《清穿皇四子弘历》 第1页 [穿越重生] 《清穿皇四子弘历》作者:行者不渡【完结】 文案: 乖乖仔弘历发现,最近父皇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 他弘历学习认真,弓马娴熟,姿态翩翩—— 父皇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事实告诉他,有,还挺多。 弘历写了读书笔记,父皇翻阅后大怒: 给朕好好反省一下这书该怎么读! 弘历嫌弃饭菜粗陋,父皇怒而掀桌: 一餐一饭来之不易,给朕种地去! 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弘历悄咪咪问跟在自己身边的爷爷们: 父皇是不是发现你们了? 二爷爷:你与其想这些,不如多看一本兵书。 五爷爷:想这么多干嘛?练武去! 七爷爷:你父皇寿辰将至,不妨给他写一幅字画如何? 弘历:早知道会给自己招来那么多作业,他就不问了! 雍正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好父皇, 如果他没在梦里看到弘历这小兔崽子后来干的糟心事儿的话。 独宠一妃,后宫大乱, 拉拢宗室,内乱频生, 好大喜功,奢侈无度…… 儿子,你对得起你活活累死的父皇吗?! 雍正决心在儿子走上歧途之前矫正他, 结果却发现, 他这儿子,怎么文武双全,农商尽美? 排雷: 故事纯属虚构,请勿考据歷史! 每晚21:00更新 内容标籤: 清穿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弘历 ┃ 配角:雍正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弘历,你给朕站住! 立意:父慈子孝共创美好未来 第1章 大黑 头好痛。 这是弘历的第一感觉。 他身上按着自己的后脑勺,摸到了一手的湿漉漉,随着他的动作,钻心的疼痛进一步加剧,痛得他一时间意识有些模煳,竟然分不清楚眼前所见是不是现实。 原因无他,他面前站着的青年,前面板边脑壳光亮,身上穿着电视剧演员的长衫,脑袋后面绑着一根粗粗的鞭子,怎么看都很奇怪。 「汪汪!」 勐然间,两声犬吠将弘历的思维重新唤醒,他定睛一看,身边竟然围着一只黑色大狗,它此刻冲着对面那青年龇牙咧嘴,喉咙里面发出威胁的唿噜声。 弘历顿时眼睛一亮,想要动作。 而对面的青年看起来却一点儿都不喜欢狗,他身边前前后后围着好几个戴着帽子的小太监,此时青年手一挥,冲着大狗指过来:「好啊,这野狗竟然敢冲着我叫!你们去把它打死!」 几个小太监听闻,虽然害怕,却还是朝着嚣张跋扈的青年低声道:「殿下,这是四皇子的狗,这么做,恐怕不好吧?」 四皇子? 一道闪念划过脑海,弘历的记忆当中忽然多出了一大片画面,他忽然紧闭双眼,神色痛苦起来。 见弘历如此,那几个小太监更加惊慌了:「殿下,四皇子殿下该不会是伤到脑子了吧?要不,要不奴才还是去找御医过来给四皇子殿下看看?」 那青年自己心里面其实也没谱,却是强撑着骂道:「他伤没伤到脑子,那都是他自己的事!要不是这条野狗突然扑出来,把他吓了一跳,他也不会脚一滑摔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别多管闲事,要是这事跟我扯上关系,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说得弘历都气笑了,他缓缓睁开眼睛,冷笑着看过来,开口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不关你的事?要不是你拦着我不让我走,我又怎么会撞在假山上?」 青年理直气壮反驳道:「你自己那么蠢,怪得了谁?这里的路这么多,你非要走我这条,还不是你自己跟我过不去,最后弄成这样?我早跟你说过,让你别仗着皇祖父养过你一段时间就嚣张成这样,你以为你是谁呢?」 弘历依旧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青年,他眼眸黝黑,脸蛋上还有一点儿婴儿肥,分明是极其单纯无害的一张脸,不知道怎的回事,却看得青年一阵阵发毛,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掩饰自己心里面的慌乱:「你们都是死人不成?没看到四皇子被那野狗吓得受了伤?现在去把那野狗扑杀了,将功赎罪!」 在青年的威逼之下,他身边的几个小太监虽然不情不愿,但也还是向着弘历这边走过来,其中还有一个陪着笑脸跟弘历说:「四皇子殿下,您可千万别怪罪我们,实在是这野狗野性难驯——」 「汪!」回应他的是一声犬吠,那黑狗昂然傲立,兇悍无比,一口獠牙亮出来,吓得小太监更加不敢上前。 弘历看着黑狗背影,心底却无端端极为亲近,他微微一笑:「现在看来,不是野性难驯,却是聪明通人性呢。你们若是硬要上来抓它,看看它会不会束手就擒呢?」 随着弘历话音落下,黑狗伏低身体,两只前爪按在地上,作势欲扑。 几个小太监见了,越发不敢动了。 青年气得脸色涨紫:「你们,你们一个两个的竟然敢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我回去就治你们的罪!」 那几个小太监一边怕狗,一边更加惧怕青年的权势,咬咬牙还是准备冲过来,这时候,但见少年用手撑了一下地面,缓缓站起来,他看向满面怒色的青年,翘起嘴唇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我要养这条狗,从此它就不是野狗了。」 第2页 「既然不是野狗,你就不能扑杀它。」 青年一愣,立即叫嚷起来:「这么凶的野狗你也要养?你到底有没有眼光!」 弘历才不管他说什么,迳自走到黑狗旁边,试探地叫了一声:「大黑?」 后者没有反应。 青年哈哈大笑:「你还要养狗,你看看这狗咬不咬你!」 弘历抿着嘴唇,直觉告诉他,这只狗绝不会伤害他,于是他往前走了一步,试探着伸出手,去摸那条狗的脑袋。 这下就连青年都吓了一跳,叫起来:「可别说我之前没有提醒你啊,这野狗凶得很,一会儿你要是被咬了,可别怪在我头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弘历的手,弘历小心翼翼靠近,再缓缓落下自己的手,终于,他的手稳稳落在了大黑狗的头上。 青年瞪大双眼,等着看弘历被这野狗咬上一口的情形。 哪料到,这野狗竟然垂下头,任由弘历抚摸! 见黑狗并不抗拒他,弘历这才松一口气,笑眯眯叫了一声:「大黑!」 「呜!」这时候黑狗呜咽一声,听起来不太满意这个名字,奈何自己的脑袋被少年揉来揉去,它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无奈认下了这个名字。 弘历摸了一会儿黑狗,颇有些得意地冲着青年扬了扬下巴,问道:「现在你信了吧?这狗跟我有缘,不会咬我,以后啊,它就跟着我了,再也不是野狗了,你没资格捉它!」 青年一愣神,表情很有些僵硬:「好啊,果然是尚不得台面的东西,跟条野狗都这么亲近!告诉你,你愿意养着野狗,其他人不愿意!这皇宫可不是一般地方,一条野狗也配进来?平白污了我们紫禁城的地界儿!」 「紫禁城又怎么了?谁说狗不能进来?」弘历哼了一声,「不知道多少人进来过这紫禁城呢!」 青年见弘历有一句驳斥一句,半点儿不让的样子,顿时气得跳脚:「行,有本事你就等着,我去跟父皇说,看父皇让不让你养这条野狗!」 弘历伶牙俐齿,一秒就抓住了这青年的小辫子:「行啊,你去告状,我看你能不能跟父皇解释我的伤!」 「你的伤又不是我弄得!」青年肉眼可见地慌了,但依旧嘴硬。 弘历嘻嘻一笑:「那你去告状啊。」 青年指着弘历的方向,咬牙切齿:「好,好,你就养着这条野狗吧!我们走!」 他带着一帮人唿啦啦离开,这小小的假山背后,转眼间就只剩下弘历和一只大黑狗。 弘历这时候才能扒着黑狗仔细看,他甚至一点儿也不嫌弃黑狗身上脏兮兮的,直接扑上去抱住黑狗,摸摸它柔软的肚子,嘴里疼惜不已:「你肚子这么扁,是不是很久都没吃东西了?没事,跟我来,带代你去找东西吃!」 这黑狗十分通人性,一熘烟跟在弘历身后。 弘历边走边根黑狗说话:「我带你回我住的地方去,虽然我住的地方很大,但是没几个人,他们也都听我的,所以你很安全。」 少年说着话的时候还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边说边思考什么,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一样,拍手笑道:「太好了,弘皙表哥不在宫里了,那你就更安全了。刚才我来的时候碰到的不是弘皙表哥,是弘时三哥,他最近也老找我的麻烦,不过没关系,你待在毓庆宫里,他总不至于跑到我宫里来找你的麻烦。」 弘历一边说一边加快脚步,带着黑狗七拐八弯地往毓庆宫走,他这一路上虽然是跟大黑说话,但实际上也是在借着这个时机把脑海里面的记忆梳理清楚。 原因无他,弘历居然穿越了。 没办法,拜穿越小说迷表姐和穿越游戏迷表哥所赐,弘历虽然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但也对清穿这个词如雷贯耳,却没想到,不是这两位穿越迷穿越,反倒是他这个对穿越丝毫不感兴趣的人穿越过来了。 而且,他还穿越成了皇帝的儿子,现在他的名字也叫弘历,好死不死,就跟下一任皇帝同名。 上个星期表哥还在调侃弘历,说弘历跟歷史上的弘历同名,说不定就是要穿越回去做皇帝的,当时表姐还说表哥胡说八道,可没想到,现在就成真了。 弘历摇摇脑袋,将这些个回忆甩出去,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他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且就从今天的事情来看,这也够离谱的了,他身为四皇子,未来的干隆皇帝,怎么现在被欺负成这样?而且看看那三皇子这么趾高气昂的样子,身边还围着那么多人,怎么他这边就一个人都没有? 而且从脑袋里面多出来的记忆里,弘历发现,针对他的不止一个弘时三哥,还有个弘皙表哥。 小少年深沉地嘆了口气:「皇子不易做啊!」 「汪汪!」黑狗歪头看着突然停下来嘆气的小少年,轻声叫起来。 被黑狗提醒,弘历这才笑起来,重新弯腰摸了摸黑狗的脑袋:「大黑,快到了快到了,你别催我。」 他正弯腰跟狗玩呢,忽然之间,听见又惊又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四皇子殿下!」 弘历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一个圆脸宫女三步并作两步往这边跑,一边跑一边还冲着其他方向喊道:「殿下在这里,你们快点过来!」 哦,是四皇子弘历的贴身宫女。 第3页 弘历站在原地想。 很快,这个圆脸宫女就跑到弘历身边,上下打量了弘历一遍,见他脸上干干净净,看不出什么问题,这才松一口气,抱怨道:「殿下,您跑到哪里去了,可把奴婢们都吓死了!」 「就是就是,殿下,您下次可不能这么乱跑了,」紧接着跑过来三四个宫女太监,一个个都气喘吁吁,最漂亮的宫女看起来跟弘历很熟,张口就是抱怨,「您这么乱跑,奴婢们可是要受罚的!」 「芙蕖!」圆脸宫女瞪了一眼漂亮宫女,训斥道,「你怎么跟殿下说话的!」 漂亮宫女不情不愿地弯腰行礼:「是奴婢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弘历还有些不习惯,但他把这穿越当做是一个真人版游戏,这会儿就要按照弘历的个性来做出反应,他十分和气地笑笑:「没事。」 漂亮宫女眼睛一转,皱起眉头:「殿下,您这是从哪里找来的狗?这么脏,可不能带回毓庆宫!」 「从今天起,它就要住进毓庆宫了,」弘历这会儿却没有之前那么好说话,他坚持道,「我要养它。」 片刻之后,弘历已经带着大黑狗进了内殿,见大黑狗绕着屋子跑来跑去,弘历脸上也露出笑容,对大黑狗说道:「大黑,你放心,我不会让她们把你赶出去的,以后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这里,把这里当成是你家就好了。」 大黑狗在屋里面转着圈跑,还时不时停下来嗅嗅,黑黑的鼻头耸动着,看起来机灵得很。 弘历越看就越觉得喜欢,忍不住又去揉揉大黑狗的头,大黑狗这时候就不乐意了,小跑着挪开,弘历也不生气,只是笑:「我本来对这些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但是现在看来嘛,也有好处。」 大黑狗停下嗅东西的动作,转过来看弘历, 少年笑开来:「至少在这儿我可以养着你。」 弘历从前也养过一条大黑狗,只是那条大黑狗却被他爸爸送走,这么多年了,弘历其实一直没有忘记这条黑狗,现在又有了一条黑狗。 他目光停在黑狗身上:「我不会让别人把你带走的。」 第2章 朕倒要看看,这小子又闹出什么事来…… 房间外。 几个宫女太监围在一起,最漂亮的芙蕖脸上满是不情愿的表情:「殿下好端端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狗,脏的要命!还叫我们拿水进来给它沐浴,天吶,一会儿不会是要我给它洗吧?我可不愿意!」 圆脸宫女就看了一眼她:「我们做奴婢的,本分就是要听主子的话,芙蕖,若是殿下真要你给它洗,你不能抗旨。」 芙蕖哼了一声:「芍药姐姐,你这么忠心耿耿,这表忠心的好机会,我让给你好不好呀?反正姐姐你最是忠心,最——」 「这殿下喜欢什么,我们做奴婢的就给殿下做就是了,哪里还有你插嘴的份儿?」芍药虽然生了一张和气的圆脸,但说话时表情却很是严肃,看起来就凭空多了几分威严。 芙蕖到底还是怕她,撅着嘴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的小太监赔着笑开口:「两位姐姐别生气了,这样的粗重活儿怎么是两位姐姐做呢?应当是小的做才对啊!小的这就去送水,跟四皇子殿下主动请缨。」 那小太监提了热水过去,在外面敲门:「殿下,奴才送水过来了!」 弘历立即答道:「快进来!」 等到小太监把水拿进来,就看见摆了一地的澡盆,这些澡盆都太高了,弘历抱着大黑狗,好像正在发愁怎么把大黑狗放进去一样。 见此,小太监就开口道:「殿下,奴才有个主意。」 弘历一喜:「快说来听听?」 小太监道:「这些澡盆子都是给人洗澡的,自然太高了,不若拿洗衣服的大盆子过来,那盆子矮,给这神犬沖洗也更方便。」 弘历便应允下来,那小太监又十分殷勤去拿了一个大木盆,他把木盆子抱进来,放在地上,又将水桶里面的水都倒进去之后,就殷勤笑道:「殿下,好了,让奴才来给神犬擦洗吧!」 弘历却摆摆手,眼睛直视兴致勃勃盯着黑狗:「不了,我来给大黑洗,你去拿干毛巾进来。」 这小太监也是乖觉,看弘历这么有兴致,也不说那些个扫兴的话,依言就退了出去,不多时便拿了干毛巾进来候着,时刻预备给弘历帮把手。 但见弘历笑嘻嘻跟大黑狗说话:「大黑,我现在要给你洗澡了,你看看,你身上脏脏的,就不好看、不威风了,我帮你洗干净,你就能跟之前一样漂亮,好不好?」 小太监惊奇地发现,那大黑狗好像通人性似的,听了四皇子这么说话,它就乖乖地迈步进了木盆子,一动不动任由四皇子往它身上泼水。 小太监看得啧啧称奇,见弘历满面笑容,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就试探着开口:「殿下,奴才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狗呢,奴才当年没有进宫之前,家里也养过狗,完全不像殿下的神犬这么听话。」 弘历来了兴趣,一边要了毛巾沾湿给大黑擦拭,一边问道:「你也养过狗?」 小太监见自己说的话果然引起了皇子的兴趣,越发兴奋起来,说道:「对啊,我们乡下人,多少都要养条狗看家护院的,奴才小时候也给家里的狗洗过,可那不成器的东西怕水得很,奴才每次人还没过去呢,它就跑了好像奴才不是要给它洗洗身子,而是要把它淹死似的!」 第4页 这小太监说得逗趣儿,弘历忍不住噗嗤一笑,又解释起来:「狗都是怕水的,它当然不愿意让你给它洗。」 小太监忙顺着弘历的话说:「对,一般的狗都是这样,不像殿下这条神犬,看起来就和普通的狗完全不同,聪明极了!」 弘历这时候已经把大黑的头顶都擦过一遍,它身上长长的毛髮盖住脸,只留下乌黑湿漉的一双眼睛,看起来更加乖巧,弘历也就看得更加喜欢:「不错,大黑很聪明很乖。」 他把弄脏了的毛巾换掉,又重新换个方向,顺着大黑的嵴背往肚子那里擦拭,黑犬的毛髮沾了水之后,全数贴在身上,那腹部也就暴露无遗。 只见黑犬腹部干瘪,连周遭几根肋骨都隐约可见。 弘历立即就心疼起来:「大黑,你在这外面待了那么久,肯定饿坏了吧?你放心,跟着我,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小太监多机灵的人啊,闻言立即就主动说:「殿下,这水用得差不多了,奴才再去提一桶水来,顺便给神犬拿些吃的。」 弘历点头,嘱咐道:「对了,你就去厨房那点饭来,先不要给肉,它饿了那么久,是不能吃肉的。」 小太监一迭声答应下来:「哎,奴才这就去办!」 他一熘烟儿跑进厨房,一边要水一边要大米饭的,脸上神情好不得意,厨房的人见此就问:「小林子,瞧你这威风八面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提你做总管太监了呢!」 小太监嘻嘻一笑,不无得意地说:「你们快点儿,殿下要水呢!我看殿下是真的喜欢那黑犬,竟都不嫌弃它身上脏,亲自动手给它擦洗!你们这边要是耽误了功夫,我看殿下生不生气!」 有这样一番话顶在前面,厨房的人却还嬉皮笑脸说道:「咱们店下是一等一好脾气的人,宫里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算是喜欢那大黑狗又怎么样?难不成还会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来为难我们不成?」 小太监这下脸上就露出来生气神色:「哎,你们,你们!你们惫懒,我自己来打水!」 他说不动厨房里面这些人,顿时气得不行,自己抢过水桶去后面的锅里面打水,不多时气鼓鼓装了大半桶,费劲地拎着就走,脚下跺得山响。 厨房的人一就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个胖的哼了一声:「真把自己当什么角色了不成!瞧他那得意样子!」 小太监可不知道厨房的人在说他什么,只是拎着水桶一路走到内殿,脸上的笑容还没堆起来呢,忽而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紧接着是几声急促地犬吠。 「汪汪!」 小太监顿时脸色一变,莫不是这黑犬突然发狠咬人了吧?不只是他,守在外面的几个宫女面色也变了,连忙围到门前,圆脸宫女推开门就要进去,旁边那漂亮宫女却往后紧锁身子:「芍药姐姐,你快进去看看殿下怎么样了,有什么事情你喊我一声就行,我就在外面!」 圆脸宫女理都不理,推开门就往里走,小太监连忙跟上,两人打眼一看,脸色瞬间煞白:「殿下!」 只见弘历晕迷在地,身下有淡红血色洇出,身边的大黑狗呜呜咽咽着,用自己的头去蹭弘历的头,似乎在试图将他叫醒。 只是少年脸色惨白,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彻底昏死过去一般。 这下整个毓庆宫都乱了套了。 外面等着的宫女太监一拥而上,漂亮宫女张嘴就开始哭,库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头痛欲裂。 圆脸宫女眉头紧锁,开口道:「芙蕖,你去请御医……算了,你去景仁宫请钮祜禄氏娘娘来,小林子,你去请御医来!」 她一开口,这几人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立即行动起来,她本人也在另外两个宫女的帮助之下,将弘历从地上浮起来,拿了毛巾轻轻给弘历擦拭身上的脏污,待擦到后脑之时,她才发现,原来弘历后脑上有一处伤口! 养心殿。 袖着浮尘一脸焦急赶过来的圆脸太监忽然警觉地停下脚步,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之色,而后马上又堆起笑脸,对守在门边站得笔直的两民大宫女拱手行礼,笑呵呵道:「两位姑姑,怎么今日是你们守在这里?底下那些小丫头要是敢偷懒,姑姑只管告诉奴才,奴才虽然不才,可毕竟也是……」 他说到这里,反而不好意思似的住了嘴,虚虚往自己嘴巴上轻轻扇了一下,笑道:「瞧我一时得意忘形了,两位姑姑可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要我插什么手?该打,该打!」 他这般作态,倒教两个宫女不好不理他了,其中一个笑容和气地便道:「德胜公公实在是太妄自菲薄了,你现在也是陛下看重的,要不了多久,这敬事房一定有你德胜公公的位置,我们也不过是占了先来两年的好处,受不得你的礼。」 那德胜羡慕的就是大宫女早来的这几年,但见对方客客气气地跟他笑,也知道卖好的火候到了,便打听道:「两位姑姑守在外头,可是万岁爷心情不好,不想见人?」 「我们可不敢揣度陛下心意。」另外一个严肃的大宫女板着脸答道。 这话落进德胜耳朵里,立即就有了解答,他心下一沉,苦恼道:「可,可奴才这确实是有要事求见陛下啊!」 他话说得为难,一副不知道该不该求见的样子,可里面却突然响起来威严的男声。 第5页 「你有何事,速速说来!」 德胜几个瞬间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他不知道皇帝听了多少去,只是将自己的来意分说明白:「是钮祜禄氏娘娘派奴才过来传话,说是,说是四皇子殿下突然晕迷,请陛下过去看看。」 屋子里面半天没有动静儿,德胜跪在原地,心里拔凉拔凉,盘算着到底钮祜禄娘娘和四皇子弘历什么时候开罪了皇帝,又是懊悔又是害怕,脑子里面闪过千百种想法,头上的冷汗也掉下来。 然而屋子里面静默一刻,又响起来皇帝的声音。 「叫上御医,朕倒要看看,这小子又闹出什么事来!」 第3章 雍正的梦境 毓庆宫。 德胜弓着腰侍立在皇帝身侧,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鞋尖,大气都不敢出。几名御医依次上前,小心翼翼给昏迷不醒的皇子诊脉过后,又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最终花白鬍子的御医站出来,对皇帝道:「陛下,四殿下乃是受了外伤,这后脑遭受撞击,所以才……」 御医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皇帝面上怒色逐渐削减,将信将疑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钮祜禄氏,着重打断了御医,问道:「照你这么说,弘历不是在装病了?」 此言一出,坐在弘历身边的钮祜禄氏脸色就是一白,她眼底露出难以置信的神伤之色,很快就低垂眼睫,将自己的情绪尽数掩去。那屋子里面的黑狗似乎颇通人性,听见皇帝说话,还从喉咙里面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唿噜声。 雍正何等敏锐,一下子就发现这条陌生的狗,但此时不是问狗的时候,他看着御医,面上阴晴不定。 皇帝质疑皇子装病,这可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御医战战兢兢解释一通,打消皇帝疑虑些许:「殿下的的确确是受了外伤,后脑遭受撞击,虽然看起来流血吓人,可实际上却没有那么严重,这伤口不大,创口也不深,只要好生上药,休养生息,便能安然无恙。」 而钮祜禄氏则心念电转,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陛下,弘历他这回昏迷,是有原因的!」 雍正转过脸来,缓缓道:「什么原因?」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钮祜禄氏干脆一咬牙,大声道:「臣妾听说,是三皇子殿下叫走弘历,具体发生了什么,弘历当时没有带人在身边,臣妾不得而知,可现在弘历却……」 望着哽咽难言的钮祜禄氏,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冷哼一声:「好啊,来人,把弘时给朕叫过来!好好跪在这,什么时候弘历醒过来,他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皇帝盛怒之下发话,其他人怎敢不听,不多时,先前和弘时起了冲突的青年就被带了进来,跪在一侧。 弘时似乎还有话想要抗辩,但见皇帝满面怒容,顿时脖子一缩,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见这么大的人如此瑟缩,雍正更觉烦闷。他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有心把弘历叫起来问话,但碍于弘历现在还在昏迷,一时间满腔火气发泄不出,在屋子里面转了几步,看见满屋子跪着的年轻宫女,尤其打头的那个,看起来娇娇弱弱一朵鲜花儿似的,更觉碍眼。 雍正也不知道想起来什么,面上怒容更甚,对着跪在一边的钮祜禄氏道:「皇子年纪尚小,更应该勤俭节约,怎么能用这么多宫女?实在是铺张浪费!即日起,着令敬事房那边,削减毓庆宫宫女太监人数,不得超过其它各宫。吃穿用度也要俭省,牢牢记住勤俭一条,须知我们当下生产还跟不上,怎么可以这般浪费!」 钮祜禄氏听着皇帝身边大太监恭敬答应的声音,心里一慌,再小心打量皇帝,见他眉头紧锁,面色沉沉,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对弘历的担忧,却只能看出来他的不快,一时间更是慌乱不已,惊慌失措之下,她开口道:「陛下,臣妾以为俭省是极有必要的,臣妾愿意奉行陛下旨意,削减宫女太监人数……」 雍正听闻此话,面色稍缓,对钮祜禄氏点头道:「你有心了。」 见皇帝没有拒绝,钮祜禄氏便知道此言切中皇帝心意,她才要松一口气,却见皇帝目光一转,落在弘历身上。 但见昏迷着的皇子身上盖着锦绣织成的被子,金丝银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案,他身下的被褥也泛着暗光,是绣了暗纹的锦缎制成,更不用说脑袋下面枕的玉枕。那是前朝留下来的宝物,据说睡在上面能够安神镇静,极为神妙,连前朝是以前朝皇帝才将此物留在宫中,被当今收入被先帝收入宫中,赏给了弘历。 钮祜禄氏想到皇帝说的俭省,再看弘历奢华卧榻,心中暗叫不好。果然,听得皇帝再度哼了一声,沉沉开口:「朕身为天子,所用不过凡物,为宫中诸位皇子表率,一应用度都要以俭省为妙!」 钮祜禄氏连忙道:「臣妾这就命人重新收拾毓庆宫,等到弘历醒过来,臣妾让他自己来向陛下谢罪!是臣妾教导无方,请陛下治罪!」 皇帝低垂目光,忽而露出笑容:「钮祜禄氏,你说到哪里去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前朝民生都不容易,朕是希望朕的后宫能够勤俭一些,以给前朝相对减轻一点压力,弘历毕竟年纪还小,朕也不会怪罪他。」 那么就还是怪罪了! 钮祜禄氏心下一沉,面上却露出感动惊慌的笑容:「多谢陛下!」 将这些个碍眼的宫女打发了,又发话要弘历俭省,这时候一直在挑刺的皇帝又有了新目标。他的目光又落在床榻边的黑犬身上,他皱紧眉头:「这条黑犬又是怎么回事?」 第6页 钮祜禄氏先前来得匆忙,几乎是才到了没多久,皇帝后脚就到,完全没时间处理这条狗,眼下皇帝发问,她也是一愣,就开口问大宫女:「芍药!你说说这黑犬是从何而来?」 「回陛下娘娘,这黑犬是殿下今日从外面带回来的,殿下极其喜欢,亲自给这黑犬沖洗干净,黑犬也颇通人性,是它在殿下晕迷之后不断叫唤,提醒了奴婢们……」 皇帝哼了一声,盯着这条黑犬,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黑犬面对皇帝的时候就拱起后背,表情兇狠,看起来十分不善。 雍正心里一突,莫名觉得有一丝不自在从心底涌起,他移开眼神:「好端端的,弘历养狗做什么?这黑犬就先送到御兽园去,爱妃以为如何?」 钮祜禄氏抬头,笑容勉强:「臣妾以为陛下英明神武,所做的决定绝不会错。」 这样直白的奉承,若是在平日,钮祜禄氏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只是今日弘历受伤、皇帝态度如此冷淡,让钮祜禄氏乱了方寸,话一出口,钮祜禄氏便意识到自己言语中不妥之处,心下惴惴不安,想着说点什么来弥补一二。 怎料皇帝竟然点点头:「不错。」 钮祜禄氏便是一愣,没等她反应过来,皇帝的目光又投向昏迷之中的弘历,道:「爱妃,你先在这里守着弘历,等弘历醒了,便派人过来告诉朕。」 养心殿。 雍正重新坐回自己的御案之前,望着面前摊开的奏摺,心神却无法集中,他先前已经看了许久,思绪却依旧停留在那个令人冷汗淋漓的「梦境」之上。 今日雍正如同往常一般开始批阅奏摺。自从登基以来,他事事亲力亲为,朝廷重臣送来的奏摺更是每本都是亲自批阅,而批阅之时更是小心谨慎,生怕因为个人决策失误给大清造成损失。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已经进行一月有余,雍正近来时常感觉疲倦,却被繁重的政务压得没有休息,只是召见御医诊治之后,做正事的时候加用参茶来提神。 这日,他饮下参茶之后,依旧感觉十分疲倦,没过多久,便趴在御案之上沉沉睡去。 说来也巧,雍正并不喜欢做正事的时候被人打扰,因此便不许太监宫女近身服侍,将他们都赶了出去,因此陷入这奇怪梦境之时,也没有人将他叫醒。 而在这场梦境之中所见所闻,即便回想了再多次,也依旧能叫他汗湿后背! 在梦中,雍正见到自己勤勤恳恳工作十几年,因为过于疲惫掏空身体暴病而亡,而后就是被他选中的继承人弘历登基。弘历登基之后,初时也做了不少事,叫他心里暗自得意自己的眼光好,可到了后面,雍正就得意不起来了。 他见到大清越来越强盛,自己的儿子却越来越骄奢,越来越独断,吃穿用度精细奢靡,身边的大臣却不敢建谏言,只敢阿谀奉承说好话,君主贪图享乐,不仅不加以劝阻,反而想方设法捧着君主肆意妄为! 六下江南,沉迷女色——雍正在梦境当中看得怒火中烧,几次想揪着儿子的衣领把他吼醒,奈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飞速发生,却完全无能为力。等到万国来朝的那段时期,雍正看着满朝廷都只剩下吹捧奉承之辈,一颗心更是沉到底,只是最后还抱着一丝期待:或许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糟糕呢? 再往后,他的儿子也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翁,却还训政多年,选中的继承人直到数年后才真正掌控政权,而这段时间下来,原本强盛的大清却开始走下坡路,那些前来朝圣的外邦人……他们一个个眼神都是狼子野心,弘历,难道你当真看不出来么! 随着这一声怒喝,梦境当中的雍正骤然脱身,而梦境之外,雍正深吸一口气,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一颗心脏还怦怦跳个不停。 他捞起身边茶杯就要喝,杯子中却没有了茶水,雍正顿时怒了,拔高音量叫道:「来人,给朕添茶!」 门外顿时进来端着茶壶两名宫女,小心给雍正倒着茶,雍正喝了茶水之后,方才面色稍缓,大宫女见状,这才小心翼翼道:「陛下,年娘娘求见。」 第4章 年氏求情 毓庆宫。 弘历挣扎着要醒过来,奈何眼皮子却好像有千斤重一般,硬是压着他不让醒。 而耳畔却源源不断传来声音,将各人的反应送入他耳中。 「年妹妹怎么有空过来?可怜我儿现在昏迷,不能起身给你见礼了。」这话说得一唱三嘆,跟爷爷常听的戏曲差不多。 「我听说四皇子身体不适,特意送药过来,这是陛下一次御赐的山参,给弘历用事是正好的.。」这女子说话的声音好听,还带着点柔柔弱弱味道,听起来倒比歌星主持人差不了多少。 「御赐之物我们弘历也有不少,都是他皇爷爷所赐,年妹妹的东西,还是妹妹自己留着吧!不过妹妹既然不辞劳苦亲自来送,想必也是好东西,既然如此,我这个做母妃的,就替弘历先谢过妹妹一番心意了。」 弘历好奇了,他暂时停止努力撑开眼皮的举动,专心致志去听「年妹妹」的话。 果然,年氏在和钮祜禄氏说了几句家常话之后,终于说到了正题,她看一眼依旧跪在旁边的三皇子弘时,目光柔和怜悯,道:「陛下说了,三皇子既然罚也罚了,罚了那么久,也算长了记性,叫他现在便回宫去。」 第7页 钮祜禄氏不紧不慢地抿了个口茶,皱眉放下,对身边的宫女道:「怎么回事,这茶这般涩口,你们竟敢端上来待客?轻慢了贵客!」 宫女们慌张不已,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钮祜禄氏又转过来,对年氏道:「怪不得陛下责令削减宫人数量,原是陛下关心弘历,看出来他们对弘历服侍并不尽心!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反倒没有陛下细心,真是失职。」 弘时哼了一声,有心反驳,到底顾忌钮祜禄氏,怕她再去告状,强忍着没有说话。 他这一声,倒让钮祜禄氏好像才想起来一样,笑道:「我倒把三皇子忘了,三皇子,既然年娘娘专程过来,你也就快些起来回去吧,仔细这跪坏了,年娘娘又要担心你。她的孩子年岁还小,可离不得母妃的。」 弘时顺势爬起身来,又是习惯性的昂着头看人,鼻子上的斑点在阳光下显得一清二楚,给他的脸上更添几分阴森,对着钮祜禄氏阴阳怪气道:「多谢钮祜禄娘娘体贴了,娘娘既然记得小皇子还在等着年娘娘,就不必多留年娘娘了吧?」 年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无奈,对这阴阳怪气的弘时说道:「弘时,你不该这么对钮祜禄娘娘说话。」 「该怎么对我说话,我管不着,」钮祜禄氏的话一出口,就见到弘时得意洋洋地笑起来,然而下一刻钮祜禄氏就打断了弘时欲要说出口的嘲讽,「陛下都已经管教过三殿下了,三殿下应当牢牢记住,下次,可别再犯了。」 精彩! 这吵架功夫,听起来可真厉害! 弘历听得带劲儿,又听两个女子三言两语说了几句,而后就是一行人慢慢离开。 钮祜禄氏送走那几个人之后,嘆了口气。 「这弘时现如今倚仗年氏,竟然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了。」 「现在弘历还小,弘历若是没事就罢了,若是弘历有事,本宫不然不会放过他!」 钮祜禄氏的话落到弘历耳中,他忽然有些感动,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这次他再睁开眼睛,就毫无阻碍,他看向身边的钮祜禄氏,张口说道:「水……」 见弘历醒来,钮祜禄氏自然又是一番激动不已,叫来宫女服侍餵水,又找来御医诊治,确定他已无大碍只需好好休养之后,才算真的松了口气:「太好了,孩子,你没事就好。」 弘历被搂在软绵绵暖乎乎的怀抱里面,一时间惊讶傻了,他都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在他有印象以来,他的妈妈可从来都不会抱他。 于是,小少年就问出口了:「我已经长大了,不能抱,这样就不像男子汉了。」 钮祜禄氏惊讶地低下头,看见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圆熘熘的眼睛里满是认真之色,她惶惶然松开手,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下次不会了。」 钮祜禄氏的拥抱来得突如其来,松手得也极快,弘历一脸茫然,反应了一会儿才算是反应过来,而后他目光一垂,问钮祜禄氏道:「母妃,大黑呢?」 钮祜禄氏当下就知道弘历问的是那只黑犬,她旋即笑起来:「弘历,你先不要担心,你的大黑暂时被放在了御兽园,那里面有专门的人饲养,你现在要注意自己好好休息,不要太累着了。」 无论钮祜禄氏怎么说,弘历都瞬间想到了自己原先被送走的大黑狗,他立刻就要下来:「我要去找大黑,我答应了它的,我会好好照顾它,让它一直都待在我身边的!」 钮祜禄氏难得见到儿子这样闹起来,一时间反应过激,一把将孩子肩膀按住,严肃呵斥道:「你疯了吗弘历!」 弘历被面前的人厉声喝止,才白着脸平静下来,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钮祜禄氏,满是少年人的不甘心。 钮祜禄氏看得心里发虚,嘆了口气:「我知道你很喜欢那黑犬,可现在是你父皇亲自发话,难道你还要违逆你父皇的意思吗?」 弘历咬着牙没有说话,面上全是不甘不愿。 钮祜禄氏倒吸一口凉气,她抬手,有些犹豫地摸了摸少年的头髮:「好孩子,我不知道这些年你跟在你皇爷爷身边是怎么过的,可是现如今你皇爷爷已经去了,你要听你父皇的,知道吗?你父皇不喜欢的东西,你可千万不能多嘴啊!要知道,你父皇那边,现如今可是说一不二的。」 弘历默然片刻,就当钮祜禄氏以为自己跟他说不明白,要用强制手段之时,却见弘历咬了一下嘴唇,沉沉开口:「我知道。」 「……你,不然,等你好一点之后,我带你去御兽园看看?」钮祜禄氏到底还是开口问了。 然而少年的眼睛亮起来一瞬之后,很快就又沉了下去,他低着头说道:「不必了,在没有得到父皇的准许之前,我不会去看大黑的。」 他现在这样难受委屈,落在钮祜禄氏眼里,看得也是一阵阵难受,钮祜禄氏受不了这样,连忙交代一句:「好,既然你现在没事,我就先走了,你有什么事情,叫人来找我便是。」 看着迅速离开的钮祜禄氏,弘历嘆了口气,他知道这里并不轻松待在这里并不轻松,却没有想到,身为皇子,身上竟然一点儿自幼自由都没有,甚至连养条狗都不可以。 真难啊。 弘历嘆了口气。 「汪汪!」 忽然间,弘历耳中听到了另外一声犬吠,他愕然抬头,却什么都没有见到。 第8页 下好像刚才听见的声音是他的幻觉一般。 然而弘历苦笑着摇摇头:「我肯定是太想大黑,都听错了。」 「汪汪!」仿佛是为了证明弘历没有听错一般,这犬吠声再度响起,弘历这回真切听到,连忙从床榻上下来,私下四处搜寻,果真看见了一抹白色。 那白色糰子藏在角落处的柜子后面,看起来小小一团,好似小的不得了一样,看得人心都化了。 那小白狗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团团胖胖的像是一个球,只有一双黑豆子一样的眼睛嵌在脸上,看起来可爱得像是个娃娃一样。 弘历一见到这小白狗就喜欢得很,但显然,那小白狗对他有些害怕,一见到弘历过来,就又缩进了柜子后面,只露出来一点耳朵尖,那雪白的耳朵尖一抖一抖,看起来煞是惹人怜爱。 弘历也知道自己吓到了小白狗,连忙站住不动,哄道:「你别怕,我不是来捉你的。」 那小白狗低低哼了两声,看起来仿佛是在回应他一般。 弘历脸上露出笑容:「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很聪明的,其实你也听得懂我说话对不对?」 也不管小白狗理不理他,弘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柜子开始倾诉:「反正我这里现在只有你跟我,你就听我说说话呗?」 「其实我很喜欢大黑,可是我没办法把它留在我身边,我是不是很没用?」弘历苦笑一下,哪个大黑都一样,哪个爸爸也都一样。 他跟这个弘历同名,他爸爸殷正和这个弘历的爸爸胤禛名字也很接近,就连大黑都那么像。 「我以为我能自由一点,但是没想到,我还是身不由己,什么都不能做主。」 少年垂着头,嘴角弯下去,带着无可奈何的笑。 「你还是找机会出去吧,留在我这里,万一被人看到了,又要给你带来麻烦,我是没有办法保护你的,到时候你就会被……父皇,送到那什么御兽园去。」 弘历侧过脸往柜子里面看,只能看到小白狗的半边身子,他笑一笑:「被关在御兽园里肯定很不舒服,很不自由,你还是快点想办法走吧,别留在我这里。」 「汪呜!」小狗低声叫了一声,从柜子角落里钻了出来,蹭到弘历手边,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弘历的手腕。 感受到手边毛茸茸的触感,弘历顿时一喜,翻转手心,挠一挠小白狗的下巴:「你肯出来了?你不怕我了吗?对了,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找点儿吃的?」 弘历是小孩子脾气,先前那些失落情绪瞬间就被跑出来的小白狗哄到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这小白狗却没让弘历高兴太久,它好像是因为弘历情绪低落而跑出来安慰他,这会儿见弘历没那么难受了,又试图缩回去。 但紧接着一双手就将小白狗抱了起来。 弘历的手很温暖,他稳稳地将小白狗捞起来之后,摸了摸小白狗背上的毛髮,又嘆了口气:「我给你找点吃的,然后,然后你就走吧,躲起来,不要被人发现了。」 那小白狗黑豆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是察觉到弘历的难过,居然又用脑袋拱了拱弘历的手心。 这次弘历可以确定小白狗是在哄他了。 弘历笑起来,用手指蹭蹭小白狗的下巴:「你可真乖!只可惜我现在还不能养着你,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弘历一面说,一面在屋子里面翻找起来,他不知道这里的弘历习惯把吃的放在哪里,又不能把其他人叫进来帮忙,只能满屋子转悠,好容易才在柜子里面翻出来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几个颜色各异、造型精緻的糕点。 中间那块色若烟霞,几瓣粉色花瓣拢在一处,赫然做成了一朵含苞牡丹的模样。 然而弘历却不管这些。 他一下子就选中了中间这一块儿,拿起来往小白狗嘴边一送,笑眯眯说道:「喏,你吃这个,这个最好看!」 小白狗也不含煳,就着弘历的手一口就把那朵牡丹吃进肚中,弘历见小狗吃得这么快,又连忙把食盒里面另外几个糕点都拿出来餵给小白狗,一面感嘆:「你肯定是饿坏了吧?可惜我这里也没有更多吃的了,晚一点,我吃晚饭的时候,留点吃的给你怎么样?」 弘历越想越觉得可行,四处看看,就伸手往外面一指:「到时候我就把吃的放在窗脚上,你记得来吃啊!」 小白狗仰着脑袋,盯着少年,似乎是在记住少年的模样,抱着小白狗,怅然若失一阵,还是把小白狗放在地上:「好啦,你先走吧,等到我能养你的时候,我一定来找你!」 那小白狗双脚落地,也不犹豫,立刻就离开原地,不一会儿就钻过门口缝隙,逐渐消失不见了。 望着小白狗逐渐消失的身影,弘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他回头看着面前的书桌,愁眉苦脸嘆了口气:「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会儿还是要写作业!要不,要不默写一首诗吧?」 第5章 先帝真是疼他,路都给他铺好了。…… 这边毓庆宫弘历醒来的消息很快就被送到了养心殿,德胜小心翼翼跟守在门外的两名宫女打过招唿之后,硬着头皮过来汇报四皇子的动态。 果然,听闻四皇子并无大碍、清醒过来之后,一向重视皇子们安危的皇帝不仅没有赏赐下来,反而沉声道:「这才刚刚好转就要读书,倒也不必如此作态!」 第9页 皇帝竟然对这般刻苦的四皇子下这样的评语,德胜跪在地上,感觉自己半干的衣裳又一次要湿透了。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德胜跪得腿脚发麻的时候,皇帝终于开口了:「你说他默诗一首,默的是什么诗歌?」 德胜战战兢兢道:「一首感秋之诗,奴才已经抄录下来,请陛下一阅。」 皇帝微微挥手,德胜就起身,一路捧着纸张躬身走到御案之前,他将手上纸张放下来之后,很有眼色的往后退开,双眼绝不敢往旁边多看一眼。 而皇帝则看了一遍那首诗之后,怒气更甚:「好一个伤春悲秋!难道朕让他厉行节俭,竟然还是害了他不成!」 「这样狗屁不通的诗作,他也有脸写出来!」 皇帝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但伺候在旁边的德胜却吓得屁滚尿流,他连忙跪下来,口中求饶:「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用雍正看过那篇堆砌辞藻的诗作之后,觉得胸口气都堵在一处,狠狠灌下去一杯冷茶之后,又重重把茶杯磕在桌上,叫道:「来人!」 宫女立即进来,熟练地将茶杯蓄满。 皇帝一连喝了三杯茶,才勉强将火气压下去,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能写四万首诗…… 眼前一黑。 是真正的眼前一黑,雍正一手撑住御案,面上半点儿都不露出来,只是沉默一瞬,待到视线恢復正常之后,他方法才道:「你去宣旨,就说,从今日起,四皇子弘历闭门读书,等到朕考较功课通过了,他再出来毓庆宫!」 下达了让弘历闭门读书的旨意之后,皇帝仍然没有停止自己的大动作,他召见了吏部侍郎兼任大学士的张廷玉。 张廷玉被召见进了养心殿之后,皇帝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而他也就安静地呆在一旁,不言不语。 好一会儿,皇帝终于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叫张廷玉心惊:「衡臣,你觉得,弘历如何?」 好端端的,陛下问起四皇子殿下是为的什么? 他飞快思索着种种可能,嘴中却不紧不慢答道:「四皇子殿下聪慧过人,谦逊有礼,先帝都称赞不已,亲自养在畅春园,可见四皇子的人品贵重。」 皇帝默然一瞬,忽而反问道:「先帝更宠爱的是废太子的弘皙。」 「但登极的却是陛下。」 这一问一答之间,皇帝终于露出满意笑容,点头道:「你说得对,这皇位么,最终还是朕来坐。」 冷不丁听到皇帝提起废太子,张廷玉一下子就意识到皇帝在试探他,他不动声色奉承了皇帝一句,听见皇帝的话,才微不可觉地舒了口气。 可皇帝不是只听一句奉承就能放过张廷玉的。 皇帝又问回了弘历:「衡臣,以你一个做臣子的角度来看,弘历如何?」 这个问题在张廷玉耳中滚了几圈,越听越是骇然,他心中掀起阵阵巨浪,面色凝重至极,字斟句酌回答道:「四皇子殿下心思纯善,事君至孝,无论是为先帝侍疾,还是孝顺陛下,都做得无可指摘。此外,四皇子殿下待臣子们也是彬彬有礼,微臣以为,有这样的殿下,是我们做臣子的福分。」 张廷玉说完之后,就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地等着皇帝的反应,他生怕自己对四皇子的维护会招致皇帝的反感,一时间手心密密麻麻布满了汗。 「……你对他的评价倒是很高,」良久后,皇帝终于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满意,又似乎只是出于一个父亲的包容不满,「还算这小子有福气,先帝真是疼他,路都给他铺好了。」 这话中的暗示意味,张廷玉强行压住自己澎湃激动的心情,道:「先帝所作所为皆有深意,陛下只管奉行便是。」 皇帝闷闷吐了口气,手指在御案上面敲了敲,有些怏怏不乐,又有些不甘心,他语焉不详道:「若非……哼!」 这短短一刻功夫,张廷玉一颗心几乎被人抛上抛下拿捏住了,他因为知道了皇帝的打算而狂喜,却又因为皇帝话语之间流露出来的深意而汗毛倒竖。 但此刻他不能开口。 扫了一眼站在一边胸膛起伏不定的张廷玉,雍正哼了一声,将不快的情绪压住,问道:「既然如此,朕就打算好好教导所有的子嗣,他们兄弟之间能够和睦相处自然最好,就算不能——哼,朕也绝不准许!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好好给大清效力!」 绝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前面努力,而这些小崽子们在后面偷懒了! 雍正的打算不出奇,张廷玉却还要再确认一遍,小心翼翼问道:「那,陛下打算将四皇子殿下带在身边教养吗?」 「那倒不必,」雍正沉吟片刻,道,「朕预备命朱轼和衡臣做皇子老师,共同教导皇子们的学习,衡臣以为如何?」 皇帝几番暗示都点出来四皇子在他心中不凡地位,能做这样一位皇子的老师,张廷玉自然大喜,忙拜谢皇帝。 皇帝这边准备给皇子们安排老师,紧锣密鼓地筹办起来,上书房横空出世,动静自然瞒不过这一后宫的人精子。皇帝都准备让皇子们去上书房读书了,却还完全没有解除四皇子禁足的意思,这代表着什么? 人四皇子已经失宠了啊! 现在宫里拢共就那么几位皇子,三皇子弘时在皇帝那里是不冷不热的,可李氏却很是得宠,连带着三皇子也分外有存在感。五皇子只比四皇子弘历小几个月,平素也不出来掐尖。 第10页 至于最得宠要数年氏,这几年下来,后宫里面新生的公主皇子都出自年氏。只是年氏素来体弱,孩子也都没站住,今年才诞下的八皇子就早早夭折,累得年氏又大病一场。 皇子本来就偏疼年氏,而今怜惜她丧子之痛,对七皇子福惠更是好上加好。 年氏这里日日都是门庭若市,李氏更是牢牢扒着年氏,生怕自己的儿子弘时不能沾点儿好处。 这日,她照旧带着自己的儿子前来年氏的翊坤宫,高谈阔论之余,又奉承年氏几句:「还是年氏妹妹心善,帮着弘时跟陛下求情,不然弘时可就吃了大亏了!他一个做哥哥的,钮祜禄氏竟然叫他跟弟弟认错,真是好恶毒的心,就是为了折辱我儿心气的!」 年氏素白着一张脸,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闻言却还是劝说道:「钮祜禄姐姐未必是这个意思……」 「她是什么意思我还能不知道?」李氏冷笑一声,尖下巴矜持地抬起来,不屑道,「妹妹你就是把人都看得太好了,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啊,还有像钮祜禄氏这样坏心眼儿的!她不就是仗着弘历当年在先帝的畅春园呆过一段时间吗?瞧把她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先帝当年就下旨立了弘历做太子呢!」 纵然年氏性格柔弱不愿意与人起争执,这会儿也正色起来:」李姐姐,切不可妄议前朝政事!「 李氏皱眉,本来想要辩驳,可当着年氏的面儿,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又换了一点笑粘在脸上:「既然妹妹不高兴听,我就不说了。我就是看不惯钮祜禄氏仗着她儿子,成天好像比谁高贵些的那样子!我那里就算了,妹妹这里,钮祜禄氏来过几回?她那人啊,自视甚高,觉得自己照顾过陛下,就是劳苦功高,就能压我们一头,哼,我呸!」 李氏越说越生气,瘦窄脸上全是恨色:「我当年就是被她抢了先,要是我去侍奉陛下,哪里有她的事!」 说完这么一句,李氏收敛一些,用手抚了抚自己的鬓髮之后,方才又骄矜一笑:「不过啊,现在说这些也犯不着,她就是有儿子又怎么样?陛下不喜欢,不是白搭?」 年氏没有应和李氏,只是慢慢喝茶,正说着话呢,外间侍女来报,娇声道:「娘娘,七皇子殿下睡醒了,正找您呢!」 年氏歉然地看向李氏:「李氏姐姐,我要过去看看福惠……」 李氏十分知趣地带着弘时起身:「我就不叨扰你了,你快去看福惠吧。弘时,还不快给你年氏娘娘行礼?」 人高马大的青年依言行礼,过后被母亲带了出去,他们母子二人走出去之后,脸色就变得飞快。 青年松松手脚,抱怨道:「母妃,你每次要过来翊坤宫,自己来就是了,干嘛还拖着我?我在这里只能跟个木头一样坐着听你们说话,可闷死我了!」 李氏脸上的笑意也变成了不快,她用力戳了一下儿子的脑门,恨恨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弘历讨先帝喜欢,福惠讨陛下喜欢,只有你!你明明是陛下的长子,陛下却好像没你这个儿子一样,要不是本宫时时刻刻贴着年氏,陛下根本就不会见到你!」 「有什么好见的?每次见到陛下都只会骂我!」弘时被戳得往后直躲,不情不愿地辩解。 「谁叫你自己不好好准备功课?!」见到儿子还躲,李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父皇是对你还有一点儿期望,才会考较你的功课,不然他管你做什么?」 「那您刚才还跟年娘娘说,父皇关了弘历读书,是厌恶弘历了呢。」 弘时不服气地反驳了一句,更把李氏气得跳脚:「那能一样吗?说是这么说,可实际上陛下是看你们俩矛盾太大,先让弘历避一避风头!」 弘时也不知道怎么听话的,听见母亲这般说了,反而一下子高兴起来:「要这么说,父皇岂不是更加偏心我?那下次——」 「住口!」李氏勐地一巴掌拍在弘时头上,脸色又急又气,「你给本宫把话全都吞进肚子里去,别说那些话!」 第6章 开学第一课 这小小一场风波无声淹没在后宫当中,而上书房则正式成为皇子们读书的场所。 在三名皇子被叫过来听了几位大学士的训话之后,雍正亲自站在一旁,打量着所有人的反应。 三皇子弘时个子最高,站在最左侧,他听训话的时候虽然面色恭顺,但手上动作却不少,时不时就玩起自己的手指来。 雍正冷眼瞧着,不甚满意:果然是难登大雅之堂,连自己的注意力都控制不住! 站在右侧的是五皇子弘昼,他身量不算高,还有些胖墩墩的,一张圆脸顶在那儿,听话的同时还连连点头,似乎觉得十分有道理似的。 但雍正却心里冷哼一声:听明白了么就这么点头?也不怕闪了脖子! 雍正挑剔的目光扫过左右,最终留在中间的修长身影上。 弘历现如今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身形修长挺拔,又有少年人的清瘦单薄,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根修竹,虽还稚嫩,却已能窥见他日后的风采。 听闻朱轼长篇大论的训诫,弘历不仅没有像弘昼一样面露不解,更没有一丁点儿不耐烦的神色,漆黑眼瞳里面流露出来的反而是若有所思之态。 雍正心中一动,他居然听进去了么? 雍正对三个儿子的点评被雍正自己压在心底,而张廷玉则分出一般心神来关注雍正。见到雍正看着弘历,目光平和暗含赞赏,一颗心总算放下来,面上的笑容也就更和气。他接着朱轼后面,简单说了几句劝学的话,而后就站在朱轼旁边。 第11页 两位大学士说完之后,三名皇子齐齐抬手行礼,完成了初次拜师的礼节之后,雍正咳嗽一声,上前道:「弘历,朕给你找来的师父便是朱轼朱大学士,他学识渊博,见识甚广,是为鼎鼎有名的饱学之士,你要好好听从朱师父的教导。」 弘历也并不奇怪,拢共就三个人的小班教学,这师父就是家庭教师,他没有一点犹豫,立即弯腰鞠躬,口中说道:「老师好。」 皇子们身份贵重,歷来皇子拜师,都只是随意抬手行礼,像弘历这样行弯腰鞠躬大礼的到底少见,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而皇帝却震惊于弘历的谦逊。 身为朱师父的朱轼却感受完全不同。他的个性向来古板,令人畏惧有余,却不服居多。就连朱轼的子女被教训之时,也多半只是面上遵从,实际上是不服气的。可面前的四皇子,身为皇子之尊,对他却恭恭敬敬行拜师礼,怎能叫他不内心情绪激昂? 当下朱轼声音变了些许,上前一步,有些失态地双手搀扶着弘历的手臂:「殿下不必如此多礼,臣等学了一身本事,本来就是要奉献给朝廷的,而今能够教导殿下读书,乃是臣的福分。」 在弘历原本所在的世界,他小的时候也是上过学的。只是他家庭富裕,年纪又小,在学校里很是受到了一些委屈排挤,家里人就把他接回去,专门找了家庭教师来教他,而他还挺想念在学校里那么多同学,因此一来这里,立刻就拿曾经在学校里学到的鞠躬来拜这个老师。 没想到这个老师竟然表现得这么激动。 弘历有些摸不着头脑,懵懵地被扶着起来,下意识就去看最熟的人—— 雍正此时眉头紧锁,眼光落在朱轼扶着他的手臂上,表情凶得像是下一刻就会把他拎起来揍人一样。 对危险有着敏锐直觉的弘历立即往后缩了一步,避开朱轼的手,退后站定之后,觉得不能就他一个人吸引火力,当即就望着雍正,问道:「父皇,那三哥不用拜师吗?」 雍正被自己儿子这么一问,目光不由自主顺势就转到了弘时那里,他脸上阴沉暴怒的神情还没消退,弘时跟他目光一接触,立刻就吓得一哆嗦,连忙也学着弘历的样子深深鞠躬,避开了雍正的眼神。 雍正:……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胆小如鼠的儿子! 有弘时带头,弘昼虽然还不太明白,却也学着弘时的样子向朱轼鞠躬,起身之后又跟张廷玉鞠躬。张廷玉原本信心满满,觉得皇帝一定会把教导四皇子的任务教给他,可皇帝特指了朱轼做四皇子的师父,这一点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此时被五皇子拜了一下,张廷玉没反应过来,竟然来不及避开,硬生生受了这一礼。 雍正看见面前堪称混乱的拜师礼,忍不住眸色一沉,终于开口道:「行了,今日拜师就到此处,回头你们各自准备拜师礼送给自己的老师。平日里你们就在上书房读书,切记尊师重道,不可仗着自己皇子身份对老师无礼。」 三人齐声答应下来。 雍正被几个儿子气得无语,他原本将朱轼指给弘历,是有自己的考量,可被弘时一掺合,这两个大学士倒成了三个皇子的老师!真是,真是莫名其妙! 他气得训话都懒得训话,交代几句就离开了。 众人恭恭敬敬送皇帝身影离开,好一会儿,张廷玉才看看朱轼,后者面上浮现出激动的淡红色,看着四皇子的眼神几乎算得上是慈爱了,他开口,果然第一句话就是给弘历的:「四皇子,两位皇子,我们先进去吧。」 上书房内。 弘历已经好久没有跟别人一起上课了,即便这里的课程对他来说很陌生,也不妨碍他走进教室,对所见到的一切都觉得稀奇,一双眼睛四下观看,恨不得立刻上手去摸摸。 这里跟他那时候的学校完全不同。 弘历此刻环视一周,见到三张矮几,并三张坐垫,顿时眼睛一亮:居然可以坐在地上上课! 这在现实世界,几乎不可能好吧? 弘历高兴不已,立即选了最近的一张矮几坐,两手按在几案上,发觉高度也正好,他只要坐得笔直,那高度就正好,当下脸上便露了笑容。 一旁的弘时却见不得弘历高兴,他见弘历坐下来,立即就站到弘历身边,阴阳怪气地问道:「你难道连谦逊礼让都没学过么?这么多人,你怎么就自己坐下来了?」 弘时这人十分不讲理,一双吊眼看过来,全是煞气。 弘历却好像果真怕了他一样,闻言就站起来,笑眯眯道:「三哥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先选座位。」 见弘历乖顺,弘时得意地笑起来,伸手点了点弘历:「不错,还算你知道怕我。放心吧,只要以后你都这么乖巧懂事,哥哥罩着你。」 弘时满面得意,弘历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弘时的笑容僵住,他拉过来弘昼,依旧是笑眯眯地问:「五弟,你年纪最小,我们做哥哥的都应该让着你,说吧,你想坐在哪里?」 弘昼被弘历拉着,看着他温和无害的笑脸,迷迷煳煳就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我想坐在窗户边上。」 弘历听了之后,转过脸来问弘时:「三哥,五弟说他想坐在窗户边。」 弘时坐下去的动作被人打断,本来想要发火,但见到弘昼也没有争夺中间的座位,哼了一声:「算你知趣,坐吧。」 第12页 弘昼喜滋滋坐下来,开始吩咐身边的太监们放书本笔墨。 而这时候,弘时则准备清清嗓子开口,对面立着的弘历却笑开来,问道:「三哥,我知道你最是谦逊礼让,我就不跟三哥客气了。」 说完,他施施然坐了下来,正是最中间的位置。 留下一个被弘历的话挤兑得呆立当场,等到反应过来,正中间那位置已经被小兔崽子占据了。弘历坐在那里还不算,居然还冲着他笑! 还示威! 弘时气得脑袋发昏,下意识就上前一步,这捏紧的拳头还没扬起来呢,旁边的朱轼就开口了。 「三皇子,可以坐下了,我们要开始授课了。」 张廷玉被朱轼抢了先,没能第一个给弘历解围,也不甘落后,笑道:「是啊,三皇子如此谦逊礼让,友爱兄弟,实在是我大清之福,臣回去一定禀告陛下,此举实在应该褒扬,以为民众表率。」 弘时自打十岁之后,收到的赞扬寥寥无几,这陡然间听见大学士说的什么表率,一瞬间飘飘然魂飞天外,只想着自己的名字被民间广泛传颂,风光无限的样子, 见此,弘历和弘昼两个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闪过笑意。 朱轼见此,瞥过张廷玉一眼,咳嗽两声,开始翻阅书卷。 弘时从美妙的畅想当中回过神来,再看四周,就只剩下靠近门口的那张案几,他坐下来之后,再一琢磨,看着坐在中间的弘历,心里面又觉得不爽起来。 这么个坐法,倒好像弘历被众星捧月,他和弘昼成了陪衬一般! 可无论怎么不爽快,座位已经安排下来,老师都夸了一通,他也不可能强迫弘历这小兔崽子换位置,只得压着不爽,把书翻得哗哗响。 这样巨大的声音落在安静的上书房里面,格外明显,张廷玉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几位学生,弘时一脸不快,弘昼则坐在原地,老实地盯着桌子,只有弘历笑眯眯看着自己左手方向,看起来好似十分崇拜…… 他不禁微笑起来。 「三皇子既然对中庸这一节已经十分熟练,不如起来背一段?」 冷不丁朱轼开口,一下子打断了弘时翻书的动作,弘时他只是翻书而已,又不是真的对书卷内容很熟练,闻言动作就是一僵。 朱轼的话还没说完,继续道:「我看三殿下已经翻到末尾了,那就背一段最后一节的内容吧。」 弘时动作僵硬,开口道:「老师,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弘历热情洋溢地笑起来,双手拍个不停,大声喝彩:「好诶,三哥最厉害了!」 有弘历在前面,旁边的弘昼不明所以,也跟着拍掌叫好。 这一下子就把弘时顶了个不上不下。 弘时脸色青红交错,他哪里背得出来?父皇他不检查功课,母妃从来不管他的课业,他早八百年就没看过书了! 弘时一时间急得额头冒汗,嘴里只能说出来:「额……啊……」 他为难得要命,又不能直接承认自己是个废物,场面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还是张廷玉开口打破了僵局:「朱大人,今日第一堂课,还是先让我来献丑吧,下次时间充足,再来让三皇子展示,三皇子以为如何?」 弘时正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听闻有人帮他解围,简直感激涕零,连连点头,还要故作礼让:「老师说得是,我一个做学生的,怎么好耽误老师的时间?」 张廷玉微微一笑,目光不经意滑到弘历那里,但见弘历依旧是笑眯眯坐在原地,似乎此事不是他挑起来的一般,不由得暗笑两声,正式开始授课。 张廷玉和朱轼两人都是科举考出来的人才,肚子里面是有真货的,一堂课下来,三个学生都各有所得。 其中最有收穫的要数弘历。 他原本以为这些古代书籍和他以前学过的东西不同,他学起来会很吃力,却没想到,只要一打开书,听到先生们的话,书里的内容进入脑海当中就能自动演变成他能理解的内容。 简直就像是打开了游戏作弊器一样。 弘历跟着朱轼和张廷玉所讲的内容,听得轻松愉悦,翻动书卷上面查看对应的内容,弘时在一旁看见弘历翻书翻的快,便在一边阴阳怪气道:「哟,四弟翻这么快,是不是都烂熟于心了啊?不如也来背一段,给五弟听听?」 第7章 怎么,你找到弘历的错处了? 弘时先前含沙射影地为难弘历也就罢了,张廷玉能当做不知将此化解,可现在弘时是指名道姓质疑弘历,还把他们两个老师也带进去了,张廷玉就皱起眉头,欲要开口。 不料却被朱轼抢了先。 朱轼面容冷峻,即便当着皇子的面儿也只有硬邦邦的语气:「我们二人今日备课都是临时决定的,难道三皇子认为,我们二人会与四皇子提前合谋,就为了四皇子今天能顺顺利利地背一篇中庸?」 弘时被人哄惯了,就算是王公大臣,他也自恃皇子身份高傲无比,哪里把普通大学士放在眼里?先前雍正在也就算了,这会儿雍正不在,朱轼区区一个大学士竟敢板着脸质问皇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弘时当即就哼道:「谁知道呢?再说了,现在可不单只是让弘历背了篇中庸,而是让他好好出风头,我想,没多久,就连父皇也会听说,弘历过目不忘的天赋了吧?」 第13页 说到这里,弘时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没错,他用力一拍巴掌:「好啊,你们竟然阴谋算计父皇!我要告诉父皇去!」 联合皇子谋算帝王,这罪名可就大了,朱轼和张廷玉二人就算作为上书房的老师,也觉没有胆量认下这样的罪名。 朱轼一张严肃方脸气得发红,拂袖而去:「三皇子如此恶意揣度下臣,下臣实在是没有本事教导三皇子!下臣立刻就去跟陛下请辞!」 张廷玉再是圆滑不愿得罪人,也不肯无端端被弘时泼上这样一身脏水,他嘆了口气,对弘时拱手一礼:「微臣虽然地位卑下,可微臣也是有骨气的。微臣走到今日,凭藉的是自己的努力和对陛下的忠心,不是依靠和谁勾结!微臣既然不能让三皇子殿下信服,自然也不配做三皇子的老师,微臣这就跟朱大人一起,去向陛下请辞!」 见二人态度如此激动,弘时自己也慌了,但他碍于面子,是绝对不肯承认自己错误,去将朱轼张廷玉二人拦下来的。站在原地跳脚了一会儿,弘时越来越慌,扭过脸来看见依旧坐在原地的弘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指着弘历的鼻子叫起来:「都是你,都是你使了手段,矇骗了两位老师,我要你跟我到父皇面前去承认错误!」 这事态的发展实在是出乎意料,等弘昼反应过来的时候,弘时已经要扑过来拽弘历的衣领了。 而弘历之前吃过一次亏,这次早就有所防备。只见弘时上前之时,站在弘历身侧的两个太监立刻就往前一站,用自己的身体将弘历挡了个严严实实。 德胜和苦瓜脸两个人一起挡着,德胜本人觉得自己也快没有了标志性的讨喜笑脸,变成跟旁边苦瓜脸一样的苦瓜帮子了。 先前四皇子要求德胜,在必要时候拦住三皇子、以免三皇子情急之下伤害他,德胜还觉得四皇子是把三皇子想得太坏了,可谁能想到,这才出来读书第一天,三皇子真要在上书房里对四皇子动手!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堂堂皇子,居然还真的要跟自己的亲弟弟动手,这说出来多丢份儿! 心里面抱怨了一大堆,德胜嘴上依旧是没有停过的,他皮笑肉不笑地提醒弘时:「三皇子殿下,这可是在上书房。」 弘时见弘历被一胖一瘦两个太监挡了个严严实实,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绝对不可能把弘历怎么样的,他只能气得跺脚,大声吼道:「你给我起来,跟我去见父皇!」 弘昼被弘时一嗓子吓得一哆嗦,弘历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转过来安慰他:「没事的弘昼,你先回去。」 弘时红着眼睛吼:「不行,弘昼一起过去,给我作证!」 弘昼这可怜孩子又被吓得一哆嗦。 弘历瞪了弘时一眼,把气焰嚣张的弘时瞪得一愣,然而下一瞬弘历就去哄弘昼:「没事的,你别怕,我们一起过去,等父皇见了我们,你就能回去了。」 弘昼瑟缩地看看弘时,慢吞吞站起来,跟在了弘历身后。 弘时见到弘昼这样子就生气,但他想起来弘历那没有半点儿惧色的眼神,不知道怎么的,不愿意再去吼弘昼了,就抱怨一句:「胆子这么小,怎么也配做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子孙!」 「三哥说的对,我们啊,都应该像三哥你学习,这才配□□新觉罗家的子孙呢,是不是呀?」 弘历问得俏皮,而弘时却心里发虚,哼了一声:「要走就走快些,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弘历没有说话,三人静默着来到养心殿。弘时被大宫女宣进去之后,第一眼就看到已经站在那里的朱轼和张廷玉二人,再看雍正,似乎周身也萦绕着不快的气息。 弘时自己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有些害怕,弘历却大大方方给雍正行了一礼,朗声叫道:「父皇。」 看着被衬得畏畏缩缩的弘时,雍正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也没有答应弘历,只是对着弘时不客气地开口:「你们兄弟二人倒是本事,这才第一天上课,就把老师气走,这要是长此以往,那还了得!难道朕亲自选出来的大学士,竟然还教不了你们几个?!」 弘时就是再没脑子,也知道不能接皇帝这话,他第一反应就是把这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当即就指着弘历大声辩解:「不是的,儿臣绝对没有不尊重老师的意思,只是弘历年纪还小,就敢在学堂之上弄虚作假,儿臣实在是看不过眼,这才出来说话的。」 雍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弘时,反问到:「照你这般说法,你是仗义执言了?」 弘时被雍正笑看得发毛,但都已经告状告到皇帝面前了,要他就此罢休,他是不甘愿的。 再说了,难道弘历这小子还真的是过目不忘不成?他从前可没听说过,弘历还有这样的本事! 想到这里,弘时一咬牙,梗着脖子点头:「没错,我就是看不过弘历他弄虚作假!父皇,请您做主,来分辨清楚,不然,不然这上书房,岂不是失却了公平?」 雍正的目光从脸红脖子粗的弘时身上滑过,落在旁边的弘历身上,他虽然只有十三岁,面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但气质稳重,被人当面指责,也没有流露出不快的神色,反而只有轻松笑容,仿佛对对方的话只有好奇一般。 这样一比,光是气度,两人就高下立判了。 雍正心里暗暗摇头,重新看着弘时,有些意兴阑珊:「既然你说弘历是提前做了准备,那朕现在就来做这个考官。」 第14页 弘时听得此话,顿时面露喜色,他知道雍正学识渊博,被雍正亲自考较,弘历的谎言轻易就能被拆穿! 而弘历本人却并不紧张,他的态度甚至极为轻松,他还挺好奇「父皇」会给他提什么问题。 哪知道雍正随手从御案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弘历,弘历懵懂接过,就见雍正神色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而后说道:「这本县志是今天田文镜送来的,在此之前,这宫里无一人看过,现在,弘历,你看一遍,把第一页背出来。」 弘历接过薄薄的册子,飞速阅读了一遍,感觉脑海里面的字迹越来越清晰,他手中摊开书本,闭上双眼,在黑暗中,一页纸的字清清楚楚呈现在他眼前。 少年人捧着书卷,只用了片刻功夫就闭上眼睛,这样旁若无人之举,落在弘昼眼中就是目中无人,他嘀嘀咕咕抱怨起来:「就这么爱出风头,也不怕哪天自己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弘昼却回答道:「我觉得四哥肯定是背下来了,才闭眼睛的。」 弘时没想到弘昼会反驳自己,更没想到弘昼居然是支持弘历的,登时眼睛一瞪,低声喝道:「闭嘴!」 弘昼缩缩肩膀,不说话了。 被这么一打岔,弘历终于睁开眼睛,雍正的目光始终在弘历脸上,此时淡淡开口:「背下来了?」 弘历信心满满地点头:「嗯!那我开始了!」 因为那一页纸上面的字全在弘历脑子里面,因此弘历背诵起来,与旁人朗读无异,他语速和缓,声音洪亮,不一会儿就将一页纸的内容背诵完毕,而后停下来看着雍正,一张婴儿肥的脸上满是笑意:「父皇,我背完了!」 少年面上笑意实在是灿烂,本来雍正只打算点点头,迎着这样漆黑透亮的眼眸,他却鬼使神差地开口称赞了一句:「嗯,不错。」 得到了雍正夸赞,弘历顿时笑得更加灿烂,他上前一步,预备把书还给雍正,不料边上却杀出一只手来,弘时噼手去夺那书卷,嘴里依旧不肯服输:「不可能,你哪有这么厉害,能够过目不忘?让我看看你背错了没有!」 弘历没反应过来,手里书卷被抢了过去,书嵴打在他手背上,顿时浮起一道刺目红痕,弘历缩回手,委委屈屈地揉着自己的手背:「会疼的!」 弘时才不管是不是打到了弘历,只顾着拼命去看县志第一页的内容,但他的记性一般,刚才弘历背书的时候又没有拿着书卷对比,这时候也根本确定不了弘历背诵的内容是不是和书上的内容有出入。只是弘历一开始一目十行看完,又不死心地逐字逐句看了两遍,仍旧不能确定弘历的错处,到这时候,他终于有些发慌了,手里不过是薄薄一本书卷,却好似有千斤重一般,让他拿不住了。 就在此时,雍正冷淡的声音落下来:「怎么,你找到弘历的错处了?」 第8章 教皇帝做事? 弘时抖着手抬头,看见雍正冷冰冰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神,张口无言,他算是知道,这回弘历狠狠让他在父皇面前丢了一回脸了! 见弘时这呆傻模样,雍正更是觉得粗鄙不堪,他厌恶地摆摆手:「行了,这县志朕还有用,你还回来。」 弘时却一时间没缓过劲儿来,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听话地行动起来。弘历见弘时没动,干脆伸手从弘时手里把县志拿过去,放回了雍正手上。 原本没打算亲自接书的雍正抬眼看着弘历,一言不发,预备用自己的气势让这小子知道害怕,看他下次还敢不敢把这样争执闹到自己面前。 谁知道这小子完全不怕他! 弘历见雍正没说话,居然主动去把雍正的手拉过来,把县志放进雍正手里面,一本正经地叮嘱他:「既然是有用的东西,就不要拿来考我们了,万一我们当中谁没有拿稳,把这县志弄破了,岂不是麻烦?」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没有人想到这个四皇子竟然敢行如此大胆举动,教皇帝做事! 可被万众瞩目的雍正却罕见地没有动怒,少年人的手温度偏高,这时候都快接近秋凉时期,弘历穿得不算厚实,手上的温度却比雍正高了不少。雍正看着还没到自己下巴的儿子,心里某处好像被人触动了一般。 雍正缓缓点了下头:「你说得对。」 众人没想到皇帝对四皇子竟然如此温和,都是大吃一惊,而后反应各不相同。 朱轼和张廷玉两人连连点头,弘昼还在一边憨憨地笑,而弘时则气得咬牙切齿,他盯着弘历的背影,恨得眼睛都红了:要不是这次他被弘历坑了,这回被父皇表扬的人就是他了! 都怪该死的弘历,年纪那么小,心思却那么歹毒,害得父皇现在都不喜欢他! 弘时一门心思只在怨恨弘历身上,全然忘了他才是这件事的导火索。 他的表现落入了其他人眼中,雍正看看这个儿子,一时间觉得十分疲惫,就干脆转过来问朱轼和张廷玉:「朕知道两位绝不是像弘时所说的那般,弘历而今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不知道两位爱卿,是否还愿意担任上书房老师一职呢?」 虽然皇帝很给面子,但文人嘛,怎么着都是要面子的,朱轼和张廷玉对视一眼,都没有立刻答应。 这时候弘历则转过来,对着两位老师又一次躬身行礼,歉然道:「两位老师,都是我先前考虑不周,才让老师受了委屈,真要计较起来,应当算是学生的不是,学生在此给两位老师赔不是了!还请两位老师不计前嫌,继续留下来教我们学习。」 第15页 皇帝给足了面子,皇子又亲自道歉给出台阶,天家父子都诚意十足,朱轼和张廷玉自然不会再犹豫,当下就也回了一礼:「殿下求知若渴,臣等岂敢不应?」 弘历脸上瞬间露出灿烂笑容,一把拉住弘昼喜道:「太好咯,老师不走了!」 弘昼没完全弄明白,却也知道是件好事,便跟着弘历笑起来。 从养心殿出来,弘历和弘昼一直走在一处,弘时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来就阴森森望着弘历,吓得两个太监急忙又要挡到前面去。 不料却被弘历出声制止。 「你们不用过来,」少年摆摆手让太监离开,看着弘时,他脸上露出笑来,「这里还是父皇的地盘,哥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是不是啊,三哥?」说完这一句,弘历还嫌不够似的,冲着弘时挑了挑眉。 这嚣张模样,气得弘时立刻就想不管不顾在这里把弘历揍一顿,好叫他知道什么叫做听话! 但弘历刚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让弘时害怕了,他拳头捏得咯咯响,一双吊眼死死锁着弘历,冷声道:「好啊,看来你今天就是故意的,就想让我在父皇面前出丑!」 弘历却摇摇头,一脸无辜:「三哥在说什么,莫不是煳涂了?明明是三哥指责两位老师,也是三哥坚持要找父皇告状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弘时被气得发懵了:「你还说你什么都没做?要不是你先前从来没说过自己过目不忘,我又怎么会怀疑你提前做了准备?」 弘历十分无辜地一摊手:「我以前确实不能过目不忘。」 弘时脸色狰狞,自觉抓到弘历错处,就要说话:「好啊,想不到今天你当着父皇的面儿都敢弄虚作假,你——」 「我以前背书,要背三遍才能完全背下来,」弘时的话被笑吟吟的弘历打断,他生得讨喜,此时脸上的得意笑容却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欠揍的劲儿,「确实不算是过目不忘吧?」 弘时被弘历的话堵到一口气好悬没上来,就气得不行:「你,你耍我!」 弘历依旧是笑眯眯的,他耸耸肩:「我就说三哥是煳涂了吧,我什么都没做呀?」 「难道我突然间学业进步,多了过目不忘的本事,三哥不仅不为我高兴,还会生气么?」 弘历不光自己说话来气弘时,更过分的是,他还要弘历来贊同他说的话,弘时气得发抖,奈何现在还在皇帝地头,他再蠢也说不出来落人口实的话,只能咬牙切齿说道:「怎么会呢?四弟聪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弘历好想听不出来弘时的咬牙切齿似的,沖弘昼道:「看吧,我就说,三哥对我其实还是好的,就是有点冻煳涂了。」 说完,不等气得发抖的弘时反应过来,他自己走过去,同情地拍了拍弘时的手臂,感嘆道:「我就说吧,三哥,天气冷,多穿些,你看看身上衣服,多单薄呀。」 弘时被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弘历拍着手臂,完全没反应过来,心神全被对方牵着走,闻言就反驳道:「我哪里穿得单薄了?不对,我没有冻煳涂!」 弘历敷衍地点头,脸上的笑没怎么变:「哎呀,我知道了,是我不该说这个话,我年纪小,母妃还亲自给我做衣服,她老把我当成小孩儿,生怕我吃不饱穿不暖,我这衣服不就很厚么?可抗冻了。三哥你就不一样了,这衣服……」 弘历的话没说完,但他眼睫毛上下一刷,把弘时打量了个遍,弘时顿时体会到了他没有说出来的话和同情之意。 弘历怎么敢同情他?弘历凭什么同情他?! 弘时气坏了,张口就是:「我有衣服!我母妃也给我做衣服呢!」 弘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是是,三哥的母妃也亲手给三哥做衣服。」 弘历话里的敷衍和不信明显至极,配合着那圆乎乎一张脸上的笑意,看得弘时心里面憋闷不已,知道自己说不过弘历,这回这亏是吃定了,弘时不得不扭身败走,走的时候还不忘放狠话。 「你等着,我就是今天没有穿母妃给我做的衣服而已,我这就回去找,等我下次,我下次就传出来,一件衣服而已,说得好像谁没有似的!」 望着弘时一熘烟儿跑掉的背影,弘历终于笑出声来:「真怂啊!」 「送什么?」旁边的弘昼忽然开口问,有些小心翼翼地,「今天三哥这么生气,我们是要送点东西给他消气。」 弘历脸上的笑顿时停住了,他转过来打量弘昼,问道:「你以前也经常送东西给他?」 弘昼不明所以,点了头:「不只是我,四哥你也会送东西给三哥,而且你那里好东西多,有时候我的那份也是四哥你给的。」 「这不是送礼,这是勒索。」 弘历今天一天都脸上带笑,哪怕是在养心殿被弘时为难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也不曾消失,可这会儿他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严肃,瘦弱的身板上似乎也迸发出来了难以忽视的气势。 弘昼胆子小,看着弘历就瑟缩了一下。 见吓到了弘昼,弘时眼神一软,笑容重新回到了那张带着婴儿肥的脸上,他这时候看起来又是一个十分讨喜的大孩子了。 弘历十分亲昵地搂着弘昼的肩膀:「哎,五弟,你今年要过几岁生辰啊?既然送礼物,我一会儿也给你送生辰礼物怎么样?」 第16页 无论如何,收礼物总是一件高兴事情,弘昼把刚才被吓到的情绪抛诸脑后,开开心心回答起弘历的问题来:「今年就要满十三岁了,四哥,我只比你小几个月呢!」 「那平时你三哥对你怎么样啊?是不是也板着脸很严肃啊?」 「严肃是严肃,就是没板着脸,总是凶我……」 「他凶你的事,你跟其他人说了没?」 「没有,三哥说,如果我敢告诉母妃或者是父皇,那他一定会狠狠教训我的!」 「那你怎么敢告诉我?」 「因为三哥也同样不许四哥告诉钮祜禄氏娘娘和父皇啊!」 弘历顿时一噎。 他漆黑透亮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寒光,旋即又露出讨喜的灿烂笑容:「是吗?我倒想看看,我的好三哥,能怎么收拾他的亲弟弟呢。」 毓庆宫。 这回弘历回到自己的房间,照例把其他人轰了出去,他一股脑坐回床榻之上,气得脸都鼓起来活像个小包子。 「汪呜!」 弘历正生着气呢,就听见一声细细小小的呜咽声,他定睛一看,果然看见小白狗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慢慢蹭到他脚边。 小白糰子一步一步蹭过来,甚至还摇了摇短短的尾巴。 看得弘历眉开眼笑,立即从凳子上滑下去,蹲着跟小白狗玩儿,他挠了挠小白狗的下巴,问道:「哎,你怎么又跑回来了?是不是在外面挨饿了,所以才找过来了?」 小白狗浑身上下都被长长的毛髮覆盖,唯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露在外面,两耳垂着,闻言张开嘴,小声吠叫起来,似乎是在否定弘历的话。 弘历揉了揉小白狗这一身雪白长毛,笑嘻嘻说道:「我看你长得像小狮子一样,就叫你雪狮子好不好?」 他一边摸狗狗,一边觉得自己的名字取得好,叫个不停:「雪狮子,雪狮子?」 「别叫了。」 然而这回小狮子狗却忍无可忍,张开嘴吐出粉红的舌头,大眼睛里满是无可奈何:「我是你爷爷。」 第9章 我爷爷是条狗? ??? 弘历脑门子上飘过一排问号,他的手还放在小白狗头上,然而嘴巴的反应却比手上更快:「我听错了吧?」 这回弘历货真价实地听到了一声嘆息。 他顿时收回手,十分警觉地去看那小白狗,依旧是憨态可掬的模样,可眼下,弘历却分明从小白狗脸上看出来一丝无可奈何。 果然,小白狗再度开口了:「我真的是你爷爷,你也没听错。」 弘历眨巴着眼睛看着小白狗,看起来像是被吓傻了,小白狗还想着要怎么样说服他,不料下一刻,这孩子眨呀眨眼睛,直愣愣来了一句:「我爷爷是条狗?」 「……我是人,」小白狗脸上的无奈之色越发浓重,它甚至十分人性化地抬起前爪按了按弘历的手背,「准确来说,我已经死了。」 这条自称是他爷爷的小白狗带给弘历的冲击,远远大于穿越这件事带来的冲击。 至少此时此刻,弘历就只能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脖子,低头去看按在自己手背上的—— 雪白一团的爪子。 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这是个人吧?! 见弘历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小白狗也十分无奈:「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是现在你既然也知道了,我就没什么好继续瞒着你的,我是你七爷爷隆禧,我哥哥皇爷爷,你从前待在他身边有一段时间,或许,或许听说过我。」 弘历现如今的脑子好用得很,一听到这个名字,脑袋就自动在记忆里面搜寻起来,立刻找到了相关信息,他点点头:「皇爷爷提过你的,说当年那么多兄弟,他最喜欢的就是你,只可惜……」 说到后面,弘历自己住了嘴,而小白狗脸上的神情也从无奈变成了嘆息:「是我自己福薄,没能和皇兄多做几年兄弟。」 弘历年纪尚小,平时接触的东西多了,对于再离奇的事情,接受速度也快得很,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接受了面前这只白狮子犬是他「七爷爷」隆禧的事实。 于是弘历轻轻松松就叫出了口:「那七爷爷,你既然之前就在,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呢?对了,你能说话,为什么不直接去找皇爷爷呢?」 「你以为我没找过么?」白狮子犬大眼睛扫了弘历一眼,眼神透出悲伤之色来,「我先前试过了,可是没有人能听懂我说话。」 「我之前也听不懂?」弘历一头雾水,「那现在怎么听得懂了?不对,那现在七爷爷怎么知道来找我了?」 白狮子犬放下自己的前爪,晃了晃脑袋,又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了下来,圆嘟嘟一张脸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态:「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有种只觉,直觉告诉我,我现在来找你,你一定能听懂我说的话。」 这也能够理解,毕竟连穿越这件事都能发生,他能听懂附身在狗狗身上的爷爷说话,这不是件简单事情吗? 弘历接受良好地点点头,又有些紧张兮兮:「可是七爷爷,现在父皇可不许我养狗,先前我捡了只大黑……等等!」 弘历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截住,他扭转眼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白狮子犬:「等等,七爷爷,那只大黑,该不会——」 白狮子犬支起身子,毛茸茸的脑袋煞有介事地用力点了两下:「那是我二哥,他看你被弘时欺负了,所以才出来的,哪知道一出来就被你带走了。」 第17页 「更没想到父皇会把大……二爷爷送到养狗房。」红利低着头,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就不跟弘时硬顶了。」 白狮子犬这时候光明正大地围在弘历身边,隆禧被逗笑了:「我可没看出来,你这样不肯吃亏的小脾气,怎么先前还会被弘时那笨蛋欺负?」 弘历:…… 这不是废话吗?因为他不是原本的弘历啊! 但这个理由却是不能说出来的。 弘历只能含煳着说了一句:「不想忍了。」 少年坐在地上,眼睫低垂,因为咬着后槽牙的原因,下颌线格外明显,这使得他明明孩子气还没脱完全,却已经有了少年人坚毅隐忍的味道。 其实这几天隆禧躲在暗处,观察了弘历很久,相处下来,福他已经完全把弘历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孙子一般,见他如此难受,目光温和地看着弘历,开口劝道:「弘历,既然你现在改变了主意,不想再忍下去,那么,我也支持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弘历抬起头来,没有笑,只是认真地看着白狮子犬,问道:「我这样做,你不会觉得我很顽劣、很……」 说到后面,弘历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话语里的不安,隆禧却看得一清二楚,他温和地看着弘历,说道:「不会,你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没有让人随意欺负自己而已,真要较真起来,分明是弘时更加过分。我不知道这几年你跟弘昼都是怎么忍过来的,但现如今你能主动开始反抗,我觉得很欣慰。」 弘历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置信:「可是,可是这样你不会觉得,是我在欺负别人吗?」 隆禧不知道弘历经歷了什么,才会让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充满了怀疑与犹豫,但是在他看来,这孩子分明是忍耐到了极点才奋起反抗,反抗之后,竟然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人责怪。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在反抗之后,会乖乖地收起獠牙利爪,担心自己被驱逐出去,再也不能留在人类居住的地方生存,再也不被……再也不被主人接受。 这奇怪的感觉完全打动了隆禧,他不由自主再度伸出前爪,虚虚抚了抚弘历的手背,温声细语道:「不错,你是凭藉自己的本事让弘时吃了亏,但若不是弘时挑衅陷害你在前,你也不会选择回击他,不是么?」 弘历点点头,他确实一开始并不想把弘时如何,是弘时自己步步紧逼,让他忍无可忍了。 隆禧见少年点头的模样,神情越发柔和,继续温声安抚他:「弘时身为哥哥,在宫里面不仅不照顾你们两个弟弟,却还总是欺负你们,索要你们的礼物,他的做法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如果你将他的所作所为告诉你父皇,他受到的惩罚只会更严重。」 少年的面孔上却浮起来一丝疑惑:「会吗?」 隆禧不知道雍正先前是怎么做的,才会让弘历这孩子完全不相信弘时的做法会受到惩罚,一时之间,气得顿了顿,才能继续说下去后面的话,斩钉截铁回答道:「会。」 为了不让弘历继续提出疑问,隆禧加快语速,主动向弘历描绘另外一件可怖的事实:「如果你父皇知道了,以他那严肃的个性,一定会严惩弘时,让弘时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为难自己的兄弟。他不是皇后所出,无非是仗着自己是皇帝的长子,才敢对你们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可实际上呢?」 隆禧的话语停顿了一瞬,跟着冷笑一声,全然没把嚣张跋扈的弘时看在眼里:「实际上,弘时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就敢如此,你父皇,绝对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的。」 这个机会似乎说的是另外一层意思,弘历听得迷迷煳煳,情绪却被安抚下来,面上的惶恐也去了不少,留下来的则是轻松笑容:「可是啊,我不喜欢告状,我喜欢亲自教训他,让他有一个深刻教训,以后啊,看他还敢不敢随便欺负人!」 小孩子的高兴来得快,隆禧也不觉得他说的教训人是什么坏事,在一边笑着附和起来:「没错,你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怕就行。咱们男子汉,有什么事是不能自己出手解决的?要是个个都去找你父皇告状,恐怕你父皇也不用忙于政事,每天就光顾着处理你们兄弟之间的琐事了。」 弘历对这话十分满意,眼睛弯弯地笑起来:「七爷爷说得对,谁找爸爸告状啊?又不是小孩子,我要靠自己来解决这事,让弘时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弘昼了!」 这话说出来,隆禧才真是惊讶了,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越发大了,问道:「你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弘昼?」 「也不全是为了他,」弘历回答得坦荡,大大方方说道,「但是弘昼太老实,弘时欺负我,我能够当场反击回去,吃不到亏,可是弘昼不一样,若我不能尽快叫弘时知道伸手会痛,恐怕他在我这里找不到便宜,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弘昼。」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年,隆禧心生感慨,嘆道:「没想到,你年纪虽小,却比弘时有担当得多,不枉弘昼叫你声四哥。」 白狮子犬笑得清浅:「弘时不过仗着早出生了几年罢了,真正在弘历这里,其实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无论是聪明才智,还是为人处事,弘时都远远比不过我们弘历。」 见弘历因为夸赞而脸色羞红,白狮子犬咧嘴笑得更加灿烂,完全不吝赞美:「没错,我们弘历是最棒的,没人比得上!」 第18页 第10章 弘时挑衅 是夜。 弘历早早进入梦乡,轻易回到了学校。 多媒体教室里,弘历看起来比现在的模样又小了几岁,他面前却站着几个比他高壮许多的男孩,为首的那个更是气势汹汹,逼得他不得不接连倒退。 带头的高壮男孩面上流露出得意又厌烦的神色,骂道:「弘历,我告诉你,今天可是躲不过去了,你以为你留在教室里不出来,我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弘历个子虽然小,声音却不小,他指着教室四角落的摄像头,大声说:「有监控,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那高壮男孩恶狠狠地瞪了弘历一眼:「上次你就是凭藉监控躲过去的,这次我们做足了准备,你是躲不过去的!」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身边几个男孩就退出了教室,这举动就透着不怀好意几个字,弘历有些戒备地捏紧了拳头。 果然,下一刻,多媒体教室的灯光突然熄灭!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有一个男孩大声道:「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弘历早有准备,在灯光熄灭的第一时间就身子一矮,钻到电脑桌下,他视力极好,就算是在黑暗当中,也完全能看清楚对方的动作。高壮男孩扑了个空,大喊大叫着把其他人都喊了进来,有人发现了躲在电脑桌下面的弘历,大叫着过来抓他,弘历却灵活得像泥鳅一样,每每都能避开这一伙人。 很快,他听到一声玻璃破碎的声响,而后是几个人都慌乱起来的声音:「怎么办,电脑砸坏了!」 「我们快跑吧?」 「那弘历怎么办?」 「下次再教训他,我们现在——」 然而,这一伙人还没有来得及跑出去,就听到教室里面响起来接二连三的重物落地声、玻璃破碎声…… 不久之后。 年级主任办公室。 小小一间办公室里面挤满了家长,争先恐后跟主任求情,理由五花八门,无一例外都说得极惨。几个孩子站在墙角,往日里嚣张跋扈,现在个个垂头丧气、瑟瑟发抖,比他们欺负的任何人都更像是小可怜。 弘历好奇地看着他们,有些惊奇地发现这些「坏孩子」居然也知道怕。 但主任却很不好说话,多媒体教室一共被损坏了四台电脑,但电路损坏却更严重,几乎是整座教学楼的电路都要重新铺设,他清点了损失之后,严肃地向这些家长索赔。 这样一笔巨额数字,令得家长们眼前一黑,高壮男孩见到自己的家长苦苦求饶,立刻叫嚷起来:「还有弘历,明明是弘历把电脑砸坏的,让他赔!他们家有钱!」 主任却将监控调出来,画面中央,弘历被几个孩子堵得连连后退,而后监控画面黑掉。 在这样的证据面前,其他人顿时没了声音,只有高壮男孩还不依不饶:「弘历应该赔的,不完全是我的错,根本就跟我没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多管闲事,我们才不会管他……」 无论怎么说,校方都坚定地向这几个霸凌同学的孩子及家长索赔,要求他们补偿学校的损失。然而金额巨大,这些家长只是普通打工族,哪里拿得出钱?当下就有人气不过,在办公室里对自己的孩子动起手来:「老子把你送进来是让你读书的,不是让你欺负同学的,要不是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老子今天至于过来丢人吗!」 高壮男孩被打得一个趔趄,怨毒的目光看向弘历:「都是你,是你害我!」 他看弘历面上甚至没有害怕的神色,更加气急败坏:「是你,是你!」 回答他的则是来自成年男人的一巴掌,这成年男人打完儿子之后,转过脸来,硬是用一张横肉丛生的脸挤出一个肥腻腻的笑来:「小同学,小同学,我知道我儿子欺负你是他不对,可是现在我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就放过他们好不好,他们也是你同学呢!」 弘历漆黑的眼眸看着对方,没有吭声。 「学校的损失,我们可以承担。」 他身后一直沉默地皱着眉的男人却终于开口了,男人穿着一身合身西装,周身上下看不到任何一个logo,却没人觉得他身上的东西价格低廉,此时听到他愿意负担这次赔偿金,正在打孩子的家长纷纷停下动作看过来。 迎着众人目光,男人脸色冷漠,取出名片递给主任,说道:「这是我的名片,你之后可以打这个电话,一切赔偿事宜我的秘书会处理的。关于我的孩子被欺凌的这件事,我保留追究的责任。现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所表现出来的财力和底气都太足了,足到在这个当口要把人带走,也无人阻拦。弘历很有些高兴,为了「爸爸」对他的维护,然而这份高兴却很快被爸爸所打破。 男人的声音比眉眼更加冷峻,在封闭的车厢空间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镇压下来:「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他们完全负担不了?你给学校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如果要共同承担赔偿责任,这几个学生最后只能退学。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的后果?」 弘历怔怔地望着爸爸,下意识就摇头,他不知道后果,的确不知道。 但是他心里面却清楚,他是有意推动了事态扩大的,因为弘历要么不管,要么,反抗的时候就会让对方觉得痛。 第19页 爸爸眉眼间更加冷峻,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懵懂的儿子,开口道:「我知道平时是我和你妈妈对你关注太少,从明天起,我会请人到家里来辅导你上学。」 说完这一句,爸爸打开车门迈步下车。而弘历自然是要跟上去,他一脚踏出车门,却落了个空,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正正巧在这个时候,德胜弓着腰走到床边,殷勤笑道:「四皇子,该起床读书了。」 弘历睁着眼睛有些蒙,他的记忆还停在学校,张口就是:「天还没亮呢,就要起来读书了?」 德胜身边另外一个苦瓜脸太监走上前来,端着蜡烛,在弘历视野中又添了一抹亮光:「殿下,这是上书房的规定,快到寅时七刻了,再晚些就到卯时,先生们该来了。」 弘历回过神来,想起来这不是在现实世界,他也就从床上坐起身来,张开双臂等着两个太监给他穿外衣,这清朝皇子的衣裳繁复难穿,只他一人,恐怕穿起来要耽误些功夫。 哪想到苦瓜脸和德胜两人都巍然不动,德胜赔笑道:「殿下,陛下有旨,以后这些穿戴上的小事,还请您自力更生,不许您使唤我们这些奴才。」 弘历动作一停,张口就问:「那其他人那里也跟我一样吗?」 德胜一愣,笑道:「奴才是陛下指派给殿下的,一心一意向着殿下您,其他几位皇子的事儿,那可不是奴才能知道的。」 少年听了这话,也不言语,只是笑眯眯看着德胜点头:「你说得对,父皇把你指给我,你就要一心向着我了。」 德胜也算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人,被弘历这个大孩子笑眯眯看着,却无端端有些害怕,忙堆满笑脸站在一旁,态度越发谦卑。 正当弘历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耳中忽然传来了一道天籁般的声音。 「你别怕,按照我说的做,我来教你。」 是七爷爷隆禧! 弘历瞬间眼睛一亮,四下一看,却看不见白色狮子犬的身影,但那声音却不紧不慢地一点点传进耳中。弘历心中知道隆禧此刻是为了躲避皇帝眼线才多了起来,此刻听得对方声音,一颗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隆禧指导着弘历将衣服系带一一系好,又告诉他应该如何穿戴佩饰。不多时,弘历在隆禧的帮助下将常服穿好,又接过德胜递过来的披风,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这一主二仆才算是正式踏出毓庆宫,前往上书房。 一路上,德胜手里提着一盏素净宫灯,给弘历小心照着前路,时不时提醒小心台阶。 这天色正蒙蒙亮,弘历就算是在公立学校读书的时候,也从来没起过这么早,这会儿即便走在路上,也忍不住一路打着哈欠,紧赶慢赶到了上书房。 立在门口的太监张口通报,弘历走进去之后,一眼就看见教室里面已经坐着弘时弘昼两人,弘昼老实,来得早也不奇怪,倒是弘时这个傢伙居然也来得早,反倒把他衬得晚了。 弘历目不斜视走过去坐下,边上的弘时果然没有放过能攻击他的机会,开口就叫起来:「你不知道我们要寅时过来的吗?现在都卯时一刻了,你来得这么晚,究竟有没有把父皇给你请的两位老师放在眼里!」 第11章 语出惊人 弘历不紧不慢拿出手帕擦了擦汗珠子,跟旁边的弘昼话家常一样说起来:「我住的地方实在是太远了,我差不多一路小跑过来,也用了将近两刻钟,跑出了一身汗。」 弘昼为人老实,点头答道:「是啊,四哥和三哥住得远,我住得近,所以才来得早。」 弘历闻言就是一挑眉:「哦,三哥住得远,过来要多久啊?」 弘时自觉此时弘历迟到,不管说什么都是弘历理亏,当即就大声回答:「我住的比你的毓庆宫还远,过来却比你快,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笨,两刻钟的路程,还要用自己的两条腿跑?岂不是蠢的很!」 弘历没有第一时间说话,旁观者却不高兴了。 一向极少对雍正做点评的隆禧不知道藏在何处,声音却一点儿阻碍都没有地飘过来:「我不觉得你父皇磨练你是错的,但我觉得他起码应该做到一视同仁,而不是这般对你,这样,对你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弘历听了隆禧的反应,对着弘时笑道:「照这么说,三哥那里是有好马了?」 弘时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弘历,见他身上的佩饰比起自己来不知道少了多少,就想起来宫中传言果然不虚,父皇真的厌恶了弘历,才削减了弘历的用度,现如今弘历的毓庆宫连马车都没有! 一想到自己比弘历日子好过不少,弘时就洋洋得意起来:「没错,我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可不像你,白在皇祖父那里呆了那么久,好东西都没混着几个,还要拿自己母妃做的衣裳来显摆!」 弘历笑眯眯点头,也不恼,就是问:「既然三哥说我,那我也没什么不好应着的,就是一点,三哥,你母妃给你做的衣裳呢?」 弘时自认为是皇长子,事事都要抢在前头,就算是母妃亲手给自己制衣裳,别的兄弟既然有,那他也一定是要有的,他哼了一声:「昨天晚上我就跟母妃说了,母妃说她给我做的衣裳收起来了,要找一找才能翻出来,等过几天她找出来,我自然穿着给你们俩好好见见。我母妃,那可是心灵手巧之人,不像有些人,粗苯!」 第20页 弘昼依旧憨笑着,弘历也知道弘时嘴里说不出来好话,就懒得理他,点头道:「好,到时候就等着三哥将你母妃制的衣裳穿过来,让我好好开开眼了。」 弘时脑海中已经想到自己是如何让弘历心服口服的模样,这会儿开心得眼睛眯起,还想说几句耀武扬威的话时,张廷玉和朱轼都已经进了上书房,他便将自己的话吞下去,跟弘历弘昼一起向两位老师行礼。 经过昨天养心殿那么一遭,朱轼和张廷玉都知道弘历天分过人,也不再对他进行抽查背诵这么简单的要求,而是要求他对讲授内容表达自己的见解,但这一遭么—— 朱轼和张廷玉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里面看到了一丝棘手之色。 这四皇子的想法,实在是太异于常人了。 这不,他们第一课正式讲授的,是否启迪民智这个问题,弘时和弘昼虽然持反对意见,却也都有自己的见解,而弘历却不一样,他是持支持态度的,更离奇的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话。 「……天下间无论男子女子都要读书,还要读够十二年?这十二年的读书费用,由国家来承担?」听完朱轼的汇报,就连雍正都重复了一遍这两句话,深受震撼,「这是弘历自己想出来的?」 朱轼面色严肃:「是,四皇子认为,天下间所有人,无论高低贵贱,都有读书的权利和义务,他们读书不光是为了自己的成长,也是为了国家的发展,只有把教育普及下去,才能让一个国家发达起来。」 雍正默然片刻,而后抬眼淡淡问道:「弘历的想法,两位爱卿怎么看呢?」 朱轼是穷苦人家出身,对弘历随口一提的话激动不已,他深深行礼,而后慷慨激昂地回答道:「启禀陛下,微臣出身寒微,当年读书之时,举家族之力,才能勉强负担微臣的课业,而微臣幼年之时,也见过几名学子,他们的才智甚至在微臣之上,可最后,却只有微臣通过科举走到了今天。微臣并不是多天赋异禀之人,所倚仗的唯有整个家族的支持,而那几个比我聪明的同乡,他们却因为缺乏金钱支持,最终只能放弃科举一途,与这土地为伴,一生都被困在田间。」 「微臣以为,四皇子殿下所言,正是我们天下学子们所忧虑的啊!若是真的能得到朝廷支持……」 「可臣却以为并非如此,」张廷玉却突然开口,打断了说到激动之处,已经双眼泛出泪花的朱轼,他不紧不慢道,「科举一途,本来就不适合普通人,非天赋异禀、心智坚定、举族一心、全力支持之人,是没有办法走过这充满艰难险阻的道路的。朱大人只看到同乡学子家庭贫困,我却认为,就算他们能够得到足够的资金支持,没有坚定的心智,也一样无法走到朱大人今时今日的位置。」 「朱大人将这一切,归因于朝廷没有负担学子读书科举,我以为不妥。」 朱轼一愣,看着张廷玉认真的表情,他这会儿也缓过劲来,渐渐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对。 而张廷玉看朱轼若有所思的模样,边知道他已经将自己所说的话听了进去,当下就松一口气,转脸面向皇帝行了一礼:「四皇子有这般想法,也是体恤民情,但殿下毕竟年幼,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多少政事,不知道朝廷上下臣子们的辛苦,更不知道科举一途,所需要的费用汇聚到一起,将会是多么巨大的压力。说到底,微臣以为,四皇子殿下不是不对,而是应该去实地考察、亲自接触各个部门,了解这其中的艰难,再来问他对此事的见解。」 张廷玉说完,雍正没有第一时间发表意见,而是问旁边的朱轼:「若瞻,衡臣所言,你以为如何?」 朱轼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面露愧色,深深一礼:「是微臣先前想到自己当年求学的经歷,只想着为贫苦学子们争取权益,却没有考虑周全。听闻张大人一番话,微臣才算是如梦初醒。四皇子的设想并非完全不能实现,只是放在当今,却是有些异想天开。」 张廷玉笑道:「四皇子毕竟年纪小,就算是考虑不周,也是常事,我们做老师的,职责不就是教导殿下们,让殿下们更快地成长起来么?」 一直没怎么点评的雍正被张廷玉的态度逗笑了,他轻松地开个玩笑:「好,既然衡臣都这么说了,若瞻,你算是被他拖下水了,朕给你们半年时间,若是弘历这孩子还这么天真,朕就拿你们两个做老师的问罪了。」 皇帝的话说得再轻松,问罪两字带来的威慑都不小,朱张二人不敢轻慢,恭恭敬敬答应下来。 踏出养心殿,朱轼开口问道:「张大人,你说,四皇子殿下这些想法,究竟是从何而来呢?这根本不是我们教的,也不会有人这么教四皇子,他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那当然是从义务教育学来的! 只可惜这话却不能说。 弘历看着面前围着的白色狮子犬,一时有些头疼,只能随口敷衍:「就是我有一天睡觉,醒过来突然就有这个想法了呀,哪有什么为什么?」 隆禧百思不得其解:「读书这件事,只有少数人能做,怎么在你口中,好像是个人都能读书一样?」 「本来就是如此啊,」弘历的思维是从现代而来,在义务教育的年代,人人都是如此,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想法居然在这方面和大清的人格格不入,「只要到了该读书的年纪,每个人都应该读书,早期读书又不难,学些基础知识,才能够在社会上走得更长远。」 第21页 隆禧跟弘历说话的时候,已经自动把那些奇怪地词转换成自己能够听懂的词,当下隆禧就奇道:「别的就算了,那些农人商人工匠,这些人一辈子都能一眼看见,他们总不需要走得更长远了吧?那你说,他们这些人,也有接受教育的必要吗?」 「这个问题头先我不是回答过弘时了吗?」弘历十分苦恼,早知道说出这样的答案会被这么多人连番问,他就不支持开启民智了! 可是面前的隆禧问他,他也不能不回答,只好说道:「我就拿最简单的种田来说吧,种田,你是不是觉得那是最简单的事?」 白狮子犬摇了摇圆滚滚的脑袋,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难道不是吗?只需要把种子丢下去,施肥浇水,再来收穫,这是个人有把子力气就能做啊。」 「不不不,七爷爷想的太简单了,」弘历竖起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沖隆禧摇了摇,「没有七爷爷说得那么简单,种田虽然看起来只有播种、培育、收穫这三个阶段,但其中要付出的心力却远不止这些。就拿最简单的播种来说,也是有诀窍的,播种的土壤、地势、种子分布的密度……都有讲究。」 听得正是起劲的时候,弘历却顿了顿,戛然而止,将话题截住,隆禧有些奇怪地看一眼弘历,问道:「你既然这么说,难道你会?」 弘历面上笑容不改:「我当然会了!」 第12章 「残忍」的弘历 傍晚时分。 钮祜禄氏接到皇帝旨意,要她去一趟毓庆宫,说是和弘历一块儿用膳,皇帝有旨,钮祜禄氏岂敢不从?当即收拾打扮一番,赶到毓庆宫。 她这一路上甚至还惴惴不安,思索着为何皇帝会将她找去,莫非是要她亲自教训一番弘历? 宫里的事情向来传地快,上书房才正式开始授课两天,弘历和弘时就已经闹得两位大学士去了两次养心殿,可见是被学生们折腾得够呛。可是养心殿里面,皇帝一直没有给出反应,让钮祜禄氏猜不到皇帝对弘历的态度究竟如何,这次叫她来毓庆宫,难道是想要她警告一下弘历,不许弘历继续胡闹? 怀着各种各样的揣测,钮祜禄氏赶到毓庆宫,首先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除了守在门口的两名宫女之外,她一路走进来,竟然连一个服侍之人都没见到—— 这又是怎么回事? 皇帝虽然下旨削减宫女太监人数,可也没有说减到只剩下两个人的道理,这成何体统? 钮祜禄氏强压着怒火,问大宫女:「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在这里,其他人呢?」 大宫女一见到钮祜禄氏动怒,吓得立即跪在地上,解释说到:「启禀娘娘,不是奴婢们偷懒,是因为殿下不喜欢奴婢们跟着,殿下现如今起居只要德胜和库多陪着,根本不让奴婢们近身,现在奴婢们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在外面守着。」 「那也不用你们在外面守大门!你们是大宫女,手下其他人呢?」 钮祜禄氏并没有因为大宫女的解释而缓和心情,反而更加生气,问道,「难道毓庆宫连守门的人都没有,要你们两个在外面守着?」 大宫女更加战战兢兢,害怕不一,害怕得瑟瑟发抖,却没有说话,钮祜禄氏更加生气,冷声道:「你们现在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 这大宫女被钮祜禄氏威势所迫,再也不敢隐瞒,趴在地上颤抖着声音答道:「启禀娘娘,其他人都被敬事房那边用各种理由调走,去做别的事了,我们宫里因为殿下并不需要奴婢们服侍,因此奴婢们就过来守着这边,反正,反正素日里也没有其他人过来……」 钮祜禄氏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这么生气了,她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宫女,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冷笑道:「好啊,好啊,照这么说,要不是今日陛下叫本宫过来,本宫岂不是要被你们这些擅作主张的奴才欺骗到底!本宫的四皇子也是天潢贵胄,当年跟在先帝身边,那也是被先帝宠大的,现在倒好,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了,将来到了地下,本宫要怎么向先帝请罪?」 大宫女根本就无力反驳,只能跪在地上不断求饶。 钮祜禄氏眼中生出恨意,敬事房那边竟然胆敢如此,必然是有人授意,这后宫拢共就那么几个人,用脚趾头想她都知道是谁做的好事。偏这个时候她还没办法发作,可算是把钮祜禄氏气的够呛。 正当钮祜禄氏气得不知道如何发作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音:「朕怎么不知道,敬事房还能替朕做皇子的主了?」 皇帝亲临,钮祜禄氏吓了一跳,连忙屈膝行礼,她甚至不知道皇帝来了多久,只能庆幸自己先前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在皇帝面前,两名大宫女更是吓得手足无措,一叠声请求道歉:「求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下去查查,她们听的是谁的命令,竟然还越过了皇子去,敬事房里竟然有人有这样的本事,朕还从没见识过,若是置之不理,岂不是埋没了人才?」 皇帝轻描淡写地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后者乖巧领命之后,皇帝又道:「德胜呢,朕派他过来陪着四皇子读书,怎么到这时候都没过来见朕?」 长相艷丽的大宫女还想着能够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二,立即回答道:「德胜公公在里面陪着殿下,殿下十分喜爱德胜公公,平时都是德胜公公和库巴陪着殿下的!」 第22页 钮祜禄氏打量着皇帝的神色,开口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起来给陛下带路?」 这两个宫女听出来钮祜禄氏此举是为她们解围,忙不迭谢恩起身,躬身走在一边给皇帝钮祜禄氏带路。 「你们,你们今日所做之事,本宫替你们记着,若有下次,决不轻饶!」钮祜禄氏见皇帝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便继续开口训诫了几句,方才转向皇帝,低声认错,「陛下,是臣妾疏忽了,请陛下……」 「不关你的事,」皇帝依旧是沉着一张脸,口中语句却是温和的,「朕这段时间也疏忽了。」 钮祜禄氏见皇帝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反而把责任揽上身,不由得大吃一惊,继而涌上心头的就是一阵狂喜,她强行压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之情,沉默着跟在皇帝身边,预备着等会儿见到儿子之后,再添一把火,好增进这对天家父子的感情。 谁知道大宫女带着他们到了弘历的书房,一众人却是扑了个空,书房里面桌案整洁,却是一个人影子都见不到。 这下钮祜禄氏心里面打好的腹稿都没用了,气道:「你们怎么回事?皇子在哪里,你们这做贴身宫女的竟然不知道?」 宫里面每个人都应该各司其职,身为大宫女,不仅掌管皇子们的衣物配饰,更重要的就是知道皇子们的动向,随时能够报给皇帝。若说先前皇帝只是怒敬事房那边欺压到了皇子头上,那么此刻他才真正发怒了。 然而皇帝的怒火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钮祜禄氏,后者目光一颤,流露出惧色之后,皇帝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冷冷道:「弘历还能去哪里?」 大宫女一着急,差点儿什么都想不出来,好在还有个皇帝身边的苏培盛公公见多识广,他开口道:「陛下,毓庆宫乃是先帝赐给四殿下的,奴才记得,先帝还专门召见了不少工匠,将毓庆宫内部改造了一番,改了个练武的校场出来,或许,或许四殿下在校场也说不定。」 皇帝看了一眼公公,道:「带路吧。」 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在校场见到弘历,反而是在通往校场前面的小花园发现了三个凑在一堆的身影。 说是一堆,实际上是弘历蹲在地上,他脚边还蹲着一条通体雪白的京巴狗。 另外两个太监围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三个人在做什么,十分入迷,竟然连皇帝一行人过来都完全没有察觉。钮祜禄氏有意张口提醒,但皇帝却一个眼神过来,令得钮祜禄氏只得沉默不语,同时内心希冀弘历能快点反应过来,不要继续玩乐。 而弘历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皇帝的到来全然不知。 他这会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揪来一颗果实,用匕首在地上挖了个坑,这会儿正是吭哧吭哧往那颗果实上面盖土,还一边给两个小太监解释:「我跟你们说啊,别看我好像只是随便挖了个坑种这颗果实,实际上是大有讲究的,你们看啊,这土地其实是很肥沃的,这土壤松软,还有,还有泥鳅看到没?」 弘历一边说话,一边用匕首尖小心翼翼挑起一条黝黑细长的虫子,递到白色京巴面前,一边还解释起来:「你看,这就是我说的蚯蚓了,别看它长得不怎么样,却能松土、让土壤更肥沃,我把果实种在这里,就是看中这里的土地肥沃。」 弘历说得头头是道,隆禧个也大开眼界:「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我竟都不知道!」 他们学校开班的实践课里面学到的呀! 弘历当时被爸爸送去区里最好的公立小学,课外实践有一堂课把他们带去田间耕种,虽说现在用的都是机械化耕种,可是学校的老师为了让孩子们珍惜粮食,知道粮食来之不易,选择了专门找了有经验的农人手把手的教孩子们亲手播种。 弘历是个好奇心和动手能力都很强的小孩,和其他同学完全不同。他们有的不愿意辛苦,有的嫌脏,大多数人都勉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之后,就忙不迭地躲得远远的。只有弘历还一直待在老农身边,缠着他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那老农见弘历果真是有兴趣,便把自己知道的也统统都教给了他。 此时弘历虽然不能完全背出来农人所言,却捡着他最感兴趣的部分叽哩哇啦说了一通,隆禧都被弘历的表现震惊到,对他赞不绝口。 弘历毕竟是小孩子脾气,被人夸奖之后,就越发要表现,他将那匕首放回地面,抖了抖匕首,那条黑乎乎圆滚滚的泥鳅就回到土地里,慢慢蠕动着想要重新钻进土里。 而弘历此时兴奋劲儿一来,就亮了亮匕首,笑道:「我给你们看个更好玩的东西,你们肯定都不知道!」 说完,少年握住匕首用力往下一插! 雪亮的刀锋瞬间就将可怜的蚯蚓斩成两段! 「啊!」本来就害怕虫子的德胜再也绷不住,惨叫一声往后仰倒,这还不算,他这往地上一滚,还没爬起来,余光就见到明黄色的衣角—— 那可是龙袍! 这些德胜再也不敢起来 ,就势在地上一滚,爬着掉了个个头,冲着龙袍方向勐地磕头:「陛下万岁,陛下万岁!问娘娘安!」 有德胜打头,苦瓜脸太监库巴也反应过来,跟着跪下来行礼,一下子就把蹲在地上的弘历彻底暴露出来。 钮祜禄氏脸色惨白,望着自己儿子的方向,颤抖着声音说道:「弘历,还不快跟你父皇行礼?」 第23页 弘历有些茫然地答应一声,还没动呢,就听见雍正开口了:「弘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13章 父皇,我教你啊! 被雍正这么厉声喝问,弘历更加茫然了:「啊?」 这少年眼眸漆黑,鼻樑秀直,一张白皙面皮,配上茫然懵懂神色,看起来甚至有不符合年纪的天真纯善。 可他手里却还握着一柄寒光湛湛的匕首。 在他脚边,被斩成两段的蚯蚓仍然在不断蠕动,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怖。 雍正心情极度复杂,哪怕是李氏在他面前说过弘历不少坏话,他也从来没有认为弘历这孩子的品性有哪里不好,可现在看着他满脸无辜地做着如此残忍的事,无论话说得多么好听,看一个人的本性到底还是要看他的所作所为的。不久前弘历才发下让全天下人都读书识字的宏愿,可转眼间,他就能在侍从面前虐杀虫类…… 雍正的目光沉下来,这般不将弱小生灵放在眼里的孩子,难怪长大之后,也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雍正面上就浮起怒色,声音也严厉起来:「弘历,你比起这长虫来说,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恃强凌弱,可是君子所为?!」 雍正本来就生得方口阔鼻,不笑的时候已经足够严肃,更何况这会儿板起脸来教训人?旁边的宫女太监都被龙威吓得跪了一地,连钮祜禄氏也心惊胆战,跪下来柔顺认错:「都是臣妾教导无方……」 「我没有欺负虫子,我是在教他们呢,父皇,你也不知道吧?没关系,我教你啊!」哪知道弘历脸上却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意思,反而瞭然地笑起来,用一种哄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的语气耐心地指了指地上,「父皇你瞧,它没死,而且呀,现在分化成了两条。」 雍正顺着弘历手指的动作往下看了一眼,见原本还蠕动不止的两截长虫似乎有了些许变化,尾端似乎更加圆润了一些。 他脸上不禁露出惊讶神色。 弘历一看就知道雍正被他镇住了,这里最厉害的人也被他镇住,少年脸上不由自主就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像是身后有一条无形的尾巴翘起来,轻轻戳一下就要得意地摇个不停。 雍正看着瞬间就得意起来的弘历,也忍不住被他带动得露出一点笑来,他很快绷住了自己的笑,催促道:「有话快说,别卖关子了。」 弘历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安抚住身边担忧不已的鬼爷爷,笑着回答:「这种蚯蚓叫做赤子爱胜蚓,你瞧,它身上是红褐色的,这种蚯蚓的繁殖再生能力都比一般蚯蚓强,而且我是从尾端切断的,它们的尾端多半是大肠一类的器官,切断了也能恢復,放回土里再养个十来天,就变成两条蚯蚓了!」 弘历一口气说完,还不忘记沖雍正抬了抬下巴:「我才没有欺负小动物呢!」 「我又不是……」 少年大声反驳了一句之后,又嘀嘀咕咕小声抱怨了一句,最后几个字已经充耳不闻。 弘历的态度可跟谦逊顺从半点儿关系都不沾,钮祜禄氏在一旁听着都心惊胆战,生怕皇帝一怒之下将弘历治罪,哪知道皇帝停顿一会儿之后,居然问道:「照你这么说,这蚯蚓还有许多不同分类了?」 「那当然了!普通蚯蚓是没有再生能力的。」弘历回答得飞快。 雍正又接着问:「那你详细说说,蚯蚓都有那些种类,又都长成什么样子?」 这回弘历哑口无言了,他只知道特定的这一种红色蚯蚓,哪里又能把所有的蚯蚓种类都背下来? 「您这是为难人,我又不是百科全书!」 少年气鼓鼓地抱怨一句,但先前的骄傲劲儿已经彻底被打下来了。雍正唇边浮起淡淡笑意,缓缓道:「你自己读书不精,学了一点皮毛就来卖弄,却怪朕为难你?」 弘历皱皱鼻子,有些心虚,闭嘴不言。 好容易把这调皮不服管教的儿子压下来,沉稳如雍正也久违地涌起好玩的心情,他看一眼吃瘪的弘历,补充道:「既然你说起百科全书,正好《图书集成》之前收录得还算完全,你有这个读书的心思,父皇成全你。」 看着一点点傻眼的弘历,雍正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张大人提了要帮着修《图书集成》,你作为他的学生,就去给他帮帮忙吧,从今日起,你每天下午就不必回毓庆宫,直接陪着张大人去翰林院做事。」 弘历顿时傻眼了,就算他不知道《图书集成》是什么书,可光清着雍用它来和百科全书做类比,就能知道这书绝对是个大工程。 更何况,修书,修书这工作是他现在能做得了的吗? 弘历没有那么老实听话,当下就张口说道:「我现在还是学生啊。修书这样的工作,我还不够格吧?」 雍正点点头:「你当然不够格,所以朕才要你去给张大人打下手,张大人出身名门,家学渊源,你跟着他,无论是读书还是做事,只要能学到一星半点儿,对你将来都大有裨益。」 眼见着这个活儿是怎么都推不掉了,弘历倒也有自知之明,不带磨磨唧唧,而是答应下来。 见弘历难得乖顺,雍正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就更加深了:这孩子,倒也不是那么难管。 他一边微笑,一边往前站了一步,这时候雍正桥放松,刚刚看到钮祜禄氏一般,忙伸出手来,对她说道:「朕一时之间倒把你忘了,快些起来吧。」 第24页 钮祜禄氏就着皇帝的手起身,也不敢真的把所有的劲儿都用在皇帝身上,自己暗地里撑了一下膝盖才站起来,满面堆笑:「陛下和弘历聊的投机,就连臣妾都听得入神,忘记起来,反倒叫陛下见笑了。」 皇帝显然对钮祜禄氏的反应很是满意,握着她的手拍了拍,而后说道:「朕今日便要留下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好好吃个饭,你们下去准备吧,不要耽误时间。」 钮祜禄氏顿时神情激动起来,她向来不算得宠,钮祜禄氏自己心里面有自知之明:若非是因为养育弘历有功,恐怕她连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未必能有。而钮祜禄氏自己也谨小慎微惯了,从来不像李氏一样拈酸吃醋,更不会借着孩子争宠,而今皇帝竟然因为弘历的原因主动要留她一起吃饭,这由不得钮祜禄氏不激动。 她连忙吩咐起来:「你们快些去催促御膳房备菜过来!」 雍正皱眉:「怎的,朕记得,当年先帝是特许毓庆宫有小厨房的,钮祜禄氏是不愿意吃毓庆宫的小厨房么?」 钮祜禄氏脸色一僵,犹豫着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而旁边的弘历就完全没有压力,开口就说:「因为没有厨师了。我平时吃的都是从大厨房送过来的,有时候都不热了!」 少年说话时还带着十足的孩子气,他甚至没有一点儿抱怨的意思,连眉梢都带着笑意:「我下次能不能直接在上书房里面吃饭,免得走那么远,饭菜吹凉了不说,我中间还要饿那么久的肚子。」 雍正眼神一动,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是话音里的不快却越发浓重了:「他们竟然还敢让你饿肚子?」 弘历把匕首擦干净,别回腰间,甚至还有闲心思挑出雍正话语里面的错处:「不是他们让我饿肚子,是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消耗大饿得快。除非一天到晚厨房都给我备着吃的,否则我等的时候就是饿着肚子的。倒也不是他们不给我吃东西,只是我这地方离御膳房实在是不近,走过来都要好久,他们也是靠两条腿走路,又不是故意耽误时间。」 雍正听了这么多,脸色依旧算不上好看,闻言就瞪了弘历一眼:「朕瞧你在弘时面前,也不想是个能吃哑巴亏的,怎么,这平日里对这些奴才,你反倒好说话起来了?」 弘历悄悄打量雍正的脸色,见他似乎不是真的生气,顿时笑嘻嘻起来:「我那脾气也要看人的,只要别人不是故意来找我麻烦,我才不会拿别人怎么样呢。」 言下之意就是弘时是自作自受了。 雍正看一眼自家儿子,他先前跟这个儿子接触并不算太多,是在决定打造弘历形象、将弘历送到康熙身边争夺康熙注意力之后,才对弘历有所了解。 准确来说,这甚至算不上是对弘历本人的了解,而是对包装出来的「弘历」的认识。 康熙果然选中弘历之后、养在宫中之后,这个儿子才算正式进入雍正的视线。 而在短暂的接触当中,弘历所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乖巧懂事、听话温和的形象,和现在这个调皮捣蛋的样子相去甚远。 雍正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这个儿子来,短短几年时间,能够让弘历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还是说,先前他所见到的形象,乃是弘历刻意营造出来的? 第14章 好啊,父皇你欺负人! 雍正没有说话,弘历就有些不安,他悄悄看一眼钮祜禄氏,向钮祜禄氏发出求救信号,后者立刻会意,笑道:「陛下,这边的奴才们都被调走了,说出来也不怕陛下您笑话,这毓庆宫如此偌大的地方,只有两个大宫女看守大门,剩下两个太监贴身服侍皇子,我听着都觉得寒酸!」 雍正先前已经怒过一次,闻言不紧不慢道:「朕进来已经有一会儿了,敬事房怎么还没有把其他人叫回来?」 皇帝身边的苏培盛连忙弓着腰回答道:「那些奴才们都在往这边赶,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小厨房却是不能重新收拾出来,陛下,不如去到钮祜禄娘娘的景仁宫用膳如何?」 雍正却忽然冷哼一声:「朕要在哪里用膳,还要你来安排,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 大太监没想到皇帝突然发火,连忙跪下来认错:「是奴才逾越了,是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催促敬事房那些该死的杀才,叫他们快些把人送来!」 皇帝是这里最不用讲道理的人,弘历眼睛亮晶晶看着,觉得雍正威风极了! 雍正的五感相当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了儿子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弘历生得好看,瞳仁漆黑透亮,看起来里面的情感就格外浓烈。被这样崇拜的眼神看着,饶是雍正都忍不住轻飘飘起来:做一个被儿子崇拜的父亲,感觉也很不错啊。 这样的好心情却没有持续多久。 雍正注意到,那条通体雪白的京巴似乎是在看他,但与此同时,弘历自己也意识到了此刻京巴不大安全,他也不知道怎么跟那京巴沟通的,冲着京巴一通挤眉弄眼,不一会儿,那懒洋洋的京巴从地上支起身子,摇了摇脑袋,迈着短短的四条腿儿就消失得不见踪影。 这还不算,弘历这个傻乎乎的,还要跑过来给京巴打掩护,凑到雍正旁边笑嘻嘻地问:「父皇,您今天怎么过来了?我这里又不好玩。」 「不好玩?朕看你这里好玩得很吶,」雍正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朕怎么不知道,你小小的毓庆宫还养了这么一条京巴?」 第25页 弘历脸色一垮,可怜兮兮地抬头看雍正,低声问道:「父皇,您该不会又想把七……雪狮子给送到御兽园去吧?」 雍正自己其实也是个爱狗之人,见到那漂亮可爱的京巴已经是见猎心喜,可当着孩子的面儿却不能承认,他轻咳一声,板着脸道:「你先前那条大黑过于兇悍,放在养狗房里恐怕会伤着别的狗,这一条京巴则看起来就很温顺,朕要管,也会把它带去养狗房。你放心,亏不了你的京巴。」 弘历却歪了歪脑袋,满脸都是无辜:「可是,可是雪狮子不是我养的,是我捡的。而且,父皇,您要是能找到它,那就随您处置,我绝不多嘴,可您要是找不到……」 这小子还学会跟他讲条件了! 雍正挑眉,看看笑得狡黠得意的儿子,忽而笃定一笑:「朕用不着去找它,只要派人盯着你这里不就行了?这京巴温顺,最忠于自己的主人,它既然认了你,就不会认别人做主人,无论现在躲在哪里,总归是要来找你的。」 雍正盯着笑容逐渐消失的儿子,面上忽然露出了一点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朕,只需要守株待兔。」 这下弘历彻底傻眼了,他想过无数种结局,却没想过还有这样的,他不禁脱口而出:「还能这样啊?」 雍正眼底的笑意越发扩大:「当然。」 这下就连钮祜禄氏和苏培盛都能察觉到皇帝的好心情,离得最近的弘历又怎么看不出?他当即嘴巴一扁,控诉出声:「好啊,父皇你欺负人!」 雍正哑然,他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指控,一时间又是新鲜,又是觉得自己身为皇父的威严被冒犯,竟不能在剎那间做出反应。 倒是旁边的钮祜禄氏紧张过度,一下子就拽着弘历再度跪下来:「你胡说什么呢!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还不快跟你父皇认罪!」 弘历全无防备,身子勐地一晃,一下子就被钮祜禄氏拽下来跪在地上,膝盖实实在在地砸了一下,疼得他好一阵龇牙咧嘴。 弘历的痛楚透过脸上的表情传了过来,皇帝本来还在笑着,下一瞬脸色就阴沉起来。他淡淡瞟了钮祜禄氏一眼,又看看身边噤若寒蝉的苏培盛,到底没有开口训斥,只是冷声道:「好了,朕不怪罪弘历。」 苏培盛体察皇帝心意,十分殷切补充:「钮祜禄氏娘娘,快些起来吧,别伤了身子。」 钮祜禄氏见苏培盛下一个动作就是去扶起弘历,一双眼睛关切地盯在弘历身上,就隐约觉得自己这一步走错,但皇帝脸色依旧阴沉,并没有对弘历有多另眼相待,也让她十分怀疑起弘历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来。 陛下,究竟是怎么看待弘历的呢? 怀着这样的心情,一行人进了毓庆宫内殿。 毓庆宫那边的确是没有人服侍,在皇帝发火之后,钮祜禄氏的宫女和弘历的两个太监引着皇帝来到内殿,小心翼翼地跑前跑后端茶送水。 而后陆陆续续进来些宫女,一个个畏缩不已,看起来随时都要拔腿逃离这么个恐怖的地方,皇帝看着就烦,忍不住问钮祜禄氏:「弘历虽然说是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但你也是他的母妃,到底还是要多多留意他这边。俭省也是要有个度的,这不是俭省,反倒成了苛待了!」 钮祜禄氏能有什么话好说?只能白着脸请罪。 弘历看得目瞪口呆:他没记错的话,要削减他身边的宫女太监的人,分明就是皇帝自己吧?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想法没错一样,隆禧的声音再度出现在弘历脑海中,听起来隆禧也不是很喜欢雍正的做法,哼了一声:「 你这父皇也是不厚道,先前已经罚过你了,这会儿又发作钮祜禄氏,宫里全是些只看眉眼高低的人,钮祜禄氏之后恐怕难过。」 顿了顿,隆禧好似有些担心弘历,劝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你母妃是老四身边的老人了,她自己知道保全自己。」 弘历听得懵懵懂懂,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那就是皇帝在指责了钮祜禄氏不对之后,这宫里面其他人会对钮祜禄氏不好。 这个他熟啊,他身边的人不就是这样吗? 原本他身边有许多宫女太监,可是雍正一开口发话,他身边就从唿啦啦一群人,变成了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四个人。偏偏他还不愿意老带着女孩子,只能进进出出都带着两个太监。 弘时之前为难他的时候,就嘲讽过他进出的时候,「身边小猫小狗都只有两只,穷酸得像个地主家的儿子!」 想到这里,弘历看向钮祜禄氏,见她此时还妆容得体大方,周身装扮也能算得上是富丽荣华,若是这样的人身边也只能跟着俩太监的话,弘历忽然打了个哆嗦,有些不敢往下想了:「不行,不能这样!」 弘历这一嗓子实在是来得太奇怪了,一下子就把皇帝和钮祜禄氏两个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雍正看过来:「不能哪样?」 弘历理直气壮地要求:「不能罚母妃,母妃是女孩子,女孩子的面子比男孩的更重要,我能带着两个太监到处走,偶尔被人笑话也没关系,但是我母妃不行!母妃出行,身边就得有乌泱泱一群人,那样才够气势!父皇,你不能削减母妃身边的人,你要削减,就削减我这边的人!」 雍正眉毛一挑,不知道弘历又是抽什么风,忽然说道钮祜禄氏头上,但见弘历自己说得激动,也就起了逗他的心思,故意板着脸问道:「哦,你的人?」 第26页 弘历越说越觉得有道理,钮祜禄氏一看就温和好脾气,他这样的刺猬弘时都没少惹,那钮祜禄氏这么个好脾气的,在后宫里面岂不是经常被人欺负? 当下这孩子心里面就涌起来无限的保护欲:「是啊,我这里就这么几个人就行了,反正之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不需要留这么多人!」 才从敬事房放回来的宫女太监们都跪了一地,一个个口中求着说饶命。 把个弘历看得莫名其妙:「你们跪我做什么?你们先前都已经被别人叫走了,那就还在别人那里面呆着吧,我这边其实也用不到那么多人的。」 哪知道弘历这么一说,这些人一个个哭得就更加厉害了,大有要哭死在这里的意思。 把个小傢伙哭得头皮发麻。 皇帝在边上看了好久的热闹,见此,幸灾乐祸问:「你瞧,这么多人都在求你不要赶他们走,你现在还不想留着他们吗?你要是不留他们,那这些人的命……可就不能留了。」 第15章 没长大的孩子 雍正说到最后一句,杀气尽显,对面的弘历愣住了,结结巴巴问:「为,为什么?他们不在我这里做事,可以去别人那里做事啊,这不耽误的!」 雍正却绷着脸说道:「这些人都是先帝赏赐给你的,他们从最开始就是你的人,生死都掌握在你手中,现如今这些人你不需要了,那其他人也不能留着他们,他们自然就只有死路一条。」 雍正话语平静,然而话语里面含着的意思却叫人毛骨悚然。 弘历愣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问:「我不要他们,他们就得死?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道理,」雍正发现了弘历顽劣之下的心软,他皱眉,「你要尽早明白这个道理。」 弘历四下看看,一脸漠然的雍正,满眼写着祈求他听话的钮祜禄氏,跪了一地只敢默默流泪、不敢哭出声来的宫女太监…… 「弘历,弘历,你先答应下来,」隆禧的声音打断了弘历,他下意识转动眼球看向不知道这会儿躲在哪里的隆禧,却一无所获,而后者安抚地对他说道,「你先答应,之后的事情,我们之后再想办法。」 在巨大的害怕和陌生之前,隆禧的话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弘历下意识就跟着隆禧的话去做了:「好,我答应,留下他们,父皇,父皇,你不要杀他们,好不好?」 雍正看着面前流露出害怕神色的儿子,面上依旧是冷冰冰的,心里面却对此皱起眉头:这可是他选中的储君,若是永远都这么心软,将来怎么治理国家? 一想到这里,雍正看弘历的眼神也就越发挑剔,他冷淡地点头:「好,既然你帮他们求情,朕也不好驳斥你的面子,你们这些奴才的脑袋,就暂且先寄存在你们的脖子上,若是将后来再敢认不清楚自己的主子究竟是谁,那这脑袋也就没必要再留着了!」 这些宫女太监们留下了一条命,各个涕泗横流,谢恩不迭,钮祜禄氏见状,向身旁的大宫女使眼色,大宫女会意,上前一步喝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小厨房?」 这些奴才们吓得一股脑儿都退了出去,内殿里重新又空荡起来。 只留下这最尊贵的天家人面面相觑。 弘历是吓到了:身边的表哥表姐是穿越小说迷和游戏迷,在表哥表姐的薰陶之下,他先前一直觉得这穿越也没有什么,就当做是玩了一场真人游戏而已,可今天皇帝轻描淡写之下,竟然要让这么多人就通通去死—— 之前可没人告诉过他,这穿越,是会死人的啊! 弘历吓得脸色青白,可把皇帝弄无语了,他没想到弘历都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大孩子了,竟然还这么心软,若是放在民间,这样年岁的孩子都要出来顶立门户,怎的弘历还跟个小儿一般! 雍正越想就越用苛刻眼光打量弘历,见他耷拉着眉眼,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越发不快,咳嗽一声。 弘历的注意力的确是被吸引过去了,可哪知道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勐地打了个哆嗦! 这下就连雍正本人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真的有这么凶神恶煞吗? 隆禧也心疼不已,连向来的好脾气都被抛诸脑后,十分没形象地痛骂雍正来安抚弘历:「这老四,真是不知道轻重,好好的,跟孩子说这些话做什么?要是把弘历吓坏了,他怎么赔我一个好孩子?弘历,以后你别理你父皇了,就跟着爷爷过!」 奈何他现在是一只雪白可爱的白狮子犬,无论他怎么张牙舞爪,雍正都不会损伤一根头髮。最终连面都露不得的隆禧只能颓然无奈地收手,嘆了口气:「唉,看来我是帮不到你了。」 弘历本身毕竟是个孩子,还是个吃软不吃硬、尤其心软的小孩。 见隆禧丧气,他连害怕雍正都忘了,张口就开始安慰常宁:「没有,你很厉害了!」 隆禧一顿,追问:「真的?弘历,你不是哄我?」 弘历一脸真诚地望着雍正身后的窗子:「真的,我没哄你。」 这一问一答来得飞快,钮祜禄氏甚至来不及阻止,就见弘历已经痛痛快快说完了,他说完之后,身边的钮祜禄氏紧张兮兮望着弘历和雍正,脸上甚至都见汗了,看起来紧张无比,似乎是怕雍正下一刻就勃然大怒,连忙低声呵斥:「胡说什么呢,弘历,你这也太不像话了!还不快跟你父皇请罪!」 第27页 然而预料之中的勃然大怒却没有到来,雍正忽然又咳嗽了一声,打断了钮祜禄氏的话:「咳咳,也不知道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呵斥,可钮祜禄氏看皇帝脸上却似乎带着些微笑意,连八风不动的唇角都微微翘起来,这心情…… 「父皇明明就很喜欢听嘛!」小孩子眼疾口快,一下子就戳穿了雍正的暗喜,他立刻奔到雍正近前,凑近了打量雍正的脸色,笑着仰头看雍正,「父皇,你还笑了!」 「简直是胡闹!」雍正说不过弘历,干脆拂袖转身,装作是发脾气的样子,「你都多大了,还作如此撒娇之态,不嫌丢人吗?」 弘历自己才刚刚过了八岁生日不久,他才不觉得自己有多大,当即就反驳起来:「我再大不也是你的孩子吗?」 雍正:……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这回他有些头疼了,没想到这孩子的辩才,竟然能用在撒娇上,这算不算天赋异禀? 看雍正为难,钮祜禄氏也忍住唇边笑意,走过来摸了摸弘历的脑袋,轻声道:「好勒,你就别缠着你父皇了,快些去做自己的事情,好让你父皇也歇歇,他今日都忙了一天了。」 钮祜禄氏话语温顺,神色温婉,看得雍正暗自点头,虽说钮祜禄氏的容貌不是后宫中最胜的,可钮祜禄氏的温婉体贴,却是李氏拍马都比不上的,他开口道:「你这几日可有做什么功课?正好,带朕去你的书房看看。」 一说到书房,弘历顿时蔫儿了,嘟嘟囔囔抱怨起来:「这都放学了!」 「那也要检查你的功课!」雍正两眼一瞪,看过来,「怎么,你是回来之后一点儿作业都没写么?」 弘历扁着嘴:「写了写了,带你去看不就行了吗?」 他这不情不愿的样子反而逗乐了雍正,雍正嘴角翘起来一点,马上又被压下去,继续板着脸催促:「那还废话什么,快带路!」 弘历这毓庆宫是康熙皇帝所赐,康熙皇帝一样十分重视皇子们的学习,给他规划了一处偏殿作为书房。这偏殿地方僻静,空间宽阔,用来读书学习,最是方便静心。 雍正先前把弘历交给康熙之后,就极少见到弘历,自然也没有来过这书房。 眼下雍正用目光逡巡一周之后,当即暗暗点头:先帝对弘历确实是极为上心的,就算是当年对大哥他们,也未曾如此……弘历这孩子虽然顽劣,但身上依旧是有可取之处,否则先帝不会如此宠爱他。 紧接着,雍正目光扫过书架,一面墙的书架上面摆着各色书本,品类繁多,而且有不少书本一看就是翻阅过很多次的,上面还留下来不少的痕迹,雍正再度在心里面给弘历加上了一个爱看书的表扬。 他满意地收回目光,投向桌案。 这下子,满意的目光瞬间凝住,雍正的表情变了:「这桌上是什么?」 弘历莫名其妙,看了一眼雍正:「灯啊。」 雍正当然知道是灯! 可看到那美人曼妙的身姿,婉转婀娜的姿态,伸出来的一只纤纤玉手拖着一盏小碟子,上面的蜡烛慢慢晃着烛光,在桌案上面投下一片令人心神摇曳的烛光—— 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可能好好收心读书?! 雍正一时间气得脸都绿了,他看着满脸莫名其妙的弘历,枉费他刚才还觉得这孩子身上一定是有可取之处,觉得这孩子爱读书,可看他这般爱享受的模样,「梦中所见」不由自主就浮现眼前。那骄奢不已的干隆皇帝形象,慢慢和这少年郎的脸重合在一起…… 「不过,不是我说,这灯也太不亮了吧?父皇,你看看这蜡烛,就那么细一根,蜡烛本身就不够亮了,这么细一根够干嘛的?给谁照亮呢?反正不是给我读书用的。」 弘历指着那美人灯,一脸嫌弃,毫不留情地把这灯从功能到外形批评了一遍:「还有啊,这灯的造型就有问题,手举那么矮做什么?无论我把它放在那边儿,这蜡烛光都会被我的手挡住,我写字的时候就更没有光了!要照我说啊,这蜡烛除非放在她头上,高度才够!也不知道是哪个笨蛋做的灯,花里胡哨,一点儿都不实用!而且母妃,你看看,这灯的样子也做的不像嘛!哪有人能扭成这样的?又不是蛇!」 「噗嗤!」 这回没忍住的是钮祜禄氏,她一下子笑出声来,很快吸引了两个人的目光,瞬间,钮祜禄氏赶紧用手帕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夸张的笑暴露在皇帝面前。 而雍正皇帝眼前干隆帝的虚影也彻底消散,留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个鼓着脸气唿唿指着灯的半大孩子。 这梦境和现实的重合,令得雍正恍然一瞬,而后哑然失笑。 现在的弘历,根本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嘛! 第16章 就这么个贪吃孩子,将来能做什么…… 这两个人都看着自己笑,弘历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笑的!」 雍正这会儿看弘历一点儿都不像干隆皇帝那样骄奢,也不觉得他逾越了,反而觉得这孩子莽得可爱,故意问道:「你既然觉得这美人灯不好,换一盏灯不就行了?你总不会只有这一盏灯吧?」 哪知道弘历一跺脚:「可不是吗!我翻来找去,也就是找到了那么三盏玻璃灯,可惜玻璃灯实在是太脆了,我不小心把它们都打了。这玻璃碎还不好收拾,没办法,我只好用青铜蜡烛灯了。」 第28页 雍正忍俊不禁,光是听听就能够想像出来这笨手笨脚的孩子是怎么打碎灯的。可再转念一想,若不是敬事房那边受人指使,把毓庆宫的人都弄走,弘历何至于要自己收拾琉璃灯碎片?一念及此,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就又一次沉下来。 这回钮祜禄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保证自己不会再失态,便主动开口缓和:「好,回头母妃给你重新送几盏琉璃灯来,叫人给你固定在桌上,好不好啊?」 「那样就再也不会打破了!」弘历顿时高兴起来,拍手叫好,「德胜,你去拿!」 德胜响亮地答应一声:「奴才遵命!」 见到德胜听话,钮祜禄氏脸上也露出笑容:「都是陛下疼爱,给的德胜公公也是个人才。」 雍正瞥一眼,不冷不热道:「还算他知道跟着自己的主子,没被人一哄就走。」 德胜闻言就是冷汗直冒,连忙跪下来表忠心:「奴才对陛下、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鑑吶!奴才愿意一辈子都跟着殿下,就是死了,也要做殿下身边的一只好鬼!」 德胜说得慷慨激昂,可面前的弘历却表情有些古怪地看过来,问:「你真要做我身边的好鬼?」 德胜被弘历问得毛毛的,可雍正都看了过来,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是啊,殿下定然能长命百岁,奴才日后就是死了,变成鬼了,也一定跟在殿下身边,为殿下效忠!」 「看来你这个愿望是完不成咯!」 见弘历嘻嘻一笑,德胜恍惚问道:「为何?」 弘历笑嘻嘻眨眨眼:「你跟着我几十年还不够,变成鬼都要跟在我身边,你不腻,我都要腻了!以后啊,你变成鬼,就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必一定跟着我。」 雍正看着三言两语就把人吓得心惊肉跳的弘历,忍不住哑然失笑:这孩子依旧是顽皮心态,但他无意识表现出来的对人心的把控能力,却是天生的,这样的天分,对他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呢? 经过这么一段插曲过后,皇帝在毓庆宫的首次用膳,终于要正视开始了。 弘历好奇地看着皇帝身边的太监,见他每道菜都用银色筷子夹起来尝过之后,雍正才会动筷子,不由得大为好奇,先前跟着表姐看宫斗剧的时候也看过这个情节,不过电视剧里所见,和亲眼看见,感受总归是大不相同的。 至少,他这会儿就能数清楚筷子上—— 「弘历,你在看什么呢?」雍正早就留意到了弘历的反应,事实上,任何人被不饿么直勾勾盯着,都很难不注意到弘历的眼神。 「有五十二条横纹!」弘历脱口而出,继而反应过来,在钮祜禄氏不贊成的目光里吐了吐舌头,「我错了。」 「吃饭不好好吃,尽盯着这些!」雍正板着脸训了一句,都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每次想法都出人意料,吃个饭他能盯着数筷子上的花纹! 奈何弘历实在是乖觉,认错认得飞快,雍正自己也不愿意罚他了,便哼道:「好好吃饭,你那里没灯,今天的功课就先不写了,等你母妃把灯给你送来,你再写。」 「好耶!」小孩心性的弘历顿时欢唿一声,扑过来抱住雍正胳膊就蹭,「谢谢父皇,父皇最好了!」 冷不防自己的手臂被人抱住,大孩子跟一只小狗似的蹭过来,就差没摇尾巴了,雍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僵在原地,半天才板着脸呵斥:「说话就说话,这样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弘历悻悻松开手,哼哼:「不乐意就算了,那么凶干嘛啊!」 雍正:……? 这小子现在胆子这么大吗?竟敢说他凶? 雍正板着脸看弘历,弘历噘着嘴,这父子俩谁也不让着谁,看得钮祜禄氏都忍不住笑:「好了,弘历,你就少说两句,快些吃饭吧!」 总算钮祜禄氏用美食重新吸引了弘历的注意力,此时试菜太监已经一一验过无毒,雍正也动了筷子,紧接着钮祜禄氏动筷,见两个大人开始吃饭,弘历才动手。 许是皇帝亲自莅临,这一桌饭菜整得极为漂亮,色香味俱全,香得弘历根本就停不下来。 而今他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里面仿佛有个无底洞一般,不一会功夫,已经是一碗饭见底,弘历头也不抬,把碗一递:「帮我再装一碗!」 德胜忙不迭接过,动作麻利又送了一碗过来。见弘历吃得又急又快,雍正的脸色就又不好看起来,冷声道:「慢些吃,瞧你这样子,倒好像是多久没吃饱饭一般!」 「确实没吃饱,」雍正这话本是训斥,哪知道弘历这孩子竟然咽下口中饭菜,认认真真回答,「每次从御膳房送来的饭菜都半冷不热的,我吃起来老觉得不熟,怕有寄生虫,就没怎么吃饱。」 光听听就知道儿子这段时间受委屈了,钮祜禄氏满眼心疼,边上的雍正却哼了一声:「这会儿又知道虫子不干净了,那你先前还玩什么赤子长胜蚓?」 「是赤子爱胜蚓,它和寄生虫根本不是一种东西,」弘历用一种「你少见多怪」的眼神看过来,又在钮祜禄氏的眼神下勉强解释了一句:「再说了,我吃饭之前洗手了,不脏的!」 雍正:「……说你一句,你倒有十句话等着朕,怎么,朕这个做父皇的,说你两句,都不行了?」 「我哪有十句那么多?」弘历惯性反驳一句,而后嘻嘻一笑,重新安慰起雍正来:「不过父皇说得对,父皇教育我,是为我好,我心里清楚呢,父皇想怎么教训我,尽管说,儿臣,儿臣洗耳恭听。」 第29页 这孩子笑容满面,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一看就知道心里面还在打着别的鬼主意,偏生雍正见他如此,却完全生不出厌恶的心思,只得哼了一声:「好好吃你的饭,少说几句!」 这一顿饭吃得弘历是心满意足,钮祜禄氏后来看弘历吃到第三碗的时候怕他撑坏肚子,拦着不让他吃,还是皇帝开口:「让他吃,这么大了,难道还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真是因为自己看不清自己,那无论有什么结果,都应该自己受着。」 钮祜禄氏自然听了就后怕,又要想皇帝此言是在警告什么,有心提醒弘历,却见这傻孩子咧嘴一笑:「怕什么,我吃饱了也不怕,一会吃点山楂,不就都消化了?」 雍正看儿子笑嘻嘻的一张脸,又是哼声:「你倒晓得藉助外物,小心思尽用在这些地方了!」 弘历摇头晃脑,故作深沉:「这就叫做生活的智慧!」 钮祜禄氏再也没忍住,轻轻捏了捏儿子圆鼓鼓的脸颊:「你这小东西,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俏皮话!」 等到弘历吃到尾声,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嘆息后,雍正这才扫了他一眼:「这回吃够了?」 弘历连连点头:「够了够了!谢谢父皇,谢谢父皇,都是沾您的光,不然我肯定吃不到这么多好吃的!」 钮祜禄氏见皇帝心情不错,便笑道:「别担心,以后啊,你不用去拿御膳房的菜,就用自己的小厨房就行,他们毕竟做惯了,知道你的口味。」 弘历更是眼睛一亮,没想到今天跟雍正一起吃顿饭,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这会儿,他看这个和自己爸爸名字很像的「父皇」就更顺眼了。 「父皇,您真是个大好人!」 雍正完全能看出来,弘历这句话说得有多真心实意,顿觉无语:也不知道这孩子从哪里学来的臭毛病,怎么给口吃的就能把别人当好人?他这个做亲爹的自然无妨,可要是落在别人手里,岂不是一不留神就要给人骗了?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些捧着干隆皇帝说话的官员的脸来,雍正想:弘历这孩子现在还好好的,肯定是太傻了,被那些奸臣贼子的花言巧语矇骗住,才变成那样。 没错,都是那些奸臣贼子害的弘历! 既然上天让他提前知道了将来的结局,那么现在起,他,大清的爱新觉罗·胤禛,绝不会让悲剧发生! 雍正目光如电,双眼牢牢锁在弘历身上。 而后,弘历察觉他的目光,若有所思—— 「嗝!」一个响亮的嗝冲出喉咙,弘历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沖雍正笑:「啊,吃太饱了,我不是故意的。」 就这么个贪吃孩子,将来能做什么千古一帝? 雍正眼前一黑:他做的梦肯定都是假的! 第17章 我可是要考第一的! 「……就知道吃!」雍正没好气地瞪一眼儿子,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瞬间破功,他一个眼神扫过,随时候命的太监弯腰奉上一碟色泽红润的糕点端上来。 弘历一见到就欢唿出声:「山楂糕!谢谢父皇,父皇真好!」 他夸得顺口,可眼睛却盯着山楂糕目不转睛,看得雍正无奈摇头:「行了,想吃就吃,没必要还说这么多奉承话。」 弘历等的就是这句,闻言立即拿起一块儿塞进嘴里,却被酸倒了牙,龇牙咧嘴起来。 雍正这时候露出笑脸,不紧不慢轻轻咬了一角,意有所指说道:「吃东西啊,急不得的。」 弘历捧着山楂糕捨不得放下,又算得直倒牙,一时间眼泪汪汪地望着雍正,看起来像是一只被人捏住后颈皮的小松鼠一样。 难得见弘历在自己手上吃瘪,雍正心情大好,觉得口中的山楂糕么—— 「偶尔吃一吃,倒也美味,」迎着弘历可怜兮兮又委屈巴巴的眼神,雍正微微一笑,「谁做出来的,赏。」 皇帝让弘历吃了瘪,心情大好,又盯着弘历在院子里面转着圈儿的消食,本来这小傢伙脸上还有些不情不愿,可雍正这老狐狸多精啊,一句话就给弘历这头小毛驴钓上了红萝蔔。 「你不是想养着你那大黑和雪狮子么?」 这下弘历可完全顾不上跟雍正生气了,他  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笑脸瞬间点亮:「父皇,您刚刚说什么?您说让我养着雪狮子和大黑是不是?」 他这一叠声的追问又快又急,声音清脆无比,配合着脸上急切的神情,看得雍正不由自主就露出了一点儿笑模样:「看你这样子,想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两只狗了。」 「才不是狗!」弘历反驳的话脱口而出,怎料下一刻就看见众人好奇地眼神,他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转了个弯,说道,「那是我的,我的好朋友!」 这话说出来,身居高位的皇帝和钮祜禄氏都动容了,他二人久居宫中,自然知道在这皇宫中,最难能可贵的便是情谊。就算是以他们二人之尊,也不敢说自己身边有这样的朋友。 顿了顿,雍正脸上浮现起一点儿笑意:「你说得对,论忠诚,狗可比人忠诚多了。」 弘历下意识就顺口接了一句:「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雍正的目光再度看向自己的儿子,这回他的眼神就要柔和许多:「好了,你也不用说这么多,朕答应你,只要你在接下来的考试当中,取得了第一名,朕就准许你把你的大黑和雪狮子都养在毓庆宫。」 第30页 「又是考第一?还有没有点儿别的招了……」弘历低着头嘀咕一句,好嘛,天底下的爸爸用来对付小孩儿,用的都是这一招! 面前这少年脑袋低垂,脚尖还在地上碾来碾去,一阵夜风吹过,飘落的树叶落在他脚边。 他动作顿了一下,脚尖绕开那片脆弱的树叶。 弘历的举动全数落在雍正眼中,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看着弘历的眼神越发柔和,真正可以称得上是「慈父」般的眼神了。 就当雍正十分难得的慈父心肠发作,准备干脆直接松口答应了这可怜可爱的要求时,却见对面的少年抬起头来,下定决心一般开口:「好吧,考第一就考第一,难不成我现在还能怕了弘……三哥不成!」 这孩子真是不禁夸! 雍正一哂,倒是没有生气,反而说道:「好啊,那就等着看你的表现了。你的大黑和雪狮子,最后能不能来毓庆宫,就全看你了。」 弘历是小孩子脾性,最是受不得激将法,当下就大声许诺:「那您就等着看吧!我一定会把大黑和雪狮子接回来的!」 雍正点点头,转身要走:「好了,今天在你这里耽搁了半日,朕也要回去批摺子了。钮祜禄氏,朕记得你很会泡茶,你跟朕一起吧。」 往日里,这样伴君的恩宠都是年氏和李氏享受的,而今竟然落在她头上,钮祜禄氏连忙跟上皇帝步伐,一面温声细语地问:「陛下喜欢喝的是君山银针,可最近这段时间,底下进上来的银针都不够新鲜,臣妾最近新看了……」 「父皇,你反正答应我了啊,这段时间可得让御兽园的人好好餵大黑,千万不能饿着它啊!」钮祜禄氏温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追上来的弘历的声音沖了个正着,好悬没踉跄一步打个趔趄。 雍正这会儿正享受着钮祜禄氏的温柔小意,冷不防被弘历的大嗓门沖了个七零八落,那点儿旖旎氛围顿时烟消云散。雍正哭笑不得,转过脸来冷眼看着弘历:「知道了,朕难道还会亏着你的狗不成!」 皇帝气势汹汹带着人离开,留下弘历站在原地,他也学着雍正的样子哼了一声:「那才不是我的狗呢!」 是爷爷!你叔叔! 只可惜现如今弘历只敢自己在肚子里面抱怨几句,面儿上是一句话不敢说的,他嘀嘀咕咕心想:哎呀,你现在就欺负人家吧,等到将来你知道那是你叔叔伯伯,我看你怎么说! 弘历把脚底下的石头子儿来回碾了十多遍,一抬头,见德胜和库巴一左一右看着他,不由得正正脸色,清清嗓子:「看什么看?快回屋吧,一会儿我还得回去写功课呢!」 「我可是要考第一的!」 皇帝离开之后,没多久钮祜禄氏那边就派人过来送了几盏琉璃灯过来,无一例外,这些琉璃灯的个头都不小,放进拳头粗的蜡烛点亮,一下子就把弘历从前用的灯衬得黯淡无光。 这回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是从敬事房里被放回来的,皇帝已经敲打过,他们对弘历这个主子也就更加尽心尽力,生怕自己做得不让主子满意,转眼就又丢了性命。为此,这些人忙前忙后,分明只是装几盏灯的事情,却忙活得像是要拆了这间房子一般。 这时候白狮子犬从侧门走进来,它先前已经算是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皇帝既然没发话要把它抓去养狗房,那德胜库巴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见到。 倒是弘历笑逐颜开,立即就把狗狗抱起来,亲昵地用自己的额头去蹭蹭雪狮子柔软的肚子:「你可真聪明,躲起来父皇就找不到你了!」 「汪!」雪狮子低叫一声,眼睛雪亮,看起来越发温顺乖巧。 连德胜都啧啧称奇:「殿下,您这雪狮子真是神了,好像在答应你一样!」 「那当然,我告诉你们,他可聪明了,你们要是对他不好,回头他还能跟我告状呢!」弘历笑嘻嘻地举高了雪狮子,仰着脸笑,「是不是呀?」 「汪呜!」回应他的则是又一声吠叫。 德胜做小伏低惯了,立刻就顺着弘历的话说道:「这雪狮子可是殿下的爱犬,小的哪敢怠慢?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再说了,这么聪明的神犬,奴才也怕它跟殿下告状呢!」 「得了吧,不就是一只狗,也能告状?」开口说话的是才被调回来的芙蕖,她一张巴掌脸这会儿瘦得下巴尖尖,脸上的神色都没之前看起来可爱了,她颇有些嫌恶地瞪了德胜一眼,「你这奴才别的不会,就只会说话来哄殿下,连狗会告状这样的瞎话都说得出来,也不怕闪了舌头!」 德胜被这样不客气的指责甩了一脸,仍旧是顶着那张喜庆的圆脸笑眯眯的:「芙蕖姐姐说得对,奴才可不就是没有别的本事,只会哄着殿下么?可奴才这样身无长物的人,本来职责就是哄殿下开心啊,难道您认为,还有比哄殿下开心更重要的活计么?」 「你!」芙蕖货真价实被德胜噎了一把,一双妩媚动人地眼睛也瞪起来,然而对方笑得又谦卑又和善,她就是发火也没理由发,只好转头去看弘历,娇声道,「殿下,您看看德胜,他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正全副心思都在隆禧身上的弘历茫然回头:「什么?」 原来她跟德胜闹了这么半天,德胜都快踩到她头上了,殿下竟然全然不知! 一时间,芙蕖被这个认知气得双目含泪,娇躯微颤,一跺脚扭身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擦眼泪,看起来—— 第31页 「这在干嘛?」弘历被人打断了和隆禧的交流,然后就看了一出莫名其妙的戏,少年人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理解,这会儿他干脆把手一伸,指着强忍笑意的德胜,「你把人气哭了,你去哄吧。」 德胜:??? 怎奈主子有令,德胜不敢不从,连忙收了笑,老老实实答应下来:「是,奴才这就去哄芙蕖姐姐。」 弘历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注意力重新又回到白狮子犬身上。 隆禧见弘历对那灯盏这般惊奇,也觉得新奇:「他们从前连灯盏都不给你换么?以前你这里的人对你都不上心么?」 弘历眨眨眼,他不是原身,又怎么评价?当下就含煳说道:「也没有吧?」 都是工作,能不上心到哪儿去?尤其在这样的地方,根本就没讲理的机会。在他家给他做住家教师的,都可以主动提辞职,不想教他直接就能走,这里可不能。 想到这里,弘历就很有些不符合年纪的感嘆:「唉,他们其实也身不由己,哪里敢对我不上心呢?」 第18章 都是做儿子的,哪里还能分出个三…… 隆禧看一看弘历,隔空伸出短短的前爪,摸摸这孩子的头:「你倒是心软。」 「不过,你年纪还小呢,心软在所难免,要真是跟弘时一样的脾气,恐怕你父皇还不喜欢你呢。」 弘历一听也是,点头道:「没错,都是做儿子的,哪里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他倒好,好像自己十分了不起一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底气,就叫他这般嚣张。」 隆禧听着弘历的话,黑熘熘的湿润眸子就盯着弘历问:「他以前这么欺负你,你都没想过对弘时如何,现在为了弘昼跟弘时翻脸,未免也太冲动了些。」 弘历扁扁嘴,吃哑巴亏可从来都不是他的个性,这次是正好弘历欺负弘昼撞到他手上,要是不然,还能有别的事情犯在他手上。 「没有这次也有下次,弘时这人坏惯了,我反正是看不过眼,能让他吃亏的机会都送到我面前了,我难道还要装作没看见?」弘历哼哼,脸上露出笃定神色,「我呢,不喜欢多管闲事,以前大家都在皇祖父面前,他偶尔欺负我一下,我还要顾全大局忍着,可现在还惯出他的毛病来了!」 「他以为这么长时间来我都不吭声就是怕他了?」少年撇嘴一笑,满是不屑,「我偏要治治他的臭毛病!」 「殿下,殿下!快些别说了!」 弘历正跟隆禧说得起劲,手臂却被人轻轻拉了两下,抓过脸来,就看见鹅蛋脸的宫女满脸都是惊慌失措,看起来急得都快要冒汗了。 弘历歪了歪脑袋:「说什么?」 这芍药咬着嘴唇,脸色发白:「殿下,您跟雪狮子玩笑,也不能开玩笑到另外一位殿下头上,不是吗?」 弘历知道芍药说的是弘时,可他这会恶趣味上来,偏偏不听:「我开玩笑的,就是真让三哥知道了,难道他还跟我这个做弟弟的计较不成?再说了,我现在是在跟雪狮子开玩笑,难道雪狮子当真能够跟三哥告状?」 他一边说话,一边还嫌自己说的不够似的,用手往前一送,把雪狮子送到芍药脸前,笑嘻嘻问:「雪狮子,你说,你会不会去告状啊?」 「啊!」猝不及防被雪狮子逼到眼前,纵是芍药再怎么强撑,也大吃一惊,往后勐地退了一步,重重跌坐在地,脸上雪白一片。 弘历这时候则慢条斯理把雪狮子抱回自己怀里,顺着脑袋抚摸后嵴,笑道:「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我的雪狮子又不吃人。」 这一来一回间,原本给弘历装琉璃灯的一众下仆也都跪下来,不知道这高高在上的主人什么时候会停止突如其来的怒火。 弘历好像才看见一样,惊讶地摆摆手:「哎,好好的,你们跪着做什么?都快些做自己的事情吧!我这还等着灯用呢。」 有了弘历这句话,其他人依旧不敢起来,便听到弘历又补了一句:「反正呀,我的雪狮子不会说话,这玩笑话呢,我要是在别的地方听见了,那可就都算在你们头上啦!」 这宫女太监们立即叩首表忠心:「奴婢不敢!」 芍药跌坐在地,一时间心情起伏不定,十分震惊地看着少年。 他依旧是笑吟吟那张脸,抱着白狮子犬的样子看起来更加显小,可他的一言一行,分明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芍药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缓缓跪下,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奴婢知道错了。」 弘历嘆了口气,弯腰把白狮子犬放在地上,还动手来拉芍药:「好了弘历,你们怎么动不动就喜欢跪着呢?多累啊!」 芍药见弘历亲自来扶,不敢再坚持,自己利索起身,低头诺诺:「奴婢,奴婢从今日起,一定恪尽职守,绝不会叫殿下您再失望了!」 弘历:…… 他说什么了?他也没说失望吧?这大姐姐怎么就能跟他保证了呢? 这清朝的人都这样吗,随随便便就能跟人保证这个? 「先答应她,不然,今天你这一屋子的奴婢,都不敢睡觉了。」正在弘历满头雾水的时候,脚边的隆禧开口提醒了他。 弘历咳嗽一声:「算了算了,你们快点把灯装好,芍药,你盯着吧,我要去睡觉了。」 他说话说得理直气壮,将布置下来的写大字的功课收拾好了之后,就很快洗漱休息,没办法,这每天早晨天都不亮就要上课,他还住的那么远,走路上学要半小时,不早睡不行啊! 第32页 后宫的消息永远传得飞快,不多时,皇帝亲自驾临毓庆宫和四皇子一同用晚膳的消息就传遍后宫。 李氏那边自然也知道了消息,她在自己的宫殿里紧张兮兮等着消息,隔一会儿就要去问皇帝有没有从毓庆宫出来。好一阵,皇帝离开毓庆宫的消息传回来,李氏才算松一口气,哪知道下一刻传来的消息就让她砸了手上的茶盏。 「你说什么?陛下去了景仁宫?!」李氏大怒,俏丽的面容都扭曲起来,「怎么可能!陛下都已经多久没去过景仁宫那里了!」 宫女立即就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着解释:「娘娘,不是的,是景仁宫娘娘去了养心殿。奴才问了陛下那边的于公公,可不敢欺瞒娘娘!」 无论是皇帝留宿景仁宫,还是钮祜禄氏伴驾养心殿,不都是钮祜禄氏重新得宠的徵兆吗? 李氏又气又急,对皇帝她不能如何,对着宫女却是能迁怒的,当下就摸了另外一个茶杯砸过去,砸得宫女头破血流:「没用的狗奴才,本宫要你有什么用!」 旁边坐着的弘时哎哟一声:「母妃,我的茶还没喝完呢!」 李氏瞪了他一眼:「喝什么喝,照这么下去,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弘时不以为然:「怎么可能,父皇这么疼爱母妃,对钮祜禄氏那边不过是一时兴起,只要有母妃在,我反正是永远都不用担心失宠的,怕什么?」 「你就不能争点儿气?」看着儿子这般惫懒,李氏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先前你说弘历是跟两位大学士串通好了,闹到陛下面前,结果呢?结果是白白给人做嫁衣,倒让弘历狠狠出了一迴风头,在陛下面前展示了过目不忘的本事。」 「你呢?」李氏一指头戳在弘时脑门上,「你就让陛下觉得你什么都不会,却只顾着陷害你兄弟!」 李氏尾指指甲上戴着的护甲颳得弘时嘶了一声,他扭头躲开,捂着脸委委屈屈解释:「我本来就什么都不会啊!再说了,以前弘历也没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事,谁知道他现在就突然变聪明了!」 「他不是突然变聪明,他是一直都那么聪明,」李氏冷冷一笑,「从前弘历被先帝带着在畅春园,恐怕是不能够抢了弘皙的风头,才这么多年来一直藏拙,」 李氏俏丽的面庞上染上一层阴影,她冷笑起来:「我没想到,钮祜禄氏的儿子,居然这么有脑子。」 弘时嘀咕一声:「瞧您说的,好像是您儿子没有脑子一般。」 李氏听得就是嗤笑一声,斜眼看过来:「你有脑子?」 她抬手作势还要戳弘时,弘时连忙捂着脑袋抱头往后躲,嘴里叽叽歪歪求饶:「母妃,母妃别打我了!」 李氏:…… 「你真是没救了!」骂完这么一句,李氏又重新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对弘时道,「反正你读书这一道确实是不开窍,我也就不为难你了,只一条,今年围猎你一定要赢过弘历和弘昼。」 说到这个,弘时顿时信心满满,他坐直了身子,拍着胸脯保证:「那没问题,我本来就很擅长,就连皇爷爷都夸过我射箭厉害呢!」 「知道,知道,」李氏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看看自己的儿子,她说道,「当年先帝就夸过你那么一句,你翻来覆去地说,我的耳朵都要听出老茧了!」 李氏说完这句,弘时笑嘻嘻地缠她:「我这还不是怕母妃不信么?可不得拉出皇爷爷说的话让母妃信我一回?还有啊,弘历胆子其实很小的,根本就不敢射死那些畜生,要不是他身边的人没回补上那么几箭,跟皇爷爷围猎的时候弘历都猎不到猎物的!」 「所以啊,您就等着瞧吧,今年围猎,我一定拿头名回来!」 李氏这母子俩的谈话外人一概不知,只第二天去上书房的时候,弘历惊讶地发现,这回他和弘昼都到了,弘时竟然还没到,他不由得有点奇怪,问边上的弘昼:「弘昼,三哥是不是来了又出去了?」 弘昼摇摇头:「我不清楚,我来的时候就没见三哥。」 弘历奇道:「不应该啊,他有车,不用跟我一样跑过来,又怎么会迟到呢?」 两人正说着话呢,忽然间,外面响起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弘历凶神恶煞地扑过来,一下子就被德胜和库巴两人挡住,他二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弘时就勐地一顿,嘶声蹲下去,眉头紧锁,表情痛苦而狰狞。 这下可把德胜和库巴吓坏了,他二人连忙看向弘历,弘历也莫名其妙,他看看边上窗户边那白色身影。 见多识广的隆禧一看也傻眼了,隆禧谨慎道:「弘历,你先别过去,不知道这弘时是不是在哪里受了暗算,这会儿才发作,你要是过去,当心这事情跟你扯上关系,到时候你就说都说不清了!」 「弘历,你往后退点儿,别离这么近,竟然有贼人害人都害到宫里来了!快叫人去叫御医!」 第19章 我是你哥,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见隆禧都如临大敌,弘历立刻照办,板着脸发话:「德胜,库巴,你们两个往后退,弘昼,你也退到旁边去。其他人,现在去找御医,再去一个人找父皇。」 这时候朱轼和张廷玉正好也过来了,他二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弘历在里面指挥着小太监去召御医、汇报皇帝,顿时吓得冒出一身冷汗来:「四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33页 弘历见到又来两人,连忙高声阻止二人进入:「你们先别进来,三哥好像中毒了!」 三皇子竟然中毒了! 朱轼和张廷玉两人立刻想出来八百个阴谋,一下子绷紧了全身的弦,他们从窗户往里面看,但见弘时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蹲在地上,弘历和弘昼两人躲开老远,被几个太监团团围住,中间的空间完全留给了弘时一人。 此时弘时表情扭曲,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张廷玉才放松些许的心又再度揪紧了,无论如何,三皇子可是陛下唯一成人了的皇子,若是三皇子出事,那么—— 「你有完没完!」正当朱轼和张廷玉两人吓得魂飞魄散之时,蹲在地上的弘时一手按着肚子,缓缓站起来,目光恨恨瞪着弘历,龇牙咧嘴地骂他,「你故意让我丢脸是吧?」 弘历理直气壮回答:「我是怕三哥出事,三哥想到哪里去了?」 他说完这一句,还没等弘时接话,又眼睛一亮:「不过三哥现在既然知道怪我,想必是没事了?」 弘时没好气地瞪着弘历,往他这边走了两步,见德胜跟库巴严严实实两尊门神一样挡在前面,更是气得跳脚:「我不就是岔了气肚子疼吗?你硬是要说我被人害了,怎么,你就这么希望我被人害了?」 「那三哥你头先进来的时候,还能气势汹汹扑过来想揍我,突然之间就捂着肚子倒下来了,这搁谁看到不以为你是突然中毒了?是不是弘昼?」弘历说得有理有据,还要问一遍身边的弘昼,后者自然是老老实实点头。 弘时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恢復平静的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咬着牙,当着两位老师的面儿,也不能对弘历怎么样,只能狠狠瞪着弘历,试图用自己的眼神威胁对方:「你有没有脑子,在宫里面谁能下毒下到我头上?」 「那三哥好端端为什么会岔气?」弘历就只揪着这一个问题,他不理解,「难道三哥就因为想过来揍我所以岔气了?」 「你少胡说八道!谁要揍你了?」弘时怒视弘历,再瞥一眼走进来的两位老师,想揍弘历这件事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对他更不好。权衡之下,弘时只得咬着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因为我今天是跑来的,路上跑太快,所以岔气了。」 「三哥为什么要跑啊?」弘昼都忍不住了,问题脱口而出,「三哥不是有马车吗?我跟四哥都没有呢。」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们两个多嘴,父皇至于一大清早派人过来堵着我,没收我的马车吗!」 一说到这个弘时就一肚子怨气,他睡到平日里起来的时间,慢悠悠收拾好了就准备登上自己的马车赶过来,还能在马车上再迷瞪一会儿。 哪知道一出门就看见马车前面立着个笑眯眯的太监,开口就是:「陛下有旨,三皇子即日起不得乘车前往上书房,马车收缴。」 弘时有苦说不出,临时临急收了他的马车,他也不可能跟皇帝较劲儿,只能一路狂奔过来,紧赶慢赶跑过来,还听见弘历跟弘昼俩小子在说他的马车! 「一定就是你们两个告的状,不然好端端的,父皇怎么会想起来要收我的马车!」弘时说起来就恨得牙痒痒,他一路上赶过来的时候就想着要收拾弘历,却没想到被弘历先下手为强,出了这么大的丑! 而弘时的话却被另外一人打断:「三皇子殿下,不好随意揣度圣意。」张廷玉收拾着自己的书本,含笑看过来,语含警告。 弘时缩缩脖子,有些不爽地抱怨:「父皇也是,若是昨儿就派人过来收,我也有所准备,起早些就是了,偏要大清早过来,害得我那么狼狈!」 弘历噗嗤一笑,摇摇头:「这可怪不到父皇头上,要不是三哥你起得晚,哪至于赶时间成这样?你住的虽然比弘昼远,比我可近多了,但凡你起得早些,也不会跑这么一段距离就岔气了。」 弘时双眼一瞪:「我是你哥,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弘历毫不慌张:「道理可不分长幼。」 这下就连不苟言笑的朱轼都笑了起来:「好一句道理不分长幼。三皇子,四皇子所言也有道理,既然他说得有理,你就应当听一听,不能倚仗年龄,就不把别人的道理放在眼中。」 朱轼此人先前弘时没有听说过,可李氏告诉他,既然皇帝能点他来做皇子老师,可见是宠爱此人的,现如今皇帝登基不久,朝中臣子们还不显,等到朝堂稳固下来之后,皇帝必然会提拔自己属意的人选,到时候未必这个朱轼不会成为大员。 李氏千叮咛万嘱咐要弘时现在先和朱轼张廷玉打好关系,因此弘时此时就算心里再不快,面上也要装出尊师重道的样子,对着朱轼抬手一礼:「多谢老师教诲,学生受教了。」 这么一段小插曲过去,张廷玉和朱轼两人正式开始授课。 干清宫。 雍正听了底下人汇报来的消息,良久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看?」 站在一边的是自潜邸时期就跟着雍正的老人苏培盛,他向来体贴上意,说话做事又是一等一的妥当,是以皇帝有什么事情也偶尔问问苏培盛的意见。 果然,此时苏培盛不紧不慢地开口了:「奴才以为,四皇子实属聪明。」 雍正微微闭着眼,似乎没有在听,喉咙里却发出含煳地嗯声,示意苏培盛继续往下说。 第34页 苏培盛也就越发轻声细语:「三皇子对四皇子的敌意,四皇子其实是知晓的,他平日里也避开了三皇子的锋芒。这次,虽然是误会,但四皇子的处理方法却很好,既能保护自身的安危,又能够将五皇子殿下一併保护起来,奴才也很庆幸这次是个误会,但倘若真的发生危险了呢?四皇子此举,实在是太明智了。」 雍正有些不快,但心里面到底还是为了弘历感到骄傲的,嘴上却道:「也没见到他把怼弘时的伶牙俐齿用到别的地方,尽用在这些地方了,说出去都不嫌丢人!好端端的,弄得所有人都以为,真有人混进宫里来、残害朕的皇嗣了!」 苏培盛自然听得出皇帝不是真的生气,便笑道:「这难道不是正好?血滴子成立至今,还没有什么大动作,这回正好借着四皇子殿下的话,好好清理一遍这宫里,也把角落里的灰,都扫扫干净。」 雍正依旧闭着眼,一会儿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只是动作要小些。」 苏培盛弯腰低头,恭声道:「奴才遵旨。」 苏培盛正要走出去,忽而听到雍正又哼了一声:「弘历机灵,可弘时却太不成器了些,他都几岁的人了,跑一段路居然都能岔气!」 苏培盛就停下脚步,笑眯眯转过来,附和道:「是啊,三皇子殿下的身体虚弱了些,这一点,就不如四皇子和五皇子两位殿下。」 雍正这时候已经睁开眼睛了,他两眼都是不快:「弘历住的比他还远,这两日都是跑去上书房的,也没听到弘历喊累,看看弘时像什么样子!」 苏培盛道:「四皇子殿下先前锻鍊过,不像三皇子殿下,自小就被李娘娘好好养着,可捨不得让他这般辛苦。」 既然苏培盛说到了李氏,皇帝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柔和许多,他虽然语声依旧冷淡,但眼里的不快却消散了:「李氏也是,从小到大,就不会管教弘时!偏偏朕没回说她,她都还有一肚子的话来反驳朕,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苏培盛笑眯眯地听着皇帝抱怨李氏,不发一言。 而雍正说完这么一句之后,忽然摇摇头:「慈母多败儿,以前就算了,现在弘时都已经成了皇子,若还是这么贪玩享乐,怎么做好弟弟的榜样?要是弘历也向他看齐,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你回头再去跟李氏那边传话,叫弘时每天下午,加练一个时辰,这体魄要尽快锻鍊起来!」 这回苏培盛微微睁大眼睛,很快又恭顺地低头领命:「奴才这就去办。」 苏培盛办事速度的确够快,从李氏那里出来之后,他身边的小太监于安也百爪挠心一般,一路上偷偷打量了苏培盛好几次,就是不敢说话。 苏培盛也有意晾着于安,快到了干清宫的时候,他方才笑眯眯开口:「于安,你知道陛下为什么派我去传旨么?」 于安想问的就是这个,当即赔笑道:「于安驽钝,还请干爹不吝赐教。」 苏培盛道:「我也不知。」 于安的笑容顿时一僵,而后苦笑道:「干爹,您就拿我打趣儿吧!您是陛下身边最得意的人,您要是都猜不出来陛下的心思,这宫里面有谁能猜出来?」 苏培盛依旧是笑眯眯盯着于安,却没有说话,他不说话时,这份压力逐渐就展露出来,于安在这样的眼神之下,禁不住开始腿肚子打颤,他开口求饶:「奴才,奴才知错了!」 「哦,你错哪儿了?」 于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奴才,奴才不应该妄自揣度圣意,奴才该死!」 苏培盛这才彻底笑开,他弯腰扶着于安的手臂将人扶起来,笑着贴近于安低声道:「既然知道揣度圣意是死罪,你怎的还从我这里打探消息传出去?」 于安一下子站都站不稳,又要往地上跪,可他的手臂就像是被一只铁钳子死死地钳住,于安完全动弹不得,只得站在原地,双眼流露出绝望神色:「奴才,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以为,奴才以为这些东西不算重要……」 苏培盛依旧是满面和气笑容,说出来的话却全是威胁:「你不用狡辩了,若是真的觉得不重要,你又怎么会把消息卖给李娘娘?我今儿告诉你,是因为还想留你一条命,否则,只要陛下问上一句,你这条小命,就该上天了。」 于安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他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反手抓住苏培盛,感激涕零:「多谢干爹,多谢干爹,我,我以后一定会一心一意向着干爹,干爹有任何事情让我去做,我肯定在所不辞!干爹,您一定要救救我!」 苏培盛见于安吓破了胆子,这才不紧不慢拍了拍于安冷冰冰的脸:「在宫里面,你的脑袋里面不要想着自己,你就一个主子,那就是陛下。若是你想把陛下的事情告诉别人,那你的脑袋啊,就要离开你了。我跟你就说这么一句,你回头自己好好琢磨吧。」 苏培盛放开于安,背着手往干清宫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自嘲地笑笑,自言自语道:「人老啦,看人都看不准咯!」 第20章 父皇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我加练?…… 上书房。 弘历这天早上来的时候,依旧没看到弘时,不过这回他没有跟弘昼讨论弘时来没来,只是两人交流了一下作业,他二人简单说了几句,弘时就赶到了。 见两人凑在一起说话,弘时立即就紧张起来,兇巴巴逼问:「你们两个干什么呢,是不是凑在一起说我坏话!」 第35页 弘历:…… 这弘时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净把人往坏处想,他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那么坏心眼儿? 不见身影的隆禧也哼道:「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们弘历那么乖,从来不在背后说人坏话的。」 弘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当然,他一般当场就把气出了,哪能留到背地里还给自己生闷气呢? 可弘时却一眼就看到弘历点头,他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大叫道:「好哇,你们俩居然真的是在说我坏话!弘历,你还敢笑!你真是太过分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哥哥!」 「我不是笑你,我是想起来别的事觉得好笑而已,」弘历有些无奈了,他都不想理弘时,偏偏弘时每次看到他就把他当做假想敌一样,「三哥,我们一会儿就要开始上课了,你还是回你位置上把书先拿出来预习吧。」 免得下次老师提问的时候又一问三不知,还要现场翻书。 为了防止引发下一场争执,后面的话弘历没说,可弘时已经条件反射地想到了,他两眼一瞪,指着弘历骂道:「你不就是占了记性好的便宜吗?也来教训我?什么时候等你变成两位老师那样的饱学之士再说吧!」 他骂了弘历一句,又凑近过来,依旧是被警觉的两个太监挡住,隔着两个太监,弘时越发咬牙切齿:「弘历,我告诉你,你有什么不满的,你就跟我明着来,私底下告状算怎么回事!」 「告状?」弘历被骂了个莫名其妙,他可从来都不是会吃哑巴亏的,立刻反驳道,「我可没有,你少诬陷我!」 弘时哼声:「不是你告状,父皇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我加练?还不是都怪你昨天反应那么大,还叫御医,弄得宫里面所有人都以为我真的中毒了!」 弘历从善如流,立即答道:「好,下次要是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一定不多管三哥的闲事,绝对不叫御医,见面了就绕着走。」 「那你是见死不救!」弘时一着急,指着弘历就脱口叫起来。 弘历十分为难,摊了摊手,还扭头去看坐在旁边看傻了眼的弘昼,问:「那三哥到底是想让我管闲事,还是不想让我管闲事呢? 「你刚刚还说不让我叫御医了,我这是听兄长的意见,怎么又变成见死不救了呢?三哥,你还是告诉弟弟我该怎么做吧,弟弟愚笨,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符合哥哥的心意啊。」 弘历三言两语就把弘时绕晕了,弘时本能上觉得不对劲,可要问他是哪里不对劲,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能提高音量:「反正你一不能见死不救,二不许多管闲事!算了,笨死了,我不跟你说了!」 弘时偃旗息鼓败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书翻得哗哗响,身边的小太监帮他摆砚台笔墨,又招来一顿骂:「你们怎么那么蠢,摆个毛笔都摆不好!你看看,这墨汁都要滴到我身上了!」 小太监被骂了一顿,连忙跪在地上求饶,见到两个弟弟都朝这边看,弘时自觉威风,继续大声呵斥。 朱轼和张廷玉走进来,两人见了正在骂人的弘时,皆是脸色不大好看起来。 朱轼当即脸色一板,欲要开口说话,但身边的张廷玉却抢在了他的前面,张廷玉是温文尔雅的长相,说话也十分缓和,看向几个皇子,道:「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你们先把自己的太监叫出去,今天这堂课的形式和平时不一样。」 和平时形是不一样的课?弘历第一时间就先回到了想到了实验课,他顿时兴致盎然,立即对库巴和德胜说道:「那行,既然老师都开口了,你们两个就先出去吧。」 有弘历带头,另外两个也赶紧跟上,弘时顾不上继续骂人,把那小太监叫起来:「还愣在这里干嘛?蠢货,还不快滚出去!」 那小太监连忙连滚带爬跑出去,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要被打出去似的,跑得飞快。 很快,上书房里面就只剩下两位老师和三位皇子,张廷玉看向朱轼,后者对张廷玉露出疑惑神色,显然也没想到朱轼会有这样突然的做法。 而打了朱轼一个措手不及,张廷玉的心情也不错,他直接拿起来自己手上的毛笔,展示给三个人看:「你们看,这是什么?」 「毛笔啊,还能是什么?」弘时大声回答,一边拿眼睛去扫弘历,这回抢在了弘历前面,弘时脸上的表情不无得意。 张廷玉微笑:「对,就是毛笔。」 他动作一变,拿着毛笔转了一下,笑道:「我相信,你们都已经学了那么久了,完全知道这毛笔应该怎么用,可是,你们身边的太监都帮你们研好了墨。什么都准备好了,你们自然用得方便。可别的学子却是要自己研墨的。」 说到这里,朱轼也跟着点头:「张大人说得对,我们读书的时候,可没有人事事帮我们都做好了,无论是研墨还是洗笔,都是我们自己亲自动手。」 弘时就不以为然:「那是朱大人,张大人可未必吧?」 朱轼出身寒微,可张廷玉却是出自官宦之家,要说他这样的官家少爷没有人服侍,弘时可是不信的。 哪知道张廷玉笑着摇摇头:「我小时候祖父就对我很严格,许多事情都不许下仆帮手,要我自己亲自做,说是为了锻鍊我自己的能力。」 朱轼赞许点头,弘时就不情不愿:「什么锻鍊,根本都犯不着!难道像我们这样的皇子皇孙,还有自己动手的那天?明明都是能坐车的人,却偏偏要人跑步,哪里犯得着!我又不用上战场。」 第36页 后面的话纯粹就是抱怨皇帝了,张廷玉充耳不闻,不掺和进去,只是对弘时的话发表自己的看法:「三皇子所言差矣,不看到解决的时候,谁能知道自己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境遇呢?再说了,无论身边有没有人服侍,都应该自己会做,这样子,也不至于被下仆蒙蔽不是吗?」 弘时依旧没有被说服,哼道:「哪个下仆敢蒙我?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弘时表情兇狠,目光四下一看,似乎是想找个示威对象展示一下自己的威严,奈何转了一圈,却发现屋子里面没有下仆供他耍威风,这兇悍的气势顿时为之一泄。 张廷玉对弘时的表现不予置评,只是看看弘历和弘昼:「两位殿下以为呢?」 弘昼最是老实,闻言就点头道:「老师说得对。」 而弘历是喜欢动手的课程多过只单纯听讲的课,立即兴致勃勃捧场:「老师说得太对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在朱轼和张廷玉的首肯之下,皇子们开始自己动手研墨。 他们这里东西都是齐全的,砚堂、墨锭,水盂和小铜勺被一字摆开,弘历饶有兴致地拿起墨锭,放在手里感受沉甸甸的手感。 这墨锭通体漆黑,入手厚重又不是温润的手感,上面还印了一行字。 弘历翻过来默念一遍:「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他顿时嘻嘻一笑,原因无他,这样的诗句就是搁在现代也没少见,想不到在宫里面还能见到老熟人。 他的神态放松而新奇,又拿起小铜勺从水盂里面捞了一勺水,倒在墨堂上,清亮的水珠一下子散开来,又颤悠悠滚到一处,水珠子晃动不已,看起来十分有趣。 好玩极了! 弘历看得又去,又从水盂里面捞水往墨堂上倒,沉迷于观看水珠散开又聚拢的情形,看得满脸笑容。 而他这么个玩法,很快就把墨堂上面倒满了水,一会儿就再也装不下去了。 这时候弘历方才想起来:他好像不是来玩水的,是来研墨的对吧? 第21章 难道他还能动手打你不成?…… 弘历吐吐舌头,偷偷摸摸往两边看。 弘昼还在一板一眼地研墨,拿着墨锭一圈一圈地慢慢转圈,只是他用劲儿实在是太小心,那墨锭一点变化都没有,看起来不知道要魔道磨道到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而再看左边的弘时,就跟弘昼完全是另外一个方向的完全不同,弘时他用的劲儿大,却一使劲就让水珠四溅,溅到衣服上面都是。弘时也是个气性大的,越是这样,使的劲越大,像是恨不得把这墨锭吃下去一般。 弘历看得咋舌,目光一扫,发现张廷玉也在看他,他一点儿都不怕羞,还冲张廷玉笑了一下,后者一愣,继而报以更温和的微笑。 弘历转瞬间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面前的墨锭上,他先把墨堂轻轻抬起来,里面的水一阵晃动,差点儿没有泼出来,弘历小心翼翼看看四周,却见弘昼沖他指了指底下的托盘。 弘历顿时会意,他沖弘昼感谢地笑笑,将墨堂倾斜些许,把里面的水倒在托盘里。 而后再重新用小铜勺捞出一勺水,倒在墨堂上,学着弘昼的姿势握着墨锭,将墨锭的底端压在水珠上,霎时间,圆润的水珠子就被压碎开来。 虽然玩水很好玩,可现在是在上课呢!弘历强行压住自己想要继续玩水的想法,认认真真握着墨锭顺时针方向旋转起来。 他一点点地增加力道,很快,清亮的水滴里面,一丝淡淡的抹黑线条飘散开来。 有门儿! 弘历眼睛一亮,手上动作却更慢了,既然见到了胜利的曙光,那就更不能因为心急而翻车。 弘历这么有条不紊的动作落在众人眼中,众人都向着弘历投来赞许的目光。 朱轼和张廷玉只是赞许地点头,但弘昼就崇拜极了:「四哥好厉害!」 上书房里没有其他人说话,弘昼的声音可不算小,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大之后,立刻用手捂住嘴,表示自己不说话了。 弘历动作虽然慢,却还能一心二用,闻言便笑道:「没事,我不会受到干扰的。」 他声音才落,弘昼还没来得及笑着回应呢,边上的弘时就哼了一声:「知道你厉害,没必要在我面前炫耀!不就是会研墨么,瞧把你能得!」 「不过是件小事罢了,怎么能算得上是跟三哥炫耀呢?」弘历依旧笑吟吟的,他越是不紧不慢,手下的墨条就就越是慢悠悠地溢出墨汁,渐渐将透明的水珠一点点凝练成浓黑的墨汁。 「三哥你看,这不是很简单么?」 少年微微侧抬起墨堂,任由淡淡墨汁蜿蜒而下,他的笑容也十分谦和,看不出一点儿挑衅的意思:「三哥,你不会的话,我来教你啊。」 弘时更是气得狠了:「用不着你教!这么简单的东西,说得好像谁不会一样!」他一边咬牙切齿说话,一边使了更大的劲儿,手背上青筋暴出,那墨条在墨堂上重重擦过,发出巨大一声声响! 墨条勐地滑倒,弘时一时收力不及,手重重按在了墨堂边沿,把厚重的墨堂整个翻转了过来! 一时间,墨堂上面的水珠子全都滚出来,连带着淡褐色的墨汁一起,水淋淋滚了弘时一手。 弘昼吓得往旁边躲了躲,而弘历更是后退一步,以防水珠子溅到自己身上。 第37页 他二人这般反应,更是刺激了弘时本来就和薄弱的自尊心,弘时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瞪着弘历半晌没说话。 弘历也不怕他,大大方方地递过去自己随身带着的手帕:「喏,给你先擦擦水。」 弘时脸色铁青,他自己身上从来不带这些,都是奴才准备好的,这会儿身边一个奴才都没有,弘时手上的水淋淋的感觉又始终缠绕着他,他无可奈何,只得不情不愿地一把将手帕从弘历手里面抽走,狠狠擦手。 一边擦手,弘时这人嘴上也不肯服软,瞪着弘历放狠话:「你别以为你现在讨好我就有用了,我可都记着呢!」 弘历耸耸肩:「随你怎么想。」 说完,他不跟弘时继续纠缠,转过来对着张廷玉和朱轼两人行礼:「两位老师,我已经研好墨了。」 弘昼也弱弱地跟在后面补了一句:「我也好了。」 弘时……弘时低头擦干了自己的手,这时候他不想被两个弟弟比下去,可现在脸已经丢了,无论说什么,都只会更加丢脸,他只好沉默。 张廷玉也没想到自己突发奇想提出的建议,最后又演变成了这个难看局面,眼下弘历和弘昼都说话了,他也就连忙说道:「好,既然你们都研好墨,那现在就先休息一下,稍后再开始新的课程。」 张廷玉这话说出来完全就是为了给弘时修整的机会,果然,弘时一听这话,立即就沉着脸大步走出去,他一走出房间,很快就听到一声闷响,而后传来的是小太监压抑着的抽泣声。 弘昼和弘历对视一眼,眼中惊魂未定,弘昼凑到弘历耳边:「三哥又开始打人了。」 弘历听着小太监一声接一声的抽气声,光是想想就能知道弘时这人绝不会对奴僕心软,他问:「三哥经常拿小太监出气?」 弘昼害怕地连连点头:「对啊,可凶了,我有次亲眼看见……」 也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可怖的场景,弘昼打了个哆嗦,话也说不完了:「算了,我还是不说了,免得三哥知道,又要找我的麻烦。」 见弘昼这般害怕,弘历就忍不住问:「瞧你吓得,难道他还能动手打你不成?」 弘历这话说的本来是玩笑话,怎料弘昼脸色一白,竟然真的流露出更恐惧的神色来。 弘历这火气一下子就上去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然而下一瞬,本来是为了给弘昼讨个公道的弘历眼前却飞过一道白影,他顿时瞪大眼睛:「雪狮子!」 第22章 四弟,是我错了 那白影被高高踢飞,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呜咽,弘历连忙扑上去抢下来可怜的小白狗,他这边才一动作,弘时还不肯罢休,又上前一步:「好啊,原来是你养的狗,就专门在这里等着暗算我!我要找父皇说清楚,你纵犬伤人!」 他这样说着话,面色狰狞,弘历的全部心思却都在雪狮子身上,着急得不得了,德胜和库巴两人也牢牢护着弘历,生怕这时候弘时会突然过来。外面闹成这样,弘昼也出来看,张廷玉和朱轼两人无法,不得不跟着一块儿出来。 正是闹成一团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道棕色身影,直奔弘时而去! 弘时脸上顿时流露出震惊之色,大声呵斥:「赤锦,你疯了吗!」 然而那只威风凛凛的金色虎斑犬却好像完全不认识弘时一般,纵深扑了过来!弘时连忙狼狈后退,整个人往后一倒,仰面坐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儿。 弘昼一时间没忍住,笑出声来:「哈哈!」 弘时摔在地上,只觉得自己的面子都要被丢光了,这会儿听见弘昼笑话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伸出手就要去指着弘昼,奈何自己这一下摔得实在是不轻,就连伸手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也牵扯到身后的痛处,痛得他一阵龇牙咧嘴,到嘴边的威胁话语也说不出来了。 这边弘昼发现自己热了惹恼了弘时之后,连忙躲到弘历旁边,想要寻求弘历的帮助,怎料定睛一看,发现之前无论弘时怎么挑衅,都从来不慌不忙的弘历,这会儿竟然完全乱了方寸! 只见弘历双手抱住白色狮子犬,脸上满是急切担忧之色,嘴里一叠声追着白狮子犬问:「七——雪狮子,雪狮子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严重吗?要不要找御医来看看?」 本来弘时一肚子火,可看见弘历这么担忧急切的样子,他也觉得自己出了口恶气,当下就放声大笑:「哈哈,你这蠢货,难道你的狗还能告诉你,它伤到了哪里不成?畜生就是畜生,你还把它当人看,究竟是蠢到什么地步了!再说了,这就是一条狗罢了,我要想打想杀,都随我的心意!」 弘历还抱着白狮子犬呢,闻言豁然抬头,眼里是罕见的锋锐之色,他一眼看过来,明明是稚气未脱的一张脸,却看得弘时这个比他大几岁的人吓得一个激灵! 弘时先是吓了一跳,很快就因为自己的反应而恼羞成怒,反应过来之后,他更加生气了,抓住小太监的手起身,怒视弘历:「我是你哥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还想吃了我不成!」 弘历没有说话,然而抓着白狮子犬的手却更加用力,忽然间,他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我没事。」 是七爷爷! 弘历顿时眼睛一亮,把弘时这傢伙抛诸脑后,转过来盯着白狮子犬:「你怎么样了?」 第38页 「我没被他踢到,但是他居然敢踢我,是该让他受点惩罚。」白狮子犬眼睛里闪过一丝十分人性化的眼神,弘历认得清楚,他每次想要折腾人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眼神。 霎时间,弘历就有了主意,他低下头去,凑在白狮子犬耳边说道:「七爷爷,你放心,这口气我一定帮你出了!不过,你也要配合我一下。」 说完,不等隆禧回答,弘历就把脸往白狮子犬肚皮上一埋,放声大哭起来! 「哇——我的雪狮子没了,你赔我雪狮子!」 这一下,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就连雪狮子都愣住了,没有立刻配合弘历的表演。 而弘时这会儿也没想到,这个四弟竟然,竟然—— 「你好不要脸!」弘时颤抖着手,指着弘历的时候连话都找不出来了,他好半天才想到这么一个骂人的词,说出口之后就越说越顺畅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用哭来害我?你,你,简直没脸没皮!」 弘历这招是在家里用惯了的,他爸爸一向沉默,可最怕的就是吵,每次他一吵吵起来,但凡要个什么东西,最后都会出现在家里客厅。 所以这一招,古今中外都是通用的。 对于弘时的指责,弘历充耳不闻,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抬起头来,用眼泪汪汪的眼睛瞪着弘时,大声指责:「你把我的雪狮子踢死了!你赔我!」 弘时顿时一梗,被哭得心烦意乱,他眼睛瞥了一下,看见白狮子犬眼睛瞪得熘圆,他的嗓门儿顿时也大了起来,当场跳脚:「你少讹我!你这狗根本就没事,你看它眼睛还睁着呢!」 下一瞬,白狮子犬的大眼睛就缓缓闭上,脑袋还像人一样地歪向了另外一边。 …… 弘时弘历两人面面相觑。 「哇,你把我的雪狮子咒死了!」弘历惊天动地的哭声响彻上书房内外。 弘昼目瞪口呆,弘时也焦头烂额,他围着大哭不止的弘历来回踱步,这会儿面对哭成这样的弘历,他是不敢动手,只能喋喋不休地说话:「弘历,弘历!不关我的事,我哪知道你的狗这么不经踢!」 弘昼:……您这么个哄法,四哥能不哭才怪呢! 果然,弘历的哭声没有停歇,也难为他,还能边哭边说话:「你把我的雪狮子踢成这样,你还怪他!呜呜呜,你是个大坏人!我讨厌你!」 弘时被哭得脑仁儿疼,这会儿都顾不上别的,只能够一拍脑袋:「行,你讨厌我吧,我坏行了吧,你能不能不哭了?你嗓子不疼啊?」 「是有点儿疼……」弘历的声音顿住一瞬,就在弘时脸上露出松一口气的神色之时,弘时又一次哭起来,「但是我的雪狮子——哇——」 这一场闹剧张廷玉和朱轼二人自然不能装作不知道,事实上,他们两个本来是见多识广、临危不乱之辈,但今日碰到这个情形,也只有傻眼的份儿。 等到弘历闹了一轮,张廷玉和朱轼才算是反应过来,两个人同时出言。 「四殿下,快别哭了!」 「三殿下,你就给四殿下赔个不是吧!」 弘时颇有些震惊地抬头看向张廷玉,问:「我给他赔不是?」 张廷玉脸色也很为难,一板一眼道:「难道三殿下想叫所有人都知道,你踢坏了四殿下的爱犬?」 弘时死鸭子嘴硬:「知道就知道,我又不怕!」 张廷玉幽幽补上一句:「难道三殿下还想接着听四殿下哭吗?」 弘时:……他还真不想! 没办法,在弘历的鬼哭狼嚎之下,弘时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下来:「对不起,四弟,是我错了,我不该踢你的狗。」 弘历依旧闭着眼睛,哇哇大哭,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弘时本来就觉得自己没面子,这会儿看见弘历没有一点儿要就着台阶下来的意思,更加恼羞成怒:「弘历,你少得寸进尺!我告诉你,我给你道歉已经是给老师面子,你——」 「三殿下,不如请御医来给四殿下的爱犬看看伤口吧。」 张廷玉又一次打断了弘时的话,弘时再是一肚子火气,也知道面前的老师惹不得,更何况张廷玉的建议很有道理,他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沖弘历喊了一嗓子:「我去找御医来,这下你满意了吧!」 弘历还想继续哭,这回开口说话的则是另外一个从没听过的、苍劲有力的声音。 「我说乖孙,你快别哭了。」 那声音雄浑有力,却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无奈。 「再哭下去,你爷爷我可要被你吵晕了!」 他爷爷? 这又是哪个爷爷? 弘历好奇地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发现先前吓得弘时摔了一跤的金棕色狗狗正在自己脚边,绕着他走过来走过去,神态十分亲近,看起来…… 「你也是我……?」话说到一半,弘历自己忽然住口,他警觉地望着面前的弘时,一副不能相信的样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弘时好容易二便没有了哭声,得到片刻清净之后,这会儿哪怕是听到弘历的讨价还价,心里面也觉得如同天籁之音。当即点头:「对,我说话算话,你等着,御医一会儿就来了!」 弘历哼了一声,吸吸鼻子,看起来还要再哭,弘时连忙补充:「我答应你,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的狗,见到你的狗就绕道走,这总行了吧?」 第39页 弘历扁扁嘴,看起来不大乐意,身边的张廷玉看得分明,不由好笑,板着脸咳嗽一声,提醒道:「四殿下,你们兄弟之间,更要和睦相处,可不能这般任性妄为。」 「他叫你见好就收,」隆禧的声音有点儿懒洋洋的,他甚至还在弘历的手里面动了一下,「你也搞快点,我闷着不动好烦的。」 弘历用手碰了碰白狮子犬的肚皮,而后睁着因为哭过显得格外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弘时道:「我原谅你,你下次也不要为难我的雪狮子和大黑哦。」 弘历的声音原本就清脆,哭过之后更显得有点沙哑,听起来十分可怜。他这张脸润白润白,被泪水沾湿之后,显得十分的悽惨,雍正赶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可怜的话,看到的就是这样可怜的孩子。 霎时间,雍正心里面的怒火被点燃了。 他从汉白玉的栏杆后面走出来,面色阴沉得像是随时要下雨一样,盯着面前的嚣张跋扈的弘时问:「弘时,若依照你的想法,你想弘历怎么处理呢?」 第23章 欺负弟弟,像什么样子! 弘时一愣,看见面色阴沉的雍正,本能地有点害怕,转瞬一想,弘历这会儿都激怒了皇帝,他不趁势再告一状,岂不是对不起这么好的机会? 当下弘时就看了一眼弘历,满面嫌弃:「父皇,弘时现如今都十三岁的人了,还为了只狗跟我哭哭啼啼纠缠不休,哪里像是个皇子的样子?简直是丢我们爱新觉罗家的脸面!父皇,照儿臣的想法,这养狗本来就不可,更何况弘历沉迷至此?肯定是这狗的身上有特别之处,许是什么精怪迷惑了弘历也说不定!」 雍正强压心里面的怒火,看着眼睛里的小心思一眼就能看穿的弘时,再看弘历,依旧是湿漉漉的一双眼睛,鼻子哭得有点发红,看起来好不可怜! 雍正这人平日里心硬惯了,但他这儿子从小就坚强,自打生下来起,就没怎么哭过,就连生病的时候,那也是一声不吭的,这次却哭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被弘时欺负狠了? 想到这里,雍正看弘时那张脸就怎么看怎么不快,他再度沉下脸,冷声道:「放肆!你是皇子,怎么也把民间无知之辈的话拿来学舌!圣贤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弘时听得一声暴喝,吓得腿一软,立即就跪了下来:「父皇恕罪!」 见到这弘时一副软骨头的样子,雍正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哼,你跟你兄弟之间,无论有多大的矛盾,都要记着,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朕还指望着你们兄弟守望相助,为大清效力,你倒好,现在还没怎么着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害起你兄弟来!真是岂有此理!」 雍正暴怒之下,张廷玉和朱轼两人也不好站着,都跪下来请罪:「是微臣没有教好三殿下,请陛下降罪!」 见两位老师都跪下来了,弘昼四下看看,也打算下跪,冷不防却听得一个清脆声音响起。 「父皇,这是我跟三哥只见的事,跟老师们都没关系,您要罚,就罚三哥和我吧。」 弘昼讶然望去,只见弘历眼睛亮亮的,看着雍正的时候脸上只有一片坦然之色,竟然看不出半点儿惧怕,他不由得暗暗佩服起这四哥的胆量来。 而雍正也没想到弘历还有这个胆子,敢在他发火的时候给其他人求情。 雍正不由得挑眉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他目光沉沉,面容冷峻,任是为官多年的张廷玉和朱轼两人,都被雍正的威势压得头都不敢抬,偏偏这少年人却眼睛明亮,神色坦然。 看起来就像是一株向着阳光生长的草木,有着勃勃生机,全然不畏惧外面的风雨。 有那么一瞬间,雍正从这少年人的身上,看到了他过去的影子。 然而雍正很快就回过神来,他看着弘历,哼了一声:「你胆子倒大,敢给你三哥求情来了。」 弘历认认真真说道:「不是求情,我跟三哥的矛盾,我们应该自己解决,不应该在学校里麻烦到老师头上。」这个爸爸的脾气看起来比他爸爸更差,他在学校里闹出事来,天知道这个爸爸会怎么做!弘历可不想下次连小班教学都没有了,能出来上课,他可是求之不得! 但显然雍正将弘历的说法理解成了另外一层含义,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弘历,再看依旧跪着的弘时,顿时觉得碍眼:「你看看自己,再看看你弟弟,弘历比你小了快五岁,他都那么识大体,你做人兄长的,在上书房这样读书的地方欺负弟弟,像什么样子!」 弘时仰起脸来,似乎有话要辩解,然而看到雍正那张兇巴巴的脸,到了嘴边的话也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能哑巴吃黄连一样,满嘴苦涩地低下头:「父皇说的是,儿臣一定好好反思,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教训完弘时,雍正稍稍气顺,看着匆忙赶来的御医,再一抬下巴:「弘历,把你的京巴给御医吧,瞧你哭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京巴没了呢!」 弘历早知道雪狮子没事,但还是一脸紧张地把白狮子犬抱给御医,匆匆赶来的御医立即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小心在雪狮子身上按压一遍,仔细检查过后,方才流露出些许笑意:「启禀陛下,四殿下,这京巴无事,不曾伤到骨头,也没有伤到内脏,四殿下放心。」 竖着耳朵听的弘时这匣子就不乐意了,他立即叫起来:「好啊,刚才你诬陷我!」 第40页 弘历顺势把雪狮子接过来,连眼睛都没看弘时一下,就辩解道:「你把我的雪狮子都踢昏过去了。我哪知道你有没有把它踢死?」 「就算踢死过去又怎么样,横竖就是一条狗!」弘时差点儿没跳起来,他恨恨望着弘历,「你就是为了一条狗来诬陷我,这咽不下去!」 弘时越是激动,脸色就越发红,看起来颇有些可怖,弘昼在一旁有些瑟缩,下意识就往弘历身边躲。 弘昼弘历二人年纪相仿,可弘昼一害怕就往弘历身边躲,再看看弘时这凶神恶煞好像要吃人的模样,雍正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弘时住口!」 这一声厉喝吓得弘时瞬间闭了嘴,他呆呆望着雍正,没了反应。 雍正看这个儿子就火大,寒声道:「既然在你看来,你的兄弟们都是要害你,那你从今日起,就在自己的宫里好好待着,免得走出门来被你的兄弟害了!」 弘时张大嘴巴,一时哑然,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雍正的注意力都已经不在他身上,转而对弘历和颜悦色道:「你们现在继续回去上课吧。」 实际上以弘历这小子的皮劲儿,雍正知道弘时根本就没吓到他,反而是老实孩子弘昼真就吓得战战兢兢,雍正的轻声细语也是给他的,但…… 精神饱满的弘历响亮答应了一嗓子:「是,遵命!」 ……这孩子怎么越看越不顺眼了呢? 雍正冷眼瞧着抱着白狮子犬的弘历,见他这会儿鼻子也不红了,眼睛也不湿漉漉了,整张脸上就写着「得意」二字,顿时就觉得要压一压这孩子的嚣张气焰。 雍正哼了一声:「你进去,把你的京巴留下。」 第24章 . 入v万更 殿下绝非池中之物。 果然, 下一瞬就看见笑盈盈的弘历脸垮下来,可怜巴巴看着雍正:「父皇……」 雍正心里暗爽,面上则不为所动:「说好了,你如果完不成朕的要求, 这京巴和先前那条黑犬, 你也都别想了。」 弘历的脸垮得更彻底了, 偏偏他对雍正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只好哼哼唧唧地把狗交出去:「好吧,那你们要好好照顾它哦, 千万不能让它饿肚子,它很挑的,那些吃的要是做得不好看的话, 它都不愿意吃……」 听着弘历的絮絮叨叨,雍正的脸色就越来越差:亏他先前还以为弘历这小子变好了,现在看来,他后面几十年那般骄奢淫逸,也不能全部都怪在那帮子佞臣头上! 瞧瞧吧,他现在才几岁呢,对自己养的狗就这般奢侈!给狗吃的食物都要这么精挑细选, 外面还有许多老百姓,连吃饭都吃不饱呢!他身为大清的皇子 ,不想着如何安抚百姓, 竟只想着自己的狗? 雍正想到梦中所见, 眼前就是一阵发黑, 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而弘历把自己的比赛中白狮子犬交出去之后,才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雍正身上,问他:「那, 父皇,我要做什么?」 少年人清朗的声音将雍正从不快的记忆中唤醒,面前少年人的脸驱散阴霾,带来青春蓬勃的朝气,雍正到底还是想着先前的不虞,沉着脸道:「好好读书,也算是为天下的百姓造福了。」 弘时还跪在地上,烦闷的雍正看见弘时就更恼怒,张口道:「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弘时有些不敢动弹,还是皇帝身边的苏培盛小声提醒:「三殿下,您还是快些起来,回自己宫里去吧!」 有了苏培盛的话,弘时才算敢动一下,他从地上爬起来,害怕地看一眼皇帝,发觉皇帝完全没有在看他,这才又有点不甘心,又有点庆幸地行礼告退:「父皇,儿臣告退了。」 雍正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对张廷玉和朱轼二人和颜悦色道:「两位爱卿,还跪在地上做什么?朕先前只是管教儿子,都是他们顽劣,跟两位爱卿又有什么关系?爱卿快快请起吧。」 张廷玉和朱轼两人连忙起身,又齐声告罪。 皇帝对待臣子的态度就比对儿子的态度要和气许多,至少此刻雍正脸上就露出了些微笑意,使得他看起来没有太过冷峻:「两位爱卿,这段时间以来,辛苦你们了。朕知道,弘时弘历都很顽劣,你们教他们,想必也十分辛苦,朕之后会给你们一些赏赐,慰劳慰劳爱卿。」 皇帝有赏赐,张廷玉便笑呵呵谢恩,而朱轼却在谢恩之后,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皇帝:「两位皇子相争,乃是做老师的没有教好,陛下的赏赐,请恕微臣愧不敢当!」 雍正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他自登基以来,便说一不二,朱轼这般拒绝,让他—— 「既然老师不愿意收,我就先收下来,等哪天我跟三哥和解了,再由我们两个一起拿来送给两位老师不就好了?」清朗的少年声音打破了一触即发的局面,几人心惊胆战地看着雍正,却见他虽然依旧沉着脸,但没有说话制止弘历。而弘历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完这一句之后,扭过脸来沖雍正笑:「父皇,这次是我不应该和三哥吵,我知道错了,您就别生气了好不好?您要是还生气,那,那您就罚我吧!」 看着面前眼睛一闭,摊开双手作慷慨赴死状的弘历,雍正是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在弘历手心上拍了一下—— 「啪!」 弘历睁开一只眼,试探地看过去,见雍正虽然面色沉沉,唇角却带着一丝隐约笑意,他心里一喜:这关过啦! 第41页 果然,雍正沉声道:「行了,这次就算了,若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爷爷每次轻轻放过他之后总要板着脸放狠话,这套流程弘历已经无比熟悉,当下就顺势回答:「是,我再也不敢了。」 雍正盯着弘历,似乎是从他脸上看出来他没有那么认真,咳了一声,便对张廷玉和朱轼道:「两位爱卿,既然你们现在是弘历他们的老师,就不要把他们当做皇子来看,就当做普通学生,该打该罚,都由得你们。」 弘历顿时头皮一紧,雍正的下一句话已经出来了:「苏培盛,你去库房找一把戒尺来,专程放在上书房,下次谁要是再敢闹,两位爱卿,你们就用戒尺,行使你们的为师职权。」 体罚可要不得! 「弘历,你以为如何?」 尽管弘历内心疯狂拒绝,奈何下一瞬雍正转过来问他的时候,他还是十分识时务地表示了夸赞:「父皇此举甚好,甚好……」 眼见着这鬼灵精怪的儿子在自己手上吃瘪,雍正只觉得心情比拿下一个强敌还要愉悦,他翘了翘唇角,转身离开:「既然如此,朕也不耽误你们读书,你们都回去吧。」 弘时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雍正罚了禁闭,离开的背影都满是不忿,弘历看得好玩,忍不住唇角微微翘起来。 他这样子落进雍正眼中,则又是另外一番含义,雍正勐地皱眉:同为天家皇子,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怎能相争至此,见到对方落难,反而面露喜色? 这弘历若是一直留着这样的心思,将来这天下,他怎么敢放心交给弘历? 想到这里,雍正目光一凝,看向另外两人两犬,弘昼自然是不敢跟雍正对视的,当即低下头去,唯有弘历还面上带着笑,黑黝黝的眸子看过来,坦坦荡荡,不躲不避。 雍正到了嘴边的怒气就是一顿。 「……弘历,朕不是说了,在没有拿下考核第一之前,不许养狗么?」原本怒气沖沖的质问到了嘴边,怒气便被消减了大半,再看向弘历的时候,雍正那张总是寒冰满面的脸,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 是以弘历十分无辜地睁大眼睛,答道:「我没养着雪狮子啊。」 少年人甚至还歪了歪脑袋,眼瞳比他脚边的金棕色长毛犬更黑亮:「我今天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还有,你瞧,它也是,它是来帮我的。」 弘历毫无惧色,用手指了指脚边的金棕色长毛犬,雍正看他神色不像是说假话,黑沉沉的眼珠子略微转动,在一众侍从身上扫过。 苏培盛连忙道:「启禀陛下,这条虎斑犬乃是三殿下豢养的,向来视若珍宝,令小太监们精心伺候,奴才也有所耳闻。」 他为难地停顿一下,看了一眼弘历,方才又弯腰下去,低声道:「奴婢也不知道,这虎斑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又为何会扑向三殿下。奴婢想,或许是虎斑犬通人性,见到三殿下难掩激动,所以……」 弘历皱皱鼻子,哼了一声:「才不是激动,是见义勇为,是不是呀?」 少年煞有介事地问,好像那狗真能听得懂一般,雍正垂下眼,正准备呵斥弘历休要胡来之时,却见那四肢粗壮有力的金棕色虎斑犬张开嘴:「汪!」 虎斑犬的声音十分有力,神态又威风凛凛,竟然好似真的在回应弘历的夸赞一般。 这下苏培盛没有压住自己的惊讶,讶然笑道:「陛下您瞧,这虎斑犬真是通人性,听得懂四殿下夸它呢!」 雍正打量了一眼威风凛凛的虎斑犬,再看一眼低着头跟虎斑犬笑眯眯的弘历,脸色依旧沉郁,他开口:「弘历。」 「哎!」弘历答应一声,眸光清亮,「什么事儿?」 「朕说过,你不许养狗,就算这条狗不是你养的,现在……」雍正的话顿了顿,在看到少年骤然紧张起来的神色时,话语不自觉就温和下来,「这虎斑犬既然已经自行择主,那么也不适合再继续养在弘时身边了。朕会派人把它接到养狗房,和你的雪狮子大黑一起。」 弘历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雍正又道:「不过,什么时候能把它们接回去你的毓庆宫养,那就要看你这段时间,表现能不能让朕满意了。」 「一定能!」少年声音响亮,笑容也格外亮眼,他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对着一脸阴郁的雍正露出了一口糯米牙,「放心吧父皇,不就是考第一吗?我考给你看!」 经此一役,弘历的大话算是放出去了,弘昼私下里看弘历好几眼,忍不住在课间摸过来问弘历:「四哥,你真的那么有信心考第一吗?」 弘历正在抖干自己刚写完的大字,他欣赏着自己面前中规中矩的字迹,十分满意,顺口就答道:「那当然,我要是没信心,也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啊!更何况,我的……雪狮子他们还在父皇手里,要是不能让父皇满意,我可就不能把他们接回来了。」 弘昼用一种震惊又佩服的眼神看着弘历,问道:「要是,要是四哥你做不到呢?你就不怕父皇生气吗?」 弘历莫名其妙:「学那么多学科呢,难道我一个第一都拿不到?这怎么可能!」 弘昼呆住,他没想到弘历原来是这么想的。 此时张廷玉在旁边听了有一会儿了,他咳嗽一声,开口道:「四殿下这般打算却是错的,陛下先前已经叮嘱过微臣,要微臣根据几位殿下的课业情况加以考察,既然殿下答应陛下要考到第一,那定然是各个学科都能拔得头筹了。殿下有此目标,如此勤奋好学,微臣这做老师的,也十分欣慰啊。」 第42页 弘历神采飞扬的小脸儿顿时一僵,看向边上的朱轼,后者也摸着自己的长鬍子,笑道:「正是正是,若是四殿下能学有所成,臣等也不负陛下所託。」 弘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这上书房两位老师都是饱学之士,皇帝有所要求、皇子又许下雄心壮志,他们的教学也换了个方针。 「……早上开始学四书五经这些儒家学问,午间用饭过后就要学翻译科,下午再学骑射和火器?」弘历复述了一遍朱轼的话,仍旧不死心地试图挣扎,「这课是不是太多太满了?下午我们本来不是拿来默背经义的么?」 朱轼一本正经地回答:「但四殿下天资聪颖,过目成诵,并不需要这么多时间来默背经义。何况学习时间这么长,五殿下比你学的慢,难道四殿下要提前放学,留下五殿下一人在上书房么?」 弘历的袖子被弘昼拉住,这段时间下来,弘昼跟弘历亲近不少,甚至能跟弘历撒娇起来:「四哥,现在连三哥都不在了,你要是也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个,到时候,到时候我母妃肯定要嫌弃我的!」 弘历本来就是讲义气的性格,又难得有年龄相仿的玩伴,眼前弘昼看起来又可怜巴巴,他顿时生出做大哥的豪情,一口答应下来:「放心吧,我陪你就是了!」 说完,弘历看向笑而不语的张廷玉,硬着头皮面不改色地放狠话:「既然老师都安排好了,那我照做就是了。只是翻译有满语蒙语汉语,老师想让我学哪一个?」 张廷玉笑眯眯道:「我大清从草原而来,满语乃是国语,又因汉人居多的缘故,陛下也下旨让当今贵人们都要学习汉语,因此这翻译课就显得尤为重要。殿下乃是黄金可汗的血脉,蒙古王族自来深受陛下重视,蒙语对别人来说学起来有难度,但以殿下的天分,蒙语也不在话下。」 弘历听张廷玉夸了一大串话就觉得不妙,果然听到最后,张廷玉笑容温和如春风,说出来的话却叫弘历炸毛:「以殿下这般过人天分,自然是都要学。」 他就知道! 天底下做老师的,就没有一个能放学生一马! 弘历心里腹诽,面上却只能绷住了,甚至还哈哈一笑,以表示自己的全然不在意:「这有何难!放马过来就是,不就是学吗?我怕过谁?」 张廷玉似乎对弘历的反应极其满意,双手一拍,笑道:「好,要的就是这般斗志!殿下既然如此有信心,那我们现在便开始吧!这本是基础翻译,殿下可以先行翻阅,有什么不懂的,再拿来问臣便是。」 望着被推过来的书册,弘历默然。 此时弘昼脖子一缩,生怕自己也被找上,连忙跑回去自己的座位,马不停蹄开始翻书,活像是背后有人拿着鞭子在追赶他一样。 好嘛,盟友叛变得也太快了! 弘历默默磨牙,目光对上依旧是笑眯眯的张廷玉,他被张廷玉这人气笑了,干脆沖对方一笑:「老师,我这就看,这就看还不行吗?」 张廷玉也不生气,施施然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悠然自得地翻起书来,甚至还一边翻一边惬意地摸出一把通体乌黑的小茶壶,给自己续上一杯热茶! 弘历惊呆了:他这是从哪儿变出来的茶壶啊!这上课还能这么悠哉自在的吗?他不干了! 偏生上面坐着的张廷玉还扭了扭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在椅子上,慢悠悠饮着热茶,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舒服。 弘历:…… 这真不是故意的吗! 无论弘历怎么想,这课还是那么继续下来了。弘昼的进度比弘历慢得多,早上的课弘历只需要跟着学一遍,就能把内容都记下来,而弘昼则不然。此时弘历在自己翻阅张廷玉准备的翻译课本,而弘昼则被张廷玉和朱轼两位老师围在一处,手把手教他学习经义内容。 张廷玉跟弘昼说完,又抽过空来观察一旁的弘历。 但见少年正在专心致志地翻阅书册,脸微微侧着,眼神专注,神情随着阅读到的内容而产生变化,时而眉头微锁,时而眉目舒展,有时则面露疑惑不解之色,再往后翻页,不久之后就豁然开朗。 张廷玉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和朱轼交换了一个满意又赞赏的眼神。 等到弘历一鼓作气看完整本书之后,他合上书页,双手按在桌案上,长舒一口气。看见张廷玉和朱轼两人都殷切地看着自己,弘历又起了顽皮心思,笑问:「两位老师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我脸上弄脏了不成?」 这少年人的笑容活泼狡黠,小虎牙露出一角,看着实在是让人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张廷玉忍不住跟着笑,问道:「四殿下,这书你看完了,可有什么想法?若是有不懂之处,不妨直接问臣。」 弘历摇摇头:「没什么不懂的,这本就是最基础的词彙书,满语和汉语的词相互对照,我又不是笨蛋,这有什么不懂的?」 满语是这个弘历的母语,宫人们说话做事,多半用的是满语,可汉语却是他的母语,他到了此地,除了要理解一下有些词彙在古代的意思,其余的话根本毫不费力。 然而张廷玉却不知内情,只是笑着夸赞弘历:「四殿下天赋过人,不少王公大臣抱怨,这汉语学起来太过晦涩难懂,四殿下却是轻轻松松就已经学会,那么之后再学蒙语翻译,也不在话下。」 第43页 朱轼跟着点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实在是过于满意,他连忙止住自己的动作,严肃道:「虽然四殿下很有天分,但学习一道,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万万不能骄傲自满,放松自己。」 这话弘历没少听,他先前还在学校的时候,学校墙上的名言警句全是这些! 弘历听得亲切,咧嘴一笑,爽快答应:「放心吧老师,我会好好学的。」 饶是朱轼严肃刻板,此刻也被好学的弘历逗得露出笑影,岂料少年人下一句话就把他惊住。 弘历自信一笑:「毕竟我还要拿第一呢!」 少年人的笑容坦荡自信,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里面的霸道之处,好像他拿这第一、压在所有兄弟们头上这件事,是那么理所当然。 张廷玉再看弘历身边的弘昼,只见弘昼满眼崇拜地看着弘历,脸上的笑容全是发自内心,他根本就没有被人压了一头的不快—— 朱轼一惊,下意识去看张廷玉,两人目光对上,都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到了下午。张廷玉和朱轼宣布课程结束,跟弘历弘昼二人道别之后,两人踏出上书房。 走出来的一瞬间,朱轼忍不住感嘆了一声:「殿下绝非池中之物。」 张廷玉也有所感嘆,此时却笑着摇摇头:「殿下年纪还小,只是孩童之间的争强好胜罢了。」 朱轼转过脸来,看了张廷玉一眼,后者依旧是笑容不改,他一顿,收回目光:「也罢,你我二人只是教书,最后能学多少,则是殿下们的本事了。」 上书房内,弘历和弘昼二人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弘昼的小太监想过来帮着他收拾,弘昼却看着弘历的动作,摇摇手拒绝了:「我自己收。」 弘昼动作有些笨拙,他要把书册和宣纸都好好装回去,奈何宣纸没有摺叠好,边角露在外面,立刻起了摺痕,弘昼要往自己的书箱里硬塞,「哗啦」一声,宣纸应声而破。 弘昼顿时傻眼了,他拿着破碎的宣纸,完全是手足无措、下意识就去看弘历:「四哥,这该怎么装啊?」 弘历乐了,干脆主动把弘昼剩下那一叠宣纸接过来:「很简单的,你看看我,把这些纸叠在一起,四个边都在桌上这么怼一下对齐。」他一边说话一边演示动作,把纸都好好对齐之后,这才示意弘昼:「你把书箱打开。」 弘昼忙照做,他这时候眼睛一错不错看着弘历的动作,见弘历能把宣纸完完整整放进去,佩服之余不由得有些好奇:「四哥,你之前也没自己做过这些啊,怎么这么熟练?」 弘历哈哈一笑,他家里虽然也有阿姨做家务、司机送他去学校,但他自己的事情多半都是自己完成。但像弘昼这样的皇子,从一出生起,什么事情都是下仆完成,就连这样简单的装东西都没自己做过,自然什么都不会了。 想到这里,弘历看弘昼的眼神就更加同情,他拍了拍弘昼的肩膀,语重心长又老气横秋道:「要不怎么说我们平时应该多看多学呢?你瞧,现如今父皇和老师们都希望我们在上书房时,能自己完成的事尽量自己做。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锻鍊我们独立自主的能力啊。」 弘昼被弘历拍得晕晕乎乎,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开口反驳:「可是我们本来就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啊,如果我们都自己做了,要这些奴才做什么?」 弘历一梗。 弘昼这话说得他还真不好反驳,但弘历是那么容易被人说服的人吗?弘历哼了一声:「你总不能什么都不会,都指望别人帮你做吧?那抛开皇子的身份,你还剩下什么呢?还有什么是你自己的?」 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太新鲜、又太深刻,以弘昼现在的年纪,他能听懂一些,却不能听懂全部。但这并不妨碍弘昼受到震撼。 他呆呆望着比自己高一点的弘历,见对方面上神色坚定坦然,忍不住为之鼓舞,也坚定地点点头:「四哥说得对!从今天起,我就要跟四哥好好学习,要学会自己做事!」 见这胖乎乎的弘昼如此听自己的话,弘历心里也挺自得,正准备再接再厉说点什么名言警句来激励弘昼,就听得胖乎乎的弘昼问了一句。 「那四哥,张师父说了,明儿就有骑射课的老师过来,往常都是奴才们帮着我们牵马,明天咱们就自己来吗?」 弘历:……他怎么忘了还有这茬儿! 但是大话既然都已经说出去了,要弘历自打自脸是不可能的!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弘昼,弘历硬着头皮一口答应下来:「那当然,说了要自己做,那就得自己做,别人都帮着我们做完了,那这本事不都被别人学去了?」 弘昼现下听弘历的话是一百二十个信服,当下就崇拜道:「四哥说的对!我都听四哥的!不过四哥,我的功夫没有你厉害,你明天先学完了,能不能跟今天一样,也等我一起放学啊?」 弘历心虚地笑笑:「那,那当然,你是我弟弟,我当然要等你一起放学了!」 弘昼得了允诺,又是个活泼好动的,心心念念着骑射课快要开始,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快活的气息,蹦蹦跳跳着离开。 而弘历则瞬间蔫儿了。 他这读书背书就算了,骑射功夫难道也是能一夜之间速成的吗? 少年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德胜一路跟在弘历身边,见弘历神色,便试探问道:「殿下,现在天色还早,要不要去御兽园看看雪狮子?雪狮子伤势未愈,也不知道那起子奴才有没有尽心尽力照顾雪狮子……」 第44页 「你说得对!」弘历脸上瞬间多云转晴,他拍板决定,「我们现在就去御兽园!」 皇子亲自驾到,御兽园的管事太监不敢怠慢,连忙把弘历的雪狮子带出来,连带着大黑和虎斑犬也都被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牵过来。 弘历本来还满脸笑容呢,一看见虎斑犬和黑色獒犬脖子上面的项圈,顿时脸色一垮:「谁让你们给他们套这个的?」 管事太监弓着腰答道:「殿下,这虎斑犬和獒犬都是烈性犬,若不加以辖制,恐怕它们暴起伤人啊!您是千金之躯,若是让您被它们伤到,奴才,奴才就是死一万次,也死不足惜啊!」 弘历原本不喜欢为难人,可见了獒犬与虎斑犬脖子上的项圈,到底替他们委屈,当即便道:「他们不会伤害我的,给他们解开吧。」 那管事太监依旧站在原地不敢动。 弘历等得不耐烦,干脆自己凑过去,抱着獒犬摸了摸它的嵴背,低声说道:「对不起了,我这么久才过来看你们。」 他跟獒犬靠得那么近,只要獒犬一扭头就能咬到弘历,看得管事太监紧张不已,一个劲儿拿眼神去催促德胜,偏偏后者笑眯眯道:「甘公公,您看,我们殿下养着的三条神犬,一个赛一个通人性,跟殿下亲近得很吶,又怎么会伤害殿下呢?您还是快点把项圈都解开吧。」 虎斑犬此时已经凑到弘历脚边,绕着他转了一圈,而后选了弘历的左脚边舒舒服服窝了下来,另外一只通体雪白的京巴也慢悠悠晃了过去,轻轻叫了一声,就被弘历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顺毛摸。 这三条狗说来也很神奇,明明体型习性都相差甚远,却能相处得其乐融融,在弘历面前甚至连争宠都没有,直接把最舒服、最受重视的位置让给了体型最小,看起来也最没威慑力的京巴。 这让养狗无数的甘公公心里面都啧啧称奇,忙道:「是老奴有眼不识神犬!老奴这就解开神犬们的项圈,殿下切莫怪罪,切莫怪罪啊!」 等到项圈被解开之后,弘历扫了一眼旁人,理直气壮赶人:「你们都出去,我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们,我要跟他们说说话,你们不准偷听!」 德胜忍不住露出一点儿笑意,而后十分配合地答应下来:「殿下放心,奴才就在外面儿守着,保准谁都过不来,没人能打搅您跟几条神犬说话的!」 弘历煞有介事地满意点头:「你做得很好,我记下了。」 德胜更加夸张地口中称颂一句:「多谢殿下!」而后领着其他人退了出去,自己则老老实实守在门口。 见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面再没其他人之后,弘历的表情也更加放松,他笑眯眯揉揉白色毛糰子一样的雪狮子,问道:「七爷爷,你怎么样?」 白狮子犬张了张嘴,它大眼睛长睫毛,看着弘历的时候比娃娃还像个娃娃,开口说话却是成年人的声音:「我们还好,弘历,来认识一下,这是你二爷爷和五爷爷。」 黑色獒犬站起来,抖了抖浑身黑亮的长毛,威风凛凛:「我是你二爷爷。」 相比较起来,金棕色虎斑犬的个子就显得矮多了,它比京巴更高,但站在獒犬身边,就只有獒犬一半那么大,看起来气势就弱了一半。它也嗷呜一声,说道:「我是你五爷爷。」 雪狮子跟弘历接触最多,大黑长得和弘历从前养过的黑犬很像,可虎斑犬就陌生极了,但弘历天生胆子大,见此就笑着问:「那五爷爷,你是看到弘时想欺负我,所以才跑出来帮我的吗?」 虎斑犬扬着脖子,身上动作很有一种骄傲的意味:「那是自然,我本来就跟着你们很久了,要不是看见弘时那小子实在是过分,我也不会出来。」 弘历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谢谢五爷爷了!不过再有下次,你们都不用出来,我不会有事的,弘时看起来凶,实际上笨得很,我才不会在他手上吃亏呢!」 雪狮子懒洋洋看了弘历一眼,开口道:「这些都另说,只是现在我们这副模样,待在这里终归是不方便……」 「七爷爷放心,我父皇答应我了,只要我好好努力,拿下第一,我就可以把你们都带回去!」弘历眼巴巴看着雪狮子,想上手摸一摸又不敢,只好一个劲地说话,「我偷偷问过张师父了,二月十八的时候就会考试呢!」 「委屈你们,在这里再待二十几天,」弘历盘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实在是太久了,他的脸又垮下去,「为什么不能早点考试啊!」 少年人垮脸的样子也很可爱,小虎牙露出一角,好像是想逮住谁咬上一口来泄愤似的。 雪狮子盯着他看了一眼,大眼睛合上:「现在暂时借你摸一下,不许摸头!」 弘历一下子就被哄开心了,他捞起雪狮子的爪子举了举,摆成个击掌的动作:「谢谢七爷爷!不过七爷爷,我还想问问你们,你们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啊?」 这个问题问出来,京巴虎斑和獒犬互相看了一眼,最终还是虎斑没沉住气,郁闷地说道:「我也不知,我在十几年前就死了,魂魄在紫禁城飘了好几年,忽然有天就变成了现在这模样。」 黑色獒犬是二爷爷福全,他听闻常宁的话之后,也说道:「我变成现在这模样已经半月有余,只是之前一直躲着人,直到前段时间看到弘时欺负弘历,我这才出来。」 第45页 雪狮子隆禧若有所思:「我有意识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弘历了。」 三犬的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弘历顿时有点发毛:「都,都看着我做什么?」 隆禧道:「现在看来,我们变成这样,是跟弘历有关。」 虎斑犬常宁一阵激动:「难道是祖宗显灵,要我们守着弘历?就是如此,不然我想不到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留在弘历身边!一定是祖宗选中了弘历,看不得弘历现在被人欺负,才派我们来护着弘历!」 弘历一脸莫名其妙:「这没必要吧?我又不是招架不了弘时,他那点儿小把戏,我才不怕呢!」 然而弘历现在说的话全都不被福全他们放在心上,福全瞪了一眼弘历:「小孩子少说话!」 让弘历闭嘴之后,他们三个商量起来:「我觉得五弟说得在理,若不是祖宗选中了弘历,我们又怎么会有机会重新现身呢?只是现如今这般模样,却是帮不到弘历太多。」 常宁咋咋唿唿说道:「这有何难?既然祖宗有灵,给了我们指示,我们就一心守好弘历就是了,还在乎那么多做什么!我爱新觉罗列祖列宗众多英灵,他们选中了弘历,定然是弘历这孩子身上有我们都没看到的过人之处,而他们选中我们,也是因为我们能真正帮到弘历!」 真正身为主角的弘历被晾在一边,他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三个爷爷你一言我一语就把将后来的事情定下,三个人商量着要怎么给弘历保驾护航——好像弘历是个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好神奇啊。 弘历从来没有过这样被人当做宝贝的体验,哪怕是溺爱他的爷爷奶奶,对他也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他高兴就好。而相反的,对他有着严格要求的爸爸,却从来不像爷爷奶奶一样希望他开心。 但,这三个爷爷,好像不一样诶? 隆禧他们的争论已经转移了方向,常宁十分坚持:「男子汉大丈夫,苦就苦一点,要成就大事,怎能怕吃苦?」 福全也贊成常宁的想法:「隆禧,你不能按照你当时的情况来,你年纪小,陛下宠着你,所以由得你去,可是弘历不一样。」 听见自己名字的弘历见缝插针,连忙问道:「我哪里不一样了,难道我年纪不小吗?」 福全:…… 常宁哼哼:「你父皇最小的儿子是福惠,又不是你!你要跟那奶娃娃争宠不成?」 弘历扁扁嘴,小声嘀咕:「也不是不行。」 福全:…… 这孩子伶牙俐齿,倒是超乎他们的认知,反倒是隆禧见两位兄长接连吃瘪,笑了一声,补充道:「二哥,五哥,你们也看到了,弘历这孩子,天性自在惯了,你们若要强扭他,那是行不通的。 」 雪狮子转过来,一张天然带笑的脸,黑亮有神的眼睛满是包容:「无论如何,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至于选哪条路,怎么走,都是弘历自己的选择了。」 从御兽园回到毓庆宫后,弘历脑海里面还在回想隆禧他们说过的话。 什么叫做选哪条路?为什么他觉得几个爷爷说的话,好像还有别的意思呢? 弘历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收拾洗漱之后便进入梦乡。 养心殿。 雍正听着底下人的汇报,面上没有一点波澜,等听到弘历去了御兽园待了一阵之后,雍正嘴角翘起来:「哼,这小子,对几条狗倒是上心。」 苏培盛适时答道:「殿下年纪尚小,喜欢这些通人性的动物也不奇怪,奴才听说了,这三条犬对三殿下也亲近得很……」 雍正抬起眼皮子扫了苏培盛一眼:「行了,你也不必为他说话,朕心里有数。」 苏培盛立刻乖觉地闭上嘴。 默了一会儿,皇帝又问:「老三呢?」 这回汇报的人说话的语气就越发战战兢兢起来:「回禀陛下,三殿下,三殿下一直闭门思过……」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当即冷笑起来:「什么闭门思过,朕看他是借着这理由躲起来享乐!李氏向来宠溺弘时,现下指不定由着弘时胡来!」 苏培盛忙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身体要紧啊。」 这个词提醒了雍正,雍正想到梦中所见,便深吸一口气,强自将自己的怒气压下来,道:「既然如此,就叫弘时好好反省,李氏身为弘时的母亲,也陪着一道反省思过吧!」 李氏被皇帝勒令思过一事传扬开来,顿时谣言四起。有说李氏失宠连累三皇子弘时的,也有说三皇子弘时激怒皇帝连累李氏的。 无论如何,这李氏与三皇子一脉失势俨然已成了定局。 所有人看四皇子弘历的眼神顿时不一样起来。 偏偏身在其中的弘历却浑然未觉,甚至在课间时还主动跟弘昼打招唿:「哎,弘昼,你今天怎么没跟我说话啊?老师教的东西你都学会了?」 第25章 我会堂堂正正地打败你们 他这问话本来极其寻常, 然而弘昼却好像被吓到一样,往后勐地一缩,手肘撞在桌子脚上,疼得哎哟叫了一声。 弘历抓过弘昼的胳膊:「没事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撞了手下午还怎么拉弓啊?」 弘昼却低下头去, 嗫嚅道:「四哥说得对, 我撞到手, 拉不了弓了。」 弘历松开弘昼,见后者就差没缩成一团, 心里面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找不到原由,而这疑惑到了下午的骑射课时又达到了顶峰。 第46页 弘历几番尝试, 动作便从生疏练到娴熟,他个子高,手长脚长,拉住缰绳之后,脚在马镫上一踩,腰腹部发力,轻轻松松就能一步骑到马背上。 而这具身体跟马这样的草原动物, 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亲近感,弘历一骑在马背上,双腿夹了夹马腹, 马儿就好似能听懂他的意思一样, 小步向前行走起来。 弘历如此表现, 终于让骑射师父松了口气,他之前并没有教过弘历骑射,但也听闻过四皇子弓马娴熟的名声, 不料今日初初开始之时,却见弘历上马的动作都有些生疏,不由得叫这师父有些心惊,生怕这皇子的本事都是吹嘘出来的,更害怕这皇子明明没有这个本事,却还要勉强自己,硬是要出风头,最后要是皇子受伤,那这个罪名还是会落到他头上。 好在弘历上马之后,才走了那么一圈,就好像把之前的技巧全都捡回来了一样,很快就娴熟地催促骏马在马场上跑动起来,甚至到兴起的时候,还能松开手,只用一只手来拉着缰绳。 弘昼在一边看着弘历笑容张扬,他脸上的表情也很有些嚮往,师父见状,不由得笑道:「五皇子怎么不上马?」 弘历这时候正好已经兜了一圈回来,他拉了缰绳,让马儿慢慢减速,停在了弘昼身前,笑着看过来:「是啊,弘昼,你也快点上来!」 他这样的邀约听起来很真情实感,可弘昼却下意识缩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方才说道:「我,我撞着手,现在都使不上力,还是不……」 「这么严重?」弘历一听顿时色变,干脆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将缰绳交给候在边上的库巴,而后吩咐德胜:「你去一趟御医院,就说是五弟他伤着了,找个骨科大夫,不对,就是找个擅长治疗跌打损伤的大夫过来给他看看。」 弘昼也没想到弘历会这么大费周章,连忙劝说:「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用叫人来,这,这多麻烦啊。」 「伤着手可大可小,按理说,撞一下疼一会儿就完了,你怎么到了现在还疼着?别是撞坏骨头了吧?」弘历脸上全是担忧,他也没有看弘昼,只是低着头打量弘昼的胳膊,似乎试图隔着衣服看出弘昼身上的伤处一样,「哎我跟你说,你可不要以为你现在还小就没事,我表哥……我认识的人就有比你大一点儿的,打球的时候撞了一下,回头手都摔断了!当时他还不知道,是放学的时候疼得动不了了,才被人发现的。」 弘历想起来自己表哥的惨痛经歷,就絮叨个没完,一面说一面抬头,要盯着弘昼的脸来嘱咐他:「我可跟你说,你不能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上心,这将来要是落下病根子,可就麻烦大了!」 然而弘昼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被训斥了的羞愧,他低着头,胡乱地避开弘历的眼神,脸上青红交错,声音也格外的没底气:「我,我知道了,谢谢四哥,但是四哥,四哥不用为了我这么麻烦,我回去休息一下,睡一觉就好了。」 这样子看起来,分明就像是—— 「哎,你是不是装病?」冷不防的,弘历忽然就凑上前去,靠近了弘昼的耳边,低声问了这么一句。 后者浑身一僵,整个人都吓得不敢动了,弘历看着这么个小胖墩儿吓成这样,一对圆眼睛似乎下一刻就要开始冒出泪花一样,弘历噗嗤一笑,用一种男孩之间表现亲密的动作轻轻撞了弘昼肩膀一下,沖他露出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弘昼眼睛里面的泪花还没冒出来呢,就被弘历这一下子撞得一愣,而后就见到弘历咳嗽一声,一脸严肃地转向骑射课老师:「刘师父,既然今天五弟身体不适,那就让五弟回去休息吧。」 弘昼立即紧张地看着教授骑射课的刘奎,满心都是期许,生怕自己装病被拆穿,然而后者只是皱着眉嘱咐一句:「五皇子,以后你可要小心些,要知道体魄强健之人,才能在骑射一道上走得更加长远,今日你既然身体不适,就先回去休息,但落下的功课,明日就要补上。」 弘昼结结巴巴说了句:「谢谢师父。」 弘历则在一边笑嘻嘻补充:「不会落下功课的,老师,您今天也回去休息,咱们有什么要学的,都留到明天来学不好么?这样五弟就不会有功课要补了!」 怎料一张黢黑面孔的刘奎此时却转过来,冲着弘历露出了一口森然白牙,阴森森笑道:「五皇子身体不适去休息,难道四皇子也身体不适要休息么?」 一句话把嬉皮笑脸的弘历堵死了之后,刘奎方才又恢復了一脸老实模样,道:「四皇子,陛下可是很关心你学习的进度,因此,微臣可不敢放松对殿下的教导。殿下既然已经练熟了骑马,今日咱们就再练一下拉弓吧。」 弘历连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刘奎赶鸭子上架一样硬逼着开始拉弓。 他先前就算是练过骑马,可也从来没试过拉弓啊! 弘历面对着比他人还高的大弓,简直是欲哭无泪,那刘奎还在一边滔滔不绝:「殿下请看,这张弓乃是牛角制成,弓弦也是牛筋所制,坚韧无比,要完全拉开,也需要五弓之力,殿下只管全力以赴,试试看有多大的气力了。」 想不到这刘奎看着憨厚,居然这么对他下黑手,不就是看出来他帮着弘昼装病逃课了么?弘历十分气闷,奈何这会儿在弘昼面前装都装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他扭头对弘昼道:「行了弘昼,你快点儿回去吧,我还要跟刘师父好好学呢,可没那么多精神看你。」 第47页 可怜弘昼本来就因为装病心虚得冒汗,这会儿看到弘历被刘奎为难,他也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听见弘历催促他走,他还犹豫了一下,问:「要不,要不四哥,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弘历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叫你走你就走,在这跟我废话什么?」 再不走,他不就白白被刘奎为难了? 弘历脸色不善,催促的语气也有点不耐烦,到底弘昼还是怕弘历的,犹豫一下还是在走了。 他一走,刘奎就在边上阴森森笑了一声:「现在五殿下都走了,四殿下应该能专心练习拉弓了吧?」 弘历:…… 在刘奎冷酷无情的催促之下,弘历算是狠狠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弯弓射箭。说是射箭,其实也不符合,倒不如说是—— 「……献丑了。」 望着地上歪七扭八散落四处的箭支,弘历和刘奎两人都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还是弘历灵光一现,从脑海中找出一个词彙来打破僵局,第一句话说出口之后,后面的也就更能吐出来,弘历接下来说话就很顺畅了:「我学艺不精,让老师见笑了。」 刘奎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看得出来,他是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要露出太失礼的表情,而后刘奎干巴巴笑了一下:「殿下平日里醉心读书,自然,自然……」 弘历听着刘奎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也替他难受,连忙抢先说道:「是我自己锻鍊少了,从今日起,我一定加强练习,尽快练出成绩来,我还要考第一呢!」 刘奎黑黢黢的脸上露出一点儿笑意,他显然也因为这么一句话就重振旗鼓:「好,既然四殿下有此决心,微臣一定尽心竭力,将自己所学全数教给殿下!」 直到结束课程的时候,弘历才算了解了刘奎这句话的分量,他按着自己酸痛得完全抬不起来的胳膊,艰难地维持着笑容跟刘奎道别:「老师再见!」 刘奎的脸上也挂着满意地笑容,临走的时候还要点评一句:「殿下练习得不错,才半日功夫,已经有了十足长进,这拉弓的动作也都对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锻鍊力气。不过锻鍊力气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殿下不用心急,微臣会陪着殿下慢慢练习的。」 弘历笑容再度僵住,干笑道:「那就多谢老师了。」 大可不必啊!他只是想拿一个上书房的第一而已,又不是要去拿全国第一! 抱着这样的无奈心情,离开校场之后,弘历瞪着眼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马车,人都傻了一瞬。 下一刻,弘昼圆墩墩的脸从马车里面露出来,怯生生叫了一句:「四哥,你现在还好吧?」 胳膊上的酸麻感觉一下子就席捲而来,弘历眼睛一瞪:「你看我现在像是还好的样子吗?!」 马车里。 两个人凑成一堆,弘历抱着胳膊坐在角落,双眼紧闭,脸上就写了四个字:不想理你。 弘昼在一边急得就差没抓耳挠腮了,到底害怕弘历真不舒服,就问:「四哥,你要是真不舒服,要不咱们还是叫御医来?」 「还叫御医?」弘历立刻睁开双眼,十分愕然地看着弘昼,「你还嫌我们今天闹出来的动静儿不够大啊?我给你打配合让你装病逃课都被刘师父发现了,要再来一个我,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弘昼圆乎乎的脸上露出难已置信、又有些恍然的神色,喃喃道:「四哥,原来四哥是给我打掩护才这么说的吗?」 「不然呢?难道我好端端咒你啊?我真是服了你这木疙瘩脑袋了!」弘历气不打一处来,瞪了弘昼一眼,抬手想戳弘昼的肥脸蛋,不料才一动手,手臂上的酸痛感就刺得他哎哟叫了一声:「酸死我了!」 弘昼肥肥的脸蛋上一瞬间就满布羞惭之色,他低着头,不知道念叨了几句什么,忽然间仰起脸,满脸诚恳地说道:「四哥,我帮你揉揉胳膊吧?我听说,揉一揉就没那么酸痛了!」 说完,弘昼也不顾弘历还没有答应他,就主动把弘历的胳膊拉过来放在膝盖上,十分卖力地给弘历揉捏。 只是他从来也没干过这种事,上手没个轻重,捏得弘历大叫一声,顾不得痛,硬生生把自己的胳膊又抽了回来,满眼警惕地盯着弘昼:「干嘛?我没得罪你啊,可不带这么把我往死里整的!」 弘历这话说得夸张,却不料弘昼竟是当了真,他望着弘历,肥肥的脸蛋抖了抖,圆滚滚的眼珠里也跟着冒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他呜咽一声:「四哥,是,是我对不起你,你要不,就打我几下出出气吧!」 哭这一招往常都是弘历用来对付自己爷爷爸爸的,却还是第一回 被人用在自己身上,他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哎,哎,你别哭啊!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啊!」 哪知道弘历不哄就算了,一哄弘昼哭得更凶,他鼻子哭得通红,肩膀甚至还一抽一抽的,说话时也哽咽难言:「我,就是我不该,我不该怀疑四哥,我不该觉得四哥是坏人……」 在他带着哭腔的话语中,弘历听出来一点儿别的信息,他冷静道:「弘昼,先别哭了,你慢慢跟我说。」 弘昼多多少少有点儿怕弘历,见弘历脸色冷凝,吓得打了个哭嗝 ,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只有眼泪还可怜巴巴往下掉,看起来可怜极了。 弘历看着这么大一团的人,哭成个肉包子了,也觉得哭笑不得:「行了吧,我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你看看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第48页 弘昼好容易止住了哭声,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吸气,他一边吸鼻子,一边打量着弘历的脸色,小声说道:「四哥,我以为,我以为你跟三哥一样,不想看到别人比你强……」 「等等,什么叫我跟三哥一样?」弘历打断弘昼的话,后者又是一缩,他这会儿就是再笨也看明白了,前因后果在他脑海里面连成了一条线,他飞快地说道,「哦,我明白你今天为什么一直怪怪的了,原来你把我当成弘时那种人了。」 「你以为我会为了第一这么不择手段,来打击对手吗?」弘历越想就越生气,他那张总是带着笑得脸冷下来,看着着实是很有些威严在身上,弘昼不自觉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指,听着弘历接下来的话。 「你错了,我要拿第一,那也是凭藉自己的本事去争的第一,我会堂堂正正地打败你们,才不会用那种北卑鄙手段!」弘历抱着胳膊靠在马车上,冷眼瞧着弘昼,「你也不用装作受伤来避开我,我告诉你,我要真正打败你去拿第一,而不是逼着你躲开跟我的比试!弘昼,你好好学吧,一个月后咱们再比过。」 说完这些,弘历看也不看弘昼,扬声道:「停车!」 那马车戛然而止,德胜已经机灵地掀开车帘,弘历板着脸从马车上跳下来,冷冷道:「我们回去。」 只留下弘昼一个人还在车上,叫了一句:「四哥!」 然而弘历这孩子气性也不小,理都不理弘昼,直接就沖回了毓庆宫。 他憋了一肚子火气,一进去就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一众宫女太监苦哈哈守在门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都缠着德胜问。 德胜不敢多说,只得含含煳煳说了句:「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四殿下和五殿下吵架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说道:「五殿下脾气也挺好的啊,咱们殿下又跟他关系那么好,他们好好的怎么会吵架呢?」 芙蕖却冷笑一声,笑得有些尖锐:「谁说脾气好的人就不会吵架了,咱们殿下那才是真正的好脾气,真要是吵架,那也绝对不是我们殿下的错,肯定是五殿下惹着我们殿下了。咱们殿下对五殿下多好啊,那三殿下这么飞扬跋扈的,要不是我们殿下帮着,五殿下早就被欺负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现在五殿下居然跟我们殿下生气,我看呀,是有点太没良心了!」 「芙蕖!」芍药出声打断了芙蕖的话,她皱着眉说道:「你怎么可以妄议皇子!」 芙蕖嘴巴撅得老高,一脸的不情愿:「我这不是在咱们毓庆宫吗?随便说两句话而已,难道还会有人拿去告密不成?」 她尖锐狭长的眼睛扫过来,一众小宫女纷纷低着头表忠心:「芙蕖姐姐放心,我们毓庆宫的话绝对不可能传到外面去的!」 得了这样的话,芙蕖才又懒洋洋看芍药:「怎么样,芍药姐姐,我就说你是杞人忧天了吧?」 见说不动芙蕖,芍药也很无奈,她摇摇头:「算了,我不跟你争辩这些,只是殿下而今心情不好,咱们还是要想想办法,哄哄殿下才是。」 众人也是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还是芙蕖一拍手,笑起来:「这有何难?殿下不是喜欢那几条狗么?咱们去御兽园先去把雪狮子接回来……」 「可是陛下不是发话,不许殿下在毓庆宫养着它们吗?」 芙蕖尖锐狭长的眼睛瞪了那贸然发话的小太监一眼,哼道:「谁说我现在就去把雪狮子接回来养着了?我是先接回来先陪殿下玩玩,晚点殿下要睡了,再送回御兽园去,这总不算违背陛下旨意了吧?」 有芙蕖这么说 ,小太监连忙往御兽园去,不多时,就接了雪狮子回来。 这时候那小太监还想往里面走,芙蕖却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把雪狮子接过去,自己到了寝殿外面,放柔了声音道:「殿下,奴婢把雪狮子接回来了,殿下要不要奴婢把雪狮子给您送进来?」 这话音才落下,芙蕖就听见房间里面响起了脚步声,她面色一喜,忙不迭腾出一只手来,扶了扶自己的头髮,又抿了抿嘴唇。 被芙蕖抱在怀里的雪狮子此时睁开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芙蕖看。 芙蕖本能地觉得有点儿不自在,下一瞬,内殿们打开,她立即堆起笑容,准备抬脚。 然而身姿挺拔的少年却看也不看精心打扮过的芙蕖,开口第一句就是冲着雪狮子:「雪狮子,你可算回来了!」 芙蕖眼睁睁看着四皇子接过狗之后,头也不回就把门关上,心有不甘地在门外喊道:「殿下,殿下,一会儿奴婢还要把雪狮子送回去——」 「那你就在外面等着,等我跟它说完话,你再把它带走!」 弘历说完这一句,立刻就去看雪狮子,他揉一揉雪狮子被雪白长毛覆盖着的嵴背,嘆了口气:「七爷爷,我真有那么吓人吗?」 他将和弘昼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有些费解又有些难过:「七爷爷,我觉得我对弘昼已经够好了吧?他被弘时欺负,我还帮着他出头,我以为他装病是为了逃课,我还帮他打掩护来着,哪知道他装病原来是为了躲我!他怎么会觉得,我是那种不让别人有机会表现自己的人呢?」 少年愁眉苦脸,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 隆禧看在眼里,也开口道:「弘历,你不用觉得难受,其实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只是弘昼这么多年下来,都被弘时欺压,他胆子小些,也并不奇怪。」 第49页 「可是我又没欺负他!」弘历有些委屈,扁了扁嘴,「我对他还不够好吗?他为什么要把我当成跟弘时一样的人?」 隆禧平静地看着弘历,开口劝解:「不如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在隆禧的叙述当中,弘历了解到了一些别的事实。 原来隆禧因为年纪小的原因,很受兄长康熙的宠爱,在一众兄弟当中,十分瞩目,自然也引来了一些嫉妒。而隆禧此人,生性不爱与人相争,别人要跟他争什么,他就自己避开,久而久之,不少人觉得他好欺负,也就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白色狮子犬趴在地上,大眼睛垂着,看起来很有些不开心:「直到有一天,我皇兄知道了这件事。」 第26章 四哥说的都对,我听四哥的。…… 弘历这会儿已经听得紧张起来, 他咽了口口水,追问道:「那,那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皇祖父,皇祖父是不是帮你出气了啊?」 隆禧嘆气:「是啊, 皇兄觉得是他对我不够关心, 才会连我被人欺负都不知道, 所以震怒之下, 重罚了我另外两位哥哥,又给了我一大堆东西作为补偿。」 皇帝惩罚人, 看起来都是很吓人的,弘历点点头:「我知道了,从那之后, 肯定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是没人敢欺负我,」白色狮子犬的大眼睛看着弘历,它嘆道,「可是,也从此再也没人敢亲近我了。」 弘历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他久久地望着隆禧,后者静默了一段时间后, 并没有选择就此揭过,而是凝视着弘历,开口问道:「弘历, 我想问你, 如果是你, 你要怎么选择呢?你会愿意,从此让弘昼也怕你么?」 弘历脸上的笑容都干巴巴起来,他有些明白了隆禧的意思, 却还是反驳道:「可是,我并没有让父皇惩罚弘时,更没有让父皇惩罚弘昼啊,弘昼没有理由要怕我。」 隆禧依旧凝视着弘历,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弘历垂下脑袋,泄气了:「好吧,我承认,我是觉得想给弘时一个教训,要他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人,所以才闹大了叫父皇知道,想借父皇的手来让弘时长长记性。」 看着表情平静的白色狮子犬,弘历急切补充了一句:「可是我真的不会把这一招用在弘昼身上的,弘昼又不是会欺负人的那种坏小孩!」 隆禧平静地反问弘历:「谁好谁坏,如果都由你来评定,那么,好坏真的重要吗?只要惹你厌恶,你就会借你父皇的手来教训他,你说,这换了谁,谁能不怕呢?现在你对弘昼是不错,可是,你难道永远都会对弘昼好么?你去问问弘昼自己相不相信。」 弘历被隆禧这么一连串的反问问蒙了,他这人最擅长就是强辩,但隆禧的话那么平静,他根本从其中找不到一点情绪波动带来的破绽——更何况,他觉得隆禧说的都是对的。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还是隆禧嘆了口气,主动打破沉默:「弘历,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能说服别人。只是,你现在就只有这么几个兄弟,我看明白了你的脾气,你不会跟弘时好,那就只有一个弘昼了,若不想成为孤家寡人,还是要好好和弘昼相处。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你现在可能还不太懂,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白狮子犬静静趴下,闭上眼睛。 弘历呆呆地看着白狮子犬,脑海里面诸多想法一一迴荡,最终也只是叫人来把白狮子犬送回御兽园。 翌日。 弘历来到上书房的时候,弘昼已经早就到了,一看见弘历,弘昼立即站起身来,十分紧张地看着弘历:「四哥,你,你来啦?」 弘昼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反而逗乐了弘历,他哈哈一笑,上前拍了弘昼的肩膀一下:「你这不废话吗?我难道还能不来?」 弘昼这老实孩子被弘历的反应弄得一惊一乍,干巴巴问:「可是四哥,四哥不是手疼吗?」 弘历失笑:「我这就是肌肉拉伤了,德胜给我好好捏了捏,睡一觉起来恢復得差不多了,难不成还能因为这个请假啊?」 弘历态度亲和,笑起来的时候看着毫无阴霾,弘昼内心里的恐惧也就渐渐都消失了,他也跟着露出佩服的笑容:「四哥就是厉害。」 弘历也跟着笑:「得了,你就别夸我了,快点温书吧,我估计着老师来了得提问呢。」 有弘历提醒,弘昼连忙把书翻开,仔仔细细又背了一遍,果不其然,张廷玉和朱轼人一到,立刻就把弘昼点起来背书。 弘昼提前背了一遍,这会儿磕磕巴巴总算是背完了,忐忑不安地盯着张廷玉和朱轼的脸色,紧张地捏着手。 张廷玉见状,便点了弘历的名字:「四殿下,你听出来五殿下哪里有错吗?」 弘历笑了笑,站起身来大大方方答道:「五弟这次全都背对了,并没出错。」 弘昼这才算大大松了口气,他的圆脸蛋上露出轻松笑容,又听得弘历道:「不过还不算熟练,回去之后还得勤加练习呀。」 弘历冲着弘昼眨了眨眼,朱轼也抚着鬍鬚点点头:「四殿下说得对,五殿下还需继续努力。」 弘昼忙道:「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和四哥教诲。」 弘历连忙摆手:「可别,我担不起这个词儿,还是老师辛苦,老师辛苦。」 张廷玉笑眯眯打断:「知道四殿下嘴甜,就不必给臣戴高帽了,臣怕以后没人夸赞,反而不习惯了呢!」 第50页 他年纪比雍正小不了几岁,却因为总是面带笑容、时不时还能跟弘历开个玩笑的缘故,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小许多,此时听得他开口说玩笑话,弘历也嘻嘻一笑:「这有何难,老师要是喜欢啊,回头我叫底下人去买他十顶八顶高帽子回来,老师天天能换着戴!」 这下就连一直都很严肃的朱轼都憋不住笑了:「瞧你说的,你衡臣老师又不是卖帽子的,要那么多做什么?」 张廷玉连连摆手:「好了好了,再这么玩笑下去,还不知道要传话传成什么样子,快别说了,咱们开始上课。」 师生几人这么一通玩笑过后,课堂氛围确实轻松不少,在大课之后,弘历又是领到了一份单独的卷子,要他开始填写满语和蒙语对应的汉语词彙。 这对经歷过应试教育的弘历来说,岂不是小菜一碟? 他拿出做英语翻译的劲头,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些满语蒙语翻译对应的汉语一一写出来,除了繁体字比划多、写起来慢之外,一路上并无滞涩之处。 等到弘历一气呵成写完之后,他满意地放下毛笔,扭了扭脖子,这才发现张廷玉和朱轼两人都站在他身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老师,」弘历露出笑容,先发制人,「我写完了。」 朱轼也没想到弘历能完成得这么快,一时间没有答话。 而弘历原本的目标也不是朱轼,他用真诚的目光锁着张廷玉,等待着张廷玉的答案。 而后者点点头,下一句却不是弘历预料之中的夸奖:「写得很快,但是四殿下,你这笔字可是退步了许多。」 ??? 不应该夸他写得快吗? 弘历蒙了。 而弘历的反应落在张廷玉眼里,却叫他露出了些微笑意:「四殿下确实写得很快,但却有错漏之处,你看这里。」 张廷玉手指一点,顺着他的动作,弘历看过去,发现自己确实写错了,他脸色一赧,下意识反驳道:「这是不小心写错了,我知道正确答案……」 「那这一处和这一处也是不小心吗?」 张廷玉的声音虽然温和,面上神色却是不认可的,在他的目光之下,弘历辩解的声音逐渐消失,见到弘历知道羞愧,张廷玉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温和:「臣知道,殿下是想尽快写完,可是殿下一心急,就容易出错,若是如此心浮气躁,又怎们能真正将知识学进去呢?」 听着张廷玉的话,弘历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是他的老毛病了,无论是学校的的老师,还是他的家教,都提过他粗心大意的毛病。 为此,张廷玉的批评也算是在弘历的意料之中,弘历低着头,辩解了一句:「老师,我这次是不小心,但你要是问我,我肯定是知道正确答案的。」 张廷玉看着弘历没有说话,但性格严肃古板的朱轼就皱了皱眉:「四殿下,错了不要紧,要紧的是承认错误,不要推卸责任。你现在是在学堂上,若你是那些赶考的举子,难道在科举的时候也能说是自己不小心,请主考官当面问你吗?」 弘历睁着黑亮有神的眼睛,满脸无辜地看着朱轼,一本正经答道:「可是我又不用科举。」 朱轼一时无言。 张廷玉轻声咳嗽一下,弘历意识到这位老师年纪大了,没有那些年轻老师接受度高,开不得玩笑,就老老实实站直了一拱手:「是学生错了,学生下次会尽力改过,不去推卸责任。」 朱轼这才脸色好转些许,他点点头:「好,四殿下知错能改,臣甚是欣慰。」 见朱轼就着台阶下来,弘历也松一口气,他去看张廷玉,后者趁机给了他一个笑眯眯的眼神,两人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翻译课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为了防止自己下次出错,弘历在等待弘昼下课的时候,还自己找张廷玉要了另外一本满语书,在边上写写画画起来。 他做事情的时候极为认真,连弘昼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来他都不知道。 「四哥,你不是都会吗?现在还要再写一遍么?」还是弘昼的声音惊醒了弘历。 他转过脸来,看见弘昼圆圆的脸上布满了佩服的表情,弘历歪歪脑袋略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笑道:「我这是熟悉熟悉,免得下次再错。」 弘昼脸上的神色更加佩服:「四哥,你都会了那么多,还这么勤加练习,我跟你比起来,简直是差太远了!难怪我母妃总说我样样都比不上你。」 这小胖墩说着说着就情绪低落,弘历看他可怜,眼睛一转,便道:「谁说你样样不如我了?我知道,有一样啊,你肯定比我强。」 弘昼圆眼睛睁大,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期待地问:「哪一样啊四哥?」 弘历笑眯眯地看着弘昼,忽然出其不意,伸手捏住了弘昼圆乎乎的腮帮子,大笑道:「你比我胖啊,哈哈哈!」 可怜弘昼两边腮帮子都被人捏住,话都说不清楚,只能支支吾吾用手去掰开弘历的手,气道:「四哥,你欺负人,笑话我!」 弘历哈哈笑了几声,方才收敛声音,拍了拍弘昼肩膀:「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我觉得你有一点比我强的地方,就是你耐心比我好啊,你看,你学什么都能坐在这里坐那么久,一定要把它学会,这份耐心,我就比不过你。」 还在揉着脸的弘昼停下动作,很有些迟疑地问弘历:「可是,四哥你不也是坐在这里坐了那么久吗?说起耐心,难道不是四哥你更强吗?」 第51页 弘历笑着摇摇头:「不是的,我坐在这里,几个小时过去,已经换了三本书,要是叫我只看一本书啊,那我是万万坐不住的。所以我说,我的耐心,远不如你。」 弘昼将信将疑去看弘历桌面上的书,见到他桌面上果然放了三本,这才露出笑容,也说道:「那是四哥学得快,我笨,学什么都慢,所以才耐着性子慢慢学。」 弘历在弘昼头上拍了一下:「哎,哪有人天天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的?你就不能有点儿信心?再说了,你要是笨,那弘时……那你三哥算什么?大笨蛋吗?」 「咳咳!」 张廷玉勐地咳嗽两声,弘历头都不回,嘴边的话就拐了个弯,笑嘻嘻说道:「哎呀,反正你就别瞎给自己下评价了,你母妃再厉害,总是没有两位老师厉害吧?两位老师都没说你笨,你听你母妃的做什么?」 见弘历越说越起劲儿,张廷玉不得不开口打断:「臣是外臣,不好相提并论。今天的课程也学了不少,两位殿下回去之后,再好好思索一阵,先下课吧。」 张廷玉和朱轼宣布下课之后就收拾自己的东西,预备离开,弘历和弘昼等在后面等他们离开之后才相携走出去。 弘昼看着弘历问道:「四哥,你回去那么远。不如去我那里吃饭吧?我那里近。」 弘历对吃饭这件事情要求并不算高,但既然是弘昼邀请,他也欣然答允:「好啊,不过可说好了,你那里的饭菜要是不好吃呀……我就算在你头上!」 两人正说笑,玩闹之间走出上书房门口。门前却多了一个有些脸生的小太监,一见到二人出来,这小太监就向弘历行了一礼:「四殿下,五殿下,奴才准备好了吃食,两位殿下想在哪里用?」 弘昼一愣,直愣愣地就问道:「你弄错了吧?我们都是要回去吃的。而且我之前也从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宫里的?可别送错了地方,认错了人。」 弘历不认识弘历,他认识的人少,听闻弘昼这般说话,就闭嘴不言,只是一双眼睛静静盯着这小太监,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那小太监满脸堆笑,十分有耐心地解释:「瞧,奴才嘴笨的,连这话都说不清楚,两位殿下还不知道吧?是陛下身边的苏培盛,苏公公亲自指派我们御膳房,专门给两位殿下做好午膳、送过来这边上书房。殿下放心,这食盒呀,一直都是温着的,保证殿下不会吃到冷饭冷菜。是奴才最笨,没有说清楚。」 弘昼一愣,看看弘历,弘历却转眼间就反应过来,笑着跟弘昼说道:「这有什么呀?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就前两天父皇去了我那里,我提了一嘴,说是离得远,送过来的饭全都凉了。想不到父皇都记得,还派人来这一趟。」 弘历说得轻松随意,看起来根本没有把这样的恩宠放在眼里。看起来甚至意识不到这是怎样一种恩宠。 弘昼却不然。弘昼心生羡慕:「四哥,父皇可真是疼你啊,你就跟他说了那么一次,父皇就都记在心里面了。」 弘历嘻嘻一笑:「换你去说也是一样啊,谁叫他是爸爸,就应该帮着我们呢?」 「爸爸?」弘昼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弘历说的话。 弘历一摸脑袋,笑着上前来搂着弘昼的肩膀:「父皇毕竟是做我们亲爹的,我们这些做孩子的解决不了的问题,本来就应该是做父亲的来解决,不是吗?我们要是什么事情都自己办了,就算是做不到的事情都强撑着自己解决,那岂不是让父皇没有用武之地?」 弘昼怀疑地看着弘历,他本能觉得这些话有不对之处,可是看着笑容灿烂的弘历,弘昼就迷迷煳煳跟着说:「父皇没有用武之地?」 弘历三言两语之间已经把弘昼说迷煳了,他哈哈一笑,冲着那小太监往旁边指了指:「我们去那边吃,跟我们来。」 小太监连忙拿着食盒跟在后面,而弘历继续搂着弘昼的肩膀,哥俩好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继续忽悠老实孩子:「对啊,父皇虽然威严,但也还是我们的父皇对不对?而且父皇能管着整个天下,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老人家自然都能解决。再说了,做儿女的不是要孝顺吗?我们有困难都不找父皇帮忙,岂不是会让父皇以为我们与他生疏?这样反而叫他伤心,我们就不孝顺啦!」 弘昼这时候已经完全相信了弘历的话,他听得目瞪口呆之余,却不由自主被弘历的话语吸引,当下点点头,懵懵懂懂说道:「四哥说的都对,我听四哥的。」 弘历嘻嘻一笑,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反而神秘兮兮说道:「对啦,听我的就是!我告诉你,一会儿还有个惊喜等着你呢!」 弘昼现在是完全听了弘历的话,一路跟着弘历走,然而他走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便问:「四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吃啊?这,也不是去毓庆宫的路啊。」 弘历答道:「为什么要去毓庆宫?那么大老远的,等跑过去,就算这食盒里的饭菜是刚刚温着的,那也早都冷了。」 「那四哥,我们要去哪儿啊?」 弘昼紧张兮兮地看着弘历,后者则大大方方停下脚步,冲着面前的房间一指:「喏,到了!」 弘昼顿时傻眼了,他怀疑地看看弘历,问:「四哥,你开玩笑的是不是?这是父皇召见大学士们的南书房,你走错了吧四哥?」 第52页 只可惜弘昼这么想方设法给弘历找台阶下,可弘历却不领情。 弘历哈哈一笑,伸手一把将弘昼拉过来:「没错,我要来的就是这里。我可是事先打听过了,南书房这边因为时常要召见大学士们,他们平日里被父皇召见去南书房,有时候父皇就会留他们在南书房用饭。听说,南书房的饭菜也都是都是父皇的御膳房那边专门做的,老早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过来吃一顿,今天正好,咱们去见识见识南书房的伙食!」 弘历这么兴致勃勃,拉着弘昼就往里面走,弘昼拒绝不了,硬是被人拖了进去。 他们两个人在门外却被人拦住。 「两位殿下,陛下正在里面,两位殿下到此处所为何事啊?」一位青年太监守在门口,神色和煦地跟弘历弘昼说话。 弘昼脸色通红,刚想说话,却被弘历抢了先:「我们不是来找父皇的,是来吃饭的。」 「这位公公,烦请你给我指路,平日里,老师们都是在哪里用饭的,我们也去那里用饭。」 弘历说话声音清脆,太痛只是抬头直视着这青年太监,目光坦荡,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刻意拉拢之态,看得青年太监微微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失笑道:「原来如此,是奴才估错了殿下的来意。来啊,小于,你过来带两位殿下去偏厅用饭。」 这青年太监开口之后,立刻就有个小太监弓着腰过来,顺手接过跟着弘历过来的小太监手上食盒,又对着弘历弘昼露出讨好的笑容,道:「两位殿下请跟奴才来吧。」 弘昼为难地去看弘历,还是想要挣扎一下:「四哥,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父皇在这儿,我们过来,不是耽误他正视正事吗?」 弘历却扭过脸来,好笑道:「我又没去打扰他,他做他的事,我吃我的饭,互不相干啊。」 弘昼还有话想说,弘历却已经不耐烦起来,他干脆拽过弘昼就往边上走,一边走一边催促: 「走走走,再不过去啊,一会儿看不到他们吃什么了!」 直到两个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青年太监才笑了一下,目光缓缓放在那孤零零空手站着的小太监身上。 他这不看不要紧,一眼扫过去,那小太监竟好像看到了什么洪水勐兽一般,腿一软就跪了下来,才要开口求饶,便听着青年太监冷笑道:「好了,打今儿起,御膳房你是不必去了,之后去浣衣局吧。这也是两位小主子在这儿,否则啊,你这条小命可就要交代在这里咯!」 他一句话交代完,自然有人从旁边过来,静默无声的地将那受罚的小太监堵上嘴拖走,全程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青年太监懒洋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禁闭的两扇房门,很快又赶紧划走,最终定格在弘历身影消失的方向。 他笑了笑,无声地张嘴说了一句: 「四殿下啊……」 第27章 父皇又不吃人 在小太监的带领之下, 弘历和弘昼两人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南书房,对弘昼来说,南书房一直以来都是皇帝处理政务之地,在此之前, 除了王公大臣, 还没有人进去过, 他虽然早有耳闻, 可每次都是在外面远远地见过一眼,真要说进来, 这还是头一回。 弘昼难掩心中激动,却还时刻记得自己的的皇子形象,在飞快扫视过四周景象之后, 就再也不敢多看,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的路,身板挺得笔直。可才走了两步,弘昼就好奇弘历这会儿怎么如此沉默,便用眼角余光去看弘历,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可算是把弘昼吓了一跳! 只见弘历一边走一边左右转动脖子来看, 双眼亮晶晶的,甚至还时不时点点头,好像在心里面对南书房的布置做点评似的。 这也太大胆了吧! 弘昼只觉得自己一瞬间有些头晕脑胀, 连忙去拉弘历:「四哥, 四哥!」 弘历这才转过来看弘昼, 莫名其妙问他:「你叫我干嘛?」 弘历脸上忽然露出瞭然的笑来,他沖弘昼点头笑道:「是不是肚子饿了?这位小公公,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坐下来吃饭呢?」 那小太监连忙回答:「两位殿下, 这就到了。」说完,小太监果真往旁边一拐,进了小房间,里面摆着四张几案,并几个坐垫。最前面的桌子上面还放着一把紫砂茶壶,只是茶具却只有一只,并不是完整的一套。 那小太监把两个人领进来之后,这才明显地松了口气,对他们笑道:「两位殿下,这里就是南书房大人们平日里用餐的地方,现如今陛下还在召见大人们,不如请两位殿下先用膳吧。」 弘历点点头,施施然在最前面的几案前坐下,而后拿起那茶杯捏在手里,好奇问道:「这茶盏怎么只有一只?难道平日里,这一整壶茶都是一个人喝的吗?」 小太监正弓着腰将食盒里面的小碟子一样样摆出来,听闻弘历发问,便道:「殿下有所不知,这茶壶摆在这里,却用得极少……」 「你说这只是个摆设?」弘历立刻追问起来,「可是不应该啊,谁都会有口渴的时候,难道在这里通通都要忍着不成?」 小太监将最后一碟小菜摆好,对弘历的问话已经是应接不暇,他此刻站直了身子,堆笑道:「殿下,奴才只是伺候人的,叫奴才做什么,奴才知道去做,可是殿下要是问奴才为什么会这么做,那奴才可就一概不知道了。」 第53页 见这小太监慌慌张张一副不敢说的样子,弘历便知道问不出来个什么,他摇摇头,失笑:「好了,我也不是要故意为难你,你去帮我们拿两套餐具过来吧。」 小太监如蒙大赦,连忙告罪出去。 等到这小太监走了,正襟危坐的弘昼立刻就凑过来问弘历:「四哥,你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啊?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人们平时在御前伺候,哪里敢放开吃喝?人有三急,这都是憋不住的,要是因此在父皇面前失礼,那可就罪过大了,倒还不如就那么渴着呢!」 弘历先前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听弘昼这么一说,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不贊同地说道:「可是,也不能让人就这么干受着吧?好歹也是在工作,这么难受,难道不会让工作效率下降吗?」 弘昼撇撇嘴:「可是,这么多年,大人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四哥,要我说啊,你就别管这事儿啦!」 弘历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而小太监这时候也拿了餐具过来,乖巧地侍立一旁,给弘历弘昼两人布菜。 等到弘历自觉吃饱之时,他便放下筷子,净手之后,又去盯着那小小的茶盏,似乎那茶盏上面有什么格外吸引人的东西。 弘昼也吃得差不多了,见状咽下口中食物,对弘历道:「四哥,你就别看了,你要是真喜欢这茶杯啊,就直接去内务府说一声,做一个更好看的就是了。」 弘历盯着茶盏上面的花纹,摇摇头:「可我就是觉得这个好看啊。」 这下弘昼可就为难了,他左想右想,也没能想出个主意来,只得眼巴巴看着弘历,问:「可是,可是这是大人们的,总不能让大人们把它送给四哥你吧?」 弘历哈哈一笑,还没说话呢,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威严的男声。 「朕怎的不知道,你来别人的地方吃个饭,还惦记起别人的东西来了?」 两扇门被打开,小太监慌忙跪在地上,弘昼连忙放下自己的筷子,用手帕将嘴巴擦干净,慌慌张张行礼:「父皇。」 看着弘昼那么慌张,弘历却还不紧不慢的样子,雍正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他上下打量了弘历一眼,而后者则笑嘻嘻走上前来,行了一礼:「父皇此言差矣!」 这话说得弘昼更加害怕,连头都不敢抬了,而雍正则扫了弘历一眼,道:「哦?」 弘历对雍正是没什么怕的,他笑吟吟摆手一指,说道:「这天下都是父皇您的,我在此地用饭,那也是在自己家里,又怎们能算是别人的地方呢?」 雍正冷冷道:「油嘴滑舌!」 弘历低下头去,作虚心受教状,雍正却哼道:「行了,朕知道你和弘昼在此地用饭,特意过来看看,却不料你在此地胡来。这是南书房,乃是朕与一众大臣商议要事之地,不是你能胡来的地方!」 弘昼此时已经被吓得连认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却见弘历轻松抬头,冲着雍正还笑了一下:「父皇,我也没有在你们办正事的时候打搅你们啊?只是借个地方用饭罢了,父皇要是不喜欢我们过来,我们下次就不来了。」 弘历这嘴上虽然认错了,可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没有当一回事,但雍正身后还跟着朱轼和张廷玉,他不欲在臣子面前训斥弘历,便冷着脸道:「认错倒快!既然知道错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 弘昼连忙抬脚,弘历却看了一眼雍正,正色问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想问,若是儿臣在课后有疑问,能不能直接到南书房来问两位老师?」 雍正这时候正色看着面前的儿子,弘历生得秀气,脸颊带了点婴儿肥,使得他看起来更加温顺和气,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眼睛浑圆,眼尾收拢得锋锐,微微上扬—— 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无害讨喜的一张脸,这会儿看着,竟然很有些凌厉。 雍正不由得有些恍神,而下一瞬,他就反应过来,对弘历道:「若是你真有什么东西不懂的,朕特许你到南书房来问你两位老师。」 弘历这才露出一个极其轻松的笑容,他眼睛笑弯了,冲着雍正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嘴甜:「谢谢父皇,父皇真好!」 雍正心里受用,嘴上却还要训斥:「就你油嘴滑舌,得了,朕也不全是特许的你,弘昼,日后你也一样,不要害怕来问你老师,他们都是饱学之士,懂得很多。」 弘昼目瞪口呆地看着弘历跟雍正撒娇,在他看来,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摸了两把,听到雍正叫他,他吓了一跳,慌忙要认罪:「儿臣知罪,还请父皇原谅!」 雍正:……他有那么吓人吗? 还是弘历笑嘻嘻拉着弘昼的胳膊肘把弘昼拉起来,对他说:「父皇没怪你呢,别怕啊,父皇又不吃人。」 弘昼:并没有被安慰到。 被晾在一边的雍正一阵默然,开口:「你的要求,朕也答应了,不过,若无旁的事,你轻易不许来南书房。」 弘历点点头:「儿臣知道了。」 他低下头去,腮帮子鼓鼓的,又在嘀嘀咕咕抱怨:「可是吃饭这是件大事,又怎能说是旁的事呢?」 雍正心知这小子如今已经是胆大包天,却没想到弘历竟然还敢当着面儿抱怨,当下就瞪了弘历一眼,奈何后者依旧低着头,只把个后脑勺对着雍正,他这充满威严的一眼自然就落了空,只得轻咳一声,直接赶人:「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回去吧,弘历,你的谙达可跟朕告状了,说是你鞍马功夫生疏许多,若不勤加练习,这一月之后的考试,你可不是弘时的对手。」 第54页 弘历当即就被激起了好胜心,反驳道:「我那是有一段时间没有骑马,自然生疏,更何况那匹马之前也没有养过,跟它不熟,我自然是生疏的。可是父皇,还有一个月呢,您就知道,我一定做不到么?您也太小瞧我了!」 「四哥!」弘昼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弘历竟然能够这么跟雍正说话,他生怕雍正生气,强行在前面补了一句,「父皇,您别理会四哥,他平时是跟儿臣开玩笑开习惯了,并不是有意顶撞您。」 弘历却一点儿不怕,只是对雍正哼了一声:「我又没有乱说话,父皇,反正您之前答应过我的,我可是都记着呢!今儿既然父皇跟老师们还有别的的事情要聊,我跟五弟就先走啦!」 说完,弘历也不等雍正开口,他拉着弘昼脚底抹油跑掉。 直到回到上书房那边的小房间换上骑射课要穿的衣服之后,弘昼都还惊魂未定,忍不住就问弘历:「四哥,你怎么敢跟父皇那样说话啊?你就一点儿都不怕父皇生气了吗?父皇若是生气了,要治你的罪,那可怎么办?」 弘历正蹲着绑护膝的带子,闻言就是一撇嘴:「这就叫顶撞了吗?你未免也把父皇想得太小气了些!」 弘昼绑好了护膝,圆乎乎的脸上还满布后怕之色:「什么呀,四哥,我发现你对父皇真是一点儿都不怕,要知道,就算是三哥,每次见了父皇也都吓得腿肚子发软,你怎么还能跟父皇当面抱怨呢?难道他看起来,不凶吗?」 弘历站起身来,促狭地盯着弘昼的脸,笑起来:「好啊,你背地里说父皇看起来凶!我要跟父皇告状去!」 弘昼顿时慌了,连忙抓住弘历的手,哀求道:「四哥,四哥你可千万不能跟父皇说,不然我就完蛋了!」 看弘昼吓成那样,弘历忽然哈哈一笑:「哎哟,逗你玩儿的,你以为我真那么无聊,还去搞这事?不过弘昼,我是真的好奇了,你觉得父皇那么容易生气,那他真的有对你们发过火吗?」 弘历这么一问,倒把弘昼问住了,他回想半天,确实没有在自己的记忆里面找到相关的痕迹,当即就道:「那好像是没有。」 弘历一拍巴掌:「对啊,既然父皇都没有真跟你们生过气,你怕他做什么?」 弘历眉眼舒展,神色之间都是轻松,可弘昼却打了个哆嗦,摇摇头:「我不敢,反正我是不敢跟父皇说那些话的。我胆子小 ,四哥你知道的。」 「你呀,胆子那么小,难怪人弘时欺负你啊!」弘历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弘昼一下,「算了算了,谁让我是你哥呢?以后啊,我罩着你,你就跟我混吧。」 两个人共同前往校场,便见到皮肤黝黑、强壮高大的刘奎已经站在树下,正等待着两人到来。 弘昼弘历两人见礼之后,刘奎打量二人一眼,冷不丁扯着嘴笑了一下,问:「二位殿下今日身体应当无恙吧?」 刘奎这么一问,叫脸皮薄又胆子小的弘昼心虚不已,还没开口说话呢,就见面前的弘昼弯腰一礼。 刘奎警觉地往旁边退了一步:「你想干嘛?」 弘历直起身子,扭头拉了弘昼一下:「还不快给刘老师道个歉?」 弘昼不明所以,但既然弘历这么说了,他也就跟着照做,向着刘奎弯腰一礼。 刘奎黑黢黢的脸上瞬间五颜六色起来,他警觉万分,将双臂抱在胸前,看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摸出一面盾牌来:「四殿下,我昨天就是让你多练习了几次拉弓而已,你犯不着这么折腾我吧?」 弘历顶嘴顶得快,立刻回嘴:「那叫几次而已?都几百次了!」 他说完这么一句,又反应过来,面上露出乖巧笑容:「老师,您就别生气啦,我知道,我跟弘昼两个装病逃课不对,下次我们再也不敢啦!」 「殿下惯会说好听话来哄人,」刘奎瞪了弘历一眼,见他仍旧笑嘻嘻的,便板起脸来,「既然这次殿下主动承认错误,臣也不会揪着殿下这点不放,殿下还是快些收拾收拾,上马吧。」 弘历露出笑容,响亮地答应一声,在小太监牵马过来之时,还不忘记摆一个酷炫的姿势翻身上马。他骑在马背上,见弘昼还站在下边,便催促起来:「五弟,还愣着干嘛?咱们俩比赛跑一圈,看谁跑得快!」 弘昼迷迷煳煳就被催着骑马,又迷迷煳煳就跟弘历赛起马来,直到两人跑了半圈,弘昼才回过神,一边气喘吁吁拉着缰绳,一边追问弘历:「四哥,你怎么就那么承认了?刘谙达不是还没发现吗?」 弘历目视前方,答道:「你真以为他不知道?他要是不知道,昨天也不会叫我多练那么久了。既然已经被人发现了,不如干脆承认错误,要是嘴硬不认,我怕这刘老师,指不定还怎么折腾我俩呢!」 弘昼顿时有些害怕,他还来不及说更多,校场这小小一圈就已经跑完,刘奎的黑面再度出现在两人面前,弘昼也只得紧急闭上嘴。 而弘历则一拉缰绳,勒得骏马急急减速停下,坐在马背上对刘奎一抬手:「老师,我们跑完了。」 他坐在马背上,上身挺得笔直,两手抱拳行礼,行的是江湖中人的礼数,看起来既新鲜又爽气。弘昼见了,不由得心中嚮往,也松了一只手想模仿弘历的动作。奈何这马儿还没有完全停下来,往前迈了几步,弘昼就勐地一晃,不得不牢牢抓住缰绳,这样一来,弘昼看着弘历的眼神也更加佩服了。 第55页 然而刘奎却不这么想。 黑面煞神板着脸点了下头:「殿下还是小心点儿好,这马儿不通人性,跑动起来,若是将殿下从马上摔下来,臣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刘奎的话说得不客气,但却是出自好心,弘历也知道自己是危险操作,当即老老实实两手重新握住缰绳,问刘奎:「刘师父,今日咱们要学什么?还是练习拉弓么?」 刘奎上下扫了弘历一眼:「殿下昨日所用乃是五力弓,不知殿下有什么想法?」 弘历眼珠子转了一圈,就扭头问弘昼:「弘昼,你用的是什么弓?」 弘昼挠了挠头,憨笑道:「七力弓。」 弘历对于这种单位没有概念,但弘昼夏一句话就为他解了惑:「四哥,我力气比较大,所以才用七力弓,这外头不少人用的也都是五力弓呢,不丢人的。」 弘历:……就算他再不清楚几力弓之间的差别,这会儿也能从弘昼的安慰中反应过来,五力弓听起来是有够丢人的。 弘历的沉默落在弘昼眼里,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起来:「我说的是真的,四哥,你知道二伯家的姐姐吧?她们用的是三力弓呢!」 弘历有些无奈地摆摆手,让弘昼不要再说下去,他对上刘奎看好戏的眼神,只得无可奈何地再度开口:「刘师父,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跟弘昼一样,也用七力弓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弘历问出这么一句的时候,弘昼似乎从刘奎那张黑漆漆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神色,他挠了挠头。 这表情,不太对劲啊。 刘奎嘿然笑了一声,转而严肃起来:「四殿下,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臣定当尽心竭力,帮助殿下达成所愿。只是人的气力增长,锻鍊起来很是要吃些苦头,不知道四殿下……」 「不就是吃苦吗?谁叫一声苦谁是弟弟!」弘历却抢先答应下来,脸上全是自信神色,「你就等着瞧吧,我肯定能练出来!」 在说出这句话时,弘历满脑子想的都是健身房里那些哑铃器械,他虽然年纪小没有锻鍊过,但总是见过的,看起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刘奎的表现却让弘历大吃一惊。 只见刘奎让弘历弘昼二人下马之后,跟在他的身后,走到写着校场二字的石碑旁边,站住不动,反身过来看着二人。 弘历满心觉得不妙,而弘昼则茫然不知,开口问道:「师父,这块石碑上有什么东西吗?」 刘奎盯着弘历,忽然说:「你们两个的第一课,就是想办法把这块石碑办齐来。搬起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弘历脱口而出,指着这块将近半人高的石碑,震惊不已,又补了一句地问刘奎,「老师,这石碑摆在这里是给人看的,又不是给人搬的。」 刘奎却似笑非笑看着弘历,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叫你们搬动这块石碑,是刻意为难?」 弘历才不上这个当,他摇摇头:「这石碑虽然重,但我猜到,老师您肯定能搬得动。」 丽嘉 刘奎准备好的下马威就这么落了空,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很快就哼了一声,干脆弯下腰去,两手托住抓住石碑两侧,将石碑从地里拔了起来! 弘历瞬间瞪大双眼,他猜到刘奎能搬动石碑,却没想到人家能像拔萝蔔一样把这么大一块石碑给□□! 刘奎看见弘历的表情,心里总算舒服了几分,却还要在弘历面前再炫耀一番,干脆就抱起石碑绕着两人合围的大柳树转了一圈后回到原地,再将石碑放下来,他重新抱住双臂,看向目瞪口呆地弘昼弘历,对二人挑眉道:「如何,我这可不是骗你们吧?要想抱起来这么一块五十斤重的石碑,不是件难于登天的事。」 弘昼还好些,他先前毕竟也见过自己身边的卫兵有这样的力气,可弘历就彻底地开了眼,惊唿不止,眼睛充满惊奇地盯着刘奎的手臂,问:「刘师父,你难道不觉得手酸么?」 刘奎哈哈大笑:「这算什么?我从前练武的时候,家里用的都是两百斤的石锁,这区区五十斤重的石碑,就是小菜一碟!」 「两百斤!」这回两个少年都惊唿出声,看着刘奎的眼神更加不可思议,弘历惊呆了,脱口而出:「不可能吧?你都没有两百斤重,就能搬得起来两百斤的东西?」 刘奎嘿然一笑,脸上浮起骄傲自信的神色:「四殿下若是在旁的地方质疑臣也就罢了,只是这一把子力气,臣却没必要说大话!只可惜这里没有我用惯的石锁……」 第28章 父皇是为了三哥你? 「我叫人去给师父拿!」弘历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 对身边的德胜吩咐,「德胜,你去喊人拿师父说的石锁来,再给师父拿上护腕护臂。」 德胜动作极快, 这边弘历弘昼只等了一会儿, 德胜就带着两个小太监, 推了一辆拖车过来。 说是拖车, 其实也就是一片木头板子,底下是四个简单的木头轮子, 加了两边把手供人拉车,木板子上面压着一块足有半人高、制成大锁形状的石头。两个小太监累得气喘吁吁,到了给弘历弘昼行礼的时候, 说话都有点儿喘不上起来。 弘历摆摆手让他们下去,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么大的石锁吸引住,他好奇地凑过去,两只手抓住石锁上端的横槓,勐地一用力—— 第56页 石锁纹丝不动。 弘历只觉得自己的力气如同泥牛入海,竟然一丝一毫都撼动不了这大石锁。 他大为惊奇,松开石锁, 对刘奎笑道:「刘师父,这石锁重的出奇,您真有这么大力气么?」 刘奎哈哈大笑, 大步上前, 微微弯腰, 两手握住石锁上的横槓,对好奇不已的两个学生笑道:「那你们就看好了!」 说完,刘奎沉肩垂肘, 双脚牢牢撑住地面,大喝一声:「起!」 随着他话音一落,身上肌肉遽然发力,那半人高的石锁居然就被刘奎硬生生拎起来了! 弘历弘昼两人都瞪大双眼,忍不住惊唿出声,见二人这般惊奇,刘奎有意卖弄,手臂再度发力,竟将石锁举过头顶! 这下弘历弘昼两人更是无比震惊,刘奎看着两个少年惊呆了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得意地看向他二人,问道:「如何,我可没有说大话吧?」 弘历从前也看过举重比赛,知道大力士能够举起比人还重的槓铃杆,可这石锁的外形跟槓铃杆完全比不得,抓举也更加费力,更何况,举重比赛时,从没见过哪个运动员能说话的,这刘师父居然还有余力说话! 这回弘历算是心服口服了,他和弘昼同时摇头:「我可没怀疑师父说大话,只是没想到世上真有这么大力气的人。」 弘昼也跟着说:「对呀,我以为我的侍卫力气已经够大的了,没想到,刘师父力气更大!」 见两位身份贵重的学生终于心服口服,刘奎也觉得心中痛快,他笑了一声,将石锁往地上一掷,松了松手腕:「我这气力不算什么,走武举人出身的路子,有几个是气力小的?」 弘历还没说话呢,弘昼就有些不解地问道:「可是刘师父,我身边的侍卫也都领着官职呢,但他们的力气就比刘师父小啊。」 刘奎揉着手腕,对弘昼笑了一下:「五殿下有所不知,这宫中侍卫都是勛贵子弟,自然也是文武双全,可像臣这样走武举人路子上来的平民百姓,家里没有那么多钱给请老师,只能靠着一把子力气上来。都是些粗笨功夫,比不得的。」 弘历听得津津有味,好奇地问:「我的力气也可以练成刘师父这样吗?」 刘奎失笑:「若是要练成臣这样的力气,那可太吃苦了。」 弘历嘻嘻一笑,没有接话。 他的确是羡慕刘奎的力气,可要说辛苦训练么……那还是算了吧! 刘奎也能猜到弘历心中所想,笑一笑就给了个台阶下:「殿下一来不用考武举人,而来也不会上场杀敌,是以用不着走臣这样的路子来苦练气力。而且殿下也不必觉得五力弓太弱,能拉开七力弓、和能用七力弓是两回事。」 眼见着弘历弘昼二人都还不太明白的样子,刘奎思忖一瞬,对弘昼道:「不知五皇子愿不愿意演示一下?」 弘昼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爽快答应。 在弘历灼灼目光中,弘昼信心满满接过小太监捧过来的长弓,将长弓竖立在身前,左手握住长弓,右手勾住弓弦,屏气凝神,两手同时用力,便将长弓拉成一轮弯月! 「厉害!」弘历在旁边看着,看到弘昼的成果,顿时欢唿出声,十分给面子地拍巴掌叫好。 弘昼此番表现十分完美,他总算松一口气,便松开手,回看刘奎。 「不错,」刘奎点点头,先夸了一句之后,就指出弘昼的不足之处,「动作架势都没问题,就是有一点小地方要注意一下,你左脚可以向内倾斜一点点,推弓的时候多试试用虎口发力。」 弘历将刘奎所说的要点记在心上,就听得刘奎再度开口要求:「五殿下,这次你用白矢试一下,看看能射出多远的距离。」 弘昼接过光秃秃的箭矢,诺动了一下自己的脚尖,慢慢将箭矢搭上去,他表情难掩紧张,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目光直视前方,一松手,白矢却不像弘历想像中那样破空而出,却是歪歪扭扭飞了出去,掉在了约莫三五米之外的地方。 这下可把弘昼羞窘得满脸通红。 他还没说话呢,就听弘历说道:「这也已经很棒了!」 弘昼低着头,嘟囔了一句:「我从来准头都不好,不像四哥……」 从弘昼的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弘历已经一阵头大,他知道原来的弘历箭术不错,可他却不行。先前练习马术的时候差那么远还能说是没有勤加练习生疏了,那待会儿射箭要怎么算? 果不其然,正当弘历忐忑不安的时候,刘奎就开口了:「四殿下,臣曾经听闻过,殿下的箭术相当不错,这射箭一道,不是用的力弓越大越好,最后还要落在箭术上,只有准头好、速度快才是正理。」 刘奎说完这么一句,还怕伤到了弘昼的自尊心,对着弘昼又和颜悦色补了一句:「五殿下也别难过,五殿下力气大,天然就是优势,只要好好训练,准头是一定能练出来的。」 于是两人的骑射课进度也完全不同。 弘历主要练的是力气,弘昼天生就比弘历力气足,陪他练一阵之后,就被刘奎提着练准头。直到结束的时候,弘昼抱怨不已:「四哥,我眼睛都看花了!刘师父一直叫我练投壶,却给我搞那么小个壶来,这不是刻意为难我吗?」 不同于弘昼还有力气抱怨,弘历已经是双臂发虚,觉得自己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他蔫蔫儿地扫了弘昼一眼:「你就知足吧!我今天光搬石头去了!」 第57页 回到毓庆宫,钮祜禄氏已经等着了,见到弘历回来,立刻把人拉过来好一通打量,再等到德胜一五一十把弘历今天的课程内容报了一遍之后,钮祜禄氏更是心疼不已,连声道:「你们还傻站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召御医来!弘历今儿这么个练法,明儿伤到筋骨可如何是好?」 钮祜禄氏又转过来摸着弘历的脸颊,满眼心疼:「傻孩子,你是你父皇的亲生儿子,何苦练那些苦功?先前先帝爷都夸过你的骑射功夫,难道还有旁人敢越过先帝爷的话去?」 弘历立时反驳道:「我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花架子看看还行,可要是真比起来啊,那都是夸不出口的,您可千万别再拿皇爷爷夸我的话来堵别人的嘴了,指不定人家私下里怎么笑话我呢!」 眼见着弘历这孩子说话有理有据,又实话实说,并不十分好面子,钮祜禄氏也只觉得欣慰,闻言连连点头:「是母亲说错了,母亲以后再也不说这些话了。哎,弘历,御医来了,让他们看看,可曾伤到筋骨?」 弘历自己没觉得他有那么脆弱,但做妈妈的既然关切,弘历也就顺着钮祜禄氏的意思让御医诊治…… 「他也知道自己是花架子!」养心殿中,雍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听完底下人的汇报之后,忽然笑骂一句,「算他还有点自知之明!」 苏培盛跪在一边给雍正捶着腿,一边含笑说道:「四殿下聪慧,又谦虚得很,奴才可听说,刘谙达才教了殿下两日功夫,私下里已经对殿下欢喜不已了呢!」 雍正眼睛睁都没睁开,哼声道:「那叫欢喜?他私底下可没少抱怨弘历顽皮。」 苏培盛眼中笑意一顿,动作却没停,只是缓缓说道:「那也是他做人师父的一片教诲之心不是?不过四殿下也确实跟五殿下兄弟情深,只是年纪小,才想出来帮着五殿下装病逃课的法子,并不算顽皮。」 雍正忽然睁开眼睛,看着苏培盛道:「你如今倒会给他说话了!」 苏培盛不敢再笑,只是恭顺回答:「奴婢一心向着陛下,陛下既然欢喜四殿下,奴才就会给四殿下说话了。」 雍正这才转开目光,哼了一声:「谁说朕喜欢弘历了?他这般顽皮,还胆大妄为,居然跑到南书房来吃饭!南书房在他眼里,就是吃饭的地方不成?简直是放肆!」 雍正音调拔高,听起来是有些动怒,苏培盛不敢再接话,只低着头一言不发,连唿吸都怕惊扰了皇帝。 良久,之才听得后一声轻嗤,雍正慢悠悠道:「好啊,他倒是讨人喜欢。」 「行了,既然他想练气力,就叫内务府的人把东西都备全乎了,还叫他自己派人去内务府要,这像什么样子!」 苏培盛连忙答道:「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内务府,好好敲打一番那帮子不识好歹的混帐!」 雍正合着眼睛,没有拒绝,苏培盛心里惊讶不已,面上却一点儿不漏,连忙弓着腰退了出去。 待得退到外边,被透骨的晚风一吹,苏培盛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身边的小太监小于匆忙递上披风,殷勤地给苏培盛系好,一面说:「苏公公,这天儿还冷着呢,再晚一点才能回暖,您可不能冻着了,要是冻着您,万岁爷身边可就没有贴心人儿了。」 「我不冷,是出了点儿汗,」苏培盛摇摇头,语调很有些感嘆,「陛下的贴心人啊,我一个奴才怎么敢当?」 小于赔着笑托着苏培盛地手,笑道:「哪里的话,谁不知道,这宫里面,万岁爷最宠爱的就是您了?您又是万岁爷身边的老人,陪着万岁爷从潜邸一路走到今天,您有今天的身份地位啊,那都是您——」 「住口!越说越不像话了!」苏培盛冷下脸来,厉声喝止了小于,他微微眯眼,「这陛下跟前的情分,只能陛下说,其余人怎么配!」 那小于惶恐不已,他自从跟了苏培盛以来,身边听到的都是吹捧之语,令得他飘飘然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而今被苏培盛这么厉声喝问,他才如同被人一棒子打下来,彻底清醒了:「是奴才狂妄了,多谢苏公公教奴才!奴才一定好好学,绝不给苏公公丢脸!」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不自觉已经走了老大一段路了,这时候苏培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晾了小于一段时间之后,方才答道:「不是给我丢不丢脸的问题,在这宫里面服侍啊,是要长点儿脑子,如若不然,丢的可就是性命了!」 这一番说话吓得小于再不敢轻浮,只是带着一肚子疑问跟着苏培盛到了内务府。苏培盛何等样的大红人,夜间突然来到,又带了皇帝的口谕,内务府一众人不敢怠慢,细细听了之后,领事太监便道:「这内务府的工匠里面,擅长此道的人不多,殿下那边若是要的话,我们可以先送一两个从前三殿下用过的过去……」 这领事太监话还没说完呢,就见苏培盛抱着拂尘短促地笑了一声:「既然公公自己有了决断,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小于,咱们走!」 苏培盛来了甩下这么一句话就走,全然没有把内务府的领事太监放在眼中,这内务府诸人又怒又怕,还是领事太监当先说道:「既然这苏公公亲自来了,咱们就不能怠慢,把工匠们都叫来,连夜赶工!」 翌日。 弘历完全不知道雍正夜里还折腾了这么一出,一路小跑着过来上课,跑进来的时候脸色还带着健康的红色,张嘴就喊弘昼:「早呀,弘——」 第58页 哪知道弘历到了嘴边的话却临时拐了个弯,硬生生扭出来一句:「三哥早。」 不错,坐在房间里的除了弘昼,还有个满脸得意笑容的弘时。 见到弘历这副模样,弘时自觉痛快,他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见到我,你是不是吓得差点儿咬了舌头?你就心虚吧你!你还真以为,你三哥我会被父皇罚一辈子啊?」 弘时既然能出现在上书房,自然是出自皇帝的授意,弘历只惊讶一瞬就反应过来,他笑着摇摇头:「当然不会,你毕竟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又是我们两个的大哥,父皇怎么可能不心疼你?」 弘时平日里嚣张霸道惯了,虽说在弘历身上吃了点儿亏,但现如今弘历服软说好话,他也觉得无比受用,当即就应了下来,洋洋得意伸着手指点了点弘历弘昼二人:「我可告诉你们,我是陛下的长子!任凭你们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我去!父皇对我啊,那是爱之深责之切,你别以为父皇叫我关两天禁闭,就是父皇厌弃我了!」 他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见弘历依旧是站在门口笑吟吟的,似乎完全没有被他说的话打击到,弘时顿时觉得有点不甘,想了想,便问:「你们想不想知道,我被关禁闭的两天里,见了谁?」 弘昼有些为难地看着弘历,若是平日,他早就附和弘时的话了,可和弘历相处下来,弘昼对弘历更加信服,第一反应是去看弘历的表情。 而弘历则不慌不忙地走进来,动作如常地放下自己带来的书砚笔墨,一面笑道:「我们想不想知道不要紧,要紧的是,三哥想说给我们知道啊。」 弘时被弘历给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闷了一下,就哼了哼,提高音量说道:「你们不知道吧,父皇特意给我请了一位老师,你可知道这老师是何许身份:」 这话说出来,弘历弘昼都是一惊,弘历放书的动作都停了一下,转过来看着弘时,脸上划过一丝费解之色,而后就想通了,还来跟弘时解释:「三哥,你搞错了吧?这上书房里拢共只有两位老师,却有三位学生,父皇此举,或许是为我们又请了一位老师呢?」 弘历说话声慢条斯理的,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很是让人信服,弘昼听得连连点头,也看着弘时说道:「就是啊,三哥,我觉得四哥说得对。」 「他说错了!」弘时见自己从没放在眼里的弘昼都倒戈了弘历,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声音越发尖锐刺耳,「我可告诉你们,父皇派人来传旨,说是请了翰林院编修来教授我的功课,以后就在我的书房行走!是我求了父皇,父皇才应准我回来上书房,跟你们一起读书的!要不是我回来,这位老师也不会跟我来上书房!」 弘时说得信誓旦旦,弘昼张大嘴巴,有些畏惧地看着弘时,而弘历却点点头,而后坐下。 弘历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淡,完全不像弘时预想中的生气,弘时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弘历失态,见他甚至开始平静地翻阅书籍,挠心抓肝片刻,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父皇这般偏爱于我,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生气?」 弘历闻言眉毛都不动一下,就是慢悠悠翻了下一页,笑道:「父皇疼爱三哥,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生气呢?」 弘时嘴巴撅得老高,上下打量着弘历:「你就装吧!我才不信你不嫉妒我呢!」 弘历笑着摇摇头,并不看弘时:「三哥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不过,三哥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两日我们新增了翻译课,三哥来得晚,恐怕有些费劲。」 哪知道边上的弘时更加得意了,他哈哈大笑起来:「你难道以为,我会不知道满蒙语的翻译?你未免也太小瞧了我!」 弘历并不答话,而弘时却滔滔不绝起来:「我可告诉你,我从小就擅长蒙语,至于汉语,我身边可有几个汉人僕从,他们都说我的汉语学的很好,加了翻译课又如何?你不过学了两天,还想在翻译课上压我一头?我看你简直是痴心妄想!一会儿我就让你清楚,谁才是採血过人之辈!」 弘时这么信心满满,弘历却不以为然,弘昼倒是在一边儿干着急,两边看看,有心想要缓和两人矛盾,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在这时候,张廷玉和朱轼都从外面走了进来,也算是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局面。 张廷玉看了一眼不骄不躁起身行礼的弘历,再看看坐在位置上满脸骄矜的弘时,暗暗在心里面摇了摇头,这两位皇子虽然同是天子所生,却截然不同。 在他身侧,则站着另外一位身形枯瘦的老者,这老者看起来很是严肃,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房间里的三个学生。 在弘历站起身来跟张廷玉朱轼行礼之后,弘昼也紧跟着起身行礼,而弘时才懒洋洋站起身来,带着得意笑容刚要开口—— 「我想,这位先生便是三哥提过的王懋竑王大人吧?」弘历含笑开口,目光清亮,面对着看起来就很兇的王懋竑也不露一丝惧色,「听三哥所言,大人才高八斗,被父皇亲自指给了三哥做老师,我们能听您的课,也算是沾了三哥的光了。」 王懋竑是个枯瘦干巴的小老头,一张脸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很兇,他盯着弘昼的时候,弘昼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生惯养的四殿下,竟然主动跟他搭话。 王懋竑虽然还没开口,可弘时却自觉被弘历抢了风头,当即抢着回答:「那当然,你们当然是沾了我的光,要不然啊,你们就只能在上书房里,被张大人和朱大人教了!」 第59页 弘历闻言就是一笑:「三哥,你是不是没睡好,怎的又说错话了?父皇给我们找的老师,都是饱学之士,怎的在你口中,还能分出个高下来?莫不是你质疑父皇的决定?」 三言两语间,弘历就把弘时的话给反驳回去,还顺势给他挖了个坑,看着弘历那张笑吟吟的脸,弘时简直肺都要气炸了!偏偏他还不能把弘历这小子怎么样! 弘时怒气沖沖瞪着弘历,强行压着火气解释:「我可没有这么说!在我心里面,对几位老师都是一样的敬重,绝没有高低之分,还请老师们明辨,别听了弘历的胡言乱语!」 弘历笑而不语。 果然,弘时的反应并没有让张廷玉等人满意,就连王懋竑都只看了弘时一眼,冷着脸说道:「既然老夫来到此地,自然会尽心竭力,将一身所学都教给几位殿下,不会偏私。还有一点我要强调,在这上书房里,我们以老师学生相称,几位殿下虽然身份高贵,可也要遵从学生的本分,除却学习之外的事情,你们不要拿到这里来!」 王懋竑看起来就很兇,训人的时候两眼一瞪,看起来更是凶神一般,三个学生齐声应道:「是!」 有了王懋竑这一出,就是最爱有事没事撩拨弘历的弘时,都老老实实听课学习,不敢有多余的动作。而张廷玉考核了弘历和弘时的翻译课水平,欣慰道:「两位殿下的蒙语满语都学得很好,简单的翻译不成问题,那么接下来就试一试整篇文章的翻译吧。」 张廷玉年龄虽然没有比朱轼小多少,但行事活泼不拘小节,弘历在他面前不算拘谨,下意识就接口道:「照这么下去,下次是不是就该翻译一本书了?」 张廷玉笑了笑,还没说话,就听得边上的王懋竑应了:「既然四殿下一心向学,主动提出来,我们做老师的也不好打击四殿下的勤学之心,如此,四殿下回去便选一本蒙语书来翻译吧。」 弘历顿时傻眼:还带这样玩儿的? 在一旁目睹全过程的弘时幸灾乐祸地叫起来:「翻译课学的是两门啊,你要把蒙语翻译成汉语,也要把蒙语翻译成满语!两本都不能少!」 王懋竑认认真真听了,点头抚须:「三殿下说得有理,四殿下以为呢?」 弘历被这么多人看着,边上还有个阴阳怪气说话的弘时:「不是我说,四弟,你可别逞强,要是做不来啊,就认输算了……」 「好,我答应老师,」弘历开口答应,脸上露出少年人的骄傲神色,「不就是两本翻译作业吗?谁完不成似的!」 「噹噹当——」 西洋钟敲足了三下,提醒众人到了下课的时间,三位老师宣布下课,离开上书房。而弘时却没有第一时间走,他让小太监帮他收拾东西,自己却拦在弘历面前。 斜眼睥睨着一脸紧张的两个小太监,弘时撇了撇嘴:「放心吧,本殿下才不会在这里对你们主子动手的。」 弘历微微摇头:「德胜库巴,你们让开,我跟三哥说说话。」 德胜库巴这才退后两步,依旧是满脸警觉地盯着弘时的动作,生怕弘时真对弘历动手。 而弘时却笑起来:「怎么样,你没想到父皇那么心疼我,才几天就又把我放出来了吧?而且啊,父皇最看重的还是我,要单独给我开闢书房,单独给我请来翰林院的编修做老师。」 弘时上下扫了一眼弘历,嗤笑起来:「你以为父皇上次训斥我,是因为你么?你错了,是因为父皇要维护张大人和朱大人的面子,要不然啊,父皇怎么捨得训斥我?」 弘历看着趾高气扬的弘时,面色却很是平静:「三哥说得有理。」 看着怎么都无法激怒的弘历,弘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他原本预想过弘历伤心难过愤怒的模样,而今弘历的平静却叫他一腔怒火完全发泄不出去,只是憋得满脸通红。 半晌,弘时就只憋出来一句:「反正,反正你给我等着吧,这王大人可是极其注重信誉的人,你为了出风口,在上课的时候信口开河,我看过几日,王大人跟你要作业的时候,你怎么交代!」 弘历这时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原来三哥是关心我呀,谢谢三哥,三哥真好!」 被夸了一句真好的三哥·弘时:「……」 弘时现在算是发现这个弘历的难缠之处了,你骂他他不生气,打他吧?他身边时刻被人护着,无从下手。末了人还要跟你笑眯眯的,真是,真是气死弘时了! 眼见着弘时怒气沖沖摔门而去,弘昼这才凑上前来,心有余悸地看看弘历:「四哥,你把三哥气成这样,恐怕不好吧?」 「怎么个不好法儿?」弘历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拍了拍弘昼的肩膀,「咱们去吃饭吧。」 弘昼跟着弘历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是没忍住,问弘历:「四哥,三哥那么跟你说话,你怎么都不生气啊?」 弘历歪了歪脑袋:「那你说,他是不是也很想看我生气?」 弘昼点点头。 「那不就得了!」弘昼一摊手,面上透着无辜的笑容,「他想激怒我,我偏不上他的当,还要跟他套套关系,这样下来,生气的就是他,不是我了。」 弘昼从前完全没听说过这样的做法,当下就惊呆了:「还能这样吗?」 弘历笑嘻嘻揽住弘昼的肩膀,凑在他旁边小声说:「我这可是把你当做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秘诀的啊,跟人吵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生气,一旦你不生气,对方生气了,就很容易出错,那时候想从他说的话里面挑出点儿毛病来,简直在容易不过了!而且啊,到了那时候,他的节奏就被你打乱,只能跟着你的话走,再也翻不出花来了。」 第60页 弘昼听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望着弘历,感嘆说:「四哥,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那当然是跟他爸爸斗智斗勇的时候学到的!弘历平日里看过爸爸和公司董事们开线上会议,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听不懂,但他学到了吵架时候如何后发制人!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跟弘昼说的。 弘历想了想,便对弘昼笑了一下,语焉不详道:「那也都是练出来的,没办法。」 弘历只含煳地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弘昼脑补了什么,看着弘历的眼神瞬间就心疼起来:「四哥,我原来还挺羡慕你被皇祖父看重的,也想着我要是被皇祖父接进宫多好。可现在看来啊,还好当时我没被选中,连四哥这么厉害的人都过得这么辛苦,我要是去了,肯定受不了的!」 这怎么就能想到弘历跟在他皇祖父身边受委屈了呢?弘历失笑,正要解释,外面等候着的小太监就躬身行礼,对二人道:「两位殿下,用膳请往这边来。」 小太监引着两人来到西南边的小房间,那小房间布置得简单,只有一张桌子摆在正中间的位置,而凳子却团团摆了几张。 正中位置上坐着的,不是弘时,又是哪个? 弘历和弘昼都愣了一下,而弘时对他二人的反应则很是满意,笑道:「你们俩来得正好,再晚一点,这饭菜都没你们的份儿了。」 弘昼茫然不知所措,还是弘历大大方方答道:「那还要多谢三哥给我们留着了。」 弘历说完这句,就拉着弘昼过来坐下,一面让德胜过来伺候。 他这么泰然自若地已经吃上饭了,弘时就有些不快,想了想,他就得意说道:「哎,你们还不知道吧?从前上书房里可从来没有专门为学生准备吃饭的地方,父皇都是为了我,这才额外准备。」 弘历不置可否:「父皇是为了三哥你?」 弘时一门心思都在盯着弘历的反应,见弘历看起来不怎么相信,连忙补充道:「当然是为了我!你还不知道吧,这西暖阁原本都空置着,我今天过来上课,才被专门改造成吃饭的地界。就连御膳房那边,现在也专门拨了几个案台,给上书房置办饭菜。你说,不是为了我,难道还是为了你?」 弘时问完这么一句,还斜着眼睛打量弘历笑起来:「父皇要是为了你呀,那早两天怎么不准备这些,偏偏要等我回来才都一一准备?」 弘时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开心不已,可弘历却没什么感觉,他并不是雍正的亲生儿子,对这种偏心做法也不会感到太伤心。 只是原来的弘历…… 少年脸上露出一点儿伤怀郁色,抬手按了一下自己心口的位置。 弘历还是会难受的啊。 「四哥,四哥你别难过了,」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安慰话语,弘历扭脸看过来,见胖乎乎的弘昼眼巴巴看着自己,笨拙安慰道,「父皇也是很喜欢你的啊!」 弘时在边上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父皇要是真喜欢你,就单独给你找老师了。你当初都被送给皇祖父了,这么多年下来,父皇哪里还记得你是谁啊!」 弘时说这话落在弘历耳中,他忽地停了筷子,转过目光对弘时道:「三哥,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不需要我这个做弟弟的教你吧?」 弘时被弘历这么一噎,悻悻然闭了嘴。 被弘时这么个任何时候都要闹的人闹了一通,饭桌上三个人吃饭的时候都一言不发,气氛沉闷无比。 而弘历本来就饿了,又想快点吃完出去,不跟弘时待在一处,下筷子的动作飞快,只是吃到八分饱的时候,一直静静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忽然上前一步,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开口提醒:「四殿下,您少用些,免得积食。」 这小太监一开口,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显然有些紧张,但还是把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陛下吩咐奴才过来盯着四殿下用膳,四殿下若是吃多了积食,奴才可是要受罚的,还请四殿下不要怪罪。」 弘历一愣,脸上立即浮起一丝羞恼,嘀咕起来:「这也能记着啊?」 弘时没有听清楚,见弘历模样,只以为弘历是因为皇帝的吩咐而感到羞惭,当即哈哈大笑:「你看你,堂堂皇家子孙,竟然这般没有仪态,还要父皇专门派人过来盯着你!你说说,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跟福惠一般不知饥饱,自己把自己吃撑了不成?」 弘时笑得放肆,弘历却根本理都懒得理他,而是冲着那小太监问:「父皇专程派你来盯着我的?」 那小太监也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一个白瓷小盅,奉到弘历面前,殷勤笑道:「四殿下,此物也是陛下身边的苏公公亲自过来御膳房传话,让奴才送来给四殿下您的。」 这白瓷小盅上面还盖着盖子,看起来是素净的白瓷,但光线流转中,却能看见一朵朵浪花浮在上面,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弘历还没反应,弘时就已经心里不平衡地一把从小太监手上抢过瓷盅,看着震惊望过来的两个弟弟,这弘时更加生气,噼头盖脸就骂了小太监一顿:「蠢货,难道你平日里当差都不带耳朵的吗!父皇叫御膳房做的吃食,又怎么会单给弘历一个!一定是你这狗奴才听错了,还赖给苏公公!真是好大的狗胆!」 那小太监被弘时一顿骂,也不敢辩驳,只是跪在地上求饶,而弘历则静静看着弘时,一言不发。 第61页 弘时还以为弘历是知道他受宠,不愿意与他相争,面上神色更加自满,他揭开瓷盅盖子看了一眼,里面是色泽红亮的甜汤,一阵香甜气味瞬间在房间里面飘散开来。 见弘昼忍不住看过来,弘时抬了抬下巴,道:「既然这奴才是父皇派给我的,这次犯了错,本殿下就网开一面,以后若再犯,本殿下定不轻饶!今次这甜汤只得一盅,我就先喝了,免得你们两个吃多了积食。」 说完,弘时美滋滋端起瓷盅,一口灌了进去—— 「噗!」 弘时脸色扭曲,一口将甜汤全部喷了出来,连形象都顾不上了,端起桌上的茶盅疯狂漱口。 「殿下要不要喝点水?」那小太监更加慌张,结结巴巴说道:「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的山楂汁,恐怕是有些酸……」 弘时接过自己随身太监送来的水,连灌了好几杯之后,最里面的酸涩之感才算好了一些,听闻此话,他立刻双眉倒竖,怒视弘历:「弘历,你故意的是不是!」 第29章 我解释了,难道三哥就会相信?…… 弘昼被弘时的一嗓子吓得打了个哆嗦, 弘历拍了拍弘昼,面向弘时,问:「三哥何出此言?」 弘历此时面色淡淡,唇边甚至还能挂着笑容, 而弘时想到自己还要换掉身上的衣衫、一身狼狈的模样, 就更加来气:「好啊, 你明知道这里面是酸得要命的山楂汁, 却故意不说,跟这狗奴才商量好了来做戏害我!就是想害我丢脸!」 弘历静静看着怒髮冲冠的弘时, 摇了摇头:「三哥,没有证据的事,还是少说为妙。难道你忘了, 上次你错怪两位老师的事了吗?」 少年人表情平静,目光却有几分锐利,弘时想到上次闹到皇帝面前,他一点儿好处没讨到,还被罚的事情,顿时气焰就小了不少,哼哼道:「那你怎么不接过去!」 这下就连弘昼都忍不住帮着弘历说话了:「可是三哥, 不是四哥不接,是你太快了……」 「好啊,你还怪我来了!」弘时听不得别人说他, 下意识就要抬手, 弘昼连忙往弘历身后一缩, 而德胜和库巴两个瞬间就移动到了弘历身前,硬是再度把三人隔开。 弘时见此,方才恨恨放下手, 恨恨瞪了弘历一眼:「我看,是你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所以才故意等我来……来接。」 弘历摇摇头:「这不是尊敬兄长么?御膳房送来的东西,兄长都没有,我又怎么敢一人独享?」 「你们也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东西,先说清楚,免得三哥遭了秧。」 弘时看着弘历训斥小太监,满肚子火都不知道往哪里发,这时候西洋钟又响了几声,弘历转过目光,在弘时身上脏污的地方看了一眼,善解人意地提醒他:「三哥,还有一会儿就要去校场练习骑射了,三哥还是先去换衣衫吧。」 弘时气沖沖地踹了自己身边的小太监一脚,骂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爷的,连替换衣衫都不备着!」 弘历在边上幽幽补了一句:「三哥,这其实也怪不到他们头上啊,毕竟三哥老早就说李娘娘给三哥你做了衣裳,都这么多天也没见三哥你穿……想来,是李娘娘太过繁忙,顾不上这些,自然也顾不上给三哥准备换洗的骑射服了。」 又来! 弘时听到弘历问衣服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妙,等弘历说完这一串话,弘时已经完全没有心思跟弘历斗嘴,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临走还要放狠话:「你管我那么多!反正我母妃肯定是给我准备好了的!」 弘时带着一帮子人离开,弘历这才对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说:「快起来吧,刚才我三哥在,要是叫你起来,恐怕你还脱不了身。」 小太监连忙道谢:「奴才知道四殿下是一片好心,奴才心里面都记着吶!」 弘历失笑:「要你记着这些做什么?好了,下次你也机灵点儿,别随便来这了,叫别人来。」 弘历甚至还冲这小太监眨了下眼睛,笑嘻嘻补充了一句:「不过在这之前,你还得替我办最后一件事。」 「……四殿下说,下次陛下要是再这么偷偷折腾他,他就过来养心殿,亲自跟陛下说说明白。四殿下就说了这些,奴才说完了。」小太监的声音都开始打颤,跪在地上简直是欲哭无泪。 谁能想到四殿下胆子大成这样啊?居然还叫他一个做奴才的去养心殿给皇帝陛下传话,这不是,这不是活腻歪了吗? 这小太监跪在地上,脑子里面已经浮现过各种悽惨下场,只觉得自己小命休矣,却不料没等来皇帝的暴怒,只等来一声轻笑。 他几乎疑心自己是因为过于害怕而出现了幻觉,屏息凝神继续听着,就听皇帝说道:「弘历还准备给朕说明白了?苏培盛,你可听清楚了?」 伺候在边上的苏培盛笑着答道:「四殿下年纪小,正是讲理较真的时候,陛下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年纪还小啊?」雍正笑着放下手上的奏摺,没忍住站起来走了两步,一回首又盯着苏培盛问,「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养出来的脾气,竟还天不怕地不怕起来了!」 「你说说,朕不就是给他弄了一碗山楂汁么?他倒好,还跟朕闹脾气!」 小太监跪着不敢抬头,可听皇帝陛下说话,却越听越觉得震惊:怎的陛下好像听起来并不生气,甚至……甚至有些宠溺呢? 第62页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猜测,皇帝竟然没有惩罚他,而是开口道:「行了,你出去,以后再伺候弘历的时候,机灵点儿。」 那小太监连忙退了出去,毕恭毕敬帮着关好门。 屋里面没有了无关人等,雍正这才扫了苏培盛一眼:「你不是有话说?」 苏培盛忙回答道:「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先帝爷将四殿下养在畅春园,出入都带着咱们四殿下,可见对我们殿下有多疼宠了!殿下再怎么沉稳,到底也是个孩子,还有孩子气呢!陛下不知道,我们乡下人看啊,只跟亲近的人闹一下,这不叫闹,叫撒娇呢!」 雍正诧异地挑眉看苏培盛,这个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而苏培盛见皇帝愿意继续听,也就更加来劲,笑眯眯补充:「陛下诸事繁忙,四殿下往年又被拘在屋里,好容易去岁陛下得空,能跟四殿下多多接触,四殿下又被先帝爷挑中,带去宫里,这算起来啊,四殿下跟陛下相处的时日,也太短了些。四殿下到底是个孩子,对陛下怀着孺慕之心,却不像三殿下和五殿下一样长留陛下身边,心里面少不得有些别扭,这才跟陛下闹呢。」 「先帝爷看中他,那是他的福气,不信让他去问问弘时弘昼,换了他们,愿不愿意去跟着先帝爷!」雍正说了这么一句,又抱怨了一句,「这弘历,跟在先帝爷身边受尽宠爱还不够,还要在朕跟前来闹不成?」 说到这里,雍正面色一沉,先前一直带着的玩笑之色也消失殆尽:「朕,自来深受手足相争之苦,自然不希望朕的子嗣也如同朕当年一般。」 他深深地嘆了口气,重新坐回了椅子中,苦笑道:「朕希望他们兄弟和睦,将来也能够齐心协力,为大清尽心尽力,给天下老百姓们一个更好的朝廷。你说弘历跟朕闹是为了争宠,弘时何尝不是如此?」 雍正想起来弘时的所作所为,也微微动怒:「他这般年纪的人了,还要跟十几岁的弟弟争风吃醋,也是李氏把他惯得没个样子!」 苏培盛察言观色,试探道:「李娘娘也是一片慈母心肠……」 「李氏也就罢了,朕还能压着她,可皇额娘偏疼弘时,这几年来一直都纵着弘时胡来,朕身为人子,也不好置喙,」雍正难受地揉了揉眉心,强打精神,「朕但凡说弘时那么一句,皇额娘就要给朕闭门羹吃,也不知道谁才是皇额娘的亲儿子了!」 苏培盛此时已经乖觉地给雍正揉起酸疼的肩膀,闻言便捡好听话来说:「太后娘娘也是因为陛下的原因,这才爱屋及乌啊。」 「朕知道你是在哄朕,」雍正轻笑一声,却并没揪着不放,只是有些发愁,「现如今弘时已经被皇额娘惯成了这般脾气,朕就算是想管教,一时间也难得很,这次给他请了王懋竑那老古板,就是想要压一压弘时的性子,也不知道能否奏效。」 雍正的话越说越深,苏培盛再不敢说话,只沉默着给雍正揉肩,而雍正也没打算听苏培盛的反应,默然片刻,便笑道:「罢了,朕小瞧了弘历,或许弘历能制得住弘时,叫弘时好好改一改他这臭脾气也说不定。」 然而校场上却是另一番情形。 高个青年展臂放箭,白矢破空而出,一个接一个钉在靶心中间,弘时神采飞扬,一连射完十箭之后,将长弓往侍从手里一扔,对刘奎笑道:「怎么样,刘师父,我这箭术不赖吧?」 黑面煞神刘奎对着弘时居然都露出来了好脸色,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三殿下不必谦虚,您的力气不小,能用七力弓。此外,您的准头也很不错,这块靶子足有五十步之远,三殿下却能回回命中靶心,这样的准头,就算是拿出去考武举人,也不算太差了。」 刘奎平日里话少,对着弘历弘昼都没这么多话说,却对弘时一顿夸,弘昼当下就有点羡慕,而弘时更是趾高气昂,他打量着弘历,忽然笑起来:「弘历,我可是听说了,你跟在皇祖父身边的时候,那箭术也是被皇祖父夸过的,说是什么百步穿杨?做哥哥的没见过,不如,你演示给哥哥看看?」 面对着弘时这显而易见地挑衅,弘历面上没有一点儿慌乱之色,更不曾恼怒,只是摇摇头:「不知道三哥是从那里听说的谣传,我的箭术一般,之前只是伴着皇爷爷围猎的时候,侥倖收穫了几只猎物,并不曾被夸贊什么百步穿杨。」 弘时原本以为能激怒弘历,进而看弘历丢脸,却不料弘历居然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箭术一般,他一时间想不到新的招数对付弘时,就只能强行转过脸去,看弘昼:「那你呢?我可听说了,你用的是七力弓,有一把蛮力的。」 弘昼也不是全然傻的,先前刘奎夸奖弘时的话就被弘昼拿过来用了,他憨厚摇头:「我只是蛮力,用七力弓是能拉开,可却拉不了几次,刘师父说得对,我应该要跟三哥学习,练习准头,说出来也不怕三哥见笑,我的准头实在是太差了。」 弘时面对着这上来就认输的兄弟,觉得欺负起来也没意思,此时刘奎开口道:「既然三殿下给两位殿下演示过了,那么两位殿下从今日起,更是要好好练习,尽快追上三殿下才是。」 弘时想起来先前听过的话,一时忘形哈哈大笑:「弘历,你先前说是要赢了我们所有人,拿下第一,我倒想知道,凭你这只能开五力弓的力气,怎么跟我比!」 第63页 望着弘时得意忘形的面孔,弘历握紧了手中长弓,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另外一边,开始沉默不语地练习弯弓搭箭,箭囊里的白矢一支一支减少,弘历的两条手臂也越来越酸痛,他回手往后拿,却摸了个空。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箭囊中的箭支已经全数消耗完毕。 望着前方不远处算得上是干净的靶子,再看看弘时前方被各种箭支扎满的靶子,弘历的脸色沉下来了。 而弘时则自满一笑:「我看呀,你们两个在这方面都只是平平,要想超过,可是难咯!」 说完,弘时松手放箭,「夺」地一声,那白矢钉进靶心。 弘时看都不看结果,转过来对一直站在一边的刘奎笑道:「怎么样,刘师父,我的箭术已经很不错了,每次出去狩猎,都能猎到不少猎物,这种水平,就没必要做这些简单的练习了吧?」 刘奎也没有多说,只是让弘时去旁边休息,弘时犹嫌不够威风,故意在弘历弘昼面前转了一圈,又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刘师父,这白矢用起来没什么意思,我回头把自己常用的青铜箭支拿过来用,如何?」 刘奎却拒绝了弘时的要求:「三殿下,臣只是教导三位殿下骑射功夫,并不是要教三位殿下上战场,用白矢是怕误伤,您的青铜箭支,还是留着您狩猎的时候用吧。」 刘奎说得有理有据,弘时也不好翻脸,只得悻悻然答应下来:「好吧,我不带过来就是了,不过刘师父,今儿我也出了一身汗,既然没有什么要练的,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刘奎看了弘时一眼,爽快放人。 这下弘昼脸上羡慕的神色根本就绷不住了,弘时看到弘昼的表情,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再看一脸冷冰冰的弘历,他哈哈笑起来:「四弟,你也别觉得灰心丧气,毕竟啊,人跟人之间,本来就有天生的差距,这是怎么练都弥补不了的!」 向来温和的弘历此时却勐地一抬眼,盯着弘时道:「那也未必。」 他这般锋芒毕露的样子弘时还是第一次见,难以避免就愣了一下,待到反应过来,当即就恼羞成怒:「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是能练到什么程度!」 等到弘时走了之后,弘历站在原地静默一会儿,自己走到靶子跟前,把散落在地上的白矢一根一根捡起来,放回到自己后背的箭囊里。弘昼本来是在旁边看着,可看见弘历动作,他也跟过去,学着弘历的样子重新收回来所有的箭矢。 两个少年一言不发站回到最开始的位置,重复着弯弓搭箭放箭的过程。 刘奎站在树下,抱着手臂看着两个少年的动作,黑黢黢的脸上浮现一点儿笑意。 「弘历,注意你的重心!」忽然间,一声沉稳的男子声音响起来,弘历正要回头去找,那声音继续说道,「别看了,我是你二爷爷,我现在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弘历肩膀微微一颤,又缓缓挪开自己的目光。 见弘历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福全继续说道:「注意你的左肩,你的白矢,位置要和你的左肩齐平,等会儿你就用左眼顺着左肩去看,用虎口的扳指卡住你的弓,勾着弓弦的手指要注意,尾指不要放松,好,现在瞄准靶心,放手!」 随着福全的声音落下,弘历下意识一松手,白矢在他目光之中化作一条白线,飞速奔向箭靶! 「夺!」 白矢在箭靶上不断晃动,最终止住了颤抖。 「四哥,你射中了!」一直关注着弘历的弘昼兴奋不已,跑到箭靶近前去看,而后大声报数,「你射中了八环!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刘奎忍不住笑了:「又不是你射中了,怎么你比四殿下还高兴?」 弘昼脸上全是笑容:「那当然啊,四哥能中,比我自己中了还要高兴,我四哥就是厉害!」 弘历唇角勾起一点儿笑来:「这离靶心还远着呢,算不得什么,弘昼,咱们接着练吧。」 有了福全时不时在一旁提醒,弘历进步飞快,从一开始的大半脱靶,练到后来,十箭里面倒有八箭中靶,只是不能正中靶心。 「……不过比起一开始,进步已经不小了,」刘奎抱着手臂点评两人学习成果,尤其表扬了弘历,「四殿下学东西的确很快,五殿下,你要加油了。」 弘昼连连点头,看着弘历的眼睛都在发光:「嗯,我会跟四哥学的,四哥好厉害!」 弘历也很高兴,立即答应下来:「好啊,到时候咱们俩再一起练。」 他二人正说着话呢,就见背着药箱的白鬍子御医走了过来,对二人拱手行礼道:「两位殿下,陛下吩咐,以后老身每逢骑射课结束之际,就过来为殿下们看诊敷药,缓解肌肉酸痛之证。」 他身边跟着的两个小药童也连忙上前,伺候着弘历弘昼二人伸出手来、松开护臂等物,给他们轻柔揉捏放松。 弘昼一愣,弘历却轻松应对:「那就多谢了,弘昼,要不咱们俩再去一趟南书房,谢谢父皇关心吧?」 一听到南书房几个字,弘昼连忙摇头不止:「还去啊?上次父皇不都说不让我们去了吗?我可不敢再过去惹父皇生气了。」 弘历一边笑一边打量弘昼脸色,取笑道:「我看啊,是你箭术不精,不敢去父皇跟前,怕父皇问你,是不是啊?」 弘昼脸色通红:「四哥,你都知道,干嘛还要说出来啊!」 第64页 弘历哈哈大笑,捏了捏弘昼的脸蛋:「这不是看你好玩,故意逗逗你吗!」 两人玩闹一通,刘奎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弘历便道:「刘师父,要不要也让御医帮你看看?」 刘奎没想到弘历竟然还记挂着他,一时间露出笑来:「不必了,我自小打熬筋骨,这点活动量对我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弘历点点头,眼珠子一转,甩甩手说道:「我觉得现在已经不酸了,我想起来朱先生给我的功课还没做完,我就先回去写功课了。」 刘奎瞥了弘历一眼,老御医见状,也点头答允:「殿下没什么大碍,回去之后好好休息既可,两位公公记得,拿了这药包回去泡水,给殿下擦洗。」 德胜小心接过药童给的药包,一边细心记着御医地叮嘱,另外一边,弘历跟弘昼道别之后,迫不及待拔腿就走,德胜和库巴两人跟在后面小跑几步才追上,气喘吁吁叫弘历:「殿下慢些,小心看路!」 这真把人追上了,德胜才知道弘历跑那么快的原因,根本就不是为了回去写功课,而是—— 「你们怎么都来啦!」弘历看着面前三只狗狗,脸上瞬间就挂满了灿烂的笑容,虎斑犬和黑色獒犬绕着他脚边打转,雪狮子懒洋洋趴在另外一边,大眼睛看着弘历,没有一点儿要挪动的意思。 弘历干脆就上前一步,弯腰把雪狮子抱起来,而后笑眯眯跟他们说话:「哎,你们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就这么跑出来,都没被人发现?」 雪狮子隆禧扫了弘历一眼,不吭声,而黑色獒犬则汪了一声,落在弘历耳中则是福全在开口说话:「还不都是你五爷爷,他非说有段时间没看到你,怕你想我们了,要我们都出来见你。」 虎斑犬窝在弘历脚边,张口道:「本来就是,你这么老实的孩子,若不是我们这趟出来,还不知道弘时又欺负你!」 面对这样的关心,弘历也笑起来:「我能应对的,弘时又不能把我怎么样,实在不行,我还能跟父皇告状去呢!」 「你父皇不可能回回都站在你这边,」这回终于是隆禧开了口,他看一眼弘历,道,「你还是要把自己的功夫练起来,要知道,我们满人,从来都崇拜强者,若是你总是去找你父皇评理,恐怕在有些人眼里,更要瞧你不起了。」 说到功夫,弘历不禁有点气馁:「可是,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练起来的,我从现在开始练,三哥却比我早练了那么几年,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赶上三哥啊?」 见少年有点垂头丧气,福全便安慰道:「其实你很有天分,只要好好练习,不出半年,一定小有所得。更何况,这骑射一道,除了天分之外,更重要的是眼光。」 「眼光?」说到这个,弘历不由得一愣。 「对,就是眼光,与人对敌时也是一样,只有眼光好的人,才能够看到对方的弱点,找到破局的关键节点,从而一招制敌,」黑色獒犬站在原地,看起来却很有些威风凛凛、傲视群雄的意味,「真正决胜之局,并不完全取决于个人的武力,最重要的,还是眼光和脑子。」 弘历渐渐听了进去,忽而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来:「我知道了,就像是弘时明明比我厉害那么多,但每次他都很笨,所以……」 「殿下,快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啊!」德胜在一旁胆战心惊地帮弘历四处盯着,可听到这里,他不得不出口打断,「您可不能胡说啊!」 「我哪有胡说?」弘历抱着雪狮子,摸了摸他背上柔顺的长毛,哼了一声,「隔墙有耳?哪里的耳朵?你们说,这附近有人吗?」 回答他的是两声汪汪。 弘历哈哈一笑,转过来对着德胜笑:「他们都说没人了!」 德胜哭笑不得,知道殿下对这三条爱犬看得重,却没想到还能再外面跟三条爱犬进行像模像样的对话, 更想不到的是,哪有人还把狗狗叫的一嗓子当真啊! 眼见着德胜都快跟库巴一样露出一张苦瓜脸了,隆禧开口:「弘历,你就别吓唬你的小太监了,他们也怪不容易的。」 福全也跟着说:「对啊,这次我们出来看你练习射箭,下次就不出来看了,这总归是要你自己练习好,才算你自己的本事。至于跟弘时一块儿,就要多加小心,他虽然伤不到你,但先前你受伤那次,也算是因为弘时的缘故。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虎斑犬嘟囔起来:「二哥,怎么一见到弘历,你就便啰嗦起来了?这一句小心,倒要说两次!我们这做弟弟的,在你心里就是比不上弘历啊!」 福全眼睛一瞪,看起来更是不怒自威,对虎斑犬喝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孙子争?你这是老不羞了!」 虎斑犬一缩尾巴,不敢再跟獒犬相争。 还是雪狮子懒洋洋提醒:「好了,我们出来太久,也该回去了,等过几日我们再寻机会出来看你。」 弘历很有些恋恋不捨,但也没有办法,就对三犬道:「好吧,那现在送你们回去,再等我,再等我二十天,我就能把你们接回来了!」 弘历亲自把三犬送回养狗房,这时候养狗房已经乱成一团,管事太监把两个小太监狠狠抽打一顿,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听说弘历上门,还以为是来兴师问罪,却不料见弘历抱着雪狮子,身后还跟着黑色獒犬和虎斑犬,笑吟吟道:「它们又回来找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公公别怪罪旁人。」 第65页 这领事太监原本也是怕担责任,既然四殿下自己都不追究,他更是乐意之至,忙道:「殿下宅心仁厚,好在这神犬聪慧,知道找寻殿下踪迹,否则要是人人都疏忽了,任由神犬跑出去,跑丢了,那可如何是好?」 弘历哈哈一笑,不无得意:「你都说是神犬了,难道还能跑丢?」 领事太监顺着夸奖道:「殿下说得对,殿下说得对!以后啊,这神犬的房间我们都不上锁,神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弘历却摇摇头:「这可不成,至少啊,父皇那里就去不得。」 他看看雪狮子:「是吧?」 从养狗房出来,德胜才算是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对弘历劝道:「殿下,这……」 弘历知道德胜想说什么,他开口就打断德胜:「好了,我这次是送他们回去待着,又不是我要把他们带回毓庆宫,你少说两句,还有,我可提醒你,千万不许告诉我母妃!」 经过这么一遭,弘历平日里练习骑射更加努力,翻译课也没有落下,在翻译课上,弘历原本就不必弘时落后,等到五日后,他交出两本作业之后,更是彻底惊住了弘时。 「你,这真是你一人完成的?」弘时已经把这薄薄的两册书翻了几遍,从字迹上是挑不出一点儿差错的,只得再次追问弘历,「是不是你找别人帮你翻译,你自己抄了一遍啊?」 弘历摇摇头,他都开始同情弘时了,也不知道弘时这么大的人是怎么养出来这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脾气,这都几次了,还当着面质疑他? 果然,不用弘历解释,朱轼就已经脸色一沉:「三殿下慎言!四殿下完成功课,你不为四殿下的进步感到高兴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质疑四殿下?若是按照三殿下所想,难道每次四殿下交上来的功课,三殿下都要质疑不成?」 弘时顿时觉得有些没面子,奈何老师是皇帝定的,他不能顶嘴,只能把矛头对准弘历,问道:「弘历,你不能每次都躲在先生后面吧?你自己怎么不解释?」 弘历微笑:「我解释了,难道三哥就会相信?」 被弘历反将一军,弘时仍旧不肯罢休:「我信不信其次,你总得解释一下吧?」 为了让自己的质疑显得更加合理,弘时顶着几个老师不贊成的目光,硬是往下说:「咱们每天卯时就开始上课,一直到申时八刻才结束,戌时就要熄灯睡觉,你中间才剩下不到两个时辰,还要吃饭洗漱,你哪来的时间,五天写完两本书的翻译?」 弘时这么一长串话说出来之后,他越发觉得自己说得有理,还面向王懋竑道:「王先生,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王懋竑是个古板的老头,虽然并不参与弘历和弘时的争斗,可听了弘时的话,也觉得十分有理,便看向弘历:「四殿下可要说些什么?」 弘昼紧张兮兮地看着弘历,又眼巴巴看看张廷玉和朱轼两位先生,开口求道:「四哥才不会作假呢,我相信四哥只是写得快……」 弘时见状,越发以为是弘历心虚才不吭声,就扬声打断:「你替他说什么?叫他自己说!」 弘时吼完弘昼,又转过半边身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看着弘历:「弘历,你要是主动承认呢,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可——」 「谁说我是用放学之后的时间写的翻译课作业?」弘历开口,唇边甚至还挂着浅笑。 弘时讶然:「可是,不用放学之后的时间写,那还有什么时间?」 「自然是一切能够利用起来的时间啊。」弘历施施然起身,对着几位老师一礼,不慌不忙道,「三位先生的授课重心虽有不同,但张先生偏好检查我练字的功课,朱先生偏好提问经义的理解,至于王先生么,则对朱子的见解颇为重视。」 弘历说到这里,还停了一停,果然,朱轼和王懋竑微微点头,张廷玉则面露笑意,鼓励道:「四殿下,继续说。」 弘历本来也不怕弘时的横加指责,对张廷玉的维护态度也早有预计,此时便更加气定神闲道:「我们早晨刚来的一个时辰,都要复习头一天学习过的内容,以备先生提问,而我的记性还算不错,通常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就足以准备好朱先生和王先生的提问。」 「那还有七刻钟的时间,你都用来做什么了?」弘时咄咄逼人,到现在都没学会见好就收,「我分明见到你一个时辰的时间,都在读书练字!你少在这里说假话骗人!」 「三哥说得不错,我还有七刻钟的时间,都在读书练字,」弘历笑眯眯看着弘时,从他脸上看到了隐约知道不妙的神色,此时他再悠悠补上一句,给出最后一击,「不过,三哥知道我在那段时间,读的都是什么书,写的都是什么字么?」 弘时不算太笨,见到弘历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当下就脸色阴沉着,没有答话。 弘历也不打算追着弘时痛打,他收回目光,重新看着张廷玉:「张先生应当知道,我每天早晨交给您检查的大字,就是我现在写的翻译课作业内容。」 少年面对着三位先生,自信从容道:「我每天卯时复习功课过后,剩下的时间,就用来演练翻译,这本劝学,全书一共十章,我每日清晨写下一章翻译,五日下来,已经粗粗翻译一半。至于剩下的五章么,则在巳时完成,先生们让我们自由练习写大字的时间,我也是用来写翻译了。」 第66页 弘历说完这些,弘时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他知道这回想要打击弘历的想法再度落空,脸色未免很有些难看。 而弘历说完之后,再度行礼:「几位先生,我自认为已经完成了先生布置的功课,在不打扰其他同学的前提下,完成我的作业,这应当算不上什么错处吧?」 朱轼没有说话,而王懋竑枯瘦的手却在桌上敲了几下,压着嗓子说道:「四殿下有自己的主意,我们做臣子的,又能说些什么?」 王懋竑对弘历不满,朱轼也不见得满意弘历的做法,看着他道:「我平日里看你写大字,还以为是你潜心练字,却没想到……罢了,四殿下,读书写字还是要专心致志的,若是心有旁骛,则难以取得进益啊。」 这两位老师一个比一个严肃,弘昼吓得不敢乱看,只得低着头看自己面前的书本,而弘时则忍不住露出得意笑容,看来弘历的投机取巧做法,已经彻底惹恼了几位先生呢! 张廷玉却开口道:「二位大人何必如此严肃?四殿下也并非将心思放在玩闹上面,只是练习翻译罢了,我看呀,是我这样的人年纪大了,不知道变通,还要跟四殿下学学才是。」 弘历到底还是个孩子,被朱轼和王懋竑批评了,心里多少有点儿火气,只是没表现出来,这会让张廷玉夸了,他才露出笑影儿:「好啊,先生想学,我教你就是了!其实这很简单的,就叫做……」 「统筹安排时间?」雍正在养心殿后面的鲤鱼池面前餵鱼,他随手丢了一把鱼食,见着红灿灿的锦鲤一拥而上,你争我夺地抢作一团,雍正面上露出一点笑来,伸出手给旁边的宫女擦拭,一面问道,「他知道些什么?」 苏培盛笑着将弘历在上书房的种种说话做事一一汇报上来,笑意是止都止不住的:「奴才没什么见识,只知道四殿下说的道理浅显易懂,就连奴才身边跟着的小傢伙们,也都说能从四殿下的话里面受益不少呢!」 两个宫女拿着干净柔软的白帕子给雍正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手,雍正目光在苏培盛身后的小太监身上一划而过,漫不经心道:「哦,是吗?那你来说说,你学到了什么?」 苏培盛喜不自胜,连忙踢了小太监一脚:「小于,陛下叫你说话呢,你还傻愣着干嘛?」 小于就一直跟在苏培盛身边,如今有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他也紧张不已,深吸一口气,才笑道:「四殿下说啊,把要做的事情都在心里面先盘算一遍,每件事占用的时间长短都不相同,而且有的事情可以先放在一边,这样一来,同一段时间里,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奴才原本掌管着干清宫外头的洒扫一事,从天未亮起便要烧水预备,等到水烧好了,再去洒扫擦灰,这样一来,就是奴才夜里不睡觉,一直忙到清晨时分,才能勉勉强强打扫完毕,可是有了四殿下一番话,奴才才明白,原来是奴才自己笨,把自己的时间反倒给耽搁了。只要奴才在烧水的时候先扫一遍地,这等着水烧开的时间不就利用上了?自然大大节省了不少时间,这可都多亏了四殿下聪慧,奴才才能跟着四殿下受益呢!」 小于口条利索,说话时候节奏颇快,却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完这么长一串话,心里面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哪里说得不好,惹来皇帝不高兴。 这小太监话里话外的奉承之意皇帝自然听得分明,他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边上的苏培盛,笑道:「你教出来的人,果真跟你一样,有张巧嘴!」 苏培盛那是跟了雍正多年的老人,听音辨色就知道皇帝不恼,便上前两步,搀着雍正的手扶着他往回走,一面说道:「这小东西笨嘴拙舌,若非跟着四殿下沾了一点聪慧之气,哪里能说出来这样的话?当不得陛下您夸奖的!」 雍正午后出来活动筋骨,这会儿也要回到养心殿继续批阅奏摺,他和苏培盛说着话,身后其他人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不敢乱听。 「行了,弘历这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就拿出来乱说,你那小徒弟也是,他是你的人,洒扫便罢了,烧水这样的活计,哪儿用得着他来?倒也不必为了奉承弘历,就说这样的鬼话。」 苏培盛心里一惊,面上严肃起来:「奴才知晓,奴才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管教底下的人,教他们给陛下实心办事、不得削尖了脑袋去走捷径!」 雍正只敲打了苏培盛一句,就揭过了这个话题,道:「不过弘时……朕还是第一回 知道,他能这么坚持呢。」 第30章 弘历这臭小子,怎么那么讨人喜欢…… 苏培盛惯会察言观色, 知道皇帝开口说到此事,已经是不满外露,便斟酌着言语,劝道:「三殿下或许是跟四殿下有些误会……」 「误会, 当然是误会!」雍正想起来弘时的种种作为, 再想想寸步不让的弘历, 就忍不住冷笑起来, 「他对弘历的误会可太大了!」 「一次两次都在弘历身上栽跟头,他还不肯罢休, 一定要把脸面丢尽才算!」雍正已经压低了音量,可周身萦绕着的怒气仍旧让其他宫人默默放缓步伐,站在养心殿外给雍正行礼, 不敢再往里去。 「弘历也是,」说完弘时,雍正的话头又转到弘历身上,此时他已经进了养心殿,或许是因为知道里间没有别人,他声音又拔高了几分,「明明能在一开始好好解释的事情, 他非要给弘时那蠢货挖坑,弘时丢脸,难道他这个做兄弟的很有面子吗!」 第67页 「皇兄未免对弘历也太苛责了些!」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响起, 穿着亲王袍服的中年男子站在侧边, 对着雍正一礼。 难得见到笑模样的雍正陡然间见到此人, 面上一下子露出笑来:「十三弟怎的这时候来了?上次朕说要见你,你不是还不得空么?」 「臣弟家中琐事繁忙,这才耽误了时间, 还望皇兄莫要怪罪。」来人舒朗一笑,躬身行礼。 「十三弟千万别多礼,你我兄弟之间,说这些话做什么?」雍正上前两步,亲自扶住怡亲王手臂,仔细打量怡亲王的脸色,方才放下心来,「十三弟,朕如今看你,是大好了,如此就更能帮着朕了。」 怡亲王恭恭敬敬答应道:「臣为陛下效力,本是分内之事,陛下但有吩咐,臣定尽心竭力,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雍正面上笑意更深:「好了好了,朕如何能不知道十三弟的一片忠心?对了,先前十三弟说,你家弘昌……」 一提到自己儿子,怡亲王脸上的笑意就淡了许多,他很有些无奈地说道:「弘昌这孩子已经被他母亲惯坏了,现在不成样子,微臣不愿提他做的那些荒唐事,免得污了陛下的耳朵!」 雍正见怡亲王气成这样,便转开话题:「依朕看么,都是孩子,就算再荒唐,能荒唐到哪儿去?你刚才还劝我不要对弘历太过严苛,怎的对自己的长子反倒这般,不讲情面?」 提到弘历和长子,怡亲王只得苦笑一下:「臣弟的长子哪里能和陛下的弘历相比?谁不知道,父皇……他老人家那么高的眼光,对弘历都赞不绝口,臣弟的弘昌么,不说识文写字,只说弓马骑射,又有哪一样是能比得上弘历的?」 听着最喜欢的兄弟夸奖自己的儿子,雍正心里受用,嘴上却说道:「那不过是父皇他老人家偏心孙子罢了,你是不知道,弘历这小子,有多难缠!」 怡亲王就好奇问道:「哦,这我还当真有所不知,皇兄若不嫌烦,不如讲来听听。」 有怡亲王这个听众,雍正也就有了说话的兴致:「弘历这小子啊,看起来温和谦逊,实际上呢?难缠得很!」 「别的不说,就说南书房,那都是朕和大臣们商量朝廷政事的地方,弘历这臭小子,居然带着弘昼个笨蛋大摇大摆进来吃饭!你说说,他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雍正嘴里全是抱怨,可熟悉他的怡亲王却清楚此时雍正并没有发火,当下便笑道:「那也是弘历孩童心性,有些好奇罢了,进来看看也没有什么。」 雍正唇边又浮起一点笑意:「算他还知道轻重,并没在朕与张廷玉他们商量正经事的时候闯进来,说是进来吃饭,还真老老实实在旁边吃了一顿。」 怡亲王笑道:「听皇兄这意思,难道是生气弘历没有真正闯进来不成?」 雍正眉毛一竖,沖怡亲王冷脸:「好啊,你现如今胆子也不小,还敢跟朕开玩笑了!」 眼见着怡亲王要肃容认错,雍正这才哈哈笑开:「十三弟,朕是跟你开玩笑呢!咱们兄弟之间,便是说些玩笑话也无妨,你不必时时这般紧张。」 怡亲王脸色稍霁,又把话题说回到弘历身上:「皇兄还说弘历顽皮,我看呀,弘历也都是跟皇兄您学的。」 「朕可不如他胆子大,」雍正笑了笑,有些感慨,「朕都不知道他那些温和谦逊的名头是从何处来的,上次朕派人给他送了一杯山楂汁,他没喝就算了,还把弘时也坑了一回。这还不算,他还叫人回来跟朕传话!看这架势,好像要朕也喝上一回山楂汁,他才肯罢休呢!」 「你说说,这么斤斤计较,哪里有半点儿君子的谦谦之风?」雍正说完这么长一串话,有些费解,「衡臣也就算了,惯会打圆场,可朕就不明白了,连朱轼这样认死理的脾性,都对弘历赞不绝口!」 「十三弟,弘历这臭小子,怎么那么讨人喜欢呢?」 看着满嘴都是抱怨、脸上却分明写着欢喜笑意的雍正,怡亲王也忍不住笑了:「皇兄,您这到底是跟我抱怨儿子淘气呢?还是跟我炫耀儿子出息来了?您要是再这么说下去啊,可别怪臣弟不爱听了啊!」 雍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脸上全是笑之后,这才收了收神色,咳嗽一声,对怡亲王道:「十三弟,朕的确是有些苦恼,弘历这孩子小聪明是有的,学东西飞快,也讨人喜欢,从上书房到小校场,每一个教过弘历的,都对弘历赞不绝口。可弘历这得理不饶人的脾气,也确实是叫朕头疼啊!」 雍正是何等手段冷酷之人,平素遇到不快之事,都以雷霆手段迅速镇压,而今天却因为不过十几岁的儿子苦恼成这样,怡亲王脸色就没有先前轻松,斟酌言辞道:「皇兄可是担忧弘历和弘时的关系?」 雍正点点头:「正是如此,弘时身为兄长,却事事与兄弟相争,而弘历聪明,每次都能挖好坑等弘时跳下去,再往他头上撒一把土。偏偏弘时也是蠢的,在弘历手上吃那么几次亏都不知道收敛,下一次还要撞在弘历手上。这弘历也是,明知道弘时斗不过他,他却还要示弱,让弘时以为他好欺负,回头再没头没脑撞上来吃个大亏!」 「这两个儿子啊,真是没有一个让朕省心的!」 看着雍正这般苦恼,怡亲王想了想,问道:「那,能否将他二人分开呢?先前这么多年,弘历也从未与弘时相争过,何以这段时间闹出几回事端来?臣弟可听说了,上次闹得张廷玉朱轼都来找皇兄自辩清白,这可闹得不小啊。」 第68页 「朕何尝没有想过把他们两个分开?」雍正嘆了口气,「朕给弘时点了王懋竑做老师,就是想弘时好好收敛自己的脾性,免得回回都跟弘历对上。可哪知道这弘时坚决要回到上书房去,跟弘历一块儿读书!」 说到生气之处,雍正甚至还拍了一下桌子:「朕难道不知道弘时是为了继续跟弘历别苗头么!」 雍正动怒,其他人都不敢吭声,只有怡亲王在皇帝面前格外不同,此时开口道:「那,皇兄有没有想过从弘历这边劝解一二呢?弘历不像弘时,从小跟皇兄接触得少,或许是因为,有些孩子气的吃醋,才闹出这些事来呢?」 小校场。 弘历弘昼如同平日一般练习骑射,弘昼虽然也有进步,但远远不如弘历进步飞快。 才几天功夫过去,弘历现如今已经能在一个时辰内满弓三十回。 反观弘时,则表现得不像一开始那样优秀了。 「嘣!」 一声弓弦弹动声响在耳边,因着长弓没有被完全拉开,本来应该直飞出去的白矢往边上一错,就掉落下来,弘时气急败坏把长弓往地上一摔,骂道:「这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只要能满弓中靶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一遍又一遍地练!」 刘奎这几天下来,也算见识了弘时的脾气,因此也不生气,只是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功课。」 「什么功课!我看你分明就是帮着弘历为难我!」弘时对这个武举人出身的汉人师父并不畏惧,当着面儿就呵斥道,「你分明是看弘历射箭准头不如我,才让我们所有人都跟着练习满弓!你说,你是不是想让我们练得精疲力尽,再来比较一回,让弘历出风头!」 弘历摇摇头,他这段时间没怎么理会弘时,可弘时还是跟打了鸡血一样,见天儿的找机会来针对他。 见刘奎脸色难看,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弘历不得不开口道:「三哥,你误会了,满弓也好,练习臂力也罢,这都是基础功夫,围猎的时候可都是用得着的。毕竟,皇祖父每次围猎都不止一个时辰,你要是这么一个时辰就觉得累得受不住了,那围猎的时候要怎么办?」 「不必在我面前炫耀!」弘时越发怒火冲天,他勐地一挥手,冲到弘历面前,「我知道皇祖父疼你,这么多人里面,挑中了你跟着去围猎!可是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差点儿被黑熊扑死!要不是皇祖父反应快,用火木仓打死了黑熊,你以为你今时今日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鬼话?!」 弘历清楚地记着当初差点儿被巨大的黑熊扑中的画面,闻言脸色就难看至极。 少年人没有说话,静默地凝视着弘时,弘时心里发毛,咽了口口水,有心再放两句狠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好在这时候,忽然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我说弘时,你记性不错,确实是多亏了父皇的火木仓,不然啊,可就要吃大亏了!」 来人竟然能在深宫之中,骑着马慢悠悠过来,头上戴着头盔,身着一身银光闪闪的铠甲,背上同样背着箭囊,只是他的箭囊似乎与众不同,是一个造型奇特的皮革袋子。 这青年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头盔下是一张白嫩秀气的脸,一见着弘历弘昼几人就露出笑容:「你们还挺厉害啊,这才几天呢,怎么又跟刘谙达吵起来了?」 弘历从记忆中翻出来此人身份,和弘昼一起叫道:「十六叔。」 弘时落后一步,瞪了弘历一眼。 来人正是雍正皇帝的十六弟,庄亲王允禄,他身为皇叔,自然不像刘奎一样对着三个皇子战战兢兢,而是沖弘时道:「弘时,你是做哥哥的,还跟弟弟计较啊?」 弘时看起来跟庄亲王相当熟络,闻言脸上表情扭曲一下,说道:「你是不知道,我这兄弟啊……算了,十六叔,你要是还跟我关系好,你今儿就别管这事,当时给我弘历一个面子。」 此话一出,就连弘昼都忍不住看了过来,庄亲王打了个哈哈,没有答应弘时:「这可不成,我今儿来啊,不是来给你们做调停的,你看看我这一身,像是来陪你们小孩子过家家的吗?」 弘时一看,也知道庄亲王没有说谎,还没等他开口,边上弘历就问:「那,十六叔是来做什么的?」 允禄看见弘历这张带着笑的脸,也跟着笑起来:「我呀,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教你们火器的!」 弘历弘昼年纪再小,对于火器这样的东西,天生就带着嚮往,闻言兴奋不已,直勾勾盯着允禄,弘历更是直接表达:「真的吗?我们可以学这个?十六叔,你可不能逗我们玩儿啊!」 允禄豪气一笑,将自己背后的「箭囊」解下来,横在自己胸前,沖三人展示一遍,再对弘历道:「弘历,你可看好了,看十六叔我,是不是来逗你玩儿的!」 说完,允禄就将那两尺多长的火木仓端起来,架在胸前,一手托住木仓身,另一手的手指按在扳机上,眼睛瞄准准心,对准了五十步开外的靶子—— 「砰砰砰!」 三声木仓响落下,三块靶子瞬间被击碎! 弘历弘昼看得目瞪口呆,比看见刘奎搬起两百斤的石锁时更加惊讶。见二人如此反应,允禄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也浮起得意笑容,骑在马上问弘历:「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弘历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火木仓,更是第一次亲身见识火木仓的威力,这会儿震惊的心情过去,涌上来的就是兴奋期待:「十六叔,你说,你是来教我们学火器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用火木仓?」 第69页 允禄见弘历如此高兴,恨不得下一刻就也来拿火木仓的样子,忍不住失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你要学得很认真、很出色,我才能放心看你自己拿火木仓。」 弘历连连点头,眼睛里面只能看得到那火木仓了:「我会好好学的,请十六叔快点教我吧!」 允禄毕竟年轻,也是个爱开玩笑的脾气,当下就说道:「你也别太着急了,怎么,我一来,难道就把你们刘谙达赶跑不成?」 刘奎此时早已经恭敬站在一边,听见允禄的玩笑话,还主动说道:「既然王爷您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臣自然不敢耽误王爷您的时间,请王爷自便,臣这就退下。」 允禄将人客客气气请走,这才从马背上跳下来,摘下自己的头盔递给随从,十分自来熟地沖他们抱怨:「这身盔甲可太重了!要不是为了给你们一个下马威,我才不穿成这样呢!」 弘时哈哈大笑,看起来并不怕这个十六叔:「十六叔,你就算穿上一身铠甲,也没有谁会怕你的,谁不知道,十六叔你是脾气最好的?」 允禄一边跟弘时说话,一边留意着弘历的反应,见弘历并没有跟弘时对上,也觉得松一口气,也不知怎的,脑子里的话就脱口而出:「是啊,要不是我脾气好,陛下和十三哥也不会派我过来调停你们兄弟!」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静。 弘历看看弘时,再看看一脸尴尬的允禄,他无意叫这十六叔为难,便主动打破僵局,玩笑道:「我可没有跟三哥闹矛盾,可是十六叔你既然这么说了,我跟三哥要是不闹一场,那才叫没意思吧?」 允禄脸色顿时一僵,弘历这时候才顽皮一笑:「十六叔,跟您开玩笑的,别当真啊!」 这么一句玩笑话下来,允禄也忍不住笑了:「好啊,果然皇兄说得没错,你这小子啊,难缠得很!我还真是要小心你呢!」 弘历微微噘嘴,面露不满:「好嘛,父皇又偷偷说我坏话了,回头我找他说理去,我到底哪里难缠?」 允禄哈哈大笑:「你看,你说这句话,不就难缠了?我还从没见过,要跟皇兄讨说法的呢!」 见这叔侄二人言笑晏晏,俨然一副熟络模样,弘时在边上就不快起来,他明明跟允禄更熟,弘历才见过允禄几回 ,这会儿居然也跟允禄攀起关系来了?当即他咳嗽一声,生硬地打断两人的玩笑话:「十六叔,你不是要教我们火器么?那现在就快些开始吧?」 允禄面上笑意一收,一招手,身边的侍卫就把火绳木仓捧了过来。 「你们先认识一下这木仓。」允禄对围上来的三人点点头,而后手指点在上面,一一给三人介绍,「看,这里是,这里是,这个是,平时就是在这里面装填火·药,而这里是准心,我们平时在用枪的时候,眼睛就是要瞄准这里,而这个是弯钩,我们点燃火绳,用弯钩把火绳塞进木仓膛之后,火·药就会被打出去,最后击中目标。」 允禄简单地介绍了一遍火绳木仓,看着眼睛闪闪发光的弘历弘昼,笑道:「怎么,你们是很想自己动手来试试了?」 弘历双眼一亮,连连点头。 可下一瞬允禄就无情地打破他的幻想:「这可不成。」 眼看着这孩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垮下脸来,允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解释的时候语调都温柔耐心不少:「这火绳木仓危险得很,一不留神,就有炸膛、走火的风险 ,你们看我身上穿得这么严严实实,就是以防万一。你们现如今连构造都还不熟悉,我怎么敢放心给你们试试手?」 允禄看看依旧蔫蔫儿的、像被淋湿的小狗一样的弘历,更加温和:「好吧,弘历,谁要是第一个弄清楚了火绳木仓的构造,我就让谁来摸摸它!」 最容易被这些小奖励钓上勾的弘历果然中计,连忙说道:「我肯定是第一个!」 边上本来没什么兴趣的弘时就哼哼说道:「你可少说大话吧!谁不知道,你胆子小的很,当初跟皇祖父一起,也是皇祖父开的木仓,你哪有开木仓的胆子啊?想摸木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雍正都派了监工过来盯着了,弘历才不会笨到当着允禄的面儿跟弘时作对,便对弘时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催促着允禄:「十六叔,你不是要教我们熟悉这火绳木仓的结构吗?那就快点儿开始吧!」 允禄点点头,他本来就生怕这两个侄子真的又吵起来,见弘历没有接茬儿,不由得赶紧接着弘历的话往下走,他解开自己的铠甲…… 看得弘历是一头雾水:好端端的,干嘛脱衣服啊? 等到铠甲解下来之后,允禄转了转自己的脖子,狠狠活动了一下被铠甲压得僵硬了的四肢,他看着目不转睛的弘历,这才后知后觉地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来:「我专门给你们找了一本军中通行的火绳木仓介绍书,可是只有一本……」 「我先看!」弘时这时候就抢夺起优先权了,他瞟了一眼没说话的两个弟弟,为了让自己的做法显得合理点儿,还找了个理由:「我以前就用过火绳木仓,十六叔这本书只要给我看过一遍,我很快就能熟悉构造了!」 弘昼一直都没怎么吭声,可弘时这事事都要踩弘历一脚的做法,让他都看不下去了,嘀嘀咕咕说道:「那要看也是四哥先看嘛,四哥还能过目不忘呢!」 第70页 允禄看看弘时弘昼,再去看弘历,而弘历也听见了两人说话,当下微微一笑:「五弟,我没关系的,要不咱们还是让三哥先看?」 第31章 还在为弘历的事头疼? 既然弘历自己都没意见, 弘昼自然也不会硬揪着不放,只是有些替弘历不平,闷声不响地站在一旁。 而弘时就得意许多,他上前两步, 从允禄手里拿过那一册书, 还不忘拍拍弘历的肩膀:「四弟啊, 以后你都要这么懂事才行, 毕竟我是你三哥嘛,我学会的东西, 再教你也不迟!你跟五弟等一会儿,我很快就看完给你们!」 弘时拿到书册,左右看看, 招来自己的小太监,让他弯下腰,用后背当成书桌,弘时把书册摊在小太监背上,再看一眼两手空空的弘历,越发美滋滋地看了起来。 而弘昼看着弘时漫不经心完全不着急地翻书,自己就有些急了, 他拉了拉弘历的衣袖:「四哥,一会儿三哥看完就熟悉火绳木仓的结构了,那我们不就输了吗?」 弘历回头沖弘昼自信一笑:「不不不, 这五弟就想错了, 谁说知识只能从实践当中获取了?」 弘昼一惊, 就见弘历已经笑眯眯转向了允禄:「十六叔,您来教我们火器课,是不是真的愿意什么都教给我们呢?」 这话问的, 即使允禄明知道弘历必然还有后招,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没错,皇兄让我尽心竭力,将自己所学全都教给你们,至于你们能学会多少,全凭你们本事了。这本书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多带几本让你们兄弟一起看,我会主动跟皇兄说的。」 「几本书都是小事,想必父皇早就知道了。」弘历这少年看了允禄一眼,黑熘熘的眼睛里是一派瞭然。 允禄越发心虚,他先前只带一本书的做法可是故意的,就是想试试看这两兄弟是不是真的会争起来 ,可没想到弘历不仅没有跟弘时相争,反而还看破了允禄的做法,当下允禄就移开眼神,不敢跟弘历对视。 而弘历却往边上走了两步,又回到了允禄的面前,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住了允禄,笑吟吟道:「十六叔,既然书不够,你可以用别的课本来给我们演示啊!」 允禄下意识问了一句:「别的课本?」 这一句一出口,允禄就见少年眼睛一亮,露出了得逞的狡黠笑意。 不好,上套了! 「别的课本,就是它!」 弘历伸手一指,正正指着侍卫手里捧着的火绳木仓。 少年人脸上的笑意狡黠明亮,允禄即使是被坑了一把,这时候也半点儿恼怒都升不起来,反而越发好奇:「我先前不都给你们介绍过一遍么?你还要再听一次?」 弘历走了两步,见允禄没有阻止,就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说道:「有一句话十六叔肯定是听过的,知行合一,实践出真知,我们不动手,又怎么能够彻底了解到这东西的运作机制呢?」 「弘历,你说来说去,还不是想亲自试试这火绳木仓?」允禄自以为了解到弘历的真实意图,放松下来,拒绝弘历,「我都说过,这个很危险,万一擦木仓走火了,我跟你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可我没说要试试这火绳木仓啊!」弘历哈哈一笑,看着允禄惊讶的神色,两手一摊,作无辜状,「我想拆了它,这样就能清清楚楚认识到每一个结构分别都是什么了!」 下一刻。 允禄满头是汗,也没有办法拒绝弘历的要求,只得拎着弘历弘昼站在一尺之外的地方,看着自己的侍卫把火绳木仓里面的火·药全部倒出来,而后再—— 「让我来让我来!」允禄一个不留神,就让弘历从自己手底下熘了过去,弘历两手握住木仓前端,兴奋不已,「我先把准心拆下来!」 那侍卫手边的荷包里面还装着火·药呢,就见到四皇子已经冲到近前,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嘴上求道:「四殿下,您小心啊,我手上还有火·药呢!」 「德胜,你们把火·药收起来,一会儿还要还给十六叔呢!」哪知道弘历头也不抬,一双眼睛就只盯着面前的木仓杆子,盘算着怎么把它拆了,「算了,库巴你去,德胜去给我找找工具,我要拆东西用的工具!」 允禄被两个小太监苦哈哈地望着,再看看右手边蠢蠢欲动的弘昼,实在是哭笑不得:「既然是弘历吩咐,你们两个就过去吧,弘历,撒手!」 弘历闻言抬头,总算能把自己的眼睛从火绳木仓上面挪开了,允禄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跟小孩一般计较,只是脸上再也维持不了和颜悦色的神情,高声道:「弘历!我答应你让你拆了,现在把手松开,等工具过来!」 弘历得偿所愿,自然也不在这里跟允禄别苗头,闻言乖乖松手走过来,又露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十六叔真好!」 允禄现在是再也不肯信弘历装出来的模样了,当下就哼了一声:「可别!我可不敢当!」 他瞪了一脸乖巧的弘历一眼,恨恨道:「我这才上任第一天呢,就派人去内务府那边要匠人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上的不是火器课,是什么工匠课!我好歹也是堂堂庄亲王,你这么一闹,我的面子都没了!早知道,早知道我说什么都不答应皇兄,过来接受你这麻烦精!」 弘历自小可没少听这些抱怨,也能辨认出谁是真的厌烦,谁是无可奈何,当下他就笑嘻嘻上前几步,甚至还揽住了允禄的胳膊摇了几下:「十六叔最好啦!十六叔放心,今天的事,都是我的主意,谁要是说您,我一定帮您解释清楚,决不让您帮我背锅!您放心!」 第71页 允禄都快被弘历给气笑了,当即反驳:「可别!你这说话的功夫可太厉害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坑你呢!」 弘历嘻嘻一乐,浑似听不懂允禄的话似的:「那哪儿成呢?十六叔既然被我父皇派过来看着我们兄弟,那肯定是父皇最信得过的兄弟了,不然也不能派您来照管侄子不是?既然父皇信任您,又有谁敢说您坑侄子呀?我这做侄子的,第一个不答应!」 弘历这话多少说到了允禄心里面,他这么眼巴巴过来揽麻烦差事,还不就是冲着皇帝的宠信?陛下登基以来,除了十三哥怡亲王之外,竟然只有他白拿了个亲王爵位,可见皇兄对他的宠信非同一般。又有十三哥怡亲王和陛下商议,派了允禄过来教弘历几个火器,允禄虽然嘴上说着怕麻烦,实际上心里乐意之至。 皇兄拢共也就这么几个孩子,能在给他们上课的时候打好关系,将来无论谁继承大统,都少不了他庄亲王允禄的好处不是? 因此,允禄面上重新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在弘历肩膀上重重拍了拍:「你啊,果真是鬼灵精的!好了,现在工具都过来了,你拆吧!」 没有了允禄的阻止 ,弘历欢唿一声,从德胜颤抖的手上接过一头尖平的器具,又想方设法撬松了火绳木仓周边的连接处。 「咔哒!」 连接处被撬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黑黢黢的底部,弘历欢唿一声:「弘昼,快来帮忙,咱们把这儿撬了!」 弘昼早就蠢蠢欲动,闻言也跟着跑过去,戴上护具,两手并用握住木仓杆子,用力往上一拔!可怜那威风凛凛的火绳木仓,三下两下就被两个少年暴力拆卸得七零八落了! 允禄简直是不忍心看火绳木仓的悲惨下场,转移目光落到弘时身上,发现弘时这会儿也双眼直勾勾看着弘历弘昼二人,见允禄看过来,弘时脸色一红,咳嗽两声:「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好好的东西,就被他们两个拆成这样!」 允禄心里冷笑一声:你先管管自己的眼睛吧!两眼都看直了还说他俩,若非面子上过不去,估计弘时自己都要求着一起拆了!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破坏力最强的时候,又有各色工具帮忙,不多时,这一桿两三尺长的火绳木仓就被拆成了好几段,连带着边上的准心、扳机也都被拆下来,放在托盘里,库巴小心谨慎地端着托盘,两眼盯着自己的手,一动都不敢动。 弘历这会儿拆完了最后一个,把手上的小撬刀丢回托盘里,看见库巴这般僵硬模样,顿时笑了起来:「放松点儿库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活像是拿了个炸·药包似的!哎,我要是说它要炸了,你是不是立马就能跑出五十米外,把它们丢得远远儿的?」 库巴那张苦瓜脸更加发苦了,他抖着腿说:「求求爷了,爷要是再开玩笑,奴才这胆子都要被爷吓破了!」 弘历哈哈大笑:「瞧你吓得这有什饿吗好怕?连火·药都没有,是绝对不可能炸的,你就放一万个心!」 眼见着所有人都提心弔胆,这臭小子居然还能没心没肺地开玩笑,允禄也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地问:「弘历,现在你拆也拆了,怎么样 ,你可弄清楚这火绳木仓的构造没有?」 弘历被允禄这么一问,脸上一丁点儿慌张都不见,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十六叔,你知道我的,我记性好,你现在要是问我这些零件儿都是什么,我肯定也是能说的,就是死记硬背。」 允禄一听就眉心一跳:「你小子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弘历嘻嘻一乐,两步凑上前来,双手虚虚握拳,在允禄手臂上轻轻锤了两下:「我说十六叔,你也太懂我了!我就是还有点儿别的想法,不知道十六叔您……答不答应?」 片刻过后,看着面前一堆乌泱泱的人头,允禄就忍不住皱眉,十分后悔自己脑子一热,竟然答应了弘历这小魔头,来了此处:「弘历,现在你也到了造办处,我可跟你说好,只许看,不许动手!」 弘历两只眼睛都快不够看了,当即就一口答应:「您放心吧,我保证不动手!」 听这小子答应得那么快,允禄就知道他话里有水分,不得不认命地跟在弘历身后,一步步紧紧盯着,绝不让这臭小子离开他的视线。而弘昼弘时虽然跟了进来,对于允禄来说,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弘时捂着耳朵,急躁不已:「这里都是些工匠待的地方,弘历,你说你好端端过来这里做什么,不是没事找事吗!」 弘历也不跟弘时吵,而是体贴入微地给了个建议:「是啊三哥,是我对这些工匠好奇,你要是觉得太吵了,不如先回去?」 若是平时,弘时肯定是掉头就走,可劲儿看见弘历待在这里,弘时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哼道:「你想叫我走?我偏不!」 这兄弟俩人没有继续吵,而是找了内造办的太监,让他们带路去看火绳木仓的制作工厂。 说是工厂,实际上是后面一处房间,三个工匠一组,一个人推着最中间的横杆,另外两人从两边扶着一个大型石磨,正一遍又一遍地将磨床中间的长杆物磨平。 石磨滚在铁上发出的摩擦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刺耳得很,弘时两手紧紧捂着耳朵,面露痛苦之色,那三个工匠见状,瑟瑟发抖想要停下,弘历却道:「你们做你们的,别想着我们在这里,反而打断你们的工作了。」 第72页 那三个工匠只得继续往下做,弘历又问:「现在你们做的是木仓身么?这就是用来做木仓杆子的铁么?」 年长的工匠颤颤巍巍答道:「回贵人的话,正是如此,这块铁要经过三十天的磨鍊,等到铁片磨成这么厚的时候,就能够交给铁匠,叫他们拿去锻造成木仓杆子了。」 「那这些扳机也要你们这里先打磨过后,再拿去铁匠坊做么?」弘历问了一句,往前迈了一小步。 下一刻他的衣服领子就被人揪住,允禄警告地看过来,弘历则耸耸肩:「放轻松啦十六叔,难不成你以为我会上去推这个石磨吗?我可推不动。」 允禄将信将疑放开手,依旧紧紧盯着弘历:「反正咱们俩是说好了,只是来这里看看,你要是真要上手,我立刻就把你拎回去!」 弘历嘻嘻笑着:「知道了知道了,十六叔这么盯着我,我不会再去做别的事的,放心吧。」 在石匠坊逛了一圈出来,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声响弄得没什么精神,只有弘历依旧精神十足,跃跃欲试还要往锻造处跑,只是他才刚一提出来,就遭到了弘时的激烈反对:「不行!我们今天陪你在石匠坊都泡了两刻钟了,我现在耳朵里还是轰隆隆的声音呢!你还想去锻造处?我看,你根本就是折腾我们来了!」 允禄也是筋疲力竭,他这两刻钟是一刻都不敢放松,注意力全在弘历身上,生怕一不留神,弘历就从他手底下熘走。偏生弘历自己又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看到什么新鲜东西总想上手摸两把过过手瘾,两刻钟的时间,允禄最起码拦了弘历八回! 这会儿允禄都没力气训弘历了,只是坚持拒绝:「不行,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你十六叔还要跟你父皇交差呢!」 这回允禄不肯给弘历机会,几乎是脚底抹油地跑路了。 养心殿。 允禄几乎是声泪俱下过来跟雍正诉苦,说完了弘历的所作所为之后,也不知道是情绪过于激动还是怎么回事,允禄眼睛都有点湿润了,他呜了一声:「皇兄,十三哥,你们可把我坑惨了!我再也不想去教什么火器课,你们看看谁有这个能耐胜任,我要退位让贤!」 雍正还没说话呢,边上的怡亲王允祥便笑了一声:「你这还没给皇兄做几天工,就叫起苦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当初信誓旦旦,说是为皇兄披肝沥胆也不足惜,怎的,教个火器课就让你打退堂鼓了?」 允禄抬起头来,看雍正面上似乎并不曾动怒,就夸张地嘆了口气:「十三哥,你是不知道,这弘历实在是太难缠了!你说说,我本来想得好好的,我就带一本书去,他们兄弟不得凑在一起看么?这既然能凑在一起,感情自然就能亲密起来,可谁知道弘历跟我说什么知行合一……知行合一是这么用的吗!」 雍正扫了苦哈哈的允禄一眼,终于不冷不热开口道:「朕看弘历这用法就不错,若非把这火绳木仓拆了,又怎么能彻底认清楚每一处部件的构造?他能认清楚所有构造,将来用木仓的时候,那也比旁人熟络些。」 允禄脸色一苦,仍不甘心:「可是,可是弘历还要去造办处亲眼看那些工匠是怎么做木仓的!您是不知道,那石匠坊有多吵,臣弟的耳朵现在都还嗡嗡的呢!」 说完这一句,允禄还觉得不够似的,又补充道:「皇兄,您是不知道,要不是我一直都拉着弘历不撒手,弘历估计就要自己上去推磨试试了!」 「确实是那皮小子做得出来的事儿,」雍正低声说了一句,转而对怡亲王允祥笑了一下,「十三弟,你怎么看?」 允祥闻言便笑着说道:「小孩子嘛,好奇心重是常有的事,只是这火器毕竟危险,还是要拦他一拦才好。」 见允祥开口说话,允禄连忙附和:「就是就是,要是不拦着,今天弘历能去石匠坊,明天就能去锻造处,后天说不定就要自己动手做一桿木仓出来了!」 允祥哈哈大笑,拍着允禄的肩膀说道:「可见弘历这孩子是把你治服了,看你都慌成什么样子了?」 允禄就有些不服气,不情不愿说道:「哪有?我好歹还算他十六叔……」 「既然如此,还是由你来担任弘历的火器课老师,」雍正一锤定音,不容置疑地下了决定,「弘历顽皮你也知道,今日若不是你管着,弘历就自己动手了,你能管住弘历,所以这火器老师一职,还非你莫属了。」 从养心殿出来,允禄就有点垂头丧气的,允祥见状,便走在他身侧,问道:「还在为弘历的事头疼?」 允祥是兄弟里面出了名脾气好的,允禄心里对这个十三哥也十分敬服,知道他不会乱告状,便将心底话说出来:「是啊,我能不头疼吗?十三哥,你也知道,我平白无故拿了这么个亲王帽子,外头不知道多少人在说闲话呢!本来我就憋着一口气,想给皇兄好好办差,打一打那些人的脸,哪知道皇兄给我派的差事,竟然帮他带孩子!」 还是那么难缠的弘历! 看着允禄俊秀的脸上全是愤愤不平之色,允祥就笑着摇摇头:「天子的家事便是国事,天子后裔的教育更是重中之重,你现在怎么敢将这事当做是小事呢?」 允祥脸上仍旧挂着春风般的和煦笑意,可允禄的神态就认真起来,听着允祥继续说道:「皇兄对弘时弘历几个的教育极为重视,上书房的老师安排了张廷玉朱轼不说,又把王懋竑找来,这三个人都是什么人,你回头自己想想。至于骑射课的刘奎,看起来是个出身武举人的汉人,无足轻重,可是这样的差使,竟然没有派给咱们八旗子弟,你不觉得奇怪吗?」 第73页 允禄的表情越发肃穆,压住内心的雀跃欢欣之意,问道:「十三哥,按你这么说,我现在能够被皇兄派去教弘历火器,这……」 见允禄听了进去,允祥也微微松了口气,欣慰地轻轻拍了一下允禄的肩膀:「十六弟,你现在的位置很重要,务必要尽心竭力,好好教导三个侄子。」 允禄望着允祥,认认真真点头:「多谢十三哥教诲,允禄记住了!」 经过这么一出,第二日上课的时候,允禄干脆就把三个人都叫了起来,对着一堆已经被拆散的零部件一一考问,等三人都答完之后,允禄依旧把重点转回到弘历身上:「弘历弘昼,这木仓可是你们两个人拆的,我不管你们俩用什么办法,总之,你们俩得想办法把它再拼回来!」 第32章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弘昼表情一苦, 可允禄这要求却正合了弘历的心意,他当即一拍胸脯答应下来:「好啊十六叔,我保证给你装回来!」 允禄两眼一瞪,做出一副兇巴巴的样子:「还有弘昼, 他也要出力!」 弘昼被弘历勾着脖子拉过来, 听对方替自己保证:「没问题, 我看着五弟!」 弘昼可怜巴巴两眼望住弘历, 寄希望于弘历良心发现,然而后者看见他这样可怜的眼神, 居然还有脸掐着他的两腮转他过去,对允禄笑嘻嘻补充一句:「十六叔你瞧,连五弟都觉得我说得对呢!」 「噗嗤!」允禄再也没办法装出一副沉稳冷漠的样子, 上手拍开弘历的手,「得了吧你,快把弘昼松开,你看看,都把弘昼弄成什么样子了?」 弘历早就在允禄过来的时候顺势松手,闻言也一点儿不慌,笑道:「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弘昼被弘历松开之后, 鼓了鼓脸,允禄看得有趣,也伸手捏了他肥嘟嘟的脸一下, 吓得弘昼往后退了两步, 一脸警觉地望着允禄。允禄毕竟是个大人, 这么欺负孩子也觉得不好意思,当下就咳嗽两声,干笑道:「行了,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反正弘昼你平时是跟弘历关系好,这回弘历既然都已经说了,你也别想着能跑掉。」 「弘昼,自求多福吧。」 弘历弘昼的闹腾并没有吸引太多人的关注,弘时就觉得两个兄弟这么做法是有些丢人:「我说你们俩也收敛些吧,这一桿火绳木仓都被你们玩坏了!到时候我看你们俩怎么跟父皇交代!」 弘历就笑嘻嘻回答:「这个就不劳烦三哥费心了!三哥,我听说,你是不是有一把火绳木仓,而且……」 「你可别打我的主意!」弘时立即打断了弘历的想法,连连拒绝,「我的木仓不会给你拆的!」 弘历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呢!谢谢三哥!」 说完,弘历拉着弘昼就跑,连允禄都被抛在了后头,弘时百思不得其解,问允禄:「十六叔,你说弘历这小子一惊一乍的,刚才又想到什么了?谢我啥?」 允禄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在康熙面前也算得宠,小时候没少做些胡闹的事情,当下就笑着摇摇头:「这弘历啊,真是胆子够大!」 说完,他也不给没想明白的弘时解惑,自顾自宣布下课离开。 而之后—— 弘昼跟着弘历站在南书房外面,十分忐忑不安,让他们进来的依旧是之前那个外形阴柔的青年太监,此时正一声不吭站在两人身后。弘昼只觉得脚底下好像有火炭在烧着似的,光是站在这里都觉得烫脚,他挪了挪身子,小声问弘历:「四哥,我们现在呆在这里做什么?你干嘛要来南书房啊,父皇不是说,没事不许我们过来吗?」 弘历转过脸来,神秘兮兮沖他眨了下眼睛:「那自然是有事情才过来找父皇啊!」 弘昼还有心要追问,里面却传来一个声音:「宣四皇子五皇子觐见!」 皇帝同意见他们二人,弘昼也顾不上问弘历,忙跟着弘历的步伐走了进去,一进内间,才发现房间里面还有张廷玉在。 弘历先跟弘昼一起向皇帝行礼,而后再以眼神跟张廷玉打过招唿,下一刻,雍正黑沉沉的目光就落了下来,看着弘历问:「朕说过无事不可来南书房,你现在最好是有正经事来找朕,否则……」 皇帝每次压低声音说话时都分外威严,连张廷玉这样的宠臣都不由得心里一惊,可面前的少年却好像一点儿都不察觉到似的,竟然还能展颜一笑:「对呀父皇,我就是有正经事来找你的,我遇到一点儿麻烦想找您帮忙!」 弘历这话说得大方又坦荡,雍正原本堆积了满腹的不快,都被弘历直白的请求沖得一散,顿了顿,雍正看着弘历,缓缓问道:「什么麻烦?」 弘历看雍正脸色,就知道自己还能跟雍正讨价还价,立即就找准了机会,开始滔滔不绝:「父皇,我们小校场上面的工具实在是太少了!以前我们只有骑射课,用的是靶子和石锁,可现在加了火器课,每次上课打靶子的话,那多浪费靶子呀!」 雍正扫了弘历一眼,见他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忍不住心情也好起来,只是嘴上却还冷冷道:「这等小事,你自己去找内务府解决,还来朕这里啰嗦!」 弘历吐吐舌头:「可是还有另外一件事,父皇,十六叔说,要我们熟悉木仓械的结构才能让我们上手练习,可是目前就他那一把木仓,我们要想真正熟悉起来,那得到猴年马月呀!」 第74页 雍正挑眉,这臭小子,还学会铺垫了? 「那你说要几把木仓?」 弘历黑熘熘的眼睛更亮了:「两把,不对,三把!」 雍正耐着性子问:「到底几把木仓,你想清楚再说。」 弘历掰着手指给雍正数:「我们兄弟三人,自然要三把木仓,还有一把要赔给十六叔,还有,我们刘谙达虽然是骑射课的师父,但是他也是武举人,没道理不让他也试试火器的厉害吧?所以父皇,一共要五把木仓!」 雍正看了一眼弘历,哼道:「开口就要五把,你真是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工部制作一桿火绳木仓所费几何?你开口居然就敢要五桿!」 皇帝再次动怒,弘昼早吓得不敢吭声,弘历却丝毫不惧,据理力争:「父皇,您听说过一句话没有?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您看,我又是您的儿子,这次找您也是为了解决学习上的问题,您再怎么样,也要帮忙解决吧?」 雍正都被气乐了:「你这是哪里来的歪理邪说!朕若是不答应你的要求,就成了不重视你的教育了?你好大的胆子,敢给朕扣帽子!」 这下弘昼再也受不住了,立即跪下来,同时还拉了拉弘历,示意他也跟着跪下,可弘历骨头跟脾气一样硬,当下大声回答:「我可不敢给您扣帽子,我只是合理提出自己的要求,而且,我现在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才来找您。在我心里,您是值得信赖、而且能够帮助我的人,若是您认为我的做法是冒犯,那就请您惩罚我,让我记住这个教训,下次绝不再犯!」 弘历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张廷玉在一旁听着甚至连打断弘历的机会都没有,这孩子就已经一口气说完了。 雍正垂下目光,凝视着面前一脸不服的少年,他还小,甚至能在脸上看出一派稚气,但这时候的弘历,已经能看出将来灼灼发光的模样—— 不愧是他选中的继承人。 一点骄傲自内心萌芽,雍正的语调依旧严肃,而眼神却没什么愤怒旨意:「朕不过说你一句,你倒有这么多话来顶撞朕了,要是照你这么说,朕这回不肯帮你,以后你就再也不来找朕帮忙了?」 弘历从小到大没少跟自己家里人斗智斗勇,哪里还不知道雍正这话就是要他给个台阶? 这个他熟啊! 于是下一瞬,在几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弘历居然直接凑到雍正身边,开始给雍正捶背! 就连雍正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颇为不自在地开口赶人:「胡闹!你这是像什么样子!」 弘历才没有被雍正的冷言冷语吓跑,他依旧动作轻快地给雍正捶背,一边笑着说道:「父皇,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知道您最明事理、疼孩子,肯定不会跟我一般计较。」 少年人力道一般,捶背的时候连节奏都是快慢不一,更不用说像贴心的宫人一样能准确找到雍正身上酸痛的地方。 ——偏偏雍正却觉得无比的舒服妥帖。 他愣了愣,一会儿才淡淡道:「好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你下去吧,苏培盛,回头你去跟弘历弘昼交接,还有什么是你们要的,都一併说清楚,别吞吞吐吐、回头又来烦朕!」 见雍正松口答应,弘历二话不说,立即退开,站到弘昼身边,两人一块谢恩:「多谢父皇!父皇真好!」 望着笑容满面的讨喜少年,雍正忍不住也露出了一点笑意:「行了,就你会说!还不快回去写你的作业!」 从南书房退出来 ,弘昼人都傻了:「四哥,你怎么就敢跟父皇提那些要求呢?你,你就不怕父皇降罪?」 「我跟父皇提的都是正当要求,为什么要降罪?」弘历莫名其妙,看着战战兢兢的弘昼,他哈哈一笑,拍着弘昼的肩膀说道,「你不用那么害怕父皇,只要你说的话不是无理取闹,我觉得父皇是会认真判断的,如果父皇觉得我说的不对,他会告诉我。」 「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父皇怎么判断你的话是不是正确呢?万一父皇真的觉得你说的不对,你提出来的要求时无理取闹,那可怎么办?」弘昼越想越害怕,就眼巴巴看着弘历,希望能从弘历这里得到一个解决办法。 可弘历的反应却让弘昼张大嘴巴,只见弘历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地说道:「那就听听父皇能不能说服我了。」 「他要是不能说服我,就直接给我下决定,我是不会服气的。」 说到服气二字,弘历脸上先前的无所谓已经变成了认真,弘昼张目结舌,对弘历的大胆有了全新的认知:「可是,可是那是父皇啊!父皇要怎么说,我们都只有听着的份儿,怎么,怎么还能叫父皇给你解释呢?」 弘历看着吓成这样的弘昼,自己心里面也不是很能理解,耸了耸肩:「算啦,你又不是我,你跟我的想法怎么会一样呢?还是别说这些,咱们都快点回去写作业吧!」 翌日。 弘历上课的时候,张廷玉和朱轼都多看了弘历几眼,却是由王懋竑开口点评了弘历前一天交过去的翻译功课。 干枯瘦弱的老头脸色严峻,看着面带笑意的弘历时也没有丝毫缓和,而是冷冰冰开口问道:「四皇子,这次的翻译,臣记得并未限制你完成的时间,对么?」 弘历一愣,答道:「的确如同老师所言。」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匆忙完成?」王懋竑忽然提高音量,弘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王懋竑就越发生气,一大串的训斥砸了下来,「你为了在兄弟面前出风头,所以才那么匆忙完成功课,有几处地方都写错了!甚至把第一列的翻译写到了第二列上,这样明显的疏漏都没被发现,你是从来没有检查过么!」 第75页 弘历做作业是有这么个习惯,就是写得飞快却不爱检查,从前也有些小毛病,但是张廷玉说过他之后,弘历自觉已经改了不少。可这回的翻译作业,他又一次开始赶进度,就放松了检查这一块儿,但王懋竑说他完全没有检查,弘历还是难以服气:「王先生,我检查过,只是还有地方没有检查出问题而已。」 见弘历辩解,王懋竑却更加恼怒:「你检查过,就不会还能犯下这样的过错!四殿下,诚信乃做人之本,你小小年纪,还是不要撒谎骗人的好!」 弘历最讨厌的事就是被人冤枉,当下也怒了:「我没有骗你,我说过我检查了,只是我没有检查出全部的错误!」 两人转瞬间就要吵起来,弘昼看呆了,反应过来之后偷偷去拉弘历:「四哥,四哥你快别跟先生吵了,道个歉吧!」 弘历却不肯:「我又没有骗人,我为什么要道歉?是王先生没有弄清楚就要给我下定论,该道歉的人,怎么也不应该是我!」 王懋竑这会儿脸都要被气黑了,张廷玉见两人之间闹成这样,只得打圆场对王懋竑道:「王大人,四殿下我清楚,他虽然顽皮,有时候写功课时会出点错,但四殿下是个有话直说的孩子,并不会骗人,他既然说他没有撒谎,那就不会撒谎……」 「好啊,照你这么说,那是我冤枉他了,是我撒谎!」王懋竑也是被气狠了,冷冷看着面上还带着笑的张廷玉,「我早就听说张大人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今日才算明白,我王懋竑远不如你张廷玉会做人!今天这课,你还是自己上吧!」 王懋竑冷着脸拂袖而去! 张廷玉被王懋竑一通挤兑,脸色也僵硬不已,连一贯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弘历看他有些难受,便开口道:「先生,此事乃是因我而起,我去跟王大人解释清楚,不让你背这个恶名。」 张廷玉微微一震,望着身前的少年,只见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一派真诚,没有一点儿作伪,他不由得一愣,之后方才说道:「好,那我就拜託给四殿下您了。」 朱轼听闻此话,不由得也看了张廷玉一眼,而后者却好像已经将刚才发生过的不愉快的事情全部忘记了一般,开始正常给三个人上课。 这堂课的气氛相当诡异,包括一直找到机会就想嘲笑弘历的弘时都没有捣乱,而是老老实实听完了全部课程。 直到午饭时间,三个人待在旁边房间里面,没有其他人在的场合下,弘时终于能够尽情地对弘历幸灾乐祸:「哎,我说,你之前不是一直装作很尊师重道的样子吗??怎么今天当着王先生的面儿,你反而不装了?」 弘历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吃饭,而弘时却不肯放弃,在旁边继续添油加醋地说:「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王先生他慧眼如炬,一下子看穿了你的真面目,这才拆穿你!你也因为被拆穿的原因恼羞成怒,都不肯再装了!」 弘昼在一边难受得听不下去,好一会热,才鼓起勇气看着弘时道:「三哥,你还是别说了吧?你……」 「我跟弘历说话,有你什么事!」弘时对弘昼没有好脸色,这胆小如鼠的傢伙,居然敢为了弘历来说他!弘时越想越气,但手上的拳头还是忍了下来,只是狠狠瞪了弘昼一眼:「好好吃你的饭!」 弘时长得本来就兇狠一点,这么几年下来,弘昼听惯了弘时的话,先前劝阻的那句话已经用尽了勇气,这会儿虽然心里还是担心弘历,却只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见兄弟畏惧听话,弘时被弘历打击得所剩无几的自信心又捡回来一点儿,看着弘历的时候越发趾高气昂,甚至还伸手去拍弘历的肩膀:「我说弘历,王先生毕竟是父皇请过来的先生,你把他气成这样,父皇回头教训你的时候,我一定替你说好话,只要啊,只要你……」 弘时的手还没落下来,弘历就往嘴里送完最后一口饭,肩膀一错,让弘时的动作落了个空。 弘时的话音还飘落在空中:「求我……」 而另外一个身形清俊的少年则已经站起身来,冷冷道:「我吃完了,三哥,你慢用吧。」 看着弘历潇洒离开的背影,弘时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好啊,如今真是胆子肥了,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弘时气得不行,这时候也吃不下饭,干脆拍案而起:「行啊,你以为就只有你会去找父皇?我也会!」 说完,弘时也干脆没吃饭,气沖沖迈步出去。 弘昼见状,两相为难,只能匆匆忙忙塞了几口饭之后赶去小校场找弘历报信。 南书房外。 弘时昂首挺胸走过去,目不斜视地提出要求:「我要见父皇,你替我通传一声。」 守在外面的依旧是那阴柔俊美的太监,他面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耐心道:「好,殿下稍候。」 可弘时原本以为只要等待一会儿,却在外面等了许久,等到弘时都不耐烦想要往里面闯的时候,那阴柔太监方才急匆匆赶过来,头上还冒着汗珠:「三殿下,陛下传您进去!」 弘时这才熄了火,跟着太监往里面走。 阴柔太监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细喘,似乎是经过一阵小跑之后,气息还未平復:「三殿下,刚才陛下在书房内与大人谈话,奴才只能在外面等着,一得了信儿,立刻就回来通报给您,三殿下在外面久等了。」 第76页 弘时「嗯」了一声,不以为意:「谅你也不敢怠慢我,行了,你在前面带路就行,少说那么多话,免得打断了我的思路。」 他还在心里面盘算着见到雍正要怎么告弘历的状,这太监那么多话,一会儿把他要说的话给弄忘记了,弘时要找谁撒气去? 那阴柔太监低着头答应下来,唇角缓缓沉下去。 很快,弘时就被领到了雍正面前,他看了一眼,发现房间里面还有一人,便是张廷玉。 弘时不由得一愣,张廷玉素来喜欢弘历,他要当着面儿告状,那张廷玉岂不是会替弘历说好话? 就这么一耽误的时间,落在雍正眼里就变了味儿,他冷下脸来:「弘时,你见到自己的老师,竟然都不知道问好的么?这就是你学的东西?」 弘时被雍正质问,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行礼问好,张廷玉也回之一礼,而后主动提出来:「陛下,既然三殿下有事找您,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不必,」弘时还没来得及高兴,张廷玉的提议就被雍正一口否决,雍正冷冷扫了弘时一眼,「你有话就快说,朕和你老师还有正经事要谈。」 弘时不敢抱怨,连忙三下五除二将弘历顶撞王懋竑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顿,末了,状似忧郁地问:「父皇,四弟这么做可不行啊!明明是他犯了错误,不肯承认就算了,还要跟王先生胡闹,王先生都被他气走了,回头要是王先生不肯教我们了,那可如何是好?」 雍正冷眼看着面前的青年,他的眉眼称得上是英俊,可藏在眼底眉梢的算计和刻薄却瞒不过雍正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 「那照你这么说,弘历应该怎么做?」雍正不动声色地盯着弘时的表情,手指轻轻叩在桌案上,他的目光投过来,像是蓄势待发的勐兽。 第33章 我没有做过的事,谁也别想强逼着…… 但见弘时面上一喜, 很快就强行压住,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父皇,弘历年纪还小,或许就是有些好面子罢了。王先生当众指出他的错误, 他面子上过不去, 才闹起来。我想, 这会弘历让王先生出丑, 他应该当众给王先生道歉,让王先生消气才是。」 雍正将弘时脸上的变化看得分明, 哪里还不知道弘时就是想折一折弘历的傲气、让弘历在众人面前好好丢一回脸? 他越看弘时就越生气,忽地冷喝一声:「大胆!」 这一声冷喝让弘时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跪了下来, 口中求饶道:「父皇恕罪!」 弘时这番举动也太心虚了些,雍正怒气更甚,冷冷道:「你何罪之有啊?」 听着这冷冰冰的质问,弘时吓得不行,绞尽脑汁开始想自己的错误,忽然间,他脑海中有一片亮光闪过, 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雍正身边的张廷玉—— 他怎么忘记了,张廷玉在这里! 肯定是张廷玉抢先一步, 先给弘历说了好话, 父皇相信了张廷玉的话, 自然不会信他!那他后面说的那些话,说得越多,父皇就会越生气…… 弘时一边想一边额头冒汗, 雍正看在眼里,更觉得弘时不堪:「你回去好好想清楚了,若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以后你就不许再踏进南书房一步!」 直到站在南书房外时,弘时依旧浑浑噩噩,只觉得自己的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更不记得他是如何出来的。 「弘时,弘时?」还是母亲的声音将弘时唤醒,他一睁眼,就看见一脸担忧的李氏,弘时先前在南书房里面受到的委屈惊吓忽然就一股脑儿涌出来,他抱住李氏,哇的一声哭出来,「母妃,母妃!」 且不说三皇子那么大一个人,从皇帝的南书房出来之后就抱着母亲一通大哭传遍宫中之后,皇帝在南书房里面都气得砸了两个茶盏,后面又有下令不许三皇子再来南书房之类。 只说小校场上弘历弘昼二人之事。 弘昼望着一言不发,只是不断拉弓射箭的弘历,整个人都站立难安,时不时看向远处,生怕一会儿就出现一个人过来宣旨惩罚弘历。他实在是害怕极了,没有等到弘历的回应,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四哥,你有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啊?我说三哥跑去找父皇告你的状了!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害怕吗?万一,万一父皇罚你,怎么办?」 弘历置若罔闻一般,只是手臂肌肉发力,将长弓拉满,弓弦崩得紧紧的,白矢箭尾卡在弓弦上,他眼睛微微眯起,视野里只有箭靶中心那一点耀眼的红色,而后他手指一松,白矢离弦而出! 「夺!」 「我又没有撒谎,」弘历目力极佳,望着箭靶中心不断颤动的白矢,垂下长弓,对弘昼道,「我做的错事,我不会不承认,但我没有做过的事,谁也别想强逼着我认错。」 「谁逼你了?」弘昼还没回答,另外一道青年声音就响起来,允禄今日一身轻便的骑射服骑马过来,身后跟着的侍从也没有穿戴盔甲,一见到弘历就笑,「谁敢逼咱们小四爷弘历呀?快说出来,让我也开开眼!」 弘历拱手跟允禄见礼:「十六叔。」 允禄从马上跳下来,没见到弘历脸上有笑模样,顿时心生疑窦,再看边上弘昼着急忙慌的模样,就越发好奇:「哟,看来咱们弘历还真是被人惹着了?是谁那么大本事,惹你气成这样啊?」 弘历没有理他,只是问:「十六叔今儿怎么这么早便来了?我们原先这个时间点是要上骑射课的,难道十六叔跟刘谙达换了时间?」 第77页 「倒也不是,今日刘谙达还有事要做,我就替了他这个班儿,顺便也看看你们的骑射水平,」弘历不愿意回答,允禄也不生气,展眼一看,见到靶心正中插着一支白矢,再看四周散着的白矢,便是一笑,「哟,你水平倒还可以,准头不错。」 允禄也是见猎心喜,笑着大力拍拍弘历的肩膀:「本来我还以为你准头不行,刘奎只知道带着你们练力气,这准头我还要好好教你呢!没想到,你进步这么大,看来这刘奎还有两把刷子!来,弘历,你跟弘昼两人齐射一轮,让我看看你们的力气和速度。」 既然允禄都提出来了,弘昼心里面的担心也只能先放到一边,他从侍从手里接过他的长弓,缓缓拉满,允禄一见,更是一挑眉:「哟,你这更厉害了,六力弓,有把子力气啊!」 被允禄这么一夸,弘昼脸上也露出一点儿羞涩笑容,绷直了弓弦放出白矢,箭矢破空而去,准确落在—— 箭靶最外面一个圈上。 允禄的表情僵住了。 弘昼的脸上却十分紧张,只见那支箭左摇右晃,跌跌撞撞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来,离靶而去,他憋着一口气,无声祈求:别掉别掉别掉! 终于,那支箭摇晃了半天,箭尾都要完全垂下来了,箭头还稳稳地扎在靶子上,那支箭不动了。 弘昼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脸来看着允禄,而允禄咳嗽一声,半天才干巴巴夸奖道:「啊,还不错,还不错,你力气大,箭支也算扎进去了,继续努力啊弘昼。」 没有被训斥的弘昼露出笑容:「我会的十六叔!」 看着重新活力满满继续弯弓射箭的弘昼,允禄苦笑着摇摇头:他就不该对孩子们有太多的……嗯?弘历这两箭都中了靶心? 允禄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弘历前面的箭靶中心多出了两支箭,一看就是刚刚他在跟弘昼说话的时候射的,允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刚想跟弘历再说两句话鼓励一下,另外一支箭也已经破空而出,直奔靶心而去。 然而这一箭却钉在了上一箭的箭头处,硬是被往旁边挤了一下,最终没能落在靶心,而是钉在稍微偏外一点的地方。 弘历脸上的神色就有些不乐,他默然地再度抽出一箭,拉弓搭箭,凝神望着中间点,然而动作却被另外一个人打断,允禄兴致勃勃拍了弘历一下:「等等等等!」 弘历的一气呵成被打断,干脆收了弓箭看着允禄:「十六叔有什么事吗?」 允禄一挥手:「你们多扛几个靶子过来,没看见四皇子的箭靶都已经挤满了吗?没眼力的东西!」 教训完旁边下人之后,允禄方才笑眯眯地看着弘历:「很好,虽然用的是四力弓,但是你动作很连贯,看得出来,刚刚射了三箭,也不见你有一点儿疲劳的样子,力气还是足够的。还有速度,你三箭射完,弘昼那边才两箭,不错,不错。」 若是在往常,被人这么夸奖,弘历定然会觉得十分高兴,可是上午才被王懋竑冤枉,这会儿弘历肚子里面还全是无名怒火,他没有笑,只是点头:「多谢十六叔夸赞,我会继续努力。」 说话的功夫,太监们已经小跑着扛来了十数个靶子,一一立好之后,弘历便重新弯弓搭箭,再度冷着脸一箭箭射出。 箭靶中心的红点相对来说是最小的,只够容纳三支白矢的箭头,弘历每射出三箭,就往旁边移动几步,瞄准下一个箭靶,等到他射完一轮,一排四个并列的箭靶中间已经全部扎满了白矢。 弘历这才缓缓放下长弓,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手臂。 他这一动作,一直守在这里的小药童连忙上前,动作娴熟地给弘历揉捏起来,一面叮嘱:「殿下不要这般逞强,您还在长身体的阶段,若是依旧这么高强度训练,肌肉是会拉伤的,长此以往,当心长不高了!」 一直没说话的弘历顿时色变:「长不高?」 允禄嘿嘿一笑,抢在小药童前面,凑过来威胁弘历:「对啊,你不知道吗?练武之人,多数都长不高,你看看你刘谙达就知道了!」 弘历一想到自己以后只能保持现在这么个身高,吓得打了个哆嗦,他还想长成个高个儿呢,怎么能长不高! 眼见着弘历脸上神色变化,允禄就忍不住笑了:「原来你也有怕的东西啊,哈哈,笑死我了!」 弘历有些气哼哼地看一眼允禄:「十六叔,有您这样做人叔叔的吗?您见着天儿就来笑话侄子,哎,您到底是来教我们东西,还是来笑话我们来了?」 允禄摸了摸鼻子,也不心虚,去看弘昼,这会儿弘昼已经射到第十箭,准头比第一箭好很多,这一箭甚至已经接近靶心,允禄大喊一声:「加油!比之前好多了,再准一点儿就能中靶心了!」 哪知道允禄这么一大嗓门下来,原本专心致志的弘昼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第十一箭就被放了出去,甚至还没射出一半射程,就中道崩殂落在地上。 允禄:…… 弘历扫了允禄一眼,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里面的意思分明就是:看,惹祸了吧? 允禄更加心虚,又喊了一嗓子:「没事的,弘昼加油,你肯定行的!」 正在手忙脚乱装第十二支箭的弘昼再度手一抖,这回箭支别说中道崩殂了,根本就是直线坠落,才射出一尺之地,就歪了方向,整个掉在地上。 第78页 弘昼:…… 弘历这回的目光几乎是谴责了,他忍不住开口:「十六叔,您不是来教我们、是来捣乱的吧?」 允禄摸了一下鼻子,也觉得不服气:「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怎么能是来捣乱的呢?」 他又跑过去拍拍弘昼:「弘昼,咱不难过,我觉得你已经很不错了,就是缺一点儿稳定性,你的手啊,平时还是要稳一点,不然……」 「十六叔但凡少喊一句加油,弘昼也不会手抖,」弘历站在一边,冷脸打断,「是不是啊,十六叔?」 允禄平素见到的弘历都是嬉皮笑脸的,这么陡然间见到这少年冷着脸说话,一时间竟然还被唬住了,他虚虚握拳挡在唇边,咳了一声方才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这不还是想给弘昼一点儿鼓励吗?哪知道弘昼……」 「不关十六叔的事,是我自己胆子太小,容易被吓到,」弘昼脸色涨红,却还是目视着允禄说道,「十六叔是真心鼓励我,我很感激。」 允禄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必不必,咱们都是叔侄俩,不必这么客气。」 允禄既然和弘昼已经互相解释清楚,那弘历自然也没有别的话说,他默然待在一边等了一会儿,就挥退小药童,重新从库巴手里面接过长弓。 「哎,弘历,你不多休息一会儿?」允禄有些奇怪,立即叫住了弘历。 「不了,十六叔,我想看看我一次最多能够射几箭。」少年回头解释一句,就再度搭箭瞄准靶心,一箭接一箭地往外放。 允禄看得咋舌,扭过脸来看弘昼,见到弘昼也收拾东西准备继续,便问道:「你们兄弟俩都这么勤奋么?」 弘昼老老实实答道:「四哥是想要在一个月之后的比赛里面拿到第一,我见四哥进步飞快还要这么勤力练习,我也不想太懒惰。」 无论什么时候,努力勤奋的学生总是讨人喜欢的。 允禄含笑点头:「好,那你们加油!」 等到一个时辰后,弘时过来的时候,弘历弘昼两人都已经练过许久,此时正在边上休息。 允禄看弘时脸色不太对,不由得关心地问了一句:「弘时,你怎么了?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我今天也只是给你们演示一下,并没有你上手练习的机会。」 庄亲王的话只是出于关心,可弘时却硬邦邦地回道:「不必!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 弘时黑着脸站到一边,允禄摸了摸鼻子,有些莫名其妙,他咳嗽一声:「之前你们见过我打靶子,不过这回就不一样了,我要给你们演示一下,在马背上打靶。」 弘历顿时眼睛一亮,这站着不动打靶和在马背上打靶完全是两回事,他第一个提出疑问:「那十六叔,你不会觉得马背上太晃,会摔下来吗?」 允禄哈哈大笑:「那你可就小瞧我了!等着看就是了!」 说完,允禄伸出双手,让他的侍从给他穿戴好铠甲,而后举起一桿新的乌光锃亮的木仓—— 「十六叔,你这把也是火绳木仓吗?我怎么没见过?」弘历腾腾两步跑过来,凑近了还想上手摸一下,「十六叔,你之前那把……」 看着弘历伸过来的手,允禄十分戒备,抱着木仓往后退了一大步,一脸警觉:「我可警告你啊,这是燧发木仓,你不许上手,你要是摸坏了,我可找你赔!这可比火绳木仓贵多了!」 弘历一点儿都不慌:「这有什么呀!我要是弄坏了,自然有父皇赔啊!再说了,十六叔,你那把火绳木仓,我都已经帮你跟父皇说好了,父皇到时候会给你新的。」 允禄诧异挑眉:「你去跟皇兄说了,皇兄居然都没怪你?」 弘历歪了歪脑袋:「怎么可能不怪我?但谁叫我是父皇的儿子呢?爸爸给儿子扫平麻烦,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允禄看着满脸写着理所应当的弘历,忍不住啧啧称奇:「你倒是胆子大,竟然敢在老虎头上搔痒,这也就是皇兄脾气好才由得你胡来,不然啊……」 弘历就嘟着嘴抱怨了一句:「父皇脾气哪里好了?总是兇巴巴的,我要是胆子小一点儿,我都不敢去找他。」 允禄哈哈笑了起来,上下打量弘历:「我看你胆子可不小,这才几天啊,你跟弘时没少去找你们父皇吧?」 弘历噘了噘嘴还没说话呢,边上的弘时就大喊一声:「我才没有!都是弘历惹的事!」 允禄:……他就不该提弘时,看吧,这会儿又不知道刺激到弘时哪根神经,又发作了! 本着不让两人当众吵起来的朴素愿望,允禄伸手按了弘历肩膀一下,假装没听见弘时的话,朗声笑道:「好了,我现在就来演示给你们看一下!」 说完,允禄翻身上马,一手拉着缰绳,双腿夹住马腹,催促马儿奔跑起来。等到马儿沿着既定路线跑起来之后,允禄便松开手,两手端住木仓,双目望着前面的靶子,开始射击。 这燧发木仓看起来比火绳木仓强不少,火绳木仓每次…… 马儿一路奔跑,没有停歇的时候,弘历看得分明,允禄是在算准了马儿跑出去的距离之后,提前一小段距离开木仓,这样就能保证最终能够准确击中靶心。而到了后来,太监们过去收靶子的时候,也证明了这一点。 德胜十分兴奋地跑过去看,而后回来跟弘历说道:「王爷真厉害,都打中了靶心!整整八木仓,全都在靶心上!」 第79页 允禄这时候单手牵着缰绳,策马奔回来,为了炫技,直冲到弘历弘昼二人面前,才用力挽住缰绳,令马儿停下。 弘昼脸上露出害怕神色,往边上躲了两步,而弘时虽然面色不变,也往旁边退开。 唯有弘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亮晶晶看着允禄,露出灿烂笑容:「十六叔真厉害!」 谁不喜欢被人夸奖呢? 允禄从马背上跳下来,也笑呵呵拍了拍弘历肩膀,这时候才回眸扫过另外两个侄子,笑问:「怎么样,你们想学吗?」 弘昼脸红红地点头:「想学!」 弘时也点了头:「往日里只听说十六叔精通玩乐,却没想到,十六叔有这般好身手。」 这话说得弘历都忍不住看了弘时一眼:这世界上还真有人,能把夸人说得跟骂人一样效果啊?不愧是你,弘时。 果然允禄脸上的笑也僵了一瞬,即刻又满不在乎地笑起来:「我这身手也是为了玩,毕竟,围猎的时候,若是没点真本事,那到手的猎物都得被抢了,多没意思。」 说到围猎,弘时嘴巴动了动,似乎有话要问,然而允禄已经转移了话题:「这样吧,你们先练习单手骑马,等到单手骑马很轻松的时候,咱们再来试试在马背上射箭。」 因为允禄定下来的新课,算起来一下午弘历弘昼都是在练习骑射,等到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弘历都觉得自己有点腿酸,更不用说一瘸一拐的弘昼了。 看着两个侄子的悽惨模样,允禄有些心虚,问道:「要不,要不你们暂时不练骑马,直接试试猎活物?反正之后围猎的话,也是要猎活物的,不如我们先来试试?」 弘昼连忙摇头:「暂时不用吧?我现在准头都还没练出来呢。」 弘时却哼了一声:「我看啊,以你的天分,就算再练上个一年半载,也还是这么准头差,你啊,干脆直接一点,跟父皇说你不练了,没这个天分!」 弘时说话刻薄,配上脸上的表情更加伤人,弘昼的泪珠子一下就冒出来了,他看着弘时,下一刻就要哭了。 弘历就往前站了一步,挡在弘昼前面,大眼睛怒视弘时:「三哥,你就算觉得弘昼不好,也不应该这么打击弘昼!要是你真的不想让弘昼练了,不如你亲自去找父皇,替弘昼说清楚啊?」 弘时一听到弘历的话,立即就被激怒了:「你什么意思!你以为父皇向着你,我就拿你没法子了?我可告诉你,就算你的准头练出来了,力气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练到的!还有半个月就要比了,在射箭这一道上,我绝对不会让你赢!」 弘时看着弘历,充满恶意地笑了一下:「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把你的狗接回来!」 放完狠话之后,弘时扭头就走,剩下一个可怜兮兮的弘昼,他拉了弘历的衣角一下,哽咽道:「四哥,是我不应该,你们俩吵架了都是因为我……要不,要不我去求三哥,让三哥不要……」 「让他不要什么?让他别为难我?别跟我全力以赴?让他在比赛的时候,放水让我赢?」弘历霍然转身,往日里总是装满了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全是灼热光亮,他冷笑起来,「我要赢他,自然不会求他!」 第34章 出宫 允禄看着锋芒毕露的弘历也是颇为触动, 安慰了弘昼两句之后,便直奔南书房。 「十三哥!」他果真在南书房看见了怡然自得下棋的允祥,当即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十三哥, 我在那边焦头烂额地应对弘历和弘时, 你倒好, 你在这里偷懒下棋来了!」 允祥避开允禄的手, 慢悠悠放下一枚棋子,笑道:「我可没有偷懒。再说了, 你皇兄让你去教他们火器,本来就是想让你治一治这两兄弟的。」 允禄一屁股坐下来,捞起茶壶就开始灌水, 一口气喝了半壶之后才放下来,恨恨道:「我说十三哥啊,我哪能治得了这两兄弟啊!我根本就没这个本事!你是不知道,今天弘时又跟弘历放狠话了,说是,说是骑射比拼弘历绝对赢不了他。」 允祥这回拿的是白子,他一边研究棋局, 一边饶有兴致地问:「哦,为何?」 允禄嗤笑一声:「还不是弘时仗着自己年纪大、力气也大,打算跟弘历比一比, 谁拉的弓弓力更大!你说说, 这叫什么事?他都二十的人了, 还跟十几岁的弟弟计较,还别的地方赢不了,要跟弟弟比力气!这, 这真是说出去都丢人!」 白色棋子被放在棋盘一角,允祥看了看气鼓鼓的允禄一眼,终于放下手来,笑了:「丢人的又不是你,你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允禄拍了一下桌子:「可是,这活儿毕竟是皇兄派给我的啊,我要是做不好,皇兄那边会怎么看我?」 允祥四下看看,确认无人之后,这才凑近了允祥身边,苦笑道:「十三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头上这个王爷帽子,本来就戴的不稳当,这皇兄给我派了个活儿,我要是还做不好,那,那我这帽子,究竟还能不能留下来?」 允祥看看允禄,笑道:「你啊,你就是想得太多,你皇兄那边是自有主张,你就不要担心这有的没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允禄苦笑着,「那么多兄弟呢,谁都没有封王爷,就只有我,被过继出去,弄了个王爷。这谁背后不说一句,我都是为了王位才给老亲王守孝的?这说出去,多不好听啊!」 第80页 允祥哈哈一笑:「既然已经给了你了,你收着就是 ,何必想这些?万事都有皇兄在呢。」 允祥脸上总是淡淡的 ,允禄就忍不住羡慕:「十三哥,我是不能像你一样,什么事情都那么淡定。我跟你不一样,你跟皇兄关系好,皇兄有什么好处都想着你,你当年为了皇兄吃过那么多苦,现在皇兄对你好,也是应该的——」 「没什么应该不应该,」允祥淡淡开口,打断了允禄的话,「允禄,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 允禄勐地一惊,笑着赔罪:「是,是我说错话了,请十三哥不要计较。」 「我自然是不会跟你计较,但是这话,以后你还是不要说了,若是有心人听去了,传到皇兄耳中,少不得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允禄连连点头:「我明白的,谢谢十三哥教诲。」 允祥见允禄知道怕了,这才露出一点儿和煦笑容:「好了,你也不必怕成这样,对弘历和弘时应该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你皇兄是个明事理的,又不会把他们的错怪到你头上。你只管将自己所学到的,一一教给他们就是了。」 允禄点点头,见允祥没有怪罪的意思,允禄忍不住问道:「可是十三哥,我就有点儿纳闷儿,你说,弘历他们要学这些做什么?他们将来又不会上战场……」 允祥瞪了允禄一眼:「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呢?你又忘了要谨言慎行了么?皇兄让你教,你就教便是了,哪里有那么多话说?」 允禄连连笑着赔罪:「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回去就好好教他们,这话呀,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允禄告罪往外走,一会儿想起来什么一样,又眼巴巴折回来问:「对了,十三哥,你知道弘历去找过皇兄、要给我一把新的火绳木仓的事吗?」 允祥正在收拾棋子,闻言顺手拂开允禄压在棋盘边上的手,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个你就要去问你皇兄了。」 允禄顿时一缩脖子:「我可不敢!弘历那小子胆儿肥,我才不像他那么胆大呢!」 等到允禄出去了,好一阵,允祥才慢慢收好了棋子,而里面房间也转出来另外一人,正是雍正。 允祥从椅子上起身,恭敬问道:「皇兄,是我和十六弟说话,吵醒你了?」 雍正摇摇头:「我本来就觉浅,与你无关。」 他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棋盘,问道:「怎么不继续下了?」 允祥笑笑:「已经下完了。」 雍正也只是随口一问,下一句还是说回到自己关心的问题:「允禄来找你做什么?」 允祥微微一笑:「他也就是来抱怨两句,说是在弘时弘历中间夹着不好做。皇兄也知道他,向来是爱犯懒的,这会儿才碰到了多大的麻烦呢,就打退堂鼓了,千万不能惯他这坏毛病。」 雍正撩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允祥:「你不必给那两个臭小子说好话,朕知道允禄不好做。这弘历也就罢了,连弘时都跑来用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朕,朕是不是对他们太宽和了?」 允祥踱步过来,浅笑:「三皇子的事,臣弟也略有耳闻,只是太后娘娘那边……」 说到太后,雍正脸上就浮起无奈之色:「朕也算是拿母后没有办法了,这才多久的功夫?母后就派人找朕过去,呵,说来也是好笑,母后平日里都不愿意见朕,为了弘时,倒肯纡尊降贵了……你说,朕是不是还应该,谢谢弘时啊?」 雍正虽然笑着,但眼底全是一派冷然,允祥不敢再看,低下头去,道:「太后娘娘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弘时,有些想念罢了,皇兄不必和她老人家一般见识。」 雍正嘆了口气,拍了拍允祥的肩膀:「朕说过,你不必怕朕,这样的话啊,朕也就只能跟你说说,若是你都怕了朕,以后这些,朕,又能跟谁说去呢?」 毓庆宫。 弘历最近练得有些勐了,德胜库巴和大宫女芍药都有些担心,正商量着要怎么劝说弘历歇一歇,就被叫过去让准备石锁。 德胜跑出来的时候都有点傻眼:「这可怎么是好?殿下竟然叫我去准备石锁!这,这平日里在校场上练还不够,回来了竟然也还要练么?」 芍药也是忧心忡忡:「这样下去,练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啊?」 他们虽然担心,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照做之后,寸步不离地跟着弘历,生怕一个疏漏,弘历就把自己伤着了。 而令众人担心的弘历自己却全然没有察觉,只是沉默地举着石锁,自己默默数时间。 「弘历,弘历?」 这声音都有点陌生了,弘历一晃神,手上的石锁没了支撑,晃了几下就要往下落,好在一直盯着的库巴赶忙冲上去,替弘历接下来石锁:「殿下,殿下!您要是太累了,就先好好休息休息吧,这练力气,也不在一时啊!」 「就是,弘历听话,不在一时!」金棕色的虎斑犬从后花园的方向跑过来,奔到弘历脚边,绕着他一脸严肃地警告,「你要是这么拼命练习,把身体弄坏了,将来我们找谁去啊?」 黑色獒犬也跟着过来,站在不远处定住了一动不动:「弘历,你这么心急,是为了我们么?」 弘历手上的石锁已经被库巴接过去,目光定定地看着黑色獒犬,德胜知道弘历有多看重这几条犬,连忙拉着芍药往外退,一边退一边还说:「殿下,既然神犬回来找您,您就先和它们玩儿,暂时不练了啊!我们就在外头,一会儿要送神犬回去的话,就叫我们过来!」 第81页 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去,只剩下福全常宁和弘历的时候,弘历眼睫毛抖了两下,方才回答了福全的话:「我,我不知道。」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弘历脸上的迷惑表情渐渐散去:「或者,一开始我是为了把你们接回来,可是现在,现在我只想赢过弘时,因为弘时实在是太讨厌了!我讨厌看到他那张洋洋得意的脸,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觉得很烦躁,我很想看到他输了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弘历说这些话的时候,福全和常宁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等着弘历说完。 弘历说完最后一句,长长舒了口气,面上又重新露出轻松的笑容:「我想,是我弄错了,我不应该为了自己讨厌的人,把自己弄得这么累,这样,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见弘历想通了,常宁才算松了口气:「你想通了就好!你都不知道,隆禧偶然看到你没日没夜地练习,回来之后不知道多担心你,你啊,以后可千万别为了跟人争一口气折腾自己了,吃亏的!」 弘历笑嘻嘻走上前来,干脆坐在地上,用手摸了摸虎斑犬后背:「我知道的,以后绝对不会了,我又不傻!」 「你还不傻?你要是不傻,至于跟弘时争成这样?」虎斑犬窝在地上,没好气地回了弘历一句,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对了,明日十五,你们上书房是要放假的,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弘历才停了放假的好消息,正高兴呢,听说常宁有事要他帮忙,一口就答应下来:「好啊,五爷爷有什么事是要我帮忙的,只要我能帮得上手,五爷爷尽管提!」 黑色獒犬也看了过来,但此时常宁情绪激动,无视了獒犬的目光,只是用大眼睛紧紧盯着弘历:「我,我很久都没有看到我家里人了,你能替我去看看他们吗?」 「这有什么难的?」弘历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是个难题,当下就答应了,「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五爷爷,你快跟我说说,你家里还有谁,你最想见到谁?要不然,我明天弄一辆马车,偷偷地把你们都带过去!还有七爷爷,七爷爷他……」 弘历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可福全却打断了弘历的畅想:「你还是不要问你七爷爷的好。」 虎斑犬也没有之前高兴了,有些垂头丧气地解释起来:「你七爷爷本来就是英年早逝,只有个遗腹子,可惜,可惜也夭折了。这要是提起来,难免叫他伤心,你还是别提的好。至于我……弘历,你有机会替我去看一眼,我已经很开心了,不用带上我。」 …… 寝殿里,德胜守在一边,打量着弘历脸色,见弘历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难事?奴才虽然不才,但也可以为殿下解忧。」 弘历正发愁怎么出去,德胜的话无疑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当即转过来一把抓住德胜:「哎,我问你,我平时能出宫去么?」 「出宫?!」 饶是雍正见多识广,近来也算是被弘历各种要求给磨得没了脾气,自以为他对弘历也算是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却完全想不到,弘历居然还能当面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少年站在雍正面前,带了一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理所应当,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提出来的要求有多过分似的,居然还重复了一遍:「对啊父皇,您没听清楚么?我想出宫去看看!」 打量着雍正脸色,弘历这小子总算知道什么叫做讨价还价:「父皇您放心,我不去多远的地方,就在咱们皇城内转转,对了,您知道我二爷爷吗?」 雍正眼睛一眯:好端端的,弘历怎么会突然提到二叔?莫非,是有人传到他耳边去的? 雍正正在怀疑呢,弘历就搬出来一尊大佛作为藉口:「父皇,这可是皇祖父让我去看看二爷爷的。」 这下轮到雍正大吃一惊了,他勐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看雍正反应这么大,弘历愣了一下,心里有点儿打鼓,但是话既然都已经说出来了,他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对啊,是皇爷爷先前跟我闲聊的时候,提过二爷爷五爷爷,对了还有七爷爷,说是他们去的早,皇爷爷做兄长的,应该照拂他们后人,当时皇爷爷说想看看他们家的后人,只是后来耽误了。我想,既然我今日休息,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去看看,也算是帮着皇爷爷了却一桩心愿。」 听了弘历这番话,再看弘历脸上坦然的神色,雍正才算略微放下心来,转念一想,他便点点头:「好,你能这么记着先帝的心愿,也不枉先帝疼你一场。苏培盛,你送弘历出去,在宫门落锁之前,记得回来。」 苏培盛才要答应,弘历就开口了:「父皇,您这边还要忙着正事呢,身边少不了苏公公,我自己去就行了!」 雍正再看看弘历,也没有否决弘历的话,而是改口道:「既然如此,苏培盛,叫你那个徒弟陪着弘历出这一趟宫,正好也看看你教徒弟是个什么水平,要是弘历回来跟我告状,这帐可要算在你头上!」 即便皇帝说了这样的话,可苏培盛哪里不知道,皇帝是在抬举他身边的人?当下就喜笑颜开答应下来,一面要那个小于细心服侍弘历,叮嘱了好一通才放人。 小于也是第一回 跟着四皇子出来,他走在弘历身后,双眼看着脚下的地面,壮了壮胆子,终于偷摸着去看弘历的身影:他实在是太好奇了,这个四皇子近来在他耳边出现的频率太高了,高到他一个做奴才的,都对四皇子其人好奇起来。是怎样的人,才敢在陛下面前有这么多的要求、那么大胆的举动,还能不被陛下厌恶怪罪呢?这简直是太神奇了! 第82页 怀着好奇与敬佩的心情,小于抬眼看看弘历的背影,但这背影再怎么看,也不过是一个少年人的身影,除却步伐轻快、嵴背挺直之外,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哎,你出过宫么?」忽然间,前面的少年转过来,脸上还带着友善的笑容,「你从小就在宫里面么?」 小于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低下头去不敢多看:「奴才自打有记忆以来就长在宫里,姑姑们说,奴才祖上犯了事,所以奴才才在宫里面伺候人。奴才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宫。」 面前不起眼的小太监也有这么惨痛的经歷,弘历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小于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跪了下来,他惶恐说道:「殿下,奴才哪里做错了,您只管罚奴才就是了!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奴才,奴才承受不起啊!」 弘历有些无奈,但又没有更好的解释,只得嘆了口气:「好了,没有怪你,你起来吧,你真要是这么跪下去,一会儿我们还出不出宫了?」 被弘历这么一问,小于才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不敢耽误工夫,陪着弘历踏出宫门。 皇帝虽说只叫小于陪着弘历出门,可弘历毕竟是皇子,出一趟门身边跟着的人不在少数,硬是整了一辆马车,小于和德胜坐在外面赶车,库巴跟在车子旁边走,芍药则坐在车里另外一端,随时预备着给弘历服务。 弘历这时候待在车里,时不时打开车帘往外面看,却见到外面街道上空空如也,完全没有见到电视里面演的情形。他不由得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一个小商贩都没有?」 小于和德胜都是宫里长大的,对这个问题全然不知,反倒是库巴开口解释:「殿下,这里是内城,亲王府都在这里,平日里查得可严了,是不许普通老百姓在这里摆摊卖东西的。」 弘历闻言点点头,又催促道:「那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二爷爷府上啊?」 外面的库巴答道:「裕亲王府就在这条街拐过去,马上就到了,殿下别着急,您看到那边的蓝顶房子没有?那就是裕亲王府了。」 弘历放眼一看,果真见到一众黑色砖瓦之间,一个蓝色屋顶格外显眼,脱颖而出:「为什么二爷爷的屋顶和别人家的都不一样啊?」 库巴答道:「这个殿下就不知道了,我们家也是上三旗的人,听说过一点儿,说是先帝爷对裕王爷十分宠爱,就连这样金贵的珐瑯都赐给裕王爷不少,用来做屋顶遮雨的瓦片,我们其他王爷府上,可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弘历趴在车窗边上,若有所思,等到马车一停,他立即从车上跳下来:这可是二爷爷的家,他好奇极了,早就想来看一看! 弘历是当今陛下的四皇子,身边又跟着一看就是宫里面出来的太监,裕亲王府的门房不敢怠慢,连忙情人将人往里面请,还派人赶紧去喊人过来,不多时,里面就出来一个一脸病容的中年人,身边还跟着两个青年。 这中年人见到弘历,先行礼见过四皇子,之后自报家门:「殿下,臣是爱新觉罗保泰,在家中行五,这是臣的两个侄子,广灵广禄,臣想着,这两个孩子比殿下大不了几岁,殿下或许跟他们说话更自在些。」 他身后两个青年也跟着向弘历问好。 等到两个青年与弘历问好完毕,保泰就领着弘历往会客室里面走,一进去,弘历就愣了一下。 屋子里面满满当当站了好多人! 年纪最大的看起来有三十多,而最小的……最小的还被人抱在怀里、正咬着手指一脸天真地打量他呢! 见到弘历吃惊的神色,一脸病容的保泰脸上突然就露出了骄傲的笑意:「这都是臣的儿子,臣没有别的本事,给父亲延绵子嗣,倒是做得不赖。」 弘历点点头,确实如此,就连他的皇帝老爹目前都只有那么几个孩子,算上还没有见过面儿的福惠,也就四个儿子,这二爷爷家里面,都已经有九个孙子了? 第35章 亲王府一行 弘历看得稀奇, 又看看站在一边看起来很有些可怜的广灵广禄,默默将他们二人记下。保泰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儿子,心满意足,叫他们退下之后, 反而留了两个侄子在身边, 又小心问道:「不知道四皇子今日前来, 可是奉了陛下旨意?陛下……咳咳!」 这中年男子看起来还很有些紧张, 说两句话就咳嗽起来,弘历也无意吓人, 连忙解释道:「不是,是我自己先前听皇爷爷提过一句,就想着要来看看二爷爷家里是什么样子的。」 「是我自己好奇, 父皇并没有要找你们,」弘历凑近了一点儿,低声笑了起来,「别担心。」 这中年男子保泰原本就是担心,自己这一家有哪里做得不好惹皇帝不快,这会儿听了弘历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好好好, 原来是殿下想看,那就请殿下尽管跟我来。」 有保泰带着游览了一遍裕亲王府,弘历才算过了瘾, 很快, 他就待在锦鲤池子旁边不走了。 保泰会意, 对身边的管家使了个眼神,没过一会儿,管家便拿了鱼食过来, 保泰便问道:「殿下可是要餵鱼?」 弘历脸上露出笑容,却还是很有些矜持地接了过来,答道:「多谢,我看父皇的养心殿外面也有一池锦鲤,只是父皇平日里看得紧,不许我喂,今儿算是在二爷爷家里过一回瘾了。」 第83页 弘历随口一提,保泰却是要把皇帝的喜好记在心里,他对弘历笑道:「殿下若是不嫌弃,以后想要餵鱼,尽管到臣这里来,臣这里的鱼啊,殿下尽可以随意……」 「凭什么随意?」一个小孩子冲过来,充满敌意地看着弘历,被保泰拉到旁边还不肯闭嘴,气鼓鼓地继续沖弘历喊,「这是我们家养的鱼!你不能随便喂,要是把它们撑死了怎么办?你赔吗?」 保泰对着弘历赔笑道:「这孩子被臣惯坏了,不懂事,殿下可千万不要怪罪他,他还小呢……」 弘历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孩子被他爸爸看得眼珠子一样,顿时心里面有一点儿泛酸,又有点儿艷羡,他别开眼神:「我当然不会跟个孩子一般计较了。」 哪知道那小孩还不依不饶,挥舞着自己细瘦的手臂叫嚣:「我才不是小孩子,我都十岁了,十岁了!」 这下弘历倒真有点吃惊,面前这孩子看起来分明至多只有六七岁的模样,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说的十岁啊。 仿佛察觉到弘历的惊讶,保泰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拉过去自己的儿子,对着福全道:「殿下见笑了,这是臣的小儿子广云,今年过了六岁生辰,按照虚数来算,也勉强能说一句八岁。这孩子么,都想着自己能够大一点,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弘历点点头,了解缘由之后对这小不点更加亲近,他难得碰到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孩! 少年面上露出结交到玩伴的欣喜笑容,对着这小孩就伸出手来:「好啊,你最多才算八岁,怎么就说自己十岁了?撒谎的小孩,要被大灰狼叼走吃掉!」 弘历本来是有意吓唬吓唬小孩,岂料广云这小鬼头冲着他翻了个朝天去的大白眼,哼哼唧唧说道:「我又不是小孩,你不用吓唬我,我才不吃这一套呢!」 广云面对弘历都这般顽皮,把保泰吓得够呛,他连忙按住广云的脑袋,对弘历赔笑道:「殿下莫怪,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回头我就好好管教他!」 弘历哈哈大笑,他这么久以来,看到的人不是过分谨慎就是过分狂妄,但真像这小孩儿一样的,还真没有。 见面前这小哥哥不仅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广云的脸上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从父亲身后探出脑袋来打量弘历,后者忽然伸手戳了广云脸蛋一下,笑眯眯说道:「你倒乖觉!」 弘历在这边锦鲤池子耽误了一会儿,提出还要拜访恭亲王府,保泰也知道看眼色,没有阻拦,跟着送了出来,一路上还要嘆气机会。 弘历又不傻,闻言便好笑地问道:「保泰伯伯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说出来,兴许我能帮点儿忙呢?」 保泰这一番作态,为的就是弘历这句话,当即就眼睛一亮,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家人口兴盛,看起来热闹,可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养起来,确实也让臣为难啊!臣这两个侄子更是可怜,他们父亲去得早,家里连一点置业都没给他们兄弟二人留下,现在还能靠着臣这个做伯父的,那将来呢?」 保泰把两个侄子推出来,年轻人面上全是窘迫神色,看起来只要地上有条地缝,他们现在就能钻进去,连弘历都看得于心不忍。 保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下再接再厉道:「殿下您还小,不知道这世人都是势利眼,他们兄弟二人如今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将来成亲都为难!我这做伯父的,是受五弟之託好生照料他兄弟二人,若是不能给他们找到一门好亲事,将来……将来岂非我五弟要绝后了!这样,我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无颜见父亲大人啊!」 保泰说得激动,脸上病色更深,咳嗽不止,弘历忙抬手按住保泰:「好了,我知道了,回头我就告诉父皇,请父皇做主。」 马车上。 芍药一直担忧地打量着弘历,但见少年坐在车厢里面,秀气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他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似乎没有任何烦心事,可这回,却将心事重重写在了脸上,竟然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芍药作为弘历的贴身宫女,虽然没有与弘历说多少贴心话,但也是将弘历的心事牢牢记在心底,预备着回头就报给钮祜禄氏知道。 马车缓缓停在了恭亲王府。 外面库巴的声音响起来:「殿下,可以下车了,恭亲王府到了。」 这一声打断了弘历的沉思,他整了整衣冠,从马车上下来。 一踏进恭亲王府,这里面的陈设和裕亲王府截然不同,花鸟虫鱼、各色奇石都摆在其中,小小一座王府里面,竟然好似一座庄园一般! 弘历一路走来,忍不住发出感嘆:「这里布置得,比起御花园都不差些什么了。」 带着弘历进来的也是恭亲王府的小辈,恭亲王常宁第四子的次子,素马兰,他是个身形瘦弱的青年,皮肤是罕见的白,在冬天更是白得耀眼,这会儿听了弘历的话,还回过头来冲着弘历笑道:「殿下真是好眼力,我们家这个花园啊,那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收集起来的这些东西,喏,就这一块太湖石,那都是千里迢迢运过来的!」 弘历点点头:「是很漂亮。」 素马兰脸上的得意笑容还没维持多久,就听得身边少年说了一句:「不过,我父皇不太喜欢这些东西,他还把我那里的东西都撤了呢。」 陛下不喜欢? 第84页 素马兰立即改口:「我也不贊成这样抛费,可是家里既然都已经弄成了这样,我这做小辈的,总不能把家里拆了吧?」 素马兰说得风趣,同时还挤眉弄眼的,笑起来时更像是一张雪白的面饼被人揉开,看得弘历也忍俊不禁,点头应和:「对,你说的没错,真要是这样拆家,还不知道要怎么训你呢!」 素马兰见闹笑了这位尊贵的小主子,忍不住也有些得意,正要多说两句俏皮话,会客室却已经到了,门口站着个中年人,一见到素马兰就摆手让他下去,同时跟弘历打招唿。 「是弘历侄子来了啊。」 弘历一听这称唿就是一顿,而后笑吟吟问他:「我是弘历,不知……怎么称唿?」 这中年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人还没站出来呢,肚子已经抢先一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夺了过去 ,他胖乎乎的手上套满了各色扳指,端的是珠光宝气,听闻弘历开口,越发笑得满脸肉往外一溢:「既然弘历叫我父王一声五爷爷,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你叫我一声二叔便可。」 弘历笑了一笑,摇头道:「这可不成,我若叫你二叔,那弘皙表哥可就有话要说了。」 此话一出,这中年人顿时笑容一僵,想起来什么一样,连连摆手:「是我冒犯了,冒犯了,你叫我名字满都护既可。」 这中年人满都护跟弘历往来说了几句,话里话外都是在打探雍正的态度,甚至还迫不及待想要通过弘历来为家里的小辈谋取前程,弘历打了几回哈哈都没避过去不说,满都护的态度也越来越急切。 到最后,甚至想要伸出手来抓住弘历的手臂! 弘历不动声色地往回侧了一下身子,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 这么一动作,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开,也足够让满都护反应过来自己的迫切是不妥当的,他显然也有些尴尬,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住脸上表情的失态。 弘历瞥了他一眼,见到素马兰依旧站在门外,眼巴巴束手等着,忽而觉得有些可怜他,便放缓了语调:「我来满叔这里之前,先去过了裕亲王府。」 听到裕亲王府四个字,满都护喝茶的手顿了一顿。 「我已经知道大家的困局,但是,我人微言轻,并不能够向你们保证什么,」弘历神情严肃地看着满都护,有些难受地揉了揉眉心,认真道,「但是我会替你们转达你们的想法,至于父皇打算怎么做,我就不知道了。」 「万万不可!」这下子轮到满都护大惊失色了,他慌忙开口,脸上的横肉抽动一下,迎着弘历不解的目光,艰难挤出笑容,「是我煳涂了,我们自己家里的事情,应该我们自己解决,怎么倒来麻烦侄子了呢?弘历,四殿下,你回去之后,千万什么都别告诉陛下,若是陛下知道……知道我们自己不思进取,就想着这些歪门邪道,恐怕要对我们降罪的。」 弘历更加不解:「这算什么歪门邪道?你们家里人口这么多,我已经很替五爷爷高兴了,难道还能看着你们家因为人多被口粮拖死?这怎么能行!」 少年人身上最多的就是一股子冲劲儿,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我这就回宫去!」 恭贝勒拦了一拦,却怎么也没能拦住,只得长吁短嘆一阵回到府中,可在弘历看不到的时候,满都护转过脸就跟自己的管家笑了起来:「你瞧瞧,到底是个毛孩子,这才跟他哭了多大一回功夫呢,他就要去给咱们说好话了!快叫孩子们这段时间都打起精神来,该背书的背书,该练武的练武,陛下要是召见,他们可不许掉链子!」 养心殿。 弘历一回宫,就直奔干清宫而来,在外面又是小于陪着的,是以一路上畅通无阻过来,但小于犹豫半天,终于在等待皇帝宣召的间隙提醒弘历:「殿下,要不您还是再考虑一会儿?这亲王们的事情,本来就不该是殿下您能掺和的呀!」 然而少年只是抿着嘴唇一言不发,黑黝黝的眼眸里全是固执,看起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 没多久,皇帝的宣召就传了过来,小于不敢再劝,只得忧心忡忡看着弘历离开的背影。 片刻之后,雍正看着面前依旧满脸急切的弘历,慢悠悠问道:「弘历,你是怎么想的?」 弘历早就在来的路上想了无数遍,此刻一张口就能滔滔不绝:「父皇,您不知道,二爷爷家里的五房现如今就只剩下两个人,而且他们今年都快二十了,连媳妇都没有!还有五爷爷家里面人可多了!王位却只有一个,他们家里那么多人,将来能找到前程的却少,这些人全靠着王爷的俸禄养活,实在是不容易。」 雍正淡淡看了一眼弘历,知道这孩子心地善良,出去一趟定然是看到了别人的为难之处,这才跑回来找他帮忙,可是……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古以来都是这么过的,难道就凭着他们家人多,就要比别人得到更多的优待?」雍正停顿一下,方正严肃的脸上露出不赞许的神色,「这是不可能的。」 弘历没有被雍正的拒绝打击到,他反而笑了:「我就知道父皇会这么铁面无私。」 这下雍正才算有点儿兴趣,看向弘历:「哦,那照你这么说,是还有别的想法了?」 弘历胸有成竹地往前走了一步,大大方方说道:「那当然,我来之前,就跟十六叔也打听过,知道爱新觉罗的子孙不少,但很多人都没有正经营生,只靠着家里面留下来的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这样下去,怎么行呢!只出不进,迟早是要坐吃山空的。」 第85页 雍正挑眉,这确实也是他一直以来担忧的问题,只是他自己才初初登基,尚且诸事繁杂,无暇他顾,想不到这时候就被弘历提了出来。 弘历时刻关注着雍正的反应,雍正一挑眉,就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当即,弘历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道:「父皇,我跟你说,咱们也不能不照顾自家人是不是?」 雍正哼道:「还要怎么照顾?八旗子弟,每年放下去多少银钱?可他们却还一个个都跟朕哭穷!」 弘历歪了歪脑袋:「父皇,我打听过,八旗子弟都不种田不放牧,唯一的工作,就是想尽办法到宫里面来,给您效力。可是您身边的工作岗位毕竟有限,不需要那么多侍卫和禁军,那这些人呢?他们找不到活计,就一天天都待在家里面玩斗鸡、斗狗、遛鸟……比我的日子潇洒多啦!」 眼瞅着这孩子说着说着就露出一点儿羡慕的神色来,雍正冷笑一声:「说他们就说他们,你可别想着借他们的名头,给自己找藉口!」 弘历扁扁嘴:「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嘛,看您紧张的!」 抱怨了这么一句,弘历又把话题重新说回来:「我是想啊,反正全国各地都是需要工作人员的,大家不都是通过考试来当官么?怎么八旗子弟只想着当兵?不想当官呢?」 「你当他们不想?他们是不能!」雍正听到弘历的疑问,忍不住就冷笑连连,「他们这帮子勛贵子弟也就罢了,好歹家里面还有底蕴,让他们识文断字、强身健体,就是进宫来做侍卫也都说的过去。可是八旗子弟呢?家世不如人就罢了,连刻苦都不如人!一个个不愿意读书,嫌读书辛苦,好容易进了考场,又怎么比得过其他人?自然是没有当官的途径。」 弘历难得听雍正有这么多怨言,听完之后,就越发好奇:「那要是这样的话,他们这么懒,又怎么还能进宫来当侍卫,或者去当兵?」 被儿子这个「懒」字堵得一时间没有言语的雍正默然片刻,喝了口茶方才缓缓道:「那还得从中原人和咱们满人之间的体格差距说起。我们祖先不同,生在草原上,生来就有强健的体魄,从小又锻鍊出了马背上的本事,这一点,是我们满人占优势,因此当兵也算是条路子。」 弘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既然这样,草原上的工作总能做了吧?为什么八旗子弟不回草原上呢?」 这算是什么问题? 雍正蹙眉看着弘历,但见儿子眼里面全是一派纯真的疑问,不由得心下一软,耐心解释:「京城繁华,草原上风餐露宿,你说,换了你,你愿意待在草原上么?」 直到弘历离开之后,雍正都有一段时间没有动作,好一会儿,苏培盛甚至都要以为雍正睡着了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嘆息。 「弘历啊,就是太单纯了些。」 四皇子弘历的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人盯着,他在休息的时间先见了皇帝,而后出宫去了裕亲王府和恭亲王府的事情自然也广为人知,之后又在皇帝那里留了一段时间,这就引发了很多猜测。 「……弘历,我问你,是父皇叫你去找恭贝勒的么?」弘时一早上都在偷偷看弘历,终于在午膳的时候没能忍住,兇巴巴地开口问,「父皇都跟你说什么了?」 弘历只是专心致志吃饭,头也不抬地回答:「不是父皇叫我去的,是我自己想起来以前皇爷爷提过一次,所以想去看看。」 弘时才不信:「我不信,你好端端去他们那里干嘛?还把皇爷爷又拿出来说。编藉口都不编得像样一点儿!」 弘历道:「我没编瞎话,你要是不信,就算了。」 弘时看着低头吃饭的弘历,有心想说两句狠话,却又想起来李氏的话,硬是挤出笑容:「好,是我错了,弟弟不要跟哥哥我计较。」 这下就连弘昼都不敢再吃了,惊愕地看着弘时,活像是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而弘时也觉得很不自在,偏偏弘历跟没事人一样,只点点头:「三哥不必解释,我没放在心上。」 弘时知道弘历跟他不对付,但李氏跟他念叨了好多回,他也就咬着牙继续套近乎:「那,弘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父皇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弘历吃得差不多,闻言抬起头来,看着弘时道:「父皇告诉我,八旗子弟玩物丧志,不思进取。」 这少年的表情十分认真,看得弘时都愣了一下,他自己就是精通玩乐之人,听闻此话,先心虚了一半,干笑道:「确实如此,八旗子弟已经丢了我们草原男儿的志气,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弘时自己心里有鬼,也不敢多问,弘历跟弘时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等着弘昼吃完,三个人一起去到校场上,照旧练习了射箭。 现在,弘历虽然依旧是用的四力弓,但已经能在一刻钟的时间内完成两轮连射,并且保持着几乎全中的战绩。 刘奎看着弘历的成绩,黑黢黢的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很好,殿下如今准头已经快赶上我了,只要加强力气的练习,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用五力弓了。」 弘时的警惕心立即就被激发了,他之前看弘历力气不够,准头也不行,因此很不把弘历放在眼里,再加上心有旁骛,总是练到一半就提前离开。直到今天才知道,弘历竟然已经有了这样巨大的进步!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岂不是要不了多久,弘历就能赶上他了? 第86页 在这样的危机感之下,弘时也加大了训练量—— 「痛痛痛!」随着药童揉捏的动作落下来,弘时的惨叫声也接连响起,他脸上肌肉扭成一团,每一个五官都在发出疼痛的叫喊,小药童顿时满头是汗,也不敢再动了。 然而手上的酸痛却并没有因此消减多少,反而隐隐约约从骨头缝里面散出来,弘时咬着牙看着小药童,再看看站在不远处不肯上前的弘历,顿时眼睛一瞪:「你,你是不是没有尽心!」 小药童哪里当得起这样的指责,当下就跪下来辩解:「我给四殿下都是这么揉的啊……」 「那你给本殿下用的是什么药?」弘时疼得龇牙咧嘴,火气更甚,下意识抬脚想踢人,却硬生生忍住,只得恶狠狠瞪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太监,「叫你们去找御医来,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都是死人么!」 「三哥不用着急,你突然加大训练量,是会让肌肉酸痛的,」这时候,站在一边的弘历突然开口,他看着弘时,慢慢道,「我之前也是这样,但,我有一个小密招。」 「有话就说,别藏着掖着!」弘时已经酸痛得不行,吼了弘历一嗓子之后,又有些勉强地放低声音,「四弟,你就告诉我吧。」 弘历看了德胜一眼,德胜会意,走过来对弘时的太监耳语一阵,后者连连点头,面露感激之色。 弘时见状,越发着急,等到德胜走回弘历身边之后,便问了自己的人,听明白之后,转身就走,也不顾刘奎还在场,扬长而去。 看着唿啦啦一群人离开的背影,弘历眼神略过他们,重新回到刘奎身上:「刘谙达放心,若是父皇问起来,我会如实回报,不会让刘谙达被迁怒的,那么现在,我打算练一下在马背上射箭了。」 刘奎担心的正是这个,既然有了弘历的保证,他也就放心不少,看着弘历上马之后,英姿飒爽地从箭囊里面抽出箭支,坐在马背上弯弓搭箭—— 少年的身形挺拔,侧影看起来兼具力量和美感,即便是刘奎这么个糙汉子看了,也觉得赏心悦目,他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然而下一瞬,弘历身下的马往前跳跃了一下,马背上的少年剧烈摇晃,瞬间失去平衡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刘奎大惊失色,急匆匆冲过去,只是他人再快,却也来不及阻拦马儿的动作,一时间,刘奎目眦欲裂,大喊出声:「殿下小心!」 马背上的弘历也被这马儿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当第一次摇晃传来,弘历晃晃身子,试图重新找回平衡,但是马匹毕竟不是人,它根本就没有顾及弘历的反应,跳跃着继续往前跑。弘历两手还握着弓箭,这么一晃之下,直接被带着身子往后一倒,整个人摔了下去! 只是少年并没有多么惊慌,只见他两手一抛,将大弓丢开一边,手上的箭支也被远远抛开,周边顿时没有了锐器刺伤的风险,这时候弘历已经快要跌在地上,他双手抱头,就地一滚! 「殿下,殿下!」 德胜库巴连滚带爬奔过来,将弘历小心翼翼翻过来,看见少年裸露在外的手背上全是血痕,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德胜瞬间哭出了声:「殿下!」 弘历没好气地睁开眼睛:「我就是摔了一跤,你哭什么?」 德胜包着两包眼泪,泪眼汪汪看着弘历,想哭却还要硬生生憋着,弘历摇摇头,试图撑着地站起来,刘奎这时候已经到了他身边,黑着脸制止了弘历的动作:「小心一点。」 刘奎扶着弘历起身,打量着弘历身上,见他衣服虽然弄脏了,却没有摔破,只有手背上有明显的擦伤,顿时一颗心放下去了一半 ,又问道:「弘历,你自己看看手臂能使上劲儿吗?」 弘历闻言,抬了抬手臂,甚至还轮了两下,而后龇牙一笑:「没事儿,都说了就是摔跤嘛,这么紧张做什么?」 刘奎见弘历果真没什么大碍,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校场这边时时候着的小药童也赶紧背着药箱跑过来,帮着弘历解开护臂之类,查看是否有伤口。 弘昼跟在边上,胆战心惊地看着,袖子解开之后,底下发红的大片擦伤才露出来,弘昼吸气连连,有些后怕地看着弘历问:「四哥,难道,难道你不觉得疼吗?」 弘历哈哈一笑:「这有什么?以前我从墙上掉下来的时候,摔得更厉害的时候多了去了,不用大惊小怪。」 弘昼捂着嘴惊道:「四哥,你什么时候从墙上掉下来过啊?」 弘历挠挠头:「秘密,秘密。」 经过这么一出,刘奎算是不敢再留弘历了,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得的时候,允禄来了。 允禄以来一过来就见到小药童围着弘历,他也不觉得稀奇,而是笑眯眯骑着马过来,问道:「哟,又在按手呢?今天要是力气不够,那你不就不能连这练习这枪了?」 弘历被人围住,面不改色地回答道:「今天恐怕是不能了,接下来几天估计都有点儿够呛。」 他这一说话的功夫,也够允禄过来,等到允禄看一眼,看清楚了,也跟着面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再看一眼边上散落着的弓箭,还有被人牵到旁边儿的马匹,顿时心里面瞭然,一下子就脸色发沉:「刘谙达,陛下把弘历他们交给你,是为了让你好好教导他们骑射之术,不是让你令他们受伤的!」 第87页 允禄平日里总是笑容满面,看起来跟个孩子王一样,今儿罕见地发了火,别说弘昼,就是弘历都看得一愣。黑面的刘奎立即跪下认罪,弘历见此,忙开口求情:「十六叔,这可不关刘谙达的事,是我自己没有坐稳所以才掉下来,您可不要怪刘谙达。」 允禄仍旧是火气未消,当下就道:「弘历,你闭嘴!你们出了事,本来就是他负责。你们要是在我的课上出事,也是我负责。」 弘历眨巴眨巴眼睛:「可是,这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怎么能赖你们呢?真要是这么下去,学生的事情全部都怪到老师头上,以后还有哪个老师敢教学生?岂不都是和和气气混过日子就完了?」 允禄看了弘历一眼,十分无奈:「你啊,我是说不过你!随你去吧!」 弘历这回吐吐舌头,笑嘻嘻凑过来摇了摇允禄手臂:「十六叔不要生气嘛!我知道您也是担心我,我保证,这就是擦伤,我没摔着,明天,明天我就能来上课,不对,我现在包扎好了,马上就能上课!」 「可别了!」允禄瞪了弘历一眼,「你给我好好休息就是帮我大忙了!」 允禄想了想,又问:「你是怎么一点儿事都没有的?从马背上摔下来,还背着弓箭,要是被这么长的箭戳中了,那可就是重伤了。」 弘历嘻嘻笑起来:「这我当然知道啊,这箭要是戳着我了,我可不得被戳个窟窿啊?所以我在马背上就把它们都丢开了!」 弘历笑容十分灿烂,允禄看着看着就消了气,忍不住拍了拍少年的脑袋一下:「瞧你笑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你差点儿摔着,而是你得了什么好处呢!」 弘历知道自己的错处,也不跟允禄顶嘴,笑嘻嘻任由允禄拍他。而弘昼待在一边,看着弘历的反应,忍不住感嘆道:「还是四哥厉害,要是换了我,我可想不到这些,只能摔一跤重的。」 弘历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勾着弘昼的脖子就给他传授经验:「我跟你说啊,摔跤的时候首先把自己手上的东西都丢了,然后双手护着头脸,咱摔哪儿都不能摔自己的脑袋……」 眼瞅着弘昼那傻孩子还认真听着不住点头,允禄就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儿,而后咳嗽一声,提醒道:「得了吧弘昼,你要是好好骑马,又怎么会跟弘历一样摔跤?别跟他学那些了,今天教你怎么扣扳机!」 弘昼一听这话,立即把弘历抛在一边,兴奋地跑到允禄身边,两眼放光,而弘历也看过来,允禄这时候微微一笑,十足扬眉吐气:「弘历啊,你不是受伤了吗?那今儿你就学不成咯!」 弘历:……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只是弘历哪里是轻易退缩的主儿?他当即让小药童帮他上药之后,举着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两只猪蹄手过来,笑嘻嘻说道:「哎呀十六叔,我不能动手,难道脑子也动不了了吗?我在旁边看看,看看,总行了吧?」 你小子也有今天这么老实的时候啊? 允禄见弘历吃瘪,一吐胸中郁气,差点儿没笑出声来,他正正神色,无视弘历,拿着自己的新枪给弘昼演示起来,一边告诉他用哪根手指比较方便。 等到允禄示意弘昼上手试试的时候,弘昼仍旧有点不敢置信:「十六叔,真的,真的让我来?」 允禄失笑,还没解释呢,边上的弘历就抢答:「你就放心大胆试吧,这都没上火·药,就是个空枪!」 允禄瞪了弘历一眼:「就你会说!」 他们叔侄三人这么闹腾一番,弘昼已经能够像模像样地把枪架在胸前比划一番,而弘历只能眼巴巴在一边看着,时不时指挥两句过过嘴瘾。 允禄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着弘昼的动作,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问弘历:「对了,怎么不见弘时?」 「三哥今天加练,拉伤回去泡药浴去了。」弘历眼睛盯着弘昼手里的枪,想也不想地回答。 允禄嘟囔一句:「既然不来,怎么也没派个人跟我说一声……」 他嘟囔完这句,又看看弘历,问道:「我听说,你昨天去裕亲王府和恭亲王府了?」 弘历答道:「对啊,我问过父皇,是父皇准我去,我才去的。」 允禄是有备而来,追问道:「那你去了,都跟好像说了什么?我好像听说,皇兄不是很高兴啊,你是不是又胡闹惹他生气了?」 弘历可听不得这个,当即便道:「我哪有胡闹!本来就是嘛,现在王府的人已经这么多了,将来他们结婚生孩子,那人就更多了,所有人都不工作,就靠着做家长的,这么一大家子人,光是吃饭就能压死人!父皇居然还说我,觉得是我错了,十六叔,你说,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允禄可不敢说皇帝的坏话,当即干笑着岔开话题:「弘历,陛下自然有他的考量……」 弘历这会儿也没心思看弘昼练习,转过来问允禄:「十六叔,你上次跟我说,八旗子弟都玩物丧志不思进取,那,你一定也想过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吧?」 怎么解决?他当然想过,他年纪轻轻就成了亲王,自然踌躇满志,想着为陛下立个大功,才算对得起陛下的盛宠,可是想来想去,他也只有一个大胆到不敢与人言说的想法。 允禄望着弘历,坚决地摇了摇头:「我没有。」 干清殿。 雍正面前堆满了奏摺,然而此时他眉头紧锁,紧紧盯着允禄问:「弘历当真无事?」 第88页 允禄先前已经跟皇帝解释过一遍,这会儿又被抓着问,也不敢不耐烦,只是尽力解释:「臣弟当场看过,弘历这孩子擦伤了手背,手心也有些擦伤,其余地方都不曾伤到,御医后来赶到,也是这么说的。」 雍正面色阴晴不定,没有回答。 允禄正是惴惴不安的时候,没等到雍正的回答,更是后背上冒出一身的冷汗,求救一样的去看边上的允祥。 而允祥此时也站出来,温声道:「皇兄,要是御医的话你信不过,不妨把弘历叫过来看上一眼?」 这时候雍正却一口否决:「他才受了惊吓,朕折腾他跑来跑去的做什么?」 第36章 二犬救主 允祥笑笑:「臣弟知道皇兄担心弘历, 要不然,还是叫苏公公走一趟,带些东西去……」 「不了,叫苏培盛带东西去, 旁人看了又要生事端, 」雍正依旧拒绝了允祥的建议, 他眉心拧住, 缓缓嘆了口气,「罢了, 希望弘历吃了这个教训,以后也知道轻重些!」 允祥笑道:「弘历年纪还小呢,也不是故意让自己受伤的, 皇兄若是把这都记在弘历身上,弘历岂不是太冤了?」 允祥能跟雍正开玩笑,雍正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如今都十三了,搁在有些地方,都算十五岁的大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没个定性!他冤枉?那朕被他吓着,难道朕就不冤枉?」 允禄难得见雍正有这么脾气外露又无可奈何的时候, 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刷的一下,两道目光立即追过来,允禄顿时一慌, 僵着表情不敢再笑了。 岂料喜怒无常的雍正竟然并没有怪罪, 而是剜了他一眼, 转头就呵斥允祥:「你看看,这十六弟都是跟弘历学的,这才教了弘历几天, 就敢笑话朕了!」 允祥这下再也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好皇兄,你这都要赖给弘历,我可不依啊!」 他笑了一阵,眉眼舒展,雍正见此也不恼,反而微微噙着笑看允祥,一阵过后,方才对允祥说道:「十三弟,你受累,帮弘历弘昼他们挑挑马,宫里面这帮奴才做事,朕不放心。」 允祥依旧是笑着,一口答应下来:「皇兄只管将此事交给臣弟,臣弟一定挑出来最温驯的马儿,给弘历弘昼练练手!」 于是这一回,弘历在课堂上又见到了新的老师。 只是他还没说话呢,边上见到任何人态度都平平的弘时居然第一个迎上去,亲亲热热就开口叫了一句:「十三叔!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也不早说,早知道,我一定来接您!」 弘历就奇了怪了,对弘时道:「平时十六叔来的时候,也没见三哥出去接人啊?」 弘时脸色一顿,有些尴尬地看看允禄,补充道:「十六叔来了,我也一样是要接的。」 允禄不计较这些,却跟允祥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低声道:「我没瞎说吧,你看看弘历这孩子,多难缠啊,十三哥,你可得小心。」 允祥听了允禄的提醒,看着好奇地打量自己的弘历,面上露出笑容来:「我可不是来教你们什么,是来帮你们挑马的,陛下知道弘历上次被惊马摔下来,担心你们还碰到一样的事,所以就派我过来,替你们挑几匹温顺的马,以供你们练习时使用。」 弘时尖瘦的脸上浮起不屑神色:「那是弘历没用,换了我,我才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呢!居然还劳累十三叔您跑这一趟,弘历,你还不快点儿跟十三叔道歉!」 弘历冷不防就被人逼着道歉,也有了脾气,当即微微一笑:「三哥话说得倒轻松,十三叔,您可听到了,一会儿啊,您就轻松一点儿,不必替三哥挑马,只需要帮我和五弟挑上两匹就够了,您忙完了就回去休息,也算是侄子对您的一片孝心了。」 弘时差点儿被弘历气歪了鼻子,指着弘历就愤愤不平:「你凭什么不让十三叔替我挑?你凭什么!我告诉你,我人还在这儿呢,你就敢这样,要是我不在,你还得背着我做什么!」 允禄见弘时气得不行,开口打圆场:「行了行了,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再吵,把你们十三叔吵烦了不理你们,我看你们以后骑什么马!」 弘时瞪了弘历一眼,小声威胁:「我告诉你,今天十三叔在,你闹我可以不理,要是把十三叔气着了,到时候你看父皇怎么收拾你!」 弘历顿时来了兴趣,按照他自己的记忆,这十三叔跟他父皇关系很好,是一对十分亲密的兄弟。但是具体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弘历就不清楚了。 被弘历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允祥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自在,反而微笑着拍拍允禄的手背:「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是第一回 见他们。弘昼,你年纪最小,一会儿我就先给你挑好不好?」 弘昼向来话少,三兄弟待在一处的时候,是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个,这会儿被允祥一问,顿时激动得连连点头,连话都忘记说了。 而先给年纪最小的弘昼挑选,就是事事都要别苗头的弘时也找不到理由反驳,或者说,在允祥面前,觉得自己应该事事都被人放在第一的弘时都老实乖觉起来,顺从无比。 连弘历被允祥安排在了第二的位置时,弘时都只是皱了一下眉,转眼间就笑容满面,这样的表现看得弘历都忍不住要给他比大拇指:这可真是能屈能伸啊! 第89页 弘历正盯着弘时看呢,冷不防允禄拍了拍他肩膀,一脸瞭然地沖他笑笑:「我们要去御马坊看看马,御马坊就在养狗房隔壁。」 允禄只提了这么一句,就眨眨眼睛看向别的地方,好像先前给出提示的人不是他一样。 而弘历则露出笑容,轻声说道:「多谢十六叔提醒啦!」 有了允禄的提醒,弘历就把德胜叫过来嘀嘀咕咕吩咐几句,不一会儿,德胜就消失在了小校场中。允禄允祥二人看得分明,只是谁都没有阻拦。 几人跟着允祥来到御马坊,管事太监面对允祥允禄二人又是好一阵奉承,弘历心不在焉听着,一边四下张望。 果然,在一处角落看到一丛雪白绒毛—— 雪狮子! 弘历面上露出笑意,拔腿想往旁边走,奈何身子被人一把按住。 允禄笑眯眯地凑过来:「哟,咱们弘历这就等不及想去挑马了?放心,你十三叔马上就给弘昼挑完,下一个就到你了!」 允祥此时也循着声音看过来,弘昼这老实孩子还很有点儿不安,解释起来:「四哥,我马上就好了,十三叔,要不就它吧,我看这匹马就很温顺。」 允祥却摇了摇头:「这匹马只是看着温顺,实际上啊……」他顿了顿,伸手在马背上按了一下,只一下,这匹马就高高昂起脖子嘶鸣一声,抬起上身,前蹄在空中蹬了好几下! 若非他被牢牢地绑在了木桩上挣脱不开,恐怕这时候这匹状似温顺的马儿就要撞倒几位天潢贵胄、冲出马厩去! 管事太监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劲儿地认罪。 允祥摆摆手,并没计较,反而含笑问弘昼:「现在,你还要随便挑上一匹马么?」 弘昼早就被这突然发作的马儿吓了一跳,当即退了两步,可怜兮兮看着弘历,弘历也受惊不小,稳了稳心神,对允祥道:「还是请十三叔仔细挑选吧。」 得到了弘历这句话,允祥才算满意,他耐心挑选,甚至还有闲心思去看马儿的牙齿和马蹄,时不时还摸一摸马腹,看起来竟然好似完全不嫌弃马匹脏臭似的。 就算弘历原本还惦记着雪狮子,这会儿也不由自主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十三叔,你怎么这么了解它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弘历这句话一问出来,所有人都是一静,目光不约而同就看了过来,好像弘历问了一个恨不应该问的问题一般。 弘历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不妥之处,他尴尬地笑一笑:「十三叔,您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吧……」 但当事人允祥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没什么不好回答的。」 允祥顺着马背摸下来,脸上浮起了一点怀念的笑容,好像有过去的风凭空而起,将所有的回忆都重新带到了允祥的面前。他轻声说道:「我曾经啊,很喜欢骑马,甚至有段时间,跟马儿同吃同住,所以啊,才会对它们都这么了解,它们可都是我的老朋友呢!」 弘历呆呆地看着允祥,虽然允祥明明在笑,可不知为何,弘历都能察觉到允祥身上悲伤的气息。允禄在一边看得十分难受,忍不住上去用力抱了一下允祥:「十三哥,都过去了,咱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你喜欢马,弟弟就送你几匹,保证比御马坊的还好!」 本来有些悲伤的气氛顿时被允禄的豪言壮语给沖淡了,允祥失笑:「你哪里来的本事,能弄到比御马坊还好的宝马?真要是这么厉害,这御马坊就该让皇兄交给你来管了!」 允禄见允祥情绪好转,自己的心情也忍不住轻松起来,甚至还拍了拍胸脯:「那是,也不看看是为了谁,为了十三哥你,我肯定是尽心竭力,比任何人都上心!」 允祥忍俊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好了,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呢,你少说这些大话,回头别把孩子们带坏了!」 被允祥这么说了,允禄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地抓了抓脸,道:「我又没有说大话,我是在说实话而已,不过十三哥要是不喜欢听,我不说就是了!」 允祥摇摇头,重新给弘昼挑了一匹壮实的棕色骏马,而后又给弘时挑了一匹高挑健美的黑马,等到了弘历,允祥的动作却比之前慢了一些,沉吟片刻之后,开口道:「弘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马?」 「还能选颜色?」弘历有些震惊,脱口问了这么一句,边上弘时显然也不服气,气狠狠地瞪着弘历,却碍于允祥在场,忍着没有说话。 弘历问了这么一句,允祥就摇了摇头:「我从前并没有见过你,替你选一匹合你心意的马儿,就当做是我这个做叔叔的,送你的见面礼了。」 允祥既然这么说了,弘历也就没有了心理负担,一眼就相中了里面站着的一匹大白马:「我喜欢白马!」 允祥看看弘历手指指着的方向,顿时露出一丝苦笑:「你倒是有眼光,一眼就挑中了……」 「挑中了最乖的?」弘历喜滋滋地问允祥,已经开始手痒痒地准备走过去牵马。 然而允祥的下一句就让弘历停下来自己的动作,他瞟了弘历一眼:「挑中了脾气最大的。」 这会儿弘昼和弘时已经上了马,允祥给他们二人挑选的果然是性情温顺的马,虽然弘昼动作不是特别熟练,那匹棕色的骏马也没有一点儿不耐烦,而是停在原地、甚至还温顺的伏下身子好让弘昼更方便地上马。 第90页 弘时的马术比弘昼强,上马轻轻松松,此时已经能打马绕行一圈,摸出自己的大弓就开始练习射箭,他先是轻飘飘在马背上拉满了弓,而后一连放出几箭,每一箭都射中了支撑马厩棚顶的柱子。 弘时骑在马上,洋洋得意回头沖众人笑:「怎么样,弘历,你要是练到了我的水平,就不至于从马上掉下来,现在还要十三叔帮你选马了。」 弘时自鸣得意,可边上的允祥允禄脸色却难看至极,允禄护着允祥走出马厩,顺手拉了一把还愣在原地的弘历:「愣着干嘛?出去啊。」 弘历不明所以跟着出来,又见允祥皱着眉头吩咐管事太监:「你们把这些马都绑紧些——」 「噫吁——!」哪知道允祥话音未落,最外面那匹大白马就高声嘶鸣起来,马蹄在柱子上踹了好几下,居然硬生生踹倒了柱子跑了出来! 允祥允禄抢先一步踏出棚子,此时反应及时,连忙往旁边避开,而弘历也是个机灵的,首先就侧身往边上钻,他身边的德胜库巴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库巴扑过来挡在弘历身前,而德胜则大唿小叫挥舞着手臂反方向跑开,去吸引大白马的注意力。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白马鼻子上还拖着没解开的缰绳,一路跑来的时候却好像能辨认对手是否强大一般,居然硬是掉了个头,追着弘历跑过来! 德胜眼见着自己完全吸引不到大白马的注意力,急得大喊大叫起来:「殿下,殿下快跑!」 弘历眼前只能看见迅速奔过来的大白马,他就算是反应再快,难道能躲过这么高大的一匹马么?库巴竭力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的身躯为弘历挡下攻击,弘历待在他身后,好像吓傻了一样毫无动作。 允祥允禄二人俱是面色大变,允祥才要动作,就听得允禄在一边紧张道:「十三哥你别动,我试试能不能跳上马,只要制住这匹马,弘历就不会有事!」 为了能够说服允祥,允禄还补充了一句:「弘昼弘时还在呢,十三哥帮帮忙,就先看看他们两个吧!」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就算是允祥也来不及反应,只能被迫遵照了允禄的主意。允禄两眼紧紧盯着大白马的动作,运足如飞,冲过去抓住了缰绳! 而此时,大白马已经冲到了弘历面前! 这么一个照面的功夫,弘历几乎能感觉到大白马的鼻息扑到了他的脸上! 少年人的目光和青年的目光一个交错,两人同时动作!弘历抓住库巴往旁边卧倒,而允禄这时候也勐地一提气,踩着马镫一跃跳上马背,强行勒着马匹不许它继续向前。 马儿的动作被阻了一瞬,随后暴怒,不断跳跃奔跑,试图将马背上的人类甩下来。允禄在上面辛苦地控住缰绳,整个上半身都贴伏在马背上,手背上青筋暴起,脸上的表情也十分狰狞:「弘历,躲开!」 弘历带着库巴滚到了旁边,勉强躲过一劫之后,那大白马却仍旧不肯罢休一样,硬是左右乱蹦,试图踩过来,弘历看得倒吸几口凉气,赶紧往边上躲。 而允禄看起来也十分难受,似乎下一刻就要被甩下来一般,允祥这会儿身边已经围满了太监护卫,连弘时弘昼都从马背上下来,被请到了一边。 允祥脸色难看至极,盯着场中间的空地:「拿我的弓来!」 弘时脱口惊唿:「十三叔,你要射死那匹疯马?」 允祥接过自己的长弓,缓缓拉到最满,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 弘昼一会儿看看允祥,一会儿看看允禄和弘历的方向,忍不住惊声道:「可是,可是十三叔,现在那白马一直在动,要是,要是您射到十六叔,那……」 允祥自然也有这样的压力,他的目光凝重,只是弓弦却崩得越来越紧。 情势紧张到一触即发。 允祥拉着弓的手背收紧了,他深深吸一口气,想要放箭,奈何白马始终跳跃不止,他没有办法瞄准,他这一箭迟迟下不了手,可允禄的脸色却越来越白,允禄他,撑不了多久了…… 允祥一咬牙,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滴,弓弦竟然被他拉得咯吱作响,这一箭哪怕没有必中的把握,但也,不得不发了—— 「汪汪!」 怎知道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忽然有只半人高的巨犬沖了出来,这只黑色獒犬不知道从何处出来,对着白马弓起背、神色兇悍地开口嚎叫几声,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白马本来并没有敌手,直到这獒犬出来,它才察觉到危机似的,停止了自己疯狂跳跃的举动,开始踱步起来。紧接着,又奔出来一条壮实的虎斑犬,虎斑犬同样吠叫了两声就绕到了白马身后,和黑色獒犬一前一后抵住了白马。 按说这两条犬虽然都是兇悍之辈,可体型比起白马来差了不少,但白马却不知怎的,竟然好似十分惧怕两条凶犬似的,开始犹疑着停下躁动的步伐,缓缓停在了原地。 允禄这时候终于松一口气,他心里一松,手上自然就没了力气,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白马意识到掣肘自己的人类此时落了下风,竟然转过来,试图用自己的马蹄却踩上两脚,只是它才一动,黑色獒犬立刻龇牙威胁地叫了两声,白马立即不敢动了。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弘历瞅准时机,跑过去扶起允禄,库巴也跟着扶起允禄另外一只手臂,两人把允禄架着退了几步,此时太监们见白马被两条凶犬吓住不敢动弹,方才一窝蜂都冲过来,大唿小叫地围着允禄和弘历二人退开。 第91页 「咻——」 弘历扶着脱身了的允祥往旁边走,此时,一道箭支破空而出,锐利的风从他耳边划过,带来一丝痛意,弘历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泛着寒光的青铜箭支飞速飞来,直直射中了白马的眼睛! 鲜血淋漓之间,白马嘶鸣着、挣扎着轰然倒下。 「弘历,允禄,你们没事吧?」允祥脸色发白,过来看两人情况,走得快了,竟然还踉跄了一下,他当先抓过允禄的两条手臂检查,发现允禄没有大碍之后,脸上露出一点笑容,「还好,还好没断。」 允禄也笑了一下:「我,我哪有那么没用啊?顶多就是手有点擦伤而已,跟弘历上次一样,是吧弘历?弘历?」 允禄叫了弘历一声,没有等到预计的回应,允祥循声看去,见到少年往日里总是蕴着灵动光彩的眼眸此时黯淡无光,一张白皙面容,此刻竟然隐隐泛着青色! 毓庆宫。 允禄这时候两条手臂都已经绑好了布带子吊在胸前,人却依旧焦躁地走来走去,整个人都急躁不已:「这,这可怎么回事啊!刘御医,你可是御医,怎么这么久了,弘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允祥坐在床沿,神情疲惫又含着期待,他也看向御医:「刘御医,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办法,弘历这回可能是被惊马吓到了,他年纪小,从前没有碰到过这样惊险的情形,一时间失了魂也是有的。」 允禄脾气急,当下就反驳道:「怎么没有见过?弘历那年跟着父皇一道,差点儿被大熊扑伤,还是父皇亲自射杀大熊把弘历救下来的,这惊马难道还能比得过大熊么!」 允祥只觉得自己额角突突直跳,他抬手:「允禄,你安静一会儿,让御医们想想办法。」 见到允祥如此,允禄也不敢再说话,只能够老老实实闭上嘴,而没多久,毓庆宫外面就响起通报声:「陛下驾到!」 允禄允祥都赶紧起身给皇帝行礼,而雍正一身朝服,行色匆匆赶来,一看就是收到消息就即刻赶来,直奔弘历而去。见到弘历仰面躺在榻上,双目圆睁,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心下一沉,上前挥了挥手。 弘厉的目光依旧一动不动,像是完全看不到他面前的人一般。 雍正站在床边,身子还微微前倾着,手却慢慢收了回来,再转过脸来时,本就严肃的一张脸上更是寒霜密布:「你们谁能告诉朕,为何只是出去了一趟,朕的弘历就成了这个样子!」 皇帝一怒非同小可,房间内的众人都吓得立即跪在地上,允祥在最前面,面对皇帝的暴怒,只有他能够开口:「回禀陛下,我们原本是在马厩挑马,可是不知怎的,那匹乌珠穆沁白马却突然狂性大发、挣脱缰绳冲出来,更不知道为什么,它选中了弘历作为攻击目标……」 「这么多人都是死的么!」雍正忽然暴喝一声,而后冷声下令,「今日马厩在场之人,通通拖出去乱棒打死!」 「既然人在那里都不知道护着弘历,那还要留下狗命做什么!」 皇帝一张口就是无数人命,允祥允禄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开口求情,但皇帝正在暴怒的时候,他们二人最终还是认准了没有说话。 苏培盛小声答应之后,低声问道:「陛下,这白马好端端怎么会伤害四殿下呢?奴才以为,这其中定有隐情,还是要把马厩的奴才抓起来拷问一番……」 雍正眉峰聚拢,脸色更加难看,显然是有一些更坏的联想冒出来:「好,此事便交给允禄去办!」 允禄连忙领命。 雍正心里的火气发泄出去,方才又重新看向两个弟弟,尤其是允禄两臂被吊起,一看就伤得不轻,他这才稍微缓和了语调:「十三、十六,你们俩起来,十六,朕还应该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冲上去拉住白马,恐怕弘历也难逃此劫。」 雍正这么和颜悦色的,允禄反而很不自在,他摇摇头:「是弘历反应快,要不是他自己拉着他的小太监往边上躲,我也来不及的。」 雍正来的路上听了汇报,虽然对事情的发生有个大概的了解,但是当面一问,才发现每个人的视角了解到的事情都各不相同。雍正顿了顿:「那个太监现在何处?」 苏培盛连忙指了指跪在角落里的两个小太监:「陛下,四殿下保下来的,就是这个库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库巴而去,库巴和德胜两个人一时间冷汗涔出。 雍正锐利的目光如箭一般刺过来,冷声道:「库巴,朕记得你是先帝赏给弘历,专司护卫之职,何以今日,你竟然要让弘历来保护你?」 库巴直到现在都觉得先前发生过的一切都恍如幻梦一般,他喃喃道:「奴才,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殿下,为什么殿下要……」 他根本不明白,他一个做奴才的,就算是死了,又有何妨呢?他的家人甚至会因为他的忠心耿耿而受到照拂,说不定他一生的荣光就在死亡的这一刻—— 可是四皇子却救了他。 库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这份困惑始终围绕着他,让他一颗心房饱胀难言,只想要找四皇子问个明白:他这样一条贱命,也值得四皇子这样的天潢贵胄舍下自己的安危来救他么? 显然,不只是库巴自己不懂,在场没有一个人懂,皇帝沉默一瞬,转而将冷锐目光投向德胜:「那你呢?库巴当时就在弘历身边,所以弘历救了他,那你又在何处?」 第92页 德胜趴在地上,声音抖得不像话:「奴才奉了殿下之命,去隔壁的养狗房把殿下的爱犬接出来,想趁这个机会……」 「他这时候还想着他的狗!」皇帝却一下子暴怒了,「连自己身边都不留人护卫,就只是心心念念几条狗,简直,简直是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陛下,陛下!」允禄这会儿却居然顶着暴怒的皇帝,开口叫道,「陛下,此番臣弟也要多谢弘历的爱犬啊!」 皇帝依旧怒气沖沖,却强行压了下来,转过眸子,阴森森地盯着允禄:「哦?」 允禄对着这样的目光,心里面也在打鼓,却不得不继续说:「那匹白马桀骜难驯、力气又大,臣弟都差点儿被甩下来!若不是弘历的獒犬及时赶到、威慑住了白马,臣弟恐怕就不止这么一点轻伤了。」 雍正微微侧目,苏培盛便在边上点点头,佐证允禄所言不假,允禄也松一口气,继续说道:「弘历还有一条虎斑犬,它和獒犬打配合,一前一后抵住白马,我这才找到机会从马背上下来,还是弘历扶着我躲到旁边的,多亏了弘历这两条狗了……」 允禄尚且说得兴高采烈,可雍正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关键之处,立即打断了允禄:「你说是弘历扶着你躲开的,那就是说,弘历并没有被惊马吓到,后面呢,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允禄脸上的神色出现了明显的空白,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允祥。而后,雍正的目光也落在了允祥脸上,缓缓定住。 允祥抬起眼睫,望着雍正道:「陛下,此事不宜让太多人知晓。」 …… 片刻后,内殿只剩下雍正允禄允祥并一个弘历,雍正听完了允祥的话,久久没有出声,只是看着神情空洞的弘历,缓缓嘆了口气。 在允禄眼中,自己这个兄长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他如今流露出这样软弱的神态,不由得允禄不大吃一惊。 紧接着,雍正说出来的话更让允禄心口一缩。 「十三弟,你说弘历他……他不能见血?」雍正轻声问了这么一句,却并不打算要允祥回答,而是紧接着又笑了起来,「朕的儿子,先帝亲自带在身边长大的孩子、他身上还有着黄金可汗的血脉,你现在告诉我,他不能见血?!」 允祥的目光从弘历脸上收回来,没有开口,允禄却抢先道:「陛下也不必如此失望,或许是这次事发突然,若是以后多练一练……」 「不可!」允祥决然打断了允禄的话,他斩钉截铁道,「弘历这回便已经失魂落魄,若是强行逼迫他猎杀动物来见血的话,恐怕对他的刺激更大!」 雍正的目光冷冷看过来,允祥却并没有退让,而是坚持道:「皇兄,切不可矫枉过正啊!现如今,当以弘历的安危为重,不能强逼着他不是吗?」 允祥的眼神恳切,雍正面上犹豫半天,终于咬着牙答应下来:「好,那你说,现在要怎么让弘历清醒过来?」 允祥见雍正答应了他的想法,也是松了口气,而后说道:「弘历不是最喜欢他那三条犬么?这一次也是他的獒犬和虎斑过来才救了他,证明这三条犬与他实在是有缘,说不定,能唤醒他呢?」 允禄一踏出房间,立即就被钮祜禄氏拦住,钮祜禄氏满脸焦急,低声问道:「庄王爷,弘历他怎么样了?弘历……」 允禄往后退了一步,并不看钮祜禄氏:「请嫂嫂不要担心,皇兄和十三哥都还在想办法,弘历没有受伤,无碍的。」 他说完这么一句,就急匆匆离开去找德胜,德胜过来的时候,脚边还跟着三条犬:「王爷,王爷找奴才……」 允禄一见到这三条犬就眼睛一亮:「现在还说什么废话?快点带上它们,跟我来!」 德胜不明所以,带着三条犬跟着允禄往里面走,门一打开又立即关上,外面的钮祜禄氏跟着往里面走了一步就被拦住,只得忧心忡忡地在外面踱步。 屋内。 德胜带来三条犬,其中虎斑犬一进来嗅到味道,立即就奔到弘历床边,雍正坐在一旁,允祥本能地上前两步挡在雍正身前。 而雍正目光微微一动,见虎斑犬根本看也不看他就直奔弘历而来,一跃跳上床榻,绕着弘历的手边转了两圈,一边低声吠叫,一边踩了踩弘历的手臂。 众人都紧紧盯着弘历,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变化来。 雍正目光中的殷切变成了失落,紧接着,黑色獒犬也跃了过来,它的声音嘹亮许多,叫了一嗓子之后,弘历的眼睫毛就颤了颤。 允禄大喜:「有反应了,弘历有反应了!快,快把那只白京巴也带过来!」 德胜小心翼翼抱着雪狮子放在床榻上,雪狮子矜持地走过去,爪子一点儿都不留情地踩在弘历脸上! 众人顿时一阵色变,而弘历也不负众望地咳嗽了一声,彻底清醒过来! 「咳咳咳,让开,先让开!」弘历挣扎着推开雪狮子的爪子,勉强把自己的唿吸解救出来,而后一翻身,就对上了雍正严厉的眼睛。 ……这是个什么情况? 弘历有些茫然,但常宁却憋不住了:「乖孙,你今天可把我们都吓坏了!不就是惊着马了吗?你瞧你,吓成这样,我们都还以为你失了魂呢!」 随着常宁的话音落下,先前利箭贯穿白马眼睛的画面又重新出现在眼前,弘历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惨白一片。 第93页 见到弘历如此可怜模样,就算是雍正都说不出训斥的话了,他犹豫了一下,竟然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弘历的脑袋:「没事了。」 边上的允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还是他那个不苟言笑,见人都怼的四哥吗?这是他四哥能说得出来的话?他四哥,居然会哄人了? 允禄被雍正的温情表现吓了一跳,可弘历却自然而然地噘嘴撒娇:「父皇,真的好吓人啊!」 雍正的温情只是一瞬,听到弘历的话之后,他顿时脸一板,严肃道:「你身为朕的儿子,又怎么能害怕猎杀动物?这样下去,你如何能够上猎场?」 弘历扁扁嘴,刚要说话,就被雪狮子一屁股坐在手臂上,他痛得龇牙咧嘴,自然就忘了顶嘴了。 而弘历的痛苦落在雍正眼中,也勾起了他的慈父心肠,他看看弘历,道:「罢了,你此番也算是吃了苦头,朕今次就不跟你计较。」 皇帝见弘历无事,转身离开,允祥也紧随其后,允禄站起身来,低声叮嘱一句:「弘历,你好好养伤,不许再跑上跑下,弄伤自己了!」 这些人离开得飞快,转眼间就又只剩下弘历和三条犬,德胜已经知趣地退到门外,弘历露出笑容,想把雪狮子举起来,奈何手上受了伤,实在是动弹不得。 雪狮子懒洋洋瞥了弘历一眼,开口道:「你还是好好养伤吧,少动弹了。」 弘历多乖觉的孩子,一听话就怪道:「七爷爷,我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 常宁是个实在人,当即就答道:「上次我们才说过,你无论是练习什么都要循序渐进,怎的这次还如此搏命?若非我们刚好在现场,那白马真的发狂将你踩伤了,你又要我们这做爷爷的如何自处?也难怪七弟生你的气,换做是我,我都要生气的!」 弘历也有点心虚,他看看沉着脸不理他的雪狮子,再看看一直看着自己没有说话的獒犬,干笑两声:「这次是个意外嘛!再说了,我以前也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这么射杀一匹马的啊……」 他嘀咕了一句,说的是大实话,虽然弘历的记忆里面也有猎杀动物的场景,可却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更有冲击力,他没有当场吓傻,已经是很够胆量了好不好? 但弘历的看法显然和其他人的看法不同。 常宁就不贊成地说道:「你是我们的后代,怎么能畏惧这个呢?将来围猎的时候,你难道都不能见血?」 弘历先前是被吓了一跳,可是他自己心里面却把这穿越当成是一场游戏,就算是猎杀动物,也跟游戏里面打怪是一样的东西,这既然是打怪,又有什么好怕? 当即弘历就摇摇头,保证道:「放心吧,以后我再也不会害怕了!」 常宁却依旧有点担忧:「你说是这么说,但身边多少还是要留点护卫,这还是在宫里呢,都能碰到这么多危险,还好你不用上战场。」 没有任何一个男孩子能扛得住战场的诱惑,弘历一听到这几个字,顿时眼睛亮闪闪的:「五爷爷,你就给我讲讲战场上的事情呗,我想听!」 常宁打量弘历一眼,嗤笑一声:「就你这小身板,连在马背上射箭都做不到,还给你讲战场上的事啊?你可省省吧!」 弘历扁扁嘴:「您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在马背上射箭,还能百发百中呢!」 常宁这下有些奇怪:「哟,你这是哪里来的底气,敢说这样的大话?」 「才不是大话!」少年气鼓鼓地反驳一句。在心里面不平道:游戏人物的技能等级都是靠熟练度升上去的,只要他练得够久,这技能自然而然就变厉害了。没看见他现在已经能十发十中了么! 只是少年的话却不被其他人相信,常宁只以为弘历是在吹牛,不以为然道:「好啊,那我就等着看你的本事咯!」 弘历跟他们闹了一通,又去烦隆禧:「七爷爷,七爷爷,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我都会小心,走到哪都带两个侍卫,保证不让自己下次还落到这么危险的境地,我保证!」 少年可怜兮兮抓着雪狮子的前爪摇了摇,雪狮子烦不胜烦,抬起眼皮子淡淡扫了他一眼,道:「行了,你爱如何如何,我反正是管不到你。」 「怎么会呢,七爷爷,以后您就留在我身边,看到我哪里做的不好,就可以说话来提醒我,免得我不知不觉之间犯了错……」 「我们怎么待在你身边?现在离你说的考试,至少也还有十天时间吧?」常宁问道。 而弘历则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我先卖个关子,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第37章 装枪 寝殿之外。 允禄允祥都已经离开, 现如今只有钮祜禄氏和雍正二人,钮祜禄氏毕竟是弘历生母,弘历出了这桩事,她一个女人家六神无主, 只能在皇帝面前一通痛哭。 雍正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面对如此难过的钮祜禄氏, 难得的开口安慰了她几句:「你不用担心, 弘历是个福大命大的,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这几条狗, 竟然这般忠心护主,还能在惊马蹄下将弘历救下来。」 「也算是弘历这孩子一片赤诚,连狗都知道忠心护卫他。你放心, 他定有后福的。」 钮祜禄氏六神无主之际,听见皇帝的话就连连点头:「臣妾回头一定好好将几条神犬供奉起来,以感它们救下弘历之恩……」 第94页 「倒也不必如此,弘历这般喜爱它们,先前跟朕讲条件,说是考了第一之后就要养着它们,现在虽然还没有比试, 但朕也就当做没见到过它们,你先替弘历养上几日,等到月底定下比试之后, 再光明正大把它们接回来毓庆宫。」 雍正唇边难得浮起一点笑意:「也算让弘历高兴高兴。」 钮祜禄氏见此, 更是感动得眼眶湿润:「陛下如此惦记着弘历, 臣妾,臣妾替弘历谢过陛下大恩!」 雍正看着钮祜禄氏如此高兴模样,也露了点笑意:「从此之后, 弘历的事情,你还要多多上心一些。」 多年来皇帝对她都是平平,她当然知道皇帝此番是为了弘历,她谢恩之后,有些犹豫地问:「陛下,今日之事,臣妾有些不解之处,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雍正脸上的笑影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然,「你发现了什么?」 钮祜禄氏强压自己心里的恶意,尽量让她的语调显得平和中立:「臣妾问了德胜和库巴,又找了弘昼身边的人问,才知道,这白马发狂之前,三皇子曾经以箭射过这边的马厩,之后,之后白马便发了狂。」 雍正冷冷看着钮祜禄氏:「你是说,弘时故意用箭惊马,就为了伤害弘历?」 钮祜禄氏心里一惊,连忙否认:「臣妾并没有怀疑三皇子!臣妾只是认为,这白马从前都被绑在马厩里,若是三皇子惊到白马,为何只有白马这一匹马受惊吓?为何其它马匹都没有躁动?为何白马能够挣脱缰绳?」 钮祜禄氏一串话问完,再度深深叩首:「臣妾肯定陛下彻查惊马一案,给弘历一个交代,也给三皇子一个清白!」 翊坤宫。 温婉的年氏为难地看着面前焦虑不已的李氏,有些头疼:「李姐姐也不必如此忧心,陛下也未必会怪罪弘时……」 「我怎么能不忧心弘时?」李氏勐地一下子转过身来,几乎没把怒气喷在年氏身上,勉强克制半天才说道,「妹妹有所不知,现如今钮祜禄氏借着四皇子,可算是在陛下面前露了脸,有她在场,难道还能说我弘时的好话不成?」 年氏面上依旧十分为难:「可是这也不能证明,她就说了弘时的坏话啊。」 李氏拿年氏这副温吞模样没有办法:「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好了!弘时跟弘历没少起冲突,这回弘时好好的,弘历就失了魂,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我不管,反正陛下要是到了你这里,你可得帮着我的弘时说说好话,这惊马可不关弘时的事!」 年氏还没来得及答应呢,就听得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道:「李氏,你怎么就知道与弘时无关?」 皇帝突然现身翊坤宫,李氏年氏都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行礼,皇帝大踏步走进来,当先扶起年氏:「你身子弱,别总是跪来跪去。」 雍正扶起年氏之后,又转向李氏,沉着脸道:「还有你,不要有事没事就过来找年氏,她照顾福惠都还来不及,又哪有那么多时间来解决你的事情!」 李氏心里生出无限的嫉恨之情,却不得不强自忍住,娇滴滴答应下来:「臣妾知道,陛下心里面,最疼的还是年妹妹!」 雍正瞥了她一眼:「说正经事,你如何就知道,一定与弘时无关了?」 说到弘时身上,李氏也顾不得跟年氏吃醋,而是放低了身段去求皇帝:「陛下,您也知道,弘时这孩子喜欢出风头,可却绝不是心思歹毒之人。他射箭,只是为了在弘历面前耍耍威风,绝不是有意谋害弘历啊!」 雍正不置可否,但李氏却看到了希望,赶紧又说道:「更何况,弘历一旦出事,弘时第一个逃不脱干系,弘时再蠢,难道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么?」 雍正哼了一声:「这倒是句实话。」 皇帝的话里对弘时的看不上都快要溢出来了,李氏咬碎了一口银牙,这会儿却不得不赔着笑答应下来:「是啊,弘时再蠢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再说了,臣妾问过,当时那匹白马发了狂,见人就咬踩,弘时也在场,若真是他所为,他为何要把自己置于那样的危险境地之中呢?他也没必要为了害弘历,把自己拖下水吧?」 雍正打量着李氏的脸色,好一会儿,李氏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雍正方才抬抬手:「朕当然知道此事并非弘时所谋。」 李氏闻言起身,只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雍正下一句话就令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朕的血滴子已经查过,此事乃是御马坊中奴才结怨、私下报復的行为,与弘时无关。」 「……也还好与弘时无关。」 李氏浑身僵冷,皇帝的话一遍遍在她脑海里迴荡。 若是与弘时有关呢?若是真与弘时有关,那……皇帝会怎么做呢? 李氏不敢深想。此时皇帝已经无暇顾及她,转头叫年氏将年幼的福惠抱出来,两人笑意融融地逗弄着孩子,亲密得好似一家人一般。 李氏心里面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但再多的酸麻醋味,都变成了一条执念。 她得牢牢地攀住了年氏这条大船才行。 最终,惊马案真相大白,御马坊几个养马的小太监之间有矛盾,其中一人故意不拴紧马绳,剋扣马王的粮食,使得马王狂躁易怒,最终冲出来弄伤四皇子弘历与庄亲王允禄,这犯事的小太监并其他小太监一道,被处以极刑。 第95页 这桩事一了,皇帝的几个皇子之间,竟然难得的有了几分平静。 弘时那边被李氏狠狠教训过,他再也不敢随便展示自己的威风,对着弘历说话时都客气了不少,就是怕起冲突。而允禄对弘历的三条「神犬」十分感兴趣,对弘历更是好上加好。弘昼本来就崇拜弘历,经此一役,更是觉得弘历厉害得不得了,上课下课都恨不得跟在弘历身后,做他的跟屁虫一般。 而弘历自己得了三条犬日日陪在身边,大家都对它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他已经把三犬接回来养着,他也乐得自在,每天就差没哼着歌儿上学了。 这不,允禄在上课的时候就凑过来问:「哎,弘历,你今天怎么没把你的大黑带过来?」 弘历看了一眼没个正形的允禄,往旁边躲了躲:「它想来自然就来了。」 允禄越看弘历就越觉得稀奇:「照你这么说,你的大黑就那么有灵性,连这都能知道?你也就全都由着它?」 「不然呢?」弘历莫名其妙,专注地盯着空洞洞的枪膛,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楚里面的构造,「哎十六叔!」 允禄立即问道:「干嘛?有事要求我啊?」 弘历头都不抬,说了句:「是啊,十六叔,求你往边上站站,我这光都被你挡没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允禄:…… 「噗嗤!」 弘昼在旁边笑出声,允禄瞪过去一眼,没好气地凶了他一句:「连你都笑话我,都是跟弘历这臭小子学坏的!」 弘昼缩缩脖子,这段时间以来,他都跟允禄熟络许多,闻言也不是特别害怕允禄,笑道:「可是十六叔,你要是不让开啊,那我四哥真的看不清楚,也就没办法帮你重新装一桿枪还给你了!」 允禄有些悻悻然:「谁知道弘历能不能装好啊?他拆东西倒快,可说是给我重新装一把,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没装好给我?」 弘历专心致志盯着手上的枪,时不时伸手从德胜托着的托盘里面取了一样小东西过来拧拧拆拆,看起来架势十足。允禄是越看越稀奇,而弘昼就越看越对弘历信心满满:「十六叔,你就等着瞧吧,反正我四哥说到就能做到!」 「你倒是对他深信不疑。」弘时阴森森看了一眼过来,他眉眼间全是郁气,却碍于先前弘历身上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回回都把皇帝招来,为此,弘时就算对弘历十分不满,也不敢在这里公然对他说什么。 只能对着弘昼借题发挥:「同样是做哥哥的,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个三哥这么尊敬啊?莫非,你瞧不起我这个三哥?」 弘昼本身就最笨,被弘时这么说了,竟然一时间也不能辩解,只是干巴巴地反驳:「我没有。」 眼见着弘时还要再说话,这边弘历把手上的枪用力一放:「都别吵了,你们再吵下去,我就该忘了下一步应该装什么上去了!」 他的动作可不算小,弘时弘昼都被吓了一跳,被迫中断了「友好对话」,允禄哭笑不得,挠了挠耳朵开口:「行行行,你们就当给你们十六叔一个面子,先别吵,我倒想看看,安静条件下,弘历能不能把这枪拼起来。」 既然允禄都这么说了,弘时再心有不甘也只得忍了下来:「弘历,你别以为我是怕了你,我告诉你,我都是看在十六叔的面子上,不然,谁愿意搭理你似的!」 弘历笑了笑没有理他,而是往树下走去:「十六叔,那我先去旁边待着了,你们学你们的,我就不干扰你们了。」 弘历走到树下,库巴等人早就将小木桌并蒲团准备好,伺候着弘历坐下,而后又将工具铺了一地,任由弘历挑选。 瞧着弘历能自由自在待在一边,而弘时自己却要骑在马背上,一遍一遍地练习射箭,弘历心里面就很有些愤愤不平:「凭什么弘历能那么轻松、不练习?就因为他上次差点儿受伤么?可是十六叔,明明受伤的是你,又不是弘历!」 允禄心道:他当然知道受伤的是他自己啊!可是,谁能跟皇帝说理吗?皇帝想要弘历好生休养,等到心情彻底平復之后,再教这些东西,难道他一个做臣子的,还能违拗皇帝的意思么? 允禄一肚子的话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一笑:「弘历现在在组装枪,如果他能装好,就证明,理论知识也不必实践差,所以你更要好好练习,来证明实践才是另外一条更好走的路啊。」 弘时咬咬牙,点头道:「没错,我要证明给弘历看,他只会纸上谈兵的功夫是行不通的,要想摸透这些东西,必须真正上手来练!」 弘时转过目光,对允禄期盼道:「所以,十六叔,我现在能摸真枪了吗?」 允禄:……什么叫自己挖坑自己挑,他算是明白了。 迫于无奈,允禄只好拿出了皇帝特批给他这火器课使用的枪,一边交给弘时的时候,一边千叮咛万嘱咐:「你可一定要小心,绝对不能贸然使用,千万不要让火·药伤到你自己,不然……」 弘时拿到枪,爱不释手,他虽然也有一把,可是他的母妃每次一看到他用这个,就十分担心,嘴里说个不停,长此以往,弘时也只好将心爱的枪束之高阁,不敢使用。 但是在火器课上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可以正大光明地使用枪! 弘时耳边还是允禄唠唠叨叨的话语,动作已经控制不住,端起枪对着远方的靶子扣动扳机:「哒——」 第96页 扳机扣响,然而预想当中的火光却没有出现,靶子干干净净,好像没有受到任何攻击一样。 事实上,这靶子确实也没有受到攻击。 弘时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上的枪,不死心地又扣了几下扳机,发出的都是空响之后,他看着允禄。 这时候,连旁边的弘昼都能够回答他:「三哥,你这枪里面都没有放火·药呢!」 允禄点头,一本正经道:「对啊,我现在可不敢放火·药,怕的就是你们弄伤自己。」 弘时气坏了,强忍怒气:「可是十六叔,连火·药都没放,你叫我打空枪么?」 允禄哈哈一笑:「你现在先拿在手上练练,等到什么动作都练标准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再给你上火·药,让你真正练手!」 允禄跟弘时说完,也拿了一桿空枪给弘昼,让弘昼练习,他指导两人端着枪的动作,纠正两人发力的姿势,教的极其认真。而弘时仗着自己先前已经有过使用经验,学的时候就很不耐烦,再三要求加上火·药之后,仍旧不能得到满足,于是负气把枪重重往旁边一磕:「我不练了,没意思!」 弘时这么发脾气,允禄也十分无奈,他摇摇头,道:「既然这样,你就先在旁边等一会儿吧,不要干扰我教弘昼。」 允禄不惯着弘时,弘时也没有办法,他将目光转向弘历: 那个苦瓜脸太监和圆盘脸太监立刻站了出来,将弘历的身影牢牢挡住,这下可好,弘时连看都看不见弘历的身影了。 ……至于防他跟防贼似的吗? 弘时愤愤不平,这小校场他是待不下去了!弘历欺负他也就算了,连弘昼都能跟允禄搞到一块儿,不把他这个大哥放在眼里!简直是岂有此理! 弘时越想越生气,气得团团转,还是他身边的小太监劝了他好久,方才又磨着弘时回来。 弘时回来之后,干脆就往弘历身前的树一站:「好啊,我倒要看看,弘历你能折腾出个什么东西来!」 弘时这边虎视眈眈瞪着被德胜库巴二仆挡住的弘历,另一边允禄则手把手教弘昼提高自己的射箭水平,弘历完全不受干扰,坐在原地组装枪。 在弘历看来,这东西就和装乐高是一个道理,他有十足信心,甚至还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的雪狮子说话:「放心吧,这个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拼好,我都已经找工部的工匠要了一部分图纸来,而且前两天我都去看了他们怎么打磨内镗的,我看都看熟了,肯定要不了多久也能装起来!」 少年人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每一个表情都显示出他内心的得意和自信,这让隆禧看了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好,你有信心就好,那我就等着看你的成果了。」 弘历嘻嘻一笑:「嗯,今天啊,我保准能够装好!」 弘历和雪狮子的对话落在弘时耳中,就成了另外一番情形,弘时冷笑一声:「好啊,我这好弟弟,平日里对我这个做哥哥的这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对一条狗却这么上心!我看啊,他怕不是被吓傻了,居然跟狗说话,难道狗还能听懂他说什么不成!」 弘时身边的小太监王百富就赔着小心,既不想激化矛盾,又怕惹怒弘时:「殿下,四殿下年纪小,天真烂漫……」 「他还年纪小呢?几个皇叔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给皇爷爷效力了,就弘历,居然还能在这里玩狗!真是不学无术!」弘时满眼都是不屑,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压抑自己的声量,就是故意要让弘历听见。 然而弘历却根本不予理会。 「咔哒!」 卡扣严丝合缝地扣紧了,弘历兴奋地抱着枪跳起来,欢唿一声:「好了,我装好了!」 这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弘历吸引了,允禄拉着弘昼一块儿凑过来,好奇地打量弘历手上的枪:「哎,看起来还真有点儿意思,你真的装好了?」 弘历大大方方把火绳木仓往前一递:「喏,十六叔你看,是不是好了?」 允禄二话不说,就接过手里,翻来覆去地一通打量。这桿枪看起来乌光锃亮、各处卡扣也都一一扣紧,扳机、准心都在原来的位置上,允禄不由看得啧啧称奇:「看不出来啊,你这小子还是有点儿本事的。」 弘历骄傲挺胸,像只小孔雀展示美丽的尾羽一样,笑眯眯地一挥手,又把枪拿回自己手上,展示给两人看:「那当然了,十六叔,你以为我光会拆东西搞破坏啊?告诉你吧,我会拆,就能装得回去啊!」 允禄连连点头,看起来是真的服气了:「以后啊,我可再也不说你只会搞破坏的话了。」 弘历眼睛瞪得熘圆:「啊,你还真说过啊?」 这边叔侄二人聊得起劲,但另外一人却很不满意了,弘时哼了一声:「这算什么?不就是装得跟之前看起来一样么,这有什么了不起?」 弘历翻了个白眼,老大不客气地反驳:「那三哥要是觉得我不行,我现在就把这枪拆了,三哥也装一个给我看看?」 弘时当场被噎住,顿了顿,他方才又说道:「我是不会组装,但是,你要想让我服气,除非证明给我看,你这枪组装好了之后,是能够跟别的枪一样,装上火·药来使用的!」 弘历被弘时一激将,立即就答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我既然装都装好了,肯定不是只拿来看的!十六叔,火·药呢!」 第97页 允禄没想到这两兄弟三言两语间就把话题又聊到了这里,顿时吓出来一头的冷汗:「不行,你们胡闹什么呢!」 他转过来选择找了更好对付的弘时压制:「弘时,你做哥哥的,弘历胡闹,难道你也跟着胡闹不成!像什么样子!」 弘时再不服气,对着允禄这个十六叔,也只能忍气吞声:「……我,我知道了。」 然而弘历这孩子却不让人省心,弘历叫起来:「不行,十六叔,我这枪做出来不是只能看的,我的枪也能用 !你帮我找火·药来,我证明给你看!」 第38章 试枪 允禄哪敢用弘历装出来的枪啊?更何况是让弘历自己用!这枪他跟允祥私底下都聊过, 觉得弘历是小孩子,拆了也就拆了,反正皇帝兜底,已经帮他们找工部调了新的枪过来,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至于弘历说的要自己组装枪, 在允禄看来, 也是小孩子家家的玩闹之举, 纯粹是把那杆已经坏了的枪拿出来,给弘历玩罢了! 哪知道这孩子居然还真的把枪组装起来了! 更想不到的是, 这孩子居然要自己用! 允禄急得冒了一头汗,瞪着弘历就一口否决:「不行!」 弘历也是个倔脾气的,他先前拆过玩具汽车玩具枪、遥控器之类的东西也没少拆, 组装起来不是照样能用?当即弘历就不乐意了:「我没骗你,我的枪真的可以用,你不能试都不让我试,就一口咬定我的枪不能用吧?」 试? 这一句话一下子给了允禄灵感,他急中生智:「对啊,我们工部把枪发给火器营用之前,也都要试试这枪能不能用的, 这都是有专人去做,你的枪同样要经过专人去试验,而不是你自己试!」 气鼓鼓的弘历一下子也顿住了, 允禄这时候给弘昼使眼色, 弘昼也灵机一动, 劝说道:「对啊四哥,这火绳木仓是你组装的,你说好没用, 要他们工部的人说好,才算真的通过了标准呢,十六叔,你说是不是?」 这两人一唱一和,弘历也看出来了,只是对方说得也有道理,弘历的气势就消减不少,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那你们就找工部的人来看看,我这枪,究竟能不能正常使用!」 见弘历终于改口,允禄生怕这孩子一时被弘时激怒反悔,马上就叫自己的人赶去工部叫人,一边让人拿了弘历的枪站到旁边,坚决不让弘历跟这「兇器」多接触。 而弘时的打算落了空,他本来是想让弘历试试,好丢个大脸!同时他也不信弘历这小毛孩弄出来的东西真的能用,要是都这么容易,那这枪为什么不每人一桿,好大大提高八旗子弟的战斗力? 他瞪了身边的弘历一眼,以他的脑瓜,根本想不到允禄为什么那么紧张弘历,看起来就好像那小孩子玩闹装好的枪真的能用似的! 弘时多不服气,允禄是看得清楚的,他头疼极了,再看看边上又跟弘昼说起小话、完全不知道刚才情形危急的弘历,允禄只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响。 苍天,再这么带两个孩子,他肯定要英年早逝的! 弘昼小声问弘历,声音里面又是好奇又是艷羡:「四哥,你的枪真的能用啊?」 弘历大大方方答道:「当然能啊!」 弘昼本能地对这件事怀疑,然而他又对弘历有着盲目崇拜,闻言就颇有些矛盾:「可是,可是咱们都已经把这枪拆了,都弄坏了,装起来还能用吗?」 弘历歪了歪脑袋,看着弘昼:「为什么不能?我把它重新装回去,不就能用了?我们是拆了它,但所有的零件都在,而且拆下来的时候我都记得是怎么拆的,原路装回去,这也能坏?」 弘昼以前从来没有拆过东西再装回去的经歷,自然不如弘历这么信心满满,只是他看着弘历这一脸轻松自在的笑容,忍不住也跟着傻乎乎笑了:「嗯,四哥说得对,我相信四哥!」 弘历哈哈一笑,伸手摸摸弘昼的脑瓜子:「这就对了!」 虽然以前弘时一直嫌弃弘历傻乎乎的,但眼瞅着老实听话的小跟班,转头就被一直跟自己过不去的弘历叼走,弘时顿时不快起来,当下就说道:「对什么对!弘昼,你也长点儿心,别全都听弘历的,他懂什么呀!到时候,父皇怪罪下来,还不是骂你?」 弘历冲着弘时做了个鬼脸:「父皇才不会怪罪我呢!倒是三哥,你还是小心点儿吧,我现在已经摸清楚了枪的构造,接下来练习枪术的时候,肯定事半功倍,到时候,三哥你也不能仗着经验压我一头了。」 这臭小子! 「你还没真正摸过枪呢,得意什么!」弘时被气得不行,骂道,「别以为上次父皇骂了我,就是喜欢你了!我可告诉你,我母妃说了,父皇那是因为疼爱我,对我的期望很高,所以才那么严格要求我,我跟你可不一样!」 弘历夸张地连连点头,做出一副佩服模样:「原来是这样啊!看来还是我太不懂事了?可是三哥,你母妃既然这么喜欢你,怎么这正月都快过完了,你还没穿上你母妃亲手为你制的冬衣呀?」 又来! 弘时几乎被气了个仰倒,他跟弘历才隔了几天功夫没说,弘历这臭小子又把话题转到了母妃做的冬衣上! 弘时先前其实是跟母妃提过的,但是母妃事务繁忙,又总是为了他的事情操心不已,哪里有功夫给他做冬衣!弘时原本想着弘历忘了这一茬也就罢了,可偏偏弘历这傢伙记性这么好,这会儿又翻出来说! 第98页 被怒火支配下,弘时大声呛回去:「我有!这不是天气还不算冷吗!我还没穿呢!」 弘历上下打量了弘时一下,甚至还凑过来,伸出两根手指—— 「干嘛?」弘时顿生警惕之心,只后悔带来的奴僕都蠢钝如猪,这时候竟然也不知道围上来保护他,在心里骂了一百遍,可自己却不像露怯,硬生生顶住了一动不动。 弘历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弘时手臂处的衣物,捏了一下,一脸天真地问道:「可是三哥,我看你现在穿得也不少啊?怎么,难道你母妃做的衣裳,比现在还厚不成?」 弘历眼睛乌亮,嘴唇也勾起来,一看就知道又在心里面想鬼主意对付他!弘时立刻就反驳道:「不是,是我这奴才太蠢,不知道给我找的什么衣衫,这衣服厚成这样,都妨碍我射箭了!」 「原来如此!」弘历夸张地重重点头,笑容越发灿烂,「怪不得刚才三哥满弓一轮就不成了,原来是衣服的错!我就说嘛,三哥年岁比我和五弟大这么多,人又长得高大,怎么会力气如此不济呢?」 弘时向来对自己的身强体壮十分自信,在他看来,弘历弘昼两个弟弟比起他的身材要差得多了,当即就得意洋洋道:「就是,你们两个,一个矮冬瓜似的,一个又是瘦猴子,哪里像我……」 「弘时!」允禄在一边听得不像,忙出声喝住,同时伸长手臂将弘历这小子揽过去,用眼神威胁他不许再刺激弘时说更多的错话。 弘历吐吐舌头,既然允禄这个做叔叔的都出面了,他也就卖个面子给允禄。更何况,欺负笨蛋要适度,一下子欺负狠了,这笨蛋跑了可怎么办? 允禄见弘历偃旗息鼓,心下稍宽:这臭小子好歹还算给他一点儿面子,也不枉费弘历叫他一声十六叔。 然而允禄和弘历的这番举动,在弘时看来,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弘时咬着牙瞪着和允禄亲亲热热的弘历,恨恨道:「弘历,你别以为偶尔赢过我一次,就真的比我厉害了,我可告诉你,你不就是想要赢了我,好把你那三条野狗带回去养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赢的!」 弘时对着弘历喊完了这些话,看着少年脸上笑嘻嘻的神色逐渐消失,他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一般,继续挑衅道:「还有,赤锦那条狗原本是我养的,我养了那么久,它都能叛主,这样一条叛主的狗,留在身边做什么!你就是喜欢捡别人不要的东西,瞧你这点出息!我要是你啊,我就把赤锦那叛主的狗活活打死,让其它的狗以后再也不敢叛主!」 弘时看着弘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笑容也越发灿烂,在他现在看来,无论弘历怎么样,只要把弘历气到了,他弘时就觉得开心,觉得痛快! 弘时这般举动引得允禄皱眉,他依旧揽着弘历,虽然能止住弘历的动作,却不能叫弘历闭口不言。更何况,允禄也觉得弘时此举实在是太过分了。 弘历冷冷看着弘时,那双看起来讨喜可爱的眼睛没有笑意的时候,却很有些森然的冷意:「既然它已经选择了我,那现在就是我的人,我想怎么对待,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三哥你……越俎代庖了。」 弘时有时候还是觉得弘历这小孩看起来阴森森的,就不是很敢继续挑衅,冷笑两声补了一句:「行啊,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处置。」 他们这一轮唇枪舌战终于结束,可把允禄为难住了,他一会儿看看弘历,一会儿又看看弘时,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一个不留神,这两兄弟又打起来。 好在,一个救兵忽然出现了。 「十三哥,你怎么来了?」允禄一见到来人,立即喜出望外迎过去,十分殷勤地一把搀住允祥手臂,笑容灿烂无比,「不是说皇兄最近给你不少活儿、你很忙吗?怎么这时候有功夫过来我这里?」 「我再不过来,恐怕你就得被折腾哭了吧?」允祥瞭然地看一眼允禄,低声开了个玩笑,看允禄脸上露出讨好笑容,他便说出来意,「是皇兄叫我来的。」 说到正经事,不光是允禄,就连弘历弘时两个都正色起来。 允祥扫视一眼众人,道:「陛下有令,既然弘历要求工部火造办的人当场校验,若是此物可用,则弘历计一功,若是此物不可用,弘历就是浪费工部臣子时间,当罚!」 允祥宣布完皇帝的话之后,转过眼神来看弘历,笑问:「弘历,你服不服?」 弘历撇撇嘴,小声抱怨:「什么嘛,还不是父皇想折腾我?」 允祥故意提高音量:「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弘历这才一抬眼,气鼓鼓答应:「服服服!我的东西,怎么可能做出来用不了?这也太小瞧我了!」 允祥亲自带着工部的人过来,和允禄并肩站着,弘历弘昼站在允禄左手边,弘时站在允祥身后。 允祥一边看着工部臣子闷头检查那桿枪,一边压低声音问允祥:「十三哥,皇兄叫你来,就是为了宣这旨意么?明明叫苏培盛手底下的人来说一声就行,怎的你还亲自跑一趟?」 允祥听着这话,眼神从旁边的弘历脸上划过,那少年也精神十足地盯着工部臣子的动作,脸上一点不见慌张,看起来很有信心。 见到这样的少年,允祥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轻声道:「你以为皇兄不重视弘历么?这可是弘历自己折腾出来的东西,若是弘历坚持要亲自来试,那可如何是好?皇兄怕你压不住弘历,便派了我来,若不是皇兄实在走不开,恐怕要自己亲自来盯着弘历、才能放心呢!」 第99页 允禄不由得咋舌,他看弘历,怎么看都是个让人头疼的毛孩子,却十分惊讶于皇帝对他的态度:「就这么麻烦的小孩,皇兄居然这么上心?我是看不懂咯。」 允祥笑一笑,没有答话。 弘历和弘昼的全副注意力都在枪身上,自然听不见允禄允祥说话,倒是弘时,站得近,又刻意去听,也就把允祥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更将允禄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下,弘时心里面的五味瓶可就彻底打翻了,他恶狠狠瞪着弘历,想用眼神把弘历彻底看穿:凭什么?! 这小子究竟哪里好,为什么父皇要这么看重他?他每天就知道惹是生非,父皇要给他擦屁股,居然还那么看重他?凭什么?明明父皇最应该看重的,是他这个长子才对啊! 然而弘时的反应却没被任何人注意到,弘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工部的臣子,工部臣子检查过后,对着允祥颔首道:「两位王爷,微臣检查过,这桿枪是可以用的。」 「微臣这就装上火·药,试验一番。」 允禄听得一愣:「你说的是真的?这真能用?」 那臣子也难掩激动,看向弘历的方向:「四殿下组装的枪与我们组装起来的并无差异,微臣以为,这枪能够正常使用。」 允禄嘴巴微张,难以置信,但弘历就高兴起来:「怎么样,我就说能用吧?你还不信我,还有十三叔,居然也要过来盯着我……真是的,现在人家专业人员都说了能用,你们怎么还怀疑我呀!」 允禄摸摸脑袋,还没说话,边上的允祥便微微颔首:「如此,便劳烦霍大人,你亲自演示一遍了。」 霍启功点点头,穿上护甲,小心从匣子里面拨出来一点黑色的火·药粉末,一点点填进枪内镗,而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一小块黑乎乎的铅块塞进去,再扣紧之后,端起枪,瞄准不远处的箭靶:「两位王爷,那,我就用这箭靶演示一下?」 允禄赶紧摆手:「用用用!这箭靶我们可攒了老多呢!」 他一摆手,弘历就一猫腰从他手底下熘走,三两步想奔到霍启功身边去看,不料衣领一紧,又被人拽住了—— 弘历一回头,看到的就是允祥笑眯眯的脸。 「十三叔……」 任凭弘历怎么装可怜,熟悉弘历个性的允祥就是不松手,他微笑道:「弘历,你想凑近点看,我也一样,不如一起?」 弘历知道这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十三叔才是最难说话的那个,形势比人强,他别无他法,只好答应下来。 于是一行人靠近霍启功,在离他一丈左右的距离时,弘历被坚决地扣住了。 「就在这个位置,可不许再近了。」允祥声音温和,语调却十分坚决。 跟弘历比起来,允禄当然是无条件支持允祥的,立即就附和起来:「就是就是,你再站近了,不是会挡着霍大人的光么?这不合适吧?」 弘历强笑着看过来,咧着一口小糯米牙沖允禄笑:「十六叔,你不是这么记仇的人吧?」 允禄嘿然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觉得也不是。」 他二人斗嘴的功夫,霍启功已经装填好火·药铅块,再三确认过后,点燃火绳、用金属弯钩将火绳塞进火门,霍启功双手端着火绳枪,两眼望准了不远处的靶子。 一团红灿灿的火光夹杂着一点黑乎乎的东西,从枪孔中爆射而出,直至击中了箭靶、巨大的冲击力将箭靶击碎仍未停止,而是继续向前,一路横冲直撞,冲到了旁边的小树上,留下了一个漆黑的孔洞。 这一下声响不小,几人全神贯注盯着,都吃了一惊。 其中霍启功是有些惊喜,但毕竟他亲自查过,也不觉得意外,反而是允禄大为惊喜,用力拍了弘历肩膀一下,大笑道:「哎,你小子还真有点儿本事啊!」 弘历被拍得一个踉跄,但自己的成果被人肯定,他还是露出了得意笑容:「那当然,我早说过了,是你自己不肯信而已!」 允禄哈哈大笑,这会儿听弘历的话也不觉得是小孩子爱说大话,他心里面是真的有点佩服弘历了:「我说,你可真是厉害啊,你这么个小毛孩子,我可真没想到,你能做出来这工部费时那么久才能做到的枪!」 弘历摇摇头:「这可不是我做出来的,我只是把成品拆掉,又原样给它组装回去而已,这也算不得什么。」 但允禄却不以为然:「这会儿你谦虚什么?东西你都做出来了,用不着谦虚了!」 弘历算是跟允禄说不明白,干脆换了个人问:「霍大人,我这枪能正常使用是不是?」 霍启功脸上也带着笑容,回答却依旧谨慎:「殿下,臣等制作火绳枪以来,只有使用损毁之后重新锻造,却从未有过将这枪拆分后再组装使用的先例,因此,臣想将这枪带回去,再次检验,比较这样经过重新组装的枪,是否能够有新锻造的枪一样长的使用时间。」 允禄大喇喇就说道:「这可是我侄子亲手做出来的,你们工部就这么要过去,这怎么能行?」 但弘历的表现却出乎意料,他竟然开心地同意了:「那就依大人所言,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最后你们检验出来的结果,能够也告知我。」 早先皇帝派人找工部多调了几杆火绳枪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都以为皇四子深得宠爱,连这样无理的要求皇帝都予以满足,霍启功也受到影响,以为皇四子是个跋扈少年,他本来是十分忐忑地提出请求,却没想到,皇四子竟然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来。 第100页 一时间,霍启功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心实意:「那是自然!」 眼瞅着弘历这枪收穫了所有人的目光,弘时心里面就很是酸熘熘的:「到时候结果要是不好,也说来告诉我们听听!毕竟,这枪是拆了重新装的,哪里比得过刚生产出来的好用?指不定今天能放这一枪,都是运气呢!」 弘时的话令得允禄头疼不已,一侧眼,就看见允祥都微微皱眉,他不由得升起一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笑问:「怎么样,十三哥,我没说假话吧?这两兄弟,逮准机会就要掐架,我这活计可真不算轻松!」 允祥瞥了允禄一眼,没有说话,正巧时间过去飞快,到了下课的时间,允禄就说了两句放三个孩子离开。 弘昼下了课,待在弘历身边就活跃多了,一个劲儿缠着弘历问东问西:「四哥,你说,这枪能用多久啊?你能做一桿出来,能不能也给我做一桿啊?」 弘历立即否决:「当然不能啊!我都说了我是组装,组装你懂不懂,就是把原来有的东西拼起来!我又不是打铁的,你还指望我给你造一桿出来?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弘昼仍不死心,又问:「那四哥,你能组装别的东西吗?要不下次咱们俩拆一个大的?」 弘历也来了兴趣:「拆什么?」 弘昼想了想,有了目标:「父皇不是不许咱们坐马车么?我那里还有一辆闲着没用的马车,不如咱们把它拆了吧!」 第39章 走火 那敢情好啊!弘历从前就只能拆了玩具汽车, 这亲爸的代步车是个大傢伙,不像家里别的东西,就算是拆了都没地方遮掩。 可马车不一样啊,父皇他不是明说了不让三哥弘时用, 那四捨五入就是不让他们用, 既然不用, 那拆了也没关系吧? 当下弘历就眼睛一亮, 蠢蠢欲动:「好啊好啊,我们试试?」 看着两臭小子勾肩搭背地离开, 允禄摇摇头,又是无奈又是羡慕地对允祥说道:「十三哥你看,现在算是放了个混世魔王出来了, 照这么下去,咱们的东西都要被弘历这小子拆咯!」 允祥淡淡一笑,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带着允禄回到干清宫。 雍正依旧是一脸的高深莫测,听完允祥汇报之后,神色仍然淡淡:「嗯,总算这小子不是全然胡闹。」 允禄就忍不住开口夸赞:「哪能呢!臣弟原先也以为弘历是胡闹, 可是现在看来啊,弘历还是有点厉害,真的能拿出来一点东西的。」 允祥就笑着看了允禄一眼, 调侃他起来:「你原先还总是嫌弘历难应付, 怎么, 这就夸起来了?」 允禄本来还有点儿担心皇帝听了不痛快,却见皇帝眼里隐约含了点儿无可奈何的笑意,他顿时话头一转, 念念有词地抱怨起来:「本来就是嘛,皇兄你说,弘历平时没少给我添麻烦,他那么想一出是一出的,那天说把我的枪拆了就拆了,后来还要皇兄开口找工部的人来调用,皇兄,难道你就不觉得头疼吗?」 雍正看起来心情不错,居然当真回答了允禄,笑道,弘历这孩子,凡人烦人的时候的确是很有些烦人。你受苦了。 允禄瞪得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当下凑过来,更进一步地卖惨:「皇兄,你也知道我受苦了!我可跟你说,这孩子,脑子快,嘴巴也快,平时可没有少怼人,我看啊,没有谁能说得过他!」 「也包括弘时?」允禄正说得兴高采烈的时候,雍正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气氛一时间骤然结冰。 还是允祥在一边补充了一句:「他年纪还小,偶尔和弘时有点争执也是正常。」 「你也不必替他们两人遮掩,朕还不知道么,弘历这孩子比弘时聪明不知道多少,弘时每次都被激怒踩中弘历的陷阱,又次次都说不过他。」 雍正淡淡说着:「此以往,以后弘时对弘历都要有心结了。」 允祥允禄对视一眼,他二人明白,心结早已形成,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皇帝的言下之意,说的是弘时身为兄长,却完全不是弘历这个做弟弟的对手。 皇帝才登基不久,继承人之间已经分出了胜负,这可不算是个好兆头。 这念头在允祥心里面滚过一轮,他忽然开口道:「陛下,不说这个了,十六弟上次找我,说是对咱们八旗子弟的安置,有了新想法,不若今天叫十六弟说来听听?」 雍正也不是很想在弟弟面前讨论自己两个儿子的争斗,闻言便颔首道:「说吧。」 允禄有点儿猝不及防,却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件事原本我臣弟跟十三哥商量过,只是今天看见弘历自己组装的火绳枪也能用,就又有了新的想法。」 允禄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皇帝的脸色,果然他说了弘历之后,雍正的脸色有些许缓和,他心下稍定,继续道:「既然弘历身为皇子,都能做到工部众人所做的事情,没理由这些八旗子弟做不到啊!臣弟以为,只要把八旗子弟召集起来,一一考核,按照他们的特长来分派个一官半职,不就能解决大问题了么!」 雍正沉吟不语,允禄继续给允祥使眼色,允祥便着重问道:「可是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咱们旗人读书出息的没有几个,让他们跟汉人去争着科举,他们可不是汉人的对手,更别说通过考试来选官了。」 允禄依旧没有说话,雍正这时候才催了允禄一句:「行了,你都叫老十三给你打配合了,难道还要朕求着你才肯说吗?」 第101页 「臣弟不敢!」允禄嘻嘻一笑,而后又正色道,「旗人的学识的确比汉人差一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汉人千百年来都学了儒家学说,咱们却是入关之后才学的这些,底蕴天然就比他们更差。这样比起来,算是不公平。」 雍正挑眉:「那照你这么说,以后难道要免去儒学这一科不成?」 允禄忙摇头道:「皇兄可别开玩笑了,若真这么做,不得被戳着嵴梁骨骂死?臣弟以为,既然旗人能在入关之后才学儒学,跟汉人们一样考儒学。那么,我们也应该多一门汉人也能学的课,让汉人跟我们旗人一起考。」 雍正点头:「哪一课?」 允禄脸上露出自信笑容:「翻译科。」 「翻译科?」雍正一怔,旋即就想到了旁的地方。 果然允禄露齿一笑:「就是翻译科,我也是从弘历身上想到的。弘历他虽然总是抱怨这抱怨那,可我看啊,他学起来飞快,而且他也没说错,咱们满人天然就有语言优势,就算是八旗子弟来学,也未必会比他表现更差。」 允禄的眼睛闪闪发亮,显然是十分期待自己的提议能够被採纳:「所以陛下,咱们如果在科举考试当中,能够加上这么一门翻译,岂不是大大便利了咱们八旗子弟?再者说了,聪明的汉人通过科举进入官场,也是要学习蒙语和满语的,这翻译科加上去,只不过是提前帮他们学习而已,岂不是两相便宜的美事?」 雍正没有立即给出反应,而是问允祥:「十三弟,你怎么看?」 允祥微微一笑:「臣弟也以为十六说得有理,八旗子弟祖上为我们大清立下汗马功劳,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养着他们,可现如今,八旗子弟确实也应当出息一点,方才不辜负这么多年来,皇上和朝廷对他们的关爱。」 「如今只是多学一门翻译,又有何妨?」允祥说话的时候语调平缓,似乎是在说一件相当平常的事,「至于汉人那边是否有所不满?那也未必,他们当中一样有精通满蒙语的人才,若能藉此机会脱颖而出,汉人们爱自己都会高兴不已、称颂陛下圣明的。」 雍正听得露出一点笑容:「你们的建议,朕记下了,回头朕再问问其他人的意见,今日你们也辛苦了,就先退下吧。」 退出干清宫之后,允祥和允禄走在路上,允禄心里面还有点儿担心,忍不住就问允祥:「十三哥,你说,我提出来这个想法,汉人那边会不会意见很大啊?」 允祥依旧笑着:「汉人的意见,重要吗?」 允禄一怔,而后又见允祥笑道:「大清是在马上得来的天下,这八旗子弟才是咱们满人的血脉,如今八旗子弟们再不操练起来,血脉都要烂透了!」 允祥虽然是笑着,可允禄分明从他眼神里面看出了肃杀之意,他不由得瑟缩一下,小声辩解:「倒也没有这般不堪……」 允祥转过眼神,不再看允禄:「这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够置喙的,且安心等着陛下的旨意吧。」 几日后。 弘历近来发现,自己上课的日子越发好过了,他的骑射之术日益进步,现在用五力弓也能够满弓一轮,准头更是百发百中。至于在马背上射箭更是十拿九稳,再也没有在马背上因为坐不稳而差点被摔下来的情况发生。 刘奎对弘历自然是夸赞不停,就连允禄这个时常跟弘历唱反调的十六叔都忍不住夸奖弘历,见到弘历能够双手放开缰绳待在马背上之后,还破例提前了弘历他们亲自练习射击的时间。 这日,弘历放了两枪之后,德胜大声报给弘历他的成绩:「殿下全中!」 弘昼在一边鼓掌,而弘时就不满地哼了一声,转头就吩咐其他人:「把我的靶子再挪远一丈!不就是十丈的距离,看把你高兴的!」 弘历已经习惯了弘时的嘴硬爱惹事,这会儿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放下火绳枪,把双臂伸直了让小药童和库巴一左一右给他揉捏起来。 弘历不理会弘时,弘时的挑衅就落了空,一腔火气无处发泄,只得恨恨又骂了一句:「一天天的这么娇气,不像个男儿,倒像个女郎了!」 弘历就懒洋洋补了一句:「我依稀记得,前不久,三哥身边的小山子还过来拿了松筋骨的药包是吧?怎么,三哥一边觉得我娇气,一边还要用我这边的药包来泡药浴?莫非是三哥那边找不到这样的粗陋东西不成?」 弘时没有想到弘历这么不给他脸面,当下就狠狠瞪了边上缩着肩膀的小山子一眼:「狗奴才,谁叫你去找弘历拿东西了?没眼色的蠢货!」 小山子连连认错讨饶。 弘历却已经没有耐心看弘时迁怒奴才,他轻轻嗤笑一声,补了一句:「三哥快些吧,弘昼还等着呢。」 弘时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看看一脸蠢笑的弘昼,再看看懒洋洋的弘历,心内恨得不行,眼睛却瞄准了不远处的靶子,将它看做了弘历—— 「砰!」 弘时一击得中,立即就转过眼神来求夸赞:「怎么样,我比你厉害吧?」 而后者却完全没有被人踩一脚的失落,弘历看都不看弘时,嘴上附和着:「是是是,真厉害!」 一面眼神却只盯着弘昼:「我跟你说,一会儿不要害怕,先把火绳点燃,那火绳那么长,只要你按照之前练习过的动作来做,不会在半路上就烧完的,耐心点,慢慢来。」 第102页 弘昼满脸紧张,装填火·药的时候依旧小心翼翼、畏畏缩缩,弘历看不过眼,还专门挑了一根细长的火绳给弘昼换掉先前那根:「这样你放心了吧?这火绳够长,你动作慢点都没事。」 眼见着弘昼又对着弘历露出那副傻兮兮的盲目笑容,弘时只觉得看起来碍眼极了:「真是没用!父皇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连个火绳枪都不敢用!」 弘昼本来就怕,又被弘时的大嗓门儿吓了一跳,弘历安抚地拍拍弘昼,对他说道:「没事没事,不听就行。」 弘时见两个弟弟居然无视自己,更觉气闷,想说点什么,却被允祥笑眯眯按住:「弘时,咱们安静一点,看看弘昼的表现吧?」 有允禄在前面挡着,弘时心里面再不满,也只能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十六叔说的是。」 这一通折腾下来,弘昼终于端好了火绳枪,点燃了火绳之后,又手忙脚乱把火绳塞进枪膛,在弘历和允祥的鼓励下,稳住自己颤抖的手,对准了靶子,—— 然而,片刻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弘历和允祥都愣了一瞬,弘昼更是心里慌乱,端起枪就要重新检查:「我这是哪里出了错?莫非是火绳熄灭了?」 「把他的枪打掉!」 弘历脑海中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声厉喝,他来不及反应,顺手就把手里面的拿着把玩的一柄小木锤丢了出去。弘昼本来就没拿稳,手上的火绳枪遭此一击,直接掉在了地上。 弘昼还满脸莫名地看向弘历,却见到允禄脸色大变,扑过来将弘昼带倒,而弘历也抓住弘时手臂往旁边勐地一退,脚下飞起一脚,将一块石头踢飞,正好砸在火绳枪上,将那桿枪踢得更远!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弘时更是气愤:「弘历你做什么!放开——」 「砰!」 满嘴的不忿之语都在枪声中戛然而止,弘时张大嘴看着还在冒烟的火绳枪,完全忘了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原来是火绳过于长了,燃烧时间比普通火绳要久,弘昼以为没点燃,实际上内镗当中的火绳仍在燃烧,若不是弘历反应过来打下了火绳枪,又用石头踢飞这枪,恐怕弘昼调转枪查看的时候就要受伤。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允禄吐了一口嘴里的灰尘,劫后余生地回头来看,由衷感嘆了一句:「弘历,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我可没出什么力。」 弘历摇摇头,果真就在不远处看到了威风凛凛的黑色獒犬,他神色一舒,指着獒犬笑道:「是它提醒我的!」 弘历说的是实话,可没人取信。 若放在往常,弘时少不得要说弘历脑子坏了,可他刚刚才他才被弘历拉了一把,避开危险,任凭弘时对弘历再不满,这时候也说不出来难听的话。他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干脆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允禄干净利落地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又看看弘昼无恙,这才笑眯眯过来:「我就说你的大黑很有些灵性吧,哎,不是我说,把你的大黑借我带回去两天,成不成?」 「要它自己愿意才行。」 看着少年笑盈盈的模样,允禄就很有些悻悻然,他也没有比弘历大太多,又是先帝幼子,到如今依旧很有些年轻人的脾性,眼馋弘历这威风凛凛的獒犬很久了。 「谁不知道你的狗都认主得很,你不出面,别说跟我走了,就算是摸都不让人摸一下的。」 见允禄说得酸熘熘的,弘历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得意笑容:「它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 一边说着这话,弘历一边笑盈盈摸了一下獒犬的背嵴,看得允禄更加眼馋了,说道:「我迟早也要弄到这么一条好狗。」 才不是狗呢。 弘历心说:那是我爷爷,爷爷! 允禄跟弘历说完话,弘昼方才凑过来,期期艾艾说道:「多谢四哥,要不是四哥帮忙,这次,这次我可就要完蛋了。」 弘昼脸色羞赧,而弘历则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怪你,要不是我出了馊主意,说给你一个根长长的火绳,你也不至于吃这个亏。」 弘昼却没真就把所有的错处都推给弘历,他摇摇头:「若不是我胆子小,动作又慢,四哥也不会给我提这样的建议,我又怎么能够厚颜怪罪四哥你呢?」 弘昼復又转向允禄,抿了抿嘴唇,有些艰难地开口:「十六叔,我申请继续拿空枪演练,暂时不练习真正的射击。」 将自己的决定说出口之后,弘昼接下来的话也没那么难说了:「十六叔,我的练习还不够熟练,强行让我来试的话,只会耽误哥哥们的进度,更有甚者,一个不小心就会走火。今次是四哥反应过来了,才没能造成更大的损失,若是下次没有人留意到呢?我损伤了自己事小,连累了哥哥们和十六叔就罪过大了。」 看着圆墩墩的少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连允禄都对弘昼刮目相看:「你也不用压力太大,这件事本来就是个意外,我们谁都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既然你自己心里面清楚,我也就不多说了,按照你的要求来吧。」 弘时有些别扭,他在危急之时被弘历搭救,本能上是有点感激的,可是这么长久的相处下来,他对弘历累积的恶感让他放不下自己的面子去跟弘历道谢。这会儿弘昼的致歉却让他找到了一个能够迁怒之人,当下就哼道:「弘昼,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个大人了,怎么做事情还这么不稳当?将来父皇就算是要重用你,又怎么放心把差事交给你?」 第103页 弘昼被说得满脸通红,只好低下头去:「是我错了,我以后绝不再犯。」 见弘昼这么快就认错,弘时也觉得没劲儿,扭头转向一边。 出了这么大的事,允禄也没心思再把这三兄弟拘在一起教他们射击,便抢先一步宣布了下课。 打发走了弘历弘昼二人,允禄着急忙慌赶去干清宫说明情况,生怕皇帝怪罪与他。 然而一贯神情冷肃的皇帝听完允禄的汇报之后,竟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夸了一句:「这件事你做得不错,以后弘昼那边,还是先搁置一下。」 允禄听完应是。 过了一会热,皇帝又开口道:「依你所见,弘历和弘时比起来,谁更胜一筹呢?」 允禄想都不想,便道:「目前看来,弘时先前就用过枪,枪术强过弘历许多。」 他说完才想起来看皇帝脸色,又小心翼翼找补道:「但是弘历实在是聪明,动手能力和学习速度都很快,臣弟看,要不了几天,弘历就能赶上弘时的进度了。」 雍正这时候才「唔」了一声,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这样也好,弘历这孩子,心心念念他那几条狗,若是不能如愿,恐怕私下里又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允禄就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道:「这也不能怪弘历,实在是他那三条狗非同一般,连臣弟看了都眼馋,他一个孩子,就更不能抵住了。」 「那虎斑犬先前也是弘时养过的,在弘时手里不就什么名堂都没有么?可见弘历是上心了的。」雍正淡笑着摇摇头,随手拿过桌案上面的奏疏:「对了,翻译科一事,朕觉得可行。不知道,你心里面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去操办此事?」 允禄心里早就打过腹稿,这会儿被问到更是正中下怀,忙收了脸上轻松笑容,正色道:「启禀陛下,臣弟以为,涉及到科举一事,应当由文风兴盛之地出来的文臣去办,再佐以咱们旗人勛贵诏令族人,宣扬此举的好处所在,让八旗子弟踊跃参与……」 「所以你推荐何人作为本届恩科的主官?」 雍正显然没有什么耐心听他的铺垫,允禄也不敢多话,直截了当说道:「微臣以为,当以朱轼朱大人为主官,怡亲王为辅。」 雍正点点头,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而是摆摆手叫允禄下去。这反应有点出乎允禄意料,但他也没有多话,依言退了出去。 等到允禄出去,雍正方才问另外一人:「十三弟,十六举荐你去主考,你意下如何啊?」 从里间走出来的正是怡亲王允祥,他面上露出些许无奈之色:「好端端的,怎么又给臣弟派活儿了?」 第40章 主动请缨 允祥跟雍正关系亲近, 这么抱怨一句,皇帝不仅不恼火,反而也露出了揶揄笑意:「这做哥哥的每天劳碌不已,你做弟弟的替朕分担一二, 又有何不可?」 见雍正跟自己开玩笑, 允祥也就更加放松, 拱手作揖, 求饶道:「皇兄可放过臣弟吧,这么多事都压在臣弟一人肩上, 就是臣弟能一分为二,也难处置,不若, 不若皇兄将此事交给十六,也让他这个做弟弟的替皇兄分担分担,岂不美哉?」 允祥话一说完,雍正就笑骂一句:「好啊,你偷懒,倒把十六拖进来替你受累!」 允祥笑笑,又道:「十六心气高, 本来就为了这庄亲王的爵位踌躇满志,一心想给陛下效力。陛下却被他将他派去带孩子,他虽然嘴上不说, 心里面难免有些委屈。这主考一事, 他也是跟在朱轼后面长长见识, 又能让他外面走一趟给那些个宗室看看,免得他们总说皇兄溺爱兄弟,才给了十六一个爵位……」 说到此处, 皇帝脸上就流露出不快的神色来:「朕身为天下之主,要溺爱十六,直接给他爵位又有何不可?朕还不是为了庄亲王一脉有得力的继承人,才如此苦心孤诣。这帮人,简直是不识好歹!」 允祥忙劝道:「陛下圣明,他们目光短浅,只知道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自然难免有些闲言碎语,陛下千万不要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雍正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而允祥则另起话头:「宗室也是一块顽疾,只是陛下才初初登位,事情要一件件来做,切不可心急。先前弘历出宫一趟,恭亲王和裕亲王府那边,不也有不少打算么?宗室一贯如此,陛下也没必要跟他们动怒。」 允祥不说还好,一说雍正更加生气:「弘历年纪小,记着先帝的话前去探望,可他们呢?几十岁的人了,做长辈没有长辈的样子,居然算计起一个孩子来了,真是把祖上的荣光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皇帝显然气得不轻,允祥见状,连忙倒茶递过来,又缓缓说道:「因此十六提出来的翻译科也很有必要,宗室尚且为了生计如此,更何况普通的旗人呢?他们祖上哪有宗室富裕,再这么不务正业下去,又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事来。」 雍正听允祥又说到允禄身上,便望了望他,道:「看来你当真是不想担这一桩事。」 允祥也不否认,坦然道:「臣弟身上的差事已经足够多,私下里已经有人说臣弟是媚宠陛下……」 「放肆!」雍正顿时勃然大怒,「何人胆敢如此狂言,朕定将此人下狱,以儆效尤!」 允祥却摇摇头:「臣弟并不在意,皇兄也不必生气。只是十六年纪还小,昔年父皇在的时候也未曾经事,然而他这一身的本事,却无处摆弄。而今恩科正是个好机会,也让他在朝臣面前露露脸,若真是得用,皇兄正好又能多一个帮手,臣弟也能稍微松口气不是?」 第104页 允祥说得情真意切,雍正的火气也稍稍下去些许,他拍了拍允祥的手背,嘆道:「朕身边着实是没几个可信的人,如此一来,倒是累了你了。」 雍正话头一转,便道:「你说的也对,十六而今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岁,朕要给他这个机会,他能办好此事,也能在朝中立足,宗室那帮傢伙,若是得了好处。」 雍正忽然停顿一下,眼底浮现起讥讽的冷笑:「自然就不会有那么多话说了。」 皇帝和怡亲王三言两语之间,便定下了重开翻译科一事,并责令朱轼领头,十六王爷庄亲王辅佐去办。 这消息一出,举朝皆惊,就连弘历都在火器课的时候忍不住问允禄:「十六叔,听说你要去管科举了,怎么还有时间来教我们火器课啊?」 允禄这边正盯着弘历上火·药,一边说道:「那你怎么不问你朱轼先生?」 弘历瞄准靶子,嘴里还说着:「我可不敢问,朱先生看起来有点儿凶。」 「砰」的一声,火·药和铅块一起弹射出去,击中靶子,两个小太监动作熟练地将破碎的靶子撤掉,同时又搬出来另外一个新的靶子立好。 弘历则将火绳木仓交给其他人检查,确认没有疏漏之后才继续往里面装填铅块。 允禄凑在他旁边笑道:「我可听说了,朱大人不知道多欣赏你,你作为得意门生,还怕他么?」 弘历看着允禄满脸笑容就知道对方给他挖了坑,当下正色道:「朱先生是老师,我尊师重道,并不是害怕。」 允禄摸摸鼻子:这小狐狸是越来越精明了,等闲都坑不到他。 好在允禄还能拉过来另外一人:「弘时,到你了,你来试试枪法!」 弘时在弘历面前很是别扭了两日,到今时也算是恢復了正常,此刻被允禄点到,立即昂首挺胸走过来,干脆利落拿了自己那桿枪,眯着眼看看不远处的靶子,再度提出要求:「这次我要把靶子挪到二十丈外!」 此言一出,弘昼忍不住都多看了弘时一眼,而允禄则微微皱眉:「你先前的距离是十五丈,现在一下子增加这么远的距离,恐怕不好吧?」 弘时哈哈大笑,看着弘历的眼神满是挑衅:「十六叔莫非是担心我做不到、反而出了丑?放心吧十六叔,我心里面有数的!」 见弘时执意如此,允禄也不好否决,便由得他去。小太监挪动靶子,一下子就将他们三人的靶子完全区分开。弘时轻轻松松就射中了二十丈外的靶子,收枪的时候,还能十分得意地沖弘历挑了下眉:「怎么样,我可不是说大话吧?不像有些人……」 弘时这话说到一半,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又硬生生截住话头,生硬改口道:「不过弘历,你要是跟我嘴上服软,我也可以教你。毕竟么,我这做哥哥的,心里面也不藏私。」 但弘历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必了,多谢三哥,我会自己努力的。」 弘时没想到自己主动给的台阶人家竟然不愿意下,当即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还剩三天时间,看你如何能赢得过我!」 弘时说完,对着允禄气沖沖行礼:「十六叔,我今日的课程都已经学完了,就先行告退。」 允禄挥挥手,对弘历弘昼道:「现在也到了下课的时辰了,你们二人若是累了,也可以回去休息。」 弘昼还没说话,弘历就摇摇头:「我还想留下来再多练习一会儿。」 既然弘历这么说了,弘时也跟着点头:「我也是!」 这俩孩子愿意练习,允禄作为老师,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他也就留下来,看着两人练习。 弘历也学着弘时的法子,让库巴把靶子一丈一丈的搬远了,可是到了十五丈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击中最中间的靶心。 眼见着少年的眉头越皱越紧,允禄都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他在弘历身边转了几圈,将自己平素的心得全都告诉了弘历,奈何全无收效,弘历依旧射不中靶心。允禄挠挠头:「要不,要不就算了?反正你用的是箭靶,只要打中了就行,又不用像射箭一样,一定要在靶心上。」 「不行,」弘历两只手托着枪,因为长时间的用力,手臂都出现了一点颤抖的迹象,然而他却依旧坚持,「说了要赢,就要彻底地赢,这么走旁门左道,我才不干。」 「好!不愧是我的乖孙!」常宁的声音勐地想起来,弘历低头一看,虎斑犬不知道从哪里跑来,正在他脚边打圈儿。弘历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你来啦!等我一会儿,等我练完了就下课。」 虎斑犬汪汪几声,以做回应。 丽嘉 允禄眼巴巴看着,看起来就很想上手摸上一摸,对弘历感嘆道:「你养的狗跟你感情可真好!不过,你叫它等你练完,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弘历却自信一笑:「十六叔,你等着瞧吧,我马上就能打中下课!」 常宁刚才将他见到的错处指出来,这会儿他信心百倍,觉得自己按照五爷爷教的法子,一定能行! 果然,一枪下去,允禄放眼一看,果真铅块正中靶心,而后击碎靶子。 「好啊!」允禄大声叫好,转过来用力拍拍弘历肩膀,「真不错!」 弘昼脸上也露出笑容:「太好了四哥!」 第105页 趁热打铁,弘历就干脆也让库巴继续把靶子往后移,等到二十丈外的靶子也依旧能被弘历射中之后,少年终于发出了一声欢唿,伸出双掌对弘昼笑道:「来,击个掌!」 弘昼从前没试过这样的庆贺方式,在弘历的带领下,迟疑地伸出手掌,和弘历相击:「恭喜四哥!」 而允禄则笑眯眯在一边看着,少年的手掌忽然方向一转,调头到他面前:「十六叔,咱俩也击个掌?」 允禄一愣,旋即笑起来,用力和弘历双掌相击:「恭喜你啊,弘历!」 叔侄三人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半个时辰后。 弘历又到了南书房,这回他已经跟南书房外面守着的太监们都混熟了,大大方方走了进去,等了一会儿就被皇帝宣召进去,进来迎接他的是之前见过的小于,小于一见到弘历就笑,走过来的时候却轻声道:「陛下心情不佳,殿下还要小心说话。」 父皇心情不好? 弘历收到了这么个信息,却依旧没有减缓自己的步子,而是继续往里走,见到雍正阴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时,他行了一礼,声音清脆道:「见过父皇。」 雍正没有笑,只是冷冷看着弘历:「朕不是说了,没有重要事情,你不许过来打搅朕?」 若是常人,见到皇帝心情不好,就知趣地不去讨不自在,但弘历是什么人?他爸爸也凶得像老虎似的,可从小到大,拔老虎鬍鬚的事情他难道干得少了吗? 当即弘历就歪歪脑袋,露出一个笑来,尖尖的小虎牙也跟着钻了出来:「父皇,我当然知道您心烦,所以才想着为您分忧啊!」 即便明知道这臭小子找自己准没好事,可听了弘历的话,雍正还是忍不住追问:「你能为朕分什么忧?」 有门儿! 弘历心里一喜,面上笑容越发灿烂:「父皇,我今天听十六叔说了,您想让八旗子弟多考一门翻译课,叫他去先找宗室其他王爷说一说,而后再推行下去是不是?」 雍正的糟糕心情正是来源于此,他脸色更难看:「朕交给十六的事,十六怎的还拿来找你了?真是会偷懒。」 弘历连忙否认:「不是的父皇,是我看十六叔急着要走,都大晚上了,我原本打算留十六叔一起吃饭的,可是十六叔这么着急,我就多问了他一句,所以才知道,原来父皇在为了这事情烦心。」 雍正皱眉:「朕费尽心思,想着帮扶八旗子弟,可他们倒好,一个个竟然不肯珍惜这样的机会,只想着往外推!简直是岂有此理!」 看得出来雍正动怒,连苏培盛都尽量收敛了动作,生怕引起皇帝注意,而立在中间的少年却笑声清脆。 「父皇既然难办,不若交给我去试试。」 雍正的目光看过来,只见少女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眼睛又黑又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蓬勃,他嘴唇一张一合,开口就是:「我肯定能给父皇一个惊喜的!」 雍正看着看着,忍不住自己的嘴角也跟着向上扬了扬,他沉吟片刻,答应下来:「好。」 弘历脸上的笑容扩大,一口小糯米牙清晰可见,可下一刻就见雍正含笑威胁道:「不过,若是你一无所获,就别怪朕到时候罚你了。」 弘历的脸顿时一垮:「父皇,您怎么这样啊?我给您办事,您都不说夸我,办不好您还要罚我吗?」 见这神气活现的臭小子也有愁眉苦脸的时候,雍正越发畅快,笑道:「你身上所有东西都是朕所给的,为朕分忧岂不是应有之意?但若是做不好,那就是给朕添麻烦,朕还得安排更多的人去给你收尾,你说,朕是不是该罚你?」 「停停停!」弘历抬起左手掌,压在竖起食指的右手上,紧急叫停了雍正的话之后,才扁了扁嘴,不服气地反驳,「我这还什么都没做呢,父皇就觉得我做不成,要罚我,这我可不服!父皇你等着瞧吧,我去忙了!」 弘历熘得飞快,雍正看他跑掉的身影,忍俊不禁:「这臭小子,跑得倒快!连他十三叔都没见到就没影了,像什么样子!」 允祥坐在侧间整理文书,此时从后面走出来,摇摇头,也是满面无奈笑容:「弘历活泼,难怪皇兄喜欢。」 雍正却沉下脸来:「这泼猴一样的性子,谁喜欢了?朕还发愁,怎么把这臭小子教成十三弟这样沉稳的个性呢!」 允祥这段时间待在皇帝身边,自然知道皇帝对允禄有多么看重,当下也不多话,而是说道:「弘历年纪虽小,但聪明机智,有他和允禄一起,说不定真的有别的方法。」 说到此事,皇帝的脸色才算真的沉下来,雍正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下来,朝廷没养出来一帮精兵强将,倒是养出来一帮子忘恩负义的酒囊饭袋!」 「读书读不过汉人也就罢了,祖宗传下来的体魄他们都不勤加练习,连武举人都考不过汉人!真是让祖上蒙羞!」雍正语调冷厉,听起来就十分生气,「先前允禄提出来加翻译科,朕原本以为他们会感恩戴德,却没想到,一个个都还嫌汉语难学?你说说,他们自己府上汉奴难道少了?现在告诉朕汉语难学?」 「分明就是推脱之语!」 雍正说到愤怒之处,甚至还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允祥看着有些心惊,劝道:「毕竟他们素有功德,祖上又是跟着咱们先祖……」 第106页 「若非如此,朕早就那他们开刀了!」雍正脸上的肌肉都抽动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侵占良田土地、勾结朝臣,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么!」 皇帝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杀气毕露,而允祥则在旁边劝说道:「陛下,毕竟国朝初定,万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以免引起朝局动盪不安啊。」 在允祥的劝说之下,雍正也勉强恢復了平静,他喝了一口浓茶,道:「朕何尝不知?只是……罢了,无论弘历与允禄能不能办成此事,朕意已决!」 养心殿外。 允禄正在着急地来迴绕圈子,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养心殿的大门,等到少年的身影慢慢露出来的时候,允禄顿时大喜过望,大声叫了起来:「弘历!」 他这一嗓子可不算小,惊起了几只枝头上的小鸟。 然而允禄却浑然不觉,就几步跑过来,抓着弘历的胳膊就问:「弘历,怎么样了?皇兄答应你了?」 弘历被抓着手臂,露出一脸得意笑容:「那不然呢?」 「没答应也是正常,毕竟不是小事……等等!」允禄先是顺着说了这么一句,而后才勐然反应过来,又死死看着弘历,确认道,「你说陛下答应你,答应你跟我一起,去找宗室那边了?怎么可能!」 弘历点点头:「对啊,答应了。」 他先回答了允禄,而后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怪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少小瞧人了!再说了,我是帮我父皇做正经事,又不是要玩闹,父皇为什么不能答应我?」 少年故作老成,然而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灿烂得意,完全暴露了他的心态。 允禄盯着弘历看了一会儿,忽然欢唿一声,把弘历抱起来举石锁似的举了两下,而后拉着人就跑:「走走走,咱们快点出宫去,晚了就不能出门了!」 弘历晕头转向地被人拉出去,塞进马车里面一通狂奔,好悬没把他在车里面颠吐了,扒着车床又问允禄:「十六叔,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允禄回答:「去恭亲王府,我寻思着,这位不是说了么,家里面人丁不少,肯定耗费也大,底下虽然养着人,但那点子俸禄是万万不够的。」 五爷爷家里! 弘历登时眼睛一亮,觉得马车都没那么颠簸了。 这次庄王爷和四皇子一同驾临,恭亲王府上下战战兢兢,热情洋溢地来迎接他们二人。待得二人说明来意之后,弘历明显就见到满都护脸上热情的笑容跟褪色了一样。 果不其然,满都护开口就是:「王爷和殿下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么多年下来,咱们宗室都不跟普通老百姓争科举那几个名额……」 允禄还没说话呢,弘历就奇怪道:「可是我们又不是叫你们去科举,是叫你们安排你们执掌的旗人子弟读书备考而已,你没听明白吗?要是王爷没听明白,德胜!你再讲一遍!」 德胜突然被点到也不慌不忙,他慢条斯理将先前允禄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可以拖长了时间,好让允禄和弘历有反应的时间。 而允禄被恭亲王府这边打哈哈拖延时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自然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见弘历出招,便现在一边静观其变。 而满都护则僵笑着听完德胜说的话,弘历这时候又问:「这回您听清楚了吗?」 满都护当然一开始就明白,他只是不愿意理会,才装作不懂,现在看这一招装煳涂是行不通了,只好一咬牙说道:「殿下久居深宫之中,对有些事情吧……就难免不太了解。我虽然也能说是王爷,可底下真正听命的人,实在是不多,殿下和庄王爷来找我做此事,我本来是受宠若惊的,可是底下人不听话,我……」 不等满都护倒完苦水,弘历就勃然大怒,站起身来:「你手底下的人竟然敢不听号令?简直是岂有此理,十六叔,咱们这就回去,先禀告父皇,叫父皇来处置这些人!」 第41章 往死里学!反正要学的不是他自己…… 如此一来, 无论是在上书房还是在小校场,弘历都有了难得的宁静日子。 只是,现如今说话的却多了一个弘昼。 「四哥,你今天要去裕亲王府还是恭亲王府啊?」弘昼跟在弘历身边, 一张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之前三哥总是说你不务正业, 一天到晚往宫外跑, 可是我知道,四哥你是在做正经事, 你在帮十六叔的忙,也就是帮父皇的忙。不像三哥,三哥真是……唉!」 看着这小胖墩嘆了口气的愁眉苦脸样子, 弘历乐了:「哎,你嘆气做什么?说得好像你知道三哥出宫去做什么一样。三哥现在是在跟我对着来,他做什么都瞒得死紧,我都不知道的事,你能知道?」 弘昼脸上就有了一点儿不服气的表情:「我为什么不知道?四哥你跟三哥一样,小瞧人了!」 弘历哈哈一笑:「好好好,那你说说, 我怎么小瞧你了?」 弘昼就凑过来一点儿,压低了音量,对弘历神秘兮兮说道:「三哥最近也跟裕亲王走得很近, 还有裕亲王世子, 四哥你知道的, 你平日里和裕亲王的侄子走得近,三哥就是想压你一头,所以才故意亲近世子。他每次出宫的时候虽然都不要人跟着, 不许别人说他的行踪,可是呀,那裕亲王世子没少炫耀!」 弘历点点头,「哦」了一声。 看弘历这不甚在意的反应,弘昼反而有点儿着急了:「四哥,你难道就不担心裕亲王偏向三哥嘛?」 第107页 「担心这个做什么?」弘历莫名其妙。 弘昼反而被问住了,他一愣:「可是,可是……反正就是挺重要的啊!」 弘历摇摇头:「我跟裕亲王又不是很熟,他愿意亲近谁是他自己的事,再说了,他家的世子广善,眼高于顶,觉得自己是世子就很了不起了,跟这样的人往来,多累啊!我猜,要不了多久,三哥自己就受不了广善,要跟他闹翻了!」 弘昼却不肯信:「就算是世子又怎么了?难道世子还能大过皇子?那广善就算是再心高气傲,面对咱们不也得憋着么?算了,我反正说不过四哥你,四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弘历嘻嘻一笑:「不过你提醒我了,我去裕亲王府找广禄!顺便看看广云这小傢伙。」 弘昼闹不明白:「广云那么个小不点儿,跟他一块儿玩多没意思啊?而且他娇生惯养的,家里兄弟都不愿意带他玩,也就是四哥你愿意陪他玩了。」 因为弘历自己实际上只有八岁半的年纪,难得看到个六岁多的小孩儿,心里面觉得十分亲近,不像弘昼,实打实比广云大了六岁,自然就觉得年纪相差甚远,玩不到一块儿去。 但这个理由弘历是不可能告诉弘昼的,他嘻嘻笑着岔开话题,带着弘历到裕亲王府拜访。 而这一个半月以来,几位皇子频频出宫,其中四皇子和五皇子经常拜访裕亲王府和恭亲王府,使得这两座王府在京城各家王府中也炙手可热起来。 这不,就有另外一家王府的人也到了。 此人一见到弘历弘昼就笑呵呵起身:「四殿下五殿下,有一阵没见了,近来可好啊?」 弘历就笑着答应:「上次见到王爷也才过了三天,我跟我弟弟都挺好的!」 弘昼也跟着打招唿。 他们俩都打了招唿,但这中年人身边跟着的青年却还是一声不吭,中年人在后面踹了他一脚,年轻人方才闷闷不乐上前行礼:「爱新觉罗永焕,见过两位殿下。」 这青年就是被弘历一把坑进大牢的众多八旗子弟之一,简亲王第五子永焕。弘历后来才知道他的身世,不由得啧啧称奇,小小一家斗鸡黑店,到底聚集了多少王公子弟? 永焕心里面一直都有怨气,只是被自己父亲压着,时不时还要到弘历跟前来,更是硬邦邦如同一块儿木头,打一下才有一句话。 弘历也不想看到这青年如此勉强自己,哈哈一笑:「永焕,你倒也不用每次见到我都报名字,我记性没那么差。」 永焕抬起脸来,瞪了弘历一眼,忍不住说了句:「是啊,我也记得殿下你!」 简亲王在旁边眉毛一竖:「怎么跟殿下说话的!」 青年梗着脖子:「儿子从来都是这般说话,难道父亲是第一天见到儿子么!」 简亲王气得不行,扬起巴掌就要打,还是裕亲王说和:「简亲王,这好歹是在外面,给孩子留点儿面子!再说了,殿下此番过来跟我儿子侄儿讨教功课,你这不是耽误时间么?」 没错,以弘历现在的知识水平,足以傲视群雄,不是,傲视这一帮子临时抱佛脚、参加四月恩科的八旗子弟和勛贵子弟。因此,允禄交给弘历一个任务,就是时不时去各家王府转转,看看这些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完全不读书的少爷们,究竟学得怎么样了。 于是乎,裕亲王此话一出,简亲王顿时无话可说,放下手之后,还恶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还不快跟着殿下去读书?」 裕亲王府专门开闢了一间大房间出来做书房,弘历去的时候,一众年轻人都在房间里面等着,上到二十左右的青年,下到,下到六岁的广云,都已经站成了一排。 弘历第一句话就是冲着广云,他笑了一下:「你不是不喜欢跟我一起读书么,今天怎么来了?」 小傢伙把脸一扭:「我才不是来读书的,我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本事教我哥哥们!」 世子广善连忙打圆场:「殿下息怒,我弟弟不懂事,回头我们教训他!」 「不必,不必!」弘历哈哈一笑,「他听一回就知道心服口服了!」 弘历这话也确实不是假话,他可是经歷过三种教育模式的,现代的应试教育、家庭教师一对一辅导、上书房里的小班教学。 集合三种教育于一身,弘历也就有了充分的临阵磨枪,不对,考前学习经验。 那就是,往死里学!反正要学的不是他自己。 弘历把自己宫里面用的名师註解版课本拿过来,给他们抄阅过后,所有人拿到的就都是一样的註解版本。而后划定重点,强势要求所有人背下来,甚至到了只要被人问到,就能条件反射回答出来的地步。 而这里的学生也有一点好处,就是不会顶嘴,没有人质疑他为什么要这么教学,所有人都,很,听,话。 弘历十分满意,逡巡一圈,见所有人都在刻苦背书,脸上露出小大人一样的欣慰笑容。 弘昼看着看着,忽然打了个哆嗦:「四哥,你这样看,好像张先生啊!可吓人了!」 弘历一愣:「张先生有什么好吓人的?张先生脾气可好了。」 「那是对你,要是我背书背不下来,先生就罚我抄书呢!还不吓人吗?」 「那背不出来,抄书不是正常的吗?」弘历理所应当地答了这么一句,又提高音量,「你们抓紧背,背不出来的回头就罚抄五遍,我下次来的时候检查。」 第108页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凛,加紧背书,一时间,整个房价都迴荡着悠扬的读书声。 房间外,简亲王被裕亲王带着,听到这朗朗书声,不由得十分震撼。 裕亲王看见简亲王这般震惊模样,偷笑两声,而后一本正经道:「我没说错吧?以后啊,你就让你家永焕跟着我家广善他们一起读书,有殿下监督着,他们不敢不学的。」 简亲王眼睛一亮,连连答应:「就是如此!我家孩子小时候也不是没给他们找过先生,只是他们一个比一个顽劣,请来的先生都被气走了!就是到宗学里,那也是无法无天的。现在好了,来了个皇子殿下愿意管着他们读书,他们再胆大,也不敢折腾皇子的!」 裕亲王就笑了起来:「咱们这位四殿下也是个虎的,之前二话不说,把所有人都关进牢里去,我收到信儿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我们家侄子最是老实巴交了,结果告诉我被四殿下关进大牢!我后来一打听,这八旗子弟被四皇子关了一大半进去!你说说,这不是虎是什么?」 简亲王听着朗朗的读书声,幻想着自己脱胎换骨的儿子,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了,他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说:「关的好 ,关的好!要不是四殿下把永焕关上一回,永焕都未必能有这么老实听话!我现在就是后悔,怎么也没把家里其他几个孩子带过来,对了,裕亲王,我改明儿把其他几个孩子一起送来,跟着学怎么样?」 裕亲王发觉自己并没有让简亲王顺着话往下说,他眼神一闪,又笑起来:「当然没问题,我家孩子也需要多几个一块儿陪着呢!」 两个亲王在外面嘀嘀咕咕好一阵,之后才见弘历弘昼两人带着个小孩子出来,简亲王一愣,下意识往后看,没见到自己儿子。 弘历看见简亲王眼神,开口解释:「他们都还在里面背书呢,什么时候背出来了,什么时候出来吃饭。广云年纪太小,用不着考试,我就带他一起出来了。」 这小傢伙完全没有了进去时的活泼,垂头丧气地站在弘历身边,裕亲王心疼不已,赶紧走过去,低声问广云学得如何。 小傢伙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哭出来:「读书好苦,我再也不要读书了!」 「这才哪儿跟哪儿呢?」弘历故意逗他,夸张地说,「今天你是第一回 来,对你算客气的了,你哥哥们可比你辛苦多了,他们不还在学?你可也太偷懒了吧?」 广云一头扎进等在外面的裕亲王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父王,你快帮我把这个坏蛋赶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小儿子是裕亲王的心头肉,哭成这样裕亲王也心疼不已,十分为难地看着弘历,弘历哈哈一笑:「王爷还是先带广云去休息吧,不差这会儿。」 弘历出来一趟,简亲王立刻就过去问:「四殿下,我儿永焕学得如何了?他的功底可能是要差些……」 「父王!我哪里比别人差了?您别听那傢伙瞎说!」矮个青年跑出来,两只眼睛瞪着弘历,「你别趁我不在就说我坏话!」 简亲王立即拉了儿子一把:「怎么跟殿下说话的!」 弘历摆摆手,他并不在意这个,而是有些好奇地往矮个青年身后看,看得永焕立即警觉地追问:「你看什么?」 弘历惊奇问:「就你一个?其他人都没出来?那你可以啊!看不出来你记性居然是最好的。」 永焕用力挺胸试图让自己显得高点,不屑一顾:「死记硬背是最蠢的办法,我还以为你多有本事呢,原来就是逼着他们背书,背不出来的罚抄……这么一来,就算是一头猪也该学会了!」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广善站在门口,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硬是卡在了那里。 弘历看他一眼:「没说你呢!」 又继续跟永焕说:「那依你看,你有什么更聪明的办法吗?」 永焕被问住了,脸色也不大好看,选择了闭嘴。 其余人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毕竟没有一个人真想经歷罚抄这样的惩罚,只要不蠢,十七八岁正是读书的年纪,没有背不下来的。 有书童走出来,毕恭毕敬奉上一张纸,跟弘历汇报:「殿下,少爷们完成背诵的时间都已经写在上面了。」 简亲王第一回 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就偷偷去看弘历那张纸,只见那张纸上写着几个人的名字,而且字体大小从上到下依次缩小,右边一列则写着时间。他儿子永焕的名字赫然就在最上面。 简亲王还没看明白,就见弘历点点头:「好,贴起来吧。」 那下仆领命而去,转头又进了房间,简亲王跟着看的时候,发现这些年轻人都往那边看,不由得更好奇了,又问弘历:「殿下,这是什么?为什么要贴起来?」 永焕也有些好奇地看过来,但广善等人脸色就不太好看。 弘历笑起来:「这个就是排名表,谁先拿了三个第一就有一次跟我谈条件的机会,比如说……不想再做背书这么笨的事。」 弘历意有所指地看过来,永焕恍然大悟:「怪不得墙上贴了几张名单!可是名单都有六张了,为什么没人拿过三个第一?」 弘历笑了一下:「你观察力还不错嘛,不过每次比赛的东西都不同,背书最快的,写诗最多的,做翻译正确率最高的,还有文章写的最好的,每个人都各有天分,目前还没人拿到三个第一。」 第109页 永焕听得若有所思,这时候,他忽然听见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 「不过,我很看好你,你来做这个第一人吧。」 永焕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一双极黑极亮的眼睛,那眼神似乎有种奇异的穿透力,能将眼睛里的情感送到人心里。 永焕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跟着点头:「我当然可以,你等着瞧!」 话说出来,看见对面的少年笑得露出了小虎牙,永焕方才知道自己好像已经着了道。只是话已说出口,没得反悔,更何况简亲王老泪纵横,欣慰万分地过来搂住了自己的儿子:「好孩子,你有这个志气,父王就算是排除万难,也要帮你达成心愿!父王这就回去为你广招名师,一定将你教成天才!」 永焕别扭极了:「父王,你先放开我,再说了,天才哪里是能教出来的啊?」 弘历嘻嘻一笑,不再理会这对父子,而是对安顿好了广云的裕亲王笑了一下,问:「王爷,我都在这待了这么久了,是不是该开饭了?」 裕亲王点点头,十分熟络地说:「新鲜的西湖醋鱼,龙井虾仁都备好了,广善他们还是继续读书?」 弘历背着手,作高深莫测状:「你们出来放放风,半刻钟之后进去写策论,这次可要写好点,我带回去交给我的老师帮你们批阅。」 这话一说出来,简亲王顿时喜出望外:「殿下的老师,可是负责今年恩科的主考官朱轼朱大人亲自批阅?」 「难道张先生和王先生的才学,你们竟看不上么?」 少年转过来,笑意盈盈:「朱先生每天忙得很,别说我十六叔被朱先生支使得脚不沾地,就连我都要被拖去帮忙,我这还是抽空子过来看看,吃了饭就走,他们的功课写完派个人统一送到宫门,我会派人去守着的。」 简亲王自知失言,忙道歉说「是我想错了,朱大人主理恩科,自然要规避这些事,以免多生事端。我也绝没有轻视张大人和王大人的意思。张家学风鼎盛,今年最出名的才子便是张大人的弟弟,都说他一定能金榜题名呢!」 简亲王年纪大了,说话时容易絮絮叨叨跑偏,又拉扯了儿子一下:「你什么时候要是也能金榜题名,你父王我死了都能瞑目了!」 弘历则把这件事记了下来,在裕亲王府打发了一顿饭之后,正准备走呢,临到门口的时候被永焕追了上来。 「哎你等一下!」永焕三步两步跑出来,头上见汗,看着弘历停下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往后一背,又说不出来话了。 简亲王正跟裕亲王一道在门口送人,见到儿子如此,就干脆伸手把人拽过来:「一个大男人这么扭扭捏捏的干嘛?你给殿下拿了什么东西,快给殿下!」 简亲王噼手从永焕手里夺过两张纸,递给弘历:「殿下,你看。」 弘历看得分明,接过来的时候讶然挑眉:「你居然第一个写完了?字也挺漂亮。」 永焕还没说话呢,简亲王就兴奋不已,炫耀自己的儿子:「四殿下,你别看我儿子现在好像不学无术一样,实际上他小时候可聪明了!这笔字就是他爷爷教出来的。当时不少教书先生都夸过他有天分,只可惜呀,他后来被别人带坏了,不愿意读书……」 简亲王感嘆了这么一句之后,看着弘历的眼睛就又亮起来:「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有了四殿下在,我相信我这儿子,很快就能回到正轨上!到时候,你就是我简亲王府的恩人!」 永焕被肉麻得不行,十分嫌弃自己亲爹:「父王,你少说两句吧!」他又转过来,看着笑嘻嘻的弘历,有些不好意思:「不只是我,还有世子也写好了,就叫我一起拿来给殿下。」 这对父子倒挺有意思,这永焕也挺逗的,弘历让德胜收下,催着马车打道回宫。 哪知道才到宫门附近,便被一个英武伟岸的侍卫拦下来:「小人隆玉柱,奉陛下之命在此等着殿下,接殿下去干清宫一叙。」 弘历欣然答应,跟这侍卫一道,有些好奇地问:「你这名字听来耳熟,不知道,你和国舅隆科多是什么关系?」 这英武的年轻人微微一笑,露出一点得意神色来:「正是家父。陛下垂怜家父爱子之心,所以特许臣留在御前伺候拱卫。」 弘历打量他身上盔甲,便认了出来,笑道:「父皇平日里忙着处理政事,经常待在干清宫一天都不出来,你们做銮仪卫的,岂不是无聊透顶?」 隆玉柱一愣:「这……我们为陛下做事,谈不上无聊不无聊。」 弘历瞭然一笑:「我知道,你们不能多说我父皇的事嘛,我懂我懂!」 隆玉柱更懵了:这就懂了?懂什么呀? 然而弘历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隆玉柱原本是想跟弘历套套近乎,现在被弘历打蒙了,干脆学会嘴巴紧闭,一言不发。 反倒是弘历对他来了兴趣,反客为主,问个不停:「你是国舅的儿子,我听说国舅为人最是和气,是出了名的疼爱儿子,你在家里日子一定很好过吧?」 隆玉柱还在犹豫要怎么回答,就听见旁边的少年警觉地四下看看,凑过来跟他小声说:「我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见弘历如此小心翼翼,隆玉柱顿时凛然,也严肃起来,警戒四周,一面分神去听弘历说什么。 第110页 哪知道少年开口委委屈屈地抱怨了一句:「我父皇可凶了,对我一点儿都不好!」 猝不及防之下,隆玉柱忍不住笑出声来,弘历就瞪了他一眼:「你还笑?我是信任你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居然笑我?国舅宠你你了不起啊?」 隆玉柱忍俊不禁,又被弘历的言语拉近了距离,憋着笑跟弘历说话:「臣怎么敢笑话殿下?实在是臣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殿下说。」 弘历眼珠子一转,抬着下巴做生气状:「我就想听听别人家的八卦,你随便跟我说说你们家什么情况呗,反正,你要是说得不好,我就还生气呢!」 于是乎,等隆玉柱把弘历送到干清宫,自己家里面能说的事已经被他倒了个七七八八,几乎全都给弘历搜刮一空。看见守在干清殿外的阴柔太监,这銮仪卫隆玉柱如见救星,连忙过去:「殷公公,我把殿下送来了!」 第42章 父皇偏心谁? 殷公公对着隆玉柱一笑:「辛苦隆侍卫了, 殿下,请随奴才来吧?」 隆玉柱目送弘历往里走,长长松了口气,忍不住擦了擦头上的汗, 忽然间就听见少年十分雀跃的声音。 「隆侍卫, 我今天跟你聊得挺开心的, 改天再来找你聊天啊!」 少年兴高采烈地冲着侍卫挥了挥手, 转头离开。 隆玉柱欲哭无泪:还聊?他可没什么能聊的了! 踏进干清宫,苏培盛正在给雍正打扇子, 看见弘历进来,当先抬起脸沖弘历笑了一下。 弘历自然也回了一个笑。 但雍正就掀了眼皮子,不咸不淡地看了弘历一眼:「来的时候和隆玉柱聊得挺开心?」 弘历看雍正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就心里打鼓:莫不是父皇猜出来他说了坏话?不能够吧?难道父皇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弘历心里面嘀咕了一圈儿, 雍正又开口问:「怎么,心虚不敢说了?」 弘历:……这是读心术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弘历当先露出笑脸:「啊,当然没有!我就是在想,您可真厉害,我还什么都没说,您就都知道了!没错, 我跟隆侍卫聊得挺开心的,我还很羡慕他呢!」 雍正这时候方才抬眼看看弘历:「哦,羡慕?」 弘历见勾起了雍正的兴趣, 他更加来劲儿, 夸张地长嘆一口气, 一边说话一边看雍正:「当然羡慕啊,同样是做人儿子的,隆侍卫做什么都行, 都不会被人训斥,不像我……唉!难啊!」 看弘历这么活宝,苏培盛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赶紧低下头掩饰。雍正一阵郁闷,没好气地说:「想笑就笑,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 得了允准,  屋子里面瞬间爆发出阵阵笑声。 「……」 雍正和弘历同时一阵默然。 「有那么好笑吗?」 两人面面相觑,雍正面无表情,弘历嘿嘿一笑,伸手示意:「您想说什么,您先说,您先。」 雍正还没说话呢,允禄就捧着肚子笑个不停,断断续续地说:「你们俩,你们先别说话,让我笑一会儿,我,我快停不下来了!」 允祥脸上也带着笑意,十分无奈地摇摇头:「真是拿你们没辙了,就是仗着皇兄宠爱,你们胆子才大成这样!」 雍正默然一瞬,有点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允祥:「你说他们,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玩笑都开到朕的头上来了!」 弘历哈哈一笑:「这说明咱们家里和睦呀,所以才能开得起玩笑,要是人人之间连玩笑都不敢开,那得多死板呀?想想都觉得窒息。」 说到最后一句,弘历还伸出两只手架在自己脖子上,龇牙咧嘴地做表情,雍正先是被逗乐了,而后又露出嫌弃的表情:「说话就说话,手放下来!」 弘历从善如流地放下手,又好奇地问:「对了,父皇,你派人去堵我做什么?我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雍正就扫了弘历一眼:「你的正经事?你的正经事就是天天往宫外跑,去跟一帮子年轻人胡闹?之前你出去跟他们一块儿玩斗鸡,朕都没有计较,现在倒好,这一个半月,你隔三差五就请假出宫去玩,学业都荒废了,像什么样子!」 「我出宫又不是去玩!这个十六叔可以给我作证,我出宫是去教二爷爷和五爷爷他们家的孩子读书的!」弘历才不服气,梗着脖子就反驳,「还有,我的学业哪里荒废了?先生他们都说我进步很大呢,您要是不信十六叔,您去问问张先生和朱先生呀!」 允禄在一边叫起来:「哎,怎么就说到皇兄不相信我了?」 「十六叔你别打岔!」弘历一把按住允禄,不满地沖雍正嚷嚷,「父皇,您去问问朱先生和张先生,不就知道我的功课到底学得怎么样了?」 看见儿子和自己的弟弟如此亲近,雍正就有点不快,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花言巧语哄得若瞻和衡臣都对你夸贊有加,朕却不信,你这半吊子水平,就能出去教别人了?别是出去玩找的藉口。」 雍正越说弘历就越生气,他撅了撅嘴巴,满脸的不快,从袖子里面就取了几张纸出来,气势汹汹上前几步拍在雍正面前的桌子上,声音大得很:「我就知道您不信我!我身上还带着证据呢,要不然,就得被您冤枉了!」 弘历这举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允禄吓得心惊胆战,没想到这小子虎起来居然能跟皇帝拍桌子。就连允祥都面露担忧之色,开口转圜:「皇兄,弘历还小,受不得委屈……」 第111页 他们心惊肉跳,害怕雍正暴怒,却没想到,被人当面拍了桌子的雍正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当真拿起那几张纸看了起来,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神色有些松动:「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都什么水平,狗屁不通!」 皇帝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却透着一股子对自己人才有的宠溺劲儿,允祥心里提着的一口气顿时松了,允禄也露出笑容,给弘历帮腔:「皇兄有所不知,这些少爷们啊,一个个在家里都不读书的,能写出文章来都要靠着弘历这段时间逼着他们死记硬背,不然更夸张呢!」 雍正这时候才看着弘历轻轻笑了一下:「你都是小老师了,居然只管着他们死记硬背么?」 弘历还在气头上,把头歪到一边就是不肯看雍正:「您不是觉得我学业不精么?我自己都没学好,自然没本事教别人了!」 雍正脸上的笑意逐渐扩散,他从位置上起身,向着弘历走过来,允禄见状,连忙让开空间给雍正。 弘历也注意到了雍正的举动,觉得雍正是要过来哄他了,他心下得意,面上还绷着,正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就着台阶下来呢,忽然间脑袋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父皇你干嘛!」弘历猝不及防,用手抱住头,望着雍正就叫了出来。 雍正将那几张纸捲成一卷,敲了弘历的脑袋一下,施施然收回手:「朕说你两句你就有脾气,朕还不能敲打你了?做你父皇,难道连这点特权都没有?」 弘历的腮帮子鼓起来,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愤愤不平:「一天天的,就知道训我欺负我!」 雍正越看自己儿子吃瘪越觉得有趣,他笑了一下:「不过随口说你两句,你就这么大气性儿,你问问你十六叔,朕对你是不是已经够有耐心的了?」 雍正一眼扫过来,允禄连忙大力点头,十分狗腿:「就是,皇兄对你可好了,弘历你可不能继续闹脾气了啊!」 弘历气鼓鼓瞪着允禄,用眼神控诉:这么快就叛变了,你好没义气! 允禄同样以眼神回应,冲着弘历好一通挤眉弄眼:见好就收啊,再闹十六叔也兜不住了! 这两人一番眼神交流被雍正看在眼里,他二人实在是有默契,让雍正十分不快,他咳嗽一声,正色道:「好,既然你是真的去教宗室子弟读书,朕从此也给你个便利,往后你从宫门出入就只管去找隆玉柱吧,正好你跟他也聊得来。」 弘历打蛇随棍上,继续要求:「我跟十六叔也很聊得来,我出宫的时候,能让十六叔也给我帮忙吗?他对这么多人熟悉的很,我都不一定能叫出来他们的名字,有时候见面儿不知道怎么打招唿,还挺尴尬的。」 「一口一个十六叔,没了你十六叔,难道你还做不了事了?」雍正没好气地一口否决,「就这么定了,你自己惹出来的事,若不是你把宗室子弟们一口气关进大牢,也不至于后面有这么多事。现在你忽悠得他们也要来考科举,自然要负责到底,教他们真正学点东西,不然上了考场,交出来的卷子被人传阅一看,个个都是酒囊饭袋,这不是让人笑话么?」 弘历看雍正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一时间简直都蒙了,伸出一根手指指住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反问:「我忽悠他们考科举?父皇,您讲点道理好不好?要不是您这边重开翻译科需要人来考,我至于忽悠他们,不是,鼓励他们勇于参加吗?现在您把这一切都推到我头上了?」 这父子俩斗法,平日里总能给出难题的弘历居然吃了这么大的亏,允禄憋笑憋得不行,脸都憋红了。允祥也低下头,用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轻轻掩饰住自己的笑意。 而雍正就毫不掩饰,他挑了挑眉:「你既然揽下来这差使,自然就应该想到这些,可不能半途而废。」 弘历四下看看,允禄望天,允祥望地,苏培盛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扇子,好似扇子上面有什么格外吸引人的东西一样。 「好哇,你们一个两个,都在这儿等着我呢!」弘历鼓了鼓脸颊,黑亮的眼睛全是不服气,「谁怕谁啊,我反正是一定能成功的!」 把弘历这小子弄走之后,雍正三兄弟方才不约而同露出笑容,允祥见状,便主动开口:「十六,你那边的翻译科推广得如何了?」 允禄知道现在是在说正经事,也清清嗓子:「翻译科先前虽然开过,但是现在重开仍旧有难度,不少人知道一点汉语和满蒙语的口语,但让他们做翻译却是有些难度,更多的是这些旗人年纪都不小了,多年不曾学习,现在要他们学起来难度不小。反倒是弘历那边,接触的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学起来还挺快的。」 允祥笑了一下:「真是他们学起来快么?我可听说了,是弘历督促着他们背书,要是背不出来还要罚抄,这么强硬监督之下,这几家王府的子弟学起来才算快了。」 允禄也没忍住笑:「正是如此,弘历是皇子,又把他们弄到大牢里面去走了一遭,他们这些年轻人也是知道见人下菜碟的。碰到这么个闹起来就不管不顾的小魔头,那也没有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地读书背书,这么赶鸭子上架,现在看来,竟然也像模像样。」 「皇兄,您都不知道,那简亲王平日里眼高于顶,可是啊,他家小儿子被弘历一管教,愿意读书了!可把简亲王感动得不行,还跑来我这里专门道谢,打听弘历喜欢什么,要送东西给弘历呢!」 第112页 允禄边说边笑,雍正也跟着眉眼舒展了些许:「这臭小子总是有些运气,就这么误打误撞的,还能招来简亲王的喜欢。朕记得,简亲王脾气不算太好……」 允禄听得皇帝这般说,便越发替弘历邀功:「可不是嘛!先前臣弟去简亲王府上拜访的时候,人家那叫一个不耐烦!说什么,他们镶蓝旗这么多年来都没给陛下添过麻烦,话里话外就是不想掺和这翻译科的事!上次他家儿子被关进大牢,闹得最凶的就有简亲王,那架势,恨不得能闹到天上去呢!」 允禄想起来简亲王现在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可是呀,简亲王一发现弘历能管住他家儿子,让那小子从只知道吃喝玩乐转到读书写字,一下子就变脸了!态度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皇兄您不知道,简亲王为了不让弘历知道他先前想告弘历的状,对我可太客气了,还主动配合我,命令镶蓝旗的人必须出人去考翻译科!」 允禄越说越兴奋:「有他这个镶蓝旗旗主带头,其他几旗的人也不好意思硬拖着,现在跟我私下里承诺要考翻译科的人越来越多了!」 雍正看一眼允禄,慢悠悠又踱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看你这说得眉飞色舞的,就知道你心里得意!那这件事交给你,你要给朕办得妥妥噹噹的。四月就要正式开了恩科,这么多人的前程可都系在你身上,你得仔细着!」 允禄自然殷勤应下来。 过了一会儿,雍正翻过一堆摺子,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这所有人都想着给自家儿子谋个前程,甚至还有人说送人进来给朕的皇子们做伴读。你们说,现在他们都这么大了,还有必要收下伴读么?」 允禄被问到,下意识就要张口回答,好在他想起来边上还有个十三哥,又吞了下去。允祥就说道:「话虽如此,但毕竟是各位大人们的一片忠君之心,也不好不成全。再说了,虽说侄儿们年纪不小,但是他们这么多年一直没什么朋友,借着伴读的机会,能收几个朋友也是不错,将来也是臂助。」 允禄也跟着附和:「就是啊,他们有了玩伴,就不会总想着来折腾我了!我教个火器我容易么?天天要防着他们俩兴致上来拆我东西,弄坏了我还得自己赔……」 「够了啊,你再这么絮絮叨叨下去,都啰嗦成什么样了?」允祥笑着打断允禄,转过来跟雍正行礼,「不过,臣弟也只能给皇兄建议,究竟要不要接纳大臣们的儿子入宫做皇子伴读,还得看陛下您的决定。」 雍正微微敛眸,看着那一叠奏摺,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嗯,朕会好好考虑。」 因为筹备科举的缘故,朱轼和允禄都格外忙碌,因此弘历的课程就减少了许多,多出来的时间足够他去「教育」宗室子弟们读书。又有了皇帝的特批,弘历每次进出宫门都找担任銮仪卫的隆科多次子隆玉柱,连带着把隆家家事都闹明白了。 于是这事情就被弘历丢给了熹妃:「母妃,为什么隆科多这么偏心他的小儿子隆玉柱,却根本不关心长子岳兴啊?」 熹妃坐在弘历身边,正低着头耐心地缝着一双小鞋子,红彤彤的鞋面儿上绣着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看着弘历。 听了弘历的话,熹妃终于捨得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好笑地说:「你管人家的家事做什么?」 「那还不是因为广禄他们平时提到了,我就顺便问问么?」弘历双手捧着脸,有些费解,「我原先听说的时候还以为他们是夸张的说法,但是没想到啊,这居然是真的,你说说看,就算是不喜欢长子,也不至于这么对人吧?我感觉跟虐待也差不多了。」 熹妃淡淡地看着弘历:「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有这么重的好奇心。他们家里的家事又不是我们能管的,你还是少打听为妙。弘历,上次我给你做的披风怎么没见你披着?」 这就是转移话题了。 弘历撇撇嘴,还是很听话地顺着熹妃的话往后说:「母妃给我做的披风我先放起来了,准备过两天出宫的时候穿,让其他人看看我母妃的手艺!」 熹妃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你啊,先前在宫里面到处炫耀就算了,出了宫还要说?齐妃因为你,还熬着夜给弘时做衣裳,就这事,她都没少念叨我,要是在宫外你也这么说,不又得让许多夫人熬夜做衣裳了?」 弘历嘻嘻一笑:「本来就是嘛!我们买衣裳多简单,可是,母亲亲手做的衣裳就很珍贵了!我心里面高兴,就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母妃对我特别好,愿意辛苦给我做衣裳!至于其他人怎么想,我管得着吗?」 熹妃脸上笑意更深:「你这孩子啊,算了算了,我反正是说不过你。」 弘历眼珠子一转,又身上去摸熹妃正在绣鞋边的虎头鞋,嘴里一阵羡慕:「母妃,你这给福惠做的鞋子也太用心了,他才多大啊?随便弄一双不就成了?要这么费心思做什么?」 熹妃就轻轻拍开弘历的手:「你跟福惠吃醋可没意思了。年妃现如今是陛下最疼爱的,福惠同样是陛下最喜爱的孩子,我给福惠做鞋子,也是结一份善缘。」 说到雍正对福惠的偏爱,弘历的嘴巴就嘟起来,愤愤然放开手:「我就知道他偏心!算了,反正他偏心福惠,我就不喜欢他,让福惠喜欢他去吧!」 「又说孩子话!」熹妃有些无奈,伸手捏了捏弘历的脸,「你几岁福惠几岁?你跟他吃醋吃的过来么?再说了,福惠年纪又小,贵妃身体一贯弱,他们母子俩,就算是我看了都心疼,更何况陛下?」 第113页 弘历摇摇头,把自己的脸蛋从熹妃手里面解救出来:「那我不管,反正父皇就是偏心,他偏心我就不喜欢他!」 「你也别说你父皇偏心了,你父皇对你还不够好吗?」熹妃十分无奈,将虎头鞋放在一边,尽心竭力要跟弘历好好讲道理,好让弘历了解到雍正对他属实已经不错。 弘历嘟着嘴:「哪里对我好了?天天那么严格,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横竖都看我不好。只要我有一点儿错处,立即就给我指出来了,弘时都那么多毛病,可是我看,父皇从来不指出来!」 熹妃哭笑不得:「你虽然这么说了,可是你父皇哪次真的罚你了?不都是嘴上说你两句,你撒个娇就煳弄过去了?」 「谁说没有罚我?罚了的!」弘历这么反驳了一句,迎着熹妃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大声说道,「父皇隔三差五就给我弄一个山楂汁或者是苦瓜汤,这还不算折腾我吗?」 熹妃噗嗤一笑:「好吧,就算这是罚你。那咱们说别的,你父皇对你的偏心,难道不是你做什么他都准了?之前你把火绳枪都拆了,你父皇说了你几句,还不是顺着你的意思,又从工部调了几桿枪过来给你们练习用?」 弘历反驳:「那是因为我有天分!母妃,你不是不知道,先前被派过来试枪的工部霍大人,夸了我好多回,说是我很有天分,希望我能去工部给他们帮忙,争取多训练出一批擅长组装的工匠来呢!」 熹妃笑了笑:「那可不成!你自己的学业都没完成,那里有时间去工部帮忙?」 弘历撇嘴,他是很想去工部锻鍊自己动手能力的,只可惜,无论是雍正还是熹妃,没有一个人同意。 熹妃又说:「还有,你这么多兄弟里面,就属你惹的事最多,上次把王府的少爷们关进大牢,你可知道你父皇收了多少本参奏?你父皇为了你,还不是一一都给你压下来了?说句你不知道的,弘时去告过你的状,被你父皇压着关在书房里面抄书,这还不是偏心你?」 听到这里,弘历脸上也露出了一点得意神色,嘴上却还嘴硬:「那也不算,本来就是弘时不讲道义,做哥哥的告弟弟的状,父皇最不喜欢我们兄弟闹矛盾,他这是自找的!不算父皇偏心我!」 熹妃见到弘历的笑容就知道这孩子心里清楚,只是喜欢听别人说好话,就很配合地继续说:「还有啊,这满宫里面,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够自由出入宫廷,你父皇甚至还为了方便你,单独给你安排一个銮仪卫呢。你看看弘时,那么想出宫,去贵妃那里求了好几次,这才……」 熹妃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却已经来不及,被弘历这小子抓着错处一阵嚷嚷:「我知道了,父皇心里面还是最偏心福惠的,为了福惠的面子答应了弘时是不是?我都不是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的,算什么偏心?我不管,反正就是父皇不好,父皇不好!」 弘历一边抢先下定论,一边双手捂着耳朵作不听状,熹妃无可奈何,想要安慰都无从下手:「弘历,弘历你听我说……」 「哦,朕倒要听听,朕怎么不好了?」另一人缓步进来,声音中满是威严。 熹妃连忙行礼,弘历说坏话被人抓了个正着,也很心虚,行礼之后偷偷抬眼去打量雍正。 「偷看什么?要看就正大光明地看,」雍正原本过来是想问问弘历的意见,但任谁一进来就听见说自己不好都高兴不起来,他就板着脸道,「看来朕这段时间是太宠你了,宠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还背后说朕不好了?你倒是说说,朕,怎么个不好法儿?」 弘历去看熹妃,雍正又打断他:「别看你母妃,朕问你呢!」 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弘历心里面念了这么一句,眼神落在虎头鞋上,自己的心虚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就是委屈不满。 少年刷的一下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委屈极了:「本来就是父皇不好!」 雍正一怔,没想到当面儿弘历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本来应该生气,可是看着这孩子委委屈屈的眼神,雍正竟然奇异地没有生气,而是放低了声音:「朕哪里不好?」 弘历也是先表达一下不满,却没想到父皇居然真的就上钩了,他赶紧扁了扁嘴,做出委屈得要命的样子,哼哼唧唧:「父皇你看,你一天天就知道批评我,打击我的自信心,你都不鼓励我的!」 「瞧把你委屈的。」雍正忍不住上前一步,捏了捏弘历的脸,觉得手感还不错,顶着儿子不爽快的眼神,他神色自然地收了手,问道,「你做的不好,批评你不是正常的么?什么叫打击你的自信心?你还想要鼓励?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样子的鼓励啊?」 有门儿! 弘历立即来了劲儿,还是数:「父皇,你这就不懂了,父母对于孩子,要进行爱的教育!」 雍正奇道:「爱的教育?这又是什么新词儿?你从哪里学来的?」 「哎呀您别管我是从哪儿学的,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弘历怕雍正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干脆强在前面打断他的话,「我是孩子您是父母,这点您认不认吧?」 看着这孩子张牙舞爪的样子,雍正就觉得又是新鲜又是有趣,边上熹妃使劲儿给弘历使眼色他都能装作视而不见,笑眯眯一摆手:「是这么回事儿,你接着说。」 第114页 弘历脸上的神色更加得意:「父皇,我可跟你说,像我们这样的孩子,身体和心理都没有发育成熟,如果家长平时只知道批评不知道鼓励,很容易打击孩子幼小的心灵的!」 虽说弘历一口一个新鲜词,但雍正听起来也不难理解,他有些好笑地说:「还幼小的心灵,朕看你这心灵啊,成熟得很,还会跑来跟朕要关怀呢!」 弘历被雍正说穿了心里打算,顿时脸一红,有点儿不好意思,却还先发制人:「父皇,您到底还听不听我说了!」 雍正失笑:「听,听,我倒想听听,你究竟还有些什么话说。」、 弘历心说:我想忽悠你我难道还忽悠不了了?稀奇! 少年吸了口气,重振旗鼓:「这爱的教育里面吧,有个非常重要的流派就是赏识教育,赏识,就是字面儿意思,您懂吧?」 雍正作势要抬手敲他:「你真当朕没读过书?」 少年嗷呜一声抱住脑袋,里面的獒犬和虎斑犬也瞬间奔出来,一脸警觉地围在弘历身边。 雍正看得就更加好笑:「行礼,朕跟儿子说话,又没把他怎么着,你们至于这么紧张吗?」 弘历百忙之中还有功夫跟獒犬说话:「我没事,我跟父皇科普什么是爱的教育呢!」 雍正就越发稀奇,看看威风凛凛的两条狗,笑问:「你跟他们说,他们难道知道你说的这东西?」 「那当然!无论我做什么,爷爷们都是鼓励我的!」少年下意识就脱口回答,十分理直气壮。 这倒使得雍正一愣:「爷爷们?」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弘历再度使用自己胡搅蛮缠技能:「就是我爷爷们啊,皇爷爷那么欣赏我,我做什么他都称赞,我想,他老人家惦记的其他几位爷爷如果知道的话,也一样会这么欣赏我的!」 这倒不是假话,虎斑犬还十分配合地汪了一声,给他增加气势。 雍正被自己儿子逗得不行,想笑还是憋住了,轻咳两声:「行了,你话里话外就是说,无论你做什么,为了你幼小心灵的健康成长,朕对支持你鼓励你,不批评你阻止你,是不是啊?」 弘历眼睛一亮:「是啊是啊,父皇您真聪明,都不用我说您就懂了!」 雍正哈哈大笑,一摆手:「得了,也别给朕戴高帽,朕还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么?不就是这段时间嫌朕管你太多?」 被雍正看穿了自己心里面的小九九,弘历皱了皱鼻子,低下头玩自己的手指,嘟嘟囔囔:「我还不是为了帮您解决问题吗?您这一天两天的,都被那些人烦成这样,还不能管教,我,我也想帮您分忧啊!可是您心里面就总觉得我只想着玩,您都没有相信过我!」 少年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够让几人都听见,雍正一时间说不清楚心里面是什么滋味儿,没有说话。熹妃见状,以为皇帝被弘历惹恼了,连忙低声道:「弘历,你瞎说什么呢!还不快点儿跟你父皇道歉!」 弘历委委屈屈抬起头来,眼睛里面挤出来一点泪光。 「不用了,弘历又没说错什么。」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连雍正自己都愣了一下。 但看见少年霎时间怔愣住的眼神,雍正便道:「你说得对,朕会好好考虑……以后,有什么你想做的事情,就尽管大胆去做,怕什么,万事有父皇给你兜着!」 …… 直到皇帝离开的时候,弘历都有些难以置信,兴奋劲儿怎么也压不下来,在屋子里面绕来绕去地踱步,直弄得隆禧都有些烦了:「弘历,你有什么好兴奋的?坐下来吧,晃得我头晕。」 被隆禧叫住,弘历才住了脚,仍旧兴奋不已:「七爷爷,你们都听见了,我父皇是不是说了,以后我做什么都给我兜底?」 雪狮子听得无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反倒是虎斑犬跳过来跳过去:「是啊,你父皇就是答应帮你兜底,看来啊,你父皇确实是偏爱于你!」 弘历忍不住露出小虎牙来,美滋滋一笑。 雪狮子懒洋洋掀起眼皮子,抬起自己的前爪按在弘历膝盖上:「你怎么就光记得你父皇说给你兜底,忘记他给你塞伴读的事了?」 弘历傻眼:「伴读?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雪狮子的爪子在弘历膝上踩了好几下,这才嘲讽了他一句:「你当然不知道啊,你就记得你父皇说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哪里还记得别的?」 常宁就在边上打圆场:「隆禧,你也别笑话弘历了,他一个孩子家家懂什么?还不是他父皇哄他两句就哄好了?」 弘历指指自己:「我有那么好哄吗?」 三只狗转过来,目光炯炯。 弘历:…… 「好吧好吧,伴读就伴读,且让我看看,到底给我选了什么人做伴读!」 翌日,弘历精神奕奕来了上书房,果然见到上书房里多了六个陌生少年,弘昼正坐立难安地待在座位上,一看见弘历过来,立即起身冲过来:「四哥,你可算来了!」 弘历小声问:「干嘛?紧张啊?」 弘昼也压低声音,目光看着那六名少年:「是啊!父皇昨天突然派人过来传旨,说是给我们一人找了两名伴读,可是我今天一来才看见,这几个人不是先前被你关进大牢里的吗?」 弘历也留意到了,但是他却根本就不在意:「先前的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你还记着干嘛?」 第115页 弘昼摇摇头:「我可不敢留他们在身边,四哥你是不知道,伴读做错了事情,一样要算在我们头上的!万一他们要是记仇,办错个什么事,或者是故意说错话来挑衅先生们,那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自己?」 弘历摸着下巴打量了六个少年,只见他们每个人都站的笔直,目视前方,好像雕塑一样。 弘历顿时就来了劲儿:「怕什么啊,你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在家里已经都训练好了,绝对不敢惹事的,不信,你看我的!」 说完弘历就在弘昼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眼神中,向着这几个青年走过去,站在个子最矮的青年身前。 「好久不见啊永焕。」弘历笑嘻嘻跟永焕打招唿,得到了后者的一个瞪眼。 但永焕再怎么不喜欢弘历,这时候也只能老实问好:「见过四殿下。」 弘历笑吟吟点头:「对了,你的功课我转交给张先生了,既然你今天自己来了,说不定张先生会在上课的时候给你点评点评。」 永焕梗着脖子点头:「多谢殿下提醒。」 弘历摸了摸下巴,又说:「既然这样,一会儿你坐在我旁边吧,对了你东西带齐没有?我帮你看看?」 弘历就这么自来熟地拉着永焕往自己的位置上面走,把个永焕弄得措手不及,甚至还来不及开口说出拒绝的话。 这么一会儿功夫,弘历居然就选到了自己的伴读,不只是弘昼看得目瞪口呆,一直囿于身份没有先动作的弘时也瞪起眼睛来:「弘历!谁叫你先选的!」 弘历头也不回,领着永焕到自己的座位上,叫他先把带来的东西都摆好,这才回答:「这还有先后吗?还是说,三哥也想选永焕做伴读?」 弘时自从在骑射和火器这两课上被弘历追上来之后,说话的底气都不如之前足了,尤其是他清楚知道,昨天晚上干清宫来了两个太监去他和弘昼宫里传话,说了伴读一事。 但是毓庆宫…… 却是皇帝亲自驾临的,无论皇帝出于什么目的,但亲临毓庆宫,总不是为了熹妃吧? 弘时怎么看弘历,都觉得弘历十分欠揍,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讨人喜欢的样子。 可弘时心里明白得很。 无论齐妃怎么强调皇帝心里面很疼爱弘时,但现如今弘时也算看明白了,除了年纪最小的福惠之外,父皇对弘历这个总是惹麻烦的儿子是另眼相待的。 认识到这一点,弘时近来对弘历的诸多举动也忍耐起来。今次弘时却是老早打听过这几个伴读之中,地位最高的简亲王爱子永焕正好与弘历不对付,弘时心中暗喜,准备把简亲王爱子拉到统一战线,借刀杀人—— 哪知道计划还没实行,这刀就被弘历夺去了! 第43章 伴读出事 「你!」弘时被气得站起来指着弘历, 但看见少年一点儿都不害怕的样子,他顿时想到皇帝对弘历的诸多维护,心里那口气就越发堵了,人却只能不甘不愿地改口说:「我有过这个想法, 只是君子不夺人所爱, 既然四弟已经选好, 那我这个做哥哥的, 也不好跟四弟抢了。」 弘历嘻嘻一笑:「那就多谢三哥割爱了!」 他一边笑一边还冲永焕歪了歪头,笑道:「你瞧, 你还挺抢手的啊。」 永焕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被挑了过去,更不知道这两兄弟好端端怎么还抢起自己来,满面都是木然。 广禄看见弘历这模样, 咬了咬牙,干脆主动上前一步,弯腰行礼:「我想做殿下的伴读,请殿下选我!」 这还是第一个主动请缨的,弘历有些震惊,但也立刻就答应下来:「好啊。」 广禄顿时大喜,他本来也是鼓起勇气一试, 没想到四皇子居然真的选了他!原本在他看来,他只是裕亲王的侄子,有裕亲王亲生儿子在, 他恐怕要变成没人要的那个, 却没想到……四殿下居然真的愿意选他! 广禄看着弘历的眼睛闪着激动的亮光, 他在心里暗自决定:一定要好好读书,学出点东西来,不给殿下丢脸! 见弘历选了两人, 弘时不愿落后,就选了裕亲王的儿子广华广贵,剩下两人自动就成了弘昼的伴读。 上书房进来了新人,作为老师的朱轼和张廷玉都讲了几句,而王懋竑向来对弘历不怎么看得上,就说了弘历几句:「我知道四皇子在外威名赫赫,只是这教人读书不是小事,并不是借着皇子之威相迫便能学出成绩。既然几位公子现在都成了皇子们的伴读,那就正儿八经跟着我们读书吧。」 王懋竑这话针对的就是弘历强迫其他人读书背书的行为,永焕深受其害,忍不住就去看弘历的反应,却没在他脸上看到有被人批评之后的羞愧。 反而见到弘历侧过脸去,满脸都是不屑一顾。 永焕大惊:这四皇子果真如此嚣张,竟然连大人们都不放在眼里么? 而弘时就更加得意,他知道王懋竑自从上次和弘历的矛盾之后,就更加看弘历不爽快,在王懋竑看来,凡是投机取巧的做法,都是不齿的!读书哪有一蹴而就的路子? 弘时扭头去看弘历,见不到弘历的正脸,只见到他低着头,弘时还以为弘历是被王懋竑批评了感到羞愧,心满意足地迴转过来,大声附和王懋竑的话:「王先生说得对,我们读书还是要跟着先生们学,不能急于求成,走那些歪门邪道!」 第116页 几个伴读没想到第一天过来,就看见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暗流涌动,一时间个个乖巧无比,生怕在课堂上惹出什么来。 而这上书房的课程对于伴读们却并不轻松。 下课的时候,弘历神清气爽收好自己的东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见到永焕还呆愣愣坐在原地,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回神了!你家里给你准备骑射服没有?我们吃完饭就要去练骑射了。」 永焕被拍了一下才缓缓回神:「准备了的。」 他顿了顿,起身跟上弘历的脚步,犹豫半天,问道:「四殿下,我觉得我有很多东西都没看过,骑射课,我能不能不去,就留在上书房看书?」 永焕说出来自己的要求之后,广华广贵也赶忙顺着往下说:「是啊,我们都是会骑马射箭的,这些不必要再练!就是这里要学的书也太多了,我们才学了多久,根本就来不及看其他的!殿下,您能不能去跟骑射课的先生说说,让我们留下来赶紧多读点书?」 偏科生居然这么多? 弘历有些吃惊,没有来得及回答,旁边的弘时就大包大揽答应下来:「这有何难?本殿下帮你们去跟刘谙达说,刘谙达不敢不答应的!」 这样一来,几人都忙不迭向弘时道谢。 弘历摇摇头,又问广禄:「你下午去骑射课么?」 广禄没想到弘历会问自己,犹豫一瞬,而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也要留下来看书。」 弘历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静静打量着广禄,广禄不由得头上冒汗,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这双眼睛看穿了一样。 好在弘历只是看了这么一会儿就转过眼神,招唿弘昼:「咱们走吧,他们都要留下来读书呢,」 弘昼被招唿着走,弘时就趾高气昂地跑在前面找刘奎去说情。见弘时没了踪影,弘昼方才看了看身后的屋舍,些微有点儿费解:「四哥,我记得广禄是不是读了书的?我记得他一开始就比其它人更有基础啊!怎么他也要留下来?」 「就是因为比其他人都有基础,所以才要留下来,」弘历笑着摇摇头,「有些人啊,就是害怕自己比别人强太多了。」 弘昼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害怕自己比别人厉害?这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吗?」 弘历也点点头:「是啊,要是我,我就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比较厉害!」 伴读们的读书生涯和皇子们一同拉开,虽说在上书房读书格外辛苦,但比起来还是有一点儿好处。 「我觉得再怎么样,那也比被四皇子管着要轻松啊!」广华一边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四下偷看,确保自己抱怨的话不会被其他人听见,「永焕,你就赶上一次,之前四皇子是真的铁面无私,只看成绩!无论是谁,进了那书房就必须学成了才能出来,要是背不出来,那就一直都被关着不让走!」 永焕在同一张桌上吃饭,闻言也惊奇不已:「这怎么可能?难不成你们一直都背不出来,四皇子就一直都守着你们不走?」 「害,哪儿能啊!」广贵嗤声,「还不是我们父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硬是把四皇子的话都当做是铁律一样,派管家看着我们!四皇子怎么说就怎么做,我都快被折磨死了!有段时间闭上眼睛都是满脑子的读书声,这样的日子啊,我再也不想过了!」 广华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继续说:「就是就是!别看现在张先生给我们划定的书多,那也没有说逼谁站在我们跟前一直盯着我们啊!我还是愿意跟着张先生读书的。」 他们三个聊得起劲,广禄就一言不发,只是这样都没有被放过,另外两个年轻人就找上来问:「广禄,真是这样吗?四皇子管你们管这么严?先前我可听说他和你们裕亲王府还有恭亲王府走得很近,是很亲近你们家两位王爷呢!」 广禄已然尽力低调了,不想抢了裕亲王亲子的风头,只是他的基础比其他人强,平日里就被张廷玉和朱轼看出来,还当众夸赞了几回,因此就是想要低调也做不到。 这时广禄也无法:「我不好说四皇子的事。」 广贵嗤笑一声:「你这就没意思了,四皇子自己都说了,在上书房里面,大家都是同学,不要把他当成是皇子,这样四皇子自己都不高兴!你还怕这个怕那个的做什么?」 但即便广贵都这么说了,广禄还是闭紧嘴巴一句话不说。 「算了算了,跟这个锯嘴葫芦说话也没意思,咱们说点儿别的?」 永焕突然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是书都看完了吗?怎么还有闲工夫说这些?」 说完,永焕臭着一张脸第一个离开。 见永焕离开,其他人也有些悻悻然,纷纷离开,再没人缠着广禄追问弘历的事了。 自从几位王府的少爷到了上书房读书之后,允禄再在八旗和宗室里面推广翻译科一事就越发的畅通无阻,甚至还有些人因为没能早些把孩子送去学翻译而感到后悔。 「十三哥你是不知道,那钠尔苏多好笑啊,现在居然问我能不能把他家的孩子塞进来做伴读!」允禄一边说一边笑,就差没前仰后合了,「他以为伴读是什么?是大白菜吗!想来就来啊?」 允祥慢慢走着,笑容温和:「那他也是看到了永焕将来能有个前程,难免也为自己的孩子心热。」 第117页 允禄撇撇嘴:「可免了吧!那永焕就算是有前程,也不是因为做伴读,而是因为简亲王知情识趣!陛下要做什么,简亲王都是支持的,就这态度,陛下当然看他的面子了!」 允祥看了允禄一眼:「你又得意忘形了?」 允禄这才捂住自己的嘴:「十三哥,好十三哥,我这都是跟弘历学的,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自己说错话就说错话了,怎么还把人弘历扯上?」允祥忍俊不禁,「让弘历这小子知道,又要跟你算帐了!」 允祥如今十分稳重,难得有跟允禄说笑的时候,允禄见他心情不错,也就乐得跟他多说些话,把几个皇子点评了一遍之后,也点评了王府的人。末了允禄下结论:「不过,别看弘历这么麻烦,但是比起来啊,还是咱们家孩子好,聪明懂事能帮忙,又不给家里添麻烦。」 允祥就打量了允禄一眼,直看得允禄有点发毛:「十三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允祥摇摇头,笑着调侃了一句:「怎么就成你家的了?弘历明明是皇兄家的孩子,你这么说话,当心皇兄揍你!」 允禄哈哈一笑,并不害怕:「皇兄也就是嘴上说着凶,实际上心肠软着呢!不会揍我的!」 说完这么一句,允禄还要补充:「还有啊,你别看皇兄平时跟弘历总是吵架,但弘历想做的事情,皇兄可都是准了,弘历做不来的,皇兄也都帮他解决了,就是皇兄自己嘴硬,从不肯说的。」 允祥在允禄肩膀上拍了一下:「够了吧,你说起皇兄来,居然还没完没了了?哪儿来的胆子?快点麻熘办事去吧!朱大人那边你还得帮着去掠掠阵,表现也要好些,不然又有人要说闲话。」 允禄嘁声,不屑一顾地说道:「以前我还生怕人说我,可是现在我知道了,这些人啊,就是自己没有好处,眼红我呢!弘历说得对,只要把他们家孩子都一一管住,你看看,其他人哪里还翻得出花儿来?十三哥,你被担心我,等着瞧就是了!」 这厢上书房中,被念叨到的弘历又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旁边就伸过来一块手帕。 弘历抬头,看见永焕臭着一张脸:「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弄得脏兮兮的样子,别以为我真把你当朋——」 永焕还没说完,手上就是一轻,弘历已经把帕子拿过去擦了擦鼻子,再放在一旁:「回头我叫人还一块新的给你,对了,你刚才在跟我说什么?」 「……没什么。」 朱轼因为担任主考官的原因,上课的时间大大缩短,已经变成了三日一讲,今次正好在课堂上见到弘历和永焕说话,便将弘历点起来问了几个问题,弘历对答如流。 朱轼看着弘历,顿了顿,还是说道:「四殿下,你不能因为自己已经熟悉了要学的知识就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毕竟,你的伴读们都是要考翻译科的,你可不要耽误他们。」 弘历扁扁嘴:「好吧。」 眼见着弘历吃瘪,弘时就忍不住笑,他身边两个伴读见了,各自交换眼神。下课之后,这三位皇子并六位伴读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围着吃饭。 这开课了半月有余,其他人的课程也都陆陆续续补上,其中除了广禄和永焕之外,另外四个人见自己的四书五经实在是差的太远,每日都在专攻翻译,力图通过翻译科来翻身。 连席间吃饭都在交流相关事宜。 而弘时就不一样了,他打量着沉静的弘历,不怀好意地问:「朱先生不是最喜欢你了么,怎么今天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下你的面子?」 弘历头都不抬,当做没听见。 然而弘时却不觉得弘历是息事宁人的态度,只觉得弘历知道怕他,顿时更加得意:「我就说嘛,你平时不要跟王先生顶撞,朱先生和王先生关系好,自然是要替王先生打抱不平的。」 「三哥很闲么?」弘历忽然间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弘时,「你如果很闲的话,不如去给王先生帮帮忙?我看王先生最近都在抄书,他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你不帮把手?」 弘时对弘历是越来越讨厌,只要是弘历说的话,他第一反应就是有诈,当即便警觉地盯着弘历问:「你又打什么主意?」 弘历摇摇头,擦了擦嘴站起身来:「三哥,我劝你最近还是少出点宫。」 弘时更加心中一跳,只觉得十分不安:「你,你瞎说什么!难道就只有你能出宫,我竟不能出去么?」 弘历皱眉:「我不过是看三哥近来连骑射之术都退步了,所以提醒你一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这下弘时反应更大,竟然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色厉内荏:「我才没紧张,你别瞎说!再说了,我之前是稍微有点走神,没放在心上,你放心吧,等到今年冬天围猎的时候,我一定比你猎到的猎物更多!」 弘历看着弘时这般模样,心里清楚弘时绝对是有事瞒着他,但此时他也不欲追问,便拉了弘昼起来离开。 下午的射箭课上,弘历发现永焕和广禄的表现也都不错,还表扬他们几句,好奇地问:「既然你们这外家功夫不错,怎么你们家里没想过送你们进来做侍卫么?」 广禄苦笑着摇头:「殿下知道的,我的前程要我自己拼,这些是轮不到我的。」 弘历也知道广禄只是裕亲王的侄子,裕亲王就算是谋划前程,也断断不会帮他到这一步,他点点头:「那你呢,永焕?」 第118页 永焕撇撇嘴:「我在自己家里面待着多舒服,父王会给我银子让我想做什么做什么,进宫来做侍卫,可就事事都由不得我了!我才不愿意。」 弘历就哈哈大笑:「你这理想真不错。」 弘时冷眼看着弘历他们说笑,忍不住冷嘲热讽:「也不知道你们是在得意什么,这样没出息的话也能说出来,都不嫌丢人的么!」 他有些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两个伴读:「广禄,你也出息点儿,别到时候输你两个兄弟太远了!」 这弘时的挑衅真是无处不在,弘历自己不理他,他就来踩着弘历的伴读。饶是弘历不欲理会,此时也开口说了一句:「三哥,既然你这么有信心,咱们要不要再比一场?」 弘时只是嘴上占便宜,可真等弘历提出来要比的时候,他就有些犹豫。 弘历看得出来,故意把手背到后面,笑了一笑:「是我想岔了,上次我就赢了,三哥估计是看五弟输太惨了不想比了,五弟,我先跟你道个歉啊。」 弘历一边说话一边冲着弘昼拱手,还隐蔽地冲着弘昼眨了下眼睛。弘昼立即会意,也跟着提高音量:「四哥千万别这么说,我是亲眼看着你勤奋练习,这才一步步追上来的,只可惜三哥一时失手,不然,谁能拿下第一还是两说呢。」 弘昼这话说出来,就说到弘时的心坎儿里面了,他不觉得弘历的射击比自己强,哪怕是现在弘历进步了许多,弘时都只觉得自己当时是输给了弘历的算计! 听了弘昼的话,弘时更加觉得心里面十分不甘,若是重来一次,他定不会叫弘历拔得头筹! 「弘历,咱们就比一回!」 在弘昼的激将法之下,弘时就脱口而出:「这回就他们几个比!」 弘历和弘昼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弘历就问:「他们几个?他们几个比什么?」 弘时先前是脑子一热,但好歹记得没有自己出面,这会儿看弘历笑眯眯的,心知自己是着了道儿,暗骂几句,道:「他们不是要考恩科么?就比他们的名次好了!谁的伴读成绩更好,就算谁赢!」 弘历和弘时一拍即合:「好啊!」 无辜被卷进去的几个伴读:??? 又有他们什么事儿? 弘时转过去就开始嘱咐广华广贵:「你们一定要争气!可千万不能丢我的脸!不许偷懒,以后的骑射课和火器课你们都别来了,就给我好好读书!」 广华广贵有苦说不出,只好低着头答应下来。 弘时知道弘历是怎么严厉要求广华他们的,也不觉得这种监督只有弘历一人能做,他对弘历抬了抬下巴:「弘历,你等着看吧!不止你一个,我也会盯着他们背书写字的!」 弘历耸肩:「好吧,那咱们到时候就知道了。」 于是到了三月中的时候,弘时都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赢了弘历,他发狠了盯着两个伴读读书,周围的人听说了他的举动之后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广华广贵两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他们俩都是裕亲王府一向的好体格,人高马大,可是短短一个半月时间过去,两人都瘦削了不少,脸上的肉都比从前少了。 因为福全这个二爷爷的缘故,弘历对于广华广贵还算关注,见到人了还打声招唿:「广华广贵,你们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是晚上没睡好么?」 广华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还是广贵扯了广华一下,两人带着明晃晃的大黑眼圈侧过脸来,苦笑一下:「没有,只是最近胃口不太好。」 弘历一听就知道他们俩没有说实话,但还没等他开口,弘时就已经强行过来拉开广华广贵,对弘历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马上就要上课了,别耽误时间。」 这两人被弘时按到座位上,桌上还堆了厚厚一叠书,弘历看了,还是开口问:「三哥,你让他们看那么多书,看得过来吗?」 弘时就很警觉:「你问这些做什么?莫不是你觉得他们俩进步太大,你怕他俩赢过永焕?」 跟这样的人说话简直就是鸡同鸭讲,弘历十分无奈,摇了摇头:「算了,我是想跟你说要劳逸结合,不过,我看你的架势,估计你也不听我的。」 弘时撇嘴:「知道就好,你不用白费口舌,无论你说什么,我反正都是不信的。」 弘历这下根本就不愿意理会弘时了,他两手打开书,立在脸前,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不愿意再看弘时。 永焕偷偷摸摸打量广华广贵,见两人脸色煞白,还挂着硕大的黑眼圈,读书的时候有气无力,就更是心里吃惊,不敢再看了。 今日课程仍由张廷玉和王懋竑主讲,王懋竑正说着自己的见解,忽然之间听得一阵哗啦啦的响动,他眉头一皱:「你们做什么——」 那哗啦啦的响动忽然就变作了一声巨响,广华不知道何时昏死过去,整个人带着桌子一同翻倒地上! 「哥!」广贵大叫一声,伸手去拉,奈何他也没什么力气,被带着一同倒下来。 广禄离得远,两步奔过来,将桌子挪开,又把广贵扶起来,轻轻拍着广华的脸:「哥,你醒醒!」 弘时早就吓得跳了起来,这时候离得不近,脸色难看得要命:「不就是叫你们多读点书么,至于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啊?」 广贵闻言勐地一抖,手握成拳头,却不敢抬头,只是担心地看着广华。 第119页 弘历就嘆了口气,招唿德胜:「去请御医过来。」 他早就看到广贵广华两人状态不好,可是也没想到状态差成这样, 广华好歹也是个一米八的大个子,居然能直接昏过去,也不知道弘时平时是怎么虐待把人折腾成这样了。 弘昼也很慌张,凑到弘历身边:「四哥,这可怎么办啊,不会出事吧?」 「放心,不会出事的,」弘历安慰弘昼,「现在就是应该就是没睡觉没吃饭把人累到了。」 弘时听见了弘历的话,顿时火了:「弘历,你现在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虐待他?」 难道不是吗? 弘历没有给弘时兜着的意思,直截了当地揭开了:「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么,你就是管着他们,他们俩谁要是没有背出来,谁就不许吃饭不许睡觉,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弘时有些慌了,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更让弘时心虚不已,但是紧接着,弘时就不满地反驳道:「你还不是一样,之前你在裕亲王府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做的吗?如果你说我,那就是在指责你自己,我都是跟你学的!你……」 「可千万别说是跟我学的,」弘历摇摇头,「我也没有故意不让人睡觉,不让人吃饭啊。」 故意两个字一出,投向弘时的目光仿佛更加锐利了。 弘时浑身不自在:「我哪里故意了?我不就是想让他们多学点东西,保证一定能考到好名次吗?」 弘历看着弘时,有些无奈:「要不然怎么说你是只顾着让他们读书,完全没有考虑到他们的实际情况呢?我之前虽然给他们发布任务,可那也是清楚每个人的水平,绝不会给出他们完成不了的任务叫他们做,三哥你却不一样,你是指望他们能够在科举上赢过那么多人,取得好名次,你对他们的要求一下子抜那么高,他们怎么受得了?」 这回就连弘昼都忍不住点了头,弘时脸色铁青:「我就是叫他们读书写字而已,只要是个人,脑子没坏就都能做得到,我没打没骂他们,根本就算不得虐待!」 见弘时怎么说都说不听,弘历摇了摇头,走过去拉开广贵。 广贵愕然地看着弘历,却见少年根本没有看他,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弘时,语速飞快:「三哥,我早应该告诉你,这一套不适合所有人,现在想来,这样一来,是我错了。」 弘历罕有这般直接认错的时候,弘时见他举动反常,更加不安,嘴里却还要嘴硬:「好端端的你现在来说这些做什么?早干什么去了?你不要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又没有做什么,只不过是对他们严格一些,难道这也是我的错?」 「你真的只是严格一些么!」弘历忽然拔高了声音,眼睛定定看着弘时。 弘时被吓了一跳,哑口无言。 少年默然一瞬,往后退了一步:「算了。」 他转身向朱轼几人行礼:「先生,今日这课恐怕是没办法继续了,请先生们容我先离开。」 张廷玉面上带了点儿担忧神色:「四殿下,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弘时依旧不愿意老实:「他有什么好自责的?他不就是嘴上说说么?」 弘历置若罔闻,只对着张廷玉颔首:「我知道的,先生不必担心我。」 见弘历情绪还算稳定,又有御医赶过来查看广华的情况,张廷玉等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到广华身上。 而这厢弘历退出上书房之后,第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就是黑色獒犬。 黑色獒犬凝视着上书房内挤作一团的众人,神色竟然有些哀伤,弘历见状,眼神就是一黯,他嘆了口气:「德胜,你把大黑带回去吧。」 德胜更加惊讶,觉得弘历十分反常,平日里他走到哪里,几条狗经常都跟着,他可从来没有让人把狗带走的举动,今天殿下他怎么了? 但弘历也没有要跟德胜解释的意思,嘱咐了这么一句之后,掉头直奔干清宫。 干清宫外,阴柔太监殷公公看见弘历急匆匆奔过来,头上一层细汗,就知道弘历必然是有事情找皇帝,就先打发小太监进去通报,一边亲自领着弘历往里面走。殷公公斜眼打量弘历的脸色,开口道:「殿下这么先缓一缓,别顶着冷风开口着了凉。」 三月中的天气,乍暖还寒,说是着凉也说得过去。只是弘历心里着急,走路步子迈得更大,嘴角却紧紧扯着,一言不发,无心理会殷公公的套近乎。 殷公公看出弘历情绪不高,也不多打听,目光看着脚下的路,慢慢说道:「陛下和庄亲王怡亲王在商量事,殿下若有什么想告诉陛下的,也可以先等庄亲王怡亲王离开。」 他这话几乎就是明示,因为有两位亲王在,所以这会儿皇帝心情应该还算不错。 只是弘历现在满心都是黑色獒犬哀伤的神色,完全听不进去这话。 他闷头等在外面儿,但皇帝也没要弘历多等,不多时便派人过来召弘历进去。 内殿里,雍正还在龙椅上坐着,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着奏摺。他身前的椅子上坐着允禄允祥两个,其中允禄还伸着脖子往后看,一边看一边笑:「怎么了,弘历今儿居然想着过来找皇兄您?我看前两日他还发脾气说再不跟皇兄一块儿吃饭了呢。」 允祥就笑着踢了允禄一脚,后者龇牙咧嘴地缩回去,允祥就点了他一下:「你啊,还嫌弘历这小子不够闹腾是吧?」 第120页 允禄双手撑在椅子上,脸上全是怪模样,笑嘻嘻说道:「我哪有啊?我现在这不就是随口一说么?这臭小子虽然放狠话,现在还不是乖乖过来找皇兄和好了?是吧皇兄?」 雍正翻动奏摺的动作加快,轻声训他:「就你话多,事情都做完了么,现在就惦记着吃饭?」 允禄知道雍正心情好,当下嘻嘻一乐,从椅子上起身:「皇兄,你就看在我为你尽心尽力办事的份儿上,让我先去吃个饭呗,这有什么呀?我……哎,弘历来了!弘历——」 少年裹着一身寒风走进来,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殊无笑意,他疾步上前,开口就是硬邦邦的一句话。 「父皇,儿臣请您把伴读们都放回家去,儿臣不需要伴读!」 门口的寒风往里头拐了一下,将屋子里面原先的轻松氛围一扫而空。 雍正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看着弘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弘历被这样阴沉的目光看着,抿了抿嘴唇,声音更大了:「我知道,我说,我不需要伴读,其他人也不需要,请您把他们都放回去!」 少年双眼盯着皇帝,寸步不让,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看得雍正一阵火起,正要发火的时候,他目光一转,看见弘历的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发白,蓦然间,雍正心头一软,训斥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弘历,弘历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跟你父皇顶牛!」这当口,允禄连忙上前,将弘历的肩膀扳过来,使劲使眼色,「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说你那两个伴读给你气受了?」 弘历紧紧咬着嘴唇,看起来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连允禄都忍不住心头火起:「你说,是谁惹你了,十六叔帮你出气!」 雍正也跟着看过来,却见少年再度抿唇,张口就是:「不关他们的事,是我的错。」 「我不应该一开始去激怒三哥,让三哥用伴读们的成绩来跟我打赌,更不应该在知道了三哥苛待广华广贵之后,还置之不理,任由事情发展到今天这地步。」少年语速飞快,声音里甚至还带点儿抖。 连允禄都急了:「什么地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我们还什么都没听说呢?」 弘历抬起眼睛,看了允禄一眼:「三哥为了让广华广贵他们多读点书,不给他们睡觉,今天上课的时候,广华都昏过去了。」 看着少年这般义愤填膺的生气模样,允禄却长长地松了口气:「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就这!」 这不着调的年轻王爷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允祥不贊成地看着允禄,转过来对弘历温声道:「御医过去了吗?」 「过去了,我叫德胜带了御医去。」弘历有些垂头丧气的,回答允祥的时候都提不起劲儿来。 允祥看他有点儿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弘历的脑袋,声音更加温和:「既然御医都过去了,那就没什么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真要是有事,他们会报到陛下这边的。」 「弘历,你可知道错了?」允禄和允祥都围着弘历安慰,可坐在位置上面的雍正却冷不丁开了口,语调沉沉。 允禄就有些于心不忍:「皇兄,这件事本来也不是弘历的错,要算起来,还得怪弘时太急于求成——」 「十六你出去。」雍正没有看允禄,却一口截断了允禄的话,目光直视着弘历。 允禄一僵,允祥也知情识趣地一拱手:「臣弟也先行告退。」 说完,允祥就拉着还想说话的允禄退了出去。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允禄晕晕乎乎的脑子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他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十三哥,我刚才……是不是惹恼皇兄了?」 允祥脸色也不见得轻松:「皇兄应当不会太过为难弘历。」 「可是皇兄今天脸色这么难看,现在只有弘历一个人在里头,」允禄说话的时候忍不住一直往里面看,「我担心啊!」 连两位王爷都被皇帝赶了出去,屋子里面其他人更加大气不敢出,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幽幽跳动的烛火。 好一会儿,雍正方才再度开口:「弘历,你知道错了么?」 弘历咬着下唇,承认错误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其中还有他一点儿的算计。 「我知道,如果不是我故意激怒弘时,弘时也不会上套。」 沉默只有短短一瞬,弘历想到黑色獒犬的眼神,心里面的阻碍慢慢被撕开一道裂缝,说话也越发顺畅起来:「而且弘时学我那一套的时候,我就猜到他急功近利,一定会逼迫广华广贵,但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只想看他出丑,所以没有提醒过任何人。」 将自己心里面的小算盘和盘托出之后,弘历才发觉,他心里居然好受了很多。 少年抬头看着皇帝,坦然承认:「是我错了。我不该为了想看他出丑,把其他人都拖下水。我一直都想着要关照二爷爷的孙子,但这一次,明知道广华广贵会吃亏,我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袖手旁观看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弘历说完这些,凝视着雍正,一字一句道:「请父皇责罚!」 第44章 父子和解 雍正静静地看着弘历。 这孩子生得乖巧讨喜, 平日里也没有少说好听话来哄他,甚至能够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第121页 但是直到今天,弘历才真正表露出来自己对弘时的不喜和厌恶,甚至还承认了他主动激怒弘时、让弘时做出许多不堪的事来。 雍正为了兄弟俩之间的水火不容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 却没想到破局之法竟在这里。 雍正起身, 走到弘历身边:「如果你不去激怒弘时, 此事不会发生。如果你在一开始就真心实意帮助弘时, 告诉弘时正确做法,他就不会在你的引导之下, 学了你一点皮毛却越走越偏。」 「哪怕是在今天之前,只要你来跟朕说一句,说你劝不了弘时, 让朕来管管他,这事情都不会到今天这个局面。」 雍正又走近了一步,紧紧盯着弘历的眼睛:「你一直都惦记着要帮一帮你两个爷爷家里的后人,那朕问你,如果今天广华当真出了事,你对得起已故的裕亲王么?」 弘历一愣,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后怕的情绪:「我……我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我在等广华广贵自己提出来,我本来以为他们会受不了的。」 雍正没有因为弘历的解释而和缓脸色:「你以为?就因为你的以为,差点儿让他们两个受了大罪!就算你不喜欢弘时, 就为了让弘时出丑, 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这难道是君子所为么?」 弘历自打到了这里以来,就算是偶尔被雍正批评,也是能撒娇混过去的, 几时被这样严厉的批评过?偏偏他还完全没有反驳的底气。 弘历望着雍正,有泪花从眼睛里一点点冒出来。 看都弘历这般可怜模样,饶是雍正铁石心肠,这时候都没了继续教训弘历的心情,他嘆了口气,伸出手来按在弘历的肩膀上:「弘历,这当然也不能全怪你。朕明知道你跟你三哥两个人不对付,却还是放任你们两个时常相争,并没有管着你们,这一点,父皇跟你道歉。」 弘历一怔,眼睫毛上海挂着泪珠,就直愣愣看着雍正,水洗过一样的眼睛澄澈透明,写满了不可置信。 这样的不可置信反而把雍正看笑了,他的手改按为拍:「怎么,听不懂了?」 弘历还有些怔愣愣的:「父皇,你不生气吗?」 「生气啊,当然生气,」雍正被弘历这傻乎乎的样子逗得一笑,又绷紧了脸孔,「不过,咱们可说好了,这次就算是父皇再帮你一回,之后再有类似的事,你可以先来问父皇……不是你说的,鼓励式教育么?」 弘历眨了眨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您是说,您虽然生气,但是您还是决定帮我,而且以后再要有什么事,我还是可以直接来找您帮忙?」 少年人的眼睛又黑又亮,透着隐约的惊喜和信任,雍正看在眼里,心头自豪感和慈父感油然而生,他笑了一下,给弘历正了正歪了几分的衣领:「是这个意思没错。」 「不过,你这回是惹了麻烦,裕亲王和恭亲王都是先帝的亲兄弟,他们家的子嗣也是宗室子弟,你和弘时争了这么一回,把他们拖下了水,朕若是完全不处置你,恐怕两边王府会心生怨气。」 ???怎么回事! 刚才不还是特别温柔可亲的爸爸吗? 弘历眼睛瞪大了,想往后退一步,人却被按住。 雍正短促地笑了一下:「朕说了会帮你,同样的,让你禁足一段时间也是帮你。」 「回去吧,你和弘时这个赌约从今日起作废了。」 看着还有点儿不服气的弘历,为了防止这臭小子又说出些什么话来,雍正抢先叫苏培盛把人送出去。 允禄和允祥还在外头,看见弘历出来,允禄第一个围上来问:「怎么样?皇兄没生你气吧?」 允祥的目光落在后面的苏培盛身上,见苏培盛仍旧对弘历客气有加、丝毫不赶怠慢的模样,心里就有了数。 弘历被允禄这么关切地反应感动了一瞬,很快就扁了扁嘴,看向身后:「什么嘛,还说帮我……对我还不如十六叔您呢!」 允禄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啊?什么不如我?谁不如——哎哟十三哥,你踢我做什么?」 允禄勐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奇奇怪怪地看着允祥,后者一脸气定神闲,根本没理会允禄,对着弘历就和颜悦色地说道:「好孩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回头把你十六叔这个笨蛋也坑了。」 允禄还是没反应过来,弘历就有扯了扯嘴角:「好吧,十三叔,我这可有段日子不能见您了,父皇罚我禁足!」 苏培盛在后面赔笑:「殿下别生气,陛下也没说禁足多久,只要殿下您表现好,这不是有机会出来么?」 允禄行侠仗义的心肠忽然发作,大声保证:「十六叔跟你保证,一定帮你跟你父皇求情,让你早点儿出来!」 允祥瞥他一眼:「皇兄的打算,难道还要你多管闲事?」 允祥被兄长这么冷眼一瞥,有些悻悻然低下头去。 一行人就此作别,弘历也正式开始关禁闭,而三皇子苛待伴读之事也被压了下来,原本慌张到不行、生怕皇帝责骂的弘时在齐妃宫里,坐立难安地待了几日,被忍无可忍的齐妃一通训斥,干脆也给弘时关了个禁闭。 这下可好,在上书房读书的三位皇子,其中两位被关了禁闭,学生一下子三去其二,只剩下弘昼一人,全方位地感受各位老师们的全力栽培。 日子也算…… 「四哥,这日子我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第122页 毓庆宫内,一众宫人们使劲儿憋笑,看着面前死死拽着弘历袖子不放的弘昼,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五彩缤纷。 弘历也很无奈,往回拽又拽不过弘昼,身边儿的黑色獒犬和虎斑犬逛了两圈,愣是装作没看见弘历的求救眼神一样。 没办法,谁叫两位爷爷还生着他的气呢? 弘历无可奈何,只得顺着弘昼的话往下说:「你现在来找我也没用啊,你自己好好学习,几位先生不就不罚你了么?」 「我已经足够好好学习了!」弘昼张着嘴巴大叫一声,死命抓着弘历的袖子不放,还要做出一副可怜模样,「可是我一个人,那边老师有三个!三个人盯着我一个,我怎么受得了?还有刘谙达,对我的要求就更高了!哦对了,还有十六叔,隔三差五就问你的事,从我这里要是问不出来什么东西,就又要折腾我。」 「所以四哥,你快点儿出来救救我吧!」 弘历摇摇头:「我是被关的禁闭,怎么到你嘴里,好像是我想出来就能出来一样。」 弘昼一听有门儿,立即就凑得更近:「四哥,你跟我还要这些虚的吗?我都听十六叔说了,现在是你不愿意低头,父皇那边都把三哥放出来了,而且也不让三哥继续跟咱们一起待在上书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放他出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弘历不太高兴,「我又没有不让三哥在上书房读书,怎么你说得好像这些东西都跟我有关系一样!」 弘昼看着弘历脸色就知道他不乐意听,连忙解释:「四哥你先别生气啊,是我说错话了还不成吗?反正,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十六叔也说了,你跟三哥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吵架,所以现在你们不在一处待着也是好事。再说了,难道你要一直都待在毓庆宫里不出去了么?你还要跟父皇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谁说我在跟父皇闹别扭?」弘历立即反驳,「父皇都没有派人过来告诉我,说我可以出去了,我要是自己出去,回头他还不得抓着我的错处,又说是我犯错了?」 弘昼急得松手去挠自己的脑门儿:「哎呀四哥!你跟父皇只要好好说话,不就都没事了?连三哥把广华广贵折腾成那样,现在也都跟他们和好了,每天都去裕亲王府做客呢!」 「去裕亲王府?」弘历顿时一惊,「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身边的黑色獒犬和虎斑犬也都围了过来,一同听着弘昼说话。 弘昼不明所以,想了想就说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三哥看你跟两边王府关系好,所以要学你!你不知道,三哥现在不仅是跟裕亲王府走得近,跟恭亲王府走得也很近呢!我还好像听说,他还和什么人关系不错……」 「好端端的,他去跟裕亲王府和恭亲王府凑近乎,就是为了我?我怎么那么不能信呢。」弘历在心里面问福全和常宁,始终觉得有的地方不太对劲。 而常宁也觉得奇怪:「弘历,你还是挑个时间去看看,不知道他们这些小辈是在做什么。」 福全也终于愿意跟弘历说话了:「是啊,他们万一性差踏错,那就是拿这么多人的前程来玩笑,实在是不应该。」 弘历忽然笑嘻嘻凑过来:「你们终于愿意理我了?」 两只狗冷不丁被弘历凑这么近,都是一愣,而弘昼更是觉得稀奇:「四哥,你干嘛啊?」 弘历依旧是笑眯眯看着两只狗,在心里面沖他们说:「我都说了,以后不会专门为难弘时,更不会故意坑他,也绝不会把无关的人拖下水。」 弘历如此,让虎斑犬绷不住了,看着獒犬汪了一声:「二哥,咱们还继续绷着不跟弘历说话吗?」 弘历噗嗤一笑:「我都知道了,两位爷爷就别再绷着了吧?」 福全哭笑不得:「我们之前冷落你,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应该做的,你都反思了这么多天,我觉得也是时候跟你父皇见上一面儿,你总不能真的一直待在这毓庆宫里。」 在弘昼看来,弘历是在跟两只狗玩乐,一会儿弘历就站起身来,冲着弘昼笑了一下:「弘昼,你是很希望我马上回到上书房陪你一起上课去?」 弘昼连忙点头,但看着弘历的灿烂笑容,顿时又觉得有点儿害怕:「四哥,我可是你弟弟,你可千万不能坑我啊!」 弘历嘻嘻一乐:「那哪儿成啊!」 于是乎,当干清宫那边收到毓庆宫的邀请时,莫说苏培盛,就连皇帝都愣了一下。 前来通传的殷公公再度开口重复了一遍:「陛下,四皇子和五皇子在毓庆宫设宴,邀请陛下和几位娘娘一同赴宴呢!」 雍正就一皱眉:「这臭小子又在胡闹什么?」 苏培盛就劝道:「陛下,两位殿下也是一片纯孝之心,您不若还是亲自驾临看看,各宫娘娘都去了,您若是不去,恐怕伤了殿下们的心啊!」 雍正扫了苏培盛一眼:「你倒是会替他们说话!」 各宫嫔妃们收到信儿之后,打听了皇帝也会去之后,便各自精心打扮一番,款款而来,一时间,这毓庆宫中争奇斗艳、美人无数。 熹妃当先赶到,随后赶来的就是弘昼的母亲裕嫔,两人一碰面之后,寒暄两句就直奔主题。 「弘历/弘昼,这都是怎么回事?你们俩准备好了吗?」 弘昼还是第一回 做这么引人注目的事儿,又是紧张又是害怕,闻言就摇摇头:「没有。」 第123页 裕嫔立即就急了:「你这孩子,你都没有准备好,怎么就让你父皇来呢?万一你父皇不高兴……」 「裕嫔娘娘别担心了,正是因为我们没有准备好,所以才请娘娘来帮忙的呀!」弘昼被裕嫔的批评压得抬不起头来,但弘历却笑吟吟开了口,理直气壮地提出需要她们的帮助。 裕嫔一愣,再看看自己的儿子,实在也是无奈,只得答应了弘历的话。 熹妃也打点气精神,热情地挽住了裕嫔的手臂:「孩子们顽皮,咱们姐妹俩,就只好多出点力,好帮他们把今天先度过去再说,妹妹说是不是呢?」 有了两位母妃相助,这毓庆宫里一众宫人立刻就被指挥调动起来,将宴会所需要的一切准备齐全。 等到其他宫妃们赶到的时候,毓庆宫内一切都准备好了。 雍容华贵的皇后一进门就被两个少年齐声问好,她露出了温柔和气的笑容:「不必多礼,你们都是好孩子。」 而年贵妃也随后赶到,她素体柔弱,只简单问好之后,便脸色发白,由着宫人扶了坐在旁边的位置。 齐妃和弘时赶过来的时候,脸色就算不上多好看了,齐妃还阴阳怪气地说话:「怪不得四殿下这段时间都没去上书房读书,原来呀,时间都用来准备这宴会了!」 弘时盯着弘历,罕见地没有开口。 弘时这反常的表现让弘历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齐妃的话,却更是让齐妃恼火,她冷笑一声,扶了扶自己鬓边的一串珠钗:「怎么,现如今殿下是连和本宫说句话都不愿意了么?」 「妹妹何须如此动气?弘历不过还是个孩子,你同他计较什么?」熹妃有些着急,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反倒是一直以来都和和气气的皇后主动开口给弘历解了围。 皇后出言,纵然齐妃还有诸多不满,这会儿也只能露出笑脸:「是我有些急躁,皇后娘娘说得是。」 一个小小的针锋相对过后,皇后主动对弘历说道:「弘历,你到本宫这边来。」 弘历有些疑惑,看了看熹妃,熹妃就笑道:「皇后娘娘叫你过去,你过去就是!」 少年这才走到皇后身侧,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皇后。 他脸上好奇的表情毫不遮掩,看得皇后都忍不住笑起来,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么看着本宫做什么?以前从来没见到过本宫么?」 弘历点点头,又摇摇头:「见到过,但不像今天一样,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娘娘,觉得娘娘,比我想像中更年轻。」 皇后身为后宫中地位最高的人,平日里奉承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可弘历这么一说,她却觉得十分新鲜:「难道在你记忆里面,本宫从前都不年轻么?」 弘历想了一下,答道:「您平日里很少出来,又像父皇一样管着那么多人,所以我以为,您跟父皇一样,看起来很威严,没想到您其实这么和气。」 皇后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好孩子!」 她转向熹妃:「本宫跟弘历这孩子投缘,一会就让弘历坐在本宫身边如何?」 皇后这么说了,熹妃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当即就点头道:「皇后娘娘看得起弘历,是弘历的福分!」 于是乎,皇帝走进来的时候,竟然发现弘历就站在皇后手边,而行礼起身之后,皇后还拉着弘历的手,主动说:「陛下,一会能让弘历坐在妾身旁边吗?」 皇帝一愣:「难得你开口,朕自然答允。」 苏培盛站在皇帝身侧,高声叫道:「开宴!」 各色菜品流水一样被端上来,一一摆在桌上。皇帝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左手边是皇后,右手边就是年贵妃,弘历坐在皇后身侧,紧挨着他坐着的是熹妃。熹妃和裕嫔两人一路都紧张不已,生怕皇帝对这次宴会的菜色感到不满意。 但往往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皇帝尝了几口菜之后,忽然开口问:「弘昼,这些菜都是你们准备的?」 「啊是!」弘昼本来就紧张,被突然问道,条件反射一样勐地站了起来,「是我们让小厨房准备的!」 弘昼这般紧张模样,看得齐妃笑出声来:「弘昼,你紧张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错了事呢!」 齐妃笑得肆意,皇后却皱了皱眉,只是她没开口,弘历却已经起身了,弘历大大方方承认:「父皇,我跟弘昼先前都没试过举办这么多人一起参加的宴会,所以请了母妃来帮忙。」 熹妃和裕嫔露出笑容,回应弘历的话。 皇帝静静看着弘历,点点头:「朕还以为,你跟弘昼有自己准备什么东西呢。」 少年忽而露出一点羞恼神色:「父皇,你怎么这么快就猜出来了!这让我多没成就感啊!」 皇帝只是随口一说,见弘历这反应才算是真的觉得有意思起来:「哦,既然准备了,还不快点儿放上来?」 弘历鼓着脸颊,拍了拍手掌。 不一会儿,德胜捧着个食盒小心翼翼上来,用眼神去请求弘历的反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个食盒上面。 弘历把弘昼也拉过来,对着皇帝微微一笑:「父皇,我们可先说好了,我俩没什么经验,动手能力又不行,您一会儿看见了,可不许跟我们生气!」 这小子,又有什么新鲜东西! 雍正在心里面念叨一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不好真的说出什么打击弘历的话来,他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行了,别卖关子了,打开看看。」 第124页 弘历和弘昼对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拿住食盒上面的把手,口中轻声念叨:「三二一、开!」 那食盒被人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张—— 黑乎乎的面饼? 雍正是真的有所期待,可这时候看见面前这一张黑乎乎的面饼,饶是雍正脾气再好都要生气,更何况,他根本算不上好脾气。 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声调也降了下去:「这就是你们准备了那么久的东西?」 弘昼听着这阴沉沉的声音就忍不住腿肚子打颤儿,可怜巴巴看着弘历,而弘历则不慌不忙地答应下来:「是啊!」 这理直气壮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场面一时间有点儿尴尬。 雍正盯着弘历的眼睛看,在思索着弘历话里还有没有别的意思。 「噗嗤!」乍然间,有个笑声打破了这份尴尬情形,也让场面更加难看。 齐妃好像后知后觉一样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对不起,我不应该笑的是不是?」 熹妃怒视齐妃,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冷冷道。 「知道自己不应该笑,那就把嘴闭上。」 齐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不可置信,原本巧笑嫣然的一张脸上血色慢慢褪去,她难堪地低下头,咬着嘴唇道歉:「是,妾身知错了。」 皇帝的低气压感染到了所有人,就连年贵妃都有些不安:「陛下,这也是殿下们的一片心意……」 「就是啊,父皇,您不能光看着这张饼难看,就嫌弃我们的劳动成果!」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但不包括弘历。 「这样会让我们伤心的!」 第45章 赏识教育 只见少年理直气壮地伸出双手展示给皇帝看, 一边诉说自己的委屈:「您看看,这张饼虽然烤煳了,但是从头到尾都是我跟弘昼一起做的!我们光是揉面就揉了好久!」 少年人的手有点像小孩子的手,还肉乎乎的, 平时因为练箭的缘故, 手指上有薄薄的茧子, 而此时却能看见两个红彤彤的水泡。 熹妃一下子就心疼起来:「弘历, 怎么就弄伤了?也没上药么?」 弘历的手被熹妃抓在手里,心疼不已地翻来覆去地看, 弘历望着雍正,噘着嘴巴十分不满:「还有弘昼,弘昼的手也烫到了, 父皇,我们是不太熟练,可是不代表我们没有用心啊!」 雍正这回事真的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如此简陋的「心意」,可也从来没收到过这么直白的心意。 他的目光从黑乎乎的、烤焦了的烧饼上面划过,落在两个儿子被烫出红印和水泡的手上,一时间情绪有些起伏不定。 「……你们, 」默然片刻,皇帝还是开了口,「先去上药吧。」 御医随时随地被叫过来已经成了习惯, 因此皇帝特批让御医留在毓庆宫, 这下就派上了用场。 不多时, 弘历弘昼两人的手都被包成了粽子,再度回到饭桌上。 雍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凝视着两个儿子, 努力说服自己应该接受他们的「孝心」…… 「父皇,您尝尝看吧!」这心理建设瞬间就被摧毁了。 雍正微微皱眉。 但弘历好像全然不觉一样,十分殷切地将那张面饼推了过来:「父皇,您想吃那边儿的,我帮您切下来?」 雍正:…… 他看着弘历,弘历微笑着和他对视,眼眸纯澈,好似当真是一片孝心,让雍正自己都忍不住生出来一点儿怀疑:是不是他当真错怪弘历了,弘历就是做出来好吃的想要孝敬他? 赏识教育赏识教育…… 怀着不能辜负孩子心意的想法,雍正勉为其难地用眼神在那张饼上转了一圈,挑中了最中间的部分:「就中间吧。」 弘历露出灿烂笑容,接过苏培盛递来的银光闪闪的小刀,小心翼翼沿着最中间的部位滑了一圈,完完整整切下来一块儿:「好勒!」 少年轻轻唿出一口气,将那一小块圆圆的、只有一点点焦黑的饼用象牙筷子夹出来,苏培盛早取了小碟子殷勤递来:「殿下放在这里吧。」 弘历放好之后,笑眯眯盯着雍正的方向:「父皇,您尝尝吧!可能,可能味道不怎么样,但是……」 「味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弘昼的一片心意。」雍正打断了弘历的话,忽而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 弘历心中一紧:不好! 果然,下一句雍正就开口说道:「既然是你们俩的心意,就一起尝一尝吧。」 弘历:??? 看着少年一瞬间瞪圆了的眼睛,雍正的笑意加深,对苏培盛微微颔首:「切成三份,叫弘历和弘昼也能亲口尝一尝……」 「他们的心意。」 心意两个字落点不轻不重,弘历却被雍正看得笑不出来:好嘛,就知道还是这么个坑不到的父皇! 雍正则以眼神回击:想坑他?还早着呢! 这父子二人的一番眼神交锋落在其他人眼里,则是好一个「父慈子孝」。 苏培盛一边将鸡蛋大小的小圆饼再度切成三份,一边赞嘆:「两位殿下孝心可嘉,做什么都想着陛下,奴才都感动得很。」 他边说话边把两小块饼放在碟子上,给弘历弘昼二人呈送过去。 好巧不巧,弘历分到的一小片面饼上,正好就是烤焦了的那一部分。 ……故意的吧? 第125页 看着少年不自觉鼓了股自己的腮帮子,雍正的唇角再度翘了翘:「的确是孝心可嘉,既然如此,弘历,你的禁足也解除了,从明日起,你便回到上书房照常读书吧。」 弘历一愣,弘昼已经大喜:「太好了,四哥你终于能回来跟我一起上课了!」 熹妃连忙拉了弘历一下,让弘历跟着一起行礼谢恩。 皇后也看着弘历笑:「是呀,这么好的孩子,总是锁在自己宫里多闷呢?还是要出去的好。」 眼见着弘历被这么多人夸赞,齐妃心有不甘,咬着牙站起来,露出一脸的笑容:「陛下,您都准了弘历回去上书房,咱们弘时……」 一直都低着头的弘时此时也忍不住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望着皇帝。 皇帝的脸上还带着因为弘历而露出的笑意,嘴里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齐妃:「弘时都这么大了,还在上书房待着做什么?自己宫里的书房也是够用的。」 弘时眼底的希冀弱下去,他低下头,默默捏紧了拳头。 这一顿饭就这么其乐融融过去,弘历和雍正之间莫名其妙的隔阂也轻巧化开,弘历还收穫了一个相当和蔼的—— 「弘历,以后你得空就到本宫这里来,本宫这里有的是好吃的好玩的。」皇后娘娘对着弘历的时候笑容十分温柔,好像把他当成小孩子一样,用这些东西来哄。 然而弘历还真就是这么好哄的小孩,他眼睛一亮,问:「真的吗?」 皇后就是喜欢看弘历这完全不作伪的欢喜模样,抿嘴一笑:「当然是真的,难道本宫还能骗你?」 齐妃和裕嫔站在一处,想到自己的儿子在皇帝面前一点儿风头都没出,像个隐形人似的,忍不住就有些酸熘熘的,试图去挑拨裕嫔:「裕嫔妹妹你瞧,咱们这四皇子是真的厉害,陛下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这皇后娘娘才见了他几回,也把他当做是亲生儿子似的喜欢,咱们的弘时弘昼呀,那都是比不上的!」 裕嫔其实也挺发酸的,但是弘昼跟在弘历身边,皇帝跟弘历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能扫到弘昼一眼,这就已经让裕嫔很满足了。裕嫔没有附和齐妃的话:「陛下喜欢谁,咱们怎么能置喙?还是先做好自己的事吧!」 见裕嫔没有上道儿,齐妃就更加不快,她瞪了弘时一眼:「木呆呆的做什么,不知道跟你父皇说说话么?」 弘时忽然看了齐妃一眼,只这一眼,就让齐妃有些害怕,然而下一瞬,弘时眼里面的怨恨神色消失不见,好像刚才出现的兇狠眼神都是齐妃错觉。 弘时走到雍正身边,正巧见到雍正脸上的表情。 依旧是不苟言笑的,可眼神里面分明含着一点笑意,而这笑意,是一直滔滔不绝的弘历带来的。 「父皇我跟你说,以后我跟弘昼还有的是机会孝顺您呢!」弘历脸上带笑,嘴里却是咬牙切齿,望着雍正很是不服气。 雍正淡淡道:「是吗?」 这一次教训还不够,还想再来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当然,我跟弘昼会好好提升自己的厨,艺,的,是不是呀弘昼?」弘历勾着弘昼的肩膀,用力拉了一下。 可怜弘昼被拉到近前,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是,是呀。」 雍正终于没忍住,眉眼舒展开来:「好,那父皇就等着看你们的进步了。」 弘时呆呆地看着这父子三人的对话,面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脑海里面却有个声音不断地叫嚣。 「这样的废话有什么好笑的?」 「堂堂皇子做什么饭?简直是笑掉大牙!」 「身为人子,敢这么跟父君说话,荒唐!」 然而再多的叫骂声最终都汇集成了一句冷冰冰的话。 「弘时,你父皇心里面根本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弘时的牙齿咬得发酸,整个人浑浑噩噩支撑过去了这一段,被齐妃领回宫里。 齐妃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止过抱怨:「你说你,在你父皇面前这么就跟个闷嘴葫芦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么?你从前还跟弘历争两句,现在是怕他怕到这个地步,有他在,就不敢跟你父皇说话了?」 弘时勐然抬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齐妃,哑着嗓子问:「母妃,父皇根本就没那么喜欢我,他喜欢的其实是弘历!」 齐妃被这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用手抚了抚心口,骂道:「弘历也是你父皇的儿子,他喜欢弘历有什么稀奇?这些东西都不要紧,你父皇先前又不是多喜欢弘历,现在弘历乖觉会讨他喜欢,你难道就不会学着点,表现好些,让你父皇对你也刮目相看?」 看着满不在乎的齐妃,弘时有些难以置信:「可是,可是您以前不是告诉我,说父皇最喜欢的就是我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齐妃对这个儿子也不如从前有耐心,她咬牙骂了一句,「从前我什么时候把熹妃放在眼里?现在熹妃靠着弘历都爬到我头上了!你也给我争点儿气,别以后连弘昼都比你更得宠,让裕嫔爬到我头上!」 弘历盯着齐妃的脸看了半天,而后者无知无觉,犹自沉浸在过去的荣耀中,愤愤不平地骂道:「这么多年来,你当真以为你父皇有多喜欢你?还不是你娘我在前面给你转圜!熹妃和裕嫔不得宠,弘昼弘历平日里都见不到陛下几回,自然比不得你在你父皇面前受宠。」 第126页 齐妃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嘆了口气:「只是现在我这张脸比不得新人,你这个做儿子的,从前享受了那么多,也是时候来出出力了!毕竟,母妃现在能不能回到过去的好日子,还得靠你了!」 齐妃殷殷的目光投过来,弘时只觉得自己好似整个人都泡在冰冷的水中,过去许多温暖的记忆、引以为傲的东西,都在同一时间破碎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好。」 弘历回到上书房之后,又重新开始了自己的学习生活,他有心弄清楚弘时究竟是为什么跟王府打好关系,刻意去找过弘时几次。 奈何弘时现如今也学乖了,对弘历是有多远躲多远,两人不碰面就不会发生冲突,更加不会有错处被人抓到。 弘历尝试了几次都不能成功,只得另想办法,向同在裕亲王府的广禄旁敲侧击。但广禄这边也答不上来,他只是裕亲王的侄子,和广华广贵两个到底隔着一层。 「不过他们现在和三殿下关系很好,三个人经常一同出去游玩……」广禄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或许是因为一起出去玩的原因,所以跟三殿下关系好了吧?」 永焕叼着毛笔,从喉咙里面发出了一声不屑地笑,弘历转过来问他:「你有别的想法?」 他们讨论这些的时候没有瞒着永焕,而后者虽然一直对弘历有些不爽,但时间越久,他的态度也就越和缓,此时见弘历好奇,他用手拿着毛笔,满不在乎地说:「我问你,如果换了是我,你不让我睡觉不让我吃饭,就单只是请我吃饭玩乐,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弘历摇摇头:「不过你可没有这么听话,难道我不许你睡觉,你还真的那么老实?」 永焕听得笑起来:「如果你敢把我关起来读书,我就敢放火烧了书房!看你还有什么招!」 这话说得弘昼有些害怕地咋舌,但弘历却是一点儿不怕,还拍手大笑起来:「我就说嘛,你哪里是个让人欺负的主儿!」 看弘历笑成这样,永焕也来了兴趣:「那我要是真的烧了书房,你打算怎么做?」 弘历盯着永焕笑了几声:「你说呢?弄坏东西不用赔吗?你知道你烧的是什么书?我到时候就说你烧的全是孤本珍品,要你不仅赔得秦家荡产,还要被读书人骂个狗血淋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弘昼更觉害怕,默默往后面坐了点儿,把空间留给这俩兄弟。 永焕果真被弘历的话镇住了,半晌才说了句:「你可够狠的啊。」 少年嘻嘻一笑,先前有些可怖的气息顿时荡然无存,又是一派无害讨喜模样:「那不是放狠话吗?要是不够狠的话,哪能吓到你啊?」 永焕摇摇头:「有时候我都分不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放狠话,我觉得你有时候有点儿吓人。」 弘历并没有生气,反而张牙舞爪作出恶狠狠的表情:「我跟你说我可吓人了!你怕不怕我,你怕不怕我?」 「幼稚!」永焕忍无可忍,抱着书往旁边挪开,「我不跟你坐在一块儿,人都要被你带傻了!」 边上的广禄就有点儿羡慕地看着他们玩闹,他的表情被广华见到,广华广贵轻轻撞了广禄一下:「哎,四殿下还是只喜欢跟永焕一起玩?」 广禄没吭声。 广华一边伸长脖子盯着弘历和永焕的方向,一边啧啧:「不是我说,永焕怎么就入了四殿下的眼呢?明明一开始殿下先认识的是你,而且永焕又是简亲王的心尖尖,个性那么霸道,就算是面对殿下也针锋相对……这种个性,放在我们三殿下身边是万万出不了头的。」 广贵也跟着附和:「就是,三殿下最喜欢聪明听话的人,你要是跟了三殿下,早就出头了,不过,也还好你妹跟着三殿下,不然我们兄弟俩不就显得差了?」 广华广贵说着这些话,就是故意刺激广禄,广禄低着头说:「我没办法跟你们俩比,再不济,你们也是三伯的儿子,三伯总是要给你们谋划前程的。」 广华广贵就都嘆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家里爵位是大哥的,二哥也有前程,反倒是我们俩,只能倚仗三殿下,不过三殿下为人厚道,也许了我们前程呢!」 广华的话才说出来,广贵就瞪了他一眼:「这些话也是能乱说的?」 广贵对着广禄尴尬一笑:「他瞎说的,你别当真,对了,我们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等到广华广贵回报所作所为之后,弘时沉着脸问:「叫你们做的事你们都做了么?」 广华听到弘时的话就是一哆嗦,闻言连忙回答:「做了,做了,广禄现在应该已经心动了!」 弘时阴鸷的目光扫过二人,忽而阴沉沉一笑:「好,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紧张的学习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四月。 钟粹宫中,一众莺莺燕燕坐在一处,上首的几个座位空着一个,另外两名女子相对而坐,正是熹妃和齐妃。 她二人闲聊两句,不约而同都夸赞了摆在桌上的牡丹花。 「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就是手巧,连折来的牡丹都比妾身宫里的鲜嫩。」齐妃脸上挂着娇俏笑容,縴手点在大红牡丹上面,皮肤看起来竟比牡丹花瓣更柔嫩。 熹妃看得分明,心下暗讽,嘴上却道:「谁不知道齐妃妹妹宫里面的人最机灵?每次陛下要去哪里,都是齐妃妹妹宫里的人出来带路,最终总能留下陛下呢!」 第127页 齐妃知道熹妃是不满她半路上截走皇帝的举动,心下更加得意,抬手扶了扶鬓边的钗环,笑道:「那也要陛下担心我,愿意来我这里才能行啊。不像有些人,只能靠着儿子争宠,只可惜陛下即使去了,那也是真的考较功课,从来不肯留下……某些人啊,就不必白费心机,也免得苦了孩子,日日辛苦读书不是?」 熹妃也来了火气,冷哼一声:「就算陛下只是为了考较功课而来,那也要有得考较才行,不像有些人,陛下问了也是白问!」 「你!」齐妃被戳中痛脚,气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眼见着气氛剑拔弩张起来,独坐凤椅的皇后终于开口喝止。 「都是姐妹,怎么说话还吵起来了?叫人看见,这多不好。」 皇后说话时温声细语,又是一张温温柔柔、毫无威胁力的脸,可她说话却没有人敢不听。嚣张如齐妃都和所有人一起站起来,不情不愿地应下皇后的话。 皇后又浅浅笑了,面容有些憔悴:「你们都站起来做什么?还是坐着说话吧。」 众人又谢恩坐下。 皇后似乎对弘历印象很好,单独问了熹妃:「本宫听人说了,弘历平日里极其刻苦,夜深了也依旧读书,他那里的灯油都比别人耗得多些。只是内务府一应用度都是定好了的,他那里多出去一份,内务府不好走帐,本宫就替他出了。」 皇后这话说得熹妃微微一愣,而后立即欠身行礼:「多些娘娘,只是这般却让娘娘费心了,妹妹晚点就去一趟内务府,让内务府走我这里的帐。」 她心下奇怪,按说皇后近来对弘历关照有加,没理由因为小小的灯油专门提这一句,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她没领会到? 齐妃就瞟了熹妃一眼,嘴里酸熘熘说了句:「哟,熹妃姐姐,怎的你家弘历受了宠,你就连皇后娘娘的恩宠都看不上了?」 齐妃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架,又打断了熹妃的思绪,使得熹妃也火气上涌,凌厉地一眼瞪过来:「齐妃妹妹有功夫关心弘历,不若好好关心一下弘时!陛下上次可是申饬弘时,荒废学业、贪图享乐!」 「你!」齐妃总是在熹妃面前阴阳怪气,也是因为熹妃能忍,却没想到,当着皇后的面儿,熹妃这回居然直接把弘时的出丑事点了出来! 齐妃气得够呛,站起来指着熹妃,娇俏的脸上阴云密布,也显出了几分年龄感来。 皇后坐在凤椅之中,温柔的脸上浮起无奈之色:「大家都是姐妹,怎么说两句话反而还吵起来了?熹妃,你比齐妃早来这么多年,就先让一让齐妃吧。」 见皇后开口帮着自己说话,齐妃得意地看了熹妃一眼,而熹妃则很快收拾了心情,将疑惑藏在心底,又恢復了一贯的平静淡然神色:「娘娘说得是。」 吵架总要两个人都参与才能吵得起来,皇后既然压下了熹妃,这场口角自然也要消弭于无形。她看看空着的座位,忽而对齐妃说道:「齐妃妹妹,你平日里和贵妃关系不错,最近贵妃身体不适,本宫免了她的请安,却见不到她人,也不知道她现如今如何了。」 齐妃自来就和年妃关系不错,皇帝封了年氏为贵妃之后,更加觉得自己水涨船高,闻言也拿起手帕来遮了半边脸,十分悲伤地说道:「年妹妹向来柔弱,这天气变化又着了凉,我看着她那翊坤宫的药就没有断过,也是十分可怜了……」 皇后点头:「既然如此,你更要多多去陪陪她了,这样吧,本宫让春华备了几盒山参,你走的时候给贵妃带去,顺便也看看福惠,其实本宫应该亲自去看看,只是福惠身体也不大好,陛下看得紧,本宫也不去讨这个嫌。」 皇后淡淡说了句,似乎有些苦恼,又转过脸来看着齐妃,恳切道:「就有劳齐妃妹妹辛苦,替本宫去看看了。」 第46章 先生有什么难题,说出来我帮你……… 一出钟粹宫, 齐妃的脸色就垮下来,她瞪了那装着山参的盒子几眼,骂了一句:「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仗着陛下宠爱!」 齐妃身边的宫女四下看看,生怕齐妃的抱怨之语被旁人听取, 紧张提醒她:「娘娘, 这还在外头呢, 有什么不舒服的, 咱们回去再说啊。」 「这还要你来教本宫么!」 齐妃收回目光,在宫女手臂上用力掐了一下, 看着宫女吃痛却还要强忍的模样,她方才觉得自己心里面的恶气泄了出去。 折腾了宫女之后,齐妃收回手, 又扶了扶头上的钗环,婀娜地迈着步子走了出去:「走吧,咱们去看看贵妃娘娘。对了,把弘时也给本宫叫来!」 翊坤宫里总是常年有着淡淡的苦涩味道,齐妃在踏进去的一瞬间就皱了皱眉,只是短短一瞬又恢復了关切的神色,关切问道:「年妹妹, 姐姐来看你来了!你最近感觉如何?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她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掐了身边的弘时一下, 弘时不情不愿地上前行礼:「贵妃娘娘, 弘时给您请安来了!」 四月如今已经是初夏时节, 齐妃爱美,穿的已经是轻薄的衣裙,可年贵妃身上裹着厚厚的衣裳, 身边甚至还点着暖炉,饶是如此,年贵妃看起来脸色也仍旧发白,见了弘时,年贵妃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快坐下,要不要吃点什么?牛乳糕好不好?」 弘时脸色也有些别扭:「娘娘不用费心,我喝茶就好了。」 第128页 年贵妃忙叫人来添茶,一边又问:「可是最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我有阵子没见你了,就是你母妃过来,都很少带着你。」 弘时自己是不愿意来翊坤宫讨好年贵妃的,闻言更是不自在,倒是齐妃抢着开口:「年妹妹,你是不知道,我们弘时啊,最近是想着帮他父皇分担分担呢,他这段日子有空就往宫外跑,我看他都瘦了!」 年贵妃仔细打量了弘时身上,也点点头:「是瘦了,我这里有陛下给的东西,回头你多带点回去,也补补身子,瘦成这样怎么行呢?」 弘时知道贵妃受宠,心里不愿意接受贵妃给的东西,但架不住齐妃已经答应,他只能含混不清地道谢:「多谢娘娘。」 年贵妃又有些好奇,问道:「你出宫是在忙什么?我先前听说,为了恩科的事,弘历倒是忙活了蛮久,他的老师是恩科的主考官,他做人弟子的,忙也是正常……」 「朱大人也是我们弘时的老师!」齐妃在一旁听着,连忙插了一句,「又不是弘历一个人的老师!是吧弘时?」 弘时脸色有些难看,勉强开口:「是,只是这涉及到科举的大事,我不好多说。」 齐妃就在弘历背上拍了一下:「我是你母妃,这又是你年娘娘,你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这孩子真是!」 年贵妃脾气好,见齐妃生气,笑着打断她:「好了,既然弘时都说不方便讲了,我们也别硬要他说,对了,福惠这会儿醒了,弘时,你要不要看看他?」 弘时立刻摇头:「福惠还小,不是见不得风么?让他自己好好休息吧,别折腾他。」 弘时次次过来翊坤宫,都极少见福惠,在这一点上,包括齐妃都跟他持相同意见,福惠年小体弱,皇帝又十分看重,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们母子二人反倒不好脱身,还是不见的好。 年贵妃早知道结果,见状却还是有些失望:「福惠长到这么大,日日都只能见到他父母,也不知道长大之后,能不能认识玩伴……」 「他是皇子,将来见到的人都要听他的话,他要什么玩伴?」齐妃觉得年贵妃的想法简直是莫名其妙,又岔开话题,问,「听说年大将军又打了胜仗,陛下很是高兴呢!我娘家有人想……」 见齐妃说着说着又说回她自己的娘家兄弟,弘时觉得无趣,自己先行出来,没多久,齐妃也很快就一起出来,见到弘时就骂了他几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次次都甩脸子!你不知道年贵妃如今是陛下的心尖尖,你还敢跟她耍脾气?」 弘时臭着一张脸:「我都说了不来,是你硬要我来!再说了,她有自己的儿子,你叫我来讨好她做什么?难不成她不向着自己儿子,专门向着我不成!」 齐妃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去拧弘时的耳朵:「要不怎么说你蠢!陛下那般看重年氏和福惠,你跟她打好关系,人家少不得会在陛下面前说你好话的!」 「那也用不着她说,我自己会办好差事,让父皇对我刮目相看的!」弘时说得信誓旦旦,齐妃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不再言语。 而另外一边,弘历跟着朱轼跑前跑后,今日正好在翰林院碰见个熟人。 「先生!」弘历停下脚步,露出灿烂笑容,跟张廷玉打招唿。 张廷玉见到弘历,也笑了一下:「今日又是若瞻叫你来的?要找什么书?我帮你。」 弘历就报了书名 ,而后跟在张廷玉身边:「先生,我帮你一起找吧,我前几天来的时候,这里的大人都找得很费劲儿,也都是我跟着一起找的!」 张廷玉迈步往里面的书架走,一边走一边回答:「那当然,若瞻要找的书偏得很,又是多年没有人借阅过的,等闲自然不好找。你是不知道,你这几天过来翻箱倒柜地找书,这里头的编修都怕了你,今天特意拜託我过来帮忙。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好端端在这里?」 弘历笑嘻嘻地跟着张廷玉,听了这些话却不见羞赧,而是眼睛一亮:「那先生,您已经知道书摆在哪里了?」 他话音落下,张廷玉就在里面的书架跟前站定,回头沖弘历笑了一下:「帮我扶着椅子,在上层不好拿。」 弘历忙不迭搬来椅子,又扶着椅背,仰头看张廷玉站上去,伸长手臂去拿书,只见张廷玉的手在一排书籍上面过了一下,几乎是不怎么犹豫,就取中其中一本,而后扶着弘历的肩膀从椅子上下来。 张廷玉将这书籍上面的一层浅灰拂去,递给弘历:「喏,给你。」 「先生,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弘历接过去,眨巴着眼睛问,「你记得每本书摆放的位置?」 张廷玉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我正巧看过这一本。」 这书摆在这里,又不是必修科目,除了学霸,谁没事看这个啊? 弘历不禁十分佩服:「先生定然是看了好多本,所以才会记得这本书摆在这儿,真是厉害。」 张廷玉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倒也不是,我只是平素爱读书,看书的速度又比别人快些,进了这翰林院,看见这么多书,自然是见猎心喜,所以看了不少书。」 他跟弘历解释了这么一句,又笑起来:「你以后也不用麻烦其他人,要找什么书,只管来问我就是,左右我也不费什么时间。」 「我先谢谢先生,不过用不着。」 第129页 弘历看着面露讶色的张廷玉,忍不住狡黠地笑了起来:「先生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我能跟来看看吗?」 南书房里,弘历搬了把椅子,乖乖巧巧两手托着下巴坐在桌子边上,看张廷玉办公。 张廷玉发觉,只要他移动,就有一道目光跟着过来,直把他弄得有些不自在,干脆抛了本书给弘历叫他自己看。 等到他处理完自己手上的事情,南书房这里依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张廷玉这才看向弘历:「你在我这里都磨蹭到现在了,再不走,御膳房那边的午膳都要过时间了。」 弘历将书本一合,起身双手合十做感谢状:「谢谢先生收留我,要不咱们一块儿吃饭?」 张廷玉扫了弘历一眼,笑道:「陛下不许你过来南书房吃饭,怎的,你是准备找我做挡箭牌了?」 弘历就嘻嘻哈哈一笑:「父皇是说不许我没事过来吃饭,可是先生,我要是帮您做事,不就是有正经事办了么?」 张廷玉故意问:「你能帮我做什么?」 弘历双手将桌上的书捧起来,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帮先生拿书呀!」 两人在偏厅吃饭的时候,见四下无人,张廷玉扫了弘历一眼:「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什么一直都赖着不肯走了吧?你现在胆子是越发大了,若瞻让你找书,你还在外头游玩。」 弘历知道张廷玉说这话是跟他开玩笑,因此他也不慌不忙,还十分夸张地嘆了口气:「可是朱先生就是不想让我那么早回去呀。」 张廷玉眼神看过来,弘历就更来劲儿了,苦哈哈抱怨起来:「朱先生每天都让我找那么刁钻难找的书,就连翰林院的人都要翻上小半个时辰,而我每次带回去的书,都没见先生怎么看,可见先生就是不想看见我,有意把我支出去呢!」 张廷玉还是笑:「若是不想见你,给你多布置点不就行了?」 弘历得意一笑:「功课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难事,我每次放学没过多久就写完了!」 他得意没多久,又想起来张廷玉还在对面,连忙补充一句:「不过先生你不能给我加作业啊!我这跟着朱先生都是长见识,又不是胡闹!」 张廷玉笑着看弘历:「我知道你有分寸,只是科举毕竟是大事,你如果一直缠着若瞻,恐怕耽误了若瞻,也耽误考生,你不是忽悠了,不,你号召了不少宗室子弟参加考试,也不想耽误他们吧?」 弘历没有放过张廷玉的小小「口误」,嘟了嘟嘴抱怨了一句:「我才不是忽悠他们呢,我那是给父皇分忧!再说了,他们去考科举也是条路子,我天天在家里读书,他们天天在外面玩狗,多不公平啊?」 张廷玉忍俊不禁:「殿下总算是说了实话,殿下就是想着,不能只你一人深受读书之苦,所以才要把其他人也都拖过来读书是不是?」 弘历煞有介事地摇头:「才不是呢!」 张廷玉来了兴致,想听弘历怎么编:「哦?」 「饱受读书之苦的可不止我一个,」弘历一本正经扳着手指给张廷玉数:「算上弘昼和三哥,足有三个人那么多呢!」 张廷玉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这边正笑着,外面也走了个人进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将弘历派出来找书的朱轼。 「衡臣看起来和四皇子聊得很开心啊,介不介意说出来,让我也开心一下?」 弘历连忙起身行礼,迅速把随身带着的书奉上:「先生,我找到你要的书了,在这!」 朱轼只扫了一眼,又把弘历问住:「既然找到,为何还一直不归?要在这里打搅你衡臣先生?」 朱轼时常板着脸,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张廷玉亲和,现在又声音冷淡地发问弘历,问得他还是有点怕。 张廷玉也看出来了,便开口解围:「若瞻大人要是再问下去,恐怕明日四皇子都不敢来找我帮忙了。你要四皇子找的书实在是刁钻,翰林院那边的年轻人都找不到,私下里跟我抱怨过两回,今儿我才专门过来帮弘历找的。」 张廷玉笑着看看朱轼:「若瞻兄想找什么书,在上书房的时候就可以告诉我,我顺手就能给你带来,何苦要四皇子折腾翰林院那些年轻人呢?」 朱轼看看弘历,后者一脸无辜,再看笑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的张廷玉,也十分无奈,他坐下来,犹豫片刻,盯着那小小一个茶杯看了半天。 弘历留意到朱轼的眼神,非常体贴地取了茶壶过来:「先生是不是渴了?我给你倒茶吧!」 他动作快,两下就倒满了大半杯茶,看着朱轼:「先生喝吧!」 朱轼看看弘历,再看看茶杯,到底还是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 张廷玉看着朱轼的目光忍不住变了一变:「难得啊,我还以为,若瞻一直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轼打断,朱轼盯着张廷玉,开口了:「既然四殿下都引起了你的注意,想来我就是要瞒你,也瞒不住了。这样一来,我干脆直接跟你说好了。」 张廷玉和朱轼同在上书房授课,两人私下关系不错,听闻朱轼开口,弘历原本以为张廷玉会爽快答应,不料张廷玉却眉头一皱,问:「若瞻,你果真想好了要问我?你要知道,我平日里在南书房行走,见到陛下的机会不少……」 朱轼坦荡地看着张廷玉:「陛下让我做恩科主考官,我这段时间以来,所作所为都在陛下眼中,现在遇到难题自己解决不了,寻求帮助也并不稀奇,你就算让陛下知道,我亦不觉得有错。」 第130页 张廷玉问:「这样一来,你不怕陛下对你的印象变差,以为你办事能力不足?」 朱轼并不生气,而是平静答道:「此事实在是为难,不是我自己能够解决的。」 「先生,你有什么难题,可以说出来告诉我呀,我——」 弘历在一边看着,好奇得要命,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两人齐刷刷看过来,让弘历硬生生说到一半强行闭嘴,改口说:「您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嘛!大家一起想,总比你一个人想法子解决要靠谱吧?」 张廷玉看着弘历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就忍不住笑:「若瞻兄,既然你开了口,我们又同是陛下的臣子,帮你解决问题也是为陛下效力,我义不容辞的。」 这一番试探下来,朱轼才算是下定决心,也有些无奈地看了弘历一眼。 他这一眼被张廷玉看到,张廷玉笑一笑:「你看四皇子,像是愿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吗?你还不如叫他一起来,勉强也算是个帮手。要不然啊,我看他不弄清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见张廷玉帮他说话,弘历连忙保证:「朱先生,你就告诉我吧!我很能帮上忙的,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十六叔吗?有什么我做不到的,我十六叔肯定有办法!」 少年人眼睛亮晶晶的,看过来时眼神里面全是纯粹的善意和热情,朱轼嘆了口气,开口将自己的困扰讲了出来。 片刻之后。 张廷玉尚且 沉吟不语,但弘历却已经拍案而起:「岂有此理,这怎么能行!我这就去告诉父皇!」 「万万不可!」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朱轼和张廷玉异口同声地喝住了弘历。 张廷玉重重嘆了口气:「若是告诉陛下就能解决此事,你以为你朱先生为何要为难这么多天,还借着你的名头把我引出来?」 弘历瞪大了眼睛,满是疑惑不解:「为什么不能解决?难道父皇都治不了这些作弊的人么?他们这样泄露考题,对其他人来说,多不公平啊!」 弘历义愤填膺,但朱轼和张廷玉脸色都很沉重,朱轼也很无奈:「这件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四殿下,可是我打听过,似乎,有两位亲王府的公子也在其中,所以,我还是徇了私情,将此事告诉给了四殿下。」 「我最讨厌考试作弊的人了!谁掺和了这事,谁就被取消考试资格,什么亲王府,不都一样么!」弘历嚷嚷了一句之后,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亲王府?裕亲王府和恭亲王府?」 朱轼没有说话,默认了弘历的猜测。 弘历顿时更加生气了,他拔腿就往外面走:「我去问个清楚!」 张廷玉一把拉住弘历:「四殿下先别生气,你若是打草惊蛇让其他人知晓了此事,岂不是连累了你朱先生?陛下看重朱先生,所以让他做主考官,要是第一次做主考官就闹出舞弊的大案,恐怕将来连前程都断绝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弘历再怎么因为两位爷爷家里不成器的子孙生气,也只能先按着火气停下来,问:「那现在又不能告诉父皇,又不能直接把人抓出来对峙,我们总不能就干等着吧?还有七天就要考试了,难道我们就只能看那些人靠着作弊通过考试?」 朱轼也说:「我为难就是为难在这里,考试时间和地点都已经定下来了,还有考官阅卷人全都定了,而我在四天前收到消息,通过几天的调查才算彻底确定了出售考题之人。但是这么一来,给我的时间却太少了。」 张廷玉也在蹙眉思索,弘历却已经很不耐烦:「这礼部侍郎刘碧官职也不高,要不我寻个由头,就说他冲撞了我 ,找个理由把他打一顿,让他没办法来监考改卷!这样不就行了吗?」 弘历的话让两人哭笑不得:「你这就是孩子话,哪里这般儿戏?真要叫陛下知道,当心陛下怪罪你!」 弘历圆熘熘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所以我说找个藉口嘛,就,就让我的雪狮子帮忙好了!」 「胡闹!你真以为陛下不知道你的雪狮子是装的?」朱轼忍不住喝止弘历,「先前殿下和三殿下闹矛盾,还能说是孩子间的玩闹,可殿下若是把这一招用到朝臣身上,就是陛下都不能忍你了!」 弘历一愣:「啊?父皇知道?那父皇上次怎么没拆穿我,还罚了三哥?」 还不是因为陛下偏爱于你! 但这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朱轼冷下脸来,强硬地否定了弘历的异想天开:「总之若是殿下想这样帮臣,臣立刻就去跟陛下请辞,怕教坏了殿下!」 眼瞧着朱轼气得脸都有点发红,唿吸又粗重,弘历生怕把年纪不轻了的朱轼气出个好歹来,只能答应:「好吧,我保证我不胡来,可是,可是咱们还想什么办法呢?」 朱轼和张廷玉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凝,弘历两边看看,更加奇怪:在他看来,两位老师都各有所长。朱先生虽然为人死板些,但父皇也指派他担任主考官,可见是对他的能力十分信任。至于张先生,那就更不用说,朱先生自由出入南书房,弘历跟着允禄到处奔走的时候,也不时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对张先生的钦佩之语,言谈间全是佩服他的厉害。 ——这么有本事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被刘碧买卖考题这样简单直白的手段难住? 第47章 万一父皇什么时候又不喜欢我了,…… 第131页 少年人左右看看, 忽然间福至心灵,问:「哦,我知道了,你们肯定不是仅仅担心刘碧, 还另外有为难的原因, 是不是?」 弘历一双黑熘熘的眼睛因为想到了真相而闪闪发亮, 朱轼和张廷玉两人对视一眼, 张廷玉轻轻嘆气:「是啊,我们为难的, 不是张廷玉,而是他身后之人。」 「……隆科多?」饶是弘历自己并没有和隆科多接触过,也从隆玉柱的待遇当中窥见隆科多此人势力之盛。 因为皇帝小时候是由孝懿仁皇后抚养长大的, 对皇后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而这位皇后便是隆科多的姐姐。皇帝因为孝懿仁皇后的关系,对佟佳一族礼遇有加,对皇后的亲弟弟隆科多也极为宠爱,因此有国舅之称。 而纵然朱轼和张廷玉受宠,面对隆科多都一样为难。 弘历一边听一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默默念叨起来:「照这么说, 这个国舅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了?但我可是父皇的亲儿子,难道我还惹不起他?」 「你可少添乱啊!」张廷玉脸一板,吓唬弘历, 「我们说出来是因为想着你或许有奇招, 但要是你想着单刀直入去对付佟佳大人或是刘大人, 那还是免了吧,你真要这么干啊,估计明天就见不到我们咯!」 弘历咋舌:「这国舅这么厉害, 能一手遮天啊?」 朱轼蹙眉,对张廷玉说道:「还是张大人帮我想想办法吧,殿下今天回去之后,就当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于是弘历就被赶了出来,他闷闷不乐地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还抱怨了一句:「什么嘛,就是不相信我,我肯定有办法啊!」 话是这么说,但现在弘历还真的被难住了,又不能直接告诉父皇,又不能找始作俑者,他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 德胜从弘历出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眉头紧锁,显然是有心事的样子,便建议弘历:「我的好殿下,您找点别的乐子吧!要不,要不您今天带大黑和小金出去打猎?」 没错,弘历现在已经完全克服了不敢见血的毛病,能够带着自己的人出宫去京郊附近的猎场打猎。弘历平时有事没事就跟着允禄一块儿出门,叔侄两人兴起的时候还要比赛。 德胜提出的建议却被弘历拒绝了,弘历摇摇头:「我今天暂时还不能去见大黑和小金,这样吧,你让库巴和芍药先陪他们玩儿,你跟我出去一趟,找十六叔。」 庄王府。 弘历一行人轻车简从出宫来,轻车熟路地找到地方,甚至庄王府的门房见到弘历都不惊讶,只是热情地迎上来带路:「殿下,咱们王爷今天有客人……」 「客人?什么人?」弘历将马鞭子交给德胜,抬脚迈过门槛,「多久了?我还要等吗?」 「不用等多久,王爷在会客室待了快半个时辰,怎么也要出来了,」门房热情回应,「再说了,那两位客人殿下也熟,就是裕亲王府的两位小公子!」 真是二爷爷家里人! 弘历心里一惊,脸上却露出一个笑来:「好啊,我说找他们陪我玩都没空,原来是来找十六叔了!看我不整他们一顿!对了,你可不许出声,我要去吓唬吓唬他俩!」 庄王府的下人们知道弘历和允禄关系亲近,有知道弘历跟亲王府的公子往来密切,闻言也不阻止,就由得弘历过去。 弘历一路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听了几句,似乎是允禄在发脾气,他更加肯定了自己心里面的猜测,而后勐地推开门,大叫一声:「好啊,你们都在这里,就躲着我呢!」 屋里面几个人显然吓了一跳。 允禄脸上怒气未消,本来准备发火,看见是弘历之后,又硬生生压住了,问:「弘历,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弘历大摇大摆走进来,顺口就开始支使下人:「天色晚了,我要吃饭,十六叔,你们都聊了那么久了,也该吃饭了吧?」 允禄一惊,看看外面的天色,脸色更加难看:「我跟他俩一时间聊得相投,竟然忘了时间。」 允禄虽然不知道弘历过来所为何事,但是也顺着弘历的提醒叫人开宴,席间把所有服侍之人都敢了出去,只留下三个侄子一道用饭。 平时总是能和侄子们打成一片的允禄今天在席间却分外沉默,一时间只能听到偶然响起碗筷碰撞的声音。 弘历也憋得难受,看见广灵广禄二人如坐针毡的模样,他哼了一声:「哟,你们现在算什么?知道我要找你们,提前跑过来我十六叔这里躲着?我可告诉你们,就算是你们俩躲回去裕亲王府,那也是躲不过的!」 此话一出,广灵广禄两个人脸色煞白,允禄也惊疑未定地看着弘历:「你都知道了?」 弘历其实也只是隐隐约约听了朱轼的透露,知道刘碧和隆科多勾结出售考题,却并不清楚具体是谁胆子那么大,敢出钱买。而今只是听说有王府的人,故意试探一二,哪知道这么一试,就试出来毛病了! 弘历脸色难看的很,允禄也好不到哪去,他气得站了起来:「你们闯下这样大的祸事,我是保不住你们,你们还是快点另寻他法吧!」 广灵广禄二人更是惶然不安,广禄哀求道:「庄王爷,您若是不帮忙,我们兄弟二人就真的没有办法了!现在家里是三伯当家,难道我们还能违背他的意思,将自家兄弟捅出去么?再说了,这事情又不是我只牵涉到裕亲王府一家,若只是如此,我,我也……」 第132页 「你以为把其他人都拖进来,广灵就能脱身了?」允禄冷笑一声,显然是动了真火,「广禄,你别以为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你要是敢把其他家拖下水,恐怕裕亲王第一个不放过你!」 弘历在边上听着,只觉得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他忍不住出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还有多少人牵扯进来了?」 见弘历肯问,广灵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也不管其他人脸色多难看,不管不顾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四皇子,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原来刘碧仗着自己背后有人,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出售考题,尤其是最近第一次参加科举的宗室子弟们,因为既有闲钱又偷懒的原因,成为重点关注对象。 广灵说到后面,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了:「我,我真的没有花钱买,我没有这个胆子,我也没钱!我,我回来跟我哥一说,我哥就把我骂了一顿,要我过来跟王爷认错……」 「别哭了!」弘历被哭得头疼,大声喝止了他,「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饶是允禄被广灵说出来的事实气得不行,听见弘历这话都被他逗得露出来一丝笑影儿:「你比人家还小几岁呢,就说人家?」 弘历气恼:「十六叔,我在说正经话,你别打岔!」 「好好好,我不说话,交给你,你来问。」弘历抬手认输,转过目光去看广灵的时候又严肃无比,「这件事我就先交给弘历,你们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给弘历,若有隐瞒,我就不管你们了!」 广禄有些傻眼,他是来找允禄帮忙,却没想到允禄居然全权交给弘历处理,而广灵已经吓破了胆子,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四殿下,其实不只是我,恭王府的广贵他们也都接触过了,我听说,广裕出了钱的!还有别的王府……」 半晌之后,允禄开口赶人:「你们今天先回去,就说是,就说是弘历找你们比箭术!广灵,下去好好洗洗脸,可不能让人认出来你哭过了!广禄,广灵回去之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清楚,现在赶紧走吧,今天在我这里耽误了那么久……对了,拿些酒回去,免得裕王爷生疑。」 将这兄弟俩打发走了之后,剩下弘历和允禄两人面面相觑,允禄长长嘆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弘历同样没有好到哪儿去,他开始喃喃自语:「广灵还好些,只是接触,毕竟没有掏钱,但广裕是货真价实出了钱的,还有隆福……这下可麻烦了,让二爷爷和五爷爷怎么想啊?」 「子孙做事不靠谱,真是先人都蒙羞!」允禄没发觉弘历有什么不对,只是头疼,「这两位都是先帝在时给的爵位,现在闹出买试题的事来,这说出去,丢的是我们爱新觉罗家所有人的脸!还有,若不是我一力要他们参加科举,他们也不至于如此,这样落人口实,若是被人抓住把柄,攻击陛下特意重开的翻译科,只怕这翻译科开不了多久,又要被撤了!」 叔侄俩都是一模一样的为难,允禄先前被委以重任,办事的时候都志得意满,哪能让恩科这大事砸在他的手里?而对于弘历来说,主考官一个是他老师,一个是平日里陪他疯玩的十六叔,更不能让这恩科出事了! 只是现在犯事的人除了普通学子之外,竟然牵扯进来几个宗室子弟,这就让事情一下子棘手起来。 好一会儿,允禄勐地用双手搓了搓脸:「算了,弘历,你先回去,我来想办法。」 弘历也是头疼:「行,十六叔,我回去也想想办法,咱们明天见面儿再说。」 回到毓庆宫之后,弘历本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睡下,但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弘历,你碰到什么难题了?」忽然间,隆禧的声音响起来。 弘历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大声回答:「没有!」 雪狮子干脆从地上一跃而起,跳到床上,黑熘熘的大眼睛盯着弘历:「真的没有?」 弘历被迫和雪狮子对视,他挠了挠头,裹着被子坐起来:「七爷爷,您别问了,我现在不能说。」 隆禧也没想到弘历居然会不告诉他,雪狮子沉默片刻,自己找了床角窝成一团雪白毛球,又一动不动了。 弘历看得十分难受,试探性地叫了雪狮子一声:「七爷爷,你生气了吗?」 雪狮子短短的尾巴抖了一下,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不生气,我就是觉得我没用,现在你遇到麻烦,都不愿意问我了。」 弘历被隆禧委屈的声音弄得十分心软,又有点儿手足无措,凑到雪狮子身边解释:「七爷爷很厉害的,怎么会没用呢?您快别胡思乱想了!」 雪狮子依旧把自己团成一团,就是不看弘历:「我如果有用,你早就问我了。也是,这段时间你有了新伴读,做事的时候只需要他们陪着。还有两个王叔,遇到困难的时候你找允禄和允祥的时候都比找我们多。你其实就是觉得我们帮不上忙,所以都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了,是不是?」 弘历这伶牙俐齿的本事,面对别人的委屈时就完全无法发挥:「我,我有时候回来都没看见你和二爷爷,所以才……」 「就是因为你总是不找我们,二哥和五哥觉得伤心,才自己避开了,」雪狮子终于把自己从团成一团的状态里解放出来,它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面竟然盛满了悲伤,「我总想着还能陪你一段时间,等到你彻底不需要我的时候再离开,现在看来……是时候了。」 第133页 雪狮子起身往外走,弘历傻了眼,连忙一把抱住雪狮子:「不行,七爷爷你不能走!」 弘历抱住一团毛绒绒,感觉到雪狮子并没有十分不愿意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我不知道你们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你们是想要锻鍊我独立解决难题,所以才都不吭声。」 「能帮你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你和弘时的矛盾,你父皇都替你想办法解决,我们这几个老傢伙就更派不上用场了。」 雪狮子还是软乎乎的一团,但说出来的话却分外的沧桑,让弘历忍不住连番否认:「不是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需要爷爷们!我刚来的时候就跟你们一起,现在要是你们走了,留下我一个,万一父皇什么时候又不喜欢我了,那怎么办?」 少年黑黝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害怕:「父皇有那么多儿子,所有人都要去讨他欢心,可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对厌烦我,或者,他哪天喜欢弘时,帮着弘时来欺负我,那怎么办?」 少年人的眼眸闪动几下,就连刻意绷紧了情绪的雪狮子都为之动容,犹豫了一下之后,雪糰子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长毛,慢慢走到少年身边,将自己的爪子塞给了他。 弘历眼泪汪汪地抬起头,一把攥住了毛绒绒的爪子。 「只有爷爷们才是一直站在我身边的!」 不过,经此一役,先前有一阵不见踪影的黑色獒犬和金棕色虎斑犬终于出现,三犬一人坐在宽阔的床上,面面相觑。 弘历别无他法,只好一五一十把自己的苦恼和盘托出:「二爷爷,五爷爷,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们、怕你们跟着一起烦的,可是现在没办法,你们猜都猜出来了,我再瞒着你们也没必要。」 少年满脸苦恼懊丧:「我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放任广华广贵和弘时走那么近,现在就算是我想要管都没有说话的资格,二爷爷,五爷爷,你们说怎么办啊?会不会牵连到其他人啊?」 弘历说完之后,虎斑犬第一个按捺不住,后背拱起,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愤怒:「好啊,这些个不肖子孙,竟然如此败坏祖上的荣光!他们这么做,简直是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我现在就要去教训他们!」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冲动!」福全暴喝一声,叫住了常宁,他声音低沉道,「你现在要怎么去教训他们?以你这副模样?」 虎斑犬顿时浑身一僵。 然而常宁的话却没有停止,他冷冷道:「以你现在这副模样,根本就连宫门都出不去,你还想教训谁?」 福全万分不甘,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气得来来回迴转圈:「难道就让这几个不肖子孙犯下这样的大错、玷污我这几十年辛苦闯下来的名声不成?」 「五哥,你先听二哥说吧。」隆禧开口,叫住了福全。 黑色獒犬静静看着弘历:「弘历,他们现在只是有所接触,但是广华广贵那边还是隆福,他们若是真的给了钱出去,这些话就不好说了,谁都没有办法保证,不把他们说出去……这件事一旦泄露,将会引起多坏的影响,我们谁都不能预料。」 「是啊二爷爷,考试作弊这种事,对其他人来说太不公平了,没有人能够忍得了的,」弘历皱着眉,「现在叫他们去退钱还来得及吗?」 「不可!」 隆禧和常宁同时打断了弘历,常宁就有点儿不解:「为什么不行?我们要是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还容忍他们做出这种蠢事么?」 隆禧的声音里透着点无奈:「不是这个意思,他们既然已经跟买卖考题的考官搭上线,那么一举一动定然也受到很多人的关注,若不是广禄心细,发现了广灵的异常之处,盘问出来此事,恐怕广禄也一样会被蒙在鼓里。若是此时贸然让广华广贵去把钱退了,一定会引起怀疑,到那时候就更说不准,刘碧在惊慌失措之下,会做出什么事了。」 常宁也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弘历就更加苦恼了:「那现在这么说来,一不能让已经参与了的考生退钱,二不能直接跟父皇告状此事,那照这么说来,我们到底要怎么做?难道全部都装作看不见?这我可不答应!」 「没让你视而不见。」隆禧的声音还笑了一笑,「只是你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牵扯出来,到底会有多严重。」 「能有多严重?不就是不准考试么?」 弘历一摊手,不以为意:「既然作弊了,就要付出代价,今年考试资格取消,或者取消三年,主考官卖题罪加一等,不仅要罚款蹲大牢,以后都不许再监考了!」 雪狮子和黑色獒犬都摇了摇头,金棕色虎斑犬则往前跃了一步,凑到弘历面前:「乖孙,你想得太简单了!这科举案哪里是像你说的这么轻松?」 弘历疑惑了:「那是怎么个不轻松法儿?」 常宁见弘历是真的不懂,就耐心地给弘历讲:「在考试之前、夹带小抄被查出来的,立即就剥了衣服赶出去,下一场也不许再考,但是像这种买卖考题的,罚得轻的要罚钱之外,好几年都不许再考试,罚得重的,这乌纱帽丢了不说,说不定小命儿都没了!」 弘历张大嘴巴:「没命?死刑?」 隆禧道:「正是如此,你以为呢?」 弘历是按照现代人的法律来推断的,考试作弊按照他的想法,最严重就是不让人再考,哪里想到还能连命都没了! 第134页 见少年有些被吓到了,隆禧的声音柔和下来:「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让你直接告诉你父皇吧?」 「对啊,你说,如果老四知道了,会不会直接摘了刘碧的人头?这刘碧又是隆科多的人,看在佟国维的面儿上,也不能这么折腾隆科多的人吧?」虎斑犬凑在獒犬身边,询问他的意见。 弘历听得脑子乱成一团:「都已经这么严重了,还要管他是谁的人么?难不成,就因为是什么隆科多的人,就算犯了这么严重的错,也能够免受责罚?」 常宁答道:「那当然啊,不然当年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投靠佟国维?现在投靠隆科多也是一样的道理啊!」 弘历觉得有些不对:「可是这样子是不对的,若是所有人都只凭藉跟谁关系好来做事,那这个世界的法律有什么用呢?」 少年眼睛微微睁大,因为愤怒而脸色有点发红,但神情却是十分坚定的。 隆禧见状,便道:「你说得对,就是因为不遵守规则的人太多,所以那些遵守规则的人,更应该受到保护对不对?弘历,这次我们一定帮你想一个好点儿的办法,尽量圆满地解决这件事。」 第48章 谁敢说你的坏话,就让他闭嘴就好…… 一夜无眠。 第二日, 弘历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掀开被子起来,急匆匆穿好衣服往外跑。 德胜在后面抱着书箱追:「殿下,殿下您等等我呀!」 弘历赶在上课之前拦住了朱轼:「先生,我想到办法了!」 朱轼一愣, 而后看看四周, 对他道:「晚点我们找个地方说。」 他们二人走进屋舍, 而弘昼虽然有些好奇, 但却不会主动问弘历这些,一堂课在弘历的焦急等待中过去。 下课的时候, 弘历先跟弘昼说了一声,他跟着朱轼和张廷玉一起去了南书房的小偏厅。 三人还没落座,弘历就紧张兮兮派出德胜和库巴两个去门口守着, 不让其他人进来。 「两位先生,我想到办法了!」 朱轼和张廷玉两人对视一眼,张廷玉开口:「你说。」 弘历舔了舔嘴唇,觉得口有些干,摸过来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咽下去:「先生,那个刘碧不是卖了考题么?我就让他卖出去的东西都不作数!」 「不作数?」朱轼眉头一皱,「你说仔细些。」 「若是别的东西, 我还不敢保证,可是这些坑人的本事是我最擅长的呀!」弘历说出来之后吐了吐舌头,「这可是我私底下跟你们说的, 你们千万别告诉我父皇!」 本来有些紧张的张廷玉都被逗笑了:「行了, 别卖关子, 快点说吧。」 弘历歪了歪脑袋:「以前我的同学也有作弊的,但是他们能作弊的原因就是买到了答案,那么, 只要让他们手上那份答案作废,这个作弊不就做不成了吗?」 朱轼沉吟起来:「让他们的答案作废……」 弘历见朱轼听进去了,就连着点头:「对啊,先生,先前那个考题是你和刘碧一起商量之后出的对不对?所以这次,我们只要瞒着他把考题换了,那原先买了考题的人,不就白花了钱,也就不能作弊了!」 「怎么样,我这一招可以吧?」 少年人兴奋不已,原先的紧张被兴奋取代,他看着朱轼和张廷玉,只等着两个人给他肯定答覆。 朱轼仍旧沉吟未决,而张廷玉则催促他说道:「你还犹豫什么?快些答应弘历吧!除了这个法子,没什么法子能闹大就解决这件事了。」 朱轼皱眉:「可是考题出好之后,已经在礼部封存了,我就算是想要更改考题,不说还要经过陛下同意,就是不惊动刘碧,从礼部取出被封存的考题,都是个难题。」 张廷玉闻言也跟着皱眉:「确实,礼部是刘碧的地方,又有隆科多多年经营,要如何避开他们的耳目,这确实是不容易。一旦打草惊蛇,咱们这些动作可就都白做了。」 弘历的眼珠子滴熘熘转了一圈儿:「要不,还是交给我?」 朱轼还没说话,张廷玉就抢先问:「你又想到什么歪主意了?」 「我这不是在帮着老师们排忧解难么?怎么能说是歪主意?」弘历笑嘻嘻反驳张廷玉,「我先前去过工部,还没去过礼部呢,想去长长见识!哦,对了,我的伴读不也要考科举么?我要去检查一下,他们的试卷什么的有没有印错。」 「我们考试不是印刷试卷的,」朱轼开口,纠正了弘历话里面的错误之处,「而且,你上去就说是检查试卷,不是更加引人怀疑么?」 这个想法被否决了,弘历眼珠子转了一圈,又想出来了别的办法,「我还有理由啊!他们不是要考翻译科么?我去看看翻译科的题目总可以了吧?」 张廷玉摇头:「不行,考试的试卷相关只能是礼部的人去看,你去做什么?而且这几天,若瞻使唤你做事见到的人不少,你这么一去,所有人都知道是若瞻叫你去的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我怎么做嘛!」被人连番否定,弘历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有些郁闷地嘟囔了一句,坐了下来。 朱轼的心情也很沉重:「还有三天时间就要正式考试了,到了那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他站起身来,瘦削的身影摇晃了一下,很有些沉重地说:「实在不行,我就舍下我这官袍,亲自告诉陛下!就算是隆科多要对我做什么,我也都认了!」 第135页 张廷玉立即就站起来拉住朱轼:「哪里就到了这一步!若瞻,你好好冷静一下,现在隆科多盛宠,你去检举刘碧,刘碧未必有这个胆子指证隆科多,到时候你自己反倒自身难保!更何况,若是刘碧出卖考题一事被公告天下,难道陛下的脸上就会有光么?这可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科举,就闹出这样的大案,这是在给陛下难看呢!」 朱轼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弘历两边看看,听得头都要炸了:「为什么一个简单的案子要弄得这么复杂?你们都怕丢脸,我反正不怕,干脆我晚上偷偷摸摸去礼部把考题换了,这样大家就都不用为难了!」 朱轼和张廷玉看向弘历:「切不可胡闹!这六部都有守卫,万一没认出来你的身份,误伤了你,那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我们更加难辞其咎了!」 弘历哈哈一笑:「先生们放心,我这段时间跟我刘谙达还有十六叔学弓马骑射,厉害得很!他们不一定能伤得到我!」 「诶,对了,我怎么没想到我十六叔呢!」弘历一拍手,「十六叔不是领着差使么?他去礼部总是光明正大了吧?让他先去礼部声东击西,我再去偷换考题,就更惊动不了人了!」 弘历行动力极强,下午火器课的时候就把允禄扣住,半道上拉到南书房。 「弘历,弘历,你好端端拉我过来干嘛?我可跟你说了,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怎么看书,你现在……」允禄一路上都说个不停,却在见到朱轼的时候戛然而止,「朱大人,你怎么在这?」 朱轼一言不发,深深一礼。 这可吓了允禄一大跳:「朱大人,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往旁边躲,一边去看弘历:「弘历,你说话啊,什么情况?」 弘历也没想到朱轼会来这么一出,在愣神的时候,朱轼就已经开口了:「我就不卖关子了,陛下指派王爷来亲歷恩科事宜,那么刘碧身为考官、出售考题的大事,王爷可曾想到应该如何处理么?」 允禄脸上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闻言就看看弘历,苦笑起来:「我哪有什么办法?我要是有办法,现在也不用这么苦恼了!大人既然已经想到了,只说便是,允禄但凡能做到,一定绝不推辞!」 「十六叔,你能做到,你肯定能做到!」弘历立即叫起来,「十六叔,你就帮帮忙……」 允禄看见殷勤的弘历就额角青筋一跳:「我就知道,你小子从来不主动找我,一找我保准有事!」 朱轼见允禄不像是要推辞的样子,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道:「王爷,这个办法也是弘历提出来的,我重新出一个考题,这样一来,刘碧卖出去的考题自然作废,花了钱的考生准备的东西都没了用处,对于其他考生来说,也不影响他们。」 允禄没有像弘历预料的那样高兴,而是皱眉道:「可是现在考题都已经封存在了礼部,难道我们现在就要去找刘碧说清楚,叫刘碧自己把考题拿回来?可是这样一来,他会不会因为知道东窗事发主动把那些考生揭发了?那样子就麻烦了。」 朱轼摇摇头:「并非如此,我们想要王爷想办法把看守考题的人支走,换上我新出的考题。」 「支走?」允禄一愣,「他们都是有人值守的,我要怎么把人支走?这恐怕是有难度的。」 「哎呀十六叔,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最有办法了!」弘历笑嘻嘻凑过来,扒着允禄的手臂。 允禄立刻甩开弘历:「你少给我说漂亮话!就是为了哄我答应帮忙,我还不知道你?」 弘历悻悻然缩到一边儿:「那你帮不帮这个忙吧?十六叔,你也不想想,父皇第一次给你这么重要的任务,你就办砸了,这合适吗?」 允禄眼睛一瞪,弘历立即就改口:「是是是,我知道这次不是你的错,可是谁叫你倒霉摊上了呢?关键是这真正犯了错的人吧,咱们谁都知道,可是现在还要为了不惊动其他人,捏着鼻子装作不晓得。你看看,我们改个考题这么光明正大的事,反而要偷偷摸摸地做,这多没道理啊!」 允禄跟着点头:「就是!」 他点完头之后反应过来,警觉地看着弘历:「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又有你什么事儿?」 弘历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笑容灿烂,跃跃欲试:「当然!」 「因为,真正要去换考题的人,是我呀!」 在弘历抛出这个惊掉允禄眼镜的消息之后,允禄再也顾不上拒绝别的,所有的想法都只剩下一个。 「不行,你不能去!这么冒险的事,万一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万一那些侍卫没有认出你,把你弄伤了,或者是把你抓了,这都得多丢人啊!不行,我不答应!」 「最多,最多我去换!」 「可是十六叔,你又要把人支走,又要去换考题,这怎么做得来呢?」弘历对这事情太有兴趣,一直缠着允禄不肯走,「十六叔,你就交给我去做吧,我保证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也保证不会失败的!」 允禄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这是能胡闹的事吗?不行,不行!」 「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朱轼见叔侄两个一直都僵持不下,便站起身来:「这件事看来也只有这个处理办法了,我去向陛下请罪,希望陛下能够採纳这个法子,少牵连一些人。」 第136页 允禄按住蠢蠢欲动的弘历,对朱轼道:「朱大人,我跟你一起去。」 干清宫。 雍正始终沉着一张脸,在听完了朱轼的话之后,总算是从喉咙里面发出了一声冷笑。 「好啊,朕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朕的侍郎都需要靠着卖考题来谋生了!」 允禄朱轼二人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答话。 而雍正显然没有想让允禄和朱轼回答,他抬眼看向弘历:「弘历,你说说看,朕对他们很苛刻么?堂堂侍郎,竟然连自己都养不活,要来卖考题了?」 弘历冷不丁被问了句这个,更是一头雾水:「啊?我 ,我不知道他有多少钱啊?」 看到弘历这样子,雍正一滞,他移开眼神:「算了,我问你这个做什么。」 「允禄,你来说!」雍正看看浑身一震的允禄,没好气地说,「好端端把弘历拖进来做什么?」 允禄也十分冤枉,只是不能说出来,但弘历显然没有这个顾忌,他当先就说:「父皇,不关十六叔的事,他才不想让我掺和,是我求着他让我一起的!」 雍正再度瞪了允禄一眼,把允禄看得汗毛倒竖,但对着弘历的时候,则又是拿出来许许多多的耐心:「朕知道你的脾气,最是喜欢凑热闹。只是这可不是件小事,你又凑了什么热闹?」 「父皇,您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一回呢?我这次不是瞎胡闹,是真的帮了忙的!」弘历急于证明自己,顾不上拼命使眼色的允禄,张口就把自己的打算全都说了出来,「父皇,我想好了,这件事不宜闹大,我们悄悄地把考题换掉,刘碧卖出去的考题自然就全都作废了,也不会让其他的考生受到损害,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雍正的目光在允禄和弘历两人身上一带而过,他沉吟了一下,并没有顺着弘历继续说,而是换了个人问:「若瞻,你怎么看?」 朱轼恭敬回答:「微臣以为,殿下这个办法可行。此乃恩科,陛下登基以来施恩于天下读书人,若是此次舞弊一事闹得人尽皆知,恐怕会动摇百姓对于朝廷的信任。」 后面更隐蔽的话朱轼没说,但雍正也能猜得到,他冷笑一声:「还不是有一帮子蠢货,嘴那么硬,竟然还觉得朕这个皇位来得不正,就等着看朕办错那么一两件事,好来攻讦朕?」 这话皇帝能说得,但是其他人却连听都听得胆战心惊,弘历有点儿好奇:「父皇,你管别人说你做什么?你就是这里最大的,别人都要怕你!谁敢说你的坏话,就让他闭嘴就好了!」 此言一出,屋子里面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第一时间集中到弘历脸上。 少年人坦坦荡荡,眼神清澈,甚至还有一点儿孩子气——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比任何一个政客还要残忍! 朱轼和允禄对于弘历是不敢确信,而雍正就不一样,雍正在梦中见到过「干隆皇帝」是如何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的。 现在看着这个孩子,那久违的、快要忘记的霸道形象再度浮现出来。 雍正微微眯了眯眼睛,放低声音问:「让他们闭嘴?你是想要他们的命吗?倒也是个办法。」 弘历吓了一跳:「怎么就说到这里了?我就是不想让他们说话,您怎么想到要他们的命的?」 雍正也是一愣:「那你说的闭嘴……」 「当然是让他们找不到话说啊!」弘历一脸的谴责,「您怎么回事儿啊?这么简单粗暴的吗?人命多重要,哪能说话就要了人家的命呢?这太不应该了!」 雍正已经很久都没有被人这么噼头盖脸地训一顿了,他看着少年朝气蓬勃的脸、再看看他情真意切的模样,忽然间短促地笑了一下:「弘历,你现在这么说,难道就不怕朕生你的气吗?」 允禄和朱轼二人也从震惊当中反应过来,允禄还去拉了拉弘历的手:「弘历,快跟你父皇道歉,快别瞎说了!」 可弘历却脖子一梗:「本来就是,我又没说错!那我们自己把事情做好了,别人自然说不到我们头上,要是自己做不好,为了不让人说,就硬生生把人家的脑袋砍掉,这也,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我要是早知道您说的闭嘴是这个意思,我肯定早就阻止您了!」 雍正看着弘历的脸,那成年人的模样渐渐消失,少年人的模样越发清晰,雍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啊,你自己没弄清楚,反倒怪到朕的头上,这又算是什么道理?」 弘历原本就不清楚雍正的做法,没想到这个有时候还挺好脾气的「父皇」,居然开口闭口都是要人命的事儿,他也吓了一跳。 被雍正调侃的时候,弘历自己都还反应不过来,允禄已经壮着胆子开口打岔了:「弘历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正是要皇兄你多教教他的时候,您别跟他较真儿!」 雍正心情大好,觉得自己的儿子也不像是他记忆当中那般不堪,现在看来,起码还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于是雍正心情大好,对着允禄也有了点儿笑模样:「朕教他?你也是他的老师,怎的没教他什么?哦,倒是教了他在这种时候专门跟朕添乱!」 允禄打量着皇帝心情不错,一边奇怪他居然没有责怪弘历,一边又嘻嘻哈哈打岔:「是啊,但这不是因为弘历聪明吗?他每次看见我们有什么难题,他就出来帮忙,您还别说,这主意还真的能用得上!」 第137页 允禄一边说一边继续打量雍正的脸色,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接着说道:「所以皇兄,要不,要不就按照弘历的提法儿,我们先私底下把这题目给换了,等到考完,再找刘碧算帐!」 说到找刘碧算帐,允禄也忍不住自己的咬牙切齿,他这副模样引得雍正嗤声:「换了考题不是不行,只是要想不打草惊蛇,你准备怎么做?把礼部看守的人全部调走?」 允禄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一拍胸脯:「是啊,我想办法,把他们都调走,这样就没人知道……」 「父皇,我想去!让十六叔先去引人注意,然后我偷偷摸摸熘过去,保证不会让人发现,我还有大黑和小金给我做眼线呢!」 允禄一句话都还没说话,好悬没被半路抢出来的弘历给噎死,他一惊之下,直接叫出来:「弘历你瞎打什么岔!」 雍正也是头疼不已:「这件事你别管了,好好读你的书!」 弘历却不答应了:「父皇,开恩科之前我就开始学翻译了,现在好容易看到翻译科要拉出来练练,您完全不让我参与,这不好吧?再说了,朱先生和十六叔为了恩科的事情忙前忙后的时候,我可没少帮忙,您现在也不能就把我抛出去呀,您说是不是?」 弘历一步步挪过来,看见雍正虽然板着一张脸,但脸上不见怒色,只有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立即加快步伐,跑过去十分狗腿地给雍正捶肩膀,一边捶一边还要问:「父皇,您也看到我这段时间多辛苦了吧?您说说,我都这么上心了,这考题相关的事,我能置之不理么?那肯定不能呀!」 先前弘历第一回 过来给雍正捶背的时候,苏培盛可是吓了一跳,但事后一想,皇帝可完全没有因为弘历这个举动生气,反而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故而这次弘历小步挪过来的时候,苏培盛很有眼力劲儿地退到旁边,留了足够的位置给他。 此时雍正还不言语,只是见他没有坚决反对,弘历就更加来劲儿,捶背的时候还像模像样地问一句:「父皇,您看,我给您捶背也是辛苦功夫……」 「就这还是辛苦功夫?你可快些别辛苦了!」雍正再也绷不住一张严肃的脸,笑了出来,「你这么个情意下重一下的手法,若是在苏培盛手下,那都过不了关的!」 苏培盛见此,也跟着出来说笑:「奴才斗胆反驳陛下一句,奴才以为啊,殿下的孝心可比什么都重要呢!」 弘历见有人给他帮腔,顿时更加得意了:「对嘛,您看,公道自在人心!」 允禄怎么也忍不住,喷笑出声:「哈哈哈,理全都被你说去了!」 雍正也被逗笑,看着弘历,正色道:「好,既然你信誓旦旦说了,那么这件事,朕就教给你办。」 弘历大喜,立即绕到前面来,抬手要行礼:「多谢——」 「慢着,」雍正骤然开口,打断了弘历,他迎着弘历疑惑不解的眼神,轻笑起来,「朕还有一个条件。」 第49章 换考题 从干清宫出来,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反倒是朱轼时不时看一眼弘历,神色很有些凝重。 而弘历自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看起来也心事重重。 这一小段路走下去, 朱轼终于再也忍不住, 对弘历道:「按说此事不应该将殿下牵扯进来, 此番殿下仗义相助, 臣……」 「先生千万别这么说!」弘历回过神来,看见朱轼的表情就知道朱轼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他也跟着说了实话,「先生,我其实就是想着, 能凑个热闹,顺便帮你们解决问题,你不用放在心上。」 朱轼皱眉,而允禄看朱轼的样子就知道朱轼在想什么,他上前一步,一把勾住弘历的肩膀,哈哈大笑:「朱大人, 你是不知道,弘历这小子一贯如此,热心是真热心, 可想凑热闹的心啊, 也是真的!你可千万别把他当做是大恩人, 不然这小子自己心里面都要别扭半天呢!」 朱轼哑然,而后笑了起来:「好,那我就先走一步, 我不能留宿宫中,刘碧同样不能,我今晚就去找刘碧一叙,给你们腾出时间来。」 允禄点头道:「好,晚上的事情就包在我跟弘历身上,弘历,下午你老师写好的新考题,你放在身上不会掉了吧?快检查一下,看看还在不在?」 弘历隔着袖子捏了捏那薄薄的一张纸:「这你还担心弄丢啊?放心吧,弄丢了我包赔!」 允禄在弘历脑门儿上点了一下:「这是你赔得起吗?哎你快跟我说说,你那两条狗要怎么帮你报信儿?真有这么聪明?」 「都说了他们有名字,一个叫大黑一个叫小金!」弘历不满地去扒拉允禄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你放开我,怎么老是扯着我……」 他们叔侄两人勾肩搭背地走远,朱轼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忽而笑了一下。 看起来,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了。 按照允禄的打算,两人应该直接出宫去礼部,可弘历却坚持要带着大黑一起行动,两人专门跑了一趟毓庆宫。 「你这里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啊?」允禄四下到处看看,「诶,这灯不错啊,琉璃的,怎么全都在你这儿了?我记得这东西还是十三哥盯着造出来的,内造办都只有一盏。」 允禄绕着其中一盏造型独特的灯看了半天,弘历咧嘴一笑,十分得意:「怎么样,我父皇和母妃帮我挑的,你没有吧?」 第138页 弘历本意是为了炫耀,没想到允禄嘴一撇,反过来嘲笑他:「我当然没有啊!这么光秃秃直愣愣一盏灯,丑成这样,我说呢,怎么皇兄那么有品位一人,还专门让十三哥照着图纸做这么丑一灯,原来是你要的!那就不稀奇咯!」 弘历一瞪眼睛:「你说谁没眼光了?」 允禄嘻嘻哈哈:「当然是你啊,哈哈哈!」 这叔侄两个在毓庆宫里就打闹起来,服侍的宫女太监都看傻了眼,还是德胜开口:「殿下,殿下,三条神犬都带来了!」 德胜拔高音量提醒了所有人,允禄立即停下来,掉头去看,一见到威风凛凛的黑色獒犬就眼睛发亮:「哎哟大黑!感觉没几天不见,好像又高了点儿是不是啊?」 弘历则走过去把雪狮子从地上抱起来,摸了摸它的后背:「今天晚上就不带你去啦,我还是带……去,他现在是黑的,大晚上谁都看不见他!」 弘历跟雪狮子说话,允禄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十分配合,对虎斑犬道:「诶,你原本不是打算,带上你的小金一起么?怎么现在又决定只带大黑了?」 虎斑犬好像听懂了一样,立即「汪汪」两声,允禄乐了,沖弘历笑:「你瞧,你的小金也听懂了,现在抗议呢!」 「就是,为什么不带我去?」常宁在跟弘历抗议。 弘历放下雪狮子,挠挠头:「我又不是去玩,是去做事的,你身上都是金色的,我怕太引人注目了。」 「不过我保证,我一定很快回来,回来之后就第一个找你!」 允禄见到弘历这模样,更是笑个不停:「我本来还羡慕你有这么通人性的狗,现在看来,还要费心思去哄,我反倒没这个烦恼咯!」 弘历磨了磨牙:「十六叔,您就别幸灾乐祸了,马上天就黑了,您准备好没有?」 德胜和库巴没听明白,还想再听的时候,人就已经被弘历止住了:「一会儿我十六叔带我出去逛逛,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德胜顿时就急了:「这怎么行?我们若是不跟着,殿下您身边不是没人服侍?更何况,这么晚了,您还出宫去做什么?」 弘历觉得身边的人越少越好,可允禄却不这么觉得,允禄对弘历道:「还是要人跟着,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看着也不对劲儿。就,就德胜吧,德胜机灵。」 德胜被允许跟着弘历,自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亦步亦趋匆匆忙忙跟着大黑一起走出去。 夜里巡视的宫人也少了许多,叔侄两个坐着马车出宫,路上还遇到巡视的隆玉柱问了一句:「王爷今日怎么比平时都晚些,可是陛下留您?」 弘历猫下身子躲在车窗下面,允禄僵笑着跟隆玉柱说话:「是啊,是啊,这最近还算忙,可不就耽误到现在这个时间了吗?」 隆玉柱也就是跟允禄寒暄两句,并没有发现异常,客客气气地跟允禄告了别。 等到马车行驶到宫外,允禄才算松了口气,却越想越不放心:「弘历,你说,刚才隆玉柱好端端过来问我,是不是发现了不对劲?」 弘历却不以为然:「哪能呢?他又不是有透视眼,哎,德胜,你也可以起来了,别蹲着。」 德胜被弘历叫起来,看见弘历和允禄这般,就是再傻的人,也能意识到他俩出来这一趟另有要事,当即一张脸又苦起来:「我说殿下,您二位这又是要做设么呀?奴才这胆子,可经不得吓啊!」 「你别想那么多,出事了还有我跟弘历担着呢!」允禄摆摆手,十分喜爱地看着黑色獒犬,「你这大黑厉害啊,我还生怕它叫唤,没想到它真能听懂你的话!」 「你到今天才知道吗?那你以前还夸它聪明,都是骗我的了?」弘历对着允禄翻了个白眼儿,「咱们不说这些了,要不了多久就到礼部了,一会儿你能不能想到,用什么理由把人弄走?」 允禄挠挠头,这还真的把他难住了,他急匆匆出来,完全没有想过。 少年翘了翘嘴唇:「我就知道你没想好,我替你想一个吧!」 在允禄期盼的眼神中,少年得意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獒犬:「就是它!」 礼部。 夜色渐深,守在门口的小吏打了个哈欠,有些无精打采地站着,正在等待着换班的同僚。 可正当此时,有个宦官模样的人跑过来,满脸的焦急:「请问,你有没有看到我家殿下的狗?」 这小吏顿时吓了一跳,满京城的达官贵人数都数不清,可是能被称作殿下的又是什么人?他马上站直了身子,十分谨慎地说:「没见到啊。」 德胜也有些紧张,按照弘历的话往下说:「那你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小吏顿时面露难色,德胜见状,也不强求,而是问:「那这样,你能让其他人都把门关好,别让我的狗跑进去么?」 这个要求就没那么难了,小吏点点头,迅速跑进去,跟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吏员说了几句,又折回来对德胜说:「你不用担心,我们马上就把门窗都关了,万一殿下的狗跑到这里,也绝对进不到房间,到时候我这边把院子门一关,就能帮你找到!」 德胜喜不自胜,连忙道谢,还给小吏塞了一角银子。 这送上门来的银子哪有不要的道理,小吏眉开眼笑:「这么客气做什么?对了,你家殿下的狗是什么狗?」 第139页 德胜这时候如梦初醒,连忙把大黑的模样给小吏描述了一遍,千恩万谢地离开。 见他又往别处找了,这小吏方才惦着自己刚拿到的银子看了看,又小心塞进荷包里面:「这些个达官贵人们吶,可真是会享受,养条狗都要人伺候!」 另一边,德胜一脸紧张地跑回来,看看四下无人,方才对弘历汇报起来:「殿下,奴才刚才按照您的话去试探了一遍,那边现在除了看门的人之外,还有两个人在,您……」 允禄一听完就跃跃欲试:「现在该我上场了吧?只剩三个人,我叫他们去给我帮帮忙,他们肯定都能被我支走,到那个时候你再偷偷熘进来,不就可以了?我告诉你,放考题的盒子,在最里面的房间,我给你把所有人都支走,你看着办!」 弘历也磨拳擦掌,十分兴奋:「你放心吧,先生都已经告诉过我了,我知道东西在哪儿!快快快,再晚点我怕我一会儿来不及回去了。」 允禄被弘历催促着,来到礼部门口。他可不比德胜,一见到他,门口的小吏立即站直了:「王爷怎么来了?」 德胜在允禄身后,对着小吏挤眉弄眼,而允禄则抬高下巴,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来:「我侄子的狗丢了,听说进了你们这里,我现在进来看看。」 这小吏顿时慌了:「没有的事,我们这里可连一只苍蝇都没进来,又是哪里有狗呢?」 允禄就眉毛一挑,佯装大怒:「你先前不还说亲眼看见进来了吗,你居然敢矇骗本王?」 德胜苦着脸,求饶不不止:「王爷,我真的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就让我进去找找,我真的看见大黑进去了!」 为了取信允禄,德胜还转过去对着这小吏一通恳求,双手作揖:「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吧,我们殿下可宝贝他的狗了,万一要是没找到,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我们殿下交代了!」 小吏傻了眼了:「可是你先前不就让我们把门都关上了吗?我们的人也都出来了,现在他们都可以证明,殿下的狗不曾进来啊!」 留在礼部值守的另外两名小吏也跟着跑来:「对啊,我们都能证明,没有狗进来!」 正在几人僵持不下之时,忽然听得一声清亮犬吠,众人不由自主往里面看去,只见一道黑影飞快跑过,瞬间就消失在花坛后面。 「大黑!」 允禄叫了一声,二话不说,迈了进去,德胜也紧跟其后。 威风的大黑狗站在花坛后面,看见允禄等人过来,便调头跑开,只是所有的门都关着,还有最外面的门开着,这黑犬就从门口奔了进去。 允禄第一个追进去,回首数了一下,见三个吏员全部都跟了进来,立即就提高音量:「快把门关上,别让它跑了!」 众人闻言,立刻把门关上。 允禄心里松了口气,对着无处可走的黑狗轻声道:「大黑,你现在别跑了,我们马上就走,我这不是来带你回去么?」 而另外一边,守在门外的弘历看见所有人都进了最外面的房间,他四下一看,此时天色已沉,路边一个闲逛的人都没有,正好方便了他。弘历马上就熘了进去,沿着走廊一通狂奔,冲到最里面那间房间,轻手轻脚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朱轼描述过的一整排书架。 弘历蹑手蹑脚走到书架里面,数着格子开始找:「一二三……找到了!」 在第四格的位置上面,有几本书底下压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弘历从朱轼口中知道,那就是放着考题的盒子! 他踮了踮脚,发现自己的身高还够不到这盒子,便四下看看,奈何这个屋子好像平时来的人不多,连个坐着的椅子都没有。 弘历皱眉,目光重新落在书架上,想了想,干脆挽起袖子,踩着书架的挡板往上爬。 「嘎吱!」 书架毕竟脆弱,弘历这么大一个人踩上去,立即就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吓得弘历脚一软,立即就跳了下来,好在他只爬上去一格,要不然,光是从上面掉下来这一条,恐怕弘历就得摔得够呛。 弘历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有人过来,就知道允禄那边还在给他拖延时间,于是弘历重振旗鼓,又把主意打到了这满满当当的书籍上面。 弘历动手把最下面一格的书全都搬下来,按顺序叠在一块儿,而后口中念念有词:「对不住啦!这次我是没有办法,你们千万不要生气啊!」 说完,弘历脱掉靴子,踩上这一大叠书,为了安全起见,他还十分谨慎地用手抓着书架两侧,等到维持好了平衡之后,弘历再伸长了手臂,将那小盒子从一堆书底下抽了出来。 他一手扶着一堆书,一手缓缓往外抽,终于顺畅地将盒子抽了出来,露出里面一个纸卷。 而取出纸卷,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过上面的字体之后,弘历这才露出笑容:「没错,就是这个!」 找到了目标之后,弘历也不耽误时间,把自己一直收藏在身上的心考题取出来,小心翼翼放好,再将盒子盖上,而后小心翼翼塞回去。 只是这一堆书压了下来,要想原样放上去,那还是要费点功夫的。 好在弘历动作小心,还是有惊无险地完成。等到将盒子边角都推了进去,完全看不出来又被人动过的痕迹之后,弘历这才拍了拍手,从一堆书上面跳下来。他弓着腰把这一堆书重新摆回书架上,而后走向门口—— 第140页 「诶,我说,你们大晚上的还在这里值守吶?」 是十六叔的声音! 陡然间放大的声音让弘历一惊,他立刻就躲到了书架后面,屏息等待着。 允禄也很着急,不知道弘历做完了没有,但更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有个小吏就提出来要换班去守门口!他去守门口,那待会儿弘历还能出来吗? 因此,允禄着急上火,嘴上就有一句每一句地找话说,也不理会对方回答了什么,而是又绞尽脑汁想要把人弄走:「这样吧,我看你们挺辛苦的,不如把门关了,我们出去吃一顿?」 这些小吏们都还挺高兴,但却没有一个人答应:「这可不行,若是被人发现我们擅离职守,恐怕上官不能放过我们。」 允禄被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感谢,却烦躁的不行,他又不是要感谢,而是要这些人先去旁边啊! 正在允禄和弘历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是好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更大的声音。 「这里的值守人员呢?快快出来!」 第50章 当真是个巧合么? 一阵高声喧譁之后, 弘历又听到了另外一把年轻的声音:「我乃銮仪卫隆玉柱,现在突击检查,你们所有人都给我进去,我要查一遍你们屋子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嫌疑人等!」 允禄大惊:「隆大人怎么会突然到这里?」 听声音, 隆玉柱好像也是才看见允禄一样, 大为惊讶:「王爷不是回王府了么?怎么会在礼部?是禁军那边忽然派人来说, 说是走漏了一个重犯, 所以才让我们过来帮忙。」 允禄更是惊奇:「可是你们不应该是留在宫里守卫陛下的么,怎么出宫了?」 隆玉柱也不解, 却是老老实实答道:「只是上面有令,我们照办就是了,再说了, 六部的安危同样很重要,我们不可轻忽。」 允禄也点点头:「那就来吧,我跟你们一块儿看看。」 唿啦啦的声音一瞬间都消失了,弘历躲在书架后面,短暂地吐出口憋了许久的气,小心翼翼拉开一条门缝,从他的角度能看到, 院子里和长廊里都空无一人,而大门口就在中间的位置,只要跑得够快, 运气够好, 按理说, 是不会被最外面那间房间的銮仪卫和禁卫军抓到的。 弘历深深吸进一口气,拉开房门闪身出去,一熘烟地沖向门口! 房间内。 隆玉柱忽然间若有所思一般, 停下脚步,往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允禄本来就极其紧张,此时不由得问出来:「隆大人?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隆玉柱回过神来,「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什么。」 允禄紧张得要命,嘴上还要哈哈笑:「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就能做銮仪卫呢,我看你在哪里都警惕得很,陛下的安危交给你,我都放心!」 大门外,弘历贴着拐角的墙壁,来了几个大喘气。 他刚才跑到一半,忽然间听到提醒,没有直接奔到大街上,而是跑出大门的一瞬间就拐了个弯,直接躲在了墙壁的死角处。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在看我这边吗?」 这么近的距离,弘历在心里面能直接和福全沟通,刚才也是常宁提醒了他隆玉柱的动作。 「他没看见你。」福全还在房间里面,因此能近距离盯着隆玉柱的一举一动。 而被这大黑狗目光炯炯地盯着,隆玉柱检查了屋子里面一遭之后,忽然间有兴趣对允禄道:「这不是四殿下的大黑么?怎么王爷今天跟它一起?」 允禄一愣:「你也认识大黑?」 隆玉柱微笑了一下,带着几个兵丁往外走,进去检查下一间房间:「是啊,先前就有所耳闻,殿下爱护几条狗,恨不得每天都带在身边,想不到殿下和王爷关系如此亲近,就连大黑也让王爷带出来了。」 「是啊!」允禄可算是找到理由了,顺着这话就往下说,「可不是吗,这弘历把他的大黑看得那么重,我带出来一回,还要他的小太监跟着,喏,你瞧,在这儿呢!」 允禄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德胜,而后者则讨好地沖隆玉柱笑,隆玉柱也跟着笑:「这不是殿下身边的德胜公公么?我先前还奇怪,为什么德胜公公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他出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办,装作不认识我呢!」 德胜连忙去看允禄,而允禄脑筋转得飞快,立即就想到了理由:「这都被你猜到了?我跟你说,我这次带着大黑出来呢,是另外有个事情不能让弘历知道……」 允禄说着说着就把隆玉柱招过来,凑在他耳朵边上嘀嘀咕咕了一阵。 弘历说话速度够快,声音又刻意压低了,飞速讲完之后,还用一脸你懂得的表情,亲热地拍拍隆玉柱的肩膀:「这下你懂我什么意思了吧?反正你可千万不能说,在这里见过我,要不然啊,我回头被弘历责怪,我可赖在你们头上!」 允禄是炙手可热的庄亲王,又与皇子关系都能算得上近,隆玉柱等人自然不会反驳,而是笑着答应下来,礼部的几个小吏也连忙表忠心。 允禄看看天色,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对隆玉柱道:「你还忙着,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快些去查查其他部门吧!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就算是走漏了一个贼人,他能有多大的胆子,往六部的地盘儿跑?多半是不知道躲到那个小角落,现在正等着你们去抓呢!」 第141页 打发了隆玉柱之后,允禄这才牵着大黑出来,说来也怪,平时大黑它们是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牵着走的,可今天晚上却格外乖顺,允禄一边惊奇一边得意,昂首挺胸走出了礼部大门。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他这一走出来,耳边立即听到了几声口哨声。 允禄四下一看,见弘历躲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掀开了车帘一角沖他使眼色,允禄立即走过去,牵着大黑说道:「咱们现在到了,快点儿回去吧!」 他正准备上手摸摸大黑那看起来就十分柔顺的长毛,但手下才一动作,就见黑影一跃而起,轻松钻进了车里。 允禄的手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整个人傻站在原地。 德胜见状,小声安慰:「王爷不必难过,这大黑是这样的,除了殿下,谁都不让碰的……」 允禄转过来,僵笑着:「我谢谢你安慰我啊!」 一通折腾之后,允禄这才抬脚上车,看见弘历紧张兮兮的表情,他哈哈大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反正又没被人发现。」 弘历几乎是要翻白眼了:「十六叔,你还说让我信你呢,你这么不靠谱,我都差点儿没看见!要不是……」 「要不是我跑得快,我肯定就被隆玉柱看见了!」 弘历生硬地临时改口,而允禄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儿,他回忆起隆玉柱当时的动作,也是心惊:「是啊,我也不知道隆玉柱哪来的反应,连我都没注意到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他就好像看到了一样!怪不得她这人能够这么快就做到銮仪卫的位置,现在看来,也不全是仰仗他爹的功劳。」 弘历拍拍心口:「算了吧,要是指望你,我肯定什么都做不成,好在今天晚上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要是再来一回啊,我可受不了!」 允禄也嘻嘻一笑:「不过,这事情还没完呢!」 弘历警觉地看着允禄:「你还想说什么?」 允禄勾着弘历过来,眼睛还不怀好意地盯着獒犬:「我刚才跟隆玉柱说了,我带大黑出来的原因,是帮着大黑去势!」 德胜脸色好一阵古怪,而弘历却不明所以:「去势?什么去势?」 允禄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小子什么都不懂!」 弘历一头雾水,看见獒犬冲着允禄一通龇牙咧嘴:「别理他,他好歹也是你的长辈,怎么什么玩笑都跟你开!」 见弘历没有理会自己的一丝,允禄笑过一阵便收敛神色:「反正我们不能直接回宫,刚才碰见了隆玉柱,好歹也要再在外面逛上一圈儿,这才能行。」 于是乎,逛到后半夜,弘历坐在马车里面打起瞌睡来,慢慢地睡着了。 德胜见到弘历睡着,可怜巴巴地在旁边守着,生怕弘历醒来。 獒犬也拱卫在弘历身边。 允禄见状,让车夫放慢行进速度,一行人又重新赶回宫中。 只是不巧的是,这回又碰上了隆玉柱。 允禄在车帘里面跟隆玉柱说话,弘历被德胜扶着,倒在座位上唿唿大睡。 「王爷怎么这个时间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隆玉柱看见这车驾也是有些奇怪,就往车里看了一眼,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允禄哈哈一笑:「当然有事,我这不是把弘历的大黑带回来了吗?大黑!」 「汪!」一声犬吠响起,黑色獒犬不知道从车里哪个角落钻出来,勐地一下子跳到允禄身边,把消小小一个车窗户占得满满当当,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隆玉柱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允禄也没想到大黑会挤过来,顿时有些尴尬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儿身子,又对隆玉柱笑道:「你也看到了,这会儿刚刚……正烦着呢,我得快点儿把它送回去,不然一会儿说不定就要咬我了!」 黑色獒犬配合地转过来,对着允禄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 饶是允禄知道这狗平时不咬人,可是对着这么大的一只狗和一口獠牙,他也忍不住有点怕。 而隆玉柱更是警觉,腰间长剑出鞘:「王爷,这狗危险,要不您先下来?」 允禄干笑一声:「不危险,不危险,我平时跟弘历关系可好了,它不咬我的,要是咬我,弘历肯定跟它没完!」 隆玉柱本来不想相信,可是却惊奇地发现,随着允禄的话音落下,兇恶的黑犬竟然渐渐收起了自己的獠牙,只是转过头来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只狗是能听懂人话的。 允禄见状,赶紧催促:「好了,你现在也看到了我这狗是不咬人的,你也别在这杵着了,我得赶紧把狗还给弘历去,回头有机会再请你吃饭啊!」 隆玉柱犹豫一瞬,转身退开。 马车立即扬尘而去。 望着这马车离去的影子,隆玉柱只觉得自己心里面有点儿疑惑飘了过去,却抓不住具体是什么。 回到毓庆宫,允禄拍拍弘历的肩膀:「弘历,弘历?到了,你快醒醒,咱们回去睡。」 但少年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子,翻了个身:「别吵我!」 这马车空间狭小,他一反身就从座位上掉了下来,好在还有个德胜在一旁拦着,硬是把人拦住,可是德胜不比库巴力气大,就光是拦腰抱着弘历已经是费了半条命,更别说把他扶起来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允禄:「王爷……」 第142页 允禄是个心软的,只是嘴上还不肯放松,他摇摇头:「哎哟,我就说这臭小子,做什么都要折腾我一回!」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弯腰把弘历抱起来,轻轻松松就跳下马车,一路送到宫里,又有健仆赶紧过来七手八脚把人接下去,允禄这才甩甩自己的手,笑骂一句:「这臭小子,还挺沉!」 德胜得以解脱,对着允禄是感激不已:「实在是太谢谢您了,回头奴才一定——」 「得了吧,谁要你那三瓜俩枣的!」允禄哈哈一笑,摇摇头,「算了,这大晚上的,我也不好再去烦我母妃,给我收拾间屋子睡一晚上吧!」 翌日。 弘历揉着眼睛爬起来,一看时间就惨叫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早上怎么不叫我?」 他一边惨叫连连一边两手套上衣服,两脚塞进鞋子里面转了几下,勉强趿拉上鞋子就奔出去,火急火燎地开始催:「德胜,库巴!洗脸水呢!怎么回事,你们人呢!」 弘历这一叠声地叫起来之后,门立刻就开了,只是来的不只是德胜库巴,还有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看热闹的允禄:「哎哟,你居然也还有睡过头的时候啊?」 弘历傻眼了:「十六叔,您起这么一大早的,就是为了来看我迟到?您可真够闲的啊!」 德胜这时候捧着洗脸水过来,小心伺候着弘历洗脸梳头,而允禄依旧抱着手臂堵着门,悠哉不已:「那不然呢?难得能看到你的笑话,我当然要珍惜啊!」 弘历胡乱抹了把脸就丢下毛巾,没好气地说:「行行行,回头我给你整一个冷笑话大全读给您听,保管您听了之后笑口常开!」 「什么冷笑话大全?这东西还能有大全?」允禄看着弘历这忙得火烧屁股一样的情态就觉得好笑,嘴里还没完没了地逗他,「我说弘历,你怎么对这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知道这么多?你可真是厉害啊!」 弘历这时候已经坐下来,在由芍药和芙蕖两个宫女梳头编辫子了,人没法儿动,只能用翻白眼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不痛快:「我当然厉害,十六叔又不是第一天见到我。可是我就是闹不明白了,十六叔,怎么您一大早就来了,不知道叫我呢?还是说,我迟到这事儿都传我父皇那去了,他叫你来叫我的?」 允禄奇道:「你怎么不问,是不是你朱先生或者张先生让我来找你的?」 弘历更无语了,又催着芙蕖和芍药加快速度:「朱先生那么大忙人,还有功夫问我?张先生从来不会这么无聊!芙蕖芍药,你们俩快点儿,不用那么仔细,能看得过去就行!」 在他的催促之下,芙蕖和芍药两个忙到差点儿手指打结,总算把弘历的头髮梳好,小心翼翼给他戴上帽子之后,芙蕖看着弘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磕磕巴巴想要说点什么:「殿下,您……」 弘历最怕的就是和女孩子打交道,尤其芙蕖是个说两句还会哭的,吓得他赶紧起身:「德胜库巴,快点儿带上我的书,我还要去上书房呢!」 弘历急得很,就差没跑起来了,这时允禄哈哈大笑,伸手把门一拦:「弘历,我今天才算知道,原来你这么尊师重道,竟然还会怕迟到呢!」 「十六叔你拦着我做什么!」弘历先是生气,而后意识到不对劲,盯着笑个不停的允禄就狐疑起来,「十六叔,你肯定是有事瞒着我,你说,你今天过来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允禄笑了半天,大声说道:「你今天上午就不必过去了,我都帮你请了假了!」 饶是弘历有所猜测,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他张了张嘴,「啊」了一声,继而大怒:「好啊,十六叔你故意看了我半天笑话!」 这下允禄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这能怪我吗?你可真能睡,跟小猪仔似的,叫都叫不醒!这要是让你那些老师知道了,还能把你当做是得意门生吗?谁家得意门生这么能睡啊?」 弘历气不过,四下看看都没有顺手的东西,干脆从水盆里面拿了块毛巾一把丢过去:「十六叔!」 允禄敏捷地抬脚往旁边一跳,火上浇油地回头沖他做了个鬼脸:「你砸不到我!」 「砰砰咚咚!」 房间里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砸东西的声音,夹杂着少年人怒气勃勃的声音和青年的哈哈大笑声,一众宫女和太监等在外面,面面相觑。 库巴小心翼翼问:「殿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 稳重的芍药也十分忧心忡忡:「这毕竟是王爷,殿下这样做,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参他?我们要不还是去劝一劝王爷吧?」 芙蕖就冷笑一声:「你们谁能劝得动咱们这位主子么?」 众人顿时失语。 芙蕖漂亮的眼睛扫过众人,得意道:「至于不让别人知道,这还不简单?我早就叫人去锁了大门,绝不会有人看到的!更何况呀,你们还没看出来么,咱们这位爷和王爷的关系那么好,王爷这是在陪着主子玩耍,散一散心里面的气儿呢!」 库巴就老实巴交地问:「我们主子心里面有什么气儿啊?这宫里头,难道还有谁敢给我们主子气受不成?」 芙蕖的眼睛快要飞到天上去:「你这只知道吃的脑袋能懂什么?算了,我不和你说,去给主子备茶去,一阵吵够了,主子就得口渴了!」 库巴艷羡地望着芙蕖趾高气昂离去的背影:「我要是也有芙蕖姐姐这般聪明就好了,这样就能猜到主子的心思了。」 第143页 他说了这么一句,没过多久,弘历和允禄就从房间里面出来,两人好像先前没吵过架一样,又哥俩好地勾肩搭背起来。 「对了,屋子里面有点儿乱,辛苦你们收拾了,那毛巾可能需要再洗洗,」弘历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次砸的都是不容易碎的东西,不过下次我就不砸东西了,免得你们难收拾。」 芍药几乎是受宠若惊了:「殿下说的哪里话,为殿下办事本来就是我们做奴婢的指责,殿下不必说这些。」 弘历是出于自己的习惯,他从前听自己的表哥表姐说,有些人专门为难家里的打扫阿姨,甚至是把米粒洒在地毯上,让阿姨趴在地上一粒粒地捡起来。弘历家里人都很厌恶这种折腾人的做法,弘历自己也被影响,就算是到了这么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地方,他也依旧如此。 至于芍药她们一时间改不过来这习惯,也是正常,以后慢慢总会习惯的。 弘历摇摇头,没有强行纠正芍药的话,带着德胜走出去。 允禄和弘历上午没去上书房,就干脆直奔南书房去,果然在南书房见到了朱轼。 朱轼一看见他二人就站起来问:「如何了?」 允禄露出笑容,把身侧的弘历推出来:「有咱们弘历亲自出马,自然是马到功成了!」 「……对了,我当时还特地把书按照顺序摆起来的,肯定一点儿破绽都没有,您就放心吧,」弘历把自己前天晚上的行动细节都给二人讲了一遍,十分得意,「而且我也没被隆玉柱看到,那放考题的盒子也在原位置,总之一切都很完美!」 「就是十六叔实在是太过分了,明明帮我请了假,还瞒着我,故意看我丢人,」弘历瞪了允禄一眼,跟朱轼告状,「先生,您说十六叔是不是特别过分啊?」 允禄立即叫起屈来:「这也能都赖我吗?弘历,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你昨天晚上在马车上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还是我把你抱回去的!」 这一段的记忆弘历完全没印象,他张大嘴巴:「啊?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允禄摇摇头,「你不止昨天晚上,今天早上都叫不醒!也不知道你是几天没睡觉了困成这样,后来我干脆就去给你请个假,张大人反正是知道的,他也没拦,只说让弘昼给你带功课。」 「让弘昼给我带功课?」 弘历的脸瞬间就垮下来:「那张先生还是生我气了,肯定是叫弘昼给我带了一堆功课呢!」 允禄挠头:「不至于吧?我看张大人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客客气气的,完全看不出来生气啊?」 弘历撇嘴:「那是跟你客气呢!唉,我不跟你说了,去找弘昼了!对了十六叔,那今天下午的火器课你还来吗?」 允禄摇摇头:「不了不了,现在弘时也不来,就只有你跟弘昼两个,更何况恩科马上就要开了,等恩科过后再说吧。」 弘历点头:「好,我知道了。」 等到弘历离开之后,朱轼方才沉吟道:「你说,这隆玉柱的出现,当真是个巧合么?」 第51章 考场见闻(一) 允禄摇头:「我后来派人去打听了, 他奉命搜查逃犯,说是要查六部,实际上只查了礼部和户部就被告知,禁卫军那边已经找到了逃犯, 并且将逃犯绳之以法。看起来, 这逃犯的存在, 好像就是为了帮我们引开礼部的注意力似的。」 「诶, 是不是真的就是为了我们来的?」允禄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越说越像, 「对啊,隆玉柱说是被苏公公派人叫来的,苏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人, 什么时候大晚上管过禁军的事情?这分明就是陛下怕弘历有事,所以专门派人来跟着啊!」 朱轼闻言点头:「我也是这么猜测的,只是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咱们也不好说。」 而允禄就放松起来:「哎呀,我说呢,咱们弘历就是讨人喜欢,陛下这么喜欢弘历, 这次的事情肯定就不会大查特查,弘历这孩子又心软,跟朱大人你一样, 回头啊, 陛下定然不会……朱大人你就放心吧!」 朱轼眉眼间都是担忧神色:「但愿如此吧, 这恩科本事盛事,若是因此弄得血流成河,反倒是不美了。」 解决这了这么大一件事之后, 不只是弘历,就连允禄都放松不少,甚至还出去喝酒作乐。 他说漏了嘴就被弘历抓了个正着,死活缠着允禄带他出宫来,专门就是为了玩。 此时弘历坐在客栈的小房间里面,临着街边的位置往下看,正好能看到满街的热闹。 少年趴在窗边,饶有兴致。 允禄一阵无语:「你又不是第一天出宫,至于这么稀奇吗?快点儿过来吃饭,别一会儿饭菜凉了吃了生病。」 弘历却没动弹:「吃饭什么时候不能吃?不过我之前每次跟十六叔出来的时候,可没机会见到这么多人!十六叔,你说,这些人都是来参加考试的吗?」 「你不吃我吃,我才不等你!」允禄自己夹了一筷子菜到嘴里,由衷赞扬,「我就说这太白楼不愧是老字号,这口鳜鱼就是香!宫里面的御厨是做不出来这个味儿的!」 弘历终于肯把自己的眼睛从下面街道上挪开,转过来问允禄:「为什么?按理说,不应该是御厨的手艺更好么?」 允禄嘿嘿一笑:「可是手艺再好,那也没有在外面吃的新鲜!更何况,你看看这外边儿的菜色,油盐酱料放得多足,宫里头的御厨敢么?」 第144页 弘历点点头:「我懂了,就像我同学他们都很喜欢吃烧烤一样,烧烤可比正餐好吃多了。」 允禄一笑:「这有什么难的,回头咱们不是要去狩猎么?到时候你打的猎物烧着吃烤着吃,全都由你自己决定。」 叔侄两个说了这么几句之后,弘历还是没有从窗边挪位置,允禄就催他:「哎,你看看差不多就过来吧,真准备在那边一直待着看热闹?」 「十六叔,好像还真的有点儿热闹,」少年目不转睛盯着窗户下面,一边招手让允禄过来,「十六叔,你快过来看看!」 允禄喝了口茶站起来,一边往弘历这边走一边嘟囔:「有什么新鲜的要这么大惊小怪?」 他走到弘历身边,两人一起趴在窗户上,弘历伸手插着底下一指:「十六叔,你看下面这个蓝衣服的人,是不是被缠上了?」 顺着弘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色长袍的公子被几个大汉团团围住,他面前有个小贩试图说什么,却被大汉一脚踢倒在地。 「诶这人怎么还打人啊?」弘历一看就生气了,二话不说转身奔出去。 允禄捞都没捞到,只能也跟着跑下去。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当街行兇,难道就不怕被抓起来么!」 少年人的声音清脆洪亮,冲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一阵风,一下子挡在了几个大汉身前。 大汉们被突然冲出来的少年吓了一跳,但看清楚他旁边只跟了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青年之后,又来劲儿了:「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多管闲事!」 「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若是人人都顾及己身不敢多管闲事,那这个世道才算是完了!」蓝衣公子看起来身板瘦弱,说话的时候却铿锵有力,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腔调。 弘历一听就听出来了,回头问他:「哎,你是来考科举的吗?」 蓝衣公子一愣,拱手道:「正是,这位小公子也是……」 弘历连忙摆手:「哦,我不是,我就是出来玩儿,看到有人打人,这才出来的。」 大汉见两人旁若无人地聊上了,更是觉得不快至极:「你这野小子,要是不想挨打,就滚到旁边去!不然那爷连你一起打!」 弘历挑眉,撸起自己袖子准备上,他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允禄就吓得够呛:「你干嘛!」 几个壮汉互相看了一眼,也都哈哈大笑起来:「哟,就你这小鸡崽子的样子,还准备跟我们打一架不成?来来来,我让你一只手,看你能不能打!」 弘历是不觉得自己打不过的,但在允禄和蓝衣公子面前,他显然是被看作成了孩子。蓝衣公子立即说道:「不行,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掺和进来!喂,你们几个,可知道这是京城,天子脚下!」 允禄也缓过神来,跟着皱眉:「这京兆尹是怎么回事,有人当街行兇都不知道?竟然这么久了还没派人过来!」 他是为了求稳,一把拉住弘历:「我跟你说,你现在可别胡闹,我今儿没带枪出来!」 弘历则摩拳擦掌:「十六叔,好歹咱们都练过那么久了,难道连几个无赖都打不过么?」 看见弘历这模样允禄就一阵头疼:「先跟你说好,要是出门来打架的话,我下次就不带你了!」 这几个人嘀咕了一阵,几个大汉看起来也没有了耐心,互相使了个眼神,忽然间直接向着蓝衣公子扑过来! 弘历眼疾手快,瞅准时机往那人脚下飞铲一记,对方吃痛,整个人扑倒在地!他个子高大,被带倒之后,后面的人收势不及,被绊了一下,也跟着倒在这人身上。 而后三个人无一例外,就像是叠罗汉似的叠了起来,最后因为堆得太高了,后面的大汉甚至没能成功叠上去,而是软软滑了下来。 这场面看起来……十分滑稽。 弘历狐疑地抬起自己的脚看了一眼,又看向允禄:「我有这么厉害吗?」 允禄同样也是十分无语:「你没那么厉害,是他们太废了。」 允禄说着就走了几步过去,一脚把要爬起来的大汉给踩在脚下,叉着腰凶神恶煞地问:「喂,你们都是打哪儿来的?这么不禁打,还敢在大街上打人?」 那几个大汉看起来人高马大,可是被绊倒之后居然就趴在地上不起来了,被允禄踩着的那个更是差点儿哭出来:「也没有人告诉我们,要打的是这么厉害的人啊!」 弘历噗嗤笑出来:「十六叔,你看你,现在看起来可比他们还像恶霸呢!」 允禄没好气地瞪了弘历一眼:「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们叔侄俩还在斗嘴,蓝衣公子却已经反应过来,脸上浮起一层冷色。 而此时,一直没有出现过的兵卒们终于姗姗来迟,腰间别着武器冲过来,口中唿和不知:「前面那人,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点放开他们!」 允禄脚底下还踩着大汉的肚子,闻言不仅没有抬脚,还用力往下踩了一点,痛得大汉哇哇大叫起来,他回头冷笑一声:「我现在就是不放,你能拿我怎么样?」 「岂有此理!你这人——」 允禄和弘历这次出门,一没带从人,二没着锦衣华服,兵卒们也没认出来他们的身份,只觉得这两人嚣张得过分:「好你个刁民,竟然连大人的话都不听,我看你是要进大牢里才肯好好说话了!」 第145页 允禄被气笑了:「好啊,大牢是吧,我只怕一会儿你们就要求着我出来!」 弘历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哎,十六叔,没想到咱们俩也能有这样的经歷啊,我俩要是进去了,回头永焕就再也不能拿我先前关过他说事儿了吧?」 弘历这嘻嘻哈哈的态度让兵卒们惊疑不定起来,竟然没有动作,而蓝衣公子这时候也一抖自己的衣袍,冷冷开口:「你们不问清楚是谁为祸在先,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要抓人,难道不是你们的罪责么!」 这蓝衣公子气势逼人,面容冷峻,转过来对弘历和允禄二人拱手一礼:「在下张廷珩,今日能与两位相识实属缘分,只是我明日还要考试,就不便和两位多聊……」 允禄一听这个名字就打断了蓝衣公子的话:「你叫张廷珩?那张廷玉张大人和你是?」 张廷珩苦笑一下:「正是家兄。」 张廷玉的名字就算是在京城里面也好使,更不用说他们还是张英的儿子。兵卒们知道了张廷珩的身份之后,立即改变自己先前的态度,前倨后恭起来,完全转变了话头,立即把那几个大汉锁起来:「原来是误会,张公子,您千万别见怪,我们也是没弄清楚情况,毕竟看起来,也是这位公子比较能打……」 「还算你有点眼光!」允禄这才满意,抬起脚来,放出最后一个还没有被锁上的大汉,「这次爷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不过再有下次,当心你们的小命儿!」 他威胁了这么一句之后,兵卒们更加惊疑,来回扫视着允禄。 允禄也不打算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对着张廷珩就一拱手:「原来是张大人的弟弟,怪不得也是一表人才。既然张公子说要考试,我们也不耽误,先送你回去吧,我看你好像是得罪了什么人,临近考试时间,也别待在外头。」 于是几人就上了马车,前往张府。 在马车上允禄问了几句就把张廷珩的情况问清楚了,原来张廷珩是考试之前出来散心,却被人盯上,硬是诬赖他撞到人,要他赔礼认错,张廷珩自然不肯,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情形。 张廷珩说到后面,神色诚恳地道谢:「若不是碰到两位相助,恐怕我今天还真的要受些皮肉之苦,到时候明天的考试或许会受到影响。」 弘历就很热情地否认:「不用谢我,你是我张先生的弟弟,我帮你是应该的!就是张先生怎么也没告诉我,还有个弟弟要考试呢?」 看着少年一派天真的模样,张廷珩却是一惊:「你,你是?」 允禄嘻嘻哈哈凑过来,岔开话题:「哎呀,你张先生这不是为了避嫌吗?今科是你朱先生做主考,他二人同朝为官,平日里要是多说两句,少不得被人以为是徇私呢,我想啊,你今天也不要跟人说,见到了张廷珩,才是对你张先生好呢。」 弘历摇摇头:「我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整得这么麻烦,不过,小心点儿也好。」 张廷珩不是个蠢的,当下也猜出来了弘历的身份,只是沉默不言地看着弘历。后者脸上毫无阴霾,甚至还有几分期待:「你好好考试,等你进了翰林院,咱们还能在宫里头见面呢!加油!」 这一趟出宫,弘历心情极好,路上还要问允禄几句:「对了,张先生的弟弟们都很厉害么?怎么还有人专门挑他考试的时候来找他麻烦?」 允禄看看弘历,这小子一边说话一边还能分出心思拨弄路边的花花草草,顿时一哂:「你以为呢?你张先生一家人都很厉害,读书这方面啊,没几个人比得过他的。张英大学士当年也深受先帝宠爱,现在到了这一辈,除了张廷玉之外,他的弟弟张廷璐也是奇才,之前拿的是榜眼,这张廷珩虽然名声不显,但我想,从书香世家出来的,怎么着也能有个好成绩。」 弘历闻言却提出了反对意见:「那可不一定,我跟你说,越是这种哥哥姐姐都是学霸的,心理压力越大。」 允禄看弘历这小小年纪说话这样老气横秋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不已:「你懂什么?」 弘历摇摇头:「反正我就是懂,我想,只要他心理状态能稳住,到时候成绩是不会差的。可要是状态不好……」 「那就说不准咯。」 且不说安安静静过了几天,等到了恩科举办的那一日,才算是真正的众人瞩目之时。 弘历缠着允禄,允禄无法,还是把弘历带了出来,一路上都千叮咛万嘱咐:「我可跟你说,这一次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最多让你在场外看看,你不许瞎说话吓着人家学子。」 弘历回答的时候看起来就很没有诚意:「好好好,我一定照办!」 而同一辆马车里,弘时说话的时候就沉稳许多:「十六叔这一次肯带我出来,也是担了不小的责任,我一定谨言慎行,不给十六叔添麻烦。」 允禄对着弘时的时候就不像对弘历一样随意,他也客客气气地说:「你不必自谦,我相信你肯定是知道轻重的。」 说话间,叔侄四个就来到现场。没错,这一次还有弘昼,只是和弘历的看热闹,和弘时的收买人心的算不同,弘昼这一趟过来,纯粹就是为了给他的两个伴读加油的。 弘历一行人坐在马车里面,看着礼部门前排成了长队的考生们。考生们依次上前,一个个递上去自己的身份文书,由兵卒一个个校对身份之后,方才踏进里面的门槛,进行下一步的检查。 第146页 在一众考生当中,弘昼老远就看到了自己的伴读,他热情地招手让两人看见,随后两人立即过来,十分拘谨地跟允禄等人打过招唿。 弘昼还小声跟他们说话:「你们不用担心,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先生都说了,考题不会为难你们,只要你们认真作答,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就可以了。」 勉励考生几句之后,允禄也说了几句话,而弘时看着弘历,问:「你就不跟广禄和永焕说两句?」 弘历一愣,随后答道:「我本来不打算说的,既然三哥你提醒我了,我就跟他们也说两句。」 弘历没有招手叫正在排队等候检查的两人过来,而是自己走过去,站在队伍外侧,有守卫的兵卒看见还想驱逐,德胜早就小跑着过去展示了自己的令牌,那兵卒顿时就不说话了。 弘历的衣着打扮都不是常人,一同排队的其他人更加不敢说话。 永焕盯着弘历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催促:「哎,我说殿下,你这会儿就不要来凑热闹了吧?」 弘历眼珠子一转就笑起来:「谁说我是来凑热闹的?我告诉你,我这一趟是来监工的,你们俩可要给我好好考,不许在考场上面突然晕过去啊、手抖啊,这种意外情况,想都不要想!明白吗?」 广禄听得浑身一个哆嗦,而永焕就更不耐烦:「得了吧,你以为我们俩跟广华广贵一样那么脆弱,动不动就晕?行了,如果只说这个,现在可以走了。」 弘历四下看看,忽然间上前一步,凑过去在永焕耳朵边说了句什么,而后很快退开,对着队伍后面不远处的广华广贵两人灿烂一笑,大声说:「广华广贵,加油考啊!」 等到检查的队伍渐渐消失,弘时才阴沉着脸走到弘历身边:「你刚才都说了什么?」 弘历笑了笑:「没说什么,就是鼓励他们两句。」 看着弘历的灿烂笑容,弘时就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他上下打量弘历两眼,忽而充满戾气地一笑:「我们先前的赌约你没忘吧?」 弘历盯着弘时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三哥,我觉得我们没必要什么都比,更何况这次是拿别人去比,要不,还是算了吧?」 弘历心里面想的是不进一步激化矛盾,可这话停在弘时耳中,就成了认输。弘时心里一阵痛快:「原来是你怕了!」 弘历:…… 看着如此嚣张跋扈的弘时,弘历都想再激他赌一把,让他输得更惨。可想起来雍正说的话,他转念一想,弘时现如今养出来事事都要和他争一争的习惯,跟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要不,这次还是算了? 弘历在思索两人之间的关系,弘时就更加得意,甚至还伸手去拍弘历的肩膀:「既然你都认输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跟你计较,回头,你就跟弘昼也说一声,就说不是我不愿意比,是你怕输,所以一开始就认怂了!」 弘历的肩膀被弘时按住,少年霍然抬头,眉眼间闪过一丝怒意,他等着弘时,弘时同样也看过来,手下加力往下按:「弘历,你看着我做什么?你还是不服气么?」 弘历只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下去了,忽然间肩上力道勐然一轻,他抬头一看,只见允禄笑眯眯抓着弘时的手抬起来,和颜悦色地说:「你们哥俩感情好怎么不进去说,要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弘时的的手被允禄抓住,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威胁起来:「十六叔,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还是不要多管了吧?」 第52章 考场见闻(二)小小惩治…… 弘时平日里就算是对弘历有多不满, 可对允禄这个叔叔都是客客气气的,今日陡然间说出这样含着威胁之意的话,莫说允禄,就算是弘历都愣了一下。 而弘历脸上的神色过于错愕, 也提醒了弘时, 他脸色扭曲一下, 而后露出一个笑来:「十六叔, 太阳太晒,昏我有点儿头晕, 不知道刚才说了什么,十六叔你千万不要跟我计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允禄还能怎么说, 他心里面看弘时就越发嫌弃,面上也是和和气气地揭过去:「好了,现在他们都已经进去了,很快就要开始考试,你们不必留在这里,还是早些回宫去,等到出成绩的时候再来?」 弘时匆忙点头, 而弘历却不肯:「我不进考场,我就在附近多转悠一会儿,难得出宫一趟呢!」 弘历没有回到皇宫, 弘昼自来都是跟弘历形影不离的, 也跟在他身边, 两人被允禄安排在考场后面的休息室。因为是皇子的缘故,服侍之人无不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惹恼了两位皇子。 「对了,你们多弄点吃的过来,然后人就可以走了,」弘历熟练地开口赶人,「我们不喜欢有太多人待在这里。」 等到面前被摆满了各色食物之后,弘昼就开始吃东西,一边吃一边问:「四哥,你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啊?难道他们考试考两天,你就准备待两天?」 弘历正在屋子里面踱步,脚下的方砖数过了八块就走到尽头,这房间实在是不够大:「再看看吧,说不定考试的时候会有什么热闹看呢?」 弘昼不明所以:「就算是有热闹,也不可能是在这个时候啊,四哥,你想看热闹,咱们还是出去看来得更快些。」 弘历心道:他最想看的热闹,就是瞧瞧那些买了考题的考生,在宣布考试开始之后,发现考题换成了新的,将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第147页 光是想到这里,弘历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考场当中。 考生们按照次序走进小小的号间,而考官则坐在最外面的位置,身后还有一面白墙,刘碧和朱轼两人相对而坐,身前则是几个礼部吏员一路小心护送过来的盒子。 如果弘历在场的话,一定能第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盒子就是他先前换了考题的盒子。 刘碧看一眼朱轼,允禄也坐在朱轼手边看过来,报时的人手里的梆子敲过了几下,大声宣布:「考试开始!宣读考题!」 朱轼颔首:「刘大人,你来读吧。」 刘碧压下心中紧张,小心不已地打开盒子,取出里面捲成一卷的纸张向考生们遥遥展示:「这考题早在一月之前就已经封存在此,现在就让我来把题目念一遍,随后张贴在这壁上。」 说话间,他打开捲纸,眼神往上面一移,而后瞳仁勐地一缩。 在一片寂静之中,允禄忽然开口催促:「刘大人,怎么不读了?考生们都在等着呢。」 刘碧被这声音催促着,一颗心在胸膛里面疯狂跳动,脑门上冷汗迭出,一时间竟然完全没有了自己的声音。 允禄又在旁边似笑非笑地催了一遍:「刘大人,先前你不还很能说吗?怎么这会儿倒像是个哑巴似的?」 在这样的催促之下,刘碧绝望地清了清嗓子,将这题目读了出来,而后木然地伸出手,看着吏员将考题张贴在壁上。 此时,他的眼前只有被无限放大了的白纸黑字,脑子里面声音嗡嗡作响,却什么都听不清。 而与此同时,号房里面也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朱轼嘴角下压,冷冷道:「考场之内不得喧譁,若再有人无故喧譁,一律赶出去,不许考试!」 他这般严令一出,号房内窸窣的声音顿时消失不见,整个场内只剩下刘碧粗重的唿吸声。 刘碧的手还伸在身前,有吏员见到觉得奇怪,忍不住出声提醒:「大人,大人?考题已经取走了,您可以把手放下来了。」 刘碧却依旧一动不动,而下一刻,他双眼一翻,居然晕了过去! 不到半个时辰,坐在里面休息的弘历和弘昼就听见一阵唿喝声,他们出来随手逮了个人一问,才知道是考官刘碧突然发病晕厥过去,这会儿正是兵荒马乱地叫大夫。 弘昼张大嘴巴:「啊,怎么好端端就晕过去了呢?」 弘历则关注的不是这个:「这么多人考试,你们先前竟然都没有准备大夫吗?还不快点去雇两个大夫过来坐着,我估计啊,这天气不好,待会儿要发病的还不只是这一个刘大人呢!」 吏员们不敢小瞧,连忙跑前跑后去找大夫。 而弘昼就有些怀疑:「四哥,现在这四月的天气不是正好吗?不冷也不热,刘大人晕过去说不定是身体不好,难道其他考生也一样?」 弘历背过手,悠哉地摇了摇头,用一副前辈高人的口吻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啊……」 大夫被招过来之后,很快就给刘碧诊断完成,按照大夫的说法,这刘碧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半碗药汤都灌不下去,看上去人也完全不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 大夫束手无策,弘历站在边上看热闹还不算,作为一个外行人,十分热心肠地提建议:「我之前看到有人中暑,那都是要掐人中的,大夫,你掐他人中!」 大夫顺着弘历的话,用大拇指掐住刘碧的人中,刘碧眉头都蹙了一下,但依旧眼睛紧闭,就是不醒。 弘历留意到了,眼睛在一屋子人身上转了一圈,指着最高最壮的那个叫起来:「大夫你力气不够,换你来!看你这一身肉就够力气,一定能把刘大人掐醒!」 被点到名的吏员不敢违背弘历的意思,搓了搓手就站过去,手才堪堪碰到刘碧呢,还没按下去,刘碧就「哎哟」一声,缓缓睁开眼皮子,用一脸茫然的神色说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弘历一看刘碧的眼神就知道他是在装昏,当即对大夫说道:「药快拿过来,这刘大人刚刚醒来,也不能耽误了喝药不是?」 刘碧还想摆手:「臣,臣没事……」 「让你喝你就喝,这么大的人还怕苦啊?」弘历不给刘碧拒绝的机会,挥手下令,「按着他,给他灌下去!」 于是乎,刘碧就被壮实的吏员按住,半碗药硬生生被灌了下肚,看得出来药汤的味道绝对不好,刘碧苦得眉毛眼睛都皱到了一起。 弘历盯着刘碧咽下去之后,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使劲咳嗽两声,才做出一脸的关切神色:「怎么样,刘大人好点了吗?」 刘碧被弘历这么折腾了一通之后,哪里还敢说不好?当下连忙点头:「臣觉得好多了,好多了!」 弘历的神色也十分欣慰:「那就好那就好。」 顺着弘历的关切笑容,刘碧也渐渐松了口气,正当他以为自己能暂时在这里躲一躲的时候,就见面前的少年脸上笑容变成了疑惑神色:「既然好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待着?」 刘碧一愣,他也疑惑了:「我不在这里待着,那我去哪儿?」 「当然是回去监考啊!」 少年人漂亮的眼睛瞪起来,露出了谴责神色,他这样的眼神看过来,连带着本来就心虚的刘碧更加心虚了,少年人还在继续说:「既然没什么大碍,就赶紧回去监考吧,这些考生几年才有一次考试的机会,这么重要的时刻,你怎么能因为一点点不舒服就躲出来不去工作呢?没听说过,轻伤不下火线吗?」 第148页 这话刘碧还真没听说过,他下意识摇了摇头,但却瞥见了一众吏员们的谴责表情——刘碧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都是礼部的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被四皇子说动了,反过来这么看着他! 他都晕过去了,竟然连在一边休息的机会都没有么? 然而无论刘碧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当下他也只能咽下老血,低头答应:「殿下说得对,臣不能因为自己身体不适,就把考生们的事情放下,臣这就去。」 刘碧本来想来一个以退为进,却没想到他这一说出口之后,弘历立即毫不客气地收下来,催促左右:「你们都愣着干嘛,没看见你们大人说要过去监考吗?还不快把他扶起来?」 立即被人架着两边胳膊扶起来的刘碧:…… 等到被搀扶着走出去的时候,刘碧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的,身后传来少年人热情洋溢的声音。 「你的工作很重要,关乎到这么多考生几年来的努力,所以一定要好好监考,加油!」 刘碧一时间没留神,脚被门槛绊了一下,左右吏员惊慌失措地扶他,他还要回头冲着弘历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是,臣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少年人站在屋里,阳光照在他精巧的眉眼上,衬得他连瞳仁的颜色都变浅了些许,弘历忽然笑了一下:「哦,是吗?」 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破人心,刘碧忽然间不敢再看,连忙走了。 哪怕是要去考场上面对朱轼和庄亲王,也好过在这里对着这么一位难缠的四皇子! 刘碧一走,屋子里面顿时没了其他人,弘昼这时候才摸到弘历身边,有点儿佩服又有点儿怕地问他:「四哥,你怎么……」 「我怎么了?他是考官,我让他回去考场不是应该的吗?」弘历转过脸来,笑得灿烂又天真,「朱先生和十六叔都在忙呢,凭什么他偷懒?我这是帮着他们抓到一个偷懒的傢伙呢!」 看着弘历的笑脸,弘昼心里的怀疑也渐渐消散。 而回到了考场里面的刘碧其实也没那么好过。在他发现考题更换了的第一时间,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己东窗事发,只是在考场之中,无论是朱轼还是允禄都没有拆穿他。这时候见到他又过来,朱轼没有言语,反倒是允禄按捺不住冷嘲道:「哟,刘大人身体不好,怎么不在外面多歇一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碧勉强挂着笑容:「是四殿下说了,下官身为考官,责任重大,不能逃避。」 允禄怔了一下,而后冷笑:「哼,你若早些知道,也不必到了今日!」 刘碧心头一跳,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了。 考试当中,按照惯例,考官会巡视几次,而允禄和朱轼都巡视过后,刘碧依旧是生了根一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弹。在允禄的冷嘲热讽之下,刘碧才百般不愿地出去转,这不转还好,一转就又出了事。 「……怎么又有人被送出来了?」弘昼完全弄不清楚情况,只是看着被送出来的第三个考生,追着弘历身后问。 而送人出来的吏员也在擦头上的汗:「也不知道这些考生怎么突然都发了癫,刘大人在巡视的时候,他们一个两个都扑上去,嘴里面不知道在乱叫什么,当即就被拖出来了。」 弘昼听到这个词就往后退了一大步:「发癫?」 那被带出来的考生身上还绑着绳子,口里塞着布巾,见到来人就激动得大叫,只是话语完全被挡住,根本听不清。 吏员们按着几个考生,心有余悸地擦汗:「是啊,回头还得请大师来作法驱鬼,两位殿下,你们还是快些回宫吧,这地方不好!」 弘昼也深以为然:「是啊四哥,这才半天功夫,从考官到考生都出来四个了!怪不得三哥原先不肯待在这,肯定是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才跑了的。」 弘昼一边说一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四哥,这地方不太行,咱们还是回宫吧?」 一众吏员都提心弔胆地看着弘历,生怕这位主子又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好在这一次少年只思索了一瞬,立即就点头答应:「好啊,我看今天的热闹也差不多了,不是,今天你们都演练得差不多了,就算再遇到什么突发事件,大夫都在这里,你们肯定能够自己解决的,是吧?」 吏员们连忙点头:「都是多亏了殿下指教,我们才学会了不少东西,多谢殿下!」 弘历老气横秋地点头:「以后再遇到事情,可不许这么慌慌张张的了。」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弘历和弘昼踏上了回宫的旅途。 弘昼这时候才有些后知后觉,问弘历:「四哥,今天的恩科出了这么多事,十六叔会不会被罚啊?」 弘历看过来:「你猜?」 被弘历逗了一把,弘昼忍不住磨了磨牙:「四哥!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你别不当一回事儿,还有,你这段时间都跟着跑前跑后,虽说没有挂你的名头,可是真要是出了事,少不得也算你一份,到时候你怎么办呀?」 弘厉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怕的样子,他还笑嘻嘻掐了掐弘昼的脸,后者闪身躲开,大叫:「四哥!」 弘历收手,一点儿都没察觉到自己的恶劣似的,嘻嘻一笑:「我能有啥事儿啊,你还担心起我来了?要我说啊,倒不如想想,这次恩科过后,我们要做点什么。」 第149页 第53章 朕看你们傻得很! 弘昼问:「做点什么?」 见弘昼什么都不懂, 弘历嘆了口气:「唉,你真是……算了,我还是不说给你听,免得你到时候反而难受。」 他这么一说, 弘昼就更加好奇, 一路上缠着弘历不止, 只是弘历把嘴闭得紧, 说什么都不肯松口。 回到毓庆宫之后,熹妃照常来过问了弘历出宫的经歷, 而后又如常嘱咐弘历:「我跟你说,这段时间你做事情不要太出格,什么事都问问你十六叔……」 「问十六叔, 那还不如我自己决定呢!」弘历满不在乎地笑起来,「母妃,你是不知道,我十六叔很多事都要问我呢!」 然而熹妃只觉得儿子是在吹牛,当即沉下一张秀气的脸:「弘历,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疼你,包括你十三叔也是一样, 但是你不能因此就对你十三叔毫不尊敬!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不得这般无礼!」 弘历就撇了撇嘴,闷闷答应下来。熹妃见到弘历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面其实是听不进去的, 无可奈何之下, 只好说道:「弘历, 并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刻意拘着你,只是这段时间……顾虑一下你父皇的心情,若你还是这么胡来, 恐怕你十三叔那边也不好做。」 弘历这时候才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父皇他怎么了?我前几天看到他,感觉他心情还不错呀?」 熹妃看着儿子几乎可是称得上是天真的神色,心下不忍,却还是硬下心肠,与他说道:「皇太后娘娘希望陛下能把十四王爷召回来,可陛下,陛下心里面是不愿意的。」 「为什么不愿意?」 弘历的问句来得极快,熹妃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就见少年迅速想通:「我知道了,是父皇和十四王爷关系不好。」 熹妃一愣,转而笑了一下:「你这时候怎么不叫叔叔了?」 弘历歪了歪脑袋,笑道:「我跟父皇是站在一边的,他既然和这个兄弟关系不好,我自然也不必叫叔叔了。」 熹妃心下微动,揉了揉弘历的脑袋:「若是见到你父皇,你也可以这么说。」 科举的第一天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一开始见到有人因为晕过去而被抬出来的时候,弘昼还十分紧张,等到后面,弘昼已经能只懒洋洋抬头瞥一眼,而后再落下一枚棋子:「到你了四哥。」 弘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问:「又倒了一个?这批读书人身体素质不行啊。」 弘昼也是十分无奈:「是啊,四哥,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不就是考个试吗?以前三哥还总是说我胆小如鼠,可是我也从来没有像这些人一样,考个试就害怕得昏过去啊。」 弘历在下棋这方面比弘昼差一点儿,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赢了弘昼,此时也摇头道:「那就是他们读书的时候没有注意锻鍊身体,还有,你别太把你三哥的话当一回事,你以为他说话就是对的啊?」 弘昼挠头:「那以前不都是听三哥的吗?谁让三哥最大呢?」 说到这里,弘历忽然间有点儿好奇:「我记得前面还有个大哥吧,你对大哥有没有印象?」 弘昼圆圆的脸上浮起一点儿茫然神色:「我不记得了。」 弘历在自己的记忆里面搜寻了一圈,发现也没有相关记忆:「我也不记得了,可是我想,如果是他的话,一定比三哥和气很多吧?」 「你们两个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允禄的身影由远及近,他大步走进来,二话不说先拿了水勐灌。 弘历弘昼两个都停下下棋的动作站起来,问他:「十六叔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里面监考么?」 允禄灌了几杯水下去,才大出几口气:「可别说了,好在还有朱大人在里面顶着呢,这活儿可真是磨人,以后皇兄就算是叫我来,我都不肯来了!」 弘历弘昼两个都没进去过,极为好奇,尤其是弘历:「十六叔,这监考不是很威风么?我以前考试……不是,我们在上书房的时候,也见到两位先生坐着,就盯着我们有没有偷懒。这么简单的工作,你怎么累成这样?」 允禄连连摆手:「你是不知道,这监考一点都不轻松!我不是光坐在上面就行了,我还要一直走来走去,看看有没有人有小动作,防着他们搞事。除此之外,还有些人笨手笨脚,甚至用个蜡烛都能把边上的东西烧着!」 弘昼惊呆了:「不至于吧?」 看见弘昼这傻乎乎的样子,允禄也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不至于?你是不知道,这民间读书风气盛,把家里面读书的孩子都当做是宝贝一样供起来,平日里吃喝拉撒之外,一概不用自己管。到了这号房里面自己考试,除了会磨墨写字之外,旁的全都不会!」 「弘历,我跟你说,他们说不定磨墨还不如你呢!」 允禄笑得大声,但弘昼却不敢相信:「他们家里难道很有钱么?就连我跟四哥,平日里不少事情都是自己做的,这些读书人,没道理过得比我们还舒服吧?」 允禄哈哈大笑着去拍弘昼的肩膀:「那你可就想错了,人家就是比你们舒服多了!」 「我打听过,他们这些读书苗子一出来,家里面的活计全都不用管,甚至有些家族是举族之力供出这么一个读书人,所有的资源都供给他,自然是养得娇贵。你们还要练骑马射箭火器,他们什么都不用,只需要一门心思读书,你说说,这样的日子,不是比你们舒服多了?」 第150页 这些话弘昼都是第一回 听说,闻言张目结舌,但弘历就不一样了,他立即嚷嚷起来:「这也太不公平了,我们天天那么多课,他们课程这么少!我回宫之后,一定要找父皇说说,咱们的课可以再减一点儿!」 没有谁不想偷懒的,弘昼听了这话也是眼睛一亮,可允禄却给他们泼了冷水:「你们别想了,弘历,我劝你最近呢,老老实实上课读书,别总是往干清宫窜,免得到时候你父皇生气了,给你加功课!」 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怕惹父皇生气的话,弘历眨眨眼睛,问:「十六叔,父皇最近怎么了,那么容易生气?我去找他都不行么?再说了,不就是跟他的弟弟关系不好么?这时候正需要我帮着他,同仇敌忾!」 允禄看看想当然的侄子,有些头疼:「你既然知道你父皇最近心情欠佳,就别再上去惹事儿了,还同仇敌忾,你以为你要上战场啊?」 说到上战场,几个孩子都十分感兴趣,尤其是弘历更是两眼发光,缠着允禄问:「十六叔,我倒是想上战场,你看我现在学了一身本事,能不能……」 「不能!你想都别想!」允禄一听头皮都快炸了,「这话我就当没听说过,反正,你别想从我这里打开缺口。爷本来是出来透透气的,怎么到你这里反倒更难缠了?惹不起惹不起,我先回去监考了。」 瞅着允禄脚底抹油的背影,弘历摇摇头,嘆口气:「唉,十六叔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这点事都不敢做主,弘昼,你放心,反正总有机会,咱们不要放弃,争取今年就能上战场!」 没有哪个男孩不想上战场,弘昼也跟着振奋鼓舞不已,但紧接着而来的,则是有些担忧:「四哥,这真的行吗?如果我们偷偷摸摸去的话,父皇肯定是要责罚我们的。」 弘历摆摆手:「这哪能偷偷摸摸呢?我跟你说,我问过了,这个十四王爷呢,就是一直在西边领兵,还有年贵妃的哥哥年大将军,他也在西边。不过西边太远,咱们想去肯定是不成的,目光要放在京城这一块儿。」 弘历一边说着,手上拿着棋子晃了一圈,又重新落回棋盘中间,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京城?」 弘昼的视线果然就跟着弘历的黑棋转,见他完全没有发现这一子是伏兵,弘历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是啊,我先前就问过了张先生,别看咱们现在住在皇城里,可京城附近仍然会有流民……」 「四哥,京城重地有这么多守卫之人,那些流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来滋扰京城不成?」弘昼不贊成地摇摇头,也落了一枚白子,「我看这回你说错了。」 这白子一出,黑子作为伏兵的路顿时断绝,弘历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嘻嘻一笑:「错不错的,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很快,为期三日的三场会试就宣告结束,弘历等着允禄朱轼收工的时候,看见从考场里面走出来一位熟人。 「张廷珩!」弘历大声打过招唿,他这一说话,出来迎接的僕从们就找到了目标,一拥而上。 反而是张廷珩自己有些晃神,眯着眼睛在一群人中搜寻了一下,看见被一众宫人围住的弘历,便跟自己的从人低声说了句什么,越过人群向着弘历走过来。 「见过四……公子。」张廷珩见了弘历就是一礼,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把殿下叫出口。 弘历打量了他的脸色,有些咋舌:「先前我还不信十六叔说的,这考场条件不好,进去考试的人还有生病的,可是今天见到你我就信了。咱们上次见面才过了几天呢,你这黑眼圈一下子就长出来了!」 张廷珩看起来有点尴尬,好在弘历也没有揪着他不放的意思,催着他赶紧走:「瞧你也怪辛苦的,快些回去休息吧。」 张廷珩在皇子面前没有说话的余地,对方既然如此说了,他也就行礼退开。 才走了几步路,就听见身后传来少年朝气蓬勃的声音。 「祝你金榜题名呀!」 张廷珩回头一看,见到少年笑容灿烂无比,见他看过来,还冲着他摇了摇手。 张廷珩不禁也露出笑容,跟着摇摇手:「多谢!」 弘历还在说话,肩膀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就见到允禄放大了的笑脸:「十六叔,朱先生,你们都出来了?」 朱轼微微一笑,而允禄则有些好奇:「刚刚你在跟谁打招唿?」 「刚才碰到张——」 弘历话还没说完,就被允禄一把捂住嘴,他沖弘历挤眉弄眼:「算了,当我没问!这考官还在这里呢,不提考生,不提考生。」 弘历使劲掰开允禄的手,没好气地说:「什么呀!要是因为做主考官的原因就不能提考生,我们身边几个伴读还天天见呢,这要不要避嫌?还有啊,先生在朝为官,身边的同僚难道就没有亲戚朋友的孩子要考试?要避嫌的话,我看啊,只能找完全不上朝、不工作的官员才能监考了!」 允禄简直是服了弘历:「我不就是说你一句么?你至于这么多句话等着我?可把你能耐的!」 朱轼一直没有言语,弘历笑嘻嘻对他道:「不过,这些在我们先生身上通通用不着!我们先生什么人?最是公平公正了,旁人就算是想钻空子,那也会被先生的火眼晶晶给揪出来!」 少年一边说,一边还用两只手比在眼睛上,学着做孙悟空的动作。 第151页 这样的举动一下子就把几人都逗笑了,就连朱轼也露出笑意:「好了,咱们也别在大街上说这些。庄王爷,今天的工作虽然结束,但后面还要阅卷点评,同样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允禄正色答应下来,却见弘历也没有言语,不由得奇道:「怎么这次你不说要去凑热闹了?」 弘历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允禄:「我又不傻!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还能使我随便闹着玩的么?再说了,几个伴读都在其中,我要是掺和,少不得弘时还要说我什么呢。」 说到弘时,允禄就想起来弘时当时那一句威胁之语,神色也有些冷:「不知道弘时现在在忙什么,我看他近日来见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也不知道和什么人走得近了。」 「谁知道呢?」弘历耸肩,对弘时并不多感兴趣,反而因为没看见刘碧而倍感好奇,「先生,刘碧呢?」 「他回去了。」 「他怎么能回去呢?」弘历瞪大眼睛,「他都出卖……他都犯错了,难道不应该抓起来惩治一顿?就这么放过他?」 朱轼看着弘历的眼睛,虽然没有说话,但却用沉默表达了他的意思。 弘历气鼓鼓地咬了下牙齿:「就为了不让其他人知道这事,还真是便宜他了!早知道,我就叫大夫把他扎成刺猬!」 说到这个,本来也有些气闷的允禄忽然笑了:「我就说呢,刘碧这人装惯了,那两天居然连装都不装,就是讨厌你,原来是还有这么一茬儿。不过,你小子也真够厉害,这折腾人的本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弘历没有被安慰到,而是依旧愤愤不平:「不行,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我还要整他一顿!」 既然弘历已经放了这个狠话,允禄等人也不会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玩,但朱轼主要精力都在恩科上,只得把盯着弘历的重任交给允禄。允禄答应了之后,进出都跟着弘历,却没见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又因为成绩出来之后举办的殿试而忙碌不已。 转眼间就到了殿试宣布成绩的时候,弘历老早就打听了张廷珩的成绩,回头就去南书房找张廷玉。 「张先生,恭喜你呀!」弘历笑吟吟跑进来,看见还有其他人在,也跟其他人打过招唿。 张廷玉看起来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这成绩没什么,殿下过誉了。」 弘历笑道:「那是先生您太谦虚了,永焕他们考了前五十名都很高兴呢,你弟弟考了二甲第一,就是全国第四名了,这么好的成绩,当然值得夸了!」 在场其他人也都恭维起张廷玉来。 张廷玉和其他人寒暄一阵过后,示意弘历凑得近些,低声问他:「我听你朱先生说,你要教训刘碧?」 弘历跟着笑,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带怕的:「先生,您该不会是要劝我吧?」 张廷玉含笑摇头:「别被人抓住把柄就成。」 他就知道张先生和朱先生两人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弘历顿时眉开眼笑:「先生放心吧,我是谁呀?不会有事的,您就等着看热闹吧!」 出成绩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十分满意,先前因为弘历过于严格而有所不满的宗室王爷们也是如此。毓庆宫里堆满了各色人物送来的谢礼。 而他们的新主人弘历就大方得很:「来来来,见者有份。」 永焕不感兴趣,但广灵广禄他们的手头紧些,就有些意动。 弘历又催了一句:「这不都是恭喜你们考得好,又替我挣面子了么?算是谢谢你们的,不用跟我客气。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先前还有人跟我父皇告状,说是我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苛待宗室子弟们,这回你们考出来,将来在外面行走,也算是明晃晃的招牌了。」 少年平日里看起来都只知道玩,难得说了这么一大串子正经话,永焕不由得多看了弘历一眼:「殿下这么说,是不准备把我们留在身边了么?」 弘历就有点奇怪:「要不是我是皇子,恐怕你天天要跟我吵架吧?难道你还想待在我身边不成?」 永焕被堵得反驳了一句:「谁想留在你身边?你想多了!」 弘历耸肩:「问的是你,现在翻脸的也是你。除了你父王,我觉得也没谁受得了你这脾气,你还是快点求你父王给你谋划个官职,送出去干活儿吧。对了,我给你出路费!」 永焕被堵得够呛,瞪了弘历好几眼,转身就走:「那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这把人气走了,弘历还能摇摇头:「果然被宠坏了的小孩就是脾气大。」 要说被宠坏了,难道您不是? 广禄广灵两个看着弘历,愣是一句话不敢说。 而弘昼的到来很快也打破了这尴尬的情形,他一进来就问弘历:「四哥,最近三哥怎么完全没动静儿啊?」 他非常自然地跟广灵广禄打过招唿,叫他们出去玩,一面问弘历:「四哥,这可不像是三哥啊,他以前跟你比什么东西的时候,哪怕就是输了,也绝对不会悄无声息的,这都公布成绩一天了,他完全没动静,太反常了。」 「难道他就不能是因为知道自己输了没面子,所以才躲起来了?」弘历瞥了弘昼一眼,「别在我面前还遮遮掩掩的,说吧,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弘昼舔舔嘴唇,露出害怕的神色:「我就是担心,担心三哥恼羞成怒,毕竟,他对广华广贵那么严苛,又寄予厚望,结果广华广贵考得最差,我估计他肯定受不了,到时候找我们发泄怎么办?」 第152页 弘历撇嘴:「是他自己天天不让人休息、不给人睡觉,才把广华广贵两人身体都弄垮了,一上考场就扛不住生病,他还好意思怪别人没考好?人家那么难受都坚持考完,还考上了前三甲,已经很不错了好吧?我看啊,那是裕亲王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估计心疼儿子,要跟三哥讨个说法呢!」 弘历说着就来了兴致:「哎,你说,我现在就去告诉裕亲王去,到时候三哥他自己自顾不暇,就没工夫来找咱俩撒气了是不是?」 「四哥,您可别,」弘昼有些害怕,连忙伸出两手疯狂摆动,「这事情已经不少了,我看三哥最近和八王爷有些来往,您再把裕亲王扯进来,那就更麻烦了。」 「他和八王爷来往什么?八王爷不是老早就被父皇罚了么?」弘历赶紧把弘昼盯着,「我可跟你说,咱们是父皇的儿子,要向着父皇,那八王爷十四王爷什么的,都跟父皇不好,咱们也不能跟他们亲近,晓得不?」 弘昼被弘历这么盯着,也吓得点头:「放心吧四哥,我又不傻!」 「你们俩兄弟还能说别人傻不傻么?朕看你们傻得很!」 第54章 皇后的难题 皇帝的声音忽然响起, 两扇门被拉开,雍正被人簇拥着大步进来,威严地环视四周,见两人不远处的书桌上虽然还摊开了一本书, 但面前却是摆着棋盘, 当即就沉了脸说道:「你们身边的伴读还知道日日苦读, 怎么你们倒只知道玩乐?朕让你们出宫去看他们考试, 是为了让你们看看他们学习有多刻苦,不是给你们放假偷懒的!」 弘昼被这么批评了, 立即噤若寒蝉地从椅子上下来行礼:「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而弘历则淡定得多, 他行礼之后,还能抬头去看雍正:「父皇,您今儿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儿臣们好给你准备一下呀。」 雍正瞪了笑嘻嘻的弘历一眼:「你当朕不知道你?提前告诉你,好让你装出来勤奋努力的样子来骗朕?你看看,永焕才读了多久的书,就能拿那么好的成绩,你要是……」 「我要是去考试, 肯定比他还厉害呢!」 弘历剑走偏锋,抢先一步截断了皇帝的话,在雍正发火之前, 又殷勤地把人劝到椅子上坐着:「父皇, 您说了这么久, 一定渴了吧?先喝茶。」 雍正虽然脸色依旧不算好看,却也坐了下来,冷声问:「茶呢?」 弘历站在雍正旁边, 这回已经是熟门熟路给他捶肩膀了,一边锤一边沖弘昼挤眼睛:「愣着干嘛?倒茶呀!」 弘昼一愣:「啊?哦!」 他没有弘历反应快,又兼有点害怕,倒个茶茶壶嘴在茶杯上磕了好几次,最后奉茶的时候手更是抖得厉害,清澈的茶汤在茶杯里面晃来晃去。 雍正目光下沉,定在弘昼的手上。 而弘昼看不到雍正的表情,更是慌乱不已,手抖得就更厉害了。 雍正眉头越皱越紧,正要开口说话,忽然面前抖个不停的茶杯被人噼手夺去,转而递过来,差点一下子怼到他脸上! 雍正勐地往后一避,苏培盛也是慌得不行,扑上来要拦着,却见皇帝硬生生忍下来没有发火,而是看向弘历:「你做什么?」 弘历讨好一笑,端着茶杯还要往雍正嘴边送:「奉茶呀,父皇您喝茶!」 「不必了!」雍正立即一抬手,手背挡在脸前,他本来想要拒绝,却看见两个儿子同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于是心肠一软,硬是改了口:「我自己来。」 背在面前的手转过来,从弘历手里接过茶杯,勉为其难咽了一口,雍正就皱起眉来,又放了下去,问:「朕刚才来的时候,听到你们在聊什么王爷?」 弘昼张了张嘴,下意识去看弘历,而弘历严格遵循皇帝之前的教导,不想事事针对弘时,就没说这事:「对啊,我们在说裕亲王肯定很高兴,毕竟无论是儿子还是侄子,都是榜上有名,多有面子啊。」 雍正的目光在弘历脸上扫过,后者依旧笑嘻嘻的,他顿了一下,问:「虽说你平日贪玩,但是在这件事上,做得倒是不错。托你的福,好些八旗子弟都考了翻译科,成绩也都还说得过去,并没丢了祖宗的脸。这次你有功劳,说说看,想要点什么赏赐。」 皇帝极少赞扬皇子,更别说明晃晃的奖赏了,弘昼睁大眼睛,十分羡慕的看着弘历。而各种目光也都集中在弘历身上,揣度着弘历会给自己要什么好处。 「既然父皇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弘历张口说道,「既然永焕他们都考出来了,就快点安排他们差使、让他们走马上任吧。」 弘历这话一说出口,雍正就是一怔,他有些难以置信,甚至又问了一遍:「你想好了?朕让你提要求,你只管提就是了。」 少年点点头:「我想好了呀,他们考试不就是为了出成绩之后尽快有活儿干,不要老是待在家里被父母管着么?父皇,您能帮他们一把,还是帮帮忙吧。」 雍正顿了顿,心底涌起一点微妙的情绪:「照你这么说,他们都想尽快离开自己家了?」 少年耸肩:「那当然,谁愿意一辈子待在家?我要是有机会……」 雍正眼睛微眯:「你有机会,又怎么样?」 丽嘉 弘历一听这语调就知道雍正不乐意了,紧急转弯:「我要是有机会,肯定一直陪着父皇,天天烦着您,您赶都赶不走我!」 第153页 雍正盯着弘历的脸,忽而笑了一下:「胡说八道!朕养你这么大,你现在到了能出力办事的时候了,还想偷懒,想得美!」 见雍正情绪迴转,弘历又再度笑嘻嘻地缠过去:「父皇,您还有十六叔十三叔呢!叫他们干活儿去,找我做什么呀?再不济,找三哥,三哥他最大,让三哥干活!」 雍正眼神一沉,忽然间笑容收敛,对弘历道:「你的要求朕答应了,这段时间,你有空就去看看皇后,皇后疼爱你,你也要去尽孝。」 也不知道弘历是哪句话惹了皇帝不高兴,皇帝简单叮嘱两句就离开,离开之前还把弘昼都带走了,留下弘历跟雪狮子他们面面相觑。 「这父皇也太难伺候了吧?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弘历挠挠头,十分费解,「我又是哪句话惹到他了?」 雪狮子看着弘历茫然懵懂的样子,就说道:「反正你不要惹他就是了,我看你经常哄他,他也挺受用的。」 弘历和隆禧说话,常宁和福全两个也蹭过来,倒是很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就多谢你了,下次你学精着点儿,别为了别人的事耽误了自己!」 弘历挠了挠头:「二爷爷,你也觉得我应该跟父皇要点儿什么吗?可是,我没什么特别需要的,吃的用的,除了父皇母妃这边,皇后娘娘给我备好了的,我不缺这些东西。再说了,就算是想去玩,那也能找十六叔帮忙,父皇这个奖励啊,用在我身上是亏了,还不如要个实在的东西。」 弘历灿然一笑:「永焕他们能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挺好的!」 众人沉默一阵,隆禧忽然感嘆道:「弘历看得其实比我们还远呢。二哥五哥,往后你们也不必餵子孙担心,只要他们跟着弘历,定然出不了什么差错。」 果然,没过多久,皇帝就点了一众伴读出来,有的入了翰林院,有的则外放下去做官,除了伴读之外,还有一些通过了翻译科的八旗子弟,留在京城礼部衙门办差。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知道这些差使有弘历的一份功劳,送来的礼物又一次堆满了毓庆宫。 这次,弘历叫伴读们来挑礼物的时候,永焕总算没有跟弘历摆脸色,而是犹豫到最后才过来问他:「四殿下,你当真觉得,对于我们来说,离开京城外放,是一条好出路么?」 弘历也没有思索过好不好,但是有人问,他也不含煳,答道:「你留在京城,一直都在父母眼皮子底下,能有什么施展拳脚的机会?」 他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说的,在这宫里面待了那么久,唯一能够出去透气的机会只有出宫逛逛,却还是在皇城。天知道他有多羡慕永焕能有机会离开京城! 但永焕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的眼睛也亮起来,将选中的一颗夜明珠紧紧握在手心:「嗯,我相信,我一定能在江浙一带大放光芒,到时候,你就等着听我的大名传遍天下吧!」 永焕很有志气,而同样被放出去的广禄就有些忧心,他对弘历弯腰行礼,恳求道:「殿下,我这一趟要去西南边陲之地,广灵一个人留在京城,能否拜託殿下照管一二?」 弘历笑道:「你弟弟年纪比我都大,你还不放心他?」 看到广禄可怜巴巴的模样,弘历又是好笑又是同情:「好吧好吧,我答应你,帮忙照顾他,不过我精力有限,他在宫外的时候我不可能始终管得到他的。」 广禄激动得连连道谢:「这个我明白的,殿下肯照拂一二,我已经是不胜感激!广灵,还不快点过来给殿下磕头!」 说话的功夫,广灵已经被他哥拉过来,按着头就要往地下跪,吓得弘历立马跳开赶人:「不了不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就行。」 好容易躲过这大礼,弘历还后怕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还好我躲得快!」 弘历穿过来几个月,对别的东西都适应良好,就是对人家动不动用磕头来表达感谢或者歉意的行为,无论如何都是适应不来。 他这一边说话,德胜就在一边偷笑,又惹得弘历好一顿修理。 永焕看了一眼有些惴惴不安的广灵广禄两兄弟,笑了一下:「你们还搞不清楚咱们这位小爷是什么脾性吗?不稀得你们这一跪!」 弘历已经习惯了永焕说话冷冰的腔调,也不生气,就转了转眼珠子,神秘兮兮地说:「不过,你们俩要是想谢我,倒是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半个时辰之后,两辆马车相继出宫,弘历和弘昼坐在前面的马车上,而永焕和广灵广禄三人坐在后头的马车里。广灵广禄有些担忧,又有些不安,看着神色冷淡的永焕,问道:「永焕,你知道殿下这次让我们出去做什么吗?为什么还要叫上五殿下啊?」 永焕闭着眼睛,冷冷道:「当然要叫上五殿下,咱们这位小爷想一出是一出,他想做什么,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么?」 永焕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从他这里讨不到缘由,广灵广禄就更加担忧了。 这种担忧在马车停在茶楼下面的时候戛然而止,他们兄弟二人显然是松了口气,露出笑脸:「原来殿下是想请我们吃点东西,给我们践行。其实殿下不必这么客气的……」 永焕这时候才掀起眼皮子,冷冷扫了他俩一眼,笑了起来:「他客气?你们真以为是去吃饭的?」 广禄一愣:「那是?」 第154页 但永焕却不理他,掀了帘子跳下马车。 一行人来到茶楼之后,弘历轻车熟路叫小二开了包间,却在落座之后,对广灵广禄提出了一个要求。 「对了,你们考试的时候,见过不少考生吧?」 广灵不明所以,点点头:「刚刚上来的时候还看到一个,说是从江南过来的,家里很有钱,做事也高调,只是似乎没有中榜。」 广禄也道:「是啊,那位黄公子之前信心满满,说是一定能考中的,却不知怎的……」 「他当然考不中。」 永焕抱着手臂,冷声道:「殿下带我们来这里,是不是想借我们的口,告诉那些买了考题的考生,他们被刘碧骗了,刘碧收了钱,却没有给他们真正的考题?」 「你怎么会知道?!」广灵广禄愕然地看着永焕,眼睛都差点儿没有瞪出来。就连弘昼都大吃一惊,看向弘历:「四哥,是你告诉永焕的么?」 弘历却笑起来,欣赏地拍拍永焕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肯定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但我没想到,你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永焕错开肩膀不肯让弘历拍,哼道:「免了吧,我可不敢跟殿下不谋而合,我只是想,若是要教训刘碧,这么说,显然会更让出了钱的考生生气。」 弘历哈哈大笑,看着广灵广禄:「现在永焕都说出来了,你们俩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经过广灵广禄的一番「隐秘」交谈之后,茶楼里面的黄公子也得知了消息,而后这个消息就在买了考题的考生当中传扬开来。不多时,礼部侍郎刘碧在下朝回家的路上,一个小巷子里面,被人堵了个正着。 刘碧四下看看,没看到一个路过的人,他不由得十分惶恐:「你们,你们都是什么人?」 那些人用黑色面巾围着脸,喝骂不止:「好你个礼部侍郎,收了钱却不办事!就是来骗我们的钱来了!今日不把钱交出来,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刘碧心里面叫苦不迭,若是之前便罢了,可是皇帝知道了他出卖考题的事,私下里不愿意闹大,只是叫人来抄了一回家,别说是出卖考题得来的不义之财,就算是这几年为官下来积攒的银钱,都被荡涤一空!这时候,他哪有钱赔给这帮人? 刘碧苦着脸哀求:「我,我实在是没有钱,你们现在就算是把我拦下来,我也是没有办法给你们钱的啊!」 看见刘碧如此说法,这几个人也不废话,叫了一句:「这厮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打!」 于是一帮人一拥而上,对刘碧好一阵拳打脚踢。 刘碧抱着头到处闪躲,嘴里面还求饶不止:「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噗嗤!」弘历躲在墙后,看见刘碧这样狼狈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弘昼也在一边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见到两个侄子这般模样,允禄瞪了他们一眼,轻声说道:「你们俩又说是来看热闹,一会儿要是被刘碧发现了,看你们怎么办!」 弘历嘻嘻一笑,道:「他现在正在挨打呢,怎么可能发现得了?」 允禄不由自主往外看,果真见到刘碧抱着脑袋,在一众人之间左右闪躲的模样,实在是……像个过街老鼠一般。 这下就连允禄自己都快憋不住脸上的笑了。 弘历眼睛尖,指着允禄就笑起来:「十六叔,你还说我,你自己都在笑!」 允禄摆摆手,捏着嗓子喊了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弘历好奇地盯着允禄,见允禄嘴巴撅成个圆形,发出了一声:「嘣!」 这下弘历可算是笑喷了! 允禄对着弘历的表情连连翻白眼,但围在巷子里面打人的学子们却没有分辨出来真假,匆匆忙忙就离开了。 刘碧还躺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爬起来,他勐地咳嗽了几声,从嘴里吐出两颗被人打落的大牙。 「好傢伙,这些人下手可真够黑的!」 看着刘碧踉踉跄跄走远了的背影,允禄感慨了一句:「你们说,刘碧会不会报官,把那些学子们都抓起来?」 弘历眨眨眼睛:「他才不会呢!抓起来之后,这些人第一个就把他拉下水,他是吃饱了撑的才这么干啊?」 允禄被弘历怼了一句,摸摸鼻子,看着边上还使劲儿捂着自己嘴巴的弘昼,笑道:「好了弘昼,现在刘碧都走了,你不用再捂着自己了。」 弘昼这才放开手,深唿吸了一口气:「憋死我了!」 见到弘昼大口吸气的样子,允禄忍俊不禁,想起来又嘱咐两人:「不过,你们可要小心一点,这件事不要透露出去,本来你们就是出于私人恩怨,说出去可不占理,就算是皇兄,也没办法护着你们。」 弘历弘昼两个连连点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允禄好笑地看着他们两个,还能隐约听见一两句。 「我就说我有办法叫这个刘碧吃苦头吧?」 「原来是这样!四哥真厉害!」 「只可惜没叫他把钱都退了……」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允禄忍不住笑起来,摇了摇头:果真是皇兄的好儿子,连罚没赃款都跟皇兄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既然这样,那到时候皇兄闻起来,他也好交差了吧? 于是乎,四月恩科一过,原本无所事事的宗室子弟们和八旗子弟有一批有了正经差事,宗亲们也倍感满意,对于弘历这个四皇子也是赞赏有加。至于原本的考官刘碧被人打了一顿这件事,只是引起了小小的讨论,并没有掀起风浪来。 第155页 四皇子弘历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每日里往上书房和小校场进行学习,得空了还去一趟皇后宫里,陪她聊聊天说说话。 这天,到了皇后这里的时候,皇后十分高兴,坚持要留弘历吃饭,弘历原本是不愿意的,但皇后这边的宫女牡丹就说:「殿下,您还是留下来陪着娘娘用膳吧,我们娘娘最近都没什么胃口,也就是您来了,才愿意张罗饭食……」 「牡丹!」皇后眉头微蹙,打断了牡丹的话,转过来的时候又对弘历温柔一笑,「弘历,你不必听她瞎说,你要是有事就回去,本宫这里无事的。」 弘历这时候才近距离地看了看皇后的脸,不看便罢,一看就看出了皇后的疲惫之态来。念及皇后平日里对他极好,弘历也不好拒绝,他眼珠子一转,流露出骄矜之态:「那,我不吃青瓜!」 皇后脸上的温柔无奈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又惊又喜,她连忙答应:「好好好,咱们不吃青瓜,牡丹,吩咐下去,往后弘历过来吃饭,一概不许见到青瓜,听见没?」 牡丹也大声答应。 皇后还很高兴,张罗着又问:「本宫记得你爱吃鱼,正好有从江浙一带送来的鲜鱼,鲜鱼最好是吃清蒸的……但是你喜欢吃红烧,不如弄两道来,一道清蒸一道红烧吧!」 皇后这般热情周到,就是弘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娘娘你呢?你吃什么?」 皇后看起来十分欣慰,甚至上手摸了摸弘历的头髮:「好孩子,难为你还记着本宫。不过,本宫不喜欢吃鱼,这赏赐本来也是给你留的,若是你不来吃,我也会叫御膳房做了送去上书房的。」 弘历眼睛睁圆了:「所以上书房每隔一段时间会有红烧鱼的加餐,原来是娘娘您送来的么?」 牡丹站在一旁伺候,端上来一叠绿梅花形状的糕点,一边就说道:「可不是娘娘派人准备的?不只是鲜鱼,还有些难得的地方菜都是陛下赏给娘娘,娘娘又专门送过去的,还不许说呢!」 「牡丹,你要是再这么多话就下去,本宫不敢留你服侍了!」皇后看起来也没想到牡丹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语速有些快地制止了她的话,又有点难为情地看着弘历,「弘历,你别多想,本宫就是看你们在上书房读书,怪辛苦的,而且内务府那边难免有疏漏,所以本宫才给你们送东西。」 弘历有个长处,就是很擅长领会别人是不是好意,他只看看皇后就知道皇后做这些都是为了他。但是弘历弄不清楚的是,为什么是对他好的事,皇后却要瞒着不让他知道呢? 但疑惑归疑惑,皇后既然没有主动说,他也不会拆穿,就长长地「噢」了一声,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那我替三哥和五弟一起,谢谢娘娘了!」 皇后明显就松了口气,又能如常地对着弘历说关怀宽慰的话了。在她例行询问了弘历的功课之后,聊到了恩科的事情,表扬了弘历一番:「那些八旗子弟,有时候也是被家里人惯坏了,还是你有办法,叫他们一个个心甘情愿地读书,还能考出个像模像样的成绩,你这回也算是帮你父皇解决了个大难题,让他轻松一点了。」 弘历忽然间就有些好奇:「皇后娘娘,您说父皇最近碰到难题,可我看您比父皇憔悴多了,您是碰到什么难题呢?」 第55章 慈宁宫受阻 皇后一怔, 看着少年充满了关心的纯澈眼神,她晃了晃神,心防卸去,嘆气道:「本宫碰到的难题, 自然也是和你父皇相关。」 在皇后的叙述当中, 弘历这才明白, 被众人讳莫如深的、皇帝心情不好的原因。 「原来父皇也会因为妈妈偏心而难受啊。」 弘历双手托着腮, 由衷地感嘆了一句:「父皇好可怜啊。」 皇后愕然地看着弘历,听到这句话, 她本来是只想笑的。 作为天下之主的皇帝,哪里谈得上可怜?他动动手指,便有无数人头落地, 只要是招惹皇帝不快的,谁能讨到好处? 可是在这件事上,皇帝他,分明又是可怜的。 皇后震惊地望着弘历,见少年毫无察觉,只是发自内心地感嘆:「我最讨厌的就是偏心的家长!皇太后明明是父皇和十四王爷的母亲,两个人都是她的儿子, 她却明摆着偏心另外一个。要是换了我,我早就哭去了!」 这话说得过于孩子气,皇后忍不住笑了:「瞧你说的, 难道陛下还能跟你一样哭去吗?」 「就是因为不能哭, 所以才可怜啊。」 弘历望着皇后, 十分认真:「我是小孩,如果碰到了不高兴的事情就可以闹,伤心了可以哭, 觉得被区别对待了,可以大声说出来。可是父皇不能。」 「他是个大人了,所以再难受都只能藏在心里。」 这番话皇后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但在听了弘历的话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起来,看着少年那黑亮纯澈的眼睛,皇后缓缓抬起手,轻轻放在了弘历的头上,嘆息道:「好孩子。」 四月很快就过去,转眼就来到了五月。 皇宫中,皇太后和皇帝的矛盾已经被摆在了明面上。皇太后偏心幼子,几番折腾,就是为了让皇帝将十四王爷从放回京城,但皇帝无论被怎么折腾,都绝不肯松口,母子俩人几乎闹到了翻脸的地步。只是可怜了皇后,在两人中间转圜,短短一个月人就消瘦了许多。 第156页 「弘历,你不用陪着我熬,快回去休息吧。」皇后正在外面看着小小的炉子,炉子上面放着黑色的药盅,她压低声音对身侧睡得迷迷煳煳的弘历说话。 弘历正犯着困,脑袋一点一点的,听见耳边声音,一下子被惊醒了,大叫一声:「谁?谁叫我?」 皇后顿时面露难色,而房间里面也传来重重一声嘆息,随后出来的就是一个一脸严肃的老嬷嬷,老嬷嬷也不看弘历,而是对皇后拉长了脸说话:「娘娘,太后娘娘说,若是您觉得疲累,大可不必在这里干耗着,她老人家也不喜欢磋磨人,您在这里耗着就算了,还拉上皇子殿下,恐怕是污了她老人家的名声啊。」 弘历一听就来了气,刚想说话,手便被皇后拉住。 皇后声音温和,但却绵里藏针道:「烦请嬷嬷转告一声,本宫这就让弘历回去休息,是本宫思虑不周,以为弘历前来尽孝,太后娘娘看在孙子的面儿上,或许会欢喜一些、对身体也有好处……现在想来,是本宫自以为是了。」 这嬷嬷显然也很不爽快,抽出手帕子在空气里舞了一下:「娘娘的话,奴婢听清楚了,奴婢这就去禀告太后娘娘。只是皇子殿下尊贵,若是在这里侍疾累着了,传到了陛下耳朵里,难免又要怪在我们太后娘娘头上。到时候,拖累了天家母子关系,也不知道咱们这么一位小殿下,当不当得起呢?」 「你!」弘历见过阴阳怪气的,没见过这么过分的,他当即就要从椅子上起来理论,却被皇后一把按住,皇后笑着,慢慢说道:「弘历再小,那也是陛下亲自选派两位学士和庄亲王教出来的孩子,他是什么人,陛下心里比咱们都清楚,就不劳嬷嬷转达了。不过弘历,你最近侍疾的时间也不短了,还是回你的上书房去,不然功课就要被弘昼落下太多了。」 弘历被皇后按着,看见嬷嬷脸色有些不甘,干脆又添了把火:「放心吧娘娘,我功课再差都不要紧,反正还有我三哥顶着不是?对了嬷嬷,三哥今天还没来侍疾吧?等到三哥来了要是没看见我,你就替我转达一句,说我回去读书了,没办法,谁让我认识了新朋友,张廷珩也是个爱书的,天天就催着我也读书,真是累死人了!」 弘历说完,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也不管这嬷嬷气得口鼻歪斜的。他自顾自先去了上书房,正好赶上下课的时间,便干脆跟着张廷玉和朱轼去了南书房吃饭。 吃饭的时候,朱轼吸了吸鼻子,问:「怎么身上一股子药味?」 弘历包了一口吃的在嘴里,摇摇头表示自己说不了话。 张廷玉已然反应过来,对朱轼道:「这段时间殿下忙着给太后娘娘侍疾,身上的味道恐怕是从慈宁宫带回来的。」 朱轼恍悟,对弘历此举大加赞赏:「是啊,我看殿下最近也是相当疲惫,若是忙不过来,也不必要赶来读书,还是先给太后娘娘尽孝重要。」 弘历咽下去口中的食物,虽然很不爽快,但还是问道:「两位先生,你们觉得尽孝比读书重要?」 朱轼点头:「当然!孝行是一个人最重要的操守,若是没有了孝行,就是有一肚子的学问,那也依旧是猪狗不如之辈!」 听着老师这样的话,弘历就有点头疼,但张廷玉就沉吟了一下,说道:「孝行是很重要,但具体怎么做就很值得探讨,像是往来之时孝顺父母、陪伴亲长,这些地方能做好就很不错了。」 从这两个古代人身上是寻不到什么帮助的,更何况……皇后被太后为难的事,跟他们说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就连最至高无上的皇帝,也因为为人子的身份被掣肘。 想到这里,弘历就忍不住嘆了口气。 他难得有如此愁眉苦脸的时候,张廷玉和朱轼两人看了看他,张廷玉问:「殿下最近这段时间长往慈宁宫去侍疾,看来真是收穫良多,竟然还会嘆气了。」 弘历傻眼:「嘆气了就叫收穫良多?那我平时叫全无收穫?」 朱轼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多时,皇帝到来,看见弘历就是一愣,而后又沉着脸训斥:「你今日怎么又跑回来了?不是皇太后让你侍疾么?」 弘历本来是在皇太后那里受了一肚子气,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硬是在南书房等了半天才等到皇帝回来,他心里面是期待皇帝看见他能有那么一两句宽慰之语的,哪里想得到皇帝开口就是训斥? 这委屈的情绪一下子就漫上来,少年抿了抿嘴唇,拱手一礼:「哦,儿臣知道了,这就去。」 他闷闷地说完这一句,转头就走,留下皇帝错愕地看着他的身影。 回到慈宁宫的时候,弘历少不得又被那嬷嬷刺了两句,又阴阳怪气地说:「殿下不是还要读书么?怎么又回来了?」 皇后也有些担忧地看着弘历,弘历心里憋气,生硬地回了一句:「父皇叫我来的。」 那嬷嬷一愣,而后笑道:「怪不得呢!老身就说,陛下有这么一份儿孝心,那是全天下都找不着的!咱们三殿下也是像陛下,这一得空就过来陪着太后娘娘,哄得太后娘娘心情好了不少呢!老身看啊,这可比什么药汁子有用多了!」 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对着那一盅煲好的药甩了甩手帕,嫌恶道:「既然咱们太后娘娘现在状况还不错,这药汁子就先放着吧,等什么时候好了再说。」 第157页 老嬷嬷扭着身子进去,而弘历则被皇后拉着手不让动,屋里传来弘时和太后说笑的声音,一阵阵砸下来。 弘历紧紧抿着嘴唇站在珠帘外面,身边站着的皇后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勉强笑了一下:「弘历,你要不先坐一下,等到了下午,本宫派人送你回去?」 弘历默然一阵,忽然抬头问皇后:「皇后娘娘,您每次在这里辛辛苦苦煮的药,太……她们都不送进去给太后娘娘?」 少年眉眼俊秀,而眼神却是相当锋锐的,像是一柄利剑破空而来,直直划开皇后精心堆积的伪装。 皇后一愣,原本想好的话被这样的眼神破开,只得嘆了口气:「是啊。」 弘历更加愤怒:「太后娘娘说是让您来侍疾,但是连药都不吃,却始终要您留在这里,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他这话一说出口,始终跟着皇后伺候的大宫女牡丹就激动不已,几乎要开口附和。但皇后则慌乱起来:「弘历,你快别说了!」 皇后拉住了弘历的手,看见少年依旧是愤愤不平之态,忙道:「本宫没事的,做人儿媳妇的,本来就要伺候太后娘娘,你是孩子,你不用天天过来,你看弘时,不也没有天天来吗?」 话音才落,里面就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还是哀家的乖孙好!」 皇后和弘历二人对视一眼,很有些难堪地垂下眼神:「弘历,总之,总之以后你还是别来了,免得自己也难受。本宫在这里也没办法照顾你,你还是回去吧?」 弘历却被激起了脾气,他笑了起来,目光里仿佛燃起了火:「我偏不!」 「我就是要留在这里,看看究竟还能做到哪一步!」 弘历跟太后较上了劲儿,但太后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四皇子?慈宁宫中的一众宫人都对皇后和弘历视而不见,十分殷勤地侍候着弘时。 皇后见弘历脸色不好看,怕弘历难过,还给弘历解释:「弘历,你皇祖母那边,其实也不是有意的……」 弘历坐在椅子上,明明困极了,听了这话却冷笑起来:「是啊,不是有意的,就是故意的。我从前怎么不知道,我三哥和皇祖母关系这么好?」 皇后抿了抿嘴唇:「弘历,弘时备受太后娘娘宠爱,你不要在此跟弘时有意气之争。」 「放心吧皇后娘娘,我又不傻,」弘历冷笑着,轻声道,「再说了,若是我真想为难弘时,早就动手了!」 半天功夫过去,弘时和太后的笑声缓缓消失,弘时刻意的声音响起来:「皇祖母您好好休息,明日孙儿再来。」 「好好好,乖孙辛苦了,乖孙快些回去忙你自己的事情,要是忙,就别过来了。」 「那哪成呢?」弘时已经走了一段路出来,半边身子都在外面,人还要十分刻意地迴转过去,冲着里面情真意切地喊道,「皇祖母,孙儿最是挂念您的身体了,孙儿可一定要来的!」 他们祖孙两个人聊得难捨难分,弘历坐在椅子上,眼神讥诮。 弘时转过来,正好看见弘历的表情,他顿时笑得更开心,凑过来给皇后行了一礼之后,装模作样地问:「哟,四弟也在这儿啊?」 弘历抬了一下眼皮子,冷笑道:「是啊,莫不是三哥眼睛坏了,竟然连我这么大一个活人都看不见么?」 被人这么呛了一句,弘时脸上的笑容也快挂不住了,跟着冷笑起来:「是啊,我是眼力不好,不像你,皇祖母生病了,你说是来侍疾,但是还稳稳坐在这里,难不成,你的腿也坏了?」 这段时间,皇后也发现了弘时和弘历两人一碰头就吵起来,她往日里性情和顺,总觉得是宫人们言辞夸张,可现在却是实打实地站在了弘历这边,替弘历觉得委屈:「弘时,你做哥哥的,就不能少说两句么?」 弘时脸上怒气一阵翻涌,看出来是更加生气了,但是当着皇后的面儿,却不得不忍耐:「是,皇后娘娘说得对,我做人哥哥的,就是多委屈,也都要忍着。谁叫,谁叫我并不讨娘娘欢心呢?」 皇后素来好脾气,又因为地位尊崇的原因,极少与人起冲突,这弘时话语全不收敛,刺得皇后愣住了。 见此,弘历也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怒视弘时:「你有什么不满就沖我来,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弘时先前跟弘历起冲突的时候,都鲜少见到弘历气成这样,愣了一下之后就笑起来:「弘历,你急什么呀?想不到,你也有着急上火的一天啊?」 弘历顿了顿,情绪逐渐平復下来:「现在是在慈宁宫,三哥,我劝你少说两句,别在这里生出事端来。」 弘时看了看边上的皇后,傲然一笑:「好啊,你也知道这里是慈宁宫,没人护着你啊?我可告诉你,你往后的日子没有这么轻松的!」 等弘时走了之后,皇后才有些担忧地看看弘历:「弘历,你也别太生气了,你三哥……你三哥或许只是随口一说。」 弘历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放心吧皇后娘娘,我不跟他计较的。」 他若是想要折腾弘时,还怕没有办法么? 按照惯例,皇后在慈宁宫侍疾到了傍晚时分就会打道回府,但今次却有一点意外发生了。 皇后看着不愿出去的弘历,有些为难:「弘历,咱们先回去好不好?」 第158页 弘历只是站在原地,笑着摇摇头:「不了,我平日里侍疾的心都不够诚,今天难得有机会,就在慈宁宫多待一段时间,也好好给皇祖母尽孝。」 皇后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弘历见状,连忙将她扶住,一叠声地叫人:「御医呢?还不快点叫御医过来,没看见皇后娘娘不舒服么?」 在弘历的大唿小叫之下,皇后带来的宫女也忙前忙后,整个慈宁宫都快乱起来了,嬷嬷沉着脸出来传话:「慈宁宫可是太后娘娘的地方,殿下这么吵闹,是想妨碍太后娘娘静养么?」 弘历一边扶着皇后坐下,一边看着嬷嬷,冷冷道:「那看着皇后娘娘不舒服,难道也不叫御医来么?你们是准备坐视不管?还是故意要熬坏皇后娘娘的身体?」 这样的指责,一个小小的嬷嬷如何敢承担下来?当即闭口不言。 又有御医过来诊脉,而后惶恐不已地说道:「皇后娘娘过于疲累,这,玉体欠安,还是要多多休息的好。」 皇后还想说点什么,但弘历已然下了决定:「皇后娘娘,御医都说了您要休息,牡丹姑姑,你带皇后娘娘回去吧,这里我留下,好好侍,疾。」 侍疾两个字被弘历咬得很重,皇后看见少年不服气的样子,就心下不安,但她晕的厉害,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被弘历指挥宫女送走。 等到面前没有了别人,只剩下慈宁宫的一众嬷嬷太监之后,弘历施施然坐下,拍拍边上的桌子。 「上茶呀,嬷嬷。」 干清殿。 皇帝面前跪着个大宫女,正是牡丹,她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之后,转达了皇后的话:「陛下,皇后娘娘让奴婢过来,想请您亲自去一趟慈宁宫,把四皇子带回去,不然,她怕四皇子太过倔强,不肯回去。」 皇帝脸色没有好看到哪去,他冷笑一声:「朕今日叫他去侍疾,他便赖在慈宁宫不走了?究竟是甩脸子给谁看!」 皇帝的话太重了,牡丹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口中给弘历求情:「请陛下明鑑!殿下绝无此意!殿下也是一片孝心,念着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这才主动留下来的,绝不有挑衅谁的意思!」 苏培盛也跟着在一边说好话:「是啊陛下,四殿下是您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脾气,您难道还不知道么?他虽然顽皮,却最是孝顺了。」 皇帝冷笑一声,环视众人:「好啊,朕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朕身边的人,都向着弘历说话了!」 皇帝一怒之下,所有人都急忙跪了下来,不敢再吭声。 而看着众人瑟瑟发抖的模样,待在一旁的允禄忍了又忍,终于挣开了允祥的手,上前两步跪下:「皇兄,就算是您要生气,也不能因为这个生气啊!您和太后娘娘是因为十四王爷闹矛盾,可弘历他是一心向着你的,要不然,他好端端去慈宁宫受气做什么!」 庄王爷在这个时候冒出头来撩虎鬚,连带着允祥也十分无奈,跟着要跪,雍正虽然满面怒容,还是一抬手:「先起来说话!」 允禄也不含煳,跟着话就起来了:「皇兄,您要是觉得弘历顽皮、淘气、爱惹祸,这都没什么,我还会跟着你一起说他,可是,他分明是为您抱不平才去慈宁宫的,您要是为此生他的气,我都替他委屈!」 雍正看着允禄,缓声道:「那你说说,他怎么为朕抱不平了?」 允禄就滔滔不绝起来:「弘历这傻小子,不止一次跟我说,他跟父皇是一边的,谁对他父皇不好,他就不跟人好。这太后娘娘明知道您和十四王爷之间的冲突,却始终对这份危险视而不见,硬是要您把人接回京城,虽然旁人都不敢说,可弘历这傻小子就说了好几回。说是太后娘娘偏心!」 允禄说到激动之处,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去看雍正脸色,但见他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允禄这时候才有点儿后怕:「皇兄,我只是说实话,并没有别的意思。」 听了允禄的话,雍正的心里面掀起一阵巨浪,他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人这么站在他这一边说话……而这个人,还是他的儿子。 一时间,雍正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面是什么情绪,他咳嗽两声,开口:「朕算是知道了,叫你去教弘历,你是彻底被弘历收服了!」 允禄干笑一声:「仗义执言罢了,怎么能叫收服?」 但雍正才不管他的话,只是看了允祥一眼,感嘆道:「好在当时没叫老十三去,不然,朕要少一个臂膀!」 允禄这段时间跟着弘历一起久了,闻言第一反应就是跟着开玩笑:「皇兄,难道臣弟就不是臂膀了么?朱大人也说臣弟很有用呢!」 雍正瞥了他一眼,把话题揭过去:「得了吧你,少说你两句就得意起来。」 他淡淡地开了一句玩笑之后,神色忽然间又淡了下去:「罢了,朕也有些日子没见到母后,也是时候该去慈宁宫看看了。」 第56章 父子交心 皇帝亲自摆驾慈宁宫, 动静绝对算不上小,被一众人拥进去的时候,皇帝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先是用眼神四处搜寻, 找了一下弘历的身影。 看到少年好生生站在眼前, 雍正方才移开眼神, 对着面前的老嬷嬷客客气气说道:「宁嬷嬷, 朕今日特意来看看母后,不知道母后的身体是不是比先前好转一些了?」 宁嬷嬷脸色难看得很, 就算是对着皇帝都是爱答不理地行了一礼:「不敢劳烦陛下您费心!」 第159页 太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皇帝来了?皇帝进来说话。」 雍正看看弘历,后者给了他一个眼神。 父子俩眼神交锋还没结束,皇太后的声音再度传来:「还有弘历, 也跟着一起进来吧。」 这天家父子一道进去,弘历还故意走慢了半步跟在雍正身边,两人进来的时候,弘历才算是又见到了皇太后的模样—— 和第一次侍疾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差别。 弘历想起来皇后那肉眼可见的消瘦模样,再对比一下面前气色红润的太后,小小地磨了一下牙齿。 而皇太后显然留意到了弘历的小动作,故意问:「皇帝, 你都半个月不来一次了,把哀家这里当做什么地方了?今儿要不是你的皇后出了问题,恐怕你也想不起来过来看上一眼吧?」 皇帝一进来, 连一句温情脉脉的话语都没有得到, 就被扣了帽子, 当即便弯腰行礼,恭声道:「母后,儿臣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忙得不可开交, 难道就连抽空过来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太后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哀家看你分明是嫌弃哀家,不想过来!怎么,是不是哀家早早地病死了,你就心满意足了?」 这样的指责,就算是皇帝也受不住,当即惶恐道:「母后,儿臣绝无此意!请母后不要这么说,您这样说,是在拿刀子割儿臣的心吶!」 「你若真是由你自己说得这么好,也不至于让你儿子过来折腾我这个老婆子!」皇太后冷哼一声,盯着弘历,语调冰冷地开了口,「他是来侍疾的么?他恐怕是来催命的!」 弘历陡然间面对这样的话,一下子也愣住了。 而雍正迅速反应过来:「弘历,肯定是你平时有什么地方说错话了,还不快给你皇祖母赔不是?」 弘历愣住,后背上多了一只手,强行按着弘历,把弘历按下来给太后鞠躬。 弘历心里面不高兴极了,但是却没有办法表现出来,只能咬牙认下:「太后娘娘,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您一定指出来告诉我。」 皇太后看见弘历低头,唇角微微扯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呵,哀家可不敢当。平日里哀家这慈宁宫冷得像是一座冰宫,咱们陛下根本就不会踏足此地。若不是今日仰仗了皇后和四皇子殿下,恐怕陛下是绝不肯进来的。」 而雍正其实也是在心里面悬着一口气,生怕弘历这孩子不肯答应,可现如今弘历都已经道了歉,皇太后还如此不依不饶,他心里面也起了火。 「母后,您若是有什么不满,可是直接告诉儿臣,却不必叫旁人也来受罪!」 皇帝平日里就算是不满,也是隐忍居多,今次居然直接说了出来,皇太后不仅愕然地看了皇帝一眼,再看看边上的少年,忍不住冷笑起来:「就说好端端你作何要来,原来是为了你儿子找哀家的麻烦来了!皇帝,你也是做人父亲的,既然知道心疼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不能体谅哀家的爱子之心呢?」 仿佛是被爱子之心几个字刺痛了一般,皇帝的眼神勐地一凝,而后硬邦邦地对自己身边的人道:「弘历,朕有话对太后娘娘说,你先出去。」 说完,也不等弘历反应,苏培盛就赶紧带着弘历退了出去,甚至要退到门外,确保完全听不到里面说什么才罢休。 等到弘历走了之后,雍正这才开口说道:「母后,别的事情朕都能答应你,但唯独这件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太后听着雍正冷硬的话语,转过眼神过来看他,只见皇帝下颌处紧紧绷着,显然是忍耐到了极限。 「此事事关我大清安危,朕绝不会因为一时心软,而让国家社稷陷于如此危险境地,这样一来,朕对不起列祖列宗!」 皇太后显然也是被皇帝激怒了:「好啊,难道你现在就对得起你父皇了么!你——」 「来人,太后娘娘病得厉害,还是好好休养,即日起,若无朕的准许,不许其他人等过来打扰太后娘娘养病!」 忽然间,皇帝震怒开口,严令之下,皇太后也没了言语,而是深深吸了口气,望着皇帝说道:「皇帝,难道你就真的不顾念母子之情了么?」 雍正目光勐地颤动一下,再看向皇太后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冷冷的嘲讽之意:「母后,儿臣若是不顾念母子之情,便不只是请您养病了。」 此番母子二人交锋,两人眼神对视,没有一个人肯退一步,良久之后,还是皇太后做了退让,她颓然往后倒下:「好啊,看来,哀家是没有你心硬,註定是赢不了你了。」 皇帝望着太后,忽而道:「母后,究竟是谁心硬,难道您心里不知道么?」 他声调几乎称得上是悲伤,然而只有这一瞬间,下一刻,皇帝直起身子,目光恢復了一贯的冷硬,他看着屋内不气不敢出的嬷嬷们,冷冷一笑:「既然太后娘娘需要静心养病,那就好好养着。皇子们年纪太小,言语之间恐怕冲撞了母后,还是叫他们以后也不必来的好。」 「母后您啊,今天以后就在慈宁宫里安心休养。」 皇帝的话幽幽落下,透着森森寒意:「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您了。」 弘历莫名其妙就被苏培盛带了出去,还在门口跟苏培盛说话呢,里面的门忽然间就被勐地拉开,他靠在门上没有防备,往后倒了一下才站稳:「谁啊?能不能提个醒儿?」 第160页 他这怒气沖沖的话在看到皇帝阴沉的脸色时,乖觉地吞了下去,甚至还露出一个笑来:「父皇,您这么快就出来了?不跟太后娘娘多说两句?」 雍正心底还在气血翻涌,对着皇太后他总是很容易情绪激动,可看见弘历的时候,他又想起来自己为人父的身份,便只得强行压住自己的心情,对弘历道:「嗯,朕和母后说完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弘历眨眨眼:「我留在这里给皇祖母侍疾呀,不是您说的?」 这死孩子,居然这时候还拿话来堵他! 雍正眼睛一瞪,看向弘历,后者总算是服软,脚下踢踢踏踏地走过来,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只是嘴里还说个不停,试图问清楚:「父皇,我真的不用再留在慈宁宫侍疾么?那以后是还要皇后娘娘过来吗?如果还是要皇后娘娘过来的话,那还是我去侍疾吧,反正我年轻,身体好多了!」 听着弘历源源不断的话语,皇帝忽然间凝眸看过来:「你连一声母后都不肯叫,怎的现在对皇后如此体贴?」 弘历被问得一愣:「这,这跟我叫皇后娘娘什么,有关系吗?」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抓了抓手背:「皇后娘娘对我好,现在她碰到麻烦,我能帮忙,不就顺手帮了,还要什么理由吗?」 雍正盯着弘历的眼睛,见他并没说假话,忽地冷嗤一声:「哼,她也不需要你这般殷勤!」 说完,皇帝大踏步往前走,好像怕弘历跟上来似的,还补上一句:「你回自己毓庆宫去,既然皇后身体不适,你这段时间也不许去椒房宫了!」 回到毓庆宫之后,弘历还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把这话给常宁他们说了一遍之后,常宁和福全都完全不懂,唯有隆禧笑了。 「你父皇这是吃醋了。」 弘历坐在床边,跟雪狮子排排坐:「吃醋?」 这个词无论怎么听,都跟他父皇那张吓死人的脸放不到一起啊? 雪狮子却抬了抬自己的前爪,声调十分肯定:「别的我不知道,单单从你说十四和老四的关系上来说,就知道太后是向着小儿子的,那你父皇心里面觉得被亏待了,也是正常。就在这个时候,你小子还一直在他面前表现你对皇后多好,这不是让他更难过了吗?」 常宁和福全也回过味来,哈哈大笑:「原来是这个原因!弘历,你可真够厉害,能让你父皇吃你的醋了!」 弘历挠挠头,两手一摊:「好吧,既然有些人连自己老婆的醋都要吃,那我有什么办法呢?」 看到弘历这副模样,常宁和福全笑个不住,甚至福全干脆笑得打起滚来。 隆禧也忍俊不禁:「不过,既然你父皇说了,那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去别的地方,就在毓庆宫好好呆着吧。」 原本弘历以为,他的安生日子能够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平静的日子结束得那么突然。 傍晚时分,宫中忽然传来巨大的钟声。 所有人都第一时间跪了下来,口中哀唿不止。 弘历和弘昼正在下棋,弘昼慢了一步,也紧接着拉了弘历一把:「四哥,快跟我去慈宁宫!」 弘历被弘昼拉着一路狂奔,在半路上,弘昼断断续续跟弘历说了这钟声代表了太后薨逝,他却不肯信:「怎么可能,几天之前,太后娘娘还叫我去侍疾呢?我那时候见到太后娘娘,她精神还不错,怎么可能这么快就……」 但再多的不信,在到达慈宁宫、见到满目的白纱之后,也渐渐消失。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放慢了步子,安安静静往里面走。 每走一步,就能见到一个泪流满面的宫人。 渐渐的,越往里面走,看到的人也就越面熟:裕嫔、齐妃、熹妃、皇后…… 皇帝。 雍正脸色铁青,站在太后床边,手还握着太后的手,然而他另外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却抖得厉害,弘历分明看到太后眼睛紧闭,面色却枯藁无比,在短短几天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弘昼带着跪下来的,等到意识回笼,皇帝已然放开了手,只给众人留下来一个背影。 「自今日起,全国给太后服丧三年!后宫中三月不许见歌舞,违者一律处斩!」 皇帝发下号令之后,则是按部就班的服丧礼仪,莫说弘历弘昼这样十一二岁的皇子,就连弘昼都被换了一身白抱过来,磕了响头才回去。 弘历在灵堂之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眼前的一切全都是没有见过的东西,但是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而这种感觉,越要深究,他就越难受,最后甚至呕吐了起来! 「弘历,弘历!」 「四哥!」 一众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迷迷煳煳中,弘历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被人餵了水和药之后,弘历感觉到自己被扶到床上躺下。渐渐的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很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十分轻盈,无论想去哪里,都是意念一动,就能够轻飘飘地飘过去,而飘着飘着,他发现面前的情形和在慈宁宫很像。 也是飘荡的白纱、悲伤的哭泣。 人们聚集在一起,看不见脸。 弘历本能地飘向人群,却又有一个直觉告诉他别过去,但他还是看见了人们的脸。 那是……他爸爸的脸。 第161页 爸爸为什么眼睛红了? 爷爷奶奶为什么在哭? 许许多多的疑问凝聚在一起,弘历慢慢移动视线,看向中间处白色相框里面的照片。 那是个八岁孩子的脸,笑容十分灿烂,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只和他对视一眼,就能被这孩子俘获。 ……是他! 「咳咳咳!」弘历勐然惊醒,一阵刺痛从他心口处传来,他痛得曲起身子,用手去抓自己心口。 而入手是厚厚一层衣物的手感。 这种完全不同的触感提醒了弘历,弘历缓缓睁开眼睛。 入眼却只有幽幽的烛光。 他侧躺在小小的卧榻之上,摸了摸脑袋下面的枕头,方方正正的枕头,甚至还是硬的。 少年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原来他再也回不去了。 弘历想了一会儿,脑袋有点儿疼,他干脆从卧榻上坐起来,扒拉了自己的衣服披上,穿上鞋子往外走。 这里就是慈宁宫灵堂的偏殿,夜里的时候没什么人,弘历却循着记忆要往灵堂走。 他在那里能梦到自己的爸爸,是不是只要过去灵堂,就还有机会看见爷爷奶奶他们呢? 怀着这样的希冀之情,当弘历小心翼翼推开灵堂的门时,视线当中出现了一张很有些熟悉的脸。 「爸爸?」 「弘历?」 父子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互相看着对方。 弘历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露了半张脸出来,许是吐过的原因,他看起来脸色近乎苍白。 雍正心里蓦地一软,原本想要呵斥,最终也变成了一声无奈的嘆息:「你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进来吧。」 事实上,雍正一开口,弘历就认出来了这个是父皇,不是他爸爸。他们两个虽然气场上很相似,但却并不是同一个人。 弘历站在原地,没有第一时间过去,雍正顿了顿,脸色又开始难看起来,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弘历总算动了。 少年钻进房间,反手就把门关上,然后很有些拘谨地走到皇帝身边,见到他跪在蒲团上,也跟着跪下来。 雍正打量着弘历,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晚上看到的弘历显得格外小,看起来竟然仿佛还是个孩子似的。这样的弘历也让雍正不忍心训斥他,而是低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弘历摇摇头:「我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 雍正看看弘历,这孩子向来不会说谎,这时候竟然不敢看他,显然是…… 「没事的,不必害怕,你皇祖母她……其实是个好人,就算是到了天上,也会照看你的,」皇帝的手落在弘历的脑袋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安抚之意,「更何况,还有父皇在这里,你不必怕的。」 弘历愣了一下,扭过头来看着雍正,见他往常总是严肃的一张脸,此时竟能看出几分温和来。 就是因为这样的温和,所以才能让他偶尔能从雍正身上想到爸爸。 弘历的眼睛眨啊眨,渐渐凝了一层眼泪:「父皇,我再也见不到爸……皇祖母,你再也没有母后了!」 他一头扎进雍正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雍正先是一愣,而后也被激起了满心的伤感,他没有避开这样亲昵的接触,而是僵着手拍了拍弘历的后背:「我……我也没有母后了。」 弘历这一哭可谓是惊天动地,哭得躲在远处的苏培盛都快要忍不住进去看看,想看看里面是出了什么事,才让这位殿下哭成这样。 好在这哭声终于有了止歇的时候。 弘历抽抽噎噎,拿自己的外衣和皇帝的外衣把脸上的眼泪蹭干净,心情确实是平静了很多。 他自己的记忆出了错,在某次出去游玩的时候,因为他坐在后排没有系安全带,路上发生了意外,他当场就被撞倒,而后就来到了现在这个世界。 能来到一个新世界,也算是重新开始了。 雍正开始还有心情哄弘历,但等到自己的衣服都被弘历弄脏了之后,就只剩下嫌弃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只会哭?」 弘历撅了撅嘴:「您还不是一样?」 雍正顿时一惊:「朕何时哭过?!」 弘历撇撇嘴:「就在下午,您握着太后娘娘的手的时候,我都看见了,您眼里面有眼泪!」 雍正一顿,没想到当时被弘历看到。 他皱皱眉,没想到要怎么让弘历闭嘴,却见这孩子坐直了,大大咧咧靠过来,拍了拍他的手臂:「父皇,您别害羞,谁说大人就不能哭了?人总有喜怒哀乐,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没道理长大了以后,就连哭都不能哭了。」 弘历说话的时候,坦荡地望着雍正,雍正心里面本来还有许多顾虑,却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悄然化开。他嘆了口气:「是啊,你说得对,朕虽然是你父皇,但,却远没有你坦诚。」 难得听到皇帝能说出来这样的话,弘历一愣,连自己的伤心事都快要忘得差不多了,问皇帝:「那父皇,你今天要不要跟我坦诚一回?」 雍正没有回答。 弘历扁扁嘴,往回缩了缩身子:「好吧,我就知道我这个问题问的不好,那,那你当我没问过吧。」 「怎么个坦诚法?」雍正忽然开口了。 见雍正答应,弘历立即就来了兴趣:「父皇,太后娘娘真的就那么偏心吗?她对您一点都不好么?」 第162页 「……就因为您从小没有被她养在身边,而十四王爷是从小被太后娘娘养大的,所以她就这么偏心?」弘历听完了皇帝说的话,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可是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呢?您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她怎么能怪您?」 「不,不怪我么?」雍正嘴唇颤抖了一下,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许多,他看着少年人的脸,似乎是想从对方的话里面找到点力量。 「当然不怪您!」少年人的声音极清脆,又带着十二分的笃定,斩钉截铁的砸下来,一下子就把雍正心里面淤积了多年的委屈翻了出来。 弘历眼睛瞪圆了,里面装满了愤愤不平:「因为您小时候不在她身边,长大了之后,她更应该找机会和您多多相处啊!而不是去怪您,更不应该偏心您的弟弟,故意让您难过!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雍正望着弘历的眼睛,从他清澈的眼神中,能看出来所有的不平都是情真意切的,弘历是真的在为他抱不平。 无论是他登基之前,还是登基之后,就算皇太后对他诸般为难、就算是皇太后屡屡插手老十四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这么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错的是皇太后。 乍然间,一种复杂的情绪席捲了雍正,他的胃里忽然痉挛起来,竟弯下腰,撑着地面一阵干呕。 这一下子,轮到弘历被吓坏了,嚷嚷着要叫人。 但雍正却腾出一只手摆了摆,抬起有些惨白的脸,对着弘历笑了一下:「不必叫人,朕没事。」 「朕只是,觉得很荒唐。」 随即,他冷冷笑了起来,眼神很亮。 第57章 流民案(一) 弘历看着这个中年人, 有些同情地松开了手。 他当然知道这是种什么感受。 别人都有妈妈,但弘历只有爸爸和爷爷奶奶,妈妈在很小的时候就选择了离开他,奔赴自己的生活。后来, 弘历也馋过别人家的妈妈, 但是爸爸却让他渐渐地放下心结。 但还是这个父皇比较惨。 弘历的目光回到雍正身上, 一直以来, 看到的都是雍正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样子,谁能想到, 他一直因为皇太后的原因,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呢? 经过这父子二人一番促膝长谈,两人关系都有了质的变化。 原本弘历是把父皇当做是任务来攻略, 但是了解到皇帝「悲惨」的童年遭遇之后,他就再也不嫌弃皇帝平时冷冰冰、硬邦邦的说话了。 谁叫他从小就那么可怜呢?从小被人送给别人养着,自己的妈妈不仅不心疼,还很讨厌他,专门对小儿子疼爱有加过来气他。 弘历拿自己代入一下想了想,打了个哆嗦,连忙摇头。 而雍正面对弘历的时候, 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相当不自在,因此有意无意在避开弘历。 他只要见到弘历,就能想起来自己当时跟弘历说的话, 完全不像他平时的样子。为此, 皇帝减少了去南书房的时间, 而是长居干清宫,父子两人少些见面,也算是各得其乐。 弘历依旧是照常在上书房里上课, 弘昼跟他一起,他们俩的伴读都已经考了功名安排下去做官,因此,不少王公大臣们都把给两位皇子做伴读看成了是一个镀金的方式,纷纷想将自己的孩子也都送过来,只是皇帝却没有再答应。 时间飞逝,到了七月份的时候,京郊发生了一桩大案。 说是有些匪徒胆大至极,竟然劫掠了京郊庄子上的农人,甚至还将这些农人打得鼻青脸肿之后,扬长而去。 皇帝登基以来,虽不说是四海昇平,但也能称得上是风平浪静,陡然之间在京郊近地竟然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如何能让皇帝不震怒?当即皇帝一声令下,斥责了相关官员之后,将这差使派给了御前红人,时值礼部尚书兼太子太保,张廷玉。 张廷玉接手此案之后,每日里往来上书房和顺天府,看起来就很有些辛苦。今日他便在上课之时,主动给弘历和弘昼讲了这个案子,并且询问他们的看法:「两位殿下,若是依你们所见,你们觉得应当如何处理此案呢?」 弘历还没说话,但弘昼已经不假思索道:「当然是让顺天府下令严查,这些流寇没有户籍,没有路引,只要严查,必然无处躲藏!」 「等到抓了人之后呢?」张廷玉看着弘昼,继续问。 弘昼有些疑惑了:「抓了人之后,当然是重重处罚啊!他们这些流民,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地方种地,居然在京城附近打砸劫掠、损害京城百姓的生活,这简直是罪加一等!更别说他们在京城如此作为,大大损害了父皇的威名,更是要从重处罚了!」 张廷玉看看弘昼,没有出声,反而朱轼放下书卷,对张廷玉道:「衡臣,你也不可如此心软,这些人既然铤而走险、就要付出代价,不然,要律法何用呢?」 见到朱轼也贊成自己的想法,弘昼脸上露出了一点儿笑容:「对啊,对这些匪徒心软,那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才是不公平呢!他们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到头来却被人洗劫一空,这多不公平啊?」 「但那些流民为什么会成为流民呢?」弘历忽然间开口,他眉头微锁,认认真真地提出问题,「这些流民,之前不也是百姓么?」 弘昼一愣:「可是,可是他们现在是流民啊,而且还是危害了普通百姓的盗匪,已经不能算是一般流民了。」 第163页 弘历摇摇头:「说是劫掠,他们有没有犯下人命?」 张廷玉脸上就露出了一点儿笑容:「并不曾。实际上,这群人虽然殴打了被抢了财物之人,但根据调查,此人平日里对家中父母全无孝顺之心,只有唿来喝去之举,甚至还会击打老父。」 弘历摊手:「这人要不是抢了财物,光听这样的描述,甚至还能夸上一句,见义勇为吧?」 听了弘历这样的话,张廷玉忍不住莞尔,但朱轼却皱眉道:「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去做,做出来的事都是抢掠,铁证如山,按照律法,本来就应该受到责罚。」 弘历也点点头:「我贊成先生所说,任何人,只要犯罪,就应该按照律法受到惩罚,而不是因为他在京郊犯案、就因此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我认为这不公平。」 弘昼提出来的想法和弘昼朱轼二人截然不同,却与张廷玉不谋而合,张廷玉脸上露出笑容:「好啊,为师也是这么想的!」 受到了张廷玉的鼓励,弘历就更愿意继续表达自己的想法:「先生,我还有一点要说。这些流民,他们是从哪儿来的,肯定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这个我知道!」弘昼抢着回答,「他们一定是在京城附近,一路迁徙过来的,谁都知道京城富庶,所以这些流民想要到京城来讨口饭吃。」 「可是在这之前,难道他们在自己的家乡里也是流民么?」弘历的问题立刻追上来,他眼神相当认真,看着弘昼的时候让弘昼都说不出话,「他们总不可能一出生就是流民,那么,他们为什么变成了流民?」 少年人提出来的问题很简单,却也很难,他目光相当执着,看得出来,他是一定要一个答案的。 然而,朱轼有些沉默,这个答案朱轼是给不出来的。 张廷玉显然也没有想到弘历会问到这一层,他沉默了一阵之后,说道:「既然初次,那就把调查流民作为一道题目,你和弘昼两人,三天之内教出答案来,好不好?」 等到离开上书房之后,朱轼和张廷玉都在南书房见到了雍正,雍正下意识第一眼就去看二人身后,发现二人身后并没有多跟一个小尾巴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最近想到弘历知道那些事情,就多少有些不自在,弘历没来正好。 然而,就算是弘历没来,也总有办法给他提出难题。 「流民为什么会变成流民?」面容冷峻的帝王轻轻复述着这一句,眼底涌起复杂的情绪。 雍正不是足不出户、久居深宫之中的皇子,他当年和其他兄弟们一起,在六部当中歷练,也曾深入民间,接触过许许多多的老百姓。 几乎只是一瞬间,无数理由涌了上来,带给雍正一阵无力。 默然一瞬之后,雍正开口了:「衡臣,你这个题目,出得很好。」 张廷玉躬身道:「多谢陛下夸赞。」 雍正又道:「往日里他们都只是在上书房里读书学习,现在看来,也是要做一些实事,多多去民间看看,这些东西,在书本上是永远都学不到的。」 张廷玉先是一惊,继而心头涌起狂喜,他低着头,不敢表露,和朱轼一同恭声答应:「是,臣等遵旨。」 皇帝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有充足的准备,他即刻给了张廷玉一块令牌,赋予他指挥顺天府的特权,又要求张廷玉尽量紧紧盯住弘历弘昼,不让他二人面临危险。为此,銮仪卫隆玉柱又一次被借调出去。 只是这一次,一向人见人爱的隆玉柱发现,他突然间就招人嫌弃了。 隆侍卫往弘历这边迈了几步,就见少年一脸警觉:「你别过来!」 他站住脚,想往弘昼那里去,就见到弘昼也跟着连退好几步:「我先一个人待着!」 隆侍卫傻了眼了,上下看看自己,怎么也看不出来他身上是有什么地方不妥当,才叫两位小殿下这般嫌弃,一时间十分郁闷。 隆侍卫身边的侍从就小声安慰他:「公子,您不必气馁,这是两位小殿下难得出宫,想松快一些、这才不想叫人跟着呢!」 隆玉柱狐疑地看看小厮,又看看跟过来的丫鬟,怀疑地问:「真的吗?」 他的丫鬟见到少爷看过来,眼眸如水一般地往隆玉柱身上抛媚眼:「少爷,您平日都在宫里辛苦做事,老爷夫人心疼得不得了!这才叫奴婢过来伺候……」 这主僕三人衣冠楚楚,光鲜亮丽,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弘历看得连连摇头,冲着弘昼招招手:「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叫他跟着了吧?有他跟着,我们永远都别想找到流民!」 弘昼点点头,却没有跟过来,他也有些小心:「四哥,我就不过来了,先生说了,这次考题,也要看我们俩谁答得更好!所以,我要是比你先找到流民所在,那就别怪弟弟赢了你了!」 弘历乐了:「好啊,你还想赢我啊?想得美!」 兄弟俩人看看隆玉柱,再互相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分头奔了出去! 隆玉柱傻眼了,一个愣神,两人已经跑远,他一咬牙,对小厮说道:「你去追四殿下,我去追五殿下!」 分派完任务之后,隆玉柱这才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弘昼。 但弘历那边就不一样了,弘历跑了几步,看见隆玉柱拐了个弯去追弘昼,干脆停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等着小厮气喘吁吁追上来。 第164页 那小厮追上来之后,看见弘历这样,又是好奇又是不安,不知道这位殿下要做些什么。 弘历上下打量了这小厮一下,见他身材瘦削矮小,和自己比起来也相差不大,而那一身小厮的衣裳,虽说料子普通,但到底是出身隆家,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小厮被弘历盯着看了半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问:「殿下,您,您这般看着奴才,要做什么呀?」 弘历嘻嘻一笑:「借你衣服一用!」 片刻之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出现在京郊的农家田路上,他似乎是迷了路,正在东张西望,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有些惶恐神色,看得人忍不住心生怜爱之意。 此时天色渐渐晚了,田间并没有什么人,只能看见一排低矮的茅屋。 那少年似乎是犹豫了半天,又看看天色,下定决心才走过去,选中了其中一个茅屋,对着面前的一扇木头门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敲门:「有,有人在吗?」 这小厮不是别人,正是弘历。 他强迫隆家的小厮换了衣裳给他,又七拐八弯把人甩掉,直接来到了城外的农人聚居之地,站在茅屋外面敲了半天门之后,却没人开门。 「难道没人在家?」弘历自言自语一句,也不耽误时间,跑去敲另外一户人家的门。 但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敲门,这些茅屋里面都似乎是一个人没有。 弘历费解地转过来,看看入眼可及的大片农田:「这明明就有人种地,怎么会没有人在家呢?」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躲在周围守着弘历的德胜都忍不住要过去了,忽然间,威风凛凛的大黑狗飞快跑过,直接奔到了弘历身边,对着门里汪汪吠叫两声:「里面有人!」 犬类特有的灵敏嗅觉让福全轻易就能确定,屋里面有人,只是不肯给弘历开门,弘历看看他,耸肩:「就算是有人,人家不肯给我开门,也没有办法啊!」 而在这两声吠叫之后,屋里响起了婴孩哭声,弘历顿了顿,干脆用了力气拍门,而后大声说道:「我只是路过此地借杯水喝,屋里的人,不用害怕!」 好一会儿,屋里传来门闩被拉动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昏暗的眼睛从门缝里打量着弘历。 弘历陡然间见到这么一只眼睛,也算是把他吓了一跳,而后才站定了露出笑容:「能藉口水喝吗?」 片刻之后,弘历如愿进入了这间屋子,四下打量起来。 只见这屋子整体是木头搭成,墙壁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而屋内的陈设也相当简单,一张木头桌子和几个小小的矮凳子,还有一张床。 但是那床上挂着一块蓝色的布,将床分隔成了两半。 老妇人佝偻着腰,一手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孩,另一手则端来一个破了角的陶瓷大碗,硬邦邦地说道:「给你水,喝吧。」 「谢谢婆婆!」弘历刚谢完,目光一落下来,脸色顿时凝住了。 那只枯瘦的手上皱纹密布,按在碗沿的大拇指上有一道裂口,指甲缝里还存留着黑色的污垢。最可怕的是…… 弘历的视线落在碗中,那里面晃动着的水都呈现着一种淡淡的黄色,水液浑浊,碗底似乎还有颗粒样的东西再晃荡着。 弘历的话一下子就卡了壳:「呃……」 别的都好说,可是这水,真的能喝吗? 见到弘历犹豫,这老婆子忽然间「呵呵」笑了起来,勐地抬手将水喝干之后,警觉地看着弘历:「小少爷根本就不是来讨水喝的!」 弘历傻了眼了,还是要辩解:「我不是少爷,我是小厮,我……」 「少爷您真应该去照照镜子,哪有长成您这样的小厮?」那老婆子打量着弘历,往后退了一步,「老婆子我不知道这里又是怎么引来了少爷,只是少爷若是消遣够了,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路上磕了碰了,老爷们又要来找我们的麻烦!」 弘历本来路上还很得意自己自己的灵光一现,觉得跟小厮换了个衣裳之后,便能装作是小厮来套话,岂料第一时间就被人看穿了。 他没有说话,这老婆子却忽然间悽厉地笑了一声:「都是你这扫把星招来了外人,你要是不哭,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早知道有今天,就应该你生下来,就把你掐死!」 说完,老婆子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勐地盖住小婴孩的口鼻,看这架势,竟然像是要活活闷死他! 弘历见到她的动作,吓得连忙伸手去阻拦:「你这是做什么?小心把他憋坏了!」 见到弘历如此,这老婆子征愣了一下,问道:「你当真,当真不会伤害我的孩子?」 弘历一愣,继而笑了:「好端端,我动一个小孩做什么?」 得了这样的保证,老婆子立刻撤回了自己的手,又仔细看了弘历两眼,仿佛是在确认他说话的真假,之后,老婆子又看了一眼怀里的婴孩,方才下定决心重重的嘆了口气:「好,谁叫老婆子胆小,给少爷你开了门呢?现在把惹不起的麻烦招上门来,也是老婆子我活该!」 老婆子抱怨了一句之后,认了命一样将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 通过她的描述弘历才知道,原来这个看起来像是老婆子的人,今年才三十几岁,而且她也不是住在京郊附近的农民,而是从云南一带一路流亡过来的流民。 第165页 「你们也是流民?」弘历有些奇怪地打量着屋子,从他的眼神当中这个妇人知道他为什么疑惑,便苦笑一声解释起来:「我家男人和大儿子一过来就被这里的老爷抓去种田,给他们做佃户,跟我们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为了让我们这些人不逃跑,这些老爷就给我们搭了屋子,让我们住在这里,久而久之我们也就有了自己的窝了,就不想着跑了。」 这妇人说完之后忽然跪在地上,对着弘历乞求道:「少爷,我知道您这样的人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求您不要说出去,求您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弘历立即侧身让开:「行了,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先不要跪,起来再说。」 那妇人只是不肯听。 弘历无法,只能站到另外一边,看着这妇人说道:「照你这么说,你家里其他人现在还在田间做事,为何我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这妇人既然已经将自己流民的身份说出,此时被弘历问到,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很快回答了他:「因为我们这边时不时会有官爷来查人数,所以我们平日里都躲起来,怕被抓到,更怕被赶回去。」 妇人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弘历说道:「要不是这次我孩子胆子太小,少爷您来敲门的时候哭起来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打开门,也不会承认里面有人的。」 弘历简直是哭笑不得:「好啊,我还以为我装的挺像,想不到一来就被你们认出来了。」 「所以说这一带住的全都是流民?」 弘历问出口就见这妇人,身子一抖,他补充说道:「你别害怕,我这一趟来是想问清楚你们为什么变成了流民,而不是把你们赶回原籍。」 「为什么变成流民?」那妇人愣了一下,忽然间缓缓的笑了起来。 「少爷呀,我们也不想变成流民啊!」 显然这些话触动了她的伤心事,这妇人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我们一家本来是勤勤恳恳做事的,可是谁能想到,大前年的时候,突然间河堤被大水沖塌了,我们家里的田本来都快,到了收成的时候,经过这么一来,经过这么一场大水,我们家里的田就被沖的什么都不剩了,交不上付税卖不出钱,没有办法我们的我们只好逃了出来,想上想北上,找一条生路。」 弘历就更加奇怪了,问道:「如果碰到这样的天灾,难道朝廷不会播下赈灾款吗?」 这妇人茫然地笑了一下说道:「什么赈灾款?我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这种东西,倒是来村里收税的,老爷们没有少收一分钱,还怪我们没有养好这些土地,强行收走了土地」 「岂有此理,又是底下那些人,阳奉阴违,苛刻百姓!」 福全的声音里面带着愤怒,弘历一听就明白了,沉吟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告诉我你是来自哪个县城?回头我派人去查一下是不是确有此事?对了,你这周围的人跟你来的跟你是同一个县城的吗?」 这妇人惊疑不定的,看着弘历问:「少爷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当真要管我们吗?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管了,免得免得得罪了老爷们,到时候我们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看着这妇人沧桑害怕的脸,弘历顿时生气了,他冷笑一声:「是吗?我倒要看看,有哪个老爷是我得罪不起的!」 第58章 流民案(二) 从这妇人这里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事情之后, 弘历再看一眼她家徒四壁的房子,想了想从自己身上取出一块随身带着的玉佩来,交到着妇人手上。 妇人直愣愣的看着弘历弘历,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我今天麻烦了, 你这么久, 这孩子也吓到了这块玉佩, 就当做是我给你的赔偿, 你可以拿去卖钱也能换口吃的,至少至少先换个完整的碗吧, 这碗平时用起来不会搁嘴吗?」 黑色獒犬看了看弘历,没有开口。 弘历走出这间破败的茅舍,他一踏出来后面的门就紧紧的关上, 再看看其他房屋,每个房屋后面好像都有人影在闪动,但是这一排的门却是紧紧关闭着的。 弘历沉默了一下,问身边的獒犬:「二爷爷,你以前也见过流民吗?他们全都是在自己的家乡生活不下去,而后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来的吗?」 福全也嘆了口气,说道:「我那时候见到的人啊, 日子过得还要艰难,只不过他们一般轻易不会到京城来。」 弘历问道:「为什么?是因为京城不够富庶吗?」 「傻孩子是因为京城是天子脚下,怎么能够容忍流民这样的界限存在呢?」黑色獒犬目光也有些惆怅。, 「这些流民往往到达不了京城, 就会被驱赶出去, 至于他们最后的落脚地,那谁会去在乎呢?」 弘昼和隆玉柱在城门边上等了很久,只等到天都快要黑了, 才在路上见到了垂头丧气走过来的人,那人正是弘历。 弘昼第一个跑上来,围着弘历问:「四哥,四哥你去哪里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隆玉柱也用眼神试探询问他的小厮,但小厮看起来灰头土脸,什么都不敢说。 弘历情绪也不太高涨:「你先别问了,我们回去再说吧。」 弘昼看见弘历这副样子也听话地不问他,而是转头说起别的话来:「四哥,那我跟你说说我的情况吧,我跟你说,我和隆玉柱出去就在外面抓到了一个流民!他们把什么都招了,明天我就让龙示威带兵过来,把那些流民统统都抓起来!」 第166页 「不是说好了只是问一问,并不是要抓他们吗?」弘历勐然抬起头来,看着弘昼,「为什么要抓他们?」 弘昼被弘历问得一愣:「可是四哥,不把他们抓起来,张先生要怎么过这一关呢?」 弘昼这句话都是把弘历问住了,见到弘历哑口无言的模样,弘昼才敢接着往下说:「四哥,倒不是我心很,实在是这些流民一直滋扰生事,给顺天府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张先生那边一直顶着压力,不愿意从重处罚他们,可是这些流民并没有就此收敛,而是变本加厉!我和隆玉柱下去转了一圈,发现刑部和顺天府那边有不少人都对张先生颇有微词,觉得他优柔寡断,实在是……」 「别说了!」弘历的脸色不大好看,他制止了弘昼之后 ,顿了一顿才说,「这件事我们先回去跟张先生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一行人回到了皇宫里。 弘历和弘昼都找到了张廷玉,向他们汇报了自己的成果。 张廷玉分别看向两人问道:「两位殿下觉得,应该如何处置这些流民呢?」 弘昼先说:「我认为应该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反正我们都已经查到了他们的窝点所在,为了防止这些人在度行兇,危害普通百姓的安危,就应该把他们都抓起来,按律流放!以儆效尤!」 弘昼平时看起来都是乐呵呵傻乎乎的模样,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却一点儿都不犹豫,看的弘历震惊不已。 张廷玉听了之后没有说什么,却看向弘历:「弘历你贊同弘昼的做法吗?」 「我不贊同!」弘历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拿锐气的眼眸。看向弘昼。,「这些人原本也是普通老百姓,若不是流年不利天降灾祸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他们现在已经无家可归,却还要把人全都抓起来吗?」 「可是如果不抓走她们,让她们继续在这里待着,也只会造成其他人的恐慌,让其他的老百姓怎么想呢?」弘昼居然也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在坚持自己的打算。 弘历是出生在太平年代的,他完全无法理解弘昼为什么对这么可怜的流民能硬下心肠,他拔高了声音问:「那要是照你这么说,以后再碰到其他的流民,也是全部都抓起来迁回原籍是吗?那我问你,他们既然在自己的家乡没有了土地流离失所,把他们再送回去,又让他们怎么活下去?」 弘历的质问使得弘昼一时之间卡了壳:「可是,可是这也不是我们应该管的事情啊,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这是当地的官员应尽的职责,他们现在到了京城,我们就应该为京城的老百姓负责任。」 两个少年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能说服谁,还是张廷玉说道:「既然你们两个谁都说服不了对方,那么你们两个就分头去办,看谁最后能将此事办好。」 弘历弄了一下,着急地说:「可是我答应过,不会把他们赶回去的,这……」 弘昼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听闻此话回头对弘历说:「那就放过四哥见过的那一家人,至于其他人,四哥不曾见过,自然也不必为他们负责。」 弘昼说完,便拱手行礼离开。 弘历甚至还坐在原地,有些怀疑自己:「先生,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张廷玉看着弘历说道:「究竟是对是错,就要看你们最终处理的结果如何了。」 从这天起,弘历和弘昼两人分别行动,弘历本来要去找允禄,但却没想到允禄拒绝了他,允禄摊开双手对弘历无可奈何地说道:「弘历,其实弘昼也来找过我了,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你们两个我谁都不会帮,你再去找别人吧。」 在允禄这里鎩羽而归,弘历却并没有气馁,而是转头找了另外一个人。 面容俊秀的年轻翰林抄完了最后一个字,慢慢放下笔来,而后再戴起眼镜看向对面的少年,面上浮现出讶异之色:「殿下怎么想到要来找我?」 弘历就笑眯眯地说:「当然是因为你厉害,所以我才想找你帮忙呀!」 年轻翰林笑了笑:「殿下肯定是为了我哥哥,所以才要找我。」 此人正是张廷玉的弟弟张廷珩,如今在翰林院里面做翰林学士,他本身就是爱书之人,进了翰林院更是如鱼得水,又因为张家的缘故,其他人对他也很是客气。 此刻被他拆穿了自己的想法,弘历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一笑:「是呀,先生现在忙于处理此事,顶着莫大的压力,我作为他的学生也想替他分担一二,你是他的弟弟,难道就不想帮他吗?」 张廷珩神情一顿,说道:「我哥哥那么厉害的人,哪里需要我帮他呢?」 一听到这话,弘历就知道,有门儿! 他当即凑过来,笑着说:「先生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呀,也不是三头六臂,当然需要有人帮他!现在有你一个才子,又有我一个少年英豪,我们俩相助先生何愁什么事办不成?」 弘历一边说话,一边还有摇头摆尾地做动作,看的年轻翰林忍俊不禁:「瞧你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做什么大事呢!」 少年突然压低声音,慎重地望着他:「我要做的,确实是一件大事。」 张廷珩的眼神也随着弘历的话,逐渐沉下来:「殿下准备做什么?」 见到有人愿意听自己的话,而不是把他当做一个小孩来打发,弘历也十分高兴:「我想查清楚,云南那一带是不是真的发生天灾,冲垮河堤,导致这些百姓流离失所沦为流民。」 第167页 正如弘历所料,张廷珩不仅没有因为此事牵涉甚广而推脱逃避,反而看着弘历问:「殿下可想好了?这件事,若是查不出什么便罢了,若是查出来……恐怕,就算是我哥哥也不好交差呢,只怕连带殿下您,都要脱层皮。」 弘历过往虽然没见过这些事,但是从小说电视剧里面都能知晓一二,当下已经是热血上涌,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若真是查出是有人贪赃枉法酿成惨剧,我一定毫不留情,一查到底!」 张廷珩久久看着弘历,忽而展颜一笑,终于露出了他温润如玉外表下的锋芒:「好!玱闻定然竭尽全力,襄助殿下!」 得到了张廷珩的帮助之后,弘历面前的难题忽然迎刃而解。张廷珩出身张家,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对朝中盘根错杂的官员势力瞭若指掌。 此时,两人面前的大桌子上铺开了一张雪白宣纸,上面最中间的位置写下了几个地名,而地名之上则写着对应的官员。这些官员上面的名字就是更高一级的主官,而所有的主官上面又有箭头指向,这般层层收束之后,箭头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这么一来,我们完全不需要去找其他人,只要找到现在的云南巡抚就能解决此事了是么?那我们去找他呀!」弘历的手指落在最顶端的名字上,高兴不已,「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儿去吧!他人在哪里呀?」 迎着弘历充满期待的眼神,张廷珩笑了一下:「他在云南。」 弘历:「……」 面前的少年脸上出现了丧气的神色,但张廷珩的手指却重新移动位置,点到了另外一个名字上面:「不过,既然这妇人告诉殿下,说他们是因为交不起盐税被迫流离失所,那么,我们和必要去找巡抚大人,直接找主管云南盐政之人,不就知道有无此事了么?」 弘历看看张廷珩,却并没有一口应下,而是若有所思道:「张廷珩,你为什么会对云南的事情这么清楚?」 张廷珩面色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而后强自镇定道:「臣自来跟着父亲兄长一道,所以……」 「就算是张先生,那也没道理认识到地方上的官员吧?这么多人民,我想,就算是云南巡抚自己亲自过来,也未必能全都认识,」弘历瞭然一笑,看定了张廷珩,「你早就准备好了,就是等我来问,是不是?」 面前的少年说话之间十分笃定,眼眸里面闪动的都是自信神色,张廷珩抿了抿嘴唇,忽然间拱手一礼:「玱闻确实是有事相求!」 两人重新坐下,面前这张写满了各位官员名字的宣纸也没了用处,在张廷珩的叙述当中,弘历明白过来,而后被气笑了:「好啊,原来是你和李卫认识,故意帮着李卫来设计我!」 张廷珩脸色有点发白:「臣不敢设计殿下!只是,只是李卫他想要将此事奏到御前,却被隆大人阻拦,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想着要来找殿下您!」 就算是张廷珩怎么解释,弘历被人坑了一把已成事实。只是那些流民实在是可怜:那妇人不过是三十几岁,面容苍老得像是五六十岁的人,她家里的孩子,小的那个才十二岁,就已经去给人做工…… 一瞬间,弘历脑海里面划过流民可怜的模样,他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怜悯之心占了上风。 「好吧,看在那些可怜人的份儿上,我就帮你们这一回。」 弘历转过目光,见张廷珩面露喜色,连忙补充一句:「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既然说开了这件事,那么弘历作为一个行动派也迅速行动,跟张廷珩问清楚了李卫暂住的地方之后,带着福全和常宁就出了宫。 德胜和库巴两人已经熟门熟路摸清楚了京城里面各家客栈的所在,弘历一报出名字,德胜立刻就能给车夫指路,没多久,马车停在客栈门口。 弘历这一行人一出来,掌柜的就小心迎过来,德胜给出银两,询问清楚之后,小声告诉弘历李卫所在,而后三人齐齐上楼,停在客房门前。 库巴用力拍门,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谁啊!这么一大早拍门,爷不是给了房钱了吗!拍什么拍,要死——」 门被人勐地一下拉开,对方的话却在看见被两个侍从簇拥着的少年时戛然而止。 这少年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腰间配着几块温润玉佩,手指上一枚翠玉扳指绿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面上神色骄矜,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这李卫的眼色显然不错,瞬间就把不耐烦的表情收起来,挂着友好的和煦笑容,问道:「不知道这位少爷是?」 「你是李卫是吧?」弘历打量了那中年人一眼,看对方皮肤发黑,身材矮胖,就很有些意外,一个在张廷珩口中那么能干的人,看起来……怎么一点儿也不像是能干的样子? 对方愣了一下,而后脸上的笑容更谦卑:「在下正是李卫,不知道少爷是哪家的?」 弘历顿了一下,看看四周已经出现了隐约窥探的目光,对李卫道:「李大人,你该不会准备让我一直站在这里吧?」 李卫连忙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侧身让出来位置:「瞧我这榆木脑袋,我怎么就给忘记了呢?少爷,咱们里面儿请!」 弘历踏了进去,双手抱臂,目光扫过整间屋子。 在见识过那流民的茅屋之后,弘历忽然多了一个打量别人屋里摆设的习惯。 第168页 但李卫的房间也很是干净,除了一床一桌,别的什么都见不到。 弘历开口的时候,语调里面就带了一点儿满意:「看不出来,你的屋子倒是整洁。」 李卫显然是个十分擅长察言观色的,顺着弘历的话就往下说:「下官虽然为官多年,但从来不与旁人一样,因此,这么多年下去,也是……也是囊中羞涩。」 这么个黑胖子低下头去,看起来脸上竟然有点儿羞涩:「倒是让殿下见笑了。」 「你知道我是谁了?」弘历听了李卫的话,好奇地看着李卫。 而李卫也露出憨厚笑容:「臣曾经拜託了小友张廷珩为我疏通关系,而他也告诉我,说是殿下年纪虽小,却是刚正不阿,或许愿意插手此事。因此,臣日夜悬心,等待着殿下的到来,没想到,殿下竟然真的这么快就来了!」 弘历点点头:「好吧,既然你们都已经提前说好了,那我也没什么话要说,你就先告诉我,希望我帮你做什么吧。」 听闻此言,李卫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十分郑重地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摺,双手举过眉心:「臣想请殿下,将这份奏摺,上达天听!」 弘历的目光定在这份奏摺上,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将它接了过来,缓缓打开。 旁边的李卫则一眨不眨地盯着弘历的脸看,待见到少年脸上也冒出愤怒的神色时,才算微微松了口气。 这奏摺写的字不少,弘历一目十行飞速掠过,大致将其中信息浏览了一遍之后,已经是完全压不住自己的火气,啪的一声将奏摺又丢回了桌上,怒视着李卫:「你奏摺里面说的,可都是真的?」 李卫恭声道:「字字属实,不敢妄言!」 「好,好得很!」弘历气极反笑,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一口气硬是出不去,「巧立名目,另增税赋,收受贿赂,破坏盐道,抬高盐价,抢夺盐田致人死地,好啊,好啊!可真是官官相护蛇鼠一窝!」 弘历难得有如此动气的时候,此时他眉眼间一片戾气,原本讨喜的杏眼瞪着,眼尾短促收紧,看过来的时候就好像是一柄利剑一般,能够将人一击穿心! 就连在外为官已久的李卫一时之间都承受不住,错开眼神躬下身来:「殿下息怒!」 弘历冷冷注视着李卫,但见这中年人后脑的头髮中掺杂了一缕白色,他的怒气忽然就是一梗。 紧接着,福全也开口劝解:「弘历,这并不是李卫的错,你不要迁怒于他!」 常宁也跟着说:「是啊是啊,要不是李卫冒死把这些事情捅出来,恐怕那地方的贪官污吏,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 在两位爷爷的劝阻之下,弘历勉强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对李卫道:「李大人,这不关你的事,你先起来。」 李卫方才起身,看弘历强压怒火的模样,显然是真的对此等行径深恶痛绝,他的心情也激盪起来:「殿下,臣既然带了这本奏摺过来,就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讲这块顽疾暴露出来,而后清理干净!只要您愿意帮我把这份奏摺送到御前,臣就能全力施展,重整云南盐道吏治!」 弘历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伸手在李卫的肩膀上,侧着拍了一下:「我这就回去,求见父皇!」 李卫的眼睛望着弘历,已然激动不已,长揖到地:「臣,替云南百姓,谢过殿下!」 一架马车飞速奔进京城,在查验过令牌之后,隆玉柱还要继续查,然而马车车帘子却被人刷的一下拉开,露出弘历格外不耐烦的脸来。 「是我回宫,还要查么?」 第59章 万民血书 隆玉柱平日里见到弘历, 都只看见他嬉笑玩闹的样子,几时见到这位四殿下高高在上的模样,当下不敢再看,低下头去:「自然不必。」 弘历冷冷瞪了隆玉柱一眼, 放下车帘:「快点!」 马车绝尘而去, 隆玉柱一行守卫在宫门边上保持着低头姓李的姿势, 直到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抬头。 看着马车消失的影子, 隆玉柱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连他的同僚也忍不住好奇过来问他:「咦, 隆侍卫,你不是陛下派过来专门接着四殿下的吗?怎么四殿下见了你,这么不耐烦?」 隆玉柱自己也感觉到了弘历对他的态度变得冷淡了许多, 闻言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许是四殿下今天比较着急吧,四殿下平时人挺好的,很平易近人。」 …… 宫门处的侍卫是如何讨论弘历的,弘历不清楚,也没放在心里,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干清宫。 毫不意外, 在干清宫外面看见的是殷公公,而殷公公见到弘历急匆匆奔过来,立即二话不说, 就叫小太监们退开, 同时说道:「陛下如今正好得空, 奴才替殿下通传一声……」 弘历点点头,对着殷公公微笑了一下,没多久, 殷公公就过来传话,叫弘历进去。 弘历一进去,就看见坐在桌子后面的雍正,他面前正是堆积如山的奏摺。 少年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目光定在了那一堆奏摺上面。 见到弘历如此,雍正笑了一下:「你今天怎么了?火急火燎进来,却一句话都不说。」 弘历依旧看着奏摺,往日里,他只觉得这些东西出现在皇帝的桌案上是一件相当正常的事,但怀里的那份奏摺却让他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第169页 「父皇,这些奏摺是怎么到您桌上的?」一个恍神之间,弘历的话已经问出了口。 面对着雍正愕然一瞬之后变得严肃起来的眼神,弘历干脆又问了一遍:「父皇,您平时看的这些奏摺,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过于僭越了。 雍正沉下脸,心底第一时间浮起了猜忌,但面前的少年眼神却很清澈,也很执着,执着于得到一个答案。 雍正的眼神又柔软下去,以一种惊人的耐心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弘历直视着帝王,脸上是少年人才有的无所顾忌和横冲直撞:「我想知道,什么样的奏摺有资格出现在您的面前,什么样的奏摺不能出现。」 「这其中的分别是什么?区分的标准又是什么?」 少年人每问一句,眼睛就亮上一分,问到最后一句,眼睛更是亮得惊人,就算是对着眼前重新露出阴鸷神色的帝王,也没有削减一分:「我想问,这区分的标准,究竟是谁来制定?」 「放肆!」 雍正终于勃然大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是在质问朕么!」 帝王一怒之下,满屋宫女太监都赶紧跪了下来,一个个慌乱不已:「陛下息怒啊!」 然而被皇帝怒视着的弘历却并不畏惧,他昂首挺胸地站着,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份奏摺,迎着皇帝愤怒的目光,大声说道:「我还想问,这份奏摺,为什么没资格出现在父皇面前!」 少年的目光兇悍地盯着中年帝王,兇狠得像是一匹露出小小尖牙的狼崽子,然而这目光底下,掩藏着的却是……委屈? 雍正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然而他的情绪却已然和缓了不少,不动声色道:「苏培盛,你们都出去。」 苏培盛等人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屋子的宫女太监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父子二人。 弘历还依旧梗着脖子站在原地,虽然是个少年人的身形,可是眼底的委屈却越发重了。 雍正嘆了口气,好笑道:「弘历,你这怒气沖沖跑进来,对着朕噼头盖脸地一通指责,朕还没跟你发火,你怎么倒先委屈上了?要委屈,也该是朕觉得委屈吧?」 雍正若是真的严厉批评弘历,弘历或许还能继续跟他僵持,可这么无奈地和他说话,弘历反而绷不下去,嚷嚷起来:「我就是生气,为什么父皇你被别人矇骗了!」 没错,对于弘历来说,父皇被人矇骗这件事情带来的愤怒,远大于看到李卫那份奏摺里面写到的东西时产生的愤怒。 在他眼里,父皇从来都兢兢业业工作、每天那么辛苦,逢年过节都不见休息。认真还不止,其他人都那么惧怕父皇!大臣们就不说了,还有十三叔和十六叔,他们也都是畏惧父皇的! 弘历虽然嘴上没有说过,但心里面其实已经是很崇拜父皇的。在他心里面,父皇几乎是无所不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 但是,就是这么英武的父皇,居然有人胆敢欺瞒他! 这样的情绪在弘历心里面来回奔涌,一下子沖得他委屈极了,连声音里都带了一点儿哭腔。 他顿时狼狈地扭过头去,不肯看皇帝。 雍正留意到了弘历的情绪,心情也十分复杂,没有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儿子崇拜自己,但,但今天见到弘历替他觉得委屈,雍正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儿。 他默然一瞬,也很不自在地找了个台阶:「弘历,你不是说要给朕看这份奏摺么?拿过来吧。」 弘历闷头答应了一声,收拾情绪,把奏摺放到桌案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父皇,您看归看,但一会儿看完了,可不许生气啊!」 雍正此时已经在展开奏摺了,他一边翻动着,一边答道:「瞧你说的,朕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弘历嘟囔了一句:「那不然呢?」 这臭小子! 刚才还觉得孩子贴心,一句话的功夫,又恨不得揍他一顿了。 雍正微微摇头,目光定在奏摺上面,而后神情越发严肃下去,到了后来,怒气升腾。 「好啊,好得很!」 皇帝的目光死死盯着奏摺,那眼神就好像是钉子一样,能盯穿这本奏摺,弘历站在一边,也有些害怕,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到皇帝的表情竟然逐渐平復下来,那些火气消失无踪之后,最后还能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来。 「很好啊。」 弘历:……要不,您还是别笑了吧?您知不知道,您这样笑,还怪吓人的。 当然,弘历只是腹诽几句,多的话是一句都不肯说的。 而皇帝自己也意识到了他的不妥之处,对着弘历就和颜悦色道:「弘历,这封奏摺既然已经到了朕的手上,朕一定会好好处置此事,给你,也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按说,这件事情能得到这样的答覆,也算是能够了却弘历一桩心事,但是,少年抬眼望着桌子后面坐着的帝王,在隐隐烛光当中,帝王脸上的笑容显得并不真切。 父子二人隔着一段距离相互对视,两人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雍正蓦地收起笑容,看着弘历,一字一顿说道:「你提出的问题,朕都记住了。」 「父皇,跟你保证,最多再有五年,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第170页 从干清宫回到毓庆宫之后,皇帝的话始终萦绕在弘历心头不能抹去。 他洗漱完毕之后,身边依旧跟着黑色獒犬和雪白的京巴犬。 「二爷爷,你们说,父皇为什么会跟我说五年?」少年趴在榻上,双手支起肩膀,眼里满是疑惑不解,「若是父皇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再等五年?」 獒犬没有说话,反倒是雪狮子看了弘历一眼,大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同情之色:「弘历,你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即便是皇帝,也不是事事都能随心所欲的。」 少年勐地一下子瞪大眼睛:「为什么?」 「不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听父皇的吗?」 雪狮子和獒犬都看着弘历,还是虎斑犬抬起爪子擦了擦脸:「你想得太简单了!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就算是你父皇,那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他身为帝王,如果万事都由着自己的心意来做,那这天下,早就乱了套了。」 弘历更加不能理解,他干脆直接坐起来:「别的就算了,可是明知道隆科多一手遮天,还要忍下去么?」 隆禧没有说话,但常宁就忍不住笑了一下:「弘历,虽然我们不知道为何你父皇要忍,但既然他都已经做了这个额决定,就证明,他认为现在还不是动隆科多的时候。」 福全也嘱咐弘历:「是啊,弘历,你现在还是要小心一点,不要和隆科多硬碰硬,就连你父皇都这么忌惮他,若是你硬要和他过不去,恐怕到时候吃苦的人是你自己。」 常宁赶紧补充:「对对对,弘历啊,这件事还是听你二爷爷的,反正你都已经帮着李卫把奏摺递上去了,后面的事,李卫知道怎么做,你就先别掺和了。」 被几个爷爷连着叮嘱,弘历答应了下来,但心里面却有别的主意。 果然,第二日,到了南书房之后,就见到了另外一个人。 「张廷珩!你也在啊?」弘历兴奋不已,凑上去拍了一下年轻人。 对方转过脸来,俊秀的面庞上满是无奈之色:「见过四殿下。」 弘历四下看看,越看越觉得稀奇:「怎么你也在这里,之前你不是在翰林院吗?」 张廷玉也从旁边走出来,看着弘历道:「陛下先前就点了玱闻直入南书房的,殿下能在此地见到玱闻,并不奇怪。」 这话一说出来,弘历看着张廷珩的眼神顿时古怪起来:「好啊,你又瞒着我!原来你在翰林院的事情,也都是骗我的!」 张廷珩看起来很有些不好意思,而张廷玉站在边上,则有些幸灾乐祸:「玱闻,原来你竟然连你在南书房任职一事,都瞒着殿下么?这下,别说殿下了,就算我是你哥哥,也觉得你做得不对。」 张廷珩的脸色更红,他深深一礼:「殿下,原先对你多有欺瞒,实在是我的不对,希望你能原谅我!」 弘历盯着张廷珩看了一会儿,忽然咧嘴笑了:「哪能怪你啊!虽然你是骗我,但是你出发点是好的,要不是为了帮李卫,你也犯不着骗我是不是?现在啊,我看在李卫的面子上,就放你一马了!」 张廷珩被弘历拍了一下,有些呆愣地抬起头来:「殿下,殿下真的不生气了?」 弘历故意板起脸来:「好啊,你想要我生气,我立刻就可以生气给你看!」 张廷珩是个老实巴交的,闻言就当真了,吓得结结巴巴地说:「还,还是不必了吧?」 弘历哈哈一笑,对着张廷玉笑道:「先生,怎么你的弟弟,这么好骗啊?」 张廷玉微微一笑:「玱闻年纪小,见识也少,殿下就不要逗他了,他经不起逗的。」 三人说笑了一阵之后,弘历对张廷珩道:「你拜託给我的事,我已经帮你做到了,接下来,你和李卫打算怎么做?」 张廷玉脸上有一丝复杂神色闪过,而张廷珩脸上冒出来的则是狂喜:「真的吗?太好了!多谢殿下!臣,臣替云南百姓谢殿下!」 弘历被他这么激动的样子也逗乐了:「我就是传个话,又没做什么,后面李卫要做的事情才多呢,诶,你们可当真想好了,这牵涉到那么多人,每个人背后说不定都有靠山,只凭你们两个,真的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情吗?」 张廷珩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站直身体,眼眸闪亮,望着弘历的时候坚定无比:「我们凭藉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和正义之士,还有咱们的圣明天子!」 「天子圣明,定然能体恤黎民,明察秋毫,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张廷珩的脸上全是年轻人特有的慷慨激昂,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被他所描绘的愿景所感染,弘历脸上也露出笑容:「对,你说的没错,我父皇肯定能把这些贪官都解决了的!」 七月,震惊天下的云南盐政案爆发,时任云南盐政的李卫因为兼任盐驿道的缘故,能够在云南盐道上面往来查探,因此收集了一众官员的罪证,最终不远千里奔赴京城,将这份罪证通过四皇子弘历之手,呈于御案之上。 此案牵涉之广,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整个盐政部门,从上至下,几乎十个里面有七个都受到了牵连!这一份奏摺下去,可以说,能够保证自己手上干干净净完全没有沾染任何案子的人,不过十之一二! 而这样骇人听闻的官官相护之后,则是字字斑驳、满是血泪的百姓之书! 第171页 当李卫在朝堂之上,亲手展开了自己带来的万民书之后,原本对李卫此举还有些微词的百官们都瞬间哑口无言。 那一卷白布几乎已经看不到原本的颜色,上面密密麻麻满布血红色的指印,甚至还有歪歪扭扭的字由鲜血写成,仔细辨认的话,能认得出来上面的字,是一个—— 「冤!」 第60章 审流民 弘历心情震撼, 念出来这个字之后,久久不能平静。 而李卫对弘历的反应并不稀奇,他双手高高举起,将这块万民书展开在头顶, 转身转了一圈, 确保每个人都能看到上面的字, 有些大臣面露不忍之色, 甚至移开目光,不能直视。 见到这样的情形, 李卫的神色越发爱上,言语之间也更加激动动情:「各位大人们,你们久居京中, 可你们同样是从民间而来啊!当初各位寒窗苦读的时候,难道没有怀揣着解救黎民的梦想么?可是为什么,在当上官员之后,这些梦想反而被你们忘记了呢?」 「为什么能有人将黎民百姓踩在脚底,如此枉顾生灵性命!」 李卫喝问出声,目光锐利如电,他明明是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矮胖子, 却在这一瞬间有了无比兇悍、无人可挡的气势,被他看到的人,没有一个人敢跟他对视, 包括隆科多。 事实上, 隆科多心里面悔恨得要命, 给自己的同僚使眼色:「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李卫的奏摺能越过我到了御前!」 他的心腹也是叫苦不迭:「我也不知道啊,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搭上了四殿下这根线, 让四殿下帮他转送到御前了呢!」 隆科多的脸色更加难看:「不是叫你们牢牢盯着四殿下的一举一动么,你们怎么就是不听!」 他的属下还想要辩解:「四殿下经常出宫游玩,平时看起来也没有做多少正经事……谁会知道……」 隆科多气急败坏地骂道:「蠢货!你们一个两个,到今天还觉得四皇子殿下是那种只知道吃喝玩乐之人吗?他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为了蒙蔽你们的视线,让你们轻视他!我都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小瞧他,不要把他当做是个普通小孩儿!现在好了,被他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我看看你们到时候怎么收场!」 被隆科多这么噼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之后,他的手下们也不敢多言,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而李卫拿出万民书显然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环顾四周,无人敢与李卫对视,他再度迴转身来,勐然跪下,双膝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陛下,云南治下百姓声声泣血,字字含泪,都在这一张万明书上,请陛下彻查此案,为云南黎民百姓做主啊!」 说完这句话,他双手高举万民书,身子往前一扑重重仆倒在地:「求陛下彻查此案!」 朝廷百官分立两侧,而弘历弘昼,几位皇子则身穿皇子服饰,站在最前方。 今次是弘历和弘昼第一次以皇子的身份出现在大殿之上,正式参加朝政议事,就算是一开始坚持要将流民流放、遣送回原籍的弘昼也心情激盪不已,抓住了弘历的手腕。 而弘历却没有看弘昼,只是目光紧紧的盯着皇帝:父皇究竟会如何处理此事呢? 在朝臣惶恐的声音当中,皇帝终于开口:「此案事关重大,骇人听闻。李卫不畏强权,敢于为民请命,朕就将此案,交给你全权处置!这份名单上提到的人通通都给朕抓起来提审!如真有贪赃枉法之徒,则按律抄家,罚没家产,充入国库,以儆效尤!」 李卫声音颤抖着,大声回答:「微臣谨遵皇命!」 说完这一句之后,皇帝的目光阴沉沉地扫下来,在隆科多身上掠过之后,方才看着张廷玉道:「此案在京城当中需要刑部出面的地方,全都由张廷玉代为管辖。」 张廷玉也出列称是。 然而皇帝的指令还没有结束,他顿了一顿,说道:「弘历,这份奏摺既然是你呈上来的,那么你也跟着张廷玉一起,好好看看这桩案子究竟是怎么处置的!」 此言一出,弘历就是一愣,而后也答应下来,脸上难以遏制的露出了一点兴奋的神色。朝臣们的目光在弘历身上隐晦地滑过,交换了眼神之后,方才又收回自己眼中。 下朝之后。 一众大臣们心照不宣的各自约了地方,聚餐的聚餐,商量的商量,而隆科多手下的人也毫无例外的聚集在了一起,他们之间自然要做些谋划。 隆科多的府上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这位客人全程都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将自己的头脸牢牢的遮住,完全看不出来他的身份,只是他一露面,隆科多府上的门人就立刻将他迎了进去,小心翼翼的带着他避开其他人,走进院子深处的房间。 从人谨慎地在外面敲了敲房门,轻声道:「大人,来了。」 而后才从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得了允许之后,从人立即推开门,恭敬地对黑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黑衣人走了进去,从人紧随其后从门缝中闪身而入,他一钻进去,立刻就反身关上了大门。在关上门的一瞬间,这位门人还在门口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其他人看到黑衣人的到来之后,才警觉地关上房门,转身对黑衣人行礼:「三殿下。」 那人嗯了一声之后,摘下帽子,摘下斗笠上的围帽,露出一张高高在上的脸来。 第172页 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头先还在朝堂之上,立于他们前面的三皇子弘时。 看到弘时的脸之后,屋子里面其他人更加紧张,纷纷低下头去,反倒是隆科多笑了一声说道:「我早跟你们说过,咱们的人一早就要把眼光放长远一些。咱们可是为殿下效命的!这次四皇子殿下被陛下亲自任命,亲自指派去调查盐政案,若是让四皇子完成的漂漂亮亮的,那这一次他可就在陛下面前出了大风头,对咱们殿下颇有不利啊。 弘时这时候已经解开了黑色袍子交给从人放到一旁,听闻此言,他抬起脸来多看了隆科多一眼,眼光中满是不悦,哼声道:「就凭弘历那小子,有什么本事把这案子办的漂漂亮亮?还不是要仰仗李卫和张廷玉!」 弘时的不快在意料当中,隆科多不慌不忙地说道:「殿下不必生气,李卫他要回到云南去,不足为惧。他从云南把这些人犯发到京城,这路途如此艰险,很难一帆风顺啊。」 弘时愣了一下,看向隆科多,后者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笃定的神色,他也顿时瞭然:「国舅说的对,就依国舅所言!要知道弘历能得意一时,却未必能够得意一世,我跟他之间的斗争,还长着呢!」 弘时这人就是这样,一旦取得了一点胜利就得意扬扬,隆科多低头喝茶,掩去眼中的不屑之色。 现在看来弘时比弘历还差一点,但没有办法。他一早选定了弘时,这么多年来在弘时身上投入的资源不计其数,现在再叫他放手,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更何况…… 隆科多放下手里的茶杯,擦了擦手。 四皇子弘历,也并非立于不败之地。 弘时得意了一阵之后,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开口要求道:「对了,弘历这段时间老往京城郊外跑,不就是为了那帮子低贱的流民吗?他们前段时间还干出了劫掠百姓的事情,对吧?」 隆科多看向弘时,耐心地问:「殿下想做什么呢?」 弘时眼中闪过一丝报復的快感:「弘历他不是心软吗?不是想着要为黎明百姓申冤吗?那我就偏偏要让他什么都做不成,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去死!」 弘历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可以说得上是咬牙切齿,好像他能够猝死的不是流民,而是他的同胞兄弟弘历一般。 这样的杀气腾腾显然也让其他人有些畏惧,然而隆科多却不以为然,点头答应下来:「好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微臣派人查过那些流民的底细,他们除去擅自脱离原籍之外,也没有缴纳赋税。更重要的是先前顺天府尹交上来的案子里面,提到的那伙已经沦落为盗匪的流民,也曾出现在此地。」 隆科多的话停顿了一下,看向弘时,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至于这些人究竟是流民还是盗匪,谁会在乎呢?」 弘时看着隆科多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如此就多谢国舅,替我谋划了!」 弘时去找了隆科多,这件事情没有几个人知晓,而皇宫里面弘历则跟着张廷玉一道出了宫,他有些不解,问道:「先生,为什么你今天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刑部呢?」 张廷玉面对弘历笑了一下:「你觉得我现在去刑部是为了什么?」 按照常规,弘历本来想说是为了盐政案,但是张廷玉既然特意提出来问了,那么他的答案或许不是这么简单。 弘历的眼睛就亮了一下,问道:「先生是不是想去处理流民的事情?」 张廷玉这时候方才笑了,点头答应:「没错,我现在带着你就是去处理流民的事情。至于为什么去得那么急,等一会儿到了刑部你就知道了。」 说完张廷玉就不肯再说,闭上眼睛闭目养神,弘历心中虽然充满了疑问,但现在也问不出什么,便闭口不言。 这个疑问在到达刑部、看见里面所有的人都已经聚集到一起的时候,豁然开朗。 弘历愕然地看着被几个侍卫围在中间的弘昼,脱口问道:「弘昼,你怎么在这里?」 弘昼也是一愣,但是他脸上并没有出现慌张神色,有的只是懊恼,他瞪了一眼面前的主办官员说道:「我早就说了要你们尽快的行动,现在好了,我四哥和老师都来了,你们要再想抓人,恐怕也没办法动手了。」 弘昼说完这么一句,之后抬起脸来对着两人说道:「四哥,先生,你们来了。」 弘历没有想到弘昼会在此地,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意图,不由得有些震惊的问道:「弘昼,听你刚刚的话,你是来处置这批流民的吗?」 迎着弘历的眼神,弘昼嘆了口气对他说道:「四哥,我知道你心里面不想伤害他们,但是这批人的存在本来就不应该,我已经特地嘱咐过他们,会给你见过的那家流民一笔钱财,让他们能够顺利回去云南安家置业。」 看着弘昼依旧憨厚的那张圆脸,弘历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弘历没有想到,看起来那么好说话的弟弟,在这件事情上竟然冷酷的难以言喻。 弘历的反应也在弘昼的预料之中,他上前一步,对弘历说道:「四哥,其实我并不是有意要跟你对着来,只是你这般心软,将来是会吃亏的,你知不知道上次你送出去的那块玉佩给那家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弘历的眼睛都睁大了,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我送出去的玉佩给他们带来了麻烦?」 第173页 看着弘历如此天真、什么都不明白的模样,弘昼都有些不忍心了,但还是说了出来:「四哥,你把玉佩送给了那家人,那家人拿去换钱的时候就被恶霸盯上。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被张廷珩张大人救下来,恐怕那家人早已经在地府了,四哥就算是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也做不到了。」 弘历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连忙追问道:「那他们现在怎么样啊?现在还好吗?那些恶霸呢?有没有抓起来?」 看着弘昼着急的样子,弘历脸上表情有些复杂说道:「四哥,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厉害,很了不起,但是这件事情上你还是应该要听我的。相信我,我并不想去害其他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同样是百姓,有些人成了恶霸,而有些人就成了流民呢?他们之所以变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看着弘昼,弘历忽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清楚地意识到,其实弘昼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没有说错。他是出于同情去给出了东西,但是却没有考虑过,这样的流民有没有本事守住这笔天降横财。在弘历自己看来,他是给予了一定的赔偿,但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张廷珩出面让他们得救,恐怕这一家子人得到的所谓赔偿,就会变成他们的催命符。 想到这里,弘历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不用顾及我的面子,实际上,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我处理得不好。」 弘昼是清楚弘历本身有多自信多高傲的,就连跟王懋竑起了冲突,弘历都没有道歉,现在居然给他道歉?吓得弘昼连忙摆手:「不不不,四哥,你是头一回遇到这事,所以不熟练,要是……」 突然间,弘历打断了弘昼的话,冷冷道:「难不成,你还指望我碰到第二回 么?」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很有点儿冷,弘昼忽然间看到这样的弘历,一时间哑然无言。 两位皇子之间闹到如此的地步,其他人也不敢多看,纷纷低下头去。 还是张廷玉开口说道:「既然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倒不如我们好好想清楚,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做。」 「弘历你怎么看?」 然而弘历这个时候却已经什么主意都没有,很有些难受地说:「那还是按照……那还是按照先生和五弟的想法去做。」 张廷玉皱眉,他也没有想到弘历的反应会这么大。弘昼同时也有些担心,凑过来在弘历身边问他:「四哥,你不高兴吗?你要是不高兴的话,就全部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好了,我不要紧的,那些流民也不打紧,他们算什么呀?没道理因为他们弄得你不开心。」 弘历摇摇头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真正对他们好的做法,或许在这方面我不如你,所以我要跟你学。」 弘历是真的茫然,他喃喃道:「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了。」 见弘历这样,弘昼怯怯地看着张廷玉:「先生?要不,要不还是您来决定吧,您决定之后,我们都听您的就是了。」 张廷玉却摇了摇头:「不,这件事既然你已经有了决断,那就先按照你的想法来,那些行了盗匪之事的流民,如今已经不能算作是普通百姓,应该按照律法来处置,但是,为师希望你,对普通流民存有怜爱之心。」 直到这句话说出来,弘历才身子一震,抬头看向张廷玉。 而张廷玉也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学的是雷霆手段,可是,这些普通百姓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苦了,若非如此,他们何必要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呢?」 在张廷玉的话语当中,弘昼也羞愧地低下头去,说道:「先生,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对他们咄咄逼人,您放心吧,我这就派人去好好将他们护送回云南!」 张廷玉道:「倒也不必专门派人护送,李大人要走驿道回到云南,叫他们沿着驿道,一路跟着李大人便是。正好,李大人也需要护卫。」 交代清楚了这些流民的去向之后,弘历仍旧有些怏怏不乐,但张廷玉紧接着就雷厉风行,对刑部其他人道:「你们将这五名作乱的盗匪抓捕归案了没有?」 弘昼赶紧说道:「先生,其实我今天过来,就是刑大人告诉我,说是那五人已经抓到,正要准备提审,我就,我就先来看看 。」 张廷玉也不拆穿弘昼,说道:「好,那就提审人犯吧!四殿下、五殿下,你们两人今日来得正好,正巧可以看看我是怎么审案的。」 第61章 盐政案(一) 张廷玉盛宠在前, 又有皇帝亲自下令,让他主理此案,刑部其他人不敢多话,连忙按照他的意思把人犯带上来。 张廷玉坐在正前方的案几中间, 左右两边是刑部尚书的位置, 而弘历和弘昼则另外置了两把椅子, 一左一右坐在最近的位置。 随着张廷玉的指令落下, 没多久,刑部兵卒就将几人带上来, 说是带,实际上也跟拖行无异。 几个人犯还没有到近前,身上的血腥味已经沖得众人眉头紧锁。 弘历微微睁大眼睛, 弘昼不由得担心地看着弘历,小声问他:「四哥?四哥,你没事吧?」 少年的脸色苍白了几分,看起来很有些难受,但弘历也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 他先前是晕血,但这几个月下来,已经练出来了, 能够顶着血腥味去注视面前几个「人犯」。 第174页 只见他们身上穿着灰色的囚服,背后的衣服已经完全没见灰色,而是一片血迹斑斑的暗红色。 一看就知道, 这些人遭受了非同一般的折磨。 弘历看着, 再度皱眉。 而弘昼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儿去。 张廷玉扫了扫周围同僚两眼, 看得出来他心里面对面前所见极为不满,但碍于还在人前,他也什么都没说, 而是问道:「你们几个,对抢掠京郊村子一案供认不讳,那么所得的赃物都去哪里了?」 为首的大汉看起来身上的肉都脱尽了,只剩下脸上还有一点横肉能展示出他之前兇悍的模样,这大汉张开嘴巴,嘶哑地说道:「那些钱,那些钱都被我们几个买了吃的,送给他老子吃了!」 「大人,你别听他们说瞎话,那些钱分明就是被他们用了!」张廷玉身边的几个刑部官员连忙开口,对张廷玉说道:「您千万不要被他们漂亮,骗了,要知道,这些人满嘴谎话,连一句真的都不会说得!」就算是面前 张廷玉却问道:「你说这些,可有人证?」 那大汉苦笑一声:「我们原本也没有打算做什么,就是看到那小子对他老子老娘实在是抬不孝顺,就跟个畜生一样,我们心里面这才想着给这个小子一点教训!哪知道这小子居然把我们高了告了!我们虽然是流民,可也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他们平日里也跟我们来往,怎么,怎么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弘历一震:「你也是住在这里的流民,不是流亡过来的?」 那大汉看看弘历,笑道:「你是殿下?是皇帝陛下的儿子?」 弘历咬了咬牙,不知道这人的态度为什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古怪,但还是点了头,道:「对,我是陛下的儿子,我有足够的资格,去帮你解决这些事情,如果你说的是真话,我可以跟你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够冤枉你。」 那大汉却没有向弘历要一个保证,而是盯着他的脸看,憧憬一样地笑:「你是皇帝陛下的儿子,那,想必从来都没有挨过饿吧?殿下,您不知道,我们就算是到了京城,也很难吃得饱饭,若是,若是能够吃饱饭,那刘家小子也不必苛待他父母,我们也不会应为实在看不过眼,去教训他们,最后落到如此地步。」 说到最后一句,那大汉眼中的神采逐渐消失,弘历却很难不被触动。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那这所谓的盗匪,其实也还是个可怜人,甚至,甚至他们分明因为义愤填膺,这才冲动之下犯了错,这不该…… 弘历勐然转了过去,看着张廷玉,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张廷玉像是已经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一样,抢先开口:「话虽如此,但你们的确是行了抢夺他人财物之事,就算是你们所言属实,杖刑也是在所难免。来人,去将人犯提到的刘家父子带来,一併审问!」 有弘历弘昼两位皇子亲自降临,又有张廷玉这么个不好煳弄的帝王宠臣在此,刑部的人也不敢怠慢,很快就将刘家父子带来。 而刘家儿子一见到满堂的大人,虽然还有心辩解,但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张廷玉厉声一问,这刘家儿子顿时就什么都招了出来。 「我说,我说,就是因为我,我家里没钱,还要养着这两个老不死的,我家里就更穷!」刘家儿子看见父亲的时候,表情十分兇狠,根本看不出一点儿儿子对于父亲的崇拜之意,有的只是对于拖累的厌恶之色,他再看一眼被打得血肉模煳的大汉,骂道:「都是这几人多管闲事,我自己的老子老娘,我想打就打,关他们什么事!他们本来也是外面流落过来的,要不是前两年我家老子让他们去王老爷家里做活儿,她们早就都饿死了!哪里还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自己放着好日子不过,要来管我们家里的闲事,我看他们就是自找的!」 这青年骂人的时候叫一个咬牙切齿,原本看着憨厚的一张脸,此时看起来却格外的面目可憎,弘历几乎被他气得发抖,站起来喝问:「你,你怎可对生你养你的父母如此兇狠!你还是人吗?」 刘家儿子看看少年,只见这少年一身衣装光华夺目,头上的发冠都发着光,这一身装扮一看就知道绝非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他顿时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是低下头去。 张廷玉脸色也没有好看到那里去,他看看身边的另外两位刑部主官,对他们说道:「现在这案子已经很明了了,王阿虎等五人的确是抢夺了刘强的财产,但是他们抢来的钱财换了粮食之后,并没有私下分赃,而是将它们分给了刘强的父母,因此,他们所犯下来的强盗罪,应当按照最轻一档来惩罚,当罚判百杖,流百里。」 弘历听得愣了一下:「先生?」 张廷玉听见了弘历的声音,但却没有停下,而是对刑部官员说道:「但是王阿虎等五人先前已经受过杖刑,你们翻出记录来,将从前所施的杖刑也算在其中,等到他们伤势好些之后,再施以剩下的杖刑。」 刑部官员连忙称是,而王阿虎等人也齐声道谢。 弘历看着张廷玉,眼神有些复杂。 没多久,师徒三人便从刑部离开。 弘历一路沉默,沉默得甚至有些反常,弘昼担心地看看弘历,又看看张廷玉,试图用眼神求助。而张廷玉则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完全没有看见弘昼的眼神一样。 第175页 但弘历走了一路,还是开口问道:「先生,你刚才那么说,是为了让王阿虎他们少受点责罚么?」 张廷玉脚步没停,淡淡道:「是。」 弘昼见弘历终于愿意说话,也连忙开口:「是啊四哥,这几个人在牢房里面已经受过私刑,若是再打上一百大板,根本就没命活到流放的那天!先生这么做,看似不近人情,一定要按照律法办案,实际上,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到王阿虎。」 弘历咬了咬嘴唇,觉得这律法实在是过于苛刻了,但是他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很不甘心地问:「可是先生,那个刘强殴打父母,难道就能安然无恙么?」 说到刘强,就连弘昼都有些生气了:「对啊,这个刘强才是最讨厌的,要不是因为他,其他人也不至于闹出事来,现在好了,这帮流民本来已经在京郊待了那么久,成了乡绅的佃户,被他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这乡绅收容流民,接下来啊,朝廷可有的查了!他给朝廷惹出来这么多事,要是能安然无恙,对于其他人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他不会安然无恙的,」张廷玉这时候脚步才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往前走,「刑部大人们自然有定论。」 弘历忽然就有些好奇,他完全不了解这里的律法,直接就问张廷玉:「那先生,他也犯了律法么?打人也是犯罪的吧?」 张廷玉点点头,眼中闪过厌恶神色:「不是,他是犯了忤逆不孝之罪,至于应该如何责罚,就要看刑部那边怎么说了。」 三日之后,弘历一直关注的流民案终于有了定论,弘昼因为之前跟弘历对着来的缘故,最近这段时间显得十分殷勤,跑前跑后地收集信息,一得了信儿就往毓庆宫跑。 「四哥四哥,那案子结了!现在王阿虎他们往云南流放,而刘强因为忤逆不孝之罪,也被打了板子,跟着一起流放呢!」弘昼跑来跟弘历说起这案子的结局,也跟着出了口气,「这刘强就是活该!他没想到吧,自己也要跟着被流放!」 弘历的思绪则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他要是被流放了,那他的家里人怎么办呢?他父母年纪大了,连刘强都不在身边,岂不是要饿死了?」 弘昼一愣,转而笑起来:「不会的,这些人全都是云南过来的流民,无论有没有犯事,都要跟着回到自己的家乡,对了,李大人不是回到云南去处理盐政案么?他们沿着李大人回去的路接着走,无论时间长短,总是能回去的。」 在弘昼的话语当中,好像这样的结局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可弘历听着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儿,他有些发愁地嘆了口气:「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些人都已经在京郊待了那么久,也找到了帮人耕田的工作,为什么一定要他们千里迢迢迁回原籍?」 弘昼被问得一个卡壳儿,紧接着摸了摸自己的手背,说道:「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因为这些人口的流动,都是归当地主官管理,而且人人都要交税,像他们这样,为了躲避交税而迁往其他地方的行为,其实也是违背律法的,也就是这次看在四哥您的面子上,大人们才不予追究,不然,哪里还要费这么大的劲儿,把人再迁回去?这不是给刑部的人添麻烦么?」 弘历听得微微咋舌,觉得既荒诞又合理,这隔了上千年的时光,许多人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依旧没有改变,若是不想做哪些麻烦的事情,就干脆完全不去处理,或者是把惹出问题的人解决掉,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想到这里,弘历还笑了起来,问弘昼:「那照你这么说,要不是我横插一脚,他们这次是不是直接把所有的流民抓起来,以盗匪的罪名直接打死?」 弘昼没想那么多,顺着弘历的问话就答道:「那倒不会,毕竟其他人已经被乡绅买了去,不算流民,只要把那几个作乱的抓起来杀了就行,说实话,这次也是刑部的人动作太慢,才被我们留意到,又那么巧,这涉案的流民跟李大人的盐政案又有联繫,都是从云南来的,这一下子就到了御前,这下,就算是刑部的人想要赶紧处理、也都来不及了。」 弘历哑然地看着弘昼,只见他张口闭口都是人命,轻而易举就能说出「杀了」两字,一时间十分愕然,看着这个少年,也有些陌生了。 见到弘历看着自己的目光,弘昼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讨好地一笑:「四哥,这是你问我我才这么说的,实际上,我肯定是向着你的啊!以后,你要是不想闹出人命来,我也都听你的!」 「更何况,四哥你是不知道,这些流民不晓得得罪了得罪了什么人,上次因为你的玉佩就差点儿被人害了,这前两日啊,还有人夜里抹黑过去,差点儿放火把他们都烧死了!」 弘历一下子就睁大眼睛:「这也是我那块玉佩惹出来的事吗?」 见到弘历这表情,弘昼顿时后悔自己不该提这一嘴,忙笑道:「不是,你那块玉佩张廷珩大人花钱跟那流民换了,还拜託我给你带回来了,只可惜我给忘了,回头叫人送来。」 听到不是因为他的玉佩惹的祸事,弘历心里面这才稍微好受一点儿,只是仍旧心系那可怜一家人的安危:「那是谁放的火,人抓到没有?」 弘昼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蠢货,自己去放火,居然都没跑掉,被烧成了黑炭!脸都烧没了,刑部那边就查不出来。好在刑部和五成兵马司的人还是去得及时,把人都救下来了,也没有让火势蔓延,伤及无辜。」 第176页 弘历松了口气:「没伤及无辜就好。」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太巧合了,算上这一次,那些流民都遇到第二次生死危机了,他们过往在京郊待了几年,现如今一查案子,立即就遭遇危机,由不得他不多想。 肯定是有什么人急了。 只是,究竟是谁着急了呢? 弘历直接在心里面问一旁的隆禧他们:「七爷爷,你说,这些流民的存在,究竟碍着谁的眼睛了?他们一个两个连这些流民都不能放过?还要就这么急吼吼地来害人,在京城中就能做出放火的事来,难道就不怕被抓到么?」 隆禧他们同样也听完了弘昼的叙述,当下便道:「弘历,既然尸体都已经被找到了,那就证明,要么是这人就是死士,要么则是被他的同伙留下来,用这条命来堵住顺天府的。」 福全看着弘历,神色间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弘历,无论如何,能养得起死士的人势力非同小可,能下手连自己人都杀的幕后主使,显然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这件事情,你不要再涉及其中,以免损伤自己。」 弘历虽是法治社会走过来的人,但由于家里条件好的原因,他小时候也被人绑过一回,自然知道有些穷凶极恶之徒是枉顾律法的,在这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世界,更是如此。 弘历默然。 看着弘历的样子,隆禧想了想,开口劝道:「弘历,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件事既然张廷珩都撞到了,那么张家一定也都知晓,为了他们家的孩子,张家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说不定,你那位张先生手上现在就握着证据呢。」 弘历眼睛一亮:「真的吗?」 他这反应惊动了弘昼:「四哥,你怎么了?」 「没怎么,」弘历摇摇头,将那些猜测驱逐出去,又找了另外一个话题:「别说这个了,说说李大人的盐政案吧,你说,这李大人回到云南去,真的能这么顺利,就把那些贪官全都抓起来吗?他们难道就肯束手就擒?」 弘昼看着弘历,哈哈一笑:「四哥,这个你就放心吧,父皇那边也是派了人手给李大人的,李大人一回到云南,有他们相助,一定不会吃亏,不信啊,你就等着看吧。」 第62章 盐政案 很快, 云南的案情一桩桩一件件火速飞到京城。 说是云南的案子,其实也不尽然,因为李卫的做法是—— 「这,这李卫实在是太过大胆了!」 「就是, 他分明是仗着陛下给他的特权, 现在已经开始为非作歹了!」 「怎么这一路上, 他看见的不平事他都要管上一管?」 「李卫莫不是藉机公报私仇吧?哪儿有那么多案子都叫他碰上了!」 朝堂之上, 一个个往日里无比威严的大臣们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没有撸起袖子打架了, 全然没有在外面看着风度翩翩的模样。 弘历看得目瞪口呆,和弘昼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也是十分呆滞的模样, 忍不住笑了出来。 弘时站在一边,眼神高傲,嗤笑一声:「朝堂之上,可不是你们这样的毛头小子玩闹的地方!」 弘历撇撇嘴,站直身体。 而坐在皇位之上的雍正将下面所有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看见弘时对弘历的轻蔑态度之后,玉旒下的眼神微深, 开口道:「你们争完了没有。」 皇帝一开口,先前还吵吵嚷嚷像是菜市场一样的朝堂一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好像先前的吵闹都不是他们发出来的一样。 一众大臣们又能眼观眼鼻观鼻地站着, 看起来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如果不是弘历亲眼见到, 他们是如何如同市井无赖一样吵架了的话。 显然,皇帝对他们这样子也不是很能看得上,皇帝冷冷道:「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那么,朕派李卫做钦差,是不是做错了?」 于是弘历就目瞪口呆看着一大群大臣们又跪下来,一个个恨不得肝脑涂地一样,用各种话语来说皇帝完全没有做错。 弘历:……倒也不必如此吧? 但很显然,皇帝的心情因此稍微变好了一点儿,他哼了一声:「既然朕没选错人,那么李卫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犯了那条律法,可有哪位爱卿来跟朕说上一说啊?」 众大臣们面面相觑,还是隆科多瞪了自己手下几眼之后,方才有人站出来说:「启禀陛下,钦差大人也只是奉命调查云南的案子,对于其他地方的案件,还是不应该插手的,更何况,李大人这么一来,就让多少人都人心黄航,生怕自己哪天就被李大人抓去了。」 「就是就是!」 他这话已说出来,底下顿时响起了阵阵附和声。 但这样的小小声浪完全没有干扰到皇帝,皇帝依旧冷笑着:「那你们说,李卫抓了送来京城的人,哪一个不是罪有应得?若是李卫当真滥用职权、戕害无辜,朕第一个就不放过他!可是李卫现在是在用朕赐予他的钦差的能力,去解决沿路上看到的不平事,你们也有话说?」 「还是说,这么多年来,这些人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活动着,你们一个两个,竟然完全都不如一个李卫,连害虫都抓不出来!」 皇帝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勐地沉下去,这带着无尽威压的声音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朝堂上的大臣们多米诺骨牌一样跪下去,很快就跪成了一片,连弘时都往下跪,弘昼慢了半拍,看见弘历还呆呆站着,连忙拉了弘历一把:「四哥,快跪呀!」 第177页 弘历懵懵懂懂被弘昼拉着跪下来,还看着场中其他人。 而这时候弘时则压低声音狞笑道:「弘历,你看什么看!」 弘历嘀咕了一句:「眼睛长在我身上,我想看就看,你还管这些?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弘时被弘历这一句话噎住,差点儿当场指着弘历的鼻子骂回去,还是弘昼死死拉住弘时的手,小声劝道:「三哥,三哥,四哥不懂朝堂上的事儿,难道您也不懂吗?现在可千万不能吵起来啊!」 弘时咬着后槽牙,盯着弘历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收回了自己阴狠的目光:「好,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弘历才不管这个弘时,转过目光去看一众朝臣。 连着上朝几天,弘历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先前朝臣们借着李卫一事向皇帝施压,力图把李卫这么一个刚正不阿、一路奔赴云南,一路还在沿途抓捕贪官污吏的大好官换下去,至少也不能让他再这么肆无忌惮,一路横冲直撞地抓人。可是皇帝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这群臣施压打了回去,还让他们一个个自己反过头来请罪,实在是,实在是太厉害了! 雍正扫视着面前众人,见这些不老实的朝臣重新老实起来,心底冷笑不止,再一扫,就看到自己最淘气的那个儿子仰着脸看他,闪亮亮的眼睛里面满是佩服崇拜神色。 好像他小小收拾这帮子老油条,是件最了不得的大事一般。看得雍正自己都忍不住飘然起来,露出一点笑意,而后,他的目光重新飘过去,落在隆科多一伙人身上,又和颜悦色道:「国舅最近辛苦了,朕这里得了几株老参,回头给国舅送去。」 隆科多自己一脉的人被皇帝当场驳斥,很是有些没面子,脸色不大好看,但现在皇帝当这么多人的面儿,特意给了他恩赏,这面子算是又补了回来,因此,隆科多的一张老脸笑得菊花一样,喜不自胜:「老臣不过是尽职尽责,哪里值得陛下这样夸赞?」 雍正既然要给隆科多面子,自然是要做足了戏,君臣之间又是好一通腻歪。 看得弘历在下面连连犯噁心:这隆科多要是真的不想要,何必说那些话?不就是想听自己被多夸两句么? 而弘历这幅表情落在弘时眼中,就变成了嫉妒,这样一来,弘时的心情更加愉悦,他阴暗地想着:你弘历现在得宠有什么用?我有国舅支持,到时候,你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弘历,你等着吧,有你向我求饶的一天! 下朝的时间如期而至,弘昼凑在弘历旁边,一边走路一边笑:「四哥,我没说错吧?你先前根本就用不着那么担心李大人,李大人那边可是父皇亲自盯着的,不会出事,倒是别人,可能还要多想想,能不能动他呢!」 弘历也跟着点头,在这之前,他不知道李卫的惩治贪官之路能否顺畅,可是这几天下来,李卫已经派人往京城送了三个犯官,弄得其他人也慌张不已。 「对了,我可是听张廷珩说了,他呢吧私底下商量过,说是要联合起来告倒李大人,把李大人调回来,不许他再这么沿途抓人,」弘历想起来,又赶紧问弘昼,「今天他们失败了,下次他们还会再继续么?」 弘昼挠挠头:「这,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四哥你别担心,咱们等着瞧就是了。」 弘历抿了抿嘴唇,目光望向宫墙之外:「是啊,也只能等着了。」 好在李卫似乎是知道京城中还有一直关注着他的四皇子一般,每隔一日便有人传信回来,后面李卫铁面钦差的名声传出去之后,一路上碰到的为非作歹的官员就少了甚多。每个人都提心弔胆地接待李卫到来,客客气气把人送走,生怕这铁面钦差一个不快,就找到他们的错处把人绑去京城受苦。 而与此同时,京城刑部因为被迫接收了不少犯官的缘故,行事态度也变得温和许多,弘历弘昼两人被特许跟着张廷玉在刑部做事,亲眼见证了这一变化。 弘历趴在桌子边上,帮着张廷玉整理送上来的案件,一边看着上面的批语和量刑记录,一边感慨:「先生,现在他们判下来的责罚比之前轻很多了诶!」 「而且,而且也没有在人一抓进来的时候就开始上刑!」弘昼补充说明。 弘历眼睛亮晶晶的,看过来的时候带着笑意:「这真是太好了!先生,他们终于认可了你的理念,不对犯人那么苛刻了!」 张廷玉含笑看着弘历,虽然弘历的年纪已经不算很小了,但是他总是表现得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有时候过分天真。但这样的天真,许多人也愿意配合。 可弘昼却不解其意,一下子就嗤笑起来:「四哥,你想多了!他们哪里是贊成了先生的看法,我昨天还听到他们有人说,先生是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呢!」 弘历眼睛瞪大,又看看面前白纸黑字写下来的判书,实在不解:「那他们现在为什么?」 弘昼就笑着摇摇头,伸出手去指着判书最上面写下来的人名,跟在人名后面的还有一行附着的小字:「四哥,你看这里,这才是他们改变了以往做法的原因。」 那行小字清清楚楚记载了此人何年何月到何地上任,官职几何。 看着这行小字,弘历哑口无言。 而弘昼全然未觉,还在继续嘲讽:「现在多亏李大人,这大半个月送来的人犯啊,全都是些有权有势的,不是犯官,就是豪商。咱们刑部的大人们啊,是怕按照以前的做法,不管什么犯人,抓进来就打上一顿的话,万一要是自己一不小心招惹了什么厉害人物,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咯!」 第178页 弘昼的话语里面也完全没有了往常一样对刑部官员们的佩服,原因无他,他们现在在刑部都走了有半个月了,对这些人的认识也算是到位,实在是提不起敬佩之心来。 而张廷玉则慢条斯理整理着案卷,看起来完全没有被弘历弘昼的话语影响,弘历看着就觉得有些感嘆,问道:「先生,他们这样,你不会觉得生气吗?」 张廷玉翻开一卷新的案卷,眼神没有从案书上面移开,而是一边回答弘历:「我为什么要生气?这刑部自来有自己的做法,而我初来乍到,要他们全部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其实也是为难人。不过不要紧,我有信心,只要我待在刑部的时间够长,我就能改变他们。」 看着张廷玉淡然处之的面庞,弘历大受震撼。 而这种震撼甚至还持续到回到毓庆宫以后。 弘历依旧是洗漱完毕之后,就趴在床榻跟雪狮子他们说话,说到白天见到的张廷玉的所作所为,弘历就心生嚮往,感嘆道:「我发现,先生特别厉害!他什么都知道,可是却一点儿都不因为别人的阳奉阴违而生气。我就不行了,像弘昼这段时间的做法,我就觉得有点难受。」 少年脸上的笑容消失,有些垂头丧气的,雪狮子看在眼中,忽然抬起爪子在弘历的手背上按了一下。 弘历茫然抬头,看着雪狮子:「七爷爷?」 雪狮子的大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弘历,声音也在弘历脑海里面响起:「弘历,我知道你很善良,但是,光凭善良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你不能要求别人也按照你的想法和习惯去做事,这世界毕竟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的,是不是?」 弘历听着隆禧的话,点了点头:「……是。」 「因此,以后你会遇到更多跟你做事不一样的人,若是你每次都因为别人而难受,岂不是都要忙不过来了?」 弘历想通了之后,再想想隆禧描述的那个情形,忽然间被逗笑了:「那可真是要忙死了!」 少年的笑容一扫之前的阴霾,像是太阳驱散乌云,重新露出灿烂光辉来,他伸了个懒腰,笑起来:「谢谢七爷爷,我想通了,以后啊,我再也不去想这些事情,让自己白白难受了!」 八月上的时候,李卫传回来消息,云南那边的盐政案一干人等已经全部被捕,在当地接受审判,一旦裁定最民之后,就会上摺子请皇帝亲启御笔、彻底给这些权倾一方的大人们定罪。 整整半个月的功夫,送来的罪状书一封比一封吓人,皇帝也从一开始的淡然变成了一接到云南那边的奏摺就开始暴怒。 「哗啦啦!」 一阵书页翻飞的声音。 一听就知道又是桌上的书被全盘扫下去了。 「岂有此理!」 皇帝暴怒的声音。 「这些人简直是该死!」 很好,又有贪官要人头落地了。 「还上摺子做什么,直接斩立决,斩立决!」 弘历站在养心殿外面,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边上的殷公公而今已经成为了弘历的另外一只耳朵,每次都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提醒弘历,什么时候皇帝心情好,什么时候皇帝心情不好。 而过了一会儿,他对弘历笑了一下:「殿下,您现在可以进去了。」 弘历自己心里面也清楚,皇帝每次发完火之后,杀几个贪官,情绪自然又会平復下去,这时候进去跟皇帝说话,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父皇。」少年在通传之后,施施然走进去,对着里面的人一礼。 而皇帝显然已经是过了最生气的时候,当下对弘历淡淡道:「何事?」 弘历道:「如今李大人既然已经将盐政案处置得差不多,儿臣想,是不是应该处置一下,这些收容流民的乡绅?」 皇帝抬起眼皮子看了弘历一眼,不置可否:「你有什么想法?」 弘历来之前已经跟张廷珩一起翻阅过许多书籍,了解过好几个县城的相关事例,又仗着自己能够离开京城的便利,去其他地方兜了一圈,通过之前的经验,认出来有些乡绅官吏家里面的佃户,其实并不是一般的佃户,而是流民演变而来。 原因无他,这些流民演变而来的佃户实在是太好分辨了。 弘历吸了一口气,说道:「父皇,这些乡绅将各地流亡而来的流民收拢,说是僱佣成为自己家里的佃户,实际上,对他们的盘剥倍于朝廷!我查过了,赋税是十分之三,可是这些佃户们给人做工,一年下来,能够拿到手里面的粮食也不过是十分之三!」 「他们给人做佃户,也就是一时之间饿不死,迟早会被这些老爷们吃干净的!」 弘历一锤定音:「这些人根本是在吃人!」 少年人昂首站着,眸光清澈,声音激昂,充满了对事件不平事的愤怒,和对可怜流民的同情。 真美好,真年轻。 看着面前少年激动的模样,雍正心里有些感慨,然而这感慨只有一瞬,皇帝的脸色瞬间就冷硬下来,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那照你这么说,朝廷应该直接派兵过去,将这些流民从官吏们手中解救出来?」 弘历一拍胸脯:「那当然了!」 但是他话一说完,就看见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他也知道找补,连忙讨好地笑道:「父皇,你别生气,我们这么想啊,这些流民变成佃户之后,一样的种田对不对?种田就要交税对不对?他们这些人变成乡绅的佃户之后,不给朝廷交税,反而给乡绅们十分之七的收成,这样一来,这些乡绅能收到的,不就比朝廷收的税更多吗?」 第179页 「他们怎么能凌驾于朝廷之上呢?这不是挑衅父皇您的威严么?」 明知道弘历这是故意这么说来激怒他,可皇帝的脸色依旧难看起来难看起来,没错,这件事皇帝也想过很久,甚至,比弘历想得深得多。 弘历一见到皇帝脸色变了,立即再接再厉地说:「父皇,您想想,要是把这些流民重新变回百姓,那么,他们就能给国家创造更多的财富,这些都是生产力呀!」 雍正撩起眼皮子看弘历:「生产力?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词儿?」 弘历嘻嘻一笑,矇混过关:「我也不知道哪里听到的,觉得有用就用了,父皇,反正您说是不是吧,要不是这些人钻律法的空子,咱们能收上来的税不就更多了?若是能够用在赈灾救济上面,活下来的人也更多,就不会有人从普通百姓变成流民了。」 说到底,弘历还是想着那些可怜的流民。 皇帝看着弘历,觉得这孩子实在是过于心善,善良到了天真的地步,他默然一瞬,而后说道:「弘历,你也不必激朕,这些该缴纳税赋却不缴纳税赋的人,朕也记在心里,至于应该如何处置,就不是你能考虑的事情了。」 弘历愣了一下,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告诉父皇那些收容流民的人实际上就是为了多收粮食,这样为了那些被吞没的粮食,父皇也应该把变成佃户的流民解救出来。 可是,可是事情怎么就走到了缴纳赋税这上面? 他迷迷煳煳地走出去,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找不到别人问,干脆折回去找他三个爷爷。 反正,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三个爷爷肯定是知道的! 这样一来,毓庆宫里面又讨论得热火朝天。 常宁奇道:「照弘历这么说,看来老四是要动赋税这一块儿了,可是这都已经成了定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他硬要动,恐怕不大容易。」 通过流民案和盐政案,弘历也算是知道了,就算是权利最大的父皇,也要受到朝臣们的掣肘,因此,并不难理解常宁的话,但他顺着常宁的话一想,就勐然一惊:「五爷爷,您是说,不只是乡绅容纳流民多收粮食,就连朝臣们也有人这么做?」 常宁就说道:「那是自然!而且,这件事的根本不在于他们如何盘剥佃户、如何盘剥流民,而在于,这些官员藉此逃避缴纳赋税。」 这个词弘历就真的不了解了,他着急地问:「五爷爷,这又是什么情况?您快给我讲讲!」 在弘历的催促之下,常宁反而有点哑口无言,问福全:「这个我也说不全乎,要不,还是二哥你说?」 福全也不推诿,直接从头开始说起:「本朝赋税是以户计算,而且官员们还有一定额度的免税额度,因此,为了少缴纳赋税,有些人家就是强撑着不分家,而有些人则是举家投到官员门下,用他的名额,这样就能避免缴纳赋税。」 弘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讶异不已:「这样也行吗?可是,可是缴税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事情吗?他们这么做,难道不怕自己被发现之后,受到惩罚吗?」 第63章 立褚 他这话一问出来, 就见虎斑犬很有些不自在地抬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脸,而福全则嘆了口气:「人都是贪心的,没有人会嫌自己的钱多。更何况,这也不是唯一的逃避手段, 还有的人户籍在一个地方, 但置业却买在另外一个地方, 这样一来, 两边的官员都查不到此人,也就无从收税。」 弘历今天算是涨了见识:「原来还有这么多手段啊……」 隆禧却道:「不过我知道, 现在都过了这么些年了,以前的手段未必还能用。再说了,你父皇既然这么说, 看起来就是要动这一块儿了,二哥五哥,我是没有牵挂的,你们家里人这么多,最好,最好主动一点,不要等到皇帝动手的时候闹得不愉快。」 弘历澄澈的眼睛看过来, 很有些难以置信:「二爷爷,五爷爷,你们?」 福全依旧是看着弘历:「人人都有贪心, 我们家里的人也一样。所以弘历, 这一次恐怕又要麻烦你, 去替我们跑一趟了。」 这次出宫是为了提醒家里的人,把各种逃避缴税的做法都暂且收一收,以免到时候皇帝查出来, 所有人面子上都不好看。 弘历知道轻重,第一时间就去找裕亲王和恭亲王两家查问一番,只是两家都是不肯承认的,尽跟弘历打太极。 气得弘历怒气沖沖跑出来,想了想,还是把两家的年轻人找着,详细交代了一通之后,也算是尽职尽责了。  弘历自己后来回到了毓庆宫,想了想,又提笔给永焕写了一封信,提醒永焕。 事实上,等到他看见允禄的时候,也一阵表情古怪,总想着看允禄是不是也这么做了。 允禄被弘历看得发毛,忍不住就问他:「弘历,你好端端的,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弘历吞吞吐吐地问了一句之后,允禄哈哈大笑,拍着弘历的肩膀,一副老怀欣慰的模样:「算我没有白疼你!你上次不是说想要我那柄燧发枪么?我送你就是了!」 弘历:??? 怎么二话不说,就给他送东西了? 「十六叔,那燧发枪你不是从来都宝贝得很,我都跟你求了那么久了,你从来不肯松口,怎么今天主动说要给我?」 允禄心情大好,看着弘历的时候就和颜悦色的:「你这个做侄子的,有什么事都想着你十六叔,那我做叔叔的,也不能太小气了不是?好孩子,以后还要是有什么好东西啊,叔叔都替你留着!」 第180页 于是乎,弘历一通提醒出去,除了收货恭亲王和裕亲王的阴阳怪气之外,还收到了一个实打实的好东西,燧发枪。 只是弘历到底是个孩子心性,新鲜东西拿到手把玩了一阵之后,很快就没了兴趣,又把它丢开,不知道去哪儿疯玩去了。 弘历能有心情疯玩,但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个心情。 养心殿内,气氛非同一般。 张廷玉等几个平日里深受宠爱的大臣肃立其中,静静等待着皇帝的指令。 雍正站在正中间的位置,环顾众人之后,开口第一句就是:「诸位爱卿都是朕嘴信得过的臣子,因此,今日才将你们召来,共同做个见证。」 张廷玉低着头,心跳逐渐变快:什么样的事情,需要皇帝召集这许多重臣,一起做个见证?这,这究竟会是什么大事? 他心里面已经有一种隐约的猜测,但是却不敢确信,只能屏息静气地等待着皇帝的话。 果然,没多久,皇帝就说道:「自立国以来,储位之争就引起阵阵腥风血雨,朕自己也是经歷过这储位之争的。纵观歷朝,凡是太子未定的,就引起兄弟相争、手足相残的惨案,对于国家来说也不是一桩好事。」 一众朝臣们的心跳也疯狂加速,他们等待着皇帝接下来要说出的名字。 究竟是哪一位皇子,才能成为储君呢? 「因此,为了少些纷争,朕已经决定好了储君的人选。」 雍正停下来,目光环视众人,所有人都低着头,看起来无比恭敬,然而他清楚地知道,每一个人心里面都是无尽的算计,让他们知道储君是谁之后,他们就会像一群看见猎物的野狼,扑上去,将储君身上所有的利益全部都吞噬干净! 雍正的眼神冷酷下去,强行压住自己心里面蓬勃的杀意之后,他方才说道:「但是,自古以来,朝臣们都会依附储君,甚至推着储君做出许多不应该做的事情,朕的二哥就是一个例子。」 皇帝语调森冷,这些字里每一个字都透着杀机,这一屋子的重臣连忙都跪了下来:「臣等绝无此意,臣等一心效忠陛下!」 皇帝忽然之间又笑了起来:「诸位爱卿不需如此惶恐,朕不过随口一说,你们倒也不必害怕,起身吧。」 虽然皇帝这么说了,但在场的也都不是傻的,心里自然不信,这分明是皇帝对他们的警告! 但皇帝既然都叫起了,他们也不会一个个全都跪在地上,而是站起来,依旧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等待着皇帝宣布最后的名字。 但皇帝开口之后,却叫所有人都惊住了。 「朕已经拟好了册立储君的旨意,苏培盛!」 皇帝叫了苏培盛的名字,苏培盛应声而出,手上捧着一个小小的匣子:「陛下。」 哪怕是张廷玉,这时候都忍不住抬起眼睛,跟其他人一样,去看苏培盛的方向,去看那个被捧在手里的匣子。 雍正将所有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看得出来每一个人眼里面都有着强烈的渴望和期盼,他心底冷笑两声,说道:「旨意已经写好,但是,朕并不打算宣布。」 这话说得峰迴路转,一时间,几位重臣都诧异地转移目光,看向皇帝。 皇帝目光威严,不容置疑地说道:「为了防止大臣们知道储君是谁之后,结党营私,朕不会公开储君的名字。这封密旨,就放在养心殿中,将来等到朕驾崩的那一日,再由你们几个一道,取出圣旨,让储君登位。」 「陛下!」 几个重臣吓得连忙跪下,口中哀声不已。 皇帝冷冷道:「你们一个两个地叫什么!朕又不是现在立刻就死了!」 「陛下!陛下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啊!」 皇帝张口闭口就是一个死字,吓得这些人连连磕头,生怕激怒了皇帝。 而见到他们这般模样,雍正也被气笑了:「好了,朕不过随口一说,你们倒也不必惊慌失措成这样。朕叫你们来,就是让你们看看这密旨,顺便看看它被放在何处,现在你们都看见了,苏培盛,放上去吧。」 苏培盛一直都捧着匣子做弯腰状,此时才恭恭敬敬答应一声,直起腰来,在小太监小于的帮助下,颤巍巍爬上梯子,小心翼翼把那匣子放到巨大的「正大光明」牌匾后面。 一众大臣们的目光追逐着那黑色的匣子,直至看见匣子彻底消失不见之后,方才收回目光。 不知道为何,皇帝分明没有宣布谁是储君,但张廷玉心里面却已经确定了储君的身份,甚至生出了「果真如此」的感觉。 而其他人则各怀心思,有些人心神恍惚,而有的人看起来踌躇满志。 皇帝一一记下各人反应,对看起来格外平静的张廷玉多留意了一分,而后道:「好了,今天教你们过来就是为了此事,你们如今也看到了,从今往后,你们不必想着什么襄助之功,对几个皇子都要一视同仁,尽心尽力辅助他们。」 「从今日起,几位皇子上朝成为定例,之后朕会将他们派往六部歷练,你们不必顾忌他们身份,只管将他们当做同僚既可。」 从干清宫出来,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张廷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脑子里面纷乱的情绪静了一瞬。 走路的时候也慢了几分,他静静地想着皇帝的话,再看看天上的云朵,脑海里面清楚地响起一个声音。 第181页 天要变了。 事实上,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皇帝虽然刚刚登基,但年纪已经不小了,又有三位已经十多岁的皇子,一众大臣们本来就各有猜测,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选择其中一位皇子辅佐,本来就是常事,至于最终谁能够押中真龙,那就要各凭本事。 但是现在皇帝立了储君,却不公开储君身份,这就让大臣们有些抓心挠肝,害怕自己付出的心血全都没了用,当下就很有些难受起来,想方设法地要从皇帝身边的人那里打听清楚储君的身份。 当然一无所获。 苏培盛是多老练的人,怎么会叫他们有所察觉?又牢牢管束住了自己的徒弟小于,师徒两个一个赛一个闭紧嘴巴。 隆科多府中。 弘时气得砸了茶杯:「岂有此理!这个老奴才,居然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无论怎么问,他们俩就像是王八一样,死活都是不说的!」 隆科多不像弘时这么沉不住气,他耐心地给弘时换了个茶杯:「殿下稍安勿躁,殿下乃是陛下最年长的儿子,齐妃娘娘和陛下昔年在潜邸的时候感情深厚,陛下心里面肯定是属意殿下您的。」 弘时被隆科多安慰几句,还是心底不安,看着隆科多追问道:「国舅,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 看到弘时慌慌张张的样子,隆科多就很是有些看不上,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笑道:「臣骗殿下做什么?臣还等着殿下将来能够记得臣的一片苦心呢。」 隆科多的势力庞大,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他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假不了。 弘时渐渐放下心来,畅想着自己的将来,心也飘飘然起来:「好好好,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记得国舅的恩德!会好好报答国舅的!」 弘时想起来什么,又催问隆科多:「对了,国舅,先前你让我去找九皇叔,可是九皇叔那边怎么都不肯松口,看起来不像是会为我所用的样子啊!要不,要不咱们还是换个人,先前也有豪商向我投诚……」 「那些商人的钱财又算得了什么?」隆科多根本就不把所谓的豪商放在眼里,「殿下若是想要钱财,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就可以把那些商人的身家全都抄没,只是殿下有没有想过,臣让你去找九爷,并不是为了钱财呢?」 弘时愣了一下,问:「那是为了什么?」 隆科多本来慷慨激昂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看见弘时这完全不懂的样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真是榆木脑袋! 但榆木脑袋不也还是隆科多自己选的吗?隆科多也只能受着,他强行压下自己心里面的不满,耐着性子给弘时解释:「昔年九爷帮着八爷,虽然所作所为并不正确,但是他的本事有目共睹,那么多年下来,别看这位现在悄无声息,但实际上如果你真的小瞧了这位九爷,那才是吃了大亏呢!」 弘时不是不知道九爷曾经帮着八爷和他父皇斗得你死我活,可是,再隆科多的言语之下,他也能知道,这落败的二人手上,究竟有多可怕的力量!若是,若是能够将这些力量拿到自己手里,那么,将来这皇位属于谁,还用想吗?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弘时的欲望正被当朝权力最大的隆科多催生出来,而且越来越蓬勃,逐渐吞没了弘时的理智。 而其他人并不是一无所知。 皇帝既然已经册立储君,众臣们就会想着依附储君,至少也要在将来的战争中,抢到一席之地,但所有人都是人精,并没有几个人贸贸然就选择站队,而是在耐心观望,看皇帝的偏向究竟是谁。 「……唉,我看啊,咱们这位陛下何等厉害,怎么能教我们看出来他属意的人选呢?」 几个官员在一处小院里面喝酒,喝道面红耳赤的时候,一些平日里不敢说的话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就是啊,我们谁都不知道陛下究竟选了谁。」 「毕竟这么多天过去,好像陛下对哪位殿下都是一视同仁的。」 「我看啊,分明是最喜欢三殿下,毕竟三殿下年纪最大,办事的时间最久,行事也老道!」 「非也非也,我看啊,这位四殿下才是最受宠爱的,他都参与了这么几起案子,又和庄亲王怡亲王关系密切,你们也都知道怡亲王有多受宠,他的态度,难道还不能代表陛下的偏向么?」 「可是,你们难道没看到,这几起案子也有五殿下参加么?更何况,要说跟两位亲王的关系,五殿下似乎也不差吧?」 不光是年长的三位皇子拥趸众多,就连最小的福惠皇子也有不少支持的声音。 「这位可是最小的,又是陛下最宠爱的贵妃娘娘的幼子,都说父母疼么儿,我看,就算是陛下,也是最偏疼小儿子的!」 「对呀对呀,还有年大将军呢!你们说,难道年大将军会不支持年贵妃的孩子吗?」 诸如此类的声音在各地的各个角落里发生着,逐渐凝结成了几股力量。 其中,隆科多是明里暗里纠集了一批人支持弘时,而年羹尧拥兵自重,旗帜鲜明地站在年贵妃所出的福惠皇子这一边,势力也不容小觑。 反倒是弘历和弘昼两人身边的支持者看起来要逊色得多—— 当然,比起他们一开始上朝的时候,皇子们身后的势力已经庞大多了,甚至多到让两位皇子的母妃都飘飘然起来。 第182页 原本冷静自持、在后宫中颇有生存智慧的熹妃一改从前谨小慎微的作风,开始张扬起来,吃穿用度上面的要求也高了起来。 先前齐妃仗着年贵妃的势力,在内务府没少暗暗下绊子剋扣毓庆宫和景仁宫的用度,自从弘历出风头以来,熹妃找到了齐妃的错处,两人撕破脸闹了两回之后,齐妃就不敢再剋扣着她,而是转为为难裕嫔。 裕嫔位份更低,且弘昼也不如弘历受宠,自然只能忍耐,而齐妃因为不能在熹妃面前耀武扬威,只好把全部的气都出在裕嫔身上,变本加厉起来。 一时之间,后宫很有一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还是皇后偶然和弘历说起来这事,弘历才知晓,原来不只是弘时行事嚣张霸道,他的母妃也是一样的作风。 「弘历,本来这件事不应该让你一个孩子知道,」皇后坐在椅子上,秀气温和的面容上全是无奈之色,又咳嗽了两声,「只是齐妃心高气傲,平日里并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对本宫也只有个面子情儿,本宫就算警告了她,她也只会消停两日,回头还是要继续磋磨裕嫔。」 「娘娘放心吧,这件事我知道了!」 弘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听皇后叙述的时候已经是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弯腰一礼之后,就站起来往外走:「娘娘,我会先劝一劝我母妃,但是,齐妃娘娘那边,也不能让她太得意了。」 弘历决定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动作就很快,他第一时间去到景仁宫找了熹妃。本来熹妃看见弘历来还很高兴,正要说话,就听到弘历问她:「母妃,最近这段时间,您是不是和齐妃娘娘有不少冲突啊?」 齐妃脸上的笑容就是一淡:「当然有冲突,齐妃往日里耀武扬威,现在还想骑到我头上?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现在又不必忍着她,自然少不了冲突。」 弘历一听就明白了,熹妃是个聪明人,而齐妃是个蠢人,从前熹妃对齐妃有所顾忌,自然事事都忍着齐妃。可现如今不一样了。 一旦熹妃不再忍耐,就凭齐妃的脑子,怎么可能是熹妃的对手?那自然只有吃瘪的份儿。 弘历笑开:「我就知道,弘时跟我吵架每次都输,那齐妃娘娘跟母妃吵架,肯定也赢不了。」 见到儿子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熹妃脸上才算是重新露出笑容:「那当然,齐妃算是什么?也配和我争?这些年来,我忍她实在是忍得够够的了!」 熹妃说到齐妃,脸上再一次露出轻蔑的神色来:「这齐妃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见斗不过我,就把气全都撒在裕嫔身上,可怜裕嫔胆子小,被欺负得……慢着。」 熹妃感嘆的话忽然停下,狐疑地转过来看着弘历:「你刚刚从皇后宫里过来,该不会是听了皇后的话过来做说客,要我忍一忍,别同齐妃争、好叫这后宫稍微平和一点儿吧?」 弘历摇摇头:「母妃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干嘛叫你忍?」 熹妃满意一笑:「还是我自己的儿子知道心疼我!好孩子,你今晚想吃点什么,母妃给你做!」 翌日,在上书房上完课,弘历逮住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弘昼,堵着他问:「弘昼,你最近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因为齐妃娘娘为难裕嫔娘娘的原因?」 弘昼没想到弘历问得这么直接,当下愣住了,见他这反应,弘历当下就明白了:「妈妈被别人欺负了是很生气,可是你想想,只自己一个人生闷气有什么用?当然是要想办法解决了!」 弘昼看看笑得信心满满的弘历,问:「解决?难道,难道是去找父皇吗?」 弘历上前一步勾住弘昼的肩膀:「哪儿能次次有事都找父皇啊?你没看见父皇最近都特别忙吗?咱们啊,去找另外一个能解决的……」 翊坤宫。 弘历通报来意之后,立即就被迎接了进去,他拉上很有些拘谨的弘昼,大大方方地过来拜见年贵妃。 年贵妃这里的摆设看起来颇为素雅,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宠冠六宫的宠妃应有的牌面。 除此之外,年贵妃还没有宠妃惯有的跋扈,反而一看就脾气十分温和,见到两个少年过来,还很热情地给他们上糕点小吃,又温和地问:「弘历弘昼,你们从前从来没有单独来找过我,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弘昼结巴了一下,没有说话,还是弘历笑吟吟地说:「我五弟是来请贵妃娘娘主持公道的。」 第64章 代君祭祖(一) 弘历推了弘昼一把, 弘昼被推到前面,知道这时候非说不可,也就强自镇定地开了口,除了一开始有点结巴之外, 后面说的话也都恢復了正常语速, 甚至说到激动处还会加速。 年贵妃的神色也从一开始的温和到了后来的凝重, 等到认认真真听完之后, 她方才皱眉说了一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内务府那边确实要敲打一二了。如兰, 你去内务府问问,看是不是真如五殿下所说,若果真如此, 便让内务府补齐这段时间以来的差数,从此后不许再犯!」 她身边一个长得如兰花一般秀美的宫女应声退了出去,年贵妃的目光再度转向弘昼,柔声问:「我这样处置,五殿下觉得可行么?」 弘昼根本就不大相信年贵妃会出面管这件事,跟着弘历来的时候内心并不抱希望。哪知道年贵妃不仅听完了,还真的派人去问了! 第183页 一时间, 弘昼激动得脸色发红,连声说道:「多谢贵妃娘娘,多谢贵妃娘娘!」 弘历也跟着道谢。 他二人说完了之后, 站在这里就显得有些尴尬, 年贵妃又问:「你们兄弟难得来一趟, 愿不愿意去看看你们八弟?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两位哥哥呢。」 弘昼一听就来了兴趣,这个八弟可以说是宫里面最小的孩子,藏得又深, 从没机会亲眼见到,当即就一口答应:「好啊!」 弘历答应,弘昼自然就没什么话说,也跟着答应下来。 于是在年贵妃的带领之下,两人见到了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八皇子福惠。 弘历好奇地看着小小的一团,十分怀疑地问:「贵妃娘娘,把福惠包成这样,福惠真的不会觉得难受吗?」 年贵妃的眸光温柔地注视着弘历:「不会,孩子小的时候就是要用襁褓包得紧紧的,这样才能让他们的身体正常生长。」 弘历更加好奇了:「所有人都这样吗?」 年贵妃温和地笑起来:「是的,你和弘昼也是一样。」 弘历再去看被包在襁褓里的福惠,小孩子此时闭着眼睛,嘴边还在吹一个透明的泡泡,弘历顿时惊奇地叫起来:「他流口水了!」 下一刻,小孩子嘴边的小泡泡瞬间破了,睡梦中的小娃娃眉毛皱一皱,眼皮子动了几下,居然缓缓地睁开眼睛——他被吵醒了! 弘历:……不关我事! 眼见着弘历如临大敌的模样,年贵妃忍不住笑了:「弘历,没事的,福惠很乖,并不爱哭。」 弘历将信将疑看过去,只见小娃娃奶白奶白的脸上,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此刻正缓缓跟着他的视线转动。 弘历愣住了:「他在看我?」 弘昼也凑过来看:「是啊四哥,八弟是在看你!」 弘昼好奇地伸出手晃了晃,但这小娃娃的视线却没有被带跑,只是盯着弘历看。弘昼就纳了闷儿了:「奇怪,他怎么只看你,不看我?」 年贵妃欣喜地笑起来:「看来福惠很喜欢他四哥呢。两位殿下,以后有时间的话可以过来和福惠一起玩。」 弘昼还沉浸在新鲜感中,但弘历就一口回绝:「他太小了,连话都不会说!以后等他再大一点再说。」 被弘历拒绝了年贵妃也不生气,脸上的笑容依旧十分温和:「好,等到福惠长大呀,一定会跟在哥哥们身后到处跑的。」 跑了一趟翊坤宫之后,这件事情很快就被解决,内务府的主管太监被呵斥了一顿,而后被罚了月俸。有这个教训在前面,齐妃再也不能透过给内务府施压来卡裕嫔那边的用度,发了几次邪火之后就偃旗息鼓。 皇后和熹妃那边都很满意,尤其是熹妃,私下里跟弘历表示,让弘历一定要多去年贵妃那里转转,把弘时的风头抢下来。 但弘历自己本人没有这个想法,每日里跟着允禄和允祥处理新鲜事物都处理不过来。还保持着和李卫以及外放出去的伴读永焕的书信往来,哪有闲工夫理这些?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十月。 对于康熙的祭祀,朝中其他大臣们的准备不可谓不尽心,毕竟是先皇宾天一年的忌日,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去触及皇帝的霉头。 那么,没有比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祀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乎,在几个月前,礼部上下忙活起来,就是在折腾各种用来祭祀的祭品,又忙着出台祭祀时候的礼节。 弘历闲来没事的时候去熘达过一圈,当天就被人家的苛刻要求给吓回来了。 还在添油加醋地跟弘昼说起这恐怖的情况:「我跟你说弘昼,你不知道有多吓人,这里面的人要求你不吃东西不喝水就算了,还不许你打哈欠打喷嚏,这些全部都要忍着!连眨眼睛和唿吸的次数都有限制!我真是服了!」 弘历说得十分带劲儿,却丝毫没有留意到弘昼变了的脸色,后者还悄悄扯了弘历的袖子一下,弘历浑然不觉,侧身躲开:「你还不信是吧?我跟你说,他那个条例我都差不多背下来了,保管没错儿!就刚刚你手上的动作,放在他们那里都是有规定的!手只能两手併拢,五指之间不可打开,抬起的高度只能是一尺……」 少年还在滔滔不绝表达着自己对这些苛刻条例的不满,另外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 「哦,看来弘历你对礼部定下来的祭祀礼仪十分清楚了?」 弘历脸上飞舞的表情就是一顿,第一时间调整成了乖觉的模样,转过来的时候就冲着来人露出一个十分谄媚的笑容:「父皇,您怎么说来就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们,好让我们能给您准备准备呀!」 皇帝一顿,看着自己这笑得乖巧的儿子,心里冷哼一声。 准备?准备好了来坑他么? 皇帝被弘历联合弘昼一起坑过两回,一次是「亲手制作」的烤煳了的面饼,一次则是「亲手」沏的苦茶。 那茶实在是苦到离谱,雍正只要想一想都觉得那股子苦味又捲土重来,他实在是不能理解:明明那茶叶是他赏赐下去的,平时苏培盛也泡过,根本就不是这个味道,怎么已经过弘历的手,就能完全没有了原来的味道? 但皇帝的不解归不解,要他下次再来的时候提前让弘历这臭小子知道,他是绝对不肯干的。 「你的孝心,朕从来都很清楚,不必做这些来表现。」 第184页 雍正的话听着像是轻描淡写,但熟知他个性的弘历却更加毛骨悚然:这个睚眦必较的父皇哪里有这么好说话?他肯定还有别的打算等着,专门候着要坑他呢! 果然,皇帝下一句就是:「但是,你皇爷爷那里,看到的就还不够了。」 雍正的话说得太快,弘历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便见到皇帝一脸严肃地说道:「既然这样,今年你皇爷爷的祭祀,你就去礼部,好好帮帮忙吧。」 等到熹妃欢喜不已地冲进来时,弘历还没能缓过神,他身边围着的三个爷爷也都被这样的消息一下子冲击到了。 福全和常宁都对康熙忠心耿耿,更别说隆禧跟康熙感情无比深厚,他们一听说弘历要去礼部学习参加康熙的祭祀已经是激动不已,根本就没有心情跟弘历分析这件事的利弊。 但熹妃就不一样了,她欢喜不已,冲到弘历面前,第一时间就抱住了弘历:「好孩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孩子啊!」 「弘历,你这回可太争气了!」 弘历被牢牢抱着,能够感受到熹妃的激动和喜悦,看着熹妃欢喜到和往日里看起来完全不同的模样,他都有些震惊:「这件事,有这么好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高兴,没人问我开不开心呢?」 少年嘟囔了一句,脸颊鼓起来,圆熘熘的眼睛也露出不高兴的神色,熹妃一下子就发现了弘历的情绪不对,这时候就赶紧放开他,低着头捧住弘历的脸瞧了瞧,忽然笑起来:「那母妃问你,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弘历有点儿不自在地掰开熹妃的手,把自己的脸解放出来,而后说道:「我可是亲眼见到礼部那帮人有多少稀奇古怪的要求了,父皇叫我去,不就是想着故意折腾我吗?他可太坏了!肯定是还记恨我上次给他泡的茶难喝呢!」 这少年气鼓鼓地抱怨了一句,却像是一只被抢了松果的小松鼠一般,不仅不叫人生厌,反而看起来可爱得很。 熹妃本来就疼爱自己的儿子,在弘历受宠之后更是又多疼爱几分,此时见到儿子这般模样,心里的怜爱顿时蔓延开来:「傻孩子,看着都是个大孩子了,怎么说话的时候还跟个小孩儿一样?要是叫人看见了,肯定要笑话你的!」 弘历最擅长察觉别人对他是好意还是恶意,知道熹妃是真心实意疼爱他,也就仰着脸嘻嘻一笑:「我在外面又不这样,别人不会知道的!」 熹妃又怜又爱,揉了揉弘历的脸:「好吧,你总是有理的,只不过,我可跟你说,这一次你父皇让你去先皇的祭祀大典,可是对你的看重,你千万不要把这当做是什么苦工,在外面说那些抱怨的话,不然,别人要是告状的话,你父皇都不好包庇你。」 弘历也就是抱怨几句,并非不知道事情轻重,当即点头道:「好吧,母妃,我知道了。」 见到少年垂头丧气答应下来的样子,熹妃又开始哄孩子道:「好了,乖孩子,你辛苦母妃都知道,母妃这段时间就专心陪着你,给你做漂亮衣裳,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虽然弘历的外表是个少年,但内里也还是个八岁半的大孩子,被人一哄就转变了心情,又高兴起来。 他高兴起来,但却有很多人高兴不起来。 裕嫔宫中。 裕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弘昼:「你看你,我就跟你说了,让你平时多跟着你四哥,他去哪里你去哪里,怎么这一次他去礼部你就没去?你躲到哪儿去了?这下好了,你父皇就知道你四哥在礼部学到了祭祀的礼仪,所以才派他去的!就因为你偷懒,这么大的一个露脸的机会,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弘昼低着头,虽然是被裕嫔说了这么久,但他也还是有点不甘心。 他嘟囔了起来:「母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四哥,做事情的时候奇思妙想那么多,谁知道他天天去礼部是玩儿还是做正事?又那么巧,父皇偏偏来了就听见了?我可没有四哥运气那么好。」 「就是因为你运气没有弘历好,所以我才叫你跟着弘历啊!」看着还不服气的弘昼,裕嫔更是无奈,「弘历运气又好,脑子又聪明,明明就是去转一下,人家就能把规矩全都记在脑子里面,我看啊,你是没跟着去,要是跟着去了,以你的脑子,你也学不来的!」 弘昼被自己的母妃这么指责,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母妃,您不能总是把我跟四哥比,是,我是不如四哥聪明,但是四哥再聪明,那也不是您的孩子啊!」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想气死我吗!」裕嫔气得在弘昼手上拍了一下。 但弘昼个性倔强,怎么也不肯听话:「母妃,反正我现在是明白了,我跟四哥之间就是有差距的,我比不过四哥,也不想跟四哥比!我也不想出风头!要争,就让三哥四哥去争吧,反正,无论最后是谁赢,我一个王爷是跑不了的!」 裕嫔气得脸色通红,指着弘昼的手指都在颤抖,却拿自己的儿子没有办法:「你,你就这点儿出息,真是气死我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齐妃的宫殿。 丽嘉 弘时脸色阴沉沉的,暴怒之下,整个房间里面都没有立着的东西,桌子椅子全都凌乱地倒在地上,一众宫女太监跪着瑟瑟发抖。 齐妃走进来的时候,本来也是带着一肚子怒气,但见到这满屋子狼藉之后,再看看一脸阴狠的弘时,顿时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发火了,而是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被踢倒的凳子,来到弘时身边。 第185页 齐妃柔声叫他:「弘时,你生这么大的气,当心把自己的身子都气坏了。」 弘时依旧是阴狠狠的表情,说了句:「我身子坏不坏要紧么?父皇根本就不在乎我!父皇心里面只有弘时!」 听着弘时话里面毫不掩饰的恨意,齐妃心里一跳,之前她还能教训弘时,但是现在弘时一天大过一天,日子过得又实在不痛快,齐妃这个做母妃的,心里面的怜爱胜过了其它情绪,轻轻摸着儿子的后背,安慰他:「哪儿的话!你父皇这次不是凑巧听见了,所以才让弘历去的?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皇祖父本来最疼爱的就是弘皙和弘历,不让弘历去,难道让弘皙去么?」 弘时转过来,盯着笑意盈盈的齐妃,齐妃几乎以为儿子就要相信了她说的话,然而下一瞬,弘时就冷冷地笑起来:「可是父皇原本可以自己去!」 他这一句话说得齐妃哑口无言,根本找不出第二个藉口去安慰弘时,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你父皇多忙啊,哪里有时间……」 弘时时刻盯着齐妃表情变化,眼神也从渴望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冷:「母妃,你不用再骗我了,父皇从来都不是最爱我的,父皇当年最爱的是弘晖,弘晖死了之后,就变成了弘历!从来都不是我!」 弘时的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齐妃被这声音吓得后退了半步,而后呆呆地看着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儿子。 弘时低下头,嘴边勾起一个冷冷的笑容:「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弘历就是再得宠,那也没用!」 自从皇帝下旨要皇四子弘历去礼部,协助操办先帝的祭祀大典开始,原本势均力敌的几个皇子之间,支持的声量骤然有了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支持弘历的人显然变多了。这时候便有许多人凑到担任皇四子老师的张廷玉和朱轼跟前,试图通过他们的门路,来向皇四子弘历投诚。 但张廷玉和朱轼虽然一个圆滑一个古板,却都明确地拒绝了此事,完完全全不愿意沾染其中,那些人见从皇子老师这里无法下手,只能去找别的路子,一时间,闹出来的动静绝不算小。 为此,另外两位皇子那边也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弘时自然是加紧了对隆科多的催促,也积极地去接触八爷九爷,而年贵妃的哥哥年大将军在外地立下的功劳也格外瞩目,捷报频传,让本来就最受宠爱的年贵妃恩宠更胜往日。 一时间,朝堂内外,因为几位皇子掀起了滔天风浪。 但出于风暴中心的弘历却完全不知道,只是每天忙着往礼部跑。他的老师和几位爷爷都默契地选择将外界的一切隐瞒下来,并没有告诉弘历,以免扰乱了弘历的情绪。 只是弘历虽然没有意识到这参与操办祭祀大典的重要性,而是简简单单把它当做是一项工作,每日里却也忙得够呛,同时也一天天都被新鲜东西打开了眼界。 这一日,弘历跟着礼部尚书身边跑的时候,礼部衙门里面来了一位稀客,这人一到的时候就四下看看,瞅见弘历还拿着个小本本站在旁边抄抄抄就笑起来:「弘历,你现在可真够认真的啊!」 「十六叔!」弘历一见到来人,就惊喜地叫起来。 看到弘历的笑脸,允禄也觉得十分有面子,昂首挺胸笑问:「怎么样?我听说你在礼部每天都很辛苦,忙得很,专门过来看看你,我对你好吧?你是不是很感动?」 哪知道这小子下一刻就点点头,凑过来拉住允禄的胳膊,对礼部尚书笑道:「太好了大人,我们有帮手了!」 允禄:??? 于是乎,允禄这个自己撞上门来的就被弘历抓了壮丁,给他套上厚重的礼服之后,又让他沿着之前搭好的一段台阶开始走,一边走一边还要在底下纠正他的姿势:「抬左脚!」 「鞋子不要在地上拖!」 「手别晃!」 …… 允禄走了小小一段台阶,只觉得从前跟着父皇围猎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等到弘历清脆地喊一声「好了」之后,允禄立即就迫不及待停下来,把自己的厚重礼服双手一提,用手上的力气去减轻压在身上的重量,有气无力对弘历说:「弘历,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折腾我的啊?」 弘历吐吐舌头:「倒也不是,就是看到十六叔你来了,突然就想起来,你是我父皇的兄弟,跟我父皇的体型差不多,我父皇英武,你的射箭功夫我跟我父皇也都差不多,想必我父皇穿着礼服的时候,跟你的感受也不隔什么,所以,所以就请十六叔你辛苦一下,替我父皇试试这礼服了!」 弘历说完这些,还一本正经地看着允禄,拿着自己手里的小本子开始写:「十六叔,我採访你一下,你觉得这套礼服有什么地方不好的?」 「太重了!」但允禄也就是抱怨这一句,礼服嘛,厚重是正常的,他认认真真想着自己不舒服的地方,一一报给弘历,「下摆好像有点窄了,走的时候不太方便。」 弘历看向礼部尚书,后者立即回答:「就是为了让步子尽量维持在一个长短,所以才裁剪成这样的。」 弘历点头,催促允禄:「下一个。」 见弘历认真,允禄也越来越认真:「上衣的飘带,走着走着就会掉下来,打到手臂上,虽然不痛,但是挺不舒服的,你们记得让制衣局的人改一改……」 第186页 在这样的演练之下,时间过得飞快,等到允禄这个工具人被拉着晕头晕脑走了一圈之后,弘历这才心满意足合上自己的小本本,十分高兴地对允禄说道:「十六叔,这次真的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走了一遍流程,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细节让人不舒服的!」 若说之前允禄还对这一切有点新鲜感,可被拉着走完流程、又被弘历事无巨细问过体验之后,他算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换掉礼服摆摆手就要走。 但手臂又一次被拉住了。 允禄大惊,挣扎着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弘历,你找别人去,我今天累得够够的了!」 弘历放开手,无辜又灿烂地笑:「哎呀十六叔,你想哪儿去了,你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们还不得请你吃个饭感谢感谢啊?是吧尚书大人?」 第65章 代君祭祖(二) 被弘历问了一句, 礼部尚书也跟着赶紧补充:「是啊是啊,庄亲王如此辛苦,我们理应设宴答谢庄亲王,请亲王千万给老臣一个面子, 不要推辞。」 弘历在一旁帮腔:「十六叔, 人家老大人都请你了, 你就打一个我们, 一起留下来吃个饭吧!」 允禄实在是没得办法,被拉着一起吃饭, 前半段的时候允禄还很警觉,不肯喝酒,生怕被弘历这臭小子灌醉之后, 又被哄着答应什么。 只是礼部尚书是个健谈之人,席间频繁聊到弘历这段时间的表现,把允禄的兴致全都勾起来了:「哎,礼大人也不必全在这里夸赞弘历了,他的优点我知道,只是这么长时间,难道弘历就没有什么缺点让李大人头疼的么?」 这李大人看看弘历, 再看看允禄,允禄哈哈大笑,用力拍着弘历的肩膀跟他说:「没事, 我在这里, 弘历自己也在, 保证只是听听意见,绝对不会记恨李大人的,是不是啊弘历?」 弘历的肩膀被拍得生疼, 奈何允禄抓着他他也躲不开,只能陪着假笑:「呵呵,是啊,是啊。」 见到这臭小子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允禄笑得不行,这才放开手,指了指他面前那个小本本:「弘历,你不是碰到点什么问题都习惯写下来吗?今天李大人给你提意见,你也应该写下来,将来好改啊!」 弘历眼睛一瞪:十六叔! 但后者笑眯眯地把小本本推了过来,弘历无法,只好捡起来,老大不服气地开始写:「李大人,您请说吧。」 李大人看见这两叔侄你来我往的,又被允禄鼓励了一句:「没事儿,李大人尽管说,回头我还去跟皇兄说一声呢,让皇兄看看弘历是不是有这么些要改的缺点。」 听到皇帝的名头,礼部尚书瞬间一震。 又见到弘历侧过脸问允禄,看起来气鼓鼓的:「是父皇叫你来监工的?父皇也真是的,这种大事,我又不会偷懒,还要派你过来,不是不相信我吗?」 允禄笑一笑:「还不是因为你平时那么不靠谱,这次这么久了都没去找你父皇帮忙解决问题,你父皇才叫我来看看,怕你惹出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要我先盯着你。」 弘历的表情看起来就更不乐意了:「什么嘛,就是不信我能办好呗?」 允禄又嘀嘀咕咕跟弘历说了几句,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才见到弘历脸色稍微好转,仍旧嘴角向下表示不乐,指着酒杯要允禄喝,允禄喝了三杯之后他才缓和下来,表示不生气了。 这一系列的举动和言语让礼部尚书整个人都傻了! 知道四皇子和庄亲王关系好,可也没见到哪个皇子这么颐指气使让皇叔喝酒的啊?更别说他们俩言谈之间,陛下对于四皇子的爱护之意几乎是药溢出来了! 礼部尚书呆呆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一颗心在胸膛里面疯狂跳动:难道,难道传言都是真的?陛下心里面,最属意的…… 「李大人?李大人?」 弘历的声音将礼部尚书的精神唤回来,迎着弘历的眼神,这时候礼部尚书就更加不敢说错话,小心翼翼斟酌半天,挑了几个不痛不痒的词来描绘弘历的缺点,弘历写完之后,拿着小本本给允禄看:「怎么样,现在如意了吧?」 允禄瞥一眼礼部尚书,笑道:「李大人说话实在是太客气了。」 礼部尚书头上冷汗都快出来了:他能不客气吗?这位小爷在亲王面前都这么嚣张,他不过是个普通大臣,要是不客气的话,回头四皇子跟陛下告状怎么办? 因此,礼部尚书只能干笑两声:「殿下天真纯善,本来就没什么缺点……」 好在允禄也不是真的就要礼部尚书说出弘历有什么缺点来,三言两语就放过了礼部尚书,又要人家喝了几杯酒才罢休。 回去宫里之后,允禄来到养心殿,惟妙惟肖把当时的情形给皇帝学了一遍,还把礼部尚书的话也重复了一遍。 「皇兄您不知道,这李大人说得有多肉麻!什么弘历天生聪慧纯善就不说了,还说什么他是天赋异禀、就差没说是神仙下凡了!」 允禄一脸笑容,嘴上还说着埋汰嫌弃的话:「弘历这么个调皮捣蛋的臭小子,要是什么神仙下凡,那也是个调皮捣蛋的神仙!」 雍正再也憋不住笑:「你啊,这么大的人了,说话的时候也没个正经!」 允祥也跟着在旁边笑,允禄见状就邀功起来:「我这还不是看到皇兄平日里辛苦劳顿,想要哄皇兄开心一点吗?皇兄反倒怪起我来了,我不服的。」 第187页 雍正扫了他一眼:「你不服?那朕就罚你去给弘历帮帮忙,朕看你这个,什么模?」 「模特!」允禄接了一嘴,「弘历说我是模特,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反正都是为了哄我给他做事。」 雍正点头:「哄不哄的,不都是一个意思?这事你既然能做,就交给你了,也算是,你替朕分忧了。」 允禄这才答应下来:「既然是给皇兄分忧,那臣弟肯定是愿意的,只一点,皇兄,明明是弘历说要请李大人吃饭,怎么到最后还是臣弟拿的银子?」 允祥笑着问:「怎么,难道你还准备让皇兄补给你不成?」 允禄嘿嘿一笑:「这倒不敢,可是皇兄,您能不能赐我一道特旨,让弘历以后不许敲我竹槓啊?」 看着允禄哭兮兮求旨意的模样,明知道他在耍宝逗乐,雍正也忍不住笑骂一句:「行了,一天天净跟弘历学着稀奇古怪!要你做个事这么磨磨唧唧的!」 皇帝骂了这么一句之后,又说道:「不过,朕这段时间推行下去的摊丁入亩才有一点水花,若是继续推进下去,回头你们的俸禄也有着落了,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那一顿饭钱。」 说到摊丁入亩之策,允祥的神色凝重起来:「皇兄,这件事恐怕不宜操之过急,臣弟听说,有很多人对这个都极其不满,只是还没有发作……」 皇帝冷冷地抬起眼睛:「朕是天子,朕要决定的事情,难道还由得他们!」 养心殿里发生的事情弘历一概不知,只是发现允禄被派过来帮忙之后,更加毫无负担地使唤起来这个「模特」,一天要拉着他走上十遍八遍,确保祭祀的那一段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包括祭祀时候应该用什么动作也反覆尝试,跟礼部尚书在据理力争之下,修改了许多小细节,尽量用最轻松的动作去完成。 等到礼部尚书答应了弘历的修改意见之后,弘历自己心里面暗暗欢唿一声:太好了,这动作改了之后,受益的也有他一个!要知道,不只是父皇,他也得去祭拜,要是全部都按照礼部尚书定下来的标准,他的手臂得废掉……看看允禄就知道了。 而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允禄炸了:「什么?你们现在改了,那我之前还练了那么多次,你们俩是耍我的吧?」 礼部尚书满头大汗,跟弘历这个皇子辩论已经是极大地消耗了他的精力,在要跟允禄辩解,他可真是辩解不来了。 倒是弘历不慌不忙地凑过来,双手扶着允禄的胳膊说道:「十六叔,您别着急嘛!我们先前做的那些,都是根据其他典礼的要求制定的,但是有了您的一遍遍演练之后,我们才发现了以前有很多细节的东西全都没有留意到,要不是您,这些东西我们留意不到,哪里有机会去改进呢?所以说啊,这次是要好好谢谢您!」 弘历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给允禄作揖道谢,允禄嘴里哼哼,心里则受用得很,便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道:「好吧,既然你这次这么诚心,我也就信你一回。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啊,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许有下次的!我再帮着走一遍,要是你下次还改,就别叫我了!」 见弘历三言两语就把发脾气的庄亲王安抚住,礼部尚书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大为新奇地看看弘历:这位四殿下可真是厉害啊,就算是王爷们,也一个两个都很是喜欢他…… 等到弘历忙前忙后操办了大半个月之后,雍正方才一道旨意,把弘历允禄和礼部尚书三个一起叫到养心殿去。 礼部尚书很少在养心殿觐见,见礼之后就低头不敢言语,而另外两位和皇帝熟络许多,尤其是弘历,笑嘻嘻就问:「父皇,您今天怎么想到要见我了?是不是来查收工作了?」 雍正扫了弘历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这么说,是很有信心了?」 弘历笑起来:「那是当然!我跟您说,您亲自去看一眼祭坛就知道了!不对,您让苏公公去看一眼也成,若是苏公公没空,就让殷公公去也方便。」 看着弘历信心十足的模样,雍正的唇边露出了一点儿微薄的笑意,而后又压下去:「好,回头朕派人检查祭坛的布置。」 而后又问允禄:「允禄,这段时间,你觉得弘历做得如何?」 皇帝当着礼部尚书的面儿这么问,允禄就十分知道要给弘历留面子:「弘历很是不怕吃苦,每日里都泡在礼部,前后耗费的时间也很多,这孩子精力又旺盛,有时候看起来竟然好像是不知疲倦一样。」 允禄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想到弘历精力充沛、折腾得礼部尚书连连讨饶的样子,他就笑着摇摇头:「就是有时候啊,精力太旺盛了。」 雍正看到允禄的表情,就知道弘历又在外头祸害其他人了,当下瞪了弘历一眼,对礼部尚书道:「弘历顽劣,爱卿不必容忍他,若是有什么地方弘历做的不好的,你只管告诉朕就是。」 虽然皇帝这么说了,但是话里话外对弘历的包容爱护之意,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礼部尚书在朝堂沉浮多年,早就养出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当下就恭恭敬敬说道:「并不曾,殿下虽然是初次参与祭典,但殿下聪明至极,学东西很快,这次有很多地方的小问题,都是殿下发现的,臣还要感谢殿下发现了不足之处,往后也能有针对性地做出改变。」 第188页 苏培盛勾着腰立在皇帝身后,从他的角度来看,皇帝此时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心里面却满意得不得了:四皇子被派出去做事,不仅没有给陛下丢脸,工作完成得还很不错,他们现在夸奖四殿下越多,陛下心里面就越舒坦。 果然,皇帝微微笑了:「很好,你们既然都很满意,弘历,你也就没有辜负朕派你出去的一片苦心。」 皇帝这么说了,弘历再度行礼:「多谢父皇赏识。」 差不多了吧?叫他进来就是为了夸他吗?下一步是不是该发奖品了? 又听得一声轻咳,弘历马上绷直身子,觉得要有奖品发了。 皇帝开口:「既然如此,这次祭祀大典,弘历,就由你替朕前去吧。」 弘历瞪大眼睛,没有等来预想当中的奖励,反而又被派了个工作,他下意识就要拒绝:「别了吧?」 允禄和礼部尚书在听到皇帝指派弘历去祭祀的时候就已经被弄傻了,等到听见弘历的拒绝之后,更是彻底傻眼。 这种惊天的好事,为什么弘历还要拒绝? 皇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愣了一下,声音微沉:「你说什么?」 弘历还以为皇帝是没听清楚,又说了一遍:「父皇,这么大的事,还是您自己去吧,我怎么能代替您呢?」 而且流程他都跟过好几回了,那么累,傻瓜才去呢! 弘历腹诽一句,但皇帝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瞥了他一眼:「弘历,朕知道事情轻重,之所以派你去,也有朕的考虑在。」 皇帝的话似乎有未尽之意,弘历果然上钩,立即就追问起来:「什么考虑?」 臭小子,朕还治不了你? 雍正瞥了一眼着急起来的弘历,慢慢说道:「这京城事忙,每日里都有许多事务要朕处理,若是亲自去祭祀,恐怕京城中的事务堆积起来,到时候,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这说的也是实话,弘历顺着皇帝的话,难以避免就想到李卫那份送不出去的奏摺,皇帝在京城的时候尚且如此,皇帝要是离开京城,那这些人还不得猖狂起来?那到时候,将会有多少盐政案?又有多少被牵连的流民呢? 见到弘历犹豫,皇帝就又说道:「况且,你皇祖父生前那般看重你,若是你能代朕去祭祀,你皇祖父心里面肯定是很高兴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弘历还能有什么话好说?只能答应下来:「那,儿臣就答应父皇了。」 直到从养心殿里走出来的时候,允禄都还是晕乎乎的,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走,走下台阶的时候还勐地晃了一下,差点儿摔跤。 还是弘历眼疾手快拉住他,嘟着嘴一脸不快:「十六叔,你走路的时候都不看路的吗?」 允禄愣了愣神,再看这满脸写着不高兴的孩子,就是不明白了:这弘历,到底知不知道代替陛下去祭祀先帝的意义是什么?他怎么还能跟皇帝推脱呢? 而弘历这时候已经想明白过来,皇帝先前说的那些话,虽然都是真的,但也是一开始就想好了要他去祭祀的,不然,为什么好端端叫他去礼部跟进流程? 弘历越想越生气,就是他父皇那么坑人,他还傻乎乎都信了,实在是气死人了! 两叔侄各想各的,冷不丁边上的礼部尚书实打实地绊了一下:「哎哟!」 弘历和允禄两人同时伸手去拉人,才把礼部尚书拉住,使得他免于滚落台阶,允禄擦了擦汗:「我说李大人,您好歹也小心点儿,您这可不比年轻人的身体啊!」 礼部尚书心头狂跳,从养心殿里出来了一会儿,但一颗心还充斥着皇帝的话,更加想不到的是,皇帝居然会让四皇子代他祭祀! 礼部歷朝歷代以来,都是掌管祭祀礼仪的部门,代表着「礼」这个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朝廷旨意风向标。 短短的时间之中,礼部尚书已经想起来许多祭祀典礼的主人,但离得最近的—— 是当今天子! 这个时候,礼部尚书再看四皇子弘历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若说先前皇帝只让四皇子来参加祭祀流程这件事,让他对四皇子格外重视,在四皇子这一边加了砝码、使得他心里的天平微微倾向了四皇子的话。 那么这次的代为祭祀一出,四皇子那一端加了一块巨大的砝码,他在礼部尚书心里面的分量,就已经彻底压过了另外几位皇子一头了,那天平完完全全倒向了四皇子那边。 要知道,当年还是四皇子的当今陛下,也是代替先皇去祭天的! 皇帝身份何等尊贵,能够代替皇帝,此举后面隐藏的深意,震撼到惊人! 再结合皇帝前面的立褚旨意,先前所有的猜测,今天都有了答案。 礼部尚书目光炯炯地看着弘历,再也不敢轻慢了:「多谢四殿下,多谢王爷。」 弘历摆摆手:「没事,就是怕你摔了,你要是摔了,那这些办事儿的人又得少一个。」 本来允禄还满脑子都是:弘历怎么能够拒绝。 但一听到办事儿的人几个字,允禄顿时警觉起来。 果然,弘历就笑眯眯转过来:「十六叔,你还会接着帮我的对吧?」 允禄:…… 他十分无语:「我都帮你多久了?啊?我没有别的事要做吗?」 弘历依旧是笑眯眯的:「可是我打听过了呀,你最近,确实是没什么事要做的。」 第189页 允禄:「……臭小子!」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三人各自离开。 皇帝正是颁发旨意下来,告知众臣,此次祭祀先帝,将由四皇子弘历代替皇帝前往。 消息一出,除了被弘历指挥忙得团团转的礼部尚书和允禄两人之外,举朝皆惊。 一时间,朱轼和张廷玉这两位皇子老师的府上,门槛儿差点儿又要被踏破了。 张廷玉和朱轼一商量,干脆直接来了个闭门谢客,谁上门求见,都是一概不见的,这样才算得了一点儿安静。 但这样一来,另外一位曾经去过上书房的王懋竑就显得门可罗雀了。甚至还有同僚笑话他,说他是眼光不好,没有跟着皇帝宠爱的四皇子,反而去了三皇子门下谋事。 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就传到了弘时的耳中。王懋竑自己没有生气,弘时反倒是气得不行。 「岂有此理!他们一个两个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怎么就敢说本殿下!」 弘时如今看着面色更加阴鸷,很有些可怖,发火的时候更是能称得上是面色狰狞。 隆科多有些烦闷,但却没有发作,只是静默不语,等待着弘时自己冷静下来。耗子啊没多久,弘时自己也意识到这是在隆科多府上,他慢慢强迫自己冷静之后,方才对隆科多道:「国舅,是弘时失礼了。」 隆科多露出笑容:「殿下一时激愤,无事,是天下人没有眼力,才这么说,殿下不必把他们放在眼里。」 弘历强行压抑的怒火又被调动起来:「我早就知道这些人,一心只想着捞好处!不就是看弘历现在风光么?但父皇还正值壮年,弘历现在风光,难道还能风光一辈子不成!到时候,他们才知道,谁才是能笑到最后的人!」 弘时说到这里,转过来对着隆科多充满信任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只要有国舅在,一定能帮着我赢过他们所有人!到时候,只有国舅您,才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隆科多好像是信了弘时描绘的情形似的,也笑着举杯,跟弘时碰了一下:「那我就,提前谢谢殿下了!」 他们俩人先发泄了情绪,之后弘时就迫不及待地问隆科多:「国舅,现在父皇选了弘历代替他去祭祀皇祖父,那弘历这次一出风头,之后肯定就很难压过他,只能让他这次主持祭祀的时候不那么顺利了,您有什么办法吗?」 隆科多想了想,又问弘时:「怎么做,我心里面已经有了打算,但是殿下,之前叮嘱你去跟九爷……现在怎么样了?」 弘时心里面想的是破坏祭典,但隆科多却摇摇头,警告他:「殿下慎重!这次祭典事关重大,可不是你能轻易插手的,若是被陛下查出来,就算是微臣,也没有办法帮到殿下。」 弘时皱眉,在心里面暗暗骂了一句胆小鬼之后,才又露出恭敬的神情:「那,国舅认为应该怎么做呢?」 第66章 代君祭祖(三) 弘时就得意一笑:「那九爷, 说起来多么难缠的人,我从他那里打不开缺口,就去找了八叔,说来也奇怪, 我跟八叔倒是一见如故。」 隆科多自然是知道八爷九爷之间感情深厚, 弘时没有走通九爷的门路, 转头去走八爷的路子, 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但听弘时的说法,好像是跟八爷关系很好似的, 这一点反而比较奇怪了。 弘时却全然不觉,说起来八爷的时候表情都要舒缓些:「也不知道我父皇为什么这么苛刻,当初所有人都斗得你死我活, 八叔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现在八叔根本就斗不过他,他还这么处处紧逼……」 隆科多顿时悚然,看着弘时的眼神都变了。 但弘时犹然未觉,他依旧皱着眉:「依我看,就算是按照皇爷爷的想法,也未必希望到了今天,还看到父皇同八叔他们如此仇人一般相处, 父皇不愿意自己亲自去祭拜皇爷爷,想必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吧……」 见弘时越说越离谱,隆科多连忙打断弘时的话:「不必说这些无关的话, 我问你, 现在九爷那边, 愿不愿意为了殿下出足够的钱财来帮助殿下?」 弘时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见到隆科多露出一点失望的表情之后,弘时连忙说道:「但是八叔跟我说了,给他一点时间, 他会帮我说服九爷的!」 隆科多见状便点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他打量着弘时,发现弘时脸上竟然带着一点热根本不符合年纪的天真笑意,不由得在心里冷嘲:傻子!八爷九爷都是什么样的人精?他们两个根本就是一前一后打了个配合,就是要赚你的感激,你倒好,一头栽了进去! 但话虽如此,这弘时如此好骗,就连原本动摇了些许的隆科多都心动起来,从此对弘时更加以怀柔手段笼络。 弘时这边频繁动作,但弘昼那边却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和弘历相争,竟真的每日读书玩乐,过得像个普通的皇子一般。就算是立于朝堂之上,参与六部的工作,那也只完成自己的部分,平时绝不多完成一点儿工作,只要一有时间,一定是要偷懒的。 气得裕嫔天天在宫里追着弘昼跑,硬是要弘昼振作起来,跟弘历争锋。 但弘昼自己打定了主意,当着裕嫔的面儿敷衍几句,在弘历身边的时候又是一副唯弘历马首是瞻的模样,竟然一点儿傲气都没有。这样一来,就连原本看好弘昼的大臣们也犹豫了起来,举棋不定。 第190页 唯有弘昼自己喜不自胜,逗着小皇子福惠玩的时候都自在许多。 「来,看这个,这个是什么呀?」弘昼举着一个红色的小布老虎,从福惠的面前滑过,看到小孩子的眼睛跟着这布老虎移动,忍不住又调转方向,换了个位置折回来,急得小娃娃咿咿呀呀叫起来。 「说什么呢?」弘历也走过来,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又让人提着香薰细细熏过一遍周身,把自己从外面带来的寒气驱散之后,才大步走过来,弯腰看了一眼摇篮里面的小娃娃。 那皮肤奶白的小娃娃在见到弘历的一瞬间,就弯着眼睛咯咯笑了起来。 守在边上的宫女就笑:「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五殿下陪着小殿下最多,怎么小殿下每次看见四殿下,都好像更喜欢您一样呢?」 弘历哈哈笑了几声,弯腰去把小殿下一把抱起来,举得老高。 他力气已经大了许多,抱一个小娃娃更是轻而易举,这样的动作显然也让小娃娃十分高兴,眼睛笑弯了不说,嘴里银铃般的笑声不断。 弘历回眸看向弘昼:「这就是原因了。弘昼,你总也不敢抱他,他怎么跟你更亲近呢?」 弘昼见到笑容灿烂的弘历,心下飞快涌起一丝黯然,但很快又被压下去,他笑着摇摇头:「我胆子小,四哥你是知道的,万一这小八弟在我手上磕了碰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实际上,翊坤宫里其他人也是一样做法,年贵妃身体虚弱,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如此,一个个都比平常孩子要弱些,产下八皇子的时候,更是落了病根子。因此,翊坤宫里的人常年给这两位主子用着药,小心翼翼捧着这么个小娃娃,生怕小娃娃哪里不好出了问题。 像弘历这样大胆的举动,是从来没有人做过。 弘历听得一笑,举起小娃娃转了一圈:「你看,这有什么?他喜欢得很!」 天下哪有小孩不喜欢举高高的?他小时候,爸爸还给他当马骑呢! 举着小娃娃转了一圈之后,弘历才把他放回奶娘手里,边上的奶娘早已紧张得不行,抱着福惠一顿轻拍,嘴里还念念有词:「莫怕莫怕……」 弘历摇摇头:「福惠胆子大着呢,哪儿怕了?是不是啊,福惠?」 小奶娃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张嘴「啊啊」地叫。 同样是做皇子的,为什么弘历永远都能够那么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凝视着弘历的侧脸,弘昼心里很是不解:父皇和皇额娘就算了,为什么连福惠这么个小孩子都嘴喜欢他呢?明明四哥有很多事情,做得都很离谱啊…… 弘历转过来,看见弘昼在望着自己发呆,就忍不住伸手在弘昼面前晃了晃,故意问他:「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你也想被我举起来?」 弘昼连忙摇头:「不不不。」 少年恶作剧成功,得意得大笑出声:「逗你玩儿的,看你紧张成什么样子了!再说,你都这么高了,我可举不起来你,要是换了刘谙达,或许能够。」 弘昼也知道弘历是在跟他开玩笑,脸色有些发红,听到刘谙达的时候,就忍不住问了一句:「四哥,你知道刘谙达现在如何了么?」 弘历脸上的笑意稍微收了一点:「我知道,前段时间刘谙达还给我来信了,说是在年大将军手下,过得还不错。」 但看着弘历脸上的淡淡阴霾之色,弘昼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信这一句「过得还不错」的,他看看这一宫的宫女,又小心去看坐在桌边绣花的年贵妃。 果然,年贵妃也不会装作没听见,她放下手里的绣品,抬起头对弘历弘昼二人道:「我知道你们是刘谙达教出来的,和他感情很好,我下次就会在家信当中,告诉哥哥,让哥哥多照顾刘谙达一些。两位点阿西不必担心,现在情形比从前好了许多,刘谙达到时候定然可以平安回来的。」 弘历和弘昼对视一眼,皆是道了谢。 从翊坤宫出来,弘昼走了几步,忍不住去看弘历:「四哥,你说你,咱们去翊坤宫跟福惠玩一玩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跟贵妃娘娘说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贵妃娘娘不管这些事情……」 弘昼的话语里面多少带了点儿抱怨的口气,弘历勐然顿住脚步:「难道你忘了,刘谙达曾经是我们的老师?」 弘昼也被迫停下来:「他是教过我们,可是,也没教过多久啊,四哥,你不能每次有人找你帮忙,你就去得罪一个人。」 弘昼在弘历面前,向来是没什么脾气的,很少直接反驳弘历的意见。但是这一次,他却望着弘历,再次强调:「上一次,为了李卫李大人,你已经得罪了国舅,好,我可以说,你是为了流民,为了云南百姓。那这一次呢?四哥,就只单单为了一个刘谙达,你就要得罪年大将军么?」 弘历鲜少见到弘昼的这个样子,一时间竟然被问住了。 弘昼本来还有点紧张,因为在他看来,四哥弘历口才远在他之上,若是弘历有心反驳,他还真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弘历。 不过现在既然弘历没有说话,弘昼就干脆劝他道:「更何况,年大将军又不是傻的,知道刘谙达教过我们,难道还真的会让刘谙达死在外面不成?四哥,你听我一句劝,刘谙达这个事情,你暂时就别理了。」 弘历默然片刻,望着弘昼,轻声道:「若是,不止为了刘谙达一人呢?」 第191页 听着弘历的话,连持不贊成态度的弘昼都心里勐地一跳,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刘谙达的家眷想方设法,在弘历出宫的时候给他传信求助。但是现在听弘历这么说,这件事情,好像比他想像中,更加复杂,弘昼深吸一口气,对弘历道:「四哥,现在当务之急,是把皇祖父的祭祀主持好,其他的事情,你都往后放一放再说吧。」 说完,弘昼就紧张地看着弘历,好在,弘历还是听进去了他的话,点头:「好。」 翊坤宫内。 几个宫女都在忙碌地收拾,奶娘则抱着小皇子,十分不满:「娘娘,您可不能再让这四殿下胡闹了!哪有把小殿下举这么高的?万一要是把小殿下吓到,那可怎么办是好?先前不还有一次,小殿下吐奶了么?您也没有追究四殿下的责任,要叫我说呀,四殿下根本就只由着自己性子来,根本就没有把小殿下的安危放在眼里!」 年贵妃却淡淡看了奶娘一眼:「弘历自己心里有数。」 奶娘见没有说动年贵妃,犹自不甘,愤愤道:「娘娘,您别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咱们小殿下多金贵啊,怎么能……」 「福惠是皇子,难道弘历就不是皇子、不金贵了么?」向来好脾气的贵妃忽然打断了奶娘的话,她温柔的眉眼一瞬间冷凝起来,吓得奶娘不敢做声,抱着孩子就要跪。 「别跪了。」 贵妃神色收敛,皱着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知道,你是哥哥派来的,所以对弘历他们都很有敌意。但是这里是皇宫!弘历他们同样是皇子,你一个奶娘,若是对皇子不敬,难道我可以救得了你么?」 奶娘张了张嘴:「娘娘是贵妃啊,陛下最疼爱——」 「放肆!」年贵妃陡然睁开眼睛,怒视着奶娘,「是本宫对你们太过宽和,你们才这般放肆么?竟然敢议论起陛下来了!」 那奶娘连忙告饶,年贵妃脸色烧缓:「我不管你们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只是本宫活着一天,你们就把自己的心思都给我压回去!往后若是弘历弘昼来的时候,你们再敢怠慢,本宫也决不轻饶!」 训斥了奶娘之后,年贵妃方才对大宫女说道:「还有,今天弘历提过的那个刘谙达,给哥哥去信的时候写上一笔。这四殿下念旧情,心也软,将来……也只盼他对我的福惠好一点吧。」 年贵妃的目光落在小奶娃天真无邪的笑脸上,幽幽地嘆了口气。 翊坤宫这一趟风波之后,后宫中又有些别的摩擦。 年贵妃生病常年闭门不出,齐妃俨然已经被熹妃压了一头,熹妃近来行事就越发张扬,实在是扎眼得很。弘历说过她两回,每次都是刚刚说完的时候能管用,过不了几天,熹妃又故态復萌。弘历没有办法,只好期盼着祭祀大典那天的到来,能够让他快点结束这个尴尬的局面。 终于,祭祀大典的吉日正式到来。 一众王公大臣从京城出发,来到外面的祭坛,祭坛前方的道路特地修整过,上面铺好白色绸缎,六驾马车缓缓从绸缎上面行驶而来,慢慢停在祭坛之下。 六驾马车,仅次于帝王的车驾! 一众人眼睛发热地望着马车,各怀心思。 允禄允祥等亲王站在最前面,神色肃穆,弘昼弘时作为皇子,站得位置也是最好的,最能够看到那辆马车。 终于,万众瞩目的马车动了一下,车帘被人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少年。 礼服庄重,上面还有六爪金蟒游走,张牙舞爪,在阳光照射之下,这金蟒好像活过来一般,冲着看着他的人咆哮起来! 弘时勐地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 弘昼留意到,服了弘时一把:「三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被弘昼扶住,又听到这样的问话,弘时心里面更加不爽快,他狠狠一甩手臂:「不用你扶我!」 弘昼没防备,被弘时甩得踉跄了两步才站好。 他兄弟二人这一番举动,都落在了来此地的大臣王公眼中。 有些人就暗暗摇头,更有刻薄的,甚至还眼神交换着轻蔑不满之意,气得隆科多够呛:这么好的一个表现机会,弘时居然在这个时候和弘昼别什么苗头,真是不知轻重! 他们之间的斗争,前方的弘历是一概不知的,弘历从车上走下来,边上礼部侍郎肃然立着,高喊一声:「四皇子弘历,代君祭祖!」 弘历屏息凝神,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出去。 在礼服的加持之下,他的身形仿佛也在一瞬间伟岸了起来,十分瞩目。 看着这样几乎在发光的弘历,弘时一口牙都要咬碎了:若非弘历善于钻营,这代君祭祖的人应该是他弘时!这原本是属于他的机会!他是长子啊,父皇没有时间过来,难道不应该是他这个长子过来祭祀么?弘历,弘历! 弘时看着弘历,嫉妒得双眼血红。然而弘昼看着弘历,除却怅惘之外,还有一丝羡慕,更多的,就是心服口服了,他顺从地低下头去,对着祭坛的方向行礼。 弘历终于走到了祭坛之上,他面对墓碑,开始背诵礼部老早就准备好的祭文,等到背完了祭文之后,再行大礼:「行礼!」 随着弘历话音落下,天空当中忽然飞过几只大雁,本该飞走的大雁却停留了一小会儿,绕着弘历头顶鸣叫了几声。 第192页 在一片寂静当中,庄严而肃穆的鸣叫声激盪着在场所有人的心情。 那一排大雁通体舒泰,体形流畅,身上披着的羽毛更是隐隐透着暗红色的色彩,看起来,竟然和普通的灰色大雁完全不同! 弘历维持着拱手行礼的肃穆姿态,看着头顶逡巡的大雁,等到它们都飞走了之后,这才松了口气,预备着继续进行被打断的流程。 然而先前哑了一样的众人却一下子惊唿起来。 「赤雁降临,天佑我朝!」 「这是吉兆啊!」 「是上天显灵了!」 「行礼!」弘历听底下的声音越来越多,干脆又提醒了一句。 一声清脆的少年声音响起,似乎有无形的风吹过,一下子将在场所有人都吹弯了腰,众人齐齐行礼,哭声震天。 等到所有流程都走完之后,弘历回到马车里面,外面还有阵阵哭声,他强行压住自己去看的好奇心,松了口气:「唿,终于结束了,我差点儿就走错步子呢!」 雪狮子从座位底下钻出来,它避开了查验的官吏,为的就是这个时候来陪着弘历,但见少年虽然这么说,但神色轻松,笑容自在,就知道他其实完全能够自己应付:「弘历,你这次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想,就算是你父皇亲至,也未必能够做得比你更好。」 弘历顿时笑逐颜开:「是吗?那可真要一会儿就去我父皇那里看看,看看我父皇怎么说!对了七爷爷,你在外面,有没有看到弘时是什么表情?」 雪狮子懒得理他:「你现在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打算到弘时面前去炫耀?」 弘历笑嘻嘻地回道:「哎呀,他这人平时做什么都想压我一头,这次我这么出风头,他还不得嫉妒疯了啊?」 事实上,弘历猜的没错。 在祭祀大礼行完之后,弘历这个主角离场,其他人也就陆陆续续离开。 先前在祭坛附近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说话,而离开的时候,讨论的声音就多了起来。 「四皇子当真有先帝风范啊!」 「对啊,要不怎么说先帝最喜欢四皇子呢?」 「你们说,陛下……」 「我今日看到四皇子,才知道先帝为何如此喜欢他。」 「对呀,更何况,四皇子天性纯善,一心向着百姓,要不然,这大雁为何要对着四皇子鸣叫呢?」 「这般吉兆,就算是这么多年下来,也难得见到吧?」 「四皇子难道真的是……」 「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前面的大人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但弘时就冷冰冰地走过来,一脸阴沉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能不能说来让本殿下也听一听?」 那些大臣一见到弘时的脸色,哪里还有话说,纷纷找了藉口离开。 看着众人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样,弘时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他恶狠狠地说:「好啊,总有一天,本殿下要让你们知道,你们的选择都是错的,本殿下才是真正的——」 「殿下!」 隆科多出现在弘时身侧,按住了弘时的肩膀,同样也按住了他剩下的话,他不动声色地用眼神提醒了弘时:「殿下,这还是在外面呢,要说什么,咱们可以找地方说。」 弘时也回过神来,对着隆科多一礼:「是,国舅。」 这次祭祀大典不仅有大臣们参与,还有住在附近的老百姓。很快,四皇子祭祀先帝时,有吉兆降临的传言便传开了。 由于弘历插手了流民案一事,弘历的名声在民间还算不错,又有吉兆一事,一时间,民间讨论四皇子弘历的热情极度高涨。 「话说那四殿下,生来便冰雪聪明,体魄强健,断案入神,爱民如子……」 茶楼中,说书人的赞美声不绝于耳,弘历自己都听得满脸通红,再看一边饶有兴趣的允禄允祥,都忍不住想强行拉人离开了:「十三叔,十六叔,好端端的,咱们听这个做什么?要不,还是早些回去宫里,你们俩还有事情没有忙完吧?」 允禄摆摆手:「可别,今天是十三哥想出来散散心,你平时能把我拖回去,难道今天还能把十三哥拖走么?」 他笑得幸灾乐祸,还摸了桌上的花生米吃,美滋滋的很。 允祥坐在桌子边上,虽然没有说话,但笑容浅浅的模样,无疑证明了允禄的话。 弘历一阵头疼,弘昼在旁边就主动给弘历解围:「十三叔,十六叔,可是就算是要出来散心,也没必要每次都找茶楼听这些吧?这些说书人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在他们嘴里面,好像四哥不是个人,是个精怪一样!」 弘历勐点头:「就是就是,他们现在就差没说我三头六臂了!」 第67章 不行,朕非得让弘历好好出出力不…… 难得看到弘历有这样着急上火的时候, 允禄一时间没有绷住,哈哈大笑起来:「弘历,我一直以为你脸皮够厚,没想到啊, 你居然还有怕人夸你的一天?这真是, 让我开了眼了!」 弘历瞪了允禄一眼, 知道这个时候拿他没有办法, 只好又可怜巴巴去看允祥:「十三叔,咱们就回宫去吧, 别再在这儿待着了,我是真不自在。」 允祥看了弘历一眼,站起来:「好吧, 反正今天我们已经走了九个茶楼,该听的都差不多了,弘历,这一趟也不光是我跟你十六叔两个想来听听,还有你父皇,他也想知道,民间都在说些什么。」 第193页 允祥这话里话外的言下之意, 弘历听明白了,而后有些头疼起来:「父皇也真是的,怎么对什么东西都这么好奇?他老人家, 就是见不得我轻松两天!」 允禄看看允祥, 似乎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直接告诉弘历, 更没想到的是弘历的反应,弘历居然完全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他看着少年,表情就有点纠结:「弘历, 不是我说你啊,你是不是要考虑一点别的东西,别一天到晚的净想着休息,贪玩儿!六部之中,还有许多事要忙,你看看,不只是你三哥,就连你五弟弘昼,现在都主动提出来要去六部中的其他地方帮忙呢。」 弘历摇摇头:「他们要做事,那就让他们去,我才不累着自己呢,我又不傻!」 这话说得允禄都想要翻白眼了,他长长出了口气:「算了,我是说不动你,看来啊,只有皇兄直接给你派活儿,你才能少说废话!」 回到宫中之后,皇帝果真将允祥允禄二人叫去问话,允祥自然是据实已告,皇帝听了之后,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反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之后,问:「那弘历的反应呢?」 允祥这时候不慌不忙把弘历的表现也说了一遍,之后露出了一点笑意:「皇兄,弘历这孩子,从来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心里面啊,只想着偷懒。」 「他倒是想得美!朕一天天的,从来都没有休息过,他还能躲懒了?美得他!」雍正笑着骂了一句,但言笑晏晏,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允祥也知道皇帝并不生气,为此,冲着允禄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皇兄,弘历还是个孩子心性,有时候要是推着才往前走。照我看,他现在在六部给人打打下手,或许不会那么主动去做事。」 雍正就看了允祥一眼:「你也不必给他留面子,你就是想说,他会偷懒对吧?」 允祥笑而不答。 雍正也一阵头疼,将手里的奏摺放了下来:「这孩子,就是这一点让人头疼,朕也催过他许多回,若是可以,我看他啊,宁愿一辈子都待在毓庆宫里不出去,就只等着朕和他的兄弟把事情都替他办了!也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这么个惫懒性子!」 雍正说着话,就想到自己曾经在梦中所见,他恨恨道:「不行,朕非得让弘历好好出出力不可!」 于是乎,忙完了祭祖大典的弘历,再一次痛失假期。 「什么?册封大典也让我去?」 少年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 看到弘历吃瘪,雍正心里就觉得有些快意,他抬起眼睛看了弘历一眼:「怎么,朕难道还使唤不动你了?」 「那当然不是!」弘历飞快否定了这一句,而后又露出谄媚笑脸,「可是父皇,这些都是各位娘娘们的事情,我一个男孩儿,操办这些恐怕不妥吧?再说了,这不都是礼部大人们该做的事情吗?」 早就猜到你要这么说了! 雍正轻哼一声:「这册封大典可不是小事,你想去操办?美得你!」 弘历等得就是这一句,立即打蛇随棍上要再说两句拒绝,却见雍正似笑非笑看一眼过来:「不过,你也说是礼部的事情,这段时日,你在礼部待了许久,朕发现,你虽然爱偷懒,但是有些地方做得也还算不错。因此,朕叫你去,就是好好盯着礼部的人,不许他们偷懒,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可以改进的地方。」 「哦,那是做监工,那还好那还好。」弘历听完了雍正说的话,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这臭小子,满心都只有偷懒! 看看弘历轻松许多的表情,再看看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奏摺,雍正越想越气,沉了脸道:「你不要太不当一回事,若是你没有办好,或是这大典出了任何一点差错,朕就都算在你头上!」 弘历吐吐舌头,嘀嘀咕咕抱怨起来:「就知道您不讲理,又要我做事,又要为难我……」 雍正眉头一挑:「弘历,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少年勐然抬头,嘻嘻一笑:「没说什么,父皇,您既然把任务已经派下来了,那儿臣就先行告退,去工作了?」 这少年笑得眉眼弯弯,看起来灿烂的很,哪里有一点儿敬畏模样?雍正看在眼里,却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无奈,摆手道:「去吧去吧,别留在这儿烦朕!」 弘历老大不高兴地走出去,走路的时候脚步还拖沓得很,皇帝一边看一边摇头,末了还是没忍住:「苏培盛,回头你记得跟内务府那边都说一声,别到时候弘历过去了,还有人不长眼。」 苏培盛连忙应下,只他是贴身随侍皇帝,这种传话的事情轮不到他做,就交给了守在外殿的殷公公。 再说弘历从养心殿出来,满心都是不快,走在路上还要找着小石子踢两脚:「一天天就光知道叫我做事做事做事,别人都能偷懒,我连一天假都没有!」 他抱怨了好几句之后,方才听到有个人叫他:「四哥?你这是干嘛呢?」 弘历定睛一看,原来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上书房附近,撞上了弘昼,见弘昼发问,弘历便道:「还不是父皇又给我派活儿了?」 他本来就一肚子怨气,有人问时更是一股脑全倒出来:「你说说,这活儿以前哪有交给皇子做的?明明各人有各人的活儿,父皇却偏偏要我来,不是存心折腾我么?」 第194页 他的抱怨是真心实意,但弘昼听得却有些心情复杂:「四哥,父皇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你,那是因为看重你,若非如此,父皇大可以不让你去做……」 「这叫看重?」弘历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又语重心长对弘昼道,「弘昼,你可得分清楚什么叫做看重,我看啊,这分明是父皇看我还有余力,所以又叫我多做点事,这个做法呢,不叫看重,叫压榨,压榨你懂不懂?」 少年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就算是说着抱怨的话,眼睛也是熠熠生辉的,弘昼有些恍惚地想:父皇就喜欢这样的四哥么? 见弘昼望着自己没有反应,看起来傻乎乎的模样,弘历眼珠子转了一下,上前两步搂住弘昼的肩膀:「我说弘昼,咱们是兄弟俩对不对?」 弘昼依旧有些晕乎乎的,点了点头。 弘历就笑得更加灿烂了:「既然是兄弟,那么哥哥有事找你帮忙,你肯定是会帮忙的,对吧?」 于是乎,到了礼部的时候,弘历带着弘昼大摇大摆进来,还十分熟络地跟其他人打招唿:「唐小大人,今天换新衣服了啊?高大人,你今天来做什么来了?」 弘昼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四哥跟这些大人们往来,而往日里看着严肃的大人们却一改不苟言笑的模样,对弘历拉家常一样的话语一一回应。 「可不是新衣服么?这到了年底,家里人都做了新衣裳呢!」 「今天过来就是整理一下之前的典籍,毕竟要用的,怎么,四殿下也是过来帮忙的?」 弘历被反将一军,呛了一下:「我说高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被父皇强压着过来的,你们就少笑话我两句吧!」 弘昼惊讶地发现,在他四哥说完话之后,一众大臣们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整个衙门都瀰漫着一种轻松愉快的气息。 这就是……四哥的本事么? 弘昼惊讶又佩服地看着弘历,而后者全然没有留意到别人,他只是站在那里简单说几句话,就像一个发光体一样引人注意。 礼部尚书李大人立即过来,对二人行礼之后,有些疑惑地看着弘昼:「四殿下,五殿下,宫里的殷公公传旨过来,说是陛下派了四殿下……」 弘历哈哈大笑,搂着弘昼往前走了一步:「父皇是指了我来做事,可是父皇没说不让我找帮手呀!喏,我五弟,就是我找来的帮手!」 弘昼被弘历推了出去,很有些胆战心惊,既害怕弘历此举放肆,冲撞了父皇的意思。又害怕礼部这边不愿意接受他,让他丢脸。 但礼部众人好像对此事丝毫不意外一样,坦然接受了弘历找来「帮手」的这件事,并且迅速让弘昼融入其中。 「五殿下,您之前没有来过,还是先跟着四殿下,熟悉一下我们这里的结构和做事习惯,等到彻底熟悉之后,能够上手工作了,我们再单独办事。」 李大人说得客气,弘昼也连忙客气回礼:「李大人说的是,我现在还没有……」 「行了行了,你们俩不要再互相客气了,工作量不小呢!」弘昼一把被弘历拽住,拉着他就开始催李大人,「大人,先给我看看你们的流程吧。」 弘昼第一次见识到了弘历是如何工作的。 平日里,弘历看起来总是嘻嘻哈哈,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就全神贯注起来,脸上的神情也显得格外严肃,看起来十分值得信赖。 弘历飞快读了一遍递过来的流程之后,终于抬起了头。他一抬头,早就等急了的礼部尚书急忙开口:「殿下,依您看,这些流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礼部其他臣子们也都看过来,等待着弘历的回答,见到这些大人们都期待弘历的答案,弘昼不由自主也屏气凝神,跟着其他人一起去看弘历。 面容秀气的少年此时才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抽身,眼角眉梢的冷然锐气还未完全消散,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李大人,这册封大典的流程,你们礼部应该是最熟悉的那个,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他的笑容打得李大人也是一愣,而后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倒是老臣考虑不周了。殿下初次处理此事,恐怕也难得立即给出意见,当下还是以观察学习为主。」 弘历点点头,将那一册流程递还给李大人:「李大人经验丰富,我带着五弟过来,也是想要五弟能跟着李大人好好学一学,将来再要有什么事,也能一起给父皇出力。」 免得父皇可劲儿逮着他一只羊薅! 少年语调平淡,笑容如同清风朗月一般明快,看起来说话时没有一丝勉强和虚伪。 将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分给兄弟,甚至还愿意和兄弟平起平坐,这是何等魄力! 众人都被四皇子的胸襟震惊了。 其中以弘昼的感触最深,他望着弘历的脸,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都是坦荡笑容。 蓦地,弘昼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勐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四哥,四哥居然这般顾念着他!可他先前,却对四哥怀有隐约的嫉妒和抱怨之意,弘昼自己心里清楚,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对于弘历的不满却暗藏心底。诚然,他知道自己比不过弘历,却没有想到,弘历居然还存着帮他在父皇面前讨个机会的想法! 这样一比较之下,越发衬得弘历胸怀坦荡,他弘昼气量狭小了…… 第195页 弘昼不敢看弘历,但弘历却全然不知道他心里面复杂纠结的心情,只当是弘昼初来乍到、束手束脚。 趁着没人看他们的时候,还专门凑过来说了一句:「弘昼,没事的,咱们俩这次过来,又没指望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主要是过来长长见识,做做监工,看是不是有人偷懒,有人铺张浪费。你不用这么紧张。」 弘历一边说话,一边盯着脚底下的路,但弘昼却听得心情激盪不已,低下头去,掩去自己眼眶里的湿润:「是,四哥,我知道了。」 他又补了一句:「四哥,我会好好努力,一定不辜负你的一片心意的。」 弘昼说得认真,圆嘟嘟的脸上也没有先前的玩笑之色,弘历哈哈笑了两声,自己都有点心虚了。 这老实孩子怎么就那么容易自我攻略呢? 他明明只想把弘昼培养起来之后,让自己能够轻松偷懒的啊? 但很显然,事情的发展是按照弘历设想的那样。 弘昼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只要看到有人做事,立即就冲上去跟着学。 就连礼部尚书都觉得新鲜:「五殿下的好学之心,真是令人佩服。」 这样一来,弘昼就更加干劲十足。他不光自己干,还要拉着弘历一起,而弘历本着教会一个弟弟,接下来所有的事情就有弟弟帮忙的想法,也咬紧牙关跟着一起。 一天下来,两人基本上已经完全了解了册封大典的流程。 到了傍晚时分,西洋钟响了好几声,礼部衙门里的人互相对视好几眼,但却没有一个人动。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 弘昼抬头的时候就跟其中一个大臣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后者吓了一跳,匆忙收回眼神,而弘昼不明所以,问道:「这位刘大人,你看着我,是有话要说么?」 刘大人绷直了身子,僵硬摇头。 弘历乐了:这眼神他明白啊! 见刘大人什么都不肯说,弘昼更加费解,而弘历这时候就憋着笑开口了:「五弟,刘大人他们是不好意思说呢!现在到了收工的点儿了,你还不放人走?」 弘昼这时候才恍然大悟,脸色爆红:「对不住,诸位大人,是我没有考虑到这个。你们到时间了,就快点回去休息吧。」 但弘昼说完了,礼部众人也没几个人动,他正在费解的时候,见到弘历懒洋洋站起来,扭了扭脖子,笑道:「总算到了收工的时间了,诸位,我就不陪你们,先回去歇着了,明儿还要干活呢。」 他一拱手,拉了还没动的弘昼一把:「我跟五弟先回去,明日再见。」 众大人齐齐与弘历弘昼告别。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弘昼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问弘历:「四哥,刚才是不是因为我没走,所以大人们都不敢走啊?」 弘历闭着眼睛靠在车厢里,手上还摸出来一个引枕抱着,舒坦得都快睡着了,听见弘昼问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那不然呢?」 「我们俩是去做监工的,这监工没走,他们干活儿的人敢先走吗?再说了,回头要是咱俩随便在父皇面前说上那么一句半句的,他们不得被训?」 弘昼结巴了:「可是,可是我也不会说呀!」 弘历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你不说是你不说,也得他们信呢?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反正你自己看着办,我今天可算是累得够呛,脑子里面看的东西太多了,要歇一会儿,我睡了,等到了毓庆宫再喊我。」 弘历说睡就睡,转眼功夫就陷入睡眠中,弘昼看他睡了,也不好意思打扰,便自己默默取了纸笔出来,将白日里看到的东西又默了一遍。 等到了毓庆宫门口的时候,车子停下来,弘昼还在写,弘历见了都觉得稀奇,揉揉眼睛看他:「弘昼,你怎么在马车上还写字呢?有什么不清楚的,明天取了礼部再问也行啊。」 弘昼也停下手上的动作,揉了揉手腕,憨笑一下:「没事四哥,我已经写完了,我脑子笨,就只能靠着写下来的东西来增强记忆了。再说了,是四哥你把我带去的,要是我每天都要问,他们不会觉得我笨么?他们觉得我笨也就算了,可要是连带着觉得四哥没眼光,那就是我的错了。」 「我可不愿意四哥因为我的原因丢脸。」 第68章 这次,我想帮你。 弘历愣了愣, 而后笑起来,拍拍弘昼的肩膀:「你真有志气,以后啊,等你厉害了, 四哥就靠你了!」 畅想着那样一天到来之后, 弘历能够美滋滋光明正大躲懒, 就让弘昼这个听话的弟弟把所有工作都完成…… 弘历光是想着这样的画面, 就已经笑出声来。 太好了! 而另外一边,弘昼回到自己的宫殿去了之后, 裕嫔迫不及待问他今日跟着弘历出宫做了些什么。等到听弘昼说完了,裕嫔也露出笑来:「我就说吧,让你没事就跟着你四哥, 总之,有你四哥在的地方,准有好事!」 她激动得站起身来,手里的帕子搅成一团,围着桌子走了好几圈,才勉强散掉了心里面的情绪,转过来对弘昼说道:「弘昼, 你现在知道,我叫你跟着弘历总是没错的吧?弘历那般得宠,只要你跟着他, 总归有机会在陛下面前露脸的, 到时候, 你可千万记得把握机会,一定要压过弘历一头!我的儿子,又不比熹妃的儿子更差, 没道理次次都是熹妃出风头,你也要——」 第196页 「我不会和四哥争的。」 蓦地,裕嫔的美好畅想被弘昼打断,他迎着裕嫔难以置信的目光,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和四哥争,别说我根本争不过四哥,就算是争得过,我也不愿意和四哥争。」 裕嫔被气蒙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没有开口打断弘昼的话。 而藉此机会,弘昼干脆把自己内心的想法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母妃,我根本就争不过四哥,而且四哥从来没有想过要压住我、不让我表现,相反,四哥心怀坦荡,是真正把我当做弟弟看待的,所以才一有机会就带着我。这一次,父皇只是叫四哥一个人去,四哥却主动带上我,还不知道会不会被父皇怪罪呢……」 弘昼向来憨憨的脸上出现了担忧而坚决的神色:「若真是如此,我定然要去帮四哥好好说一说的。」 与此同时,弘昼担忧的事情已然发生。 雍正看着面前垂首而立的少年,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看到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心里面根本就没有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这臭小子! 皇帝盯着四皇子半天没说话,伺候的宫人们摸不准皇帝的态度,也跟着惴惴不安,生怕皇帝突然生气,迁怒于其他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弘历垂着头等了好一阵,却没有等到下文,他心里犯了嘀咕:难道这次父皇真的生气了?不至于吧?他不就是偷了个懒,把弘昼喊过来帮忙了吗?这也能生气? 弘历心里面有许多猜测,按捺不住时,就悄悄抬起一点头,用眼睛去看皇帝的反应。 便对上了一双蕴满了冷意的眼睛。 尴尬了。 偷看被逮了个正着。 雍正好悬没气笑了,这臭小子,低着头的时候装作是老实知错的样子,可一看弘历的表情就知道,这臭小子心里面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这会儿正在偷偷摸摸看他的反应呢! 雍正有心做出严肃模样来吓一吓弘历,怎料却见少年眉眼一弯,冲着他笑了起来。 雍正:……这小子,脸皮怎么就那么厚呢? 但俗话说得确实有道理,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弘历这小子有一副欺骗人的讨喜样子,笑起来乖得很。 甭管雍正心里有多少不快,这时候也绷不住脸,哼了一声:「要看便看,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弘历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他一下子站直身体,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盯着皇帝,响亮答道:「哎!」 雍正:「……」 还能这样?! 雍正算是闹明白了,不管怎么着,跟弘历这没皮没脸的臭小子计较,只能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便瞪他一眼,道:「说说吧,朕叫你做事,你把弘昼扯上,做什么?」 弘历心里面早就有猜测,这时候听到雍正问出口,反倒落实了猜测,更加不慌不忙,居然还眨了眨眼睛反问雍正:「父皇,您先前叫我做事,可没说过,不许我找人帮手啊!」 雍正眼睛瞪起:这臭小子还给他挑刺来了! 旁边的宫女太监们更加惶恐不安,这四皇子胆子也太大了些,明明是陛下把他叫过来问罪,他怎么居然敢反问陛下?还好陛下宽仁,并不计较,不然,可算有四皇子的好果子吃! 旁边的人怎么想的,弘历一概不知,也并不放在心上,他看见雍正吹鬍子瞪眼的模样,不仅不害怕,还笑嘻嘻地继续说:「父皇,反正您这次也就是让我长长见识,并不指望我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所以,我想一想,觉得不能辜负您的一片苦心。」 「这样长见识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上兄弟呢?弘昼平日里学习也很刻苦,我想,如果让他也去,肯定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将来为父皇办事,也更方便不是?」 少年说话的时候一双大眼睛望着雍正,目光纯澈毫无闪躲之态,声音清亮,腰板笔直——怎么看都是一副真心实意为他好的样子。 瞧着少年说话时的笃定模样,雍正心里冷笑两声:要不是他对弘历这臭小子了解很深,恐怕还真要信了这臭小子的鬼话呢! 雍正扫了一眼周围的几个宫人,见到连苏培盛都流露出了动容神色,就更气了:这些蠢货,怎么一个两个都被弘历这臭小子骗过去了? 看见弘历这般模样,雍正有心刺他一句,压一压他的气焰,便冷冷问道:「你既然惦记着兄弟,为何不叫你三哥一起?」 弘历脸上的笑容就顿了一下,而后换做一脸尊敬的表情,极其诚恳地说道:「父皇,我三哥毕竟是兄长,他比我大那么多,经歷的事情也比我多多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相关经验,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上……要是贸然过去,恐怕三哥还以为我羞辱他呢。」 这句实话把雍正剩下的话给堵了回去。 他心里原本还有点儿调侃的意思,这会儿就荡然无存,脸色也真正地冷了下来:「行了,你三哥的事情,以后你不用理,朕对他自有打算。」 说到自有打算,弘历就想起来了,问了一句:「对了父皇,之前的王先生还要一直教导三哥么?可是我却听说,三哥近来都在外头,并没有什么时间学习啊?」 弘时最近过于心急,动作不小,广禄等人传话到弘历这里不止一次两次,他先前没有想起来,想起来便问了一嘴。 但这一句问话落在生性多疑的雍正耳中,就有别的意思,他看向弘历的眼神也警觉起来:「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不必拿到朕面前说,朕会派人查的。」 第197页 弘历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不然三哥要是自己听到什么言语,恐怕又要吵起来,还是父皇您亲自查的好。」 弘历这话跟明目张胆告状差不多了,雍正越听越觉得不对味,脸色也彻底难看了下去:「好了弘历,这次的事情,你既然已经做了,朕不怪你。但若是还有下次,你再自作主张的话,就别怪朕没有提醒过你了。」 好吧好吧,总要给父皇留一点儿面子的,毕竟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弘历乖乖答应:「是,父皇。」 从干清宫走出来,弘历低头一边走一边数自己脚下的地砖,还有五十步就能走出父皇的监控范围,回去再乐,憋住,不能笑! 但他这般模样,在别人看来,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高挑阴森的青年从边上走过来,看出来他是专门等在这里,就为了半道上截下弘历的。 弘时拦住弘历,上下打量弘历,嘲讽地笑起来:「哟,我当是谁 ,原来是备受宠爱的四皇子,弘历啊?」 弘时对弘历嫉妒不已,四皇子三个字咬得极重,刻意提醒他注意身份。 但弘历却什么话都没说,绕过他想往外走。 弘时哪里肯就这么让弘历走掉? 当下展开双臂,把弘历的去路拦住,这时候少年霍然抬头,勐地盯住弘时,眼中有极其锐利的光芒闪过。 弘时被这样的目光刺得一愣。 等到弘时反应过来之后,更加恼羞成怒:「你看什么看!你自己那么大胆,父皇叫你做事,是看得起你,给你机会,你居然把它分出去笼络人心!你这么大胆,父皇责怪你,不是应该的吗?!」 弘历皱了皱眉,他还记得父皇说的话,不打算主动撩架,所以想尽快离开干清宫的范围,免得让父皇知道。 哪知道这弘时还没完了! 弘历平日里鲜少有这么能忍的时候,弘时一面惊奇,一面觉得有种出了气的畅快,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哈哈大笑起来:「弘历,你平时不是很能说吗?怎么今天就哑巴了?你说话啊!」 弘历眉头皱得死紧,这弘时是个傻子么?非得在干清宫这里拦着他?是生怕没人看见,不够丢脸是吗? 他忍耐再三,终于开口说话:「三哥,我们换个地方说。」 弘历此言是为了弘时考虑,但弘时却以为弘历是在示弱,他哈哈大笑,畅快不已:「好啊,你现在也知道丢脸了是吧?我告诉你,我偏不换地方,我就是要让别人都看见,你有多丢脸!」 弘历:…… 好吧,他给过弘时机会了,既然弘时自己不肯,那到时候父皇闻起来,也不能怪他了。 弘历眸光一凝,正欲开口。 忽而边上有一人出口阻止:「三哥,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向旁边,弘历弘时都皱起眉来,但弘时在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就勃然大怒:「好啊,弘昼,你也敢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了?我告诉你,这里没你的事,你趁早给我让开!」 站出来的正是弘昼。 弘昼先前担心弘历被训斥,特意等在干清宫外面,想等到弘历出来的时候跟他说两句话,却不料弘时半路气势汹汹杀了出来。弘昼向来个性相对软弱,面对弘时多有忍让,这次是见到弘历没有言语,觉得弘历受了莫大委屈,才鼓足勇气出声制止。 只是他胆小惯了,面对的又是惧怕了许多年的弘时,被弘时这么一喝斥,又不敢吭声了。 见到弘昼这副模样,弘时更加不屑:「哼,没出息就是没出息,等什么时候你在我面前能说得出来话了,再来逞英雄!」 弘昼的圆胖脸被气得通红,嘴巴动了好几下,才蹦出一句:「三哥,这里是干清宫!」 弘时一听就更生气了:「好啊,我不打算为难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准备拿父皇来压我?」 弘时一生气,看起来就更兇狠,弘昼吓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自己又站住了,他鼓足了勇气,对着弘时大声说道:「是三哥不讲道理,就算是父皇来了,我也这么说!」 没错,就应该这样做! 四哥今天肯定是因为他被父皇责骂了,才会面对三哥的时候一声不吭,任由三哥欺负,所以他一定要挡在四哥前面,不让四哥更难受! 个头敦实的少年挡在身材修长挺拔的少年身前,两个人一般年岁,长相虽然完全不同,但身上的朝气蓬勃却是一模一样的,然而更一模一样的,却是两个人眼睛里,相同的不服输的神色—— 他们两个都在反抗他! 「岂有此理!」弘时觉得自己做兄长的权威遭受到莫大的挑战,弘历就算了,怎么连弘昼这个胆小鬼都敢挑战他了! 弘时气得不行,用力推了弘昼一把:「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忘了我是你哥哥了吗!」 弘时这一下来得突然,且弘历弘昼两人身边都没人跟着,弘昼被推了个正着,勐地退了两步之后,居然一下子就摔倒在地! 「你!」 弘历怒视弘时,目光中似乎有火焰灼烧。 弘时也愣了一下,但转眼就抬高了下巴,居高临下地说道:「你什么你,连三哥都不会叫了么!」 「你们两个平时身边跟那么多人,今天怎么没人守着了?」弘时恶意地冲着跌在地上的弘昼笑了一下,威胁道,「我警告你们,今天的事情若是你们敢说出去,就别怪我——」 第198页 「五殿下怎么了?」 弘时的嚣张威胁被另外一人打断,样貌俊美阴沉的殷公公走过来,小心扶起弘昼,关切地问:「殿下没事吧?」 干清宫的大太监会出现在此地,让几个火气上头的人瞬间冷静下来。 弘时一时间有些心慌,盯着殷公公看半天,脑子里止不住在想:殷公公肯定不是自己要来的,那就是父皇派来的。父皇,父皇都看见了吗?父皇会不会厌弃他?父皇会不会为了弘历弘昼责罚他? 弘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但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殷公公,后者好似全然未觉似的,把弘昼扶起来之后,就看也不看他一眼。 弘昼被殷公公扶着,有些害怕又有些不好意思:「多谢殷公公,我没事。」 殷公公看了看弘昼,状似无意地问道:「殿下为什么摔倒了呢?」 这下,弘时眼角一抽,瞬间紧张起来,盯着弘昼的脸看,生怕他向殷公公告状。 而弘昼则被弘时阴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弘历,后者皱了皱眉,满脸的义愤填膺,看起来就要开口,弘昼连忙抢先一步,大声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收回目光,把胳膊从殷公公手里抽出来,低着头望着脚下的地面,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三哥的事。殷公公出来肯定是还有事要做吧?我就不耽误殷公公的正事了。」 殷公公有些意外地看了弘昼一言而,而后笑了一笑:「倒也没有什么事,是苏公公看见殿下们长久逗留此处,以为殿下们还有什么事,所以才叫奴才出来看看,既然殿下们无事,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弘昼等人等到殷公公离开之后,这才互相看看对方,谁都没说话。 还是弘时最先沉不住气,色厉内茬地警告他俩:「我可告诉你们,这次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弘时转身就走,跑得比谁都快,生怕又被皇帝身边的人看到。 而弘昼则一直绷着一根弦,见到弘时离开,这才泄了气:「唿,三哥总算走了。」 弘历好笑地看着弘昼,一把勾住他肩膀:「喂,既然你这么怕他,就别出来跟他硬顶啊,你今天差点儿吃了亏。」 弘昼却犹豫一下,小声道:「四哥,以前你都帮过我不知道多少回了,这次,我想帮你。」 第69章 翊坤宫风波(一) 弘历愣了愣, 而后哈哈大笑,拍着弘昼手臂大声表扬:「好得很,好得很!不枉费你四个我平时这么照顾你,走走走, 去我那里, 我送你几个新鲜玩意儿!」 两兄弟勾肩搭背的离开, 落在了不远处人的眼里, 他流露出一丝笑意,回去復命。 养心殿中, 皇帝不动声色听完了汇报之后,没有任何表示,继续检阅奏摺。 直到过了一个时辰, 所有奏摺都看完之后,皇帝方才抬头,问:「所有的奏摺都在这了?」 苏培盛小心翼翼答道:「回陛下的话,所有的摺子都在这儿了,另外一些不算重要的摺子,隆大人做主,就已经先处理过了。」 「不重要的, 他先处理……」皇帝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但苏培盛不敢放松, 继续候在一旁, 等待着下文。 果然, 皇帝又开口问道:「最近这段时间,老三,和隆科多走得很近。」 苏培盛浑身一僵, 皇帝这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他回话的时候就更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陛下,这三殿下近来忙着处理六部的事情,或许是平日里遇到了困难,所以才……」 「好一个遇到困难!」皇帝冷笑一声,霍然睁开眼睛,眼中冷光毕露,「他遇到困难,怎么不去问他老师,怎么不去问他皇叔,倒要去问隆科多!」 苏培盛立即跪下,口中只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皇帝的盛怒只有一瞬,他重重吸了几口气,眼中寒光渐渐敛去,又恢復了之前喜怒不惊、神秘莫测的模样,他淡淡道:「既然如此,就把弘时调过去吏部,好好跟着隆科多学点东西吧。」 皇帝一声令下,底下人更是忙翻了天。 各色猜测也都甚嚣尘上。先前皇帝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四皇子身上,显得格外重视四皇子,但现在不声不响把三皇子调去了吏部,这一下子,三位皇子都在六部做事,原先显得不得势的三皇子又重新显出来几分希望。 「国舅,父皇把我调过来,不就是想让我跟你好好学么?」弘时志得意满,「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干活,不会像弘历那小子一样,动不动就自己跑了偷懒。」 隆科多笑容勉强:「既然三殿下已经想好了,那我就没什么好啰嗦的,只是之后要一起做事,还望三殿下不要怪罪,我可能会有些严格。」 这是提前提醒了,弘时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事情的,他点点头,露出谦逊笑容:「国舅放心,做事的时候,我不会摆什么架子,耽误国舅的。」 隆科多笑一笑:「那就好。」 事实上,不同于弘时的志得意满,隆科多本人对皇帝突如其来的举动戒备得很,私下里跟自己的心腹说起此事,眉头紧锁:「你们近来做事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被抓到把柄,不然我恐怕都不好保住你们。」 他的心腹却道:「大人为何如此忧心忡忡?现在三殿下被调来礼部,不就是证明了,陛下对大人十分信任,所以才让四殿下来跟着大人学么?我们只要好好做事,陛下到时候肯定会看在眼里,说不得还有嘉奖呢!」 第199页 隆科多皱眉道:「我总觉得陛下此举另有深意,或许,陛下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也说不定。」 他沉吟片刻,却想不出来皇帝还会有什么决定,只能叮嘱心腹:「殿下这边你们得仔细着,许多事情不能由着殿下的性子来,若是殿下哪里做得不妥,你们别害怕他的身份,只管提出来,横竖还有本官在呢!」 他的心腹们一一答应。 只是把弘时派过去做事,弘时前几日还装一装,等到后面自觉上手熟练之后,就不想要隆科多派来的人时时刻刻跟着,自己主动把人赶走不说,做事也不喜欢听到别人的反对之语,竟在吏部当中独断专行起来。 其他人碍于他的皇子身份,又见弘时跟隆科多关系密切,更是不敢随便开口阻拦,一时间,弘时在吏部当中令出必行、横行无阻,竟然是觉得在这里待着,比在皇宫里待着还要痛快些! 这样一来,弘时偶尔在宫里碰到弘历弘昼二人的时候,态度也显得格外轻慢:「你们两个,看起来勤奋,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做成什么事,这么简单一个册封大典,你们都办了那么久,可见都是拖延时间,假作勤力,好在父皇面前搏一个好名声罢了!」 弘时张口闭口都是指责,对着弘历二人说话的时候,恨不得用鼻孔看人,弘昼忍得辛苦,弘历却嘻嘻一笑:「我们只是辅助礼部大人们做事,不像三哥,是父皇亲自下旨,把你调取吏部正式参加工作的,自然比不得三哥。」 弘历这话在弘时耳中,就自动变成了弘历嫉妒他有父皇亲自下旨,显得比弘历更加威风,也显得父皇更重视弘时,他从旁人嘴里听来的奉承,远没有听听弘历亲口服软的话来得舒坦,当下就眼睛一眯,笑道:「弘历,你既然识趣,往后我做哥哥的,也记得你,将来要是你去谋个官职,哥哥还能帮你在国舅大人面前美言一二!」 「你!」弘昼听着弘时这样趾高气扬的话语,气得脸都红了,想说两句话反驳,却被弘历一把按住。 弘历笑眯眯上前一步,他不仅不生气,还能一本正经地说:「既然这样,我就先谢谢三哥的一片好意了。」 弘历服软了,就没有先前他做个刺头的时候好玩,弘时失了兴趣,摆摆手离开:「算了,我还有事要做,就不理会你了,以后记得见到你哥哥我,就早点退到一边行礼,做人弟弟的,要有做弟弟的样子!」 等到弘时离开,弘昼这才愤愤然甩开弘历的手,气沖沖沖他喊道:「四哥,你干嘛这么忍气吞声的?明明就是三哥他不对!他欺负人!」 弘历一点儿也不生气,看到弘昼这么生气,还有闲情问他:「我说弘昼,他刚才好像是针对我,有没有针对你,你怎么比我这个当事人还生气?」 弘昼瞪了笑嘻嘻的弘历一眼:「四哥,我有的时候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能这么好脾气!」 他气鼓鼓的,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难过:「可惜三哥这么欺负人,父皇,父皇就算是知道了,也从来没有想过治一治三哥……真是,真是偏心。」 弘昼声音很小,尤其是惧怕皇帝,说到偏心二字的时候,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听不见了。 但弘历却忽然伸手指着弘昼,一惊一乍叫起来:「好啊,我可听见了,你说父皇偏心!我这就告诉父皇去!」 弘昼顿时大急,追上去就要阻拦弘历:「四哥,四哥你别去!」 两兄弟你追我赶地跑远了。 只留下一阵阵笑声迴荡在这冬日的夕阳中。 三位皇子之间重新斗争起来,后宫里也同样暗潮汹涌。 之前失了势的齐妃就嚣张不已,在坤宁宫都毫不收敛,戴着自己长长的护甲尖锐一笑:「我说呢,原来是熹妃娘娘啊,这有一阵子没见,怎么熹妃娘娘看起来,又憔悴了几分?」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看起来又是骄矜又是害怕似的:「可见是岁月催人老,这年头啊,能待在宫里面,还是尽量都待在宫里,轻易不要出门,不然啊,咱们这张脸,恐怕就禁不住风咯!」 听着齐妃的嘲讽,熹妃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没错,几个有子的嫔妃里,除了常年养病的年贵妃,就属容貌艷丽、身材娇小的齐妃最是好颜色,看起来也比其他人年轻许多。 但齐妃才老实了几天,弘时一被调去吏部,她就嚣张起来了? 熹妃在弘历的提醒之下,确实是忍耐了许久,可齐妃当面挑衅,她再也忍不住 ,冷笑一声:「我平日里陪着皇后娘娘,经常过来请安,不像有些人,之前剋扣人家宫里的东西,眼皮子浅成那样,什么躲避风霜,不过是不懂礼数,又没脸见人便罢了!」 熹妃一句话说出来,毫不客气,揭穿了齐妃不尊敬皇后,同时剋扣裕嫔宫里东西的事实,裕嫔只觉痛快不已,干脆也不给齐妃留面子,笑出声来。 这一声轻笑落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中,显得尴尬极了。 齐妃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看着熹妃勐地一拍桌子:「熹妃,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熹妃冷冷一笑:「我是不是胡说,恐怕齐妃娘娘,心里面最清楚了吧?」 看着熹妃冷笑的模样,齐妃更气了,她左右看看,觉得每一个嫔妃都在偷偷笑她,而这一切,全都是熹妃带来的! 她目光一下子尖锐起来,瞪着熹妃道:「平日里,熹妃娘娘不是最斯文和气的么?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哦,我知道了,是因为我的弘时在陛下面前出了风头,而你的弘历,却忙了这么几天,一无所获是不是?」 第200页 不说弘历的时候,熹妃还能勉强压住自己满腔怒火,可是齐妃现在说到弘历,熹妃瞬间怒了:「齐妃,你家弘时是个什么成色,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但我的弘历,那可是所有先生都夸过的,他读书的时候还能过目不忘,难道你的弘时能做得到么?」 齐妃脸色有些难看,逞强道:「读死书有什么用?还是要能办事、能给陛下出力才最要紧!」 说到给陛下出力,齐妃又觉得有了底气似的,抬高下巴道:「先前弘历还传了些明生出来,现在看来,恐怕当时说他事情做得好,那都是庄亲王在帮忙!这回没了庄亲王帮手,不就全都显出来了么?」 熹妃脸色难看的很,有心反驳,但又找不到话说。 齐妃见自己说话压了熹妃一头,更加得意:「熹妃娘娘,我劝你啊,还是让弘历不要那么自大,拿出自己做人弟弟的该有的态度来,好好跟我弘时学一学。我弘时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他弟弟要学,肯定是很有耐心教他的,到时候,陛下给他的任务能够做好,熹妃娘娘脸上也有光啊,是吧?」 见到齐妃这么笃定的模样,熹妃手里的帕子都快捏烂了,她恨得不行,却实在是没法反驳。 还是坐在上面的皇后见两人越说火药味儿越重,轻声咳嗽一下:「好了,你们两个,当着这么多妹妹们的面儿,就少说两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感情多不好呢!」 皇后开口给熹妃解围,齐妃心里更是暗恨,但她知道皇后在皇帝面前多有地位,当下也不敢跟皇后硬碰硬,只得冷笑道:「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我就听娘娘的,不说便是了。」 「只是熹妃娘娘,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让你的弘历来跟我们弘时学一学,免得,免得失了陛下的心呢!」 这一次,熹妃和齐妃的交锋,最终以熹妃落败告终,她回到景仁宫去之后,忍耐再三,还是没忍住,提笔给弘历去了一封信。 毓庆宫。 弘历面前展开了信纸,看见上面的字迹就忍不住瞪大眼睛:「这……母妃的字,这么潦草的吗?」 其实他原本想说的是,这字似乎有点难看,但碍于还有送信的宫人在,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改了口。 宫人把信送到,听闻弘历此言,脸色也变了一下,勉强道:「殿下,咱们娘娘这次是受了委屈,所以心情激盪之下,写出来的字才是如此,您……」 弘历干笑两声:「好,我知道了,我等下就好好看看,你先回去吧,劝劝我母妃,叫她不要生气。」 等到宫人退走之后,弘历这才把信件看了一遍,而后对着雪狮子啧啧称奇:「七爷爷,你说,这母妃的火气怎么这么大啊?」 雪狮子动作灵巧,从地上蹦到凳子上,再轻轻一蹦,就蹦到了桌面上,它的爪子踩着桌布,三眼两眼就把熹妃来信读完,而后又懒洋洋趴下来,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你母妃生气,无非是觉得自己的面子被人伤了,你若是真的这么介意,不如直接去齐妃那里,给齐妃一点教训好了。」 雪狮子说着这样的话,弘历却有些心虚了:「我先前去年贵妃那里,也是因为弘时仗着自己和年贵妃关系好,做的实在过分,所以才去的。不然,真以为我喜欢事事都管的么?那多累啊!」 常宁笑了一下:「乖孙说得对,咱们不必管这些事情,你母妃在后宫里待了那么多年,怎么现在反倒活回去了,要一个孩子反过来替她出气?」 福全也道:「熹妃这么多年都谨小慎微,一朝得势,难免有些地方做得不好,等到她自己想通了,也就明白过来。弘历,你的心思却不可放在这里,等到封后大典过去之后,还是应该去六部做正事,别再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打转了。」 弘历就吐吐舌头:「等到办完了父皇交给我的事,我立刻就告假去!哪有人一天天尽使唤我的?我才不干呢!」 景仁宫那边,熹妃迟迟没有等到弘历回头给她出气,自己又生了一通闷气不说,干脆称病闭门不出。 这样一来,反而意想不到的达成了让后宫少些纷争、恢復平静的效果。 弘历得以松一口气,弘昼同样也是如此,他二人翌日在翊坤宫的时候,陪着福惠玩耍时,年贵妃还专程问了这么一句:「弘历,先前齐妃姐姐和你母妃的事情,你没有放在心上吧?齐妃姐姐我是知道的,只是性子急些,又要面子,并没有多少坏心思。」 弘历一边挠福惠的咯吱窝,一边头也不抬地笑了笑:「贵妃娘娘,母妃她们的事情,我一个做人儿子的又怎么好插手?还是让我母妃自己想办法解决好,我只用给她摇旗助威就好了。」 弘历的坦荡态度反而让年贵妃愣了一下之后,失笑道:「是我狭隘了,我原本还以为,你会为了齐妃姐姐的事情生我的气,这才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翊坤宫……」 「咯咯!」 婴孩天真无邪的笑声打断了年贵妃的话,弘历低头戳了戳福惠软乎乎的小脸,答道:「贵妃娘娘,这段时间,我跟弘昼都忙得很,礼部那边出来的条文又多,各色细务也都叫我们俩过目,道真不是刻意避开不来看福惠。」 弘昼也跟着解释:「是啊是啊,这段时间四哥连出宫去玩的时间都没有了,真不是故意不来看八弟的!」 年贵妃看着两个少年,有些难堪地咬住嘴唇,犹豫一下还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如此,倒是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弘历,弘昼,你们,别放在心上。」 第201页 弘昼连连摇头:「娘娘,您不用跟我们道歉,您自己本来也什么都没有做错啊!是吧四哥?」 他小小地撞了弘历一下,看出来癥结全在弘历这里,也希望弘历能主动开口缓解这么尴尬的局面。 弘历方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贵妃娘娘,我说了,我母妃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您也没必要为了别人,几次三番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这样,您不觉得太累了吗?」 少年的眼睛生得漂亮,但里面的情感才是最真挚最动人的。 年贵妃听着弘历这样的话语,她内心勐然被触动了:是啊,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要为了齐妃的事情,去忙前忙后?为什么齐妃能够做得出来麻烦人的事情不觉得羞愧,她一个并不相干的人,却要一次次为了齐妃感到难受呢? 年贵妃心思转变,弘历并不知晓,他只是站起身来,对年贵妃道:「此次我们兄弟前来,除了来看看八弟之外,还有政事要做。先前内务府那边也派人过来,就是要置办娘娘的贵妃礼服,娘娘能否抽得出时间,派人去盯一盯?毕竟,礼服的制作乃是大事,娘娘这边不点头,莫说是内务府,就算是礼部的大人们,也不敢轻动。」 年贵妃一愣,问身边的丫鬟:「兰花,我之前叫你去,你怎么都没去?」 兰花低下头,小声解释:「娘娘,这,这内务府的人并不把娘娘放在眼中,贵妃娘娘的礼服做着也不上心,我之前去看过了,那料子,可以说是粗制滥造,怎么配得上娘娘您的花容月貌?」 兰花说到后来,显然是真的觉得如此,抬起头来看着弘历:「四殿下,奴婢这么说肯定是僭越,可奴婢也是一心向着娘娘的!这册封大典,一辈子都只有一次,若是连礼服都不能见人,那怎么得了!」 年贵妃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宫女会这么说,一时间面色大变:「兰花,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大声呵斥宫女,但那宫女好像是铁了心一样,跪下之后,仍旧昂着脖子,眼睛带泪,大声对弘历说道:「四殿下,奴婢一心都只有娘娘,若是娘娘受了委屈,奴婢就算是捨出去这一条命,也都是在所不辞的!」 变故陡生,弘昼一时间愣在当场,左右看看,想把人扶起来,但见弘历没有动,他也不敢动,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弘历,希冀弘历能快点给出解决办法。 弘历果然也没有让弘昼失望,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兰花:「这礼服内务府的人呢制作了这么多年,没道理用的料子不过关吧?他们若真这么做了,难道父皇那一关能过得去么?」 兰花被问得一滞,连反驳的声音都小了下去:「或许,或许是他们胆大包天,恣意妄为,想着我们娘娘脾气好,不会找陛下评理,所以才——」 「那就更没道理了,这礼服总是要穿的,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弘历摇摇头,慢条斯理打断了兰花的话,「难道,父皇自己看不出好坏么?」 弘昼也是恍然大悟:「是呀,这根本就说不通!内务府哪儿有这么大的胆子,难道他们不要脑袋了?」 这下兰花哑口无言,泄了气一样软软跪倒。 年贵妃看着自己的大宫女如此,眼中也有些着急,但语调还是温柔的:「弘历,弘昼,我看,兰花或许是因为太紧张我,怕我吃亏,所以没有弄清楚就来闹,你们,不要跟她一般计较才是。」 弘昼当然就要顺着年贵妃说不计较,但弘历却道:「贵妃娘娘,兰花有没有弄错不要紧,要紧的是,是不是有人想让她弄错。」 年贵妃立刻就是一愣,而弘昼则直接问了出来:「四哥,你是说,有人故意弄了假的礼服,就是为了破坏这册封大典的顺利进行?」 弘历微微一笑:「究竟是不是有人从中捣乱,查一查就知道了。」 第70章 翊坤宫风波(二) 翊坤宫浩浩荡荡跪了一群太监, 年贵妃坐在桌子正上方,而弘历弘昼分别坐在她身侧,大宫女兰花气势汹汹,点着前面的小太监就问:「那天是你去跟内务府的太监传话的, 也是你拿了那礼服过来, 你说老实话, 究竟是内务府哪个小太监传的话?说出名字来, 我们去内务府传人,叫过来当面对质!」 那小太监左右看看, 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子,怎么都说不出来话了一样。 他这一看就是心虚,兰花更加生气, 拽住这小太监的耳朵使劲:「你说不说!」 小太监捂着耳朵露出痛苦表情,但却一言不发,兰花气急,松开了手:「娘娘,不如把人送进慎刑司好好拷问一番,就不信他还能嘴硬!」 弘历弘昼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年贵妃,而后者微怔, 思索片刻之后,年贵妃柔弱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坚决神色:「送去坤宁宫,交由皇后娘娘处置吧。」 「我相信, 皇后娘娘一定能给我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向来闭门不出的翊坤宫娘娘突然间送了个罪人到皇后这里, 这一下, 皇后就不得不出手调查,大张旗鼓之下,闹得整个后宫都盯着此事, 看到底是什么人买通了翊坤宫的人,在册封大典之前给贵妃下绊子。 熹妃这时候根本就顾不上还在跟弘历发脾气,得了消息就赶忙来到毓庆宫,见儿子还在写写画画,忙绕到跟前来,提醒他:「弘历,弘历,年贵妃那边,你可千万不要掺和!」 第202页 弘历不明所以:「为什么?」 熹妃看着儿子一派无知的模样,也有些心疼,但还是狠了狠心道:「你父皇那边,别看他看起来好像对谁都一视同仁,实际上,最喜欢的还是贵妃。这件事涉及到贵妃,你父皇必然震怒,若是这个时候,你掺和进去,恐怕你父皇,连你都要一併责罚!」 弘历心下一惊,紧接着冒出来的就是不高兴的情绪:「才不会呢,父皇最喜欢的就是我,再说了,他难道不讲道理的么?若不是我发现了,恐怕贵妃娘娘那边还不知道有人害她呢!」 熹妃看着弘历的表情就只知道弘历心里面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也有些懊悔:「弘历,你要相信母妃,母妃是不会骗你的。你父皇现在是很喜欢你不假,但你父皇同样也很喜欢贵妃,还有福惠。你听母妃一句,这次之后,翊坤宫那边你少去些,万一要是福惠出了什么事,恐怕你父皇也会怪到你头上!」 这些话听起来就很没有道理,弘历完全不信:「母妃,我又不是傻子,父皇也不是笨蛋,就算是有人栽赃嫁祸,我们两个自己难道分辨不出来?您不必担心,这次我既然可以把送假礼服的人抓出来,若是下次有人还敢害我,我一样能够抓出来,您就等着瞧吧!」 熹妃看起来仍旧是忧心忡忡,弘历见状,便劝道:「母妃,这一次并不是我掺和了贵妃的事情,而是贵妃被卷进了我的事。您难道不清楚么?若不是为了拖延册封大典的脚步、攻击我办事不利,恐怕幕后主使也不会想着要给贵妃娘娘送假礼服。说起来,贵妃娘娘还是因为我的缘故,才遭受了这么一次无妄之灾,我要是不出手,恐怕父皇心里面才会觉得我没用呢。」 说到皇帝的重视,熹妃这才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见自己的说法有用,弘历连忙走过来,双手按在熹妃肩膀上,送她到一边坐下,劝她道:「当然是真的了!母妃,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对父皇还是很了解的,若非如此,父皇怎么一次又一次叫我去给他做事?这证明啊,父皇心里面,觉得我还是挺能干的,对不对?」 熹妃脸上慢慢露出笑来:「你父皇看重你,你也要多多争气,才不枉费他的一番苦心。」 弘历连连点头:「对呀,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贵妃娘娘这件事更要处理好了!不过母妃您放心吧,这件事贵妃娘娘也替我考虑了呢。」 熹妃讶异地侧过脸来看弘历:「怎么说?」 少年脸上露出无害的笑容:「母妃,贵妃娘娘是不希望我太引人注目,招人恨,所以才把人送到皇后娘娘那里,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盯着皇后娘娘,没人盯着我,您说,她是不是替我考虑了呢?」 熹妃神色有些动容:「贵妃娘娘,确实是个心软的人……不过弘历,我可跟你说好了,就算贵妃娘娘再怎么心软,你也不许事事掺和!你一个堂堂皇子,总在后宫女人堆里,算怎么回事?」 弘历等的就是这一句,他笑嘻嘻地轻轻环住熹妃的肩膀,撒娇道:「对呀,我也不想天天和娘娘们待在一起,母妃,等到这次册封大典过后,说什么我都不理会这些事了,以后您也不许在我旁边多说这些!」 熹妃听前面的话时还连连点头,可听到后面,再怎么着都听出来弘历的言下之意了,她气得在弘历的脑门上戳了一下:「好啊,你个臭小子,连你母妃都不想帮吗?」 弘历捂着脑袋躲开:「母妃,是您说不想让我混在女人堆里呀!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翌日。 皇后罕见地召集后宫嫔妃,将翊坤宫有宫奴吃里扒外、内外勾结一事公之于众之后,众人一时间表现各异。 年贵妃并没有追问谁是幕后兇手,只是表达了对皇后以雷霆手段处理了此事的感谢:「多谢皇后娘娘,妹妹身体不好,若是妹妹自己来处理此事,恐怕耗费了时间不说,处理得也不如皇后姐姐。」 皇后对年贵妃说话时总是格外有耐心,温和笑了笑:「妹妹身体不好,自然要好好休养,这些事情,妹妹往后做不来的,都可以直接派人来找本宫,本宫总能为妹妹解决好的。」 年贵妃又一次道谢。 熹妃看到两人感情深厚的模样,心下冷笑,但面上却什么都不说。 而裕嫔则站了起来,问道:「娘娘可曾查到,究竟是谁买通了此人暗害贵妃娘娘?这个幕后兇手若是布查出来,恐怕贵妃娘娘还要遭人陷害,到时候,就更难处置了。」 裕嫔这话一问出口,一直盯着齐妃熹妃就敏锐地发觉,齐妃微微打了个寒噤。 熹妃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而裕嫔的问话引起来一阵骚动。 「是呀,贵妃娘娘从来都与人为善,连和人吵架都不吵的,怎么会有人连她都害呢?这还有没有道理了?」 「若是贼人敢害贵妃娘娘,肯定也害了别人!」 「这次是礼服,说不定还有别的东西,是我们不知道的!」 「皇后娘娘,您快告诉我们,有没有查到幕后主使吧!」 妃嫔们不住地窃窃私语,熹妃始终关注着齐妃的一举一动,见齐妃周身颤抖,似乎是越来越害怕了。 她冷笑一声,准备再说上一句,刺一刺这齐妃。 「安静。」 皇后忽然开口,镇住了这一室吵嚷。 第203页 妃嫔们瞬间安静下来,都看着皇后。 皇后开口道:「人犯在被带进慎刑司之后,禁不住严刑拷打,昨天晚上已经吐血身亡,至于幕后主使。」 皇后顿了顿,缓缓道:「还没有查出来。」 齐妃明显地松了口气。 熹妃心下激动,想着要不要当着众人的面儿把齐妃的异常说出来,但她余光一瞥,却见到皇后的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熹妃默默地选择了住口不言。 皇后的目光扫视过众人之后,方才冷冷道:「虽然这一次并没有查到幕后主使,但是本宫叫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无论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人心怀不轨、谋害他人,本宫都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一经查出,便是大罪!望你们回去之后,好好想清楚,究竟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这后宫当中,名利的确是难得的东西,但是,那也要你有命享受才行!」 皇后平时对众人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鲜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这般严厉说话,一时间令得众人都从座位上起身下拜,一个个不敢放肆:「妾身定然将娘娘的教诲铭记于心!」 从坤宁宫出来之后,齐妃看起来仍然神思恍惚,熹妃走过齐妃身边的时候,刻意重重嘆了口气:「唉!」 齐妃被吓了一跳,连忙迴转身来:「你,你做什么?」 「我只是有些感嘆,有的人啊,就是不知道珍惜,」熹妃笑眯眯地往前走了两步,走到齐妃身前,望着脚下的台阶,笑道,「你看看,这么好的风景,不知道享受,却要去指望一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去谋算这些,哪怕……会被人发现!」 「你到底要说些什么!」齐妃再也忍耐不住,厉声打断熹妃的话,她声音虽然大,但是肩膀在微微颤抖,看得出来心里是极度害怕的。 看见齐妃这般模样,熹妃只觉得痛快无比,先前被齐妃挑衅的不快也都烟消云散,她傲然地冷笑一下:「我要说什么不要紧,我只是想提醒你,以后啊,少去想着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这么一句,熹妃就吩咐宫人离开,再也不看齐妃一眼。 而齐妃在这冬日之中,留在殿前气得发抖,却不能把熹妃如何。 没多久,齐妃冻病了的消息就传来,熹妃喜得多念了两日佛才算罢休。 在这样的背景下,册封大典有惊无险地举行,弘历也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许是皇后的警告起了作用,又或是年贵妃的反击有些可怕,册封大典之后,齐妃安静了许久,后宫也有了难得的平静。 皇帝始终没有收回成命,弘历和弘昼两个也就依旧在礼部里面帮忙。 转眼就到了雍正二年的三月。 举朝上下都在忙一件大事,便是皇帝诣太学亲自为这些太学生讲课。 皇帝亲自降临,场地的准备,听课学生的筛选,讲课地点安全措施……这些都要好好准备,断断不能有一点儿错漏。而皇帝本人这边,具体到要讲些什么,准备的发言稿,相应的礼服,也都是准备的大头。 一时间,弘历这个在礼部里面帮忙的四皇子,又被拉出来抓了壮丁,忙得脚打脑后跟:「名单确认了没有,这些太学生家里的条件你们这么久还没有查出来么?就说这个陈关,他家里有几口人,家住何处,你们一概不知道的么?」 少年手指点着名册上的名字,小半年的歷练下来,让他脸上也很有些威严之色,沉下脸来发问的时候,看着竟然和皇帝颇有些相似。 一旁候命的官吏小声解释:「殿下,咱们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这查验太学生的事情,我们实在是忙不过来啊 !」 弘历就冷笑一下:「你跟我能说忙不过来,要是我父皇来问,你们也说自己忙不过来?」 那吏员立即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辩解了。 弘历只是气不过才问了这么一句,他自己也知道这礼部人手有限,又缓了缓脸色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我去找十六叔和十三叔帮忙。」 弘昼在一边帮忙整理名册,闻言也跟着抬头:「四哥,我也去!」 弘历失笑:「那不然呢?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偷懒不成?」 第71章 太学释典 兄弟两人联袂去到庄亲王府, 弘历一来,允禄就巴不得往边上躲开,却被熟知地形的弘历逮了个正着,弘历笑眯眯地叫住允禄:「十六叔, 你说说怎么我来找你, 你反倒还躲起来了呢?」 允禄一点儿都没有被人逮到之后的不好意思, 反而抢先一步, 质问起弘历来:「我躲什么了?我在自己家花园里散步都不行了?」 弘历眼珠子转了一圈,笑道:「十六叔, 你帮我这回,回头你想在花园里怎么散步,我都绝对不烦你的!」 允禄心知这小子逮到他就不可能轻易放过, 但嘴上还是没那么轻松答应:「你现在又不是没经验,要我这个做叔叔的帮手,怎么还……」 弘历给弘昼使了个眼色,笑嘻嘻地凑过来,弘昼见状,有样学样地过来,两兄弟把允禄一左一右夹住, 左右夹击:「十六叔,我那点儿经验算什么呀?哪有您这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人厉害?您是我十六叔,若是有您帮忙掌掌眼, 我和弘昼不就更能把差事办好了吗?」 弘昼也跟着附和:「就是, 十六叔, 到时候我们肯定在父皇面前谢谢您的帮手!」 第204页 允禄哭笑不得,点点弘昼,对弘历道:「你看你, 现在把弘昼这么个老实孩子都带得油嘴滑舌的!」 弘历笑一笑,并不说话,允禄嘆了口气:「好吧好吧,谁叫我是你们十六叔呢?」 有了庄亲王的加入,弘历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这礼部尚书自己也是个人精,知道弘历不好惹,但弘昼脸皮薄,许多事情都通过弘昼去办,弘昼每次把自己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弘历就会看不过眼来帮手。 但允禄一来,这些事情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首先,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允禄能够直接拒绝掉不合理的工作安排,就算礼部尚书再怎么想方设法,到了允禄的拒绝面前也是溃不成军。 弘历在一边拿着小本本记下:要勇于拒绝! 其次,允禄作为家里排行十六的弟弟,上头那么多个哥哥,人脉广得弘历想像不到。之前在他这里卡了许久的问题,允禄一出面,随便找到哪个哥哥帮手,就能够轻松解决。尤其十三叔允祥,在皇帝跟前是大红人一个,在朝堂当中又身兼数职,各个部门都能说上话,有他出面,许多问题迎刃而解。 弘历在小本本上鞋子的速度都加快了,落下来龙飞凤舞的一笔:兄弟们都是帮手,除了弘昼之外,要尽快把其他弟弟都歷练起来了! 最后,允禄是个王爷,手边有很多自己能用得上的人,他一来帮手,就把自己王府属官带上,迅速拆分工作,给允禄这个王爷分担了不少工作。 小本本上面再添一笔,弘历心想:他也需要属官了! 把这个想法给允禄一说之后,允禄瞬间喷笑:「弘历,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父皇先前派给你的伴读,本来就是打算好了将来给你用的,你倒好,给他们求了外放的官职,把人都放走了。现在来要属官?当心你父皇生气!」 弘历有些傻眼:「可是当初父皇给我选伴读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说过要让他们给我做属官啊!再说了,永焕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离他父皇远一点儿,自由自在,而广禄也想着能够摆脱裕亲王,自己创下一番基业,我想帮帮他们,所以才给他们求外放的。」 弘历想了想,还是认认真真地说道:「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因为自己需要人帮手,就强行把他们留在身边的。」 允禄愣了一下,看着少年认真的表情,他也收起了嘲笑神色,正色道:「有你这样的朋友,想必广禄和永焕也很珍惜。」 他感慨了这么一句之后,又重新坐直了身子,给弘历盘算:「不过,你倒是真的可以跟你父皇提一提,你现在都已经十二转十三了,有自己的属官也不稀奇。这样,你一个人去找你父皇还是有点不妥,你就叫上弘昼一起,他这个老实孩子,若是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少不得还是要被人坑的,你就当这次顺手带一带你弟弟吧。」 弘历是个行动力极强的小孩,跟允禄说完之后,立即就拉着弘昼去了干清宫找皇帝。 哪知道他信心满满跟皇帝提了要求之后,结果却和他自己设想的完全不同。 桌子跟前的允禄喝了三杯茶,看着垂头丧气的弘历就觉得好笑,在心里面暗暗道:臭小子,你又在我面前装什么?这次我才不信你呢! 允禄难得沉得住气一句话都不问,弘历就更稀奇,若是换了从前,他去一趟干清宫,必然是要跟允禄好好嚷嚷皇帝是怎么欺负人的,这次却一言不发。 倒是弘昼两边看看,终于没忍住开口道:「十六叔,父皇听了四哥的话之后,同意给我找属官。」 允禄并不意外:「这不是好事吗?」 弘昼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沉着脸一脸不快的弘历,又小声补了一句:「但是,也给三哥派了属官。」 「嗯?」这下就有些出乎允禄的意料了,但他转念一想,又道,「这也不奇怪,弘时比你们大几岁,都已经到了可以出宫开府的年纪了,没道理给你们做弟弟的派属官,他这个做哥哥的反倒没有属官。」 弘历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此时弘昼嘴角抽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可是,父皇没有同意给四哥派属官啊……」 允禄张大嘴巴:「啊?」 这也太奇怪了吧? 另外一边,隆科多府上。 弘时还是披着斗篷前来,只是这次脸上全是喜色,甚至来不及脱掉斗篷,就迫不及待对隆科多宣布好消息:「国舅,父皇给我分派了属官!没给弘历!」 弘时一直以来,都把弘历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往常次次和弘历对上,皇帝都会罚他而不罚弘历,这次竟然一反常态,帮着他压了弘历一头! 弘时很难不高兴,又补充道:「还有,上次我在干清宫外面跟弘历吵起来,父皇明明都派人出来看了,却也没有责罚我,我想,这一回,父皇肯定觉得我比弘历更讨他欢心,所以才没给弘历属官的!」 看着青年脸上高兴的神色,隆科多却根本就笑不出来:「陛下做事自有深意,殿下还是少些揣测,专心办好自己的事情为妙。」 弘时却根本没有听出来隆科多话里的警告,只是一心沉浸在喜悦当中:「国舅说得没错,父皇如此看重我,看来也是意识到,弘历这小子自高自大,难当大任!只有我才是父皇能够委以重任的儿子!」 第205页 弘时脸上全是兴奋憧憬神色,看起来竟然连什么别的话都听不进去了,隆科多心里面暗暗摇头,把自己要说的话又吞了下去。 弘时又道:「国舅,至于八叔那边,现在已经跟我十分亲近,九爷看在八叔的面子上,对我也比从前和气多了。」 听闻此话,隆科多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这三殿下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在八爷那老狐狸面前,还能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吸引力。 隆科多道:「这样也好,你在吏部做事,往来有许多官员,当年也曾受过八爷恩惠,你跟八爷走得近,他们倾向你这一边,将来三殿下的胜算就更多了一分。」 弘时野心勃勃地笑了起来:「没错,八叔也跟我说过,他的孩子并不成器,他又跟我一见如故,愿意倾尽全力助我一臂之力!有了八叔和国舅两位的相助,现在弘历又失了父皇宠爱,又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弘时说完这一番话,忍不住仰天大笑两声,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将弘历踩在了脚底一般。 见到弘时这般盲目自大的模样,隆科多眼神一暗,移到一旁,心中不无讽刺地想着:若不是已经在老三身上投入了那么多,他简直想换一个了! 不过,以他的本事,就算是捧一头猪也能捧上去,难道还捧不出来弘时么? 给皇子安排属官本来是一件正常的事,但由于三位皇子的安排并不相同,一下子又引发了不少猜测,原本还在观望的臣子们再度动摇。又有隆科多一派和八王爷一派在其中推波助澜,鼓吹三皇子的得势,越发使得那些本来就不坚定的人成了三皇子的拥趸。 几方人马暗地里又是一通明争暗斗。 到了正式开始讲学典礼的那一日,太学周边几条街的无关人等都被清空,道路两旁站满了穿着铠甲的侍卫,将太学守得水泄不通。 皇帝的车驾从皇宫出发,一路逶迤来到太学。 太学祭酒并一众学生穿着学子儒服,头戴儒冠,屏息静气地候在道路两旁,有胆子大的想抬头看一眼天子车驾,都被身边的人暗暗提醒,又低下头来盯着脚下的地面。 雍正自车中走出,身边太监宫女从者甚多,他扫视过众人之后,方才说道:「起吧。」 学生们再度行礼,方才直起身子,只是仍然不敢直视皇帝,只能盯着地面,看明黄袍子离开视线之后,方才在祭酒的带领之下,再进到太学里面。 皇帝亲自降临,太学早早开闢了一间大殿,名唤彝伦堂。 一进到大殿之内,便能看到四周广阔,摆着一个三足胖肚青铜大鼎,盘着几条栩栩如生的青龙。 大殿之内摆满了蒲团,而正前方则是几级台阶,通向高大的座椅。 皇帝身穿华丽礼服,缓步走上台阶,在座椅上坐定之后,身边的太监方才大声宣布:「学子们落座!」 学子们渐次坐下,这时候,方才能够小心翼翼窥见天颜。只见玉旒之下,天子的脸威严无比,眼神更是高深莫测,似乎能够看透每个人的内心。 学子们不敢多看,纷纷低下头去。 皇帝这时候将尚书、大学两书宣讲一遍之后,又告诫学生们努力读书,勉励他们将来通过科举晋升,进入朝廷为皇帝办事。 弘历站在一旁,满眼惊奇地看着发生的一切:父皇只是简简单单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这些太学生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两眼放光,恨不得以头抢地一般。 他父皇,难道是给这些学子们下了药不成? 弘历十分疑惑又惊奇,眼神在学子们和上方的雍正两处来回穿梭,他的表现落在皇帝眼中,皇帝忽然开口道:「朕知道,你们在太学读书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想来学到的东西也不少。朕的儿子跟你们一样,同样也是学四书五经的,今天正好有机会,你们愿不愿意和朕的儿子们探讨探讨学问?」 皇帝虽然威严,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有吸引力:和皇子探讨学问! 这可是近距离和未来天子接触的机会,就算不能赢了皇子,也能在陛下面前展示自己的学识! 天下读书人最嚮往的,不就是学成一身本事,好卖与帝王家么? 眼下机会当前,自然不会有人拒绝。 于是乎,弘历就眼珠子看着乌泱泱一群人向着他们几个围过来,一个个两眼放光,盯着他的样子好像是在看一块大肥肉一样。 弘历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皇帝,还能从玉旒之下看到皇帝隐约带着笑意的眼睛。 可恶,又被父皇摆了一道! 但无论弘历怎么想,面前学子们找他讨教问题的时候,他也不能不回答。一来二去之后,他自己的兴趣也被提起来,开始认认真真和人打辩论。 弘历记性好,反应快,惯常会抓别人话里的漏洞,而后找准时机反攻,三言两语就能辩得对手无力反驳。他这样强大的战斗力一出来,学子们也都被激起斗志,各个排着队要来找弘历「探讨学问」。 等到弘昼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自己面前只三三两两的学子站着,而弘时面前一个学子都没有! 但看看弘历面前排的长队,弘昼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四哥,这么受欢迎的吗?」 弘昼不问还好,一问出来,弘时就觉得自己的心里更难受了,他恶狠狠瞪着弘历面前的学子,咬牙切齿道:「这些人都是什么眼光,在弘历面前能问到什么?也难怪他们这么多年来,霸占着太学的资源,却没有几个人能够通过科举,取得成绩!」 第206页 弘时的话语实在是不客气得很,学子们虽然是白身,但年轻气盛,就有胆子大的不服气地大声辩驳:「殿下说得不对,我们之所以没有考取功名,并非是我们没有眼光,只是咱们大清朝人才辈出,各地能人异士数不胜数,我们太学里的学生不是完全比不过,而是跟他们相比,仍旧有些差距罢了!」 弘时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这么直白地反对他,他本来就是随口一提,若是无人听见便罢,现下不仅被人听见,甚至还被人大声说了出来。 一时间,弘时觉得自己分外下不来台,只能强笑两声:「是本殿下一时失言,本殿下也并没有说你们什么……」 那太学生一时激愤才驳斥皇子,等到被众人瞩目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多僭越,连忙低下头去:「是学生失言才是。」 而和众多学子们打辩论打得正起劲的弘历扫了一眼,看见场中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他便笑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等到下一科开考,你必要在金榜上,不然,就算你今日是在我父皇面前说了大话了!」 少年笑声朗朗,一下子就驱散了这殿内冷凝的气氛,带来了一阵松快笑声。 那太学生感激不已,连连答应。 皇帝见众人「探讨」得差不多了,便让苏培盛代为宣布此次讲学结束,一行人从太学从容离开。 弘历作为沟通过讲学场地的负责人之一,想了想,还是落后一步,专门留下来跟祭酒交代:「这个大殿最好封存起来,往后若是我父皇再来,再做打算,平日里不许人进来,只许远远参观。里面的东西也都不要动了。」 祭酒自然知道弘历是好心提醒,又是一番感激涕零。直到看着弘历的身影消失之后,方才对自己的得意弟子感嘆道:「咱们这么小殿下,真是仁慈得很啊!」 他的得意门生先前也和弘历「探讨」过一番,完全不是弘历的对手,此时也是佩服不已:「想不到殿下比我还小几岁,学问却如此深厚,我自认为读书已经足够刻苦,跟殿下一比,却仍旧不足,老师,从今日起,我决心用更多时间读书,来年科举,定然也要上那金銮殿走一遭,免得还有人说我们太学人才凋敝!」 太学之外。 皇帝的车驾在最前面,所有人都候在道路两旁,等着皇帝上车之后,才能各自回到自己的车驾。 却不料皇帝进了马车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叫起,而是在边上跟苏培盛说了句什么,后者连连点头,等到车帘子放下之后,方才小跑几步,凑到弘历面前给他做了个揖:「四殿下,陛下叫您过去和他同乘呢!」 和陛下同乘! 跟弘历站在一起的弘昼弘时顿时脸色一变。 弘昼面露惊喜艷羡神色,而弘时则脸色扭曲了一下,废了好大的劲才压住自己嫉妒怨毒的表情,对弘历皮笑肉不笑道:「看来这次父皇很是满意四弟的表现啊?」 旁人对他羡慕嫉妒恨,觉得弘历是得了皇帝的青眼。但弘历本人却不这么觉得,他心里警铃大作,很是疑心他今天表现不好,父皇要单独把他叫过去训斥一通,于是乎,有些不死心地问苏培盛:「我有自己的马车,能不能不去?」 苏培盛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发苦:小祖宗,这陛下发话,也是能拒绝的吗?! 众人也是一愣,弘时更是没想到弘历会拒绝,气狠了之下,还冷笑起来:「弘历,你不要仗着父皇疼爱你,你——」 「弘历,过来。」 剑拔弩张之际,皇帝的声音冷冷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弘历听声音都知道皇帝处在快要发火的边缘,也不敢再磨蹭,撇撇嘴不大情愿地走过去:「儿臣在。」 他钻进马车,看见皇帝瞪了他一眼,开口道:「回宫吧。」 有了皇帝开口,外面的苏培盛运足气力,丹田发声,大喊道:「陛下有令,起驾回宫!」 在嘹亮的声音当中,弘历察觉到身下一震,马车缓缓前行,是要回宫了。 弘历有些疑惑,又有点儿不安,看着重新闭上眼睛的皇帝,想了想,决定先认错:「父皇,我错了,我不应该跟学子们辩论的,我应该顺着他们的话说……」 「不,你做得很好。」雍正打断了弘历的话。 弘历没想到皇帝会是这个反应,一瞬间瞪大眼睛:「那父皇你叫我上来,是想责怪我什么?怪我不该跟三哥吵架?」 雍正忍无可忍,睁开眼睛看着儿子,见儿子一脸茫然,他默然一瞬,还是问道:「你还记得,你曾经告诉朕,想让天下人都有书读么?」 弘历立即答应:「当然记得啊!」 「可是父皇,这读书科举耗费的银钱太多,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从前我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情,把它想得太简单。」 弘历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若不是跟着允禄一起,见识了恩科事宜,他恐怕还会认为,普及教育是一件轻松事情。 弘历认错认得快,反倒把雍正的话堵住,好一会儿,他方才说道:「朕今日带你来太学,就是想让你看看,这里的读书人都是什么水平,若是天下读书人都有这样的本事,何愁文道不兴呢?」 皇帝的感怀却被弘历无情打破,弘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如果天下读书人都只有这样的本事,文道才兴盛不起来吧?」 第207页 少年睁着明亮的眼睛,真情实感地说道:「他们读书还不如我呢!」 雍正:…… 这话是没法儿说了。 缓了缓,雍正方才瞪了弘历一眼:「你以为他们所有人都有衡臣若瞻这样的大才子做老师么?」 弘历一想也是:「对哦。」 听到儿子总算贊成了一句,雍正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一点儿,继续道:「你现在应该知道,你的老师都是何等厉害的人了吧?往后你还是要好好跟着他们学习,上书房的功课不许落下,不许找藉口偷懒。」 弘历缩缩脖子,更加心虚:好嘛,说了这么半天,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可是,可是我现在都学完了经义,再学下去,都是重复的东西,多没意思啊。」 弘历仍旧辩驳了一句,虽然声音小,但不服气的表情却没减弱。 雍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朕说你一句,你倒有几句等着!朕并不是叫你死读书,你衡臣老师现如今掌权户部,你做学生的,跟着他去学吧。」 弘历脸色一苦,立即道「可是父皇,我才在礼部混熟,现在就叫我去户部,我不得重头开始?」 雍正再瞪了弘历一眼:「你少说这些,朕叫你去,你去就是了!」 被人强行压住反驳意见,弘历顿时蔫儿了:「好吧,去就去,反正您是父皇,您最大……」 雍正听着儿子的碎碎念就头疼,忍不住骂道:「你再嘀嘀咕咕,就给朕滚下去!」 弘历却求之不得,大喜道:「儿臣这就下车,绝不打扰父皇休息!」 说完,弘历二话不说,掀开车帘子跳下马车,他身法轻盈,落地之后只晃了晃便站稳脚跟,还能反身行礼:「多谢父皇教诲,儿臣回去一定好好体会父皇的一片苦心!」 他勐然下车,吓得驾车的车夫不知道如何是好,弘历转身看到,还收拾神色,一脸认真道:「你好好驾车,父皇要休息呢!」 车厢里,被弘历跳下马车的举动吓了一跳的皇帝听闻此言,忍不住更气了:这臭小子,现在装得出一副听话样子了?真是,真是越发不把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了! 第72章 年羹尧献俘 72 经过太学一行, 皇四子弘历在学生们之间声名鹊起,一个个都对皇四子佩服不已:有人说四殿下才思敏捷,有人说四殿下学识广博,但夸赞得最多的, 则是四殿下平易近人、心地仁慈。 「……简直是岂有此理!这帮太学生太过分了, 他们见过什么, 就把弘历奉若神明!」弘时气得脸色发青, 本来就阴沉的脸色显得更加可怖,「弘历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子, 他们怎么就知道弘历将来一定是个仁慈之君了!」 「殿下慎言!」见到弘时越说越过分,隆科多不愿意再忍耐,打断了弘时, 「陛下春秋鼎盛,殿下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弘时自知说错了话,悻悻然闭了嘴,又忍不住问隆科多:「国舅,先前你说,这次年大将军准备了一份大礼回京,是真的吗?」 说到年大将军, 隆科多脸上方才露出了一点笑意:「正是如此,年大将军平定青海有功,特意准备了午门献俘的大礼送给陛下。」 「能够平定青海, 父皇到时候一定会很高兴吧?」 隆科多神秘一笑:「陛下如此高兴的时候, 难道殿下不想藉此机会, 让陛下记住你么?」 弘时顿时一喜:「国舅大人定有妙计,还请国舅教我!」 看着皇子流露出谄媚迫切的神色,隆科多心里面涌起一阵隐秘的得意和高高在上的轻蔑之意, 面上的笑容却越发恳切:「我已经看到了年大将军递上来的摺子,我想,陛下肯定会同意他的建议,在午门接受俘虏。我是步军统领,这拱卫陛下安危也是我的分内工作。若是到时候我向陛下推荐殿下负责午门献俘时的守卫工作,想必陛下也会同意的。」 弘时连连点头:「父皇信重国舅,若是国舅提出来,父皇肯定会答应的!到时候,就全都仰仗国舅了!」 他说着话,还从怀里取出一块小小的方形琥珀,顺着桌子推给隆科多:「这是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弘历跟着张廷玉在户部歷练的时候,完全不知道隆科多和弘时的谋划。而正如隆科多预计的那样,皇帝得知年羹尧的计划之后便大喜过望,当场批覆了午门献俘的摺子,并且将这件事交给隆科多来办。 而隆科多也没有违背协议,举荐三皇子弘时负责调动九门提督统领的八旗步兵拱卫皇帝安危。 对于这样合情合理的提议,皇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弘时就短暂拥有了调动八旗步兵和京师绿营步兵的权力。 一时间,弘时在宫里宫外走路时候腰板都更直了。 弘时耀武扬威,在兄弟们面前炫耀自己的本事,齐妃也没闲着,她一方面巴结着立了大功的年大将军妹妹,一方面没少在裕嫔跟前摆脸子。 现在齐妃算是看明白了,弘历这四皇子厉害,熹妃同样不是好惹的,只有裕嫔人又蠢笨,连带着弘昼也默默无闻,在皇帝面前远不如弘历得宠,是她可以欺负的对象。 后宫里面闹了两回,风波都不算大,因此皇后也都忍了下来,等待着午门献俘那日的到来。 闰四月。 年大将军年羹尧立下平定青海的不世之功,率领大军,压着俘虏大胜而归。将叛军首领罗卜藏丹津的母亲和叛军小头目俘获之后,送到京城,作为献给皇帝陛下的礼物。 第208页 而皇帝同样也极其重视这一次的献俘大典,不仅将此事交给隆科多和三皇子办理,还在献俘大典举办的当天,亲自驾临现场,给年羹尧赐予重赏。 弘历弘昼等人也一同出席,站在离皇帝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皇帝跟年大将军君臣相得。 年羹尧身高体壮,披上一身盔甲更显得威风凛凛,他上前两步跪倒,便如同山岳倾倒于皇权之前,大声道:「陛下,臣不辱使命,将罗卜藏丹津带领的叛军全数捉拿!」 看着面前威武的大将军,皇帝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喜色,连说三声:「好好好!」 他说完了这三声好之后,情绪仍旧激昂,望着面前跪倒一片的将士们,大声道:「不愧是朕的好儿郎!你们立下大功,朕一定重重有赏!」 一众将士们齐声唿喝:「多谢陛下,多谢将军!」 震耳欲聋的声音形成一道道声浪,几乎能把站着的人掀翻! 皇帝虽然依旧在笑着,但眼底的光已经彻底冷下去,他缓缓抬眼,不动声色扫视过在场众人,将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 身前的年羹尧虽然跪着,但嘴角的笑意和眼里的得意无不彰显着他内心的傲气,除了他之外,还有弘时也一样骄傲无比,好像赢得了这么多士兵爱戴的人是弘时一般。 而更多的人则是目中生出敬畏神色,也有嚮往之意,弘昼呆呆地望着年羹尧,眼神里面的佩服和惊讶神色时装都装不出来的。 这样的佩服神色,竟然比弘时的骄傲自满更让雍正生气! 他几乎被气得心口一梗,缓了缓方才重新收回目光,就当他对其他人都不抱希望时,目光所及之处,竟然看到了一个愤愤然的眼神。 雍正的目光顿了顿。 只见少年弘历怒视着年羹尧,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极为分明:那是厌恶和愤怒! 皇帝心里面情绪始终压抑着,但见到弘历的恨得咬牙切齿的表情之后,他心里的恶气却好像忽然找到了出口一般,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倾泻出去。 皇帝心下稍慰,目光略过弘历,调整好脸上的表情,重新按住了年羹尧的肩膀:「爱卿实在是我大清柱石,此番立下大功,朕赐爱卿进宫赴宴!特许爱卿带上两名副将一同赴宴。」 皇帝亲口嘉奖,赐予获胜的将领们进宫与皇帝共进晚宴的机会,这是何等样的荣耀!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将领们没有激起任何的喧譁,好像个个都十分沉稳一样。 皇帝心思微动,开口赞扬:「爱卿,你手下的人当真沉稳,就算是听到朕的嘉奖,也没有争吵起来,这若是放在其他人那里,恐怕是要打起来的。」 年羹尧哈哈一笑,也颇为自得:「陛下有所不知,臣早就给他们定下了规矩,不论是什么样的奖赏,都由臣来亲自发放,一概不许争,若是谁争抢的话,臣就直接把他们原本的奖项给没收了,这样一来,他们就算面对再好的奖品,也不会轻举妄动,而是等着臣给他们分配。」 「陛下,臣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就选这次抓住叛军首领最多的两位副将进宫,你们可有意见!」 最后一句话却不是对皇帝说得,年羹尧转过去,威严地注视着身后一众将士,而身后的将士们也都齐声回答:「谨遵大将军令!」 唿声排山倒海一般,叫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心惊不已。 皇帝面上笑容更重,但眼底却只剩下一层又一层的冷意。 年大将军立下如此战功,皇帝大悦,特地加封恩裳年大将军,就连参加战争的其他官兵,也都给了重赏,一时之间,年大将军的威势直逼隆科多,甚至隐隐约约有压隆科多一头的趋势。 但隆科多本人却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还能通过弘时的关系,和年羹尧搭上线,他们两边联手,更是在朝野当中无人能挡。 隆科多和年羹尧两人风头无二,但干清宫中的气氛却很是低迷。 弘历站在雍正身前,有些费解地盯着脚底下的地砖,不知道父皇把他叫过来,却又半天不说话是为了什么。 他好奇地偷偷去看雍正,却又被逮了个正着,不过这一次他一点儿都步行需,反客为主问道:「父皇,您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您总不可能是把我叫过来罚站的吧?」 若是平时,雍正可能还要说弘历两句没大没小,可今日献俘大典上面,讲过年羹尧那般威风,那般一唿百应之后,弘历的态度又怎么能算得上是没大没小? 真正不分尊卑的人,是年羹尧! 雍正回忆起当时的山唿海啸,气得勐地咳嗽一声,苏培盛吓了一跳,连忙端着茶上去:「陛下,先喝口热茶吧?」 皇帝摆摆手,目光盯着弘历:「弘历,今日献俘之时,所有人都很佩服年大将军的本事,为何你面露不逊之色,莫非,你是瞧不上年大将军的功绩么?」 这话里面多多少少有点危险的意味,皇帝也盯着面前的少年,似乎在找他表情上的破绽。 不料这破绽根本就不用皇帝费心去找,弘历毫不掩饰,脱口道:「他就算是再有功绩,那不也是父皇您眼光好会用人么?若不是父皇您给他机会,他哪里有今日的威风?再说了,打胜仗并不是只凭藉一人武勇,若不是您放权十三叔掌管户部、调拨粮草银钱,他又怎么能在外面安心带兵打仗?」 第209页 「可是这么多人就只看到了他的威风,他打了胜仗,就没有一个人想到,您才是最应该被欢唿的么?」 弘历一口气说完,两眼因为生气的原因,显得亮晶晶的,他一脸的不高兴,终于能有机会说出来,看着没说话的皇帝,还补充了一句:「您啊,就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宣扬自己的好处!我真是,真是被你气死了!」 弘历的一番话,真是说到了雍正的心坎里。 他对于年羹尧今日的表现不满至极,偏偏却还不能发作,听到弘历这一通质问之后,直觉通体舒泰,一口恶气尽出了去,恨不能把这些对年羹尧崇拜不已的大臣们通通拉来,好好听听弘历说的话! 连个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他们这些大臣白活了这么多年! 苏培盛捧着茶杯,悄然松了口气:这四皇子就是有本事,无论陛下生多大的气,他都能够把陛下哄得心花怒放,实在是,不服气不行啊。 果然,雍正再开口的时候,语调就轻松许多:「哦,弘历,朕都不觉得生气,你为什么生气?在旁人看来,的确是年大将军用兵如神,才能够一举将贼人歼灭,他是大英雄,别人崇拜他,也是正常的。」 皇帝说这个话是故意逗弘历,但弘历却当了真,大声反驳:「才不是!父皇才是最厉害的,谁都不能越过你去!」 弘历说这话是发自内心,在他看来,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只能是他父皇,其他人再怎么厉害,都只能先往边上站。 小孩子的胜负欲很强,往往自己要比出个高低之外,还会把自己的父母拿出来比。 弘历穿越到这里,有了皇帝做亲爹,自然是无法忍受有人比他的父皇更厉害了。 看着少年生气的模样,皇帝再也没忍住,笑出声来:「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朕没白疼你!」 他笑得开怀,弘历就是莫名其妙:「您还笑得出来?」 雍正稍微收敛了些许笑意:「朕为何笑不出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人异士皆为王臣,年羹尧就算是大将军又如何,难道还能越过朕、自立门户不成!」 皇帝说得轻描淡写,但伺候皇帝已久的苏培盛却吓得不敢作声,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一边。 而弘历却全然未觉,只觉得高兴,还给皇帝出主意:「对哦父皇,要让他们知道,你才是发工资,不对,你是给俸禄的人,回头给他们加奖金?」 皇帝摇摇头:「具体怎么做,你就不用管了,弘历,朕要告诉你的是,年大将军立功回来,朝野上下对他只有推崇,你就算是对他有什么不满,也要先忍耐下来,切不可和他有正面冲突。」 弘历还想反驳,但看见了皇帝认真的表情之后,有些悻悻然答应下来:「好吧,我现在就当做是先让着他好了。」 「反正啊,他这么得意,肯定会犯错的!」 少年是随口一提,但皇帝却听了进去,追问一句:「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弘历歪了歪头:「骄兵必败,这可是兵书上面说的,父皇难道没有见过么?」 被少年用一种,你难道不读书的眼神看着,皇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得对,骄兵必败!」 皇帝和四皇子在养心殿里进行的这一场对话无人得知,只有苏培盛对弘历的态度更加谦卑恭敬。 而朝堂内外,因为年羹尧的缘故,也涌起一阵风浪。 年羹尧立下大功,连带着麾下将领们都连升三级,各部官员纷纷上门道贺,年家可以说是门庭若市。 而年羹尧本人性格傲慢无礼,对于看不上眼的,关系不好的人,根本就连门都不让进,甚至更过分的举动也有。 「四哥,你听说了吗?年大将军把李大人送去的礼物都丢出了呢!」弘昼坐在毓庆宫的会客室,即便是在弘历的地盘,他说起这个话的时候,表情都很有些紧张,似乎是怕被别人听到了一样,「那李大人可是李卫大人的本家人,我还以为,他多少要给李卫大人一点面子的。」 弘历不以为然:「年大将军现在多威风啊,李卫大人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只怕你我二人上门,都未必能被放进去呢!」 弘昼顿时骇然:「不至于吧四哥?我们好歹是皇子啊!」 弘历冷笑,他这段时间可没有少听说年羹尧的狂妄举动,对他的观感已经差到了极致:「皇子又如何?年大将军手握兵权,又和国舅关系密切,就算是皇子,难道年大将军就会放在眼里么?」 听着弘历的话,弘昼不由得浑身发寒:「可是,可是三哥那边,却被年大将军奉为上宾,难道……难道四哥你就不着急么?」 「我急什么?」弘历没有看弘昼,自然也就没看到他在问出这句话时,眼里面掠过的试探之意。 弘历只是翻了翻面前的书页,漫不经心道:「反正啊,你就等着看吧,骄兵必败,大将军,也是一样。」 少年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之下,透露的则是高高在上的怜悯之意。 弘昼察觉到这怜悯,更加心里一突,他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弘历 ,心里面却止不住猜测起来:为何四哥如此笃定?难道四哥已经提前知道了什么?还是说,父皇如此偏爱四哥,连这些打算,都提前透露给了四哥知道么? 无论如何,弘昼心里面的猜测不能确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年羹尧此人,并不是一个值得巴结的对象。 第210页 弘昼从弘历处离开之后,便回去告诫裕嫔,只是裕嫔是一概不肯听的,每日里更加殷勤地去探望年贵妃。 当然,也不止她一个,自从年大将军备受恩宠以来,年贵妃的翊坤宫也快被人踏破门槛,后来还是年贵妃自己不堪其扰,说是要闭宫养病,谢绝一切来客之后,这才消停一些。只是送去翊坤宫的礼物却不曾断过。 「弘历,你看看,这夜明珠如何?送去翊坤宫,总不算失礼吧?」 少年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被熹妃托在掌心,他点点头:「不失礼。」 弘历说完这么一句,又收回目光,继续看书,反倒是熹妃不乐意了:「你这孩子,怎么一心就只有读书呢?我教你挑些好东西送给贵妃,你都不愿意!先前贵妃不是还很喜欢你么?怎么这段时间,你甚至也不去翊坤宫看望贵妃了?」 弘历摇摇头:「不是贵妃娘娘喜欢我,是福惠。」 熹妃一愣:「不管是谁,总之你今天就带着礼物,去一趟翊坤宫!贵妃就算不肯见其他人,总归是肯见你的。」 可惜熹妃的畅想却被打破,弘历合上书,十分认真地说:「我不去。」 熹妃顿时一急:「你这孩子!先前你去得勤,怎么现在年家得势,你反倒不肯去了?」 弘历没有回答,熹妃便猜测起来:「该不会是你看到年家得势,担心福惠会抢了你的风头,所以你才不愿意去?」 「您说的哪里的话,」弘历有些烦躁,干脆站起身来往外走,「年家现在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旁人愿意去凑这个热闹,我却不愿意。有这功夫,我不如在户部帮着先生和我十三叔,多做些正经事。」 熹妃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一跺脚:「这孩子,还说不得了,一说就要走!」 「算了算了,反正你现在大了,是个有主意的人,我也管不了你了!」 事实上,弘历也确实越来越饱受赞扬。 在朝廷上,他曾经在礼部和户部参与相关事宜,几乎人人都夸赞弘历做得好,全无皇子的架子,做事时极为认真,也能听取他人意见。至于张廷玉朱轼等人,更是对弘历赞不绝口,就连新起来的皇帝宠臣李卫对弘历也是赞誉有加,甚至还从遥远云南给他寄礼物。 端午时节的时候,年羹尧因为立下大功,晋升为一等公,甚至连他的父亲都得以晋位,虽说年羹尧掌管西北战事,却连云南政事亦有参与。 弘历知道这件事,还是从李卫的来信当中知晓,他犹豫了好一阵子,依旧没有去年羹尧府上赴宴。 这已经是年羹尧第三次邀请四皇子了。 年大将军如今俨然是皇帝面前第一红人,人人都说封妻荫子,现在年大将军不仅给自己的儿子挣了一个爵位,甚至还给老父亲挣了爵位。如此泼天恩宠,又有评定西北的不世战功,国舅和三皇子五皇子都亲自来到他府上赴宴,偏偏一个四皇子,无论如何都不肯给面子! 年羹尧当着众人的面儿捏碎了手里的酒杯,恨恨笑了起来:「好么,我就说我是个粗人,殿下也是看不上的!往后我也少做这些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免得叫人家以为,我是那等没皮没脸之人!」 他设下宴席,从者云集,正是耳目众多的地方,然而年羹尧自恃功劳,却全然不把皇子放在眼里! 年羹尧敢说这样的话,但在场中的普通人却是不敢应和的,唯有一直与弘历不合的弘时喜笑颜开,甚至还捧了酒杯:「大将军何须动怒?不过是四弟年纪小,不懂事罢了,有我们一众相陪,难道大将军还觉得不够么?」 第73章 痛斥朋党 弘时一个做皇子的如此低姿态地讨好自己, 年羹尧看在眼里,只觉得通体舒泰,先前被弘历落下的面子也好像在弘时身上找回来了一般。 年羹尧哈哈大笑起来,举起酒杯, 在弘时手上用力碰了一下:「多谢三殿下!怪不得三殿下是做哥哥的, 行事就是比你的兄弟们更加稳重啊!」 弘时听着年羹尧的夸赞之语, 脸上神情显得无比的痛快, 他强忍着狂喜,压住自己的笑容:「我是做哥哥的, 做什么都要忍让兄弟,就算是父皇知道了,对我也只有夸赞的。」 年羹尧听到皇帝二字, 立即就提起精神:「我这些年都在外面,虽然一心想着陛下,却苦于距离,没有办法当面孝敬陛下,现如今好容易回到京城,自然是要好好孝敬陛下一番!不知道,四殿下可有什么好建议?」 在年羹尧的刻意相求之下, 弘时拿出自己对皇帝多年了解,很是帮着年羹尧挑选了一些皇帝喜欢的礼物进献上去,皇帝龙颜大悦, 又赐下赏赐无数。年羹尧更加有权势之余, 也对弘时越发信重。 年羹尧别有所求, 弘时又心怀鬼胎,两人又有隆科多和八爷两边推动,一时之间, 竟然形成了相当紧密的关系。叫外人看来,则是三皇子弘时不仅得了国舅的支持,还有年大将军的鼎力相助,这样一来,就算是四皇子弘历曾经主持过先帝的祭祀,看起来,也比三皇子弘时更加弱势了几分。 于是,朝堂内外,一时间再度风起云涌,三皇子身边的势力骤然膨胀起来。 隆科多这边,又因为有了九爷的资金支持,行事之时越发阔绰,对于一众不愿意依附的大臣,干脆使用了金钱攻势。 他们许多臣子们只有一点微末俸禄,养家餬口尚且不够,更不用说享受奢侈的生活。九爷的金钱攻击一出,许多人就再也无法保持住独善其身的架势,而被迫卷进了这一层当中。 第211页 整个朝堂局势动盪至极,就连后宫当中亦有所觉。 弘历第三次从景仁宫面色不虞地走了出来,德胜老早就候在一旁,等到他一走出来,立即就撑起一把伞给弘历遮住头顶艷阳,稍微阻隔了一点热气。 但弘历的脸色并没有丝毫好转,他很有些郁郁:「德胜,你说,我们一定要去争么?」 德胜只是个下人,他当然不敢说话。好在弘历只是自言自语,并不是真的打算从德胜嘴里面听到点什么,他恨恨踩了一下脚底的石子,说道:「我不争,旁人就要抢我的东西?」 熹妃尖锐的声音犹在耳边,弘历只觉得自己的情绪也越来越烦躁,他完全不怕和别人抢东西,但同样也不喜欢被人逼着去抢什么! 更何况,父皇现在还好好的,他去抢个什么劲儿? 弘历这边正在生闷气,边上的弘昼却走过来,看了他一眼,问道:「四哥,咱们能去亭子边说话么?」 弘昼这段时间都瘦了一点,原先还能看到圆嘟嘟的脸,现在连下巴都瘦出来了,弘历看一眼弘昼,就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么不安,便点了点头:「好吧,咱们过去说话,叫德胜守着。」 在凉亭水榭之中,两人相对而坐,四周湖面空荡,所有风景全都一览无余。 弘历望着面前的弘昼,开口:「说吧,找我什么事。」 弘昼犹豫半天,这才小心翼翼问:「四哥,你真的不打算去年大将军那里赴宴么?」 弘历一挑眉:「怎么,他请的说客,都请到你头上来了?」 弘昼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是我自己去了他府上,听到他说起四哥你的时候,并不算客气。」 这后面半句话声音小了许多,弘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将近两年时间过去,他现在喝起茶来,也不觉得难喝了。 「不算客气?应该是不好听吧?」弘历喝了茶,又放下这雨过天青色的茶盏,漫不经心地点评了一下,「这茶盏上面的釉色倒是均匀,父皇肯定很喜欢。」 弘历越是不着急,弘昼就越激动:「四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说茶盏好看不好看?火烧眉毛了都!」 弘历有些好笑:「你这眉毛不还好端端长在自己脸上吗?」 弘昼着急不已,一手打开弘历伸过来的手:「四哥,别开玩笑了!我跟你说认真的,现在年大将军如日中天,这朝堂内外,所有人都要给他面子,就算是十六叔十三叔都去过年将军府,偏偏只有四哥你,怎么请都不去!外人都说,你是对他不满呢!」 弘历笑了一下:「是啊,我是对他不满。」 面对弘历的坦然回答,弘昼一肚子话都被人撅了回去,他哑火了好一阵子,再说话的时候情绪明显就激动不起来了:「可是四哥,现在年大将军这么权势滔天,连十三叔都……」 「十三叔是十三叔,我是我,」弘历打断了弘昼的话,目光很有些锐利,「或许十三叔的所作所为另有深意,但是我自己而言,是不愿意为了这表面功夫,去跟年羹尧装作是一团和气的。」 弘历的目光过于锐利,看得弘昼都有些心虚,同时他又有点儿费解:「可是四哥,你到底什么时候和年大将军起的矛盾?我怎么完全都不知道啊?」 弘历眼前闪过午门献俘那一幕,他的目光越发锋锐,冷声道:「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 饶是弘昼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到,年羹尧究竟有哪里做得不好,惹到了弘历。 他这边百思不得其解,弘历却已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弘昼,你要是就只是来问我这个的,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还想说什么?」 弘昼看着弘历,有些垂头丧气地说:「我本来是想劝你,不要跟年大将军做得这么难看,再怎么说,去吃一顿饭总是要的。现在看来,我这一趟是白来了。」 弘历笑了笑:「怎么白来呢?你算是知道,我现在很讨厌他了吧?」 弘昼佩服地看着弘历:「四哥,我真佩服你的胆量。」 弘历耸肩:「我从来不掩饰喜欢和讨厌。不过,若是年大将军厉害到了连别人不喜欢他都不行,这样子做,会不会太霸道了呢?」 连皇子都不能只说对他的不喜欢,年羹尧此举,实在是过于大胆了吧? 这样的想法在弘昼心里一闪而过,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弘历已经十分潇洒地离开了水榭。 看着弘历的身影,弘昼咬了一下嘴唇:他决定了,下次年大将军再邀请他去赴宴的话,他也要拒绝! 弘历和弘昼的这一场谈话自然没有瞒过皇帝的耳目。 养心殿中,皇帝听着手下汇报来的话,脸色一时间阴沉不定,好一会儿,方才冷冷笑了起来:「朕还不知道,原来朕的大将军如此威风,竟然威风到了,连朕的皇子都不敢轻易拒绝邀约的地步!」 苏培盛屏息凝神伺候在侧,心里忍不住地叫苦:若是五皇子不去找四皇子说这一遭,陛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些事情,也就根本不会震怒了! 但他转念一想,以陛下对四皇子的重视程度,恐怕早就知道四皇子对年大将军不满之至,只是借着这一次机会,将此事说了出来。 果然,皇帝开口之后,手指就在桌面上敲了好几下,苏培盛余光看到上面的密折,全是弹劾八爷等人一派的。 第212页 难道,陛下现在要动八爷他们了? 皇帝微微眯眼:「看来,现在他们实在是太快活了,朕要是不敲打敲打他们,他们恐怕不知道自己是谁!」 于是,翌日朝堂之上,皇帝金口玉言,公布了《御制朋党论》一说,当庭斥责某些官员:「你们一个两个,连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都做不到,朝廷每个月大笔的银子支给你们做俸禄,是叫你们好好给朝廷办事,给百姓办事!你们倒好,不想着实心办事,而尽想着结党营私、走捷径!」 弘历和弘昼等人依旧上朝,听着皇帝雷霆大怒,众人反应各有不同。 弘时听得分明,这《朋党论》完全是针对的八爷一派,责骂的都是旗帜鲜明站在他弘时这一边的大臣! 被皇帝责罚之后,这些大臣们还敢站在他这一边吗! 此时这些臣子们也是惴惴不安,一个个跪了下来,口中惶恐不已,纷纷求饶。 皇帝看起来仍旧很是生气,只怒道:「你们现在知道跟朕求饶,当着朕的面儿或许会说两句漂亮话,可等到下了朝,你们会做些什么,朕就管不了你们了!」 大臣们更加惶恐,一个个跪下求饶不已。 弘时眼看着支持自己的大臣们被训斥,觉得皇帝在这么多人面前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不由得气得眼睛发红。再看边上站着的、似乎是完全一无所知的弘历,更加恨恨,小声道:「你现在得意了吧?」 弘历:「?」 若是弘历当真得意炫耀,弘时或许还没那么生气,可弘历越是不懂,弘时就越发生气:「你别再装无辜了,你以为我是父皇,当真相信你什么都不懂,就心疼你,什么事都替你办好,帮你铺路?」 弘历看着面前因为咬牙切齿而面容扭曲的青年,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有些无奈了,他无意在朝上和弘时争吵,只得压低声音道:「三哥,我并无此意,相信父皇也不是这个意思。」 弘历越是不跟弘时吵架,越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弘时就越加激动,他恶狠狠瞪着弘历,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睛里面脱眶而出,本来就阴鸷的脸看起来越发可怖。他想要逼着弘历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却无端端觉得身上一寒。 一抬头,就对上了皇帝冷沉沉的目光。 雍正的目光冷得就像是雍和宫里的大钟,庄严无比,却又比石头还要冷硬。 弘时毫不怀疑,如果他真的在朝上就开口攻讦弘历,恐怕皇帝就会直接以锋利如刀的言辞,同样教训于他。 弘时浑身一哆嗦。 他再怎么不甘心,这时候也只能低下头去,把怼弘历的怨恨尽数藏在心底:好啊,弘历,你有父皇护着,可是,父皇能护你一辈子么?咱们走着瞧! 见到弘时总算没有脑子发热当庭闹出来,皇帝这时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重新落在隆科多身上,不咸不淡地敲打了隆科多几句之后,皇帝菜宣布下朝。 众人退出大殿,弘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仍旧对弘历瞪了一眼,低声说了句:「咱们走着瞧!你有父皇护着,我同样也有八叔的支持,咱们俩且有得斗呢!」 说完,弘时仿佛是怕弘历反击似的,立即离开了。 弘历不知道弘时为什么对他的敌意与日俱增,这一年的时间以来,弘历始终遵循着皇帝的建议,不去主动挑衅弘时,更没有没事给弘时挖两个坑等着弘时自己跳。但弘时却变本加厉起来,只要一有机会,一定要踩弘历两脚。 而弘历本来就不是个能忍的个性,不主动坑弘时,已经是看在皇帝面上,弘时主动挑衅,他不敲断弘时的爪子,怎么可能? 是以一来二去,弘时弘历交手几个回合,弘时自己从来没有讨到好处。只有齐妃偶尔能够压过熹妃一头,母子两个就把这些当做是极为了不起的战绩,还要在后宫当中炫耀。 只是现如今,齐妃已经没有几个盟友。裕嫔对齐妃是深恶痛绝,只是碍于高下尊卑不敢明着表现出来。但年贵妃和皇后两人就是旗帜鲜明站在弘历一边的。 只是年贵妃素体柔弱,皇后更是多年来都温和宽厚,并不计较这些事,才由得这对母子嚣张至今,更是借着年羹尧的威风,又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坤宁宫中,一众妃嫔坐在一处,就看着齐妃一人洋洋得意,展示着弘时从宫外为她搜罗来的奇珍异宝,话里话外都是其他人没有生下一个好儿子。 裕嫔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开口讥讽道:「是啊,我是没有三殿下这样好的大儿,在外面名声那般响亮。只不过,人人都说三殿下和八爷走得近,不知道的,还以为三殿下不是咱们陛下的孩子,倒是那八爷亲生的一般呢!」 齐妃在宫里耀武扬威了一段时间,自从弘历摆明车马跟年羹尧对着干之后,熹妃那边肉眼可见地门可罗雀,而她齐妃的威风这时候就显了出来。 可谁能想到,熹妃都没开口,裕嫔居然有胆子说她来了! 当下齐妃气得眼睛圆睁:「裕嫔,你胡说八道什么!」 裕嫔起身,装出一副惶恐模样:「哎呀,倒是臣妾不该说实话了!臣妾有罪,还望娘娘,千万不要怪罪我呀!」 好话歹话都叫裕嫔一人说了,她又明着求饶,反倒叫齐妃想要惩治裕嫔的念头落了空。 一时间,齐妃脸色涨红站在原地,周遭其他妃嫔们的细碎笑声响了起来。 第213页 齐妃气得够呛,怒视众人,找不到谁是那个笑出声的,就只好还接着质问裕嫔:「你说我弘时做什么?你的弘昼又好到那里去?还不是一样要在大将军府上,为他贺喜?」 弘昼被骂,裕嫔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不能容忍,立即和齐妃对骂起来,两个女人之间即使有矛盾,也没有粗俗言语,只是句句话都绵里藏针。 皇后听得头疼,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够了!你们要吵,自己出去吵,别在本宫这里!」 皇后震怒,齐妃和裕嫔两个才停了下来。出了坤宁宫之后,齐妃还不罢休,又找人去与弘时告状一番才算完。 弘时这段时间春风得意,齐妃也是一样把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人,连带着齐妃父亲,知府李文烨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齐妃和裕嫔矛盾渐深,两人娘家李家和耿家也摩擦不断,一时闹得满城皆知。 「娘娘,娘娘!这件事您可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裕嫔哭天抹泪,架势颇为吓人,甚至还扯着边上尴尬不已的弘昼出来,「弘昼,你也求求皇后娘娘啊!」 弘昼脸上全是尴尬神色,他这会儿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裕嫔却不给他机会,一把将弘昼按在地上,逼着他给皇后行跪拜大礼。 这一下,便是皇后也不好再装作视而不见,硬是被扯入了这齐妃和裕嫔之间的争斗之中。好脾气的皇后被裕嫔这般算计了一把,脸上自然也没有什么笑模样,很有些冷淡地说:「裕嫔,有什么话你就自己说,把孩子拖过来做什么?」 裕嫔当然是故意把弘昼拖过来的,她心里面知道,只凭她自己,皇后是不愿意掺和她和齐妃的事,可是若加上一个弘昼,那就不一样了—— 裕嫔的眼神飘向弘昼身侧。 果然,弘历坐不住了,他起身上前两步,一手拉住弘昼的胳膊,用力把人从地上拉起来,皱着眉道:「有话说话,跪什么?知道的说是你们有事相求,不知道的,还以为裕嫔娘娘用你来胁迫皇后娘娘做事呢!」 弘历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客气,然而裕嫔不仅没有流露出被冒犯的不满表情,反而窃喜一笑。 熹妃蹙眉,她只一会儿没拉住弘历,弘历这孩子就傻乎乎地入了套! 连坐在上面的皇后脸色都更加难看,她凤目垂下,威严地看着裕嫔:「裕嫔,你此次举动,实在是太过分了。」 皇后极少说重话,就算是有什么处置,那都是私下里说,像今日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指责她的,还是头一回。 裕嫔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心里面却仍旧不可抑制地涌起嫉妒与酸楚之意。 她是专门挑着弘历过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带着弘昼来的。裕嫔心里面清楚得很,以弘历对弘昼的友爱之情,若是看见弘昼为难,定然是要站出来打抱不平的。 只是有弘昼还不够,皇后没有亲子,将弘历视若亲生,她强行逼着皇后,弘历但凡对皇后有一丝敬慕之心,必然也忍不住。 事实上,裕嫔算对了。 而同样的,皇后或许不会因为弘昼出面管她和齐妃的事,但弘历既然出来了,碍着弘历的面子,皇后定然会插手。 裕嫔这一番算计不算多高明,熹妃和皇后都在转瞬之间就明白了这盘算,只有弘历总在前朝,才会入套。 熹妃看着裕嫔,咬牙切齿:「裕嫔妹妹,你和齐妃妹妹之间的矛盾,你们自己解决就是,做什么要拉上我的弘历?」 裕嫔抿了抿嘴唇,悽然一笑:「若齐妃娘娘只是针对我和弘昼便罢了,可现如今,连我亲族都被她们李家折腾到在京城无法立足的地步,我实在是别无他法,只好请跟弘昼关系最亲近的弘历帮帮忙了。」 裕嫔这一通说辞熹妃和皇后自然不信,不过裕嫔的目的在弘历身上,她看着弘历,继续悽然道:「四殿下,我知道弘昼和你关系最好,一开始也叫弘昼去找你帮忙说和,可是这孩子却说什么都不肯给你添麻烦,说是三殿下本来就跟你关系紧张,要是这次再找你,恐怕会让你和三殿下的关系再难转圜……」 弘昼始终低着头,弘历手还握着弘昼的胳膊,从他脸上就能看出来,裕嫔说的话并没作假。 弘历顿了顿,主动打断了裕嫔的话:「裕嫔娘娘,我不知道你和齐妃娘娘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我知道,只要你亲族没有违法乱纪,他们就有资格生活在京城,不被任何人滋扰,您放心吧,我会派人去调查此事,若真有不平之事,我也一定给他平了!」 弘昼勐然抬头,有些着急,想阻拦弘历:「四哥,这是我们家的事,你别——」 弘历摇摇头,打断了弘昼的话:「你忘了,你四哥我,最是侠义心肠,莫说你是我兄弟,就算你跟我素昧平生,我路与不平,也要拔刀相助的!」 看着少年意气风发的笑脸,弘昼脸上惊惶的神色逐渐消失,露出一个充满了信赖的笑容:「嗯,多谢四哥!」 第74章 皇后的态度 这件事牵扯到了弘历, 本来皇后是打算好好敲打齐妃一番的,但弘历却主动将此事揽在身上,反过来劝皇后不要费神,皇后无法, 只得由着他去。 而弘历自己而今在礼部户部都已经混熟了, 却没动用这两部的力量, 只是让如今在顺天府尹手下做事的永焕出面, 就已经将此事调查清楚。 第214页 永焕身后是简亲王,从小在京城里面也是横着走的一霸, 两个妃子的母家人官职都不算高,闹事的动静却不算小,他干脆哪边都不偏帮, 循例把犯事的人抓来审问,依法罚了下去。 等到齐妃哭哭啼啼来找皇后求情的时候,裕嫔总算是觉得扬眉吐气,再也不说弘昼平日里傻乎乎不跟弘历争了。 她在皇后的坤宁宫里,一口一个弘历,叫得亲热无比,越看齐妃脸色, 裕嫔就越来劲,还要拉着弘昼的手谆谆教诲一般:「弘昼,你四哥这般疼爱你, 你以后啊, 可更要对你四哥好些!」 裕嫔说完这么一句, 好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又掩口笑了一下:「哎哟,瞧我这说的是什么话?虽然弘历只比你大几个月, 但却很有个做哥哥的样子,从前你总是缠着你四哥,你四哥不仅不烦你,还事事都带着你,提携你。这才像个哥哥嘛!枉我做母亲的,痴长这么些年岁,从前还不许你与你四哥多亲近,现在看来,倒是我应该承认,我不如你的眼光啊!」 弘昼被裕嫔的话说得满脸通红,小声道:「母妃,您,您快别说了。」 熹妃也看了裕嫔一眼:「就是,裕嫔妹妹这番话我听明白了,不过,你也看看弘昼,弘昼既然不让你说了,你便少说两句吧。」 裕嫔这番话说出来,除了要羞辱齐妃之外,更重要的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表忠心,她现如今反正已经和齐妃撕破脸,再要自己的脸面也觉得没多大必要。 听了熹妃的话也不觉羞恼,反而盈盈一笑,拉过弘历的手和弘昼握在一处,恳切道:「从前我对弘历还有些心结,你知道的,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最出色?所以,难免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今天,我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 ,给弘历你赔罪了!」 弘历愣了一下,而后笑起来:「娘娘言重了,我跟弘昼是好兄弟,可是,朋友之间吵架也是正常的,娘娘没必要为了这些事挂怀。」 得了弘历这话,裕嫔脸上才算是真正松口气:「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心胸宽广,真正是把兄弟当人的!我家弘昼比我眼明心亮,从小就喜欢跟你一起,也是十分有道理。往后啊,只怕我还要厚颜,请弘历你多多照顾弘昼了。」 弘历忙道:「娘娘不必如此客气,我做哥哥的,照顾弟弟本是分内事……」 熹妃原本不欲搭理裕嫔,但见弘历已然答应下来,转念一想,虽说弘历现在受宠,但多了一个兄弟臂助,也不是坏事,便也换了一副笑脸,和裕嫔亲亲热热起来。 有熹妃从中说和,本来很有些冷淡的场子也显得热闹起来。 齐妃气得不行,她本来是为了自己娘家人过来说和,却没想到裕嫔居然借着这机会,字字句句都在贬低她与弘时,就这样来讨好熹妃与弘历! 熹妃便罢了,起码是个妃子。 但弘历弘昼同为皇子,她这般讨好,莫非是现在就能确认,将来弘历一定能够压过一众兄弟不成? 齐妃手里的帕子都快被她扯烂了,可不等她开口,皇后就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似的,笑意淡淡地看过来,开口道:「齐妃,而今裕嫔想通了,知道兄弟和睦才是正经事,你在这一点上,要好好跟裕嫔学一学才是。回头,你便抄抄经书,为他们几兄弟祈福吧。」 齐妃心里恨得不行:她就知道!皇后永远都是站在弘历这一边的!弘历这小子有什么本事?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然各个都那么看重他,好像知道他的名字已经被写在了立储的摺子上一般! 但皇后已经开了口,凤目看过来,往常的温和颜色依旧,却又有着隐隐的威严。 齐妃平日里仗着皇后好脾气,这时候却不敢造次,忍气吞声道:「是,谨遵娘娘懿旨。」 皇后这才收回目光,对裕嫔道:「既然齐妃认了错,你家那状纸,可要撤回去?」 若是按照裕嫔自己所想,当然是巴不得狠出一口恶气,可现在皇后的言下之意是为两边说和,她自然不能够拂了皇后的意思,当下便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我,我回头便去信家人分说明白。」 弘历看了这一场你来我往的大戏,此时忍不住开口道:「恐怕此事倒没有裕嫔娘娘想得那么简单。」 弘历在长辈说话时向来安静,这时开了口,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都向着他看过去。 被众人望着,少年不慌不忙地说道:「此事既然犯到了永焕手上,以永焕软硬不吃、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个性,恐怕不是裕嫔娘娘去信一封,将状纸撤掉就能解决的事了。」 齐妃却不信,以为弘历只是要她再放低姿态求饶,当下就怒从心起,狠狠瞪着弘历道:「弘历,好歹我也是你的长辈,你不要太过分了!谁不知道永焕是你的伴读,你要是开口阻挠,这件事自然不能轻易了结。可若你真的这般做了,到时候,就算是闹到御前,我也是敢的!」 弘历无奈地笑了一下:「齐妃娘娘,我没有叫永焕做什么,只是告诉他有这么一回事。他究竟会怎么做,也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齐妃对弘历成见已深,自然不肯信,只是哼道:「你嘴上这么说罢了,反正我话放在这里,有皇后娘娘给我作证呢!若是弘历你从中作梗,到时候,皇后娘娘可要秉公处置!」 齐妃口口声声,好像弘历当真会以权谋私一般,听得熹妃也不快起来,当即冷哼道:「齐妃妹妹,你与其在这里为难我儿弘历,倒不如快点派人去料理了你家里的首尾!」 第215页 「别的不说,就单说城郊那块地,当初大小爷是个地主的地盘,你家亲族仗着你的势头,强行把人家的地买了来……」 熹妃说了这么一句,就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去看齐妃,后者不由得有些发虚,又强撑着喝问:「那也是我家族人花钱买下的,难道也犯律了不成!」 熹妃却不跟齐妃硬来,而是嫣然一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恐怕只有你家族人自己知晓。我劝妹妹啊,还是自己亲自去看看,免得,被人矇骗了事小,拖累了你家弘时,岂不吃亏?」 熹妃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齐妃见她如此笃定,也知道族人素日没少仗势欺人,更加拿捏不了,连忙匆匆告辞。 齐妃走了之后,裕嫔等人又跟熹妃一处,要告辞离开。 弘历走在最后,想了想,还是回身对皇后一礼。 「娘娘,以后我的事情,娘娘尽量不要插手,我能够自己处理的。」 少年站在不远处,从前还很有些孩童的稚嫩之气,但现如今,一张脸上就只剩下了满面的少年坚毅之色。 他如今长大了。 当这个念头涌起来的时候,皇后的心情很有些感慨,她缓缓笑了笑:「好,你长大了,往后,母后就等着你来孝敬了。」 在场一众妃嫔们都忍不住侧目而视,一个个眼底全是猜忌盘算。 唯有目光聚集处的少年,笑容坦荡又真诚,他双手抱拳,郑重一礼。 「好!」 从这一日起,本来就偏疼弘历的皇后干脆过了明路。 往常一些赏赐和额外的东西,为了不叫弘历太招眼,总要一视同仁送出去三份,可现在皇后好像是想明白了一般,直接点名了送到毓庆宫。 上书房那边也多有打点,甚至弘历现在跟着十三爷和张廷玉在户部待着,皇后也能让人把东西送到户部去。 这一下,不仅后宫,就连前朝都知道,皇后将皇四子视若亲子! 这可跟在后宫里面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同。 妃嫔们之间的争宠赏赐,无非是金银珠宝玩器而已,就算是再喜欢哪位皇子,助力终究有限。 可皇后就完全不同! 当今这位乌拉那拉皇后,出身高贵,又是先帝亲自为陛下选中的嫡福晋,地位稳固如山。皇后与当今陛下一路同甘共苦走来,感情深厚,两人早年育有嫡长子弘晖,弘晖也是聪明伶俐,深得当今陛下宠爱,可惜这位弘晖早早夭折,皇后膝下便空虚至今。 这许多年来,皇后一直恪守自己国母本分,对陛下的子女们尽心抚育,并无苛待,也并未有任何偏疼之举。就算是先前对弘历好些,也未曾大张旗鼓。 可现如今,从来不出后宫的皇后竟然把东西都送到了户部衙门,这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而皇后先前在坤宁宫中所言、等着四皇子孝敬的言语,也被人传了出来。 一众朝臣们再度揣测起来,皇后膝下无子,若是真把四皇子当做养子,全力支持四皇子的话,那原本倾斜到三皇子这边的天平,又重新歪了回去。 毕竟,就算三皇子身后有主管吏部的隆科多和手握兵权的年羹尧,但四皇子身后的支持者,则是帝国最有权势的皇帝和皇后啊! 对于朝廷中变幻的风向,弘时能够感觉到支持他的人又一次转向了弘历那边,在隆科多那里也找不到破局的办法,急得嘴角都开始起了泡。 他的脾气越发差了起来,动辄打人,吓得周边更没有人敢过来烦他。偏生还有人不懂得看人脸色,硬是找了过来。 齐妃最终没能从永焕那里求情,永焕铁面无私,把李家人平日里欺压百姓、强买强卖的罪证查出来不少,一摺子告到御前。皇帝见了之后,大为震怒,除了齐妃父亲没有入罪之外,一众涉案人等各个都被罚了入狱。 齐妃急得不行,把个弘时埋怨了许久,又说什么:「你不是跟隆科多关系很好么?怎么那弹劾你外祖父一家的摺子还能被送到陛下跟前?是不是你这段时间对隆大人过于怠慢,他想给你个脸色看?」 弘时脸色同样阴沉:「我平日里对隆大人还要怎么尊敬?我就差没有给他提靴子了!」 齐妃被弘时冷硬的语气吓了一跳,忍不住呵斥他:「你跟我说话,这么凶做什么?又不是我让你提靴子!」 面对自己生母,弘时不得不收敛脾气,勉强缓和脸色,而齐妃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又忧心忡忡地猜测起来:「弘时,该不会是隆科多见现在弘历得势,不想再帮着你了吧?」 她越说越觉得害怕:「弘时,你可千万不能让隆科多放弃你啊!现在年大将军那边对你也是平平,福惠长大了,看起来能够立住,他就算是再怎么跟隆科多投契,心里面肯定是偏向年贵妃的孩子,不可能真心帮你。这隆科多你就更不能放手了!」 齐妃的叮嘱让弘时更加烦躁,他打断了齐妃:「行了,你说的这些,难道我自己不知道么?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的,只有八叔是真心疼爱我。」 弘时的脸色柔和一些,低声道:「要是八叔是我父亲就好了。」 齐妃吓了一跳,勐然弹起来:「你再胡说什么!快别瞎说了!」 弘时也是一时失态,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摇了摇头:「罢了,母妃,这些你根本不懂,与其说这些,不如好好约束外祖家。」 第216页 齐妃恨恨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就想着八爷有权有势,你外祖父权势不如人,你就看不上他了?就你这样的白眼狼,将来要是得了势,我这个做娘的,能讨到几分好!」 说完,齐妃恨得在弘时身上勐锤了一下,指着门口赶人:「你走!」 弘时耐着性子跟母亲说话,末了还要被人骂一句白眼狼,他本来就算不上脾气好,当下更是冷笑一声:「好啊,若不是看在母亲份上,这样只会拖后腿的外家我早就不想要了!」 他气急败坏站起来:「母亲现如今还只知道跟我闹,我看,也闹不了几天了!」 齐妃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她自觉弘时这边的支持力量远远强过弘历,因此并未收敛。 可是皇帝一道圣旨下来,这朝中风向又变了一遭。 皇帝明旨宣布:「先时在山西实行的火耗归公如今已见成效,不仅减轻了百姓负担,同时也充实了国库,官员们还额外多了一份银钱,日子也比从前好过。朕和衡臣等几位爱卿商量过,都认为这是一项利国利民的良策,是以从今日开始,便由户部牵头,将这火耗归公向全国各地实施下去。具体各地如何操作,你们到时候都跟户部这边商量。」 皇帝又对张廷玉道:「衡臣,你来宣布一下山西去年火耗归公的成果。」 张廷玉出列,大声道:「山西一年上缴火耗银子四十三万两,其中二十万两用以填平亏空,十一万两用作养廉银髮放给各级官员,剩余银子用作公费。」 此话一出,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隆科多一派的人脸色则算不上好看。 弘时同样如此,他怒视弘历:「现在好了,你满意了?连火耗银子你都要插手,你是嫌自己现在树敌还不够多么?」 弘历也习惯了弘时的敌对态度,当下大大方方迎着弘时的目光,不卑不亢道:「这火耗归公乃是父皇定下来的,我并未插手。就算是做了什么,那也都是奉行父皇的旨意,为父皇办事罢了。」 弘时咬牙切齿:「你每次都只知道把父皇搬出来压我!离了父皇,你能有什么本事?」 弘历笑了一下:「三哥这话说的,我们所有的权柄都来自于父皇授予,离了父皇,我自然是普普通通一个人,算不得什么。只是,三哥你不也是一样么?」 看着弘历的笑脸,弘时更加生气,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我跟你踩不一样!就算是没了父皇,我也一样有……」 他说到一半,意识到现在还在朝上,看着弘历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耸然一惊:「你诈我!」 弘历轻轻耸肩,满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三哥你太激动了。」 看着弘历的表情,弘时就知道这次他又只能吃这个亏,当下狠狠瞪了弘历一眼,却是不敢再说话,唯恐自己情绪上来,又说漏了嘴被弘历抓住。 皇帝既然已经颁发旨意,那么火耗归公的推行就已经是势在必行,朝臣们虽然有零星的反对意见,却不能成势,只得让户部的张廷玉大出风头,将此事趁热打铁应下来。 隆科多一伙人平白被人去了一大进项,个个憋了一肚子气离开:「大人,您可得想想办法啊!」 「就是就是,这火耗银子要是都归户部那边收到国库,我们可就少了一大笔钱了!」 「还有一些打点银子都没着落呢!」 隆科多被众人吵得脑袋都疼了,冷冷喝道:「你们都住口!」 他积威甚重,冷冰冰一眼看过来,众人俱都收了声音,只眼巴巴看着隆科多,指望他能立即给出解决办法。 而老谋深算的隆科多果然也没叫这些从者失望,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之色,沉沉道:「火耗银子可不是一笔消遣,陛下想要从旁人口中夺食,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果不其然,这一政策推进的过程中,遇到了莫大的阻力。 除了山西这个提前施行的地方之外,其余各地无一例外,都进行了各色抵抗。 但皇帝下定决心之事,也轻易不曾更改,一时间,两边角力难分难捨。 弘历天天在户部转悠,这些摺子也都在他面前走了一遭,张廷玉烦不胜烦,干脆把送摺子的重任交给了弘历。 弘历每日里往来户部衙门和干清宫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日,弘历照旧又过来送摺子,皇帝却并不看,只是点头:「放在一边吧。」 苏培盛在后面给弘历使眼色,弘历却视若罔闻,不仅不走,还在一旁磨磨蹭蹭。 皇帝也不理他,自顾自批了好一会儿摺子,看见弘历还是不走,也被他磨得没了脾气,抬眼扫了弘历一道:「你还赖着不走做什么?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要在朕这里蹭吃蹭喝?」 若是换了旁人被皇帝这么说,定然要诚惶诚恐地告罪,可弘历脸皮甚厚,闻言不仅不慌,还笑嘻嘻凑过来:「那哪儿能呢?」 皇帝脸色稍缓,放下手中御笔,刚准备说弘历两句,就听得少年嘻嘻一笑:「父皇您这吃饭规矩颇多,菜色还少,我在您这吃不习惯,还是母后那里……」 他话没说完,皇帝就抄起一只紫毫笔丢过去:「你这臭小子,倒学会挑三拣四了!」 弘历歪头一躲,伸手将紫毫笔稳稳接住,又装出一副恭敬模样,双手捧着笔递上去:「我这不是看父皇近来郁郁,所以想叫父皇能真正发次脾气,也散散闷气么?父皇发泄出来,就没那么生气了吧?」 第217页 看着少年明亮的笑脸,皇帝微怔:弘历一日日长大,一颗心却始终和眼睛一样,始终都是赤诚的。 然而这感慨只有一瞬,弘历有多顺杆子往上爬雍正比谁都清楚,他极少当面夸奖弘历,此时心里虽然满意至极,可嘴上还要轻哼一声:「朕没被旁人气着,反倒要被你气着了!」 弘历跟皇帝混熟,听到声音就知道皇帝并没真的生气,等到手中紫毫笔被皇帝拿去之后,他凑过来问:「父皇,这送来的摺子,您都不看么?人家好歹也都费了心思笔墨,辛苦写来的。」 皇帝的目光顺势落在面前堆起来的摺子上,这几日他并不曾看过这些摺子,火气却一点点上涌:「朕便是不看也知道,这又是些诉苦哭穷的摺子!」 皇帝冷笑连连:「一个个搜颳了那么久的民脂民膏不说,现在朕不过是要他们让出道来,他们一个个哭天喊地成这样。若是真追究起来,要他们吐出这些年吃进肚里的,是不是要剖开他们肚皮才行?!」 第75章 朕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丢人的儿子…… 「父皇, 您别说得这么吓人好不好?」皇帝的怒火在意料之中,弘历并不害怕,甚至还能做出一个犯噁心的表情,「动不动要剖人肚皮做什么?这些太血淋淋了。」 苏培盛在一旁听得都快要厥过去了, 内心直唿:小祖宗, 陛下都要杀人了, 您还能想着吓不吓人?他这条老命都快要被这小祖宗吓没了! 但皇帝却并不曾动怒, 反而有些无奈地看了弘历一眼:「朕就知道,衡臣也是个精乖的, 自己不来招朕的眼,反倒把你这个臭小子送来烦朕!」 弘历也跟着嘻嘻一笑,凑过去给雍正捏捏肩膀:「父皇, 您最嘴硬心软啦!我知道,您其实也知道先生叫我来是做什么的,可是您一开始没有拦着我不让我进来,不就是默许了么?」 雍正侧过脸来瞪他:「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打单了,竟然连朕的意思都敢揣测了!」 弘历知道皇帝只是故意吓唬他,笑一笑:「父皇,您就告诉我吧, 这么多摺子送上来,他们底下又拖拖拉拉不肯办事,您这政策要怎么推行下去呢?难道要把山西那位大人调过去用么?可是他也只是一个人, 总不能全国都归他一人管吧?」 皇帝瞥了弘历一眼:「弘历, 你今天话这么多, 是不是你有什么人选推荐?」 弘历这才松开手,收了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转到皇帝面前, 正色道:「父皇明鑑,果真儿臣心里面想什么都瞒不过父皇您。」 他先恭维了这么一句,见皇帝露出一点不耐烦的表情,赶紧又跟着说:「父皇,儿臣以为,推进火耗归公一事,必然要得罪当地镇守一方、已经根深蒂固的大员。因此,要完成此事的,必须是对父皇忠心耿耿,同时态度强硬,能力过人的人才。」 皇帝笑了一下:「你既然这样说,肯定是心里有了人选,何必还卖关子呢?」 弘历道:「此人父皇也用过的,便是李卫李大人。」 半个时辰之后。 弘时依旧等在干清宫外,他此时已经在门外站了许久,却迟迟没有等到准许他进去的传话。情急之下,弘时不由得又催问了殷公公一次:「殷公公,父皇当真不曾传唤本殿下进去么?」 殷公公阴柔的面容上划过一丝谦卑笑意,似乎是有些惶恐一般:「难道殿下以为奴才没有通传、刻意为难殿下不成?殿下可真是冤死奴才了!」 殷公公就算是个奴才,那也是皇帝身边的人,弘时再怎么自大,都不会这般,于是他只得强压着怒火,好生哄了一遍。 好容易等到殷公公不阴阳怪气了,弘时这口气还没松下来,就见到一个人满面笑意地走出来。 是弘历! 弘时眼睛瞬间就红了,他第一时间去质问殷公公:「为什么弘历会从养心殿出来?!」 殷公公蹙眉,他本来想跟四殿下说两句话维持交情,这时候被弘时拦住,自然坏了他的打算。只是殷公公心里面虽然不喜弘时,面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四殿下早些时候来替张大人送摺子……」 殷公公话没说完,弘时就红着眼睛打断他:「父皇不让我进去,就让弘历进去?」 殷公公道:「四殿下是替张大人来的,想必是有正事……」 但是弘时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听殷公公说话,他双眼血红,眼前充斥着弘历昂首阔步面带笑意从干清宫里出来的模样。 弘历笑得那么开心,想必父皇肯定允诺了他什么吧? 无论弘历过来求父皇什么,父皇永远都会答应! 他早就应该看明白,父皇心里面,没有其他儿子,只有一个弘历! 弘时双眼都有些发直,怒髮冲冠地从干清宫离开。 殷公公看着弘时气得要命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样的胸襟城府,如何能跟四殿下相比? 还好他从一开始就选定了四殿下。 殷公公的眸中掩去一点笑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盘算:既然如此,要不要多去熹妃娘娘那边混个脸熟呢? 弘时气得要命,从干清宫出来之后去到八王府,跟八爷好生抱怨一通之后,九爷没按住性子,当场就问:「这么说来,你都没见到陛下?那叫你跟陛下说的话,不也全都没有说?」 弘时气得发蒙上头:「父皇根本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八叔,以后我不想再去找父皇了,我觉得,就算父皇偏心弘历,我也一定能够比弘历做得更好的!八叔,你肯定也会帮我的是不是?」 第218页 弘时抬起头来,望着八爷,八爷自然点头,三人又是一番谋划。临走的时候九爷似乎还有话说,却被八爷按住。 八爷看着弘时,神色似乎有些温和不忍:「弘时,既然你现在这么辛苦,八叔的事情,你暂时不要理了,免得到时候叫你父皇知道了,难免生气。」 八爷说出这样的话来,反倒叫弘时激动不已:「八叔,我就知道你心里面是为我好!可是我才不怕,是父皇不讲道理,明明很多事你都没做错,父皇却一直都要针对你!八叔,你放心,我一定会让父皇改变主意的!」 弘时带着满心的怨气而来,走的时候却斗志昂扬,九爷看着弘时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八哥,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弘时是傻得可怜,还是傻得可爱了。」 八爷的神色依旧温柔,眼神却飘着一层冷意:「你少说几句,近来我们这位好陛下疑心更重,许多事都不好做了。若是真叫他做成了火耗银子这一事,就算是你这边,都要紧张起来。」 九爷收了笑意,有些阴沉道:「可是八哥,弘时真的能做成么?」 八爷淡淡一笑:「尽人事,听天命吧。」 茶楼之中,还坐着一个少年。 此刻他正一边吃茶,一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桌上比比划划。 面前的金棕色虎斑犬耳朵一竖,提醒道:「他们走了!」 弘历立即就站起来,活动拳脚,一面跟雪狮子说话:「七爷爷,你说他们怎么回回都选我隔壁啊?我都烦死了!再这样下去,下回我就跟老闆说,把这一层都包下来,不许别人过来!」 雪狮子哼道:「你这么做,岂不是明着告诉弘时,你已经知道他和老八老九来往了?」 弘历哼哼两声:「我这不是抱怨两句么?七爷爷,我算是不明白了,三哥怎么想的,硬要跟八爷九爷混到一起,还要帮着他们跟父皇作对,简直是脑子有坑。」 常宁笑喷:「你这孩子,说话总是这么不客气!」 弘历也有些郁闷:「我难得出来放松一下,就撞到他们说这些东西,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情找这么个茶楼谈,这不遍地都是筛子么?也不知道找守卫守着。」 常宁就问弘历:「老八要真是这么做了,你觉得你父皇不会更起疑心么?」 弘历噎住,回过味来:「我现在想想,好像他们也没说到什么具体的事?就算是父皇派人来盯着,那也没有证据啊!」 雪狮子和黑色獒犬的眼睛齐刷刷看过来,眼神里面写满了:你才知道? 弘历挠头:「好吧,怪不得他们敢这么大胆,原来是这个原因。算了,不想他们了,我出去逛逛,还得给母妃和母后带礼物。还有福惠,这小不点现在会叫哥哥了,缠着我要礼物,我也不好不买。」 他带着雪狮子它们在外面逛了一圈,买了一堆小东西,兴沖沖回到宫里。 先去了坤宁宫送东西,皇后自是喜不自胜,留弘历吃饭被拒绝之后,又给弘历塞了一堆御赐之物要弘历带回去。另外一边,弘历则跑了一趟翊坤宫,把买回来的民间玩物给了小福惠。 福惠礼节周全,明明很想玩一下新玩具,却还要跟个小大人一样陪坐一旁。 只是他一直盯着被放在桌上的竹蜻蜓的眼睛出卖了他。 弘历看得忍俊不禁,揉了揉小福惠的脑袋,对年贵妃道:「贵妃娘娘,叫福惠自己去玩吧,不必陪我们干坐着。」 年贵妃素日里看八皇子看得紧,轻易不敢错眼珠子的,八皇子也乖巧懂事,并不叫年贵妃担心。只是小孩子哪有不爱玩的,只要弘历过来,小孩子就机灵地凑上前,好让这个大哥哥能带着他玩一玩。 当下听得弘历开口,小福惠眼睛立即一亮。 年贵妃也给弘历面子,当下便点点头,叫人抱着福惠去内殿宽敞的地方玩竹蜻蜓。 弘历不打算留在这里用膳,也准备起身告辞,却见年贵妃微微蹙眉,开口叫住了他。 「四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弘历愣了一愣,年贵妃已经起身,冲着弘历行了一礼,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布满了哀哀戚戚的神色:「四殿下,请你看在这两年我对你、对熹妃姐姐还算不错的份上,答应我一个请求!」 熹妃这个举动委实出乎弘历的意料,他讶然的神色转而凝重起来:「贵妃娘娘,你是贵妃,身后又是年大将军,就连我三哥都以成为年大将军的座上宾而感到骄傲。您有请求,不去找年大将军,找我做什么?」 望着面前少年的脸,年贵妃抿了抿嘴唇,自嘲一笑:「殿下其实心里面都清楚,我哥哥现如今看起来权势滔天,可是这样的权势,都是陛下给的。」 「天子恩宠……实在是太重了。」 年贵妃低下头去,声音低低的:「殿下,我知道我如今也没有资格求你什么,只是,只是福惠毕竟是你看着长大的!」 她忽然转过脸去望着内殿的方向,虽然看不见福惠,但年贵妃的声音也更加激动了:「殿下,我求你,求你帮帮福惠!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无力照拂福惠,到时候,福惠只能拜託殿下了!」 …… 从翊坤宫回到毓庆宫,弘历很有些心神不宁,他将在翊坤宫中的见闻告知了几位爷爷之后,有些不安地问:「年贵妃为什么要求我?难道父皇对年大将军不满,还会牵连到福惠不成?」 第219页 常宁便道:「福惠再怎么说都是皇子,你父皇不会为难自己的孩子。你本来就是福惠的哥哥,照顾他一二也是常有的。这件事你答应了也无妨,横竖卖个人情与年氏。」 弘历却皱了皱眉:「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难道贵妃娘娘从一开始就是刻意引着福惠与我亲近的?我现在想想,年大将军打了胜仗之后,贵妃那边确实是找我更频繁了……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觉得年大将军会招惹父皇厌烦?」 福全道:「能做宠妃的女人就没有简单的,年贵妃既然在后宫纵横了这么多年,知道皇帝的好恶也并不奇怪。再说年羹尧狂妄自大,居功自傲,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忍下去的。皇帝厌弃年家,是早晚之事,年氏现在找上你,也算她有眼光,知道谁才是最有潜力的那个。」 弘历一听就开始头大,连忙打断他们的话:「反正现在我不想管这事,我目前啊,就想知道李卫能不能跟之前办盐政案一样,把火耗归公给推行下去。」 「毕竟,他可是我推荐的人呢!」 翌日上朝的时候,皇帝颁发旨意,特指李卫一个钦差的职位,把李卫派去推广这一政策。皇帝甚至还专门提了弘历一句,让弘历也好好看着,他推荐的李卫是如何办事的。 于是如此一来,李卫就隐隐约约打上了四皇子一派的印记。李卫到任之后,更是用一贯的强硬手段,火速将各地的火耗银子收归户部,一时间,招来仇恨无数。连带着弘历这个「举荐人」都招了不少骂。 只是无论被损害了自身利益的地方官们怎么骂,皇帝依旧对李卫的表现十分满意,不仅给了李卫赏赐,还将刻意阻拦李卫办事的官员严惩一番,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样一来,火耗归公一策虽然引起了诸多不满,却也稳稳地推进了下来。 时间很快就又一次到了十一月。 这次皇帝再叫弘历主持先帝祭祀的时候,弘历只短暂惊讶了一瞬:「父皇,您这次怎么还叫我啊?」 雍正瞪了一眼只长个头不长心眼的儿子,没好气地说:「怎么,做过一次就不用做的话,那朕这些摺子都不用批了!」 弘历小声嘀咕:「我不就随口说一句吗?您现在真是越来越暴躁了……」 这臭小子居然还说起他来了! 雍正压了压自己的火气,哼道:「要不是看你之前办过,朕也不会叫你去,当朕多看得上你那三脚猫的本事一样!」 哪知道皇帝这激将法根本就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弘历立即接话:「那父皇,您手下那么多能干的,叫人家去啊!对了,还有弘昼,弘昼从来没有主持过祭祀,叫弘昼去试试?」 皇帝差点儿被这小子气得仰倒,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弘历:这臭小子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在提携他,给他机会? 他倒好,这么大好的机会,反倒要让给弘昼! 雍正盯着弘历,见弘历脸上,不想干活的表情依旧那么真诚,忍不住又吸了口气,而后别开眼神,强硬道:「朕叫你去就去,你跟朕还讨价还价做什么!」 见皇帝真的发怒,弘历这才悻悻然退开:「好吧好吧,既然父皇坚持要我做事,我也没办法。」 「说得好像朕还为难你了似的!一天天尽想着偷懒!」雍正目光所及之处,就看到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摺,顿时就更气了:「出去出去,朕不想看见你,见到你就烦!」 弘历无端端被人塞了活计,又被皇帝训了一通,简直是莫名其妙:「又叫我做事,又嫌我懒,这叫什么道理?」 但跟父皇讲理是讲不通的。 弘历心里清楚这一点,不肯认命,转头把弘昼带上,一起去骚扰礼部尚书。 这一次的祭祀主持得相当顺利,所有人都是熟手,流程也都是弘历静心准备的,他自己熟悉得很,按照流程从祭台上走了一遭下来之后,神态十分轻松。 但这一次的围观者反应却不轻松。 弘历的支持者们欢唿不已,而弘时的支持者们则个个心情沉重。 大部分人都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失去了信心,只是没有人真的蠢到当面去问隆科多,三皇子究竟有没有登基的希望。他们只是无声地沉默下去。 然而,总有人第一个打破沉默。 冬日来临,气温骤降,许多年纪大的人自然没有挺过这个寒冬。 就连曾经在上书房任课过的王懋竑也是如此,他家境算得上殷实,家中却仍有老人在冬日里死去。便提出来回家奔丧。 皇帝敬重读书人,自然是无有不应。 又跟几位皇子说了,要皇子们出一些丧仪。 弘历如今阔绰得很。后宫里,他有熹妃这个母妃支持,还有皇后这个母后的赏赐,就连年贵妃这一年来,也没有少给他送好东西。而朝堂之外,十六叔允禄就不说了,庄王府就是弘历在外面的第二个家,自家东西拿用起来都没什么话说。怡亲王跟弘历也是十分亲厚,还有那简亲王,感念弘历令得永焕脱胎换骨洗心革面,逢年过节送给弘历的都是厚礼。 是以一说丧仪,弘历出手就相当大方,甚至还把弘昼的那份一起包圆了,对外还说:「我跟五弟平日里一起进出,若是我们俩的东西不同,恐怕也不大好看。」 弘时看着面前精緻的礼物,脸色阴沉沉的。 第220页 是了,弘历和弘昼的礼物一样,挑不出差错,他们面子好看了,那弘时呢? 弘时准备的东西原本不差,他还想着能够压弘昼一头,可弘历现在给弘昼准备了一色的礼物,这一下,就把弘时给比了下去。 也让弘时原本设想的,压弘昼一头的念头,显得格外可笑! 弘时最要面子,当下就嘴硬说:「我准备的东西其实不止这些,只不过是不想比你们多太多,所以才没拿出来。你们且等一等,等我回头拿来再一起送去。」 弘历没有说话,弘昼看弘历表现,便也识趣闭嘴。 而弘时所谓的「准备」,却叫众人都大吃一惊。 养心殿中,皇帝看着面前三个儿子,脸色失望:「朕希望你们尊师重道,是想让你们从心底尊敬师长,而不是让你们攀比谁出的钱更多!」 弘昼一紧张,先一步跪了下来:「父皇恕罪!四哥是为了帮我,所以才准备了两份丧仪,并不是刻意攀比!父皇要罚,就先罚儿臣吧!」 雍正一滞,情绪有些复杂:「朕还没有罚弘历,你倒先开口了。行了,你们兄弟情深,朕晓得了。」 皇帝只说了这么一句,也没叫起,而是目光转向个头最为高大的弘时,森然道:「你弟弟都认罪了,弘时,难道你就没什么话说?」 弘时本来就蓄了一脑门子汗,皇帝的话落下,更是吓得弘时冷汗迭出。他许久没有来过干清宫,难得被召见一次,竟然又是训斥他么! 恐惧与怨恨交叠着,弘时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皇帝的话。 看见弘时这样不知悔改,雍正的眼神就更冷,他从桌上取了一份摺子,噼头盖脸地砸在弘时头上! 「哗啦啦!」 摺子砸在弘时头上,又从半空中掉下来,纸张在空气中哗哗作响。 弘时整个人僵直站着,如同一尊泥塑。 父皇竟然如此,竟然如此不给他留一丝颜面! 他是长子啊! 弘昼也偷偷去看弘时,见到弘时脸色铁青,双手握成拳头,一副随时要吃人的模样,不由得吓得收回眼神,不敢再看。 但皇帝的愤怒却更加蒸腾,他冷喝一声:「怎么,你现在反倒不敢看了?」 「你当初跑去年府要钱的胆子去哪儿了?!」 皇帝每说一句,就上前一步,怒火在他冰冷的眼眸中熊熊燃烧。 「堂堂皇子,竟然去找臣子要钱,你这么多年学的圣贤之书、礼义廉耻,都学到哪儿去了!」 「朕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丢人的儿子来了!」 第76章 三哥这回未免也太惨了点,被年羹…… 弘时被皇帝噼头盖脸的责骂完全骂傻了, 他原本心里面还存着一点侥倖,可现在皇帝当面说了出来,把他的整张脸皮都扒下来踩在地上! 弘时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竟然连只字片语的辩解之语都说不出。 看着弘时脸色煞白、整个人呆呆傻傻不知所措的模样, 雍正只觉得心里的火气更胜, 他冷笑两声:「弘时, 你既然做了, 就不要做得那么蠢!朕实在是不知道,朕几时养了你这么个穷奢极欲的儿子!」 「居然开口就是一万两, 你也敢开口!」 弘时呆呆地听着,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 连忙跪下来磕头:「父皇,父皇恕罪!儿臣,儿臣并没有……」 「年羹尧都告到朕面前来了,难道你还要抵赖?」雍正怒极反笑,「这么蠢的事,既然做了,就要有心理准备, 你是完全没有想过,年羹尧不愿意出这笔钱,还会告到朕这里来是不是?」 弘时心乱如麻, 又是悔恨又是怨毒, 他确实是没有想到, 不过是找年羹尧拿区区万两白银,年羹尧拖拉着不给就算了,居然还告到父皇这里!实在是, 实在是欺人太甚! 看着弘时的脸色,雍正就猜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现在看着弘时那张脸,连气都不想出了,他冷冷看着弘时:「你知不知道这次你错在哪儿了?」 弘时脑袋里面只剩下一团乱麻,听着皇帝发问,第一时间就是推卸责任:「儿臣也是想要遵从父皇旨意,好好侍奉老师,老师回家奔丧,若是没有丧仪……」 「到现在你还不肯认错!」皇帝听着弘时推卸责任的话,原本压下去的火气又一次涌上来,冷笑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要给王懋竑一万两作为丧仪,究竟是为了尊师重道,还是为了压过你两个兄弟一头!」 「不在正经事上发力,只想着藉助别人的力量去打压兄弟,你这辈子能有什么出路!」 皇帝的话始终冷冰冰的,却一针见血指出了弘时心里面隐秘的欲望。弘时被吓破了胆子,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勐地磕头,求饶不已:「父皇,父皇饶命!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看着弘时求饶的模样,雍正脸上失望神色更重,他再看一眼另外两个孩子,开口道:「弘历,弘昼,你们三哥之所以做出勒索臣子一事,说到底,还是为了跟你们俩比一比财力,你们说,朕,该不该轻易饶了他?」 弘昼如何敢对皇帝的想法提出评价?当下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连道:「儿臣不敢!」 皇帝轻哼一声,却并不意外,目光转向弘历,严肃起来:「弘历,弘昼向来以你马首是瞻,你说说看,朕该不该饶了你三哥这一回?」 第221页 此话一出,莫说弘昼,就是磕头求饶的弘时自己,都控制不住地竖起耳朵,等着听弘历的反应。 而弘历却是一愣:「父皇,你问我?」 雍正能看出来弘历是在装傻,却不拆穿,反而正色道:「朕问的就是你,你跟你三哥关系不好,平日里弘时没少跟你相争,所以这一次,朕想看你的态度。」 皇帝的话十分直白,弘时听着,心揪成一团,忐忑不安地等着弘历的决定:他平时见到弘历就像是见到仇人一样,弘历要是趁机使坏……那可怎么办? 在这样紧张不安的等待当中,弘时听到了弘历那熟悉的、满不在乎的声音。 弘历撇撇嘴:「您都说三哥和我关系不好,我要是说该罚,不就成了公报私仇?」 雍正被弘历反将一军,后者将雍正的表情尽收眼底,眼里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我要是说不该罚呢,那就变成了惺惺作态,邀买人心。」 弘历将这两难局面大大方方说出来之后,两手一摊:「所以父皇,以我的身份,是不应该给您建议的,三哥该不该饶,全在您一念之间,您就不要来折腾我了!」 弘昼仍旧跪着,他本来是偷偷抬起头去看弘历说话的,这时候却听得入神,张着嘴巴忘记了自己处境。 好在没有人看到弘昼的反应,雍正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弘历身上,看见少年这么轻轻松松就化解了他给出来的难题,雍正生气之余,心里仍旧冒出了一丝自豪感:「朕就知道你滑头。」 听着皇帝的话语,弘时如今也算是明白了,父皇如此雷霆震怒,居然都被弘历三言两语哄得迴转心意。 他完完全全,比不过弘历在父皇心里面的地位。 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意一点点顺着双膝爬上来,然而即将被处置的害怕感根本压不过弘时心里的寒意。 他无数次提醒自己,皇帝心里面最喜欢的是弘历,可是当他再一次亲眼见到、亲身体会到时,那种挫败感是控制不住的。 雍正的目光从弘历身上收回来,看也不看弘时,便下了决断:「弘时,你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勒索朝廷大员,这次年羹尧没有把此事宣扬出去,已经是给朕面子,朕也不欲重罚。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宫里,哪里都不要去了。」 弘时后来是如何失魂落魄走出干清宫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人站在宫外之后,被冷风一吹,弘时才总算又恢復了一点神志。 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再看看那幽深威严的干清宫,只觉得无比可怖。 「三哥?」 怯生生的声音叫住弘时,弘时看着面前露出怯意的弘昼,忍不住心生厌烦:「你叫我做什么?为什么不跟着你的好四哥?」 弘时越说话越控制不了自己心里的恶意,激动不已:「弘历多厉害啊,父皇多喜欢他啊?你跟着他这么多年,沾到不少光,怎么今天看到我失了宠爱,还过来跟我说话?不跟着弘历?」 弘昼本来是看见弘时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看着跟他从前那自信到自负的样子很有些落差,心里面有点可怜弘时,这才叫了弘时一声。没料到招来弘时一肚子怨气,顿时脸色也难看起来:「三哥,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看着弘昼皱眉,弘时憋了一肚子的气通通爆发了:「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你以为你靠着弘历,就能够跟我说话了?我告诉你,就算是你找弘历来,我也是不怕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弘昼被弘时一通辱骂,脸色也是难看至极,他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三哥,从前我惧怕你,是因为你比我们都厉害,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四哥说了,我们都是平等的人,没有谁天生比谁高贵,也没有谁天生就了不起。」 看起来普普通通毫无过人之处的弘昼上前一步,凝视着弘时,鼓足了勇气,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怕你。」 弘昼原本心里面还有一点惧怕,可是当这句话说完之后,心里就好像完全被勇气充盈,而勇气又将盘踞在心底多年的恐惧完全驱散! 他露出笑容,摆了摆手:「三哥,以后不要再来欺负我了,我会反击的。」 说完,弘昼转身离开。 弘时看着面前弘昼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到脸色扭曲,弘昼明明和弘历完全不同,可是说话时候的表情却和弘历一模一样! 「弘历,弘历!」 弘时死死念着弘历两个字,双眼布满血丝,他在心里发誓:终有一天,他一定要弘历跪在他的脚下! 干清宫里。 皇帝扫了一眼还不肯走的弘历,有心晾一晾他,却又知道弘历这孩子根本就不走寻常路,晾着他他都是不当回事的。只得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去,接着批阅摺子。 而弘历果真就没当一回事儿,他弯腰把地上年羹尧的摺子捡起来,翻了几翻,脸上的表情有点精彩。 雍正看起来是在批阅摺子,实际上还分出了几分精力去观察弘历,见弘历似乎是有自己的意见要说,手里拿着的笔都慢慢放倒。 「哈!」 果然,弘历看完了之后,发出一声嗤笑。 他这笑声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轻蔑,使得皇帝动作一顿:「你笑什么。」 弘历将年羹尧的摺子放回去桌上,耸肩:「我是想说,我三哥这回未免也太惨了点,被年羹尧当枪使了。」 第222页 雍正干脆把自己手上的毛笔放下,用目光示意弘历继续说:「你不是不喜欢弘时么,怎么现在反倒为他抱不平了?」 弘历也不藏着掖着:「我不喜欢三哥,总归也要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叫声哥,可是年羹尧说到底是父皇的手下,给父皇办事本就是理所应当,他凭什么也来算计三哥?」 雍正难得气顺:「你能不计前嫌,还是把弘时当做兄长看,朕心里甚是宽慰。」 弘历撇嘴:「我只是跟外人作比较而已,在自己家人面前,您可别指望我对他像对弘昼和福惠一样。」 这孩子有时候坦诚得让人生气。 雍正瞪弘历一眼,后者完全不害怕,而是继续说道:「这年大将军看起来说的是皇子索贿,但字里行间说的,难道不是天子与民争利么?」 「叮!」 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苏培盛吸引过来所有人的目光,他连忙低下头:「请陛下恕罪!奴婢一时没有站稳……」 雍正知道弘历的话很让人惊讶,对于苏培盛的反应却仍然觉得丢脸:「你在朕身边多少年了,竟也会被弘历一个孩子的话吓到么?」 苏培盛苦笑不已,只得认错。 他倒不是被弘历说的话吓到,而是被弘历的态度吓到,在皇帝面前如此胆大、如此口无遮拦,这纵观歷朝,恐怕都没有几个皇子会做出这种事来。 但皇帝本人显然是对弘历的话全不在意,他冷笑起来:「朕如何不知道年羹尧是在借着弘时来骂朕。」 弘历挑眉:「父皇,您看起来脾气也没那么好吧,您能一直忍着?」 雍正:「……你这么说,不怕朕脾气不好,第一个治你?」 这几年下来,弘历跟皇帝关系亲近,皇帝知道弘历胆大,弘历同样知道皇帝只是嘴上说说,从没有真正罚他。当下便嘻嘻一笑:「我不就是跟您开个玩笑么?您别当真。」 「不过父皇,您对年大将军怎么想的不要紧,我笑,单纯是觉得他这个话说得可笑。」 「什么叫做与民争利?」 少年人眉眼间的笑意舒朗又轻蔑,看似玩世不恭,实际上透着一股看穿一切的讥讽笑意:「他年家人在京城里面耀武扬威的时候把自己当做人上人,现在对着父皇,又把自己当做老百姓了?」 「这未免也太利己了吧?」 这句话就像是轻薄而锋锐的匕首一样,将面前轻松的氛围破开,之后弘历的嘴就没有停过。 「还有,争利,争的是什么利?他敢把三哥索贿的一万两银子写出来,敢把他想要的火耗银子写出来么?这么藏头露尾,畏畏缩缩,我真想不出来,他居然还能带着那么多人在外面打胜仗!」 皇帝平日里城府极深,对谁不满意都藏在心里,不到最后时刻从来不表现出来。 因此,弘历这个对谁不满意就直接出言讽刺的性格格外对雍正的胃口。 更何况,弘历现在讽刺的,还是雍正厌恶至极却暂时动不得的年羹尧。 当下雍正就笑了起来:「这你就想错了,这平定青海,年大将军确实当计首功。」 弘历没有因为这一句而对年羹尧生出好感,反唇相讥道:「就算他当时立功,可是当时不也给了赏赐么?现在好了,他平了青海大乱,怎么,整个青海都要落进他一人手里,归他差遣不成?」 「他把自己放在老百姓的位置上面,可是做的却全是坑害百姓,鱼肉乡里之事!」少年人脸上愤愤不平之色越浓,「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可李卫和张廷珩他们收集到的信息我全都知道!年大将军这一派的人,在年大将军得势之后,巧立名目,不知道多收了多少苛捐杂税!」 「这火耗银子不过其中之一,您把它们收回来之后,他们现在就闹成这样。」 「要叫我说,真应该全部都收回来,还要把他们这些年吃进去的,全部都吐出来!」 说到最后一句,少年人脸上已经不止是锋锐,而是带了一股淡淡的杀气,这股杀气显得他整个人都好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一般,透出无人可挡的气势。 雍正久久地凝视着弘历,忽然间笑了:「很好。」 「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雍正这句话说得有点没头没尾,但弘历却没追问,他这么沉默的反应让雍正有些好奇,问道:「弘历,你三哥处处针对你,你为什么不藉此机会,让朕重罚他呢?」 弘历重重嘆了口气:「唉!」 这下,轮到雍正自己莫名其妙了:「你嘆气做什么?」 少年苦大仇深地摇了摇头:「我是感嘆,有些人啊,不想着怎么调解孩子之间的矛盾,净想着要我跟三哥斗起来。我说父皇,我要是把三哥压得没有还手之力,你肯定看不过眼,要我记得他是哥哥,手下留情。可是平时我不理他的时候呢,您就恨不得叫我想起来三哥这人平时有多过分,又想叫我折腾一下三哥。」 自己的心思被人拆穿,饶是面瘫如雍正,脸色都僵硬了一瞬。 面前的少年看出来他的窘迫,却还不肯罢休,硬是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问:「我想採访採访您,您为什么一个劲儿想让我跟三哥斗啊?」 少年的眼神实在是明亮清澈,看得雍正无话可说。 他能说什么? 难道直接说,朕就是想看你们兄弟两个谁更有本事,更能够继承皇位? 第223页 还是实话实说,弘时就是他摆出来给弘历的试刀石,要是这块试刀石被弘历忽视了,就浪费了他的苦心? 显然,这两个答案都不能直接告诉弘历,雍正摇了摇头,笑骂一句:「你胆子如今越发大了,倒来问你父皇!」 「马上就年节了,这段时间,你还是先在宫里陪陪你母后和母妃吧!」 被皇帝生硬地赶出去,弘历站在干清宫门口,摇了摇头:「找不到理由就不找呗,您这理由,真是……」 殷公公守在外殿,看着三个皇子走出干清宫时完全不同的反应,心下感慨。 三皇子虽然占着年长的优势,但走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一看就知道受了陛下斥责,而且还跟五皇子吵了一架,看那架势,也没占到便宜。 只有四皇子,看起来是被赶出来的,可那落落大方反客为主的态度,倒好像是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得胜将军一般! 他再度感念自己老早就和四皇子搭上关系,一面计划着让自己的干儿干孙们去跟景仁宫的熹妃娘娘搞好关系。 四皇子这棵大树,可一定要抱好了。 另外一边,三皇子弘时因为留难年大将军,反而被皇帝罚了禁足一事传扬出去,年家声势更旺。人人都说年羹尧如今是皇帝最宠爱的臣子,甚至能够为了他斥责自己的亲生儿子。 年羹尧本就飞扬跋扈,见皇帝并没有怪罪自己,而是站在他那边,虽然皇帝还没有松口火耗银子,但这面子给足了他。他便也得意洋洋起来,在宴席之间大放厥词:「我虽然不才,但毕竟也是陛下的左右手!陛下是什么人?那是圣明天子!就算三殿下是皇子又如何?还不是见他对我不敬,就罚了三殿下?」 第77章 大不敬! 年羹尧在席间喝得满面通红, 不到一年时间,一个孔武有力的大将军,已经被酒色侵蚀得机会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 他如此狂妄自大的言语说出来,却没有几个人阻拦, 甚至连吃惊害怕的人都没有, 众人只是顺着年羹尧的话继续奉承他, 一口一句:「年大将军功劳那么大, 陛下肯定是念着您的! 「大将军一心为了朝廷,陛下自然知道分辨!」 …… 诸如此类的话说得多了, 年羹尧的表情也就更加得意,飘飘然地说道:「就是!我啊,一心向着咱们陛下, 这皇子虽然是皇子,可若是有些地方做得不好,别人不敢说,我却是敢说的!」 「几位殿下都各有各的缺点,还是咱们小殿下最好!」 不知道是谁提到了八皇子福惠,场面更加热络起来,数不清的阿谀奉承雪花一样飞到年羹尧耳边。 「咱们这位小殿下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咱们陛下自从有了小殿下之后, 年年风调雨顺!」 「就是就是,咱们小殿下那可不是一般的人,我是没有机会见到小殿下, 要是能够亲眼看一看小殿下, 说不定也能够沾上这样的福气呢!」 听着众人越来越夸张的吹捧之语, 年羹尧脸上笑容更加扩大,整个人沉醉在美酒营造的美梦之中。 年羹尧举着酒壶一头栽倒下去,嘴里面还念念有词:「我们小殿下就是最好的……其他人, 算什么?殿下……殿下……」 大将军府上其他人出面应酬,一边说着:「将军喝醉了,各位大人请回吧。」 见主人都喝醉了,这些来客才散去。 其中就有人暗暗将席间听闻写在小纸条上,卷好之后,来到无人之处,将它绑在洁白信鸽腿上放飞信鸽。 …… 「好一个年大将军!」 各地汇集而来的密折都统一到了皇帝面前,汇报上来的内容五花八门,只一点,参奏年羹尧的摺子却是出奇的一致。 皇帝气得不行,把桌面上的东西哗啦啦扫了一地,其他人也不敢动弹,只有弘历站在房间内,好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边弯腰收拾东西,一边「规劝」皇帝。 「父皇,不是我说您,这些消息您知道了又生气,干嘛还要听呢?照我说啊,您干脆就把这些东西全都收起来,别看,看了就是给自己找气受。」 弘历说着这样的话,张廷玉隐晦地看他一眼,试图用自己的眼神提醒弘历。 而雍正这时候则冷冷道:「不必看他,你再怎么看,弘历也只会装作没看见。这小子,一天天都只知道气朕!」 张廷玉连忙行礼告罪。 而弘历收拾好了奏摺,还要举起来吹一吹上面的灰,嘆了口气:「父皇,您看看,最近这段时间,您掀桌子的次数可是越来越多了,您火气这么旺,要不要来点苦瓜汤清清火?」 「你少说风凉话!」雍正瞪了弘历一眼,压住自己火气问他,「年羹尧跟自己亲信说的话,你难道就一点都不介意?」 弘历眨眨眼睛:「我介意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在外面名头可大了,夸我的骂我的都有,我要是每句话都听着,我耳朵早就废了。」 雍正忍无可忍,顺手摸了根紫毫笔就在弘历头上敲了一下:「你少装傻充愣!朕问的是福惠!」 这一下是真的带了火气的,弘历被敲得嘶了一声,有点委屈地看过来:「您打我!」 「就是,四哥,弘历还长身体呢!」在一旁憋了半天的允禄看不过眼,也跟着说了一句。 雍正在弘历面露痛色的时候就有点后悔,只是他是做父亲的,自然不可能跟弘历认错,当下只得僵着脸对允禄道:「朕知道你心里想着弘历,怎么,要不让弘历改口,别叫你十六叔了?」 第224页 允禄吓了一跳,顿时不敢说话了,这天家父子相争,他哪里能掺和。 反倒是弘历打抱不平:「父皇,您知道十六叔胆子小,就别吓唬他了,这么多人呢,您给十六叔留点儿面子不成?」 那这么多人,也没见你这臭小子给我留面子啊? 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雍正一肚子气发不出去,只得硬邦邦催问:「行了,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朕的问题,年羹尧口口声声说着福惠,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话一处,屋子里面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弘历。 诚然,弘历的确现在是最受宠的皇子,可是福惠毕竟是皇帝老来得子,又自幼体弱多病,皇帝对他更加上心,若是比较起来,或许弘历看着还没有那么受宠。 可是年羹尧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举年家之力,将福惠这么个小傢伙扶上太子的位置。这样的举动,对于任何一个对太子之位有野心的人,都无疑是一种威胁。 允禄盯着弘历,急得不行,他不知道弘历会怎么回答,但却清楚一件事,只要弘历对太子之位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就不可能不介怀福惠。以皇兄的敏锐,不可能发现不了弘历的态度,到了那时候,弘历真的还能够做最受宠的皇子么? 被所有人盯着的弘历反应却出乎众人意料。 少年一摊手,满脸无奈:「福惠才几岁,他被年羹尧拉出来当了靶子,我就要听年羹尧的,照着这靶子打了么?」 少年的声音轻快明亮,说话的时候不带一点儿停顿,一听就是未经思考之语。 可偏偏就是这样没经过思考的话语,听起来,才格外诚挚。 格外,平和。 是的,平和。 允禄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他完完全全没有在弘历的回答里面听到对福惠的敌意和防备,甚至连一点儿忌惮都没有……这怎么可能? 不只是允禄惊讶,皇帝本人都多看了弘历一眼,问:「你当真一点都不介怀?」 弘历还维持着摊开双手的动作,又嘆了口气,最近他嘆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父皇,您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问三哥和福惠?下次要不您连弘昼一起问了吧?我都说过多少回了,我对他们没有什么特别的敌意,他们跟我又不是竞争对手,我介意他们干什么?再说了,只有三哥偶尔气我,福惠还是个孩子呢,平时那么听话,我介怀做什么?」 弘历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清澈明亮,雍正见过那么多人,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弘历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此刻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是应该高兴弘历过于单纯,并没有把兄弟们当成竞争者,还是应该生气,弘历作为皇子,对于太子之位竟然一点野心都没有。 简直是不求上进!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皇帝心里面的不快就又一次占据了上风,他重重哼了一声,眼神扫过张廷玉,也露出一点不快来:「朕倒不知道,平日里你究竟学的什么,竟然对兄弟们如此宽宏大度,朕险些忘记你前两年的样子了!」 弘历也不害臊,笑眯眯接话:「忘了就忘了呗,我前两年反正没现在好,父皇记得我现在什么样就成了。」 皇帝试探出来了弘历的态度,但却并没有高兴起来:一个把兄弟当成仇敌的储君固然不合格,可是,一个全无斗志、对权势并无欲望的储君,更让人无从下手。 雍正预感到将来的日子没那么轻松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 弘历被允禄揽着肩膀走出来,两人好一通闲聊之后,允禄才绕到了正题,他拐弯抹角地问弘历:「弘历,我问你,你对你八弟,真的……」 弘历灿烂一笑:「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在问八弟?这样吧十六叔,你肯定是见福惠见得少了,才会问我喜不喜欢他,你跟我来亲眼看看福惠多听话,你就知道了!」 说完,也不管允禄答不答应,硬生生拉着允禄去了翊坤宫。 允禄自己身为成年王爷,尴尬不已,听闻年贵妃避开之后,方才跟弘历来到内殿与福惠一起玩耍。为了热闹,弘历还叫上了弘昼。 福惠现在才四岁,已经是快到桌子这么高的小人了,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奶音。这么大的孩子最喜欢跟着大孩子一起玩,允禄就看着福惠跟在两个哥哥屁股后面,笑得无比开心。 允禄自己也是个孩子王的性格,看到新玩具眼馋也跟着过去,不多时就跟福惠玩到了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个人都跑出汗了,福惠被宫女接过去擦脸,弘历忽然说了一句:「福惠,你这里地方太小了,要不要去我那里住上几天?」 正在给福惠擦脸的宫女脸上表情明显僵硬了起来,刚想拒绝,福惠却已经兴奋地答应下来:「好呀!四哥,我现在就跟你去!」 允禄惊呆了。 直到离开翊坤宫的最后一刻,允禄都还指望着一宫之主的年贵妃会出来阻拦,把弘历这天马行空的想法按住。 可是弘历无视了宫女太监,身边的弘昼看起来也不觉得弘历的举动莽撞,两个人牵着福惠,就直接走到了最外面。 允禄绝望地想:不是吧?真的要他出面阻拦? 「殿下等一等!」 终于,大宫女兰花跑了出来,允禄总算松一口气,以为兰花是来将福惠带回去的。 第225页 却不料这宫女把手里拿着的玩具往福惠手里一塞,笑吟吟道:「殿下,去四殿下那里,记得乖一点哦,不然下次四殿下就不让你去了。」 允禄目瞪口呆地看着福惠收下玩具,掷地有声地说道:「我才不会不乖呢!四哥每次都夸我乖,是不是呀,四哥?」 弘历点点头,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小傢伙的脑袋:「对,福惠最乖了。」 允禄就眼睁睁见到这小孩子听了弘历一句夸奖之后,笑开了花。 这……这么好骗的吗? 直到坐上回到毓庆宫的马车之前,允禄都还晕晕乎乎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允禄似乎整个人都受到了冲击一样,弘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歪头看看允禄:「十六叔,现在,你还要再问我吗?」 少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明亮笑意之外,是明晃晃的得意和炫耀。 允禄忽然就来气了:「行行行不问了不问了!我白给你担心那么久,好像我是个大傻子似的!」 弘昼都没忍住笑了出来,允禄又瞪着弘昼:「好啊弘昼,以前你去十六叔府上的时候,也没少拆家吧?你跟弘历两个什么都知道,就是瞒着我?」 弘昼连忙往弘历身上推:「十六叔,这可不怪我,您又没问过。」 允禄对着他们兄弟俩翻了个大白眼,转身就走:「算了算了,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们了!惹不起惹不起!」 他闷头往前走,身后还追上弘历带笑的声音:「十六叔,您别生气啦!我上次帮您收到了八方来贺的西洋钟,已经送到你府上去了,你回去就能见着!」 允禄走在路上,重重一顿:「这臭小子,就知道拿东西来哄我!」 不过,允禄的嘴角还是翘了起来,最终化成了毫不遮掩的痛快笑意。 年羹尧这厮,仗着自己的功劳就瞧不起人,谁能想到,他给予厚望的八皇子,实际上只是跟在弘历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小跟屁虫呢? 年羹尧想捧着福惠跟弘历斗,怎么都不打听打听福惠跟弘历的关系? 简直太可笑了! 允禄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气,到了这个时候,完全被抚平了,回到自己的王府上,轻轻松松地赏玩弘历送来的西洋钟。 但另外一边的张廷玉就没这么轻松了。 他从皇帝的养心殿里出来,面色虽然不变,但是走路的步法却加快了很多,暴露了他内心激动不已的心情。 过了这么久,陛下终于暗示他,四皇子是陛下心目中的储君了! 张廷玉在脑海中把皇帝的话语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几遍,无论怎么揣度,其中的指向都再明白不过。 张廷玉确认之后,强迫自己沸腾的心情冷却下来,开始一边走路一边在心里面盘算,要如何才能够做到陛下口中的要求。 陛下似乎对于四皇子现在的态度很不满意,一方面嫌弃四皇子对皇权没有贪慾,一方面又觉得四皇子手段并不严厉,无法起到震慑作用。但与此同时,陛下其实是喜爱四皇子对于兄弟们的手足之情的,因此,并不能教得四皇子冷酷无情…… 这其中的考量,还需要小心去做。 总之,张廷玉回去之后,和自己的兄弟关在书房里面,好一通商量之后,下定决心。 从这天起,张廷玉教弘历的东西开始不一样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一年当中最为热闹的时候,弘历跟着过了春节,又如同往年一样,收了一大堆礼物之外,皇帝额外给了他一个工作。 「写福字?」弘历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激动起来的德胜,莫名其妙,「这些东西内务府不发么?还有,父皇那里一向不是他自己写么?他之前还觉得我的字不好来着,怎么会叫我写?这该不会整我的吧?」 眼看着四皇子越猜越离谱,苏培盛脸上的笑也快绷不住了,他强笑道 :「殿下误会了,这赐福字是咱们的传统了,陛下今年叫殿下写,想来,想来是认可了殿下的字。」 弘历看得出来并不感兴趣,只是卖个面子,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写一些,只是我坚决不肯多写的!」 于是,今年的重臣们发现,有些人去年得到了御赐福字,今年却没有得到。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今年的福字是叫四殿下写的,而四殿下写的福字不多,自然只能够紧着发。 人都是爱攀比的,尤其这些大臣之间,比的更是一个脸面。一时间,没有人顾得上追究为什么今年是四皇子写福字,而是个个都比拼起来,四皇子赐福给他们,肯定是更加看重他们。 这样一来,有福字的没福字的两拨人各持己见,在吵吵嚷嚷中度过了新年。 翻过年去,便有一样祥瑞发生。 李卫特意写了摺子给皇帝,说是自己所在的地方,天有异象。 出现了日月同辉,五星连珠的奇景。 在这摺子里面,李卫不仅对这异象赞美有加,还顺势歌颂了皇帝的功绩,提前恭贺了这一年全国各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切顺利。当然,在摺子的末尾也提了一笔他自己的政绩。 弘历对这个天象不予置评,雍正却是高兴得很,给了李卫一笔重赏,还命令画师将这天象绘制出来,挂在墙上,每日里都要看上几回。 天降祥瑞,皇帝心情愉快,大臣们也都识趣得很,一个个都抢着到皇帝面前说吉祥话。 第226页 但唯有一人成了例外。 大将军年羹尧上表庆贺皇帝功绩,然而送上来的摺子不仅字迹潦草,更是写了大不敬之语! 皇帝震怒之下,当庭怒斥:「莫非年大将军以为,朕这个天子,竟然当不上朝干夕惕四字,不肯将之归功于朕么?!」 第78章 我们一开始就不该劝你顾念兄弟之…… 皇帝震怒, 群臣皆惊,满朝大臣俱都颤颤巍巍跪下来,口中齐唿:「陛下息怒!」 只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这回看起来却是极为愤怒,连头上的玉旒都跟着颤动不已。 皇帝不仅没有因为群臣的跪求而平息气愤, 反而大力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 冷笑道:「朕竟不知道, 原来朕一心把大将军视作臂膀、视作知己, 大将军心里,却不认为朕配得上朝干夕惕这几个字!」 皇帝看样子是真的愤怒, 朝上纵然还有年氏一派,也没有人赶在这个时候出面来别皇帝的苗头。 而皇帝强调了两次「朝干夕惕」之后,方才没有先前那般激愤, 而是冷笑起来:「朕一向论功行赏,当日年大将军立下赫赫战功,朕,从不曾亏待过他,你们说,是也不是?」 众大臣齐声称是。 皇帝继续翻旧帐,说话的时候都带着委屈一般:「朕对年大将军, 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年家一门上下,朕赐予四个爵位,便是宗室之中, 也无人能有这样的恩宠!」 爵位是实打实能够带来好处的东西, 皇帝此话一出, 跪着的臣子们眼神波动,各个都以眼神交流起来。 而臣子们的反应并没有出乎皇帝意料,他眸中冷色更甚, 寒声道:「年大将军身在西北边陲之地,离京城何等之遥?朕欣赏他的能力,许多大事都要去信与他,亲自商量,朕难道没有给够年大将军脸面么?」 皇帝对于年羹尧的宠爱举世皆知,但年羹尧盛宠之时,甚至能在千里之外左右皇帝的决策,这一点,就使得朝臣们嫉妒之余,有些不寒而慄。 他们当中不少人要巴结年羹尧,可是年羹尧性格粗狂,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年羹尧,万一他真如陛下所说,在千里之外都写信回来,不说告状,只要提上那么一句……以陛下对年羹尧的宠爱,谁被他记恨了,岂不是官途无望? 众人心底升起害怕情绪,就连年氏一派的人,心里想要辩解的心思都弱了不少。 听得底下嗡嗡声音减弱,皇帝就知道自己这一手没有做错,他念叨了几句:「朕感念他辛苦,记得他的功劳,无论是爵位还是钱财,朕都赏赐得够多了!可是,年羹尧他却还不知足!」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先前脉脉温情的假象遽然撕裂,露出里面杀气四溢的匕首来。 皇帝声音冰冷如匕:「年羹尧这封摺子能将简单的几个字都写错,并非他粗枝大叶,而是因为他心中并不敬重朕,并没有朕这个天子!」 「年羹尧自恃己功,以为自己是青海的大功臣,就能不将朕放在眼里,」皇帝冷笑起来,「这青海之功,难道真是他年羹尧一人所成么!难道前线的将士,以血肉之躯歼灭叛军、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到头来,所有的功劳全都落在了年羹尧一人头上?」 皇帝冷声喝问,声音里杀气腾腾,任何人都能够听得出,皇帝对于年羹尧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只是这时候仍然没有人敢站出来。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阵令人难堪的寂静中。 「格格格……」 细碎声响实在是离得太近,弘历的思绪被声响打断,有些疑惑地四下一看。 只见弘昼脸色惨白,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僵直状态。 他在发抖。 这个认知一出来之后,弘历四下一看,其他人都跪着,只有他们俩站着,反正做什么这些臣子们都看不到,他干脆拉了弘昼一下。 弘昼茫然地看过来,就看见弘历温和又充满了鼓励的笑容。 明明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不应该笑,但奇怪的是,看见弘历的笑,弘昼也没那么紧张了。 见到弘昼放松许多,弘历这才重新侧过脸,选择站了出来:「父皇,儿臣也有一事启奏!」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当中,弘历站了出来,少年的身形挺拔修长,不再是修竹一般笔直,反而像是一柄出鞘利剑,带着无人能挡的锐气。 弘昼看着弘历的背影,嘴巴张开又闭上,他本来想要叫弘历不要冲动,但是想一想,还是选择了相信弘历。 无论四哥要做什么,他只要支持四哥就好了。 弘历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龙椅上面的皇帝。 雍正眉头紧蹙,他决定动手之前,并没有瞒着弘历,但同样也没有叫弘历来插手!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弘历到底想做什么? 出于这种顾忌,皇帝没有第一时间答允弘历,而是用充满了压迫感的眼神看着弘历,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 但弘历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少年神情坚持,扬声道:「父皇,儿臣以为,年羹尧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和他手下的四川提督也脱不了干系!请您将四川提督先行捉拿归案,问个明白!」 若说皇帝斥责年羹尧不敬只是敲打,那么四皇子弘历的举动就是明晃晃地亮刀子了! 群臣一片譁然。 第227页 在这样的譁然当中,皇帝对着弘历怒目而视,强压着火气点了一人起来:「蔡珽!」 在一堆跪着的大臣里面,有一个皮肤黢黑的大臣慌忙站了起来,他就是左都御史蔡珽:「陛下,臣在!」 皇帝仍旧瞪着弘历,说话时候的语气也很不善:「朕问你,可曾有人奏报四川提督尸位素餐、横行霸道?」 蔡珽本来就跟年羹尧一派有仇,他平日里没事都准备了一堆摺子弹劾,今日见得皇帝忍无可忍,本就要藉此机会狠狠治治年羹尧一派,不料却被半道杀出来的四皇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时皇帝亲自发问,他才如梦初醒一样,滔滔不绝控诉起来:「有!臣收到的弹劾摺子不计其数!有人参奏四川提督纳泰横徵暴敛,增加赋税十倍不止,也有人参奏他……」 蔡珽找到机会,将自己知道的罪证和盘托出,皇帝也没有阻拦他的意思,蔡珽说了个痛快之后,便慷慨激昂道:「陛下,臣以为,若是只有一人弹劾纳泰,或许还有隐情,可是这么多官员一起弹劾,那就是纳泰所作所为,确有其事了!请陛下明鑑,将纳泰收押起来调查清楚!」 弘历嘴唇动了一动,皇帝生怕他又要开口,就立即答应:「朕准了!即刻将纳泰调回京城,配合调查!」 蔡珽大喜过望,他立刻趁热打铁,再次提出:「还有甘肃巡抚胡期恆,臣亦有本奏!此人身为年羹尧心腹,平日里没少为非作歹,且此人学识过人,在他影响之下,不知道多少学子都走了歪路!」 说到学子,弘历就眉心一跳,他和皇帝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表情都绝对算不上轻松。 他们都想起来第一年的恩科舞弊一案。 昔年一个区区侍郎刘碧,就能够将考题卖给五十多名考生,影响到那么多人的成绩。那么这个担任甘肃巡抚的胡期恆,又能影响到多少考生?在他这个巡抚一手遮天之下,又有多少本应该凭自己本事收穫成功的考生,失去了机会? 果不其然,皇帝瞬间暴怒:「好啊,好一个甘肃巡抚!蔡珽,你把收集到的证据转交给刑部,刑部查验之后,若是证据属实,便将胡期恆捉拿归案,以儆效尤!现在,将胡期恆就地革职查办!」 「下朝!」 在火速丢下这两个足以让西部官场地震的决定之后,皇帝就立即下朝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弘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带上。 「朕不是说了,朕自有打算么?你好端端站出来做什么!」 皇帝声音不小,噼头盖脸一顿过来还不算,仍旧是怒气沖沖看着弘历。 而弘历在皇帝面前站着,抿了抿嘴唇,执意道:「我知道父皇有自己的打算,可是若是再不尽快把年羹尧身边的党羽剷除几个,这天下受苦受难的老百姓就又要更多成千上万人!」 少年神色愤怒,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单纯的冲动,皇帝晃神一瞬,而后疲倦地笑了起来:「弘历,难道你以为,朕愿意让黎民百姓遭受这样的苦难么?他们同样是朕的子民,朕难道不希望他们能够吃饱穿暖,好好活下去么?」 皇帝的话疲倦极了,然而,失去了皇权之威的话语,听起来却仍然有着十足的可信度。 雍正垂眸看着面前的奏摺,苦笑起来:「朕自登基以来,每日勤勤恳恳,不敢说是废寝忘食,但也敢说朕从未让自己清闲度日!可就算是这样,每天都是批不完的奏摺,办不完的贪官!百姓难,朕何尝不难?」 皇帝在弘历面前向来都是强硬刚强、无所不能的形象,唯一一次透露自己软弱的一面,还是在皇太后逝去之时,他流露出失去母亲的痛苦。 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弘历原本满怀着对普通百姓的同情,以及对年羹尧一伙人恶行的愤怒,冲到了皇帝面前诉说的时候语气仍旧不善,可是听得皇帝这样的话,他内心沉下来,面对皇帝,竟然第二次产生了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之意。 父皇他,看起来也好累啊…… 雍正疲惫地嘆了口气,看到弘历眼中的关怀心疼之色时愣了一下,被年羹尧背叛的愤怒瞬间被这样温和的情绪抚平。 雍正说话时候的语气也平和下去:「弘历,朕是早有打算,可是朕决意缓缓图之,并不是因为惧怕谁,而是担心朕操之过急,年羹尧他恼羞成怒,若是带着他手上的兵马行大逆不道之事,恐怕到时候受到牵连的人还要更多,朕如今,也是无奈之举。」 弘历脸上的倔强不满神色已经完全消失,他低下头,很是赧然:「父皇,我错了,我不应该质问您。是我见到张廷珩现在这副模样,却还惦记着纳泰为非作歹,所以一时激愤,这才在朝上冲动行事,破坏了您的计划。您,您要是罚我,就罚吧!」 皇帝一愣:「张廷珩怎么了?朕不是准他养病,他怎么还能知道纳泰的事情?」 弘历嘴巴一扁:「父皇,张廷珩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身体越养越差!上次我去看他的时候,我看他都快要昏过去了,却还惦记着弹劾的摺子,所以,所以我不想他看不到纳泰这些人伏法……」 弘历的声音越来越小,但雍正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重:「张廷珩少年天才,朕甚是嘉许,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没有福气。怪不得这些日子,衡臣的情绪也不高。弘历,既然你去过张家,那这段时间,你便还是亲自去探望,朕到时候把御医派给你。」 第228页 弘历情绪仍然不高,他和允禄等人都尝试过请名医给张廷珩诊治,但是张廷珩的身体却一日差过一日,其他人无法,只得让弘历常常前去探望。 而张廷珩此人,唯一的愿望也就是把原先知道的那些贪官污吏尽数整治了。 看着弘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模样,雍正想了想,对弘历道:「这件事情你也不要太过挂怀,朕本来早就有剷除年氏党羽之意,你今日虽然冲动,却也是推动了这原本的计划施行,因此,你不必觉得自己做错了。」 弘历抬眼,见到雍正沉稳坚毅的目光。 「放心吧,朕早有打算。」 从甘肃巡抚革职查办开始,全国上下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清算行动。年羹尧一派当初有多横行霸道,现在就有多么人人自危。 不仅各地官员争相弹劾年羹尧的暴行,连年羹尧一派的「自己人」都争先恐后,揭发举报同僚的行径,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会被人清算。 如日中天、不可撼动的年大将军,竟然就在一片乱象之中,露出了衰败的趋势。 当然,年大将军的支持者里面,仍然有相当一部分都对他抱有极大的信心,仍旧在wie年大将军奔走,不相信他会就这么倒下,这其中,便有好容易解除了禁足的三皇子弘时。 隆科多府中。 弘时一脸急切地看着隆科多,催问起来:「隆大人,国舅!您是父皇最信重的人,您若是出面说和,难道父皇会不听么?更何况,父皇本来对年大将军是多么的君臣相得,现如今不过是被弘历这傢伙蒙蔽了,等到他清醒过来,就会知道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离谱!」 听着弘时的话,隆科多神色相当复杂,他看着弘时,完全想不到弘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弘时义愤填膺,脸色气得涨红,隆科多有些出神地想:若是这个时候给三皇子一把刀,想必三皇子也会毫不犹豫地刺向四皇子吧? 这个念头只在升腾而起的第一时间就被按下去,弘时没有等到隆科多的回话,表情更加急切:「国舅,父皇现在生气,可是等他消了气,难道还会那么怪罪年大将军么?父皇就算是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的把年大将军怎么样的,毕竟还有年贵妃和福惠在呢!」 是了,还有八皇子。 隆科多才不会和弘时一样,以为皇帝当真有多看重年贵妃,会为了年贵妃放过年羹尧,但是八皇子乃是幼子,皇帝为了八皇子能做到哪一步,谁都说不清楚…… 隆科多沉吟起来。 见隆科多的神色没有之前冷硬,弘时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忙进一步说道:「国舅,还有啊,现在大将军腹背受敌,您若是在这个时候帮了他一把,他肯定会在心里面记得您的好处的!到时候,等到年大将军復宠,您不就更进一步了么?」 隆科多心里面盘算了一遍,打着哈哈将弘时敷衍了过去,又召集自己的心腹商议起来。 而弘时出了隆科多的府邸之后,又一次来到另外一间茶楼,和八爷九爷说起这事的时候,脸上表情就没有在隆科多府上那么恭敬。他很是不耐烦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我呸!这老货,无论我怎么说,他就是不肯松口!」 弘时紧张地抿了抿嘴唇,目光充满了期待与贪婪,他转过来看着八爷九爷:「八叔,您说,万一这年大将军要真失了势,他手里那么多兵,咱们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拿过来?」 八爷九爷对视一眼,九爷便慨然一笑:「你是我亲侄子,又是皇子,而年羹尧不过是个包衣奴才罢了!他既然德不配位,就应该把这位置给配得上的人!你放心,九爷我一定全力以赴,帮你把这奸贼赶下马去!」 弘时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放在桌上的手虚虚握了一下,仿佛这数十万大军的虎符,已经被他握在了手心。 弘时阴沉一笑:「等我拿到了兵权,我看弘历还怎么跟我斗!」 片刻之后。 金棕色虎斑犬气得上蹿下跳,恨不得出去咬狂妄自大的弘时几口,反观雪狮子,仍旧懒洋洋地趴在那里,由着弘历给他顺毛。 「气死我也气死我也!」虎斑犬来迴转圈,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了,「弘时想做什么?我们以前劝你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他倒好,做哥哥的,时时刻刻想着怎么把你这个弟弟置之死地!」 「早知道弘时如此冷血无情,我们一开始就不该劝你顾念兄弟之情!」 这句话说出来,就连黑色獒犬都贊成了:「就是,从前我们希望你能韬光养晦,先把自己的能力提高了,再去争夺,却没想到,这几年下来,你脾气一日好过一日,弘时却始终将你视同仇敌!」 「弘历,既然弘时如此作为,从今以后,你也不必对他留手了吧?」 第79章 贵妃託孤 然而面对着如此生气的两位爷爷, 当事人弘历却全不在意:「弘时讨厌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他去吧,二爷爷五爷爷,你们为了他生气, 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现在就连福全都有些无奈了:「弘历, 你三哥为了太子之位已然快要疯魔, 你难道就不想要做皇太子么?」 「不想啊!」弘历没有犹豫, 立即回答,「做皇太子有什么好玩?我看做了太子, 也未必能有好下场。看看皇祖父先前养在身边的弘皙表哥,他现在都被我父皇那么捧着,可是谁不知道, 是因为他的废太子父亲?」 第229页 弘历摇了摇头:「做太子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我才不干。」 虎斑犬和獒犬对视一眼,二者都看出来对方的无可奈何之色,但常宁还是不肯甘心:「弘历,只有做太子,将来才能成为人上人,你……」 弘历嘻嘻一笑:「这有什么好的?各个都像我父皇那样,在那么高的地方站着, 然后看底下人?把每个人的表现全都看在眼里?那多没意思啊!」 现在看来,弘历是铁了心不想做太子,甚至完全没有要跟弘时争抢的意思, 福全和常宁没有办法, 只好作罢, 换了个话头来提醒弘历:「弘历,虽然你不想跟弘时争,但是弘时现在这么恨你, 又跟老八老九勾结在一起,要的还是兵权 ,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他们要是对你不利,将来你可怎么办?」 常宁也跟着劝:「对啊,往后你可不能贪玩就一个人跑出来,连一点侍卫都不带,太危险了!你还每次出来都会碰到弘时,你说说,要是被弘时发现你在,把你打一顿,那可怎么办?」 弘历嘴角翘起来:「现在又不是小时候,更不是在宫里,他在外头见八叔九叔,就算是我撞到他,那也该是他反过来求我,求我别把他在外面的事情说出去。他还敢对我不利?除非他疯了!」 少年一边说着满不在乎地话,一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过啊,年羹尧的权利确实是要收回来,这一点,父皇早就想到了。」 弘时等人一番筹谋,动静越来越大,他和老八老九关系密切,也被其他人留意到,只有弘时自己还懵懂不知。 而皇帝忙于收拾年羹尧,暂时还没能够腾出手来教训弘时,就暂且记下。 到了四月的时候,年羹尧被撤了官职,从青海调走。再往后,年羹尧身上的官职一个接一个被撤掉,原本炙手可热的年家人,也都被摘了官帽,纷纷下狱。 年氏一族风雨飘摇,只剩下一个年贵妃仍然在后宫之中屹立不倒。 宫里面的风向一天一变,原本热闹非凡的翊坤宫变得冷冷清清,平日里和年贵妃关系最好的齐妃更是完全不露面,谁要是说一句年贵妃,她还能当场变脸。 但弘历却依旧隔三差五派人送东西去翊坤宫给福惠,一如从前。 这一日,年贵妃派人请弘历过去翊坤宫。 弘历凝视着面前的兰花,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兰花情急之下,跪倒在地,不住地给弘历磕头:「殿下,殿下,您就去看看贵妃娘娘吧!娘娘从前对您这么好,您就去看看她吧!奴婢求您了!」 桂花勐地磕头,不多时额头就红了一大块,她哭得可怜,弘历沉吟片刻,起身:「你不用哭了,快些起来收拾一下,带我去看看娘娘。」 德胜库巴二人依旧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弘历,收拾了皇后送来的人参雪燕一併带过去给年贵妃。 一进去翊坤宫,弘历就察觉到,翊坤宫中年萦绕的药味又重了不少,这在旁人看来,无疑是贵妃快要衰亡的徵兆。 事实上,弘历第一眼见到贵妃的时候,脑海里面涌出来的也是这个念头,他勐地皱眉:「娘娘,您现在病成这样,怎么也不让太医过来给你治病呢?」 面前的年贵妃形容枯藁,整个人骨瘦嶙峋,就像是一截枯木一样,就连伸出来握着弘历手腕的手指,都骨节分明,看起来像是随时要突破薄薄的一层皮肉一般。 若说年贵妃从前只是面带病容,有些虚弱消瘦,那么这两个月没见,年贵妃的身体可以说是以一种相当快的速度衰败下去,看得人触目惊心。 弘历面上的惊讶之色使得年贵妃苦笑起来:「我,咳咳!」 她咳嗽两声,兰花见状,连忙捧着手帕去接。 弘历眼尖,一眼就看见了纯白手帕上面的殷红血迹,他立即站起来:「我去叫太医来!」 「不必了!」 年贵妃微微提高音量,叫住了弘历,而她叫了一声,又继续俯身咳出几口血。 看见年贵妃这样,弘历也不好再违背她的意思,而是担忧地看着年贵妃:「娘娘,您这样有多久了,为什么先前没有听您提起呢?」 兰花张嘴欲言,年贵妃却摆摆手阻止了她,年贵妃苦笑道:「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我哥哥这人,虽然聪明绝顶,可是却过于傲气。他总觉得,无论他做什么,陛下都是念着他的好的。」 年贵妃答非所问地说了这么多,又自嘲一笑:「他落得如今这个地步,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想到了又如何呢?我这身子还是垮了。」 弘历其实也能猜到年贵妃的身体急剧恶化是因为年羹尧,但是亲耳听到的感觉和猜测出来的结果毕竟不同,他如今见到年贵妃这样子,也觉得于心不忍:「娘娘,其实年大将军所作所为,和您并没有关系,您何必用他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 年贵妃望着弘历,见他眼神纯澈,并没有厌恶和敷衍,有的只是对于生命即将逝去的惋惜,这时候,年贵妃心里才算是真的一松,她冲着角落招了招手。 弘历的眼神瞬间一凝。 角落里走出来一个怯生生的孩子。 正是福惠。 不知道福惠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听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 弘历看着福惠,眼神有一瞬间的沉凝,而年贵妃看得分明,此时也只能够苦笑:「四殿下,我不得不这么做,为了福惠的安全。」 第230页 她解释了一句,福惠站在弘历对面,看着弘历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惧怕之色。 弘历听明白了年贵妃的意思,却仍旧气不过,还要追问一句:「贵妃娘娘既然担心,何必又来找我?难道就不怕,我对福惠不利么?」 弘历在年贵妃面前向来都是温和的,难得有这样问话尖锐的时候,年贵妃苦笑不已:「殿下要怪,就怪我小人之心吧。但是现在,我也没有别人可以相信,只希望,殿下能够念在兄弟之情,照料福惠。」 被人算计了一把,还明晃晃地说了出来,偏偏对方还是这么可怜的模样,弘历连发作都不能发作,一时间憋闷得很,不再言语。 二人陷入了相当尴尬的气氛。 忽然之间,弘历察觉到手指尖传来了一点温热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福惠伸手牵住了弘历的手。 小孩子圆圆的眼睛看着弘历,有些害怕又依赖地问道:「四哥,我,我以后还能跟你玩吗?」 孩子的声音温软而单纯,弘历心下一软,原本的剑拔弩张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他蹲下来,跟福惠一个高度,揉了揉福惠的脑袋:「只要你愿意,以后你住在我的毓庆宫都可以。」 他的手从福惠的脑袋上面滑下来,又捏了捏福惠的鼻子:「不过,只怕你住不了几天,就会觉得住在我那里烦了,吵着要回翊坤宫呢!」 看着两兄弟之间亲昵的举动,一直紧张不已的年贵妃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了期盼而慈爱的眼神。 而后,缓缓闭上眼睛。 「娘娘,娘娘!」 慌乱的哭喊声中,福惠站在弘历身边,整个人都如同傻了一般,捏着弘历的手指一动不动。 只是一双大大的圆眼睛里蓄满了眼泪。 雍正三年,圣宠不衰的年贵妃,殁了。 皇帝匆匆赶来,双眼通红,甚至抓了弘历就问:「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朕?」 他眼里的悲伤实在是太深刻了,弘历看得分明,摇了摇头。 「父皇,母妃,母妃只想见到四哥哥。」 这时候,福惠软软的声音响起来,他的存在提醒了皇帝,皇帝眼里的悲痛之意渐渐消失了许多,转成了痛惜,他最后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年贵妃,沉沉道:「罢了,终究是,终究是朕没有来得及。」 皇帝弯下腰来,将福惠抱起,看着弘历的时候情绪还有些复杂:「弘历,朕方才一时激动,所以失态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弘历弯唇一笑:「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年贵妃殁了,父皇上心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父皇,年大将军手下您还要记得安抚,不能让他们闹起来了。」 皇帝点点头:「朕知道,这段时间,朕先把福惠带在身边,免得他触景伤情。」 说完,皇帝好像不愿意看弘历怎么回答似的,抱着福惠就急匆匆离开。 年贵妃香消玉殒,皇帝伤心至极,给年贵妃举办的丧事极其隆重,后宫各位嫔妃都要前来拜祭。 齐妃就很有些不快,来拜祭的时候仍然骂骂咧咧,却被前来弔唁的皇帝无意中发现,皇帝大发雷霆,将齐妃连同三皇子一起罚了禁足,不许他们出宫。 而年贵妃一死,朝中其他人对于皇帝又有了新的猜测。 张廷玉这段时间很是憔悴,他也刚刚没了幼弟张廷珩,此时精神头并不比惴惴不安等待着皇帝回心转意的年羹尧好多少。 弘历轻手轻脚进来,不想吵到张廷玉,而张廷玉却睁开眼睛,问弘历:「年羹尧还是不肯说?」 弘历站住,转述刑部尚书的话:「薛大人说,年羹尧坚持一定要见到父皇最后一面,不然什么都不肯交代。」 张廷玉有些疲倦地站起来:「看来薛大人是没有办法撬开他的嘴了,这样吧,我亲自去一趟。」 弘历张了张嘴,却被张廷玉打断:「殿下还是不要去了,免得到时候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但是弘历真的是这么听话的人么? 在张廷玉走了没多久,弘历就绕过众人,亮出自己的身份顺利进了天牢重地。 按照自己之前的记忆,弘历拒绝了相关人员的带路,选择自己一个人过来,他实在是想听一听,年羹尧会怎么跟张廷玉说话。 「……陛下不会来的,你有什么话想说,不妨告诉我。」 严肃的声音是张廷玉的,他听起来好像也有些不耐烦。 年羹尧的声音就嘶哑得多,他先是嘟囔了好几句,而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陛下,陛下!」 年羹尧唿喊的声音在小小的牢房里面迴荡着,带来几许凄凉:「原来您真的久一点都不顾念我们从前的情谊了!」 张廷玉更不耐烦,打断年羹尧:「年大将军您从前和陛下君臣相得,可是现如今,你忘记了自己身为臣子的本分,对陛下不敬,是你先对不起这份情谊,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 天牢之中,曾经不可一世的年羹尧蓬头垢面,浑身伤痕累累,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勐地盯住了张廷玉:「哈,你现在当然站在皇上那边。毕竟,皇上对你,也是君臣相得,是不是?」 张廷玉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但年羹尧就大笑出声:「你肯定以为,我现在恨陛下,所以才想要挑拨你和陛下的关系……实际上不是的!我到现在,都很感激陛下给我机会,给我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若没有陛下,我绝对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第231页 张廷玉越听越不耐烦,催促道:「既然你知道,那就配合一点,把兵符交出来!还有,这么多年下来,你收藏的金银珠宝,贪污下来的音量,都痛快一点交出来,陛下还顾念旧情,要留你一条性命,若是按照律法,你早就应该凌迟处死!」 年羹尧惨笑起来:「若是没有陛下,若是没有陛下我走不到这一步!当年我也曾谨小慎微,当年我也曾毕恭毕敬!若不是陛下放纵我,若不是陛下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对我的不满,我又怎么会走到今天!」 「陛下,您可真是好陛下啊!」 弘历躲在墙壁后面,听着年羹尧一声又一声的控诉,心情复杂起来。 年羹尧固然可恶,但父皇的所作所为,真的只是因为忌惮年羹尧手上的兵权么? 让年羹尧自己自高自大,认不清楚自己又几斤几两,以至于得罪了所有人,最后落到这个地步…… 父皇的手段,真的很恐怖啊。 弘历听得不寒而慄,可站在年羹尧面前的张廷玉却冷冷笑起来:「你想说的就是这些么?」 年羹尧一愣。 下一刻,张廷玉脸上的冷笑就化作了利箭,他语速极快地反驳起来:「你说是陛下放纵你,让你不知道轻重,让你忘了尊卑。但是实际上,你自己内心难道就不享受这样万人吹捧、人人惧怕的生活吗?难道从一开始你就丢了你的敬畏之心么?」 「不是的!你是看到了这样大不敬的日子背后好过的地方,所以你才敢这么胆大包天,一步步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张廷玉言语如刀,将年羹尧的伪装和幻想完全戳穿:「你敢不敢说,在八皇子出生长大之后,你心里面就有了妄想!你妄想着扶持八皇子,将年家变成外戚!」 年羹尧手脚上还绑着锁链,却被张廷玉的话吓得往后躲了躲,引得铁链子一阵乱响。 好一会儿,年羹尧才低着头冷冷笑起来:「可是张大人,你这么说我,难道你自己就没有别的想法吗?你自己难道不想着扶持四皇子么?」 张廷玉坦然一笑:「是又如何?」 「如今你已经是个将死之人,我不妨告诉你,是陛下选了我,做四皇子的老师。」 年羹尧勐然抬头,眼睛里面除了不敢置信,更多的是深深的怨恨。 而张廷玉微微一笑:「我既然成了四殿下的老师,那当然要尽心竭力,为四殿下打算。」 在这样阴冷血腥的牢房当中,张廷玉笑得清浅淡然,好似他身处之地,是什么郊游踏青的好地方一样。 看着张廷玉轻松的笑脸,年羹尧眼里的光芒慢慢暗下去:「原来一开始,陛下早就选好了啊……原来无论我坐拥多少兵马,我都没有机会。」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弘历都没有心情继续听下去,过了没多久,张廷玉从牢房里面走出来。 走过拐角的时候,张廷玉停了一下,交代小卒:「年大将军那边,你们记得不要打扰,也……不要再折辱他,陛下说了,留他一具全尸。」 好一会儿。 再也听不见张廷玉和其他人的脚步声音之后,弘历这才拐过拐角,站了出来。 年羹尧靠在墙角,整个人精神恹恹,却在看见弘历的一瞬间眼睛一亮:「四殿下!」 弘历缓缓站过去,隔着木栅栏看着他。 年羹尧看见弘历,神色激动不已,想扑过来,却在起身的一瞬间又被铁链子拽了回去,重重砸在墙上,痛得他闷哼一声,也吐出一口血来。 这样鲜红的颜色,弘历眼前浮现出年贵妃临死前的模样。 他有些恍惚:「贵妃娘娘请我帮忙照顾福惠,我答应了。」 年羹尧还在咳嗽,他听得此话,撑着地面坐起来,又靠在墙壁上,看着弘历的脸,看到他脸上恍惚茫然又纠结的表情,忽然笑出声来。 「原来四殿下长这个样子!」 弘历一愣。 也不知道弘历是哪个表现刺激了年羹尧,他笑了一声之后,就笑个不停:「四殿下从来不肯到我府上赴宴,我还以为,四殿下肯定是个脾气又硬又臭的毛头小子,可是,四殿下居然是个这么心软的人。」 「四殿下,你可真不像陛下啊!」 第80章 八王倒台 「四殿下, 你真不像陛下。」 弘历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他先前听了那么久,这时候亲眼见到年羹尧,还是很有些吃惊的。早就见过了年羹尧飞扬跋扈、傲立于万人之巅的模样, 现在看见他如此凄凉, 饶是弘历看他不起, 此时未免也觉得有些悲凉。 「你为什么这么说?」 年羹尧看着弘历, 这少年明明是至尊血脉,但是站在这样充满脏污的地方, 不仅没有嫌弃,反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三皇子弘时看起来高大英俊, 可是跟四皇子一比,瞬间就被四皇子比了下去。 年羹尧哈哈笑了几声:「四殿下,我先前曾经听说过,你跟贵妃,还有福惠,关系不错。」 弘历点头:「贵妃娘娘托我照看福惠,我不会因为你的原因而对福惠不满的。」 年羹尧听得八皇子名号, 神情难掩激动,他深深看了弘历一眼,惨笑道:「若是我竭力一拼, 并不是不能把四皇子留在此处, 当做是报復陛下。可是, 四殿下本身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四殿下, 居然是个好人。」 第232页 弘历疑惑了:「是个好人,不行么?」 年gg语仔仔细细看着弘历,从他脸上看不出来一点虚伪颜色,他又是好笑又是感嘆:「做个好人当然可以,可是,做一个皇子,就不能只是个好人了。」 「殿下,若是陛下当年和您一样,一定是没有今日机会的。」 年羹尧顿了顿,声音里带出来一点儿诱惑的意思:「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究竟怎么样,才能像你父皇一样,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吗?」 在狭小的、充满了血腥味的牢房之中,年羹尧一身狼狈,唯有一双眼睛,闪动着疯狂神色,像是即将掉进深渊的恶鬼,无论如何也要再拖一个人下到悬崖。 但少年真的就那么坦坦荡荡地摇了摇头:「我不想。」 年羹尧一愣,地狱的恶鬼擅长用欲望来引诱凡人,可若是这个凡人心里面并没有欲望,不会被欲望吸引,那恶鬼也只能消散在阳光之下 。 年羹尧愣住了。 弘历此时笑了笑:「如果你是想要诱导我和三哥相争的话,大可不必白费心机,我是不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的。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帮我父皇问到你这些年积攒的东西到底藏在哪里。」 弘历的开诚布公并没有惊到年羹尧,他忽然身子前倾过来,盯着弘历问:「若是我告诉你一人,你可以把这笔财产藏下来,就归你一人所有,难道你不会觉得高兴吗?你可知道,我存留的这笔财产,可以说是富可敌国!有了它,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还是没有放弃诱惑弘历,但弘历再次毫不犹豫地拒绝:「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总能查到。我不跟你耗着了,你既然不愿意说,我就先走了。」 「等等!」年羹尧看见少年果然转身,连忙叫住弘历,「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这笔财产,将来至少有一半能还给福惠!就当,就当我这个做舅舅的,给他的一点心意。」 弘历微微弯腰,平静地注视着年羹尧:「不行。」 年羹尧情绪激动,拉扯着锁链一通唿喊:「好啊,你前面装了那么久,现在总算是装不下去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看起来不争,实际上什么都想要!我告诉你,若是不给福惠,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弘历的眼神依旧清澈:「这些钱,并不是属于你的,也不属于福惠,而是属于被你盘剥的百姓。」 年羹尧看着平静的弘历,明明对方语调柔和,表情淡然,并没有大喊大叫地斥责他,但身经百战、在牢房里饱受折磨也没有喊一声的年羹尧,此时却不由自主避开了弘历的眼神。 弘历直起身子,继续说道:「你在任期间,纵容你的手下,贪墨了多少公款我就不跟你算,只说你治下这么多人,这几年来,人口增长不过往年的一成!」 说到这里,原本平静的弘历声音也拔高了:「别的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只有人命!就算是父皇不予计较,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年羹尧怔怔地看着弘历,忽而笑起来:「原来四皇子是为了这些贱民讨公道来了。这些东西,是李卫那多管闲事的告诉你的,还是张廷珩那短命鬼告诉你的?他们两个虽然不在西北,但却像跳蚤一样缠着我,我当时顾忌着张家和陛下,并不曾理会他们两个,没想到还是被他们两个整了一回。」 年羹尧现在看起来已经是自暴自弃了:「罢了,殿下如此善良,会为了这些百姓鸣不平也是常事。不过这个时候,我应该庆幸陛下是个良善之人,不然,若是换了三殿下,福惠根本就没有活路。」 「所以,看在福惠的份儿上,我会告诉殿下,我究竟把财产藏在了何处,还有一处银矿,我也会告诉殿下在哪里。」 弘历转身看着年羹尧:「那么条件呢?」 他不会傻到以为年羹尧什么条件都没有。 年羹尧肌肉抽动了一下:「希望陛下,到底留我一点血脉。」 「不要让我没了子嗣。」 弘历点头:「好,我会跟父皇说的。」 说完,弘历再也不想留下去,转身离开。 凝视着弘历的背影,年羹尧忽然往前扑了一下,大声喊他:「四殿下,你记得心狠一点,要是心不狠,将来也只有我这个下场!」 从天牢出来,走到外面的时候,弘历还没来得及唿吸外面的新鲜空气,就看见一道修长身影站在台阶上。 他默然一瞬,开口:「先生。」 张廷玉披着斗篷,咳嗽了一下:「你问完了?」 弘历点头,张廷玉便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回宫禀告陛下吧。」 在马车里的时候,弘历还多看了张廷玉好几眼,只是张廷玉一直都闭目养神,他没有机会问出口。 张先生,究竟是不是故意放他进去问年羹尧的呢?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当张廷玉开口想要说年羹尧的事情时,皇帝一直都不太自在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他开口赶人:「弘历,你先出去。」 而弘历还没有动,张廷玉就先行了一礼:「陛下恕罪,是臣让刑部的人放了殿下去天牢,殿下才是最后一个见过年羹尧的人。」 弘历勐然睁大眼睛:「最后一个?」 张廷玉脸色不变:「是,年羹尧自知罪孽深重,已经自裁伏诛,陛下开恩,留了他一具全尸。」 第233页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森森寒意,弘历睁大眼睛,一时间没法反应。 而皇帝脸色就很是难看:「张卿,朕什么时候准你自作主张,把弘历扯进去的?!」 面对皇帝的怒气,张廷玉跪了下来,只是嵴背仍然挺得笔直:「陛下,年羹尧唯一的心愿就是八皇子和年氏血脉,殿下亲自前去,更能够让年羹尧相信我们的诚意。」 弘历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面有些乱,但还是抓紧时间,把自己记得的东西说出来:「父皇,年羹尧告诉了臣,他把这些年来搜刮的金银珠宝,藏在了年氏祠堂的佛像当中,还有西部有一处银矿,儿臣把地址写出来。」 说到正经事,就连皇帝都顾不上发火,赶紧让苏培盛拿了纸笔给弘历,等到他写完之后,立即安排人出去勘察。 这时候,皇帝方才松了口气:「弘历,你这次做得很好,相要些什么赏赐?」 弘历将年羹尧的要求说出,而皇帝却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嘆了口气:「年羹尧罪大恶极,本来应该抄家灭族,朕……」 少年静静地看着雍正。 这双眼睛清澈透明,在那一瞬,雍正只觉得自己所有的阴暗心思全都无处遁形。 他沉默下来。 弘历也有些黯然:「我明白了。」 他抬手一礼:「恭贺父皇,剷除了为非作歹的年氏一党,巩固江山。」 少年头也不回地走出这座宫殿。 十二月,天色晴朗,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洒在少年肩头 ,他回身望着这巍峨宫殿,想起来的确实永远压抑的画面。 所有人走进去之前都是站得笔直的人,一旦走进去,面对皇帝,就要弯着腰低着头,甚至要跪着。 但是皇帝自己呢? 皇帝自己也永远都被限制在这座宫殿里。 哪怕他是天下的主人,他也不曾踏出过这座城池。 所以,做皇帝有什么好的呢? 少年嘴角扯起来,露出一个笑。 还是做弘历最好! 雍正三年,最终以曾经名噪一时的年家轰然倒塌作为结尾,在这样人人自危的情形之下,迎来了新的一年。 皇帝近些日子以来,脸上的笑模样都变多了,众人说起来的时候,也都跟着一起笑,尤其是庄亲王允禄,没了作威作福的年羹尧压一头,日子更加快活自在,闲来无事就在家中设宴宴请宾客。 「我说弘历,你可好长一段时间都在十六叔我这里赖着不走了,」允禄喝得醉醺醺的,一手搭在弘历肩膀上,一边问他,「你这是不准备回宫了吗?」 弘历毫不留情推开允禄:「边上去边上去!」 允禄被推到旁边,也不生气,搭着好脾气的弘昼肩膀,对弘昼笑道:「你看看你四哥,现在脾气也太大了!明明是在我这里蹭吃蹭喝蹭住,还对我这么唿来喝去!你说说,他是不是不讲道理?」 弘昼也是无法,干笑着:「十六叔,你别生气,我四哥他现在就是跟我闹别扭,所以才借住在你这儿……」 「跟你闹别扭?我看不是吧!」别看允禄喝得醉醺醺的,但是敏锐度却不曾消减,他拿着酒杯在弘昼面前晃了一圈,哈哈大笑:「你跟你四哥关系这么好,你四哥说什么都跟着做,你会和他闹别扭?」 「别骗我了!」 弘昼有些为难地看着弘历,而后者却不以为然,抱着胳膊大大方方承认:「我是没跟五弟闹,我现在是不想见到父皇。」 几个关系亲近之人都是一惊,今年才从外放之地回到京城的永焕和广禄都是一惊。旁人跟弘历说话的时候都有顾忌,唯有永焕对着弘历从来没有好脸色。 「四殿下都几岁的人了,难不成还跟八皇子吃醋不成?」 永焕说话虽然不好听,但确确实实问出来众人想问的话,就连允禄脸色都没那么红了,醉意稍减,问弘历:「永焕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你跟你父皇闹别扭那么久,一直都住在宫外,就是因为福惠?」 被众人注视着的弘历默然一瞬,摸了摸身侧的雪狮子,不置一词。 见弘历如此,允禄心下瞭然,主动开口给弘历解围:「算了算了,弘历既然不想说,咱们也没必要非要问,还是吃吃喝喝,今晚大家不醉不归!」 有允禄这个东道主热情招唿,一众年轻人都喝得烂醉如泥,唯有弘历是滴酒不沾的,最后还能把其他人都送回去。 弘昼是最清醒的,他一手搭着允禄,一手扶着广禄,还能有精神跟弘历说话:「四哥,你带着雪狮子先走吧,十六叔这边我送他回去。」 允禄还大着舌头说话:「我没喝醉,弘昼,咱们再喝!」 弘历理都不理允禄,对弘昼道:「你一会儿记得早点回去,宫门落锁,你拿我的令牌去。这几日你陪着我在十六叔这里待了那么久,要是再不回去,恐怕也有闲言闲语出来。」 少年眉目舒朗,再没有之前的稚气,他摸了摸怀里的雪狮子,笑了一下:「我自己无妨,只是怕你被人算计。」 弘昼心中一暖:「四哥,我不怕的。朝中有人说你现在是放纵不羁、不重父皇,不尽孝道,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挨骂!反正这么多年来,我都跟着你沾了不少光,这次挨骂,就让我替你分担一点好了!」 弘历失笑:「哪有人挨骂也要跟着一起的?」 第234页 弘昼还没说话,喝得醉醺醺的广禄也跟着说:「殿下于我有恩,现在殿下被人骂了,我心里也难受,他们要骂殿下,干脆连我一起骂!」 已经走了几步出去的永焕此时回头,冷冷看着弘历,嗤笑一声:「咱们这位殿下,自来想做什么做什么,你们以为他会怕别人说他闲话?这么巴巴上去,不仅没给殿下分担火力,反倒做了旁人的靶子!蠢不蠢?」 弘历哈哈笑起来:「我就知道,永焕你总是最聪明的那个!怪不得其他人想要找到你的把柄,永远都是找不到的!」 永焕哼了一声,一脸嫌弃:「若不是一早被殿下坑来做伴读,早早就成了四皇子一派,谁耐烦管这些闲事?我在外面待得好好的,现在因为殿下的事,又硬生生被拉回京中,你以为我高兴?」 「要不是你身边没几个能用的人,我现在也不必留在这里受气!」 永焕心高气傲,说话的时候从不给任何人留情面,这会儿已经是借着醉意把所有人都踩了一遍,弘历不以为忤,反而笑起来:「你现在说说也就算了,横竖大家都醉着。等下次醒来,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多伤感情。行了行了,你今日可要回家去?」 永焕其实清醒得很,但一想到自己家里的乌烟瘴气就是一皱眉,露出一副醉态:「我喝醉了,今天就暂借庄王爷府上一宿。」 看着「秒醉」的永焕,弘历微微弯唇,指挥着其他人把这一堆亲近朋友送下去休息。 至于弘昼,则是弘历亲自押送上了马车:「说好了只在十六叔这里吃顿饭,你都出来几天了?再不回去,恐怕裕嫔娘娘都要去母后那里告状了!」 弘昼也有点晕,被弘历一把塞进马车之后,他也没别的脾气,只是一遍遍解释:「四哥,我母妃那边,我日后会好好跟她说的,不叫她去烦皇后娘娘。你,你在外面待两天,还是快些回宫来吧,福惠上次还问你呢。」 听到福惠的名字,弘历顿了顿,而后才动作如常地重新放下车帘:「我自有打算。」 马车缓缓离开。 怀里的雪狮子挪了一下,掀起眼皮子看着弘历,忽而问道:「你这段时间都避居宫外,准备跟你父皇闹多久的矛盾?」 弘历的目光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忽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没多久了,天快黑了不是吗?」 是夜。 雪狮子、獒犬和虎斑犬三犬聚在一起,趁着弘历睡着,开始开会。 常宁最先开口:「你们有没有发现,弘历最近情绪不太对啊?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我只听德胜说了一嘴,弘历上次跟着张廷玉去了天牢,年羹尧临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弘历。」 獒犬的大眼睛转动着,透露出担忧的神色:「不知道年羹尧跟弘历说了什么。」 常宁的声音里就透着懊丧:「早知道,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弘历一起去了,现在倒好,我们都要在这里猜,却什么都猜不出来!」 福全没有常宁这么激动,语调仍是平平:「弘历现在一天大过一天,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想法,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帮忙。他现在看起来是在闹脾气,但我总觉得,还有别的原因。」 雪狮子来回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弘时那边还有动静吗?我记得之前弘历提过一句……」 经过隆禧的提醒,福全也反应过来:「对啊,现在老四收拾了年羹尧,把年羹尧这些年收拢的钱财和兵马全都收在自己手心,先前弘时不还联合了老八老九么?按理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早该有所动作,现在还没有动静,该不会……皇帝已经察觉了?」 望着仍在沉睡之中的弘历,隆禧轻嘆一声:「这样也好,弘时毕竟是他兄长,弘历这孩子心软,不会愿意真的和兄弟斗得你死我活的。」 「希望这段时间,弘历能够安安静静、不被人打扰吧。」 宫中。 允禄收拾得整整齐齐去上朝,下朝之后,他和十三王爷怡亲王一起,被单独留下。 雍正只看了允禄一眼,允禄就很有些心虚,抢先认错:「皇兄恕罪!是臣弟无能,没能把弘历劝回来。皇兄,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肯定能把弘历带回来的!」 雍正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神色,但他依旧摆摆手:「罢了,这段时间,朕也暂时顾不上他,他留在你那里,你就照看着吧。」 允禄似乎还想说什么,允祥却打断了他,主动提起:「皇兄,近来西北驻军首领回话,说是八哥九哥那边频频联繫他们,甚至送了不少银子过甘肃去,你看,现在是不是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雍正收敛情绪,眸中寒光一闪:「老八老九现在也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了,既然如此,就让军队那边继续接触,必要的时候,直接把他们派来的人马扣住,一网打尽!」 四年开春,喜气满满的年节还未过去,京城中就迎来了一片肃杀。 皇帝在太和殿上,亲自宣告了八王爷九王爷二人罪证。从这天起,曾经辉煌夺目的皇家血脉,沦为丧家之犬。 弘历依旧没有回到宫中,只是在正月时候就主动请缨,去李卫管辖的浙江一带监管海塘修理。 皇帝本来就不想让弘历当面看到他手段的酷烈之处,自然欣然应允,还专门拨了一队卫兵保护弘历,送弘历离开了这肃杀之地。 第235页 皇帝对于八王爷九王爷的惩治持续了好几个月,朝廷众臣知道皇帝心意,又如同对付年羹尧一般,纷纷争抢着弹劾两位王爷。 春日的寒风如同刀子一般,将两位王爷昔日的光荣威严一刀刀割裂。 和八王爷结下深厚情谊的弘时于心不忍,在几番请求皇帝之后,皇帝终于忍无可忍,将弘时禁足宫中。 「若不是为了我,八叔根本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弘时双眼血红,神色疯狂,「我,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帮八叔!」 第81章 弘昼的选择 「弘历!」 眼看着四皇子没有站稳跌下去, 身边的人纷纷伸手去抓,德胜离得最近,只能抓到一片衣袍。 「撕拉!」 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德胜眼睛都快瞪裂开了:「殿下!」 身边的卫兵们也没有想到, 他们没能拉住四皇子, 纷纷跳下水去救人。李卫也本能地想要下水救人, 但却被下属拦住, 他急忙挥舞手臂:「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快去救人啊!让救援队的去捞人!」 整个堤坝上面乱成一片, 卫兵和老百姓扑腾着在水里捞人,救援队的人则划着名船在江面上捞人,各种各样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殿下在这边!」 「殿下快抓住!」 「我这里, 我这里需要人拉一把!」 在一片吵嚷声中,四皇子终于被救了上来。 弘历周身湿透,一上来就被人用干燥的披风围住,饶是如此,他也难以避免打了好几个喷嚏,看得人心惊胆战。 救援队的人把船靠岸,李卫早就等在一边, 众人七手八脚把弘历搀扶上去之后,李卫仔细看看弘历青白脸色,慌得不行:「殿下, 殿下, 您没事儿吧?」 大冷天的掉进水里, 弘历这会儿冷得上下牙一直打架,但是这么多人盯着自己,他不想让人太过担心, 便露出一个笑来:「没事,就当冬泳了。」 「阿嚏!」 他笑容还没收呢,又来一个大喷嚏,看得李卫着急不已:「大夫呢,大夫呢!」 「快送殿下上车,德胜公公,火炉已经准备好了,您快陪着殿下一起过去吧?」 德胜小心翼翼搀扶着弘历上去,一接触到弘历,他立即面色大变:「殿下?」 弘历冷得不行,催促德胜:「先上车,我要把湿衣服换了。」 德胜不敢耽误,连忙搀扶着弘历上车,在马车上先拿了几个暖手的小火炉放在马车角落,把温度烘起来些许,而弘历则迅速把身上泡足了水的衣服脱下来,边上又有人伺候着干毛巾给弘历擦身子,摆脱了这样湿淋淋阴冷冷的感觉,弘历才觉得温度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长长舒了口气。 德胜见弘历确实迴转一些,表情也才算好些,又接过外面伺候的人送来的被子给弘历严严实实裹上,还不大满意地嘀嘀咕咕:「殿下,您说说您,这么千金之躯,平时叫您小心一点您从来不放在心上,现在好了,闹成这样!」 弘历裹着被子,催促德胜:「你快帮我再找几个火炉过来,还有李卫,跟李卫说,这救援队今日立了大功,重赏他们,还有我的卫兵,他们今天下水救我,也立功了,叫人给他们换衣服,请大夫一起看看。」 「您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念着别人呢?」德胜老大不满意了,但还是顺从了弘历的意思,照着他的话去做。 德胜下了马车之后,弘历裹着棉被,听到他大声道:「殿下仁善,念着救援队和卫队的功劳,特意要奴婢来表贺一番,你们回头记得找李大人登记下来名单,一一领赏!凡是下了水的,都来领一身新衣,一会儿自去医馆开药,一应花费由殿下支付!」 德胜出去说了这么一遭之后,外面又齐声响起谢恩的话语。 「多谢殿下仁善!」 「殿下真好啊!」嘈杂的是普通百姓。 这些声音陆陆续续响起来,弘历坐在马车里面,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不由得摇头苦笑:「这个德胜,我叫他出去说个话,他倒好,跑来给我做宣传来了?」 马车里面还有獒犬和虎斑犬,常宁早就憋了半天,先前看到弘历落水之后冻得面青唇白没捨得训他,这会儿看见这孩子脸上恢復了一点血色立即就能惦记起外面的人,当下再忍不住,怒道:「你这孩子,怎么就只知道惦记别人,从来都不知道惦记惦记你自己呢!」 「都跟你说过无数回了,你人都到了浙江,就老老实实做李卫的一块招牌,帮他治一治贪官污吏也就罢了,你还要自己亲自到堤岸上面做什么!从前我就怕你掉下去,没想到你今天还真的掉下去了!」 常宁气得不行,福全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瞪一眼弘历:「今天我必须说你五爷爷教训得对了,往常我们惯着你,你想去多危险的地方都能去,从今天起却是不能!若不是你身边的人反应快,今天你掉下去,万一没被救上来,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弘历知道自己遭遇危险,长辈们是最难受的,当下也乖乖地认错:「我下次绝对不会这么做了。」 孩子认错得快,福全却还有一口气没出:「你现在认错也晚了,今天你是没出事,若你当真有个好歹,这修筑堤岸的所有人,全都要给你陪葬!你知道么!」 弘历眼睛微微睁大,福全见这才是弘历所担心的,他就更进一步地恐吓弘历:「二爷爷知道你心繫百姓,想着帮他们能多做一点是一点,可若是你真有事,你父皇一怒之下,到时候不止迁怒李卫,这一带的百姓说不得都要承受你父皇的迁怒,那你现在为他们做的所有事都没有意义了!」 第236页 弘历脸色一白,他没有想过这样的后果,但是却能想像出来这个画面。 父皇他真的能够做出来这样的事的。 见着少年脸色变了,福全这才软下语调,劝慰弘历道:「弘历,不是二爷爷要拦着你做事,只是无论如何,你应该先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如若不然,你做出来的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好了,我就跟你说这些,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马车行驶了一小段路,又被带上来一个大夫给弘历诊治,开了一堆防治风寒的药物之后,弘历又被挤上马车的李卫盯了半天。 还是弘历自己忍不住了,开口道:「好了李大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没想到今天这么意外……不过我掉下去的那一段,你应该派人去好好补一补,那一段好像是土没有填好还是怎么的。」 李卫就是一愣:「土没填好?」 看见李卫愣神的模样,弘历失笑:「是啊李大人,若是严格说起来的话,还是李大人您的监管不力,你明明说这里都已经完全修筑好了,就等着我去查验,现在好了,我当真查出来问题,你说说看,你自己是不是有失职之罪?」 李卫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而后又露出了一贯的讨喜笑容:「多谢殿下提醒,要是殿下没有提醒臣,臣恐怕还不知道有这样的纰漏。臣这就派人去查看清楚!」 弘历笑了:「不必这么着急忙慌的,我从那边跌下去,又有那么多人跟着一起跳下来,估计那一片早就被踩的稀烂,就算是你去查也查不出什么。还是先把那一段围起来,抓紧时间修好。」 李卫头上冒汗,他摸出一块方巾擦了擦额头,答应了:「好,微臣这就派人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 弘历看起来还觉得挺好玩一样,跟李卫开玩笑:「没想到我成立的救援队,搜救的第一个目标居然是我?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 李卫想起来却不像弘历一样能笑得出来,他又拿起方巾擦汗,一边庆幸不已:「还好殿下有未卜先知之能,先让救援队的人准备着,不然,殿下此番遇险,微臣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弘历得意地挑眉:「李大人,先前说要成立救援队的时候,你还总是反对我,现在你该知道,我的建议没错吧?」 李卫连连点头:「殿下说得对,殿下说得对!」 他们这一番应对之后,李卫又看着弘历吃了药,这才放心下来,退了出去,嘱咐其他人一定要伺候好四皇子。 而离开四皇子的视线之后,李卫脸色阴沉,召集了自己所有的亲信,阴沉沉道:「你们全部四散下去,好好查清楚,那一段究竟是谁负责修筑,又是谁负责检查!还有,查清楚这段时间,住在客栈驿站里面的新面孔,注意他们的口音,如果有从北边来的,一律不得打草惊蛇,报给我知道!」 心腹们四散而去,而李卫双手背在身后,面色阴沉无比:「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弘历养病没有几日功夫,就被李卫旁敲侧击,问他什么时候回京城。弘历怎么肯? 当下就似笑非笑看着李卫:「李大人,你这是怕我在你这里出事,耽误你了?难道你就不怕我回去告你一状,说你做事一点都不认真,才犯下这样的差错?」 李卫小心赔着笑脸,但是嘴上的话却半点儿不肯退让:「殿下,您如今也看见了,咱们各地的海塘工事全都修整到了尾声,您现在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用处……」 「你现在这是卸磨杀驴了?」弘历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自己把自己逗笑了,「不对,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可不地道!」 弘历三言两语就把李卫又一次说得头上冒汗,他知道这位殿下杀气不重,只是爱玩闹,但是这时候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赶人:「殿下,并非臣不想留您,只是全国各地,到处都有难事,您一直都留在这里,恐怕别的地方官员对臣,颇有微词啊!」 弘历扁了扁嘴:「算啦!我知道,你就是觉得我在这里,安全若是出了问题,你没办法跟我父皇交代,我也不想你难做,反正我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现在回去也没什么。你帮我收拾一下,我这两日收拾好了就回去——」 「殿下,臣已经和您身边的公公,还有您的卫队队长都商量过,东西全都收拾好了,您明儿一早就能启程。」 看着李卫憨厚老实的笑脸,弘历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啊,原来你早就算好了,就在这等着我呢?」 「你说,我要是现在不想走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李卫头上冷汗直冒,只能连连作揖赔罪:「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臣也是迫不得已,臣保证,等到臣回京述职的时候,再好好给殿下赔罪!」 无论如何,弘历还是被塞回了回京城的车队里,他气鼓鼓地摸着雪狮子,完全不知道他离开之后,城里发生的风波。 李卫带着自己的人四处抓捕,将从北方来的形迹可疑之人抓了去,严刑拷打之下,查出了他们的身份和意图。于是,另外一拨人跟弘历同时出发,带着查到的罪证奔赴京城。甚至还赶在了弘历前面。 而弘历这一路上因为没有硬性要求,几乎和游山玩水差不多,路上看到好玩的东西就停下来多看两眼,甚至因为「多管闲事」救了不少人,在民间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第237页 皇帝现如今对弘历的「胡作非为」也是没了脾气,他远远收到李卫来信的时候已经是吓了一跳,哪怕得知弘历当场就被渔民救上来,做父亲的一颗心也放不下。 弘历打道回府的路上,皇帝一天一封加急信传过来,先是把沿途官道上面所有的官员全部都警告一遍,要他们小心伺候着四皇子,另一边又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弘历没有休息好就赶路会身体不适,又要自己的手下过来看看弘历的脸色。 弘历烦不胜烦,一开始还耐着性子让沿路的官员前来看看他的脸色,回头汇报给他皇帝老爹,等到后面每个人都好像参观珍惜动物一样,他就烦的不行,把所有人拦住不见,加快回到京城的速度。 还专门写信回去吐槽 。 「父皇,儿臣一路行来,只觉得身体舒泰,并无不适,望父皇莫要挂怀,无需如此关切!」 信件最后的感嘆号用力得很,墨点都比其他的字更加浓郁,雍正看完信件,虽然面上含着笑,但语气却是颇为无奈:「这臭小子,朕关心他,他反倒不耐烦起来了?」 弘昼也在养心殿,此时顺着皇帝的手看了信件,忍不住笑了笑:「四哥本来就是怕拘束的,那么多人去看他,他觉得烦也是正常。」 看着自己这个胖墩墩的儿子,皇帝的眼神也十分欣慰:「还是你了解你四哥,若不是你支的招,恐怕你四哥现在也不想着快点回来,还是在路上磨磨蹭蹭的!」 弘昼憨憨一笑:「其实四哥在外面玩的时间久了,也会觉得无聊,儿臣不过是略施小计,催快了他回来的进程而已,算不得什么。」 福惠在一旁垫脚,伸出两只手去够那封信:「父皇,我也要看,我也要看!四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面对着天真可爱的小儿子,皇帝露出笑容,抱着福惠放到腿上 ,给福惠看弘历写回来的信,一边安抚他:「你四哥现在已经到了直隶 ,要不了多久就能回京城了。」 福惠还在笑呢,弘昼就在边上问了一句:「不过,四哥说了,回来的时候要检查你的功课,你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小孩子被问到功课,瞬间慌了,滑下来往后面跑:「五哥,我去写功课了!你可千万别跟四哥告状!」 弘昼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看着这两个儿子的互动,皇帝才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五儿子一般,他盯着弘昼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弘昼,你想不想去吏部做事?」 裕嫔府上。 裕嫔听说了四皇子快要回来的消息,言谈举止之间就很有些焦躁,一直在絮絮叨叨:「你说弘历现在回来做什么?好不容易你和福惠关系也不错,天天进出干清宫,你父皇终于看到有你这么个儿子了,弘历现在回来,岂不是要抢你的风头?到时候你父皇哪里还能看到你!」 不同于裕嫔的焦躁,弘昼却是不紧不慢地坐下来,开始练字,他的心境最近也因为练字而稳定不少。 看着弘昼这不着急的样子,裕嫔更加着急:「你现在还有功夫练字?你知不知道,弘历一回来,你父皇就不会那么重视你,就不会把重要的工作交给你!到时候,你在六部的经营不全都作废了吗?」 裕嫔实在是吵闹,弘昼无法,只好开口解释:「父皇让我去吏部做事。这段时间,隆国舅退让了,我想,吏部这里能空出很大一块位置。」 听着弘昼的话,裕嫔顿时面露喜色:「那是好事啊!太好了,你父皇给了你这个机会,你可千万要抓住!等你在吏部站稳脚跟,就算是弘历回来,都不可能撼动你!」 「母妃,你要我跟你说多少次,我不想跟四哥争,」弘昼放下毛笔,认真看着裕嫔,「这一次,也是因为我帮着父皇把四哥劝回来,父皇才让我进吏部去的。」 裕嫔呆呆地看着已经长大了的儿子,神色有些茫然:「你父皇,是为了弘历?」 弘昼淡淡笑了一下:「是啊,是为了四哥。」 裕嫔还有些不甘心:「可是,可是你父皇对福惠也很好,对你也好,凭什么你就不跟弘历争呢?」 「母妃,你看三哥现在怎么样了?」裕嫔不明所以地看着弘昼,弘昼嘆了口气,「我从来都是站在四哥这边的,所以我现在能在六部歷练。而三哥处处为难四哥,在一开始四哥还治了他几回,可现在四哥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而三哥从前多得意,多了不得?可是如今只能在幽禁宫中!」 「母妃,到如今您还看不明白么?」 弘昼明明站在不远处,裕嫔却几乎看不清楚他的脸。 只能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无比平静地说。 「要么我就站在四哥这边,要么,就同三哥一样。」 「我已经选好了。」 弘历回宫的时间越来越近,不只是皇帝高兴,连皇后也开心不已,还专门拨款修缮了一遍毓庆宫。 弘时就更加不快,他原本想着弘历落水,能够耽误时间,让他能够派人去把八王爷救出来,不料弘历竟然没有在李卫那里常住,而是选择了返回京城。这么一来,弘时原本的营救计划就全盘被打乱,他还在苦思冥想该如何做的时候,齐妃却被罚了。 原来弘时曾经让齐妃的宫人偷偷出宫,这件事不知道怎的被揭发出来,齐妃为了弘时,自然是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被皇后重罚了。 第238页 齐妃回来的时候也难受极了,却有些垂头丧气,叫弘时放弃这段时间的举动。 「母妃,您说什么?」 经过这段时间的打击,齐妃再也没有之前的娇俏动人模样,面上也显出老态,她嘆了口气:「弘时,你最近动作这么多,不就是想着你八叔么?母妃只是嘴上不说,并不是不知道!可是你做都做了,现在八王爷自己救不了自己,你就不要再牵涉其中了!老老实实做个皇子,将来做个太平王爷,难道不行么!」 弘时不可置信地看着齐妃,他没有想到齐妃竟然全都知道! 「弘时,你是我生的,你想什么我都清楚,」齐妃嘆了口气,「你不就是觉得我是个妇道人家,眼里只有后宫这一亩三分地,所以看不起我么?」 齐妃笑了笑:「是,我以前是支持你去争,知道你和外面的人搞在一起,我也贊成,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连年家都倒了,现在八王爷九王爷也都被治了罪,弘时,你就当母妃求你,求你不要再管这么危险的事了,好不好!」 齐妃笑着笑着,忽然间留下眼泪,神情凄楚:「是母妃错了,母妃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去争,要是你不争,后面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但是还有机会!只要你现在放弃,咱们娘俩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弘时看着齐妃,默然良久,眼底布满血丝,他喃喃道:「不行,母妃,不行!」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跟弘历不死不休,我要是放弃的话,弘历不会放过我!」 弘时看起来近乎疯狂,他大声嘶吼,不住地摇头:「弘历不会放过我,弘历不会放过我!」 「只有八叔,只有八叔能救我!」忽然间,弘时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把八叔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念,「我要去找八叔,把八叔找出来,我就有救了!」 「既然你这么想做老八的儿子,朕就成全你!」 第82章 弘历回京 「你既然这么想着你八叔, 何必要给朕做儿子!」 阴沉的声音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如同惊雷一般在殿内炸响,齐妃脸色惨白,僵硬地转过自己的脖子, 看见了完全不想见到的人。 是皇帝。 此时皇帝大步走进来, 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然而每走一步发出的踏步声, 都好像重锤一样敲在齐妃心口! 齐妃心跳如鼓,一时间竟然没了言语。 而弘时更加不堪,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话竟然会被皇帝听见,更没有想到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 「父皇……」 「别叫朕父皇!」弘时声音悽惶,眼神也没有焦点, 像是在找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但这样的反应落在皇帝眼中,招来的只有更多的厌恶。 皇帝提起一脚,将弘时踢得往后仰倒! 即使这样,皇帝脸上的暴怒神色完全没有收敛,他恨恨看着弘时:「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弘时全然没料到皇帝会这般无情,他猝不及防之下被一脚踢翻, 剧痛攀在胸口处,让他浑身都蜷成一团,脑子里面没有一点成型的话语, 只有数不尽的痛意, 饶是这样, 他嘴里还在喃喃念着:「父皇……」 皇帝看不得弘时这软弱无能的模样,他大步走近,又是一脚踢过去:「你现在知道叫朕父皇了?那你一心想着你那好八叔, 跟朕作对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朕是你父皇!」 高大的青年像只虾米一样,被踢得在地上滚了一圈,看起来狼狈又可笑。弘时唇角擦破,流出血来,这时候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只能看见他嘴唇翕动,还在无声地叫着父皇。 皇帝看到弘时这悽惨模样,是又气又恨,齐妃此时慢了半拍,总算是反应过来,惨唿一声扑上去抱住了皇帝的腿,哀哀戚戚求道:「陛下,陛下饶命啊!弘时怎么说,也是你的孩子啊!」 「朕的孩子?」皇帝的腿被齐妃抱住,他低头看见涕泗横流的齐妃,眼里露出厌恶神色,「如果他心里面有朕这个父皇,他就该知道,朕跟老八势不两立!他先前那些小动作,朕都因为他是朕的儿子忍了!可是现在,朕都已经把老八老九治罪了,他还要跟朕对着来,你说,他究竟是谁的儿子!」 这一声暴喝如同雷霆撕裂苍穹,齐妃吓得一个哆嗦,她在皇帝眼里甚至看到了杀意! 这一刻,齐妃毫不怀疑,如果弘时再跟八王爷九王爷厮混在一处,皇帝是真的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的! 在这样的危机逼迫之下,齐妃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冷透了,但她同时也在飞速思索着说辞。看着蜷成一团,嘴角流血的儿子,齐妃心乱如麻:「皇上,皇上!肯定是那罪人给我们弘时下了蛊!我们弘时是被蛊惑了!定然是有妖人作祟,否则弘时不会这么做的!」 齐妃越说声音越大,她仰头看着皇帝,希冀皇帝能够相信她的说辞,先把所有的关注点移到罪人老八老九身上,好给弘时一点喘息之机。 看着齐妃疯狂又充满了希冀的眼神,皇帝忽然冷笑了一下:「他不会这么做?」 皇帝的冷笑让齐妃浑身汗毛倒数,但是现在皇帝的话似乎改变了,弘时只有这么一个活命的机会,齐妃当然不愿意放弃,她勉强逼着自己露出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是啊,陛下,弘时,弘时是个乖孩子啊!」 「您难道忘了吗,小时候,您也夸赞弘时乖巧善良的!」 第239页 齐妃脸上泪痕交错,还要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看起来更是说不出的凄楚诡异。 配合着齐妃的话,皇帝脸上冷笑更甚:「是啊,朕曾经是夸过弘时,乖巧,善良。」 皇帝说到后面,每一个字咬字都相当重,齐妃听得心里惴惴不安,却因为只有这一线生机而只能牢牢拽住不放。 就连躺在地上的弘时眼里面也放出来希冀的光彩:父皇,还记得他当年的好! 可是下一刻,皇帝脸上的冷笑就瞬间收敛,他脚上用力,一下子就把抱着他大腿的齐妃狠狠甩开! 「弘时若是真的善良,又怎么会对他的亲兄弟下手!」 齐妃扑倒在地,两手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然而这疼痛却不能分走她半分注意力。 皇帝的话语内容让齐妃的心瞬间堕入冰谷,她双眼睁大,想要辩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往前走了一步,冷笑道:「你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朕问你,弘时的所作所为,你到底知不知道!」 齐妃愣愣地坐在原地,看起来好像是被吓傻了一样,而弘时就在她身后,眼里的希冀一点点散去,渐渐连一点情绪都没有,两眼黯然无光,最后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珠子。 弘时缓缓撑住地面,支撑着爬了起来。 发觉了弘时的动作之后,齐妃慌忙开口,想要抢在弘时前面把弘时的话拦住:「陛下,此事都是我一人所为!跟弘时没有关系!是我嫉妒弘历,是我看不惯熹妃,弘时他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齐妃身后的弘时,皇帝忽而轻声问:「弘时,这一切,真的如同你母妃所说,你全然不知么?」 弘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用自己黑洞洞的眼睛看着皇帝。 皇帝威严,冷酷,他目光的任何一次注视,带来的都是机会和风光。 偏偏这样的注视,从来都没有落到过他身上! 不,或许有过,从前真的有过! 弘时凝视着皇帝,黑洞洞的眼睛里重新有了情绪,只是那些情绪疯狂涌动着,最终汇聚成了风暴! 弘时张开嘴巴,声音极度嘶哑,他看着皇帝,一字一句地问:「您从一开始,就是拿我,来做,弘历的磨刀石么?」 事实上,弘时能问出这句话,皇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欣慰。 但这样的欣慰只有一瞬,他看着神色疯狂、却还要坚持要一个答案的弘时,缓缓摇头:「不,至少一开始,朕给过你和弘历,一样的机会。」 「是你自己没有抓住。」 弘时彻底愣住了。 如果说,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有给过他任何机会,那么他的报復也合情合理。 可是现在皇帝却说,一开始他和弘历得到了一样的机会! 「是我,是我自己没有抓住?」弘时张着嘴巴,只觉得每一个字说出来都无比艰难,他喉头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目光疯狂至极,「您现在告诉我,是我没有抓住?可是,可是您从最开始的时候,都没告诉过我啊!」 「你都没有告诉我有机会!」 弘时嘶吼出这么一句,神情从疯狂转为怨毒:「如果您一开始就告诉我,我肯定会好好做,我肯定不是处处都只想着和弘历争,我肯定,我肯定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若说头先弘时的反应让皇帝欣慰了那么一小会儿,现在弘时的表现,则让皇帝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面上又浮现起瞭然的、习惯性的高高在上:「朕就知道,你会这么想。若是换了弘历,弘历绝对不会如此。」 听到皇帝口中对弘历的夸赞,弘时的表情越发不甘:「弘历究竟有哪里强过我!不过是皇祖父将他带在身边几个月而已,除此之外,弘历到底哪里比我强!若不是父皇你偏心,若不是皇后也偏心,还有十三叔和十六叔都被弘历哄走了,我根本就不会输给弘历!」 「这就是你跟弘历的差距。」 皇帝冷冷地看着疯狂怨毒的弘时,摇了摇头:「你跟弘历的起步都一样,甚至你还占了年长的名分。太后当时最疼爱的就是你,如果你聪明一点,从太后这边入手,就算皇后偏心弘历,难道还能再太后面前做什么吗?」 「还有允禄和允祥,允禄认识你的时间更早,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为什么最后允禄站在了弘历那边?」 「那是因为弘历会使手段!」弘时的脸因为怨毒而显得无比扭曲,看起来阴森可怖,「弘历最会使手段了!所有人都被他骗过去了!」 「一个人喜爱弘历,是假的,可所有人都喜爱弘历,这就是真的了。」 皇帝看着弘时,冷冷道:「朕本来不打算跟你说这么多,但今时今日,朕只最后一次见你,就和你多说几句。你若还是执迷不悟,就算是朕,也不能救你了。」 听着皇帝的话,原本还沉浸在怨恨情绪中的弘时本能地抖了一下,问:「您说什么?」 皇帝看出来他的恐惧,忽而嘆了口气:「朕曾经也想过,就算你不如弘历,就算你亲近老八,朕也想要把你好好养在宫里一辈子的。」 皇帝暴怒的时候,弘时还能跟皇帝呛声,还能质疑皇帝,可是现在皇帝如此平静地说话,他眼里的恐惧却越来越重:「您到底想说什么?」 皇帝看着面前慌张无比的儿子,眸光微沉,难得露出了一点心软的模样。 第240页 就这一点心软的样子,也迅速被齐妃抓住,齐妃连滚带爬又扑过来,牢牢抓住了皇帝的袍角,苦苦哀求:「陛下,陛下,弘时毕竟是您的儿子啊!您当初也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不是吗?臣妾还记得,弘时刚出生的时候,您给他取名弘时,说希望他能够时时康健,能够平安快乐地长大!」 「现在弘时真的平安长大了,您难道就不为他高兴吗?」 齐妃满脸泪痕,这时候她根本就顾不上自己的姿态好不好看,只能寄希望于皇帝真的能够顾念过去那一点儿旧情,不要落下最后的决断。 但是皇帝毕竟是皇帝。 他能够容忍自己有软弱的时候,却绝不容许自己的软弱被人窥见,最后被拿来作为弱点。 皇帝再度抬眼看着弘时的时候,眼神里面就只剩下了全然的冷酷:「朕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弘时,你心里面怨恨朕对不对?你还说过,希望能做你八叔的儿子对不对?」 看着面前冷酷无情的皇帝,看着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温情的皇帝,弘时愣了片刻,忽然间惨笑起来。 「父皇,到了现在这一刻,您心里面仍然想着儿臣去承担所有的罪责么?」 弘时惨笑出声,然而脑海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在瞬间霍然明朗,「您是不是太自私了?您是不是太胆小了?不愿意承担杀死手足兄弟的坏名声,也不愿意承担废弃亲生儿子的恶名!」 「弘时你疯了!你快别说了!」 齐妃惶然大惊,又想扑过去阻拦弘时的话语,手上自然而然就松开了皇帝的袍角。 但皇帝本人只暴怒了一眨眼的时间,在下一个眨眼里面,皇帝冷冷笑了起来:「弘时,若是你早些聪明起来,或许还不会有今日这个下场。」 说完,不看弘时的表情,皇帝转身往外走。 有冰冷的宣判,一字一句砸落下来。 「皇三子弘时,性格倨傲,放荡不羁,不堪为皇子表率!故而将皇三子弘时,过继给胤禩为子,即刻起迁出皇宫!此生不得再入皇宫!」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来的时候,判决终于到了最后的尾声,所有人没有了言语,齐妃软软瘫倒在地,整个人失去了所有支撑,放声大哭起来:「陛下,陛下啊!」 「您怎么能够这么心狠啊!弘时毕竟也是您的儿子啊……」 哀哀的哭声落在宫殿里面,像是无数乌鸦盘旋在上空,发出凄凉的叫喊。 只有弘时仍然站着,目光灼灼得像是鬼火在他黑洞洞的眼睛里面燃烧。 几个太监围过来,为首的那个正是殷公公,他笑眯眯地说:「殿下,陛下有旨,您不要为难我们,快些收拾东西,出宫去吧?」 看着这阴柔太监脸上的笑容,弘时眼前忽然浮现起无数曾经被他忽略的画面,他问:「殷公公,你从一开始,就更看好弘历,更甚于我,是不是?」 殷公公丝毫没有改变脸上的笑容,不慌不忙地岔开了话题:「殿下说的什么,奴婢听不懂呢!还是请殿下速速搬出去,不要令奴婢为难呀!」 弘时冷冷看着殷公公,眸光森冷:「好,好!」 弘时被人带走,齐妃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一样,又扑过来对着几太监又踢又打:「你们滚开!不许带走我儿子!是我的儿子!」 齐妃现如今已然失势,便是几个太监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尤其他们为首的殷公公给足了暗示,其他人更是半点都不怜香惜玉,直接甩开了齐妃:「娘娘自重!这是陛下的旨意,难道娘娘您打算抗旨不尊么!」 齐妃被甩得往前一扑,弘时连忙将她接住,他目光阴冷地盯着这些人:「我警告你们,你们最好对我母妃客气一点!我就算不是皇子,也是王爷的儿子,你们小心些!」 事实上,弘时的威胁还真没有之前有力,谁不知道八王爷如今已经是个罪人了? 殷公公见状,假惺惺捂嘴笑了一下:「你们都小心些,娘娘可比不得你们这些粗人,如何能够这么不小心?快给殿下赔不是!」 弘时一看就知道这些人的赔罪敷衍得很,当下更加恨恨,却只能在齐妃耳边说:「母妃,是我连累了您,您往后就一个人好好生活,儿子不孝,不能够孝敬您了!」 齐妃听得毛骨悚然,抓住了儿子的手臂问:「弘时,弘时,你要做什么?你别胡来!」 弘时缓缓将齐妃的手推开,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来:「母妃,您放心,那熹妃不就是仗着弘时才在您面前耀武扬威么?我就算出去了,也不会叫熹妃能在您面前得意太久的!」 「弘时!」 齐妃再也阻拦不了,扑上去拉弘时,却被太监挡了回去,太监们阴阴一笑。 「娘娘如今,还是老实在宫里待着吧!」 翌日,皇帝在朝堂上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将已经成年的皇子从皇宫里面驱赶出去,过继给另外一个兄弟做儿子。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是以没有人敢在朝堂上面发出质疑。 但一下了朝,这件事的讨论就热烈起来。 「你们说,陛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三皇子给过继出去?」 「现在还叫三皇子呢?现在只能叫弘时了!」 「这说起来都是离谱,按说就算是过继,一般也是过继给绝了后的,咱们这位王爷,膝下有儿有女,如何能轮得到过继呢?」 第241页 「就是,更何况,这位爷和咱们陛下那是不对付了多少年了,陛下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仇人做儿子?」 「你们可少说两句,说还说到陛下身上了!」 「不过,我听说一点,咱们的四殿下不日就要抵达京城,这个当口,三皇子就被过继出去,要说和四殿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可不信!」 「是啊,肯定是跟四殿下有点儿关系的,你们说,咱们四殿下这么受宠,陛下会不会立了他做……」 「打住打住,这可不能再说下去了!」 …… 听着这样的讨论声,边上的允禄轻轻撞了允祥一下,问道:「十三哥,你怎么看?」 允祥瞥了允禄一眼:「你说我应该怎么看呢?」 允禄搓了搓手:「皇兄不是派我出去接弘历回来吗?可是现在这满城风雨的,到时候弘历要是问我,我怎么跟弘历说?」 看着允禄面露纠结之色,允祥就淡淡笑了一下:「你真的是担心这个么?你担心地,应该是接下来怎么跟弘历相处吧?」 允禄被允祥拆穿了,也不慌,而是一拍脑袋:「十三哥,我就不瞒你了,现在老三都被皇兄厌弃,小八年纪又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兄真正属意的就是弘历,那我要还是跟弘历像以前一样哥俩好的相处,这放在我自己身上,都觉得怪别扭的。」 允祥两只手都拢在袖子里面,他畏寒,轻易不会拿出两手,这时候表情也有些神神在在的:「弘历当初怎么跟你相处,你现在依旧可以这么对他,这个孩子有一颗赤子之心,若是你因为他位置的变化而改变对他的态度,他是能够察觉出来的。」 允禄很有些尴尬:「可是,可是皇兄现在对他这么重视,我怕……到时候皇兄心里面还怪我呢!」 允祥就更加好笑了:「你跟弘历关系亲近的时候,皇兄难道不怪你么?」 允禄一愣:「好像也是哦,皇兄还挺吃我和弘历的醋的。」 他说着说着,想起来当时那个画面,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哎,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十三哥,我这就出城去把弘历接回来,还别说,这么长时间弘历都没回来,我还怪想他的!」 看着允禄兴高采烈离开的身影,允祥笑着摇了摇头:「这傻子。」 城外。 弘历的车队相当庞大,他才临近皇城根下,立即就被人发现,而后就是一大堆官吏争先恐后迎接到了路边,希望能够被皇四子接见,将来也能多一个出去说话的说辞。 而弘历自己则全数拒绝,并且把德胜叫到前面来:「德胜,现在都已经到京城了,你让这些跟着我们的商队和普通乡绅们都自己回家,我后面肯定还有别的事要做,他们就不要再跟着我的车队了。」 德胜点头,又问:「那李大人派来述职的盐道官员呢?」 弘历看他一眼:「那自然是跟我一起进去,我还要带着他们去跟父皇汇报工作呢。难不成你打算叫我去说?那多累啊!」 德胜挠了挠自己的脸:「是是是,奴婢怎么连这都没有想到,实在是太蠢了!」 他告罪退下去,又在外面大声嚷嚷起来。 「各位乡绅,各位行商,殿下说了你们现在都已经安全抵达京城,就可以自己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必再跟着殿下,殿下自己还有事要做呢!」 那些商队都是沿路遇到的,他们自己上路害怕沿途遇到劫匪之流,一开始弘历并没有亮出自己的皇子身份,只是卫队人马众多,看起来人多势众,相当有安全感。便有胆大的前来询问卫队,能否出些钱,让他们跟在卫队后面一起赶路,好借着他们的光,如此也能够安全一点。 弘历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这支车队也就越来越庞大,最后甚至连乡绅来京城走亲访友,都找了过来。 现在德胜在外面疏散这些车队,车队的负责人也都各个赶过来跟德胜说些感谢的话语,感激不已。 弘历的车驾依旧被堵在外面,还磨蹭了着进不了城门。 他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口看风景。 「弘历!你回来了!」 充满了惊喜的声音响起来,弘历放眼看去,就见到允禄那张脸露着大大的笑容,骑着马小跑而来。 弘历脸上也露出笑容,他上半身探出车窗,冲着允禄摆了摆手:「十六——」 忽然之间,一支利箭闪电一般地刺了过来! 第83章 当面质问 那利箭迎面刺来, 破开空气,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意。 弘历眼中只看到了飞速放大的寒星,此时他上半身都在车窗外面,就算是想要回到车厢, 亦是相当不便, 下车更是艰难! 仿佛现下只有死路一条! 允禄瞳仁骤缩, 根本想不到在接到弘历之时会发生这么危险之事, 一时间嘶声大吼:「护卫呢!护卫殿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眼见着最近的人都来不及反应,弘历双眸一凝, 伸出去的右手翻转一下,抬起手臂挡在面前,箭支与他的手臂相撞, 竟然发出了金铁相击之声! 那箭支被这么阻拦了一下之后,完全是去了继续向前冲击的势头,撞在弘历手臂之上,软绵绵掉落下来。 这时候允禄也策马狂奔到了近前,满脸都是惊吓过度 :「弘历,弘历你现在怎么样了?」 第242页 「你没事吧?」 他这一连串的话问下来,弘历只来得及甩了甩自己的手臂, 就要笑着安抚:「我没事,我手上有臂甲。」 允禄被吓了一跳,这时候转过目光来看, 果真见到弘历手臂上的衣服被戳穿露出一个洞来, 底下隐约闪过金属光芒。 果真是臂甲。 允禄这时候才重重松了口气:「真是太险了!还好你身上有防备, 不然,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你父皇交代!」 弘历手上还有点酸麻,沖允禄点点头:「这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埋伏, 我先进去,十六叔,咱们快点回城,记得疏散人群,要是有人趁乱放箭攻击其他人,恐怕就危险了!」 允禄第一时间要关心弘历,这时候也都想到了弘历说的话,他神色凝重:「你快些回马车里面,剩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十六叔吧!」 四皇子回京城第一天,就被神秘人伏击,还差点受伤,这消息迅速传得沸沸扬扬起来,所有人都为四皇子捏了把汗,也都在猜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又跟四皇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置人于死地。 但皇宫里面其他人的想法就没那么简单。 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去查如今被幽禁的齐妃和已经被赶出宫去的弘时,另一边把弘历接回来之后,恨不得把所有太医都叫到一处,好好把弘历检查个彻底才放心。 「父皇,我都说了我没事了,您怎么就不相信呢?」弘历高举手臂,转了好几圈,任由这些太医在他身上捏来捏去,判断有没有骨头受伤,他这时候就头疼不已,「父皇,我都说了我身上全是盔甲,别说一支箭了,就算是拿枪来打我,都未必打得穿。」 弘历说起来满不在乎,但匆匆赶来的皇后听了这么一句,一只脚才刚刚迈过去门槛,嘴上就已经颇不贊同地否定了他:「弘历,你怎么说话的?这种话也能乱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看着皇后认真又小心的表情,弘历也很有些无奈,却还是认认真真跟皇后行礼:「母后,您怎么也来了?我不是说我没事吗?又是谁跑去跟您说了?」 在皇后身边的是熹妃,熹妃也满脸担忧,她先跟皇帝行礼之后,立即就围过来看弘历,发觉弘历身上果真没有外伤之后,这才捂着胸口又是一通求神拜佛:「菩萨保佑,佛祖保佑!我儿无事,我儿无事!」 熹妃这么紧张不已,反倒要皇后转过来安慰她:「熹妃妹妹,弘历一向是逢凶化吉的,你不用太担心他。」 这两个女人聊到一起,反倒把弘历这个主角抛诸脑后,弘历沖皇帝看了一眼,撇撇嘴,面露无奈之色。 皇帝忍俊不禁,瞪了弘历一眼:「朕早就说让你早点回来,你就是不听,现在闹成这样,你觉得好玩了?还让你母后和母妃都为你担心。」 弘历扁扁嘴:「这和我回来早晚有什么关系?不知道是谁一路上就专门盯着我了,就算我早点回来,只要打听到我回城的时间,偷偷地放冷箭,我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说起来弘历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儿:「还有啊,父皇,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上次掉下堤坝,是因为脚下那一块没有修整好,那个土实在是太松了,好像是被人专门翻起来的一样!我当时还以为是李卫大人没有检查好,现在想来,或许是有人专门翻动了那一段的土,就是想让我掉下去也说不定!」 皇帝听得就眉头一跳。 下一刻,弘历已经转过来问他:「父皇,您说说看,究竟是谁这么讨厌我,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呢?」 皇帝面对着弘历的疑问,其实心里面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此时却不能说,他沉着脸道:「这个朕自然会查,你放心,一旦朕找到幕后主使,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弘历放心一笑:「那我就拜託给父皇啦!」 看着面前少年笑得毫无防备、全是信赖的模样,皇帝默然一瞬:「不过弘历,你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朕还是要罚你。」 弘历瞬间紧张起来:「父皇,您想罚我什么?」 两天后。 弘历在面对着面前跑来跑去的福惠之时,脸上再度流露出了无奈之色:「天啊,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弘昼在一旁,眼神跟着福惠,嘴上却带了笑:「四哥,你就耐心一点吧,福惠现在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你忍忍,忍忍就好了。」 弘历百无聊赖往旁边一瘫,毫无形象地大声嘆气:「我要是早知道父皇说的罚是这种罚,我就应该再晚点回来!他现在把我拉过来陪小孩玩,这算什么嘛!」 弘昼憋笑:「四哥要是不想陪着福惠,那要不去坤宁宫陪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果见到四哥,也是很高兴的。」 弘历坐起来,盯着弘昼憨笑的面庞看:「好啊,你现在都学会挤兑我了?」 弘昼连忙解释:「我不敢,我不敢,四哥别说这话,回头叫父皇知道,估计还要说我呢。」 看着弘昼貌似求饶,实际上则是笑话他的模样,弘历磨了磨牙:「哎呀,什么叫做人走茶凉啊,我这才走了几天,回来的时候,就人人都欺负我啊……」 允禄走进来的时候听到了这么一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就被台阶绊倒。 他动静不小,弘历老远看见,还要懒洋洋来上一句:「十六叔,您走路可得看路,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毓庆宫门槛太高,把十六叔您都拦住了呢!」 第243页 允禄走到近前,哭笑不得,在弘历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你这臭小子,现在说话都这么阴阳怪气了?」 弘历肩膀一缩躲过去:「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我才刚刚受伤,脆弱的很!」 对于弘历的吱哇乱叫,允禄一概不理,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你这样的叫脆弱?我看你强壮得不得了!身体不错啊,小子,你出去一趟,又是落水又是被箭射中的,还没病没灾活蹦乱跳,就你这样还能说自己脆弱?」 「我身体素质好又不代表我心理不脆弱。」 弘历嘀嘀咕咕说了一句他们没有听过的话,转头招唿弘昼:「弘昼,我有话跟十六叔说,你带福惠去母后那里吃饭,晚一点我过去。」 弘昼知道弘历要说的话需要避开他,他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站起来:「好,我带福惠过去,四哥一会儿来的时候不要太急,皇后娘娘反正会等你的。」 福惠也很乖巧,抱着球蹬蹬跑过来,对着弘历软软说:「四哥,我先跟五哥过去啦,不过四哥你说话要算话,一定要过来哟,不然我会伤心的!」 弘历笑着摸了摸小傢伙的脑袋,故意问:「那我要是把你的球抢走,你还会继续伤心吗?」 说完,弘历手一伸,作势要抢走福惠手里面的球,小傢伙赶紧抱着球躲开,拉着弘昼就跑:「五哥咱们快走,四哥又来欺负我了!」 这两人跑得飞快,弘历还在后面哈哈大笑:「哎,前面还说喜欢我呢,怎么一个球都不捨得给我?小气包啊福惠!」 福惠听到这话,迈着小短腿跑得更快了。 看着他们三兄弟的互动,允禄都十分感慨:「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弘昼和福惠都很听你的话。」 「我跟他们感情是很好,不过,还有个兄弟和我感情不好啊。」 弘历笑着看过来,盯着允禄的眼睛开口:「十六叔,你跟我说说,我那位三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吧。」 面对着弘历,允禄愣了一下,已然失了先机,他不得不苦笑一声:「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既然已经都清楚了,我也就没什么不好说。」 在允禄的叙述当中,弘历也知道了这段时间皇帝对于弘时的「判决」,他沉吟了一瞬,而后问道:「十六叔,我知道弘时身上发生的事,但是我不清楚,为什么父皇会发那么大的火,已经可以确定,是他针对我么?」 面前的少年眼瞳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允禄看着他的眼睛,也说不出来敷衍的话,只是皱眉:「你父皇查到的东西,应该比我们多很多,既然他都认为这次是弘时不对,要把弘时迁出去,那么,弘时的所作所为肯定都已经到了他无法忍受的极限了。」 「弘时能犯什么大错?无非,也就是针对你了。」 弘历依旧皱着眉:「我从前跟三哥虽然有矛盾,但是在我看来,也就是吵吵闹闹而已,不至于要你死我活吧?三哥他真的会下这么重的手?」 允禄往后仰了一下,手上倒酒的动作也随之听了下来,他沉默一下:「弘历,你是真没想过,你三哥想要你死吗?」 因为和允禄的这番对话,弘历在皇后的宴席上也始终心神不定,看起来心事重重,就连福惠和弘昼两个人故意逗他开心都不见成功。 还是皇后主动劝解他们:「福惠弘昼,你们四哥才刚刚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看起来也是累坏了,你们不要打扰他,让他安安静静吃饭,完了好好休息一阵,过段时间再来陪你们玩,好不好?」 福惠虽然被皇帝娇宠,但是却是个乖孩子,闻言也乖乖点头:「四哥,你喜欢吃什么呀?我帮你夹菜!」 小傢伙个子不够高,就算是站起来还要伸长了手臂去夹菜,他小心给弘历夹菜到碗里,还要表示:「四哥,这个是我最喜欢吃的!你快尝尝!」 看着小孩子天真的笑脸,弘历愣了一下,神思再度飞到允禄问他的那句话上。 「你真没想过,他想要你死吗?」 毓庆宫。 弘历洗漱完毕之后,一直睁着眼睛没有入睡。 在黑暗中,他幽幽开口:「七爷爷,你说,我们争皇位,真的会争到你死我活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今天整整一天,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只能在这个时候来问几个爷爷。 而雪狮子也没有睡着。 它们平时跟在弘历身边,允禄说得话他也知道。 「弘历,你现在还没明白么?不是你想不想,而是别人怎么想。」 隆禧的话听起来相当冷静:「你没有想要太子的位置,可是在其他人看来,你现在已经在这个位置上面了。那么,支持你的人希望能跟着你继续往下走,不喜欢你的人,就会想法设法制止你,甚至要想办法把你从这个位置上面拉下去。」 「但这个位置实在是太险了,如果坐不稳的话,掉下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福全平日里对弘历说话总是相当温和,只有在此刻,才露出十足的严酷来。 「弘历,你要好好想清楚了,如果你不能够坐稳,接下来的路,就相当艰难了。」 「你一定要准备好才行。」 听着两位爷爷的话,弘历半天都没有言语,还是常宁在旁边打了个岔:「我说二哥七弟,你们两个就是做什么事都习惯这么紧张兮兮的,依我说,这是多简单的事啊!现在咱们弘历,那么受人欢迎,只要老四没有改变想法,这个位置就一直都是弘历的!」 第244页 「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一直都支持弘历,帮着弘历把沿途碰到的问题解决掉,就这么简单!」 听着常宁的话,隆禧也笑了一声:「是,五哥说得没错,是我们把事情想复杂了。」 「弘历,你不要怕,无论这条路将来要怎么走,总归,有爷爷们在呢,爷爷们能帮你的。」 黑暗中,弘历默默地答应了一句。 翌日清晨。 弘历早早起身,专门给自己换了一身相当不起眼的衣裳。 德胜伺候着弘历穿衣服,还很有些奇怪:「殿下,您这么早起来,是准备做什么呀?难道是要去娘娘那里?」 弘历瞥了他一眼:「我要做什么你别多问,收拾收拾跟我出宫。」 弘历这副态度更加让人疑惑,但德胜是不敢多管闲事的,他跟着弘历上马车,等到马车到达王府之前的时候,德胜几乎已经傻眼了。 「殿下,殿下是不是想去庄王爷府上?咱们不是走这条道,咱们还是……」 德胜还在苦哈哈试图挽尊,而弘历却已经掀开车帘子跳下马车:「不,就是这里,我就是要来找三哥的。」 四皇子亲自降临罪人八王爷的王府,已经是个不小的动作,八王爷府上的人通通都迎了过来,小心地打量着弘历的脸色。 而弘历的目光在憔悴的八王爷脸上转过之后,顿时兴趣全无。 这八王爷说起来那么厉害,可是看起来,分明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啊? 「老八被你父皇治罪,现在正在家受罪,你指望他看起来能怎么风度翩翩不成?」 常宁说话的时候不算客气,他继续催促弘历:「你不是要找弘时?那就不要耽误时间,搞快点,别拖太久。」 实际上,弘历一开始提出来要来八王爷府上找弘时的时候,三犬都是拒绝的,可是弘历自己坚持,还是常宁最先倒戈,同意了弘历的要求。后面福全和隆禧也是无法,只得要求弘历带着他们一起,也能以防万一。 或许是弘历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八王爷的亲生儿子就很是不高兴,含沙射影来了一句:「我们这种地方,如何只得四殿下您亲自过来?您想见谁,派人过来说一声,我们自然会恭候大驾!」 弘历皱眉:「恭候大驾和我亲自过来有分别么?反正三哥也到不了皇宫,不还得是我自己过来找他?」 那人被弘历的话噎住,翻了个白眼闭嘴不言。 倒是八王爷还能够包吃住自己的风度翩翩:「殿下要来找弘时,可是不巧,弘时现在还没有醒来,殿下若是找他,恐怕要下次再来才方便。」 「他没醒就叫他起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觉?」弘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干脆就直接说,「这样吧,八王爷告诉我三哥住在那间房间,我去叫他起来。」 八王爷拒绝不掉弘历的要求,面露难色,最终还是自己去带弘历一块找弘时。 弘时的房间在院子居中,位置相当不错,阳光直射过来,走廊上就能晒得人通身舒泰。 只是,在这样的院落当中,却始终飘散着一股浓浓的酒气。 弘历皱眉,跟着八王爷走过去。 果然,八王爷一推开门,就能看到屋子里面桌子椅子全都倒在地上,地上还滚落着竹子制成的茶杯茶壶。 一看就知道主人在前一夜发了多大的火。 弘历驻足不前,他站在这一地狼藉面前,脸色不大好看。 「三哥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喝酒的吗?」 当弘历问出来这句话的时候,八王爷才多看了弘历一眼,似乎是想要从他脸上的表情来判断,他说出来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弘历的问话不仅是对八王爷。 少年跨步走过去,越过这一地的狼藉碎片,走到床前,弘时已经喝得如同一滩烂泥,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恶臭的酒味。 「给我酒,给我酒!」 弘时躺在床上,两条腿叠在一起,眯着眼睛看到了似乎有人过来,迷迷煳煳以为是王府下人,开口就是威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三皇子!我是殿下!」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就好像当初在宫里为难弘历时一模一样。 弘历站在不远的地方,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后退。 他只是在回忆,究竟是什么东西,使得弘时现如今变成了这样。 但八王爷就比弘时要警惕得多,他走过来,小声提醒弘时:「弘时,你醒醒,四皇子来了。」 即使弘时现在烂醉如泥,但是弘历永远都是一个能刺激到他的元素。 弘时勐然睁开眼睛:「什么四皇子?他也配!他只配给我提鞋子!」 弘时原本只是为了发泄情绪财说出来这样的话,但当他睁开眼睛看见弘历果真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瞳微微震动,是真的惊住了。 弘历见到弘时的表情,知道这时候弘时已经清醒,他方才开口:「三哥。」 许是这样一个称唿更加刺激了弘时,弘时立即从床上坐起来,只是他被酒精掏空了身体,身上没有力气,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起身的动作,都没办法完成,他的上半身好像全无气力,藉以支撑自己的手臂也软绵绵垂下来,让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三哥!」 弘历见到弘时上半身摇晃,似乎要坐不稳,连忙上前一步,将人扶住:「三哥你没事吧?」 第245页 但弘历的关心却激怒了弘时,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手臂一抽将弘历拂开:「你滚开!」 「谁要你假惺惺来我面前装好人了?!」 弘时这一下子的力气大得出人意料,弘历没有防备,还真的被人往后推了一把,他身边的常宁按捺不住,第一个跳起来冲着弘时龇牙咧嘴。 「汪汪!」 虎斑犬看起来相当兇恶,弘时却更加愤怒,他怒视着弘历:「好啊,你现在自己来看我的笑话还不够,还要带着这条叛主的狗来!弘历,你不觉得自己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吗!」 第84章 三哥说的,真的全是假话么?…… 「我做的事情过分吗?」弘历看着弘时无比生气的模样, 也来了脾气,他冷笑一声,「我今天过来找你,是因为你被赶出了紫禁城, 如若不然, 恐怕我今日也不会来见你!」 被赶出皇宫一直都是弘时心里面的痛点, 这时候被弘历指出来, 他更加难堪,只觉得自己所有的不堪全都被翻了出来, 暴露在外面:「你住口!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弘时勐地喘了口气,双手紧紧抓住床头的围栏, 眼神恶狗一样盯着弘历:「要不是因为你,父皇怎么可能把我赶出去!都是你害我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究竟是谁害了谁,三哥你自己心里面,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弘历盯着弘时的脸看,抱着手臂笑起来:「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三哥你是装傻还是真傻。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难道你以为, 只要你自己不承认,就没有知道你做过了什么吗?」 听着弘历的质问,弘时的脸色也逐渐苍白了起来, 他底气不足, 却还要看着弘历, 厉声喝问:「我做过什么?我不过是要阻止你抢走我的东西,我不过是为了拿到自己应该有的一切!这难道也有错吗?」 弘时最开始问的时候还有一点心虚,但等到他说完最后的话时, 他的心虚已经变成了切实的愤怒,他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色,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弘历,眼球也向外凸起,看起来相当可怕。 但弘历才不怕他。 面对着状态疯狂的弘时,弘历微微一笑:「你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道理,你自己心知肚明,如果真的有道理的话,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跟我争。三哥,我是想说,你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前面你做过的事情我都不跟你计较,但往后,就希望你一个人能够好好反省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弘历的目光转向一直都站在旁边的八王爷,他看过去,八王爷脸上一向儒雅随和的笑容已经不见,面对弘历的时候也只剩下小心戒备。 弘历再一次笑开来:「三哥,你现在是在八王爷府上,若是你往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想,不管是父皇还是其他人,都会愿意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但是,若你还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只知道借酒消愁,我想,就算是八王爷,也没有办法忍耐你太久了,是不是?」 迎着弘历好像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神,八王爷有些慌乱:「我……」 「不用拿八叔来威胁我!」弘时从床上下来,踉跄两步走到弘历面前站好,虽然他脚步仍然虚软无力,但面对弘历的时候,眼神依旧兇狠得很,「我告诉你弘历,你从前针对我母妃,现在又要针对八叔,门都没有,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弘时的反应这么激动,八王爷看在眼里,也不能够任由他继续下去,只得硬着头皮上来拉弘时,一边还要对弘历解释:「你三哥喝醉了,说的都是醉话,你不要和你三哥一般见识。」 弘历还没有回答,弘时就不满地嚷嚷起来:「我才没有喝醉,我清醒得很!我告诉你弘历,你现在不就是仗着父皇喜欢你么!我才不怕你!没了父皇的宠爱,你什么都不是!」 弘历依旧是笑着看弘时:「父皇的宠爱分给了每一个兄弟,只有三哥你,才会从头到尾都那么在意,所以,你才会做错了那么多事情。」 弘历越是表现得淡定从容,弘时就越是恨得牙痒痒:「弘历,你得意什么?要不是父皇这么多年来一直都站在你这一边,你又以为你能够赢我多少?弘昼福惠,不也是借着你去跟父皇争宠么!还有十六叔和十三叔,还有张廷玉朱轼,他们通通都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你以为他们有几个人是真心向着你的!」 「确实,如果没有父皇的话,他们肯定不会看我。」弘历十分耐心地听完了弘时的话,而后笑得更加灿烂了。 「可是三哥跟我不是一样的么?我拥有的所有东西,三哥都拥有过,甚至,三哥面对先生和两位叔叔的时间,比我早得多。」 弘历说话的时候笑得实在是太轻松,可就是这样轻松的笑容,却有着十足的杀伤力,弘时无法直视这笑容,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但弘历的话斌没有因为弘时的后退而停住。 他微笑着,问出来最后一句:「所以三哥,为什么最后先生和叔叔们,都选了我,而不是选你呢?」 弘时眼睛再度瞪大,直愣愣看着弘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八王爷看着弘历的眼神也流露出忌惮神色。 而弘历的话还没有结束,他的目光从八王爷脸上划过,意有所指道:「也不是没有人选三哥你,年大将军,还有隆国舅,还有另外两位叔叔,其实都选了你的。」 第246页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落下来,却比弘历先前暗示知道弘时下杀手更让弘时心惊! 弘时只觉得自己心跳如擂,却还要强撑着不去看八王爷脸色,瞪着弘历问:「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不要紧,我只是想提醒三哥一句,」弘历这回看都懒得看弘时,弯下腰去摸了摸雪狮子的后背,将雪狮子抱起来,「你跟我争过的,只是你输了。」 说完这一句,弘历再也不看弘时,转身离开。 看着弘历的背影,弘时脑子里面迴荡的全是那一句「你输了」。 他脑子里面各种声音交错进行着,忽然间,弘时追上去两步,大喊一声: 「你以为父皇是真的疼爱你吗?父皇不过是把你当成弘晖了!」 弘历的身影勐然顿住。 「我告诉你,你也不是赢了我,是因为你像弘晖!所以你才赢了!」弘时语无伦次,将自己脑子里面一团乱麻一样的情绪全部倒了出来。 「就是因为弘晖,所以父皇这么多年才不把我当做长子,弘晖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皇后也是,皇后也觉得你像弘晖!他们为了一个死了的弘晖要把我踩在脚底,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弘历霍然转身,抓着满脸通红、语无伦次的弘时衣领,一直笑得淡定从容的脸上出现了愤怒的表情:「你胡说!」 自己的衣领被人抓住,但弘时却一点都不担心,反而笑了起来,他看着弘历愤怒的模样,快意不已:「原来你不知道啊?原来你一直以为,父皇和皇后都是真的喜欢你?你怎么这么天真啊!」 弘历笑个不住,但弘历手上的动作就更大,他将弘时的衣领拽紧,看见弘时因为唿吸不畅而面色由红转青,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浸润着一层可怖的寒意。 弘历咬着牙关,一字一字慢慢说道:「你骗我。」 弘时看着这样的弘历,害怕之余,心里面升腾起来更多的是报復的快感:「原来你害怕的是这个!我告诉你,弘晖才是父皇最爱的孩子!但是弘晖早就死了!所以父皇是把你当做了弘晖!哈哈哈哈哈,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父皇想要补偿给弘晖的!」 这样的话语落下来,好像一层又一层的惊雷落地,砸得弘历眼前开始模煳。 而雪狮子就在弘历怀里,分明能感觉到弘历在发抖! 这跟弘历之前落水冻得发抖完全不同,王府里面到处都点燃着地暖,暖和得像是夏天一样,在这样的温度中,弘历居然还在抖! 雪狮子十分担忧地看着弘历,爪子按在弘历手臂上:「汪!」 「弘历,弘历你怎么样了?」 「弘历,你不要吓唬爷爷啊!」 几个爷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嗡」地一声,弘历眼前蒙上了一层雾的世界终于被打开,他逐渐恢復了自己的视野,面前的弘时已经脸色发青,连嘴唇都是一色的青。 显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而弘历的手边,站着的是一脸担忧的八王爷,八王爷两手拽着弘历的右手,扒拉了好半天,却怎么都掰不开,只能看着弘历掐着弘时越来越使劲,他也急坏了:「弘历,有话好好说,你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弘时,你也不能直接掐死他吧?你听我一句劝,先放手吧?」 弘历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他后知后觉一般,松开了右手。 「咳咳咳!」 脖子处的束缚突然消失,弘时吸进了大量的新鲜空气,他呛咳起来,捂着自己的脖子退开好几步,劫后余生地看着弘历。 弘历目光转过屋子里面的其他人,只见不只是弘时看见他像是见了鬼,就连八王爷都目光里带着恐惧,好像他是个疯子一般。 弘历喉头滚动一下,左手抱着雪狮子,僵硬地转身离开。 在马车上,福全他们也试图开解弘历:「弘历,你不要相信弘时说的话,弘时他知道什么呢?」 「就是,弘时自己都嫉妒你嫉妒得不行,他说的话你不能相信的!」 「弘历,你不要什么话都憋在自己心里面,说出来告诉七爷爷好不好?」 「你们让我安静一下好不好?」 弘历抱着脑袋,忽然间大叫了一声。 几个爷爷顿时都不敢再出声了,只是交换眼神,担忧地看着弘历。 外面驾车的德胜和库巴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当的担心。 回到皇宫之后,德胜不敢隐瞒,连夜前去干清宫求见。 守在外面的殷公公自然前去通报,令人意外的是,大晚上的,皇帝日理万机,居然同意见德胜这么一个小太监。 德胜一路心急如焚,进来干清宫也没有想从前一样一心想着邀宠,而是一见到皇帝就跪下来,将弘历路上的表现全部都说了出来:「陛下,殿下现在这状态,奴才真的担心他啊!现在让芍药和芙蕖陪着殿下,但殿下回来之后一句话都不说,奴才,奴才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才来请教陛下。」 这德胜说话的时候表情急切,就连说出来的内容也颠三倒四,苏培盛在后面皱眉:「德胜,你连话都说不清楚,就敢来陛下跟前说话?」 雍正却沉着脸一摆手:「罢了,你不必说他,他也是一心为着弘历,才会匆匆赶来。好了,此事朕知道了,朕,到时候自然会处理。」 第247页 皇帝既然都这么说了,德胜也就眼巴巴等着皇帝的处理结果。 但让人意外的是,过了整整一天一夜,弘历没有走出毓庆宫,而干清宫那边同样什么动静都没有。 「殿下,您一直都没吃什么东西,这次是厨房送来的烤肉,刚刚出炉,最是新鲜,您吃一点?」德胜捧着炙烤小羊肉走过来,加足了香料的烤肉闻起来更是鲜香扑鼻,几乎很难有人可以拒绝它。 但弘历就是个例外。 「我不想吃,」弘历依旧在临大字,桌面上已经横七竖八铺满了各色各样的字,写得纷乱无比,「你放着吧,等我饿了就知道吃。」 「可是弘历,你这样怎么行啊?」虎斑犬焦急地在弘历脚边绕来绕去,恨不得叼着他的裤腿把他拖到饭桌旁边坐下来吃饭,「你一回来就开始写大字,中间都没有睡觉!现在还不吃东西,你是想把自己饿坏么?」 弘历摇摇头:「我是真的不饿,没胃口。」 弘历的表现让所有人都无比担心,德胜苦劝不下,眼睛看见一直围着弘历的几条犬,忽然灵光一现:「殿下,您回来这么久了,一直都在练字,神犬也陪着您,这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没睡觉,您就算自己不饿,也先让它们吃点东西吧?不然把这么有灵性的神犬饿坏了,将来可怎么办?您会心疼它们的!」 弘历写着字的手忽然顿了一下,目光缓缓转过来,看着脚边的獒犬和雪狮子。 两条犬的外形虽然不一样,但眼睛里面的担忧却是如出一辙。 弘历吐出一口浊气,放下了手里的毛笔:「好吧,你们也要先吃一点东西。」 德胜大喜,连忙招唿着芍药她们把食物通通拿过来,一一摆在弘历面前,让弘历能够餵雪狮子。 但弘历伸手过去,雪狮子却十分傲娇,好像人一样不满意地转开了脸。 德胜也愣住了:「是不是神犬不喜欢?没关系,我们还有别的。」 他又要其他人拿别的小菜上来,却见弘历的脸凑过去,像是跟雪狮子有商有量一样:「我吃了你才肯吃?」 在德胜看来,雪狮子只是歪了一下脑袋,发出一声十分傲娇的「汪」,可四殿下就好像听懂了雪狮子的话一样,无奈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好吧,说好了,我吃一点你们吃一点,不许耍赖啊。」 不管四殿下的举动看起来正常不正常,现在四殿下愿意吃饭了,德胜就谢天谢地。 好容易伺候着这位殿下和几条神犬吃完饭,虽然吃下去的东西不多,但到底也算是往肚子里面填了东西,德胜放心不少,安静退了下去。 屋子里面没有其他人,雪狮子跳下桌子,雪白的尾巴甩了一下。 「弘历,你还打算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是两个声音同时问出口的,隆禧的声音和另外一人的声音混在一处,甚至听起来都不如他平日温和。 弘历站起身来:「我闹脾气?」 来人走近,阴沉的一张脸上还蕴着点怒气:「不是么?你自己非要出宫去找弘时,现在在弘时那里受了气,回来就不吃不喝,也不眠不休,你做出这副样子,究竟是想给谁看?」 皇帝越说越生气,开始数落弘历:「你现在也不小了,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都会给其他人带来影响,你也不想想,现在你这么做,你两个弟弟怎么想?福惠把你当做是最值得学习的哥哥,你希望他像你一样?」 面对着皇帝的斥责,弘历眨了下眼睛,却没有跳脚,反而相当平静:「我只是希望能够静一静,这也不行么?」 雍正在赶来毓庆宫之前,做过不少预想,但是弘历这副不愿意跟人沟通的模样,却看得他有些忧心,只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是担心弘历,面上是半点不肯露的。当下见弘历这反应,他顿了顿,语气依旧严厉,但话语却软和许多:「朕知道你想安静,就给了你几天时间,这都第三天了,你还没有歇够?」 弘历默然不语。 见到他这样沉默的抵抗态度,皇帝心里也窝着火,他吸了口气,道:「弘历,你就算是要发脾气,也别这么反常,多少顾忌一下你母后和母妃的心情!皇后本来就身体不好,你这段时间这么反常,她更是担心得连睡觉都睡不好,还不敢派人来问,怕引起你的反感。熹妃就更不用说了,他还以为你在弘时那里受了刺激,被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这三天下来,连佛经都抄了半本,」 「弘历,你忍心让皇后和熹妃为你这么担心吗?」 皇帝的责问落下来,弘历睁大眼睛看着他,目光湛然:「父皇,我只不过是想要安静地待一段时间,等我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往日里,弘历受了一点委屈就要跳脚,在弘时那里绝对不肯吃亏,可是这一回,他从弘时那里回来之后,什么动静都没有,还把自己关起来一声不吭。皇帝心里面对于弘历的反常忧心忡忡,只是他高高在上惯了,不可能真的跟弘历低头。 此时见弘历还是不肯服软,皇帝也有些不耐:「朕给了你三天时间,你已经休息好了,从明日起,你必须去给你母后请安。」 皇帝的要求强硬,目光也充满了压迫感,弘历忽然笑了一下:「父皇,若是我不肯出去,您还准备让人把我拉出去不成?」 弘历这态度让皇帝更加生气,皇帝眯起眼睛,语调危险:「你威胁朕?」 第248页 少年却低头行礼:「儿臣不敢。」 少年人挺直的嵴樑折下去,露出单薄后背来,弘历很瘦,从外面回来更是连连遭罪,短短半个月时间过去,已经瘦得两扇肩胛骨高高耸起。 看得人有些心疼。 皇帝眼睛一涩,抬手将弘历扶起来,看着少年脸上已经瘦得连从前的婴儿肥都看不见,皇帝自己也心疼不已:「弘历,朕不想责罚你,朕也知道你受了委屈,弘时,弘时现在对朕心怀怨怼,无论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你看,现在你跟朕闹别扭,不就是信了弘时的话么?」 「可是父皇,难道您就能说,三哥说的没有一点假话?」 少年忽然抬起眼睛,黑白分明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皇帝,目光里面带着坚持和执着:「父皇,三哥说的,真的全是假话么?」 猝不及防望着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睛,皇帝话语一滞。 只这一瞬时机,他心里面想说的话顿时为之一阻,弘历后退半步,将自己的肩膀从皇帝的手中抽离出来。 「我明白了。」 少年重新垂下眼睫,那双黑白分明、能够看穿人心的眼睛被眼睫盖住,声音里也听不出来任何的怨怼愤怒,有的只是平静。 「我会去拜见母后,不再让母后母妃担心。」 看着这样平静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儿子,皇帝一时间有些哑然,他的手还悬在半空,最终却只能够放了下来,又变成了威严的帝王模样:「你知道就好,弘昼现在在吏部,你抽空也去一趟吧。」 皇四子弘历亲至八王爷府上一事掀起的波澜好像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遮掩过去,然而带来的余波却仍旧没有平静下去。 皇帝对八王爷胤禩的惩罚本来已经足够严厉,在这之后,更是斥责连连,皇帝每日里的情绪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只要朝臣有稍许做得不好的地方,皇帝就勃然大怒,这一个月的时间内,被抓到错处严惩的臣子不知凡几。 后宫里面同样没有好到哪里去。 往日里只要有了四皇子在的地方,总能够带来一片欢声笑语,可是现在哪怕四皇子亲自到了坤宁宫陪着皇后吃饭用膳,也不能够给这座宫殿带来一点笑声。 福惠小小一个坐在座位上,他现如今已经相当有规矩,就算是很想跟弘历说话,也能够忍住一言不发,只是用一双大眼睛左右看看。弘历始终没有出声,他从到来的时候就给皇后行礼,之后皇后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而皇后努力找过几次话题,都没有得到回应,最终只能够讪讪然停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每个人都相当尴尬。 第85章 冷待 等到饭局结束的时候, 就是弘昼都迫不及待站了起来,想要离开这个让人尴尬的地方。 但福惠却不明白大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三步并作两步去追上弘历,大声叫道:「四哥, 你都好久没有陪福惠玩了!」 福惠这一嗓子叫出来, 弘历离开的脚步就是一顿, 边上弘昼连忙把福惠按住, 小声哄他:「福惠乖,你四哥现在忙着做事, 等到有空了……」 「每次都说等四哥有空,可是四哥什么时候才有空?」小孩子的声音嘹亮,还透着委屈, 他看着连头都不回的弘历,大眼睛里面渐渐蓄满了眼泪,「四哥不喜欢我了是不是?父皇那么忙都有功夫陪我,四哥没有功夫,一定是因为不喜欢我!」 福惠大声的话语将最近努力粉饰的太平情形打破,弘昼也尴尬得很,小小拉了福惠的袖子一下:「福惠乖, 你快别说了,等会四哥有空,自然就会陪你的!」 福惠却甩开了弘昼的手, 就是要跑到弘历边上, 扬着脖子看弘历:「四哥,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是不是跟别人说的那样,因为现在父皇最喜欢我, 所以你就讨厌我,就不跟我玩了?」 福惠仰着脖子,可是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一边看着弘历一边抽抽噎噎,委屈得要命。 弘历盯着福惠看了一会儿,忽然勐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挂上了无奈的笑容:「我是真的忙,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福惠愣住。 弘历伸手摸了摸福惠的脑袋:「你以为我是你?每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看看你现在都吃成了个小胖墩了,你摸一摸自己的肚皮,看看是不是比你五哥的肚子还圆?」、 弘昼已经是吃成了个胖墩,每次站在外面,肚子总是格外突出。 福惠就算是个小孩子,也知道弘历是在笑话他胖,他立即双手抱住自己的肚子,毫不客气地说:「四哥你瞎说!明明是五哥的肚子更圆!」 小孩子脸上的表情声动起来,再也不是扁着嘴哭的模样,弘昼也跟着松口气,看看弘历的脸色,跟着笑道:「四哥,你就算是为了哄福惠开心,也没道理拿我来开涮吧?我还觉得挺委屈的。」 弘历瞪了弘昼一眼,又是从前那个顽皮淘气的模样:「你做哥哥的,哄弟弟不是应该的?再说了,你看看娘娘们一个个貌美如花,难不成让福惠跟娘娘们比谁肚子更圆?」 嫔妃们顿时被逗乐了,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见弘历终于笑了,皇后一直忧心忡忡的表情也松懈下来,跟着加入话题:「就是,福惠,你可不能再这么玩下去了,像你四哥五哥,他们小时候可辛苦了,不像你,只知道玩。」 第249页 小孩子没想到自己转眼间就成了被围攻的那个,他苦着脸四下一看,大声控诉:「母后娘娘最偏心四哥了,我不跟母后娘娘玩!我要去找父皇!」 这句「最偏心」一出来,场上的气氛陷入了相当微妙的情形,皇后不由自主去看弘历,而弘历脸上还残留着逗笑福惠时候的笑容,他的眸光冷凝了一瞬。 而后行了一礼:「母后若是没什么事,我先送福惠去父皇那里。」 按照往常,皇后从来不阻拦弘历去做自己的事,但这次皇后却开口叫住了弘历:「弘历,你等一下!」 弘历脸上就露出了疑惑神色。 而熹妃却转瞬间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她笑了笑,对弘昼道:「弘昼,既然皇后娘娘留弘历有话要说,你就帮你四哥一个忙,把福惠送去你父皇那边吧。」 弘昼点点头,拉住福惠的手。 其他人三两下都散了开。 很快,宫殿里就只剩下弘历和皇后两人。 皇后还专门把宫人也都驱散,望着弘历的脸,她犹豫了一瞬:「弘历,我知道弘时跟你说了什么。」 弘历点了点头:「我也知道。」 很显然,被重兵把守的八王爷府上,不具备将消息按下来的能力,弘历敢保证,当天弘时说的每一句话,都一个字不漏的送到了皇帝的案前。 所以皇后没有理由不知道。 但,皇后到底想说什么? 弘历看着皇后,皇后看起来也格外紧张,她不住地捏着自己的手帕,甚至还喝了好几口茶,却始终都没有开口。 而弘历却等得不耐烦了:「母后,若是您暂时没有想好,儿臣可以等到下一次再听。」 弘历这样的表现可以说是无礼,但皇后却丝毫没有计较,反而立即站了起来,急切地叫住了弘历:「弘历,我知道你听到弘时说的话,心里一定不高兴,但是,但是,他最开始,说的是真的。」 弘历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他实际上清楚这个是事实,但当对方将事实告诉他的时候,他还是难以避免察觉到了刺痛的感觉。 因此,向来顽皮淘气、爱笑的少年脸上浮现了冷冷的神情,像是刺猬一样:「所以呢?所以母后是想要告诉我,您确实是因为失去了儿子,所以才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您对我的偏爱,并不是因为我讨人喜欢,而是因为我像另外一个人?」 他冷冷地后退了半步:「这样的偏爱,我承担不起!」 弘历的反应叫皇后更加手足无措,在她的认知里面,没有人会不希望得到更多支持,更不会有人会想弘历一样,直接将快要到手的东西推出去! 「弘历,虽然,虽然我是把你当成了弘晖,可是,可是这也没有关系的啊!」皇后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我没有了孩子,你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我心里面已经把你当成了我亲生的孩子!往后我对你就像是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疼爱,这不好么?你有自己的母亲,也一样可以把我当做另一个母亲,有两个母亲同时爱你,这样也不行么?」 皇后望着弘历,眼眶发红,她是真的不理解,也是真的觉得这样的做法,是可行的,是应该的。 可弘历不能接受。 他抿了抿嘴唇,黑沉沉的眼珠里满是郁气。 「或许您认为这没有关系,但是我不能接受。」 弘历压住自己心里的不快,拱手一礼,大步转身走了出去。 弘历和皇帝的别扭情绪还在继续,他们两人当着福惠的面儿很有默契,互相之间绝口不提,福惠偶尔不在的时候,两个人也是尽量避开见面。 皇帝如今不想跟弘历冲突,有什么话都叫允禄带话,因此显得和弘昼福惠的接触更多,朝臣中也有了别的声音。 隆科多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弘时找上门来。 弘时生了副高高大大的骨架,但因为酗酒的缘故,而今看起来就像是个骷髅架子一样,瘦得吓人。 隆科多自己请罪退出权力中心,为的就是能够在皇帝的清算当中捡回来一条命,可是就算这样也被弘时招过来,他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去。 「三殿下如今怎么还不死心?应当好好修身养性才是啊!」 隆科多的嘲讽听得弘时咬了咬牙,他恨恨瞪一眼隆科多:「我要不要修身养性,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费心!只是,隆国舅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却屈居在这么一个人烟罕至的地方,难道国舅就甘心么?」 隆科多冷笑一声:「我寄情山水有何不可?前半生已经看到了太多浮华,现在正好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思索回味这一生,我觉得,也很是满足。」 「国舅真的满足么?」弘时紧盯着隆科多,拆穿他的话,「国舅不过是因为我的好父皇,他违背诺言,过河拆桥,现在逼得国舅要自保才做出这些事!」 弘时每说一句话,隆科多的眉头就剧烈跳动一下,他缓缓看着弘时,而弘时也不迴避,看着隆科多咧嘴一笑:「国舅难道忘记了父皇的承诺了么?父皇曾经承诺过,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愿意和国舅还有大将军分享,可是现在呢?现在父皇做到了他说过的哪一句?」 隆科多脸上的肌肉狠狠跳动了一下,他也暗自咬住牙关,生怕在及董事后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 可弘时却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他,他倾身向前,大声鼓动着:「父皇承诺过!当初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这些都是你应该拥有的!这些都是你的回报!」 第250页 隆科多终于再忍不住,嘶哑着声音道:「那又怎么样?陛下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他不想给的东西,谁都要不到!」 看着隆科多浑浊的眼珠里面,布满了怨恨之情,弘时也跟着阴狠一笑:「该是你的,你就去拿,如果拿不到,就让他痛苦!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父皇,也跟我们普通人一样,会痛的。」 他裂开嘴,露出森然的獠牙:「我就想看看,他痛不欲生的样子!」 弘时的筹谋能够展开,说起来都不可思议,可是再怎么不可思议,也居然逐渐成型。 隆科多多年筹谋,在宫中有不少自己的眼线,而齐妃曾经的宫人门人,现如今虽然跟齐妃一样备受冷落,但也能够派的上用场。 更不用说,还有八王爷曾经的人脉,能够发挥作用。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刺杀皇帝现如今,最宠爱的皇子,福惠! 弘时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对隆科多道:「弘历现在势力庞大,而且从小到大他都比旁人更加谨慎,走到哪里都跟着人,想要刺杀他,可不简单。但是福惠就不一样了,他虽然住在干清宫,但是平时还是要去上书房学习,也要去小校场练习射箭,若是能够在这两个地方对他出手,一定容易得多。」 隆科多点点头:「我的人马早就都告诉了殿下,殿下只管用就是了,若是要买什么毒、药,殿下也只管说,这方面,老臣还是有些用处。」 弘时也不客气,把隆科多交代出来的人全部都用上,为了掩人耳目,他更加每日里喝得醉醺醺的,流连于酒楼花坊之间,就算是被人撞到了也不心虚,还要拉着人一起。 这不,就拉到了允禄身上。 允禄回宫说起来这事的时候还气鼓鼓的:「弘历你说说,弘时现在多不像样!他好歹是皇兄的儿子,现在每天就在酒馆里面喝得烂醉如泥!看起来跟街上那些流浪汉没有分别!」 允禄气得来回踱步:「这样下去,皇兄的脸都要被他丢光了!」 弘历却不像允禄那么生气,他很有些漫不经心:「他现在都不是父皇的儿子,就算丢脸,也丢不到父皇身上。」 允禄折回来,双手撑在桌面上,低头看弘历:「我就纳闷了,弘历,往常要是谁能下了你父皇面子,第一个跳起来的就是你吧?你现在怎么能这么淡定?」 弘历默然一瞬,唇角牵起一个淡淡的笑来:「父皇何等雄图大略,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做皇子的出面?我从前就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才总是跳脚,现在看来,父皇应该觉得我的举动很可笑吧?」 看着弘历的笑容,允禄倒吸一口凉气,他站起来,又来回走了两犬:「我不知道你跟你父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弘时的事,我看你父皇没心情再管,你好歹出出主意!当年,当年弘时每次撞到你手上 的时候,你都能整的他哑口无言,这回也必须要你来了!」 允禄一句话就让弘历想起来曾经的情形,只是曾经和弘时斗嘴的画面好像是上辈子一样,他低头闷声一笑:「是啊,他以前不是我的对手,所以这一次,就打得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弘历情绪低落,就连允禄都看得出来,只是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弘历能跟皇帝闹那么久,他忍不住在自己头上挠了两把:「算了算了,我跟你是说不通,不过还有一点,福惠这段时间总是拉肚子,你做哥哥的,也要去看看他。」 允禄话一说完,就见弘历站了起来,看着他那么愕然的眼神,弘历失笑:「不是十六叔说要去看看福惠么?走吧,咱们一起。」 干清宫。 往日里总是在大殿里面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此时乖乖躺在床上,小手放在被子外面,大眼睛咕噜咕噜转过来转过去,看着面前的人:「父皇,我没事,能不能不吃药啊?」 小孩子看起来可怜巴巴的,面对苦药,满脸都写着拒绝。 看到他这样,皇帝愣了一瞬,好像又看到了几年前的弘历,他失笑:当年弘历也是,对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那是各种找理由找藉口来推掉。 因为想起来弘历,本来被小孩子弄得有点烦躁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皇帝还很有耐心地摸了摸福惠的额头,哄道:「乖乖吃药,回头父皇给你赏赐。」 福惠眼珠子一转,立即开始提要求:「父皇,我要之前见过的那个兔子灯!就是镶满了红宝石的那个!您答应我,我吃药您就把它给我!」 皇帝却没有答应:「那盏灯放的时间太久了,何况又是——」 「你乖乖吃了药,回头四哥就把它拿过来给你,」弘历走过来,迎着皇帝的眼神,对福惠允诺道,「不过,你要是吃药不乖,就没有了。」 皇帝看着弘历,后者目光只看着福惠。 面对弘历这个四哥,福惠只敢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撒娇,并不敢讨价还价,当下就苦着一张脸喝了药,而后迫不及待讨赏:「四哥,我喝完了!」 弘历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来:「好,德胜,你去取兔子灯吧。」 没多久,兔子灯就被取来,福惠得了新鲜玩具,倚在床边就玩起来。 皇帝这才走近一点,对弘历低声道:「这灯是你前两年亲手做的,给了福惠——」 「只是个玩具,给福惠就给了,没什么关系。」 第251页 弘历不看皇帝,目光却落在兔子灯上。 平心而论,这兔子灯只占了个亲手所作的名头,样子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好看,当初弘历兴致勃勃做了送给皇帝的时候,皇帝还要嫌弃两句。 只是转眼间就过去了四年半。 皇帝的目光从兔子灯上面转到弘历脸上,四年半的时间转瞬即逝,弘历如今也看不出来当年小孩子幼稚吵闹的模样,那时候皇帝总觉得弘历淘气得让他头疼,可现在,却觉得什么话都闷在心里的弘历,看得更让他心疼。 默然片刻,皇帝忽然道:「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可以去库房里挑,钥匙在苏培盛那里。」 弘历笑了下:「父皇以为我还是福惠这个年纪,拿点东西就能哄我?」 福惠耳朵尖,听见说到自己的名字,立即就趴在床边看过来:「四哥,你叫我?」 弘历笑着摇头,对他身边的人道:「福惠这两天都吃了什么?怎么总是闹肚子?」 见弘历这般问了,皇帝就神色一凛:「你怀疑什么?朕早就叫人去查探清楚,御膳房那边送来的吃食都没问题。」 弘历若有所思地看了那边一眼:「既然父皇已经查过,想来的确没什么问题,应当是我多心了。」 第86章 救下福惠 弘历虽然嘴上认可了皇帝的话, 但私底下仍然叫德胜几个留意,他也频频出现在上书房。 对此一无所知的福惠只觉得欢喜,甚至还要拉着弘历跟他一起读书写字,对着先生们也快活得不得了:「先生先生, 我哥哥可厉害了!我哥哥是最厉害的, 他以前写的翻译课本都还在这里呢, 你要不要看看?」 眼瞅着这小傢伙举着自己的小短手, 把弘历曾经写过的作业硬是要送到这先生面前,弘历自己都忍不住扶额, 临时伸手把作业截下来,只看看字就知道的确是他以前写的东西。 「你这都是从哪儿弄来的?」弘历翻动着作业本,这作业本保存得还听完好, 连他以前弄折了的页脚都反过来压平,只留下淡淡的摺痕,他有些哭笑不得,「这都是我从前写着玩的,我自己都不晓得放在哪里,你怎么还能找出来?」 福惠得意洋洋一抬下巴:「这都是我在父皇的书柜里面找到的,怎么样, 四哥,我厉害吧?」 小孩眼里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 但弘历脸上轻松的笑容却滞后了一瞬,他默默放下来手, 将这一本功课交给德胜:「你收起来吧。」 好容易拿到哥哥的作业, 却不料拿出来炫耀了一下就被没收, 小福惠老大不愿意,但又迫于哥哥的威严不敢反抗,只得嘟着嘴闷闷不乐看着德胜将这些收走。 今日给福惠这个小皇子授课的是朱轼, 他见了弘历的所作所为之后,不动声色开口道:「既然四殿下也来了,就跟着听听吧。」 弘历一礼:「学生遵命。」 朱轼这一课依旧是讲的经义,只是到了末尾的时候,多提了一句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说起来的时候还要问问福惠的看法。 福惠年纪虽小,但人机灵得很,嘴巴也甜,见弘历在这里坐着,更是好听话不要钱一样丢出去:「我觉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就像我四哥一样!四哥跟父皇关系可好了,四哥当年写过的翻译课作业,还有写下来的策论,父皇都留着呢!还有,四哥对父皇也很孝顺,上个月四哥还在浙江的时候,写信回来都记得提醒父皇注意身体。」 小孩子说起话来笑眯眯的,还要挽住弘历的手臂:「再说了,四哥是出了名的好哥哥,我最喜欢四哥了!我也会很乖很听话,做个好弟弟的!」 说完,福惠还仰起脸来沖弘历笑,笑得讨好极了。 弘历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脑袋:「我今天是来看你学得如何,不料,却见你拍马屁的功夫学得这么到位。看来,苏公公都要早日退下来,让你专程哄父皇开心了。」 弘历只是调侃一句,但福惠却当了真,他嘴巴一扁:「父皇最喜欢的还是四哥,只要四哥跟父皇说话,父皇就什么不开心都忘啦!是最近四哥不找父皇,父皇才跟福惠玩的,要不然,父皇也不怎么理会福惠呢!」 见到小皇子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弘历心中一动,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你这是跟四哥吃醋?刚刚是谁说做个乖弟弟的?做乖弟弟就是这么做的?」 这三个问句丢下来,小傢伙哪里有招架之力?当即捂着脑袋告饶:「四哥我错了,我不吃醋,一点都不吃醋!」 两兄弟打打闹闹,很快就到了下课的时间,依旧是在上书房边上开闢的房间用膳,弘历还单独挽留了朱轼一回:「先生要不留下来跟我们一同用膳吧?这个时间,南书房那边也吃完了。」 朱轼闻言便答应下来,而福惠却在一旁,手上拿着筷子,还要好奇地探头探脑:「四哥怎么知道南书房那边吃完了?四哥是有千里眼么?」 福惠说话时充满了孩童的天真童趣,逗得弘历弯唇一笑,而朱轼则道:「四殿下并非有千里眼,只是四殿下从前经常在南书房……用膳,所以才知道。」 看朱轼顿住,弘历却不以为然地笑起来:「老师不必这么客气,想说我蹭饭就直说便是。」 弘历自己都不在意,朱轼便瞪了他一眼:「殿下自己胡闹就算了,不要带坏了八殿下!当年殿下您这么胡来,真以为陛下不知道?后来还是陛下又叮嘱了厨房留意殿下下课的时间,才叫南书房那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热饭热菜吃。」 第252页 每个人言语之间提到皇帝的种种举动,都叫弘历愣神一瞬,他默然片刻,道:「从前年纪小,做事没有成算,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先生总不会到现在还记着吧?」 「殿下现在也没有成熟到哪儿去,」朱轼慢吞吞看一眼弘历,再看看边上恨不得竖起两只耳朵来听的福惠,不紧不慢道,「若是殿下成熟一点,至于现在还要过来盯着八殿下读书么?殿下也该去忙自己的事情。」 弘历扯了扯嘴角:「我也就是随便看看,见到福惠读书认真,我也就放心了。」 他们三言两语之间结束了话题,但朱轼要提醒弘历的都已经提醒过,接下来弘历要如何做,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至于福惠,在弘历亲自过来盯着他学习之后,读书的劲头就更加认真。 「哎四哥,你还别说,福惠那小傢伙是真的怕你,你去了一趟之后,都没听说他再偷懒了!」弘昼在御花园里碰见弘历,拉着弘历就开始叽叽哌哌,先是把自己在吏部里面的见闻都一股脑倒出来,借着又说到福惠头上,「可算这小傢伙有个怕的人了!」 但弘历脸上却始终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弘昼见到他这样,脸上堆出来的兴奋劲儿也渐渐收敛:「四哥,你还跟父皇生气呢?」 弘历一愣,而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没有,我这段时间是在找福惠哪里出了问题,他三天两头吃坏肚子,说起来也太巧了。但他平时在养心殿,吃住都和父皇一起,不会有问题。我上次走了一趟上书房,那做饭送饭的也都是服侍过咱们的人,没什么问题。」 看着弘历皱眉的模样,弘昼反而松了口气:「四哥没跟父皇继续闹别扭就好。只是四哥,你这回是不是多心了?福惠本来就身体不好,年纪又那么小,偶尔吃坏肚子不是常事吗?你不用太担心他了。」 听着弘昼的话似乎也没什么错,但弘历却始终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背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这道目光,是不怀好意的。 「算了,你要忙就去忙,我反正已经叫德胜库巴他们小心盯着,真要是有谁不对劲,总会报到我面前……」 弘历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忽然间,他们兄弟二人听到了小孩子的欢声笑语。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往前走去。 御花园中心有一处凉亭,这凉亭布置得精巧,平日里时常有后宫嫔妃过来赏花饮茶,偶尔有人也来弹琴吟唱。为此,弘历弘昼到了年龄之后,会主动避开此处,免得见到后宫嫔妃会尴尬。 也是因为如此,弘历查了几天,都没有发现,福惠在下课之后,会偷偷摸摸跑到这里来。 餵猫。 弘昼没意识到不对,笑哈哈走过去:「好啊福惠,你居然躲在这里玩,你就不怕回头我告诉父皇,叫他罚你一个偷懒之罪!」 福惠正蹲在地上餵猫,他手心里面摊着糕点,眼睛里也盛满了喜悦神色,另外一只手伸出去摸小花猫的脑袋。 只可惜弘昼这不速之客来到,一嗓子惊扰得小猫连吃的都不留恋,转头就跑。 「呀!」福惠也被小花猫的动作吓了一跳,跳起来摸自己的手背:「它挠我!」 「出血了没?」听到这话,弘历比先走一步的弘昼来得更快,三步两步上前抓过福惠的手,翻过来仔细看,但见这孩子手背上有一道细细的白痕。 他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挠破一点皮,没有出血。」 福惠的手被拽住,表情就有点心虚,试图萌混过关:「四哥,我很乖的,我今天第一次见到小花,实在是觉得小花很可爱,才给它餵吃的,以后再也不会了!」 弘历看他一眼,无情戳穿:「第一次见到就知道叫人小花?」 福惠睁大眼睛:「四哥怎么知道的?」 弘昼后一步走过来,见弘历如此认真,也忍不住笑着打圆场:「小孩子玩闹,喜欢猫猫狗狗不是正常么?四哥你自己都有最威风的大黑小金,还有最好看的雪狮子呢。」 说到它们三个,弘历身上的严肃劲儿顿时消散不少,他摇摇头:「重点不是这个。」 弘历抓着福惠肉乎乎的爪子来回看了几遍,确认没有见血之后才勉强放松:「这小花猫是野猫,野性难驯,这次是没抓出血,下次要是真给你抓出血了怎么办?」 这古代又没有狂犬疫苗! 见弘历是真的生气,弘昼在后面推了福惠一把,给他使眼色。福惠瞬间会意,反手抓住弘历的手,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可怜巴巴保证:「四哥你别生气嘛,以后我再也不跟野猫玩了还不行吗?」 弘历看着小孩,勉强点头,福惠唇边浮起庆幸笑容,转过来去看弘昼。然而这笑容还没扩大,就又听得弘历疑惑地问:「不过,你这糕点都是从哪儿来的?」 弘历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担心福惠将干清宫的吃食带出来,路上沾染什么不洁之物,所以吃坏肚子。可他这么一问出来,福惠脸上立刻出现了紧张表情,还不由自主去看边上的宫女。 这一下,就连弘昼也察觉到不对劲。 弘昼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一步,把福惠的左手牵住:「怎么,你跟四哥五哥关系这么好,有事情还瞒着我们俩?这也太不把我们当朋友了。」 小孩子这个年纪,正是跟在大孩子身后做小跟班的年纪,最希望能够做大孩子的朋友,听得弘昼这般说话,福惠连忙仰头解释:「这是山梨姐姐自己做的,山梨姐姐特别手巧,有什么我想吃的东西,山梨姐姐都会自己做了给我!所以我才拿来餵猫的……」 第253页 福惠身边的宫女名叫山梨,是皇后拨给福惠的,因此弘历查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上头。 此时听得福惠言语,弘历弘昼二人都抬眼看着这宫女,只见她低着头,肩膀似乎在微微颤抖,看起来相当害怕。 弘历声音放缓,低声道:「山梨是吧?不用害怕,你最近给福惠做了些什么吃的,东西可还在?我一会儿叫人去你那里查一查,别的你都不必害怕……」 他一边说话,弘昼一边呆着福惠往旁边去,而山梨也缓缓抬头,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是,殿下。」 看到山梨这个笑容,弘历就是心头一凛。 而还没等弘历言语,山梨的手勐地一扬,袖子里面飘出来一团红雾! 好在弘历这段时间遭遇的各种情况都不少,早在他意识到这山梨有些不对劲的时候,他就防备起来,见到这团红雾时,整个人更是屏住唿吸,往后退了好几步! 山梨第一下攻击落空,紧接着大喊一声,合身扑上去,手里持着一把匕首,孤注一掷往弘历身上捅。只是弘历弓马娴熟,山梨只是个宫女,再怎么使劲都无法挣脱弘历的钳制,「叮噹」一声,弘历扭住山梨的手腕,将她手中的匕首打落! 望着掉在地上的匕首,她脸上逐渐露出来绝望的神色:「杀了我!」 竟然有人胆敢在宫内谋害皇嗣,宫里的侍卫们很快赶来,将这宫女团团制住。 弘历作为第一当事人,带着福惠弘昼赶去干清宫。 「弘历,你没事吧?」皇帝见到三个儿子是自己走进来的,便知道他们没有受什么伤,可开口第一句还是奔着弘历去的,「朕听说那刺客是冲着你去的?你可曾受伤?御医,快去给弘历看看!」 皇帝言语之间全是紧张,而边上的福惠被弘昼带着,眨巴着眼睛看过来,大声道:「父皇,还有我呢!您怎么不问问我?」 被福惠的声音提醒,皇帝好像才看到另外两个儿子一样如梦初醒:「御医,也给福惠看看!还有弘昼。对了你们没事吧?」 弘昼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皇帝无视,他笑了一下,夸奖弘历:「父皇,儿臣无事,还好四哥警觉,不然我也没有发现那宫女不对劲的地方。」 福惠在现场看到,但他胆子大,同时也不是正面和宫女起冲突,当下就挥舞起自己的小拳头,信心十足地说:「四哥都不叫我帮忙!一个人就把山梨解决了,真是的,我这么个厉害帮手就在旁边,四哥都没看见!」 他在一边插科打诨,倒是像极了当年弘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皇帝看他一眼,忍俊不禁:「是是是,你最厉害,你四哥没找你帮忙,是你四哥的损失。」 被皇帝夸了这么一句,福惠才高兴起来,又去牵弘历的手:「四哥,你听见没有?下次在要有这样的事情,你一定要记得带上我!别看我现在小,可是谙达也说我很有天赋,功夫不错呢!」 弘历被他逗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你厉害,不过下次可不要随便拿别人给你的吃的了,万一要是对方像这山梨一样心怀不轨,还不知道你会碰到什么事呢。」 弘历摸福惠脑袋摸得顺手,弘昼也跟着上来薅了一把,果然见到小孩前面还在乖巧地笑,转过脸来就嘟嘴表示不满,他指着福惠沖弘历告状:「四哥,你瞧瞧这小傢伙,你摸他脑袋就摸得,我这个做五哥的却摸不得?」 福惠冷不防被告了一状,抓着弘历的手就开始撒娇:「四哥,你别听五哥瞎说!我最喜欢四哥,所以四哥可以摸我的头,但是五哥嘛……」 「好啊,五哥以后不带你玩儿了!」 弘昼引着福惠笑哈哈跑开,把空间留给皇帝和弘历,皇帝看他好几眼,开口问:「弘历,你没事吧?我听说,那贱婢对你用了毒粉……」 「不是毒粉,是辣椒粉,」弘历哭笑不得,抬起眼睛看皇帝,「就是有点呛,不过我当时屏气了,没吸进去多少。」 皇帝看见弘历果真眼睛有些发红,脸上却没看见别的伤口,御医检查过也说弘历无事,皇帝这才稍稍放心,恨恨道:「这贱婢!也不知道朕是哪里对她不住,她竟然胆敢伤你!」 弘历看皇帝这怒气沖沖的模样,有些无奈:「父皇,她是冲着福惠去的,平时福惠吃了她不少东西,想来这些东西有问题。」 皇帝余怒未消,点头道:「朕已经派人去检查她的住处,有什么不妥当的,很快就能查出来。」 弘历眼神飘到另外一边,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虽然她是皇后娘娘派给弘历的人,但我相信,这件事应该另有主使,与皇后娘娘无关,希望父皇能够查清楚。」 看着弘历认真的表情,皇帝顿了顿,神色有些复杂:「你既然还是不肯叫她一声母后,现在为什么又要帮着她说话?」 弘历凝视着皇帝,见他眼里颇有些紧张之色,心里面一直堆积的不快就消散了许多,他淡淡一笑:「一码归一码,父皇,你不要问我了,还是抓紧时间,查到此人背后主使吧。」 他垂下眼睛,心里面其实早已有了猜测。 这幕后之人,是弘时吧? 第87章 弘时崩溃 审讯结果来得很快。 那宫女山梨三言两语就把话交代得清清楚楚, 就是当年受过九爷恩惠,所以才想要在这个时候折腾福惠,报復皇帝。 第254页 「陛下,您看, 九王爷现在已经在流放了, 您说, 还要怎么处置他?」 苏培盛小心翼翼看着皇帝, 皇帝虽然一言不发,但他咬紧的牙关却暴露了他心里面刻骨的仇恨。 皇帝冷笑一声:「怎么处置?你现在是在问朕?」 苏培盛连忙跪下认罪:「奴婢不敢!」 皇帝也知道自己是一腔邪火没处发泄, 倒把苏培盛下了一跳,他微微闭眼,道:「没你的事, 你起来吧。」 苏培盛小心起身,膝盖仍然弯着,低着头去看皇帝脸色。 而皇帝默然片刻之后,还是压不住自己的火气,冷笑道:「朕倒是真的没法处置他了!难不成,朕还能够亲手把自己的兄弟杀了不成!」 苏培盛提心弔胆听着皇帝发狠的话语,心里面发愁得不得了, 知道皇帝无处发泄,但又不能够就这么轻易放了九王爷,他想了想, 便问道:「陛下, 奴婢记得, 好像之前有人来状告过,说是九王妃娘家人不尊规矩,跟百姓争夺良田, 都告到衙门里面去了,只是刑部衙门那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该怎么处置?当然是秉公办理!」皇帝冷喝一声,把手上的摺子重重砸到了桌面上,「这点小事还要来问,刑部若是连这都做不好,趁早摘了帽子走人!」 皇帝盛怒之下,苏培盛也不敢多说话,弓着腰答应下来,吩咐其他人去传话。 有了九王妃家人这个发泄口之后,皇帝的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他又转向苏培盛:「御医那边都查清楚了是吧?那个贱婢用的东西都是普通货色,没多大毒性?」 「是啊陛下,御医那边都查过,慎刑司的也审出来了,那贱婢怕下毒药性太勐,一下子就被发现,所以用的都是药性不大的东西,想着这么下去,弄坏了小殿下的身体……」 「贱婢好歹毒的心思!」皇帝听到这里,更加怒不可遏,他勐地锤了一下桌子,恨恨道,「若非朕的弘历警觉,只怕时至今日,都没有人发现这恶妇的歹毒之处!朕,差点就少了个孩子!」 说到弘历身上,苏培盛赶紧抓住机会,恭维起来:「陛下明鑑!这回是多亏了咱们四皇子殿下,若不是有四殿下在,恐怕事情不知道要发展成什么样呢!」 「是啊,弘历这孩子,虽说近来总是沾染些不好的事情,但好在啊,他有祖宗保佑,回回都避开了,」皇帝说着说着,自己感嘆起来,干脆站起身走了两步,「不行,朕要去拜祭先帝,求先帝好好保佑弘历!」 「对了,弘历在哪儿,把弘历叫来,朕要跟他一起,去见见先帝。」 皇帝想见四皇子是好事,尤其是现在皇帝情绪不佳,有四殿下在,能够安抚暴怒的陛下。苏培盛喜得眉开眼笑,要不是他要贴身服侍陛下,都巴不得自己去请人,眼下也只能叫小于去请四殿下。派人出去之后,其他人也都忙活起来,准备着祭祀要用的东西,但哪里想到,小于回来的时候一头冷汗,见面就跪了下来。 「陛下,四殿下,四殿下他出宫去了!」 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面飞速行驶着,两边车盖上面悬着的铃铛来回摇晃,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声。 车里面的德胜焦急万分,努力试图劝说弘历改变主意:「殿下,都这么晚了,您还要来找三殿下做什么?您就不能明天早上再来吗?再说了,就算要来,您也应该多带点人啊,就带着奴婢和库巴,我们两个怎么够?」 看德胜的脸又变成了苦瓜脸,就算是弘历现在心事重重,这会儿也笑出来了:「你急什么?我带谁来,自然是自己心里有数,我说带你们够了,那就是够了。」 德胜都快急哭了:「殿下,这是八王爷府上,又是去见三殿下,三殿下对您是恨之入骨,您还要去见他,这不是自己为难自己吗?何苦呢!」 弘历摇摇头:「我知道他对我恨之入骨,但是只要他脑子清楚,就不会让我在八王爷府上出事。」 他伸手撩开车帘,看向天空中高悬的一轮弯月,喃喃道:「今天是什么时候,你看着月亮,是红色的。」 德胜顺着这缝隙往天上看,只见往日里莹白的月亮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就好像染上了血一般,看得德胜越发心惊肉跳:「殿下,这深夜前来,实在是太危险了,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陛下吧?若是陛下知道您自己一个人来找三殿下,肯定会担心的啊!」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弘历笑了一下,「我和三哥一样,都是父皇的儿子,没道理,现在三哥会对我不利。」 德胜还想再劝,弘历却手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下德胜脸一苦,再也不敢出声了。 没多久,他们这一主二仆便到了八王爷府上,八王爷听门房来报,也亲自前来,看见弘历带着两个人过来,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神色:「殿下,我这里现如今在陛下眼中,可谓是龙潭虎穴,你就带这么两个人前来么?」 弘历迎着八王爷的眼神,笑了笑:「我可不止带了两个人。」 他回身望着马车,朗声道:「下来吧!」 八王爷也跟着看向马车,目光紧张。 车帘子动了一下,从车上奔下来—— 一头威风凛凛的黑色獒犬。 接下来的虎斑犬和京巴犬都没有让八王爷惊讶,八王爷看着抱起雪狮子的弘历,神色有些复杂:「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开玩笑。」 第255页 弘历摸了摸雪狮子的后背,一面对獒犬和虎斑犬笑笑:「是吗?可是,我当他们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家人,所以,不是开玩笑。」 八王爷看起来心事重重,没有心思跟弘历说这些,只是勉强笑上那么一句,而后就手一伸:「我知道殿下来来此地是为了什么,现在,我带你去找弘时。」 他们两人来到弘时的房间,依旧是沖天的酒味,乱糟糟的房间。 八王爷站在门口喊了一句:「弘时,四皇子来找你了。」 「哗啦」! 房间里面再度传来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夹杂着弘时的怒吼:「他来做什么?他还敢来?叫他滚!」 八王爷苦笑地看着弘历:「四殿下,现在你都听到了,你还想去见弘时吗?」 弘历看着八王爷:「我记得,以前三哥是叫你八叔的,现在,他应该可以改口叫你父亲,想必很高兴吧。」 八王爷脸上的苦笑一僵。 而弘历却凑近了一点,轻声道:「但,八王爷,未必高兴吧?」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弘历清清楚楚看见八王爷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弘历哈哈大笑,双臂一展 ,用力推开了大门。 而门后的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得往旁边倒了两步,站稳之后才怒气沖沖看着弘历:「弘历你故意的!」 弘历讶然:「我又不知道三哥你就躲在门后偷听,怎么能故意得起来?」 被弘历这句话堵到无语,弘时恨恨一甩袖子:「我知道你伶牙俐齿,怎么,今天过来,是专门来看我的笑话?还是说,上次我告诉你的事情,你不相信?」 弘历脸上的轻松笑容也逐渐消失,他注视着弘时。 见到弘历在意,弘时才觉得痛快起来:「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面不可能不在乎!你以为人人都喜欢你弘历?实际上,所有人都是透过你想到弘晖!哈哈哈,我现在这样子是输了,可是你难道以为,你就赢了吗?你算什么啊!要是没有弘晖,你以为皇后会多看你一眼?你以为咱们父皇,那么冷酷无情的人,为什么会对你另眼相看?还不是因为弘晖死了!」 弘历始终一言不发,但弘时却越说声音越大,他踉踉跄跄走到弘历面前,盯着弘历的眼睛看:「你现在看着我有什么用?我告诉你,我最讨厌你这双眼睛!你这双眼睛跟弘晖一模一样!所以父皇才会对你不一样!那是因为他内疚,他后悔,他要补偿弘晖!可是弘晖已经死了,他死了……」 弘时双眼再度血红起来,语气里面全是怨恨:「就因为弘晖死了,所以这一切才会落到你的头上,你平白无故就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你真是,真是太好运了!」 弘历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站在原地仿佛一尊雕像。 而见到这样的弘历,弘时快意之余也有一点心慌:「弘历,你现在知道了这些,是不是都没办法面对父皇了?我告诉你,你这些年来,拿到的都是弘晖原本该享受的东西!现在你父皇知道了,他也不想见你了不是吗?哈哈哈,你以为你比我赢到哪里去了?」 弘时仰天大笑,声音嘶哑而悽厉。 「你说完了吗?」 弘历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弘时的笑声,他上前一步,忽而短促地笑了一下:「你很讨厌我的眼睛?」 弘历的话语极其平淡,但走上来时带来的压迫感却令得弘时往后退了一步,看见弘时这模样,弘历的笑容更灿烂了:「怎么,三哥不是很厉害吗?现在三哥会怕我了?」 「谁怕你!」弘时被这么一激,立即就激动起来,大声嚷嚷:「我才不怕你!」 弘历依旧站在弘时对面,他身形挺拔,站直了的时候才发现,现在他已经比弘时要高那么一点儿了:「三哥,我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为什么,就是想要我难受对不对?」 在弘时原本的设想当中,弘历虽然顽皮淘气,但是一直以来都相信父皇的爱,一旦让他知道父皇真正偏爱的是死去的弘晖而非他弘历,那以弘历的个性,一定是会跟父皇不依不饶地闹的。 可现在弘历这个表现,倒是让弘时拿捏不准了,他有些慌乱地问:「当然!我就是看不惯你得意的样子!你每次那个表现,不就是想说,父皇最喜欢的儿子就是你么?可是没有,父皇对谁都一样!父皇小时候也说喜欢我,可是现在还不是说把我送人就把我送人?」 「我告诉你,你以为你在父皇心里面不一样,那是不可能的!」弘时大声叫喊起来,想用声音压过自己心里面的难受。 但弘历却笑了:「我是难受,是跟父皇闹了,所以,父皇现在对我更好了。」 弘时瞳仁微微一缩:「你,你说什么?」 若说先前弘历还有些不确定,那么现在弘时的表现就告诉了弘历,他最在乎的,还是父皇的宠爱。 于是弘历施施然转身坐了下来,还悠哉地倒了杯茶,拿起茶杯晃了晃,欣赏着茶汤的清澈颜色:「我说,你告诉我弘晖的事情之后,父皇对我更好了。你应该知道吧?广禄如今继承了王爵,按理说,这王爵不该他继承的,可是,现在父皇给了他,你说,这是为什么?」 又来了……就是这副明明备受宠爱,却还要满不在乎的样子! 弘时对弘历恨得牙痒痒,却还是忍不住按照弘历的话往后面想。 第256页 而弘历的话依旧在继续:「对了,还有我朱先生,父皇也照顾得很,他家里人年纪大了,父皇就准他把家里人接进来住,还专门拨了银钱……我记得,三哥的先生,王先生,他家人也不在京城对不对?」 弘历现在是在说王懋竑,弘时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哦,我这记性,我怎么就忘了呢?」弘历恍然大悟一样哦了一声,充满了遗憾地看过来:「三哥当时是为了给王先生的丧仪,所以才去找当时的年大将军要银子,对不对?」 弘时的肩膀都在颤抖了,他瞪着弘历,似乎这样就能够让弘历少说两句。 但偏偏弘历这回来就是为了来扎弘时的心的,他转动眼神,像是现在才看见八王爷,笑道:「我说三哥,那时候你还没遇到八王爷呢?你要是早点遇到他,从九王爷那里借到那么区区万两银子,也很简单吧?」 八王爷的脸上也难看起来,弘时再也忍不住,冲到近前喊:「你住口!」 只是弘时依旧没能冲到弘历附近,就被德胜和库巴二人拦住,就像他们从前在上书房时候一模一样。 弘历瞥他一眼,那双眼睛里笑意盈盈:「三哥,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呢,你就先让我说完吧。」 「我说三哥,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么?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没耐心,所以有些话,直到今天,你才有时间听我慢慢说,是吧八王爷?」 弘历的目光扫过八王爷,八王爷的脸色难看至极,还要强笑着说:「四殿下说得有理,弘时,你就耐心一点,听听你弟弟说什么吧。」 弘时看着面前满脸戒备的德胜库巴二人,气得脸色涨红:「他才不是我弟弟!」 弘历懒洋洋站起来:「本来今天我过来,就是想问问,福惠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你做的,但现在看来,我心里至少还把你当成哥哥,可是你这个做哥哥的,却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成是弟弟,对不对?」 说到福惠的时候,弘时明显抖了一下,但等弘历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得眼泛泪光:「不是吧弘历,你说你把我当成哥哥?你就算是要哄我,也不用说这样的假话!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弘昼那个大傻子会被你哄得服服帖,原来你平时都是这么哄人的啊?真是太可笑了!」 「咱们是皇子,你跟我说,我们是兄弟?」 弘时终于笑够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弘历,「你现在出去问问,这天底下,会不会有把皇子当成兄弟的人?我们之间,本来就是要斗个你死我活的!」 弘历眼睛睁大,他望着对面的弘时,从他脸上看不到一点犹豫和为难。 这就是弘时心里面最认可的话。 在弘时看来,他们做皇子的,生来就是要互相厮杀。 见弘历沉默,弘时才真正愕然,他一面觉得愕然,另一方面,又觉得很可笑:「弘历,你不要告诉我,你从来没想过要我死。」 「我没想过。」弘历毫不犹豫,否认的话能够脱口而出,眼神也一如既往的澄澈。 从他的眼神里面,弘时看得出来弘历没有撒谎。 可就是因为弘历没有撒谎,弘时才越发觉得可笑:「弘历,你知道吗?身在这个位置上,我们生来就是应该要厮杀的!可是现在你告诉我,你从没想过这些?你没想过这些,可是父皇,可是父皇还是选了你?」 弘时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肩膀被德胜和库巴两人一左一右按住,但他的身子仍旧往弘历这边前倾,他嘶声叫喊起来:「你什么都不争,可是父皇,父皇就是选了你!这样的话,我争抢的这一切,岂不是更可笑了!」 「凭什么……凭什么!」 第88章 弘历给弘时的惩罚 弘时的嘶吼声在夜里听起来相当悽厉, 但弘时却没什么反应,他只是默然地看了看弘时一会儿,问:「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甘心么?」 弘时的双眼血红, 瞪着弘历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拼死拼活才能得到的东西, 你一生下来, 就有人送到你手里, 换做是你,你会甘心吗!要是父皇只是偏爱你就算了, 可凭什么连福惠那小子,都能得到父皇的偏爱?年贵妃都死了!还有年羹尧,年羹尧犯下大罪, 父皇给他定下九十二条罪名,福惠是年家血脉,父皇不应该也很厌恶福惠吗?凭什么,凭什么!」 「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得到父皇的宠爱,为什么我就不能?」弘时死后到后来,声音都变成了呜咽,「为什么父皇就是看不到我?」 弘历看着弘时, 这一刻,他由衷地觉得,这个个子高大的青年, 看起来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 他可怜。 「弘历, 就算弘时再怎么可怜, 也不是弘时伤害你们的理由。」 就当弘历动摇犹豫之时,隆禧的声音响起来。 隆禧说完之后,常宁也赶紧提醒弘历:「是啊是啊, 弘历,你小心一点,这弘时脑子不正常,度量又狭小,他自己没有把你们当成是兄弟,你们还管他做什么?还是小心一点,不要理会他了!」 随着两位爷爷的提醒,弘历的动摇逐渐消失,他凝视着弘时,做下决断:「弘时,你落得今时今日这个地步,是你自己一手所为,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你就算觉得不公平,也不应该伤害福惠。你可知道,这一次,要不是我发现得早,福惠可能过几年就会夭折!你作为他的哥哥,看见这么个孩子夭折,真的会忍心吗?」 第257页 弘时勐然抬头:「我怎么不忍心?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个大善人?你错了,我巴不得你们每个人都死掉,你们都死掉!哈哈哈哈!」 弘时在后面疯狂大笑,见到他这般癫狂模样,弘历摇了摇头,对一边的八王爷道:「八王爷,希望你能够把我三哥看好,他现在精神状态不正常,若是让他出去了,会做出什么事来还说不准呢。」 胤禩沉默地看着弘历,往常他只觉得弘历是个心肠软的孩子,只是仗着运气好才走到了现在,但是今天见到弘历的举动之后,他再也不敢轻视弘历。顿了顿,胤禩开口问道:「殿下回去之后,会告诉陛下你今日听到的一切么?」 「不会。」 出乎意料的是,弘历开口否认了他的猜测。 看着胤禩惊愕的目光,弘历回头看了一眼弘时,苦笑一下:「三哥他,不过是个可怜人。」 弘历说完这么一句,带着人离开,弘时被德胜库巴放开之后,踉跄了两步,却还要挣扎着追上去:「你说谁可怜!我不需要你来可怜!」 但胤禩却拦住了他:「你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 他这么一句低声的呵斥,居然止住了一直都闹腾不休的弘时,弘时转过眼神来看胤禩,竟然显得有几分可怜:「八叔,我不是故意要闯祸的……」 胤禩一阵无言:「好,我知道,你先休息吧,早点睡觉。」 哄着弘时休息之后,胤禩这才走了出去,他看着已经看不到影子的马车,冷冷笑了一下:「殿下居然,是个会心软的人啊……真叫人意外。」 弘历回到宫中,却发现老早就有熟人在宫门口守着。 「隆侍卫?」德胜看见隆玉柱,面上立即堆起笑容,「隆侍卫怎么在这里?」 隆玉柱依旧负责监视报告弘历进出宫门的事情,只是他现在看起来远不如前两年那时那般风光,自从隆科多失势之后,隆玉柱自己也饱受责难,甚至连爵位都丢了,现在他再来看守宫门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同僚陪他说话。 眼下隆玉柱看见德胜,比平日里更加客气几分,弯腰的时候恨不得把脸都贴到车辕上:「殿下,陛下叫您一回来,就立即去干清宫呢。」 弘历并不意外,看见隆玉柱就能猜到,绝对是奉了他父皇的旨意,当下也没耽误工夫,直接驾着马车过去。 到了干清宫之后,皇帝第一反应就是看弘历身上是不是完好,看到他没受伤之后,脸色就难看起来:「弘历,朕不是说了叫你这段时间好好待在宫里面不要随便出去么!你怎么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弘历也算是见识了皇帝一秒变脸的本事,便撇撇嘴:「父皇,儿臣出宫,还是为了问清楚一件事情。」 皇帝已经从暗卫处得知弘历出宫是去见谁,这会儿根本就不愿意听他的问题,直接摆摆手:「朕现在不想听,从今日起,福惠的事情你也先不要管了,你就好好在宫里待着,等到什么时候朕准许你出宫了,你再出宫!」 「父皇?」弘历莫名其妙,睁大眼睛,「您从前从来都不管这些的啊?」 「那是因为从前你好端端的!」皇帝脱口而出,「你这段时间以来,都遇险过几回了?虽然每次都有惊无险,但是谁能保证你下回还有这么好的运气?就算是你受得住,你母后和母妃都受不住!你哪怕是为了她们着想,这段时间也好好待在宫里,不要再导出出去,惹人担心了。」 弘历扁扁嘴,老大不情愿:「父皇,这几次的事情都是一人所为,具体什么情况我也问过了,我想,只要您把三哥控制住了,接下来我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你以为就只有你三哥?」皇帝被弘历这态度气蒙了,想也没想就反问弘历。 而弘历则眼睛一亮:「还有谁?八王爷和九王爷?」 皇帝:「……你小子这反应,怎么看起来还挺高兴?」 弘历挠头:「不是高兴,是找到谁在背后搞事情,接下来我想做什么,不也方便了吗?」 皇帝听弘历的意思就不对劲:「你还想做什么?朕现在都想把你放在宫里派上几百个卫兵团团围住,不交任何人靠近你,你倒好,你还想做什么?还嫌惹出来的事情不够扎眼是吧?」 皇帝今日的话不少,一句接一句地怼人,弘历眨眨眼睛,十分无辜:「父皇,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宫里,再说了,您总是捨不得责罚三哥,那三哥就永远都能够继续惹事,难道我要一辈子都躲着他?」 皇帝听着弘历的话,气急败坏的表情忽然一点点收敛起来,他看看弘历,声音发沉:「照你这么说,你是希望我罚他了?」 苏培盛听到皇帝的语调就知道大事不妙,忍不住抬起眼睛冲着弘历挤眉弄眼。 而弘历却闹不明白,直接问出来:「苏公公,你是眼睛不舒服吗?」 苏培盛脸色一僵。 而皇帝已经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一甩袖子:「要是眼睛不舒服就下去歇着!朕不耐烦看到你这张老脸!」 苏培盛苦着脸退下,心里面却实在是松了口气的。 很快,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了这天家父子二人。 皇帝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锁着弘历,少年现在已经再也没有当年幼稚的孩童模样,轮廓分明,婴儿肥更是完全消失,一双眼睛也像足了皇帝自己,不笑的时候透着股威严。 第258页 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变了啊。 皇帝心中虽然感慨,但还是一字一句问出了口:「你希望朕,怎么罚他?」 弘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看起来好像是在思索,而皇帝的一颗心随着弘历的表现逐渐下沉,声音越发冷了:「你真的希望朕,惩罚你三哥?」 「那当然!」这次弘历没有犹豫,立即点头。 少年人顶着一张不再可爱的脸,一本正经地点头,没有容忍,没有仁爱。 有的只是光明正大的—— 剷除异己。 终究还是走到了手足相残的这一步么? 皇帝的身子甚至晃了晃,说不出他自己心里面是什么感觉。 弘历完全不想争的时候,皇帝自己心里着急,觉得这个儿子没有进取之意,可当弘历真的对手足兄弟如此残忍的时候,皇帝又不由自主地难受起来,他艰难开口:「弘历,你……」 「但是父皇,能不能让我来决定,该怎么惩罚弘时?」 弘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也依旧是坦荡的,他望着皇帝,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皇帝觉得口中涌起一阵腥甜的味道:「朕对弘时,其实说不上多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朕,只有弘时这个孩子。」 弘历莫名其妙地看着皇帝,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又开始畅谈往事。 但皇帝的架势看起来是要说很久,他想了想,开口打断了皇帝:「父皇,您要是准备说很久的话,不如,坐着说?」 「……」再好的兴致都被弘历破坏了,皇帝此时没有了追忆往昔的心情,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终归,终归你记住,他是你兄弟。」 弘历忽而笑了起来,仿佛在酝酿一个恶作剧:「我当然知道他是我三哥,但是,我给他的惩罚,就是想让他知道,真正的哥哥应该怎么做。」 弘历接下来的话让皇帝都大吃一惊,听完了之后还要晕乎乎再追问一遍:「你,你说什么?你说叫弘时去各个王府都走一遭,别人哥哥怎么对弟弟的,他就要学着做一遍?」 弘历点头:「对啊,父皇,您现在也没多大年纪,怎么这么早就耳背了?」 「你这臭小子,这时候还不忘挤兑你父皇!」皇帝笑骂一句之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朕给你惩罚你三哥的权利,只要你说,朕就会照做,你确定,给你三哥的惩罚仅仅如此么?」 弘历歪了歪头:「这才叫仅仅如此?父皇,我现在才发现,你狠起来也不比我差啊!我跟您说,这在各个王府走一圈,对于三哥来说,已经是很要面子的一件事了,再把人家哥哥对弟弟做的事情学一遍,其实是很累的,他走一家王府,见到一对兄弟,就要学一次,要是谁家王府兄弟很多,那三哥可就有的学了!」 看着弘历露出笑容,皇帝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多年前弘历每次恶作剧得逞,折腾弘时的时候,也都是这样的笑容。但是时光一去不返,昔年只会吵架的两兄弟,走到今天,还是走到了你死我活的这一步。 皇帝恍惚片刻,目光重新定在弘历身上:「你愿意就这么放过你三哥?」 他顿了顿,话语艰涩,终于主动揭开了他自己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你三哥,你三哥是想置你于死地的。」 弘历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他低垂眼睫,皇帝紧张地盯着弘历的脸看,等到弘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面则是一片水光:「所以父皇,三哥说的是真的吗?我们兄弟,生来就应该争个你死我活?」 猝不及防被问到这样的话,皇帝一时失语。 可弘历还是固执地看着皇帝,眼睛里面泪花逐渐盈上来,他已经是个打孩子了,但是觉得委屈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冒眼泪。 这双眼睛和小时候一样清澈,传达出来的情绪也永远都那么直白,直指人心。 皇帝能够将臣子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偏偏不能够面对自己儿子的眼神。 他躲开了弘历的眼神,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这几兄弟,话语便沉重起来:「或许你不愿意接受,但是父皇亲身体会过,兄弟之间,为了这个位置能争到什么程度。手足相残、兄弟阋墙、你死我活……」 说起这样的残酷斗争,就连皇帝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当年太子被废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每个人都在争,都在抢,什么兄友弟恭,什么血脉相连……全都忘了!每个人都恨不得对方去死,每个人都这样。」 皇帝说了这么两局之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突兀地止住话头,重新转过来看着弘历:「弘历,父皇知道你不能接受,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不,父皇,不能因为你们都经歷过,所以就说这是正常的。」 少年打断了皇帝的话,他站在台阶之下,皇帝则站在几级台阶上,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对视着,皇帝能看清楚少年眼里的泪光。 下一瞬,弘历抬起手背,用力抹掉眼泪,大声说道:「我会证明给你看,不是所有人都要争个你死我活,不是所有人都要走这条路!」 随着少年的声音落下,满室的烛火都微微晃荡一下,似乎对弘历的话语表示贊同。 皇帝久久看着弘历,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好,父皇等着看到那一天!」 第259页 谁也不知道当天皇帝和四皇子说了什么,只知道,四皇子跟皇帝深夜促膝长谈之后,皇帝就另外下旨给了三皇子,让三皇子去京城里面各家王府,亲自走上几趟。 一时间,京城里面又一次引发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我说弘历,你这是想的哪门子的邪招!我拜託你收收神通吧!」允禄找到弘历之后就按住弘历肩膀,一边回头对身后的广禄说话,「广禄你也过来,给我把人看住咯!别叫他跑了!」 弘历哭笑不得,牛了两下,发现允禄居然还是真的牢牢握住了他的肩膀:「十六叔,您有什么问题,找我父皇啊,找我干嘛?又是哪边大人不肯做事,还是有哪家王府惹到您了?」 允禄盯着弘历的脸看:「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心虚呢?明明就是你惹的事,我都找到你面前来了,你居然还能叫我去找别人算帐?我算是服了你了!」 弘历面不改色:「十六叔什么都没说,我怎么知道?」 允禄算是败给了弘历:「行了,我就跟你直说,现在弘时得了你父皇的旨意,每天天不亮就到王府报到,人还没睡醒呢,就听见他阴森森在你床边给你来一句,王爷,我来学习了!你说说,这不是吓人是什么?我但凡胆子小一点儿,你就应该是在医馆里面看见我了!」 允禄这气鼓鼓的,可弘历却听得一笑:「我说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个。不是十六叔,你家里有什么弟弟吗?三哥去你那里学什么?」 允禄瞪着弘历:「还不是因为你!我跟你关系好,所以弘时第一个就来找我!说是看看我这个年纪最小的亲王,怎么做弟弟的,看看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回头他参考了,好用在你身上!」 说着说着,允禄还凑过来一点,笑眯眯威胁弘历:「你说说,你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要是真过来找你,我看你用什么法子来解决!」 弘历还真就笑了,半点儿不慌:「我不用解决,因为,我跟父皇说好了,去云南那边,跟着鄂尔泰看看改土归流的事。」 第89章 送行宴 「你要跟着鄂尔泰去云南?」允禄被弘历的话惊住, 「你这才回京城几天,你父皇就许你出宫去?还去那么远的地方?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看允禄这模样,弘历就笑了:「父皇之所有不让我出门,也是觉得我的安全没有保障, 但是现在我把最危险的人管住了, 就不必担心这些, 不是吗?」 看着弘历轻松笃定的笑容, 允禄一时哑然:「你真觉得,把弘时管住, 就,就没事了?」 「除了三哥之外,现在九王爷在流放, 八王爷也被软禁起来,年家早已无人,还有谁能动我?」弘历漫不经心地说着,丝毫没有留意允禄逐渐惊愕起来的眼神,「所以十六叔,你说我为什么不敢出去走走呢?」 「你,你都知道?」允禄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说弘历出行的事了, 他惊讶地看着弘历,觉得自己有些口干,「你知道这些事情是谁在搞鬼?」 看允禄吓得脸色发白的模样, 弘历失笑:「怎么了十六叔, 我又不是傻子, 为什么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和我过不去的人横竖就是这么些人,我就是用排除法都能找出来是什么人,更何况, 父皇身边的暗卫还直接找到了幕后主使呢?」 听到「暗卫」两个字,允禄更加惊讶,试探地看着弘历:「你,你知道暗卫调查的结果?」 弘历坦然点头,不以为然地拈了一粒拇指大的糯米圆子丢进嘴中:「父皇查出来结果之后就叫我看了,很奇怪么?」 他吃完了还要点评一句:「不行,这圆子太干了,回头叫他们还得改进。」 但允禄的一颗心就全在暗卫两个字上面,他对于弘历的反应瞠目结舌:「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父皇身边的暗卫是什么人?他们……唉,算了,说了你也不在乎!」 允禄自己选择了放弃,弘历这时候就狡黠一笑:「十六叔何必跟我说这些呢?我人都要走了,你不给我践行?」 弘历自己提出来要走,又叫允禄给他践行,允禄虽然嘴上抱怨,但行动起来还是相当快,不到两日功夫就将与弘历关系好的人全都聚集起来,邀着他们来到庄亲王府赴宴。 弘历作为主客,坐在允禄右边,而另外一边的位置则留给怡亲王允礼,三人分坐上首,看起来倒也其乐融融。 只是弘昼离得近才能听清楚这三个人的你来我往。 允禄倒过去一杯酒,嘴上还在不依不饶:「弘历,十六叔我这回可是为你出了大力,你知不知道置办这么一桌酒席要花多少银钱?」 允礼好笑地看允禄一眼:「你做叔叔的,给侄子践行还要算价钱,你丢人不丢人?」 允禄嘻嘻哈哈地开始诉苦:「那这不是因为御史们的嘴实在是太厉害了么?我花钱事小,回头御史们还要参我一本,说是我奢侈放肆,不堪表率!何况我这回还带了这么多人一起,又有几个侄子在,他们更要说我没有带好头,反而带坏侄子了!」 弘昼听着允禄这些抱怨,也忍不住笑出声,毫不意外收穫了允禄的白眼一枚:「十三哥,你看看,这臭小子现在就开始笑话我了!」 允禄作为皇叔一代里面年纪小的那个,平日里没少仗着兄长宠爱闹腾,这时候找人告状也相当自然,就是福惠年纪最小,拍着巴掌笑起来:「四哥,十六叔在跟十三叔撒娇是不是?」 第260页 小孩子童言稚语说出来,满堂宾客哈哈大笑。 脸皮厚如城墙的允禄都绷不住了,干笑两声:「福惠,别瞎说!」 弘历忍俊不禁,对福惠招了招手,后者眼睛一亮,屁颠屁颠跑过来,仰着脸问:「四哥叫我做什么?」 少年笑吟吟抬手,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小孩子的脸颊:「当然是捏捏你啦!」 小孩子被掐住两边脸颊,气得鼓起脸,使劲摇摇脑袋摆脱了「魔爪」,躲到允礼身后:「十三叔,你看看四哥!四哥坏!」 允礼子嗣不丰,看见小孩子天然就喜欢,闻言便笑了笑,故意逗福惠:「那福惠觉得你四哥坏,十三叔要不要帮你罚他?」 福惠趴在允礼身后,脑袋还搁在允礼的臂弯上,大眼睛转了几圈,却始终没有说话。 而允礼看见他这模样就知道福惠心思,还要装作不懂,故意说:「要不,就罚你四哥,站在这里给我们倒酒?或者,给我们表演节目?」 「不要不要!」福惠毕竟是个小孩子,看不出来玩笑话,他一听就着急地跳出来拒绝,「四哥菜不喜欢表演节目!不要折腾四哥!」 看着小傢伙紧张兮兮的模样,允礼再也憋不住,畅快地笑出声来。 允禄也跟着笑:「你四哥都欺负你了,你还想着你四哥呢?真是个乖孩子!」 「所以四哥,你平时就少欺负福惠,你看看他,脸都被你捏胖了!」弘昼见气氛极好,也跟着凑过来玩笑一句。 弘历瞪了弘昼一眼:「这也能赖在我身上?明明是他自己贪吃吃胖了,居然要怪我,我可太冤了!」 弘历说话的时候拿腔拿调,还要配上夸张的表情动作,看起来十分逗趣,在场的人都笑个不停。 偏有一人冷冷打断众人的欢声笑语,冷声道:「譁众取宠,不知所谓!」 众人不由得笑声一滞。 允禄有些头疼地回头看一眼。,他身后站着的就是一脸阴沉的弘时,弘时手上还拿着个本子,也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些什么东西:「弘时,这次就你来,是来给弘历送行,不是叫你来学怎么做哥哥的,你何必在这里还干站着,倒让我们不自在。」 弘时完全没有被允禄的话劝服,他脸色更难看,手里的毛笔飞速摆动起来,一看就是在奋笔疾书:「我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前来学习,怎么做一个好哥哥,可哪知道,你们都是这么做的,现在看来,倒是我学不会了!」 他把好哥哥几个字咬得相当重,眼睛直勾勾看着弘历,一看就是冲着他去的。 但偏偏弘历自己满不在乎,完全就把弘时当做空气,歪着脑袋去看福惠:「哎,福惠,看哪儿呢?」 福惠以前也是见过弘时的,在年家还没有完全失势的时候,但是后来弘时被禁足之后,他见到弘时的时间极少,渐渐就把弘时的模样忘记了,现在看到弘时,颇有些好奇。 小孩子的眼神被弘历挥手的动作召回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大大的竹盏,小小抿了一口:「我在看四哥呀。」 「就你乖觉!」弘历也不拆穿他,跟着喝了口甜酒。 作为主人来说,允禄这次还是相当尽职的,福惠年纪最小,给他喝的是加了一点蜜糖的玉竹饮,养阴润燥。而弘历弘昼年纪相对不大,给他们喝的是「米酒」,有一点酒麴在其中,但更多的是甜味。至于允禄这样的大人,喝的就是他们该喝的「烈酒」。 因此,每个人都能够喝到不一样的东西。 弘历想了想,忽然兴起:「十六叔,我能不能喝一点你们的烈酒啊?」 一听到弘历的问话,允禄瞬间就把注意力放到弘历身上:「我说小祖宗,你还喝烈酒?你这沾点儿酒就倒的水平,我怎么敢给你喝烈酒?就你面前这米酒,都不许多喝,不然,你今天晚上肯定回不了宫,要在我这儿赖一晚上了!」 弘历撇嘴:「你这是小瞧人!」 允禄哈哈大笑:「我那是小瞧你吗?十三哥我跟你说,弘历这小子酒量有够差的,我之前试过跟他喝酒,好傢伙,那就是一杯倒!我们家的男孩儿,我估计啊,咱们福惠长大一点儿,都比他四哥能喝!」 允禄跟允礼说得开心,所有人也都笑着看弘历他们,只剩下拿着本子在后面的弘时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人看他。他恨恨瞪着三言两语就把别人注意力全部都夺过去的弘历,暗中咒骂无数句。 福惠看见弘时的可怕眼神,又往允礼身边缩了缩,允礼将小孩子抱紧一点,对允禄道:「行了,你也别光顾着说,你不是准备了歌舞表演吗?叫他们上来吧。」 在允礼的提醒下,允禄拍了拍手,身着薄薄纱衣的舞姬们列队上前,跟众人行礼之后,乐师拨响琵琶,琴弦铮然作响,舞姬们开始翩翩起舞。 大部分人都是用欣赏的眼光看婀娜多姿的舞姬,点评她们的舞姿和身材,看大家眼睛都看直了,允禄心里不无得意,炫耀道:「你们看,这些舞姬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在她们年纪很小的时候就选出来,每日里好好养着,请最厉害的人来教,日復一日地练习,才能够练到今天这个水平。就算是放到外面的花楼去比赛,那也是能拿下头名的!」 这时候福惠忽然间转过脸来,好奇地问道:「什么是花楼?」 一脸得意的允禄忽然卡壳,而边上的弘昼则憋笑不止,允禄瞪了弘昼一眼,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就是,就是……」 第261页 「是种满鲜花的楼对不对?」小孩子的童言稚语一出来,却跟其他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为什么种满鲜花的地方要比赛跳舞?」 福惠自小养在深宫之中,像弘昼这样的皇子还有出宫的机会,而福惠一来年纪太小,二来身体也差,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他出去,因此福惠从来不知道花楼是什么地方。 但小孩子问出这样的问题,不答也不行,允禄苦着脸想不出来,就去看弘历,哪知道弘历拖着下巴盯着场中舞姬曼妙舞姿,忽然开口问:「现在天气还没有转暖,穿成这样,不冷吗?」 众人傻眼。 但福惠的脑迴路显然和弘历差不了太多,他立即就盯着舞姬的衣服看,煞有介事点头:「就是,穿这么少,胳膊和脚都露在外面,很容易生病的!嬷嬷说我不可以不穿鞋在地上跑,她们为什么还能光脚?」 允禄被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弄得焦头烂额,煎熬到一曲结束,立即拍手叫人下去,准备了好几首曲子的舞姬们一个个惴惴不安,不知道是哪里表现得不好惹了王爷生气。 但允禄才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自己被这几个侄子闹得头疼,等到舞姬离开之后,弘历又一次张口:「十六叔……」 「做什么?」允禄顿时警觉,差一代儿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我都把她们叫走了!你别问我!」 弘历无辜一笑:「我是想说,留几个人弹琴唱曲儿呗,不然太安静了也无聊啊。」 允禄提着的一口气就吊在半空:「就,就这?」 弘历点头:「不然那呢?舞蹈没什么必要了,看着怪冷的。」 允禄一抬手:「别说冷不冷了!我现在就叫人来弹曲子!」 他觉得他现在对冷这个字都要反应过激了! 弘时站在允禄身后,看着叔侄几人和谐相处,看弘历跟从前一样,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人逗得开怀大笑,也能简单几句话就把人弄得哭笑不得。他永远那么轻松自在,无论跟什么人一起……就好像,弘历想要获得任何人的喜欢,都那么轻松,那么不废吹灰之力。 这样的能力,有时候,真的让人嫉妒。 「三哥?」 弘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第一次有人叫他的时候他没有反应过来,本能答应:「怎么了?」 等到发觉所有人都在看他的时候,弘时才发现,跟他说话的人是弘历,弘时立即就绷紧了神经,防备地问:「你又想做什么?」 弘历耸肩:「我是想问你站着累不累?要不就坐下来一起吃顿饭算了。」 「我才不想跟你同桌吃饭!」弘时对弘历的厌恶是深入骨髓的,哪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也不愿意隐藏这份厌恶感。 但福惠就抱着允礼的胳膊,大声反驳:「可是四哥本来就不跟你同桌吃饭啊,我们每个人都用单独的桌子呀!」 其他人看着僵立着的弘时,脸上表情各异,还是弘历没憋住喷笑出声:「噗嗤!」 他没忍住,其他人也就跟着笑起来:「哈哈哈……」 听着满屋子的笑声,弘时顿时恼羞成怒:「我就知道今日你们请我来,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我告诉你们,你们笑早了!」 他气得要命,但弘历却似乎不这么想,他抬头看着弘时:「不是,三哥,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一会儿我们都在吃东西,你就站在后面拿个毛笔,知道的说你是在学习我们相处模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站在后面伺候我们吃饭呢,这你也能忍得了?」 弘时一想想弘历说的话就更气了:「弘历,你休要欺人太甚!今天我站子啊这里,还不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去父皇面前胡说八道,父皇又怎么可能责罚我!」 面对弘时愤怒的指责,场中喧闹声为之一静,但弘历却满不在乎:「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三哥,我这是离开京城之前出来跟你吃最后一顿饭,你要是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咱们下次再找机会。」 「反正,我不相信你之前说的话,总有一天,我可以说服你。」 弘时眼睛微微睁大,他当然知道弘历说得话是什么意思:「你……」 弘历微微偏头:「所以,今天你想好了,确定不要坐下来一起吃么?」 片刻之后,弘时身形僵硬,单独给他又开闢了一张小桌子吃饭,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人动作僵硬得可怕,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一举一动都很规整。 弘时自己给自己的负担不轻,但其他人却全不在意,甚至允禄还跟弘历小声说话:「我可真是佩服你啊,你居然还能把弘时给说服了!你知不知道这小子自从被你父皇那么罚了之后,每天就跟个丧门神一样,到处竖在人家门前,见天儿的就是来烦人的。又因为你父皇的原因,咱们就算是对他不满,也打不得骂不得。京城里面不少王爷私下跟我抱怨,说是这责罚不像是在惩罚弘时,反倒是惩罚我们这些王爷!」 弘历听得喷笑,他看看允禄:「这不是正好吗?多了一个人帮你们看看自己的行为举止有没有逾矩,海绵的被御史们告状,好事啊!」 允禄哀怨地看着弘历:「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要是到你府上来看着,我看你怎么说!」 弘历哈哈笑了起来:「我还真不慌,三哥要是过来,我正好让他看看,我所理解的兄弟是什么概念。」 第262页 弘历倒也没说假话,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身边的所有兄弟,都是好的,只除了一个弘时。 但允禄显然想的是另外一回事,他瞥了动作僵硬一板一眼的弘时几眼,对弘历竖了个大拇指:「你厉害,弘时这么固执认死理儿的人,就算是到了今天,你也一样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我算是服了你了,这回我信了,就算是你一个人出门在外面儿,你也一样有法子顾好自己的安全。」 允礼听了一句,也对着弘历举起酒杯:「我们今天就先敬弘历一杯,祝弘历一路顺风,到了云南那边之后,能够学到真东西!」 允礼举杯,其他人也都跟着举起酒杯,嘴上说着祝贺的词。 福惠都举起自己面前的玉竹饮,大眼睛望着弘时,脆生生问:「弘时哥哥,你怎么不祝贺四哥呀?」 福惠不问还好,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弘时身上,他咬紧牙关,一发狠,终于抬起了自己千斤重的手臂:「我祝贺你,此去一帆风顺,真能给百姓做出点事来!」 弘历举着酒杯和他隔空对视一眼,微笑颔首:「我会的。」 这次践行宴过后,弘历听到的关于弘时的抱怨就少了很多,就连始终关注着此事的皇帝都心里欢喜,虽然弘时实在是不争气,但说到底,弘时也还是他的儿子,无论如何……他能够安分一点,让他这个做亲生父亲的不至于下狠手,也是件好事。 可是这个儿子的事情一有了解决的迹象,皇帝的注意力有忍不住转到弘历身上。 他现在有点后悔,不想叫弘历去云南那么山长水远的地界儿了。 对此,皇帝才去的办法是,拖字诀。 弘历三天里面来了五次,没有一次见到皇帝,就是再怎么迟钝也看得出来,皇帝是故意避开他,他当下气乐了:「这么大的人了,答应的事还能不算话?」 苏培盛小心赔着笑:「殿下息怒,咱们陛下今天是真有事……」 「平时一个月都不出一次门,这几天天天有事,每次我来父皇就出门了,就那么巧?」弘历气唿唿的,脸上还洋溢着冷笑,「我就不信了,能躲我一时,难道还能躲我一世?」 苏培盛一边打点精神应付弘历,一边心里叫苦不迭。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这陛下,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从前面对皇子们都那么潇洒自在,怎么到了四殿下这里,还就反过来了,四殿下还能追着陛下追问了? 苏培盛想不明白,也只敢在心里面腹诽,面上是半点儿不敢露的。 弘历在养心殿里面闹了一通之后,气唿唿下了最后通牒:「反正我不管,说好的就要做到!我的摺子放在这里了,父皇要是实在没空接见我,我到时候就带着我自己的人过去!」 等到弘历气唿唿的身影离开之后,皇帝才从内间转出来,身边跟着的则是想笑又不敢笑的怡亲王允礼。 皇帝自己倒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模样,他一出来就看苏培盛,后者立即将弘历留下来的摺子奉上,皇帝一目十行看完,也生气起来:「这臭小子,朕还没答应呢,他倒好,连出发的时间都选好了!到底有没有把朕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若是从前,皇帝这般生气,苏培盛肯定要胆战心惊,但这段时间下来,他也知道了皇帝对于四皇子,那宠爱是没有限度的,当下就当做没听见,站在一旁做个泥人。 而怡亲王就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四殿下这不是迫于无奈么?陛下都不肯见四殿下,他唯有自己自作主张了!」 眼看着皇帝要动怒,怡亲王赶紧又补充了一句:「皇兄莫要生气,还是先想好,给弘历配多少卫兵吧?」 第90章 初见鄂尔泰 无论皇帝自己多不想让弘历去到云贵之地, 但弘历决心已定,他面对弘历的时候又有一点儿莫名其妙的心虚,最终只得精心挑选了卫兵,又选出来几个知根知底的侍卫去贴身护卫弘历, 临别之前还要千叮咛万嘱咐, 要众侍卫一定把弘历安安全全带回来。 侍卫们也是第一回 奔赴千里之外, 一个个惴惴不安之余, 更多的是对于建功立业的渴望。 现在虽然皇帝没有明旨宣布,但是纵观各位皇子, 有哪一个能像四皇子一样,还未开府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卫队?还没成年就能够几次三番出省跟随大员做事?陛下对于四皇子的另眼相待,已经足够瞩目, 这些侍卫们无一不把护卫四皇子,当做是将来晋升的一条捷径,自然没有人叫苦。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弘历从京城离开,浩浩荡荡奔赴云贵,直接去找鄂尔泰。 鄂尔泰如今是云贵总督,专管改土归流一事, 弘历翻看着皇帝给他的资料,了解到鄂尔泰此人,虽然是科举出身, 但手段相当强硬, 一点都不比武人出身的将领差, 改土归流遭到了众多当地土司的抵抗,换做旁人,早就无功而返, 可鄂尔泰却屡立战功,迄今为止,已经连下二十八寨。 这也是皇帝为什么能让弘历来此地的原因。 「这是好事啊,你们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弘历看完资料,见到面前的德胜依旧是苦着脸,便开口逗趣儿,「这总督大人能够以力服人,证明他有能力,有本事,我跟着他一起做事,起码安全有保障,你们难道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德胜满脸都写着不高兴:「这总督大人如此有为,想必是不容他人挑衅自己威严的存在,殿下到时候,难免要受些委屈,我现在是替殿下难受呢!」 第263页 弘历一听就乐了:「什么叫我要受委屈?我以前跟着先生做事,不都是听先生的吗?现在到了人家的地盘儿,那不也得听人家的?」 「先生教了殿下那么久,听先生的又如何?何况先生从来都尊重殿下的意见,每次都跟殿下有商有量的,再说了,后来殿下去了浙江,李大人也是位高权重,但事事都请教殿下您!对殿下不知道多尊敬呢!」 看德胜委屈的模样,弘历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还记得李卫呢?你要是按照李卫的做法去要求鄂尔泰,那我劝你,趁早收了这个心!李卫多圆融的人,鄂尔泰却不一定,不过德胜,你还是想得太浅了,你真以为李卫事事都听我的?」 被弘历这么一问,德胜反而不敢肯定了,他看着弘历,犹豫地问道:「不是吗?我看李卫大人,对殿下……」 「他那都是假客气!」弘历笑个不停,「李卫这人精着呢,很多事情他自己做不来,就忽悠着我去做,想借我的口去求父皇,你以为他真是怕我?他可没有那么软骨头!」 德胜彻底惊住了:「殿下,殿下居然都知道?那殿下就不生气吗?您可是殿下!李卫大人怎么能够利用您!」 弘历笑眯眯摇头:「他只是耍小手段,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治下百姓,我心里清楚得很,所以啊,我是不会跟他生气的。只要能够让百姓受惠,偶尔被人当枪使,也没什么。」 还在马车里,德胜就立即跪下来谢恩:「奴婢替老百姓,多谢殿下恩德!」 弘历失笑,伸手去拉:「起来吧,你也不嫌晃啊?」 把人拉起来之后,弘历笑着看德胜:「现在还没到地方,我跟你说清楚,咱们去了之后,就是帮忙做事的,要多听多看多学,学到的本事才是自己的,耍出来的威风可不是!你记得约束其他人,让他们不要借我的名头耀武扬威,要是有谁告状告到我面前,到时候,你们可别说我不念旧情。」 德胜打了个哆嗦,保证道:「奴婢一定谨记殿下教诲!」 弘历又笑开来:「好了,也不用这么紧张,我就是先跟你们提个醒,还有,这一带民风剽悍,当地的土司们都是有自己的兵马的,你们到了之后,就待在鄂尔泰的地盘,轻易不要出去,免得落单反而危险。」 德胜一一记下,还忍不住劝弘历:「殿下,您这么提醒我们,您自己也要注意啊,这里可不比江浙,那些土司们本来就对朝廷不满,说不定就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对殿下您也敢冒犯!」 弘历不厌其烦地点头:「好好好,这一路上,你说了八遍,芍药跟我说了都快二十遍了!我就算是个傻子,这提醒也背下来了!」 德胜顿时悻悻然:「奴婢们这不是担心您吗?」 弘历只是笑:「行,我知道留心的,我也说了,这一趟出来是为了做事,不是为了探险,更何况,这一趟出来要是再遇到什么事儿,估计父皇以后都不会答应我出来了,就算是为了我自己将后来的轻松日子,我这次也一定会小心的。」 雍正五年,弘历一行人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夏初抵达云贵地区。 城门边上,早就有一堆官员等候着四皇子车驾到来,弘历出了马车,身边跟着一众通身气派非凡的御前侍卫,当地官员几时看到过这样的大阵仗?纷纷纳头就拜。 「见过殿下!」 「殿下千岁!」 一声声恭维让弘历更加不自在,他清清嗓子:「你们都快起来吧,不必如此客气。」 弘历开了口,这些官员们也就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自报家门,力图在弘历面前留下深刻印象,弘历微笑颔首,他不必费心去记着这些人的名字,身边自然有人帮他记下。若是后面接触得多,也能够认识,那么此时更不必记人。 只是,目光逡巡一圈之后,弘历脸上多出一丝疑惑。 「总督大人,今日没有前来么?」 热闹非凡的城门口忽然安静了一瞬。 争先恐后挤到弘历面前的大小官员们这时候也好像哑巴了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这一看就是有问题了。 正当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年轻的四皇子被人如此下了面子、一定会大发雷霆的时候,却见这少年皇子微微一笑:「是我考虑不周,总督大人事务繁忙,又怎么会到这里来呢?我自己去总督府便是。」 四皇子如此和善,没有给其他人找麻烦,其他人才算是松了口气,又活过来一样,争先恐后地抢着要给弘历带路。 弘历对这里完全不熟悉,更不会拒绝其他人的示好,只是在马车里面坐着的时候更加留意这一路上的景象。 德胜也跟着马车走路,一路上还有不少人想要跟这个皇子身边的得宠太监多说说话,他一概高抬着下巴,做出一副不愿意搭理人的冷淡模样。 弘历留意到德胜的表现,笑而不语。 继续去看道路两旁,发现这里的道路就是简单的土路,就算是在城里,道路也相当狭窄,而且不平整,马车走在上面更加颠簸不平,像现在这样只是逛街的慢速行驶还好,若是快一点的话,只怕十个人里有九个都要晕车。 弘历记下来这一点之后,在街上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什么路人和商贩,好奇之下,便开口询问:「这路上怎么没看见其他人?可是街市不在此处?」 第264页 立即就有人回答道:「回禀殿下,是因为殿下不日即将到来,我们怕这些小民行为粗鄙,惊扰了殿下……」 他笑得谄媚,说出来的话却让弘历觉得噁心,当下弘历就皱眉呵斥道:「这怎么可以?百姓们平日里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若是为了我的出行就要他们避开,岂不是断了他们的生路?这如何能行!你们快把人都找回来!」 这殿下的名声他们从前也都打听过,知道殿下在江浙一带名声相当不错,但是没有一个人真正把四皇子的好名声当真,都以为是四皇子邀买人心才做出来的。 就算是现在被弘历训斥,他们也只认为弘历是为了在这里营造一个好名声,当下心里咒骂一句,面上还要惶恐认错:「臣等知错,臣等马上去办!」 弘历又在马车里面叫 住他:「等等!这几天的孙氏,孙氏损失,你们记得补给,不能让他们白白吃苦!」 弘历的话官员们心里是嗤之以鼻的,但是面上总要过得去,都一一应下来。 而后弘历就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这些官员们吩咐之后,身上穿着黑色衣衫的吏员们一个个腰间别着刀。往两边的住户过去,大力拍门,嘴里面还唿喝着:「你们都快点出来,殿下要见你们!」 弘历傻眼了:「我什么时候要见他们?」 那前来迎接的官员就一脸无辜:「殿下不是说了,让他们现在出来摆摊吗?殿下不嫌弃他们惊扰,还让他们出来摆摊卖东西,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为了不耽误他们赚钱,更要抓紧时间叫人出来,难道下官这也做错了?」 好一个做错了! 弘历看着眼前看似讨好的官员们,见到他们阳奉阴违的举动,人都要气笑了,这就叫阳奉阴违! 什么是为了普通百姓着想?他们这样子就是扰民! 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解决问题,他们所想的,全都是不给自己添麻烦! 弘历目光扫过面前这些人,这些人看起来依旧低眉顺眼,卑躬屈膝,好像对这个四皇子多么尊敬似的,但实际上他们一个个都没把他当一回事! 少年目光转冷,让这些官员们也有一点慌张,到底还是有个老练的人上前两步,笑道:「殿下究竟想要看见些什么,不妨跟下官们说清楚了,下官们也好帮着殿下顺心如意不是?免得像现在这样,殿下您不满意,我们啊,也折腾。」 德胜一听就火了:「你们这是在说我们殿下折腾你们?简直是岂有此理!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我们殿下在哪里不是被人夸赞的?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成了折腾下属的了?你们要是不想过来迎接我们殿下,那——」 「德胜住口。」 怒气腾腾的宦官被少年皇子轻轻一句话止住,众人都齐刷刷盯着弘历,想看到他会如何反应。 这少年皇子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为难一样,依旧笑得那么乐天:「今天我刚刚到,现在别的东西都不想管了,只想快点回去休息,接下来,你们这里的百姓,平时是什么样子,现在就该是什么样,不必要为了我过来去做些什么。」 皇子都做了退让,他们这些下官自然不会不依不饶,而是也打着哈哈笑过去:「是极是极,殿□□谅百姓,也体谅下官,下官们心里都感念殿下恩德呢!」 德胜看着这帮人欺上媚下的嘴脸,气得不行,偏偏弘历不许他说话,只得憋了一口气,随着他们来到总督府。 等看到总督大人鄂尔泰也没有迎接他们之后,更是气炸了:「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总督大人就那么繁忙,竟然连一丁点时间都抽不出来,来迎接我们殿下么!」 这里的属官看起来对鄂尔泰这个总督相当忠心,他们围着弘历辩解不停,就是不给德胜继续责怪总督的机会,弘历看得分明,也知道不在这里跟他们争辩,笑了笑,朗声道:「今日诸位送本殿下,辛苦了。」 少年声音清朗,能盖过诸多吵嚷声音,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弘历目光扫过他们,缓缓道:「你们已经将本殿下安全送至总督府,责任已然尽到,本殿下就不妨碍你们做事,你们散了吧。」 「德胜,给他们拿点赏钱。」 弘历转身就走,留下气鼓鼓的德胜,他一边生气一边夹枪带棒地说话,给赏赐的时候还要讽刺两句:「这也就是咱们殿下脾气好,换了任何一位殿下过来,见到你们这么怠慢、这么玩忽职守,都有你们好果子吃!」 此地官员的个性也相当火爆,弘历在的时候还收敛些,弘历一走,对着德胜这个大太监都毫不客气:「我们都是尽心餵陛下做事的,就算是殿下,难道不也要听陛下的么?若是得罪了殿下,倒是我们的罪过了!」 德胜气得不行:「你们现在这是仗着陛下来压我们殿下了?」 那官员这时候倒滑头:「我可不曾这么说过,都是公公您自己的猜测。」 德胜瞪大眼睛,没想到面前这人如此赖皮。 而这赖皮官员还不肯走,伸长了手问:「公公,咱们殿下可是说了有赏钱的,您该不会打算昧了它吧?」 「放你娘的屁!」德胜气急败坏,在宫里面学的规矩都绷不住了,骂了一句之后把银子丢下来,狠狠砸在这官员手里,「以后千万别犯在我手里!」 第265页 …… 等到德胜好容易把这一堆官员打发了回去找弘历的时候,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弘历身影,不由得着急上火,跟着芍药两人分头去找,最后在小花园里面找到了到处摸摸看看的弘历。 德胜哭笑不得:「殿下,您怎么出来了也不跟人说一声儿?害得我和芍药姐姐一通好找!」 弘历正蹲在假山石上面看,不知道在石头那里看到了什么好东西,蹲着没起来:「我人都进来了,总督府横竖就只有这么大一块地方,难道还能丢了?你跟芍药两个人不够,我还带了那么多侍卫呢,就算让他们掘地三尺,那也能把我找出来的,你不用担心。」 德胜站在山石下面,扬着脖子跟弘历说话:「殿下,化可不能这么说!您也看见了,这里的官员啊,一个个都油盐不进!要是在李卫大人的地盘,您不见了,他一准儿上心去找,可是在这里……那可不一定!」 这句饱含怨气的话终于成功让弘历的目光从石头上移开,去看德胜,他笑了:「怎么,受委屈了?」 德胜看着弘历那张笑意吟吟的脸就哎哟一声,几乎要唱起来:「奴婢是替殿下您委屈!您说说您,放着宫里面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硬是要离开京城,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吃苦做什么?更何况,这里的总督又不像李大人……」 「本官的确是不像李卫那么能够熘须拍马,不仅把陛下哄得服服帖帖,还能放得下身段,连殿下身边的公公都能为他再三说好话。」 一个粗粝的男子声音响起来,弘历循声望去,看见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鄂尔泰也是个黑皮,但是他的黑和李卫那种常年在江河湖海边晒出来的黑不一样,还透着一股诡异的红色,看起来颇为…… 「噗嗤!」 弘历一个没忍住,当场笑了出来。 场面顿时更加尴尬了。 高大如同铁塔一样的鄂尔泰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也比钟声还洪亮,大声质问弘历:「殿下,难道本官长得很好笑吗?」 弘历是真的觉得在这里能够看到高原红这件事有点搞笑,又因为想起来自己表姐曾经有一年旅游的时候没有护好自己的脸,回头抱怨了好久,更是对高原红觉得好笑不已。 他先是笑了好几声,而后问鄂尔泰:「这个,总督大人,有没有想过,你脸上的……嗯,可以消下去?」 鄂尔泰:…… 实在是摸不清楚这位殿下究竟是个什么路数,鄂尔泰默然一瞬:「不必,好男儿志在四方,谁会去管自己这张脸?又不是小白脸!」 这位铁塔将军说话时候也很硬朗,一点都看不出来已经是五十岁的「老人家」了,弘历收了脸上的笑容,对他点点头:「总督大人说得好,若是人人都如同你一般,那这天下做实事的人,也就多起来了。」 鄂尔泰微微眯眼:「殿下是在暗示臣,并没有给陛下做实事么?」 弘历甚至不知道此人这么大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他愣了一秒之后就立即摇头:「我来之前,父皇给我看过你的功劳,若是你都不能算是做实事的话,那就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不是尸位素餐了。」 弘历的夸赞直白又真挚,就算是鄂尔泰听了,心里的火气都消减许多。 少年皇子说完这么一句之后,右手往石头面上按了一下,撑着自己直接跳了下来,动作轻盈灵巧,连灰尘都没有惊起几许。 下来之后,德胜慌张不已,围上去问:「殿下,您没事吧?这么高怎么能随便跳……」 鄂尔泰见到此情此景,眼里面原本有一点欣赏,也变成了淡淡的嫌恶之色。 弘历却看不出来,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过来话家常:「大人这块石头不错啊,在哪里买的?回头我让我的人也去买点,送到——」 「难怪殿下如此受宠,这千里之外都想着孝敬陛下的本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根本学不来。」 鄂尔泰还没等弘历说完,就硬邦邦打断了他,话里话外都是讽刺。 弘历就觉得好笑:「你听我说完了吗?我是说,送到我十三叔那里,十三叔家里的花园就却这么一块石头,偏偏他自己不愿意用太湖石,说是太劳民伤财,所以我刚刚看到总督大人这石头不是太湖石,才想着问一问的。」 这,这是怪错了? 鄂尔泰老脸一红:「这,本官也不知道,回头叫总管来查一下帐目就清楚了。」 弘历立即笑眯眯打断了鄂尔泰:「如此甚好,总督大人繁忙得很,都没工夫来城门口接本殿下,那么查帐目这件事,也不需要大人您亲自到场,本殿下反正闲得很,乐意帮你查查帐。」 少年笑容依旧和气,但落在鄂尔泰眼中,却有些心惊:「殿下此来,莫非没有别的要紧事么?」 「有,当然有!」弘历笑眯眯掰着手指给鄂尔泰数,好像看不见鄂尔泰臭到不行的脸色,「要看看你改土归流走到了哪一步,之前的土司们是不是真的心服口服,不再暗地里使坏,还有一些执迷不悟之徒,看看大人是怎么处理的……」 「不过嘛,」弘历话说到一半,突然来了个大转弯,他笑眯眯看着鄂尔泰,「我想大人这么忙,不一定有时间带我,我就不麻烦大人你,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平时也就到处转转,能学到什么,都看我自己了。」 第266页 弘历逼近一点,看着脸上肌肉紧绷的鄂尔泰,挑衅一笑:「总督大人现在还不说话,是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么?」 第91章 宴请土司 深更半夜, 总督府灯火通明。 会客厅内,大管家身板笔直,带着一众帐房站在大堂之内,面前还堆着好几个大箱子。蜡烛都比平日多燃起十几根, 这时候蜡烛烧得差不多了, 一滴滴往下掉烛泪。 便有年轻气盛的帐房按捺不住, 问大管家:「我说罗叔, 咱们到底还要在这里站多久?殿下不会准备就晾着我们吧?」 被称作罗叔的大管家瞪他一眼:「让你站着就站着,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帐房被瞪了一眼也不罢休, 还要凑过来问:「罗叔,你就给我交个底儿呗,好端端的, 殿下今天才到,怎么就要查咱们大人的帐?咱们大人毕竟是地头蛇,殿下……」 「殿下和大人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你不要命了!」大管家低声呵斥,目光却不以为然,一看就是不把京城来的小殿下放在眼里。 有大管家的做法在前面,这里里外外等着的下人们心里对弘历这位远道而来的四皇子也没什么害怕的情绪, 只是小声抱怨,却到底压了下去。 总督府上严阵以待,面前的箱子里面也堆了满满当当的帐本, 大管家心里冷笑不止:「这位京城来的小殿下不知天高地厚, 竟然想着来查总督大人的帐, 他若是不给这位殿下一点教训,就白做了那么多年的大管家!」 怀着这样的心思,会客厅里的人憋着一口气罚站。 客房里。 德胜跟着弘历转悠, 嘴里抱怨不止:「殿下您看,这总督大人根本就是没把您放在眼里,给您准备的客房如此简陋,这哪里是殿下住的地方?他分明是故意给您一个下马威!」 弘历却神神在在地背着手踱步,好像没听见德胜说了什么一样,问:「你说,我现在要是去别的地方看看,给自己选一间大的房间怎么样?」 德胜一跺脚:「殿下不可!这话说出去了,别人会怎么说?到时候您的面子往哪搁?我的殿下,你可千万不能想一出是一出!这齣门在外,您的一举一动,代表着皇家脸面呢!」 弘历听着德胜的话就忍不住失笑:「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大事儿呢?我觉着屋子不好,想重新选一个都不成了?」 德胜看见弘历的模样就知道他又在开玩笑,垂头丧气说道:「您就知道拿我寻开心,算了,我也管不了您,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德胜往旁边儿一坐,还真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 弘历笑着摇摇头:「你也别在这儿发脾气,你看看人家。」 他伸手一指,德胜在叽叽喳喳表达不满的时候,宫女芍药则指挥着一堆下人,张罗着把弘历平时常用的东西都准备好,到了现在,这原本简陋的地方,看起来也像像样。 「殿下,您请坐吧,您最喜欢的坐垫也给您带来了。」芍药往前走了一步,笑意盈盈。 弘历点点头,夸赞道:「你做的真好,这一趟还好把你带上了,不然我处理这些事情,还真的要麻烦多了。」 芍药微笑着:「都是奴婢的分内事,殿下无需夸奖,倒让奴婢不好意思了。」 德胜脸色羞红,他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了弘历言下之意:「真应该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我跟着殿下过来,不仅没有帮殿下解决问题,还只顾着抱怨,还好,姐姐提醒了我。」 弘历看着他笑起来:「不碍事儿,你现在想明白了就行。芍药心细又沉稳,你却胆大活络,你们两个人都能帮到我。」 有弘历这话,德胜芍药俱都感动不已,发誓说:「奴婢一定通力合作,为殿下尽心竭力!」 弘历点点头,打了个大哈欠,接着叫往床边儿走,还脱掉了外衣,一副马上就要睡觉的样子。 这就看得德胜有些目瞪口呆,连忙问道:「殿下,您这就睡了吗?」 弘历动作都没有停一下,就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来,递给了芍药,他又打了个哈欠,说道:「是啊,我都快困死了,现在不睡,什么时候睡觉?要不是今天赶路,我早就已经睡着了。」 芍药相当灵醒,将弘历的外衣收起来,还示意旁的小丫鬟帮弘历撩开帘子,弘历走过去坐在床边开始脱鞋子,德胜顿时急了,三两步追上来问:「可是殿下,您不是说要查帐吗?外面总督府的人可都还在等着呢!」 「那就让他们等着吧,」少年皇子笑了一下,锐气横生,「什么时候我睡醒了,再去见他们。」 于是乎,会客厅的人直等到后半夜,也没有等到有任何人过来,更不用说四皇子了。 年纪轻的帐房,一个个都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真的没有人过来吗?」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听着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大管家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终于忍无可忍,说道:「你们都少说两句,现在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在这里待着,碍眼!」 众人都站着等了大半夜,一个个精疲力尽,还要被这样喝骂,立即就有受不了气的嚷嚷起来:「什么叫做我们在这里待着碍眼?还不是大管家你把我们叫来这里的!」 有人起了头,底下的人就更来劲儿了,纷纷附和道:「就是就是!要不是大管家叫我们来,谁愿意这么大晚上不去抱媳妇儿要在这里站着?」 第267页 听着底下的嘈杂声音越来越多,大管家的脸色也越来越黑,终于,他忍无可忍,吼了一嗓子:「叫你们滚你们就滚!」 众人立即作鸟兽散。 大管家环顾四周,看见还有个小厮瑟瑟发抖,站在这儿没走,见到大管家看过来,就问道:「大管家,这,这些帐本要怎么办?他们都走了,谁来搬吶?」 大管家气得一跺脚:「不搬!就让他们放在这儿,明天再来看!」 那小厮傻乎乎地又问了一句:「可是就算到了明天,殿下,也未必会过来看啊……」 大管家:他好气! 片刻之后。 总督府书房。 大管家把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总督鄂尔泰后,不无委屈地说:「大人,您看看这位殿下,摆明了就是要给我们难堪!说好了要查帐,我们离离歪歪这么多人在那儿站了半夜,他倒好,我问过那边伺候的,说是殿下屋里的灯早就熄了!」 鄂尔泰看了看自己书房桌上,比平时多点的三根蜡烛:…… 不过这也不算太出人意料。 鄂尔泰也早就有了心理预期,这位殿下一开始没有多少人看好他,却凭着自己的本事,将看起来根深蒂固的三皇子连根拔起,以他这样的心机本事,在云贵这边受了委屈,不报復回来才是稀奇事情。 鄂尔泰敲了敲桌子,冷笑道:「行啊,既然这位殿下舟车劳顿,早早睡下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明日我放你们一个假,不必起那么早,反正这位殿下也不一定起来。」 大管家瞬间心领神会:「奴才们一年到头都没有休息的日子,这次借你殿下的光可以休息,还要多谢殿下了。」 于是第二日的时候,弘历清晨起床就发现一件稀奇事情。 「这么大的总督府,竟然连个厨子都没有?」弘历狐疑地转过头来看德胜,「你该不会是在故意告黑状吧?」 芍药小心地给弘历梳着髮髻,将一枚紫金盘龙发冠替他戴好,少年人本就生得英气,如此一来,更添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贵气,让人不敢直视。 德胜听了这话赶紧解释:「奴才绝没半句假话!刚才奴才出去找了一圈才发现不仅是没有厨子,就连洒扫的下人都没见到。」 「整座总督府,现在一个下人都没有!」 德胜声音慌里慌张的,但弘历却更加兴致盎然,他单手托着下巴,猜测道:「一个人都没有,该不会是夜里来的什么神仙妖怪,把这些人全都搬走了不成?」 他说得兴致盎然,但德胜却听的更加要哭:「殿下,现在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不要开玩笑了?这分明就是,他们有意给您一个下马威呀。」 弘历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我知道呀,昨天他们就想这么做,只不过被我反将一军。看来现在是想趁我睡觉的时候,来个出其不意。」 他笑得开心极了,好像被算计的那个人不是他:「总督府的下人都兵法娴熟,也难怪总督大人能够连下二十八寨,看来是家学渊源。」 「我更想好好会会他了。」 鄂尔泰在外面忙碌了一天,因为不想回去给弘历做事儿,还专门吩咐其他人,这天不要回去,所有人都到第三天的清晨才回到总督府。 他是做好了准备来看笑话的。 哪知道入眼看到了一切,让他目瞪口呆。曾经庄严巍峨的总督府是这座城市里好看的宅子,但现在在这座宅子的前面全是…… 「卖烧饼喽!鲜肉烧饼皮儿薄馅儿大,一个只要九文钱!」 「我家的元宵粉糯糯香甜甜,吃了一个软绵绵!」 「新鲜的叶儿粑,竹叶糕,保管你吃了还想要!」 小摊贩们在总督府门前摆开一个又一个的摊子,吆喝声不绝于耳。 而最离谱的是,居然还真的有很多时刻在这里买吃的! 别说总督府其他人了,就是鄂尔泰自己也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基本是这样的。 他自己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大总管如梦初醒,恼羞成怒的上前去驱赶那些摊贩:「你们都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在总督府门前摆摊?现在还不快快回去!不然当心我把你们抓起来!」 大管家一开口,其他人也赶紧跟上,对那些小摊贩吆五喝六。 但就有小摊贩不愿意动,甚至有的普通百姓还坐在旁边儿吃饭:「大人来的太不巧了,好赖也等我们吃完早饭吧?」 「这帮刁民哪儿来的胆子?」大管家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不害怕自己,气得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鄂尔泰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已经逐渐恢復了平静,他暗自咬着牙齿说道:「想必又是这位殿下做出来的好事。」 正当此时,德胜就走了出来,笑眯眯站在总督府门口,笑容可掬地跟这些人说话:「各位父老乡亲们,你们今天的生意怎么样啊?」 「生意好的很!」 「多亏有你们的照顾。」 「过两天就可以攒够钱去给我女娃娃买红头绳了!」 老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脸上洋溢着笑容,话里话外都是对四点的满意。 德胜笑眯眯听着,大声说道:「好的很好的很,你们能赚到钱,我们殿下就开心了,诸位父老乡亲回去之后要是还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们,殿下说了一定会帮你们的。」 第268页 得了这样的话,那些老百姓们就更加高兴,嘴里一口一个「多谢殿下」,「殿下仁爱」,看那架势,若不是因为摊子上还有客人,几乎就要跪下来给四殿下谢恩。 鄂尔泰一行人把这些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自然的也能看到德胜的得意表情。 大管家就气的牙痒痒,骂道:「大人,您说他们这不就是在邀买人心吗?还是用的您的地方,借花献佛,实在是太过分了!」 鄂尔泰冷冷看着德胜,从牙关里面挤出来一句:「就算我们知道他是借花献佛,又能如何?现在这位殿下用的是明晃晃的阳谋,就是吃准了,我们不能把他怎么样。」 大管家满脸都是不甘,问道:「难道,我们就看着他这么胡来吗?」 鄂尔泰冷冷一笑:「那可未必。」 说完,鄂尔泰提着袍子往前走。 大管家慢了一拍,大声喊道:「总督大人回府了!」 那些原本消失不见的下人们,也都跟着鄂尔泰一起,乌央央一大群人挤在门口。 德胜站在门口处一动不动,看来是不想让开的样子,他身边是弘历的侍卫队,一个个身着盔甲,手执利刃,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模样。 鄂尔泰上前,好像看不到这群精兵强将一般,就只盯着德胜的脸问:「公公站在此处,是不打算让本官进去吗?」 如果可以的话,德胜真的不想让鄂尔泰进来。 但弘历已经提前给过他指示,得胜只能咬牙切齿地说:「奴才怎么敢呢?不是,不过是想着大人们诸多辛苦,所以专程给大人来了一次设宴款待。大人,里面请。」 德胜让开位置伸手一指。 从他这个位置能够看到里面披红挂绿,好不喜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娶了一房小妾呢! 鄂尔泰心里面冷冷地想,面上却一点儿不露,走了过去:「既然是殿下的一番好意,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 他一脚迈了进去,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之后,德胜的声音才仿佛慢了半拍一样追上来:「不过大人,这次可不是殿下设宴,而是……您治下的子民,想要好好谢谢您这父母官呢!」 德胜的话里透着得意和幸灾乐祸,他从后面走过来,甚至还要去看鄂尔泰的脸色,果真见到鄂尔泰脸色精彩之后,他忍不住笑起来:「大人看起来十分意外,想来是我们这次的准备,很是惊喜吧?」 鄂尔泰面前看到的是一众身着各种特色服装的年轻人,当然也不乏年纪大一点的老年人,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样的特点,就是—— 每个人都讲一口稀奇古怪的地方语言,没有一个人说完全一样的话语。 鄂尔泰脸色还很难看,偏偏得胜的话还在继续:「我们殿下一听说您的丰功伟绩,立即就想到您解放的这些人,肯定对您心存感激,所以让我们做奴才的出去一问,果然,他们个个都愿意来举办宴席,为的就是给您一个惊喜!」 「够了!」得胜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嗡嗡作响,鄂尔泰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把他的话头止住,鄂尔泰冷脸看过众人,只见有几个老头还冲着他露出一口黄牙大笑,更加烦闷不已,强硬道,「这里是总督府,不是什么茶楼酒馆,不是什么人都能到这里来的!」 「现在,马上让他们走!」 鄂尔泰是总督,总督一发话,其他人自然马上就要行动,那些穿着特色服装的年轻人也都立即站起来,看起来相当杀气腾腾。 还有人用生硬的汉语叫起来:「是殿下请我们来做客,你凭什么赶我们走?」 鄂尔泰怒目而是,而德胜也没有很给他面子,站到他的身后,低声提醒鄂尔泰:「大人,您就算是总督,也没有道理把我们殿下的客人赶走对不对?更何况,要不是您一开始把所有人都调走,我们殿下也没机会拿到整座总督府的控制权不是么?」 德胜的笑容讨喜得很,可宰鄂尔泰看来,却是十分的讨嫌。 他冷冷看着德胜,开口威胁:「德胜公公,不知道有没有人教过你,言多必失啊?」 德胜知道这时候已经把鄂尔泰惹到极限,他也不再火上浇油,而是提高声音,对那些部落里面来的年轻人笑道:「你们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尽管留下来喝酒作乐,不要客气!至于总督大人,我们殿下先跟他聊一聊!」 鄂尔泰也不多言语,跟着德胜就往里面走。 他身后的大管家似乎看起来也相当不满意,对着德胜一阵龇牙咧嘴。但跟着四皇子从京城来的侍卫们也都不是好惹的,一个个悄然亮出兵刃,威胁力十足。 外面的情形既诡异又充满了火药味儿,鄂尔泰走路的时候都快要跑起来,很快就到了书房。 他平日里常常坐着的那张凳子,上面的主人已经换了另外一个人。 少年皇子大喇喇坐在不属于他的位置上,冲着镇针对各主人挑眉一笑:「总督大人,现在终于有空回来了?」 鄂尔泰总算还剩下一点理智,他看着弘历,皱眉道:「殿下,我有话有对你说,你现在先让他们都走!」 弘历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众人顿时退开。 而鄂尔泰大步上前,急切道:「殿下,您知不知道您现在的举动有多危险?那些土司都是极度危险的人,您怎么能让他们来这里!就算是您有侍卫保护,这也太冒险了!」 第269页 鄂尔泰情急不已,他全身上下的弦都绷紧了,要不是看德胜还在前面耀武扬威,知道四皇子没有性命之虞,恐怕在一开始看到那些土司的时候,他就当场暴起了! 但和鄂尔泰的着急不同,弘历优哉游哉地歪了歪脑袋,看起来还有些天真地问:「我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来?你现在已经把这些寨子都打了下来,这里的长官也换成了咱们的人,那么,这些原本的土司,为什么不能来做客?」 弘历的话几乎把鄂尔泰气昏过去:  「你都说了,是我把他们的寨子打下来,我就是他们的仇人!你现在把他们请来,不是引狼入室吗?」 鄂尔泰急得要命,生怕这个殿下是为了跟他闹脾气,所以才这么孤注一掷,他只能暂时软和自己的态度,用低姿态对弘历求道:「殿下,就当是我最开始不应该用这个态度对您,我跟您认错。」 「大人现在终于愿意承认,一开始是故意不来迎接我的?」少年微微眯了眯眼睛,像小狐狸一样狡黠地笑起来,「不过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才让大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预备给我一个下马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跟大人之前应该从没见过吧?」 鄂尔泰简直急到无语:「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殿下!那些土司们都是兇残无比的,万一他们要是发了狠,就算殿下您身边有这么多侍卫,说不定也会被他们伤到,到时候陛下责问起来,臣该如何担待呀?」 听着他描述的危急画面,弘历却满不在乎,关注点反而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你现在肯说臣了,之前不一直都说本官吗?」 鄂尔泰又急又气,若非四皇子是陛下钟爱的皇子,他管他的死活!引狼入室这种蠢事也做得出来,还在这个时候只顾着前面言语上的失敬,就为了自己的面子! 也不知道陛下英明一世究竟是如何养出这么个儿子来的! 鄂尔泰终于无可奈何,对着弘历就要跪下:「是微臣错了,是微臣不应该那么做,还望殿下息怒!」 只是他下拜的动作被人止住,弘历不知何时起身,一把拦住他,笑的自信又得意:「大人何必如此惊慌?我既然请他们来,就有对付他们的法子。」 第92章 品鑑大会(上) 弘历语出惊人, 一下子就镇住了着急上火的鄂尔泰,只是短暂的震惊之后,涌上来的则是愤怒,鄂尔泰怒目圆睁, 瞪着面前笑得自在随意的四皇子:「殿下就算是对臣不满, 也无需用如此惊人之举来为难微臣!殿下如此胡来, 难道不怕微臣向陛下进言么!」 少年看着被气得快要怒髮冲冠的老臣, 忽然间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吧大人?我在宫里的时候,我三哥说我不应该跟父皇告状, 怎么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跟我父皇告我的状?也太离谱了吧?」 鄂尔泰瞪着弘历,却发现无论他怎么生气, 这少年皇子却好像不会动怒一般,始终笑嘻嘻的,他硬生生忍下来,转身往外走:「既然殿下成心捉弄老臣,臣也不想在这里继续陪殿下玩闹了!臣这就出去,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 「抓起来之后呢?」少年懒洋洋在后面问了一句,没有疾言厉色, 甚至连音量都算不得大,可却偏偏叫这说一不二的总督大人硬生生站住了脚,「大人, 要是按照你的做法, 你是准备把他们抓起来之后关进大牢, 还是,直接杀了?」 少年语气中的玩味和漫不经心听起来相当刺耳,鄂尔泰霍然转身, 铜铃大眼里面满是怒气:「难道杀不得么!为了攻下这些寨子,我折损了多少兄弟!他们这些土司冥顽不灵、拼死抵抗,每个人手里都沾着我们将士的血!现在却要为了安抚寨民,对他们客客气气,我已经受够了!」 弘历摇摇头,笑眯眯嘱咐一句:「我说大人,你年纪不小了,说话做事,火气不要这么大嘛!」 他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走过来,慢悠悠道:「要是按照您的想法,为了报復这些人,就把这些人全部都杀光的话,那这地方我们打下来还有什么用呢?一座座没有人的空寨子,把它们打下来的意义是什么?」 「可以让我们的子民迁过去!」鄂尔泰依旧满面怒火,他脱口反驳起来,「难道我们的子民不是人么?只有这些寨民才算百姓?」 弘历看着鄂尔泰着急上火的模样,又笑了一下:「这些话藏在大人心里多久了?大人是一直没有机会跟我父皇说,还是父皇从一开始就拒绝了大人?」 鄂尔泰顿时一愣。 随即他扯了一下嘴角:「殿下现在是想来嘲讽我么?」 「当然不,」弘历笑着摇头,「大人用兵如神,别人久克不下之地,大人能够屡战屡胜,立下赫赫战功,我又怎么会嘲讽大人?」 虽然弘历口中话语相当客气,但鄂尔泰紧绷着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殿下年纪轻轻,立下的功绩也不算少,微臣这点微末本事,在殿下您面前哪里够看?就算是您嘲讽微臣几句,微臣也无话可说。」 看着面前的老臣对自己这么防备又厌恶的模样,弘历有些头疼,他估计鄂尔泰此时也不愿意听他的,干脆就自顾自做了决定:「这样吧,既然大人现在对我还算客气,这次客人是我请来的,由我来接待,大人什么都不必理会。」 说完,不等鄂尔泰反应,他就率先走了出去。 第270页 鄂尔泰无法,只好跟在弘历身后,又吩咐招过来的大管家:「你叫其他人都警醒一点,千万盯死了这帮土司,一旦他们对殿下有任何异常举动,一律就地格杀!」 总督大人脸上浮现出浓厚的杀气:「便是被殿下怪罪,也好过陛下怪罪咱们保护殿下不力!」 就在总督府的人都动作起来之后,弘历的举动则让神经紧绷的鄂尔泰更加紧张。 只见少年皇子施施然走进人群中央,对着这些蛮子行了一礼:「诸位中午好!」 他声音清朗,笑容和气,土司们里面有年轻人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竟然也大笑着回应:「殿下中午好!」 鄂尔泰的手始终按在腰刀上面,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们,预备着随时有人扑上来刺杀四皇子。 但他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四皇子面对这些兇悍的蛮子,态度亲切自然得好像是在跟自己的朋友一样说话,甚至还有胆子大的土司上前来敬酒,弘历也笑眯眯地举起自己的茶杯笑道:「我家里管得严,不让喝酒,今天便以茶代酒了。」 他喝得痛快,年轻土司也面露欢喜神色,仰头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真是好酒!」 「是吧?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酒,想必总督大人肯定知道。」少年得意地冲着这土司眨眨眼睛,做了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但鄂尔泰看得分明,他快要气炸了,硬邦邦回了一句:「当然是好酒,是我们汉人自己酿的酒!」 弘历没有介意鄂尔泰的恶劣态度,反而笑道:「听见没,咱们这兄弟们酿的酒,回头我派人去打听一下,看看谁的酒最香!」 土司本来被鄂尔泰的话激怒,正冲着鄂尔泰龇牙咧嘴,听见弘历夸奖汉人的酒,立即不满起来:「我们苗疆的酒才最烈!你们汉人的酒,都是白水一样!」 他这话一出,立即就得到了一众土司的附和,而鄂尔泰的家丁们也怒气沖沖,一个个握紧拳头,好像下一刻就要冲过去和他们打架一般。 鄂尔泰怒视还在笑的弘历,觉得这个皇子真是到处惹事,竟然还挑事挑到总督府来了!他是生怕土寨和他们这些人的矛盾还不够大么?! 眼瞧着当下气氛紧张,蹦进去一粒油星子都能直接炸开局面,偏偏弘历却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你们每个人都夸自己的酒好,可是,别人却不认,你说说,这该怎么分个高下呢?」 年轻土司还是气鼓鼓的,他看弘历表情,知道弘历没有生气,便大声说道:「殿下,咱们苗疆的酒都是烈酒,还能治病,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割自己一刀给您看看!」 土司性子烈,说话间就要去摸自己腰间弯刀,但比他动作更快的则是鄂尔泰怒喝的声音:「保护殿下!」 齐刷刷一片拔刀出鞘的声音响起来,寒光闪闪之间,两边人马怒目而视。 那青年土司摸了个空。 场面一时间有些凝重。 鄂尔泰这边的人面露茫然,而众多土司则站起来,怒气沖沖质问:「这就是殿下的待客之道吗?我们诚心诚意为了和大人和平相处而来,你们就拿刀对着我们?」 鄂尔泰也没想到会遭遇到这种局面,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竟来不及及时反应。 而弘历就轻轻松松笑了起来,对持刀家丁们摆了摆手:「何必这么紧张,都放松点放松点。」 家丁们犹豫不定,看向鄂尔泰,鄂尔泰也不知道弘历究竟想做什么,就耐着性子点头,这些家丁们方才收回刀,只是依旧相当谨慎地盯着土司们。 年轻土司看到这一幕,不无嘲讽地说道:「看来殿下说的话,也不一定有人听啊?那么殿下先前说的,希望我们能够和大人和平相处,看来也不一定有用?」 鄂尔泰眉头一皱就要说话,弘历却抢先一步,笑道:「那可不一定,我说,你不就是想比谁家的酒更好么?照我说,干脆就弄一个品鑑大会,由老百姓们选出来,到底谁家的酒更好,岂不是更妙?」 年轻土司禁不住激将法,立即答应下来:「比就比,我相信,只要你们不让那些老百姓使诈,我们苗疆的酒肯定是能赢的!」 「谁使诈!」 后面马上就有人反驳,弘历微笑着一抬手,止住不一样的声音,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搞一个品鑑大会嘛,百姓又不只有我们的百姓,你们的寨民也是百姓啊!到时候一起来,你们自己的人,你们总该相信吧?」 土司被弘历三言两语说得眉开眼笑:「还是殿下说话算话,既然这样,我们回去就让寨子里面准备起来,拿我们最烈的酒来!」 看着这土司站起来急匆匆要走,弘历忙道:「也不单是酒,还有别的东西一样可以都拿出来,我以前住在京城,从来没有见过你们这里的东西,我想,其他人也跟我们一样,都想多见见。」 土司立即笑起来:「没错,我们苗疆的好东西可太多了!要不是殿下你是个好人,我都不会拿出来给你们看的!是不是啊?」 其他土司也都跟着连连点头,附和起来。 弘历笑了一下:「那就说好了,你们到时候一定记得多带些东西来。」 从弘历这里得了准话之后,土司们看起来就得意极了,冲着鄂尔泰得意洋洋道:「大人等着瞧吧,虽然我们在战场上输给了你,但是我们苗疆的好东西一定能赢过你们!」 第271页 眼瞧着这帮人喜气洋洋离开,鄂尔泰站在弘历身边,忽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殿下说的有办法对付,难道就是向这些蛮子示好?您可是皇子啊,对着这些未开化的野蛮人低声下气,您不觉得丢脸,老臣觉得丢脸!」 弘历有些无语,他转过来想跟鄂尔泰说两句,但这位老臣固执得很,根本不愿意听他的,带着自己的家丁就走。只是这回没有留人彻夜等着弘历的人来查帐,更不敢带走所有的家丁给弘历一个下马威,毕竟这种下马威他试过两次,次次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把总督府留给四皇子,四皇子就敢招来一堆对他恨之入骨的土司,弄得鄂尔泰无法,甚至都不敢离开,生怕这位殿下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大管家气闷不已,一到书房就愤愤道:「殿下究竟是在做什么?难道殿下竟然是在讨好这些蛮子么?!还弄什么品鑑大会,就那些蛮子,他们能拿得出来什么好东西,也配跟我们比!」 大管家气得跳脚,鄂尔泰放眼一看,见家丁们一个个神色不忿,显然没有人贊同四皇子的做法,他便沉吟道:「罢了,现在殿下既然已经开了尊口,好歹咱们也要给他一点面子。再说了,要是我们不好好筹办,到时候这些蛮子又会大摇大摆,说是他们这些寨子比我们强!」 大管家咬牙切齿:「没错,就算是争一口气,也绝不能叫他们如意!小的这就去张罗!」 大管家是地头蛇,跟这里的商户关系好得很,他出面联络商户,借来地盘,又拉了码头的工人搭台子,不到半天功夫,品鑑大会的台子就已经搭了起来,看起来竟然也是像模像样。许多居民没事就过去看热闹,这里一热闹起来,摊贩们也闻风而动,很快就将品鑑大会的地盘变作了一块「商业聚集地」。 「殿下,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啊!」德胜趴在窗外往下看,脸上止不住地露出兴奋笑容,「您最开始告诉我这里地价会涨的时候我还不信,今天早晨去问了,果真老闆涨了价!」 弘历坐在这里的茶楼上面喝茶,他撇开上面飘着的茶沫子,到底有些难以下咽,又抬手敲敲桌面,对芍药说道:「你去帮我拿壶水进来,不要茶,只要水。」 芍药点头出去,弘历便顺着打开的门多看了一眼,外面坐着的人变多了,而且,身上的服饰也丰富起来,他笑了笑:「不过现在的涨价是一时的,这里的地价若是真的要涨起来,除非这里永远都这么热闹。」 德胜从窗边看到一个人,兴奋道:「殿下快看,是巴顿土司!他也来了!」 弘历并不意外:「巴顿这人爱凑热闹,他过来也不稀奇,我现在是想问你,你都看到多少寨子的人了?数了没有?」 问到正经事,德胜立即转过身来,对弘历汇报导:「殿下,前几日前来赴宴的土司全都来了,除了金川寨的南碧土司。」 弘历有些意外:「这么多人?我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呢。」 少年脸上又浮现出跃跃欲试的表情:「走走走,咱们再给他们添把火!」 正在街上凑热闹的巴顿土司见识了品鑑大会的热闹之后,心里面就很有些得意,觉得是汉人和殿下都看重他们寨子里的好东西,所以才办得如此热闹,不料多走了几圈之后,就不断听见有各种各样的质疑声音。 「寨子里的人啊?我见过,一个个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哪像我们,地大物博,能工巧匠辈出……」 「他们一辈子都长在寨子里面,能有什么见识?」 「说起来都是咱们殿下好心,不然啊,这些寨民还真以为他们的酒能拿出来跟我们比了?」 听着这些议论,巴顿气得要命,正准备冲上去跟这些人理论的时候,又听见有人别扭着说道:「不过,我觉得他们寨子的姑娘手很巧……」 巴顿一愣,停下脚步。 「那确实,每次寨子里面卖出来的布匹花色都很好看!」 「我觉得刺绣也很有趣!」 …… 巴顿站在小摊面前,一时都听得入了神,直到店老闆叫他:「哎,哎?这位小哥,你到底要不要买叶儿粑啊?」 巴顿这时候听了一耳朵的夸奖,脑子里面堆满了各种他们寨子能拿出手的货物,一回过味来,立即转身就跑:他现在要赶紧回去,让寨子里面手最巧的姑娘好好做些绣品出来,让这些高高在上的「城里人」也开开眼! 同样的对话发生在各个角落,进了城的土司们回去的时候一个个都激动不已,甚至出城的时候被守门的士卒瞪了几眼都没留意。 士卒摸着后脑勺跟边上的同僚纳闷儿:「奇了怪了,怎么今天这些蛮子都不跟我们放狠话了?还一个个这么着急?」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看咱们殿下整的那什么品鑑大会太热闹,给忘了吧?」 「你还别说,殿下真有本事,别说这些蛮子了,我从小在这长大,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等到收了工,咱们再去看看热闹……」 短短几天时间,宿岱城就热闹非凡起来。 街上的百姓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大声地对货物发表自己的看法,走上街头的人们一个个声音洪亮,所偶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发出了许多从未有过的声音—— 这座城市,好像在一夜之间活了过来。 第272页 目睹了这座城池变化的鄂尔泰心情复杂:他打下那些寨子的时候,也从没见过这么多走出家门的百姓,而这些人里面,男女老少都有,不像之前,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就算是有人出来,那也是壮年人,稍微弱一点的老人孩子都躲在家里,好像随时防备着有人冲出来伤害他们一样。 鄂尔泰的眼神疑惑地看向一边躺椅上面的少年。 少年皇子正优哉游哉地躺在椅子上,脸上盖着一片翠绿的芭蕉叶子,身边两个宫女,一个给他打扇子,一个轻轻踩着躺椅,使躺椅始终保持着一个均匀的速度摇晃—— 怎么看,这皇子都和他的听闻一样,是一个做事随心所欲,只顾着自己享乐的人。 可一个随心所欲,贪图享乐之人,真的能够让一座城池活过来,让老百姓大胆地走出家门么? 鄂尔泰想不明白。 弘历明明还用芭蕉叶子盖着脸,却好像看见了他的眼神一样,懒洋洋开口问道:「总督大人现在还认为,打下这些寨子之后,就一定要把所有人都杀干净么?」 鄂尔泰眼神一冷,杀气腾腾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蛮子心中并不认陛下为主,也不服从我们的教化,一个个无异于蛮人,就算是全部杀了,也是无妨!」 弘历没有说话,却轻轻嘆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这一嘆,似乎有许多未说出来的言语消散在空气当中。 鄂尔泰十分难受。 若是四皇子做事真的全然胡作非为,他反驳起来也有道理,可现在看来,这四皇子的胡作非为,好像也有一点别的作用,又或许……让四皇子全力施为,对于收服这些冥顽不灵的寨子,说不定有用呢? 这个想法一出来,鄂尔泰自己首先吓了一跳,他赶紧在心里面纠正自己的想法:不要被四皇子的假象给骗了!他的一切做法,除了满足自己私慾之外,就是沽名钓誉! 在心里面骂了弘历几句之后,鄂尔泰选择告退离开。 他一走,德胜立即就开口抱怨:「殿下,您对他也太客气了!可是这食古不化的老傢伙,怎么就一点都接受不了您的意见呢?」 弘历噗嗤一笑,抬手把芭蕉叶子从脸上移开,露出一张笑脸来:「你都说了他食古不化,他又怎么会听我的意见?」 德胜就愤愤不平:「可是张大人李大人,他们也很有本事,不也听殿下的意见么?偏偏这总督大人,仗着自己有军功,就不把您放在眼里!」 弘历看着他气愤的模样,摇摇头:「不气不气,其实他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这云贵川蜀等地的寨子深入山川之中,朝廷收復他们废了不少功夫,死的人也不计其数,鄂尔泰作为将领,身上背负了那么多条人命,对土司恨之入骨也不足为奇。」 德胜看看弘历,气馁道:「他处处跟您作对,您不生气就算了,现在还要站在他那边说话?那干脆您也别拦着他,让他想做什么做什么,何苦还要把那些寨子的人都收拢过来?」 少年嘴角牵动,露出一个有些沉重的笑意:「有的事情你不懂,但是我明白,所以我要去做。如果我不做,这些寨子将来真的和各个都城都成了死敌,除了徒增伤亡,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他脸上沉重的笑容忽然消失,抬手拍了拍德胜的肩膀:「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想让天下人读书?」 德胜一脸茫然,没想到弘历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他愣愣点头。 而弘历则重新露出轻松振奋的笑容:「我已经太久没有做过一件事了,远离皇宫之后,我才发现,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现在么,我改变主意了,让天下人读书这件事不那么好做,我就先做简单一点的事。」 少年的笑容灿烂而坚定,眼眸如星:「我想要寨子里的人,能够走进来。」 第93章 品鑑大会(中) 品鑑大会是四皇子着意推行下去, 又有附近苗疆寨子的人参与,因此都城普通百姓们参与进来的热情也十分高涨。 最关键的是…… 露天台子足有几长,各色货品摆满了架子,架子四面空出道来, 确保摆出来的货物每一面儿都能让围观的人群看到。 露台两旁则分别坐着几位吏员, 此刻一人忙着奋笔疾书, 另外一人则不断将小木牌递给抱着货品的小贩, 将货品拿过来,再小跑着将货品摆到架子上面去。 小贩们抱着自己家传宝贝, 一个个兴奋地交头接耳:「你的公鸡斗杯居然放到了第五个架子!看来是这边的大人们很看好你的斗杯啊?」 小贩拿着标了序号的木牌仔细看看,面上止不住笑:「侥倖,侥倖, 我看你拿来的绣品就好看得很,说不定能去前面的展台呢!」 拿着刺绣的汉子憨厚一笑,不无艷羡地说:「那恐怕不行,你没看见前面全都是苗疆寨子的苗绣么?她们虽然没多少好东西,但苗绣确实是比我们厉害的。」 这几个小贩聊天,边上就有个汉子跑过来问:「你们这就把自己的东西给那些当官的,难道不怕他们抢了你的东西, 不给你们钱?」 这汉子话才刚刚问出口,几个小贩立即就哈哈大笑:「你是外地来的吧?」 汉子被笑得莫名其妙,就点点头:「我刚来, 不过我听说, 你们宿岱城的人, 平时都不出门,怎么现在街上这么多人?而且你们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货物……」 第273页 「要是对着这些官老爷, 我们当然不会把货物拿出来,可是现在做主的是四皇子殿下啊!」 小贩大笑起来,脸上神色相当舒展且放心:「你是外乡人,还不知道,咱们四皇子殿下来的第一天,就准许我们出来摆摊,不许这些官老爷驱逐我们,就算是对苗疆的那些人,殿下也客气得很,请他们一起来总督府喝酒呢!」 「苗疆人杀了我们这么多将士,殿下凭什么!」 那魁梧汉子看起来义愤填膺,偏偏小贩们却不以为然:「那都是总督大人和将军们的事情了,跟我们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只知道,殿下一来,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就这些货物,往常一旦拿出来,这些官老爷就把它们都抢走,可是殿下就不一样,殿下不仅管着那些官老爷,还给了我们钱呢!」 边上的小贩也凑过来,大声附和:「对啊,殿下老早就给了我们钱了,叫做什么……什么保证金!」 说到钱,几个小贩都来了劲儿,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叫嚷起来:「就是就是,殿下说了,不管品鑑大会上面,什么货品是最受欢迎的,他都会出钱把所有参展的货品全都买下来!」 魁梧汉子大吃一惊:「那要花多少钱?」 小贩嘿嘿一笑:「反正是皇子殿下,肯定有数不清的钱,他给了钱买东西,我们收了钱卖东西,这不挺好的吗?我们还能免费看热闹!」 「不止呢,殿下说了,他请了不少大商人来围观,所有人都可当场向货品生产者下定,每个人都有机会卖出自己的东西!只要我们的东西是真的好,一定会有人买!」 「对呀,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我们平时哪里能遇到这么多买家?」 「我说老李,你要是买了东西,一会儿你要不要买些好东西回去给你家孩子?我看到了不少漂亮的绣鞋,想给我家闺女买!」 「买买买,我们一会儿去转转看,殿下真大方,给的价钱可真够公道的!」 几个小贩将自己的货品给吏员之后,就拿着标了序号的小木牌离开,口中全是对于琳琅满目货物的嚮往之意,把个魁梧汉子完全忘在脑后。 等到他们想起来跟这外乡人介绍一下的时候,回头一看,却早已经不见了外乡人的身影。 另一个角落,鄂尔泰老早就带着自己的人马找到了一处落脚地方,正是弘历先前来过的茶楼。 这座茶楼鄂尔泰平时也带了人过来,只是今次却有些不同。 「三种套餐?掌柜的,你们以前可从来都没有这种新鲜东西啊?」 掌柜的面对这些气势汹汹的兵丁,虽然有点发憷,但却怎么着也要为了生意堆出笑脸:「几位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这套餐也是最近才推出来的,不光是我这家店,隔壁的李家茶楼还有张家酒家也是如此,您要是想买没有套餐的,那还得再走两条街出去……」 鄂尔泰的亲兵按捺不住,当场就骂出来:「你这老汉是不是故意刁难我们!我们来此就是为了看品鑑大会,要是再过两条街,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掌柜的被这么一嗓门骂得腿软,还没说话呢,边上就唿啦啦也出来几个壮汉,对方虽然没有穿戴盔甲,但身上的气息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鄂尔泰:…… 他认出来了对方是什么人,但他的亲兵却没有,当即冷笑道:「怎么,掌柜的,你们还准备让伙计跟我们打一架不成?」 掌柜的头上也是冷汗直冒:「几位大爷,这,这些是大人……你们不用,不用如此。」 他着急忙慌,鄂尔泰却脸一沉:「行了,就按照你说的,拿最贵的套餐出来,不对,三种套餐各来一份,本官也见识见识,这些新东西到底是什么!」 有了鄂尔泰开口,这些亲兵们才肯退让,没多久,掌柜的就亲自来上菜,但亲兵们又有话说:「掌柜的,你胆子不小啊,这几个菜不都是你们从前卖的吗?一样的菜,凭什么你现在加了个套餐的名头,就贵了这么多!」 亲兵嗓门大,一喊出来掌柜的就一哆嗦,他强挤出笑脸,解释道:「几位大爷有所不知,是因为我们店里的套餐配的酒水不同,所以要价也不一样,这最贵的套餐到时候就会给您配上选出来的最好的酒,以此类推……」 鄂尔泰冷笑出声:「这品鑑大会的生意,最后还是做到我们头上来了?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他如此生气,掌柜的反而还壮着胆子解释:「这也是新东家的主意,我们只管做事就好。您的筹子,请。」 掌柜的拿出几根筹子,恭恭敬敬递给鄂尔泰,还要介绍,鄂尔泰却摆摆手:「罢了,我知道这是什么,一会儿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去逛逛,也看看能不能选出几样好东西来!」 他知道这筹子是什么东西。 四皇子平日里不务正业,一天天就想着捣鼓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深更半夜把人叫出来,大半夜叫人去砍竹子给他打磨竹籤子!说是竹籤子,实际上是食指宽一掌长的薄竹片,顶上再用燃料染成红色紫色和白色三个颜色。那时候鄂尔泰就心生不满,老早就让人去打听弘历做这些是做什么的,结果被告知是用来给品鑑大会上面的货品投票的! 「白色一票,紫色五票,红色代表十票?」亲兵拿着几个筹子仔细看,一会儿咋舌道,「我还以为就是普通的竹片,现在看来,一点儿也不普通了!大人,我们也去投票吧,可不能让我们的东西输给蛮子!」 第274页 看着亲兵激动迫切的表情,鄂尔泰就知道,弘历这一招似乎是有了作用,他只用了几个薄薄的竹片,就让原本对寨民恨之入骨、对品鑑大会也嗤之以鼻的亲兵们一个个都激动起来,闹着要去参加,这样的手段……看起来很有些可怕啊。 但是鄂尔泰即便心里对弘历有诸多忌惮,他却也预备着要过去看看,待得众人修整一阵之后,忽而听得几声锣鼓敲响,而后是唢吶的声音,他立即听到了洪亮的声音念道:「品鑑大会,正式开始!」 锣鼓唢吶的声音一起敲响,热闹的就像是过年了一样,他们坐在茶楼上面,占据了最好的观看角度,一个两个都伸出脑袋去看下面的热闹,亲兵看到入神之处,还忍不住拍掌叫起来。 「哎呀,这怎么想的,怎么有人去给苗疆的酒投票?」 「这筹子不应该给我们的人吗!」 「可是那是城南酒家的酒,我记得他家的酒真的不好喝,一点儿都不够劲儿!」 「你是不是咱们的人?你怎么还给苗疆人说话呢?」 …… 这些亲兵们一眨眼的时间就已经跟其他人吵了起来,鄂尔泰听在耳中,神情复杂。 品鑑大会上面最热闹的,除了品酒区就是绣品区,若是烈酒飘出来的香味十分吸引男人、让汉子们挪不开脚的话,那么绣品的花样和色彩则牢牢抓住了女郎们的眼神。 许多年轻姑娘们手里面拿着筹子,跑到展区去看,一个个还伸出手去摸着绣品的布料,甚至有反应快的吏员还鼓励这些女郎们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 女郎们的购买力相当惊人,她们不仅叽叽喳喳点评起来,将自己手里面的筹子立即给了出去,还在相当快的时间就确定了自己要买哪些东西,当场给了定金。 于是乎,最早拿到绣品展区小木牌的商贩就被找去,专门给这些女郎介绍自己的货物。 「一区二排架子的鱼戏荷叶的老闆是谁?快点过来,有人要买你的货!」 「二区四排烈酒的老闆是谁?有大主顾了!」 鄂尔泰坐在座位上面,虽然不像自己的亲兵一样把脖子伸长了看,但他的眼睛也忍不住一直往窗外瞟,当看到底下的吏员大声叫喊带来货品的商贩时,这位总督大人也微微睁大眼睛。 这样的盛况…… 就算是再过年赶集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过吧? 那些腰缠万贯的大商人,他们什么时候肯来到这样贫穷的县城里面,买这些货色? 这,这都是四皇子弘历带来的改变吗? 鄂尔泰简直不敢相信。 但无论他相不相信,他的亲兵们在上面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跑到他面前来请求道:「大人,我们也下去投票吧!我看,这再不下去投票,苗疆人的酒就要赢了!」 看着亲兵们脸上期待的表情,鄂尔泰心里面轻轻嘆了口气:「去吧。」 奇怪的是,当他说出来「去吧」那两个字的时候,他心里面却又有某处的东西彻底松动了。 鄂尔泰的目光依旧投向窗边,在那里,能看到苗疆人和汉人奔流穿走,在热闹的人群当中汇集,最终融汇到一处。 他瞳孔放大了一瞬,在这一刻,他竟然一下子想通了一件事。 四皇子想做的,恐怕是—— 「殿下想要这些苗疆人彻底归化于我大清么?」鄂尔泰气喘吁吁冲进来,看见房间里面的弘历时,他再也按捺不住,脱口问道。 弘历哈哈大笑:「对啊!大人能想到这里,就证明,大人跟我的想法是如出一辙,既然如此,大人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呢?」 「慢着,老夫只是来问殿下一句,并不是跟殿下一样!」鄂尔泰的情绪仍然相当激动,但他却没有被弘历带跑,他看着少年人意气风发的面庞,冷笑道,「殿下该不会以为,搞一个什么品鑑大会,让这些苗疆人赢了,他们就能够跟咱们汉人重归于好,和平共处吧?」 「殿下是不是太天真了?」 面前的鄂尔泰脸上皱纹交错,看得出来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连他的声音里也透着在战场上面摸爬滚打后留下来的痕迹,他的态度也很老派,带着对年轻人的轻蔑和不信任, 弘历耸耸肩:「我还以为大人经歷了这么几天的相处,学会了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而不是一开始就否认。」 鄂尔泰脸皮抽动了一下:「殿下是在讽刺老臣么?」 弘历摇摇头:「没有,我怎么敢呢?您保卫这里的安全,手上还有那么多精兵强将,难道我敢跟你对着来?」 无论弘历怎么说,鄂尔泰心里面清楚得很,弘历对他的态度只有面子上的尊敬,不对,若是他想要阻止弘历做什么,恐怕这位四皇子就会连面子上的尊敬都不留给他了! 想到这里,鄂尔泰的表情更加愤怒:「四皇子殿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里是老臣的地方,老臣就算是捨出这张老脸,也绝不会让殿下你得逞的!」 「我得逞?我什么得逞?」弘历听得莫名其妙,他好笑地看着鄂尔泰,问道,「您就这么讨厌这些苗疆人么?难道他们不跟你们打得你死我活之后,就连做个普通百姓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鄂尔泰绷着一张脸,看见少年皇子脸上的诚恳神色,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要相信四皇子心里面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着为这些苗疆人牟利。 第275页 可是下一瞬,鄂尔泰眼神一冷,寒声道:「殿下不肯承认也不要紧,我自己能够判断。殿下,我提醒你,你在京城或者是在浙江这些地方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老臣不在这里,现在老臣来了,有老臣阻拦,您休想得逞!」 看着鄂尔泰怒气沖沖走出去,弘历眼中涌起一丝好奇神色,他摸了摸摸下巴:「二爷爷,你说,为什么这个鄂尔泰这么说我?他到底把我当成是什么大魔头了?还得逞,我怎么不知道我心里面有什么阴谋诡计呢?」 弘历脸上只有兴趣盎然的神色,并没有多少愤怒表情,黑色獒犬在他身边走了几圈,道:「弘历,你现在待在这里,离京城这么远,这鄂尔泰对你如此有敌意,万一他真要是对你不利,恐怕你父皇都鞭长莫及,这次品鑑会之后,你还是快点回去京城吧?」 福全这么劝说了一句之后,常宁生怕弘历不停,赶紧跟着劝了第二句:「就是,弘历,你好好听话,如果想出来走走,咱们下次去别的地方,李卫那小子就挺不错,他也有能力,将来要是调任了其他地方,你再去转转也好,何必在鄂尔泰这个老匹夫这里受气?」 弘历嘻嘻一笑:「我知道几位爷爷担心我,不过爷爷们放心吧,我这次弄完品鑑大会,就不呆在都城了。」 常宁顿时高兴起来:「弘历真乖!」 但雪狮子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他抬起眼睛看了弘历一眼,又懒洋洋趴下。 德胜一直都在外面盯着品鑑大会的进行,等到最受瞩目的烈酒角逐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他连忙跑过来叫弘历:「殿下,您现在可以出去主持大局了,苗疆人的烈酒和我们文家酒窖的酒得到的票数都是一样,就差您的了!」 万众瞩目之下,弘历施施然到了现场。 少年才一露面,整个场子就肺疼起来,无数人欢唿着叫起来:「四殿下!」 「四皇子!」 「殿下来了!」 鄂尔泰和他的亲兵们全程围观,听到这要山唿海啸一般的唿声,也都暗自心惊不已。 大管家小声嘀咕:「这四殿下如此得民心,将来恐怕……」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也能听出来忌惮之意。 只是和总督府众人的忌惮戒备不同,民众的欢唿声冲破了一切,周围吏员喊破了嗓子都没能让他们平静下来。 而弘历站在台上,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喧嚣声忽然就小了下去。 直到这一刻,鄂尔泰的脸色才真正变得铁青起来。 民众们自发闭上了嘴,就想要听清楚这个四皇子究竟会说些什么。 弘历也不奇怪,他微笑着提高音量,让自己的话语更清楚地传到前面的民众耳中:「本殿下知道你们已经比赛到了最后时刻,所有人的筹子都已经投完了是不是?」 底下传来大喊:「是!」 弘历又笑了一下:「现在,只剩下我手上还有筹子,所以,最后的投票权,在我这里,对不对?」 底下的人又疯狂点头,但是弘历却看见了巴顿土司面露不满,他伸手一指:「巴顿土司看起来还有话说。」 弘历这么一指,所有人都顺着弘历的动作看过去,巴顿土司被这么多人看着,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下一刻他就站直了腰板:「我们的酒是最烈的,就算是酒量好的人喝了,也最多只能喝下十碗就要睡过去,你们的烈酒我们却能够喝下去三罈子都没事,殿下你说,难道还不能算我们的酒赢么?」 他这么一说,自然招来了一些人的贊同,但是文家酒窖的老闆就不服气了:「我们的酒虽然没有你们的烈性,但是我们的酒入口醇厚,喝多了也并不烧心,就算是喝醉了,第二日起来的时候也不会头疼欲裂,这样的酒,从口感上来说,就已经赢了你们了!」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就喝起彩来,两边人互不相让,巴顿土司气鼓鼓瞪着弘历:「那让殿下来投票,看看殿下更喜欢谁的酒!」 弘历微微一笑:「我平时不喜欢喝酒。」 他这么一说,便有人欢喜地叫起来:「殿下,我们文家酒窖的酒绵软,就算是酒量不佳的人也能喝的!」 巴顿土司看起来也相当丧气,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个殿下居然是不能喝酒的。 眼见着这一场比赛已经比出来一个结果,不少寨民面上露出愤愤神色,哪知道台上的少年皇子竟然一转身,拿着筹子走向了苗疆烈酒面前,将手里的筹子丢了进去! 场面顿时一阵譁然! 都城民众没有想到四皇子会投票给苗疆人,一个个表情都很难看,但苗疆人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惊喜来得这么快,个个都笑逐颜开。 「赢咯,赢咯!」 「慢着!本官这里还有筹子没投!」忽然间,一直都在观战的鄂尔泰大喝一声,被一众亲兵护卫着走了上来,他面色沉沉,手里面拿着三根颜色不一的筹子,等到他走上前来的时候,第一个看的就是面露惊讶神色的四皇子,「怎么样,殿下没想到吧,我这里也还有筹子没投!」 弘历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他往旁边让了一步:「大人既然还有筹子,大人就也有投票的权利,请吧。」 鄂尔泰走上来的时候,寨民们顿时笑不出来,一个个都神色紧张地看着他,果然,鄂尔泰毫不犹豫将筹子全都投进了文家酒窖的酒罈子面前的竹筒,转过来宣布:「我投给文家酒窖,现在,赢的人是文家酒窖!」 第276页 第94章 品鑑大会(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预想当中的欢唿声没有出现,不少汉人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不服气的表情。而寨民们的表情则更加愤怒,甚至当场就有人骂了气来:「你这老匹夫,我就知道你不把我们当人看!兄弟们, 我们——」 寨民们情绪激动, 一个个大声吵嚷, 而以鄂尔泰为首的总督府众人神情冰冷戒备, 手都悄无声息地按在了刀柄上,看起来好像是预备着随时拔刀而起! 就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当中, 弘历忽然上前一步。 始终关注着弘历的寨民们顿时住口,一个个都紧张地看着弘历,就连叫得最大声的巴顿土司也收了声音, 看着弘历的眼神里面不光有紧张还有一丝期待:「四殿下,您给我们做主!您说过,我们寨民跟你们的人一样,应该受到最公平的对待!可是现在,总督根本就不公平!」 「不公平!」 「总督不公!」 「我们也是您的子民!」 其他人的吵嚷鄂尔泰早有预计,可是听到这一句「您的子民」时勃然色变,他怒视弘历, 第一次忘了在众人面前收敛自己的愤怒表情。 他怎么敢?! 但弘历对此好像一无所知,又或者说,他根本就并不在意, 弘历一抬手, 将嘈杂声音压了下去。 场上义愤填膺的寨民们都住了口。 鄂尔泰如今对于四皇子收拢人心的本事已经毫不怀疑, 只是面色铁青,手仍然紧紧地抓住刀柄,目光却死死跟着少年孩子的背嵴。 他眼中涌起一丝杀意。 被鄂尔泰死死地盯着, 弘历没有察觉到杀意,但福全常宁却看得分明,虎斑犬立即拱起后背,亮出一口獠牙,瞪着鄂尔泰,口中还不住得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而黑色獒犬则不动声色换了个位置,将弘历身后的空位牢牢挡住。 两条凶犬的表现看得鄂尔泰眯起眼睛,一人两犬无声对峙起来。 而前面的弘历语气却仍旧轻松得很:「我已经给你们偷了票,不过,你们这回还是输了,就只能证明……」 土司死死盯着少年带着笑容的脸,咬牙切齿,身边有人低声道:「土司,我就说了,这里的四皇子怎么可能真的对我们的人好?他都是骗您的!你看,现在他就向着自己人说话!」 但弘历下一句话就打破了所有的猜疑。 弘历笑眯眯道:「我们今天选出来的两种酒都各有优势,因此大家都选不出一个高下来,我们总督最后用自己的票数选出来了文家酒窖,大家鼓掌!不过,我还是坚持我自己的想法,我没喝过多少酒,就觉得苗疆寨子里面的酒,还是很不错的,我决定跟你们订购一千坛!」 寨民们顿时惊呆了,他们听到这句话,立即就拉着身边的人议论起来:「我是不是听错了?殿下说要买一千坛!」 他身边的寨民看起来也相当激动:「我也听见了,就是要这么多!你们寨子里面有多少啊?我们寨子把每家最好的酒拿出来,至多也就只有一百坛!」 「不行啊,殿下要的是最烈的酒,我们寨子里不是人人都会酿的,恐怕没有这么多……」 「你慌什么?我们来了这么多寨子,加在一起,还怕拿不出来一百坛酒么!」 来到此处的土司们已经盘算起来,跟其它寨子的土司商量着。 「这样把,我跟你们寨子凑一凑,咱们再去多找几个寨子看看,肯定是能把一千坛凑起来的! 」 「那搞快点,不能让大寨子抢在我们前面!」 弘历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引发了如此巨大的讨论,  鄂尔泰心中震撼莫名,他完全无暇顾及两条恶犬的虎视眈眈,只能看着弘历的背影,听着不绝于耳的兴奋议论,内心涌起的那一缕杀气已然被震撼和恐惧悄然绞杀! 这个四皇子今年不过十六岁,却已经有了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事!最可怕的是,这些杀人如麻的蛮子,居然也被他轻易收服,所有人的敌意都冲着鄂尔泰这个攻破寨子的总督而来,却对着京城来的四皇子如此信服! 鄂尔泰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在他身侧,大管家愤愤不已:「四皇子怎么能这样?他是我们的殿下,不应该向着我们的人么?」 连大管家都是如此想,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听着所有人口中一口一个「我们殿下」,鄂尔泰颓然松手。 他已经输得彻底。 但无论鄂尔泰怎么想,整座都城都陷入了狂欢的海洋,甚至陆续还有远一点的寨子听说了消息,几经辛苦带着自己寨子里的东西赶来,听闻品鑑大会已经结束,还吵吵嚷嚷不肯走,跟管治安的卫兵们闹起来。 「大人,这帮蛮子实在是得寸进尺!殿下准他们过来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他们倒好,来晚了还要怪我们不许他们参加?哪有这样道理!」 属下气鼓鼓过来找鄂尔泰分说清楚,但鄂尔泰却脸色阴沉,道:「你们都说了是殿下惹来的人,那你们就去找殿下,看看殿下怎么解决!」 下属依言退下,只是仍有嘀咕:「大人怎么还对殿下这么不满意?虽然殿下把蛮子招进来,可是这些蛮子也有不少钱,他们买了我们这里不少东西呢!」 「我知道大人很讨厌他们,可是这些蛮子既然已经被我们打下来了,按照殿下的说法,现在也是我们的子民,我们就把他当做普通人看待不行吗?一定要跟他们闹得你死我活才行?」 第277页 「打了这么多年,死了那么多弟兄,我也不想打了……」 「快别说了,在大人这里说这些,你是想死不成?」听到这样的危险言语,其中一个手下,就赶紧拉住另外一个人往外面走,「大人不是让我们去找殿下吗?我们快些去就是了,别耽误时间。」 这边两个人到了四殿下所住的院子外面,立刻就被人拦住,等到问清楚了来意之后,侍卫才谨慎的说道:「你们现在这里等着,等到德胜公公出来,叫你们进去,你们再进去。」 那两个下属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嘀咕起来:「该不会殿下心里责怪大人,所以不想见我们?」 「那也不会吧?殿下看起来多和气的人啊?对蛮子都那么客气,没道理怪罪我们吧?」 这两个人窃窃私语,德胜听了一耳朵,走出来的时候刻意重重一跺脚,见到这两人惊慌表情之后,德胜方才高抬着脖子骄傲道:「算你们还有些见识!我们殿下是何许人也,哪里会故意为难你们?你们随我来吧!」 等到这两人惴惴不安地提出请求之后,他们眼中见到四皇子立即眉眼舒展,轻轻松松一笑:「这有什么问题?尽管交给我就是了。」 两个下属顿时松了口气,高高兴兴回去禀告。 鄂尔泰脸色难看,冷笑道:「好啊,我倒想看看咱们这位厉害殿下,能怎么解决此事?」 事实证明,鄂尔泰就算再怎么对弘历不满意,也不应该轻易把自己对都城的控制权让给弘历。 这才两天的时间,街上热闹得像是连着过了好几天大年不说,看着满街的汉人和苗疆寨民讨价还价,甚至两边的商贩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了一两句对方的语言,鄂尔泰大为震撼。 这还是他以前见到的、最顽固不化的寨民吗?要让这些人学着汉人的语言、学会跟汉人好好相处,放在半年前,几乎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正因为如此,鄂尔泰才会完全放弃劝服这些寨民,而是每到一处就选择直接用暴力手段去镇压他们,用极其血腥、残暴的手段,压住一切不和谐的声音。 他交上去的奏摺上面是累累战果,但同样也是一条又一条血淋淋的人命。这些人命不只是寨民的,也有将士们的。 鄂尔泰站在人潮如织的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生动,好像这些人不是生死仇敌,而是什么隔壁村子的邻居一样。 他只觉得无尽的愤怒。 如果能够这么轻易就解决掉寨民和都城百姓的矛盾,那么他手底下死掉的将士们,岂不是很可笑? 但无论鄂尔泰怎么想,随着品鑑大会的余波过去,这些寨民们当真凑够了那么一千坛酒水,热热闹闹敲锣打鼓送到了城里,几十个壮汉穿着特有的民俗服装,拉着拖车将烈酒拉过来,一路上留下浓厚的香气。 「我们的酒送来了,殿下!」 这些壮汉声音也都不小,喊声震天,吸引了不少人来看,德胜亲自带着人过来接人,寨民们还故意开了一罈子酒,浓郁的酒香飘散出来:「怎么样?我们的酒是好酒吧?」 这几日这些寨民都经常进城来卖东西,外面的小摊贩也都熟悉了,还能开玩笑:「你们的酒是真的香嘞!」 巴顿土司得意地沖德胜笑起来:「怎么样公公,你看看,就连你们的人都心服口服呢!」 德胜对着这些寨民也相当客气,哈哈一笑:「请你们把酒搬上台来,当初也是在这里投出来的第一,现在也还在这里卖给咱们殿下,好不好?」 随着一声令下,这几十个壮汉立即就忙活起来,热火朝天搬着酒罈子走上去,很快,空了的露台就被酒罈子摆满。 巴顿土司见到所有人都放好了之后,便开口问道:「公公,酒已经在这里了,那我们的钱?」 德胜微微一笑,伸手一指,几个侍卫齐步上前,将露台上面另外一处盖着东西的红布勐地掀开,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银锭子来! 「哇!」 「都是钱啊!」 白花花的银锭堆在一起相当刺激,百姓们立即开展了热烈讨论,而这些近距离看到银锭的寨民就激动极了,就连巴顿土司这个见多识广的都忍不住要上前去摸一摸这成箱的银锭子了。 德胜将所有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心里更加感嘆四皇子算得精准,嘴上则将弘历交代的话又大声说了一遍:「土司,这些银锭是殿下怕你们平时用起来不够方便、所以专门找城里的票号兑换成一钱银子一个的小银锭,你们以后买卖东西都便宜了。」 寨民们这段时间跟百姓们买了不少东西,也知道这种一钱银子才是最好用的,当即感念地笑起来:「殿下考虑得真实周到啊!」 「是啊,殿下真好!」 鄂尔泰的人也在下面看热闹,大管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殿下可真有钱啊!他的钱是打哪儿来的?」 鄂尔泰冷冷看着台上欢天喜地数钱的寨民们,想到在茶楼酒馆里面看到的筹子,哼了一声:「当然是从我们身上赚到的。」 他声音小,被淹没在了一片欢喜的奉承四皇子的话语声中。 寨民们得了银子,一个个笑得开心无比,对着德胜也能够说出许多好听话来,而看见寨民们带着那么多银子下来,百姓们也羡慕不已:「要是殿下肯把我们的东西也都买了……」 第278页 他们话还没有说完,又听见德胜在上面大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们,殿下说了,他初来乍到,没有什么礼物送给大家,就请大家来喝酒!今日买来的一千坛酒,留下一百坛送给将士们,剩下的全都请今日出门的乡亲们喝酒!」 「太好了!」 「多谢殿下!」 露台空间足够大,德胜宣布了四皇子的决定之后,众人欢唿雀跃,纷纷跑上来喝酒。有反应快的小贩们迅速聚集过来,有卖杯子卖碗给人装酒的,还有人吆喝着卖起了下酒菜。 「五香花生,香得很呢!」 「茴香豆来一碟,保管满意!」 「滷牛肉配酒,越喝越有诶!」 看见这么多人来喝自己人酿出来的酒,寨民们一个个高兴不已,也有机灵的人赶紧推着车送去给守城士兵,让这些士兵也能喝上好酒。 鄂尔泰看着这么多张笑脸,心烦意乱地往外走去,可是无论他走到哪里,能听到的都是对四皇子殿下的夸赞声。 在这些人的话语中,仿佛这位做事情随心所欲的四皇子便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就连一直都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也喝了四皇子送的烈酒,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对四皇子的称赞…… 四皇子就这么轻而易举,收服了所有人? 怀着矛盾的心情,鄂尔泰浑浑噩噩回到了自己的总督府。 人还没有进去,便听到里面爽朗的欢笑声,毫无疑问,又是对四皇子的赞扬声。鄂尔泰脚步一顿,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这里虽然还叫做总督府,但也未必是总督府了。 这位四皇子有如此本事,真的愿意屈居人下么? 他对四皇子忌惮不已,但四皇子找到他之后,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让鄂尔泰大惊失色:「殿下要走?」 弘历坐在鄂尔泰对面,支着下巴看他,笑道:「大人为什么这么惊讶?难道大人心里面不想要我走么?」 鄂尔泰顿时哑然,他当然巴不得四皇子马上就走,也好过看着四皇子一天天收买人心! 面前的老臣一言不发,但意思却已经表露分明,跟在弘历身后的德胜面露不满之色,可弘历自己却依旧笑着:「大人早就希望我走了,趁着大人还没有说出来,我自己离开,也算留了点儿面子不是吗?」 鄂尔泰看着弘历,忌惮着开口:「殿下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弘历咧嘴一笑:「我来之前,就是想看看你是怎么打下寨子、安抚原住民、任命流官的,不过么,现在大人肯定不会让我跟着你去上战场,所以我也只能选择先回去了。」 看着四皇子的笑容,鄂尔泰犹豫了一下,问道:「殿下难道真的以为,只要给这些蛮子钱,就能够把他们养熟么?殿下,且不说这么做需要花多少钱,就算是真的收服他们,那也是一时的!这些蛮子都是野狼,是养不熟的!您何必要费这个功夫?」 弘历笑了:「谁说我收服他们,是用钱买?」 鄂尔泰货真价实地一愣:「不是么?殿下办这个品鑑大会,他们输了之后,还亲自买下一千坛酒,送给百姓们喝,不就是给这些蛮子送钱么?」 弘历哈哈大笑:「若是送钱,我搞这些噱头做什么?我直接把这些土司叫来,每个人按照寨子大小发钱不是来得更快?」 他笑得恣意又灿烂,若说在旁的事情上,鄂尔泰能从弘历身上看到谦虚学习的劲头,可是说到这件事,弘历身上展露出来的就只有自信和得意。 鄂尔泰沉默了,但他身后的大管家却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殿下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这几日的品鑑大会办下来,城里每天人来人往,我们兄弟要防着这些蛮子,比平时还辛苦!」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回头给你发奖金!」弘历笑眯眯答应一句,没等大管家拒绝,就对鄂尔泰一摊手,「我了解过,这些寨民们这么多年过的都是自给自足的日子,他们最多只有一点买盐的需求,平日里待在山林之中,就算一辈子都不出来,也无人能管。」 鄂尔泰紧紧盯着弘历,意识到弘历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相当骇人,于是他自己说话时候的语气也沉下来,阴森森道:「可是我能把他们打出来!」 弘历粲然一笑:「可是我能让他们自己走出来啊!」 这句话一出,鄂尔泰顿时愣住。而大管家则急切地打断:「殿下这话就是在吹牛了!我们大人经营了这么久,改土归流的政策也推行了那么久,这些寨民都龟缩在山林里面当自己的土寨主,就是不肯出来,殿下又有什么本事,让他们走出来?」 弘历舒舒服服往椅子后面一靠,微笑着看着两人,并没有开口。 在他身后,德胜终于获得了说话的机会,立即迫不及待开始展示自己殿下的本事:「大人难道没有发现,这几日城里的寨民多了许多吗?」 大管家立即反驳:「那是因为殿下举办了品鑑大会!」 「可是品鑑大会只有一天,但直到现在,新进城的寨民还在增加,大人说,这又是什么原因呢?」德胜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得意。 鄂尔泰心里不爽快极了,但却还要说出来那个名字:「是因为殿下。但是殿下若是离开了,这些寨民一样会回到山林中……」 「不会,」弘历打断了鄂尔泰的话,他笃定一笑,「大人,他们从前没有体会过我们的生活,不知道,自然也不会去想,可现在么,他们知道银子流进自己手里是种什么滋味,再让他们回到山林里面……我想,也不那么容易了。」 第279页 鄂尔泰看着少年笑意盈盈的面庞,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弘历的做法。他的做法是明晃晃的阳谋,就算是这些土司后来发现了,也不可能把已经对城里生活动了心的寨民们的手脚绑住。 可以说,四皇子的做法,虽然算不上多么高明,但却是相当有效的办法。而他自己之所以一开始没有看出来,只是因为对四皇子始终心存偏见,认为四皇子做事全都是出于私心,并不会真正为任何一方谋福利。 但现在看来…… 鄂尔泰重重嘆了口气,往后靠在了椅子上:「罢了,殿下,你确实是很厉害。」 大管家震惊地看着鄂尔泰,不知道为什么大人居然如此轻易就认了输。 但是更让人惊讶的是,鄂尔泰靠在椅子上,满面颓然地看着弘历:「殿下,明日起,请您跟我去看看下一个寨子吧。」 「大人,这可是军事机密,殿下他——」大管家震惊到不顾弘历还在场,直接开口阻止鄂尔泰。 但鄂尔泰下了决定之后就不容拒绝,他看向弘历:「四皇子,我承认你比我想像中厉害很多,您也不用急着走,不妨跟我去看看这个寨子,说不定,四皇子您有什么办法是我们没想到的。」 弘历愣了一瞬,而后笑起来:「好啊。」 夜晚,弘历的紫金磐龙发冠被芍药小心翼翼拆下来放在一旁,德胜半跪在一旁为他脱靴,一面问道:「殿下,您怎么就能算得这么准啊?您怎么知道总督大人一定会同意带您去看看他们平日里怎么攻克寨子的?」 「我不知道啊。」 弘历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活动一下,看见德胜一副惊呆了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把鄂尔泰每一个反应都算准?」 第95章 无论如何,弘历跟着…… 无论如何, 弘历跟着鄂尔泰上战场亲自见识一番的事实似乎已经定了下来,德胜每日里念叨个不住,还是认命地给弘历收拾铠甲兵器,芍药则叮嘱侍卫许多遍, 话里话外都是要侍卫们小心看着弘历, 不叫他真的冲到战场最危险的地方去。 四皇子身边的人都把四皇子当成是玻璃樽一样小心看待, 呵护备至, 但鄂尔泰看到如此情形,就更加厌恶。 甚至还主动加快了行进步伐, 派了大管家来催促弘历:「四殿下,现在叛军攻占了古州,古州的刘同知是我们从京城调过来的, 他一届文人出身,本就不擅长守城,更何况古州归顺不久,城内人心不齐,他们轻易就向叛军倒戈之后,刘同知等人艰难支撑,路上已经催了我们好几次了。」 德胜坐在马车里面, 他是全心全意维护弘历的,当即就不快地反驳道:「那也是你们的事情,如何要来找我们殿下说理?」 大管家平日里在总督府中表现随和, 但跟着鄂尔泰上战场之时, 换了一身轻甲后, 便像换了个人一般,整个人气质肃杀严厉许多:「大人让小的来向殿下请示,就是希望殿下能够念在古州百姓的份儿上, 准许我们加快行军速度,我们早一日赶到,就能——」 「当然可以。」 正当大管家说得义愤填膺、为被困在古州的将士们感到不甘,他心里对这个「恣意妄为」、「贪图享乐」的四皇子的嫌恶堆得越来越满之时,马车里面传来清朗的少年声音,他一愣:「殿下,殿下说什么?」 马车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贵气十足却一点高傲神色都没有的脸,弘历看着大管家,又耐心重复了一遍:「我说没关系,你们不必顾及我,该什么速度就什么速度,赶路最重要,我无所谓。」 弘历见大管家神色怔忡,还微微一笑,对德胜道:「你陪着大管家去前面传话,叫大家加速吧,回头等拿回了古州,我请大家喝酒。」 少年神色相当轻松,好像这一趟不是去收復城池,而是去郊游踏青一样。 大管家呆呆看着弘历,一时间思绪万千。 而德胜显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为四皇子表现的机会,跟鄂尔泰说过之后,又找了几个混熟了的小头目闲聊起来,神态轻松之至:「我们殿下说了,咱们尽快赶到,速战速决,等到拿下了古州,咱们殿下请大傢伙儿喝酒呢!」 「到时候就是凯旋宴了是不是?」 在德胜轻松的情绪感染之下,大管家发现,原本有些紧张的将士们都放松下来,一个个也都能跟德胜开玩笑,甚至还有胆子大的跟德胜提要求:「我可不想喝白水一样的酒,殿下要是请客啊,那就请我们喝烈酒,德胜公公,你说是不是?」 德胜也没有身为大太监高人一等的傲气,而是笑眯眯回答道:「那当然没问题!我们殿下最是看重你们了,他还不止一次跟我说,将士们出门在外征战,连年都不能回家,辛苦得很!就算是喝点酒又怎么了?」 鄂尔泰军纪算得上严明,打仗时期决不许喝酒,而平日里的待遇也算不上多好,这些将士们没有几个闲钱,更捨不得喝酒,听到德胜这般说,更加觉得四皇子是个顶好的幌子,竟然连这些都替他们考虑到了! 「殿下可真是宅心仁厚!我们一辈子在外面打仗,求的是什么?不就是能够成家立业、保家卫国么?现在把我们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还一年到头不能回家,我家里的孩子都不知道多大了!」 有一个人开口抱怨,后面的抱怨声就没有停下来了,大多数人都不是毫无怨言,纷纷开口:「公公是不知道,我们打了这么几年了,一路从南边往东边打,可是结果呢?打这些蛮子,有多少功劳?我反正是连个百夫长都没混到!也就是……」 第280页 德胜留意到大管家在冲着这边看,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知道诸位兄弟们辛苦,回头我告诉殿下,殿下肯定会帮你们给陛下说好话的!」 这些底层士卒一听说能够自己的事情能够传到天子耳中,一个个激动不已,又把旁的全都忘了,争先恐后要跟德胜表忠心。 大管家听了一耳朵,见后面没有说出对总督大人的不敬之语,这才沉着脸走过来,一脚踢在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个小兵屁股上,恶狠狠骂一句:「你们这些兔崽子,连殿下都知道要赶路,你们现在还在这里瞎说话耽误时间!到时候延误军机,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 大管家杀到此处,士卒们立即老鼠见了猫一样老实站好,不敢再动了。 德胜已经套话成功,又收穫了士卒们对四皇子的夸赞,功成身退,急吼吼去找弘历说话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大管家也皱起眉头:虽然大人没说,但现如今就连他自己都感受到了,有什么抓不住、也拦不住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加速前进之后,很快就赶到了离古州最近的森州,这附近几个县城都是改土归流的成果,城中也都有不少原本的寨民生活着,几城主官见到古州如此,纷纷担忧起自己主持的城池能不能平安度过这个夏天来。 如今见到鄂尔泰亲自来到,众人立即就有了主心骨,一个个都指望着鄂尔泰来定夺。 但见到跟在鄂尔泰身后进来的弘历之后,众人立即哑然,半晌,弘历走到鄂尔泰身边,第一个在主位坐下之后,对众人笑道:「诸位不必管我,我今日过来,只是为了跟总督大人学习,你们只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鄂尔泰对于弘历的态度也说不上什么感觉,他哼了一声,坐下来就开始摆弄沙盘,当真完全把弘历抛诸脑后:「你们几位现在过来看看沙盘,我要你们带足人马,从这条道攻上去……」 若说一开始鄂尔泰的忽视是刻意为之,但一讨论起来,他自己都忘记了时间流逝,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看着天色都已经擦黑了。 鄂尔泰一停下来,弘历便笑道:「你们现在说了这么久,是不是饿了?我刚才叫人去煮了饭,一会儿大家随便吃点,今天晚上无比就把行动计划定下来,速战速决。」 弘历这么一说,几个县城的长官才反应过来一样,慌忙站起身来:「殿下何必如此客气,」 弘历一摆手,直言不讳:「我倒不是跟你们客气,我是想让你们加班工作,赶快做好决定,不要到时候推来推去,反而耽误了最好的时机。」 皇子的话说得过于直白,几个县城的长官反而有些脸红,他们当中就有人没忍住,辩解道:「殿下,我们虽然离得近,但我们城中没有多少守卫力量,我们总不能为了救人,反而把自己搭上去吧?」 这人一边说一边还要看弘历两眼,用眼神表示他的不满之意,弘历笑了一下:「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跟着总督大人过来观战,不过你们放心,总督大人手上有着精兵强将,定然能够将所有叛军赶出去的。」 「是吧总督大人?」 鄂尔泰一直沉默不语,想看弘历如何应对这些狡猾的小官,却没有想到他自己反而会被弘历拿过来借势,但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鄂尔泰也不可能真的不给弘历面子,只能僵硬着点点头:「是。」 弘历脸上露出笑容,用力拍了拍辩解的那个官员:「你听见总督大人说什么了吧?所以接下来,我就看你表现了,这古州能不能打回来,你负责的那条线也相当重要啊!」 那官员被弘历按着肩膀,想拒绝都不敢拒绝,只能扭曲着一张脸强笑道:「是,臣定不辱使命。」 「行,那就全看你们的了!」弘历嘻嘻一笑,拍了拍手,「那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就继续开会,赶紧定下来之后做事!」 是夜,帐篷里面灯火通明,鄂尔泰依旧不带弘历商讨战术,但有弘历虎视眈眈盯在旁边,几个完全不想承担责任的官员迫于无奈,只好加班加点讨论出了办法,他们熬得双眼遍布红血丝,看着弘历问:「殿下,我们如今都确定好了,现在,可以让我们歇一会儿了吧?」 要是按照弘历自己的想法,他当然是希望速战速决,但现在还得看鄂尔泰的决定,他看向鄂尔泰,后者也没有客气一下的意思,有条不紊开始下指令:「你守好你们森州,至于你,你们如城粮仓充足,到时候就由你们来供应粮草,还有你,代州近年来新入了一匹马对不对,这批马我要用,你记得把它们都照顾好了。」 「至于殿下……」语速飞快的鄂尔泰目光转到一边的弘历,忽然停顿了一下,而后他生硬地转开眼神,「到时候殿下就全程跟着我,不要到处乱跑,免得打乱了我的安排。」 弘历低头看看獒犬,獒犬用旁人都听不懂的声音与弘历道:「听鄂尔泰的就是,他经验老到,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虎斑犬就摇了一下脑袋,道:「古州这么一座小城,照我说,要不是这几个知县都是没种的傢伙,哪里用得着总督亲自带兵过来?我看啊,他根本就是带你上去见识一下,吓唬吓唬你,同时也算是看在你父皇的面子上,照顾你这个皇子,你跟着他去就行了。」 听了两位爷爷的意见,弘历便爽快答应:「好,我就听总督大人的安排。」 第281页 弘历笑得真诚,但在鄂尔泰看来,就是十足轻慢。 这四皇子实在是傲慢到了极点,说的是尊重鄂尔泰这个总督,实际上呢,居然当着面儿逗狗玩,岂不是在暗示他一个总督连狗都不如?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鄂尔泰一双铜铃大眼狠狠瞪了弘历几眼,后者满脸的莫名其妙,但鄂尔泰也没有说明不满的缘由,转身就走,把个弘历甩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约定出兵的时间,鄂尔泰果真按照自己先前所说,一开始就把弘历叫上,让他紧紧跟着自己。 跟在鄂尔泰身边,能看到所有军队的调动,森州代州都是小城,居民不少,但能用的「军队」不过数百人,根本就不够看的,真正参与「战争」的,则是跟着鄂尔泰出生入死的这三千精兵,他们推着攻城车等一系列大型攻城器械,冒着箭矢飞石攻击城门,在一声声的桩基声中,终于将城门撞开! 在一片欢唿声中,这些铠甲精良的将士们杀进了城。 进城之后,后面的战争毫无悬念,叛军的武器装备远逊于朝廷精兵,更不用说朝廷精兵们至少经过一定的训练,和这些拿着各种奇形怪状武器、毫无章法的叛军相比,简直就是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看到后来,就是弘历自己都有些不忍心看了,他犹豫着看向鄂尔泰,问:「大人,一定要用如此残酷的手段么?难道,就不能够让这些人归化么?」 鄂尔泰看着弘历,忽然冷酷地笑了起来:「殿下难道以为,你现在进去再办一个什么品鑑大会,就能够让这些杀红了眼的人停下来,就能够让这些蛮子放下血仇归化么?」 弘历哑然,他确实是有这个想法,但是听鄂尔泰这么一说,他也没有了信心。 见弘历表情,鄂尔泰就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弘历,他还要冷笑道:「臣知道殿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且将蛮子与咱们的百姓平等对待,可是现在是在战场!不是殿下那么简单,用些银子就能够收服这些蛮子的!殿下不要以为,你用这些手段在别的地方能够轻易达成目的,在我这里就也可以!你要知道,所有的寨子都是我们弟兄拼死拼活打下来的,不是殿下这么轻飘飘动动嘴皮子,就能够达成所愿的!」 弘历听了一会儿,好一阵才问道:「总督大人跟我说的,恐怕不止品鑑大会一件事吧?」 鄂尔泰心头一跳。 少年皇子已经转了过来,目光中透着探寻:「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大人就对我不满至极。到底我还在什么事情上用了手段来达成所愿,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到最后鄂尔泰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以为这场看起来简单的收復战争出现了转折。 「这些蛮子都躲到了山上?」 鄂尔泰眉头紧锁,看起来焦急不已。 代州同知便小心地凑过来:「大人,我们的马虽然是好马,可是到了山里面,那么多蛇虫鼠蚁,这些马儿都跑不动了!大人,我们的兵也都没有试过在山里打仗,让他们去了,到时候难免笨手笨脚,扰乱大人你的计划啊!」 代州同知这么一说,另外两位同知也不甘落后,抢着叫嚷起来:「大人,我们的人马也是一样啊!」 「蛮兵兇悍,我们的人又怎么是蛮兵的对手?大人……」 「我的人会死守城门,也会攻入山林,你们不需要派人出来,只需要做好一开始答应我的事。」 弘历清楚看见鄂尔泰额角青筋爆出,却还要压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尽量心平气和答应了这几个同知的要求, 那几个同知见鄂尔泰肯退让,才露出狂喜神情便听得鄂尔泰冷冷道,「但是,你们若是胆敢擅离职守,破坏了我的计划,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鄂尔泰声音冷酷,带着无情杀气,他冷冷扫过去,几个本来还在说话的同知瞬间噤声,其中还有一个看见弘历在,还想着鼓动弘历出面:「总督大人未免也太专横了些,殿下都在这里,也没机会说说自己的看法,全都要听大人你的指挥……」 弘历微微一笑:「我本来就是外行人,做什么要来指挥总督大人?这岂不是乱来吗?还是都听总督大人的吧。」 几个同知见四皇子竟然完全听从鄂尔泰的话,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挑拨失败之后,他们几个也悻悻闭嘴。 鄂尔泰多看了弘历几眼,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到了第二日,鄂尔泰派出自己的将领出去探路,见弘历还想要跟着,鄂尔泰冷着脸嘲讽道:「殿下,这山林中陷阱密布,又是这些蛮子的大本营,我们的将士到了其中都要小心再小心,没有功夫来照看殿下您,殿下还是跟臣待在一起吧。」 弘历抿了抿嘴唇,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鄂尔泰脸色更加难看,耐着性子劝道:「殿下不要胡闹了,这里不是——」 「我是想说,大人从前都是亲身上阵,没必要因为我的原因把自己困在此处,」弘历神情冷静,并未因为被冤枉而发脾气,他对鄂尔泰道,「大人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管我,我身边有卫兵,安全可以自己负责。」 鄂尔泰手边的亲兵越来越少,却没有人回来,他不能知道山里面的战况究竟如何,也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境况如何。 因此弘历这句话,是真正说到了他心坎儿里面。 但……皇子的安危,比这座小小的城池重要许多,鄂尔泰犹豫了,若是四皇子真的在他这里出了点什么事,丢了官帽事小,可改土归流还能不能推行下去,那就两说了。 第282页 鄂尔泰表情犹豫,弘历上前一步,将腰间短剑□□耍了个漂亮的剑花:「大人,你别忘了,我也算是勇士,我不去战场上,只在城门口等你们,还有我这一队精兵强将守卫,一定不会有事的。大人只管放心前去,到时候,我在这儿等着给大人庆功呢!」 弘历这么一说,卫队众人也都齐刷刷亮出武器,气势震天地喊了一声:「保护殿下!」 鄂尔泰再看看这数百强兵,心下稍宽,他对弘历道:「殿下,你身边的都是陛下精心挑选出来的人马,每个人都能以一当十,蛮子擅长射箭,殿下只要注意防守,定然不会有任何事,请殿下稍微等等,等到我们回来!」 弘历再度催促:「无事,我就算是给大人坐镇后方了。」 鄂尔泰脸上这时候才露出来一点笑容:「有殿下在,想必那几个鼠辈也不敢临阵脱逃,后方能够守住,我们胜算更大,殿下,拜託了!」 鄂尔泰交託给弘历之后,选择了带队离开,留下大管家和几个亲兵守在弘历身边,帮他支应着应对临近县城的知州。 弘历说是坐镇后方,实际上第一时间就被侍卫队长、大管家和德胜几个人极力劝说,送到先前开会的地方,弘历一进去,门外立即就被团团围住,把守得水泄不通。 弘历坐在屋子里面,跟几个同知面面相觑,他率先苦笑了起来:「好嘛,说是坐镇后方,如今真成了坐镇了。」 弘历这么一句玩笑话出来,几个鄂尔泰留下来的亲兵也跟着笑,其中胆子大的那个还说:「坐镇算什么,殿下您还不知道吧?岱城的百姓都说您是送财童子,巴不得您能时常坐镇岱城呢!现在您不在,还有人商量着要给您搭个生祠呢!」 弘历哈哈大笑,连连摆手:「别了别了,我就是办了个品鑑大会而已,明年我回京城了,到时候问问你们总督大人,愿不愿意让这些商人们自己办起来。」 亲兵高兴不已:「那当然好!城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弘历也跟着笑:「现在还早,等到过两年啊,城里人多起来,肯定就更热闹了!」 这几个同知原本以为四皇子傲气,肯定没法跟态度强硬的鄂尔泰出好关系,却没想到他能如此平易近人,和鄂尔泰手下的兵卒都能有说有笑。这几个同知半天插不上话来,早已忍得不爽快,此时听到这里,最尖酸刻薄的那个就开口讥讽道:「殿下仁善,能容得了蛮子,可是总督大人从来都视蛮子们如死敌,殿下想看的热闹,恐怕看不成咯!」 第96章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你迁怒我。…… 被人当面而说自己的长官不好, 亲兵们当然不乐意,当下站起来露出凶神恶煞模样,几个同知便跟弘历告状:「殿下您看,您还在这儿呢, 他们就敢这样, 可见平时没有少欺负人!」 「你们少在殿下面前血口喷人!」 「行了你们少说几句, 安静一会儿!」眼见着这两拨人要吵起来, 弘历连忙开口制止,他看看两边都怒气沖沖的人, 道,「你们现在吵起来,接下来要怎么办呢?还是先等总督大人回来再说吧?」 有了弘历的压制, 这两拨人勉强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怒视对方几眼,谁都不说话了。 在沉默的等待中,外面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声音,大管家派人出去查看,没多久,士卒回来, 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大人凯旋迴来了!」 弘历二话不说往外走,还被大管家拦了一下:「殿下,外面危险, 等到咱们大人把所有人都清空了, 您再出来吧?」 「把所有人清空?」弘历愣了一下, 因为鄂尔泰凯旋归来而涌现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他立即拒绝,「我不同意!」 片刻之后。 城门边上, 弘历被卫兵们簇拥着站在城头,能够看见鄂尔泰的人马一点点聚集起来,走到城门下。 而在鄂尔泰的身后,则是一群有一群被绑在一起的,俘虏。 这些人看起来一个个都衣衫褴褛,身上没有武器,也没有护具,能够看见血淋淋的伤口和脸上愤怒的表情,弘历目光往前移动,看到的是得胜归来的士兵们脸上兴奋的笑容。 他们甚至还能喝左右的人互相聊天,光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们或许是在畅想着胜利之后,该如何享受战果,可是…… 弘历的眼光不由自主锁在了这些俘虏的身上,一动不动。 「殿下?殿下?」 还是身边人的唿唤让弘历回过神来,德胜担忧地看着弘历,小声问他:「殿下,该给大人开城门了。」 弘历点点头:「开门吧。」 城门下的鄂尔泰骑着马看过来,目光和弘历遥遥对上。 进城之后,这些胜利归来的将士们受到了无尽的欢唿和热烈欢迎,包括几个同知也迎上去,兴奋地给自己邀功:「大人,怎么样,我送来的马匹是好马吧?有了这些马,大人您在山林间行军都更方便!」 「大人,还有我,我一直按照您的要求,死死守住城门,没有放跑一个人!」 这些人团团围过来,鄂尔泰脸色冷淡,但还是允诺到:「你放心吧,答应过你们的赏赐,我都会做到,你们没有看到殿下就在这里么?有殿下作为见证,我是不会耍赖的。」 「是不是殿下?」 鄂尔泰看着弘历,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第283页 弘历一愣,缓缓答应:「嗯,我知道,你们放心吧,等我回到京城,我会一一禀明父皇,告诉父皇知道,你们功不可没。」 弘历开口允诺,这些将士们看见四皇子亲自守在城门口,也都激动不已,一个个大声叫起来:「多谢殿下为我们守城!」 「多谢殿下!」 每个人的声音都好像完全发自内心,对着四皇子崇敬无比。 大管家看在眼里,心里面就很有些愤愤不平,嘀咕几句:「什么啊,明明是咱们大人出生入死伴你们带回来的,殿下留在城里,根本就什么都没做啊!」 弘历脸上也在笑,但他心里面却相当别扭,一方面他为了这些士兵们的胜利而高兴,另一方面,又因为看到的俘虏而难受。 德胜看得出来弘历的难受,便主动对侍卫队长说道:「大人,嫌弃那殿下答应过,会请将士们回来吃凯旋宴,我这里有钱,还是请大人你去帮忙联络一下,看看哪里的酒家可以操持这么多人的流水席。」 德胜招唿着将士们出去喝酒,这些士兵们才算离开,弘历身边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少了许多,还是鄂尔泰走到他面前来,看着弘历的面庞,表情有些许复杂地问:「殿下,看到现在这个情形,你觉得,我是直接将他们就地格杀,永绝后患的好,还是按照您的想法,再来一次品鑑大会?」 弘历眼睫毛抖了两下,看过去,只能看到鄂尔泰眼里面数不尽的嘲讽神色:「殿下,你知道吗,这些叛军之所以成了叛军,就是一开始我并没有痛下杀手,留了后患的结果。他们活下来,在城中找到了其他的支持者,两厢勾结,最后才能夺了古州,酿成今日之果。」 听着鄂尔泰的话,弘历久久没有言语。 鄂尔泰却还不肯罢休,继续说道:「您还记得古州的同知么?他今年才三十岁!他死守城池到了最后一刻,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最后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这些叛军将他视作死敌,连他家中老母和幼女都没有放过!」 听着这样的质问声,弘历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鄂尔泰冷冷看着弘历:「殿下,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无非就是所有人都支持你,都说你是最好的皇子。为此,蛮子是人,百姓也是人,只要他们能够支持你,你就愿意接纳他们。可是蛮子对我们百姓怎么做,你也看到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当人!殿下,你还要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害死多少人才甘心!」 最后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鄂尔泰双眼血红,盯着弘历死死不放。 这样大的动静下来,外面的人赶紧跑来。 「大人,你在做什么?」 隆禧的声音也相当紧张:「弘历,你别听他的,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 獒犬和虎斑犬龇牙咧嘴瞪着鄂尔泰,目光兇狠。 然而下一刻,弘历抿了抿嘴唇,镇定自若地开了口。 「这不关我的事,你是在迁怒我。」 少年人的声音里还带了一点儿紧张,但语调却平静之至,让人忍不住就要停下动作去仔细听听他说了什么。 鄂尔泰瞳孔微微放大,没有第一时间打断弘历。 弘历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心情豁然开朗,他眼前飞快划过许多画面,其中有欢声笑语参加品鑑大会的人,也有满身伤痕的俘虏,他犹疑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对鄂尔泰道:「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你迁怒我。」 「首先,我要求你接纳的,是你已经攻克下来的寨子里的普通寨民,他们已经跟我们的人接触了那么久,对我们的生活也相当习惯,是能够融入我们的。其次,今天古州叛军的诞生,根本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甚至从没有来过这里,你要将他们的反叛,也算在我头上,这更不合理。」 弘历的声音平静而富有力量,他没有愤怒的表情,也没有拔高的音量,却凭藉话语中蕴含的力量使得鄂尔泰不敢与他对视,而是狼狈地移开视线。 弘历见到鄂尔泰的逃避模样,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他的目光环顾四周,扫视过侍卫队长、大管家、几个县城的同知之后,方才道:「最后,我想说的是,无论大人要在这一次的战役中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干涉,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耍皇子威风的,若是要耍威风,我早都耍了,何至于留到现在?」 他看着脸色难看之至的鄂尔泰,嘆了口气:「大人,我知道,无论要做哪一种决定都很难,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也希望你,不要随意迁怒于任何人。」 弘历跟鄂尔泰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转过来往外走:「好了,既然已经收回城池,咱们就出去吃一顿凯旋宴吧。」 弘历离开之后,鄂尔泰留在原地,难受极了,他承认,刚才弘历说的话,都是真的! 其实鄂尔泰自己都知道,就算他听过关于四皇子那么多传言,但有些决定,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不关四皇子的事,跟四皇子的「野心」也没有关系,只是…… 他是想要借四皇子的名头,让自己良心好过一点而已。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鄂尔泰颓然地扶住膝盖,嵴背弯了下去。 凯旋宴的流水席设在城中最大的酒馆里面,周边几家小店甚至都把自己的桌椅搬出来,给这么多士卒用。酒罈子被士卒们跑前跑后地搬上来,所有人都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个个畅快不已,发泄着自己在战场上面带回来的负面情绪。 第284页 弘历作为四皇子,只在最开始的时候以茶代酒,敬了所有人三杯,再后来,就是自己一个人独占一桌,坐在那里发呆。 雪狮子趴在弘历的膝盖上,担忧地看着弘历,福全和常宁两个催促两次,隆禧才嘆了口气开口道:「弘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要是实在待得不开心,咱们就回经城区,反正这一次你出宫这么久,该见到的也都见到了。」 弘历抿了抿嘴唇,眼神有一瞬间的犹豫:「我只是在想,鄂尔泰,究竟会怎么做。」 第97章 鄂尔泰改观 等到鄂尔泰终于走到酒楼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他手下的士兵嘴里一口一个殿下,围着四皇子敬酒不停的模样。他在门外站了一阵,还是大管家最先发现他的身影,从里面跑出来, 迎接鄂尔泰进去:「大家快看, 大人来了!」 鄂尔泰被簇拥着进去, 又被敬了好几轮酒之后, 方才借着酒劲儿问其他人:「你们都缠着殿下做什么?殿下这么忙,你们还耽误殿下的时间?」 年轻的士卒就笑起来:「殿下脾气可太好了!知道我们想念家人, 但是又不识字,就让这些侍卫大哥帮我们写信读信,这样就知道家里都是什么情况了!」 士卒们纷纷附和, 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就是就是!往常我们叫村口的秀才帮我们写信的时候,一次要好几个铜子儿呢!这些侍卫大哥帮我们写信,连笔墨的钱都是殿下出的!」 鄂尔泰呆呆看着人群中的弘历,只见他身边养尊处优的那些侍卫们被士卒们围着,七嘴八舌的要他们写信,这些侍卫们也都是少爷出身,平时从没接触过这种层次的人, 虽然在写信,但脸上的表情还有些不耐烦。 可弘历身为皇子,被最下层的士卒们围在中间, 面上竟然连一点儿不耐烦的表情都没有, 反而还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 看起来和气极了。 鄂尔泰有些出神地想着:或许,就因为是这样子的四皇子,所以才会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和支持吧? 他眼神有些愣, 弘历却留意到了他,眼睛顿时一亮,颇有些期待之意,张口就问他:「大人,你最后决定了吗?」 这句话明明没有指名道姓,但却让鄂尔泰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他在问什么,鄂尔泰下意识就点了头:「我决定了。」 放了他们。 鄂尔泰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但是弘历却已经辨认出来他说的是什么,这一下子,弘历脸上就露出了更加轻松的笑容,他遥遥举杯,和鄂尔泰隔空碰了一下,笑道:「多谢大人!」 鄂尔泰看着少年皇子脸上的笑容,也端起了酒杯送到唇边,酒液滚下去的瞬间,烈酒一路烧灼出来一条崭新的道路。 鄂尔泰清楚地意识到,他之前对弘历的种种猜测,全是错的。 四皇子,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皇子啊。 翌日。 所有人都沉浸在大胜归来的喜悦中,因为弘历出钱的原因,这酒宴进行到了后半夜都不止,第二天直到清晨的时候,侍卫队长方才慌慌张张冲到鄂尔泰的住处,大声问他:「大人,你看见我们殿下没有?!」 殿下不见了? 鄂尔泰第一反应就是弘历是不是偷偷摸摸去了俘虏营私自放了这些俘虏,等到把人派出去之后,他按着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思绪逐渐回归正常,其中种种不合理的地方也都显露出来:「不对,我明明都已经告诉殿下,我会放过这些人,殿下没道理会去俘虏营……还有,殿下对我尊重得很,就算是要放人,也绝不会不跟我商量一声就擅自行动!」 「殿下,殿下是不是有危险?」侍卫长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他喃喃自语,「我就是多喝了几杯而已,我平时根本不会喝那么多,不对,我喝多了没看着殿下,难道所有人都喝多了吗?就没有一个人能看到殿下吗?」 他的声音提醒了鄂尔泰,鄂尔泰双眸锐利起来:「还有德胜公公和芍药姑娘呢?他们两个贴身服侍殿下,他们两个去哪儿了?」 侍卫长脸色煞白:「我没看到他们两个,才来问大人您的……」 若说一开始鄂尔泰只是心中隐约有猜测,那么现在鄂尔泰的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什么情况下四皇子会擅自离开一座刚刚平叛的城池,还带走了自己的贴身太监宫女? 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要带走两个人,实在是太难做到了! 鄂尔泰冷冷道:「现在开始,叫大夫过来,检查剩下的酒里面有没有问题!把酒馆老闆控制起来!」 古州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严查,只是这一次查出来的结果却相当不容乐观。 鄂尔泰坐在桌前,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老闆,神色冰冷:「你该知道,跟蛮子合谋戕害我们的皇子,罪名会有多大!你们但凡想要活命,就快点把殿下交出来!」 店老闆身上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儿好肉,一看就是经过了一番严刑拷打,他听得鄂尔泰逼问,立即呜咽道:「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啊,谁知道还有蛮子藏在城里,还绑了小的一家人呢!小的若是不照办……」 「住口!我现在问你,殿下在哪里!」鄂尔泰听得头疼欲裂,用力一拍桌子,「殿下呢!」 …… 从酒馆老闆嘴中只能问出来藏匿在城中的叛军,但他们在酒中下了迷药之后,就已经悄悄离开,根本找不到踪迹。 第285页 大管家主动请缨:「大人!这些蛮子没有别的去处,只能回到山上,属下请求您准许属下带人上山,亲自救出殿下!」 侍卫长也跟着说:「我也要去救出殿下!」 鄂尔泰看着他们,额角突突地疼,面色也有些狰狞:「你们知道他们把殿下藏在哪里了,你们就去救人?万一要是惊扰了蛮子,你们的生死事小,殿下的安危谁来负责?!」 大管家被这么喝问,也哑口无言,只有侍卫长还梗着脖子强调:「不,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把殿下救回来!我一定会很小心,绝不惊扰这些人!」 鄂尔泰怒视侍卫长:「你别以为你是陛下派给殿下的人我就不敢动你!要不是你玩忽职守,殿下又怎么会被掳走!」 侍卫长也毫不退让地瞪着鄂尔泰:「我知道我有罪,等到救回殿下之后我自然会请罪,可是你现在这么百般阻挠,到底是因为担心殿下的安危,还是故意拖延时间!」 鄂尔泰瞪大眼睛:「你胡说什么?!」 侍卫长已经焦急到了极点,他冷笑一声,直接招唿侍卫队:「总督大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们殿下,现在要想指望他救出殿下是不可能的,兄弟们,只有咱们去救人了!你们不怕死的就跟我一起来,怕死的,就留在这里!」 侍卫们当然不会有更多的话说,纷纷跟着侍卫长站在一处,齐声道:「我们都不怕死,我们一定要救出殿下!」 他们两边僵持不下,鄂尔泰怒视着侍卫长,但大管家却发现,有几个亲兵甚至也向着侍卫长走了几步! 大管家忍不住质问他们:「难道你们也都觉得,是咱们大人故意拖延时间吗?你们跟了大人那么久,大人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 几个亲兵被问到,脸色就有些难看,但也有一个人低着头小声说道:「但是大人是真的不喜欢殿下啊,大人是小心,可这次,未免也太小心了些吧?」 大管家看着这些亲兵不过几天功夫就已经转向了四皇子、甚至还为了四皇子质疑大人,气得两眼通红:「大人这么多年对你们的恩情,你们都忘了!一群白眼儿狼!」 鄂尔泰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忡,下一刻,他嘆了口气:「无论你们相不相信,我都不会让你们现在贸然进山,你们确定知道山里面所有的小路么,确定能够找到殿下锁在么,就算能够找到殿下,你们能够在不惊扰蛮子的情况下,把殿下安全带出来吗?」 他一连三个问话问出来,亲兵们顿时没有话说,唯有侍卫长不曾亲歷过山林间的战斗,对着鄂尔泰就冷笑道:「那按照大人所说,我们最好什么都不做,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了!」 他话语当中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看得鄂尔泰几番强压才勉强压住自己的怒火。 但两边谁都不听谁的,侍卫长带着人就要往外走,鄂尔泰却暴喝一声:「你们谁都不准走!在我没有部署好之前,任何人胆敢进山,就是在危害殿下的安全!」 侍卫长忍无可忍,拔剑出鞘:「到底是谁在危害殿下安全?!」 他拔剑之后,其他人也都跟着亮出武器,一时间,两边人马剑拔弩张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传来一声小小的犬吠声。 众人低下头去,见到一只小花狗奔了过来:「汪汪!」 侍卫长愣了一下,还没看清楚小花狗的模样,小花狗就已经跑到了他的脚边,叼着他的裤腿就要往另外一边走,侍卫长情急之下抬脚就要踹开这狗,还是鄂尔泰断然喊了一句:「是殿下的狗!」 侍卫长踢出去的脚停在半空,又仔细看看这小花狗,鄂尔泰大步走过来,看见小花狗身上的长毛都被你谁沾湿成一缕一缕的,还在低着泥水,他立即说道:「这是殿下的雪狮子,它现在身上都是泥,应该是从山里面出来的!」 有了鄂尔泰的话,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这脏兮兮、完全看不出来原貌的雪狮子身上。 侍卫长闹钟灵光一现:「怎么只有雪狮子?大黑和小金都不在?是不是它们俩都在殿下身边?」 雪狮子立即「汪」了一声,侍卫长喜道:「德胜公公一直都跟我说,说是殿下的狗都特别通人性,它刚刚一定是在试图给我们带路!」 似乎是听懂了侍卫长的话一样,雪狮子立即松开利齿,掉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跑,侍卫长当机立断:「跟它走!」 第98章 逃跑 弘历醒过来的时候, 第一时间听到的就是福全的声音:「弘历你醒了没有?」 弘历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酸痛不已,根本就动弹不得,他试图动一下自己的手臂, 才发现连手臂都被人绑了起来! 「我醒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 弘历也只能压低声音, 跟福全说话,「二爷爷, 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福全听见弘历的声音,总算松一口气:「你醒了就好,你们昨天喝酒的时候被人下了药, 他们趁人不备,把你绑了过来。」 「是什么人绑的我?」弘历第一时间就关注了这个问题,「是那些寨民吗?」 獒犬凑到近前,在他身边蹭了两下,试图用尖牙替弘历咬开绑住脚腕的绳子,但是那绳子是牛筋所制,又专门浸泡过水, 坚硬无比,就算是獒犬的利齿也无法将它撕咬开。 第286页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听他们说话的语言, 好像是那些人, 」常宁的声音也相当紧张, 「不过我听了几句,好像他们对你的印象还不错,有人说你对寨民的态度很友善, 不应该杀你,要拿你去换俘虏。反正你万事小心,就算他们不打算杀了你,你也千万不能够放松,知道吗?」 弘历点点头,问:「七爷爷呢?」 福全停下来撕咬绳子的动作,解释道:「你放心吧,你七爷爷去帮你找救兵了,只要我们拖延的时间足够长,你肯定是能安全获救的。」 「现在有人来了,弘历,我们俩先躲起来,到时候咱们再伺机行动。」 獒犬和虎斑犬分头躲开,弘历眯着眼睛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他现在带着的地方好像是一个仓库一样的地方,周围都堆满了大箱子,具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就看不清楚了。 但还没等他眯着眼睛看清楚,门忽然被人踢开,走进来几个身材高大的蒙面人,操持着奇怪的口音,瞪着弘历道:「这小子居然醒了!我们现在就把他带过去!」 弘历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抓住肩膀拖出去,这几个人身材相当高大,就算弘历自己已经绝不算矮小,也感觉只能看到这些人的耳朵,他笑了一下:「你们没必要这么小心,我身上还绑着绳子,跑都跑不掉的。」 「你少说两句!」其中有一个抬手就要打人,边上却传来悽厉的叫声 「等等,你们要把殿下带到哪儿去!要杀你们就杀了我!」 「殿下,殿下!」 是德胜和芍药! 弘历一听就听出来他们两个的声音,但危机感始终盘旋在弘历的心头,他脑子飞快转动起来,试图找到脱困的办法,只是什么都没有想到。 但抓着弘历肩膀的高个子却冷笑起来:「我就说嘛,这四皇子的好名声全都是装出来的!现在你的宫女和太监因为你的缘故也被抓了,作为一个宽仁爱民的皇子,这个时候不应该求我们放了他们么?」 从这个高个子的预期里面,弘历可以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厌恶之情,他试探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莫非,你们从前也是宫里的?」 弘历这句话一出来的时候,原先打算打人的那个高个子浑身一僵,僵到连弘历都能看出来他身上的怪异之处。而另外一个一看就城府更深,阴森森笑道:「殿下身边跟着什么人,只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再说了殿下身边跟着的除了宫女太监,就是侍卫,我们总不至于连这些都分不出来。」 弘历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说,紧接着他就被人提起来,冷冷威胁:「我劝殿下还是少说两句,一会儿到了土司面前,再好好说话!」 弘历被威胁之后,果真选择了安静,看起来是真的不打算再说话了。 这两个高个子方才把弘历带到另外一处房间。 这里勉强能够看出来是这伙人的大本营,最上面坐着的那个人一看就是老大,坐在一张相当夸张的椅子上面,脸上还戴着一个硕大的黄金面具:「你就是四皇子?」 弘历被人重重摔在地上,他双手捏成拳头,借着拳头背面的力量撑在地上,勉强让自己翻了个身,坐在地上,显得不太难看。 「阁下费尽心思把我抓来,要是都不知道我是谁,岂不是抓错人了?」 弘历笑得有些欠扁,但却一点儿都不畏惧,看得那戴着面具的土司磨了磨牙:「现在你可是阶下囚,不要再耍你作为皇子的威风了!」 弘历笑了一下:「我没有耍威风,我是在说实话,不过,土司把我抓来,不就是为了换人质么?我现在可以答应你们,先把我的太监和宫女放出去,用他们交换你要的人质,我可以多留一段时间,让你们好好给我定个价,如何?」 弘历的态度甚至可以用嚣张来描述,土司气得牙关紧咬:「你别以为我一定要放了你!这些人就算是被抓了又怎么样?也都是烂命一条,根本不值得我去交换人质!我要换,就拿你去跟皇帝换!」 弘历心下一沉,但却冷冷笑了:「你们用我去跟咱们尊贵的陛下换什么?换一座城池,还是换一个王位?我告诉你,你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我父皇绝不会为了我做任何妥协的。」 那土司站起来:「谁不知道现在陛下最疼爱的就是四皇子你?你甚至能够离开京城,到了我们这里,难道还不够证明,陛下最疼爱的就是你么?」 弘历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你错了!就是因为父皇心里面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儿子,所以父皇才会准许我来到此地!他要是真的重视我,怎么会想不到这里一路上有多少辛苦,有多少危险?又怎么会不想着把我留在宫里面?」 「在我父皇眼里面,最受宠爱的分明是我死去的大哥!」 弘历说到最后,俨然是真情流露,已经委屈得开始带了哭腔,那两个高大的蒙面人嘴边露出笑容,而土司的面具下则浮起了疑惑神色:「你真不是最受宠的那个?」 弘历把脖子一扬,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反正,你就拿我去要胁父皇好了,看看父皇会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 他越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别人也就越是不敢怀疑,土司犹豫地看着弘历问:「要真是这样,那我们留着你做什么?我们辛苦绑了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要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换到就把你杀了,岂不是太亏了?」 第287页 弘历先前说的一番话是学着弘时的表现,见果然骗过了这些人之后,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对土司道:「但是现在这里的长官是总督鄂尔泰不是吗?他只是区区一个总督,总是要听我的,你用我去跟他换那些被他抓起来的俘虏,或者,跟他要钱,他肯定都给你的!」 土司狐疑地盯着弘历的脸看了半天,一挥手:「先把四皇子带下去看好了!」 弘历那么快就被送走,两个蒙面人也没有想到,脾气暴躁的那个多看了几眼之后,忍不住锤了一下墙壁:「你可真是巧舌如簧!」 弘历盯着这两个人看,忽而笑了起来:「我也没见过你们,不知道你们怎么会对我有那么大敌意,或者说,其实我认识你们,所以你们才蒙着自己的脸?」 这句话一问出来,弘历明显发现两个蒙面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匆匆丢下弘历,赶紧离开。 弘历回到那件「仓库」之后,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叫起来:「你们在吗?」 虎斑犬也小心踱步过来:「弘历,你二爷爷现在出去找出口去了,咱们想办法逃出去。」 弘历点点头:「我刚才被带出去见到了土司,但是我觉得还有一点很奇怪,他们看起来是因为鄂尔泰的原因绑了我,但是那两个把我带出去的蒙面人和他们说话的态度……」 弘历还在沉吟,常宁却已经说道:「我们现在不想这些,先看看什么时候会有人过来给你送饭,到时候咱们就从这个送饭的人身上找到钥匙或者刀子,先把你身上的绳子解开,咱们再趁黑逃出去!」 弘历点点头:「好。」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前来送饭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两个让他相当怀疑的蒙面人。 蒙面人推开门,还有一个人在往旁边看,另外一人走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拿了一团布塞进弘历口中,让弘历没有机会开口说话。 弘历被带了出去,只能尽量回头看,去看看虎斑犬还在不在。 黑夜中,只能看到一抹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弘历被两人一路拖上了山,在山顶处,两个蒙面人放开了弘历,甚至当着弘历的面儿吵了起来。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冲动?主子没有叫你杀了他,你现在动手是做什么?」 「可是再不动手,真的还有机会吗?你没看见四皇子有多巧舌如簧,本来土司是要杀了他的,可是四皇子这么说几句下来,土司只会用四皇子去交换好处!」 「可是,可是这毕竟是四皇子啊!」 其中一个蒙面人颤抖着看过来,眼神惊慌:「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弘历和这两人对视,看到了疯狂绝望的神色:「现在,我们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那两个蒙面人走过来,狞笑着对弘历伸出手:「殿下,我们也是听命行事罢了,您死后若是泉下有灵,不要怪罪我们!」 第99章 意外 他一伸手, 用力往弘历身上推去,弘历想也没想,侧身一扭! 那人扑了个空,身子前倾之下失去了平衡, 他的同伴连忙伸手去拉, 却有一道金光奔来, 一下子蹬在蒙面人后背上, 将两人一起踢了下去! 弘历侧身闪避后蹲了下来,听到两人滚下山崖发出惨叫之后, 就只有重物砸在地上发出来的沉闷声响,弘历瞬间脸色苍白。 而虎斑犬在把这两个人踢开之后,低着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弘历, 快捡起来人家的刀,他们的动静儿应该会把人引来,到时候我们跑都不好跑!」 一把小刀被常宁踢到弘历面前,弘历连忙抓起刀,先坐在地上去割自己脚上的绳子,好一通折腾之后,终于把绳子割开, 可是这个时候,山林间已经能看到几点火光,还有人大声唿喝着:「四皇子跑了!快把他抓回来!」 「弘历, 他们就在山下!我们要往上面跑!」 不用常宁提醒, 弘历也清楚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他顾不上手里的绳子,赶紧往上跑,林间树木茂密, 弘历是不是还能感觉到树叶和树枝割破了他的脸,但这些都不能够让弘历慢一点儿。 虎斑犬跑在前面给弘历探路,弘历跟着它的脚步往前跑,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完全消失不见。 虎斑犬带着弘历找到了一处山洞,躲在这个山洞里,弘历终于能够坐下来,慢慢磨开了手腕上的绳子,一把摘掉堵在嘴里的布团,大口大口唿吸起来。 常宁担忧地看着弘历:「弘历,你没事吧?按照隆禧的速度,怎么样都应该能够带人上来了啊?」 弘历唿吸了一会儿,这时候才察觉自己手腕和脚腕处都痛得厉害,不用看就知道,是先前绳子磨破了皮肤,至于有没有出血,就一概不知了。 他靠在山洞石壁上,眼睛黑亮:「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到鄂尔泰派人来救我。五爷爷,你也累了那么久了,就先休息一会儿吧,对了,二爷爷呢?」 另外一边。 雪狮子带着一队人马往上面走,一开始所有人都跟在这小花狗后面,但渐渐地,越走越高之后,就有人提出了质疑。 「我们真的要跟着这条狗走吗?」 「万一找不到殿下,这不是耽误时间吗?」 这样的声音渐渐多了之后,就连大管家等人也心中犹豫不已,小心的凑上来问鄂尔泰:「大人,要不咱们还是谨慎一点,这么一只狗……也不能说明什么啊!」 第288页 但侍卫长就激动不已:「这是我们殿下平时带在身边不离身的雪狮子,它肯定能闻到殿下的味道!你们要是不信,我们自己跟上去!反正本来也没有指望你们!」 眼见着两拨人马又要吵起来,鄂尔泰手一抬:「你们难道要在这个时候内讧吗?殿下还没找到,你们就要在这里吵起来?」 鄂尔泰的目光威严而冰冷,他冷冷扫过众人,众人虽然还不服气,但也将他的话听进去,没有再吵闹,这时候鄂尔泰方才压住自己心中的焦急,冷静交代:「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一路按照痕迹去追踪,一路就跟着殿下的雪狮子。」 「你们愿意单独去找殿下的,跟着老关一起,其他人,愿意跟着这雪狮子的,就跟我一起!」 这样一来,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瞬间消失了大半,雪狮子仿佛通人性一般,竟然还在他们争论不止的情况下停下来等人,等到他们讨论结束之后,雪狮子方才又叫了一声,催促他们之后,这才轻巧一跃,往上面跑去。 侍卫长也焦急不已:「你们快点儿,雪狮子都在催促我们了!」 雪狮子这通人性的表现也给了众人一剂定心丸,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了雪狮子是真的能够找到弘历的所在。 山间到了后半夜开始下雨,山路被沖得相当泥泞,就连走路都难走,更别说上面的痕迹了,根据踪迹去找人的一行人失望不已,毫无头绪,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找。而跟着雪狮子的人看着雪狮子嗅嗅停停,步子越来越慢之后,也担心极了:「这雨水会不会盖住了殿下的气味?」 鄂尔泰一把擦掉落在脸上的雨水,望着漆黑的天空,忧心忡忡道:「犬类的有嗅觉灵敏,一场雨的影响不大,但是我担心的是,若是殿下想办法自己逃出来,这么大的雨,殿下要在哪里躲雨?」 正在被所有人寻找的弘历此时正躲在一处山洞里面,洞里土地湿润,气味也相当难闻,虎斑犬紧紧依偎在他脚下,给他带来些许温暖,胆虎斑犬的耳朵却竖起来,相当警觉地提醒弘历:「弘历,现在有人来找你了!」 弘历也学着虎斑犬的样子去听,但却什么都听不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虎斑犬就勐地跃起,催促弘历:「咱们换个地方!」 弘历没有听明白但不妨碍他照做,起身往外跑的时候才听到常宁的解释:「若是你的侍卫或者是鄂尔泰的人,找你肯定是大张旗鼓,一定会叫你的名字等你自己出来,只有对你图谋不轨之人,才会带了那么多人上山来找人,却一言不发,就是怕你逃走。」 听到这样的话,弘历苦笑:「看起来,他们还是蛮紧张我的,五爷爷,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应该这么冒险出来,还一定要跟着鄂尔泰上战场?」 虎斑犬往前跑着,还要抽空回答弘历:「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宫里,待在你父皇身边,能够出来见识见识,也是好事。」 在这样的时候,弘历还有心情跟常宁开玩笑:「五爷爷,您管这样的逃命叫做好事吗?」 常宁:「……」 也不知道该说这孩子胆子大还是缺心眼的好。 「好了,你别跟我说笑了,咱们再找个有水的地方躲起来,他们也带了猎犬,但是猎犬在水边就闻不到你的气味了,到时候他们也找不到你。」 弘历傻眼了:「这是山啊,哪里有水?」 虎斑犬的眼里也闪过一丝担忧:「山崖下面应该就是水了,咱们小心一点,绕过这座山的主体,走水路出去,你会游水对吧?」 弘历点点头:「是会游水,可是这么冷的天儿,真要是游水出去,肯定受不了的。」 弘历试探着问:「我看那土司也不打算杀我,就是想用我跟父皇交换……要不,我干脆不躲了?」 虎斑犬的动作也倏然停下,常宁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你在开什么玩笑?弘历,如果说之前你还能自己跟土司谈一谈,可是现在这土司听了你三哥的鬼话,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 弘历惊讶地睁大眼睛:「五爷爷,你怎么知道是三哥的人?」 常宁都要被气笑了:「就那些人恨不得杀了你的模样,除了你三哥,还有什么人跟你这么不死不休?弘历,你听我一句劝,现在要是被那土司抓住,到时候麻烦就大了!咱们还是想办法走水路出去,等到你七爷爷带着人过来找你……」 弘历听着常宁的话,虽然还是不贊成,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一路跟着东躲西藏,但是身后追踪的声音却越来越多,好几次他甚至能够看到树林间隐隐约约的火光,这些火光之中,能够看到有人影闪动。 弘历跟虎斑犬一起躲在树后,等着这一波人离开,忽然间,听见了两声犬吠! 弘历的眼睛勐然瞪大,他屏住唿吸,生怕被嗅到味道,而虎斑犬同时也亮出獠牙,预备着到了这一刻就冲出去—— 「汪汪!」 「小心!」 「是獒犬!」 「啊——」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紧接着出现的是屁滚尿流跑路的声音,还有咒骂惨唿声不绝于耳。 常宁的声音充满了喜悦:「是你二爷爷!你二爷爷把他们带来的猎犬弄死了!我们快走!」 不用常宁催促,弘历下一步就赶紧起来往外跑,他还能听懂那些人一句两句土话,大意就是:「肯定在这里!」 第289页 「快找!」 这些人带来的猎犬虽然已经被獒犬解决掉,但是剩下的人找起来却更加谨慎,连灌木丛都一一翻找,生怕错过了任何地方。 弘历跟虎斑犬躲了一阵,实在是无路可去,被逼到了山崖边缘,黑夜中,看不见悬崖边缘后面究竟是什么,他往下看看,只能看到一片深渊。 他立即收回目光,寻找其他还能躲避的地方。 但是事与愿违,周围除了一片树林,什么都看不到。 而在此时,另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来:「殿下,您不要再跑了,小心掉下这冰凌河里!」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周围的火光也逐渐增多,弘历看着面前的一众寨民,脸色虽然不算好看,但也没有多少紧张:「你们现在才找到我呀?」 戴着黄金面具的土司哼了一声:「殿下,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现在还想着挑衅我,是不是太嚣张了?若是你现在来求我原谅,我或许会对你手下留情,你也能,少吃一点苦头。」 见土司还愿意跟他说话,弘历就知道这土司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绑人,于是弘历摊开两只手,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求你原谅?你把我绑来,我当然要想办法逃跑,这你都要怪我?」 他伶牙俐齿,土司就气得咬牙切齿:「我不跟你说!你乖乖跟我回去,我拿你交换人质,但是你要是再跑,就别怪我无情!」 说完,他手臂一挥:「把他绑回去!」 土司一下令,身后的一众寨民就虎视眈眈围上来,预备着把人绑走,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射来一片箭雨,直勾勾就奔着弘历袭来! 弘历瞳仁放大,只能看到无数寒芒像流星雨一样落下,充满杀机! 在这样的箭雨当中,所有人只能看见山崖边上的四皇子向后闪避,而后,落下山崖! 箭雨成片落下,最终将这些寨民们也一一射杀! 等到鄂尔泰带着人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惨状。 他脸色难看至极,绕着这些寨民看了半天,下令道:「你们现在把这座山头夷平了,也要把殿下找到!」 但就算鄂尔泰这么说了,其他人也都一时没有动弹,他们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了极度恐惧的声音。 甚至有士卒腿一软就坐下来:「殿下,殿下该不会死了吧?」 「你在胡说什么!」 侍卫长第一个拄着长剑站起来,怒视说这话的人:「我们殿下可是吉星高照,有大福气在身上的,又怎么会,又怎么会……」 他说到后面,对着这一地的尸骸也说不出口了,他默然片刻,站起来去翻动地上的尸体,一个个看他们的脸。 在看清楚是陌生的面孔之后,方才松一口气,而后再去翻下一具尸体。 其他人看见侍卫队长的动作,也都纷纷跟上,没过多久,这些人全部翻找完了之后,重新发出欢喜的声音:「殿下不在里面!没有殿下!」 鄂尔泰闻言也是精神一震:「殿下不在这里,说明殿下躲起来了!咱们快点找!」 所有人都振奋起来,跟着往外找,只有鄂尔泰在指挥完其他人之后,目光落到还在山崖边缘徘徊的雪狮子身上,十足忧虑。 不难看出这里的寨民是被人偷袭而死,但是没有找到殿下所在,要么殿下就是被这偷袭者抓走,要么…… 鄂尔泰的目光落到山崖边上,抿了抿嘴唇,艰难开口:「再来一队人沿着山崖下去,仔细找找。」 第100章 爹爹,有野人! 山崖之下, 无数火把汇聚成为一条流动的星河,所有人都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用树枝佩剑拨开树丛灌木,极力用目光搜寻, 试图找到一点东西, 但找到的蛛丝马迹越多, 希望破灭得也就越快。大管家跟在鄂尔泰身后, 试图给鄂尔泰撑伞,但是这么一位老大人一动不动, 拒绝了这样的好意:「说吧,有什么消息?」 大管家能看到鄂尔泰难看的脸色,但是也能猜得到, 这个时候恐怕没有人想要听到不好的消息,他咽了口口水,艰涩开口:「大人,从悬崖上下来的弟兄们说,在上面找到了殿下的腰带,还有,叛军的大板营被攻破了, 找到了德胜公公和芍药姑姑,他们能够证明,殿下就是被这伙叛军绑走了。」 鄂尔泰其实心里面早有判断, 这时候听到了也不过是心中一凛, 而后他闭了闭眼, 再度睁开的时候眼睛里面已经只剩下一片坚定之色:「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大管家领命而去,没多久, 侍卫首领红着眼睛过来,盯着鄂尔泰的脸看了半天,强忍着不快开口道:「大人,请你告诉我,你的人都查到了什么。」 「现在是非常时期,若是我们俩再不合作,恐怕更加没有希望了!」见鄂尔泰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侍卫首领有些慌张地补了一句,「等找到殿下之后,大人对我有什么不满,到了那时候我再跟大人道歉。」 鄂尔泰看着眼睛通红的侍卫首领,沉沉地嘆了口气:「叛军掳走了殿下,但是叛军自己却被灭了,摆在明面儿上的就是还有另一伙人,至于这伙人有没有伤害殿下,我们不得而知。」 侍卫首领眼里面的希冀之色一点点消失,只是他还不甘心,又追问道:「难道,难道大人的人就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吗?」 鄂尔泰刚要点头,大管家忽然间手里举着一个发冠奔过来,慌慌张张地问:「大人,这是何物?」 第290页 在火把的照耀下,这个紫金磐龙冠异常清晰,鄂尔泰只觉得自己喉咙发干,问出来的话无比艰难:「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大管家实际上先前已经认出来是四皇子的发冠,但还存着一丝幻想,等到看见鄂尔泰点头的时候才颓然往后退了一步,垂头道:「在悬崖壁上捡到的。」 「殿下!」 侍卫首领呜咽一声,缓缓跪倒在地:「殿下,您怎么能……」 随着大管家的人找到了第一个发冠开始,先前吊着绳索下了山壁的人陆陆续续回报,有找到了衣物的,也有找到腰带的,每找到一样东西,所有人的情绪就更加沉闷。 侍卫首领不顾形象地大哭,连带着一队侍卫都跟着哭出来,而鄂尔泰的亲兵里面有许多跟四皇子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也忍不住哭出声,一时间,背上的哭声迴荡在山野。 后面被解救出来的德胜和芍药也不顾众人劝阻赶到现场,得知现有的情况之后,德胜第一个冲到侍卫首领面前,抓着他的衣领,情绪激动地逼问:「你现在哭什么?下去找啊!都已经下了山崖,当然是要下去找!难道你们都没有这个胆子去找不成?你们要是没有胆子,我下去,我一个阉人,都比你们胆子大!」 说完,德胜甩开侍卫首领,就直接往山崖边上沖,他的动作当然被人拦了下来,但是侍卫首领也重新振作精神,用力抹了一把脸,站起来说道:「德胜公公说得对,我们要下去找!」 在这一群人的带领之下,众人又马不停蹄奔到了山下,看着底下湍急的河水,一直强撑着的德胜也哀唿一声,晕倒过去,场面一片混乱。 大管家此时已经连声音都开始发抖了,在鄂尔泰身后问:「大人,现在这情况,到底要怎么做啊?」 鄂尔泰只觉得头痛欲裂,所有人的哭声,悲观的猜测话语都不断传进他的耳朵里面,但现在这个时刻,若是他都没有办法下决断的话,这里所有人都会乱成一锅粥! 虎口处被刀鞘磨得生疼,鄂尔泰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儿,他勐地开口:「所有人,兵分两路,沿着上游和下游去找人,挨家挨户地敲门问清楚,但凡有人见到了殿下,不,但凡有人有一点儿线索,包括殿下身边那獒犬和虎斑犬的线索,都重金赏赐!」 等到把所有人都支走之后,鄂尔泰才算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候,一直都跟在鄂尔泰身边的大管家小声问道:「大人,您真的相信,咱们殿下……」 他华没有说完,小心翼翼看着鄂尔泰,但眼中闪动的担忧神色却将想说的话表露无疑。 鄂尔泰按着自己的刀鞘,虎口处被磨破了,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痛,他冷冷道:「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希望咱们这位殿下,真的能够吉人天相吧。」 他说到这一句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自嘲一笑,曾经鄂尔泰对于四皇子的「福星高照」传言有多么不屑一顾,现在他却要反过来祈求这个传言是真的,祈求这个他曾经相当看不上眼的四皇子,真的能够得到上苍的保护…… 脑海中的思绪只飘过了一瞬,鄂尔泰沉着脸交代:「回去吧,准备笔墨,我要将此事,告诉陛下。」 大管家愕然地抬头看过来:「大人,殿下在这里出事,您告诉陛下,难道就不怕陛下治罪吗?」 鄂尔泰脸上浮起一点苦笑,他往前走了一步,手颓然地松开了刀柄:「总归是在我这里出的事,若不是我打了胜仗之后得意忘形,又怎么会落入如此简单的陷阱?罢了,陛下就算是要罚我,那也是我罪有应得,回去准备吧。」 另外一边。 「弘历,弘历醒醒!」 弘历感觉到耳边一直有声音在叫自己,但是无论如何他都醒不过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还在轻盈地飘荡,漂浮在半空中。 眼前好像放着两块光幕,一块是现代的自己,另一块则是古代的自己。 他好奇地看着两边的弘历. 现代的自己还是当年八岁的孩童模样,坐在车后座,正在一脸不开心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前面开车的就是年轻的爸爸。 弘历忍不住凑近了一点过去看,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自己爸爸的模样,现在看到,还有一点陌生。 而爸爸的脸色也没有多好看,嘴里一直在说话,看起来好像是在交代什么事情,小弘历满脸不开心,嘴巴撅着,一声不吭,像是在闹脾气。 弘历只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笑起来,若是现在的自己,绝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那么不懂事了,不过……谁叫爸爸总是那么兇巴巴呢? 他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但是想凑过去的时候,忽然之间,眼角余光却看见了一道巨大的火光! 这火光忽然就席捲过来,一下子把他的视线全部侵占! 弘历的身体相当轻盈,他勐地向后退了好大一段距离,呆呆地看着这块儿被火光占据了的光幕。 只见光幕上面的火光渐渐熄灭之后,缓缓浮现出来几行字。 上面写清楚了他的性命和年龄,以及匹配:【清朝四皇子弘历,父亲雍正】 匹配度——百分之百! 弘历的眼睛瞪大,他大概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看着那块光幕上面的字消失之后彻底黑下来,他默然了。 另外一块光幕上面的画面还在继续,那块光幕上面的图案则是将弘历经歷过的所有事情全都演了一遍,一直到他从山上跳下来之后,又有两道小小的犬类身影跳下来才结束。 第291页 弘历的目光长久地盯着这一块光幕,最终身体一轻,不由自主就被吸引过去。 「弘历,弘历!」 这一次,他能够听到这声音的距离近在咫尺,也能够感觉到脸边热烘烘的气息。 弘历睁开眼睛,正好就对上了虎斑犬的脸。 「太好了!弘历你终于醒了!」 虎斑犬勐地跳起来,尾巴刷在弘历脸上,让他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眼泪就从眼睛里面滚落下来,反倒把虎斑犬吓了一跳:「弘历,弘历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弄到你眼睛了?」 福全的声音响起来:「孩子才刚醒,你别这么吵!弘历,你跟二爷爷说,你还难受不难受?」 看完了先前的光幕之后,弘历说不清楚自己心里面是种什么感觉,但是再看到虎斑犬和獒犬之后,才有一种重回人间的真实感,他默然片刻之后,忽然伸长手臂,一边一个,一下子就把獒犬和虎斑犬抱在怀里,脑袋埋在獒犬厚实的长毛之间。 「弘历?」 常宁还不明所以,獒犬的尾巴就轻轻晃了两下,福全的声音相当温和:「好孩子,不用害怕,咱们现在已经到了山下,等到了热闹的地方,咱们就走官道,然后找到鄂尔泰的人,送咱们回去!」 等到自己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之后,弘历这才吸了吸鼻子,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有点难受,所以次啊……」 福全相当体贴:「没关系呀弘历,我们都已经安全了,你要是难受的话,我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儿?」 弘历用手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他四下扫视一圈,只能看到雾蒙蒙的天气和涌动的河流,还是福全提醒他:「弘历,你看那片叶子掉下去的方向?」 弘历顺着声音向河流看去,只见一片叶子飘在河面上,晃晃悠悠往下面飘去。 「往这边是下游!」弘历得到了一个答案之后,脸上露出了兴奋神色,但是紧接着出现的就是茫然,「可是二爷爷,我们接下来,是要去上游还是去下游呢?」 半个时辰之后。 弘历跟獒犬和虎斑犬走在路上,这座山实在是不小,先前骑马的时候没有觉得,现在靠着两条腿走,才发现走了好久都没有走出去多远。 但是又不能停下来,弘时派来的人那么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同伙都要杀害,万一他们的人又找来,弘历没有把握能够躲过去。 这样靠着自己两条腿沿着河流行走,饿了就靠着獒犬和虎斑犬找来的野果饱腹,弘历自己都开玩笑说:「两位爷爷,我发现我现在这爬树的水平比之前厉害多了!等我回去以后,毓庆宫的房梁可拦不住我!」 看着弘历短短两天已经消瘦了许多的脸颊,常宁笑不出来:「都怪我们一开始也没有发现异常,才让你这次受了这么多苦,好在掉下来是掉进河里,不然……」 弘历依旧是嬉皮笑脸打哈哈混过去,他知道自己穿越的原因,也知道这身体一定是有点不凡之处,或者说,有点运气,才能一次又一次躲过这些危机。 因此,弘历十分有信心地对他们说道:「两位爷爷,你们放心吧,我们肯定能安全回到都城的!到时候,我真想看看鄂尔泰那张脸是什么表情,他肯定已经被我吓死了吧?」 「爹爹,有野人!」 猝不及防的,弘历还没有听到两位爷爷回答自己的声音,忽然就听到了女孩子脆生生的声音,他勐然抬头看过去。 只见一辆马车在道路的另外一头出现,一个女孩子的脸从车帘旁边一闪而过。 好像还有更加紧张的声音响起:「爹爹快看,外面有野人!」 弘历愣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女孩子是在说谁,等到见到马车外面的家丁拿着棍棒武器小心翼翼靠近,口中还唿喝有声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这野人居然说的是他! 第101章 「你还挺好看的嘛!」 弘历自己失笑不已, 但那些家丁看来,这人身形高大,但却衣衫褴褛,脸色黝黑, 言行举止相当怪异, 不是野人又是什么? 见此, 这些家丁手中的棍子就被举起来, 冲着弘历威胁一样地摇了好几下:「快滚开!」 獒犬立即叫起来,兇狠地亮出獠牙, 虎斑犬也都挡在弘历面前,眼神不善,大有谁赶上来就咬死谁的意思。 这些家丁也不过是富贵人家家里养的, 连那些兇悍的寨民都惧怕这样的凶犬,这些家丁看见了更觉得腿软,吱吱哇哇惨叫着往后跌倒。 嘴里面还一个劲儿叫嚷着:「不要咬我们!饶了我们!」 弘历看得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他往前走了一步,发现最前面的家丁竟然一骨碌爬起来,飞快跑走了。 剩下的几个家丁也不甘示弱, 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只是有人还围在马车旁边,而有两个已经跑没影了, 弄得弘历停住脚步, 狐疑地看着獒犬和虎斑犬, 问道:「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恐怖吗?」 福全常宁两个作为爷爷,看弘历自然不会觉得恐怖,弘历知道从他们两个这里问不到什么, 便走到河边,两日里第一次仔仔细细借着水面去照自己的脸。 水面就像一面柔软的镜子,带着波光粼粼的水意,找出来一张—— 「我怎么成这样了?」弘历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先前取水喝的时候都没有留意过自己的脸,这下看清楚了才发现,原来他披散的头髮几乎已经全部打结了,头上还散落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爬树留下来的树叶子。至于身上的衣服更不用说,先前他落水的时候衣衫就已经被划破,又湿透了,就算是后面勉强晾干,穿在身上这么一路赶路过来,也比抹布还不如。 第292页 弘历抬起手臂嗅了嗅,这时候他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但是从那些家丁的表现,猜也能猜出来他现在身上的味道有多难闻,不然,也不会被认成是野人。 弘历无法,按说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人,理应上前请求人家帮忙把他捎到都城去,但是看人家现在这样,被吓坏了,随时都要跑的样子,这还能说清楚吗? 为难归为难,毕竟是前几天的艰难经歷就摆在眼前,弘历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尴尬,往前走去。 那一辆马车本来是在跟弘历僵持,但是一见到弘历过来,家丁们瞬间慌了:「快跑快跑!」 「野人过来了!」 马车总比人跑得快,要是真的让他们走了,弘历还不知道下次见到马车会是什么时候,他连忙开口阻拦:「等一下,我不是野人!」 这声音一出口,嘶哑的嗓音又一次惊到了弘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声音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但总算他理智还在,又叫了一句:「请里面的老爷等一下!」 但是无论弘历怎么叫唤,里面的人就是不停,甚至还想要催动马车跑得更快些,还是一道黑色闪电跃上马车,一下子扑到了驾车的车夫! 「啊!」 车夫惨叫一声,无人催动的马车缓缓停下来。 家丁们围着黑色獒犬,束手无策:「你,你快叫你的狗下来!」 弘历从后面追上来,看清楚獒犬两只前脚都按在这车夫的身上,后脚挡住马车门,已经将车内人的去路彻底堵死,就能猜到獒犬的意思,他摇摇头,上前两步,对着车厢抬手至胸口,行了半礼。 若是旁人见到他这动作,或许还要避开,可是此时弘历的形象在这些人看来,就是一个山间野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动作,就拿出来跟其他人现眼,有家丁就大着胆子喝道:「你要做什么!」 弘历开口道:「我不是野人,是遭遇强人,流落至此,我家中还有亲人在都城,看见阁下有车,希望阁下能载我一程,等到了都城,我家中自有谢礼!」 他声音虽然嘶哑,外表看起来也相当狼狈不堪,但胜在口齿伶俐,说话清楚,因此这马车里面的人掀起帘子,偷偷看他。 弘历知道这一点,却没有抬眼,大大方方任由对方打量,等到帘子放下去之后,弘历本以为对方会答允,却不料听得一个中年男子声音响起:「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且不说我信不信你,我家中只有这一辆马车,若是要带你,如何能带得了?」 弘历毫不犹豫就开口道:「我可以坐在马车外,和,和车夫坐在一起!」 「汪汪!」 虎斑犬的声音相当暴躁,一听就能听出来其中的不情愿,弘历低头小声哄他:「别生气了,现在有车就不错了……」 「那也不能跟车夫坐在一起!你堂堂皇子,怎么能替人驾车!」 「留下车夫和我一起,就不用我来驾车了呀。」 弘历低头似乎是在和虎斑犬低语,车帘处又一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少女的声音充满好奇地探出来:「哎,你会跟狗说话?」 「胡闹!」 这少女的声音不过出现了一瞬,就被中年男子压下去,弘历失笑:「会,但是没有几个人信我。」 「他会跟狗说话!爹爹,他好像不是野人,要不,咱们带着他?」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车里面人说的话弘历能够听得一清二楚,他听见里面的女孩在跟自己的父亲讨价还价,他的心情也紧张起来:若是这做父亲的不肯答应,便是这女孩子再怎么说…… 「罢了!」但弘历预想当中的拒绝并没有到来,这车帘子被勐地掀开,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他上下扫视弘历,眼中全是戒备和打量,「我女儿愿意做善事,我们就搭你一程,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让你的狗下去!」 弘历自然答应,他看向獒犬,獒犬果然会意,抬起前爪,放开了车夫。车夫失去控制,立即连滚带爬坐起来,贴着马车门缩成一团,相当畏惧地看着这凶神恶煞的黑犬。 「多谢老爷和小姐的好意,我记得你们的恩情,等我找到家里人,一定会重金酬谢。」 弘历的话才说完,那老爷就瞪了他一眼:「不需要!你是恶客,若不是怕你的狗咬伤我的车夫,我根本就不会同意让你搭车!」 他还在兇巴巴的时候,他身后忽然探出来一个鲜活的笑脸。 女孩子饱满的脸庞像是水蜜桃一般,看起来又软又甜:「哎,你既然要坐我们的车,那就快点去把脸洗干净吧!身上这么臭烘烘的,当心熏着我!」 这女孩一边说话一边还用手捏住鼻子,做了一个鬼脸,弘历看见也忍不住笑起来:「好。」 弘历去河边徒手舀水,好好把脸洗了个干净。 虎斑犬紧紧跟在他身后,像是替他守卫一般,还在跟他抱怨:「这家人到底是什么人啊?刚刚你说去洗脸,这家人就想叫马车快走,要不是你二爷爷还在那儿盯着,估计他们就把你甩下来走了。」 水珠子从脸上掉下来,弘历摇了摇头,把脸上的水珠甩干不少,这才起身,一面笑道:「谁叫我现在看起来像野人呢?人家觉得我们不正常也不稀奇,快走吧,争取早点到城里。」 他带着虎斑犬走过去,还没到车前面呢,有个家丁就递来一块儿黑色的汗巾,闷闷地说道:「小姐让我给你一块儿布擦擦脸。」 第293页 弘历接过来之后,先道谢了再擦干自己的脸,等到他的脸完全露出来之后,这女孩睁大眼睛:「你还挺好看的嘛!」 「多谢夸奖。」 弘历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就听得一句惊人的话,这女孩毫不客气地问:「那你要不要去洗个澡,再换身衣裳,没关系,我们等着你。」 饶是弘历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离谱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踉跄了一下,他勉强笑笑:「这就不必了。」 越看见弘历这不好意思的模样,这女孩儿好像越来劲一般,她故意沖弘历挑眉:「哎呀,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我们又没人看你!」 这女孩子笑得促狭,弘历对这样的笑容十分熟悉,一看就看出来是在整蛊自己,但弘历偏偏没有这个脸皮,只能认了这个亏,他一拱手,相当无奈:「小姐不必说这样的玩笑话,若是路上见到有什么小店,倒是可以借地方沖洗一番。」 「你个女孩子家家的,说这样的话做什么?简直是荒唐!」那中年人看起来也不大乐意,训斥自己的女儿,同时看弘历的眼神也更加不善,「你……按照你先前说的,你还是坐在外面吧,等到了官道上,我们再把你放下来。」 于是乎,出来徒步走了两日的弘历,第一次坐上了一辆马车,往都城的方向走去。 马车上,还时不时传来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呀,你是想去都城?可是你方向都跑错了!真是笨蛋!」 「告诉你吧,我们走这条路,听说,只要再走一天半,就能够到官道上呢……」 第102章 谁说男孩子不能难过了?…… 马车赶路比光凭两条腿赶路, 是要舒服得多。 弘历坐在马车辕上时,发出来的感慨就是如此,他只坐了一会儿,忽然间, 身后有人伸出来一只手, 一张饼被女孩子拿在手里, 笑眯眯问他:「哎, 你饿不饿?给你的。」 弘历接过来,眼睛并不看女孩子的脸, 他知道在这个时节,对女孩子的要求相当严苛,因此, 并不打算给这个好心的女孩子添麻烦,只是说了一句:「多谢小姐和老爷的好意。」 弘历接过面饼之后,并没有立即狼吞虎咽起来,而是将一张面饼撕成三份,分别递给獒犬和虎斑犬,嘴里劝道:「你们也吃一点儿吧,等明天或者是后天, 咱们到了官道上,再想办法。」 他这么说了,獒犬这才张开嘴巴, 利齿快速咬合, 很快就把三分之一的面饼吃下去, 虎斑犬见它吃完了,自己才动。 那女孩看得有趣,还要再问一句:「你真的能够让他们都听你的话啊?还有, 你不饿吗?我家的干粮也不躲,不可能再给你多少的。」 弘历微微一笑:「他们是我的亲人,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他们,却不会要求别人更多,小姐能给我一张饼,已经是莫大恩情了。」 少年的脸洗干净之后,看起来颇为英俊,笑起来更是有些夺目之感,这活泼爱笑的女孩子竟然没有多话,转过眼神去,不敢再看,只是手一直在揪着车帘子上面的流苏,哼道:「你现在都快自身难保了,还管着这几条狗,我看,要是没有被我们捡到,你真准备就凭两条腿走下去?」 弘历点点头:「总是能走到有人的地方,只要有人,那就好办了。」 女孩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间张牙舞爪地做了一个鬼脸:「有人就好办了?怎么个好办法?你难不成要吃人?」 「胡闹!」后面的中年男子人忍不住呵斥一声,眉头紧锁,「你现在是越发胡闹了,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在他的呵斥之下,女孩子嘟着嘴缩到旁边,而这中年男子则一抬手:「小女顽劣,还望公子不要计较。」 这人态度上的转变也能看出来,他如今也相信了弘历身份不凡,不然不会有如此忌惮,弘历回过头来,对着这中年男子笑了一下:「小姐天真活泼,并无恶意,我晓得的。」 「算你有眼光!」女孩子被父亲按在一边,还要得意一笑,她笑起来神采飞扬,看着可爱极了。 弘历也忍不住跟着露出一点笑容。 接下来的路程中,这女孩子一路上都一直在滔滔不绝,而他的父亲则开始有意无意打探弘历的身份,弘历原本想据实已告,但却被福全阻止。 「弘历,你不能照实说,你现在还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万一他对你父皇不满,又或者是……」 福全的声音没有说完,弘历就瞭然,后面将话题岔开,他不肯说实话,这中年男子便知道弘历的戒备之意,便也神色淡淡道:「既然公子对我们也心存疑虑,那倒也不必一定走在一起,明日到了官道上,我会给公子留下一点干粮,到时候,就请公子,自己赶去都城吧。」 「父亲……」女孩子在旁边开口,却被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按下来,弘历也不是死乞白赖之人,闻言便点点头:「好,我知道给老爷添了不少麻烦,不知道老爷可愿意留下姓名,等到我家人找到我时,再报答你?」 女孩子毫无戒备,张口就要说:「我爹爹——」 「不必!」中年男子立即打断了自己女儿的话,感觉到自己的话语过于生硬之后,他方才露出一个笑容,「萍水相逢,不过是偶然伸出援手,公子不必记在心中。」 这就是不愿意留下姓名了,弘历心中瞭然,不再多说。 第294页 赶到官道之前,女孩子总想跟他多说几句,却被她的父亲牢牢管着,就是不让她多嘴,弘历心中好笑,常宁更是直接嗤笑道:「瞧瞧这老傢伙谨慎的样子!他把弘历当成贼一样防,却不知道自己错失了天大的机缘!等到他日后知道了弘历的身份,岂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常宁如此态度也不奇怪,他最看不得其他人对弘历的冷待,但福全就不一样了,福全看了常宁一眼:「你少说两句,人家在野外看到这么个人,身边还带着个女儿,如何能够不小心些?也是一片爱女之心。」 弘历只听一听就听出来二爷爷想念家人,他低声念了一句:「二爷爷,你放心吧,等我们回去之后,我们再看你家人。」 他安慰了二爷爷一句,自己的思绪却不由自主飘回去,想到现代的自己和爸爸已经身亡,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最疼爱他的爸爸了! 弘历的肩膀忽然抖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就被唿啸而来的情绪击倒! 这少年坐在马车外面,面青唇白,牙关紧咬发出格格响声,车夫一边赶车,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异状,就连獒犬和虎斑犬都没有办法让弘历恢復正常。正当二犬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弘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喂,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呀?你渴不渴,要喝水吗?」 这声音如同一道光,一下子就刺破了弘历眼前浓雾一般的黑暗,他怔怔地抬眼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片茫然。 这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透着茫然的时候看起来更加无辜可怜,好像一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狗一般,让女孩子看得一愣,而后怜意大起,忍不住伸手轻轻拍拍弘历的肩膀:「喂,别难过了,你不就是迷路了吗?等找回去,你家里人就见到你了!」 弘历回过神来,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脸去:「我没难过。」 女孩子瞭然一笑:「你还害羞呢?没关系呀,就算是难过,又怎么样呢?谁说男孩子不能难过了?」 她声音虽小,但说到后面,又恢復了往常的音量,这一下就惊动了她父亲,中年男子一下子从车帘后面露出脸,将女儿拉回去:「好好坐着,总是出来做什么?」 弘历也连忙转回自己的目光,盯着车辕看:「是我不该跟她搭话。」 见到弘历如此知礼,这中年男子脸色才算好看些许,勉强算得上是和蔼地说道:「这样吧,我看公子如今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前面就是官道,公子就从这里下去吧,我给公子准备的干粮和水都在这里。」 这是要赶人了,身边的獒犬和虎斑犬都亮出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但弘历自己却已经有所预计,他抬手一礼,接过装着干粮的袋子和水囊下车。 「这一次的恩德我铭记于心,等我找到家人之后,必然派人出来寻找恩公。」 弘历说完这一句,那中年男子的脸色更加勉强:「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那马车立即马不停蹄离开。 只有弘历留意到,车窗处的帘子被掀起来一角,露出一个女孩子的手,那只手摆了摆,好像是在道别一般。 弘历笑了,也摆摆手。 再见了。 常宁在一边看着,没留意到弘历的动作,气哼哼的:「什么嘛,跑得比谁都快,好像我们弘历会赖着不走一样!」 弘历失笑:「也不怪他们,如果我在路上随便捡了个人,估计爷爷们也会阻止我。好在现在人家把我们带到了官道上,我们只要走下去就能够看到城门了吧?」 福全道:「五弟,你也别生气了,咱们趁天黑之前,要先找个地方歇脚呢。」 一人二犬又一次踏上赶路之旅。 都城。 鄂尔泰没有宣扬四皇子失踪的消息,只是派出更多人手把守一道道关卡,沿着河流两旁寻找了许久,都没有寻找到弘历的踪迹。 越是找不到人,这里的人气氛就越加低迷,尤其是侍卫队的人,每日都饮酒买醉,就是为了麻痹自己。德胜和芍药两个天天都往鄂尔泰面前跑,希望能够在鄂尔泰这里听到一点关于弘历的消息,但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渐渐的,就传出来一种流言。 这种流言先前只是在人群之中谣传,后来则越演越烈,侍卫队的人和总督府的亲兵之间打了好几架,后面见面的时候都像仇人一般。 德胜被请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边人像是斗鸡一样昂着脖子,互不相让的情形。 「你们打啊,你们倒是打一个你死我活出来啊!」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德胜一出来,不仅没有劝架,反而用了激将法,「你们要是没人死了,那算什么打架!」 他这话说得众人譁然:「公公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们本来都是守卫殿下安全的士兵,可是殿下在你们手上被人绑走,你们却全然不知,难道不应该引咎自尽么?你们现在还有脸活着,还有脸打架,我真是为你们的脸皮感到丢人!」 德胜神色癫狂,看起来已经紧绷到了极致,他忽然冲上前去,一下子就把侍卫首领的佩剑□□,要往自己脖子上面横过去:「我身为殿下的贴身太监,居然连殿下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我又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德胜这么一闹,其他人也都不敢再吵架,纷纷冲上来阻拦,好容易把德胜拦下来之后,德胜头髮披散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口中喃喃叫道:「我们殿下呢?殿下到底在哪儿啊!」 第295页 随着他呜咽声响起,院子里面一群五大三粗的爷们儿也都红了眼圈:「殿下是多好的殿下啊,怎么就……」 这边还在哭哭啼啼,外面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士卒,他急切地在屋子里面找了一圈,一下子就眼睛锁定了德胜:「德胜公公,快跟我来,外面有人说是见到了殿下!在城门口!」 第103章 回京 城门口处的士卒地位不够, 不知道鄂尔泰找四皇子找疯了的事情,他只是狐疑地盯着面前衣衫褴褛的少年,板着脸说:「你的路引去哪儿了?没有路引,我们这里也不许外人随便进来!」 弘历带着獒犬和虎斑犬待在这里, 一时有些无言:他可没想到, 居然还有被路引拦住的时候。 但是无奈归无奈, 弘历已经开始思索另一种可能性:这个时候要是说自己是四皇子, 会不会被当成神经病抓起来?先前他这副样子已经被当成野人,现在虽然洗干净了脸, 但估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 正在犹豫的时候,内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弘历顺势看过去,就发现德胜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速度狂奔而来,一下子扑倒在弘历面前! 嘶,这下摔得可真够疼的。 弘历心想,一边伸手去扶:「快起来吧,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跑步都会摔跤?」 德胜本来还扑在地上, 满眼都是泪花,但见到弘历伸手来扶,他立即麻熘地自己爬起来:「殿下不必扶奴才, 奴才自己起来!」 看着德胜爬起来之后龇牙咧嘴的表情, 弘历就忍不住打趣他:「现在想起来摔痛了吧?我人就站在这里, 又不会跑,你怕什么?还跑那么快。」 德胜使劲儿揉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 但刚才才摔过,手上站着沙土,蹭进眼睛里面更是刺激得德胜眼泪直流,很快就哭成了个泪人:「殿下,奴才好害怕,好害怕以后都见不到殿下了啊!」 面前的德胜哭得惨兮兮的,弘历虽然在笑,但笑容也渐渐收敛,他伸手按在德胜肩膀上:「这不是,见到了吗。」 半个时辰之后。 弘历在汤池里面舒舒服服泡了好一阵,光是换下来的脏水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桶,他才算觉得自己身上勉强洗干净了一些。德胜跪在汤池边缘,一边轻轻给弘历擦背,一边呜咽:「殿下受苦了,呜呜……殿下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身上都起皮了!回去之后,要是陛下见到,不知道会有多心疼殿下呢!」 弘历感觉自己被翻来覆去搓个没完,又听得德胜一直在旁边哭哭啼啼,忍不住吓唬他说道:「你别哭了,再哭我就不让你待在这儿了!」 这个威胁果然是十分有用,德胜吓得立即保证道:「奴才不哭了,殿下,您就把奴才留在这里,不要把奴才赶出去,您看看,奴才好久都没有服侍您了,您就让奴才留下来吧!」 德胜这么可怜,弘历也不想再逗他,问道:「我这两天不在,发生了什么事没有?」 问到的是正经事,德胜也就一五一十告诉弘历,其中对于总督府的人总跟侍卫队的人打架斗殴这件事尤其在意,强调了两回:「殿下,您回来之后,可要好好管管他们,不能让他们这么气焰嚣张!您看看,这样下来,侍卫队的人都不愿意待在总督府,还搬出去住了呢!」 弘历笑了下:「他们搬出去住,那一会儿还能够看见我么?」 德胜立即答道:「殿下想见他们,说一声就好了,他们难道还敢不回来么?」 「不说他们了,雪狮子呢?我怎么没见到它?」 一说到雪狮子,德胜就来劲儿了:「殿下,这次多亏了雪狮子,要是没有雪狮子,奴才跟芍药姐姐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被救出来呢!现在芍药姐姐每天都带着雪狮子散步,这会儿应该也知道了消息,正在往回赶吧。」 弘历点点头:「还有大黑和小金,你们也要好好照顾它们,这一趟跟我一起出来,它们也受苦了。」 德胜自然是应下不提。 等到弘历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之后,他的皮肤接触到这些舒适贴身的衣物,总算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跟德胜还能继续开玩笑:「可惜我原先穿的那身衣服风吹雨淋,不然,还真应该带回来继续穿穿的。」 弘历说这个话本来是开玩笑,但是德胜和芍药两个一听就哭起来:「都是奴婢没用,没能跟着殿下,让殿下一个人受苦了!」 他故意逗人,但看到德胜和芍药哭的时候又有些手忙脚乱,看得隆禧忍不住出言讥讽:「你看你,明明不会说话还要这么说,这不是故意找事儿吗?」 但无论隆禧怎么讥讽都好,总算弘历换好衣裳,收拾一新之后,能够见人了。 等了这么几日功夫,都城差点儿就乱成一团,这时节得到弘历的接见,所有人都涌了进来,第一个获准靠近的是医者。 看着身边簇拥的医者,弘历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对面前脸色冷硬的鄂尔泰道:「总督大人,我现在不便行礼,莫要见怪啊。」 少年脸上的笑意舒朗又明亮,若非他脸上还存留着一点刮破的伤口,鄂尔泰几乎都以为从山崖上面跌落的不是这个四皇子一般。 「殿下看来果真安然无恙,还能笑得出来。」 鄂尔泰没有忍住,也出言讥讽了一句,好在少年皇子并不计较,弘历笑笑:「我若是不笑,难道这么大的人还要哭鼻子不成?到时候总督大人更是要笑话我了。」 第296页 从弘历这里得不到什么回应,鄂尔泰没好气地看向医者:「殿下身上有没有什么暗伤?」 医者一个个颤颤悠悠站起来,脸上难掩激动神色:「大人,殿下身上并不曾受伤,只需要好好休养两日……」 「那就好,待得明日清晨,我亲自押车,送殿下您回京!」 少年皇子还被人围在中间,正在给人查验身上擦伤需不需要上药的时候,就听到这么一句,立即抬起头来,不服气地叫了一句:「我还要好好休养呢!」 鄂尔泰冷酷无情地严词拒绝:「殿下可以再马车上休养,放心吧,为了照顾殿下的身体,我会让车队主意行进速度的。」 弘历哪里想到这么快就要打道回京,他满脸不甘心,各种找起理由来:「大人,你就不问问我究竟是什么情况吗?我要不还在这里待两天,把匪徒找出来?」 「匪徒和叛军皆已授首,不劳殿下费心,殿下还是少说两句,好好休养,」鄂尔泰脸上不见一丝被打动的神色,冷冷道,「从现在起,所有人都会守着殿下,直到殿下安全回到京城。」 看着这位总督大人气势汹汹的表情,弘历咋舌:「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听不懂我说什么吗?我不想回去!我还没玩儿够呢!」 德胜在一边听着,几乎都要跪下来了:「殿下,您可不能再由着心意胡闹了!您这一次可把我们吓得够呛,要是再来一次,谁能受得了啊……」 「胡闹?」德胜的絮絮叨叨被弘历抛在耳后,他听着这个词,想起来一张活泼的笑脸,少年也忍不住笑起来,「胡闹的人还不少呢!」 但无论弘历怎么不乐意,他毕竟也没有真正拿着自己的幌子架子去威逼鄂尔泰、强行留在此地,只是磨磨蹭蹭地问了几句:「大人身上还有要事,何必要跟我一起回京城呢?这样不是耽误了大人的事情么?我多不好意思呀。」 弘历这句话还没说完多少,鄂尔泰就横过来充满鄙夷的一眼:「殿下要是真如自己所言,恐怕这时候就不会在此地,给我们所有人添麻烦了。」 弘历被实打实噎住了,他小声哼哼:「这一次都说了是意外……」 「殿下是千金之躯,又是陛下给予厚望之人,若是殿下以后还要这么一意孤行,随着心意行事,却是很难保证,次次都有今次这样的好运气。」 鄂尔泰转过来,脸上表情相当严肃,他看着满不在乎的少年皇子,难得语重心长起来:「我虽然不喜欢殿下,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殿下,很受老百姓的喜欢,就算是那些蛮子,也一样喜欢殿下。」 连一直都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鄂尔泰都能说出这样的话,弘历心里的得意也涌上来,骄傲地一抬头:「那当然了,就算是绑了我去的叛军,他们当中都有人不想杀我,可见,我要留他们融入咱们百姓生活的做法是可行的。」 「殿下千金之躯,却还落入了这样的险地,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么?」 鄂尔泰到底没有憋住,看着少年皇子得意的模样,冷冷打断他。 弘历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悻悻然,他还要说话,却听得总督的声音越发冷淡:「既然殿下觉得这些蛮子也有生存下去的必要,那殿下就更应该照顾好自己,因为,除了殿下,没有人会理会蛮子的死活。」 鄂尔泰一句话出来,少年皇子就没了言语,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是被这句话震惊傻了,半晌才问了一句:「没有人在乎吗?」 鄂尔泰看着少年皇子脸上震惊的神色,心里面却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感动,把这样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去之后,他抬手一礼:「下官言尽于此,请殿下好好斟酌。」 这句话似乎是真的有了作用。 至少后面收拾东西的时候,四皇子都相当安静,没有给出任何的阻挠。 芍药收拾了弘历用惯了的毛毯,看一眼还在发呆的四皇子,轻声道:「殿下今晚还是早点睡吧,不然明天早上赶路的时候,恐怕难过。」 弘历「哦」了一声,回过神来一样,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芍药:「芍药,你说说看,那些寨民的死活,真的没有人在乎吗?」 芍药抱着毛毯的手顿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蛮子,自然也是可以活下来的,只要他们投降。」 弘历挠了挠下巴,很是费解:「连你都觉得无所谓吗?可是,他们也是人啊。」 这样的疑问显然得不到回答,芍药的脸上露出一抹嫌恶神色:「奴婢本来不应该反驳殿下,只是殿下被这些蛮子掳走,吃了那么多苦头,难道还要如此心软么?奴婢觉得这些人就算是全部都杀了,也死不足惜!」 这个和和气气的宫女陡然间爆发出如此杀气,连弘历自己都吓了一跳,安抚道:「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不要太生气了,这样吧,咱们收拾东西早点儿睡,好长时间没回京城了,我还有点想家里人呢。」 五月底,一列车队从遥远的西南地区出发,往京城而去。 而此时,京城则是闹腾不已。 原本已经被过继出去的三皇子弘时酒后失德,口中对皇帝陛下不敬,被人告发之后,皇帝仁慈,没有将他治罪,只是将这弘时开除宗籍,贬为庶人。 原本就落魄的前八王爷府上更加落魄,是个人都能去踩上一脚,先前还有人对弘时的身份有所顾忌,但这一次他被贬为庶人后,这些平日里就看他不顺眼的人无所顾忌,每日里登门辱骂,甚至还有砸屋子的也不在少数。 第297页 弘昼上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伙膘肥马壮的纨绔子弟踢开了这薄薄的两扇门,辱骂弘时的样子。 「你这废物,先前你还摆什么皇子的架子,现在好了,陛下把你开除宗籍!陛下都不许你姓爱新觉罗了!」 为首的那个脸上表情可谓是扬眉吐气,不难看出他曾经跟弘时结下了多大的梁子,已经打到人面前了都不肯罢休,还要再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脸活在世上吗?我要是你,我就一头撞死!」 这人身边带来的其他人也都跟着哈哈大笑,极近羞辱。 弘时趴在地上,看起来浑身狼狈不堪,也不知道被人踢了几脚,能看出来身上的青色布衫布满了脚印,他头髮都盖住了脸,此时一言不发,只是透过头髮缝隙,怨毒地看着这几个纨绔。 「你现在还敢瞪我?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皇子不成么!你再瞪我——」 「住手!」 当弘昼的身形显出来的时候,这些个纨绔慌忙停下来,准备开口解释,但弘昼却摆了摆手,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这些纨绔忙不迭逃走。 等到院子里面没有别人之后,弘昼方才看向地上的弘时:「三哥。」 第104章 皇后「坑」弘历 「你现在假惺惺过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么!」然而弘时却根本就不愿意接受弘昼的好意, 他冷冷地看着弘昼,骂道,「谁不知道你心里面只有弘历这一个哥哥,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是兄长, 现在过来假惺惺给谁看?」 他骂了两句, 见弘昼没有反驳, 反而更加来劲儿, 从喉咙里面发出几声不似人的笑声:「我知道了,你是做给父皇看的对不对, 你是觉得,现在没有了弘历这个绊脚石,你来装作宽宏大度、兄友弟恭的模样, 就能够在你父皇面前得分了是不是?」 弘昼只是盯着弘时看,一言不发,但弘时却觉得自己猜对了一样,哈哈大笑:「原来你也是这样狼心狗肺之人!弘历对你也算不错,但他却看走眼了!」 「也是……我们的父皇对自己的亲生的孩子都那么残忍,我们是他生下来的,像他一样残忍, 又怪谁呢!哈哈哈!」 看着狂笑不止、笑出眼泪来的弘时,弘昼眉头一皱,往前走了一步:「三哥真的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了吗?」 弘时勐然停住自己的笑, 看过来, 嘲讽道:「你指望我对你说什么?你不会希望我跟弘历那短命鬼一样, 对你说些假惺惺勉励的话吧?我告诉你,我讨厌你,做出来都是坦坦荡荡的, 不像弘历,只有弄虚作假,虚情假意,根本就没有对任何人真正上心过!他先前惺惺作态,说是让我去学一学别人家的兄长如何做的,根本就是为了羞辱我!」 弘时说到了这里,激动得咳嗽了两声,浑浊的眼睛里面放出愤恨的光芒来:「他这样羞辱我,偏偏你们还一个两个都要我感恩他,感恩他放我一马!」 弘昼忍无可忍,开口道:「四哥此举,的确是为了救三哥一回,若是三哥真的能够洗心革面,我想,就算是父皇也会饶恕你的。只可惜,这段时间下来,我们都以为你改了,却没料到,你竟然趁人不备,暗下杀手!」 说到暗下杀手四个字时,弘时的嵴背勐地一僵,而后扬起头来,恶毒地一笑:「你敢说,你心里面难道就不盼着弘历去死么?现在我已经没可能了,我还帮你把弘历拉下来,这位置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不觉得高兴吗?」 弘昼被这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却没有露出贪婪或者是心虚的表情,反而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在三哥眼里,看谁都是一样,我来,只想问你,四哥的下落。」 弘时却是已经认定了弘昼的真实目的并非如此,他哈哈大笑起来:「好啊,我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算是把弘历杀了,那也可以算在我头上了!反正这口锅我背定了!」 看着弘时现在这样子,弘昼的表情很有点复杂:「三哥就这么恨四哥吗?恨到宁愿背锅都要借他人之手……」 「我就是恨他!不过现在,他应该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弘时仰头看着天空,脸上的笑容诡异又癫狂:「哈哈哈,我看他还拿什么和我争!」 片刻之后,弘昼从院落里面出来,坐上马车:「我们回宫!」 弘历求见皇帝,立即就被接见,等到弘昼将弘时告诉他的线索说出来之后,皇帝还没有第一时间反应,他忍不住急切地上前半步,催促了一句:「父皇,情况紧急,就算三哥说的不是真的,我们也要派人去找啊!」 坐在龙椅上面的皇帝垂眸下来,似乎是在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而后缓缓问道:「你真的就这么担心你四哥?」 弘昼被问了个莫名其妙,继而立即反应过来,他低下头:「是,若是有一天我与四哥易地而处,四哥也会如我今日一般。」 皇帝看着弘昼面上真切的表情,总算露出笑容:「好得很,不枉你四哥平日对你这么好。这里有封摺子,你好好看看,就知道了。」 弘昼从苏培盛手里面接过摺子,带着狐疑的心情打开,等到看清楚里面的内容之后,立即就瞪大了眼睛:「找到四哥了?」 他飞快读完,而后面上浮现出不容作假的笑来:「太好了!既然鄂尔泰大人已经陪着四哥一起启程,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到,父皇,要不儿臣出城去接四哥吧?」 第298页 「你们兄弟感情好,朕也甚是欣慰,如此便依你所言,准你带上一队兵士,从京城出去一路巡查,再跟你四哥汇合,不过有一点朕要说好,」看着脸上笑容收住,露出一点疑惑之色的弘昼,皇帝居然心情大好地笑起来,「你跟你四哥见了面,可不许耽误时间,必须马不停蹄赶回来,不然,朕治你的罪。」 鄂尔泰亲自压阵,路上就由不得弘历拖拖拉拉,他们经过了几座城池,也不过是略作休整,便又一次踏上旅程,直到看见弘昼的时候,弘历都没能反应过来,还很有兴趣的捂着耳朵不肯听:「德胜,你又帮着鄂尔泰来哄我了?我才不信呢,弘昼住在皇宫,又怎么会出来呢?」 德胜的声音凑过来,透着兴奋和不安:「殿下,是真的!五皇子殿下带着卫兵们过来了!」 弘历被德胜摇了好几下,而后车帘子被人一把掀开,露出来一张少年朝气蓬勃的脸。 「四哥!」 两兄弟时隔数月首次见面,两人都相当激动,弘昼先把弘历上下打量了一遍,又被弘历按着检查。 甚至还要求弘昼转了一圈儿给他看,一边转圈一边无奈地说道:「四哥,你看到了,我没事。你都出来几次了,为什么我才出来一次你就要这么担心呢?你别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听着弘昼中气十足的抱怨声,弘历就笑起来,:「听见你这声音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路上肯定没有受罪!」 弘昼被弘历一巴掌拍在肩膀上,感受着哥哥的亲近之情,他也笑道:「四哥,我能受什么罪啊?我一路上都是身边的人护着的,就连风都没吹几回,不像四哥你,你这回可算是死里逃生了吧?」 被弘昼这么问,弘历挠了挠脑袋,在鄂尔泰虎视眈眈的眼神下咳嗽两声:「也没有,就是惊险了一点儿,实际上并没有吃什么亏。」 「那是殿下运气好!难道殿下能每次都去赌运气么!」鄂尔泰冷冷打断弘历的话,对着弘昼气鼓鼓一拱手,「五殿下来得正好,好好劝劝四殿下,让殿下不要冒险!」 他撩开车帘子跳下去之后,马车勐地一晃,兄弟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一会儿对视一眼,就默契地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弘昼先笑够了,说道:「这位总督大人,气性不小,分量也不轻啊。」 弘历一把指着弘昼,故意说道:「好啊,你又背着人说闲话,回头我就告诉这位大人,让这位大人知道,你是怎么说他的!」 弘昼嬉皮笑脸做求饶状:「四哥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兄弟两人哈哈笑了一阵,弘历抬手伸了个懒腰:「不过,他下车了也好,总是坐在我旁边,冷冰冰的,看起来吓死人!我睡觉的时候都要做噩梦的!」 弘昼凑过来,在弘历脸上看不出来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满是被人管着的不快:「四哥你可真是厉害,一个人跑那么远,也难怪总督大人舍下那么多事,也要跟着你进京城述职。要是你在路上再跑一回,就算是他也扛不住了。」 弘历撇撇嘴,有些不自在:「我又不是胡闹,那不是人家把我绑了吗?这也能怪我?」 弘昼看一眼弘历,有些无奈:「四哥,你知道这件事究竟因何而起的,你……也不问问么?」 欢闹的气氛忽然凝重起来,弘历往后一倒,闭上眼睛:「不说了,我好睏,等到了再叫我。」 看着弘历闭上眼睛不闻不问的模样,弘昼摇摇头:「好吧,四哥,既然你不想知道,我也就不说了,咱们回京城。」 路上的轻松日子过得相当快,没多久,一行人就抵达京城。 顺利回到皇宫,弘历跟着弘昼去干清宫的时候,以为会被皇帝噼头盖脸一顿骂,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帝只是把鄂尔泰也接进来问了一堆他治下的情况,又把弘昼问了一通,愣是把弘历当做是隐形人一样晾在一边儿。 允禄在角落里冲着弘历一阵挤眉弄眼,弘历看得分明,也用眼神回应,冷不丁就被上面的皇帝抓到,阴恻恻问了一句:「允禄,你可是有什么话说?朕记得,之前似乎有人参你,说是你醉后放荡不羁,出言不逊啊。」 允禄被点名,吓得立即出列认错,好一番赌咒发誓之后,皇帝才轻飘飘说了一句:「谅你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这次朕就先记下来,下次要是还有人再来参你,朕就一併罚了!」 允禄连忙谢恩退开,再不敢多看弘历一眼了。 小气鬼。 一见到他就把他晾在这里,还不准十六叔跟他打招唿! 弘历气鼓鼓站在旁边,不满地瞪了皇帝几眼。 看得弘昼忍不住笑起来,出言道:「父皇,四哥毕竟许久没有见到您,您要不然还是先跟四哥说说话?」 皇帝没有一点儿客气,冷冷道:「朕见到鄂尔泰,只觉得相当亲近,有无数的话想说,你们要是不耐烦听,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弘昼自然口称不敢,反倒是弘历惊喜道:「真的么?那儿臣就不打扰您和总督大人叙旧了!」 说完,四皇子就顶着众人惊愕的目光退了出去。 皇帝:臭小子! 回到毓庆宫的时候,弘历毫无形象一下子扑倒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面,甚至还打了两圈滚,发出满足的喟嘆:「这才是人睡的床嘛!」 见到弘历如此,德胜又一次眼圈一红:「可见殿下这段时间在外面是受了苦了!」 第299页 弘历人还趴在柔软的床铺上,已经熟练地头都不回就开口道:「行了,要哭出去哭,我这里还想要一会儿安生呢!」 得胜的话硬生生止住,又眼巴巴问道:「殿下,您就这么出来,难道不怕开罪陛下么?」 弘历翻个身坐起来:「你说得对!帮我收拾一下,准备——」 德胜喜出望外:「您要去跟陛下请罪么?」 少年站起身来伸展身体,狡黠一笑:「我出门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想必母后母妃都担心坏了,我去见见她们。」 等到皇帝终于跟鄂尔泰聊完了之后,压着火气去问苏培盛:「弘历呢?把那小子给朕叫来!」 弘昼和允禄两个还在养心殿内,看见皇帝脸色都不敢多言,而苏培盛心中叫苦,只能硬着头皮上来:「回陛下的话,殿下他,他还在坤宁宫中呢!」 皇帝冷笑一声:「这臭小子也知道怕么?知道朕一定饶不了他,他倒晓得精乖,去皇后那里躲一躲!」 弘昼见到皇帝这般,以为皇帝是真的相当生气,连忙开口劝解:「父皇,四哥他这一次出去辛苦,想家也是在所难免,皇后娘娘这段时间也担惊受怕了许久,四哥他……」 皇帝一眼扫过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弘昼:「行了,朕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你也不必为了你四哥找补,他去做什么,难道朕还不知道么?」 说了这么一句压下弘昼之后,皇帝唇边浮起了一丝神秘的、隐约能看出来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不过这一次,他可算是一头撞上去了。」 第105章 出头 「给我选福晋?」弘历惊呆了, 他根本就没想过,回来京城的第一天,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待遇。 看着弘历抓耳挠腮要拒绝的模样,皇后忽然间笑了一下, 亲亲热热地看了熹妃一眼:「妹妹, 你是弘历的亲生母亲, 你这个做母亲的亲自来说, 也好劝劝这没开窍的小子。」 熹妃闻言便抿唇一笑,款款起身, 上下打量着弘历,把个弘历看得有些发毛:「母妃,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熹妃笑得更加满意又自豪:「我在看啊, 我儿生得如此英伟俊俏,有是个知礼体贴的好脾气,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姑娘有这样的好福气!」 皇后听着这话,颇为贊同地点点头:「就是!咱们弘历这么好的人才,外面哪家的姑娘小姐不喜欢?弘历,你就当做是陪着母后和你母妃出去散散心。」 弘历一听到这话就有点害怕,刚想拒绝, 就见到熹妃脸上露出委屈神色:「你这趟出门,可把我们吓得够呛,怎么, 你还不愿意陪我们散散心、补偿补偿我们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 弘历哭笑不得, 只得点头道:「好吧,母妃。」 皇后唇角一勾,手搭着弘历就要往外走, 还高兴地介绍起来:「弘历,这回宫里办的宴会可不只是为了你,还有弘昼呢!来了那么多年轻小姐,本宫可要好好选上一选!」 弘历顺势就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依旧是那副少年的狡黠模样:「太好了母后,既然是给弘昼选福晋,那我去找弘昼来!」 熹妃毫不客气,一扇子敲在弘历脑门上,瞪着他故意兇巴巴威胁:「臭小子你准备往哪儿跑?我告诉你,这回别说是弘昼了你就是把陛下搬来,也走不脱的!」 「我就知道这次跟父皇脱不了干系……」弘历嘟嘟囔囔说了这么一句,看见熹妃和皇后两人兇巴巴的模样,他认输地举起手:「我听你们的还不成吗?」 夏季已经到了尾声,可御花园里却仍旧是一派鲜花盛放、百花争艷的盛景。 身着各色衣裙的少女们穿梭其中,更是给花园增添了几分青春活力。 这些少女一个个都来自于官宦之家,也都清楚自己这一趟被皇后邀来,是为了给宫中两位皇子选福晋。因此这些少女们也都极力表现自己,一个个打扮得青春夺目,各自又根据年龄家世交际起来,三言两语之间就形成了各自的小团体。 其中就有两个身穿浅色云绫纱裙的女孩子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众女之首的姿态,被一众小姑娘争先恐后地围着奉承。只是这两个少女看起来也颇为傲气,对其他人并不怎么搭理。 皇后看在眼里,笑了一下:「这就是小女孩才会这么傲气,看见她们呀,就想到了本宫当年也是这么傲气的……」 熹妃就顺着皇后的话奉承起来:「皇后娘娘出身高贵,又与陛下青梅竹马,这不是傲气,是您的出身所致。不过这两个女孩儿嘛,一个是封疆大吏的女儿,一个是蒙古王爷的孙女,家里总归是宠大的,所以现在才有这样的傲气,只怕我弘历不喜欢。」 事实上,弘历还真的不喜欢这种对别人说话的时候恨不得用鼻子看人的女孩,他闻言就点点头,笑道:「母后,您看看这样的姑娘,难道就不怕以后我也被她们欺负?女孩子嘛,还是要温柔和顺一点的好。」 皇后本来也是帮着弘历选人,听到弘历主动表示自己的喜欢之后,就点头道:「好好好,一切都是以你为主,你喜欢谁,咱们就选谁,你看,那边那个姑娘,一直都坐在那里慢慢喝茶,你看她的动作不紧不慢,想来脾气应当也相当贤淑啊,你喜不喜欢?」 那姑娘动作是很秀气,弘历也挑不出来毛病,却硬生生又找了个理由:「可是我看她长了一颗小虎牙!我也长了小虎牙,我不想跟她一样!」 第300页 皇后都被弘历逗乐了:「你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怎么,你长了小虎牙,就不许别人也长了?是不是太霸道了一些?」 弘历就是故意的,闻言还装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我不管,反正别人要长得跟我一样就算了,但是我的福晋不行!」 皇后故意看向熹妃,苦恼道:「熹妃妹妹 ,你看看弘历这小子,跟他长得像的不行,傲气的也不行,真不知道他要选一个什么样的才开心!」 两个女人看起来相当苦恼,弘历计划得逞,狡黠一笑:「我不管,反正是母后和母妃要帮我选人的,你们要是选不出来好的,我是不愿意成亲的!就算是父皇找我也没用!」 他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皇后还真的拿他没办法,熹妃刚想说上两句,场中忽然就发生了一阵喧闹。 「你们到底还讲不讲道理了?」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子声音响起来,还带着委屈愤懑,让人一听就忍不住顺着声音去看看这委屈的面孔是什么模样。 但偏偏这女孩子生的一张活泼讨喜的脸,就算是说着委屈的话,也一点儿都没有娇柔作态的样子,反而飒爽的很。 只见这女孩身上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蜀锦襦裙,头上戴着几根金钗,脸上薄薄施了一层粉黛,此刻因为愤怒而生出了一层盖不住的淡粉色,看起来有活力极了。 在她对面的赫然就是简亲王的孙女,她此时皱着两条烟柳一样的细眉,颇为厌恶地用手帕子挡住了自己的鼻子,好像是闻到了什么相当难闻的气味一般,细声细气地与旁边的两广总督之女颜青皱眉道:「颜妹妹,我早就同你说了,对于有些人,是理都不要理的,要不然啊,人家就缠上你了!」 颜青也跟着往后面退了一步,还拿着手上的扇子在简亲王孙女面前狠狠地扇了扇:「这倒是我没有考虑清楚,连累姐姐了,是我的错。谁能想到,就真的有人能够粗陋至此,连一身簇新的衣裳都不换,就敢来参加宫宴呢?」 这两个少女地位高贵,身边的小团体有样学样,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嘲笑起这个鹅黄衣裙的女孩子来,直气得这个女孩子浑身颤抖,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要动手打人一样。 她的动作自然被其他人留意到,尤其颜青就尖声叫起来:「你难不成还想再皇后娘娘的宫宴上面动手打我不成?要知道你父亲才是一个小小的都统,我父亲却是总督大人!你敢动我,难道是不想要命了?」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既骄矜又愚蠢,别说皇后了,就连熹妃都大大皱眉,要吩咐身边的人:「先把人带走,别让她们在这里吵起来。」 只是熹妃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听见一声清朗的少年声音夹杂着怒气响起。 「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总督就能直接决定另外一个人的生死了?」 少年的身形从花木之后显出,他绕过开得艷丽的芍药,走到众人面前,绷着一张脸扫过两个为男人的少女,语气冷淡:「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要不,就让你父亲到本殿下面前来说说,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能耐!」 颜青说出这样的话本来就是为了耍威风,哪里想得到居然会被四皇子当面撞破,一时间吓得脸色通红,身上那股子淡淡的高傲气息顿时烟消云散,就连一旁的简亲王孙女都有些慌张,但下一刻,这女孩子就骄矜一笑:「我就知道四殿下您跟我小叔说的一样,最是平易近人……」 「别套近乎啊,你小叔是谁?」弘历立即打断了少女的话,一脸警觉。 那女孩子在家中也算是众星捧月一般长大,几时受过这样的冷待,漂亮的脸蛋都扭曲了一瞬,还是咬着牙方才又能笑起来:「我小叔是永焕啊!殿下不是和我小叔情同手足……」 「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弘历疑惑地看着这个脸已经涨红的少女,真情实感地不解起来:「永焕是你小叔又不是你亲爹,要是你亲爹我对你可能还要态度好一点。」 他说的这么一本正经,但这两个少女的一颗芳心却被踩的稀碎,两人呆呆地看着弘历半晌,终于用手帕捂住脸,逃也似的离开了。 皇后从后面走出来,相当无奈地对着弘历摇摇头:「你呀你,怎么这个年纪了,还不知道对女孩说话客气一点?你瞧瞧,你都把人家女孩子气哭了!」 皇后和熹妃都走了出来,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褔身行礼,等到皇后再叫她们起身的时候,这些女孩子们神色惶恐不安,唯有那个黄杉女孩神情依旧落落大方。 这样的落落大方落在皇后眼中,就引得皇后笑了一笑,故意问道:「先前的争执都是因你而起,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怕本宫问罪于你么?」 女孩子还没说话,边上的弘历就动了一下,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熹妃一把抓住弘历的手,阻止了弘历开口,于是弘历就见到女孩子先是一愣,而后昂起头来,脆生生答道:「我想,四殿下是个这么讲道理的人,想来皇后娘娘和熹妃娘娘也都是讲理的人,不会像有些人一样,莫名其妙怪责我的。」 皇后被这话逗得一乐:「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再告她们俩一状么?她们俩都已经被气哭了,你还这么咄咄逼人,不是太过分了?」 「这有什么过分?既然人家都做了难道还怕人说不成?」这回弘历没有被熹妃拉住,他开了口,还看了看一旁的众女,哼道,「既然觉得不满说出来就好了,不像有些人,还要助纣为虐!」 第301页 弘历这话一说出来,不少女孩脸上都露出了难堪的神色,那黄衫女孩反倒不满意了,瞪着弘历道:「殿下倒也不必把所有人都一桿子打死,难道没开口说好话的,都是助纣为虐不成?」 弘历没想到她会反过来说自己,一时还有点委屈:「我这是在帮你说话,你怎么还不满意了?」 黄衫女孩愣了一下:「殿下帮我说话?」 她表情很有些狐疑:「难道殿下不是为了自己痛快才出头的吗?」 弘历瞪大眼睛:这委屈可大了! 第106章 皇帝「酒后失言」 这么一场宫宴看似是被搅和了, 皇后回到自己宫里的路上还在嘆气:「弘历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实在是厉害,得理不饶人!你说说, 以后还有哪家的女孩子听说了, 敢嫁进来?」 熹妃随着皇后慢慢走着, 听闻此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娘娘不必如此担心, 找我看来啊,弘历的缘分且有着呢!」 另外一边。 宫宴匆匆忙忙结束, 皇后和熹妃等人离场,临走之前给所有人都送了金钗作为礼物,偏偏弘历一人磨磨蹭蹭不肯走, 待在黄衫女孩身边问她:「你头先是为什么和那两个女孩吵起来啊?」 黄衫女孩烦不胜烦,不客气地顶了一句:「殿下是不是很闲?要是很闲的话,不如帮着陛下去处理一点正事吧,也好过一直跟我说话。」 弘历屡次被这女孩子问得哑口无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笑起来:「喂,我说, 先前你可不是这种态度的啊?」 黄衫女孩终于被弘历的话问了个莫名其妙,她来来回回看了弘历好几眼,忽然间灵光一现, 从弘历那张笑脸上面看到了一点儿熟悉的影子, 她张大了嘴巴:「你该不会是——」 「对!」 「野人!」 两个人异口同声叫起来, 看着对方的表情一瞬间相当尴尬,弘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尴尬地笑了一下:「我有名字的, 这么叫不太好吧?」 女孩子也脸色一红,低头道歉:「对不起,叫习惯了,不过那时候你问我叫什么,你自己却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先前你说的报恩,还算不算数了?」 弘历扬眉一笑:「当然算数!说吧,你想我怎么报恩?不过先说好了,今天这两个女孩子已经丢了脸了,我不可能还追到人家家里面去骂她们。」 黄衫女孩一撇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这么斤斤计较?她们两个不过是看见我身上穿的用的都是旧款就讽刺我两句,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闹到不死不休的程度。我是说,我父亲上次一路赶到京城,就是因为在家里面有人仗着和总督关系好,欺负我父亲,所以我想问问,你作为幌子,是不是能够教训总督?」 两个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德胜守在旁边,但凡看见个人过来就要拦住,生怕自己的小主人被人打扰。 好一会儿,才看见两个人说完了话,黄衫女孩还要叮嘱弘历:「咱们说好了啊,你记得帮忙!」 弘历也连连点头:「放心吧,交在我身上!」 于是乎,这件事情没过多久,就传得「满城皆知」。 先是永焕专门来信,问问弘历是不是需要教训一下某些恃强凌弱的小人,而后就是允禄亲亲热热勾着弘历的肩膀就问:「你上次去了刑部,就是为了问那桩案子是不是?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你找我啊!你找我我保证这事情马上就能结案!」 允禄在一边挤眉弄眼,弘昼也忍俊不禁,故意问道:「就是,四哥,现在就连福惠都问我你什么时候给他找一个嫂子回来呢!」 弘历被两个人问得一阵脸红,忍不住一把推开允禄:「十六叔,你怎么回事,福惠不懂事,你还把弘昼弄过来笑话我?你这未免也太不过分了!」 允禄看见弘历的模样,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样,绕着弘历转了两圈,还大叫起来:「你们快来看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弘历居然会害羞了!我真是头一回见到弘历害羞!」 弘昼也笑得前仰后合,他第一次不顾弘历的眼神威胁,哈哈大笑:「四哥,四哥你真应该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看来啊,这个未来嫂子,甚是得四哥的欢心呢,我要跟父皇说说,免得父皇还为了你的事担心。」 毓庆宫里一片欢声笑语,迎来了久违的热闹,当晚,弘历弘昼二人再度设宴,邀请皇帝皇后和熹妃前来赴宴。 依旧是熟悉的菜色,只是这一次两个人都已经长成了大孩子,熹妃看着弘历镇定自若指挥其他人的模样,欣慰地跟皇后说起来:「娘娘,转眼间弘历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我想起来弘历小时候……」 皇后还没说话,就听得大马金刀坐在上手的皇帝笑了一声,笑声里面还带了一点无奈:「弘历小时候啊,最有主意了,他每次要想使什么坏,都不会被人发现,像弘昼这样的笨小子,还会被弘历蒙在鼓里呢。」 弘历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父皇,我哪里像你说的这样啊!你这是污衊!」 他张牙舞爪地扑过去,皇帝就笑了一下,抬手把弘历挡回去:「还说没有呢?你现在几岁了还跟父皇闹?小时候不是更无法无天?」 弘昼勾着弘历的肩膀把人拉回来,笑道:「父皇,不只是四哥小时候闹,我小时候也是闹的,还有福惠,大家都一样嘛,不要单说四哥一个。」 第302页 皇帝笑起来,脸上的表情尽是满意之色:「你跟你四哥的感情倒是好。」 皇后也跟着笑:「那也是陛下您教子有方,能让弘历弘昼福惠兄弟和睦,这就是放在外面的普通人家里面,大家也只有羡慕的。」 也不知道皇后这句话到底哪里说得不好,皇帝脸色就是一沉:「朕倒也没有那么有本事,养出来一个孩子不也是那么狼心狗肺么?」 见话题偏向了其他地方,皇后连忙又一次开口把话题拉回来:「陛下,今天这样的大好日子,咱们倒也不必说那些不高兴的话,就只说说一件高兴事情,就是咱们弘历呀,这么大的人了,终于选中了自己的福晋了!」 先前还沉着脸的皇帝眉眼稍稍舒展开来,笑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能够降得住俺这么个泼猴儿,我可真是要谢谢她们家里人,养出这么个好姑娘来!」 若是平日里,弘历定然要反驳,但是这个时候,他反而有些底气不足似的,竟然低声辩解了两句之后就不再说话,真箇帮皇帝都看笑了,还是皇后开口道:「是察哈尔总管李荣保的女儿富察氏,小名一个萱,人我上次已经见过了,相当落落大方,为人也和气,脾气也好。」 皇帝笑道:「连皇后都这么赞不绝口,想来真是一个好姑娘了!弘历,你眼光倒是不错。」 他们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话语说定,等到宴席结束的时候,心情大好的皇帝因为席间多喝了几杯,还有些微醺。皇后见状,便让弘历去扶着皇帝回到养心殿。 苏培盛帮着弘历架着皇帝上了马车,这一下弘历才发觉,皇帝可真重啊。 他嘟嘟囔囔说了一句:「父皇,您可要减减肥了,不然这么重,下次谁能拉得动您?」 皇帝喝得微醺,神志不算清楚,被人塞上马车之后,靠着马车壁坐了一会儿,才好像反应过来一样,盯着弘历的脸看了半天,犹豫着问:「弘历?」 父皇喝醉了看起来还蛮有意思得嘛。 弘历饶有兴致地想,故意摇摇头:「不是,我是福惠。」 这句话好像一下子把皇帝哄住了一般,皇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把面前的人看清楚,之后又摇摇头,嘆了口气:「不是,你不是福惠。」 「父皇这么精明的吗?喝醉了都骗不过你?」弘历哑然失笑,想把人扶起来,却在凑近的一瞬间听到了皇帝口中的喃喃自语。 「福惠没有长大,朕知道的。」 弘历的眼睛勐然睁大:「您说什么?」 或许是酒精打开了皇帝的话匣子,他盯着弘历的脸,将自己肚子里面的话全部都倒了出来:「福惠没有长大,弘历却长大了!不对,弘历,以后你要做一个好皇帝!不要被人骗了!」 「可是朕呢?朕……不想就这么……」 皇帝说了一句跟弘历相关的话,接下来的话就更加颠三倒四,含煳不清,但弘历凑得近,将每一句话都挺清楚之后,再拼凑完全,得出了一个相当震惊的答案。 他父皇见过之后几十年的场景! 直到把人送到养心殿的时候,弘历的情绪都没有恢復过来,苏培盛看看弘历的脸色,还要担忧地问他:「殿下脸色不好看,可是路上吹了风?要不要请御医?」 什么御医也治不了这个毛病吧? 他纯粹是被吓的! 难不成,他是个穿越的,这个父皇也是穿越的? 弘历脑子里面的猜测乱糟糟的,他勉强给苏培盛敷衍两句,回到自己的毓庆宫。 有心把几个爷爷找出来问问主意,但却临了选择放弃,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就算是问爷爷们,估计爷爷们自己也没有办法吧? 再说了,现在爷爷们一天比一天睡得多,他私下里问过御兽园的人,御兽园的人说,犬类的寿命只有十来年,雪狮子它们…… 弘历的眼眸一沉,越来越难受了:难道爷爷们也要渐渐离开他吗? 第107章 婚后小事 被这两个问题缠绕着, 弘历迷迷煳煳陷入睡眠,没多久,他也见到了几十年后的场景。 梦境里面 ,弘历成为了皇帝, 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 所有人说话都要看弘历的脸色,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不来讨好弘历, 因此,弘历, 不对,是干隆皇帝养成了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的个性。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相当让人生气,皇帝做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决定, 在他的错误决定之下,原本强盛的帝国渐渐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 弘历醒过来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大概已经能确定,父皇不是穿越者,但是因为某种原因,父皇见到了几十年后的景象, 因此对他既给予厚望,又每次看到他都横挑鼻子竖挑眼,为了那些不存在的缺点责骂他。 原来, 父皇责骂的不是现在的弘历, 而是几十年后的干隆皇帝! 想明白了这一节, 原本还有点委屈的弘历心中的芥蒂顿时消散,他这时候只想走到皇帝面前告诉皇帝:他以后绝不可能成为那个干隆皇帝!绝不可能! 但是没等弘历这么做,另外一个消息传来, 皇宫之内一片震惊。 庶人弘时暴病身亡。 这个曾经让所有人都相当头疼的三皇子,最终以这样荒唐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结局。 没有人想过弘时的一生会这么短暂,当弘昼慌慌张张找来告诉弘历的时候,弘历愣了很久都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才有些苦涩地开口道:「我还以为,像是三哥那么执着的人,一定不肯比我先走呢。」 第303页 弘昼看着弘历,也觉得有些难受:「按理说,他平时对我们兄弟都不好,可以听到他死了,我心里面,竟然也有些难过。」 弘历深深吸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我们和他之间的差别吧。」 说完,也没有等弘昼的话,他起身往外走:「好歹是兄弟一场,咱们也去送送三哥。」 这边两位皇子出面,到了原先的八王爷府上的时候,才发现场地已经破败不堪,连看守的门人都被路边的小童悄悄扔石子,口中还叫嚣着:「死得好!活该!」 弘昼一听就火气上来了,跳下骏马就要去抓人回来教训,但弘历却叫住了弘昼:「算了弘昼,咱们是来祭拜的,不是来找事的。」 弘昼脸色就很有些难看,他愤愤道:「要不是三哥平时实在是得罪了太多人,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到了这个时候都要落井下石呢?但,无论如何,只要想到他是我三哥,我就受不了别人这么践踏他!」 弘昼气唿唿走进去,看见灵堂相当简陋,忍无可忍之下,还是弘历叫德胜去买了一副新的棺木重新收敛,又派了不少人来,将灵堂重新布置一番。 兄弟二人祭拜的时候,弘昼沉沉开口:「三哥,虽然我知道,现在我来见你,你未必想见到我,但是我们说到底也是兄弟,只希望下辈子三哥你不要这么胡作非为,也好歹给自己留一点好名声。」 弘历望着上面的牌位,心情相当复杂:「三哥,我真以为你会一直缠着我、为难我,却没想到,你竟然先走一步,比我早走了那么多。」 「如果早知道咱们兄弟会有今天这个结局,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处处和你作对?」 弘昼听了弘历的话,立即打断了弘历:「不是的四哥,三哥的脾气那么霸道,什么时候是你跟他作对,不都是他来找你的麻烦吗?」 弘历被弘昼的话说得一愣,良久,他苦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没有想到人的生命这么脆弱,这么快就……算了,今天我们来这一次,就好好地给三哥道个别,希望他去了别的世界,能够好好过日子吧。」 四皇子五皇子亲自为庶人弘时祭拜之后,方才有一些故人来祭拜,也算是让弘时的丧礼显得没有那么落魄。 这消息传到养心殿的时候,皇帝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多少,他只是久久地抓着手上的奏摺,神色相当的复杂:「弘历这孩子,最让朕放心不下的一点就是,他实在是心太软了。作为一个皇子,这样固然是好事,可是……」 皇帝的未尽之言悄然隐去,他的眼神重新坚定起来:「还是尽快给弘历娶亲,等到他成家立业,他就能立起来了!」 雍正五年,备受宠爱的四皇子迎娶福晋富察氏,满宫都迎来了一段相当愉快的时光。 四皇子与福晋富察氏关系亲密,两人琴瑟和鸣,很是传了一阵佳话。 坤宁宫里。 皇后身边站着的就是富察氏,她如今换了一身宫装,气色红润,站着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显露出疲惫神色,皇后看在眼里就忍不住笑:「看来萱儿身体很好,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本宫生一个乖孙啊?」 富察萱脸色绯红,却依旧落落大方道:「母后,弘历说了,这种事情不急于一时,等到缘分到了,自然……」 熹妃拿着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富察萱的手背,对皇后笑道:「这两个孩子时打量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故意哄我们呢!我可听说了,弘历心疼萱儿,说是到了十八岁之后再考虑这些事!」 她们两个嘻嘻哈哈说着话,围着富察萱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皇后满意不已:「虽然当初弘历选你的时候本宫还有些不解,但是等你进门之后,本宫就知道了,弘历跟你关系确实是好,每次一回来就要找你,你们夫妻二人如此亲密,将来也是能守望相助的。这样本宫和熹妃也都放心了。」 熹妃也点点头:「是啊,我先前还想劝劝你们,但是后来弘历也说了,咱们活在这世上短短几十年,还是活得自在些的好,没理由去管别人是怎么活的,你说是不是?」 富察萱被明里暗里催过很多次,只是弘历一人挡在前面,把大部分压力扛下来,她心中感念,因此偶尔被皇后和熹妃问起的时候,她的回答也丝毫不恼怒,而是落落大方。此时她顺从点头,一面又乖巧地说道:「母妃,弘历先前说看见你偶发头疼,就跟我父亲说了一声,我父亲转从察哈尔那边收来了治头疼的药,一会儿我派人给您送去?」 熹妃笑得合不拢嘴,摸着富察萱的手就笑起来:「好孩子,难为你一片孝心,什么都想着母妃!你母后那边也不能忘记啊!」 「母后那边当然没有忘记,上次萱儿就同我说过了!」外面传来弘历的声音,他大步走进来,利落行礼之后就走到富察萱身边,仔细看了看她。 「快别看了!难道你母后和我会把你的福晋吃了不成?」熹妃拿起扇子在弘历面前晃了晃:「瞧你这目不转睛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不在呢!」 弘历脸上露出笑来:「哪里哪里!我什么时候没看见母妃和母后了?」 皇后笑着看了一眼熹妃:「你也别逗弘历了,他最近忙着办差,你看看,瘦了这么多,难得这次萱儿在这里,才把他人引过来,可不得让弘历多吃些?」 熹妃含笑说了一句:「就是,若不是扣着萱儿,只怕这臭小子都不记得来坤宁宫的路怎么走了!」 第304页 弘历被两人左一言右一语的围攻,很快就招架不住,主动求饶:「母妃您说这话可就是大大地冤枉我了!来坤宁宫的路,我就是闭着眼睛都记得!」 皇后和熹妃一起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不只是皇后她们调侃弘历,就连过两日来的弘昼都没忍住打趣弘历:「四哥现在同四嫂这般要好,我先前还觉得随意找一个姑娘成亲便好,可见了四哥四嫂这样的神仙眷侣,就觉得等一等也是值得的了。」 弘历得意一笑:「你以为合得来的人这么好找?要不是当年……」 「要不是当年四哥你到处跑、无意中被四嫂搭救,恐怕也没有这一段缘分是不是?」弘昼张嘴就把弘历要说的话接了下来,他摇摇头,拱手道,「四哥你就放过我吧,你跟四嫂的一段往事,我都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你换个人说好不好?你跟四嫂过着这么舒服的日子,还要来刺激孤家寡人的一个我,你看我可怜不可怜?」 弘昼一副告饶的样子逗得弘历哈哈大笑,他拍了拍弘昼的肩膀:「好好好,我就不跟你说这些了,咱们说别的。先前张先生想在家里修桥的事情,我听说你去联络人,可是碰到了什么困难,怎么现如今还没有开始做?要是碰到什么难事,你不方便找十六叔和十三叔帮忙的,跟我说也是一样。」 弘历脸上的关切神色弘昼看得分明,他也笑了一下:「没什么事,四哥不用担心,是我听说李卫大人也想在家乡办学,所以两边问了问,想着是不是能帮他们两位一起做了。」 「办学修路,都是好事啊!」弘历欣然点头,又一次建议,「这样的好事,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帮忙落实了,这样吧,广禄永焕这些年在外面也攒了些人脉,到时候我让他们俩也进来一起……」 「不了不了,四哥,你不适合掺和进来,」弘昼打断了弘历的畅想,笑了起来,「你要是掺和进来,又变成了别人讨好四皇子,反倒坏了两位大人原本做好事的心意。」 第108章 苗人的报答 这件事情到底还是没有叫永焕和广禄去办, 只是弘历知道此事之后,想了想,还是另外出了一份银钱给弘昼:「这笔钱是我出的,你晓得的, 我之前希望能让天下人有书读, 现在想来, 这件事情难做的很, 国子监的名额这几年虽然多了不少,但真正能进来读书的人不过寥寥几千人, 能有办学的机会,可不能漏过我。」 弘昼也知道弘历一直以来都有这个宏愿,他点头之后, 看着弘历还是劝说道:「四哥,你也不必如此耿耿于怀,便是圣人再世,都不敢说能叫全天下人有书读!你现在做的事情已经很好了。」 弘历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他的目光飘到窗外的天空,几乎是有些怅惘地说道:「不,有人能够做到。至于我能不能做到, 谁知道呢?」 办学修路的事情是弘昼一手操办,其中并没有经过弘历一系的人马,就在有些大臣试图把弘昼竖起来立靶子跟弘历打擂台的时候, 弘昼一封请恩摺子把弘历背后的出资给说了出来, 公告天下:「父皇, 这次办学修路,虽然是李大人和张大人两位大人牵头,但是背后却有我四哥多番相助, 就连最多的款项也是四哥所出,希望父皇能给四哥一个恩赏,不要让人质疑四哥的老师!」 他这话针对的不仅是想要让他跟弘历打擂台的大臣们,更多的是警告阴阳怪气李卫和张廷玉的人,弘昼向来温和,基本上没有发表过什么其他的意见,唯有在弘历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有不少人试图推着他出来和弘历唱反调。 就连这次帮着推进办学修路一事,不少人以为五皇子终于要和四皇子相争,然而谁能想到,这样在皇帝面前邀功的好机会,五皇子竟然能够毫不心动,拱手让给四皇子! 许多大臣脸上露出异色,尤其先前参过李卫和张廷玉耗费巨资、资金来源不明的大臣们更是脸上凝成了猪肝色,一时间难看极了。 下朝之后,弘历还专门找了弘昼一趟:「这件事你何必把我说出去?反倒让人对你不满。」 弘昼哈哈一笑:「别人对我不满要紧么?重要的是四哥你,明明四哥也在做好事,可这些人啊,却一个两个都把四哥你看成什么样子?我是受不了这个委屈!」 弘历哑然失笑:「瞧你这话说的,我自己都不觉得难受,你反而难受起来了?说,是不是想让我内疚一点,你好从我这里拿点好处?」 他故意开玩笑,弘昼也就故意两眼放光:「没错没错!四哥,我想要你那里的西洋大摆钟已经好久了!你之前都不肯玩给我,这回,你看我给你帮了这么大的忙,那大摆钟你一定得给我了吧?你那摆钟多稀奇啊,要是摆在我宫里面,肯定所有人都要羡慕我!」 两兄弟勾肩搭背地离开,留下了玩闹打趣的声音。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雍正八年,四皇子弘历如今在朝堂内外的名声都相当好,每年给先帝主持祭典的人都是四皇子,甚至每年皇帝到太学宣讲的时候,都会带着四皇子。 几年下来,太学里面一众学子都跟弘历混熟了,弘历能叫出来不少人的名字。 又到了开科考试的时候,这一回主持科举考试的是弘历的老熟人。 黑面方口的鄂尔泰。 鄂尔泰一看见弘历就眉头一皱:「殿下来此地所为何事?」 第305页 弘历就微微一笑:「大人肯定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鄂尔泰看着弘历微笑着却没有一点儿退让之意的模样,沉沉问道:「殿下对这些蛮子的关注度未免也太高了些!殿下这么几年跟太学里面的太学生也亲近不少,难道殿下就不问问这些太学生的情况?」 鄂尔泰终于没有转移话题,弘历这才笑着摇摇头:「太学里面的学生家境相当好,除了京城里面的书香世家之外,还有全国各地的官宦之家选出来的学子,他们的水平如何,我心里面清楚得很,不需要我来关心。倒是那两个苗人,他们后来才学我们的东西,若是不多问两句,恐怕……」 弘历的话语一顿,鄂尔泰虽然明知弘历的停顿是刻意为之,精神却仍然不由自主被弘历的停顿吸引过去,目光紧紧盯着弘历。 就见弘历唇角微动,说了一句:「恐怕一开始,大人就会把他的成绩给压下去了。」 鄂尔泰浓眉紧锁,盯着弘历森然道:「殿下是在指责臣徇私么?」 弘历摇摇头:「并不曾,只是这苗人学的东西和我们不同,我是担心,他们答出来的考卷会不符合大人们的改卷习惯,因而失去机会。」 鄂尔泰不置可否,片刻之后,他忽然森然一笑:「殿下说我不应该因为对苗人蛮子的偏见而压着他们的考卷,可是殿下,若不是因为这两个苗人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殿下又怎么会为了他们两个专门到我这里走一趟呢?」 「我是徇私,殿下难道就不是徇私了吗?」 弘历嘴角牵扯了一下,他有心反驳,但思绪在脑海里面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变成了嘆气:「我知道大人对这些人依旧很是厌恶,可是大人,你要清楚,这几年下来,苗人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和百姓做生意,现在还有多少人住在山里?他们不都住在都城中,说着汉人的话、吃着一样的食物?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口口声声,说他们是蛮子呢?他们和百姓,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差别啊!」 弘历的话语相当诚恳,也能从他的表情当中看到他收服这些苗人的决心,但是鄂尔泰却始终牙关紧咬,就是不肯开口退让一点。 看着鄂尔泰固执的样子,弘历又嘆了口气:「我不是希望大人对他们有什么特殊关照,毕竟他们才学了几年,如何能跟这些学了十几二十年的学子们相比?但是我希望,他们既然也是读了圣贤书,就应该获得同样的机会去比试,不能够在一开始就被不公平地对待。」 「大人,我言尽于此,希望你能够好好想想。」 弘历转身要走,鄂尔泰盯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哑着嗓子问:「殿下,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陛下,若是陛下知道我刻意扣下了蛮子的考卷,陛下早就开口治罪,何须殿下你来劝我?」 弘历脚步一停,站住了,他望着外面的微光,唇边露出一点苦笑:「我知道大人如此做法,是因为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仇恨,但是大人做错了,并不代表大人就不应该有补救的机会。我为了苗人四处奔走,同样,也会给大人机会。」 说完最后一句,他重新迈步,走了出去。 鄂尔泰瞳仁巨震,看着那身形高挑的青年走出去,半边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下,身上甚至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圈,他心中忽然就一阵感慨:这就是殿下啊! 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无论是对蛮子还是汉人,亦或是蒙古人和满人,这位殿下永远都一视同仁,永远都…… 心怀仁爱。 只有这样的殿下,才能够做陛下的继承人吧? 鄂尔泰心中如何作想弘历不知,只是他一走出来,外面停了许久的一辆马车里的人就掀起车帘子,露出一张焦急的面孔:「殿下!」 「不是跟你说了你现在不能露脸吗?」弘昼从后面探出来,一把将这个一看就是苗人的汉子按回去,对着弘历道,「四哥,上来说话。」 马车空间相当大,但即使是这样,也被三个成年人挤得满满当当。 弘昼手里面还怀抱着雪狮子,雪狮子眼皮耷拉着,看起来是在睡觉。 另外一个苗人就是顿巴土司,看见弘历的表情就愤愤道:「五殿下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我看殿下出来时这个表情就知道了!鄂尔泰那个老匹夫根本就没有同意殿下的话!」 弘昼忍不住争辩起来:「你就知道我四哥说不动鄂尔泰了?早跟你说让你自己在客栈里面等,你偏偏要先去跟鄂尔泰吵架,他本来就讨厌你,你这么一闹,他更是要为难你!反而让我四哥难做!」 顿巴被这么一骂,自己也有点脸红,但是他还是相当不服气:「本来就是他对我们不公平,我没有去跟他打架已经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了!」 弘历有些头疼:「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了?」 顿巴跟弘昼还能辩解两句,但弘历一开口,他就跟哑了一样,嗫嚅半天,才憋出一句:「对不起殿下,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莽撞,给您添麻烦了。要不,要不我去跟鄂尔泰道歉吧?」 弘昼睁大眼睛,看稀奇一样看顿巴:「你居然愿意道歉?你要是愿意道歉,早就——」 「少说两句,」弘历扫一眼过去,让弘昼闭了嘴,同时把雪狮子从弘昼手里面接过来,雪狮子只是眼皮子懒懒一掀,露出一点眼珠子之后又重新闭上,他低头摸了摸雪狮子的后背,抬头看着顿巴,「好了,这件事情交给我,我说过,我会自己处理,你不必操心。」 第306页 得了弘历这句话,顿巴还是显得闷闷不乐,弘历耐心问他:「怎么,不相信我?」 「不是的殿下!」顿巴立即激动起来,他看着弘历,高声道,「是殿下把我们带出来,教会我们做生意,给我们找老师教我们读书写字,又是殿下给我们看到了都城之外的世界,殿下是最好的人!我们所有的寨子都给殿下立了牌位日夜祭拜呢!」 一想到烟燻缭绕的情形下,立着个写了自己名字的小木牌,弘历就觉得有些牙疼:「那倒也不必。」 弘昼在一旁憋笑憋得不行:「四哥,这也是人家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瞧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儿!」弘历一眼瞪过去,弘昼转过脸,对着车厢壁闷笑,肩膀一抽一抽的。 顿巴不知道两兄弟这些举动的意思,就是固执地要表明自己内心的感觉:「我就是觉得,殿下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我们没有办法回报殿下,我们实在……」 他低下头去,看起来还有点儿羞愧,但是紧接着,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顿巴呆呆地抬起头,看见的就是弘历认真的面孔:「我不需要你们报答我什么,若是真的要报答我,就领着你们寨子里的人过更好的日子。」 「你们过得好,对我来说,就是报答了。」 第109章 安抚学子 这次科举的结果很快就出来。 除却太学里面成绩出众的学子被选中之外, 就连北方这被称作是文脉荒漠的地方也出现了不少被选中参加殿试的。 而让人最震惊的是,就连一向被视作蛮子的土司,竟然也被选中参加殿试! 这个土司在殿试的时候还专门被点出来回答问题,他仪表堂堂, 就算是对上皇帝都不卑不亢, 殿试结束之后, 引来了不少人的议论。 其中就有认识这个顿巴土司的人出来说话:「这个土司不就是仗着咱们四殿下的宠爱吗?不然, 他一个蛮子,凭什么能参加咱们的科举?他哪里来的本事!」 也有人酸熘熘说道:「能够得到四殿下的宠爱, 也是本事啊!你们看看,四殿下虽然每年都来太学,对我们这些太学学子也算是慈爱, 但是何曾为我们这么尽心尽力?」 他这话透着一点儿对四皇子的不满,立即就被众人围攻:「四殿下对咱们太学学子还不算好么?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需要的老师,不都是四皇子找来的么?甚至我们当中谁家里有什么事情,四皇子私下里不知道帮忙解决了多少!你现在说这样的话,难道忘了四殿下平时是怎么帮你的吗?」 这个学子也没先到自己不过是随口抱怨一句就招来众人围攻,原本三分抱怨也变成了十分, 他梗着脖子叫起来:「四殿下之所以做这么多还不就是为了邀买人心?现在他看我们太学学子的人心已经邀买到手了,就去邀买这些蛮子!照我看,四殿下是个心机——」 「你放肆!」 这些学子们忍不住就在宫里面把这个狂徒暴揍了一顿。 消息被弘昼带过来的时候, 弘历都吃了一惊。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 看着急匆匆赶来的弘昼:「你是不是听错了, 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平日里都小心谨慎得很,为了这次考试小心翼翼, 生怕出一点差错,怎么还会在宫里打架?是哪里来人假传信息了?」 弘昼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弘历的肩膀让他起身:「四哥!快点快点,你过去还能勉强控制一下事态,要是等到父皇知道了,恐怕这批人的成绩都要作废!」 弘历被弘昼拉着走,看见弘昼焦急的表情,他也心下一沉,等到了殿试外面的广场,看见那么多人纠结成一团,边上的小太监们拦都拦不住的样子,弘历的脸色也冷下来。 他提高音量冷冷喝问一句:「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四殿下来了!」 这些打成一团扒都扒不开的学子们立即收手,一个个都不见了先前的「狂生」姿态,束手束脚地站在一边,看起来老实极了。 若不是他们身上皱巴巴的衣衫和脸上的伤口暴露了,恐怕弘历还会被矇骗过去。 此时看着这些学子低头的样子,弘历忍不住上前两步,绕着他们走了一圈,冷笑道:「现在知道在我面前装乖了?先前你们大家的时候不还挺激动的吗?怎么这时候不打架了?打啊,让本殿下看看你们多有能耐!」 弘历自打三年前听了皇帝的醉后真言,在外人面前就逐渐养成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成熟稳健的模样,像今日这般疾言厉色,这些学子们还是头一回见到。 看来四皇子是真的生气了! 他们这些学子们惴惴不安,被打得最严重的的那个学子这时候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捂着自己正在滴血的鼻子,正要开口告状,就见自己面前多了块洁白的手帕。 四皇子亲自递过来一块手帕,温声道:「先擦擦,一会儿我带你去换件衣裳。」 这个人先前对弘历就有所不满,被人群殴之后这种不满更是到了顶峰,可被弘历这么温声一劝,他忽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接过帕子盖在自己脸上,嗫嚅着道歉:「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言语冒犯殿下,所以才让同学们都……」 弘历挑眉,再看其他人神色,就知道这人没有说假话,他想了想,打断了这人的话:「石兼雅,我知道你家里最近有些困难,所以心情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到了最后关头,你却如此冲动,要是影响了接下来的排名,岂不是不美?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若是觉得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当面告诉我。」 第307页 四皇子的态度如同清风朗月一般坦坦荡荡,反倒让这个石兼雅羞愧得无地自容,他低着头说道:「是我不好,我明明是自己没有学到所有的知识,担心自己在殿试上面回答得不好,却怨怼上了殿下,像我这样的人,哪里配被殿下这样挂怀,我,我白读了这么多圣贤书!」 说完,羞愤交加之下,石兼雅大叫一声,试图往边上的汉白玉扶手上面撞过去。 当然没有成功。 弘历的贴身侍卫将石兼雅拦腰抱住,二话不说一个手刀把人敲晕,而后看着弘历等待示下。 弘历嘆了口气,目光再转向众学子,他摇摇头:「我早说过,你们如果碰到困难,一定要来找我,我能做到的事情比你们多得多。何必要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四皇子的宽厚仁爱超出了他们的想像,学子们拜服之下,更多的是不安:「殿下,那我们打架,会不会被取消成绩啊?」 「你们现在知道怕了?」弘历看着这些人,有不少人都比他大许多,这时候跟小学生一样乖乖在前面认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转头对弘昼道,「我进去跟父皇说,你先带他们去换身衣裳洗把脸,再把人送回去吧。」 金銮殿。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看起来是好整以暇地等着弘历,可只要走近了就能看见,皇帝脸上薄薄的怒气。 弘历却是半点儿不怕的。 他神色如常走进来请安行礼:「见过父皇,父皇安好。」 皇帝哼了一声:「朕安好不起来!你的人居然在殿试结束之后就打架斗殴,朕怎么好的起来!」 弘历一听皇帝这话就笑了:「父皇,您也不是不知道,这次太学的人面对那么多竞争对手,一个个心态都快崩了,不叫他们好好打一架,恐怕这口气都出不去呢。您是天下人的父君,就当容忍自己的孩子胡闹一次吧。」 「朕容忍孩子胡闹容忍得还不够多么?」皇帝看了弘历一眼,意有所指,他哼了一声,「算了,朕就当是给你面子,再容忍你一回。」 弘历嘻嘻一乐:「多谢父皇帮我顶住那些御史啦!」 他这一笑起来,依旧是小时候那么顽皮淘气的模样,皇帝看了就忍不住含笑骂了一句:「你这臭小子,也不知道在外面是怎么装模作样的,个个都夸你稳重大方,可在朕面前,还是当年那个小皮猴儿一样。」 弘历被说成是皮猴也不生气,笑嘻嘻转移话题:「这有什么?您看看外面那些学子们,平时走路都要计算一步走多远的距离,恨不得带把尺子来量,但是因为考试紧张,不还打起来了?谁能想到他们平时看起来那么老实呢?」 说到这些学子打架,皇帝眼神就是一暗,他沉声道:「先前那个石兼雅之所以能跟他们打起来,就是因为有人质疑你偏爱那个顿巴土司,弘历,为了那些边陲之地没开化的人,你至于做到这一步么?」 「他们不是未开化,他们是还没有彻底融入我们,」弘历看着皇帝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纠正皇帝的说法,「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他们就能够融入我们,父皇,您相信我。」 皇帝凝视着儿子青春年少、却始终坚定如初的面庞,一时间有些感慨,他还是点了头:「罢了,趁现在还有时间,朕就好好替你看着,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再过几年,恐怕你就没时间咯。」 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弘历却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只是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我会尽快的。」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皇帝挥挥手:「罢了,朕不多留你,你去安抚一下那些学子,再回去看看你母后吧。」 退出金銮殿之后,弘历问了一句弘昼在哪,得知弘昼这时候带着学子们离开皇宫,便摇摇头,往坤宁宫去。 坤宁宫的景致没变,唯一变化的是其间的主人。 皇后被宫女搀扶着坐起来,靠在床边费劲地眯眼睛打量弘历的脸:「弘历来了啊?」 看着现在已经老态尽显、面上全是病容的皇后,弘历心下恻然,上前一步握住皇后的手:「母后,是我。」 皇后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你最近可真是忙坏了,你父皇也是,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了你,也不知道心疼孩子!」 弘历也跟着笑:「父皇这是磨砺我呢,再说了,有不少事情都是我自己想做,父皇也是为了成全我,您就不要怪父皇了。」 皇后笑声连连:「就知道你这孩子心里面最心疼你父皇,是半句不好的话都听不得的,好好好,母后不说你父皇了。难得你来一次,今晚留下来吃饭,再把你母妃也叫来,咱们一起吃饭!」 第110章 这些大臣们该对你寒心了啊 这一次的坤宁宫小家宴也算是人齐。 不仅仅弘历小两口并熹妃来了, 就连弘昼也跟着来,弘历还带着自己的三条爱犬前来,跟众人打过招唿之后,皇帝和弘昼都熟络地和三条爱犬点点头。 这三条犬也算是跟着弘历立下了汗马功劳, 之前弘历经歷过最危险的一次「绑架」, 也是靠着这三条神犬才能化险为夷, 为此, 皇帝后来就再也不对弘历进出到任何地方都要带着爱犬表示不满。 但是现在这三条神犬看起来都远不是曾经那威风凛凛、神气活现的样子了。 只见它们的毛髮也都失去了光泽,眼睛也没有从前那么明润闪亮, 站了一会儿之后就纷纷趴下,露出疲态。 第308页 皇后也是重病缠身、艰难度日之人,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她哀声道:「想不到这么几年下来,你的雪狮子都老了。」 弘历也知道这样,因此近半年来几乎是寸步不离贴身带着它们,可是看着它们日渐衰老,却毫无办法。 隆禧听到皇后的话,勉强睁开眼皮子看看弘历,劝道:「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世间常理, 若不是我们能有此奇遇,我们早就烟消云散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多了和你相处的这将近十年时间, 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弘历, 你不要觉得伤心。」 弘历心中其实相当难过,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也不会表现出来, 便强行逼着自己露出笑容:「是啊,它们已经陪伴了我太久,估计烦都被我烦死了!」 他能开玩笑,弘昼就能迅速接话:「没关系啊,你们要是烦我四哥,来跟着我也行,我肯定没有四哥烦人!」 弘历瞪他一眼:「当我的面儿挖人?你也好意思!」 弘昼依旧笑嘻嘻的:「四哥跟我是什么关系啊?四哥的不就是我的?我才不跟四哥客气!」 皇帝也露了一点笑模样:「你瞧瞧你,自己泼猴还不算,带得你弟弟也跟你学,现在好了,看你弟弟这么难缠,你后悔不后悔?」 一家人说着玩笑话笑起来。 等到菜色上得差不多之后,皇后忽然神神秘秘道:「还有一样菜,是给陛下和弘历弘昼吃的,你们可一定要赏光!」 皇帝有些惊讶:「什么好菜,还要皇后你亲自说这一句?」 皇后故作神秘:「上菜了陛下便知道了。」 在众人好奇的眼光之下,上来一个盖着盖子的瓷盘,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个瓷盘,一会儿揭开之后,所有人都是一愣。 那盘子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烧煳了一点的大饼。 众人愣神片刻,还是皇帝率先开口:「皇后好记性。」 皇后面色蜡黄,但脸上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这还是我听熹妃妹妹说的,当年弘历弘昼两个还小,尚且有孝心亲自做饼给陛下吃,如今过了这几年,孝心仍旧未变,臣妾也心中感嘆,所以让厨房做了这么一张饼来。」 说起孝心,弘历就脸上一红,他抢先站起来:「我来分饼!」 这一次,他主动把烧煳了的那一边扯下来,放进了自己碗中。 「父皇,」弘历微微低头,目光并没有直视着皇帝,他轻声道,「从前是孩儿不懂事,多谢父皇这么多年来,都一直如此包容孩儿。」 他这话说得颇为动情,皇帝看着逐渐长成的儿子,也心生感慨,一时间没有说话。 弘昼此时也跟着起身,对皇帝就是一礼:「父皇这么多年来对孩儿们的关爱,孩儿也铭记于心!」 两个儿子都这般懂事,皇帝心中感慨万千,嘆道:「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父子三人分食了一张简简单单的烤饼,气氛显得极其和谐融洽。 皇后看着他们父子三人,眼眶逐渐湿润:「若是福惠这时候能在,就好了。」 她说起福惠,皇帝就更加感慨:「朕一直以为,只要将福惠带在身边,福惠就不会离开朕,却没有想到,无论朕做了什么,还是留不住他。」 弘历看了皇帝一眼,想到几年前的那晚听到皇帝口中的醉话,明白皇帝知道了事情的最终走向,努力去改变这个结局,却最终没有做到。 这比完全一无所知,更加痛苦。 他沉默不语,然而弘昼的声音却有些哽咽:「我一直觉得福惠是个天上掉下来的仙童,他从小就那么聪明伶俐,又懂事可爱,根本不像是在凡间的孩子。现如今,想必福惠已经回到了天上去,好好做他的仙童了!」 有弘昼这么说,熹妃也跟着说道:「是啊,陛下,皇后娘娘,你们不要太伤怀了,若是福惠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到你们两个为他这么难过,是不是?我们啊,更是要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好好的,才算是对得起已经离开的人啊。」 熹妃这番话说得弘历有些真经,他从没有想过,熹妃的人生态度竟然是如此,望着熹妃那张长出皱纹的脸,弘历第一次意识到:所有人都老了。 不只是三位爷爷,不只是他母后,母妃和父皇也都老了。 在这样的情绪之中,弘历接下来做事就更加稳重,在朝堂内外收穫的赞美声越发不绝于耳。 到了雍正九年,朝野中再也没有了支持其他皇子的势力。 原因无他,三皇子和备受宠爱的八皇子先后死亡,唯一能和四皇子相争的五皇子又摆明车马,唯四皇子马首是瞻。只要有人投到他门下,试图鼓动他去与四皇子相争,他便暗中收集证据,将这官员违法乱纪之事报给皇帝,为此,还剷除了不少贪官污吏。 让弘昼得了个「铁面皇子」的称号。 「怎么,最近御史台那边又缺业绩来找你了?」弘历这时候已经稳重得很,但见到弘昼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句玩笑话,「你不是告假了,不好好在家里陪你的福晋,跑回来上什么工?」 弘昼脸上一红:「四哥,你就知道开我的玩笑!」 弘历放下手里面的摺子,站起身来:「好,我不开你的玩笑,我就是想问问你,这石御史和你关系这么亲近,现在有人告他以权谋私、剷除异己,你怎么看?」 第309页 弘昼一跺脚:「这都是没有的事情!石兼雅是个什么狗脾气,难道四哥你不知道?他当年就能因为觉得你不公平、在殿试当天打架,现在做了御史,更加是一张嘴口无遮拦,见人就骂。可是这样的狗脾气,又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剷除异己的事情?」 「也是,他这样的脾气,别说剷除异己,就算是他的至交好友做了他看不过眼的事,也是一样会被他骂的,」弘历失笑,摇了摇头,「这种人,往好听了说,叫做铁面无私,正好跟你这铁面皇子的名头相符合。」 弘昼无语:「都这时候了四哥你还拿我开玩笑呢?石兼雅被人抓到刑部大牢,他树敌无数,现在这时候还不知道在牢房里面吃了多少苦头呢!四哥,你若是不出面把人提出来,恐怕石兼雅要死在牢房里面!」 弘历这时候依旧笑着,只是眉眼间掠过一丝冷意:「是么?老师当年收拾过的刑部,如今又一次故态復萌了啊。」 见到弘历这样笑着,弘昼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四哥,你快别笑了,你这笑的我有点儿害怕。」 「这就怕了?」弘历瞥了弘昼一眼,懒洋洋道,「我还指望你去捞人呢。」 于是乎,刚刚新婚不久的五皇子弘昼就被一封圣旨指去了刑部做主官,虽然刑部尚书仍然在位置上,但谁敢拦着这个被圣旨指来的五皇子? 弘昼到位之后,第一件事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放出御史石兼雅,而是将所有的死刑犯的卷宗都翻了出来,要所有人的刑部官员们参与其中,把这些案子再翻一遍。 这样的工作量使得刑部上下怨声载道,反对的摺子雪花一样飞到御前。 皇帝翻过一本又一本摺子,抬眼看看乖巧坐在一旁的弘历,哼了一声:「怪不得你这么一大早过来卖乖,原来在这儿等着朕呢!」 弘历依旧是一脸的乖巧,他笑道:「父皇,刑部这些年来行事越发嚣张,断案也越加酷烈,民间早有怨言,这一次正好借着弘昼,好好管一管他们,不然,这世间的冤魂又不知道多出多少!」 皇帝看着说话时露出冷笑的弘历,摇摇头:「你这孩子,你老师还说你是君子端方、润修于内,朕真应该把你老师叫来,看看你这杀气腾腾的样子!」 弘历就扁扁嘴:「就算是老师来了,也只会贊同我的!老师本来也觉得刑部这般行事有些过火了。」 皇帝见儿子固执,嘆了口气:「朕知道你仁爱,一心想着百姓,可是弘历,照这么下去,这些大臣们该对你寒心了啊,你这样做法,不就是不把大臣们的利益放在眼里了吗?哪怕是有弘昼故意折腾自己的名声又有什么用呢?你知道朕帮你压了多少摺子么?说你独断专行、任人唯亲!枉顾朝廷命官的利益!」 第111章 弘历,你现在竟敢做起朕的主来…… 皇帝的声音中透着愤怒和失望, 苏培盛伺候着,手都哆嗦了一下,差点儿拿不稳拂尘。 弘历却一点儿都不怕,他的眼睛相当明亮:「可是父皇难道也认为我错了么?如果父皇也认为我错了, 今天就不会让我来这里了。」 他坦荡地看着皇帝, 两人目光相接, 还是皇帝率先败下阵来, 他苦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现在是越来越不好骗了。」 弘历顽皮一笑:「不是不好骗, 是父皇对我好,我心里清楚,我知道父皇不会帮着那些不讲理的老顽固欺负我的!」 「都多大的孩子了, 还这么说话,肉不肉麻?」皇帝一边说着嫌弃的话,但眼角眉梢分明染上了笑意,他将手里面的摺子反过来盖在桌上,道,「朕还能帮你压两年,不过这两年的时间, 也足够你的人起来了吧?有了帮手,想必你将来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苏培盛胆战心惊听着皇帝轻描淡写说起四皇子的势力,一边看四皇子的反应。 但见弘历谈笑自若:「那可不行, 父皇您还得多照拂我几年呢!我要是离了您, 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皇帝笑着骂了一句:「收起你那些肉麻的话!朕不吃这一套!不过你母后那边, 还是要多替朕去看看她。」 弘历应声。 他最近这段时间,除了处理政事,忙着的就是去坤宁宫陪伴皇后, 谁都看得出来,皇后身体虚弱,已经时日无多,每一天都是在跟阎王爷抢时间。 这日他在坤宁宫中时,皇后难得的精神好,陪着弘历说了半天话,又把富察氏叫来,叮嘱许多:「弘历这孩子,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实际上心里面压着事儿呢!你做他的福晋,就多多包容他吧,将来他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也不要跟他计较,你们毕竟是一家人啊。」 弘历看着皇后,心下恻然,他派人去请皇帝来,此时是在等时间。 皇后浑浊的目光又转向弘历,她招招手,弘历便凑过来,皇后将富察氏的手盖在弘历手上,费劲地说道:「弘历,母后的弘晖早早离开,母后承认,一开始是因为弘晖移情于你,可是后来母后发现,你是你,弘晖是弘晖,没有人能替代弘晖,同样,也没有人能替代你。」 皇后竟然知道! 弘历勐地睁大眼睛,看着面青唇白的皇后,一时间忘了言语。 而皇后说完这一局,明显有些费劲了,她深深吸了几口气,道:「不只是我,你父皇也是一样。我知道弘时跟你说过什么,但是弘历,他说的都是假话。」 第310页 「你父皇,你父皇一辈子没有说过软话,但是你父皇对你的关心,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皇后抓着弘历的手,她手上的温度有些凉,凉到弘历想退缩,「你父皇心里面,你是最重要的孩子,当年你在鄂尔泰那里失踪的时候,你父皇一夜之间就长出了白髮,我看得清清楚楚!」 弘历心中一痛,他不禁回忆起来,在他的记忆当中,皇帝的确是在他回来之后就有了白髮,而他离开京城之前,皇帝分明什么白髮都没有! 一直以来,他都将弘时的话记在心里,对皇帝的态度始终存在心结,可是,父皇的白髮,原来竟然是那时候长出来的吗? 弘历尚且在震撼当中,而皇后的话却没有就此停下,她声音降低,但语速却加快了:「后来鄂尔泰写摺子过来,说你平安无事,你父皇当下没说什么,但那天就下摺子免了云贵两地一年的赋税!后来我还听说,你父皇夜里去了祖宗先祠,我想,你父皇应该是去求先祖保佑,保佑你从此以后无病无灾吧?」 皇后的神态相当虚弱,她已经坐不住了,靠着靠垫都在往下滑,弘历连忙倾身向前,将皇后扶住:「母后,您快别说了,歇一会儿吧。」 「不,有些话,现在不说,将来或许就没机会说了,」皇后坚持自己的想法,她望着弘历,似乎是要将弘历的脸牢牢记在心里,「你知道吗?哪怕福惠是被陛下亲自养在身边,可福惠生病的时候,你父皇也并没有向先祖祈求过,他这样骄傲的人,一生当中若说有什么时候祈求过上天,那就只有你了。」 皇后看着呆若木鸡、大受震撼的弘历,深深嘆了口气:「就连我儿弘晖,也未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因此,你若是信了弘时说的那些话,说甚么你父皇真正疼爱的是弘晖而不是你,这就大错特错,就是被弘时骗了!」 听到这里,弘历几乎已经忘了唿吸,他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件事,他能体会到父皇母后对他的偏爱,可是越是能体会到这样的偏爱,他就越难控制自己不去想当时弘时说的话。父皇和母后越对他好,他就越想着,这样做是不是透过他去看弘晖?是不是因为曾经没有做到对弘晖好,所以才来加倍对他好? 可是现在皇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因为弘时说了假话! 弘历只觉得自己鼻头一阵酸楚,他声音都有些发颤:「可是,可是父皇为什么没有说过?」 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弘历这时候又像个孩子一般,皇后眼中流露出怜爱神色,她费力地抬手摸了摸弘历的脑袋:「傻孩子,这样的话,你父皇怎么说得出口呢?他是君父啊,君父对于皇子,只能有威严,如何能有偏爱呢?」 弘历摇摇头,他想要开口,但嗓子却被堵住了,这时候,富察萱收拢手指,轻轻握住了弘历的手。 她的目光看过来,透着理解和支持。 弘历惶惑不安、痛苦烦躁的心情忽然就被安抚了。 「陛下!」 皇帝收到弘历的消息,匆匆赶来,见到皇后之后,就颇为沉重地问了一句:「皇后,你可还有什么别的愿望?」 皇后见到皇帝的脸,也费劲地笑了起来,皇帝走到近前,任由皇后艰难抬手,将他和弘历的手放到一处:「臣妾没有什么别的心愿,只希望能见到陛下和弘历父子和睦,臣妾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完,弘历和皇帝对视一眼,两人心情都相当复杂,还是弘历先开口:「父皇……」 皇帝的眼神也难得有了波动,他凝视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分明还能够从弘历脸上看到当年那个孩子惶惑不安的模样。 皇帝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有话想说,但还没等到他开口,皇后脸上流露出欣慰神色,她闭上眼睛,眼里最后一丝光芒也彻底消散。 「娘娘!」 「娘娘崩了!」 在一片慌乱的哭喊声中,弘历最先察觉到的就是皇后的手一点点失去温度,他愕然地看着皇后平静的、带着笑意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还是皇帝默然片刻之后,抬起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弘历的手背,用眼神安慰弘历之后,他站起身来,又恢復了帝王冷酷无情的模样:「传旨下去,皇后崩逝,即日起,宫中三月不得祭祀奏乐!」 皇帝的背影看起来依旧相当坚定,但不知为何,弘历却分明从这背影当中看出来了几分孤寂和落寞。 他心中茫然又痛苦,然而另外一双温暖的手却包裹住了他的手。 弘历抬眸一看,见到的就是富察萱温暖关切的眼神:「弘历,你没事吧?」 「我没事,」弘历先回答了富察萱一句,而后嘴唇紧抿,看向富察萱,「今日母后这边,要辛苦你了。」 皇后的祭礼是宫中大事,所有人都参与其中,皇子郡王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重担便落在了两位福晋身上。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富察萱就瘦得脱了相,就连一向精明强干的皇帝也突发疾病,宫中迅速被一片阴云笼罩起来。 清晨。 弘历醒过来之后,轻手轻脚试图不吵醒富察萱,但他才一起身,富察萱便皱眉睁开眼睛,迷迷煳煳就开口劝道:「弘历,你再休息一会儿吧,现在天色还早呢。」 弘历低声道:「昨天晚上是弘昼守着父皇,我要快点过去把弘昼换下来,不然父皇看他恐怕也总不满意。」 第311页 富察萱这时候已经清醒了许多,她也坐起身:「那你小心一点,父皇近来疾病缠身,难免脾气急躁,你……」 弘历失笑:「我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跟小孩子一样,会跟父皇吵架吗?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倒是你,你为母后守灵这么久,还有不少命妇说你的闲话……」 弘历说到这里,脸上出现了一点阴霾之色,富察萱忙露出笑容,安抚地拍拍弘历的手背:「你别生气了,她们每日里要进宫跪着为母后守灵,心中难免有怨言,并不是针对我一个,就连对弟妹也是如此呢。弘历,你不要担心我,你知道我的,这些事情我都能应付得来,你呀,就好好陪着父皇吧。」 天气转冷,弘历出来的时候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激得一个寒颤,弄得德胜和库巴紧张不已,问要不要请御医。 弘历摆摆手,满不在乎:「我哪里就这么脆弱了?还是快点去看父皇要紧。」 他赶到干清宫,外面看守的殷公公一看见弘历过来就如见救星,借着行礼的功夫小声提醒他:「殿下您来了就好了,从昨天后半夜起,陛下就大发脾气,如今已经是折腾了半宿呢!」 弘历脸色不变,只是匆匆一拱手示意自己领情,便往里面赶去。 果然,还没进到最里面就听见皇帝苍老的声音蕴着怒气。 「朕就知道,你这不孝子,就是等着朕生病的时候来气朕!」 「哗啦!」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听起来更加刺耳,弘历加快步伐冲进去,老远就大声请安:「父皇,儿臣给您请安了!」 弘历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到弘昼膝盖边上的碎瓷片,弘昼人还跪在地上,但周边却是一片狼藉,弘历泰然自若,吩咐旁边跪着的小太监们:「你们都不知道收拾下这里么?弄得乱糟糟的!快快收拾干净之后就都出去,免得待在这里让本殿下气闷!」 这些宫女太监本来就是提心弔胆服侍喜怒无常的皇帝,如今得了这个出去的时机自然是高兴不已,小心将被皇帝砸在地上的瓷器摆件一一收拾了之后,便立即退出去,一时间,屋子里面就只剩下苏培盛还陪着这天家父子。 皇帝靠在床上,手边还摆着奏摺,他盯着弘历的脸看,脸上阴晴不定,忽然冷笑一声:「好啊,弘历,你现在竟敢做起朕的主来了?」 第112章 完结终章,新文清穿公主连载中…… 弘昼原本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闻言却膝行两步,上前望着皇帝:「父皇,您怎么能这么说?四哥对您多有孝心,难道您看不出来么?」 弘昼不说话还好, 一说话, 皇帝就更加生气了一般, 怒气沖沖瞪着弘昼:「弘历有没有孝心, 难道还要你来教朕不成!给朕滚出去!」 弘昼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说, 但弘历却悄然拉住了弘昼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弘昼忍了忍,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面没有其他人之后, 弘历方才犹豫着上前,问道:「父皇,你这次,当真连弘昼都不打算告诉么?」 雍正九年,皇后崩逝,皇帝也身染怪病,变得喜怒无常起来, 就算是对先前无比宠爱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也多有责骂,反而对废太子之子宠爱有加,甚至说出了「若你是朕的孩子」这样的惊人之语! 于是另外一伙人蠢蠢欲动起来, 试图在废太子之子弘皙身上押注, 来博得惊人回报。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京城内外风起云涌,原先定下的火耗归公一策也逐渐有了废弛之姿,而弘皙出入宫禁, 得意不已,俨然有皇帝继承人的模样! 但四皇子弘历的支持者甚重,不少人虽然才通过科举进入了官场、位卑言轻,但各地的声音却从阿里都不绝于耳。弘皙得意忘形之际,对这些翰林学士出手,暗地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读书人,终于被这些读书人收集了证据,一举告到了御前! 皇帝震怒,责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散司共审,令张廷玉朱轼作为主审官,查出弘皙背后结党营私、贪污公款,谋害他人等等罪状,最终列出三十九条罪状,因其宗室身份免除一死,发往宁古塔流放。 经此一役,四皇子算是彻底没有了任何竞争对手,皇帝也藉机将绝大部分蠢蠢欲动的势力彻底拔出,天下迎来了难得的风平浪静时期。 在这段时间里,弘历除却自己待在京城帮着皇帝处理政事之外,手下许多得力助手都已经登上了至关重要的位置,像最早还对弘历有所不满的石兼雅,已经凭藉自己铁面无私、无所畏惧的个性,在御史台占据了一席之地。从边陲之地杀出重围的、曾经的土司顿巴,而今也领了知县一职,能够正大光明回到曾经的苗寨去统治寨民。 临行之前,顿巴还专门派人来请弘历赴宴,在席间激动不已,对弘历道:「殿下,当年我们将您视作仇敌,甚至有人里应外合伤害您,可是您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们,您不计前嫌,帮我们搭建平台沟通,帮我们找来老师教我们读书写字,教我们汉话,这样的恩德,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他激动地拿起酒壶就直接往自己嘴里倒,看得席间不少人都目瞪口呆,发出轻唿声。 弘历忍俊不禁,含笑道:「好了好了,这又不是当年我办的品鑑大会,你没必要一下子喝这么多。」 说到这个品鑑大会,顿巴也露出笑容:「多亏了殿下的品鑑大会,当年我对殿下您有偏见,觉得您这样的贵人从来不会把我们普通人放在眼里,觉得您一定是高高在上对我们不屑一顾,就算是办这个品鑑大会,也是为了嘲笑我们的东西。可是,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您办这个品鑑大会,完全就是为了打破我们之间的偏见,让我们好好交流,让我们知道,原来汉人也可以和苗人做生意。」 第312页 身边不少官员都开始赞美起弘历来,弘历却摆摆手:「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你在这么说下去,我都不敢认了。当初没有我,你们不也跟都城的百姓交换糖油盐粮这些东西么?我没做太多事。」 顿巴摇摇头,刚想辩驳,却被另外一个小官抢了先。 那小官站起来,首先就激动地沖弘历深深鞠躬:「殿下实在是太谦虚了!殿下您宅心仁厚,心系苍生,若不是您派大人们深入民间,体察各地民情,许多地方的灾祸都会被瞒下去!小人的家乡金县,从前连年大雨都没有受到任何重视,就是因为殿下您了解到了,给我们拨款拨粮,我们金县才好起来!可是这样的好事,您却从来都没说过呢。」 不只是这个小官激动,别的小官也相当激动,争先恐后说起来:「还有小人的家乡,从前碰到了旱灾,也是殿下派人拨粮的!」 「我们那里的大人为非作歹,鱼肉乡里,还收买了知府大人,本来我们都以为毫无希望,可没想到殿下竟然真的愿意管这桩事,帮我们剷除了贪官!」 …… 听着身边说自己好话的人越来越多,弘历摇摇头站起来:「这不都是我的功劳。」 四皇子站起身,神色温和,声音却一下子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继续说道:「我只有一个人,看不到这整个世界,我能做的任何事,都是因为由你们帮助我,所以,你们不用谢我,要谢谢你们自己。」 「正是因为你们心中对这个世界还存在着热爱,你们当初的梦想还没有熄灭,因此,你们才能够做到这些,」弘历平静地说着话,神色也动容起来,他望着这些目光闪闪发亮的年轻官员们,对着他们拱手一礼,「我弘历,在这里谢谢你们为百姓所做的一切。」 四皇子抬手一礼,其余人本来就激动不已,闻言更是胸中豪气顿生,恨不得当场就把自己的一副身家性命全都舍给四皇子,好多谢四皇子这知己之情。 读书人至情至性,跟四皇子互相行礼之际,已经感动得泪流满面,不少人哽咽道:「四殿下如此待百姓,我等也要如此待百姓!」 「黎民百姓,便是一国根本,四殿下爱民如子,怎能叫我们不羞愧呢?」 弘历的言语都是出自内心,也没有想到这些读书人一个个如此激动,三言两语就哭起来,甚至有人借着酒意跳舞,也有人借着酒劲和身边的同僚抱在一起,为了理想和现实痛哭流涕。 他笑着摇摇头,退了出去。 在门边看着这一屋子涕泗横流的「理想者」们,弘历微微笑了一下,吩咐其他人:「你们把诸位大人都看好了,不要让他们酒后受伤,不然,岂不是耽误他们继续为百姓做事?」 四皇子的交代没有人敢不听,但顿巴却迎了过来:「殿下,这次多谢您把我调回都城,我本来以为……您会阻止我,至少,这和陛下所设想的……至少,我不是流官。」 顿巴说话还依旧心直口快,弘历却不以为意:「你是什么官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现在能够了解我的一片苦心,你的寨子寨民能走出来,我知道,但是这远远不够。」 四皇子的双眼如同星星一样明亮,现在这颗星星就降落在顿巴眼前,带着神灵一样的悲悯。 「我希望你能够带着更多人走出来,你可以做到么?」 时如流水,雍正皇帝一天天衰老,但国家却越来越强盛,很快便到了十三年,皇帝下旨宣布传位于四皇子弘历,是年,改国号为干隆。 年轻的帝王穿着明黄色龙袍,头上戴着冕旒,一步一步缓缓踏上台阶,目光凝视着面前那张宽大的座椅。 龙椅之上,栩栩如生的金龙瞪着龙目,目光炯炯盯住了弘历,似乎是在和他对峙。 弘历脚步停顿片刻,而后微微一笑,转身坐上了龙椅。 属于他的时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