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气素霓生》 第1章 有女天降 大旗王朝第二任皇帝李鸿鹄自登基以来,就沉湎女色,荒废朝政,弄得权臣当道,民不聊生。 表面上虽然看起来依旧蓊蔚洇润,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少年张崇义初到永安城,就被浮华盛景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震惊的是,从幽州一路走到京城,沿途所见百姓生活困难,许多地方萧条而残破,遍地都是拦路乞讨的褴褛乞丐。 然而永安城却是这般穷奢极欲。 他刚安顿好客栈,放下行李马匹,简单用完晚餐,趁着尚未宵禁,便在客栈附近的热闹街市信步闲逛,舒缓连日来的旅途疲惫。 逛了约摸半个时辰,忽地人有三急,瞅着旁边有条幽深逼仄的巷子,巷口没有灯光,里面深不见底,他艺高人胆大,贴着墙壁摸黑缓步进去。 走了大概三十来丈,顺势往左拐个弯,借着月光看见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四周矗立着极高的围墙,别说人影,便是鬼影也没见到一个。 他撩起衣衫准备解手,忽地察觉到后方气流涌动异常,一道朦朦胧胧的人影从高高的房顶飘然落下,姿势竟然极美。 张崇义吓得赶紧系好腰带,回头看时,依稀瞧见是个身材丰腴的女子,穿着深色衣衫,身上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那女子见到张崇义时,二话不说就提着匕首迎面刺去,娇斥道:“哼,你这狗腿子倒很厉害,竟然提前堵在这里。” 张崇义心想这闹得是哪出,哪有人如此蛮不讲理,萍水相逢就拔刀相向? 他见那女子轻功颇有功底,原以为会有些棘手。 然而她出手的招式却极为生疏拙劣,分明是个武学的门外汉,顺手拿住她的手腕,但觉触手温软如玉,肌肤细腻柔滑,借着微光看清楚了她的脸庞,不由怦然心动。 此女看着大概十七八岁,长相当真是美若天仙,一双夜明珠似的大眼睛,顾盼之间极为灵动,加之身材圆润饱满,胸前傲人景观令人喷血。 他一惊之下慌忙松开她的皓腕:“姑娘,你是不是有所误会?我和你初次见面,你为何要对我动刀子?” 那少女直勾勾盯着他:“你不是朝廷鹰犬?” 张崇义缓缓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来京城游历的江湖人。怎么,你正在被朝廷官兵追捕?” 幽州张家百年来自成独立王国,与当今大旗朝廷的关系极其微妙,张崇义偷偷来此已是不该,自然不愿与朝廷官兵发生龃龉。 他听说这少女被朝廷追捕,猜测她多半是被通缉的在逃犯人,不想与她有所牵连,随便应付两句,就想溜之大吉,尽快远离这个来历不明的大麻烦。 转身欲行时,忽见四面高墙之上气流翻滚,四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纵身跃下,各据一角,将张崇义及那少女围住。 少女哼了一声,缓缓靠近张崇义,轻声道:“公子,求你救我。” 张崇义心想:“苦也,虽然看不清楚他们的容貌衣衫,但从一跃而下的架势可以判断出,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武秀中阶。 敢在京畿重地如此嚣张跋扈的蹿高伏低,他们肯定不是江湖中人,多半是朝廷的官差。” 他不想跟朝廷的官差动手,正要出言解释缘由,右前方那家伙用鸭公嗓声音低声斥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连她都敢碰,你怕是活腻了。” 他不给张崇义辩白的机会,双拳虎虎生风,纵身扑来。 作为张家嫡子,张崇义从小在兵营里长大,虽说不想在京城惹是生非,但别人若是欺上门来,他的一身武学修为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对方如此盛气凌人,他也就不客气了,侧身让过那人的拳头,反手就是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将他重重震退,算是小惩大诫。 双方并无血海深仇,张崇义没有痛下杀手。 那四人乃是朝廷武英阁豢养的江湖豪客,平日在京城狐假虎威惯了,三品以下官员都不敢招惹他们,今日竟被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给欺负了,这口气焉能咽的下来? 右后方那个瘦瘦高高的汉子恶狠狠骂道:“反了反了,竟然敢跟武英阁的人动手,你想造反吗?” 嘴里骂骂咧咧,顺手抽出腰间的雁翎刀,迎着张崇义后背斩去。 这些武秀中阶虽说达不到气息外放的气胜水准,但拳脚功夫也算是不错了,刀气滚滚袭来,非常凶猛。 张崇义十三岁敢独自策马冲进青奴草原查探敌情,一个人就敢追着青奴的斥候伍追杀,被这伙武英阁的人点燃了怒火,脚尖微微点掠,向前两步避开那慑人的刀锋,厉声质问道:“你们还真是无法无天,一言不合就敢动刀杀人,难道京畿重地没有王法吗?” 那高个子一刀落空,已看清张崇义武功在他们之上,却毫无惧意。 这些年他们仗着武英阁的名头,仗着背后有朝廷撑腰,不知弄死了多少气胜境高手。 眼前这小子显而易见是初出茅庐的雏儿,多半连血腥都没见过,更是毫不放在心上,反手又是一刀迅猛劈去,趾高气扬道:“我们就是王法,劝你最好束手就擒。” 另外三人仿佛心有灵犀,同时抽出雁翎刀,从三个方向砍向张崇义,反而将那位少女晾在一旁,她成了无关的看客。 那少女瑟瑟的后退两步,明亮的眸子偷偷打量着那条幽深的巷子,随时准备夺路而逃,只要逃进人潮汹涌的主街道,就能借着人群摆脱追踪。 张崇义刚才只是微微动怒,想要痛扁他们一顿出口气。 此时见到他们刀刀都是致命的杀招,终于触动杀机,深深吸了口气,电光石火之间,从刀光之中的缝隙处斜斜滑步溜走。 一柄锋利的刀刃擦过他的额头,一柄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后背,当真是险到了极致,也妙到了极致。 他一步逃出刀圈,转身提脚踹翻一人,猿臂轻舒,以不可思议的手法夺过敌人的雁翎刀,顺手就想劈死一个浓眉大眼的家伙。 却听到那少女一声惊呼,张崇义猛地惊觉,知道若是在此杀死武英阁的人,接下来怕是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刹那间横转刀刃,用刀背重重的敲在那人的太阳穴上。 那人闷哼一声,软软的昏倒在地。 那个瘦高个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轻轻,不但武功奇高,临敌应变着实惊人,翻覆之间气息运用妙到毫巅,不像是初出茅庐的雏儿,连忙道:“臭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可知道武英阁是什么地方?你敢打伤武英阁的人,就不怕满门抄斩吗?” 张崇义眼神中散发出慑人的光芒,用舌头舔舐着寒光灼灼的刀锋,沉声道:“我当然知道武英阁是什么地方,不过是皇帝老儿豢养江湖败类的地方罢了。 我本不想招惹你们,但是你们欺人太甚,一言不合就想乱杀无辜,我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你们不知死活,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刚想喝问:“你可知道这女子是什么身份?” 张崇义却懒得再跟他多说废话,一刀向前挥出,激的四面气浪翻涌,那人慌忙举刀格挡,张崇义却举起左勾拳砸在他的脑门上,又打晕一人。 接着如法炮制,将剩余的两人打晕,讥笑道:“一群没本事的丧家之犬,在这京城里狐假虎威,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 他扔掉雁翎刀,转身就走,看都不看那少女。 这女子美得惊心动魄,多看一眼就多一分恋恋不舍。 那女子本想向他道谢,见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十分地粗鲁无礼,微微露出愠怒,但怒意转瞬即消,踌躇片刻,一言不发的跟着他走出陋巷。 张崇义虽不知道她的身份,却知道她肯定是个大麻烦,不愿跟她牵扯太深,也不多说,转出巷口后,忽地身形微晃,凭空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那少女见他瞬间原地消失,知道他故意躲避自己,恨得直跺脚,轻声骂道:“没礼貌的东西。” 四处张望一番,迅速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张崇义的客栈相距不远,离开暗巷后,很快就回到客栈的房间,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茶,回想那美女的绝世美貌,正在怔怔发呆。 眼见夜色渐浓,他感到睡意袭来,准备关窗休息,长臂刚伸出窗外,外面气流忽然涌动异常,一个黑影如鬼似魅掠来,意欲钻进房间。 以他的身手,想要拦截来人本来易如反掌,可那股淡淡的清香着实是刻骨铭心。 他在兵营里受过严格的斥候训练,辨别香味乃是看家本领,从香味就判断肯定是那陋巷里的美女。 他侧身让开,那美女如狸猫一样冲进客房。 一柄散发着寒气的匕首指向他的胸口,对方出言恐吓道:“不许动,不许吱声,否则一刀捅死你。” 张崇义不禁苦笑道:“你为什么总喜欢用刀子威胁别人呢?” 那少女微微怔了一怔,仔细打量过后,慢慢的缩回匕首,轻声道:“怎么又是你?这是你的房间?” 张崇义暗自苦笑,这美女形象气质堪称天仙,她的身份肯定不同凡响。 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短短一个晚上,两次不期而遇,难道是缘分么? 他心不在焉地点着点头,顺手关上窗户。 那少女对他似乎并不反感,在对面的长凳坐下,瞧见桌上摆放着茶具,也不管茶水是否凉透,倒上一杯茶就一饮而尽。 喝完一杯似乎不太解渴,又连喝了几杯。 喝完茶后,默默想着心事。 第2章 青衫宛丘 两人隔桌对坐,彼此沉默。 万籁俱寂中,忽然听到外面马蹄声响,张崇义侧身将窗户推开一线,看到街上涌来一队队铁甲鲜明的精骑,在大张旗鼓的搜寻着什么。 附近的房顶上,不时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高手跳来跳去。 张崇义终究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询问道: “这位女侠,你叫什么名字,到底犯了什么事呀?能不能跟我说说?” 回答他的只是沉默,美女连姿势都不曾改变。 “女侠,美女,你说句话好不好?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呀。 我甘冒奇险打晕武英阁高手,又留你在房内,要是被他们逮住,估计会死得很惨,你好歹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让我死也有个念想。” 或许是已然想通,美女的表情略微松动,深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少年缓缓道:“我不是不想说出我的名字,我怕我一旦说了,你会被吓死的。” 张崇义已有心理准备,坦然道:“你不妨吓一吓,看看我的胆子到底有几斤几两,会不会被吓死。” “我叫郦宛丘。” 嘶!一口凉气涌进胸臆,他突然感到牙疼,很快蔓延到头疼和蛋疼,双手揉搓着太阳穴,严肃地确认一遍:“是那个郦宛丘?” 自称为郦宛丘的美女道:“天底下只有一个郦宛丘,独一无二的郦宛丘!” 半个月前,在一家酒楼里,张崇义曾经听说书先生讲过郦宛丘的故事。 郦宛丘,潭州郡守郦元乐之女,今年十七岁,生的国色天香,有倾城倾国之容貌。 今年元宵节的青梅煮酒评上,当世第一名士许鹤评选出四大美人,号称“东梅”“西竹”“南丘”“北岭”。 南丘,郦宛丘。 由于她的艳名远播大江南北,皇宫里那位天子闻风而动,一道诏书下到潭州郡,欲纳宛丘入宫为妃。 宛丘的父亲、潭州郡守郦元乐接诏大喜,屁颠屁颠安排送女进京,派出多达七百铁甲护送。 车队所到之处引起轰动,无数春心荡漾的少年中年老年老色批,都想亲眼目睹“青衫宛丘”风采。 最近一个月,大旗王朝茫茫万里疆土,郦宛丘的车队乃朝野江湖焦点,也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不是已经被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预定,即便是有七百铁甲贴身护持,这支车队恐怕很难到达永安城,半路就会被野心勃勃的诸侯拦路打劫。 然而那位名动朝野江湖、即将成为天子女人的绝代佳人,此刻坐在他的面前。 傻子都能猜到,她是逃出来的,难怪那些武英阁的高手要追捕她。 “怎么,怕了?”郦宛丘有些幸灾乐祸。 张崇义不由为之气结,愤愤道:“郦小姐,郦女侠,你逃就逃了,钻进哪个房间不好,偏偏要钻进我房间?这不是移祸江东吗? 我刚刚救了你一次,你不思报答也就罢了,怎么还来连累我呢? 你要是被朝廷鹰犬从我房间搜出,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必死无疑。” 郦宛丘呵呵冷笑道:“怕死?那你直接把我送出去吧呀。” 张崇义撇嘴道:“送?怎么送?我刚打晕四个武英阁的狗腿子,这时候去自投罗网么? 就算此时把你交出去,他们也会把我大卸八块,难怪别人都说红颜祸水,这可不就是祸水。” “呸,你才是祸水。”郦宛丘用手抚摸鬓角青丝,又去斟冷茶。 张崇义没有点亮烛火,房里的光线有些黯淡,好在门外还有过道上的灯笼,窗外还有明亮的透过纱窗。 待见张崇义陷入沉默,郦宛丘饶有趣味道:“这位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张崇义神不守舍道:“姓张,字甫田,你就叫我张甫田吧,我是幽州人氏。” 张甫田是他行走江湖时的化名,毕竟张崇义这个名字有些敏感,容易被朝廷盯上。 两眼泛光的郦宛丘如同发现救命稻草,追问道:“你是幽州人,姓张?那你是否认识镇守幽州的张道冲大将军?” 张崇义眼中掠过异芒,沉吟片刻,摇头道:“不认识,我就是个破落的江湖游侠。” 顿感失落的郦宛丘神情黯然,仿佛醒悟到那根稻草终究不可依托,神色凄苦:“哎,我就知道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刚好能够遇到张家的人。” 被勾起好奇心的张崇义诧异道:“遇到张家人又怎么啦?你是皇帝垂涎的女人,镇北大将军敢收留你吗? 你今天逃出驿站,可是在这座永安城里,你能去哪里呢?” 她轻咬性感的红唇,像是下定决心,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张崇义乃侯门公子,一眼就瞧出这块玉佩像是宫廷之物,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估计价值不菲 她将玉佩轻放桌上:“这块凤形佩是那皇帝老儿派人赏赐给我的,西域贡品,触手温润,冬暖夏凉,市价至少可以卖千两黄金。我们做笔交易,你送我出永安城,这块玉佩归你,公道吧?” 张崇义撇了撇嘴,慢腾腾摇头道:“这种断头的买卖,再多的钱也是有命赚没命花。” 失落的郦宛丘收起凤形佩,冷笑道:“这不是一桩买卖,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要是被朝廷逮住,你也难逃一死。 只要你能送我离开永安城,我们都有活路。” 张崇义没好气道:“你说的倒是轻巧,这里是什么地方? 铁桶般的永安城呀,御林军三千员,城卫军三万员,各衙门豢养的江湖高手满地走,你以为是你想走就能走的?真是异想天开。” 郦宛丘幽怨道:“大哥……” 张崇义赶紧做个打住的手势,连忙道:“这位小姐,在下今年十六岁多一点,再过两个月才满十七岁,貌似比你略小一些,你别叫我大哥。 我这人天生铁石心肠,你的美人计不好使。” 郦宛丘噗嗤娇笑,满脸不可思议:“你才十六岁?可是你明明这么高大威猛,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威武不凡,成熟稳重……” 张崇义双手怀抱胸前,摆出一副“这马屁拍的好,你继续吹捧,我乐在其中”的无耻架势。 那副欠揍的表情立刻让郦宛丘失去了动力,拎起杯子就要投掷,吓得张崇义连忙摆手道:“别别别,手下留情。” 真是流年不利,怕啥来啥,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二人顿生警惕,张崇义隔着房门道:“谁呀?” 客栈胖老板的声音在门口悠悠响起:“公子,是我呀,掌柜的。我知道您还没休息,可否开门让我进来说话?” “有什么事吗?” “公子,您开门说话吧,有事与您商量!”胖老板的语气近乎哀求,但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张崇义与郦宛丘对视一眼。 在京城住店要登记户牒,他来的时候只登记过自己一个人,如今突然多出一个绝色美女,要是被胖老板看见,肯定会偷偷报官。 急忙示意她去床上躺着,蒙好被子,郦宛丘也怕被人发现行踪,迅速蹿进被窝,面朝里边以被蒙头。 张崇义打开房门。 门才半开,那胖老板鬼鬼祟祟挤进来,反手将房门锁上,扑通跪倒在地,抱着张崇义哀哀哀求道: “这位公子,小的不知道您是谁,也不知道您收留的那位客人是何方神圣,您不用告诉我。 我听说今晚城卫军和大内高手今晚到处找人,已经搜捕了几条街,随时会搜到我这儿来。 瞧着他们大张旗鼓的架势,你收留的这位客人身份非同小可。 小的一家人在永安城谋生,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那座皇城里的人,求求您大发慈悲,让那位客人赶紧走吧。” 心中巨震的张崇义,一脸狐疑地凝视着胖老板,很想把他的心肝脾肺肾看穿,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房间里藏着一个人?” 那胖老板道:“公子呀,你那位客人从窗口钻进来的时候,我恰好在外面打扫卫生呢,不小心看到啦。” 张崇义自然不信他的鬼话,抬头四处张望,冷冷道:“真是鬼话连篇,我要是没猜错,这些客房应该藏着一些听风筒吧,你在偷听墙角?” 他曾听人说过,一些从事情报交易的江湖中人,会在客栈里装着窃听的听风筒,在隐蔽的地方藏着竹筒,一头连接客房,一头连接老板的暗室,便于老板偷听客人的言语。 那胖老板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张崇义冷笑道:“你都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怎么不去报官呢?” 那胖老板叹道:“这位公子,一看您就是外地人,没领教过这些京城兵痞的手段。 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客栈里藏着他们想要的人,不管我是有意窝藏还是无意留宿,不管我有没有首告,都会被他们整得家破人亡,他们可不会讲道理的。 这些皇宫里豢养的走狗都杀人不眨眼,刑部衙门都不敢招惹他们。在这永安城里,他们是无法无天的大爷,比天还大。” 倒吸凉气的张崇义道:“难怪世人都说这太平日子过不了几天,堂堂京都竟然没有王法。” 老板,不是我不想让她走,实在是外面风声紧,这位朋友根本就逃不出去。” 胖老板哭丧着脸道:“公子呀,我有个办法,我客栈后面有辆马车,你让那位客人偷偷从后门乘坐马车离开,神不知鬼不觉。” 张崇义冷笑道:“后门坐马车离开?哼,老板,你可真会做人,外面到处都是搜捕的御林军和大内高手,说不定等下还会调来城卫军,就算乘坐马车离开客栈,又能逃多远?还不是会被逮住? 你的意思我明白,只要她人离开客栈,就与你无关,她是死是活,在哪里被逮住,你都无所谓,是不是?” 满头冒汗的胖老板带着哭腔道:“公子爷,我说这话是很无情,可我与您那位客人毫无瓜葛,为何要我全家老少陪他赴死?天底下也没有这个道理,是吧?” 张崇义哑口无言,多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确实没理由把客栈牵连到这桩祸事里,可是如今他是骑虎难下。 郦宛丘摆明是赖上他了,他不能直接将她交给御林军吧?暂时想不出解决办法,除非她愿意自己跳窗出去自投罗网,她显然不会这样做。 他不知道怎么答复胖老板,眼珠滴溜溜转着,一脸的犹豫。 那胖老板恳求道:“这位公子爷,求您高抬贵手大发慈悲,给我全家老少一条生路吧!” 张崇义摆了摆手,沉声道:“掌柜的,你先出去一下,我跟这位朋友好好谈谈,等会给你答复。” 那胖老板轻轻抹了抹脸上的鼻涕眼泪,一脸无奈的瞅了瞅床上隆起的被子,一副想说不敢说的表情,犹豫片刻,缓缓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开门走出。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估摸着老板已经走远,才关紧房门,迈步走到床边,郦宛丘掀开被子与他四目相对,愤愤道:“你什么意思?真想把我赶走?” 默默叹息的张崇义柔声道:“郦小姐,你可是皇帝老儿心心念念的女人,只要进了宫,以后就是高高在上的贵妃,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还是回去吧。 你留在这里是害人害己,何苦呢,我是孑然一身,被你害死只不过是烂命一条,可是客栈老板与你无冤无仇,连累他一家老少,于心何安?” 泫然欲泣的郦宛丘,清澈明媚的大眼睛里荡漾着楚楚可怜的泪花,惨然道:“我才十七岁,那该死的皇帝老儿都五十多岁了,比我父亲还老。 这老头子后宫三百多妃嫔,荒淫无度,醉生梦死,我郦宛丘凭什么明知是火坑还要跳进去,我可不想成为他豢养的金丝雀。” 张崇义劝道:“可是你这样逃跑,害我不要紧,害客栈老板一家不要紧,毕竟我们与你非亲非故,但你就不考虑你的家人么? 这皇帝老儿见不到你,一气之下肯定会迁怒你的家人,弄不好要满门抄斩的,这昏君恐怕干得出来。” 郦宛丘咬牙切齿道:“满门抄斩最好,我那个父亲利欲熏心,一直把我当成升官发财的筹码,从来没把我当女儿看待。 我的家人,哼,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 少年老成的张崇义叹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你怎会对父母生出如此怨念?” 伤心欲绝的郦宛丘瞪着他道:“怨念?哼,张甫田,要是你有这样的父母,保管你比我的怨念还深。 从我长大成人起,他整天不是想把我送给这个老头,就是送给那个老头,其中最老的一个,荆州都督的老爹,七十八岁,是个大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鬼,走路都要人搀扶,牙齿全掉光了。” “啊?不会吧?这么变态?”感到匪夷所思的张崇义不断摇头,感到难以置信,“后来怎么没送出去呢?是良心发现了?” “呸,他有什么良心可言?他压根就没有心,冷血动物,你以为他不想送么? 当时车队都已经准备妥当,我被他逼着出门的时候,突然有个自称什么半仙之体的清风山老道拦路,他对我父亲胡扯什么我命中贵不可言,这才把我留下来。 可是他也没消停过,从那之后,就不惜斥巨资,请无耻文人士子写诗撰文给我造势,宣扬我的美色。 他甚至托人买通宫里的太监,要不然那个只会躲在皇宫里酒池肉林的昏君怎会知道我的名字?一切都是我父亲的大手笔呢!” 对于习惯在边疆与戎狄厮杀的张家子孙,张崇义初次听到这些内幕倍感新鲜刺激。 第3章 虚惊一场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郦宛丘说的口干舌燥,见到该死的张甫田神游天外,不禁有些恼火。 张崇义这才如梦初醒,讪讪道: “有这样的父亲确实悲哀,可你私自逃跑未必是好事呀。 在皇宫当金丝雀,就算失去了人身自由,起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你现在弄得有家难回,只能流落江湖。 如今天下风起云涌,各地兵祸横行,匪患丛生,你一介弱不禁风的女流,前途艰辛,你可曾想过?” 郦宛丘仿佛被他戳中心中软肋,黯然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就不信凭借我郦宛丘的本事,在这个世界活不下去。” 张崇义担忧道:“你赖在客栈里也不是个事呀,我在这里最多只住一晚,明早就走,你呢?难不成一直躲在这里?” 郦宛丘好像铁了心要讹上张甫田,浅笑道:“听天由命吧,反正我先跟着你。你别想骗我,什么狗屁流浪儿,你看看你这身衣服,看似简单朴素,却是上等蜀锦。 再说你的谈吐气质,从上到下哪里像是江湖游侠儿,分明是家世显赫的官宦子弟。 这家聚八仙客栈虽说不是最豪华顶级的客栈,但也不差了,住一晚至少要一两银子,寻常的江湖游侠儿哪里住得起? 哼,那些江湖人只敢躲在城西的陋巷里。” 有些惊讶的张崇义对她刮目相看,竖起大拇指道:“想不到你对京城倒是了如指掌,佩服佩服。我是初到京城,东南西北还没分清。” 得意洋洋的郦宛丘说道:“这有什么,我父亲以前在兵部任职,近五年才外放到潭州当郡守,我是在京城长大的。” 张崇义点头道:“原来如此。” 不知不觉,街上的动静越来越大,最初来的是白袍银铠的御林军,渐渐的增加了许多黑衣玄甲的城卫军,他们已经搜完了旁边的几条街道,估计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搜到这家客栈。 此时胖老板的脚步声又在门口响起,敲门声咚咚咚在夜里特别刺耳。 尤为不妙的是,透过窗口那条窄窄缝隙,隐约看到附近房顶有人影掠过,一个起伏就消失不见,没多久又出现几个,然后再消失不见。 郦宛丘的脸色渐渐苍白,偷看一眼窗外,再转头看向房门,大眼睛瞪着张甫田,一副“我该怎么办”的迷惘。 形势再清晰不过,朝廷追捕的力度已经升级,看来皇帝老儿对大美人志在必得。 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那胖老板敲了两下,没人搭理,又敲两下。 张崇义丢给郦宛丘一个眼神,郦宛丘心领神会蹿回床上盖好被子。 他过去开门,门口站着神色悲凉的胖老板,双目无神的看着张崇义,没有进房的意思。 张崇义不知道该说着什么,无奈的摊开手。 绝望的胖老板缓缓摇头道:“那就听天由命吧!”说完转身下楼,倒将张崇义弄得不知所措。 这个胖老板有些意思。 等胖老板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张崇义关上房门,哀叹今晚恐怕在劫难逃,对这个长相绝美的郦宛丘想恨却恨不起来。 没办法,那脸蛋,那胸脯,天生的英雄冢。 他正在长吁短叹,郦宛丘从被窝里跳出来,直勾勾盯着他道:“是不是在腹诽我红颜祸水?” 张崇义羞惭道:“你会读心术么?这都被你看穿了。” 郦宛丘撇嘴道:“是你城府太浅,心事都写在脸上,现在怎么办?” 张崇义耸肩道:“等死吧,外面全是搜捕你的人,明面上有几百精骑,暗地里四处埋伏着江湖高手,你刚才还有机会跳窗逃走,如今连这个机会都已错失,只能坐等他们搜上门来。 我真是服了你,偌大一座永安城,你去哪里不好,偏要来祸害我,合着我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游历,就是要给你陪葬么?” 郦宛丘撇了撇嘴,不想搭理他,伸手又要去倒水。 张崇义好心提醒道:“这茶早就凉了,少喝一点吧。” 郦宛丘怔怔拿着茶杯,却没有喝进嘴里,惨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 等下实在没办法,我就从窗口跳出去,把追兵引到外面,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二人提心吊胆等了半天,朝廷的铁骑并没有破门而入,只是在街上安静的列队等待。 出人意料的是,约摸半个时辰后,随着一个传令兵的突兀到来,大队人马灰溜溜的原路返回,放弃了大规模搜捕。 二人如释重负,张崇义松了口气,伸展双臂活动筋骨,对郦宛丘说: “暂时逃过一劫,估摸着今晚应该不会有人来搜房,外面那些高手还没有撤走,你走不掉的。我不敢给你多开一间房,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去床上睡一会儿。” 折腾了大半夜,卸下防备的郦宛丘满脸疲倦,为难道:“这里只有一张床,我睡床上,你睡哪里?” 张甫崇义搬张凳子靠在窗口,打坐盘膝运功:“我是练武之人,哪里都可以睡觉,这叫男子汉大丈夫,四海为家。” 郦宛丘的确是困倦至极,微微点头,转身盖上被子,很快就酣然入眠。 张崇义运转内息一个周天,不久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次日清晨,晚秋的冷风从窗口涌入,唤醒了浅睡的张甫崇义。 他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本想活动腿脚,见郦宛丘还在酣睡,情不自禁去偷看。 她睡的很香,是那种让全世界都安静下来的甜香,她的睫毛很长,脸庞上肤如凝脂,红唇性感动人。 这样的尤物我见犹怜,难怪那皇帝老儿色心大发。 他看了一会儿,连忙克制心里的绮念,不停念叨着:“红颜祸水,红颜祸水,不能招惹。” 郦宛丘悠悠醒来,见他大清早就在和尚念经,嘴里念念有词,噗嗤笑道:“你在说什么?” 张崇义赶紧岔开话题:“郦姑娘,我们萍水相逢,你这种天仙般的美女,大咧咧的睡在我床上,难道一点也不怕我把你给办了?” 郦宛丘悠悠下床,狠狠白他一眼,用手梳理青丝,转身背对着他整理衣裳,将玲珑剔透的背影留给他尽情遐想。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都不说话。 咚咚咚! 有人来敲门,张崇义知道是胖老板,连忙快步过去开门。 只见胖老板探头进来,露出两个显而易见的黑眼圈,神色憔悴,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鞠躬陪笑道:“公子,睡好了吧?” 没等他说完,张甫崇义笑道:“放心,我们马上离开!” 胖老板满脸感激道:“公子,马车已在后门等候,后门没人盯梢。 你们还是早点离开京城吧,昨晚有惊无险,那是托了金大将军的福气,要不是金大将军大发雷霆,喝退了御林军和城卫军,你们可就危险了。” 昨晚大军突然无功而返,张崇义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连忙追问道:“掌柜的,金大将军为何要这么做?” 胖老板摇头道:“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咱们小老百姓哪里知道?不过金大将军素来耿直,敢于犯颜直谏,是大大的忠臣。 嗐,闲话就不说了,公子,你带着那位客人赶紧从后门走吧。房钱就算了。” 张崇义脸皮极薄,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哪里还好意思让你免房费。” 说着就去行囊里取出银钱,见郦宛丘又熟练地躲进被窝里,不禁暗自好笑。 他捡了块银锭交给胖老板,胖老板犹豫片刻,还是接了银锭,说了一句我在楼下等你们,就快步离开了。 张崇义顺手掩上门,对郦宛丘说:“你怎么说?是留在客房等人来抓你,还是跟我从后门逃走? 当然,掌柜的说后门没人盯梢,也未必属实,说不定我们刚上马车就会被团团包围。” 郦宛丘的大眼睛很无辜很美丽,咬着嘴唇道:“你留我就留,你走我就走。” 张崇义吓得不停挥手:“别,我们昨晚才认识,交情没那么深,你可别粘着我。 说句心里话,我一个人行走江湖,无忧无虑,带上你简直就是背着阎王爷散步,随时都会完蛋。” 郦宛丘咬牙切齿看着他:“我偏要粘着你,有本事你就把我甩了,一个人逍遥去。我就不信你狠得下心。” 片刻无言,张崇义静静地凝视着她,最终苦笑道:“行了,你赢了,我确实无法狠下心不管你。” 二人带上行囊,觑着楼道无人的时候离开房间,小心翼翼下楼。 担心被人看到郦宛丘的惊世容颜,张崇义不知从哪里顺手牵羊,扯了条灰色绸布给她当面纱。 虽说倒恰到好处掩饰了无边美色,但那绸布上透着一股刺鼻的汗臭味,熏得郦宛丘几欲作呕。 在胖老板的领路下来到后院马厩,张崇义指着一匹黑马对胖老板说:“掌柜的,我这匹马,你先帮我养几天,等我把她送到安全地方就回来,佣金到时候一并结算。” 胖老板慷慨道:“公子,只要你们能安然无恙的离开客栈,一切好说。别说一匹马,再送你两匹我也乐意,至于马车,我就当送给你了。” 马车自然是普通的马车,并不豪华,拉车的马更是瘦骨嶙峋,是劣马中的劣马,张崇义不由倒吸凉气,心想这马走几步该不会就倒毙吧? 庆幸的是,车厢内还算整洁干净,郦宛丘弯腰钻进车厢,圆鼓鼓的臀部高高翘起。 恰好落在张崇义眼里,也不知怎地,他鬼使神差顺手就去拍那圆臀,惊的郦宛丘一个哆嗦,羞红了脸,转身就要揍他,好歹算是忍住了,愤愤钻进马车,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张崇义舔了舔舌头,此举真是大慰平生,乐不可支的驾驭马车离开客栈。 出门是条丈余宽的巷子,路面是青石板,往左拐弯就驶入人潮汹涌的街道上。 张崇义隔着帷幕询问道:“美女,京城你是老熟人,接下来去哪里?直接出城吗?” 郦宛丘的声音悠悠响起:“现在不能出城,城门口铁定会查车,去那里就是自投罗网。 你在前面那条街往右拐,顺着大街一直走,到南城找个客栈先住下。” “为什么要去南城?” “南城是富人区,达官贵人和各国使节聚集于此,一般情况下,一般官兵不敢进去搜捕。” 张崇义猛地嘘了一声,勒住马匹停车,转头揭开帘子,苦笑道: “郦大小姐,我听说南城的客栈死贵死贵,普通的客房要三四两银子,稍微上档次的要十几两,吃饭喝酒贵的吓死人,我兜里这点银钱可撑不了几天。 要不我们去西城吧,那里是贫民区,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都住在那里,客房价格低廉,饭食物美价廉。” 犹豫了片刻,郦宛丘被迫答应道:“好吧,那就去西城吧,反正以后要习惯过苦日子。” 马车向左折返,一路沿着西城驶去,沿途没有遇到大队官兵拦路检查马车,甚至于除了巡逻的兵卫,压根就看不到御林军城卫军的影子。 顺利到达西城后,根据郦宛丘的指引,马车驶进一家名叫小楼春的客栈。 西城是鱼龙混杂之地,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在此扎堆。 这条街上到处都是摆地摊的,耍猴的,算命的,卖武的,商业氛围生活氛围比南城要浓郁很多。 第4章 半老徐娘 麻烦很快来了。马车停在门口,店小二招呼二人进店,将马车赶去后院喂食草料。 大堂里热闹喧嚣,所有桌子都坐满了人,大多都在安静喝茶吃早点,唯独一张桌子围坐着七八个彪形大汉,在吆五喝六地喝酒划拳。 大清早喝酒划拳,这是豪气冲天还是醉生梦死? 张崇义扫了一眼大堂里的客人,发现大多都携带着兵器,有刀有剑有枪有斧,十八般武器能够看到大半。 他背着狭长行囊,左手牵着郦宛丘的小手,别看郦宛丘比他还大一岁,手腕却是小巧玲珑,握着非常舒服。 不知是故意掩饰身份还是其他原因,她并没有抗拒,而是由他牵着,亦步亦趋紧随于后。 她蒙着面纱,面纱能够遮住绝世容颜,却遮不住挺拔的风光。 那桌斗酒的客人里,突然走出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粗鲁朝她胸口抓去,不干不净地嚷嚷着:“小娘子,你可真风骚,让哥疼疼你。” 郦宛丘勃然大怒,眼中绽放杀机,右手准备摸出匕首捅人。 走在前面的张崇义背后仿佛长了眼睛,松开郦宛丘的手,反手捏住那登徒子的手腕,慢慢转身道:“大哥,江湖险恶,管好你的爪子。” 那家伙哼了一声,用力挣扎,然而张崇义的手指就像铁钳牢牢掐住他的命门,任凭他使出翻江倒海的力量也无法摆脱。 那人酒已半酣,肥脸微红,用力后更见狰狞,忽地发出一声咆哮,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将张崇义甩飞。 既然想飞,那就飞起来吧,张崇义顺着他的力道一勾一带,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手法,一股巨力将那人裹挟着飞出去,恰恰摔在他原先斗酒的桌上。 啪地一声,桌子立刻四分五裂,杯盘忽喇喇碎裂,掉的满地都是。 那人的同伙纷纷离座而起,嘴里骂骂咧咧,抄起刀枪就要群殴张崇义。 张崇义不动如山,拳头紧紧攥住,准备大打一场。 谁知眼前一花,一个绿色身影从旁闪出,飘然拦在张崇义前面,冲着那伙酒鬼喝道:“敢在老娘的地盘上闹事,活得不耐烦了,都给我滚出去。” 张崇义见有人打抱不平,仔细看时,来的是个中年妇女,大概三十五六岁,身材瘦削颀长,穿着墨绿绸衫,头戴银钗,姿色固然还有几分,毕竟上了年纪,一脸的鱼尾纹掩饰不住。 那伙凶神恶煞的恶霸见到这女子立刻蔫了,嬉嬉笑笑点头哈腰道:“戚大姐,误会误会,,您别生气,打碎的东西我们赔,我们赔!” 一个身材瘦长、长相阴鸷的家伙,乖乖掏出一锭碎银交到戚大姐手里,一溜烟逃的飞快。 那戚大姐吩咐小二赶紧收拾满地狼藉,转身变了一张脸,笑吟吟看着张崇义道:“哟,这位小哥,功夫可以呀,是外地人吧?” 张崇义被这风骚的半老徐娘弄得有些局促,顾左右而言他道:“老板娘,我们住店,要上好的客房,多少钱一晚?” 戚大姐明显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虽然韶华不在,却热衷于卖弄风骚,扭着腰肢凑到张崇义身旁,媚眼含春,看着他道:“咱们西城的客栈,价格向来公道,在江湖中有口皆碑,两百文钱一晚,伙食费另算。 我看公子你这身打扮,明显是官宦人家的少爷,怎么没去南城住豪华客栈呢,来西城混土匪窝? 哟,这小姑娘身材真火辣,连我都看着直流口水。啧啧啧,这胸脯,这腰身,要上天了。” 张崇义微微皱眉,他可不喜欢这种脸上掉粉的女人,准备拉着郦宛丘换地方,郦宛丘却悄声道:“姨,是我呢。” 戚大姐如遭电击,愣了一下,直勾勾盯着她的面纱,轻声道:“你是?” “我是宛丘!” 戚大姐浑身一震,收起千娇百媚的妖娆,大声道:“住店呀,有,肯定有上好客房,客官,你跟我来。”拉着郦宛丘往楼上走,张崇义紧随其后。 走到一半时,忽地心念急转,掉头往回走,郦宛丘也不问缘由,只是默默跟着。 从大堂西侧的小门走出去,迎面就是后院的小宅,宅前种着几株苍翠欲滴的柏树,在深秋季节依然绿意盎然。 戚大姐打开一间小巧古朴的房门,请二人进去,顺手栓上门。 放眼望去,房间清幽雅致,迎面是块仙鹤齐飞的半透明屏风,绕过屏风,中间摆着黄梨木茶几,四周围着太师椅,茶几上摆放着茶具套装。 到了此处,郦宛丘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抱着戚大姐哭的梨花带雨:“姨,我走投无路了!” 戚大姐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孩子,不哭不哭!跟姨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前些日子我就听说,那个姓郦的狗东西要把你送进皇宫,给老不死的昏君当老婆,当时我气得差点冲到潭州去揍他一顿。哼!对啦,昨晚听说你从驿馆逃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郦宛丘哭的泪眼婆娑,嘤嘤啜泣道:“姨,我不想入宫,不想给那个老东西当老婆。” 戚大姐用手巾帮她擦着眼泪,一脸宠溺地端详着她的模样,笑道:“好好好,不想当就不想当,咱们不进宫。 当年姓郦的去潭州当官的时候,你才十二岁,还是个懵懂顽童,短短五年不见,今天已是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还登上了京城大才子许鹤先生的青梅煮酒评,成了举世闻名的四大美人之一,连我这个阿姨都跟着沾光。啧啧啧,这脸蛋,这身材...” 郦宛丘娇羞道:“二姨!” 戚大姐笑呵呵道:“好好好,不打趣你了。这位小哥是?” 张崇义刚想来个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郦宛丘抢先道:“这是我捡来的小厮,给我当保镖的。”回头不忘打赏他一个白眼,张崇义为之气结。 戚大姐不愧是老道的江湖中人,一个眼神就明白八九分,饶有深意道:“小厮呀,不错,不错,身材高大威猛,长相英俊潇洒,武功高深莫测,这样的小厮哪里捡来的? 告诉我,我也去捡一个,回头把你姨夫活活气死。” 一面调侃,一面伸手准备揉捏张崇义的脸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张崇义如临大敌,警惕地后退两步,看着这个如狼似虎的女子,沉声道:“老板娘,请自重,没你这样老牛吃嫩草的。” 戚大姐呸了一声:“我没吃嫩草,我只是摸嫩草呢。” 郦宛丘连忙拉住戚大姐的双手,娇嗔道:“二姨,这是我的小厮,你可不要乱来。” 戚大姐清脆微笑,收起老不正经的神态,认真道:“小宛,你有什么打算? 昨晚你把东城闹得满城风雨,听说那个昏君出动御林军和城卫军满世界找你,就差没把东城翻过来。 不过嘛,听说金大将军非常恼火,强行把御林军和城卫军给拦回去了,又冲进皇宫把那昏君骂了一顿,大快人心!” 郦宛丘抬头看了看张崇义,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那些官兵搜着搜着就全部撤走了,原来是金爷爷帮了我的大忙,有机会真要当面拜访一下老爷子。” 张崇义皱眉道:“你认识金淳中?” 郦宛丘道:“金老爷子是朝廷的骠骑将军,兼领兵部尚书二十多年,当年是我爹的顶头上司,对我们这些小辈特别照顾,小时候常常背着我骑马射箭。” 对朝廷缺乏了解的张甫田,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你们还有这样的渊源,既然金大将军出面干预,那昏君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吧?” 戚大姐坐下来烧水泡茶,冷笑道:“这可难说,明着或许不会,暗地里抢人恐怕在所难免,这几年被昏君抢进宫里的美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 况且皇宫里敢明目张胆抢美女的,除了那个昏君,还有他那两个宝贝儿子,大皇子和三皇子,父子三人都是恶贯满盈的畜生。 不过你放心,你在我这里住段时间,等风头过后再回潭州吧。 我的小楼春虽然只是个客栈,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郦宛丘搬来椅子坐下,斩钉截铁道:“我不回潭州。” “为什么?”戚大姐正用热水冲洗茶杯,闻言手腕一抖,一只茶杯掉在茶盘上,水花四处溅开。 “回去干嘛呢?我爹还是会把我送人的。这次送进皇宫失败,只要我回去,他肯定还会把我送来,那个家我不敢回。” 戚大姐夹着茶杯悬在空中,风韵犹存的眼眸浮现出淡淡杀机,过了一会儿,悠悠道:“也许当年真应该把那个姓郦的畜生给杀了,可惜你娘鬼迷心窍,铁了心要嫁给他,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你们这些晚辈。 这个利欲熏心的禄蠹,人面兽心的败类。” 张崇义对她们家的破事毫无兴趣,此时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抠着椅子,一不小心抠出一排排触目惊心的痕迹。 有些肉疼的戚大姐幽怨地瞪着张崇义道:“这位小哥,我这套新买的黄梨木椅子,一张价值十三两纹银,你能不能手下留情?你手上那力道,再抠几下椅子就要报废了。” 感觉有失颜面的郦宛丘埋怨道:“你就不能安静地坐下喝杯茶吗?” 张崇义被两个女人嫌弃,心里不免生出怒气,哼了一声,离座而起,道:“不想坐,既然已经找到你的亲戚,你也算是没有危险了,我要走了。” 郦宛丘微微一惊,诧异道:“你要去哪里?” “我自江湖来,当向江湖去。”张崇义昂首挺胸道,感觉这句话充满霸气。 摸不准他们关系的戚大姐,愕然道:“怎么,你们不是?” “我们不是情侣,你别误会!”两人异口同声喊出来,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没有三生三世的修行恐怕很难做到。 慢慢放下茶杯,再松开夹子,戚大姐苦笑道:“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鸳鸯呢,刚刚在想,你是不是因为有了他,才不愿去当皇帝的女人。” 郦宛丘连忙摆手道:“绝对不是,我从驿馆逃出来才遇到他,我们相识不到一天。” 见她恨不得跟自己撇清关系,张崇义心里万般不是滋味,漠然道:“她说得对,我们确实不熟。” 戚大姐摇着头微笑。 张崇义感觉留在这里纯属多余,只想尽快离开,说道:“你们聊吧,我先走了!”说完转身。 郦宛丘匆匆站起身,有心说句挽留的话,奈何不知从何开口,酝酿半天才勉强说道:“你要去哪里?要是有事找你,哪里可以找到你?” 张崇义被她弄得心情糟糕,心想最好不要再见,免得不是被你当成小厮,就是被你埋怨,神色清冷道:“江湖渺渺,相逢即是有缘。缘分若未了,必有重逢之日,缘分若已了,何必执着呢?” 正在低头冲泡茶叶的戚大姐,细细咀嚼这句话,感觉余味无穷,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说的话怎么有股老气横秋的味道? 秋风萧瑟中,张崇义渐渐走远,郦宛丘神色如常,心里却狠狠骂道:“你这混蛋,说走真就走了!” 第5章 纸上冠军侯 张崇义走的坚决而果断,这就是沙场战将和江湖草莽的区别。沙场战将当断则断,江湖草莽优柔寡断。 戚大姐说他老气横秋,一点儿也没错。 在常人眼里,他才十六岁。 可是十六岁的张崇义成长历程非同一般,他五岁开始学文习武,七岁进入蓟州大营随军操练。 十三岁刚当斥候就敢单骑越过雁愁峡,闯入青奴境内侦察军情,把三军将领吓得半死,急的父兄率三万大军深入草原寻找。 十三岁首次上阵杀敌,单枪匹马灭掉青奴斥候伍,十五岁将祖传的风雷枪法练到顺风雷之势的境界。 风雷枪法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是借风雷之力,此境界使枪,如用木瓢泼水,力道散乱而伤敌较轻。 第二层是挟风雷之力,此境界使枪,如同以橹划水,橹向后而舟向前,力道重而伤敌重。第三层是顺风雷之势,此境界使枪,如置身高崖瀑布之颠,顺激流之水而冲下,势不可挡,到此境界时,方可称得上是一流高手,可与天下英雄争先。 张家百年将门,诞生过无数陷阵猛将,可是十五岁臻至顺风雷之势寥寥无几。 父亲张道冲,当年人称武学奇才,十八岁才修炼至顺风雷之势的境界。 他的两个哥哥,大哥张崇忠,今年三十一岁,进入顺风雷之势不过两年。 二哥张崇孝,号称文武双全的儒将,也要二十五岁才到顺风雷之势。 三姐张崇仁,今年十八岁,对家传枪法没有兴趣,拜了一位无名剑客为师,学了一手漂亮的剑术。 这样的少年,即便是十六岁,谁敢小觑? 离开小楼春后,他有些怅然若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无精打采地将马车送回聚八仙客栈,换回自己的大黑马,给老板补了一两银子,那胖老板还算慷慨大方,赠送他一壶上等的桂花酒。 十六岁的少年喝酒吗?呸,咱张家公子,六岁就在军营里混酒喝了,正所谓“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 他收拾好行李马匹,一人一骑往南城的苏家而去,这是他冒险来永安城的主要目的。 十年前,父亲张道冲大将军来京城参加皇帝李鸿鹄的登基大典,鬼使神差地,竟然跟时任兵部侍郎的苏振定了一门娃娃亲,让他以后娶苏家的千金苏清人。 苏振说是大名鼎鼎,其实是臭名远扬。 与金淳中这些在战场上斩将成名的兵部官员截然不同,苏振乃文人出身,举孝廉入仕,当官靠的是熟读兵法韬略,成名靠的是舌灿莲花。 没人敢说他不懂兵事,论起兵书,不管是孙武兵法,还是尉缭子,他可以滔滔不绝说上三天三夜,打遍朝野无敌手。 可是没人敢让他带兵打仗,虽说他入仕之时,大旗一统四海,天下没有大规模的战争,但零零散散的剿匪战、征南蛮、逐青奴、打凉州,时断时续。 当年太祖皇帝李正气对他青睐有加,好心送给他一个赚取军功的机会,让他带着装备齐整的五百轻骑去围剿黑狐山的土匪。 山上的土匪不过三百人,只有三十匹羸弱不堪的战马,缺刀少箭,装备极差,就是这样一场强弱悬殊的剿匪战,被兵部大佬戏称为拿大象打蚊子的对决,结果三百马匪毫发无损地逃出生天,苏振的五百轻骑损失惨重,丢失战马三百多匹、战死五十多人,鬼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指挥的。 参与那次战役的全体将士更是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战争细节,气得兵部大佬指天大骂。 此役过后,“纸上冠军侯”的名头不胫而走,成为本朝最大的笑柄,黑狐山战役从此以最大的反面教材着于青史。 饶是如此,却没有影响两代君王对他的信赖,无他,有才也,那让人羡慕又让人恨得牙痒的舌辩才华。 想起以后会有这样一个纸上谈兵的老丈人,张崇义感到牙疼,蛋疼,浑身都疼,这是他极其憎恶这桩娃娃亲的重要原因。 二十多年的太平让永安城得以休养生息,繁华的商贸给这座城市注入了勃勃生机,南来北往的行商带着源源不断的货物财物集中于此,建设亭台楼阁,大宴宾客佳人,文恬武嬉,好不热闹。 路上行人穿金戴银者不少,锦衣绸缎者不少,衣衫褴褛者更多。 与寻常的百姓相比,张崇义那身蜀锦衣衫本不算寒酸,但与首善之区穷奢极欲的达官贵人相比,他这身衣衫着实上不了台面,简直就是小县城的土财主。 到了南城的朱雀大街,向路人打探苏府的位置,貌似距此不远,再拐一条街都可以看到苏府的大门。 此处与东城西城的格局截然不同,街道两侧的商铺和路边的摊贩,贩卖的货物起码高出几个档次,不是珍贵的书画陶瓷,就是价值不菲的绫罗绸缎,或是别处看不到的山珍海味,随随便便一件货物都要售出几十两银子,铜钱在此处没有用武之地。 路边随处可见衣衫华美的俊男美女,虽然不敢肯定,但张崇义猜测那些身段婀娜、穿金戴银的美女大多是青楼名妓,一般官宦人家的子女不会如此轻浮。 将近苏府时,他有些忐忑,远远眺望着苏府的门楣,当真气象森严,弥漫着翁润之气。 尴尬来了,来到苏府门口,怎么才能见到未婚妻苏清人呢? 总不能没皮没脸走过去对门房说,你好,我是张崇义,想要见见未婚妻苏清人,看她配不配得上我。 然而千辛万苦来到京城,总不能半途而废,过门而不入吧? 门就在那里,半敞开着,一个恹恹欲睡的黑衣小厮靠在门口。 他怔怔地站了许久,不时有人骑马擦身而过,瞧了一眼他的服饰,投之以鄙夷。 不知过了多久,那小厮总算从睡梦中醒来,慢慢伸了个懒腰,一抬头,忽地见到数十步外站着个牵着魁梧大马的英俊少年,一看就知是将门虎子。 那小厮激动地站起来,脸上挂着真诚笑容,小跑过去道:“这位公子,可是来找我家老爷论兵?” 啊?张崇义被攻了个措手不及,有种还没列好阵型就被敌军冲阵的荒唐感觉,暗自腹诽这老丈人估计是闲得蛋疼吧,随便在路边逮住一个人就要跟人家论兵? 不等他开口说话,那小厮极有礼貌地请他进府,说什么老爷今天在家休沐,没去兵部值班,恰好今天没有访客,有大把时间与公子论兵谈武。 那个殷勤备至,那个礼数周到,那个牵马带路,害得张崇义拒绝都来不及,就被一路领进了苏府。 得,船到桥头自然直,随他去吧。 进了大门,迎面是个小巧的花园,里面种满菊花,有矮脚黄、宝莲灯、碧玉台、荷花红等等,此时恰是菊花盛开的季节,各色花朵争奇斗艳。 小厮将大黑马送到马厩,接着有个斯斯文文的绸衫中年人过来引路,笑道:“公子,你来的正是时候呀,老爷此时有空!” “嗯!” “公子贵姓?” “姓张!” “弓长张,好姓氏,公子面容俊雅,仪表不凡,一看就是侯门子弟,不知公子家在何处?” 张崇义正在琢磨着要不要瞎编个身份搪塞过去,谁知人家压根就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那个小厮又屁颠屁颠跑过来,喊道:“公子,老爷正在沁芳亭等候,请公子移步。” 中年人施了一礼,告了一声罪,转身走进一间格局窄小的院子。 下面依旧由黑衣小厮为张崇义带路,一路七弯八拐地走到了沁芳亭。 沁芳亭周边种着松柏,颇为雅静,亭子倒是平平无奇,亭中央摆着茶几,左右树立着两根圆润厚实的木墩。 一个四十来岁的儒雅书生斜坐在亭中看书,看上去真是面如冠玉,好不潇洒,颌下稀稀疏疏几根短须,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他出尘的气质,一袭华丽的袍子,系着明珠腰带,佩着斑斓古玉。 张崇义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吧,难怪两代帝王都对他恩宠有加。这人要是不带兵,只是坐而论道,倒也于国无损。” 小厮引着张崇义走进亭子,弯着腰,小声道:“老爷,张公子到了。” 苏振大袖一挥,将古籍搁在石凳上,潇洒地转身,待看到张崇义稚气未脱的脸蛋,不由一怔,大笑道:“想不到张公子如此年轻,请坐。” 未来老丈人近在眼前,张崇义以晚辈之礼鞠躬:“晚辈张生,见过侍郎大人。” 豪迈的苏振长袖飘飘,亲切道:“叫什么侍郎大人,多俗套,读书人切磋学问,以先生称呼即可。张公子请上坐。来人,上茶。” 战战兢兢的张崇义,被热情洋溢的苏振强行拉到木墩旁坐下,苏振坐在对面。 那小厮斟完茶,张崇义低头一看,茶壶也还罢了,是官宦人家常见的紫砂壶,茶杯却是不可多得的和田玉,玉质俱是上品,单独一只茶杯少说也值得百两纹银。 这个风流潇洒的老丈人,不愧是两代帝王的宠臣,随便拎出来的茶具都是宝贝。 张家贵为镇北侯,官居正二品的镇北大将军,比正三品的兵部侍郎高出一品,但论奢侈程度或许有所不及。 张家要花钱养兵,五万大军每年要耗费无数钱粮,张家与大旗朝廷貌合神离,关系十分疏远,朝廷从来不会拨付钱粮给幽州,因此所有兵马的钱粮全部自筹,张家便是有钱也不敢乱花,向来崇尚节俭。 满面春风的苏振请张崇义饮茶,自己优雅地啜了一口,缓缓道:“不知张公子是哪里人士?从小治何经典,今日莅临寒舍,意欲切磋哪本典籍?” 面对单刀直入的老丈人,张崇义只得硬着头皮对付:“晚辈是青州人士,近来虽然读了几篇孙武兵法,可惜学问浅薄,不敢在侍郎大人府上班门弄斧,论兵一事恐怕贻笑大方。” 苏振连连摆手道:“不妨,不妨,公子既然是读过孙武的,我们就聊聊孙武吧。孙武十三篇,古今春秋兵法集大成者,博大精深,韵味无穷,可谓兵家之冠冕,公子从孙武入手研习兵法,极当,极当!” 从小听惯苏振清谈的臭名,张崇义对他有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嫌弃,刚见面时,因为他的儒雅风采,本来生出了几分好感,但聊着聊着,那种厌恶又浮现心头。 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实在是不适合拿来扯淡的。 拿兵法扯淡,既是对兵法的亵渎,也是对沙场将士的侮辱。 更何况这个所谓的兵部侍郎,竟然无聊到从门口拉陌生人进府论兵,更是扯淡中的扯淡。 哼,老爹是这种不着调的人,女儿恐怕好不到哪去。 接下来的所谓论兵,完全沦为苏振的个人秀,也是张崇义精神的煎熬。 口若悬河的苏振,滔滔不绝地讲解兵法,有些是张崇义学过的内容,但更多的是他未曾研习的领域,但不管是他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他都缄默不语,静静地聆听这位有史以来最臭名昭着“纸上冠军侯”的洗礼。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总之似乎该吃晚饭了,一个穿着大红衣衫的强壮女侠飘然而来,瓮声瓮气道:“父亲,晚饭时间到了,请客人去膳房用餐吧。” 父亲?张崇义的心抖了一下,瞪圆眼睛盯着那个雄壮威武的女侠,只见她腰圆膀阔,穿着鲜艳的大红衣,背着银光闪闪的虎头刀,行走时虎虎生风,落脚时踢踏有声,长相不算太丑,但与美人风马牛不相及。 是那种走在街上没人搭理的路人乙,过目即忘的存在。 苏振只有一个宝贝女儿,这个称苏振为父亲的强壮女侠毫无疑问就是苏清人。 完了! 这就是他两年后要娶进门的老婆? 张崇义心里生出一股悲凉,傻乎乎地看着她,内心波澜起伏,痛斥狗日的娃娃亲害人不浅。 后来苏振说了什么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浑浑噩噩地离开了苏府,貌似那个强壮女侠对他目中无人颇为愤慨,差点抽刀剁死他,好在被另一个冲出来的蓝衣女孩给拉住了。 可惜张崇义没看到蓝衣女孩,但凡他多看一眼,也绝不至于伤心绝望。 第6章 三千酒剑 带着失望逃离苏府,张崇义牵着马茫无目向前走。 东城住过,西城去过,此刻身在南城,那就去北城看看吧。 沿着南城皇城大道一路往北,穿过两个街道,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北城。 北城是永安城真正意义上的花城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处处可见妓院勾栏、赌场酒楼,这里的娱乐场所比东西南三城加起来都要多。 已经是夜晚,两侧的妓院勾栏赌场酒楼挂满大红灯笼,照亮这方世界如白昼。 街上游人如织,红男绿女穿梭往来,随处可见风尘女子涂脂抹粉,穿着低胸长裙,当街手舞足蹈招揽客人:“大爷,来喝杯酒吧!” 被满大街雪白的胸脯晃花的张崇义,尽量远离那些疯狂女人的拉扯,找到一家门庭冷落人迹稀少的客栈,招牌上题着“归不归”三个潦草大字。 “归不归?好端端的一家客栈,怎么取名如此怪诞?” 走到门口,小二不冷不热的迎上来,用近乎疏离的口气说:“公子,住店吧?马给我,您进店,里面有人招待。” 听着毫无热情可言的冷淡声音,张崇义忍不住打量起他。 这人穿着素衫,长相清秀儒雅,身材瘦削颀长,脸色略显苍白,双眼丰神内敛,额头条条细纹,猜不透他究竟多大年纪,说小吧,眼神沧桑,说老吧,面容稚嫩。 张崇义感受不到他的气息流动,这种人要么不会武功,要么内功深厚,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可将内息收敛不泄。 小二冷冷地牵马从右侧走去,张崇义拾阶而上,步入客栈。 大堂整齐摆着七八张桌子,稀稀疏疏坐着一些淡漠悠远的江湖客,有人喝茶,有人喝酒,有人窃窃私语,男女老少都有。 有几人气质迥然不同,浑身上下散发出凌厉的杀气。 张崇义不想惹事,视线在大堂一扫而过,并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他知道江湖人的脾气,多看一眼容易被视为挑衅。 一个满头白发的葛衫老者缓缓走来,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开门见山道:“今晚只剩一间客房,公子请随我来。” 张崇义哑然失笑道:“老丈,你都不问我是不是住店?” 白发老翁微笑道:“夜里来此,自然是住店的。” 张崇义道:“你就不问我有没有带足银钱,也不告诉我客房价格,就不怕我住不起?” 白发老翁微笑依旧:“本店价格低廉,一晚只需三百文钱,公子既然能够来到京城游玩,相信这点银钱肯定付得起,何必多此一问?” “有道理。”张崇义点点头,跟随他的脚步上二楼。 这个看似垂垂老矣的老翁,一身的气息没有半点外泄,虽然身形佝偻,但走起路来步伐沉稳如山,显然易见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家客栈,不简单呀! 上了楼梯,老翁把他带进右边第一间客房。张崇义微皱眉头:“靠楼梯?能不能换一间?”靠近楼梯,意味着整晚都要饱受上下楼噪音的折磨,这种木楼梯咚咚咚的声音半夜尤其烦人。 老翁笑道:“公子,刚才我就说了,今晚本店就剩下一间房,公子如果有所嫌弃,只能换家客栈。” 张崇义短暂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打消了换店的念头,无他,该店处处透着蹊跷,上上下下都弥漫着浓郁的江湖气息,总得看看吧。 “老丈,店,我就不换了,可是楼梯房噪音大,打个折总没问题吧?” 老翁淡淡道:“打折自然是可以的,公子想几折就几折,老朽都认。” 张崇义大笑:“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我说一折,你肯吗?” 老翁云淡风轻地答应了:“一折就一折吧,就三十文一晚。” 张崇义无言以对,还能说什么呢?做生意这么随心所欲,根本就不是想赚钱的样子。难道是黑店? 瞅着张崇义的古怪表情,老翁仿佛读懂他的心思,悠悠道:“公子,这里是京城,不是荒山野岭,谁敢开黑店?” 张崇义莞尔一笑,缓缓进了房间,那老翁点燃烛台,朦胧的灯火下,房间布置相当简陋,除了床铺和木桌木凳,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床褥是普通的粗布棉麻,在京城,大概算是最低档的客房。好在房间整洁干净,几乎一尘不染。 这种房间,适合江湖和沙场武人,张崇义表示满意。 老翁退出房间前,告诉他后厨还有吃食,可以去大堂吃,也可以送进房间。 张崇义放下长箱行囊,对老翁说等下就去大堂。老翁离开房间,张崇义开窗向外眺望,窗口面向后院,放眼望去皆是连绵起伏的房屋,无风景可赏,便关窗下楼用餐。 大堂八张桌子,四桌有人,四桌空着,他选择了最靠近角落的桌子,眼光在那四桌客人身上一掠而过。 一桌两人,一个长眉老者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桌上搁着半截短刀,老人喝酒,小孩喝茶。一桌四个年轻人,两男两女,佩戴长剑,都喝茶。一桌三个中年大汉,都用大碗喝酒,没见到他们携带武器。一桌一个人,二十来岁的女子,穿着粗布麻衣,姿色平平,身材平平,桌上双刀湛湛,喝茶。 都是路人呀! 白发老翁很快端来两碗菜一盆米饭,菜是一荤一素,色香味粗看倒还凑合,老翁伸出两根手指:“公子,两百铜钱。” 张崇义惊讶道:“现在付钱?” 老翁微笑道:“公子,我这家店,住宿费按天结算,伙食费按次结算,菜到付款。” “还有这规矩?” 老翁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家店之所以叫归不归,是因为住店的都是江湖客,江湖英雄江湖死,很多人吃完一顿饭出去,就可能再也回不来。” 张崇义点头称是,从腰包里掏出一锭碎银递给老翁:“这锭银子大概二两,就当预订五天的房费和饭食。” 老翁平静接过银子,放在手里点亮了两下,小声道:“纯银,三两四钱,够公子在本店开销十天。公子慢用。”说完,佝偻身体走回柜台。 大堂的四壁挂着许多灯笼,灯火还算明亮,只是相对外面的人声鼎沸,这家店太过安静肃杀,安静的就像一座坟墓,了无生机。 他刚盛了一碗饭,那个带着小孩的长眉老者猛地一拍桌子,徒手将瓷碗拍的粉碎,大喝道:“酒老,我等你一天了,你再不出手,别怪我把你的店给拆了。” 那白发老翁半眯着眼,从柜台后面搬出一坛酒,客客气气送到那个老者的桌上,道:“你这老东西,六七十岁了,还是性如烈火,都等了二十年,再等两个时辰又何妨?喏,这坛上好的杏花村送给你,别在这里捣蛋。” 那老者长眉一挑,想要发飙将酒坛打飞,门口又走进几个人,都穿着锦衣华服,气度凝重,显然身负上乘武功。 一个长须飘飘的锦衣老人大步跨进客栈,豪迈道:“酒老,还没打起来吗?” 那个被称为酒老的白发老人笑道:“何大人,你又来凑热闹了。” 那长眉老者微微抱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算是打了招呼。 何大人径直走到长眉老者桌旁,大笑道:“听闻孙长眉闭关二十年,终于创出了一套克制三千酒剑的绝世刀法,作为半个江湖中人,我等岂能不来大开眼界?喏,你看不只是我,这些兄弟也都想来偷师。哟,这几位朋友眼生的很,莫非和我们一样,都是来看热闹的?” 听着听着,张崇义双眼渐渐泛光。酒老,孙长眉,这些可都是在江湖上闻名已久的前辈高手。 酒老以三千酒剑着称于世,享誉江湖五十余年。孙长眉的半截刀法二十年前也是天下一绝。 小小一家客栈,竟然能够见识到这么多高手,也算运气。 何大人那伙人,张崇义估摸着应该是大内侍卫武英阁豢养的江湖高手。 二十五年前,大旗皇朝太祖皇帝李正气在大内设立武英阁,高薪聘请江湖高手供奉其中,对内护卫皇城安全,对外铲除不遵皇命的江湖中人。 酒老端来一叠瓷碗,给每只碗斟满酒,先端一碗酒端给何大人,示意其他人自便,看向旁边几桌客人,调侃道:“何大人这几年步步高升,竟然不认识这些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 闻到酒香的何大人将杏花酒一口喝干,咧嘴笑道:“近年来很少行走江湖,确实有些眼拙,认不得这些少年英雄,酒老,烦您介绍介绍?” 酒老给何大人再添一碗酒,自己端了一碗酒,舔了一口,缓缓走到四人那桌,道:“这几位是剑心谷的朋友,江湖人称青龙四剑,近年来名动江湖,以后的江湖,就是他们的了。” 那四人优雅起身,朝酒老和何大人抱拳致敬,何大人点头微笑道:“在下武英阁何执剑。 久闻剑心谷乃中原剑道之领袖,仰慕的紧,可惜一直未能前往拜访,实乃生平憾事。 诸位都是前程似锦的青年才俊,了不得,了不得,请!”说完,仰天干掉一碗酒。 张崇义行走江湖的时间不长,对江湖中人所知不多,不太清楚这个何执剑的底细,对他无感。 四人似乎也没听过何执剑的名字,并没有流露出久仰什么的意思,只是神色颇为尴尬。 其中一个脸色如炭、身穿黑色衣服的高鼻男子讪讪道:“酒老,何大人,鄙派门规森严,严禁饮酒,只能以茶代酒赔罪!”四人举起茶杯,一口饮尽。 恍然大悟的何执剑连忙敲着脑袋说:“对对对,记得剑心谷确实有禁酒的规矩,老夫唐突了,请几位见谅。” 他依次扫过四人,视线突然停在左侧彩色衣衫的女子脸上,眼睛瞪得极大,颇有惊愕之意。 旁边一个瘦高老者察觉到他的反常,凑过去悄声道:“大哥,怎么啦?” 那黑衣男子连忙道:“何大人,有何不妥?”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何执剑愣了一愣,苦笑道:“没事,我看错了。” 那彩衣女子冷冷的哼了一声,何执剑身后那几个人顿时大怒,刚想呵斥她无礼,何执剑转身狠狠瞪了一眼,众人再也不敢造次。 酒老饶有深意看了看何执剑,又看了看那极美的彩衣女子,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侧身走到三个中年人的那一桌,继续介绍:“这几位是伏龙山庄的高手。” 那三人没有站起来,而是旁若无人喝着酒,菜肴早就光盘见底,可见他们喝酒的时间已然不短。 何执剑深知伏龙山庄介于正邪之间,与朝廷向来不和。 二十几年前,当地的郡守曾经派兵清剿过伏龙山庄,双方大战几场,各有死伤。 后来有位军方重量级大佬出面调停,双方才勉强休战,只是关系一直没有修复。他们不理会朝廷豢养的武英阁高手,自然在情理之中。 何执剑一笑而过,既然话不投机,这碗酒就不浪费了,陪着酒老去到女子那一桌,酒老神神秘秘道:“这位姑娘,何大人总该猜得出来吧?” 那女子款款起身,静静地看着何执剑,神色温柔。张崇义心道:“这姑娘气质脱俗,就是长相平平,可惜。” 何执剑端详着桌上双刀,长叹道:“鸳鸯刀,青阳崔家又有弟子出山行走,黑道高手又要寝食难安了,姑娘,崔老爷子近来可好?” 那女子盈盈一福道:“晚辈崔岑岑,见过何伯伯!爷爷身体健朗,多谢何伯伯挂念。”何执剑缓缓点头,表示赞赏。 终于到了张崇义那一桌,酒老犹犹豫豫道:“这位公子……其实老夫也不认识,你们自己介绍吧。” 擅自离开幽州的张崇义不想与朝廷中人结交,毕竟张家的身份敏感,一百多年来与中原的王朝关系若即若离,表面上卑微称臣,实际上更像是独立于王朝之外的割据王国,听调不听宣。 好在张家一直老老实实戍守北方,为华夏子民浴血抵抗蛮族入侵,从来不参与中原皇权之争。 即便是大乱之世,张家也没有问鼎中原的野心,更是坚守称侯不称王的底线。 三个短命朝代的历任皇帝或许有些不爽,却从来不曾撕破脸皮,只是一直防备张家向中原渗透。 身为张家嫡子的张崇义,身份尤其敏感,好在他没有军职在身,除了让皇帝老儿不爽,貌似也不算违禁。 何执剑见张崇义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心里微微不快,认定这小子是初出茅庐的将门公子,傲慢无礼,目中无人,不讲江湖规矩,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张崇义也不以为意,淡淡一笑,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着。 端着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的酒老,以为这小子有意羞辱何执剑,心想真是初出茅庐不怕虎呀,以后肯定要吃大亏的,无奈一笑。 从入门到现在,他都没摸清这小子的武功深浅。 根据这小子的身形脚步,很容易判断出他修炼的沙场功夫,不是长枪就是大刀。 可这小子的气息完全无法感知,要么就是没有修炼过内息,要么就是内息收敛不外泄,这是气胜高手的境界,这小子的年龄不过十七八岁,不可能有这种修为。 当今天下高手大致可以划分为四等境界,最低等是角力,顾名思义就是以力拼为主,力强者胜,武功技巧和内息都刚入门,纯粹的武道新人。 三等是武秀,内息深厚,招式娴熟,内外功水乳交融,但内息不能外放。 二等是气胜,到了这境界才算是一流高手,气息运转如意,内息可内敛可外放,能够做到以气御使外物杀人,飞花摘叶可杀敌,水滴可化为利剑。 一等就是传说中的入神,这个级别与神仙无异,可以随心所欲御使天地灵气,弹指可杀人,一气破千里,练至极致处可元神出窍,诛仙斩神,形同地仙。 入神后,斩去七情六欲,了却人间因果,可白日飞升成天仙。 据说二十年前先帝御封的天统十二圣,或许达到了这个境界,但他一个都没见过,也不知道真假。 至于酒老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几十年,如今还是气胜中阶,距离气胜巅峰遥遥无期,此生无望。 几碗酒下肚的何执剑豪气万千,道:“酒老,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好戏了,怎么样,就在这里,还是去后院?” 酒老走到柜台旁又捧出一坛酒,笑了笑,道:“不妨,就在这里吧。老东西,你以为如何?” 不苟言笑的孙长眉冷冰冰道:“最好不过,就算打不过你,也要能把你的破店打的稀巴烂,出出心里的恶气。” 拍掉酒坛上的泥封,酒老佝偻的身躯终于挺直,抬手道:“你是客人,你先请!” 眼中如有万道刀光的孙长眉,缓缓握起那把断刀,对旁边小孩道:“你去后面躲好。”那孩子非常听话,快步躲到最后面的张崇义身后。 何执剑等人知情识趣的退到大堂另一侧,给二人腾出打斗的空间,顺便将客栈的大门关闭。 孙长眉用手摩挲着刀刃,就像抚摸着心爱的女人,他刚才面如槁木,了无生趣,拿起刀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活人。这把刀给了他生命! “我只出一刀。”孙长眉一句话说完,一刀当头劈向酒老。 这一刀,看起来平平无奇。他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几乎没有移动过,他的刀很短,但这一刀劈出后,断刀像是爆长几十丈,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只有这把刀是活的,刀上的气息还在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迅猛暴涨。 初时就像瀑布从百丈山崖俯冲而下,气势凌人,继而汇入滔滔大江,化为浩浩荡荡的惊涛骇浪,以所向披靡的惊人气势吞噬天地万物。 刀,不再是那把刀。 处于惊涛骇浪最中央的酒老,只是微微一笑,右手在酒坛边缘狠狠一拍,酒水如青龙出洞,瞬间化为三千酒剑,在前方一尺之地竖起一座半丈方圆的酒剑屏障。 我有酒剑三千,纵横江湖五十年。 与气势汹汹的刀气相比,这股酒剑显得渺小而弱势。 排山倒海的刀气悍然斩向酒剑屏障,将最外层的酒剑一股脑击碎,所有酒剑几乎一触即溃,可是被击碎的酒剑并没有四散溅开,而是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那把刀在击碎第一层酒剑后,又迅速击碎第二层酒剑,再击碎第三层酒剑,几乎一眨眼的功夫,酒剑被破去大半。 酒老始终面带微笑,犹有无限余力。 全力一击的孙长眉看似刀气凶猛,半招破掉大半酒剑,此刻额头青筋暴起,神色异常狰狞。饶是如此,还是没能取得胜势。 罢了,孙长眉大喝一声,猛地抽回断刀,一刀将桌子劈成两半,颓然道:“我输了。” 酒老满脸失望,右手一挥,将三千酒剑逼回坛中,冷冷道:“你这一刀,有断江截流之气势,为什么不全使出来?” 一脸沮丧的孙长眉竖起刀柄,冷笑道:“你已臻至气胜中阶,我刚参透气胜玄机,自然不是你的对手,这一刀刚挥出去,我就已经输了。” 恨其不争的酒老大声道:“你不要以境界论高低,你如果毫无保留的把这招使出来,我未必挡得住。 可是你无法打开心结,无法走出失败的阴影,自囚于二十年的失败樊笼,何苦来哉?早知道你走不出来,我根本就不该和你动手。” 孙长眉死死的盯着刀锋,眼神中充满颓丧,乖戾,愤恨,还有一种令人恐惧的绝望。 大堂里的高手几乎都察觉到了他的气息变得紊乱,原本顺流的江水仿佛遇到高山阻碍,瞬间化作四散奔流的泛滥洪水。 孙长眉双眼变红变戾,浑身开始颤抖,刀锋上跳跃着浓烈的杀气。 这是走火入魔的迹象。 这老人当年输了酒老一招,为此耿耿于怀二十年。 这二十年里,他隐姓埋名躲在黄河激流之中苦练半截刀法,终于练成了这招气壮山河的“浊浪排空”,原以为可以战胜酒老的三千酒剑,想不到还是以失败告终。 二十年的心血落空,接受不了失败的老人,终于还是钻了牛角尖,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那小孩刚才乖顺地撤到了角落,此刻意识到老人的情绪不太对,哭着跑过去道:“爷爷。” 预感到老人即将疯狂的张崇义,顺手一把拉住小孩后退两步。 下一刻,大堂里刀气纵横,孙长眉一刀横扫,凌厉刀气将伏龙山庄三人拦腰斩断。 那三人本来猜到老人会暴起发难,做好了充分的迎敌准备,以为合三人之力可以挡住这致命一刀,结果还是难逃一劫。 反观剑心谷青龙四剑和青阳崔岑岑就颇有自知之明,急忙纵上二楼捡回一条命。张崇义意欲藏拙,抱着那小孩贴地一滚,虽然姿势狼狈,总算保住了性命。。 酒老又愧又气,愧的是一招竟然把几十年的老友逼的走火入魔,气的这老儿心胸如此狭窄,怎么输不起呢? 急忙一掌拍在酒坛上,气息牵引出一条酒剑直取孙长眉胸口,意图制住他的气海丹田。 谁知那老儿虽然走火入魔,武功丝毫没有减弱,立即横刀当胸,将那条酒剑震碎,继而断刀斜切,斩向酒老咽喉。 酒老轻轻一点,飘然后退半步,堪堪避开刀锋,右手两指一挑,酒坛中再飞出一条酒剑,重重撞在刀锋上,将断刀弹开三寸。 就在孙长眉一刀落空,气息已断、将续未续之际,旁观的何执剑猛地大喝一声:“动手!” 身边四个武英阁锦衣高手如猛虎出笼扑向孙长眉,两人五指成爪,一人抓咽喉,一人抓脊柱要穴,两人分左右矮身横扫孙长眉小腿,配合如此默契,显然是多年磨合的成果。 这四人顶多是武秀中阶水平,任何一人都不是孙长眉一合之敌,抓咽喉的那人被孙长眉反手用刀背一拍,手骨寸寸断裂。 抓后背的虽然拿住了要穴,被老人运气一震就甩飞出去。偷袭双腿的二人,腿骨直接被老人雄厚的内力反弹断掉。 可惜老人在一气之间上守咽喉,气沉双腿和后背,胸口要害顿时门户大开,正在伺机而动的何执剑右手双指化为剑势,长驱直入,对准老人气息最弱的胸口气海一剑插进去,当真是势如破竹。 他叫何执剑,其实是指剑。作为气胜初阶的高手,他与孙长眉相差无几,就算正面对抗都有一战之力。 老人遭此重创,胸口血如泉涌,一身气息顿时衰弱下来,恰好酒老驭使一柄酒剑射向老人太阳穴,本意是将他震晕过去。 然而此时老人气息锐减,根本就扛不住这束酒剑,被酒剑一气贯穿大脑,立即气绝倒地。 “爷爷!”大堂里,孩子的哭声痛彻九天。张崇义再也无法束缚他,任由他冲过去扑倒老人身上。 酒老苍老的脸上满是苦涩,冷冷地看着何执剑质问道:“制住他也就罢了,何苦要下杀手呢?” 脸色平静的何执剑淡淡道:“此人已经走火入魔,举手间便将三人斩于刀下,我若是不当机立断将他斩杀,万一他冲出客栈,必将生灵涂炭。 酒老,你要知道,这里是京城,错不得半点乱子。” 酒老放下酒坛,默然不语。何执剑冷笑一声,率领众人打开客栈大门,命人搀扶起断腿的两人,一脸漠然地扬长而去。 那小孩恶狠狠地盯着何执剑一行人离去的背影,虽然一言不发,但稚气的瞳孔里涌动着无穷无尽的仇恨。 酒老默然叹息,走过去欲将小孩扶起来,那小孩重重地推开他,大声道:“别碰我,你手上沾满了我爷爷的血。” 酒老一怔,苦笑着后退两步,以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张崇义。 张崇义默默地望向远处,心想终于明白了归不归的深意。眨眼间,四条人命就葬送在这里,再也归不去了。 第7章 孤女何所依 酒老好意替孙长眉购置了棺材,让老人入棺为安。 但小孩对酒老的恨意深入骨髓,非三言两语可以消释,也不是一两件小事可以弥补。 即便是剑心谷那个漂亮的彩衣美女和青阳崔岑岑出面调解,任凭二人说的口干舌燥天花乱坠,他也不理不睬,一根筋地死守着爷爷的棺材,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唯独对于张崇义,他还愿意释放一些善意。 张崇义试探性地问他家住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他神情冷漠,却还是说了一些有价值的内容。 除了爷爷,他没有任何亲人。父母早年死于江湖仇杀,这些年来爷孙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过的极其辛苦,家里那间破草庐四壁通风,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爷爷是个刀痴,每天只知道钻进黄河深处练刀,很少陪他。如今爷爷走了,他就是无依无靠的孤儿。 小孩讲述故事的时候,酒老等人躲在不远处的墙后静静倾听,脸色都很难看。 在江湖上,杀人和被杀是永恒的主题。江湖从来没有温情脉脉,只有刀剑,只有血腥,只有仇杀。 每天都有人杀人,也有人被杀。 酒老混迹江湖几十年,大大小小数百战,见惯了风风雨雨,见惯了生离死别,可是眼看着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在自己眼前成为孤儿,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按照酒老的意思,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必须要收留这个小孩,把他抚养成人,传授他上乘武功,就算以后小孩要杀他报仇也心安理得。 可是小孩绝对不愿意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如果不是因为外面已经宵禁,他多半会马上请人拉着棺材去城外安葬,彻底远离这家客栈。 要青龙四剑和崔岑岑居中调停,他们或许会肯,要他们收留这个小孩,明显还没到这种交情,而且这小孩性子极为坚韧固执,多半不肯接受他们的馈赠。 最后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于唯一能和小孩搭上话的张崇义。 张崇义一脸苦笑,讪讪道:“各位大侠,我自己才十六岁,初次行走江湖都战战兢兢,哪里敢收留一个小孩?” 酒老沉声道:“他只愿意跟你说话,或许也只愿意跟你走,如果你都不愿意收养他,等到天一亮他肯定会逃出客栈,到处流浪,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流落街头,等待他的结局就是死路一条。 张公子,老夫猜你家世肯定不凡,多养一个孩子应该问题不大,就当是买了一个小厮吧。” 事已至此,张崇义知道再行推脱真的会让人鄙视甚至仇视,况且这个小孩身上浑身充满杀气,把他带回去好好栽培,说不定可以成为陷阵猛将。 想通了这点,他缓缓走到枕着棺材的小孩身旁,柔声道:“小朋友,跟我走,好不好?” 那小孩用清澈而疲倦的眼神凝视着张崇义,坚定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 出人意料的顺利,张崇义准备的说辞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张崇义劝他先去房间睡一晚,明早雇马车出城埋葬爷爷,他摇头表示今晚就在这里陪着爷爷。张崇义知道拗不过他的性子,只能悉听尊便,自己回到房间休息。 那三个被孙长眉暴走砍成两截的伏龙山庄高手,被酒老让人用麻袋装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江湖就是如此残酷。 次日天蒙蒙亮,那小孩来敲张崇义的房门,叫他一起运棺出城。 此时酒老已让人把棺材抬上马车,备了一些香烛纸钱。毕竟是相识几十年的老友,酒老想着略尽绵薄之力。 即将启程的时候,酒老本想送上一程,小孩充满敌意瞪着酒老,大声道:“我不许你跟着,你是我的仇人。” 酒老一怔,苦笑着转身离去,这小孩真是不识好歹,不可理喻! 张崇义牵着大黑马,让小孩骑在马上,与马车一前一后出城,在城外五里外的坟山将孙长眉入土为安,孙长眉的那把断刀,也被小孩塞进了棺材里。 这把断刀是老人唯一的财物和遗物,混江湖混到这等地步,到底值不值得? 那小孩或许是昨晚哭干了眼泪,今天没有流一滴眼泪,神色坚毅地看着坟墓,自言自语道:“爷爷,等我长大,一定会杀了他们替你报仇,一定会的。” 说完,他磕了两个头,转身离开坟山,那车夫驾车回城。 张崇义牵着马和小孩,走在荒山野岭,看着冉冉上升的太阳怔怔发呆。 周围大大小小的树都凋零了叶子,满地的枯枝败叶,一派说不尽的深秋肃杀之气。 这趟京城之行短短两三天,说平淡也平淡,说刺激也刺激。 先是遇到逃出驿馆、不想当皇家金丝雀的大美女郦宛丘,后来为了看未婚妻,被闲得蛋疼的老丈人拉进苏府,听了大半天的书生念经,好不容易见到那个腰圆膀阔的未婚妻苏清人,恨不得一头撞死。 随便住个店、吃个饭,都能看到一场还算精彩的高手比武。 从承光十一年初走到晚秋,从幽燕之地走到京城,大半年时间,足迹上千里,这是第一次看到江湖一流高手对决。 一开始他很兴奋,昨晚他一直在回顾酒老和孙长眉的大战,将他们的每一次出手抽丝剥茧的回放,力求不放过每一个细节,想与自家的武学砥砺印证,看看能否有所裨益,增强修为。 然而收效甚微,张家的风雷枪法本来就自成体系,属于纯粹的战场武学,与酒老、孙长眉这种纯粹的江湖武学,路数风格截然不同。 战场武学讲究实用、简捷、省力、杀伤力大,力求删繁就简,去掉一切不实用的花花招式。 像昨晚酒老使出的绝招三千酒剑,花里胡哨,好看是好看,江湖比武也还凑合,用来泡妞更好,但这种招数用在战场上,一万条命都不够死。 孙长眉那招浊浪滔滔的刀意,使将出来威力倒是吓人,这种气息运用法门在战场上完全是取死之道,凝聚内息于一刀之上,力求以惊涛骇浪之势一举摧毁敌人,可是一刀之后呢? 江湖比武,对手可能只有一个。但沙场上,敌人成千上万,你把所有的力气耗在一刀上,就算劈死了一个人,后面的人也会把你剁成肉酱。 都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这趟行程没有遇到任何可以提升风雷枪法境界的人或境遇。 张崇义很失望,对这个所谓的江湖很失望,他觉得江湖上的都是废物,是战场和官场都看不上的废物。所谓的高手,不值一提。 既然寻求不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武道和天道,那就回家吧,浪迹江湖大半年,也该回去了。 他在苦思冥想,那小孩安静地陪伴在侧,一声不响。 张崇义忍不住问道:“对啦,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一直忘了问你。” 小孩认真纠正他的错误:“这位大哥,我不是小弟弟,我是小妹妹,我叫秦无衣。” 天雷滚滚,地动山摇,张崇义有种三观碎一地的错觉,瞪大眼睛道:“什么?你是女孩?” “嗯!”自称秦无衣的小女孩咧嘴一笑,边脱裤子边诚恳道:“不信你看。” 她真把裤子解开让张崇义检验,张崇义雷的里焦外嫩三分熟,连忙转身道:“行啦行啦,我相信你,赶紧穿上裤子。” 她咧嘴一笑,穿上裤子。 张崇义看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长得瘦骨嶙峋,留着男童发型,那发型绝对没经过剪刀修理,可能是她爷爷用刀割的,显而易见的参差不齐,她脸上肮脏,似乎从出生就没认真洗过。 那套无数补丁的粗布衣服,怎么看都是男孩的,就这模样这打扮,若非她自己承认,谁敢说是女孩? 想起她悲惨的命运,张崇义心有戚戚然,柔声道:“你今年几岁?” “爷爷说我过完年就九岁了。” “你爷爷没教你,女孩子不能随便脱裤子给别人看吗?” “没有呀。我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和男孩一起尿尿呢。怎么啦?大哥哥,这样不好吗?” “......”张崇义哑口无言,不过怪不得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一个为刀痴狂的顽固老人带大,能活到现在就是奇迹。 这些狗日的江湖中人,整天想着苦练武功打败敌人扬名立万,却连子孙后代的死活都不顾,还算是人吗?这个操蛋的江湖,他不喜欢。 “对啦,你爷爷明明姓孙,为什么你姓秦呢?” “我跟娘亲姓,我娘说我爹不配当爹,所以不让我跟他姓,就随了娘的姓。” “啊?还有这种操作?你娘挺有个性的。” “是的,我爷爷也是这样说的,我娘还是个大美人呢。” “...”张崇义无语,心想就你这糟糕的模样,你娘美不到哪里去,不过这话不可能对孩子说出口,太伤人了。 按他的意思,今天就要返程回蓟州,可是看着秦无衣这身破烂衣衫,越看越心酸,想要给她买几套干净漂亮的新衣衫,再让她好好洗个澡。自己好歹是侯门公子,身边丫鬟不能太寒碜。 绕了一圈,不知不觉回到了京城,东南西北四城都走过,想来想去还是东城住着最舒服。 西城太乱太杂,南城容易遇到苏家的神经病,北城嘛,刚刚经历了那场变故,他不想再去了,倒是东城,若不是突然冒出郦宛丘这红颜祸水,一切还算安好。 其实南城那么大,只要他不特意跑到苏府大门口作死,想遇到苏家的人也不容易,不过他对苏家人的厌恶程度又上了一层楼,所谓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自然不会给南城好脸色。 他先带秦无衣去绸缎庄买衣服,然后住进一家小春楼的客栈。 在门口的时候没注意去看那块招牌,只是瞅着这家客栈的装修风格比较顺眼就进去了。 等到听到小春楼这个名字,猛地想起郦宛丘姨妈的那家客栈貌似叫小楼春,小楼春,小春楼,不会恰巧是连锁店吧? 不知为何,想到这家客栈可能与郦宛丘有联系,他就涌出想要逃跑的冲动,然而已经迟了,房间已经开好。 那个店小二热情地拉着邋里邋遢的秦无衣进了房间,毫无嫌弃的意思,在这嫌贫爱富、等级森严的永安城里,这店小二颇为罕见,他默默叹息一声,跟随进去。 他让店小二送来女子专用的洗澡盆,装满热水给秦无衣洗澡,结果这洗澡水又花了好几百文钱,有些肉痛。 以他的身份怎么都不至于对几百文铜钱上心,可是他偷溜出来的时候只带了二百两银子,刚上路时对物价没有概念,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没出幽州就花掉了三分之一,慢慢体会到江湖路远,这点银钱要且花且珍惜,否则撑不了一个月就得夹着尾巴灰溜溜滚回家。 之后懂事多了,不敢大手大脚花钱,买东西学会砍价。饶是如此,从镇北侯府带出来的银钱也早就花光了。 要不是两个月前从劫匪的手里救了一个员外,那员外感激涕零之余,大手笔赠送三百银作为酬劳,他恐怕要讨饭回蓟州,哪里还敢来永安城溜达。 这两个月里,那三百两银子也花掉了小半,再不省着点花,回程还得为银钱发愁,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呀。 秦无衣洗澡的时候,他在门口守着,丫头虽然年幼,毕竟是女孩,该避嫌还是得避嫌。 等她洗完出来,穿上精心挑选的淡绿色绸衫,张崇义眼前一亮,别说,邋遢的小丫头洗净后倒是大变模样,有些灵气。 先前她说她妈妈是个大美人,说不定不假。她顺着这个框架长大,或许比不上郦宛丘那等祸国殃民的绝色佳人,怎么都是中上之姿。 这小女孩从昨晚开始,就对张崇义怀着难以言喻的亲昵态度,与对其他人的敌视警惕迥然不同。 张崇义捏着她的小脸蛋开玩笑道:“咱无衣很漂亮嘛,就是头发暂时长不起来,等头发长好后会更好看的。” 秦无衣捂着脸蛋,羞涩一笑。 二人随便吃了一些东西,张崇义知道她昨晚守灵没睡好,精神有些萎靡,就让她先回房间休息,自己要出去逛一逛。 可是小女孩生怕张崇义就此离开,死死拽着他,硬生生把他拖进房间,靠在他身上昏昏睡去。 张崇义昨晚被折腾的不轻,整晚都在回想两大高手对决细节,确实疲倦,陪着陪着自己也昏昏睡去。 一觉睡到黄昏,张崇义推开窗户透气,一抹斜阳挂在天边,晚霞如火燃烧,极美! 二人叫了一些饭食,在房内胡吃海塞。吃饱喝足,叫小二收走碗筷,张崇义从行囊里拿出一本崭新册子,上面歪斜小楷写着《酒剑经》。 字迹实在磕碜,但一笔一划剑气森森,似欲破纸而出,应是酒老亲手撰写。 昨晚后半夜,满脸愧疚的酒老敲开张崇义的房门,将这本《酒剑经》塞给他,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孩子认定我是杀他的爷爷凶手,以后要找我报仇,老夫无话可说。 害他成为孤儿,老夫愧疚难安,只能将毕生武学倾囊相授,稍作补救。他对我恨之入骨,我直接给他,他必不受,烦请张公子代为传授。” 张崇义调侃道:“酒老就不怕我据为己有?” 酒老饶有深意地看着他道:“老夫纵然年迈,这双招子倒还敞亮,公子精华内敛,气息不泄于外,武功大概不在老夫之下,多半会瞧不上这些东西。” 被看穿的张崇义不加辩解,缓缓点头承诺道:“放心,我必将这套武功完完整整传给他,至于他能领悟几分,就听天由命了。” 张崇义缓缓摩挲着武学秘籍,若有所思。 气胜中阶的酒老在江湖上堪称一代宗师,在其他州郡足可开宗立派,这本《酒剑经》实乃宝典,若流入江湖,必将掀起争抢狂潮,引得无数江湖儿郎流血拼命,酒老竟然把毕生所学毫无保留托付给他。 这些可笑的江湖中人,在有些地方令人齿冷,有些地方又让人钦佩。 秦无衣自然不知这内幕,低头瞄了一眼小册,轻声道:“崇义哥哥,你要看书么?我替你点蜡烛吧。”屁颠屁颠跑去烛台,用客栈预留的火折点燃蜡烛。 烛光瞬间铺满房间,张崇义将册子递给她,柔声道:“无衣,这是一本很高明的武功秘籍,哥哥想教你练武功,你学不学?” “学!”秦无衣回答的斩钉截铁,咬牙切齿道:“我要练成很厉害的武功,长大后给爷爷报仇。” 将门出身的张崇义从小眼界就高、胸襟博大宽广,最鄙夷江湖人报仇雪恨那一套。 在他看来,人生在世,不管是学文习武,终究是要将立己、立人、立家、立国作为宗旨,虽然尚未读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名言,信奉的法则倒也相差不远,坚信大英雄生于天地间,当以守护一方太平为己任,岂能为一己私仇将自己画地为牢,自囚于仇恨的樊笼而不可自拔? 他缓缓摸着她的脑袋,很认真地说道:“无衣,报仇是小事,人生才是大事,你还小,千万不能陷入仇恨的泥淖中。” 年幼的秦无衣茫然不懂,但隐隐觉得崇义哥哥说的很有道理,眼睛眨呀眨问道:“崇义哥哥,人生是什么?” “人生是...”张崇义突然不知如何解释,他虽读了一些书,却不是辩才无碍的大家,讪讪道:“以后你会知道的。总之,哥哥是想告诉你,练武不要只想着报仇,当你学武有成后,要想着为更多人做点事情。” 秦无衣蹦蹦跳跳抚掌笑道:“我知道啦,要行侠仗义,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当一代女侠。” 张崇义无语,江湖儿女的眼界,也就这么高吧。算了,她还年幼,以后去了张家,有的是机会改造她提升她。 他翻开《酒剑经》首页,想要她先背的滚瓜烂熟,然后慢慢修炼,秦无衣大眼睛盯着小册子,疑惑道:“崇义哥哥,这上面写着什么?” 张崇义猛地一抽:“你不认识字?” 秦无衣噘嘴道:“我没念过书,不认识字。” “你爷爷不教你读书识字?” “爷爷每天只会练刀,哪里有时间教我识字?” 张崇义顿感棘手,默默合上册子,得了,还得教她读书识字,想来就头痛。 这本《酒剑经》不同于其他的武学,主要修炼气息运用法门,须从内功着手,招式反而不甚重要。 道教《金丹四百字》记载:“以精化为气,以气化为神,以神化为虚。”这武功修得是以气化为神的内息技巧。 这事慢慢来吧!他将《酒剑经》塞进木箱,在腰包里塞了几锭碎银和一串铜钱,牵着秦无衣外出闲逛。 第8章 血溅菊香茶室 东城的夜晚一派繁华热闹景象,妓院勾栏、赌坊酒楼算是应有尽有,只是不如北城那边泛滥成灾。 与北城满大街妓女拉客的艳俗场面截然相反,这边勾栏较多,妓院较少,也没有娼妓当街拉客。 大多数院子的门口只有一两个衣着讲究的迎宾小厮,稀稀疏疏的客人进进出出,看着比较冷清寂寥。 张崇义早就听说东城的勾栏里,荟萃了永安城才华横溢的声乐名妓。 这些名妓的身价地位排面远远高过北城那些所谓的妓院头牌,有些乐妓甚至是王侯将相的座上宾,才名远播至大江南北,炙手可热。 就像前方不远处的菊香茶室,就藏着一位蜚声海内外的抚琴大家,元蝶。 据说她琴艺举世无双,有文人作诗称颂她的琴声:“几年调弄七条丝,元化分功十指知。泉迸幽音离石底,松含细韵在霜枝。窗中顾兔初圆夜,竹上寒蝉尽散时。唯有此时心更静,声声可作后人师。” 这位被誉为“声声可做后人师”的元蝶姑娘,五岁学琴,九岁名动京师,十一岁冠绝京华,十二岁被皇帝老儿邀请入宫为各国使节演奏《塞上曲》,十四岁被当朝权臣尚书令韩葛生聘为西宾,教授韩家幼女韩琳儿琴艺。 幼年成名的元蝶,今年才过十八岁,但她创作的名曲《声声慢》已成为传世经典,载入宫廷乐史,注定要流传百世。 世人猜测她的琴艺或许不逊于天统十二圣的“琴圣”慕桑中。 爱美心切的张崇义很想瞻仰这个海内闻名的琴师风采,奈何囊中羞涩,据传元蝶一直不常接客,因为价格居高不下,一曲百金,除了高官权贵,寻常的官宦子弟都高攀不上。 张崇义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菊香茶室,听着里面传来的悠然琴韵和笛声,感到大慰平生。 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到铁蹄声声,街头驰来一队白袍银铠的铁骑,大概五十骑上下,铁骑后面跟着一排排铁甲步卒。 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头的,是个满脸戾气贵气的男子,三十岁左右,穿着黑色织锦大蟒袍,头戴着紫金冠,估摸着是位皇子。 队伍缓缓推进到菊香茶室门口,队形立刻散开,兵甲将茶室团团包围。 张崇义不想和御林军起冲突,携着秦无衣迅速后退几十步,远离菊香茶室险境看戏。 门口两个迎宾小厮情知大难临头,转身就要进去报信,随即听到弓弦声划破长空,十几根羽箭带着猎猎风声驰去,将两名小厮活生生射死在门口。 那位皇子模样的男子纵马跨进大门,从旁边亲兵的手里接过一张硬弓和一根羽箭,对准二楼一间房的纱窗,一箭射去,张狂大笑道: “元蝶,你这小婊子,老子的人请你弹个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只好亲自来请你,给我脱光衣服滚出来。” 菊香茶室的悠悠琴韵、潇潇笛声陡然停止,变得无比安静死寂,一些房间推窗偷瞄了一眼,迅速闭紧窗子,唯恐惹祸上身。 只见一个半老徐娘的老鸨,颤巍巍小跑着出来,在大门口五体投地跪下,哀求道:“大皇子,您请息怒,我这就叫元蝶姑娘...”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大皇子拉满弓弦,一箭射中老鸨头颅,将她活生生钉死在地上,鲜血脑浆溅得满地都是。 死亡气息笼罩着菊香茶室上空,院子里的灯笼也变得阴森恐怖起来,四周蓊郁的松柏树木透着森森鬼气。 冷血无情的大皇子对着尸体哂笑道:“什么狗东西,也敢来本王面前聒噪?元蝶,给本王滚出来,再不出来,本王血洗你菊香茶室。” 茶室里面顿时鸡飞狗跳,惊恐哀嚎声此起彼伏,明显乱成一锅粥,因为老鸨的无辜惨死,里面的人都吓破了胆,无人敢走出那道门槛。 遥望着这惊心动魄的这一幕,张崇义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都说这父子三人声名狼藉。 这个什么狗屁大皇子视人命如草芥,一言不合带兵大开杀戒,哪里是皇族子弟,分明就是强盗土匪,有这样的皇子,天下安能太平? 他握紧拳头,眼中杀机滚滚,吓得秦无衣连忙拉住他的衣角道:“崇义哥哥,你别乱来,大皇子是皇帝的儿子,你惹不起他的,我们还是走吧。” 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出来,大皇子的冷酷笑容愈发瘆人,阴恻恻道:“看样子是本王的面子不够大呀,来人,给我冲进去,杀个鸡犬不留。” “得令!” 一排衣甲鲜明、刀剑森森的步卒作势要冲进茶室。 这时候从茶室里走出一个仙气飘飘的素服女子,身材高挑纤瘦,头发松散垂落,脸色苍白如纸,瘦弱的身体似乎还在哆嗦,战战兢兢走到门口缓缓跪下,柔声道: “大皇子,元蝶在此,一切都是元蝶的错,请您不要迁怒他人。” 一脸戾气的大皇子挽弓对准娇滴滴的元蝶,狞笑道:“怎么?本王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 本王刚说过,要你这小贱人脱光衣服从里面滚出来,谁叫你穿着衣服走出来?敢在本王面前摆谱,哼,看我不扒你的皮。” 元蝶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低着头浑身颤抖,胸脯剧烈起伏,死死的咬紧嘴唇,几乎咬出血迹。 高高在上的大皇子将弓弦拉满,箭指元蝶并不挺拔的胸脯,半眯着眼威胁道: “快点脱,别磨蹭,本王这群兄弟等不及要大饱眼福了,你脱光衣服给我仰天躺在大门口,让兄弟们轮一遍,这事就算了结。” 张崇义眼中如欲喷火,拳头越捏越紧,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此时就连畏惧大皇子滔天权势的秦无衣都义愤填膺,不再拉着张崇义,相信如果她会武功,也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身陷绝境的元蝶缓缓起身抬头,眼中满是不屈的怒火,瞪着大皇子惨笑道:“李虎贲,你这丧尽天良的恶魔,有本事射死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骂完,闭目等死。 大皇子李虎贲目光一寒,狞笑着松开弓弦,羽箭像失去封印的恶魔,迎着元蝶的胸脯飞去。 张崇义原以为李虎贲多半只是来折辱元蝶,不会痛下杀手。 元蝶好歹是尚书令韩葛生家的西宾,蜚声海内外的乐师,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待见一箭射出,他远在数十丈之外,便是想要英雄救美已是鞭长莫及,不禁哀叹一声,等着美人凋零。 茶室二楼的纱窗突然破开,一个风度翩翩的青衣剑客手握长剑跃出,一剑斩断羽箭,剑尖随后在地上一荡,长剑如毒蛇吐信点向大皇子咽喉。 人在半空,厉声喊道:“看剑!” 大皇子李虎贲微微冷笑,巍然不动,优哉游哉看着这个剑客,就像看小丑表演。 那长剑来的极快,眼见就要伤到大皇子,一柄长枪以石破天惊之势斜刺里刺出,轰然撞在剑刃上,磅礴气息瞬间释放出来,竟将剑客振飞出去。 随后枪出如龙,连绵不绝向剑客攻去。 张崇义见那长枪招式雄浑猛烈,气息磅礴雄厚,随随便便一挑、一刺、一扫,都爆发出惊涛骇浪之威势。 若非天统十二圣“枪圣”养维清嫡传的观沧海枪法,还有谁家枪法具备这等神威? 长枪的主人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生的浓眉大眼,蓄着一嘴络腮胡子,穿着一身白袍银铠,显然是御林军中的精锐,不过铁定不是养维清本人,多半是养维清的子侄。 养维清乃大内侍卫统领,兼城卫军副都督,今年已经五十多岁。 那剑客二十岁左右,脸型干瘦,颧骨突出,双眼凌厉发光,剑法出神入化。 只见他东一剑,西一剑,南一剑,北一剑,每一剑刺出似有意似无意,随心所欲毫无章法,但剑气恢弘万千,分明契合剑心谷“无意剑法”的精髓。 大皇子李虎贲双眼眯成一条细线,饶有趣味的欣赏两大高手对决。 旁边的御林军准备一拥而上围殴青衫剑客,他挥挥手阻止,笑眯眯说:“啧啧啧,这小子可以哦,能够跟养落雁大战一百多招不落下风,人才呀。 再过一百招他要是没被打死,本王就让他进御林军当个校尉。咱们老李家呀,没别的本事,唯独爱才如命!” 二人酣斗了一百余个回合,青衫剑客气息渐见紊乱,剑意越发不纯,剑招更是凌乱,败势已现。 养落雁越战越是精神抖擞,气息不减反增,绵绵不绝,别看他的枪法简单朴素,无非是直刺、斜挑、横扫,但气息运用妙到毫巅,每一枪刺出都像是顺水行舟,恰到好处,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张崇义越看越是叹服,难怪养家的观沧海枪法号称天下无敌,被先帝册封为“枪圣”,比他家的风雷枪法确实略胜一筹。 大皇子李虎贲虽说残酷暴虐,但爱才之心确实如他所言,见青衫剑客即将落败,连忙喝道:“落雁,住手!” 正要一枪将青衫剑客挑飞的养落雁,马上长枪一扫,飘然后退几步,身形潇洒之极。 那青衫剑客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气喘吁吁持剑而立,骇然望向大皇子。 大皇子李虎贲朗声道:“能够在宣武都尉养落雁的枪下强撑两百回合,你小子也算是高手。 本王怜你练剑不易,你若想活命,现在跟我走,给你一个御林军校尉,以后替我卖命,享受荣华富贵。 你若不识抬举,哼,今晚是你最后一次英雄救美。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衫剑客愕然望向大皇子,似乎不相信有这种好事,缓缓吐出胸中浊气,道:“在下公西潜!” 大皇子李虎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剑客,笑道:“你的剑招中隐含剑心谷无意剑法的剑意,却又不同于无意剑法,你是哪个门派的?” 心有余悸的公西潜收起长剑,恭谨道:“在下无门无派,确实偷师过无意剑法的剑意。” 大皇子李虎贲正要自吹自擂几句彰显贤德的好话,忽见一队十几人的轻骑奔驰而来,以所向披靡的气势冲向菊香茶室,顷刻间就冲到铁甲步卒包围圈附近,步卒果断横刀阻拦。 这十几人都穿着普通平民服饰,既没有佩戴甲胄也没有穿着官服。 大皇子神情阴阴鸷地看着来人,街上朦胧的灯火,隔着几十丈,一时瞧不出是何方神圣,正要作势挽弓射人? 却见前排的步卒听到来人训斥后,纷纷收刀跪下,喊道:“参加尚书令大人,参见骠骑大将军!” 后排那些骑兵本来端坐马背,此时纷纷翻滚下马,战战兢兢跪倒于地。 一个穿着褐色衣衫的老者马鞭一挥,纵马向前,看也不看满地的铁甲士卒,大声喊道:“今天带队的是谁?给我滚出来。” 刚大战两百回合不流汗的宣武都尉养落雁吓得汗流浃背,本来乖乖跪在大皇子马匹旁边,闻言立刻起身跑到老者马匹前跪下,颤声道:“末将宣武都尉养落雁,见过尚书令大人,见过大将军。” 尚书令韩葛生阴森森道:“养落雁是吧?你这官当的真好,回头老夫去跟陛下说道说道,明天给你加官进爵,也免得养维清那老东西抱怨我不给你升官。” 心胆皆裂的养落雁浑身颤抖,不停地磕头哀嚎:“末将罪该万死,请尚书令大人恕罪。” 近年皇帝陛下李鸿鹄沉迷女色,不理朝政,如今朝政大权几乎都把持在眼前两位权臣手里,一半属于尚书令韩葛生,一半属于骠骑大将军、兵部尚书金淳中手中。 本朝文官以韩葛生马首是瞻,同时他通过嫡系官员掌握着大内侍卫、三千御林军以及渭水大营三万步卒的指挥权,朝中三省五部文官和各地郡守多是他的门生故吏。 本朝没有大将军,金淳中以骠骑大将军的身份成为武将魁首,执掌三万城卫军、泾水大营两万轻骑,兵部和朝廷目前还能直接使唤的各地驻防将军,一大半是他幕府中提拔的部将。 世人都说金淳中忠贞耿直,是个大大的忠臣,韩葛生是大大的奸臣,但就权柄而言,二人不相上下。韩葛生气焰嚣张,金淳中内敛含蓄。 养落雁的父亲养维清,这位先帝御封的枪圣,名义上官居从二品大内侍卫统领、城卫军副都督,自以为忠君爱国,不断弹劾韩葛生金淳中把持朝政、结党营私、祸国殃民。 结果遭到韩葛生和金淳中的双重打击,处于完全被架空的地步,彻底失去权柄,大内侍卫他调不动,城卫军不理睬他,皇帝陛下根本不想看到他。 他整天在皇帝面前唠唠叨叨犯颜直谏,劝皇帝收回权柄,铲除奸佞,远离女色,励精图治。 弄得皇帝陛下看到他就翻白眼,我他妈的好不容易当回皇帝,不玩女人不尽情享乐我图什么?劳心劳力治国理政,苦巴巴的加班加点,那我当什么皇帝?这皇帝给你当算了。 在不谙朝政的老百姓看来,养家依然是位高权重,但只有他们自家心知肚明,养家如今是风雨飘摇,随时可能倾覆。 一直想找机会将养家连根拔起的韩葛生和金淳中,就差一个合适的罪名而已。 养落雁看到韩葛生和金淳中二人能不怕? 养落雁早就听说过元蝶与韩葛生家的关系匪浅,一开始他是万万不敢来此惹事的。 奈何大皇子李虎贲以权势恐吓,说什么有事由他李虎贲一力承担,区区一个乐妓而已,韩葛生再怎么嚣张跋扈,总不至于为了一个乐妓跟亲王翻脸吧? 他傻乎乎的相信了李虎贲的说辞。 然而韩葛生毕竟快马加鞭的赶来了,就连一向没听说与元蝶有关系的金淳中都来了,这两人在朝廷里斗的翻天覆地,这次却联袂翩然而来。 夜色温柔,灯火辉煌,美人如云,我很想死,这大概是养落雁此时此刻的心境。 尚书令韩葛生脸色阴冷的几乎滴出水来,一声不吭地瞪着养落雁,甚至瞧都不瞧大皇子李虎贲一眼,当他是空气。 咽不下这口窝囊气的李虎贲,恨不得一马鞭抽死这老东西,瞪着韩葛生道:“尚书令大人,你好大的官威,本王还在这里呢。” 位高权重的韩葛生迎着他杀人的眼神,一脸木然道:“殿下,天黑了,皇帝陛下请你回家吃饭,你早点回去吧。” 头也不敢抬的甲士和远远围观的吃瓜群众感到头皮发麻,什么叫权臣?这就是权臣呀。 大皇子李虎贲怒气几乎冲上九霄,然而不管是韩葛生还是金淳中,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此时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当皇子当到这程度,别提多窝囊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金淳中,猛地运起内功作狮子吼道:“都给我滚回去!” 这个老人穿着练武的紧身服,脸上的络腮胡子比养落雁还粗还密,双目炯炯有神,所到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这是沙场浴血厮杀数十年积攒的气势。 那群甲士闻言如释重负,迅速起身列好队,五十员骑兵在两大权臣的权势威压下,根本就不敢上马,垂头丧气牵着马,站在步卒后面。 大皇子李虎贲或许不惧韩葛生,韩葛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得罪他,他顶多找皇帝告状。 但他是发自肺腑的敬畏金淳中,这老头本身就是气胜巅峰的武道高手,放眼天下,在将门高手排行榜中也能名列前茅。 最令大皇子忌惮的是,这老头是真敢动手杀皇子。 天统十五年,先帝猝然驾崩,未立太子也没留遗诏,五大皇子争夺皇位。 这老头单枪匹马闯宫,挥舞大刀先后砍死四个皇子,亲手将当今皇帝陛下扶上金光闪闪的皇位。 因为这份狠劲和扶龙之功,皇帝陛下对他又敬又怕。 那一年,大皇子二十岁,亲眼见到这老头砍死四个叔叔。 大皇子清楚若惹恼这老头,他是真敢把自己砍了,估计皇帝陛下还舍不得骂他一句。 在皇帝陛下眼里,这老头既是他的恩人,也是他最大的护身符,只要这老头不死,皇帝不管怎么荒淫暴虐都没有性命之忧。 颜面无存的大皇子像只战败的公鸡,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跟在甲士后面离开菊香茶室。 第9章 权臣之死 满面寒霜的韩葛生纵马跨进茶室大门,瞅了瞅地上的尸首,眉头皱了皱,随后马上舒展开来,微笑看着脸色苍白的元蝶,很温柔地说: “早就跟你说过,有什么事情就叫人告诉我,你怎么不听呢?幸亏我收到线报,来的还算及时,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呀你!” 转头望着伫立在旁的青衫剑客公西潜,冷冷道:“今晚你送信倒是及时,可是胆小如鼠,如何能成大事?当初我是怎么跟你交代的,你给我复述一遍。” 公西潜吓得一哆嗦,赶紧跪倒在地,颤声道:“大人交代,不管是谁,胆敢欺负元蝶姑娘,杀无赦。” 韩葛生阴恻恻道:“你是怎么做的?为什么不杀了他?” 公西潜一怔,面露难色道:“大人,那可是皇子,而且他身边有高手护卫,我杀不掉。” 韩葛生冷笑道:“皇子又怎么样?你就不敢杀了?高手?养落雁的武功确实比你强,但你是刺客,何必跟他明刀明枪对打呢?” 公西潜吓得冷汗淋漓。随便交代几句话,韩葛生拨转马头就走。 当他骑马跨过茶室大门,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时间地点,大门上沿横木突然伸出一柄长剑,剑刃很薄,剑锋锐利,上面带着绿光,多半是淬过毒。 那柄剑就像是条毒蛇,一头钻进韩葛生的头颅,势如破竹贯穿头颅,剑尖从胸口出来,头顶破口处血如泉涌,韩葛生立时气绝。 那块横木长宽不过数尺,怎么看都不像能藏人的地方,此时确实出现了一名刺客。 人的头骨硬如磐石,等闲的宝剑都不可能一剑贯穿,然而刺客的确一剑洞穿了韩葛生的头颅。 变故陡然发生,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估计韩葛生怎么都算不到这结局。 今晚突然接到公西潜的密报,说大皇子意欲对付元蝶,他对这个琴艺超凡的少女存在难以言喻的情愫,立刻带着十几个高手家将匆匆赶来。 大皇子的身份高贵,派其他人抗衡不了。 那些家将扈从最差的是气胜初阶,大部分是气胜中阶,还有几位堪称一代宗师的气胜高阶,这样豪华的阵容除了皇宫,也就只有金淳中拿得出来。 为保万无一失,他还调集了上百名江湖高手暗地跟随。这种护卫阵容,相信没人敢冒死行刺,尤其是在这座铁桶般的永安城里。 行至半路,偶遇正在闲逛的金淳中,两人虽是政敌,却没有私仇,况且都对元蝶的琴艺欣赏有加,便一同行来。 到达茶室时,潜伏在暗处的护卫,立刻悄悄占据周边潜藏危险的角落,消灭一切不确定隐患。他敢于走进菊香茶室的院子,的确有足够自信。 越有权的人越怕死,越怕死的人越容易死,特别是在他们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权倾朝野的尚书令韩葛生被人一剑刺死,那十几个扈从和院里的公西潜,几乎同时飞掠过去,有人接住摔下马背的韩葛生,有人持剑斩向那根横木,将里面的刺客逼出来。 一个满脸青色的老者,大喝声中出拳将横木砸得粉碎,激荡的木屑纷飞。 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在横木破碎前钻出来,一剑挑开公西潜刺向她咽喉的剑尖,可是这十几个高手非同小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她挑开那一剑,护住了咽喉,顾前注定难以顾后,顾此注定失彼,还是被一个中年矮子结结实实踹在背上。 这矮子貌不惊人,但内功之深厚、气息之绵长,委实是绝顶高手的风范,一脚将她重重踹到地上。她身旁响起咔咔咔的声音,像是骨头和石板同时破碎,人刚落地,一口鲜血喷的老远,立刻昏死过去。 不远处的张崇义顿感瞠目结舌,连呼刺激。这京城的确与其他地方不同,时时处处都有好戏上演,这不,一不小心就见证一起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戏。 权倾朝野的尚书令韩葛生,就这样死在他的面前,被一剑刺死。 刺客是个女子,很矮很小,大概十六七岁,瘦猴似的,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躲进那根狭窄的横木里。 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将厚实的横木挖空的。这种事情肯定非一个人可以完成,多半还有同谋,而同谋应该在菊香茶室里。 那些家将扈从见韩葛生已死,一个个如丧考妣,彷徨不知所措。公西潜一怒之下,就要将女刺客乱剑分尸。 那中年矮子连忙制止他,喝道:“别杀,还指望从她嘴里挖出幕后凶手。” 藏在暗处的护卫像老鼠一样从地洞里蜂拥而出,将韩葛生尸体保护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金淳中更是被防患的首要目标。 那中年矮子似乎是家将的首领,一顿发号施令,迅速派人去几个地方报讯。 一是回尚书令府请大公子二公子过来,二是通知三省五部的主官全部过来,三是通知大内侍卫、御林军,特别是传讯给城外的渭水大营,做好应对重大变故的准备。 目前处境最尴尬的非金淳中大将军莫属,瓜田李下,他的嫌疑最大。 二人本来就是政敌,这几年来针锋相对,在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有一次金大将军甚至扬言要将韩葛生这老匹夫扒皮抽筋,举世皆知。 谁是最大的嫌疑犯,小孩都知道,肯定是金大将军。 金淳中缓缓爬下马背,隔着人墙眼神复杂地看着韩葛生的尸体,脸上全是苦笑。 宰辅大人在大街上遇刺身亡,作为城卫军的实控人,他应该第一时间调城卫军到案发现场维持秩序,控制凶手,缉捕同党。 眼下死的是他的政敌,如果他下令调军过来,多半会被认定老将军要杀人灭口,销毁罪证。 如果不调城卫军过来,局面在一步步走向失控。 刚才围观看戏的群众本就不少,变故发生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到处奔走相告,导致看客越聚越多。 几条街巷已经堵得水泄不通,方圆几里内人潮汹涌,场面接近失控。 韩府明里暗里一百多名家将扈从,顶多只能维持茶室附近五十步内无人靠近,更远的地方他们鞭长莫及,总不能当街把围观的群众都杀掉吧?尽管他们很想杀人。 那些平日里受过韩府欺辱的人趁乱发泄,纷纷扯开嗓子大喊大叫:“大奸臣,死得好,死得妙,死的呱呱叫。” “死一个奸臣,是国家的幸事。” 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气得那些家将门口目眦欲裂。 所有人都在聚焦韩葛生尸体,张崇义察觉到元蝶偷偷地从后门离开,便带着秦无衣无声无息地尾随过去。 菊香茶室的热闹告一段落,留在那里只能等着官兵过来驱逐清场。 半个时辰后,韩府大公子韩云山、二公子韩云海带领五百家将赶到。 三省五部主官带着各部衙门差役数千人赶到,御林军大统领贺株林、副统领唐鹤鸣带领一千御林军赶到。 城卫军大都督戚北山率三千步卒最后赶到,他没有接到顶头上司金淳中大将军的命令,只是收到韩葛生遇刺的爆炸消息后,匆匆率军赶到。 大军马上驱散所有吃瓜群众,刑部衙役果断查封菊香茶室,将所有乐妓和客人羁押入狱。 按制,此等要案,刺客应该移交给刑部衙门看管,但韩云山执意将她带回府中亲审。 这位韩家大公子论职务只是京兆尹,低于刑部尚书,可近年皇帝不管事,尚书令韩葛生权势熏天,京兆尹韩云山自然水涨船高,位同亲王世子。 此人确实颇有执政之能,甚至不在乃父之下,时常协助韩葛生处理政务,通透老辣。 现各部尚书侍郎大半是韩葛生一手栽培提拔的门生故吏,形同韩家家臣,对韩云山无不俯首帖耳。 金淳中的处境已经足够尴尬,最后到达的城卫军大都督戚北山更是郁闷。 围观群众早已被韩府家将、各部衙门差役、御林军驱散,清场是没机会了。 凶手已被擒获,菊香茶室已被查封,该抓的人都被刑部一网打尽,缉凶也没机会了。 姗姗来迟的三千城卫军,来看戏吗?杀人灭口吗? 韩府派系的人都生出这个念头,对城卫军自然没有好脸色,那五百家甚至刀剑出鞘,差点就跟城卫军兵戎相见。 金淳中情知这事说不清楚了,神情落寞地带着来时一头雾水、去时愤愤不平的城卫军灰头土脸的离开。 回到门第森严的韩府,急怒攻心的韩云山匆匆收拾好韩葛生的遗体,吩咐下人去采购上等的楠木棺材,抛下嚎啕大哭的老幼妇孺,与弟弟韩云海一起,将一身骨头几乎全碎的女刺客带进阴森恐怖、刑具齐全的地下室。 先脱光衣服,再用铁链把可怜的女刺客绑在刑台上,烧红铁棍直接按在对方胸前,一股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昏睡许久的女刺客被钻心的剧痛唤醒,她倒也干脆,一言不发运功自断心脉自尽。 这位颇具城府的世家公子,刑讯逼供刚开始就结束了,暴跳如雷的兄弟二人,一怒之下操刀将容貌秀丽的女刺客剁成肉泥。 以为线索断绝、破案无望的韩云山和韩云海两兄弟,一脸颓然地坐在血淋淋的肉堆旁,那个武功卓绝的中年矮子突然前来汇报:“元蝶逃了!” 全城搜捕元蝶。 离开菊香茶室,元蝶沿街往北,与人潮逆流而行。 此时韩葛生遇刺的消息刚刚传播开来,汹汹人潮一股脑儿涌向菊香茶室看热闹,一路上人声鼎沸。 张崇义从小在蓟州大营接受过严格斥候训练,盯梢跟踪是基本功,跟踪武功高手或许不容易,跟踪一个看似不懂武功的元蝶,信手拈来。 元蝶在滔滔人流中左拐右拐,时不时回头,似乎也在提防有人盯梢。 她压根不认识张崇义,张崇义又带着秦无衣打掩护。走了几条街道,斜斜插进了一条隐秘的巷弄。 巷弄极窄,张崇义知道不能再光明正大地跟进去,抱着秦无衣纵上旁边的房顶,纵身踏瓦而行。 秦无衣虽然九岁,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天生骨骼较轻,抱起来毫无重量,秦无衣则温驯地搂着他的脖子,不言不语。 顺着巷子前行数百步,元蝶停在一座破烂陈旧的院落前,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轻轻敲门。 这晚乌云遮月,四周灯火昏暗,并不利于观察环境。 但张崇义内功大成,眼力远超常人,躲在隔壁房顶居高临下望过去,瞧见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一堆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穿着简朴粗糙的麻布衣衫。 尸体上似乎都佩戴着兵刃,但都没有出鞘,似乎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杀死。 院外的元蝶看不到院里的悲剧,还在轻轻敲门,她敲门很有规律。 张崇义默默数了数,是先敲两重一轻,再敲一重两轻,接着再是两重一轻,然后一重两轻,常见的江湖暗语。 张崇义心想:“敲个屁,人都死光了,有人给你开门才见鬼了。” 院外是穿着素服的元蝶,院内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一阵寒风吹来,秦无衣忍不住打个寒噤。 若非张崇义将她抱在怀里,握着她凉凉的小手,将内息送进她体内,她完全扛不住这深秋的寒气。 元蝶敲门几十次后,秀眉越蹙越深,眼中露出浓浓惧意,似乎也意识到危险,微微犹豫片刻,转身就要离开。 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抬头看着并不算高的石墙,轻轻咬着嘴唇,警惕地左顾右盼。 确信真的无人窥伺后,忽地挽起衣衫打个结,面向一人多高的石墙双腿一蹬,双手攀到石墙上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往上爬。 原来年轻漂亮的古琴大师真的不懂武功,爬墙的姿势一点儿也不美观,张崇义恨不得立刻飞过去抱着她越过石墙。 眼见她很吃力的往上爬,先将一只脚挪上墙头,再将半个身体挪上墙头,整个人趴在上面重重喘息,连张崇义都为她感到辛苦。 此时她但凡有点江湖经验,都会先观察院里的动静,可她没有,而是小心翼翼地顺着石墙滑下去。 嘶!衣服似乎被锐利的石头给划破。她轻轻叫了一声,有些懊恼地提了提衣服。 张崇义暗想这小妞半夜穿素服爬墙,要是被胆小的人撞见,铁定以为是女鬼索命,好在院里全是死人,倒也没人可以被她吓到。 张崇义情知院里必有杀手潜伏,顺手从屋顶拾起一颗石子,以备不时之需。 果不其然,元蝶缓了一口气,悠悠抬头一看,见到院里满地尸体,原本就苍白的脸蛋更加惨白,眼中满是惊恐,好不容易捂着嘴没让自己惊叫出来,转身就想开门逃窜。 她的身形刚动,地上躺着的一具尸体突然暴起发难,一刀迎着元蝶雪白纤细的脖子切过去。 此刀如果顺利落下,这个蜚声海内外的小美人马上身首异处,香消玉殒,世间从此再无《声声慢》。 张崇义手里的石子破空飞去,如雷电击中那人的手腕。 那人吃痛,长刀脱手,可他并未就此罢手,甚至不去理会是谁偷袭,左手抄起掉在半空的刀,再次劈向元蝶。 这杀手,真是不懂的啥叫怜香惜玉,下辈子注定还要打光棍。 张崇义没料到这人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死士与普通的杀手不同,普通的杀手被人偷袭,估摸着还会看看是谁出手,死士往往是一根筋,任何情况下只会不顾一切往前冲。 千钧一发之际,他顺手抄起一块青瓦,运起内息对准死士掷去,青瓦所到之处,卷的周边气浪翻涌。 当刀刃堪堪触及元蝶后脑,青瓦后发先至,以摧枯拉朽之势切断死士的脖子,脑袋如滚瓜落地,长刀被磅礴气息连带着振飞出去。 在鬼门关逛了一圈的元蝶魂飞魄散,双腿软绵绵颓然倒地。 片刻,她才如梦初醒,抚着胸脯大口喘气,强提着一口气站起来,四处巡视,细声细气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不知大侠可否现身一见,容小女子当面道谢?” 张崇义认定这女子身份诡秘,本来不想与她相见,只想挖出她的秘密,看看她究竟是谁,为何要刺杀韩葛生。 这事说起来自然与他毫无瓜葛,但既然撞破机关,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能安心。 第10章 元蝶变施师 不想秦无衣被寒风冻的打个喷嚏,泄露了二人的藏身之处。 元蝶循声望去,恳求道:“恩公,可否现身一见,让小女子当面拜谢?” 事已至此也只好见一见咯。 张崇义抱着秦无衣跳进院里,看着满地尸骸,闻到浓郁血腥,旁边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更增阴森悲凉气氛。 秦无衣吓得双脚不敢落地,双手勾着张崇义的脖子,夹紧他的腰,闭紧双眼。 张崇义讶异道:“你昨晚胆敢陪着棺材睡觉,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今天怎么知道害怕了?” 瑟瑟发抖的秦无衣带着哭腔道:“棺材里是我爷爷,我自然不怕,可是这些死人我都不认识,万一变成鬼,会吃我的。” 元蝶看着这对完全陌生的人,眼神全是疑惑,缓缓施礼道:“感谢少侠救命之恩。”陡见他年纪极轻,竟将大侠改为少侠。 张崇义自然不快,哼了一声,冷冷注视着元蝶。 她确实算个美人,气质娴雅如兰,肌肤雪白如玉,柔柔弱弱的样子我见犹怜,一眼就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望。 要不是亲眼瞧见她勾结杀手害死了一心照拂她的韩葛生,张崇义多半会被她柔弱的外表欺骗。 温柔的陷阱最为致命。 不知为何,张崇义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厌恶感,霍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狠狠道:“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韩葛生?” 元蝶满脸恐惧,不明白为何英雄救美的少年竟会动手杀她,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她去扳对方的手臂。 可是她那点微末力量焉能撼动张崇义的铁腕?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秦无衣更不明白张崇义发什么神经,她可不想看到崇义哥哥无缘无故杀死美女姐姐,连忙拉着张崇义的右手叫道:“崇义哥哥,你别杀她,放手呀。” 张崇义看着元蝶在濒死边缘露出无辜可怜的恐惧表情,无故生出的厌恶瞬间消融,轻叹一声,缓缓松开虎口。 元蝶虎口逃生,立刻大口喘气,一脸惊慌的瞪着张崇义,想瞧清楚他到底是天使还是恶魔。 “回答我那个问题!”张崇义平静地说,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 元蝶微微一哆嗦,不禁后退一步,右手抚弄着被掐过的脖子,咬了咬嘴唇,涩声质问道: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又要杀我?” 她的头发凌乱,爬墙的时候被撕烂了半截衣服,此刻的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秦无衣也是一样的质疑表情。 在她看来这姐姐多漂亮呀,又没有干坏事,刚才在菊香茶室被人欺负,你怎么也欺负她呢?这么美丽的姐姐,你就不想娶回家当老婆吗? 小女孩清澈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崇义哥哥,想要崇义哥哥给她一个答案。 张崇义才懒得理会小女孩的心思,看着元蝶冷笑道:“是我在问你,你没资格问我。” 想不到外表柔弱的元蝶内里倒很刚强,针锋相对道: “这位少侠,如果你是以救命恩人的身份问我,我可以回答你。但你如果以官老爷的身份拷问我,请恕我无可奉告。 我知道少侠武功卓绝,杀我这弱质女流易如反掌,可你杀我容易,想折辱我,没门。千古艰难惟一死,大不了一死了之。” 说这话时眼神坚毅,大有视死如归的气势。 张崇义怪眼一翻,也有些不解刚才为何会触动杀机,猛回头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不可理喻,潇洒挥手道: “算了,你爱说不说,随便吧! 反正你密谋刺杀韩葛生,那个女刺客已落网,等下韩家就会布置天罗地网抓捕你,你不懂半点武功,在这永安城里,注定是死路一条,我救你纯属多此一举。 让你被那死士一刀剁掉脑袋,或许是你最好的归宿。 你这次没死掉,迟早会被韩府逮住,呵,到时候他们肯定会严刑拷打。 我可听说,韩府的地下室比十八层地狱还恐怖,里面的刑具就连江洋大盗都扛不住,你这脆弱的小身板不知道能扛几下。” 元蝶吓得浑身哆嗦,双眼全是惧意。 张崇义一脸坏笑,凑到元蝶耳边小声恐吓道: “听说他们有种专门针对女人的刑具,塞进女人身体里,立刻生出倒勾,然后用力一拉,把肠子扯出来,人不会马上死去,但会痛彻心扉,然后再把肠子塞进去,再勾出来...” 这种道具分明是蓟州大营用来对付青奴女探子的邪恶招数,张崇义以前见过他们使用,绝对是惨绝人寰,但对于习惯断头断脚、肠穿肚烂的沙场将士而言,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他说的唾沫横飞,满以为可以吓唬到她,结果如他所愿,的确一举成功,把她吓晕了,瞬间像烂泥一样软瘫倒地。 秦无衣好奇道:“你跟她说了什么,竟然把她吓晕了?” 张崇义哼了一声,想要放下秦无衣,去探探元蝶是真晕还是假晕。 秦无衣根本不敢离开他,死死搂着脖子不放,无奈只能抱着秦无衣蹲下,发现元蝶是真的昏死过去,不由叹一口气,握着元蝶的手腕,用内息将她震醒。 醒过来的元蝶抱膝蹲在地上,一脸畏惧且敌视地盯着张崇义,牙齿打颤,缓缓道:“你这恶魔,你杀了我吧,求求不要折磨我!” 张崇义缓缓摇头道:“我为何要杀你呢?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出于什么目的,竟然敢冒死去行刺韩葛生这样的朝廷重臣,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株连九族、千刀万剐的重罪吗?” 元蝶瞬间哭的梨花带雨,泪如雨下,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知道呀,我只是按照金雕的吩咐,配合去做一些事情罢了。” “金雕是谁?” “金雕是个杀手组织的统领,他手下有很多武功高强的杀手,专门刺杀朝廷大官,夜莺就是其中之一。” “夜莺又是谁?” “刚才在茶室门口刺杀韩葛生的女刺客,就是夜莺。” “你和金雕是什么关系?你也是杀手组织的人?” “不是...也算是吧...” “什么叫不是?什么叫也是?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几年以前,我被一群恶少给盯上,差点被他们侮辱,是金雕救了我,我答应帮他们做一些事情,当做报恩。 这次刺杀韩葛生,我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按照他的吩咐行事。真的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做。” “他们要你做什么?” “昨天大皇子手下有个官员,说家里老母过寿,想重金聘请我去演奏一曲。 以往这种事情我都会答应下来,毕竟在京城讨生活不容易,主要靠这些达官贵人照拂,我每天过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大皇子身份贵重,我得罪不起。 可是金雕托人来叮嘱我,说我千万不能去,我便拒绝邀请。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谋划,不知道他想对付谁,单纯的以为是小事一桩。 想不到却发生了刚才的惨剧,我知道你肯定在旁边看到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一切都和我无关。” “就这样?他只是要你拒绝邀约?” “嗯!” 张崇义的表情越发凝重,细细推算所有细节。 如果说这是一个逻辑严密的阴谋,那策划这起阴谋的人堪称神机妙算,腹中大有乾坤,能够将每个环节都计算的丝丝入扣,一环接一环,从人性的把握,到大皇子人脉和韩葛生人脉的熟悉程度,老辣到令人胆寒。 他先让元蝶拒绝大皇子手下的邀约,猜到大皇子会因此暴怒,带兵来菊香茶室大开杀戒,说不定还曾故意安排自己人在大皇子面前煽风点火。 他清楚韩葛生在元蝶身边暗中安排了护卫,这护卫肯定会及时将消息传递给韩葛生。 他更精准地推算到韩葛生会为元蝶出头,这点最为难以把控。 人心难测,韩葛生乃当朝尚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元蝶只是韩府一个小小的西宾,微不足道的乐妓而已。 最为令人困惑且钦佩的是,他到底是如何把杀手夜莺,神不知鬼不觉藏进那根狭长横木里。 先不说那根横木尺寸极小,就算挖空木板,藏一个人也较为费劲,单说那根横木的位置,就摆在茶室大门的上沿。 茶室大门当街而立,昼夜人来人往,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 这局棋每步落子看似平平无奇,毫无关联,大皇子身边要有人推波助澜,韩葛生身边要有人通风报信,韩葛生愿意帮元蝶撑腰,杀手能够提前藏身大门横木,杀手完全收敛气息不被察觉,韩葛生会走进茶室大门,一步接一步,前后衔接环环相扣,最终由杀手完成必杀一击。 所有谜题都让张崇义兴趣盎然,能够布置这种鬼斧神工杀局的高手,简直就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天才,如果请此人到幽州大营参谋军机,相信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张崇义继续问道:“既然你什么都没做,你为什么要逃出菊香茶室呢?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一逃,就会坐实刺杀的罪名?” 元蝶抱着双膝,颤抖着拽着衣角,头枕在膝盖上,呜呜咽咽: “金雕对我说,只要夜莺长剑刺出来,不管是杀了谁,有没有成功,我都必须立刻回到老槐树院子,这里会有人送我离开永安城。 再说韩葛生死在菊香茶室,韩家的人肯定会疯狂反扑,自然要迁怒菊香茶室。 他们手段残忍无情,我就算没有参与任何事情,多半也是死路一条,要是没有猜错,等会儿菊香茶室的人都会被刑部抓走严刑拷打。” “你猜的应该没错。”张崇义缓缓将她扶起来。 这姑娘今晚折腾了一晚,惊恐过度,四肢酸软乏力,双腿蹲的太久,血脉有些不通,刚起身就踉踉跄跄倒在张崇义身上。 张崇义倒也没有推开,就让她斜靠着。 心思深沉的张崇义,冷眼环顾院子四周:“这是金雕的老窝?” “可能是吧。我只知道金雕有事情吩咐我时,都会约我在这里见面。这座院子平时一直是空的,根本就没人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死人。” “你见过金雕吗?” “见过。” “你去看看这些尸体中,有没有金雕在内,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元蝶紧紧拽着衣角,咬着嘴唇,一动不动。 张崇义道:“怎么啦?” 元蝶轻声道:“太黑,一堆死尸,我害怕!” 张崇义哑然失笑,他八岁上战场帮忙背尸体,见惯了大风大浪,以为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胆大如斗,却忘了对面始终是娇滴滴的小美人,笑道:“也罢,我去里面找根蜡烛,你在这里等我。” 转身欲行,先是秦无衣紧紧抱着他脖子,后是元蝶拽住他的手臂,两人同时惊恐道:“别去!” 张崇义顿感无语,白了一眼元蝶,却抚摸着秦无衣的后背柔声道:“不怕,一堆死尸罢了,我在这里。” 一大一小两个女的,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放松,还是死死拽着他,不肯放他进屋。 这可难办,带着两个拖油瓶啥都做不了,张崇义情急之下,索性运起内功将秦无衣震晕,将她平放在在屋檐前的台阶上,让她先睡一会儿,否则她今晚注定会留下阴影。 元蝶瞬间魂飞天外,以为张崇义杀了小女孩,转身就要夺路而逃,张崇义顺手逮住她,训斥道:“你跑什么?我没杀她,把她震晕而已,跟我进屋找蜡烛。” 拉着失魂落魄的元蝶进屋,蹑手蹑脚在墙角找到烛台,里面还有半根未烧完的蜡烛。 他用火折点燃蜡烛,慢慢走出房间,元蝶紧紧拉着他的手臂,半步不敢远离。 借着微弱的烛火,二人顺着一具具尸体检查过去,元蝶都说不认识。 但张崇义越看越触目惊心,这些人筋骨强壮,手掌茧子极厚极多,显然都是多年练武的江湖中人。 死法全都一模一样,都是被一刀切开喉咙。 凶手的武功无疑高明之极,不仅刀法诡异奇绝,气息更是凌厉狠辣,杀人只用一刀。 这一刀不但破开了他们的咽喉,刀气甚至斩断了颈骨,但没有在周围的柱子和墙面上留下任何痕迹,运用气息毫不外泄,完全是气胜高阶以上的水准。 元蝶害怕死人,张崇义却畏惧起这个未曾谋面的杀人凶手。 如果凶手此刻潜伏在院子里,他没有把握能够战胜对方。 如果凶手蓄意偷袭,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躲不开那神出鬼没的一刀。 走到大槐树下的那具尸体,元蝶指着尸体惊叫道:“金雕。” 张崇义仔细端详,对方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相貌儒雅清秀,脸色白皙,嘴唇极薄,称得上是英俊潇洒,难怪元蝶这个小蹄子愿意为他卖命。 想来不只是报恩,多少有些少女情愫在里面。 这人死的最惨,脖子几乎全被斩断,就剩下一层皮连接头颅身体,死不瞑目的眼睛里遗留着一丝悲愤,一丝不甘,似乎临死前都不相信对方会杀他。 她看着有些黯然神伤,又有点脱离苦海的庆幸,可是当她看到躺在金雕身旁的那具女尸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就像是见到了魔鬼。 张崇义用烛火照亮那具女尸,脸上的惊讶丝毫不弱于元蝶。 原来这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女,长相与元蝶不敢说一模一样,少说也有九分相似,脸蛋细微处有些差异,但若不是元蝶本尊站在旁边,普通人绝对分辨不出。 张崇义蹲下来翻查这具尸体,抬头哂笑道:“该不会是你亲姐妹吧?” 元蝶脸色惨白近乎女鬼,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咕隆咕隆响,勉强挤出一句:“我是家里独女,父母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我没有姐妹。” “这个酷似你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张崇义说着话,从她腰带里搜出两块细小户牒,凑近烛台细看上面的字迹,一张写着施师,某地人士,一张写着元蝶,某地人士。 便用近乎调侃的语气道:“喏,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你的救命恩人帮你找的替身,一直暗中照你的模样培养。” 元蝶脸色阴晴不定,有些纳闷的看着尸体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他想干什么?” 张崇义直视着脸色茫然的元蝶,讥笑道:“你好歹是在风月场所混迹多年的乐妓,怎么会不懂人心险恶呢? 你的大恩人金雕是杀手组织头目,他训练一个和你长相酷似的女人,自然是想借助你的身份去杀人。 你想想,如果世上存在两个元蝶,一个琴艺高超,不懂武功,一个武功高强。 谁会处心积虑去防备一个不懂武功的元蝶呢? 倘若他要杀谁,先让不懂武功的元蝶接近对方,获取对方的好感,消除对方的防备,再让懂武功的元蝶致命一击,防不胜防呀。 这位金雕,心机深沉着呢。” 元蝶泫然欲泣,咬紧双唇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张崇义瞧她伤心欲绝的模样,误以为此女早已失身给金雕,突然嫉妒的心火上冲,嘲讽道:“哟,瞧你这肝肠寸断的失望表情,该不是早就被金雕这阴险的东西给办了吧?” 正在自伤自怜的元蝶瞬间羞得满脸通红,狠狠踢他一脚道:“呸,你不干不净瞎扯什么?我到现在还是守身如玉的处子。” 张崇义心里顿时笑开了花,翻白眼坏笑道:“处子就处子呗,你跟我解释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我对你可没想法。” 元蝶又是重重地呸了一声,俏脸羞得滚烫,转身不敢看他。 笑容渐散的张崇义将少女的尸体翻过来翻过去,元蝶有些看不下去,嗔道:“她都已经死了,你何必要欺负她的尸体?” “欺负她?”张崇义仰头望向阴森浓郁的大槐树,略微沉吟片刻,怔怔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或许可以救你一命。” 元蝶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道:“怎么救?” 张崇义幽幽道:“既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元蝶,假的已经死了,那就把身份换过来,让真的元蝶去死,让假的元蝶去活着,或许可以让韩府放弃对你的追捕,这样你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元蝶表示不懂,但眼里不由生出惧意,防备地后退一步,讶异道:“什么叫让真的元蝶去死?” 张崇义深深一笑道:“你想不想活下去?” 元蝶点头道:“蝼蚁尚且偷生,我自然是想好好活着。” 张崇义指着地上的女尸道:“想活,你就赶紧换上她的身份。” “啊?”元蝶腾腾后退一步,抿紧嘴唇看着他,疑惑道:“换上她的衣服,就能活下去?” 张崇义有些不耐烦,喝道:“别磨蹭了,快点,我们必须争取在韩府满城发布通缉令之前,让官府发现元蝶的尸体,从而让所有人相信,元蝶,已经被杀人灭口。 只要通缉令没有贴出去,你在永安城里还有一线生机。” 元蝶犹犹豫豫道:“可是,这里怎么换衣服呢?她的衣服还穿在身上。” 张崇义怒道:“她的衣服穿在身上,你不能把衣服扒下来吗?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可以把尸体搬进房间。时间不多了,你再不抓紧时间,老天都救不了你。” 元蝶磨磨蹭蹭站着不动,把张崇义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连连催促,元蝶瑟瑟道:“我不敢,我怕!” 张崇义二话不说,将烛台搁置在门槛上,转身一把扛起地上的少女尸体,一把扯住元蝶,将一人一尸丢进房间:“我在外面把风,你赶紧换,换完要立刻把尸体丢到显眼的地方让官府捡到。” 他刚要迈步出门,元蝶跑过来拽住他,可怜兮兮道:“你别走,别让我和尸体待在一屋,我怕。我不敢脱死尸的衣服。” 在沙场上习惯了快刀斩乱麻的少年,冷冷看了美女一眼,哼了一声,嘀咕道:“行,你不脱,我来!” 在元蝶惊疑不定的注视中,从未脱过女人衣服的张崇义,拙劣地将死尸身上的衣服一件件扒下来,里三层外三层,倒是有些棘手。 张崇义边脱边骂道:“神经病,有必要穿这么多衣服吗?” 脱得只剩下抹胸和亵裤时,自以为早已修炼心如铁石的张崇义终于下不去手了,怔怔看着少女半裸的雪白胴体,情知再脱下去,这少女死尸可就毫无尊严了。 好在元蝶给他解围:“你不要再脱了,女孩子总要留点隐私。她的抹胸和亵裤与我差不多,而且就算你脱下来,我也不会穿她的,死也不穿。” 张崇义长吁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真他妈比打一架还累,他将女尸的衣服丢给元蝶,沉声道:“赶紧换吧!”说完又要出去。 这次元蝶没有拦住他的脚步,任由他大步流星走出去,一屁股坐在屋檐下。 元蝶幽幽叹了一口气,远离尸体几步,窸窸窣窣换衣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可以了!” 张崇义立刻起身进去,元蝶穿上了少女的粗布衣衫。原本被脱光衣衫的少女,此时身上穿着元蝶素服。 两人相貌本就相差无几,人死后的面目稍微有些扭曲,这时候别说外人,即便是亲妈可能都认不出来。 一直惊惧不安的元蝶,经过这次和死尸换衣之后,变得出奇的平心静气,缠绵在眼眸里的惶恐也悄悄消逝。 那衣衫的胸前原本沾满了一些血迹,此时血液已经凝固变成了黑色,粗看起来就像是沾了一些油渍,倒也不甚醒目。 张崇义微微点头:“挺好!” 将其中一块写着元蝶的户牒塞进死尸腰带里,把另一块写着施师的户牒递给元蝶:“从今以后,元蝶已死,你是施师!” 施师轻轻嗯了一声,将户牒藏进怀里,炽热的眼眸看着张崇义道:“现在怎么办?” 张崇义早已想好对策,扛起死尸道:“等我一会儿!” 迅速出门,一跃跳出石墙,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魁梧身影落在院子里,轻轻道:“行啦,搞定,你出来吧。” 施师小心翼翼走出房间,冷风中,她纤瘦的身影衣袂飘飘,宛若幽灵,细声道:“现在怎么办?” 张崇义走到门槛旁吹灭烛火,院子里更加昏暗死寂,抱起熟睡的秦无衣,缓缓道: “我刚到处逛了一圈,附近还没有官兵进客栈搜房,通缉令也没这么快发出来,我们可以先回客栈,待机而动。 对了,小春楼附近的客栈酒楼,有多少人认识你?” 施师理了理鬓角,缓缓摇头道:“应该没人认识我吧。 我十二岁成名以后就很少外出走动,平日里不敢逛街,不与左邻右舍打交道,偶尔外出都是乘坐马车,除了菊香茶室附近的几家勾栏,或许还有几个熟人,其他的客栈酒楼没人与我打过交道。” 张崇义笑道:“难道那些客栈老板就不去菊香茶室听你抚琴?” 施师颇为自矜地笑道:“小女子抚琴一曲,黄金百两起步,除了那些高官显宦,一般的平民百姓哪里消费得起? 客栈酒楼的老板虽然手头阔绰,但多是不谙乐律的粗人,根本欣赏不来雅乐,何至于花百两黄金去当这个冤大头,他们呀,更喜欢去北城逛妓院喝花酒玩花魁呢。” 张崇义似有所悟地点着头,一手抱着秦无衣,一手挽着施师的纤纤细腰,提起一口气跃出院子,踏着房顶,一路奔向小春楼客栈。 将近客栈时,一条街上没看到巡逻的官兵,也没看到贴通缉令的衙门差役,顿时松了一口气,在一条陋巷落下去,走路前往客栈。 施师虽是美女,却是寻常小家碧玉的水准,远不到郦宛丘那种国色天香的程度,身材也平平无奇,胸前毫无风景可看,此刻穿着粗制滥造的粗布麻衣,这样的女子,大街上一抓一大把,自然无人关注。 一路无事,进了客栈,那小二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眼中颇有艳羡之意,似乎羡慕这位公子哥走了桃花运,随便逛个街都能捡个美女暖床,可惜这美女的胸脯也太贫穷了。 第11章 京城起刀兵 原以为注定不太平的一夜,想不到竟然波澜不惊,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大规模搜店。 宵禁后,街上不时有大队铁甲和衙役疾驰而过,只是路过罢了,并没有骚扰平民。那具酷似元蝶的施师尸体居功至伟。 女刺客自尽于韩府,被盛怒的韩家兄弟剁成肉泥。 嫌疑最大、孤身逃窜的元蝶尸体被刑部衙役发现,疑似遭到杀人灭口。 线索断绝的韩云山韩云海,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茶室的乐妓和客人身上,连夜赶到刑部衙门,将所有人严刑拷打。 最初被刑部逮捕的客人中,一些是皇亲国戚,一些是三省六部的高官子女。 韩云山韩云海兄弟回韩府审女刺客的时候这些达官贵人子弟,陆陆续续被家人重金赎回,随便一个人的赎金便多达数万两银子。 一夜间,刑部尚书曹铨赚的盆满钵满,数银子数到手抽筋,胜过平时一年的收成。 这位韩葛生一手栽培提拔的得意门生,笑得合不拢嘴之余,不禁感慨道:“要是多几个韩葛生被杀就好了。” 有权有钱的高官子女被接走了,剩下的都是可怜兮兮的茶室乐妓和清客,这些人拿不出赎身银,被韩家兄弟打的不成人形,当晚死了一小半,没死的一撮也是奄奄一息,估计撑不了几天。 秦无衣和施师一大一小两女躺在床上,秦无衣睡得极沉极香,施师辗转难眠,一来衣衫上全是汗臭味血腥味,二来心潮澎湃,提心吊胆。 借着微弱夜光半睁着眼,打量盘膝运功的张崇义,同时警惕地聆听街上的风吹草动。 她父母早亡,自小孤苦,被一个奇怪老头逼着练琴,她对老头一无所知,不知他姓名身份来历,只知老头琴艺出神入化,随随便便屈指一勾一挑一抹,便有无穷妙音。老头强迫她每天练琴六个时辰,寒暑不断,风雨不辍,那段记忆堪称苦难。 十二岁时,在老头的操持下,她得以进入菊香茶室,从此声名鹊起,成为京城名妓。 十四岁时,老头突然消失,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不久她遇到一群恶少,再遇到金雕。 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就这样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帅气男子,生出朴素情愫。 她的确帮金雕做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初看起来人畜无害。 直到亲眼目睹夜莺一剑刺死韩葛生、老槐树院里的尸体,她终于幡然醒悟,将这几年的记忆碎片串起来,慢慢猜出梗概。 这些年,因为她的穿针引线,至少有十一名朝廷官员死于非命,最大的官员是礼部侍郎,最小的是城卫军校尉。 布局都很巧妙,丝毫没人怀疑到她的身上。若非见到死在老槐树院子的少女死尸,连她都会一辈子蒙在鼓里。 现在看来金雕的手法简单明了,就像张崇义分析的那样,先让她接近对方,获取对方好感,让对方卸下防备,再让杀手施师完成致命一击。 为了帮她摆脱嫌疑,杀手施师每次杀人的时候,金雕都会故意为她安排一个宾客满堂的隆重场面,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即使刑部有时候查到一丝蛛丝马迹,也找不到真凭实据,所有位高权重的贵客,昨晚都清清楚楚看到施师姑娘在菊香茶室弹奏《声声慢》呢。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说她杀人,刑部疯了吧?这个娇滴滴的小琴师,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杀人? 她越想越愤慨,越想越恼恨,她根本不清楚那个杀手施师,用她的脸蛋暗地里做了多少肮脏邪恶的勾当。 她更不相信杀手施师仅仅靠着一张脸,就能够让那些老奸巨猾的东西乖乖上钩。别说一个替代品施师,即便是她本尊,自认为也没有那般摄魂的魅力。 那些不见鱼儿不撒鹰的狗东西,肯定是得到了女人更珍贵的东西,才会完全不设防。 这个贱人很脏!那个金雕很贱很毒!她第一次生出想把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张崇义猛地睁开眼睛,直视着她凄楚的眸子,讶异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想什么?怎么一股子杀气?” 改名为施师的元蝶泪水潸潸,恨恨道:“我想把那对狗男女剁成肉酱喂狗。” 张崇义哪里知道这个女子顷刻间思绪万里,心思都飞到九霄云外,苦笑道: “不至于吧?金雕再可恨,也没有把你上了,对你还算是怜香惜玉,女杀手虽然冒充你的脸蛋杀了一些人,你何至于如此恨她?” 施师狠狠地咬着嘴唇,咬出一条血痕,幽怨道:“我粗略算了一下,这几年她用我的脸蛋大概杀了十一个人,其中一些人的武功很高,戒备心极重,一般人难以靠近。那个女的杀他们,肯定是陪对方上床,牺牲了肉体。” 张崇义坏笑道:“她上她的床,糟蹋的是她自己的身体,你有什么好恨的?又没有让你陪别人上床,你就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彻夜难眠?” 施师大怒道:“你不要嬉皮笑脸,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刚才真应该把那对狗男女乱刀分尸。” 张崇义耸了耸肩,表示你爱怎么想随你咯,我才懒得管你。 施师突然道:“我要换个名字,我不用这个肮脏的名字,我不叫施师。” 张崇义平静地倒了一杯冷茶,一口喝干,懒洋洋微笑道:“那你自己去京兆府办户牒,看看他们给不给你办。 韩府估计正在审问杀手夜莺和茶室的人,你最好自己送上门去,给对方一个天大的惊喜。” 施师神色凄婉道:“夜莺肯定不会让他们审的,她会立刻自尽,金雕培养的杀手,比死士还不怕死。 他们修炼过一种古怪的内功,逆运内息就能震碎心脉,马上气绝身亡,无药可救。 不过茶室的姐妹估计全部会遭殃,落在刑部手里,花点钱或许可能捡回一条命,如果落在韩府手里,神仙都救不了她们,是我害了她们,我对不起她们。” 说着痛哭失声。 张崇义不习惯安慰别人,沙场铁血男儿不屑于这些儿女惺惺态,索性就让她哭去。许久,她似乎哭的累了,沉沉睡去,张崇义自去打坐运功。 街上每隔半个时辰就有铁蹄铁甲声隆隆响起,不知是城卫军还是御林军,行色匆匆。 战马嘶嘶的声音响彻夜空,不知多少人彻夜无眠。 这夜风起云涌,波谲云诡。 在普通人看不见的角落,在张崇义等人不知道的地方,硝烟弥漫,流血无数。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韩家子弟,对朝廷和江湖势力展开大屠杀式的报复。 无数平日里敌视韩家的江湖人士,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割掉头颅。 几个自以为隐藏很深的杀手组织,被韩府死士杀得干干净净。 一些往日弹劾举报过韩葛生的监察御史,全府上下鸡犬不留,纵火烧府。 后半夜,对韩府忍无可忍的骠骑大将军金淳中终于雷霆发怒,调动两万城卫军进驻各城枢纽位置维持治安,大肆逮捕违法犯禁的韩府家将。 韩府果断采取反制措施,韩云山悍然授意左卫大将军唐鹿鸣,率领渭水大营三万大军移营青龙门前,箭指永安城。 同时传讯最近的咸阳将军范进,连夜亲率八千重甲铁骑火速驰援,牵制震慑泾水大营两万轻骑。 双方剑拔弩张,战势一触即发,全城笼罩在战火的阴霾下。 在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的严峻时刻,大旗皇朝真正的主人,皇帝陛下李鸿鹄,前半夜因为服食四颗方外道士进贡的灵丹妙药,一气御九女后,近乎虚脱地昏睡过去,至今未醒。 整个皇宫皇城乱成一锅粥,唯独皇帝陛下酣然大梦春秋。 内侍监总管太监康巡心急火燎跑到御榻前呼唤无数次,毫无效果。 皇后娘娘纪童心急火燎跑到御榻前跪请无数次,无果。 请来御医也无济于事,据御医诊断,皇帝陛下忧劳国事,心力交瘁,消耗元气巨大,这一觉没个三天两夜恐怕醒不过来。 皇后娘娘纪童与内侍监总管太监康巡本着事急从权,反复商议后颁布了几道诏书。 尚书令韩葛生忠贞德厚,勤勉谋国,追封太师,以亲王礼仪高规格厚葬,配享太庙。 骠骑大将军、兵部尚书金淳中宿卫忠正,宣德明恩,迁大将军,领兵部尚书,总揽军务。 京兆尹韩云山学识渊深,政令娴熟,素有人望,迁尚书省左仆射,统领朝政。 韩府二公子韩云海迁刑部侍郎。 菊香茶室谋害朝廷股肱大臣,罪无可恕,所有人员一律斩立决,旨到行刑。 几名传旨太监在大内侍卫的护卫下,火速出宫。 金鸡唱晓时,诏书抵达各府及刑部衙门,韩府金府鸣金收兵。 韩府撤回家将扈从,金府释放已被羁押的韩府门人,城卫军挥师回营,渭水大营撤回驻地,咸阳将军率领重甲骑兵班师凯旋。 菊香茶室乐伎、帮工、清客三十七余人,没有看到这一天的太阳升起,于黎明前夕全部斩首。 一桩血案就这样轰轰烈烈开局,皆大欢喜中落幕。 金淳中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将军,他很满足。 韩府死了主心骨尚书令韩葛生,自然倒霉,但朝廷算是给足韩家面子,追封太师,亲王礼仪厚葬,配享太庙,这等殊荣不可谓不厚。 最重要的是,韩云山拿到了统领朝政的尚书省左仆射一职。 原为从三品京兆尹的韩云山,一跃成为从二品的尚书省左仆射,论品级自然不如从一品的尚书令,甚至不如六部尚书,但加上统领朝政四个字,那就和从一品的尚书令毫无差别。 本朝不设丞相,没有三师,没有尚书省右仆射,中书令、侍中等三公重臣早被韩葛生迫害的在家养老、不问世事。 中书省、门下省群龙无首,统领朝政的左仆射是货真价实的文官之首,比起所谓的正一品大将军,含金量只多不少。 韩家权柄未丧,权势依旧,这是韩家不能突破的底线。 韩云山想的是,既然韩家所获匪浅,也就乐得见好就收,否则当真玉石俱焚,闹得天下大乱,韩家不足以取李家而代之,假如引来各州诸侯逐鹿中原,韩家恐难善终。 当今天下韩家远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在这京城里说话或许还有人听,但也有大将军金淳中分庭抗礼。 出了京城,别说南方的扬州大都督、荆州大都督、益州大都督这些坐拥十几万雄兵的土皇帝。 即便是实力较弱的凉州将军、雍州将军、并州将军、青州将军、交州将军,谁手里没有几万将士? 平日相互牵制还顾着颜面,对朝廷唯唯诺诺,真要撕破脸皮撸起袖子干架,随便一家都足以闹得天翻地覆。 更别说还有幽燕之地的张家,别看幽燕之地不如荆州益州扬州土地辽阔,对外宣称只有五万大军。 但张家耕耘幽燕一百多年,六代人励精图治,与民休养生息,幽燕百姓咸乐为之死战,只知有张家,不知有皇帝。 张家历代家主极为奸猾狡诈,只会躲在幽燕积蓄力量,中原一百多年大战不休,换了三个朝代,张家没有介入过任何一场战争。 张道冲这老东西尤为可恨,名义上对大旗朝廷俯首帖耳,称臣至今二十多年,竟连户籍人口税赋都秘而不宣,每年上报户部的永远是嘉禾末年、一百多年前的旧数据,七万户,四十万人。 四十万人常年供养五万大军,打得黑水汗帐和青奴汗帐屁滚尿流? 呵呵,信你才是白痴。 据朝廷密探侦察得知,如今幽燕之地几乎没有荒芜土地,人烟稠密,商旅繁华,估摸着起码得有七八百万人口,可能超过早年的豫兖冀徐任何一州。 大旗王朝建国初,人口大州设大都督府,统领一州军政,正二品,与尚书同衔,如益州、扬州、荆州三州,每州三四百万人左右。 小州设将军府,正三品,与侍郎同衔,如凉州、并州、雍州、青州、交州等,大概不到两百万人。 京城特设京兆尹,正三品,与侍郎、将军府同衔。张家坐镇的幽州,按制应设正三品的幽州将军府。 但张家正二品的镇北大将军,从嘉禾末年沿袭到天统年间,早已深入人心,朝廷为安抚张家,只能默认。 当年先帝忌惮豫、兖、冀、徐四州人口众多,隐患极大,力排众议不设大都督不设将军府,朝廷直接管辖郡守。 如果幽州当真冒出七八百万人口,相信朝廷上下将寝食难安。 韩云山刚坐上尚书省左仆射的宝座,就开始为朝廷发愁了。 第12章 客栈乐兮 这些事情,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张崇义等人无从知晓。 他们只知次日醒来,雨过天晴见彩虹,天下太平无战事。 韩府没有满世界缉凶,街上没有铁骑横行。 三人梳洗完毕,下楼吃早点,听到旁边客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吹嘘见到昨晚大兵压境的盛况。 一个个说的唾沫横飞,丝毫没有醒悟到如果发生战事,小老百姓的日子会如何凄惨。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张崇义带着施师去买新衣衫,三人走来走去,逛了大半条街,什么都没买到。 张崇义想进的衣服店,施师唾弃档次太低,一定要去高档店买绸缎呀、蜀锦呀什么的,听得张崇义一阵牙疼。 “小姐,你现在不再是头牌乐伎。”张崇义一脸无语埋怨道,“再说,我也不是你老公,凭什么供着你。” 施师气鼓鼓的站在街边赌气,哪里也不肯去,秦无衣心疼张崇义兜里的银子,但还是认为漂亮姐姐要穿漂亮衣服好像理所应当。 女人嘛,就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 最后采取折中的办法,选了两套材质普通、价格低廉的老式蜀锦衣衫,花去张崇义三十多两银子,别提多肉疼了。 没买到心仪绸缎衣衫的施师不忘挖苦他:“就你这么吝啬,以后会找不到老婆的。” 花了钱还没讨到好的张崇义不停翻白眼,冷冷道:“关你屁事,找不到也不娶你,哪怕你还是处子。”说完,无耻地坏笑。 施师又羞又怒,恨恨地捏了他一把,相识不到两天,打情骂俏倒是轻车熟路。 返回客栈,张崇义又让店小二端来木桶热水给施师沐浴更衣。 那鬼灵精的店小二送完热水后,趁着施师不注意,把张崇义拉到门外,鬼鬼祟祟掏出个精致的小瓷瓶: “公子,这可是好东西呀,城外清静宫老神仙炼制的极乐仙丹,一颗下去,保你一夜雄起十几次,第二天依旧精神焕发。 一颗仙丹一两银子,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混迹军营长大的张崇义虽然有些早熟,镇北侯府也有很多美貌侍女,但他从小习武成狂,极重抱元守一、涵养内息,对女色颇有定力,迄今为止没弄过一个女人。 被那店小二一脸淫荡奸笑弄得哭笑不得,刚想呵斥他两句,让他快点滚蛋,施师正虎着一张脸,扶着门棱狠狠盯着二人,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二人肯定已被碎尸万段。 那店小二麻溜地收起瓷瓶,正义凛然呵斥道:“公子呀,你怎能这样呢,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渣。” 一溜烟跑下楼,留下无辜的张崇义被施师的眼神挫骨扬灰。 他支支吾吾道:“是这店小二...我什么都没做...” 施师似笑非笑看着他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张崇义苦笑道:“我说我是无辜的,你信不信?” 施师哼了一声,转身啪的把门一摔,锁上房门洗澡。 张崇义满腹委屈,不停嘀咕道:“这都什么事呀,别人是想吃鱼没吃到,弄得一身腥,我这都没想过吃鱼,就被弄得一身腥,找谁说理去呀。” 还好秦无衣在客栈后院捡树叶玩,丢脸没人看到。 不过他越想越不服气,憋着一口气冲下楼,那害人不偿命的店小二刚从后院钻出来,被他逮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旁边老掌柜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得罪了客人,惦记着是不是要扣点工钱。 那店小二脸皮极厚,被打也不生气,不停地嬉皮笑脸捂脸求饶:“公子,我知道错了,我向你郑重道歉,你打我可以,千万别打脸,我靠这张脸吃饭呢。” 掌柜这才醒悟到这两人或许有些不为人知的交情,呵呵一笑,忙自己的活去了。 暴打店小二出完胸中那口恶气,张崇义走到一张木桌旁,自行倒杯茶喝。 店小二笑嘻嘻凑过来,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去,顺手帮他再倒一杯茶,指着楼上房间轻声道: “公子,这口肉还没吃上吧?要不要我帮个忙,使点别的招数? 公子,你还年轻,我告诉你哈,对付女人,你不能优柔寡断,不能不好意思,一定要心黑手狠脸皮厚,不要给她拒绝的机会,看准时机就长枪直入。” 张崇义笑吟吟地看着瘦猴似的店小二,这人一脸麻子,双臂颀长,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衣衫,上面沾满油渍。 虽然生得猥琐,但言辞爽快,思路清晰,灵活机变,那嘴巴就跟连珠箭一样,说起来话滔滔不绝,两眼熠熠放光,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任由他自得其乐说个不停。 等店小二好不容易说的累了,也去倒了一杯茶喝,张崇义抽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那店小二挺起胸膛,故意做了威武姿势,自我介绍道: “我叫张德之,弓长张,道德经的德,之乎者也的之。小名瘦猴儿,公子,你可以叫我张猴儿,我今年十九岁,瞧着公子应该比我还小吧。” 张崇义举杯喝茶,默默咀嚼着他的名字,缓缓道:“你姓张呀,我们是本家,我也姓张。张德之,这名字挺有文化呀,谁帮你取的呢?” 张猴儿笑眯眯道:“是呀,是读书人帮我取的名字,本来我家人都叫我张猴儿。 大概是我十岁的时候,一个算命的道士路过我家,说我注定命中富贵,以后可以当大官,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好像取自‘有德者居之’这句话。厉害吧?我跟你说,我以后会当大官的,” 张崇义微微一笑,不予褒贬,心里却腹诽道:“有德者居之,注定命中富贵,真是骗死人不偿命的江湖神棍,就你这张破嘴,总有一天会被人砍死。” 张猴儿越说越亢奋,又把那瓷瓶掏出来,倒出几粒黑色药丸摊在掌心,淫笑道: “张公子,张小哥,瞧在我们是本家的份上,又这么投缘,这极乐仙丹我就打折卖给你,一两银子五颗,够意思了吧?怎么样?来几颗试试!” 张崇义忽然听到楼上响起极轻的脚步声,头顶气流涌动异常,预感到大事不妙,立刻弹身跳开,一盆洗澡水哗啦啦从天而降,正好全部淋在张猴儿头上。 那几颗所谓的极乐仙丹全部打了水漂,瓷瓶都没能幸免于难。 楼上,换上浅色蜀锦衣服的施师,正皮笑肉不笑地端着木盆凭栏俯瞰,冷冷道:“让你卖药!”哼了一声,转身回房。 张猴儿哭丧着脸看着被水浇湿的瓷瓶,无奈摊了摊手,一脸惋惜道:“张公子,这损失,你得赔,一共五两银子。” 张崇义笑得肚子疼。闻声而来的老掌柜,见到湿漉漉的张猴儿和满地的水渍,虎着脸道:“咋回事?这在搞什么?谁干的?” 张猴儿估计是怕了老掌柜,一声不吭的逃回了后院,赔偿金都不敢要了。 张崇义一脸无耻地摆了摆手:“我不知道呀,问你家张猴儿吧。”大模大样地走出客栈,暂避施师的怒火。 只听到老掌柜不停的唉声叹气:“这世道,生意难做呀!”然后默默地拿拖把擦地。 离开客栈也无路可去,这条街昨天逛到今天,该逛的都逛遍了,现在又是白天,很多夜里的景观看不到,乐趣也享受不到。 最难过的是,他兜里的银钱越来越少,剩下的一百多两银子,还得支撑着返回蓟州城。 此时已经是秋季,北风越来越冷,沿途所见的树木,除了一些耐寒的松柏,大部分都掉光了叶子,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是时候回家了。 估摸着施师应该气消了,才原路返回客栈。 老掌柜站在柜台旁算账,那摊水渍已经被打扫干净,没看到店小二张猴儿,这时候他们应该在后厨帮工。 老掌柜笑眯眯道:“公子,回来啦!快吃饭了,准备一下吧。”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不快。 做生意嘛,和气生财最重要。 回到房间,施师正在和秦无衣围桌玩耍,那张大木桌上摆着几只白瓷碗,碗里装着清水,碗边搁置着几根筷子。 瞅着他小心翼翼陪笑进来,也不理不睬。 秦无衣连忙蹦蹦跳跳着走过来迎接,拉着他的手坐到桌子边,一脸钦佩地说:“崇义哥哥,施师姐姐好厉害呀,用几只碗就能敲出好听的歌曲。” 张崇义不敢偷看坐在正对面的施师,低头道:“是吗?什么歌曲呢?” 秦无衣摸了摸头道:“我忘了。施师姐姐,你刚敲的是什么歌曲?” 施师伸手捏着秦无衣瘦瘦的脸蛋,笑吟吟道:“那首曲子呀,叫《登徒子好色赋》。” 张崇义一时没听懂到她话里的讥讽,瞅着她讶异道:“哪有这首曲子?你乱扯的吧。”好在很快醒悟过来,讪讪一笑。 秦无衣大声抗议道:“不对呀,姐姐你才说的好像是三个字的歌曲,叫什么慢...” 张崇义随口道:“是不是《声声慢》?” 秦无衣连忙拍手道:“对对对,就是《声声慢》,是吧,施师姐姐?” 施师微笑着点头,拾起一根竹筷,依次在八只瓷碗上敲过去,响起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 另一只手握着秦无衣的小手,秦无衣静静贴在她的胸前,一大一小其乐融融,既像母女又像姐妹。 张崇义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施师姑娘,现在危险已经解除,韩府彻底相信元蝶已死,外面没有官兵搜捕,城里也没有通缉令,你外出时只要小心掩饰,避开熟人,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我今天准备带无衣离开京城,返回幽州老家,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浑身巨震的施师,手中竹筷霍地掉在碗中,抬头直视着张崇义的眼眸,颤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无衣也是一脸紧张地盯着张崇义。 张崇义用缓慢柔和的声音道:“我的意思是,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相逢于江湖,也算是有缘,但缘分终有尽头。 我年初偷偷摸摸离开老家行走江湖,半年来游行上千里,是时候回家了。 无衣是个小孩,无依无靠,我自然是要带她回幽州的。 但你不一样,你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主张,你可有地方投靠?” 施师挤出近乎哭泣的笑意,凄凄惨惨道:“怎么?你这是想甩开我这个累赘吗?我自小父母双亡,师父不知死在哪里,我的家本来在菊香茶室。 如今菊香茶室已被官府查封,所有姐妹估计都在大牢里。我以前认识的那些所谓达官贵人,你觉得他们现在还会搭理我吗?” 张崇义避开她的视线,幽幽望向别处,那是空荡荡的墙角,淡淡道:“你在菊香茶室这么多年,风风光光这么多年,就没有遇到过一个愿意照顾你的有心人吗?” 施师戚戚然道:“以前肯定有的,现在的情况,别人不了解,你会不清楚吗? 我要是以元蝶的身份找上门,他们肯定会把我押送给韩家,等待我的不是严刑拷打,就是斩立决。 我刚听无衣说,她也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你能收留她,为什么不能收留我呢?你去幽州,为什么不能带我回幽州?” 秦无衣内心渴望崇义哥哥留下这个漂亮姐姐,但她清楚自己这个累赘,都是崇义哥哥勉为其难收下来。 她就算有一万个念头,这时候也不敢表态,她很怕激怒崇义哥哥,连她也弃之不理。 她跟着他只有短短两天一夜,但这两天里从他身上获得的温情关心,比跟爷爷几年还要多。 爷爷是刀痴,眼里只有那把刀,从来不会关心她有没有洗澡,衣服干不干净,肚子饿不饿。 很多时候她都是自己做饭吃、找东西吃。 崇义哥哥会给她买新衣服,会给她买热水洗澡,会在她感到恐惧的时候抱着她,给她依靠。 所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崇义哥哥,用充满渴望的眼神恳求崇义哥哥,希望崇义哥哥能够改变主意。 张崇义将秦无衣从施师怀里拉到自己胸前,抚着她的脸蛋道: “无衣是个乡下孩子,从小生活在贫穷中,她对未来的要求不高,能够活下去,有口饭吃,有衣服穿,她就很开心了,她这些要求,我都可以满足。 但你不一样,你在京城这个销金窟长大成人,当了多年红极一时的京城名伎,平日里享用的是锦衣玉食,过得是奢侈糜烂的日子。 幽州乃苦寒之地,我家是寻常的官宦人家,根本不可能给你奢侈的生活,所以,你没必要跟着我去幽州。” 施师愤愤地拍桌子道:“你胡说八道,谁说我只会享用锦衣玉食?谁说我过的是奢侈糜烂的日子? 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小时候也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还做了两年小乞丐,满大街讨饭吃,我的童年并不比秦无衣幸福。 后来遇到我师父才算好转,可是我师父每天只会醉酒,不会赚钱,我八岁开始就要弹琴赚钱买酒给他喝。 这些年我逐渐走红,的确赚了一些钱,也过上了好日子,可不代表我只会过这种日子呀。” 张崇义苦笑道:“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就算你以前贫穷过,可你这些年享受惯了,哪有那么容易由高就低。 我的意思是,你最好的选择是,在京城找个愿意照拂你的高官,给人当小妾也好,当丫鬟也行,至少能够活下去。” 施师委委屈屈道:“你觉得,京城还有谁敢得罪韩家?再说,我又不是什么天香国色,谁会傻到为了一个姿色平平的乐伎去得韩家? 为什么你就这么嫌弃我?我只是乐伎,又不是娼妓,我没卖过身子,我的身体很干净呀。” 秦无衣眨着眼睛插嘴道:“施师姐姐,卖身子是什么意思呀?站在街上把自己卖了吗?” 施师俏脸一红,不理睬秦无衣的提问,哀哀戚戚看着张崇义道:“求你带着我走,千万别抛弃我,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就算你嫌弃我是乐伎出身,身份低贱,不配给你当侍妾,但是洗衣做饭,挑水扫地,这些粗活我都愿意干。 我现在无路可走,身上没有钱,你要是抛弃我,我除了去青楼当卖肉的妓女,剩下的就是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像那个施师一样,不明不白的横死街头,死后还要被人扒光衣服。” 她前面的话张崇义还听得进去,最后一句话就是在揭张崇义的短了,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张崇义脸色一黑,抗辩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愿意脱她的衣服,还不是为了给你找条生路? 哼,我要是不脱她的衣服,昨晚你就变成死尸了,被人脱衣服的就该轮到你了。”说完推开秦无衣愤然起身。 施师连忙拽住他的手,哭求道:“你别走,求你别走,我说错话了,是我错了,我向你认错。都是我的错,你别抛下我。” 这下连秦无衣都被吓哭了,学着施师的样子抱着张崇义呜咽道:“崇义哥哥,你别生气,你不能不要我呀。” 施师被她这一哭闹得啼笑皆非,脸上泪水还没干,噗嗤一笑,然后又是泪水涟涟。 两个女人一大一小,都是一脸泪花,别说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就是铁石心肠也得融化。 他叹息一声,擦干秦无衣脸上的泪水,摸着她的头发道:“好好好,崇义哥哥不会不要无衣的,你不要怕。” 施师楚楚可怜道:“那我呢?” 张崇义倒不是不想带她去幽州,坐镇幽州的堂堂镇北侯、镇北大将军府,还不至于养不起几个女人,他气得是施师已沦落到至此,还心心念念要去上等蜀锦店挑好衣服。 随便一件衣服都上百两银子,他心里恨得牙痒痒,打定主意要整治她的坏脾气。 他何尝不知如今她命悬一线,留在京城肯定没有生路,她以为她还能去青楼当妓女,妓院勾栏,来来去去都是那一拨官宦子弟,熟人熟脸。 只要她敢在京城风月场所抛头露面,迟早会被人认出来,而被认出来的那一天,就是她的死期。 这个傻女人!他回头看着施师,平静地道:“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赶出去。” 施师忙不迭点头,根本不给张崇义反悔的机会。 张崇义苦笑道:“好啦,先去吃饭,吃完饭赶路。回幽州的路程上千里,我只有一匹马,估计有的走了。” 施师这才破涕为笑。 三人去楼下吃完午饭,收拾好行李,去柜台买单。 付钱的时候,张猴儿躲在角落里朝着张崇义不停挥手,却因为畏惧老掌柜,不敢走过来。 等到三人去后院牵马,张猴儿追着张崇义索要五两银子的赔偿金。 张崇义也不惯着他,扯开嗓子喊道:“掌柜的,你家店小二拦路要钱呢,你这家是黑店吗?” 老掌柜大声道:“这兔崽子皮痒了吧?” 拿着一根大棍子汹汹冲出来,吓得张猴儿拔腿狂奔,不忘回头喊道:“姓张的,你够狠,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次遇到你,我把你身边女人给睡了。” 第13章 幽州秘册 三人一马徐徐出城,总算一路顺利,没有遇到波折。 出城后,张崇义让施师和无衣骑在马上,他牵着马,沿着官道向北而行。 一开始那段路程,官道上人流密集,走了几十里后,人烟渐渐稀少。 三人时而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施师几次询问张崇义家里到底是多大的官,家里有多少口人,张崇义都一笑而过,并不回答。 在朝廷,镇北大将军是二品大员。 其实并没有镇北大将军这个官职,历来只有镇北将军,张家坐镇幽州多年,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始终非常微妙,称臣而不入朝为官,等同地方王国,朝廷自然不会慷慨给他们升官。 可张家人不干,皇帝不给升官,就给自己升官,硬是加上一个大字,称为镇北大将军,依制还是正二品的武将。 一字之差,听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 连续三个短命王朝,中原都没有彻底安定,哪里管得了远在幽燕的张家,索性顺水推舟予以承认。 但在幽州,镇北大将军就是实打实的土皇帝,幽州是张家的私产。 到达幽州后,施师终究会进入镇北侯府,到时候就会意识到自己上了多大的当,肯定要破口大骂张崇义这骗子,明明是富可敌国的藩镇公子,偏偏还要为几十两银子抠抠搜搜。 张崇义才不管这些,他要先压一下这个女人的消费欲望,否则到了幽州就是个败家娘们。 两人骑马一人步行,跟三个人步行没有差别,速度很难快的起来,一天才走了不到六十里路,夜幕降临。 都怪张崇义没有规划好路线时间,弄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后只能在荒山过夜。 庆幸在山脚找到一间猎户堆砌的石屋,刚好可以遮风挡雨,出城前买了足够的馒头肉干,水壶都装的很满,倒是不愁吃喝。 张崇义捡了一堆干柴生火,火光熊熊燃烧,总算驱散了晚秋的寒冷。 三人将食物放在火上加热,简简单单搞定晚餐。 在这前不见人后不见鬼的鬼地方,外面不时响起虎啸,不时响起狼嚎,说不出的肃杀恐怖。 施师和秦无衣吓得脸色惨白,死死靠近张崇义,一人抱着他的左手,一人抱着他的右手。 秦无衣钻进他怀里,施师贴在他身上。小女孩倒也罢了,才八九岁,可以视而不见。 然而施师一个十八岁的妙龄姑娘,身体酥软如绵,在旁边吐气如兰,胸脯虽说不如郦宛丘挺拔饱满,平时看似不起眼,但双方身体依偎时触感极为强烈,弄得张崇义欲火焚身,赶紧运功克制琦念。 他这一运功浑身暖烘烘的,二女为了取暖,更是死死的贴紧他,恨不得融为一体。 秦无衣很快进入梦乡,施师辗转难眠,她未曾经历过男女云雨之情,虽说曾被一些浪荡公子轻薄揉捏,但那是被逼无奈,未曾燃起欲火。 这次自己主动将身体贴在男子身上,心里能够保持平静才见鬼了。 她内心翻江倒海,欲火熊熊燃烧,却一声也不敢吭。 张崇义在将内息运转一个周天后,终于将欲火平息。 却见施师坐立难安,时而靠在他肩上,时而钻进他怀里,却因为怀里躺着一个秦无衣,再无其他空间,只得悻悻然挪开。 一抬头,恰好见到张崇义抿嘴偷笑。施师娇羞道:“你笑什么?这样确实不好睡嘛。” 张崇义并不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施师雪白的俏脸,红的就像燃烧着一团火,却不敢甩开他的手。 石屋虽然挡住了大部分寒风,但依然有漏网之风从缝隙中丝丝缕缕钻进来,她一个弱质女流哪里扛得住这种寒气? 她尝试过一次,只要离开张崇义的身体,立刻冻得牙齿打颤。她知道是因为他内功深厚的缘故。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大暖炉,她哪里舍得松手? 她昨晚将近天亮时入睡,前后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今天赶了大半天路,毕竟是极为疲倦,上下眼皮终于艰难合上,靠在他胸口昏昏沉沉睡去。 等施师进入深度睡眠后,他将她搂在怀里,左边抱着施师,右边抱着秦无衣,将内功运转全身,每隔半个时辰,就输送一点内息给她们抵抗寒气,确保她们不被冻僵。 他发现自己成了可怜的工具人,既是被子也是烤炉,狗日的! 貌似这几个晚上就没消停过,这种苦逼的日子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就是从郦宛丘那祸国殃民的灾星从天而降开始。 第一晚被郦宛丘连累到担惊受怕。 第二晚撞到了酒老和孙长眉那场战斗,然后因为秦无衣折腾大半夜。 第三晚轮到施师,不过这次好像是自己犯贱,怨不得别人。 当时如果不看热闹,早点偷偷溜走,或者不跟踪施师去老槐树院子,后面的苦难都可以避免。 不知不觉到了子时,这晚圆月当空,没有星星,皎洁的月光照在地面如霜如雪。 张崇义刚准备闭目养神,突然察觉有人迅速向石屋靠近,那些人来得好快,几个兔起鹘落,距离石屋已不到十丈,听脚步分辨至少有二十多人。 来人脚步大多轻盈敏捷,气息绵长悠远,几乎都是高手。 一个醇厚稳重的声音道:“这里有匹马,石屋里有火光,应该有人在里面。” 另一个鸭公嗓声音道:“是不是那人?” 醇厚稳重的声音道:“进去看看才知道。大家小心点,那人虽然受了点伤,但武功非同小可,不可大意。” 二十多人迈着轻微的脚步,小心翼翼围过来,一个个如临大敌。 在人生地不熟的荒郊野岭,猝然遇到如此多的高手,张崇义倒是有些意外。 如今不清楚对方状况,实在没必要横生枝节,连忙收敛内息,低头闭眼假装睡着。 他们虽然走得很慢,但很快到达石屋门口,往里瞅了一眼,或许是没发现他们要找的人,失望地丢下一句: “他妈的,不是那家伙,是个艳福不浅的臭小子,在野地里都能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行啦,二弟!既然不是那人,就别管他了,大家赶紧散开,把好各个隘口。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等他逃出这个区域,我们就彻底堵不住了。” 众人迅速离开,来时如风,去时依然如风,毫不拖泥带水。这令行禁止的行事作风,与一般的江湖中人截然不同,似乎是军旅中人。 张崇义隐约觉得其中一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此时施师身子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微微仰头看着紧紧搂着她的张崇义。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喜欢这样被他抱着的感觉,至少他不会把她扔了吧? 张崇义笑道:“怎么啦?这就醒了?”施师双臂盘在胸前发抖,牙齿打颤道:“好冷。” 张崇义哑然失笑,原来刚才怕被人看穿底细,收敛起了全部气息,就一会儿的功夫施师竟然被冻醒了。 他再次运转内息送入她的体内,施师顿感全身暖洋洋,浓浓睡意袭上心头,顺其自然缩进他怀里。 突然有股强烈劲风以极快的速度从远处席卷过来,所过之处激荡起一圈圈气浪涟漪,如同旱地龙卷风。张崇义心头一震,打起十二分精神。 那人刚出现时尚在两三里外,一呼一吸之间,就逼近一半距离,很快冲到石屋附近。与前面那伙人不同,这人身上散发出血腥气味,似乎有伤在身。 张崇义轻轻唤醒施师,让她抱着秦无衣,往火堆那边挪一下,施师一脸迷糊,张崇义来不及解释,那人冲到大黑马附近,一声不吭蹿上马背,扯断缰绳要纵马离开。 张崇义一步纵到石屋外,沉声喝道:“朋友,不告而取谓之盗,你太没礼貌了。” 一个纵身如饿虎扑食扑去,一掌拍向他后脑勺。 他的掌法脱胎于张家风雷枪法的顺风雷之势,出掌时如顺着山巅瀑布俯冲而下,凝全身功力于一点一线,不使气息外泄一分一毫,顺势而不造势,外表看着威力平平,内力实有雷电破空之威。 那人果然没有瞧出风雷掌法的气息运用之妙,竟然反身一掌拍来,傲然冷笑道:“臭小子,你找死。” 两掌轰然对撞,爆发出霹雳巨响,巨大的气浪圆圈内,砂石草木如波浪向外滚滚涌去。 那人被雄浑的风雷之势震下马背,重重跌落地面,连续几个翻滚才勉强消除力道,半跪着抚着胸口,大口吐血,满脸惊骇道:“臭小子,你是什么人?年纪轻轻,竟有这等武功。” 张崇义看也不看那人,径直走到大黑马旁边,将马牵到小石屋附近,冷冷道:“滚你妈的蛋,想抢老子的马,我看你是活腻了。趁着小爷现在心情好,留你一条狗命,给我滚。” 那人强撑着一口气要站起来,可是明显力有不逮,刚抬起半截身子就踉踉跄跄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气。 张崇义目光一凛,直勾勾盯着他道:“你明明受了很重的内伤,还不知死活敢来抢马,你是什么人??” 那人连续吐出几口淤血,颤巍巍地半跪着,眼神坚毅望着张崇义,提起一口气道: “小兄弟,我身负朝廷重托,可惜被奸人偷袭受伤,必须要借一匹快马,迫不得已才抢你的马。 小兄弟你年轻有为,武功盖世,若是愿意为国效力,我保管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张崇义心中暗笑,这人怕是得了失心疯吧,都快重伤不治了,还说这么多废话,轻轻哼了一声。 那人心有不甘,重重喘气道:“小兄弟,看起来我快不行了,即便是抢了你的马,恐怕也撑不到赶回京城。 不过只要你能帮我把这份东西送到金大将军手里,就是为大旗立下不世之功,大将军必将感激不尽,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你将唾手可得。” 施师牵着被吵醒的秦无衣走到石屋口,倚墙而立。 张崇义冷笑道:“这是什么东西?竟值得你吹出这么大的牛皮,什么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哼,当心把牛皮吹破!” 那人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黑皮册子,郑重其事道:“就是这个。”张崇义冷冷道:“究竟是什么?” 那人深吸一口气,故作病态咳了几声,缓缓向前,作势要递给张崇义看。张崇义察觉到他包藏祸心,故意装作上当,缓缓去接账簿。 将近两步时,那人暴起出手,一拳砸向张崇义胸口,强大气息在四周荡出一圈圈漩涡。 张崇义料到那人会趁机发难,他伤重之余,加上连续赶路耗光了体力元气,早已是樯弩之末,刚才还吃了一击风雷掌,这一拳看似威势惊人,但在张崇义眼里纯属找死。 抢马,他可以饶恕;明明重伤垂死,却还想杀人,张崇义焉能容忍? 张崇义滑步避开他的拳头,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将他的脑袋拍的稀烂,那人尚在半路就毙命,尸体如滩软泥摔在地上。 张崇义从死人手里捡起簿册,借着明月光芒一看,册上字迹粗大工整,月光下很是清晰,详细记载着幽州七郡当前的人口税赋、兵马钱粮数目。 很多数据就连他这个堂堂张家四公子都初次看到,全是概不外传的绝密资料。 册上记载,当前幽州七郡共有人口一百七十余万户、八百五十余万人,明面上登记在册兵丁仅五万二千余人,通过各地保甲实际掌控的兵丁不少于三十五万? 这些兵丁忙时务农,闲时操练,每年操练时间三个月,全都弓马娴熟、精于战阵,战斗素养远高于许多地方的屯田军? 只要张家一声号令,就可无缝对接战场。其中钱粮赋税数目尤为详备,看的张崇义触目惊心。 张家数十年来向朝廷向天下藏拙示弱,不知不觉竟攒下偌大家底。 虽然朝廷历来对幽州藏兵藏民有所怀疑,却始终拿不到确切证据,猜测幽州至多一两百万人口、养兵十四五万,何曾想已是拥兵达四十万、人口超八百万的的庞然大物,一州可抵三州之力。 这本册子如果送到朝廷,恐怕会引起朝野震动,不说朝廷会处心积虑对付幽州,单是冀并青三州各郡恐怕都会寝食难安,无法预料会给幽州带来多大的乱子。 与幽州接壤的冀州虽是人口大州,但先帝坚持不在冀州设将军府,中央直领各郡,冀州力量极为分散,大郡拥兵上万,小郡只有数千兵。 且因幽州历年不曾染指中原战争,不派一兵一卒出境,朝廷竟未在幽冀青边境设置城堡兵寨。 如若幽州重兵箭指中原,冀州各郡根本无力抵抗,绝对可以一口气杀到中原腹地,直逼永安城。 张崇义摩挲着册子,心想如此绝密资料很难作假,父亲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蒙在鼓里,到底是何人如此神通广大,竟能将其盗出,幸好被他瞎猫撞到死耗子给截住了。 他刚想将册子丢到石屋里的火堆烧毁,先前离去的二十余人突然从四面八方窜出来,迅速形成半包围圈,虎视眈眈围杀过来。 张崇义收好册子,看了看来人,月光下,二十余人都穿着寻常粗布麻衣,脸上风尘仆仆,身材颇为雄壮,腰间挂着弯刀,颇有沙场征伐惯将的气质,暂时瞧不清楚路数。 张崇义猜测他们多半是幽州部将,应是父亲派来夺回密册的精锐,正想询问他们身份。 一个威严的国字脸头领用醇厚的声音拔刀在手,沉声喝道:“你看过册子?” 张崇义刚想说:“我是镇北侯府四公子张崇义,你等是否蓟州大营的部将?” 怎料话都没来得及说,这伙人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纷纷抽刀一拥而上,正面两刀砍向他的胸口,后面两刀砍向后背,左右两刀砍向双脚,只这一合之间足见配合妙到毫巅。 六把弯刀在月光下闪耀白花花的寒光,刀气瞬间弥漫开来,化作天罗地网将张崇义笼罩。 张崇义情知苦也,这伙人大概接到的是死命令,凡是看过册子的人必须杀光灭口。这份册子牵连甚广,如果是他来发号施令,估计也是如此。 然而对方毕竟是友非敌,不能痛下杀手。 仓促间脚尖一点,从六刀之间的缝隙处斜身滑步避开,一步就跳出了刀气圈,双手从不可思议的地方陡然伸长,拂向前面两个持刀人的手腕,重重拍在脉门上,雄厚气息震得二人手腕酸软,弯刀拿捏不住掉在地上。 他顺手抄起弯刀,向前虚劈,轻飘飘往后一掠,这才有机会表露身份:“住手,是自己人,我是镇北大将军第四子张崇义,你们可是蓟州大营的将士?” 众人微微一愣,那国字脸首领冷笑道:“谁跟你是自己人,什么狗屁镇北大将军,老子不认识,老子不是幽州的人。” 骂完,人已化作扑食的饿鹰,迎着张崇义当头斩落,刀尚未到,凌厉的刀气搅动周边气息剧烈旋转,跟着刀锋上响起猎猎风吼,显然内功卓绝。 身后就是大黑马和石屋二女,此人刀气覆盖方圆数丈,张崇义如若避开,这一刀势必破碎石屋,顺带将二女搅碎成肉泥。 可是他如果不退不避,就须全力以赴,一刀判出生死。 生死存亡之际,已容不得他去拿捏分寸,深吸一口气,弯刀猛地往上一划,猎猎刀风迎向对方刀罡,硬碰硬挡住那劈山碎石的一刀。 轰!那人被海啸般的刀气震退数丈,踉踉跄跄跪在地上,黝黑脸色惨白如纸,握刀的右手微微颤抖,虎口已然裂开,鲜血淋漓染红刀柄。 第14章 慕容小黑 国字脸统领被张崇义一刀重创,张崇义也不好过,虽说局面上他是大获全胜,但那人的内功和手腕力量均非泛泛,震的他弯刀差点脱手甩出,胸口更是气血翻涌。 尤其是此人气息绵长渊深,运气法门明显是久经沙场的路数,绝非江湖中人。再加上六人联手攻敌的煌煌刀阵,张崇义笃定这伙人就是幽州派来的悍将,只恨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幽州方面,他虽在蓟州大营历练多年,但多在斥候营里厮混,熟悉的都是各路斥候,与步兵、骑兵、弓箭兵等营虽说也有交往,却大都是泛泛之交,熟络的没有几个。 除了蓟州大营,幽州还有他从未涉足的辽东大营。父亲、哥哥和姐姐暗中掌控的亲卫死士,更是连他都没有接触的禁区。 对方就算是幽州方面的部将,不认识他也在情理之中,不相信他的身份更是无可厚非。 如此一来,怎么收场?对方是不死不休,难道要拼个你死我活?要么把来人全部杀光,要么被对方杀死? 国字脸头领缓了一口气后,左手向前一摇,二十余人一声不吭,如狼似虎持刀杀来。 张崇义使不惯双刀,将左手刀顺势朝着最近一人掷出。 那人挥刀荡开,却被他浑厚的内力带的倒退数步,弯刀差点松手,一口鲜血涌到喉咙,就差没喷出来,顿时满脸骇然。 他右手握着弯刀与二十余人斗在一起。 这些人的武功几乎处于武秀中阶水准,个别是武秀高阶,那个带头的国字脸应该在气胜初阶以上。 以他的武功,毫无顾忌放开手脚搏杀,除了国字脸不好说,其他人都有把握一刀斩杀,一百刀之内,所有人全部毙命。 可是偏偏一个都不能杀,这些忠心耿耿的部将不远千里奔袭而来,为的是帮他张家截杀敌人抢回秘册,要是死在或者伤在他张崇义手里,他良心何安? 只见他将风雷枪法的枪意寓于弯刀之上,不停地直刺、横挑,时而左遮右挡,时而侧身避让,时而当头虚劈,时而掠出包围圈,但很快又被对方围住。 五十余招后,他的刀法越使越得心应手,浑厚的内力慢慢喷涌出来,刀锋上的凌厉气势有增不减,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那些人虽然前赴后继向前冲,却已难以靠近他五尺之内。 他本想将对方先行打倒慑服,再来跟对方好好说道说道,尽管出掌重伤了几个,然而那些受伤的人毫无惧意,反而悍不畏死往前冲。 这般缚手缚脚的打法,动起手来自然吃亏,根本就是立于必败之地。 他心里暗暗叫苦,不知该如何收场。如果只是他孤身一人,他大可以爽快地夺路而逃,这些人想要留下他,做梦吧。如今身后还有两个弱女子,他焉能独自逃窜? 交手一百招后,在旁观战兼总指挥的国字脸头领忽地纵声道:“全部住手。” 这些人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将士,虽在搏命酣斗之中,得令却能立刻撤出战圈,飘然后退数步,只是依然将黑着一张脸的张崇义围在垓心。 那国字脸头领收起弯刀,迅速向前右膝跪倒在地,抱拳恭恭敬敬道:“末将公输寒,参见四公子。”其余诸人见状立刻跪下行礼。 张崇义一脸无奈道:“你现在肯定相信我的身份了?” 那公输寒神色不变,压低声音道:“还请四公子恕罪,末将等人奉大将军密令悄然南下,委实是身负重要军务,事关重大,由于害怕被各地官兵识破身份,行事不免谨慎了些。 适才公子自报家门,末将疑心是奸人设下圈套,引我入彀,故而不敢相认。 后来见公子手中拿的虽然是弯刀,所使刀法全然是枪法所化,内里隐藏着最正宗的张家风雷枪意,而且是精微深奥的顺风雷之势。 风雷枪法乃张家嫡传枪法,末将日前听大将军提起过,即便是在张家,目前能够将枪法练至顺风雷之势的,只有大将军、虎威将军和四公子三个人。 再者以公子的盖世武功,如果不是自己人,这些弟兄恐怕都已成了刀下亡魂。他们刀刀痛下杀手,公子却处处手下留情,末将这才相信四公子的说辞。” 张崇义表情稍微缓和,收起弯刀点头道:“身在险地,谨慎自然是应该的,你们都起来吧,你们是哪个大营的?为什么我一个都不认识?” 众人闻令起身,纷纷将弯刀收入鞘中。 公输寒走到张崇义身旁,小声道:“启禀公子,我等既不属于蓟州大营,也不属于辽东大营,而是隶属大将军府直辖的游隼营,末将公输寒,现任游击将军。” 张崇义打趣道:“原来是我老爹最重视的游隼营,我那小气的老爹,一直把你们游隼营当宝贝一样珍藏着,连我们这些做子女的都不让碰。” 众人开怀大笑,平素不苟笑容的公输寒,勉强挤出和煦微笑,淡淡道:“公子说笑了,游隼营职责特殊,平日里都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不能随意抛头露面。” 张崇义掏出那本册子,放在手里拍了拍,肃然道:“这次你们南下的任务,是不是夺回这本册子?” 众人神情一凛,齐齐盯着册子,公输寒一脸沉痛道: “公子一语中的,这次我们大举南下,就是为了这本册子。但不是要抢回去,大将军给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销毁册子,杀死所有接触过册子的人,不能让册子里的内容泄露出去。 为了完成任务,这次游隼营可谓损失惨重,两百多名弟兄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就剩下我们这些人。” 张崇义倒吸凉气,深深皱眉道:“怎么会这么惨?对方高手很多吗?” 公输寒黯然道:“何止是很多,这次朝廷当真是下了血本,为了接应和掩护偷册子的人,前后共派了一百多名武英阁高手。 我们既要追偷册子的人,沿途又要和朝廷鹰犬斗智斗勇,步步艰辛。 好在皇天不辜负有心人,终于在这里将他截住,让他死在公子手里。” 张崇义徐徐走到被他拍死的那具尸体旁,指着尸体道:“就是他偷的册子?他是什么人?” 公输寒摇头道:“偷册子的人不是他,而是大将军府的一名师爷,好像叫什么雷师爷。这人应该是接应他的朝廷鹰犬,具体身份尚未确认。” 张崇义讶异道:“雷文理?怎么会是他?” 公输寒道:“公子知道他?” 张崇义阴沉着脸道:“自然认识,镇北大将军府的人,我怎么会不认识。雷文理在张家兢兢业业做了三十年,小时候还教我写过字,怎么会是朝廷的鹰犬?有没有弄错?” 公输寒平静地道:“末将不知。公子,既然册子已经拿到手,人也死了,还是早点销毁册子,我们尽快返回幽州。” 张崇义转身走向石屋,要将册子烧掉,将近门口,施师和秦无衣睁大眼睛看着他,施师眼中秋波流转,幽怨地咬着薄唇,眸子里有无数言语在闪烁。 此时张崇义无暇跟她解释什么,也懒得计较她是否埋怨自己隐瞒身份,远远地将册子抛向火堆,只要册子落进火堆,很快就能烧成一团灰烬,这事就算划上终止符,游隼营也算是完成任务。 不料石屋另一侧墙壁忽然向内崩塌,一股气浪宛如决堤之水冲进石屋,无数砖石被气浪裹挟着到处乱飞。 变故爆发的如此突兀,张崇义根本无暇多想,顺手将施师和秦无衣拉到身后庇护住,挥手一掌拍向迎面弹来的砖石。 被砖石一激荡,气息竟然为之一涩,差点没缓过气来。 自行走江湖以来,他尚是第一次遇到能够一掌就打得他气息不顺畅的高手。 那堆燃烧着大火的木柴,被气浪冲击的满屋都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黄杉老者如鹞鹰冲进石屋,矫捷接过册子,翻身就走。一来一去之间,一进一退之势,竟是快的超乎想象。 张崇义骇然之余,不由勃然大怒,一步跃起数丈,愤然一掌拍向老者。他既震撼于这老者的内功之强,又惊讶于老者气息隐藏之巧妙,以至于连他走进石屋都没注意墙外有人。 公输寒等游隼营将士快步跟上,纷纷抽出弯刀截杀老者。 那老者丝毫没有恋战的意思,仿佛是感知到张崇义开碑裂石的掌风接近,他并没有反身挥掌迎敌,而是猱身向左席地一滚,轻飘飘避开。 张崇义一掌落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这老者刚才破碎石墙的掌力,分明是绝顶高手的修为,怎么都算是大有身份的前辈高人。 可是如此趋避腾挪之法,简直就是街头混混的打架招数,哪里有前辈高人的风采? 不等张崇义笑出声来,那老者一掠登上旁边的大松树,然后借势朝着左侧高崖跃去,轻功之精妙,不在张崇义之下。 只此一瞬之间,他已奔出去十余丈。张崇义连忙提起一口气,轻轻一纵,快步尾随而去。 那老人在悬崖上依旧如猿猴一般灵敏,双脚左一点右一点,一步就能窜出去数丈,当真是如履平地。 张崇义自从去年修成顺风雷之势后,自认为轻功之佳,几乎可达到御风而行、与雷鸣电闪同步的境界,一气可行数里,当今之世就算不是所向无敌,能赢他的恐怕寥寥无几。 谁知在这高达千仞的悬崖之上,竟被那老者一点点拉开了距离,一开始相差只有不到十丈,蓄势出击的话,掌风尤能触及,两个呼吸来回后,竟被拉开至二十来丈。 二十余员游隼营将士功力参差不齐,敢于攀上悬崖的只有七个人,其他人自知轻功造诣不佳,纷纷另辟蹊径,沿着两侧山路追踪。 那七个人中,游击将军公输寒相距最近,离张崇义只有四五十丈,其余六个人已被远远地抛在后面,而且进退维谷,再往上攀爬已是力有不逮,跳下来又心有不甘。 张崇义情知此人武功造诣非凡,一旦被他甩掉,将再难拦截。 此处距离京城只有短短几十里,以他的脚程,不到一个时辰就可以进城,那就大事去矣。 他丝毫不敢懈怠,疯狂地向上攀爬,终于瞧见悬崖即将到顶,只见倏忽一闪,老者的背影瞬间消失在峰顶后。 他猛地再提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蹿上去,堪堪登上一块突兀悬于半空、薄如床板的长条石板。 突然迎面一股气浪如海啸席卷过来,隐隐发出龙吟虎啸之声,仿佛是“六龙回日、冲波逆折”的功夫。 此时他恰好一气甫断、一气尚未续上,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如果挥掌格挡,且不说仓促间难以凝聚全身功力,会被震得浑身筋断骨折。即便是勉强挡下来,也会被气浪推下悬崖。 此处高达数百丈,掉下去铁定摔成一团肉泥,大罗神仙也难救。 也不知是否死到临头如有神助,危急关头他猛地气沉脚板,咔嚓震断那块薄薄的石板,身体顺势下落,堪堪避开了那股六龙回日的可怕掌风。 随后他双手在只剩半截的石板上一拍,提起一口气跃到半空中,趁着对方第二掌尚未发出的空档,凌空一掌没头没脑拍出去。 那人“咦”了一声,赞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侧身避开张崇义袭来的掌力,掌力如惊雷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满地碎石翻飞。 那黄衫老者已将册子收起,右手抚着胸口缓缓喘息,阴鸷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张崇义。 此人脸色黝黑,如同包公再世,一身的肌肉虬结,看似皮包骨头,但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摄人心魄。至于年纪,相信没有七十,也有六十岁了。 张崇义趁机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调整内息,心想你内力虽深厚,轻功也绝妙,毕竟年迈老朽,短暂爆发出来的威力固然让人叹服,但哪里比得上年轻人的持久耐力。 黄衫老者阴恻恻笑道:“张道冲这老贼真是下了血本,连亲生儿子都舍得派出来,小子,你可以呀。张家忠孝仁义三子一女,最小的儿子都这般出类拔萃,佩服,佩服!” 张崇义退后两步,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两丈距离,仔细打量着这个老人,悠悠道: “你使的是六龙回日的掌力,我要是没记错,这是伏龙山庄二庄主慕容小黑的成名绝技,阁下莫非就是慕容小黑?” 慕容小黑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好眼力,年纪轻轻竟有这等修为,一眼就能看出老夫的来历。 想不到你们张家地处偏远幽燕,对中原武林一举一动倒是了如指掌,老夫十几年不在江湖行走,就连中原武林的后生们都不知道我这号人物,难为你倒还记得我。 小子,我怎么瞧着你顶多十七八岁吧,为何知道这么多?” 这老家伙大概不知道,不管是朝廷中枢的宰辅重臣,还是坐镇一方的实力诸侯,都会斥巨资培育自己的谍报机构。 像韩府有明月楼,金府有七星阁,张家在幽燕戍守一百多年,其谍报机构老鹰营尤为举足轻重,对内要掌握朝廷文武百官、江湖三教九流的情报,对外要搜集青奴汗帐、黑水汗帐的情报。 其资料之丰富详尽,不逊于皇宫大内,朝廷有的资料,老鹰营有;朝廷没有的资料,老鹰营也会有。 伏龙山庄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由于亦正亦邪,名声有些糟糕,但屹立江湖两百多年,高手辈出,以实力而论,足可以跻身十大门派。 老鹰营自然不会无视伏龙山庄,有关山庄的资料搜集比较齐全,加上蓟州大营荟萃各路武林高手。 张崇义通过查询资料、找高手过招,对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和高手耆宿还算有些了解。 张崇义缓缓舒展手臂,扭动脖子,伸了伸腿,淡淡道:“江湖中人都说伏龙山庄非正非邪,亦正亦邪,与朝廷向来不睦,谁能想到伏龙山庄早就投靠了朝廷,当了朝廷的鹰犬。你们下的一盘好棋,瞒过了整个天下人。” 慕容小黑仰天大笑道:“投靠朝廷又怎么啦?伏龙山庄区区几百人的小门派,不投靠朝廷还有活路么? 你们张家坐拥广袤的幽燕之地,麾下数万精兵,还不是乖乖夹着尾巴向朝廷称臣当孙子?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们伏龙山庄? 你小子可以呀,知道我六龙回日掌力的伤害范围只有两丈,故意站在两丈之外,怎么?怕我偷袭你?” 张崇义撇了撇嘴,鄙夷道:“不是怕你偷袭,你已经偷袭我两次了,就算被狗咬两次也会留下心理阴影。 你慕容小黑成名三十余年,好歹算是中原武林的前辈高手,两次出手偷袭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就不怕贻笑江湖吗?” 慕容小黑恬不知耻地笑道:“贻笑江湖?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权力笑话别人,死人是没权力说话的。” 张崇义脸色一沉,深深道:“你的意思,我是个死人?” 慕容小黑自得其意地掏着耳朵,从里面抠出一坨耳屎,远远地弹出去,这哪里是高手,分明是街头地痞无赖嘛,狞笑道:“你知道就好!”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双手形如龙爪抓向张崇义的咽喉,两丈的距离,他一步就跨过来了。 张崇义往左踏出一步,避开对方双爪,挥拳砸向老者后背,老者伸出右臂格挡,左手抓向张崇义腹部,张崇义伸手切他手腕。 老者迅速缩回手臂,挥肘袭向张崇义喉咙,张崇义仰头向后,避开咽喉要害,右脚猛踢老者胸膛,老者已是避无可避,只能伸手格挡,手腿猛地撞在一起,这是内息碰内息、手力碰脚力的正面比拼,丝毫没有取巧的余地。 砰的一声巨响,一股磅礴气浪从虚空里生出,以拳脚相交处为中心,如潮水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呈圆形翻翻滚滚而去,两人被这股气浪震得往后飞出十几步。 前面两人拳来脚往,拼的是武功技巧,电光石火间拆了数招,不分胜败。最后一招纯粹就是比拼内功气息,看似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张崇义出腿,老者出手,腿本来就比手势大力沉,所以张崇义终于输了半招。 张崇义斗志昂扬,大呼过瘾,厉声道:“再来!”挥拳就直截了当的冲过去,这次不玩虚招,一门心思要跟老者继续硬碰硬。 慕容小黑心想老子练了几十年的内力,难道还会被你这刚断奶的小屁孩给吓退?也是动了争强好胜的念头,索性同样举起拳头,气势汹汹迎向张崇义。 砰!又是一阵巨大的圆形气浪凭空生出,二人再次被震飞出去,老者抢先一步站稳,张崇义比老者多退了两步才稳住,场面上又落了下风。 这次再也不用张崇义邀战,原本就脸黑如炭的慕容小黑此时更黑,神情狰狞冲过来,张崇义二话不说迎上去。 砰! 砰! 砰! 两人就像杀红了眼的斗牛,一气之间拼了一百多拳,内力气息都运转到了巅峰,衣服被强大气息鼓荡的向外膨胀,脸上浮现一丝丝氤氲紫气。 慕容小黑悠悠换了一口气,露出扑朔迷离的笑容道:“臭小子,你可以呀,能一口气接我一百三十拳,当今江湖高手,你至少可以排进前一百名。二十岁以下的少年英雄,你能进前三。” 张崇义双手交叉揉捏着手指,不以为然道:“天下高手,我才排前一百名?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不行,再拼三百拳,看看能不能排进前十。”蓄势举拳攻去。 慕容小黑怡然不惧,悍然挥拳迎战。只是这一次拳风刚刚碰到一起,慕容小黑骇然发现上了大当,吓得心胆皆裂。 刚才二人对拼一百多拳,都是将内力聚焦到拳头上,没有玩弄心机手段技巧,就像是石头碰石头。 没想到张崇义这一拳内力气息运用方式陡然大变,虽是拳形,却完完全全化为枪势,而且隐含着猎猎风雷之威、撕裂苍穹之势。 如果这一拳在最开始使出来,慕容小黑凭借深厚精纯的内力,自然不惧,随时可以将内力凝聚成盾,化为罡气,足可抵御。 但在双方竭尽全力拼了一百三十多拳后,虽说内力远不至于枯竭,却是散漫到难以迅速凝聚成形,就像是两块石头碰撞几十次后,即便还没碎成齑粉,恐怕也是伤痕累累满是裂缝,这时候如果拿钢锥一戳,焉能不碎? 此时慕容小黑的内力就像那块碰撞了几十次的石头,他本来以为张崇义的内力亦是如此,谁曾想到这小子阴险歹毒,还藏着这种杀招,拳势陡然化为枪势,等于拳头变成一把钢锥。 慕容小黑冷不防想起张家的看家本领就是风雷枪法,此时说什么都悔之晚矣,跑路都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张崇义那一拳如长枪刺来,内力气息如同锋利的枪尖,瞬间刺穿他的拳头,势不可挡的将整条右臂轰烂。 性命攸关之际,老奸巨猾的慕容小黑只能壮士断腕,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左手化为刀势,愤然切向张崇义的咽喉。 张崇义已然大获全胜,自然不肯和他换命,飘然后退一步。 虽说有些可惜,毕竟拳头只要再前进一点点,就能将这老家伙的右肩打碎,那时候老家伙即便不死,也会成为废人。 废然长叹之余,后退前还不忘顺手摸鱼,右手轻轻一勾,从慕容小黑怀里勾出那本黑册子。 只是他妙手空空的本事太过粗糙,偷东西的力度没把握,直接将慕容小黑的衣衫都给扯烂一大截,老人怀里噼里啪啦掉出一大堆东西,银票、碎银、铜钱,居然还有女人肚兜和春宫画。 慕容小黑右臂无力的下垂着,颓然跪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阴恻恻凝视着张崇义道:“贼小子,算你狠,老夫玩了一辈子鹰,临到老来竟被你啄了眼睛。” 张崇义没注意听他恶毒的言语,只是目瞪口呆盯着那幅春宫画,啧啧道:“厉害,厉害,六七十岁还有这癖好,你竟然还能硬起来,佩服,佩服。” 公输寒率领的游隼营将士,这时候才缓缓出现在悬崖边上,抽出弯刀冲过来准备群殴老者。 原来这座悬崖孤立于诸峰之中,与旁边的山峰并不相连,中间还有几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众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几条陡峭的山路爬上来,两名轻功造诣较低的甚至还在山沟里摔断了腿。 公输寒本来已经爬到了一半,但越往上,悬崖峭壁就越是光滑陡峭,他已无力再攀登,恰好听到两声手下的惨叫,只能先过去救人,搀扶着受伤的将士一起走。 慕容小黑右臂粉碎,身陷重围,自知再不逃走,今晚就得交代在这崖顶,狠狠丢下一句:“贼小子,你给我记住,老子总有一天会去报这断臂之仇。”纵身从崖顶一跃而下。 张崇义等人哎呦一声,跑到崖边一看。 只见这老小子仗着轻功卓绝,一路如蜻蜓点水,在峭壁上一蹿一蹿,很快就落到数里之外的一座山峰,彻底消失在莽莽树林里。 公输寒等人看的瞠目结舌,骇然道:“这家伙还是人吗?走悬崖峭壁如履平地。公子,你没事吧?” 张崇义摇头道:“没事,我打断他的左手,把册子抢回来了。” 低头看了眼小册子,确认无误,这次不敢再玩了,直接用双手夹紧册子,默默潜运内功,一点点将其磨成粉末,洒向悬崖,粉末随风四处飘舞。 刚才旁边有火堆,用火烧掉最省事,他就不想耗费内力干这种事。 公输寒等人满脸钦佩道:“公子的内功真是出神入化,都快赶上大将军了。” 张崇义粉碎绝密册子,替游隼营完成了重要任务,又重伤了成名三十余年的伏龙山庄二庄主慕容小黑,襟怀大肠,忍不住哈哈大笑,走过去翻捡慕容小黑掉下的宝贝。 嘿,还别说,这老小子出手实在是阔绰,走就走呗,还送给堂堂张家四公子一千五百两银票,十几两碎银,再加女人肚兜和春宫图。 公输寒等人眼中纷纷露出了讳莫如深的淫笑,都认定肚兜和春宫图是四公子的心爱之物,哪里会猜到是那老不死留下的宝贝。 这四公子露宿野外都带着美女呢,喏,这肚兜铁定是刚才石屋那美女的。 张崇义懒得跟他们一一解释,这种事情越描越黑,索性直接将银票和碎银塞进怀里,拿着肚兜和春宫图犹豫片刻,将春宫图揣进兜里,将肚兜给扔下山崖。 公输寒等人一脸惋惜,恨不得去跳下山崖捡回来。 他不是不愿意将银票分给游隼营的将士,而是他老爹对游隼营和老鹰营的将官那是相当厚待,出手极其阔绰,随便一个将官的军饷都比他这个四公子的月俸钱要高得多。 他的月俸钱是五两银子,听说游隼营和老鹰营的将官月俸二十两起步,官职越高,钱越多,像公输寒这个统领级别的游击将军恐怕超过五十两,比朝廷二品大员都高。 没办法呀,游隼营和老鹰营风险高、死亡率高,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必须要高薪供养的。这是其一。 其二,他犯不着也不能用钱去收买人心。 他在张家排老四,上面还有大哥二哥三姐,不出意外,镇北侯的爵位和镇北大将军的职务都将由嫡长子大哥继承。 他作为嫡子也只能继承一部分家产,军队也好,游隼营和老鹰营等特务机构也罢,他都不能染指,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误会要争夺继承权。 别说大哥会视他为眼中钉,父亲也绝不会允许有人搞分裂。 张家一百年来在幽州屹立不倒,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家规,靠的是团结,最怕有人搞分裂,而抢夺继承权是最大的叛逆和分裂。 如果不是因为山里偶遇,正常来说在没有接到父亲命令的情况下,他甚至不愿意插手这件事情,更不愿意跟游隼营的人有所接触。 父亲一直把游隼营藏着掖着,不让二哥、三姐和他介入其中,不就是为了留给大哥么? 离开悬崖后,他马上跟游隼营的人分道扬镳。 第15章 雷师爷 回程时,斥候出身的张崇义竟然在弯弯曲曲的山里迷了路,兜了好几圈冤枉路。 从追踪慕容小黑到返回石屋,不知不觉过去两三个时辰,天边出现鱼肚白,地面蒙上了淡淡的霜花,仿佛披了层白毛外衣。 晨风以彻骨的寒意撕咬着众生,不时响彻群山的狼嗥虎啸给世界增加了几分肃杀凛冽之气。 石屋附近静悄悄的,屋里没有火光,也没看到施师和秦无衣的身影,只有大黑马还在屋外噗哧噗嗤打着响鼻。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以为二女发生意外,猛地蹿进石屋察看,大叫道:“施师,无衣。” 无人回应。 他的心凉了一截,急急忙忙钻进石屋,屋里到处都是碎石和未烧完的木柴。 角落里,施师和秦无衣身上裹着一堆衣服,蜷缩着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如纸。 慕容小黑震碎石墙时,凶猛掌风打散了火堆,熄灭了火焰,刺骨冷风毫无顾忌的灌进屋里。 没有火堆烤暖,两个女孩冷的无法忍受,将行囊里所有衣服裹在身上,勉强算是没有被冻死。 但一整夜听着鬼哭狼嚎的呜呜风声,毛骨悚然的野兽嚎叫,二女已是心胆俱裂,勉强打起精神才没吓晕过去。 刚才听到张崇义的喊叫,二女怀疑是恶鬼作祟,哪里敢应? 直到张崇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九岁的女童和十八岁的女孩,呜哇一下大哭起来,一左一右钻进他的怀里。 张崇义左手揉着施师的后背,右手摸着秦无衣的脑袋,柔声安慰道:“好啦好啦,真不好意思,事关紧急,我走得太仓促,害得你们在这里吹冷风,我真该死。” 经此一夜,原本还有些隔阂的施师彻底卸下心防,把张崇义当做唯一依靠。 东方渐明,三人胡乱吃了冷馒头和肉干,简单收拾完就骑马上路。 明明距离霜降还有半个月,但离开京城后,仿佛一夜间入冬,清晨的寒风尤其冷冽刺骨,二女几乎把行囊里所有衣服裹在身上,依然被冻得牙齿打颤。 瞧在眼里愧在心里的张崇义咳声叹气,他是侯门公子,从小只有被人照顾的份儿,从懂事以来多在蓟州大营厮混,住在镇北侯府的时间反而不多。 加上母亲早亡,三姐张崇仁是身强体壮、内力深厚的练武之人,几个娇滴滴的嫂子跟他不太亲近,府里的贴身丫鬟又不值得他关心,他完全不懂照顾身娇体弱的女子,没有提前在京城里购买御寒裘服。 随着旭日东升,和煦阳光渐渐驱散寒意,施师憋着一肚子怨气,存心赌气不吱声。 她生气的是昨晚张崇义说走就走,一句话都不交代,就把她们身娇体弱的女子丢在荒山里喝冷风听鬼叫。 年幼的秦无衣一夜没睡好,骑在马上恹恹欲睡,更是没有说话的兴致。 气氛有些僵! 张崇义其实有些困倦,但为了聊表歉意,不时找着闲话来说,二女都不搭理他,场面更加冷清。 走了二十几里路,原本寂寥的官道渐渐热闹,一些骑马的、赶车的、推车的人从不同地方汇聚过来,沿着同一个方向驶去,张崇义知道不远处定有城镇。 三四里路后,一座略小城墙矗立眼前,城门口人流穿梭如织,颇为繁华富庶,城楼上两个硕大的草书大字:“义城”。 进城后,张崇义带二女去买御寒衣物。 他怀里揣着慕容小黑两千多两银票,暂时富裕,给施师买件漂亮的狐裘大衣和几件锦绣棉衣,给秦无衣买了件羊裘大衣和厚棉衣。 两人穿上新衣服,身体暖和起来,秦无衣咧嘴笑着,一辈子没穿过好衣服的小女孩,穿着三百两银子买来的羊裘,小心翼翼地生怕弄脏弄坏。 施师不冷不热继续生闷气,穿上狐裘大衣的少女气质升华,颇有飘然出尘之色,她却看也不看。 毕竟这样的狐裘衣衫,她在菊香茶室就有好几件,比这件华丽昂贵。可恨茶室被刑部查封,所有东西都被抢劫一空。 三人又去买了马车,坐上马车的施师渐渐舒展眉头,展颜微笑。 但张家四公子开始心疼银钱,这一趟消费下来,花去他一千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兜里银票碎银已不到一千两。 月俸钱才五两银子的张家四公子默默盘算,如果没有外快,他要二十五年才能攒下这些银子。 午饭时间,三人在一家简陋酒楼点了三菜一汤,秦无衣埋头饕餮,胃口极好,颇为知足。 有些气闷的施师嘟嘴埋怨道:“你明明是镇北侯四公子,家世显赫,为何要一路瞒着我们呢?怕我讹你钱吗? 哼,花个区区几十两银子买件衣服都跟我斤斤计较,唠唠叨叨。 你家在幽州是高高在上的土皇帝,坐拥金山银山,你何必过得这么拘谨,委屈自己?” 张崇义花了冤枉钱没买到好脸色,突然愤愤来了脾气,正在夹菜的竹筷一丢,冷笑道: “怎么啦,嫌我出手不够阔绰,那你就走吧。我们非亲非故,你不是我老婆,没必要跟着我,我没必要伺候你,你大可以去找那些愿意千金买笑的豪门公子。 我是镇北侯四公子又怎样?镇北侯府金山银山又如何?那些金山银山都是我的吗?那是我爹的。 我不是家主,在家里排行第四,没有官职俸禄,家里给的月俸钱才五两银子,哪有本事大手大脚? 哼,我跟你说,我们张家门规森严,杜绝骄奢淫逸,从上到下都过得比较克制简朴,你要是受不了,趁着离京城不远,赶紧回去吧,去那挥金如土的花花世界享受去吧。” 秦无衣吓了一大跳,轻轻扒了一口饭,偷偷白了施师一眼,对这漂亮姐姐第一次生出憎恶。 崇义哥哥对我们可谓仁至义尽,给我们买漂亮的衣服,给我们买马车,怎么你还挑三拣四,太不知好歹。 施师感觉受了误解委屈,雨滴似的泪水滚下,抽泣辩解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理解你,随便问问而已,你干嘛凶巴巴的骂人? 我奇怪的是,你堂堂侯门公子,一方诸侯,京城里寻常的王侯子孙,随便出个门都是鲜衣怒马,前呼后拥,挥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撒出去,一点儿心疼。 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张崇义颜色稍霁,拾起筷子继续吃饭。 施师渐渐摸清他的性子,知道他古道热肠,表面的冷漠都是伪装的,倒也不怕他真的丢下自己扬长而去,轻轻抹掉泪水,小心翼翼道:“你一个月才五两银子月俸?那也太少了吧,都不够买衣衫首饰的。” 张崇义哼了一声,冷冷道:“买什么衣衫首饰?我在侯府里,还需要买这些东西?不管是衣衫首饰,胭脂水粉,笔墨纸砚,这些日常用品都是由府里调配,哪要花自己的私房钱?别说我这四公子,就是丫鬟也犯不着花自己的钱开销日常用品。” 施师立刻破涕为笑:“我就说嘛,堂堂侯府,不可能穷到只给公子发五两银子。原来你们的开销都是府里摊销,月俸钱就是私房钱,留着自己花的。就你这点钱,好像还不够喝顿花酒吧?” 张崇义无奈道:“我不知道京城里的官宦子弟都是什么德行,就我所知道的幽州,将门世家对子女管束极为严苛,绝不会放纵胡闹。 像我这种尚未及冠的少年,要是敢出去喝花酒,铁定会被我爹打断双腿。想喝花酒,得等到长大成人,有了官职俸禄再说。” 施师断然不信,惊讶道:“还有这种侯门?你们家规矩这么严吗?京城里的官宦子弟,毛没长齐就出去花天酒地了,安乐侯的那个小霸王,才十五岁,今年元宵节晚上,在玉春楼豪掷千金,御女十二名,整个二楼全是白花花的裸女。” 张崇义有些扭扭捏捏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你想暗示什么?” 施师噗嗤一笑:“我什么都没说,也没暗示什么。昨天我就说过,以后我就是公子的人,公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洗衣做饭,端茶送水,红袖添香,叠被暖床,都可以。所以,我不需要暗示什么了。” 张崇义放下碗筷,面露难色道:“我正为这事犯愁呢,目前还没想好怎么安置你。让你当丫鬟吧,未免有些暴殄天物,对不起京城名伎的牌头。 收你进房当侍妾吧,哎,我才十七岁不到,尚未及冠,不知道我那老爹会不会拿榔头砸我。头疼。” 施师蹙眉道:“你一个侯门公子,收个侍妾都不行?” 张崇义苦笑道:“倒不是不能收侍妾,只是你这身份……哎!” 施师听明白他的意思,神情有些黯然,轻轻咬着嘴唇。 张崇义心怀不忍,给她夹了一些菜,柔声道:“你也别太担心,既然我决定带你回幽州,就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别的不敢说,至少可以保证衣食无忧。 堂堂镇北侯府,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女人。到了幽州,你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过去的身份,就说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被土匪害得家破人亡。 特别是我二哥那几个女人,二嫂加几个侍妾,你最好离她们远一点,这些个豪门贵妇,眼睛都长在头顶,嘴巴比黄蜂还毒。 我大嫂是寻常人家出身,为人和善,倒是可以试着相处。 我那个三姐,哎,算了,你更要小心提防,她最恨青楼勾栏女子。” 施师嗯了一声,食不知味扒了几口饭,就着菜汁囫囵下肚,默默地回到马车。张崇义结完账,牵着无衣回到马车。 吃饱喝足继续赶路。马匹换成马车,二女坐在车厢里,张崇义权当车夫,三人顿感比骑马轻松舒适。 施师的心情有些郁闷,秦无衣对她有些恨意,认为她总是惹得崇义哥哥生气,趴着枕头闷闷睡觉。 张崇义感受到施师的情绪不佳,缓缓道:“如果你心怀芥蒂,不想进镇北侯府,幽州也有很多高规格的勾栏院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施师,怫然揭开车帘怒道:“你什么意思?我刚跳出那个火坑,准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又想把我推进另一个火坑?你以为我很乐意当风尘女子? 好不容易攀上一个金贵的侯门公子,我就算死,也要赖着你。你有本事就把我杀了,否则别想甩开我。” 张崇义听她这么说倒松了口气,嘻嘻一笑,算是把这一幕揭过去了。 施师噘嘴哼了一声,重重的摔上车帘。 越是远离京城,车马越是稀疏,前后数里渐渐的只剩下他们孤零零一辆马车。 官道越来越荒芜破烂,一些地方坑坑洼洼,车轮好多次差点陷进去,明显失于维修保养。 张崇义南下的时候一路骑马,没有注意路面是否坎坷崎岖,被颠簸了几次后,忍不住喃喃咒骂。其中一个巨大的坑,颠的施师差点翻出窗外。 张崇义见微知着,情知如今天子沉湎酒色,几乎不理朝政,朝中权臣当道,贪污腐化蔚然成风,满朝上下文恬武嬉,朝政荒废的厉害,这种临近京畿的官道都破烂至此。 倘若爆发战乱,这种官道如何输送兵马粮草?如何保证政令军令畅通?传令兵若驾驭快马奔驰在这种道路上,分分钟摔死去。 他正在心忧国事,从前方的小路上忽地钻出一个浑身浴血的葛袍老人,后面跟着两个拿着大刀的麻衣大汉。 那老者满脸沧桑,背后被砍了一刀,衣服上鲜血淋漓,已是命在顷刻,气喘吁吁大喊道:“公子,救命啊!” 施师和秦无衣听到外面呼救,都揭开帘子探头去看,不禁吓得捂住嘴巴。 两个麻衣大汉见了马车上的少年,转身就干脆利落的逃之夭夭。 张崇义看清那老者的相貌,霍地跳下马车将他扶起,面带杀机,沉声道:“雷师爷,你为何要叛出幽州?” 那老者失血过多,一路惊慌失措的大逃亡,神智有些迷糊,抱着张崇义喘息许久才看清他的脸,噗通跪在他面前道: “小公子,我没有背叛张家,我真的没有背叛。我在张家兢兢业业做了几十年,忠心可鉴日月,怎么可能背叛?” 张崇义冷笑道:“若不是你背叛,那本记载着幽州绝密数据的册子,怎么可能流到朝廷鹰犬的手里?” 雷师爷精疲力尽,颓然跪在张崇义脚下,声嘶力竭道:“天地良心呀,小公子,是二公子陷害我,册子也是二公子泄露出去的。” 张崇义根本不信,右掌微微举起,随时准备击毙他,厉声道: “你胡说八道,好端端的,我二哥为什么要陷害你?他有什么理由将自家机密泄露出去?你最好老实交代,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雷师爷老泪纵横,愤愤道:“一个月前,二公子诳我说,帮我在蓟州城外买了一处庄园,让我带着全家老少去看看。我以为他是一番好意,就带着老婆子、儿子儿媳坐马车出了城。 谁知道离城三十余里时,二公子说他另有要事,不能陪着我们,丢给我一个包袱,说是地契。 等二公子返程后,我打开包袱才醒悟到上了大当,里面根本就没有地契,只有一本记载着幽州人口钱粮详情的黑皮册子。 我知道这事比天还大,会惹来杀身之祸,便勒转马头回府向大将军据实禀报。 原以为念在我为张家鞍前马后三十余年,大将军会相信我的忠诚。 谁知道没走多远,就遇到游隼营的人半路截杀,他们污蔑我窃取幽州机密向朝廷邀宠,杀光了我的家人,这时候朝廷的高手忽然蹿出,杀光了游隼营的人。 我被他们裹挟着离开幽州,一路挟持到了冀州,后来那些朝廷高手又被游隼营的人追上,全部死光,只剩我一个人逃出来。 可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跳出来追杀我,濒死的时候总有人出手救我。 小公子,我所言句句属实,如有一句假话,天大五雷劈,全家老小堕入十八层地狱。” 张崇义闻言如堕云里雾里,彷徨难言。初次听闻雷师爷窃取机密逃出幽州,他就认为大有蹊跷。 雷师爷早年是个贫困书生,读书读的家徒四壁,差点饿死街头,是他爷爷把昏倒在大街上的雷师爷带回大将军府。 没有他爷爷,雷师爷早就饥饿而死。 此后雷师爷成了父亲张道冲的伴读,两人形影不离,情同手足。 随着爷爷去世,父亲张道冲成为家主,继任镇北侯和镇北大将军,雷师爷水涨船高,成为张府内务大总管,帮着张府管理机密账务,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雷师爷性格沉稳内向,不苟言笑,做事谨慎周到,几乎从来不与无关人等来往。 平日里除了读书写字,没有其他应酬。这样一个老实厚道的读书人,说他背叛张家,张崇义很难相信。 可是雷师爷指责二哥张崇孝蓄意布局陷害,张崇义怎么都难以置信,他想破脑壳都也想不出二哥张崇孝出卖幽州机密的动机。 作为张家子女,二哥焉能不知,那些机密数据一旦落入朝廷手里,朝廷岂能不处心积虑制衡? 其他诸侯岂能不对幽州虎视眈眈?一个多达八百万人口、拥兵可达四十万的庞然大物,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朝廷将寝食难安,并州、冀州、青州等地将如坐针毡。 第16章 两百招换破斧 雷师爷一路逃窜上千里,身上伤痕累累,将近油尽灯枯,背后那一刀尤其深可见骨,血水不是流出来,而是淌出来的。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里的光芒渐渐涣散,死死抓着张崇义的手,哭道: “小公子,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你一定要帮我转告大将军,我从来没有背叛张家,没有背叛幽州,提防二公...” 话未说完就此断气,苍老的眼睛不甘地仰望着北方。 内心挣扎的张崇义不知该相信谁,缓缓挣脱老人的双手,举头茫然四望。 这时候一队铁甲骑兵从道路尽头疾驰而来,卷起一阵灰尘。 马匹雄壮,全是上等的凉州马,铠甲齐备,全是崭新明光铠。 带头武将二十多岁,披着黑色锦袍,带着鹰形金冠,手持一杆黝黑长枪,威风凛凛,纵马奔到张崇义旁边,长枪一指,喝道:“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他怎么啦?” 张崇义故作慌张,手舞足蹈道:“军爷,我只是个过路的,发现这人重伤垂死,倒在路上,就看看能不能救他一命,他伤势太重,没挺过去,死了。将军,我们是无辜的,他不是我杀的。” 带头武将犀利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随后望向地上的老者,对旁边一个大脑袋士兵道:“下去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那骑将翻身下马,过去将雷师爷的尸体查勘一番,转身道:“大公子,应该是他。 根据线报,雷文理五十来岁,穿着葛衫,满脸皱纹,眉毛极长,体貌特征符合。他浑身都是伤,应该是逃亡途中被游隼营打伤的。” 带头武将哼了一声,冷冷道:“这么说我们来迟了一步?”阴沉着眸子,狠狠瞪着张崇义道:“你有没有看到是谁在追杀他?往哪边了?” 张崇义担心刚才那两个麻衣大汉是幽州方面的部将,耍了个小心眼,指着相反的一条羊肠小道说:“他们从这边跑了,像兔子一样跑的飞快。” 带头武将扭头望向那条羊肠小径,喝道:“走了多久?” 张崇义故作愤慨道:“不到一刻钟,军爷,这伙强盗太凶残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官道上杀人,军爷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以法。” 带头武将回头凶了他一眼:“你在教我做事吗?” 张崇义缩着脖子退后两步,连声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看大将军威武雄壮,就像天兵天将,是所向无敌的大英雄大豪杰,大英雄大豪杰自然是要为民除害的。” 带头武将冷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冷笑道:“算你会说话。何大头,把老家伙的尸体带上,我们去追杀手,看看是不是幽州的狗腿子。”说完,率领众骑朝小道奔去。 何大头一声不吭将雷师爷的尸体扛上马背,牵着马跟在骑兵后面奔跑。 张崇义目送骑兵踏着滚滚尘土远去,思虑万千,一开始他想把雷师爷的尸体截下来,让他入土为安。 但不知为何,心头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总感觉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处处诡异蹊跷。 以游隼营的暗杀水准,不可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雷师爷一路冲出幽州,顺利通过辽阔的冀州,逃到京城附近。 如果真是雷师爷盗册出逃,他应该知道册子就是他的生命,离开册子他就必死无疑,何以昨晚册子会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手里,雷师爷出现在此? 他在神游天外,施师忍不住喊了一句:“喂,发什么呆呢?赶紧走呀。” 张崇义被她从冥想中拉回现实,心事重重走到马车上,正准备赶路。施师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快点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张崇义疑惑道:“为什么?” 施师揭开帘子,指着骑兵远去的方向问道:“你可知道带头的骑将是谁?” 张崇义摇头道:“我哪里知道?” 施师一脸厌恶道:“这奸贼就是金府的大儿子,金不换。” 张崇义驱使马车继续赶路,惊讶道:“啊?原来是金大将军的大公子,怪不得这么有气势,啧啧,果然是英雄了得。” 施师狠狠地唾弃一口,满脸愤恨道:“狗屁的英雄,这人白天还像个正人君子,晚上就是色中饿鬼。 不,应该是饿鬼加屠夫,尤其是不能喝酒,一喝酒就原形毕露,大撒酒疯,视人命如草芥。单单是去年,北城各地青楼里,被他活活搞死的名妓都不下于十个。” 张崇义眉头一紧,惊讶道:“怎么?活活搞死?怎么搞死的?” 施师狠狠白了他一眼,俏脸略见娇羞,轻声道:“就是在床上做那事搞死的。 听说这人力大无穷,玩的时候喜欢用力撕扯,有一个花魁被他撕烂下面,五脏六腑流的满地都是,当时那女子还没死透,撕心裂肺的哀嚎,整条街都听到了。 据说后来那个院子每晚都有女鬼夜哭,再也没人敢去消遣,今年关门大吉了。” 张崇义的心猛地一颤,沉声道:“你这是道听途说还是自己亲眼目睹吧?感觉你有点夸大其词呀? 虽然现在有些不太平,但堂堂京畿重地,偶尔弄死一两个人或许还有可能,弄死十几个有点夸张,京城哪里还有妓女敢做他的生意?” 施师撇了撇嘴道:“爱信不信。我要是亲眼目睹,估计早就死翘翘了。 什么京畿重地?京畿重地就有王法了?这些手握实权的大人物,有谁敢管? 那晚大皇子来我菊香茶室胡乱杀人,难道你忘了?门口的小厮何其无辜,一句话没说就被射成刺猬。魏姨都给他下跪磕头,那狗皇子还不是一箭把她钉死在地上。 哼,要是韩葛生晚来一会儿,我也被他一箭射死了,此刻跟你说话的就是一个女鬼。” 张崇义悠悠长叹道:“我来京城前就听说过白衣元蝶的名头,你的那首《声声慢》,大街小巷都在传颂,更是各地妓院勾栏必点名曲。 当时我以为像你这样名动京华的顶级名伎,在京城多半是呼风唤雨的显赫人物,谁曾想,你们的性命也是朝不保夕。” 施师投之以默然,许久才狠狠挤出一句:“从今天起,你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名伎、乐伎、青楼、勾栏,要不然我跟你拼命。” 张崇义知道这字眼成了她的忌讳,耸了耸肩,嘲笑道:“拼什么命,你又打不过我。早知道那混蛋如此残暴不仁,就该一刀杀了他,为民除害。” 施师忽然紧张起来,连忙道:“你可别冲动,他带着一百名城卫军精锐铁骑。哎,早知道你如此冲动,就不该告诉你这些。”后面这句话明显是模仿张崇义的语气。张崇义顿时一乐。 没走多远,后方突然再度响起雷鸣的铁蹄声,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如同地震。 张崇义有种不好的预感,勒马回头一看,果然是金不换那伙骑兵杀气腾腾追上来,百骑纵马狂奔,席卷起一股黄色长龙。 金不换一骑当先,手持黝黑铁枪,满脸都是狠厉怒气,雷霆巨吼道:“前面的马车,停下!” 施师揭开帘子回望一眼骑兵,立时吓得花颜失色,惊惧道:“他们怎么回来了?” 张崇义眼中滚滚杀机升腾而起,呵呵笑道:“估计是活腻了,赶着要我超度他们上西天呢。” 施师骂道:“你是不是疯了?还真想杀他?一百多铁骑,你打得过吗?” 张崇义双拳微微一碰,豪气满怀道:“试试看吧,要是打不过,我被他们杀了,估计你就得归姓金的,说不定他等下直接在马车上把你办了,你猜他会不会把你撕开?” 受惊过度的施师面无人色,颓然倒在车厢里,心想我怎么遇到这样一个神经病,如果真落到姓金的手里,肯定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早点自行了断,然而翻遍车厢都没找到自尽的武器。想死都难呀。 此时最幸福的大概就是秦无衣,无忧无虑大呼酣睡,如雷的铁蹄声都没能吵醒她。 一百骑呼啸着涌到眼前,一字排开,激起一阵飞尘。 金不换手中铁枪隔空遥指张崇义,喝道:“臭小子,那条路上根本就没有人影,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们?是不是想死?” 张崇义系好缰绳,缓缓跳下马车,旁若无人地瞅着他手里的铁枪。 刚才没有认真细看,此时才赫然发现枪身浑然一体,通体都是精铁铸就,表面颜色黝黑,隐隐泛出紫色祥云,不禁惊喜道:“莫非这是传说中的破斧枪?” 金不换颇为得意道:“你小子倒有些眼力,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欺骗我们?你和幽州有何关系?” 张崇义竖起手指,摇呀摇道:“你先别问这么多废话,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自己主动把枪献给我,然后带着你的狗腿子,灰溜溜的滚回京城。第二,我杀光你们,再留下枪。反正呢,这把枪是我的了。” 金不换等人一愣,看向张崇义的眼色就像看着大白痴,有人甚至露出怜悯的表情。 金不换气极反笑,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掉下马来,笑着笑着,猛地大喝一声,一枪刺向张崇义。 张崇义侧身避开枪尖,右手握住枪身,顺势一拉,想将金不换拽下马来。 他曾经看过老鹰营的情报,知道金家大公子金不换除了力大无穷外,其他方面都平平无奇,内力武功在京城高官子弟中最不入流,甚至还不如文官韩葛生的儿子韩云山和韩云海,兵法谋略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但那些操蛋的情报里丝毫没有提及金不换虐杀妓女的癖好,估计老鹰营的人认定金不换是草包,他的花边新闻毫无价值,直接过滤筛掉了。 他瞧不起金不换,以为一招就能将其拽下马背。 然而力大无穷的金不换绝对不是绣花枕头,仓促间虽被张崇义浑厚的内力将铁枪牵引的偏了几寸,枪头斜斜砸在地上,整个人忽地向前倾斜几分。 愤怒的金不换挺直腰杆,又是一声暴喝,猛地使出浑身力气,挥枪来个横扫千军,没头没脑,毫无章法,却搅动周边空气呜呜作响,生出一圈圈气浪涟漪。 张崇义暗道苦也,老鹰营那操蛋的情报坑死人不偿命,轻飘飘一句:“力大无穷外,一无是处。” 这可不是一般的力气大,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四象不过之力,当年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大概不过如此。 这一枪的确不得要领,但胜在一力降十会,估摸着恐怕达到了气胜巅峰的水准。 单以力量而论,距离传说中的入神亦不远矣。 张崇义不敢伸手去挡,匆忙弯腰闪避,饶是如此,已被那枪风刮得脸皮隐隐作痛。 不禁满脸骇然,这才相信施师说他动辄撕裂妓女,多半不虚,就这睥睨天下的神力,别说妓院里那些细胳膊细腿的娇弱美人,怕是野牛也能撕碎。 他撕裂那些妓女或许不是本性残暴,而是玩的兴起时无法控制力量。 眼看一枪扫空,金不换根本不需要气息转换,抡起铁枪又是当头砸下,出手速度快的异乎寻常。 张崇义又气又怒,这家伙的武功还不如三岁小孩子,枪法简单粗暴,不是横扫就是竖劈,偶尔来一下直刺,明明到处都是破绽,但架不住神力实在惊人,每一枪卷起的枪风都能从四面八方压制住张崇义的气息,就算他有再多的破绽,也拿他没辙。 张崇义几次想要掠上马背踢他下马,刚提起一口气,都被那股枪风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口气立时泄掉。 他横扫一枪,又是竖劈一枪,一口气来来回回出了几十招,几十招其实就是两招。 张崇义竟然一招都递不出去,根本就没办法靠近三尺之地,只是不停地闪转腾挪,倒也轻松惬意。 这种打法想赢很难,想输也不容易,大概就是比谁先力竭气衰。 这场面让那些骑兵看的目瞪口呆,他们大概早已领教过这位金大公子的恐怖神力,一个个都远远地躲在五丈之外,唯恐遭到无妄之灾。 渐渐地,他们对这少年由衷生出钦佩,能够在金大公子铁枪下支撑数十招而不败,不时还在伺机反攻。 高手,绝对的高手。要知道,堂堂大将军金淳中,最多只能撑下五十八招。 堪堪两百枪使完,金不换暴吼一声,枪势如龙劈在地上,猛地砸开一个大坑,仿佛平地响起滚雷,无数飞沙走石激荡出去,附近的战马忙不迭惶恐后退,勒都勒不住。 他奋力抽回长枪,枪柄笔直地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尺许深的洞,大声道:“不打了,没意思,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这把枪,你抢不走,你的命,我也拿不走。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武功如此了得,绝非泛泛之辈,可否交个朋友?”说完从马上跳下来。 张崇义见他气息毫无紊乱迹象,声音与打斗前一样平稳,胸口也没有波动起伏,合着他这狂潮般的两百枪,并没消耗几分体力? 这是何等恐怖的怪物?这种人如果陷阵厮杀,将是敌人的噩梦。他脸色阴晴不定,没有马上回答对方的话。 金不换两步走到他身边,缓缓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势,道: “能让我金不换佩服的人,至今没有几个,像你这么年轻的,更是唯一一个。 怎么样?愿意跟我金不换交朋友,就握个手,瞧不起我的话,你可以转身就走,我绝不强留。” 张崇义悠悠吐出一口浊气,终于相信他的诚意,大笑着握住他的手,朗声道:“在下张甫田,幽州人士,能够与阁下这等英雄成为朋友,在下三生有幸。”他在中原行走,常用化名张甫田。 张崇义自认为身高异于常人,但并肩而立时,金不换着实比他还高出几寸,身材更是挺拔粗壮,腰身比他粗了整整一圈,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草莽英雄气概。 金不换明明只有二十几岁,长相异常成熟老道,脸上到处都是胡茬。 金不换肌肉虬结的手掌握紧张崇义的手,豪气逼人朗声道: “甫田兄弟,不知为何,你我一见如故,恨不得跟你拜把子。 我有种预感,总有一天,你我二人要么会在沙场上成为劲敌,要么就会携手作战。不过我今天有要事在身,不便与你多叙,日后你若是有空到京城游玩,记得去大将军府找我,我叫金不换,我爹是大将军金淳中,大将军府在南城,很容易找到。” 张崇义自然知道他的身份,却故作惊骇道:“原来是金大将军的大公子,久仰久仰。早就听说金大公子天生神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金不换大咧咧道:“哈哈,我的力气自然是大,甫田兄弟你更是了得,我出了两百多枪,连你的衣服都没碰到,等你再大几岁,我多半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好啦,今日真的不能多耽搁,父亲交代我的事情还没办好,后会有期。” 拍了拍张崇义的肩膀,转身跨上马背,顺手抽出铁枪,犹豫片刻,朝张崇义道:“兄弟,接着!”竟将价值连城的破斧神枪抛过去。 张崇义顺手接住铁枪,但觉入手沉甸甸的,差点拿捏不住掉在地上,估摸着至少七八十斤。 金不换豪迈不羁道:“我还是习惯使锤子,这把举世闻名的破斧送给你了,当做我们相识一场的见面礼。 日后若是沙场相逢,如果是对手,我将用最拿手的铁锤跟你再比一场。如果是袍泽,也要再比一场,我拿铁锤,你持铁枪,比比看我们谁杀的敌人多。告辞。” 扬鞭策马而去,说不出的潇洒。一行铁骑紧紧追随,脸上全是欣羡。 张崇义怔怔目送滚滚远去的铁骑,抚摸着触手微温的破斧神枪,缓缓点头道:“出手两百招,换来一把神兵利器破斧,物超所值。” 第17章 枫叶楼 回到马车,将破斧神枪横在马车上,枪身马车倒是相得益彰,一点也不突兀。驱车前行,一路上施师在车厢里默默不语。 景色萧索,触目荒凉,黄叶几乎凋零殆尽,路旁只剩光秃秃的树杆树枝。行了几十里,到下一个小镇恰好天黑。 这小镇一眼就能望到头,两边排列着疏疏散散的房子,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一家客栈,挂着牌匾“枫叶楼”。马车驰入院子,果然看到许多大枫树,叶子几乎全黄,金灿灿蔚为可观。 无人出门迎客,张崇义缓步走进大堂,一个穿棉袄的胖墩墩店小二,趴在桌上打呼噜,口水悠悠。张崇义喊了一声:“住店!” 那胖小二吓得一个哆嗦,懒洋洋站起来,刻薄的瞪他一眼:“住店就住店,鬼叫什么?”张崇义顿时气结,还有这种态度恶劣的客栈? 胖小二迷迷糊糊走进柜台,用审犯人的口气问道:“几个呀?要几间房?要不要在店里用餐?提前声明,本店伙食很差,你可以不吃,但点了餐就要吃完,不能浪费,更不能骂骂咧咧。” 张崇义气的想笑,冷冷道:“你这是做生意的态度吗?” 胖小二翻着白眼道:“咋啦?嫌话不好听?呵,爱住不住,方圆三十里就这一个镇子,就这一间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张崇义拳头犯痒,很想动手揍人,恰好施师和秦无衣慢悠悠走进来。 胖小二瞅了瞅施师,眼中发光,道:“一男两女,那就是两间房咯!” 张崇义尚未吱声,施师不看张崇义,平静道:“一间。” 她这两天吓破了胆,毫无安全感,哪里敢自己独居? 那店小二微微一怔,上下打量着施师,见这姑娘冰肌玉骨,明眸皓齿,一束迷人小蛮腰随风摇摆,小模样倒是风情万种。 反观这小子虽是玉树临风、身材奇高,看似比女的略小两岁,又是嫉妒又是愤慨,讥笑道: “一间?姑娘,你们这兄妹不像兄妹,姐弟不像姐弟,夫妻不像夫妻,我瞅着像逃家私奔的小情人。 姑娘呀,你可要多长几个心眼,别被这衣冠禽兽的世家子弟几句话给骗了,到时候追悔莫及。” 所谓当着和尚骂贼秃,羞辱莫过于此,张崇义眼神凛冽,就要揍人。 施师狠狠地瞪着店小二呵斥道:“要你管?你废话连篇,有完没完?一间房就一间房,我是不是被骗,是不是私奔,与你何干?” 秦无衣冷冷道:“小二哥,你的舌头好像掉出来了。” 那店小二被施师抢白一顿,心想我这是好心当了驴肝肺,听了秦无衣的话,愣愣道:“小丫头胡说八道,舌头怎么会掉出来?” 秦无衣人小鬼大道:“我说你是长舌妇,管的宽。” 店小二大怒,张嘴就要开骂,只见一个葫芦从外飞来,不偏不倚砸中他的嘴巴,痛的他捂嘴哼哼唧唧。 一个女人的愤怒声音悠悠传来:“小肥猪,我说这店生意为何冷冷清清,要死不活的,原来是你这破嘴在迎客,给我滚出去。”店小二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走向后院。 门口一个头戴墨玉黑簪的半老徐娘,提着裙角款款走来,眼角布满皱纹,却荡漾着风骚笑意,刚想调侃道:“哟,这位小哥……”话说一半猛地停止,讶异道:“怎么是你。” 来人是郦宛丘的二姨,戚大姐。张崇义跟她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算不上有啥交情。 戚大姐看了看张崇义,视线马上投向施师和秦无衣,笑盈盈道:“这两位小姑娘,是你什么人?姐姐妹妹吗?” 说话间,竟然伸手欲拍张崇义的臀部。 张崇义侧身闪开,苦笑道:“戚大姐,你这随手揩油的习惯很不好。怎么,这店也是你的产业?” 戚大娘揩油失败也不恼火,径直走进柜台,翻开一叠簿子,点头道:“是呀,京城生意难做,同行太多,这不琢磨着枫叶镇孤悬于群山之间,前后几十里都没有旅店,就想着物以稀为贵,开在这里总能赚点吧? 呵,谁知这大半年流水一直惨不忍睹,我就奇了怪了,就想过来看看,顺便带我那外甥女来避避风头。 原来这小子是这样做生意的,难怪没客人。这该死的小肥猪,一天都接不到两单生意,客人都被他气跑了。” 张崇义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你把她带出京城了?” 戚大娘随意的翻着登记簿,右手敲着柜台,愤愤道:“是呀,听说那老色鬼还不死心,派了很多高手暗地里满城找她,留在京城终究是夜长梦多,我就设法将她带到这里,等过了风头再给她找条出路。公子呀,今天客房全都空着,房间充裕,给你开两间还是三间?” 施师鉴貌辨色,女人的直觉让她意识到话里那个“她”,铁定是个跟他有关联的女人,醋意陡生,大声道:“一间。” 戚大娘抬头看着她,饶有深意地笑道:“姑娘,你和他不是夫妻吧?就算是小情人,尚未婚配,不宜住一间吧?何况还有这个小妹妹呢,你放心,我和公子有点交情,给你开两间房,只收一间房的钱。” 施师赌气牵着张崇义的手,十指紧扣,挑衅般道:“谁说我们不是夫妻?我是他小妾,怎么就不能住一间房?” 张崇义神色平静,来个不理不睬。戚大娘哂笑道:“就算你们是一对,这小妹妹总不能跟你们挤一起吧?难不成要小孩子晚上听你们亲热?” 秦无衣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固执道:“我也要跟崇义哥哥一间房,我不敢一个人睡。” 这时候一个戴着深色头巾的瘦老头从后院钻出来,哈欠连天道:“老板,你咋来了?” 戚大娘冷冷的瞪着他,沉声道:“我再不来,店都要关门了。老黄头,我把这店交给你时,跟你说别让那死胖子迎客,只能让他在后厨帮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店从三月到现在,每月净亏二十两,真当我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你能不能干?不能干给我滚蛋。废话少说,先把这三位贵客带到甲字号房,等下再跟你算账。” 那老黄头不以为意,惫懒的瞄了一眼三人,疑惑道:“甲字号房吗?三个人住一间?” 戚大娘颇不耐烦地挥手道:“是呀是呀,别废话啦,拿着钥匙,赶紧去给客人开门。” 老黄头斜身引着二人穿过幽深廊道,往右一拐就是甲字号房,开了锁推门进去,房里飘荡着新鲜榆木的香味,房间雅致整洁,榆木家具倒也齐全,除了床铺饭桌,竟然还有书桌和文房四宝,床头甚至摆着铺满褥垫的春凳。 老黄头送到门口就自行离开,神情冷漠,毫无待客礼仪,接着戚大娘训斥他的声音响彻客栈:“你做的什么生意?不问客人要不要用餐?也不问客人要不要热水?明天你给我滚蛋,我瞎了眼才收留你们这些王八蛋,白吃白喝,一无是处。” 张崇义等人面面相觑,施师不怀好意地笑道:“那个她是谁呀?听起来和你关系匪浅吧?” 戚大娘恰好走到门口,笑眯眯道:“这位姑娘,她是我的外甥女,他们只是偶然邂逅,应该还没发生什么关系。你这个做小妾的,倒也不用如临大敌。” 张崇义神情扭捏,施师哼了一声,醋意不减分毫。 戚大娘随意看了看房间布置,道:“这间房倒是宽敞,三个人住一夜也无妨,等下我让人送开水过来。晚饭你们在店里吃,还是去外面搞定?” 张崇义苦笑道:“你那伙计都说客栈伙食差,我们去外面自己搞定吧。” 戚大娘点头就走,那风骚腰肢扭动幅度之大,看的施师连连撇嘴,心道:“一把年纪还卖弄风骚,恬不知耻,哼!” 戚大娘刚出房门,微微踌躇片刻,忍不住转身看着他道:“前几天你说缘分若尽,不必强求。可我看你们这缘分貌似还没完,天大地大,江湖茫茫,你们弯弯绕绕,竟然转到同一个地方,要不要去见见那丫头?这两天她可是茶饭不思,愁眉不展。虽然她一声不吭,可我猜她应该心里有你。” 施师撇了撇嘴,一脸讥笑道:“这位大妈,你当着人家小妾的面,给你家外甥女拉皮条,这样真的好吗?你那外甥女难道丑到嫁不出去?” 张崇义和戚大娘同时看向醋意满满的施师姑娘,那表情分明是在看大白痴,她竟然用丑形容郦宛丘。施师冲着张崇义发飙道:“看什么?心动了?赶紧去呀!哼!”气的一屁股坐在床头的春凳上。 秦无衣冷眼旁观,对施师的不满再深一层,嘟嘴走到窗口看风景。 张崇义平静地道:“萍水相逢而已,哪有什么缘分不缘分的,还是不见了吧。她那红颜祸水,我惹不起。” 施师呵着冷笑道:“呵,还红颜祸水。你这是含沙射影谁呢?我祸害你了?” 戚大娘怪笑着离开。 张崇义顺手关上房门,颇为不豫的望向施师孤俏的背影,淡淡道:“你这脾气到底是天然生成的,还是当上菊香茶室头牌后惯出来的?动不动就使小性子,这也不快,那也吃醋,我家虽然比不上皇帝老儿三千佳丽,但是富贵侯门,免不了三妻四妾,我大哥现在有一妻四妾,二哥更多,六个小妾,我将来肯定不止你一个女人。你要是连这种闲醋都吃,何必再去幽州?去了只会活生生气死。” 施师缓缓转身,略带歉意道:“哎,我自然知道的,我是瞧不惯这老板娘的轻佻作风,我是生她的气,不是生你的气。” 秦无衣见他们情绪渐缓,俏生生牵着张崇义的手,天真无邪道:“崇义哥哥,我以后也给你做小妾好不好?” 二人哑然失笑,施师更是笑着趴在床头,将她拉到怀里打趣道:“小丫头,你知道小妾是什么意思吗?” 秦无衣一脸认真地道:“我知道,小妾就是小老婆,姐姐你要给他当小老婆,我也可以。” 张崇义摇头微笑,刚才的不快轻轻揭过。突然听到客栈外响起异动,似乎有人大声怒喝。想起马车行李还没安顿好,就要出去看看,临到门口时不忘叮嘱道:“外面有人打架,我去看看,你们关好门窗,等我回来,千万别乱走。”说完快步走出,施师连忙关门上闩。 客栈的院子里,四个穿着羊裘大衣的大汉正在围攻戚大娘,那肥胖的店小二被人打倒在地,一脸鲜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那个老黄头四面朝下趴在地上,完全没有动静,生死不知。 大致看了看,四人都是武秀境,两人中阶,两人高阶,其中一人甚至隐隐摸到了气胜境的门口。 他们赤手空拳,分东南西北四面围着戚大娘酣战,院子里拳影飘飘,腿风烈烈,气势凌厉。 武道四种境界极为容易区分,角力境为最低等,是纯粹的武夫,以拳脚功夫为主,大部分未曾修炼过精深内功,或者只炼过一些不入流的粗浅内功。 往上是武秀境,是指内功外功达到一定造诣,圆转如意,但内力不能外放。目前朝廷和江湖大部分高手都处于这个层次,是人数最多的群体。 到了武秀巅峰,在郡县可算是一流高手,足够称霸郡县一方。 再往上的气胜境,乃是达到内力外放、气息圆融的境界,能够驭使刀剑隔空杀人,数丈之内,飞剑飞刀取人项上头颅。 这境界才算是一代宗师,可开宗立派,名列江湖高手。 最巅峰的入神,顾名思义就是出神入化,传说中的地仙境界,弹指破虚空,气息可杀人,无内外之辩,无虚实之分,极致处元神出窍,斩神诛仙,如道家之入火不焚,入水不溺,如佛家之无我相无人相。 再往上一层,断绝七情六欲,了却人间因果,白日飞升成为天仙。 同一境界中,虽有初阶、中阶、高阶、巅峰之分,都有一战之力,江湖中不乏初阶搏杀中阶甚至高阶的例子,但跨境杀人几乎不可能,除非一方深受重伤,或者另一方出手偷袭。 角力想杀武秀高手,武秀想杀气胜,气胜想杀入神,几乎难于登天。数百年江湖,至今没有一起低境正面搏杀高境的案例。 戚大娘只是武秀中阶,面对四人围攻自然处于下风,但她仗着身法飘逸灵活,且招式中隐隐藏着几招气胜境界的指法,偶尔能够凌空射出一道三尺长的剑气,锋利绝伦。 其中一个马脸汉子疏于防范,差点被她一指戳中胸口,幸好旁边同伙一拳砸中戚大娘手腕,打歪了那道剑气。 四人忌惮她的指剑锋利,不敢过于逼近,但东一拳西一脚,左一抓南一拍,依然攻的戚大娘疲于应付,衣衫头发散乱。 她那不知从哪里偷师来的气胜境界指法,由于内功修为不足,使出两三指后再也使不出来,越斗越是狼狈。 好不容易虚戳一指,将四人逼退几步,瞪着悠然看戏的张崇义,破口大骂道:“臭小子,还不出手帮二姨退敌?” 那四人早已瞧见有个少年在气定神闲的观战,见他气度雍容神华内敛,一副大宗师的气派,倒是有些忌惮,原以为只是客栈的普通客人,多半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待听戚大娘大喊大叫,不禁吃了一惊,心想这人若是她外甥,那就有些棘手。 张崇义一怔,哭笑不得道:“老板娘,你可真会占人便宜,你啥时候成我二姨了?” 四人瞅了瞅戚大娘,再瞧着张崇义,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带头的鹰钩鼻大汉朗声道:“这位公子,我等都是大内武英阁的公差,奉旨前来抓捕要犯,这姓戚的胆大包天,窝藏要犯,公子你若只是在客栈借宿的客人,还请不要介入这趟浑水,免得惹火上身,连累宗族。” 戚大娘存心移祸江东,指着张崇义大声道:“各位官爷,你们想找的那女子,就是这小子从驿馆偷出来的,他们两人已经私定终身。人被他藏起来了,你们要找就找他吧。” 说完,迅速跑到张崇义身后。张崇义顿时无语,戚大娘为了拉自己下手,真敢信口开河。 这四人想抓回去的自然是半路逃出驿馆的大美人郦宛丘。 那位皇帝陛下被金大将军痛骂后,明面上没有大动干戈,私下里却安排大内侍卫和武英阁高手悄悄搜寻。 这些高手倒也了得,很快就从城门尉那里得到消息,说戚大娘带着一个疑似郦宛丘的女子偷偷出城。 这还得多亏了城卫军是金淳中大将军的势力,如若是范府的势力,恐怕她们在城门口就被截下了。 四人神色一凛,心想难怪那个郦大美人会抗旨逃出驿馆,原来是是勾搭上了这个俊俏少年,这少年自然比宫里的老皇帝更容易让少女春心荡漾。 张崇义见他们如此神态,显然是相信了九成九,苦笑着摊手道:“这鬼话你们也信?” 鹰钩鼻大汉冷冷道:“这位公子,那女子可是皇帝陛下心仪的贵人,你如此行径简直是大逆不道,趁着事情尚有挽救的余地,请公子将那人交于我们带回宫里,这事就算一笔勾销,我们回宫绝对守口如瓶,不泄露一个字。” 张崇义回头瞪着戚大娘道:“拉我下水,意思吗?你怎么知道我打得过他们?或许我不会武功,直接被你害死。” 戚大娘恨恨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看我挨打不帮手。老娘混了几十年江湖,这点眼力劲都没有?你的武功至少比我高一个境界。” 张崇义苦笑道:“你还真敢瞎掰,我哪有那么厉害。你那外甥女的事,我帮过一次,不想再帮第二次。你自己摆平。” 说完转身就要入内。 这时候一个大汉突然注意到横在马车上的破斧神枪,满脸震惊道:“破斧枪?” 其余的人纷纷投过目光,鹰钩鼻头领沉吟片刻,缓缓道:“原来金大公子,我等冒昧了,告辞。” 四人缓缓退出院子,脸上全是苦笑。他们刚到枫叶楼时,笃定这份大功唾手可得,结果弄得一脸灰头土脸。 金淳中大将军为那女子入宫大骂皇帝一事,这些身处大内的武英阁高手,多少听说过一鳞半爪,如今见到破斧枪在此,前后马上融会贯通。 怪不得金大将军会为了一个女子去骂皇帝,搞半天原来是他儿子的相好。 这些依托皇权作威作福的武英阁高手,自然深知在京城里,金家和韩家可不是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能招惹的。 韩家权势熏天,金大将军更是亲手砍死一堆皇子、力扶皇帝上位的猛人,动不动就冲进宫把皇帝陛下骂的狗血淋头,皇帝陛下都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戚大娘迅速奔到马车旁,反复辨认一番,诧异道:“还真是破斧神枪,怎么在你车上?” 张崇义故布疑云道:“刚才他们不是说过,我是金家大公子吗?破斧枪自然是我的。” 戚大娘啐了一口,道:“少来,我见过金不换那家伙,你不是金不换。” 张崇义懒得解释,自行去马车取出行囊和铁枪,返回房间。对于还在哼哼唧唧的胖伙计和昏迷不醒的老黄头,他不落井下石踩一脚都算仁至义尽。 戚大娘自去照料他们,口里喃喃咒骂道:“一群废物,只会浪费米饭,有事指望不上。” 张崇义刚穿过大堂,背后听到有人大声道:“老板,郦姑娘被狗腿子发现了。” 回头只见一个浑身浴血的瘦高少年,踉踉跄跄跑进院子,噗通栽倒在门口,却又挣扎着爬起来,痛哭流涕道:“小弓被杀了,郦姑娘逃走了,狗腿子都在追她。” 第18章 楼外血染溪 戚大娘匆匆往外奔跑,跑出几步时霍地转身,看着张崇义质问道:“臭小子,你真的见死不救吗?” 一手拎行囊一手握枪的张崇义,冷冷道:“郦宛丘轻功不错,皇宫里的高手不一定追得上她。 就算她被抓走,也是进皇宫当妃嫔,又没有性命之忧,你瞎担心什么呢?你再这样护着她,帮她对抗皇帝,会连累很多人的。” 戚大娘缓缓摇头道:“这丫头从小性子刚烈,真把她逼急了,她会自寻短见的。” 张崇义犹豫不决。如他所说,若是郦宛丘被朝廷追杀,命在旦夕,他会挺身而出,但是郦宛丘是要进宫成为皇帝女人,再不情不愿都不至于丢掉性命。 为了一个没有性命危险的女人,贸然跟皇宫大内结仇,怎么看都是不智之举。 他身边带着涉嫌谋杀韩葛生的施师,再为郦宛丘得罪皇宫,简直就是寿星公上吊,活腻了。 张家长期向朝廷藏拙示弱,合着他专门来拆台?张家固然不至于畏朝廷如鼠,却也不想马上和朝廷翻脸成敌吧。 戚大娘恨恨唾弃道:“无情无义的东西!”快步奔向镇子东边。 张崇义大呼无辜道:“拜托,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哪有什么感情?” 心里却骂道:“让她钻进我被窝,拿刀指着我,还不让我摸,哼!” 幸灾乐祸地扛着东西回屋,然后带着施师和秦无衣出去找地方吃饭。 街道前后不到一里路,站在街头望街尾,街景尽收眼底,稀松平常。 客栈如那胖子所言,仅此一家,但酒楼饭店多达十几家,张崇义颇感奇怪,吃饭的人这么多,哪能不住店? 三人挑了间依山傍水的小酒楼,旁边一排老槐树,一条小溪曲曲折折从楼后流过。 他怕施师再使性子,这次让她点菜,她直接要了一条烤全羊。 张崇义直犯嘀咕,三个人哪里吃的完?重达二三十斤的肥羊送上来,瞬间香气弥漫小楼,张崇义先尝了一口,味道不肥不腻,恰到好处。 施师嚼了几块羊腿肉就说饱了,张崇义和秦无衣埋头狼吞虎咽,饶是张崇义食量惊人,却还是剩下半只羊。 正喝着茶,凭栏俯瞰流水幽幽,只见两个人影如鬼魅飘了进来,一个美若天仙的青衫女子,眼睛灿如明珠,胸脯高耸挺拔,正是国色天香的“南丘”郦宛丘。 一个穿着紫色锦衫的半老徐娘,头戴墨玉发簪,正是风骚依旧的戚大娘。 郦宛丘眼波流转看着张崇义,瞅了瞅施师,咬着嘴唇不言不语,但幽怨之意呼之欲出。戚大娘瞪着张崇义,冷笑道:“羊腿好吃吗?” 施师如临大敌地盯着郦宛丘,慨叹世间竟有如此绝色,连她都眼前一亮。 近年永安城的花魁她几乎见过,因为很多花魁会斥巨资找她拜师学琴,但那些花魁无一人比的上这女子。 京城里,乐坊勾栏的乐伎论容貌自然不如青楼妓女,施师一向自诩“琴色双绝”,容貌在乐伎中堪称翘楚,比起一些名妓亦不逊色。 但在这等美人面前,她自以为的琴色双绝,那个色字不值一提。 张崇义不敢看郦宛丘,平静地摸着肚子,打了一个饱嗝,微笑道:“味道很好,你们要不要尝尝?”郦宛丘幽幽道:“二姨说,你不想见我?” 施师预感到他们肯定有故事,阴阳怪气的语气就是铁证。但若即若离的态度,分明又不像有多亲密。 张崇义埋头喝茶,不答她的话。郦宛丘见他默然不语,索性走到桌边坐下,顺手割块羊肉送进嘴里。戚大娘四处张望。 十几道锦衣身影缓缓聚拢,将临溪小楼团团围住。酒楼的老板伙计估计是嗅到了杀机,全都躲起来,鬼影子都瞧不见。 张崇义不用猜都知道来的肯定是武英阁的高手,十几人全都穿着锦服,看着比较单薄,与狐裘施师羊裘秦无衣就像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季节。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依然默不作声喝茶,奇怪没有看到枫叶楼鹰钩鼻四人,估摸着武英阁出动的高手比较多,这是另一拨人。 郦宛丘旁若无人割着羊肉,丝毫不顾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大口大口撕咬。 戚大娘见她如此镇定,倒也松了一口气,心想美人坐在身旁,你还能忍得住不出手英雄救美?也拿起刀子大快朵颐,称赞道:“这肉烤的入味,京城里都吃不到这味道,好吃好吃。” 一个头发半白半灰、颇有宗师风范的五旬老者,脚尖一点,轻飘飘纵到小楼上,恭敬弯腰道:“郦小姐,吃完羊肉,您就跟我们回去吧。 何苦闹这一出呢?皇上对您如此恩宠,以您的天香国色,您只要进宫,定然能够宠冠后宫,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下半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便是远在潭州的郦家也将共享无上荣光,合族上下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你这样任性抗旨逃婚,徒逞一时之快,东奔西逃,使自己遭罪,连累宗族受累。您说说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郦宛丘放下割羊肉的小刀,似笑非笑凝视着张崇义,讽刺道:“听到没?连皇帝都这般看重我,也只有你这种有眼无珠的东西,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 张崇义抿了一口茶,笑眯眯道:“我觉得这位大人言之有理,郦姑娘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别害人害己。 进宫,你不会死,再躲下去,会有更多人因你死去。” 张崇义真心不愿插手这种破事,这种毫无必要的行侠仗义,除了惹来一身骚,没有半点裨益。 戚大娘冷笑道:“还以为你是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原来不过是个胆小鼠辈。 宛丘,你这几天心心念念、茶饭不思的情郎,就是这么个东西?你说她有眼无珠,我看你才是瞎了眼。” 强敌环伺,意识到危险的施师和秦无衣连茶都不敢喝了,缓缓挪到张崇义旁边,紧紧贴着他。 郦宛丘狠狠盯着施师的手,犀利的眼神似乎想要将她分尸,吓得施师心肝儿颤,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宗师风范老者见这英俊少年出言附和,底气大增,连忙道:“这位公子所言甚是有理,您一日不进宫,皇上就不会善罢甘休,届时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遭到牵连,您于心何忍?” 刚才戚大娘假意叫他外甥拉他下水,他觉得无耻,但是没想到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绝色美女,无耻程度比起她二姨有过之而无不及,微笑使坏道: “曾大人,不是我不想跟你走,只是我如今已是有夫之妇,你要逼迫我回宫,起码先问问我相公答应不答应吧?” 张崇义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喷的满桌都是,心头涌起不祥预感。旁边的戚大娘神色古怪,施师一脸疑惑。 那曾姓老者震惊道:“郦小姐,你何出此言?满朝皆知您尚未婚配,哪来的相公?如若您嫁为人妇,宫里怎么可能下诏招您入宫?您就不要消遣在下了。” 索性恬不知耻的郦宛丘,指着张崇义道:“曾大人,这位就是我的相公,张甫田张公子,我们有了夫妻之实,你觉得我还能入宫吗?” 索性做戏做全套,直接挪到张崇义那条长凳上,紧紧地搂着他。 那饱满酥软的胸脯贴上来,刚喷完一口茶水的张崇义,嘴里虽然没有茶水可喷,但还是慌张的打翻了茶杯,茶水打湿了半张桌子。 施师咬着嘴唇暗想:“哼,就知道你们有奸情。” 她只敢腹诽,一来身份不允许,从对话中,她已经猜到旁边的大美人,肯定是近期舆论焦点的潭州郦宛丘,今年青梅煮酒评“四大美人”中的“南丘”,青衫宛丘。 论美貌,郦宛丘堪称祸国殃民的狐狸精级别。 论出身,人家父亲是主宰一方的潭州郡守。 论背景,皇帝还在宫里求着等着盼着人家去暖被窝。 刚才那武官都说了,人家只要进宫,定封贵妃。 如此尊贵的身份,她施师下辈子投胎都不一定赶得上。 反观她作为乐伎,无论嫁到哪家王侯将相官员府邸,只能当个排名靠后的侍妾,这辈子注定与正妻无缘。 除非她愿意俯身屈就,嫁给不入流的商贾或穷书生,还得祈祷那穷书生一辈子不能飞黄腾达,穷书生要是春风得意当了官,必然要更换正妻。 当官当到一定级别,朝廷要册封正妻为诰命夫人,乐伎不能封诰命夫人,所以乐伎只能当妾,这是数百年来的铁律。 她施师拿什么跟人家宛丘扳手腕?有没有荣幸站在旁边端茶倒水,还得看人家心情好不好。 二来环境不允许,旁边围着一堆京城高手,危机重重,再闹脾气当真就是犯傻。 三来她如今不敢无故惹恼张崇义,她感到连秦无衣都对她厌恶,再闹下去,张崇义一气之下,未必不会把她丢出去,她不至于傻到连镇北侯四公子这尊大佛都要丢掉。 得罪唯一的倚靠,再去乐坊勾栏重操旧业当乐伎?或者更下贱一点,去青楼当卖肉的妓女?傻不傻呀,贱不贱呀。 张崇义一脸无奈推开郦宛丘,往右挪了挪。 郦宛丘凶他一眼,又亲密地贴过来,那股勾魂荡魄的幽幽体香,男人哪里把持得住? 张崇义可以抵抗施师的诱惑,但郦宛丘靠近时总是难免心神荡漾,恨不得在她胸脯上捏一把,就算捏不到胸脯,摸摸臀部也好。 这时守在楼外的十几个武官纷纷纵上,其中一人忽然盯着施师嘀咕道:“咦,她怎么在这里,她不是死了吗?” 一心想要置身事外的张崇义情知大事不妙,这人认识施师,猛地抄起桌上割羊肉的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闪电奔雷般一刀插进那人咽喉。 那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张崇义,咽喉处血如泉涌,兀自屹立不倒,显然是死不瞑目。 别看张崇义不想惹事,他想杀人的时候无人可挡。 变故陡生,众人无不骇然,以曾姓老者为首的武英阁高手完全没搞清楚,这个英俊少年为何会暴起杀人? 但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出手齐齐攻向张崇义。 十几人都是武秀中阶以上的好手,这一出手,整层楼刮起阵阵强劲的罡风,翻涌的气浪呜呜作响,仿佛有无数豺狼虎豹从虚空中钻出来,似要吞噬张崇义。 他们拳出如猛虎出山,腿出如青龙出洞,十几人的拳风脚力化作绵密磅礴的惊涛骇浪,将张崇义层层包裹起来。 那个曾姓老者尤为了得,内功修为显然已是气胜境界,十根手指坚如钢爪,每次出手凌空一抓,方圆半丈内的气息都被卷动起来,荡起一圈圈清澈的涟漪。 不得不说,这些人如果是在普通的县城,足可横行无忌,可是他们很不幸,遇到了张崇义。 天生武痴的张崇义五岁习武,十五岁就将张家嫡传的风雷枪法练到顺风雷之势的境界。 张家风雷枪法自成一体,与中原武林的角力、武秀、气胜、入神四重境界有所区别。 到达顺风雷之势,以内力气息而论,等同于气胜境。 然而风雷枪法是纯粹的战场武学,摒弃好看的花花招数,严禁以气驭使刀剑武器与人交手,绝不会出现酒老“三千酒剑”这样的漂亮功夫。 风雷枪法适合沙场冲锋陷阵,要诀就是三个字“刺”“快”“势”。 “刺”,就是纯粹的长枪突刺,前刺后刺左刺右刺,刺向敌人要害是第一要务。 至于枪法中常见的挑、扫、劈等要诀,特别是常见的横扫千军等,是风雷枪法的大忌。武学上有云,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风雷枪法则说,打翻十人不如刺死一人,打翻的人还能爬起来再战,但被刺死的人绝对失去战力。 “快”,就是纯粹的快,出枪要快,回枪要快,绝不犹豫不决,绝不拖泥带水,一枪既出,无论是否刺死对方,必须要回枪再刺,一枪刺不死,再来一枪。 “势”,是指枪、腕、臂、肩、体连成一线,内力气息沿直线从身体贯穿至枪尖,枪出如同奔雷闪电,要像千丈瀑布倾泻直下,终至势不可挡,河水尤可拦,瀑布谁能挡? 风雷枪法就是纯粹杀人的武功,这种沙场上的功夫用于江湖争斗,一样的威力无穷。 只见张崇义出手时,刀刃上仿佛跳跃着闪电奔雷,时而如猫,时而如蛇,时而如鹰。 手中短刀长不过一尺,但一刀刺出时,刹那间就会变得跟铁枪一样长,将枪意化为刀意,将枪气化为刀气,这本是气胜境界的招数,也是风雷枪法顺风雷之势的巅峰妙用。 于是明明刀尖距离敌人还有数尺,总能一击刺进对方咽喉。 一开始十几个人的拳风脚影如同蛛网,将张崇义里三层外三层的覆盖着。十几招过后,就只剩下那个曾姓老者还能站着,其他人都是一刀毙命。 他们死都不明白,那把刀明明还在数尺之外,自己明明有机会躲过去,为什么偏偏就被刺中了咽喉。 这是中原游历以来,张崇义第一次将顺风雷之势的枪意,毫无保留、酣畅淋漓的使出来。 他只出了十三刀,就杀死了十二个人。只有一刀落空,被那曾姓老者间不容发的闪避过去,却在老者胸口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口子。他右手握刀,迎风而立,刀刃上滴着鲜血。 曾姓老者脸色阴惨,直视着张崇义,嘶声道:“为什么?” 斥候出身的张崇义,既然大开杀戒,势必要将敌人斩尽杀绝,绝不手下留情,就像他第一次追杀青奴斥候伍那样。 对方五个人围攻他一个人,被他反杀四个后,剩下一人纵马逃窜,他驾马穷追猛打五十余里,直到胯下马匹力竭而死,仗着轻功一口气又追出二十余里,将对方一枪钉死在草地上。 张崇义没有回答老者的话,而是将枪意凝聚在短刀中,持刀当胸刺去。 这老者不愧是气胜境高手,颇有临危不惧的气质,右手五指成爪,悍然去拿张崇义的手腕。 明明是一双肉爪,却练得坚硬如铁,出抓时,周边的空气响起清脆的金属破空声音,就像是铁爪撞向一堆沙石。 张崇义被他深厚的气息猛地一荡,枪意竟被带偏尺许,枪尖斜斜刺向旁边碗口大小的红漆木柱,如刀切豆腐一般直直插入柱子里。 他右手运力一震,悍然将柱子从中震断,两截木头斜斜飞出,掉进溪水。 咔咔一声异响,木柱上的横梁微微摇晃两下,终于支撑不住房顶的重量,连同顶上的青瓦噼里啪啦坍塌下去。 郦宛丘、戚大娘见势不妙,纷纷施展轻功纵身跳下去,可怜的施师牵着秦无衣迅速冲向楼梯,狼狈不堪往下跑。 曾姓老者纵身跃出小楼,张崇义持刀追出,竟是后发先至,一刀插向他的后背。老者感受到背后刀气翻涌,气息流动异常,吓得心胆皆裂,匆匆反手挥爪格挡。 然而张崇义这招刀捅是假,左掌隐隐化为刀势,一掌切在他的大腿上,海啸般的内力喷涌而出,将老者从半空中砸向溪边的碎石堆。 这一下兔起鹘落,于一息之间开始,于一息之间结束,看得的戚大娘和郦宛丘目瞪口呆,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曾姓老者先是遭到张崇义的掌力偷袭,一身气息几乎全被打乱,然后重重的摔倒在乱石堆上,骨骼断了一大半,张口狂喷鲜血,有气无力地望向张崇义,还想用凶狠的话吓唬张崇义:“为了一个女人,你不惜杀害武英阁的高手,与皇宫大内为敌...” 张崇义才懒得跟他废话,右手一掷,短刀如游隼扑食插进他的咽喉。 老者瞪大眼睛,身体抽搐几下,颓然毙命。 从杀第一个人开始,到杀死最后的曾姓老者,前后大概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张崇义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像地狱的勾魂使者,沉默,冷酷,暴虐,浑身散发出来的阴厉气息,竟吓得戚大娘这样的老江湖都不敢靠近。 郦宛丘怔怔地伫立在清澈见底的小溪边,旁边是棵数人合抱的大槐树,溪水幽幽,她的眼神茫然。 张崇义缓缓走向郦宛丘,心惊胆战的戚大娘不知为何,竟然恐惧到将郦宛丘拉到身后,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张崇义平静地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介入你的事情,你这件事情太过棘手,想要保护你,就只能杀光他们,你如果继续逃跑,就会有更多人因此而死,或者被大内高手杀死,或者被保护你的人杀死。” 虽然他这次杀人不是为了郦宛丘,而是害怕施师的身份被人揭露,但道理是一样的,要想保护一个人,肯定要杀死更多的人,有时候甚至还要牵连无辜。 他缓缓转身,从曾姓老者的咽喉处拔出短刀,一步步走向酒楼。 郦宛丘像是醒悟到了什么,夜明珠般大眼睛里,流出浓浓惧意,一步飘到张崇义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他,颤声道:“你是不是想杀酒楼里的人?他们是无辜的,不要杀他们。” 张崇义不由对她刮目相看,都说女人胸大无脑,可她能够见微知着,立刻猜到了自己的心思,沉声道: “今天这场戏,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不杀他们,皇宫肯定会知道,到时候会有更多高手来追杀我们。” 郦宛丘坚定摇头,凄然道:“他们不该死,你不能杀他们,也许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孽,我不该逃出来,我应该直接死在驿站里。只有我死了,这一切才会结束。” 从头上抽出玉簪,运起内力刺向自己的脖子。 张崇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抢走玉簪,喝道:“你疯了吧?蝼蚁尚且偷生,你何必一心求死?” 郦宛丘泪珠涟涟,惨然道:“入宫被那老色鬼糟蹋,非我所愿。但是一昧逃跑,只会遗祸无穷。 你说得对,我就是红颜祸水,既然如此,干脆让我一死了之,于人于己都是一种解脱。” 惊魂甫定的戚大娘,气汹汹冲过来,一巴掌呼在她吹弹可破的脸上,大骂道: “你这傻丫头,为了救你逃出京城,死了多少人? 你这时候自寻短见,让我如何自处?二姨我无儿无女,还指望着你给我养老送终呢。” 郦宛丘一把抱着戚大娘,大哭起来。 第19章 倩女归何处 此时夜幕降临,视野昏暗,这座酒楼孤立于山脚,最近的楼房都在半里以外,附近没见到人影,这场打斗也不知被多少人看到。 他本来的确想将酒楼的人杀人灭口,但郦宛丘施师全都阻拦,他就退而求其次,想恐吓他们全家连夜搬离小镇,远走高飞。 张崇义走进酒楼找人,酒楼的老板伙计早不知躲在哪里去了,硬是一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他和戚大娘一起,把死人都堆到坍塌的小楼下,聚起柴火烧的干干净净,庆幸那座小楼与旁边的小楼还有距离,火势倒没有蔓延开来。 张崇义在溪边洗净手上的血渍,回到客栈换了一身衣服,戚大娘、郦宛丘、施师和秦无衣在外面静静地等着他。 经此一战,不但郦宛丘和施师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浓浓惧意,就连一惯风骚的戚大娘都收敛许多,再也不敢随便揩油。 只有秦无衣兴高采烈,认为崇义哥哥是大英雄,杀几个坏蛋才是英雄本色,佩服的五体投地,连看他的眼神都比以前更有光彩。 他开门让四个女人进来说话,施师和秦无衣坐在床沿上,戚大娘和郦宛丘坐在春凳上,郦宛丘不知春凳的用处倒还坦然,戚大娘心里却是有些忸怩。 四个大人里,张崇义年纪最小,差两个月才十七岁,郦宛丘十七岁多一点,施师十八岁,戚大娘四十多岁,看起来他最为成熟稳重。 他不看她们,推开窗户悠悠望向外面,窗外是虚空。 窗口朝南,倒是没有北风灌进来。夜色已深,外面黑漆漆的,远处的树木和楼房都不甚清晰,只能隐约看到连绵起伏的楼房轮廓。 最终还是厚脸皮的戚大娘打破僵局,轻声道:“这个,张公子,我要是没猜错,你应该是幽州张家的人吧?” 张崇义轻轻抚摸着窗沿,侧头看着她,微笑道:“哦?怎么猜出来的?”戚大娘讪讪道:“你杀人的刀法里,隐藏着凛冽的枪意,杀气澎湃。” 张崇义哂笑道:“刀法里有枪意就一定是张家的人吗?不见得吧?天下将门高手,多数用枪,用枪的可不止幽州张家。 远的不说,这京城里的养维清大人可是被先帝御封为枪圣,他们家的枪法当世第一。” 戚大娘认真道:“养家的枪法我见识过,大气蓬勃,纵横飞舞,总体以横扫竖劈为主,力求气势逼人,与你的枪法路数完全不同。 至于其他的用枪世家,也没有和你枪法路数相近的。只有镇北大将军张家的风雷枪法,招式以直刺为主,几乎没有其他花样,枪意中夹着风雷之声。 刚才你虽然使得是刀,但几乎是刀刀直刺,形同长枪突刺,风雷之声格外刺耳。” 张崇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戚大娘深深笑道:“张公子,要不要打个赌,赌我已经猜出了你的身份?” 张崇义饶有兴趣道:“你想赌什么??” 戚大娘笑呵呵地指着郦宛丘道:“就赌她吧,我要是赢了,你带她走。我要是输了,你随时可潇洒离去,她是死是活绝不牵连你。” 郦宛丘羞得俏脸绯红,娇嗔道:“二姨,你说什么呢?谁要跟他走?懦夫一个,毫无担当。” 他们三个人聊着天,施师和秦无衣完全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听着看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直到此时此刻,施师才是真真切切认了当侍妾的命。 前两天她嘴里说着要给张崇义做牛做马、无怨无悔,但多年在菊香茶室当头牌乐伎、当王侯将相座上宾,养成了一种自视甚高又自伤自怜自卑的矛盾心理。 她总认为张崇义要把她好好供起来,捧在手掌心嘘寒问暖,爱的死去活来,所以即便是在杀机重重的京城,她都想着昂贵的漂亮衣服。 其实她对衣服没有太多要求,价值贵重的衣服固然很多,但平日里穿的比较朴素,她想要的是张崇义宠她的态度。这大概就是名伎的敏感脆弱心理作祟。 然而张崇义虽然没有表现出冷落她作贱她的意思,却也没有将她高看一眼,始终是用平常心对她,当真就像是对待侍妾。 她一开始愤怒过,挣扎过,抗议过,没事就使小性子,玩吃醋,生闷气,可是毫无用处。 张崇义没有惯着她,反而不动声色的给她最大的施压,你要是敢不听话,我张崇义就敢把你丢出去,让你自生自灭,让你回到勾栏妓院,当乐伎也好,当妓女也罢,悉听尊便。 堂堂镇北侯府会缺女人嘛?肯定不缺,什么样的女人都不缺。 堂堂当红乐伎,会缺男人嘛?玩起来不缺,但认真起来,肯定会缺一个娶她进门的男人。 都说将军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将军七十尤能提枪上阵,策马扬鞭。 可世上何曾有过七十岁的名妓?别说七十岁,过了三十岁还有人搭理你,都是人间奇迹。 她虽有不甘,却只能默默地改变自己,让自己尽快适应这种角色。今晚郦宛丘的突兀出现,将她最后那丝不甘都彻底粉碎。 京城名伎,琴色双绝,听起来很牛逼呀。 可是人家郦宛丘呢?堂堂郡守千金,位列“四大美人”,在哪家王侯将相府上不能当正妻主妇? 这样的女人连皇宫都不乐意进,皇上的女人都不乐意当,却死皮赖脸求着黏在张崇义身上呢。 嗯,她刚才就是存心黏在他身上。你施师区区一乐伎,有什么资格闹腾? 她现在最害怕的是,千万别连侍妾都当不好,真让张崇义赶出去,更怕一不小心激怒他,被他一刀给捅死。 这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年,平时言笑晏晏,看似人畜无害,但杀起人来根本不皱眉头,天生的沙场悍将,刻在骨子里的冷血无情。 她曾经亲眼见他用一块瓦片切断杀手的头颅,今晚又亲眼见他一口气杀了十三个大内高手。 施师不会武功,耳力平平,压根就没听到那人悄声嘀咕,所以她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何张崇义一开始还有说有笑,突然间就暴起杀人,想起来就战战兢兢。 张崇义不理睬郦宛丘的挖苦,笑嘻嘻看着戚大娘,摇头道:“你这个赌注未免有些一厢情愿了,我不赌,输赢都没意思。” 戚大娘哼了一声,激动道:“什么叫没意思?白白送一个四大美女给你,还没意思?不赌也得赌。 我知道你就是镇北侯府四公子张崇义,镇北侯张道冲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张崇忠三十多岁,二儿子张崇孝也过了二十五岁,只有小儿子张崇义今年接近十七岁,就是你吧?” 张崇义还没说话,郦宛丘愤然起身道:“你竟然骗我说你叫张甫田?”气呼呼转身就要离开房间。 戚大娘连忙拽住盛怒的外甥女,坏笑着将她推到张崇义怀里,吓得张崇义慌张将她扶住。 戚大娘道:“你这傻闺女,难道你要他打着张崇义的招牌到处招摇过市,然后被一堆朝廷鹰犬盯着?” 郦宛丘神色稍霁,轻轻挣脱张崇义的怀抱,闷闷不乐的坐回春凳,还不忘狠狠白他一眼。 戚大娘继续道:“幽州张家跟永安城里的皇帝老儿,关系一向微妙。 二十多年前,就跟朝廷约定,称臣纳贡,但不入朝为官,朝廷不能干涉幽州的军政大事,幽州形同独立王国。 幸好这些年张家低调做人,给足了朝廷颜面,朝廷自己一堆破事没处理好,这才保持相安无事。 可是这小子偷偷摸摸来到京城闲逛,要是让朝廷那些大佬知道,指不定猜测他是来刺探军情的。 喂,你这次京城,到底是不是来打探消息的?” 张崇义果断摇头道:“不是,幽州老鹰营谍报高手如云,还不至于让我这个四公子出来丢人现眼。我就是来江湖走走玩玩。” 戚大娘扭头看着郦宛丘的侧脸,见她容颜略见憔悴,眸子里藏着前所未有的忧郁,默默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好啦,既然你承认自己的身份,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张公子,你把宛丘带去幽州吧。这丫头宁愿自尽都不肯入宫,天大地大,这大旗的天下恐怕没有她的立锥之地了。 我给她找的几个地方,先后被朝廷鹰犬搜出来了,她又不敢回潭州,我这个做二姨的实在是有心无力,现在只有你们幽州才能庇护她。” 张崇义皱了皱眉,苦笑道:“戚大娘,我们幽州也要看大旗朝廷的脸色,不敢明着跟朝廷作对的。 我这样光天化日把她带回去,她这张脸藏都没地方藏,迟早会被人察觉,到时候镇北侯府恐怕都要担着很大的干系。” 施师突然噗嗤一笑,张崇义斜斜瞅着她:“你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了?” 施师抚着鬓角飒然道:“我笑你这堂堂镇北侯府四公子,一点儿也不像个爽快的少年郎,倒像个忧虑过甚的老头,整天担心这担心那。 人家的侯府公子,见到美女那是快马加鞭的抢回家,先吃饱了再说。这世上的美女呀,谁先吃到嘴里就是谁的。 你倒好,天下四大美女之一的青衫宛丘送上门来,你还不敢要。 皇帝陛下要是知道这里的情况,估计会活活气死去。有人在望眼欲穿,有人啦,拒之千里。人比人,气死人呀。” 张崇义听的直翻白眼,猜测施师是含沙射影意有所指,嘲笑自己碰都没有碰过她。 他倒不是不想把她办了,这几天一直在匆匆赶路,不时还要打架杀人,旁边带着秦无衣这拖油瓶,实在是没有机会呀。 戚大娘都被她逗乐了,笑呵呵道:“施师姑娘言之有理,你这张家公子一点儿也不像个侯门公子。 宛丘虽然是皇帝相中的女人,毕竟只是尚未进宫的秀女,又不是被皇帝临幸过的妃子,更没有封号。 其他官员都是吃大旗皇帝的公家饭,因为怕皇帝,才不敢接纳她。 你们张家天高皇帝远,吃的是自家的饭,没吃过朝廷一粒粮食。只要你们不打着旗号公然造反,这点破事还能让朝廷发兵攻打幽州吗? 你但凡有点魄力,直接把她带回去,一年半载生出个胖小子,难不成那老不羞的色鬼皇帝,还能去幽州抢一个生了娃的妇人?” 郦宛丘听得满脸羞红,头埋在戚大娘怀里娇嗔道:“二姨,你胡说什么呢?” 戚大娘摸着她的头发,取笑道:“哟,现在知道害羞了?刚才是谁说的;‘我已是有夫之妇’‘我们有了夫妻之实’。呵,不是有了夫妻之实吗?怕什么羞呢?” 郦宛丘连脖子根都羞红了,躲在戚大娘怀里撒娇道:“你不要打趣我了,刚才说那些话,是想气走那些人而已。” 话匣子一打开,这爱好卖弄风骚的戚大娘越说越离谱: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择日不如撞日,就由我这个当二姨的主婚,你们今晚拜天地、入洞房,等到生米煮成熟饭。 就算明天再被皇宫里的高手找到,他们难道敢把一个真正的有妇之夫送到皇帝被窝吗?” 郦宛丘先前只是害羞,等到这些为老不尊的话钻进耳朵里,愤然摔门就走。 这时候别说是她,就连施师都听不下去了,本来与施师无关的话题,施师比郦宛丘的脸色还红,故意扭头看向窗外。戚大娘脸上荡漾着轻浮的笑意,起身追去。 张崇义都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见她们终于离开房间,连忙过去锁上门,长长吁出一口气,这老女人,怕是疯了吧,就这么急着把她的外甥女绑在我的裤腰带上? 唯恐她们再回来折腾,他迅速熄灭烛光,催促施师和秦无衣赶紧睡觉,自己坐在春凳上打坐运功。 二女盖好被子,黑暗中,秦无衣稚气的声音悠悠响起:“崇义哥哥,拜天地入洞房是什么意思?好玩不?要不我们也来玩玩?” 张崇义装作没听到,施师却不怀好意地偷笑,笑完心中黯然,想着入洞房怎么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 你郦宛丘就算是四大美女,就算以后是正妻主母,也不能这么欺负人,说插队就插队。 不停地思前想后,心境倒是比前两天要豁达通畅的多,大概是渐渐习惯了给人当侍妾的心态。既然愿意伏低认命,很多以前不能接受、想不开的事情,如今都不是事了。 淡淡月光下,大枫树院子里,戚大娘终于逮住了郦宛丘,柔声劝慰道:“傻丫头,你既然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就注定要承受一些不堪承受的磨难。 今天大内高手已找到了这个镇子,二姨真的没有能力保护你了,你如果不想被抓回去,就要尽快成为他的女人。 张崇义这小子武功奇高,下手又快又狠,等闲的武英阁高手就算追过来,也不可能从他手里占到便宜。 只要逃出冀州,到达幽州境内,那是张家的天下,皇帝老儿就拿你没辙了。 当前的问题是,这小子顾虑重重,和京城里那些为了美色不管不顾的侯门子弟不一样,他可不会为你豁出一切。 你不要以为他刚才杀那些高手是为了你,我要是没有听错,他之所以动手,是因为有人盯着那个施师姑娘说了一句话,‘咦,她怎么在这里,她不是死了吗?’ 我不知道这个施师姑娘是谁,但显而易见她的身份关系重大,不能泄露出去。他本来不想插手,为了守住施师姑娘的秘密,他可以一举手杀掉十三个武英阁高手。 那个施师姑娘跟他的关系,我看也没那么密切,顶多就是最近收留的一个侍妾,身上依稀带着风尘气息。 他为何愿意帮她杀人?很简单,施师是他的女人。你现在还不是,所以他不会为你杀人。你明白吗?” 郦宛丘咬着下唇恨恨道:“难道一定要说的这么露骨吗?我就必须要出卖肉体去讨好他,换来他的保护?这算是交易吗?我就一点儿也不值得他付出?” 戚大娘耐心解释道:“这不是交易,这是托付,以命相托。 你只有把自己托付给他,他才会为你拼命,就算是镖局送镖,也是需要先付定金的。 你什么都不想付出,凭什么要一个男人为你拼命呢?他武功再高,面对不计其数的高手围攻,依然随时会死的。 且不说他愿不愿意带你回幽州,就算是他带你回幽州,如果你不是他的女人,你在幽州如何立足? 镇北侯府毕竟是百年侯门,难道你就去当个丫鬟?以你的身份,如果走正常的婚嫁路途,或许可以成为他的正妻,但你现在连家都不敢回,身份又要保密,能够成为他的侍妾,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小子家世显赫,英俊帅气,武功高强,乃是上等的良配,镇北侯府不会辱没你郦家的门楣。 你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再过三年,等他及冠,上门说媒的估计会踏破门槛。而你?再过三年就二十岁了,谁还要你?” 郦宛丘眼神坚毅摇头道:“我才不要这样子,这不是我要的路。 就算以后要和他在一起,我希望是堂堂正正的明媒正娶,我才不要偷偷摸摸就成了他的女人,当女人不能这么贱。” 戚大娘为之气结,苦笑摇头道:“好吧,当我白说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听天由命吧。要是明天他真不愿意带你去幽州,我们就留在这里,大不了跟那些鹰犬同归于尽。” 郦宛丘娇躯微颤,歉然道:“对不起,二姨,我拖累你了,害你死了几个兄弟。你放心,当真逃无可逃,大不了我就自己了断。哼,死也不让那昏君得逞。”戚大娘哼了一声,不爽到了极点。 第20章 船上起风波 戚大娘的话半对半错,她说张崇义会为施师杀人,是因为施师是他的女人,这话错的离谱。 施师如果被人揭穿身份,会遭到韩府无情追捕,性命难保。 郦宛丘没有性命之忧,她被抓住无非是送进宫里当妃嫔。 张崇义始终认为她是自己作死,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正确的是,她算准张崇义不想带郦宛丘跑路。 张崇义以极其无耻的跑路验证了她的判断。 寅时三刻,天色半黑,雄鸡尚未唱晓,时闻犬吠。 张崇义唤醒施师和秦无衣,先跑为敬。 秦无衣含含糊糊起来,施师的起床气极大,张崇义唤了好几遍,她唔唔两声侧身又睡。 张崇义拉她起来,被她乱抓乱打,顿时火冒三丈,趁着秦无衣那拖油瓶望向别处,冰冷双手直接滑进施师胸口,一顿乱抓乱捏。 施师冻得花枝乱颤,拂开他的手,猛地弹起来,彻底清醒,幽怨白他一眼,气急败坏跳下床。 三人摸黑出门,丢了几百铜钱在柜台,带着行囊铁枪登上马车。 刚要驾驭马车,朦胧中,戚大娘从客栈里急急忙忙冲出,肩上扛着一坨包裹严实的被褥。 张崇义心里一个嘀咕,这老娘们玩哪出? 戚大娘冲到马车旁,揭开帘子,将被褥抱进马车。 张崇义隐隐猜到端倪,沉声道:“戚大娘,你这是做什么?” 戚大娘故作凄苦跪在马车旁,攀着车韧哀求道:“小侯爷,求您大发慈悲,带她走吧。 这丫头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她说不入宫,就是打死也不会入宫的。 昨晚你已见过她有多刚烈,说自尽就自尽。要是再被大内高手追上,她会自行了断的。 求您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救她一命吧。你把她带回幽州,当小妾也好,当丫鬟也好,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冷眼旁观的施师暗自嘀咕:“这些话不是我前几天说的吗?怎么千篇一律都是这套说辞?” 张崇义侧身看着被褥,果然看到女子绣花鞋半露在外面,愕然道:“你把她怎么啦?打晕了? 这位小姐性子固执的很,极有主见,她既然不肯跟我走,你把她打晕也无济于事,她半路上随时可以溜走的。” 戚大娘的苦肉计一演到底,眼神中隐藏狡黠,连忙道:“小侯爷,你放心,我给她下了一点药,药性有点猛,可能要睡两三天。 这丫头就是嘴硬脸皮薄,她心里有你,跟你走,她会很欢喜的。 你不知道,那天你离开小楼春后,她哭了大半天,这几天茶饭不思,我是看在眼里的。” 张崇义沉吟道:“你把她送走,皇宫的狗腿子找过来,你岂不是很危险?” 戚大娘冷冷道:“皇宫要她给皇帝当女人,她不是罪大恶极的钦犯,还不至于株连九族。他们知晓我和宛丘的关系,投鼠忌器,不敢对我下毒手的,也怕有朝一日宛丘丫头进宫成了宠妃,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如果不是心有忌惮,昨天我们恐怕就死翘翘了。” 生米没煮成熟饭,而是被打包送上马车,留给你文火慢炖,慢慢吃,张崇义被这老奸巨猾的娘们弄得骑虎难下,鼻里直哼冷气,这算什么破事?牛不吃草强按头?人不好色强送妞? 这太无耻了,强行被拉上贼船,带着美女同行,一路都要被大内侍卫和武英阁高手堵截,他们不敢对郦宛丘痛下杀手,杀他张崇义等人绝对不会含糊,能不能活着进幽州都难说。 如果是他孤身一人,冒险倒无所谓,想走就走,可他身边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妞,总不能为了一个妞把另外两个妞带进火坑吧? 张崇义回头望向施师秦无衣,平静道:“施师,无衣,你们觉得要不要带着她?这事和你们息息相关,带着她,一路上麻烦不断,你们说说看,我听你们的。” 他的意思是,要是你们都同意带她,路上遇到危险,可不能怨我见色起意。 施师低头盯着被褥不语,年幼的秦无衣不甚清楚事态,开心道:“这位姐姐很漂亮,给崇义哥哥当媳妇挺好,带她走吧。你不带她走,她说不定又要抹脖子,这么漂亮,死了好可惜。” 张崇义心想如此尤物,真要香消玉殒,倒是暴殄天物。 施师轻轻嗯了一声,柔声道:“她也是苦命的烈女子,你怎忍心见死不救?” 张崇义缓缓点头,拉上车帘,挥动鞭子,赶着马车趁夜离开镇子。 凭空捡回一个青梅煮酒评中四大美女级别的绝色佳人,张崇义内心并无波澜。 他热衷武功,对女色没有特别狂热,只要不是郦宛丘波涛汹涌的肉体贴身挑逗,他都可以保持心平气和,与十六岁多的少年心境不符,一路上都忧心忡忡,快马加鞭极速前进。 那马车颠簸的幅度极为夸张,震得施师香臀隐隐作痛,换了几个姿势都不舒服。 秦无衣身形娇小,蜷缩双腿本来可以躺在长凳上,但今天的马车近乎飞奔,几次把她颠的掉下去,便不敢再躺下,紧紧抓着竖轴。 等到日上三竿,已被颠簸近乎筋骨酥软,差点被晃出车窗的施师和秦无衣,根本不敢再坐木凳,缓缓滑下去,挨着那团被褥,半躺在地毯上。饶是如此,就差没把心肝肺给颠出。 不久就到大河边,他在码头附近找了一艘极大的游船,连人带马车一起登船,船上还有形形色色的商贾和书生。 大河滚滚,向东流去,如同汹涌黄龙。 河面冷风浸人肌肤。坐马车毫无异样的施师和秦无衣,想不到竟然晕船,两人翘起屁股,趴在船边吐的昏天黑地。 施师瘦如扶风弱柳,但高高翘起的臀部倒是颇为妖艳。 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羊裘书生色心大发,不知死活在她滚圆臀部抓了一把,惊的施师慌忙转身,一脸厌恶,挂在嘴边的口水沾在雪白狐裘上。 赶车赶得心烦气躁的张崇义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照着他肚子就狠狠踩了几脚,骂道: “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你这斯文败类。” 那人还想反抗,但张崇义即使拳脚上不用内功,也不是这种废物所能抗衡的,他越反抗,张崇义就揍得越凶。 船上客人纷纷鼓噪叫好,说这种人衣冠禽兽就是欠收拾。 那书生本来还有两个同伙,不知是不齿于书生的丢人行径,还是畏惧身强体壮的张崇义,都远远的袖手旁观。 心情烦闷、花颜憔悴的施师瞬间心花怒放。“老子的女人?他终于承认我是他的女人了。 有人护着的感觉确实很好,侯府再卑微的侍妾,都远远强过当红名妓,一个名妓被人上下其手猥亵,旁边的人只会轰然叫好,恨不得当众扒光她的衣服,其中心酸有谁知?” 她虽是卖艺不卖身的头牌乐伎,还没被人弄过,但当众被醉醺醺的高官子弟抓奶抓屁股何曾少过?何曾有人替她出头?她理了理狐裘上的秽物,心满意足的看着张崇义大发神威。 一顿胖揍,那登徒子鼻青脸肿,有气无力躺在地上装死。 船上的看客这时纷纷劝解:“好啦好啦,揍一顿就行了,再打就要打死人了。公子犯不着为这种畜生平白无故背上人命官司,得不偿失。” 一个胆气较大的棉袍老者挺身而出,笑呵呵拦在张崇义身前,将他拉开。 张崇义怒气已消,刚要顺坡下驴,那老者手上突然使劲,如铁箍狠狠扣住他的脉门,原本慈祥驼背的老者挺直腰杆,狞笑道:“小子,上当了吧。”随后船舱木板轰然炸开,四个人如箭蹿出,手持刀剑劈向张崇义。 奇变陡生,张崇义深陷死地,立刻运起内功去冲脉门,想要震开老者的铁爪。 谁知任凭他的内息左冲右突,那只手纹丝不动。身后的刀剑即将砍到,危急关头张崇义连忙向左一闪,避开了两刀两剑,却被那棉袄老者一掌拍在胸口。 这老者的内息如汪洋决堤,浩浩荡荡涌进张崇义体内,似欲震碎他的五脏六腑。 濒临死亡之际,张崇义猛地运起内力迎上去,要以两败俱伤的打法,一拳砸向老者头颅。 老者缩头闪避,他的掌力瞬间消散大半,张崇义手指顺势化作枪意刺向老者的手腕。 老者察觉他的指风凶猛异常,果断放开铁爪后退,与两刀两剑并肩一字排开,露出了阴谋得逞的张狂笑容。 一口鲜血涌到唇边,被狠狠的咽下去,张崇义抚胸冷笑道:“你们下的一盘好棋,竟然连我都骗过了。” 施师和秦无衣吓得神魂失据,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在她们心中,张崇义就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不管是在老槐树院子,还是在枫叶小镇的酒楼,只要出手就能大获全胜。这次刚和敌人交手就被重创。 幸好这艘船倒是很大,十几个看客涌向船尾避难,施师拉着秦无衣躲到人群里,那些高手倒没有追杀她们。 那棉袄老者阴恻恻道:“你小子胆大包天,抢皇上的女人,杀武英阁的官员,如今你已是插翅难逃了,乖乖束手就擒吧,老夫留你一条全尸。” 旁边一个拿着大刀的魁梧汉子,望向身后的马车,悄声道:“师父,郦小姐在马车里,被褥子层层包裹着,昏迷不醒。” 游船显然已被敌人控制,渡至河中央就缓缓掉头,朝着河岸原路返回。 张崇义遇到了行走江湖以来最厉害的敌人,棉袍老者的武功路数,与昨晚曾姓老人一模一样,修炼大力神爪类的手指功夫,从年纪看应该是师兄弟,但武功比曾姓老人高出何止一筹,已臻至气胜中阶。 近来所遇之高手,此人仅次于慕容小黑,酒老、孙长眉、曾姓老者都不如他。 刚才那一掌偷袭,张崇义猝不及防,脏腑遭到创伤,此时内息纷乱如沸水,脏腑如有无数钝刀在割肉。 棉袄老者冷笑道:“臭小子,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太原虎形山曾山,昨天我弟弟曾海被你害死,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今天老天叫你死在我手里。” 双手成铁爪形,凌空一拂,一道弧形气息如同弯刀砍向张崇义。 体内气息一时无法凝聚,张崇义踉跄躲开,曾山狞笑着,一个箭步冲来,当空一抓。 张崇义强撑着一口气,将仅存的微弱内息勉强凝于双臂上,匆匆护住胸口。 那股弯刀形的气浪如泰山压顶撞来,瞬间撕烂那薄薄气息护罩。 张崇义双臂上赫然出现几条刀痕,身体被震得腾腾倒退数步。鲜血滴在甲板上,触目心惊。 旁边剑客觑着张崇义出现空挡,挥舞长剑刺过来,这人武功虽然了得,却不过是武秀中阶,剑法潇洒美观有余,狠辣沉稳不足,剑出时如瓢泼大雨,绵绵密密。 这种花花武学骗美女最合适,遇到张崇义简直是找死,哪怕是只剩下两成功力的张崇义。 张崇义咬紧牙关,凝神运起仅存的一点内息,两指化作枪型,从绵密剑法的缝隙中突进去,一指戳中那人的心口,随着一股血水激射,那人的长剑往前递出两寸后,身体斜斜的倒下去。 曾山眼睛微眯,冷眼旁观,丝毫不以同伴身死为意。 另一个使剑的青年,似是刚死剑客的同门师兄弟,顿时悲痛不已,挺着长剑直直刺向摇摇晃晃的张崇义。 张崇义刚才一指化枪意,几乎耗尽元气,站都站不稳,逃也逃不掉,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入胸口。 剑尖甫入体时,他艰难提着一口气,胸口向左一侧,剑尖擦着皮肉划过,只留下一道浅浅剑伤,算是逃过长剑洞穿的厄运。 那剑客左掌跟着袭来,击中张崇义胸口,将他震得重重倒下。 张崇义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鲜血,终于喷了出来,甲板上一片猩红。 那剑客丝毫不留情面,又是一剑刺向张崇义的咽喉,想要直接将他了断。 秦无衣猛地挣脱施师双臂,趴在张崇义身上,大哭道:“不要杀崇义哥哥。” 施师俏脸苍白,跃跃欲试,想上又不敢上。她毕竟是个怕死的弱女子。 剑尖将要触及秦无衣的后背时,猛地收了回去,剑客横剑当胸,阴沉沉道:“小妹妹,让开!我谢方中不杀无辜妇孺。”这剑客倒是颇有仁侠之心。 秦无衣脸上全是泪水,哭求道:“求你不要杀他。” 趁着难得的机会,张崇义艰难凝聚内息,多聚一丝内息就多一线生机。 谢方中不耐烦的推开秦无衣,挥剑斩向张崇义。害怕到极点的施师,不知从哪里偷来一丝勇气,疯狂的大叫一声,没头没脑冲向谢方中。 谢方中被她吓得一激灵,唯恐长剑误伤了她,立即撤回长剑,慌慌张张后退两步。施师张开双臂拦在张崇义 曾山一脸冷笑道:“妇人之仁,能成何大事?这女子小孩都是臭小子的亲眷,臭小子杀我亲弟、杀你师兄,出手何其歹毒,你还固守不杀妇孺的狗屁道义,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方中回头看着他森然道:“哼,我妇人之仁?有本事你杀呀?” 曾山背负双手,傲然抬头看天道:“老夫跟你不一样,老夫好歹是虎形山一代宗师,岂能对手无寸铁的妇孺出手?” 谢方中冷笑道:“你也知道欺负妇孺会惹人非议?姑娘,小妹妹,请你们让开,这是男人间的事情,你们不要插手。” 施师张开双臂挡在张崇义面前,不停摇头,满怀恐惧的眼神里隐含坚定。 施师和秦无衣拖延的片刻功夫,对张崇义弥足珍贵。 他斜躺在甲板上,勉力将散落在四肢百骸里的气息,一点点收归于渊,他五岁习武,内功基础打得牢固,军营里锤炼出来的体魄,更是强于普通的江湖武人,很快就恢复了六七成的功力。 曾山瞧出端倪,双手缓缓垂下,跨步向前走去,森然道:“这小子武功不弱,再拖一会儿,让他喘过气来,杀他就不这么容易了。” 他先前还说不会对妇孺出手,这会儿却右手凝聚成爪,作势抓向施师的胸口,动作既歹毒又流氓。 谢方中瞧在眼里,一脸鄙夷唾弃。想来这些武英阁的高手,彼此都不怎么佩服,甚至勾心斗角玩手段。 施师已然怕极了这个冷血老头,可不知是吓僵了,还是拼着必死之心,竟然一动不动,闭上双眼,亭亭玉立于船头,就像暴风雨中的娇花。 那铁爪朝着施师胸口呼呼抓来,张崇义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一把将施师拉到身后,右手并指如枪刺向曾山咽喉。 风雷枪法的要义就是刺向敌人的要害,他化指为枪,手上宛若握着一柄长枪,舱上瞬间枪意弥漫,风雷之声排空,几乎压倒了波浪声。 曾山化抓为掌,侧切张崇义手腕。风雷枪法就是不停直刺,一击不中,立即收回枪,第二枪刺出。 曾山见招拆招,铁爪抓他腋下。张崇义再度缩手,躲开铁爪,第三次刺出。 用的虽是手指,但众人眼中,却仿佛看到一把长枪,在反反复复刺来刺去,枪风搅动着周边的空气,凝聚出一个又一个漩涡。 十几枪后,内息渐渐圆融的张崇义,越发得心应手,手中的枪意更为雄厚,一股股枪气射出去。 曾山也不含糊,一身内息渐渐外放,在身体周边形成一层尺许宽的护罩。枪气啵啵啵撞在护罩上,马上荡漾起一圈涟漪,然后化为虚无。 张崇义一枪枪刺出,曾山身上的微波涟漪不停地幻化浮现,那场景仿佛是夏雨拍打着镜湖,诗情画意。 他的枪意连绵不绝,即使是内功已臻至气胜中阶的曾山,居然有些招架不住,脚下一步步往后移动。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枪气越来越弱,但曾山除了被动挨打,竟然没有一次反击的机会,每次只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出手抵挡。 这是气胜高手势均力敌的对决,旁边的三个武秀高手没有插手的余地,反而被枪气震退到丈许外。 这是沙场功夫胜于江湖武功的最好佐证,风雷枪法乃沙场功夫的巅峰,气息运用之妙,在身受重伤后体现的淋漓尽致。 以内力而论,曾山比起张崇义稍具优势,他的凌空铁爪尤为霸气,但作为江湖武功,他在气息运用方面的弱点毕露无疑,凌空铁爪的覆盖范围太广,力量较为分散,不及风雷枪法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仿佛用铁钉钉木板。 曾山当真又气又怒,对方明明身受重伤,但气息却绵绵不绝,枪法明明只有一招直刺,却像是源源不断的千万招。 每一招刺出的角度有所不同,气息有所不同,攻击的重点有所不同,他越挡越吃力,不知这小子到底是吃了什么药,竟然越战越勇,体力仿佛没有尽头。 交锋一百多招后,随着一股枪气诡异突破罡气护罩,在曾山胸口捅出一个手指大小的伤口。 曾山知道大势已去,再斗下去必死无疑,这老小子倒也当机立断,瞅着机会虚晃一招,纵身跳进滔滔河水中,竟然借水遁逃之夭夭。 谢方中和两名刀客不由面面相觑,心想这老小子当真是卑鄙无耻的祖师爷,堂堂虎形山一派宗师,打不过就狼狈逃窜? 他们也不想想,但凡有点骨气的宗师级高手,何至于投身武英阁,为皇帝当见不得人的龌龊打手? 守着自己宗派经营,难道不能混口饭吃?投身军旅为国效力,难道不能出人头地? 那两名刀客略一沉吟,一头钻进滚滚大河。这三人的水性着实了得,入水后立即消失,脑袋很快浮现在数丈外,手脚并用游回岸边,如此寒冷天气,河水刺骨,他们丝毫不惧。 船上只剩谢方中一个敌人,他冷冷看着威风八面的张崇义,惨然道:“我身负朝廷使命,必须要迎回那位小姐,此为公事。刚才你杀我师兄,血海深仇,此为私事。于公于私,我必须倾力一搏,哪怕自知不敌。” 长剑飘飘,仿佛行走于天上浮云之中,剑气极为华丽,乃是风行剑门的绝学,风行天上。 张崇义手指当枪,一股枪意激射而出,轻轻荡开他的剑气。 谢方中被枪意弹开数步,又作势刺来。张崇义侧身避开剑尖,手指上再度射出枪意,铮的将他长剑震断。 两招,仅仅两招,就折断了剑,谢方中自知不是敌手,握着半截剑,惨笑道:“阁下武功很高,在下远远不及,输的心服口服,你杀了我吧。” 张崇义脸色颓败,静静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武功很好,为人古道热肠,身具英雄侠气,为何要投身武英阁这等肮脏之地,为那昏君做丧尽天良的事情?” 谢方中黯然道:“师门所迫,无可奈何。” 此时的张崇义并不好受,强撑着一口气,拼死吓退曾山师徒,但身负重伤的他也是内息将断,摇摇欲坠。 奈何还有敌人不撤,只能顽强稳住身形吓唬敌人,若是曾山在此,定然能够看出他已是樯橹之末,只消再支撑片刻,他会无风自倒。 气血翻涌的张崇义,强行咽下鲜血,冷冷道:“刚才你不忍心杀她们,可见侠肝义胆,我不会杀你的,你走吧!如果你想为师兄报仇,随时可以来幽州找我,我叫张崇义。” 谢方中愕然望着他,惊讶道:“幽州镇北侯府公子张崇义?” 张崇义缓缓点头。此刻五脏六腑就像万马奔腾,耳边雷鸣电闪,随时可能倒下。 谢方中表情变得复杂,时而犹豫,时而决绝,时而难过,时而愤恨,方道:“公子,如果我说愿意去幽州投军,为华夏镇守东北门户,抵御北方蛮族,你是否肯收留我?” 大感意外的张崇义深吸一口气,艰难点头。谢方中扔掉半截铁剑,屈膝半跪于地,抱拳朗声道:“属下谢方中,参见小侯爷。” 体力耗尽的张崇义眼前发黑,噗通栽倒。河水滔滔,卷起千堆雪。 第21章 倚红偎翠山谷情 秋风萧瑟秋夜凉,漫漫黑夜淡火光。 这是张崇义苏醒后映入眼帘的景象,天黑到不能再黑,不知时辰。 他躺在马车里,身上裹着被褥,隐约嗅着郦宛丘的甜香。他里里外外都感到疼痛,手臂上绑着厚厚黑布。 抬头看到一张稚气脸蛋趴在他身上酣睡,自是秦无衣。她眼睛微微红肿,明显哭过。 施师和郦宛丘一左一右斜斜靠着打盹,他轻轻哼了一声,秦无衣和施师睡得跟死猪一样,倒是郦宛丘第一时间惊醒过来,夜明珠般的大眼睛秋波流溢,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张崇义口渴难耐,轻声道:“给我水!” 郦宛丘俯身蹑手蹑脚找出水袋递给他,他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缓一口气,仰起脖子将水全部喝干,水袋还给郦宛丘,虚弱道:“你睡醒了?你这二姨下手有点狠,给你下这么猛的迷药。” 郦宛丘并无异样表情,似是默默接受安排,平静地看着他,弯腰替他擦拭嘴角的水渍,歉然道:“是我连累你了,施师把船上的事情都对我说了。” 张崇义微笑摇头道:“不说这些了。” 转头看向车外,除了熊熊篝火,触目所及都是黑魆魆的,瞧不清楚置身何地,忧虑道:“这是什么地方?安不安全?” 郦宛丘指着火堆旁边说:“是谢方中谢大侠带我们来这里的,这是个隐秘的山谷,四周全是悬崖峭壁,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掩映于重重树木之中。谢大侠说这里应该安全,不容易被人发现。” 张崇义讶异道:“谢方中?这人当真侠义本色,我没看错他,换了其他人,不趁着我昏迷落井下石,就颇为难得。” 不远处的篝火旁,一个雄浑的声音悠悠响起:“四公子过誉了,在下决定去幽州投军,公子金口一诺答应我了,以后公子就是我的主公,我自然要保护公子的周全。” 张崇义挪动手脚,伤势虽重,行动倒是无碍,掀开被褥将秦无衣包住。 郦宛丘惊讶道:“你要做什么?”张崇义弓着身子爬出马车,道:“我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郦宛丘柔声道:“你身上的伤势颇重,谢大侠说要休养十天半个月,你不要起身了,好好躺着吧。” 张崇义踉跄钻出马车,举目四望,四周全是巨石树木,旁边有个水潭,谷里没有风,倒比外面温暖。 谢方中坐在篝火旁,火堆上挂着一只兔子。 张崇义走向篝火,郦宛丘猫着腰跟下去,伸手搀扶着他。 谢方中连忙搬来青石板,张崇义没有立刻坐下去,而是推开郦宛丘,轻轻的手舞足蹈,打起一套慢拳。 郦宛丘关切道:“你不要乱动呀,小心使伤势加重!” 张崇义手脚不停,淡淡道:“练武之人要求动静相宜,体用双修,如今我气息凝滞散乱,活动四肢可助血脉畅通,对伤势有益无害。” 郦宛丘也就随他去了,抱着双漆静静坐在石板上。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张崇义脸上浮现淡淡红光,额头渗出汗珠,显得越发精神,遂回到火堆旁坐下,郦宛丘顺势握着他的手托了一下。 二人这番肢体亲昵动作,瞧在外面眼里纯属自然,毫无生疏隔阂。 张崇义看着谢方中诧异道:“怎么突然要脱离朝廷武英阁,去幽州投军?” 谢方中低头翻转烤肉,顺手添了两根柴,淡淡道:“自然是不想再帮那座皇宫做缺德事了。” 张崇义平静道:“当初为何要加入呢?” 谢方中调整呼吸,抬头迎着张崇义的目光,苦笑道:“公子,你是侯门公子,你眼中的江湖人是什么样的?” 张崇义思索片刻,悠然神往道:“大概是快意恩仇,锄强扶弱,独来独往,四海为家吧。” 谢方中涩然道:“听起来很豪迈很美好,是不是?大概所有人都忘了,江湖中人也是要吃饭的,对食物的需求比普通人更强烈。 大多练武之人,除了懂点拳脚功夫,于经济事务上往往一塌糊涂,只有极少数的名门正派才富贵有余,不愁吃喝。 那些不善营生的江湖中人,必须要找个富贵靠山,安身立命。 普通角力级别的武夫,自然可以去地主官吏家里当个护院。 武秀以上的高手,随着水涨船高,心高气傲,只会往上寻求更大的金主。 朝廷,是所有金主里地位最高,待遇最好,最为体面的。 我这个门派叫风行剑门,在江湖上勉强算是二流门派,风行天上剑法也是二流剑法,辛苦练个十几年,勉强能够跻身武秀高阶,不上不下。 我们近两代掌门都没有经济才干,弄得穷困潦倒,到我师父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心高气傲,瞧不起地方豪绅官吏,就找了条门路,带着我们投奔武英阁。 武英阁舍得给真金白银、宫廷美女,对江湖中人来说,自是理想的栖身地。 但这几年那位皇帝陛下好色无厌,荒淫无道,到处搜罗美女,武英阁更是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明里暗里帮皇帝抢回去的漂亮姑娘,就不下于两百人,还逼死了几十个。 这些亏心的龌龊事,我早就心生厌恶憎恨。前些年碍于师门大恩,身不由己,但三月份我师父已死,我早就想脱离武英阁,另寻去处。 幽州百年来为国镇守东北门户,正是我等大好男儿的用武之地。” 那兔肉散发出浓郁香气,谢方中撕下一条兔腿递给张崇义,张崇义刚抬起手,郦宛丘半路抢过去,放在樱唇上吹了吹,用雪白小手撕下一条送进他嘴里。 张崇义微微一怔,已定下侍妾身份的施师都未如此温柔待他,这个尚未确定身份的郦宛丘倒是更贤惠贴心。 他也不抗拒,张嘴接住,心里满是柔情蜜意,这一掌挨的物超所值。 要是多挨一刀,她会不会直接宽衣解带,以身相许呢?想到这里,不禁面露旖旎笑意。 郦宛丘嗔道:“你笑什么?”张崇义呵呵一笑,哪敢直言相告。 谢方中暗道:“难怪这位郦小姐胆敢逃出驿馆,原来是和四公子私定终身。这对金童玉女倒是天作之合,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修成正果。” 张崇义吃了几块肉,脸色更增红润,顺口道:“我大概昏睡了多久?这是什么地方?” 谢方中道:“从上午你昏倒在船上,到现在应该是亥时,你昏睡了六七个时辰吧。为了摆脱武英阁的追踪,我们在祥云古津登岸后,我驾着马车在北岸绕来绕去,现在连我都分不清到底身在何处。 只知这一带是铁桶山的区域,方圆数十里内有上百座外观造型差不多的圆筒山谷。武英阁的高手要想找到我们,要一座座山谷去搜一遍,至少要好几天。 你有伤在身,我武功低微,不是他们的对手,先在这里躲几天,修养修养吧! 以公子你的武功,只要能恢复七八成,一般的武英阁高手都不在话下,到时候我们再出谷。” 张崇义盯着火堆,怔怔出神道:“倘若武英阁大举来袭,甚至调动附近郡县兵马搜山,我们恐怕躲不了多久。” 谢方中把剩下兔肉撕成长条,悬挂在一根树枝上,摇头道:“不会的。前几天金大将军进宫大骂一顿,皇帝应该不敢再动用朝廷官兵搜寻郦小姐,只会偷偷派遣武英阁的人行事。 这两年秉性正直的高手纷纷离开,武英阁只剩下一百多人,这几天大家分头行动,散布在京城周边各地,追到大河边的最多只有四五十人。 武英阁的人互不统属,各怀鬼胎,都盼着自己偷偷立功领赏,根本不会通气报信,知道我们逃到北岸的不会有几个人。 公子大可在这安心静养,山里的野物遍地都是,旁边就有泉水,我们不愁吃喝。 我已在谷口布置了几道陷阱,即便是不能杀几个人,也能提前示警,我们守株待兔,来一个杀一个,看谁能奈何的我们。” 张崇义大感欣慰,对谢方中不由高看了几分。 此人不但光明磊落,慷慨豪侠,更是思路清晰,做事周到老辣,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干将,这样的人可以收为己用。 幽州的军政大权,他无权继承,也不敢争抢,幽州的各种势力,他不能触碰,唯恐遭到父亲和大哥猜忌。 但如果能在江湖上从无到有,培植自己的势力,再去其他地方开天辟地,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他这趟游历江湖,本就存着给自己找一个好去处的念头,他可不想在幽州碌碌无为,守着财产虚度此生。 这时候马车里的施师悠然醒来,慌慌张张走下马车,来到张崇义身边,埋怨道:“都伤成这样了,怎么不在车里躺着?东西可以送到车里去吃。” 见张崇义和郦宛丘肩并肩贴在一起,郦宛丘默默给他喂肉,心里不禁生出嫉妒。 那块青石板只够坐两个人,她便是想蹭到他身边,也没有落屁股的地方了,四处寻找石板。 谢方中不清楚施师的身份,也不知道她和张崇义的关系,连忙从不远处搬来一块较小的石板,放在篝火的另一边。 施师俯身将石板移到张崇义身旁,缓缓挨着坐下,笑靥如花看着谢方中道:“谢大侠,我是他的小妾。” 言外之意是,谢方中你可别把我不当他的人。郦宛丘神色如常,只顾着给他喂肉吃,毫无芥蒂。 没办法呀,这位官宦小姐,从小在京城的花柳繁华地生活,身边那些个高官显贵,谁不是妻妾成群? 不说别的,就她那个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老爹郦元乐,下放到潭州后简直无法无天,短短几年竟收了二十七个妾室,几乎是一日无女不欢,家里时常会不小心撞见老爹跟那些美艳后妈上演活春宫。 别看她还是守身如玉的处子,无意中从老爹那里撞见的春宫姿势都有十几种,可谓阅历丰富。 她本来应该委身的老色鬼皇帝,据说这些年都玩过上千美女,后宫人满为患。跟那些老色鬼相比,身边两个女人的张崇义,简直就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虽然可能是他现在年纪尚轻,但即便是十六七岁,京城里那些王侯子孙,又有谁的女人比他少了?要懂得知足常乐。 施师从谢方中分好的烤肉上摘下一条,撕开一块也想喂给张崇义,刚递出时猛地醒悟,这是在和郦宛丘斗气争宠么? 好像没这个必要,讪讪一笑,准备塞给自己吃。 张崇义仿佛心有灵犀,张嘴咬住她手上的肉,顺势舔了舔她的玉手。施师受宠若惊,抿嘴娇笑起来,连忙撕了一块塞进嘴里。 在船上,张崇义生死系于一线时,这个一向怕死的胆小鬼,竟然奋不顾身扑向持剑的谢方中,张开双臂挡在他前面,为他争取一线生机。张崇义自然是对她刮目相看的。 张崇义贴着郦宛丘,国色天香,右边靠着施师,清秀俊雅,真正是左拥右抱、倚红偎翠,洋溢着你侬我侬的浓情蜜意。 知情识趣的谢方中带着羡慕缓缓起身,躬身道:“公子,我出去走一走,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靠近。” 张崇义嘴里嚼肉,含糊不清应了一声:“嗯,辛苦你了。”谢方中快步走开。 郦宛丘见张崇义看向施师的眼神炽热,猜测多半是有体己话要跟小妾说,虽然如今她的身份是妻是妾未明,但她自恃身份美貌,俨然以正妻主母自居,理应胸襟宽广,喂完手里的肉条,妩媚道:“我去洗个手。” 本想走远一点,给他们腾出私密空间,转身发现周边到处黑魆魆,火光以外的地方鬼影憧憧。 父亲郦元乐是武将出身,她从小练过武功,轻功更是不弱,但拳脚功夫并不入流,对黑暗有种本能的畏惧,讪讪道:“我有点乏了,去马车里休息一会儿。” 张崇义倒没想到,这容貌美艳、性格刚毅的大美人如此通情达理,不失为良配佳人,颇为感动。 待郦宛丘钻进车厢,张崇义不顾手臂伤势,也不怕郦宛丘是否偷看,忽地伸手搂住施师,深深吻住她的樱唇。 施师娇羞无限,嘤咛一声靠在他怀里,呼吸渐渐急促,浑身发热。 舌头激情缠绵好久,施师被吻得喘不过气,羞涩的挣脱他的热吻,娇嗔道:“怎么突然这么猴急?你也不怕他们偷看?” 张崇义才不管有没有人偷看,看就看吧,他吻自己的小妾天经地义。施师深情款款凝视着他的眸子,似乎想要一个答案。 张崇义勉强克制住原始的欲念,温柔的捧着她的脸蛋,小声道:“施师,对不起。” 施师讶异道:“为何说对不起呢?你对我救命之恩,这些天对我照顾维护,有什么对不起的?” 张崇义缓缓摇头,歉然道:“前些日子,我对你一直心存偏见。我从小听说过一句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我以为青楼妓院勾栏乐坊里的女子,都是无情无义的,不会真心待人。之前对你不冷不热,多次想把你赶走,又怕你到幽州会给我丢脸……” 刚才还因动情而艳如桃花的施师,脸色渐渐阴沉,眼中怒火顿生,当即拂袖而起,气冲冲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什么婊……” 张崇义唯恐她喊出那两个字,被马车里的郦宛丘识破她的出身,连忙起身捂住她的樱唇,将她紧紧搂住,附到她耳边悄悄道: “好啦,小声点,别让他们听到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用那种态度待你。从今往后,你就只是施师,是我张崇义的女人。” 施师清泪如雨,又是委屈又是感动,想要推开她的拥抱。 张崇义狡猾的哎哟一声,吓得施师以为碰到他的伤口,又是紧张又是怜惜,急忙道:“碰到哪里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张崇义又是热吻堵住她的红唇,施师彻底软化在他的怀里,两人卸下心防隔阂,真正心无芥蒂。 直到张崇义彻底沦为丧心病狂的色魔,邪恶右手隔着狐裘摸向施师小腹,施师如遭雷击,惊慌羞怒的推开他,又羞又气道:“你疯了吧,这是什么地方?” 意识到情绪失控的张崇义瞬间清醒,迅速运功凝神守一,克服如火山喷薄的欲念。 原来他受伤后内息大损,定力全失,很难像以前抱元守一,和施师肌肤相亲,彻底唤醒少年最原始的欲望。 可他这般匆忙强运内息祛除邪念心魔,毕竟又牵扯到了脏腑伤势,摇摇晃晃站不太稳。 施师赶紧过来搀扶,张崇义嘴角溢出鲜血,吓得施师朝马车叫道:“郦姑娘,他伤势发作了。” 马车距离篝火不过区区两三丈,两人的窃窃私语她听不到,但隔着帘子却能清清楚楚看到他们热吻,不至于妒火中烧,却是羞于入目,早背转身子怔怔发呆。 听到施师的惊呼,郦宛丘快步钻出马车,将他搀回车厢,不忘冷着俏脸训斥施师道:“你明知道他重伤在身,还跟他做那些勾当,小妾是这样伺候公子的吗?” 回头厉声教训张崇义:“一定要这么色急吗?就不能悠着点?”活脱脱正妻主母的口吻。 张崇义痛彻心扉,额头大汗淋漓,无法抗辩,施师又羞又愧又委屈,但因默认了郦宛丘的正妻主母身份,只能一声不吭的承受责备。 二女将他扶到车厢里躺平,给他盖上被褥,擦拭嘴角的血迹和额头的冷汗。 旁边的秦无衣从头到尾都在酣睡,姿势都没有改变过,好在很快他也沉沉睡去。 这山谷极小极狭窄,四周高峰耸峙,围的跟铁桶一般严实,冷风刮不进来,倒是颇为暖和。 二女无话可说,提心吊胆守了小半个时辰,先后疲惫睡去,不知不觉全缩进张崇义的被褥里,狭窄的车厢里紧紧挤着四个人,春意盎然。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如谢方中所言,没有人靠近这座山谷。 有了那晚的香艳经历,张崇义老实本分多了,按部就班的休养生息,每天早晨傍晚打拳两次,不敢跟她们胡作非为,她们乖乖与他保持距离,尽量不与他肌肤接触,避免勾引他的琦念。 伙食由谢方中全力操持,每天都能逮住几只野兔,有时候还能捕获到山羊野鹿。 谢方中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江湖中人,随身带着盐巴调料,烧烤有滋有味,众人吃的赞不绝口,夸他不开酒楼浪费了天分。 七八天后,原本年轻体壮的张崇义,内伤外伤几乎痊愈,内息运转毫无凝滞,内功甚至精进了几分,全力运功施为,一杆破斧神枪使得出神入化,一枪刺出,一举破穿半丈方圆的坚硬磐石。 这些天里,张崇义将与金不换交手获赠破斧神枪的故事,说与谢方中知晓,谢方中羡慕钦佩。 谢方中抽空向他请教武学,博学的武痴张崇义胸怀坦荡,知无不言,点出他风行天上剑法的破绽是虚招太多,好看而不实用,建议他摒弃华而不实的花花招数,化繁为简,并将风雷枪法中的一些粗浅枪意传授给他,弥补剑法中的不足。 风雷枪法分枪意和招数,入门的基本功夫,张家不介意外传,幽州各营里的心腹将官,几乎都学过一些。真正修炼过风雷枪法的将士起码上万。 谢方中极为勤勉好学,颇有古人之风,丝毫不以向比他年轻十岁的张崇义求教为耻,孜孜不倦研习张崇义传授的风雷枪意,并将枪意融会贯通到剑法中。 制约他在武学方面再上一层的障碍迎刃而解,短短几天内他武功大进,已然臻至武秀巅峰,喜得他情不自禁称张崇义为小师父。 毕竟江湖中人最为敝帚自珍,除了家族长辈和师门前辈,没人愿意对外人传授高深武学。 张崇义自然不受他的礼数,谢方中不管不顾,小师父叫个不停,张崇义只能随他去了。 趁着闲暇时光,他让郦宛丘教秦无衣识字,不时传授《酒剑经》的入门功夫。 这小女孩不知是否遗传爷爷孙长眉的武学天赋,很多精深晦涩的内功要点几乎是一点即通,很快就能入手。 张崇义大感惊叹,不停加快传武进度,从一开始准备三天教一段功诀,最后变成一天教三段甚至五段,秦无衣都能倒背如流。 郦宛丘和施师看着好玩,且闲着无聊,央求张崇义传授风雷枪法,张崇义笑嘻嘻说,风雷枪法是沙场征战功夫,要从扎马步打磨气力练起,二女马上就没了兴致。 一个是四大美女中的青衫“宛丘”,一个是琴色双绝的京城名伎,都是端庄娴雅的窈窕淑女,谁愿放下身段去做那种粗鲁动作? 风雷枪法不能学,那就跟秦无衣一起学《酒剑经》吧。 但张崇义告诉他们,这套武功是秦无衣爷爷用性命换来的,只能传给她。 二女根本不相信,笑骂他厚此薄彼,一天不给他喂肉吃。 第十一天,彻底复原的张崇义决定出山,继续返回幽州。 一行人担心遭到武英阁的围追堵截,一路上尽量绕开大城大镇,只在僻远的小镇小村借宿。 不知是不是那位皇帝陛下彻底对郦宛丘死心绝望,放弃了对郦宛丘的抓捕,竟然一直畅通无阻。 第22章 兵丁瘦如鬼 即将穿过冀州到达扶柳城时,忽然遇到一些阻碍,他们被打劫了。 拦路的是一伙自称卧龙岗的山匪,三十多人,几乎都是四五十岁,牵着三匹羸弱的瘦马,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 带头的是个瘦成皮包骨头的中年汉子,形同骷髅,如果晚上猝然遇到,估计会以为见到鬼了。 其他人都饿的骨瘦如柴,凄凄惨惨。 这伙山匪人穷也就罢了,三匹并州马更是瘦如排骨,随时可能倒毙。这样的瘦马别说骑在背上,扛着走都有可能断气。 张崇义倒吸凉气,首次对山匪产生同情,不等山匪头领慷慨陈词,一溜烟钻出马车,抱拳朗声道: “各位大哥,看你们过得凄苦,小弟我心有戚戚焉,敬献纹银百两,请各位打个牙祭。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不要嫌弃。” 众人瞠目结舌,神色古怪。刚抽出长剑准备厮杀的马夫谢方中,惊的目瞪口呆,不知这侯门公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马车里三个女的更是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车。 哪有这种奇葩,以他的武功打翻几十个瘦不拉几的穷山匪,还不是轻而易举,用的着未战先怯,掏钱买平安? 那些山匪仿佛没见过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精心准备的抢劫经典台词“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嘛,不由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茬。 郦宛丘秀眉微蹙,嘲讽道:“你怕是伤势反复,发高烧了吧?就这几个歪瓜裂枣,都不用你出手,谢方中都能摆平。你还送银子给他们?镇北侯府是不是银子多到没地方使呢?” 近来张崇义被这娇滴滴的大美人收拾的言听计从,完全以张家四公子正妻自居的大美人,丝毫与“胸大无脑”没有关系。 她有鲜明主见,为人处事端庄大方,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搞得张崇义隐隐有些惧内的倾向。 被郦宛丘挖苦后,他尴尬道:“你看他们都瘦成什么样子,多可怜是不是?趁着手里还有点银子,就当日行一善,积点阴德吧。” 其实他行囊里的银钱所剩不多,一路上开销较大,目前银票碎银仅余五百两,这仅剩的一点家产已被郦宛丘名正言顺掌控着。 这个被戚大娘下猛药迷晕、强行塞进马车的大美人,仅用了半个月,就取代张崇义成了马车实际上的主人。 如今不仅仅是施师和秦无衣对她俯首听耳,就连谢方中这名剑客都唯她马首是瞻。 两人意见一致自然万事大吉,两人意见但凡有点分歧,谢方中施师必定倒向郦宛丘,秦无衣不敢发表意见。 有几次张崇义偷偷找施师调情,被郦宛丘不咸不淡哼了一声,施师赶紧避而远之。 郦宛丘声色俱厉警告她:“张崇义大伤后,连续几天赶路,车马劳顿,看似身强力壮,其实内里还虚着,又没有进补过,你要是敢在这段时间勾引他,跟他发生关系,虚耗他的元气,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吓得施师唯唯诺诺。 郦宛丘这架子十足的正妻姿态,让张崇义倍感压力,张崇义好几次准备跟她坦白苏府娃娃亲的事情,最终一个字都不敢提。 以她这争强好胜的心态,要是知道张崇义的正妻分位早已被苏府那位腰圆膀阔的苏清人女侠预订了,难保不会横生枝节。 他对这个尚未确定名分的大美人各方面都很满意,对那个腰圆膀阔的苏女侠半点好感都欠奉,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退掉这门亲事,让郦宛丘成为他名正言顺的正妻。 不管如何,这些事情都要等到回镇北侯府再行处理。 郦宛丘哼了一声,圆润玉手重重的拍在装着银钱的长条行囊上,那意思显而易见,要钱,没门! 张崇义心里嘀咕:“有没有搞错,这是我的钱呀。”可嘴里哪敢说出半个字,一脸委屈的苦笑,向着那些穷疯了的山匪不停致歉,连声道:“对不住啦,各位大哥,我是真心实意想送点银子给你们,请你们好好吃顿饱饭,我媳妇有点小气,她管着钱,我这可没法子,请你们多多原谅。” 那些山匪本来就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这么说才合情合理,那瘦成骷髅的麻衣头领挥舞弯刀,故作凶残道:“小兄弟,我看你为人不错,就给你个面子,你去跟你媳妇商量商量,你身上的银钱留下一半给我们,剩下的你们可以带走。好话说尽,这要是都不听,那就别怪我们……呃……杀人……不是,我们不杀人……” 旁边一个瘦成竹竿的家伙色厉内荏插嘴道:“别怪我们不客气。” 骷髅头领顺着话头道:“对,别怪我们不客气。” 郦宛丘斗气般走出车厢,亭亭玉立于马车横栏之上,一双秋水清澈的大眼睛灿如明星,略显丰腴的脸蛋欺霜胜雪,胸前饱满挺拔,臀部珠圆玉润,一身超凡脱俗的气质,当真是九天仙女落入凡尘,清冷眸子冷笑道:“我倒要看你们怎么不客气了。” 那些山匪眼前明亮,直勾勾的盯着着她,喉咙咕噜咕噜大吞口水,几十双握刀的右手微微颤抖。 一个三十来岁的山匪,悄悄凑到头领身边献计道:“大哥,这妞太正点了,简直就是仙女下凡,把她抢回去当压寨夫人吧!” 那骷髅一样的头领先是点头,醒悟过来后狠狠地瞪着那人道:“抢什么抢?什么狗屁主意,真当我们是拦路抢劫的山大王了?做完这一单,我会把银钱分给大家当路费,都各自回家去吧。” 张崇义先前被他们破衣烂衫和瘦骨嶙嶙给震慑到了,没有注意细节,这时才猛地发现他们手里拿着的分明是最上等的制式弯刀,且是大旗天统三年打造,材质最好的一批雁翎刀。 最近几十年锻造的制式军刀中,天统三年雁翎刀堪称翘上品,据传其中加入了一些西域精钢,锋利绝伦,市场上早已绝迹,目前市价已经炒到了一把刀五百两银子的天价。 这伙穷到没饭吃的山匪,怎么可能拥有三十把价值不菲的雁翎刀?随便卖掉一把,都够他们三十几个人吃几个月了。 张崇义突然对这伙人产生兴趣,笑眯眯道:“各位大哥,瞧着你们手里的雁翎刀,应该都是当兵的军爷,人家军爷吃香的喝辣的,你们怎么连西北风都喝不上?都瘦成这德行了,为啥不卖刀呢?你们那把刀放到市面上,少说五百两银子起步,你们难道不知道?” 那伙山匪仿佛被戳中心事,原本故作凶狠地挥刀嚯嚯,此时脸上露出羞赧,愤恨,不甘,迷惘,长刀纷纷下垂。 那骷髅头领愁眉苦脸道:“这位公子好眼力,我瞧着公子威武雄壮,应该是将门子弟。 说出去不怕公子笑话,我们本来就是附近的驻军。此处往前有个卧龙岗,卧龙岗原本有个兵寨,处于两郡交界处,地势险峻,扼守北上南下要塞,以前隶属冀州将军府管辖,常年有一营兵丁戍守。 十几年前,先帝下旨裁撤冀豫兖徐三州将军府,这座兵寨本来应该由附近的巨鹿郡或者信都郡接手。 可是几十年来冀州幽州边界未爆发过战争,卧龙岗的地位显得无关紧要。 巨鹿郡和信都郡不愿意碰这个麻烦事,更不愿意负担这笔军饷,最后直接由兵部遥管。 兵部最初承诺每年会拨下一笔粮饷给兵寨,拨了几年后,朝中大佬认为卧龙岗是个食之无味的鸡肋,于是逐年减少军饷,加上各级官老爷们层层盘剥克扣,最后到达兵寨的银子少的可怜。 有些背景的官兵,都走门路调去其他地方,剩下的都是些老实巴交无处可去的底层兵丁。我们这些人良心未泯,缺德事做不来,只能守着兵寨一天天熬日子。 直到前两年,最后一个跟兵部说得上话的校尉离去后,军饷彻底断绝。 我们明白已被朝廷抛弃,开始贩卖军械维持生计,可是那些十几二十几年的老旧军械,根本就卖不出价钱。 日子越过越穷,从一天三顿米饭,减成一天三顿稀粥,这几个月连粥都只能一天一顿,野菜野兽早被吃光了,不瘦成排骨才怪。” 这话说出去鬼都不信,可是刚才敌意最浓的郦宛丘,脸色突然舒缓,惊愕道:“这里就是卧龙寨吗?你们的领头将军是不是姓封?” 她的一颦一笑,都足以在这伙几十年没见过美女的糙汉心中掀起无数惊涛骇浪。 那骷髅头领魂都被勾走了,一惊一乍道:“夫人怎么知道?封将军前两年已经离开了,现在这里是群没有头领的孤魂野鬼。” 郦宛丘眼中闪烁复杂异芒,微一沉吟,迅速缩身回车厢,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几张银票,递给张崇义道:“这里是二两百银票,既然要请客,那就豪气点,不能让人家看扁了。” 她这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张崇义倒是始料未及,感觉蹊跷古怪,但还是伸手接过银票,转身朗声道:“各位大哥,我家媳妇今日心情大好,说要给就给二百两,让大家多吃几顿,怎么样?交个朋友?” 众人面面相觑,山匪还以为自己耳鸣,几乎不敢相信这位天仙般的夫人会慷慨解囊请他们吃饭,一出手就是二百两。 二百两呀,他们当兵几十年,最好的年份,一个月军饷一两银子,一年十二两,二十年才能攒够二百两。 开门第一单生意就来的顺风顺水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是天仙美女的赏赐呀,别说二百两银子,就是两百块砖头,他们也得当传家宝一样供着。就是两百包砒霜,他们也会甘之如饴。 那骷髅头领喜极而泣,屈膝跪倒,拜服于地道:“感谢夫人大恩大德。” 这声夫人叫得郦宛丘心花怒放美滋滋,凝脂般的俏脸上微露笑意,转身钻进马车。 那婀娜多姿曼妙多情的倩影,差点让这群老光棍鼻血喷出三丈。 张崇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前方险峻山峦,笑吟吟道:“这位大哥,请问你怎么称呼?既然我媳妇请大家吃顿饭,大家可以交个朋友吗?小弟姓张。” 那骷髅头领缓缓起身,抱拳道:“在下侯长贵,本来是卧龙寨的屯长,大部分士兵都逃走了,就剩下这三十三人。公子一看就是富贵将门子弟,在下哪敢高攀?” 张崇义意味深长地沉思片刻,指着前方山峦道:“那里就是卧龙岗吗?侯屯长,你欢不欢迎我们上去做客?” 那些山匪惊得眼睛都直了,发出欢喜雀跃的光芒,这位公子要去兵寨做客?那位天仙夫人肯定会去,想想就激动。 那位天仙夫人的玉足踏上山寨,那块土地上会生出无限荣光,以后就算死在那里也不枉此生。 侯长贵尴尬道:“公子身份高贵,夫人更是仙气飘飘,去我们那个脏兮兮的地方,怕弄脏了公子和夫人的衣衫。” 张崇义故作愠怒道:“怎么?侯大哥就这么小气,拒人于千里之外?”冷酷的声音中自有凌人气势。 侯长贵愣了一愣,只得苦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有请公子和夫人随我们前往。” 一伙山匪齐声欢呼,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好像打了一个大胜仗。 侯长贵牵着一匹枯黄瘦马,带头沿着北方一条大道走去,众山匪齐齐转身,明显是训练有素。 不时有人回头望向马车,期望能够多看一眼天仙夫人,可惜夫人再也没有露面。 一直沉默的谢方中不敢自作主张,转身望向车帘,恭恭敬敬请示道:“夫人,要去兵寨吗?” 愤愤不平的张崇义一脚踹去,脸上带着笑意,佯怒道:“你这还没到幽州,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谁是你家主公,分不清大小尊卑吗?谁是你家夫人?”谢方中哈哈大笑。 稳坐车厢的郦宛丘轻轻咳嗽一声,淡淡道:“哎哟,我也没分清大小尊卑。请问张家小侯爷,你告诉我,谁大谁小?谁尊谁卑?” 张崇义哼了一声,不敢接茬,讪讪道:“郦姑娘,这个卧龙寨位于地势险要的卧龙岗,自古就是兵家要地。如今朝廷昏庸无道,竟将如此险隘给废弃了,当真是暴殄天物。我们去看看可好?” 郦宛丘隔着帘子轻轻道:“那就去看看吧。” 谢方中扬鞭策马前行,凛然道:“既然夫人说去看看,那就去咯。” 郦宛丘清冷的声音哼了一下,幽怨道:“谢方中,谢大侠,你这声夫人倒是叫的顺口。你没听到张公子都叫我郦姑娘,你这声夫人叫谁?” 张崇义装作没听见,轻轻纵上马车,与谢方中并肩而坐,谢方中丢出一个“公子,我好难做的”的委屈表情,气得张崇义恨不得把他踹下马车。 从头到尾,施师和秦无衣陪着微笑,不敢搭腔。 第23章 酒肉闹兵寨 张崇义南下的时候路过卧龙岗,当时他一人一马信步而行,身边没有向导,只知此处山势险峻,一条绵延数里的山道突然形成个葫芦口,是个建寨屯兵的好地方。 只消数千兵丁扼守此处,等闲四五万大军只能望洋兴叹。 但是南北方向不止一处险隘,往南绕行两百里,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往北一百五十里处也有几条便宜行军的山路。 平常的商旅游客自然愿意就近走这条通道,但爆发战争后,大规模军队害怕卧龙寨重兵把守,有时候宁愿绕道而行,使得这条通道重要性大打折扣。 如果是军情紧急,需要争分夺秒的抢夺时间时,不管是往南还是往北,走卧龙岗至少要比北方山路和南方平原快上五六天,这点时间往往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他上次来的时候,就诧异如此险境为何不见驻军,虽然见到一些残存的兵寨痕迹,但明显是荒废已久,当时未曾深入探究。 此次见到侯长贵等人的境遇,突然起了好奇之心,要上去看个清楚。 万一,哪怕是一万分之一的机会,哪天幽州要逐鹿中原,突然发兵走卧龙岗,数日内就可以横扫冀州大部,别说朝廷不能及时反应过来,恐怕连冀州各郡都还没睡醒。 如今冀州没有将军府,军情防务由各地郡守全权负责,大郡养兵一万多,小郡养兵才五六千,禁不住重兵集团的突袭。 这样的地方岂能不去亲自游览? 马车随着那伙山匪蜿蜒前行,这条曲折山路两侧的山峰并不陡峭高耸,只是连绵不绝,蔓延数十里。 山路宽敞,倒是年久失修,到处坑坑洼洼,行人步行无碍,马匹也无碍,唯独马车不便,稍不留意就会掉进坑里。 虽然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几条平坦的官道,但烂成这种程度的官道,许多大坑竟然比车轮还深,倒是仅此一条,大旗政务之荒废可见一斑。 走了大概三里路,山势渐渐险峻,几座山峰拔地而起,屹立于官道两侧。那官道渐渐变得狭窄,一开始三丈来宽,很快就像纤细腰肢迅速变细。 山匪沿着右边一条陡峭小路上去,路上铺满细碎的青石,马车越走越吃力,越走越颠簸,张崇义和谢方中先后跃下马车,减轻车身重量,却还是颠的几位姑娘香臀作痛。 往上一里就是兵寨所在,密密麻麻排列着数十间石屋,要多简陋有多简陋,要多破败有多破败,石屋周围一人高的石墙,许多墙壁都已倒塌,地上横七竖八散落着斗大的石头。 侯长贵等人到达兵寨后,队伍就地解散,围成一个半圆,急促的等候在明显已经不成形状的石门前,翘首盼着郦宛丘的身影出现。 马车停在石门口,郦宛丘没有下车,隔着车帘悄声道:“你要是随便看一下就走,我们就不下车了,被一堆大老爷们色眯眯的看来看去,真是有点恶心。” 张崇义并没想好下一步的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道:“行吧,你们先坐在车里,我跟他们到处看看,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停留半个时辰。” 吩咐谢方中留在马车上守护三位姑娘,谢方中欣然应允。 那些兵丁见天仙夫人不曾下车,那位翩翩公子缓步行来,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对张崇义也就不怎么热情。 在侯长贵的指引下,张崇义逛了逛附近险要之处,居高临下地摸清了卧龙岗的山脉走向和险隘,心里默默盘算着何处可以当道结寨,何处可以埋伏弓弩手,何处可以堆放滚木礌石。 算了一笔账,发现此处最多只能容纳五千精兵,再多也没有用武之地。 哪怕是五千精兵据寨死守,在准备充分、器械完备、上下用命的情况下,五万大军没有一两个月,恐怕都无法攻陷此处。 难怪古来用兵者,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军情,一般都会绕过卧龙岗。 他逛完全境花了大半个时辰,回到马车旁准备扬长而去,几个兵丁推着一车子鸡鸭鱼肉、蔬菜瓜果,乐呵呵返回兵营,热情邀请一行人留下吃晚饭。 张崇义等人固然推辞,这时间不早不晚,距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快马加鞭还来得及到下一个镇子歇息,留在这里吃晚饭,意味着必须留宿于此。 兵寨的石屋里乱七八糟,屎尿老鼠蟑螂以及动物尸体五毒俱全,到处都臭烘烘的,肯定不能借宿,总不能一伙人又在车厢里挤一晚吧? 上一次四个人挤在车厢,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张崇义,双手不老实的捏住两个女人的肉峰,施师早习以为常,郦宛丘顺手一巴掌呼在他脸上,那个火辣辣的疼痛呀,第二天指痕还清晰可见。 可是以侯长贵为首的兵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真情挽留,十几个人甚至跪倒在马车周围,将一行人弄得啼笑皆非。 本来最应该反对的郦宛丘,又一反常态的应承下来。兵丁们再次高兴地涕泗横流,几个伙夫屁颠屁颠跑到厨房里捯饬饭食。 张崇义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将郦宛丘拉到无人的角落,逼问她与这座兵寨到底有何渊源。 一开始郦宛丘支支吾吾,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说,哇,这些石头好有个性,一会儿说,哇,你看那一排树木真好看。 张崇义呸了一声,光秃秃的树木有什么好看?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郦宛丘被逼的走投无路,忸怩地道出事情原委:“当年是我父亲在兵部当主事,一点点贪污了卧龙寨的军饷。 最初卧龙寨有一营官兵,每年应拨付的军饷三万四千两,外加两千石粮草,截至承光四年,朝廷一分钱都没少过,但大部分都被我父亲吞没了。 官兵们食不果腹,就纷纷离去,人数越来越少,等我父亲下放到潭州后,接任的兵部主事比较认真,仔细查验后,认为这座兵寨人数名不副实,就砍掉了全部军饷。” 张崇义愕然道:“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 郦宛丘扭扭妮妮道:“前些年,那个姓封的校尉,几乎每年都要去我家里哀求我父亲,请求多拨一些军饷给他,我见过他好多次。 哎,一个魁梧的彪形大汉,跪在我父亲面前低声下气,非常可怜。后来我就偷看了父亲的账本,才知道那些军饷都流入我家里。” 张崇义神色冷冽地望向天空,眼睛微微眯着,流露出浓浓杀意。 自从那晚在枫叶林大开杀戒后,郦宛丘再也没见过他这种杀气腾腾,不禁悚然心惊道:“你在想什么?你该不会是想杀我父亲吧?” 张崇义收回那道布满杀机的目光,苦涩地看着郦宛丘,牵着她的手道:“如果我真杀了你父亲,你...” 郦宛丘颤抖着吼道:“你敢!他再不是个东西,都是我郦宛丘的父亲,不是不能杀他,谁杀他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你杀他,让我如何自处?” 张崇义没料到她有如此说辞,黯然摇了摇头,抚着她的肩头道:“我一直觉得,做人也好,做官也好,总得有个底线。做人呢,可以贪财好色,可以吃喝嫖赌,但绝对不能禽兽不如。 当官呢,可以贪污纳贿,可以庸庸碌碌,可以蝇营狗苟,可以好色无厌,但有条底线是不能突破的,那就是绝对不能欺负用性命守护一方的将士。 说实话,你父亲的这些卑劣行径,死一万次都不够。 不过既然你说了,如果是我杀了他,让你无法自处,以后如果有机会杀他,最多我不亲自动手,找人偷偷做了他。” 郦宛丘气得娇躯乱颤,恶狠狠的瞪着他,怒道:“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当着媳妇的面,公然说要找人杀自己的老丈人?” 张崇义轻飘飘丢下一句:“我这叫君子坦荡荡,对你坦诚相待。” 说完,转身走向那些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郦宛丘背影的士兵,很快就跟他们打成一片。 留下满脸懊悔的郦宛丘,悄声嘀咕道:“哎,我就不该跟他说这些。” 转念一想,这家伙以后大概永远待在幽州,我父亲远在潭州,天各一方,他就是想杀人也鞭长莫及,如此便释然了。 这伙人穷的响叮当,刚有点银钱在手,不但买来一车肉菜,还捎带几坛粗酿的烧酒,拽着张崇义和谢方中痛饮。 张崇义和谢方中虽然觉得那酒未免太劣质,酒味淡的不像是酒里兑水,而是在水里兑酒,却还是不忍拂逆众人的意思,敷衍地喝了几杯。 傍晚时分,菜肴终于端上来,此时光线已经晦暗,侯长贵命人点起火把,将用餐的那间石屋照的明亮如昼,这间石屋是硕果仅存的干净房,颇为宽敞通透。 张崇义等人被簇拥到首席,说是首席,其实就是稍微靠里、比较整洁的石台,周边摆着一些树墩。 郦宛丘和施师不愿与这些肮脏士兵同屋而食,就叫张崇义装了几盆菜肴送进车厢给她们享受。 那些兵丁刚才已经看了个饱,自然不会介意,心想要是请仙女来石屋吃饭,才是真的亵渎。 别看这些人落魄到一天一粥的窘况,那几个厨子的手艺颇见功底,做出来的菜式别有风味,就连一向挑剔的郦宛丘和施师都吃的津津有味。 一直自认体型肥胖,需要克制饮食的郦宛丘,破天荒吃了两个大馒头。施师一向偏瘦,胃口不佳,再丰盛的食物她都是浅尝而止,吃几口就饱了。 石屋里可就热闹多了,三十几个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猜枚行令,玩的不亦乐乎。 饭桌上,趁着酒兴正浓,张崇义询问他们都饿的皮包骨头了,为什么不肯卖一把雁翎刀?侯长贵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他们是天统二年灭蜀之战的功勋将士,巴蜀是大旗灭掉的最后一个诸侯国,巴蜀灭亡后,大旗王朝正式完成大一统,这是一百年来第三个一统天下的政权。 太祖皇帝李正气龙颜大悦,亲自督造这批上品的雁翎刀,作为纪念品,赏赐给灭蜀之战的功勋将士。 这把雁翎刀象征着他们过去的荣耀,比性命还贵重百倍,他们都是准备带进棺材里,饿死也不会卖刀。 侯长贵说,他们知道这把刀目前市价居高不下。当初铸造这把刀的精钢比较稀缺,总共只铸造一万把,大多被各地武将当做珍藏品束之高阁。 曾经有人高价向他们求刀,最高出价出到柒佰两,都被他们愤怒轰走。 要知道柒佰两对普通步卒是个天文数字,能够保证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伙人倘若不是食古不化、冥顽不灵,甚至于不通世故、不近人情,何至于沦落到这等惨境? 已有两分酒气的张崇义沉吟不语,本来他有心将这伙人收为己用,或带到幽州作为部将,或养在此地以备不时之需。 听完这些话,感觉他们对大旗王朝有些愚忠,恐怕难以利诱,索性放弃了招揽的心思,纯粹当做交了几个草根朋友。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菜肴早被饿死鬼投胎的兵丁山匪风卷残云搞定,但酒还剩下一些,侯长贵命人多添火把,将石屋外的马车附近点亮。 这破烂的兵寨要啥没啥,但附近都是松树,唯独不缺火把,砍下一棵大树就可以制作无数火把。 郦宛丘等人吃完菜肴,躲在马车里打盹。 郦宛丘饭后有散步的习惯,可是知道自己只要离开马车,那些饥渴难耐的眼神又得死死盯在她身上,颇为厌恶,便跟施师、秦无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时教秦无衣识字。 这半个月的功夫,无衣认识了两百个字,进展颇为神速,一本几千字的《酒剑经》可以完完整整背诵,只是有些字句不甚理解,需要时间慢慢去消化。 她的内功算是勉强打下根基,走路轻盈许多,只需日复一日的练习,将来前景可期,至少不会输给她爷爷孙长眉。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忽然感觉大地微微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无不变色,举目四望。 随后地面震动的越来越厉害,雷鸣般的铁蹄声越来越近。一个长相精干的汉子急急忙忙从朦胧夜色中冲出,跑到石屋门口大声道:“屯长,有五百员装备精良的轻骑从巨鹿方向驰来,动向不明。” 侯长贵神情一凛,沉吟道:“多年不曾见到大队骑兵路过此处,这些骑兵来的蹊跷。立即放下寨子入口的所有栅栏,密切关注骑兵动向。 倘若他们只是路过,不上兵寨,别管他们。如果他们想要冲进兵寨,立即拦住,并前来报告。” 那精干汉子领命而去,当真是雷厉风行。 张崇义顿时来了精神,不由对这伙饭都吃不上的羸弱士兵刮目相看,虽然穷的把兵寨里值钱器械卖的精光,但行伍该有的军规总算尚未废弛。 即便是大酒大肉迎宾待客,都不忘安排哨兵看风,不愧是百战精兵的优良传统。 同时他预感到这些骑兵多半是为他们而来,趁着侯长贵等人议论防务,悄悄走出石屋,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小声道: “有大队骑兵追来,可能是追宛丘的,你们不要做声,我将马车牵到石屋后面藏起来。” 那些骑兵来的迅猛之极,他刚解开缰绳,一行铠甲明亮、持枪佩弓的骑兵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沙尘,从莽莽夜色中如鬼似魅钻出,风驰电掣奔到小路入口处,被刚放下来的栅栏拦截去向,无法向前推进。 本来隔着将近一里多路,黑夜里视线不太清楚,奈何侯长贵唯恐怠慢贵客,在马车前前后后点了几十个火把,马车附近火光冲天,辉煌明亮,便是数里外也能看清。 第24章 老兵破百骑(上) 一名三十来岁、手拿青龙刀的魁梧大将迎头而立,挥舞马鞭指着马车,大声喝道:“马车旁的人,站住,不要乱动。” 然后朝着入寨处的士兵喝道:“挪开栅栏,让我们进去。” 前排骑兵骑着高头大马,手挽强弓,取箭扣在弓弦上,蓄势待发。 马是雄壮的并州军马;弓是上等的牛角硬弓。 半醉的侯长贵等人冲出石屋,返回住处拿出雁翎刀和式样古拙的藤制盾牌,不需要任何号令,迅速列成三排步兵队形,十人一队跑步前进,冲到第三座栅栏后面,半蹲着身子,举起盾牌严阵以待。 军械都被倒卖干净,这些藤牌不值钱,卖不出去,如今却有了用武之地。 谢方中快步回到马车旁,抽出长剑准备迎敌。 张崇义缓缓靠近铁枪,随时准备抽出破斧枪。 看似瘦如骷髅的侯长贵等人,在手持弯刀和藤制盾牌后,仿佛脱胎换骨,变成斗志昂扬、精神焕发的勇士。 侯长贵大声喊话道:“你们是哪里的骑兵?为何擅闯卧龙兵寨?可有朝廷的诏令?” 那骑将极其傲慢,马鞭目中无人的凌空挥舞,在夜空中荡起破空声,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朝本将军问话?识相的快点挪开栅栏,否则让你们全部死在这里。” 侯长贵强硬道:“卧龙兵寨隶属朝廷兵部直管,不受地方郡县节制,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骑兵校尉,就是巨鹿郡守到此,没有朝廷的旨意,也休想踏入兵寨。你身为军中校尉,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 那骑将气急大笑,抚着肚子前俯后仰,道:“你这家伙有点意思,卧龙兵寨都被朝廷抛弃了,好些年没拨军饷,你还在这大言不惭。我不想跟你废话,本将乃巨鹿郡骑兵司马乌追,奉朝廷密令,前来缉拿幽州镇北大将军第四子张崇义,他就在你们后面的马车旁。你敢违抗朝廷的诏令?” 侯长贵等人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卒,神色平静如常,既没有露出惊讶,也没有疑惑慌张,只是平心静气回答:“乌将军此言大错特错。 朝廷是有人作祟,减了兵寨的军饷,却从未发布撤销兵寨的诏书。 只要一日没有诏书,卧龙兵寨就还是朝廷的军事重地,外人不得擅闯。 乌将军既然声称有朝廷密令,还请出示密令,只要查验诏书属实,我等配合将军行事。 乌将军倘若拿不出诏书,这等公然率兵攻打兵寨,等同谋反。 请乌将军三思而行,不要鲁莽行事。” 乌追被这话一堵,顿时无言以对,情知此人所言不虚。 朝廷哪怕不拨一文军饷,毕竟没有明文昭告撤销兵寨,卧龙寨名义上还是兵部直管的兵防重地。 大旗律法规定,如无天子诏令或兵部敕令,任何人胆敢率三卒以上强闯兵寨重地,视同谋反,参与者斩立决,全家流放凉州。 他手里目前只有左仆射韩云山八百里特急送给巨鹿郡郡守韩后石的亲笔密函,说是现已查实幽州方面藏兵藏民,蓄意欺瞒朝廷,包藏不臣之心,朝廷即将要对幽州采取行动,听闻张家四公子张崇义现在冀州境内游历,严令冀州各郡将其扣押,送往京城,乃是大功一件。 尚书省左仆射管政管民,唯独管不了兵部直属的卧龙兵寨,要进卧龙兵寨,按制除非有皇帝诏令,最次也要大将军金淳中的亲笔手令。 巨鹿郡与卧龙寨向来没有公务往来,但比邻而居,自然知道兵寨这几年的处境,他来时笃定这伙吃不上饭的穷鬼见到骑兵突然上门,会吓得屁滚尿流,谁知却错的离谱。 这些衣不蔽体的老兵竟然有所防备,先是放下了通道的防御栅栏,整齐列队摆出迎战架势。 以他五百员装备优良的轻骑,要冲破这几排栅栏、杀死三十余步卒并非难事,但擅闯兵寨、视同谋反的罪名,别说他一个区区郡骑兵司马背不起,就是巨鹿郡守韩后石大人恐怕都要受到牵连。 乌追这两年恰好在走关系,想去兵部谋个差事,紧要关头可不能节外生枝。 平时再不值一文的兵寨,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别说他的仕途就此灰飞烟灭,恐怕全家老小都要被牵连。 张崇义微微一怔,郦宛丘揭开帘子,探头探脑偷看,饱满的胸脯压在窗棂上,浅笑道:“真是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抓你了。你干了什么坏事?” 张崇义斜眼偷瞄她被挤压变形的胸脯,吞了吞口水,无奈道:“还能有什么事?肯定是说我拐跑你这个红颜祸水,害的皇帝陛下辗转难眠,然后龙颜大怒,要拿我开刀问斩。 船上那场大战,我不小心泄露了身份,很多行商坐贾和书生亲眼目睹,估计这件事早就传开了。” 如今施师的胸脯已是他的私家领地,想摸就能摸。但郦宛丘不会被他肆意轻薄,越是摸不着,越是饥渴难耐。 郦宛丘鄙夷道:“你这算明目张胆偷看么?还能再无耻一点?” 张崇义长叹道:“能看一眼是一眼吧,估计以后可能没这眼福了。对方来了五百精骑,带头的那个骑兵司马乌追,可是巨鹿郡的悍将,绰号‘关公再世’,一柄大刀使得出神入化、虎虎生风,听说纵横河北无敌手。 他率领的轻骑兵乃河北一等一的精锐。我今晚估计要命丧于此了,你会不会为我守寡?” 郦宛丘秀眉蹙起,还没说话,施师半边身子探到窗口,埋怨道:“你这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话么?什么守寡不守寡的,哼,你要是敢随便死,我马上就找下一个,给你戴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你没听见么?他只是奉命来缉拿你,未必敢害死你,无非恐吓你交出郦姑娘罢了。” 郦宛丘莞尔微笑,拍着施师的肩膀道:“你说得对,他要是敢死,我们马上嫁给别人,给他来个福无双至、绿帽双全。” 谢方中忍不住过来凑热闹:“公子,两位夫人,大战在即,能不能说点吉利话?在下迄今连女人都没碰过,就这样窝囊的死在这里,我可不甘心。” 张崇义没好气地指着两个女人道:“那还不简单。来,这两个无情无义的女人,说要给我戴绿帽子,你随便碰吧,我当没看见。” 二女张牙舞爪要撕他的嘴,张崇义飘然躲开,顺手抽出藏在车轴里的破斧枪,他担心破斧枪太过招摇,早用油纸层层包裹起来,悄声道:“谢大哥,对面弓箭太多,这马车防不了弓箭,你赶紧把车推到石屋后面。” 谢方中闻言驱车而退开,张崇义手持长枪缓缓走到侯长贵的队伍旁。 乌追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提枪行来的张崇义,大喝道:“你就是镇北侯府第四个儿子张崇义?本将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吧?识趣的,立即束手就擒,乖乖跟我回京城受审。” 张崇义倒是很想听听,朝廷罗织什么罪名缉捕他这侯门公子。 是抢夺皇帝陛下选中的秀女?还是杀害武英阁的朝廷高手? 不管给他安什么罪名,只要幽州镇北侯、镇北大将军府的大旗还没有倒下,应该没人敢公然对他下杀手,这也是他敢于云淡风轻跟二女戏谑的底气所在。 他不动声色,缓缓道:“乌将军,本公子就是镇北侯府张崇义,你说有朝廷密令要缉捕我,不知崇义身犯何罪?还请乌将军明示,好让本公子死的明白。” 骑虎难下的乌追正愁不知如何下手,见张崇义自己跳出来,倒是省了一些麻烦,连忙厉声道:“大胆张崇义,你父镇北大将军张道冲,主持幽州军政,不思报效朝廷,长期蓄意隐瞒和谎报户籍人口、兵卒税赋,包藏祸心,犯下大逆不道的欺君之罪。 现奉朝廷密令,将你带回京城。张公子,大家都是公门中人,还请不要让本将为难。” 张崇义表面上神色自若,内心已是翻江倒海。这乌追如此说法,显然是那份记载着幽州真实户籍人口、兵卒税赋的黑皮册子,已落入朝廷掌中。 那册子不是被他毁掉了吗?雷师爷死在官道上,莫非还有其他的抄本? 这事比天还大,绝非一个小小郡骑兵司马可以捏造,乌追只是马前卒而已。 张崇义思前想后,眼神深邃如同波涛翻涌的海洋,大声呵斥道:“乌将军,还请慎言,你可知你给镇北大将军扣得这个罪名有多大? 你手头可有朝廷诏令天下的定罪文书?如有,烦请出示给本公子看一看。如果没有,那就是涉嫌诬陷朝廷封疆大吏,其罪当诛。” 乌追原以为对方只是个年轻识浅的侯门公子,随便出言恫吓几句,他多半就会乖乖俯首听命。 可是估计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所有猜测全都南辕北辙,这小子身材魁梧雄壮,神色沉稳老道,面相气质哪像十六七岁的懵懂少年郎,倒像个杀伐果断的沙场宿将。 关键是他身上带着浓烈杀气,心想幽州百年将门,常年与北方蛮族抗衡,果然甚是了得,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都有这等气魄?可敬!可怕!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再也不敢虚张声势,良言相劝道:“定罪文书倒是没有,但朝廷确有密令,请公子顾全大局,千万不要负隅顽抗,自行放下武器,跟我们走吧。” 张崇义撇嘴道:“既然没有定罪文书,也看不到你说的朝廷诏令,那你来扯什么淡?是欺负我年少不更事吗?还是当镇北大将军是吃素的? 呵,你们是不是瞅着尚书令韩葛生大人刚刚去世,左仆射韩云山威望不足以震慑百官,就趁机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先是率兵攻打朝廷屯兵要隘,后是蓄意构陷封疆大吏,你这是想反了天?” 词锋如刀,句句锋利,将乌追怼的哑口无言。他接连遇到两个软硬不吃的硬茬,大道理没讲赢,口舌之辩落于下风,仅有的一份不算合法的左仆射密令,还在郡守韩后石大人手里,他拿不出佐证。 冲兵寨是谋反,就此退兵恐怕要被郡守大人骂死,更是得罪高高在上的左仆射大人。这点办事能力还想升到兵部? 兵部虽是金家的势力,不受韩府节制,但韩府如果从中作梗,金家未必不会卖韩府的面子。 乌追正在犹豫不决,他手下有个骑兵,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弓弦拉的太满,一时没有绷住,弓弦一松,嗖的一箭迎风飞去,直勾勾贯穿一名步卒的头颅,将那人当场射死。 乌追大吃一惊,狠狠瞪着那人,准备破口大骂。 张崇义情知两军对垒时,最忌见到血腥,刚想呵斥对方阻止事态恶化。 可受够朝廷窝囊气的侯长贵等人悲愤不已,齐齐喝道:“御!” 众人将藤牌竖在身前,退到巨石掩体后。 侯长贵躲在巨石后面,厉声道:“强攻兵寨者,以谋反罪论处,当场诛杀!滚木擂石,放!” 随着屯长一声令下,原本平平无常的两侧山腰,一排排被掩饰的滚木擂石,就像冰雹沿着陡峭山崖滚下去,顷刻就将百名骑兵连同并州大马砸翻在地。 有些人被砸的筋断骨折,倒在地上哭爹喊娘,有的人被砸的粉身碎骨,倒地而亡。 乌追又怒又气,迅速勒马后撤,连声道:“不要乱,有序撤出去。” 这条通道宽不到一丈,本就不便大队骑兵突进,乌追为了虚张声势吓唬兵寨,强行带着骑兵冲上,早将乱石路挤得密不透风,哪是说退就能退的? 第一排滚木擂石落下,砸死砸伤一百多骑,死伤的人马连同巨石巨木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将退路堵得水泄不通。 等到第二批滚木擂石当头砸下,又有一百多骑轰然倒地,短短一瞬间,五百精骑就被重创大半。 这座建寨数百年、近年才被朝廷遗弃的古老兵寨,突然爆发出来的恐怖实力,令张崇义咋舌不已。 这伙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半老残兵,即便是穷困潦倒,依靠贩卖军械维持生计的悲惨地步,但不知是长期沿袭下来的传统,还是忠于职守的担当,竟然一直默默维系着滚木擂石上的机关,时刻保持着相当恐怖的防御力量。 老兵不死,精神永存! 他们即便是被奸臣遗弃,被朝廷遗忘,却在无怨无悔地戍守阵地。 第24章 老兵破百骑(下) 张崇义看着他们骨瘦如柴的背影,顿时感觉形象无比威猛,他们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栋梁。 情知仓促后退伤亡将会更大,气急败坏的乌追再也无法遏制愤怒,手持大刀纵马向前,一刀荡开砸向头顶的巨石,一刀破开第一排木栅栏,战马飞奔前进,再一刀破开第二道栅栏,策马冲到第三道栅栏前,后面有队侥幸逃过滚木擂石的骑兵跟上来。 侯长贵大吼道:“上!” 将士只应沙场死,何必马革裹尸还? 三十余人手持弯刀,举着盾牌从巨石后冲出,列成防御阵型迎接骑兵的突阵。 他们手中只有一刀一盾的简陋装备,没有重型盾牌,没有长枪大戟,没有护身铠甲,按理来说扛不住骑兵战马和长枪大刀的冲击。 明知向前是死路一条,但这些兵丁脸上竟无畏惧怕死的神色,每个人都坚毅冷静,就像是平常的操练。 乌追一刀破开第三道栅栏,纵马冲到侯长贵身前,破口骂道:“你们这群疯子,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对杀红了眼的的乌追而言,什么狗屁官运,什么狗屁规矩,什么狗屁擅闯兵寨等同谋反,老子不管了,杀光这些王八蛋再说。 他勒紧缰绳怒吼道:“给我杀!”战马一声长嘶,双蹄奔腾而起,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冲向步卒阵营。 堪堪将近时,威风凛凛的乌追挥舞大刀,一刀劈向持盾而立的侯长贵。 侯长贵喝道:“砍!” 他正面举刀格挡,旁边两人伏地打滚,一左一右提刀砍向乌追的骏马前蹄。 这批为大旗王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功勋步卒,其训练有素的高超步战素质,在这个瞬间展现的淋漓尽致。 乌追的刀法固然凶猛绝伦,但最近二十年来冀州没有战事,他除了率兵参与小型的剿匪战,仗着精锐骑兵专门倚强凌弱,欺负毫无战术可言的山匪,从来没有迎战过正规的步卒,尤其是没有见过这等超高水平的精锐步卒,猝然遇到也是吓了一跳,那一刀半空中强行收回,勒住缰绳将战马直直提起。 两人一刀落空,一口气不停,再度伏地滚去,砍向骏马后蹄,身在半空的乌追顿时叫苦不迭,骏马已被他拉起前蹄,后蹄退无可退,只听到噗的一声闷响,筋骨强壮的骏马后蹄被弯刀干脆利落的砍断,骏马一声惨嘶,踉踉跄跄倒地。 剿匪时所向披靡的乌追,何曾遇到过这等耻辱性的大败,第一个冲锋就被瘦成竹竿的敌人砍断马蹄,他一脚踏在马背上,借势如离弦之箭飞出,一刀砍向侯长贵。 他恨急了这个可恶的骷髅脸头领,要是被上司知道他率领五百精骑,被三十名瘦骨嶙峋的步卒打的溃不成军,别说晋升兵部成为镜花水月,回去恐怕还得被捕下狱。 隔岸观火的张崇义情知以侯长贵的功力臂力,多半架不住所谓“关羽再世”的煌煌一刀,他可不希望看到这个忠勇老兵被劈成两半,匆匆提起长枪,如长蛇刺去,两丈左右的距离,铁枪说到就到,一股磅礴的枪意迎向乌追的大刀。 乌追感到排山倒海的力量撞向他的刀刃,受不住磅礴大力的乌追,连刀带人被震飞出去,空中来个鲤鱼打挺,勉强稳住身形,心中大骇。 随后一排骑兵纵马冲到,一个个挥舞长枪,有的刺向横空杀出的张崇义,有的刺向侯长贵等人。 张崇义已是铁了心要保这些所剩不多的精锐步卒,这种久经沙场、阵法娴熟、勇猛忠诚的老兵,放在任何军营都是无价之宝,真正压箱底的宝贝,一个都不能轻易死去。 张家在幽州经营百年,与北方蛮族无穷无尽的浴血厮杀,培养出来的百战精骑,足可与举世闻名的凉州铁骑一较高下,幽州骑兵战力在当世稳居前三。 但幽州的步卒向来羸弱,较之各州步兵并无优势。不管是单兵作战素质,还是小队结阵杀敌本领,都与眼前这支小队相差天遥地远,经常是嗷嗷叫着往前冲,看起来是一往无前不怕死,其实都是没脑子的傻缺。 幽州步卒倘若遇到中原这些战法娴熟的精锐步卒,估计只是送人头的。 张崇义脸色深沉,脚步微微错开,长枪斜斜刺去,势如破竹破甲而入,将冲在第一排的两名骑兵一字贯穿。 随后一骑挺枪刺来,他长枪往上一抬,荡开那人枪尖,抽出泛着红光的铁枪,又是一枪直刺,第二排的两名骑兵再次被贯穿。 张崇义猛地发现,以这柄锋利无比的破斧神枪,使出风雷猎猎的风雷枪法,当真是量体裁衣般合适。 这柄铁枪的材质世所罕见,杀人不见血,连续洞穿四个人,枪尖枪身没留下一点血迹,不愧是当世闻名的破斧神枪。 随后冲来的骑兵见这少年如杀神降临,一枪震飞巨鹿名将乌追,两枪洞穿四名铁甲骑兵。虽说他们只是轻骑兵,身上的护甲并非重甲,但那铠甲好歹也是堂堂明光铠,又不是纸糊的,这枪怎能如此锋锐? 这伙人毕竟不是幽凉边境与蛮族常年打仗的铁血战士,很多人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官宦子弟,混进骑兵营无非是想赚点军功,为升官发财积攒履历,他们平日里在郡县耀武扬威惯了,偶尔去欺负境内的小股山匪。 此次发兵前来,原以为只是吓唬一个不谙世事的将门子弟,权当外出游玩,全然没有想过会遭遇血战,刚才被滚木擂石吓得心胆皆裂,热血灌顶,一时失了理智,跟着司马乌追没头没脑往前冲,此时见张崇义一枪杀两个,枪枪不落空,把人当烤肉串着玩,更是亡魂丧胆,连忙勒住战马,恨不得夺路而逃。 张崇义杀意刚起,脸上笼罩着不似人间的寒意,提着铁枪一步步往前。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坚定的踏在碎石上,却像是踏在骑兵的心房上。 不知是谁没头没脑的惊叫一声,好不容易冲出滚木擂石的十几骑,仓皇勒转马头,疯狂原路折返。 滚木擂石虽然密集宛如冰雹,但是并非颗颗能砸死人,这个煞神一枪直接将人贯穿,那可真的死翘翘,死的不能再死,死的彻头彻尾,神仙都救不活。 滚木擂石滚过第三轮,除了未闯进落石区的最后几十骑逃过一劫,前面四百多骑被砸的人仰马翻。 乌追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只想和敌人拼个同归于尽,双手握着大刀当头劈向张崇义,刀风猛烈凶狠。 就是这点功力竟然厚颜无耻吹嘘什么“再世关羽”,张崇义嘴边咧起一丝再明显不过的讥讽弧度,右手一递,长枪就像毒蛇吐信扑向乌追咽喉,比之大刀竟是后发而先至。 乌追骇然失色,挥刀荡开枪头,吓出一身冷汗。 张崇义再次出枪,这一枪直勾勾刺向乌追小腹。乌追双手捧刀,向下一压,摁在漆黑如墨泛出红光的枪身上。 张崇义抽回长枪,反手又是一枪刺过去,乌追挥刀砍在枪身上,溅起丝丝火花。前些日子,张崇义与武英阁的高手过招时,经常内息外放,将枪意凝聚拳头指尖上,幻化出数尺长的枪气。 这次迎战乌追骑兵,属于纯粹的战场厮杀,需要蓄力凝神,须将气息收敛于内,枪尖上的内息不使外放,减少不需要的内息消耗,为持续作战节省体力。战场厮杀多一分体力,便能多杀几个人,增添几分胜算。 乌追骑兵已被打折大半,但毕竟还有几十骑完好无损,没有退兵。只因这条小路上被滚木擂石、死伤兵马堵得水泄不通,暂时上不来而已。 乌追那柄大刀使得倒也老辣,武功处于气胜初阶,虽说被张崇义雨点般的枪刺逼的手忙脚乱,暂时没有还手之力,但守的滴水不漏,张崇义连续出了十几枪竟然没有捅死他。 张崇义毕竟是首次以破斧神枪杀敌,这杆铁枪重达七八十斤,沉重锋利,杀伤力固然比一般木杆铁枪强上数倍。 面对轻骑的明光铠,往往能一枪洞穿两具铠甲,但太过沉重,影响了灵活敏捷。 张崇义并非金不换那种天生神力的悍将,虽可凭借内力及苦苦修炼的手上功夫,将铁枪使得虎虎生风。 但是出枪回枪时,招式气息转换间,远远比不上金不换得心应手,中间往往会留出短暂的空挡,这种空挡对付普通的士兵不成问题,但对乌追这样的气胜初阶悍将,弱点毕露无疑。 倘若再遇上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使用破斧神枪恐怕是自寻死路,那转换间的气息空挡就是致命要害。此时如果手里拿的是白蜡木铁枪,三枪内已将乌追刺穿。 刺了十七枪,乌追被强大枪意逼到了石壁旁,背靠石壁,退无可退。 只需再出一枪,应该可以毙敌。 但乌追可是正儿八经的骑兵司马,按制乃正五品武将,他杀几个无足轻重的骑兵倒是小事一桩,杀武英阁那些没有官职的江湖高手也无伤大雅,但公然擅杀五品武将可是重罪。 于是那致命的一枪便没有刺出去,长枪顺势收回,铛的一声竖在身旁,现在轮到他进退两难。 刚才乌追提到的所谓缉捕密令,给他罗列的罪名几乎都经不起推敲,朝廷甚至都不敢发布明文诏令,他可以堂而皇之的拒之不理。 但杀正五品武将是大罪,杀了乌追,就必须把剩余的几十骑杀得干干净净,否则只要有一骑逃回巨鹿郡,消息自然会传到朝廷,朝廷就可以公然名正言顺的缉捕他。 然而如果不杀此人,就此纵虎归山,他们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侯长贵这队可怜巴巴的步卒怕是性命堪忧,他们倘若不肯同去幽州,坚持守在卧龙岗,等待他们的就是巨鹿兵马的疯狂报复。 有了这次大败,下次巨鹿郡只消派遣几十个江湖高手,就可以轻而易举杀光他们。 张崇义转身看向侯长贵,大声道:“侯屯长,这人该如何处置?这是你的地盘,你来决定。” 一些步卒跃跃欲试,都想杀之而后快,但侯长贵有着张崇义相同的顾虑,别看他刚才理直气壮,什么擅闯兵寨等同谋反,立即诛杀。 要是真的斩杀了这名五品武将,巨鹿郡大可以反咬一口,污蔑卧龙寨勾结幽州张家擅杀朝廷官兵,卧龙岗连唯一一个在兵部有人情的封校尉都已脱身离去。 剩下这些人,官衔最高的就是这个连兵部大门都没进过的屯长,鬼都不认识,人家肯定相信正三品的巨鹿郡郡守。 这时候几十根羽箭如狂风暴雨射来,原来最后那几十名骑兵退到安全地方,匆匆稳住队形后,没有滚木擂石的威胁,立即拿出牛角硬弓反击,为乌追等还在险境的同袍提供远程支援。 张崇义挥枪拨飞羽箭,缓缓退到巨石掩体后。侯长贵等人举起藤牌格挡,那些藤牌材质极为坚硬奇特,被羽箭射中后,发出的声音沉闷古怪,如同射中磐石,羽箭竟不能破盾而入,啪的掉落地上,可惜藤牌较小,有几人的腿部中箭,被同伴拖到巨石后面。 乌追等捡回性命的骑兵,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果断放弃所有武器马匹,徒步往回狂奔,与残存的七八十骑会合,估摸着恐怕讨不到好处,赶紧扬长而去,一溜烟跑的飞快,至于逃回去会遭到什么处罚,已无人在乎了。 令乌追始料不及的是,当他星夜兼程,狼狈不堪的逃回巨鹿郡,跪在郡守大人韩后石面前,声泪俱下地汇报战况,哭哭啼啼请郡守大人降罪。 深谋远虑的郡守韩后石,玩弄着一只汝窑白瓷茶杯,眉头渐渐舒展,露出了匪夷所思的阴笑,一字一句道:“乌将军何罪之有?今晚分明是幽州张崇义勾结卧龙兵寨,煽动驻军对抗朝廷,图谋不轨。 巨鹿郡收到线报,连夜派遣乌追两千骑兵剿灭叛逆,不幸遭到卧龙兵寨和幽州方面五千重兵伏击,乌将军率军苦战脱困,一千余骑为国英勇捐躯。 如今贼兵势大,巨鹿郡力有不逮,奏请朝廷派遣精锐之师,剿灭逆贼张崇义及卧龙寨叛军。 乌将军此役虽损兵折将,但危急关头始终血战不退,忠勇可嘉,有功无过,左仆射大人将为你记一大功。” 心思单纯的乌追以为郡守大人在跟他开玩笑,吓得面无人色,不敢说话。 一脸笑容的韩后石热络地将他扶起来,拍肩膀以示安慰,笑眯眯道:“左仆射大人真的很感激你,你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借口,便于他对幽州动手。幽州这块肥肉,朝廷早就垂涎三尺。” 第25章 父子重逢 此役过后,卧龙兵寨不能再逗留,张崇义一行须夤夜赶回幽州,否则可能遭到巨鹿郡大军的疯狂报复。 巨鹿郡乃是大郡,屯兵一万七千,只消派来五百精锐步卒和数十名江湖高手,就足以横扫兵寨,寨里的兵丁加上张崇义才三十余人,焉能抵抗?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苦口婆心想说服侯长贵等人弃寨而走幽州,说的唾沫横飞,口干舌燥,这伙陷入死地的老兵,竟然无动于衷。 昨天他们的计划还是打劫银钱作为路费,各自返回老家自谋生路。 不知是今晚这场不期而来的战斗,激发了他们尘封已久的战意,还是担心弃寨而走会背负叛军的罪名。他们神色平静地请求留在此处与兵寨共存亡。 被弃如敝屣、心如死灰的老兵,对那个大旗朝廷已没有忠诚可言,但对这座戍守二十余年的兵寨,却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怀。 死,也要死在兵寨。 张崇义无可奈何,准备自行离去,一直默不作声的郦宛丘悠悠走下马车,眉梢微微一挑,轻轻道:“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守在这里等死呢?” 轻描淡写一句话,张崇义哪里指望奏效,但在那些瘦骨伶仃的士兵耳中,这话如同神谕天籁,他们感激涕零地跪倒在马车周边,纷纷道:“谨遵夫人之命,我等愿意追随夫人去幽州。” 得意洋洋的郦宛丘丢给他一个“我厉害吧?”的妩媚表情,张崇义惊得目瞪口呆,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些狗娘养的。 什么东西,老子好话说尽,你们全然不理不睬,这女人一句毫无技术含量的话,你们就屁颠屁颠甘之如饴。 谢方中笑吟吟看着一脸愤慨的张崇义,扬鞭策马离开兵寨。 前几日他们晓行夜宿,如今改成日夜兼程,谢方中和张崇义轮流当马夫,可怜了那匹雄壮高大的黑马,以及徒步随行的三十三名步卒,每天只能休息两个时辰。 好在这些士兵徒步行军的耐力颇为惊人,脸上虽然露出倦意,却始终可以跟上马车的速度。 好几年没吃饱饭的老兵们,这几天跟着张崇义一路好酒好肉,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郦宛丘随便丢给他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让他们醺醺然如饮美酒,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张崇义第一次感受到,这个祸国殃民的绝色佳人,说不定可以成为他的鼎力助手。 在那些老兵们眼里,张崇义的话不一定管用,这位侯门公子跟京城那些大佬一样,不值得信任。 但郦宛丘这位天仙美女的话,在他们那里就是圣旨,绝对唯命是从。 郦宛丘指东,他们不敢望向西边;郦宛丘指南,他们绝对不会往北而行。 然而越近幽州,闯下弥天大祸的张崇义越是焦虑惶恐,他不知道所作所为会给幽州带来多大的祸事,朝廷会如何对付幽州,更不知父亲震怒之下会如何处置他。 他擅自带着皇帝痴恋的女人回家,此为罪一,抗旨欺君;联合卧龙兵寨近乎团灭巨鹿郡骑兵,此为罪二,大逆不道的谋逆。 至于隐匿涉嫌谋杀尚书令韩葛生的施师,此事暂时还是秘密,无人知晓,然而若是被人发掘及冠,罪名也是不小,桩桩都是必死之罪。 闯祸的时候没感觉害怕,赶了几天路后,越想越是恐惧,经常寝食难安,就连一向热衷趁机开口,揉搓施师胸脯的小毛病也戒掉了。 吓得郦宛丘和施师以为他染上怪病,不停给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各种温柔体贴嘘寒问暖,他自是不敢直言相告。 本来应该是两个姑娘七上八下,担心未来公婆姑嫂诘难,对她们两个不速之客横眉竖眼,然而两个姑娘还没来得及提心吊胆,先得体贴入微地照顾他。 几天后进入幽州境内,遥遥望见涿郡斑驳陆离的城墙,他竟然有些瑟瑟缩缩,突然喝令谢方中勒住缰绳,寻思倘若现在逃之夭夭,父亲总不至于雷霆大怒,满世界派兵追捕他吧? 奈何身边还有侯长贵一行步卒,到了家门口若是仓皇逃窜,别说侯长贵会胡思乱想,两个女人都会鄙视他这种临阵脱逃的懦夫。 只能硬着头皮缓缓走近城门,到了门口才发现一向防备松弛的涿郡城墙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铁甲步卒,很少摆上城墙的守城巨弩、滚木擂石都摆上城头,竟是如临大敌的场面。 他心里的疑虑再度增强几分,深深提起一口气,压制住心里的忐忑。 郦宛丘和施师瞧他脸色阴郁,想要扶他下车,他轻轻推开二人,从行囊里掏出从未亮相的镇北侯府四公子的腰牌,有了这玩意,户牒什么的就没必要了,整个幽州任他纵横驰骋。 那守城门将见到腰牌,不由大吃一惊,立即率领城门守兵噗通跪下,脸上竟然露出又钦佩又敬仰的神情,就像看着凯旋归来的大英雄。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张崇义自是不知,这二十多天来,他们一路上东躲西藏,小心翼翼地掩藏形迹,尽量避开大城大镇,未曾听说江湖上的新闻,然而江湖上早就在疯狂传颂他和郦宛丘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 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大编故事,说镇北侯府四公子张崇义和潭州郡守千金青衫郦宛丘,其实是两情相悦的情侣。奈何那个好色无厌、昏庸无道的皇帝色迷心窍、横刀夺爱,强抢郦宛丘入宫。 痴情少年张崇义单枪匹马入皇宫,众目睽睽之下抢回爱人郦宛丘,两人遭到大内高手的无情追杀。 为了保护郦宛丘,张崇义一己之力对抗不计其数的大内高手,一路上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好几次命悬一线,特别是在大河游船上的那次打斗,更是被人添油加醋的渲染。 昏君不惜调动巨鹿郡几千骑兵追杀二人,二人慌不择路逃到卧龙兵寨。 这个卧龙兵寨原本被朝廷遗弃,几年都不发一文钱军饷,守军饿的皮包骨头。 他们不忿朝廷的禽兽行径,仗义援手收留二人,结果遭到大军的血腥围剿,为大旗王朝立下赫赫战功的功勋将士死伤无数,最终仅剩三十余人,被逼无奈出逃幽州。 故事编的是荡气回肠,情节曲折,缠绵悱恻,感人肺腑,百年将门的少年英雄,艳绝一时的天仙美女,简直就是梦幻绝配,不知不觉成了各大城镇酒楼茶肆的热门谈资,比当初青衫宛丘入京时,更为轰动,更为引人瞩目。 无数说书人把张崇义郦宛丘的爱情故事编成传奇小说到处演绎,勾栏妓院则编成曲子夜夜传唱,什么《凤求凰》呀,什么《义丘恋》呀,赚取了无数痴男怨女的热泪银钱。 如今张崇义郦宛丘俨然成为痴男怨女的偶像,可歌可泣的神仙眷侣。 那些传奇和曲目在幽州各郡广为传播,已然是家喻户晓,这些守城的士兵焉能不钦佩?焉能不羡慕? 啧啧,青梅煮酒评上的“四大美人”,青衫宛丘,皇帝相中的女人,厉害吧?被我家公子单枪匹马从皇宫里抢回来了,我家公子厉害吧? 一头雾水的张崇义还未回过味来,从未来过幽州的郦宛丘一时好奇,缓缓揭开车帘钻出车厢,想要一睹涿郡的风貌。 只见她穿着一袭雪白狐裘,头上戴着青玉簪,一双堪比夜明珠的大眼睛,丰腴的脸蛋当真是风情万种,一顾倾人城,一顾倾人国,不过如此吧。 那些守城官兵一时看得痴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跪下磕头,齐齐喊道:“参加郦夫人。” 跪迎四公子的时候,只有看守城门的二十个官兵,这次跪迎郦宛丘,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连内城的二十名官兵、城墙上的数百官兵,一些经过城门的行商旅客,都莫名其妙的跪下磕头。 随后钻出车厢看热闹的施师,完全被郦宛丘的光芒盖住了,根本没人瞧她一眼。 郦宛丘倒是处变不惊,微微蹙着眉头,平静地道:“大家都起来吧。” 情知再站在外面,可能会引起更大的骚动,于是牵着施师的手钻回车厢里。 众人听着那清澈妩媚的声音,激动的浑身打哆嗦,缓缓挺直站起来,待见郦宛丘已然消失在窗帘后,脸上全是失落惆怅。 张崇义哼出一口杀人的冷气,心里万般不是滋味,这媳妇还没进门,就把他这四公子的风头完全压下去了,要是进了门,家里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那守城屯长恭恭敬敬对张崇义道:“四公子,末将涿郡城门屯长张大礼,奉大将军将令在此迎候公子。大将军此刻正在郡守大人府上,您来的恰是时候。” 张崇义此时最怕见到父亲张道冲,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怔怔站了一会儿,情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进城。 张大礼在前面带路,一路上无数双眼睛偷看马车,都期望再见一眼那个绝世美女。 郦宛丘自然不会遂他们的心愿。 穿过城门,沿着主城大道一路往前,两边皆是人来人往的商铺,街上熙熙攘攘,行人穿梭如织,热闹喧嚣。 隔着车帘上的缝隙,郦宛丘和施师瞧着繁华的街道,不禁有些心痒难搔,很想出去逛街,一来看看幽州的风土人情,二是买点胭脂水粉衣衫首饰。 二人都是仓促逃出京城,身上原本就没有携带什么物品,郦宛丘头上好歹还有一根价值不菲的玉簪,身上藏着皇帝赏赐的凤形佩。 施师从上到下都是张崇义临时买的,衣服还好,内里的蜀锦衣衫样式虽然落伍,但好歹有件像样的狐裘,头上却什么都没有,头发草草盘着,没有任何漂亮的首饰。 但初来乍到,哪敢胡来? 走了约摸两里路,就到了郡守府,门口一行人正在迎候,当中站着一个魁梧的白发老者,身上披着织锦裘皮大氅,满脸红光,神采飞扬。 张崇义见了那人,匆匆滚下马车,一脸激动地跑过去,跪在地上磕头道:“三爷爷,怎么要你在这等候,真是折煞我了。” 那老者正是涿郡郡守,张崇义爷爷的亲兄弟张平之,排行第三,当年是蓟州大营的一员悍将,四十五岁时退出军伍,来到涿郡当郡守,现年六十五岁。 幽州七郡的惯例是,四郡郡守由外姓官员担任,三郡郡守留给张姓宗亲,涿郡的张平之就是三大张姓郡守之一,另外两个位置,一个是他堂叔张伯乐,今年四十一岁,一个是他亲叔叔张道恒,今年四十三岁。 张家坐镇幽州一百多年,镇北大将军只是正二品衔,不管是外姓文官,还是张姓宗亲,当上三品郡守已是实权官职的巅峰,再无上升空间,武将倒是可以再升一级,晋升为从二品的蓟州将军或辽东将军。 好在张家治理有方,用人得当,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没人为此野心勃勃篡权,偶尔有一两个用心险恶之人,都被张家暗中处理掉。 张平之将他拉起来,抚须大笑道:“崇义,好小子,一声不吭偷偷跑出去玩,回来竟给老夫带来天大的惊喜。我那孙媳妇呢?还不叫出来给三爷爷看看?” 张崇义朝马车喊道:“宛丘,施师,无衣,快点下车拜见三爷爷。” 谢方中掀开帘子,两女携着秦无衣走下马车,来到张平之身前盈盈拜倒道:“拜见三爷爷。” 张平之眼前发光,朗声大笑道:“起来,都起来,真是好姑娘,不愧是青梅煮酒评四大美人之一。小子,你眼光不错,难怪会为这丫头千里大逃亡。嗯,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后一句话是询问施师。 张崇义连忙介绍道:“三爷爷,她叫施师,是我路上收的小妾。” 张平之细细打量一番,点头道:“不错,都不错,就是有点瘦,脸色苍白,是不是受了风寒,身体不舒服?回家要崇义帮你好好调理,咱们张家是将门世家,可没有病恹恹的媳妇。” 施师浅笑道:“回三爷爷,我这是天生不足,一直在调理着呢,感谢三爷爷关心。” 张崇义让谢方中和侯长贵等人过来拜见张平之,张平之连连点头,对谁都说不错不错。 寒暄叙礼完毕,张平之亲热道:“大家远来辛苦了,都进去吧,外面有些凉快,两位孙媳妇,你们随我去后堂,见一见三奶奶和婶婶嫂子。崇义,大将军在书房等你,你赶紧去见他吧,别让他久等了。” 一行人进了郡守府,张平之命管家带谢方中和侯长贵等人先去歇息,又叫来一个清秀的丫鬟,引着郦宛丘施师秦无衣去后堂拜见阖府女眷。 郦宛丘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路上端庄大方,落落得体,一言一行无不恰到好处。 施师不知是心虚胆怯还是怎地,眼神有些飘忽。毕竟是勾栏出身的乐伎,总是害怕被人看出她的出身,为官宦人家所歧视。 郦宛丘缓缓牵着她的手,安慰她不用紧张,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忐忑的张崇义随着张平之去到书房,沿着走廊蜿蜒前行,这郡守府他从来没有来过,对此处的一草一木都颇感新奇。 走到书房门口,张平之让他推门进去,自己转身离开,给他父子腾出说话的空间。 幽州的主人,镇北侯、镇北大将军张道冲,此时正襟危坐在古色古香的檀木书桌旁,苍劲的右手握着一支狼毫笔,在宣纸上潦草书写着什么,落笔如飞。 这位威震北方的大诸侯,今年四十八岁,穿着淡紫色的织锦裘服,身材不算太高,肩膀宽厚,看起来精明干练,眉眼间满是威严,长相不算英俊,但也不丑,自有独特的英雄魅力。 张崇义缓缓走到书桌前,果断跪地磕头道:“父亲,孩儿前来请罪。” 不知为何,一路上始终害怕看到父亲,等到真的父子相见,那些畏惧恐惧消失的无影无踪,心情反而平静很多。 张道冲温和抬头,微笑看他一眼,缓缓放下狼毫笔,平静地道:“终于回来了,这次逛的开心吧?” 张崇义苦笑道:“孩儿该死,给父亲惹了天大的麻烦。” 张道冲带着浅浅笑意看他,右手微微抬起,道:“起来说话吧。父子两这么客气,就显得生疏了。” 深邃的眸子扫了一眼书房,缓缓起身往外走,平和的声音缓缓响起:“跟我出去走走。” 张崇义一脸疑惑站起来,紧紧跟在后面。 可能是张平之有过交代,书房附近的院子,所有丫鬟小厮都不敢靠近。 步出书房,往左沿着幽深回廊前进百来步,迎面竟是小巧精致的花园,花园尽头有个湖泊,在这秋深冬初的傍晚,湖面上荡漾着浅浅的涟漪。 花园三面围着千折百回的长廊,廊檐两侧种着稀稀疏疏的青松翠柏银杏,长廊尽头矗立着一座典雅水榭。 第26章 临湖水榭论江山 父子二人信步走进水榭中,一阵寒风吹来,有些凛冽寒意,二人均是内功深厚的将门高手,倒也不以为意。 张崇义心虚的跪下去,张道冲眉头皱起,讶异道:“出去走一趟,怎么懂了这么多礼数,跪完又跪?起来吧。” 张崇义歉然道:“孩儿这次胆大妄为,给幽州带来麻烦,请父亲降罪。” 张道冲若有所思看着他,微露笑意道:“麻烦?嗯,是有点麻烦,而且是大麻烦,不过这麻烦和你没有关系。” 张崇义不理解他的言下之意,怔怔相望。 张道冲顺手扶起他,背负双手望向湖面,淡淡道:“说说看,你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这话不轻不重,吓得张崇义又屈膝跪下,惶恐道:“孩儿...孩儿,不小心救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是皇帝相中的,还有...还有,不小心杀了一些巨鹿郡官兵。” 张道冲蓦然转过身来,哈哈大笑道:“不小心?你这个不小心未免有点太多了吧。你说的就是这些麻烦吗?” 张崇义被父亲搅得一头雾水,不敢搭话。 张道冲怫然道:“不是叫你不要跪嘛?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到底是有多心虚,动不动就跪,起来。” 最后一句话声色俱厉,显然是有所动怒,张崇义霍地挺身站起。 张道冲缓缓从袖带掏出一卷明黄薄绢,微微沉思后递给张崇义,道:“你看看这个。” 张崇义疑惑地接过薄绢,微微扫了一眼,吓得直打哆嗦,愕然道:“朝廷将要出兵征伐幽州?” 这是朝廷昭示天下的檄文,罗列幽州多项罪状。多年谎报户籍人口、兵卒税赋,欺君诳上,暗藏不臣之心,此一罪也。 张家四子勾结卧龙兵寨驻军,擅杀朝廷官兵数百名,意图谋反,此二罪也。 此外张家勾结青奴、黑水蛮族,养寇自重等等罪名,足足八大条。唯独张崇义担忧的抢夺皇帝女人郦宛丘这条罪名没有列在上面。 朝廷诏令,即日起派遣渭水大营两万步卒、泾水大营一万五千骑兵、咸阳大营八千重甲骑兵,连同并州将军府三万人马,青州将军府三万人马,冀州、豫州、兖州、徐州十八郡出兵十万,共计大军二十万,讨伐幽州,整肃超纲。 他反反复复阅览几遍,沉吟不语。 张道冲直视着他的双眸,淡淡道:“看出什么了?” 张崇义不敢与父亲的眼神对视,缓缓道:“这是蓄谋已久的阴谋,看样子和我闯的祸并无关系。” 张道冲对小儿子的判断非常满意,淡淡笑道:“你知道就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旗窥伺幽州又不是一天两天。当年李正气在位的时候,好几次想发兵幽州,奈何天下初定,李正气有心无力。 现在这位皇帝陛下继位以来,爱美人多过爱江山,躲在后宫夜夜笙歌、酒色度日,渐渐把那些事情搁下了。 想不到皇帝都搁下了了,竟然还有人惦记着我们。” 张崇义惊讶道:“是谁?” 张道冲道:“你猜猜看。” 张崇义道:“韩葛生?金淳中?” 张道冲摇头道:“韩葛生都死了。金淳中倒是有这个念头,但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哪里肯当这个出头鸟。” 张崇义讶异道:“总不会是韩云山吧?” 张道冲仰天大笑道:“不是他,还有谁?正是这位被先帝誉为‘麒麟之才,当世无双’的韩家麒麟儿,心心念念着我们幽州呢。” 以前父子二人论武较多,谈论朝政较少,张崇义对朝廷动向和朝臣秉性涉猎较少,不知如何搭话。 突然心有所动,连忙道:“父亲,那个黑皮册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黑皮册子明明已经被我毁掉了,雷师爷也死在京城外的官道上,为什么朝廷还是掌握了幽州的人口兵丁数据? 以游隼营的实力,怎会截不住区区一个雷师爷,还让他逃到了京城附近?” 张道冲平静地眺望着碧水蓝天,负手而立,极度潇洒大气,若有所思道:“自然是因为有人把册子送给了韩云山和金淳中,也有人一路护着雷师爷。” 张崇义眉头皱起,满腹疑惑。 张道冲继续道:“我听说,你见过雷师爷最后一面,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张崇义百思不得其解,走到父亲身边悄声道:“雷师爷对我说,是二哥陷害他,册子是二哥塞到他手里的。” 张道冲神色黯然,略显愧色,微微调整呼吸,惨然道:“他说的没错,的确是你二哥陷害他。” 张崇义如同听到晴天霹雳,目瞪口呆盯着父亲,诧异道:“为什么?二哥为何要这样做?出卖幽州对他有什么好处?” 张道冲斜视着张崇义,漠然道:“崇义,你跟父亲说句实话,你对幽州这份家业,有没有想法?” 张崇义吓得腾腾后退两步,比刚才听到二哥泄露幽州机密还要惊恐,颤颤巍巍又要跪下磕头。 张道冲凌厉的横他一眼,意在阻止他跪地。 张崇义局促不安,苦笑道:“要说没有想法,那肯定是假的。可我也知道,按礼法大哥身为嫡长子,继承家业天经地义,不管是为张家稳定还是幽州稳定,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跟大哥抢夺。” 张道冲深邃地看着他,眼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不动声色转过头去,淡淡道:“你能有如此想法,自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是你二哥却有别的心思。他心机深沉,甚至可以说是过于阴狠,貌似想和你大哥争一争,所以才搞出这些事情。” 张崇义愤然道:“二哥为了和大哥争权,故意泄露幽州机密?我不相信。二哥的确是有些古怪念头,但是说他出卖幽州,打死我也不信。” 张道冲长叹一声,涩然道:“你现在长大成人了,还知道从外面带女人回家,我很欣慰。有些事情应该跟你说清楚了。 你二哥的心思我大概清楚,如果天下太平无事,我百年后,镇北侯的爵位,镇北大将军的官职,毫无疑问是你大哥的囊中物,你和老二注定与这位置无缘。你二哥不甘心呀,既然太平无事他没机会,他就故意打乱局面,创造机会,方便乱中谋利。 他故意借雷师爷的身份把册子抛出去,处心积虑誊抄了十几本,通过不同渠道送给朝中大臣,韩云山金淳中等人都收到了这份册子。雷师爷身上那一本,你从慕容小黑手中抢回来的那本,不过是其中一份。” 张崇义心怀惴惴,二哥如此处心积虑,但父亲貌似清清楚楚,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难怪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在游隼营的疯狂追杀下,为什么雷师爷还能逃出幽州,穿过冀州进入京城境内。 张道冲看着他微笑道:“想到什么了?是不是觉得追杀雷师爷做的极为粗糙,不像是游隼营的手笔? 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二哥最初的构想,只要他把这本册子交给朝廷,朝廷那些权臣肯定会有所作为,可能会下诏强逼幽州拆分为两个州,这样他就有了主宰半个幽州的机会。 即便是将幽州一分为二,凭着张家耕耘上百年的人脉底蕴,永远只有张家子孙才能坐得住。 这孩子毕竟是年轻识浅,下手不够老辣,做事有些天真可笑。朝中大臣,不管是老奸巨猾的金淳中,还是年轻气盛的韩云山,在没摸准幽州的底线前,未必敢贸然出手。 别看我这些年故作姿态向朝廷服软认怂,始终表现的唯唯诺诺,他们还是不太确定我敢不敢跟朝廷翻脸,他们缺少底气。 倘若像你二哥那样,大大咧咧把册子送到京城,估计他们会想,张家如此明目张胆的送出册子,莫非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是不是故意哄骗朝廷?有些东西,你越是想送给人家,人家可能越不敢收下。 所以我就来个顺水推舟,安排游隼营的人虚张声势展开截杀,间接向朝廷表明态度:我害怕这些东西被朝廷看到,害怕朝廷对付幽州。幽州软弱好欺,你们快来欺负。我追杀雷师爷越凶狠,朝廷越会认定我懦弱可欺。 我当时并未洞悉你二哥的全盘计划,以为他只丢给雷师爷一本册子,要是早知道这小子处心积虑抄了十几本,当时就应该不余遗力多追几本,尽量早点杀了雷师爷。” 张崇义闻言颇为胆寒,愤慨道:“二哥所作所为已然过分,父亲你又意欲何为?” 张道冲目光坚定如铁,昂然道:“为了什么?为了张家的未来,为了创造一个机会。我们张家坐镇幽州一百一十八年,传承六代,到我这一代气运达到巅峰,若是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转眼就会四分五裂,所以我要殚精竭虑为张家谋求变局。” 张崇义心有所动,骇然道:“父亲,你是想搅得天下大乱,然后逐鹿中原?” 张道冲灼热的目光中仿佛燃烧着一团火,森然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张家历代先祖共同的梦想。 然而以前心有余而力不足,张家六代家主说来诡异,往往是一代出雄主,一代出庸主,雄主庸主交替出现。每当世道大乱、大有可为的时候,张家多被庸主把持。等到雄主诞生,江山又被别人捷足先登。 哼,连那个拜阉人为父的李家,都能坐上永安城的皇帝宝座,我张家百年将门有什么坐不得?” 张崇义越听越惊,越听越惧。 张道冲说的豪气冲天,纵身道:“当年大旗起兵的时候,仅仅占据兖州一州之地,拥兵不过七万,大江南北诸侯纷争,各自称雄。 我曾经苦劝你爷爷挥师南下,跟大旗一较高下,当时只要能够战胜李家,我们张家就能横扫中原,踏平各地诸侯。 可恨你爷爷胆小懦弱,见机不明,临机不断,错失大好局面。 哎!这是我毕生憾事!随着大旗坐稳天下,我虽从你爷爷手中接过镇北大将军的权柄,但李正气施政英明,治国有法,海晏河清,我便是有问鼎天下之志,也不敢逆流而上,只能隐忍蛰伏。 不久李正气驾崩,李鸿鹄这色鬼中年继位,我隐隐预料到可能或许一线机会。 等你大哥二哥渐渐长大成人,特别是看到你懂事后,我越发踌躇满志。 你们兄弟三人,老大勇武刚毅,老二深沉阴狠,你年纪虽轻,却是精明干练,大有贤主之风。 所以我要天下纷乱,要朝廷发兵攻打幽州,让战火熊熊烧起来,如此才有机会问鼎天下。” 张崇义默然不语,这些话题太大太沉重,一时难以接受。 张道冲精神极为亢奋,继续道:“如若韩葛生这老狐狸还活着,他老奸巨猾,未必会鼓动朝廷跟幽州撕破脸皮。 要巧不巧的是,关键时候这老家伙竟然被人杀了,他那宝贝麒麟儿掌握权柄。 呵,这就有意思了。这个韩家麒麟儿,志存高远,谋略过人。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年纪轻轻的韩云山,曾经献上改制削藩之策,颇得先帝称赞,然而先帝还没来得及实施就驾崩了。” 张崇义诧异道:“改制削藩之策是什么意思?” 张道冲微笑道:“这道计策说简单也简单,说毒辣也毒辣,就是将各州大都督府和将军府的权柄一分为二,分为治军权和治政权,大都督府和将军府只掌地方军权防务,不准涉足民事政务。各州增设节度使一名,掌境内民事政务。各州大都督、将军和节度使平起平坐,互不统属,此举可强化朝廷权威,削弱地方诸侯,乃是强干弱枝的上策。” 张崇义连呼钦佩道:“这确实是釜底抽薪的妙计,各州权柄一分为二,却没有把大都督和将军逼入死地,还保留他们的兵权,各地诸侯即便是心有不甘,也只能默默认栽。如此良策,当今皇帝及韩葛生等权臣,为什么没有广为实施?” 张道冲冷笑道:“这位皇帝陛下是出了名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继位以后到处搜罗美女,各地大都督将军疯狂给他上贡绝色美人,他对大都督和将军感激涕零,哪里舍得对他们动刀? 金淳中嘛,他的胞弟金海潮当着扬州大都督,他岂能出手对付亲弟弟? 韩葛生更奇怪了,他明明是最应推动这项计策的人,计策是他宝贝儿子献给皇帝的,他是当朝尚书令,权倾朝野,削弱地方诸侯权柄,只会增强他的实权。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明白他为何不太热衷。 然而他既然死了,轮到他儿子执掌大权,这位韩家麒麟儿自是要大展拳脚,施展平生抱负。 他要实施改制削藩之策,就要找个软柿子作为突破口。幽州就是他的首选目标。 幽州常年独立于各州之外,与各地诸侯老死不相往来,毫无交情,对幽州动手不太容易勾起各地诸侯的同仇敌忾。 幽州藏着八百多万人口,却只养了五万大军,多年来境内未有大战,他们猜测幽州府库里肯定是金银珠宝堆积成山,军械钱粮不计其数。 这两年朝廷税赋大减,国库空虚,正好来个劫富济贫。 我这二十几年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做人,他们多半猜测对幽州动手最容易打出成效,敲山震虎。 估计他们认为只要朝廷大军兵临城下,我们多半会望风而降,随意任朝廷蹂躏,这大概就是韩云山的心思吧。” 张崇义苦笑道:“如此幽州岂不是要承受极大压力?面对朝廷二十万大军,搞不好会玩火自焚的。” 张道冲收回望向湖面的视线,缓缓走到红漆木柱旁,伸手拍打圆柱道:“玩火自焚?哼,崇义,这次你去了一趟中原,对沿途风光有何感想?” 张崇义回忆沿途所见所闻,若有所思地字斟句酌道:“中原乃至京城的风气极差,官宦豪门飞扬跋扈,视人命如草芥,杀人不眨眼,官府毫无作为。 就军务而言,各地官道破烂老旧,无人看护维修。 就连卧龙兵寨这样的险胜之地,朝廷竟然削减军饷粮草,任其自生自灭,形同废弃。 被吹成河北第一的巨鹿郡骑兵营,简直不堪一击,被几十个瘦骨嶙峋的步卒全歼,毫无还手之力。” 张道冲颇为赞许点头道:“不错,你观察细致入微,很有长进。观一叶而知秋,可想而知,如今大旗都烂到什么程度了。 我幽州一百年来,坚持三十税一,藏富于民,以保丁戍守各地,削减官府开支,如今是兵马雄壮,上下一心,百姓咸愿为我死战。 目前在册兵丁只有五万,只要我登高一呼,立刻就能组织四十万大军。孙子曰,上下同欲者胜,何须忌惮朝廷的狗屁联军? 朝廷号称二十万大军,真正会跟我们拼命的,大概只有渭水大营三万人马和咸阳八千重甲骑兵,各州军队多半会坐山观虎斗。 并州要防备青奴偷袭,说是要派遣三万人,我看能凑出两万就不错了,肯定都是老弱残兵。 青州?呵,青州吃空饷举世闻名,全州未必凑得出三万大军。 至于剩余的四州十八郡十万大军,那些个地方守备军,看家护院或许还凑合,指望他们野战攻城?简直异想天开。 我们真正的敌人,只有渭水大营和咸阳的重甲骑兵。统领渭水大营的左卫大将军唐鹿鸣,是靠着吹捧韩家上位的绣花枕头。 这些年渭水大营在他的折腾下,一路排挤功勋宿将,提拔权贵子孙,吃空饷蔚然成风,说是什么三万大军,可能才两万四千左右,据说甲胄不全,刀枪剑戟都是老旧破损,哪有什么战力? 咸阳将军范进执掌的八千重甲骑兵,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范进乃大旗名将,为大旗立下了卓越战功,参与五个诸侯国的灭国之战,智勇双全,用兵老辣。 这样威望素着的功勋名将,自天统七年擢升为正三品的咸阳将军后,竟然被朝廷遗忘,再也没能晋升官爵,可悲可叹。 纵然范进英雄了得,可也敌不过朝廷里那些蛀虫的倾轧。 说是什么八千重甲骑兵,呵,要知道所有兵种里,重甲骑兵最烧银子,需用金山银山养护,朝廷这些年哪有冤枉钱养护盔甲战马? 盔甲倒也罢了,战马最是难以维系,每隔几年就要更新换代。据老鹰营收到的线报,自承光三年后,整个咸阳大营竟然只买了七百匹凉州战马,其他几乎都是天统年间的老马,这些马匹焉能驮载重装甲兵冲锋陷阵?” 张崇义听得背脊生凉,父亲对朝廷势力如数家珍,显而易见是派了大量密探渗透,其用心之深远,所谋之大可见一斑,惊讶道:“父亲很少跟孩儿说这么多话,为何今天兴致如此之高?” 张道冲转过头来,和蔼慈祥地凝视着张崇义稚气尚未完全消除的脸庞,含笑道:“因为这一仗,我想让你领兵出战。” 张崇义如同遭到雷击,神情凝滞,愕然道:“父亲,您在说笑吧?如此规模空前的大战,就算您不来亲自领兵,也该让大哥或者二哥担任主将吧。大哥常年在黑鹰山口与青奴作战,用兵老道,二哥兵法娴熟,富有谋略。 即使不用大哥和二哥,蓟州将军寒柏,辽东将军陆铿,都是身经百战的名将,怎么不用他们呢?孩儿尚未及冠,年轻识浅,如何能够服众?” 张道冲绕柱而走,缓缓摇头道:“既然要向朝廷示弱,做戏肯定要做全套。我昨日已经派人上书朝廷请罪,承诺上贡白银五十万两、粮草二十万石、幽燕少女一百名,恳求朝廷网开一面,饶过幽州。 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受不受是他们的事情,幽州如此摇尾乞怜,朝廷再要咄咄逼人,天下悠悠百姓,如此看待这个朝廷? 我再命你领兵拒敌,不遣任何功勋宿将,更是向天下人传达幽州并无与朝廷交战的念头,是朝廷置众生于不顾,不恤百姓,轻启战端,将黎民百姓推入水深火热中。 此战结果不论是胜是败,我们要赢下天道人心,要让天下人都同情幽州。将来逐鹿中原,才不至于受到千夫所指。 此次你放心迎战,不要在乎胜败,以朝廷今时今日的实力,绝对没有能力一口气吞掉幽州,我精心训练的两万铁骑可不是吃素的。 倘若你侥幸获胜,百姓更会认为朝廷腐败无能,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都打不过。 倘若不幸作战失利,让朝廷大军杀进涿郡,更是求之不得,我将启动第二方案,召集保甲兵丁将其全歼于幽州境内,然后长驱直入杀入中原。” 张崇义从父亲言语中感受到了强大的信心,也就是说此战打的赢固然好,打不赢,父亲也有把握收拾残局,悬着的心稍微落定,跃跃欲试道:“父亲,那你给我多少兵马?” 张道冲神秘伸出两根手指,张崇义欣喜道:“二十万?” 张道冲微笑摇头。 张崇义倒吸凉气,双眼瞪大如铜铃,颤声道:“总不至于两万吧?” 张道冲大笑点头道:“就是目前涿郡的两万人马,全部给你。三千骑兵,五百重甲,一万精锐步卒,外加七千涿郡甲丁。” 张崇义愤慨道:“父亲,朝廷二十万大军,就算被你折算的七七八八,总还有几万人马吧,你就给我两万大军?过家家也不能这样玩吧,这是要我去送死吗?” 张道冲开怀大笑道:“当父亲的怎么舍得让你去送死呢?你三爷爷年纪大了,这些年时常旧疾复发,前些日子已向我递交辞呈,说要告老休养,辞呈我已经批了。 接下来为父打算把涿郡交给你打理,涿郡以后就是你的领地。这两万兵马算是你的直属亲兵,你要好好对待他们,虽说可能不如蓟州大营辽东大营的精锐,但战力肯定要强于朝廷那些酒囊饭袋。 你三爷爷这二十年里苦心经营,将涿郡城墙修筑的城高池厚,城里兵精粮足,只要你不任性妄为,能够虚心纳谏,严防死守,和他们对峙两三年都不在话下。 再说涿郡各县还有七八万保丁,倘若战事当真不利,你可以放开手脚征召,幽州很多保丁都参加过实战,战力可观。 我刚才说过,朝廷摆出兴师动众的滔滔阵仗,用意无非是逼迫我们弃械投降,压根就没有制定攻城苦战的计划,未免有点异想天开。韩家麒麟儿,简直就是个笑话。” 张崇义做梦都没想到父亲会送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镇北侯爵位、镇北大将军的官职,都是大哥的囊中之物,他从来没有奢望过染指。 三个张家郡守早被三爷爷、叔叔和堂叔瓜分殆尽,他也不敢奢望。 蓟州将军辽东将军一向是由大将军心腹爱将担任,寒柏陆铿正当盛年,都不到四十岁,绝对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原以为父亲百年后,大哥继承爵位和官职后,他顶多只能分到部分家产,能否混上一官半职还得看大哥的心情,想不到突然收到一份意外之喜。 三爷爷要告病养老,可他明明还有几个嫡子,怎么不把郡守位置传给他儿子呢?要知道现在辽东郡当郡守的堂叔张伯乐,就是二爷爷退下来后,由堂叔张伯乐顶上去的。 他虽然心存疑惑,依然是喜不自禁。十七岁当上郡守,在中原各州或许是天方夜谭。但张家在幽州向来是一言九鼎的土皇帝,三个张姓宗亲郡守的位置雷打不动,早年由于跟青奴黑水战事频繁,张家宗亲死伤过多,有时候上一任郡守战死沙场,找不到成年儿孙继位,甚至出现过七岁郡守、九岁郡守,本地百姓习以为常。 幽州不同于中原各州,那些官场勾心斗角、相互倾轧,幽州官场还算风清气正,上下齐心协力,在镇北大将军府的授权下,各郡郡丞、郡尉代为处理郡务也是井然有序,即便是七岁郡守九岁郡守,很难搞出大乱。 张崇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父亲,如今二哥都还没有授予官职,孩儿尚未及冠,就领涿郡郡守,是否会让二哥心生怨恨?” 张道冲嘴角撇出一丝冷笑,声色俱厉道:“你这个二哥心狠手辣,为了争权夺利竟敢无所不用其极,私下出卖幽州利益,所作所为令人心寒。 虽说把册子送给朝廷和我的谋划不谋而合,然而我的初衷是要给幽州寻求一条光明前途,他的初衷却是篡权乱政,分裂幽州。我已把他幽禁起来了,让他好好反躬自省。 崇义,你要牢牢记住,你们可以心狠手辣,可以野心勃勃,但是要守住底线,这个底线就是不能损害幽州的利益,不能损害张家的利益。” 张崇义神情黯然。 第27章 新府邸 等紧张氛围稍微舒缓,张道冲一改严肃表情,在水榭中缓缓绕圈踱步,淡笑道:“你这次不惜性命,把姓郦的丫头从京城带出来,准备怎么安置她?” 正在神游天外的张崇义,连忙收回乱七八糟的想法,忸怩道:“孩儿也没有想好。” 张道冲猛地止步,像是看着马戏团的小丑,大笑道:“你这小子有点意思,什么叫没想好?千辛万苦把人带回来,总不能随便一句见义勇为就可以解释的吧? 难道你不想把她收进府中?这可不是一般的女子,青梅煮酒评上的四大美人,青衫宛丘,你小子情窦初开,对着这种绝色美人就垂涎三尺?” 张崇义在父亲面前永远是少年,有些羞涩道:“是想把她娶了,可她的身份过于敏感,不好对付。” 张道冲皱眉道:“有什么不好对付的?郦元乐那家伙固然有些贪酷之弊,好色程度快赶上那昏君,以才具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谋国干才,胸襟城府,治国理政,带兵打仗都是一把好手。 前些年在兵部当主事的时候,我和他打过交道,领教过他的厉害,现在是堂堂潭州郡守,正三品大员,他的千金给你这个镇北侯府四公子、涿郡郡守当正妻,正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你有何担忧?” 张崇义忧心忡忡道:“皇宫里那位陛下对她贼心不死,如果把她八抬大轿娶进门当正妻,岂不是打了朝廷的脸面?天下人会如何看我?” 张道冲莞尔微笑道:“你要是忌惮这个,那就大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我这个当父亲的,要是连儿子喜欢的女人都不能娶进门,还好意思当什么镇北大将军?还有什么脸面逐鹿中原? 你以为这些天,风靡大街小巷的说书段子是谁编出来的?你们逃出京城没几天,京城里的探子就把这事飞鸽传信报于我知晓了,我几乎出动了所有潜伏在各州郡的密探,第一时间大肆渲染你们的爱情故事,就是要把这件事的性质扭转过来。 我要让天下人知道,不是我张家儿郎抢皇帝的女人,是那个好色无厌的皇帝陛下抢我张家的儿媳妇。” 张崇义愕然无语道:“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张道冲颇有明珠暗投的失落,惊讶道:“怎么?父亲的这番杰作,你一路上竟没收到一点风声? 现如今各州郡的大城小镇,都把你和郦宛丘的故事当成说书段子反复传诵呢。” 张崇义黯然摇头道:“这半个月来,我们害怕遭到朝廷武英阁的追捕,一路上都避开繁华的大城镇,几乎都是在偏僻小山村行走,没有听说过外面的消息。” 张道冲不无遗憾道:“这就可惜了,不过没关系,有空你可以去街头巷尾看一看听一听,现如今的酒楼茶楼热闹着呢,都在传你们的故事。 不用怕,舆论算是彻底扭转过来,天下百姓对你们只有同情理解,期望看到你们这对命途坎坷的少年侠侣修成正果呢,朝廷算是吃了个哑巴亏,要怪就怪那个皇帝陛下臭名在外。 人已经带回来了,就这样搁在府里没名没分也不是个事,你们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万一搞出些有碍观瞻的事情,更丢颜面。 倒不如趁着为父现在涿郡,明天就给你们把婚事办了,让你们名正言顺住在一起。 我们张家是武人出身,没那么多臭规矩,况且即将大兵压境,万事从简从速。 郡守府你三爷爷暂时还要住着,我给另外你备了一所宅子,你先带着她搬进去。” 张崇义给父亲的安排打了个措不及防,心念急转,讶异道:“要这么急促吗?明媒正娶可是要三书六聘,一堆礼仪规矩呢,就算从简从速,也不急在一时吧?” 张道冲怫然哼了一声,沉声道:“废话,这事能不急嘛?你小子真是不懂事,你们一路挤在一部马车上,日日夜夜耳鬓厮磨,再不快马加鞭赶一赶,真要等她肚子大了,让幽州看我老张家的笑话?” 张崇义终于明白父亲含沙射影的意思,父亲以为他已把郦宛丘给办了,担心郦宛丘未婚先孕酿成笑柄,连忙摆手道:“父亲,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干那些不合礼数的事情,不会闹笑话的。” 张道冲怪眼翻动,沉声道:“你没病吧?日日夜夜对着这种绝色佳人,竟然还能克制得住?行啦,别扯东扯西了。 坐马车逃命的时候心情紧张,或许还能有所顾忌,如今安全回到幽州,我可拿不准你们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只能快刀斩乱麻,让她堂堂正正嫁入张家,消除后顾之忧。 大战在即,生死难料,这些年张家战死沙场的男儿不计其数。你虽是我的儿子,我也没十全把握护你周全,一切都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不给你提前留点骨血,真要出现意外,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 张崇义闻言黯然,好生佩服父亲的高瞻远瞩。战场上风云变幻,随时都会死人,凭什么他张崇义就不会死呢?以两万人马力拒二十万大军,虽说胜败不计,可生死毕竟存疑。 想了一想,只得服从父亲的安排,然而心中仍有顾虑: “镇北侯乃是朝廷金书玉册承认的爵位,我是侯府四公子,迎娶正妻必然要上书呈报朝廷,如此岂不是会将郦元乐架在火上烤?” 张道冲意味深远地看着南方道:“哼,朝廷发兵二十万箭指幽州,我们处在水深火热中,郦家的女儿敢嫁入张家,那位远在潭州的亲家翁,和我们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总不能置身事外吧? 朝廷肯定会对郦家问罪,但我也在拭目以待,究竟会问罪到什么程度,是撤职查办,还是全家下狱,还是装作无动于衷呢?朝廷对郦家的处理态度至关重要,是我们下一步行动的指向标。 况且我也想看看那位腹有良谋的郦大人,这次会如何应对朝廷,以后能否成为我张家的强援。 张家在幽州经营多年,真要逐鹿中原,扫平北方倒是无碍,南方还是需要强援相助,就看看这位未来的亲家翁有没有这个远见卓识。” 张崇义突然惊觉道:“哎哟,父亲,我要是娶郦宛丘为正妻,你给我订的那桩娃娃亲怎么办?苏府会不会兴师问罪呢?” 张道冲闻言一怔,抬手轻拍额头,懊恼道:“为父把这茬给忘了。 承光元年,李鸿鹄举行继位大典,宣召我们这些封疆大吏入朝观礼,当时在永安城住了大半个月,有次参加六部重臣的夜宴,我喝的醉醺醺,被那个书呆子纠缠的难受,就含含糊糊答应了这桩娃娃亲。 咦,你这次入京,应该是特意去看那位苏家姑娘吧?怎么样,见到了么?观感如何?” 张崇义愤愤道:“看到了,何止是看到,还差点被这位腰圆膀阔的大刀女侠给砍了一刀。 父亲,这事你可做的真不地道,没事招惹这位苏大人作甚? 你可知道他如今无聊到什么地步?他竟然安排小厮守在门口,见人就拉进府里畅谈兵书呢。 他那位闺女,啧啧,简直跟幽州大汉一样彪悍,别说正妻,给侯府当丫鬟都摆不上台面。这事该怎么收尾?” 一向威严的镇北大将军,再次轻抚额头,露出了罕见的羞赧笑容,讪讪道:“喝酒误事呀! 不怕不怕,反正当初订的只是娃娃亲,我答允你会娶他的宝贝女儿,可没承诺给他女儿正妻的名分,大不了给一个侍妾咯。 他要是不愿意,那就干脆拉倒,我也不稀罕跟这书呆子结为秦晋之好,真是丢人现眼。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这次朝廷发兵幽州,这个书呆子但凡懂得人情世故,现在估计已经在写退婚文书,准备跟我们张家划清界限。” 张崇义释然微笑,缓缓点头道:“有道理,他身为兵部侍郎,铁定要站在朝廷那边,必然要我们幽州斩断关系。这门亲事多半要作废了,太好了!” 张道冲转身直视着张崇义,眼中满是慈父柔情,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我张家的儿女都是边疆铁血喂大的,向来比寻常官宦子女早熟早慧。我在十七岁的时候,你大哥已经出生。 你成家立业后,要以维护张家为己任,好好经营涿郡,厉兵秣马。 打完这一仗,我们再观望观望,看看朝廷局势会如何演变,但教出现一丝可乘之机,你要随时随地做好挥兵南下的准备。 幽州太小,张家的心太大,张家的儿女志向更大,要在更为辽阔的舞台施展拳脚。 虽说你大哥是嫡长子,继承幽州家业合情合理。然而张家一旦入驻永安城,那就是另一番局面,这份家业由谁来继承,就看你们在打天下的过程中,谁立下的功劳更大。 你二哥所作所为让我大失所望,你可不要让我再失望。 张家的枪不管多么锋利,永远只能对外,绝对不能对准张家自己人。” 张崇义听着热血沸腾,双眼炯炯发光看着父亲,就是傻子也听得出来,父亲这是在暗示,张家只要坐稳天下,他也许有继承家业的希望,颤声道:“父亲放心,孩儿定然不辱使命。” 张道冲拍拍他的肩膀,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倾泻出来,倒像是轻松许多,转身意欲离去。 张崇义扭扭捏捏道:“父亲,我这次还带了一个小妾回来。” 张道冲停下脚步,蓦然转身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找个小妾也在情理之中。那明天就给你来个双喜临门吧,中午娶妻,晚上纳妾,我张道冲才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 等下你就不要和她们见面了,直接去新府邸熟悉环境,明天准备迎亲。 这边的事情,我已交代清楚,你三爷爷三奶奶会帮你处理妥当。明 天我会安排八抬大轿送新娘子过府,八百精骑送亲,全城文武百官都来参加婚礼,把这桩亲事做的轰轰烈烈,让这位名动天下的青衫宛丘风风光光嫁入张家,也算是给足了郦元乐的面子。 这老小子运气好,遇到我这个不拘一格的亲家翁。咱张家省了聘礼钱,他郦家也省了嫁妆钱,彼此都不亏欠,算是扯平了,哈哈哈哈哈...” 父子顺着长廊原路返回,将近书房时,老郡守张平之已在门口迎候,张道冲笑眯眯道:“老叔,明天的送亲事宜可就辛苦你和三婶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明天上午准能回来参加婚礼。 涿郡的公务,近期你先署理着,别急着当甩手掌柜,等大婚过后,你再一点点移交给他。 朝廷兵马没这么快兵临城下,涿郡防务老叔你带着崇义先熟悉熟悉。” 张平之笑呵呵不停点头,等到镇北大将军吩咐完毕,才试探性凑近张崇义道:“小子,你那个小妾怎么安置?” 张崇义尚未搭话,张道冲道:“明天等婚礼结束后,傍晚安排一顶桥子把那个小妾送进新府,好好安顿一下。嫁入咱们张家,总不能委屈人家。” 说完,张道冲大步流星离开了郡守府,不知去向。张平之派人陪同张崇义去新府邸。 出了郡守府大门,谢方中和侯长贵等老兵已在门口等候。众人在郡守府沐浴用餐,换上新衣衫,虽然都是较为寻常的黄色锦服,外面披着织锦大袄,那些瘦骨嶙峋的老兵心情激荡,毕竟好些年没有穿过新衣衫,尤其是从来没有穿过这等漂亮合体的锦衣,无不精神焕发。 众人见面寒暄几句,张崇义乘坐马车,谢方中当做马夫,在一员骑兵的引领下前往新府邸。一路上那些老兵都在不住回头观望,咋没见到那位天仙夫人随行呢? 一行人沿着郡守府左侧大道一路往前,终于在一条略显静谧的街道尽头,看见一座豪华府邸。 大门巍峨高耸,牌匾上挂着“张府”两个全新的鎏金大字,笔走龙蛇。 漆红大门上雕镂着祥云瑞兽,门口坐着两头白玉雕成的大狮子,威风凛凛。 十几名穿着整洁的家丁丫鬟正在门口翘首以待,看见骑兵带着一伙陌生人过来,那些家丁丫鬟都是大惑不解。 走到门口,张崇义掀开车帘准备跳下马车,那些家丁丫鬟满脸欢喜,纷纷跪倒在地,齐齐叫道:“参加四公子!” 张崇义扫了一眼,又惊又喜,原来这些都是镇北侯府,长期在见贤院里伺候他的丫鬟小厮。 见贤院是张崇义居住的院子,身为侯府四公子,府里原本给他安排了甲等丫鬟两名,乙等丫鬟四名,丙等丫鬟十二名,随身家丁八人,嬷嬷十六人。 但他从小喜欢在蓟州大营厮混,每年住在见贤院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两个月,几乎都是逢年过节,或者镇北侯府有黑白喜事。 张家崇俭戒奢,张崇义不常住家,留着她们也是浪费人力财力,在张道冲的授意下,侯府管家减少了见贤院丫鬟小厮的数量,只留下两名甲等丫鬟、两名乙等丫鬟和四名丙等丫鬟,小厮保留两个,至于嬷嬷,张崇义厌恶透了那些糟糕老婆子,索性全部赶走,如今那些丫鬟小厮都被送到新府邸。 两名甲等丫鬟分别叫迎春、飞雪,乙等丫鬟分别叫小琪、小尤,丙等丫鬟叫小莲、小荷、小菊、小梅,崇武的张崇义平日不喜欢丫鬟跟前跟后,除了迎春飞雪两个大丫鬟,剩下的几个丫鬟他甚至分不清名字,只是瞧着脸蛋熟悉。 倒是那两个小厮的名字很有沙场味,一个叫持枪,一个去持刀,全是张崇义给改的名字,原名叫什么鬼才记得。 张崇义对一些丫鬟不算熟悉,对这两个小厮倒是很熟,只要住在府里,通常都是带着小厮进进出出。两人年龄和张崇义相差无几,个头比他矮一截,会些粗浅功夫,平日里帮他牵马扛枪。 虽说张崇义不怎么搭理迎春飞雪以外的丫鬟,很少指使她们干活,可也不曾羞辱打骂,每月该发的月例钱一文不少,活儿轻松,这些丫鬟对这个主子倒也毫无怨言,就算从镇北侯府被发配到涿郡新府邸,全都欢欢喜喜,没人不乐意。 以前沉迷于练武,加上年幼无知,对男女情爱一窍不通的张崇义,对这些黄毛丫头确实疏于关注。 此次游历半年归来,不知是年龄大了,还是跟美女厮混多了,情窦初开,突然一窍通百窍通,冷不防发现这几个丫鬟长得颇为水灵清秀。 迎春飞雪不消说,自是唇红齿白、肤嫩貌美,身体丰腴饱满,飞雪胸脯之壮观几乎快赶上郦宛丘。便是那几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丫鬟,也颇有小家碧玉的秀气,不禁怔了一怔。 小厮持枪持刀快步走到马车旁,作势迎接张崇义下车。张崇义摆了摆手,一步跳下马车,笑道:“接什么接?本公子又不是娇滴滴的大美人。” 迎春飞雪缓缓走到他面前,笑盈盈道:“欢迎公子游历归来。” 张崇义神色忸怩瞄着飞雪的胸前盛景,微叹道:“真是女大十八变,才一年不见,你就出落得像个大姑娘了。” 迎春噗嗤娇笑,飞雪娇羞道:“人家本来就十八岁了。公子逛了大半年回来,怎么变得轻佻浮躁?”张崇义哈哈大笑。 其他丫鬟以前跟张崇义比较疏远,远远地躬身站着,不敢近前打趣。 张崇义跟那个带路的骑兵打了一声招呼,让他自行离去,然后随着小厮丫鬟步行入府。 进府走了一圈后,不由倒吸凉气。 这座府邸的规模之宏大、装修之精致,丝毫不在郡守府之下,迎面是座堆满假山怪石的花园,中间是条丈许宽的青石板大道,两边分布着一条条羊肠小径,通往不同的去处。花园里种着琪花瑶草,四时皆备,左右两侧各有小水池,锦鲤金鱼游来游去。 顺着大道走到尽头,就是迎客主厅,远比一般主厅要大气磅礴许多。 从左侧小门走出主厅,又是幽长静谧的走廊,两侧星罗棋布着一些美轮美奂的宅院,一条条曲折蜿蜒的羊肠小径,将这些宅院沟通联系起来,不知道有多少院子,时而青松翠柏,时而小桥流水,时而飞湍瀑流,时而亭台楼榭,当真是目不暇接。 这座府邸比起郡守府只少一个湖泊,但宅院之多却有过之无不及,几乎抵得上四分之一个镇北侯府。 张崇义越看越是讶异,皱着眉头道:“我们张家一向崇俭,这次怎么舍得耗巨资建造如此规模宏大的府邸?” 胖胖的小厮持枪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所府邸可不是咱家修建的,原来的主人是个大盐商,听说富可敌国,银子多的花不完。 去年年底被老鹰营查出,这人竟然是朝廷密探,一直在处心积虑搜罗我们幽州的情报。郡守大人本来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可大将军却不愿杀他们,怕跟朝廷结仇,于是将他们恭恭敬敬礼送出境,这座府邸就被收入公家,成了涿郡的产业,闲置了大半年。 前些日子听说公子从京城带了一位貌若天仙的夫人回来,大将军非常欢喜,嘱托郡守大人给你找座像样的宅子迎亲,郡守大人就把这座府邸贡献出来,连夜命人打扫的干干净净,采购必备物品,安排我们过来伺候。” 张崇义若有所思地点头,心想父亲的确是老谋深算,把一切都算的精准,竟然提前准备好了府邸。 张崇义等人刚进入府邸,就有五百名甲具齐整的精锐步卒前来报到,说是奉大将军令,他们以后就是四公子府里的亲兵护卫,负责安全保卫工作,张崇义心想这也太兴师动众了吧?良言安抚一番,寻思着该如何分配。 通过跟带头武将聊天,张崇义知道他们并非涿郡的官兵,而是从蓟州大营紧急调过来的步卒,武将名叫凌乐,现为步兵屯长,二十五岁,从军八年,参加过三次对青奴的战斗,都没有机会杀敌立功。 这是幽州步兵的尴尬所在,幽州常年跟青奴的骑兵作战,青奴骑兵来去如风,打一枪就走,抢一点东西就撤,步卒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在城头上装腔作势吓唬吓唬人,等到战事结束,帮忙收拾战场。 他是屯长,与侯长贵同级,以前只能指挥一百步卒,这次为了增加张崇义府邸的护卫工作,张道冲临时增派四百步卒给他,算是一种提拔,只消立下军功,就能晋升为校尉。别看校尉只是低级武功,相对屯长是脱胎换骨的晋升,是真正有品级的武将。 张崇义吩咐小厮持刀将谢方中侯长贵等人先安置好,小厮持刀引着他们去了北边一座名叫“藏锋”的院子,那是专门给府兵护院准备的营房,与西边家丁院子有所不同,大概五十多间,每间可住十人,家具被褥一应齐全。 那位被礼送出境的大盐商似乎预料到这栋府邸会被郡守没收,用来驻扎府兵,竟然一口气修建了这么多营房。 主人院子大多集中在东区南区,这片建筑精致雅趣,是府邸的核心区域。 张崇义的住处安排在一座名为青竹雅溆的院子,这是南区正院,是真正的主人房。 无论是规模还是装修风格都堪称上品,也是以后他和正妻居住的地方,附近还有十几座规模略小的院子,预备给妾室和子女居住。 此时青竹雅溆装饰的焕然一新,室内用具都是最新添置的。 张崇义调配完凌乐等护院府兵的防卫工作,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小厮说厨房已备好饭食,请他去客厅用餐。 张崇义倒是有些惊讶,刚才一路闲逛竟然没看到厨房,还以为未曾准备伙食,于是跟着持枪去客厅,顺便叫人请谢方中侯长贵二人一起用餐。 第28章 书房之夜 用餐时,府兵前来禀告,郡守府派人送来婚庆用品,张崇义挥手示意放他们进来。 然后看到三十多人欢天喜涌进府邸,有人悬挂大红灯笼,有人张贴对联喜字,有人送上全新定制的大红新郎服,要给张崇义试装。 不到半个时辰,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张崇义原以为这伙人折腾完就会自行离去,不曾想他们做完事后,全都来客厅团团跪着,说以后就是府上的佣人,请公子给他们分配任务。 张崇义那叫一个牙疼,他何曾操持过这些琐碎繁重的家务,哪知道如何管理一个大家庭? 之前觉得父亲深谋远虑,现在腹诽他简直是乱弹琴,匆匆扔给他一堆任务也还罢了,至少还有时间去跟着三爷爷学习。 可随意丢给他一个大府邸,几十名佣人,几百名府兵,把他搞得头昏脑涨,恨不得一脚把这些满脸堆欢的家伙都踢出去。 他以前嫌弃侯府家大业大麻烦事多,宁愿住在蓟州大营,一切都简单随意,呵,这次倒好,几乎是活生生倒腾出一个小侯府。 好在迎春飞雪两个大丫鬟在侯府里多年,见贤院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二人操持,虽然依然是丫鬟的命,却培养出了管家主妇的眼界本领。 见张崇义一脸茫然,便代替他发号施令,将三十余人安置的妥妥帖帖,哪些人在厨房帮工,哪些人在新房服侍,哪些人打扫卫生,哪些人负责迎宾,哪些人照顾园林花草,事无巨细,桩桩清晰。 张崇义对两个俏婢赞不绝口,微笑道:“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们管了。” 窈窕的迎春抿嘴媚笑道:“公子这是说哪里话?等到新夫人进了门,自然是新夫人管家,怎么轮得到奴婢越俎代庖?” 晚餐后,张崇义带着谢方中侯长贵凌乐在书房喝茶,聊了一些军中琐事,迎春飞雪旁边侍候,体贴入微地端茶倒水。 谢方中在皇宫武英阁待过几年,对官府略知一些,神色如常。 瘦如骷髅的老兵侯长贵常年驻守穷乡僻壤,从未见过这等富贵气象,走到哪里都有些畏缩,显得束手束脚,一直恳求张崇义将他们安排进驻兵营。 自古英雄惺惺相惜,步卒出身的凌乐一开始瞧不上这个老卒,当兵的怎么会穷到没饭吃呢?肯定是没用的东西。 等到张崇义跟他叙述侯长贵等人的光辉履历和卓越功勋,特别是提到那把天统三年出品的上品雁翎刀,凌乐双眼泛光,对老兵生出无限崇拜,说以后要向他学习布阵杀敌的法门。 几人聊了一些闲话,先后告退回到住所。 张崇义坐在紫檀茶几旁,端着绿茶盏恍惚走神,不知不觉杯口微微倾斜,茶水如细线流出来。 迎春飞雪不敢打断他的思绪,飞雪端托盘俯身接住溢出的茶水,却不敢触碰他。 他满脸倦意放下茶杯,斜枕着紫檀太师椅闭目养神,连日来舟车劳顿,着实有些困倦,没多久就响起鼾声。 迎春缓步离开书房,吩咐门口的小丫鬟去取厚厚褥子过来,那丫鬟一溜烟去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带着大红羊毛褥子快步走来。 迎春拿褥子盖在张崇义身上,似睡非睡的张崇义迷迷糊糊将她搂在怀里,右手熟练至极的探进俏婢衣领内,迎春受宠若惊,差点喜极而泣,嘤咛钻进他的怀里。 飞雪更是满脸震惊,一脸的羡慕嫉妒。 在官宦世家,入室丫鬟几乎都是公子哥暖被侍寝的首选宠儿,运气好点的,侥幸生个一男半女,还能提拔为姨娘,从婢女晋级为半个主人,地位固然不如正妻主母,也远不如侍妾,但在这些底层人眼里,简直就是鲤鱼跃龙门,下半生足可衣食无忧。 迎春飞雪以前何尝不是藏着这个心思,奈何她们伺候的这个主,从小只知道埋头练武,常年住在兵营里,平时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好不容易回到侯府住几天,却是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走,哪里会对她们这些丫鬟多看一眼? 别的侯门公子的入房丫鬟,大多数十四五岁就已侍寝,只有她们见贤院的丫鬟到现在全是清白处子,这些丫鬟平日里颇有幽怨之意,常常羡慕那些被送走的丫鬟。 迎春飞雪比其他丫鬟年长几岁,迎春已过十八,飞雪只差两个月就满十九,再过两年如果还没替公子侍寝,只能送给小厮家丁兵卒配婚。 这对无缘入房的丫鬟倒是一桩好事,但对迎春飞雪这样的入房丫鬟,入房而不能侍寝,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意味着自家公子都不肯吃的下等货色,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迎春偷偷瞧了飞雪一眼,二人相处日久,心意相通,飞雪快步走到门口,将外面侍候的丫鬟全都撵走,反手扣上门栓,走到张崇义身边,小心翼翼帮张崇义宽衣解带。 张崇义没有睡得很死,刚才搂抱迎春是将她误认为施师,二女脱他衣物,他立刻惊醒过来,慌忙扯住褪到半途的裤子,又怒又羞道:“你们干什么?找死呀?” 这才醒悟到右手还捏着迎春,匆匆缩回酱油手,歉然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迎春飞雪俏脸绯红,迎春软绵绵趴在他怀里,柔声道:“公子不用不好意思,这些事情是奴婢的职责。 公子大概不知道,入房丫鬟本来就要为公子侍寝,引导公子熟悉男女情事,方便日后娶妻生子,免得大婚时手忙脚乱弄出笑话。 这些年公子一直不给机会,公子迄今未经男女情事,明日就要大婚,倘若出现什么意外,奴婢可就是千古罪人,哪里还有脸待在公子身边伺候? 请公子体恤奴婢,给奴婢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飞雪趴在他的腿上楚楚可怜哀求着,那表情分明是,我们两个人,今晚你必须选一个。 身为侯门公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些事情他自然心知肚明。 当年二哥躲在房内玩弄那些丫鬟,他不知撞见过多少次,早就习以为常。 只是以前他还年幼无知,不理解这种事情有何趣味,看着丑陋得很,加上一心一意修炼内功,定力极强,即便这两年到了开窍的年龄,对着那些一起长大的丫鬟,没有滋生任何情欲,总觉得长大成人还要许久。 他明白这些丫鬟都是盘中餐碗里肉,啥时候吃都是吃,并不着急。 然而大半年游历归来,一眨眼懂了很多事情,也莫名其妙多了一些旖旎念头,特别是那晚郦宛丘钻进他被窝,看着她婀娜丰腴的身姿,他仿佛一夜间就成熟起来了。 这段日子日夜跟郦宛丘施师耳鬓厮磨,经常对施师上下其手,就差最后一道门槛没有迈过。 要说今晚毫无欲念,那肯定是假话。问题是明晚就要迎娶郦宛丘施师,今晚在这里胡天胡地,合适么?想来心里难免生出疙瘩。 两个丫鬟早已是难以自持,浑身滚烫似火,脸上绯红如霞,迎春胆子更大,趴在他身上。 温暖如春的书房里,张崇义与迎春飞雪颠鸾倒凤,成就张家小将军首战告捷。 然而张家小将军胜不如败,连回卧室沐浴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三更半夜吩咐丫鬟小厮将大木桶抬进书房里,盛满热水,撒上香薰等物。 原本神色有些冷淡的丫鬟看向迎春飞雪的眼神,全是毫不掩饰的炽热艳羡。 此夜过后,迎春飞雪正式成为张家小公子府上的非卖品,无需再被送出配婚。 奔波数日的张崇义,一夜间体力消耗巨大,次日睡到巳时尚未起床,不知从何处赶来的镇北侯、镇北大将军张道冲已然入府,他还在呼呼大睡,吓得迎春飞雪两婢女手忙脚乱拖他起来穿上大红礼袍,系腰带,戴头冠,一顿手忙脚乱! 在两俏婢的陪同下,张崇义一路打着哈欠走进书房,张道冲大将军正在茶几旁喝茶,抬头皱眉道:“赶路二十几天至于累成这样?日上三竿还没醒?你这大半年的功夫是不是荒废了?” 张崇义强作镇定,想要虚词狡辩几句,张道冲大将军突然将手里的茶杯化作飞刀掷过来,张崇义顺手接住,没让茶水溢出来。 张道冲更不搭话,一个箭步窜过来,手指化为枪意直取张崇义的额头。 张崇义知道父亲存心考教他的武功,二话不说,侧头避开指上的枪意,反手双指戳向父亲的胸口,指中带着猎猎风雷声,正是风雷枪法中的“顺风雷之势”。 张道冲脚下向左一滑,让开他的指枪,伸掌斜斜斩向他的脖子。 张崇义一低头,手指成爪擒拿张道冲小腹。 张道冲抬起右膝,撞向他的手腕,张崇义左肘往下一压,猛地肘击父亲膝盖。 膝盖与肘部都是人体最坚硬的部分,轰然相撞,两人均被巨大气浪震得后退两步,算是勉强抖了个势均力敌。 两个俏婢看的目眩神驰,却没有丝毫惊讶慌张。张家乃是铁血将门,父子切磋武艺乃是常事,她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张道冲收敛内息,颇为赞许道:“这次游历对你增益不少呀,手脚功夫更敏捷,内功修为更深厚,气息运用更纯熟,几乎可以和我斗个旗鼓相当。三兄弟里,你的武学天分最高,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在茶几旁缓缓落座,迎春低头袅娜走近,给大将军斟上红茶。 张道冲无意中瞄到俏婢的走路姿势与寻常颇不相同,双腿似乎不敢并拢,深邃眸子里隐隐浮现不快,狠狠瞪着张崇义,责备道:“今天是你的大婚之日,昨晚竟然还敢胡闹,难怪一脸的没精打采,出去走一趟,性子就变得这么野?” 听话识音的张崇义,神色惶恐侍立旁边,忸怩不敢吭声,两俏婢吓得娇躯巨震,满脸通红,赶紧跪倒磕头,颤颤巍巍道:“侯爷恕罪...” 一向温和的张道冲,眼中闪过冷酷凌厉的杀气,张崇义唯恐父亲杖杀两俏婢,好在张道冲迅速收敛气息,杀机渐渐隐去,冷冷地盯着俏婢道:“我一直以为你们还算乖巧懂事,所以把你们放在他房里。你们跟他胡闹也不挑日子,今天是什么日子?哼,你们在他房里这么多年,该做的时候不做,不该做的时候乱来。若非今天是黄道吉日,有你们好果子吃,滚出去。” 二女吓得心胆俱裂,闻言如获大赦,仿佛从地狱边缘侥幸捡回性命,匆匆忙忙起身退出书房。 张崇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跪也不是,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张道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狠狠地瞪着张崇义,恨不得踹他一脚,沉声道:“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快刀斩乱麻把你的婚事提前安排好了,就你这饥渴难耐的色急性子,估计早就不知干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丑事,还好意思说什么清清白白。 你要是跟她清清白白,这些坏习惯从哪里学来的?行啦,我也懒得管你,今天成了亲,一宅子的莺莺燕燕都是你的,你爱怎么着我不管。 我只有一句话,等到朝廷的大军压境,你给我死死挡住。如今你的妻妾丫鬟都住在涿郡城里,要是打不赢,被朝廷大军破城而入,哼,后果你自己知道。” 张崇义闻言微怔,突然明白父亲为何匆忙替他操办婚事,合着是故意用妻妾为枷锁将他束缚,让他不可恣意妄为,不可弃城而逃,不禁放下对父亲的畏惧,愤愤道: “父亲你何至于此?就算我没有妻妾在这城里,作为张家子孙,我自会竭尽全力打赢这场仗,不让张家丢人,怎么都不至于弃城而逃吧?你给我上这种枷锁,是不是以小人之心...”说到此处才意识到有些大逆不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能用在父亲身上。 张道冲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误会我意思了,我让你快点成亲,一是怕你们恣意妄为,给张家丢脸。二是让你明白,你是有家有室的人,不是孑然一身的光棍,带兵打仗要深思熟虑,不能脑子一发热就顾前不顾后,胡乱冲锋陷阵。 哎,我们张家子孙从来没人弃城而逃,大多都死在冲锋的路上,很多时候本来不该死掉的人,就因为脑子发热,说没就没了。特别是你这年纪的少年容易冲动,当年你几个堂爷爷和堂叔都是这种情况,他们有些人的武学天赋不比你差,年纪轻轻就勇武过人,打起仗来一见到血就收不住,纵马挺枪疯狂冲杀,完全不看身边是否有人跟随,莫名其妙陷入重重包围,力竭而死。 你小子第一次上战场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一人一马追着青奴的斥候厮杀,一口气追出数十里,马都跑死了,你还仗着轻功去追杀。也就是你这小子福大命大,那条路上没有青奴的大队骑兵,否则,哼!” 一脸惭愧的张崇义挠了挠头,笑呵呵道:“父亲教训的是。” 第29章 婚礼刺杀 午后的婚礼婚宴,张崇义在头昏脑胀中昏昏然度过,只知道府邸里里外外人头涌动,恭喜贺喜的声音甚嚣尘上,他陪在父亲身边,含笑向着来宾致意。 今日有资格参加婚宴的,几乎都是涿郡五品以上的官员,上至郡丞、郡尉,下至县令、校尉,偌大的涿郡城竟然没有一个熟人。 那些陌生面孔,一个个笑得春花夏花秋花冬花一起开,那叫一个四季花开。 婚宴由老郡守张平之府上的管家全力操持,美酒佳肴从外面酒楼一桌桌送进来,很快就摆了几十桌,新进入小张府的家丁小厮在迎春飞雪的指挥下,做着迎宾工作。 最煎熬的就是凌乐那五百名护院府兵,他们初来乍到,一个达官贵人都不认识,只能像门神一样傻乎乎杵在外面权当仪仗队。 凌乐忧心忡忡,涿郡的大小官吏都荟萃于此,保卫工作任重道远,然而压根无从保卫起,防着谁呢?好像都是陌生人。 朝廷已向各州发出诏令,即将对幽州用兵,如今是大战前夕,谁也不知会不会有不速之客混进来闹事。 虽说在张家的婚礼上闹事基本上等于自寻死路,举世皆知张家从上到下都会武艺,随便一个丫鬟小厮打几个街头小喽喽不在话下。 就是昨晚那两个被张家小将军压在胯下蹂躏的娇媚俏婢,一手剑法也不是寻常武夫能够近身的。 随着一声震天炮响,一队铁甲鲜明的精锐骑兵,簇拥着八抬大轿穿街过巷,缓缓驶向小将军府,张崇义带着家丁丫鬟在门口迎候。 在众人的大声起哄中,张家小将军穿着织锦嵌玉的大红袍,头戴嵌宝石金冠,腰上缠着虎螭锦绣腰带,悬挂着古拙环形佩,当街迎风而立,当真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一些家里尚有幼女待字闺中的官吏纷纷眼前发光,都在琢磨着要赶紧找机会把幼女送过来给张家小将军当侍妾。 呸!谁敢说我们是阿谀奉承郡守的趋炎附势之徒?这可是威武帅气、胆大多情的俏郎君呀,你没听过张崇义郦宛丘的爱情故事么?把女儿嫁给这样的公子哥当侍妾,是女儿福气呀。 八抬大桥停在小将军府门口,轿旁站着一排排嬷嬷丫鬟,纷纷围着新郎官讨喜钱。 张崇义笑嘻嘻大喊道:“赏!”迎春飞雪等丫鬟家丁抬着一筐筐铜钱,大把大把派发喜钱。 吉时已到,张崇义用棍子挑开轿帘,弯腰大声道:“娘子,到家了,可以出来了!”一群人哄然大笑。 头上遮着红盖头的郦宛丘,身上穿着金丝银线织就的大红婚衣,脖子上戴着雕镂飞凤的黄金项链。 兴许是提前准备未曾量身的缘故,那身婚衣颇为紧凑,将新娘子玲珑剔透、婀娜多姿的身段衬托的更加珠圆玉润,前面勒的紧致,原本波涛汹涌尤为挺拔,似乎随时会破衣而出。 幽州的规矩,本来是新郎将新娘子背起来,一路跨过三个火盆,再到大厅拜堂成亲,然而郦宛丘认为这身婚衣过于绷紧,被他背着唯恐会崩开边线。 张崇义在轿外笑屁笑脸地等候,郦宛丘却不敢爬到他背上,后来索性将张崇义拉进轿子,悄声道:“我怕这衣服会崩开,我不要你背,你把我抱进去。” 张崇义满脸为难道:“这不合规矩吧?” 郦宛丘娇声埋怨道:“不合规矩又咋啦?你看这身衣服,勒的这么紧。哎,你家还是侯府呢,连件婚衣都做不好。” 张崇义歉然道:“不是做不好衣服,这是我父亲叫人提前准备的,人家没见到你本人,只能参照你的身高去做,谁会想到我媳妇身材如此丰满呢?找遍幽州也没有你这般傲然挺拔的胸。” 郦宛丘羞红了脸:“呸,油嘴滑舌的,你抱不抱?不抱我就不下轿子。” 张崇义倍感无奈,只能将她拦腰抱起,郦宛丘柔软无骨的双手缠着他的脖子。反正幽州习俗没说不背就不能成亲的说法。 所有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哪里见过把新娘搂在怀里去跨火盆的。 张崇义身材高大,郦宛丘虽然丰腴圆润,但近乎矮了一个头,这般小鸟依人,看的众人艳羡不已。 嘿!打死他们也想不到,就因他们这一抱,幽州的结婚习俗全都依葫芦画瓢照抄,背新娘改为抱新娘。 张崇义昨晚玩野了心,趁着路上人多眼杂,对着近在咫尺的绝美娇妻色心大起,欺负郦宛丘众目睽睽之下不敢还手,竟然趁着婚衣遮住右手的机会,隔着衣服肆无忌惮揉搓,如遭电击的郦宛丘差点叫出声来,好不容易死死咬住嘴唇,隔着红盖头一脸羞怒的瞪着他。 走完三个火盆,就要进入婚礼大堂,张崇义的酱油手越发肆无忌惮,气急败坏的郦宛丘忍无可忍,贴着他脖子一口咬下去,张崇义吃痛不过,连忙松开了不守规矩的右手。 看在旁观者的眼里,却是这对可怜人历经千辛万苦才从京城逃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都快拜堂成亲,还要情意绵绵的亲上一口,啧啧啧,这要是进了洞房,那不是烈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吗? 要是张崇义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估计会一脚踹死他们,郦宛丘那一口是下了死手,差点把肉给咬下来。 进了大堂,将郦宛丘放下,郦宛丘纤纤玉足踩在地上,仿佛踩在无数宾客的心坎上。 虽然为红盖头所阻,看不到新娘子的容貌,但举世皆知她是大名鼎鼎的青衫宛丘,青梅煮酒评上的四大美人之一。 哪怕只能远远瞄一眼身段也足慰平生,况且这妖娆身段已是世间罕有,就算全幽州青楼妓院的花魁加起来,恐怕都及不上这腰身胸脯。 这张家小子眼光贼准,胆子够狠,难怪皇帝陛下要抢她进宫,难怪张家小子敢冲进皇宫抢人。 就这祸国殃民的身材,别说是区区皇宫,就算是九天之上的瑶池也值得一闯。 拜完天地,再拜高堂,堂上只有镇北大将军张道冲。 张道冲的正妻,张崇义的亲生母亲赵氏早已亡故,张道冲一直没有续弦,虽然也有几个姨娘,却身份低微,连小妾都算不上,更别说扶正了,所以拜的只有公公,没有婆婆。 张道冲颇为克制的微笑,接过新媳妇递来的茶杯,缓缓饮了一口茶,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话,什么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作为家里的主母,要好好管理这个家,崇义这小子敢乱来,你给我狠狠揍他,他要是敢还手,你可以叫人给我送信,我亲自来扒他的皮。 戴着红盖头的郦宛丘,听着这位威震北方的镇北大将军,一脸威严的说着家长里短,笑得花枝乱颤,更是让宾客如痴如醉。 张崇义乐呵呵看着媳妇。 只是乐极生悲,忽见宾客之中,一个伪装成丫鬟模样的少女,一剑刺向张道冲,骂道:“狗贼,去死吧!” 小将军府上的丫鬟都是这几天临时凑出来的,既有镇北侯府送来的,也有昨晚郡守府派来的,彼此相处的时间都不长,大部分人都是陌生脸蛋,互相不认识。 这丫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有一个人认识。 她长相极为甜美,一张婉约可人的瓜子脸,娥眉细长,嘴角颇为温柔,手持着一柄秀气的薄剑,剑身约摸两尺长,隐隐散发出一股青气。 这一剑刺出看似极为凌厉狠辣,剑尖上透着汹涌剑芒,只是她的剑招有些不稳,多半是心绪不宁。 众宾客虽然有些惊诧,却没人惊慌失措。大家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刺客,谁都没有动一下,大厅里鸦雀无声,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整个幽州都知道,镇北大将军张道冲本身是气胜巅峰的大高手,当世能够胜过他的人寥寥无几。 何况他身边时时刻刻跟着天罡三十六勇士,虽然谁都没见过这三十六人,不知他们是谁、身在何处,但只要张大将军身陷险境,他们可以从任何地方凭空杀出。 张家在幽州树大招风,对那些不守规矩的江湖门派重拳打击,动辄灭派灭门,得罪了许多的江湖高手,类似这样的刺杀,每年都会发生好多起,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估摸着又是哪个被张家灭掉的门派余孽前来报仇雪恨。估计用不着张大将军出手,就会有天罡三十六勇士出来摆平杀手。 那一剑堪堪递出数尺,一柄长剑从侧方斜斜掠出,轻轻荡开薄剑,一个穿着寻常武官服装的青年,仗剑横在大厅之中,用身体护住大将军,顺势将张崇义和郦宛丘也拢在身后。 一些幽州官员猜测这名剑客或许就是天罡三十六勇士之一,只有郡守府的家丁丫鬟才知道,此人是张崇义昨天带到幽州的剑客,名叫谢方中。 那少女的长剑被挑开,眼中颇为焦急,一剑向旁边刺过去,这次却是刺向郦宛丘。 隔着红盖头看到剑光袭来的郦宛丘,不禁后退一步,差点揭开红盖头厉声呵斥。 张崇义顿感哭笑不得,你这疯婆子有病吧?我这媳妇昨天刚到幽州,人都不认识几个,又没得罪过你,你刺她干嘛? 其他人都感觉不可思议,这刺客怕是神经错乱吧,刺杀一个初来乍到、刚嫁进张府的新媳妇? 张崇义还没来得及出手,谢方中再次将少女的剑气挡住,一掌拍在她肩头,将她震退数步。 一路随行而来,谢方中对郦宛丘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虽然这个绝色美女很少正眼看他一眼,但他哪怕在睡梦中,脑海里也全是她的倩影在飘荡。他可以为她生、为她死,谁想伤害她,他就杀谁。 女刺客剑刺张道冲,谢方中只是挑开她的剑,而她剑刺郦宛丘,谢方中勃然大怒,荡开她的剑后,顺势一掌重重地打碎她的肩胛骨。 少女踉踉跄跄后退两步,却没有夺路而逃的意思,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决绝,右手一抬,又是一剑刺向郦宛丘。 这时候有人轻轻咦了一声,惊讶道:“怎么是她?” 谢方中已然触动了杀机,全力施展一剑,从侧面刺过去,就要将少女胸口洞穿。 只见两股磅礴的气浪从张道冲手上激射出来,一股射向谢方中的铁剑,一股击中少女的手腕。 谢方中铁剑被荡开,那股巨大力量顺着铁剑延伸到右手,他的右手仿佛被万斤铁锤砸了一下,猛地一颤,铁剑差点掉落。 那少女的手腕被击中后,痛的长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叮铛声,随之落地的是一个茶杯的杯身和杯盖。 谢方中情知是张道冲大将军出手,心里无比震撼,连忙收起铁剑缓缓退到旁边。 那少女满脸愤恨凄凉,死死盯着张道冲恶声道:“恶贼,有本事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杀了你。” 神色平静的张道冲颇为苦涩的看着她,皱眉道:“庄姑娘,你家的事情我已然知晓,你要杀我,我不怪你,可你无端刺杀我这新进门的儿媳妇,又是唱的哪出?她跟你们可是无冤无仇呀。” 姓庄少女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武功盖世,我便是练上一辈子也不是你的对手。我知道你儿子也是武功了得,一个人能进皇宫抢人,我也杀不了他。 但是只要能杀了这个所谓四大美人的张家儿媳妇,让你儿子痛不欲生,让你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让张家在大庭广众下丢尽颜面,我就死而无憾,也算为全家老小报仇了。” 众人无不惊讶于她奇特的思路,心想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报仇逻辑?不过细想好像也有些道理。我杀不了你,也杀不了你儿子,那我就杀你儿媳妇,让你们一家都不好过。 可是难道她就没想过,就算你杀了一个刚入门的郦宛丘,张崇义就不会娶别的女子吗?张家难道娶不到儿媳妇? 堂堂镇北侯府,幽州的土皇帝,想攀高枝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你杀的过来吗?排着队给你杀,你能杀几个? 别人还会琢磨其中的道理,张崇义才懒得多想,大婚之日你敢刺杀我媳妇,刺杀我亲爹,我就杀了你,管你他妈的是谁。 从少女刚才的话里,他大概猜出少女的全家老小应该是死在张家手里,连父亲都当众承认了,可是张家在幽州从来不乱杀无辜,会遭到张家灭门灭派的,几乎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十恶不赦之辈。你这丫头既然是十恶不赦之辈的余孽,不逃到天涯海角也就罢了,还敢上门来寻仇? 他面沉如水,眼中杀气腾腾,右手凌空一抓,以气胜境界的气息外用,将庄姓少女掉落的薄剑一把抓起,缓缓朝她走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去杀人的,新郎官要当场杀人,血溅大堂吗? 涿郡各级官吏大都是第一次见到张崇义,便是前些日子听说他单枪匹马闯皇宫抢媳妇的传言,几乎是持着怀疑态度,谁都不相信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够杀出皇宫。 此刻见他轻描淡写的凌空一抓,竟然将丈许外的长剑抓到手中,分明是气胜高阶的内功修为,与张道冲大将军一个茶杯分掷两人的表现相差寥寥无几,无不骇然失色,这才相信他或许当真有本事单枪匹马闯皇宫。 少女一脸仇视地盯着迎面走来的少年张崇义,闭上双眼凄然道:“奸贼,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张家人。” 张崇义缓缓举起长剑,作势要把她一剑斩成两段,而不是轻轻松松一剑刺死。他是真的怒火冲天,千辛万苦从京城带回来的媳妇,还没入洞房呢,就被你当众刺杀,这媳妇以后铁定会对张家心生怨恨,对幽州心生疑惧。 谁知道这是仅有的一次,还是以后无数次刺杀的一次,他要将她活活砍成数段,当众震慑所有仇人,谁敢对他的媳妇下手,他就不会手下留情。 张道冲厉声喝道:“崇义,不要杀她!” 张道冲的话是军令,军令如山,张崇义不敢违逆。 此时新娘子郦宛丘缓缓过去牵着他的手,夺过长剑轻轻道:“大喜的日子,见血不吉利!”一转头,隔着红盖头朝谢方中等人吩咐道:“谢大哥,把她关起来,留给侯爷发落!”谢方中连忙带着两名府兵,押着少女去往后院,找个房间关押起来。 张道冲默不作声地看着儿媳妇的完美表现,心里忙不迭称赞,这媳妇不但人长得美,处事更是落落大方,真吾儿妇也! 本来满心欢喜的张崇义,一点儿高兴不起来,在丫鬟婆子的陪同下,一路牵着郦宛丘去到青竹雅溆,吩咐凌乐调遣一百府兵保护新娘子,又叫谢方中时时刻刻守在外面。 谢方中自是求之不得,很快青竹雅溆周围被甲士团团包围,便是苍蝇也飞不出去。 回到大厅时,众宾客都已入席落座。因着刺客刚才那番闹腾,婚宴气氛有些压抑,竟然没雨欢歌笑语,张道冲正襟危坐在主座上,几个涿郡的主要官员默默陪着喝酒,大都食不知味。 等到张崇义出来,勉强算是有了一些笑意,却也激不起太大的浪花,父子向着几座比较重要的客人敬完酒,跟一些关系较好的官吏说些闲话,众人纷纷告退。 酒席不欢而散。 等到所有客人离开小将军府,张崇义陪同张道冲进书房喝茶。 迎春飞雪给二人斟上红茶,张崇义忍不住问道:“父亲,这女刺客是谁?为什么不能杀她?” 张道冲端茶饮了一口,涩然道:“她姓庄,这座府邸本来是她家的。” 张崇义想起昨日小厮们讲述的故事,顺口道:“她就是那个盐商的女儿?我听下人说,这个盐商是朝廷的密探,被我们查出来了,你不是把他们都礼送出境了么?她为什么说你杀了她全家?” 张道冲放下茶杯,斜靠着太师椅,歉然道:“哎,我的确是没想过要杀他们一家,只是交代你二哥送他们出城。 谁知你二哥胆大妄为,派人在半路截杀他们,一家三十几口,除了这个姓庄的姑娘当时没有随行,全部惨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终究是我们张家失信于人。所以这个姓庄的姑娘,我们不能杀,还要好好待她。” 张崇义顿感无语,怎么又是二哥闯的祸,愤慨道:“二哥到底想干嘛?他跟这个盐商有仇吗?” 张道冲冷笑道:“你这个二哥,总是想方设法要激怒朝廷,让朝廷对付我们幽州,最好是把幽州拆的四分五裂。” 张崇义这才了然,父亲故意向朝廷示弱,所以不杀庄家的人,但二哥希望激怒朝廷对幽州动手,所以必须杀庄家的人。 平心而论,庄家的人替朝廷当密探,窃取幽州机密,杀之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父亲已经答应放他们归去,再杀确实有失道义。 第30章 新婚忙碌(上) 傍晚时分,一营兵马护送几十个铁皮大木箱过来,里外裹得严严实实,押送兵马尤为雄壮。 张道冲笑称是给小儿子成家立业的资助,命人将箱子搬进库房重地,安排重兵看管。 张崇义见箱子沉甸甸的,隐约猜到几分。 木箱搬进库房后,父子屏退左右,张道冲让张崇义打开箱子。 张崇义顿时被箱子里金银珠宝晃花了眼睛,在侯府不是没见过金银珠宝,然而那是侯府的财产,他只能看不能花,这些以后都是他的吗? 张道冲说这是给他的一点小心意,十五万两白银、五千两黄金,再加三大箱子珠宝首饰,要他省着点花,不要大手大脚奢侈浪费,该花的钱也不能太吝啬,新媳妇娶进门来,总不能让人家过得太寒酸,丢了侯门公子的气象。 张道冲又交代一些地方民政军务需要注意的事项:“你向来懂得虚心纳谏,这对治民理政和带兵打仗都是好事。 虽说朝廷数日前发布了对幽州用兵的诏令,然而眼下已经入冬,北方草原已是大雪纷飞,不久黄河以北都将成为冰天雪地,不利于大兵远征。稍懂兵事的人绝不至于如此蛮干,韩云山这个麒麟儿一意孤行,强令各地发兵,恐怕不得人心,各地兵马多半会找理由延宕进军。 所以一两个月内,朝廷大军很难在冀州集结。但我们还是要按照一个半月的期限来巩固防务,查漏补缺,尽量以逸待劳。这边的事全权由你负责,你跟三爷爷商量着办,我就走了。” 张崇义瞧着夜幕降临,外面寒风呼啸,彤云密布,劝说父亲歇息几日再走。 张道冲称要事在身,需要紧急前往处理,匆匆离开小将军府,那营护送金银珠宝的雄壮步骑随行。 张崇义不敢询问父亲欲往何处,张家人的行踪都是军事机密,除非大将军当众公布,否则任何人不能随便打探,容易被当成刺探消息的敌军谍报。 他暗自好笑:“父亲叫三爷爷不要当甩手掌柜,他自己这甩手掌柜当的真是炉火纯青。一大摊子事砸给小儿子,自己说走就走,一点交代都没有。” 想着新媳妇还在洞房翘首以待,不由心痒难挠,一路跑回青竹雅溆。进房挑了红盖头,新媳妇娇艳欲滴的看着他,夜明珠似的大眼睛,像是深山里的一泓碧水。 匆匆喝完交杯酒,心急火燎的张家小将军纵情享受洞房花烛乐趣。 完事后,门外丫鬟前来禀报,施师姑娘已从侧门进府,安置在妙音轩歇息,公子是否要去迎接? 小将军还想转换阵地,新娘子不咸不淡威胁道:“其他日子我不管你,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要是敢走出房间,以后再也不要踏进这个房门。” 小将军一脸失落。 次日天微亮,趁着新娘子还在梦乡遨游,小将军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走出洞房,偷偷摸摸来到妙音轩看望施师。 在外房侍候的丫鬟给他开了门,悄悄走到施师休息的内室。他知道这姑娘嗜睡如命,起床气极大,不敢吵到她,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见她盖着大红丝绸被褥,外面只露出一张脸蛋,双眼微闭,睫毛似乎在颤抖,他小声道:“这么早就醒了?” 待看到她眼袋有些浮肿,不由诧异道:“不会整夜没睡吧?”施师闭上双眼,咬了咬下唇,眼角滚出一滴清泪。 张崇义一脸歉然,脱光衣服钻进被窝抱她,谁知她却是不着一缕。张崇义心疼道:“这样睡不冷吗?” 施师还是不敢睁眼,委屈道:“我以为你昨晚随时会偷偷过来嘛,鬼知道你一整夜都不敢来。” 张崇义又是怜惜,又是歉疚,又是狂热,将昨晚没有释放完的战意,全部倾泻在施师身上。 二人睡到巳时方醒,新娘子倒是很早就醒了,以主母的身份操持家务,安排下人做事。迎春飞雪一开始还想看这位新夫人的笑话,但相处下来,很快就被那不怒自威的大美人折服。 这新夫人貌美如花也还罢了,为人处世着实有主见有手腕,处理家务经验老到,不愧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一个上午就把偌大府邸梳理的井井有条,比两个丫鬟更是游刃有余。 她理所当然把迎春飞雪收入自己院里,给施师分配了一个乙等丫鬟和两个丙等丫鬟,两个小厮,八个府兵。 张崇义和施师携手起床后,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去客厅吃早餐。 郦宛丘跟张崇义讨论一些闲杂家务,什么人员定岗定责,什么月俸发放形式,是月初发还是月中发还是月末发,发银子还是铜钱还是银钱加实物,什么府内相关规矩,等等等等。 张崇义听的头大如斗,连忙求饶道:“以后家里的事情你拿主意就好,我不想管。我只说两句,府里要有规矩,但对下人不能太严苛,月俸钱也不宜太低,其他的事情你全权负责吧。” 郦宛丘笑吟吟答应了,这些事情她可以做主,但张崇义是一家之主,凡事必须要他点头,在外人面前要给足将军老公颜面。至于床头踹他也好,呼他脸也罢,那是夫妻间的闺房乐趣。 郦宛丘发愁府里连笔像样的经费都没有,这个月的日常开销从何而来?建议张崇义找父亲或者郡守府想想办法。 张崇义想起父亲送来的安家费,还没来得及告诉媳妇,悄悄带她去库房清点,这些东西不宜让小妾施师瞧见。 郦宛丘看到几十箱金银珠宝,顿时如释重负,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手里拽着这些黄白之物,心里才有底气,踌躇满志要将府里打点的风生水起。 张崇义情知她这新夫人入门,要在下人面前施恩立威,帮她拣了一些合适的珠宝首饰银钱,跟郦宛丘一道,把府里大大小小的家丁召集起来,说是新夫人赏给大家的见面礼。 男的赏赐银钱,女的赏赐珠宝首饰,满府都是感恩戴德欢天喜地。 大家知道新夫人青山宛丘虽是潭州郡守千金,却是逃出京城只身嫁入张府,身上没带任何金银珠宝,这些赏赐自然是张家小公子给新夫人收买人心的。 他们夫妻一体,倒也不分彼此。 又给施师挑了一些珍贵的珠宝首饰、翡翠玉器,施师盈盈拜受,心里却在感慨同人不同命呀! 她们几乎是同一时间认识这位相公,如今却是一人高高在上,一人仰人鼻息。 只是她早已认命,倒也不敢流露任何不快,唯恐遭到新夫人的猜忌。 阖府上下对新夫人唯命是从,谢方中侯长贵等人尊崇新夫人甚至多过尊崇这位将军公子爷,她施师胆敢触怒新夫人,一不小心随时可能香消玉殒。 侯门主妇大过天,侍妾丫鬟不值钱,这是古训。 午时后,张崇义携着郦宛丘在院里散步,这位丰腴的新媳妇嚷嚷着要减肥,把饭后散步的习惯再度拾起。 忽然府兵来报,老郡守张平之带着郡丞司马晋郡尉张微前来拜访,张平之还带来一个小女孩,说是小将军的妹妹。 张崇义自去迎候,让郦宛丘和施师一起散步。 见面才知道那小妹妹就是秦无衣,她这两天被遗忘在郡守府,谁都没空搭理她,百无聊赖。 见了面,秦无衣欢呼雀跃,张崇义吩咐下人给秦无衣收拾一间院子,送来一些日常用品。 以秦无衣的低微身份,本来没资格住独栋庭院,然而张崇义对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很是疼爱,视同己出,二来如今小将军府尚未开枝散叶,人丁单薄,空闲的院子着实有点多。 那位富可敌国的大盐商,修建府邸真真砸了不少真金白银,各种小巧庭院修了十几座。 此后秦无衣就以张崇义的义妹身份住在小将军府,跟着张崇义学文学武。 可这人小鬼大的小丫头心里想着:“哼,我才不是义妹,我是崇义哥哥的小妾,我比那个施师更好。” 这小鬼对施师厌恶,对郦宛丘畏惧,唯独亲近张崇义。 张崇义在书房接待老郡守等人,与郡丞司马晋郡尉张微寒暄叙礼,听二人汇报军政事务。 司马晋是涿郡本地望族司马家的嫡子,四十来岁,一个精明干练的读书人,生的温润如玉,却有股军旅的英豪气概,为人细致周到,处事圆滑干练,这些年来老郡守张平之越发懒散,只抓大头税赋军务,其他事务都是这位郡丞大人在全权处理,上下交口称赞。 郡尉张微则是张家旁系宗亲,第一代镇北侯的庶出后代,论辈分算是张崇义的堂爷爷。 只不过隔着五六代人,关系实在有点疏远,他那一系早已趋于式微,他是一步步从底层骑卒打出来的,积累十几年军功才当上正四品的郡尉,哪里敢在这位年轻郡守面前摆谱,姿态反而摆的比司马晋更低。 他是习武之人,从小修炼正宗的张家风雷枪法,但他那一系传承出了一些波折,枪法只传下来“挟风雷之威”的招式,远远无法跟张家嫡传的“顺风雷之势”相媲美。 昨日婚宴上亲眼见到张崇义凌空抓取丈余外的长剑,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张家嫡传内功,气胜高阶修为,对这位同族晚辈佩服的五体投地。 初来乍到,张崇义对涿郡一无所知,自是不敢随意发表看法,老老实实听取二人讲述,时而咨询一些要点,每每问的恰到好处。 司马晋张微对这位侯府公子哥生出无限好感,越说越放的开,越说越细致。 二人不怕张崇义不懂,就怕他不懂装懂,胡乱指点江山。 他不懂没关系,我们可以来做,但是如果胡乱指挥,那就糟糕至极。 老郡守默默喝茶,一句也不掺和。 这是张家的一贯传统,不管你年龄多大,既然大将军把任务派给你,你就要自己去搞定,是骡子是马,丢出去遛一遛,是真金还是伪铜,丢进炉子炼一炼,绝对不会搀扶着你走路。 这种老鹰驯小鹰的方法固然简单粗鲁,却为张家培养了无数文武双全的干将。 三人为张崇义准备了一些卷宗资料,涉及涿郡民政军务各方面,记载颇为详实,张崇义随便翻了几本有关税赋人口兵甲军械等,一点点向二人请教。 二人知无不言,倾囊相授。 原以为只是简单走个过场的碰头会,一两个时辰可以结束,岂料三人相见恨晚,越聊越投机,一直滔滔不绝畅谈半夜。 新夫人郦宛丘派人送来美酒佳肴,四人狼吞虎咽后接着讨论,两个清秀俏婢在旁边侍候。 谈及此次朝廷对幽州大动干戈,郡尉张微的看法与张道冲不谋而合:“隆冬季节最忌用兵。 即便是韩云山敢力排众议,强令各地进兵,在冰天雪地里,各地肯定会以军械粮草短缺的名义拖延时日,朝廷大军不可能在这个冬天抵达涿郡城。 他们要是敢来,都不用守军出击,寒冷天气足以把大批士兵冻死冻伤,还打个屁的仗。” 张崇义提及最重要的民心军心,这次不用张微开口,郡丞司马晋踊跃抢话道:“幽州百姓是绝对拥护张家的。这一百年来张家主政幽州,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远比其他各州安宁富庶。朝廷敢来招惹幽州,老百姓不用官府组织动员,都会自发的进行抗争,送粮送米送器械。 军心就更不用说了,幽州上升通道狭窄,文武官员早就恨不得挥师出去开疆拓土,这样才能升官发财。 如今全体官兵求战心切,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先行先发制人突袭冀州,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这话让张崇义始料未及,他本来忧虑幽州境内百年未经大战,所有战事都爆发于青奴黑水接壤处,寻常百姓或许会生出厌战情绪,不能想到官民战心如此强烈。 张崇义询问若是明年开春后,朝廷大军兵临城下,幽州现有的两万人马,如何才能以弱胜强,战而胜之? 第31章 新婚忙碌(下) 张微深思熟虑后说的话,与张道冲判断完全一致:“这次朝廷派遣的二十万大军,一开始各州人马是不用搭理的。 他们只会坐山观虎斗,坐看幽州朝廷死磕,肯为朝廷卖命的只有渭水大营三万兵卒,泾水大营两万轻骑,咸阳大营八千铁甲重骑。 这是我们真正的敌人,只要击退这几万大军,各州人马多半会偃旗息鼓,悄然撤退。 但是我们倘若吃了败仗,被朝廷杀进涿郡,幽州门户大开,各州人马肯定会趁火打劫。 要击退这六万大军,单靠涿郡两万人马,肯定绝非易事,但并非毫无机会。 敌人是攻,我们是守,依托厚实城墙,其实我们不落下风。攻城者没有五倍以上的兵力,算不上多大优势。 对方只有三万能够攻城拔寨的步卒,据说渭水大营吃空饷都快赶上青州那群老爷兵,这三万大军恐怕要大打折扣,能有个两万三四千就不错了。 剩余的几万骑兵,呵,我们要是不开门迎战,他们就是一群望洋兴叹的摆设,从来没听说骑马攻城的。 这次朝廷之所以要攻打幽州,煞费苦心罗织一堆理由,归根结底还是朝廷税赋入不敷出,听说去年开始,很多兵营时而停饷。 朝廷是眼红幽州富庶,想来打个秋风,说句不好听的话,我都怀疑朝廷能不能凑的出这次出兵的粮饷。 就算那位左仆射大人有本事腾挪出一些钱粮,又能支撑多久?三个月?六个月? 涿郡囤积的军械粮草,即便是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都足够支撑个两三年,更别说我们背靠幽州腹地,粮饷军械可以源源不断输送过来。 即便是打不过对方,我们只要把城门关闭,让他们在山地里喝西北风去,拖也拖死他们。 大将军说了,这次战争我们要示敌以弱,既要向朝廷示弱,也要向天下示弱,只要朝廷重兵压境到家门口,我们就已经赢了,至于结果如何都不重要。 朝廷没有能力吃掉幽州,只会把自己丑陋的猴子屁股露出来。” 迎春飞雪本来在默默聆听,此时不禁咯咯娇笑。 张崇义等人没计较俏婢的失礼行为,两个俏婢连忙斟茶,将尴尬掩饰过去。 不知不觉临近子时,老郡守张平之年老体弱,精神有些疲乏,告罪一声先行离去。 司马晋张微神采奕奕,丝毫没有顾及小将军新婚燕尔,相送老郡守走到门口,老郡守不停地使眼色,示意他们就此别过。 二人装作视而不见,气的老郡守拂袖而去,嘴里嘀咕着“两个兔崽子真不醒目,人家小夫妻才是大婚第二天,如胶似漆的好日子,你们耽误人家的宝贵春宵。” 回到书房,张崇义和他们继续探讨如何利用此次大战,将涿郡各地保甲士兵拉上墙头轮换,提升步卒的列阵攻防能力。 幽州步卒的单兵作战素质并不算差,但是列阵厮杀的本领相对较弱,大多凭着血性勇武嗷嗷叫着往前冲杀,杀敌一万自损九千的惨烈打法。 弓箭兵、长矛兵、盾牌兵多兵种协同一塌糊涂,早年曾经出现过盾牌兵跟着长矛兵疯狂往前冲锋,把失去防御的弓箭兵落在原地被敌人骑兵突杀。 没办法呀,幽州要跟青奴黑水这样的马背民族厮杀,注定了重骑兵轻步卒,步卒平时做的都是维护地方治安、缉捕盗匪的事情,偶尔上个战场也是打扫战场。 张崇义向他们提起侯长贵等人。郡尉张微眼睛发光,这种从大旗立国之初杀出来的百战老兵,简直就是无价之宝,连忙向他要人。 大旗早年是从兖州起家,主要靠的就是训练有素的步卒,后面才慢慢攒起一批骑兵。大旗那批精锐步卒,对各州诸侯的步卒拥有碾压性优势,甚至可以步克骑。 张崇义说人可以给你,怎么使用却是个问题。 张微思忖片刻,说让他们以教官的身份分配到步卒各营,传授步战阵法。 张崇义建议将侯长贵提拔为步卒佐尉,也就是辅佐校尉的意思,其他人可授予佐屯长,辅佐屯长的意思,给他们一官半职的虚职,让他们能够为幽州效死力。 司马晋张微对这个新设的官职兴趣盎然,连忙询问出处,张崇义得意洋洋说自己首创,三人哈哈哈大笑。 三人谈兴正浓,不知不觉聊到后半夜,两个俏婢红袖添香之余,在摇曳的烛火下哈欠连天。 张崇义善解人意,吩咐她们先去休息。 白天领教过新夫人郦宛丘手段的俏婢岂敢偷懒,张崇义说了几句,她们只是摇头,也就不再强求。 一直谈到雄鸡唱晓,天方出现一抹鱼肚白,两位客人终于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去。 两个俏婢服侍张崇义洗漱,张崇义一脸困倦地回到郦宛丘房里,搂着新媳妇沉沉睡去。 似乎没睡多久,新媳妇就粗鲁的将他摇醒,丝毫不体恤夫君彻夜未眠的辛酸,说是有官员前来觐见。 他一脸瞌睡地走去书房,原来是主簿领着本郡文官来拜见新郡守。 众人并不知晓昨夜三位大人彻夜长谈的雅事,均以为公子爷是跟新夫人彻夜鏖战才精神困倦,呵,抱着那位四大美人级别的新夫人,换谁都会“君王日日不早朝”吧? 这位公子还能爬起来接见下属,已然算是勤勉可嘉。 众人随意说了几句客套闲话,混了个眼熟,纷纷告辞。 郦宛丘早已起床梳洗,张崇义估摸着施师还在赖床,准备去她被窝里蹭个觉,巡检又带着一伙武官前来参拜。 应酬了小半个时辰,武官们乐呵呵的离去。 折腾到睡意全消的张崇义,陪着妻妾去吃早餐,见施师一脸闷闷不乐,找个空档避开郦宛丘,偷偷查问施师为何如此。 施师扭扭妮妮说了,原来是郦宛丘定下家规,所有人要黎明即起,扫洒庭厨,内外整洁。 一向喜欢懒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施师,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安稳,能不生一肚子郁闷? 张崇义笑的打跌,这新夫人还真是持家有道,短短两天就把家规都整出来了。 施师见他不给自己撑腰,一脸幽怨地回到房间继续生闷气。 他去凝神院看望秦无衣,顺便给她讲解《酒剑经》上的修炼要诀,这丫头如今已经认识几百个字,能够自行领悟秘笈上的一些内功,修炼勤勤恳恳,每天除了跟着郦宛丘读书识字,就是躲在院子里勤学苦练,进展神速。 午饭后,郦宛丘要他领着妻妾参观涿郡城,说是堂堂郡守夫人不能连郡城的大街小巷都不认识吧。 因为有了婚礼刺杀的前科,张崇义心有余悸,逛街总不能带着铁甲卫士前呼后拥吧?要是不带足人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涿郡城,随处可能冒出来的江湖刺杀,委实让人防不胜防。 郦宛丘轻功不错,拳脚功夫差劲,这位新夫人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逻辑,学轻功可以显得仙气飘飘,练拳脚有损大家闺秀气质。施师更是手无缚鸡之力。 想起刺杀,他跟郦宛丘提起那个姓庄的少女,把她家的故事原原本本娓娓道来,询问夫人有没有妥善的解决办法。 郦宛丘没好气的埋怨道:“你这二哥真是手段残忍,父亲既然答应放人,他竟然半路截杀人家全家,这种血海深仇哪能善罢甘休?我没办法。” 张崇义愁眉不展道:“如今人还关在府里,父亲走的时候只吩咐不能杀她,也没交代要如何处置,放虎归山始终是个隐患。 这丫头武功不高不低,武秀中阶的水准,对我们固然没有威胁,她要是整天想着刺杀张家儿媳妇,你和施师随时都会遭殃!” 郦宛丘哼了一声,冷冻道:“那就一直关着吧,好吃好喝养着她,让她衣食无忧,既然这座府邸原来是她家的,她住在这里就像在家里一样。” 在旁边侍候的迎春胆子较大,忍不住含笑插嘴道:“奴婢倒是有个办法。” 张崇义急忙道:“快说!” 迎春捂着小嘴,嬉皮笑脸道:“办法就是,公子你干脆把她收了,让她成为张家的媳妇,看她还怎么杀张家的媳妇。” 张崇义心想这是什么狗屁办法,真是胡说八道,不由瞪她一眼。 郦宛丘冷冷盯着俏婢,义正辞严道:“一点规矩都没有,下次你再敢胡扯,信不信我把你的嘴巴缝上?” 吓得迎春立刻磕头认错:“奴婢该死,奴婢再也不敢了。” 旁边坐着的施师和站着的飞雪娇躯颤抖,眼神流露恐惧。 张崇义赶紧为俏婢打圆场:“你也太爱较真了,丫鬟随便说个笑话,何至于如此声色俱厉?” 郦宛丘白他一眼,沉声道:“哼,拿主子打趣开玩笑,这是哪家的规矩? 你既然要我管这个家,我管教下人的时候,你就不要横插一杠,要是嫌我管束严苛,那行,以后我就当甩手掌柜,你自己来操持这个家。” 张崇义顿时无语,投降似的摆手道:“你管,你管,我不说话了。” 郦宛丘瞪着跪地求饶的可怜迎春,肃然道:“上下有别,尊卑有序,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说之前要过过脑子,有些事情更要深思熟虑,不要脑子一热就乱来,乱了家法,我可不会惯着你们。这次权且饶你一命,再有下次,你仔细点,起来吧。” 迎春哆哆嗦嗦站起来。 午后,万里只见彤云,似乎随时都会下雪。 张崇义带着换好便服的郦宛丘施师,丫鬟迎春飞雪,小厮持枪持刀,谢方中以及十名武功高强的护院府兵,迎着凛冽寒意,迈出小将军府的大门,意欲欣赏涿州城的街头风光。 结果一路走来,原本想着逛街观光的一行人,成了全城最大的风景。 郦宛丘那倾城容貌妖娆身材,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吸引观者如潮,几条街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都知道年轻的郡守大人带着貌美如花的夫人出门了。 不到半个时辰,全城轰动。 足迹所到之处,特别是那些贩卖胭脂水粉、衣衫首饰的店铺,都恨不得把镇店之宝都拿出来招待贵客,唯恐那位名动天下的大美人看不上。 一家店里,郦宛丘随意挑了几盒胭脂,丫鬟迎春拿出银钱要买单,老板连连摆手,说他们的胭脂有幸落入青衫宛丘的慧眼,那是他们祖坟冒青烟了,以后肯定生意红火,财源滚滚。 一行人哭笑不得。 门口很快被好事者围的水泄不通,若非那十名护院府兵身强力壮顶住看客,怕是连胭脂店都走不出去。 逛了三四家店后,郦宛丘兴致锐减,寻思这不是她去逛街,而是全城免费嫖她呢,嚷嚷着回家算了。 不想突然发现家都回不去了,消息早已传遍全城,等着欣赏青衫宛丘风采的好事者把附近街道全部堵死,街头巷尾人潮汹涌澎湃,饶是谢方中和十名府兵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开路,却哪里扞得动潮水般的人龙? 张崇义大喊头痛,郦宛丘施师等人躲在一间丝绸店里,那老板笑的合不拢嘴。 几个女人原本没有挑选丝绸的心情,那老板屁颠屁颠捧来一堆上等丝绸,说要送给宛丘。 唯恐宛丘不愿接受,他竟然跪倒在地扑通磕头,声泪俱下的哀求,宛丘无奈收了两三件还算入眼的丝绸。 如今左右两边街道被人彻底堵死,张崇义不便对这些热情的老百姓太过粗鲁,毕竟都是他的子民。 越发气闷的郦宛丘,不反思自己红颜祸水,反而埋怨张崇义:“都怪你啦,这破郡守一点都不合格,连个郡城都管不好,现在怎么办?家都回不去了。” 张崇义噎得哑口无言。 众人发现这位天生不怒自威的绝世美人,原来也会撒娇使小性子,而且使性子的奇葩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傻子都知道,众人之所以沦为全城围追堵截的对象,全都是因为她的绝代风华。 可是没人认为她是刁蛮任性蛮横无理,这样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刁蛮又怎么啦?无理又怎么啦? 她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旁边那些人多半也会以为合情合理,谁叫颜值即正义呢? 当年周幽王为博美人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这就是美人的无穷魅力呀。 张崇义苦笑道:“为今之计,要么躲在店里,等着张微带兵来解围,要么就是我们施展轻功飞出去,只要你一离开,围观人群自然就会散去,剩下施师等人就是畅通无阻。” 于是在满城百姓炽热目光下,一对年轻貌美的璧人,宛若九天临凡的神仙眷侣,披着雪白狐裘,携手从丝绸店里飘然飞起,一路上踏着屋顶冯虚御风,消失在小将军府上空。 下一刻,全城响起雷鸣般的惊叫。 第32章 渤海剑派 晚餐后,神色慵懒的郦宛丘回房补觉。精神奕奕的张崇义,静静靠在书房太师椅上,盖着羊毛褥子,点亮烛台,阅读郡丞郡尉送来的卷宗。 以前他对武学秘籍感兴趣,对其他书籍涉猎不多,便是兵法典籍仅仅走马观花,并未反复研读。他认为兵法讲究灵活多变,兵书却是死物,观其大略也就够了。 这次被父亲委以重任,以十七岁的年纪领涿郡郡守,别看涿郡只是区区一个郡,但幽州百年未有大战,人口繁衍极快,现有八百多万人口,涿郡更是一百七十万人口的大郡,几乎跟凉州并州相差无几。 他这郡守毫不逊色于凉州将军并州将军。当前突出问题是,幽州所有适宜耕种的肥沃土地几乎开垦完毕,没有多余闲置的土地。 人多地少的矛盾无法调和,形势将会越来越严峻。 难怪父亲说张家执掌幽州已臻气运鼎盛,再不求变,即便是朝廷不来捣乱,幽州内部必将自乱。 前些日子他以为父亲所说的求变,根源在于野心勃勃想君临四海。现在看来不一定全是野心,而是迫不得已。 他以前没有关注人口民生问题,总认为打仗就是打仗,兵员够多,武器够精良,粮饷够充足,赏功罚过,足矣。 昨晚听了郡丞一席话,清楚多少人口供养一个士兵,一个家庭产出多少税赋粮饷,才是支撑军队战斗力的根本。 没有人口钱粮,军队战力都是镜花水月,难以持久。打仗不是打军队,而是后勤保障。 这些粗浅道理他倒是有所耳闻,但以前没有详细数据作为支撑,偶尔听闻无非是蜻蜓点水,一掠而过。 比如卷宗里的一些数据,大到一支万人步卒,一年消耗多少银钱粮草军械,小到一把军刀、一把弓箭、一件铠甲,需要多少人力、多少钢铁、多少皮革等等等等,于他而言都是踏入新世界。 自以为在军营长大足够通晓兵事的张崇义,初次醒悟到在斥候营厮混的日子简直就是盲人摸象,幼稚且愚昧。 父亲明确表示张家将逐鹿中原,那时候的战争不再是防御青奴那样简单粗暴,打完一场仗,安排士兵收拾战场,宣告完结。 逐鹿中原的战争,取胜后还要抚慰人心,收拾户籍人口土地税赋等,保障粮食生产不受影响,保障百姓生活不被破坏,保障被占地区的百姓不会心生怨恨,这些都是他要尽快学习掌握的必备技能。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他翻阅资料心无旁骛,连施师何时来到书房,趴在他身上睡着都没察觉。 直到丑时三刻,看完一堆卷宗,想去檀木书架换一批,才赫然发现酣睡的施师,一脸疼惜的把她抱回妙音轩塞进被窝。 刚准备离开,施师突然苏醒,一把抱住他道:“别走,今晚陪我!” 张崇义立刻心软,刚要宽衣陪她入睡,远处突然响起轻微的打斗声,府兵的惊慌怒吼声。看情形似乎是有敌人闯府,人数不少。 满脸惊惧的施师起身抱着他,张崇义缓缓扳开她的手臂,安慰道:“别怕,我出去看看!院里有人守卫,你别出去。” 替施师盖好被子,在她樱唇亲吻一口,转身匆匆走出房间。 妙音轩周围排列着八名府兵,防御看着有些单薄。 张崇义挥手叫来小队长,吩咐他去营房再调两百铁甲过来,五十名去青竹雅溆,五十名守护妙音轩,一百名去支援正门。那小队长匆匆跑去调兵。 小将军府共有铁甲府兵五百名,平日里用不着全部上阵,郦宛丘把他们排成六个班次,每班八十人,分别值守大门、侧门、青竹雅溆、妙音轩、凝神院等区域,每日三班轮换,剩余二十人作为机动兵力。 青竹雅溆周围安排三十名府兵,妙音轩和凝神院各有八名。 张崇义知道只要稍有风吹草动,谢方中肯定会赶到青竹雅溆附近,三十名府兵里不乏高手,一般人伤害不到郦宛丘。 这位夫人轻功极妙,就算打不过,在自家院子里逃跑不成问题。秦无衣是个小姑娘,来府里寻仇的高手不至于找她的麻烦。 如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施师的妙音轩,此处距离正门最近,从正门突袭而来的刺客,很容易摸近,周围护卫单薄,这小妾又不懂武功。 他暂未摸清对方来路人数,静静地守在妙音轩门口,遥遥注视青竹雅溆的动静。 最初以为只是几个来寻仇的跳梁小丑,这些精锐步卒很快可以扫平,不料打斗声越来越近,甲士的吼叫声越来越急促,似乎有些支撑不住。 张崇义顿感好奇,什么人能够冲破近百名甲士的阻拦,一路从门口杀到后院。 很快五十名甲士来到妙音轩,恭恭敬敬向张崇义行礼,张崇义沉声道:“你们守好院子,寸步不离保护好夫人,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 众人诺诺领命。 张崇义从小队长手里接过铁枪:“借我一用。”沿着小路快步冲向前院,才走几十步,一伙黑衣人杀奔后院。几十名甲士尾随而至,却慢了半拍。 右后方是妙音轩,里面住着爱妾;左后方是青竹雅溆,里面住着爱妻,他必须要把这伙人拦在花园里,长枪重重顿在地上,朗声道:“各位朋友,你们是为何而来?要去何处?” 敌人大概二十七人,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纱,手里握着薄薄长剑,猜测应该是姓庄姑娘的同门。 那伙人见是个披裘锦服少年拦在当道,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潇洒魁梧,拄着一柄长枪,颇有宗师气派。 一个肩膀极宽的头领朗声恐吓道:“小子,你就是张家小儿张崇义?” 张崇义面不改色,淡然道:“本公子就是张崇义,你们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闯我的府邸?” 那头领上下打量他,神色肃然道:“臭小子,识相的,就放了我师妹,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就这会说话功夫,尾随而至的甲兵连同增派过来的百名甲兵汹汹赶到,手持弯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屯长凌乐大步流星冲过来,大声道:“你们无路可逃了,赶紧放下武器投降,不要负隅顽抗。” 张崇义挥手招呼凌乐近前,悄声询问道:“死伤多少弟兄?” 凌乐瞟了敌人一眼,缓缓道:“这伙人是渤海剑派的高手,门口的兄弟猝不及防,仓促间伤了二十多人,倒是没有死人。公子请放心,他们插翅难逃。” 张崇义听到没人丧命,心生几分释然,猜测他们只是前来营救姓庄的姑娘,自己家已然灭了庄家满门,没必要把仇越结越深。 况且渤海剑派乃口碑极佳的名门正派,放眼江湖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剑派,门派规矩森严,持身极为端正,弟子多为行侠仗义之英雄豪杰,往日和张家相安无事。 上一代的掌门曾是张家的座上客,和张崇义爷爷的关系匪浅。 因着这层香火关系,张崇义不想跟他们撕破脸皮,潇洒挥一挥手,示意府兵后退,婉言劝慰道:“各位渤海剑派的朋友,渤海剑派可是堂堂名门正派,你们以为蒙着黑纱,就没人认得出来?贵派与镇北大将军府河水不犯井水,你们如此莽撞冲府,可曾想过后果?” 这伙人相互看了几眼,那头领冷冷道:“张公子,我们也不想跟张家结仇,只要你放了我小师妹,我们自然乖乖离去。” 张崇义不动声色地摇头道:“那位姓庄的姑娘当众刺杀镇北大将军,行刺朝廷重臣是何等罪名?这是要满门抄斩的,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 念在她年轻识浅,为的是自家私仇,大将军就没有跟渤海剑派斤斤计较,但如若轻而易举将她放了,大将军府的颜面何存? 今晚之事,你们不曾伤害府中人命,我可以网开一面,只要你们乖乖退出张府,就当做什么没有发生。” 那头领哼了一声,怫然道:“张公子,我们今天兴师动众而来,岂能空手而归?你不肯放人,就别怪我们动手抢。” 张崇义神色冷淡,顺手抽出插在地上的长枪,左手抚摸着冰冷枪身,傲然道:“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给渤海剑派留情面了。 我们索性来打个赌吧,你们所有人一拥而上,我一人一枪会会你们渤海剑派二十七名高手。 你们赢了,姓庄的丫头由你带走,我亲自送出张府。你们输了,所有人都留在我府上为奴,如何?各位英雄好汉,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他正在大吹法螺,披着华丽貂裘的郦宛丘,在府兵和谢方中的簇拥下,袅娜走了过来,蹙眉道:“你又乱来了,堂堂镇北侯府四公子,涿郡郡守大人,千金之躯,怎能跟一群江湖武夫比武较量? 府里明明有几百甲士,让他们去对付这伙匪徒不就行了,何必要亲身犯险?” 张崇义被媳妇劈头盖脸的责备,讪讪微笑道:“媳妇,你怎么出来了?晚上天冷,这里比较危险,你赶紧回去。” 郦宛丘白他一眼,幽怨道:“我夫君在府里跟人拼命斗狠,我能不出来看一眼吗?凌乐,别理他,叫兄弟们动手,缴了这伙人的兵器,全都抓起来。” 众甲士听到天仙夫人的命令,一个个跃跃欲试,准备大展拳脚炫耀武功,。 凌乐正要发号施令,张崇义狠狠瞪他一眼,吓得凌乐不敢乱动。 张崇义过去抚着她婴儿肥般的脸庞,轻声道:“媳妇,你就别来捣乱了。处理后院家事,你比我在行,对付这些江湖武人,你夫君在行。你回去歇息吧,乖!” 郦宛丘被他大庭广众之下当小孩哄,不禁娇羞的嗔他一眼,狠狠拍开他的手,奶凶奶凶道:“众目睽睽之下,摸什么呢?我就不走,我偏要在这里看着你,免得你胡来。” 郦宛丘出来的时候,别说府上一干甲士神魂颠倒,便是那伙渤海剑派的人,眼里无不光芒闪烁。 待见这对少年夫妻视自己如无物,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不由气往上涌,那头领厉声道:“臭小子,你说话算话?我们一群人打你一个。赢了,就让我们带走小师妹?” 旁边一个瘦瘦的蒙面人凑到头领耳旁悄声道:“师兄,不能跟他赌,咱们渤海剑派丢不起这个人。 这小子才十几岁,我们师兄弟好歹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即便是一对一跟他单挑,都算是以大欺小,二十七人打一个,打输了丢人,打赢了也不见得光彩,传到江湖中,渤海剑派必将威名扫地。” 那头领眉头拧的乱如麻花,转身狠狠盯着他道:“老七,你刚出海回来,不知道这小子的厉害。 江湖传闻他是气胜高阶,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皇宫,才把这位大美人抢回来当媳妇。 我们几兄弟最强的才到气胜中阶,谁有把握打赢气胜高阶?” 那瘦子似乎全然没听说过张崇义的英雄事迹,惊讶道:“还有这种事?这小子这么厉害?我瞧着不像呀。 他最多十七八岁,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武,也不过练了十八年,就到了气胜高阶?我们这些练了几十年的家伙还不如他?不可能,我要试试他的深浅。” 昂首挺身走出,顺手撕掉黑纱,露出干瘦黑脸,朗声道:“姓张的小子,在下渤海剑派辛其力,一人一剑跟你过过招,他们说你是气胜高阶,我才不信,多半是仗着镇北侯府的威名,吹捧出来的花架子。” 所有蒙面人气得想挥剑剁他,哪有这种大白痴,先是自报门户,后把黑纱拉开。 对方猜出渤海剑派是一回事,只要没人被生擒,没留下铁证,日后就算官府登门问罪,渤海剑派大可以矢口否认,你傻乎乎通名报信,不是彻底跟张家撕破脸皮么?渤海剑派要在幽州立足,得罪张家没有好果子。 张崇义哑然失笑道:“原来是辛其力辛前辈,久仰久仰。” 那瘦子辛其力摇头晃脑道:“原来你听说过我的名头,那我就...” 张崇义干脆摇头道:“没听过。” 辛其力怔了一怔,恼怒道:“没听过,你说什么久仰?” 张崇义漫不经心道:“我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你会傻乎乎当真。” 郦宛丘实在听不下去,这两人貌似在说书呢,不由捂着小嘴娇笑,众人无不看的痴了。 辛其力气得胸膛都快炸开,恶狠狠瞪着张崇义道:“臭小子,你耍我呢?” 那头领冷冷哼了一声:“不耍你耍谁,就你这大白痴,真是给渤海剑派丢人。” 辛其力大喝一声,长剑挺出,霍地幻化出一道白虹,随后白虹如有灵性,嗤的一声融入剑尖,周围气息被搅得涌动起来,如同一道闪电冲向张崇义。 张崇义想不到这看似憨傻的瘦子,剑法倒是毫不含糊,一出手就是气胜境,剑气外放三尺有余,剑尖尚有一段距离,剑气已然袭到面门,张崇义脚步侧滑,斜身避开剑气,反手一枪刺向辛其力胸口。 辛其力的剑法可比脑子灵光,张崇义好奇这人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只见辛其力双脚微点,高高掠在空中,又是一剑刺向张崇义额头。 张崇义最怕的是虎形山曾光那种卑鄙无耻偷袭的小人,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喜欢耍花招玩姿势的江湖高手,飞高窜低看着赏心悦目,除了浪费体力根本毫无用处,笑嘻嘻扭了扭腰,已飞在数尺之外,挥枪横扫对方的大腿。 辛其力一剑落空。 风雷枪法以直刺杀敌为主,本来忌讳挥枪横扫,可是张崇义对他未动杀机,也没想过要杀渤海剑派的弟子,渤海剑派的名声极好,冲进府里也没有杀伤人命,他自然要投桃报李。 辛其力人在半空,见长枪带着猎猎风雷声扫向下身,双足恰到好处的踩在枪身上,借势轻轻掠过张崇义头顶,反手一剑刺向他的胸口。 这下兔起鹘落,两人都是妙到毫巅,众人看的目眩神驰,原本对这个瘦瘦辛其力冷嘲热讽的人,转而生出一些钦佩。 张崇义长枪不及收回,枪柄横在胸前,堪堪挡住那束从诡异角度激射的剑气。 辛其力潇洒自如落地,长剑斜斜垂下,冷笑道:“气胜高阶就这点本事么?” 此时渤海剑派一些功力较浅的人也是满腹疑窦,这小子刚才表现出来的武功修为,顶多就是个气胜初阶,与传言中的气胜高阶还相距甚远呢,莫非江湖传言都是假的,这小子就是靠着镇北侯府吹捧出来的? 只有那头领和一两个功力较深的人隐隐察觉,张家小子大概只使出了六成功力。要是他们知道张崇义刚才用了不到四成功力,恐怕要吓得尿裤子吧? 张崇义哈哈大笑道:“谁说我是气胜高阶?张家风雷枪法自成一体,与江湖上的武学境界不甚相同,我感觉我大概只是武秀高阶吧。辛其力前辈,您呢?您是武秀还是气胜呀?” 辛其力即使是个白痴,也能听出这小子分明是在戏弄自己,以这小子的武功修为,能看不出来自己真气外放,是妥妥的气胜初阶么? 辛其力哼了一声,沉声道:“我让你摆谱,还武秀,秀给我看吧。”又是一剑挺直刺向张崇义胸口。 谢方中和众府兵都瞧出公子是在戏耍敌人逗乐子,无不面带嘲笑。 郦宛丘不是武学高手,但毕竟修炼过高明轻功,懂得内功外功一些窍门,多次见到自家夫君出手,知道夫君的武功极高,在枫叶镇怒杀十三名武英阁高手的时候,浑身翻涌着磅礴气浪,就像是披着尺许厚的水雾披风。 她清楚这是气胜境高手的气息外放,远可以驭使飞刀飞剑杀人,近可以护住周身要害。这次夫君与瘦猴交手,身上连一丝外放气息都没有,显然没有使力,心情略微放松,嘴角流露出妩媚浅笑。 一些气血旺盛的府兵,从头到尾都没有观看场中比武,一直痴痴盯着她的脸庞胸脯,狂吞口水。 要是郦宛丘知道被自家院里的府兵给白嫖了,估计又要埋怨这位夫君作为一家之主很不称职,连自家府兵都管束不好。 张崇义双脚微错,突兀来个左转身,再度晃开他的剑气,右手枪柄陡然往后窜出,撞向辛其力胸口。 这一枪使得极其蹊跷,张家的风雷枪法讲究直刺,但一般是用剑尖直刺,没有用枪柄捅人的招数,张崇义这是心情舒畅,随心所欲使出的一招,虽说有些不伦不类,但对于始终注意剑尖动向的辛其力,却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辛其力见机极快,虽然来不及回剑格挡,但因来的是枪柄而不是枪尖,索性左掌横在胸前格挡。 就在他气凝左掌,抵挡枪柄的一刹那,张崇义忽地出手如风,如鬼似魅扣住他持剑的手腕,运功猛拍,一股内力撞的辛其力手腕剧痛,右手猛地松开,长剑落入张崇义的掌中。 张崇义反手一剑架在辛其力脖子上,笑嘻嘻道:“辛前辈,不好意思,让你阴沟里翻船了,气胜初阶输给了武秀高阶。” 辛其力虽然长剑加颈,脸上毫无惧意,愤慨道:“你这贼小子装神弄鬼,明明是气胜高阶,却故意用武秀巅峰的招数骗我,还会使酒老那家伙的三千酒剑。” 张崇义微微吃惊,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刚才撞击辛其力内关穴位、迫使长剑松手的招数,分明化用了三千酒剑的剑意。 微一沉吟马上明白,这些天为传授秦无衣《酒剑经》,自己先将《酒剑经》背的滚瓜烂熟,虽说不曾刻意研习,但念诵次数多了,一些剑意不知不觉就移植到了自己身上,临敌时信手使了出来。 他懒得解释,志得意满道:“过奖过奖,不小心学了一点皮毛,弄得驴不像驴马不像马,贻笑大方。” 郦宛丘瞧着夫君贱兮兮的表情,连她都有些手痒,很想呼他一巴掌。打赢就打赢呗,你又不是第一次打赢别人,至于犯贱么? 那头领缓缓向前,漠然看着垂头丧气的辛其力,手中长剑舞个剑花,朗声道:“江湖传闻,张家四公子爱武成痴,武学天赋惊人,小小年纪臻至气胜高阶,位居当今江湖二十岁以下高手前十之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公子明明是气胜高阶的高手,何必惺惺作态,羞辱于人呢?岂不是失了高手的身份?” 张崇义撇嘴道:“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高手,也不在乎什么高手不高手,至于说羞辱人,呵,这是我家的院子,你们大半夜跑到我家里来,想要抢走刺杀我父亲的重犯,还打伤我院里的兄弟,到底是谁羞辱谁呢?我有跑到你渤海剑派挑衅么?真是岂有此理。” 那人为之气结,这侯门公子不但武功高强,词锋更是咄咄逼人,这些粗鲁的江湖武夫哪里是他的对手? 张崇义喝令甲士将辛其力绑了,对那头领道:“你们二十六个人打算怎么办?是一对一单挑,还是二十六个人打我一个?我是无所谓啦,就看你们的脸皮够不够厚。” 渤海剑派众人左顾右盼,相互交换眼神,如今是真正的骑虎难下。 这小子刚才夺剑那一招分明就是气胜高阶,现场的渤海剑派弟子,单打独斗无人是他对手,要是二十六个人联手出战,确如刚才辛其力所言,输了丢人,赢了也是丢人。 第33章 红衣女子 渤海剑派的人踌躇不决,远处一个女子的声音如黄莺出谷,悠然传来:“自然是一对一单挑,我先来!” 她来的很快,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尚在一里之外,说完最后一个字已不到半里。 众人微微一怔,随见一道朦胧的身影徐徐飘来,似乎穿着红色锦衫,身形纤细美丽,背着两把宝剑,英姿飒爽。 人未到,双剑出鞘,却不是双手拔出来的,而是气胜境的以气驭剑。 旁边甲士刚要拦截,那女子双脚在甲士头顶一掠而过,尚在三十丈开外,两柄又薄又细的宝剑如飞蛇扑向张崇义。 张崇义陡然见到这个女子,神色变得古怪,又是畏惧又是惊喜,待见双剑凌空飞来,竟然不敢提枪格挡,不停地快步后退,尽量与双剑拉开距离。 那长剑气息极长,张崇义迅速原地打了个转,斜身往左飞去。 两剑在空中转弯,继续追逐张崇义。 张崇义前方出现青翠欲滴的柏树,他轻轻一纵飞上树梢。 两剑在红衣女子的驱使下,宛若灵蛇抬头,嗖的蹿上树梢。 张崇义施展轻功,绕树转来转去,两剑跟在身后,也是绕树转来转去,竟像是躲迷藏呢。 众人一时看的呆了,武功低微的,见到传说中以气驭剑的气胜境绝技,无不看的目眩神驰,众人最奇怪的却是张崇义的应对。 红衣女子的剑术固然高明,以气胜初阶的内功修为,能够将飞剑驾驭的出神入化,于数十丈外飞剑追敌,不可谓天赋不高。 可是再高的天赋也不足以弥补她内力修为的缺陷,这样的飞剑术用来欺负外行、骗骗纯情小女孩还行,遇上气胜初阶以上的高手,随便一剑就能将其振飞,更别说张崇义这种将近气胜巅峰的高手。张崇义只要一枪就足以破掉双剑。 然而张崇义似乎没想过还手,而是抱头鼠窜,他怕的似乎不是那两柄飞剑,而是飞剑后的红衣女子。 众人瞧着那红衣女子约摸十八九岁,身材极为苗条纤瘦,头发高高挽起,系着名贵木簪,长相倒是普普通通,算不上绝色美女,却也不丑,穿着明显价值昂贵的锦绣红衫,胸脯平坦。 众人纷纷猜测张崇义是不是跟这红衣女子有过一夜风流,睡完人家就提裤子跑路,心怀愧疚,所以不敢还手。侯门公子,这些破事几乎是家常便饭。 自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夫君如此狼狈模样,连郦宛丘都认定他们肯定有一腿,脸上不由露出怪笑,贝齿轻咬,心里却在寻思,今晚回到床上,我不踹你一百脚就不是青衫宛丘。 这女子既然光明正大上门寻夫,总该给人家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才行,总不至于掏点银子随便打发走吧? 反正夫君当前只有一个妾室,再收几个也无妨。哼,我那色鬼老爹,三十五岁以后都收了二十七房妾室。 两柄长剑追着张崇义绕树足足转了四五十圈,红衣女子冷冷喊道:“张崇义,你就没种接我一剑么?” 张崇义一面躲避飞剑,一边愤愤道:“张崇仁,你这嫁不出去的老巫婆,到底有完没完?我躲你大半年,你怎么阴魂不散追着我呀?我说不跟你比武,就不会跟你比武。” 众人目瞪口呆,幽州人都知道张道冲嫡妻赵氏育有三儿一女,按照“忠孝仁义”四字排序,老大张崇忠,老二张崇孝,老三张崇仁,老四张崇义,老三张崇仁是女子。 郦宛丘嫁入张家的时间虽然短暂,对家里的长辈和兄弟姐妹已然打探清楚,一直奇怪张崇义偶尔会提及大哥二哥,以及张家远房堂系叔伯兄弟,却从来不提这个姐姐。打死她都想不到,这个毫无征兆冒出来的红衣女子竟然就是张崇仁。 尤为奇怪的是这对姐弟的相处方式,姐姐一见面就追着弟弟打,弟弟偏偏不敢还手。他们哪知道,张家嫡传三子一女,老大张崇忠三十一岁,老二张崇孝二十七岁,老三张崇仁十九岁,老四张崇义十七岁,老大老二与老三老四年龄悬殊,从小就不怎么亲密,老三老四倒是一起长大的。 这位将门小姐生性粗鲁豪放,热衷武功,争强好胜之心极强,与弟弟一起修炼家传的风雷枪法,明明是姐姐,却怎么修炼都打不过弟弟,一直被弟弟压着。 十二岁的时候,越想越不忿的张崇仁,认定家传的风雷枪法不适合女子修炼,索性放弃枪法,转拜一位无名剑客为师,改练御剑术。 练了两年,自以为剑术大成的张崇仁,踌躇满志找弟弟比武,结果苦心修炼的御剑术被张崇义一枪破了,张崇义嘲笑她是舍美玉而求顽石,放弃张家厉害的风雷枪法,去修炼这些没用的花花架子。 气疯了的张崇仁比武比不过,索性使出不要脸的女子抓脸术,对着一脸懵逼的少年张崇义就是一顿乱抓,在他脸上抓出一条条血痕。 此后渐渐成了惯例,她每年都要偷偷躲藏起来练剑,自以为有点进展就要找弟弟比武,比输就挠脸。 连续几年折腾,张崇义已是惊弓之鸟,哪里还敢跟她动手过招?不动手顶多被她唠叨死,动手肯定要被挠死。 张崇义常年喜欢住在蓟州大营里,何尝不是想要躲着这位输不起的姐姐。便是今年偷偷离家出走,也存着避开她的心思。 张崇仁指着张崇义大骂道:“你说谁是嫁不出去的老处女?你这小畜生,你给我滚下来。” 张崇义施展轻功,在树上如穿花蝴蝶飞来飞去,冷笑道:“你到现在还没嫁出去,不是老处女是什么?我偏不下来,就看你那点微不足道的内功能支撑多久。” 张崇仁气的胸口剧烈起伏,怒目在所有人脸上扫来扫去,似乎想要找人泄愤,找了一圈,瞅见那个大美人郦宛丘,恶狠狠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再不下来,我杀了你老婆。” 一脸震惊的郦宛丘,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是什么狗屁姐弟,姐姐一见面追着弟弟打,打不到弟弟就声称要杀死初次见面的弟媳妇?这算是大姑姐给弟媳妇下马威吗? 谢方中不确定张崇义这姐弟究竟是嬉戏打闹还是来真的,张崇仁声称要杀郦宛丘,他马上横剑挡在郦宛丘身前。面对气胜初阶的御剑术,他可不敢大意。 张崇义毫不理睬张崇仁的威胁,继续绕树转圈圈,大骂道:“你这嫁不出去的老巫婆,你要是敢动我老婆一根毫毛,以后就不用回镇北侯府了,看父亲怎么扒你的皮。 自己没皮没脸,一把年纪还不嫁人,亲弟弟好不容易娶个老婆,你没事来吓唬弟媳妇。” 张崇仁被弟弟左一句“老巫婆”右一句老巫婆气炸了肺,火冒三千丈,原地跺脚发狂,大骂道:“小混蛋,你满口污言秽语,处处埋汰你姐,你给我下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张崇义脚下不停,鼻里直哼冷气,撇嘴道:“傻子才下去,有本事用你的破剑追上我呀。” 众人见这对侯门姐弟当众撒泼耍赖,毫无贵族雍容华贵气象,一个个大呼匪夷所思。 果然如张崇义所言,气胜初阶的张崇仁,内力毕竟不足以长期御使长剑,剑光渐渐迟滞缓慢。 她虚指一招,双剑如倦鸟归巢整齐归鞘,沮丧道:“不打了,你给我下来。娶媳妇都不通知你姐来喝喜酒,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崇义知道今天没有还手,姐姐明面上不算输,应该没有事后挠脸之忧,从柏树上一掠而下,却还是站的很远,嬉皮笑脸道:“这是父亲仓促安排的婚事,我自己都是提前一天才知道,怎么通知你来喝喜酒?” 张崇仁双手叉腰,仔细打量着郦宛丘,似笑非笑道:“你这小子眼光很毒,青衫宛丘这样的大美人都被你拐回来了,这媳妇不错,我瞧着喜欢。” 郦宛丘见姐弟二人终于正常叙话,连忙向前敛衽行礼,恭恭敬敬道:“弟媳宛丘见过三姐。” 张崇仁朝着张崇义招手,示意他靠近说话。 张崇义反而畏畏缩缩后撤,连续几年挠脸的恐惧铭心刻骨,焉能不怕? 张崇仁秀眉一挑,喝道:“过来,你姐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 张崇义脸色古怪,心里寻思:“母老虎也是老虎呀,比真老虎还可怕。” 张崇仁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张崇义道:“快给我过来,堂堂张家小将军,畏首畏尾像什么鬼样子。” 张崇义不情不愿挪着步子,一步步挪到张崇仁旁边,张崇仁突然笑的桃花灿烂,张崇义预感到危机,刚要后退,张崇仁闪电出手,娴熟地捏住张崇义的耳朵,笑吟吟道:“臭小子,翅膀硬了,还想躲?” 大哥二哥比她大一截,从小她只有在这个幼弟面前才能耍点威风。 张崇义弯着腰哀声求饶道:“痛痛痛,姐,轻点。一堆人在这里,给我留点面子。” 众人瞧着这滑稽场景,想笑不敢笑,别提多难受了。 郦宛丘自认识夫君以来,见他成天摆着少年老成的稳重神态,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终究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不禁捂嘴莞尔微笑,心想终究还有人能制住你,做了我想做而没做的事情,下次再揪你耳朵可就顺理成章了。心里坏坏想着,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张崇义瞧着她的古怪笑容,气愤道:“你傻乐什么?你夫君被人欺负,你还不来帮忙。”郦宛丘笑的花枝乱颤,火上添油道:“该,姐,用力点,把我那一份也算上。” 渤海剑派的人神色古怪,这对姐弟旁若无人的玩闹,简直把他们当成空气,心里无不生出恼怒,那头领轻轻咳了一声,意欲向前搭话。 张崇仁转身瞅着渤海剑派的人,单刀直入:“行了,废话少说,你骂我的事情等下再跟你算账。现在你给我乖乖的把那位姓庄姑娘放了。” 渤海剑派的人无不惊讶,这镇北侯府三小姐无缘无故,怎会帮渤海剑派出面要人?他们跟这位三小姐可是非亲非故,素无往来。 张崇义诧异道:“姐,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帮渤海剑派出头,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张崇仁直截了当道:“你姐我也是渤海剑派的弟子,那个庄姑娘算是我的晚辈,我当然要替她出头。” 众人大感意外,面面相觑。 渤海剑派的人是首次见到这位张家三小姐,从来没听本派长老提起过这号人物,虽然她是修炼剑法,但她所使的御剑术与渤海剑派迥然不同。 就算是本派长老在外面偷偷摸摸收的记名弟子,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气胜初阶的少女高手,绝不至于不跟同门炫耀,何况这名女弟子身份大非寻常,尊贵无比,是堂堂镇北侯府三小姐,有了这层关系,渤海剑派在幽州还不是横着走? 他们若是知晓本派有这么一个极有分量的师妹,哪用得着甘冒其险,蒙面到小将军府抢人? 张崇义自然不信,撇嘴道:“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你那个神龙不见首的狗屁师父,连名字都没告诉你,你算什么渤海剑派的弟子?你怎么知道他是渤海剑派的?” 张崇仁把他的耳朵拧成麻花,咬牙切齿道:“骂谁狗屁师父?敢对我师父出言不逊,信不信我把你的耳朵揪下来?总之你姐我的确是渤海剑派的弟子,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是事实。那个姓庄的姑娘是我的晚辈,你到底放不放人?” 张崇义不敢跟她顶撞,气愤道:“行吧,你说你是渤海剑派的弟子,那就是吧。那个姓庄的在我婚礼上刺杀父亲,谋害朝廷封疆大吏,罪该万死,是父亲亲自将她拿下的。 想要放人,除非父亲亲自下令,否则我不敢擅自做主,要不你去蓟州求求父亲?” 手上劲道略松片刻,张崇仁突然加重力度,冷笑道:“哟,咱张家小将军真是翅膀硬了,懂得用父亲用朝廷来压你姐了。 嗯,你当我傻?父亲如果真要计较,当场将她杀掉不就行了?父亲没有杀她,证明根本不想追究。你别废话,快点放人,你姐我没空跟你瞎扯。” 郦宛丘看着夫君被三姐揪耳朵的可怜模样,强忍着满腹笑意,盈盈道:“姐,那位姓庄姑娘的确是父亲大人下令关押的,父亲大人离开的时候,没有说怎么发落她,可也没下令释放她。 既然姐替她求情,要不这样,姐先在这里住两天,崇义派人去跟父亲大人汇报此事,看父亲大人如何定夺。 这姓庄的对我们张家仇深似海,此仇难以轻易化解,要是贸然放了,她又会到处去刺杀我们张家的人,倘若被她阴谋得逞,到时候不管是害死谁,终究都是姐的骨肉至亲,姐岂不是好心做了坏事,以后如何面对张家?” 张崇仁不过是个粗鲁豪放的武人,哪里比得上郦宛丘聪明伶俐的七窍玲珑心,被几句话轻松拿捏。 她深知弟媳所言非虚。张家杀光庄家上下的隐情,张崇仁最近从镇北侯府里听说了,这种血海深仇难以用三言两语消弭,真把她放了,她肯定还会伺机报复。 张崇仁那个无名师父,早年的确是渤海剑派的弟子,辈分奇高,是当今渤海剑派掌门聂信之的师叔,是现场所有渤海弟子的师叔祖,曾因一个女子触犯门规,做了败坏师门清誉的事情,被渤海剑派逐出门墙,从此羞于提及自己的姓名,心里却耿耿于怀,一直想要重归师门。 这次听说庄姓姑娘之事,认为这是为师门立功的机会,遂央求张崇仁代师门来救她脱困。张崇仁本身跟渤海剑派并无感情,只是碍于无名师傅的嘱咐,不得不来。 庄姓少女在婚礼上那句“我杀不了你张家武功高强的男人,就杀你张家不会武功的媳妇”,这几天传遍幽州,弄得张家不会武功的妇人无不捏了一把汗。 要她替师父带句话过来,聊表心意,她不得不为之。但是真要她为了素未谋面的所谓同门,置亲人于不顾,她自忖还知道轻重缓急。 张崇义恨不得为媳妇竖起大拇指大赞三声。 郦宛丘不怒自威地看向渤海剑派众人,冷冷道:“各位渤海剑派的英雄,你们谁能跟张家打个包票吗? 只要你们敢用渤海剑派向张家保证,她再也不会行刺我们张家任何一个人,我夫君可以立即去跟镇北大将军求道赦免令,将她释放。你们能担保吗?” 渤海剑派的人自然不敢担保,庄家为朝廷刺探幽州情报,张家杀他们毫无问题,这是你死我活的政斗,丝毫没有妥协退让的余地。 他们都是幽州人,当然挺张家而不会挺庄家。可是这小师妹从小在渤海剑派学武,与庄家谍报牵涉不深,她为家人报仇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作为同门师兄弟,他们不能不管不顾。 但这种灭门的血海深仇,想要小师妹完全放下,几乎毫无可能。要他们拿渤海剑派作担保,分明就是把渤海剑派上百条性命架在火上烤。 以后小师妹肯定会继续行刺张家,难道张家就来杀渤海剑派兴师问罪? 无人作答。 张崇仁神游天外,不觉就松开了张崇义的耳朵,张崇义如释重负,终于可以挺直腰杆,感激涕零的看着漂亮媳妇。 郦宛丘抿嘴偷笑。 张崇义见渤海剑派和三姐被媳妇三言两语震慑住了,轻轻咳了一声道:“三姐,各位英雄,既然你们暂时不能担保什么,那就先在府里住下,容我向父亲汇报,看看如何处置此事。 那位姓庄的姑娘我们可没虐待她,她在府里吃的好喝的好,绝对没有性命之忧。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你们意下如何?。” 张崇仁看了眼渤海剑派的人,懒得跟他们商量什么,大声道:“那就先这样吧,给我安排一间好点的房间。我赶了两天的路,累死了。” 渤海剑派的人哪里敢住在小将军府,连忙说在外面已有住处,不宜打扰小将军,今晚冒昧冲撞,万望恕罪海涵,暂且告辞,明日再来拜访。 一行人作势欲行,张崇义挥手示意府兵让开道路。 渤海剑派的人离开府邸后,张崇义命凌乐收拾残局,加强戒备,亲自将张崇仁送到一栋崭新院子休息。 郦宛丘请管家薛伯明天去库房支点银钱,给今晚受伤的府兵派发五两银子的抚恤银,给今晚参战的府兵派发一两银子的辛苦费。 薛伯原是老郡守张平之府上的佣人,四十多岁,忠厚质朴,诚恳踏实,郦宛丘见他办事细致牢靠,今天才提拔他为府中总管,协助夫人处理府中内务。 众府兵原以为今晚被刺客冲到后院,算是严重失职,按照蓟州大营军规,今晚执勤甲士需领军杖二十,记败仗一次,领兵队长军杖五十,记败仗一次,以后需用军功赎罪。 这位新夫人不仅不予责罚,反而赏赐银钱,众府兵都是胸襟坦荡的热血男儿,无不感觉受之有愧,纷纷跪倒坚辞:“我等护卫不力,让敌人冲进后院惊扰夫人。夫人体恤下情,不追究我等失职,属下已是感恩戴德,这赏银是万万不敢拜领,请夫人收回成命。” 凌乐也是坚辞不受。 郦宛丘对幽州官兵大感钦佩,在中原哪有这等军纪严明的士兵? 张崇义安顿好张崇仁,赶来接夫人回房休息,见到这幅场面,用极具威严的口吻发话道:“今晚冲府的这伙人是渤海剑派的高手,剑法轻功都很高明,在战场上可算是以一当百的精锐,你们几十人猝不及防,挡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我知道你们都已尽力,凌乐,吩咐下去,今晚之战所有人不算战败,不予记过记罪。 夫人既要犒劳你们,你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记得以后要勤练武功,就当报答夫人。” 郦宛丘虽是小将军府的主母,却不能代替小将军执掌军纪,如今只有张崇义小将军才有执掌军纪之权,小将军的话就是军令,众人哪敢置喙,纷纷叩谢将军夫人大恩,欢天喜地回岗执勤,将受伤府兵送到营房治疗。 张崇义挥退谢方中等护卫,携着夫人郦宛丘打道回房。 刚进房间,郦宛丘笑呵呵伸手抚着他的耳朵道:“难怪你从来不提这位三姐,原来怕被揪耳朵呀。” 突然怪笑着揪住他的耳朵,威胁道:“以后你要是敢胡搞乱搞,看我不揪烂你的耳朵。” 张崇义吃痛,慌忙伸手袭胸,吓得郦宛丘一声惊呼,转身就要逃窜,张崇义一把逮住扔上床。 红烛摇曳,轻纱飘飘,好一派郎情妾意。 第34章 九原楼拼酒 次日辰时,渤海剑派前来拜府,这次来了四个人,大师兄丁旭,三师兄何一则,七师兄辛其力和九师兄。丁旭大概四十岁,其余三人三十多岁。 众人以平民之礼拜见郡守张崇义,张崇义有心与渤海剑派结交,给他们客套奉茶,带他们去营房区见姓庄的姑娘,此时才从丁旭口里得知那姑娘叫庄甜儿。 前些日子关着她,张崇义既不审也不问,甚至都没去看她。 庄甜儿被关在营房区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里,距离府兵聚居的营房不远,门口有四个武功较好的府兵看管。 房门上着锁,张崇义命人开了锁,与丁旭等人推门而入。 庄甜儿正躺在素洁雅静的大床上怔怔发呆,身上盖着绣锦鹅绒被。在侯府里,这种房间相对寻常。 但在渤海剑派这样的江湖门派,简直就是上好客房,四人稍微心安。 庄甜儿见到丁旭等人大感意外,拂被而起惊呼道:“大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随后愤恨的瞪着张崇义骂道:“小贼,刺杀你家人是我的事情,与我师门无关,你为何要抓我师兄?” 张崇义没好气的骂道:“臭丫头,你眼睛是摆设吗?他们是来看你的。” 庄甜儿一怔,丁旭连忙解释道:“小师妹,张将军没有为难我们,是我们要来看望你。” 张崇义情知跟庄甜儿仇深似海,多说无益,飒然道:“丁大侠,昨晚我已承诺,只要你们渤海剑派出面担保,以后庄甜儿再也不伤害张家的人,我可以放她离去。你是渤海剑派大师兄,一言九鼎,你的话我信得过,你好好劝劝她,我在外面等候。” 说完飘然出房,心里嘀咕:“上次怒火中烧,想要一剑剁了她,没想到这小娘们长得明眸皓齿清丽纯洁,虽说不如媳妇的祸国殃民,却和施师伯仲之间,一颦一笑甜美可人,真要一剑剁了实在是辣手摧花。 希望这姓丁的能够说服她,再不济也要用门规压住她,让她不要胡作非为才好。” 既然来到营房区,想着昨晚那些受伤的府兵,顺道过去慰问,算是收买人心吧! 媳妇临机决断给他们发放辛苦费,一举收服这些府兵的忠心,这媳妇堪称贤内助。 到了营房寒暄几句,跟府兵说了一些关怀劝勉的话,府兵们感激涕零。 渤海剑派的人害怕跟张家结仇,昨晚闯府时下手极有分寸,这些府兵受的都是皮外轻伤,连一道剑伤都没有。张崇义看着欢喜,对渤海剑派多了几分好感。 随后返回庄甜儿房间,丁旭四人已在门外翘首等候,门卫给房门上了锁。 四人恭恭敬敬迎了上去,张崇义带着他们去书房叙话。 沿着幽静雅趣的长廊,丁旭不停叹息,摇头道:“这种灭门血仇,任凭我们说的天花乱坠也于事无补,她始终难以释怀。丁某不敢以渤海剑派的名义担保什么,还请小将军见谅。” 张崇义颇为精明老道地微笑道:“丁大侠这是什么话?这原是张庄两家的恩怨,与渤海剑派无关,丁大侠愿意从中斡旋,为我们两家调解,崇义自是感激。 成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乃是好事。不成,无非是将她继续关在府里,事情也不至于恶化。 这原是她家的府邸,她长住于此倒也无妨,张家还养得起她。丁大侠你也看到了,我们不曾亏待过她,锦衣玉食不敢保证,衣食无忧倒是不难,请!” 如今飞雪被郦宛丘收在身边,只有迎春帮着张崇义端茶倒水。张崇义邀请四人进书房喝茶,分宾主落座,迎春奉上茶来。 渤海剑派四人面带惭愧,他们昨夜强闯小将军府,说来其实形同贼寇,张崇义不但不予追究,不摆侯门公子的架子,还将他们奉为座上宾,这些光明磊落的江湖汉子,自是铭记于心。 张崇义挽留他们在府里用餐,丁旭等人哪里还好意思逗留?很快匆匆告辞。 关于张崇仁的身份问题,他们昨晚经过详细探讨,猜到她或许是某个逐出门墙的前辈的弟子。 渤海剑派乃是门规森严的名门正派,每代都会清理一些触犯门规的不肖弟子。这些人即便被逐出师门,通常会以渤海剑派自居,但是渤海剑派不会承认他们的身份,因此不愿跟张崇仁过多接触。 刚送走渤海剑派的人,郦宛丘和张崇仁翩翩携手而来,显得亲密至极,后面跟着清秀的施师。 张崇义看到张崇仁就头皮发麻,就像老鼠见到猫,习惯性夺路而逃。 张崇仁喝道:“张崇义,站住!” 逃跑失败的张崇义忸怩喊道:“姐!” 张崇仁缓缓走近,二话不说举手揪耳朵。 张崇义比她高出一截,被揪耳朵必须弯腰,愁容满面道:“你有完没完,又揪耳朵?我都成家立业了,妻妾在旁看着,成何体统?” 郦宛丘坏笑道:“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施师噗嗤娇笑,也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张崇仁似笑非笑瞪着他,冷笑道:“嫁不出去的老巫婆?骂的真好!怎么不继续骂了?” 张崇义知道她是在翻昨晚的旧账,哀求道:“是我出言不逊,该死,该死,姐,你松手呀,很痛!” 想去用力扳她的手,不扳还好,越是用力,张崇仁的手劲越大,耳朵几乎被她撕烂,痛的又差点脱口大骂老巫婆,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张崇仁揪完耳朵,踹他几脚才恨恨松手,张崇义轻轻摸着红透的耳根子,一脸愤慨。 施师温柔替他按摩。 张崇仁用一种恨意暂消但随时还要收拾你的嚣张表情,瞪着张崇义道:“结婚都没喝到你的喜酒,走,带我去喝酒!我要去城里最有名的九原楼,喝那里的招牌杏花村,吃那里的炖羊肉。” 张崇义哭丧着脸赔笑道:“在家吃行不行?这两位人见人爱的大美人,太过招蜂引蝶,出门就会闹得满城风雨,上次还没逛两条街,就被人潮堵在外面,寸步难行。” 郦宛丘白他一眼,张崇仁毫不客气骂道:“谁叫你们那么张扬,拖家带口一路逛街,不被堵死才怪。你就不会坐马车偷偷摸摸出去,到了九原楼再下车么?” 张崇义惧意渐散,习惯性冷笑道:“就你聪明,你弟媳妇这身材,只要出现在九原楼,不用半个时辰,九原楼那些大嘴巴就会闹得半座城都知道。” 张崇仁作势又要揪耳朵:“找个安静点的包厢,弟媳妇戴着面纱进去,避开那些人的耳目,不就行了?偌大的涿州城,总要让她们出去透透气吧,难不成一辈子把她们当金丝雀养在府里?” 郦宛丘蠢蠢欲动。施师倒是一脸恬淡,无可无不可。 郦宛丘是宦官小姐,自小幽居在豪门大院里,无比憧憬外面的世界。 施师却在花柳繁华的花街柳巷长大,对外面乌烟瘴气的喧嚣有种天然抵制,倒是愿意躲在侯府庭院里。 有个爱她的男人,有座自己的院子,只要她不出去,就没人会来强迫她做讨厌的事情,不用提心吊胆会被哪家王侯公子惦记,对她伸出魔爪。 这几年随着慢慢长大,她越发出落的亭亭玉立,为人抚琴时,对她动手动脚抓胸摸臀的人越来越多,浑身上下都被那些人揉搓过,想来就心有余悸。 庆幸终究算是保住了处子之身,没被人强行办过,这才有幸嫁入侯门。 以她的性子,要是没有守住底线,真被那些达官贵人强行破了身子,铁定是破罐子破摔,往卖肉的路上一去不复往,下半辈子在风尘里沉沦至死。 如今的生活,除了不能赖床睡懒觉,一切都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美好! 施师与郦宛丘截然不同,郦宛丘希望掌控一切,施师只求像个人一样自由自在的活着。 在张崇仁的坚持下,张崇义带着娇妻美妾,谢方中,凌乐,张崇仁等人乘坐马车,一路悄无声息的离开小将军府,穿街过巷到达九原楼。 凌乐去跟九原楼交涉,安排一间独门独院、两面临湖的小楼包厢,马车直趋包厢门口。张崇义左手挽着娇妻,右手牵着美妾,二人蒙着轻纱,缓缓走进包厢。 此时已是初冬,湖面尚未结冰,但寒风呜呜作响,包厢里的门窗紧闭,一条地龙烤的室内温暖如春。 一行人包裹的严严实实,郦宛丘施师两大美人,更是里绸缎外貂裘层层环绕,施师体虚畏冷,多穿几件倒无妨,郦宛丘却是半个练武之人,没那么畏寒,进包厢就要脱下貂裘,张崇义死死按住,说要是冻坏我的心肝宝贝怎么办?郦宛丘白他一眼,心里倒是甜丝丝的。 张崇仁冷冷道:“饭还没吃,就来恶心我?想让我先吐几口,再多吃一点么?” 张崇义哈哈大笑:“我是想让你吃不下,我好多吃几块羊肉。”给娇妻美妾搬来铺着厚厚垫褥的凳子。 很快伙计端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炖羊肉,送来几壶在小火炉上温热的杏花村。那伙计做完事,一抬头准备招呼客人用餐,眼光瞟到对面的郦宛丘,立刻发出光芒。 凌乐一脚把他踹到门口,大声呵斥道:“你懂不懂规矩?我家夫人也是你能直视的?”那伙计心胆俱裂,连忙起身躬身道歉。 凌乐厉声威胁道:“管好你的嘴巴,不要出去乱说。要是引起骚乱,小心你的脑袋。” 那伙计战战兢兢离开包厢,顿感轻盈百倍,仿佛飘到欲界之仙都。涿郡不比永安城,等闲不易见到天仙美人。 凌乐谢方中连忙给四人斟上美酒,恭恭敬敬侍立。 郦宛丘热情招手道:“谢大哥,凌将军,请入座一起饮酒吧!” 谢方中的心态变化颇为微妙,最初他来幽州的初衷是从军,一路上跟着郦宛丘鞍前马后。 到了涿郡给小将军府看家护院,只字不提从军的事情,倒也甘之如饴! 张崇义冷眼旁观,自是看穿他的心思,无非是想陪在郦宛丘身边当个护花使者,多看一眼是一眼。 只要他不逾越规矩,不对郦宛丘行不轨之事,张崇义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府里的五百府兵,除了屯长凌乐是个气胜初阶,武秀高阶都不到十人,大多是角力级别的武夫,用在战场厮杀倒是无妨,但看家护院就有些撑不起场面了。 谢方中凌乐自知身份悬殊,哪敢造次?郦宛丘笑吟吟看着张崇义道:“我说话不好使,还是你的军令管用,你吱一声呀。” 张崇义知道夫人收买人心是把好手,热情招手道:“谢大哥,凌将军,夫人既已发话,你们就坐下喝一杯吧!都是一家人,不用太过拘谨。” 主公说话那就是军令,二人必须遵命,小心翼翼顺着凳檐坐下。 几杯酒下肚,气概豪迈的张崇仁兴致勃发,跟郦宛丘勾肩搭背不停劝酒。 郦宛丘偶尔才饮一次酒,酒量低微,三杯酒入喉,一张脸红扑扑的鲜艳欲滴。 张崇义心疼媳妇,不停给她挡酒,张崇仁把他推开,说要跟郦宛丘喝个不醉不归,死男人滚开。 被张崇义急言令色挡了几次后,拼郦宛丘的兴致渐渐淡去,转而去拼施师,冲着张崇义嚷嚷道:“正妻不给灌酒,灌你小妾总可以吧?来,施师,我们喝!” 施师毕竟是京城烟花圣地的头牌乐伎,喝酒行令乃是看家本领,看她把酒当水一样喝下去,众人暗自咋舌。 张崇仁时而猛灌施师,时而跟凌乐谢方中斗酒,美酒添了一壶又一壶,羊肉倒是吃的不多。 伙计又送来十几碟精致小吃,什么金汁凤爪、长白山熊掌、香烤鹿肉。 郦宛丘渐渐酒意上涌,微醺半醉,趴在张崇义怀里傻笑,有一根没一根嚼着凤爪。 半个时辰后,众人已有八九分酒意,张崇仁开始醉话连篇,向郦宛丘施师等人讲述张崇义的陈年糗事,说这小子十岁还尿床,第一次看到丫鬟的胸脯竟然吓的狼狈逃窜,把郦宛丘施师笑得前仰后合。 张崇义那张俊俏脸蛋深沉如水,都想杀人了。 不靠谱的二姐,这次虽然没有挠他的脸,但当着妻妾和属下揭他的老底,就是赤裸裸的打脸。 酒意渐浓的谢方中凌乐指着张崇义抚掌大笑。 众人正喝的尽兴,郡尉张微突然急急忙忙寻到九原楼,送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第35章 奇袭泉儿湾(上) 张微将张崇义拉出包厢,在水榭中悄声汇报军情。 三日前,虎威将军张崇忠率领三万大军出黑鹰山口,追击袭扰上谷郡的八千青奴骑兵。 至勒马河谷时,突然遭到青奴十二万大军的重重包围,苦战三日暂未脱困。 镇北大将军传来紧急将令,各郡精骑全部进入临战状态,随时准备驰援勒马河谷。 张崇义情知事态严重,匆匆交代两句,吩咐凌乐谢方中将几位女子送回府邸,便跟随张微快马赶去骑兵大营。 骑兵大营驻扎在城南草地上,骑兵司马尚修竹已接到老郡守张平之传递的军令,所有兵马都已整顿完毕,军械粮草分发到位,随时可以奔赴战场。 涿郡原常备驻军只有五千,含骑兵一千,步卒四千。涿郡毗邻冀州,不与青奴接壤,中间隔着上谷渔阳及并州的代郡,以往甚少爆发战事,屯军为幽州七郡最少。 此次为应付朝廷征讨,临时从蓟州大营增派两千骑兵,六千步卒,五百重甲骑兵,与原常备军混编。 骑兵司马尚修竹是蓟州大营派过来的骁将,步兵司马蒋樾则是涿郡本地宿将,重甲骑兵将军林无伤也是蓟州大营过来的,三大营统归涿郡郡守节制。 郡尉张微当前统辖涿郡本地七千保甲士兵,负责维护城内治安。 张崇义的郡守委任状于婚礼那天颁发,早已晋升郡守的张崇义,这几日本该与老郡守张平之交接军政印信,与文武官员会晤,逐步接手军政事务。 老郡守顾及他新婚燕尔,想让他和娇妻美妾多过几天甜蜜日子,只带了郡丞郡尉去混个脸熟,安排文武百官分批觐见。 张崇义见三爷爷未曾提及交接事宜,以为他是老马恋栈,舍不得手中的权势,想着让老人家多待几天也是好的,以致具体事务印信均未移交,许多军政情报都是送到郡守府张平之手里,张平之顺手就越俎代庖处理了。 张平之本想亲自领兵作战,待被张微善意提醒,才意识到事有不妥,如今郡守是张崇义,这等军机大事岂能僭越?连忙派遣张微来通知张崇义。 尚修竹今年三十来岁,十九岁当兵,先后参加大小战役上百场,顽强勇猛,沉稳冷静,颇受镇北大将军张道冲器重。 他率领一干人等陪同张崇义检阅骑兵队伍,这次需要越过黑鹰山口,奔赴四百里外的勒马河谷作战,已给每骑配备三匹战马,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路,最快也要两天才能投入战场。 外面寒风呼啸,帅帐内颇为温暖。张崇义和尚修竹张微等人围绕地图研判军情,疑惑道:“虎威将军在黑鹰山口驻守多年,精于用兵,为何会突然陷入十二万大军的包围? 老鹰营在青奴埋伏了那么多探子,草原上也不乏我们的斥候哨骑,青奴集结十二万大军,肯定是声势浩大,事前为何没有察觉?这事透着古怪。” 尚修竹缓缓敲着桌子,忧心忡忡道:“此事确实蹊跷。每年入冬后,特别是草原降下暴雪后,青奴都会出动骑兵袭扰幽并诸地,抢夺粮食布匹等过冬物资。 今年刚入冬,青奴才下第一场雪,即便是要南下劫掠,也不至于立刻就能调遣十几万大军,这是蓄谋已久的阴谋吧。 如此大规模骑兵在青奴境内频繁调动,老鹰营怎么没有探查到?不说潜伏在青奴内部的探子,就是边境走私的商贩恐怕都能看出端倪,这次中伏令人费解。 如果领兵的是新兵蛋子倒还说的通,虎威将军可是在黑鹰山口打了十几年的仗,大大小小战役加起来没有一百场也有八十场,平时最重视谍报侦探。 诡异的是,中伏点偏偏是在勒马河上游的谷底,那里外平内险,最适合埋伏重兵,承光五年冬天,虎威将军自己就曾在那片谷底伏击了青奴一万精骑,几乎全歼敌人。这次怎会无缘无故在阴沟里翻船呢?” 张微长期从事内城防务,不由想到一种可能:“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内部出了问题?” 张崇义眉头拧成一条绳,盯着张微肃然道:“你的意思是老鹰营那边有内鬼?给虎威将军送了假情报,把虎威将军骗进了埋伏圈?” 尚修竹点头道:“这个可能性很大,否则这次中伏解释不通。” 张崇义脸色凝重,深深摇头道:“我感觉不太可能。老鹰营一向是父亲亲自统领,连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不让接触,敌人更难渗透。 要想利用老鹰营去谎报军情,除非……” 张崇义没来由感到一阵寒意,脑海里掠过最坏的可能。那就是父亲在做局,故意借助青奴大军,把各郡兵力调到黑鹰山口以北,给朝廷形成一种错觉,幽州北方在跟青奴死磕,主力大军陷入和青奴的苦战,朝廷恰恰可以趁此良机南北夹击,坚定朝廷发兵的决心。 如果说以前是示弱于朝廷,此次莫非是故意造出弱势给朝廷看?可是父亲怎敢用三万精锐步骑和大哥张崇义去冒险吧?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掠而过,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不可能,这个局太过危险。 倘若青奴十二万大军一鼓作气把大哥张崇忠和三万精锐吞掉,对幽州兵力、民心军心必将带来不可估量的打击。这样的大败仗,张家近三十年都没有遭遇过,也承受不起。 正在苦思冥想,令人瞠目结舌的军令终于到了! 镇北大将军命令涿郡郡守张崇义率领三千骑兵立即出动,另有部署于上谷郡北部蜂腰山口的三千骑兵,通通拨给张崇义节制,六千精骑昼夜兼程奔袭九百里外的泉儿湾草场,烧毁囤积的所有牧草和牛羊马匹。 这道命令实在是过于天马行空,不是去救援东北方的勒马河谷,而是偷袭更远的西北方泉儿湾草场,那是青奴南部最重要的草场之一,算是青奴的半个粮仓,据说冬天气候相对温暖,牧草储藏丰富,水源充足,畜养着上百万头牛羊马匹。 围魏救赵的计策的确妙绝,然而情报提到,泉儿湾草场常年驻扎着青奴大汗直辖的两万精骑,往西八十里还有左贤王部的八万大军遥相呼应,他们这六千骑兵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尚修竹张微面面相觑,这道军令似乎逼得他们自蹈死地。幸好明确点将由张崇义带队,否则他们甚至怀疑镇北大将军是否故意借刀杀人铲除这支骑兵。 尽管满腹疑虑,但是张崇义还是慨然领命。他吩咐张微回去转告,郡中一应大小事务暂由三爷爷张平之署理,府中事务郦宛丘自能操持,无需担心。 此次是秘密奔袭,去向属于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也就没必要托人转告。张崇义和尚修竹率领大军蜂拥而出,直奔上谷北部的蜂腰山口。 急行军一天一夜才抵达蜂腰山口,另外的三千精骑早已蓄势待发,带队的骑兵司马名叫向烈,二十九岁,隶属辽东大营,以前在辽东与黑水汗帐作战,此次是第一次北上对抗青奴。 两支骑兵会师后,在蜂腰山口暂作休整,张崇义召集两队校尉以上军官,夤夜聚于帅帐议事。 十七岁的少年郡守,于民事政务或许有些生疏,但作为张家嫡子,自小混迹斥候营,行军打仗可是行家里手,精通骑兵战术,十几岁起就敢率领斥候伍深入草原,最远一次在青奴境内驰骋八百余里,距离左贤王部近在咫尺。 他将骑兵分为左右两路,尚修竹三千骑为左路骑兵,向烈三千骑为右路骑兵。这两位三十岁左右的骑兵司马初次相逢,当两人并肩而立时,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原来两人长相颇为酷似,都是身高体阔,面色黝黑,高鼻宽脸,连胡须都是一模一样的造型。 众人催促他们打完仗要赶紧回家问问,到底是谁的父母红杏出墙,说不定还能认个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亲兄弟。这番打趣下来,帐中的紧张气氛为之放松。 言归正传,张崇义让将官们各抒己见,畅谈行军路线和作战计划。 尚修竹和向烈都是张道冲亲手提拔的骁将,尚修竹前些年就认识张崇义,最近参加过他的婚礼,对张崇义丝毫不敢轻视。 但向烈是初次见到这位小公子,虽然听说过张崇义的斥候营履历,但对少年张崇义能否指挥数千兵马完成长途奔袭任务,心里有所保留,不肯先行表态。 尚修竹要在小将军面前抛砖引玉,就拿起指挥木棒,在行军图上指指点点,侃侃而谈:“从蜂腰山口突袭泉儿湾草场,有两条路可选。 第一条是沿着勒马河北岸行军,到虎儿滩突然折而向北,直扑泉儿湾,这条路较为平坦,路程最近,一路上水草丰茂,对战马补给有利,急行军大概六七天左右可以抵达目的地。 不便之处在于这条路可能遭遇小股牧民,容易泄露行踪,随时会遭到青奴小股骑兵的拦截袭扰。 第二条路就是走大雁山山麓,这条路较为隐蔽崎岖,但远了几百里,估计要多走三天路程,沿途缺乏水源。 两条路各有优劣,难以取舍。要抢速度,就走勒马河畔。要隐蔽行踪,就走大雁山麓。”尚修竹分析完毕,放下指挥木棒,静静看向张崇义。 向烈还是默不作声,低头观察地图,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他是首次到青奴境内作战,地形还不太熟悉,不敢随便评头论足。 张崇义捡起木棒,在地图上戳戳点点,眉头紧紧拧起,郦宛丘要是看到自家相公愁成了小老头,估计都会心疼死。 帅帐里静谧肃穆,所有人都默默盯着少年将军张崇义。 沉吟许久,张崇义将木棒指着地图角落,缓缓抬头巡视众人,字斟句酌道:“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能更近一点。” 尚修竹一脸疑惑的看着张崇义,惊讶道:“还有一条路?不会吧,末将在这里打了十几年仗,没听说过第三条路。” 张崇义舒展眉头,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悠然道:“勒马河中游到大雁山南麓山口,这个地方,还有一条路。”木棒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圆圈。 一个熟悉地理环境的青年校尉闻言大惊道:“小将军,那山口有个巨大的天坑,绵延数里,深达数十丈,别说大队骑兵,就是普通行人都无法轻松通过。” 其他几个左路军将领纷纷称是,大家并非天兵天将,哪有本事越过天坑。 张崇义含笑道:“去年秋天那里发生过一次小型地震,泥石流把天坑填平了大半,虽说依然不太平坦,但马匹可以缓慢通过。走这条路大概可以缩短一百七十里,减少一天路程,五天左右可以抵达泉儿湾。” 众人神色凝重,互相看了看,既有跃跃欲试,也有踌躇疑虑。 尚修竹小心翼翼看着张崇义道:“青奴有没有可能在山口安排伏兵?那个山口狭长崎岖,不用太多兵马,几百人就足以堵住我们六千骑兵的去路。” 张崇义仔细思量后,缓慢摇头道:“不太可能。我去年冬天骑马去侦察过几次,都是走那条路,没有发现驻军的迹象。 那个山口处于左贤王和莫图大汗势力的中间地带,周边没有水源牧草,几乎是不毛之地,双方都不太看重,牧民一般不会去那边放羊。 再者,这次用兵本来就是一场豪赌,大将军用三万人马牵制青奴东边十二万大军,让我们奔袭泉儿湾草场,可谓釜底抽薪。 青奴在幽并以北数千里草原上,拥有四座大草场,这些可是青奴大汗的命根子。 虽然没有详细情报作为佐证,但我敢拍胸脯肯定,此次千里奔袭,除了我们这路精骑打泉儿湾,肯定还会有其他兵马同时出击蘑菇平原、铁山屯、井泉山北。 此时青奴境内多半已是狼烟四起,他们顾此失彼,没人会留意一向险峻贫瘠的大雁山南麓。 大将军都敢拿数万大军赌一把大的,我们还不敢赌一把小的吗? 这次要是赌赢了,彻底摧毁青奴四大草场,即便是勒马河谷三万兵马全军覆没,失去数百万牲畜牧草的青奴汗帐,在草原东边,五年乃至十年内都难以恢复元气,只能退至漠北或者草原西边。” 众人无不热血沸腾,踊跃激动。 刚要商议具体战略部署,快骑再次送来镇北大将军的情报,目前泉儿湾两万骑兵已被调至勒马河谷,所剩不到三千骑兵和几千寻常牧民。 左贤王部八万人马也于昨日赶到了勒马河谷附近,随时准备围剿虎威将军张崇忠所部。 众将深知千载难逢的战机近在眼前,纷纷摩拳擦掌请战。一开始众人还有些畏惧敌强我弱,只想着靠火箭偷袭,尽量不与对方短兵相接,一旦被两万骑兵缠住,再遭到八万大军的围堵,恐怕是插翅难飞。 既然敌人主力大军都去了勒马河谷,面对留守的三千骑兵和几千牧民,大可以一鼓作气将对方吃掉,剩下的事情就是狂风扫落叶了。 原本对少年张崇义还心存疑虑的向烈等人,见张崇义分析军情条条是道,对青奴境内更是如数家珍,疑虑尽消。 这小将军,靠谱! 奔袭首重速度,六千骑连夜拔营驶出蜂腰山口,奔向勒马河畔。 上谷境内气候虽冷,毕竟还有山脉阻隔,寒气远不如燕山北麓凛冽刺骨。 只见少年将军张崇义穿着一袭紧身束腰锦袍,骑着青骢大马,一骑绝尘而去。 身后数千骑佩弓持枪,腰悬弯刀,当真是奔腾如风,蹄声如雷,在夜色中夭矫如龙,浩浩荡荡扑向青奴境内。 第35章 奇袭泉儿湾(下) 张崇义离开九原楼的时候,只跟郦宛丘张崇仁大致说了一下接到紧急任务,要出趟远门,可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并未据实以告。 郦宛丘极为聪慧,隐隐猜到他多半是去跟青奴作战,因此日夜提心吊胆。 以前读过的一些边塞诗,比如“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以前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此次回想起来,才知道少妇情怀总是怨呀。 张崇仁在涿郡住了四五天,她在军中也有一些亲信眼线,渐渐听说北方草原上狼烟四起,几个兄弟都已带兵出关作战。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遂辞别郦宛丘,急急忙忙奔赴黑鹰山口。 张家胡风浓郁,男女一视同仁,女儿也有带兵打仗的机会。 张崇义所部六千骑每隔三十里一歇,换马继续前进,三匹马轮流上阵,一昼夜奔驰近两百里。 沿着勒马河北岸急行军两天两夜后,突然往北拐弯奔向大雁山南麓山口。 果然如张崇义所言,那片天坑被泥石流填充,虽然依然是凹进去的山谷,却可以人马通行。 六千骑滚鞍下马,牵着骏马小心翼翼步行而过,竟然一路顺畅,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除了十几匹战马不小心踩到石缝,折断马腿,人马损失几乎微乎其微。 顺利穿过山口后,向烈等人对张崇义佩服的五体投地。一个好斥候不一定是好将军,但好将军一定是个好斥候。 六千骑沿着大雁山北麓平原一马平川,偶然遇到一些零散牧民,都被强弓硬弩迅速射杀。 青奴幽州血战数百年,仇深似海,青奴全民皆兵,上马可作战,下马可放牧,人人几乎都是幽州死敌,没有人会心慈手软。 第六天傍晚,草原上突然刮起彻骨寒风,六千骑如期赶到泉儿湾草场附近,距离草场不足十里! 近三十年来,幽州对青奴采取守势,频繁示弱,偶尔发起一次反攻,都将用兵范围控制在边境五百里内,除了少数斥候谍子,从未有过百骑以上突破五百里警戒线。 尤其是在天寒地冻的冬天,幽州很少主动出兵青奴,多是被动防御为主。多年思维惯性,青奴不曾料到会有大股幽州骑兵压境。 在他们看来,这些南方蛮子的主力,现被我十几万大军围困于千里外的勒马河谷,他们发兵救援还来不及,绝对不可能来到此地偷袭。 前锋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脆利落的扫荡外围斥候,张崇义兵分三路,从东北西三个方向包围草场,留下南边一个缺口,这是兵法围三缺一的常识。 留守草场的三千青奴骑兵,主将是青奴大汗莫图的心腹,大当户贺尔格,四十来岁,生的威猛雄壮,此刻正聚集将官在大帐内喝酒吃肉。 贺尔格左手搂着个身穿兽皮裘衣的青奴少女,右手伸进衣服肆意揉搓,喋喋骂道: “他娘的大汗这次不厚道,所有人都去东边打秋风抢女人,把我撂在这里吹冷风。十几万人揍张崇忠那兔崽子,竟然没有我的份。 张崇忠这兔崽子五年前在勒马河谷吃了老子一万兵马,害得老子大失颜面,老子本想着去割下那小子的卵蛋泡酒,大汗不给机会呀!” 正在大吹法螺的贺尔格,右手松开少女,抄起黄金酒壶仰脖子往血盆大口里逛酒。 猛地发现帐篷外面隐隐出现成千上万点火光,慌忙一脚将少女踹飞,挺身而起大骂道:“怎么回事?怎么弄得到处都是火星,想把草场烧了吗?” 堪堪骂完,四面八方突然射来一束束火箭,无情的落在密集的帐篷里,堆积成山的牧草里,无边无际的牛羊马群里。 此时北风呼啸狂卷,一条条火舌在狂风的相助下,如同地狱的恶魔莅临人间,将旁边的帐篷,人员,牧草,牛羊马匹疯狂吞噬。 张崇义命令三路骑兵远远用火箭攻击,不要急着冲阵,等到大火逼的青奴骑兵纵马逃窜后再放箭射杀。 火势从东西北三个方向烧起,如同三道波浪迅速向着中央,向着南方蔓延过去。 青奴三千骑兵连同数千牧民,很多人连幽州人马都没看见,就被熊熊烈火烧死了。 很多骑兵没有机会骑上战马,不是身上着火,烧的满地翻滚,就是马匹被烧的到处乱窜。 那些着火的马匹就是最好的引火物,跑到哪里,哪里就哔哔啵啵燃烧起来。 草场囤积着大量晒干的牧草,本来做了很好的防火措施,堆放牧草的区域中间都相隔甚远。 奈何那些皮毛着火的牛羊马匹狼奔豕突,又被骑兵的火箭逼回去,只能朝着中央和南方没火的地方胡乱冲锋。 方圆绵延十几里的草场,不到半个时辰就沦为汹涌火海。 贺尔格身上披着貂裘皮革,本想收拢残兵败将迎战,却被几匹带着火焰的疯马撞翻在地,一点火星溅在貂裘上,以不可阻挡的速度烧起来,整个人很快烧成一个大火把,在风中凄厉惨叫。 最初的慌乱过后,竟然有一千多骑兵自发组织起来,排成简单阵型朝着四面冲阵,与幽州骑兵近距离搏杀。接着又有一些健壮牧民骑上战马,轮番冲击幽州骑兵的阵营。 数十万头牛羊马匹,不管是着火的还是没着火的,在几次疯狂乱窜后,终于潮水般涌向留下缺口的南方。 火光冲天中,牲畜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出去,在黑乎乎的夜空中形成一条壮观的火龙。 不知有多少牛羊马匹惨死在烈火中,就算没有被火烧死,像这般不顾性命的的狼奔豕突,容易力竭而亡。 张崇义纵马持枪,迎着初具阵型的骑兵和牧民队伍杀奔过去,长枪纵横飞舞,每一枪刺出,就有一个青奴骑兵的脖子或胸口被洞穿。 风雷枪法在这寒风嘶吼的草原上如有神助,所向披靡,枪下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他身后跟着两百骑,都杀红了眼,一队人纵马狂奔,在刚凝聚成型的青奴骑兵队伍中往来冲突,疯狂刺杀。 一刻钟不到,就将这支差点成势的骑兵和牧民混编队伍冲的七零八乱,将其反攻的势头扼杀在摇篮中。 他们还是低估了青奴牧民的战力,最初把所有注意力都聚焦在骑兵上,想不到差点被这些仓促上阵的牧民给突破包围圈。 若非他当机立断率军横冲直撞,破坏青奴初具规模的骑兵阵型,不说能不能围的住,极有可能被对方缠住,陷入苦战。 如今他们的阵型既被打散,剩余的就是游兵散勇,难以与成建制的幽州骑兵抗衡,接下来逃不掉被追杀殆尽的命运。 死在他枪下的青奴骑兵不计其数,他也不知道杀了谁,很多人的脸都没有看清。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没有任何温情道理可讲。杀人的人不认识,被杀的人也不认识,谁跟谁都无仇无怨,却像是仇深似海。 他带着那两百骑埋头冲阵,等到彻底打乱对方阵型后,身后所剩不足三十骑。青奴骑兵彻底溃不成军,三三两两不分南北抱头鼠窜。 胯下那匹雄壮高大的青骢大马,在喷出一口泡沫后,无力的嘶吼一声,终于力竭倒地而亡。 杀红了眼的张崇义持枪纵身飞起,朝着最近的青奴牧民高高跃下,落在他的马背上。 那牧民身材娇小玲珑,与寻常牧民颇为不同,反手举刀砍向张崇义。 张崇义右手挥枪格挡,左手抓住牧民脖子,刚想用力拧断,猛地察觉这人脖子纤细柔弱,肌肤细腻滑嫩,不禁心神一荡,心想莫非是个女的? 刚才死在他枪下的牧民也有不少女人,但是一见面就一枪挑落,朦胧夜色中,这点微弱火光,根本没机会看清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这次却清清楚楚感觉到对方是个肌肤娇嫩的女人,而且是个少女,他掐住她的脖子,长枪在她手腕上一拍,一下就打落她的弯刀,将她扭头一看,不由心神一荡。 只见这少女大概十五六岁,长相甜美,肌肤雪白,樱桃小嘴,一双小巧眼睛宛如夜空里的星星,比起丰腴的郦宛丘,孤瘦的施师,别有一种异域风情。 他仰天大笑一声,将那少女拦腰环抱,左臂如铁箍紧紧缠住她。 那少女武艺低微,使劲挣扎了几下,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放弃反抗。 这就是青奴女人温顺的性格,打输就要有成为敌人俘虏的自觉,甘于认命。 他右手提枪,继续向前厮杀。 突然数十骑青奴牧民朝着这边围拢,一些人神情慌张,大声吼叫着:“非格,非格!” 张崇义大吃一惊,作为在草原上侦察的斥候,他学过一些简单的青奴话,知道非格是公主的意思。 一边长枪挥舞,将敢于逼近的几骑刺死,抽空用拙劣的青奴话问她:“你是青奴的公主?” 那少女冷冷哼了一声,不答他的话。 张崇义还要再问,马蹄突然踏空,一股力量将他们重重的甩出去,吓得非格惊叫连连,手忙脚乱的缠住他的左臂。 张崇义双足用力一点,抱着她腾云驾雾般飞出去,先是一枪将一名骑兵打的头骨粉碎,脚尖落在那人马背上,一脚将他踹翻,这才顺势落座。 少女惊魂甫定,胸口剧烈起伏,庆幸捡回性命! 此时张崇义身后的精骑全部不见踪影,不知是走散还是阵亡,他一人一骑,带着一个青奴俘虏,一不小心竟然陷入几十骑的包围圈。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父亲的谆谆嘱咐,说他这种少年最容易头脑发热,这不,又是头脑发热,跟大部队走散了。 那少女见己方人多势众,敌人一人一骑,突然勇气倍增,冷冷道:“你被包围了,还是乖乖把我放了,投降吧!” 豪兴大发的张崇义,故意用脸蛋蹭着她的脸,惹得少女一阵羞怒,却无处可躲,张崇义大声道:“小美人,让你看看我们幽州的儿郎,是如何英雄盖世!” 顺势搂紧少女,勒的少女几乎窒息,双腿踩紧马镫,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气势,长枪一路冲杀过去,那柄寻常不过的铁枪,在他手里宛如恶龙,不停吞噬着敌人的生命。 一轮冲锋过后,就有十几个人从马背上倒下去。 张崇义无意中发现这个非格竟然成了他的护身符,青奴牧民投鼠忌器,不敢全力以赴。三个回合后,终于有高手出现了。 一个手持铁枪的络腮胡子,一枪荡开张崇义的铁枪,跟着以勇悍绝伦的气势,双手持枪当头劈下。 张崇义感到四周气浪翻涌。 那人的内力如惊涛骇浪袭来,张崇义左手搂着少女非格,脚下马匹毕竟不是自己的,根本不听使唤,仓促间避无可避,只能单臂横枪格挡。 砰!仿佛两条猛兽迎头相撞,那人当即被震退数步。 张崇义的胸口如被巨石击中,瞬间气血翻涌,木杆长枪从中折断,胯下大马后蹄跪倒,将两人重重抛下马背。 张崇义顺势跃下马背,搂着少女打了几个滚。少女遭到二人内力的震荡,但觉脏腑剧痛,喷出一口鲜血,原本欺霜傲雪的脸蛋上瞬间毫无血色,眼神散漫空洞,竟是濒死的迹象。 张崇义心神微乱,不顾自己的内伤,连忙握住她的小手,缓缓输送内力保住她的性命! 那人握枪的右手剧烈颤抖,半天没有挪动,死死盯着命悬一线的少女非格。他不是瞎子,看得出来张崇义在为少女续命! 不远处铁蹄隆隆,如雷卷来,虽然到处烟雾弥漫,视力很难及远,但青奴骑兵牧民早已溃不成军,如今能够维持完整阵型的自然是幽州骑兵。 张崇义心情略定,那络腮胡子冷冷道:“我让你带她走,但你要保护好她,否则我一定会去天涯海角追杀你。” 说完,他就骑上旁边一头雄骏大马,朝着蹄声相反的方向迅猛冲出。 张崇义与幽州骑兵大队汇合后,继续追杀溃败的敌军,继续放火焚烧牧草。 草场上,熊熊大火足足烧了一整夜,不知烧死了多少人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所有储存的牧草化为灰烬,牛羊马匹为之一空。 方圆数十里内,到处都是或烧死或窒息或力竭而死的牛羊马匹尸体。 泉儿湾草场毁于一旦。 第36章 少女菲诺 次日清晨,响彻草原的厮杀声渐渐低沉,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袅袅烟雾。 一夜大火烧掉了所有可燃之物,一簇簇火苗在北风中无力吞吐,似乎作着最后的狂欢。 张崇义收拢队伍清点人数,尚修竹左路骑兵剩下一千七百骑,向烈的右路骑兵损失惨重,所剩不到一千一百骑,战损过半。 战果丰硕,割掉的敌军耳朵,装进麻袋的就有五千,其他死于战火的不计其数,估摸不会少于五千。 以战死三千二百骑的代价换取歼敌上万、牛羊马匹上百万、无数牧草的辉煌战果,便是傻子也知道这是空前大胜仗。 众将对张崇义敬佩不已,昨晚他如同天神下凡,一杆长枪所到处几无一合之敌,当真是所向披靡。 他身后的骑兵大概算出死在他枪下的,前半段就有一百四十人,后半段他和骑兵队伍走散,歼敌数便难以统计。 然而根据他的作战速度不难推断,整夜毙敌总数怕是不下于三百人,这是极其恐怖的杀敌数据。 按幽州奖罚条例,借此战果足可以连升三四级,一般将官便是十年也杀不了这么多敌人。 众人见张崇义铠甲和脸上全是鲜血,斗志昂扬的纵马挺枪,马背上横放着一个披着裘革的青奴少女,不由会心一笑。 这位小将军在如此血腥惨烈的厮杀中,还知道怜香惜玉,从千千万万的敌军生擒一个美丽少女。 这份从容不迫的大将风度,比起他的绝世武功还要超逸绝伦。 众人均知杀红了眼的将士,眼里的敌人是不分男女老少,不分老弱美丑,只会无情挥刀砍去,便是天仙也顾不上怜惜。 向烈右手虎口裂出一道深深口子,脸上挂着枪伤,但是精神极为亢奋,大叫道:“打了十几年仗,第一次杀得这么酣畅淋漓,爽!” 尚修竹身上没有挂彩,眼神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居高临下地看向化为灰烬的草场,冷笑道:“这次要让狗日的青奴人知道,我们幽州骑兵也可以长途奔袭他的腹地。” 张崇义眺望着遍地狼藉的惨状,心里隐隐生出后怕,这场仗的确是大获全胜,但其实赢的相当凶险。 青奴骑兵牧民的彪悍确实令人胆寒,他们仓促组织的那波反攻势头,只要多给一盏茶的时间,让他们列阵成功,那就是势均力敌的搏命局面。 别说己方获胜机会渺茫,即使获胜恐怕也是惨胜,身边这两千八百骑多半十不存一。 他吩咐士兵尽快清理战场,收拾所有还能使用的刀枪剑戟和马匹粮食。 这场大仗,所有骑兵的羽箭几乎消耗殆尽,长枪弯刀破损严重,庆幸可以拿青奴人的器械补充。 完整的羽箭全部回收,每名骑兵的箭囊保证至少佩戴十根羽箭。大家还收割一堆半生不熟的羊牛肉装进行囊充当军粮! 长途奔袭虽然旗开得胜,能否从青奴腹地安然撤回幽州,尚是未知之数。 茫茫千里草原,处处可能遭到青奴骑兵的追杀阻截。 张崇义右手持枪,左手情不自禁拍了拍少女的翘臀,心事重重的眺望着东南方。 尚修竹拍马向前,轻声道:“小将军,在想勒马河谷的战事吧?” 张崇义忧虑道:“不知大哥有没有杀出重围,他那边聚集了青奴十几万主力骑兵,压力之大可以想象。” 尚修竹等人都知道勒马河谷外平内险,三万人马被十几万大军包围,想要突围难于登天,但这话哪敢随便乱说?连忙岔开话题,请示道:“将军,回程走哪条路?” 张崇义摇头苦笑道:“现在走哪条路都没有区别,不管勒马河谷战役结果如何,肯定已经宣告结束。 青奴十几万大军无论胜败,铁定会挥师围堵我们这几路人马。走勒马河北岸也好,走大雁山北麓也好,都会遭遇到他们。” 向烈人如其名,性格刚烈,慷慨激昂道:“将军不必担心。 我们这一趟赚翻了,早就连利息都收回来了。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多杀一个也是赚的。 依我看不用多想,沿着勒马河轰轰烈烈杀奔回去,就算是战死沙场,也把那些蛮夷吓的心胆皆裂。” 尚修竹冷冷地瞪着他:“你是想让小将军陪你赴死么? 小将军乃千金之躯,我等深受大将军栽培之恩,你就是这样报答大将军的?” 向烈刚想反驳:“小将军乃热血男儿,岂会以生死为念?” 猛地想起勒马河谷战事惨烈,张崇忠极有可能壮烈殉难,若是张崇义也在此处战死,镇北大将军一战痛失二子,他们这些吃张家饭的将领岂不是无地自容? 一百多年来,张家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每代子孙都要身先士卒,带兵冲锋陷阵,一大半儿郎战死沙场,这是张家摆脱不了的宿命,也是张家长盛不衰的底气。 尚修竹等人静静看着张崇义,等待他发号施令。 其他人的心思跟尚烈相似,想着昨晚早就杀够本了,接下来赢得都是利息。 但作为张道冲大将军提拔起来的将领,他们都暗自对天发誓,哪怕是把两千八百骑拼的精光,也要把张崇义活生生护送回去。 张崇义想的却是,怎样才能把这些幽州儿郎安然无恙带回家去。 六千骑出幽州,战死三千二百,剩下的两千八百不能再死了。 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跟尚修竹向烈商议,轻声道:“回程走大雁山北麓风险最大,别看北麓行军较为隐蔽,但此战过后,青奴定会派兵堵截,那边容易遭到伏击。 走勒马河北岸目标较大,容易被沿途的骑兵牧民盯梢,很难隐蔽行踪,可以说各有优劣。 但我觉得还是走勒马河畔相对较好,一来地势平坦,水源充足,二来路程较近,六七天就可以回到蜂腰山口,三是沿途视野广阔。 即便是遇到大军挡路,还有回旋余地,可以选择或战或逃,不至于突然陷入重兵埋伏,逃无可逃。” 众人大声道:“谨遵将军将令。” 两大骑兵司马传下号令,大军沿着勒马河北岸班师。 如今的形势与来时不同,敌暗我明,没有秘密可言,保存人马体力迎战才是首要之务,因此不急于纵马奔驰,众人勒马缓缓而行。 少女非格受伤极重,一直气若游丝,至今昏迷未醒,张崇义便与她共乘一马,将她抱在怀里,每隔半个时辰就给她输送内力,替她疗伤续命。 她既然是青奴的公主,不管是大汗莫图的女儿,还是左贤王的女儿,都足以成为他们的护身符,关键时刻或许会令青奴人投鼠忌器。 昨晚两大高手的内力对撞,对她造成了极大伤害,若非张崇义及时用内力护住她的性命,她早就香消玉殒,化作草场里的焦尸。 经过几个时辰的休养,总算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小命,天黑时悠然苏醒,四肢软绵绵提不起劲,有气无力趴在张崇义怀里。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说口渴,细声细气道:“水!”这次说的却是汉人话。 张崇义惊喜道:“你会说汉人话?”连忙拿出水壶喂她喝水。 非格嘴巴极小,那水流出水壶后,着实是冰冷刺骨,冻得她全吐出来,有气无力道:“好冷,喝不下!” 张崇义不由一怔,束手无措道:“那可怎么办?行军途中可没有热水给你喝。” 向烈骑马紧随在后,闻言使促狭道:“将军,你太不解风情了,你把水倒进自己嘴里,用体温热一热,再嘴对嘴喂给她,就不会冻着了。” 众骑哄然大笑。 张崇义近日与妻妾丫鬟连番胡闹,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年,脸皮练得厚如城墙,情知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便端起水壶仰脖子抿了口水,准备送进非格嘴里。 非格娇羞不已,吓得扭头躲避,张崇义哪里管她愿不愿意,右手拧开她的嘴巴,小心翼翼喂进去,唯恐她会吐出来,狠狠地吻住她苍白的嘴唇。 非格气得差点昏死过去,好歹是把这口水喝进腹中。 张崇义故技重施,继续给她喂水,一口气灌了十几口。 非格倒是个典型的青奴女子,天性就是乐天知命,知道抗议无用,渐渐地千依百顺,不作无谓挣扎。 青奴民风野蛮彪悍,部落之间交战时,有时候打不过对方,男人都会逃之夭夭,留下女人沦为敌人的战利品。 等到己方力量强大时击败敌人,再把女人抢回来,即便是女人怀了敌人的子女也不离不弃。 众人瞧着有趣,不停地鼓噪呐喊,称赞小将军够男人。 张崇义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什么叫你公主?” 少女用熟练的汉话小声道:“我叫菲诺,是左贤王阿尔托的孙女。你为什么不杀我?” 张崇义摸着她娇俏脸蛋,笑嘻嘻道:“这么可爱的小美人,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向烈大声嚷嚷道:“菲诺公主,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家小将军,要不是他英雄救美,拼命把你从火海里救出来,你就被大火烤熟了,被烤的里焦外嫩的小美人,不知还美不美的起来?” 张崇义刚输了一股真气给她,菲诺此刻精神恢复一些,轻嗔薄怒地仰视着张崇义道:“明明是你们来草原上放火杀人,还好意思在这里邀功,真是厚颜无耻。” 向烈重重地挥动马鞭,冷笑道:“难道你青奴人在我幽州境内杀人放火还少了? 每年冬天,幽州不知有多少男女老少惨死在你青奴人的屠刀下。 就许你们来幽州烧杀抢掠,不许我们去青奴报复?” 菲诺无力的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向烈凶巴巴地瞪着她,故作凶狠恐吓道:“菲诺公主,你是我们的俘虏。作为青奴人,你应该知道俘虏的规矩。 我家小将军俘虏了你,就是你的主人,你是他的奴仆,他叫你往东,你最好不要往西,他叫你往北,你不要往南。他叫你脱衣服,你千万别脱裤子。 你要是敢违背他的意思,哼,我就把你全身扒光丢在草原上,看你这小美人冻成冰雕后还会不会这么美。” 天真无邪的菲诺大吃一惊,紧紧搂着张崇义哀求道:“我听你的话,你叫他别扒我的衣服,冻成冰雕肯定不会美的,会死的。” 众人没想到这青奴的小公主如此淳朴好玩,竟然把向烈的恐吓当真,无不捧腹大笑。 张崇义不禁莞尔微笑,左手将她搂得更紧。 这趟回程因为有了菲诺这位俘虏,倒是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向烈有事没事就吓她几句,菲诺一害怕就抱紧张崇义,惹的众人大笑。 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什么原因,连续行军两天都没有遭遇青奴大军。 菲诺的伤势渐渐好转,体力恢复了许多,下马休息的时候已能缓步行走,不需旁人搀扶。 默认俘虏身份的菲诺,唯恐惹恼向烈,对张崇义几乎是言听计从,后来即便是可以独自骑马,却还是扮作柔弱躺在张崇义怀里,张崇义自是甘之如饴,对向烈刮目相看。 虽说尚修竹向烈容貌略有几分相似,性情却是迥然不同。 尚修竹尚内,沉稳温和,相对喜怒不形于色。 向烈尚外,豪迈刚烈,动不动就眉飞色舞,长篇大论。 这些战马都是高大雄壮的幽州甲等马,负重能力极强。菲诺较为纤瘦轻盈,两人同乘时,也不影响脚力。 到了第四天,渐渐地会遇到一些零零星星的青奴骑兵牧民,但显然不是来拦截他们的,对方一见之下就迅速远遁。 向烈心痒难耐,几次作势要挽弓追杀,都被张崇义强行喝阻。 由于回程时要休养马力,速度放的极慢,四天时间才走完一半路程,这时候如果还去追杀沿途的小股敌人,归期更是遥遥无期。 在这茫茫无际、风雪交加的大草原上,多待一刻钟就多十分危险,争取尽快赶回蜂腰山口才是上策。 千辛万苦赶到了勒马河边,径直往南两百里不到,原本进入并州境内,就能摆脱青奴骑兵的围堵。 然而幽州自成独立王国,与大旗所属的并州毫无来往。 如今朝廷诏令全国发兵幽州,并州在出兵之列,他们自然不敢自投罗网去并州借道,只能沿着勒马河一路往东而行,再走五百里才到达蜂腰山口。 来时五天,回程时即便是顺风顺水至少也要十天。 眼看草原上的风雪越来越猛,身娇体弱的菲诺越发承受不住彻骨严寒,几乎整天躲在张崇义怀里,恨不得下马都要他抱着。 第七天上,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雪花与路边的烂泥交织糅杂,道路变得泥泞难行。 众人不敢冒雪赶路,唯恐在风雪中迷失道路,且路面凶险,极容易马失前蹄,便在一处山坳的避风处扎营。 营帐刚扎下时还是午后,众人点燃篝火烤肉,从草场带来的牛羊肉几乎告罄,接下来几天要动用行囊的干粮,想起就要迎来没肉可吃的日子,众人吃肉时将指头都舔的干干净净。 吃干抹净后,大雪毫无征兆的停了。 营帐已经扎下,总不能马上收拢继续赶路吧? 向烈故作神秘地走到张崇义旁边,指着靠在怀里的菲诺,郑重其事道:“将军,我们的肉吃完了,你的肉可以去吃了。” 张崇义没听懂他荤话的隐喻,诧异道:“我的肉也吃完了呀。” 向烈摆出少有的正经表情,缓缓摇头道:“你还没吃呢,喏,肉还在怀里热着,要趁热享用。” 此时就连菲诺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又怕又羞的钻进张崇义怀里,不敢再看向烈。 张崇义顿感无语,一脸无奈道:“向大哥,这时候你还有心情浮想联翩?” 向烈哈哈大笑,大吹法螺道:“怎么没有? 呵,也就是小将军你脸皮薄,换了我老项,那晚在草场就把她生吞活剥了,骨头渣都不剩下,哪里还能等到现在。” 张崇义尴尬笑了笑,向烈这家伙一向讨喜,一路上幸亏他不停地装腔作势吓唬菲诺,才让菲诺对张崇义千依百顺,死死躲在怀里不敢离开。 尚修竹连忙挺身而出为张崇义解围:“行啦,老项,你以为谁都像你,跟发情的公马一样到处撒尿? 将军,依行程来看,此处距离蜂腰山口还有三百二十里,按这速度大概还要四天才能回到幽州。” 张崇义抬头看着彤云遍布的天空,怔怔出神道:“真是奇怪了,从勒马河谷开战到现在已有半个月,那场仗怎么也该打完了。 青奴赢也好,败也好,大军终究要返程,怎么到现在都没见到一股像样的敌军?” 一向喜欢信口开河的向烈,只有在讨论军情时才会正经起来。 他拾起一根棍子,在篝火里搅了搅,认真分析道:“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勒马河谷还没分出胜负,以虎威将军的能耐,手头握有三万大军,只要能够在河谷抢到有利防御点,据险死守,粮草器械充足的情况下,支撑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还有一种可能...” 尚修竹听话辩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继续道:“第二种可能就是,青奴已经打赢了勒马河谷战役,十几万大军顺势南下,攻打黑鹰山口,想要趁机入侵幽州。” 向烈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木棍丢进火里,沮丧道:“这个可能性最大,否则无法解释,我们一路过来为何没有遭遇大规模的敌军,五百骑以上的敌军都没有。 目前没有其他几路兵马的消息,假设其他几路兵马都如期完成目标,摧毁了蘑菇平原、铁山屯、井泉山北三大草场,青奴四大草场尽数覆灭,失去牛羊马匹牧草等物资的青奴大军,该何去何从? 退兵?不可能。 十几万没有足够后勤粮草的骑兵,在冰天雪地的草原里,很难顺利返回漠北或大西北的草原,战马可能活活饿死,大军将会不攻自破。 只有趁着大军随身携带的粮草,一鼓作气攻入幽州才能觅得一线生机。 假设其他几路兵马没有摧毁蘑菇平原、铁山屯、井泉山北三大草场,有充足后勤供应的青奴大军,吃掉我们三万大军后,绝对会野心勃勃攻打幽州。 幽州若是折损虎威将军的三万主力,其余几万大军还滞留在草原上。 当前境内可以跟青奴作战的野战主力不到一万,剩下的都是各地的保甲士兵。 这些士兵虽说战力不差,对付大旗那些饭桶绰绰有余,却挡不住青奴的精锐骑兵。” 张崇义从火堆里抽出半截燃烧着的木棍,塞进积雪弄息火焰,就着雪地不停地划来划去,反问道:“所以你们的判断是,青奴大军目前应该在攻打黑鹰山口,甚至已经攻入幽州境内?” 二人默然,其余将军无不虎躯震动,一脸骇然。 倘若当真被青奴攻入幽州腹地,那他们摧毁泉儿湾草场这点战绩几乎可以忽略了。 大本营都被敌人偷了,你只偷到一个粮仓,且是四个粮仓里的其中一个,怎么算都是赔本的生意。 众将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菲诺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向烈正在心烦意乱,霍地板起脸,阴恻恻恐吓她道:“笑什么? 听到青奴攻入幽州,你就眉开眼笑了?哼,即便是青奴占领了幽州,也救不了你,你再嘚瑟,等下小将军把你扒光,丢在雪地里冻一个时辰。” 被他吓唬好些天的菲诺,这两天才醒悟过来,他的官职不如张崇义,只要她缩到张崇义怀里,没人能动她一根毫毛,竟然冲着向烈吐了一下舌头,作出挑衅表情。 向烈为之气结,猛地挺身而起,大声嚷嚷道:“将军,我受不了了,你把这小娘皮借给我用一下,我要把她扒光丢到河里去,等下捞起来再还给你。” 张崇义乐的顺水推舟,笑嘻嘻道:“拿去吧,记得要还哦。” 菲诺死死抱着张崇义的脖子,哀求道:“不要把我丢河里,丢河里就冻死了,你是个好人,别听那个坏蛋的。” 众人笑的前仰后合,总算舒缓了紧张的气氛。 第37章 并州将军 再走两天,距离幽州不到两百里,距离最近的并州代郡不足百里,敌人现身了。 哨骑风驰电掣地传回消息,东面北面五十里外同时驰来数万轻骑,漫山遍野都是敌军,朝着张崇义所部杀气腾腾围拢过来。 不消说,多半是从勒马河谷退回来的青奴大军,据哨骑回报,两路人马不少于五万。 张崇义匆匆召集校尉以上将领商议对策。 五十里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慢点走,两三个时辰就到了,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可以赶到。 勒马河北岸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众人神色平静的看向张崇义。 这群视死如归的骁将,深知在毫无遮蔽的草原上,与大规模骑兵狭路相逢,区区两千八百轻骑,连一面重型盾牌都没有,面对五万敌军的冲杀,一个冲锋估计就会被吃的干干净净,骨头都不会剩下一根。 早已杀够本的骁将,心心念念的就是怎么把张崇义送出去,他们早已是视死如归。 幽凉铁骑之所以能够着称于世,一是战马强,二是不怕死。 向来沉默寡言的尚修竹拿出行军图,在上面指指点点。 “我们两千八百骑先护送小将军渡过勒马河,在勒马河南边列阵迎敌,拖住敌人一些时间。 将军你纵马朝南方山区狂奔,争取进入并州的山区,敌人的骑兵不便进山围攻,必须弃马徒步追击。 以将军的盖世武功,只要敌人没有足够多的高手合围,应该可以安然脱身。” 向烈附和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能为将军争取多少时间,毕竟从南岸到并州山区,还有几十里路,一路都是平原。 也不确定那个方向有没有埋伏着青奴的骑兵,哪怕只有几千轻骑守株待兔,将军就是自投罗网。” 尚修竹瞪他一眼,苦笑道:“老项你不会用成语就别乱拽文,什么守株待兔,狗屁不通,将军是兔子吗?将军可是猛虎。” 张崇义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建议,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眼里全是从容淡定,似乎笃定要用两千八百骑兵换他一人生还,虽然都没有明确挑明,却像是心有灵犀。 尚修竹轻声道:“将军,事态紧急,再不临机决断就来不及了。” 张崇义沉吟片刻,断然摇头道:“要走一起走,我是不会独自逃命的。 大家全部过河,抛下其余辎重,留下两匹马,弓箭,长枪,弯刀,水壶,干粮也扔掉,减轻负担,不要体恤马力,一起朝着并州山区冲去,能逃几个是几个。” 众人相互对视,既然说服不了他,也就只能依令而行。 谁都知道大规模骑兵纵马奔腾,在草原上就是火把,几十里以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即便是顺利窜入并州山区,如此庞大的目标,极容易引来并州兵马的围堵,到时候就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并州兵马未必不会落井下石。 众人已是走投无路,急忙将帐篷等辎重丢在北岸,循着河水较浅的地方渡过勒马河,冰冷河水冻得战马都瑟瑟发抖,几十匹马甚至不敢下水,被骑兵一刀斩断马头。 从草场出发的时候,战马数量较多,人均备着五匹马,如今两千八百人共有战马一万四千匹,按张崇义的命令,每人只留两匹,也就是五千六百匹,剩余的八千多匹马,他们分成三个方向驱赶出去,扰乱青奴骑兵的视线,为逃跑争取时间。 众人一人两马,马鞭狠狠鞭挞,驱赶马儿在辽阔草原上撒蹄狂奔,东西南三个方向呈现万马奔腾的奇观,卷起一条条汹涌的长龙。 二十里换一次马,轮到第三次换马的时候,一半战马开始口吐白沫,纷纷长嘶倒地。 虽然暂未死亡,却已不能再奔驰,距离山区还有几十里路,东北方向已经可以看到庞大的青奴骑兵渐渐靠近。 向烈阴沉着脸,眺望着那些尚在数里外的大队骑兵,急忙道:“将军,来不及了,战马体力不支,再跑下去全部都得累死。只能采用下下策了,右路军,列阵。” 尚修竹深深吸气,苦笑道:“将军,现在你得听我们的了,老向的右路军先挡一阵,拖延时间,我们护着你再退十几里。 你一个人纵马往山区冲锋,千万不要回头。这个小妞就不要带着了,交给我们吧。” 菲诺似乎嗅到了危险,她知道只要离开张崇义身边,肯定会被他们一刀砍死,这些人被青奴骑兵追到了穷途末路,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绝不会将自己还给青奴人。 于是死死搂着张崇义的脖子,苦苦哀求不要舍弃她。 张崇义缓缓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不怕,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 长枪高举过头,灼热目光依次在所有骑兵脸上扫过,大声道:“我大婚那天,父亲对我说,张家从来没有弃阵而逃的儿郎,你们想让我成为张家的逃兵吗?” 众将默然。 如今人困马乏,面对数万追兵,留下必死无疑,张家儿郎真没孬种,跟着张家打仗解气!哪怕是战死,到了阎罗殿也是鬼雄。 张崇义厉声喝道:“众将听令,列阵,持弓,上箭!” 众将士都知这是此生最后一战,必死之结局,心情反而平静,纷纷走到战马背后,以战马作为掩护,握住硬弓,拿出羽箭上弦,对准越来越近的青奴骑兵。 菲诺见状大骇,凑到张崇义耳边,颤声道:“别作无谓反抗了,他们几万大军,你们打不过的,投降吧,我以我爷爷的名义保住你的性命。” 张崇义一开始的确是想拿她作为护身符,关键时刻用来保命。 待见追来的骑兵似乎都打着大汗莫图的旗帜,没见到左贤王阿尔托的部属,不禁冷笑道:“菲诺公主,你睁开眼睛看看,那些骑兵都是谁的人马?是你爷爷的部下么? 这是大汗莫图的骑兵,我要是没记错,大汗莫图跟你爷爷向来不和,他会顾忌你的死活么?” 菲诺刚才没有仔细分辨,闻言抬头望去,一颗心瞬间凉了一截,情知张崇义所言不虚。 大汗莫图早年打天下时,曾经为了不受敌人的胁迫,还射杀过自己的亲生女儿,这等冷血无情的人,怎会顾念她的安危? 张崇义熟练地取下硬弓,搭上羽箭,调整好呼吸,隔着马背眺望潮水般的敌军。 他不知父亲算是有先见之明,还是货真价实的乌鸦嘴,说是大战将至,谁都有可能战死,他张崇义也可能会死,所以要赶紧给他娶妻纳妾,争取留下一点骨血。 呵,真是好的不准,坏的很灵,当真是一语成谶! 妻妾娶了,连同迎春飞雪两个丫鬟在内,四个女人该播的种子已播下,辛辛苦苦的播种,应该不会落得个颗粒无收吧? 汹汹的青奴骑兵,风驰电掣般席卷而来,相距不到两里! 向烈目视前方,豪迈喊道:“小将军,末将十七岁从军,跟黑水打了十几年仗,前前后后起码有一百多场,就数泉儿湾草场一仗杀的最为过瘾。 要是还有下辈子,末将还要跟你并肩作战,你可记得叫上我呀。” 张崇义大笑道:“向将军,能够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我张崇义的福气,不管有没有下辈子,眼前这一仗,我们都要打出幽州的威风,不给幽州丢人。” 上万骑兵奔驰到一里外,前进的速度渐渐放缓,青奴骑兵纷纷挽起强弓,羽箭上弦。 张崇义连同两千八百骑,沉默着拉开弓弦,除了青奴骑兵如雷的铁蹄声,辽阔的草原上再也无声响,原本凛冽的北风突然就消失无踪了。 死一般的宁静中,静到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似乎心有不忍,张崇义一把将菲诺拉到马腹后,轻声道:“你躲在这里不要乱动,你也不想被乱箭射成刺猬吧? 等我们战死后,你就向他们表露身份,相信他们不会杀你的。” 菲诺扁嘴哭泣。 滚滚的青奴骑兵,就像一座移动的高山,向前缓慢推进。 三百步! 两百步! 双方已经能够看到对方的脸庞,即将进入弓箭射程的青奴骑兵,羽箭微微向上抬高几寸。 再靠近一点就是万箭齐发,上万根羽箭铺天盖地射来,是生是死纯粹看个人造化。 在这等恐怖兵威之下,个人的武功已经微不足道,数万大军凝聚的气势,别说是气胜巅峰,纵然是入神境的地仙也只有死路一条。 射完第一轮箭雨,青奴骑兵就会冲锋近战。他们的弓弩射程不如幽州,单纯的远射占不到便宜,这等齐射无非是压制,为近战创造机会。 只要躲过这轮箭雨,张崇义自信还能拼掉两三百人,最少是这个数! 如果对方阵营里没有气胜高手压阵,他甚至可以拼掉更多,上千也有可能。 然而青奴军中高手如云,不在幽州之下,怎么可能没有气胜高手呢? 张崇义深深呼吸,右手抬起,大声道:“准备!” 就在双方蓄势待发的最后一刻,随着一声尖锐的号箭响彻长空,无数弩箭从南方呼啸着射来,如流星一样砸在青奴骑兵的阵营里。 那些巨大弩箭竟然是攻城野战的床弩,每一支弩箭都没有落空,从侧面洞穿几个青奴骑兵,或者将战马钉死在地上。 第一轮弩箭堪堪射完,青奴骑兵瞬间倒下了上千人,密如飞蝗的弩箭再度射到,又有上千名骑兵死于非命。 毫无防备的青奴骑兵被射的人仰马翻,阵型大乱。 原以为必死的张崇义突然来了救星,急忙转身望去。 只见南边一座微微隆起的长长土丘上,突兀地出现了数以万计的并州军马,步骑结合,弓箭兵、盾牌兵梯次搭配,围着一百五十架轻便灵巧的双弓床弩。 这是一种可以移动作战的步战床弩,比守城的三弓床弩略小,便于装载在三轮车上,每架弩车一次可以射出十支弩箭,箭矢比寻常的步兵弓弩要大上一倍,是步兵野战中克制骑兵的神兵。 目前幽州并州凉州的边军中都装备着这种双弓床弩,单是黑鹰山口就有两百架。 并州大军毫无征兆地半道杀出,不仅令幽州骑兵大感意外,就连青奴骑兵也是始料未及。 根据青奴收到的密报,大旗朝廷已跟幽州彻底翻脸,还发布了要攻打幽州的诏令,并州是明确出兵的州郡之一。 他们猜测并州要么是作壁上观,要么是趁火打劫,这才敢毫无顾忌地纵马狂奔,一路追到代郡附近,甚至连侧翼都懒得照顾,简直是视并州兵马于无物。 并州兵马毫不客气,既然你把屁股露出来,那我就狠狠地踹上一脚吧,并州方面甚至出动了一百五十架双弓床弩,可见并非临时调动,而是早有准备。 大汗莫图为了剿灭这股烧毁泉儿湾草场的罪魁祸首,亲自带兵截杀,一味追求速度,全部启用轻骑兵,来不及调动重骑兵弩骑兵,甚至连盾牌兵都没有跟上。 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轻骑兵就是双弓床弩的活靶子。 猝不及防的青奴骑兵,在并州兵的三轮齐射下,很快就死伤了三四千人,马匹损失无数。 大汗莫图恨得咬牙切齿,额头青筋凸起,情知面对以逸待劳且装备精良的并州兵马,今天已经输了天时地利。 并州兵选择的那个土丘是附近唯一的制高点,占据地理形胜。 他们严阵以待,各兵种一应俱全,重型盾牌和弓箭兵攻守均衡,就算现在挥师强攻,想要灭掉敌人,起码要付出三四万骑兵的沉痛代价。 莫图知道大势已去,一声长叹,挥舞长鞭,号令前队改为后队,后队改为前队,几万骑兵缓缓原路退走。 临走时,心有不甘的莫图运起雄厚内力,用汉人话朝着并州兵马厉声喊道:“霍鹏,你给老子记住今日之耻,改日我一定加倍奉还。” 声音如雷响彻九霄,三路兵马全都听得清楚。 张崇义等人神色大变,暗自咋舌道:“这家伙起码是气胜巅峰的修为。” 过了小半个时辰,看着青奴骑兵踏起的长龙消失在地平线下,张崇义所部紧皱的眉头并未舒展,而是警惕地看向并州大军。 严格来说,并州也是幽州的敌人,是即将参与征讨幽州的朝廷联军之一。 逼退青奴骑兵,并州大军会不会调转床弩,趁火打劫呢?他们能够抵挡几轮齐射? 张崇义右手向下压了压,示意所有人放下弓箭。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面对一里开外的百五十架床弩,自己手里的这些弓弩简直就是玩具。 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射过来,己方的弓箭却够不着对方,不如先放下弓箭,主动释放善意,看看能否化敌为友。 似乎有点效果。 并州兵马并无战意,开始拆卸床弩,弓箭兵盾牌兵先后摆出撤兵架势。 随见一人一骑奔下土丘,拍马来到张崇义附近,远远喊道:“你们是幽州哪一部分的,领头的将军是谁,请出来叙话。” 此人全身甲胄,大概四十五岁左右,生的虎背熊腰,面如重枣,一副天生的英雄相。 张崇义油然生出崇拜,连忙将弓箭挂于马背,快步越众而出,朗声道:“我等是幽州涿郡骑兵营,本官是新任的涿郡郡守张崇义,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那大将怔了一怔,大笑道:“原来是镇北侯府四公子,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泉儿湾草场一战,我已收到情报,小将军率精骑千里奔袭,一举拔掉泉儿湾草场,算是为我们并州百姓报仇解恨了。” 说话声中,他迅速翻身下马,缓步走到张崇义面前,身高竟跟张崇义在伯仲之间,极为雄壮,脸上露着和善微笑,道:“本将乃是并州将军霍鹏,对小将军致以崇高谢意。” 张崇义没想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并州将军霍鹏,跟父亲镇北大将军堪称一时瑜亮,也是名动天下的一代名将。 连忙俯身下拜,恭恭敬敬道:“下官张崇义,参见霍大将军。” 霍鹏豪迈不羁地将他扶起,点头微笑道:“张侯爷有福气,会生儿子,老大虎威将军张崇忠作战勇猛,以三万大军在勒马河谷力抗青奴大军二十余天,迫使青奴兵不能越雷池一步。 你更是英雄了得,小小年纪就敢孤军深入青奴腹地,一举捣毁泉儿湾草场。 这些年我一直瞧那个草场不顺眼,好几次想去烧了它,两次行到半途时,被青奴重兵堵截,损兵折将后无功而返。哎,只怪我并州家底单薄,比不上幽州兵强马壮。 你小子着实胆大包天,六千兵马就大摇大摆杀过去,还大摇大摆逃回来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张崇义谦虚道:“不敢,不敢!侥幸而已,若非霍大将军仗义援手,我们这支兵马就交待在这里了。” 霍鹏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地回顾惊魂不定的幽州骑兵,忽地拍着张崇义的肩膀,悄声道:“借一步说话。” 背负着手,转身往远处而去,张崇义尾随于后。 走出一百来步,霍鹏神情悠远地眺望南方,道:“朝廷要打幽州的诏令,你怎么看?” 张崇义苦笑道:“下官也不知该怎么看。” 霍鹏陡然转身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听说你小子胆大包天,跑到皇宫把皇上心心念念的女人抢回去了,还明媒正娶成了正妻?” 张崇义讪讪微笑,不置可否。他对这位并州将军钦佩有加,不想虚词欺骗,但也不敢直言相告。 此人是并州的定海神针,性格刚猛直率,颇有游侠之风,带兵毫不含糊,十几年来对抗青奴蛮族,为神州立下赫赫战功。 霍鹏饶有深意道:“好啦,不逗你了。有件事情要你转告张侯爷,虽说朝廷传召天下,命令并州出兵三万。 哼,这个朝廷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弄得奸臣当道,民不聊生。 我是极不情愿出兵,然而王命难违,我有我的苦衷,请张侯爷谅解。 并州的三万大军肯定会派出去的,不过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并州的兵马只会在代郡看看风景,不会越雷池一步。 并州的大好儿郎可以为保家卫国而死,绝不会跟幽州同室操戈。此番意思,你要如实转告张侯爷,不要因此坏了幽并两州的情谊。” 张崇义大喜,连忙躬身作揖道:“感谢霍大将军大仁大义,我定会将大将军这番话原原本本转告父亲。” 霍鹏摇头道:“大仁大义倒说不上,我只是不想成为那些乱臣贼子的杀人之刀。” 张崇义闻言默然,面对这位坐镇一方的诸侯,他不敢胡说八道,唯恐言多必失。 霍鹏知道他的顾忌,伸手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朝廷里的是是非非,通常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我只求问心无愧,这是我的为人处世之道,也是我的为官之道,希望你能明白。” 张崇义忽然笑道:“如今朝廷将幽州视为仇敌,霍将军今天出兵援助我们,倘若被朝廷知道,可能会有麻烦。” 霍鹏意味深长地微笑道:“麻烦什么?本将军奉命戍守并州,自有守土安邦之责,今日一举发兵击退犯境的青奴贼寇,歼敌四千余人,我可没看到什么幽州兵马,哈哈哈哈...” 张崇义顿时忍俊不禁,这位将军不愧是驰骋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着实了得,脸皮也够厚。 霍鹏舒展双臂,深深看了眼张崇义,慨然道:“行啦,该做的也做了,该说的也说了,我该走了。 路上注意点,不要害怕并州会落井下石,并州将士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卑鄙无耻。 你们完全可以借道代郡返回上谷,我早就交代过了,没人敢出兵阻挠。” 张崇义感激涕零,再次俯身下拜。 霍鹏轻轻将他扶起,迈着雄壮步伐走回战马旁边,纵身跃上马背,长鞭啪的挥动,拍马潇洒离去,很快就追上正在缓缓退却的并州兵马。 第38章 虎威将军府(上) 既然霍鹏发话他们可借道代郡,剩下那段路就顺畅多了,沿着并州边境缓缓前行,两个时辰后抵达代郡外围隘口,云堡! 云堡扼守山口,地势险要,驻扎着两千并州兵马。 堡上官兵见了张崇义所部,一言不发打开寨门,由他们直行通过,既不阻拦也不问话,所有人都看向别处,就当没看见这伙人。 幽并两州毗邻而居,虽说分属不同的阵营,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很少发生摩擦。 冬季应对青奴的袭扰,双方边军常常不经通报就能遥相呼应出兵,彼此惺惺相惜。 幽州富庶,自给自足有余,并州贫穷,军械粮草大头要靠朝廷拨付,边军常常缺兵少粮。 在镇北大将军府的授意下,有时候幽州兵马歼灭青奴小股骑兵后,会将青奴的军械粮草留给并州兵马,等于双手奉上后勤辎重军功。 此次幽州大规模出击青奴,无形中也替并州解决了心头大患,这个冬天或许可以安享几天太平日子,并州边军对幽州敬佩感激皆有之。 最初获知幽州兵马多路出击青奴,并州将军霍鹏和一众高级将领,想要趁机发兵响应,选择的目标也是奇袭泉儿湾草场。 不过他们是临时起意,先要议定作战计划,再整合兵马,准备粮草军械,侦察泉儿湾草场的军情,浪费了几天时间。 好不容易万事俱备,已经接到幽州兵马摧毁泉儿湾草场的线报,霍鹏惊喜之余,立刻想到幽州兵马退路可能受阻,遂安排兵马悄悄在这土丘附近伪装等候,看看有没有机会帮幽州骑兵打次掩护。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霍鹏不是知恩不报之人。 有了这些历史渊源,镇北大将军张道冲在计算朝廷兵马时,才敢大胆的将并州兵马摒除在外。 他早就断言,并州即便出兵,也只会出动一些老弱病残,去到幽州无非是看戏。 顺利进了代郡地界,张崇义一行人才算是脱离险境,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可以放下,一路上再次有说有笑。 向烈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开始拿菲诺逗乐子:“将军,现在没有性命之忧,这小娘们可以好好享用了,也不要选什么好时辰好地方,就在树林里把她吃了呗。” 菲诺始终要与张崇义同乘一马,此刻靠在张崇义怀里,一脸娇羞的瞪着向烈,小脸蛋绯红如霞。 张崇义无可奈何摇了摇头,不理向烈的玩笑。 过勒马河逃命的时候,干粮丢的干净,身上只剩水袋,一行一天没有食物,渐渐腹中饥饿,于是中途不再歇息,牵马昼夜不停赶路,在第二天黎明前到达蜂腰山口。 驻守士兵赶紧开门,迎接这支千里奔袭成功的凯旋之师,一个个热情洋溢。 蜂腰山口守将张清河前来跟张崇义叙话,这人是张家嫡系宗亲,张崇义的堂哥,两人同一个爷爷。 张清河情绪激动的拉着张崇义道:“你小子可以呀,千里奔袭,五天就到达战场,竟然一举偷袭成功。 我家老头子常常夸你是天生将才,从娘胎里带来的打仗天赋,我一直认为他言过其实,这次不信也得信。快跟哥哥说说,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张清河吩咐士兵给他们送上热饭热菜,众人饿了一天一夜,饥肠辘辘,二话不说就一顿狼吞虎咽,人人心里都有股劫后余生的侥幸。 张崇义简单跟他叙述此战的前前后后,张清河大呼过瘾,感慨自己没这么好命,被大将军安排坚守蜂腰山口。 张崇义抽空向他打探各路大军的军情战况。 张清河神色凝重,拉着张崇义走出营房,远离人群,悄声道:“这次战果不是很理想。 除了你们这一路大获全胜,奔袭蘑菇平原的上谷骑兵,虽然摧毁了草场,但返程时遭到青奴三万大军的围攻,六千精骑全军覆没,上下官兵悉数战死,拼掉了青奴近两万人马,可谓惨烈。 偷袭铁山屯的渔阳骑兵倒是烧掉了部分牧草,但青奴援兵及时赶到,牛羊马匹来不及烧毁,伤害有限,渔阳方面折损人马一千五百,狼狈逃回来了。 右北平那群蠢猪,竟然在草原里迷了路,迷迷糊糊逛了一大圈,无功而返。” 张崇义皱眉道:“也就是说青奴四大草场,两个全毁,一个毁掉一半,一个完好无损,损失人马三万以上,我们损兵折将一万二千?” 张清河点头道:“这笔账可以这么算。 从战果来看,我们自然是小占优势,加上勒马河谷那边,崇忠这小子可真是硬骨头,三万人马被十二万大军死死咬住,硬是拒险坚守谷底十八天,拼掉了青奴近三万人马,自己还能带着一万三千人逃回来。 你们兄弟都是好样的。” 张崇义一直挂念着大哥的安危,此时才如释重负,缓缓道:“战果自然是好看,但是没实现既定目标,算不上大获全胜。” 张清河哑然失笑道:“你小子这口吻跟大将军一模一样,大将军这几天一直黑着脸,黑鹰山口那边愁云密布。 听说昨天一怒之下,把右北平的骑兵将军给撸了。 我就纳闷了,此战以不到三万人马的代价,摧毁青奴两个半草场,消灭青奴各路人马近七万,可以说是三十年未有之大胜,你们父子怎么异口同声说不算成功?” 张崇义苦笑道:“清河哥,你说青奴还有没有南下袭掠幽州的实力?” 张清河愕然道:“青奴虽然吃了一些亏,远没有伤筋动骨,青奴大汗的主力骑兵仍在,还有两大草场作为后勤基地,发动十万大军游刃有余。从兵力上来说,依然有入侵幽州的可能。” 张崇义直视着他道:“如果年后我们跟朝廷大打出手,青奴趁势发兵南北夹击,你说会怎么样?” 张清河怔了一怔,干笑一声,为难道:“这倒是个麻烦事,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朝廷那二十万大军压境,单独应付倒不算困难,要是青奴趁火打劫,逼的我们两线作战,着实疲于应付。” 张崇义用更深邃的神色凝视着张清河,小声道:“再进一步说,假如我们跟朝廷大军死磕,青奴愿意坐山观虎斗。 等到我们击败朝廷大军,有青奴在后面虎视眈眈,我们又如何能够安心挥师南下,问鼎中原呢??” 张清河眼里释放出不可遏制的狂喜,颤声道:“大将军真打算逐鹿中原,跟大旗一较高下了? 我明白了,难怪大将军要不计代价去打青奴的草场,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打的青奴数年内不敢来东边骚扰。 要是这样说,这一战确实不算成功。他妈的,右北平那群蠢猪贻误大事,早知道是这样,我就应该跟大将军请令出击。”说着不停搓手,显然是心神激荡。 张崇义素来清楚,这些张家宗亲是最狂热最虔诚的南下派。 龟缩在幽州一隅之地,宗亲最为憋屈,毕竟巴掌大的地方,宗亲们能当个郡守就到顶了。 郡守只有三个留给宗亲,大多张氏宗亲要么当个小军官,要么守着一亩三分地混日子,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要是挥师南下,抢了大旗的皇位,张家成为天下共主,张氏宗亲就有裂土封王的机会,次一等的能当个万户侯,就算最不成器的,多少还能混个郡守将军什么的,不比现在显赫百倍? 幽州再富庶,对张家宗亲而言也是僧多粥少,完全不够分。就比如张清河,他是大将军张道冲的亲侄子,现在还是个微不足道的蜂腰山口将军,微不足道的从四品。 只要张道冲黄袍加身,稳坐天下,他就能混个郡王,身份何等尊贵。 不说别人,就张崇义而言,随着年纪渐大,也会琢磨自己的前程,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当个郡守吗?从小当到老,一眼望到头?还是心有不甘的。 这份不甘心,既是张家争霸天下的底气,也是困守幽州最大的隐患。远的不说,他那个不安分的二哥早就蠢蠢欲动。 二人又聊了一些军情,张崇义令尚修竹向烈将两千八百骑带回幽州,他带着五十骑准备去黑鹰山口汇报战果。 本想让尚修竹将菲诺带回小将军府,菲诺像树懒死死缠着他不放。 这位青奴公主从刚受伤时,习惯性躺在他怀里疗伤,伤势痊愈后,一路骑马也要赖在张崇义身上,步行时紧紧拽着他的手,整天小鸟依人的模样。 向烈等人打趣她,笑话她,这位青奴女子毫不理睬旁人异样的眼光。 张崇义带着菲诺和五十骑,连夜快马加鞭赶往黑鹰山口,后半夜在一处兵寨借宿,休息了两个时辰,次日继续赶路,于傍晚时分抵达黑鹰山口。 黑鹰山口是渔阳北部最大的隘口,扼守幽州北边门户,常年驻守步骑一万五千员,守将为虎威将军张崇忠,也就是张崇义大哥。 黑鹰山口南北两侧设有十二座小型兵寨,大者驻军一千,小者驻军五百,这些兵寨与黑鹰山口共同构成北边完整的防御体系。 青奴骑兵每年南下袭扰,几乎都会来到黑鹰山口附近,这里常年战火不断,双方都有无数将士丧命于此。 跟戍守的将领打完招呼,直接去虎威将军府拜见父亲,刚到门口时就遇到了匆匆赶来迎接的虎威将军张崇忠。 虎威将军张崇忠的府邸相对较小,是早年本地乡绅的宅子,后来青奴入侵,杀光宅子主人,这座宅子被黑鹰山口守将收入官中,成为办公府邸。 张崇忠以虎威将军身份戍守黑鹰山口后,顺势住了进来。 张崇忠的身份较为特殊,早年因资历不够,只封了个五品的杂号将军,虎威将军。 后来立下无数军功,按理早可以擢升为四品游击将军,但张道冲不知为何始终未提升他的军衔,至今还是以五品虎威将军领黑鹰山口防卫,权柄等同从三品大将。 在幽州,张家嫡子三品官,几乎都是共识,即便他们没有一官半职,谁敢轻忽? 因此正五品的虎威将军张崇忠握着从三品的将兵大权,没人感到意外。 菲诺一脸惊讶的看着两兄弟,忍不住咯咯娇笑,心想真不愧是亲兄弟,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只不过张崇忠相对沧桑稳重,就像是苍老的张崇义,张崇义年轻秀雅,就像是年轻的张崇忠。 张崇忠被那青奴女俘虏笑的不太自然,惊讶道:“菲诺公主,你笑什么?当了俘虏还这么开心?” 菲诺指着张崇忠的眉眼,抿嘴娇笑道:“你和他长得太像了,就像是十几年后的他。看着你,我能想象他十几年后的样子。” 张崇忠被这娇憨少女弄得啼笑皆非,不禁逗她道:“那我这样子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呢?如果崇义这小子十几年后是我这模样,你会喜欢他吗?” 菲诺公主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道:“十几年后,我也老了,他也不会喜欢我吧?” 张崇忠仰天大笑起来,安排侍女带她先去客房休息,领着张崇义去书房见镇北大将军。 到了书房才发现此处装饰相当简陋,毕竟是常年硝烟弥漫的险隘,比不上腹地那些温柔富贵之地,除了廉价的书桌茶几书架,再没有任何值钱的家具饰品。 张道冲安静的坐在茶几旁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白瓷茶杯,正在闭目养神。 张崇义过去轻轻叫了一声父亲。 张道冲缓缓睁开眼睛,一脸掩饰不住的疲倦,怔怔看着张崇义道:“辛苦你了,这一仗你打的很好,没有丢我张家的脸。” 张崇忠张崇义并肩而立,默不作声。 张道冲勉强挤出笑容,左手敲着椅子,无奈苦笑道:“人算不如天算,父亲还是太过理想了,下了一步险棋。 战果固然辉煌,然而没有一举摧毁青奴四大草场,对于未来的大计终究是后患无穷。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父亲苦心孤诣谋划这场大仗,不惜把你们两兄弟都推到险境,却还是没能一举解决北边五年甚至十年的麻烦,想来有点得不偿失。 朝廷知道我们跟青奴大战一场,以为我们元气大伤,已是迫不及待要发兵幽州,韩云山日前密令各州郡,必须要在四十天内集结于涿郡城下,否则一律停饷停职。 这位韩家的麒麟儿,我真不知道是该夸他才华横溢胆识过人,还是志大才疏饥不择食。 说他差劲吧,韩葛生刚死不久,他就能顺势接过权柄,几乎是无缝对接,朝野上下未见动荡,朝中韩党对他死心塌地,连金淳中这死对头都跟他沆瀣一气,也不知道韩云山许给金淳中什么好处。 这位麒麟儿心机手段堪称上上之选,千里外都让我感到心寒。 说他厉害吧,这人刚坐上左仆射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急着拿幽州动刀立威,不惜违背兵家常识,冒着隆冬严寒大动兵戈,置数十万将士安危于不顾,怎么看都像个无知的腐儒。 据我收到的线报,韩云山为了逼迫各州郡出兵,算是豁了出去,竟然勒令户部把预算发给各州郡的钱粮兵马扣下了五成,权当此次伐幽的军费。 这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不愧是韩家的麒麟儿,气魄之宏大,远远强过韩葛生那老东西。 呵,他算是把朝廷给逼到了绝境,此战是许胜不许败,胜了,打下幽州,用幽州库存的钱粮去补贴各州郡,既立了威,又树了恩。 败了,那就是一了百了,破船沉到底了,各州郡铁定不会再买朝廷的面子。 我最初的谋划是,此战不论胜败,只要拖他几个月或一年半载,逼他退兵,然后再坐观朝廷动向,伺机南下。 现在看来是要调整部署了,这一战我们是许胜不许败,而且要大胜,要全歼渭水大营泾水大营咸阳大营那几万兵马,彻底打垮朝廷。 哼!没了这几万兵马,各州郡势必趁势而起,接着就是天下大乱,届时我们再替天行道,讨伐无道昏君,扫荡中原。” 张崇忠张崇义眼中泛出精光,均是按耐不住,蛰伏幽州一百多年,张家终于要乘风化龙了吗? 第38章 虎威将军府(下) 张道冲缓缓放下茶杯,殷殷盯着两个儿子,沉声道:“此举事关张家生死存亡,你们不要只顾着激动。 明天我会下令,幽州七郡每郡征召三万保甲士兵入伍,立刻分发粮草军械,第一批先整顿二十万大军,以备不时之需,此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青奴此次大败而回,必定心有不甘,随时可能发兵报复。 老大,你暂时守在这里,等我命令,随时要做好挥师涿郡,与涿郡军马围歼敌军的准备。 老四,涿郡现在交到你的手里,你赶紧回去整军备战。 我授你临机专断之权,涿郡境内大小文武官员,不论品级,你都可以先斩后奏,无须禀报。 你这次率军奔袭泉儿湾草场,着实让我眼前一亮,行军路线选择够大胆,突袭时机和战术选择老辣。 这些年把你丢在斥候营历练,成效还是显着的,父亲在你这个年龄,打仗不如你得心应手,戍守涿郡可不要让我失望! 你先征召三万保甲士兵,协助巩固城防,隆冬季节不利行军,朝廷大军恐怕要两个月才能集结到位。 前期不要贸然出战,以坚守不出为主,先拖他几个月再说,既是向天下人示弱,也是耗尽敌人钱粮! 等到时机一到,听我号令,一鼓作气歼灭朝廷主力。” 父子三人正在商议军机大事,外面响起菲诺的呼唤:“张崇义,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呀!” 张崇义的心咯噔一跳,行军作战中抢夺妇女,委实是触犯军规,害怕遭到父亲责罚。 张道冲悠然看向门口,似笑非笑道:“这就是你从泉儿湾草场抓来的俘虏,青奴左贤王阿尔托的孙女菲诺? 真不知道你这小子到底是运气好还是眼光毒,战火纷飞中,上万人都被你们杀了,杀红眼的时候,怎么会偏偏把她生擒呢?跟我说说看,你是怎么发现她的身份?” 张崇忠意味深长的微笑,拍着弟弟的肩膀,那表情分明是“你小子够狠,大哥佩服。” 张崇义被父兄调侃得不好意思,尴尬道:“也不是我眼光毒,纯粹就是运气好。 当时我正带着兄弟们冲阵,战马体力不支而亡,我顺势想抢一匹马,就跳到她的马背上,差点掐死她。 后来发现是个女的,一时心软就掳为人质,第二天才知道她的身份,纯粹是无心之举。” 张道冲深邃看着张崇义道:“你这小子的运气上佳,莫非是上天眷顾? 这次大规模用兵,几乎全是功败垂成。但有了阿尔托的孙女,却是意外之喜,说不定可以做点文章。 阿尔托在青奴的地位极高,他麾下的八万大军也是青奴东部的重要兵力。 若是能用这位菲诺跟阿尔托打好关系,说不定可以稳定青奴的局面,特殊时候可以发挥奇效。 你把她带回去,好好看管起来,收为小妾也好,关着也好,都随你。 这丫头长得怎么样?你看不看得上?” 说曹操曹操就到,菲诺翩然来到书房门外,跟门口的护卫嚷嚷着:“张崇义是不是在里面?你让我进去。” 护卫不清楚她的身份,伸手将她拦住,喝道:“这位姑娘,大将军正在议事,请你不要胡闹。” 张崇义神色古怪,刚想出去支走菲诺,张道冲却大声道:“让菲诺公主进来。” 护卫急忙推开书房门,一身裘革的菲诺盈盈进去,先看了眼张崇义,眼睛里荡漾着笑意,随后看着张道冲笑嘻嘻道:“你就是张崇义的父亲,张道冲大将军吗?” 张崇忠瞧着这位娇憨的青奴公主,故意喝道:“大胆,你怎么敢直呼大将军的名讳。” 张道冲和蔼的摆了摆手,微笑道:“我就是张崇义的父亲,镇北大将军张道冲。 菲诺公主,你现在是我们的俘虏,怎么一点都没有当俘虏的自觉?到处乱闯可不好。” 菲诺过去缠着张崇义的手臂,亲昵的贴在他胸口,看着张道冲道:“以前我是俘虏,现在我是他的女人,是你的儿媳妇,我要嫁给他,我为什么不能乱走?” 张崇义被这憨态可掬的菲诺弄得哭笑不得,摸着她柔顺的秀发,责备道:“你一个女子,能不能含蓄点?” 张道冲和张崇忠也被她逗乐了。 菲诺噘嘴撒娇道:“我们青奴女子不像你们汉人女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我们都是直来直去,你要是在我们青奴,在篝火大会上相中的对象,马上就可以到旁边无人的地方成亲。” 张崇义连忙遮住她的小嘴,堵住她的童言无忌,无奈道:“行啦,别胡说了。” 菲诺认真扳开他的手,一板一眼道:“我没有胡说,青奴就是这习俗。” 张崇义顿感无语。 张道冲嘴角带笑,看着一脸憨态的少女,缓缓道:“菲诺公主既然要嫁给我儿子,我是很欢喜的。 可是你的家人都以为你死了,你要不要写封信给你家人,把你的婚事告诉他们,好让他们放心?” 菲诺清澈的眼神很是激动,连忙点头道:“要的,要的,我爷爷最疼我了,他要是以为我死了,现在肯定很伤心,你这里有没有笔,我这就写封信,你能叫人帮我送过去吗?” 张道冲指着旁边的书桌道:“那里有笔墨纸砚,你写完后,我叫人送给你爷爷。” 张崇义牵着菲诺走到书桌旁,拿起毛笔递给她,顺手帮她研墨。 菲诺右手握紧毛笔,秋波流转的看着张崇义,噘嘴道:“汉人笔呀,我不会用。有没有羽毛笔?” 张道冲对张崇忠道:“府里有没有羽毛笔?” 张崇忠点头道:“前些天刚好缴获了一些,我让人拿过来。” 走到门口对那护卫说了几句悄悄话,那护卫大步走开,很快拿来一支青奴的羽毛笔。 张崇义仔细帮菲诺铺开宣纸,颇为忍俊不禁,心想:“这青奴傻妞真好玩,把她卖了,她还自己写信要赎金。虽说我家不要她的赎金,要的是他爷爷的交情。” 菲诺纤纤细手捏着羽毛笔,沾上墨汁,想动笔的时候脑子却一片空白,不知该写什么,托着腮帮子怔怔发呆。 张道冲挺喜欢这憨憨的丫头,见她陷入苦思冥想,知道青奴女子大多不读书,虽然可能认识几个简单的字,但很少能够提笔成文的,忍不住打趣起来。 “你就说你已经嫁给了幽州镇北大将军张道冲的四公子张崇义,在这边过得很好,请你爷爷和家人有空过来走亲戚。” 张崇忠张崇义见父亲挑逗小姑娘,不由会心一笑。 菲诺嗯了一声,提着羽毛笔歪歪斜斜写起来。 那架势哪里是书写,简直就是拿着羽毛笔在绣花,每一笔都重重的力透纸背,多次把宣纸戳破洞,墨水流的到处都是,短短几排字写了大半天。 张家世代与青奴对战,父子三人都学过一些青奴文字语言,张崇义见她写的如此艰难吃力,还以为她在写什么深奥难懂长篇大论的官话,情不自禁伸长脖子一看,看完笑的差点断气。 张崇忠被弟弟的笑声弄得心痒难挠,缓缓靠近,一向成熟稳重的虎威将军,哈的一声大笑起来。 这下轮到张道冲大将军也被勾起兴趣,看着两个儿子夸张的笑容,也挺身而起走过去看菲诺的信。 一看之下,饶是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大将军也差点破功,好不容易在两个儿子面前克制住狂笑。 原来菲诺的信,几乎是原原本本按照张道冲那句话翻译成青奴文,一字不改。 “爷爷,我已经嫁给了幽州镇北大将军张道冲的四公子张崇义,在这边过得很好,请爷爷和亲人有空过来走亲戚。 您最爱也最爱您的孙女,菲诺。” 短短几十个字就有七八个错别字,但大体意思明眼人都看的懂。 菲诺估计是意识到有几个字写错了,涂抹一遍,却想不起正确的字该怎么写,在搜肠挖肚,苦思冥想。 张道冲强忍笑意,平静道:“菲诺公主,可以了!你爷爷肯定看的懂,别把脑子烧坏了。把墨汁吹干,我叫人把信送给你爷爷。” 菲诺一脸认真道:“有几个字好像写错了,是不是?” 张道冲故意忽悠她:“没有,已经挺好了,给我吧!” 菲诺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张道冲,满怀期待的看着张崇义道:“是有错字吧?你不能骗我。” 张崇义假装正经的收敛笑容,肃然道:“嗯,好像有一两个字写错了,不过我的青奴字学的不好,也不知道哪里错了,要不要我去找个青奴师爷帮你修改一遍?” 菲诺似乎怕被别人瞧见她的拙劣作品,连忙放下笔道:“不用啦,爷爷肯定看的懂。” 她呵了几口气,吹干纸上的墨汁,将信纸递给张道冲,张道冲顺手接了,缓缓走到门口,吩咐护卫去叫一个人过来。 那人神神秘秘走进书房,穿的是普通铠甲,长着最寻常不过的相貌,这样的人物,随便一个兵营,一抓一大把。 张崇义怀疑是老鹰营的密探。张道冲把那封信折起来,悄声嘱咐几句,那人领命而去。 菲诺知道这人是送信的,冲着他背影喊道:“你们一定要送到我爷爷手里,千万不要弄丢哦。” 张道冲笑吟吟道:“菲诺公主,你放心,他们就算把自己性命丢了,也不会弄丢你的信。” 菲诺哪里敢不相信这位大将军的话。 她虽然天真淳朴,但作为左贤王阿尔托的孙女,对幽州的军情人物也听说过一些。 她知道镇北大将军是幽州最大的官,和他爷爷阿尔托在青奴的地位不相上下,说话是一言九鼎,肯定不会骗她。 于是秋水般的眸子盯着张道冲道:“大将军,我肚子饿了,可以让张崇义陪我去吃饭吗?” 张道冲摆了摆手,呵呵笑道:“当然可以。崇义,你这次出去大半个月,也没跟你家媳妇打声招呼,今晚先在将军府休息,明早赶紧回涿郡。” 张崇义径自带着菲诺离开书房,张崇忠跟张道冲说了几句话,很快跟了出来,带着二人去用晚餐。 烛光下,张崇义菲诺围着桌子吃饭。 虽是兵营重地,但虎威将军府上的伙食着实不错,一盆酱牛肉,一盆肥羊,一碟炒的极为精致的腊肉干笋,一盆蛋花白菜汤。 十几年吃惯烤羊肉煮羊肉的青奴少女看都不看牛羊肉,对着腊肉干笋一顿风卷残云,别人是用菜下饭,她是端着碟子干菜,大米饭是一点都没碰。 吃光那碟腊肉干笋,意犹未尽的看着张崇忠,砸吧砸吧小嘴道:“大哥,还有吗?”说完不忘舔几下盆子。 张崇忠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没城府的小姑娘,赶紧叫人再送来一碟腊肉干笋。 趁着两人埋头干菜,张崇忠随意说着一些家常闲话:“崇义,前些日子,父亲匆匆忙忙给你在涿郡办了场婚礼。 你这娇妻美妾同时进门,算是春风得意,过些日子军情稍微缓和,记得带着妻妾回一趟家里,看看你大嫂和二哥他们。 咱娘去得早,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老二那一家子,也怕你三姐,可你大嫂对你向来疼爱有加,你该去看看她。” 菲诺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张崇义,好奇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你二哥一家?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 张崇义抚着她的发角,假装生气道:“吃你的饭吧,别什么话都插嘴。” 菲诺调皮的扁了扁嘴,换了一个话题:“张崇义,你有几个女人?” 张崇义淡淡道:“两个。” 菲诺哦了一声,脸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欢喜。 张崇义没好气道:“你傻乐什么?” 菲诺娇笑道:“像你这样勇敢的大将军,在我青奴起码早就有了几十个女人。打一次大胜仗,自己抢几个,大汗还会赏赐一堆。 你才两个女人,那我算第三个,你该不会把我送给别人吧?” 张崇忠张崇义哑然失笑,心想这傻妞倒是实话。 青奴确实是这种风俗,带兵打仗的将军大获全胜后,先把漂亮女人抢走,大部分也不会给什么名分,就分一个帐篷养着,想玩就玩,玩腻了赏给属下当老婆。 最奇葩的是,老爹所有的女人,除了自己老母,其他人都可以由儿子继承,兄弟的女人更是可以全部继承,丝毫不顾天道伦理。 自己老婆被敌人抢走,杀了敌人再抢回来就行了,从来不会因为老婆被别人玩过而嫌弃。就算老婆怀着别人的孩子,生下来照样一起抚养长大。 这种野蛮的习俗,简直是令人发指。 张崇义温柔看着这个娇憨少女道:“青奴傻妞,我告诉你,我们汉人的习俗,自己女人是半条命,永远不会送给别人的。你是我的女人,我不会把你送人的。” 菲诺笑靥如花,站起来翩翩起舞,哼着轻快欢快的曲子,别说张崇义看痴了,张崇忠都看的有些走神。 兄弟俩就这样默默的看着菲诺载歌载舞。 这对兄弟相差十四岁,张崇义懂事的时候,张崇忠在军营里带兵打仗了,张崇义从小和三姐张崇仁相处时间较多,和大哥二哥相聚之日很短,大多是逢年过节才见上一面,彼此并不亲近,共同话语更是少得可怜。 说了一些军情后,已是没有共同话题。 张道冲不知何时悄悄离去,都没跟两个儿子打声招呼。 这位大将军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幽州好像处处都有他的踪影。 就像半二十多天前,短短三四天里,他时而出现在黑鹰山口部署勒马河谷战役,时而出现在涿郡给小儿子筹办婚礼,时而出现在右北平视察骑兵营。 这位气胜巅峰的一代宗师、一代名将、幽州土皇帝,平时不近女色,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一直在忙忙碌碌地到处奔波。 黑鹰山口是群山环绕的一处险塞,入口处正对着北面草原,夜晚北风如同海潮一样涌进山口,无穷无尽的风声呜呜响着,如鬼怪,如猛兽,如海啸,给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听着凛冽风声,两兄弟静静坐在书房里喝茶,书房里点着几根大蜡烛,角落里摆放着几个大火盆,木炭在哔哔啵啵燃烧着,为书房驱散绵绵不绝的寒意。 张崇忠已给二人备好上房,菲诺不是说害怕,就是说畏冷,死活不愿回房休息,就像一路行来那样,小鸟依人趴在张崇义怀里。 张崇义跟她在一起,完全不像是与娇妻美妾相处,更像是慈祥父亲哄着粘人的小闺女,生不出一点男女情欲。 张崇义似笑非笑看着闭目假寐的菲诺,对张崇义道:“你平时就是这么宠妻妾的?这不像你的作风呀,记得以前,连丫鬟靠近你,你都把她们哄走。现在怎么变得柔情似水了?” 张崇义摸了摸菲诺的脸蛋,一脸的爱怜无限,苦笑道:“那晚我刚抓住她,遇到一个青奴的绝顶高手,一枪就差点把我打趴下。 当时我正搂着她,内力波及到她的脏腑,几乎把她给送走了。 幸好我及时用内功护住她的心脉,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班师途中,她身上带着重伤,不能骑马,坐都坐不起来,我就这样把她抱在怀里,一路上运功给她疗伤。 这不,就养成了这个坏习惯。 我妻妾才不会这样呢,这哪像小情人?简直就是闺女,天天粘着我。” 菲诺猛地仰头看着他,娇憨道:“我才不是你闺女,我是你的女人。” 张崇义没好气道:“知道啦,你是我女人,你赶紧睡吧,赶了大半个月的路,整天提心吊胆,你还不累呀?” 菲诺小嘴一翘,娇哼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幽州靠近草原各部落,数百年来大战不断,草原各部掳掠汉人女子,汉人也没少抢草原的女人,彼此通婚者并不少,生下的后代算是胡汉混血,因此幽州胡风之盛与凉州相差无几,远胜于其他州郡。 便是张崇义的亲生奶奶,当初就是青奴一个部落族长的女儿,被他爷爷从战场上抢回来。 回程时,马背上把终身大事给办了,回到幽州没几天就怀上了张道冲大将军,此事至今仍为世人津津乐道。 张道冲兄妹有二分之一的青奴血统,算是个成色十足的青奴外甥,张崇义兄妹有四分之一的青奴血统,张家的胡风之盛冠绝幽州。 有了这些历史渊源,中原反对张家敌视幽州的势力,背后都会偷偷的骂一声“幽州蛮子”。 要不然张道冲大将军也不至于堵在涿郡门口,二话不说就逼着儿子仓促娶妻纳妾,作为侯门,这种事情在中原腹地想都不敢想,不合礼数呀! 张崇忠默默喝了几杯茶,像是突然醒悟似的,从袖带里抽出一张薄绢递给张崇义,沉声道:“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你先看看!” 张崇义不知是何大事,顺手接过绢纸看了一眼,缓缓抬头看着大哥道:“苏振被逮捕入狱?这是怎么回事?” 张崇忠啜了一口茶,缓缓转动茶杯,笑道:“你这位书生丈人倒有些骨气,听说韩云山逼他跟我家解除婚约,彻底划清界限。 本来嘛,你明谋正娶郦宛丘的事情,我们明文上报过朝廷,举世皆知张家四公子已有正妻,苏振那位千金即便嫁进张家也只能当个小妾。 这对兵部侍郎苏振简直就是羞辱,世人皆以为苏振肯定会顺坡下驴。 呵,这位侍郎大人倒是执拗的很,打死都不愿悔婚,还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奏章为我们鸣冤喊屈。 说我们张家为华夏守门户,御蛮族,居功厥伟,治幽州,轻徭薄赋,仁德敦厚,颇有尧舜古风,有功于社稷,有功于黎庶,痛斥朝廷兴无名之师,伐有德有功之邦。 这篇奏章现已传遍京都,引起极大轰动。 韩云山一怒之下,给他扣了个‘勾结匪类,沽名钓誉,玩忽职守’的罪名,革职查办,逮进大狱。” 张崇义不由对这位“纸上冠军侯”的老丈人刮目相看,虽说由于厌恶那位腰圆膀阔的苏家小姐,一直想要解除婚约。 然而苏振宁愿他闺女来张家当妾室,都不肯在韩家淫威之下解除婚约,倒不失为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还撰文为幽州摇旗呐喊歌功颂德,这位兵部侍郎的书呆子带兵打仗是一塌糊涂,如椽巨笔实是当世少有,他的这篇文章简直是无价之宝,将为幽州争取天道民心和文人士子的拥戴,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苏振是个人物呀!这桩婚事怕是不能取消,否则良心难安! 张崇忠忍住笑意看着他道:“听父亲说,你去京城见过那位苏家小姐,对她很失望,所以要解除婚约?” 张崇义拿着白瓷杯反复翻转着,苦笑道:“是想过解除婚约,现在恐怕不行了。 人家宁愿得罪韩家都要信守承诺。我再悔婚,还是人吗?对啦,苏振被捕入狱,那位腰圆膀阔的苏家小姐呢?也被抓了?” 张崇忠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被刑部衙门的人软禁在府里,不准外出。怎么?有些担心了?” 张崇义端起茶杯,食不知味的啜了一口茶,不再说话。 外面寒风嘶吼,里面烛火摇晃,炭火焰焰,张崇义的内心有团火在燃烧。 这晚张崇义搂着菲诺睡在一起,却什么都没做,无他,就是提不起兴致! 第39章 并州危机 次日清晨,寒风猛烈,张崇义带着菲诺等人准备返回涿郡。 刚出虎威将军府大门,哨骑仓惶来报:“前日青奴十万精骑突袭并州,大肆劫掠云中定襄等地。” 张崇忠还未发话,纵马欲行的张崇义滚鞍下马,追问道:“并州伤亡如何?” 哨骑义愤填膺道:“云中守军蒋城所部三千人马全军覆没,蒋城被杀,头颅被青奴割走。 仅云中一地,百姓死伤上万,被掳走近七千人,十几个村镇洗劫一空。 定襄情况暂时不知,只知战况极其惨烈,男女老少悉数战死,青奴铁蹄下无一活口。” 张崇忠张崇义默然不语,昨夜不告而别的镇北大将军张道冲,不声不响出现在大门外,眼神中怒意蓬勃。 张崇义黯然道:“霍将军为了救我,仗义援手偷袭青奴大军,射杀青奴数千人,青奴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张道冲缓缓走到大门口,看着虎威将军府的招牌,像是说给两兄弟听到,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不仅仅是报复呀。 我们烧了泉儿湾草场和蘑菇草场,青奴有几部人马缺乏过冬物资,肯定要抢夺粮食布匹,说起来是我们害了老霍!” 张崇忠愤然道:“父亲,我们难道坐视不理吗?” 张道冲平静地看着哨骑道:“目前青奴大军动向如何?” 哨骑连忙道:“青奴大军还在狂飙突进中,根据行军动向,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雁门。” 张道冲抬头望着浓云密布的苍穹,眼皮跳了几下,淡淡道:“去书房议事,把黑鹰山口校尉以上将领全叫过来。”说完转身入府。 菲诺小心扯着张崇义的袖子,小声道:“不走了吗?你又要去打仗?” 张崇义牵着她的手缓缓进府,将她送回客房休息,心不在焉安慰了几句,这个看似娇憨的青奴少女,似乎对战争有种天生的敏锐,这时候也不敢打扰张崇义,一个人楚楚可怜的坐在床头发呆。 张崇义匆匆赶到书房,随后见到黑鹰山口各路将领依次走进。 大家都听说了青奴袭掠并州的事情,有些人神情平静,有些人异常愤慨,有些人精神亢奋,有些人畏畏缩缩,这些将领,张崇义大多有点脸熟,仿佛似曾相识,却又叫不上名字。 拜见镇北大将军张道冲后,他们跟张崇义点头致意,张崇义连忙还礼。 等人员到齐,张道冲坐在书桌旁,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过,吩咐张崇忠拿出并州地图,摊在桌面仔细研究,缓缓道:“老大,军情都跟大家说过了吧?” 张崇忠道:“都说了,大家都知道了。” 张道冲紧紧盯着地图上的云中定襄,脸色平静道:“你们怎么看?” 众人左看右看,似乎想让别人先抒发高见,结果没人敢先开口。 张道冲怫然道:“军情十万火急,要你们提意见,你们就赶紧开口,怎么一个个都成了没嘴的葫芦,” 众人忍俊不禁,终于有人打破僵局,慷慨激昂道:“大将军,青奴骑兵被我们烧掉了大批牧草牛羊,这次突袭并州,一是泄愤,一是抢夺过冬物资,祸是我们闯的,我觉得我们应该发兵并州。” 有人忧虑道:“可是朝廷严令各州郡在四十天内集结幽州城外,并州也在出兵之列,还要出兵三万,我们为什么要救援并州? 敌军即将压境,我们刚刚跟青奴拼掉了三万兵马,难道还要为了并州,再送掉几万兵马?到时候拿什么与大旗朝廷抗衡?” 有人愤然道:“都是华夏子孙,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并州百姓被蛮夷铁蹄蹂躏?我们在这里看戏?说实话,我是看不下去。” 有人持重道:“看戏倒不至于,我们可以佯作大举发兵的姿态,震慑青奴,但最多只能派出几千精骑去并州境内,装作要袭取青奴后路的架势,逼得青奴退兵。” 有人冷笑道:“几千精骑能吓到青奴人?你当青奴人是京城的侯门小姐?” 有人反驳道:“几千精骑的确吓不死青奴人,但可以吓得青奴人不敢往前突进,毕竟他们也拿不准我们到底会派多少人。” 有人截住他的话头:“你这话简直就是幼稚,青奴没有斥候哨骑? 人家不会侦察?人家出动九万大军袭掠,斥候哨骑恐怕早就密布于百里外,你有几个人,人家看不到才怪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有赞成出兵的,有不赞成出兵的,有提议少量出兵的,有提议再观望,并州抵御青奴的经验并不弱于幽州,境内也有数万大军,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偌大一间书房沸反盈天。 张道冲听得脑袋都大了,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够了!老大,你说说看,你是黑鹰山口主将,关外的战事你有发言权。” 张崇忠一脸肃穆地打量着地图,冷静分析道:“我以为,我们应该发兵救援并州。” 张道冲不置可否,反问道:“为什么?” 张崇忠继续侃侃陈词:“第一,幽并两州比邻而居,平日虽然没有交往,但多次默契出兵抵御青奴,这份尽在不言中的袍泽情义,不能辜负。 第二,就像他们刚才说的,泉儿湾草场是我们烧的,战火是我们点燃的,现在烧到邻居家里,我们作壁上观,不厚道。 第三,可以争取并州的军心民心,对幽州有百利而无一害。” 张道冲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张崇义道:“老四,你也说说看。” 张崇义斩钉截铁道:“我完全赞同大哥的看法,我们必须出兵。其实这事不仅仅关乎并州军心民心,更关乎天下的公道人心。” 张道冲眉头挑了挑,凛然道:“哦,关乎天下?你说具体点。” 张崇义慷慨道:“我们应该让天下人都看见,朝廷可以为了那点龌龊心思对我幽州动手,但我幽州上下始终以天下为己任,哪怕面对朝廷二十万大军压境,我们依然在守卫华夏国土,依然在守卫天下苍生,依然在抵御蛮族入侵。 幽州雄师不只是为幽州百姓而战,也在为并州百姓而战,更是为全天下的百姓而战。 反观朝廷在做什么?他们既没有去守土安民,反而还要兴不义之师,征伐有德之邦,这不是逆天而行吗?” 张道冲仰天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不愧是我张道冲的好儿子,为了天下,对,就是这个道理。 ‘兴不义之师,伐有德之邦’,这是你老丈人奏章里的话吧。 呵,这篇奏章字字千金,一篇雄文抵得上千军万马。 老四呀,这桩娃娃亲,你还悔不悔?” 张崇义尴尬道:“这位老丈人都为我家蹲大牢了,我要是还悔婚,怕会天打雷劈吧? 呵,说来也怪,本来宛丘一入门,我就担心郦元乐会倒霉,结果郦家没事,尚未过门的苏家却莫名其妙遭了池鱼之殃,世事难料呀!” 张道冲笑道:“所以说呀,你这位未来的老丈人苏振,比起现在的老丈人郦元乐,道行差的太远了。 据我的线报,朝廷的确想将郦元乐缉捕入狱,诏令都发到了荆州,可是不知你那位手眼通天的老丈人给荆州大都督廉斩灌了什么迷魂汤,廉斩竟把传诏的宦官赶出荆州,连诏令都一把火烧了。呵呵,你这位老丈人,厉害着呢。” 张崇义听着咋舌不已。 众将更是一头雾水,本来在谈并州的军情,这父子二人七弯八拐谈到天涯海角去了,什么苏振、郦元乐,什么未来的老丈人、现在的老丈人,明显是风马牛不相及。 张道冲挺身而起,猛地拍着书桌道:“就让我们为了天下大战一次吧! 众将听令,令虎威将军张崇忠,率领黑鹰山口一万五千精骑,直奔定襄东部。 令涿郡郡守张崇义,率领蓟州大营一万精骑,埋伏在山阴古道尽头。 我将亲率四万大军直奔武义,三路大军成品字形,袭取青奴大军后路,力争与并州兵马携手大破青奴,即使不能全歼敌军,也要吃掉七八成,要把他打残打瘫,打的这个冬天乃至明年春天都不敢再来。 老大,你即刻带人出发,黑鹰山口防务暂由副将凌象署理。 老四,你的一万精骑是从蓟州大营调配出来的,要明天早上才到,你在这里等一个晚上,与大军会合后立即出发。 我率领的那四万大军是从辽东大营和两辽郡抽调,最快要后天才能抵达。大军一到,我会立即开拔。 你们两万五千人马以袭扰为主,遇到小股骑兵,就地歼灭,遇到上万骑兵,不要恋战,且战且退,等我大军赶到再说。散会!” 众人纷纷领命而去,张崇忠拍了拍张崇义的肩膀,一脸期许的离开书房,只留下张道冲和张崇义在房内。 炭火越来越炽,但随着众人的离去,室温渐渐下降,恢复之前的清冷。一根木炭啪的发出一道异响。 张道冲缓缓靠在虎皮太师椅上,用手指揉了揉睛明穴,淡淡道:“可能是真的老了,一夜没睡就感觉有些疲倦。 昨天我本想连夜去辽东大营看一看,入冬之后,青奴已经来了,我怕黑水也不老实,会去两辽一带袭扰。 半路上收到了老鹰营的密报,说青奴骑兵大举入侵并州。 想起你昨天跟我转述霍鹏的话,我就下定决心这次要帮他一把。 这位老伙计,虽然跟他见面次数不多,但我俩是肝胆相照,意气相投。 所以从辽东大营和两辽郡调兵的命令,昨晚就已经发出去了。 今天召集大家商议,无非是求个心安。这一仗虽然我决意要打,但其实没有几成把握,只想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我自以为算无遗策,谁知勒马河谷精心策划大半年,最终还是未能毕其功于一役,可见人力有时而穷。 好在对青奴用兵,打的都是骑兵,即便此次援助并州战事不顺,骑兵损失惨重,对一个月后的涿郡防御战而言,影响甚微。 朝廷的兵马再多,只要我们把城门一关,他只能靠步卒来攻城,到时候步卒就显得至关重要,乃是胜败关键。 我听说你从卧龙兵寨带回来三十几个大旗老兵,这可真是一场及时雨。 这些大旗建国初的精锐兵卒,精通各类步兵战法,刚好可以弥补幽州步兵的短处。 幽州步兵的单兵战力不逊于大旗精锐步兵,但列阵能力有所不足,多兵种协同作战更是一塌糊涂。 你把这些人交给张微,做的很好。张微骑战不太犀利,步战是把好手,他要是把那些老兵用好了,希望可以收到奇效。 等并州战事结束,我们立刻就去看他们的训练成效。 宛丘那边,我已派人跟她说了。 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外出时要记得跟妻妾交待一声。 虽说军令如山,具体行程目标是军事机密,但不至于一句话都不告诉她们,让她们在府里急的团团转吧? 下次再敢不告而别,以后你就别带兵打仗了。” 张崇义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连日来,张道冲在各地来回奔波,精神极为疲倦,说要去客房休息几个时辰,让张崇义没事不要打扰他,自行大踏步走出书房。 一天明明刚开始,就像进入了尾声,张崇义突然有些百无聊赖,回房去看菲诺,菲诺正枕着被褥打盹,睫毛眨呀眨。 昨晚对她兴致不高的张崇义,突然色心大起,锁上房门走到床边,顺势坐在她身旁,菲诺睁开迷离的眼睛,娇笑对望,幽怨道:“是不是要去打仗?想来跟我告别?” 张崇义赞道:“你真是神机妙算。” 菲诺撇嘴道:“这还用算吗?你是大将军,刚才的军情我听到了,那位并州将军前两天救过我们,你应该去帮他。” 张崇义忐忑道:“你是青奴人,我要去跟青奴打仗,你就不感到为难吗?” 菲诺把头轻轻枕在他腿上,将他的手放进胸口,半眯着眼陶醉道:“青奴人才不计较这些。青奴自己人各部落都整天杀来杀去,你抢我的牛羊马匹,我抢你的女人,从来不在乎敌人是谁。 青奴跟大旗不一样,生存是第一法则,要想生存就要争夺食物,吃饱了,就想着生很多孩子,让自己的部落变得更加强大。 我成为你的女人,我跟着你就是幽州人,你杀青奴人,我能说什么呢?难道叫你不要去打仗吗?这是不可能的,哪有不打仗的大将军?” 张崇义在她身上渐渐找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缓缓脱掉她的裘革衣衫,钻进被子发起冲锋。 这天上午,青奴傻妞菲诺成为张崇义的女人。 一觉睡到大天黑,虎威将军府的下人不敢造次,午饭不敢来敲门,二人是被饥饿唤醒的。 菲诺吵着还要吃腊肉笋干,厨子摸准了这位青奴公主的口味,把牛羊肉换成了宫保鸡丁、红烧猪蹄等,菲诺双眼泛光,捧着猪蹄就是一顿狼吞虎咽,吃的满嘴是油,那副馋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被张崇义虐待了。 用完晚餐,回到客房,二人点燃烛火,听着外面惊心动魄的寒风,张崇义柔声道:“明天我要去并州打仗,我派人先送你去涿郡,住进我的府邸,你在那里等我,好吗?” 菲诺拉着他的手,温柔而执拗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你,这里离你最近,我要每晚唱着想你的歌,等着你凯旋归来。” 张崇义劝慰道:“涿郡比黑鹰山口暖和,这里实在太冷了,我不在的时候,晚上你会不会怕冷?” 菲诺痴痴道:“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夜夜想着你的样子,就没有驱不散的寒意。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山口等你。 要是你回不来,我就朝着你离开的方向,用刀子捅死自己,让风雪带着我的魂,飞到你战死的地方。” 张崇义的身子猛地颤抖,心揪了起来,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女人脉脉含情说要殉情,郦宛丘没有说过,施师也没有说过。 要是自己真的战死,她们会殉情吗? 他不太确定,郦宛丘施师曾经开玩笑,说只要他敢死,她们立刻改嫁,给他戴两个绿帽。这话虽有玩笑的成分,但他宁愿相信。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对这青奴傻妞的爱意更增几分,忍不住又上床搂着她。 屋外风雪凄又凉,屋内春风飘满床。 以前打仗只想着一往无前、从没想过能否活着归来的张崇义,第一次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次日,蓟州大营万余骑兵风尘仆仆赶到黑鹰山口,带队的骑兵将军是蓟州大营骑将军李阙,四十来岁,长得干瘦精悍,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为人不苟言笑。 张崇义在蓟州大营当斥候时,有段时间曾经在他麾下服役,算是老熟人。 此次尊卑位置转换过来,李阙要听从张崇义的命令,倒是神情坦然,对张崇义还算客气。 出发前,张崇义摸着小菲诺的脑袋,深情嘱咐道:“只要没看到我的尸首,哪怕所有人都说我死了,你都不要殉情自尽,要在这里耐心等着我回来。” 第40章 山阴惨败 他害怕倘若自己战死沙场,这青奴傻妞真的会自杀殉情。 虽说大多青奴女子不像汉人女子那么刚烈,不太讲究什么好女不侍二夫,然而凡事总有例外,若是当真遇到一个罕见的刚烈女子,往往也会说一不二。 从小看惯生死的菲诺,面色平静如水,将张崇义送到城外,缓缓爬上小山岗,挥手送别张崇义。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涿郡五十骑留在黑鹰山口,作为亲兵保护青奴傻妞。 赶了几个时辰,突然天降大雪,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将周边的世界点缀的银装素裹,真有“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意境! 暴雪天气不利于行军,尤其不利于斥候哨骑侦察敌情,但并州军民正在青奴铁蹄下喋血,众将都急不可耐要赶去救援。 这些淳朴的幽州将士,丝毫没有地域偏见。 冒雪行进了几十里路,天黑时,人马都披着厚厚雪衣,就像是银白的长龙在茫茫草原上蠕动。 天色昏暗,渐渐看不清楚脚下的路,不时有马匹脚底打滑摔倒,众将提议安营扎寨,待大雪停止再继续前进。 谁知这雪竟是无穷无尽,连绵不绝飘了一整夜,将近天亮时终于停了,地上的积雪几乎一尺有余,他们踏雪赶路。 走了一天一夜,人马均感疲惫,距离山阴还有七八十里路,零零散散的哨骑前来报告,此时大雪封山,所有山口都覆盖着积雪,无法准确摸清敌情。 张崇义领着李阙等将领,纵马奔出一段路程,放眼望去,通往山阴古道的大小山岭,遍布皑皑白雪,所有花草树木均被积雪吞噬。 山阴古道绵延一百多里,在晴朗日子里不算险峻,道路宽逾数里,两旁分出许多旁枝小路,密密麻麻如蛛丝网一般。 往南通往代郡、雁门,往北直接连接草原,以前虽是行军要道,却不利埋伏大军。 今日不同往日,这些大雪掩盖的树林绵延上百里,随便在两旁树林里藏着十几万大军,难以发现行踪,大雪会抹去一切行军痕迹,还会遮挡哨骑的视线。 张崇义乃斥候出身,深知其中厉害,何况这次出兵,刚出门时就隐隐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出大事,忧心忡忡地观察向着远处蔓延的山阴古道,马鞭遥指前方,道:“这种暴雪天气,纵然在林子里藏着百万大军,恐怕都难以发现。” 一个校尉朗声道:“将军过虑了,据军情密报,青奴大军的主力还在雁门附近袭掠,山阴古道纵然出现一些散兵游勇,却难成气候。何况虎威将军一万五千精骑昨日顺利通过山阴古道,沿途并未遇到青奴大军的阻击。” 张崇义深邃地目视前方,沉着脸道:“我大哥昨日通过山阴古道时并没有下雪,很容易发现敌情,这一日一夜的大雪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斥候送来的军情,袭掠云中的几万青奴骑兵都涌向了雁门附近,但袭扰定襄的几万人马动向不明,未必不会出现在阴山古道尽头。” 李阙缓缓点头道:“将军言之有理。 不过末将以为,青奴在勒马河谷大战后,未做休整就大举袭掠并州。 短短几天内,应该难以制定如此缜密的围点打援计划。 幽并两州互不统属,以前纵有遥相呼应,却从未派过大军援助。 这次出兵是大将军临时起意,兵马调动极为仓促,幽州内部都没多少人知道,莫图又不是诸葛亮,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在阴山古道严阵以待?” 张崇义情不自禁摇头道:“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青奴这次像是冲着我来的。 前些天我两千八百骑被青奴数万人马堵在并州北部,差点回不到幽州,是并州兵马偷袭青奴,为我们解围,我欠并州一个人情,焉知此次青奴不是故意吸引我大军来救。 雁门最近的地方,距此不过一百七十多里,有许多条小路连通山阴古道,如若袭掠定襄的几万人马提前埋伏在两旁,袭掠雁门的几万大军突然掉头北上,我们这一万人马很容易被他们合围。” 周边的蓟州大营将军颇不以为然,山阴古道道路宽敞,小路四通八达,从来没有人能在此处成功设伏,想围杀幽州一万精骑,少说要出动五万精骑,甚至更多。 他们认定青奴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为了对付张崇义所部,敢于如此孤注一掷。 众人暗自腹诽这个小将军胆小如鼠,或许是前几天被青奴大军吓破胆了,纷纷鼓噪进军。几路哨骑都说,三十里内的密林暂未发现蛛丝马迹,但是林密雪厚,不排除藏有伏兵! 众将反复劝说,尤其是主将李阙也言之凿凿声称,青奴没理由专门为了埋伏张崇义而如此兴师动众。 听到众口一词,张崇义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神经过敏,默默苦笑,随意地挥了挥手,大军有序进入山阴古道,严令哨骑继续侦察敌情。 走了十里,一切顺利。 二十里,依然太平无事。 张崇义猜测青奴即便是想要偷袭,伏兵多半会埋伏在七十里外的虎跳山附近,那里林木茂盛,道路较别处狭窄,且有几处险要的山口。 等到大军进入古道四十多里,张崇义一直忌惮的青奴伏兵终于粉墨登场! 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道旁一排排大树毫无征兆地倒下,从树林里冲出数千名披着如雪白袍的青奴骑兵,以极快速度拖拽着千千万万棵大树,堵住他们刚刚走过的道路,几个来回就将极宽的古道从中截断。 那些骑兵丝毫不作停留,继续在树林里来回奔驰,拖出更多大树拦截古道,短短一瞬间就在古道上筑起了长达数里的树木屏障,彻底截断了张崇义所部的去路。 众将这时终于相信张崇义的判断完全正确,青奴真是冲着他们这支队伍来的,张崇义连忙喝令所有将士立即披甲,上马迎战! 众将士沉着完成指令,刚跨上战马挽起强弓,突然察觉到前方的古道上,南北两侧的密集小道上,地面隐隐震动,跟着响起闷雷般的铁蹄声,就像是一波波海潮滚滚涌来。 众人倒吸凉气,瞧这蹄声的阵势,怕是不下于五万大军。 如今前面的张崇忠部,距此至少一百五十里,后面的张道冲大军,还在百里开外。 一万精骑被五万以上骑兵团团包围,凶多吉少。 张崇义喝令:列阵,迎敌! 以常理而论,应趁敌人合围之势尚未形成,寻找一处兵力弱点猛攻,尽快冲出重围,当前的局面是,最宽敞的山阴古道上肯定屯着敌人的重兵,那些大大小小的两侧小路,不利于大军冲锋,且不清楚是否设有陷阱。 没多久,走在最前面的青奴骑兵终于现身,众人看到那面绣着狼头的战旗迎风飘摇,知道那是左贤王阿尔托的旗帜! 泉儿湾草场虽是青奴大汗莫图的私产,但莫图为了拉拢阿尔托所部,每年都会给阿尔托赏赐一些牛羊马匹牧草,帮助阿尔托所部度过寒冬。烧毁牧草牛羊无疑是断了阿尔托的冬粮,更别说张崇义还掳走了他最喜欢的孙女。 目前为止,菲诺那封信还没送到阿尔托手里,阿尔托以为菲诺葬身火海,公仇私恨交织一起,他自然要报复罪魁祸首的张崇义。 前天晚上才把菲诺变成自己女人的张崇义,恨不得拍马过去对阿尔托坦白,爷爷,你孙女没死,就睡在我的床上,我是你的孙女婿。 可是他没有说话的机会,青奴大军杀气腾腾围拢。张崇义缓缓举起铁枪,喝令所有弓弩手准备! 几轮密如飞蝗的剑雨交锋,青奴倒下了三四千人,张崇义所部只有几百人受到轻微箭伤。 幽州精骑的明光铠虽然比不上范进所部重骑兵的玄甲重铠,但抵挡青奴那些轻型骑兵弓简直是绰绰有余。 青奴受限于锻造工艺和钢铁产量,骑兵多配轻弓细箭,有些箭头甚至还是兽骨,对付不披甲的轻骑兵还凑合,对上幽州骑兵的铠甲,穿透力完全不够看。 左贤王阿尔托骑着雄壮的大宛名马,在一队队重骑兵的簇拥下,半眯着苍老的眸子,阴恻恻望向幽州骑兵,冷笑道:“这些幽州蛮子的铠甲真是宝贝,我们的弓箭射不穿,直接冲过去,用我们雄骏的战马踩死他们,把他们踩成肉泥,把那个张崇义抓到我面前,我要亲自砍下他的狗头,祭奠我可怜的菲诺和泉儿湾上万儿郎!” 青奴先后发起了十几轮冲锋,幽州一万精骑被冲的七零八乱,死伤惨重。张崇义李阙等骑将各自带着数百精骑分路突围,沿途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张崇义身后的三百骑,半天就死伤殆尽,他一人一骑单枪匹马狼狈杀出重围。 在绵绵群山之中,借着冰雪山峦的掩护,张崇义不知不觉就逃亡了三天三夜,这次来到一处隐秘的山谷,哇的吐出一口淤血,吐尽胸中浊气,用冰雪擦拭脸蛋,狠狠咽了一口雪。 通往幽州的路上,到处都是大队的青奴骑兵,密林中潜伏着不计其数的青奴高手。 西边通往定襄的山阴古道,是阿尔托的主力所在,几万大军布好口袋等着他自投罗网。 北边道路直通草原,他更不敢去,没有树林掩护,单骑就是青奴骑兵和武林高手的活靶子。 只有南边通往雁门的小路,围追堵截的力度较小,他一路朝着雁门方向逃窜。 阿尔托当真是恨他入骨,起码派遣了四五百武林高手穷追猛打,这些人大半都是武秀巅峰,还有几十个气胜境的高手。 张崇义被追的叫苦不迭,我只是睡了你孙女,又没杀你孙女,你至于不计代价追杀我吗?你要是真把我杀了,你孙女就真死翘翘了,她会自杀殉情。 一肚子郁闷无处排遣,张崇义有苦自知。 张崇义怀疑左贤王部下所有的武林高手,都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这个高手阵容如果组成一个江湖门派,足可以横扫中原武林,成为武林盟主。 他最初的计划是从雁门绕到定襄,与大哥张崇忠的大军汇合,青奴这次苦心孤诣给他设下伏击圈,应该无法再埋伏张崇忠部。 历经千难万险赶到定襄,张崇忠部早已不见踪影。 那些如影随形的青奴高手很快又摸了上来,他是初次发现辛辛苦苦修炼的气胜高阶武功,在这次逃亡途中,远不如当斥候学到的东西管用,多次都是靠着观察飞鸟动向,敏锐预判到敌人的包围圈,紧急往有缺口的地方逃跑。 青奴主要防范他逃回幽州和并州腹地,大量高手死堵那两个方向,北边西边围杀力度相对薄弱。 青奴人不傻,知道张崇义不敢窜入草原,只能往西逃进形同废弃的朔州,再到凉州,从凉州折返中原。 朔州凉州是人烟罕至的地方,最适合青奴高手追杀。 经过几天几夜的追逐,青奴高手渐渐摸清了他的武功修为,知道寻常武秀高手杀不了他,再也不敢随便派遣阿猫阿狗与他短兵相接,一般都是等到气胜中阶以上高手压阵,聚集二十人以上才敢现身。 这样张崇义的处境就轻松许多,大多时候可以心无挂碍的逃命,然而只要敌人一旦现身,肯定就是凶险搏命。 离开定襄后,深知跟大军会合无望的张崇义,早已脱掉铠甲,在一个被青奴劫掠过的小村庄里,翻出粗布棉袄换上。 他的战马前些天被人砍死,这些天都靠着双腿跑路,不知不觉又逃了几天,窜出并州,进入鸟不拉屎的朔州境内。 这座百年前设置的小州,随着大新王朝的覆灭,后来的王朝无力维系,早已废弃,没有驻军,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游牧民族。 他们既不属于中原王朝,也不属于青奴。 青奴来了抢他们,中原王朝来了也抢他们。 这地方穷的鸟不拉屎,想要发展人口经济简直是痴人说梦,倒是发展出了一堆杀人如麻的马匪。 朔州除了莽莽风沙,一无所有。遮天蔽日的风沙是最大的敌人,也是最好的掩体,你难以发现敌人的踪迹,敌人也不容易查到你的踪迹。 汹汹风沙中,一身风尘仆仆的张崇义,穿着粗布棉袄,腰间挂着雁翎刀,艰难前行。 第41章 青奴高手 人算不如天算,前方山坳口突然出现穿着裘革的青奴高手,身后不远处也出现了敌人身影。 将近五十名青奴高手对他前后夹击,所有人渊渟岳峙,气度从容。 千里逃亡大半个月的张崇义,情知已到逃无可逃的绝境,缓缓走向一堵不知坍塌多少年的石雕遗迹前,一屁股坐在覆盖着黄沙的石墩上,抽出雁翎刀缓缓擦拭。 一个矮小彪悍的中年汉子越众而出,他穿着虎皮袍子,头上插着羽毛,羽毛涂成金色。 张崇义默默看着那人,突然想起一个人的名字,忍俊不禁道:“你该不会是铁木尔吧?” 那人眼中闪烁锐芒,冷冷注视着他,挤出一丝不算笑容的微笑,用蹩脚的汉人语言反问道:“你知道我?” 张崇义猛地一个抽搐,满脸都是苦笑道:“这次阿尔托真是下了血本,连你都派出来了,看样子我不死都难了。” 铁木尔,青奴三大武学宗师之一,成名二十多年,是左贤王阿尔托手下头号大将,目前担任着左贤王帐下亲卫营的金羽鹰头。 青奴大汗和各部落首领,习惯把亲卫营的头领按狼头、虎头、鹰头划分,武秀中阶以下的头领是狼头,武秀中阶和高阶是虎头,气胜初阶以上是鹰头。 雄鹰是草原圣物,可见地位超然。 鹰头上可插羽毛,根据羽毛颜色不同,区分武功地位高低,金羽乃是最高等级,意味着既是气胜高阶以上的大宗师,也是大汗和各部首领器重信任之人,能够随意出入汗帐。 目前青奴有资格佩戴金羽的大宗师只有三人,铁木尔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左贤王阿尔托所部的唯一一人。 张崇义扭头环顾敌人,除了金羽鹰头铁木尔,还有四个银羽,等于是四个气胜中高阶,另外还有几个黑羽,气胜初阶以上。其他的人头上没插羽毛,应该都是虎头。 张崇义慢条斯理道:“金羽鹰头,整个青奴只有三人,左贤王阿尔托大帐只有一个,就是铁木尔,不难猜吧?” 阴沉沉的铁木尔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走投无路的张崇义,沉声道:“你可真是了不起,我们四百多人重重围堵,竟然被你冲出了并州,逃到了朔州,要不是这场大风沙,我们都差点被你甩在后面了。” 张崇义镇定地摩挲着刀锋,冷笑道:“狗急了还跳墙,被你们穷追不舍,我逃也有错呀?不过你们不能杀我。” 铁木尔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但一向不苟言笑的大宗师却没笑出来,冷冰冰道:“你怕是吓傻了吧?我们为什么不能杀你? 你带人烧光泉儿湾草场的牧草和牛羊马匹,害得我们没有牛羊牧草过冬,无数青奴人会活活饿死。 哼,我们不只要杀死你,还要把你的头颅砍下来给左贤王当尿壶,把你的肉放在火上烤熟,吃你的肉。” 张崇义听得倒吸凉气,忍不住低头观察自己的身体,好像肉还不少,他妈的,打死他都想不到,自己会落得个被人吃掉的悲惨死法。 他哼了一声,冷冷道:“我跟你说,你们要是杀了我,菲诺公主也会死的。她现在在我家里,成了我的女人,她说我要是回不去,她会一刀捅死自己为我殉情。” 铁木尔先是微微吃惊,但是很快恢复一如既往的冷静,鄙夷道:“都说你们中原人像狐狸一样狡猾,果然没错,菲诺公主早就被你杀死在草场,尸体都烧焦了,怎么可能嫁给你?你这时候还满口胡言,难道是贪生怕死?” 张崇义情知没有真凭实据说服不了他,只不过没话找话说,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丝生机。 他倒不是怕死,他敢坐下来就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可是铁木尔说要把他当肥羊一样烧烤,这种死法太过憋屈恶心,绝对不能就这样窝囊死去。 铁木尔冷冷道:“不用看了!一个气胜巅峰,三个气胜高阶,两个气胜中阶,五个气胜初阶,四十几个武秀巅峰高手,这样的阵容别说杀你一个气胜高阶,就算是入神境的高手也是必死无疑。” 张崇义撇了撇嘴,冷笑道:“你就吹吧,无非是欺负我没见过入神高手。 哼,练武的人都知道,超出一个境界的高手,想杀低境界的人,往往都是一招秒。 真要遇到入神高手,就你们这几个货色,恐怕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哼,别说入神,但凡我是气胜巅峰,都不会怵你们。” 铁木尔嘴角的笑意有些勉强:“你想说废话,我就陪你多说几句,反正你会死在这里,等下我们把你烤了吃,也不会饿肚子。” 张崇义见众人一点点收缩包围圈,不等对方发难,抢先挥舞雁翎刀,朝着右侧的一个武秀高手当头劈去,刀锋两侧的气流疯狂涌动,被内息挤压的向两旁退去,就像是黄昏时分的退潮。 敌人手里握着正宗的青奴弯刀,比雁翎刀要短一些,最适合近身搏杀。 那人反应极快,迅速后退一步,想要避开这石破天惊的一刀。 张崇义这一刀其实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虚招,等到旁边两刀应声支援那人,双刀一左一右拦腰砍来,张崇义双脚飘然向后退去,挺刀直刺一个气胜初阶的胖子。 他将枪意化在刀尖上,那胖子倒也识货,知道这股枪意可刺出半丈远,不敢出刀招架,斜斜避开,同样是旁边两人出手攻击,一左一右挥刀劈向张崇义双肩。 张崇义纵身飞起,准备踩着左侧的两个武秀高手,冲出包围圈,谁知他刚跃起空中,左侧一个气胜高手爆喝一声,松开弯刀,猛地凌空一拳击出,汹涌的拳罡就像是头饥不择食的恶虎。 张崇义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只能举起左掌顺势一带,将那股强大的拳罡带偏,但纵跃的劲道已然耗尽,直直的落在原地。 两刀一掌竟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铁木尔皮笑肉不笑的讥讽道:“就喜欢看猎物狗急跳墙的样子,你越是挣扎,等下我们吃你的肉,越是嚼的有滋有味。” 其他人桀桀狞笑,露出一排排白森森的牙齿,分外渗人。 他们越是如此,张崇义逃命的念头越坚定! 死不可怕,被吃才恶心。 张崇义虽然是被吃掉的对象,但隐隐感到反胃。 想逃出去谈何容易,对方五十多人把四面围的水泄不通,每个方向都搭配着两个气胜高手。 如果是单打独斗,除了铁木尔,其他人都有把握对付。 然而这不是江湖比武,而是战场厮杀,谁会傻乎乎跟你单挑? 包围圈越来越小,众人毫无顾忌的释放气息,形成强大的气势,人越多,气势越强,对他体内气息的压制就越凶狠。 气势不同于气息,气息可以自己修炼,但气势靠的是众志成城,人越多,心越齐,气势越强。 角力和武秀或许感受不到,但气胜高手对这种气势感知极为敏锐。正是因为这种气势,沙场士兵组成的阵型,远远强于同等人数的江湖高手。 同一个境界的两人捉对厮杀,一个是江湖武夫,一个是沙场士兵,或许旗鼓相当。 十人对阵,差距不会太大,但是达到一百人后,一百个沙场士兵几乎可以碾压一百个江湖武夫。 一千个沙场士兵对阵一千个江湖武夫,简直是毫无悬念的大屠杀。 一个气胜巅峰一口气可以杀掉上千个角力武夫,但如果换成一千个角力士兵,最多只能干掉两三百,倘若士兵披上铠甲,杀一百多人估计就得力竭而亡。 战场厮杀,最重要的就是打乱敌人的阵型,不让敌人形成气势。 泉儿湾草场一战,当青奴骑兵牧民即将成势,张崇义立刻带着骑兵冲杀过去,哪怕不惜拼光那几百骑兵。 如果那次让青奴骑兵成势,张崇义所部恐怕就会跟奔袭蘑菇平原的渔阳骑兵一样,全军覆没。 眼前这股五十多人的青奴小队,因为高手数量众多,凝聚的气势不下于千人队,已经在无形的扰乱他的内息,时间越久,他的战力受损越大,战心越差。 即便是明知山有虎,只能向虎山行。他再次握紧雁翎刀,朝着稍微弱势的西南角一刀劈去。 对方四人同时挥刀迎战,两股庞大气浪在丈余方圆的空间猛烈相撞,空气被搅动的如同一锅沸腾的热水,炽热的气息将所有人震得倒退两步。 张崇义觑着一丝空挡,雁翎刀脱手而出,使出了一向很少使用的以气御刀。 真气外放,以气驭剑,本来就是气胜境的标志,但沙场武将向来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是江湖武夫唬人的把戏。 青奴众将见张崇义使出这些江湖武人的花花招数,以为他是黔驴技穷,无不暗自冷笑。 这毕竟是气胜高阶的飞刀,威力还是可观,众人纷纷挥刀格挡,那些个武秀巅峰挡不住他的刀气,每接一刀就被震得后退两步,只有气胜高手接刀后能稳如泰山。 他雁翎刀脱手,等于是赤手空拳,旁边几十把青奴弯刀纷纷砍来。 张崇义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右手往上一抬,大声道:“起!” 只见地面之上,无数细沙凌空飞起,周边无端凭空生出千千万万的蚊虫,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飞向持刀杀来的青奴高手。 众将大吃一惊,纷纷举刀乱劈,不停向后退却,包围圈瞬间扩大数倍,出现无数空挡。 张崇义趁着黄沙遮挡敌人的视线,以奔雷之势突向一名手忙脚乱的武秀境,手指化为枪意,如切豆腐般戳进那人的咽喉,那人立时气绝。 张崇义一脚将他横踢出去,挡住追来的青奴高手,人如离弦之箭激射飞出,一口气逃出了包围圈。 他妈的,关键时刻突然使出了酒老的“三千酒剑”,酒老是以气息驾驭酒水,酒水既然都能驾驭,黄沙岂能不行? 飞沙自然伤不到这些高手,可是倘若被沙粒渗进眼睛,足够让他们难受小半天。 果然有几十个人的眼睛里进了沙子,痛的哇哇大叫起来。 等到铁木尔等人驱散漫天黄沙,揉出眼眶里的细沙,瞪大红肿的眼睛四处寻觅时,张崇义已溜出数里之外。 这一次冲出重围,算是彻底摆脱了青奴高手的追捕。 几天后抵达凉州北地郡,凉州的风沙并不比朔州少,人烟仅仅略多一点点罢了,偶尔可以见到稀稀疏疏的行人商贾,与幽州不可同日而语。 或许是慑于凉州铁骑的威力,青奴高手再也没有出现。 自古有言,凉州铁骑甲天下。 世人对幽并铁骑最大的赞誉,一般都是可与凉州铁骑媲美,没有一州之兵敢说稳赢凉州铁骑。 雍凉地多优良马场,盛产高头骏马,又连接西域诸国,胡汉杂居,民风彪悍。 如果说幽州是胡风远胜其他州郡,这些州郡肯定不包括凉州,凉州遍地都是胡人,胡风就是这里的民风。 同样是独立王国,中原各州艳羡嫉妒幽州,憎恶鄙视提防凉州,凉州在中原朝廷的眼里,跟北方蛮夷几乎差不多。 一百多年来,统一过全国的三个短命政权,大新、大徐、大旗都对凉州深恶痛绝。 凉州铁骑没有打天下坐天下的本事,但祸乱天下绝对是一把好手,中原只要稍有动荡,凉州肯定会趁火打劫。 大新是因为常年派兵镇压凉州叛军,消耗无数国力,弄得后院起火,被司马家谋朝篡位。 大徐就是被凉州铁骑攻入永安城而宣告覆灭。 大旗建国前几年,凉州内部出现严重分裂,几方势力相互攻伐,硬生生打了十几年,把一个边境大州打的差点人口灭绝,新生的大旗王朝不停煽风点火,谁弱就扶持谁,谁强就灭谁。 天统十年,随着最后一代凉王战死,凉州内战宣告结束,此时凉州人口已不到三十万,残存铁骑不到两万,州里几乎没有十岁以上的男丁,惨状可见一斑。 大旗王朝这才笑呵呵的将凉州纳入版图,派兵进驻,移民实边。 经过十几年的迁徙繁衍,凉州人口近年才破百万,甚至不如涿郡一个郡。 第42章 半条羊腿 凉州现有三万铁甲,步骑参半,在边境诸州中兵力最少,不如并州的六万,更不如幽州的所谓五万。 幽州常年说自己只有五万精兵,呵,傻子才信。 上次勒马河谷战役,在不调动辽东大营和两辽兵力的情况下,就轻松派出三四万轻骑和两万步卒,这次救援并州更是一夜间出动六万大军。 幽州喜欢隐藏实力,唯恐天下知道他有多少家底。 凉州则是常年大吹法螺,一万敢吹三万,三万敢吹十万,等到当真折腾出十万大军,那肯定是天下大乱的局面,凉州会直接挥兵攻打永安城,这几乎成了惯例。 都说凉州的水土有毒,不管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还是逃难至此的外族胡人,或是中原迁徙实边的移民,只要在凉州住上几年,脑后准会生出反骨,整天琢磨着起兵造反。 刚到北地郡,张崇义就跟人打了一架,是伙不长眼的本地流氓,共七个人,领头的那人拿着把锈迹斑斑的砍骨刀,虚张声势地吓唬张崇义,要他交出值钱物品,当做见面礼保护费。 张崇义心想:“老子被青奴高手追杀也就罢了,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小瘪三来欺负?” 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打的鼻青脸肿,打完还不解恨,顺手来个抢劫,把流氓身上的银钱洗劫一空,扬长而去。 留下流氓们躺在地上哭天喊地: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连流氓都抢。 打完流氓,来到一个不知算是村落还是镇寨的地方,在莽莽黄沙中,这是附近仅有的一排建筑物,随处可见粗制滥造的土胚房,几家破落店铺卖着杂七杂八的货物,皮革,毛裘,布匹,粮食,烧酒,肉食。 张崇义走到一家看着像饭店的土胚房前,外面门框上没悬挂招牌,墙头斜斜挂着一块破破烂烂的粗布,破布在狂风中摇摆,乱七八糟涂抹着一个大字“酒”! 进去喊一声:“店家,有吃食么?” 一个粗布衣衫的半老徐娘裹着头巾,笑眯眯跑出来,三十来岁,一脸的黄褐斑,眼睛一大一小,说她丑都是对丑字的不尊重。 张崇义胃口全无,转身就走。 那丑女人追在后面吆喝道:“小哥,别走呀,本店有新鲜的羊肉,还有永安城运来的杏花村。” 张崇义懒得搭理她,感觉跟她多说一句话都会恶心反胃,晚上恐怕还要做噩梦。 又走出一百来步,前方一家店挂着招牌“饭”,店家是个长相和善的老头,也是笑眯眯地打招呼:“公子,吃点什么?” 张崇义缓缓走进店里,放眼望去,嘿,外面瞧不出来,店里倒是人满为患,二十来张桌子没有一张闲置的,每张桌上都围着七八个人。 店里的陈设布置,简陋的就像是随便用泥砖堆砌,桌凳都是最劣质的杨木枣木,几乎没有两张桌子的颜色相同。 所有人都无精打采地低头喝闷酒,有人进店时,他们也懒得抬头看一眼。 大多是男人,女人很少,仅有的几个女人还是四十岁以上的妇女,美色和她们是绝缘了,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比男人还凶猛魁梧,喝酒的姿势那叫豪放不羁。 张崇义找不到座位,失望地摇着头,又想换店。 那满脸堆欢的老头劝道:“公子,跟人挤一下吧,这是本镇最后一家店了,你走出这个门,再也找不到别的店。本店的烤羊肉可是北地一绝,不尝尝太可惜了。” 见张崇义停在门口犹豫,老头一把拉着他走到一张五人围坐的木桌旁,大声道:“哥几个,拼个桌。” 张崇义早就瞧出这些客人都是江湖中人,人人持枪带刀,大都穿着最老土最低档的棉布衣衫,有些人明明下半身穿着粗布裤子,上半身却披着完全不搭边的狐裘袍子,有些人里面穿着蜀锦丝绸,外面却套着粗布棉袄,整个不伦不类,不三不四。 张崇义上半年游历江湖时,曾听说过一个传闻。 末代凉王临死前留下了一个宝藏,里面埋藏着历代凉王巧取豪夺的金银财宝,仅仅黄金就有一千万两,珠宝玉石更是堆积如山,于是无数幻想一夜暴富的穷光蛋疯狂涌向北地郡寻宝。 这些傻缺也不动脑子想想,凉州自古以来就是鸟不拉屎的苦寒地,之所以数百年来战争频繁,无非是缺钱缺女人,大家才会为了一点金银财宝,就打的头破血流家破人亡。 那些凉王倘若当真坐拥金山银山,直接花钱收买人心,每天花天酒地歌舞升平不好吗?何至于天天跟各路叛军打的血流成河,几乎没享受过几天安稳日子? 张崇义本不想跟这些江湖蠢货同桌而食,奈何旁边那人颇为客气的挪开屁股,让开半张凳子,张崇义情知此时走开无疑是打那人的脸。 死要面子的江湖中人,命可以不要,脸,必须得要。 死里逃生的张崇义不想节外生枝,道了一声谢,缓缓坐下。 旁边几个人低头喝酒吃肉,对他既不热情也不冷淡。 张崇义千里逃亡近一个月,满脸落魄肮脏,外面穿的是从村里捡来的粗布棉袄,前后都有补丁,里面穿的却是小将军府的锦衣华服,和那些落魄的江湖人是一个扮相,同病相怜。 就这模样,他要是敢说自己是镇北侯府四公子、涿郡郡守大人,恐怕会把所有人笑破肚皮。 给他让座的那人大概三十多岁,瞧长相就知道是最正宗的江湖人,脸上写满风霜沧桑,皮肤黝黑,眼中精光内敛。 那人看了看张崇义,露出疏远而客气的笑容道:“小哥,哪里人?怎么称呼?” 张崇义平静道:“幽州人士,姓张,名甫田。” 张甫田是他行走江湖所用的名字,知道的人不多。 那人点了点头:“原来是张少侠,在下公孙柏,师门乃是南阳正义山庄,这几位都是我的同门。” 张崇义对几人点头致意,微笑道:“久仰!” 众人疏远而客气的点头回应,继续低头喝酒吃肉,既没有请张崇义喝酒吃肉的意思,也没有搭话的意思。 一桌无话。 能说什么呢?都是一群想钱想疯了的倒霉蛋穷光蛋,来到北地就是为了宝藏,彼此都是竞争对手,不拔刀相向就不错了。 那满脸堆欢的老板端来半条烤羊腿:“这位少侠,羊腿两百铜钱,肉到付款,概不赊欠。” 张崇义情知边境不太平,这些江湖中人吃个饭的功夫,三言两语不合就能掀桌子动刀子。 若是不提前收钱,等他们吃饱喝足说不定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活着的人还好,死了的人可能一分钱都收不到,那就亏大了。 也不多说,从衣兜里掏出半吊钱放在老板手里,顺便要了一壶酒,那老板屁颠屁颠去了。 张崇义不是吝啬的人,这些人不请他,他彬彬有礼道:“各位大哥,你们要是不嫌弃,一起尝尝这肉,凉州的烤羊肉可是一绝,南阳等闲吃不到这等正宗的羊肉。” 众人颇见惭愧之色,刚才他们喝酒吃肉,正眼都不看张崇义,现在哪里有脸吃他的东西?纷纷摇头道:“多谢少侠,少侠请自便。” 张崇义也不多说,拿着刀子割肉吃。 这二十多天逃亡的日子,每天只能抓野鸡野兔野羊果腹,身上没有火具,完全没得烧烤,都是扒光毛皮,连血带肉生吃,这是斥候必备的本领,茹毛饮血。 羊腿刚吃到一半,最里边的几桌客人突然大打出手。 张崇义隐隐约约听到,有个尖酸刻薄的家伙,嘲笑隔壁桌妇女的腰肢像磨盘一样粗。 那妇女也不是省油的灯,反手就是一巴掌呼在那尖酸客人的脸上,双方就这样抄起家伙打成一团。 旁人唯恐遭到池鱼之殃,纷纷端起饭菜酒瓶酒杯往外跑。 来到这里寻宝的江湖人,几乎都是穷的响叮当的底层人物,武功不咋地,社会地位不咋地,兜里寒酸得很,但凡武功厉害或者身价不菲的高手,绝不会傻乎乎趟这种浑水。 张崇义无奈摇头,提着半条羊腿往外走,老板有先见之明,钱已经收了,也就不怕客人逃单。 和几十个江湖客守在门口,看着里面打的昏天黑地,一群武秀低阶,招式粗浅,内功刚入门,明明就一句玩笑话的事情,彼此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但这些人偏偏要杀到见血。 很快,一个人的右臂被砍断,另外一个人胸口中了一剑,那个尖酸客人被腰肢比磨盘粗的妇女一剑剖开肚子,肠子流了一地,性命九成九是玩完了。 这妇女极其凶残,一脚踩在那人的头颅上,狞笑道:“我的腰肢比磨盘粗,你的肠子满地流,谁更好笑?” 那人有气无力的哼哼唧唧,竟是惨叫都发不出来,命在顷刻。 看戏的江湖客一个个都平静无波,仿佛这种事情司空见惯,谁也没有过去打抱不平。 张崇义觉得这些人面目可憎,多死一个或许还是好事,便懒得多管闲事。 离开幽州一个多月,既担心朝廷大军逼近涿郡,又担心菲诺那丫头自尽,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离开前说的那句话能够稳住她,不管外面如何传言,只要没见到他的尸体,菲诺就不能自尽。 如今他最想抢一匹马,快马加鞭赶回幽州,算时间现在已是腊月初,还有二十几天就过新年,娶妻纳妾第一年,要是不能回去陪她们过年,何等遗憾。 提着半条羊腿,一边啃一边走,走遍整个小镇都没有看到交易马匹的地方。 有些江湖人虽然牵着马匹,但显然他们不会售卖。 他掏出十文铜钱,找路边的商贩打听消息。 那商贩告诉他,这个小镇叫六石镇,因为镇外曾经有六块硕大无比的青石。 此处距离北地郡城还有一百多里,需要走一天路程。 距离永安城大概十几天的路程,骑马要三四天才能到达。 听了商贩的话心里稍安,正看着远处的白石牌坊发呆,旁边一个穷酸潦倒衣衫褴褛的书生,怯生生的凑过来,望着他手里的烤羊腿直流口水。 这书生看着三十多岁,明明仪表堂堂,却穿着破破烂烂的旧棉袄,里里外外不知打了多少补丁,头发蓬松杂乱如鸟窝,气质与衣衫形成鲜明对比。 他不停舔着嘴唇,眼睛都快看直了。 张崇义早就吃撑了,只是不想浪费粮食,一直舍不得扔掉羊腿,见状便要递给那书生,笑道:“这位兄台,我吃饱了,你要是还未进食,又不嫌弃的话,可以拿去吃。” 那书生怔了一怔,似乎没料到这年纪轻轻的少年为人倒是慷慨大方,这里可不是挥金如土的京城繁华地,而是混乱贫瘠的凉州,多少人为了争夺一点果腹的食物,动不动就大动干戈拔刀相向,时常闹出人命。 书生明明是口水直流,却要故作矜持,讪笑道:“萍水相逢,焉能夺人所好,这样不太好吧?” 张崇义淡淡道:“这不是夺人所好,我恰好多余,你又恰好没有,以有余补不足,大概就是佛家所说的缘法。” 不等他再啰嗦,将半截羊腿干脆利落地塞到他手里,书生尴尬笑笑,接过羊腿就大快朵颐。 张崇义转身朝着北地郡城方向走去,那书生边啃羊腿边亦步亦趋跟着他。 走了几百步,张崇义蓦然转身道:“仁兄,羊腿我给你了,你为何一直跟着我?难道请你吃一顿饭,你就要一直跟着我混饭吃?” 书生慌忙吞下嘴里的羊肉,凛然道:“这位公子,在下读过几本书,懂得一点粗浅的相术,我观公子的面相贵不可言,世间罕有。 若能跟着公子混一辈子饭吃,此生定然大富大贵,王侯将相尽在掌中,只要公子不嫌弃,在下愿为公子牵马执蹬,公子可否带在下同行?” 张崇义不禁目瞪口呆,第一次见到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差点笑破肚皮,冷笑道:“我很嫌弃。 看你长得仪表堂堂,一表人才,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一顿饭就厚颜无耻溜须拍马的家伙,是不是几天没吃饭,饿傻了?我急着赶路,没心情搭理你。” 第43章 杨千钟 那人见张崇义迈步欲行,急忙把羊腿塞进棉袄,迅速扑到张崇义脚下,抱着张崇义的腿声泪俱下道:“主公,你不要走啊,在下杨千钟,愿一生追随主公,求主公收留。” 张崇义以为遇到了神经病,使劲要甩掉他的手,回头瞪着他道:“半条羊腿而已,你就把自己给贱卖了?你到底多不值钱?” 杨千钟眼泪鼻涕如同泥沙俱下,趴在脚上哭诉道:“我杨千钟这条贱命,要是没遇到主公,就是一文不值,既然遇到主公就是无价之宝。 这半年来我夜观天象,察觉如今风起云涌,天下即将大乱,非命世之才不足以安之,主公,你就是天命之人呀。” 只信苍生不信鬼神的张崇义神色古怪,直勾勾瞪着他,抬起右掌准备击毙他,沉声喝道:“是谁派你来的?你到底有何居心?你可知道这句话会带来多大祸患?” 这话要是传出去,别说朝廷不会容他,哪怕是大哥二哥都不会容他。 古往今来,多少名臣将相就是被这些无聊的谶纬之词坑害致死,可以说斑斑不绝于史书。 就说天统末年,永安城里传出歌谣:“张家长,李家短,张家小子坐永安。” 太祖李正气一夜之间,将在朝的张姓官员杀的干干净净,后来更是准备出兵征讨幽州,灭掉镇北侯张家。 京城里传唱过这段歌谣的小孩,都被朝廷偷偷杀掉,弄得那段时间京城到处寻找失踪小孩。 如今偌大大旗王朝,除了幽州的张家,其他地方少有姓张的官员。 好在这段风波来的快,去的也快,承光皇帝继位后再也没人提起,世人渐渐淡忘。 杨千钟猛地抬头,慨然道:“主公乃天命之人,谁能杀你?主公,你何必畏惧?” 张崇义狠狠将他踢开,厉声道:“你再说一句,我一掌劈死你?”说完转身要走。 脸皮厚如城墙的杨千钟,抱住他的腿哀求道:“主公,我杨千钟今日得遇明主,除非你一掌把我打死,否则我这辈子都抱紧你这条大腿。 杨某苟活三十多年,上半辈子浑浑噩噩,无所作为,如今好不容易遇到真命天子,岂能错过? 你要我死,可以,打死我就行,你要我放手,这辈子别想了。” 张崇义被他弄得啼笑皆非,这人不像是谁派来陷害他的。 从并州一路逃窜到凉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何去何从,谁能未卜先知安排人在此守株待兔呢?但是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最为可恨,随便几句话就能杀人不见血。 什么狗屁真命天子,别说张家还没出过真命天子,即使父亲真能推翻大旗,夺得至尊宝座,上面还有大哥二哥,怎么都轮不到他这个排行老四的去当皇帝吧? 他冷冷盯着杨千钟,心中思虑万千。 几个月前游历江湖,带回两个女人,郦宛丘和施师,成就娇妻美妾。 一个多月前奔袭青奴草场,带回一个女人,青奴公主菲诺,也成了他的妾室。 这次老天异想天开,赏给他一个抱大腿的男人,这是要他来个龙阳之癖断袖之好,将此人收回府中当个男宠? 咦!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张崇忠一脚把他踹开,一脸的嫌弃:“别抱我的腿,恶心死了,人来人往的,你不嫌害臊,我还嫌呢。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动不动就趴在地上,成何体统? 哼,实话跟你说吧,我家多养一个人不是问题,你跟着我走也不是问题,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以后乖乖烂在肚子里,要是再让我听到你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别怪我翻脸无情。” 杨千钟激动地跳起来,用肮脏袖子抹掉眼泪鼻涕,咧嘴微笑,掏出羊腿继续啃着,咕咕哝哝道:“不瞒主公,属下可是两天两夜没吃饭了。” 张崇义嗯了一声,继续行走在黄沙遍地的官道上。 杨千钟边啃羊腿边跟在后面,很快就将羊腿吃的干净,意犹未尽的舔舐骨头,大声道:“我杨千钟时来运转了。” 张崇义斜眼一瞅:“你怎么知道是时来运转?说不定很快就会倒霉呢。” 杨千钟得意笑道:“主公有所不知,属下原是京城人士,家父姓杨,名讳上奉下业,官拜钦天监监正,精通占卜星象之术。 天统九年,家父夜观天象,发现紫微帝星降生于北地幽燕,并非皇家的永安城,由此推断李家非久坐天下之主,大旗国祚恐不长久。 这本是惊天绝密,家父整天战战兢兢,唯恐被人知晓,后又推算到杨家将大祸临头,于是偷偷将我们送出京城。 不知为何,没过几日,京城忽然到处流传‘张家长,李家短,张家小子坐永安’这句谶语。 先帝连夜去钦天监询问此事何解?家父乃耿直之臣,不会打诳语,竟将紫微帝星一事如实禀报。 先帝震怒,污蔑家父妄称天意,包藏祸心,实乃大逆不道,将家父杖杀于钦天监内,又派御林军全城搜捕我家人。 幸好家父有先见之明,已将我母子送走,才算逃过一劫。 此后我母子到处漂泊,四海为家,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前年母亲病逝。 在下穷困潦倒大半辈子,今日得见主公,如何不是时来运转?” 张崇义意兴阑珊的摇着手道:“少来,别一口一个主公,想一直跟着我,就赶紧改口,叫我公子。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给我烂到肚子里。” 张崇义本来不信他这些鬼话,可他讲述的事情并非空穴来风。 他的确出生于天统九年,先帝在位十五年,今年是承光十一年,他马上就到十七岁。 当年谶语血案,不止是满朝张姓官员和京城小孩被杀,钦天监一夜之间遭到血洗,里里外外数百人死于非命,大旗朝廷再也没有重建钦天监。 张崇义不想在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上纠缠太多,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听听就可以。 他带着一脸兴奋的杨千钟,星夜兼程赶往北地郡。 一路上,张崇义没有向杨千钟坦白真实身份姓名,这人妖里妖气像个神婆,不知是否可信。 本想向他打听幽州战事,又怕他猜出自己身份,索性忍住不问,随便找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东扯西扯。 这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穷书生,胸中果真大有丘壑,天文地理,医卜星象,经史子集,诸子百家,无所不通,不论谈及什么话题都能信手拈来,每每鞭辟入里,令人拍案称绝。 张崇义渐渐折服,虚心请教天下大势如何发展。 杨千钟脱口而出:“昏君沉迷女色,朝中奸臣当道,各州诸侯均萌反意,就看谁率先揭竿而起。” 张崇义道:“你何出此言?” 杨千钟纯粹是个文人,脚力不如气胜高阶的张崇义,初时仗着身强力壮还能勉强跟上,数里后渐渐腿软筋酥,气喘吁吁,无奈道:“公子,你是习武之人,脚步轻快,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有些跟不上了,你要是想听我分析时局,还请放慢脚步。” 张崇义哂笑道:“你说要跟我混饭吃,可你跟不上我的脚步,如何帮我牵马执蹬?” 杨千钟幽怨道:“公子此言差矣,我是文弱书生,一身本事尽在运筹帷幄之中,厉害的是脑子,可不是四肢。你把文人当猛将用,就是将千里马当驽马驱使,暴殄天物呀。 杨某这是明珠暗投,遇人不淑呀。” 张崇义笑道:“这话倒也有理,行,我放慢脚步,你慢慢说来。” 杨千钟吐出浊气,胸中豪气顿生:“一个月前,朝廷因为郦宛丘的事情,准备查办潭州郡守郦元乐,派出使者到荆州传令,却被荆州大都督廉斩火烧诏令,使者被赶出荆州。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两个月前,朝廷因为税赋锐减,竟然不到承光初年的三成,明年各地官员的俸禄还差着一大截,想去打幽州的秋风,除了调动渭水大营等直属兵马,还诏令北方各州郡共同出兵。 原定出兵三万的并州,念及幽州的恩情,半个月前明文上报朝廷,拒绝对幽州用兵。这是第二件事。 这两件事合在一起,证明各州各郡已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就差有人登高一呼,大旗王朝恐怕就会土崩瓦解。” 张崇义一个多月来都在逃命,不清楚天下大势,听说并州明目张胆地违抗朝廷诏令,颇感惊佩。霍鹏不愧是顶天立地的大豪杰。 如此一来,韩云山金淳中会不会恼羞成怒,对并州用兵? 并州那小身板,总共才六万兵马,还要分兵戍守各地城池险隘,能够用于机动作战的不到两万,能否扛住朝廷大军? 不禁担忧道:“并州此次抗旨不尊,你说朝廷会不会对并州发难?” 杨千钟点头道:“朝廷当然震怒,听说那位年轻的左仆射,将本要派往幽州的大军,调转矛头指向并州。 不过朝中大臣众说纷纭,金淳中大将军和各路诸侯对贫瘠的并州毫无兴趣,他们垂涎的是幽州的富庶。 世人都说镇北大将军府里到处都是金山银山,连茅厕都铺着金砖玉石,库房里的粮草军械足够各州支使十年。 打幽州,各州跟着朝廷大军趁火打劫,多少还能捞点油水。 并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境内多是山地,自己都吃不饱,常年要靠朝廷粮饷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各路诸侯当心这一仗打下来,连粮饷都赚不回来,都不同意大动干戈。 如今朝廷兵马驻扎在冀州境内,进退失据,天天喝着西北风,不闹兵变都不错了。 这样的朝廷还能维持多久?” 张崇义心中欢喜,却故意反驳道:“胡说八道,谁说镇北大将军府的茅厕铺着金砖玉石?张家崇俭戒奢,珍惜民脂民膏,绝不会铺张浪费。” 杨千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张崇义道:“主公为何对镇北大将军府如此熟悉?” 张崇义讪笑道:“我是幽州人士,自然知道张家的事情。” 杨千钟紧紧盯着张崇义,似笑非笑道:“公子何必掩饰?属下已经猜到公子的身份。” 张崇义心中一凛,故作镇定道:“我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平民罢了,有什么好猜的?继续赶路吧。” 杨千钟缓缓摇头道:“公子就是镇北大将军四公子,当今的涿郡郡守张崇义,属下没猜错吧?” 张崇义阴恻恻凝视着杨千钟道:“何以见得我就是张崇义?” 杨千钟继续分析:“属下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公子只顾着为张家正名,反驳张家茅厕没有铺着金砖玉石,除了张家的人,别人怕是没有这般古道热肠吧? 以公子的胸襟气度,一看就知并非寻常人家出身。我本就猜测你是将门世家的公子,刚才听了你的话,我迅速盘算镇北大将军府里的子侄,大概只有四公子张崇义与你的年龄容貌相近。 前些天我听到过江湖传闻,张家四公子雪夜出幽州,率领精骑在山阴古道遭到青奴重兵伏击,损失惨重,又被左贤王麾下高手疯狂追杀,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原来公子一路逃到了凉州。” 张崇义听他提及山阴古道兵败一事,神色清冷地瞪着他道:“你既然猜出了我的身份,为何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揭我的伤疤很爽吗?你就是这样为我谋事的?” 杨千钟微微一愣,连忙收起嬉皮笑脸,肃然道:“公子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公子山阴古道一战虽败尤胜,胜过十场百场大胜仗。” 张崇义神色阴晴不定,饶有趣味道:“你这是什么话,败了就是败了,怎么可能虽败尤胜?” 杨千钟作色道:“自然有道理。世人皆知幽州并州素无瓜葛,并州还是意欲发兵幽州的州郡,可是青奴大军袭掠并州时,公子却能胸怀天下,以并州百姓为自家百姓,不计前嫌出兵救援,实属难得。 更难得的是,公子不惜千金之躯,冒着狂风大雪昼夜行军,甚至明知大雪封山,可能遭遇伏击,却是毅然前行,这份大智大勇大仁大义,即便是战败,天下谁人不敬?谁人不歌功颂德? 更别说山阴古道一战,公子一万大军固然死伤殆尽,青奴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先是死伤两万多骑,后来张道冲大将军、霍鹏大将军、张崇忠将军率军赶到,进行前后夹击。 青奴左贤王部丢下三四万尸体,狼狈逃向草原,今冬怕是不敢南下袭掠,当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所以我说公子虽败犹荣。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公子可知天下百姓如何评说的?百姓都说,恨不能生为张家子民,恨不能得张家为主子。公子,民心可期呀!民心可用呀!” 张崇义放慢脚步,抬头仰望苍穹,默念“民心可期”“民心可用”两句话,陷入沉思。 杨千钟也不打扰,就在旁边等候。 过了许久,张崇义若有所得的点着头,挥手道:“走吧!我急着赶回幽州,不能再耽搁了。” 杨千钟道:“赶回幽州,好歹要买两匹马吧,总不能步行走回幽州吧。” 张崇义道:“去到北地郡城再说。 我现在兜里没钱,你也知道我是一路逃过来的,要不是遇到几个不长眼的小毛贼,我连请你吃烤羊腿的钱都没有。” 杨千钟怪笑道:“小毛贼?难道是抢劫不成反被抢,公子可真是不拘一格,连毛贼都抢。” 第44章 天地异变 张崇义也不管他这恭维是真心还是假意,报之以哈哈大笑。 杨千钟轻声嘀咕道:“要是再来一伙不长眼的马贼就好了,公子可以顺道再抢两匹马。” 张崇义又是一阵大笑,讥讽道:“你还真把我当成拦路抢劫的山大王了?要一路抢回幽州?” 也不知是杨千钟的嘴巴开过光,还是天从人愿,马贼真来了,不是一小伙,而是一大群马贼,足足有七八十骑,一个个挥舞马鞭,一路吹着口哨,席卷黄沙而来,将两人围在正中央。 江湖上都说凉州三多:沙多、贼多、反骨多,遍地都是山贼马匪。 不等马匪头领发话,张崇义抢先苦着脸道:“各位山大王,您瞧我们穷成这德行,还有值钱的东西可抢吗?” 那头领是个四十岁的大汉,身上穿着件厚厚的羊裘大袄,脸上横七竖八全是疤痕,最惨烈的是眉间那道疤,刚好把额头一分两半,一看就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马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绝不掺水,要是张崇义有钱,就冲着他这份职业精神,都得赏给他二百两银子。 可惜没有。 那伙马匪纵马围着二人打转,马蹄踏踏,卷起阵阵黄沙。 马匪头领本来准备好了一份欢迎词打赏给他们,被他这么一折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得,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人一副穷酸相,这模样怕是一块铜板也捞不回来,纯属浪费力气。于是大骂一声:“真他妈晦气,遇到两个穷光蛋,走啦!” 刚要带人策马扬鞭而去,张崇义挥手大声道:“喂,这位老大,等一下!” 众人马匪转过身来,一头雾水看着他,杨千钟也是一脸迷糊,虽然杨千钟刚才嘀咕再来一伙不长眼的马贼就好了,这伙人长不长眼不好说,肯定不是小毛贼,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马匪呀。 张崇义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指着杨千钟道:“这位老大,我这位老兄是个读书人,脚力不好,他嫌走路太辛苦,想跟你商量个事,请你腾出两匹上等马让给我们,你看,这事行得通不?” 一群马匪眼睛几乎瞪出眼眶,眼珠子都快炸裂,就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们,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捧腹大笑,差点摔下马来。 杨千钟的脸色那叫一个惨白呀,心想我到底是时来运转,遇上了真命天子,还是不长眼撞见了混世魔王,要呜呼哀哉葬送于此?这小神经病竟然跟一群马匪抢马,这是存心要与阎王爷当邻居,活腻了? 那疤脸头领笑得直不起腰,等他好不容易挺直腰杆,脸上全是阴狠歹毒,一记马鞭劈头盖脸挥向张崇义。 马鞭所到之处,两侧气流被蓬勃真气从中荡开,空气中仿佛出现一条庞大的气浪旋涡,翻翻滚滚,呜呜作响,这人的武功竟然不弱。 张崇义心头一凛,倒是小瞧了这伙马匪,反手扯住马鞭,想将疤脸头领扯下马来。 那疤脸感到排山倒海的力量透过马鞭传来,不由大惊失色,打死他都想不到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竟有如此深厚内力,刚想运内功与张崇义抗衡,身体猛地被拉扯到几乎坠马,他不愧是个老江湖,临敌经验丰富,满脸疤痕就是铁证,明知打不过对方,他电光石火间将鞭柄化为暗器掷向张崇义。 张崇义暗自钦佩此人的应变神速,右手微微抬起,将鞭柄接住,顺势卸掉他的力度。 这一下快的异乎寻常,寻常武功不够高的人,似乎只看到少年一下就抢走马鞭,却瞧不出疤脸头领掷鞭的动作,无不骇然变色。 张崇义趁着疤脸运功抗衡的空档,化作飞石激射出去,一拳砸向疤脸。 这个常年在血水中摸爬滚打的头领,即便是功力不如张崇义,却立刻给出了最为恰当的应对,双拳霍地横在胸前,双腿猛踢马腹向后窜出。 当张崇义凶猛的拳风击中他双臂的时候,他借着后窜之势卸掉大半力量,虽然看似是被张崇义一拳砸下马背,受伤却微乎其微,手臂仿佛被千斤巨石砸了一下,剧痛不已。 疤脸轻飘飘落在数丈之外,连忙挥手拦住想要群殴张崇义的马匪,厉声道:“住手!” 转身堆出笑脸,对张崇义毕恭毕敬道:“这位少侠武功盖世,盖某佩服的五体投地。以少侠如此武功,别说借两匹马,即便是来豹子山当大头领都绰绰有余。不知少侠如何称呼,师承何门何派?” 张崇义不愿跟马匪打交道,刚才良言借马,无非是激怒马匪对他们下杀手,方便趁机将这些为祸凉州的马匪尽数剿灭,却想不到这姓盖的疤脸头领看似五大三粗,倒是个精细伶俐的人物,难怪脸上一堆疤却还能活到今时今日,不由冷笑道:“怎么?想套出我的名字门派,以后好去报仇雪恨?” 疤脸头领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只是见到少侠武功盖世,盖某真心想和少侠交个朋友,既然少侠不便相告,盖某自然不敢强人所难,少侠要两匹马,盖某就送你两匹马。”说完,向旁边两个小喽喽使个眼色,那二人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乖乖滚鞍下马,一声不响将缰绳送到张崇义手里。 马匹送到眼前,让很想大开杀戒的张崇义有些踌躇,抢了马再杀人,似乎有些不太厚道,可是如果不接马直接杀人,更是蛮不讲理。 杨千钟似乎看懂了他的矛盾心理,缓缓过去凑到他耳旁道:“公子,对方人多势众,咱们还是见好就收吧,真要撕破脸皮动起手来,你双拳不敌四手,不一定讨得了好。”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完张崇义就不乐意了,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坏笑道:“什么?你要所有马匹?他们要是不给就杀光他们?这样不好吧?” 杨千钟瞪大眼睛看着他,心想你聋了吗?我何时说过这话?但他毕竟聪明机智,立刻就醒悟到:你这是要故意找茬? 疤脸头领一惊之余,尚未吭声,旁边几个年轻气盛的马匪,从来只有抢劫别人的份,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愤愤大骂道:“臭小子,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 五个人挥舞马刀砍向张崇义。 张崇义踏前一步,身子猛地腾空而起,以匪夷所思的手法顺势夺过一把马刀,双脚踏上那人马背,闪电出手砍掉他的脑袋,旁边一骑恰好冲来,他反手一刀将那人拦腰斩成两段。 疤脸头领情知既已见血,那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立刻号令所有人一哄而上,将张崇义乱刀劈死。 张崇义抢到一匹马,纵马迎向汹汹而来的马匪,手起刀落,不是砍掉敌人脑袋,就是拦腰斩断,砍死六七个人后,那把马刀出现一道道缺口,他见这把刀已无法使用,顺势将刀朝着一个迎面杀来的马匪掷去,马刀噗的插入那人胸口,将他震下马背,钉死在地上。 战场之上沙尘滚滚,刀光剑影纵横飞舞,张崇义出刀如风,如雷,如电,每次出刀都掀起一阵风雷嘶吼,刀下几乎没有一合之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马匪就死伤大半,剩下的二十余骑惨无人色,握刀的右手都在瑟瑟颤抖,不但不敢冲锋,反而勒住缰绳腾腾后退。 疤脸头领清楚大势已去,再不走就要全军覆没,纵身跃上马背,喝道:“走!”二十余骑如同听到天籁神音,纵马朝着北方狂奔而去。 张崇义正杀得兴起,哪里肯放他们逃走?这些马匪杀人如麻,手上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若是放虎归山,以后不知道会害死多少百姓。他一拉缰绳,马鞭挥起,那马厉声长嘶,双蹄如飞,追杀过去。 马匪的武功或许不值一提,马术着实不次于正规骑兵,对危险的嗅觉极为敏锐,逃命的功夫着实了得。 张崇义纵马追了大半个时辰,只杀了不到一半,剩余的十几人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散突围。 张崇义单枪匹马,毕竟是分身乏术,眼见敌人渐行渐远,卷起的黄龙消失在地平线以下,便放弃追杀,准备打道回府。 忽见漫天黄沙之中,一人一骑缓缓而来,他侧在马背上,信马由缰,既不拉缰绳,也不踩脚蹬,一条腿盘坐于马背,一条腿悬空于马腹。 手里提着漆红酒葫芦,时而喝酒,时而狂歌,歌曰:“九州安错?川谷何洿?东流不溢,孰知其故?东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顺椭,其衍几何?” 歌声清越豪迈,意境悲凉悠远。 张崇义并非博览群书的儒生,但作为侯府公子,诸子百家乃是他必修的课程,屈原的这篇《天问》是父亲闲暇时经常朗诵的古文,从小听惯了的,倒还听得出来。 那人一人一马一壶一歌,在辽阔天地间发出天问,如画龙点睛一般,使这方天地骤然生出几分感慨悲歌的英雄豪气。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诡异的是,相距已然不远,张崇义却感觉不到那人的气息,越是如此,越是如临大敌,他猜测多半是遇上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赶紧勒马停步。 那人渐行渐近,歌声一转,曲风变得缠绵悱恻,歌曰:“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涕兮又一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却是屈原的《山鬼》。 相距不过百步,那人浑身上下裹着一层朦胧的氤氲雾气,以张崇义的气胜高阶修为,竟然看不清他的相貌,只隐隐感觉他穿着一袭青衫,在这大冬天里分外单薄,此人修为之高,完全像是传说中的入神境地仙,不禁骇然。 那人似乎没将张崇义放在眼里,依然不辨方向,任由老青马随意而行。 将近五十步时,以张崇义久经沙场的沉稳老练,居然被那人震慑的后退两步,下意识避其锋芒,一阵心慌意乱。 江湖传闻,武学境界每高一层,对低一个境界的人会形成碾压性的优势,但武秀对角力的优势,由于角力境级别较低,内力不强,感受不深。 即便是气胜对武秀,感受也没那么强烈,无非是认为自己不如对方,心生畏惧罢了。 但是入神境的地仙高手,对气胜境的碾压,张崇义此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气胜境的修为越高,入神境通过释放体内气息、凝聚天地灵气,对气胜境的压迫就越强,这时候的气胜境高手仿佛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海洋中,四面八方都被海水挤压着,越挣扎就越难过,呼吸越是不畅。 张崇义迅速收敛内息,尽量不与那人接触,这才算脱离了那片深不可测的海洋,背后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透过雾气,隐隐感觉到那人似乎看了眼张崇义,脸上挂着颇为赞许的表情,似乎道:“你小子可以呀,小小年纪竟然修炼到了气胜高阶,能被我的内息牵扯进来。” 那人纵马在张崇义身前二十步处经过,寸步未作停留,似要继续前行。 遥远的天穹之上,忽地风云突变,浓云汹涌翻滚,顷刻间满世界都是电闪雷鸣,一道道狭长的闪电仿佛要撕裂长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奔雷仿佛要震碎人间。 这天地之威令张崇义为之变色,他虽见过夏天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便是他张家的风雷枪法,当枪意臻至极致时,也会发出摄人心魄的风雷声,可是如眼前这般仿佛近在咫尺的奔雷闪电,却是破天荒第一遭遇到,每条闪电似乎就在眼前掠过,每道雷声似乎就在耳边爆炸。 那人怔怔仰头眺望着天上雷电,喃喃苦笑道:“真的来了,就不能再给我一天时间吗?哪怕一天也好呀,让我亲眼看一看女儿出嫁,了却此生最后一件心事。” 忽见九天之上,一道又长又粗的雷电,如同落入凡尘的神龙,以毁天灭地之势激射而来,呼啸着扑向那人。 在这天地之威的肃杀下,那人已然认命,缓缓闭上眼睛,手里的漆红酒壶无力的掉落。 第45章 刀圣蒲渭阳 张崇义津津有味地看戏。 传说中登临入神境后,如不能摒弃七情六欲,了断人间因果,一甲子不飞升,就会遭到天雷噬体,形神俱灭。 他以前怀疑这是神话故事,想不到今天亲眼见到天雷下凡,轰向一个入神境高手,此情此景实是百年难遇。 此人风度翩翩,着实令人敬仰,若是就这样死了,确实有些遗憾。 张崇义心中生出怜悯,一念之仁由心而发,从他头顶忽地诡异分出一道氤氲紫气,细如针尖,纯净圣洁,迥非人间所有。 看着虽不猛烈,但天雷即将劈到那人头顶之时,这道氤氲紫气悍然迎向天雷,宛如蚍蜉撼大树,将那道天雷轻松摧毁。 砰!天地之间,猛地发出气壮山河的巨响,一道白光势如潮水,以那人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滚滚涌去,掀起无数飞沙走石。 这方天地被无边无际的风沙所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张崇义被天地之威震的心慌意乱,连忙伸手遮住眼睛,久久不敢动弹。 过了小半个时辰,风沙渐渐平息,张崇义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那人已经收敛全部内息,环绕周身的天地灵气尽数散去,露出一张飘逸绝俗的脸,一脸愕然地看着张崇义,怔怔道:“在这鸟不拉屎的苦寒北地,怎会突然出现一个身负大气运的少年,竟然能够挡下天雷,此人是谁?” 张崇义闻言一脸茫然。 那人死里逃生之余,欣喜交集,右手凌空虚抓,将掉在地上的漆红酒葫芦捡起,驾着老马靠近张崇义,朗声道:“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是河内郡蒲渭阳,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张崇义一头雾水,丝毫不知刚才发生何事,可是蒲渭阳这个名字着实是如雷震耳。 天统三年,一统海内的大旗皇帝李正气意气风发之余,为笼络各地武林高手和在野文人,册封当时六名武林高手和六名文坛大家为“十二圣”,朝野习惯称之为“天统十二圣”。 分别是武六圣为刀圣蒲渭阳、剑圣采薇客、枪圣养维清、箭圣秦柏舟、拳圣常棣、腿圣贝新台,文六圣为书圣甘棠羽、画圣郭敬之、琴圣慕桑中、箫圣姚简兮、诗圣左丘恒、算圣柯素冠。 天统十二圣非官非爵,不食朝廷俸禄,位同正二品尚书,可径直入朝面见君王,有密折奏事之权,与所有文武官员平辈论交,无需跪拜行礼。 不论身犯何罪,无皇帝亲笔诏令,任何衙门都不准刀斧加身、逮捕入狱、刑讯审问,实是在野文武高手梦寐以求的无上荣耀。 天统十二圣中,只有两人入仕为官,枪圣养维清担任大内侍卫统领,愤慨韩金两家把持朝政,多次上书劝谏皇帝,请求削减两家权柄,遭到韩家金家打击,早已失势,形同撤职。 书圣甘棠羽早年担任过从一品的太子太师,教导过当今的皇帝陛下李鸿鹄,可是他一手调教的承光皇帝李鸿鹄,登基以来沉湎酒色,荒废朝政。 这位书圣大人多次犯颜苦谏后,自觉愧对先帝、愧对社稷、愧对天下,于承光三年辞官归隐,早已不知去向。 传闻躲在冀州一个小县城教书,教出了一堆饱学秀才。 在这个看门楣看家世的时代,那些穷乡僻壤的饱学秀才毫无用武之地。 不曾想在这苦寒北地,竟能遇到堂堂刀圣蒲渭阳,连忙弯腰道:“前辈便是天统十二圣的刀圣蒲渭阳蒲大人?久仰久仰,蒲大人刚才说什么救命之恩?” 蒲渭阳见张崇义不晓内情,此乃天机,他也不便多说,可是这份抵挡天雷续命之恩,只怕得用一生一世来报答,淡然道:“没事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 张崇义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下幽州张崇义,家父幽州镇北侯、镇北大将军。” 蒲渭阳神色微凛,饶有趣味地打量起张崇义,微笑道:“原来是张家四公子,难怪身具大气运,今日托了你的洪福齐天,让我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小子,我要是没猜错,你应该是被青奴追杀至此吧?接下来要去哪里,回幽州吗?” 张崇义心想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才打了一场败仗,就弄得天下皆知。 蒲渭阳武功超凡入圣,他可不敢怒目相向,讪讪道:“是呀,我刚逃到这里,正打算赶回幽州呢。蒲大人这是要去往何处?” 蒲渭阳悠悠眺望着茫茫天色,默默思忖片刻,道:“张家小子,今日你有大恩于我,蒲某乃是有恩必报之人,自当用这身修为护你二十年,你愿不愿意让我随同去幽州?” 张崇义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趟千里大逃亡怕是见了鬼吧。 先是撞见神神叨叨的穷书生杨千钟,哭哭啼啼要跟着他,这个成名数十年的刀圣蒲渭阳怎么也要跟他去幽州,报什么救命之恩?我有什么本事救你? 今年前两趟出门遇到的是女人缘,这趟出门轮到男人缘了?下一趟莫非是不男不女的阉人缘? 呵,虽说身边如有蒲渭阳这等入神境大高手当护卫,那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好事,可他未免也太过殷勤了,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张崇义神色变幻,不知如何答复。 蒲渭阳慨然大笑道:“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不过眼下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办,我女儿明天出阁,我急着去参加她的婚礼。办完这件事,在下即刻入幽州,守护你二十年。 小子,你是先回幽州,还是陪同我去北地郡? 倘若你没有紧急事情,倒不妨与我同行。 呵呵,不是我蒲渭阳吹牛,我这位闺女可是鼎鼎有名的大美人,今年青梅煮酒评四大美女之一,‘北岭’魏书岭,要不要去看看我这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哎,可惜她明天就要出嫁,否则把她许配给你,也算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我听说你迎娶了四大美人中的南丘郦宛丘,再娶一个北岭魏书岭,凑齐南丘北岭,真是一段佳话。” 他洋洋洒洒吹嘘一大堆,此时已然没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张崇义倒也没被忽悠成弱智,急切截断他的话,质疑道:“等等,蒲大人,在下要是没有记错,魏书岭好像是凉州将军魏无极家的千金,啥时候成了你女儿?” 蒲渭阳神色忸怩的啜了口酒,尴尬笑了笑,不答他的话,拍马朝着北地郡而去。 张崇义纵马跟在后面,又一阵猛烈黄沙卷来,蒲渭阳轻描淡写地一挥左手,强大气息翻涌而出,在周围形成一个数丈方圆的气浪圆圈。 那片遮天蔽日的黄沙无法飞进气浪圈内,沿着外围滚滚而去。 二人纵马行走在莽莽黄沙世界,却没有一颗黄沙落在他们身上。 张崇义大感钦佩,入神高手果然出神入化。 蒲渭阳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酒,换了一个姿势,左腿悬空,右腿盘膝于马背,悠然回忆往事,苦涩道:“当年是我先认识舒琴的,我俩一见钟情,如胶似漆,没多久她就怀上了小书岭。 可是舒琴的父母为了献媚当时的征南将军魏无极,偷偷将舒琴送给魏无极当小妾。 魏无极这老混蛋对舒琴倒也用情至深,明知道舒琴已经身怀六甲,还是欢欢喜喜将她纳入府中。 不久小书岭出生,认了魏无极那老混蛋为父,随他姓魏。 哼,就算是姓魏,也是我蒲渭阳的种,那个丑八怪武夫,哪能生出这等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只有我蒲渭阳这等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大帅哥,才有这种本事。” 张崇义神色变得古怪,这个臻至地仙境界的入神境高手,吹牛的本事倒和街头贩卖狗皮膏药的半仙异曲同工,丝毫没有高人风范。 尤为可笑的是,怀有自己骨血的女人被迫嫁给别人,连亲生女儿都随了人家的姓,他不以为耻,还到处宣扬,甚至去参加女儿婚礼,脸皮之厚着实胜过他的武学修为。 张崇义拼命忍住几乎喷涌而出的笑意,惊讶道:“蒲大人,天统三年你就被大旗皇帝御封为刀圣,位同二品尚书,在江湖之中地位崇高,何至于被舒琴小姐的父母嫌弃呢?” 这话脱口而出后便意识到有所不妥,什么舒琴小姐,她女儿今年都要嫁人了,舒琴肯定已是半老徐娘,应该称呼一声舒琴阿姨。 好在蒲渭阳不以为意,仰脖子喝了一口酒,愤愤道:“什么狗屁刀圣,什么狗屁天统十二圣,不过是老皇帝的小手段,想让我们这些江湖武人乖乖听话,别给他惹事罢了。 这个小气的皇帝,专给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是不给一点实惠。 我这人不善钻营经济事务,没有营生的本事,漂泊半生,最喜欢美女美酒,平日花钱如流水,身边就没攒下一点积蓄,连栋像样的府邸都没有,哪能入得了人家父母的法眼?” 张崇义诧异道:“以蒲大人你的江湖威望和绝世武功,不管是投身到哪家诸侯府上,谁不会将你奉为上宾,钱财美女应有尽有,怎会沦落至此?” 正在喝酒的蒲渭阳乜斜着眼瞅了瞅张崇义,冷笑道:“小子,老夫好歹是入神境的高手,一代逍遥地仙,岂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给豪门官宦当看门狗?” 张崇义哑然失笑道:“大人既然不愿给权贵卖命,为何又说要随我去幽州,还说要保护我二十年?” 蒲渭阳缓缓盖上酒壶,傲然盯着张崇义道:“我保你二十年,是为了报答你替我挡天雷、为我续命的大恩,你身负张家的大气运,有挡天雷的本事。 不妨告诉你,我从十几年前不知死活,强行破境入神后,每隔一纪就会遭到天雷轰顶。 上次是借助大旗皇帝李正气的气运挡了天雷,所以我在永安城逗留十几年,为他保驾护航。 这十几年我救了李正气三次,救了他那混账儿子无数次,如今算是报完了李家的恩情,可以无牵无挂的离开。” 张崇义满腹疑窦,怔怔发问:“蒲大人,刚才真是我替你挡了天雷吗?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没动过手呀。 江湖传闻,臻至入神境界后,必须摒弃七情六欲,了断人间因果,才能白日飞升成为天仙,如果不飞升,一甲子即六十年才会遭遇天雷劫。 你怎么一纪一劫呢?一纪十二年,你的天雷劫比传说少了几十年,未免太夸张了吧?” 蒲渭阳坏笑道:“一般人进入入神境后,都要躲到深山野林里偷偷修炼,远离滚滚红尘,绝情断欲,了断因果,搞什么四大皆空、逍遥无为。 我是俗的不能再俗的凡夫俗子,虽说靠着天赋异禀修炼到入神境,却什么都断不了。 我戒不了这口酒,戒不了女色,闻到酒香我就口水直流,看到美女我就欲火焚身,注定无法断情绝欲,我的罪愆远比别人更重,所以天雷劫来的相对频繁一些。 你明白了吗?” 张崇义大呼过瘾,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受教,受教,在下获益匪浅。” 蒲渭阳忽地严肃地盯着张崇义道:“小子,你小小年纪就修炼到了气胜高阶,距离气胜巅峰不远,看你的修炼进度,三十岁以前应该可以摸到入神境的门槛。 但你要切记,你是侯门公子、沙场大将,千万不要破境入神。” 张崇义惊骇道:“这是为何?” 蒲渭阳冷冷道:“历来王侯将相是绝不能入神的。你们杀孽太重,因果太深,牵扯太多,尘缘难断,登临入神境,天雷劫来的恐怕比我还要频繁。 虽然你才十七岁,但你在沙场上杀人无数,家里还有一堆娇妻美妾,这些都是你斩不断的因果。你进入神必死无疑,无法成就天仙。” 张崇义吓出冷汗直流,赶紧勒住马头,追问道:“还有这个说法?在下闻所未闻呀。你刚才不是说,我身负张家气运,可以抵挡天雷吗?我可以为你挡天雷,为何不能挡自己的天雷?” 蒲渭阳似乎也没琢磨透,微微一愣,黯然摇头道:“我也是听前人转述的。 当年大旗皇帝李正气本来也可以破境入神,就因为有人告诫他不可入神,一旦入神将会破坏李家的气运,所以李正气郁郁而终。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和张家的气运赌一把,哼,到时候来个五雷轰顶,再把张家气运烧光,你就知道厉害了。” 二人边走边聊,迎面只见一骑匆匆驶来,大声道:“公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正是火急火燎赶来的杨千钟。 张崇义差点把他给忘了,要是他不赶过来,张崇义恐怕就跟着蒲渭阳径直去北地郡了。 杨千钟拽着缰绳喘息,这个可怜的文人,等候大半个时辰后,迟迟不见张崇义返回,以为张崇义趁机溜之大吉,拍马四处寻找。 奈何张崇义追杀马匪并非直来直往,时而左拐时而右拐,早就偏离正路,杨千钟在方圆二十里内到处寻觅,足足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心情大定。 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一个主公,这要是弄丢了,杨千钟还得自己寻路去幽州。 待见张崇义身旁多出一个儒雅男子,说年轻也不年轻,说年老也不年老,大冬天穿着单薄的青衫,不像书生也不像武夫,微微诧异,连忙询问道:“敢问这位先生是谁?” 张崇义尚未来得及为他们引见,蒲渭阳傲然斜睨着杨千钟,目光转向张崇义,调侃道:“这是你的仆人?你家好歹是镇北侯,都说镇北侯府连厕所都镶金镶玉,怎么仆人穿的如此穷酸落魄?” 杨千钟讪讪苦笑。 张崇义连忙道:“这位杨兄是我刚结交的朋友,也就比你早一个时辰,他还不是张家的人。” 杨千钟急忙辩解道:“公子,我可是认你做主公,你也答应收下我,我怎么不算是张家的人?” 蒲渭阳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是刚收的仆人。呵,你这穷书生看着寒酸,倒是有几分眼力,知道攀附张家这棵参天大树。跟着张家小子,下辈子大富大贵跑不了了。” 张崇义见蒲渭阳和杨千钟的口吻如出一辙,不由莞尔摇头,懒得争辩什么。 反正路是你们自己选的,跟着张家会不会大富大贵,张崇义不确定,但应该不会饿死你们。 张崇义便将要去北地郡观礼的事情对杨千钟叙述,三人朝着北地郡而去。 第46章 凉州血案 凉州将军魏无极的千金、青梅煮酒评四大美人之一,‘北岭’魏书岭,下嫁北地郡郡守薛誊公子薛习之,是北地郡今天最大的新闻。 郡守府是北地郡城中最高大最雄壮的建筑,不用打听位置,进城就能眺望到那座巍峨的府邸。 只要不瞎,就能看到。 张崇义杨千钟跟着蒲渭阳牵着马,缓步郡守府前。 府邸里外张灯结彩,四处挂满大红灯笼,贴满大红喜字对联,门口站着一群穿红戴绿的家丁丫鬟,各路嘉宾络绎不绝而来。 三人走到门口时,竟然没人过来迎接,只因三人装扮不像是达官显贵。 那些势利眼的家丁估摸着是薛家的远房穷亲戚,想趁着喜事来打秋风,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等到蒲渭阳报上名号,家丁震惊之余,赶紧入府禀报,可见刀圣的名头是多么的如雷贯耳。 很快,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武将匆匆忙忙跑出来,满脸堆欢冲到蒲渭阳面前,拉着手那叫热情洋溢呀,就差没给蒲渭阳下跪了。 郡守公子迎娶凉州将军千金,前来喝喜酒的都是一些低品级的官员,品级稍高的全跑到凉州将军府去阿谀献媚了。 突然来了一个位同二品尚书的绝顶高手刀圣蒲渭阳,能不让郡守大人受宠若惊? 虽说这个刀圣非官非爵,然而那超凡脱俗的武学修为却是实打实的本事。 当今之世能够达到这等级别的寥寥无几,且大多在各州诸侯或京城权臣府里供奉着,寻常人家哪有机会遇到? 薛誊大人屁颠屁颠献上殷勤,恭恭敬敬将蒲渭阳请进府里,这不算老的郡守大人回头看了看张崇义杨千钟的穷酸扮相,眉头似乎挑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常态。 张崇义有些局促忸怩,穿着这身破烂衣衫进郡守府喝喜酒,的确有碍观瞻。 杨千钟倒是一脸的无所谓。 蒲渭阳察觉到了张崇义的尴尬,不急不慢对薛誊大人道:“薛大人,我这两位仆人,路上遇到劫匪,值钱的东西都被抢了,他们随便捡了几件破衣服穿在身上,这副穷酸相要是出现在客厅里,怕是让薛大人脸上无光,不知府里可否给他们换身衣衫?” 薛誊心想:“这说的什么鬼话,堂堂刀圣蒲渭阳的仆人还会被抢?哪里的土匪如此不长眼?天兵天将么?” 他怀疑这两人是蒲渭阳路边随便捡来的仆人,倒也不敢怠慢,连忙道:“小事一件,郡守府里腾出两件衣服还是没问题的。” 信手招来一个小厮,吩咐他们带着贵客去换衣衫,那小厮便引着二人一路上穿廊过户,来到临时客房,很快就有丫鬟送来厚厚新衣服,都是上等蜀锦,外加两套价值不菲的羊裘袍子。 可见薛誊对蒲渭阳的看重程度,爱屋及乌,对两个身份低贱的仆人也相当照顾。 二人换好衣服,随着小厮走到客厅,偌大的客厅稀稀疏疏坐着一些本地的达官贵人,彼此相互寒暄。 蒲渭阳坐在最前排的主位上。薛誊正带着一些文武官员前来叙话,蒲渭阳稳坐太师椅,微微点头致意,既不刻意笑脸相迎,表现什么礼贤下士,也不过度傲慢无礼,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有文武官员倒也坦然接受,心想一代绝世高手,位同二品的刀圣蒲渭阳,这点宗师气度还是应该有的。 他们不敢随意得罪蒲渭阳,虽说刀圣非官非爵,无非是个虚无缥缈的名号,他那身武功或许不能让你升官发财,但绝对可以把你全家杀得鸡犬不留。 呵,人家还有皇帝特旨,没有皇帝诏令,地方官府和刑部衙门都不能抓不能审。 二人穿着新衣衫后,在酒席中不算太扎眼,随便找了一张冷清的边缘座位,周边没有一个熟人,自然没人跟他们叙话,二人百无聊赖的喝茶。 都说凉州是鸟不拉屎的苦寒地,今日来到郡守府喝喜酒的达官贵人也好,豪富商贾也罢,一个个穿金戴银,佩戴着最昂贵稀罕的珠宝玉石,披着最奢侈贵重的貂裘狐腋裘袍子。 就连带来撑场子的娇妻美妾,无不打扮的得珠光宝气,简直就是争奇斗艳的财富比武场。 文武官员的级别越高,衣衫首饰就越奢华,一个从三品武官的小妾身上披着织锦狐腋裘袍,毛色雪白纯净,没有一丝杂色。 张崇义自叹翻遍镇北侯府都找不出来这样的顶级货色。 凉州的老百姓常常为了几个馒头争得头破血流,这些官宦人家却在醉生梦死。张崇义越看越愤慨,有种杀人的冲动。 杨千钟不会武功,也不知张崇义所想,却从他犀利的眼神中捕捉到了杀气,赶紧压住他的手,哀求道:“小祖宗,你在城外杀马匪也就罢了,千万别在这里大开杀戒呀。 北地郡有五千铁甲,为了这次婚礼,郡守府周边至少会部署四千以上,更别说郡守府里高手也不少,你纵然是武功不凡,奈何好汉敌不过人多。” 张崇义脸色阴沉,狠狠地喝了一口茶。 眼看宾客越来越多,几个穿着看着不怎么贵重的客人被安排在他们这桌。 呵,越是上层大人物越是相互吹捧,知道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越是底层的小人物越是相互鄙视践踏。 新来的穷客人瞧着张崇义杨千钟默默喝茶,完全没人搭理他们,知道他们肯定是落魄货,也懒得跟他们寒暄叙话。 杨千钟逃亡十几年,过惯了颠沛流离的苦日子,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对此毫不在意。 张崇义也懒得理睬他们,彼此装作看不见。 奇怪的是,吉时明明已经过了,送亲的队伍迟迟不见踪影。 众人心生疑惑,不停地摇头晃脑四处张望。 薛誊薛习之父子心神不宁,前后进进出出走了几十遍,在这寒风冷冽的大冬天里,父子俩额头上竟然渗出汗珠。 凉州将军府距离北地郡只有一天半的路程,昨天上午接到快马送来的线报,送亲队伍于两天前出发,算着时辰早就到达。 即便是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怎会误了吉时? 送亲队伍里安排着两千铁甲,还有一堆凉州将军府的高手扈从随行,应该没有哪股马匪强盗敢拦路抢亲。 这事透着蹊跷,蒲渭阳喝了一肚子酒,红光满面。瞧着气氛有些不对,蒲渭阳心怀惴惴,担心新娘子半路上出现意外。 虽说这个女儿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抚养过,无论如何都是他蒲渭阳的亲生闺女,血浓于水的亲情。 不久,有人传来消息,送亲队伍早已抵达城外二十余里的长亭,但迟迟没有进城。 薛誊薛习之面面相觑,心想这是什么事呀,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他们早就派人去催促了,然而对方是顶头上司凉州将军家的小姐,他们捧着供着都来不及,哪里敢去招惹?但送亲队伍滞留城外,误了吉时不说,难道还要误了婚礼? 薛誊本来想命薛习之带队去城外迎亲,新郎去接新娘子总该顺理成章吧? 薛习之刚走出大厅,一个甲士慌慌张张闯进来,凑到薛习之耳旁说了句悄悄话。 薛习之惊得魂飞天外,脸色变得苍白。 薛誊喝道:“习之,什么事情?” 薛习之没有回答父亲的话,怔怔立在原地,如同僵化。 薛誊眉头拧成一团,招呼那个兵丁进去询问。 那甲士匆匆跑到薛誊身旁,附耳说了句悄悄话,薛誊也被吓得目瞪口呆,身体微微颤抖,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幸好旁边一个小妾模样的少妇将他扶住,骇然道:“老爷,怎么啦?” 薛誊宛若石像,双目茫然地看着前方。 蒲渭阳阴沉着脸猛地离座而起,二话不说朝门外走去。 张崇义也是一脸惊愕,快步跟着出去,杨千钟一口茶刚端起,吓得赶紧放下,匆匆尾随而去。 现场所有气胜境以上的高手,都清清楚楚听到那甲士附在薛誊耳边说:“魏家家将派人进城,抓了一个稳婆去送亲队伍。” 稍微懂点人事的,已猜到了一些端倪。 送亲队伍抓稳婆,肯定是有女人小产或者生产,会是谁呀? 如果是普通的丫鬟侍女怀孕,魏家怎么可能让孕妇混进送亲队伍? 即便是怀孕早期,一开始没被察觉,如今都在送亲路上小产,以魏家在凉州一手遮天的权势,向来是杀人不眨眼,旁人若是让好端端的婚事见了血,大为晦气,魏家家将还不在路上挖个坑把她活埋,怎会给她请稳婆? 傻子都猜得出来,肯定是那个新娘子魏书岭不守妇道,被别人搞大了肚子。 当年舒琴挺着大肚子嫁进魏家当侍妾,并不是什么秘密,整个凉州人尽皆知。呵,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骨子里带来的不知廉耻。 当年魏无极恬不知耻地迎娶舒琴,但薛家未必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否则薛家父子听到这个晴天霹雳,不至于吓得半天不敢吭声。 幸好大厅里气胜境高手为数不多,且大都是薛家的心腹将领,一个个虽然神色尴尬,却还不会胡言乱语。 蒲渭阳走出郡守府,随见身形一晃,诡异出现在半里开外的街道上,再一晃,又飘出去半里,几个闪现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如今府外人潮汹涌,一个个都在眼巴巴望着城门方向,神情焦急,议论纷纷。 大多数人都没看到蒲渭阳,只有一些武林人士隐隐察觉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赶紧擦了擦眼睛,却什么也没见到,还以为白日见鬼。 张崇义没见他脚下有何动作,似乎就是心念一动,人就飘出半里,入神级别的轻功,果然是神妙无穷。 长亭在城外二十几里,如果他施展轻功追过去,尽管会慢上几拍,但大致赶得上。 但他可没有这等出神入化的轻功,估计刚飞起来就会被北地郡高手阻拦,这是在土匪窝的凉州,他可不敢泄露行踪,鬼才知道脑后全是反骨的凉州人,会怎么对付他这个幽州四公子。 他怕杨千钟跟不上步伐,在门口等了片刻。 杨千钟气喘吁吁跑出来,一脸懵逼问道:“他人呢?” 张崇义淡淡道:“早走了。上马,追去看看,相信有场好戏看!” 跑到院子里,跟小厮打了声招呼,牵走马匹,迅速纵马出城。 杨千钟没有武功,没听到甲士叙说的机密,依旧是一脸懵逼。 看着马背上张崇义颠簸的背影,大声道:“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蒲渭阳怎么说走就走?看着好像很愤怒。” 张崇义不知怎么跟他讲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能说:“去了你就知道。” 一顿风驰电掣狂奔,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可是眼前的惨象着实令二人胆寒。 放眼望去,长亭附近简直成了修罗场,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狼藉尸体,血淋淋的惨不忍睹。 有些人身首异处,有些人断手断脚,有些人拦腰斩断,有些人是死无全尸,除了人的尸体,还有大批被砍死的战马,随处可见残肢断骸五脏六腑。 杨千钟刚勒住马匹,就忍不住趴在马背上剧烈呕吐,吐得昏天黑地。 张崇义神色冰冷,直勾勾盯着那顶挂满大红绸布的轿子。 蒲渭阳屈身蹲在轿子里,抱着一个身穿大红婚纱的女子。 这女子大概十六七岁,头上戴着名贵的金冠银饰玉簪,脸色雪白如纸,嘴唇涂着血红的胭脂,睫毛极长,长相绝美,不愧是四大美人之一的“北岭”魏书岭。 此时最惊心动魄的不是这位大美人的美貌,而是原本就红艳艳的婚纱下摆,流着一滩鲜血,鲜血似乎是从她身上淌出来的,顺着她的双脚流到地毯上,又从地毯渗透下去,一滴滴落在黄沙地面上。 魏书岭已经陷入昏迷,斜斜靠在蒲渭阳怀里。 蒲渭阳左手捏着她的左腕,将内息一点点输送到她的体内。 以他入神境界的修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对能够抢救回来。 张崇义瞧了一眼昏倒在轿外的老女人,穿着粗糙的棉袄,不像是魏家送亲的丫鬟婆子,估摸着应该是稳婆。 稳婆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大概是被打晕了,此时躺在地上的只有她一个活人,其他的全是尸体,张崇义大致数了一遍,起码有四五百人死于非命。 他不知道送亲队伍到底有多少人,还以为全被蒲渭阳杀了,其实送亲队伍总共两千五百人,蒲渭阳大开杀戒屠杀四五百人后,其他的人全都吓得落荒而逃。 张崇义看着满地的残肢断骸,不停嘀咕:不是说登临入神后,不能随便杀人吗?不是说杀一个人就多一份罪孽,增一份因果,更容易遭到天雷的惩罚?这家伙莫非是疯了?一口杀了几百号人? 杨千钟还在马背上拼命呕吐,这顿酒席没混到上菜的时间,只喝了一肚子茶水,如今吐出来的都是黄水,别提多难受。 张崇义不知该说什么,觉得这事透着诡异。 瞧着大美人魏书岭身材并未发胖走样,身子窈窕纤瘦,小腹无隆起迹象,就算是不检点,被别人搞得怀了孕,怎会在这个节骨眼突然小产呢? 他可是刀圣蒲渭阳的种,又在凉州将军府里长大,总不至于一怀孕就流产吧? 形势有些微妙,张崇义勒紧缰绳不敢作声,害怕这杀红了眼的入神高手,一生气把自己也给宰了。 尤为诡异的是,到现在为止,薛府都没有派人过来打听新娘子的情况。 远处倒是有几个哨骑模样的人在偷偷观察,却没有走近询问的意思。 过了许久,魏书岭的脸色略微好转,气息渐渐平稳。 蒲渭阳从后面扯出一床厚厚的大红褥子盖在魏书岭身上,紧紧搂着她不放,缓缓抬头,用阴狠决绝的眼神看向张崇义,嘶声道:“小子,求你帮我一个忙,陪我走一趟凉州将军府。” 张崇义心咯噔一沉,从他眼里透露出来的杀机,立刻领悟到他的心思,惊讶道:“你想去凉州将军府杀人? 你疯了吧?你女儿未婚先孕也好,小产也好,怎么都不能怪到凉州将军府吧? 虽说魏无极不是好鸟,这些年在凉州鱼肉百姓,杀人如麻,但是杀人总要讲个名正言顺,更别说凉州将军府里数千铁甲,高手如云,我们两个人怎么闯的进去?这不是去送死吗?” 蒲渭阳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她腹中胎儿是那狗贼的,这个狗贼禽兽不如,侮辱我女儿,你说他该不该杀?” 三观碎裂一地的张崇义,惊的差点摔下马背,脑子里嗡嗡嗡乱响,这都是什么人间悲剧? 魏无极这混蛋身为一州诸侯,竟然干出这等泯灭人性的勾当?连继女都祸害? 他深深吸了口气,迅速稳住心神,斩钉截铁道:“我陪你去,这种禽兽不如的狗东西,人人得而诛之,大不了死在凉州将军府。” 蒲渭阳慢慢摇头道:“不需要你出手,你只要陪我去凉州将军府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我自己能够搞定。 那贼子是凉州将军,坐镇西北,拥有井鬼星宿大气运加身,只能靠你幽州尾箕星宿的气运镇住他的气运,我才有把握杀他。 此外,想要杀他,我就要在凉州将军府大开杀戒,要是没有你的气运护持,恐怕杀到一半就会遭到五雷轰顶。” 张崇义愕然道:“还有这种说法?听着真是新鲜,用我幽州的气运能镇压他凉州的气运?” 好不容易吐完胃里浊物,但还是昏昏沉沉的杨千钟连忙纵马靠近,急忙声色俱厉劝道:“公子,千万不能去,凉州将军府有八千铁甲,武林高手不计其数,气胜境高手都不少于三十人,武秀巅峰起码超过三百,你们此去凶多吉少。 蒲渭阳是入神高手,倘若交战不利,他随时想走就走,没人留得住他,你却很难逃掉。 你刚被青奴左贤王的几百高手从并州追到凉州,难道还想被凉州高手追到西域吗?” 张崇义挠头苦笑道:“这倒是个问题。蒲大人,要不你先忍一忍,我们可以去凉州城里蹲着,等到那贼子出府时暗中行刺,这样就能避免跟八千铁甲和几百高手正面厮杀。” 蒲渭阳坚毅的眼神迸射出杀伐的决绝:“我不想等,你陪我去,待我杀了这贼子,蒲渭阳这辈子为你张崇义做牛做马,绝无二话。 我是地仙之体,只要你张家的气运能够帮我扛住天雷,我就能够活上五百年,即便是你死了,我也会守护你的子孙后代,但教我在世一日,你这一脉香火永不断绝。” 一个入神级别的地仙,给出一个几百年的承诺,这等诱惑张崇义焉能拒绝?他果断点头道:“我去!” 承光十一年冬,腊月初八。 凉州境内突降暴雪,积雪深达数尺,牲畜冻死无数。 天统十二圣之刀圣,入神境地仙蒲渭阳,一人一刀闯进凉州将军府,宛如天神下凡,刀气纵横弥漫,斩杀铁甲四千,刀下无一合之敌。 凉州将军魏无极,这位气胜巅峰的大旗猛将,当年曾经跟随太祖皇帝李正气所向披靡的一代名将,被蒲渭阳剁成肉泥。 同日,凉州将军府妾室舒琴自尽身亡。 凉州将军府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第47章 苏府丫鬟 一行人乘坐马车离开凉州,很快到了京兆尹辖区。 凉州将军府被蒲渭阳一人一刀屠戮大半,气胜境武秀境高手死伤大半,府里暂时无人主持事务,群龙无首,自然没人沿途追杀,也没人敢来追杀。 江湖上都说,想杀一个角力武夫,找五个角力武夫也就够了。 想杀一个武秀巅峰,找五个武秀巅峰就差不多了。 想杀一个气胜巅峰,至少要五个气胜巅峰,可能更多。 但是要杀一个入神境的地仙,只能找一个实力更强的入神境地仙。 入神境地仙到底有多少个? 没人知道,这些躲在洞天福地修行的入神境地仙,大多想着白日飞升成就天仙,很少有人会像蒲渭阳这般贪恋红尘酒色,以前还只是贪酒好色,现在更是大开杀戒。 坐在马车里的蒲渭阳,一脸凄凉看着张崇义道:“小子,我下半辈子离不开你家了,入神境地仙杀人已是大忌,我一举杀了几千人,随时可能遭到天雷噬体,不得好死。 呵呵,高手,地仙,什么狗屁!” 小产后的魏书岭,身体一天天渐渐恢复,可是精神层面的创伤绝非短期可以弥补。 不过能够从那种人伦悲剧中活着走出来,这位大美人的求生欲远超常人。 她躺在马车最里面的长凳上,下面铺着厚厚绣褥,上面盖着锦绣蚕丝被,整日整夜闭目养神,即便是没有睡觉的时候,也不会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 张崇义不敢看她。 不得不说,她确实很美,那种美丽跟郦宛丘丰腴的风格迥然相反。 她身材纤秾匀称,胸脯也不饱满,更像施师菲诺,但脸蛋比施师菲诺精致妩媚太多,是那种说不清哪里好看,但凑在一起就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色美人。 她的脸色不再惨白,但皮肤依然雪白,身上披着全新的貂裘,也不知是蒲渭阳抢来的还是偷来的。 这位声称不会赚钱也不会攒钱的刀圣,或许生平第一次当了强盗。 同车多日,张崇义没见过魏书岭开口说话,不管是要做什么,她都是丢给蒲渭阳一个眼神,要喝水了,丢一个眼神。要解手了,丢一个眼神。坐累了想出车厢透气,也是丢一个眼神。 唯独没有因为腹中饥饿丢一个眼神,她仿佛不会感到饥饿。 三个大男人要吃东西,她就凑合着吃一点,吃什么都无所谓,也无所谓味道好坏。 昨天在路边吃了一顿形同猪食的面条,三个大男人刚尝一口就气呼呼地倒掉,还想换个地方找点好吃的,她竟把面条全吞进肚子里。 一行人途经关中时,绕开京城而行,力争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然而是非并不容易躲开。 马车途经栎阳郊外时,竟然有人拦路打劫。 打劫倒是没什么,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哪里没有劫匪? 在凉州,张崇义就遇到过两起打劫,结果一次被他抢光,一次被他杀光。 这次不一样,劫匪是几个娇滴滴的少女。 当马夫杨千钟瑟瑟掀开车帘汇报的时候,张崇义透过车帘一眼望去,竟看到一个腰圆膀阔的红衣女子。 嘶!他不由倒吸凉气,恨不得一头撞死,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兵部侍郎苏振的女儿苏清人。那个腰圆膀阔的大刀女侠,他那娃娃亲的未婚妻。 一个月前就听说苏振被捕入狱,苏家上下被刑部软禁府中,莫非她们逃出来了? 一路行来,蒲渭阳从来没有在张崇义脸上看见过这种很想一头撞死的表情。 这小子年纪轻轻,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次却有些手忙脚乱。 杨千钟明知车厢里坐着两个大高手,本不至于畏惧几个娇滴滴的女劫匪。 准确来说,是四个娇滴滴的女劫匪,外加一个腰圆膀阔的大刀女汉子,可他见到张崇义那生无可恋的表情,还以为他认识这几个女劫匪,且她们都是绝顶高手,心里不免有些惴惴,特别是女汉子的大刀还架在他的脖子上。 红衣女子歪着头冲车厢里喊道:“各位老爷,不好意思,我们有点急事,想借你的马车一用。” 她将脑袋伸进车厢扫视,瞧着张崇义的脸蛋似曾相识,诧异道:“哟,这位小哥,我瞧着你脸有点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张崇义连忙摆手道:“姑娘,我们绝对没见过,像你这么威武雄壮的山大王,本公子怎么可能见过?” 红衣女子眉头蹙起,凶巴巴道:“呸,谁是山大王,我们这是迫不得已。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们刚从京城里逃出来,急着赶去幽州,可惜走的仓促,身上啥都没带,被逼无奈才抢你们的马车,请你见谅。 日后若是有缘再见,一定加倍赔偿。” 自从魏书岭出事后,蒲渭阳再也不复昔日的潇洒雍容,魏书岭闭口不言不语,他其实也好不了太多,沉默的时间居多,偶尔说上几句话也是萧索悲凉。 此时见张崇义对红衣女子瑟瑟缩缩,明显有畏惧之意,心里顿感好奇,小声讥讽道:“怎么?她明明不认识你,你见到她却像老鼠见到猫,你们这算是怎么回事?” 一个大声问话,一个小声问话,张崇义不知该先回答哪个,杨千钟本想吱个声,奈何大刀加颈,自己是砧板上的肉,旁边虽有两个武林高手,却不确定对方是否来得及救他一命,只能紧闭嘴巴,唯恐不小心激怒女劫匪。 见张崇义不发话,蒲渭阳也就不客气的冷笑道:“这位姑娘,我们也不方便,车里有病人,你们还是去抢下一部车吧。” 对蒲渭阳而言,这已经是最为客气的表达方式了,要不是看在对方与自己的女儿年龄相当,言语间颇有几分略显滑稽的客气,他早就一刀了结她们。 什么狗屁天雷轰顶,反正已经杀人无数,也不在乎多杀几个。 只要张崇义愿意用张家气运罩住他,天雷也奈何不了。 红衣女子眉头拧紧,径自掀开车帘,盯着被遮的严严实实的魏书岭,不由怔了一怔,苦笑道:“还真有病人呀,对不住啦,你们走吧!” 说完退了出去,大刀从杨千钟的脖子上抽走,跟旁边几个女子解释道:“车上有病人,这辆车不能抢,再等等吧。” 张崇义大大松了一口气。 蒲渭阳皱眉道:“你们到底认不认识?” 张崇义耸耸肩道:“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蒲渭阳一时搞不明白,也就懒得多费思量。 张崇义有些犹豫不决,这苏清人再不像个女人,终究与他订着娃娃亲,她带着丫鬟侍女费尽千辛万苦从刑部看管的苏府里逃出来,自己就这样扬长而去,好像说不过去吧? 可是他总不能直接屁颠屁颠跑去跟她说,你好,我张崇义,是你未婚夫,你跟我走吧。这娘们肯定不会相信呀。 马车刚走出几十步,蒲渭阳张崇义几乎同时察觉到车后气流涌动,似乎有几十个人从树林里窜出来,跟着有人大叫道:“大胆苏清人,刑部明令你们不准出府,你们竟敢擅自逃离苏府,这是要造反吗?” 张崇义按耐不住好奇心,偷偷掀开窗帘回头察看,却见那些人都穿着刑部官服,所有人持刀带棒,凶神恶煞地围着五名少女。 嘿,说起来真该死,除了腰圆膀阔的苏清人不堪入目,四个丫鬟装扮的女子长得甜美可人、亭亭玉立,特别是其中一个穿着绿色绸衫的姑娘,瞧着大概十四五岁,长得清秀婉约,虽不如郦宛丘丰满却比施师圆润,尽管尚未完全长开,却是活脱脱一个大家闺秀。 张崇义好生气闷,这位“纸上冠军侯”苏大人真不会生女儿,生出这样一个腰圆膀阔的女侠,选侍女的眼光倒是独到。 苏小姐身边随便一个侍女都比她强上千倍万倍,也不知道这个小姐当的揪不揪心。 眼见五人陷入包围,别说他们还有婚约在身,那女侠他是未过门的妻子,就冲着苏振宁死不在淫威下退婚的份上,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眼见那位红衣女侠把绿衫姑娘护在身后,大刀横在胸前,愤愤道:“狗贼,我们苏家怎么是造反呢? 无非是不肯跟你们同流合污罢了,你们这些狗贼助纣为虐,残害忠良,难道就不怕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那位差役头目大概三十来岁,长得眉清目秀,很有些英挺之气,手里拿着一把雁翎刀,微微苦笑道:“苏小姐,朝廷里的是是非非,我们这些小卒子无权过问。 朝廷只是将你们软禁在府里,完全没有加害的意思,你们贸然逃出苏府,还想投靠幽州,这就有些过分了吧? 幽州现在跟朝廷势同水火,你们这是去投敌,知不知道?” 红衣女侠冷笑道:“投敌?幽州何时变成敌人了? 幽州难道不是大旗的州郡?你们那些主子觊觎幽州的财富,想去人家土地上抢夺金银财宝,还想逼得我父亲跟你们狼狈为奸? 你们害了我父亲,还说没有加害的意思,难道要等你们把苏府的人都杀光?” 张崇义虎躯一震,苏振死了?朝廷真敢对他下杀手?不至于吧。 这种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只会夸夸其谈博取虚名,在文人士子中享有极高的声誉,杀他容易引起舆情汹涌,留着他却掀不起大风大浪,韩云山这是病急乱投医吗? 差役头目顿了一顿,大声驳斥道:“胡说八道,苏大人如今好端端住在刑部大牢里,生龙活虎,谁说我们害了他?” 张崇义见他们各执一词,也不知谁真谁假,一脸茫然。 红衣女子冷笑道:“我们通过刑部内线已经证实了,我父亲昨晚被你们偷偷害死了,你们隐瞒消息,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哼,你们这般残害忠良,丧心病狂,总有一天会遭天打雷劈的。” 远处的蒲渭阳听着气闷,轻轻哼了一声,冷笑道:“天打雷劈?就这些跳梁小丑还有资格让天雷来劈?” 张崇义听他阴阳怪气的嘲讽,忍不住腹诽道:“是呀,也就你这种入神境高人有资格让天雷劈一劈。” 差役头目沉默片刻,彬彬有礼道:“苏小姐,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也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我只知道朝廷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明文给苏大人定罪。 你们还是乖乖回去吧,回到苏府静候朝廷发落。要是就这样走了,那可真是畏罪潜逃,变成钦犯了。” 旁边一人恶狠狠道:“都头,何必跟这群小娘们客气,把她们抓回去就行了。” 此人显然不把都头放在眼里,反手将刀置于身后,出拳袭向红衣女子,显得轻蔑之极,意思是我打你都不用动兵器。 红衣女子怒极反笑,大刀横向一斩。那人双足一点,凌空高高飞起,左手五指成爪袭向她右肩。 红衣女子抬肘撞他胸口,那人变招飞快,爪化为掌,拍向女子右肘,庞大的身躯借势向后飘去,轻轻在旁边一棵枯树上重重踩了一脚,再次俯冲而去,左掌直劈女子。 张崇义开始以为这人是胡吹大气,待见他右手持刀不用,单凭一只左手对敌,依然是游刃有余,倒是有些本事,显然比红衣女子略胜一筹。 红衣女子挥刀当空一斩,那人似乎摸清了她的武功深浅,这次不避不让,迎着冷冽刀锋直上,嘴角微露哂笑,左手巧妙地避开刀刃,两根手指轻轻巧巧捏住刀背,顺势一带,就将大刀夺了过来,还将红衣女子牵引的向前滑出两步,差点仰面摔倒。 那人这番出手明显是武秀巅峰的修为,而那红衣女子不过是武秀中阶,差着两个等级,根本就不是对手。 蒲渭阳冷冷瞧着张崇义一脸关切的样子,阴阳怪气道:“你还不出手?还说不认识,看看你的表情,明显是担心得很。” 张崇义揭开车帘,纵身跳下马车,慢慢走过去。 那差役头领神色略微一沉,朝着缓步踱来的张崇义,大声喝道:“刑部办案,无关人等请回避。” 第48章 未婚妻 张崇义迈着轻佻的步子,大声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念了两句,猛地意识到这些话不太应景,他是要去英雄救侠女,可不是拦路打劫,连忙改口道:“京畿重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群大男人明目张胆欺负几个...恩,一二三四五个弱女子,成何体统?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还有侠义吗?” 红衣女子初见他嚣张走路的姿势,还以为来了个武功高强的少年英雄,谁知竟是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大白痴,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个白痴,你过来干嘛?赶紧躲得远远的,别闹的没命回家过年。” 张崇义见她长相固然不够赏心悦目,心地倒是良善,自己朝不保夕,还顾及着路人的安危,不禁傲然道: “姑娘,你放心,我这人是讲道理的,相信刑部的差爷们也是讲道理的,我就跟他们好好讲点孔孟之道。 正所谓温良恭俭让,所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各位,既然这几位姑娘不愿意被关在府里,她们又没有犯罪,你们何必强人所难呢? 这岂不是有违圣人的忠恕之道?要是无缘无故把你们关起来,各位设身处地想一想,你们是否愿意?” 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废话,气得差役们鼻子直冒烟,这时候就连马车里的蒲渭阳都有点手痒想揍他。 刚才出手击败红衣女子的差役二话不说,大踏步挥拳冲过去,要将这叽叽歪歪的家伙一拳打翻在地。 张崇义趁着歪歪斜斜走霸王步的机会,顺势勾起一块极小青石,撞向那人膝盖。 张家风雷枪法讲究顺势,力道聚于一点一线,不使气息外泄,这块石头便像是一根细针激射而去。 饶是如此,依然搅动的四周气息翻涌,响起极细微的声音。 那人毫无防备,刚察觉到有物闪电奔近,正要抬腿闪避时,右膝已然中招,如遭雷击电轰,瞬间向前扑倒,抱着右膝仓惶四处张望,厉声道:“什么人偷袭?” 几十名差役如临大敌,纷纷横刀竖棒左顾右盼,搜寻敌人的踪迹,竟然没人怀疑是眼前少年捣鬼。 张崇义见这伙差役的功夫稀松平常,也就被他打倒的那个武秀巅峰像个样子。 不过他武功虽好,却未曾跟气胜高阶的人交过手,被偷袭了还没分清东南西北,对气息的判断奇差,心念一动,悄悄潜运内功。 于是周边诡异地现出一种奇观,地上的大小石头仿佛有了灵性,纷纷离地而起,蹿上半空,如同飞蝗将几十名差役团团围住。 众人无不骇然,武功低微的还以为大白天遇到鬼了,被张崇义偷袭倒地的那人还算有些见识,惊讶道:“是三千酒剑的功夫,酒老,您老人家来凑什么热闹?刑部可一向没得罪过您呀。” 无人回答。 那人愤愤道:“酒老,您可是在京城开店的,真要跟刑部过不去吗?” 依然是一片沉默,张崇义存心要以三千酒剑的功夫震慑刑部的差役,连忙做出惊恐神情,骇然道: “哎哟,石头怎么飞了起来,莫不是有妖物作祟?大家赶紧逃命!”装腔作势往马车奔逃。 武功低微的差役纷纷夺路而逃,武功高明的都以为是酒老出手,心想此人乃气胜境高手,他既然横插一杠,我等恐怕讨不了好,那差役头领举目四望,抱拳朗声道: “酒老,你要为苏家小姐强出头,这梁子就算是跟刑部结下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京城再见。”说完招呼众人匆匆离开,朝着永安城而去。 红衣女子和四名丫鬟自从石头飞起来后,就瞪着一双双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飞石,一声不敢吭,刑部差役都走光了,她们还是一脸震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张崇义迅速收回内力,漫天飞石如冰雹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心道:“难怪江湖高手喜欢修炼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用来吓唬不懂武功的女孩子真是好把戏。” 等到尘埃落定,红衣女子带着四个惊疑不定的丫鬟走向马车,看着张崇义道:“你这呆子,倒是有些侠肝义胆,刚才谢谢你了。” 旁边那绿绸丫鬟到处张望,瑟瑟道:“姐姐,刚才是妖怪救了我们吗?” 红衣女子噗嗤微笑,摇头道:“不是,应该是有前辈高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听那几个狗腿子的语气,貌似是个叫酒老的高手。” 这姑娘学着江湖规矩,抱拳朝着左侧密林喊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不知前辈是否愿意现身一见,容小女子当面拜谢?” 林中寂寂无声,无人应答。 张崇义心道:“我像是前辈吗?” 那绿绸丫鬟斯斯文文道:“姐姐,现在怎么办呢?这部马车不能抢,可这大冬天的,很少有人从这条路经过,等了大半天就遇到一部马车,难道我们还要一直等下去?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张崇义情知不能丢下她们不管,微笑道:“姑娘,我们恰好是去幽州,与你们方向一致,我看你们还是不要抢我们的马车,跟我们一起坐车吧。” 红衣女子皱着眉头道:“你马车里有三个人了,哪里还能增加五个人的分量?” 张崇义看了看四个丫鬟的身材,笑道:“车厢里再坐四个小女孩应该没问题,至于女侠你嘛,要是不嫌弃,车夫位倒是可以挤一挤。” 这话本来有嘲笑她身躯雄壮的意思,但红衣女子心思单纯,一点也没听出隐喻,大步流星走到马车前面,看也不看杨千钟,掀起帘子检查一遍车厢环境,拍了拍车夫的座位,点头道:“确实还能挤一挤,可就辛苦这匹马了。妹子,你们过来。” 朝蒲渭阳彬彬有礼道:“这位大叔,麻烦挪一下位子。” 蒲渭阳冷冷的瞅了眼红衣女子,待见那几个莺莺燕燕的丫鬟出现在车门口,特别是看到那个文雅秀气的绿绸少女,眼睛陡地发光,涌到喉咙口的那句“滚你妈的蛋”活生生咽进肚子,不情不愿往后挪。 四个丫鬟犹犹豫豫,在红衣女子的催促下,另外三个丫鬟小心翼翼的将绿绸少女搀上了马车。 嘿,奇怪的是竟然没人搭理红衣女子。 张崇义大呼稀奇,那红衣女子才是苏府小姐苏清人,这苏府的丫鬟简直是大逆不道,不管不顾自家小姐,反而众星捧月簇拥着一个小丫鬟。 四个丫鬟挤在车厢右边的长凳上,那三个丫鬟紧紧挤成一团,勉强给绿绸少女留出一些空间,让她坐得宽松舒服点。 张崇义登上马车,与蒲渭阳同坐一凳。 红衣少女一步跳上马车,大肥臀几乎占了大半个位置,挤得杨千钟差点滚下去,杨千钟不愧是在江湖上漂泊逃难十几年,逆来顺受,脾气极好,微微调整了一下臀位,冲着红衣女子淡淡一笑,马鞭一挥,赶起车来。 张崇义歉疚的对蒲渭阳道:“前辈,抱歉啦,暂时挤一挤,等到下一个城镇,我给她们再买一辆马车,就不用这么挤了。” 那绿绸少女俏脸微红,低头娇羞道:“多谢公子好意,等到幽州,我们一定把钱还给你。” 张崇义心道:“哼,到了幽州还钱?你们现在身无分文,到了幽州是想投奔我家吧?然后拿我的钱还给我自己?这算盘打得真响,可不像那书呆子的作风。” 忽然感觉怪怪的,这丫鬟从上到下透着一股高贵清雅,虽说只有十四五岁,眉眼间满是稚气,怎么看都是娇生惯养的官宦小姐,再看那几个丫鬟对她的恭敬态度,哪里像个丫鬟? 越想越不对劲,莫非这腰圆膀阔的苏清人顺道拐骗了其他官宦人家的小姐? 蒲渭阳不愧是迷恋红尘酒色不愿飞升的俗人,反复打量着几个丫鬟,一反这些天的沉默寡言,盯着那绿绸少女问张崇义道:“小子,她们是什么人?” 张崇义正在怔怔想着苏府的怪事,心不在焉回答:“这四个是兵部侍郎苏振府上的丫鬟,坐在外面赶车的红衣女侠,是苏家的小姐苏清人。” 蒲渭阳瞪着绿绸少女发出质疑:“不会吧?就这姑娘是丫鬟?我怎么不信呀。” 四个丫鬟匪夷所思的看着张崇义,神情各有不同,其中一个丫鬟愤愤不平张口欲言,绿绸少女急忙捂住她的小嘴,直勾勾盯着张崇义道: “这位公子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为何又说外面那位是苏清人呢?我们不是初次相逢吗?你认识我们?” 张崇义摇头道:“不认识,我是瞎猜的。刚才那些差役不是说你们是从苏府逃出来的吗? 前些日子听人说,苏府上下都被刑部软禁在府里,结合江湖传言一猜,不就猜到了?” 绿绸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公子为何认定外面那位就是苏府小姐苏清人呢?” 这话来的直接,张崇义总不能如实相告,我他妈很不幸是苏府定下娃娃亲的女婿,几个月前偷偷摸摸去过苏府,不幸见到了这位苏小姐。于是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干脆来个不理不睬。 蒲渭阳的满腔兴趣完全被勾引起来,一脸好奇地盯着张崇义,这小子分明认识苏府的小姐丫鬟,渊源好像很深,态度却是模棱两可,像是亲密又像是疏远。 然而苏府的小姐丫鬟似乎不认识他,最古怪的是,这小子看着明明厌恶那个穿着红衣的苏家小姐,却对她们极为关心。 丫鬟们见张崇义对绿绸少女的话置若罔闻,傲慢无礼至极,刚想愤然出声呵斥,猛地想到如今自己是在蹭人家的马车,仰人鼻息,强行按下怨气。 走了一程后,那绿绸少女小声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家住幽州何处?到时候我们想要还钱,去哪座府邸找你?” 张崇义最初心心念念要跟苏府废除婚约,后来因为苏振誓死不在朝廷的淫威下悔婚,又为张家撰文摇旗呐喊,勉为其难说服自己从了这门婚事。 反正家里也不缺娇妻美妾,顶多把膀阔腰圆的苏府小姐迎进府里好吃好喝供着,不搭理她也就是了。 此时隔着车帘,看着红衣女侠硬朗宽厚的背影,厌恶之情油然而生,不由冷冷回了一句:“你一个丫鬟问什么问?我告诉你又怎么样?你还得起钱吗?再说,我在乎你这几个钱吗?”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把车厢气氛瞬间拉到冰点,外面的寒风已经够刺骨了,他这话更伤人。 那绸衫少女被怼的一脸潮红,尚未发育成熟的胸膛微微起伏,咬着下唇委委屈屈地望着张崇义,简直是泫然欲泣。 旁边的丫鬟忍无可忍,大声呵斥道:“你这人怎么一点礼貌也不懂?我家小姐好心好意问你话,你这是什么态度呀?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外面赶车的红衣女子猛地拉开车帘,皱眉道:“吵什么呢?别闹好不好?这匹马拉着七八个人,本来就非常吃力,路面又不平坦,你们再闹下去,小心把马车给掀翻。 绿萤,你们在吵什么?” 那个脸型微胖身形苗条的丫鬟绿萤愤愤道:“文姐,这家伙不讲道理,小姐好端端问他话,他不回答也就罢了,还凶小姐。” 红衣女子沉着脸,盯着张崇义威胁道:“臭小子,你皮痒是不是? 好好说话,我家妹子问你什么,你给我老老实实回答,否则别怪我给你点颜色看看。” 张崇义哼了一声,瞪着她道:“你给我闭嘴,要不是看在你爹份上,我才懒得搭理你。”话刚脱口而出,立刻后悔不迭。 五个女子齐齐盯着他,红衣女子好奇道:“什么意思?你认识我父亲?” 张崇义情知越描越黑,索性来个闭口诀,不再跟她们多费唇舌。 最神奇的倒是那个蒙着被子的魏书岭,车厢里吵得热火朝天,她始终一动不动,别说露个头,睡觉的姿势都没有改变过。 第49章 兖州起烽烟 如此闹腾一番后,双方关系有点僵,那些丫鬟一开始还老老实实挤在一张凳子上。 时间一长,靠里的一个丫鬟越发觉得不舒服,臀部渐渐移动,想挪到魏书岭那边去,蒲渭阳阴沉沉地瞪她一眼:“别挤我女儿,你再挪一下,我把你扔出去。” 那丫鬟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反唇相讥:“她一个人占着这么大一张凳子,挤挤怎么啦?” 蒲渭阳眼中精光一闪,准备将她丢出车厢。 感到杀气的魏书岭猛地掀开被褥,一脸幽怨地瞪着蒲渭阳,也就一个眼神,蒲渭阳立刻像霜打的茄子,垂下了头。 随着一张美艳绝伦的小脸映入眼帘,四个丫鬟的眼里闪烁出难以掩饰的光芒,感慨世上竟有这等绝色? 这是魏书岭首次钻出被褥,她不打算再缩在被子里,而是窸窸窣窣将被子推到脚边,缓缓坐起,背靠着车厢角落,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蒲渭阳,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你早这么有血性,我们母女何至于受这十几年的罪?” 蒲渭阳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突然布满皱纹,跟着老泪纵横,当着满车厢的人嚎啕大哭,哪里像个入神境的地仙高手,分明就是个顽皮的少年。 张崇义心道:“此人至情至性,率性而为,难怪无法斩断七情六欲成就天仙。” 四个婢女哑口无言,红衣女子再次掀开车帘,看着大哭的蒲渭阳,惊讶道:“怎么回事,一把年纪哭的跟小孩一样?灵珠,你欺负人家啦?” 灵珠连忙摆手道:“没有,他是自己就哭了。” 红衣女子刚开始只看到哭泣的蒲渭阳,视线随意转过,终于瞧见缩在车厢角落的魏书岭,惊得目瞪口呆,怔怔道:“人间竟有如此绝色?” 魏书岭清丽绝俗的脸上殊无表情,淡淡道:“停一下,我要下去走走!” 张崇义大声道:“杨大哥,停车,魏姑娘要活动一下。” 杨千钟转头道:“公子,这里可不适合停车呀!” 张崇义道:“为什么?” 顺手挑开窗帘向外望去,呵,右边竟是深不可测的深涧,此刻马车就行驶在深涧边缘。 好在这条道路极宽,马车靠近山腰行驶,距离怪石狰狞的路肩还有两丈的距离,便对魏书岭道:“魏姑娘,外面是条险涧,马车停在这里怕是有些危险,往前再走一段路可好?” 魏书岭默默摇头,一脸坚定。 张崇义无奈对杨千钟道:“停车吧!” 杨千钟也就不再坚持,勒住马头,马车停在一处稍微平坦宽敞的土路上。 左边是古木参天的密林,隆冬季节,除了一些松柏略带着绿意,其他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寒风在深涧里呜呜呜的刮着,如同地狱鬼魂的凄厉惨叫。 杨千钟和红衣女子翻身跳下马车,接着车厢里的人鱼贯而出,各自活动筋骨。 魏书岭猫着腰准备出来的时候,蒲渭阳习惯性的想去搀扶,谁知魏书岭温柔地推开他的手,轻轻跳下马车,径自迈步走向深涧。 蒲渭阳万分紧张的跟在身后,魏书岭转身瞪着他道:“我要是想死,早就死了,用得着千里迢迢来这里跳崖?” 苏府五个女子听了这话无不惊讶,这等绝色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了无生趣的暮气,跟她的花样年华全然不符。 这等绝色美女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怕是也会有无数仰慕者趋之若鹜吧?她为何会心丧若死呢? 蒲渭阳脸上挂着凄凉惨笑,还是贴身跟着她,半步不敢远离。 张崇义不想跟苏府的人亲近,也不想参与蒲渭阳父女的破事,向着远处缓缓踱步,杨千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车人分成三股势力。 凭崖远眺,对面是绵延起伏的山峦,虽说都不是险峻雄奇的名山,但在这北风肃杀的凛冽深冬,别有一番苍茫悲凉的意境。 魏书岭深深地望着深涧,凄然道:“我本来就是不该降生于世的孽障,既然已经生而为人,那我就要好好活着。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蒲渭阳闻言心如刀割,忽然狂性大发,右手高高举起,内息猛地释放出去,与周边的天地灵气缠绕在一起,凝聚成一把硕大无比的无形刀气,一刀轰然劈向前方的深涧,将对面的峰峦破开一条长达数里的深涧,就像爆发一次小型地震。 山涧之中,忽地溅起一阵乱石飞沙,无数飞禽走兽狼奔豕突,惊叫嘶吼声响彻群山。 张崇义等人无不看的呆了,苏府四个丫鬟甚至被吓得软瘫在地上,红衣女孩半天合不拢嘴。 这一震之威竟是一人一掌劈出来的,传说中的开山裂石不过如此吧? 回到车上,四个丫鬟看向蒲渭阳的眼神全是惊惧,紧紧蜷缩在一起。 即便是魏书岭娇弱的蜷缩在角落里,示意她们坐到旁边的凳上,却也没人敢挤占魏书岭的空间,更没人敢开口说话。 走了两天,马车顺着浮桥渡过大河,很快到了人烟稠密的济水镇,张崇义想去多买一辆马车,谁知找遍镇子,马肆倒有几处,马车却是一辆都没有。 商贩告诉他们,如今是腊月年关,兖州那边已是兵荒马乱,乱兵打的热火朝天,南来北往的商旅客人都在抢马车运输财宝物资。 众人吃了一惊,连忙到处打探消息。 原来朝廷发往幽州的大军开到冀州境内时,金家韩家围绕伐幽还是伐并争执不下,大军在凄风苦雨的平原上停滞大半个月。 将士们怨声载道,后续粮草又因户部官员百般掣肘,贪污挪用,迟迟没有到位。 粮草匮乏,军心涣散,多年郁郁不得志的大旗名将、咸阳将军范进一怒之下,以邀请渭水大营左卫大将军唐鹿鸣和泾水大营右卫大将军孙有狐商议军机的名义,在漳河原野伏杀两位大将,趁势收服渭水大营三万步卒和泾水大营两万骑兵,一夜之间攻克邯郸城,随后挥兵南下兖州。 大军势如破竹,四天之内连克濮阳甄城,如今已扑向定陶。 张崇义等人深感震惊,很多人都预测天下即将大乱,但大都猜测战火多半会从幽州凉州两地点燃,谁敢想象战争竟然爆发于大旗腹地的冀州,率先揭竿而起的竟然是朝廷的嫡系兵马。 咸阳将军范进,并州人氏,生于大徐末年,生时恰逢大徐狼烟四起,他十五岁从军,靠着军功一路攀升。 大旗太祖皇帝李正气兖州起兵后,顺利攻克并州,范进追随上司投降大旗。 此后跟随李正气南征北战,作战勇猛彪悍,先后参与过东越、吴、楚、巴蜀、北燕的灭国之战,可谓功勋彪炳。 以战功而论,他为大旗立下的功劳远在大将军金淳中之上。 在大旗名将之中,只有那十几位早已入土的开国元勋敢说压他一头,目前在世的将军无人比他功劳更大。 因是降将出身,不受大旗勋贵的重用,自天统七年擢升为正三品的咸阳将军后,十九年来一直停滞不前,已蹉跎至五十二岁。 范进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武功超凡入圣,乃是气胜巅峰的高手,距离入神就差一步,犹在镇北大将军张道冲和并州将军霍鹏之上,号称当世名将武功第一。 此人兵法不甚知名,世人只知其作战勇猛精进,突阵无双,擅使一柄斩马刀,名曰“拔五岳”。 灭楚之战,范进持刀纵马,带领三百铁骑突入楚国骑兵方阵,六进六出,杀死楚国五品以上骑将三十余人,斩杀一千二百余骑,吓得楚国直到亡国都不敢出城野战,只敢据城死守,最后城破国亡。 张崇义等人又惊又怕,范进这趟起兵,河东河内等地多半要封城封路,冀州那条路多半是走不通了,只能绕道并州。 买不到马车,就多买了一匹马。 战火刚起,物价飞速上涨,原本三十两银子可以搞定的马匹鞍鞯辔头全套装备,竟然花了一百二十多两银子。 好在攻打凉州将军府的时候,蒲渭阳疯狂杀人,吸引了全府的士兵高手。 蒲渭阳不要张崇义出手相助,张崇义百无聊赖之余,一不小心闯进了魏无极的卧室,在一个匣子里翻出一叠百两面额的银票,都是丰裕钱庄的票子,粗粗数了一遍,竟有二十万两。 丰裕钱庄是如今最大的老字号,一百多年的显赫历史,和幽州张家并称为当世两大百年钱权老店。 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朝代更换了三个,丰裕钱庄始终能够屹立不倒,实力可见一斑。 其分店开遍各州郡城,却从不染指县城以下的生意,被戏称为只做达官显宦富商的大生意。 即使是在烽火连天的战乱年代,丰裕钱庄的票子随时能够兑换现银,跟金银一样是硬通货。 张崇义将银票锁在铁皮箱子里,偷偷压在车厢下面,里里外外裹着几层厚布油布,连蒲渭阳都不知底细。 寻常的王侯将相子孙,大都只会千金买笑,挥霍金银如流水,镇北侯府张家门规森严,对子孙银钱严格管控,张崇义几兄弟的月俸钱少得可怜,从小就养成了惜钱爱钱的好习惯,简直是有些悭吝,走到哪里都不忘积攒银钱。 九人在济水镇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买了几袋肉干馒头塞到马车,平日区区一两银子的事情,这次足足花了十几两。 一行人吃饱喝足继续赶路,驿道上车水马龙,无数商贩旅客神色匆匆,谈论起战事来,一个个说的逸兴遄飞,与道旁的肃杀冬景形成鲜明对比。 混在汹汹人流中,这部马车无非是俗世中微不足道的小景点,谁都没有多看一眼。 什么入神境地仙,什么镇北侯府四公子,什么兵部侍郎小姐,在这滚滚红尘里,当战火来临时,谁会在乎你呢? 马车上,众人自然而然地议论起战事,杨千钟一边赶车,一边大发感慨:“天下兵戈四起,不知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人流离失所。” 蒲渭阳不知活了多少年,经历了多少生生死死,对此漠不关心,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打就打呗,怕什么? 人生于世,有生有死,生是偶然,死是必然,有何担忧?” 张崇义发觉此人性情中透着一股飘然物外的凉薄,丝毫没有世外高人的悲天悯人之心,也难怪迟迟飞不了天界。 苏府五个女子在永安城里长大,平时都在南城的富贵之地活动,从小只知风花雪月、锦衣玉食,偶尔听说过战争,感觉都是远在天边的故事,因此不以为然。 那个叫妙玉的瓜子脸丫鬟若无其事道:“只要安全去到镇北侯府,中原战事就跟我们没有关系,镇北侯府有几十万大军,一百多年来都没人打进过幽州,有什么好怕的?” 张崇义神色古怪看着她道:“谁告诉你幽州有几十万大军?” 丫鬟妙玉不敢惹恼一刀开山的蒲渭阳,却不怕这个年轻的公子哥,冷笑道:“朝廷说的呀,你不知道吗? 朝廷说幽州居心不良,藏着几十万大军,准备犯上作乱,要不然朝廷为什么要发兵打幽州呢?” 张崇义心不在焉地点头,也就不再理她。 很少开口的魏书岭,一反常态的盯着那几个对战事毫无敬畏的苏府丫鬟,清冷道:“你们知道战争是什么吗? 你可曾见过大战之中,士兵杀人屠城,几十人轮奸一个女人? 你可曾见过士兵把人剥光衣服,挖空五脏六腑,挂在篝火上烤着吃? 你可曾听说过什么叫两脚羊?什么叫不羡羊?” 四个丫鬟被她的话吓得花容失色,惊恐地瞪着这个绝世美女,那表情就像看着地狱恶魔,这样的事情别说看过,听一下都足够骇人听闻。 泼辣的灵珠讥讽道:“我们没见过,你见过呀?” 魏书岭冷冷地瞪着她,沉默片刻,伸手指着张崇义道:“他亲自带兵打过仗,杀人放火什么都做过,你问他战场到底有多残酷?” 第50章 谁是苏清人 张崇义本来在饶有兴致地赏鉴着窗外擦身而过的行人,闻言迅速扭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魏书岭,反手指着自己,惊讶道:“我?你知道我是谁?” 蒲渭阳插话道:“我跟她介绍过你的身份,她当然知道你是谁。” 张崇义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隐隐有些不悦,什么叫“杀人放火什么都做过”,搞得我跟打家劫舍的强盗一样。 灵珠似乎不太相信魏书岭的话,认为这个十七八岁的清纯少年,虽然生的身高体壮,长相却跟那些粗鲁的将士截然不同,怎么看都不像是上过战场的将军,不由冷笑道:“你就帮他大吹法螺吧,就他这文文静静的模样,还打仗呢,他要是到了战场,恐怕会吓得尿裤子吧。” 绿绸少女秀眉微微蹙起,瞪着灵珠轻声责备道:“死丫头,胡说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你吃人家的饭,坐人家的马车,还恶语伤人。” 强忍笑意对张崇义道:“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位侍女出言无状,请你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计较。” 张崇义似笑非笑地盯着丫鬟灵珠,心道:“这有眼无珠、看人不准的本事,倒像是苏振府里出来的丫鬟。” 灵珠撇了撇嘴,有些不太乐意,又换个话题继续奚落张崇义:“公子,那位娇滴滴的大美人说你带兵打过仗,杀人放火都做过,你就跟我们说说咯,你打过哪一仗,杀过多少人,战争有多残酷?反正旅途无聊,我们也想听你吹吹牛皮,就当找点乐子。” 绿绸少女狠狠瞪她一眼,喝道:“灵珠,你有完没完?再出言无状,你就给我下车,我不带你去幽州了。” 灵珠似乎并不畏惧绿绸少女,只是扁了扁嘴,一脸不服气。 张崇义不想跟侍女作口舌之争,原本因为苏振的一身正气,已经决定把苏清人迎娶进府,此时想的却是小姐可以留,丫鬟必须滚,哪怕长得再美也不行,就这口无遮拦的刁钻毒舌,他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会将她的舌头割下来。 灵珠不理绿绸少少女恼怒的眼神,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戳穿了魏书岭帮他吹起的牛皮,越发地得意洋洋,加大音量冷嘲热讽道:“怎么不说啦?是还没编圆故事吗?要是没编圆,我来替你编吧。 你可以说你是幽州镇北侯府四公子张崇义,他前几个月率军奔袭泉儿湾草场,一把火烧光了青奴的牛羊马匹牧草,杀了青奴上万人,威风吧? 哼,近段时间少年将军率兵打仗的故事也就这个,除了这个,你有本事再编一个给我看看?” 蒲渭阳魏书岭齐齐看向张崇义,父女均是神色古怪,见面以来始终冷冰冰的魏书岭,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显而易见的嘲笑,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人家把你的故事给抢先讲了,你这下就算浑身是嘴恐怕也说不清了。” 张崇义没去搭理那个丫鬟的嘲讽,而是转身靠近车夫位,缓缓掀开车帘,轻轻拍着红衣少女,冷冷道:“苏清人,你家的丫鬟,你管不管?” 以他的脾气,如果是寻常人家的丫鬟敢如此放肆无礼,他直接抓起来丢出马车了,然而对方是苏家的丫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四个丫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红衣女子霍地转身道:“你叫我什么?” 张崇义哼了一声,大声喊道:“叫你苏清人啦,你不是苏府的小姐苏清人吗?” 红衣女子不知车厢里发生的事情,见这家伙话里全是火药味,大声道:“我不是苏府的小姐苏清人,我叫苏思文,只是苏大人收下的义女。” 仿佛挨了一记天雷的张崇义,瞬间目瞪口呆。 这个红衣女子不是苏清人?她是苏振的义女苏思文?那谁是苏清人?难道一直以来都认错人了? 这时候对面的绿绸少女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道:“公子,你认错人了,小女子才是苏清人。” 红衣女子哼了一声,不再和张崇义说话,转过身子,继续驱赶马车。 小女子才是苏清人?绿绸少女才是和他有着娃娃亲的苏清人,不是那个腰圆膀阔的红衣女子? 张崇义顿感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好像被人颠倒过来,猛地想起,苏清人今年不到十五岁,那个腰圆膀阔的苏思文,看面相至少十七八岁,年龄明显对不上,眼前这个尚未长开的绿绸少女才符合苏清人的年龄气质,原来真的搞错了。 难怪一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年龄不对劲,气质不对劲,浑身上下书生气质浓郁的苏振,怎么可能生出一个外形粗鲁的大刀女侠呢? 那个苏思文和苏振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似的地方,这个绿绸少女眉眼间倒有几分苏振的韵味。 苏清人一脸歉疚地对张崇义致意道:“公子,真是抱歉,是我管教无方,把这些丫鬟都宠坏了,一个个没上没下,没有规矩。” 灵珠被张崇义大声喊苏清人的杀人气势给震慑到了,终于收敛几分气焰,可眼中的讥讽并没有消失,那眼神分明是,你被我戳破了牛皮,恼羞成怒,想用小姐来恐吓我? 张崇义不敢再看苏清人,这个与他订有娃娃亲的少女,今年不到十五岁,身体发育远远不够成熟,女人味自是不如丰腴的郦宛丘和娇媚的施师,甚至还不如娇憨的菲诺,但那脸蛋分明是个美人胚子。 虽说无法与郦宛丘魏书岭这样祸国殃民的佳丽比肩,倒是可与施师菲诺媲美,三人都相对单薄纤瘦,张崇义心中莫名其妙浮现出一个龌龊的念头,这三个妞胸器相加的斤两,怕是不如郦宛丘一人。 念及此处,猛地意识到自己心思貌似有些龌龊,轻轻自罚一个耳光,这番做作自然让所有人感到大惑不解。 好不容易闭嘴的灵珠再度出言嘲讽道:“干嘛打自己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也不用自虐。” 刚自怨自艾完的张崇义心情不太痛快,闻言不看灵珠,直勾勾盯着苏清人道:“苏清人,你要是管不住这些丫鬟的嘴巴,以后嫁进张府,劝你最好不要把她带过去,否则我怕她的舌头会被郦宛丘割下来。” 张崇义和青衫宛丘的故事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所有人都知道郦宛丘就是张崇义的正妻。苏清人和三个丫鬟闻言心神剧震,似乎也被这句话震撼到了。 她们深知张崇义已有正妻郦宛丘,苏清人嫁过去就是侍妾,堂堂兵部侍郎的女儿竟然嫁给涿郡郡守当侍妾,大大掉了身价,偏偏苏振不知吃错什么药,死活不肯跟张家解除婚约。 被逮捕前,还坚持要家人把未满十五岁的苏清人送进张府,唯恐夜长梦多。 后来张府被刑部差役封闭,她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几千两银子贿赂差役打通关系,才千难万险逃出来。 想起即便跨越千山万水到达幽州张家,不过是个要看正妻脸色的侍妾,几个丫鬟就难免意难平。 特别是那个心高气傲的灵珠,对这桩婚事横挑鼻子竖挑眼,几次怂恿小姐干脆离家出走,自己去寻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反正老爷已被刑部衙门关进大牢,不知有没有机会活着走出大牢。 这时候不要顾虑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清人大胆找个官阶高的如意郎君嫁了,三年五载生个一男半女,木已成舟,米已成饭,谁管得了你? 文秀的苏清人年轻识浅,只知道听父亲的安排,根本就不理会丫鬟的虎狼之词,执意要去幽州千里寻夫。 这些丫鬟不愿意背井离乡,更不想陪她前往苦寒的幽州,绿萤妙玉还好,只敢私下里嘟囔几句,灵珠却不停地上蹿下跳,想逼迫苏清人改变主意。 蒲渭阳其实知道苏府和张家娃娃亲的事情,他离开永安城时也听说过苏振因为拒绝悔婚被捕,本来早该想起这茬,奈何最近因为魏书岭的遭遇而整日心神不宁,心里头有些恍惚,一时没想起来。 此时不禁效仿张崇义拍了拍脸蛋,自嘲道:“哎哟,我就说你小子为何对这丫头的事情如此上心,搞了半天原来是你的未婚妻。” 张崇义摇头苦笑,苏清人连同三个丫鬟宛如听到晴天霹雳,满脸惊疑地望向蒲渭阳,灵珠大着胆子颤声道:“这位大叔,你在说什么?什么未婚妻?” 天性直爽的蒲渭阳受不了一群人坐在马车里打哑谜,索性指着张崇义介绍道:“苏家丫头,这小子不厚道呀,一直瞒着你,他就是你的未婚夫张崇义。 哼,小子,你的未婚妻就在这里,你还藏头露尾,等到了幽州你难道要避而不见?” 正在赶车的苏思文霍地掀开车帘,狠狠地瞪着蒲渭阳道:“你说什么?他是张家四公子?” 盯着张崇义质问道:“臭小子,你真是张崇义?” 苏清人连同三个丫鬟,一对对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 这话如果是从张崇义嘴里说出来,她们一万个不相信。 蒲渭阳这大叔一刀开山,神仙般的人物,绝对不会撒谎骗人,她们不得不信。 张崇义被蒲渭阳戳穿了身份,知道无法掩饰下去,悻悻点头道:“呵呵,我就是张崇义。苏小姐,你好!” 苏清人又惊又羞,又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搭腔,匪夷所思地盯着他,这就是我未来要嫁的夫君?他明明知道我们是苏家的人,却故意隐瞒身份,这是什么意思? 真相大白后的车厢气氛更加微妙,苏思文忘记了赶车,恶狠狠的盯着彷徨无措的张崇义,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临到头却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是哦,苏家虽被这桩婚事害的不轻,几乎要家破人亡,可貌似当初订婚是苏振厚着脸皮贴上去的,如今尚未完婚,被朝廷逼着解除婚约,也是苏振犯牛脾气不肯悔婚,好像从头到尾都跟张家毫无瓜葛,有什么理由骂他呢? 要是不骂,心里又憋着一肚子的窝囊气无法发泄,苏思文酝酿大半天,好不容易脱口而出:“你这混球,你知不知道她为你吃了多少苦?你还一路瞒着她?” 苏清人只觉得无比委屈,莫名其妙落下清泪,楚楚可怜地盯着张崇义。 她只是感觉委屈,到底为何委屈,似乎说不上来。 张崇义大眼瞪小眼,一脸无辜地看着苏清人,心想:“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呀?” 别说车厢里全是人,就算没人,两人初次见面,即便是有婚约在身,也不好意思一把搂着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哄,乖宝贝,不要哭啦。 刚才牙尖嘴利的灵珠这时候终于知道后怕,眼前这公子真是未来主子。 她是苏府的卖身丫鬟,签的是死契,性命是苏府的,即便是被苏府的人活活打死,官府也不会立案追究。 现在跟随苏清人嫁入张府,她就成了张府的死契丫鬟,主人张崇义也好,主妇郦宛丘也好,谁都可以掌控她的性命,她刚才敢跟身份不明的张崇义叫板,那是仗着背后有张府撑腰,我作为陪嫁丫鬟跟随小姐嫁入张府,你小子难道敢动镇北侯府的丫鬟吗? 此时醒悟到自己的性命确实握在他手里,他要是高兴了,没事可以抓自己去暖被侍寝,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全都合情合理合法,皇帝老子都管不着。 他要是不高兴了,随时可以把自己弄死,剁成肉泥喂狗都没人敢管。 灵珠越想越怕,脸色由红转白,畏畏缩缩跪倒在地,趴在地上哀求道:“请公子恕罪,奴婢不知公子身份,多有冒犯,奴婢知错了!” 正在委屈落泪的苏清人,被灵珠的求饶吓了一大跳,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噗的笑出声来,珠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停了,哂笑道:“现在知道怕了?你平常不是连我都不怕吗?” 灵珠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心里想着:“我不怕你,是知道小姐你温柔善良,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 这个主子却是冲锋陷阵的将军,杀人如麻,前些日子就杀了青奴上万人,我要是惹恼了他,他真会杀我。” 虽说大人不记小人过,张崇义的怒火却没这么快烟消云散,淡淡地哼了一声,别过头看着他处,就让她乖乖跪着,不予搭理。 他倒不是存心折辱她,而是要给她一个教训,要不然回到幽州,就她这毫无遮拦的大嘴巴,迟早会惹恼郦宛丘,郦宛丘可是早就撂下狠话,敢对主子口不择言的丫鬟,要把嘴巴缝起来。 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他相信以郦宛丘的铁腕手段和坚毅性格,这事肯定做得出来,说不定这是他们郦家的优良传统。 张家自然没有这种惩治下人的手段,张家对待不守规矩的家丁丫鬟,一向简单粗暴,直接乱杖打死。 第51章 并州路上 灵珠见张崇义不吭声,知道他余怒未消,老老实实趴在地上。 蒲渭阳父女清楚这是他家的私事,外人无权置喙。 蒲渭阳现在相当于张崇义的贴身护卫,作为下属,没事的时候,开玩笑叫他两声小子倒无伤大雅,但主子教训府里的奴婢,非他所能干预。 魏书岭情知此次跟随他们去幽州,以后要仰人鼻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清人心软,不忍看到丫鬟可怜兮兮的模样,似笑非笑道:“可以啦,起来吧,他不会跟你计较的。” 灵珠明白如今在这车厢里,谁是天来谁是地,谁是主来谁是仆,苏清人嫁到张府都只是侍妾,张崇义才是真正的主子,他不发话,谁敢起来? 苏清人叫了两遍,灵珠置若罔闻,气得苏清人用脚轻轻踢她,愤愤道:“叫你起来,听不见吗?” 灵珠无动于衷。 同样是丫鬟,绿萤清楚灵珠的心思,轻轻扯了扯苏清人的衣角,嘴角朝着张崇义努了努。 暗示再明显不过,苏清人马上醒悟过来,有些不情不愿看着张崇义道:“喂,你不要跟她计较了,让她起来吧。” 这一声喂,将张崇义的视线从空蒙无物的虚空世界拉回现实。 未来媳妇的面子还是要给,张崇义缓缓转身,双目如电盯着灵珠道:“没听到你家小姐的话么?她叫你起来,你就起来吧。” 灵珠顿感如释重负,瑟瑟缩缩爬起来,连声道:“多谢公子!” 苏清人不由啼笑皆非,都还没嫁进张府呢,这些丫鬟就知道害怕未来夫君。 张崇义皮笑肉不笑,凌厉的目光在丫鬟脸上扫过,虽无狠意却很吓人,缓缓道:“张家是带兵打仗的将门世家,军法如山,规矩森严,以前对待不守规矩的下人,一般都是乱杖打死。 最近新夫人郦宛丘从潭州带来了一个新方法,说是用针线缝嘴巴,主要是对付管不住嘴巴的下人。不过至今为止还没人领教过,不知道会不会用在你们身上。” 这话别说吓得三个丫鬟毛骨悚然,纷纷垂头悚惧,便是苏清人魏书岭都不寒而栗,直勾勾看着她,似乎生怕这刑罚会用在自己身上。 苏清人噘嘴哼了一声:“怎么,还没嫁进你们家,先给我的丫鬟来个下马威,杀鸡儆猴么?用丫鬟来吓唬主子?” 张崇义笑吟吟望着魏书岭道:“魏姑娘,你放心,你不是我家里的人,这些刑罚你应该领略不到。” 魏书岭脸色冰冷,死死地瞪着他,也摸不准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不过根据她在凉州将军府多年的经验,只怕多半是真的,这些边疆的将门世家,自己平日就在血水里打滚,把人命看的极轻,杀几个小厮丫鬟从来不算事,更惨烈的剥皮抽筋她都见过,更别说缝嘴巴了。 一行人担心战事会蔓延到并州,弄得并州也会封城封路,一路上快马加鞭,就连晚上住店都要掐准时间,一般住两三个时辰就冒着风雪赶路,把几个身娇体弱的姑娘折腾的叫苦不迭。 魏书岭小产后身体较虚,好不容易恢复一点血色,脸色复转苍白。 庆幸一路北上,并州还没有遭到战火波及,只是沿途出现了许多趁火打劫的强盗土匪,专门洗劫商旅行人。 入神境的蒲渭阳,怕涉因果遭到天谴,遇到普通小喽喽一般不会出手,都是交给张崇义打发。 张崇义对付这些杀人劫道的盗匪向来心狠手辣,绝不留情,几乎是见一起杀一起,十几股盗匪被他杀得片甲不留,尸横遍野。到代郡时,剿杀的劫匪恐怕都不下于三百人。 最令蒲渭阳等人称奇的是,这位侯门公子似乎是个财迷,每次杀完劫匪,都会顺其自然去搜身,把死人身上的钱财搜罗起来作为盘缠,不知不觉积累了上万两银钱。 魏书岭在凉州将军府长大,见惯了杀人的血腥场面,倒还顶得住。苏府那几个女的,除了苏思文还能保持克制,苏清人和三个丫鬟被张崇义杀人不眨眼的残忍吓破了胆,看向他的眼神全是恐慌,不敢靠近他身前半尺之地,坐在马车里也是畏畏缩缩不敢直视,唯恐不小心惹怒了这位煞神,把自己一刀给杀了。 后来时间渐长,发现张崇义对她们还算温和,也就习惯了张崇义身上的血腥味,畏惧渐渐淡去。 腊月二十六,马车冒着鹅毛大雪进入上谷,一行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张崇义不知这两个多月发生了多少事情,要找资讯权威的人打听情报,便带着众人直奔上谷郡守府,拜访郡守楚珩。 楚珩四十来岁,早年曾是老鹰营的探子,生的豹头环眼,文武双全胆识过人,被张道冲大将军慧眼提拔为蓟州大营副将。前些年因军功晋升为上谷郡守,是幽州四大异姓郡守的一员。 幽州的文官,当到正三品郡守就到顶了,这个品级在朝廷或许不够看,但在幽州算是一等一的顶尖人物,既要治民理政,也要带兵打仗。楚珩能从众多异姓将领中脱颖而出,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马车停在简陋的郡守门口,迎着锋利如刀的北风,跟门房通报身份,张崇义招呼众人下车,楚珩裹着乱七八糟的羊裘风风火火跑出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一把拉着张崇义嘘寒问暖,惊讶道:“崇义,你终于回来了,可把大家吓死了。” 张崇义进入蓟州大营当兵的时候,楚珩担任蓟州大营的副将,张崇义的所有事情都是由楚珩一手安排,二人熟稔得很。 这大冬天的,张崇义见楚珩光着脚丫子走在冰冷如刀的地面,不禁吃惊道:“楚叔叔,你不冷吗?” 楚珩将他往府里拉,低头看了一眼光秃秃的脚背,苦笑道:“冷呀,你赶紧跟我回客房,好好说一下这几个月的经历。” 两人勾肩搭背,快步奔进燃烧着熊熊炭火的客房,里面温暖多了。侍女匆匆忙忙送来一双鞋子,楚珩随便踩进去,让侍女一阵倒腾,好不容易才将鞋子绑好。 第52章 上谷郡守 张崇义向楚珩挨个介绍苏清人等人的身份,蒲渭阳因为声名太盛的缘故,早跟张崇义特别强调,以后他会隐姓埋名陪在张崇义左右,不想让外人知晓他的身份,张崇义就随便说他是府上的账房先生,姓张,叫张先生就行了。 介绍完苏清人,楚珩对苏清人颇为看重,各种客套话说个不停。 等他看到魏书岭那绝世容貌,眼中绽放出难以形容的喜悦光芒,连声道:“这应该就是青衫宛丘吧?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四大美人,果然是清丽脱俗,仙气飘飘。” 心里有些纳闷:崇义不是被青奴一路追杀逃到凉州,这才回到幽州,郦宛丘明明在涿郡城里住着,怎会陪伴左右呢? 张崇义赶紧解释道:“楚叔叔,这位是蒲姑娘,不是我家宛丘。” 将到幽州时,魏书岭决定改回蒲姓,取名为舒儿,如今对外宣称是蒲舒儿,舒是取自她母亲舒琴的姓氏。 既是碍于魏书岭的名字太过响亮,不利于隐藏身份,也是想跟过去那段人生划清界限,重新开始。 楚珩怔怔地盯着蒲舒儿,一脸震惊道:“不是青衫宛丘?这等天姿国色,若不是宛丘,怎么会寂寂无名呢?你小子可以呀,第一次游历江湖,娶回一个貌若天仙的青衫宛丘,这次千里大逃亡,又带回来一个天仙美女。” 蒲舒儿漂亮的脸蛋上挂着云淡风轻的浅笑,微微敛衽行礼。 张崇义打了个哈哈,把这事糊弄过去,这个蒲舒儿跟他没啥瓜葛呀,这妞他不敢招惹。请楚珩给她们安排几间上等客房,自己有话要跟楚叔叔详聊。另外又让楚珩分别派人去镇北侯府、黑鹰山口、涿郡小将军府报信,告知自己安然返回幽州,请大哥张崇忠安排人连夜将菲诺送过来。 他到现在为止都不确定那丫头是不是还活着,表面上一脸平静,内心却忧心忡忡。 楚珩连忙吩咐丫鬟带客人去客房休息,将张崇义请进书房。 书房装饰的还算典雅舒适,唯独那些家具不太搭配,老旧的黄梨木书桌书架,以及六七成新的紫檀木太师椅茶几,另有一架绣着白虎的锦绣屏风。 幽州崇俭戒奢,且战事频繁,渔阳上谷右北平更是处于抵御青奴的前沿阵地,随时都要披甲上阵。 这些上马打仗下马治民的郡守,每日忙忙碌碌兢兢业业,实在没有闲暇打理这些玩意儿,书房里的家具都是东一点西一点拼凑起来的。 地龙烧的旺盛,给书房增添无限温暖,楚珩拉着张崇义坐在太师椅上,脚下摆着一盆炭火。一个裹着羊裘的丫鬟斟上热茶,瞬间茶香四溢,热气蒸腾。 张崇义啜了几口茶,询问山阴古道的战事详情。楚珩把茶壶捧在手里,娓娓道来。 原来山阴古道一战,张崇义之所以会遭遇青奴的精准伏击,是因为黑鹰山口的一个骑兵司马是青奴密探,苦心孤诣蛰伏在幽州十几年,一直没有被揪出来,就是他向青奴通风报信。这人后来被老鹰营顺藤摸瓜查出来,已被秘密处死。 埋伏张崇义部的,是青奴左贤王阿尔托的六万精骑和大汗莫图的三万精骑,张崇义那一万人马,只有八百骑杀出重围,李阙连同六名司马壮烈殉难,四名司马杀出重围,被张崇忠部所救。 张崇义所部精骑虽说死伤惨重,却重创了青奴骑兵,杀伤两万多敌人,还打乱了青奴骑兵的部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镇北大将军张道冲四万大军及时赶到,连同张崇忠的一万五千精骑,并州将军霍鹏率领的三万步骑,抓住机会从山阴古道两头对青奴骑兵前后夹击。 刚被张崇义部冲散阵型的青奴骑兵,完全没预料到张道冲等人来的如此之快,大汗莫图本部残存的两万人马见势不妙逃回草原,留下左贤王的五万兵马独木难支,被三路大军打的溃不成军,丢下四万具尸体仓皇逃窜。 那天张崇义只要再支撑两个时辰,援兵就能赶到,不至于被几百高手千里围杀。 谈及最新形势,楚珩喝了几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范进在漳河起兵后,一夜就打下邯郸,抢了邯郸郡的粮草后,大举挥兵南下,短短半个月席卷兖州大部,攻克徐州东海郡,似有窥伺徐州青州的意向。 凉州方面最奇怪,听说凉州府被一个绝顶高手单刀突袭,一人一刀杀了几千人,活活砍死了凉州将军魏无极。 这事听着有点像是神话传说,我就不相信一个人能这么厉害,多半是江湖人以讹传讹。” 张崇义神色平静地喝着茶,心道:“这事靠谱,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杀人的绝顶高手如今就在你府里。” 这话不能轻易泄露,否则恐怕父亲都会寝食难安。蒲渭阳能一人一刀杀进凉州将军府,砍死凉州将军,这样骇人听闻的绝顶高手,任何诸侯都会心生忌惮,他能砍死凉州将军,就不能砍死幽州将军并州将军? 呵,蒲渭阳所提及的气运之说,过于虚无缥缈,张崇义或许会信几分,其他人未必敢相信呀。 “魏无极死后,他的儿子也被部将杀死,如今凉州群龙无首,各郡纷纷拥兵自重,为争夺凉州将军那把座椅打的热火朝天。” 张崇义好奇道:“这任凉州将军魏无极不是朝廷派去的吗?又不是以前自立为王的凉州王,朝廷怎么不派大将过去收拾局面?” 楚珩冷笑道:“朝廷?朝廷还有心情管凉州?兖州打的一团糟,听说荆州扬州也在蠢蠢欲动。” 张崇义皱着眉头道:“荆州扬州想干什么?他们放着太平日子不过,也要来趟浑水?” 楚珩哑然失笑道:“当年先帝畏惧忌惮冀豫徐兖四个人口大州,力排众议不在四州设大都督府将军府,朝廷直辖诸郡,太平盛世时自然无碍,如今范进起兵,那些个势力零散的郡城,根本挡不住范进大军的铁蹄,几乎是一触即溃。 眼看大旗摇摇欲坠,荆州大都督廉斩,扬州大都督金海潮,这些手握重兵的实力派,谁不想来争一争这个天下? 最近荆州扬州已在厉兵秣马,打着为朝廷平乱的旗号,准备鲸吞蚕食豫州徐州。 朝廷里的韩云山,这小子野心勃勃想搞我们幽州,这下倒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后脑勺。 前些日子,大将军成天称赞这个韩家麒麟儿有心机有手段有远见,现在看来这人活生生是个纸上谈兵的马谡,当参谋或许还有一些奇思妙想,当统领则是昏招迭出。 他连内部都没整顿好,为了解决朝廷税赋短缺的燃眉之急,贸然在寒冬腊月妄动兵戈,犯了兵家大忌。 傻子都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小子粮草还没到位,就仓促把大军派到冰天雪地里挨冻,结果被手下那群贪腐成风的蛀虫,把大部分粮草贪墨了,弄得大军饭都吃不上,不造反才怪。” 张崇义抿了一口茶水,左手习惯性地抠椅子,好奇道:“范进起兵打着什么旗号?” 楚珩淡淡道:“没有名义,他把唐鹿鸣孙有狐干掉后,收拢几万大军,一言不发攻打邯郸,到现在为止,没看到范进大军发出任何檄文,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张崇义诧异道:“没有名义?自古起兵造反都讲究个名正言顺,范进好歹要捏造一个名头,师出有名吧?他就这么没头没脑打下这么多城池?怎么感觉这是在过家家呢?” 楚珩哈哈大笑道:“现在局面就是这么奇怪,朝廷派了几批使者过去交涉谈判,想问范进到底意欲何为,是要加官进爵,还是裂土封王,范进一言不发就把朝廷使者砍了,也不回朝廷的话,如今朝廷已没有大臣敢去招惹这个疯子。 据大将军分析,范进这是在泄愤,明明战功卓越,却被摁在三品位置上十几年,他要狠狠地打疼大旗朝廷,宣泄十几年积压的愤怒。 大将军推测,范进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加官进爵对他已无意义,裂土封王等于是架在火上烤,推翻大旗朝廷,他应该不至于疯狂到这种地步吧?” 张崇义苦笑道:“这个家伙疯了吗?他是大旗建国名将,怎能不知道师出无名的害处?朝廷就没有反制措施?” 楚珩坏笑道:“这次造反的不是地方军队,而是朝廷直属的六万大军,现在朝廷除了那几万城卫军、几千御林军,根本就派不出军队去平叛。 朝廷的措施当然有,就是昭告全国,痛骂范进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号令各路诸侯率军征伐,替天行道。 韩云山乱搞也就算了,怎么连老将军金淳中也跟着胡来,竟然昏聩到诏令各地出兵,这不是火上浇油,越烧越旺? 这道诏令恰好给了各路诸侯浑水摸鱼的理由,荆州扬州估计嘴巴都笑歪了,他们马上就会进军豫州徐州,但绝对不会去跟范进死磕,现在就咱们幽州、并州、益州尚未表态。” 张崇义心神不宁道:“父亲是怎么想的?是要发兵冀州,趁势扫平中原?” 楚珩收敛笑容,放下茶杯,一脸无奈道:“大将军的意思是,战事刚起,各路诸侯动向不明,实力还不清楚,幽州先按兵不动,让他们打个热火朝天,看看战事如何演变,再后发制人。” 第53章 苏清人的心思 张崇义跟楚珩聊了一些闲话,就告辞离开,去看望苏清人。 楚珩知道苏清人的身份特殊,给她安排了一间最好的客房。 客房在庭院的拐角处,门前种着一排葱绿的柏树,角落里摆着几盆疏影横梅,正在寒风中吐蕊,喷吐着淡淡的清香。 苏清人开门给他进去,神情疏远而客气。 房里点着四支大蜡烛,灯火辉煌,灿如白昼,各式黄梨木家具跟主人房相差无几,角落里搁置着两盆红灿灿的炭火。 虽说婚约早已定下,二人一路行来,马车上人多眼杂,苏清人脸皮又薄,因此别说亲昵的动作,便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过。 张崇义对苏清人并不比苏思文和几个丫鬟亲密,几乎一视同仁。 苏清人瞧在眼里,心想:我在你眼里就相当一个丫鬟吗?早憋了一肚子的郁闷无处发泄。 郁闷归郁闷,幽怨归幽怨,此人是自己的夫君,还是盼望着他今晚能来看看自己,说几句温柔的话,因此将本来打算在房里侍候的丫鬟撵回房间,甚至连苏思文都客客气气送走了。 苏思文猜出了她的旖旎心思,临走时故意打趣她:“你赶走我也没用,他晚上才不会来看你呢。” 苏清人又羞又气,摔门把苏思文给吓跑了。 张崇义进房看了看,对陈设布置还算满意,去床边摸了摸床褥,都是最上等的织锦鹅绒被,保暖效果极好,下面铺着羊毛褥子。窗口密封的严丝合缝,一丝风都涌不进来。 不知该跟这个本来应该很亲密实际很疏远的未婚妻说些什么,张崇义只能随便找个话题:“不冷吧?” “嗯!还好!” “身上衣服够不够?要不要再加一件?” “嗯!不用啦!” “这些炭火晚上要小心点呀!” “嗯!知道!” “你等下想吃什么?跟我说,我让他们做。” “嗯!都行,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吧。” “你就没啥想跟我说的吗?” “嗯!” 张崇义彻底哑口无言,他平素最怕跟这类大家闺秀打交道,所以从来不喜欢二哥的那几个妻妾,看似温柔贤淑落落大方,藏着一肚子乱七八糟的心机手段,当面什么都不说,背后又埋怨你这个那个。 郦宛丘也是名门闺秀,然而两人相识于落难之时,莫名其妙在马车里搂着一起睡觉,没有官场的繁文缛节,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二人不尴不尬的聊着天,张崇义不知该如何继续聊下去,这时候下人送来晚餐。 府里的人早已用过晚餐,他们这些不速之客临时到来,自然是临时仓促烹煮的伙食。 楚珩搞不清楚该用何等礼仪接待这伙人,苏清人是张崇义的未婚妻,可不能用正妻礼仪,用妾室似乎对不起她兵部侍郎千金的身份,要是用招待兵部侍郎千金的礼仪,又像是不承认他们的订婚关系。 还有那个貌若天仙的绝世美女蒲舒儿,张崇义信誓旦旦跟他没有关系,可是千里逃命,辛辛苦苦带回来的绝世美人,他说没关系,谁敢信?万一人家小两口闹别扭呢? 想来想去,索性安排下人把伙食都送进房里,反正苏清人蒲舒儿都是上等的客房,跟楚珩自己住的房间一模一样,不存在厚此薄彼。 习惯被人侍候的苏清人,看到楚府下人送来食盒的时候,竟不知要如何应对,只是神情恍惚地打开门,示意下人进来。 那下人不敢随意走进小姐的闺房,端着食盒在门口等人来接。 两人大眼瞪小眼,张崇义瞧出了这位千金的尴尬,快步过去接过食盒,挥手让下人离去。 张崇义把食盒端到梨木桌上,苏清人关上房门。张崇义熟练至极的打开食盒,把热气腾腾的四盆菜肴端出来,打趣道:“小的侍候苏小姐用餐。” 苏清人噗嗤一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谙世事,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张崇义摆好菜肴,给她盛一碗饭,菜肴分别是炒山羊肉,宫保鸡丁,清蒸纯鱼,酿豆腐。 张崇义不停给她夹菜,菜肴很快已经高过了饭碗边缘。苏清人用筷子挑一根,笑吟吟道:“张公子,你这是喂猪吗?” 张崇义讪笑道:“这不是喂猪,是喂老婆呢。” 苏清人俏脸一红,羞涩的横了他一眼,埋头干饭,心里甜滋滋,瞬间觉得胃口好了许多,这些菜肴格外美味可口。 吃了两口,发现张崇义没有动筷子,只是傻傻地盯着自己,俏脸又是绯红,嗔道:“你不吃饭,看我干嘛?” 张崇义信口调侃道:“这叫秀色可餐!” 苏清人红着脸道:“呸!花言巧语,你家里那位青衫宛丘才是秀色可餐呢,人家可是四大美人之一的南丘。我这小丫头算什么呀?估计入不了张小侯爷的眼吧?” 念及郦宛丘,张崇义突然感觉愧对苏清人,堂堂兵部侍郎的小姐,随便嫁到哪个达官贵人,都能当个正妻主妇。 当初因为自己认错了人,一门心思想着悔婚,在父亲的仓促操持下,先迎娶了半路邂逅的郦宛丘。 还以为经过朝廷一顿折腾,苏家会主动解除婚约。 现在倒好,这个书呆子岳父脑子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弦,宁愿让闺女做小也要送进张府,弄得他张崇义里外不是人。 最可怜的就是苏清人,这辈子怕是连八抬大轿都没机会坐,只能一顶四人小轿送进府里。 苏振就算不顾忌自家的颜面,难道也不考虑女儿的终身幸福吗? 苏清人见他像中邪一样不声不响,还以为戳中了他的心事,伤心道:“是不是想起青衫宛丘,对着我就没胃口了?” 张崇义放下筷子,深深地看着苏清人,弄得苏清人芳心大乱,还以为他要兽性大发。 虽说婚约早定,自己注定是他的人,随时是他碗里的菜,想吃就吃,但这毕竟在别人的府邸,总得顾及一点颜面吧? 张崇义一脸歉疚,柔声道:“感觉对不住你呀,都不能给你一个正室的名分。” 苏清人一时痴了,眼泪如决堤之水一泻千里。 要说不委屈,那肯定是假的。 与张崇义一门心思想要解除婚约截然不同,这位情窦初开的千金小姐,刚懂事起就对未来的夫君无限憧憬。 无他,张家乃百年将门,每代子孙都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为国镇守边疆,抵御蛮族。美女爱英雄,乃是千古不变的铁律。 这些年随着她渐渐长大,父亲苏振会有意搜罗一些张崇义的故事讲给她听,每次听到父亲讲述未来夫君几岁从军,几岁当斥候上阵杀敌,她在提心吊胆之余,也暗暗在千里之外为夫君摇旗呐喊。 第54章 菲诺到来 这位很少出府的千金小姐,在心里早就以张家媳妇自居。 那个义姐苏思文就常常故意取笑她:“张夫人,吃饭啦!张夫人,要不要出去逛街呀。”弄得她又羞又气,追着苏思文打闹。 几个月前,整个京城突然传的沸沸扬扬,说张崇义冲进皇宫抢走了青衫郦宛丘。 苏清人惊怒之余,痛哭了几天几夜,心想我们有十年婚约,你是我的未婚夫,你千里迢迢来京城都不看我,还去抢其他女人,就因为对方是四大美人之一的青衫宛丘么? 这样的夫君不要也罢,她一气之下,就哀求父亲去跟张府解除婚约。 谁知苏振不搭理她,说她不要为江湖流言所惑,张崇义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哪有本事从戒备森严的皇宫抢人? 要是真有此事,早就天下大乱了。 经父亲开解,苏清人果然信了几分,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可是没过多久,一个消息就让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朝廷礼部收到了张家的奏章,张家四公子正式迎娶潭州郡守郦元乐的千金郦宛丘为妻。 苏振拿着朝廷的邸报看了又看,久久不能平静。 苏清人更是心如死灰,大病一场,缠绵病榻数日。 于情于理,苏府都有理由解除婚约,苏家千金绝不至于嫁到张家去当妾。 奇怪的是,苏振却克制住满腔愤怒,跟苏清人开诚布公畅谈。 此后直到被朝廷逮捕,苏振苏清人都没有提过悔婚。 谁也不知道苏振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说服女儿。 苏清人哭的梨花带雨,张崇义越看越心酸,缓缓把她搂在怀里,擦拭着她的泪水。 苏清人哭了许久才止住,满腔委屈总算发泄了一大半。 可怜张崇义背了个比天还大的黑锅,她的哭声把苏思文、苏府丫鬟以及楚府的人都惊动了,纷纷躲在院外偷听,都以为是张崇义霸王硬上弓把苏清人强行给办了。 苏思文和苏府丫鬟一路上早被杀人如麻的张崇义吓坏了胆子,况且早知苏府冒险把苏清人送过来,就要做好这种准备。 是很屈辱呀,又能怎么样呢,谁知道苏大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等到张崇义稳住苏清人的情绪,开门出去的时候,苏思文和丫鬟们敢怒不敢言,暗自腹诽:“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不仅杀人不眨眼,对女人也够残暴。” 苏思文和丫鬟急急忙忙冲进房里,原以为会看到浑身赤裸、伤心大哭的苏清人,却只看到穿戴完好、靠在桌旁怔怔发呆的苏清人。 四人不由有些失落,搞了半天啥事都没发生呀,那你在嚎哭什么呢? 苏清人见到她们担忧的表情,微微一怔,马上猜到她们的龌龊想法,红着脸骂道:“你们几个小蹄子,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一夜各睡各的,张崇义再没去招惹苏清人。 靠近草原的上谷,北风呜呜呜刮个不停,仿佛是无数冤魂怨鬼在发泄心中的怒意。 次日拂晓,张崇义推开房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跟着一个纤瘦的少女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菲诺来了! 还好,她还活着! 张崇义七上八下的那颗心终于彻底放松,痴痴打量着她的模样。 她依然穿着青奴的裘革衣服,脸色憔悴,虽然满是欢喜,却显得非常疲倦。 张崇义惊讶她为何来的如此之快,昨天他才让楚珩派人去黑鹰山口报信,据路程推算,报信的人今天才能到达,一夜之间她怎么从天而降?能掐会算么? 浑身野性的菲诺将他推进房里,反手掩上房门,跳起来抱着他的脖子,双腿夹着他的腰,凑到他耳旁道:“抱我上床,我想你!” 张崇义有些踌躇不决,此处跟上次在黑鹰山口不一样,隔壁不远处就是苏清人等人的房间,附近客房里还住着许多楚府的客人,随便一点动静就能闹的满城风雨。 他知道这个青奴傻妞骨子里充斥着青奴的野性奔放,一点就燃,于是把她坐在桌旁,问她为何来得这么及时? 菲诺疯狂吻他,含糊不清道:“去床上,我就告诉你。” 张崇义对她当真是无可奈何,只能抱她上床,菲诺开始手忙脚乱脱张崇义的衣服。 张崇义心里苦笑,虽说在幽州这等胡风极盛的地方,这也不是什么丑事,但迫于苏清人近在咫尺,实在有些难为情。 几个月不见,没有跟女人亲热过,要说不想肯定是假的,但这时候的确没有巫山云雨的心情。 他干脆紧紧地抱着菲诺,把她摁在床上,五指紧扣住她的双手,让她不能乱来,菲诺不停地扭动腰肢,张嘴在他脸上吻来吻去。 张崇义深深叹了口气,情知这氛围肯定没办法好好说话,只能迎合她的激情。 几个月的奔波劳碌,张崇义有些疲惫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子里空空荡荡,原本想问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温驯如绵羊的菲诺,趴在他身上尽情抚摸,温柔道:“你离开后,我就在黑鹰山口等你,每天骑马去那个小山头,足足等了你五十七天,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前几天你们刚到代郡,幽州的探子就把消息报告给大将军,大将军派人来黑鹰山口通知我,要我去蓟州镇北侯府等你。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你的大老婆二老婆都被他接到了镇北侯府,说你也会过去。 哼,等你到了镇北侯府,就要整天陪着大老婆二老婆,估计都没有时间搭理我。 我从大哥那里打听到,你会先经过上谷郡,就想着来上谷郡找你。 昨天一大早从黑鹰山口出发,一路上快马加鞭,跑死了一匹马,今天早上才赶到上谷,听士兵说你昨晚到了郡守大人府上,我就来找你了。” 初次相遇的时候,菲诺的中原话还有些磕磕绊绊,不过她的语言天赋着实惊人,这几个月住在黑鹰山口,现在说话当真流畅爽利,如黄莺出谷清脆动听。 张崇义抚着她的背脊,听她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一开始没听明白什么大老婆二老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指郦宛丘和施师,原来父亲已经把郦宛丘施师接到了蓟州,叫他回蓟州过年。 说起来他有两三年没回过镇北侯府过年了,因为厌恶二哥那几个妻妾,害怕三姐张崇仁那老巫婆挠脸。 每年腊月最后几天,都要想方设法偷偷溜进草原执行任务,一去就是大半个月。 张道冲大将军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以前倒也懒得管他,今年他刚娶妻纳妾,无论如何都要带妻妾回家祭祖。 想了一会儿,连忙收回思绪,调侃起菲诺道:“你刚才说我大老婆二老婆,那你算第几个老婆?” 菲诺一脸认真道:“你说第几就第几吧,我才不在乎呢,我只要你能陪着我,当丫鬟也可以。” 张崇义被这青奴傻妞弄得啼笑皆非,哪有女人不当老婆要当丫鬟的,深深亲了一口,缓缓摩挲着她的小腹,失望于播种的失败! 第55章 青奴蒙力 二人走出客房,迎面恰好遇到苏清人等人。 苏清人秋水般清澈的眸子,落在野性奔放的菲诺身上,看向张崇义道:“这位姑娘就是你奔袭草场抓来的俘虏?” 菲诺缠着张崇义的右臂,看着苏清人道:“是呀,我以前是他的俘虏,现在是他的女人,我是他第三个老婆,姑娘你是他什么人?” 甚少拘谨的张崇义,面对苏清人有些局促不安,讪笑道:“我们暂时不去涿郡,直接去蓟州镇北侯府,快过年了,我父亲已把郦宛丘她们接去了蓟州,你也一起去吧!” 苏清人咬了咬唇,一声不吭地带着丫鬟离开。 张崇义派人将蒲渭阳父女和杨千钟请来,再去跟楚珩辞行。楚珩见他们人数太多,一辆马车根本装不下,便送了一部马车给他们。 菲诺随身带着涿郡的五十骑,楚珩就没必要派兵护送。 因菲诺从天而降,跟张崇义形影不离,苏清人等人看着张崇义就像看着抛妻弃子的薄情郎,虽说敢怒不敢言,却不愿跟他同乘一部车。 于是张崇义菲诺蒲渭阳父女同乘,杨千钟当车夫。苏府五个女人同乘,苏思文当车夫。涿郡五十骑紧随其后。 一路上,前面的马车里,菲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讲述这两个月在小山上的趣闻,什么追野兔呀,抓雪鹰呀,射山鼠呀,还堆了一个大雪人,攒了一堆风干肉。 张崇义知道那座山头处于北风入口,冷风割脸极疼,这青奴傻妞雪中作乐,不知吃了多少苦,一脸怜惜的抚摸着她的脸蛋,这脸蛋比两个月前更加干燥。 后面的马车里,苏思文领着三个丫鬟不停数落张崇义,说他风流成性,说他好色无厌,总之全是埋怨数落。 苏清人原本就在吃菲诺的干醋,越听越是烦躁,冷冷怼了一句:“那我不嫁他了,现在打道回府去京城?” 四女哑口无言。这时候打道回府,上千里兵荒马乱的路程,她们几个娇滴滴的女子,简直就是兵匪的盘中餐碗中肉,随时可能被几十个大汉轮奸,说不定还会像蒲舒儿所说,被那群如狼似虎的强盗烤来吃了。 来的时候,虽说张崇义杀了几百名强盗山匪,然而被强盗山匪虐杀的旅客更多,路上不时就能看到赤身裸体肠穿肚烂的尸体,简直是触目惊心! 她们逃出苏府之时,原以为凭借苏思文的武功自保无虞,直到看见张崇义与强盗山匪交手,才意识到她那点花拳绣腿毫无用处,每每思之就不寒而栗。 苏清人像是要说服丫鬟又像是自我慰藉:“侯门公子,谁不是三妻四妾,便是几十个侍妾的也不少见。 张家是将门世家,常年跟青奴黑水打仗,子孙后代战死者极多,更是要多娶妻妾开枝散叶。 张崇义爷爷娶了一妻九妾,生下二十一子四女,如今只剩下四子一女,除了三个年少夭折,其余的全都战死沙场。 听说张崇义最小的叔叔,十五岁就上战场,单枪匹马冲进青奴阵营,陷入重兵包围,被乱刀分尸,尸骨无存。 你们只看到张家的表面风光,谁会关心张家儿郎的流血牺牲呢?镇北侯府这百年荣耀,都是张家儿郎用鲜血换来的!” 众女闻言悚惧,心想当张家的儿女也太惨了吧? 沉默了一会儿,胆大泼辣的灵珠忍不住出言调侃:“那小姐你可得加把劲,帮公子多生十个八个小将军,去打那些青奴蛮夷。” 苏清人羞得要撕她的嘴。 四个少女主不像主仆不像仆的玩闹,一点规矩都没有,闹得马车左摇右晃,苏思文大声警告:“喂喂喂,消停点,当心翻车,要是把车打翻,又得跟张崇义那薄情郎挤一部车。” 风雪兼程走了两天,一行人才发现幽州当真是世外桃源,中原的战火连天,并州的盗匪横行,在这里都看不到。 各地都在迎风冒雪备年货,家家户户喜气洋洋迎新年,一派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 苏清人等人大发感慨,难怪百姓都说张家治幽有方,宁做张家犬,不做李家人。多亏她们此时处于上谷渔阳一带,靠近冀州的涿郡渤海两郡则是另一番景象。 近日开始有大批逃难的中原百姓拖家带口涌进来,老郡守张平之、郡丞司马晋、郡尉张微为了安置成千上万的难民,忙的焦头烂额,正牌郡守张崇义倒在这里游山玩水。 眼看距离蓟州只剩下几十里路,在一片柿子林拐了一个弯,车队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靠在车厢里假寐的张崇义,眉头微微皱起,喊道:“杨先生,怎么停了?” 杨千钟揭开车帘回禀道:“公子,有人拦路。” “什么人?劫匪么?真有意思,蓟州附近还有人敢拦路抢劫?” 张崇义一面说着话,一面猱身钻出车厢,却见前方站着三十余名彪形大汉,全都配着江湖上常见的弯刀,正与涿郡五十骑对峙。 领头那人四十来岁,长得极为魁梧雄壮,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渊渟岳峙,浑身上下都是大宗师风范,但那长相显而易见不是中原的汉人。 张崇义只看了一眼,隐隐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他。 那人见到张崇义,眼中锐芒闪烁,用有些蹩脚的汉人话喊道:“小子,把菲诺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张崇义听他提起菲诺,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此人正是当初偷袭泉儿湾草场时,一枪将他打趴下的那名青奴高手。 张崇义还没回答,菲诺敏捷如猫,从车厢里麻溜的钻出来,满脸欢欣雀跃,朝着那人喊了一句简短的青奴话,一步跳下马车,小跑着奔向那人。 张崇义能够听懂一些简单的青奴话,知道菲诺喊出的那个词是父亲的意思,不由怔了一怔,此人竟是菲诺的父亲,左贤王阿尔托的儿子蒙力。 左贤王阿尔托现有十三个儿子,蒙力排行第三,武功最高。 菲诺猛地投入蒙力怀里,尽情地撒娇。 蒙力一脸的舐犊情深,抚摸着她的脑袋瓜子,用青奴话向她询问了几句,菲诺叽叽呱呱地回答,清脆流利。 张崇义的青奴话不算精通,这对父女用地道纯熟的青奴话交流,语速极快,且还带着一些地方口音,张崇义便听不太明白。 张崇义跳下马车,准备过去跟这位老丈人寒暄几句。 蒙力将菲诺藏在身后,如临大敌地瞪着张崇义道:“四公子,我来接菲诺回家,请你不要阻拦。” 张崇义一怔。菲诺却急了,在他背后噼里啪啦地解释一通,蒙力听完,脸色变幻不定,厉声驳斥菲诺。 菲诺急的都快哭了,想要挣脱他的束缚,跑回张崇义身边。 张崇义即便是傻子,也已看出菲诺不愿跟他返回草原,蒙力坚决不允许。 第56章 翁婿之战 菲诺无法摆脱蒙力的铁臂,冲着张崇义眼泪汪汪喊道:“张崇义,救我,我是你的女人,我不要跟他回草原。” 张崇义向前两步,指着蒙力声色俱厉道:“你听到了吗?她不肯跟你回去,你何必强人所难?” 蒙力冷笑道:“她是我的女儿,此事由不得她。为了救她回家,我伪装成商人,在幽州境内苦苦寻找了一个多月,她怎能不听我的话?” 张崇义原本想喊他一声老丈人,跟他攀攀交情,但见他没把自己当成女婿,神色极为冷漠疏远。 近几个月连番大战,幽州也好,并州也罢,杀伤的大多是左贤王部的人马,左贤王部损失惨重,双方没有情谊,只有仇恨,就懒得跟他叙什么翁婿之情,二话不说,纵身扑上去,挥拳打向老丈人。 蒙力喝道:“来得好,上次被你突袭,害得我狼狈逃窜,今天新仇旧恨一起算。” 蒙力将菲诺推给旁边一员大将,一拳迎向张崇义的拳头。 二人上次在泉儿湾草场仓促交过一次手,铁枪对铁枪,张崇义吃了点亏,此次赤手空拳,斗的却是拳脚功夫。 张崇义的拳法虚虚实实,变化莫测,拳头将近蒙力时,忽地错步闪开,化拳为指,指尖上射出一股凌厉枪气,直取蒙力的胸口。 蒙力也不是省油的灯,作为左贤王的儿子、青奴的陷阵猛将,他和张家交战几十年,对风雷枪法知之甚深,当即侧身避开张崇义的枪气,反手一肘扫向张崇义的脑门。 青奴乃是弱肉强食的地方,极为推崇武力,武学氛围远在中原各地之上,蒙力恰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年轻时,无意中撞见饥饿的猛虎搏杀狼群,领悟到一套破狼拳法,甚是了得。 张崇义见他肘风来的极为猛烈雄浑,且似乎蕴藏着无数后招,蒙力的内力修为在他之上,他不敢硬挡,脚尖一掠,飘然后退。 蒙力的破狼拳法师出猛虎,讲究势大力沉,步步紧逼,张崇义后退一步,他就踏前一步,每一次挥拳都迸发出石破天惊的气势,竟逼得张崇义使不出风雷枪意。 二人均是气胜高阶,一番拳来脚往,激荡的周边气浪翻滚,飞沙走石。 蒲渭阳父女和苏清人等人都走出马车,静静地观看这场精彩的翁婿大战。 蒲渭阳看的津津有味,苏清人等人内心极为矛盾,既盼望张崇义受点教训吃点苦头,又担忧张崇义伤在这青奴蛮夷的手里。 唯独处于风暴中心的菲诺,一脸平心静气,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父亲和老公打架。 青奴不像中原,没有什么人伦纲常可言,青奴只有一条法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即便是亲如父子兄弟,为了争夺牧场水源都动不动就拔刀相向,赢者通吃,败者称臣。 菲诺发自肺腑地希望张崇义能够打赢父亲,因为只有胜利者才配享受荣耀和美人,要是张崇义输了,她就只能乖乖跟父亲返回草原。 然而场上的局面有些背离菲诺的希冀,在蒙力势如猛虎的追击下,张崇义节节败退,几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蒙力拳头上的罡气外放时,足可笼罩半丈之地,远比张崇义的风雷枪意要强,张崇义几次忙里偷闲,想用指枪出其不意地偷袭,都被蒙力的拳风给压制下去。 然而张崇义并不气馁,寻思我们功力相差并不悬殊,你如此不遗余力地催动内力,焉能持久? 此处乃是幽州腹地,即便最终斗的精疲力尽,两败俱伤,往近了说,我身边还有蒲渭阳和五十骑护驾,往远了说,还有几万大军作为后援,你蒙力还能吃了我不成? 既然打定这个主意,张崇义便以游斗为主,不时上前攻一枪,然后快速退出去,让蒙力有劲无处使。 如此斗了几十招,耿直的蒙力也察觉到了他阴险的用心,猛地收住拳头,沉声道:“你一味闪躲,不敢接招,这场比武打到明年开春,怕是也分不出胜负。” 张崇义慢条斯理道:“没事,我不赶时间,我们就慢慢打,慢慢耗,打到后年都没关系,反正这里是幽州,随时可以派人送来食物,不会饿着你们。” 蒙力简直是气炸了肺,阴沉着脸道:“你是故意消耗我的内力?哼,早就知道你们中原人像狐狸一样狡猾,果然如此,你打不过我,就耍这种小聪明,算什么英雄好汉?” 转身看着菲诺抱怨道:“菲诺,你看看这个家伙,一点儿也不像我们草原人,你跟着他有什么意思呢?” 菲诺只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对于气胜高阶的精妙武功一窍不通,对这场比武看的云里雾里,虽说看到张崇义处于下风,但父亲貌似也没有打赢他,不禁格格笑道:“父亲,你难道忘了爷爷曾经说过,会使拳脚的只能当猛将,会动脑子的才能当统帅么?张崇义聪明伶俐,可比你强多了。” 蒙力愤愤不平道:“他哪里比我强了?他都打不过我。” 菲诺嘟嘴道:“你也没打赢他呀,不是吗?这算是平手吧?” 蒙力脸上浮现难以掩饰的怒意,很想冲上去再揍这小子。 张崇义阴恻恻威胁道:“你想打,我奉陪,我是耗得起,不知你耗不耗得起?这里距离蓟州不到五十里路,再打一会儿,附近的守军多半会闻风赶来,届时恐怕你想走都走不了。 你要知道,作为左贤王的儿子,青奴的统兵都尉,你的人头可值不少钱,我们幽州的将军都眼巴巴等着拿你的人头去请功呢。” 蒙力知道张崇义这番话既是恐吓也是善意提醒,顺势扫了一眼那三十名随从,再扭头瞧着殷殷期待的菲诺。 苍茫的原野上,一阵冷风呼啸而来,卷起一阵阵风沙,迷住了众人的眼睛。 蒙力缓缓走到菲诺身边,温柔地抚着她的鬓角,轻轻道:“你真要留在幽州么?这里的风土人情跟草原完全不一样,你过得习惯吗?” 菲诺清纯的眸子眨呀眨,不停地点着头,微笑道:“张崇义家里的人对我极好,幽州非常繁华,吃的玩的都胜过草原,我在这里住着很开心。父亲,你就让我嫁给他吧,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蒙力苦笑道:“汉人有句话,叫女大不中留,说的真有道理,行吧,张家是幽州的土皇帝,地位崇高,既然你认为他们对你很好,那你就留在这里吧。” 他回头瞪着张崇义,义正词严地警告道:“四公子,我把菲诺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待她,要是对她不好,让她过得不开心,当心我带着青奴铁骑血洗幽州。” 张崇义默默点头。 蒙力抱着菲诺的脑袋,悄悄说了一些关切的话,临走时对张崇义喊道:“虽说我把菲诺交给了你,但青奴和幽州有着血海深仇,我们不算是亲戚。 该抢幽州的时候,我们还是会来抢。若是在战场之上相遇,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也不要有所顾虑。 这场没打完的架,以后留在战场上去打,下一次见到,我们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张崇义听得呆若木鸡,寻思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这些青奴蛮子当真跟禽兽没有两样,对自己的女婿都如此冷血无情,你要是杀了我,菲诺不就要守寡了么? 在冷风狂舞中,蒙力领着青奴武士迅速窜进旁边茂密的山林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第57章 团圆饭 一行人回到马车继续赶路,不多时就到了蓟州城。 蓟州乃是幽州的州府所在地,极为繁华昌盛,街道宽敞干净。 进城后,张崇义考虑到苏清人等人身无分文,快步钻进她的马车,把苏思文和三个丫鬟撵出车厢,将一叠银票塞进她手里:“你孤身逃出京城,身上没带银钱,这些钱你先拿着,大过年的,别整得太寒酸。 我家的规矩,大年初一主子要给下人派红包,一般来说府里会帮我们备好,不过你初来乍到,还是自己兑些铜钱以备不时之需。 你们出去逛逛吧,看看有什么心仪之物,随便买一些,衣衫首饰胭脂水粉什么的就不用买了,府里应有尽有,全是上等货,外面有钱都买不到,有些东西还不比皇宫里差,尤其是辽东的胭脂,在京城可都是畅销货,极为抢手。” 苏清人握着厚厚的银票,心里感到温暖甜蜜,满腹委屈又减弱了几分。 张崇义揉了揉她的脑袋,快步走出去。 马车进城没走多远,迎面走来一队铁甲鲜明的骑兵,一个披裘大将拍马徐徐而来。 街道上的行人见到骑兵神色如常,不闪不避,可见幽州兵马与百姓的关系极为和睦,这与永安城有着天壤之别。 众人初来乍到,原本一个人都不认识,但一看到那人,就知道肯定是张崇义的兄长。 没办法,两人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猜不准这是大哥还是二哥。 张崇义急匆匆奔过去,跑到那人马前行礼道:“大哥,你怎么亲自来接我们?” 来者乃是虎威将军张崇忠,见到张崇义平安归来,他自是非常欢喜,兄弟二人寒暄一番,张崇义向他介绍苏清人蒲渭阳等人。 张崇忠看到苏清人的时候,想笑又不敢笑,安抚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见到蒲舒儿时,眼前登时发光,连忙转过头去,不敢多看,心想这小子真是命犯桃花,又带来一个天仙美女。 客套完毕,一起驶向镇北侯府。 镇北侯府位于城南的燕山大街,门口比较简陋,只有一对栩栩如生的白玉石雕狮子,倒像是座寻常的郡守府。 要不是牌匾上篆刻着“镇北侯府”四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没人相信这是堂堂镇北侯府。崭新的对联早已贴好,大门两侧挂着一排排大红灯笼。 张崇义一路强调幽州崇俭戒奢,大家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觉失望。 可是进府之后,众人不由倒吸凉气。 迎面是座占地数亩的花园,栽培着各种琪花瑶草,梅菊牡丹玫瑰水仙,四时名花应有尽有,有的正在迎寒而上喷香吐蕊,有的不到季节尚未开花。 一条条羊肠小径连接着四处的奇石假山,假山之下,零零星星布置着一些水池,几尾游鱼懒洋洋地游弋着,与别处的天寒地冻形成鲜明对比。 花园尽头是一栋栋极富层次感的亭台楼榭,处处雕栏画栋,极尽妍态,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 张崇义感到奇怪,门口为何无人迎接呢? 刚走进大门,忽地一声炮响,一群人喜气洋洋地蜂拥而出,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炸的大门两侧纸屑纷飞,烟雾缭绕,偌大的广场顿时沸腾起来,欢声笑语笼罩着镇北侯府上空。 郦宛丘和施师走在人群最前面,虽是心神激荡,却颇为克制守礼,没有像野性奔放的菲诺那样钻进他怀里,而是敛祍行礼道:“恭迎夫君归来!” 张崇义上下打量着娇妻美妾,郦宛丘依旧光彩照人,可是清减了许多,脸蛋足足瘦了一圈,一向傲然挺拔的胸脯尺寸大为缩水。 施师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倒是没有显着的变化。 两人的小腹没有隆起,张崇义微感失望,跟菲诺一样,这两块田地今年也没有收成。 抬头扫了一眼人群,发现站在后面的丫鬟迎春飞雪也是毫无异样,该亭亭玉立的还是亭亭玉立,小腹并无隆起,差点气的吐血,合着一妻两妾两丫鬟,竟然是颗粒无收。 要是真在山阴古道战死,守着一堆妻妾,却没有留下一个后代,怕是会让人笑掉大牙。 张崇义急忙牵着娇妻美妾过去给父亲张道冲磕头行礼,见过几个姨娘,跟大哥的妻妾见礼,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再跟二哥张崇孝的妻妾见礼,却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二哥张崇孝数月前被张道冲幽禁,至今没有释放,未曾出现在队伍中。 张崇孝的妻妾平素与张崇义关系紧张,夫君被公公囚禁,过年都见不到人,表情都是冷冰冰的。 张崇义叫苏清人给父亲行礼,张道冲看着苏清人,不由一顿头痛,他和张崇义所想一致,均觉愧对苏家,勉强说了几句违心的话。 见到蒲渭阳父女,张道冲淡淡的瞟了一眼蒲舒儿,很快就挪开视线,精光闪闪盯着蒲渭阳,感觉此人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 蒲渭阳乃是入神境地仙,武功早已返璞归真,一身气息与天地融为一体,张道冲察觉不到一丝端倪。 张崇义还没想好要不要跟父亲坦白蒲渭阳的身份,这人名头太盛,江湖地位太高,太过惊世骇俗,本来应该留在父亲身边保驾护航。 但他是来幽州报恩,只保张崇义及其子孙,不会为他人效力。 张崇义害怕父亲大哥知晓此人身份,心生猜忌。 一个侯府四公子,区区涿郡郡守,竟然能让入神境的刀圣蒲渭阳俯首听命,要知道蒲渭阳的上一任主子可是大旗皇帝李正气,这让父亲大哥怎么看?你张崇义要篡位夺权? 叙完礼,张道冲安排下人,领着蒲渭阳父女杨千钟等人去客房,自有客餐款待。 张家人错落有致地走进大厅,共同享用团圆饭。 镇北侯府虽说大有胡风,繁文缛节不如京城的王侯府邸,但是一年一次的团圆饭着实隆重。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立着四根粗壮的大红柱子,镇北大将军张道冲端坐主座,前面摆着一张紫檀小几。 左右各有一张紫檀小几,坐着他的姨娘李氏王氏,两人均三十多岁,风韵犹存,李氏长的珠圆玉润,王氏生的白皙妩媚。 主桌下面,分左右两侧摆着八张檀木小几,乃是张家子女儿媳的座位。 左起第一张为长子张崇忠,旁边坐着正妻饶辛楠,饶辛楠是幽州步兵校尉的女儿,地位不算尊贵,本来配不上张家的门楣,但张崇忠与她一见生情,私定终身,张道冲就勉为其难同意这门亲事。 饶辛楠生的端庄大方,明眸皓齿,虽生有一儿一女,身材并未走样,颇有富贵之相。 他们后面的三张小几,坐着张崇忠的三个小妾,都是军中底层将领的女儿,一个个英姿飒爽,极为精悍,张崇义与张崇忠的妻妾关系还算和睦。 右起第一张本来是张崇孝的位置,张崇孝还被幽禁,如今只坐着嫡妻封亦薇。 封家乃是幽州的名门望族,历代家主都在镇北大将军府担任要职。其父封凝如今是镇北大将军府的主簿,位高权重。 后面分两排摆着七张小几,坐着张崇孝的七位小妾,这些女人各有千秋,有的柔媚风骚,有的端庄贤淑,有的娇俏可人,几乎都是幽州本地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均比张崇忠的妻妾要高贵,未免有些目中无人。 左起第二张本来是张崇仁的位置,目前空置着。张崇义不知三姐为何没有回家过年,可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前两天张道冲和张崇仁无缘无故吵了一架,张道冲打了她一巴掌,张崇仁气得离家出走。 右起第二张自然是张崇义,郦宛丘坐在旁边,后面是菲诺、苏清人、施师。 施师为嫁入侯府而感到心满意足,苏清人却有些走神,情绪较为低落。本来她应该坐在郦宛丘的嫡妻座位上,结果被人捷足先登,她被迫与小妾同列,会高兴才怪。 菲诺倒是心情爽朗,不停地东张西望。 第三排往下是两个姨娘的一儿三女,这些庶出的子女,地位远比嫡子为低,最大的才八岁,最小的才五岁,均是正襟危坐,严整守礼。 一向颇为持重的镇北大将军张道冲,今天兴致勃勃,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不停的举杯痛饮。 第58章 新年红包 张崇义自然知道父亲为何如此高兴,谋求多年的变局终于来了,南边范进大军打的热火朝天,大旗王朝摇摇欲坠,幽州逐鹿中原的契机已到,就看何时挥兵南下。 酒宴上,美酒佳肴一盆盆端上来,酒是本地最正宗的幽燕大曲,酒香浓烈甘醇,菜肴是烹调极精美的牛羊肉。 父子三人眉飞色舞,觥筹交错。 除了张崇孝的妻妾有些闷闷不乐不合群,其他家眷无不跟着眉飞色舞。 这顿团圆饭尽欢而散,张崇义许久不曾喝酒,竟然喝的酩酊大醉。 郦宛丘和菲诺合力把他扶回见贤院。 好不容易走到见贤院,一妻三妾带着丫鬟七手八脚把他抬上床榻。 迷迷糊糊的张崇义顺势把郦宛丘扑在床上,双手揉来揉去,嚷嚷着:“媳妇,好想你。” 郦宛丘那个羞怒交集,不停的推搡,却哪里推得动? 施师菲诺早已是司空见惯,笑呵呵去拉张崇义。 苏清人羞得不敢多看,俏脸绯红如霞,好像被压在身下的不是郦宛丘,而是她本人。 三个女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香汗淋漓,才摆脱他的泰山压顶,替他脱掉外套,盖好被子。 郦宛丘累的筋疲力尽,趴在床上大口喘气,施师菲诺识趣的推门离去。 张崇义睡到下半夜才醒来,嚷着说头昏脑胀,要泡香薰浴。 和衣而睡的郦宛丘被他吵醒,温柔地给他揉着脑门,轻声道:“小祖宗,今晚是除夕夜,大家都在守岁,你洗什么澡?” 张崇义嚷嚷着口渴,起身准备去倒茶。 郦宛丘连忙把他按住,说你迷迷糊糊的别乱跑,我去。 下了床,拿起茶壶放在火盆里温热,给他斟了一杯。 张崇义一口气喝了三四杯茶水才解渴,将郦宛丘搂在怀里,柔声道:“媳妇,怎么缩水了这么多,你瘦了多少斤两?” 郦宛丘噗嗤一笑:“两个月前,听到你兵败逃亡的消息,我感觉天崩地裂了,差点活活吓死,几天几夜不曾合过眼。 后来父亲派人送来消息,说你被青奴的高手一路追向西边,生死不知。我们日日夜夜牵肠挂肚,能不消瘦吗? 我是一口气瘦了近二十斤呢,施师倒还好,她本来就瘦骨嶙峋的,没有多少下降的空间了,只会日日夜夜躲在房里啼哭。” 张崇义在郦宛丘的肚皮上反复摩挲着,不无失望意味:“还以为这趟死里逃生赶回来,你们应该会给我一点惊喜呢,咋都无动于衷呢?” 郦宛丘推了他一下,嗔怪道:“怪我呀?这种事情又不是种麦子,种一次就能保证生根发芽吗?” 张崇义坏笑道:“既然种一次不能保证生根发芽,那就多种几次。” 伴随着郦宛丘一声娇呼,张崇义再次迷失在温柔乡中。 波谲云诡的承光十一年,在满室春声中宣告结束! 更为波澜壮阔的承光十二年,在荆扬大军的冲天鼙鼓声中,轰轰烈烈地走来! 是夜,荆州大都督廉斩突然发兵四万,打着为国平叛的旗号,毫无征兆地猛攻南阳城。 扬州大都督金海潮,同样打着剿灭叛军的旗帜,派出三万步骑恬不知耻地奔袭汝南。 中原未设大都督府和将军府的冀徐兖豫四州全部卷入战火,天下震动! 百姓们惊的呆若木鸡,你们荆州扬州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为国平叛吗? 范进的叛军明明都在兖州,你们一个打豫州,一个打南阳,唱的是哪出? 大年初一,寅时,张家男儿聚集于祖庙,举行祭祖大典! 祭礼毕,阖府家丁要先给主子拜年,主子给家丁派发新年红包! 张崇义刚回到见贤院的卧室,郦宛丘急急忙忙道:“糟糕,府里给我家备了一些红包银钱,由我分派给你几个妾室,施师那一份我早送到她房里了。 昨天你们回来的晚了些,我只顾着吃团圆饭,后来又要照料你这醉猫,忘记把菲诺苏清人那份送过去。 你赶紧送一下,否则她们派不出红包,要被丫鬟小厮们笑死。” 张崇义前脚还没站稳,气愤埋怨道:“你这主妇怎么当的,现在才想起来,估计丫鬟小厮都去那边了,红包银钱放在哪里?” 郦宛丘一脸委屈地扁了扁嘴,指着东北角十几个大竹筐,除了一个竹筐装着红绸布绣包,剩下的竹筐里全是崭新的铜钱。 张崇义双眼瞪大如铜铃,倒吸凉气,指着竹筐朝郦宛丘道:“十几个装满铜钱的竹筐,你要我现在扛着送过去?” 郦宛丘双手托着腮帮子,眨着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怯生生的扮可怜。 张崇义盯着竹筐想了想,突然计上心来,大声喊道:“迎春,去把三位夫人都请到这里,跟所有人说,今年的红包由本公子代四位夫人派发,每人派出五个红包。 飞雪,叫两个丫鬟进来帮夫人装红包!” 郦宛丘笑吟吟搂着张崇义大拍马屁道:“还是夫君有办法。” 迎春一路小跑到施师菲诺苏清人房里传达消息。 施师那边的情况倒还可控,才派出去几个红包,听说后面的由张崇义来派,顿时如释重负。 菲诺不知这些汉人的习俗,她们昨天回来的太晚,身边没有贴身侍女,府里临时指派的丫鬟跟她关系不够亲密,没跟她交代任何规矩,她一大清早就蹦蹦跳跳跑到花园里喂鱼去了,家丁们跑到她房门口,吃了个闭门羹。 苏清人和菲诺的情况如出一辙,也是没有任何准备,被张府嬉皮笑脸的丫鬟小厮堵在门口讨要红包,千金小姐的脸上挂不住,狠狠一咬牙,竟然打算拿出那叠银票去派,吓得苏思文等人急忙拦住。 一个红包正常是二十文到一百文不等,那些银票都是百两面额,统共才一百张,张府上下家丁恐怕超过一千人,即便苏清人出手豪爽,这点银票也是杯水车薪呀。 迎春来的恰是时候,为她解了燃眉之急。 苏清人这才松了口气,带着家丁走去大夫人郦宛丘的房里。 她们刚到,施师就前脚接后脚地赶到了。 唯独没人看见菲诺,张崇义微觉奇怪,派了好些家丁才从花园的鱼池旁找到她。 众人被她弄得啼笑皆非,大过年的,不但拿不到她的红包,还要大家兴师动众地找她。 好不容易将妻妾凑齐,家丁就急匆匆来报,老爷请四公子去书房议事! 第59章 书房论军机 镇北侯府的书房其实是栋楼,名叫天一楼,比寻常人家的府邸都要巍峨,位置就在大厅的后侧。 上下共三层,三面环水,飞檐流阁,古色古香,里外拥有数十间房,除了浩如烟海的藏书,更多是作为镇北侯府的议事中心。 府里的文武官员如主簿参谋等,老鹰营和游隼营的负责人等,平时几乎扎堆于此。 这栋楼在镇北侯府有着超然地位,即便是侯府夫人公子小姐等亲贵,无镇北大将军的命令,也不准涉足此楼,其他人更甚,敢于私下靠近者,一律杀无赦。 张崇义至今为止只进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在家丁的陪同下,张崇义一步步走到天一楼门口,家丁自行离去,里面走出一个锦衣官员,迎着张崇义进入楼内。 张崇义待在府里的时间不多,又不曾涉足此处,楼里的文武官员许多不认识。 跟着锦衣官员拾级而上,从右边的楼梯登上二楼,推开左边的木门,迎面看到一间宽敞的议事厅! 中间摆着黄梨木大长桌,四周是一排排太师椅,最上边坐着张道冲,左右两侧坐着几个文武官员。 这些人张崇义几乎都认识,主簿封凝,首席谋士何太勤,负责狙杀保卫的游隼营游击将军公输寒,负责搜集情报的老鹰营左骑将军贺贲。 张崇义刚刚坐下,大哥张崇忠随后赶到,家丁送来滚烫的茶水。 张道冲大将军随意地敲着桌子,用有些滑稽的眼神看向众人:“我接到一封信!”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谁也不敢贸然接茬。 “是范进写给我的。”似乎是深思熟虑之后,张道冲才笑着说道:“他说只要我愿意起兵逐鹿中原,他愿当我的马前卒,替我张家扫平天下。” 张崇义兄弟差点惊掉下巴,何太勤封凝神色不动。 范进大军席卷兖州,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进一步可图天下,退一步可自立为王,怎会无缘无故写信向张家投诚? “你们说,这事可不可信?”张道冲深深地看着众人,目光依次扫过每个人的脸。 首席谋士何太勤身份神秘,谁也不知他的来历,自从进入镇北侯府,一直作为张道冲的嫡系心腹坐镇天一楼,为张道冲出谋划策,操持军政要务,最近十几年,幽州的很多军政策略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此人看上去是个文质彬彬的文弱书生,一张白皙的瘦脸上,常年挂着人畜无害的儒雅微笑,张崇义与他交往不多,本来是毫无瓜葛,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此人心机深沉,一直极为忌惮。 主簿封凝乃是幽州的名门望族,封家的家主,学富五车,极有城府谋略,主要负责镇北侯府大小文书事务及政策执行,权柄相当于幽州大总管,常年穿着一身黑衣,被戏称为黑衣宰相。 何太勤被誉为大将军的大脑,封凝被誉为大将军的心脏和嘴巴,何太勤主谋略,封凝主执行,人称“何谋封行”。 二人一明一暗精诚合作,是张道冲最为信赖的左膀右臂。 最该发言的二人似乎看穿了张道冲的用心,并不急着抒发己见,而是饶有兴致地看向张崇忠张崇义两兄弟。 两兄弟鉴貌辨色,已然猜到了几分,合着这是故意考较他们的眼光谋略。 张崇忠作为大哥,自是当仁不让,极短暂的考虑过后,便胸有成竹说道:“大将军,末将以为,这是天大的好事。 我们要立即派人与范进联络,将他的数万大军和兖州收入囊中,再发兵攻打冀州,冀州兖州连成一片,如此便拥有了三州之地,进可以威胁永安城,退可以蚕食青州豫州徐州,如此中原可定,大事可成。” 张道冲神色恬淡温和,右手继续轻轻地敲着桌面,不予评价,似乎在等待张崇义的表态。 张崇义隐隐觉得此事大为不妥,历来由治世转为乱世,率先发兵者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是老百姓心目中的祸害,多数难以善终。 不管范进本性如何、为何起兵,他既已揭竿而起,率兵点燃战火,必定会成为大旗和天下百姓的头号公敌,与这种人牵扯在一起,极易引起天下人的憎恨。 他正要慷慨陈词,猛地想起自己年轻识浅,在座诸位都是幽州最为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见识谋略何止胜他百倍,自己初出茅庐,怎能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也没必要当众跟大哥唱对台戏,犹豫片刻,便假装附和道:“大哥言之有理。” 张道冲的眉头不经意挑了一下,微眯着眼睛,冷冷地瞥了眼两兄弟,似笑非笑道:“莫非你们都认为应该与范进联络,结成同盟,共同起兵横扫中原?” 何太勤的脸上始终挂着千年不变的虚假笑容,任何人都别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封凝一脸的凝重,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两兄弟发表的高见显然是不敢苟同。 张道冲恬淡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有些不悦地看着何太勤道:“你看这事应该怎么办?接还是不接?” 何太勤漫不经心地端起盖碗,轻轻地揭开杯盖,对着热腾腾的茶水呵了两口气:“这茶是好茶,上等的碧螺春。 可是茶水太滚,心急容易烫伤嘴巴,要先呵一口气,吹凉一下,再慢慢品尝,才会滋味无穷。将军,先喝口茶。” 这话一语双关,聪明人都知道意有所指。 张道冲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盖碗,眼里的光芒在一点点收敛。 张崇忠似乎完全没听明白,大声道:“大将军,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范进区区几万大军都能横扫兖州,各郡毫无还手之力,我幽州数十万大军兵锋所指,更是会所向披靡,趁着范进有此心思,我们赶紧与他结成同盟,共同发兵打下天下,有百利而无一害。” 张崇义扭头怔怔地盯着张崇忠,对这大哥似乎感到有些陌生。 他们兄弟二人的年龄相差十四岁,张崇义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张崇忠就去边境打仗了,平时聚少离多,很少共商要事。 大哥第一次发表那番见解时,或许是思虑不周,然而此时何先生都把话挑明到这份上了,他怎么还是执迷不悟? 莫非何先生话里隐藏的机锋,他是一点都没听明白? 第60章 分析时局 当前兖州战事刚起,中原局势有如一锅煮沸的热油,各方诸侯动向不明,实力不清,态度暧昧,这时候幽州若是跟范进沆瀣一气,顷刻间就是烈火烹油之势。 就算一举攻克了冀州青州徐州,如此气焰熏天,各路诸侯无不人人自危,难道不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届时各路诸侯抱团取暖,合力讨伐,幽州岂不是要与全天下为敌? 大哥打了十几年仗,目光就如此短浅?智慧就如此欠缺? 他忽然明白为何二哥张崇孝敢于出手夺权了,大哥就这种微不足道的见识,别说逐鹿中原,怕是幽州之主都坐不稳吧。 张道冲悠悠长叹一声,伸出手摸了一下滚烫的盖碗,自嘲似的笑了笑:“是有些烫手呀,那就等到凉一点再喝吧,行啦,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都散了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张崇忠竟然还是茫然不懂,想要继续申明自己的主张,张道冲对他失望透顶,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都回去吧,今天是大年初一,都去拜年吧。” 何太勤含笑朝着两兄弟点了点头,封凝默不作声转身就走,公输寒和贺贲悄悄离去,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这两位从事情报暗杀的心腹将领,掌握着幽州最为庞大的谍报系统和地下武装,一个是张道冲大将军最犀利的眼睛,一个是大将军最尖锐的爪子。 张崇义走到门口时,张道冲大将军冲他招手道:“老四,你留下,我还有话跟你说!” 张崇义怔了一怔,缓步走回刚才的位置,却没有立即坐下去。 张道冲温和地挥了挥手,轻声道:“坐近点!” 张崇义走近两步,在张道冲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心里有些忐忑疑虑。 张道冲斜斜地靠在太师椅上,揭开碗盖吹了口气,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茶,顿了一顿,才平心静气地看着张崇义道:“我看你刚才跃跃欲试,明明是有话要说,为何吞吞吐吐半天,只说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话?你真的认为大郎的话很有道理?” 张崇义不知道父亲的真实意图,不敢大放厥词,谨慎地回答道:“刚才何先生都说了,茶水太烫,要凉一下再喝,孩儿认为言之有理。” 张道冲鄙夷地摇着头:“拾人牙慧,毫无创见,这不是我想听的。 何先生以茶喻事,只说了个大概道理,内中的详细原因,你能否一五一十阐述清楚? 这些年把你丢在蓟州的斥候营里历练,经过前两次大战,证明你领兵作战的本事是培养出来了,足可成为一员征伐沙场的名将。 如果只是戍守幽州,这些本事也许够用,可要是逐鹿中原,一统天下,为张家建立万世不拔之基,只会打仗还是远远不够呀。 你有什么想法就大胆地说出来,让父亲看看你到底进益到什么地步。” 张崇义情知躲不过这场考较,犹豫片刻,娓娓道来:“孩儿以为,如今这形势,是绝不能跟范进结盟的,理由有几个。 第一,历朝历代,凡是治世进入乱世,第一个揭竿而起的往往不得人心,既会遭到朝廷兵马的反噬,也会成为各路诸侯的公敌,更会成为天下百姓心中破坏和平的奸贼,下场极为凄惨。 范进作为大旗最先起兵造反的将军,大旗不会容他,各路诸侯不会容他,百姓也不会拥戴他,范进大军难以持久,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我想范进应该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急着攀附一棵大树,为他遮风挡雨,我怀疑他的投诚信,不只发给了我们幽州,还有可能发给了荆州的廉斩和扬州的金海潮。这两位手握重兵的大诸侯,都可以替范进吸引仇恨。 第二个理由,如今战事刚起,各路诸侯实力态度模糊。幽州跟范进联手,的确可以狂风扫落叶的态势,迅速吞下冀州青州徐州兖州,然而这就等于向各路诸侯示威,各路诸侯心惊胆战之余,肯定会报团取暖,共同对付幽州,到时候我们就要与全天下为敌,局势何等凶险。 幽州兵精粮足,各路诸侯也是休养生息了二十多年,荆州扬州益州地域辽阔,兵多将广,又是鱼米之乡,实力并不比幽州逊色,这两州若是携手北上,我们是否能够与之抗衡? 我的看法是,先让中原的战火烧一段时间,烧的越猛越好,最好把所有诸侯都卷进来,让荆州去打南阳,扬州去打豫州,先打个一年半载,幽州静下心来厉兵秣马,坐观各路诸侯成败,待各路诸侯兵疲力竭,我们后发制人,一鼓作气歼灭各路诸侯,才是上上之策。” 张道冲听着渐渐走神,手里的盖碗忽地打翻,茶水溅得到处都是,眼中浮现精光,却极为克制地点了点头:“说的有些道理,好啦,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先回去吧,今天好好准备一下,明天赶回涿郡。” 张崇义刚站起身,听了这话又一屁股坐下,一脸疑惑道:“明天才是大年初二呢,我们不要去亲戚家拜年吗?宛丘她们第一次在张家过年,总得去那些叔伯家里走动走动,混个脸熟吧?” 张道冲苦笑道:“这事以后再说吧,如今军情紧急,涿郡那边快招架不住了,你得赶回去主持大局。” 张崇义惊讶的挺身而起:“涿郡什么时候爆发战事了?” 张道冲道:“不是战事,却比战事更麻烦。冀州兖州开战之后,百姓们为了逃避战火,拖家带口跑到幽州避难。 涿郡渤海靠近冀州青州,首当其冲,这些天已涌进来数万难民,你这个正牌郡守大人不在,你三爷爷的身体越来越糟糕,一直拖着病躯在处理这些琐事,实在力有不逮。你再不回去,你三爷爷怕是要跟我撂挑子了。” 张崇义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摸着脑袋愁眉苦脸道:“原来是这些事情,真是麻烦事呀,比打仗还麻烦。” 张道冲微笑道:“是呀,的确比打仗还麻烦,你赶紧回去帮着处理吧,千万别搞得战事还没蔓延到幽州,就被难民搞得人心浮动。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 张崇义被难民一事搞得心不在焉,闷闷不乐地告辞离去。 打仗容易,治民不容易呀,安置难民尤其不易,这些难民跟小人一样反反复复,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伺候不好,他们容易闹事,伺候太好,呵,谁有本事把他们伺候太好呢? 第61章 郦宛丘生疑 他刚离开天一楼,张道冲大将军就起身快步走出议事厅,穿过幽静的长廊,一路回到祖庙,对着祖先牌位砰然跪下。 “张家的列祖列宗,刚才崇义的话你们听到了吗?” 原来在会议之前,张道冲与何太勤私下就已交换过意见,何太勤的看法跟张崇义第二点理由大致相似,认为如今形势不明,贸然卷入中原战火,可能会引发各路诸侯众怒,前景难言,胜败难料。 至于第一个理由,连何太勤这种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都没有提起过。 他哪里知道,这并非张崇义的见识,而是杨千钟的观点,杨千钟曾对张崇义讲过,任何朝代第一个举兵造反的绝对没有好下场。 张崇义铭记于心,并活学活用,可见杨千钟此人确实见识不凡。 张崇义忧心忡忡地返回见贤院,郦宛丘等人刚派完红包,十几个竹筐空空如也,喜上眉梢的丫鬟们正在往外搬走空框,施师菲诺苏清人坐在圆桌旁跟主妇郦宛丘说着闲话。 见他一脸忧愁地走进房间,娇妻美妾慌忙迎上去,还以为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张崇义左手牵着郦宛丘,右手搂着菲诺,一屁股坐在在凳子上,轻轻道:“赶紧去收拾一下,明天清晨就回涿郡。” 妻妾无不惊讶道:“怎么大年初二就走,你不要带我们去走走亲戚?” 张崇义把头靠在菲诺胸口,无奈苦笑道:“涿郡涌进来大批中原的难民,三爷爷身体不好,要我去主持大局呢。 哎,要我率兵打仗,我是求之不得,可这些管理难民的琐事,我哪里做得来? 改天还是向父亲辞了这个破郡守,去蓟州大营当个领兵的将军算了。” 奔放的菲诺丝毫不在意众妻妾的嫉妒眼光,顺势坐在张崇义大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傻笑道:“既然做得不开心,那就辞了吧,我们还是去黑鹰山口玩,那里无拘无束,没有这么多规矩。” 如果是无人在场,郦宛丘肯定会顺势坐在他身上耳鬓厮磨,可她毕竟是大家闺秀,众目睽睽之下,实在学不来菲诺那野性的作风,只能扶着他的肩膀劝解道:“治民理政,领兵打仗,都是一门学问呀。 我们张家如果满足于坐守幽州,那你倒是可以辞掉这个郡守,张家如果想要更上一层楼,这些治民理政的学问,你还是要去认真钻研揣摩。 你不是带回来一个学问渊博的杨先生吗,他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呢。历来成大事者,少有凭借一己之力,多是要因人成事,要懂得识人用人。” 施师菲诺苏清人不懂这些经国大事,听得一头雾水,菲诺更是忍不住插嘴道:“张家还要盖高楼吗?你们家都这么多楼了,还要盖多少楼呀?有那么多人住吗?” 张崇义又是啼笑皆非,捏着她的鼻子哂笑道:“你呀,不学无术!张口闭口就是你们张家,你现在也是张家人。” 突然想起几个妻妾里,只有郦宛丘从嫁入府里就以张家人自居,张口闭口就是我们张家,施师不知为何,从来不提我们张家,苏清人更是满脑子浆糊,稀里糊涂就被张崇义带到了镇北侯府,别说八抬大轿,连四人小轿都没坐过,这算是嫁进来了,还是没嫁进来呢?算不算张家人呢?要是不算,为何要以他侍妾的身份给下人派红包呢? 菲诺茫然道:“我都不姓张,能算是张家人吗?”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大年初一下午,本来应该出去拜年走亲戚的张崇义,守在府里陪妻妾收拾行李,抽空将凉州将军府搜刮的银票箱子交给媳妇,二十万两银票,一万两给苏清人当零花钱,还剩十九万两。 郦宛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吓得一哆嗦,惊讶道:“父亲给的?” 张崇义神神秘秘道:“你夫君我打家劫舍抢来的。” 郦宛丘狐疑道:“谁家留着这么多银票等你抢?你该不会是偷了哪个官宦人家的藏宝箱吧?” 张崇义得意洋洋道:“自然是大户人家,凉州将军魏无极家,够不够大?我把他家给偷了。” 郦宛丘娇嫩的俏脸瞬间变得雪白,匆匆跑去关上房门,悄声道:“前些天我们就收到消息,说凉州将军魏无极在府里被人杀了,那人还杀了几千甲士,难道和你有关?你的武功有这么好吗?” 张崇义捧着媳妇的脸蛋调皮地吻了一口,坏笑道:“去凉州将军府杀人,我没这个本事,但别人去杀人的时候,我顺手牵羊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位高手把将军府的高手都吸引过去了,我就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他的后房,把他家的藏宝箱顺手牵羊了。” 郦宛丘脸色由白转红,渐渐笑逐颜开,推开他的手娇嗔道:“堂堂镇北侯府四公子,正三品的涿郡郡守大人,做什么不好,竟然干这些偷偷摸摸的勾当,跑去偷人家的银子,你也不怕传出去丢人现眼呀? 我就好奇了,你千辛万苦去一趟凉州,只偷了一叠银票,怎么没把魏家那个魏书岭给偷出来呢? 人家可是四大美人之一的北岭,和我齐名,无价之宝呀,不比二十万两银票值钱吗? 反正魏无极都被杀了,你干脆左手偷钱,右手偷人,把她偷回来,凑齐南丘北岭,四大美人得其二,说不定还是一段佳话呢。” 这本是无心的调侃,然而无心插柳柳成荫,心中有鬼的张崇义虎躯一震,我还真把北岭带回府了,暗自诧异这媳妇莫非是地里鬼投胎,能掐会算,识破了魏书岭的身份,故意借机讽刺我? 讪讪地干咳一声,急忙顾左右而言他道:“哈,偷她干嘛,我有南丘就够了。” 凭借着女人与生俱来的直觉,郦宛丘立刻从他的忸怩表情中捕捉到一丝线索,青葱般的右手指着他鼻子,质问道:“你紧张什么呢?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你老实交代,那个貌若天仙的蒲舒儿到底是谁?论姿色,她不在我之下。论身材,也是上上之选,这样的大美人绝对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你说,她该不会是魏书岭的化名吧?” 张崇义感觉耳边响起晴天霹雳,被这媳妇出神入化的侦探能力吓得魂飞天外,强颜欢笑推开媳妇的手,转身往门外跑:“我去看看施师她们收拾的怎么样了。” 郦宛丘气得龇牙咧嘴,指着他的背影大喊大叫:“张崇义,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她到底是不是魏书岭?” 第62章 蒲舒儿露馅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张崇义,跑不了蒲舒儿。 郦宛丘无意中触碰到天大的机密,从张崇义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可蒲舒儿还在府里住着呢。 怀揣着疑惑的郦宛丘立刻就去找蒲舒儿求证,根本不用任何阴谋诡计,郦宛丘直截了当的敲开蒲舒儿的房门,当着蒲舒儿的面,满脸堆欢道:“魏姑娘,你从凉州将军府千里迢迢来到幽州,饮食住宿可还习惯吗?倘若有些不满意,一定要跟我们说呀。” 毫不知情的蒲舒儿,哪里玩得过以有心算无心的郦宛丘,一句话就被钓上钩,先是一脸惊愕,随后震怒道:“你们夫妻还真是君子坦荡荡,我再三恳求他替我保守秘密,他一夜间就把我的身份说与你知道。 堂堂镇北大将军的公子,就是这样言而无信?” 郦宛丘见她悲愤难抑,识破机关后的惊怒心情荡然无存,怕她误会夫君不守承诺,有辱夫君的声誉,忙不迭解释道:“不是崇义跟我说的,是我自己猜到你的身份。 我想你长得这般美丽动人,天下罕见,总不会是无名之辈,可蒲舒儿的名字却很陌生。 崇义刚从凉州回来,他去过凉州将军府,不知为何,女人的直觉让我隐隐感觉你和魏书岭有点关系,这才前来试探,没想到你这么实诚,一句话就泄露了身份。” 蒲舒儿又气又羞又怒,胸膛剧烈起伏,直勾勾盯着她道:“真的?不是他说的?” 郦宛丘不停摆手道:“真不是呀,他没跟我提过你的身份,是我自己猜出来的,你不信,可以去找他对质,我敢用我的性命发誓,我夫君绝对没有出卖你的秘密。” 蒲舒儿舒了一口气,两人隔着门槛对视,郦宛丘连忙表态道:“你放心,这事就我知道,既然你不愿意别人知晓你的身份,我绝对替你保守秘密,不会泄露给第三个人知道。不过,魏姑娘。” 蒲舒儿以斩钉截铁的口气大声道:“我姓蒲,请叫我蒲姑娘。” 郦宛丘微微一愣,苦笑道:“好吧,蒲姑娘,你本是凉州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身份尊贵,我不知你为何会心甘情愿跟着我家夫君来到幽州,也不知你们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可是你既然来了,总不能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府里吧,这样多有不便,我可不是小肚鸡肠不能容人。” 性情高傲的蒲舒儿秀眉突然蹙起,神情转冷,撇嘴道:“郦宛丘,我不是来跟你抢老公的,我对你的宝贝老公没兴趣,我是劫后余生的活死人,这辈子不会想着嫁人,我随父亲来此,不过是了此余生,你不用来试探我。 哼,青梅煮酒评中,你是南丘,我是北岭,论名气论美貌论出身,我没一样输给你,就算我要嫁人,也不会给你夫君当小,让你压我一头。” 说完重重地哼了一声,毫不客气摔上门,倒把郦宛丘气得浑身发抖,心想:这姑娘好像吃了火药,实在不好招惹,希望夫君不要收她入房。 希望她言而有信,嫁谁都不要嫁我夫君。 不过鬼才信呀,你要是不想嫁我夫君,何必山遥地远的,跟着他来到偏远的幽州呢? 凉州苦寒,幽州就不苦寒了吗? 郦宛丘站在门口发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生了一会儿闷气,闷闷不乐的拂袖而去。 就趁着半个时辰的功夫,张家小将军偷偷摸到小妾施师的房里,趁施师不备,悄悄屏退丫鬟,把施师扛到床上亲热。 前几天跟菲诺畅叙过幽情,昨晚跟郦宛丘小别胜新婚,总不能独独忽略这小妾吧?必须雨露均沾。 大年初二,一大早,天上纷纷扬扬飘着鹅毛大雪,张崇义拖家带口,冒雪乘坐马车返回涿郡,五十骑沿途护驾。 一路上还算太平,两日后,终于安然回到小将军府。 被留在府里的秦无衣蹦蹦跳跳出来欢迎,当初去蓟州的时候,郦宛丘想把秦无衣带过去,秦无衣却说要在府里等崇义哥哥回家,其实是不想跟郦宛丘施师同去镇北侯府,她畏惧郦宛丘的严厉管束,厌恶施师的矫揉造作,更怕侯府的门规森严,宁愿陪着一群下人在小将军府凄凄惨惨过新年。 张崇义为菲诺安排的院子名叫青纱帐,符合她青奴公主的身份,将小琪、小莲、小荷三个丫鬟赏给她,调配二十名府兵护院。 为苏清人安排的院子叫清平乐居,取得是个词牌名,她自己带着三个丫鬟,还有一个等于保镖的义姐苏思文,倒省了额外买丫鬟的钱,小将军府毕竟不是镇北侯府,没那么阔绰,但二十名府兵必不可少。 给蒲渭阳父女安排了一间最为偏僻的院子,蒲渭阳自己取名叫蒲公营,他们婉拒了张崇义安排丫鬟和府兵的好意,说既然是为贴身保护张崇义而来,就要有当护院的自觉,不能太过招摇。 可是他觉得蒲舒儿好歹是凉州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被下人服侍惯了的,身为四大美女之一的北岭,身边没个侍女总不成样子,别人会骂他张崇义唐突佳人。 结果蒲舒儿冷冰冰地怼了他一句:“我不是你女人,可以照顾好自己,不用你安排人服侍,免得你家青衫宛丘疑神疑鬼。” 张崇义被这句话惊觉,赶紧回到青竹雅溆询问她是不是跟蒲舒儿说过些什么,郦宛丘毫不隐瞒,将两人的对话和盘托出,吓得张崇义久久无言。 回到府里不到没多久,郡丞司马晋就带着几个文官前来汇报公务。 原来大年三十那天,老郡守张平之吃团圆饭时饮酒过量引发中风,如今瘫痪在床,不能理事,这些天涿郡一应大小事务都由司马晋张微代理。 据司马晋汇报,最近半个月有三万难民涌入涿郡,被安置在周边各个县里。 这些人只有少部分富商地主身上携带着金银财物,算是能够自给自足,可以购买房产田亩,衣食无忧,无需郡县照顾。 大部分人则是抛家舍业的贫民百姓,身上的钱财本就不多,逃难途中几乎花光或者被兵匪抢光,来到涿郡已是身无分文,等待郡县救济。 他们动用了一些库存粮食赈济难民,可是随着难民越来越多,许多人还在从冀州青州各郡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据悉月内即将到达幽州的难民将有五万之巨,府库的粮食虽多,可也养不起这么多张饥肠辘辘的嘴呀。 最大的问题是,涿郡没有闲置的土地可以安置难民,即便是暂时用库存的粮食养活了他们,没有土地没有粮食来源的难民,郡县总不能养他们一辈子吧? 第63章 居心叵测 张崇义疑惑道:“现在只有兖州战火连天,冀州青州暂时没有战事,为什么他们不留在距离家乡更近的冀州青州呢?” 司马晋苦笑道:“范进大军攻陷邯郸后,冀州各郡就全面封城封路,严厉禁止难民进入,等范进大军席卷兖州,青州也全部封了,难民根本就无路可去,就借道来到更远的幽州。” 张崇义从来没有遇到这等棘手的事情,完全是束手无策,只能厚颜无耻笑着问司马晋:“司马大人,你是郡丞,协助三爷爷处理郡务多年,你有什么好主意?” 司马晋愁眉不展道:“下官但凡有点办法,也不至于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呀。 以前我们安置小股难民,要么是就地提供土地农具谷物种子,让他们自力更生,或者安排他们到边境服劳役,修城墙,修官道等,赚取一些生活物资,也能够勉强吃饱肚子。 可如今不仅仅是涿郡,整个幽州都是人多地少,根本没有多余的土地可以给他们耕种。 至于服劳役吗,现在还没开春,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城墙官道都还没有正式开工。” 一向精明能干的司马晋哭丧着脸,摊开手,表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张崇义陪他苦着一张脸,从镇北侯府返程的路上,他就预见到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过,想不到前脚刚到,麻烦这么快就来了。 一直杵在旁边不吱声的年轻文官,怯生生的看着张崇义道:“大人,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办法。” 张崇义司马晋霍地盯着他:“什么办法,快说呀!” 那官员极为小心地组织措辞,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奸笑,说道:“冀州还有大量荒地,足可以安置上百万人。” 司马晋惺惺作态地瞪着他,哼了一声,呵斥道:“出的什么馊主意,冀州有地,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的意思是,我们去攻打冀州,抢一些地盘过来?” 急切地望向张崇义,故作试探地问道:“大人,这倒是个主意,大年三十那天,扬州发兵汝南,荆州攻打南阳,我们幽州为何不能浑水摸鱼,把冀州北部几个郡打下来?” 司马晋不会演戏,所有的装腔作势都写在脸上,张崇义一见之下就明白了八九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忽地低头给火盆加了几块银炭,用火钳挑了一下炭火,心里登时明亮如镜,明白这伙人议事是假,怂恿他打冀州是真。 此时家丁来报,郡尉张微领着几位武将来拜访。 张崇义怀疑他们早就相互串联,这次登门是合伙来唱戏的,挥手示意家丁带他们进来。 郡尉张微带着骑兵司马尚修竹向烈,连同几名看着很熟但记不清姓名的武官,迈着虎步奔入书房。 寒暄后,张微尚未开口,向烈急不可耐道:“郡守大人,是不是要打冀州?末将愿为马前卒,给我三千骑兵,我就能拿下河间郡。” 张崇义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看着司马晋张微一唱一和。 二人心里有鬼,被他看的隐隐发毛。 尚修竹轻声咳嗽,打破僵局,说道:“将军,荆州敢打南阳,扬州敢打汝南,我们也可以打冀州北部几个郡。 如今中原打成一锅粥,冀州这几个无主之城,大旗王朝鞭长莫及,我们趁势拿下来,作为南下中原的翘板,所谓天予不取,反遗其咎,万一范进消化完兖州,再次挥师北上。我们就要跟范进大军正面死磕,处境更为艰难。” 张崇义缓缓起身,扶着太师椅来回踱步,书房的空气弥漫着一丝紧张。 幽州常年与青奴黑水打仗,文武官员都经历过战火的淬炼,对军功如饥如渴。 司马家是涿郡的本地望族,扎根于此上百年,几乎跟张家命运贯穿始终,但百年司马家也到了瓶颈,族中青年俊彦如雨后春笋冒出,小小涿郡哪里消化的了,因此司马家有着开疆拓土的强烈意愿。 张微更不用说,份属张家的远房宗亲,一向都是最狂热最积极的南下派,张家嫡系宗亲盼着裂土封王,这些远房宗亲就盼着封公封侯。 所有文武官员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紧盯着张崇义的一举一动。 幽州不同于中原各州郡,与青奴黑水等蛮夷部落接壤,随时可能遭到蛮夷的大举袭掠,郡守拥有独立调兵作战的权力,只需事后呈文报送镇北大将军府备案就行,前提是必须打赢,打输了依然会追究擅自用兵的责任,轻则训斥,重则罢官杀头。 这伙人算是比较了解张崇义,知道他是手握兵权的郡守,又是大将军的四公子,去年隐姓埋名游历中原,肯定是对中原有所企图。 他的身份不尴不尬,虽是嫡子,但不是嫡长子,没有继承镇北侯镇北大将军的份,多半也想着建功立业,为自己闯出一番大好前程。 如张崇义所料,年前他们就秘密磋商过多次,均觉怂恿张崇义出兵绝对可行。 张崇义前脚回到涿郡,他们就联袂上门游说。 张崇义心思有些松动,虽说此时联合范进横扫中原不可取,但是偷偷摸摸吞掉冀州北部几个郡,似乎也不是不行。 中原狼烟四起,打的热火朝天,谁会注意爹不疼娘不爱的冀州北部?涿郡原本拥兵两万,两个月前,为迎战朝廷大军,又征召了三万保甲士兵入伍集训,现有大军五万,腾出个三四万去打一两个郡,对付巨鹿或许有些困难,对付河间郡那几千老弱残兵,多半是手到擒来,一战可定乾坤。 一双双蠢蠢欲动的眼睛,看在张崇义眼里,令他颇受鼓舞,深思熟虑后,说道:“此事倒是可以一试,不过我要先呈文报给大将军,听听大将军的意思,你们暂且回府,等候大将军的军令。” 众文武面面相觑,极为失望。 大将军如果有意占领冀州,早就传令出兵了,然而至今未接到大将军的将令,呈文报告会有结果吗? 再者,涿郡主动出兵,打下来的郡县,可都是涿郡官兵的战功,涿郡官兵优先受奖,一郡的文武官员可以由涿郡官兵优先选择。 倘若由大将军领头发兵,多半会是几个郡联合出动,甚至还要出动蓟州大营辽东大营的兵马,涿郡只是其中一份子,战功肯定要大打折扣,官职也轮不到涿郡官兵来挑选。 张微倒还罢了,要的是张家坐天下,心里装的是封公封侯,不关注一郡一县的得失。 司马晋可是背负着司马家族的期望,十几个本家青年才俊还在眼巴巴等着他安排官职呢。 历来起兵造反,绝非一人一家之事,背后都有一大堆家族势力推波助澜。 张崇义寒着脸道:“怎么?你们就这样急不可耐,一定让我背着大将军出兵?虽说郡守有独立统兵作战权,可这毕竟不是打青奴打黑水,这是要起兵造反,牵一发而动全身,搞不好就会害得幽州万劫不复,兹事体大,我们怎能擅自做主?” 司马晋灵机一动,故作为难道:“卑职也知道大人的顾虑,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否则如何安置那些难民呢? 等到北上的五万难民全部涌来,一天就要吃掉一座山的粮食,吃个十天半月,一月两月,幽州勉强还能支持。可是难民没有土地,全年都没有收成,我们难道要一直养着他们? 大人,要是实在不行,咱们涿郡干脆效仿冀州青州各郡,关门大吉,把难民全部拒之门外,反正都不是幽州的百姓,饿死也好,冻死也罢,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第64章 小试牛刀 众人憋着坏笑看戏,张崇义自然明白他是以退为进,哼了一声,摆着手道:“好啦,这事就这样吧,我先具文禀报大将军,详细汇报涿郡收纳难民的难处,请示能否发兵去冀州借点土地,请大将军酌情定夺。剩余的几万难民,大概要多久才到涿郡?” 司马晋张微等人没求到梦寐以求的出兵,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司马晋有些心不在焉:“据探子回报,难民是分批而来的,最快的一批大概要十天左右,最慢的一批顶多也就二十天。 冀州青州各郡害怕难民在辖区内搞出幺蛾子,直接派兵驱赶难民,难民北上的脚程或许还会加快。” 张崇义轻轻叹息:“那就是还有十几天的时间谋划,行啦,你们都去忙吧,我这就呈文报大将军府。” 众人闷闷而退。 张崇义挑了挑炭火,望着半红半黑的火盆,心道:“张家想当皇帝的心情,怕是都没这些人想要封王封侯来的迫切。” 怔怔发了一会儿呆,派迎春去请杨千钟来书房议事。 迎春走出去没多久,全身锦绣、外面披着羊裘的杨千钟就气喘吁吁地跑来,见面寒暄两句,杨千钟在他对面落座,迎春盈盈斟来热茶,杨千钟顺手捧着茶杯,笑呵呵看向张崇义。 张崇义看着改头换面的杨千钟,终于不再是那种落魄的样子,心里宽慰,遂将涿郡文武官员的话说给他听,询问他有何见解。 杨千钟思忖片刻,轻声道:“我觉得倒是不妨一试。” 张崇义疑惑道:“怎么试?难道要直接派兵去河间郡?” 杨千钟一脸坏笑道:“打仗嘛,无非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如今我们有了,中原大战,兖州豫州徐州荆州扬州都打的热火朝天,凉州各郡内战如火如荼,幽州悄悄打几个冀北山区的郡县,不容易引人瞩目。 地利嘛,更不用说,冀北各郡各自为政,大郡如巨鹿郡养兵一万五,小郡中山河间拥兵不到一万,人口相对冀南平原较为稀疏,加起来不到一百万人。 这几个郡的城池破旧矮小,兵员大多是大旗建国时的老兵,器械马匹都是老家伙,腐朽破败,不堪一击。 至于人和,幽州政通人和,军民和睦,上下一心,有着强烈开疆拓土欲望。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手,属下以为,完全可以打一两个郡城,探探冀州的风向。” 张崇义低头用火钳摆弄着盆里的木炭,若有所思道:“嗯,既然你们英雄所见略同,那我就上书大将军,请命发兵河间郡,摸摸他的深浅。” 杨千钟笑道:“书肯定是要上的,但我们也不能干等着,这会凉了涿郡文武官员满腔建功立业的热血。 当前冀州各郡人心浮动,官兵们都在徘徊观望,既怕范进北上,又怕幽州挥师南下。 我的看法是,公子可以一边上书,一边出兵,但是不要大张旗鼓,先偷偷带几千人马去河间走逛一逛,以共商安置难民为由,先跟郡守谢春亭碰碰头,摸摸谢春亭的脉。” 张崇义拍案而起:“有道理,那我们明天就去河间一游,给这个老贪官上上眼药。” 张崇义命令杨千钟以涿郡郡守的名义修书一封,连夜派羽骑快马送至镇北侯府,派遣府兵去骑兵营通知尚修竹向烈整顿兵马,明早各率两千五百骑兵,随他去河间郡拜访郡守谢春亭,理由自然是商议安置难民。 傍晚时分,等妻妾休息过后,张崇义与妻妾携带礼物,去老郡守府探望中风的张平之。 不过短短几个月,这位年近七十的沙场老将,突然就衰老颓败的不成样子,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眼神晦暗毫无光彩,嘴角流着口水,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看着竟是时日不多。 白发如雪的三奶奶苏氏,领着阖府女眷守在床边默默垂泪。 张崇义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说了一些宽慰的话。郦宛丘瞧着老人的惨状,伤心的珠泪涟涟。 她初到涿郡就住在老郡守府,在这座府邸沐浴熏香换上新娘婚纱,坐着八抬大轿嫁去小将军府,这里等同于半个娘家。 阖府上下待她极为亲厚,视同己出,几乎把府里值钱的珠宝首饰都装扮到她的身上,老郡守慈祥和蔼如自己亲爷爷,郦宛丘焉能不难过? 施师和郦宛丘同日入住老郡守府,可是她的性子清清冷冷,不太招人喜欢,府里的人对她不怎么疼爱,她对这里的感情相对淡薄,竟是一滴眼泪都没流。 菲诺苏清人更不用说了,初次上门没有感觉。 在老郡守府随意用了一点晚餐,一家人连夜返回小将军府。 是夜,张崇义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看看那个被囚禁的女刺客庄甜儿,不知不觉把她囚禁了三个月,也不知她过得怎么样。 第65章 吓唬庄甜儿 背着郦宛丘悄悄来到营房区,府兵推开庄甜儿的房门,喊了一声:“庄甜儿,大人来看你了!” 张崇义挥手屏退府兵,吩咐他不用再看守着这个房间,随后缓步进房,举目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这间房子虽是上等的客房,以前的家具摆设极为简陋,一张黄梨木大床,一张屏风,一套漆红桌椅,如此而已。 现在却额外添置了一排新书架,一张梳妆台,一排柜子,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都是演义小说等。 最诡异的是,处处都是很多绣布和针线,庄甜儿正坐在桌旁,秉烛刺绣。 见他悄无声息地进来,庄甜儿好像见到鬼一样,吓得娇躯一个哆嗦,赶紧放下将要完工的鸳鸯戏水绣布,又畏惧又警惕地瞪着他。 张崇义瞧着她的脸蛋竟然圆润了一些,脸上敷着浅浅的胭脂水粉,唇上抹着胭脂,颇为明艳动人,身上穿着天青色的织锦绸衫,外面披着极为华美的鹿裘。 这身衣衫衬托的庄甜儿身材婀娜,前凸后翘,张崇义不禁心神一荡。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庄甜儿狠狠地瞪着他:“看什么看?把我关在这里当宠物养着,是不是很好玩?” 张崇义哼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你在我家倒是住的心安理得,还长胖了不少。 我们大婚之日,你不识好歹刺杀郦宛丘,要不是我媳妇菩萨心肠,婚礼上我就把你乱刀分尸了。 我这媳妇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独独对你网开一面,还花钱给你添置家具,买书买刺绣用具。 你看你在我家吃的白白胖胖,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感恩戴德吗?” 庄甜儿顿时面如寒霜,反唇相讥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张家杀我全家老小,又将我囚禁于此,还好意思要我感恩戴德?” 张崇义缓步走到书架旁边,背对着庄甜儿,对着一排排墨香四溢的新书,身上无端涌出一股寒气,吓得庄甜儿情不自禁往后挪了一下。 张崇义顿了一顿,沉声道:“所以我说你们庄家的人都是狼心狗肺之徒。 你们靠着张家的鼎力扶持,霸占着幽州最暴利的盐铁生意,赚的盆满钵满,坐拥金山银山,明明吃着幽州的饭,却反过来砸幽州的锅,挖幽州的墙角。 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别说放在幽州,就是搁在其他地方,也逃不过满门抄斩的命运。 哼,也就是我父亲宰相肚里能撑船,我那大美人媳妇心地善良,要不是他们出言阻止,按照我的脾气,直接乱刀将你剁成肉泥,丢到燕山外面去喂草原上的饿狼。 看看那些饥肠辘辘的饿狼,会不会吃你这狼心狗肺的小贱人。” 庄甜儿差点气晕过去,猛地挺身而起,胸口剧烈起伏,怒不可遏地指着张崇义支支吾吾道:“你……你……你……”却不知如何反驳。 张崇义的话固然字字如刀,恶毒至极,可是他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庄甜儿知道庄家在幽州惨淡经营数十年,托庇于张家这棵苍天大树的庇护,把持着无数权贵梦寐以求的盐铁生意,这一任镇北大将军张道冲对庄家极为器重,甚至提拔庄家嫡子进入天一楼参赞军机,算是商贾的无上荣宠。 张家明明对庄家仁至义尽,予取予求,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父亲为何会如此糊涂,勾结朝廷,出卖幽州的情报。 以前她也会偶尔想起这些恩情,慨叹庄家的祸祟或许真是咎由自取,但她是庄家的女儿,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此时被张崇义戳破心里的愧疚,一时承受不住,颓然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张崇义伸手在书架上慢腾腾地摸过去,顺手抽出一本《大新侠侣》,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觉得索然无味,塞回书架,又检出一本《大徐神女》,才看了两眼,就给出一段极为尖酸刻薄的评语:“一堆垃圾书,连这种书也看,可真是个大白痴。” 才哭了几声的庄甜儿又羞又怒,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愤慨抗议道:“我又没叫你看?” 张崇义摩挲着那本印刷极为粗糙的《大徐神女》,冷眼斜睨着泪眼婆娑的庄甜儿:“哭完了吗?要是哭完了,我们就来聊点正事。” 庄甜儿微觉好奇,寻思我们之间有什么正事可聊?缓缓坐直腰板,麻利地抹了抹眼泪,诧异道:“什么正事?” 张崇义将那本被贬斥的一文不值的演义小说还回书架,慢慢转身走到桌旁,拿起一幅完工的荷花刺绣饶有兴趣地鉴赏。 庄甜儿一急,伸手就要去抢回来,然而纤细的手腕刚刚抬起,猛地醒悟到此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沙场悍将,没事最好不要随便招惹他。 张崇义随意地看了看荷花刺绣,失望地摇了摇头,那意思显然是绣功极为差劲,不值得一看。 庄甜儿又是羞涩又是愤怒,却是敢怒不敢言,默默地瞪着他,心想我又没请你看。 张崇义像丢垃圾一样丢掉手里的刺绣,感觉背对她说话比较轻松惬意,许多冷酷凶残的狠话容易说出来,于是走回书架旁,脸朝书架,背对庄甜儿,说道:“张家一向崇尚节俭,不喜欢铺张浪费,要我长期豢养着一个仇视张家的女人,还要派兵日日夜夜守着你,我可不太乐意,这事迟早要想办法解决。 今晚我就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刚刚我已经撤掉了门口的府兵,大门敞开着,等下我还会把妻妾院子里的所有府兵都调开,你今晚可以去行刺她们。 她们都不懂武功,你想杀谁就可以杀谁,能杀几个就杀几个。当然,我会出手保护她们,到时候不管你有没有杀到人,我都会把你杀了。 从此世上再也没有庄家人,张家庄家的恩恩怨怨就此一了百了,你不用再寄人篱下,我也不用多浪费粮食。 不过请你放心,只要你今晚对她们出手,我绝对不会折磨你,我会干脆利落砍下你的头,让你死的痛快点,再把你的尸身埋在这个院子里。 这里原本就是你的家,埋骨于此倒也不错,算得上是落叶归根,这是你此生最好的归宿。 可是你今晚不走出这个房门,我就当你已经放下仇恨,明天我就恢复你的自由之身,你可以自行离去,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当然你也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一日三餐我们照常供应,绝对不会饿着你。 要是我给了你机会,你今晚不动手,以后再对我家人不利,那就别怪我辣手无情。 我会把你带到燕山外面,先斩断你的四肢,剁成肉泥喂草原上的狼。再剖开你的肚子,把你的五脏六腑取出来,丢给饿狼,让你亲眼看着你的骨肉脏腑,一点点被饿狼吃进肚子里。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赌把大的,要么就报仇雪恨,要么一死了之?” 第66章 发兵河间 庄甜儿听得又好笑又好气,一张小脸紧紧绷着,身子微微颤抖,憋了半天才跳起来吼道:“我赌你个头。 你是气胜境高手,我是微不足道的武秀中阶,我只要走出这个门,你就能感知到我的气息,何况府里到处都是你家的府兵眼线,我根本不可能靠近你的妻妾,你这不是故意找借口杀我吗? 你想杀我,直接杀好了,反正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别看她口口声声说不怕死,然而作为庄家的宝贝千金,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毕竟还是极为恐惧的,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涌出来,一脸的楚楚可怜。 张崇义霍地转身,一步步逼近庄甜儿,身上那股沙场悍将的摄魂气势极为凌厉,吓得庄甜儿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她退一步,张崇义就进一步,最后背靠墙壁退无可退,前凸后翘的娇躯抖动得极为夸张。 张崇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眸子冷得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洋,伸手托着她的下颌,冷笑道:“反正你都一心求死,就算是给我找一个名正言顺的杀人理由吧。 倘若就在这里把你杀了,我父亲和媳妇都会怨我的,传出去也不好听。 然而若是你逃出去行刺她们,那我把你杀掉就顺理成章,谁都不会说我杀个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 你不要害怕,胆子大一点,跟我尽情地赌一把嘛,说不定我一不小心打了个盹,被你杀掉一个妻妾,我就会痛不欲生,你多少也算是报了点仇,何乐而不为呢?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你不是什么大丈夫,但总得为庄家死去的老老少少做点什么吧,对不对?”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阴森森地盯着庄甜儿肌肤雪白的脖子。 庄甜儿被他看的浑身发抖,连托着她下巴的那只恶手都不敢推开,颤声道:“我不赌,我不出去,有本事你就在这里杀了我。你看什么看?” 张崇义故作狞笑道:“不知你这细皮嫩肉的脖子,砍起来好不好玩。 说句实话,我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却从来没有砍过女人的脖子,或许你会成为第一个被我砍脖子的女人,恭喜你。 你放心,我出手向来快如闪电,一刀下去,干脆利落,你不会感到任何疼痛,脑袋就会像冬瓜一样滚来滚去。 嘿,你有没有见过人头满地滚的场面?很壮观哦。哎,说来可惜!” 庄甜儿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眼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恐惧:“你可惜什么?” 张崇义假惺惺的叹息道:“上次我带兵突袭青奴草场,长枪戳死了几百个人,其中好像也有一些草原女子,我当时杀红了眼,看到敌人都是一枪捅死,早知道有这么细嫩的脖子,我应该砍断她们的脖子。 庄姑娘,不管你愿不愿意赌一把,我都要跟你赌,房间的守卫已经撤掉了,你这房间可以自由出入,要不要去刺杀她们,你最好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的声音轻柔如风,但听在庄甜儿耳中,字字句句比刀剑还锋利,比风雪还冰冷。 张崇义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让府兵回去营房,不用再看守这个房间了。 庄甜儿吓得面色如土,想追着他的背影骂一句“你这恶魔”,奈何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喊不出来,软绵绵地坐下去,又是一顿大哭。 渐行渐远的张崇义,听着背后响彻营房区的哭声,忍不住捧腹大笑。 庄甜儿是庄家的嫡女,从小就养尊处优,明显没有吃过任何苦。 这几个月被困囹圄,门口的守卫并不森严,她从来没有尝试过逃跑,又是涂抹胭脂水粉又是绣花看书,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分明就没有求死的念头。 他偏要装腔作势吓唬吓唬她,再把门口的府兵撤掉,看她接下来如何抉择。 只是好奇几个月前到底是谁借给她的勇气,让这个胆小鬼竟然敢潜入婚礼行刺。 回到青筑雅溆后,跟郦宛丘据实以告,郦宛丘倒也没有异议,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道:“以前我确实讨厌这些行刺的勾当,不过她是一个特例,她家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孤苦伶仃的一个弱女子,漂泊无依,何等凄凉。 她要是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不要找我们的麻烦,就让她在府上暂住着吧,以后要是遇到情投意合的男子,婚嫁就由她自己做主。 说起来我们也是沾了她家的光,还住着她家的房子。你这般凶巴巴恐吓一个小姑娘,像个什么大将军。” 张崇义哈哈大笑:“没办法,治沉珂就得下猛药,我要是不这般声色俱厉的恐吓,就破不了她的心防。 我看她并非是执迷不悟的女子,只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罢了。 她要是聪明人,今晚就不要离开那个房间,明天爱去哪里就去哪里,相信就算放不下仇恨,也不敢再来招惹我家。” 郦宛丘盯着张崇义道:“她要是今晚真跑出来呢?” 张崇义眼里流露出杀机,冷冷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既然放下那句话,今晚她要是敢走出房间,不管是不是杀人,我都会毫不犹豫砍掉她的头。你夫君战场上杀惯了人,不在乎多杀一个。” 郦宛丘娇躯一颤,第一次对夫君心生惧意,一字一句盯着他问道:“要是哪天我惹恼了你,你会不会砍下我的头?” 张崇义被她这话闹得啼笑皆非,伸手在她身上乱摸:“你在胡说什么呢?你是我的命根子,我就是自己死了,也舍不得伤害你。” 郦宛丘被摸的咯咯直笑,扭着腰肢左闪右避。 这一夜过得波澜不惊,直到天亮,庄甜儿别说走出房间,甚至都不敢靠近那道门槛。 天刚拂晓,张崇义就窸窸窣窣地爬出了被窝,带着杨千钟和五十骑,迎着刺骨寒风,直奔涿郡南门。 怒吼的北风中,尚修竹向烈等人早已严阵以待,五千精骑全都持枪佩刀,悬挂弓箭,一排排明光铠极为威武雄壮。 张崇义跟尚修竹向烈交代了几句,令旗一挥,数千大军啼声如雷,缓缓开出了涿郡城。 杨千钟坐在高头大马上,回头望着斗志昂扬的骑兵队伍,听着整齐的铁蹄踏踏声,情不自禁称赞道:“都说凉州铁骑甲天下,我看咱们幽州骑兵不逊凉州铁骑。” 张崇义说道:“若以骑兵战力而言,幽骑绝对不比凉骑差,但凉州战马是在西北的穷山恶水中锤炼出来的,耐力爆发力强于幽州战马,这是天然的优势,非人力所能扭转。” 此去河间郡并非攻城掠地,而是试探敌情,就没必要走的太快,一路上都是按辔徐行,一天最多走一百里。 走着走着,到了幽州边境时,偶然会遇到一些零零散散的难民。 这些人从家破人亡到浪迹天涯,一路上被兵抢被匪抢,早已是惊弓之鸟,数里外见到大军扬起的灰尘,远远的夺路而逃。 有些沿河而行的人身后没有退路,大军逼近时,面临逃无可逃的绝境,狠狠一咬牙,竟然纵身就往冰冷彻骨的河里跳下去。 张崇义等官兵看的又气又怜,这些难民畏兵如此,可见中原兵匪害民之深、虐民之惨。 张崇义带着官兵大声喊话:“我们是幽州骑兵,爱民如子,大家不要怕,不要逃。” 难民哪里肯相信他们的话,心想天底下还有爱民如子的兵?鬼才信!有些人原本不识水性,又怕被冻死,原本是不敢往河里跳的,然而听了幽州官兵的呐喊声后,前后左右无路可逃,没来由更增惊惧,跃跃欲试就要准备跳河。 张崇义赶紧吩咐轻功极好的官兵将河里的人捞起来,给他们换掉浸湿的衣服。 这天寒地冻的,水性再好,泡在河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冻死,又将携带的军粮分给难民一些。 那些难民一开始还提心吊胆,唯恐这伙官兵耍什么阴谋诡计,然而毕竟是饥肠辘辘,看见吃食就一拥而上地大肆哄抢,吃饱喝足后,终于感激涕零,知道总算是遇上了好人,纷纷含泪跪拜,称赞他们是救苦救难的天兵天将。 第67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军继续前行,不曾想那些受过恩惠的难民,竟然三五成群地跟在大队后面。 张崇义喝令他们不要随行,直接去涿郡的难民营,然而难民哪里理会? 半路上,一些不知情的难民出于从众心理,也稀里糊涂地加入难民潮,原本稀稀疏疏的难民队伍,不知不觉就增加到了上千人。 此次并非作战,张崇义所部只携带了七天的干粮,匀出一点给难民倒是无关大局。 然而难民的队伍越来越庞大,要是一直跟在屁股后面,一日吃上三顿,哪怕是一日只吃两顿也会让军粮后续难以为继。 万般无奈之下,张崇义只得亲自下马去跟难民沟通,请他们不要再跟着队伍前进,身边没有那么多粮食分派。 可是这些可怜的难民从兖州一路逃到冀州,被冀州赶到幽州,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群既不抢百姓还白给食物的活菩萨,自然是打死都不愿离开,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他面前磕头,一口一句“大将军,你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我们都快活不下去了。” 任平张崇义说的口干舌燥,难民们充耳不闻。 张崇义见这些人不可理喻,道理是说不通了,他们不远千里逃亡到幽州,实在不忍纵兵驱逐。 没办法,只能率领骑兵纵马狂奔,希望借助战马的速度摆脱他们的纠缠。 难民们并不气馁,亦步亦趋地跟在急速前进的骑兵后面。 虽说双腿追不上四蹄,然而五千铁蹄一路卷起的沙尘简直铺天盖地,这一路过去都是平原,难民们只要不瞎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乎幽冀边境出现了亘古罕见的奇观,一千左右拖家带口的难民,远远追着五千装备精良的铁骑跑。 奔了一段路程后,向烈愤愤道:“老子打了十几年仗,还是第一次看到幽州骑兵被手无寸铁的步兵追着打呢,这要是传出去,怕是会让人笑掉大牙吧?” 杨千钟饶有深意地喊道:“将军,此事就算传出去,只会让天下百姓敬佩幽州兵马的仁德,没人会嘲笑我们的。” 众将无不大笑。 不多时便到了相距河间郡城不到五里的古原,这片古原绵延数十里,浩浩荡荡,一望无际。 驻马五里外,遥遥就能看见河间郡,那座老迈的城墙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北风中颤栗。 张崇义挥舞令旗,命令大军在此停留,不要靠近河间郡,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带着杨千钟尚修竹向烈拍马向前,缓缓走到郡城之下。 满城官兵以为幽州兵马此来是要攻城,登时轰然大乱,城上的官兵全都丢盔卸甲,狼奔豕突,毫无军纪可言。 张崇义运起内功朝着城上远远喊话:“幽州镇北大将军麾下,涿郡郡守张崇义,前来拜会谢春亭大人,有请谢大人出城一叙。” 声音如雷响彻四野,城上的官兵但觉耳朵嗡嗡作响,无不骇然变色。 冀州九郡中,河间郡大概是最不成器的一个,面积最小,人口最少。 郡守谢春亭是个举世闻名的大贪官,经过他多年不遗余力地折腾,稍微有点能力的文臣武将都被迫离去,如今留在这里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张崇义看见城上人影凌乱的局面,当真是不堪入目,扭头对杨千钟等人笑道:“这样的兵马如何是幽州骑兵的对手?” 等了许久,城中始终是毫无头绪,没人出城搭话。 张崇义微觉有气,再度提起真气大声吼道:“涿郡郡守张崇义,请谢大人出城叙话!”声音如九天神雷落在城头,又引起一阵阵骚动。 过了小半个时辰,张崇义等的极不耐烦,准备抽身离去,却见那道表皮剥落的城门缓缓向内拉开。 跟着,一个头发半灰半白的华服老者,手中捧着锦盘,带着二十名文武官员缓步走出,一步一个脚印,极其缓慢极其凝重,脚上仿佛灌了铅。 张崇义笑道:“这个老头搞什么玄虚,邀他见个面而已,又不是请他上刑场,他们怎么一脸的凄惨?” 一行人拍马向前,双方相距五丈时收住脚步,张崇义刚要开口说话,那老者先行屈膝跪倒在地,身后二十名文武官员整整齐齐跪下去。 老者托着锦盘,沙哑着嗓子道:“下官河间郡郡守谢春亭,愿携全城官民归降镇北大将军,今献上郡守印绶,望将军上体天心,下悯无辜,善待满城百姓!” 张崇义等人惊得差点从马背滚落下去,即便是当日在山阴古道遭到青奴重兵的伏击,带给他的震撼都不如今日之甚,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张崇义自是不知,河间郡原本就是小郡,人口不到三十万,城池破旧低矮,兵马不足六千,大多是三十年以上的老兵,三十岁以下的兵卒不到一千人。 此郡比邻幽州,远离中原腹地,向来是中原王朝眼里的蛮荒之地,历任郡守熟知形势比人强的道理,不管任何一方得势,只要大队兵马迫近隔壁的信都郡,河间郡马上闻风而降,绝不迟疑。 对谢春亭而言,河间郡的优良传统,岂能在我这里中断? 他见张崇义等人迟疑发愣,怀疑是否自己投降太快,没让这小杀神过足攻城杀人的瘾头,吓得脸色惨白,以头顿地哀求道:“请将军怜悯无辜,饶恕全城军民。” 张崇义毕竟年纪太浅,除了率兵打仗是把好手,于政务交涉尚不够圆熟老练,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杨千钟看出了他的局促窘迫,暗自好笑,急忙越俎代庖道:“谢大人,你能弃暗投明,转投镇北大将军的麾下,可喜可贺,河间郡数十万军民从此远离生灵涂炭之苦。 请你立即引军入城安民吧,河间郡一应文武官员,全都陪在将军左右,胆敢擅自离开者,以谋反罪论处,当场格杀。” 张崇义心情稍安,命谢春亭等人起身,尚修竹勒转马头,纵马过去招呼大军进城。 张崇义首次遇到不战而降的城池,心里始终七上八下,自从上次在山阴古道遇伏后,他变得尤为谨小慎微,为防止城内暗施阴谋诡计,五千骑兵分成两批进驻。 向烈暴躁性急,带着两千骑兵抢先冲进去,进城之后,喝令所有骑兵滚鞍下马,迅速接管城门城墙的各处防务,将原河间郡的守军全部集中于城楼下的练兵场里,收缴他们的盔甲器械。 这群老爷兵表现得极为配合,竟连半句怨言都没有。 直到消除所有隐患后,张崇义才带领着尚修竹的三千骑兵,在谢春亭等文武官员的陪同下开进郡守府。 此次并非为攻城夺地而来,最终却兵不血刃大获全胜,兵法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过如此吧,张崇义感到受益匪浅,喜不自胜。 进入郡守府后,即派羽骑向镇北大将军府报捷,派人到涿郡传令,命郡尉张微赶紧派遣八千步卒星夜前来巩固城防,命郡丞司马晋火速擢选能员干吏到河间郡任职,先把肥差都瓜分掉。 这是幽州的一惯传统,谁打下的地盘,谁取得的胜利,谁就拥有优先分配战利品的权利。 河间郡既然归附幽州,原先大旗王朝的那些贪官污吏肯定要大换血,县级官员暂时可以不动,郡级官员大半要以幽州官员取而代之,各处要塞隘口也要派遣干将驻守,以防不轨之徒浑水摸鱼。 张崇义命尚修竹率领两千骑兵把守城中各处要塞,命杨千钟尽快张榜安民,重申幽州律令,同时收拢户籍人口、兵马钱粮卷宗文书。 第68章 接收河间郡 一千骑兵将郡守府围的水泄不通,向烈亲自带着两名骑将军在外面把守。 傍晚时分大事已定,郡城大小二十一处要塞尽数落入涿郡骑兵掌控,一应防务有惊无险地移交到位,张崇义长长舒了一口气,慨叹人生难以捉摸。 上次踌躇满志的出兵并州,结果全军覆没,这次战战兢兢地逛一趟河间郡,却收获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胜利果实。 一胜一败之间,包含着多少无常?难怪父亲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郡守府的大厅里,稀稀疏疏坐着二十多人,除了张崇义杨千钟是幽州方面的,其他人全是河间郡郡级官员,自郡守谢春亭以下,除了学正因病告老还乡,郡丞、郡尉、主簿、巡检等咸聚于此。 大门口站着两列铠甲鲜明、持枪佩刀的幽州骑兵,即便是没有骑马的幽骑,那昂首挺胸的雄师气派,也不是河间郡那群歪瓜裂枣的老弱残兵所能媲美。 大厅右侧的门口,几个衣着朴素的丫鬟瑟瑟缩缩地弯腰候着,不时进来给众人斟茶倒水。 张崇义平心静气地扫了一眼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众人心中怦怦乱跳,本来还在偷偷观察张崇义容貌的人,吓得赶紧低头,不敢与他视线相交,有些人不停地唉声叹气,有些人满脸沮丧,有些人木然冷漠。 张崇义瞧着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兴趣盎然地放下茶杯,大笑道:“各位大人,你们是诚心诚意投效镇北大将军,又不是战败的俘虏,怎么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诸位乃河间郡顶尖的人物,论年纪都是我的叔伯辈,崇义年轻识浅,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河间郡虽已归入幽州麾下,日后治理郡县多半还得仰仗诸位的才干,诸位何必沮丧呢?” 谢春亭等官员神色古怪,心中大骂你这小子玩我们呢。 兵马未到,提前归附,那叫投诚,可以得到优待。大兵压境,被迫献城,这叫投降,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呀。 你这小子做人不厚道,一声不吭就带兵来到城门叫阵,害的我们连提前投诚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乖乖开门投降,现在哪里敢挺直腰板说话? 幽州大军一百多年没跨越过冀州边境,河间郡没在北边安排哨骑,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看着南方的动静,都以为肯定是范进大军先来吃冀州这块肥肉,早做好了向范进投诚的准备,送给范进的投诚书都已备好。 张崇义此举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眼见幽州兵马兵临城下,谢春亭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仓促嘱咐主簿再写一份降表。 可是那个胆小如鼠的主簿早已吓得六魂无主,脑子里全是浆糊,半天硬是没挤出几个字,谢春亭唯恐幽州兵马会挥兵攻城,只能心惊胆战地捧着印绶先来投降,降书什么的丢到脑后了。 况且河间郡的大小官员,几乎都是花钱走后门来这里作威作福大肆捞金的贪官污吏,口碑极差,毫无政绩,河间郡官场的名声在冀州算是臭到垫底,百姓们无不怨声载道。 他们只求这位小将军瞧在投降态度还算诚恳的份上,高抬贵手饶过他们的狗命,哪里还敢奢望继续待在河间郡当官发财? 谢春亭堪称集贪官庸官于一体的典型大旗官员,早年举秀才出身,初通经史子集,略有才名,入仕之初倒是清廉自守,还能为国为民干点实事。 结果浑浑噩噩混到四十岁,还在小县城里当个县令,渐渐看透了世态炎凉官场规则,开始顿悟成神发奋图强,朝着大肆捞钱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短短五年,就把那个小县城的地皮刮了一层又一层,几乎把一个山地县刮成了陨石坑,弄得民不聊生。 他辛辛苦苦攒了上百万两银子,好不容易走通韩府的门路,才谋到了一个偏远小郡的郡守。 来到河间郡,心心念念要把割出去的肉再捞回来,于是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的卖官鬻爵,加上毫无节制的横征暴敛。 短短六年间,就把河间郡搞得乌烟瘴气,清廉自持者纷纷告老还乡,比如那个称病告老的学正,就是难得一见的好官,他不忿于谢春亭的贪腐无度,竟连私塾都要被逼得缴纳人头费一两银子。 他刚上任时,河间郡尚有四十五万户籍人口,经过他孜孜不倦的治理,目前剩下不到三十万,十几万人逃到了幽州,为幽州人口增长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不过这人也有一桩好处,一辈子都能守住“只图财,不害命”的道德底线。一般都说“灭门的郡守,破家的县令”,这位郡守倒是没有害过人命。 抢钱最厉害的时候,无非是动用兵马将对方驱逐出辖区,霸占对方的家产田亩,直接来个釜底抽薪,他的口头禅是“人命关天,岂能乱来?” 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去附近的半山寺烧香拜佛,给自己取了个雅号叫做“半山居士”。 这样的贪官庸官,即便是声名狼藉,仇家却是寥寥无几,也就没人来找他的麻烦。 张崇义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知是故意讽刺谢春亭,还是当真不知这位老贪官的臭名昭着,竟然张口就来:“谢大人治理河间郡的政绩,那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急的杨千钟不停咳嗽,最后迫于无奈狠狠踩住他的脚。 谢春亭羞得老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有些不厚道的官员竟然笑出声来,这货还有政绩?还有目共睹有口皆碑?这是瞎子的目,哑巴的口吧? 张崇义抬头看向杨千钟,神情有些不悦,杨千钟赶紧找个话题:“大人,今晚要不要准备酒宴犒赏三军?” 此时尚修竹向烈两位将军已整顿好城中防务,告知一切尘埃落定,幽州兵马掌控一切,不会再有变数。 张崇义这才把心放进肚子里,再无疑虑。 这两位长相相似、性情迥异的干将,当初是跟着他从泉儿湾草场里拼杀出来的骁将,均是有勇有谋的精干力量,即便是看似粗犷的向烈,也有心细如发的一面。 山阴古道惨败后,他一直在想,如果当时跟在身边的是尚修竹向烈,而不是李阙那个急功近利的蠢货,明知大雪封山难以发现敌人的伏兵,还要鼓动手下将领频频给他施压,让他率兵穿过山阴古道,或许不至于遭遇惨败。 虽说一万兵马最终拼掉了青奴两万骑兵,父亲大哥霍鹏还重创了青奴大军,终究无法弥补他惨败的遗憾。 这两位司马因为泉儿湾草场大获全胜的战功,全都官升两级,从掌兵一千的骑兵司马提拔为骑兵将军,尚修竹升为正四品的左骑将军,向烈为正四品的右骑将军,各自手握三千骑兵,与郡尉张微的级别持平。 张崇义当真是春风得意,大手一挥,吩咐杨千钟尚修竹等人速去安排酒宴,今晚要在城楼下的练兵场,好酒好肉犒赏诸军。 谢春亭等官员忙说此事他们可以代劳,还说校尉以上将领的宴席可以安排在郡守府,这里环境优雅,场地整洁,避风暖和,酒足饭饱之后方便就地休息,还有美女陪伴,校尉以下的低级将领可以安排在练兵场。 张崇义大笑道,幽州官兵一视同仁,全都安排在练兵场,但还是让他们跟随杨千钟尚修竹一起去筹备。 这让打定主意要把漂亮小女儿送给张家四公子侍寝的谢春亭大人,有些闷闷不乐。 他那幺女年方十六岁,待字闺中,长得清丽脱俗,颇有七八分姿色,虽说不是沉鱼落雁之容,却长得婀娜多姿,落落大方,原本是预备着送进京城给韩家公子享用的,至于哪个公子享用,他不知道,只要送进韩府,就是大功告成。 没想到女儿还没送去京城,幽州大军先进了城,送给张家四公子貌似更有价值。 张家是幽州的土皇帝,镇北侯的权柄地位不输给那个众叛亲离的左仆射。 张崇义执意在练兵场举办宴席,那酒酣耳热后肯定就在兵营歇息,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把宝贝千金送进帅帐吧? 谢春亭猛地想起一个传闻,说当初张崇义爷爷,即上一代的镇北侯,貌似在青奴抢了一个女子,当着几千骑兵的众目睽睽,马背上把那女子给办了,这女子后来还成了镇北侯夫人,十月怀胎生下这一代的镇北侯、镇北大将军张道冲。 嘿,张家这习俗够狂野奔放,晚上把小女儿送进帅帐,貌似不唐突呀?马背上都可以玩,帅帐不比马背舒服?不比马背隐蔽? 于是乎可怜的张家小将军,庆功宴后,酩酊大醉的被搀扶进帅帐的时候,帅帐里已有一个华服美女在等候,尽管一脸的不情不愿,却还是慢慢凑近张崇义的卧床。 可惜小将军醉的人事不知,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句后,顺手把美女搂进怀里,睡得昏天黑地。 除了张家小将军,其他校尉以上将领的被窝里都安排了美女侍寝,大都都是河间郡各路官员府上的女眷。 这些毫无操守可言的贪官污吏比谁都清楚,河间郡铁定会迎来一波大清洗,运气好的最多被撸掉官职,性命家产可以保全,运气不好的多半要家破人亡,能多笼络一些将领,就多了一分保官保钱保命的指望。 第69章 谢家小姐 次日清晨,狭窄的帅帐内,张崇义从睡梦中醒来时,看见胸口趴着个一丝不挂的美女。 捧起她的脸蛋仔细一看,竟然是个陌生人,登时了然于心,暗中大骂这些大旗的贪官真是可恨,趁机用女色来阿谀奉承。 那美女双目紧闭,秀发如波浪一般垂在枕上,肌肤雪白如玉,分外诱人。 张崇义自知昨夜大醉酩酊,跟死猪没有两样,绝对没有对她做什么不轨之事。 想着此女来的不清不楚,就想早点把她轰走,免得败坏自己的声。 那美女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俏生生地打量着张崇义。 张崇义钻出被子,迅速穿好衣服,背对着美女,冷冰冰道:“我不想知道你是谁,可我知道我没有碰过你。 你给我赶紧穿上衣服,趁着天色尚早,外面没有多少人,立即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那美女吃了一惊,裹着被子坐起来,颤声道:“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崇义一脸嫌弃道:“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快点滚出去,别弄脏了我的营帐。” 那美女攥紧被子,眼泪扑簌簌往下滚,一脸悲戚道:“昨晚父亲送我进你帅帐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 父亲既然把我送给将军,以后我就是将军的女人,你怎么能赶我走呢?” 张崇义皱起眉头道:“你父亲是谁?” 那美女低头垂泪:“小女子姓谢,闺名一个瑶字,家父就是河间郡郡守。” “你是谢春亭的女儿?呵,这老东西出手真是大方,竟然舍得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出来。” 张崇义话里的嘲讽便是傻子都听得出来,谢瑶霍地抬头怯生生地看着他:“将军,你何以如此奚落我父亲呢?” 张崇义见她虽然处心积虑地装出柔弱可怜,但眼神里分明藏着诡谲狡诈,知道这女子心机极重,厌恶之情油然而生,恶狠狠吼道:“你给我滚出去,我看到你就浑身不舒服。” 谢瑶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噗嗤一声,故作妖娆地摆弄着鬓角青丝,笑道:“天下人都说张家四公子少年荒唐,爱美人不爱江山。 为了抢一个青衫宛丘,敢单枪匹马闯京城,差点将幽州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今日我都送上床了,你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经过多年斥候训练的张崇义,极善于观察人心,越发肯定这个谢瑶就是天使其表、恶魔其里的女人,越看越是憎恶,霍地从鞘中抽出弯刀,寒光闪闪的刀刃架在她脖子上,威胁道:“我叫你滚,你没听见吗?” 谁知谢瑶凛然不惧,反而风情万种地伸出灵活的舌头,故作挑逗的舔了舔刀背,嗲声嗲气道:“将军,你这是何意呢?一大清早就动刀动枪的,吓得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呢。” 张崇义拔刀并不是要杀人,而是试探一下她的深浅。 见这位娇滴滴的女子神色如常,竟比河间郡的将士还要勇敢,倒也佩服她的胆量。谢春亭那个大草包,生的女儿倒不像是个废物。 他冷冷地打量着赤裸裸的谢瑶,明明是春光无限风情万种的美少女,越看越是没有胃口,便慢腾腾地抽回弯刀,摇头慨叹道:“你爹谢春亭但凡有你半点胆量,都不至于不战而降。” 谢瑶娇躯似乎颤抖了一下,眼中微露鄙夷神色,嘲笑道:“河间郡兵少墙矮,五千兵马竟有四千多人过了五十多岁。 很多人的牙齿都掉了大半,别说弯弓搭箭,就连刀子都快拿不起了,怎么打仗?这座城禁不住任何兵马的攻击,我父亲就算不投降,在你幽州铁骑的蹂躏下,又能支撑几天?” “那也是你父亲作孽太深,执政河间郡这么多年,只顾着搜刮地皮,没干过一件像样的事情。” 谢瑶嘴角的嘲笑意味更浓郁几分:“我父亲自然是个大贪官,但大旗的国土上,又有几个官员不贪呢? 河间郡这种又破又穷的小地方,即便是没有我父亲,换其他人来当郡守,难道就会有所改观么?” 张崇义竟被谢瑶一番话说的无言以对,这风骚浪荡的谢家千金口齿伶俐,能言善辩,着实比她那个父亲强多了。 张崇义输了口角,并未恼羞成怒,对她的厌恶嫌弃反而有所减弱,沉默了片刻,和颜悦色道:“虽说你行为不检,但眼光见识却非同一般,算是个奇女子,你走吧,就当我们没有见过。” 谢瑶掀开被子,露出光滑细腻的胴体,似笑非笑道:“你把我睡了,就一句话把我打发了?打发叫花子也没这么容易吧?” 张崇义哑然失笑道:“那你要怎么样?” 谢瑶登时笑颜如花:“我要当你的侍妾,住进涿郡小将军府。” 张崇义突然大笑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声道:“你可真会异想天开,我都佩服你的勇气,是谁告诉你陪我睡一觉,就有机会住进小将军府?你当我们张家的门槛这么容易进?” 谢瑶扁了扁嘴,歪着头看着张崇义,细声细气道:“将军,小女子年轻识浅,不懂什么军国大事,但我知道你们幽州治军最严,对待奸淫民女的官兵向来是严惩不贷。 你说我要是赤身裸体地跑出去,在你的军营里大声宣扬你强暴我。 此事倘若传遍天下,先不说河间郡的百姓会不会仇视幽州兵马,单说镇北大将军那边,恐怕就不会轻易放过你吧?” 张崇义刚刚将腰刀放回案几上,闻言不由抚掌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可真是有手段有见识,对我们幽州的军规都了如指掌,我都有些佩服你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再次抽出寒光四射的弯刀,伸手弹着明亮的刀身,慢条斯理道:“这把雁翎刀新鲜出炉,还没有喝过敌人的血鲜血,所以算不上是一把好刀。 我最初的设想是,等到河间郡诸事安排妥当后,再找个借口,用这把崭新的雁翎刀,一刀把谢春亭的头颅砍下来,挂在城门口示众,给这些年被他压榨盘剥的百姓出口恶气。 原本念着谢春亭献城投降的一点微薄功勋,我没打算株连谢家的人。 既然你都准备厚颜无耻地搞臭我的名声,那我就不介意将谢家满门抄斩,杀个鸡犬不留。 说句实话,我长到这么大,跟青奴打了不少仗,杀了很多青奴蛮夷,但还没在冀州大开杀戒,倒是可以从你家开始。 呵,倘若是在以前,乱杀无辜或许会惹来非议,不过范进攻打兖州后,已经杀光了很多大旗官员的府邸,有了他开先河,我在河间郡杀光一个贪赃枉法的谢家,应该不会有人骂我吧?” 谢瑶闻言瞬间僵住了,咬牙切齿地瞪着张崇义。 张崇义得意洋洋地心想,就凭你这小蹄子,还敢跟我斗智斗勇? 第70章 冲营老兵 僵持了一会儿,谢瑶知道自己不是张崇义的对手,美人计也好,虚张声势也好,在他面前都没有用武之地,踌躇片刻,便慢慢的穿好衣服。 张崇义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弯刀,背对着她道:“趁着外面没人,你赶紧走吧。” 谢瑶心情低落,起身走到营帐门口。 刚要揭开门帘时,外面忽地响起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跟着有人大声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张崇义持刀过去,一把将她推到旁边,掀开帘子大步流星地走出帅帐。 此时天空灰蒙蒙的,光线有些晦暗。 迎面一阵寒风吹来,张崇义拉了拉鹤氅大衣。 放眼望去,只见练兵场附近已被幽州士兵围的水泄不通,三十几个身材雄壮的蒙面黑衣人处在包围圈的正中央。 所有人都握着老旧的制式弯刀,背靠着背组成两个圆圈,与幽州兵马对峙。 稍远一点的地面上,零零散散躺着几具尸体,全是蒙面人的同伙,没有一个幽州的骑兵。 幽州骑兵都是从数万士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经过三年的严格训练,再层层遴选,优中选优。 每个骑兵不但要求弓马娴熟,更要武功高强,拥有极强的单兵作战能力。 精锐的幽州骑兵对付河间郡这些草包,还不是手到擒来? 张崇义只看了一眼蒙面人手里那些可怜的老式弯刀,猜到他们必定是河间郡的官兵。 此次谢春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城投降,固然是因为官兵老化腐化严重,士气低落,军无战心。 但棉花球里偶尔也会冒出几个刺头,贪生怕死的软骨兵里,难免也会有一些铁骨铮铮的汉子。 “你们是哪部分的官兵?难道不知道河间郡已经投降了么?怎么敢来我们兵营生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张崇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手里的雁翎刀熠熠生辉。 其中一个浓眉大眼、肩膀宽厚的黑衣人愤然骂道:“你们这些幽州蛮子不讲道理,竟然违背对先帝的承诺,出兵侵犯我河间郡的土地,凌辱我河间郡的百姓,我窦某与你们不共戴天。” 张崇义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笑道:“你说话真是好笑,我什么时候出兵侵犯了河间郡的土地? 这河间郡明明是你们谢大人拱手让给我的,我可没有攻打过河间郡的城墙,也没有杀过河间郡的百姓,谈何侵犯?谈何凌辱?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那人激于义愤,一时说错了话,被张崇义逐一驳斥后,顿时哑口无言,气得额头青筋直冒。 嗫嗫嚅嚅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谢春亭那伙狗官贪生怕死,哼,他是投降了,但我们这些大旗的老兵誓死不降。” 张崇义阴沉着脸道:“那你们意欲何为呢?你们这般声势浩大的闯进兵营,是想来杀我,还是想要一举歼灭我这几千兵马呀?” 尚修竹向烈等人一大早带着兵马巡视防务,听到有人闯营后立即掉头赶来,恰好听到张崇义阴阳怪气地嘲讽那伙蒙面黑衣人,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那人真是个火爆脾气,辩驳不过张崇义,登时恼羞成怒,挥刀冲向张崇义,骂道:“我操你奶奶的,我来送你这不讲理的幽州蛮子下地狱。” 张崇义原本没想过杀死这些河间郡的老兵,可是向烈性如烈火,见此人出言不逊,一句话把整个幽州都骂了,哪里受得了这等鸟气,远在数十步外就纵身飞去,提起铁鞭砸向那人的头颅。 向烈与尚修竹都是幽州骑将里冉冉升起的新星,更是不可多得的气胜境高手。 尚修竹手持一根红杆镔铁枪,修炼的武功叫大漠孤烟直。 据说这套枪法乃是从张家风雷枪法演变出来的,另有一番玄妙,练到极致时,每一枪刺出,真气可将大漠上的黄沙融化成气,就像轻烟往上飞舞,颇有“大漠孤烟直”的意境。 向烈原本力大无穷,自小修炼的功夫叫做飞熊劲,所使武器乃是上古神兵金蟒鞭。 传说是条修炼千年的金须神蟒所化,重达一百三十六斤,鞭身整体黝黑,并无光泽,但是圆月当空之时,鞭身的纹路上隐约可以看到稀稀疏疏的金须。 二人长相酷似也就罢了,就连武功进境的速度都差不多,都是二十岁左右练到了气胜高阶,然后遇到瓶颈,在气胜高阶停留将近十年。 前几个月跟随张崇义偷袭泉儿湾草场时,张崇义单枪匹马大呼酣战,这对悍将其实也是如此,带着亲兵纵横驰骋,所向披靡,遇到了几个势均力敌的青奴高手,几番大战之后,在战场上同时破境登临气胜巅峰。 向烈那一鞭蕴含着开山裂石的力量,打出去几乎使得四周风云变色,便是等闲的气胜境高手也不敢直膺其锋芒。 然而那个河间老兵在这里庸庸碌碌厮混了一辈子,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井底之蛙,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广,竟然不知死活地挥刀格挡。 只见那金蟒鞭如泰山压顶,势不可挡地劈下去。 砰的一声,铁鞭砸断那人的单刀后,顺势砸在他的脑袋上。 一颗充斥着傲骨的脑袋瞬间四分五裂,脑浆与鲜血齐流,整个人化作一滩烂泥,软绵绵倒在地上。 “手下留情!”张崇义见到向烈飞起就心知不妙,然而这一声来的太晚,那名铁骨铮铮的河间老兵还是死于非命。 剩余的河间老兵见到首领惨死,这些血性男儿并没有被向烈的绝世武功所吓倒,反而义愤填膺,纷纷挥舞着明显不合时宜的刀子冲向向烈,叫嚣着要为首领报仇雪恨。 “向将军,别杀他们。” 张崇义总算是提醒的及时,向烈这次出手就收敛多了。 他只打敌人的手脚而避开头颅等要害,施展神鬼莫测的步伐,穿梭在三十余名河间郡老兵之间,很快就将他们打的屁滚尿流,或者打折腿脚,或者打断手臂,一些人倒地哀嚎,一些人抱着手臂惨叫。 所有人的弯刀拿捏不住,铛啷啷掉在地上。 张崇义扫了扫满地的伤兵,不由露出苦笑,无奈地看着向烈。 向烈故作姿态地耸了耸肩,表示我尽力了。 第71章 安抚河间 向烈这番雷霆出手带给张崇义最大的好处是,终于吓跑了谢瑶那个小骚包。 她看到向烈一鞭打爆老兵的惨状后,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老兵冲营的消息传遍全城后,河间郡自谢春亭以下的官兵无不吓得面如土色,担心张崇义借着这个由头大开杀戒,血洗河间郡。 范进起兵后,在兖州已经血洗了三座郡城,这个幽州的小将军会不会是一丘之貉? 念及这群老兵还算忠肝义胆,有些不合时宜的骨气,张崇义没有追究他们的冲营之罪,反而吩咐军医帮他们治伤,命人将那名惨死的老兵厚葬,给他立了一块忠义的牌坊,重金抚慰他的家人。 随后召集河间郡官兵,将事情的原委公之于众,同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尽量消除河间官民对幽州兵马的仇恨和恐惧。 下午,杨千钟带着几个文官,前来汇报河间郡的户籍田亩、兵马钱粮等要务。 经过杨千钟连夜加班核算,翻阅各类卷宗,并询问郡丞等文官,发现这些年来,河间郡的税赋已经达到了十税六七,各类苛捐杂税不计其数,连谢春亭的小妾过生日,都要向老百姓派捐,老百姓负担沉重。 好在河间郡地处肥沃的平原,各类农作物收成丰硕,且靠近幽州繁华的商旅地段,暂未出现饿殍遍野的惨状,老百姓只要不是太蠢太懒,总能弄到一些吃食。 最为神奇的是,别看河间郡人口不多,但因为这些繁重的税赋,府库倒是相当充盈。 虽被各级官吏贪污挪用了一部分,上缴了朝廷一部分,当前府库剩余的钱粮几乎足够河间郡两三年的开支。 杨千钟打趣道:“这个刮地三尺的郡守谢春亭还算有点良知,没把公家的地皮全部装进自己囊中,给我们留下了一份富裕的家业,我们真要给他记一大功。 以河间郡积攒的钱粮,还有近些年撂荒的肥沃土地,安置个二三十万难民都不在话下。 大人,我们要立即派人去青冀边境张贴告示,把近期即将抵达的几万难民都接到河间郡,迅速分发田亩农具谷物种子,估计还赶得及春小麦播种,今年总算会有些收成。 这些人不说大富大贵,生活有了指望,也就不会到处闹事。” 张崇义对杨千钟几乎是言听计从,他相信这个落魄书生的本事,马上吩咐文书起草安民告示,派遣精骑带着河间郡的衙役去边境接收难民。 杨千钟还提出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必须改革河间郡的税制,收买人心。 废除原河间郡现有的苛捐杂税,一律改为征收田亩税,税率定为十税一。 张崇义表示不解:“幽州数十年来都遵循古制,实行三十税一,十税一是否偏高,会不会令百姓心生怨言?” 他原本不懂税制,前几个月恶补了司马晋送来的政务卷宗,算是初窥门径。 杨千钟耐着性子解释道:“三十税一是太平盛世的税制,从古至今能够长期维持这种税制的朝代都不多,且大多被誉为尧舜治世。 幽州境内百年太平,没有爆发过大的战事,自是无妨。 如今战火纷飞,乱世即将开启,幽州既然志存高远,想要逐鹿中原,首先要整兵秣马,积攒钱粮。 于盛世而言,十税一有些偏高,于末世尤其是乱世而言,十税一已是偏低。 等到战火席卷天下,大多州郡都会将税收提高到三税一甚至二税一以上。自古打仗就是打钱,弓弦一响,黄金万两。 如今幽州尚未发力,未与各路诸侯正面交锋,还没到大肆消耗钱粮之时,且河间郡是第一个归附的郡城,不妨将税制定低些,以安民心,为后来有意归附的州郡做个表率。 河间郡过去都收到了十税六七,我们降到十税一,且废除苛捐杂税,对老百姓而言简直是天恩浩荡,老百姓感激涕零都来不及,哪能心生怨恨?” 杨千钟催促说这事宜早不宜迟,对平稳接收河间全郡至关重要,遂命人尽快起草公文,今日内速将调整税制的告示快马送往各县镇,晓谕全郡百姓。 尚修竹简要汇报了河间郡原步骑兵马的整顿情况,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这河间郡数十年不经战事,兵备废弛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在册官兵名义上是有一万二千,结果实际上连五千员都不到,吃空饷的夸张程度直追青州。 其中四千人还是三十年以上的老兵,许多人连牙齿都掉光了。 这些老兵不同于侯长贵那些参加过灭国大战的精兵,他们除了参与境内剿匪,从来就没上过战场,好多人连列阵都不会。 三十岁以下的青壮官兵只有八百员,也是军纪散漫,毫无战力可言。 张崇义感慨道,难怪这谢春亭投降比兔子还快,就这种老掉牙的货色,幽州只要敲响战鼓,怕是会吓死一批老人家。 尚修竹建议将他们全部遣散,就地安置,发放钱粮田亩农具,让他们自力更生,重新从本地青壮中招募几千兵马,严加操练。 张崇义表示同意,此事交由尚修竹全力操持,特别强调该发的钱粮要发放到位,确保他们以后衣食无忧,不会生出异心,不会留下祸患。 这些人当兵或许不称职,要是转为盗匪,却足以扰乱一方。 最大的难题来了,就是如何处置全郡的文武官员。 张崇义的意思是,由杨千钟秘密牵头,尚修竹向烈召集本地的名门望族和在野的博学鸿儒,对全郡官吏举行一次秘密考评,从德能勤绩几方面着手,能者留,庸者裁汰,害民者斩首示众。 他要正本清源,彻底扭转河间郡的贪腐陋习。 尚修竹向烈纷纷鼓掌叫好,说治乱世就该用重典,要好好整顿这些贪官墨吏。 杨千钟先是默然不语,后来表示坚决反对。 他的意思是,作为首个归附的郡城,要靠他们树立榜样,为以后的投降者大开方便之门,劝谏张崇义不能意气用事。 这些人不管是庸庸碌碌,还是贪官墨吏,一个都杀不得,杀了他们,就寒了后续投降者的心。 不但不能杀,还要善加安抚,加官进爵,让天下人看到幽州厚待投降者的诚心。 张崇义勃然大怒:“这些祸国殃民的东西,不杀他们,还要加官进爵? 这让天下百姓怎么看?让我们幽州清廉爱民的官员怎么看?”他是真想找借口把谢春亭这禽兽不如的东西给宰了。 尚修竹向烈更是怒火冲天,指着杨千钟狠狠地拍桌子,都恨不得拔刀把他宰了,吓得杨千钟瑟瑟缩缩躲到张崇义身后。 第72章 突发血案 这天议定的几项大事,除了在河间官员的处置问题上产生了严重分歧,其他几项都在有条不紊推进中。 令张崇义喜出望外的是,尚修竹向烈不仅仅是带兵打仗是把好手,治民理事竟也颇有手段。 他们很快就从准备裁汰的河间郡青壮士兵和衙役中,遴选出了一批精明能干的人员,前赴边境接纳难民,去各县宣传税制改革、安抚百姓。 张崇义将这些人召集到练兵场,仔细考较一番,发现这伙人除了打仗不行,嘴皮子都很利索,察言观色尤其是把好手。 先是声色俱厉的恐吓他们几句,后又和颜悦色的加以勉励,暗示他们若是办好了这些事情,会赏给他们一个大好的前程。 众人无不欢欣鼓舞,热血沸腾。 张崇义又让郡守府安排一些官吏,每县拨付五十员幽州精骑同行。 安民容易安官难,晚上张崇义等人围绕安置官吏继续争吵,即便是脾气暴躁的向烈几次作势要揍杨千钟。 杨千钟竟然咬紧牙关半步不退,以文弱之身跟三大悍将据理力争,说的口干舌燥。 此后张崇义连续几天躲在帅帐,深居简出,没有踏进过郡守府,不搭理谢春亭那个衣冠禽兽,也不跟全郡文武官员见面,他害怕自己见到那张谄媚的脸,一气之下把他一枪刺死。 所有事情全权交由杨千钟尚修竹向烈处理,就连一向急躁的向烈都甘之如饴,毫无怨言。 张崇义饶有兴趣地取笑他:“一直以为向将军是猛张飞,怎么也有兴趣干诸葛亮的活?” 从来都是粗鲁形象示人的向烈,露出了罕见的羞涩:“其实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出将入相,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民。” 张崇义闻言大笑,他已打定主意,以后不管去到哪里,都要带着这三个家伙,有他们在身边,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张崇义深藏帅帐不见人,这让河间郡官员原本就悬在半空的那颗心,更加战栗。 那些官场老油条根据经验判断,这位镇北大将军四公子,但凡有一点起用他们的意思,都绝对不至于避而不见,这不是好兆头,多半是对他们起了杀心,只有对死人才不屑一顾。 一众官员连续几天食不知味,寝不安席,一些心思活泛的官员抬着一箱箱金银财宝,古董玉器,带着不知是自家闺女还是高价买来的少女,用轿子抬到帅帐外跪求拜见。 张崇义吩咐甲士全部拦在营帐外,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此事愈演愈烈,有个武官平素做多了鱼肉百姓的亏心事,提心吊胆之余,担心张崇义会对他们这些贪官污吏举起屠刀,竟然拖家带口伪装成行商,准备逃出河间郡,不巧被南门值守的原河间士兵认出来。 那武将是个武秀中阶,武功不算高也不算低,见事不谐意欲冲关,杀了几个甲士后,被城门守军乱刀砍死,随行的男丁被士兵愤怒杀死,阖府女眷被城门屯羁押。 这事性质比老兵冲营更为恶劣,城门屯长火速派人飞报帅帐,张崇义闻言马上赶去善后。 赶到城门口,看到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一摊摊触目惊心的血迹,四具是城门甲士,十一具是武将的家人家丁,十几个老老小小的女眷瑟瑟发抖地跪在城门口,哭的稀里哗啦。 她们或许是知道自家不得民心,千夫所指,根本不敢喊冤叫屈。 一些百姓围在不远处津津有味的看戏,个别认识武将的人纷纷鼓噪叫好,说这样的贪官就该处死。 兹事体大,不好定性,张崇义不便现场表态,沉着一张脸,吩咐士兵赶紧收拾现场,把死者全部入殓,牺牲的士兵厚加抚恤,武将死去的家人先送回府上,容后处置。 所有女眷全部带回北门的练兵场暂时看管起来,唯恐城门士兵会上门寻仇滋事。 那武将的女眷中,有三个小妾颇有姿色,容貌身材都有可观之处,难免不会有人生出色心,闹出奸淫妇女的丑闻。 有了这桩血案,张崇义渐渐相信杨千钟的判断,这些官吏怕是不能杀,如今形势不明,都有人敢闯关杀人,真要大开杀戒,不知会闹出多大的动荡。 全郡大小官吏数十员,手下家丁府兵为数不少,造反肯定造不起来,要是闹得处处流血杀人,河间郡只怕会死更多人,这不利于以后的大局稳定。 此事不宜再拖,越拖越容易局面失控。 他把杨千钟尚修竹向烈紧急召入帅帐商议,表示赞同杨千钟的主意,从善安置河间官吏,到底如何安置,请杨千钟出个主意。 杨千钟早已成竹在胸:“我们这些天走访了本地一些名门望族和读书人,打听到的消息不是很乐观。 河间郡这些年被谢春亭折腾的很惨,贤臣良将要么远走他乡,要么告病休养,要么辞官归隐,剩下的几乎没有一个人有口碑有政绩,这些人肯定是不能用的。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他们由实转虚,有实权的官职通通撸了,赏赐一些好听的虚衔豢养起来。 我的意思是,参照朝廷给他们一个光禄大夫的虚衔,三品官员授予从二品的光禄大夫,四品官员授予正三品的紫金光绿大夫,五品官员授予正四品的银青光禄大夫。 虽说都是虚衔,毕竟全部官升一级,传出去也有面子,不至于走投无路,铤而走险。” 尚修竹向烈全都愤愤不平,说没天理呀,哪有给贪官污吏加官进爵的。 一向沉默内敛的尚修竹,这次表现的比向烈更为激烈愤慨。 即便是大违本心,张崇义也知道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遂令杨千钟起草文书,将议定的结果呈报镇北大将军府,由大将军拍板决定。 毕竟要授予数量庞大的光禄大夫,非他区区正三品的郡守所能僭越。 同时吩咐杨千钟尚修竹向烈等人速跟全郡官员通一下声气,告知他们这个结果,给他们吃颗定心丸,让他们不用整日整夜害怕掉脑袋,闹得铤而走险。 众官员无不喜极而泣,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哪里敢想还能升为光禄大夫。 至于那个冲关的武将,张崇义不再追究问罪,人都已经死了,给他扣个罪名毫无意义,无非是让其他官员人人自危。 好言抚慰那些女眷,让她们扶灵回家安葬,这事算是不了了之。 那几个有些姿色的小妾,愿意守寡的,可以自行离去,若是不想守寡的,可以在军中给她们配婚。 张崇义正说着话,那些侍妾一个个眉开眼笑,误以为少年将军垂涎她们美色,不停的挤眉弄眼,搔首弄姿。 张崇义瞧着她们这股骚劲,知道都不是安分守己的女人,就胡乱让几个尚未娶妻纳妾的校尉把她们领回去了。 气的她们暗骂这小家伙有眼无珠,不懂得欣赏老娘的绝代风华。 在她们眼里,镇北侯府四公子那是何等高贵身份?强于区区小校尉千倍万倍,可也无可奈何。 几个校尉倒是笑的合不拢嘴,不停的叩谢将军大恩。 此后万事顺风顺水,再没有起波澜,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转,河间郡似乎根本没有改天换地。 第73章 张道冲亲临 张崇义既然决定不在河间郡大开杀戒,那些官员送来的金银珠宝和美女一并照单全收。 金银财宝全部登记在册,一半发给幽州官兵,一半留作日后的军饷。 至于美女嘛,小将军一个都没碰,赏给了各营将士,上下官兵无不感恩戴德,夸赞张崇义英明神武! 元宵节第二天,张崇义望眼欲穿的涿郡步卒和遴选官员终于赶到了,但是带队的将领吓得张崇义差点从城墙跳下去。 镇北大将军张道冲亲临河间郡。 令张崇义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张道冲大将军把首席谋士何太勤和主簿封凝全部带来了。 父子俩在城外相见,张崇义骑在马上,一路详细汇报受降河间郡的前因后果,将一行人迎进北门练武场大营。 虽然一直压制着内心的真实情绪,但张崇义看的出来,父亲是满怀喜悦,甚至是难以掩饰的狂喜。 张道冲很难不激动,百年张家终于迈出了开天辟地的第一步。 前些日子,刚接到张崇义请求出兵密信的时候,张道冲与何太勤封凝等人秉烛夜谈,就是否先行出兵占据冀北各郡展开激烈讨论。 三人意见始终存在分歧,封凝赞成动兵,何太勤认为必须再观望半年,看看朝廷有没有能力收拾范进大军,再作打算。 张道冲更是踌躇不决,苦心孤诣谋划十几年的变局终于出现,他比谁都想挥兵挺进中原,可是张家隐忍蛰伏一百多年,越到临门一脚,越是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这一步一旦跨出去,大获全胜固然是好,要是输了,百年的惨淡经营连同整个张家恐怕都要灰飞烟灭。 想赢怕输是每个赌徒的天性。 承光十一年,张道冲豪赌了一把,用嫡长子张崇忠和三万大军为饵,吸引青奴十二万主力,四路出兵奔袭青奴四大草场,力图换取五到十年的平静,结果赌输了,赔掉了几万兵马,还差点赔了两个儿子,草场却只摧毁了两个。 输怕了的张道冲,有点不敢再上赌桌。 三人秘密讨论了几天,没有形成共识,张道冲准备暂时搁置争议,持续观望天下大势发展演变,然而这时候张崇义的捷报星夜抵达。 惊喜交集的张道冲彻夜未眠,他们一群老家伙迟迟不敢下的决心,不敢作出的决断,年轻人轻而易举就帮他们打开了局面。 兵不血刃的挺进河间郡,不破城池,不杀百姓,对幽州而言是梦寐以求的完美开局。 他担心张崇义年轻识浅,没有接收投降城池的经验,进城后会因处置不当,把大好开局给搅的乌烟瘴气,导致功亏一篑。 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带着左膀右臂星夜仓促南下,想要尽快赶到河间郡主持大局。 经过涿郡时抽空去了一趟郡守府,看到了张崇义发给郡丞司马晋郡尉张微的密信,不由提心吊胆,还以为这小家伙真要在河间郡进行大清洗。 不等司马晋调配妥当,急急忙忙带着文武官员和步卒踏上南下的旅程。 一路上听了张崇义的汇报,张道冲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此时别说张道冲对儿子赞不绝口,便是何太勤封凝也大呼不可思议,眼里流露出既欣赏又佩服更有惊惧的复杂神情。 张崇义接收河间郡所拟之策,几乎算是最完美最恰当的选择,即便是由他们精心操持也不过如此,简直是至矣尽矣蔑以加矣。 这小子带着几千骑兵,区区两三个心腹,谈笑间就收下了河间郡。 特别是听到张崇义提到,要给原河间郡官员授予官禄大夫虚衔,名义上加官进爵,其实是由实转虚的时候,这般老谋深算的手段,两人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竟隐隐透露出一丝恐慌。 他们不知道这些主意是谁的,到底是张崇义自己的天纵奇才,还是另有高人给他出谋划策。 但既然他能全盘接纳并且实施,可见胸中大有乾坤,是妥妥的雄才大略,帝王之才。 更让他们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张崇义这些天住在军营大帐里,身边没有莺莺燕燕相伴。 张道冲随着张崇义进入军营,一路笑声不绝,把八千步卒和文武官员交接妥当后,便让张崇义陪同,轻车简从巡视河间郡。 沿途所见,一切都井井有条,城中秩序井然,全城百姓来往神色如常,未见大动荡后的惶惧悚栗。 即便是平日的鸡鸣狗盗之辈,在幽州铁骑威名的震慑下,这些天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几乎同一时间,派往各县传令的士兵衙役陆陆续续返回,张道冲牵挂着各县的政务,连忙带着张崇义等人返回帅帐,耐心听取众人的汇报。 听完汇报后,张道冲心情舒畅,挥手屏退那些士兵,笑吟吟地询问张崇义这些惠民安民之策是何人所谋。 张崇义刚要开口为杨千钟请功,站在他后面的杨千钟趁人不备,悄悄踩了踩他的后脚跟。 张崇义涌到嘴边的几句话立刻换成:“这是全营官兵一起胡乱搞出来的,还请教了城里一些有名望的先生。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也不知道这些计策有没有问题,要请何先生和封主簿多加指点。” 言笑晏晏的何太勤和封凝点头微笑,示意公子谦虚了,心里想的却是:“你小子身边有高人指点,这些策略均是对症下药,我们还指点个屁。” 张道冲若有所思地瞅了瞅张崇义,很想看穿这个小儿子的深浅。 他深知张崇义从小混在军营,热爱武学,喜欢读武学秘籍远甚于兵书典籍,更别说那些民政卷宗。 虽说当了几个月的涿郡郡守,一半时间在北方打仗,一半时间在各地逃亡,压根就没操持过政务。 这些高明的安民良策不像是他的手笔,有能耐制定这些措施的人,的的确确是宰辅大才,比他身边的何封二人似乎更胜一筹。 他怀疑可能是杨千钟那个不起眼的书生在出谋划策,不知为何这小儿子一味的遮遮掩掩,心里隐隐有些顾虑,具体在顾虑什么,一时说不清道不明。 不过大喜当前,强行把这丝顾虑藏在心里。 他现场拍板,批准了给原河间郡官员授予光禄大夫的决议,具体名单由张崇义牵头拟定,直接报镇北大将军府用印。 这本是僭越之举,然而幽州历来形同独立王国,如今算是彻底起兵造反,也懒得顾及大旗朝廷的颜面。 第74章 连山剿匪 后续如何任免河间郡官员,也授权张崇义全权处理。 郡守当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员,暂由张崇义兼任,郡丞授予司马晋遴选的一名司马家族成员,族弟司马德。 此人三十来岁,生的文质彬彬,儒雅厚重,在涿郡当了十几年的县令,口碑政绩皆为上佳,曾有幸参与张崇义的婚礼,倒不是陌生面孔。 郡尉授予一名张家宗亲,张树人,三十来岁,现任步兵校尉。 这是幽州雷打不动的传统,郡丞等文官可以授给外姓读书人和本地望族子弟,郡尉作为一郡武官之首,大多授予张姓宗亲,即便是四个外姓郡城也不例外。 所以外姓武官想要升官,大多要去蓟州大营辽东大营黑鹰山口等兵家重地。 其余主簿巡检等官员悉数从司马晋送来的官员中选拔,目前更换的都是郡级官员。 各县官员要等郡级官员熟悉情况后,再酌情考核更换。 张崇义召集各部官员入帐叙话,着实安慰劝勉一番。 这些外来官员不熟悉河间郡的具体情况,原河间郡官员暂以光禄大夫充当副手,协理政务。 张道冲见小儿子处理政务时条条是道,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极为欢喜。 如今诸事已定,河间郡顺利纳入张家旗下,张大将军感到前所未有的大欢喜,赶紧吩咐下去,今晚在郡守府大摆宴席,宴请原河间郡一应文武官员,以及幽州新来的文武官员。 谢春亭极为善于审时度势,他在城里本来就有几所大宅子,丝毫不比郡守府逊色。 早在张崇义率兵进驻河间郡的第二天,全家就悄悄搬出去了,只留下一些家丁和美貌丫鬟,等候张崇义接收。 谁知张崇义竟在兵营里住了近半月,并未鸠占鹊巢。 原河间郡官员既保住了身家性命,名义上还官升一级,虽说由实转虚,但得以协理政务,均是欢天喜地。 新来的幽州官员不是官升一级就是官升两级,也是欢天喜地。于是皆大欢喜,酒宴尽欢而散。 张道冲在河间郡住了好些天,帮着张崇义查漏补缺,不断完善军政机制,推动新税制落地。 次日,张崇义率领一千余骑星夜出城,在夜色掩映下直奔河间郡北部,一百里外的连山县。 河间郡大半地处平原,唯独连山县以北是山区,群山绵延数十里,与冀北山区连成一片,盘根错节,山势巍峨险峻。 那里盘踞着一个邪教,闻香教的总坛。 这个教派原本靠着贩卖邪恶丹药起家,近年来逐渐成势,啸聚匪徒为祸一方,大肆鱼肉附近几个县城,抢夺少男少女炼制所谓的长命丹、极乐丹、合欢丹,高价卖给京城和各郡的达官贵人,可谓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据前些天从连山县返回的衙役所说,从承光十年到现在,短短两年间,河间、信都、巨鹿、中山几个郡,已有上千童男童女无故失踪,官府怀疑是被闻香教掳走炼丹。 各郡县曾经有些胆大尽责的差役进山侦察,大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只有两个聪明伶俐的衙役侥幸逃回来,才算初步摸清了匪穴的大概位置。 在河间郡衙役的陪同下,趁着天色未亮,张崇义先去连山县衙,将县令赵昙从小妾的温柔乡里拉出来。 赵昙年近六十,新纳的小妾年方十六七岁,一副娇小玲珑的模样。 一看到铠甲明亮威猛雄壮的幽州精骑,赵昙以为是来取他狗命的,一头跪倒在张崇义面前,战战兢兢地磕头求饶,老脸上鼻涕眼泪横流。 张崇义哼着冷气嘲讽道:“赵大人,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要杀你一个小县令,我有必要出动两千铁骑吗?起来说话。” 赵昙借着微弱的烛火看过去,门口的院子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铠甲铁骑,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小将军说的对,他这颗微不足道的狗头,还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想杀他,派来几个衙役就足够了。 这才在小妾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爬起来,颤栗的双腿好不容易才恢复如初,那小妾倒是神色如常,一副生死早已看淡的豁达。 张崇义暗自好笑,都老成这样了,那玩意还能办事吗?情不自禁瞅了眼那小妾,姿色平平,还不如他府里的丙等丫鬟,胜在年轻够白够嫩。 他挥手喝退小妾,向赵昙打探闻香教的情况。 别看赵昙这糟老头子老得掉渣,但言辞颇为敏捷,思路也极清晰,一口地道的官腔噼里啪啦,说的极为清脆响亮:“将军,这闻香教着实歹毒邪恶。 两年来在附近几个郡掳掠了上千童男童女,修炼那该死的丹药。下官去年派了三批精干衙役追查他们的下落,可怜全都死于非命! 但好歹算是大概摸清了这伙匪徒的巢穴,应该就在县城往北六十里的栖凤山上。 周边全是崇山峻岭,连条像样的道路都没有,一些地方还要攀崖而上,稍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寻常兵马根本就开不进去,除非全是武秀境以上的武林高手。 将军你带来的都是精骑,那地方三十里外就没有路了,骑兵更是只能望洋兴叹。” 张崇义听完感觉头大如斗。 那该死的衙役传话不清不楚,只说连山县的差役摸到了通往匪穴的路径,却一句都没提那路根本就不是路,而是轻功高手才能飞上去的山崖。 身边一千骑兵大多都是武秀初阶,几十个武秀巅峰,四五个气胜初中阶,传言闻香教拥有上千匪徒,即便是打个五折,怕是还有四五百号人,不容小觑。 如果是在平地之上,这支精锐骑兵足可碾压四五千江湖汉子,然而若是离开平原,进入那等陡峭危险的山崖上,骑兵只能近身肉搏,几乎没有任何优势。 幽州的骑兵个个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宝贝,一万幽骑只要不主动攻打坚城,在冀州的平原之上完全可以横着走。 这样珍贵的宝贝面对着那些江湖汉子,纵然是以一换百,对张崇义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然而既然兴师动众地率军而来,总不能偃旗息鼓撤回去吧? 思来想去,突然感到好奇,这个胆怯懦弱的县令赵昙,怎么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派人去招惹邪教? 赵昙一脸苦涩道:“这伙匪徒掳走了我的孙女,可怜那孩子才八岁,如今已经失踪两个月了,生死不明。” 张崇义心想原来如此,这倒是人之常情,此人还算是有点人性,明知惹不起邪教,为了拯救孙女还是敢去捻虎须。 第75章 栖凤山大战 他此来只带了向烈所部的骑兵,尚修竹留在郡城供父亲张道冲调派,于是小声跟向烈商量:“既然道路坎坷难行,大军无法逼近,我就先去摸摸底细,等摸清情况再作打算,你带着骑兵在县城等我!” 向烈猛地一惊,厉声驳斥道:“将军,你这不是胡来吗?刺探军情,派遣武功高强的斥候去就行了。 我们的斥候既有气胜初阶也有武秀巅峰,怎能让你以千金之躯深入龙潭虎穴冒险呢? 你要是不相信他们,那就由我去亲自试一试水。” 张崇义态度坚定,说道:“这个邪教能在崇山峻岭中开宗立派,教中肯定有很多高手,寻常气胜初阶的斥候怕是讨不了好,只能由我这个气胜高阶去闯一闯。 以我的武功修为,即便是打不过对方,逃跑却是毫无问题的。 别说区区一个江湖邪教,山阴古道一战后,青奴左贤王足足派了四五百个高手追杀我,都拿我无可奈何。 不妨告诉你,那些人中,有个气胜巅峰的金羽鹰头铁木尔,还有四五个气胜高阶的银羽鹰头,照样被我牵着鼻子走了上千里。 再说了,论斥候的侦察本事,你们谁敢拍着胸脯说比我高明?” 向烈不停地摇头反对:“你真是乱弹琴,论武功,我比你高。论当斥候的经历,我也比你丰富。 如果一定要派一名高手去查探敌情,必须是我去。 天底下哪有让主将去冒险侦察的道理?你要是出现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跟大将军交代?” 张崇义懒得跟他啰嗦,冷笑道:“要你交代个屁,我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就敢放我单枪匹马深入青奴刺探军情,哪要你来操心? 我这不是跟你商量,这是军令,你执行命令吧!” 向烈虽说比他年长十几岁,但经历过泉儿湾草场之战后,二人建立了非同一般的友谊,既有袍泽之情,也有兄弟之义,平时交往一直都是直来直往,当即气的脸都黑了,愤愤然道: “行,你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不敢违背你的军令。但你这样不惜性命,我要马上派人回涿郡禀告郦夫人,让她连夜赶到连山县,看她怎么收拾你。” 如今涿郡上下都知道这位四公子极为惧内,向烈居然想用郦宛丘来迫使张崇义改变主意。 张崇义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笑骂道:“你敢,要是郦宛丘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你就滚回涿郡去喝西北风,老子再也不带你出来打仗,让你坐一千年冷板凳。” 向烈登时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偏偏又无计可施,官大一级压死人呀,这小子是他的直属上司,他要是真把自己摁在涿郡守城门,自己这辈子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他是镇北侯府四公子,又是涿郡的郡守,他想打压的将领,谁敢重用? 见向烈终于服软,张崇义得意洋洋地脱下锦服,从县令府借了套仆人的粗糙棉袍,打扮成衙役的样子,配着一把腰刀,挥手告别向烈两千骑兵,独自一人冒着北风,在黎明到来前,施展轻功钻入虎啸猿啼的群山之中。 几十里的路程说到就到,甚至还没出汗。 根据县令的描述,栖凤山有块巨大的白玉石壁,高达数百丈,几里之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闻香教的总坛大概在栖凤山南面的山腰。 张崇义站在一座高耸的古松上,举目望去,果然见到一块奇大无比的白玉石壁。 这块石壁被附近的百姓称为仙人镜,突兀的屹立于崇山峻岭之中,壁面如用刀子削出来的,极为平整光滑,若非仙人大手笔,大自然焉能有此造化? 他深深吸了口气,从那座山头一跃而下,一步数十丈,在郁郁葱葱的古松上一掠而过,很快就靠近石壁。 到了栖凤山下,担心被闻香教的高手察觉到他气息运转的蛛丝马迹,便跳下树梢,沿着石壁右侧的陡峭山道,一路步行登山。 此处亘古便是绝境,少有人行,所谓的山道无非是比别处宽敞一些,便于落脚,其实也不是正儿八经的道路。 路边全是长满尖刺的荆棘灌木,地上遍布奇形怪状的乱石,随便踩一脚就会发生吱吱呀呀的异响,耳力稍微灵敏的高手,数十丈外或许就能听得见,简直相当于漫山遍野都挂着警戒的铃铛。 以张崇义的轻功造诣,都没办法不弄出一点动静。难怪那些衙役走到附近就会被人发现,一个个惨遭毒手。 不使出轻功,脚下便会噌噌作响。若是提起内力使出轻功,周边的气流又会涌动异常,怎么都难以避人耳目。 张崇义暗自苦笑,寻思怕是走不到山腰,就会遭到闻香教的群殴吧? 然而沿着山道小心翼翼走了几里路,脚下明明弄出了一堆不大不小的动静,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再走两三里,就到了山腰的腹地,忽地隐隐察觉到南面数里外,气流涌动地特别澎湃,仿佛是数十名气胜境高手在进行激烈的生死搏斗。 他吃了一惊,知道栖凤山上多半是发生了变故,使得闻香教顾此失彼,无暇关注他这个孤身闯山的不速之客。 既然那边打的热火朝天,那就没必要再隐藏行迹了,索性放开手脚,一路追风逐电的狂奔过去。 和他猜想的一样,的确是场生死搏斗。 迎面是片极为广阔的山腰平地,覆盖范围几近数里,靠山的一侧有个巨大的山洞,洞口几达十几丈高,大概是闻香教的老巢。 平地的南面是座孤悬半空的断崖,远远地瞧不清楚究竟有多深。 广场上稀稀疏疏站着数百个人,一方穿着齐整的玄色衣袍,应该是闻香教的匪徒,起码有三四百人。 另一方只有一百多人,服饰极其繁杂,既有披着狐裘羊裘锦衣华服的豪门子弟,也有穿着粗布麻衣棉袍的寻常武夫。 两拨人泾渭鲜明的隔空对峙,地上横七竖八扔着上百具尸体,大多是穿着玄色衣袍的闻香教教徒。 尸体上鲜血淋漓,极为惨烈,看样子刚才已经大战过几个回合。 张崇义躲在里许外的大松树后远远观看,将内息完全收敛凝聚。 嘿,说也奇怪,在这种地方竟然看到了一个老熟人,青阳崔氏的崔岑岑,擅使双刀,粗布麻衣,她的身边站着十几个使双刀的同伴,男女老少皆有,估计都是青阳崔氏的弟子。 青阳崔氏是豫州的名门正派,在中原十大门派中名列前茅,向来以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为宗旨。 崔家这任家主崔古魂号称“双刀镇豫州”,乃是气胜巅峰的绝世高手,当世数一数二的用刀大宗师,二十年前曾与刀圣蒲渭阳并驾齐驱,据说只在蒲渭阳手下输了一招。 如今蒲渭阳已成为入神境的地仙,不知崔古魂有没有破境入神? 第76章 十大门派 他依次望去,有个门派大概三十余人,所有人的长剑看着比江湖上寻常的铁剑略大一些,全都穿着青衣,估摸着是剑心谷的弟子。 剑心谷也是中原十大门派中的佼佼者,掌门人尉迟擎天更是名震四海的用剑大宗师,御剑术天下无双,能够御剑诛杀三里内的敌人。 有个全员握着大刀的门派,大概二十多人,全都穿锦披裘,刀柄上镶着金边,瞧着极为奢华昂贵。 不用想,江湖上出手如此阔绰豪奢的门派,定然是河内郡大名鼎鼎的金刀银寨。 金刀银寨创派的历史极短,迄今不过四十余年,在十大门派中最为年轻。 第一任寨主是大徐王朝的皇叔司马爵,生平爱武成狂,喜欢行走江湖,一把金刀也曾威震武林。 传说此人极不信邪,强行突破入神境,后来被天雷轰顶而死。 现任寨主是司马爵的女婿,司马狂奴。 这人继承了司马爵的宝贝千金和金刀银寨的财富,也继承了岳父的武学天赋和狂傲性格,信奉“金刀在手,道义我有”的金科玉律。 性格嫉恶如仇,一身侠肝义胆,为了追杀江湖败类,经常是锲而不舍,动不动就追到天涯海角漠北塞外。 最夸张的一次,他为了剿杀一个轻功卓绝的采花大盗,前前后后追了一年半,从中原追到黑水境内,又从黑水追到青奴,再从青奴追到西域。 最终在大雪山下砍掉那淫贼的脑袋,将他剁成肉泥。 其余的几个门派没有特别显着的特征,张崇义在江湖中行走的时间不长,一时认不出来。 粗粗数了一遍,他们大概一百二十人左右。 从气派上看,各门派来的都是武秀巅峰以上的强者,三分之一以上拥有气胜境的修为。 几个老者的气息凝聚于内,丝毫不泄于外,至少是气胜高阶的修为,可能还是气胜巅峰,说不定那个嫉恶如仇的司马狂奴就在其中。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出现。 闻香教一名头戴金冠的中年人仿佛是要给他答疑解惑,大声道: “司马狂奴,你这疯子,你放着金刀银寨的金银财宝不去享受,偏要带着这群不知死活的所谓十大门派来我圣教滋事,今天就教你们全部有来无回,葬身于此。” 人群之中,一个披着羊裘的五旬老者缓步走出,脸上全是彪悍刚烈,手持镶着金边的大刀,锐利的眸子极为狠厉,冷笑道: “你们这群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死期将近还在大言不惭,这才几个回合的交锋,你们就死了一百多号人,我不知你哪里来的底气,你是在鬼门关外大喊大叫,给自己壮胆吗?” 张崇义稍微心安。 都说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这些歪门邪道故意将总坛设在地势险峻的山腰,寻常的郡县无法豢养数量庞大的武林高手,对付他们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各州将军虽然实力雄厚,收拾一个区区江湖门派易如反掌,但是一般懒得理会这些微不足道的琐事,偏偏冀州没有将军府。 江湖事江湖了,让江湖力量来剿灭他们才算是对症下药。 这十大门派号称领袖武林的名门正派,替天行道歼灭邪教自然是名正言顺。 那金冠中年人仰天大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你们十大门派不远千里而来,咱们闻香教总要尽尽地主之谊,让你们先过过杀人的瘾头,要是让你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我们闻香教岂不是待客无方?” 剑心谷阵容中,一个将近六旬、穿着朴素青衣的长髯老者,手中并无长剑,面色清清冷冷,讥讽道: “慕海楼,你这种江湖败类,谁跟你有朋自远方来?你也配?” 张崇义心想原来金冠中年人就是闻香教的教主慕海楼。 此人看着不过三十出头,身材中等,丹凤眼,脸颊清瘦,上唇蓄着一撮小胡子,头上戴着金冠,穿着极为华美的蜀锦绸衫,长相算是英俊秀气,活脱脱一个斯文败类。 然而面对十大门派高手的围剿,此人依旧气定神闲,一副云淡风轻的大宗师风范,莫非他当真身怀绝艺,足以与两大刀剑宗师相媲美? 慕海楼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轻佻倨傲,微微侧头看向尉迟擎天,伸手捋了捋小胡子,冷笑道: “江湖都说司马狂奴是个没有修养的疯子,想不到堂堂剑道大宗师尉迟擎天也是粗俗不堪之辈。 哎!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可惜,可惜!” 司马狂奴举起大刀指着慕海楼,声色俱厉道:“邪魔歪道偏要附庸风雅,这句话被你肮脏血腥的嘴巴念过,怕是要遗臭万年。 魔头,废话少说,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受死吧。” 此人真是性如烈火,话刚说完,就挥舞着大刀冲向慕海楼。 他明明已经出刀,却像是没有出刀,因为那把刀上没有任何气息。 刀锋掠过的空气也没有出现波涛翻涌的景象,就像是一枚细小的钢针笔直地掉进湖水里,没有激起一点浪花,于烟波浩渺的湖面而言,这支钢针似乎从来不曾出现过。 但张崇义等气胜高阶分明感受到了,他把所有的内力气息都凝聚到那个细如微尘的刀尖上,很小的一个点,一个肉眼看不见只能用气息去感知的一个点,却蕴含着排山倒海的力量,这股力量几乎可以破碎虚空,击碎世界上的一切物质。 这就是气胜巅峰的绝顶高手。 张崇义慨然叹服,像这种把内力气息凝聚于细微一点的功夫,他怕是至少还要修炼十年才能达到。 在武功粗浅的角力武秀境界看来,气胜境的高手随便一刀一剑劈出去,卷的周边气浪翻涌,空气为之扭曲,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就是极厉害的境界。 只有气胜高阶以上的人才知道把内力气息凝聚到一点的难度之大,这一点越小,代表的修为就越高,越是返璞归真,登峰造极。 到达这个境界,距离传说中的入神境已经不远。 慕海楼敢于正面对抗十大门派,绝不是庸庸碌碌的无能之辈,他当然瞧出了这一刀的凌厉狠辣。 不见他作出任何动作,他似乎只是动了一下念头,整个人就冯虚御风,轻飘飘的退出数十丈,双手猛地一推,雄浑的内力将数十名闻香教的教徒推向那把刀的刀尖。 那些闻香教的教徒几乎都不是庸手,最差的都是武秀中阶,一半是武秀高阶,还有小半是武秀巅峰。 可是在慕海楼相隔数十丈的掌力笼罩下,即便是竭尽全力也无法摆脱那股力量的裹挟,不由自主地扑向司马狂奴的大刀。 不是气胜境的高手,根本看不出他们的身不由己,就好像他们是主动扑上去,用性命拦截天神下凡的司马狂奴。 几十个人,几十把精光闪闪的刀剑,从不同的角度,幻化出五颜六色的绚烂光芒,纷纷劈向,刺向,砍向司马狂奴的长刀。 嗤!长刀所到之处,当真是势如破竹。 刀锋之侧仿佛没有人,也没有刀剑。 所有敢于拦截的人,被瞬间释放出来的惊涛骇浪卷进去,就像被卷进一个由千千万万把大刀组合而成的龙卷风。 先是刀剑被轻松搅碎,跟着是手臂被搅成肉泥,最后是整个人被龙卷风吸进去,碾成肉泥。 几十个武秀高手眨眼间化成了一滩滩烂泥。 杀人难吗?不难。 几十条性命总算是慢慢地软化了刀锋上的杀气,等到最后一个人被碾碎后,刀尖上那股足以破碎虚空的气息已然衰微。 第77章 尉迟擎天 司马狂奴一刀碾碎数十名闻香教高手后,刚想转换口气,气息出现了刹那的流转空档。 慕海楼嘴角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狞笑,右手似乎动了一下,跟着前方的空气出现异常,有条比头发丝还细的气息闪电般射向司马狂奴。 极小,极快,极歹毒,极精准,他竟能敏锐捕捉到气胜巅峰高手那近乎不存在的气息转换空挡,用细如发丝的银针暴起突袭。 司马狂奴的眼神掠过一丝讶异,一丝惊骇,一丝恐慌。此人在气胜巅峰上的修为,莫非比自己更胜一筹? 在许多底层江湖人士的印象中,从不懂武功到成为角力巅峰,大概相当于从零到三。 从角力巅峰到武秀巅峰,大概相当于从三到十。 从武秀巅峰到气胜巅峰,大概相当于从十到一百。 这种观点简直错得离谱,因为武秀巅峰到气胜巅峰不是简简单单的从十到一百,而是可能到一万,十万,一百万。 真正的气胜巅峰是无穷无尽的,只要不想成为入神境的地仙,气胜巅峰就可以源源不断增长下去。 但一般的江湖高手不会这么傻。 谁会傻乎乎地压制境界,一辈子停留在气胜巅峰呢?气胜巅峰练到极致又如何?还不是气胜巅峰,逃不出被入神境压制的命运? 所以实力到了一定程度,该突破的时候,自然而然要突破到入神境,再躲进洞天福地修炼个几十年,斩断情欲,了却因果,直接飞升天仙,长生不老,不好么? 故意苦苦压制境界,滞留于气胜巅峰的人,要么就是因果牵扯太深的王侯将相,官场中人,太过于执着滚滚红尘,贪恋美色钱权,欲念太多,因果太重,根本斩不断,了不得,随时可能遭到天雷噬体,形神俱灭。 当然也有一些人明明贪恋酒色财气,却还是莫名其妙突破入神境,无法飞升,随时会五雷轰天,迫于无奈去寻求身怀大气运的庇护,比如蒲渭阳。 明明已是登临入神境的地仙,却偏要谈情说爱迷恋美色,搞出一个女儿,活生生把一甲子一次的天雷轰顶缩短到一纪一次。 在场的气胜境高手都察觉到,那枚细针并不是从慕海楼手里射出来的,而是从慕海楼身前不远的泥地里激射而出,在空中转弯射向司马狂奴。 以气驾驭兵器本来就是气胜境的标志,刀剑都可驾驭,何况是一枚小小的银针呢? 司马狂奴的气息空档被捕捉,致命的银针近在眉心,似乎是死路一条,连他自己都闭目待死。 危急关头,只见一柄宽大的长剑毫无征兆地从旁边飞来,不偏不倚地挡在司马狂奴的前面,银针叮的一声撞在剑锋上,瞬间碎成粉碎,随着北风飘散的到处都是。 飞剑随心所欲,剑在意中,剑随意动,剑在心上,剑随心生。 心念一动,飞剑即到,杀人于无形,除了剑心谷的大宗师尉迟擎天,还能有谁? 没有人看见他的长剑是怎么飞出去的,飞行轨迹是怎样的,似乎他只是眼神挑了挑,飞剑就离奇的出现在司马狂奴的额前。 司马狂奴转头看着尉迟擎天苦笑道:“我又欠你一条命,你能不能不要让我欠你这么多?我怕还不起。” 尉迟擎天慢条斯理道:“我又没让你还,是你自己犯贱,总要去记这些琐碎小事。” 司马狂奴被他半严肃半认真的口吻弄得啼笑皆非:“老伙计,这是我的性命呀,怎么算是琐碎小事?” 尉迟擎天轻描淡写地说道:“在我看来这就是琐碎小事。只要我不死,其他的都是小事。” 司马狂奴气得想拿刀砍他,愤愤道:“我就知道,你救我一次,就要损我一次,下次不要你救。” 慕海楼贱贱地用手摩擦着右边的脸颊,撇了撇嘴,冷笑道:“中原一刀一剑两位大宗师,竟然联手对付我一个晚辈,传出去不怕被人耻笑么?” 尉迟擎天毫无读书人的迂腐,拖着醇厚的嗓音朗声道:“今天在这栖凤山上,不是比武决定武林盟主,而是十大门派共同剿灭邪教闻香教。 别说是我们两个人打你一人,就是现场所有人一拥而上群殴你,天下人只会抚掌称快,谁又会来耻笑呢? 慕海楼,你真是了不起,竟然能够捕捉气胜巅峰高手的气息转换空档,如此惊才绝艳,若是行正路做正事,何尝不能成为一代受人景仰的大宗师。 偏要自甘堕落,做这等丧尽天良人神共愤的勾当,害死无数的无辜孩童。 今天就是你的末日,你不用再虚词矫饰,吃我一剑!” 张崇义听他叽叽歪歪说了一大通,颇感厌烦,这些所谓的江湖大侠就喜欢废话连篇,不像沙场将军那样干脆利落。 尉迟擎天不愧是当世御剑第一人,那个“剑”字的声音甫落,长剑便如鬼似魅的飞到慕海楼身边。 慕海楼脚步一错,向左斜斜地飘出,就像鬼魂一样随风而动,身上似乎没有丝毫斤两,不见着力之处,轻功之妙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张崇义暗自折服,此人能够雄踞一方,确实有其独到的本领。 此次即便是把一千幽州骑兵都带过来,想要剿灭这些教徒或许不难,但是多半留不住此人,他要是想溜之大吉,自己绝对拦不住的。 然而慕海楼虽然躲得妙到毫巅,至矣尽矣,蔑以加矣,尉迟擎天的飞剑追的更快。 眼见长剑如跗骨之蛆一样跟在身后,慕海楼不愧是邪教的教主,完全不把闻香教教徒的性命放在眼里,故意带着飞剑往闻香教徒最密集的地方逃跑。 那些教徒一个个骇然变色,绝望之情油然而生,一脸愤慨地瞪着这个存心将祸水引向他们的罪魁祸首。 可是飞剑说到就杀到,他们没有慕海楼那样飘逸的轻功,逃跑的速度比不上飞剑的速度,只能无奈地举起刀剑格挡。 尉迟晴天的飞剑可不像司马狂奴的刀尖凝气,就是堂堂正正的飞剑,飞剑上的气息如决堤的狂涛怒吼,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冲撞过去,所到之处,闻香教教徒不是刀毁剑亡,就是筋断骨折。 第78章 偷袭慕海楼 慕海楼逃到哪里,飞剑就跟到哪里,哪里的闻香教教徒就遭到池鱼之殃,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群山。 闻香教教徒无不心如死灰,虽然早知道这个教主人面兽心,极为残忍歹毒,然而他的冷酷无情一向是针对外人的,想不到对自己的教徒也是这般毫无人性,有些人心惊胆战之余,准备找机会逃之夭夭。 司马狂奴也没有闲着,而是号召十大门派的高手蜂拥而上,大肆屠杀这群十恶不赦的江湖败类,两个阵营几百号人无情地厮杀到一起,平地上到处刀光剑影,耳边杀伐连天,甚是嘈杂热闹。 张崇义瞧在眼里鄙视更甚,明明是群武秀境气胜境高手的江湖大战,但他们彼此都是各自为战,毫无章法可言。 既没有摆出攻防转换的阵法,也没有任何照应,武功高强的更是随心杀敌,完全不顾旁边的同门或同道,一个个全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架势。 就这种乌合之众,他的骑兵要是在此,三个冲锋,足可以把两波人一网打尽。 乌合之众永远是乌合之众,注定成不了气候。 斗了小半个时辰,闻香教的人数虽比对方多出几倍,毕竟不如这十大门派的精英强悍,况且还有尉迟擎天司马狂奴这样武功绝顶的大宗师压阵,很快就被杀得零落殆尽。 一些见机极快的人施展轻功想要窜进树林逃跑,很快就被轻功更胜一筹的敌人追上杀死。 除了二三十个悍不畏死的人挺身从崖顶跳下,生死不知,平台之上的闻香教,就只剩下慕海楼这个光杆司令。 慕海楼全神躲避飞剑之时,司马狂奴从侧面挥动大刀斩来,他来不及闪转腾挪,仓促间只能将身上的蜂尾银针都射出去,却依然没挡住那一刀,被司马狂奴堪比龙卷风的磅礴刀气砍在右肩上,整条右臂连同肩胛骨都被卷的粉碎,血肉模糊。 这人着实硬朗,竟然哼都没哼一声,提着一口气窜进那座巨大的石洞之中。 十大门派的人伤亡也是不小,大概死了一半人,但气胜境的高手大多毫发无损,整体战力影响不大。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在尉迟擎天司马狂奴的带领下,剩余五十多人尾随慕海楼钻进山洞。 张崇义看见身受重创的慕海楼在逃进山洞时,嘴角依稀露出一丝阴狠的狞笑,心里泛起疑惑。 待见这些江湖人不假思索全体进洞,便知恐怕要出大事,急忙冲过去想要出声提醒,可他毕竟相隔甚远,刚冲到一半,便听到山洞里响起一阵闷雷般的爆炸,跟着附近的山体天摇地动,石洞上面的几块巨石突然坠落,堪堪把洞口堵住,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石噼里啪啦滚下来,弄得洞口乱石飞溅,尘土遮天蔽日。 突然间,那个被巨石堵死的石洞旁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狗洞里,慢慢钻出一个半边身体血肉模糊的人,正是慕海楼。 此时他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简直是摇摇欲坠,嘴边的血迹清晰可见,望着石洞口狞笑道:“尉迟擎天,司马狂奴,这座栖凤山通体都是坚硬的岩石,石洞是天然生成的岩石缝隙,浑然一体,深达数百丈,四周是刀斧都砍不出痕迹的花岗石,我倒是想看看你们的飞剑有没有能力砍碎几十丈厚的花岗石。 嘿嘿,老子在栖凤山开宗立派的时候,早就料到肯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在石洞里动了一点手脚。 洞口的断龙石全部落下后,便是神仙也逃不出来,这是我给你们这些气胜巅峰高手选择的最好坟墓,你们慢慢砍石头吧!老子可不陪你们玩了。” 最后一个“了”字尚未落音,他猛地察觉到身后气流急速涌动,刚想纵身飘走,谁知一把弯刀来的好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双腿齐膝砍断。 慕海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人瞬间短了一截,重重的扑在地上,看了一眼几乎被鲜血染红的腿骨,一脸的绝望愤慨,抬头看着那个手持弯刀的粗布棉袍少年,勉强压制住满腔的愤怒,喝问道:“你是何人? 你是不是十大门派的人?如此高手竟然背后出手伤人,卑鄙无耻之极,这算是哪门子的名门正派?” 背后偷袭这位邪教教主的,自然是小将军张崇义。 张崇义一步步走近慕海楼,一言不发,忽地一刀凌空挥去,随着一道白光闪烁,慕海楼的左臂从肘部斩断,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血水喷了一地。 慕海楼又是一声响彻九霄的惨叫,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是看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就像是流干鲜血的干尸,他的身躯微微颤抖,一脸愤慨地瞪着张崇义。 张崇义慢腾腾走到他的身旁,刀尖指着他的左肩道:“我问你的话,你要据实回答,否则下一刀就从这里砍下,石洞的机关在哪里?” 慕海楼脸色狰狞,毫无惧意,阴恻恻盯着张崇义道:“小子,这里没有机关。 这是埋人的坟墓,不是小孩的玩具,洞口十几块巨石,每一块重达万斤,只要落下来,纵然是入神境的地仙都出不来的。” 张崇义倒吸一口凉气,皱紧眉头盯着洞口,缓缓走向巨石,猛地提起内力一刀斩去。 轰!刀光劈在石头上,劈的火花四溅,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汹涌气浪卷的地上沙石乱滚,那巨石表面只出现了一条几寸深的刀痕。 慕海楼的气息越来越弱,笑容也渐渐涣散,无力的躺在地上,哂笑道:“小子,劝你别浪费力气了。 以你气胜高阶的修为,就算把自己累死,最多只能劈开外面那块巨石,里面还有十二块一模一样的石头,你要劈到何年何月? 这些花岗岩可不是寻常的石头,硬如钢铁。哈哈,有十大门派的高手给我陪葬,还有尉迟擎天司马狂奴这样的宗师,我死也无憾了。” 张崇义不愿跟一个濒死的废人作口舌之争,快步走向慕海楼刚钻出的小狗洞,这洞口甚是狭窄,与常人的脑袋相差无几,慕海楼竟然能从这里爬出来,估计是修炼过缩骨功一类的功夫。 慕海楼凄惨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得意,嘶声道:“别看了,我钻出来的时候,小洞里面也坍塌了,就算学过缩骨功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你又不是十大门派的人,何必为他们杞人忧天呢?小子,求你帮我一个忙,杀了我,我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会感激你的。” 张崇义在洞口东敲敲,西摸摸,鼓捣了大半天,始终是无计可施,顿时心头火起,冷冷地转过身,走到四肢全断、奄奄一息的慕海楼身旁,抬手又是一刀,将他的左臂齐肩斩断,冷笑道:“你想痛痛快快去死? 别做梦了,像你这样丧尽天良的恶魔,连小孩都不放过,我会让你受尽折磨而死。” 痛到几近麻木的慕海楼,有气无力地瞪着张崇义,仿佛刚才被斩断的手臂与他毫无关系,一脸绝望道:“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了你这般冷酷无情的高手?老子自问已经够冷血无情,只怕比你还略逊一筹。” 第79章 小魔头 张崇义脸上平静无波,时而用刀尖在他肩胛骨里挑一下,时而在他胸口割一刀,脸上割一刀。 慕海楼的血液似乎已经流干,全靠那口气胜巅峰的气息吊着性命,也感觉不到痛楚,麻木地看着张崇义道: “阁下到底是谁?名门正派没有你这种辣手无情的弟子,邪教中没听说过你这号阴狠的人物,你折磨人的法子比我还熟练,我都恨不得拜你为师。” 张崇义默不作声,不想跟他多说一句废话,转而去割他大腿上的肉,一刀下去,就是小片肉掉在地上。 他割一刀,慕海楼的身子就抖一下,张崇义冷冷道:“嗯,会痛就好,我都怕你不会感到痛苦了。” 刀尖霍地挑开慕海楼的裤子,在他那话儿周边指指点点,小声嘀咕道:“是一刀割下来呢,还是一截截削下来? 估计你这玩意儿祸害了不少的良家妇女,罪孽深重,要用鲜血来洗干净。” 自以为视死如归的慕海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形容的恐惧,哀求道:“少侠,公子,求你大慈大悲,直接杀了我吧,别割我那儿,我可不想死后变成一个太监鬼。 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石洞里虽然没有机关,可是当初修建石洞的时候,我偷偷留下了一个暗门。 你看到洞口右边五十丈外那棵歪脖子松树吗? 松树北面的土质松散柔软,极容易挖动,你从那里挖进去一丈深,就会看到一块石板。 石板大概一尺厚,被我用火烧过,石质极脆极软,以你的功力一掌就可震碎,这样就可以救他们出来了。 我什么都招了,求你大发慈悲,杀了我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张崇义慢慢站起来,抬头果然看到一棵歪歪斜斜的松树,大概跟人的手臂一样粗细。 于是撇下慕海楼,从死人堆里捡起一把适合挖土的大刀,迅速过去挖开土层。 如慕海楼所言,此处泥土的确松软,一挑就是一大片,很快就挖进半丈有余。 慕海楼倒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静静地看着挖土的张崇义,哼都不曾哼一声,只是小声道:“少侠,我没骗你吧? 等会你把十大门派救出来,就是赚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十大门派的人定然把你奉为座上宾,以后你在中原武林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这可是我给你的恩情,求你瞧在这份恩情的份上,顺道帮我挖个坑,埋了我吧。 实在是太痛了,他妈的,原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这个滋味。” 多亏如今是大冬天,气候寒冷,四周没有活跃的蚊虫,要是在夏天,这血腥味随着山风飘散出去,肯定会将蚊子苍蝇蚂蚁吸引过来,更会惨不忍睹。 张崇义忽地挺直腰杆,停止了挖土,用比寒风还冷峭的眼神瞪着他道:“你掳掠童男童女炼丹的时候,可曾想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哼,你慢慢躺着吧,等我挖完泥土,再割你几块肉,不折磨你三天三夜,估计你下辈子都不会回头是岸。” 慕海楼气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摇头苦笑道:“他妈的,真应了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临死前叫我撞在你这心狠手辣的小魔头手里,算啦,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了结吧!” 说完猛地深吸一口气,勉强提起残余的功力,一头飞起撞向旁边的石壁。 张崇义早就留心他可能会自寻短见,等到他半截身体刚弹到空中,张崇义猛地将手里的大刀掷过去,噗的一声插在慕海楼的左肩骨上,一股磅礴巨力将他撞飞出去。 慕海楼被大刀重重的撞在地上,像木桩一样贴着地面滚了几圈,半天才艰难的吐出一口浊气,低声叹道:“老子算是服了,自尽都不给呀! 你这恶魔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哪个天杀的门派教出你这种毫无人性的弟子?你师父是谁?老子操他十八代祖宗。” 张崇义面无表情,缓步回到死人堆里,捡起一把大刀继续挖土,很快就挖进了一丈多深,前面出现一块纹路清晰的白石板! 正想运功震碎石板,猛地想起若让十大门派的人瞧见慕海楼的惨状,说不定这些所谓的江湖大侠会怪他手段残忍毒辣,转身一掠而起,轻飘飘地落在慕海楼身旁。 慕海楼此时跟死人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口气还没咽下,仰天颓然躺着,哭丧着脸看向张崇义道:“兄弟,别割肉了,血都流干了,你直接杀了我吧! 泄愤也好,为那些孩子报仇雪恨也罢,折磨到这种程度差不多够了吧?” 张崇义不想跟他废话,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服,施展轻功腾云驾雾般飞往山北,飞出七八里才停下,将他挂在一根大树枝上,还不忘输送内力护住他的心脉。 慕海楼猜出了他的心思,咬牙切齿骂道:“老子他妈的倒了八辈子霉,怎么撞到你这小魔头,不杀我也就罢了,还运功为我续命,妈的,虐待俘虏很爽吗?” 张崇义默不作声地转身就走,一口气奔回山洞附近,一掌拍向那块斑驳的石板。 砰的一声,石板向内碎的四分五裂,一群垂头丧气的人原本已经束手待毙,坐在山洞里等死,待见到石板碎裂,阳光从洞口照射进去,一脸愕然地看着陌生的少年。 如慕海楼所说,这份巨大的人情,张崇义肯定要笑纳:“各位大侠,在下幽州镇北大将军麾下,现任涿郡郡守张崇义,前来助各位脱困。” 众人感激涕零地看着张崇义,尉迟擎天刚想说几句感恩戴德的话,张崇义急忙道:“这洞里机关重重,还是出去叙话吧,免得再生变故。” 转身走回尸骸狼藉的平地上。 众人鱼贯而出,纷纷自报家门,诚心诚意向张崇义致谢。 除了剑心谷、金刀银寨、青阳崔家,还有杨柳山庄、观云阁、摘星楼、凤凰山庄、花间派、山月亭、香炉峰等名门正派。 只不过那些门派的掌门人都没有到场,派来的都是嫡传的精英弟子。 其他门派也还罢了,花间派所剩不多的几个女子中,竟有个二十来岁、极为美貌的窈窕美女,穿着极华贵的淡黄蜀锦衣衫,面如桃花,眉如远黛,双手握着峨眉刺,当真是英姿飒爽。 张崇义暗道:“想不到江湖草莽之中竟有这等绝色佳人,就是年龄大了一点,应该早就名花有主了。” 张崇义毕竟有些少年心性,情不自禁地盯着她多瞅了两眼,却将那女子瞅的俏脸绯红,轻嗔薄怒,如同娇羞的雪莲花。 张崇义不禁好笑,都二十多岁的大媳妇,还这么羞答答的?总不会是个雏儿吧? 幽州张家百年戍守北方,为华夏抵御蛮族,在中原武林中口碑极好,十大门派向来极为推崇景仰。 众人刚才在洞里使出十八般武器,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都没撼动那些坚硬的花岗岩石壁,此次死里逃生,对张崇义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尉迟擎天是心机深沉的老江湖,疑惑张崇义为何会如此凑巧地出现在栖凤山。 张崇义只能如实相告,说是收到县城消息,闻香教在附近郡县作恶多端,他率军来剿灭,碍于道路崎岖难行,大军无法进山,他先来打探情况,恰好遇到他们中计被困,顺便出手救人。 众人心想堂堂镇北侯府四公子、正三品的涿郡郡守大人,竟然不惜千金之躯,深入龙潭虎穴侦察敌情,非大智大勇不能为也,纷纷许诺日后张家但有所命,十大门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崇义收获了这个意外的大礼包,颇为欢喜,江湖中人重诺轻生,讲究千金一诺,至死不渝。 日后张家逐鹿中原,如有十大门派倾力相助,起码不会遭到江湖势力的太多掣肘,于大局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张崇义拳拳邀请十大门派去河间郡盘桓做客,众人都说此次落脚点在巨鹿郡,行李马匹还搁在那边的客栈,要先回巨鹿郡,稍后自会专程去河间郡登门拜见。 虽说江湖中人向来畏惧官府,但张家乃是百年将门,算是半个武林中人,张崇义屈尊结交,他们巴结奉承还来不及,哪里肯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张崇义以前鄙视江湖中人,但是十大门派在江湖中地位崇高,千里迢迢从中原跑到冀北山区剿灭闻香教,这种侠义道精神,他倒颇为赞赏。 双方又聊了一些闲话,十大门派还要照顾伤亡的同门,收拾敌我双方尸体,张崇义便先行告辞离去。 沿着旧路找到挂在树上的慕海楼,不想竟有几只饥肠辘辘的秃鹫,站在树枝上啄食他身上的肉,张崇义以为这魔头已经死翘翘了,不免有些失望,奔过去驱散秃鹫。 慕海楼这厮悠悠吐出一口气,光芒黯淡的眼睛无力地看着张崇义,苦笑道:“还以为你要把我挂在这里给秃鹫吃掉呢!” 张崇义冷冷盯着他,心想气胜巅峰的气息就是悠远绵长,明明身上的鲜血都已流干,但一口气就是断不了,这是好事一桩,可以让他继续被这无穷无尽的人间痛苦所折磨。 张崇义又给他续了一些气息,护住他的心脉,情知这人气胜巅峰的修为,只要脑袋不被砍掉,心脏不被捣碎,有这口气吊着,再活个一两天怕是问题不大。 他从树上取下只剩半截身躯的慕海楼,反向背着,施展轻功一路翻山越岭回到连山县城,与向烈大军汇合。 众骑兵见到这个四肢全断、浑身伤口、血肉模糊的人彘,纷纷询问此人是谁。 张崇义笑道:“这人就是闻香教的教主慕海楼,闻香教已被十大门派剿灭,我趁机抓住了这个大魔头,准备把他带到河间郡,挂在城门口示众。” 于是率领精骑连夜班师凯旋。 次日抵达河间郡,张崇义命人把慕海楼挂在城楼口,张贴告示晓谕百姓,说邪教闻香教已被剿灭,匪首慕海楼已被擒获,挂在城门示众三天。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慕海楼已是昏昏沉沉神志不清,隐隐约约意识到进了一座大城,门口密密麻麻的人影晃动,还以为来到了丰都鬼城。 刚被衙役吊上城楼,这位邪教大首领就一命呜呼了。 直到咽气,他都不知道那个手段残忍的小魔头究竟到底是什么人,便是想要去阴曹地府告状都不知道该告谁。 第80章 杨千钟的顾虑 回到河间郡守府,杨千钟尚修竹正与郡丞司马德、郡尉张树人在议事厅议事。 尚修竹告诉他,今早张道冲大将军匆匆离去,临行前勉励张崇义要好生治理河间郡,体恤百姓,整顿兵马防务。 张崇义纳闷父亲怎么来去如风,说走就走。 他本来还想向父亲提议发兵信都中山巨鹿等郡,趁势将靠近涿郡的几个郡全部收入囊中,这时候杨千钟递给张崇义一份邸报。 张崇义顺手接过来,一边看,一边听杨千钟汇报最近的军情。 元宵节刚过,大旗朝廷就昭告天下,任命大将军兼兵部尚书金淳中为主帅,刑部侍郎韩云海为副帅,统帅五万大军,征讨逆贼范进,收复兖州。大军于元宵节誓师出发。 张崇义一屁股坐在议事厅的红木太师椅上,斜靠着椅背,哑然失笑道:“这是虚张声势吗?朝廷哪里还能凑出五万大军?” 杨千钟吩咐丫鬟给郡守大人斟茶,自己捧茶陪坐旁边,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旗王朝坐拥天下二十多年,多少还是有点积蓄,战事刚起,凑个几万兵马应该不难。 据大将军派人送来的情报,这五万大军主要是京城的城卫军,再加上关中附近几个郡的守备军。 现在不只是这五万大军,据说朝廷已与荆州廉斩、扬州金海潮谈好筹码,默许廉斩吞并南阳,金海潮占领广陵,换取两位大都督出兵兖州,共同剿除范进所部。” 张崇义刚喝进嘴里的浓茶差点喷涌而出,大笑道:“这不是饮鸩止渴,剜肉补疮吗?范进固然是头饿狼,但他是无根之水,难以持久。 廉斩金海潮在荆扬两州惨淡经营了十多年,树大根深。 廉斩要是拿下南阳,就打通了进兵中原的门户,金海潮吞下汝南,再将广陵收入囊中,养的更肥了。 我父亲是不是看到朝廷出兵打范进,心里有些忐忑,打算持续观望? 他担心我回来后,肯定会提议要对冀北几郡用兵,索性来个不告而别?” 杨千钟讪笑道:“应该有这方面的顾虑吧! 不过大将军对大人此次接收河间郡颇为赞赏,离去前让我等转告大人,河间郡一应大小事务,大人可全权处理,不需千里呈报大将军府。” 张崇义低头喝茶,忽地看着杨千钟道:“前几天我准备帮你在父亲面前请功,你为何要阻止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以你的满腹韬略,难道就不想要个有分量的官职?我虽可以给你一官半职,但一郡郡守就这么大,我连个郡丞都给不了你,这个位置要父亲首肯。” 杨千钟淡然道:“凉州初识时我就说过,大人乃天命之人,杨某此生只愿为大人牵马执蹬,不事二主。 大人若此时把杨某抛出去,太过引人瞩目。以前大人还是懵懂少年,不涉军政大事,不曾展露峥嵘,倒不会遭人嫉恨。 如今大人一飞冲天,论行军打仗,大人两战青奴,虽是一胜一败,即便是大败的山阴古道一战,也重创了敌军,为我军聚歼敌军创造了机会,谁敢质疑大人的统兵之才? 论治民理政,大人此次接收河间郡,虚怀若谷,从善如流,御民有道,安民有法,已现雄才大略。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人并非嫡长子,上面还有大公子二公子压着,大将军和大公子难免不会心生顾忌,如若不怀好意,招揽杨某去镇北大将军府,大人究竟是放人不放人? 当前杨某必须藏拙,暗中为大人谋划,不需在人前显贵。等到需要杨某挺身而出的时候,杨某自当义不容辞。” 这番话令张崇义陷入了沉思,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左手端着茶水,右手不停抠着凳子,可怜的红木太师椅被抠出一条条指痕。 聪明人交流,点到即止,杨千钟不再打扰,悄悄离去。 傍晚,静静的书房,正在伏案翻阅河间郡宗卷的张崇义,突然被一双娇嫩的小手遮住了双眼。 张崇义一惊,还以为是谢瑶那浪货,刚想大声呵斥,鼻子猛地嗅到一股草原的清香,顺势抓住那双小手,把她拉到怀里,柔声道:“你怎么来了?” 来者自然是热情奔放的菲诺,她像绵羊依偎在张崇义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笑嘻嘻道:“你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人家很想你嘛,就骑马来看你。她们几个日日夜夜念叨着你,就是不敢出来。” 张崇义捧着她的脸蛋吻了一口,笑道:“你以为都像你这样没规没矩呀?性子这么野,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现在南边在打仗,世道不太平,难民匪寇到处都是,你不要乱跑呀。” 只被吻了一下的菲诺尚嫌不够,又凑上去狠狠的一顿热吻,一个丫鬟推门进来加茶,刚好撞见这激情一幕,吓得赶紧掩门退出。 缠绵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张崇义感觉自己气胜高阶的气息都快不够用了,菲诺才放开张崇义,认真解释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带了五十骑过来,有这些精骑保护,哪里去不得?” 当初留在黑鹰山口随身保护菲诺的五十骑,回到涿郡后,张崇义顺势指派给菲诺当亲兵,只听从菲诺的命令,菲诺是唯一配有铁骑的妾室。 菲诺性子狂野,喜欢到处乱跑,没有铁骑随身怕她闹出事情。 这事别说施师苏清人两人不爽,她们的贴身府兵是二十员披甲的步卒。 便是郦宛丘这个主妇也颇有些眼红,小将军府的五百府兵固然听她号令,可是步卒哪里比得上铠甲骑士威风凛凛? 回到涿郡那天晚上,郦宛丘趁着情意绵绵的余温,央求张崇义调一百骑兵供她驱策,刚吃饱喝足的小将军一口答应下来,结果第二天就带着五千骑来到河间郡,郦宛丘这些天没少骂他是个大骗子。 张崇义的宗卷只看了一小半,做事要做全套,要有始有终,是他多年养成的好习惯,因此嗯了一声,搂着菲诺聚精会神地阅览。 菲诺千里迢迢赶来,岂会老老实实不动不响?一时亲他脸蛋,一时亲他嘴唇,一时捏他耳朵,一时捏他鼻子,各种小动作层出不穷。张崇义被闹得心猿意马,又吻她一口,故作严肃训斥道:“别闹,等我看完这些宗卷再说。” 菲诺嘻嘻一笑,故作委屈扁嘴道:“你看你的嘛,我又没遮住你的眼睛。你看你的宗卷,我看我心爱的男人,各不相干。” 第81章 不安分的菲诺 张崇义彻底没了脾气,情知不把青奴傻妞收拾一下,宗卷休想再看?于是把她抱进书房侧面的休息间,这里有张铺着厚厚被褥的窄床,便于短暂休憩。 菲诺脸庞红扑扑的,浑身上下绽放出野性的魅力,眼里全是迷离的笑意。 性如烈马的菲诺马上变成温驯的小绵羊,张崇义穿衣起身继续看宗卷,她穿着两层贴身衣服,依偎在张崇义怀里睡觉。 张崇义给她盖上褥子,书房里摆着四个大火盆,倒也不怕着凉。 连续几天张崇义都是足不出户,整天搂着菲诺,窝在书房里批阅各地的卷宗文书,处理军政事务。 情浓之时,就在书房里纵情云雨,有时躲在休息室,有时摁在书桌上,被几个丫鬟都撞见过丑事,搞得丫鬟没听到叫唤,再也不敢靠近书房。 如今郡城上下全都知道这位青奴傻妞是郡守大人最得宠的小妾,几乎整天黏在身上,寸步不离。 被张崇义赶回去的谢瑶百般不是滋味,哪怕天天被谢春亭骂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连个男人都勾引不了,她打死也不敢再来纠缠张崇义。 这些天从兖州各郡逃出来的难民队伍,陆陆续续被官兵引进了河间郡,郡丞司马德带着一伙文官跑前跑后,既要施粥派饭,又要统计人口,制作户籍户牒,派官兵修筑简易的茅屋,分发农具田亩谷物种子,忙的焦头烂额,吃饭都顾不上。 庆幸司马德在县令上兢兢业业服役十几年,堪称精明干练,理民经验丰富,处事明决果断,很快就整理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难民安置指引。 所有事情都在朝着井然有序的方向发展,各级官吏在司马德的带领下,经历过最初的忙乱后,渐渐变得得心应手,即便是司马德不在场,一切也能自行运转。 张崇义渐渐发现司马德的办事才干不在司马晋之下,胸襟气度更是罕见,对他越发器重,一开始许多事情还要张崇义亲自拍板,后来张崇义直接授权给司马德,由他全权处理,司马德自然感恩戴德,办事越发勤勉谨慎。 原本司马晋等人预测大概是有五万难民,结果短短十几天足足收纳了七万多。好在谢春亭这些年的政绩显赫,把大批百姓逼得逃荒幽州,河间郡多的是荒废的膏腴之地,倒也没给地方增加负担。 郡尉张树人按照张崇义的指示招募新兵,一不小心就招募了上万人,比原定计划多招了几千。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此地百姓大都血性刚猛,以前不给官府卖命,那是因为谢春亭胡作非为、贪腐虐民。 如今张家主政,官府面目为之一新,一举废除了大旗的苛捐杂税,推行最新的税制,那些在苛政下苦苦煎熬的百姓,对生活有了新的希望,都想着要为张家卖命,守住这片土地,别再被大旗兵马打进来。 宁做张家犬,不做李家人,这话近来传遍了大江南北。 三日后,幽州传来消息,三十一岁的虎威将军张崇忠终于升官,擢升为镇北大将军府将兵长史,辅佐镇北大将军处理幽州全境所有事务,黑鹰山口副将凌象擢升为黑鹰山口将军。 大将军嫡长子担任将兵长史为幽州惯例,方便日后继承爵位官职。 正月二十八日,巨鹿郡传出消息,在左仆射韩云山的授意下,巨鹿郡郡守韩后石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拟于三个月内招募两万步卒,五千骑兵。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韩家这是指望巨鹿郡来遏制幽州的南下势头。” 杨千钟坐在左侧的椅子上,手里捧着卷宗,正在激情洋溢地指点江山。 “巨鹿郡倘若招到两万五千兵马,对幽州进兵冀州各郡将会形成强大的阻力。” 张崇义身子微微前倾,趴在桌上认真地翻看卷宗,不时敲着桌面,若有所思道:“资料显示,巨鹿郡约有七十万人口,依循三十人养一兵的古制,巨鹿顶多只能养兵两万,再多的话,钱粮恐要超支。 当前已拥兵一万五千,倘若增招两万五千员,凑齐四万大军,将变成十五人养一兵,地方财政如何供养? 步卒倒还罢了,最多是增加一张吃饭的嘴巴,可是骑兵总数达到八千骑,这是实打实的烧钱买卖,马匹,铠甲,鞍鞯,辔头,刀剑,弓弩,每一样都要大把银子来堆砌的。 杨先生,你认为巨鹿郡真有养活四万大军的能力吗?” 杨千钟半眯着眼睛,仔细盯着卷宗,郑重其事道:“大人,你不能把眼光只盯着巨鹿一地。 韩云山玩这一手肯定是有的放矢,绝不仅仅是为了保住巨鹿一个郡,他想保的是整个冀州北部,进而遏制幽州的南下步伐,或者阻挡范进的北上步伐。 巨鹿倘若拥兵四万,将会成为冀北诸郡的绝对核心,其他几个郡必定以巨鹿马首是瞻,到时候的格局,恐怕是以冀北诸郡的财力物力供养那几万大军,显然是绰绰有余。 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巨鹿的兵马多寡,单凭一个巨鹿郡的四万兵马,显然不是幽州大军的对手。 其他几个郡的态度至关重要,特别是魏郡这样的人口大郡,他们到底是倾向幽州,还是忠于朝廷。 倘若都是谢春亭这样贪财好色的墙头草,对幽州将是百利而无一害,要是出现几个愚忠大旗朝廷的强硬派郡守,幽州想要南下,将会遭遇无数场恶战,未出冀州恐怕就会打的元气大伤。 别看范进在一个多月内就攻克了兖州诸郡,但是攻打定陶和陈留的两次大战堪称惨烈,双方均是死伤惨重,陈留九千守军战至全军覆没,竟然没有一个人投降。 范进那支由渭水大营泾水大营外加重甲骑兵组成的六万人马,打完陈留,所剩已不到两万人马,只能临时在兖州匆匆招兵数万。 这些新招的士兵且不说战力如何,忠诚总是个问题,真要打起恶战,远远不如那六万大军来的得心应手,搞不好还会临阵倒戈。” 张崇义推开卷宗,猛地拍着桌子,把正在给他捶背的菲诺吓了一跳,不知夫君为何发怒。 张崇义义愤填膺抱怨道:“父亲太过谨慎了,若是早点两路出兵,一路打中山,一路打信都,别说冀北,相信整个冀州早已落入我手。 哎,他还埋怨我爷爷当年优柔寡断,举棋不定,现在他自己不也是优柔寡断么?” 杨千钟尴尬地咳嗽一声,讪讪地瞥了一眼张崇义,说道:“大人,子不言父过,请慎言。” “慎言个屁,父亲还不是当着我的面数落我爷爷,他怎么不提子不言父过,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张崇义一肚子的愤愤不平,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菲诺一脸怜惜地替他按摩太阳穴,柔声道:“好好说话,别生气,小心少年郎愁成糟老头。” 张崇义歪着脑袋看向菲诺笑道:“我们议事的时候,你可以出去逛逛呀,整天守在郡守府里不嫌闷吗?” 菲诺百无聊赖地瞅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陪在你身边,我不会感到闷。除非你陪我去,否则我才不出去逛街呢,那些家伙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见怪物一样。” 张崇义瞅了瞅她身上独具民族特色的裘革毡衣,顺手理了理她的鬓角,打趣道:“你穿着青奴的衣服满大街跑来跑去,他们肯定觉得新鲜稀奇呀。 很多没去过塞外的寻常百姓,受了戏文的误导,都认为青奴人是披毛戴角、凶神恶煞的毡裘怪物,哪里想到青奴也有我菲诺这样的漂亮美女呢?” 菲诺欢喜的咯咯直笑,继续给他按摩太阳穴。 第82章 何为气运 张崇义闭着眼睛,右手在太师椅上抠来抠去,好端端一张太师椅,自从他搬进这间书房,短短几天就抠出了数百条斑驳的指痕。 杨千钟若有所思地放下卷宗,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隐约猜到了张崇义的心思,慢条斯理分析道: “信都现在拥有一万多兵马,郡守穆少卿虽说有些贪酷之弊,却是个文武双全的厉害人物。 信都的骑兵不成气候,步卒极为悍勇,训练有素,甲具齐全,战力不容小觑。 不过信都最厉害的,还是他们的郡尉司马远图,此人乃是大旗最为着名的守城将领,当年只凭着两万步卒,就坚守了兖州两年,守住了大旗的根本。 若要攻打信都,除非能够偷袭成功,一旦偷袭失败,举兵攻城恐怕是下下之策,信都的城池不像河间郡那些豆腐渣,坚固厚重,等闲难以攻破。 据我收到的消息,信都从承光三年起,年年以旱涝灾害为借口,拖欠应上缴朝廷的税赋粮饷。 这些钱财固然被官员贪墨挪用了大部分,也有一些送到了韩家金家的私库,但是还有大量囤积在信都的库房里。 他们真要据城死守,怕是能坚持个一年半载。 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难道我们真要用十万大军去啃一个信都么?” 张崇义见这人像肚子里的蛔虫,自己刚动了攻打信都的念头,他就开始劝谏,不由沮丧道: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天下就不用打了?一个小小信都都打不下,怎么去打更加坚固的邺城和永安城?谈何逐鹿中原?” 杨千钟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倒不是说打不下信都,而是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没必要用数万大军死磕一座信都城。 金淳中刚率大军征讨兖州的范进,这位老将乃大旗的功勋名将,其子金不换更是天生神力的今世孟贲,双臂有擒龙伏虎之力。 虽说范进在大旗建国时的战功胜过金淳中,但范进的战功多是跟着其他统帅冲锋陷阵赚取的,说到底,不过是一员陷阵名将,论兵法谋略和排兵布阵,未必比得过长期担任三军统帅的金淳中。 范进若是战胜金淳中,大旗朝廷将进一步崩塌,冀北各郡肯定会人心浮动,若是金淳中击败了范进,那冀北各郡慑于朝廷大军的威力,多半会跟幽州血战到底。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一个字,等!” 张崇义倍感萧索道:“如你所说,倘若金淳中击败了范进,各郡将会更加坚定地对抗幽州,那幽州就不用南下了?继续龟缩在幽燕之地?那还谋划什么?” 杨千钟肃然道:“不是这样说的,早在天统九年,钦天监就已推算出大旗的气运不长,紫微帝星生于燕地,改朝换代势在必行,我们肯定可以南下中原。 为今之计是要在一个最正确的时机,用最省时省力的方式去取得这个天下,而不是逆天而行,用一场场本可避免的浴血大战,去损害幽州张家的气运。” “气运到底是什么?”张崇义心里憋了许久的疑惑,今天很想一探究竟。 不知是否受到菲诺帮张崇义按摩太阳穴的影响,杨千钟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太阳穴,耐心解释道:“气运是种虚无缥缈的玄术,是一种心力、信仰。 当一个人信任你、而你能主宰那人命运的时候,你就拥有了一点气运。 每个人都有气运,但绝大多数人的气运渺小如尘埃,不值一文,比如我,我也有气运,我的那点气运就像一滴水,不成气候。 只有信仰的人越多,能主宰的人越多,气运就越强大。 一方诸侯,一国君主,能主宰数百万生灵的命运,能让数百万人言听计从,是真正的大气运者。 大气运者,就像是商人的金银珠宝,有些是祖宗的遗泽,有些是自己积攒的功德。 比如你们张家,镇守幽州一百多年,数百万幽州百姓愿为张家赴死,张家子孙都拥有这种大气运,这种气运浩如海洋广如天地,浩浩荡荡,无边无际。 一般人的气运在天道面前是无能为力的,然而像张家这样的大气运者,是可以跟天道抗衡的。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拥有大气运者,便是天上的神仙也要退避三舍。 大气运既然是一代人或者几代人惨淡经营赚取的功德,如若经营不善,也有可能被挥霍掉。 将军,你们去年发兵支援并州,赢得了并州军民的心,也赢得了天下百姓的心,这是积攒气运最好的方式。 此次我们不动兵戈接收河间郡,废除苛捐杂税,让河间郡上下归心,天下归心,积攒的气运难以估量。 可是如果我们在错误的时机,不惜一切代价发动战争,造成兵马百姓死伤惨重,对气运的伤害也极为巨大,往往一着不慎,会将几代人积累的气运打光。 气运如同金银财宝,积攒困难,挥霍却易如反掌。 大人,你要慎重呀! 大将军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话张崇义似信非信似懂非懂,忽地想起蒲渭阳那老东西,一直说自己的大气运帮他挡过天雷,救过他的性命,莫非这就是杨千钟所说的大气运者,神仙也要退避三舍? 想到蒲渭阳,就情不自禁想起蒲舒儿,这个真实身份为北岭魏书岭的绝世美女,与媳妇青衫宛丘齐名,但韵味迥然相反,不知她在蒲公营过的如何,将来有何打算? 以她的天仙容貌婀娜身段,只要隐瞒过去的那段凄惨经历,随手都能招来一群裙下之臣。可是这个被继父迷奸后自行流产的美女,当真能像正常女人一样结婚生子吗? 难说!说不定养在府里会是一个祸胎,总得找机会把她逐出去,别把那些娇妻美妾带坏了。 张崇义坐镇河间郡,每日埋头案牍,真是叫苦不迭,若非身边有菲诺这青奴傻妞撒娇逗乐,他怕是早就疯了。 好在一切步入正轨后,杨千钟尚修竹向烈司马德张树人等文武干将极为精明能干,渐渐缓过一口气来。 涿郡有司马晋张微两大干将代理军政要务,小事可自行处理,大事则派快马送到河间郡请示,倒也相安无事。 第83章 万人敌金不换 二月初一,范进公然违背太祖皇帝兖州不设大都督府的诏令,自封为兖州大都督,封大将陈部魁为都督府长史,谋臣贺新郎为主簿。 一应大小官员全都加官进爵,赏赐金银珠宝无数及扬州美女若干。 二月十一日,大将军金淳中五万大军抵达河南郡,屯兵宛南,箭指陈留,范进火速增派三万大军驰援陈留,大战一触即发。 二月十四日,金淳中所部前锋大将、中郎将金不换,亲率三千精骑,星夜奔袭陈留城外的左路骑兵大营。 陈留左骑将军薛辩仓促率军拦截,骑兵尚未成型之时,被天生神力的金不换一路突破至面前。 气胜高阶的薛辩还没来得及提枪上马,仓促之下,就被金不换一锤打成肉泥,死不瞑目。 金不换宛如天神下凡,使动双锤开路,率军左冲右突,一路势如破竹。 此战金不换勇冠三军,锤下几无一合之敌,锤杀兖州五品以上骑将十一人,其中气胜高阶一名、气胜中阶两名、气胜初阶八人,死伤者不计其数。 左路骑兵几乎溃不成军,残余部将如丧家之犬逃入陈留城中。 右路骑兵不战而退,向后移营三十余里,退守陈留城外的向阳坡。 二月十九日,金不换故技重施,再率三千精骑星夜突袭陈留右路骑兵大营,却陷入陈留五千骑兵及两万步卒的包围圈。 金不换双锤所向无敌,一路势如猛虎的斩将搴旗,快马摆脱陈留骑兵的纠缠,直奔陈留步兵统领戚大虎帅旗之下。 气胜高阶的戚大虎原本就以力大无穷闻名于世,并非庸俗之辈,当即挥舞着紫金大刀斩向金不换。 刀光所及之处,澎湃的气流向着两边滚滚涌去,强烈的刀气激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附近武功较低的士兵无不感到耳膜剧痛,纷纷捂住耳朵。 杀红了眼的金不换,正是战意最浓、战心最炽之时,面对着戚大虎开山裂石的一刀,竟然不闪不避,反手就是一锤砸向戚大虎的紫金大刀。 但听到锤刀相交,铛的一声巨响,滚滚气浪疯狂地涌出,戚大虎的紫金大刀被震得反弹回去,握刀的右手剧烈颤抖,虎口撕裂出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刀柄。 不等戚大虎回过神来,金不换举起左锤当头砸去。 一招就被打的虎口震裂的戚大虎,瞬间丧失了全部战意,百忙中慌慌张张挥刀格挡金不换的铁锤。 不曾想那柄看似不起眼的铁锤,砸下来的威力就像是一座巍峨磅礴的大山,戚大虎刚察觉到四周的气流极速冲击,嘭的一声巨响,紫金大刀被铁锤从中砸断,戚大虎眼睁睁看着黑魆魆的铁锤如陨石落在自己的额头上。 长相威猛绝伦的戚大虎,脑袋顿时如同成熟的西瓜轰然炸开,血水溅得满地都是。 金不换两锤砸死一代悍将戚大虎,同时他胯下的战马也被陈留的步兵用长矛刺死,他一步掠下马背,朝着陈留步兵迅猛杀去,一人双锤势不可挡地杀出一条血路,陈留上万精兵竟然不敢追赶,骇然目送他逃出重围。 此役金不换孤身退回大营,所率三千精骑全部战死,陈留右路骑兵营五千骑兵全军覆没,步卒战死四千,五品以上步骑将领死伤十七员,其中气胜高阶二人、气胜中阶四人。 从此兖州将士畏惧金不换如鼠,城外所有兵马悉数收缩城内,再也不敢轻易出城迎战。 二月二十三日,金不换再次举兵攻打陈留城,金不换一人双锤两次杀上城楼,于城楼之上锤杀精锐步卒数百,却被乱箭逼下城头,身中七箭愤愤而退。 朝廷大军损兵折将,被迫退回宛南休整。 二月二十五日,围城近两月后,荆州大都督麾下、辅国将军冯焉率军攻入南阳郡,南阳一万三千守军悉数战死。 南阳郡守刘过之自尽身亡,临死前悲愤痛呼“我为大旗守江山,大旗以我媚贼寇。” 南阳上下文武官员七十余人或者壮烈牺牲,或者自尽身亡,无一人向冯焉投降。 三月初一,荆州大都督廉斩传檄天下,谨奉大旗朝廷诏令,亲领三万大军为国讨贼,大张旗鼓地进入豫州许氏,与金淳中大军一南一北成掎角之势威慑陈留。 三月初三,被围城两月有余的汝南郡守毛之颖,见朝廷迟迟不肯派出援兵,无奈弃城而逃,城内八千守军献城投降,扬州大将镇军将军屠玮率军进驻汝南。 三月初五,扬州大都督金海潮传檄天下,响应朝廷号令,发兵三万攻打兖州叛军,兵锋却诡异地指向沛郡,旋即从北向南包围沛郡。 三月初六,懦弱无能的沛郡郡守唐懿德举城投降,沛郡纳入扬州大都督金海潮麾下,扬州五万大军在大都督金海潮的率领下,兵锋直指定陶郡城父。 三路大军共十三万余人,呈品字形包围陈留。 三月初十,青州将军梅念之传檄天下,积极响应朝廷诏令,出兵三万讨伐逆贼范进,口号喊得震天响,却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次日,青州将军梅念之宣布拟将掌上明珠、位列四大美人之一的“东梅”梅素华嫁给扬州大都督金海潮为妾室,金梅两家联姻,天下震动。 三月十二日,范进亲率四千重甲骑兵偷袭许氏郡邻水县郊区,斩杀荆州粮草官、讨虏将军杨亭敬,烧毁荆州大军所有粮草辎重,荆州兵马迅速退守南阳。 “他妈的,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在河间郡滞留两个多月后,终于回到涿郡小将军府的书房,好不容易享受几天平静生活的张崇义,气愤的将几份军情谍报重重地拍在红木桌面。 “金海潮这不要脸的老东西,吃掉汝南沛郡两个郡后,重兵就一直停在沛郡,完全没有进兵兖州的打算,还特马老牛吃嫩草,要娶梅念之的宝贝女儿为妾。 这老不羞的东西,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这般好色如命,要娶堂堂四大美人之一的梅素华,这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那个廉斩真是老奸巨猾,估计他就没想过要为朝廷流血卖命。 哼,说什么粮草辎重全毁被迫撤军,我看他就是故意使坏让范进烧了后勤大营,说不定那个粮草大营都是空的,无非是做戏给金淳中看。” 杨千钟侍立于右侧,怀里捧着一沓厚厚卷宗,挤出一丝显而易见的苦笑:“这些修炼千年的老狐狸,脸皮厚如城墙,真是让天下人齿冷。 朝廷给的好处,他们照单全收,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结果却是半点力气都不想出。 廉斩好歹还装模作样带兵去许氏前线走了一趟,金海潮可是大将军金淳中的胞弟,竟连样子都懒得做一下,大军就没离开过沛郡。 由此可见,如今大旗朝廷早已威望扫地,这些封疆大吏完全不会理睬朝廷的诏令。 单单依靠金淳中那几万人马,即便是有金不换这样的陷阵悍将担任先锋,恐怕也只能对着陈留的城墙望洋兴叹呀。 大人,我听说你和这个天生神力的金不换有点交情,府上的这柄破斧枪也是蒙他所赠,你怎么看这位当世名将?” 张崇义把军情邸报递给迎春,让她收入档案,伸了个懒腰,笑道: “是有这么回事。去年我游历江湖,在京城外的官道上和他偶遇,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这人神力无可匹敌,我被他攻了两百多招,只有闪避的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这身气胜高阶的修为在他面前就是个笑话呀,他见奈何不了我,估计是惺惺相惜,就把那柄破斧枪赠送于我。 此人可算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惜他是金淳中的儿子,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和他在战场上殊死一战。” 杨千钟仰头笑了起来:“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此次陈留之战,金不换一锤砸死气胜高阶的薛辩,两锤砸死气胜高阶的戚大虎,这两人都是范进麾下的名将,并非泛泛之辈。 大人能与他交手两百回合而不落败,已足够骇人听闻。” 张崇义慵懒地伸展双臂,懒洋洋地斜靠在椅背上,发出自嘲的笑意:“上次交手幸亏他使得是不趁手的破斧枪,这次大战他弃枪改锤,战力明显更上一层楼,我估计也撑不了几个回合。 此人的天生神力不同于一般莽夫的蛮力,他修习过极为高明的内力,一身内功与神力完美契合,力量几乎是无穷无尽。 我跟他交手两百多招,他没有流一滴汗,真要在战场上短兵相接,我不敢去接他的锤子。 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和尚修竹向烈三人联手都不一定打得过他,可能还要加上秦幂贺中云才能跟他一战。” 杨千钟道:“大人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战场上从来没有长命的万人敌,以前他是名不见经传,范进没有专门针对他制定战术,所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次陈留城外爆发的两次惊天动地的大战,如今各路诸侯都知道了金不换的本事,相信各路诸侯肯定会出奇招对付他,以后他走到哪里都是众矢之的。 范进自己就是陷阵名将,最擅长对付万人敌,或是会埋伏大量高手围剿他,或是部署强弓硬弩招呼他。他要是再敢肆无忌惮的单骑突阵,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第84章 久别重逢 二人正聊的尽兴,一袭青衫的郦宛丘粉面含春走进书房,从迎春手里接过茶壶,给二人斟满茶水,笑意盈盈地看着杨千钟:“杨先生辛苦了,感谢你这些日子为大人忙前忙后。” 张崇义见到郦宛丘无端感到心虚,讪讪地笑了起来。 杨千钟连忙躬身道:“夫人言重了,此乃杨某的分内之事。” 他知道这对小夫妻数月不见,久别重逢定要畅叙幽情,告了一声罪,捧着一叠文书冉冉退出书房。 迎春也知情识趣的尾随而出,悄悄掩上房门,眼中流露出一丝黯然的神色。 这位俏婢自从去年大婚日前夜,与飞雪联手勾引张崇义,后被大将军张道冲慧眼识破奸情,一番疾言令色吓坏了胆子。 等到张崇义娇妻美妾入了房,从此自顾不暇,郦宛丘御下向来极严,她就再也登不上张崇义的床榻。 早前幻想着一举中靶,肚子闹出点动静,母凭子贵摆脱丫鬟的身份,然而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年,这不争气的小腹平坦如旧,小蛮腰依旧是小蛮腰,平生第一次对小蛮腰产生了怨恨。 身为丫鬟,一生中改变命运的机会寥寥无几,这仅有的一次都没有抓住,能不自怨自艾? 等到二人走远了,偌大的书房就剩下张家夫妻,笑靥如花的绝世美女郦宛丘,温柔地坐在小将军左腿上,吓得张崇义恨不得逃之夭夭,却被夫人麻利的揪住耳朵,皮笑肉不笑道: “我要的一百铁骑呢?正月初五跟你提的事情,现在已经到了三月中旬,足足过了两个多月,就算是从永安城里调兵,也早该到了吧。张家小将军,郡守大人,我的铁骑在哪里?” 张崇义慌忙伸手护住耳根,可怜兮兮地求饶道:“媳妇,府里五百披甲士兵还不够你使唤的吗,为何一定要铁骑呢?铁骑珍贵着呢,我这公器私用怕会惹来非议呀。” 郦宛丘艳如桃李的脸色瞬间笼罩着一层冰霜,捏起耳朵来更用力了,愤愤道:“我要点铁骑就是公器私用,你给菲诺安排五十骑怎么不怕惹来非议? 你这厚此薄彼的作风实在可恶,我还不如一个小妾吗?我这正妻主妇颜面何存?” 张崇义搂着郦宛丘丰腴的腰肢陪笑,忽地计上心来,编了个弥天大谎:“那五十骑是父亲金口玉言指派给菲诺的。 那时候菲诺刚到黑鹰山口,这丫头痴情一片守在黑鹰山口等我,整天爬那座小山头。 黑鹰山口靠近青奴草原,父亲担心菲诺会遇到青奴骑兵,这才派了五十骑贴身保护她,那时候我都带兵去山阴古道了,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 后来父亲也没撤销这个命令,我总不能无缘无故跑到父亲那里说,父亲呀,你看你没事给菲诺安排五十骑,惹得我家青衫宛丘不开心,你还是撤了吧。” 郦宛丘将信将疑,咬着嘴唇盯着张崇义道:“真的?你没骗我?” 张崇义举起右手大声道:“天地良心呀,媳妇,我何必为了这点小事撒谎?不信你可以问问父亲。” 郦宛丘哼了一声,嘟嘴道:“呸,明知道我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就去向父亲求证,你是存心使坏。” 张崇义见媳妇颜色稍霁,怯意已去,色心大起,一双酱油手探进郦宛丘衣内乱摸,郦宛丘嘤咛依偎在他怀里,由着他胡天胡地。 张崇义抚着肚皮轻叹道:“还没动静呀,我这辛辛苦苦的播种,老是没有收成,也不是个事呀!还得加大播种力度,再接再厉!” 一把拦腰抱起郦宛丘,郦宛丘羞得抿嘴娇笑,二人去到书房后的休息室里颠鸾倒凤! 晚上离家两月有余的张崇义,陪伴娇妻美妾和秦无衣共进晚餐,餐房里燃着数十根红烛,照耀的膳房明亮如昼。 此时春回大地,冰雪早已消融,气候渐渐回暖,不时飘来习习南风,屋里的火盆都已收起来,角落里换上了沁人心脾的檀香。 一家人刚围桌坐下,娇憨的青奴傻妞习惯性坐进张崇义怀里,被刚缠绵完、脸上春意未散的郦宛丘寒了一眼,吓得赶紧挪开翘臀,故作委屈的撇了一下嘴,不情不愿地坐回张崇义旁边的椅子。 他的左侧首座是郦宛丘的位置,次座是苏清人的位置,左侧第二张是施师的,第三张是秦无衣的。 每个妻妾的后面都站着三四个红红绿绿的丫鬟,恭恭敬敬地捧着茶水毛巾,只有秦无衣身后无人伺候。 张崇义温柔的眼神扫过一妻三妾,郦宛丘刚被滋润过,春风得意,菲诺寸步不离地黏在身上两个月,如胶似漆,此时自然是笑靥如花。 施师却是神情清淡,脸上不免有些闺怨闷气。 张崇义回来了大半天,都没去妙音轩报到,她下午曾去书房探望,却被迎春飞雪拦在门口,门都进不去,只好郁郁不乐地打道回府。 苏清人从住进清平乐居那晚起就没见过张崇义,后来张崇义去了河间郡,算是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见到张崇义。 张崇义还没和她行过周公之礼,她是守身如玉的清纯处子,也不知如何以侍妾身份去争宠献媚。 既不敢效仿菲诺纵马千里寻夫,也不敢学习郦宛丘施师去书房堵门,只能带着苏思文和几个丫鬟躲在清平乐居刺绣做女红。 施师还有一些闺怨,她竟连闺怨为何物都不知道,甚至不知自己为何物。 这几个月对她而言,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苏振没被害死,她们被那个所谓的刑部内应给骗了。 范进起兵之后,朝廷放弃了讨伐幽州,韩云山不再针对苏振这个书呆子。 这种百无一用的书呆子杀之无益,只会搞臭自己的名声,于是把他偷偷释放,那兵部侍郎的官职理所当然被撸了。 苏振每天躲在府里读书写字,吟诗作对,倒也乐的清净! 她那几个丫鬟入驻小将军府后,被郦宛丘的铁腕手段收拾的服服帖帖,便是最泼辣的灵珠也性情大变。 别说不敢招惹郦宛丘,现在连苏清人都不敢违背。 灵珠有次旧病复发,苏清人叫她去箱子里找一件首饰,她懒洋洋地说自己心情不好,今天风水不佳,不宜干活。 以前在苏府开惯了玩笑,苏清人性如其名,清清淡淡,无可无不可,也不恼火,顶多换一个丫鬟使唤。 这事恰好被路过的郦宛丘撞见,郦宛丘美人一怒,命府兵将这目中无主的丫鬟拖出去杖责五十,这是将门张家的传统家法。 细皮嫩肉的小丫鬟哪里承受得住五十军杖,怕是当场就会毙命,吓得苏清人慌忙跪下替她求情,郦宛丘这才高抬贵手,罚她去厨房帮工一个月。 死里逃生的灵珠彻底转变性子,再也不敢跟主子苏清人顶嘴。 第85章 庄甜儿的处境 用餐时,张崇义把梅素华即将嫁给金海潮的新闻告诉妻妾,众女无不大发感慨,同情这大美人遇人不淑。 郦宛丘自是暗自庆幸,当初甘冒奇险逃出京城驿站,巧遇这如意郎君,否则只怕比梅素华的命运还要凄凉悲惨。 金海潮再不堪,也才刚过五十岁,身边妻妾不过二三十人,那不要脸的色鬼皇帝后宫佳丽早已破千,听说这几年全靠极乐丸在撑着身子,哪里比得上眼前这英俊的如意郎君。 饭后,疏于陪伴娇妻美妾的张崇义一时兴起,拉着妻妾玩投壶游戏,每投中一支箭,就派发一两银子的彩头,最终夺魁者,张崇义今晚去她院子里过夜。 妻妾们无不抖擞精神,全力以赴,结果大半个时辰玩下来,从小在草原上骑马射箭的青奴傻妞菲诺以绝对优势一举夺魁,投进两百多根羽箭,比起施师惨不忍睹的二十余根,和不堪入目的苏清人十几根,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施师痛骂这游戏极不公平,为什么要她们跟草原女子比射箭。 张崇义笑道:“愿赌服输嘛!” 施师埋怨他就是故意偏袒菲诺,让菲诺在河间郡陪了两个多月,回到涿郡还耍心机让菲诺获胜。 张崇义怪眼一翻,坏笑道:“谁叫你这么笨,不去河间郡找我?你要是去了,我也可以宠你呀!” 这话等于把郦宛丘施师苏清人三个人一起骂了,郦宛丘施师气的冲过去要撕他的臭嘴,苏清人却是置身事外,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寂寥冷清了几个月的小将军府,第一次响起了欢声笑语。 次日一早,张崇义向郦宛丘打探庄甜儿的近况。 出乎预料的是,门口的府兵两个月前就撤掉了,铁锁早已解除,然而庄甜儿除了去茅厕方便,其他时间几乎足不出户,甚至自己反锁房门。 张崇义搞不清楚这姑娘意欲何为,明明刑满释放,她却坐牢坐上瘾了,自己画地为牢,乐此不疲,于是独自悄悄地到后院看望她。 一路上虽然没有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江南盛况,可是院子里的苍天大树,花花草草,渐渐有了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意。 来到房门口,迎面见到走廊上摆着一盆盆春花,一点点酥嫩的绿芽悄悄冒出来,早春的花朵开始喷香吐蕊。 门窗紧闭着,张崇义抬手敲门。 片刻后,木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庄甜儿挂着笑意相迎,倒让张崇义受宠若惊,讶异道:“庄姑娘,这可是你第一次对我笑呀。” 庄甜儿见到他,满脸笑容瞬间消散,板着脸冷冷道:“谁对你笑?我怎么知道来的是你?” 张崇义诧异道:“那你以为是谁?” 说着顺步走进房内,庄甜儿瑟瑟缩缩地退了几步,让开一条道路。 入室一看,房间里比上次又多了一些摆饰挂件,风铃,纱帐,画纸,甚至还有一只绿毛鹦哥,书架上的书多了一排,这间房虽然不小,但被这些东西占据后,张崇义第一次感到逼仄。 他怀着好奇的心情,缓缓踱着步子,东看看,西瞅瞅,发现墙角摆着一只没有上锁的大木箱,便要过去看看。 本来有些惧意的庄甜儿不知从哪儿借来的勇气,快步冲过去一屁股坐在木箱上,赌气似的说道:“别动我的东西!女人闺房的东西不能乱碰,你不知道吗?” 张崇义哑然失笑道:“这位女侠,这是我家呀,你在我家藏着大木箱,我就不能揭开看看?” 庄甜儿愤愤道:“这是我家的府邸,只不过被你们给抢了。” 张崇义懒得跟她计较,自行拿着鸟食去逗弄那只绿毛鹦哥,背对着她道:“看样子郦宛丘对你不错呀,给你添置了这么多物品,还养起宠物来了。你们的关系很有进展,刚才你以为来的是郦宛丘,所以才一脸媚笑?” 庄甜儿柳眉一竖,大声道:“呸,你才一脸媚笑呢。” 张崇义逗了一会儿鸟,斜眼瞅见床头摆放着一件大功告成的刺绣,不等庄甜儿反应过来,快步过去拾起一看。 呵,绣的竟然就是这只鹦哥,庄甜儿当他走向床边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想要阻挡却为时已晚,瑟瑟的站在房中间,阴晴不定地瞧着张崇义。 张崇义捧着鹦哥刺绣走向庄甜儿,不住夸赞道:“好手艺,比之上次进步很大,有七八分神韵了。” 他走一步,庄甜儿就吓得倒退一步,最后索性缩到墙角,可怜兮兮地扶墙而立。 张崇义皱眉道:“那晚你没有走出房门,你赌赢了,我说过会还你自由,不会再对你出手,你为何如此畏惧我?” 庄甜儿脸上露出恐惧,眼波如天边的云彩一样飘忽,说道:“听说前些日子,你把闻香教教主给削成人彘,挂在河间郡城头上示众?” 张崇义登时明白了她的惧意来源,笑道:“有这回事,那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闻香教的教主,叫慕海楼,掳掠了一千多名童男童女炼丹,我恨之入骨,就把他削成人彘,挂在城头上以儆效尤。” 庄甜儿一脸畏惧:“你真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那晚你说要把我剁成肉泥扔到草原上喂狼,我以为是一分真九分恐吓,现在看来应该是十分真十分恐吓。那晚我要是真的走出房门,你是不是要把我肢解了喂饿狼?” 张崇义几乎笑破肚子,这位好歹算是武秀中阶的江湖侠女,胆子怎么跟他那些不会武功的娇妻美妾相差无几呢,赶紧憋住笑意,故作严肃道:“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言而无信? 你那晚很乖很听话,没有走出房门,算是答应我了,我信守诺言,不会再害你,你完全可以离开这里,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哪里都可以去。” 庄甜儿娇怯怯的低下头,神色黯然。 张崇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房间里扫来扫去,对这间闺房越看越是喜欢,笑道:“你总躲在我家里也不是个事呀,你好歹是个江湖侠女,难道就不想继续仗剑江湖,快意恩仇?” 庄甜儿霍地抬头看着张崇义,清澈的眸子里充斥着茫然:“我从来没有行走过江湖,家人让我拜入渤海剑派习武,我一开始就不乐意,是他们逼着我去的。 我除了在渤海剑派待过几年,几乎没去过任何地方,除了这个家,我哪里都不知道,教我如何行走江湖?我去到哪里都有些害怕。” 这番话把张崇义听得想笑又笑不出来,倒是有些心疼她,苦笑道:“你以后总要嫁人吧?难道一辈子躲在这个房间?” 庄甜儿俏脸上浮现出一丝晚霞的绯红,凄然道:“我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可我离开这里也无处可去。” “你不是渤海剑派的弟子吗?你可以回渤海剑派呀?” 庄甜儿扭扭妮妮摆弄着衣襟道:“渤海剑派是要收钱的,每年要五百两银子的学费,我现在哪有钱交给他们?” 张崇义的笑意再也忍受不住,顿时捧腹大笑起来,他知道江湖门派收徒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师父认定的资质上乘可传授衣钵的入室弟子,这种徒弟往往算是门派自己人,衣食住行所有费用均由师门承担,他们要帮师门做事赚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还有一种就是有钱有势的官宦富商子女,一般都是花巨资买通师门强塞塞进去的外门弟子,他们既要缴纳高昂的学费,又要自行承担衣食住行全部费用,逢年过节还得给掌门师父送礼。 这位庄家的小姐怎么看都不像是资质超凡的武学天才,显然是庄家花重金走后门拜入了渤海剑派,瞧她宁愿厚着脸皮赖在仇人府上,拿不出五百两银子的学费倒是其次,估计在渤海剑派过得也不怎么舒坦。 庄甜儿沉着一张俏脸:“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张崇义扶着书架一顿大笑,笑了好半天才停住,把庄甜儿气的半死,恨不得踹这混蛋一脚。 张崇义故作正经道:“那就这样吧,你在住这里多久都可以,只要你不去刺杀郦宛丘她们,以后你可以随意走动,没事也可以出去逛逛街,身上没钱的话,去跟郦宛丘说,让她按侍妾的月俸给你发点钱。” 庄甜儿又羞又怒,大声抗议道:“我不是你的侍妾。” 张崇义见她轻嗔薄怒,颇有几分妩媚娇柔的味道,翻着白眼冷笑道:“我稀罕你呀?不识抬举,那就按丫鬟发月例,一个月一两银子。 嗯!蠢得要死,放着二十两银子不要,偏要一两银子,我看你够买什么东西。” 说完,顺手拿着那块鹦哥刺绣扬长而去。 庄甜儿顿时为之气结,追到门口冲着他背影喊道:“还我刺绣!”始终不敢迈出门槛,这姑娘是真被吓坏了。 第86章 贪赃的郦宛丘 回到青筑雅溆,郦宛丘正在跟管家薛伯对账,顺道把府里半年的流水向张崇义汇报。 张崇义听说半年就花了近两万两银子,吓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惊呼道:“怎么花费这么大?” 郦宛丘薛伯被他的应激反应吓了一跳,薛伯还以为这位主子大动肝火,吓得扑通跪倒磕头,口口声声解释说每笔都是正当的日常开销,绝无任何营私舞弊的行为,大人若是不相信,随时可以一笔笔去查实。 郦宛丘情知这夫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对银钱流水暂无概念,忙叫薛伯站起身来,一笔笔跟张崇义说明情况。 豢养五百府兵,每名士兵每月军饷为二两银子,将官十两到三十两不等,这笔开销就是一千二百两。 家丁人均二两银子,一百二十名家丁,共二百五十两。 妻妾的月俸钱,郦宛丘每月一百两,三名侍妾每月二十两,共一百六十两,其他的衣食开销每月大概二千两。 此外府中还要添置各种日常用品,各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修理维护等等,每月大概四千多两,五个月岂不是要花两万么? 郦宛丘说的头头是道,一笔笔有据可查,把张崇义听的一愣一愣,连连唉声叹气,说这种花销未免有点败家。 他当个涿郡郡守,每年的俸禄加冰敬炭敬顶多八千两银子,合着只够府里两个月的花销。 父亲送来的那点安家费,顶多只能支撑个三四年,这还是当前没有生儿育女、人丁较小的开销。 郦宛丘听到败家两个字就愀然变色,一张美艳动人的俏脸瞬间板起,气呼呼道:“行啦,你说我败家,那你自己来管家,我不管了。” 把账簿劈头盖脑丢在张崇义头上,带着薛伯作势就离开房间。 张崇义情知出言不慎惹毛了媳妇,连忙冲出门去拦截,郦宛丘来了小性子,不去理他。 张崇义只得将她拦腰抱起,当着薛伯的面扛回房间,郦宛丘又羞又气,一路上不停的手舞足蹈。 到了房间,张崇义发动甜言蜜语攻势,最终哄的郦宛丘破嗔为喜,咯咯直笑,这场风波勉强算是过去。 二人说了一会儿闲话,郦宛丘突然神神秘秘地从柜子里翻出一本账簿,展开摆在张崇义眼前,一脸的洋洋得意。 张崇义不知此乃何物,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不禁倒吸凉气,整个人如堕冰窖。 原来这账簿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这几个月来给他送过礼物的官员名单,姓名,官职,日期,所送何物,笔笔详实。 总数大概接近三十万两银子,其他的珠宝首饰、古董书画更是数不胜数,大多都是从幽州派去河间郡任职的那批官员,少部分是涿郡本地文武官员的年终孝敬。 张崇义好似遭到晴天霹雳,凶神恶煞地瞪着郦宛丘,半天不言不语。 郦宛丘很久没有见到他这种杀气腾腾的眼神,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小心肝扑通乱跳。 上次他流露出这种神情还是在枫叶镇上,那次他一口气杀了武英阁十三名高手。 张崇义第一次涌出了想要掐死郦宛丘的冲动。 这个大贪官郦元乐的亲生闺女,果然是家学渊源,贪污受贿简直无师自通,信手拈来,短短半年就胆大妄为收了三十万两赃银。 然而他心知肚明,这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主妇,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就掐死。 他狠狠的捏紧拳头,双手青筋暴起,一身的杀气呼之欲出。 郦宛丘看出他是在强行压制杀人的怒气,蓦然想起这位夫君似乎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当初还说过要杀她父亲郦元乐,所有得意的念头立刻烟消云散,吓得扑通跪倒在地,抱着他的大腿连声道:“我错了!” 张崇义黑着一张脸缓缓起身,把那本受贿的册子丢到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脚,毫无感情道: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呀。刚嫁入我张家,就把郦元乐在潭州捞钱的本事带过来了。 了不起呀了不起,短短几个月,你就捞了三十万两,涿郡的地皮怕是被你刮掉了一层吧,涿郡的天是不是高了三尺? 这个家你暂时不用管了,好好待在青筑雅溆反省,半年不准踏出这个大门,你要是敢出门半步,我马上写下休书,派兵把你送回潭州,张家就当没你这个儿媳妇。” 郦宛丘听他言语中有休妻之意,吓得趴在地上掩面痛哭。 张崇义快步走出青筑雅溆,命丫鬟迎春把全府所有人召到大厅,当着大家的面,宣布大夫人郦宛丘身体不适,需要卧房静养半年,府中一应大小事务暂由苏清人署理。 严词叮嘱府兵统领凌乐,郦宛丘不能见风,半年内绝对不能踏出青筑雅溆半步。 要是有人胆敢放她出门,看守的府兵一律以渎职罪重办,责打一百军棍,赶出小将军府,永不录用。 全府上下无不震惊,傻子都听的出来,这是要对郦宛丘实行禁足。 这位名动天下的四大美人之一,青衫宛丘,嫁入张府刚好半年,不知何事激怒了郡守大人,被处以如此严厉的惩罚。 可是张家带兵多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严,他说的话就是军令,所有人凛然之余,无不遵令。 便是有意为郦宛丘争辩几句的谢方中,由于不明内情,无从入手,又被一身杀气的张崇义震慑住了,哪里敢多说一句话? 最为震惊的非苏清人莫属,她这懦弱文静的性子,哪里会操持这么大一个家庭? 便是在苏府,她也没有接手过家务,甚至连身边的三个丫鬟都管不好。 她瑟瑟的跟在张崇义后面,茫然不知所措。 几个丫鬟满脸惊喜,以为小姐可以就此扶摇直上,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张崇义带着她来到书房,自己一脸疲倦的靠在太师椅上,揉了揉脑门,无比的心烦意乱。 费心费神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把河间郡那摊子破事理顺,回到府里还要收拾这个烂摊子。 他虽然禁足了郦宛丘,却不知如何处理那堆贿银和行贿的官员,这事不方便跟杨千钟等人商议,也不适合泄露给苏清人。 毕竟他不能就此把郦宛丘给休了,以后这个家还要靠郦宛丘来维持,不能搞臭她的名声。 最为直截了当的法子就是把赃银原路送回去,然而如此声势浩大地退赃银,怕是会闹得满城风雨,尤其可能引起这些官员的疑惧,再爆发诸如武将冲关的血案。 苦思冥想了大半天,到了天黑都没有想出万全之策,最终只能认命,这批赃银先且留着,后续再议。 一回头,见到一脸茫然的苏清人陪侍在侧,勉为其难地微笑道:“怎么啦?有话要说?” 第87章 中山郡的变局 苏清人扭扭妮妮道:“我不会管家,我连几个丫鬟都管不好,你还是撤回命令吧。 我不知道夫人做错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生气。她毕竟是小将军府的正妻主母,身份尊贵,你教训她几句也就是了,何必将她禁足半年呢?这惩罚有点重了。” 张崇义很少跟这个订着娃娃亲的少女亲近,入府至今都没让她真正成为自己的女人,顺手把她揽进怀里。 苏清人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张崇义就喜欢她这股清纯懵懂的害羞,抓着她的小手,将她摁在大腿上,柔声道:“不会没关系,府里大小事务都是薛伯在负责主办,他做事勤勉可靠,性格忠厚老实,有事你多跟他商量。 况且这几个月,这座府邸一切都已步入正轨,你只要萧规曹随就行了。 哎,要不是中间出现诸般变故,你本来就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想来就觉得愧对于你。” 苏清人从来没坐过男人的怀抱,感受着张崇义身上浓烈的男子汉气息,羞得脖子根都红扑扑的,把头深深埋进去,脑子嗡嗡嗡一阵乱响,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好,我真的当不好管家婆,到时候闹出一堆笑话,只会给你丢脸。 实在不行的话,你让施师来管吧,她入府时间比我早,对府里的事务了解也多,肯定比我合适。” 张崇义哼了一声,脸色略显不悦,冷冷道:“这是堂堂郡守大人的府邸,何等重要,你以为随便一个妾室都有资格坐镇中堂吗? 要你出面管事,自然有非你不可的理由,你这样婆婆妈妈犹犹豫豫,哪里像个将军人家的媳妇呢?” 苏清人见他脸色有些难看,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不敢再多说废话,只觉全身上下有股暖流四处流窜,绯红的脸蛋几乎快要燃烧起来。 恰好施师菲诺二人联袂而来,脸皮极薄的苏清人马上站了起来,躲到旁边。 菲诺只畏惧不怒自威的郦宛丘,完全不将施师苏清人放在眼里,当即就把苏清人让出的怀抱鸠占鹊巢,搂着张崇义脖子问道:“大夫人早上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生病了?你怎么不请人给她看病呢?什么病如此奇怪,真要躲在房里半年么?” 施师苏清人悄悄地掩嘴而笑,这青奴傻妞的确不懂人情世故,全府也就只有她没搞明白禁足的潜台词。 张崇义也不说破,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病来的突兀,有点凶险,至少要休养半年,大夫已经来看过了,不用吃药,只要待在房里就好。” 这没心没肝的青奴傻妞才懒得去思索弯弯绕绕的东西,笑嘻嘻道:“她生病了,你晚上就不要去打扰她了,让她好好静养,以后就去我房间睡吧。” 施师一脸愤慨的看着她,这青奴傻妞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争宠献媚倒是一把好手,连续两天没抢到侍寝资格的施师,本想趁着郦宛丘被禁足的机会,捷足先登来抢个位置,结果还是没能快人一步,两人在书房门口狭路相逢。 张崇义应付性地回答道:“好好好,去你房间。我现在有点累,你来帮我揉揉。” 菲诺眉开眼笑的帮他按摩太阳穴,施师气的想揍她,却还是温顺的给张崇义按摩肩膀,苏清人迟迟无法进入侍妾的角色,站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傻傻发呆。 这时候杨千钟拿着一份文书急急忙忙的跑进书房,对着张崇义和三位夫人鞠躬行礼。 张崇义见他神色不同寻常,轻轻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吧,杨先生有事找我。” 三个小妾极为乖巧地走了出去,顺手掩上房门。 等到书房没有外人,杨千钟将那份文书递给张崇义,说道:“出事了,前些日子,巨鹿郡韩后石派人到中山郡,责令中山郡守姜子恒务必要在两个月内,给朝廷上缴二十万两白银、五十万石军粮作为军饷。 一向刚直的姜子恒严词拒绝了韩后石的要求,韩后石日前发兵三万,准备大肆讨伐中山郡。 姜子恒派遣快马向幽州方面求援,说要举城归附镇北大将军,恳请大将军出兵援助中山,抵抗巨鹿郡的兵马。 昨天大将军府已派遣将兵长史张崇忠率领三万大军开赴中山郡。” 这个消息对幽州自然是天大的利好,张崇义摸着脑袋笑道:“韩后石这是什么神仙操作?莫非他得了失心疯,一心把中山推到幽州这边? 他妈的,我越来越看不懂大旗朝廷的操作了,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当此大乱开启之际,他们不是想着如何安抚各地诸侯,稳定人心,而是竭尽所能的排除异己。” 杨千钟莞尔微笑道:“谁说不是呢?中山郡与幽州比邻而居,乃是大旗东北边境的要塞,朝廷不来善加安抚也就罢了,从今年年初开始,还多次派人催促中山等郡,勒令他们补缴前些年欠下来的税赋。 大旗朝廷这些倒行逆施之举,委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都说人穷志短,利令智昏,想不到朝廷也会穷到发疯。” 张崇义仔细地审阅着杨千钟递来的军情邸报,随意看了几眼,摇头道:“昏君好色,权臣霸道,这样的朝廷不亡才没有天理呢。 金淳中大军现在被堵在兖州外面,进退两难,范进估计是看准了朝廷后续粮草难以为继,故意紧闭城门,不与他交战。 朝廷本来就没有多少余粮,这批粮饷估计是从京兆府几个郡县临时拼凑出来的,应该撑不了几个月呀。 大军迁延日久,先不说军心将会动摇,粮草问题怕是首当其中。等到粮草耗尽,金家大军将不攻自破。 父亲大概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大张旗鼓地驰援中山。杨先生,时候到了,我这就上书大将军发兵信都,你觉得是否可行?” 杨千钟欢喜道:“这就是我急急忙忙跑过来的理由,苦苦等待的战机终于到了! 巨鹿大军如今去了中山郡,清河魏郡要防备范进出兵偷袭,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信都就是一座孤城,出兵征伐正当其时。” 张崇义喜不自胜地摩拳擦掌,深思熟虑后方道:“这样吧,我先去调兵遣将,整顿兵马粮草器械。杨先生,你立即修书大将军府,向大将军请令发兵信都郡。” 一句话还没说完,郡尉张微就快步流星地跑过来,人在门口,就气喘吁吁地喊道:“不用请令了,我们刚收到大将军派人送来的军令,大将军昨日已率两万步骑从蓟州大营出发,数日后将抵达涿郡。 大将军命令涿郡立即整顿步骑两万,渤海郡准备步骑两万,备好一应粮草辎重、攻城器械等。待大将军抵达后,即刻发兵信都,顺势攻占冀州全境。” 这消息就像是一场及时雨,但张崇义闻讯后的心情不免有些沮丧,他原想独自统兵攻打信都,然而父亲还是不信任他,竟然亲自挥军南下。 心思细腻的杨千钟看出了张崇义的失望,赶紧开解道:“大人,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你毕竟还没有及冠,率领几千骑兵突袭青奴倒是无妨,然而统帅数万大军攻打坚城,还是需要经验老道的老将出马。 攻打信都乃是幽州逐鹿中原首战,必须一战成功,大将军亲自带兵过来,最好不过了。你恰好可以借此机会跟大将军学习行军布阵之法,要知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当此大争之世,还愁没有仗打吗?” 张崇义听着颇有道理,缓缓点着头。 第88章 美人难舍 今夜小将军府的议事厅里灯火通明,涿郡文武官员全部集中于此,热烈讨论马组合、器械粮草等要务,天亮时总算将诸般事项议定。 涿郡出动骑兵五千,统领为左骑将军尚修竹、右骑将军向烈。出动一万步卒,统领为郡尉张微,加授张微为建武将军,涿郡郡尉暂由副将张潮接替。 张潮是张微的堂侄,论辈分则是张崇义的堂叔,虽然隔着有点疏远,毕竟还是张姓的宗亲。 同时快马传令给河间郡,命河间郡尉张树人擢选五千精锐步卒,由建威将军常羽统领,整顿粮草器械待命,等大将军张道冲率军抵达时一同出发。 常羽原是蓟州大营的建威将军,承光十一年,为迎战朝廷大军而调到涿郡步兵大营,闲置了大半年,两月前被选派至河间郡充当步兵统领,与河间郡郡尉张树人一起训练新兵。 河间郡的新兵训练时间不足两个月,尚未形成真正的战力,因此五千兵卒主要选拔幽州的老兵。 任命杨千钟为行军参谋,随行参赞军机。 辰时三刻,东方露出鱼肚白,文武官员悉数散去,分头准备兵马粮草军械等军需物资。张崇义感到精神疲惫,哈欠连天,习惯性地走回青竹雅溆。 将近雅溆时,瞧见前面杉柏森森,丝萝掩映,一派清幽宜人,猛地想起昨日已将郦宛丘禁足,今天就跑到她房里去,怕会闹得灰头土脸。 刚要转身去妙音轩找施师陪睡,远远地瞥见苏清人带着几个丫鬟,一脸愁眉不展地走进青竹雅溆。 一行人进了房,张崇义好奇心大起,悄悄地靠近青竹雅溆,朝着府兵打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吱声,自己蹑手蹑脚地藏在窗下听墙角。 原来时节已是春天,府里的妻妾、家丁、府兵都要更换季节服装,而小将军府里家丁来源极为复杂,目前服饰乱七八糟,需要尽快统一样式。 薛伯一大早就去向苏清人请示,采购春夏服装有何要求,不同身份的人按照什么预算标准,每人备上几套,聘请哪家的裁缝,购买哪家的布料。 从未管理过家务的苏清人一脸茫然,跟薛伯面面相觑,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最后还是灵珠灵机一动,偷偷跟她说可以去请教大夫人郦宛丘,公子只说将她禁足在青竹雅溆,但是没说不准别人进去看望。 苏清人欣然应允,即刻带着丫鬟来找郦宛丘商议。 苏清人等人平日里被不怒自威的郦宛丘教训惯了,丝毫不敢在她面前装腔作势,苏清人进门就敛衽行了个妾室礼,三个丫鬟恭恭敬敬地跪下问安,苏清人结结巴巴地将自己的难处说了,请示郦宛丘该如何处理? 郦宛丘倒也不客气,微微思忖片刻,就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妻妾备几套,用什么布料,预算多少银子,丫鬟备几套,用什么布料,预算多少银子,说的极为详尽清楚。 至于聘请哪家的裁缝,购买哪家的布料,她让苏清人去请教老郡守家的三奶奶,老郡守一家在涿郡经营二十年,熟悉这座城里的一切。 苏清人一言不发地聆听教诲,听得连连点头,渐渐地笑逐颜开。等到郦宛丘噼里啪啦地交代清楚,她冷不丁讪讪插话道:“夫人,你能不能将这些东西写下来,刚才说的太多了,我没记住。” 差点没把郦宛丘给活活气死,但是她比谁都知道苏清人缺乏治事才能,自己就算被禁足半年,后院依然是她的天下。 她是明媒正娶的正妻,既然插手就要一路管到底,便耐着性子对苏清人道:“待会我一项项列明给你,午饭后你派人过来取。” 苏清人顿时眉开眼笑,对着郦宛丘不停地道谢。郦宛丘霸气地挥手让她们离去,苏清人等人诺诺告退。 原本有些困倦的张崇义,蹲在墙角听了半天,对烂泥扶不上墙的苏清人大为失望,对郦宛丘既有愧疚又有感激。 这个住着几百号人的庞大府邸,要不是她不辞辛劳,事无巨细地日夜操持,怕是早就乱成一锅粥。 自己这半年来外出多住家少,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完全忽略了她的辛勤付出,心肠一软,即刻打消了去施师房里的念头,徐徐起身走进卧室。 见他一脸憔悴的走过来,郦宛丘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脸上既有懊悔,也有惧意。 张崇义从未见到大美人媳妇露出这般局促惶恐,越发地爱怜疼惜,缓缓走到她面前,将她搂进怀里,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以后不要乱收脏钱了。幽州是我家的,如果连你都来挖幽州的地皮,上行下效,老百姓的日子怎么过?” 郦宛丘自知有错在先,嘴巴一扁,就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那大珠小珠落玉脸的可怜模样,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张崇义更是爱不释手,急忙帮她擦干脸颊上的泪水,轻声道:“昨晚一夜没睡,好困,什么都别做了,陪我睡一觉吧。” 这不是征求意见,这是告知,不等郦宛丘反应,就将她拦腰抱上床,搂着她和衣而睡,很快就响起了震天响的呼噜声。 张崇义睡到午时方醒,睁开眼就看见郦宛丘用手指在他脸上划来划去,不禁笑道:“你在画什么?” 郦宛丘娇笑道:“画乌龟。” 张崇义故作生气道:“你把你夫君画成乌龟?” 说着伸手放进她衣服里一顿搔痒,搔的郦宛丘咯咯直笑。 这般一打闹,昨天的种种不快终于烟消云散,郦宛丘见他怒气如冰雪消融殆尽,依偎在他怀里,怯生生道:“夫君,你都不生气了,那个禁足令是不是可以取消了?” 张崇义佳人在怀,却还是灵台清明,斩钉截铁道:“不行,军令如山,岂能朝令夕改?说禁足半年,你就乖乖的禁足半年。” 郦宛丘霍地坐起,锤了他胸口一下,嘟着嘴道:“你这人,打完斋就不要和尚,太不讲道理了。” 张崇义瞧着美人如玉,俏脸生嗔,疼惜地把她搂进怀里,柔声道:“我是带兵的将军,说话就要一言九鼎,否则以后谁还听我的? 这事确实是你做错了,你得乖乖认罚。虽说把你禁足在青竹雅溆,但是不管怎样,这座府邸始终是你说了算。 哼,苏清人那丫头笨的要死,一窍不通,还不是对你唯命是从?更别说薛伯凌乐那伙人,根本就唯你马首是瞻。 你足不出户都能掌控全府,多么威风呀,这叫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趁着这些日子,少操劳一些事情,给我安安静静地养胎。” 第89章 谶语再起 郦宛丘摸着肚子尴尬道:“都没动静呢,养什么胎?” 张崇义把手摁在她的手背上,笑道:“那可不一定,最近你夫君在你身上播种如此勤快,你可别让我颗粒无收呀。 我过几天就要跟父亲带兵去打信都,这次估计要一路打下去,直到打下整个冀州,快则三个月,慢则一年半载,随时可能壮烈牺牲。 你们几个好歹要给我留点种呀,别搞得我妻妾一大堆,最终却成了无后之人。” 郦宛丘听说他要率军远征,吓得赶紧挺身坐起,一脸的凝重,怔怔地盯着他道: “真的要打仗了?父亲决定要逐鹿中原?呸呸呸,你这乌鸦嘴,明知道大军即将远征,还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给我赶紧呸几口。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太乙救苦天尊,我家夫君睡糊涂了,还没清醒过来,你们当他说梦话呀。” 张崇义哈哈大笑,又将郦宛丘拉到怀里,轻声道:“这话的确不吉利,可是上了战场就要有慷慨赴死的觉悟。 说起来也不能怪你们,主要责任在我,成亲以来,我在家里待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半个月,也难怪你们一个个肚子都没动静。 哎!难呀!恰好遇到天下风起云涌,正是我张家男儿展翅腾飞之时,若不趁着这机会扶摇直上,乘云而化龙,百年张家的气运就要毁于一旦。” 郦宛丘默默地想着心事,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忧虑,若有所思道:“崇义,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张家当真成功入主中原,父亲成就九五之尊,你们三兄弟的结果将会如何? 过年时,我在镇北侯府隐约听到了一些消息,你二哥之所以被幽禁,就是因为动了点手脚,想要跟大哥争夺镇北大将军的位置,父亲一怒之下就把他圈禁起来了。 到现在为止,关在哪里,是生是死,没几个人知道。你二哥那些个妻妾整天牵肠挂肚,郁郁寡欢。 你以后要注意收敛点,千万别给父亲和大哥生出不好的印象,这次你误打误撞完整接收河间郡,据说蓟州将军府那边已经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 张崇义将手从她衣服里抽出来,捧着她的俏脸,森然道:“什么风言风语?” 郦宛丘紧张地停顿了,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悄声道:“有人说你年纪轻轻,却是文韬武略的奇才,武能带兵打青奴,文能安民治郡县,堪称一代雄主,比你大哥强上千百倍,说你大哥只是个莽夫,当个冲锋陷阵的大将军还凑着,不配继承镇北大将军的位置,这些话怕是有心人故意传出来的。” 张崇义闻言大惊,不知不觉地松开了郦宛丘,缓缓地坐起身来,背靠着床头,心潮澎湃起伏。 郦宛丘爬到他的大腿上,瞧着他的脸色苍白,细声细气说道:“还有一些更骇人的消息,我不知该不该说给你听。” 张崇义捧着她的俏脸,催促道:“我们之间还要遮遮掩掩么?有什么话赶紧说。” 郦宛丘爬到他的胸口,俏脸紧紧地贴在他身上:“有人到处散播消息,说天统九年,紫微帝星降生于北地幽燕,此人是天命之人,理当坐稳天下。 还有一首歌谣,是什么‘张家长,李家短,张家小子坐永安’,虽说没有一处提到你的名字,但是处处跟你密切相关。 你出生于天统九年,张家小子不就是指张家小儿子么?” 张崇义听得冷汗直冒,沉寂多年的谶语突然死灰复燃,竟然传到了郦宛丘的耳中,肯定是空穴来风,其必有因,不禁苦笑道:“老调重弹,怕是想害死我呀。” 郦宛丘讶异道:“什么叫老调重弹?你早就知道啦?” 张崇义怔怔出神,一副神游天外,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天统九年的钦天监血案?” 郦宛丘仰着头笑道:“那时候我才一岁,怎么可能听说过?” “这些乱七八糟的谶语,几乎都是天统九年从钦天监传出来的,当年先帝李正气一怒之下血洗钦天监,一夜间杀光钦天监所有人。 据说连街上传颂过这句歌谣的孩童,都被宫里派人偷偷摸摸给杀了,几天之内京城失踪了上千孩童。 后来这些害人不浅的妖言渐渐停息了,怎么突然又死灰复燃?这话听着倒像是杨千钟那家伙的口吻,该不会是他在背后煽风点火吧? 应该不会,杨千钟一直跟我说,在尘埃落定之前,万事都要低调谨慎,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是要助我成就大事,不至于把我架在火上烤。” 张崇义分析的条条是道,那个喜欢用指甲抠椅子的坏习惯,自然而然用到了郦宛丘的头上,顺手就把郦宛丘的头皮抠出了一条血痕。 郦宛丘痛的娇呼一声,反手抓住他的手道:“好痛,别抠了,你这一想事情就用指甲抠东西的毛病,到底是哪里学来的?” 张崇义被她打断了思路,剩下的话就说不下去了,一脸愧疚地看了看郦宛丘的头部,温柔地呵了两口气,歉然道:“不好意思,把堂堂青衫宛丘大美人当成椅子了。” 郦宛丘一脸嫌弃地拂开他的手,自己揉了两下,恨恨道:“你这什么坏习惯,赶紧改过来。” 转念一想,忧心忡忡道:“你说这人故意传播这些东西,到底是要帮你还是害你呢?我一时看不出来。 好处固然也有一些,虽说谶纬之词从来不是正道,但是历来成就大事者,谁又不耍一些小手段来蛊惑人心呢? 陈胜吴广起兵反秦,塞书帛于鱼腹,吹嘘什么‘大楚兴,陈胜王’。 刘邦斩白蛇起义,鬼才知道那条白蛇到底多大,偏偏有人帮他编造什么白帝赤帝的谣言。 幸好我是你的枕边人,否则连我都怀疑这些谶语大概是你花钱请人捣的鬼。” 张崇义愕然道:“这就完了,你都会生出这种念头,只怕听到这些传言的人,都是一般心思。这些传言,镇北侯府那些耳目通天的探子肯定早就掌握了,父亲和大哥不可能不知道。 哼,难怪这次父亲要亲自率兵攻打信都,不肯放权给我,估计既是提防我,也是要警告我。 他妈的,到底是什么王八蛋在扇阴风点鬼火呢?要是让我抓住他,我要把他削成人彘。” 郦宛丘骇然道:“父亲在防着你了?” 张崇义摇头道:“不确定呀,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我倒是希望如杨千钟所言,父亲是怕我年轻识浅,难以掌控数万大军,才要亲自领兵攻打信都。” 话锋一转,郦宛丘的脸上忽地流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埋怨道:“你以后做事能不能别太残暴?上次处理那个邪教教主,直接杀死他不就行了,为何要把他的四肢全都砍断挂在墙头呢? 杀人不过头点地,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要为自己积点阴德呀! 哼,去河间郡的前夜,你吓唬庄甜儿那些话,一开始我以为你是虚张声势,现在看来她要是胆敢闯出房间,你恐怕真会把她剁碎丢到草原上喂狼。 这些事情可一而不可二,夫君,你要听劝呀。” 张崇义被她说的有些理亏,讪讪地笑了笑,不停地说道,好好好,听夫人的,听夫人的。 忽然听到门外府兵在跟人搭话,原来是午饭已过,苏清人带人来拿那份指引,却被府兵拦住,说将军夫人还在休息。 苏清人愣了一愣,感到匪夷所思。 郦宛丘翩然穿好外套,从桌上拿起一张墨迹满满的宣纸,开门招呼苏清人过来。 苏清人好奇心作祟,贼头贼脑地望向里边,郦宛丘打趣道:“他昨晚通宵议事,一夜未眠,还在床上休息,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他?” 苏清人脸色微红,低头接过宣纸,道了一声谢,就转身离去,边走边想,这男人真是难以捉摸,明明对郦宛丘爱的死去活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融了,却偏偏无端将他的宝贝心肝禁足半年。 这座府邸终究是郦宛丘的,以后大小事情还是由她做主,多请示,多汇报。 这夫妻二人没事闹矛盾,把自己放在中间当牵线傀儡,说什么让自己全权处理,就是个笑话。 她到现在为止都不觉得自己跟张崇义算是夫妻。当然,张崇义也很诡异地没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随后几天窝在府里,郦宛丘施师菲诺三人雨露均沾,轮番上阵享受福荫,却死活没迈进过清平乐居的门槛。 苏思文等人瞧在眼里急在心里,被打入冷宫的郦宛丘都能侍寝,明明备受重视的苏清人却连冷宫中的郦宛丘都不如,形同孀居。 第90章 我要主攻 数日后,镇北大将军张道冲率领的两万步骑抵达涿郡,涿郡人马与之合兵一处,直指信都,同时传令给渤海郡太守何灵修立即率军出发。 在顺利接收河间郡后,幽州正式开启了逐鹿中原的第一战。 次日,将兵长史张崇忠所部三万大军开进中山郡,巨鹿大军想不到姜子恒会勾结幽州对抗朝廷,吓得仓皇撤退,中山郡正式纳入镇北大将军麾下,中山郡城上悬挂起张家的战旗。 四月初三,幽州大军一路跋山涉水,晓行夜宿,抵达信都郡外三十里的浅水滩,沿途与民秋毫无妨。 浅水滩依山傍水,山是矮小的树林,水是一条小河,最是适合安营扎寨。 安营毕,众将齐到帅帐议事。 此次战事乃是开天辟地第一战,关系到张家逐鹿中原的成败,镇北大将军府的顶尖文武官员,除了主簿封凝留在蓟州老巢,其余人等几乎是倾巢而出。 首席谋士、军师中郎将何太勤,次席谋士、行军主簿韩金冠,后勤辎重大将、治粟将军乐珊瑚,蓟州大营主将、蓟州将军寒柏,蓟州大营骑兵营主将、平狄将军严千钧,蓟州大营步兵营主将、横海将军曹襄北。 此外游隼营主将、游击将军公输寒,老鹰营主将贺贲都随军出征,贺贲已从四品左骑将军晋升为三品虎牙将军,比四品游击将军公输寒官阶高了一级。 张崇义领着建武将军张微、建威将军常羽,左骑将军尚修竹、右骑将军向烈,行军参谋杨千钟。 渤海郡郡守何灵修领着步兵统领、振威将军高瞻,骑兵统领、振武将军林高楼,行军参谋夏英杰。 幽州蓟州大营、涿郡渤海郡的军方实权人物全部集结于此。 作为老鹰营主将,贺贲负责此次出征所有的斥候哨骑谍报事务,一应侦查敌情、铲除对方斥候密探皆归他统筹。 日前,斥候谍子已将信都郡所有情报交到他的手里,贺贲当着所有军方要员,娓娓介绍军情:“当前信都郡拥有守备军一万二千员,其中披甲步卒五千员,寻常步卒五千员,精骑两千,步骑全都是训练有素、装备完善的精锐。 郡守穆少卿是个文官,却是难得的文武双全,听说熟读兵法,通晓军机,算是个比较棘手的对手。他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但是坐镇信都近十年,一直在低调地修缮城池,偷偷打造军械,囤积兵马钱粮,对郡尉司马远图几乎是从言听计从。” 帅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大木桌,上面呈现出信都郡的地形沙盘,所有将领一边倾听贺贲的讲解,一边细致入微地观察着沙盘。 镇北大将军张道冲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刚在沙盘上指指点点,闻言忽然打断贺贲的话头,对着众将笑道:“这个司马远图我知道,算是大旗建国时的一员骁将,带兵打仗堪称一把好手,就是脾气有些暴躁轻浮,不太讨喜。 按他的卓越军功,本来至少是正二品的四征将军,就因为好酒贪杯言行狂悖,有一次醉糊涂了,竟然拍着先帝李正气的肩膀劝酒,将酒水从李正气头上淋下去。李正气不愧是帝王雅量,并没有当场杀他,只是把他贬为军中步卒,小惩大诫。 过了两年,李正气怒气渐消,渐渐想起他的好处,开始升他的官,然而终究是影响了仕途,他才升到正四品的信都郡郡尉,李正气就驾崩了。 继承大统的李鸿鹄对这狂悖之徒印象极为恶劣,金淳中韩葛生尤其憎恶此人,就把他压制在信都十几年。 此人用兵不拘一格,跟他不羁的性情一样,兴之所至毫无章法,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信都的骑兵不足为惧,完全就是摆设,但是步兵在司马远图苦心孤诣地栽培下,战力实在不容小觑。 信都郡的城墙上配备着足够数量的三弓强弩和大型投石车,各种弩箭不计其数,滚木擂石堆积如山,狼牙拍等守城器械也是应有尽有。攻打信都是场硬仗呀。” 众将听说这个司马远图竟然用酒浇皇帝的头,无不瞠目结舌,先不说打仗如何,就这胆气已是世间少有。 渤海郡守何灵修的年龄在四大外姓郡守中最为年轻,现年三十多岁,早年曾是辽东大营的悍将,擅使一把黑狐半截枪,修炼的武功名为踏雪寻梅七式,招式精妙绝伦,虽然只是个气胜高阶,据说可以越境斩杀气胜巅峰。 作为张道冲大将军的嫡系心腹,天统十三年追随张道冲远征黑水汗帐,带着四千精骑狂飙突进,从辽东山区一路势如破竹地冲到黑河附近,一举捣毁黑水十三个部落,斩杀黑水骑兵上万人,正面一枪刺死黑水汗帐的大将谭宗。 谭宗当年号称是黑水汗帐第三高手,妥妥的气胜巅峰。 此战过后,何灵修被黑水部落惊为天人,没几年就从辽东大营副将调任渤海郡守。 渤海郡与涿郡是幽州最南边的两个郡,最南端与青州接壤,西边与冀州的河间信都接壤,正月张崇义兵不血刃占据河间,可把何灵修羡慕坏了。 他这几个月踊跃上书大将军府,强烈请求发兵攻打信都,几乎把张道冲都搞烦了,后来见到何灵修的手书就直接丢进火盆,看都懒得看。 好不容易等到兵临信都城下,这位长着鹰钩鼻的渤海郡守,急不可耐地率先请战:“大将军,崇义这小子不费一兵一卒吃了河间郡,我这个做哥哥的岂能甘居人后?请大将军下令,让末将统率渤海兵马主攻信都城。” 张道冲兀自沉吟不语,蓟州将军寒柏连忙大叫道:“不行不行,小何你可不厚道,我蓟州大军远道而来,你小子是地头蛇,怎么不懂远来为客的道理? 这逐鹿中原的第一战,当然要由蓟州兵马来唱主角,你和崇义且在旁边摇旗呐喊,替我擂鼓助威,看我蓟州大营大展神威,一举拿下信都城。” 不等他说完,何灵修瞪大眼睛道:“什么远来是客,你不是扯淡嘛,大家都来自幽州,全是信都的客人,你就比我远个两三百里,分什么远近彼此? 寒老大,你跟青奴年年有仗打,我自从来到渤海当郡守,好些年都没打过仗,枪法都生疏了,去年四郡联手奔袭青奴草场,大将军都没让我上场。 这次你不让我过过瘾,我跟你急呀,以后不认你这老大哥了,我窖藏的玫瑰酿,闻都不给你闻一下。” 长相酷似关公的寒柏哈哈大笑,指着何灵修嘲笑道:“你这家伙,公归公私归私,哪能公私不分,把打仗跟喝酒混在一起呢? 小气鬼,年前我专程派人去渤海,苦巴巴求你送我两坛玫瑰酿,你这铁公鸡竟然一毛不拔,只拿了几坛芙蓉镇忽悠我。 行啦行啦,好好的提什么玫瑰酿,害我又流口水了。” 第91章 不要攻城 何灵修笑眯眯地威胁道:“你要是还想喝到玫瑰酿,最好不要跟我抢这个主攻,乖乖的站在一边。 等我拿下信都城,我直接送你五坛绝世好酒。” 寒柏自得其乐地捋了捋短须,带着笑意咂吧咂吧嘴巴,似乎在回味美酒的无穷滋味,摇头道: “那可不行,玫瑰酿我要,信都城我也要。 大不了我攻下信都城后,直接把城池当做礼物送给你,从你那里换取五坛玫瑰酿。” 寒柏是蓟州大营的武将,没有治民之权,他打下的城池本来就要移交给何灵修张崇义等郡守去治理,这算是个毫无价值的顺水人情。 何灵修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呸,这是什么屁话。 你还是别来捣蛋,等我打下信都城,城池美酒一并送给你。行啦,就这样说定了。 你要是再啰里啰嗦,我可不认你这个大哥了,回去就把玫瑰酿倒进渤海,让你一滴都喝不到。” 众将兴致盎然地看着两员大将为争主攻吵得不可开交。 张道冲大将军俯身靠在沙盘边,对旁边的激烈交锋视若无睹,悠悠抬头看着张崇义,似笑非笑道: “他们为争主攻吵个没完没了,你倒是沉得住气,一声也不吭,你就不想请命去打信都城?” 吓得寒柏何灵修异口同声喊道:“大将军!” 张道冲眸子一沉,凌厉地扫了扫两人:“怎么啦?” 何灵修索性冲到张道冲身旁,指着张崇义道: “崇义不费一刀一剑收下河间郡,早已为幽州立下大功,信都城这份功劳怎么也该轮到我们了吧?要不然我们这几个老家伙会被老陆他们当做笑柄的。” 二人情同此心心同此理,都是一般的心思。 寒柏接过他的话头:“就是呀,大将军,功劳可不能让崇义一个人独吞,总得给我们几个留点残羹冷炙吧。” 众将见两员大将联手排挤掉张崇义,无不憋着一肚子坏笑。 没办法呀,要立军功,就要有仗打,争不到领兵出战的机会,战功就是遥不可及的镜花水月。 以前为了争夺对青奴黑水出战的机会,各部大将经常争得头破血流。 他们见张崇义从始至终神游天外,一副与世无争的超然姿态,无不暗暗好笑: “这位小将军不够老奸巨猾,不知世间险恶,不要以为你是大将军的公子,他们就会让着你。 在幽州,为了争夺领兵出战的机会,这些将军可是六亲不认的主,有时候连大将军的面子都不给呢。” 一个个笑呵呵地坐山观虎斗,可把尚修竹向烈张微常羽等人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恨不得代张崇义出头去争抢主攻权。 谁知张崇义一开口就惊掉了众人的下巴,慢吞吞地指着沙盘上的信都城,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将军,信都城高池深,兵马精壮,器械完备,非短时间所能攻克。 我的意思是,我们暂时不要作攻城的打算,先把城池团团包围起来,再伺机寻找守城的破绽。 围城则要六万大军倾巢而出,形成十面埋伏的态势,短期内无所谓谁是主攻,谁是辅助。 先围他一段时间,看看哪处城池守备出现懈怠,哪一方就立刻发起攻击,这才是稳妥可行的上策。” 这是昨晚杨千钟经过缜密分析后向张崇义献上的计策,张崇义极为认可。 众将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他,一个个神色怪异,帅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何灵修慢慢地左张右望,瞧着众将的古怪神情,轻轻地哂笑道:“崇义呀,你可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打仗的思维怎么跟老头子一样僵化死板? 我们这支身经百战的六万大军,攻打一万兵马守御的信都城,虽说他们城高池厚,训练精良。 但是信都几十年没有打过硬仗,你我都是带兵的人,应该知道没有上过战场见过死人的士兵,算不上真正的士兵。 大将军兴师动众而来,就是为了逐鹿中原,岂能还没开始攻城就做出最坏的围城打算? 这是我们初出幽州第一战呀,你上次不动刀兵拿下河间郡,不算真正的第一战。 第一战对提升将士的士气至关重要,要是不能一鼓作气攻下信都,只会挫伤大军的士气。 兵法云,兵贵速,不贵久,久则钝兵挫锐。 后面还有那么多城池要打,如果我们不能迅速拿下信都,时间拖得越长,对大军越是不利,谈何入主中原?” 他们几乎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最少的都打了十几年仗,对张崇义多少存着几分轻视的意思,认为他不过是仗着是大将军的嫡子,谋了个涿郡郡守的高官。 论领兵作战的本事,至今才打过两场仗。 奔袭泉儿湾草场大获全胜,那是得益于大将军运筹帷幄指挥得当,用勒马河谷四万大军骗走了青奴的主力军团,身边还有尚修竹向烈等骁将辅佐,碰巧被他瞎猫碰到死耗子,捡了个便宜。 山阴古道一战,他竟然冒着大雪封山,带军轻入险地,陷入青奴大军的十面埋伏,闹得全军覆没,只身逃亡千里,连蓟州大营那个战功卓越的李阙都被牵连战死。 收服河间郡就更不用说了,纯粹是幽州的兵威所至,跟张崇义的个人才华毫无关系。 他本来就年轻识浅,在蓟州大营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斥候伍长,连个像样的将军都没混上,哪有什么战略战术的眼光? 何灵修等于把所有人的心思一语道破,意思浅显之极,众将都立功心切,恨不得尽快拿下信都城,为横扫冀州打出一个开门红,鼓舞三军的士气,这时候你来唱反调献策围城,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时连张道冲大将军的神情都有些阴冷怪诞,不置可否地看着张崇义,眸子里带着一丝嘲讽,也是不言不语,内心的想法却跟何灵修不谋而合。 蓟州将军寒柏瞧着帐中的气氛有些肃杀冷冽,赶紧打个哈哈:“好啦好啦,崇义只是据实分析军情,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青春年少,从未有过攻城略地的经验,可以理解。 既然崇义没有兴趣跟我们两个老家伙争首攻,那我们就再来争一争吧。 大将军,蓟州大营可是幽州的老字号,是镇北大将军的老底子,这次南下中原,蓟州大营当仁不让,愿为大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何灵修见大将军既未首肯他的意见,也没有作出其他表示,而是目不转睛地看向沙盘。 他拿不准大将军的心思,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便不再跟寒柏争夺这个主攻之权。 张道冲反复思虑过后,饶有深意地瞅了瞅何灵修,笑道:“不争了?那我就让寒柏去试一试司马远图的深浅。众将听令!” 众将齐刷刷地昂首挺胸,静候大将军的将令。 第92章 父子吵架 “命令蓟州将军寒柏,迅速整顿兵马器械,两日后攻打信都城南门。 命令渤海郡守何灵修,率本部兵马堵住东北两座城门,待机而动。 命令涿郡郡守兼河间郡守张崇义,率本部兵马屯于西门外十里的牧羊谷,防止敌人弃城而逃。” 一道道命令铿锵有力地发出去,听得众将无不热血沸腾,精神亢奋。 此时张崇义所部无疑是尴尬至极,竟然被大将军冷落到远离城池的地方充当看客。 张微常羽尚修竹向烈脸上均露出愤愤不平之色,极为不满地盯着张崇义。 不抢主攻也还罢了,竟然还不想攻城,不攻城,哪来的军功? 你是大将军嫡子,张姓宗亲,啥也不干就可以坐到郡守的高位上,我们这些人可都眼巴巴盼着赚军功升官发财呢。 张崇义平静地看着群情激昂的众将,深吸口气,还想出言劝谏父亲收回成命,始终坚持以围城为先,攻城为后,杨千钟急的用力拉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犯众怒。 张崇义回头无力地看了看杨千钟,杨千钟不停地对他摇头,张崇义默默发出一声叹息,露出无力回天的惨笑。 这下惨笑恰好落在张道冲大将军的眼里,他的眸子闪过一丝愤怒的精光,挥手示意众将立即去整兵备战,两日后全力攻城,同时将张崇义留在帅帐。 众将皮笑肉不笑地瞅了瞅张崇义,相继鱼贯而出,情知这小家伙要被痛骂一顿,竟然有些幸灾乐祸。 所有人都离开后,空荡荡的大帐里,父子二人隔着沙盘对视,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张道冲大将军冷冷地看着他,慢条斯理道:“我大军刚到信都,正要大显幽州兵威,一战震慑冀州各郡,为横扫中原打出一个头彩。你倒好,当头就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信都城再坚固,兵马再精良,那些从没打过硬仗的士兵,哪里比得上用青奴鲜血浇灌出来的幽州步骑? 你缺乏统帅大军攻城略地的经历,没打过真正的硬仗,心里没底,持重谨慎些固然有理,但是有些话容易动摇军心,你不要张口就来。这一战,你带着涿郡兵马躲远点看戏吧,我不要你打了。” 张崇义憋着一肚子话,实在不吐不快,迎着张道冲冷冰冰的眼神,愤然道:“父亲,信都城的城墙兵马器械等长处,你刚才都已经说的一清二楚,我就不拾人牙慧了。 我想说的是,我们幽州的骑兵固然所向披靡,甚至不在凉州铁骑之下。 可是我们毕竟不能用骑兵来攻城呀,攻城始终要靠步兵,幽州步卒从来没打过大仗,没有攻城掠地的经验。 你是没见过侯长贵那些大旗老兵的步战水平,着实比幽州步兵高出一大截。 司马远图既是大旗建国的守城名将,自然深谙步兵训练之法,信都城的守城步兵,实力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出许多。 仓促攻城实属不智,不如先围城一段时间,设法引诱守军出城与我们决战,如此才能一战而胜之,避免无谓的损失。” 心高气傲的张道冲微微冷笑一声,把手里的棍子重重地丢到沙盘上,竟然打翻了一座土山,傲然道: “我张道冲十九岁从你爷爷手里接过镇北大将军的权杖,足足打了三十年的仗,难道还要你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来教我怎么打仗? 你不敢攻坚城打硬仗,我不勉强你,可你要是一直胡说八道乱我军心,休怪我军法从事。” 张崇义毕竟年轻气盛,几句话顶出了牛脾气,哪里还顾得上父亲不父亲,大将军不大将军,气呼呼地顶撞道: “你是打了几十年仗,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你以前是跟草原上的骑兵打仗,他们的铠甲不如我们,弓弩不如我们,除了马术略胜一筹,其他方面一无是处。 你眼前要攻打的城池,步战水平在我们之上,弓弩器械不在我们之下,我们是舍弃骑兵之长,用步兵之短攻打坚城,后果难以预料。” 张崇义不同于张崇忠张崇孝,那两人出生的时候,正是张道冲年轻气盛初掌权柄的时候。 为了稳住幽州大局,积攒军功人望,牢牢抓住军权,他经常率军出征打仗,一住兵营就是几个月,往往是离家多住家少,父子三人相处时间寥寥无几,那两人颇为畏惧张道冲。 等到张崇仁张崇义出生,张道冲坐稳了镇北大将军的宝座,顺利完成了幽州新旧军政主官的更新换代,成功培养了一批嫡系文臣武将,大权彻底掌控于手,许多事情可以放手交给心腹将官。 张崇义四岁的时候,其母赵氏因病去世,张道冲照顾两姐弟的时间渐渐增多,从小陪着张崇义习武练枪。 张崇义进入蓟州大营后,张道冲大部分时间也住在蓟州大营,二人相处的时间更多,时常比武较量,吵架摩擦更是家常便饭。 张崇义去年离家出走游历江湖,也是因为跟张道冲有些意见不合而大吵一架。 这样的吵闹在父子之间几乎是时常发生,张道冲哼了一口冷气,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所以要你这个来教我这个老将打仗,要不我干脆把镇北大将军的位置让出来,给你坐上去,看看你如何用兵如神,战无不胜?” 张崇义正在气头上,没轻没重地顺口接话道:“那你赶紧让出来,我来指挥多半比你强。” 张道冲怒气腾腾地握紧拳头,手上青筋根根凸起,很想揍他一顿。 每年几乎都会有那么几次,被这小家伙气的七窍冒烟,可是每次生完气,又拿他毫无办法。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哪个当父亲的没有被青春期的逆子气得吐血过? 张道冲气极反笑,转身指着后面的大将军宝座,连声道: “来来来,给你坐,我回镇北侯府养老去,这里的六万大军全都交给你,我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就等着你什么时候打进永安城,给我封个太上皇当当。” 此言一出,倒将怒火正炽的张崇义瞬间惊醒过来,两个人盛怒之下话赶话,越说越离谱,张崇义赶紧压制如火山一般的怒气,瓮声瓮气道: “你少扯淡,你是我爹,大哥是嫡长子,就算打下天下,也是你当皇帝,大哥当太子,哪里轮得到我来封什么太上皇? 行啦,我不跟你吵了,这些兵马都是你的家底,我才懒得心疼,不过那两万涿郡兵马是我的家底。 你说好了,让我躲远点看戏,一个兵都不能动我的,你是一言九鼎的大将军,可不能出尔反尔。” 说完转身就气冲冲地离开帅帐。 张道冲本来面沉如水,怒气充塞胸臆,听到他那句“就算打下天下,也是你当皇帝,大哥当太子,哪里轮得到我来封什么太上皇?” 满腔怒气瞬间冰消瓦解,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心道:“你知道这点就好,要守住你的本分,不能学你二哥想入非非。” 余怒未消的张崇义大步流星地地走出帅帐,只见那群将军全都躲到远离帅帐的百步外,远远地看着他坏笑。 他懒得跟其余各部将领打声招呼,脸色阴沉地叫上杨千钟等人,返回涿郡营地,尚修竹等人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全都郁郁寡欢。 向烈性情耿直刚烈,跟张崇义交情莫逆,无话不谈,离开中军帅帐不到两里,就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将军,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争夺主攻权呢? 你是大将军的嫡子,你要是说句话,大将军不可能不给你。你不争也就罢了,怎么还反对攻城,提什么围城呢? 我们大军跋山涉水数百里来到信都城,每日耗费粮草无数,围上几个月,会把自己活活拖死,还打个屁的中原呀。” 一行人恰好走到溪涧旁,一泓清澈的溪水从远处蜿蜒而来,穿过一座稀稀疏疏的小树林,七弯八拐地消失于视线之外,溪边处处可见椭圆的鹅卵石。 张崇义猛地蹲下,随意捡起一块鹅卵石,趁着向烈跨过小溪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拿石头砸过去,大声骂道: “你懂个屁啊,这不是争主攻权,这是抢着去送死。 哼,一群白痴,幽州步兵一百多年没攻打过坚固的城池,大军刚到信都就仓促攻城,只会造成重大伤亡。 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跟你们打个赌,他们就算把那四万兵马全部打光,都攻不下信都城。 要是寒柏那莽撞东西攻下了信都城,以后我听你们的,你们让我往西,我就带着大军往西,你们让我往北,我就带着大军往北。 你们要是输了,以后大事小事,只要我拿定主意,你们就乖乖地闭上嘴巴,听令从事即可,不要有任何废话,敢不敢跟我赌?” 众人见他动了雷霆之怒,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哪里还敢置喙? 只有向烈一脸不甘心,愤愤道:“好,我跟你赌。要是你输了,以后听我们的,你不能乱来。” 众人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向烈,心想你怕是被鹅卵石砸傻了吧,他是张家小将军、涿郡郡守,你的顶头上司,就算他输了赌局,难道你还真敢指挥他? 一行人话不投机,闷闷不乐地回到涿郡大营,没有跟各级将官泄露帅帐里的争端,只说根据大将军的部署,他们这两万人马负责堵住西门,防止信都守军向西逃窜。 次日大军移营至西门十里外的牧羊谷。 第三日上,根据最初部署,蓟州大营两万人马陈兵南门,渤海两万大军陈兵东门北门。 巍峨高耸的信都城墙上,一脸惬意的韩少卿,悠哉游哉地望着数里外的幽州大军。 韩少卿不愧是个白面书生,四十岁出头,长相白白净净,穿着轻袍缓带,头戴纶巾,手里还好没有羽扇。 旁边站着一个身披铠甲、高额宽脸的五旬老将,身材足足比韩少卿高出一截,自然是大旗守城名将、郡尉司马远图。 这名大旗老将左手按在腰部的雁翎刀鞘上,右手竖着一杆通体黝黑的铁枪,看上去有些像是破斧枪,但材质截然不同,显然没有破斧枪沉重。 “将军,你有把握守几天?”韩少卿脸上丝毫没有大军压境的紧迫感,而是古井无波地望向敌军,说话的语气也是毫无波澜。 “刘过之在南阳足足守了近两个月,一万三千人全部战死,足足消耗了荆州近三万人马。 我这信都城可不比南阳城矮小,兵马虽说少了一千,但是城内还有五千保甲士兵供你调遣,你可不能让我输给刘过之那家伙。” 老将司马远图豪迈不减当年,看着韩少卿大笑道:“大人,我这匹老马不会吹牛,但不妨偷偷告诉大人,当年先帝在兖州起兵,主力直奔永安城,我陪着世子镇守兖州老家,守了足足两年时间。 就靠着手里的三万人马,先后打退了吴楚越三国十几次攻击,死保兖州不失。 幽州兵马虽然强大,但是他们最强是骑兵,他们的步兵一百多年没跟中原各郡打过仗,不知道还会不会使用投石车,这可比当初吴越之地的步兵逊色多了。 信都城在大人坐镇期间,倾力打造各类守城器械,如今的投石车床弩数量庞大,弩箭数十万支,各类弓箭五十余万支,滚木擂石更是堆积如山。 我不想说我能守多久,我只想问他们有多少人来送死。” 韩少卿朗声大笑道:“有老将军这根定海神针在,我无忧矣。” 司马远图的眼眸微微一挑,小声道:“大人,敌人排兵布阵已近尾声,一刻钟内就会发起攻击,你还是回到内城等候捷报吧。” 韩少卿缓缓点了点头,风轻云淡地顺着石梯走下城楼。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冲天而起,无数巨石弩炮密如蝗虫,呼啸着飞向信都城中,轰轰烈烈的信都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第93章 中山有变 芒种,泽草所生,种之芒种。 有芒的麦子要收割,有芒的稻子可播种。 信都大战风风火火打了十几天,张道冲发动了无数次攻击,死伤了几千人马,耗费了不计其数的弩炮箭矢,信都城始终巍然不动。 幽州步卒的羸弱无能,在此次攻城大战中展露的淋漓尽致。 远程攻击的投石车床弩,与近战的云梯攻城车几乎毫无配合,都是各自为战,我行我素。 张道冲差点气的吐血,多次用马鞭狠狠抽打着蓟州将军寒柏。 “你这混蛋,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攻城步兵?你还好意思抢主攻的位置?” 屡次攻城无功的寒柏羞愧难当,竟然没头没脑的率领着精骑冲到城下,朝着城楼之上疯狂射箭。 此事迅速沦为天下笑柄。 见势不妙的张道冲赶紧把蓟州大营撤下来,换上渤海郡去主攻,然而并没有改变大局,渤海郡的步兵还不如蓟州大营的表现,战事陷入僵局。 信都城外打的热火朝天,被冷藏的张崇义闲来无事,就带着兵马在信都城周边剿匪为乐。 幽州兵马即将攻打信都的消息传开后,信都城内许多达官显贵和富商地主都连夜出逃,或是逃亡乡下避难,或是逃亡其他郡县。 附近的流氓地痞强盗土匪如同饿狼闻到血腥味,堵在城外的交通要道上肆意烧杀抢掠,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在蹂躏中死去,信都城周边几乎沦为人间地狱。 一开始张崇义并没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在兵荒马乱的世界里,处处都在死人。 但是形势渐渐的越来越恶劣,许多原本害怕官兵的信都百姓,在强盗土匪的追杀下,走投无路之际,竟然逃进牧羊谷的涿郡大营寻求庇护。 真正激怒张崇义的是,有伙嚣张跋扈的马匪,大概一百多人,完全不怕幽州的精骑,就像苍蝇一样钉在十几里外的山林里,远远的跟踪这些躲在兵营里的富商。 张崇义二话不说,亲自带着尚修竹向烈等将领,领着五百精骑,趁着夜色掩护,人衔枚马裹蹄,想从四面八方围剿那伙马匪。 然而那伙马匪并非等闲之辈,张崇义所部骑兵还在三里之外就被他们发现了行踪,一百多骑马匪一溜烟奔出树林,朝着西北方的河水狂奔。 张崇义的包围圈还没有完全收拢,尚修竹向烈所部三百骑兵还在十几里以外,能够追上马匪的就只有张崇义的两百骑兵。 以两百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幽州精骑追杀一百多员装备简陋破旧的马匪,还不是砍瓜切菜般容易? 张崇义毫无顾忌带着骑兵冲杀上去,幽州战马极为强悍,奔跑速度远超马匪羸弱的瘦马,几个冲刺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最后排的马匪已在弓弩的射程以内。 在牧羊谷憋了一肚子郁闷的骑兵,将无穷无尽的怨气发泄在马匪的身上,所有人不等张崇义招呼,纷纷拈弓搭箭,箭矢带着骑兵的怒火激射而去。 但听到噗噗噗的弓弦声响起,无数凌厉的羽箭破空而去,数十名马匪应声倒地。 虽然也有一部分马匪佩戴着弓弩,但他们这种江湖败类携带的弓弩都是粗制滥造,论射程论杀伤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他们还击时射出的弩箭,射程竟然不到幽州弓弩的一半。 偶尔有一两根箭矢射中了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身上,却根本穿不破骑兵千锤百炼的铠甲,如中败革掉在地上。 不到一刻钟,一百多名马匪就被射死了十之八九,只剩下十几名武功高强的马匪继续逃窜,随手用刀剑挑落近身的羽箭。 张崇义远远瞧着他们的身手极为敏捷,一招一式都不容小觑,特别是为首的那个马匪出手不同凡响,他全身裹着一层黑锦,头上戴着黑纱,遮得密不透风。 右手握着一把散发着天蓝色光芒的宝刀,随手一劈就是一团蓝色的火焰,没有一支箭矢能够靠近他身边半丈之内。 张崇义知道遇到了顶尖高手,看气势起码是个气胜高阶,一身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 再追一程,前方出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土丘,土丘上草木极为茂盛,残余的十二名马匪往左一转,全都藏进了土丘之中。 幽州骑兵以多打少,且拥有战马和装备优势,哪里会把这几个残兵败将放在眼里,气势汹汹就冲了过去,张崇义更是目中无人的冲在最前方。 将近土丘时,张崇义刚想放慢速度,随见十几道黑影纵身扑来,如同捕食的苍鹰,正是那群走投无路的马匪。 他们根本不理会旁边的骑兵,而是对准了张崇义发难,十二把明晃晃的马刀分上中下三路砍来,一股股灼热的气浪扑面。 张崇义全然没料到这群马匪竟然会狗急跳墙,想要跟他来个同归于尽。 望着那十二把攻势凌厉的快刀,无暇思索应对之策,双脚猛蹬马鞍,庞大的身躯向另一侧斜斜飘出,总算是逃过了乱刀分尸之噩。 然而左臂的铠甲还是不可避免的中了一刀,虽说刀锋没有破开甲具伤及肉体,但那人的内力非常雄浑,透过铠甲传到他的手臂上,如同遭到铁锤重击。 张崇义尚未落地站稳,旁边的骑兵均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几十把强弓硬弩对着那十二名马匪噗噗狂射。 马匪们纷纷挥动马刀拂开箭矢,舞出一个个璀璨的刀花。 第一轮箭雨过后,马匪竟然毫发无损,如影随形举刀扑向张崇义。 张崇义刚刚站稳身形,大叫一声:“来的好。”反手一枪刺向身法最弱的一个络腮胡子马匪,同时脚步往右滑开,避开所有刀锋。 这些马匪原以为张崇义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将门公子,想来个擒贼先擒王,借此摆脱幽骑的追杀。 待见张崇义出手势若奔雷闪电,快的超乎想象,那一枪从绝不可能出现的角度刺向他的咽喉,他都来不及闪避,只见锋利的枪尖穿喉而过,双目全是恐惧。 张崇义再次使出神鬼莫测的步伐绕到马匪侧面,长枪就像黑白无常的勾魂索,一枪贯穿两名身材消瘦的马匪,将他们串成糖葫芦。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十二名马匪就被杀了三人,而两百名骑兵已将他们包围起来,谅他们插翅难逃。 那名浑身裹着黑锦的头领情知到了绝境,再不制住张崇义挟天子以令诸侯,当真要死无葬身之地。 他看也不看死去的三名马匪,快步越众而出,淡蓝色的马刀微微一翻,隐隐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刀锋上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悍然斩向张崇义。 刀气尚未爆发,两边的泥土茅草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席卷到空中,形成两道澎湃的巨浪。 张崇义不慌不忙的退后两步,再次避开他的锋芒。 旁边的将领担心他伤在马匪头领刀下,都拉满弓弦对马匪头领喝道:“住手,再敢乱动就把你射成蜂窝。” 张崇义却被马匪首领激发了满腔的悍勇之气,左右瞪扫了一眼,呵斥道:“全都给我住手,不要放箭,就让我来斗一斗这位高手。” 众将士慨然领命,纷纷松开弓弦。 那人没想到张崇义敢跟他单打独斗,忍不住称赞道:“好小子,有你的,我们就公平的打一架。” 声音清脆柔和,极为怪异,更像是个女子。 张崇义心念一动,诧异道:“你是女的?” 那人骂了一句:“你妈也是女的。”毫不客气的挥刀横扫张崇义的下盘,刀气滚滚,气浪翻涌。 张崇义见她全身虽然蒙着黑锦,但肩膀极窄,腰肢极细,咽喉处并无喉结,露在外面的双眼之下,睫毛极长,越发笃定她是女人。 在这个男人主宰一切的世界里,她一个弱质女流竟然能够啸聚山林,聚拢一百多名马匪,可见的确有些本事,张崇义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他拖着长枪再退一步,逃到她的刀气笼罩范围之外,然后双手握着长枪,将一身功力收敛于枪身,双脚猛跺地面,化作猛虎直冲过去。 马匪头领极为骄傲自负,她见张崇义不停的退避,以为他武功不过尔尔,竟然不知死活的横刀当胸,想要挡住张崇义的枪尖。 殊不知沙场悍将的武功原本就不同于江湖人的路数,不注重花花招数,只看重杀伤力,而且习惯将真气内敛于中不泄于外。 别说张崇义与她的武功原本就在伯仲之间,纵然是略输一筹,真刀真枪也有把握胜过她,因为沙场骁将是可以越境斩杀江湖高手的。 她小觑了张崇义枪尖上灌注的内力,不知天高地厚的用刀身迎接枪尖,待到枪尖撞在刀身之上,汹涌澎湃的内力瞬间爆发出来,如同海啸一般沛不可挡。 她虽是气胜高阶的修为,但毕竟是娇弱的女子,双手上的力量不如男子,又吃了轻敌的大亏,瞬间就被一股强横的力量弹飞出去。 张崇义得势不饶人,长枪跟着直刺过去,席卷的气浪翻涌。 马匪头领先是心存轻视,等到一招吃亏,领教张崇义的厉害后,转而生出不可名状的惧意,不停的倒退,再也不敢跟他的枪尖触碰。 然而张家的风雷枪法达到乘风雷之势后,使将出来就像是从万丈悬崖滚下滔天巨浪,令人逃无可逃。 张崇义枪尖上的内力不断凝聚,但传递给敌人的威压越来越沉重,压的她几乎喘不起气来。 张崇义猛地大喝一声,枪尖突然抖了一下,一股凌厉的真气激射而出,飞向她的面纱。 马匪头领骇然低头,那股真气却不是冲向她的要穴,而是揭开了她的面纱,随后露出了一张皮肤稍黑但还算漂亮的脸蛋。 她的眉毛比一般女子较浓,鼻梁高耸,脸庞颧骨凸起,嘴唇极厚,任何一个器官单独拿出来都不算美丽,但组合在一起却不失为一个粗犷美女。 她的面纱被当众揭开,登时勃然大怒,还要提刀来战,张崇义一枪指着她的门面厉声道:“行啦,到此为止,你要是再敢乱动,我就下令乱箭射死你们。” 马匪首领既心有不甘又有畏惧,握着泛出天蓝色光芒的马刀犹豫不决,其余的马匪纷纷围在她的两边,瑟瑟发抖地看着四周极为恐怖的幽骑。 这些装备精良的边疆铁骑简直就是江湖豪客心中的噩梦。 “我是幽州镇北大将军麾下、现领涿郡郡守张崇义。 你们这些人明明武功高强,堪称一方豪杰,却不思报效国家造福一方,反而要啸聚山林欺凌百姓,按律本该处死。” 张崇义的枪尖缓缓垂下,目光如炬地扫过众人,说话铿锵有力。 “不过眼下乃是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我张崇义爱惜人才,你们若是愿意归降于我,以后听我号令,我可以饶你们一命。你们,是否愿降?” 声音虽不如何响亮,但在这辽阔的旷野,却有一种奇特的力量。 那马匪头领原以为陷入幽州精骑的包围,必死无疑,哪想到这位身为镇北大将军四公子的小将军不但不杀他们,还愿意收下他们,这可是天上掉馅饼了。 眼看天下大乱,必定是群雄并起的乱世,幽州作为实力最强的一方诸侯,那是何等显贵,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马匪头领想也不想,立即带着众人跪在张崇义面前虔诚磕头,激动地说道:“小女子方之莹,愿意率众归降,感谢四公子不杀之恩。” 张崇义挥手命他们起身,随后跟方之莹秘密交代了几句话。 方之莹虽然不太明白张崇义的用意,但踌躇片刻后还是躬身领命,随后领着麾下马匪迅速往南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众将士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收降马匪却又立刻将他们放走,这岂不是放虎归山么?刚要上前询问缘由,尚修竹向烈才姗姗来迟,远远的就喊了起来。 “将军,大将军已到大营,有急事找你。” 众人无不感到吃惊,离天亮还有大概半个时辰,大将军怎么会在这个节点无缘无故来到涿郡大营呢? 张崇义留下一部分人马收拾弩箭,带着其余人马摸黑回到大营时,张道冲大将军在帅帐等候多时,心不在焉地踱来踱去,神色极为焦急。 众人都以为他是为信都郡战事不利而心烦意乱,连夜来找张崇义出气,进帐后全都默不作声,唯恐遭到迁怒。 谁知张道冲大将军稍微调整表情,嘴角抽搐了一下,缓缓走到张崇义身边,一脸愧疚地拍着他的肩膀,苦笑道: “真被你这乌鸦嘴一语中的,信都城确实不好打,原以为三四天就能拿下,结果打了十几天,连城墙都没登上过一次,白白丢了几千将士的性命。 瞧这阵势,信都城应该还没有伤筋动骨,伤亡人数远远低于我们,城头上的弩箭,滚木擂石,热油硫磺,简直是无穷无尽,怕是再来个四五万人马都不一定够填这个窟窿。 如今我们已是无计可施,只能采用你的围城计策。我刚刚下令,让他们先把城池围住,不要再强攻了。 这种打法损失太大,杀敌一万,自损两万,得不偿失啊,先围一段时间,后续伺机破敌吧。” 顿了一顿,张道冲凝重道:“不过我今夜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信都城,而是为了中山郡。” 众人心头一惊,心想中山郡不是完完整整被张崇忠接收了吗?难道还能出现什么变故? 第94章 张崇忠惹的祸 张崇义疑惑道:“中山郡怎么啦?大哥不是带人进驻中山郡了?难道没打赢巨鹿郡那几万人马? 不可能呀,中山本来就有一万多人马,加上大哥的三万大军,合力抵御巨鹿郡四万敌军,就算是出城野战也是五五之数,不至于守不住一座中山城吧?” 张道冲露出一脸掩饰不住的失望,颓然道:“你这个大哥太不会办事,以前让他戍守黑鹰山口,跟青奴打仗倒是颇有名将风范。 谁知道让他治理一座城池,简直是一塌糊涂。 他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竟然生搬硬套你在河间郡的那一套,强行把中山郡所有文武官员都给撸了,想要替换为幽州的官员。 结果激起中山郡官员的反抗,前几天姜子恒半夜率军偷袭了你大哥的府邸,幽州派往中山郡的将官几乎伤亡殆尽,驻扎城内的三千人马死于叛乱之中。 你大哥带着几十人逃到城外大营,目前正在跟中山兵马对峙。好端端的开局搞成了一个烂摊子,现在真是两头乱糟糟的。” 众人越听越是震惊,有了河间郡和平接收的珠玉在前,怎么还把中山郡搞的得而复失? 张崇义对这位大哥的失望愈发浓烈,好不容易收摄心神,愤愤道:“父亲,你特意跑来跟我说这些是何用意? 中山郡既然已经被大哥逼反,如今是覆水难收,只能破罐子破摔,再增派几万兵马给大哥,让他索性一鼓作气把中山打下来吧。反正打信都也是打,打中山也是打。” 张道冲饶有深意地瞟了眼杨千钟,回头对张崇义讪讪道:“信都攻而不克,迁延日久,实在不宜再对中山动兵。 姜子恒本来就有意归属幽州,是你大哥施政不当,弄得人心背离,我想派你去中山斡旋,看看有没有法子再把中山收入囊中。 我不想两路大动兵戈,虽说这些年幽州积攒了一些家底,倘若每座城池都要用无数兵马钱粮去死磕,再厚的家底怕是也撑不了多久呀。 你在河间郡处理那些事情,施政手腕极为高明,要不要去中山试一试?” 张崇义露出一脸的畏难情绪,摇头苦笑道:“我那是走了狗屎运,遇到了被谢春亭搞得乌烟瘴气的河间郡,郡中人心不齐,一盘散沙,才给了我可乘之机。 然而中山郡可不是河间郡,姜子恒此人的才干不在信都的韩少卿之下,中山民风历来彪悍勇猛,慷慨雄烈,从春秋战国以来就难以收服。我年轻识浅哪有什么办法?” 本来殷殷期待的张道冲闻言一脸沮丧,神色黯然。 昨天刚收到军情密报的时候,他就与何太勤等谋士连夜秉烛商讨善后之法,所有谋士几乎众口一词,认为此事既然被张崇忠搞砸了,几乎没有挽回的余地。 除了动用大军攻打中山郡,人人都表示无计可施,措辞几乎跟张崇义所差无几。 最后是何太勤灵机一动对张道冲说,张崇义身边藏有高人,或有扭转乾坤之力,可以让他去中山郡一试,反正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张道冲将信将疑,他们猜测这位高人可能是杨千钟,张崇义将此人藏在身后,此人心甘情愿当张崇义身后的影子,不显山不露水,不求名不求官,谁都看不穿他的深浅。 通宵达旦的讨论始终苦无对策,最后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找张崇义。 于张道冲而言,再从幽州派遣几万大军给张崇忠攻打中山郡也不是做不到,幽州还藏着几十万大军。 然而明明已经心甘情愿地投诚幽州的中山郡,就像是嫁入张家的媳妇,却被这不成器的儿子逼得破门而出,弄得张家颜面尽失,成为天下笑柄。 再要派兵攻打更是笑上加笑,好比娶回家的媳妇逃了,又派兵强抢回来,一桩好端端的婚事无端变成了强抢民女。 他张道冲以后是要争天下坐天下的人,当真丢不起这个脸,说不定还会贻笑千古。 张崇义见父亲一脸的憔悴沧桑,显然是彻夜未眠。 大年初一时,他的头上只有稀稀疏疏几根白发,今日竟然变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比前两年更为深刻,眸子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已然浮现出遮掩不住的龙钟老态。 情知他这两年劳心劳力,思虑过甚,不禁心中一痛。 张家常年带兵在青奴黑水的穷山恶水之地作战,条件艰苦恶劣,对身体摧残极大,所以六代家主都不长命,寿命最长的那一位才活了六十一岁,绝大多数死于五十岁左右,平均年龄不过五十四岁,父亲今年已经四十九岁。 心念及此,张崇义隐隐有些恐惧,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父亲,虽然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为了替父亲排忧解难,我愿意去一趟中山。不过此事实在有些棘手,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能尽人事看天命了。” 张道冲瞬间愁云尽散,展颜欢笑道:“好好好,你能有此心意,不管成与不成,父亲都倍感欣慰。 兹事体大,你连夜动身,尽快赶去中山。信都这边,我已经定下围城之计,暂时不会再有攻城的打算。 大郎的三万大军还停留在中山城外,你此去就不用大军随行,带几个可靠的心腹吧。 我写份手书给你,到达中山之后,大郎及其所部人马全部由你节制,你代我全权行事。 我只有一个要求,中山郡必须和平顺利地回到幽州旗下,不能再动刀兵。 至于安抚手段嘛,你相机而动,加官进爵也好,金银财宝也罢,随他们开出条件,你都一律应允,我无有不准。 涿郡两万兵马暂且驻扎于此,你派几个得力干将统兵就行了,你放心,我不会动你涿郡的兵马。” 张崇义见父亲眼中忽然熠熠生辉,好像打了一个大胜仗,连忙声明道:“父亲,你可不要对我抱太多期望,这件事的难度太大,我并没有几分把握。” 张道冲忙不迭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愿意去,我就很开心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即刻动身吧,我去写手书。” 张崇义回头看了看杨千钟,见他神色古井无波,既无赞同,也无反对,倒是尚修竹向烈二人一脸的质疑愤慨,表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应该谁闯的祸,谁去摆平。 张崇义一脸苦涩看着他们,沉吟片刻,小声道:“杨先生,这次就辛苦你陪我走一趟中山吧,你赶紧去准备一下,备上五十骑同行,半个时辰后就出发。 张将军,常将军,尚将军,向将军,你们留在大营看好门户,防备信都骑兵偷营。” 众将唯唯诺诺而去,显然都不太乐意看到张崇义去帮张崇忠擦屁股。 第95章 杨千钟的忌惮 张道冲迅速写好手书,从怀里掏出镇北大将军印信,小心翼翼地盖上印章,递给张崇义,殷殷道:“四郎,这次可就拜托你了。千万别让天下人看我们幽州的笑话,看为父的笑话。” 张崇义怔怔地接过手书,一脸茫然,这次任务有点艰巨,比领兵攻打中山郡还棘手。 此时天色刚亮,四周一片迷蒙。 张道冲随口说了几句劝勉的话,匆匆忙忙地离开帅帐,返回蓟州大营的驻地。 张崇义送走父亲,杨千钟恰好选好精骑来到营门口,一行人简单吃了一点早餐,就拍马奔着中山郡而去。 虽说彻夜未眠,但这种情况在幽州乃是常态,倒也无人感觉不妥。 信都距离中山郡大概三百多里路程,直行过去需要穿山越岭,还要借道巨鹿郡,五十员骑兵太过招摇,容易引来巨鹿大军的堵截,所以只能折返河间郡,从河间郡穿过幽州山区。 由于并不急着赶路,张崇义习惯蓄养马力,当天慢腾腾地走了一百多里,在河间北部一个名叫武宜的小镇外扎营露宿。 营地距离附近的镇子约摸两里地,左侧是片葱葱郁郁的柿子林,右侧是片枣林,前方不远处是成熟的麦子地,后面有条小溪连通两座果林,如同丝带一般,从营地的后方蜿蜒流过。 夜里,繁星满天,没有月亮,远山近景笼罩在朦胧的雾气中,影影绰绰如同仙境。 张崇义杨千钟坐在小溪边,拿着一根树枝划水,激起一阵阵银色的涟漪。 “杨先生,我知道这事确实棘手,本来不该招惹,然而毕竟是张家的麻烦,我是张家的儿郎,怎能畏缩不前呢?” 张崇义挑了一块青石丢进水里,溅起一阵阵水花,笑道:“怎么样?有没有想出好主意?” 杨千钟拿着树枝不停地拍打着水面,苦笑道:“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没到中山郡,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杨某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随便就想出应对之策? 如今是要先去中山,看看情况再见机行事吧。虽说我也不赞成大人接这个烫手的山芋,然而换个思路,大人若是能把这趟差事办妥,可是实实在在的功绩,能够稳稳压住大公子一筹,在天下人心目中又将增加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要问鼎天下,并不一定总是要动刀动枪,怀柔安抚有时候远远胜过攻城拔寨。” 张崇义静静地看着溪水,慢慢摇头道:“我倒是没想过要压住大哥,再说压住他又怎么样呢? 他天生是嫡长子,我做的再完美无瑕,立下再多的功劳,也不可能让父亲废长立幼。 自古以来,有识之士都知道废长立幼是取乱之道,父亲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在幽州发生。” 说着,忽地想起前事,左右瞅了瞅,小声道:“杨先生,最近幽州又在传那些谶纬之词,你可曾有所听闻?” 杨千钟抬头望着深邃的星空,将手里的树枝丢进溪水中,树枝随波逐流而去,愤慨道:“这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我当然听说了。 哼,我要是知道谁在传播这些东西,非要将他碎尸万段。这个制造谣言的人,肯定就是当年害死我父亲以及制造钦天监血案的元凶,要不是他到处煽风点火,我父亲未必会死,先帝未必会血洗钦天监。 此人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其心可诛,大人,你要当心呀。” 张崇义一脸满是无奈,把树枝折成一段段丢进水里,低头叹息道:“怎么当心呀?你我都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到底意欲何为,传播这些谶纬之词损人不利己,于他有何益处?我是左想右想,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呀。” 杨千钟信手把玩着溪边一块圆润的青石,忽地怔怔出神,咬牙切齿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说不定或许是他在捣鬼。” 张崇义正色道:“是谁?” 杨千钟摸了摸脑门,若有所思道:“此人姓李名星辰,当年曾是钦天监的监副,跟我父亲情同手足,精通五行八卦,擅于观星术,我记得他平时神神叨叨,总是喜欢自言自语,时常说些玄之又玄的话。 尤其是他酩酊大醉后,逢人就替人家看相算命,而且是不分亲疏远近,嘴巴从不把门。 早在天统七年,他有次醉醺醺的,逮着街上一名流浪汉说,大旗朝廷只有二十八年的运势,不是久坐天下之主。 我父亲担心他闯出弥天大祸,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他赶出了钦天监,后来不知所踪。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能是他宣扬出去的,他做事只问心情,不求利害,不计后果。只有这个神经病,才会搞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谶纬之词。” 张崇义愕然道:“神经病?”顿了一顿,一脸悲愤道:“倘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一言难尽,被一个神经病搞得满城风雨,无数人跟着遭殃。 哎,真不知道这些谶纬之词要是落进父亲和大哥的耳朵里,他们会如何看待我。” 杨千钟连忙劝解道:“大人,你无需理会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早就说过,你是天命之人,谁都阻挡不了你君临天下,你眼下要做的就是把一件件事情做好,让天下人看到你的雄才大略。” 张崇义哼了一声,沉声道:“杨先生,我早跟你说过,那些话不管真假,憋在心里就行了,不要宣之于口,容易惹祸上身。 我感觉父亲这次的举动有些奇怪,以往遇到这种烫手的麻烦事,父亲都会亲力亲为,这次为何敢授权给我,甚至不惜让我节制大哥?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杨千钟耸了耸肩,慢腾腾起身道:“上次接收河间郡的各项举措确实太过成熟,他们不相信你会有这种理民才略,自然会疑心到我身上。 这都不重要,总之我现在不能走到台面上去,要继续藏拙藏名,不能展露峥嵘,以后我尽量不在人前献策。” 张崇义诧异道:“这是为什么?你是害怕我父亲,还是害怕我大哥?” 杨千钟摇头道:“都不是。大将军志在天下,胸襟广阔,有千金买骨的气度,自然不会跟我一介谋士为难。 长史大人性情勇猛刚毅,虽说见识谋略有所短缺,却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张家刚迈出逐鹿中原的第一步,前景尚未明朗,他不会傻到这时候跟你同室操戈,剪除你的羽翼。 我忌惮的是大将军府里的那几个谋士,尤其是何太勤和封凝,这两人我算是有所了解,何太勤是个两面三刀的笑面虎,心胸狭窄,嫉贤妒能。 封凝城府极深,热衷权势,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大人,你要小心提防这两个人,他们以后可能成为你的心腹大患。” 第96章 英雄救美 张崇义自嘲地笑了笑,顺手捡起一块石头丢进水里,说道:“这事你不说我也知道,每次看到这两个人,我就浑身不舒服,我在镇北侯府这么多年,看到他们的影子就躲,总觉得他们想害我。” 杨千钟莞尔微笑道:“还有这种事?说不定你的预感是对的。这两人可能是你最大的敌人,而不是长史大人。” 张崇义扔了一块又一块,兴趣盎然,正想起身回营时,忽然察觉到数里外气息涌动异常,似乎有江湖高手在打斗,连忙抬头望去,只是没有月亮,微弱的星光下,视线根本就看不远,何况还隔着一座柿子林。 杨千钟瞧着他神色凝重,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只见到一片黑魆魆的密林,诧异道:“大人,怎么啦?” 张崇义悠悠望向气息异常之处:“一两里外好像有江湖高手在打架,我想过去看看热闹,杨先生,你先回去休息吧。” 杨千钟连忙劝道:“大人,你是千金之躯,何必理会这些乌烟瘴气的江湖恩怨呢?回去吧,莫要理会。” 张崇义朝他挥了挥手,坚定道:“有股气息似曾相识,可能是我认识的人,你先回去,我看看就来。” 不等杨千钟回话,他右脚一掠数十丈,就像一头大鸟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杨千钟一脸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行缓步回营。 繁星满天,淡淡的星光下,山势起伏如兽脊。 张崇义轻轻几个纵跃就来到气流涌动的地方,此处距离镇子不远,旁边稀稀疏疏长着几排枣树,借着朦朦胧胧的星光,依稀瞧出是七八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赤手空拳围攻一个鹅黄绸衫女子。 那女子手中没有兵器,身子摇摇晃晃,随时会倒下。 仔细一看,才看出一点门道,那女子似乎中了迷药。 几个青年男子将她团团围住,却没有痛下杀手,而是污言秽语地调戏,口时而有人向前迈步引诱她出手。 女子身形乱动,那人迅速退后几步,接着另外一个人从背后冲出,作势要摸女子滚圆的臀部,气得女子反手就打,却什么都没碰到。 那女子气息虽然紊乱,早已散入四肢百骸,难以凝聚到气海丹田,但身手看着像是气胜初阶,这等武功修为的高手,一般来说不容易被迷药毒药放倒。 张崇义不禁好奇,那几个浪荡子到底用的是什么迷药,可以迷倒一个气胜初阶的江湖女侠。 更奇怪的是,他似乎从没见过这名江湖美女,但是这女子的气息又似曾相识,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领。 以武功而论,那几个浪荡子几乎不入流,都是些武秀初阶的货色,但是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无一不是官宦人家的子弟,特别是有个人身上挂着极为名贵的蓝田古玉,在昏暗夜色中闪烁着青光,远远瞧着像是头雕琢精致的斑斓猛虎。 那女子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几乎站都站不稳,被浪荡子不停地偷袭臀部。 张崇义知道再不出手,那女子恐怕要被蹂躏的更惨,一个纵身掠起,右手来个横扫八方,将八个浪荡子打翻在地,抱着那女子就往军营纵去。 那女子一路上迷迷糊糊,伸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捶来捶去挠来挠去,软绵绵的毫无杀伤力。 张崇义没好气道:“拜托你别锤了,你这套歹徒兴奋拳,越锤越容易让人激动。” 很快就回到大营,众骑兵见他突然扛回一个身段婀娜的美貌女子,无不惊掉下巴,幽州军规极严,强抢民女奸淫妇孺者,斩立决。 张崇义虽是张家公子,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违法乱纪吧? 就算是色心大发,在树林里把她吃干抹净不就行了,何必带进军营耀武扬威给所有人看见呢? 张崇义情知这事要是不解释清楚,以后他就不用在军中立足了,急忙当众将女子放在营地的空旷处,大声道:“谁懂医术呀?刚才在营外看到这名女子好像中了迷药,被几个浪荡子围住调戏,我就顺势把她救回来了,这可不是强抢民女呀。你们要是不信,先把她弄醒再说。” 众骑兵纷纷围拢过来,只见这女子明眸皓齿,长得极为漂亮,眉宇间别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英气,但眼神迷离,精神恍惚,在地上扭来扭去,樱桃小嘴微微张开,一看就是被人下了药,于是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哟,这是中了迷药呀,药量还不轻呢,估计今晚醒不过来了。” “呵,这美女真不错,难怪有人给她下药,啧啧啧,这脸蛋,这身材一级棒。” “哈,这姿色,放在紫竹苑里都可以当花魁了。” 张崇义听他们唧唧歪歪啰里啰嗦品头论足,全都词不达意不得要领,不禁有些怒气,吼道:“到底有没有人会解这迷药?不会的话都给我滚远点,别在这里胡言乱语作贱人家。” 闻声而来的杨千钟一把推开两个兵卒,蹲下身子,就着火把光芒仔细瞅了瞅,沉声道:“眼睛无神,脸色发黄,嘴唇发白,精神恍惚,我要是没看错的,这应该是江湖上的酒不醉人。” 张崇义看了一眼那女子,瞅了瞅杨千钟,似笑非笑道:“杨先生,你不要不懂装懂呀,什么叫酒不醉人?哪有这样的迷药?” 杨千钟俯身察看那女子的症状,沉吟道:“就是酒不醉人,错不了。这不是迷药,是专门对付气胜高手的一种散功药,主要侵入气海丹田,打乱真气,破坏神经,最是阴毒无比。 这是几十年前江湖上最大的一个邪教,七情教研制出来的,据说早已绝迹江湖,怎么会离奇的出现在这里呢?这娇滴滴的大美人难道是个气胜境高手?” 张崇义隐隐有些不信,一脸质疑地盯着杨千钟,说道:“杨先生,我记得你不是江湖中人,怎会对江湖上的事情了如指掌呢? 这酒不醉人我都没听说过,你不要信口开河,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好吧,你说是酒不醉人,那就是酒不醉人吧,你会解不?” 杨千钟捋了捋短须,微微仰头看着漫天星光,冥思苦想了片刻,缓缓道:“这药好像没有解药,因为是散功药,毒不死人,所以需要有人帮忙,用内功把她涣散的内力逼回气海丹田。” 第97章 奇怪的救人方法 “真的?”张崇义不太相信杨千钟的医术,相识小半年,从未见他展示过任何岐黄之术,怎么莫名其妙就突然知道酒不醉人这种奇怪的江湖散功药? 杨千钟被他质疑,隐隐有些不悦,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大人,你看我像是信口雌黄的人么? 你要救人就必须尽快动手,这可是散功药,时间拖得越长,她的内功流失越厉害,等到所有内力全部流失殆尽,她就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比寻常女子还弱不禁风,这辈子就算是废了。” 张崇义见他说的煞有其事,不敢不信,追问道:“我该怎么帮她把内力逼回气海丹田?” 杨千钟抬头看了看四周眼睛发光流着口水的将士,小声道:“这里人多口杂,你把她带回营帐,我再跟你细细说道。” 张崇义也不客气,一把抱着那女子走回营帐,大声驱赶围观看戏的将士:“别看啦,别看啦,都散了吧,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众人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大美人,全都恋恋不舍,一直目送着那女子进入营帐,兀自回味无穷,杨千钟默不作声地跟进营帐。 进帐后,将她小心地放在厚厚的褥垫上,张崇义蹲在旁边,抬头看着杨千钟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呢?怎么帮她凝聚内力?” 杨千钟神情扭扭妮妮,伸手摸摸额头,欲言又止。 张崇义见他如此做作,急不可耐地追问道:“快说呀,救人要紧,你不是说拖得越久,她的内力散失就越多吗?” 杨千钟想笑又不敢笑,赶紧正色道:“救人的方法我倒是知道,就是有些不便。” 张崇义大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吞吞吐吐干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什么不便?就算是脱光她的衣服,我也敢照做,又不用你来,你怕什么?” 杨千钟颇感释然,笑呵呵道:“既然你这样说,那就百无禁忌了。 我听说呀,要驱散这种散功药,唯一的方法是将中毒者平放,解开他的衣服,用手按在气海丹田,用内功刺激她的气海丹田,将她散入四肢百骸的内力一点点逼回来。只要涣散的内力能够回到气海丹田,散功药就算是药到病除了。” 这话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的解法,更像是江湖骗子哄骗纯情小姐的手段,张崇义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哭笑不得道:“你是故意玩我吧?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古怪的解毒之法。 把手掌放在她的气海丹田?也就是肚脐眼下面的小腹?呵,先不管这法子管不管用,不管用的话,这就是我轻薄非礼,要是管用的话,就算将她的内力逼回来,等她的神智稍微清醒,武功一旦恢复,肯定会拿刀砍死我。” 杨千钟强忍着笑意,故作正经道:“救人的法子我已经告诉你了,救不救她悉听尊便。 要是你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救人有违礼法,你大可以袖手旁观,坐等她内功全失吧。 反正是素不相识,对吧?” 说完,憋着一肚子坏笑,大步流星地走出帅帐,临走时还不忘丢给张崇义一个嘲笑。 张崇义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对着他的屁股狠狠踹上一脚,这混蛋,还不如不知道解法呢,什么狗屁主意,手掌按住她的小腹运功? 女人的小腹能随便摸吗?照这法子做,等她醒来,要么被她砍死,要么把她娶回家,好像救美女几乎都是这个套路,千篇一律,概莫能外。 救一次郦宛丘,成了他正妻。 救一次施师,成了他小妾。 救一次菲诺,也成了他小妾。 救一次苏清人,也成了他小妾。 哦,不,苏清人本来就订着娃娃亲,救不救都是他的小妾。 府里已经娶了四房妻妾,上次听完郦宛丘报账,他偷偷摸摸也算了一笔账,五个月两万两银子,月均六千两,大头都花在娇妻美妾身上,什么蜀锦苏织、皮裘袍子、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等,全是一等一的烧钱货。 粗略估算一遍,郦宛丘一年起码要用上万两银子供养着,是全府上下最大的烧钱货,施师一年大概要四五千两,菲诺倒是最为省钱,半年没花到五百两。 府里的开销着实不少,再加一个小妾,又要增加几千两银子。 从小被张家熏陶要珍惜银钱的张崇义,十几年领着五两银子的微薄月俸钱,看着那几万两银子的流水,隐隐感到肉痛。 于他而言一妻三妾足够多了,实在不够解馋,院子里还有一堆秀色可餐的丫鬟。 别说迎春飞雪这两个千娇百媚的甲等丫鬟,今年小尤小琪等乙等丫鬟都出落的亭亭玉立,放在寻常的官宦人家都是顶级货色,更别说还有暂未染指的清平乐居,苏清人和三个陪嫁丫鬟,还是原封不动的清纯处子,等着他享用呢。 他的府里是肉多胃口小,吃不下那么多,何必平白无故再带一个回去养着? 上次河间郡那个脱光衣服送上床的谢瑶,身材相貌不比眼前这女子逊色,他都能坐怀不乱。 这次没理由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江湖女子,就给府里额外增加一笔庞大的开销吧? 然而要是置之不理,眼睁睁看着一个气胜初阶的江湖女侠变成半个废人,连寻常女子都不如,似乎心有不忍。 想来想去,实在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这位女侠,你听我说呀,你中了江湖上罕见的酒不醉人,这是一种散功药,要是不帮你救治的话,你的内力就会完全散失,形同废人。 要是帮你救治,这法子有些尴尬,要用手掌按住你的气海丹田,也就是你肚脐下的小腹,帮你刺激气海丹田,使内力从四肢百骸自行归渊。 你要是同意我帮你救治,你就点点头,要是不同意,你就摇头,行不行?” 他一厢情愿地说了一大堆,那女子早已神志模糊,哪里听得进去一个字?更别提点头摇头。她不停地扭来扭去,嘴里乱七八糟的哼哼唧唧,就像发情的野猫。 张崇义越看越不忍心,最终还是打定主意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后果如何,日后再说。 于是悄悄撩开她的衣服,解开裤带,刚想伸手进去,他妈的,不知道脱过妻妾丫鬟多少次衣服裤子,从来没有脸红害羞过,这次竟然羞到脸都红了,心扑通扑通跳,果然不是自己的女人,不能随便摸呀。 伸进裤带的手猛地缩回去,战战兢兢看了一眼她的脸,他妈的,豁出去了,她要是死皮赖脸缠着我,大不了就娶回家,给个院子养起来吧,反正债多不压身。 吸一口气,右手伸进她裤子里,急急忙忙运转内功,按在她肚脐下一寸之地。 第98章 姜无媚 那女子被暖烘烘的内功刺激到腹部,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马上安静下来,手脚不再扭动。 随着一股股内力撞击她的气海丹田,她流散到四肢百骸的内息,犹如涓涓细流汇入长江大河,一点点复归于渊,脸上的蜡黄,唇上的银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等到蜡黄及银白完全消失,她迷离的眼神全是疲态,仿佛几天几夜不曾休息,重达千钧的眼皮缓缓合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张崇义以为她会很快醒来,生怕被她撞见自己的手放在禁忌之地,待见她闭目睡去,暗自叹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悄然归腔。 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她的内力终于尽数回到气海丹田,呼吸平稳如初,脸色再无异样,张崇义这才抽回右手,给她系好裤带,拉下衣服,盖上被子。 仔细盯着那张姣好的脸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她的名字。搜肠刮肚了老半天,依然想不起来,张崇义便坐回凳子闭目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还是黑魆魆的,那女子嘤咛一声悠悠醒来,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张崇义睁开眼睛,却见那女子乍惊乍喜地看着他,一脸惊愕道:“是你救了我?你是张崇义?” 张崇义怔了一怔,慢慢起身道:“姑娘,你认识我?” 那女子低头瞅了瞅小腹,如花似玉的俏脸瞬间绯红,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衣襟上撕扯着,说话的声音细如蚊蝇:“我记得我是中了酒不醉人的散功药,是你替我引气归渊?” 张崇义原本还想瞒着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不想这女子竟然知道酒不醉人,也知道引气归渊的法子,那自己按着她小腹的事情怕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憋了半天才傻笑道:“原来你也知道酒不醉人的解法,看样子杨千钟不是信口开河,你没事就好,一身气胜初阶的修为总算是保住了。” 那女子的脸蛋简直成了西天的晚霞,绯红绯红的,呼吸不可遏制的急促起来,胸脯急剧起伏,又羞又恼。 这气氛着实尴尬,张崇义不敢靠近她,傻傻地站在桌后,踌躇片刻,小声道:“姑娘,你认识张某人?我们见过吗?” 那女子低垂着头,微微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嗯,张公子贵人多忘事,上次在栖凤山,你还救过我们十大门派呢。” 张崇义登时如梦初醒,原来这女子是当初在栖凤山上,花间派那个二十来岁的美女。 当时她穿着冬季的淡黄厚厚绸衫,头上系着一根碧玉簪,双手握着峨眉刺,一派英姿飒爽。 此时她穿着薄薄的鹅黄绸衫,头发如瀑布一般凌乱的披在肩上,手上没有峨眉刺,难怪虽然觉的眼熟,却想不起她的名字,上次只有一面之缘,压根就没跟她搭过话,也没询问过她的名字。 十大门派中,九个门派去过河间郡拜访,唯独花间派无人登门,这几个月他受累于案牍劳形,早把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却不知道花间派和这女子因为他产生过多么大的争执。 这女子名叫姜无媚,原是朝廷高官的宝贝千金,习武根骨不凡,被花间派掌门聂如雪收为入室弟子。 别看她外表看着美丽柔弱,性子却极为刚烈,有着极强的主见,与郦宛丘一般是外柔内刚、宁折不弯的性子。 依大旗律例,凡女子二十岁而不嫁者,每年应该罚猪一头。 她今年已到二十一岁,早过了婚嫁年龄,家族介绍的官宦子女她一概瞧不上,认为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配不上她。 花间派介绍的江湖儿郎她也不予搭理,认为这些只知舞刀弄剑的粗鲁武夫配不上她。 别人问她想嫁什么人,她嗫嗫嚅嚅说不出个所以然。 蹉跎来蹉跎去,一不小心就蹉跎到了二十一岁,这些年索性躲在花间派不敢回家。 去年因她年过二十而未嫁人,花间派被官府罚了一头猪,乃是花间派有史以来第一丑闻。 虽说花间派家财万贯,不在乎区区一头猪,然而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面子问题。 花间派是纯粹女子组成的江湖门派,派中美女如云,在江湖中大受追捧,是各大门派少年英雄趋之若鹜的娶妻纳妾对象,便是一些崇尚武艺任侠尚气的官宦儿孙也喜欢招纳花间派弟子为妻为妾。 除了被指定为下一任掌门的女弟子必须招婿上门,其他女弟子都可自行外嫁,由此奠定了花间派在武林中独一无二的超然地位,女婿满江湖,谁都不敢惹。 中原武林随便一个门派,恐怕都会藏着几个花间派出身的妻妾。 花间派的武功偏向阴柔,内功最高仅能练到气胜高阶,现任掌门聂如雪也只是个气胜高阶,是十大门派掌门人中唯一没有臻至气胜巅峰的。 尽管如此,整个江湖也没人敢招惹花间派,一是因为花间派女婿满江湖,有无数门派的高手撑腰,得罪花间派等于得罪了整个中原武林。 二是掌门人聂如雪找老公的本事令人叹为观止,二十几年前她曾是登顶青梅煮酒评的江湖十大美人之首,找的老公名头之响,更足以震慑全江湖,那是堂堂“天统十二圣”的腿圣贝新台。 贝新台被聂如雪迷得神魂颠倒,心甘情愿地屈尊入赘花间派。二十年来,竟连妾室都不敢纳一房,被江湖人士引为笑柄。 毕竟以“天统十二圣”腿圣贝新台的武学修为和江湖威望,要是开宗立派,随随便便都能闯出个十大门派之一,至于绝色美女,还不是勾勾手指就能招来无数狂蜂浪蝶。 栖凤山上,张崇义多看了姜无媚两眼,姜无媚罕见的娇羞低头,花间派众同门饶有深意地打趣姜无媚,让她赶紧顺势跟张崇义交好,嫁给张崇义当妾室算了,今年花间派就不用再被罚一头猪。 又说张崇义身世显赫,镇北侯府四公子,百年将门世家子弟,涿郡河间郡两郡郡守,文武双全的英才,正是良配。 姜无媚大为愤愤不平,反驳说我身世也不差,凭什么要给别人当妾室? 双方越说越僵,最终闹得不欢而散,花间派众人被一意孤行的大龄女青年气得吐血,一气之下返回了南阳,让她回姜家算了,花间派丢不起这个人。 姜无媚闹得有家不敢回,现在花间派也不好意思再去,独自逗留在巨鹿郡数月,偶尔去附近的郡县东走走西逛逛,有时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一伙官宦人家的公子,她那美色走在街上几乎就是一剂春药,那些登徒子焉能不心动? 于是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包绝迹江湖的散功药,偷偷放在她茶里,这不,中招了。 此时姜无媚内心无疑是翻江倒海,又羞又怒又惊又喜,羞的是被陌生男子摸了最为私密的小腹,怒的也是被人摸了小腹,惊得此人倒是个正人君子,没有趁机做什么不轨之事,喜嘛,连她自己一时也茫然。 张崇义倒是如释重负,她知道酒不醉人的厉害及解法,没有拿刀子劈头盖脸的砍人,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她虽有羞涩之意,却无恐慌惊怒之情,估摸着是已经历过床帏之事的人妻,被男人摸小腹私密怕是家常便饭。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她自己不傻乎乎的到处宣扬,外人肯定不会知道今晚之事,当时事急从权,江湖儿女自然能够理解。 张崇义顺口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红着脸道:“我姓姜,闺名无媚。” 张崇义的心咯噔一沉,惊问道:“闺名?你尚未婚配?” 姜无媚不由又羞又怒,误以为他故意取笑,终于抬头横了他一眼,咬着下唇默不作声。 张崇义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似笑非笑道:“你这年龄还未婚配,怕是要罚一头猪了吧?” 姜无媚脸上的娇羞瞬间消失无踪,俏脸登时板起,大发雌威道:“那又怎么样?我又没吃你家的饭,罚不罚跟你有什么关系?” 气呼呼转身掀开帷幕,奔进无边夜色中。 张崇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倩影离开营帐,帷幕缓缓合上,不禁苦笑道:“这就生气了?走就走吧,还好没赖上我,反正你的功力已经恢复,以你气胜初阶的修为,深更半夜到处乱跑也不怕遇到危险。” 这次是真正的浑身清爽,再无心理负担,懒得去看她何去何从,反正江湖儿女四海为家,哪里去不得呀? 夜色正浓,万籁俱静,他再次闭目打坐。 第99章 你被坑了 次日清晨,追着熹微的晨光,张崇义等人收拾营帐继续赶路。 众人没看到昨晚那个美女现身,无不感到好奇,瞪着眼睛到处张望。 杨千钟怀着一肚子坏水,拍马靠近他打趣地笑道:“大人,那位姑娘怎么不见了??” 张崇义神色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抽一抽马鞭,淡淡道:“昨晚醒过来后,她就走掉啦。” 杨千钟感到不可思议,诧异道:“哎哟,大人,那个美女并非寻常的官宦小姐,而是江湖女侠,堪称人间尤物,极品中的极品,你都不尝上一口,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把她放了?江湖上有句话,叫作有妞不泡枉为人,大人,你从哪里学来的坐怀不乱?” 张崇义猛地勒住缰绳,鄙夷地斜视他:“我说,杨先生,你好歹也是读书人,从小学的孔孟之道,怎么一肚子男盗女娼的龌龊思想? 本公子又不是饥不择食的色中饿鬼,岂能见一个爱一个?我府里一堆莺莺燕燕都伺候不过来,哪有心情在外面沾花惹草? 哎,你是不知道呀,以前没成亲的时候,对家务一无所知,等到娶亲纳妾,有了独立的府邸后,才发现这银钱花的如流水一般,白花花的银子哗啦啦地掷出去,看着肉疼。” 杨千钟总算是收起调侃:“那是自然,大人乃是侯门公子,身兼涿郡河间郡两郡郡守,身份尊贵,位高权重,府邸自然不同于寻常的官宦人家,既要养活妻妾,又要豢养一大家子的护院府兵、小厮丫鬟,花费固然庞大。 要不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呢。 你们张家算是勤勉节俭的侯府,儿孙都没有挥霍的习气,再看看京城里的那些王侯贵族,才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一个个挥金如土。 我曾经听人说过,三皇子有次豪兴大发,在太白楼一夜豪掷五万两银子,把京城里十大花魁请进楼里,脱光衣服给他的心腹肆意玩弄。 街上的行人走过时都能看到,太白楼的所有窗口几乎都趴着赤条条的美女。 奢靡之风,可见一斑。” 张崇义冷笑道:“哼,大旗朝廷就是被这些无耻的蛀虫给吃垮了,弄得各地官兵的粮饷都发不出来,才想着四处找地主打秋风,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逼出个范进兵变,引发中原大乱。 金淳中大军在宛南逗留了近两个月,自从荆州廉斩厚颜无耻的撤兵后,金淳中就没有发动过大的攻势,估计他们的粮草快撑不住了吧?” “是呀,金淳中的粮草可能要见底了,听说朝廷再也挪不出粮食,金淳中恐怕要被迫无功而返。” 杨千钟悠然望着崎岖难行的山路,道旁是浓郁葱绿的参天大树,遍地都是绿草如茵,不时听到黄莺出谷的嘤嘤鸣啭,正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看着四周初夏的宜人风光,又道:“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沉默的益州,如今各州都在打的热火朝天,唯独益州大都督郁雄飞静的出奇。 自古以来都是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郁雄飞为何能够如此沉得住气呢?” 张崇义骑在马上无所事事,抬头瞥了一眼旁边那棵粗壮的大榆树,顺手摘下一片嫩绿的叶子,百无聊赖地揉了揉,随口道:“青州梅念之、并州霍鹏也都在按兵不动呀,又不只是益州一家,并不是每个诸侯都想当皇帝,有些人还是想着偏安一隅。” 杨千钟沉吟道:“青州只是个巴掌大的地方,夹在幽州冀州兖州徐州四周之间,不过是在夹缝中求生存,梅念之那几万人马微不足道,在乱世中恐怕难以自保,哪里还敢参与群雄逐鹿的大戏? 梅念之急于把宝贝女儿、大美人梅素华嫁给金海潮那老货寻求庇护,足见他的胆怯。 并州霍鹏算是英雄了得,但是他的处境也很尴尬,并州民力贫乏,缺少钱粮,且又夹在朝廷和幽州之间,腾挪空间有限,打冀州就等于要面对幽州张家,打京兆府就直接面对朝廷,哪一方都不好惹呀。” 张崇义嗖的一下扔掉榆树叶子,用马鞭鞭打着路边的野草,抽一鞭子,就是一大片草木披靡折断:“你怎么看待信都之战的结果?这样围下去估计要多久才能取得成效?” 杨千钟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幽幽说道:“此事难以预料呀。 我实在没想到幽州的步兵竟然这般差劲,徒有匹夫之勇,攻城不得其法,步兵阵法不熟已是致命的要害。更可怕的是,投石车、云梯、冲车、弩箭等攻城器械配合的毫无章法,那个寒柏好歹是蓟州大营的骁将,竟然带着骑兵对着城墙上射箭。 呵,以前都说用骑兵攻城是天大笑话,没想到这个笑话竟然真实上演,令人喷饭。那可是三四丈高的石墙呀,他以为是青奴的帐篷吗?” 张崇义脸色越发难看,收起马鞭,不再糟蹋路边的野草,苦涩道:“这事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幽州常年跟青奴黑水在草原上打仗,一向是重骑兵轻步兵,步兵少有用武之地,从各级将领到普通士卒,上上下下,脑子里装得是骑兵的作战思维,没有攻打深沟高垒的经验。 那些不要脸的老家伙倚老卖老,还嘲笑我年轻识浅,没有带兵打过攻城战,他们自己打过吗? 至少我会虚心纳谏,听取旁人的意见,他们仗着以前的战功,一个个自矜功伐,食古不化,连别人的意见都听不进去。 幽州这批功勋将领的思维几乎已经固化,指望着他们去攻城略地,逐鹿中原,我怕不太现实,如若不能尽快培养出一批精通城池攻坚战的青壮将领,进兵中原之路将会步步艰辛。 去年我从卧龙兵寨带了几十名大旗老兵,都安排在涿郡步兵大营帮助训练步兵。这些人当时饿的皮包骨头,形同骷髅,可是步战水准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涿郡步兵的训练成效,看着架子倒是有那么几分意思,攻守阵型有模有样,就是不知道真正用于攻城野战,到底能够发挥出几分威力。 带过兵的都知道,训练和实战有着天壤之别,训练成绩好的士兵,打仗不一定厉害,真正厉害的士兵,都是在战场上喝过人血的,没见过死人、没杀过人的士兵,很难说是不是好士兵。 前两天我想跟父亲上书提议,趁早换下渤海郡的步兵,改由涿郡步兵担任主攻,可是又怕招来那群老家伙的嫉恨。 这些老家伙仗着多打了几十年仗,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也没把涿郡步兵放在眼里。想着这事吃力不讨好,也就索性不提了。” 杨千钟庆幸道:“幸亏大人没有提起这事,否则恐怕要被他们恨之入骨。 换上涿郡步兵,就算攻下了信都城,也是你涿郡步兵的功劳,跟他蓟州大营渤海郡都没有关系,脸上有光的终究是你张崇义。 先让他们围着信都吧,就当训练步兵,朝廷那边被范进大军搞得焦头烂额,金淳中大军滞留于宛南,暂时应该不敢来支援信都。 巨鹿刚招的几万新兵,战力还没有形成,欺负旁边的几个小郡还差不多,绝对不敢带出城来跟幽州兵马硬碰硬。魏郡清河郡都要防备范进北上,更不会派兵来信都。 信都那一万多人马,怎么都掀不起大风大浪,短时间内幽州大军不怕被人断绝后路。” 张崇义一边倾听,一边直视着绿意盎然的前路,半晌不言不语,似乎有些犯困。 说了一会儿军国大事,杨千钟见张崇义骑在马上竟然恹恹欲睡,知道他昨晚没有睡好,想要逗他几句,当即话题一转,故作羞愧道:“那个,大人,昨晚我其实说错了一句话。” 张崇义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其实运功帮人驱散酒不醉人,并不需要撩开衣服,隔着衣服也是一样的效果。” “啥?”精神萎靡的张崇义瞬间受到刺激,冷不防抓住缰绳,将战马勒的前蹄高高抬了起来,大声长嘶。 “你这家伙,昨晚说要撩开她的衣服才能运功祛毒,现在又说隔着衣服也是一样,你是故意玩我的吧?” 杨千钟哈哈大笑,张崇义气得差点用马鞭抽他,然而想着他身份特殊,读书人最要面子,终究是不可轻辱,强行按耐住满腔怒气,一鞭子抽在路边的大树上。 终究是大树承受了所有的伤害。 第100章 榆树林的杀气 两人一个坏笑,一个生闷气。 忽见前方一个拐弯处的离离草地上,依稀出现一袭鹅黄衣衫,一个美丽女子悠然望着远方,衣袂随风摇摆,犹如翩跹起舞的穿花蝴蝶。 杨千钟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崇义:“大人,你这是惹了桃花债么?你说她走了,她可是堵在前面等你。你们这是庄周梦蝴蝶,还是蝴蝶梦庄周?” 张崇义一眼就瞧出那鹅黄衣衫就是姜无媚,不禁忐忑道:“她等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是要找我的麻烦?” 杨千钟高深莫测地笑道:“嗯,估计是有点麻烦,而且是大麻烦。” 一行人缓缓勒马过去,速度放得极慢,马蹄声塔塔塔的很有韵律。 姜无媚似乎不曾听到马蹄声,自顾自看着远处葱葱郁郁的风景,看也不看这支五十人的小队。 很快,张崇义的高头大马就走到了姜无媚的附近,彼此相距不过三丈。 张崇义故意别转头看向左侧的山山水水,以掩耳盗铃的法师心态念念有词道:“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杨千钟很辛苦地憋着笑意,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心想:“你怕是傻吧,人家特意跑几十里路来堵你,怎么会看不见你?” 天可怜见,或许是他的法术感天动地,直到所有人擦身走过那座微微凸起的小土丘,姜无媚依旧是视若无睹,保持着看风景的姿势,优哉游哉地欣赏着这片稀松平常的榆林风景。 杨千钟彻底惊呆了,看向张崇义古古怪怪道:“大人,她到底是不是来堵你的?” 张崇义瑟瑟道:“可能不是吧,说不定只是恰巧路过,不期而遇,不期而遇。” 又走了二十多里,在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土丘上,周边耸立着一株株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姜无媚这次没有屹立于土丘,而是站在一片绿意葱茏的洼地,背对着主路,斜靠着大榆树,神情悠远看着前方。 事到如今,便是白痴都看得出来,她是有意跟着小队,张崇义便是想要自欺欺人也骗不下去了,只能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于马背,默默地走过去,鞭子紧紧拽在手里,唯恐发出一点声音。 杨千钟再也憋不住了,压低声音笑了起来,指着张崇义道:“大人,你昨晚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人家这是赖上你了。” 张崇义狠狠地瞪着他道:“能做什么?还不是按照你教的法子帮她引气归渊呀。” 杨千钟笑声不绝:“是她醒来的时候,看到你做那个动作?” 张崇义愤愤道:“那倒没有,她的内功恢复后,睡得跟死猪一样沉,可是醒来后跟我说话,她竟然知道自己中的是酒不醉人的散功药,还知道解救之法,看不看的见都没什么区别。” 杨千钟大为震惊道:“她自己知道解法?这位姑娘倒是有些见识。怎么样?大人,我没信口开河吧? 她自己知道解法,肯定知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呵,不赖上你才怪,你打算怎么办?” 张崇义冷冷道:“不怎么办,凉拌。她是豪迈疏阔的江湖儿女,总不至于像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那样,碰一下就要死要活地非嫁不可吧?她们平时练武过招,还不是要被别人在身上摸来摸去?” 杨千钟存心使坏,强忍着笑意道:“你相信就好,人家都苦苦跟了我们几十里。下次出现,你自觉点搭个话吧,别让人家姑娘家难堪。” 走着走着,张崇义心灵上忽然掠过一丝久违的警兆,与上次在山阴古道遇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突然勒住马头,举目四望。 杨千钟见他神色异常,急忙靠近道:“大人,怎么啦?” 张崇义左张右望,却见两旁的树林死寂无声,平日里的啾啾鸟鸣一个也听不见,眼神微冷,微微调整呼吸道:“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片林子恐怕有高手埋伏。” 杨千钟愕然道:“埋伏?怎么会呢?我们是临时起意去中山郡,谁会未卜先知半道埋伏我们呢?再说我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张崇义愤然道:“你忘了最近死灰复燃的谶语?估计朝廷那边也收到风声了,想要对我动手。别说了,树林里杀机重重,大概是冲我来的。 杨先生,这里道路狭窄,不适合骑兵冲锋,敌人人数不少,我们处于劣势,你赶紧带着他们沿路撤回,别遭了无妄之灾,我可不想看到你这个满腹韬略的谋国大才就此陨落。 你们要兵分两路,一路快马加鞭赶往信都城外的涿郡大营,命令张微带着营中所有气胜境高手赶过来,一路返回涿郡,通知张潮把涿郡所有高手都调过来。 我们来个中心开花,由我当饵拖住他们,你们两面夹击,一定要把这群狗腿子全都留在幽州境内。” 杨千钟听他又想以身犯险,断然拒绝他的提议,正色道:“大人,你是一军主将,身陷险地,我们这些当下属的怎么能弃你而逃呢,这不是要我们当逃兵吗? 我们留下助你一臂之力,这些骑兵中不乏高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就算要撤,也是一起撤。” 张崇义犀利的眼神直视着前方,尽量目不斜视,稳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没用的,我能感觉到对方人数不少,几乎都是高手,这个阵仗几乎快赶上左贤王追杀我的阵容。 能牵扯到我的内息,至少有十个以上的气胜高手,虽然他们竭尽全力在压制气息,或许是人数太多了,已经形成气势,根本是压制不住的。 他们距离我们不远,我们稍有异动,立刻就会遭到追杀,我是有把握全身而退,你和这五十名兄弟可能就要死在这里。 哼,这座榆林山就在我幽州的大门口,竟然有人丧心病狂到在此伏杀我,作为幽州的领兵大将,我岂能在自己的地盘上逃之夭夭?我倒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些什么货色。 不要废话了,赶紧带人往回走,我留下来吸引他们的注意。” 杨千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愤慨,还想继续劝谏,张崇义眼神现出浓烈的杀机,压低声音道:“杨千钟,你还当我是你的主公吗?快走,这是军令。” 那五十员骑兵远远的跟在后面,听不到他们对话的内容,但有些武功高强的将士也察觉到了四周的异样,纷纷拍马靠近。 杨千钟情知劝阻不住,不由废然长叹,勒住马头往回奔,纵声道:“大人有令,全部跟我走。” 众骑全都一头雾水,齐齐望向张崇义的背影,有些人用凌厉的目光扫视着不远处的密林。 张崇义身形巍然不动如山,右手举至齐肩,往后轻轻一摆。 这是退兵的手势,众骑兵虽然都知道情形不对,但是主将有令,军令如山,谁也不敢违抗,于是拨转马头,跟随杨千钟沿着原路奔驰而去,铁蹄如雷轰鸣,卷起一阵阵飞扬的尘土。 第101章 姜无媚的豪气 众骑很快消失于视野之外,张崇义深吸口气,迅速调整呼吸,此次出门并非为作战而来,他的身上没有佩戴弓弩长枪,只悬挂了一把雁翎刀。 我有雁翎刀,寒光胜冰雪。 他将马鞭换于左手,右手缓缓按在刀柄上,确保腰刀随时可以出鞘,双脚夹紧马腹,松开缰绳,战马长嘶一声,继续往前走。 幽州是张家的,任何敢于来幽州逞凶的外敌,都必须诛杀之。 忽然他察觉到身后气流涌动异常,以为敌人终于准备现身。 然而那道气息极为熟悉。 蓦然回首时,却见一道鹅黄色身影飘然而来,宛如九天仙女降落凡尘,几个纵跃便到了张崇义的马前,秀美的眸子隐有忌惮。 她看了看四周树林,悄声道:“张崇义,不要再往前走了,树林里有伏兵,他们人数不少,几乎都是武秀巅峰以上,还有许多气胜境的高手。” 自然是一路尾随却不敢上前搭话的姜无媚。 张崇义没想到好不容易赶走了杨千钟及骑兵,却突然闯出来一个江湖女侠,不禁眼角一挑,傲然冷笑道:“我自然知道。” 姜无媚的秀眉微微蹙起:“你没病吧?明知道前面有高手埋伏,你还把手下的骑兵遣散,一人一骑往前冲,你赶紧往回走,我替你挡一阵。” 张崇义胸口涌起一股暖意,但还是故作冷淡地看着她,沉声道:“姜姑娘,我们非亲非故,你明知有高手埋伏,为何要傻乎乎的过来送死呢? 哼,我张崇义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让你一介女流替我消灾挡祸?他们是想杀我,此事与你无关,你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要无缘无故介入这些恩怨。” 姜无媚俏脸微寒,冷笑道:“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早知道对方在伏击你,还要一往无前?你们将门公子都是这般悍不畏死的莽夫?” 张崇义抬头望着杀气越来越浓的树林,林中有风拂过,驱散了初夏的暑气,却看不见一只飞鸟的踪影,情知对方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多半是因为高手尚未到齐,包围圈还没构建完成,急忙催促姜无媚道:“姜姑娘,你赶紧走吧,对方的包围一旦形成,到时候你也插翅难飞。 哼,他们敢在幽州门口对我动手,我张家四公子岂能望风而逃,以后还谈什么戍守幽州?” 姜无媚本来不敢跟张崇义的目光对视,此时却仰头看着张崇义,她的墨玉簪昨晚丢失,头上盘着一根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劣质木簪,或许是昨夜未曾睡好的缘故,脸色有些憔悴,眸子也有些黯淡无光,片刻后,像是下定决心,悠悠道:“你就一把腰刀?” 张崇义诧异道:“我就这一把刀,你要干嘛?” 姜无媚深吸口气,俏脸板起,以责备的口吻冷笑道:“你昨晚摸了我那儿,你以为我还能嫁给别人吗?既然你存心找死,我就陪你大战一场。 上一次在栖凤山,我们被困在闻香教的山洞里,都以为必死无疑,结果蒙你所救。昨晚中了散功药,我以为定然要被那群人渣羞辱,结果还是被你救了。 我欠你两条命,这个世界上,能让我姜无媚无怨无悔赴死的男人,你是第一个,你应该感到骄傲。” 张崇义倍感荒唐,哭丧着脸哀求道:“骄傲个屁,我的姑奶奶,你来凑什么热闹?我又没让你报恩。 你给我赶紧滚蛋,我是气胜高阶,轻功了得,实在打不过,想走随时就能走,你这个气胜初阶在这里不够看,只会成为我的拖油瓶,待会说不定还要分心保护你。 美女报答救命之恩,一般是以身相许,而不是以命换命,你最好躲远点,等我打完这一仗,只要我还活着,一定收你进房当第四房小妾。” 姜无媚气得俏脸绯红,胸膛微微起伏,凶巴巴地盯着他,嘲讽道:“本小姐是什么身份,稀罕当你的小妾?你家的小妾很值钱吗?哼,别废话了,把腰刀给我,你不走,我也不走。” 张崇义大眼一瞪,低头瞟了眼雁翎刀:“我就一把刀,给了你,我用什么?” 姜无媚冷笑道:“你不是气胜高阶吗?到了你这种境界,手里有刀没刀有什么区别?” 张崇义随口应道:“这倒也是。” 正要摘下腰刀递给她,猛地醒悟竟然被她几句话带进去,大骂道:“我呸,我是要你滚远点,谁要你陪我作战?不给,赶紧滚。” 二人正在纠缠不休,数百个蒙面黑衣人宛如夜枭,从四面八方飞身而出,里三重外三重将两人一马围在垓心。 敌人人多势众,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皆有,手中兵器五花八门,刀枪剑戟,铜锤斧钺,棍棒短刺,十八般武器几乎全部露面,这阵容都快赶得上一次武林大会。 一个眉毛雪白的老者赤手空拳,双手缓缓鼓掌,发出铜锣般的嘲讽: “真是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啧啧啧,感人肺腑呀。张公子,老夫羡慕死了,临死都还有美女相伴左右,好歹做个饱死鬼。” 张崇义默默叹息,情知包围圈已收拢,缓缓摘下雁翎刀丢给姜无媚,一脸歉然道:“行啦,现在你也逃不掉了,我们只能同舟共济了。” 姜无媚撇着嘴道:“我可没想过逃跑,怎么,你怕了?” 张崇义干笑一声,右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是有点怕呀,怕你白白送了性命,最终连小妾都没当上,到死还是个老处女!” 一言未毕,他突然消失于马背,人如弩箭激射飞去,右手食中两指化为枪势,施展家传的风雷枪法,带着猎猎风雷声,刺向一个瘦高个蒙面人的咽喉,一举将那人格杀。 姜无媚被他最后那句“老处女”气得七窍冒烟,羞怒不可抑制,恨不得一刀砍死他。 然而她终究是分得清是非敌我,愤然拔出雁翎刀和最近的蒙面人斗在一起,还不忘破口大骂: “张崇义,你给我记住,要是这次没死,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凉拌。” 那伙蒙面黑衣人完全没料到这个看上去清雅俊俏的公子哥竟然说打就打, 出手毫无征兆,快如闪电,势若奔雷,哪里像个出身将门的翩翩公子,简直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邪教恶魔。 见他暴起化指为枪,一气间就如鬼似魅地戳死了五个同伴,无不惊怒交集,暴喝一声,纷纷扑上去大肆围攻。 他们伏杀的目标只有张崇义,而且似乎像是知道姜无媚花间派弟子的身份,有所忌惮,只派了一个气胜中阶、使九节鞭的矮个子缠住姜无媚,并未对她痛下杀手。 第102章 束手束脚的战斗 张崇义本想抢把快刀迎战敌人,节省一点内力。 奈何虽然暴起发难一举杀了五个人,但这伙人的武功着实高强,瞬间全部围拢过来。 敌人的刀枪剑戟棍棒十八般武器齐齐朝他的要害招呼,逼他不停地闪转腾挪,疲于奔命,完全没有抢刀的机会。 以他自小养成的作战习惯,本来绝不应该钉在一处死战不退,要且战且走,游击作战,带动敌人变换位置,伺机逐个攻击力量最弱的敌人。 然而又怕姜无媚遭了毒手,只得守在马匹周围不停游走。 他早已肯定这伙杀手都是皇宫派来的高手,因为被他第一指刺死的持剑蒙面人,就是当初在大河渡船上围攻他的剑客之一,风行剑门的弟子,谢方中的师兄弟,大内武英阁的鹰犬。 这几个月他多次跟谢方中切磋武功,对风行剑门的风行天上剑法极为熟悉,所以才能一举突袭成功。 交手十几招后,他发现那些蒙面人中,竟然还有几个熟人的身影,一个是化指成剑,不消说,自然是当初在酒老客栈里见过的那位武英阁高手何执剑。 一个五指化为铁爪,凌厉狠辣,形同钢爪,自然是当初在大河渡船上偷袭重伤过他的太原虎形山曾山。 他一边绕着战马快速游走,一边扯开嗓子大喊道: “曾山,你以为蒙着面,我就不认识你这老狗了?何执剑,你的指剑功夫果然犀利,上次在京城我就应该杀了你。 哼,朝廷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孤注一掷啊,武英阁豢养的狗腿子和大内高手来了不少呀。” 他嘴里说着话,手脚片刻不停,然而身边几乎都是武秀巅峰以上的高手,何执剑曾山还是气胜中阶。 还得多亏旁边那几个依稀是气胜高阶以上的高手自恃身份,远远地围在四周监视,并没有参与战斗。 然而不管怎么看,这批伏杀他的朝廷高手,比当初在涿郡伏杀他父亲张道冲的杀手逊色太多,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饶是如此,张崇义也被追杀的越来越狼狈,腾挪空间越来越窄,杀人的机会越来越难寻觅。 等到有人怒不可遏,一刀将那匹碍事的战马斩成两段,张崇义再也没有了掩体,越发的束手束脚。 眼见敌人犹如困兽之斗,随时就会毙命,何执剑显然是心情大为畅快,出言嘲讽道: “上次在京城,我就觉得你小子大有来历,怎么都想不到,堂堂镇北侯府四公子会隐姓埋名躲在江湖人的酒楼里看比武。 张公子,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哎哟,他妈的,你小子使诈!” 原来他一时大意,被张崇义从不可思议的角度一枪撞向他的指剑,一举破掉他的指上剑气,两根手指从中折断,嘴里不停骂骂咧咧,捧着右手恨恨退出战圈。 张崇义得意洋洋道:“何执剑,这就是嘴贱的下场。下次记得学乖点,不要说这么多废话。” 那边姜无媚虽说被使九节鞭的矮子缠住,却没有性命之忧,看着张崇义身陷重围,生死系于顷刻,还在呶呶不休,废话连篇,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骂道: “这里就数你的嘴最贱,从头到尾就没消停过,你就不能省点力气,全神贯注对付敌人么?” 张崇义无奈长长叹气,故意哭丧着脸道:“你怎么比我大老婆郦宛丘还凶,还没进门就想着管束夫君呢? 哼,你再敢在外人面前出言不逊,小心我不让你进张家的门。” 姜无媚气得肺都快炸了,冲着那个使九节鞭的矮子愤愤道:“喂,你别管我了,去把他剁了吧,这事我不管了了,我只在这里看他怎么死。” 那矮子哪里肯信,躲开她劈头盖脑挥来的一刀,冷冷道:“你说不打,干嘛一招招往死里招呼? 你是花间派弟子,我们本来就没想过要为难你,你现在离开这里,我保证不找你的麻烦。” 众人见这两人情侣不像情侣,夫妻不像夫妻,关系暧昧不清,死到临头还不停地打情骂俏。 最可恨的是这小子在强敌环伺之中,竟然犹如闲庭信步,满嘴的胡言乱语,全然没有畏惧之意,也不知他到底是有保命的绝招,还是不以生死为念。 其实张崇义与人交手向来是沉默寡言,杀人就杀人,哪有那么多废话可说? 这次他旨在拖住朝廷潜入幽州的高手,方便张微张潮带人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并不想和他们尽快决出胜负生死,除了最初袭杀的五个人,后面几乎再也没有冒险杀过人命。 既然要游斗,就要保持足够的清醒和冷静的判断,不能一昧沉醉于埋头苦战,打着打着容易杀红了眼。 不停地说话,就是保持头脑清醒最好的方法。 又斗了一会儿,姜无媚见那矮子处处心存忍让,防御多,进攻少,一根九节鞭几乎都是守势,十招里勉强才能递出一招攻势,渐渐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喊道: “喂,张崇义,你大老婆郦宛丘当真是貌若天仙吗?” 张崇义嘿嘿干笑道:“郦宛丘是不是貌若天仙,你问问这群狗腿子吧,去年他们为了讨好狗皇帝,满世界追捕郦宛丘,出动了多少高手,死了多少人。” 一个手持双鞭的老者阴恻恻道:“臭小子,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去年就是你这群混蛋从中作梗,半路抢走了郦宛丘,害得陛下一怒之下,扣了我们的年终俸禄,白花花的几百两银子呀,老子今天要把你活剐了。” 张崇义故作慷慨道:“老兄,如果你要的只是几百两银子的年终俸禄,就算朝廷不给你,你可以来幽州找我呀,幽州有的是钱,官员的俸禄可比朝廷高多了。” 旁边一个首领模样的老者厉声提醒道:“喂,你们打架就打架,不要跟他废话,赶紧把他的狗头砍下来。 韩大人说了,只要宰了这小子,每人赏银一千两,赏赐扬州美女五名。” 张崇义满脸都是艳羡之色,调侃道:“那岂不是有几十万两白银,几千个扬州大美人?想想就亢奋! 啧啧啧,要不然我自己跑到京城去投降,请那位左仆射大人把这些赏银美女都给我算了?” 第103章 无极真人 姜无媚越来越不明白。 这人究竟是不怕死还是大白痴,明明是在进行生死搏斗,性命系于顷刻之间,废话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连她都听不下去了,冷冷道: “你的项上人头都快保不住了,还垂涎那几千扬州美女,真是死到临头色心不改。 不知那位名列四大美人的青衫宛丘到底看上你哪一点,竟会放着尊贵的皇妃不当,下嫁给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 张崇义渐渐发现局面有些蹊跷,单纯以敌人的实力而论,这批杀手或许不如上次在涿郡伏杀父亲的杀手,也比不过左贤王的那批高手。 但是倘若齐心协力一拥而上,便是十个张崇义只怕也早就下黄泉了。 然而这些人不知为何,全都在各自为战,根本无法跟左贤王那些训练有素的悍将相提并论。 他们几百个人组合在一起,不但没有形成压制气息的气势,更是一个个心怀鬼胎,越是武功高强的人,越是站的离他很远,反复思索之后,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他们其实不敢动手杀张崇义。 可能是因为上次中原大侠屠飞的全军覆没,让这伙依托于朝廷的寄生虫极为忌惮,他们害怕遭到张家的疯狂报复,都想着让别人杀了张崇义,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于是大声道: “你们虽然蒙着脸,但我知道各位都是武英阁登记在册的江湖人物。 真要在幽州大门口杀了我,张家想要查出你们的底细,相信并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肯定会把你们全家老小杀得鸡犬不留,张家向来讲究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你们应该还记得中原大侠屠飞吧?去年他带人去涿郡伏击我父亲,结果全都死的干干净净。 幽州这个大门容易进,想要出去就很难了。” 众人心中一凛,张崇义一语戳中了他们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 幽州张家根深蒂固,麾下高手如云,怕是不逊于皇宫大内。 张家四公子真要被他们害死,张家铁定会不顾一切的疯狂反扑。 张家或许撼动不了位高权重的韩云山,然而针对他们这些江湖人逐个灭门,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们赶来幽州的途中,心里早对韩家颇有微词,何至于为了几句居心叵测的市井谶语,就兴师动众的行刺一个十七八岁的将门少年? 张家如今正堂而皇之的攻打信都城,摆明了已经起兵造反,有什么恩恩怨怨,你韩云山为何不调兵遣将,在战场上光明正大的跟幽州一决雌雄。 偏要用这些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把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江湖人当枪使? 这次京城高手分批大举北上,虽然借了巨鹿郡招兵买马的旗帜打掩护。 然而张家在全国各地遍布密探,谁敢肯定他们没有察觉? 说不定幽州的高手已经在向这边围堵,准备布下天罗地网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是骑虎难下,不敢违背韩家的命令,又不敢当第一个杀张崇义的出头鸟。越是见惯了朝廷倾轧高官斗法的高手耆宿,越是不敢痛下杀手。 所有人的想法都是,张崇义可以死,但绝不能死在自己手里,每个人都希望别人傻乎乎先杀了张崇义。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个伏杀圈未免徒具声势。 那铜锣嗓音的老者眼神越来越阴沉,厉声道: “你们都在犹豫什么?赶紧一起动手杀了这小子,这是在幽州大门口,拖得越久越危险,等到幽州高手赶到,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尖锐的声音冷冷嘲讽道:“卓真人,您老武功卓绝,难道就只会站在那里指手画脚么? 谁都知道您老人家的纯阳真气已臻化境,你要是肯出手,早已摘下他的项上人头,何必非要我们这些小喽喽在这里丢人现眼呢?” 那卓真人被怼的吹胡子瞪眼,很想宰了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 张崇义呵呵冷笑道:“哈,了不起呀,原来这次领头的竟是清净观的无极真人卓一流卓仙师,请恕在下有眼无珠,没有早点认出你这尊真神。 卓真人,你此次为虎作伥,违背道门清静无为的宗旨,难道也是为了那一千两白银和五个美女?莫非出家人也动了凡心?” 当今天下,道教的清净观,佛教的菩提禅寺,儒家的浩然书院,堪称三教圣地,在朝野地位超然,远在十大门派之上,三大宗门的高手不计其数,入神境的地仙占据天下半数以上。 不过三大宗门超逸出尘,向来不媚朝廷,不问世事,从来不参与朝政,也不介入江湖恩怨。 以武功声望而论,卓一流乃是气胜巅峰的极品,距离入神境近在咫尺,远在中原大侠屠飞之上,也在十大门派的掌门人之上。 然而这位卓真人修行了几十年,自有其高傲之处,不屑于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动手,否则他三招之内就能取了张崇义的性命。 尤为重要的是,作为道门的修真之士,他独具慧眼。 一见到张崇义,就感受到了张崇义身上背负的强大气运,知道若是由他杀死张崇义,必然会遭到张家气运的无情反噬,别说登临入神境成就地仙无望,更有可能死于非命。 他原本就不想介入红尘俗世,只不过当年曾经欠过韩葛生一个天大的人情。 十几年前,清净观有个真人登临入神境后,因为六根不净,心魔作祟,犯下奸淫掳掠的恶行,遭到天雷噬体,上天降下神火把清净观烧的干干净净。 清净观里都是清苦的出家人,没有多少积蓄,被烧光后无力重建,是韩葛生大笔一挥,以朝廷的名义布施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帮助清净观重建道观。 清净观由此欠下韩家一个人情,并且许下承诺会替韩家办成一件大事。 韩葛生遇刺后,韩云山最开始就想请他出马去杀死张道冲,然而卓一流知道张道冲背负着幽燕的大气运,是他所不能触碰的人,耐心向韩云山解释了许久才作罢。 此次为了对付张崇义,韩云山再次胁迫卓一流出手。 卓一流情知已经拒绝过韩家一次,所谓可一而不可再,不好意思再拒绝一次,只能硬着头皮充当领头之人,其实心里极为抵触。 他自然不会亲自动手,也知道这些人无论如何都杀不了张崇义。 姜无媚一刀逼开那个九节鞭的矮子,看向卓一流道: “卓仙师,真是你么?你可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要是让我爹和我师父知道你带人来欺负我,看他们不把你的上善居一把火烧了,拔光你的胡子。” 卓一流虽然蒙着黑纱,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那呼之欲出的尴尬,只听他干咳一声,讪讪道: “乖侄女,我们是奉朝廷密令诛杀叛逆张崇义,这事和你们姜家毫无瓜葛,你何必来趟这浑水呢? 你赶紧走吧,为了张家公子豁出性命,于你有何益处?以你的家世门楣,哪里不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不管你嫁到朝廷哪家高官子弟,当个正妻主母都绰绰有余,这张家公子早就明媒正娶了郦家的闺女。 你跟着他,最多是个偏房小妾,岂不是要把你爹活活气死?你师父慕掌门,师丈贝新台,想必也会感到脸上无光呀。” 那九节鞭矮子初时便知道她是花间派弟子,存了三分忍让的心思。 此时见清净观观主无极真人卓一流都对她客客气气,言语极为亲近,可见此女不只是花间派弟子,多半还是朝廷大官的千金小姐,更加不敢造次。 于是一招杀手也不敢递出,步步都是守势。 姜无媚本来就不是庸手,气胜初阶的女子高手,在江湖上已足以称雄一地。 她见九节鞭矮子越发退让,猜到了他的心思,索性一刀虚劈,摆脱他的纠缠,掠到张崇义身后,一刀砍向一个挥舞着狼牙棒的胖子,与张崇义背靠背共同对敌。 其余高手都听到了卓一流和她的对话,哪里还敢对她无礼?众人投鼠忌器,场面尤其滑稽可笑。 此时就连张崇义都对姜无媚的家世兴趣盎然,忍不住问道: “姜姑娘,你到底是哪位朝廷大员的千金?能让堂堂无极真人都对你礼敬有加?” 姜无媚毫无名门淑女的雍容气度,粗鲁低俗的回敬一句:“关你屁事。” 张崇义顿时语塞,嬉皮笑脸道:“你刚说这辈子不能嫁给别人,那就只能嫁给我了,作为夫君,我难道还不能知道你的家世背景么?” 姜无媚冷冷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背后砍你一刀?” 张崇义一掌横扫逼退数人,贱贱地笑道:“那你就是谋杀亲夫,按本朝律例,是要被浸猪笼处死的。” 姜无媚又气又羞,愤愤道:“你张家已经起兵造反,乃是大旗的乱臣贼子,居然还有脸提什么本朝律例,羞不羞啊?” 张崇义被她戳中要害,却又无可辩驳,无奈道:“你这牙尖嘴利倒和郦宛丘不相上下,真要把你娶回家,郦宛丘怕是有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姜无媚为之气结,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骂道:“你到底有没有脱身之策? 要是没有,就赶紧杀出重围,夹着尾巴逃命吧,他们不会动我一根毫毛,你不需要顾及我的性命!” 第104章 枪圣养维清 张崇义对她的追问置若罔闻,默不作声地与众高手游走搏斗。 他总不能傻乎乎对姜无媚说,其实我使得是中心开花之计,等着杨千钟带两路高手来个里应外合,将朝廷狗腿子一网打尽。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老辣的卓一流却善于察言观色,很快就看破了他的计谋,冷笑道:“难怪你小子气定神闲,原来是派人回去搬救兵了。 哼,你可真是异想天开。 此处距离涿郡信都都有两三百里路程,一来一去就是五六百里。 幽州的高手就算倾巢而来,不遗余力地施展轻功不要命地狂奔,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达,你以为你能撑的住一天一夜? 我们杀了你后,就把你的尸体带回京城,保管他们连尸体都收不到。 乖侄女,你赶紧退出来好不好?不要让伯伯为难。 这位张公子连你的身份都还不知道,估摸着你们刚刚认识,没有深厚的交情,你可不要被这小白脸给骗了。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张崇义哑然失笑道:“本公子活了快十八年,这是破天荒第一遭被人叫作小白脸。 他妈的,什么狗屁真人,我看你是瞎子吧?我在兵营里晒得黑不溜秋,哪里白了?” 姜无媚发现那些高手纷纷绕开她,只攻击张崇义,乐的轻松自在,忍俊不禁道:“就是呀,这家伙哪里白了?” 无极真人一不小心说瓢了嘴,被两个年轻人一顿抢白,老脸憋屈的非常难受,轻轻哼了一声。 如此一来,众高手越发的消极懈怠,有些人甚至都想退出了。 还怎么打下去?没有一个人敢对他痛下杀手,都指望着别人来当这个出头鸟,就算打到明年今天恐怕都分不出胜负。 张崇义感觉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小,心情越发舒畅,一时没有管住嘴,信口开河道:“还是有些地方挺白的,可惜你看不到。” 姜无媚再也受不了他言行无忌,羞得破口大骂:“你再满嘴污言秽语,信不信我真砍你了?” 然而乐极生悲。 张崇义刚放松戒备,猛地察觉到远处突然爆发出一股强横到不可思议的气息,就像是大江大河同时冲破河堤,冲天波浪以毁天灭地之势喷涌出来,凝聚成一柄亘古罕见的气浪长枪。 枪意尚在数十丈外,就像一座山压在张崇义的胸口,压制的张崇义气息不畅,张崇义心念一动:“这是观沧海的枪意,枪圣养维清来了。” 不禁骇然,连忙释放出全部的内力气息,一举将近靠近身边的几个敌人震开,顺带着连近在咫尺的姜无媚也被无情的弹飞出去,在四周召唤起一个丈许方圆的气浪圆圈。 圆圈成型之后,就迅速地翻滚嘶吼,就像平地生出一个硕大的龙卷风,连带着地上的沙石草木都被裹挟着飞到空中。 一个醇厚沧桑的老人声音悠然响起:“你是晚辈,我不会无声无息的偷袭你,你大可以使出浑身解数来抵挡。” 枪意所指,一众高手心惊之余,迅速让开一条道路,如潮水般向着两旁迅速退却。 张崇义看着远处的养维清,苦笑道:“韩云山真看得起我,竟连枪圣这座大神都请出来了。 都说枪圣大人与韩家金家是死敌,想不到你们也会狼狈为奸勾结在一起。” 只见数十丈外,一个宽袍锦衣的老者,长相儒雅清秀,脸色极白,头发胡须半灰半白,神色略显郁结愤懑,所有人都黑衣蒙面,只有他敢以堂堂正正的真面目现身。 养维清冷笑道:“我不管什么韩家金家,我只维护大旗李家。什么狗屁张家小子坐永安,就凭你,也配? 原本我不信这些谶纬邪术,既然你张家敢发兵对抗朝廷,侵袭大旗国土,那就别怪我对你这乱臣贼子不客气。 你准备好了吗,我可要出手了?” 张崇义暗自苦笑,要是早知道会遇到这尊大神,真应该把蒲渭阳带在身边,什么无极真人卓一流,什么枪圣养维清,哪里比得上入神境的蒲渭阳? 他快速地调整呼吸,将周身的护体罡气运转到巅峰状态,希望能够挡住这一枪,就算挡不住,好歹也要减少一部分伤害。 没看到养维清作出任何动作,似乎只是眼皮极轻微的挑了一下,那柄长达十丈的气浪巨枪好像活了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推进,活脱脱一条吃撑的大蟒蛇,向着张崇义慢条斯理的蠕蠕爬动。 虽然慢到令人发指,在场的气胜境高手都能感受到有座巍峨大山压在胸口,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无不骇然变色。 枪意并非针对他们,他们都不堪重负难受至极,处在惊涛骇浪之中的张崇义该如何痛苦? 只见张崇义手指化为枪意,凛然不惧的对准养维清的大枪。 枪意上的风雷之声猎猎作响,内力气息运用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脸色先是绷得通红,就像扛着万斤巨石登临泰山。 每一步都重达千钧,每一步都步履维艰,似乎随时会被巨石压垮。 没过多久,他的眼角、嘴角、鼻孔开始溢出一条条鲜红的血水,他的脸色由红转白,是毫无血色的那种惨白。 姜无媚虽被重如山岳的枪意压制住了气息,却还是鼓起勇气,娇斥一声,以一往无前的勇气,挺刀劈向那柄气势磅礴的气浪巨枪。 砰! 那道鹅黄色的倩影瞬间被弹飞数丈,嘴角淌出鲜血,四仰八叉地倒在草地上,软弱无力地挤出一句:“笨蛋,打不过就逃呀,干嘛非要接这一枪呢?” 说实话,那倒地姿势一点都不优雅。 张崇义眼见娇滴滴的姜无媚被振飞出去,心里无端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大吼道:“养维清,你这狗娘养的敢打本公子的女人。” 气海丹田中原本几近枯竭的内力,突然好像有无数活水从四肢百骸倒灌进来。 指尖那柄数尺长的无形短枪,毫无征兆地伸长数丈,贴着养维清的气浪巨枪刺过去,瞄准的却是养维清的咽喉。 众高手无不目瞪口呆,他竟然借着养维清的磅礴枪意,一举突破气胜巅峰的门口,内力气息瞬间暴涨。 那一枪之势虽说不足与养维清的浩然枪意相抗衡,却不再是被动挨打的局面。 养维清面无表情,左手微微一挑,一股气息从指尖射出,将他的枪意弹开,那柄悬在半空中的气浪巨枪蓦然停了一下。 趁着这微不足道的一丝空档,刚登临气胜巅峰的张崇义爆喝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破开养维清压制他的气息,猛地侧身斜斜掠到姜无媚身旁。 他迅速擦掉脸上的鲜血,看向四仰八叉的姜无媚,嘲笑道:“你这姿势可真淫荡,大庭广众张开大腿给人看,哪有半点名门淑女的样子!” 笑完,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双足一点,意欲纵身飞走。 第105章 蒲渭阳的刀气 重伤到站不起来的姜无媚,几乎被这话气的吐血,气急败坏地一口咬在张崇义脖子上。 张崇义感到一阵麻痒痛感流遍全身,刚提起的一口气瞬间泄掉,惊慌道:“哎哟,你是小狗么?松口。” 两人才跃起数尺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姜无媚咬了一口,终于扬眉吐气,恨恨道:“你这口不择言的破嘴都是跟谁学的?郦宛丘教的么?” 张崇义彻底认栽,他妈的生死一线之际,这女人来这么一口,此时养维清的第二枪风驰电掣般攻到。 这一枪跟第一枪截然不同。 第一枪重在以气压人,以慢打快,纯粹是欺负张崇义的境界不足。 养维清没料到张崇义竟然借着他的观沧海枪意破境登临气胜巅峰,惊怒交集之下,第二枪恨不得立即将这臭小子击毙。 张崇义怀里抱着姜无媚,在枪尖几乎透体的惊险瞬间,再次飘然掠走,险之又险的避开了第二枪。 饶是如此,背后的衣衫还是被气浪撕烂了一大片,背部皮肤被刮出一大片血迹。 姜无媚看不到他的后背,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紊乱,心中大惊,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湿漉漉有些粘手,骇然道:“你受伤了?快把我放下,他们不会动我的。” 就这片刻功夫,数百名高手如大雁腾空而起,纷纷掠向四面八方的树巅,将他逃窜的路线全部堵死。 要他们动手杀张家四公子或许全都不敢,要他们围住张家四公子让养维清来杀,他们可就舒坦多了。 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养维清这尊大神当出头鸟,足够吸引张家复仇的火焰。 此时张崇义身边数十丈内没有一个人,所有人都把战场留给了养维清。 他能杀了张崇义固然最好,要是杀不了,韩云海也不能怪罪别人,堂堂天统十二圣之一的枪圣大人都杀不了的人,我等有何办法? 张崇义邪魅一笑,小声道:“把你放下?再让你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丢我张崇义的人?” 姜无媚气的不知如何生气,英气勃勃的眸子盯着他,冷冷道:“信不信我再咬你一口?” 张崇义又是猛地一纵,巧妙至极的避开第三枪,右腿又被气浪枪尖划伤,留下一道血肉斑驳的伤口。 他今天好像存心要挑逗姜无媚,哈哈笑道:“咬吧咬吧,我养着一堆娇妻美妾俏婢,还没被她们的咬过,这麻痒的痛感倒是一种极致享受,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呀,哈哈哈哈...” 姜无媚感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刚刚臻至气胜巅峰的强大气息,正在以一泻千里的速度锐减。 她实在不明白,张崇义明明可以逃的,四周树巅上守株待兔的高手不一定能截住他。 可他自从抱着姜无媚逃跑失败后,就再也没作逃窜的打算,一直在原地腾挪躲闪,艰难的躲避养维清的气浪巨枪。 她不知道,是因为张崇义感觉到,有股强大到超过养维清的气息,正在以极快的步伐迅速靠近。 刀圣蒲渭阳正在赶来的路上! 以蒲渭阳那瞬息一里的脚步,从三百里外的涿郡赶过来,大概需要大半个时辰,从他们开始交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蒲渭阳距此只有数十里。 所以他要拖住养维清,让蒲渭阳来对付他! 他能感受到蒲渭阳在靠近,修为更高的养维清岂能无所察觉? 养维清微露惊愕,抬头望向东北方,怔怔出神道:“他怎么会从幽州过来?难道他投靠了张家?既然如此,必须尽快杀了这小子。” 养维清的气息陡变,一直古井无波的心态蓦地生出强烈杀意,将所有外放的气息全部吸入体内,一步步走向张崇义。 张崇义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苦笑道:“这次真要把你放下了,他的杀气好重!” 小心将姜无媚搁在草地上。 姜无媚经过短暂的休息,内力气息渐渐恢复了一些,伸手拖住他道:“不要打,你打不过他,赶紧走。” 张崇义情知只要再拖住小半刻钟,蒲渭阳就能抵达战场,届时就是大获全胜,缓缓扳开姜无媚的手: “我是张家的子孙,敌人都打到了幽州的大门口,我岂能临阵脱逃?” 说完,就迎着养维清一步步走过去。在外面打了败仗,他们可以逃跑,但是在幽州门口,张家没有逃兵,也不能当逃兵。 养维清的脚步很慢,气息全部内敛,他在蓄势,等到蓄势之后,就一枪轰碎张崇义。 张崇义走了几步就悄然停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前出现一柄半丈左右的气浪长枪,不等养维清出手,他御使着长枪,以气贯长虹的气势刺向养维清! 这一枪是他登临气胜巅峰以来第一次主动出击。 枪意中,风声呼啸,雷声隆隆,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带着诸天的意志。 枪形虽小,枪意却盛,比起养维清那席卷四海八方的观沧海枪意,固然有所不如,却有了开山裂石的气势。 养维清身形一晃,竟然突兀的原地消失。 张崇义暗呼不妙,一股沛不可挡的枪意从右边涌来,就像是五岳被人倒拔而起,磨成了一把长枪,向他发起突袭! 这时候他才清晰感知到,原来气胜巅峰和气胜巅峰的差别,丝毫不比气胜初阶和角力境的差距小。 他就像是一个懵懂的顽童,在挑战一个力拔山兮且身手敏捷的大力士! 那道枪意既磅礴又尖锐,张崇义来不及调转枪头迎敌,更不敢凝聚护体罡气阻挡这一枪,危急关头只能运起全部功力,一掌从侧面拍向枪尖,身体斜斜旋转,避开胸口要害。 可是手掌刚触碰到对方的气浪枪尖,就被一股汪洋恣肆的巨力破体而入,撞向他的五脏六腑, 他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那枪尖噗的刺中他的右肩,将他狠狠撞飞数十丈,重重的摔在地上,又是张口狂喷鲜血,浑身骨骼好像断裂,站都站不起来。 这下玩脱了,挡不住养维清,中心开花的计策彻底落空,根本就拖不到涿郡和信都大军的回援,甚至可能拖不到蒲渭阳抵达战场! 刚才他嘲笑姜无媚摔得四仰八叉,极不美观,如今他的倒地姿势比起姜无媚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颓然张开手脚,摆了一个大字,大口大口喘气。 姜无媚远远地看着,早已无心嘲讽,挣扎想要爬起来,刚才那一震之威,她受伤极为沉重,勉强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哪里还有力气走过去救人? 这个找老公看谁都瞧不上的名门千金,心里第一次生出“要死就死在一起”的奇怪念头,想着“你这混蛋说了一堆难听的废话,黄泉路上我都要狠狠咬你几口出气”。 养维清脸色平静,淡淡的瞟了一眼东北方。 那股强大的气息越来越近,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 他快步奔向张崇义,准备化指为枪砍掉张崇义的头颅,什么狗屁张家小子坐永安,看你一个没有头颅的张家小子拿什么去坐永安城。 他右手刚动,一柄巨大无比的刀锋,犹如神兵天降,突然从十几里外诡异地飞来,直取养维清的头颅! 一直心平气和的养维清,心态陡然炸裂,第一次露出了狰狞扭曲的愤怒表情,悍然凝聚气浪长枪,迎向那把长刀。 砰! 第106章 刀圣战枪圣 那一刀在大地上撕开一条数十丈长的沟壑。 刀气所及,所有花草树木全都化为齑粉。 沟壑内外的葱茏绿意全部消失,露出了剥落丑陋的黄色泥土。 养维清右手的衣袖被刀气搅的粉碎,手臂上血肉模糊,甚至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他一脸愤怒地望向东北方,大声咆哮道:“你为什么要帮张家?” 一道苍劲豪迈的声音如同天雷,从天边隆隆传来:“天意如此,我也是顺势而为。瞧在多年交情上,你带着他们走吧,我不想大开杀戒!” 养维清愤慨道:“当年先帝待你不薄,你帮助张家对抗李家,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远在天边的声音朗朗道:“当年我就跟他约定,他帮我挡一道天雷,我保他李家二十年,二十年约定早已到期,我与李家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养维清怒不可遏的望向天边,半白半灰的头发胡须,一瞬间化为银白,一身气息如海浪翻滚。 四周的天地元气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肉眼可见一圈圈波光粼粼的涟漪。 天边那道声音大笑道:“就算你此刻强行破境入神,登临地仙,也不是我这十七年地仙的对手。 何况这是在幽州的地面,我有张家的气运加身,你却远离永安城,李家的气运照拂不到你。 你家里养着一大堆娇妻美妾,又想着封侯拜相,封妻荫子,若是强行破境入神,随时会引来天雷轰顶,你可要好好权衡利弊。 苦苦压制境界二十年,为了争一口气是否值得?” 养维清一番天人交战,神色剧烈变幻,一身气息时而狂涌时而宁静,杵在原地不言不语。 最终废然一声长叹,身影一晃数丈,数步之后消失于茫茫密林。 其余朝廷高手见到从天而降的神之一刀,再结合两人的对话,便是傻子也知道是入神境地仙大驾光临。 几近地仙的养维清都已被迫撤退,他们岂能占到便宜? 无极真人卓一流原本就没有杀人的心思,蒲渭阳的突然出现,恰好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退兵理由。 于是跟随养维清的背影向南奔去,逃入巨鹿郡的山林之中。 张崇义受伤虽重,神识却极为清楚,强撑着一口气大声喊道:“你还要多久才到?” 那道声音缓缓道:“我距你大概还有二十几里吧。 不过养维清等人已经退兵,你的危机算是解除。 我听你说话中气充足,应该是死不了了,我就不过去了,直接打道回府。 我女儿给我煲了羊肉汤,出门的时候似乎就闻到了肉香味,我要回涿郡喝汤。 我通知涿郡郡尉派一千骑来接应你,明天他们就能赶到,你在原地等候便是。 身边有佳人作伴,相信你不会寂寞无聊,我就不打扰你们的好事了。告辞!” 张崇义不由为之气结,愤愤不平道:“你这报恩报半截,把重伤的我晾在这里,算哪门子报恩?” 然而蒲渭阳再也没有回应,估计真的返回涿郡。 艰难走到张崇义身边的姜无媚,终于耗尽最后一点力气,颓然倒在他身上,大口大口喘气。 张崇义死里逃生,又破境登临气胜巅峰,当真是心花怒放,一身痛彻心扉的伤势早已抛之脑后,盯着姜无媚打趣道: “你这时候千辛万苦跑过来揩我的油,算不算是趁人之危?” 姜无媚趴在他的胸口,本来就有些羞怒,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咬在他胸口,咬了一口还不解气,换个地方又咬一口,东咬一口,西咬一口。 张崇义浑身里里外外无处不痛,被咬的龇牙咧嘴,又痛又痒。 很想把她推开,可手脚的骨头好像全都碎了,根本就抬不起来。 只能半哭半笑求饶道:“我错了,姜女侠,姜大小姐,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姜无媚见他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神情确实难受,这才稍微解气,停止了小狗般的撕咬,恨恨道:“让你嘴贱,看我不咬死你。” 张崇义缓一口气,哭丧着脸道:“堂堂花间派弟子,哪里学来的小狗咬人本事?” 姜无媚作势张嘴,露出雪白的贝齿,吓得张崇义连忙道:“我错了,我错了。姜女侠高抬贵嘴,别咬了。 哎,真是命苦,没死在堂堂枪圣大人枪下,要是死在姜女侠的牙齿下,我这张家四公子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姜无媚见他浑身上下沐浴着鲜血,右腿伤口处尤其鲜血淋漓,肌肉外翻,极为惨烈,缓缓爬到他的脚边。 她的右手被震得骨骼破裂,虽然没断,却疼痛难忍,咬着牙,忍着痛,艰难的从鹅黄色衣衫上撕下绸布,将他的伤口简易包扎一遍,勉强算是止血。 平日轻松的几个动作,痛的她龇牙咧嘴,雪白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张崇义痛的完全丧失知觉,张开双手无力的躺着,既不动弹,也不说话。 他说话的时候,姜无媚气的想咬他,等到他不说话的时候,姜无媚却心慌意乱,一边爬向他肩部,一边小声道:“喂,你没事吧?” 张崇义有气无力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徐徐道:“死应该是死不了了,估计要卧床躺上十天半个月。 涿郡的骑兵要明天才能到,你还能动弹不? 要是动不了,我们就只能躺在这里等着。 喂,我全身骨头都痛,你还趴我身上,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姜无媚白了他一眼,撇嘴道:“地上的石头太硬,我躺着不舒服,趴在你身上舒服多了,你要是再啰嗦,我可整个人爬上去了。” 张崇义慢条斯理道:“坤上乾下,乾坤颠倒,夫纲不振,有违天道呀!” 姜无媚狠狠地瞪着他威胁道:“信不信我再咬你?” 张崇义吓得赶紧投降道:“别别别,你爱怎么躺都随你,别咬人,我宁愿被你砍一刀,都不想被你咬一口,又麻又痒,难受死了。” 姜无媚其实很妩媚,静静的趴在他身上,当真是柔情似水。 这对同命鸳鸯,谁都动弹不了。 两人都不说话,不说话时气氛尤为微妙,姜无媚抬头横了他一眼,嗔道:“发什么呆呢?怎么不说话?” 张崇义无奈道:“我说话你要咬我,我不说话你又嫌我闷,到底要我怎么样?” 姜无媚哼了一声:“你说正经的话,不要胡说八道,不要扯乱七八糟的废话。” 张崇义惺惺作态道:“哦!”这声哦拖了很长,最后却说“不会说正经的。” 姜无媚作势又要咬人,吓得张崇义连忙道:“好好好,正经,正经!” 然后半天不说话,姜无媚喊道:“喂,傻了吗?叫你说话,你哑巴啦?” 张崇义不答,默默看着天幕,此时尚未入夜,天边已出现一轮白白的圆月,就像是宣纸裁剪的假月亮,被人突兀的挂在天上。 第107章 同命鸳鸯 入夜时分,数不清的倦鸟归巢,四周处处响起鸟叫声。 终于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静谧。 张崇义越不吭声,姜无媚越是焦急。 她不停地用额头摩擦着他的下巴,小声道:“喂,你怎么啦?说话呀?” 她喊了很多次,张崇义闭上眼睛闭上嘴巴,来个不听不闻,如同老僧入定,几乎达到了“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的境界。 姜无媚慌张起来,大叫道:“张崇义,你别吓我呀,你说话呀,你可别死呀。” 声音里隐隐带有哭腔。 竭尽全力爬到张崇义的脸蛋旁,准备用脸去蹭张崇义。 狡猾的张崇义猛地睁开眼睛,一口亲在她的唇上。 吓的姜无媚侧头闪躲,一不小心就从他身上滑落掉到地上,又羞又怒道:“你都伤的不成人形了,还想占人家的便宜,真是死性不改。” 张崇义阴阳怪气的打趣道:“更大的便宜昨晚都占了,现在还不能占点小便宜吗?” 姜无媚俏脸微微一红,这次倒是没有动怒,而是磨磨蹭蹭爬到张崇义的身上,温柔躺着,脸蛋贴着他的胸口,细声细气道: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我挑来挑去,挑到二十一岁还没嫁人,估计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把我指给你了,连商量的机会都不给我,更别说拒绝的机会。” 张崇义饶有兴趣地调侃道:“那位无极真人说以你的家世,随便嫁给哪个高官子孙都能当个正妻主妇。 你也说过不稀罕给我当妾室,然而我家里毕竟已有正妻,你跟我注定只能当个妾室,甘心吗?” 姜无媚的脸上不无凄凉,惨然道:“事已至此,不甘心又能如何? 大便宜都被你占了,我还好意思嫁给别人?再说以我的年龄,哪个高官子弟会八抬大轿娶我当正妻呢?” 闻着身旁沁人心脾的女人香,张崇义突然来了兴致,急切地想摸她的头发,奈何双手动弹不了,恨恨道:“这该死的养维清,总有一天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害得我不能一亲姑娘的芳泽。” 姜无媚柔声道:“你想亲我吗?” 张崇义调皮道:“肯定呀,温香软玉在怀,却什么也做不了,气死人了。” 姜无媚噗嗤一笑,缓缓往上爬了几下,凑到他的唇边吻下去。 他们当然不用在榆林小道上躺一整夜,姜无媚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气息恢复小半,就能够起身行走。 她受伤最重的是手臂,因为握着弯刀劈砍养维清的磅礴真气被震伤。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张崇义拖到一棵大榆树下,拖一下,歇一口,短短几丈路,拖了将近半个时辰,累的娇喘细细,香汗淋漓。 她从张崇义那匹断成两截的战马行囊里找出干粮清水,先喂张崇义吃了,自己胡乱吃了一点。 倒水替张崇义洗掉脸上的灰尘,让他侧身躺着,给他擦掉背上的血迹,将他残破的衣服撕成长条,包好背上的伤口。 再从行囊里拿出他备换的衣服,换下那身破烂。 脱衣服的时候,张崇义像是自嘲又像是调戏姜无媚:“我给女人脱衣服的次数倒是不少,被女人脱光还是第一次。” 姜无媚脸色一红,横他一眼,道:“你这张嘴巴好像没有正经的时候,我手臂痛的都快哭了,你还没个正形。再说我也没脱光你呀,你的短裤不是穿着吗?” 张崇义苦笑道:“或许这就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昨晚我脱你的衣裤,今天轮到你脱我的,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姜无媚笑道:“呸,你当我乐意呀?瞧你脏兮兮的,扯平个鬼,昨晚我昏迷不醒,鬼才知道你有没有在我身上揩油。” 张崇义扯谎道:“实话告诉你,摸了。该摸的都摸了,我还解开看了。” 姜无媚不知他的言语是真是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嘴又要咬他。 张崇义吓得扭头就要躲避,姜无媚喝道:“别动,给你穿衣服!管你有没有摸,有没有看,反正以后都是你的。” 张崇义逗趣道:“你这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态?” 姜无媚连忙点头道:“是呀是呀,嫁给了一只狗。” 天色很快入夜,住在黑咕隆咚的深山密林里,别的倒还好说,唯一恶心的就是不远处那几具尸体,一堆苍蝇嗡嗡嗡的绕着尸体飞舞盘旋,看着就令人作呕。 姜无媚本想挖坑将人马的尸体就地掩埋,奈何双手就使不出力气,挖了几下土就痛彻心扉,只得把张崇义挪到大榆树背后,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张崇义这趟出行走得急,且不是为作战而来,身上没有携带着疗伤药物,只能靠身体硬撑着。 夜里两人闲聊,姜无媚饶有兴致地问起那神之一刀究竟是谁? 张崇义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蒲渭阳的身份,随便扯了个谎,说是他父亲豢养的一个高手,负责保护张家子女,他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迄今为止,府里那些娇妻美妾,只有苏清人见过蒲渭阳一刀开山,知道那人武功超凡入圣,其他的一概不知。 他连郦宛丘都没有透露半点口风,隐晦说此人是前辈高人,要好吃好喝供着,千万不要怠慢他。 郦宛丘自然是一口应允,在收买人心这一块,郦宛丘跟他老爹郦元乐那是学的炉火纯青! 前半夜本来是张崇义枕着姜无媚的大腿,后半夜竟然变成姜无媚趴在张崇义的身上。 这个比他年长四岁的江湖女侠,小鸟依人的样子倒和菲诺毫无两样。 天亮时分,连夜快马加鞭赶路的涿郡骑兵终于抵达,这群一夜间奔驰两百里的精骑,看起来依然精神奕奕。 带头的将领是涿郡骑兵司马秦幂,当初追随张崇义偷袭过泉儿湾草场,二十多岁,浑身肌肉虬劲,武功深不可测,与尚修竹向烈是同一等级的气胜巅峰。 手持一把烂银枪,修炼的武功叫一气乘龙诀,枪法使得是出神入化,乃是陷阵无敌的无双猛将。 他见张崇义受伤如此之重,登时勃然大怒,说要立即带着骑兵杀进巨鹿郡,把那些狗贼一网打尽。 张崇义赶紧将他拦下,说你一千骑兵就能打下巨鹿郡吗? 秦幂只得狠狠作罢,撂下一句狠话,迟早有一天,要将韩云山的头颅砍下来。 他们随队带着军医药品,军医给张崇义包扎好伤口,敷上药粉,喂了一些治内伤的药丸。又替姜无媚治疗手臂,涂上药水,绑好绷带。 诸事完毕,秦幂让人用担架抬着二人,说要返回涿郡休养,张崇义不肯,执意要赶往中山郡。 秦幂毕竟是下属,虽然万般不情愿,却只能依令而行。 此处距离中山郡还有两百多里路,快马加鞭一天即可走完,队伍里带着两个伤痕累累的伤员,怎么可能全速前进? 秦幂担心山路颠簸会导致张崇义伤势加重,竭力压低速度,一天最多只走三四十里。 短短两百里路几乎走了七八天,半路上姜无媚的伤势慢慢痊愈,手臂虽然还不能跟人动手过招,但日常生活已不受影响,给张崇义喂饭喂水更衣毫无问题,两人朝夕相处,感情日渐增温,不时耳鬓厮磨,卿卿我我。 令张崇义惊喜的是,这位超龄未嫁的江湖女侠,远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娇羞内敛,性子着实比郦宛丘施师狂野的多,几乎快追上在青奴草原长大的小野猫菲诺,其胆大妄为之处,远远胜过菲诺。 她不是那种二八少女含苞待放的小蓓蕾,而是喷香吐蕊招蜂引蝶的烈焰玫瑰。 若非身旁跟着大队骑兵随行,张崇义还不能自由行走,怕是早就干柴烈火乱来了。 略显微妙的是,越靠近中山郡,姜无媚越发坐立不安。 第八天下午,张崇义虽说伤势尚未痊愈,却能勉强下地行走,只是还不能骑马。 他们越过一座山岭,终于见到了张崇忠大军的营帐。 第108章 下马威 张崇忠的大营驻扎在距离中山郡不足五十里的地方。 依山傍水,扼守一个南北通向的险要山口。 往南通往巨鹿和真定,往北通往中山。 张崇忠是沙场老将,安营扎帐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张崇义命秦幂前去通报。 不一会儿,一身甲胄的张崇义带着四五个铠甲鲜明的将领出帐相迎,杨千钟向烈均在其中。 向烈是接到杨千钟报讯后匆匆带人赶来的。 兄弟两人见了面,一番寒暄客套。 张崇忠扶着张崇义走进帅帐,责备道:“你身受重伤,怎么不回涿郡休养,还跑到这里来劳心劳力?” 张崇义勉强挤出笑容道:“我受父亲所托,前来相助大哥,自然该不辞辛劳。” 张崇忠恨恨道:“韩云山那狗贼竟敢派人来幽州伏击你,你放心,这个场子,大哥一定帮你找回来。你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议事吧,我看你精神不太好。” 张崇义笑着说不妨事,路上耽搁了这么多天,此事不宜再拖,还是先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张崇忠脸上有些难看,惭愧道:“都怪大哥无能,把大好局面弄得一团糟,还要害你千里迢迢带着重伤来善后。” 众将分宾主坐定。 张崇忠坐在中间的主帅位置,右边站着三员大将。 张崇义坐于下侧,杨千钟向烈站在旁边,姜无媚静静侍立在一旁。 张崇义牵着姜无媚的手小声道:“这些天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我们要议事,你在这里会无聊的。” 姜无媚慢慢摇头道:“不,我要陪着你,你们谈你们的,我又不会泄密。” 张崇忠含笑看着姜无媚,她比张崇义年长几岁,容貌稍显成熟,长得明眸皓齿,蜂腰细臀,极为英豪飒爽,一身骨骼分明是习武之人,好奇问道:“这位姑娘是?” 张崇义侧身打趣道:“路上捡的女侍卫,姓姜,花间派弟子,气胜初阶,厉害吧? 几百名大内高手围攻我的时候,多亏她拔刀相助救我一命,要不然我就死翘翘了。” 杨千钟向烈艰难地忍住笑意。 张崇忠是个性情耿直的厚道人,连忙抱拳道:“多谢姑娘仗义援手,在下代张家诚恳向姑娘致谢。” 姜无媚再次冒出一股想咬他的冲动,眼神如刀剜了他一眼,淡淡道:“将军客气了,张公子于小女子也有救命之恩,我这是礼尚往来,不必言谢。” 说着,右手狠狠掐着张崇义的左臂,切齿道:“张公子,是不是呀?” 张崇义猝不及防被她捏了一把,痛的失声惊叫,此时便是傻子也能瞧出两人关系暧昧,无不莞尔微笑。 张崇义意识到失态,赶紧岔开话题道:“大哥,如今中山郡的形势如何?这几天有没有跟姜子恒当面沟通?” 张崇忠长叹道:“没法沟通呀。 自从那晚率兵把我赶出城后,十几天来姜子恒一直紧闭城门,死活不肯跟我们对话。 我派了几拨人去城门喊话,都被他乱箭射回来了。 哎,父亲严令禁止对中山郡用兵,害得我们在这里进退两难,徒耗钱粮! 这事都闹得如此之僵,也只能挥兵强攻了。” 张崇义转身看着杨千钟说道:“杨先生,你怎么看?” 杨千钟极为克制地说道:“属下比大人先到三天,初步了解了一些情况,大体上跟大将军所说一致,在没有跟姜子恒正面接触前,属下暂无良策。” 张崇忠麾下三名将军见张崇义等人表现得束手无策,竟然有些幸灾乐祸。 其中一人不禁冷笑道:“大将军真是多此一举,派四公子来看我们的笑话。 中山郡这群悍将可不是河间郡的草包,没那么容易收服的。 连大公子拿他们都毫无办法,四公子难道还有扭转乾坤之能?” 张崇忠脸色陡变,气汹汹地瞪着那人,厉声道:“邓彪,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们把事情搞砸了,四弟好心好意来替我们擦屁股。 你不但不心存感激,还敢出言不逊。 来人,给我拖出去重责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邓彪吓得屈膝跪地,嗫嗫嚅嚅道:“末将知错,请将军恕罪。” 另外两名大将同气连枝,急忙跪下替邓彪求情,说邓将军只是性情直爽,言行鲁莽了些,并无对四公子不敬之意,还请长史大人收回成命。 张崇忠执意不肯,喝令执法官把邓彪拖出去重罚。 那两人见苦求张崇忠无果,齐齐望向张崇义,盼望张崇义能帮忙求情。 张崇义眉头微微皱起,冷冷地看着那个长相粗犷的武将邓彪,心念极速转动。 他接下这桩差事就料到会非常棘手。 最初以为麻烦肯定就在中山郡和姜子恒身上,怎么都没料到大哥帐下的大将对自己一行人会有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认定自己是来看他们笑话的。 微一沉吟,没有理会那两人闪烁奇特的眼光,而是从手袋里掏出张道冲大将军的手书,平静道: “大哥,这是父亲的手书,他的意思是,此事由我来接手,大营的三万兵马暂时由我节制。” 张崇忠和那三员大将微微发愣,似乎不敢置信。 张崇忠狐疑地走过去,接过手书默念两遍,失魂落魄的坐回帅帐,神色急剧变幻,时忧时悲时惧。 过了一会儿,像是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如此甚好,四弟你虽然年轻,却比愚兄多了一些理政之才,此事由你来全权处理,自是上策。 好,好,接下来我就听你调派! 刚才邓彪冲撞于你,言行狂悖,你看怎么发落为好?” 张崇义面无表情地瞅了瞅邓彪,转向张崇忠笑道:“大哥,你言重了。 虽说父亲授予我节制三军之权,你毕竟是我的大哥,我们同胞兄弟,我怎么可能去节制你呢? 除了跟中山郡交涉这件事上我会拿些主意,你军营中的其他事务我概不干涉。 你依然是三万大军的主帅,营中一应大小事务由你做主,你要执行军法,还请自便。” 众将无不愕然。 他刚才拿出大将军的手书,口口声声要节制大军,众将均以为他是有意把大权争到手里,旨在饶恕邓彪的无礼。 结果他却一句话就撇清的干干净净,让张崇忠自行处理,岂不是明摆着要痛打邓彪? 二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无非是邓彪不小心言辞冲撞。 这点微不足道的过节,放在军中就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张崇义但凡心胸广阔一点,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轻松翻过去,但是他好像没有要跟邓彪结善缘的意思。 这顿军棍打下去,张崇义跟张崇忠帐下大将的梁子可就结下了,他日后如何与这些将领相处? 第109章 不准出营 张崇忠刚才那番打棍子的气话,谁都知道是有意给张崇义找回面子。 稍微懂点人情世故的将领都会顺坡下驴,帮邓彪说句开脱之词,算是给自己赚一份人情。 张崇义不知是年少单纯,体会不到张崇忠的良苦用心,还是心胸狭隘,记恨邓彪的无礼,竟然故意不发一言。 张崇忠被这个四弟搞得骑虎难下,可是军令已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悻悻令人将邓彪拖下去行刑。 邓彪等人狠狠地瞪了张崇义一眼,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张崇义突然感到意兴阑珊,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软绵绵道: “大哥,我这伤势有些反复,精神不济,看样子今天不宜议事,我还是先去休息一两天,等精神好些了再说吧。 反正已经耽搁了半个月,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了。” 众将都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他进帐的时候兴致勃勃说不宜再拖,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马上改口,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崇忠心事重重,漫不经心回了一句,那好吧,你先去休息,养好身体要紧。 张崇义在姜无媚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跟张崇忠道了一声告罪,就搂着姜无媚的肩膀离开帅帐。 张崇忠的眼神有些黯淡无光,茫然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 他们两兄弟从小相处的时间就不多,感情远远谈不上深厚,以前总以为四弟还是个天真懵懂的顽童,这次却是完全看不透他的深浅。 一行人走出帅帐,见到不远处邓彪趴在一张老虎凳上,脱光上衣正在挨板子。 二十军杖对这些悍将而言就是家常便饭,远远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伤的只是颜面。 他们熟视无睹,从另一侧的帐篷拐出去。 秦幂连忙迎上来,请示他们一千骑兵在哪安营扎寨。 向烈大手一挥,说就在营帐旁边找块较大的空地,越近越好,方便他们议事。 张崇义却缓缓摇头,要离他们尽量远一点,至少要保持五里的距离。 众人微微一怔,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虽说刚才跟邓彪闹的不太愉快,但是你们兄弟又没闹矛盾,为何要躲着他们?这不是生分了吗? 张崇义突然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这是军令,执行命令吧。” 侯门公子自小就有一股威严,向烈从来不曾看到他如此震怒,于是不敢多说,吩咐秦幂带着骑兵去山南五里外的小溪边驻扎。 便是跟随杨千钟向烈到来的两百骑,也被他们带出了张崇忠的大营。 等到张崇忠听到属下将士汇报张崇义所部的去向,气得一脚踹翻桌子,大骂张崇义莫名其妙。 邓彪是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我这个做大哥的又没有得罪你,亲兄弟有必要分成两个阵营么?才十几岁就想要跟大哥分家? 张崇义所部一千二百骑扎营于一座光秃秃的石山之下。 左侧密林,背靠石山,右侧是条溪涧。 涧水潺潺,从远处两座较矮的石山倾斜而下。 清澈甘甜,正是上好的山泉水。 天黑时营帐扎好,张崇义等人进了帅帐,彼此说些闲话。 足智多谋的杨千钟也被张崇义刚才的冲动举措给搞得晕头转向,苦笑道:“大人,长史大人毕竟是你的长兄,你们两兄弟向来没有嫌隙,这点芝麻小事,本来随便就可以揭过去,何苦为此结仇? 你要是恼恨邓彪出言无状,再打他一顿军杖倒无所谓,你另寻地方扎营,摆明是要跟你大哥划清界限,让你大哥怎么想?” 张崇义在姜无媚的搀扶下,缓缓坐在行军凳上,目光依次在杨千钟向烈幂等人脸上扫过,冷笑道:“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他妈的,老子千辛万苦跑来替这群蠢货擦屁股,半路上被几百高手伏击,差点把小命都葬送在榆树林里。 他们不感谢我们就算了,还以为老子拼了性命来看他们的笑话,刚进门就给我来个下马威,这算什么破事? 刚才要不是老子伤势未愈,提不起内力,我会一掌把那蠢货当场拍死。 一群没脑子的蠢猪,大好局面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不但不自我反省,还在大言不惭要发兵攻打中山郡。 信都那边打了大半个月,连根毛都没打下来。 中山军民的战力远在信都之上,自古以来就是难以降服之地。 你信不信,就算给他们十万大军、两年时间,他们也打不下中山? 哼,这群愚不可及的蠢货,指望他们成就大事? 屁话,他们守着幽州,跟青奴黑水那群傻瓜蛮夷拼命倒还凑合。 如果靠他们打天下,再给张家一百万大军也是痴人说梦。 你们给我记住,以后少跟这群白痴交往,别平白无故拉低了我们的智慧。 这次我们受命来此,是要安抚中山郡的人心,争取以和平手段将中山郡几十万军民拉回张家大旗下。 那群蠢货已经把中山郡的官员百姓都得罪光了,我们要是不跟他们划清界限,廓清立场,中山郡的人恐怕连城门都不会让我进去。 向烈,你立刻传令,张崇忠那三万大军,自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一兵一骑迈出营门,违令者斩立决。 他们要是不服气,自己去找大将军说理。” 张崇义怒气冲天,滔滔不绝骂了一大堆难听话。 别说杨千钟等人面面相觑,连姜无媚都被他左一句他妈的,右一句老子弄得怪不好意思。 一路走来,这位将门公子始终算是文质彬彬,言谈举止颇为得体,虽说偶尔少不了揉捏抓玩的酱油手,但从来没有爆过这等粗口。 张崇义瞪了一眼向烈,喝道:“怎么啦?叫你去传令呢,杵着干嘛?” 向烈不会拐弯抹角,坦率说道:“将军,你刚才在长史大人营中,可是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那三万大军由他指挥,你不会干涉的。 这话说完还不到半天,你就要反悔?” 张崇义阴险地笑道:“屁话。 我说的是营中一应大小事务由他做主,营中,听得懂人话吗? 只要不出营门,一切都归他管,出了营门,就归我管。” 众人没想到他会玩这种无聊的语言游戏,无不愕然,都以为他刚才气糊涂了,胡言乱语。 现在看来他并没有犯糊涂,脑子清醒的很,无不抿嘴大笑。 向烈正要去传令。 杨千钟反复思量后,伸手拦住向烈,对张崇义说道:“大人,你这道命令一旦传过去,那可就是彻底把长史大人的颜面踩在地下,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张崇义斜瞥着杨千钟,冷笑道:“我需要转圜吗? 我还要个屁的转圜,这样的蠢货,我都羞于叫他一声大哥。 除了带兵打仗,几乎一无是处,收入囊中的城池都能被他弄丢。 还鼓动这些比他更蠢的手下给我脸色看,我干嘛要给他留颜面?” 杨千钟轻轻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言辞,尴尬道:“邓彪的言行多半和长史大人无关,大人,你这可是迁怒于人了。” 张崇义半眯着眼睛,微露杀气,阴阳怪气道:“和他无关?这你也信? 要不是他们这几天在营帐里讨论过这些话题,邓彪怎么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些狗屁言语? 倘若和张崇忠无关,这种屁话根本不可能被我们听到。 那个蠢货邓彪我认识,几乎是半个文盲,除了勉强认识一些行军的命令,大部分字都认不全,哪里说得出扭转乾坤这等文绉绉的话?这完全是旁边那个白面秀才张佐人的口吻。” 众人顿时一凛,谁都没有想到过这一层,不禁被张崇义这匪夷所思的思维能力给折服了。 杨千钟若有所悟,深深地点头道:“大人如此一说,属下倒是有些明白了,看样子的确不只是邓彪等人不欢迎我们,怕是长史大人也心存抵触。” 向烈苦涩道:“当初我就觉得这趟差事有些麻烦,却没想到会如此麻烦,连他们都对我们充满敌意,这事还能办嘛?” 第110章 郡守千金 张崇义有些魂不守舍,顺手就想抠凳子。 奈何行军凳没有太师椅的把手,没有可抠之处,顺手就牵住姜无媚的手,慢条斯理道:“办肯定是要办的,至于结果如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向大哥,去传令吧,先把那三万大军给我禁足在军营中,别让他们出来捣蛋。 估计现在中山郡的人看到他们就会来气,万一我们刚取得一点进展,他们就傻乎乎跑来搞事,弄得功亏一篑,可就大事去矣。 这事成与不成都只有一次机会,上天绝对不会再给我们更多的机会。” 向烈领命而去,杨千钟秦幂先后离开营帐。 秦幂是最近从校尉提上来的骑兵司马,对很多大事还有些不太明白,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意见。 营帐里只剩下张崇义和姜无媚。 张崇义顺手将姜无媚拉到腿上,揽着她的小蛮腰,把头埋在她怀里,在胸脯上蹭来蹭去,歉然道:“不好意思呀,刚才让你听了那么多脏话,估计玷污了你的耳朵。” 姜无媚近日和他亲昵惯了,倒也习以为常,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道:“我们行走江湖,每天不知要面对多少市井之徒,比这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 只不过以前从来没听你骂过这些污言秽语,确实有些新鲜意外。 你这次来中山,到底是想打中山,还是想和平收服中山?” 张崇义怔怔出神道:“自然是和平收服中山呢。 中山郡的户籍人口虽然不多,土地不算肥沃,经济也不发达。 这里的百姓天性崇武尚气,民风彪悍,真要依靠武力征伐,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中山郡本来已经投诚我们幽州,算是自家人,结果被我那个不成器的大哥活生生给逼反,差点没把我父亲气死。 这就好比是心甘情愿嫁进来的大美女,被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逼得破门而出,总不能率兵再去抢回来吧,搞成个强抢民女,算什么事呢?” 姜无媚温柔地把脸贴在他的额头,小声道:“那你准备用什么条件去说服中山郡守呢?空口无凭可不行,筹码太低,估计他们瞧不上。” 张崇义顺口答道:“我来的时候,父亲对我说过,只要能够不动兵戈让中山回到张家大旗下,什么条件都可以由他们来提,加官进爵,金银珠宝,扬州美女,但凡张家出得起,他们都可以狮子大开口。” 姜无媚霍地挺直腰杆,笑逐颜开道:“真的吗?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要是中山郡守说,他们可以归附幽州,听从幽州号令,向幽州称臣纳贡,但必须保证所有官员不被撤换,一切照旧,幽州不能派遣官员到幽州任职,你们肯吗?” 张崇义犹豫片刻,认真地回答道:“这个嘛?也不是不行。 不过中山郡民风彪悍,刚烈豪迈,一个个悍不畏死,当兵打仗都是一把好手。 幽州迫切想要得到中山郡,就是想在这里招募一批中山的步兵,弥补幽州步兵战力软弱的缺陷。 倘若只是称臣纳贡,怕是征不到他们的士兵,如此中山,要来有何益处?” 姜无媚捧着张崇义的脸蛋,饶有深意地问道:“那要是中山退一步,随时可以帮幽州征兵呢? 幽州当官的俸禄高,当兵的饷银多,中山郡的穷苦百姓也想到幽州当兵吃粮呢。” 张崇义慨然道:“只要姜子恒同意为我们招募步兵,我可以拍胸脯保证,中山郡归入张家后,一切如旧,幽州绝不干涉。 郡守依然是郡守,郡丞郡尉一概不动,甚至还可以给他们加官进爵,增加俸禄饷银。” 姜无媚猛地站起来,肃然道:“你说话算话?” 张崇义刚想点头,吹嘘本公子一诺千金,转念一想,笑吟吟看着姜无媚道:“怎么搞得你是中山郡守一样?你在代表姜子恒跟我谈条件?” 提到姜子恒的名字,张崇义忽地灵光一闪,似乎在茫茫的黑夜中抓到了一点珍贵的光明。 连忙将姜无媚拉到大腿上,双手捧着她的脸蛋好奇道:“你姓姜,中山郡守也姓姜,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记得卓一流曾经提起过你家世显赫,你父亲跟他关系匪浅。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该不会是姜子恒的宝贝女儿吧?” 姜无媚脸上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眼睛鬼机灵地眨呀眨,神神秘秘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今晚我要去一趟中山城,等我回来后,再给你一个圆满的答案。” 张崇义突然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尽管姜无媚没有给他肯定的答案,但纵观大旗各地官员,大概只有幽凉并和中山郡这等尚武成风的地方,达官显贵才会同意千金小姐拜入江湖门派。 姜无媚就算不是姜子恒的女儿,只怕也会有着密切关系。 用完晚膳后,张崇义亲自护送姜无媚去到中山郡城。 远处城门紧闭,姜无媚一人一骑奔到城楼下,只说了一句话,原本见到幽州骑兵就引弓防备的守城官兵,屁颠屁颠地过来开门。 原本一筹莫展的事情突然峰回路转,张崇义喜不自胜,连忙叫人请杨千钟入帐议事。 等到杨千钟风风火火进了大帐,张崇义猛地想起八字还没一撇,就大张旗鼓地到处宣扬,似乎太过莽撞。 于是赶忙改变话题,待杨千钟入座后,询问他如何看待信都的战事。 杨千钟慢条斯理分析道:“大将军既已改变策略,先以围城为主,伺机破敌,暂时应该不会发生变故。” 张崇义又问近来天下大事如何,他在路上滞留时日太久,不曾见过一份军情邸报。 “大局相对平稳,金淳中大军依然在宛南与范进对峙,双方都没有发动攻势。 荆州廉斩在忙着镇压南阳各地的乱兵,听说郡守刘过之以身殉城后,南阳各地对荆州的反抗极为强烈,多地爆发叛乱,荆州兵损失惨重。 扬州方面,金海潮貌似在整兵秣马,有渡江攻打广陵的迹象。 凉州方面的内乱还在持续,凉州之前就打了几十年内战,人少兵少,战事规模都不大。 益州方面始终按兵不动,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定力。” 杨千钟一口气说完各地的军情,桩桩条理清晰,如数家珍。 二人聊了一些闲话,夜半方散。 次日拂晓,姜无媚红肿着眼睛,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纵马奔回营地,一进帅帐就扑在张崇义怀里嘤嘤啜泣。 二十一岁的大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张崇义大惊失色,还以为她在城里被人侮辱,差点冲冠一怒为红颜,就要发兵攻城。 姜无媚吓得赶紧抱住他,劝他不要冲动,没人侮辱她。 张崇义急忙追问那你为何哭的这般可怜。 姜无媚支支吾吾道:“我爹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他说我要是给你当侍妾,他会颜面无存,还动手打了我,想把我锁在郡守府里,不让我出来。 哼,我堂堂花间派弟子,岂是他想锁就能锁的吗?” 张崇义轻轻地帮她擦拭着脸上的莹莹泪花,讪讪道:“你爹真是姜子恒?” 姜无媚一边啜泣,一边点头,歉然道:“本来还想帮你去当个说客,说服我爹倒向幽州,结果弄巧成拙了。 现在我爹勃然大怒,对幽州的敌意更深了,这可怎么办?” 第111章 姜子恒的皮鞭 张崇义拉着她坐在身上,捏着她的鼻子道:“没事,只要你愿意委屈自己嫁给我,那我就是中山郡的女婿。 你爹暂时无法接受你给我当妾室,拐不过这个弯,可是从来没有老丈人跟女婿兵戎相见的道理。 你能不能安排你爹跟我见个面,我这个当女婿的亲自跟他说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不定他看到我这女婿,越看越喜欢,就欣然投进幽州的怀抱。” 姜无媚见他厚颜无耻地大吹法螺,左一句老丈人右一句女婿,瞬间破涕为笑,指着他的鼻子嗔道: “呸,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呀?现在我爹不同意,你算什么女婿?” 张崇义不慌不忙道:“不怕不怕,能不能当成中山女婿,你爹同不同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姜女侠同意不同意。 只要你点头,咱们在帅帐里把终身大事给办了,生米煮成熟饭,你爹还敢不同意吗?”口里说着话,双手到处乱摸。 姜无媚羞的脖子根都红了,轻轻推开他的酱油手,似嗔非嗔地盯着他,眼神有些飘忽迷离。 不知是气恼还是激动,胸膛剧烈起伏,咬着下唇,用细如蚊蝇的声音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你想要,我随时可以给你,只是军营里人多口杂,你不怕被士兵看笑话?” 张崇义贴到她的耳边悄声道:“我们张家才不怕这些流言蜚语,你有没有听过我爷爷奶奶的故事?” 姜无媚斜斜地看着他,偷笑道:“在马背上把终身大事给办了,然后怀了你父亲?” 张崇义笑着点头道:“原来你也听说过。 我们张家世代将门,张家儿郎生于马背,死于马背,死后马革裹尸,从来不学中原那些婆婆妈妈的臭规矩。” 姜无媚羞涩地低头,就像江南水乡的垂杨柳,眼角荡漾着迷人的笑意,不言不语。 这时候不说话那就意味着任你蹂躏,张崇义焉能不懂? 缓缓牵着她走到行军毡布旁,第一次在军营里处理人生大事,好不畅快。 张家小将军虽说伤势未曾痊愈,真气还提不上来,打架自然是不行的,却丝毫不影响他在床上大展雄风。 完事后,姜无媚刚整理完衣衫首饰,营门外突兀地响起了一个虎啸般的雄壮声音:“张崇义,你这臭小子,快把我女儿交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姜无媚撇了撇嘴道:“我爹来兴师问罪了。” 张崇义笑嘻嘻道:“这可真有意思,他来的倒是及时,我刚坐实了女婿的身份,这老丈人就上门讨喜酒喝了。 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姜无媚狠狠白了他一眼,这死相,欠咬吧? 士兵匆匆跑到营帐外,却不敢入内,站在远处大声禀报:“启禀将军,中山郡守姜子恒带人闯营。” 张崇义仔细端详着姜无媚,见她衣服头饰都已打扮的工工整整,不会被人发现端倪,就牵着她的手,朗声道:“夫人,我们出去迎接老丈人。” 姜无媚一言不发,柔顺的跟着他走出营帐。 营门外,一个穿着墨绿绸衫的五旬老者,头上戴着金冠,眼中满是精光,骑着通身赤炭色的大宛名驹,手里挥舞着银龙鞭,身后跟着个披戴甲胄、持枪挂刀的雄壮武将。 那老者看见牵着姜无媚走出营门的张崇义,瞬间勃然大怒,挥鞭指着张崇义大声道:“张崇义,放了我女儿。” 来人自然是大名鼎鼎的中山郡守姜子恒。 中山郡虽然是个又穷又破的偏远小郡,但姜子恒的名声好的吓人。 他自小就文武双全,早年曾经在大徐皇宫当过大内侍卫。 凉州叛军杀进永安城后,一举终结了如日中天的大徐王朝,几乎杀光了皇室成员。 姜子恒一人一刀护着大徐太子司马明逃出永安城,一路逃到并州,在并州将军且是大徐皇叔司马庆的支持下,成立了名不副实的后徐政权。 司马庆仗着拥立之功,极其骄横跋扈,没过几个月就毒死了后徐皇帝司马明,自立为帝,大肆残害姜子恒等忠臣义士。 姜子恒迫于无奈逃出并州,归隐山林,但他单刀救主的忠义之举感天动地,为天下人所传颂。 大旗太祖皇帝李正气一统四海,坐稳永安城后,想着要树立一些道德楷模,便征辟姜子恒担任太子冼马。 姜子恒在东宫兢兢业业干了两年,因性情耿直,始终和太子李鸿鹄格格不入,李鸿鹄整天去李正气面前搬弄是非,诋毁姜子恒。 李正气有心将姜子恒外放为一郡之长,在李鸿鹄的暗中授意下,吏部故意把他发配到边远穷困的中山郡。 姜子恒自此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中山郡守之旅。 坊间笑称大旗王朝的郡守,只有三个半清官,姜子恒就是其中最大的清官,也是唯一能为百姓谋福的实干家,另外两个半则是沽名钓誉的清谈家。 在姜子恒的治理下,中山郡虽说也没有富裕起来,起码十几年没有闹过一次饥荒,没有饿死过一个百姓。 有鉴于此,所以张道冲不愿也不敢轻易对中山郡用兵。 张崇义挥手喝退营门的守军,脸上挂着近乎谄媚的笑容,牵着姜无媚俯身拜倒于地,朗声道:“小婿张崇义,见过岳父大人。” 姜无媚直挺挺跪着,嘴巴高高嘟起,一声不吭,像是在跟父亲斗气。 姜子恒越看她越是怒火冲天,忽地纵马向前,挥鞭就要抽打张崇义,身后严阵以待的向烈脸色大变,准备过去阻挡。 眼看鞭梢堪堪要落在张崇义的头上,他如今提不起半点真气,完全抵御不了。 姜无媚赶紧伸手抓住马鞭,柳眉陡然竖起,大发雌威道:“爹,你干嘛?他有伤在身,你想打死他吗?” 向烈见姜无媚挺身维护张崇义,且喊姜子恒一声爹,惊得目瞪口呆。 莫非,一桩本该是两军对垒的战事,这就演变成了翁婿之间的家事? 他连忙挥手带着守军退回营门内,免得被士兵聚众看张家小将军的笑话。 闻声而来的杨千钟走到向烈身旁,喜得不停搓手,悄声对向烈道:“我家大人真乃天选之子,自有上天眷顾,运气之佳世所罕见。 本来毫无头绪的难事这不是迎刃而解了么? 谁能想到姜姑娘竟然是姜子恒的千金,可喜可贺。 这叫双喜临门呀。” 向烈颇为高兴,二人远远地站着看戏。 姜子恒见姜无媚挺身而出维护张崇义,气的浑身哆嗦,破口大骂道:“我姜子恒不知道这辈子做了什么孽,竟然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放着一堆高官子孙的正妻主妇不当,死皮赖脸要给这小子当侍妾,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走,跟我回去,爹就当没这回事。” 姜无媚重重地哼了一声,甩开他的马鞭,毫不示弱地直视着姜子恒,辩驳道:“爹,我们已经成亲了,不管你认不认他,我都是他的女人,你休想拆散我们。” 姜子恒气的手一抖,马鞭掉在地上,差点从马背摔下去,瞪着一脸理直气壮、挺着纤纤细腰的姜无媚,喃喃道:“孽障孽障,你这是想气死老夫。” 他气呼呼地滚鞍下马,旁边那员一看就是气胜高手的武将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唯恐这位气昏头脑的郡守大人迷迷糊糊闹出笑话。 姜子恒气急败坏地拾起地上的马鞭,这次却是准备劈头盖脸抽打姜无媚。 那武将吓得急忙拽住他,劝道:“大人,这可是小姐,你这一鞭子当头打下去,她会破相的。” 姜子恒扭头瞪着那员武将恨恨道:“她连脸都不要了,还在乎破相吗?” 那武将小声道:“要是被夫人知道你动手打小姐,那可糟了。” 姜子恒想打张崇义,被姜无媚截住,想打姜无媚,又被武将劝阻,满腔怒气无可排遣,怒冲冲的跑到张崇义面前,一脚将他踹翻倒地。 姜无媚吓得花颜失色,惊呼一声,慌忙去将夫君扶起,秀气的眸子瞪着姜子恒埋怨道:“爹,都跟你说了他重伤未愈,你还踢得这么狠,你把他踢死了,女儿也不活了。” 张崇义痛的龇牙咧嘴,却假惺惺地劝阻姜无媚道:“是我这个女婿不好,害得岳父大人动怒,岳父大人您要是不解气,可以再踢我几脚,小婿坦然承受。” 姜子恒冷冷道:“你以为我不敢?” 作势又要踹人,姜无媚急忙张开双臂,如老母鸡护小鸡拦在张崇义身前。 姜子恒一脚悬在半空,怔了一怔,怒道:“你以为你挡在前面,我就不敢踹你。” 右腿作势要踢,那武将慌忙抱住他的脚,低声下气道:“大人,小姐是千金之躯,哪里禁的起你这一脚?” 姜子恒狠狠瞪着他道:“她禁不起?她是气胜初阶的花间派弟子,厉害着呢。 我姜子恒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让她拜入什么花间派,学什么乱七八糟的武功。 学好武功就敢大逆不道,处处违逆父母之命,为了躲避婚嫁,三四年不回家,弄得个超龄未婚,还被官府罚了一头猪,真是丢死人了。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然跟我说要给张家当妾室。 你听听,这是我姜家女儿么?真是气煞我也。” 第112章 区区薄礼 姜无媚见父亲把她的糗事宣之于众,肺都快气炸了,俏脸时红时白,仅有的一点愧疚荡然无存。 霍地挺身而起,一把拖着张崇义往营帐里走,愤愤道:“别理他,我们回去,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他有个超龄未嫁的女儿,他脸上很有光彩呢。” 张崇义被她拖着走,一脸苦笑。 姜子恒圆瞪双眼,大声喊道:“你去哪里?你给我回来。” 姜无媚搀着张崇义走到营门口,抬头看见向烈杨千钟躲在营门内,伸长脖子看戏呢,一个个死死憋着笑意,想笑不敢笑。 姜无媚怒道:“笑吧,都笑吧,小心别笑死!” 众将士见夫人脸色不善,吓得扭头就跑,霎时间跑的干干净净。 姜无媚不理姜子恒的咆哮,一路扶着张崇义走进帅帐。 姜子恒不停地唉声叹气,气势汹汹堵在营门口骂了半天街,总不能就这样没头没脸的回去吧? 左思右想一番,大步流星地闯进营帐,那些守门士兵早已知晓他的身份,也不敢出面阻拦。 姜子恒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帅帐,姜无媚刚将张崇义扶到凳子旁坐下,见到父亲满脸怒气堵在营帐口。 父女就像两只斗鸡一样对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火药味弥漫着整间营帐。 张崇义看着姜子恒有些心虚,瑟瑟道:“岳父大人,远来是客,请坐。来人,给姜大人奉茶!” 此时营帐外早挤满了听墙角的将士,立刻有士兵送来一个装满茶水的大白瓷茶杯。 姜子恒冷哼一声,接过茶杯顺手丢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杯子摔得粉碎。 姜无媚气的娇躯颤抖,冷笑道:“姜大人,你可是堂堂朝廷三品大员,戍守一郡的封疆大吏,一点礼数都不懂吗? 人家好心好意给你奉茶,你怒摔茶杯,读书人的礼仪何在?为官的仪态何在?” 姜子恒阴沉地瞪着姜无媚,反唇相讥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提礼义廉耻?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跟人私定终身,这是哪门子的礼仪? 堂堂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一点也不知自爱,姜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姜无媚气的无言以对,虎着洁白无瑕的俏脸,奶凶奶凶地瞪着父亲。 张崇义将姜无媚拉到身后,一脸谄媚的向姜子恒陪笑道:“岳父大人,您先消消气,一人少说一句,别伤了父女感情。 我们这事办的确实有些唐突,这是小婿办事不周,您要是有气,大可以冲我发泄,任打任骂,悉听尊便。 可是木已成舟,媚儿嫁入张家已成定局,您何苦为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大动干戈,小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呀。 我既然娶了媚儿,从此中山与幽州联姻,结为百年之好,也是美事一桩。 作为女婿,我代表张家送给您一份区区薄礼,只要中山投入我张家旗下,中山郡一应大小官员原地不动,依旧由您统率,张家不派一兵一卒进驻中山。 此外镇北大将军愿向朝廷保奏,中山郡五品以上官员一律加官进爵,依品级加封为光禄大夫、紫金光禄大夫、银青光禄大夫。 我幽州将为中山郡官兵按照当前饷银增发一倍。这份聘礼,不知岳父大人感不感兴趣?” 一直黑着脸想揍女儿女婿的姜子恒,随着张崇义一笔笔优厚的待遇罗列出来,脸上的冰雪渐渐消融,似信非信地盯着张崇义道:“你能替张镇北做主?” 张崇义踌躇满志道:“不妨告诉岳父大人,我来的时候,父亲授予我全权处理此事。 条件只有一个,只要中山归附张家旗下,一应条件由您开,只要我们张家给得起,就无不应允。 怎么样,岳父大人,您觉得这份聘礼还算有诚意吗?” 中山尚武成风,民风彪悍,毕竟地狭民贫,在这乱世中想要苟延残喘,必须要托庇于一棵参天大树,整个北方,幽州自然是最大的那棵。 中山郡本就诚心诚意归附幽州,可是被张崇忠胡乱折腾一番,意欲撤掉原有官员,弄得人心背离,短兵相见,此事为姜子恒一大遗憾。 他神情凝重地盯着张崇义,不时看一眼姜无媚,苦涩道:“这份聘礼的诚意倒是够了,也让我有颜面有底气去说服全城的官兵百姓,只是区区侍妾的身份,不免委屈了我这闺女。” 姜无媚噘嘴道:“我都没觉得委屈,你委屈什么?” 姜子恒默叹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责备道:“你呀,学武学傻了,妻妾虽是一字之差,地位却是天壤之别,你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 张崇义不愿在这个话题上浪费唇舌,毕竟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把郦宛丘休了,明媒正娶姜无媚吧? 于是赶紧岔开话题,笑道:“既然岳父大人收下了聘礼,那这事就算说定了,来人,赶紧备上好酒好菜,我要宴请岳父大人。” 姜子恒怔怔地看着张崇义,发自肺腑地感慨道:“原以为张家子女都是张崇忠那种只知道冲锋陷阵的莽夫,想不到还有你这种长袖善舞的大才,张镇北有福气呀。” 张崇义讪讪道:“岳父大人谬赞,女婿当半子,我也算是您的儿子啦!” 姜子恒一腔怒气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不停地开怀大笑,笑的合不拢嘴。 姜无媚看的目瞪口呆,对这个比她还小几岁的夫君佩服的五体投地,三言两语就将父亲哄得转怒为喜,还勉为其难地承认了这门亲事。 杨千钟等人都在门口听墙角,先听到要宴请姜子恒,已是一惊,再听到姜子恒爽朗的笑声,更是一惊。 张崇义大声招呼杨千钟向烈秦幂入帐,述说已与姜大人谈妥诸般事宜,中山重归张家旗下,中午大摆宴席,普天同庆。 杨千钟向烈秦幂等人惊喜交集,无不对张崇义钦佩至极。 能够冲锋陷阵,战无不胜,固然是人才。 可是三言两语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不战而屈人之兵,弹指间定鼎天下,这才是真正的经天纬地之才。 这个小小年纪的张崇义,值得他们用一生去追随。 酒席极为丰盛,张崇义命人将美酒佳肴全部捧出招待岳父大人,席上觥筹交错,众宾皆欢。 姜子恒三杯酒下肚,拉着张崇义说了一席话后,对这个被女儿半路捡来的侯门女婿大为赞赏,发现他身上丝毫没有侯门贵公子的傲气,也没有将门公子的莽撞武夫气,胸襟气度言谈举止俱是上上之选。 尤其是他身边那位平平无奇的书生杨千钟,随口就是锦绣文章,论时事无不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堪称惊才绝艳。 第113章 张崇忠的异动 姜无媚见父亲拉着张崇义侃侃而谈,对自己视而不见,有些气闷。 原本酒量极差的姜无媚情不自禁多喝了两杯,一张艳如桃花的俏脸红扑扑的,更显娇艳欲滴。 见张崇义也不理她,不停地拉张崇义的手。 张崇义跟老丈人一见如故,渐渐的勾肩搭背,兴高采烈,哪里还顾得上身边的美人? 姜无媚勾了几次,张崇义就甩开几次。 气的姜无媚借酒劲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连姜无媚自己都讲不清道不明,从不咬人的她,为何独独热衷于咬张崇义。 张崇义刚举起酒杯要跟老丈人碰杯,被姜无媚一口咬的打了个哆嗦,白瓷酒杯掉在桌上,摔成完完整整的三瓣。 两大一小的形状,奇怪的是,一块小碎片都没有。 张崇义吃痛惊叫一声,扭头看着她怫然道:“你干什么?怎么又咬人?” 杨千钟已有七分酒意,突然盯着三瓣酒杯碎片,念念有词道:“杯碎三瓣,不祥之兆呀,不祥之兆。” 向烈指着杨千钟笑道:“老杨,你又来神神叨叨了,无非是碎了个杯子,来人,再拿个杯子过来。” 这时候一名巡逻骑兵急急忙忙地冲进营门,大声道:“启禀将军,长史大人张崇忠所部昨晚已连夜拔营,以急行军的速度返回幽州。”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张崇义等人霍地挺身而起,齐齐望向那名披盔戴甲的巡骑,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巡骑战战兢兢道:“长史大人的三万大军连夜奔回了幽州,他们抛弃了一应粮草辎重,几乎是轻装急行军。” 向烈看着张崇义苦笑道:“难道就为了昨晚那个不准出营的禁令,长史大人负气撤兵了?这也太过小题大做了吧?” 张崇义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全是浆糊。 杨千钟眼珠飞快转动着,想了一下,摇头道:“应该不可能。 长史大人又不是三岁的小孩,绝对不会如此儿戏。 他们是舍弃了粮草辎重,连夜急行军返回幽州,就算是跟大人斗气,不至于如此仓促慌乱。” 说着,他顺手拾起桌上的一块酒杯碎片,饶有深意道:“大人,我猜可能是幽州发生重大变故。” 张崇义颓然坐下,双手揉着脑门,诧异道:“幽州能出什么变故?总不会有人起兵谋反吧?” 杨千钟忧心忡忡地观察着碎瓷片,神色凝重道:“瓷杯无端碎成整整齐齐的三片,不多不少,恰好三片,一点碎渣都没有,大人,你不觉得蹊跷吗?” 说完,放下那片碎瓷,拎起另一片反复端详。 向烈一脸不满道:“杨先生,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神神叨叨,碎个杯子能说明什么?” 姜无媚借着酒意,旁若无人地帮张崇义揉搓脑袋,嘟囔道:“你大哥要走就让他走嘛。 反正他得罪了中山全体官兵,跟你关系也不和睦,留在这里毫无意义,这有什么好苦恼的呢?” 久经官场的姜子恒虽说酒意最浓,帐内却是数他嗅觉最为敏锐,经历的变故最多。 他默默思忖片刻,抽丝剥茧地替张崇义分析起局势:“崇义,你大哥张崇忠是沙场宿将,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轻装赶回幽州。 据我分析,他撤兵的原因只有两个。 第一是幽州有人起兵叛乱,他要连夜赶回平叛。 可是如果只是平叛,他没理由不派人通知你这位四公子。 再说,如今的幽州,没人有实力跟张家叫板。 幽州官兵百姓竭诚拥护张家,就算有人图谋不轨,都不要你们张家人出面,几大郡守都可以扑灭他们,你大哥没理由走的如此慌忙。 第二种可能,按理来说此时不应该发生,毕竟张镇北春秋鼎盛……” 众人仿佛听到晴天霹雳,齐齐瞪着他。 在座的都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如何听不懂他的潜台词? 张崇义突然颤抖了一下,一脸骇然地道:“岳父,你是说,我父亲可能出事?大哥急着回幽州继承大位?” 虽说这是最不可能的推断,但众人不知为何,都隐隐有些相信,然而这对张崇义最为不利。 倘若张道冲当真出了意外,英年早逝,张崇忠名正言顺地继承镇北侯的爵位和镇北大将军的官职,昨晚他刚刚得罪过张崇忠,哪里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接下来幽州肯定迎来一轮大洗牌,张道冲苦心孤诣策划的南征大计,怕是要付之东流了。 众人心里七上八下,均是默然不语。 姜无媚揉了好一会儿,张崇义头脑才恢复一些清明,缓缓道:“岳父大人,不论如何,我刚才许下的承诺依然有效。” 姜子恒迎着张崇义灼热的目光,似笑非笑道:“崇义,不是我驳你的面子。 倘若张镇北真有个三长两短,张崇忠继承了幽州的权柄,而你失去话语权,这事存在太多变数。 中山郡与张崇忠之间早已撕破脸皮,没有情面可言,你给我许下的条件,张崇忠多半不会承认。 上次他被中山兵马杀到狼狈逃窜,一旦大权在握必然会兴兵报复。 中山郡和幽州之间难免会有一战。” 张崇义被说的哑口无言,此事并非危言耸听,昨晚张崇忠的嫡系心腹邓彪还嚷嚷着要派兵攻打中山。 或许是不想先行吓唬自己,张崇义强行稳住情绪,摆手道:“行啦,都不要瞎猜了。 父亲春秋鼎盛,不至于出什么意外,这都是我们的推测,当不得真。 来,继续喝酒,不要杞人忧天。” 可是情绪都已经烘托到这个份上,杨千钟向烈秦幂等人哪里还有喝酒的心情?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张崇义自己倒了两杯酒仰脖子喝下,分明是想一醉解千愁。 姜无媚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温柔地抢走他的酒壶,劝道:“不要再喝了。” 张崇义头也不抬,喝道:“拿来。” 声音虽小,威严极重,姜无媚不怕父亲姜子恒,如今却怕了老公,委屈巴巴地嘟着嘴,不情不愿地递出酒壶。 杨千钟把三瓣瓷杯碎片摆在眼前,嘀咕道:“一杯裂三瓣,这是什么征兆,幽州要一分为三吗?” 众人惕然一惊,张崇义霍地抬起头,用杀人的眼神盯着杨千钟道:“杨先生,不要胡言乱语,分裂幽州的话不要说。 谁敢分裂幽州,我不会放过他的。你们吩咐下去,明天拔营回涿郡。” 杨千钟向烈秦幂三人心事重重地起身,杨千钟顺手将瓷杯碎片揽在袖中,一脸忧虑地离开帅帐。 张崇义看着姜子恒苦涩道:“岳父大人,真是抱歉,害你喝酒都不够尽兴。” 姜子恒潇洒挥手道:“老夫这些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酣畅淋漓过,能够跟我的乘龙快婿大醉一场。 本来还想着明天让你带媚儿进城去看看她母亲,顺道跟家里人见见面,现在看来只能改期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起身走到姜无媚身旁,看了一眼姜无媚红扑扑的脸蛋,拉起她的手放在张崇义手上,戚戚道:“我原来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可是造化弄人,三个儿子跟人比武斗狠,全部死于非命,害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只剩三个女儿。 她大姐二姐早已嫁人,都生儿育女,唯独这个小女儿让我日夜操心。 虽说为人做妾非我所喜,然而见到你张崇义后,老夫我也认了,我这傻闺女倒是有些识人之明,挑来挑去竟然寻到了一条不世出的真龙。 崇义,老夫平生相人无数,崇义你有经天纬地之才、雄霸天下之气,终非池中之物。 幽州这个小地方怕是不够你纵横驰骋。 老夫以前投诚幽州,看中的是张家的实力,如今我只认你张崇义,你尽管返回幽州,不管局势如何变化,中山郡只要有我坐镇,就是你张崇义背后的一大助力。 中山地穷民贫,要钱要粮是没有的,我给不起,然而中山有的是悍不畏死的勇武百姓。 只要你张崇义振臂一呼,并且敢给钱给粮,我保管十天之内给你召集三万敢战悍卒供你驱策。” 张崇义知道他这番绝非假话,中山郡贫穷落后,缺钱钱粮,唯独不缺兵,老百姓唯一的出路就是当兵吃粮,附近几个郡的士兵有大半出自中山。 他见岳父明确表态支持,心情略定,姜无媚酒意渐渐涌上来,顺势趴在张崇义怀里,乜斜眼瞅着他,笑道:“听到没?真龙呀,你好牛哟,你丈人认可你了,骄傲吧?” 张崇义看着酒意迷人的姜无媚,伸手摸着她的脸庞,不知如何接话。 姜子恒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姜无媚,又说了几句劝勉的话,就带着那员大将默默离开。 原来那员大将就是中山郡的郡尉,姓郭名怀玉,现为姜子恒的大女婿,算是张崇义的大姐夫,听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兵法大家和陷阵高手。 张崇义命人将张崇忠留下的粮饷辎重全部送给中山郡官兵,算是一份顺手人情,姜子恒笑纳之。 第114章 惊天噩耗 次日拂晓,一千二百骑匆匆拔营撤回涿郡。 三百多里路程,若是轻骑急行军,两天即可走完。 他们带着一堆粮草辎重,一昼夜只能行军一百里。 不知不觉时节已到五月,天气炎热,一路行来,张崇义等人心情沉重,沉默无语。 姜无媚随军而行,感觉有些压抑,不停地引诱张崇义开口说话,哪怕说些不正经的话也行。 张崇义艰难挤出一点笑意,笑的比哭还丑难看。 姜无媚长叹一声,也就不再勉强。 两天后终于抵达幽州地界的范阳,恰好遇到从信都班师回程的两万涿郡大军。 张微、尚修竹等将领见到张崇义一行人,神情惶遽地冲过来,说出一桩天大的祸事。 原来数日前,镇北大将军张道冲亲率大军猛攻信都城,他为了鼓舞士气,不惜亲冒矢石带头攻城,不幸为守城床弩发射的巨大弩箭穿胸而过,倒地而亡。 这位坐镇幽州三十年的第六代镇北侯、镇北大将军,大半辈子雄心勃勃地筹谋逐鹿中原,却倒在初出幽州的第一战。 可谓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张道冲死得仓促,没来得及指定继承人。 按照惯例,自然是嫡长子张崇忠继位。 何太勤等人本想封锁消息,暗中通知嫡长子张崇忠返回蓟州继承镇北侯、镇北大将军。 不想营中有人偷偷给蓟州镇北侯府通风报信,主簿封凝联合一群武将,私自放出被幽禁的二公子张崇孝,拥戴张崇孝为镇北侯镇北大将军。 张崇忠收到消息后,这才星夜兼程轻装奔回蓟州。 首席谋士何太勤、蓟州将军寒柏、渤海郡守何灵修等人,早些天已率军离开信都,准备与张崇忠会师攻打蓟州,讨伐自立为侯的张崇孝。 张崇义等人如同遭到五雷轰顶,惊讶的久久说不出话,询问张微等人为何没有随同蓟州大军行动,反而落后这么久? 张微等人满脸苦涩的解释道,蓟州大营、渤海大营故意封锁消息,瞒着他们连夜拔营北撤。 他们没有接到镇北大将军退兵的军令,虽说探听到了一鳞半爪,可是主将张崇义不在,他们群龙无首,不敢擅自行动。 在信都滞留了几天,最后从几个逃兵那里打听到了确切的内幕消息,几大统领商议之后,情知兹事体大,就算是没有命令,也要擅自班师返回涿郡。 张崇义勃然大怒,吩咐涿郡大军立即开往蓟州,要与大哥张崇忠一起讨伐僭越自立的二哥张崇孝。 他的宗旨是,幽州不能分裂,谁分裂幽州,他就打谁。 谁知命令发出去后,众将像是早有预谋,互相看了一眼,铿锵有力的跪在他的面前。 杨千钟,张微,张树人,尚修竹,向烈,常羽,秦幂,冯礼等,眼神坚定。 张崇义心头隐隐浮现一种不好的预感,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众将异口同声喊道:“我等愿拥立公子为镇北侯、镇北大将军,从此鞍前马后誓死效忠。” 张崇义突然感到一股凛冽寒气充塞胸臆,森严的眼光扫了一遍众将,缓缓拔出弯刀,刀尖直指众将,嘶声道:“你们再说一遍。” 众将凛然不惧,再次重复道:“我等愿拥立公子为镇北侯、镇北大将军。” 第二声堪堪喊完,涿州两万大军如同风吹麦浪,噼里啪啦地跪下,张崇义身后的一千二百骑,虽说有些吃惊,却还是跟随大潮跪下去。 场中挺身站立的除了张崇义,就剩下姜无媚。 数万大军的恐怖气势,把姜无媚惊的心神荡漾,隐隐流露出一丝惧意,瑟瑟地走到张崇义身后,一脸茫然。 这就是兵谏么?声势也太吓人了,什么武林高手,气胜巅峰,在这等煌煌兵威之下,高手算什么? 蝼蚁罢了。 烈日炎炎,万里无云。 官道两侧,大榆树被晒的有些蔫,无精打采的当着不合格的看客。 远处刚被收割的麦子地,留下了一茬茬枯萎的秸秆。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张崇义浑身上下却散发出刺骨的寒意,他将锋利的弯刀架在张微脖子上,冷冷道:“张微,你可是张家的宗亲。 虽说和我这代人血缘隔得有些远,毕竟是张家的儿孙,你怎能鼓动将士分裂幽州?” 张微神色如常,心平气和地抬头直视着愤怒的张崇义,慷慨陈词道:“公子,幽州六代镇北大将军,无一不梦想着逐鹿中原,建立万世不拔之基业。 以前是实力欠缺,形势不允,这才被迫蛰伏。 大将军呕心沥血三十年,苦心布局南征大计。 如今天下战火纷飞,幽州兵强马壮,钱粮充裕,上下军民万众一心,实是百年未有之变局,南下中原,正当其时。 大公子徒有匹夫之勇,绝无逐鹿中原之才。 二公子为人阴狠残忍,非英明仁爱之主。 唯有公子年纪虽轻,却心怀天下,雄才大略,正是命世之人。 如今街头巷尾都在传诵,‘张家长,李家短,张家小子坐永安’。 又传言,天统九年,紫微帝星降生于北地幽燕。 公子是天统九年诞生,张家小子隐喻的也是张家小儿子。 桩桩件件直指公子,前些天就连朝廷高手都疯狂的行刺公子,可见公子乃天命所归,怎能屈居人下? 请公子顺天应人,继承镇北侯爵位、镇北大将军官职,带领幽州军民奋发图强,挺进中原,以圆张家列祖列宗百年之梦想。” 张崇义不由为之气结,张微竟然拿着谶纬之词蛊惑人心,偏偏这些话对于普通将士无疑具有极强的说服力。 斜眼瞅见杨千钟眼眸里精光闪烁,遂将弯刀转移到杨千钟颈项处,沉声道:“杨千钟,我要是没猜错,这都是你的主意吧?那些狗屁谶纬言辞,莫非真是你散布的?” 杨千钟缓缓摇头,眼中古井无波,镇定如常道:“杨某不会行这等卑劣之事。 不过杨某追随将军之时就曾说过,将军乃天命之人,当有舍我其谁的帝王霸气。 将军,你若是率军赶赴蓟州,与大公子合攻二公子。 二公子兵败之后,大公子大权独揽,以何太勤对你的忌惮,等待你的会是什么惨淡结局呢? 要么是解除一切权柄,赏你一座府邸,给你娇妻美妾,虚度下半辈子光阴。 要么就是将你幽禁,囚于囹圄,一辈子不见天日。你甘心吗?” 张崇义心绪大乱,茫然不知所措,迷惘地仰头看天,希望上天给他另外一条路。 此时忽见官道南北两端,同时响起奔雷般的马蹄声,跟着尘土漫天飞扬,无数铁骑汹涌而来,远远瞧着分明是幽州骑兵的铠甲旌旗。 第115章 三子分幽 众将大吃一惊,寻思涿郡河间郡大半兵马集中于此,来的恐怕多半是敌人。 众将士骇然之余,都以为大公子想要先行对付张崇义,纷纷挺身而起,握紧刀枪箭弩,准备迎敌。 等到两路兵马渐行渐近,却见北面那路人马服饰极为驳杂,除了领头的将领全身甲胄,后面跟着的大都穿着便服,穿金戴银的锦衣贵人,几百人簇拥着一驾豪华马车。 南边那路全都是精骑,人马只有几百。 大家立刻松了一口气,这点人马即便是敌军也不足为惧。 等到两路人马靠近,众将看清楚后,顿时惊喜。 北边那路是涿郡官衔较高的文武官员,领头的是郡丞司马晋,南边那路却是河间郡的文武官员,领头的是郡丞司马德。 可以说张崇义在幽州的嫡系力量全部赶来了。 张崇义心中疑惑,紧紧盯着那辆马车。 只见一个骑兵恭恭敬敬地掀开帷幕,一个貌如天仙的丰腴美女缓步走出,穿着一袭淡青色紧身绸衫,衬托的身材玲珑剔透凹凸有致,饱满胸脯几乎破衣而出。 不等旁人搀扶,她轻轻地纵下马车,正是四大美人之一,青衫宛丘。 他愕然看着郦宛丘,苦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她既来到此处,那禁足令估计是形同虚设。 郦宛丘缓步走到张崇义面前,两郡文武官员先后翻身下马,远远跪下,大声道:“我等愿拥立公子为镇北侯、镇北大将军。” 刚刚站起来的两万多将士,再次如风吹麦浪一样跪下去。 姜无媚早已被数万大军的慑人气势震撼到几近麻木,再见到仙气逼人的郦宛丘,心里毫无波澜。 郦宛丘走到张崇义身旁,伸手拿走他的腰刀,对着一脸茫然的张崇义柔声道:“这是人心所向,你一向从善如流,这次可不能跟大家对着干。 就算你不为了自己,也要为我们这些妻妾考虑考虑。 哪怕大哥能够容你,何太勤却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人的下场会怎样,你应该猜得到。” 腰刀已被郦宛丘接走,张崇义即便不作声,众人也明白了他的心思,纷纷拜倒在地,大声道:“参见镇北侯、镇北大将军。” 于是惊人的一幕出现了,短短十天内,幽州就出现了三个镇北侯、镇北大将军,分别是大公子张崇忠,二公子张崇孝,四公子张崇义。 等到张崇义在众人的簇拥下,恍恍惚惚回到涿郡城,蓟州的军情陆陆续续传来。 寒柏大军与张崇忠大军尚未抵达蓟州,张崇孝与主簿封凝带着妻小舍弃蓟州城,逃往两辽,得到了辽东将军陆铿的支持,同时掌控了辽东郡和辽西郡,拥兵六万。 张崇忠在何太勤的支持下,很快收服上谷、渔阳和右北平三郡,拥兵八万。 张崇义坐拥涿郡河间郡,拥兵四万,是三大镇北大将军中实力最弱的一个。 渤海郡何灵修本来追随蓟州大军去蓟州平叛,中途不知为何突然退兵,仓促逃回渤海郡,迟迟没有表态。 三大镇北大将军在仓促整顿内部后,开始争分夺秒地厉兵秣马,调整税赋,招募新兵。 张崇孝率先打破幽州百年不变的三十税一政策,改为五税一,同时在田亩税之上增加了人头税,开始在两辽地区征召保甲士兵四万,将总兵力扩充到十万。 张崇忠迅速跟进,调整税赋为五税一,征召保甲士兵五万,总兵力扩充至十三万,却没有额外增加人头税。 拥兵最少的张崇义始终按兵不动,既未增加税赋,也未扩充兵力,依旧维持着四万兵马的格局。 涿郡,原先的小张府,已将牌匾改为镇北大将军府。 老郡守张平之于月前去世,但阖府家眷依然住在旧郡守府邸,张崇义自然不便收回,遂将自己的小张府改为镇北大将军府。 府内的议事厅,正在进行着激烈的争辩,司马晋张微等人纷纷请求跟进加税征兵,杨千钟执意劝阻。 张微愤愤道:“还不到时候?一定要等着老大老二的大军踏进涿郡吗?那时候已经迟了。” 司马晋心平气和地说道:“三十税一的古制,本来就只适于太平之时。 如今局势动荡,中原烽烟四起,幽州随时会打起来,再不加税,真等到战事爆发,悔之晚矣。 中原很多州郡太平时期都是五税一、三税一,战时都调到了二税一,两担谷子就要上缴一担。 我们即便是调到五税一,也不过是持平中原太平时期的税率。 对老百姓而言,负担并没有增加太多。” 杨千钟果断摇头道:“加税征兵的事情真不用操之过急。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坚信幽州内战是打不起来的。 最有实力发动内战的是大公子张崇忠,他是嫡长子,手头兵马最多,继承爵位官位合乎正统礼法,以讨伐叛逆为名则名正言顺。 然而张崇忠有将才而无帅才,缺乏战略远见,没有吞吐天下之志。 需要注意的是,他掌控的几个郡直面青奴的威胁。 他要是贸然发兵,不管是向东打老二,还是向南打我们,都会遭到青奴背后的偷袭,更害怕我们两家联合一起打他。 老二的情况与之相似,既要防范黑水,又害怕我们两家打他一家。 这两家一个受困于青奴,一个受困于黑水,注定是画地为牢的结局,已经失去了逐鹿天下的资格。” 张微见他分析的条条是道,似乎颇有些道理,笑道:“杨先生,你说的确实有理,那你说说我们的情况呢?” 杨千钟思忖片刻,踌躇满志道:“我们的发展空间最大。 一路向南,就是辽阔的中原腹地,哈哈哈,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幽州官兵大多有开疆拓土的志向,只要我们能够向南占据冀州,整盘棋就彻底活了。 那两个画地为牢的公子,就乖乖替我们守住边疆吧。” 张微叹气道:“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呀。 我们手头就四万人马,要分兵守两座城池,用于机动作战的不超过三万,谈何打冀州? 上次大将军亲自率领六万大军都没打下区区一个信都,大将军都中了弩箭。难!” 杨千钟成竹在胸道:“兵在精不在多,贵在知兵用兵。 上次打信都,整个幽州将士都没有攻城的经验,步兵运用不得其法,还是打青奴骑兵的作战习惯。 再说我们并不是要用三四万大军去打下整个冀州,中途每打下一座城池,我们就会增加很多兵员粮饷,只会越来越强的。” 张微佩服道:“有道理。” 司马晋突然插话道:“有件事情倒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从信都退兵快一个月了,蓟州那边迄今都没有发丧,也没派人来报丧。 大公子到底意欲何为?” 三人疑惑地看向张崇义,张崇义眉头紧锁,怔怔发呆,对三人的对话充耳不闻。 从范阳兵谏后,张崇义的心情始终沉闷郁结,平生最怕的幽州分裂竟在他们兄弟间出现,他打不开这个心结。 近来涿郡河间郡的军政要务,都是杨千钟与四位文武主官在牵头处理,倒也有条不紊。 三兄弟并称镇北大将军,对幽州百姓而言似乎没有什么影响,老百姓也没有恐慌情绪,依旧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该娶娶,该嫁嫁,该吃吃,该喝喝。 唯独那些加税的郡县起了一些波澜,好在幽州太平百年,百姓相对比较富庶,家里都有一些积蓄,五税一的政策对百姓生计的破坏暂未出现。 第116章 河间郡危机 前些天他自囚于书房,什么人都不肯见,上百名披甲士兵堵在外面。 郦宛丘自上次回来后,意识到禁足令尚未解除,害怕他清算旧账,乖乖地躲在青筑雅溆垂帘听政。 闹得最凶的自然是菲诺,每天都在门口大喊大叫“张崇义”,张崇义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其他几个倒是相对乖巧,没有出来闹事。 今天是他十天来第一次出门议事,依旧是副神游天外的冰冷神情。 三人都知他还没有迈过心里那道坎,有些不是滋味,随便聊了几句,就意兴阑珊的离开议事厅。 张崇义无比心烦意乱,起身绕着红木大桌踱来踱去,心里空荡荡的,不知该想什么,该做什么,这些天都这么浑浑噩噩,懵懵懂懂。 谁知越走越是郁愤难消,突然想起郦宛丘,不声不响离开议事厅,静悄悄走去青筑雅溆。进房时,只见郦宛丘穿着薄薄的丝绸汗衫,躺在竹席上纳凉,手里摇着一把贵妃扇,圆鼓鼓的格外诱人。 还没等郦宛丘醒悟过来,就把她扑倒在竹席上。 郦宛丘见他失魂落魄,又惊又喜又怕,叫都不敢叫出声。 完事后,他趴在郦宛丘身上嚎啕大哭,郦宛丘像哄孩子一样安慰着他。 半夜时分,万籁俱寂,青筑雅溆响起的哭声分外凄厉可怖。 施师菲诺苏清人姜无媚等人的院子相距不远,探头探脑地钻出窗子四处看,想知道究竟是谁哭的如此撕心裂肺,跟杀猪一样。 她们见过无数种形象的张崇义,唯独没有听过张崇义破音的哭声,全都以为是哪里来的陌生人。 张崇义足足哭了小半个时辰,哭累了就趴在郦宛丘身上睡着,郦宛丘怕他醒来又要乱来,索性衣服都不穿。 次日心力交瘁的张崇义睡到午时方醒,他是被一封十万紧急的军情给唤醒的。 三子分幽的消息传开后,巨鹿郡联合信都郡,发兵五万偷袭河间郡,想趁三子分幽相互掣肘的良机,抢回河间郡。 河间郡郡尉张树人手里只有八千步兵,其余兵马全都调到了涿郡。 郁积大半个月的张崇义,昨天在老婆郦宛丘身上宣泄了一小半,算是找回来一些生气。这些不知死活的敌人胆敢领兵犯境,恰好给了他发泄所有愤怒的机会。 张崇义二话不说,命尚修竹向烈率领八千骑兵,随他一起星夜奔赴河间郡歼敌。 张微率领两万五千步卒轻装跟进,粮饷辎重由建威将军常羽率五千步卒护送,徐徐南下。 整个涿郡只留下两千兵马守城。 这种安排着实把张微等人吓得半死,倘若老大老二或者渤海郡何灵修领兵偷袭,这两千人怕是连半天都守不住。 张崇义满不在乎道:“守不住就守不住,反正都是张家人,他们要的话,拿去就是了,丢给张家兄弟总比丢给外人强。 跟守城官兵说,要是我大哥二哥领兵来攻,他们可以开门投降,不要拼命,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张微等人无不面面相觑,感觉他这是破罐子破摔,不想跟两个哥哥翻脸为仇。 这个命令,他们绝对不会传达。 张微甚至私下命令巡检,等到他们大军离开涿郡,要立刻发动一万保甲士兵协助守城,张崇义班师回城前要赶紧解散。 张崇义匆匆忙忙赶到骑兵大营,准备领兵出城时,蓦然察觉身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女人体香。 在这糙汉遍地、臭汗浓郁的骑兵阵营里,出现近乎格格不入的女人体香,斥候出身的张崇义极为敏感。 他眉头一挑,左顾右盼,看到一个穿着束身玄服、头戴黑巾的骑兵,竟然长着一张妩媚明艳的脸蛋,喝道:“你来凑什么热闹?回府去。” 被识破机关的姜无媚倔强的撅了噘嘴,撒娇道:“我不回去,我现在是左路骑兵屯长,我要跟你并肩作战。” 张崇义沉声道:“打仗是男人的事情,跟娘们无关,你乖乖回府休息,别让我操心。” 姜无媚别过头,索性来个不理不睬,张崇义为之气结,转头瞪着尚修竹向烈两位大将,询问他们是谁把自己的小妾安排进了骑兵营。 两人心里有鬼,吓得不敢跟他对视,故意掉头去看骑兵阵型,一个喊道:“都跟上,注意队形,别跑丢了。” 一个叫道:“看看自己的武器有没有遗漏的,枪刀箭弩一个都别落下。” 气急败坏的张崇义突然想拿鞭子抽人,高高举起鞭子,发现尚修竹向烈两位大将不能抽,军中大将还是要给点颜面。 抽姜无媚又像是抽自己的心肝,更加舍不得,于是只能重重地抽打战马,那马得了指令,嗖的一下长嘶奔跑,好一顿风驰电掣的狂奔。 作为将门子女,从小在军营长大的张崇义,对领兵打仗有着与生俱来的奇高天赋,不用读兵书,不用别人教,这次甚至连杨千钟都没有带在身边,而是让杨千钟跟随常羽的辎重部队行动。 轻装前进的幽州骑兵,一昼夜可行两百里,赶赴三百里外的信都城,两个昼夜急行军就到了。 下午八千骑兵停在河间郡三十里外的秋风坪短暂休整,张崇义与尚修竹向烈靠在马背上看行军图,分析斥候送来的情报。 这次行军最痛苦的不是别的,而是随着张道冲猝然去世,老鹰营游隼营金雕营等庞大的斥候谍报网络全部落在张崇忠手里,他们是一点都没有掌握。 当前所有情报都要靠临时派出的斥候哨探去侦探,虽说这些斥候哨探也是精锐中的精锐。 但在人烟稠密的中原地区,仓促派出的陌生斥候哨探几乎无法靠近敌营十里以内,更别想渗透到敌人核心区域,只能在远处观望打探敌情,比起老鹰营游隼营金雕营无处不在的渗透逊色太多。 他们看着寥寥几句简单粗暴的情报,皱眉拧的很紧,无非是写明敌军的屯住位置,大概兵力部署。 信都郡的一万五千人马驻扎于西门十里外的枣林村,巨鹿郡的三万五千人马驻扎于北门的诗仙桥一带,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有用信息。 双方骑兵多少,步兵多少,大营分布格局,粮饷屯于何地,一概还没侦察到。 尚修竹指着那张情报小纸条,摸了摸鼻子,苦恼道:“这些情报用于跟青奴打仗倒是凑合,可是跟中原打仗完全没用呀。 骑兵步兵人数不清楚,营寨格局也不详细,哪里有绊马绳,哪里有木桩栅栏,哪里有陷阱沟壑,哪里是长矛兵阵营,哪里是弓弩兵阵营,都没有提到。 就算敌营不设防,让我们顺利冲进去,恐怕都是送死。” 第117章 胆大的姜无媚 张崇义顿感头大如斗,把那团情报便签撕成粉末,沮丧道:“以前打仗依靠的是老鹰营的谍报系统,现在离开了老鹰营的探子,我们就是睁眼瞎。 那些在草原上训练出来的斥候哨骑,完全跟不上中原的战争格局,这是个天大的大问题,要不惜一切代价解决。 尚将军,打完这仗,你来负责组建新的谍报系统,力争用几个月的时间,让我们的密探铺满冀州各郡。” 尚修竹吓得不停摆手道:“将军,这活我干不了。 你让我冲锋陷阵,我没意见,可是组建谍报网络太过琐碎繁杂。 要心机深沉,性子沉稳,还要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我不是那块料。” 张崇义没好气道:“先做着呀,还没做怎么知道做不来?那就向将军你来。” 向烈瓮声瓮气道:“我来个屁呀,我更不是那块料。” 三人正在为谍报网络愁眉不展,只见脱下军装、穿回鹅黄绸衫的姜无媚骑着一匹瘦马,从远处驶来。 她从上午不声不响地脱离大部队,不知去了何处,将近天黑才回来。 张崇义翻遍全营都没找到她,早就憋着一肚子闷气,大声训斥道:“你去哪里玩了? 叫你不要跟着大部队,乖乖回府,你偏要跟过来,行军途中擅自脱离队伍,依律我可以将你就地处决。” 姜无媚笑吟吟地纵马靠近,以极为优雅的姿势纵身跳下马背,从行囊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黄纸,神神秘秘递给张崇义,贴到他的身边撒娇道:“你看看这个。” 张崇义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接过那几张纸。 尚修竹向烈好奇地探头探脑来看,刚看了一眼,三人不由倒吸凉气,齐刷刷惊讶地看着姜无媚,惊喜道:“哪来的?” 原来那几张纸上清清楚楚画着信都大营和巨鹿大营的行军布局,主营的兵马分布情况,弓弩兵长矛兵等营帐位置,木桩栅栏、沟渠陷阱、绊马索、倒马钩等防御部署,粮饷辎重驻地及防御部署。 姜无媚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我画的。” 张崇义愕然盯着姜无媚,反问道:“你画的?你对敌营了解的如此清楚?” 姜无媚笑靥如花,缓缓蹭到张崇义身边,小声道:“我呢,前几个月住在巨鹿郡的时候,恰好认识他们的一位骑兵司马,那个家伙对我有点意思。 上午我骑马去到巨鹿大营附近游玩,真是无巧不成书,刚好遇到那家伙巡逻。 我装作对军营很感兴趣的样子,请他带我进兵营看看。 这家伙鬼迷心窍,真把我带进去了,让我看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张崇义又好气又好笑,捏着她的鼻子责备道:“你这是出卖色相了?谁允许你去的? 张家媳妇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要是被我那岳父大人知道,怕是要拿鞭子抽我。 巨鹿郡用了美人计,信都又是怎么回事?” 姜无媚嘟着嘴道:“呸,不跟你说了,帮你立下大功劳,说话这么难听,什么美人计?我才没用美人计呢。” 张崇义爱怜无限地搂着她笑道:“好好好,我错了,那你信都大营的布防图是怎么得到的?” 姜无媚骄傲的挺着胸脯道:“这个就简单多了,我偷偷摸进了他们的帅帐,趁人不备偷出来的。” 三人惊得目瞪口呆,这位花间派女侠的胆子比天还大,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单枪匹马闯进一万五千人马驻守的兵营偷布防图。 天下高手十有八九都集中在朝廷和各路诸侯的兵营里,信都大营虽然不如幽州,可也是高手如云的兵家重地,主帅司马远图就是气胜高阶的高手,其他气胜境武秀境高手更是数不胜数。 她一个娇滴滴的大美女跑去偷营,要是一不小心马失前蹄被敌人抓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就她这容貌这身段,全营一万五千人怕是恨不得人均轮着玩一遍,最后扒光衣服悬挂在营门向张崇义示威,对付女探子各地几乎都是这个套路。 三人被震撼的说不出话。 背后直冒冷汗的张崇义,哆哆嗦嗦把那几张黄纸递给尚修竹,颤声道:“你们先研究一下攻营策略,我去处理点家事。” 拉着满脸得意等待夫君夸奖的姜无媚,快步往东边无人的树林里走去。 一头雾水的姜无媚还以为他兽性大发要跟自己快活呢,又是一阵娇羞,忸怩道:“都要打仗了,你怎么还有兴致呀?也不怕树林里有人。” 估摸着已经远离骑兵大队,不会被人看见听见,张崇义气呼呼冲她喝道:“你给我跪下。” 姜无媚见他脸色铁青,眼里全是怒火,显然是被气到了,噘嘴道:“为什么要我跪下?我给你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你不奖赏我也就罢了,干嘛还生气呢?” 张崇义气得直跺脚,实在不知怎么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美妾,只得拦腰横抱她,啪啪啪用力抽打她的翘臀,真是咬牙切齿往死里打的那种。 姜无媚痛的张嘴咬他的肩膀,咒骂道:“张崇义,你有病呀,我替你去偷敌营的布防图,你怎么恩将仇报打我呢?” 张崇义被这小狗咬的痛不过,只能愤愤地把她松开,捧着她轻嗔薄怒的俏脸,苦口婆心教育道:“你知不知道偷营有多危险? 我给你讲个故事,前些年幽州一个新出道的女探子,跟你一样胆大包天,违背屯长的命令,私自跑到部落酋长的大营去偷听军情,结果被发现了。 你猜她的结局是什么?被部落一百多个男人轮了两天两夜,最后剖开肚子,挖空内脏,挂在黑鹰山口外的大树上向幽州示威。” 姜无媚吓得俏脸发白,受惊的眼睛瞪到无限大,差点呕吐,拂开张崇义的双手,撇嘴道:“你吓我的吧?哪有这种惨无人道的害人手段?还有人性吗?” 张崇义冷冷道:“这是打仗,这是战争,没有人性可言的。 战争会把人变成魔鬼。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趁着战争还没打响,你赶紧骑马回到涿郡,乖乖在府里等我。” 姜无媚撅嘴摇头道:“不行,我要陪着你。 这些年我没少经历过江湖仇杀,就像上次栖凤山剿灭闻香教也死了几百人,不比你行军打仗差多少吧?” 张崇义捧着她的脸,柔声道:“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呀。 你是个女人,就该在家里享受幸福生活,战场是男人的世界。” 姜无媚温驯地偎在他怀里,细声细气道:“我不是那种安安静静待在一个地方过太平日子的乖女人。 我要的是轰轰烈烈,要的是鲜衣怒马,要不然我为什么嫁给你呢? 大不了我不去冲锋陷阵,在后面帮你擂鼓助威,这样总行了吧?” 张崇义没好气地推开一点,再次捧着她的脸,苦笑道:“我们这次是骑兵突袭,不需要擂鼓助威。 哎,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呢,偏偏喜欢战场厮杀。” 姜无媚娇笑道:“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大将军,战场走一走。” 张崇义哼了一声,无可奈何道:“论年龄,你是妻妾里最大的一个,你这性子比菲诺还野,菲诺起码不会像你这样无法无天去偷营。 真拿你没办法,说好了,你不准冲锋陷阵,给我乖乖地躲在后面呐喊,见势不妙就赶紧撤退。” 姜无媚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眼角露出一点狡黠笑意。 张崇义默默叹气,牵着她返回大部队。 第118章 奇袭信都军 刚回到集结地,尚修竹向烈就急急忙忙跑来报告:“将军,我们被敌人的哨骑发现了。” 张崇义松开姜无媚的手,四处看了看,说道:“有没有截住他们?” 尚修竹摇头道:“敌人是一个哨骑什,我们杀了九个,逃走了一个。 既然已经泄露了行踪,就要速战速决,大军突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绝对不能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张崇义道:“你们准备怎么作战?” 向烈用极快的语速讲述作战计划:“敌人的布防图我们研究过了,我们先打信都军,信都的骑兵少,主要是步兵。 他们的粮仓藏在河间城西门往南二十里的柳林庄,那里地势开阔,非常适合骑兵冲锋。 我们八千骑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两千骑去偷袭粮仓。 依旧是采用上次偷袭青奴草场的战术,火箭远距离轮番射击,尽量不与他们近战厮杀。 对方守备粮仓的只有三千步兵,没有骑兵,跟不上我们的速度,绝对不敢出营作战。 第二部分六千骑埋伏在枣林村和柳林庄的路上,伺机伏杀援兵。 枣林村和柳林庄之间一马平川,最适合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群狗日的信都步兵,上次龟缩在城池里,我们的骑兵拿他们没辙,这次他们敢跳出乌龟壳招惹我们,就要让他们领教幽州铁骑的威力。” 张崇义皱着眉头道:“我们八千骑兵,只要能够把信都那一万多步兵引出大营,他们就是砧板上的肉。 现在问题是,击溃信都大军后,巨鹿大军怎么打?有没有好计策?” 尚修竹看了一眼向烈,缓缓道:“我们先不管巨鹿那三万五千人马,只打信都,往死里打。 信都这一万五千人马,只要吃掉一万左右,他们就彻底完蛋了,我们的骑兵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信都城。 倘若打掉信都大军,拿下了信都城,巨鹿大军难道还敢独自去打河间郡么?相信他们会不攻自退。” 张崇义向来是从谏如流,微微沉吟后,满意地点头道:“有道理,那几万大军我们确实吃不掉,就算后续三万步兵全部到位,和巨鹿郡也是势均力敌。 这次先放他们一马,只要把他们逼回巨鹿就是大功告成。 尚将军,那就这样吧,你率领两千骑偷袭粮仓,我和向将军半路截杀援兵。” 分配完任务,张崇义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使坏的姜无媚,微一沉吟,遂对秦幂下令道: “秦将军,今天姜夫人孤身去敌营偷了敌营的布防图,可谓居功至伟,你给我带着两百精骑贴身保护姜夫人,要寸步不离,不得有失。” 姜无媚去敌营偷布防图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军,众将士最初都以为她是跟着张崇义过来添堵的,谁曾想这位娇滴滴的夫人胆子比男人还大,无不佩服。 秦幂果然派了最精干的高手精骑陪伴在姜无媚左右,说是保护,其实就是阻止她胡作非为。 夜幕降临,星光满天,树梢上挂着一勾弯月。 大军摸黑上路,人衔草马衔枚,两千骑摸向柳林庄,六千骑摸向枣林村。 张崇义吩咐两百骑护着姜无媚藏在五里外的小土坡上,不得靠近战场。 姜无媚看着亦步亦趋的精骑,不由撇嘴冷笑,寻思道:“本夫人想走,你们拦得住吗?” 戌时二刻,尚修竹的两千骑兵摘掉口中的束缚,迅速披甲上马。 将近粮仓一里时,引火的烈油全都泼在地上,几个负责点火的将士丢下火把,前方立刻燃烧起一条火龙,缠有油布的箭镞纷纷着火,第一排骑兵纵马朝着粮仓射箭。 弩箭如流星划破夜空,密密麻麻落在粮仓之中。 守备军反应非常迅速,立刻拉开架势朝骑兵射箭,想要阻挡骑兵的靠近。 可是战马的冲锋何等快捷,兵马身上都披着铠甲,这些寻常的弓箭破不了甲,形同虚设。 除了几十个骑兵因为速度太快而马失前蹄,其余骑兵人均射出三轮火箭。 六千根火箭嘶吼着飞向粮仓,几十座临时搭建的粮仓瞬间化为熊熊火海,哔哔啵啵烧了起来。 火舌肆无忌惮的喷吐着,无数守军被火波及,烧的丢盔卸甲,仓皇逃窜,场面霎时间乱成一团。 几百名守军在将领的率领下,持刀冲出掩体,朝着骑兵嗷嗷叫着冲锋。 尚未走到半途,就被幽骑的火箭射死了大半,最终只有几十个步兵冲到骑兵马前,又被马刀劈头盖脸地砍死。 消灭了大半敌军后,尚修竹没有对剩余的守军赶尽杀绝,而是暂时停止攻击,退出两里以外,让守军及时派人去信都大营通风报信。 半个时辰后,收到粮仓遇袭消息的信都大营主将、郡尉司马远图,亲自带着五千精锐步卒支援粮仓。 行到半途,张崇义与向烈各率三千骑兵从头尾两路进行包抄,趁着夜色对准火把密集处就是几轮齐射,很快就倒下了数百人。 司马远图不愧是大旗建国名将,立刻号令士兵摆出阵营迎战,盾牌兵弓弩兵依次列队。 阵型刚刚构建完成,那群来去如风的幽州骑兵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似乎在向粮仓方向奔去。 司马远图担心粮仓的安危,连忙催促士兵继续赶路,尽快支援粮仓。 盾牌刚刚撤下,还没走两步,那群如鬼似魅的骑兵又从黑暗中杀奔出来,对着火光密集处几轮齐射。 在没有坚城据守的平原地区,行进中的步兵就是骑兵的活靶子,幽州骑兵强弓硬弩,更是精骑中的精骑,远远强于冀州各郡的骑兵,日战夜战都不在话下。 夜晚步兵遇到训练有素的骑兵袭扰,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不到半个时辰,司马远图带领的五千步兵就伤亡了三千多人,剩余不到两千人全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敢再前进。 意识到这是陷阱的司马远图,情知粮仓多半已经不保,率领残兵败将意欲原路折返。 这时候向烈借着火把的光芒,远远瞧出那将领就是司马远图。 张崇义见到杀父仇人分外眼红,号令六千骑兵对准司马远图的方向疯狂射箭。 几个回合下来,只剩下不到五百的盾牌兵,护持着司马远图徐徐折返回营,其余长枪兵、弓弩兵几乎折损殆尽。 在数千精骑的强弓硬弩下,什么武秀将士气胜高手都没有用武之地,除非是入神境的地仙才有可能力挽狂澜。 司马远图上次凭借一万多人守住了信都城,击退了幽州四万大军的围攻,一个多月击毙近万人,连镇北大将军张道冲都倒在他强悍的床弩下,遂对幽州兵马生出了极大的轻蔑,认为幽州兵马言过其实,战力不过尔尔。 信心空前膨胀的司马远图,竭力说服巨鹿郡郡守韩后石,趁着张家三子分幽之际,想要替朝廷夺回河间郡,再一次沉重打击张家。 他的判断是,距离河间郡最近的张崇义年纪最轻,地盘最小,兵力最少。 张道冲上次攻打信都城,都瞧不起张崇义的两万涿郡大军,把他们发配在西门外喝西北风。 如今张崇义那点人马忙着跟两个哥哥抢地盘,绝对没有余暇来管河间郡这档子破事,河间郡区区四五十万百姓,哪里比得上人多富庶的涿郡? 第119章 斩杀司马远图 然而他死都想不到,张崇义不仅果断出兵,且是将涿郡兵马倾巢派出,留下涿郡一座空城。 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位不到十八岁的张家四公子竟然敢抛下后勤辎重,八千轻骑奔袭他那一万五千大军。 这位率性狂放、敢在皇帝头上淋酒的功勋老将,似乎被大胜利冲昏了头脑,忘了他的长处是据城死守,而不是平原野战。 上次他之所以能赢张道冲,依仗的是信都郡的城高池深、器械充裕,对阵的又是不善攻城的幽州步兵,恰好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这次他狂妄到带领一万多步兵,勾结巨鹿大军攻打一马平川的河间郡,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不巧又遇到了最喜欢骑兵突袭的张崇义,扎坚营打死仗,攻坚城打恶仗,张崇义或许不太擅长。 作为一个从小在草原上练习骑射本领的斥候将军,骑兵突袭就是他的看家本领。 最搞笑的是,这位老将今晚不知是否喝多了琼浆玉液,在明知突围无望的情况下,还不停地发射求救信号,催促大营的兵马赶来救援。 不到一刻钟,又有几千兵马从大营里开出来,快速奔向司马远图被围之处。 张崇义迅速率领骑兵后撤,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等到两路兵马会合,刚要移动阵型,张崇义的骑兵像幽灵一样,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的前方后方,又是一轮轮毫无道理的骑射。 一排排步兵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他们的弓弩锁定不了骑兵的位置,射出去也是一轮轮落空,骑兵的强弓硬弩瞄准火把狂射,几乎是箭无虚发。 八千训练有素的精锐铁骑,在平原之上即便是对阵八万步兵都有一战之力,更别说区区一万多步兵。 司马远图果然是喝了酒,看着身边的士卒所剩无几,双眼渐渐血红,几近癫狂,握紧长枪就要冲向幽州铁骑。 旁边的几名亲信拼尽全力才将他劝住,剩余不到一百步兵靠着盾牌保命,护持着司马远图缓缓逃向大营方向。 粗略算了算,信都步兵起码已经死伤八九千,估摸着大营所剩无几,那些为数不多的士兵应该已经心胆俱裂,不会再出营援救了,司马远图这颗诱饵的使命也就宣告终结。 张崇义缓缓举起许久未用的破斧枪,喝令骑兵停止射箭,带领两百骑迎着盾牌兵势如猛虎地冲杀过去。 破斧枪在夜空中隐隐泛出血色红光,噗的一声破开一面盾牌,将那名持盾步兵连同后面的步兵钉在一起,一枪杀两人。 这就是破斧枪的威力,突破重盾后还能杀人,普通的木杆长枪,破盾时容易折断。 双眼泛红的司马远图暴喝一声,双手持枪刺向张崇义,张崇义不躲不闪,右手破斧枪斜刺司马远图,竟然后发先至。 司马远图虽然年过五旬,身手却是矫若猿猴,完全不输年轻人,急忙侧身避开枪尖,挥枪来了一招横扫千军,枪尖拍向张崇义脑袋。 张崇义矮身避过,破斧枪直刺司马远图的小腹。 司马远图纵身掠起,脚尖点在破斧枪尖上,挺枪迎面刺向张崇义的右眼。 张崇义大喝一声,运气将长枪一震,瞬间将老将弹飞出去,司马远图借着这股力量,轻飘飘地落在数丈之外。 “哈哈哈,有点意思,看你这年纪,这身手,应该就是张道冲的小儿子张崇义了?” 司马远图长枪斜斜指向地面,摘下略显碍事的头盔,顺手丢在地上,朗声道: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怕是已经到了气胜巅峰,老夫在你这个年纪不过是气胜初阶,后生可畏呀。” 对于一心想杀死而后快的敌人,张崇义从来不会多说一句废话,因为没必要跟死人说话。 他右手斜握破斧枪,左手扔掉头盔,一步步走向司马远图,身上的杀气在无边夜色中弥漫开来,便是连火焰也为之颤抖。 司马远图瞧着他一身的磅礴杀气,冷笑道:“想给你那个死鬼老爹报仇?哼,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斤两。” 这一会儿功夫,司马远图身边的步兵被向烈等人清剿干净,没有一个活人,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 张崇义沉默着走向他,突然感觉胸口憋着的那股抑郁之气喷涌而出,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破斧枪尖离地而起,直取司马远图的咽喉。 司马远图双手持枪,想要挑开张崇义的铁枪,谁知枪尖堪堪接触,他就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从枪身传来。 跟着木制枪杆寸寸断裂,双手拿捏不住枪柄,刚要弃枪闪躲时,发觉对方铁枪上雷声轰隆,电光灼灼,随后眼前一花,冰冷的枪尖从他口中插进去,以强横的气势贯穿颅骨。 司马远图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为大旗立下赫赫功勋的一代守城名将就此陨落。 大仇得报的张崇义猛地抽出血淋淋的破斧枪,左手拔出腰刀,一刀割掉司马远图的头颅,抬头,跪地,大声道:“父亲,孩儿给你报仇了!” 此时尚修竹带着偷袭粮仓的两千精骑赶来会合,守备粮仓的三千敌军除了少数逃窜,大部被歼灭。 幽州铁骑受伤不过七百,阵亡不到两百,歼敌不少于一万二千,可谓是单方面的大屠杀。 张崇义冷冷地看着司马远图的无头尸体,嘲讽道:“什么狗屁名将,只能躲在乌龟壳里逞威风,离开城池的掩护,简直是不堪一击。 如今我们大军完好无损,信都大军最多只剩下三千步兵,相信他们已经吓破了胆,短期内不敢出营。 我们赶紧脱离战场,往南走二十里休整两个时辰,带上信都大营的旗帜盔甲,连夜奔袭兵力空虚的信都,看看有没有可能拿下信都城。” 张崇义所部火速清理战场,收拾完好无损的箭弩,捡了一批信都的旗帜盔甲,为明天偷袭信都城做准备。 护卫姜无媚的两百骑匆匆跑来禀告,姜夫人不知所踪。 张崇义闻言气的把破斧枪狠狠插在地上,愤愤道:“这娘们真不省事,估计又偷偷摸摸去搞事了。” 举目四望,处处都是影影绰绰的鬼影的,想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正彷徨无措时,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众骑纷纷挽弓搭箭瞄准,凝神戒备。 蹄声越来越近,一袭鹅黄色的衣袂映入眼帘,一把铮亮的弯刀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众将士见到这抹熟悉的鹅黄衣衫,顿时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松开弓弦。 只见姜无媚纵马提刀,笑吟吟地奔到张崇义身前,弯刀和衣袂上沾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张崇义快步奔去,将她从马背抱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关切道:“没受伤吧?” 姜无媚脸上浮现着小孩做错事怕家长责罚的惶恐,小声道:“就去追杀几个逃兵,怎么可能受伤。” 张崇义习惯性地伸手去打她的屁股,装腔作势呵斥道:“谁让你去上阵厮杀了?” 众将见将军众目睽睽之下打夫人的翘臀,无不捧腹大笑。 姜无媚当众被打屁股,又羞又气,俏脸转红,抓着他的手臂张嘴就要撕咬。 张崇义吓得赶紧把她搂进怀里,柔声劝道:“小祖宗,大姐大,你能不能消停点? 战场上危机重重,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潜伏着敌人的高手,在这些强弓硬弩面前,别说你一个气胜初阶,就是气胜巅峰都难以自保。” 姜无媚任由他抱着,说道:“我知道利害,不会乱来的。” 张崇义没好气道:“孤身偷营,单骑追杀逃兵,你还没乱来?” 姜无媚哼了一声,心里却甜滋滋的,有人心疼的感觉真好,在张崇义怀里她是半点也没有大姐的觉悟。 张崇义所有妻妾里,原本属菲诺最狂野最奔放,然而菲诺顶多带着五十骑到处乱跑,这下倒好,来了一个菲诺升级版,几乎是胆大到无所不为。 第120章 连夜奔向信都 众将士打扫完战场,安排伤兵载着阵亡将士返回涿郡安葬。 剩余七千三百骑脱离战场,往南徐徐退去,计划短暂休整两三个时辰,星夜奔向信都城。 大军在距离河间郡西门外五十里的褐水沟休整,为隐蔽行踪,他们既不烧火做饭,也不安营扎寨,而是席地而坐,拿出干粮来啃。 啃完干粮,休息了半个时辰,将士们的体温渐渐恢复常态,终于可以卸甲。 姜无媚帮助张崇义脱下盔甲,忍不住嘲笑道:“刚才打完仗怎么不脱呢?还穿着盔甲走了几十里路,不热吗?” 张崇义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解释道:“亏你还是郡守家的千金,连这点行军常识都不懂吗? 大战过后,铠甲内的温度太高,这时候卸甲极容易中卸甲风,会死人的。” 两人合力将盔甲挂在马背上,在旁边的草地上铺好布毡,手牵着手坐下休息。 经此一役,众将士对这位明眸皓齿蜂腰细臀的姜夫人心服口服,再无人敢嘲笑她是随队陪衬的花瓶。 张崇义搂着姜无媚躺在布毡上,姜无媚才说两句闲话,张崇义就开始打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梦乡。 姜无媚仰头捏着他鼻子小声道:“你是猪吗?挨地就能睡着?” 她哪里知道,席地即睡几乎是所有士兵的必备技能,没有这项本事当不好士兵更别提当将军,尤其是经常长途奔袭的骑兵。 她一个人左右无聊,却没有快速入睡的本领,听着四周将士的呼噜震天响,百无聊赖的数起星星,数了大半个时辰才辗转睡着。 最痛苦的事情来了,姜无媚似乎刚闭上眼睛,周边的将士就开始窸窸窣窣地收拾毛毡。 姜无媚睡眼惺忪地瞥了眼喊她起身的张崇义,嘟囔道:“别吵,还要睡呢。” 张崇义心想,完啦完啦,又是一个赖床的施师。 张崇义既不忍心打扰她睡觉,又不能让七千多人等她一个人,干脆效仿上次抱菲诺行军,拦腰将她抱起。 姜无媚极为配合的躺在他怀里,继续呼呼大睡。 张崇义无奈,抱着她小心爬上马背,两人共乘一骑前行。 向烈打趣道:“将军,去年打青奴,你就这样搂着菲诺夫人走了十几天,这次又要抱一个姜夫人,真是艳福不浅。” 张崇义叫苦不迭:“哎,家门不幸呀,摊上这么一群妻妾,有啥法子呢?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向烈大笑道:“昨天若非姜夫人孤身偷营,盗取信都大军的布防图,侦察到了信都的临时粮仓,我们不可能如此容易就歼灭信都大军,这一仗姜夫人可谓居功至伟呀,你就当是给夫人的一点奖励咯。 将军,你有没有发现,刚才司马远图浑身都是酒气,这位大旗的开国老将真是不知死活,在外出征都敢喝的酩酊大醉。 昨天我还纳闷,信都大营不乏高手,姜夫人为何能轻易地拿到布防图? 现在想来,估计是信都的主要将领都在聚众饮酒呢,军纪如此涣散可见一斑。” 张崇义瞅了瞅酣睡中还嘟嘴撒娇、媚意无限的姜无媚,暗自生着闷气,心不在焉道:“那老废物上次靠着信都城的坚城重弩,打退了幽州的四万大军,估计看不起我们幽州兵马的战力。 我看过司马远图这老匹夫的履历,所谓的开国名将,平生打的都是守城防御战,成名之作就是死守兖州两年,打退吴越等国十几次得进攻。 这老匹夫从未与人在平原上大战过,哪里知道幽州铁骑骑射功夫的厉害。 话说回来,这得多亏了寒柏那个蠢货,上次傻乎乎带着骑兵朝城上射箭,让他们以为幽州铁骑都是脓包。 此次偷袭信都城,先让一千人换上信都的旗帜甲具,看看能不能骗开城门,顺手歼灭城门的守军,然后其余的人趁势掩杀进去,大军一鼓作气冲进城门。 要是不能顺利骗开城门,我们这些骑兵没有攻城器械,就要立刻后撤,千万不能恋战。 我们只带了三天粮草,倘若打不下信都,粮草很快就会告尽,必须返回河间郡补充给养。 这次行军走的仓促,还没派人摸清信都城的守备情况,不知道城里留守兵马有多少。 说起来有些鲁莽,本来不应该这样打仗,可不知怎地我总感觉这次有可能瞎猫碰到死耗子。 信都的人马最初只有一万多,司马远图带了一万五千去河间,按理来说守军不会超过五千人。” 向烈发自肺腑地赞叹道:“将军,末将跟着大将军打了十几年仗,以前佩服大将军,可现在末将由衷佩服你。 上次打信都,你就预言肯定打不下来,不能强行攻城,后来果然如你所料。 此次你预料能够偷袭成功,末将坚信不疑。” 此时天色微亮,东边现出鱼肚白,姜无媚迷迷糊糊地咕哝两声,扭了扭腰肢,还想翻个身。 要不是张崇义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她就要从马背翻滚下去。 吓得一哆嗦的姜无媚,借着起床气不停地捶打张崇义,埋怨道:“吵什么吵,吓死我了。”张崇义气呼呼道:“大小姐,我们都行军一个时辰了,你该起床了。” 姜无媚睡眼迷离,乜斜着眼瞥了眼张崇义,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回头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我睡了一路?丢死人了,干嘛不叫醒我呀。” 害羞的捧着脸。 张崇义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这狗咬吕洞宾呀,我敢叫醒你吗? 突然恶向胆边生,凑到她耳旁悄声道:“要不要学学我爷爷奶奶,趁着天刚亮,马背上办一次?” 姜无媚吓得花颜失色,急忙跳下马背,转身爬上旁边的战马,朝他做了个鬼脸,笑道:“你就做梦吧,你不要脸,我还要见人呢。” 张崇义哈哈大笑。 众骑前进三十里,休息半个时辰,这是骑兵作战的惯例。 午时日光最毒的时候,到达信都东门外的猴儿嘴,由秦幂带着一千骑兵,换上信都兵马的盔甲,高举信都的旗帜,前去骗开城门。 秦幂原是河间郡人,前些年随家迁至幽州,口音与信都极为相似。 正午时分的阳光格外强烈,身上的明光铠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生辉,看着有些刺眼,隔着半里之远喊话,面貌看着极为模糊。 那名守将丝毫没意识到危险迫近,无精打采地趴在城楼口,大声喝问他们为何回城。 秦幂信口雌黄大喊河间郡不战而降,巨鹿信都大军已经进驻了河间郡,守城只需要步兵,他们这些骑兵无所事事,司马大人命令他们先行班师传达捷报。 这守将乐呵呵的信以为真,喝令士兵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欢迎凯旋之师。 秦幂不愧是大将之风,一边勒马缓缓前行,一边扯开嗓子大叫道:“各位兄弟,河间郡的美女可真多,司马大人说要给全城校尉以上将领赏赐两名美女。” 第121章 奇袭信都城 城上城下官兵轰然大笑,无不裤裆里发痒,舌头不停舔来舔去,直流口水。 将近吊桥时,那守将猛地发现这伙人全是陌生面孔,刚想喝问他们是哪路人马。 秦幂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人纵马狂奔,弓弩对准城头城门一轮骑射。 城门口二十余人瞬间被射成刺猬,两员力大无穷的骑将抡起大刀砍断吊绳,吊桥再也升不起来。 众骑如饿虎扑食蹿进城门,迅速解决内门的守卫,守军毫无防备,城墙上的床弩来不及组装,城头守兵手忙脚乱地弯弓搭箭弩箭上膛。 然而秦幂这次带来的几乎都是军中高手,全是有品级的将官,而不是寻常士兵,一百多名骑将进入内城后,迅速施展轻功,顺着石梯三步并作两步掠上城楼,霎那间弓箭弩箭齐发,一举手就射死了上百名守军。 张崇义此次几乎是出动了涿郡所有步骑,信都郡情况相差不多,只留下了三千老弱残兵守城,丝毫没作防备偷袭的打算。 这三千残兵负责戍守四座城门,每座城门不过五六百人,还要分成两班轮换,此刻东门不足三百人,不到一刻钟就被幽骑扫平。 秦幂令人发出信号炮,张崇义尚修竹向烈带着六千骑快速支援。 刚闯进城门,信都各路援军急急忙忙赶到东门,大多数人甚至连甲具都没有佩戴,恰好撞在张崇义六千精骑的强弓硬弩上。 城楼上的秦幂所部火速组装起几架守城的大床弩,迎着信都援兵就是一轮齐射。 可怜那两千多人连敌人的长相都还没看清,就被乱箭射成马蜂窝。 半个时辰不到,东门附近遍地都是信都守军的尸体。 等了小半个时辰,再也没有援兵过来送死,张崇义等人惊疑不定,面面相觑,谁都不信偌大一座信都城,就只有这三四千不披甲的步兵。 此时城内早已乱成一锅粥,几乎算是鸡犬不宁,街头巷尾全是仓惶逃窜的身影,无数达官显贵富商拖家带口,在护院家丁的簇拥下,朝着西门蜂拥逃窜。 寻常百姓不知发生了何事,都惶惶不可终日,全都紧闭房门躲在家里,不停地烧香祈祷。 张崇义命尚修竹向烈秦幂各带一千五百骑扫荡城里的残兵败将,抢占南北西三座城门,赶紧关闭所有城门,把那些妄想带着金银细软出逃的官员富商通通截住,敢冲关闯门者,一律杀无赦。 张道冲大将军辛辛苦苦几十天没攻克的信都城,被他一个时辰拿下来了。 这次突袭几乎是秋风扫落叶,铁骑损伤不到五十骑,算是前所未有的大胜仗。 刚安定完东门的局势,姜无媚又无声无息地溜走了,张崇义看着城内大局已定,应该不会再有大危险,留下骑兵司马张坚率一千五百骑守住东门,他带着一千骑直接杀去郡守府。 郡守府早已人去楼空,穆少卿不知去向。 骑兵进入郡守府大肆搜索,搜出了十几个家丁丫鬟。 好在时间紧迫,穆少卿匆匆忙忙只卷走了一些值钱的细软,最为沉重的金银铜钱来不及装箱,也无法销毁,全都原封不动地留在库房里,密密麻麻摆着几十个大箱子。 粗略清点一番,金银铜钱折算下来,大概有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十几箱珠宝首饰玉器,绫罗绸缎古董字画不计其数。 张崇义看着金灿灿的黄金和白花花的银锭,不由眉开眼笑,对随行官兵道:“这次出兵的粮饷总算赚回来了。” 吩咐两百名心腹骑兵严加看管。 刚准备去翻检户籍人口兵马钱粮卷宗,神出鬼没的姜无媚又悄然出现在郡守府门口,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张崇义脸色一沉,喝问道:“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呢?这是谁呀?值得你冒险去杀吗?” 姜无媚神神秘秘道:“你猜?” 张崇义摇头道:“信都城我不认识一个人,怎么猜的出来?” 旁边一名骑将忽然指着人头喜出望外道:“穆少卿,这是信都郡守穆少卿,姜夫人你真厉害,竟然杀了穆少卿。” 张崇义又惊又喜道:“你去追他了?你太胡闹了,他身边怎么没有高手保护?” 姜无媚顺手把穆少卿的人头丢在白玉石板地上,乐不可支道:“你们扫荡东门的时候,我本想去杀他儿子穆应杰的。 上次就是那个混蛋给我下了散功药,差点害得我万劫不复。 我来到郡守府时,穆少卿一家老小在几十名高手的簇拥下逃向西门。 他们人多势众,我打不过那些高手,就偷偷混在人堆里跟踪他们。 他们一家人坐着马车离开城门后,穆少卿这家伙也是该死,竟然带着四个保镖返回城里。 我就老实不客气,顺手把他的人头摘下来,杀不了儿子,就杀他老子,恰好他又是害死公公的主谋,死有余辜。” 张崇义怔怔地看着地上满脸惊恐的穆少卿,诧异道:“你公公是谁?他为什么要杀你公公?” 姜无媚瞪着大眼睛看着张崇义,噗嗤大笑道:“夫君你是傻了吧?我公公就是你父亲呀,你脑子没坏吗?” 众将士几乎笑破肚皮。 张崇义如梦初醒,摸着脑门讪笑道:“哎哟,一时没转过弯来,郦宛丘她们都是跟着我喊父亲,从来没人在我面前喊过公公,你倒是喊得顺口。哎,可惜我父亲还没见过你这个儿媳妇。” 张崇义命人将穆少卿和司马远图的人头装在木盒里,用石灰等物裹上,派人快马送回蓟州镇北侯府张崇忠处,就说杀父之仇已报。 他又感激又疼惜地看着姜无媚,牵她去洗净手上的血迹,捧着她的脸蛋柔声道:“我不希望你们跟我一样手上沾满鲜血,以后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你这样整天乱跑,我心里时刻牵挂,总是要为你担惊受怕。” 姜无媚妩媚一笑,双手按在他的双手上,不停的转动着水灵灵的眸子,安慰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闯荡江湖多年,气胜初阶也不是浪得虚名,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张崇义知道这个美妾难以管束,把她带到库房里,指着一箱箱金银珠宝随她挑。 姜无媚对光芒四射的金银珠宝玉石首饰毫无兴趣,随意瞄了一眼,只挑了一支墨玉发簪,其他的一概不取,真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千金小姐。 第122章 守城的压力 申时左右,城里的局势渐渐稳定。 张家一向治兵严谨,几千骑兵都在如临大敌地戍守各门,与民秋毫无犯。 那些老百姓见幽州铁骑占领四门后,除了进驻郡守府等府邸,没有任何欺凌百姓的行为,恐慌情绪一点点褪去。 唯独那些中高阶文武官员心里有鬼,知道信都城战死了上一任镇北大将军张道冲,害怕遭到张家的血腥报复,城破之时跑的干干净净,只留下六七品以下的低阶官员。 这倒给张崇义省了很多事,抄家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那些逃跑的官员和郡守穆少卿的情况大致相同,一个个走的匆忙,只携带了一些值钱的细软银票,最为沉重的金银财宝来不及打包。 幽骑以极高的效率搜索了十几个郡官府邸,从中查出金银财宝上千万两,都快抵得上幽州两年的税赋收入。 张崇义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别说此次出兵的费用赚回来了,未来五年的军饷也有了着落。 于是命人将金银财宝全都搬进郡守府,派遣重兵看守。 姜无媚看着一箱箱珠光宝气的金银珠宝,心平气和地笑道:“这堆宝贝要是交到我爹手里,他能立刻给你召集十万敢战大军。” 张崇义闻言怦然心动,知道她所言不虚。岳父姜子恒在中山郡根深蒂固,中山不缺兵,只缺钱。 这是张崇义有生以来打的最大一场胜仗,领兵攻下的第一座城池,堪称酣畅淋漓。 河间郡是不战而降,未动刀兵。 他兴高采烈之余,当晚提前犒赏三军,与姜无媚领着五百骑兵,用马车驮着一箱箱金银珠宝,送到各个城门派发赏银。 寻常士兵一百两白银,伍长二百两,什长三百两,屯长五百两,司马一千两,将军五千两,众将士惊得目瞪口呆。 百姓日常生活都是使用铜钱,许多底层出身的骑兵,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幽州军饷虽比大旗朝廷为高,普通士卒每月不过二两银子,一年才二十四两,尚修竹向烈身居正四品的骑兵将军,每月饷银才八十两,几乎跟朝廷侍郎相等了。 张崇义派发的赏银相当于他们五年的军饷,比上次接收河间郡足足多出十倍。 许多将士不清楚这批战利品的真实数目,均以为顶多是一百多万两,这都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有精通算术的兵士私下算了一笔账,认为张崇义这晚只怕送出了一百多万两真金白银,搜刮到的战利品可能全都吐出来了,无不感激涕零,虔诚跪倒磕头。 张崇义心情格外畅快,说道:“你们要感谢姜夫人。” 他们哪里知道,这还不到战利品的十分之一,库房里还藏着一千多万两银子,珠宝玉石古董书画更是原封不动。 当晚张崇义召集司马以上军官议事。 左骑将军尚修竹,右骑将军向烈,八大司马秦幂、张坚、陈群、蒋仁义、贺中云、刘常乐、尉迟璘、王宝山,行军参谋李千秋,依次抵达郡守府。 郡守府的亲信家丁丫鬟随着穆家逃之夭夭,留在府里的家丁丫鬟大多都是入府不久的新人。 他们对穆家毫无感情,自然谈不上忠诚。 一开始担心会张崇义把他们斩草除根,想跑又不敢跑,战战兢兢等待了大半天。 后来见新主子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姜无媚勉力安慰他们不要害怕,于是渐渐松了口气,依旧各自干活去了。 令张崇义喜出望外的是,其中有个丫鬟十六七岁,颇为肤白貌美,举止得体,胸部几乎可与郦宛丘并驾齐驱。 张崇义对大胸美女毫无抵抗力,就把这个名叫韶月的丫鬟留在身边使唤。 韶月告诉他,她原是本地一个小商贾的女儿。 穆少卿的儿子穆应杰垂涎她的美色,前些日子编织一个罪名,害死了她的父母家人。 她孤苦无依的躲在客栈里,无路可逃。 昨晚穆应杰派人摸进客栈,把她用麻袋装了,黎明时送进郡守府,还好穆应杰前半夜喝多了酒,昏昏沉沉睡到午时,她才算逃过一劫,否则怕是早被穆应杰给糟蹋了。 张崇义见她说的楚楚可怜,动了怜惜之意,想要还她自由。 韶月可怜巴巴的诉说如今家破人亡,天大地大早已没有容身之地,愿意留在将军身边为奴为婢。 张崇义也舍不得这个丰满尤物,就让她留下来当贴身丫鬟,惹来姜无媚一阵嘲笑。 不过嘲笑归嘲笑,她并非狭隘善妒之人,笑了两句话也就揭过去了。 其余几个稍微有点模样的丫鬟,张崇义原想赏给姜无媚。 姜无媚说我在中山郡守府都不带丫鬟,独来独往惯了。 张崇义知道她散漫惯了,没人跟得上她的步子,倒也不愿勉强。 众人议事之时,挥退了其他下人,只留下韶月端茶倒水。 哨骑早已传来消息,信都大营近乎全军覆没后,巨鹿郡官兵吓得心胆皆裂,上午已开始班师后撤,河间郡危机暂时解除。 张微率领的两万五千步兵,还要四五天才能抵达河间郡,到信都至少还要六七天,这些日子,信都郡只有他们七千多骑兵,可谓任重而道远。 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防备巨鹿清河魏郡的反扑,虽说可能性不高,但经历过山阴古道惨败的张崇义,吃一堑长一智,比那些老将还谨小慎微,近期无暇顾及收拢信都所属县镇。 “这几天不能疏忽大意,稍不留意到嘴的鸭子都会得而复失。”张崇义忧心忡忡道。 “我们七千人马分成两班,请各位司马带人日夜轮流值守,要确保这几天安全过渡。 明天开始,只留东门对外开放,许出不许进,严防死堵敌人谍探渗入。 南北西三门暂时关闭,大门要用木桩封死,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所有力量向东门收缩。” 向烈大大咧咧道:“将军你也太过谨慎了吧?关闭城门倒没问题,没必要用木桩封死吧?” 尚修竹深思熟虑后,说道:“能不能从城里招募几千青壮协助守城?” 张崇义连忙摆手拒绝:“在涿郡援兵没到之前,绝对不能用信都的士兵协助守城。 我们初来乍到,人心尚未归附,鬼才知道这些余孽是否心怀鬼胎。 万一巨鹿清河魏郡发兵来攻,他们来个临阵倒戈,我们就是腹背受敌。” 怯生生的韶月闻言一阵尴尬,心想:“将军,我可没有心怀鬼胎。” 第123章 守住信都郡 众将均觉言之有理,但还是觉得张崇义太过紧张兮兮,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 张崇义踌躇片刻,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一本正经道:“不是我胆小,而是我这点家底经不起折腾。 三兄弟分家后,幽州几大马场、蓟州大营、辽东大营都在大哥二哥的手里。 涿郡两个小马场,一年出不了几匹战马。 我这几千骑兵,总共不到三万匹战马,伤一人就少一人,伤一马就少一马。 虽说这次大获全胜,可还是伤了近一千人,两千多匹马。 未来的日子里,我们没地方补充战马,没地方训练骑兵,骑兵会越打越少。 没有骑兵,单靠步兵,怎么开疆拓土?” 众将以前习惯了从蓟州大营辽东大营补充战马骑兵,从未想过失去两大营后的艰难处境,被张崇义一语点破,感觉醍醐灌顶。 向烈小心翼翼问道:“能不能花钱去买点战马?” 张崇义像看白痴看着他,反问道:“去哪买? 去跟我大哥二哥买吗?他们会傻乎乎地卖马给我,好让我跟他们抢地盘? 除了他们,附近就只剩并州,并州每年出栏的那几千匹马,霍鹏自己都不够用。 再远一点就是数千里外的凉州,隔着天遥地远,买到马匹也无法运回涿郡。” 刚刚眉飞色舞的众将瞬间犹如霜打的茄子,他们都是骑将,比谁都清楚没马场没骑兵的痛楚。 张崇义有些意兴阑珊,颓然道:“各位,这几天要多派哨骑,紧盯冀州各郡的兵马动向。 如果巨鹿清河魏郡同时发兵来攻,而涿郡步兵尚未赶到,我们要做好弃城返回河间郡的打算。 我们的骑兵不善守城,面对数万大军的攻打,多半是扛不住的。 这是我最后一点家底,不能葬送在一座城池上。明白吗?” 众将无不气馁,趾高气扬而来,垂头丧气而去。 张崇义对他们的沮丧态度很满意。 他故意在胜利之夜浇下这盆冷水,就是担忧这些悍将被胜利冲昏头脑,拿着赏银去花天酒地,变成张狂嚣不可一世的骄兵,步司马远图的后程。 骄兵必败这个道理,他从小就听过无数次,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眼前刚有一个前车之鉴,不能不慎重。 会议结束已到半夜,不知去哪里游荡的姜无媚悄悄出现,蹑手蹑脚走进书房。 见到烛光摇曳中,张崇义坐在楠木椅子上怔怔发呆,韶月俏生生端着茶水侍候。 姜无媚笑吟吟地走到张崇义旁边,瞥了一眼韶月,饶有深意地取笑道:“哟,还没休息呀,我跑出去玩几个时辰,把卧室留给你们,你怎么都没动筷子呢?怎么,害羞了?” 韶月羞得脖子根都红了。 张崇义正在心烦意乱想事情,被她突兀的打断思路,也没琢磨到她的言外之意,顺手把她拉到腿上,当着丫鬟的面就想胡天胡地。 韶月慌忙转身,掩面娇笑。 姜无媚俏脸一红,拂开他的酱油手,嗔道:“有人在呢,你老实点。” 张崇义也不勉强,顺手去摸她的大长腿,怔怔道:“哪里可以买到战马呢?” 摸的姜无媚心跳加速,脸色羞红,慌忙握住他的手,小声道:“很晚了,去休息吧。” 张崇义嗯了一声,抱着她去卧室。 接下来几天,忙于守城的涿郡将士半点不敢松懈,城里的一应大小事务都没心情搭理。 信都郡那些没胆量没家底背井离乡的底层官吏,一开始惶惶不可终日。 躲在府里等了两天,发现幽州兵压根就没空搭理他们。 他们不是既得利益者,吃公家饭无非是为养家糊口,没有替大旗王朝殉葬的自觉,又联想到张崇义接收河间郡时与民秋毫无犯,五品以下官员几乎全都留任,无人被解雇,更无人被杀。 有些胆子较大的人开始主动去郡守府拜见张崇义,表达效忠之意。 不确定是否能够守住信都的张崇义,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你们照旧当差办事,维护好城中秩序,饷银我会准时发给你们,少不了你们一口饭。” 各级底层官吏衙役像是接到圣旨一样欢欣雀跃,屁颠屁颠地回到衙门执勤。 新主子说啦,饷银会准时发的,那就证明新主子还要用他们干活,河间郡不就如此吗? 这些以前或许有些贪酷之弊的小苍蝇,为了在新主子张崇义眼皮下表现,连坏习惯都收敛了许多。 毕竟城里的大官全都跑路了,中高层官员的位置几乎全都空缺,谁不想趁着改朝换代的千载良机往上爬一爬? 这些底层官吏不遗余力的维持治安,信都郡虽说人心依然浮动,偶尔还会出现一些浑水摸鱼的恶性案件,比如当街抢个劫,暗巷里强奸个美女呀,却没有出现较大程度的动荡,更没有出现最害怕看到的民变。 庆幸没有敌军趁虚来袭。 张崇义似乎并不知道,涿郡骑兵以狂风扫落叶的气势,两个时辰吃掉了信都一万兵马,不只是巨鹿大军吓破了胆,相邻几个郡,清河郡,魏郡,广平郡的官兵全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 涿郡骑兵不去打他们已是万幸,他们哪里还敢不知死活地来撸虎须? 他更不知道这一战不知不觉震惊了大半个天下。 一百多年来,幽州铁骑一直在北方打青奴打黑水,中原各州郡没机会领教幽骑的厉害。 张崇义只用了一战,就让天下人真正见识到了幽骑的恐怖实力。 在幽骑面前,自诩步战天下无敌的大旗名将司马远图都不堪一击,其他州郡挡得住吗? 到了第七天,张微的一万五千步兵终于来了。 他在途中接到张崇义攻陷信都城、巨鹿大军撤退的捷报,顿感大喜过望。 接收信都不需要三万兵马,遂令副尉韩克礼带一万五千步兵原路返回涿郡,常羽所部五千辎重兵继续赶往信都。 看到这支生力军雄赳赳的开进城里,提心吊胆的张崇义总算能够踏踏实实睡一觉。 第124章 三郡大整合 有着顺利接收河间郡的先例,加上信都郡六品以上的官员几乎弃城而逃,大队兵马进驻信都没有遇到半点阻碍。 美中不足的是,此次出兵是为了支援河间郡,军队几乎倾巢而出,武将完全不缺,但急缺治民理政的文官,一切事务都要依靠杨千钟。 这夜忙碌了一整天的杨千钟,钻进书房找张崇义议事。 张崇义见他满脸疲惫之色,心里颇感歉疚,赶紧叫韶月斟来上好的龙井。 杨千钟顺手接过茶水,情不自禁看了一眼风情万种的韶月。 张崇义明白他的意思,挥手让韶月退出去。 杨千钟咳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大将军,你从继位以来,这半个月情绪低落,闭门不出,有些事想找你商量都没有好机会。 如今打下了信都城,趁着整顿信都的时机,我们要好好聊一聊。” 张崇义靠在太师椅上,认认真真地聆听,示意杨千钟继续往下说。 “当前不只是信都郡的文武官员急需调整,更大的问题在于,你手里已经握着三个郡,涿郡,河间郡,信都郡,一个形同羁縻的中山郡,治下人口超过了三百万,实力几乎接近了那几个偏僻小州。 中山郡是你那老丈人在掌舵,暂时不用理会。 涿郡,河间郡,信都郡,三郡的文武官员该提拔的都要提一提了,否则恐怕人心浮动,于大局不利。” 张崇义于官场诸事并不精通,一时没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眉头深锁,疑惑道:“能不能说详细点?” 杨千钟抿了一口茶水,娓娓道:“之前先大将军主政,授予你节制涿郡河间郡的大权,你兼着两个郡的郡守。 司马晋、司马德、张微、张树人、张潮等文武干将一直位居四品的郡丞郡尉。 如今你继位为镇北大将军,这一年多来他们为你鞍前马后,兢兢业业做事,功劳苦劳一应俱全,是不是要趁着这次调整信都郡官员的契机给他们升升官?” 张崇义一听此事就感到头疼欲裂,他平生最怕这些繁琐的人事安排,茫然看向杨千钟,苦恼道:“这么多人要升官?怎么升?升什么职务合适?你有没有好主意?” 杨千钟深知这位大将军年轻率性,行军打仗虽然颇有天赋,治政的本领还是有所欠缺。 于是从袖带里掏出一张绢纸,躬身递到张崇义手里,小声道:“属下知道大将军日理万机,无暇琢磨这些琐碎小事,先行草拟了一份官员名册,请将军过目。” 此是越权之举,历朝历代的官员任免乃人主首重之权,决不容许他人染指,更不允许属下揣摩圣心。 张崇义多少有些武人心思,不太计较这些弯弯绕绕的官场文章,顺手接过绢纸,只见上面用正楷工工整整写着一排排姓名官位。 镇北大将军府步兵统领、三品冠军将军常羽。 镇北大将军府三品左卫将军尚修竹。 镇北大将军府三品右卫将军向烈。 镇北大将军府八大四品骑将军秦幂、张坚、陈群、蒋仁义、贺中云、刘常乐、尉迟璘、王宝山。 镇北大将军府四品参赞军机李千秋。 涿郡郡守张微,郡尉张潮,郡丞戴梦龙。 河间郡郡守司马德,郡尉张树人,郡丞章闻易。 信都郡郡守司马晋,郡尉韩克礼,郡丞周宾。 名单上的人张崇义全都熟悉,都是涿郡本地极有声望的文武英豪。 张微、张树人乃张家宗亲,忠心耿耿,办事周到,自不待言。 司马晋司马德是涿郡名门望族司马家的栋梁,擢升他们担任两郡郡守,算是给足了司马家的颜面,彻底将司马家族绑在张崇义的战车上。 戴梦龙是涿郡望族戴家的英杰,博学多才,素有人望,在涿郡担任县令多年,早该晋升了。 章闻易、周宾都是老郡守张平之发掘的知名儒生,都是外儒内法的治世之才。 韩克礼是涿郡望族韩家孙子辈的佼佼者,被称为人中之龙,长期追随建威将军常羽,带兵有方,治兵有法。 这几个月在河间郡训练新兵,极有成效,河间郡那一万大军初步形成战力。 至于常羽、尚修竹、向烈、八大骑将军、李千秋几乎都是近半年来跟张崇义极为亲密的心腹。 可以说这份人事安排毫无破绽,几乎是量体裁衣般恰当,唯独没有大将军府最为显赫的长史和主簿,张崇义便当面提出自己的疑惑。 杨千钟耐心解释道:“长史主簿位高权重,至关重要。 长史作为将军副手,可代将军掌兵治民,主簿负责将军府一应中枢命令、文书发布,必须要大将军心腹担任,非属下所能僭越。 属下起草那些官员名单已有越权嫌疑,岂敢擅自给将军指定长史主簿?” 张崇义哑然失笑道:“杨先生,我年轻识浅,于政务一道不过是个刚登堂入室的学生,你是我的老师,只要是持心公正,不以权谋私,我无有不允。 这样吧,长史一职暂且空缺,主簿一职由你来担着。 你办事,我放心。 其他官员任免一律按照你的意思安排,任免文书即刻盖上镇北大将军的印鉴,快马送去涿郡河间郡,通知三郡官员即日赴任,尽快把各郡的军政事务理顺。” 杨千钟会心一笑,因为主簿一职本来就是留给他自己的,可是为了避嫌,他绝不能不知廉耻地在名单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张崇义毫不犹豫就签署了这份三郡高官的任免名单,着实令杨千钟喜出望外。 虽说这份名单是他和张微、司马晋三人讨论十几天才拼凑出来,几乎都是量才量德使用,可谓客观公正,绝无半点偏私。 但是张崇义毕竟是镇北大将军,谁知道他会不会过于看重权柄,忌惮属下越俎代庖呢? 自古以来,每个自以为忠诚谋国心系天下的宰辅重臣,谁不想做大权独揽无人掣肘的商鞅,问题是有几个君主愿意做彻底放权的秦孝公呢? 扪心自问,他杨千钟自己就做不到对别人推心置腹的信任。 悬了十几天的心终于落地,杨千钟心情舒畅,连续喝了几口热茶。 第125章 俏婢相赠 在他看来,只要张崇义能够接受这份人事安排,凭借这群才华横溢的文武班底,别说守住涿郡三郡、与老大老二相抗衡,便是横扫冀州,乃至逐鹿中原,也是绰绰有余。 这些人中,杨千钟最为欣赏司马德、戴梦龙、韩克礼,司马德思虑周详,处事周到,大有王佐之风。 戴梦龙博学多才,谋略过人,堪称经天纬地之才。 韩克礼兵法娴熟,练兵有法,腹中藏兵百万,堪为三军主帅。 李千秋、常羽、尚修竹、向烈这些栋梁之才更不消说,都已经闯出了名堂。 激动之余,杨千钟一口气喝了七八杯热茶,韶月不停地给他斟茶。 得意忘形的杨千钟一时失控,瞅着韶月的胸脯笑道:“大将军,这丫头胸脯好大,软绵绵的好玩吧?” 张崇义是首次听到这位学识渊博的谋士当面调戏婢女,微微一怔后,笑得前俯后仰。 韶月羞得满脸通红,讪讪地瞪着这位温文尔雅的杨先生,略有愠怒之色。 怎奈她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丫鬟,不敢当着将军的面发怒。 张崇义误以为杨千钟对韶月心存好感,况且这个丫鬟他还没有染指过,不介意成人之美,于是大手一挥,慷慨道:“好不好玩我不知道,既然杨先生有爱美之心,我就将她赠于先生,让先生自己去体验吧。” 韶月惊得花颜失色,手忙脚乱地跪倒在地,委屈巴巴地看着张崇义。 杨千钟意识到一时言行无状,懊恼得赶紧起身请罪,不停地自责自己是胡说八道。 张崇义却没有杨千钟那些玲珑心思,讶异道:“杨先生何罪之有? 这个丫头原是郡守府的侍女,穆少卿弃城而逃时,把她们丢在府里,任其自生自灭,我顺手接了过来。 她本是个富商的小姐,只因穆少卿的儿子垂涎她的美色,弄得她家破人亡,无路可去,我便将她留在府里。 杨先生你并未娶妻纳妾,至今还是孑然一身,既然你喜欢这个丫头,所谓君子成人之美,我就把她送给你了。 你让她为奴为婢也好,纳为侍妾也好,都是我的一番心意,何必如此战战兢兢?倒是跟我见外了。” 杨千钟偷偷察看张崇义的神色,见他果然没有愠怒之色,才相信他是真心赠送丫鬟,犹豫片刻,说了几句委婉拒绝的谦辞。 张崇义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对韶月说道:“等下你就跟着杨先生去吧,杨先生乃是大有作为的谦谦君子,不会亏待你的。” 韶月委委屈屈地跪伏在地,眼睛都快红了,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情愿,毕竟一介谋士哪比得上镇北大将军位高权重? 就算是当个镇北大将军府的丫鬟,这年纪轻轻的镇北大将军显然是垂涎自己的姿色,总有一天可以飞黄腾达。 不过她跟随张崇义的时间较短,还没有摸透张崇义的心思,唯恐一言不慎忤逆了他,会被这位杀人如麻的小将军给砍了,哪里还敢吭声? 最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杨千钟离开郡守府。 承光十二年下半年,张崇义几乎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整顿信都河间涿郡内部各项事务上面,煞费苦心地调整各地官员,提拔了一批能员干吏,罢黜了一批庸官贪官。 同时不遗余力地整顿三郡的防务,力争在不加税赋的前提下,维持兵马的规模和战力。 对他而言,征兵不是问题,三郡户籍人口合计超过三百多万,更别说还有一个地狭民贫、民风彪悍到连小孩子都能上阵杀敌的中山郡。 按照三十人供养一兵的古制,张崇义如果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凭借从信都郡搜刮出来的金银珠宝,足够维持十万大军的规模。 张微等人极力主张张崇义大肆增兵,迅速增加兵马人数。 唯独杨千钟始终力排众议,言辞激烈地反对增兵,坚持将三郡常备兵马维持在五万左右,实行精兵路线。 张崇义对他倒是言听计从,就将招募兵马的计划暂时搁置。 张崇义面临的最严峻最残酷的问题,而是后备战马的严重不足。 如今他拥有八千铁骑的规模,但手里只有三万匹战马,马匹数量颇为寒碜。 涿郡的两个小马场,每年只能出栏八百匹乙等战马,连可以冲锋陷阵的甲等战马都培养不了。 手里的这批战马,尤其是甲等战马,不管是战死一匹还是病死一匹,就会减少一匹,无法得到补充。 幽州最好的三大马场,燕山马场在上谷,白鹿马场在渔阳,那里是大哥张崇忠的地盘,辽东马场在二哥张崇孝的地盘上。 三大马场,任何一个每年可以出栏上万匹甲等战马,乙等战马丙等战马数万。 幽州铁骑之所以能够常年对抗青奴黑水,三大马场可谓居功至伟。 世人都说凉州铁骑甲天下,可是凉州这几十年频繁内战,几乎打成了穷光蛋,士兵战马数量锐减,如今凉州各郡的铁骑相加总数恐怕都不到一万五千。 并州地狭民贫,供养的铁骑不到一万。 唯有幽州手头握着恐怖的三万多精骑,优质战马不少于十五万匹,不披甲的轻骑兵为数更多。 要不是三子分幽,凭借张家的三万铁骑,在平原上几乎可以横扫中原各州郡。 不过话说回来,也没有哪个傻瓜会傻到将兵马拉出城池,跟幽州张家在平原上公平较量。 这是找死。 张崇义有几次忍不住想派人去跟大哥谈谈战马生意,重金购买他的战马。 不过深思熟虑之后,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因为多半是自取其辱。 作为名正言顺继位的镇北大将军,张崇忠不派兵来攻打他这个拥兵自立的镇北大将军就算是仁至义尽了,自己怎能傻乎乎的送上门去:呵,大哥,你卖点马匹给我,让我好跟你抢幽州的地盘。 傻不傻呀! 承光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扬州大都督金海潮派遣安远将军提仑领兵五万攻打广陵郡。 狂妄自大的提仑仗着扬州钱多人多,完全没将广陵郡放在眼里,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张旗鼓地征用民船渡江,气焰极其嚣张。 谁知半渡途中,扬州战船遭到广陵郡郡尉费旗出其不意的发起火攻,提仑损兵折将后,狼狈地逃回了州所和昌。 承光十二年六月初九,连续几个月按兵不动的金淳中大将军,由于粮草即将告罄,万般无奈之下,最后一次挥兵强攻陈留城。 却被范进之子、讨虏将军范西元击退,金淳中含恨丢下上万具尸首,凄凄然逃回宛南。 此役金淳中之子金不换手持双锤,如天神降临飞上城楼,与手持双锏的范西元在城楼展开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大战。 两大天生神力的悍将使出浑身解数,杀得城楼上风云变色,锤锏相交之时,巨大的冲击波将周边的士兵活活震死数十人。 随后陈留守军乱箭齐发,金不换被密如飞蝗的羽箭所伤,身中七箭,踉踉跄跄地逃离城楼。 一夜之间范西元名动八荒六合,与金不换、张崇义共同登上青梅煮酒评,成为承光十二年三大冉冉升起的少年名将。 不久金淳中粮草断绝,灰溜溜地班师回朝。 第126章 郁雄飞称帝 承光十二年七月十八日,远离中原大战的益州大都督郁雄飞,可谓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昭告天下悍然登基称帝。 定国号为蜀,年号为天元,封嫡妻黄沁儿为正宫皇后,立长子郁青鸾为太子,册封郁青鸾嫡妻、四大美人之一的“西竹”沈修竹为太子妃。 于是乎天下震动,大旗朝廷震怒。 承光十二年七月二十五日,大旗尚书省左仆射韩云山向全国各州郡发布讨逆檄文,号令各州诸侯共同出兵,剿灭僭越称帝的郁蜀政权。 檄文传至各州,无人响应。 承光十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在凉州内战中没有占到丝毫便宜的北地郡郡守薛誊,毫无征兆地出动两千骑兵,悍然偷袭关中地区的云阳等县,大肆杀戮劫掠。 云阳府库被一扫而空,县令县丞县尉悉数被杀,上万百姓死于非命,数千妇孺被掳走。 承光十二年八月初三,青州将军梅念之之女、四大美人之一的“东梅”梅素华正式嫁给扬州大都督金海潮。 梅念之派出三千步骑沿途护送,送亲队伍途经高阳地界时,范进之子范西元率领一千精骑突然半路杀出。 范西元单骑双锏独闯青州兵马,面对数百步骑毫无惧色,一路所向披靡,杀得青州兵四处逃窜,随后轻轻松松地劫走了梅素华。 据传,当夜在军营的帐篷里,范西元就把这位四大美人之一的东梅霸王硬上弓,成为军中笑谈。 接到噩耗的扬州大都督金海潮冲冠一怒为红颜,次日宣布发兵五万,由镇军将军屠玮担任统帅,替天行道讨伐叛贼范进。 承光十二年八月二十九日,扬州五万大军北行渡江后,行军至下蔡地区时,突然遭到范西元三千铁骑的偷袭。 五万在江南脂粉堆里养尊处优的大军,瞬间被杀的七零八乱,毫无招架之力,被迫退守至江畔,次日如丧家之犬一般,渡河逃回和昌。 两战皆被敌军以少胜多,扬州兵马连底裤都输光了,被天下人嘲笑是“扬州美人甲天下,可怜男儿软脚虾。” 承光十二年九月初七,范进亲率六万兖州军直扑汝南、沛郡,扬州大军一触即溃,金海潮吃进嘴里不到半年的两块肥肉,就这样不尴不尬的送给了范进。 承光十二年十月十三,范进、范西元父子率兵五万攻入徐州,两个月内连克琅琊、吴秋、东海三郡。 范家几乎将兖豫徐三州尽数收入囊中,人口地盘接近大旗天统元年,兵锋之盛一时无两,各郡诸侯无不惶恐战栗。 幽州三子分家后,除了张崇义率军突袭信都,大公子张崇忠、二公子张崇孝都在看戏。 老大老二加税增兵闹得轰轰烈烈,怎奈三足鼎立之势已成,谁也不敢妄动干戈。 况且老大受制于青奴,老二受制于黑水,彼此均是如芒在背,画地为牢。 承光十二年十二月初,年关将至,青奴一如既往地开始了冬季大袭掠。 没有张道冲大将军背后指挥的张崇忠,突然变得不会打仗,面对青奴竟然三战三败,损失步骑近两万,防线一再收缩,最后退守至黑鹰山口以南,不敢越过燕山半步。 黑鹰山口以北成了青奴的领地,青奴骑兵如入无人之境,纵横驰骋。 气得张崇义把涿郡镇北大将军府里的书桌都拍烂了几张,动不动就暴跳如雷,指天大骂: “张崇忠就是个废物,白痴,蠢货,我幽州铁骑强于青奴数倍,被这蠢货打成这个样子,他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吗?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吗?” 一群娇妻美妾战战兢兢地守在书房外,不敢进去触犯他的怒火。 这半年来他在三郡之地来回奔波,忙忙碌碌地处理军政要务,身上的杀伐之气越发凛冽。 就连一向奔放的菲诺和无所畏惧的姜无媚也渐渐地收敛了许多,不敢再对他言行无忌。 郦宛丘的禁足令终于解除,以她的正妻身份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去劝慰。 但她自从收了那三十万贿赂银子,心理上不知不觉矮了半截,在张崇义面前远没有当初颐指气使的气焰。 施师怯怯地看着郦宛丘道:“大夫人,你去哄哄他吧,别让他气坏了身子。 仗打输了就打输了,输的又不是我们,没必要为了老大的败仗把自己搞得怒气冲天。” 郦宛丘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阴阳怪气道:“你怎么不进去呢?就知道怂恿我去触他的霉头,你看我像个傻瓜吗?” 施师嘴巴撅起,委委屈屈道:“你是大老婆,嫡妻主母,跟我们这些侍妾能一样吗?” 郦宛丘哼了一声:“要去就一起去,别想让我一个人去送。” 众妾齐声道:“送什么?” 脱口而出的郦宛丘马上意识到说瓢了嘴,连忙扭扭妮妮地岔开话题。 众妾都不知道,自从半年前,抑郁的张崇义抱着郦宛丘亲热数次后,张崇义只要是雷霆大怒心情不佳,就会跑到青竹雅溆逮着郦宛丘发泄,好几次折腾的郦宛丘下不了地。 近日她算是学乖了,只要看到张崇义心情郁结或者怒火冲天,就设法把几个美妾推到前面当挡箭牌。 张崇义有时候气汹汹地跑来找她,看到身边有人后,就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走了,郦宛丘几乎笑破肚皮。 她知道很多豪门贵妇都是欲求不满,在她这里却是宠爱泛滥成灾,不是说她不愿意,而是担心夫君纵欲过度,情深不寿,性命难以长久。 姜无媚瞧着郦宛丘的神色忸怩,不知她在忌惮什么,心想都是他的妻妾,还有什么没做过的呢? 于是提议道:“那就一起进去吧,他总不会杀自己老婆吧?” 一妻四妾吩咐丫鬟都留在书房外面,郦宛丘担任先锋将军,菲诺姜无媚紧随其后,施师苏清人亦步亦趋跟着,五个锦衣裘服、浑身挂满金银首饰的美人翩翩走进书房,带来一阵阵香风。 现如今整个府里最茫然的就是苏清人。 从承光十一年底跟着张崇义来到幽州,在蓟州镇北侯府度过了第一个新年,眼见再过几天就到了第二个新年,整整一年过去,张崇义几乎没踏进过她的清平乐居。 别说苏思文和几个丫鬟整天唠唠叨叨,抱怨的没完没了,渐渐长大成人的苏清人也感到了一丝难以排遣的寂寞空虚。 哪有一个女人嫁给男人一年多,还是守身如玉的完璧之身? 说出去都没人相信,当做故事去讲,外人多半会嘲笑此女丑如无盐,不堪入目。 第127章 民心所向 都说女大十八变,一年来苏清人出落的亭亭玉立,眉梢眼角已然有了几分“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的神韵,可谓“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虽说不如郦宛丘那样祸国殃民,却足以艳压姜无媚施师菲诺三人。去年最不显眼的胸脯今年发育到接近郦宛丘的规模。 不是张崇义不想碰她,而是苏清人那种大家闺秀的内敛性格,着实跟张家大有胡风的热情狂放格格不入。 在书房里,张崇义好几次对她心有所动,刚想把她拉来热吻,她却不停地闪闪躲躲,忸怩作态,弄得张崇义彻底没了兴致。 张崇义求的是兴之所至,天可为被,地可为床。 苏清人却极为抵制在清平乐居卧室外的地方宽衣解带,她希望张崇义在卧室外要以礼相待,真想行夫妻之事,就应该规规矩矩去她清平乐居的卧室。 所谓周公之礼,礼数要到。 她嫁进来的时候没坐过八抬大轿,甚至连四人轿子都没坐过,她希望最后一点礼数不能缺失。 这些话只能憋在心里,不敢宣之于外。 两人的习性风格不在一个世界,一个在草原,一个在永安城。 如今的张崇义不想再搭理她,索性把她打入冷宫。 张崇义见到一群燕燕莺莺怯生生地走进书房,特别是前凸后翘的郦宛丘,本已发泄将尽的怒气很快就烟消云散。 他微微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坐回太师椅,挥手招呼妻妾走近一点,左手搂着郦宛丘坐左腿,右边搂着菲诺坐右腿,姜无媚施师站在他后面,亲昵地扶着他的肩膀。 唯独苏清人就像个远处来的客人,疏远而客套地隔着几步远。 袅袅生香的静室里,突然春光无限。 张崇义摸了摸郦宛丘的腹部,又捏了捏菲诺的肚子,左转看看姜无媚的小腹,右转看看施师,唯独没有搭理苏清人,登时满脸都是愁容失落。 “我大哥一妻五妾,到今年已经生了十一个孩子,七个大胖小子,四个闺女。我二哥一妻七妾生了一大窝小兔崽子。 你们进府都快两年了,怎么一个个全都没有动静呢,这是要急死我吗?” 众妻妾怀着替他消愁解闷的目的而来,结果被他一句话说的满腹愁闷,一个个羞愧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张崇义才到十八岁,在中原地区看来尚未及冠,原本不该为繁衍后代而发愁。 不过张家世世代代镇守幽燕地区,常年跟青奴黑水浴血苦战,战事非常频繁,子孙后代的死亡率极高,向来鼓励早婚早育。 许多张家子孙十五六岁初通人事起就要承担起生儿育女的重任,张崇忠十六岁生长子张奇炫,张崇孝不到十六岁就生了长女张玉珂。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张家子孙随时可能战死沙场,倘若不能早一点开枝散叶,就是愧对列祖列宗。 去年的山阴古道战役,张崇义若是运气稍微差一点,或许就英年早逝了。 便是平日里最为唧唧喳喳的菲诺,也有些黯然神伤。 在其他的领域,青奴傻妞与中原女子大相径庭,唯独在生儿育女一事上,或许是因为青奴草原生存环境恶劣,青奴人对繁衍后代比中原人更为看重更为执着。 许多人的老婆被其他部落抢走,过了一段时间再抢回来时,哪怕老婆肚子里怀着别人的种,青奴人一般也会生下来养大,绝不至于偷偷弄死。 在人多就是兵多、实力为王的青奴草原,人口意味着绝对实力,意味着强大的话语权。 张崇义左瞅瞅右瞅瞅,情知一句话引得全体妻妾愁眉不展,连忙岔开话题,笑呵呵道:“怎么一起来书房了,有什么事吗?” 郦宛丘第一次生出无力感,颓然长叹道:“现在没事了,你不发飙就好。以后还是少生点气吧,怒气容易伤肝。” 其他侍妾默默无语,几人随意地聊了一会儿,全都意兴阑珊地打道回府。 承光十二年腊月底,涿郡郡守张微、信都郡守司马晋、河间郡守司马德,依例赶到涿郡大将军府述职。 半年来张崇义始终低调地励精图治,为信都河间郡百姓调整税制,废除一应苛捐杂税,打击欺压百姓的土豪劣绅。 以前,信都河间郡在大旗贪官污吏的压榨下,几乎都是执行三税一、二税一的重税制,田亩税之外还有人丁税、车马税,外加一堆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弄的民不聊生,百姓们叫苦不迭。 如今两郡参照幽州惯例,将人丁税编入田亩税,税制统一定为十税一,这对两郡百姓无疑是天恩浩荡。 信都河间大多位于土壤肥沃的平原地带,物产富饶,交通便利,冬春随便撒下一粒种子,夏秋就能收获丰硕的果实。 老百姓原本足以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却被贪官污吏压榨的面有菜色、户无余粮。 张崇义治理不到一年,两郡百姓第一次能够敞开肚子吃到撑,家里的米缸面缸竟然多出许多余粮。 两地的老百姓日日夜夜为张崇义烧香祈福,保佑张家小将军长命百岁,保佑他永远执掌信都河间。 许多外地游历归来的百姓,特别是兖州等地逃难来到河间信都的难民,亲眼见证过兖州豫州徐州兵荒马乱的惨状。 他们知道三地如今打的热火朝天,平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都极为担忧张崇义的三四万人马挡不住范进那些如狼似虎的叛军。 万一被叛军打进来,这种安稳富庶的生活就会毁于一旦。 许多人自行跑到郡守府请求当兵入伍,口口声声要保护家园,保护大将军张崇义。 人潮汹涌足有数万之多。 司马晋司马德虽然都有增兵的意愿,然而张崇义始终不同意他们大举征兵,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没有大将军府的命令,擅自征兵等同谋反。 二人经过多次请示,张崇义知道民意难违,勉为其难地同意将那些当兵意愿强烈的青壮,按照幽州惯例编入保甲,忙时务农,闲事训练。 消息一出,秋收后短短一个月内,两郡征到了八万多名保甲士兵。 张崇义命令常羽带着侯长贵等人负责训练保甲士兵,力求将他们培养成一批随时能够上阵杀敌的后备力量。 随着兖州徐州豫州战火不断蔓延,越来越多的三地难民涌进幽州以及河间信都等地,寻求张家的庇护。 与此同时,与兖州接壤的清河魏郡等地看着南边的范进叛军越来越强大,北边的张崇义一路南下蚕食,朝廷完全没有制衡之策。 他们为求自保,开始不遗余力地加税征兵,在原本就异常繁重的苛捐杂税上,新增了一条兵丁税。 除了中山郡依旧是按兵不动,冀州其他几个郡几乎都将税赋调到了二税一的恐怖程度,百姓在苛政的剥削下越发的苦不堪言,许多百姓拖家带口地逃向幽州和信都河间。 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短短几个月里,信都河间郡等地新增外来人口近五十万,两郡所有闲置的土地几乎都已分完。 第128章 杨千钟的高论 听完司马晋司马德等人的述职报告,张崇义烦恼的龇牙咧嘴,不停地揉着脑袋。 此次是他第一次作为镇北大将军接受三郡首脑的述职,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之下,他竟把大老婆郦宛丘也叫上,让她参与军政大事。 这位貌若天仙的大美人完全不像外界传言的胸大无脑,而是颇有治事理政之才,见识谋略远超常人。 有些旁人瞧着无从下手的难题难事,她往往能一言切中要害,以快马斩乱麻的方式,梳理的井井有条。 近来一些治民政策都是她的提议,张崇义感到受益匪浅,认定她是一等一的贤内助。 且她精通文墨,娴于辞令,由她操刀的文书政令,在大将军府里仅次于杨千钟李千秋二人,尤在其他幕僚之上。 便是杨千钟张微等人渐渐地习惯了郦宛丘的主母地位,有些事情找不到张崇义,往往直接向郦宛丘汇报,请她拿个主意。 原本有着极强权力欲的郦宛丘自是当仁不让,每次都能给出令人信服的指令。 张崇义对这位夫人的精明才干十分佩服,唯一担心的就是她那股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贪腐作风,所以不时要敲打她几下。 好在郦宛丘是个一点即透的聪明人,被禁足半年时就作出了深刻的反省。 三子分幽后,她终于意识到以后这片土地是她夫妻的天下,她再蠢也不能蠢到刮自家的地皮,总算是没有再犯那些错误。 郦宛丘见张崇义又在揉脑袋,心疼年纪轻轻的夫君要承担如此冗杂的政务,走到他的身后替他揉捏太阳穴。 张崇义的目光依次在几位心腹大员上一扫而过,一脸愁闷道:“也就是说,要是再来十万八万难民,信都河间也没有土地了?” 司马德饶有深意地看向族兄司马晋,司马晋会心一笑,耐心解释道:“目前信都郡户籍人口接近八十万,河间郡接近五十五万,适合开垦种植的土地所剩不多,再来个十万八万倒是不妨,勉强还能凑得出来,最不济可以去清河边境抢一些空置的土地。 听说清河郡郡守裴怀盛是个软蛋,应该不会为了几亩空地跟我们撕破脸皮。 现在最怕的是豫州徐州战火越烧越旺,魏郡巨鹿等郡越闹越厉害,明年来的难民可能不是十万八万,而是几十万之多,完全超出了我们现有的土地承载能力。” 张崇义不停地抠着椅子。 那张太师椅又被抠出一条条横七竖八的深痕,郦宛丘斜眼瞅到,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如此昂贵的黑檀木太师椅,在他气胜巅峰的指尖下几乎脆如豆腐。 以前他在外面行军打仗,还不觉得败家,这半年窝在府里处理内政,已经抠烂了十几张太师椅,气的连忙摁住他的手,让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搞破坏。 张崇义心事重重,也没注意到右手已被夫人控制,神游天外地嘀咕道:“哎,原来想做个万民拥戴的好官也有无穷烦恼呀。” 杨千钟放下热气腾腾的盖碗,理了理刚买的崭新羊裘大衣,笑道:“正所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则众星拱之。圣人还说过,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将军仁德爱民,崇俭戒奢,坚持轻徭薄赋,德行惠及远人,百姓如今争先恐后地投入将军麾下,此乃兴旺之兆,将军不该为此苦恼。” 这位腹有乾坤的杨千钟近来红光满面,虽说未曾迎娶正妻,但半年前蒙张崇义相赠的美貌丫鬟韶月,被他收为侍妾后,如今腹部高高隆起,据说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获悉此事的张崇义嫉妒的差点发狂,自己房里养着一群女人,一堆的娇妻美妾俏婢,今年又是个颗粒无收的荒年。 唯一送出去的俏婢却在别人那里开花结果。 他妈的,这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妻妾的问题? 近来他都开始暗示郦宛丘等人去请大夫调理身体,寒冬腊月里,将军府已来过三个本地名医。 三人的诊断结论大同小异,无非是几位夫人身体健康的很,没有任何隐疾,生儿育女毫无障碍,无需忧心。 张崇义神色苦涩,自嘲道:“自从你们拥戴我当了这个镇北大将军,我就没觉得自己是个好官,只觉得自己是个分裂幽州、无颜面对张家祖宗的不孝子孙。”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时过境迁,张崇义始终对拥兵自立一事耿耿于怀。 杨千钟等人尴尬对视一番,杨千钟轻轻地咳嗽一声,善言开解道:“将军,你何必总是纠结此事呢?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张家历代先祖都有开疆拓土、定鼎中原的鸿鹄大志。 将军只要能够励精图治,他日扬鞭策马,挥师中原,扫荡天下,以遂列祖列宗之志,便是张家的孝子贤孙,相信张家祖先九泉之下也会以你为荣。” 张崇义死死地盯着杨千钟,哂笑道:“要是能够一统天下,张家祖先自然不会计较我的大逆不道,也会称赞我是光宗耀祖的好子孙。 然而我纳闷的是,我这点地盘人口兵马,现在是只有兵,战马会越来越少,真能打得过各地诸侯吗? 我父亲苦心孤诣谋划了几十年,准备也算充分,结果举兵六万攻打一个几十年未经大战的信都城,竟然始终久攻不克,弄得个含恨沙场,我凭什么比父亲强呢? 虽说我们侥幸偷袭了信都,那是司马远图得意忘形,倾巢出动去打河间郡,被我们捡了个漏子。 这种走狗屎运捡来的胜利可一而不可再,后面的州郡绝不会傻到出兵跟幽州铁骑在野外决战。 要是他们都效仿信都来个关门大吉,靠着坚城强弩死守,我们岂能奈何他们? 目前那几万步兵在常羽和侯长贵的训练下虽说颇有成效,用来打下一两座城池或许不难,可要打上百座城池怕是远远不够呀。 杨先生,不是我泼你的冷水,我是不知道你的信心从何而来,我压根看不到一点胜利的希望。” 杨千钟脸上充斥着深邃的笑意,啜了一口热茶,把盖碗捧在手里,踌躇满志地道:“将军,我知道你一向问苍生不问鬼神,不信虚无缥缈的气运,可你要相信天意。 天命之人自有天佑,先大将军拼了性命都打不下来的信都,被将军你一个时辰就拿下来了。 河间郡看到将军带着几千不能攻城的骑兵在城外闲逛,乖乖的献城投降。 恩威所致,人心所向,有些事情,时辰到了自然是水到渠成,并不是每座城池都要用兵马强攻的。 将军以前跟青奴打仗,那是两国相争的殊死拼搏,绝无妥协余地,所以一地一城都会拼命争夺。 打中原却不一样,大家都是华夏儿女,血脉同源,彼此并无血海深仇,绝大多数城池,真正愿意豁出性命死磕的,其实只有既得利益的高官显贵和名门望族。 寻常百姓并不在乎坐天下的是谁,是李家还是张家,对他们并无分别,他们只在乎谁能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安安稳稳过日子。 只要将军能够以百姓之心为心,坚持轻徭薄赋,任贤用能,虚心纳谏,使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并用,垂拱而治,天下归心,指日可待,何愁大事不成? 将军向来宅心仁厚,从谏如流,用人不疑,这一年多来对属下几乎是肝胆相照,我等无不感激将军大恩,愿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几大郡守听的热血沸腾,抚掌大笑道:“杨先生字字珠玑,真乃谋国高论,我等蒙将军提携重用,愿为将军效死。” 第129章 谁能战胜范进 连郦宛丘都感到有股豪气从胸腹间冲出,笑道:“夫君,你有这些贤臣相助,假以时日必能成就大业,你就不要钻牛角尖,总是纠结于过往。” 这位胸大野心更大的青衫宛丘,志向比张崇义还要远大。对那些市井流传的谶纬之词:“张家长,李家短,张家小子坐永安”,张崇义向来是嗤之以鼻,她却坚信不疑。 张崇义想的是如何在纷纭乱世守住自己的地盘,她的心早就不知不觉飞到了永安城皇后娘娘的宝座,梦想的是母仪天下。 或许是当局者迷,张崇义无法切身体会他们的激情澎湃,只觉得他们简直是痴心妄想,缓缓道:“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但是我们不能拿道理当饭吃呀。 战马的问题没有解决,我就始终难以放心。 兖州范进的势力越来越大,兵锋已经打到了豫州徐州,明年不是打青州,就是打冀州,他要是打下清河郡魏郡,我们就要跟他短兵相接。 你们觉得他会坐视我们发育成长,然后与他为敌吗?” 三大郡守近来颇为此事忧心,不知如何作答。 杨千钟瞧着众人眉宇间的忧虑,纵声大笑道:“将军,各位大人,你们无需为范进而烦恼,此人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远了。”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看向语惊四座的杨千钟。 司马德讪讪道:“杨先生,范进大军数月间鲸吞豫州徐州数郡,兵锋所向无敌,正是气势熏天,哪里像个秋后的蚂蚱?” 杨千钟放下盖碗,梳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讲解道:“范进采取的是以战养战之法,极为血腥残暴。 每攻下一座城池,大肆屠戮文武官员,截止到现在,范进攻克的郡县,所有郡守郡丞郡尉悉数被杀,无一例外,随后就是惨不忍睹的抄家灭门。 不得不说,功勋卓着的范进,被大旗朝廷冷落近二十年,对大旗上下官员深恶痛绝,几乎不给大旗官员留条活路。 看似烈火烹油,轰轰烈烈,这种四面树敌的杀伐作风,别说会激发其他郡县的誓死反抗,即便是已被占领的郡县已是暗流涌动,随时可能大举反扑。 不过范进兵锋太盛,那些人暂时不敢跟他作对。 如今需要一个契机,只要有人能够挺身而出重创范进大军,打掉他的主力,范进必定会众叛亲离,后院起火,下场可想而知。” 张崇义不阴不阳的嘲讽道:“杨先生,你这话听着头头是道,可惜等于没说,如今谁是范进大军的对手? 荆州廉斩急于收服南阳各地,忙的焦头烂额。 扬州金海潮那群软脚蟹早已成了天下笑柄,两次大战,几万人马被对方几千人打的丢盔卸甲,跳江逃命,指望他们去打范进,还不如指望我家郦夫人去争夺武林盟主呢。 大旗朝廷自顾不暇,金淳中粮草断绝退兵后,朝廷本想征讨僭越称帝的益州郁雄飞,讨逆檄文发出去几个月了,到现在连一个兵都没派出去,估计他们肯定是凑不齐粮草。 凉州那群土匪头子,呵,都敢去永安城门口打秋风了,一口气抢了一座县城,朝廷连个屁都不敢放。 并州霍鹏有心无力,兵马本来不多,既要防备青奴,又要防备我们幽州。 青州?梅念之就是个大草包,那些老爷兵吃空饷吃的大腹便便,范进刚起兵,他们就吓得要把大美人梅素华送给扬州金老头子寻求庇护。 结果被范西元顺手抢了个大美女,兵营里强暴了四大美人之一的东梅,这位范家小将军比我这个张家小将军出息多了。 那位青州将军的宝贝女儿被人家光天化日之下抢走了,他还无耻到上贡三十万两白银给范家,说是当做梅素华的嫁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能指望谁?难道指望魏郡清河郡河内郡击败范进?” 众大臣听他煞有介事地拿夫人郦宛丘开玩笑,无不轰然大笑,郦宛丘狠狠地捏了他一把,丢给他一个大白眼。 杨千钟大笑过后,指着张崇义道:“将军,你算来算去,怎么把自己给算漏了? 如今能够打垮范进大军的就是我们幽州的铁骑。 范进所部八千重甲骑兵,这一年来打的七七八八,所剩无几,听说已经取消了建制。 剩下的轻骑兵不是我们的对手,要是我们出兵,跟他们在平原上野战,绝对可以战而胜之。” 张崇义闻言一凛,又想伸手去抠椅子,却发现右手被郦宛丘死死捏着,抬头看着她皱眉道:“拽我手干嘛?” 郦宛丘劝道:“你别抠椅子,这些檀木椅子很贵的,你已经抠烂十几张了。” 张崇义低头看了看伤痕累累的檀木把手,这才感到有些肉痛,抬头盯着郦宛丘责备道:“你就不能买一些便宜的榆木家具?偏要花高价买檀木家具,我一直跟你说要节俭持家,怎么就是不听呢?” 郦宛丘听他当着属下大臣批评自己,心里一阵委屈,你是堂堂镇北大将军,府上不买金檀紫檀已经是低调朴实,哪有用榆木家具的道理?不怕被人笑话么? 再说了,你不抠不就行了? 怎么还倒打一耙,变成我的错了? 近来她越来越畏惧张崇义的威严,不敢当众跟张崇义吵架,默默叹一声气,嘟了一下嘴,算是认栽了,心想今晚你别想上我的床。 张崇义骂完也就抛之脑后,继续着刚才的话题:“现阶段我们羽翼未丰,我还没想过要去招惹范进这头猛虎。 就算倾尽全力跟他打一场,不管输赢,多半是两败俱伤,伤筋动骨不划算呀。 战马的问题还没解决,铁骑个个都是宝贝,死一匹就少一匹,没必要去跟他死磕。 先让他浪一两年吧,希望如你所言,范进后院起火,逼得他没空招惹冀州。 不过如果他要是敢挥兵打清河魏郡,那我们就不能袖手旁观了,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不能忘记。 各位郡守大人,你们回去要密切盯紧兖州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必须及时上报。 我们的谍报系统正在组建中,短期内耳目还不灵敏,要靠你们多留心了。” 当天会议极为圆满,三位郡守大人从杨千钟的话里吃到了一颗定心丸,离开大将军府时身心舒泰。 第130章 又是团圆饭 大年三十,忙碌了一整年的张崇义,首次以镇北大将军的身份陪着娇妻美妾吃团圆饭,许久未曾公开露面的秦无衣终于出现在饭桌上。 十一岁的秦无衣比去年长高不少,气质焕然一新,近来她跟蒲渭阳父女朝夕相处,当真是如鱼得水。 她武学天赋极高,张崇义常年在外奔波,没人当她的老师。 秦无衣遇到疑难问题就去请教蒲渭阳,闲来无事的蒲渭阳对秦无衣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传授武功极为用心。 短短一年的功夫,这位小姑娘就修炼到了武秀初阶,进展极为神速。 蒲渭阳经历过蒲舒儿惨剧后,性情大变。 如今终日守着女儿躲在蒲公营,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不太乐意与外人接触。 就连逛青楼的坏习惯都彻底戒掉,唯一的乐趣就是喝酒。 张崇义曾经提议要送给他几个美貌丫鬟,却被他一口拒绝。 更名为蒲舒儿的魏书岭安静贤淑的令人敬佩。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读书练字,玩玩刺绣,修剪花草园林。 偶尔带着秦无衣外出逛街街,买点心仪的衣衫首饰。 阖府上下都对这位姿色不逊于主妇郦宛丘的绝世美女颇为好奇,然而由于张崇义夫妻口风很紧,没有对任何人泄露她的身份。 特别是郦宛丘颁布了措辞极为严厉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向外传播他们的事迹。 谁敢向外人提起只字片语,立刻乱杖打死,同时每个月准时准点吩咐管家薛伯拿出三百两银子给他们当做零花钱。 张崇义对待蒲舒儿的心态最为矛盾。 这样的天仙美女养在府里,要说他不曾心动,那肯定是骗人的鬼话。 可是只要想起此女经历过人伦惨剧仍然勇敢的活下来,尤其是她为了报复她的继父魏无极,在婚轿上自行引产,张崇义就感到头皮发麻,背后发凉。 对自己都敢于痛下杀手,对别人岂不是下手更狠? 虽说双方并无太深的交往,但张崇义曾在花园里多次偶遇蒲舒儿散步,每次见到她,张崇义就感觉她与郦宛丘有着相似的气质。 两人都是一般的美貌动人,一般的胸有城府,一般的志向远大。 她偶尔一回眸流露出来的心机深沉,吓得张崇义转身拔腿就跑。 蒲舒儿看见他狼狈逃窜的样子,不由冷笑道:“我又不是女鬼,你何至于怕成这样?” 谢方中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镇北大将军府的护卫。 他并不敢心存什么痴心妄想,只求能够留在郦宛丘身边,日日看着她,哪怕只能看上一眼,这样的生活就很幸福美满。 一年来,在张崇义的指导下,他破境登临了气胜初阶。 府兵统领凌乐早已是气胜中阶,这位蓟州大营骑兵出身的战将总是梦想着返回兵营,好几次向张崇义申请要追随他出征,都被张崇义婉言拒绝。 张崇义极为赏识这位性格沉稳心细如发的将领,一年来不断给他升官,如今已是实打实的步兵校尉。 如今的大将军府,明里有凌乐的五百精兵守护,暗中有一个入神境的蒲渭阳守护。 在这座涿郡城里,除非是郡守张微起兵谋反,否则没人能伤到这一窝子娇妻美妾。 这些娇妻美妾都是他的心肝宝贝,几乎都有过同生死共患难的深厚感情,可不是随随便便花钱买来的。 唯独姜无媚是个例外。 这位花间派女侠身上丝毫没有郡守千金的温婉气质,性子太过热烈活泼,几乎整天都在外面溜达。 有时候兴之所至,孤身跑去燕山外的草原上纵马驰骋,一走就是大半个月。 张崇忠三次惨败后,燕山以北的区域都被青奴控制了,处处都是青奴骑兵的影子,张崇义担心她的安全,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几次。 姜无媚始终我行我素自行其是,自称我是江湖侠女,不喜欢整天被拘束在府里。 张崇义担心她再次遇到酒不醉人那等祸事,偷偷安排了两个军中高手想要暗地里跟着她。 奈何姜无媚极为机警,没多久就把两个尾巴甩掉了。 若非因为今天是除夕,全家要一起共享团圆饭,姜无媚恐怕早就跑的不见人影了。 一年顺风顺水的张崇义意气风发,热情似火的目光在娇妻美妾的脸蛋上依次扫过。 “能够娶到你们几个,是我张崇义的福气。 这是我家首次相聚一堂吃团圆饭,你们静下心来,听我说几句掏心窝的话。 夫人,这一年来辛苦你操持打点府里的内务,劳心劳力照顾这一大家子,你看,又瘦了。” 众侍妾连同丫鬟都情不自禁大笑起来,齐齐看向身材似乎胖了一圈的郦宛丘。 郦宛丘没好气的瞪着他,假意埋怨道:“你真是胡说八道,我明明长胖了不少,你还故意取笑我。” 张崇义乐不可支地坏笑道:“没事没事,我喜欢,胖点好,手感更好了。” 众人抿嘴娇笑不已,郦宛丘风情万种地横他一眼,当真是笑靥如花。 “施师,你还是要多吃点,多补补,嫁给我一年多了,怎么总是瘦如弱柳扶风,搞得我张崇义像是个虐待老婆的人。” 张崇义说一句,施师就轻轻地嗯一声,等到张崇义说完,施师调皮地笑道:“过完年,我一定向大夫人请教请教,看看怎样才能多长一点肉。” 菲诺睁着清澈如泉的明亮眸子,静候张崇义跟她说话。 张崇义笑意吟吟说道:“菲诺这半年来倒是乖觉多了,没有骑马到处乱跑,有长进呀,果然是长大了,懂事了。” 菲诺噗嗤一笑。 一年多来肚子毫无动静,这位在草原上长大的青奴傻妞,想起青奴的一些风俗,说是女人经常骑马颠簸不利于怀孕。 她狠狠一咬牙,就戒掉了骑马的爱好。 张崇义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苏清人,犹豫了片刻,淡淡地赏了一句:“清人最乖了。”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苏清人神情一滞,感觉浑身都不是滋味,哄小孩么?我最乖?所以你都不碰我? 张崇义故意装作没看见姜无媚,举杯要跟妻妾酣畅对饮。 郦宛丘等人神色诧异地看向姜无媚,迟疑地举起杯子。 被他无视的姜无媚像是赌气一般,双手趴在桌上,重重地哼了一声,拍了拍桌子,幽怨的瞪着张崇义。 张崇义瞧着姜无媚委委屈屈的表情,毕竟心有不忍,也不想在普天同庆的佳节让她难堪,故作惊讶道:“哎哟,原来还有姜大女侠呀,我差点把你给忘了。 姜女侠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我都好些天没看见你的人影了,今天怎么有空陪我们吃顿饭了?” 姜无媚妩媚的俏脸紧紧绷着,用杀人的眼神凝视着张崇义,凶巴巴道:“大过年的,你想要我骂你吗? 我就出去散散心,你整天唠唠叨叨的,烦不烦呀?” 张崇义哼了一声:“你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派人看你都看不住,要是不小心发生点意外,我去哪里找你? 我不反对你出去游玩,但是请你好歹带几个随从在身边吧。 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你以为你还是仗剑走天涯的江湖侠女,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你是我张崇义的女人,这天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青奴的人想杀我,朝廷的人也想杀我,冀州各郡恐怕也有人想杀我,他们伤不到我,难道不会对你们痛下杀手? 榆树林一战你可是亲自经历过,血淋淋的教训还不深刻?” 姜无媚的嘴唇越撅越高,脸上的叛逆越来越明显,尽管没有出言反驳,却还是一副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才不管那么多的小姐脾气。 张崇义不由为之气结,举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 身为主妇的郦宛丘也是无可奈何,她在这座后院里管天管地,敢管施师,敢管菲诺,敢管苏清人,唯独不敢招惹姜无媚。 这位飞来飞去的气胜初阶女侠,胆子大到孤身闯进信都大营,刺杀信都郡守穆少卿。 郦宛丘知道她的厉害,也怕惹毛了她,其余诸妾有些恼火她令夫君日夜操心,却也佩服她的女侠风范,一个个都乖乖的叫她一声大姐。 在将军府的后院里,郦宛丘是大夫人,姜无媚却是大姐大,郦宛丘不敢招惹姜无媚,姜无媚也不害怕郦宛丘,双方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第131章 除夕雪中作乐 此次张崇义不敢喝的酩酊大醉。 傍晚时分,黑咕隆咚的天空纷纷扬扬地下起鹅毛大雪。 不到半个时辰,偌大将军府就变成玲珑剔透的琉璃世界,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到处都是粉雕玉琢的绝世美景。 温香软玉在怀的张崇义突然兴起,带着妻妾丫鬟去花园里打雪仗,一人迎战所有妻妾丫鬟。 只见张家小将军被娇妻美妾俏婢一个个弹珠般的雪球,撵的满院子狼狈逃窜,身上披的墨青色天鹅绒毡沾满了雪花。 张崇义双拳不敌无数双手,只能施展轻功在青杉翠柏的梢头飘来飘去,施师菲诺苏清人飞不上去,只能仰头骂他耍赖,欺负她们不懂武功。 自以为逃过一劫的张崇义似乎忘了还有气胜初阶的姜无媚,以及武功不咋地轻功却颇有造诣的郦宛丘。 当他感觉身后气息涌动,瞬间如梦初醒,却见两个倩影迎着漫天飞雪掠上树梢,两个雪球一左一右夹着风声呼呼砸来。 跟着迎春飞雪等学过武功的丫鬟也掠上树枝,朝他丢出雪球。 张崇义吓得跳下树梢,却被躲在树后的秦无衣一记雪球打在鼻子上,接着十几个雪球从四面八方砸在他身上。 张家小将军手里捏着两个雪球,面对群起而攻的娇妻美妾俏婢,被打的抱头鼠窜,在院子里茫无目的绕来绕去。 雪球铺天盖地地飞来飞去,他走到哪里都是挨打,最后瞅着旁边有道青砖砌就的围墙,墙上长着破败的青苔,急切间也分不清究竟通往哪个院子。 为了躲避风头,嗖的一下轻身掠过墙头,落地时转身就走,不曾想旁边早已蹲着一个穿着鹅绒大衣的女子。 那女子背对着他,不知在鼓捣什么玩意。 张崇义右脚不偏不倚踩在她的脚上,一个踉跄向左狼狈摔倒。 以他的武功随时可以飞掠而起,但他以为这是某个妻妾猫在这里准备偷袭他,索性故意倒在对方身上,趁势将她扑倒在皑皑雪地里。 那女子一声惊呼,头也不回挥肘就打,出手极快,一肘子重重地击中张崇义的鼻子,内功看着颇有功底。 张崇义没料到妻妾丫鬟之中竟然有人敢出手打他,顿时鼻血直流,心里却醒悟过来,这女子的身形武功绝不是府里的妻妾丫鬟,吓得倒退两步,气鼓鼓地看过去。 却见那女子一脸怒容,一个鹞子翻身跳起来,原来不是别人,竟然是那个女刺客庄甜儿。 二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庄甜儿怒视张崇义,张崇义捧着鼻子生闷气。 一群娇妻美妾俏婢绕过旁边的回廊,高举着雪球进来追杀,见他捧着鼻子,一脸怒容,手指缝里渗出鲜血,旁边站着惊怒交集的庄甜儿,无不大为吃惊。 郦宛丘心疼的走过去,从怀里掏出手帕替他止血,咯咯笑道:“你这是撞到墙了,还是撞到人了? 堂堂大将军,在家里玩个打雪仗竟然见血,大过年的多不吉利呀。” 简单擦了一下血迹的张崇义,愤愤地瞪着庄甜儿,被侵犯的庄甜儿针锋相对地瞪着他。 众人知道他们多半是发生了一点误会,害怕张崇义一怒之下重责庄甜儿,于是七嘴八舌地簇拥着张崇义离开这座小院子。 等到张崇义走远后,郦宛丘悄声询问庄甜儿刚才发生何事。 庄甜儿羞于提及被张崇义扑倒在地,只说她刚在围墙边上堆雪人,看到一个人影从墙上跳下来。 她以为是府里来了刺客,顺手就打了一肘子,谁知道会是张崇义。 郦宛丘信以为真,笑吟吟地走了。 这一年来,无处可去的庄甜儿一直不尴不尬的住在张府里。 郦宛丘对她可谓是照顾有加,不断给她添置家具,购买文房四宝、刺绣针线、宠物鹦哥、花草盆栽,两人关系形同姐妹。 论年龄,庄甜儿比郦宛丘还大一岁,性情却单纯温和,毫无心机城府,极容易被郦宛丘拿捏。 以前她不敢出门,害怕被那个心狠手辣的张崇义剁成肉泥喂狼。 郦宛丘被禁足半年的时间里,庄甜儿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房里,经常感到无聊,想着张崇义那个小杀神领兵在外出征,就不时去青筑雅溆看望,二人几乎是无话不谈。 吃团圆饭前,郦宛丘曾经邀请她共庆佳节,被她断然拒绝。 她说她跟张家毫无瓜葛,非妻非妾非婢,一起吃什么团圆饭? 郦宛丘一想这倒也是,就没有勉强她。 众妻妾花团锦簇地围着张崇义,一路返回花园的赏心亭,一路上唧唧喳喳,你一言我一语,欢声笑语响彻全府。 处处挂满了大红灯笼、贴好春联福字的后院,张崇义坐在铺着羊毛褥子的木墩上,看着盈盈走来的郦宛丘,埋怨道:“这个女刺客怎么还赖在我府里? 她的脸皮未免也太厚了,我早就让她走了,她为什么不走呢? 去信都郡打仗都没有流过一滴血,大过年的,在自己的府里打雪仗竟然让我见红,真是倒霉透顶。 哼,我们养了她一年多,她还是这么狼心狗肺。 明年元宵节一过,你给我把她轰出去,下次再让我见到她,我真把她剁了喂狼。” 郦宛丘袅袅娜娜地走到他身边,捧着他的脸庞取笑道: “你这般冒冒失失地跳到人家身后,人家以为府里来了刺客才打了你一肘子,这事不能怪人家呀。 你堂堂一个镇北大将军,为了这点芝麻小事跟一个孤女置气,可笑不可笑? 她全家都没了,孤苦无依,无处可去,你让我把她赶出去,她能去哪里?” 张崇义明知是自己唐突佳人在先,美人挥肘在后,却不敢在妻妾面前直承其事,怕被她们笑话,佯装生气道: “天大地大,她一个渤海剑派弟子,一身武艺,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总不能在我家混吃混喝一辈子吧? 她都十九岁了,不要嫁人吗?等过了二十岁,就要罚一头猪,说起来就丢死人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再次被戳中糗事的姜无媚眼看就要发作,张崇义连忙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就不要对号入座了。 你之所以迟迟没嫁出去,那是因为你的真命天子是我,怪我不好,没有早几年认识你,害你白白浪费了好几年的青春。别生气,别生气,是我的错。” 姜无媚马上笑逐颜开,嗔了他一眼:“算你识相。” 张崇义哄住了姜无媚,假装堆砌的怒意倒是消了几分,微微沉吟片刻,拉着郦宛丘到身前商量道: “庄甜儿不能一直养在府里,平白无故地浪费我家的粮食。 趁着春节来临,各路官员来府里拜年庆贺,你招呼客人的时候,顺手把她带在身边,让她自己去挑个顺眼的男人,明年争取把她嫁出去。 这三郡的文武官员、本地富商,只要她瞧的上,不管是谁,我都可以给她牵针引线,嫁妆从府上支出,也算是弥补一点遗憾吧。 真是的,搞得像我女儿一样,还要操心她的婚事。” 众女一阵娇笑。 郦宛丘打趣道:“你是牧守三郡的镇北大将军,堂堂三郡百姓的父母官,她可不是你的女儿么?” 张崇义翻着怪眼,阴阳怪气道:“真要是我女儿,一把年纪还没嫁人,估计我会被气死。” 怨气刚消的姜无媚又被戳中痛楚,瞬间板起了脸,重重推了一下他的头,气鼓鼓地拂袖而去。 吓得张崇义赶紧放开郦宛丘,快步追去把她拦腰抱回来,一顿甜言蜜语轰炸: “媚儿乖,我没说你呀,你是一直在等我,只怪我出现的太晚,你别生气。” 说着贴着脸蛋樱唇就是一顿乱亲,姜无媚被他当众拥吻,手忙脚乱地挣脱他的怀抱,又羞又急,嗔道:“众目睽睽呢,要点脸吧。” 张崇义贱兮兮的笑道:“老婆要紧,要什么脸?” 郦宛丘施师菲诺三位美人齐齐凑过去,异口同声着:“那我们呢?” 张崇义张开怀抱把妻妾抱在一起,大笑道:“都要,都要,你们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每当这种时候,苏清人越发显得格格不入,她跟一群丫鬟站在旁边看戏,一群丫鬟笑吟吟的看着她的置身事外。 战火纷飞的承光十二年,就在张崇义娇妻美妾的嘤嘤呖呖中送走了。 无数人在战争中家园破碎,无数人失去了至亲至爱,无数人被迫流离失所。 张崇义失去了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跟兄弟姐妹形同陌路,但他收获了一堆娇妻美妾,收获三郡之地,收获了一群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 更重要的是,他收获了一个没有任何掣肘只有无限希望的未来。 谁也没想到,承光十三年在更为猛烈的战火中浩浩荡荡来临。 第132章 打虎亲兄弟 大年初二,沉浸在新春佳节中的幽州百姓,被青奴的铁蹄踏碎了美梦。 七万青奴骑兵在内奸的协助下,从最为险恶的蜂腰山口突破天险,窜入上谷渔阳大肆劫掠,幽州百姓死伤无数。 蜂腰山口将军张清河力竭身亡,三千守军全军覆没。 镇北大将军张崇忠星夜出动蓟州大营、上谷渔阳右北平六万大军前去迎敌。 首战击溃青奴三千先锋军,双方十几万兵马在燕山马场以北五十里的燕北平原对峙。 燕山马场是幽州最大的马场,也是张家安身立命之本,常年畜养着十几万匹战马,每年足可出栏甲等战马上万匹,乙等丙等战马不计其数。 燕山马场若是毁于一旦,幽州等于没了半边天。 大年初三,兖州大都督范进麾下大将、长史陈部魁率军突袭临淮郡,不到半天就攻占了临淮城,临淮宣告陷落。 临淮五品以上官员无一幸免,全被范进斩首。 大年初五,荆州大都督廉斩命辅国将军冯焉领兵四万,与扬州大都督金海潮麾下镇军将军屠玮的四万大军合兵一处,兵临汝南城下。 刚落入范进手里的汝南不战而降,极为麻溜的投降荆扬联军。 八万联军随后猛攻淮阳,未克,屯兵淮阳城外。 大年初六,尝到甜头的凉州北地郡薛誊再次挥兵闯进京兆府辖下的康阳县,血洗县城。 有品级的文武官员全部被杀,金银财宝掳掠一空,百姓死伤者不计其数,近千妇孺被掠夺。 大年初七,雁北草原上,张崇忠六万大军与青奴七万骑兵展开惊心动魄的大决战,双方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两军苦战之时,另外两位镇北大将军,二公子张崇孝亲率四万步骑从东面杀向青奴侧翼,四公子张崇义亲率三万步骑堵住了上谷方向蜂腰山口的缺口。 剑拔弩张了大半年的三兄弟,真正演绎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的古训。 三兄弟在没有任何书信沟通的情况下,凭借血缘兄弟共抗外辱的默契,合力将犯境袭掠的七万青奴骑兵绞杀于关内,不曾放过青奴的一兵一骑。 此役张崇忠所部损失最大,前后折损近两万人马,其次就是张崇义。 他率领的两万五千步兵用血肉之躯堵住了蜂腰山口的退路。 走投无路的青奴骑兵,像疯狗一样撕咬他的防线,两万五千步兵足足死伤了一万五千,骑兵倒是伤亡极少。 张崇孝四万人马损失不到八千,伤亡最小。 战后,三兄弟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各自率军返回自己的领地,默默舔舐着伤口。 退兵途中,张崇义与常羽等人一路沉默不语,气氛极为凝重。 这次出兵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好处,唯一维护的就是张家子孙的颜面。 幽州是张家的,不管三兄弟如何分家,只要他们依然姓张,就要拼死守住幽州,守护幽州百姓,这几乎是刻在灵魂深处永不磨灭的使命。 发兵前,常羽等将领都表示激烈反对。 众将认为上谷渔阳是张崇忠的地盘。 他拿着最大的地盘和最多的人马,挡不住区区几万青奴骑兵,还有什么脸面当张家子孙,当镇北大将军? 他镇个屁的北呀。 杨千钟等谋士也认为此战毫无意义,打赢了没好处,打输了损失的是自己的兵马钱粮。 万一张崇忠在何太勤的怂恿下反咬一口,把咱们这点人马一口吞了,可是得不偿失。 张崇义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话:“一百多年来,全天下都知道幽州是张家的地盘,我是张家子孙,怎能不管?” 众将知道拗不过张家人的血性和荣耀,只能被迫同意出兵。 行军途中,常羽等人认为应该从雁北草原西面打乱青奴大军的侧翼,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深思熟虑后的张崇义缓缓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那样只能击溃青奴大军,青奴大军见势不妙,肯定会从蜂腰山口迅速逃窜。要打就打狠一点,彻底堵死他们的退路。” 众将吓了一跳,齐声抗议道:“将军,所谓围城必阙。 数万青奴骑兵如果无路可退,必然要跟我们拼命。 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冲击我们的防御阵地,到时候伤亡肯定是惨不忍睹。” 张崇义执意要聚歼这股袭掠渔阳上谷的悍匪于关内,力排众议急行军数日,终于赶在青奴撤退前堵死了蜂腰山口的后路。 的确如同众将所言,青奴骑兵近乎疯狂的向他们发起一次次冲锋,如同飞蛾扑火一样,潮水般的骑兵几次都快冲破了步兵的防线。 危急关头,是张崇义手持破斧枪,一马当先堵在缺口上,击退了青奴骑兵一次次不要命的攻击,这才拖到张崇忠张崇孝大军赶到,在蜂腰山口脚下尽数剿灭青奴骑兵。 张崇义看着面无表情的常羽,一脸愧疚道:“常将军,真对不起,这一仗就把你一年的心血打没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要是有气,大可以骂我几句出出气,就像向烈那家伙一样,我绝对不怪你。” 向烈怪眼一翻,大声反驳道:“大将军,我没骂过你呀。” 此次堵死蜂腰山口主要用的是步兵,骑兵藏在山谷外以备不时之需,只要青奴骑兵突不破步兵的防线,骑兵就可以作壁上观。 这也是无奈之举,张崇义手里的骑兵就这几千员,他是真舍不得这些宝贝疙瘩,能省一点是一点。 步兵打没了,三个郡还有几百万人,只要他一声号令,一眨眼就能召唤出十万大军。 骑兵打没了,就算他是诸葛亮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常羽苦涩微笑,悠然望向前方,缓缓道:“大将军,虽说我是心疼这些好不容易练起来的步兵,可我还不至于对你心生怨恨。 这些兵马都是你交给我的,你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来此之前我确实有些情绪,认为这场仗不值得打,无非是帮你大哥打个短工,还没有佣金可领,纯粹是血本无归的赔本买卖。 可是等我见到渔阳上谷百姓的惨状,我终于明白你的决定是英明的。 我是幽州人,怎么忍心看到幽州百姓饱受青奴铁骑的践踏? 虽说你们三兄弟早已分家,渔阳上谷都是你大哥的地盘,但是渔阳上谷的百姓完全没有把我们当做外人。 你看我们一路行军过来,多少百姓给我们送钱送米,争先恐后的犒赏三军? 这是深埋于骨髓的热情拥戴,半点假冒不来,我们毕竟是幽州的军人。 大将军,为了这一仗,为了幽州百姓,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牺牲的兄弟们肯定也无怨无悔,因为我们是在保护自己的家园。” 张崇义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是呀,分家的是他们张家三兄弟,与百姓何干? 百姓拥戴张家,不管他是张崇忠,张崇孝,还是张崇义,幽州百姓都一视同仁。 张崇义终于悟透,为何这大半年张崇忠张崇孝明争暗斗搞得震天响,又是加税,又是增兵,却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先举起屠刀。 因为不管是谁第一个举起屠刀对内,谁就会遭到幽州百姓的群起而攻之。 第133章 五万战马 令张崇义喜出望外的是,这一仗并非一无所获。 当他们即将进入涿郡地界,地面突然隆隆震动起来,北方的平原上尘土漫天飞扬,犹如刮起了恐怖的沙尘暴。 随后眼前出现万马奔腾的盛景,数万骏马气势汹汹地跑过来。 张崇义等人神色大变,误以为张崇忠真的要恩将仇报,想趁他们人马皆疲之际来个斩草除根,急急忙忙命令后队改为前队,拉出御敌的架势。 数万马匹行到数里之外时,速度渐渐放缓,众将这才看清战马上都没有骑兵,只有马群两侧依稀跟着数千骑兵。 马群的速度越来越慢,将近两里时蓦然停住前进的脚步。 一行精骑缓缓靠近,一名雄壮的骑将扯开嗓子大声喊道:“镇北大将军为表达谢意,特赠送四公子甲等战马一万五千匹,乙等战马三万五千匹,请四公子笑纳。” 惊喜交集的张崇义等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春秋大梦,彼此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狂喜。 那员骑将不等张崇义回答,就带着骑兵转身离去,只留下上百名骑奴看守着马群。 张崇义高兴地几乎跳下去拥抱那些战马,这个大哥还算念及手足之情,一口气送了五万匹战马作为出兵的酬劳,足够他们再拉起一万五千铁骑。 尚修竹向烈两大骑兵统领喜极而泣,纵声大吼。 大年初十,面对各地叛军束手无策的尚书省左仆射韩云山,或许是认为自己的权势不够煊赫,不足以震慑天下。 匪夷所思地废除三省,恢复古制三公,自封为丞相,封金淳中大将军为太尉,提拔亲兄弟韩云海为御史大夫。 朝野一片哗然,有识之士对这等倒行逆施之举报之以冷嘲热讽。 大年十二,那位被天下臣民近乎遗忘的皇帝陛下李鸿鹄突然发布了一道诏书。 李鸿鹄沉迷酒色多年,不理朝政,整日躲在后宫狂吃极乐丸,每夜无女不欢,动辄驾驭数女,早已掏空了身体。 从承光十一年底开始卧病在床,不知是幡然悔悟,还是回光返照,终于想起储君一位空悬多年,下诏册立皇长子李虎贲为皇太子,代父监国。 诏令传出毫无波澜,所有人都当作这是一个笑话。 举世皆知大旗王朝算是名存实亡,各地诸侯群雄割据,拥兵自立。 永安城中,权柄已经落入韩金两家的手里,双方各据半壁江山,相互制衡相互扶持。 李家皇帝的话似乎在皇宫里都没有人听了。 据传那几百个被强抢入宫的美貌妃嫔,许多人尽管连个名分都没有,都被宦官偷偷送到了韩家金家公子的卧榻之上,赚取新主子的好感。 涿郡,镇北大将军府,议事厅里。 围绕增加骑兵一事,几位主要官员起了极大的争议。 尚修竹向烈两大统领强烈建议立即增加一万五千精骑,尽快打造出一支数量更加庞大的骑兵队伍,方便抢占冀州各郡。 杨千钟李千秋两大谋士持有相反的意见,一是因为供养铁骑耗资甚大,组建骑兵需要的不只是战马,还要配备一堆价格昂贵的装备,鞍鞯,辔头,马镫,盔甲,刀枪,箭弩等等。 一员铁骑几乎要花费十两黄金,目前在三郡不加税的条件下,靠着库存的家底,撑死了只能维持一万五千铁骑的规模,再多的话就超出了财政能力。 二是没有用武之地,未来张崇义开疆拓土的方向主要在南方,面临的将是一座座步兵坚守的城池,骑兵可用于野战袭扰敌人,但是不能攻城拔寨。 一万五千幽州铁骑足以在平原地带碾压所有中原州郡的兵马,再多的话意义不大。 众人各抒己见,开展了一次次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谁都说服不了对方,只能齐齐望向张崇义。 张崇义又是神游天外,边摸着下巴边左思右想。 年前他就跟杨千钟和三大郡守偷偷算了一笔账。 当前大将军府的库房里大概储藏着近两千万银子,一半是涿郡信都河间府库多年的积蓄,一半是攻打信都时从文武官员府邸搜刮到的财富。 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珠宝玉石古董字画等,折算成白银大概是七八百万两。 他偷偷嘱咐郦宛丘等妻妾,要慢慢的把这些古董字画玉石珠宝抛售出去,换回白花花的银子补贴军饷。 他是个精明实在的军人,对那些摆设玩意儿提不起兴致。 按照三郡当前的税制,每年收缴的税赋远不够维系四万步骑,需要额外从府库里支取一百多万两,在没有战事的年份,这点家底或许可以支撑二十年。 当然这是最为机械的太平时代算法。 一旦发生战事,银子就会像流水一样撒出去,这点家底恐怕撑不了几年。如果贸然增兵,军饷开销将更加超乎想象。 尤其是增加一万五千铁骑,每年至少要多预算三四百万两银子,这是实打实的奢侈生意,没有任何折扣可言。 就他那点家底,即便不打仗最多只能扛个四五年。 再往后呢?增加税赋?这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如今他只要把三郡的税赋调至五税一,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每年或许还有盈余。 若是参照兖州巨鹿等地调到三税一、二税一,别说供养这四万大军,就是再招募十四万大军都不在话下。 这就成了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好不容易赢来的民心将会丧失殆尽。 其实张崇义的主意早有了,就怕惹得尚修竹向烈两大心腹不太痛快。 不过杨千钟已把道理说透了,这两位都是通情达理的聪明人,不至于心存怨怼,便淡淡道:“这事我还是倾向于杨先生和李先生的看法,他们所言可谓一针见血。 以后我们发展的方向不是跟青奴骑兵作战,而是向南经略冀州、兖州等地。 攻城战远远多于野外骑战,养再多的骑兵恐怕没有用武之地。 谁会傻乎乎的率军离开城池,跟我们幽州铁骑在平原上厮杀呢?没这么多信都傻子吧? 再说我确实拿不出那么多真金白银呀。 两位大哥,以前我不当家,不知道油盐柴米有多贵,去年当了半年家,看着银子一笔笔花出去,那是一个肉疼,心在滴血呀。 从去年六月份到十二月份,三个郡的开销就花掉了几百万两银子。 养兵是一部分,给各郡文武官员差役发俸禄是一部分,还有一些零零碎碎杂七杂八的开支,看的我背后直冒冷汗。 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希望两位大哥不要介意,去年维持现有骑兵的开销,足足比那三万步兵还要多上两倍。 倘若贸然把铁骑增到两万五千员,我这点家底撑不了三年两载,很快就得坐吃山空。 如今的天下大势,没有几路诸侯能够拥有一万五千铁骑,号称天下第一的凉州铁骑,几个郡加起来都不到一万五千,并州就更少了。 我们手里握着一万五千精骑,足以震慑天下诸侯,自保是绰绰有余的。 谁要是敢打我们,哪怕对方来个二三十万步兵,这一万五千骑兵足以把他们的后勤辎重袭扰的哭爹喊娘。 再多一万,意义不大呀。两位大哥,是不是这个道理? 所以我认为,铁骑总数控制在一万五千左右是挺有道理的,你们觉得呢?” 尚修竹向烈见年轻的大将军像个管家婆一样打算盘算细账,越听越是忍俊不禁,最后笑得前仰后合。 此事就此议定,骑兵只增八千,这是张崇义财力物力所能承受的极限。 第134章 郦宛丘的疑虑 正说的兴起,郦宛丘带着丫鬟端来茯苓鸡汤犒赏众将。几员心腹连忙躬身道谢,纷纷接过玉盏喝汤。 张崇义瞅了一眼玉盏,皱眉道:“府里什么时候用上玉盏了?也太奢侈了吧?那些玉器不是让你卖掉去换银子吗?” 郦宛丘见这个掉在钱眼里的夫君又开始唠叨,她就不明白这个锦衣玉食长大的侯门公子哥,为什么像个穷乡僻壤钻出来的乡下土财主,整天想着积攒银钱,又好气又好笑的解释道: “这些都是比较廉价的玉盏,放在市场上卖不了几个钱,传出去怕会丢了大将军府的颜面,还不如自己留着使呢。 那些品质较好、价值昂贵的玉石,我吩咐可靠的家丁去市场上询价了,慢慢的都会出手,你不用整天叽叽歪歪。” 众人听着大将军夫妇当众商量倒卖玉石,无不感到匪夷所思。 向烈愕然道:“大将军,府里难道穷到要卖家当了吗?” 张崇义喝了一口茯苓鸡汤,将玉盏轻轻放在桌上,笑道:“目前倒没沦落到要卖家当。 我们去年不是在信都搜刮了几个府邸吗,除了搜出一堆金银财宝,还搜到了一批珠宝玉石和古董字画。 去年我送了一些给你们,但是大部分宝贝还留在府里。 这些玩意儿我不太上心,想着留在府里也是暴殄天物,还要派人经常打点,不如趁着战火还没烧过来,许多富贵人家手头有点余钱,一点点卖出去,换回金银养兵养民来的实惠。 这不我就叫夫人全权打理此事。” 向来寡言少语的尚修竹很快喝掉鸡汤,摆弄着手里的玉盏,佩服道:“将军真是勤俭持家,生财有道,堪称我等楷模。 看看其他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谁不是奢靡成风纵欲成性,家里金银财宝堆积成山,绫罗绸缎用来铺地,娇妻美妾都快赶上皇帝老儿的后宫。 就连一些郡守府里都豢养着大批歌姬舞女,没事就纵情歌舞,美酒佳肴大宴宾客,完全不管百姓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 可曾有谁像将军这样,本是血气方刚年少张狂的年纪,却始终能够克己复礼,躬行节俭,一心为治下百姓轻徭薄赋,不停地削减府里开支,这事传出去怕是没人信呢。” 张崇义被这马屁拍的浑身舒坦,轻飘飘的感觉要飞上天了,大笑道:“尚大哥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拍马屁的功夫比行军打仗要厉害十倍呀,你要是当文官估计也是一把好手。” 众人哄然大笑。 尚修竹一本正经地道:“将军,末将绝非阿谀奉承,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平心而论,我俩若是易地而处,末将要是拥有大将军这等身份权势,绝对难以心平气和的过日子。 不说别的,单是窈窕淑女我恐怕先要玩她个百八十个,人不风流枉少年呀。” 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众人无不笑得打跌。 尚修竹向来忠诚质朴,今日喝了一碗茯苓鸡汤,又没有喝酒,当着青衫宛丘的面怂恿张崇义多玩女人。 郦宛丘笑得合不拢嘴,打趣道:“尚将军,你以为他不想找百八十个女人么? 还不是你们这些左膀右臂没有眼力劲,不会投其所好,你应该没事就给他物色些美女,保准他会感激涕零。” 刚笑完的向烈正色道:“将军,夫人的话算是军令么?我明天就给你搜罗十几个妙龄少女进来。” 张崇义见这伙人像是磕了过期的春药,漫无边际地胡说八道,郦宛丘也跟着瞎起哄,板着脸哼了一声,不咸不淡道:“呸,扯到哪里去了? 家里一堆女人都搞不定,哪有心情去沾花惹草?你也是的,跟着瞎捣蛋干嘛? 堂堂将军夫人,跟着属下合伙商量要帮夫君搜罗女人,像话么? 传出去,要么让别人说我是色中饿鬼,要么说你是助纣为虐的狐狸精。 行啦行啦,今天先说到这里,骑兵的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强忍着笑意起身离去。 郦宛丘含笑挥退丫鬟,风情万种地坐到他大腿上,左手缠着他的脖子,右手青葱玉指点了点他的下唇,半调侃半认真道: “刚才我不是开玩笑,要不要再帮你纳几房妾室,看看别人会不会怀上? 你年纪一年年大了,如今是坐镇三郡的一方诸侯,守着几个不成器的妻妾,两年了都没添个丁,时间长了,我怕可能会引起人心浮动,不得不防呀。” 张崇义眉头拧紧,疑惑地看着郦宛丘道:“为什么会人心浮动? 我还不到十九岁,未到及冠之年,就算没有儿女也是人之常情。 中原许多读书人三四十岁才成婚,然后再生儿育女,我有大把时间大把希望。 虽说我自己急了点,关别人什么事呢?” 郦宛丘幽幽看着他越来越黯淡的眸子,意味深长地道:“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或者尚未娶妻纳妾,多少岁生儿育女都无所谓呀。 你如今可是手握重兵,辖制三郡的镇北大将军,尤其是跟老大老二分幽之后,别看表面上风风光光,其实底子单薄,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你成婚已经两年,一妻四妾外加几个丫鬟,肚子还没有动静,倘若被别有用心的人宣扬造势,说你命中注定无儿无女,那些跟着你打天下的文臣武将难免会生出疑虑,转换门庭也说不准的。” 张崇义骇然道:“不至于这么邪乎吧?我才多大,十八岁多,谁敢诅咒我无儿无女?” 郦宛丘玉臂勾着他的脖子,两人额头贴着额头,柔声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我总感觉有人在暗中针对你,山阴古道遇袭一事,我一直心存疑虑。 父亲说是因为黑鹰山口有个青奴密探告密,这个观点我不敢苟同。 一个密探可以泄露你的行踪,但是你率军从黑鹰山口急行军到山阴古道,途中仅仅只有两天,谁能在短短两天之内调动九万大军专门伏击你呢? 这事或许是早有预谋,可能是大将军府的高官跟青奴头领相互勾结。 这是第一桩。 第二桩就是那些谶纬之词死灰复燃。 无缘无故传播这些东西,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害你成为众矢之的,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连父亲和大哥都会猜忌你,用心非常险恶,但我们从头至尾都不知道是谁在操纵。 第三桩是你在榆树林遭遇朝廷高手伏击。 这事我原原本本问过了杨千钟他们,父亲是亲自去涿郡大营向你下达的命令,你是接到命令就出发,行程安排很紧,中间只隔了一天一夜,朝廷高手究竟是怎么提前知道你一定会去中山,为何会埋伏在你必经的路上? 难道你就没怀疑过自己身边藏着敌人的密探吗?” 张崇义揽着她圆润的腰肢,吻了吻她的樱唇,笑道:“都说我这夫人足智多谋,都快赶上诸葛亮了。 什么狗屁胸大无脑,我看你的脑袋比胸还大。 这几桩事情,我一直没跟你细说,是不想你为我牵肠挂肚。 山阴古道遇袭和榆树林遇袭,我和杨千钟曾经探讨过,应该是何太勤封凝其中一人或者两人捣鬼。 山阴古道暂不好说,两个人都有嫌疑。 但榆树林遇袭可以肯定是何太勤的诡计,当时他跟在父亲身边,也是他极力怂恿父亲派我去中山收拾烂摊子。 只有他有机会提前通知潜伏在巨鹿的朝廷高手,泄露我的行军时间路线。 这两个卑鄙小人,从小就让我感到恐惧,看到他们我就浑身不舒服。 不妨跟你说,我现在都有点怀疑父亲是不是何太勤害死的。 当时我不在信都城外,什么都没看到,无凭无据,不该胡乱揣测。 以我对父亲的了解,他带兵打仗极有章法,往往是谋定而后动,怎会无缘无故自己跑去攻城呢? 父亲早些年就跟我说了,他已经过了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年龄,这些事情以后要靠我们几兄弟,他是三军主帅,不会不知轻重。” 郦宛丘越听越惊,瞪着一双清澈妩媚的大眼睛,嘟嘴道:“你早知这些,为什么不跟我说说呢? 还瞒着我这么久,害我一个人没头没脑地瞎分析,整天担惊受怕,不知道敌人是谁。 不过如果敌人真是何太勤封凝,怕是老大老二也脱不了关系,那情况就更危险了。 要是今年我们几个还是没能给你添丁,他们肯定会大做文章,恨不得把所有幽州官员都拉到他们那边,让你成为孤家寡人。” 张崇义低头想了一想,缓缓摇头道:“那倒不至于,你别杞人忧天。 这些谣言暂时动不了我的根基,不管他们怎么传,没谁会傻到相信我注定无儿无女。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无儿无女,影响的也是几十年后的大局,今天我还年轻力壮风华正茂,怕什么呢? 呸,你脑子里整天在瞎琢磨什么呢?怎会生出这种荒诞无稽的念头? 府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没把你忙晕呀? 来来来,赶紧去办点正事,让你没空胡思乱想。” 说着,就横抱郦宛丘奔向议事厅侧的休息间,依偎在他怀里的郦宛丘笑得花枝乱颤。 只是走着走着,张崇义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郦宛丘刚才不经意的一句话,使他心里感到隐隐发麻。 虽说他和杨千钟都推测幕后黑手可能是何太勤或者封凝,但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身边可能潜伏着敌探。 第135章 意在青州 承光十三年二月初八,正是春回大地的好时光。 凉州汉阳郡郡守窦金楠效仿北地郡,派遣三千骑突袭右扶风的临邑县,妄图劫掠妇女钱粮。 却在武帝陵附近遭到中郎将金不换七千步兵的伏击,窦金楠损失两千余骑后仓惶逃窜。 涿郡,镇北大将军府,春光明媚,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开始萌芽。 看完了军情邸报,张崇义几乎笑破肚皮,挥着邸报对杨千钟道:“北地郡薛誊跑去京兆府打了两次秋风,窦金楠依样画葫芦却被打出屎来。” 杨千钟会心笑道:“将军,有没有看出一些端倪?” 张崇义徐徐展开邸报仔细阅读:“金不换是骑将出身,这次设伏带着七千步卒,莫非朝廷派不出骑兵了?” 杨千钟赞许道:“将军见微知着,属下佩服。 朝廷的精锐骑兵原有两支,一支是两万轻骑的渭水大营,一支是八千重骑兵的咸阳大营。 范进原是咸阳将军,八千重骑兵是他的嫡系,他起兵造反后,诱杀了渭水大营主将孙有狐,掌控了两万轻骑兵,朝廷骑兵全都落入他的手里。 去年金淳中匆忙组建了几千轻骑,却在陈留城外遭到埋伏,一仗打的精光,朝廷如今连出兵伐蜀的粮草都征集不到,没有钱财再建骑兵。” 张崇义把邸报摊在桌面,皮里阳秋道:“大旗算是彻底完了。这位韩家的麒麟儿真是谋国大才,短短两年时间就把大旗折腾得分崩离析,真是有手段有谋略有本事。” 杨千钟心有所感道:“是呀。历史上确实有这样一种人才,他们文武双全,聪明智慧,往往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典型的就是王莽。 说他无能吧,他文韬武略远超常人,以外戚身份执掌权柄,权倾朝野,炙手可热,对内擅立君王,对外深得民心,篡汉自立新朝,堪称一时之雄。 可他最后倒行逆施,仿古改制,最终酿成绿林赤眉叛乱,惨死于乱军刀下。 这位韩家麒麟儿幼有才名,多次向先帝奏对,所奏条陈无不彰显真知灼见,我都极为钦佩。 谁知此人掌权之后,施政随心所欲,处事毫无章法,不明天理,不晓人事,比他老子远远不如。” 张崇义不置可否,怔怔发呆。 杨千钟掏出一纸公文递给张崇义,说道:“将军,昨日接到信都郡奏报,说是月前有一伙千余骑的马匪,不时从青州方面窜出袭扰我辖区百姓,来去如风,行踪诡异。 郡尉韩克礼率军围剿了两次,可是信都郡只有一千轻骑,每次只能击杀几十骑,难以聚而歼之。 韩克礼向大将军府求援,请将军派三千铁骑赴信都配合剿匪。 将军,你意下如何?” 张崇义蓦然抬头盯着杨千钟,大惑不解道:“青州方向哪来的马匪? 又不是地形险恶穷山恶水的边境山区,东边是青州,北面是渤海郡,南边是兖州,周边全是富饶的平原,这伙马匪从而何来? 该不会是青州兵扮成的马匪吧?” 杨千钟面带笑意道:“将军一针见血,属下也怀疑是平原郡的官兵穷疯了,伪装成马匪跑来信都打秋风。 青州吃空饷吃的举世闻名,钱财大部分落入了郡县各级官员的腰包,底层将士穷的响叮当。 据说平原郡大半年没有给官兵发饷,那些官兵过年时连肉都没得吃,每天只有两个馒头。将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呀。” 张崇义大惑不解看着杨千钟,问道:“什么千载难逢的良机?” 杨千钟神神秘秘道:“发兵青州的良机。” 张崇义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的奸笑,盯着杨千钟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剿匪为名派兵杀进平原郡,吞了平原郡?” 杨千钟不停地摇头,大笑道:“区区一个平原郡怕是不够吃呀,要吃就把青州整个囫囵吞掉。 青州名义上是一个州,大旗建国初才三百多万人口,这些年被梅念之等贪官污吏敲骨吸髓,层层盘剥,地皮刮得干干净净,吃空饷触目惊心,名义上养着三四万兵马,底子早已掏空。 先不说这几万兵马是否属实,即便是数目不虚,底层官兵被克扣盘剥的厉害,多半是人心背离,兵无战心,难以凝成战力,要打下来估计不难。” 张崇义兴奋的直搓手,不知不觉就离座而起,绕着檀木茶几踱来踱去,一脸跃跃欲试,忽地奔到杨千钟面前,仿佛遇到绝色美女,小声道:“要不,先派几千铁骑去试试水,以剿匪为名只追不打,尾随他们窜进平原郡,试试平原郡官兵的反应? 青州毕竟是一个州,坐拥六郡三四百万人口,养着三四万人马,表面实力不在我们之下。范进对青州虎视眈眈,迟迟不敢下手,就是有所忌惮,我们也不要太过冒进。 要是平原郡官兵关闭城门,据城死守,摆出玉石俱焚的架势,我们就趁势退回来,徐徐图之,要是官兵的守城意志薄弱,我们就重重敲打一下,你看,怎么样?” 杨千钟补充道:“将军所言甚是。 除了派出几千精骑,我看还可以让常羽带两万步卒进驻修县边境,打着剿匪护民的旗号。为了掩饰我们的真实意图,大将军你就不要亲自领兵,派尚将军向将军去就行了。” 张崇义激动的拍打桌子,连声道:“有道理,有道理。 为防止青州方面察觉苗头,我要留在涿郡,尽量搞出一些大动静,吸引世人的注意,让所有人都看到我在涿郡,没有攻占青州的迹象,迷惑一下青州的官兵。 哈,好,就这么办,我们就给他们来个搂草打兔子,声东击西,不宣而战。 杨先生,你可真是鬼才,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冀州那几个郡,本来还没意识到青州这块肥肉近在咫尺。 恰好我那小妾这些天老是念叨,说不认识幽燕的江湖同道,我就给她办个轰轰烈烈的武林大会,中原武林不是有什么三大宗门,十大门派么? 幽燕的武林门派不如中原,但搞个四大门派还是没问题的。 武林大会就以镇北大将军府的名义召开,我亲自主持,让各门派派出高手比武较量,获胜者册封为四大门派,领袖幽燕武林,整顿江湖秩序,授予四大门派的掌门人五品荣誉官职,见官免跪。 四大门派纳入镇北大将军府的管辖,门中弟子犯事,由镇北大将军府出面处理,郡县不得刑讯拘捕。 我们要与天下诸侯一较高下,就要先把家门口的江湖势力安顿好,自古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些江湖莽夫成事不足,背后捣乱却是绰绰有余。杨先生,你瞧我这想法如何?” 第136章 筹办武林大会 杨千钟笑称这真是个好主意,快步回到衙门筹备出兵事宜。 张崇义迅速派人召唤冠军将军常羽左卫将军尚修竹右卫将军向烈进府,又让迎春去唤姜无媚进书房,先跟姜无媚讲述武林大会的构想,姜无媚自然是眉飞色舞,立刻就要去操持诸般事务。 张崇义情知这位夫人武功高强,却没有治事之才,笑吟吟看着她问道,你意欲如何操办?姜无媚目瞪口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张崇义怜惜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你派人去把郡尉张潮唤来,将我的意思说给他听,张潮自然会操持一切,这些零碎琐事哪值得你这位夫人操心?” 姜无媚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怀里,心里无限甜蜜。 这位比小将军大四岁的女侠,容貌身段全是成熟风韵,动手动脚那是风风火火,绝不含糊,在这位少年老成的夫君面前,着实跟菲诺苏清人一样清纯可爱。 当夜张崇义颁布几道密令,命左右卫将军尚修竹向烈各率三千精骑星夜赶往修县埋伏,路上要掩人耳目,悄然行军,不可大张旗鼓。 等到青州马匪越境劫掠时,一路上追而不杀,趁势冲进平原郡,伺机攻占平原郡。 命冠军将军常羽率两万步卒隐匿行踪,分批行军至修县以北,配合尚修竹向烈所部见机行事。 命张潮配合夫人姜无媚全权筹备武林大会一事,武林大会要尽快推进,就定于十五日后,英雄帖今天全部送出去。 四位大将领命踊跃而去,尚修竹向烈尤其亢奋。 姜无媚对武林大会的热情空前高涨,缠着张崇义的脖子叽叽呱呱说了堆奇思妙想,想要推出一名武林盟主等。 闻讯而来的郦宛丘静静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聊天内容,不由取笑道:“瞧你们两个踌躇满志的样子,不是我给你们泼冷水,你们就敢肯定那些江湖门派会买你的面子么? 别忘了,你这个镇北大将军只能领辖三郡之地。幽燕七郡你只有涿郡,那些江湖门派在你这里封为四大门派,老大老二肯定是不会认账的,他们的五品官员身份只在涿郡信都河间有效,会感兴趣么?” 姜无媚遭到当头棒喝,讪讪地看着郦宛丘,有些不太自信。 “江湖门派无不害怕手握重兵的将军,应该会买我家夫君的面子吧?” 志不在此的张崇义耸肩道:“不怕,肯定会有人来的。 别的不说,渤海剑派和涿郡本地几个小门派肯定会来凑热闹。 要是涿郡那些门派敢不给我的面子,等我抽空派兵把他们荡平,让他们灰飞烟灭。” 这霸气肃杀的言辞着实令郦宛丘背后一阵寒风掠过,苦笑道:“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吧? 要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都是不入流的小鱼小虾,你也一律册封?不怕被江湖人笑话?” 张崇义顺手把郦宛丘拉到腿上,搂着她丰腴的腰身,捏着她婴儿肥的脸蛋,笑吟吟道:“夫人你真是天真可爱,我是堂堂镇北大将军,再小的门派,只要得到我的全力扶持,用不了一年半载就能成为大门大派。 哼,那些江湖草莽要是看不透这一点,就不用混江湖了,干脆把眼珠子挖出来,丢进渤海喂鱼吧。” 姜无媚多少带着江湖人的单纯心思,气鼓鼓道:“我还以为你是真心要办武林大会,原来是想借机操控江湖门派。 你堂堂一个大将军,手握数万重兵,干嘛要去欺负小小的江湖人呢? 江湖事江湖了,你册封四大门派,我举双手支持,我不希望你派兵干预江湖事务。” 张崇义不由啼笑皆非,刮着她的鼻子,教训道:“我的大姐大,你是我张家的媳妇,是大将军夫人,不是什么江湖草莽,你的屁股究竟坐在哪边? 这些不安分的江湖武人,我要是不用点心机手段稳住他们,万一我出兵在外的时候,他们在我背后滋事,虽说跳蚤咬不死人,却会让人奇痒无比。 你这中山郡守的千金小姐怎么没有一点大局观? 还有呀,在府里你的年龄堪称大姐大,嘟嘴撒娇的次数比她们几个加起来还要多。” 姜无媚不是不识大体,只是一时没拐过弯来,不由丢了个媚眼,娇嗔道:“怎么?还不许我向夫君嘟嘴撒娇呀?” 张崇义眉开眼笑道:“可以可以,你多嘟嘴多撒娇,为夫瞧着欢喜。” 转头勾了勾郦宛丘的红唇,笑眯眯道:“来,郦大美人,你也给我嘟个嘴。” 郦宛丘白他一眼,轻轻拂开他的手,满腹疑惑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很久没见你如此兴高采烈了,一个武林大会而已,至于兴奋地口不择言么??” 青州之事属于绝密,尘埃落定前,张崇义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只言片语,故意换个话题道:“这些天怎么很少见到我那青奴傻妞呢?既没有看到她骑马出城游玩,也没有看到她在院子里露面,她到底在忙什么?” 郦宛丘道:“你的青奴傻妞这几个月躲在房间里偷偷作法呢。” 张崇义好奇道:“做什么法?” 郦宛丘撇嘴道:“她是为了怀孕一事耿耿于怀,说是草原上的萨满法师有套法术,施法半年就可以心想事成,如今天天躲在房里闭关作法。” 张崇义的心咯噔一沉,挑了挑眉头,沉声道:“你们的思想包袱都这么重? 何苦来哉,最大的才二十二岁,最小的才十八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一个个身体健康,没有隐疾,去年怀不上,今年说不定就怀上了,今年怀不上,过两年总能怀上呀。走,去看看那傻妞。” 张崇义飘然起身,左手牵着姜无媚,右手拽着郦宛丘,带着一群丫鬟穿廊过户。 转过一座座清幽雅静的院子,穿过花团锦簇的后花园,轻盈地迈进周边种着梧桐树的青纱帐。 迎面只见小琪小莲等贴身丫鬟都守在门口,门窗紧紧关闭。 第137章 菲诺的法术 丫鬟们见到大将军携手两个夫人过来,慌忙迎过去下跪行礼,张崇义挥手让她们起来,小声道:“你主子呢?” 小琪等人怯生生地指着房间,珠圆玉润的小琪低声道:“夫人这些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作法,不准我们踏进房间半步。” 张崇义脸上露出怒色,大声道:“胡闹,作什么法?成何体统?” 大踏步走过去推门,却发现木门从里面反锁着,推了一下,那门纹丝不动,张崇义提气喊道:“菲诺,开门!” 只听到菲诺的声音在房间里面悠悠响起:“夫君,我在作法,现在到了关键时候,这几个月你们都不要来打扰我,我没空陪你。” 张崇义又好气又好笑,重重的拍着门棱,催促道:“别啰嗦,给我开门,让我看你在搞什么玄虚。” 菲诺底气不足的哀求道:“夫君,我真不方便呀,这场法事要持续半年,一旦中断就会前功尽弃,你有事就在门口说吧,说完你就走。” 张崇义不停的拍打门棱,急不可耐的喝道:“快开门,让我看看你在作什么法,真是岂有此理。老子平生最不信怪力乱神,你竟然敢在我家里搞这些鬼东西。” 菲诺哼了一声,索性来个不理不睬,由他敲去。 郦宛丘等人不敢靠近,远远站在梧桐树下抿嘴偷笑。 清平乐居距离青纱帐最近,两座院子隔着一座围墙,被咚咚咚敲门声惊到的苏清人也带着丫鬟款步来看热闹。 她们主仆冷冷清清地窝在院子里,极不受张崇义宠爱,平日里无人上门,最为寂寥难耐。 以前从不喜欢看热闹的苏清人,现在只要听到哪里有风吹草动,就情不自禁围上去看戏。 张崇义敲了半天,菲诺迟迟不肯开门,怒火渐炽,一掌震断门栓,急匆匆地迈进房门。 菲诺慌得一声娇斥:“你怎么进来啦呀?” 张崇义扫了一眼,就吓得虎躯一震,急忙反手掩上木门。 郦宛丘等人见他破门而入,好奇心大作,都想进去一探究竟,却被他堵在门外。 刚要探头探脑地钻到窗户缝里偷看,就听到张崇义略带杀气的警告隔着门窗响起:“所有人退出院子,不准偷看。” 房间里的摆设几乎令张崇义气晕过去,他气鼓鼓地瞪着不着寸缕的菲诺。 菲诺头上戴着一个兽皮编织的头环,左右两侧插着染血的鹰羽,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如今还是二月,气候极为寒冷,外面的妻妾穿着裘袍,她竟冒着严寒,裸露娇躯在房里作法。 卧室中间,几根大树枝架着一个大火盆,盆里燃烧着熊熊火焰。 火盆四周环绕着一簇簇白森森的动物骨骼,从头颅的形状不难看出,牛羊马猪狗鸡鸭等家禽家畜似乎凑齐了,全是完完整整的骨架。 骨头堆里插着四根一人高的素色幡布,幡上用凄厉的鲜血涂抹出几个不知所谓的图案。 张崇义用手指猛地狠掐自己人中,勉强没有一头栽倒。 菲诺一脸怒意的瞪着这位不速之客,细声细气抱怨道:“我的招子法事才做到一半,你现在进来捣蛋,我就白辛苦几个月了。” 张崇义气的七窍冒烟,想找根鞭子狠狠抽她一顿解气,在房间里找来找去却没有找到鞭子,最后一把抱起菲诺丢到床上。 菲诺不停的扭动腰肢,手舞足蹈地表示抗议道:“你不要捣蛋,我在施法求子呢。” 怒不可遏的张崇义把她翻转娇躯,用被褥盖住上半身,啪啪啪的拍打着她的翘臀,打的菲诺连声喊痛。 张崇义重重地打了几十下才罢手,菲诺雪白如玉的臀部变得红肿。 张崇义用被褥把她包裹起来,威胁道:“你给我乖乖躺在被窝里,你要是钻出来,我就把你丢进桃水里,冻你一个时辰再捞出来。” 菲诺屁股上感到火辣辣的疼,哭得珠泪涟涟,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看着他央求道:“求求你让我把法事做完。” 张崇义厉声大骂道:“闭嘴!你的衣服在哪里?” 菲诺呜呜咽咽的哭泣,一脸的委屈可怜。 张崇义摘掉她头上的兽皮头环和鹰羽,转身丢进火盆里。 菲诺带着哭腔惊呼道:“别烧。” 张崇义哪里理会她的哀求,转身将地上的白骨捧起来丢进火盆,又加了一堆柴火,让火烧的更旺一些。 菲诺一脸绝望的看着火盆,喃喃道:“完啦,全完啦,几个月的心血都完了,儿子也没啦。” 张崇义阴沉着脸,被她最后一句话弄得想笑又不敢笑,怒气陡然全消。 他翻开床头的柜子,把她的贴身衣物丢到床上,一件件替她穿好,再披上貂裘,安慰道:“你才几岁呀,有必要疯狂求子吗?生儿子还有大把机会呢,别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菲诺愤愤不平的仰头看着他,埋怨道:“这是青奴萨满法师的不传之秘,很灵验的,可惜被你全毁了,你们汉人不信神么?” 张崇义没好气的摸着她的脸蛋道:“呸,你现在是汉人媳妇,青奴人的神灵不会保佑你,青奴的法术对你不灵验,以后别再作法了。” 菲诺眨着清澈的眸子,半信半疑道:“还有这种说法么?” 张崇义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连声道:“是呀,你想想,你是汉人媳妇,以后生的儿子都是汉人,是要带兵去打青奴人的,难道青奴的神灵保佑你生个儿子去打他们?” 这傻妞顿时感到醍醐灌顶,不停地点头道:“对哦,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看样子白白折腾了几个月。” 张崇义见火盆里的兽骨渐渐烧软,就撇开菲诺,走过去用棍子把骨头全部捣碎,场面总算看着不再凄厉恐怖,大声对外面道:“小琪,叫几个小厮进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理干净。” 刚以为可以松了口气,却听到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到院门口大声喊道:“将军,糟啦糟啦,夫人中毒了。” 张崇义猛地一惊,听出这是妙音轩小尤的声音,她口里的夫人自然是施师,心想今天这是撞邪了,还是乐极生悲? 只得丢下菲诺,在围观人群的惊骇眼神中,大步流星地跑去妙音轩。 妙音轩门口种着一排银杏,院门外的篱笆上长满了四季常青的藤蔓,初春依旧是绿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 第138章 施师中毒 张崇义一步跨进卧室,就闻到房间里弥漫着丝丝缕缕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甜香,当真是沁人心脾。 施师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锦绣羊毛被,脸色有些发青,有气无力的哼哼唧唧。 张崇义走到床边,握着施师的手,翻开她的眼睑看了看,还好眼皮没有泛黑,大概是中毒不深,回头看着随侍在侧的贴身丫鬟,喝道: “夫人吃了什么?你们是怎么服侍的?竟然害得夫人中毒?” 吓得那几个丫鬟扑通跪倒,不停地磕头,一声不敢吭。 郦宛丘苏清人姜无媚带着一群丫鬟尾随着张崇义来到妙音轩,先后进了卧室。 郦宛丘身为正妻主妇,掌管府中一应事务,如今妾室中毒,她是难辞其咎,当即如临大敌,颤声道:“怎么回事?有没有传大夫来看看?” 小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神色忸怩道: “夫人昨天在街上看到一个半仙卖药,说是有种祖传的仙丹,专治不孕不育,一颗即可生效,保证能生儿子。 就花十两银子买了一颗,今天早饭后服了丹药,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张崇义等人哭笑不得,又是一个为了怀孕而走火入魔的女人。 张崇义看着病恹恹的施师,想骂又于心不忍,可也大为纳闷。 江湖骗子的丹药一般是寻常无毒的中药炼制而成,最多没有任何疗效,绝不至于让人中毒,否则早就被官府给抓进去了。 很快,府中小厮请来了大夫。 这名大夫七十多岁,号称涿郡第一名医,最负盛名,姓葛,全城百姓尊称他为葛神医,无人敢称其名。 年前郦宛丘曾请他进府给所有妻妾看过身体,算是将军府的御用大夫。 众妻妾与葛神医都很熟悉,没有见外回避。 张崇义放下纱窗,让那老得掉渣的名医隔着纱帐给施师看脉。 神医搭着施师右手的寸关尺脉看了片刻,慢吞吞道: “将军,瞧夫人这脉象依稀是食物中毒,所幸中毒不深,于身体暂无大碍。夫人这是误食了什么东西?” 张崇义也不隐瞒,老老实实将施师从江湖骗子那里购买丹药一事和盘托出。 那葛神医却知道那江湖骗子的底细,捻须笑道:“老鼠头这人我认识。 虽说他喜欢装神弄鬼招摇撞骗,不过他卖的丹药无非是丹参枸杞一类的滋补药丸,治不好病,却毒不死人,无非是浪费钱财罢了。 夫人所中之毒与老鼠头的丹药绝无关系,老夫瞧着像是误食了某种蘑菇。” 小尤叫了一声哎呦,急急忙忙走出卧室,从侧房里端出一只陶瓷盆,里面装着一些色彩斑斓的红菇,递给葛神医道: “神医,夫人早上吃了这些蘑菇,您看这蘑菇是不是有毒?” 葛神医半眯着眼瞅了瞅,莞尔微笑道:“这是有毒的红菇,难怪咯,病因找到了。” 张崇义虎着脸瞪着小尤,压抑着怒气沉声道:“这蘑菇是哪来的?府里采购的吗?” 郦宛丘吓得一个哆嗦,脸色瞬间大变,府上要是采购了毒蘑菇,她这管家的主妇颜面何存? 小尤再次跪伏在地,惶恐的低着头,瑟瑟发抖道: “这是院里树根下采摘的新鲜蘑菇,夫人说这些蘑菇看着非常漂亮,昨儿摘了一些,今早煮了锅汤,闻起来确实异香扑鼻,滋味很美。” 郦宛丘不由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张崇义越听越怒,转身就想训斥施师。 瞧着她那惨样毕竟怜香惜玉,又想破口大骂丫鬟。 待见到小尤等人俏脸上的惊慌恐惧,尤其是前两年还不觉其美的小尤,如今看来却是越发的明艳娇媚,眉梢眼角荡漾着无限春意,姿色胸脯竟不在飞雪之下。 张崇义天生对大胸美女毫无抵抗力,顿时没了脾气,心平气和地问道:“葛神医,虽说这点毒于身体无碍,毕竟是中毒,要不要开点药调理一下?” 葛神医笑道:“将军无须担心,我这有两颗解毒丸,给夫人三个时辰服一颗,好好卧床休息一夜,明天就会痊愈的。” 张崇义长长舒了一口气,从葛神医手里接过瓷瓶,顺手递给小尤,沉声道:“听到了吗? 三个时辰服一颗,赶紧拿温水过来,先让夫人服一颗。持刀,送一下葛神医。” 葛神医摇摇晃晃地起身,走了几步后,猛地回头对张崇义躬身道:“将军,年前老夫就曾说过,几位夫人身康体健,绝无任何病症,生儿育女不会有碍。 如今未有子嗣,或许是机缘未到,不必疑神疑鬼,到处寻医问药,既是无端耗费银钱,又容易滋生他事,反倒不美了。” 说完,就在持刀的搀扶下一步步离开妙音轩。 等到神医走远,憋了一肚子气的张崇义,心疼的看着忐忑不安的妻妾,呵斥道:“你们都听到葛神医的嘱咐吗? 都给我牢牢记住,以后不许再胡来了,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一个躲在房里作法,一个找江湖骗子买药。” 众妻妾都觉得太过滑稽可笑,死死抿着嘴,可那笑意全都游荡在脸上,连刚刚被打的翘臀红肿的菲诺都跟在人群中看热闹,丝毫没意识到张崇义就在骂她。 此事过后,张崇义再也不敢用忧郁的眼神直视妻妾的小腹,甚至提都不敢提这茬。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且行且珍惜吧,鬼才知道这些闲着蛋疼的妻妾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光阴易过,时光荏苒,半个月说到就到,万众瞩目的武林大会如期而至。 出乎郦宛丘的预料,前来报名参加武林大会的竟有大大小小四十来个门派。 除了幽燕本地的江湖中人,还有一些是从冀州、青州、兖州等地山遥路远地赶来。 这几天涿郡城里,处处都是风尘仆仆的江湖人士。 据信都河间谍探传递的消息,还有许多江湖人士日夜兼程快马赶来,唯恐错过武林盛会。 也不知是幽州张家的声名太盛,还是册封四大门派太过诱人。 第139章 武林大会开幕 自天统三年先帝李正气册封“天统十二圣”后,官府就再也没有插手过江湖事务。 江湖上虽说每隔几年都会自发举行一些英雄大会,就算是十大门派的英雄聚会,其影响力也远远比不上藩镇将军的一根手指。 此次武林大会又是由威望素着的张家牵头举办,含金量可想而知。 张家既是百年将门,也是百年武林世家。 不少江湖人士笑称,张家就算没有那几万铁骑,只要把所有张姓宗亲组成一个门派,都足以横扫中原武林。 有幸参与此等盛会无疑是所有江湖人士的荣耀。 镇北大将军府的告示特别强调,镇北大将军张崇义将会亲自主持大会,册封四大门派。 四大门派的掌门人享有五品官员待遇,见官免跪,门派所有弟子在张崇义辖区内不受郡县管束,直归大将军府遥领。 这可是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无上权势。 有人轻蔑地调侃,张崇义手里只有三个郡,幽州六个郡不归他管,所谓的四大门派有何用处? 马上有人出言反驳,这位小将军打仗勇猛,治民有方,轻徭薄赋,极受百姓拥戴,定非池中之物。 君不见市井流传着“天统九年,紫微帝星降生于北地幽燕”“张家长,李家短,张家小子坐永安”么?说的就是张崇义。 更多人对此嗤之以鼻,市井谣言岂能尽信? 然而大多江湖人士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踊跃而来,都想趁此机会跟张大将军攀上关系。 若是一语成谶,张崇义日后入驻永安城,那岂不是成了从龙之臣,以后在江湖上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或者更进一步,谋的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封妻荫子? 承光十三年三月初一,武林大会的开幕锣鼓在涿郡练兵场上铿然敲响。 来自幽州、冀州、并州、青州、兖州等地的四十七个门派,上千名江湖人士共聚一堂。 练兵场北面是座半丈高的点将台,通体由白玉大理石筑造,上面摆着几张寻常的太师椅,谁都知道那是镇北大将军张崇义的宝座。 有人心里嘀咕,堂堂镇北大将军怎会使用如此廉价的榆木椅子呢?不应该是檀木椅吗? 主席台南面五丈外是座长宽十丈、离地三尺高的比武场,通体由青石组成。 比武场南面就是广阔的练兵场,上千名江湖豪客幕天席地坐在练兵场上。 为维护现场秩序,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张崇义专门调派了三千披甲步兵和一千铁骑将比武场围的水泄不通。 那一排排鲜明锃亮的铠甲,一把把剑戟森森,吓得千余名江湖汉子悚然心惊。 谁都知道只要拥有披甲精兵上千,同等人数的武林高手永远难以与之抗衡,这里可是驻扎着足足四千步骑,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幽州铁骑。 众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等待着镇北大将军的粉墨登场。 来到此处的江湖人士都听说过三子分幽,知道张崇义是三大镇北大将军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还是个刚过十八岁的少年郎,更知道这位少年郎是个气胜巅峰高手。 承光十一年曾带着六千骑兵千里奔袭青奴泉儿湾草场,以少胜多歼敌上万人,一把火烧光了青奴蛮夷的牛羊马匹牧草。 承光十二年率领八千铁骑在河间郡外歼灭信都一万多名步兵,骗开了信都的城门,攻占了信都郡,是登上青梅煮酒评的三大少年神将之一。 另外两人是朝廷大将军金淳中之子金不换、兖州大都督范进之子范西元。 气胜巅峰,堪称一代少年宗师。两战歼敌,不愧为一代名将。 这样的传奇人物能不来见识见识么? 最令人羡慕嫉妒的是,他娶的老婆还是四大美人之一的青衫宛丘,情场战场两相欢呀。 无数人殷殷期待着青衫宛丘跟随张崇义来练兵场露个面,让大家亲眼一睹四大美人的绝代芳华,那可真是不虚此行。 随着一排排手持长枪、悬挂腰刀、背负弓箭的雄壮步兵从东边跑步进入练兵场,在场江湖人士无不伸长脖子望向城东。 只见数百丈外,在数百精骑的簇拥下,一个鲜衣怒马的高大少年,旁边战马上坐着个鹅黄衣衫、蜂腰细臀的绝美女子,缓缓来到练兵场外的马厩。 那锦衣华服的高大少年翻身跃下马背,身手极为敏捷彪悍,随后含笑走到鹅黄衣衫美女马前,搀扶着她盈盈下马。 他牵着那名美女,在十几个雄壮武将的陪同下快步走向点将台。 只听到辽阔的广场上响起了一些吞咽口水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鹅黄女子的腰肢摇摆而移动,有人悄声打听:“那是青衫宛丘么?果然是天人之姿!” 马上有人冷笑着驳斥:“屁呀,青衫宛丘喜欢穿青衣,这个美女穿着鹅黄衣衫,多半是他的小妾,花间派的姜无媚,青衫宛丘怎么可能来这里呢?” “啊?不会吧,一个小妾都这么妖里妖气,那青衫宛丘该何等美貌?” “呵,你没听说么?前年青衫宛丘刚嫁入幽州,第一次出去逛街,涿郡半个城的人都来围观,把所有街道堵得水泄不通,青衫宛丘被堵在一家珠宝店里出不去呢,后来几乎不敢离开大将军府。” “啧啧,这祸国殃民的狐狸精,让我看一眼多好呀,哪怕少活十年也愿意,她怎么不来呢?” “你就做梦吧,这次是武林大会,争得是四大门派的名头,青衫宛丘要是来了,现场人恐怕都会疯掉,还比个屁的武。” 只见那高大威猛的少年将军牵着鹅黄美女一步步走到榆木太师椅上,随从立刻给椅子垫上羊毛垫褥。 那美女提了提鹅黄裙角,优雅地坐在垫褥上。 无数人的心随之而动,恨不能化为那块垫褥。 有些人大为愤慨,混江湖混了大半辈子,活得还不如一张垫子。 少年将军对着旁边那位三十来岁、长相黝黑精悍的短须大将点头微笑, 那将军躬身领命,跑步走下点将台,从随从的手里接过一本红皮册子,三步并作两步登上比武场,对全场说道:“本官涿郡郡尉张潮,受镇北大将军委托主持本次武林大会,请所有参会人士参拜镇北大将军及姜夫人。” 众人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屈膝跪拜张崇义及夫人姜无媚。 百姓见官要行跪拜之礼,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别看这些江湖草莽私下里对官府各种冷嘲热讽,然而就算是遇到一个小小县令,还是会自然而然地下跪行礼。 什么江湖高手、武林名宿,在官府面前永远低人一头。 第140章 不安分的姜无媚 张崇义英俊硬朗的脸上带着笑意,右手微微一抬,众人齐齐起身。 姜无媚瞧得心花怒放,心想这比武林盟主可是威风多了,我爹也是堂堂正三品的郡守大人,以前怎么没发现如此威风呢? 她哪里知道,他爹只是个穷乡僻壤的中山郡守,鸟不拉屎的地方,采花大盗都不屑于去那里拈花惹草,其他江湖人士谁搭理你呀? 这位夫人或许还不知道,以后有她更威风的时候。 “下面请镇北大将军及姜夫人训话!” 说完,张潮就缓步退下比武台,站到旁边的角落。 只见张崇义牵着姜无媚的手缓缓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轻微地提起一口气,运起内力说道:“本将幽州张崇义,忝居镇北大将军一职,在此欢迎各路英雄前来捧场。 张家虽是将门,却是武林一脉,崇义不才,忝颜举办此次大会,原是想着幽燕之地的武林同道平素少有往来,无非是要搭个台子,让大家有个机会同台切磋武艺,广结善缘。 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值此天下板荡,烽烟四起,多结识几个武林朋友,也是美事一桩。 不曾想这点小事,竟然惊动了临近一些州郡的武林同道,着实令崇义始料未及。 我最初是要举办幽燕的武林大会,今日看来,怕是要改成北方武林大会才应景呀。” 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声音平和中正,绝无大喊之意,可远远传出去却如雷鸣一般,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数千人的耳中,远处城墙不时响起隆隆回音。 现场都是江湖中人,无不惊愕。 这雄浑的内力修为是实打实的气胜巅峰,绝无半点水分。 有些人一开始还怀疑他的气胜巅峰是谣传,此时彻底心服口服。 张崇义随意说了几句勉励群豪的话,转向姜无媚小声道:“媚儿,你要说几句么?” 姜无媚坐着的时候还能够镇定如常,可是在高台上一眼望去,下面黑压压的江湖中人,竟然有些心慌意乱,勾魂蚀骨的媚笑消失无踪,用力拽着张崇义的手摇头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你说吧。” 该说的已经说完,张崇义丢给张潮一个眼神,示意他去讲解规则,稍后比武就可以正式开始。 根据张潮和姜无媚制定的规则,每个门派安排三人参战,第一轮为大混战,分为三天进行。 每天,每个门派各派一名弟子上场,四十七人同时动手过招,被击落场外或认输者判负,最终留在场上的十个人为胜利者,进入第二轮。 第二天和第三天继续着第一天的比赛模式,再选出二十名胜利者晋级第二轮。 晋级第二轮的三十个人,歇息一天,于第五天继续大混战,留在场上的十个人为胜利者。第三轮,那十个人继续大混战,最终获胜的四个人,所在门派便被封为四大门派。 为避免有人居心不良,故意寻仇滋事,此次比武严禁使用暗器,严禁使用毒物,严禁伤人性命,蓄意伤人性命者当场斩立决。 众人原本还担心大混战中有人会浑水摸鱼,暗施诡计,公报私仇,如此便无后顾之忧了,相信没人敢在镇北大将军数千精锐步骑的眼皮下公然对抗军令。 别说这位气胜巅峰的大将军目光如炬,就是比武台下那十几个气度凝重的气胜境武将也足以震慑宵小。 比武正式开始。 随着张潮念出一个个姓名,那些人纷纷用不同的方式闪亮登台,轻功卓越的一掠而上,轻功不佳、内功深厚的缓步拾阶而上。 这些江湖门派真个是鱼龙混杂,有些门派奢侈到穿金戴银,锦衣华服,极为气派。有些门派穷的葛衣素袍,鹑衣百结,极为落魄。 有些人白发苍苍,年过半百,有些人朝气蓬勃,青春年少。 张崇义听着那些门派的名字,越听越是乐不可支。 除了渤海剑派等几个门派还曾有所耳闻,许多小门小派简直是闻所未闻。 什么青衣帮、蝰蛇派、红枣会、绿萤楼等,别的也还罢了,那个绿萤楼确定是个江湖帮派,不是青楼妓院么? 果然,绿萤楼上场的真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约摸二十五六岁,头上系着绿玉簪,穿着一身紧身绿袍,胸脯饱满却明显下垂,臀部松垮,显然是已婚已育的熟女。 张崇义紧紧地牵着姜无媚的手,小声打趣道:“这绿萤楼与你花间派有何关系?” 他之所以拽着她,是唯恐这位不听话的小妾会冒冒失失地冲进比武场中,以花间派弟子的身份参加武林大会。 她昨天就一直吵吵嚷嚷要为花间派大放光彩。 张崇义气得差点打她屁股,冷笑道:“你花间派都是中原的十大门派了,要你大放什么光彩?不准上去。” 她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谁敢保证她不会一时技痒飞进场中呢? 到时候这个娇滴滴的小妾被那些粗鲁的家伙在身上摸上一把,踢上一脚,小将军怕自己忍不住提刀上去砍人。 为了他们的生命安全考虑,你就乖乖的坐在台上看戏吧。 姜无媚对此极为不满,竭力想要挣脱他的铁腕,明显是极不安分,还咬牙切齿地威胁道:“放开我,当心我咬你哦。” 张崇义贱贱笑道:“咬呀,场下几千人看着,你这一口咬下来,我立刻扯开嗓子大喊,让全江湖都知道花间派女侠咬人的本事天下无双无对,让你为花间派大放光彩。” 无论是斗智还是斗力,这位年长四岁的小妾在张崇义面前都是个小姑娘,气得她龇牙咧嘴,不停跺脚。 张崇义铁了心不会松手,索性运功锁住她的脉门,让她半点动弹不得。 姜无媚一脸无辜的嘟着嘴,各种卖萌求饶,老公夫君宝贝各种甜言蜜语柔情蜜意轮番轰炸,张崇义笑吟吟地观看比武,对她的柔媚甜蜜攻势置若罔闻。 姜无媚见甜言蜜语毫无效果,开始撒泼耍赖:“张崇义,你再不放开,你信不信我现场脱衣服,丢光你镇北大将军的脸?” 她这点幼稚可笑的伎俩,哪里是老奸巨猾张崇义的对手? 张崇义色眯眯的舔了舔舌头,一脸憧憬道:“也好,我爷爷在马背上来过,我也可以跟你在练兵场上当众来一次,这样就能名留史册啦。快脱吧,我都等不及要欣赏好风景了。” 姜无媚偷鸡不着蚀把米,气得俏脸一红,嗔道:“流氓,你就是蛮夷!什么不要脸的话都敢说!” 张崇义不停点头道:“我奶奶是青奴人,我有四分之一的青奴血统,你说我是蛮夷,好像也没错。可你别忘了,你嫁给了蛮夷。” 姜无媚气得两眼翻白,恨不得一脚踹死他,更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口真要咬下去,怕是会迅速传遍江湖。 第141章 决赛之日 原以为四十七名高手同场竞技,怕是要激战好几个时辰才能分出胜负,然而结果令人大跌眼镜。 几乎有一半人算是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武功连武秀中阶都不到,上场还没分清东南西北,没看清敌人是男是女,就被旁边的敌人一脚踹飞出场。 半个时辰不到,场上只剩下十几个人。 那位绿萤楼的大胸少妇是第二个被踹下场的,凶手是个银发白须的锦衣老者。 他以极简单粗暴的招数,一脚踹在少妇那滚圆的屁股上。 随后那位估计生完孩子不到一年的女侠就歇斯底里地飞了出去,轻飘飘地摔倒在场外的草坪上,一脸愤愤不平地盯着那个老者,显然是恼恨此人竟然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令张崇义略感惊喜的是,场上竟然还有两个年纪跟姜无媚相差无几的美女。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头上系着木簪,一个穿着锦绣红衣,头上裹着绸布。 然而瞧着那鼓囊囊的胸脯和宽松的胯部,一看就是生过孩子的少妇,张崇义连呼可惜! 姜无媚忍不住冷笑道:“可惜什么?难道是个美女就要嫁给你张崇义?你看别人的媳妇都可以上台比武,你为什么不能让你的媳妇上去给你露脸呢?” 张崇义阴阳怪气地反讽道:“你坐在台上就是给我露脸了,下去动手动脚只会让我露屁股。” “呸!”姜无媚满脸都是伤心沮丧,觉得半个月的心血算是付之东流了,只能观战,不能动手,举办这场武林大会有何意义? 张崇义瞧着她一脸失落,安慰道:“我的姜女侠,你不要跟人家比武斗狠,你要比就比一比生儿育女,你怎么不说人家年龄跟你差不多,都生过孩子了?你呢?还没下一个蛋呢。” 姜无媚见他又提起这茬,阴沉着俏脸瞪着他,似笑非笑道:“又嫌我没怀孕,你等着,今晚我就找菲诺学一下青奴招子法术,我也去开坛作法。” 张崇义顿时为之气沮,讪讪地掌嘴,果断举白旗投降,说道:“行啦行啦,当我嘴贱,你可别去凑这个热闹。 上次真应该让你进去看看那个所谓的法坛,满地都是禽兽的白骨,活活吓死你们,狗屁的招子法术,招了几个月,怀上了吗?” 在二人的拌嘴声中,第一天比武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尾声,收场的铜锣声铿然响起,最后十个人站在场上欢呼雀跃。 张崇义对着那十个人微笑赞许,牵着姜无媚飘然离开练兵场,返回将军府。 当晚闷闷不乐的姜无媚跟张崇义大吵大闹,威胁着第二天一定要上场大显神威。 张崇义一怒之下,叫府兵拿来一副专门锁武林高手的精钢镣铐,把她锁在小眉庄里。 第二天索性带着喜欢看热闹的青奴傻妞菲诺去比武场观战。 他策划此次武林大会原本是为了麻痹青州官兵,为尚修竹向烈等人出兵平原郡打个掩护,自然是场场不落。 第三天换成施师,那些江湖高手见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将军一天换一个美女,且一个个全是貌美如花,那个羡慕嫉妒恨呀,都恨不得冲上去把他剁了,把几个美女抢回家当老婆。 更多熟悉张府内情的人盘算着,他总共一妻四妾,如今出现了三个,第五次轮也该轮到青衫宛丘了吧?好像那天刚好是决赛。 第三天比武结束后,第四天按赛制休息一天,第五天继续第二轮的三十人大混战。 论理这次应该轮到苏清人露个面,然而张崇义对苏清人的好感早就荡然无存,几乎不踏进她的清平乐居,哪里愿意带她去玩?依然带着最疼爱的小菲诺去撑场面。 菲诺看的兴致盎然,眉飞色舞。 这几天可怜的姜无媚形同犯了天条的钦犯,被精钢镣铐锁在小眉庄里不见天日。 张崇义心里充满歉疚,几次好心好意地拿着果仁过去看望,谁知她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用白森森的牙齿恐吓张崇义:“你敢过来,我就一口咬死你。” 被咬怕的张崇义只能夹着尾巴溜之大吉,不老实,那就一直铐着吧。 其实进入第二轮,比武就精彩多了,武秀巅峰已经淘汰出局,剩下的几乎都是气胜初阶,还有几个气胜中阶和气胜高阶。 天下顶尖高手十之八九都在庙堂,其余的顶尖高手主要集中在十大门派,这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气胜境高手较为少见。 第二轮比赛结束,结果越发明朗,剩下的十名高手无非是来自渤海剑派、燕山派、太行派、辽东虎鹤门等名门正派,依然是幽燕本地门派占了多数。 决赛定于初八举行。 张崇义本意还是要带着施师去观战,憋了几天的郦宛丘终于忍不住火山爆发,对着张崇义发飙道:“你什么意思呀? 前几天不带我去看戏也就算了,如今几个妾室都去看过热闹,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孤苦伶仃地当看门狗? 我这个正妻主妇算什么?不能见人的丑媳妇么? 我好歹学过一些轻功,算是半个武林中人,不行,今天你一定要带我去,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她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崇义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她的请求。 不过还是心有余悸地表示,媳妇,不是我不想带你,我怕你出现后,场面不可控制呀。 你这青衫宛丘貌如天仙,那些粗鲁汉子估计都会看的神魂颠倒,没心情比武了。 郦宛丘被甜言蜜语迷惑的心花怒放,牵着这油嘴滑舌的夫君就钻上了马车。 他这几个妻妾目前只有姜无媚愿意骑马,其他几个都说会把屁股颠的难看。 菲诺是因为迷信骑马会影响怀孕,强行戒了,如今也跟郦宛丘等人一样坐马车出行,越来越像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她那贴身的五十骑张崇义没有撤销编制,依然算是她的亲兵,郦宛丘时常为此耿耿于怀。 不出所料,决赛当天,青衫宛丘如期而至,场面顿时轰动。 所有江湖豪客的眼睛无不闪闪发光,几乎没人观看风云变幻激情四溢的比武较量,一双双贼兮兮色眯眯的眼睛在郦宛丘身上瞟来瞟去,恨不得把眼珠钉在她的胸脯上。 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你脸蛋迷死人不偿命也就算了,怎么胸脯还高耸挺拔要破衣而出呢? 你父母何德何能生出这么一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更别说那脉脉含情的夜明珠大眼睛,随便一扫,所到之处无不令人骨酥筋软,飘飘欲仙。 第142章 练兵场的刺杀 似乎没人注意到比武何时结束,场上就莫名奇妙地剩下四个人,渤海剑派、燕山派、太行派三大名门正派胜出倒在情理之中,唯有那个一直默默无名的蝰蛇派令人耳目一新。 蝰蛇派那个穿着锦绣紫衣的中年高手名叫云泥,一双眸子湛湛生辉,神光内敛,竟然以气胜中阶的修为杀出重围,与三个气胜高阶的高手笑到最后。 既已决出了四大高手,按规矩就应该是四大高手所在的门派登台领奖受勋,由张崇义颁发五品精武大夫的委任状。 拿着这份委任状,四大门派的掌门在张崇义的辖区内位同五品官员,可以享受张家的俸禄,虽说银钱不多,一年区区几百两银子,但是意义重大,拥有见官不跪的特权。 四大门派的弟子不受郡县辖制,没有大将军府的命令,不被逮捕刑讯。 等到四大门派三十几个人兴高采烈的涌上比武场,张崇义牵着青衫宛丘走下点将台。 几乎是郦宛丘每走一步,江湖汉子的眼睛就移动一下。有人盯着脸蛋,有人盯着胸脯,有人盯着屁股,有人盯着腰肢,果然是萝卜白菜各有所好,更奇怪的是有人盯着她的脚跟,这种人不知道有何特殊癖好。 张崇义恨不得逮住那家伙请教一句,我这大美人老婆娶回家三年,看脸看胸看腰看臀的我能理解,我始终不知道她的脚跟有啥好看的,你能不能给我讲解讲解? 让我以后在床榻之上增加一分乐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张崇义领着郦宛丘走到比武场侧面,让郦宛丘停在帐篷之下,自己从随从手中拿起四份委任状,笑容可掬的登上比武场。 说来也尴尬,四位掌门几乎都是白发飘飘的老年人,都可以当他爷爷奶奶了。 这些掌门没有登场比武,真正出手的是他们的嫡传弟子。 渤海剑派出场的是大弟子丁旭,燕山派是二弟子齐胜,太行派是大师姐段飘飘。 段飘飘是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侠,十几年前肯定是个美女,可惜脸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被破了相,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蝰蛇派那个云泥不知排行第几,因为现场没人认识蝰蛇派的人。 张崇义依次给各大掌门授予委任状,此时他们已有五品精武大夫的官身,不用当众下跪。 几个白须白发的掌门难掩心中激动,颤巍巍地从这位论年龄只是他们孙子辈的镇北大将军手里接过委任状,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 渤海剑派是将近七十岁的掌门聂信之,此老近年已不问世事,渤海剑派的事务逐渐移交大弟子丁旭,丁旭以未来掌门的身份出战合情合理。 燕山派的掌门童仙林春节刚过六十大寿,这位江湖前辈瞧上去比聂信之还老迈,身子佝偻的厉害,几乎站都站不直。 据传此老是个风流好色之徒,房里养着二十几房姨太太,最小的才十七岁,去年收进房里,如此年纪还热衷房中事,能不快速变老么? 太行派的掌门倪婆男是个老太太,年纪将近八十岁,虽是满头银发胜雪,却是精神矍铄,看上去比那位六十岁的童仙林还要年轻几分。 蝰蛇派的掌门人叫龙象沟,六十岁出头,衣着打扮极为豪奢,腰带上挂着一颗硕大的龙眼红宝石,眼中隐藏着极重的戾气,怎么看都不像是正道中人。 蝰蛇派所有人都籍籍无名,镇北大将军府这些天派人到处打听他们的底细,竟然没有查到任何线索,论理这样的门派不该默默无闻。 很快张崇义就看到了自己苦苦寻求的答案。 当他将委任状递到龙象沟的手里,那位看着苍老衰朽的掌门人,突然动如脱兔,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杀气,双手扣出张崇义的右手脉门。 跟着七名蝰蛇派高手毫无征兆地暴起发难,抽出刀剑从左右两侧攻向张崇义,一把鱼肠剑刺向张崇义的咽喉,剑尖上气息翻滚,分明是气胜高阶的修为。 一柄断魂刀,刀尖上泛着红光,刀光席卷处,周边气浪化为汹涌漩涡,砍向张崇义左肋。 一根峨眉刺,尖端隐隐冒着绿光,显然是淬有剧毒,刺向张崇义左眼。 其余几人或砍左手,或砍右手,或刺小腹,或刺胸口。 一个掌门,七个弟子,全是气胜高阶,没有一个是庸手。 江湖上都说,想杀一个寻常的气胜巅峰,五个气胜高阶或许够了,如今却有八个气胜高阶近身偷袭张崇义。 场上场下数千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化为目瞪口呆的雕塑。 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张崇义暴喝一声,使出浑身内力拖着那老者后退一步,勉强避开了致命的七大攻击。 然而手腕处却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又有些麻痒难耐。 低头一看,原来那老者的指甲划破了他手上的皮肤,指甲里的毒素立刻渗入体内,手臂上出现了十条猩红的细线。 气胜巅峰本来不怕毒物,然而有些毒素能短暂的麻痹神经,扰乱气息。 张崇义但觉右臂酥软无力,仿佛不听使唤,情知不妙,左手食中两指强行化为枪意,戳向那老者的咽喉。 谁知仓促间竟提不起内力,指尖毫无威力可言。 郦宛丘吓得花颜失色,大喊道:“快点保护将军!” 张潮等一干武将早已一步掠上比武台,挥刀与七大高手展开厮杀。 短暂震惊后,终于醒悟过来的渤海剑派、燕山派、太行派二十几名高手勃然大怒,与张潮等人联手围攻那七大高手,张潮丁旭等人持剑攻向扣住张崇义脉门的龙象沟。 张崇义感觉头脑一阵眩晕,不禁骇然,情知此毒极为凶残霸道,以他气胜巅峰的内力竟然压制不住。 龙象沟见张崇义摇摇晃晃,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右手五指成爪拂向张崇义咽喉。 张崇义下意识伸手格挡,左手突然失去控制,根本无法抬起。 斜刺里却见一柄单刀挥向龙象沟左手,刀锋与手爪猝然相撞,砰的一声,一股庞大的气浪向着四面扩散而去。 那铁爪完好无损,刀锋却被铁爪打出了两个凄厉的缺口,持刀的段飘飘也被震退数步,口中溢出鲜血。 此时张崇义心中已然雪亮,此人当是太原虎形山的高手,曾山曾海的同门,为曾海报仇而来,多半也是朝廷豢养的鹰犬。 此人的武功较之当年偷袭过他的曾山犹有过之,歹毒阴险犹有过之。 趁着段飘飘为他争取的一丝空档,猛地提起一口气,左手运指如飞,匆匆按住右手尺泽曲泽少海三处穴位,阻止毒气继续蔓延。 等到灵台稍微清醒一些,左手再度化为风雷枪意,指上无形气浪如箭矢射出,戳向龙象沟的咽喉。 龙象沟避无可避,万般无奈只能松开他的右手,猱身向后翻滚,顺势避开张潮蓄势劈来的惊天一刀。 张潮大喝一声,横刀护在张崇义前面,旁边两个骁将同时举刀赶到,一左一右将张崇义护住,算是摆脱了险境。 第143章 大展神威 渤海剑派、燕山派、太行派二十余名高手极为震怒,心想好不容易趁此机会跟镇北大将军攀上了关系,却被这些胆大妄为的刺客横空杀出,当众刺杀大将军。 谁知大将军会不会疑心他们跟刺客勾结,别说这份千辛万苦抢来的五品荣誉能否保住,性命保不保得住都是后话,一个个形同拼命,出手狠辣无情,要将这伙阴险至极的刺客当场击毙。 比武场下的江湖高手与精锐步骑不敢擅动,都是远远看着,顺势将四面八方团团围住,所有步骑全部弯弓搭箭,箭弩上膛,蓄势对准比武场上空,不给刺客飞掠城墙逃走的机会。 蝰蛇派八个人全是气胜高阶,没有一个庸手,但三大门派上场的只有几个气胜高阶,大都是气胜初阶中阶。 交手没几个回合,就被敌人杀了四五个人,其他的人物伤同类,怒意外加仇恨,出手更是毫不留情。 跟张潮同时冲上比武场的武将,也有一个被龙象沟的铁爪抓穿了咽喉,血溅当场。 张崇义有了三大猛将护法,缓缓退到比武场边缘,却没有脱离战场,而是快速运功逼出手上的剧毒。 四五十名气胜以上高手混乱厮杀,这场面可比决赛还要精彩激烈,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别说区区幽燕极少见到这等盛况,便是中原武林等闲也不易看得到。 只见场上人影交织,穿梭往来,一个个身法快捷诡谲,刀光剑影如梦似幻,气浪纵横飞舞。 青石板铺就的场地渐渐被震的七零八乱,地面变得坑坑洼洼,随处可见深达数尺的刀痕剑痕和破破烂烂的碎石。 激战数十个回合后,三大门派死伤近半,武将伤了几人,好在他们穿着护身铠甲,除了被龙象沟抓破咽喉而死的那个人,其他的人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随着一条条猩红的毒血被张崇义逼出手臂,凄厉可怖地滴在青石板上,他的脸色渐渐好转,眼神渐渐恢复锐利明亮。 等到血液由猩红变为暗红,张崇义深吸一口气,察觉体内气息畅通无阻,神清气爽。 他缓缓拍了拍张潮,轻声道:“我没事了。” 忽地向前迈出一步,冷冷看着正以一双铁爪迎战渤海剑派大弟子丁旭的龙象沟。 “你是太原虎形山的吧?跟曾山曾海是同门师兄弟?” 张崇义对着龙象沟平静说道,声音虽不嘹亮,中气却是充沛,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龙象沟一记铁爪扫中丁旭的左手,撕下丁旭的一片袖子,狞笑道:“老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虎形山曾天仇,曾山曾海都是我的徒弟。姓张的,你杀我爱徒,此为私仇,你起兵叛变,此为公事,于公于私,老夫都要杀你。” 张崇义嘴角微露哂笑,情不自禁鼓掌道:“说得好,你很有胆识,也够阴险狡诈,竟敢潜入涿郡行刺。 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路,立刻束手就擒,投降于我,我可以授予你一官半职,让你为我效力。 第二条路,顽抗到底,八个人把性命留在比武场上,太原虎形山从此在江湖除名。 我现在开始数三二一,在我数完之前,你要给我答复,你的时间不多。” 曾天仇纵声大笑道:“放你妈的狗屁,老子拿的是朝廷的俸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被你这逆贼三言两语策反?你还是别做春秋大梦了。” 张崇义寻思此人倒有些忠义,但还是面无表情喊道:“三!” 曾天仇低头避开丁旭的一道剑气,反手一抓从丁旭胸口拂过,撕拉出五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丁旭等人全都心知肚明,如若不能把这伙贼子当场击毙,雷霆震怒的张崇义定然会迁怒其余门派。 三子分幽后,张崇义尽管只掌握着张家三分之一的兵力,可是以他的实力要想灭掉几个江湖门派依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尽管担心曾天仇指甲上的剧毒,却还是半步不退,视死如归的继续酣战。 张崇义继续道:“二!” 场上血战越来越凶险越来越残酷,所有人几乎杀红了眼,无暇顾及张崇义的劝降。 蝰蛇派另外七名气胜高阶不消说,每人都要聚精会神应对三四名铠甲武将和几名江湖高手的围攻,败势已露,人人身上挂彩,伤痕或大或小,或深或浅。 便是三大门派的高手,伤痛于同门惨死,也不想让这伙贼子被大将军招降,更是使出了十二分的狠劲,要尽快将他们击毙。 “一!” 声音刚落,张崇义的身影瞬间幻化冲进场中,右手食中两指凝聚成七尺气浪,形同长枪,场上风雷之声冲天而起,枪尖毫无征兆地刺向一个身形魁梧但胸口挨了一刀的黄衣大汉。 那人虽遭重创,却不愧是气胜高阶的高手,陡然察觉到身后涌起一股磅礴汹涌的气息,猜到是张崇义暴起发难,急切间双足掠地,瞬间离地而起,反手就还了一记龙吟刀气。 张崇义喝道:“好!伏龙山庄的降龙诀,你是伏龙山庄大庄主秦横槊!” 嘴里说着话,手上毫不停留,无形枪意向上一挑,一枪就破了对方的降龙刀气,枪意气浪突兀地暴涨三尺,势如破竹地刺中那人鲜血淋漓的胸膛! 同等武功境界下,沙场悍将原本就远胜江湖高手。秦横槊如跟张崇义一对一单挑,以他气胜高阶的修为或许还能支撑一百多招。 然而他刚被众多高手围攻,虽说杀了对方三人,胸口却被燕山派的齐胜砍了一刀,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是张崇义的对手? 秦横槊身在半空,一身气息被枪意搅的粉碎,口里狂喷鲜血,庞大身躯软绵绵地垂直落下。 张崇义得势不饶人,迅速踏前一步,左掌拍向他的脑袋。 秦横槊眼中流露出无限惧意,恨不得立刻出声投降,大喊我愿意归附张家,可是为时已晚。 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力拍在他脑袋上,这位伏龙山庄的大庄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脑袋如西瓜轰然炸开,脑浆鲜血喷的满地都是。 张崇义两招击毙秦横槊,并未收手,身形不断在场上游走,他的眼光毒辣无比,下手又极为刁钻险恶,对准偷袭的都是刚刚遭到重创、气息紊乱的敌人。 三招击杀南阳正气山庄的副庄主谢长空。 两枪击杀闻香教的余孽左护法苗缘一。 一枪横挑江南沅水帮的帮主司空集。 四枪打碎荆州洞庭山水庄园的庄主吕青桐。 三掌拍死西域臭名昭着的妖僧拈花头陀。 另外两名高手还来不及死在他的手里,就被三大派的高手乱刀分尸。 张崇义信手杀人,一招就能喝破对方的门派身份,这七个人二十年前都是南方西域极有名气的高手,后来归入朝廷麾下,就此隐姓埋名,少在江湖露头,难怪北方武林人士多不认识。 尤为群情激愤的是那个拈花头陀,此人附庸风雅,从佛门典籍中偷取这个拈花美名,着实是玷污拈花的无上禅意。 他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每年被他奸污的良家妇女不计其数,他有一个人神共愤的嗜好,爱吃少女心肝,每次奸污完少女后,直接破开胸腹,取出带血的心肝啃食。 金刀银寨那个嫉恶如仇的寨主司马狂奴几次去西域追杀此人,但是此人的嗅觉极为灵敏。 每次听到风声不对,立刻窜入冰天雪地的乌斯藏山区,一躲就是大半年。 司马狂奴进入雪域高原就头晕脑胀,拿他毫无办法,只能含恨而回。 张崇义久闻此人恶名,不但一掌拍烂他的脑袋,顺势一脚重重踩在他的胯下,将那万恶之源踏成齑粉,看的郦宛丘一阵脸红。 他这番出手着实是技惊四座,众人既震撼于这位镇北大将军的武功之高、出手之狠,更惊讶于他的见识之广眼光之准。 明明才十八九岁,一眼就能喝出这些久不露面的江湖高手。 他们哪里知道,大江南北所有闯出名堂的气胜境高手,老鹰营都曾经建档立册,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他们的武功路数和形貌特征。 场上只剩下太原虎形山的曾天仇。 张崇义挥手喝退围攻曾天仇的高手,三大派高手和涿郡武将纷纷退出战圈,却没有退下比武场,而是分散在四处边缘,虎视眈眈地形成包围圈,让曾天仇插翅难飞。 只见久违的南风习习吹来,四周旗幡同时迎风招展。 张崇义古井无波地看着曾天仇,曾天仇神情阴鸷地瞪着张崇义,双方就像是两头狭路相逢的猛兽,都是饥肠辘辘,急欲择人而噬。 张崇义迈着六亲不认的狂妄步伐,一步步走向曾天仇,他走的很慢,每一步像是反复测量过,不多一寸不少一寸。 空气仿佛凝滞,人人屏息凝神,目光炽热地看着这个明明才十八九岁,却是一派宗师气度的将门高手。 他似乎根本没有出过手,曾天仇的身形已经倒下,咽喉处留下一个手指大小的洞,血水汩汩涌出! 曾天仇倒地之后,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 张崇义看也不看他,背负着双手,冷冷地扫了一遍三大派残存的高手,每个门派所剩不到四个人,全都身上带伤,战况可见惨烈。 他吐出一口浊气,朗声道:“四大门派改为三大门派,渤海剑派,燕山派,太行派,三位掌门人依旧是我张崇义的五品精武大夫。” 众人见他完全没有迁怒其余门派的意思,仿佛从鬼门关捡回一条性命,无不如释重负,悬空的心铿然落地。 先不说那几千蠢蠢欲动的精锐步骑,就他那神出鬼没的步法,风驰电掣的风雷枪法,众人自忖无法招架。 “张潮,给我传令江湖,这八个人所在的门派从此是镇北大将军府的死敌。 对他们下达悬赏追杀令,任何人只要摘下八派弟子的首级,都可以来涿郡领赏。 杀一个气胜境以下的弟子,一颗头颅赏银二百两。 杀一个气胜境的高手,一颗头颅赏银一千两。 我要这八个门派在江湖上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轰!现场气氛瞬间沸腾! 第144章 众星拱月 镇北大将军府,青竹雅溆内檀香冉冉! 千娇百媚的大美人郦宛丘眼角淌着泪水,小心翼翼用药水帮张崇义擦洗伤口,擦一下伤口,抹一下眼泪。 张崇义温柔地抚着她的青丝,小声道:“这有什么好哭的,一点小伤罢了。 你夫君我是领兵打仗的将军,受伤是家常便饭。 上次在榆树林,被枪圣养维清打的差点死了,养了大半个月的伤,可比这次惨痛多了。” 郦宛丘抹了抹眼泪,捧着伤口轻轻呵了一口气,啜泣道:“能不伤心吗? 我夫君被人伤成这样子,这些杀千刀的刺客,为了朝廷的一点赏金就敢来刺杀你。 以前你受伤的时候,我看不到倒无所谓,可是这血肉模糊的伤口瞧在眼里,我就心如刀割。” 张崇义叹气道:“求求你别哭了,伤口本来没有大碍,你这美人垂泪让我痛彻心扉,哎哟,我的心好痛呀。” 郦宛丘噗嗤一声,瞬间破涕为笑,白了他一眼,嗔道:“真是没个正经,人家为你伤心流泪,你却拿我打趣说笑,没心没肝。” 两人正在打情骂俏,青竹雅溆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莺莺燕燕急急忙忙地涌进来,自然是施师菲诺苏清人姜无媚等妾室。 美妾俏婢蜂拥而入,顿时满堂春色,香气飘飘。 走进房间,看到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一个个凑到身旁,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七手八脚地想要帮忙包扎。 郦宛丘大声道:“你们别来捣蛋,我刚清洗完伤口,小心又被你们弄疼。” 姜无媚这些天被锁在小眉庄里,心里憋着一肚子怨气,见他手臂上五个触目惊心的小洞,满腔怒气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嘟囔道:“叫你不带我去,你要是带我在身边,何至于伤的这么重?” 郦宛丘俏脸一沉,虎着脸瞪她一眼,作势就想骂人。 张崇义看到她的神色不对,连忙抚着郦宛丘安抚,没好气地哂笑道:“姜女侠,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对方全是气胜高阶,你那点本事根本不够看。” 姜无媚见他如此藐视自己的武功,嘴巴高高嘟起来,反驳道:“至少可以替你挡一下呀,不至于让你在台上孤立无援。” 这话等于暗讽郦宛丘毫无用处,气得她娇躯发抖,要不是被张崇义死死摁住,恐怕就要跳起来跟姜无媚大吵起来。 施师不停地拽着姜无媚的衣襟,嘴唇挑了挑,示意她看看郦宛丘那杀气腾腾的脸色。 姜无媚也不是傻子,顺势瞥了一眼,被郦宛丘夜明珠大眼睛里的寒气吓得一哆嗦,醒悟到一时失言触怒了这位主妇,赶紧乖乖闭上嘴。 郦宛丘哼了一声,继续低头给伤口撒上药粉,准备绑上纱布。 众妾都想搭一把手,你拿纱布,我拿剪刀,她拿手臂,气得郦宛丘大声道:“都给我放下,不要乱动,退后两步,在旁边安安静静看着就好,乱七八糟的,越帮越忙。” 众妻妾在她不怒自威的威严震慑下,怯生生地放下一应物品,谁都没有当真退后两步,而是紧紧贴着张崇义,两个按摩肩膀,一个揉着脑袋,苏清人依然是个无关的看客,离着三步远。 郦宛丘用纱布绕着他的手臂缠了几圈,打了个结,剪断纱布。 无所事事的姜无媚突然说道:“听说你对那八个门派下达了追杀令,还发布了高额赏金?气胜境以下的弟子赏银二百两,气胜境以上的高手赏银千两。 你也太胡闹了,这样会把江湖搞得腥风血雨,动荡不安。 那些穷疯了的江湖人怕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杀这八个门派的弟子。” 众妻妾听她话里有回护刺客门派、埋怨自己夫君的意思,无不怒目相向。 施师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笑道:“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夫君,就不该死吗?你到底是谁家的媳妇,还帮着外人说话?” 从小见惯青奴部落仇杀的菲诺,对陌生人的性命最为冷漠,急忙帮腔道:“就是,就该杀光他们,看他们谁敢来招惹我家大将军。” 郦宛丘包扎完伤口,洗净自己手上的污渍,让丫鬟飞雪收拾干净桌上地上的废物,面无表情地看着姜无媚。 姜无媚情知一不小心就触犯了众怒,论动手,后院的妻妾丫鬟加在一起都不够她打的,可是论动嘴,除了苏清人,她是一个都吵不过,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再也不敢吱声。 张崇义习惯性把最宠爱的青奴傻妞拉到腿上,揽着她纤细的小蛮腰,用脸蛋贴着她雪白的俏脸,陶醉道:“还是我家菲诺最疼我了。” 郦宛丘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将一卷纱布丢在他怀里,挖苦道:“她疼你,我们就不疼你了?刚帮你处理完伤口,流了半天眼泪,转眼间你就忘了我的好,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施师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本来在帮他按摩太阳穴,立刻揪着耳朵嗔道:“就是呀,害我白按了半天。” 得了,又轮到张崇义犯了众怒,于是赶紧满脸堆欢,对着妻妾挨个赔笑:“宛丘也疼我,施师也疼我,媚儿也疼我,你们都疼我,我也疼你们。” 唯独只字不提苏清人,苏清人倒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然而她的丫鬟就有些不淡定了,脸上微露气愤,既恨这位将军对自家小姐视而不见,更恨自家小姐烂泥扶不上墙,半点勾引男人的手段都不会。 人家那几位夫人是三千宠爱在一身,这位小姐是三千宠爱一滴不沾,形同打入冷宫。 两年了,将军一次都没有迈进过清平乐居的门槛,更别说留宿过夜了。 这时候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外,俏生生地往里探头探脑。 嘿,竟然是很少在张崇义面前现身的女刺客庄甜儿。 郦宛丘笑吟吟地招手道:“甜儿,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来呢?” 庄甜儿穿着束身的天蓝色绸衫,衬托的身段婀娜多姿曼妙轻盈,那小蛮腰几乎是只手可以把玩。 她有些忸怩羞涩,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迈进大门,脸上似笑非笑,轻轻咬了咬下唇,怯怯道:“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一下你,没事吧?” 张崇义眉毛一挑,阴阳怪气地说道:“咦,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庄小姐竟然来慰问我这个大仇人,难不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于情于理,我受伤你都应该幸灾乐祸呀。嗯,我猜你大概是认为我身受重伤,正好可以捡条死鱼,想着趁机捅我两刀吧?” 郦宛丘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嗔道:“好好说话,甜儿都已经放下了仇恨,你干嘛老是欺负她?” 庄甜儿气得俏脸发白,满脸的委屈愤慨,憋了片刻,哇的一声大哭,转身原路折回。 满座皆惊! 众妻妾只有郦宛丘在婚礼上亲眼见过庄甜儿动手行刺,后面嫁进来的四个妾室,都是道听途说,从旁人嘴里打听到庄甜儿的身世来历。 以前都纳闷张崇义为何要留着这个女刺客,没有把她杀了,心想这女刺客不是说要杀张家的媳妇么?因此一个个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平日里只有郦宛丘对她照顾有加,这种以德报怨的博大胸襟,她们自问效仿不来,纷纷自嘲胸没有郦宛丘大。 此时见到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渐渐理解张崇义不杀她的道理,委实是无法硬起心肠对她痛下杀手。 第145章 平原郡到手 庄甜儿刚大哭着离去,蒲渭阳父女携着秦无衣翩然而至。 蒲渭阳面上颇有愧色,歉然道:“我是没想到,几千重兵守护的练兵场上,竟然还有人胆敢刺杀你,小子,你仇家有点多呀。” 他们几个人常年躲在后院最深处的蒲公营,周边十几座院子都是空荡荡的,又是深居简出,不与外人接触,要不是蒲舒儿恰好去花园里挖花,偷听到丫鬟侍女的窃窃私语,怕是还蒙在鼓里呢。 众妻妾见到这位从不迈进青竹雅溆等院子的绝世美女蒲舒儿,破天荒地大驾光临,隐隐生出一些敌意加醋意。 便是郦宛丘看到她那迷死人不偿命的脸蛋腰肢,心里都会涌现出无法描述的强烈戒备,如临大敌。 此女太过妖艳勾魂,那张脸蛋丝毫不比郦宛丘逊色,而且腰肢纤细柔软,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婀娜灵动,较之丰腴圆润的郦宛丘似乎更像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尤让妻妾们抓狂的是,这位明明待字闺中的未婚少女,身上竟会诡异地散发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成熟风韵,比她们这几个已婚未孕的女人更像是少妇。 偶尔在花园里远远望见她袅袅散步,自己作为女人都不禁怦然心动。 姜无媚有次开玩笑说,我都恨不得把她扑倒,其迷人之处可见一斑。 好在她们都清楚自己夫君不好她那一口,她进府两年了,夫君从来不看不碰不提不理,就当府里没她这号人物。 张崇义脸上泛着苦笑,黯然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更别说我手里还有一些兵马,怎能不遭人嫉恨?一点小小轻伤,还劳驾你过来看一趟,有心了。” 秦无衣瑟瑟地跑到他缠着纱布的右臂旁,左看看右瞅瞅,怒不可遏道:“崇义哥哥,是什么人伤了你? 你告诉我,等我学好武功,我一定上门替你报仇,杀光他们。 还有上次在榆树林伏击你的人,你可不要瞒着我,都告诉我。” 众人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小丫头,一脸的天真浪漫,却脱口就能说出这般凶狠残忍的话,无不心中一寒。 张崇义疼惜地摸着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一点小伤,你不要放在心里,你要记住,你学武功不要整天想着报仇雪恨,不要活在仇恨中,知道吗?” 秦无衣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声道:“不,我不管,我要给你报仇,我还要给爷爷报仇,我学武就是为了这个。 你不要担心我,蒲爷爷说了,等我到了十五岁,就可以去京城给爷爷报仇,到时候我也替你报仇。 我今年十一岁了,还有四年就可以出师了。” 张崇义抬头看着蒲渭阳,眼中露出一丝惘然,似乎在暗示,你能否设法化解她心中的戾气? 她带着仇恨长大,就算学了一身武功,恐怕会变成一个嗜血的魔头。 蒲渭阳淡然一笑,缓缓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蒲舒儿静静地站在门口,脸上殊无表情。 随便聊了几句,蒲渭阳等人就慢腾腾地离去,蒲舒儿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郦宛丘施师瞧着秦无衣不甚理睬她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们是一起从京城逃到幽州,两人还教她读书识字,按理来说应该更亲近才对。 不知为何,这小姑娘对郦宛丘是敬而远之,对施师是嫌弃厌恶,远不如跟蒲渭阳父女来的亲近。 张崇义置身于花丛之中,被刺杀的阴霾一扫而空,刚想吩咐下人摆一桌子宴席,跟妻妾酣畅痛饮,小厮持刀紧急前来通报,说杨先生有重要军情禀报大将军。 张崇义让郦宛丘先去筹备宴席,等他处理完公务就和妻妾大醉一场,行色匆匆地去了前院的议事厅。 刚跨进门槛,见到杨千钟李千秋满脸狂喜地迎上来,杨千钟手里挥着一张绢纸,眼中大放光彩,难掩心中激动,大声嚷嚷道:“将军,拿下了,全部拿下了!” 说完将绢纸恭恭敬敬递给张崇义。 张崇义顺手接过绢纸,尚未展开阅览,先喜上眉梢,不太自信地反问道:“拿下平原郡了?这么快?” 杨千钟激动地双手握拳,颤声道:“拿下青州了,是整个青州。” 一脸震撼的张崇义目瞪口呆地盯着杨千钟,双手竟然隐隐发颤,强行压制住满腔喜悦,颤颤巍巍地翻看军情密报。 承光十三年三月初一,武林大会开幕当天,青州近千马匪从平原郡突入信都郡修县,尚修竹向烈从东西两翼挥兵杀出,迅速左右包抄,痛击马匪的先头部队,歼灭两百余骑。 马匪疯狂地掉头鼠窜,折返平原郡。 尚修竹向烈遵从张崇义追而不杀的计策,一路撵着马匪逃到平原郡城外,马匪大大方方窜进了平原郡,城门立即关闭。 尚修竹向烈确认这伙马匪的确是平原郡的官兵,于是将六千精骑陈兵平原郡外,不停出言恐吓,扬言要攻打平原。 平原郡郡守刘林涛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刮地皮的本事比起原河间郡守谢春亭有过之而无不及,谢春亭尚有道德底线,贪财而不害命。 刘林涛却是视人命如草芥,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被他迫害家破人亡的富商和美女不计其数。 前些年打着为大旗皇帝搜罗美女的名义,强抢民女数千名,弄得无数美女的家庭支离破碎,百姓惨遭横死。 他吃空饷的本领冠绝青州,每年报给青州将军府和朝廷的官兵定员为八千,其实平原郡实有官兵不到三千,三千官兵那点微不足道的饷银,每年还被他克扣的七七八八。 大旗定下的饷银标准,步兵为一两银子,骑兵为三两银子,但每月实发的饷银不足两百文铜钱。 承光十二年十月起,这区区两百文铜钱的饷银竟然都不发了,害得全城官兵过年没钱买肉买米,穷的要喝西北风。 毫无人性的刘林涛还恬不知耻地冷嘲热讽,鼓吹你们有兵有马,难道会活活饿死,不会效仿那些凉州蛮夷,去附近的富裕郡县打秋风吗? 只要胆子大,美女金银尽在马下。 得了,有了这句话,那些走投无路的官兵就敢铤而走险,旁边的兖州经过战火摧残,早已是尸骸遍野,无处可抢。 清河郡的百姓被贪官污吏掏空的七七八八,情况不比青州乐观,就只剩下北面的信都郡和渤海郡。 渤海郡守何灵修是名震辽东的百战悍将,手下握着三千幽州铁骑,他们可不敢造次。 想着信都郡刚归附张崇义,张崇义正月刚跟青奴血战过一场,听说伤亡惨重,信都又不是他的老巢,去抢点金银财宝,或许他不会大动干戈。 然而他们大错特错,张崇义不止敢大动干戈,而且铁骑几乎倾巢而出,怕是有上万骑。 不知死活的刘林涛,被城外浩浩荡荡的幽州铁骑吓得屁滚尿流,竟然冲着官兵破口大骂。 “你们是猪油蒙了心,周边那么多郡县,抢谁不好,偏要抢张崇义的地盘,惹恼了这个小煞星。你们给我拼命挡住幽州骑兵。” 自己却偷偷摸摸地收拾金银细软,打算从南门溜之大吉。 第146章 青州大乱 这可惹恼了全体官兵,一个从七品的城门尉狄浪振臂一呼,率兵浩浩荡荡地杀向郡守府,把郡守刘林涛和郡尉郡丞等五品以上文武官员杀得干干净净。 狄狼献城投降。 尚修竹向烈大军顺势进城,快马传讯给常羽的两万步兵,大军开进平原郡。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青州六郡的情况大同小异,平原郡杀官献城的消息被幽州密探大张旗鼓地到处宣扬,青州其余五郡济南郡、千乘郡、北海郡、胶东郡、东莱郡被盘剥多年的官兵顺势而起,一夜间杀光高官显贵,派人向常羽尚修竹向烈等人传达投降诚意,请求幽州派兵接防。 青州将军梅念之一夜间就沦落到众叛亲离的绝境,在几百亲兵的护持下,携着全家老小趁夜逃出青州城,随后不知所踪。 张崇义盯着那份军情密报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总觉得像是在白日做梦,时而笑一声,呵一声,笑一声,呵一声,情难自已。 杨千钟李千秋如出一辙,陪在旁边傻笑,心潮久久不能平复。 守在门口的小厮持刀见将军和两大心腹如同得了失心疯,从未见过这般骇人场面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回后院,冲着青竹雅溆大叫道:“夫人,不好啦,不好啦,将军疯了!” 远远听到惊叫的郦宛丘,还以为张崇义所中之毒突然恶化,急急忙忙带着丫鬟跑出院子,冲着迎面奔来的小厮持刀骂道:“怎么回事?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持刀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道:“将军...将军...好像中邪了,夫人,你快去看看吧。” 郦宛丘吓得双腿一软,差点一头晕倒在地。 在飞雪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朝着前院的议事厅走去。 这番动静几乎把后院所有妾室都惊动了,相隔不远的姜无媚、施师、菲诺、苏清人全都带着丫鬟钻出院子,顺着曲曲折折的小路,一路上如穿花蝴蝶,不停地穿廊过户,急不可耐地奔向前院。 冲进议事厅的郦宛丘见夫君和两位谋士相对傻笑,如同中邪,不由芳心大乱,瑟瑟地走到他身边,伸手摸他的额头,颤声道:“夫君,你别吓我呀,你怎么啦?你说话呀!” 如梦初醒的张崇义突然发疯一般,顺手抱着郦宛丘冲出议事厅,将郦宛丘高高的抛到半空,跳起来将她接住,二人轻轻落地。 然后又高高抛起,再跳到半空中接住,落地,再抛,再接。 郦宛丘但觉耳边呼呼风响,眼前的琪花瑶草假山在一上一下的剧烈晃动,吓得花颜失色,惊呼道:“你疯了吗?快放我下来。” 众妾室丫鬟恰好赶到,见他把郦宛丘当蹴鞠抛来抛去,无不莞尔而笑,心想这小厮胡说八道,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如此重复了七八遍才停止不抛,紧紧搂着郦宛丘,大庭广众之下不停亲吻,从额头吻到脸蛋,再吻到樱唇,再吻到玉颈,甚至还要撩开衣服。 羞得郦宛丘拼命闪躲,不停地推搡,娇斥道:“快放我下来,别发疯了,一堆人看着呢。” 被捷报冲昏头脑的张崇义回头看了一眼妾室丫鬟小厮府兵,高兴地仰天大笑,意欲抱着郦宛丘跑回青竹雅溆放浪形骸。 这时候杨千钟李千秋终于恢复常态,杨千钟急忙道:“将军,还有大事要商量呀。” 张崇义总算没有彻底发疯,转身瞅了一眼杨千钟,眉飞色舞地放下一脸羞涩的郦宛丘,凑到她耳边笑道:“赶紧回去洗干净等我,我谈完事情就去找你,今晚你死定了。” 郦宛丘嗔了他一眼,笑道:“有病呀,先去忙正事吧,杨先生还等着你呢。” 张崇义快步奔回议事厅,啪的一声关上大门,没理会远处看戏的妾室丫鬟。 脸色红晕的郦宛丘匆匆整理好衣冠首饰,平复着激情洋溢的心情,一脸春风得意地招呼众人返回后院。 菲诺一脸的恋恋不舍,眼中泛着羡慕的光彩,怔怔地站在花园里嘀咕,这么好玩的游戏我也要玩一次。 郦宛丘怒放的心花还在盛开,打趣道:“明天你自己找他玩吧,最好你们每人都找他抛一次,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妻妾都是大惑不解,不知是什么样的大喜事令他如此失态。 青州到手自然是天大的喜事,随之而来的形势却是格外严峻,杨千钟提出首先要解决两大要务。 第一要务是如何调派官兵戍守青州各郡。 青州的底层官兵造反,大肆杀戮六郡的文武官员,郡守郡丞郡尉被斩尽杀绝,需要派遣能员干吏去治理青州,但是他们短时间内能从哪里腾挪出几十名有能耐牧守一方的官员? 根据常羽的密报,青州名义上常备着四万大军,经过反复清点后才发现,青州将军府与六郡合计不到两万五千人,每郡不到四千名官兵,一半以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兵,肯定要增派几万士兵去驻守。 这两万多青州官兵此次造反杀官杀顺了手,既要善加安抚,又要妥善安置,尽量把他们打乱编制,调离原来的地盘,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遭到反噬。 他们敢杀原青州的官员,难道就不敢杀幽州派来的官员? 第二桩要务,就是如何防备兖州大都督范进随时可能发动的突袭。 青州是块令人垂涎的肥肉,近在咫尺的范进以前之所以不来吃,是因为青州与兖州徐州各郡体制不同。 兖州徐州不设大都督府和将军府,但青州设有青州将军,是防御体系完整的一个州,青州将军有足够的权力整合六郡的军民力量。 范进攻打兖州各郡,那是一个个啃下来的,一座郡城撑破天也就一万多人。 青州号称拥有三四万兵马,范进还没有狂妄到自以为可以一口气吃掉三四万大军。 但是青州六郡官兵杀官投诚之后,范进就会重新估算青州的形势。 青州六郡与范进所领的兖州徐州接壤上千里,许多地方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范进大军想要攻入青州,茫茫千里旷野无处不是破绽。 平原、济南、千乘、北海、胶东都在范进大军的攻击范围内。 张崇义但凡整合青州的脚步稍慢一拍,防线不能构筑起来,范进大军随时可以突破任何一点。 青州是个易攻难守的鸡蛋,不管被谁触碰、碰到何处都可能支离破碎。 张崇义当前握有四万大军,戍守三郡原本绰绰有余,此次派出两万五千人马准备偷袭平原郡,留在三郡的仅仅一万五千人马,涿郡留了六千,信都留了六千,河间郡只有三千。 那两万五千兵分摊到青州六郡地盘上,一个郡最多只能分到四千人。 虽说青州各郡还有三四千人马,但张崇义等人不指望这批叛兵会协助他们守城,真要遇到强敌大兵压境,还得防备他们背后捅刀子。 杨千钟把一项项难题摆到桌面上,张崇义又是感到无比头疼,恨不得逃之夭夭。 向来很少说话、习惯冷眼旁观的李千秋概括的更为精准:“两桩事其实就是一桩,无非是派官兵守住青州六郡的问题。 兵员倒还好说,先把那两万步兵分派下去,尽快接收各郡的防务,每郡大概可以分到三千多人。 六千精骑绝对不能打散,让他们暂时驻扎在济南郡震慑范进。 这六千精骑扼守着青州中部要塞,范进即便是有心抢肉吃,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他从咸阳大营带出来的主力骑兵,这两年损失的七七八八,老兵估计所剩不到两千,去年新组建的骑兵不到一万骑,敢拉出来跟我们这支百战精骑扳手腕吗? 哼,量他还没那个胆。 秦幂新招募的八千骑兵,这几个月训练的卓有成效,进展比我们预料都快。 这些骑兵都是以前淘汰的兵源,本身都有着不俗的骑战底子,只不过单兵素质比我们现有的精骑稍逊一筹。 即便如此,在马背上长大的幽州儿郎也是远远强于中原那些半吊子的骑兵,哪怕是现在拉到青州也未必会输给范进的骑兵。 将军,不是我说你们,你和杨先生都过于谨小慎微。 青州兵以前都是骁勇善战的好兵,这十几年被梅念之吃空饷搞得乌烟瘴气,人心离散,才会不堪一击。 当兵的无非是想要安安稳稳混口饭吃,只要我们军饷发到位了,给他们升官发财的机会,接收的官员们能够一视同仁,他们也会乐意为我们效死卖命的。 看看信都河间以前是什么样子?再看看现在老百姓对我们的支持热度,几乎都快超过涿郡本地百姓了。 我们不让他们当兵,他们都抢着当兵守护胜利果实。 既然我们能够感化信都河间的百姓,何愁不能感化青州百姓呢? 先用这两万兵顶上去,然后在涿郡信都河间招募新兵,把那些保甲士兵都组织起来,组成个十万八万大军不在话下。 官员的问题其实更好解决。 涿郡本地十几个县的文武主官,大都是博学审慎精明干练的治国人才,随便一个人拉到郡官的位置上都能独当一面。 青州六郡名义上是郡,其实人口比涿郡一个县相差无几。 我提议尽快从各县遴选二十名官员,三天内遴选到位,十天内火速派往青州各郡任职,趁早把军政要务抓起来,迟则生变。” 杨千钟对李千秋这番真知灼见表示赞赏,他和张崇义习惯按最难的思维谋篇布局,有时候反而会把事情搞得复杂,李千秋这是抽丝剥茧化繁为简,倒是一条明路。 张崇义认为三天内遴选二十名精明能干的县官,着实仓促,十天内派出去任职难度更大。 杨千钟认为此事必须先听一下郡守张微等人的意见。 张崇义命府兵火速传诏涿郡三位主官过来议事。 第147章 用人不疑 原来的郡守府现在还住着张平之的家人,他们丝毫没有搬迁的意思。他们一家人在这座府邸住了近三十年,一草一木都有着深厚感情,割舍不下。 张崇义顾念着亲情,不好意思冷血无情地下逐客令,便在距离大将军府不到一里的街道上,新买了一座还算大气磅礴的府邸,送给张微作为郡守的办公场所。 两府相隔不远,郡守张微、郡尉张潮、郡丞戴梦龙三大干将说到就到。 三人匆匆入座后,杨千钟将青州的始末原原本本介绍一番,笑问他们三天内能否遴选出二十名干将去青州任职。 张微和戴梦龙相视而笑,张崇义等人瞧着他们胸有成竹的笑容,均问有何好笑? 戴梦龙得意洋洋地清了清嗓子,笑道:“不需要三天,我们现在就能列出二十个能员干吏供将军挑选,更多的人员都可以,只要将军首肯,可以连夜派人通知他们赶赴青州任职。” 杨千钟眉头一拧,半眯着眼睛肃然道:“戴大人,兹事体大,可不是儿戏,你都还没仔细甄别遴选,就敢轻易夸下海口,提供官员的名单? 这些官员关系着青州数百万百姓的福祉,关系着青州大局的稳定,千万不要误了将军的大事。” 张微赶紧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着替戴梦龙解释道:“杨先生,你不要误会,以为我们是敷衍塞责,随便拿份名单糊弄将军。 其实在此之前,我和梦龙就在偷偷筹备此事。这也是梦龙有着先见之明,河间信都的事情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事后梦龙曾经预测,将军志在天下,以后肯定会拥有越来越多的城池,需要有更多贤德人才替将军牧守一方。 半年来,我和梦龙就在偷偷观摩考察本郡的文武官员。 但凡有点治政领兵之能的官员,不管当前担任何官何职,我们都会多留一个心眼,悉心栽培,反复历练,让他们在不同岗位上轮换,总算发掘了一批德才兼备的文武干才,相信他们足以为将军守土安民。” 张崇义等人又惊又喜,对戴梦龙的远见卓识赞不绝口,让他尽快罗列名单。 戴梦龙踌躇满志地走到书桌前,张崇义准备亲手替他研墨,吓得戴梦龙差从椅子上滚下去,连说不敢当。 张崇义叫他不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很快就研好了墨。 戴梦龙落笔如飞,迅速列出详细名单。 何人有政才,文武兼备,可为郡守,主政一方。 何人有将才,熟读兵法,深通谋略,可为郡尉。 何人适合担任郡丞,一一加以备注。 张崇义拿起名单大致过了一遍,大多都是涿郡本地名誉极好的青年才俊,豪迈的大手一挥,朗声道:“我不用看了,我一向用人不疑,肝胆相照,既然选择任用你戴梦龙,就相信你看人的眼光。 你们按照这份名单尽快草拟六郡文武官员的委任状,盖上镇北大将军的印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他们府上,命他们闻令启程,星夜赶赴青州各郡,家眷老小后续再说。 此事十万火急,不得怠慢。 另外给涿郡、河间、信都发布征兵命令,涿郡在一个月内征收一万新兵,河间郡征收五千新兵,信都郡征收八千新兵。 传令给常羽、尚修竹、向烈,命常羽将两万步兵尽快分散到各郡接收防务。 命尚修竹向烈所部骑兵屯于东陵一带,防备兖州兵马可能出现的偷袭,随时准备驰援各郡。” 他信口传令,逻辑清楚,条理清晰,毫不拖泥带水。 李千秋笔下犹如神,一条条记录在案。 众人见这个十八岁半的大将军少年老成到让人钦佩。 等李千秋书写完毕,将狼毫笔放回笔架,张崇义长长舒了一口气,笑着对杨千钟李千秋道: “两位先生,你们和梦龙赶紧把委任状草拟出来,派人快马送往各县,然后赶紧回府收拾一下行李,我们今晚奔赴青州。 如今青州各郡分崩离析,需要我们去主持大局,该安抚的官兵要安抚好,各项惠民举措要尽快传谕各地。 税制改革是第一要务,这是安民的首要,大体上可以照搬河间信都那套制度,暂定为五税一,废除一切苛捐杂税,给老百姓减轻负担。 行啦,你们先去忙吧,两个时辰后我们在将军府外面集合。” 众人纷纷点头答应,快步走向侧门外的大将军衙署分头忙碌。 这座大将军府只是庄家的私人府邸,建造了许多座清幽的宅院,唯独没有设置办公的衙署。 去年张崇义自立为镇北大将军后,张微等人把旁边紧挨着的小院子给盘下来,连通大将军府的侧门,作为将军府的办公衙署。 如今杨千钟李千秋等将军幕僚都在那座院子里办公,环境极雅静极舒适。 尤为令杨千钟等人欢喜的是,那座院子里有口温泉,常年泉水潺潺,水汽氤氲,大冬天更是烟雾缭绕,原来的主人在旁边修了几间极雅致极舒适的温泉房,乃是冬天泡澡的圣地。 去年冬天郦宛丘等人都去泡了几次澡,据说沁润肌肤,美容养颜,祛湿排毒,舒爽心情。 郦宛丘去过之后,那口泉水就被称为宛丘泉,张崇义命人把郦宛丘等人泡过的那间温泉房封锁起来,作为大将军夫人的专属温泉池。 张崇义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青竹雅溆,郦宛丘刚沐浴更衣完,躺在房间笑靥如花,等待夫君采撷。 张崇义看着满面桃花的大美人,微微愣了一愣,艰难压抑着内心的情欲,笑呵呵地搓着手道:“夫人,今天不能蹂躏你了,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拿下青州了。 不是一个郡两个郡,而是青州六郡全部向我投诚,两个时辰后我要带杨千钟他们去青州。 你去安排一下家宴,我跟你们几个一起开开心心吃个饭,这一趟去青州山遥路远,怕是要逗留几个月。” 郦宛丘闻讯大喜,猛地揭开锦被挺身坐起,露出了仅着透明汗衫的半裸娇躯,冰肌玉骨影影绰绰可见,笑不拢嘴道:“大喜呀,恭喜夫君,贺喜夫君。” 张崇义瞬间看的眼睛直了,口水哗啦啦流了一地,本想着抓紧时间跟妻妾吃顿家宴。 转念一想,亲热一次用不了半个时辰,对着刚起身的郦宛丘就是一顿饿虎扑食,吓得郦宛丘一声惊呼,发出销魂蚀骨的媚笑。 第148章 我要随行 郦宛丘早就吩咐薛伯备好了家宴,两人恋恋不舍地收拾好衣衫,牵着手走去膳房。 四个妾室已在膳房等待着他们入席。 张崇义携着郦宛丘走向主座,刚入座,就兴致勃勃地把拿下青州的大好消息公之于众。 那四个小妾神色淡淡的,对这些军国大事远不如郦宛丘来的热情。 郦宛丘有着极强的权力欲,对皇宫里的那把皇后宝座心心向往。 四个妾室淡泊名利,没有太过欢欣雀跃。 她们求得只是张崇义待在府里朝夕相伴,哪怕不能夜夜笙歌,偶尔说说笑,调调情,搂搂亲亲,抱抱摸摸,也是一种幸福。 她们甚至不希望张崇义的地盘越来越多,地盘越大,就意味着他的权力越来越大,花在军政要务上的时间越来越多,投怀送抱的女人也会越来越多。 如今他守着一妻四妾五个女人,除去那个形同打入冷宫的苏清人,另外四个人分享一个老公。 郦宛丘几乎占据了张崇义一半的时间,他一个月起码有十五天在青竹雅溆过夜。 姜无媚、施师、菲诺三人瓜分了剩下的半个月,每人最多只能分到五天,这还是最理想最公平的分配方案,事实上很难平衡三方利益。 一边用膳,张崇义一边跟她们述说马上要去青州处理大事,可能几个月不会回来,嘱咐她们乖乖听郦宛丘的话,不要躲在后院搞东搞西。 特别是生儿育女的事情顺其自然就行,不必强求,我们都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大把机会,不要再闹奇奇怪怪的勾当。 众妻妾知道他的言下之意,都抿嘴含笑看着菲诺施师。 菲诺神色镇定如常,丝毫不以为怪。 施师却羞红了脸,垂下了头,自己想来也是忍俊不禁。 等他啰里啰嗦地嘱咐完,姜无媚迫不及待地大声嚷嚷:“我要陪你去青州,你几个月不在家里,府里无聊死了,你要是不让我去青州,我就去中原行走江湖。” 她这个大姐大开了个不好的先例,菲诺施师争先恐后地闹着要跟他去青州。 张崇义瞪着率先揭竿而起的姜无媚威胁道:“你信不信我再用镣铐把你锁起来?” 姜无媚想起前几天的悲惨境遇,情知跟夫君不能来硬的,只能来软的,故意委委屈屈地嘟着嘴,一双眸子楚楚可怜地眨呀眨,又是卖萌又是撒娇。 张崇义心肠一软,柔声道:“青州刚刚投诚,人心不稳,那些官兵敢杀郡官造反,未必会乖乖听我张崇义的话,说不定还会起兵闹事,此去青州前途未卜。 兖州范进在旁边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大军压境,战争一触即发,青州一点都不安全。 你们乖乖听话,在府里住着养胎,我长则半年,短则三个月,就会回来的。” 众妻妾心虚地抗议道:“哪里有胎可养?” 姜无媚不停地抛着媚眼,惨兮兮道:“几个月看不到你,孤零零守在府里多乏味呀。 你去青州几个月,身边总要有人侍寝吧?总不能让你饥不择食,又去祸害别人家的丫鬟吧? 哼,去年信都郡守府的那个大胸韶月,我看你就一直垂涎人家的美色,想不到你竟然舍得送给杨先生,听说她如今身怀六甲,马上要临盆了。 哎,你要是早点下手,说不定她就帮你生个一男半女了。” 众妻妾都没听说过他和丫鬟韶月的故事,眼巴巴瞪着张崇义道:“杨先生那小妾是你送的?” 张崇义想起这事就一肚子遗憾,见妻妾一脸的趣味盎然,雅不愿提及此事,连忙举起酒杯投降道: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无关的话题,媚儿说的有道理,出门在外几个月,总要有人侍寝,你就一起去吧。” 菲诺大声抗议道:“凭什么就带她去?我也要去。” 施师也坚持要去。 这下轮到郦宛丘幽怨地嘟嘴了,其实她比谁都想跟去,然而她知道谁都可以去,唯独她不能离开这座府邸。 张崇义神情微微一滞,摇头道:“一个人去就行了,全跟过去像什么样子? 虽说这次是去接收青州,谁也保不准什么时候会打仗,带着娇妻美妾让官兵们看在眼里,怕会心生怨怼,引起兵变就不好了。” 郦宛丘越听越气,啪的一声,扔掉刚刚拿起的长箸,大声反驳道:“你别扯什么娇妻美妾,我知道我不能随行,别把我算进去。” 张崇义慌忙求饶道:“大老婆,我一时口快说错了话,你就不要来凑热闹了。 行啦,那就带媚儿和菲诺去吧,施师你乖乖留在府里修养身心,争取多吃一点,吃胖一点,嫁进我家两年了,还是瘦骨嶙峋的,看着都让我心疼。” 姜无媚菲诺顿时笑开了花,施师不停地撇嘴,絮絮叨叨地说道:“偏心,偏心,你就是偏心她们,就是不疼我。” 苏清人自顾自地埋头夹菜,小口小口吃着,一声也不吭。 身后的丫鬟早已见怪不怪,懒得跟她计较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都吸引不了将军的青睐,随行青州?呵,做梦吧,想都不要想了。 获准随行的姜无媚菲诺顿时眉飞色舞,食欲大开,一顿狼吞虎咽大吃大嚼。 五个妻妾中,这两个人最没吃相坐相,一个随心所欲,一个野性十足,吃饭时风风火火,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张崇义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对此并无意见,反而觉得她们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郦宛丘施师心不在焉地夹了几口菜,扒了几口饭,一脸的落落寡欢,食不知味。 下午张崇义携带着两名美妾,与杨千钟李千秋等人离开大将军府。 既有美貌侍妾同行,张崇义不愿看到她们饱受马背颠簸之苦,强行把二人塞进马车里。 菲诺倒是早已习惯成自然,姜无媚却有些抗拒,张崇义威胁道:“你要是还想骑马把屁股撑大,你就给我滚回府里。” 姜无媚情知拗不过他,只得不情不愿地钻进马车,心里却暗自腹诽:“你就是蛮不讲理,欺负人。我骑马这么多年一直是蜂腰细臀,迷死人了,什么时候屁股变大了?” 第149章 走渤海郡 从涿郡去青州有两条路,一条是往东南走渤海郡,一条是往南走河间信都,路程自然是渤海郡较近,比信都方向要短一百多里。 杨千钟等人的意思是,三子分幽过去大半年,渤海郡郡守何灵修始终没有表明立场,态度暧昧。 年前一众文武官员就谏言张崇义发兵讨伐,顺势把渤海郡纳入麾下,否则卧榻之侧藏着一头饿狼,终究是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万一何灵修哪天勾结老大袭取涿郡,张崇义可就是腹背受敌。 谁都知道何灵修内心倾向支持嫡长子张崇忠,不过去年发兵蓟州时,何灵修不知和张崇忠发生了什么龃龉,突然退兵返回渤海,从此跟张家三位公子断绝往来。 三位公子先后派人上门游说,都没见到何灵修本人,反而被何灵修派人轰了出去。 据说何灵修这大半年经常借酒消愁,酩酊大醉后就指天骂地发泄积怨,最后肯定会破口大骂张家三兄弟不忠不孝,分裂幽州,愧对张道冲大将军的在天之灵。 张崇义自觉无颜面对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将,不愿对渤海大动刀兵,断然拒绝了这些提议。 张崇义完全相信这位大将对幽州的忠诚,相信他不会对幽州兵马拔刀相向,因此执意要借道渤海,省些路程。 杨千钟等人向来相信他的判断。 此次他们只带了五百精骑随行,目标不算大,不怕引起何灵修的猜忌。 诗意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沿途处处都是新绿抽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观。 张崇义鲜衣怒马,踌躇满志下青州。 杨千钟紧随于后,欣赏着沿途草长莺飞、姹紫嫣红的美景,情不自禁地开怀吟诵:“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将军,你是爱深红还是爱浅红?” 张崇义自小就对这些诗词歌赋提不起兴趣,索然无味道:“我是个带兵打仗的粗人,从小读了几篇诸子百家的文章,无非是浅尝辄止。 最爱的是武功秘籍,对吟诗作赋毫无兴趣,没有杨先生这些锦心绣口花样文章,什么深红浅红,一概不知呀。 你要是问我喜欢什么女人,我可以告诉你,我喜欢肤白貌美的大波妹,越大越好。” 杨千钟展颜微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将军乃是性情中人,可以理解。 将军,如今这大旗的花花江山正是无主的桃花,等着真命天子撷取呢,将军其有意乎?” 张崇义悠然望着远山近水,白云苍狗,有感而发道:“前路太远,江山太大,天命太玄,我不想好高骛远,沉浸在画饼充饥的愚蠢幻想中,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先把青州收入囊中,尽快恢复郡县秩序,废除一应苛捐杂税,让老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我从来不是悲天悯人的圣人,也搞不懂你们儒家那一套天人合一的大道理。 我只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吃了百姓的俸禄,就该为百姓干点事情。 父亲从小教育我,张家之所以成为张家,是因为张家一直把幽州百姓当做家人。 幽州百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都拿来供养张家,我们一衣一食皆是从百姓牙缝里抠出来的。 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何那些官员就不懂呢?他们不都是饱读圣贤书的博学之士?” 杨千钟闻言有所触动,喟然长叹道:“将军所言可谓至理名言,契合圣人大道,属下钦佩之至。 古人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又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些大道理听着朗朗上口,念着掷地有声,不过都是虚无缥缈的废话,于掌权者所言,跟佛家的阿弥陀佛一样,无非是用来安民愚民的手段,毫无实际约束力可言。 自古以来,读圣贤书越多的达官显贵害民越盛,反而是一些出身草莽的英雄还能体恤黎民疾苦。 我前些年周游天下,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真真切切领悟到‘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实乃颠簸不灭的真理。” 不远不近跟在张崇义战马后面的马车,突然传来姜无媚银铃般的笑声:“你们两个人,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一个是博学多才的大谋士,一路上唧唧歪歪谈玄论理,不嫌烦么? 喂,你不是说喜欢肤白貌美的大波妹吗?我和菲诺可不是大波妹,你要不要让他们给你搜罗几个大波妹暖被侍寝呢?” 张崇义刚才有些得意忘形,那几句信口开河的话脱口而出,没想起马车里还坐着两位夫人,见这娘们说话口无遮拦,勃然大怒道: “闭上你的嘴,大庭广众之下,你听听你都在胡说些什么?这是一个大将军夫人该说的话么?” 姜无媚话刚出口就醒悟到失礼失仪,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心虚地缩回脖子,乖乖躲进马车。 杨千钟等人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眼瞎耳聋心盲,心里却是无比震撼:“这将军小妾好歹也是郡守千金,言行怎么如此粗鄙,哪有夫人当着一群属下自嘲不是大波妹呢?这是正经人家女子说的话么?” 当天只走了几十里路程,尚未离开涿郡地面。 虽说距离附近的县城不远,张崇义不想骚扰县衙,便在野地里安营扎寨,晚上左拥姜无媚右抱菲诺睡在一个帐篷里。 次日拂晓继续赶路,不日离开涿郡,进入渤海境内。 恰如张崇义所言,渤海沿途各个隘口的守兵,听到是镇北大将军张崇义借道行军后,客客气气地开门放行,一路上畅通无阻。 幽州百年来铁板一块,上下团结一心,如今三子分幽,各据郡县拥兵对峙,但三兄弟并未撕破脸皮兵戎相见,年初时三兄弟同仇敌忾出兵打青奴,这些底层官兵自信幽州还是和和美美一家人。 渤海郡情况尤为特殊,郡守何灵修不偏向任何一方,与世无争,超然物外,寻常官兵哪里会跟四公子张崇义过不去呢? 有些官兵还会凑过来找熟人寒暄几句,聊些家长里短,询问他们的去向。 张崇义早就嘱咐过随行官兵,要多跟渤海郡官兵加强交流,活络感情,尽量把渤海争取到自己这边,和平收编渤海。 这五百骑兵都是跟随张崇义南征北战的嫡系亲兵,打青奴收河间破信都,无不战功累累,两年来升官发财样样不落,可谓春风得意。 如今就连看似寻常的骑兵,官衔其实升到了屯长,只恨手下没有兵马驱策,以后只要扩编增兵,立刻就可调任去当个骑兵队长。 钱财自不用说,收河间郡信都郡时,他们都获赐了大量金银财宝,顺道还接收了两郡官兵赠送的许多美女,如今谁房里没有藏着几个美貌小妾? 第150章 拐了渤海官兵 这些腰包有银、家里有美人的骑兵,无疑是最有说服力的宣传队,压根不用培训上岗,一路上跟渤海官兵大吹法螺,一个个吹的唾沫横飞,激情四溢。 那些守在渤海拿饷银的官兵无不眼红耳热,直吞口水,恨不得立刻跟着大将军张崇义去接收青州。 他妈的,都是幽州兄弟,人家在外面开疆拓土,吃香喝辣,我们窝在渤海喝西北风。 哦,不,春天开始喝东南海风了。 其实幽州兵马的饷银并不少,寻常步兵每月二两银子,比大旗朝廷要多一倍,平时自然无人感到不满。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有了较大的落差,心态失衡也在情理之中。 有些胆气粗豪心思灵泛的人越想越不忿,竟然偷偷摸摸地跟着张崇义的队伍走了。 他们知道何灵修心慈手软、体恤士卒,不会计较这些区区小事,况且又不是临阵脱逃,而是追随四公子去青州前线打仗。 呵,我们也是幽州兵,凭什么不能去青州前线? 一开始寥寥数人自带器械粮草加入队伍,张崇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承认也不驱赶。 不想走了两三天,尾随的渤海士兵越来越多,竟然达到了四五百人,既有步兵,也有精骑,大都是年轻力壮、渴望建功立业、战力战心极旺的强兵劲卒。 张崇义越来越提心吊胆,这般明目张胆地挖何灵修的墙角,怕是瞒不住那位忠心耿耿的大将,连忙跟杨千钟李千秋商量如何是好? 两人都说处理方法非常容易,要么就是将他们驱逐回去,要么就是索性得罪何灵修带走这批精锐,二选一的选择题,就看张崇义如何决策。 张崇义笑骂你们两个老狐狸等于说了一堆废话,驱逐回去自然是舍不得,得罪何灵修也不是好事。 眼看着即将离开渤海进入青州地面,张崇义刚以为可以喘口气,忽见身后数里之外尘土大作,跟着蹄声如雷,无数步骑如浪潮一样汹涌驰来,粗看上去怕是有上万人马,从装束上看完全是渤海的兵马。 张崇义等人大呼不妙,情知是何灵修前来兴师问罪。 他不是怕何灵修会痛下杀手,他绝对相信这位张家嫡系大将天地可鉴的忠诚,他怕的是何灵修当面质问他,令他无地自容。 虽说何灵修兴师动众地追赶,远远望去,那些士兵毫无杀气可言,根本不见弯弓搭箭持弩上膛的动作,也没有挥刀持枪冲锋的迹象。 身后的士兵跟他一般心思,满脸只见愧疚,绝无恐慌畏惧之意,更无列阵迎敌之意。 近千人拨转马头,静静地站在原地迎候何灵修大军。 果然,将近一里时,大军缓缓压下速度。 只见一身锦衣不穿甲胄的何灵修纵马向前,马鞭重重一挥,破口大骂道: “张崇义,你浑小子忒不仗义,老子好心好意地放你借道过境,你不声不响就拐走我几百精锐,你小子是小偷还是强盗?” “我知道你小子胆大包天,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抢,可你抢老子的兵马就忒不地道了吧?” 做贼心虚的张崇义缓缓拍马向前,满脸谄笑道:“何大哥,这事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要是说,不是我拐了你的精锐,是他们心甘情愿跟在我后面,估计你肯定不信,然而这就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何灵修松开缰绳,任凭大马徐徐走到张崇义近前,一脸赞赏地看着张崇义,大笑道: “你这小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去年你劝阻大将军打信都,说句心里话,当时我忒瞧不起你,认为你胆小懦弱,不敢打硬仗。” “不想最终被你这乌鸦嘴不幸言中,我们跟着大将军打了几十天,赔了上万人,死活没攻下信都,连大将军都栽在床弩之下。 去年你们三个混蛋私自分家,老子在渤海骂了你们几百次,酒壶都摔烂了几百个。 后来听说你一鼓作气全歼了信都大军,攻克信都城,宰了司马远图和穆少卿这两个老狗,替大将军报了血海深仇,老子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次大战,也为你感到发自肺腑地高兴。 你小子的确青出于蓝胜于蓝,老子佩服你。 如今你是越发出息了,一声不响就收服了青州,为幽州开疆拓土立下赫赫功勋,算是替大将军扬眉吐气。 你要是不够兵马守青州,大可以向我直说。 幽州兵马是大将军交给我的,他们都是忠于张家的好儿郎,并非我何灵修的私兵,只要不是用来给你们三个兔崽子手足相残打内战。 不管是守土安民打青奴黑水,还是开疆拓土打冀州青州,你要多少我可以给多少。 渤海守军两万,我带了一万二千过来,你敢要吗?” 张崇义没想到赤胆忠心的何灵修会说出这番大义凛然的话,不由热血沸腾,朗声道:“都是我幽州儿郎,我有何不敢要?你们愿意跟着我张崇义去青州吗?” 最后一句话是提起真气朝着上万步骑大喊。 只听到响雷般的声音隆隆响起:“我等愿意追随四公子前往青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何灵修霍地伸出右手,作势要跟张崇义握手。 张崇义迅速举手握紧何灵修厚实粗糙的手掌。 何灵修道:“臭小子,好好干,一定要守住青州,趁势南下中原。 这一万二千人马你先带过去,随后我会继续招兵买马,随时给你支援。 只要你的兵锋指向中原,不去跟老大老二掐架,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派人过来传唤一声,我立刻马不停蹄地带人过去,为你冲锋陷阵。 你别以为就那群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想跟你去青州,我在幽州窝了一辈子,也想去更广阔的中原展翅腾飞呀。” 张崇义感动得几乎落泪,点头道:“有何大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后肯定会有劳驾何大哥的地方。” 何灵修松开张崇义的手,朗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何灵修生是张家的将,死也是张家的鬼,你要记住这句话,千万别忘了我。” 猛地一挥马鞭,勒马转身,随着战马一声长嘶,何灵修沿着原路单骑返回。 第151章 初定平原郡 张崇义看着何灵修消失在远处的背影,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善待这名大将。 手里多了一万二千名生力军,张崇义精神为之一振,守住青州更有底气。 进入青州境内后,张崇义发现青州的情况远比想象中要糟糕。 到处都是叛军烧杀抢掠,两个县城被洗劫一空,文武官员全都惨死,一个个头颅挂在县衙的大门上。 一路过去,迎面所见遍地都是尸体,当真是触目惊心。一些妇女死的时候赤身裸体,显然遭到过奸污。 有些人被开膛破肚,有些人被四分五裂,血淋淋的惨不忍睹。 好在此次随侍在侧的是见惯腥风血雨的姜无媚菲诺,姜无媚自己杀人不眨眼,菲诺在青奴草原上没少经历这等仇杀。 张崇义最初预料无非是贪官污吏被叛军杀死,局面或在可控范围内,如今看来怕是早已失控。 大军缓缓前行,不时遇到一些小股的散兵游勇正在作恶,张崇义命人去将乱兵剿灭。 出乎意料的是,青州兵的战力着实不弱。三五百名叛军猝然面对上万大军,竟能极为老练的布阵迎战,且战且退,前队后队搭配的错落有序,有时候还能给大军造成一些伤亡。 几日后,大军顺利抵达平原郡城外。 冠军将军常羽、左卫将军尚修竹、右卫将军向烈率领步骑出城三十里相迎,接到张崇义大军后返回郡城。 路上,三人向张崇义如实汇报最新的军情,着实令张崇义大吃一惊,原来青州形势已然急转直下。 各郡叛军在杀光有品级的官员后并没有收手,而是变本加厉地大开杀戒,更有流氓盗匪趁火打劫,几乎是见官就杀见商就抢,见妇女就强奸,各郡死伤人数不计其数。 前些日子声称要向常羽等人献城投诚的郡城,除了平原郡还在幽州兵马的掌控中,其余五大郡城的叛军通通临阵反悔,紧闭城门,不准幽州兵马进城,如今派向五郡的兵马被迫原路撤回。 尤为严峻的是,兖州范进在境内大肆调兵谴将,据探子送来的消息,范进日前下令将于下月发动八万大军征讨青州。 看着近在咫尺的平原郡城墙,张崇义不由苦笑道:“我就说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哪有平白无故吃下一个州的道理?” 大军极为克制地开进平原城里。 城里人烟稀少,了无生意,千家万户都是关门闭户,偶尔遇见一两个孤零零行走在大街上的百姓,均是神色惊慌,见到大军就像是老鼠见到猫,瑟瑟地躲到木门后面。 街道两侧的楼房处处可见打砸火烧过的痕迹,青石板道路上不时还能看见一滩滩黑咕隆咚的东西,明显是风干的血迹。 越往前走,被洗劫过的痕迹就越是触目惊心,一些刚刚化为颓垣断壁的府邸,还能瞅到一些正在腐烂的尸体,上面围绕着一群嗡嗡嗡的苍蝇,甚至还有蛆虫蠕动。 一路行到郡守府,遇到的百姓不超过一百个,虽说大部分楼房已被烧毁,却也有一些漏网之鱼完好如初,常羽尚修竹向烈等人就驻扎于此。 两万步卒派出一万六千去其余五郡,当前平原郡只剩下四千步卒守城,六千骑兵都驻扎在城外五里的要塞上。 张崇义询问平原郡原官兵现在何处,常羽述说那批人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执意要杀官报仇,跟幽州兵大战一场后,死伤了一小半,大半仓皇逃出郡城,流窜到四周县镇劫掠,已经成为祸害百姓的流寇。 当夜张崇义带着小妾姜无媚、菲诺等人就住在破烂不堪的郡守府里。 一万二千兵分头屯扎于城东城西两处,震慑随时可能浑水摸鱼的盗匪。 接下来几天,张崇义命人张榜安民,宣布税制改革,废除一应苛捐杂税,派兵强势剿匪,清理随处可见的尸骸,忙的不可开交。 派往各郡的官兵陆陆续续回营,述说各郡叛军为祸之烈,千里青州几乎化为修罗场。 随后三万七千多人盘踞在平原郡周围,总算初步稳住了平原郡各县的局势。 涿郡遴选而来的官员分批抵达,这些原本要派往青州各郡牧守一方的能员干吏,都被张崇义派人接去了平原郡,跟他们讲述了青州的残酷形势,其他各郡并未诚心归附,只得暂时安置在平原各县,委任以县令、县尉、县丞等官职。 好在这些人原本就是县级官员出身,虽说拟任郡官改为县官颇有一些失落,却也没有多大的怨言,都老老实实带着兵马赴任去了。 寻常县城一般最多只驻防两百兵勇,此时平原郡大局尚未稳定,流寇盗匪随时会卷土重来,为保护县衙县官的安全,张崇义给每个县增派了五百甲士。 局势稍定后,民心渐渐挽回,老百姓慢慢的敢于走出大门,街头巷尾总算有了些昔日的烟火气,商贩重新开门营业。 张崇义这才带领着将士,同时招募了数千民夫,开始修缮郡守府。 又忙碌了大半月,新履职的郡守盛梅香、郡尉曹牧之、郡丞褚乐山,不愧是张微戴梦龙精挑细选的能员干吏,竟在寥寥数日内将政务军务梳理的井井有条。 三人都是三十多岁,精力旺盛。 盛梅香外表虽是翩翩书生,却是外儒内法,性格刚烈,做事雷厉风行。 曹牧之乃是寻常士卒出身,是浴血拼出来的军功,先后参与过勒马河谷战役、蜂腰山口战役,能攻善守,极善剿匪。 褚乐山虽然出身涿郡本地的书香门第,但是幽州民风雄烈尚武,褚乐山颇有兵家之风,更像个豪迈武人,而不像个文官。 一开始他就盼望着能当个郡尉,奈何幽州武官多文官少,有资格当郡尉的一挑一大把,唯独郡丞打着灯笼都不好找,因此张崇义强行把这个文武全才摁在郡丞的位置上。 在平原郡逗留了一个多月,张崇义日日夜夜都在四周巡视,有时候带着杨千钟,有时候带着李千秋,暗中考察新官员的治事抚民之才。 不得不说,张微戴梦龙遴选的这批干才名副其实,除了一个书呆子浑身书卷气,迟迟进入不了新角色。 张崇义果断将他撤换掉,派人将他送回了涿郡,其余的几乎都能迅速上手,各县政务军务也颇有起色。 尤其令张崇义喜出望外的是,有些明明是名门望族出身的县令,竟然还能带领着所有文武官员,下田帮老百姓收割小麦,与老百姓迅速打成一片。 第152章 混乱的青州 张崇义连日来笑得合不拢嘴,我有这等爱民如子勤劳肯干的贤臣,何愁不能保境安民? 对张微戴梦龙的识人之明更为赞不绝口,认为二人担任郡级官员简直是大材小用,跟杨千钟商议要将他们调入大将军幕府,委以重任。 最终决定调任张微为大将军府三品长史,辅佐大将军处理一应军政要务,调任戴梦龙为大将军府四品考功主簿,负责辖区各级文武官员考核升迁事宜。 张微由三品涿郡郡守调任大将军府长史,戴梦龙由四品郡尉调任大将军府四品考功主簿,虽说仍然是平调,但是手中权柄那是天壤之别。 擢升涿郡郡尉张潮为涿郡郡守,信都郡尉韩克礼担任涿郡郡尉,河间郡郡丞章闻义调任涿郡郡丞。 张潮也是张家的远房宗亲,张微一系族弟,忠诚可靠,处事沉稳机敏,涿郡关系重大,只有任用张家宗亲,张崇义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另外两人从信都河间平调至涿郡,涿郡是近两百万人的大郡,信都河间加起来不到一百五十万人口,从信都河间调任张崇义的大本营涿郡,那是妥妥的提拔重用。 再从这批遴选出来的官员中提拔两人补缺,原范阳县令郭猛升迁为河间郡丞。 郭猛年近四十岁,举秀才出身,颇有治粟才能,每年为大将军府缴纳的税赋冠绝涿郡。 原怀戎县令虞优之擢升为信都郡尉,虞优之虽在行伍,却是行伍中的读书人,出身于兵法世家,妥妥的儒将风度。 这轮小规模的官员调任,张崇义无意中察觉到了一个尴尬的细节,除了张微张潮张树人等几个远房宗亲,他身边竟连一个张家的嫡系官员都没有,是一个都没有。 就连常年居住在涿郡的三爷爷张平之一系堂亲,都跑到了大哥二哥那边求职。 张崇义的处境有些凄凉。 此事有好有坏,喜忧参半。 坏处无非是证明张家嫡系宗亲不拥戴他,好处就是没有张家嫡系宗亲的掣肘,可以无拘无束海阔天空的选贤任能。 张家宗亲虽说也有张微张潮张树人这样的文武全才,更多的却是徒有血气刚勇的沙场莽夫,冲锋陷阵有余,统兵作战和治民理政欠缺。 有一次,他不无心酸地借酒消愁,向杨千钟抒发胸中的块垒,杨千钟耐心开解他,将军想坐天下就要任用天下之才,不必拘泥于张家宗亲。 这个道理张崇义不是不懂,无非就是心有戚戚。 平原郡诸事已定,张崇义留下五千守军,带领三万主力大军渡河,浩浩荡荡奔赴济南郡。 如果说平原郡是人间地狱,起码还算是人间。 济南郡各地几乎沦为了修罗场,一路所到之处,县城完全被摧毁,生民十不存一,满地累累尸骸白骨,当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明明是冬小麦收割的旺季,放眼望去,硕果累累的金黄麦田无人收割。 抵达济南郡外,城里正在作威作福的叛军一触即溃,留下一座近乎地狱的空城。 大军心有余悸地进了城,张崇义不由叫苦不迭,平原郡只是被叛军烧了一些府邸,大部分民居受损轻微,百姓逃亡不到一半,生产经济很快就能恢复。 济南郡却是化为焦土瓦砾,百姓几乎逃亡殆尽。 大军连夜张榜安民,扑灭还在燃烧的火焰,救治被叛军凌虐的百姓,掩埋遍地狼藉的尸骸,在四大城门及主干道上施粥派米拯救饥肠辘辘的难民。 忙碌了三四天,只收纳到了一万难民,这个近十万人口的郡城算是彻底毁于一旦。 张崇义神色阴郁,命尚修竹向烈等人赶紧派兵剿杀各地的叛军盗匪。 杨千钟忧心忡忡跑来说道:“将军,现在最可怕的问题还不是济南郡被毁。 平原郡只跑了十几万人,济南郡战前足有六十多万人口,如今各县所剩不到三成,大概有四五十万百姓背井离乡,开始了大逃亡。 济南已然如此,其余四个郡多半也是这种情况,说不定已有上百万人四处逃窜。 西边的兖州民不聊生,南边徐州也被范进打的稀巴烂,难民应该不敢过去,只能向北逃向冀州幽州,信都河间渤海涿郡四地首当其冲。 这两年我们打开大门接纳各地难民,四郡的土地钱粮都不堪重负,这上百万难民再涌进去怕是会引起更大的骚乱。” 焦头烂额的张崇义大叫苦也,他倒是没有想到这层。 根基绝对不能动摇,连忙派人快马加鞭赶回信都河间涿郡,命令他们派兵封锁幽青边界,驱逐所有难民尽快返乡。 转念一想,乱局持续了近两个月,恐怕已有大批难民逃进冀州的辖区,希望这四郡的主官能够见机行事,将祸患消灭于未发之中。 成熟的麦子再不收割,就得全部烂在地里。民以食为天,麦子不能不收。 张崇义号召官兵全都脱下戎装下地收麦,发动百姓抢割麦子,多割一茬是一茬,多割一亩是一亩。 军队割下来的麦子当做军粮,百姓割下来的麦子自家留存,一粒也不用上缴官府。 那些劫后余生的百姓惶恐之余,竟然遇到了这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无不喜极而泣,跪称万家生佛。 但凡还有劳动力的家庭全员赤膊上阵,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奔波劳碌,最后收获的粮食足够一家人吃个三四年。 收完本地的麦子,看到邻居千乘郡的部分熟麦无人收割,军民都大着胆子冲进千乘郡抢收了数百里地。 短短半个月,两万大军抢收的粮食,足够支撑几年的军粮开销,为张崇义解了粮饷不足的燃眉之急。 仓中有粮,心中不慌。张崇义开始在青州本地招募青壮士兵,一个月内募兵万余。 青州兵战力强悍,张崇义素所推崇,嘱咐常羽派精干将领严加训练,尽快形成战力。 几日后,前往信都河间涿郡的信使纷纷传来消息。 原来早在张崇义的封锁令抵达之前,司马晋司马德等人就意识到大事不妙,已派兵堵在边界沿线,大肆封路封城,不准难民窜进域内,张榜传示难民,说镇北大将军张崇义已率兵进入青州平叛,让他们尽快返乡。 那些难民却不太相信官府的说辞,都堵在青幽冀千里边境上,数日徘徊不去。 最终是何灵修快刀斩乱麻,派兵强行驱逐,总算是迫使大批难民开始陆陆续续地还乡。 张崇义殚精竭虑地忙碌了近两个月,在新任郡守庞誉、郡尉季大甫、郡丞张巡月的辅佐下,才算是初步稳定了济南郡糟糕的乱局。 然而就算到了六月底,济南人口都没恢复到四十万,依然有二三十万人口漂泊在外,千万亩肥田沃土无人耕种,全部荒废闲置。 这三个多月着累坏了姜无媚菲诺两大美人,原以为是跟着张崇义来青州散心度假,然而信步所及,处处断壁残垣、尸骸枯骨、民生凋敝,一派萧条悲凉之态,她们的心情郁结沉闷。 后来被张崇义派去赈济灾民,派粥派米,整日忙前忙后,累的直不起腰,几乎没有消停过。 出涿郡时,两人还想着或许要争抢侍寝暖被的机会。 张崇义一直在各地来回奔波,既要剿匪又要收粮,还要重建济南郡城,动不动就是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经常是和衣而睡,哪里有时间精力跟她们厮混? 因此漫漫三个月,两个美妾算是陪在夫君身边守活寡,好在她们也不是欲求不满的淫娃荡妇,倒也不以为意,反而对救治难民乐在其中,兴致竟比张崇义还高。 第153章 范进来攻 等到济南郡形势渐渐好转,在简陋的新修郡守府酣睡两天两夜的张崇义,第一次舒展眉头,抛去红尘俗世,携着美妾外出散心。 此次出行只有尚修竹向烈随行,两百精骑于数里外远远跟着,姜无媚菲诺乘坐马车,张崇义权当车夫,尚修竹向烈一前一后骑马担任护卫。 时值六月酷暑,傍晚时分却是暑气逼人。 眼见红日偏西,晚霞璀璨如火,道旁杨柳依依,农田中的蔬菜作物长势喜人,悠悠溪水从原野之中潺潺流出,溪畔随处可见正在滋蔓吐蕊的瓜果。 数里之外依稀坐落着几座小茅屋,密林之中有炊烟袅袅升起。 前方有座石板桥,桥头稀稀疏疏长着几株枣树,树上挂满了尚未成熟的青枣。 一个皮肤黝黑的赤膊老农戴着破烂斗笠,牵着老黄牛在石板桥走着,嘴里哼着余韵悠长的民谣。 张崇义勒住骏马,跳下马车,驻足遥观那些稀稀疏疏的炊烟。 尚修竹向烈连忙下马,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姜无媚菲诺揭开窗帘,看见张崇义望着远处村落怔怔发呆,先后钻出马车走过去,一左一右牵着他的手。 菲诺小心翼翼道:“你在看什么呢?” 张崇义若有所思:“小时候被父亲逼着读孔孟之道,读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当时不求甚解,心里不以为然,笑骂这些算是什么狗屁圣人之言,无非是无病呻吟。 直到进入青州,看着家园破碎的百姓终于可以重返田园,渐渐领悟到此中真谛。” 菲诺没读过汉人的书籍,姜无媚从小只涉猎过几本列女传,于经史子集一窍不通。 张崇义看着她们一脸迷惘,哑然失笑道:“我这是在对牛弹琴了。” 这句话姜无媚倒是听懂了,呸了一声,反讽道:“你才是牛呢。” 张崇义牵着两位美妾走到溪边,旁边有块极干净极平坦的青石板,三人过去坐下,对着尚修竹向烈大声道:“你们四处逛逛吧,我陪老婆说说悄悄话。” 二人会心一笑,背负着双手缓步离去,自行赏鉴田园风景。 张崇义帮美妾脱下鞋袜,自己也随之脱掉,挽起裤脚,在溪水里泡着。 此处可谓‘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溪中小鱼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 溪水清凉,沁人心脾,二女喜笑颜开,不停地溪水作耍,很快就泼了张崇义一身水。 张崇义尽情地嘻嘻哈哈,颇为惬意道:“我是坐享齐人之福,左拥右抱,快乐无边。惟愿天下百姓都能像我一样,娇妻美妾,嬉戏田园!” 姜无媚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以为天下百姓都是男人么?娇妻美妾,左拥右抱,那是你们男人的梦想。” 张崇义捏着她雪白的脸蛋,坏笑道:“那你想什么呢?养一堆男宠,夜夜笙歌?” 姜无媚啐了一口,嗔道:“呸,你当我是淫娃荡妇?还一堆男宠,一个就够了。” 张崇义歪着脖子看着菲诺道:“傻妞,你呢?” 菲诺娇憨一笑:“我有你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要。” 张崇义大发感慨道 :“天下人如果都像你们这样知足常乐,也就不会有战争仇杀了。” 他左手缠着姜无媚的小蛮腰,右手搂着菲诺的右肩,肌肤相亲之下,沉寂了几个月的欲念突然不可抑制地喷涌而出。 此是炎夏,二人薄薄绸衫之中只有贴身亵衣,被他戏耍的嘤咛一声,斜靠在他的肩膀上任君采撷。 恰见不远处几个顽童嬉嬉笑笑追追打打,穿过高粱地朝着此处而来,羞得二女急忙拂开他的酱油手,端端正正的摆正姿势坐好。 然而好景不长,刚偷得了几日清闲,远处一匹快马忽地奔驰而来,小校尚在马上就大声喊道:“大将军,大事不妙,范进发兵八万,箭指济南郡。” 张崇义牵着美女悠悠起身,默默长叹一声,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刚想趁兴跟两美妾来场酣畅淋漓的狂野之旅,先是被顽童惊吓了鸳鸯,后被军情浇灭了欲火,这短暂的假期算是宣告结束。 慢腾腾地帮美妾穿好鞋袜,将刚被惹火、娇躯滚烫的二妾抱上马车,尚修竹向烈恰好信马由缰地返回。 范进欲跟张崇义抢青州不是什么机密,早在三月时就流言四起,那时范进的主力大军尚在汝南与荆州扬州兵马对峙,无暇挥师北上。 这几个月范进频繁向荆州廉斩、扬州金海潮示弱示好,努力与之修复关系,不惜将吃进嘴里的沛郡广陵郡送给金海潮。 汝南早被荆州抢走,他来个顺水推舟予以承认,六月初与廉斩金海潮签订了一纸互不侵犯的协议。 在范进眼里,半山半水的汝南沛郡哪比得上千里沃野的青州? 青州与兖州徐州有着长达千里的边境线,青州落在胸无大志、昏庸腐朽的梅念之手里,于他毫无威胁,他暂时可以不予理会。 要是落到幽州蛮子张崇义手里,那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泰山郡琅琊郡就是张崇义嘴边的肥肉,什么时候想吃就可以咬一口,防不胜防。 范进不怕区区十九岁的张崇义,他始终认定张崇义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坚信张崇义所为都是杨千钟这位影子军师背后操纵。 与其他诸侯不同,范进与杨千钟乃是旧相识,早在杨千钟十几岁的时候,范进就评价此子有吕望之才,堪为王佐帝师,一人可比萧何张良。 当年大旗皇帝李正气血洗钦天监后,诛灭杨家满门,其实皇帝并没有继续追杀杨千钟母子。 而是郁郁不得志的范进垂涎杨千钟的谋略才华,一直想将他招入幕府收为己用,派人不遗余力满世界搜寻,被杨千钟误以为是朝廷要将他斩草除根,才会四处逃窜。 杨千钟似乎也是当局者迷,不曾想过皇帝倘若当真要追杀你们,直接在各地张贴缉捕告示,你杨千钟难道还能藏于九天之上? 第154章 常羽的见解 早前杨千钟藏身于张府,籍籍无名。 直到张崇义奇袭信都,半年内将河间信都一摊子烂事收拾的漂漂亮亮,毫无稚子乱国之相,范进才意识到张崇义背后有高人指点。 于是派遣密探潜入涿郡侦察,渐渐摸清了杨千钟的底细,不由又惊又喜,自己千辛万苦寻找了十几年的谋国大才竟然在为张崇义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卖命,可不就是明珠暗投么? 他一直忙于南征北讨,打徐州,打豫州,跟荆州扬州死磕,暂时无暇顾及羽翼未丰的张崇义。 他眼里的敌人是廉斩,是金海潮,是朝廷的韩云山和金淳中,甚至有可能是并州的霍鹏,张崇义算是什么东西?如果是他老子张道冲,倒还值得我正视。 张崇义等人回到济南郡城时,杨千钟等人已经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张崇义嘱咐美妾自行去玩,自己与杨千钟等人大步流星地走进议事厅。 此时镇北大将军府的文武心腹多半集中于此,主簿杨千钟,参赞军机李千秋,步兵统领、冠军将军常羽,左卫将军尚修竹,右卫将军向烈,治粟主簿诸葛长虹,还有几个行军参谋。 此时刚刚入夜,夏夜本就酷热难当,议事厅里点满了红烛,当真是热浪袭人。 议事厅所有的门窗全都敞开着,门前门后摆满了祛暑的清水,每个文武大臣身后安排着丫鬟摇动大蒲扇,但房里还是热不可耐,向烈甚至脱掉上衣光着膀子。 张崇义认为大行不顾细谨,也不以为忤,大步走到主位坐下,招呼两个丫鬟过来帮他扇扇子,单刀直入说道:“天气太热,闲话少叙,直接谈军情。” 杨千钟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据探子传来的消息,前日范进八万大军已在兖州誓师,五千骑兵,其余都是步兵,携带大量攻城器械,主攻方向是平原郡,根据行军速度判断,预计十三天左右就会兵临平原城下。 当前我们在青州的兵马总数为四万八千,精骑六千,步兵四万二千,其中一万是新兵蛋子,半年内难以形成较强的战力,估计派不上用场。 能用的只有涿郡带来的三万八千步骑,整体实力弱于对方,形势于我不利。 当前平原郡只有五千守军,我们和千秋的意见一致,在济南郡留下八千守军,剩余人马连夜赶回平原郡,凑成三万大军,然后据城防守。仗着平原城高池深,三万大军应该挡得住范进的八万人马。” 持重内敛、很少抒发己见的常羽眉毛一挑,怔怔盯着桌上的行军图,缓缓摇头道:“绝对不行!” 杨千钟愕然道:“哦,常将军有何高见?” 张崇义等人难得听到老成稳重的常羽反驳别人,都饶有兴趣地等着他发表高论。 常羽是幽州的步兵大将,从军资历比尚修竹向烈还要深。只恨幽州从来是骑兵的天下,步兵地位低微,话语权极弱,往往作为骑兵的附属兵种出现。 幽州打赢了,他们就跟在骑兵后面打扫战场,打输了就用人命帮骑兵断后,步兵大将完全不能跟骑兵大将相提并论。 去年打信都是百年难遇的攻城战,本来算是给足了步兵扬眉吐气的机会。 结果常羽率领的涿郡步兵被大将军发配在十里外看戏,有机会参与攻城的蓟州大营和渤海郡步兵,丢脸简直丢到了姥姥家,几十天都没有攻克城池,气得蓟州将军寒柏带着骑兵朝城墙上射箭。 如果说信都之战前,幽州步兵算是二等地位,信都之战后,步兵地位直接降到了三等,还不如后勤辎重部队。 常羽作为步兵大将,资历更多是练兵攒出来的,迄今没有一桩拿得出手的显赫军功。 当然,如果蜂腰山口守卫战也算军功的话。 蜂腰山口一战,他们步兵的任务是拼命堵死谷口,真正屠杀青奴骑兵的还是张崇忠张崇孝的骑兵。 战后清点战利品,他们只收割了不到一万个人头,却战死了一万五千多人,伤亡远多过敌人,怎么都不算是功劳。 常羽心里默默憋着一股气,平时谨言慎行,唯恐被人笑话。 此时他眼中精光湛湛,扫了一下杨千钟李千秋,客客气气道:“我不是质疑两位先生的见识,而是我们绝不能将几万大军塞进平原郡里。 平原城的确城高池深,利于防守,这是一大优势。然而平原城的劣势更为明显,它是一座孤城。自古孤城就是死地,城外方圆数十里一马平川,没有山丘险隘可以分兵把守,无法形成掎角呼应之势。 这就意味着几万大军一旦缩进城里,立刻就会被对方包围,形成被动挨打的局面。 倘若对方不惜代价攻城,倒是好事一桩,可以趁机大量歼敌。范进乃是用兵高手,从大旗建国时就善于攻城拔寨,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要是对平原城围而不攻,派兵绕路去偷袭济南郡,逐个收服青州五郡,我们怎么办? 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范进吃干抹净,我们还傻乎乎守着一座孤零零的平原郡,有何意义?岂不是因小失大,买椟还珠?” 张崇义等人全神贯注地观察地图,安安静静地听着常羽分析形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常羽说的口干舌燥,停顿片刻,喝了几口冰镇酸梅汤,见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继续侃侃而谈。 “再说,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幽州铁骑的机动骑射能力,倘若全军龟缩于城中,铁骑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等于是自断双臂,不能伸手打人,岂不是愚蠢之极? 最重要的是,我们千难万险,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把平原郡济南郡的形势稳定下来,初步恢复生产秩序,百姓刚刚安居乐业,百废待兴。 如果把战场选在平原城,这些心血可就付之东流了,平原又将毁于战火,无数百姓继续流离失所,难道还要再来一次重建?” 尚修竹等人为难道:“老常的话句句在理,要是不守平原,守哪里呢? 平原郡可是名副其实的平原地带,方圆上百里无城无险呀,总不能脱离坚城,带着三万大军直接跟范进的八万大军一决雌雄吧?” 第155章 跟范进拼命 常羽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朗声道:“不错,就是要跟范进拼命。 我们要御敌于青州城门之外,把战火烧进兖州境内,我的对策是,立刻率领大军,抢占大河以南的任平,就地安营扎寨,堵住范进大军前进的道路。” 嘶! 所有人胸间涌出一股彻骨的寒意,炎炎六月天突然一点也不热了。 倘若常羽不是幽州本地人氏,所有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范进派来祸害张崇义的奸细。 愤然起身的向烈重重地拍着桌子,大眼一瞪,骂道:“你小子是不是喝高了? 任平一带前不见山后不见岭,没有任何险隘可以利用,难道要平地扎营跟范进对峙? 这是取死之道。” 张崇义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以为沉默寡言的人开口肯定是真知灼见,谁曾想他会出这种馊主意,都啼笑皆非地看着常羽。 难怪幽州步兵战无不败攻城不克,得了,三品大将竟然这点见识,还不如不开口说话,继续紧闭双嘴装作高深莫测。 常羽冷笑道:“取死之道?什么叫取死之道?你懂个屁。 幽州铁骑冠绝天下,在这平原之地最能发挥机动骑射能力,当真是如鱼得水,你们那六千铁骑就是我们最强的武器。 范进的八千重甲骑兵和两万轻骑,两年来损失惨重,如今的五千骑兵说是精骑,不过是新组建几个月的轻骑兵,哪里能够跟我们的铁骑抗衡?他那七万多步兵多是临时纠结的乌合之众。 范进这两年在兖州大肆屠杀达官显贵,对百姓横征暴敛,本质和青州叛军毫无区别,无非是他实力较强,震慑住了兖州军民,无人敢反抗罢了。 兖州百姓真的心服口服吗?那些步兵当真会像我们的幽州将士一样,悍不畏死替范进拼命吗? 我知道你们一直看不起幽州的步兵,我今天不妨拍着胸脯跟你们吹个牛,如今的涿郡步兵,在侯长贵等人的精心训练下,早已今非昔比,脱胎换骨。 行军布阵能力,攻城拔寨能力,结营防御能力,丝毫不逊于青州兵。 侯长贵那批老兵的步战素养之高,别人或许不清楚,将军可是了如指掌呀。 不是我吹牛,我亲自训练的这两万步兵,在平原之上结寨,他范进没有十倍兵马,绝对攻不进来。 你们不要忘了,今年初蜂腰山口一战,我们两万五千步卒堵在山口,青奴六七万精通骑射的骑兵都没能冲出去,更别说步兵了。 所以说我们有巨大的铁骑优势,步兵又能守得住,为何惧怕一个不得军心民心的范进呢?” 众人心中一凛,似乎被他戳中心事。 原来所有人的潜意识都非常畏惧范进凌厉的兵锋。 自承光十一年底起兵以来,范进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短短几个月扫平兖州,随后打豫州、徐州,战廉斩,战金海潮,战金淳中,几乎未有败绩。 众人内心深处隐隐感觉稚嫩的张崇义今日还非范进之敌,就连张崇义本人都自忖不是范进的对手。 未战而先怯,自然是谋取守势,常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张崇义的实力就算不如范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双方的实力哪怕不能五五开,四六开却是毫无疑义。 张崇义有些狐疑地扫了扫一众文武心腹,忐忑不安道:“你们怎么看?” 尚修竹向烈相互对视一眼,两位容貌相似的骑兵大将讪讪道:“有点兵行险着的意思,赌的有点大。” 刚刚主张死守平原城的杨千钟,猛地一拍桌子大笑道:“好!好!好!常将军此言,简直是醍醐灌顶,令我茅塞顿开。 我和千秋之所以主张死守平原,说穿了其实就是惧怕范进。 常将军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虽然只有五个郡,但涿郡信都河间可是实打实的真心归附,官民上下一心,同心同德,所谓上下同欲者胜,此为一也。 反观范进在兖州实行高压政策,大肆屠杀,人心离散,不过是无根之草,无源之水。 就算抛开民心谈兵马战力,我们的铁骑强于范进的轻骑兵,我们的步兵如常将军所言,两万步兵已能挡住六万骑兵的冲锋,何惧于范进区区的八万步兵? 再者,将军曾命涿郡等地招募新兵两万多人,如今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相信新兵应该完成了第一阶段的训练,用于守备涿郡等地绰绰有余。 如果战事不利,随时可以把涿郡信都河间那两万老兵调过来支援。 将军,属下赞同常将军的提议,直接抢占任平一带,御敌于国门之外。 退一万步说,我们不一定要战胜范进大军,只要死死把他堵在任平,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范进如今四面树敌,多半会后院起火。” 李千秋简单明了附和一句:“同意!” 尚修竹向烈两人又是一番对视,缓缓点头道:“既然两位文官都敢赌把大的,那就赌一把咯!要想争天下,怎能不打几场恶仗狠仗?将军,我们附议。” 张崇义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文臣武将都想要跟范进硬碰硬打一场狠仗,作为主将他岂能畏葸不前? 当即挺身而起,慷慨激昂道:“好,既然上下一心,那就赌一把大的,陪范进玩一玩。 反正我还年轻,赌输了,大不了输掉这几万兵马,继续龟缩涿郡,蛰伏几年再东山再起,有什么了不起的? 众将听令,命左卫将军尚修竹、右卫将军向烈各率所部精骑,连夜迅速奔赴任平,抢占有利位置埋伏,震慑范进的前锋部队,务必要将范进大军堵在兖州境内。 命冠军将军常羽率领所部两万步兵,明晨立即拔营开向任平,携带一应攻城器械和三个月的粮草。 大将军府所有文武官僚随步兵前进。 同时传令长史张微和三郡郡守,命他们尽快组织一万五千幽州老兵赶赴任平。” 大战在即,众文武干将说干就干,匆匆离座而起,前去整顿兵马移营。 张崇义又跟杨千钟李千秋交代了一些具体事务,就去后院寻找两位美妾,耐着性子找了一圈,在花园里逮住正在捉萤火虫的姜无媚菲诺。 他将自己要率军赴任平作战的消息告知她们,说明天安排甲士护送她们返回涿郡。 第156章 送信去中山 姜无媚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举手抗议道:“我不回涿郡,我要跟你去打仗。” 菲诺跟着鹦鹉学舌:“我不回去,我要跟你去打仗。” 张崇义耐着性子劝慰道:“你们乖一点,赶紧回去吧。 这次是真的打仗,不是信都那种小规模的偷袭战,而是双方十几万兵马对峙,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我都自顾不暇,怕会顾不上你们。” 姜无媚很有信心地说道:“我不用你照顾,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菲诺。” 菲诺点头道:“我会乖乖跟在大姐后面,不会乱走的。 再说,我也会骑射功夫,寻常士兵奈何不了我的,你可别忘了,你偷袭青奴草场时,我还在马背上跟你交过手呢。” 张崇义没好气笑道:“一招就被我生擒了,这也叫交手呀?你那是投怀送抱吧。” 菲诺撒娇地捶着他胸口,娇笑道:“谁叫你那么厉害呢,又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好的武功,是不是?寻常士兵不一定打得过我。” 张崇义说道:“你别忘了,你说过骑马影响怀孕,我们去前线打仗,可不会再让马车随行。乖吧,都回去吧,在府里等我,等我打完仗就回家。” 姜无媚扭头哼了一声,撒娇道:“不去,你叫人把菲诺送回去,我不怕骑马影响怀孕,反正你忙的几个月没空碰我,不骑马也怀不上孕。” 一堆妻妾中,张崇义唯独拿她无计可施。骂她她不计较,哄她她油盐不进,打她又下不了手。 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肃然道:“行吧,你不回涿郡也可以,那你帮我去一趟中山郡,去你娘家探亲总行吧? 你嫁给我一年多了,都还没回去省亲吧?说起来也怪我不好,总是忘记这事。” 姜无媚纳闷道:“好端端的要我回中山郡干嘛? 哼,嫁给你以前,我也好些年没回过家,我对回家没有兴趣,我那老娘整天把阿猫阿狗领回家跟我相亲,我都不想搭理她。” 张崇义郑重其事道:“让你回中山是有大事求你代办。 去年你父亲与我有过约定,要帮我招募两万步兵,此次作战范进带了八万人马过来,我手头兵马不到三万,强弱相当悬殊。 你赶紧回一趟中山,替我捎个信给你父亲,让他派遣大将把那两万兵马带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这是军国大事,你是我的夫人,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姜无媚将信将疑的眸子盯着他,反问道:“真的?” 张崇义一本正经撒谎道:“军国大事,岂能有假?等下我写封密信给你,你替我送到你父亲手里。 记住,这可是关系到我们生死存亡的兵家大事,比你性命还重要,你不能偷看,更不能弄丢,要亲手交给你父亲,看着他拆封,明白吗?” 姜无媚不敢不信,低头嘟了一下嘴,不情不愿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就给你当一回信使,反正来去中山用不了一个月,我还回来陪你打仗。” 张崇义快步奔回书房,提起狼毫笔写信,几乎是一蹴而就,装进信封用蜡印封口。 刚封好口子,姜无媚菲诺就携手翩然而至。 张崇义将信煞有介事地交到她的手里,嘱咐道:“你们明天一早就出发,我派遣五百甲士一路护送你们先回涿郡,你要把菲诺安安全全送到府里,再带人去中山送信。” 姜无媚忙不迭地点头应允,心里却调皮地想着:“我听你的话才怪,我让甲士送菲诺回涿郡,我自己快马赶回中山送信,快马加鞭赶回来,半个月都不用。” 这心思单纯的傻妞哪里知道,她是被老谋深算的张崇义卖了,还替张崇义送信呢。 张崇义根本就没请姜子恒帮忙招募兵马,那封信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他要跟范进打仗,姜无媚想随军作战,怎么都劝不住,请老丈人大发慈悲把这位宝贝千金关在府里,等他和范进的战事结束后再放出来。 兵贵神速。 尚修竹向烈常年与青奴作战,尤其看重速度,六千骑兵风驰电掣地赶赴任平。 三日后,在任平以东的养马集一带,恰好碰到范进的先头部队、左骑将军窦太阳率领的两千轻骑兵。 窦太阳乃京兆府人氏,骑奴出身,早年隶属于咸阳大营重骑兵,跟随范进征战多年,算是个有勇无谋的骑将。 原来的咸阳大营虽然号称是八千重骑兵,纯粹是虚张声势。 重甲骑兵耗资巨大,大旗朝廷承担不起这笔恐怖的军资,常年只养着两千重甲骑兵,两千中甲骑兵,四千轻骑兵。 范进吞并泾水大营渭水大营,凭借的就是两千重骑的震慑力。 然而仅有的两千重骑连带那六千中轻骑,在近两年的连番大战中损耗巨大,战损最大的几仗就是陈留城外遭遇金不换那个煞神。 承光十二年中旬,范进以剩余的千余骑兵为底子,大费周章地招募了几千新骑兵,原本身为小队长的窦太阳脱颖而出,被任人唯亲的范进越级擢升为四品左骑将军。 此人除了作战勇猛,死忠范进,其他方面几乎一无是处,他不会行军布阵,不会看作战阵图,凡事都仰仗行军参谋贺文化。 唯一殊勋就是在漳水兵变中,一马当先斩杀了渭水大营主帅唐鹿鸣,震慑三军,在陈留之战中舍生忘死用胸口替范进挡了两箭。 兖州兵马从上至下都极其藐视张崇义,认为张家小儿尚未及冠,有啥本事? 迄今为止才打赢过两场偷袭仗,靠的是他老爹张道冲训练的幽州精骑,以及尚修竹向烈两位当世名将。 他们从来不会称呼张崇义的名字,都是以张家小儿代替,戏谑之意毫不遮掩。 平时开玩笑时,都大言不惭地宣称尽快打进涿郡城,干掉张家小儿,活捉青衫宛丘,给他家小公子范西元当个小老婆。 小公子范西元已娶‘东梅’梅素华,再攻下益州抢回‘西竹’沈修竹,遗憾的是凉州将军魏无极死后,‘北岭’魏书岭不知所踪,多半是被那个屠杀凉州将军府的疯子顺手杀了,真是暴殄天物。 要不然凑齐“东南西北”四大美人,肯定可以成为名垂千史的一代佳话。 第157章 养马集伏击 这日过了任平城,窦太阳穿着薄薄的织锦挂衫,光着半边膀子,骑着营中所剩不多的凉州青骢名驹,带着两千轻骑兵不可一世的往前行军,丝毫没意识到他这支骑兵的情况有多糟糕。 骑兵之所以难以组建维系,耗资不菲是一方面,优良战马千金难买则是另一方面。 范进在咸阳大营时,背后有朝廷雄厚的财力撑腰,能够从凉州、并州、幽州等地选购良马。 如今他起兵造反,朝廷自然断了战马的供给。 凉州隔着天遥地远,中间有永安城当拦路虎,他便是坐拥金山银山都买不到凉州的战马,买到了也运不回来。 幽州不屑于跟他做战马生意,去年他曾写信给张崇忠张崇孝高价求购战马,被两位公子直接斩杀来使,双方就此结仇。 并州战马产量较低,自给自足都难以保障,每隔几年还要向幽州买一些马。 他这支骑兵的一万多匹战马,是从中原各地小马场东拼西凑的零碎,几乎都是难当大任的丙等马。 这种战马耐力爆发力较差,服从性较差,在幽州一般用来驮载器械辎重,不能用于冲锋陷阵。 远处,距离养马集十几里的小山头,参天乔木之下,早已率领精骑窥伺在侧的尚修竹向烈,遥望着那支所谓的骑兵,不由露出会心的微笑。 向烈不停地搓着脸蛋,激动地原地直跺脚,喜不自胜道:“常羽那小子看的真准,他妈的,范进真是山穷水尽了,从哪里买来一堆破烂货,这马能打仗么? 通常一名骑兵至少要配三匹战马,他们每人只配了两匹,铠甲薄的跟纸一样,比青奴的牛皮甲还脆,经的起我们几箭?老尚,这个头功我们拿定了。” 这二人长相酷似,性格迥异,平日里少有交流,打仗时几乎只要给出一个眼神,对方就能心领神会。 尚修竹会心笑道:“不急,等哨骑回来,只要确定他身后五十里内没有其他部队,就在养马集一带吃了他们。” 向烈咧嘴傻笑道:“怕个鸟呀?就这两千骑兵,三轮骑射估计就能撂倒,怕是用不了一刻钟。别说五十里,就是三十里内有敌军也来不及支援。” 尚修竹不想跟他啰嗦,别看向烈平时喜欢胡说八道口无遮拦,心里着实精明敞亮着呢,有时候嘴上喊得震天响,却绝不会胡作非为。 烈日下,窦太阳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把蒲扇,不停地扇呀扇,转头朝着身边的士兵狂画大饼:“兄弟们,千万别怕热呀,我们快点赶到青州,争取把张家小儿做掉。 挥军杀进涿郡,抢了张家小儿那一窝娇妻美妾。青衫宛丘自然献给小公子,其他侍妾就归我们享用,谁先杀进大将军府,谁就可以优先挑选。 听说那小子养着个青奴公主,很是风骚够劲,啧啧,老子可还没玩过青奴女人,得尝尝鲜。” 众骑哄然大笑,突然觉得裤裆里有些痒,更是心痒难挠,恨不得现在就找家青楼妓院解解馋。 他妈的,什么青衫宛丘青奴公主,铁定轮不到我们提枪上阵,还是青楼妓院的姑娘解馋。 不过听说青州那边兵荒马乱,叛军到处都在强奸杀人,只要能够杀进青州,还不遍地都是女人?想想都刺激。 突然一名副将纵马冲到窦太阳马前,惊慌失措地劝阻道:“将军,事情有些不妙呀,我们派出去的几个哨骑,将近一个时辰没有送回消息,会不会出事?” 窦太阳抡起蒲扇狠狠地拍着那副将的脑袋,破口大骂道:“出你妹的事呀?能出什么事? 这是兖州的地盘,张家小儿难道敢冲进兖州来伏击我们? 廉斩金淳中金海潮都被我们打趴下了,张家小儿赶着来送死吗?猪脑子吧,那几个兔崽子肯定是晒得受不了,躲在哪里凉快呢。 他妈的,真是一窝不争气的蠢猪,一个机灵的都没有。走快点,前面就是养马集,那里有树林可以遮阴,还有山泉水可以解渴。” 那副将还要张口劝谏,不等他开口,窦太阳又是一蒲扇狠狠扇在他的脸上,极不耐烦地呵斥道: “你他妈的是不是口水太多了?口水多就把你水袋里的水分给兄弟们,真是吵死了。都说了这是兖州的地盘,怎么就听不懂呢?” 那副将被骂的狗血淋头,一脸的敢怒不敢言,悻悻然拍马返回队伍,不停地举目四望,似乎在观察前方有无伏兵。 窦太阳大摇大摆地摇着蒲扇,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骑兵将军,更像是一个街头卖肉的屠夫。 眼见前方不远处就是蓊蓊郁郁的树林,微风吹过树梢,让置身于烈日下的兖州骑兵都没来由感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意。 窦太阳蒲扇遥指着树林,大声道:“兄弟们,看到没?没骗你们,那边树林有山泉水,极为甘甜解渴,大家再忍一忍,很快就可以清爽了。” 那副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再次拍马追到窦太阳身边,苦苦哀求道:“将军,树林里恐有伏兵,还是先派哨骑进去察看一番,确认无误后大军再开进去吧。” 啪!又是一扇打在脸上,打的副将脸都红了。 窦太阳来了脾气,沉声道:“我就没见过你这种胆小如鼠的东西,都说了这是在兖州,借那张家小儿十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来兖州埋伏呀。 滚你妈的蛋,再说你就给我滚回兖州,老子不带你去青州玩女人了。” 那副将气得将两只拳头攥的直冒青筋,含恨而退。 树林越来越近,看着不足一里,林间的微风吹来,真是凉爽宜人。 窦太阳得意洋洋地扭头喊道:“兄弟们,我们在树林里休息一个时辰,等天气凉快点再赶路吧。” “将军,小心!”忽见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弩箭铺天盖地的飞来。 十几根弩箭噗噗噗地落在这位光着膀子的左骑将军身上,以强大的惯性将他射下马背,钉死在地上。 一眨眼就有数百轻骑被射成刺猬,倒地喷血而亡。 大喊声中,数千员衣甲鲜明的幽州精骑从树林里鱼贯而出,当真是铁蹄如雷,奔腾如风,踏的地面隆隆作响,又是一轮密如骤雨的箭弩骑射。 那些吓破胆的兖州骑兵甚至来不及弓弩上膛弯弓搭箭,就被射死在马背上。 三轮弩箭狂射过后,两千兖州轻骑兵就死伤了大半,剩下的三四百骑全都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还有还手之力,惊叫声中,急急勒转马头就要逃之夭夭。 向烈性子急躁,带着如狼似虎的幽骑一溜烟追杀上去。 兖州那些丙等驽马哪里跑得过幽州这些一等一的骏马,还没跑出三里地,就被幽州骑兵追到屁股后面,有些人被弩箭射死,有些人被长枪活活捅死。 承光十三年六月十二日,幽州镇北大将军张崇义麾下六千精骑潜入兖州任平境内的养马集林区,出其不意地突袭了兖州大都督范进的先头部队,全歼兖州左骑将军窦太阳的两千轻骑兵,俘获前军副将康横,康横果断投降张崇义。 范进闻讯大惊,喝令八万大军立即停止前进,在东阿一带就地安营扎寨,与张崇义所部相隔百里遥遥对峙。 第158章 幽骑的袭扰 五天后,张崇义的主力大军赶到了任平附近,在馒头坳一带安营扎寨。 步兵副将、四品建威将军冯礼分兵五千屯于十里外的将军岭。 尚修竹三千左路骑兵屯于将军岭后的凹塘,向烈三千右路骑兵屯于馒头坳东北角的公主丘。 四座大营互成犄角,彼此相距不到五里,前后遥相呼应。 不得不说,常羽行军布阵的能力堪为幽州翘楚,杨千钟等人无不钦佩。 黄昏,夕阳西下,几处飞鸦。 数里外的小土坡上,几员悍将高坐于巍峨马背。 头戴金冠、身穿织锦素袍的老将是兖州大都督范进。 一袭锦衣玉袍的年轻公子哥是范进第七子范西元。 身后穿着暗红色蜀锦广袍的是三品中郎将陈槟。 左侧作书生打扮、轻摇折扇的是主簿贺新郎。 范进遥望着张崇义大营的格局,回头瞥了瞥身边的文武干将,苦笑道: “你们整天嘲笑张家小儿不过是匹夫之勇,可是这座营寨进退有法、攻守有序,契合兵法之大道,哪里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了?” 贺新郎含笑收起折扇,挥手拍死一只钉在脸上的蚊子,望着暮色中蔓延数里的军寨,淡淡道: “大都督,他有杨千钟这等惊才绝艳的大才辅佐,布设几个营寨本就不在话下呀。 属下惊讶的不是那几座营寨,而是张家小儿的胆子比天还大。 他明明处于兵力劣势,居然不在青州就地据城设防,而是率兵挺进兖州,远离坚城跟我们正面对抗。 这种胆识属下简直是闻所未闻。他到底凭什么呢?他是对幽州的兵马过度自信,还是压根瞧不起我们八万大军?” 一脸精悍之气的中郎将陈槟面无表情道:“我是觉得张家小儿两者都有,既对幽州兵马过度自负,又对我兖州大军轻蔑之极。 要怪就怪窦太阳那头蠢猪给幽州兵吃了一颗定心丸。 当初大都督派他当先锋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告诫他我们这支轻骑兵战马不够精良,只适合出其不意地在侧翼袭扰敌人的步兵,绝对不能跟幽州铁骑正面对抗。 这个蠢猪大概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竟然在自家大院内被人包了饺子。 大都督,当初末将就不赞成把这头蠢猪越级提拔,可你偏要提拔他。” 范进闻言眉毛突兀地挑了一下,近乎阴鸷地直视着暮霭中的广袤平原,右手的马鞭紧紧拽着,似乎在压抑着怒气。 范西元神色如常,装作没有听见陈槟的怨言 贺新郎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轻轻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 “陈将军,要是由你统兵去攻打张家小儿的营寨,你打算如何排兵布阵?” 陈槟不咸不淡地哼一声,心不在焉道:“没啥部署。 这处战场对我方极为不利。 他那六千员身经百战、装备精良的幽州精骑,在平原上的杀伤力太过恐怖。 我们剩下的四千轻骑,不管是人数还是战马装备全方位处于劣势,估计这是张家小儿敢选此处决战的底气。 我们要是派一股股步兵分批攻营,估计还没冲到对方营门附近,就被六千精骑袭扰的筋疲力尽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全军推进,将重弩步兵和盾牌兵分配于两翼,用来防备精骑的袭扰,靠着兵力优势一路碾压过去,直接逼迫他们短兵对垒。 只要抵消了幽州精骑的机动优势,他们那两万步兵不足为惧。” 范进眸子里迸射出凌厉慑人的精光,沉声道:“这就是最好的部署。 他们的骑兵再精良,也只有数千人,难道还能吞掉我八万大军? 回去吧,休整两日,全军移营向东推进。 就按陈槟的办法,弓弩手屯于两翼,盾牌兵护卫,每天向前推进二十里,靠着步兵优势碾压他,看张家小儿能耐我何。” 一行人勒马走下小坡,向着西边而去。 暮色降临,馒头坳步兵大营,刚用过晚餐的张崇义,带着常羽杨千钟两位心腹巡视大营的防务。 看着一座座拔地而起的营帐,杨千钟忧心忡忡道:“将军,虽说我们的精骑一口吃了敌人的两千先头部队,可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张崇义好奇道:“担忧什么?” 杨千钟指向营门道:“涿郡等地的一万援军最快还要二十多天才能赶到。 如今我们只有两万六千人,倘若这二十天里,范进采用步步为营的策略推进,我们的精骑将难以发挥奇效。 如今两军相距不过一百二十里,哪怕他们一天推进二十里,甚至十里,都足以在十五天之内推过来,到时候就是八万大军当头碾压的态势。 在这平原之地,我们没有坚城防御,只能被迫跟对方短兵相接。 范进是攻城拔寨的悍将,他麾下的步兵也是不同凡响,必然会意识到这一点,我方如何应对?” 自从范进大军压境后,过去几天都不开口的常羽越发活跃,冷笑道:“主簿大人,你似乎忘了我们进入兖州作战的既定策略了。 来到兖州,我们就没打算据营死守,而是要跟对方拼进攻,不停的进攻,以攻为守,打的他们没机会攻打我们的营寨。” 杨千钟愕然道:“以攻为守?我们这点人马怎么攻呢?” 从决定进兖州作战开始,张崇义就和常羽心意相通。 倒是这位堪称吕望之才的杨先生,张崇义发现他在谋国理政方面确实是位不世出的大才,出谋划策堪称举世无双,集张良谋士萧何政务才干为一身,可也集中了张良萧何的短处。 张良只能运筹于帷幄之中,不善用兵打仗,这位杨先生如出一辙,于兵家也是一知半解。 张崇义神神秘秘一笑,饶有趣味地看向杨千钟道:“杨先生,你知道青奴人为什么只怕幽凉铁骑,不怕各州步兵? 哪怕青奴人只有几千骑兵也敢去招惹几万步兵,这是为什么?” 杨千钟若有所思道:“青奴骑兵来无影去无踪,寻常步兵跟不上他们,只有幽凉铁骑能够追上他们的脚步。 我们与青奴人不同,青奴人没有后勤辎重这些负累,不怕各州步兵大举推进。 我们大营驻扎此处,即便是骑兵能够出去袭扰,但面对步步为营、节节推进的八万大军,倘若用强弓硬弩压住左右两翼,用盾牌护住弓弩兵,我们骑兵的弓弩未必能够占到便宜。” 张崇义渐渐能够理解杨千钟的知识盲区,他从来没有近距离跟随铁骑作战,所以不太理解幽州铁骑的骑射袭扰能力。 许多未曾见过精骑作战的人,受到演义话本的影响,总以为骑兵作战就是杵在那里不动,傻乎乎跟敌人的弓弩兵对射,然后双方骑马拔刀冲杀,这还是骑射么? 这不过是骑在马上的步兵,真正精锐的骑兵绝对不会傻到这种地步。 张崇义神色古怪地笑了笑,神神秘秘道:“杨先生,你要是有兴趣,明天可以跟尚将军他们去范进大营逛一逛,看看幽州铁骑是如何袭扰敌人的。” 杨千钟摸着下巴笑了笑:“那感情好,下官跟随大将军多年,还从未近距离在战场上观看过骑兵作战呢。” 次日拂晓,杨千钟果然跟随尚修竹的三千左路骑兵出发,奔赴百里外的范进大营,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卑鄙无耻下流之极的袭扰。 范进的八万大军分设三个营寨,主营屯扎于鱼鳞腹,两大辅营分布于东北角西北角五里之外,互为犄角呼应。 有了窦太阳两千轻骑全军覆没的前车之鉴,范进的四千轻骑已是惊弓之鸟,根本就不敢出营交战。 尚修竹那三千精骑就像苍蝇一样神出鬼没,时而窜到主营射一轮火箭,时而窜到左营射一轮火箭,时而窜到右营射一轮火箭。 等到对方的弓弩兵气急败坏地赶来,尚修竹早已转换战场,寻常步兵的强弓硬弩射不穿精骑的盔甲,安装威力强大的双弓床弩又需要一些时间。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安装完双弓床弩,那些该死的幽州骑兵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威力强大的双弓弩不可能整日弩箭上膛等待敌人自投罗网,因为一直绷紧弩弦随时都会损坏机括。 大营太大,目标明显,就像头大笨象,难以转身。 即便每个营区安排了上百架移动的双弓床弩,又不能将每个角落防护的滴水不漏。 双弓床弩如果分开使用,形成不了密集的箭雨,极容易被骑兵避开,毫无杀伤力可言。 要是集中几十架一起使用,最多只能护住营地的两面,总会留出两面的空挡。 中郎将陈槟原先计划步步为营节节推进,将强弓硬弩排于两翼与骑兵对射。 结果发现幽州精骑的御马术和骑射术妙到毫巅,先去故意靠近试探敌人的弓弩射程。 掌握敌人的弓弩射程后,突然冲出来一顿乱射,射完箭,拨转马头说走就走,丝毫不作停留,不给兖州弓弩手的反击时间。 这一天袭扰了三轮,火烧了几十座营寨。 虽说没伤到几个人,可是折腾的兖州兵马左支右绌,精疲力尽,幽州骑兵优势在平原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次日轮到向烈继续作孽,战术一模一样,简单粗暴,反正就是远远地射火箭袭扰,极为精准地避开双弓床弩的区域,专烧营寨不射人,烧着火就逃之夭夭。 气得范进在帅帐里指天指地大骂道:“老子但凡还有一千重骑,哪里轮到的张家小儿如此欺人太甚?” 经此袭扰,范进哪里敢随便移营? 还没移营都被袭扰的烦不胜烦,还好烧的只是营寨,士兵死伤不多,如果移动营寨,怕是火箭立刻就会铺天盖的射来,为祸更烈。 随后十几天,左右两路骑兵轮流上阵日夜袭扰,兖州兵疲于奔命,虽说前后只死了不到五百人,却把几万大军搞得焦头烂额。 那位跟金不换交战数百招不落下风、三大少年神将之一的范西元,终于忍无可忍,亲自率领几百轻骑要跟幽州铁骑拼命。 才冲到半路,身后的轻骑就被羽箭射杀了大半,范西元身中数箭灰溜溜逃窜回营,再也不敢冒冒失失地冲出营门。 这种战术就是虽然我打不赢你,可我不停地用骑兵骚扰你,你别想出门跟我对打,乖乖躲在营区里当缩头乌龟吧。 不胜其扰的范进,在第十五天终于被迫拔营,却不是向前推进,而是后撤五十里,扎营于刑水三角洲,依水结营。 西南西北皆是滔滔河水,限制住了幽州精骑的腾挪空间,只要床弩压住东北东南,就不怕被骑兵袭扰。 同时传令长史陈部魁严厉督促兖州铁匠,倾力打造骑兵甲具,务必要在两个月内打造出四千套轻型铁甲。 两军遥相对峙,彼此不敢妄动,不觉已逾两月。 眼见夏尽秋来,酷暑渐散,秋意渐浓。 今年不同往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连绵秋雨。 雨水虽不甚滂沱,却缠绵一月有余,淋得地面泥泞不堪,两军将士终日在雨水里打滚,狼狈不堪。 夏天雨季时,雨水较之秋天尤多,但夏日天气炎热,淋湿了衣服,用手拧干即可。 秋雨淋在身上却是凉嗖嗖的极不舒服。 幽州士兵常年在冰天雪地的幽燕苦寒地锤炼战意,极能吃苦耐寒,还禁得起秋雨贴身的凉意。 那些兖州兵大多是被迫裹挟而来,本就不愿助纣为虐替范进卖命,各营将士苦不堪言,怨气直冲九霄。 范进窃据兖州自封为大都督,擅杀各郡文武官员发泄一己之私愤,以战养战疯狂增加税赋,大肆横征暴敛鱼肉百姓。 兖州境内田亩税人丁税各类派捐相加已超过二税一,百姓生活困苦,守着大丰之年却食不果腹,民生极为凋敝,数十万百姓秋后拖家带口逃离兖州,窜入青州的平原郡济南郡内。 这两个郡当叛军烧杀抢掠之时,本地百姓逃跑了几十万,留下了一些肥沃的土地。 范进限期两个月内打造四千套骑兵铠甲,又因一批手艺娴熟的铁匠师父夤夜携家出逃,弄得人手不足,八月底才堪堪完成一千五百具,且工艺拙劣,品质极差,未穿即破。 范进一怒之下,将督造官员斩首示众,其余人等物伤其类,惶惶不可终日,一夜间又跑了数十名官员工匠,打造甲具进展越发缓慢。 范进日日愁眉不展。 第159章 难民难倒英雄汉 “这范进不愧是一代名将,可他的才能仅限于行军打仗,治国理政非他所能。” 杨千钟看着有关兖州的军情邸报,尤其是铁匠工艺官逃窜一事,口中不无讥讽意味。 地面的野草枯萎殆尽,刚刚下过一场雨,倍增金秋肃杀寒意。 张崇义蹲在营帐外,拾起一根草茎塞进嘴里咀嚼着,神情肃然道:“带兵打仗难,治国理政更难,我要是没有先生辅佐,肯定远不如他,说不定死得更惨。” 杨千钟摇头道:“将军此言差矣,将军性格宽宏雅量,善于虚心纳谏,不会刚愎自用,又能任贤选能,用人不疑,这是古今明君贤君的必备风范。 即便没有杨某,也会有李某王某刘某为将军效死。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杨某不过是一匹驽马,是将军慧眼拔擢杨某于千万人之中,杨某才得以施展平生抱负。” 张崇义津津有味地嚼着草茎,不禁莞尔道:“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拍马屁都文绉绉的,让人百听不厌,通体舒泰,如饮佳酿。” 两人齐声大笑。 杨千钟说道:“五六月份,我们在济南郡抢收了几百万石无主的熟麦,足够数万大军支用两三年,麦子暂屯于济南城内,当前已运送一部分过来,后续还会分批输送,我方暂无军粮之忧。 唯一可虑之处,昨日收到平原郡济南郡两地的密报,说是入秋以后入境的难民突增,两郡各县镇有些招架不住。 前几个月,虽说大批百姓死于叛乱,随着两地形势趋于稳定,原先背井离乡的百姓分批返乡,加上千盛等四郡也有数十万难民涌来,这两郡的土地钱粮趋于紧张,怕是不堪重负。 难民一旦作乱,为祸之烈将不下于叛军。信都河间可以派兵封锁幽青边境,青州跟兖州徐州边境接壤上千里,中间还隔着一座泰山,阡陌纵横,处处皆路,就算有意封闭,怕是防不胜防,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张崇义早就在忧心此事,心烦意乱道:“我听说平原郡有两个县,爆发了难民抢粮,跟官兵起了冲突,死了几十个人,可有此事?” 杨千钟闻言一怔,摇头道:“尚未接到郡县消息,如今我们在前方与敌军对峙,各郡民务都是直接报往涿郡的大将军幕府,由长史大人酌情处理,只有重大军政要务才会派人报知大将军,难民抢粮这些小事怕是不会专程送过来。” 张崇义不知不觉陷入沉思,辖区各郡接近人满为患,再涌进几十万难民铁定消化不了,会被活活撑死,搞不好还会引发辖区动荡。 若是不顾一切强行接纳,安置难民的钱粮肯定会超支,将严重影响各郡的民政运转,后果不堪设想。 且若无闲置的土地供给难民开垦种植,这几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就靠着公家存粮喂养,皇帝老子怕是也养不起,更别说区区的镇北大将军。 当然现如今皇帝老儿连个郡守都不如,据永安城消息,皇帝李鸿鹄昏迷卧床七个月,太子李虎贲监国。 李虎贲别说监国,太极宫都监不住了,诏令根本传不出太极殿,一切政令军令出自韩府金府两大权臣,两府各行其是,我行我素,政令军令相互打架,朝政早已是混乱不堪。 有个笑话,刚升卫将军的韩家二老爷韩云海,偶遇宫里一名美貌贵妇城外踏青,就吩咐心腹去找宫里的管事太监商量,要他尽快把那位贵妇送进韩府。 那管事太监二话不说,回城路上就驾驭着马车将美妇送进韩云海房内,当晚太子殿下发现太子妃郑氏迟迟未归,派遣心腹一查,才知道郑氏已成为韩云海的玩物。 太子殿下惊恐过后,彷徨了半日,急忙精心挑选了十名美人送进韩府,唯恐韩家兄弟看出他心怀怨怼。一国储君当到这等凄凉份上,古今罕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说兖州范进后院不稳,如今张崇义后院也悄然擦出火花。 他着实爱莫能助,只盼着各郡文员官员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上策自然是纵兵驱逐难民出境,魏郡清河郡河内郡河南郡玩的就是这个套路。 张崇义存着这个想法,却是死活不敢下达那道命令,此举容易丧失民心,尤其是京城那批高谈阔论的文人清流,铁定会撸起袖子痛斥张崇义为善有始无终,不是真善。 这群不干人事的腐儒最为可恨,金家韩家把持朝政,祸国殃民,他们不骂。 青州叛军大肆烧杀抢掠,他们不骂。 兖州范进起兵造反,横征暴敛,他们不骂。 益州郁雄飞僭越称帝,他们不骂。 魏郡清河郡河内郡河南郡纵兵驱赶难民,他们还是不骂。 唯独张崇义派兵封锁信都河间郡,不准青州难民入境,他们就不遗余力地摇唇鼓舌,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诗文痛骂张崇义不仁不义,不恤黎民百姓。 其中一篇文章骂他是“蛮夷之后,奸佞之徒,妄称天数,窃据州郡,上不体天心,下不恤黎庶,乱国魁首,万恶源泉。” 好像天下大乱都是张崇义的罪愆,气的张崇义暴跳如雷,恨不得派兵潜入京城,把这群腐儒全部砍死。 杨千钟拼命善言开解,说这都是那些谶语的后遗症。 朝廷既然三番五次派刺客行刺,也会安排御用文人攻讦。 反正人间自有公道,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 如今大旗各州郡只剩下幽州并州还是一派极乐净土,将军的巍巍盛德不是卑劣文人三言两语可以抹杀的。他们越是狺狺狂吠,越是说明大旗朝夕不保。 张崇义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好在京城还有一些志高行洁的文人替他撰文辩解,歌功颂德,说他是什么“行尧舜之道,躬行古制,救黔首之苦,普惠难民,治民有方,安民有法。”其中就有他那位书呆子岳父的大手笔。 自承光十二年初,兵部右侍郎大人苏振被韩云山释放出狱后,他罢官赋闲于府,无非是吟风赏月,诗酒度日,倒也过得潇洒惬意。 他当了十几年的兵部右侍郎,却纯粹是个摆设,金淳中瞧不上他,他除了协助左侍郎草拟一些官样文书,就没有其他的任务,平日里只知在府里纸上谈兵,与朝中各方大佬都是相安无事,算是满朝文武中唯一没有政敌的奇葩。 这也是韩云山不杀他的原因,他只有文名清誉,没有朋党势力,充其量就是个有官衔的书生,不杀还能博个爱贤的美名,杀了只会惹来风言风语,得罪一堆文人士子。 张崇义每次想起这个书呆子老丈人就不禁想笑。 老子是书生意气,女儿是天真呆萌,嫁进张家两年,今年都快十八岁,还是原封不动的完璧处子,他懒得搭理她,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第160章 千里借钱 一般说曹操曹操就到,张崇义却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营门守兵急匆匆跑来禀报,说府里苏夫人正在营门外求见将军,是否让她入内? 放下手里的狼毫笔,张崇义眼睛一瞪,张口呵斥道:“真是胡说八道,你说姜无媚菲诺施师也就罢了,哪怕说郦宛丘来兵营我都相信。 苏清人那闷葫芦平时都不进我书房,怎么可能山遥路远跑到兖州兵营?你是不是幻听啦?” 那小校哭丧着脸辩解道:“将军,小的耳朵又没聋,那丫鬟通报来人的确是清平乐居的苏夫人,还带着二十名将军府的府兵,小的敢用脑袋担保。” 张崇义见小校提到清平乐居,应该不会有错,心想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开始知道深闺寂寞,不远千里来寻夫了? 这几个月躲在兵营里,忙时倒也无暇多想,闲下来就欲火焚身辗转难眠,这丫头终于开窍跑来投怀送抱,恰好可以清热泻火,也免得她担了两年虚名。 猛地想起小校说她只带着二十名府兵,不由怒从心起,霍地起身冲出营门,却见二十名铠甲府兵簇拥着几个华服女子,俏生生站在秋风中。 站在最前面的是那个红衣女侠苏思文,后面是一身天蓝色银线绸衫的苏清人,头上戴着几支极为精巧的金钿玉搔头,身边陪着温顺可人的丫鬟绿萤。 一行人见到面带怒容的张崇义气汹汹跑出来,吓得赶紧跪倒。 苏清人身为妾室本来无需下跪,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为他气势所迫,也陪着丫鬟跪倒。 张崇义发现这位暌别半年的美妾,身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长相更为明艳妩媚,腰肢婀娜曼妙,胸脯鼓胀更甚,当真是前凸后翘,颇有郦宛丘七分神韵。 一见之下,就想伸手去揉搓,刚涌出来的怒气转瞬烟消云散,心疼的走过去将她扶起,挽着她的纤纤玉手,柔声训斥道: “这兵荒马乱的,你不远千里来找我,应该多带几百士兵呀,带着这点人手就敢穿州过郡。 以前我以为就菲诺姜无媚才胆大包天,谁知你比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青州境内不太平,冀州也有盗匪出没,你这二十人有多危险,知道吗?” 苏清人温柔地低着头,静静的聆听教训,一声不吭。 张崇义顿时无语,刚焕发的热情旋即冷淡下去。 要是其他妻妾,久别重逢肯定一头钻进他的怀里撒娇邀宠,这丫头毫无跟他亲近之意,双脚隔得一步远,身躯更是故意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张崇义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转向苏思文道:“你也是的,她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你不知道外面世道有多乱吗?怎么不多带点人出来?” 苏思文住在府里两年,对这位将军的惧意与日俱增,满脸苦涩道:“我跟她说过,让她去找大夫人,请求多派一两百甲士护送。 可她执意不肯,说这是她的私事,不想大动干戈,就只带了清平乐居的府兵随身。” 张崇义听她说到私事,诧异道:“什么私事如此重要?” 瞧她那不亲不近的清冷性子,绝对不是跑来送温暖的,周公之礼鱼水之欢不用想了,因此都不太愿意请她进营了。 苏思文不敢越俎代庖,指着苏清人道:“你问她吧,让她自己说!” 张崇义松开苏清人的玉手,背负着双手,一改刚才的满脸宠溺热情,淡淡地道:“说吧,到底为何事而来。” 苏清人扭扭妮妮低声道:“我可以单独跟你说嘛?” 张崇义左右看了看,挥了挥手,示意营门守军把苏思文等人请进营区,好好招待,然后领着苏清人朝营外草地走去。 自己饥渴难耐,这丫头秀色可餐,要是带进帅帐肯定忍不住会把她生吞活剥,瞧她不情不愿的样子,还是免了吧,别搞坏了清誉,干脆就在营门外跟她说话。 走了一段路,估摸着声音不会被营区内的守军听到,苏清人涨红了脸,深深低下头,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前的衣服里,用近乎蚊蝇的极低声音恳求道:“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钱?” 要不是张崇义内功卓绝,听力灵敏,寻常人怕是听都听不见,可是这些话听见还不如听不见。 张崇义眸子一沉,脸色肃然道:“怎么回事?你刚进府的时候,我就给过你一万两银票。 你主仆几人住在府里,一应开销都由府里承担,你平时很少大手大脚花钱,这些钱都够你们花个好些年了,怎么今天就没钱了? 你的钱都花在哪里?也没看你买什么贵重物品,任意挥霍呀?” 苏清人双手紧紧捏着衣角,头垂的更低,声音更小,怯生生道:“父亲早被罢了官,他没有积蓄,府里一大家子,这两年来都是我在贴补。” 张崇义算是听明白了,合着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傻丫头,在不声不响地供养着苏振全家。 苏府一家老小加佣人共有上百口人,在京城那个物价居高不下的销金窟里,一年便是节衣缩食,怕是也要上万两银子的开销,他的颜色渐霁,缓缓地踱来踱去。 苏振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对张家可谓是有情有义仁至义尽,宁死不悔婚,在京城那等虎狼之地,还舍生忘死地替张家摇旗呐喊,撰文歌功颂德。 这笔银子他张崇义倒是乐意双手奉上,问题是钱从哪里支出呢? 这是私事,不能动用镇北大将军府公家库房里的银钱,公款私用乃是为官大忌。 要是从府上的内库掏钱,内库掌握在郦宛丘手里,势必要跟郦宛丘如实交代,每年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难保郦宛丘不会眼红嫉妒。 这两年为了菲诺那五十骑,郦宛丘可没少吃醋摆脸色。如果擅自拨一大笔钱给苏家,要不要同样拨钱给郦家? 再说还有姜无媚呢,她背后也有个郡守父亲,也有一大家子要奉养,没准就会群起发飙。 公家不能动,私库开不了口,张崇义倍感为难。 他突然后悔不迭,当初不该把凉州将军府顺手牵羊的二十万两银票尽数上交郦宛丘,弄得如今囊中羞涩,有心做事却无处使力。 苏清人见他低着头,面露难色,不停地走来走去,一脸的愁云密布,瑟瑟道:“你是不是手头不太宽裕呀?” 张崇义也不藏藏掖掖,把自己的顾虑跟她开诚布公如实讲述:“我不是不想给你,而是我兜里没钱。 既不能假公济私挪用公账上的钱,又不好意思开口要郦宛丘动用私库里的储蓄。 郦宛丘姜无媚要是知道,多半会闹脾气,到时候一人问我要几万两,我是给还是不给?” 张崇义走了一圈又一圈,不停的唉声叹气,感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呀! 苏清人脸上挂着歉疚,心里却颇不以为然,你一个大将军管着几百万人,还拿不出区区几万两银子呀?这丫头纯如白纸,浑然不通人情世故。 张崇义左思右想,始终苦无对策,只得先把苏清人招呼进帅帐内休息,自己去找杨千钟商议,把大概意思跟杨千钟说了。 杨千钟闻言展颜微笑道:“此事小事一桩。这笔银子大可以名正言顺的从公库支领。 苏大人为幽州丢了官,近年来着实为幽州写了不少好文章,篇篇价值连城,花点钱供着这尊清誉满京华的翰林先生,可是燕昭王千金买骨的妙招。 将军,此事你不用亲自出面,由我来一手操办,每年以谍报费的名目,给这位大人拨款一万两银子,既全了你们的翁婿之谊,又有利于大局稳定。” 张崇义顿时如释重负,赧颜笑道:“谍报费听着有些扎耳呀,这位老丈人算谍报么?” 杨千钟摆手道:“权宜之计,掩人耳目罢了。苏夫人既在营中等候,我这就去起草文书,将军签字盖印后,等下就去老貔貅那里去取银票,将军意下如何?” 张崇义从未干过这等假公济私的勾当,虽说杨千钟所言不无道理,却还是一阵心虚,心里盘算来盘算去,貌似这是唯一可行之计。 便让杨千钟速去草拟文书,杨千钟面带笑容缓步出帐。 不到一刻钟,就捧着一份银钱支领文书进账。 张崇义赶紧签字盖印,带着杨千钟亲自去到治粟主簿诸葛长虹的营帐中,领了一万两丰裕钱庄的银票,匆匆忙忙送到苏清人手里。 他对苏清人道:“这是今年的开销银钱,你派人送给苏府,以后每年会给苏府定额发放一万两,年初你记得提醒我按时支取。 哎,现在处处需要用钱,安置灾民,行军打仗,我就只能腾挪这么多了,请你见谅! 麻烦你转告泰山大人一句,要是京城住着不顺心,随时可以举家迁往涿郡,小婿将扫庭相迎!” 这彬彬有礼的疏远客套,哪里像是夫妻交谈? 苏清人先前见他满脸犯难,本已不抱指望,不曾想竟要到了一万两银子,顿时心花怒放,换了其他妻妾肯定眉飞色舞地送上一阵甜蜜的香吻。 她从小家教严厉,知书达理,温婉自持,丝毫不懂表情达意,拿着银票原地不动,便是欢喜也深藏于心,不形于外。 这在张崇义眼里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完全没有留她过夜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闭门送客: “这是军营,如今大战在即,家眷不便借宿,等下我就派兵送你回涿郡,现在刚过午时,你还来得及去几十里外的镇上住宿。” 不等苏清人作声,就礼敬有加地将她送出营门,派人将苏思文等人连同二十府兵唤出,给她增派了三百亲兵,恭送她们离去。 苏清人性子清冷迟钝,被塞进马车时就隐隐觉得不是滋味,却说不上究竟哪里怪诞。 等到苏思文替她打抱不平:“我们不远千里而来,他连饭都不安排一顿,就把我们轰走了?呵,你可是他老婆呢,这算什么事呀?打发穷要饭的呀?” 苏清人这才幡然醒悟,自己是被老公嫌弃了,越想越是满腹委屈,情不自禁地嘤嘤啜泣,哭的稀里哗啦梨花带雨。 苏思文冷眼旁观,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 丫鬟绿萤都感到无力吐槽,摊上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子,就算嫁给皇帝怕是只有住冷宫的命。 她们跟随苏清人住进张府两年,全府上下对清平乐居疏远的就像招待客人。 如果说张府其他人是一池圆融和睦的清水,清平乐居就如飘在水面上的油,泾渭分明。 第161章 济南遇袭 送走苏清人,张崇义刚想去右路骑兵大营巡视防务。 上个月涿郡送来六千精骑,如今精骑达到一万二千,袭扰敌军粮草辎重队伍更是兵力充沛游刃有余,这个月已烧了敌军两批粮草。 虽说数量较小,却让范进大军雪上加霜,如今范进那八万大军,从一日两餐米饭减为两碗稀粥,营中怨声载道。 刚拍马离开营门,忽见一员斥候浑身浴血,从济南郡方向风驰电掣而来,急匆匆地冲向大营,心中隐隐生出警惕,迅速勒马回营。 远远就听到那斥候声嘶力竭地大喊:“兖州三万大军猛攻济南郡,请大将军派兵回援。” 张崇义登时一凛,迅速命人请阖府幕僚将军入帐议事。 半个时辰后,杨千钟李千秋等谋臣,常羽尚修竹向烈等武将风风火火钻进帅帐。 亲兵将青州地图平铺在营帐的中央地面,所有人环绕地图凝神观看。 杨千钟指着地图徐徐道:“根据斥候所述,此次突袭济南郡的三万大军,是绕道泰山南麓的小路,从千乘郡方向杀出,有四千轻骑,两万六千攻城步兵,携有云梯、投石车、冲车、双弓床弩等攻城器械,应该是奔着济南郡里那几百万石军粮去的。 攻城于昨日上午开始,奇怪的是,在此之前我们设在泰山沿线的暗哨全被拔掉,没有任何预警,范进应该是出动了大批高手。 据说攻势极其猛烈,一开始就毫无保留地出动了所有攻城器械,济南守军守的很艰难。” 常羽在泰山东南两面虚画了一个圈,脸色有些沉痛悲伤,涩声道:“这几个方向的暗哨是我亲自布置的,当时就怕范进趁虚偷袭济南郡的军粮。 那六十多人全是精挑细选的精锐,最差都是武秀高阶,十几个武秀巅峰,还有一些气胜初阶中阶,要想不声不响地全部拔掉,怕是要出动四五百个武秀以上的高手,范进几乎是动用了大半身家,堪称大手笔呀。” 向烈握紧拳头看向张崇义道:“事态紧急,济南郡只有六千步兵,季大甫怕是朝不保夕,我看没必要再商量了,我和老尚立刻带着一万二千精骑救援济南郡,迟则不保。 丢了那几百万石军粮,我们将难以跟范进抗衡,只能被迫退回涿郡。” 杨千钟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急躁的向烈,轻声抗议道:“向将军,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你就不奇怪范进用来攻城的三万大军是怎么凑出来的吗?他的八万主力在与我们对峙,目前屯于邢水三角洲。 兖州徐州各郡新征的士兵守城都有些勉强,有何能耐敢去攻打六千幽州老兵守御的坚城?” 常羽蓦然醒悟道:“杨先生,你的意思是,范进从邢水三角洲调了精锐过去?这几个月老尚老向每隔两天就去袭扰一轮,邢水三角洲周边几十里内有我们安排的斥候探子,从来没见过范进大军异常调动。” 张崇义冷冷盯着地图,想了一想,晃了晃手指道:“有的,可惜都被我们忽视了。 范进应该是用辎重部队打掩护,把老兵跟新兵替换掉,精锐主力偷偷派去了泰山郡。如此说来,范进大营只剩下最近半年招募的新兵?” 杨千钟最为钦佩张崇义见微知着的本事,凡事一点就透,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道:“将军目光如炬,可谓一针见血。 范进起兵靠的就是咸阳大营泾水大营的骑兵,渭水大营的步兵。这两年来那几大营的老兵几乎都打光了,去年范进依托渭水大营剩余的老兵,不停地补充新鲜血液,始终维持着一支近三万人的精锐披甲步卒。 虽说依旧逊色于原先的渭水大营,却强于今年招募的新兵。既然范进把这三万人偷偷调到了济南城,那刑水大营大概只剩下一批不堪一击的新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战机。” 向烈大声驳斥道:“狗屁战机,难道不管济南城了?那里可是藏着几百万石军粮,是我们赖以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有六千幽州老兄弟,你敢弃他们于不顾?不怕被戳脊梁骨?” 杨千钟脸色变得难看,盯着向烈针锋相对道:“你能不能闭上嘴巴,听我说完? 我又没说不救济南城?攻打济南城的只有三万敌军,有必要把一万二千精骑全带过去吗? 我的意思是,让尚将军带六千精骑过去足矣,对方四千轻骑至今没有披上铁甲,不堪一击,两万多步兵哪里挡得住六千甲具齐备弓弩强悍的精骑? 剩余的六千精骑和三万步兵,明日立刻向西开进,找准机会大规模压向刑水三角洲的敌军大营,趁着范进精锐不在,重创那八万新兵。 如我所料不错,范进父子多半不在刑水大营里,他们粮饷严重不足,范进肯定要以济南郡的粮草为重,必然在济南郡外主持攻城。” 向烈等人还要唇枪舌剑,张崇义大手一挥阻止了争吵,喝道:“不要吵了,杨先生言之有理。 季大甫是幽州最为杰出的防御天才,今年初在蜂腰山口,他领着五千步兵在平原结阵,青奴两万骑兵疯狂撕咬,都没能啃出一个口子,要不然我也不敢把济南城这座大粮仓交给他。 济南城是座坚城,他有六千身经百战的幽州老兵,随时可以征调新招募的一万保甲士兵,范进以为他是软柿子,我看未必啃的动。 范进敢打我的粮仓,我就端他的老巢,一报还一报,就看谁牙口硬。 左卫将军尚修竹听令,命你率领六千左路骑兵,即刻启程支援济南城,只带作战装备和三日粮草,轻装前进。 不要与之近战,远处骑射袭扰即可,拖慢敌人攻城的节奏。 右卫将军向烈即刻率军奔赴刑水大营,一部分潜伏在敌军的粮道上,伺机偷袭粮道,扰乱军心。 一部分在刑水大营东面三十里一带游弋,扫清敌军的一切斥候哨骑。 冠军将军常羽率两万五千步兵,明日向西移营,不惜一切代价轻装突进,建威将军冯礼带着粮草辎重缓缓跟进。 两日后的半夜,主力全力偷袭范进的东北大营。 东北营驻扎着一万两千新兵,战力极弱,没有什么战意。 主将是兖州的中坚将军李向南,此人是个极善进攻的步兵大将,倒是有些能耐。 可他那些兵都是绣花枕头,经过我们这几个月的袭扰,发现东北营应对偷袭的本事最差,经常乱成一团,毫无章法。 等到步兵攻打刑水东北营,骑兵迅速度过八仙桥,一部袭扰敌人的刑水大营,一部袭扰东南营,牵制住刑水大营和东南营的援兵,迫使敌人无暇支援东北营。 此次敌众我寡,不求全歼,只求击溃,声势闹的越大越好,只要东北营被打垮,就驱赶败兵向西逃窜,向烈所部骑兵立刻逼迫他们逃往八仙桥,营造出敌军大溃败的迹象。 这些天刑水大营的官兵每天只有两顿粥,军心浮动,只要东北营惨败的消息传播开来,估计刑水大营和东南营肯定会闻风而逃,届时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兵败如山倒。” 第162章 诸葛长虹 不得不说,这个战术大胆而激进。 以两万五千同心同德的幽州步兵,去攻打只能喝稀粥的一万两千刑水东北营,胜率还是极高的。 唯一变数就是刑水大营代范进坐镇中枢的是谁,这个人至关重要。 他要是稳得住刑水大营那六万兵马,张崇义即便是击溃了东北营李向南部,怕是也会落得被刑水大营和东南营近七万人合围的下场。 他要是稳不住,说不定真会如张崇义所言,瞬间一溃千里。 张崇义没给众人发表意见的机会,而是乾坤独断,直接颁布军令。 这就是最后一把豪赌。 当初率军挺进兖州与范进对峙,张崇义选择坐上赌桌,与范进对赌。 经过近三个月的掷骰子,张崇义陆陆续续赢了一些筹码,虽说所赢不多,却取得了一些胜势,逼得范进铤而走险去偷袭大粮仓济南郡。 你去偷粮仓,我就偷你大本营,就看谁下手更快更狠,双方各自掷出最后一把骰子。 所有人都认为张崇义没必要下这么大的赌注,一把就想赢得满堂红,但张崇义很想赌一把。 赌赢了,一战定乾坤,范进伸向北方的爪子被一刀剁掉,只能乖乖地撤回陈留城,再也不敢北向跟张崇义争锋,说不定还会落得众叛亲离后院起火的凄凉下场。 赌输了,张崇义踩进兖州的脚被砍断,青州六郡拱手相让,乖乖的退回涿郡,被迫继续蛰伏,五年之内不敢南下牧马。 众将表情不一地看向张崇义,震惊无言。 便是提议偷袭刑水大营的杨千钟,也没料到张崇义敢赌这么大,他最初设想是趁范进不在,派兵去大规模袭扰,多占一点便宜,没必要倾尽全力地攻打营寨。 张崇义作为镇北大将军,自有一语定乾坤的权力。 短暂的沉默后,众将终于屈服于大将军的魄力之下,齐齐领命,迅速回营整顿兵马器械。 半个时辰后,左卫将军尚修竹带着秦幂、张坚、陈群、蒋仁义四大骑兵司马,朝着东边济南城而去。 右卫将军向烈带着贺中云、刘常乐、尉迟璘、王宝山四大骑兵司马,朝着西边刑水大营而去。 常羽召集三大步兵将军罗明玉、范长春、李元艺分配任务,为明晨向西移营作出部署。 张崇义命杨千钟李千秋一众幕府谋士收拾行囊,准备随军向西挺进,治粟主簿诸葛长虹跟随冯礼的后勤辎重部队。 诸葛长虹算是张崇义手下的一个异类,早年是名小盐商,文不成武不就,算账是一把好手,但是性格死板固执,做事一板一眼,绝无通融余地,比包公还铁面无私,缺乏人情味。 与人做生意,从来不拖欠别人的一枚铜板,也不允许别人占他的便宜,因此人缘极差,臭名昭着,生意始终做不起来。 张道冲无意中发掘此人,当真如获至宝,这种天生的铁公鸡用来看守府库钱粮,那可是绝配,就征召他当了一名治粟官。 嘿!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做生意不成器的诸葛长虹,在治粟官的位置上混的如鱼得水,有他坐镇的府库,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偷拿公家的一粒粟米。 每年对账,其他粮仓多少会有一些细微的出入,只有他的粮仓进出账一毫不差。 张崇义欣赏此人六亲不认的孤僻性格,自立为镇北大将军后,直接将他从六品治粟官越级提拔为四品治粟主簿,掌管大将军府公库一应的钱粮发放,当时几乎把幕府各级官僚恨得咬牙切齿。 先不说治粟主簿的权柄有多重、油水有多大,单是想到这个貔貅看守府库,一应文武就头皮发麻。 有时候官员拿着张崇义签字盖印的文书去府库领取银钱,这个貔貅还要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重新核算几遍,多一枚铜钱都别想拿走。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凡是超过五百两银子的大笔采购,他都会偷偷跑到市面上找几家供应商询价。 只要被他发现军资物品采购价格高于市价,他立刻就跑去跟张崇义打小报告。 今年二月,信都郡一个治粟官负责采购一批制作弓箭的翎羽,虚增了三成价格,贪污白银两千,被他火眼真金识破猫腻,直接报告张崇义。 经大将军府查实后,治粟官被判斩首示众。 幽州军法森严,贪污军资五十两以上,重打一百军棍,逐出军营,剥夺军籍,贬为庶人。 贪污三百两以上,重打一百军棍,剥夺军籍,终身苦役。 贪污千两以上,斩首示众,籍没家产,家人判处终身苦役,永世不得出头。 在幽州,当官的或许还有一些人手脚不干不净,军营里绝对没有人敢冒天下大不韪,那位校尉是近十年来唯一因为贪污而处死的军官。 倒不是说军营里全是志高行洁道德高尚的圣人,而是幽州军营有个惯例,物价在不同季节有所波动起伏,虚增价格控制在两成以内,不算贪污,张道冲大将军予以默许,张崇义也遵守这不成文的规定。 那位校尉之所以犯众怒,是因为他突破了这个底线,在市价上虚增了三成。 最可气的是,一般虚增的银钱,治粟官都会跟本地同僚分享,他是一个人中饱私囊,吃独食了,这种人不死才叫没天理。 要不然张崇义为何不敢公然去公库拿银子给苏清人呢?他也忌惮这貔貅三分呢,如今将军府里的人背后都叫他老貔貅。 这一战于张崇义而言不算生死之战,只是成败之战。 第163章 狂飙突进 次日拂晓,大军开始移营。 古来大部队行军,一般日行三四十里路。 倒不是说走路缓慢,而是行军途中最怕敌人骑兵偷袭,一路既要护着粮饷辎重、文官幕僚,又要耗费大量时间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真正用于行军的时间不到白天一半。 早上起来要拆营,装载器械炊具,下午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准备安营做饭,想走快几步都难。 此次张崇义一是赌范进不在营中,代他镇守刑水大营的将军不敢擅自出兵。 二是赌范进大军已被幽州精骑吓破胆,不敢出营偷袭。 所以才敢抛下粮草辎重,携带作战装备和轻型床弩迅速推进,一天内足足推进了一百里,这是步兵行军的恐怖速度。 当晚主力大军驻扎在老君桥头,索性连营寨都不设,凭着那条狭窄的小河作为防御设施,全军啃干粮。 常羽等步兵大将无不心惊肉跳,距离敌人大营不到六十里,两万五千大军不作任何防御措施,唯一屏障就是西边那条宽不足一丈、深不过三尺的小河,敌军数万人投鞭即可断流。 虽说安排了一千步兵守夜,敌军若是半夜举兵偷袭,那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一向挨着毡布就能入睡的常羽,破天荒整夜辗转难眠,瞪大眼睛看着星光下莽莽苍苍的西面平原。 没有月亮,繁星满天,秋风已然有了寒意,士兵们随身携带了棉被,还是要彼此前胸贴后背取暖。 庆幸的是直到天亮总算安然无恙,熬过了这一夜,等于胜利了一半,或许是向烈骑兵成功扫荡了刑水大营的哨骑斥候,敌军没有任何异动,老老实实地龟缩在大营中。 次日大军继续前进五十里,距离刑水大营已不到十五里,一个时辰即可发起攻击。 向烈把六千骑兵全部拉到大军前方五里处,在长达五十里的战线上,疯狂扫荡敌人的哨骑斥候,确保主力大军的行军踪迹不被敌人提前发现。 范进大军近几个月习惯了幽州骑兵不厌其烦的袭扰,被扫荡了几波哨骑斥候后,认为是袭扰行动的升级,并未特别留意。 范进大军也不是毫无应对措施,他们早在兵营周边的一箭之地挖了多条壕沟,骑兵袭扰的作用大为降低,所以并不畏惧这股骑兵。 当夜,李向南所部东北营如往常一样入帐休息,远处再次响起幽州铁骑的铁蹄声。 在他们看来,这些幽州兵真是喜欢瞎折腾,明知道大营四周设有壕沟陷阱,根本无法靠近兵营,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上门来恐吓,也不嫌烦。 习惯了幽州骑兵虚张声势的恐吓,东北营这个月连守夜的士兵都减少了大半,只在营门口和四个边角留下了几十人,其余的人都躲进帐篷里。 天凉啦,没必要站在外面吹西北风。 依旧是个没有月光的晚上,稀稀疏疏的星星,除了大营各处燃烧着簇簇篝火,四野几乎全是黑魆魆的,大地仿佛掉进墨盒,远处虫鸣啾啾,鸟啼凄凄,一听就是夜枭的鬼叫。 数里开外,一个个鬼影借着黑夜的掩护,在平坦的地面上蠕蠕而动。 张崇义率军摸近军营两里外才发现,这群兖州兵竟然未在四周设下任何岗哨,几乎是毫无阻碍就靠近了数里,这叫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匍匐前进到距离军营不到一里时,远处一座座帐篷,在摇曳的篝火下如同坟墓,那些游荡的哨兵简直就是飘到人间的鬼魂。 夜里刮的是北风,两万主力大军埋伏在东北营大门外一里处,三百架双弓床弩、一千把长臂弩都安置在大营门口守株待兔。 这是张崇义步兵的全部家当,要是就此损失,他就彻底失去了攻城野战的能力。 他带着三千弓弩手潜伏在军营北面东面,再往前几百步就到达了防御骑兵的沟壑。 沟壑共有三条,第一条距离大营约一百五十步,第二条约一百二十步,第三条不到八十步,这是防止骑兵袭扰的一大法宝,同时也束缚住了己方大军前进的步伐,属于只守不攻的笨办法。 三条沟壑就是张崇义选定的点火处。 第一波弓弩手迅速摸过去,蹑手蹑脚地翻过两道沟壑,猱身钻进第三条沟壑,第二波弓弩手猱身钻进第二条沟壑,第三波弓弩猱身钻进第一条沟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几十名引火兵刚倒下火油,第一道火焰在沟壑中喷吐着火舌,营中哨兵就疯狂的敲锣打鼓,张崇义喝令放箭! 数千根带火的箭弩如神火飞鸦一样窜入兖州大营,这是张崇义第三次带兵火烧敌营,第一次是烧青奴草场,第二次是烧信都粮仓。 从古至今行军打仗,水火都是最可怕的武器,白起水淹鄢都,韩信水淹废丘,田单火牛阵大破燕军,陆逊火烧连营三百里,能用水火克敌,何必甲兵冲杀? 兖州东北营一万二千人,营寨绵延数里,张崇义那几千弓弩兵的弓箭射程,最多只能覆盖外围的一百多座帐篷,对整座兵营的破坏并没有那么大。 他们不敢太过靠近,敌人一旦组装好双弓床弩长臂弩反击,这些没有盾牌的弓箭手在平原上就是活靶子,逃都无路可逃,步兵不比骑兵,没办法奋蹄如飞溜之大吉。 一百多座帐篷同时起火后,张崇义号令两万五千士兵齐声鼓噪呐喊,弄得个锣鼓喧天,那震耳欲聋的声势比火攻还来得惊心动魄。 刚钻出帐篷的兖州兵没有如张崇义预料的那样张弓搭箭、举起盾牌防御,而是穿着薄薄的贴身衣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仓皇朝营门争先恐后地夺路逃窜。 满营都是抱头鼠窜嚎啕大哭的士兵,整个大营响彻士兵的惊叫哭喊声,哭声几乎要撕裂苍穹。 营门口,早已蓄势待发的强弩铺天盖地地飞来,瞬间就将数百名身不披甲的士卒射穿。 张崇义见状又惊又喜,这批兖州兵与当初信都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比青州叛军都差着一大截,毫无战力战心,遇到偷袭没想过还击,只顾着逃命。 急唤传令兵去跟镇守营门的常羽传达命令,让他们放开营门,往外逃跑的不要射击,只对着营门内准备防守的敌军穷追猛打,争取一鼓作气把他们赶出兵营,逼迫他们逃向八仙桥,引发刑水大营东南营的兵马恐慌。 第164章 兖州兵大溃败 传令兵急忙施展轻功,几个纵越飞到常羽的营地传达命令。 常羽收到命令后,喝令弩兵调转弩箭,疯狂射杀兵营里准备弯弓搭箭还击的士兵,不再瞄准那些抱头鼠窜的人。 兖州兵渐渐发现,只要不拿武器,不碰弓弩刀剑,就能安然无恙的从营门口逃出去。 而那些在将军们威逼下准备组装弓弩还手的人,顷刻间就会被乱箭射死。 于是更多的士兵只顾着埋头逃命,刚拿到手里的弓弩就像是烫手的山芋,忙不迭丢到地上。 只见重重兵营里,人声鼎沸之中,一个未披甲的锦衣虬髯将军挥舞着一把精光闪闪的宝刀,在兵营里不停地上蹿下跳,扯开嗓子号令各级将官组织士兵抵抗。 他不时持刀狂砍抱头鼠窜的士兵,几刀下去就砍死了好几个逃兵,结果那些心胆皆裂的士兵都远远的绕道而行,逃得比刚才更快。 常羽借着兵营里熊熊燃烧的火光,看出那人是中坚将军李向南,急忙调转十几架双弓床弩,对准虬髯将军疯狂射击,瞬间就是上百根弩箭激射而出,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扑向虬髯将军。 那将军的武功极为高强,似乎察觉到一股股异动的气息朝自己咬来,急忙转身挥刀劈开弩箭。 他全然没有预料到射过来的不是寻常的步兵弓弩,而是用于攻城野战的双弓床弩,更没想到射过来的不是一根两根,也不是十根八根,而是上百根价值不菲的弩箭。 当他一口气挥刀砍断十几根坚硬的弩箭后,这位貌似臻至气胜高阶的武将终于被三根强弩贯穿胸口,死死地钉在地上,手里那把宝刀颓然掉落,汩汩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虬髯将军双眼瞪得跟铜铃一般大,愤怒的看向漆黑的天空,似乎在思考到底是哪个混蛋,竟然舍得用一百多根造价昂贵的床弩射他。 去年在信都城外,气胜巅峰的镇北大将军张道冲,被一根床弩射穿胸口,当场死亡。 张崇义一直在想,到底要什么样的高手才能挡得住这种超越人力的恐怖力量,不知道入神境的地仙蒲渭阳能否扛住一箭? 李向南一死,原本就人心离散的大营树倒猢狲散,刚自发组织起来准备反击的几百弓弩兵,发现主将惨死后,惊慌失措的扔下弓弩,窜入浩浩荡荡的逃亡大潮。 此役,短短一个时辰内,被弩箭射死的士兵或许不到两千,被踩死了几百人,将近一万兵马选择弃营而逃。 常年在草原上跟青奴黑水死磕、动不动就战至一兵一卒的幽州兵马,以前只知道死战不退,这是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乌合之众,什么叫兵败如山倒。 张崇义让常羽留下三千步兵继续扫荡大营清理战场,策略依然是驱逐吓唬而不往死里打,他和常羽带着两万二千步兵一路追赶那近万逃兵。 追了几里才发现,这些人跑的真不是一般快,张崇义率领的幽州步兵速度不算缓慢,竟然被他们甩下了一两里的路程,且距离越拉越远,最后完全无法跟上,只能依靠向烈的骑兵三面围堵他们逃往八仙桥。 八仙桥是刑水上最大的一座石板拱桥,可以容纳三匹马并行通过,是兖州兵马度过刑水的主要通道,恰好位于刑水大营和东南营的中间地带。 哭爹喊娘的近万逃兵蹿向八仙桥,震天响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刑水大营东南营所有官兵的注意,他们刚才被向烈的骑兵袭扰一阵,一开始以为又是幽州骑兵在捣鬼,后来发现那群哭哭啼啼的竟然是兖州逃兵,无不心胆皆裂,好似天都塌了。 张崇义号令所有幽州兵扯开嗓子大喊大叫:“幽州兵杀来了,兖州败了,大家快逃呀。” 一开始看到溃兵,两座大营的将士就有些惊疑不定,再见到茫茫黑夜中漫山遍野都是铠甲鲜明的幽州步骑。 这些原本就不愿帮范进卖命、又在野地里饿了许多天的士兵,不约而同的推开营门,加入浩浩荡荡的逃兵洪流中。 刚才在东北营,主将李向南还有组织反击的勇气决心,眼看着成千上万的逃兵蚂蚁般涌向八仙桥,每个兵营的将领都以为其余两座营寨已经陷落,自己孤掌难鸣,所有将领纷纷骑上战马,跑的比士兵还快。 不到一刻钟,竟有数万名赤手空拳的士兵从两座大营中潮水般涌出,奔向那座原本看着很宽今晚却嫌太窄的八仙桥。 八仙桥,桥八仙,八仙桥上有八仙,如今数万溃兵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许多嫌排队过桥太慢又精通水性的逃兵,竟然一头窜进冰凉的河里,竭尽全力游往对岸。 有了第一个跳河的,跟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只听到扑腾扑腾的声音如下饺子一般,前前后后竟有上万人跳进河里逃生,也不知淹死了多少。 这场景把幽州兵看的目瞪口呆。 对于只知死战不知撤退的幽州兵而言,完全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贪生怕死,连拿起武器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宁愿被别人踩死,宁愿跳进河里淹死,都没想过拿起弓弩刀剑反抗。 他们感觉前方那一群群哭天喊地狂奔的根本就不算是兵,甚至不算是人,只能算是羊群。 幽州兵虚张声势的四处围杀,把所有想要往其他方向逃窜的人都用弓箭驱逐到八仙桥的方向,逼迫他们跳河,相互践踏而死。 这一夜刑水两岸杀伐连天,哭喊连天,岸上水中全是人影在蠕动。 将近天亮时,堪堪过去了三四万逃兵,余下的几万人被三万多幽州步骑三面围堵在八仙桥东岸狭窄的平地上。 在强弓硬弩锋利刀剑的恐吓下,彼此拼命地拥挤推搡,你推我,我推你,不知多少人倒地之后,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后面逃窜的人活活踩死。 张崇义见时机成熟,趁势挥兵射杀滞留在东岸的溃兵,逼迫更多人跳入滔滔江水中。 之前敢跳水的人多少懂点水性,此时跳下去的几乎都是旱鸭子,跳进水里就手舞足蹈,狂喝河水,逮着旁边的人都以为救命稻草,彼此死死的缠住对方,然后同时沉入河底。 第165章 传檄定青州 承光十三年八月二十一日晚,镇北大将军张崇义率部击溃范进刑水大营八万大军,斩首一万七千余人,水淹、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张崇义率领步骑不眠不休地追杀逃兵,斩杀兖州四品以上知名大将五人。 代替范进镇守刑水大营的主帅、安北将军、定陶郡守常烈死于乱箭穿心。 东北营主将、中坚将军李向南死于床弩之下。 东南营主将、左军将军何甫死于张崇义破斧枪下。 兖州残余的两万人马狼狈逃回陈留城,刑水三座大营一应器械粮饷完好无损地落入张崇义之手。 承光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上午,兖州大都督范进亲率大军猛攻济南城,在付出八千多人的惨重代价后,终于破城而入。 济南郡尉季大甫率领三千名残兵,在仓促集结的五千保甲士兵协助下,步步为营阻击范进的进城脚步。 下午尚修竹六千精骑突然杀出,疯狂冲击范进大军的后翼。 范进误判形势,以为幽州一万二千精骑全部杀到,仓皇率军撤出济南城,丢弃一应辎重物资轻装逃向泰山郡,虽然破城却一无所获,只留下了一万多具尸体。 尚修竹率领精骑一路袭扰追杀,五天歼灭兖州三千余人。 不过范进统率的精锐的确非同小可,虽说是一路撤退,却退的极有章法,甚至对尚修竹的骑兵造成了一定规模的杀伤。 兖州大都督范进迫于无奈放弃琅琊郡,率领残部退守东海郡,沿着泰山东海一线布防。 尚修竹只得被迫撤回济南郡。 承光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大获全胜的张崇义听从杨千钟的谏言,没有狂飙突进继续攻打东郡,而是领兵徐徐撤出兖州,返回济南郡休整。 承光十三年九月初四,冀州清河郡郡守裴怀盛举城投降张崇义。 承光十三年九月初七,镇北大将军张崇义携着大破兖州兵的余威,传檄千盛、北海、胶东、东莱四郡叛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胁之以兵,命令所有叛军十五天内停止烧杀劫掠,开门投降,负隅顽抗者,一律处死。 四郡叛军闻讯弃城,四散作鸟兽奔逃,张崇义大军兵不血刃地开进胶东四郡,人称“传檄定青州”。 青州六郡全部纳入张崇义的麾下,此役张崇义名震天下,一跃成为当世最大诸侯,与范进廉斩金海潮等人并世称雄。 承光十三年九月十八日,张崇义大军进驻临淄的青州将军府。 青州将军府可谓金碧辉煌,府里遍地都是亭台楼阁,雕栏玉砌极尽奢华,犹如人间仙境,装饰远胜镇北大将军府。 可喜的是,经过叛军长达数月的袭掠,府里一应金银珠宝、陶瓷古董、珊瑚玉器、名贵书画或被席卷一空,或被打砸殆尽,但是亭台楼阁算是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了。 胶东四郡在叛军的摧残蹂躏下,百姓死伤逃亡过半,两百多万人口所剩不足一百万,半数以上县镇渺无人烟,郡县衙署付之一炬,广袤沃土沦为丘墟,苍茫大地满目疮痍。 秋风萧瑟中,枯黄原野上,远处稀稀疏疏的村落里,仅有的几条炊烟无力地随风摇曳,一只只老鸦嘎嘎嘎的哀鸣,仿佛在为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默哀。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唯独没有人家。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杨千钟遥望着凄凉的风景,不无伤感的吟诵着诗词,马鞭一指前方,喟然道:“山河破碎,黎民倒悬,将军,重建青州任重而道远。” 张崇义心情沉郁,半天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一行人纵马离开临淄城,一路行来所见之处,累累白骨多于行人,衰草枯杨多于五谷菜蔬,活脱脱就是个修罗场。 张崇义惨然道:“杨先生,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张家一直梦想着逐鹿中原,逐鹿中原就意味着一场场血战,一场血战过后就是亿万生灵涂炭,无数百姓遭殃,我们是不是错了?” 杨千钟正色道:“大将军切不可有这般念头,生灵涂炭,百姓遭殃,非大将军之过,而是大旗朝廷昏庸腐朽,贪官污吏横征暴敛,老百姓早已是苟延残喘,朝不保夕。 就算我们不发兵,青州兵就不会作乱么?范进就不会打兖州么?廉斩就不打南阳、汝南么?凉州就不会内讧么? 要是没有大将军为百姓遮风挡雨,不知还有多少百姓要冻死饿死。 大将军,你于天下有功无过,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张崇义默然良久,眼中大有悲悯,长鞭挥舞,郁郁寡欢地拍马回城,此后数月忙于战后重建,无暇他顾。 承光十三年九月二十三,缠绵病榻数月的大将军金淳中病逝于永安城,卒年六十四岁。 金淳中大厦倾覆后,金家势力一夜间土崩瓦解。 金淳中头号心腹、城卫军大都督戚北山背叛金家,悄然改换门庭向当朝丞相韩云山宣誓效忠。 九月二十五日,丞相韩云山污蔑金淳中养寇自重、拥兵作乱、图谋不轨,出其不意地纵兵冲进金家,杀死阖府上下数百人口。 除金不换带兵浴血杀出重围,不知去向,金府一应妻妾子女一网打尽,金府在屠杀中付之一炬,与金府息息相关的三十五名文武官员遭到株连,全家腰斩弃市,上万人人头落地。 屠杀风波持续了一个多月,京城几乎杀得血流成河,无数王公大臣富商仓惶逃往幽州并州益州等地,大旗朝廷更加风雨飘摇。 九月二十九日,沉迷酒色十三年的大旗皇帝李鸿鹄终于在太极宫里无声无息地驾崩,卒年五十五岁。 这位皇帝在位十三年,只有第一年处理过朝政大事,此后埋头纵情于声色犬马,躲在后宫以御女为乐,一应军政大事交于权臣处置。 短短十二年,胯下所御之女不下于三千人。 消息传出后,万民欢呼,普天同庆,京城百姓自发走上街头敲锣打鼓,舞狮舞龙,鞭炮齐鸣,欢欣鼓舞不亚于欢庆春节。 太子李鸿鹄被迫灵前继位,据说还闹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风波。 这位身材壮硕魁梧的太子殿下趴在丞相韩云山脚下,像孝子一样哭哭啼啼,宣称愿意效仿尧舜退位让贤,请求韩云山即皇帝位,只求丞相大人饶他一家性命。 气的韩云山用刀架在他脖子上,这位太子殿下才凄凄惨惨戚戚地登上皇帝宝座,改元永和。 第166章 进驻清河郡 承光十三年十月,青州局势稳定后,器械粮草消耗过大、无力继续向南拓展的张崇义,率领主力大军经略清河郡,虎视魏郡巨鹿广平等地。 冀州乃是中原第一大州,九郡合计近七百万人口,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张崇义逐鹿中原的桥头堡。 如今他手握河间信都清河三郡,中山郡是老丈人姜子恒的地盘,名义上归附,实际是羁縻之地,钱粮兵马指望不上,只求他安安稳稳,不在背后捅刀子。 这一年多来,为稳定中山郡的局面,张崇义掏了一百多万两的冤枉银子给老丈人收买人心,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清河郡原郡守裴怀盛是个标准的庸官,虽说也有大旗官员贪污腐败的通病,却比河间郡谢春亭适懂得适可而止,并未不顾一切的排挤忠良盘剥百姓,清河郡的民生吏治还不算恶劣到了极致。 裴怀盛是个审时度势的聪明人,投诚后主动请辞郡守一职,希望能够告老还乡,保全一家老小。 对于这位不算坏到骨子里的贪官,张崇义乐的成人之美,虚与委蛇一番后,赏给他一个二品光禄大夫的虚衔,坦然接受他的辞呈,同时任命他的嫡长子盛彦虚为涿郡县令,算是投桃报李。 涿郡一个县拥有三四十万人,可与边境小郡平起平坐,虽说只是个五品小官,却足够让郡守全家感恩戴德。 郡尉戴洪是涿郡名门望族戴家的远房子侄,张道冲大将军早年派往冀州潜伏的心腹。 去年清河郡没有跟巨鹿信都沆瀣一气,联合出兵攻打河间郡,就是他在从中周旋。 此次清河郡举城投降,完全是戴洪舌灿莲花的游说,可谓居功至伟。 此人有勇有谋,见识过人,又是幽州张家的嫡系,涿郡的望族子弟,根正苗红,张崇义顺势提拔他为清河郡郡守。 原郡丞李橙白学富五车,工于书法,山水诗文名噪一时,乃是冀州鼎鼎有名的文坛巨擘。 虽说政绩不显,却没有什么贪腐劣迹,这样的吉祥物即便是白身都要以礼相待,更别说人家本来就是正四品的郡丞。 杨千钟嫌弃此人徒有虚名,政才平庸,难堪大用,太平时做个吟风弄月的清官倒无关大局,当此大争之世,不适合待在清河郡这等前沿重镇的主官位置上。 张崇义就将李橙白擢升为镇北大将军府的从三品文学掾,赏给他一个体面的官职,撤掉了拥有实权的正四品郡丞。 此人倒是坦然受之,毫无异议。 再从涿郡调了一个能干实事的五品县令张乐府担任清河郡的郡丞,提拔能征善战的步兵将军乐珲为四品郡尉。 这日,清河郡郡守府议事厅里,檀香袅袅,墙上挂着当代画圣郭敬之生花妙笔绘就的奔马图,墙角摆着一对九天仙女的彩绣琉璃瓶。 张崇义刚跟杨千钟在窃窃私语议事,忽见门口冲来一团鹅黄色祥云,逮着张崇义就是一顿没头没脑的撕咬,咬脖子,咬肩膀,咬胸口,吓得杨千钟大惊而起,差点招呼府兵捉拿刺客。 却见张崇义紧紧搂着那团祥云,不停地柔声求饶,仔细一看,原来是气急败坏的姜夫人。 姜无媚毫不顾及大家闺秀的形象气质,也不理会一头雾水的杨千钟,气的坐在张崇义腿上,劈头盖脸大骂道: “张崇义,你是什么狗屁大将军,你就是个满嘴谎话的大骗子,骗我去中山郡调兵,原来是让我父亲把我关起来,你个死骗子,大骗子。” 张崇义被她撕咬的浑身痒痛,笑骂道:“杨先生在这里,你这行为有碍观瞻!” 杨千钟强忍着笑意,一声不吭的退出书房,轻轻掩上房门,吩咐门外的丫鬟不要进去打扰。 姜无媚怎么咬都解不了气,把张崇义身上咬的遍地鳞伤,全是牙齿印记,痒得差点喘不过气,强行把她搂进怀里,不停的抚着后背安慰。 大概发泄一盏茶后,姜无媚才算稍微解气,双手使劲捏着张崇义的脸庞,恨恨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骗人这么厉害,你武功是气胜境,你这骗人的本事怕是出神入化,入神境了吧? 撒谎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轻轻松松就把我骗去了中山,我还呆头呆脑地替你送信。 然而那封信就是让我爹把我关起来,他足足关了我六个多月,你知道我这几个月多惨吗? 被他的精钢镣铐锁在房里,哪里都不能去,啊....” 她越说越气,越说越上火,气势汹汹地张嘴又要咬人。 张崇义吓得紧紧锁住她的双手,用唇封住她的嘴,总算把她的怒火给浇灭了。 两人分别大半年,久别胜新婚,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总算是杨千钟料事如神,提前把丫鬟小厮都遣散了,安排他们守在走廊的两头,不让外人靠近,可还是挡不住哼哼唧唧的春声飘出房门,满堂春声关不住,无限媚意出门来。 又是一年年底,北风卷地百草折,万里江山竞飘雪,忙碌大半年的张崇义,携着美妾姜无媚的纤纤玉手,在郡守府花园缓步观雪。 此时天寒地冻,四周的琼楼玉宇都披上了一层鹅绒大雪,当真是琉璃世界,锦绣乾坤。 花园里的池水,表面上结着一层冰,游鱼在冰层底下游来游去。 几座怪石嶙峋的假山被大雪覆盖后,看起来就像是一头头漠北的白熊。 姜无媚穿着崭新的貂裘,那身皮毛看着比雪花还要洁白无瑕,没有一丝杂质,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令张崇义暗暗称奇的是,从中山归来后,一向不喜欢打扮的姜无媚,头上竟也学着郦宛丘苏清人等人,插满了金钿玉搔头,十足的豪门贵妇风范,而不再是江湖女侠。 张崇义里面穿着锦绣戎服,披着鹤氅大衣,左手握着姜无媚冰凉的双手,右手拨弄着她头上的金钿,笑道:“终于像个大将军的夫人,这次回中山娘家改观不小。” 姜无媚甜甜微笑道:“能不改吗?被我老爹用镣铐锁在房里,我老娘带着一群嫂子天天在我耳边和尚念经。 什么《女诫》、《女训》、《女论语》、《女范捷录》,什么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什么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差点气得我咬舌自尽。 她们一直苦口婆心地劝我,说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我会成为宫里的贵妃娘娘,会被写进后世史书,再这么轻佻胡闹怕是会贻笑千古。将军,你真会当皇帝吗?” 张崇义情知那些谶语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街头市井越演越烈。 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都越发的虔诚畏惧,再也不是当初看镇北侯府四公子的眼神,而是看向一个威权日重大权在握的藩王。 他想不想当皇帝都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认为他要当皇帝,而且必须当皇帝。 只有他自己明白路漫漫而修远兮,前途艰辛,需朝乾夕惕,战战兢兢。 所谓地盘越大,责任越大,烦恼越多,如今十九岁的青年,晚上动辄辗转失眠。 半夜三更经常毫无征兆的突然醒来,不是想着青州的难民如何过冬,就是涿郡的战马会不会染病,要么就是害怕冰雪灾害压垮民房。 虽说他治下的老三郡依旧相对太平安宁,随着他接收清河郡,贸然放开了青幽边境的封锁,入冬后又有大批难民从南方诸郡涌进来,到处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沿街乞讨,有些人开始卖儿卖女换取微薄的口粮。 清河郡里,十斤白面就能换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十岁以下的少女儿童甚至低廉到只值两个馒头。 三郡官府在郡县各地设有一些赈灾处,给难民施粥派米,然而难民的数量是成千上万,终究是救不胜救。 唯一的好消息是派兵封锁辖区两年多的并州,前几个月开始大规模地接收难民,上党郡太原郡一口气收留了十几万人,缓解了冀州幽州的燃眉之急。 姜无媚的手骨较之其余妻妾为粗,身体底子健壮,毕竟是豪门出身的千金小姐,在隆冬季节玉手也是冰凉的。 她双手顺着袖口塞进张崇义的手臂处,贪婪汲取他身上的热量,一脸疑惑地询问道:“夫君,你真的会做皇帝吗? 现在街头巷尾都在传,张家长,李家短,张家小子坐永安。说的就是张家小儿子会入驻永安城,取代大旗李家坐拥天下,你知道吗?” 张崇义伸手抚摸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蛋,柔声道:“你希望我当皇帝吗?你想当贵妃吗?” 姜无媚一脸惘然道:“我不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害怕。” 张崇义奇怪道:“你怕什么?” 姜无媚歪着脖子,仔细想了一下,缓缓摇头道:“我说不上来,就是有些怕。 你想呀,你要是当了皇帝,我们就要住进皇宫。 皇宫一大堆啰里吧嗦的臭规矩,宫女太监一大堆,我们只能乖乖住在后宫里,等待你的临幸,走到哪里都有一堆人跟着看着。 哎,一点自由都没有。” 张崇义温柔地托着她的下巴,打趣道:“有人想当皇后都快想疯了,你却连个贵妃都不想当,果然花有千万朵,人心各不同呀。” 姜无媚眨着清亮的眸子惊讶道:“郦宛丘很想当皇后?” 张崇义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说漏了嘴,一笑撇开话题,牵着她走上一座小石板桥,从旁边的假山上抓起一撮雪,随手漫天撒飞,看着茫茫雪景笑道:“要不要打一次雪仗?自从去年除夕后,就没有跟你玩过雪仗。” 姜无媚神色萧索道:“不打了,两个人多没意思,多几个人就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回涿郡呀?” 张崇义道:“清河郡有些事情还没梳理好,再过几天吧,总之一定会在年前赶回去的。” 第167章 霍鹏上门 忽见门房穿廊过道踏雪而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足迹,走到张崇义面前轻声道:“将军,有客来访!” 张崇义眉头一皱,顺口问道:“什么人?没拜帖么?” 门房悄悄道:“那人只说姓霍,并州人士,说曾与将军在代郡共同抗击青奴,有旧人之谊。” 张崇义听说并州姓霍,且在代郡抗击过青奴,眼睛顿时熠熠发光,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人年龄长相如何?” “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出头,头戴毡笠,披着羊皮袍子,长相威武雄壮,双眼顾盼生辉,器宇不凡,应该是军中英豪,身边跟着一个红衣美妇,那美妇腰间佩戴着一把通红宝剑。” 张崇义很快明白过来,急忙牵着姜无媚大步流星地往大门奔去,笑呵呵道:“贵客盈门,你跟我一起去接客吧。” 姜无媚从未见过夫君亲自出门迎客,满腹疑窦地问道:“什么客人,要你大将军亲自倒履相迎?” 张崇义回头神秘笑了笑,三人踏着琼瑶碎玉穿过花园,经过九曲回折的回廊,迎面就是敞开的朱漆大门。 越过门槛,见到门外不远处停着一驾盖着厚厚毡布的马车,一个毡笠大汉陪着一个千娇百媚的红裘美妇,正在津津有味地赏鉴着街头的无边雪景,宽敞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一个人。 张崇义见了那人相貌,惊喜地牵着姜无媚快步奔过去,恭恭敬敬作揖道:“小侄张崇义,携妇姜氏,拜见霍叔叔,拜见红裘婶婶。”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乃是并州将军霍鹏,他身旁的美妇便是名动江湖的女剑客红裘女。 姜无媚见夫君对此人如此尊敬,慌忙敛衽作礼,眼角余光瞥见红裘美妇腰间悬挂的通红宝剑,赫然是盖世神兵龙血剑,剑穗上系着颗猫儿眼红宝石,不禁惊讶道:“龙血剑,你是红裘女?” 传说数百年前,飞升天界的铸剑大师刑开在南海之滨与堕落凡间的神龙殊死搏斗,一剑斩断神龙前爪,龙血喷涌而出,流进海滨的一块陨铁之中。 那块陨铁原本就夺天地造化,天长日久地吸收着天地灵气,再获得龙血滋润,瞬间通灵,开始日夜发光,不时传出龙吟之声。 刑开知道此物已有灵性,遂将其铸成一柄宝剑,取名为龙血剑,剑成时龙吟声响彻九霄,剑光所及无坚不摧,据说天仙以下皆可一剑斩之。 刑开原本想将此剑携去天界,怎奈此剑杀气太重,大干天和,为上天所不容,遂将它封印于南海之滨。 数百年后封印破除,龙血剑被一名女子剑客机缘巧合之下所得。 此女夏天穿红衫,冬天穿红裘,江湖称之为红裘女,剑法超凡入圣,堪称当世用剑第一高手,一手红霞漫天剑法打遍天下无敌手。 三十年多前,曾与尚未获封剑圣的采薇客大战于济水之畔,两人真气使到极致处,抬起河水数十丈高,漫过河堤,形成天河倒悬之奇观。 最终她以龙血剑斩断采薇客的龙泉宝剑,略胜一筹。 虽说当时观战的江湖高手都认为她是凭借龙血剑侥幸获胜,未免胜之不武,采薇客却输得心服口服。 天统三年,李正气册封天统十二圣时,采薇客自称曾经输给过红裘女,剑圣的称谓当颁给红裘女。 李正气却嘲笑道:“剑圣美名焉能为妇人所有?岂不羞煞天下男儿?” 采薇客大笑着潇洒离去,并未拜领剑圣金印,成为十二圣中唯一婉拒美誉的人。 据说红裘女听说了李正气的嘲讽,大怒之余,曾经三次单枪匹马杀进大旗皇宫想找李正气的晦气,都被李正气身边的高手击退,但数千御林军和大内侍卫也拦不住她来去自如的脚步。 那红衣美妇舒展峨眉,看着姜无媚淡然微笑道:“我就是红裘女。” 张崇义轻轻咳嗽一声,小声呵斥道:“媚儿,不得无礼!” 霍鹏豪气冲天地走到张崇义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阔别三年,贤侄你已一飞冲天,真是英雄出少年呀。” 张崇义拳拳邀请霍鹏红裘女入府叙话,霍鹏大手一挥,携着红裘女飘然入内。 一行人穿廊过户,踏着满地莹白雪花步入书房。 清河郡郡守裴怀盛是个附庸风雅之人,书房装饰的极为古朴典雅,红檀书桌紫檀椅,笔墨纸砚俱是佳品,笔是宣州诸葛笔,墨是李廷珪墨,纸是澄心堂纸,砚是婺源龙尾砚,四壁挂着的无一不是古往今来的名家真迹。 郭敬之的万马奔腾图,贺少卿的仕女图,张挺的西山云海,刘玉楼的瀛洲寻仙图,房内还摆着几株斑斓奇绝的珊瑚树。 裴怀盛为了讨好张崇义,搬迁时并没有带走这些珍藏,张崇义少入军旅,对文物毫无涉猎,几乎是一窍不通。 杨千钟等识货的人舍不得这些宝贝,担心要是跟他据实相告,他转身就会派人把这些宝贝通通卖掉换银子,于是众口一词骗他说这些只是市场上寻常的廉价装饰。 霍鹏却是身居高位多年的一方诸侯,眼光独到,见识不凡,一脚踏进书房,闻着阵阵幽香,举目四望,不由笑道:“贤侄,外面都传你是崇俭戒奢,最恨铺张浪费,你这书房的宝贝却是价值连城呀,卖掉这间书房可能都够养起几万兵马了。” 张崇义闻言吃了一惊,心里不由泛起狐疑,强作镇定道:“霍叔叔这是取笑小侄吧?不过是些不值钱的摆设。” 霍鹏毕竟是个豪迈疏阔不拘小节的大将军,不如女子心思细腻,径直走到那幅瀛洲寻仙图下,笑道:“不值钱?你是真不懂书画还是逗我玩? 就这幅刘玉楼的真迹,在京城里少说可以卖出三十万两银子的天价,那幅仕女图和西山云海,加起来也能卖出三四十万两,都是罕见的稀世珍宝,等闲有钱都买不到。 早年曹安民就拿着一幅贺少卿的仕女图送给韩云山,换了一个河内郡的郡守宝座,你说值不值钱?还有这几树珊瑚随便都能卖个几万两银子。” 张崇义听的目瞪口呆,心里暗骂原来裴怀盛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老虎,悄无声息地送出了上百万市值的的贿赂,杨千钟等人也跟着说瞎话糊弄他,尴尬道: “不瞒霍叔叔,这原是清河郡守的书房,我接手不久,确实不清楚这些玩意的价值。 我家里一窝粗鲁武人,对玉石珠宝或许还懂得一点皮毛,对这些诗词书画确实一窍不通,让霍叔叔笑话了。” 霍鹏瞧着他眉眼间的怒色隐而不发,这才醒悟到出言莽撞,低头见到风韵犹存的红裘女云遮雾绕地看着他笑。 他们夫妻多年,情知这是责备之意,轻轻咳了一声,缓缓坐在客人位置,红裘女坐于旁边。 张崇义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杯,亲手礼貌地端给霍鹏。 霍鹏却之不恭,调侃道:“贤侄,本以为你囫囵吞下青州,又收了冀州四郡,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诸侯,会变得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瞧不起我这并州来的穷光蛋,想不到你倒是越发的谦虚谨慎了。” 张崇义缓缓落座,姜无媚站在他身旁,一脸崇拜地看着红裘女。 她是打心眼里佩服红裘女,这位江湖百年女子第一高手,唯一能压住男人的巾帼传奇。 张崇义无心插柳收了一笔大贿赂,又被心腹故意欺瞒,心里有些意难平,毕竟不如老狐狸修炼的八面玲珑,笑容颇为勉强,说道: “霍叔叔这是拿小侄说笑了,当年在代郡,若非霍叔叔拔刀相助,我怕是早就死在青奴乱箭之中,霍叔叔对我有救命之恩,小侄怎敢对霍叔叔不敬? 再说了,我年轻德薄,资历浅显,守着涿郡都像是沐猴而冠,骤然得了青州冀州这几个郡,不过是小儿手捧巨金过闹市,恐怕难以久守。霍叔叔要是瞧得上,我大可以送给霍叔叔,也免得日夜悬心。 不怕霍叔叔取笑,自从进了青州,我这几个月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天天担惊受怕,不是怕范进领兵来打我,就是怕那些难民闹事。 我这点本事守着涿郡当个郡守都怕德不配位,如今守着这些家业确实勉为其难。” 第168章 霍鹏借粮 霍鹏若有所思地静静聆听,等张崇义叽里呱啦地说完,侧身笑吟吟看着红裘女道:“这家伙可比他老爹油嘴滑舌多了,这番不要脸的话,道冲兄绝对说不出来。” 众人哄然大笑。 霍鹏言笑晏晏道:“贤侄,你不用试探我,你老叔我胸无大志,没有争天下的野心,更没有坐天下的命,可不像你,如今连街头卖菜的阿婆都知道是张家小子坐永安。” 张崇义愀然变色,眸子精光一湛,越发猜不透霍鹏此来何为。 范进起兵三个年头,各州打的是热火朝天,许多州郡被战火摧残的千疮百孔,益州郁雄飞更是僭越称帝。 现在只有这位坐镇并州的大佬手握四五万身经百战的雄兵,一直作壁上观,封锁并州将近两年,从来不跟任何诸侯打交道。 这次贸然出山肯定是有所为而来,为何刚进门就提起那些妖言惑众的谶语? 红裘女极善于感知他人的情绪,察觉到张崇义生出警惕,急忙放下茶杯,粲然道:“张大将军,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这人一把年纪了还是言行无忌。他今天来这里,是向你求助来了。” 张崇义凛然道:“求助?青奴又要大举攻打并州?” 霍鹏揭盖啜了一口茶,缓缓盖上,放下茶杯,苦笑道:“青奴每年冬天都要来并州袭掠,这是几百年的惯例,我们早已习以为常,倒还能顶得住。这次上门求援不是为了青奴,是为了那些难民。 并州虽说表里山河,但是四面都是崇山峻岭,也就中央有块适合耕作的田地,能够承载的人口极为有限,加上山势绵延,极容易滋生匪患。 所以当初战事刚起,为保并州安宁,我就派兵封锁上党太原各处路径,严防死堵各州郡难民入境。虽说此举有违天道,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两年来战事愈演愈烈,北蹿的难民越来越多,眼见超出你们幽州的承载,连你这位自诩仁惠爱民的大将军都不得不派兵封锁青幽边境。 恰好并州百姓近来开垦出了一些熟地,需要有人来耕种,前两个月我便放开州界的封锁,开始试探性的接收难民。 以我最初的计划,根据并州官仓里的存粮和新开垦的土地,年前安置个十万八万难民不在话下。 紧赶慢赶一些,尽快给他们搭建茅草屋,播种冬小麦,来年四五月有了收成,这些可怜的难民都能活下去。 可惜我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算盘打得稀巴烂,没算到十月初竟涌进二十多万难民。 这二十多万张嘴,各地郡县哪怕每天只派一顿粥,保证他们暂时饿不死,都需要山一般多的粮食。 这才两个月不到,一些地方的粮仓就花光了大半,所剩粮食最多只能支撑两个来月,远远扛不到明年四五月呀。 我是左思右想,苦无良策,只能腆着一张老脸来跟贤侄打个商量,先支一批粮食给我。 借也好,买也好,均无不可,银子我也带来了。” 张崇义闻言极为震惊,现是战乱时期,粮食比黄金还要珍贵,范进为了抢夺济南郡那几百万石粮食,不惜以身犯险带兵绕过泰山去攻打济南城,赔了一万多精兵。 张崇义当前的确有些粮食储备,但济南郡几百万石军粮不能随意动用,那是五万大军的口粮,是稳定民心军心的定海神针。 涿郡也存着一些家底,可是他要安顿新收的青州六郡及清河郡难民,明年打算扩军三万,巩固各地的防务,伺机蚕食冀州剩余的五郡。 只要战事爆发,粮食会消耗的飞快,这些家底怕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昨天他还和杨千钟诸葛长虹商量,是否要派人去魏郡河内郡河南郡偷偷采购一些粮食攒着,以备不时之需。 自己都要花高价四处购买粮食,哪里舍得把所剩不多的存粮送人卖人? 刚想直言不讳说出自己的苦衷,脑海里隐隐察觉到事有蹊跷,一时又说不清到底蹊跷在何处。 沉吟片刻,缓缓舒展眉头,心平气和道:“霍叔叔,战时粮食宝贵,我的情况你也清楚,这两年多收了几块地盘,处处需要粮食。 不过霍叔叔屈尊千里而来,我总不能让霍叔叔空手而回。这样,霍叔叔,你先给我一个数字,大概需要多少粮食,我跟幕僚们先商量商量,迟些时候再给你答复。 你和红裘婶婶先在府上住下来,你在并州多年,难得出来散散心,顺道欣赏欣赏清河郡的风土人情,如何?” 霍鹏淡淡微笑,点头道:“确实如此,现如今粮食贵如黄金。你新收了青州,上百万嗷嗷待哺的难民等着你去喂饱,我当然理解你的难处。 行,我们先住下来,等你答复。” 两人谈性甚浓,随意聊了一些青奴冬季的战事。 霍鹏道:“多亏了你们三兄弟年初那场战事,一口气吃掉了青奴几万骑兵,这可是十几年没有取得过的大胜仗。 自那以后,青奴在东线袭掠的力度就减弱了许多,今年入冬已有一些时间,无非都是几百骑的小型袭扰,被我率军歼灭了几股,最近都老实多了,要不然我也不敢南下来找你。” 张崇义吩咐姜无媚先安排霍鹏夫妇去客房休息,说晚上设宴款待霍鹏。 姜无媚巴不得要跟这位江湖奇女子多多亲近,屁颠屁颠地挽着红裘女,跟着丫鬟的指引,带着二人去了最舒适最高档的客房。 张崇义命家丁去把杨千钟李千秋二人请来,缓步走回檀木太师椅旁,低头把玩着已不冒水汽的茶水,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划来划去,总觉得霍鹏来的云山雾罩。 他明明知道自己急需粮食,还故意来借粮买粮,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尤为奇怪的是,距离并州最近的常山、魏郡、河南、河内全是产粮大郡,历来都是对外卖粮的大东家。 那几个无主之郡拥兵不过上万,凭着并州几万雄兵,随便带上三两万堵到他们门口恐吓一番。 不管是买粮还是借粮,那些个最怕战火烧到自家门前的土财主,还不是乖乖的低头服软? 并州跟幽州凉州一样,从古至今都是叛军的渊薮,绝不是什么信男善女。 这两年要不是性格恬淡的霍鹏镇住并州,随便换上一个野心勃勃的将军,并州兵怕是早就攻克了河内河东等郡,说不定还有可能兵临永安城下。 霍鹏为何要舍近就远?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对着茶水冥思苦想,杨千钟李千秋几乎同时抵达书房。 张崇义让丫鬟端来热茶,将二人请到火炉边坐下,将霍鹏前来借粮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第169章 奢侈的晚宴 二人听完也是面面相觑。 他们的疑虑跟张崇义如出一辙,都揣摩不透霍鹏为何舍近求远,舍可能而求之不可能。 三人议来议去,议不出个所以然。 既然找不出他的真实动机,那就直接讨论结果。 杨千钟开门见山道:“将军,你要不要借给他粮食?” 张崇义没有作答,而是反问二人:“你们意见呢?” 杨千钟思忖片刻,捧着茶杯道:“论理,霍鹏是可以结交的。 此人慷慨豪迈,雄烈过人,颇有任侠之气,为人处世更像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而不像个封疆大吏,谁要是帮助过他,他会感恩戴德一生。 将军也说过,当年你烧完青奴草场,被青奴几万骑兵追到代郡,命悬一线。 其时朝廷正要发兵攻打幽州,并州本在出兵之列,霍鹏并未坐山观虎斗,而是悍然发兵偷袭青奴,救将军于危难之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份救命的恩情无论如何是要报答的。 尤为紧要的是,来年我们想收服冀州五郡,就必须跟霍鹏打好关系,防止他出兵作梗。 他那几万并州兵可不是省油的灯,都是跟青奴血战出来的百战精兵,用来争天下或许数量不够,可是在家门口给我们添堵就绰绰有余。 我的意思,粮食可以给,但不能足额给他。 一百万石粮食,他可真敢狮子大开口,这不是一笔小数目,都够供养几万大军了。” 李千秋表示赞同:“我的意见差不多,霍鹏不能得罪,要跟他打好关系。 得罪他,他一怒之下发兵跟我们抢常山魏郡,到时候就不是一百万石粮食能解决的了,而是要用人命去换,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我们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粮食直接送给他,不要他的银子,但不能给那么多,最多只能送他三十万石。” 两位谋士给出了主意,齐齐看向张崇义,等他作出最后决断。 张崇义用火钳夹几块木炭放进火盆,挑了挑火,许久没有表态,不知为何,他隐隐预感霍鹏不是为粮食而来,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将军,你意下如何?”杨千钟追问道。 张崇义低头继续挑着火炭,目光直勾勾盯着篝火,心事重重道:“我的想法跟你们不一样,要么就一粒不给,要么就全额给他,不打一丝折扣。 如果打算断了霍鹏这份香火情,干脆不理他,一粒粮食也不给,大不了到时候一刀两断,鱼死网破,拼着一口气,把整个并州给打下来。 既然要交这个朋友,还这份人情,那就痛痛快快全给他,人情做足,不要扭扭捏捏,弄得送了粮食,还让人家觉得我们不慷慨。 你们认为如何?” 杨千钟愕然看了眼李千秋,苦涩道:“将军,不是我们不想大方呀,今年冬天的粮食本来就吃紧,又不敢随意动用济南郡的军粮,已经开始吃涿郡的老本了。 这一百万石粮食送出去,虽说明年可保无忧,后年呢? 战事越来越凶,以后需要粮食的地方越来越多,我们寅吃卯粮,怕是无以为继呀。” 张崇义心里也有些顾虑,他既然想要把人情做足,就得竭力安抚两位谋士,笑道:“不用担心,前几天诸葛长虹帮我算了一笔账。 如今青州的百姓陆陆续续还乡,人口恢复到三百万了,冬小麦都顺利种下去。 涿郡是大本营,粮食供应毫无问题。 信都河间这两年人口增长极快,肥沃土地几乎都完成复垦。 两郡人口接近一百五十万,加上清河郡没有遭到战火波及,生产秩序未受影响。 据初步推算,明年十郡可增收粮食数百万石。 只要上半年青州不再爆发动乱,全年粮食可保无忧,还能有大量盈余。” 话虽如此,他也不敢打包票,万一范进大举兴兵复仇,或者那些被驱散的青州叛军死灰复燃,窜进青州烧杀劫掠,一切可就付之东流了。 杨千钟李千秋何尝不知,张崇义所述是最乐观的处境,一切顺利固然好,万一出现天灾人祸呢? 张崇义随手扔掉火钳,抬头看着二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决策道:“好啦,此事就此议定,对外就说是借给霍鹏,让他打个欠条,等到并州粮食丰收,一点点还给我们。 今晚我要宴请霍鹏夫妇,你们两人作陪,把尚修竹向烈常羽戴洪叫上。 也让你们见识见识一代奇女子红裘女,这位江湖百年第一女高手,年近五旬,保养的跟三十岁差不多。啧啧啧,真是天生尤物呀。” 晚宴由新郡守戴洪全力操持。 这位刚擢升清河郡守的戴家公子,出生于世代簪缨的戴家,又在清河郡这等繁荣富庶地当了二十几年官,极其注重感官享受,一应酒水菜肴极其奢华贵重,是张崇义平素都不敢享用的。 酒是最上等的贵妃酿,在皇宫大内都算是奢侈品,菜肴几乎是宫廷才能见到的名菜,什么珠联璧合、金钩钓马蹄、燕子归巢、鸡米海参、水晶莲菜饼、海棠鲜口菇、红烧熊掌、酱烤墨鱼花、天鹅酥等等。 张崇义刚入座,看到菜牌就不知不觉拉下脸来,寻思这顿饭怕是要吃掉好几千两银子,足够几千户百姓一个月的伙食。 等到霍鹏红裘女两位贵客进入大厅,他只能勉强挤出笑容起身迎客,说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陪客的几乎都是大将军府的心腹,杨千钟李千秋常羽尚修竹向烈,以及新郡守戴洪。 不到半天,姜无媚就跟红裘女打得火热,竟然被红裘女收为义女,形影不离。 被红裘女热情地拉到身边坐下,倒把张崇义孤零零晾在主座上,旁边为姜无媚准备的女主人座位空置着。 等到宴席开始,张崇义刚敬一杯酒,从大厅的侧门,盈盈走出几十个花枝招展的歌姬舞姬。 大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妙龄女郎,有人走进厅中开始翩翩起舞,有人捧着丝竹管弦席地而坐弹奏雅乐。 一时琴韵悠扬,歌声清越,场中舞姿曼妙,婀娜多娇。 这时候别说张崇义双拳紧握,手上青筋暴起,脸上全是难以遏制的怒意。 便是杨千钟等大将军府里熟悉张崇义性格的心腹干将,也都暗自为戴洪捏了一把汗,全都坐立不安,小心翼翼地偷看张崇义的脸色,担心血气方刚的张崇义当堂拍桌子杀人。 谁都知道,张崇义最憎恨这些声色犬马莺歌燕舞,不只是张崇义,幽州张家家风严禁豢养歌姬舞姬,说是玩物丧志玩人丧德。 唯独那位不谙张崇义习气的新郡守戴洪,手里擒着一只白玉酒杯,眯着眼,沉醉在悠扬悦耳的声乐舞姿中不能自拔。 第170章 宴席的刺杀 两杯酒下肚,霍鹏本想打趣张崇义挺会享受人生,还养着这么多年轻貌美的歌姬舞姬,似乎与你张家崇俭戒奢的家训不合呀。 一转头却看见张崇义充满杀机地瞪着那些歌姬舞姬,不时狠狠地瞪着旁边的郡守戴洪,心头一凛。 他是带兵打仗的大将军,玩心机或许不如那些老奸巨猾的文臣,要是比察觉旁人身上的杀气,那可是看家本领。 微微沉思,想起下午张崇义跟他提到刚接手这座府邸,顿时了然于心。 多半是清河郡官员为了阿谀奉承这位新主子搞出来的名堂,不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眼见张崇义摆出一副随时会暴起杀人的架势,连忙举起酒杯不停劝酒。 张崇义碍于霍鹏的面子,且已过了十六七岁冲动杀人的年纪,这两年越发变得成熟稳重,情知戴洪既是戴家的嫡子,又是劝降过清河郡的首功之臣,贸然斩杀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先别说其他各郡的降官会不会人人自危,单是涿郡的戴家恐怕都会跟他离心离德。 戴家是涿郡仅次于司马家的名门望族,有几百年的辉煌历史,历朝历代诞生了不少名臣大将,论底蕴还在张家之上。 张崇义能稳坐涿郡,得益于司马家族和戴家的鼎力支持,司马晋司马德戴梦龙这些肱股之臣居功至伟,把他们推到对立面,涿郡随时会后院起火。 虽说强行压制住了满腔的怒气,这美酒佳肴不免有些味同嚼蜡。 姜无媚跟红裘女极为投契,一老一少情同姐妹,你一杯我一杯,喝的比男人还痛快。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红裘女那是深不见底的海量,喝酒如喝水,怎么喝都面不改色。 姜无媚完全是个雏儿,几杯酒下肚就满脸潮红,东摇西摆,胡言乱语,醺醺然道:“义母,你说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呢?为何这么多人想当皇帝?” 这话来的太过惊世骇俗,好在其他男人要么在劝酒,要么在欣赏舞女的妖娆身姿,没人注意到她的醉话。 红裘女不知这丫头怎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些犯忌的话,赶紧岔开她的话题,笑道:“你家夫君被一堆人围攻呢,你赶紧去给他解围吧。” 姜无媚醉眼迷离地瞅了一眼张崇义,趴在餐桌上摇头晃脑,嘟嘴道:“不用管他,让那个想当皇后的郦宛丘去帮他解围,我又不想当皇后,也不想当贵妃,才懒得理他。” 红裘女举起酒杯放在唇边,饶有深意地看着满脸酒气的姜无媚,不时瞥一眼张崇义,眼波流转不定。 这位无人知晓年龄的绝世女高手,在外人眼里就是个风情万种的三旬美妇,人人都想品尝一口的尤物。 酒酣耳热时,那抚琴的长发女子忽然拨弄琴弦下的按钮,琴身嗖地射出一根手指长短的弩箭,直取张崇义的胸口。 张崇义在为歌姬舞女一事心情烦闷,今晚喝酒并不尽兴,此时酒意不到三分,脑子清醒得很,感觉到劲风袭体,左手轻轻巧巧地夹住那根弩箭,随手对准那抚琴女子反射过去,去势更为猛烈。 那女子横琴当胸,挡住弩箭。 可惜她低估了弩箭反射的力道,弩箭穿破木制琴身,噗的一声射中她的胸口,将她钉死在地面上。 跟着十几名歌姬的乐器里纷纷弹射出弩箭、毒针,全都瞄准张崇义。 跟着大门猛地被人破开,数十个蒙面黑衣人手持刀剑杀气腾腾地冲进大厅,七嘴八舌乱喊道:“诛杀逆贼张崇义,为国锄奸。” 张崇义一脚踢飞用餐的小几,将那些弩箭毒针堪堪挡住,赤手空拳地冲向刺客。 此次参加宴会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常羽尚修竹向烈戴洪武将身上挂着腰刀,大惊之余,迅速拔刀守在张崇义两侧。 红裘女面不改色,缓缓放下酒杯,将趴在桌上发酒疯的姜无媚拉到怀里,不让她看到大厅里的厮杀,摸着她的头发笑道:“还是你说得对,当皇帝有什么好的,都还没当上皇帝,就有一堆人想杀他。” 姜无媚眼神飘忽迷离,娇憨傻笑道:“谁敢杀他,我就杀谁!怎么这么吵呀?这首曲子不好听呢,叫她们换一首!” 红裘女看了一眼霍鹏,霍鹏右手酒杯举在半空,冷眼注视着那群杀手。 杨千钟李千秋两个文官,十几个侍候的侍女,惊慌失措地逃到侧门外。 李千秋想从侧门逃出去招呼府兵过来,哪知刚踏出门口,就被一刀砍在左肩上。 他虽是文官,但幽州的文官不同于大旗朝廷的文官,多少都会一点武艺,反手一拳打在那人的头上,将那人打飞出去。 幸亏杨千钟常年在江湖上漂泊逃命,手脚极为麻利,伸手将李千秋拉回来,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侧门。 十几个歌女,十几个舞女,三十几个蒙面刺客,共六十几人围攻张崇义五个人。 对方来的几乎都是气胜境高手,无一弱者。 张崇义虽说先声夺人杀了三四个,但是围攻常羽等人的杀手极为厉害,且是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不利于腾挪闪避。 饶是尚修竹向烈都是气胜巅峰,常羽虽然略逊一筹,也是个气胜高阶,但是醉意朦胧下,手脚明显不听使唤,每一招都歪歪斜斜,酥软无力,表现出来的战力远不如张崇义。 向烈踉踉跄跄杀了五个人后,左胸挨了一刀,胸口鲜血淋漓,酒意倒是清醒了几分。 尚修竹更像是一头晕乎乎的醉虎,出手毫无章法,有一刀甚至差点砍在张崇义的身上,把张崇义吓出一身冷汗。 他砍死四个人后,右手突然被人刺了一剑,无力握刀,赶紧将腰刀换于左手。 可是他大醉之下,右手握刀都乱七八糟,左手不如右手灵敏娴熟,被攻的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要不是敌人仓促间死了十几个同伙,忌惮他们武功了得,刀风猛烈,不敢过于逼近,怕是早就将尚修竹乱刀砍死。 戴洪武功最低,才是气胜中阶,身中十几刀后,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伤口。 好在对方有所忌惮,每一刀都没有竭尽全力,倒是尚未伤到要害。 常羽腹部被割了个不算深的口子,瞧着伤势最轻。 一开始是四人保护张崇义,渐渐地变成张崇义手忙脚乱地掩护四人。 时而出指拂开砍向常羽的一刀,时而出指刺向袭击向烈下盘的人,时而要荡开攻向自己的一剑,当真是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眼角余光忽地扫到肩膀上血肉模糊的李千秋,不禁一惊,大厅里没有一个人能跑出去,外面的府兵也没有一个人冲进来支援,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门外怎么一直静悄悄呢?就没有巡逻的府兵吗? 张崇义五人被五十几个人步步紧逼,步步后退,渐渐退到了最后一根漆红柱子旁。 再往后就到了霍鹏红裘女姜无媚的位置,斜眼瞧见霍鹏红裘女神色自若地喝着酒,情知自己若是不求援,对方多半不会贸然拔刀相助。 这是张崇义的地盘,霍鹏远来是客,没有主人的招呼,客人擅自出手,岂不是说明张崇义无能呢? 在自家地盘还要别人出手保护,丢不丢人?那可是妥妥打张崇义的脸,江湖上倒是没有关系,将门世家却丢不起这个人。 第171章 请君入瓮 张崇义败势渐露,第一次想踹死向烈这家伙,没事喝这么多酒干什么呢? 醉的跟软脚虾一样,明明是气胜巅峰,此时的战力还不如气胜初阶的姜无媚。 忽见一个儒雅的锦帽貂裘男子从门外缓缓走来,虽然年近五旬,却是风度翩翩,面如冠玉,气度凝重沉稳,身后跟着十几个呼吸绵长的锦衣高手。 那人大声喝道:“全部住手!” 五十几个杀手同时停止攻击,缓缓退后两步,给张崇义等人喘了一口气。 张崇义等人冷冷注视着那人,眼中如欲冒出火来。 戴洪手中弯刀赫然指着那人,破口大骂道:“裴怀盛,原来是你这狗贼在捣鬼。你假意辞官,将郡守府拱手相让,原来是在府里养了一堆杀手。” 原清河郡郡守裴怀盛给人春风拂面的亲和感,便是带着杀手也不减其风姿,在众多杀手环伺之中宛如鹤立鸡群,此人年轻时定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绝妙佳人。 但见他缓缓摇头,讥讽道:“就允许你潜伏在我身边浑水摸鱼,不允许我请君入瓮? 去年你巧言如簧,哄得我不要派兵参与攻打河间郡,当时我就怀疑你可能是幽州的奸细,可恨没有找到证据,后来你反复劝说我投降张家,我才笃定你是奸细。 本来一早就要除了你,幸好我及时将此事告知了丞相大人。丞相大人神机妙算,让我假意投降,定下这请君入瓮的妙计。戴洪,你死也该瞑目了吧? 张家小儿,就凭你这黄口小儿也敢妄称天数,妖言惑众,什么张家小子坐永安,我看你这辈子都没命去永安城了。” 张崇义拦住准备挥刀砍裴怀盛的醉鬼向烈,将他推到柱子身后,喝道:“想死呀,你有伤在身,退到后面去,别逞血气之勇。 裴怀盛,我刚以为这是你的计谋,还想高看你一眼,搞了半天原来是韩家麒麟儿在背后捣鬼,难怪可以一口气派出这么多气胜高手。 你隐藏的可够深呀,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跟韩家有瓜葛,你是怎么跟他勾搭上的? 嗯,我明白了,今天霍大将军告诉我,说是有个官用一幅仕女图跟韩云山换了个郡守的宝座。 我要是没猜错,韩云山应该是拿那幅仕女图收买你了,估计还给你许下了一个大好的前程。 让我想想?大概是兵部尚书吧?金淳中刚死不久,兵部官员被一网打尽,官员空缺一大堆,能够打动你这位三品郡守的,应该只有位高权重的正二品兵部尚书。” 裴怀盛鼓起掌来,赞许地笑道:“有两下子,看来你完全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有勇无谋,靠着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把整个事件串连起来。 你的确是一语中的,丞相大人给出的筹码非常诱人,兵部尚书,十几幅价值连城的书画,无数奇珍异宝,一百个扬州美人,诱惑太大,风险极低,本官实在难以抗拒。 所有杀手都是丞相大人派来的心腹,本官只要假意辞官,退居幕后遥控,把这座府邸让给你,让你安安心心住进来,于我毫无危险可言。 按照你在河间郡信都郡的接收习惯,又有戴洪这个奸细做内应,你肯定会毫无芥蒂地全盘接收郡守府的人员。 为了把这出请君入瓮的戏码唱的完美无缺,不让戴洪这个奸细瞧出破绽,我们足足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精心布局,小心翼翼地把郡守府的家丁换成丞相府的高手。 可以说,这座郡守府就是为你精心打造的死牢,你进来就注定要死在这里。 戴洪这色鬼一直垂涎那十几个丫鬟的美色,为了麻痹他,我便没有更换那些丫鬟。 戴洪,你好歹跟了我十几年,等你死后,我就把那十几个丫鬟都杀了,让她们与你同穴而眠,本官对你还算不薄吧?你要不要谢谢我?” 那十几个丫鬟跟杨千钟李千秋蜷缩在侧门的角落里,本就吓得瑟瑟发抖,此时更是一脸绝望,一个个跪下哀求道:“求大人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 张崇义冷笑道:“难怪我一进府就发现郡守府里几乎人人身怀武功,还以为是你贪生怕死,特意聘请了一堆高手来当护院,搞了半天都是给我设下的陷阱。 你们倒是处心积虑,舍得放长线钓大鱼。我要是没猜错,去年我接收河间郡后,你们就着手部署了吧? 好计谋,好耐心,韩家麒麟儿不愧是人中龙凤,可惜他的满腹才华全都用来搞这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于国于民有何益处? 你把府兵和我的亲兵都杀了?他们人呢?打了老半天,都没人过来看一眼?” 裴怀盛摇头道:“你那五百亲兵是一等一的精锐,急切间我可杀不了,不过是让府兵请他们在营房喝酒,估计现在早就喝的天昏地暗。 等杀了你,再去顺手砍下那五百个头颅,易如反掌。张家小儿,你这颗头颅价值连城,本官对你感激涕零。 本官今年已过五旬,还以为这辈子得老死在郡守的位置上。临到老来,你竟送给我一个天大的惊喜,让我有机会升到正二品的兵部尚书。 你放心,你死后,我每年清明重阳都会替你上香烧纸。” 一直旁若无人喝酒的霍鹏终于放下酒杯,双肘撑在桌面上,饶有兴趣道:“他的头颅价值连城,那我的头颅值几两银子?韩云山有没有跟你交代?” 裴怀盛斜身瞅了一眼镇定如常的霍鹏,哑然失笑道:“霍大将军,下官真是罪该万死,竟然忘记向您行礼。 设计请君入瓮计策的时候,丞相大人只给了张家小儿的筹码,没把您算计在内,您可算是遭了池鱼之殃。 您还别说,就您那身份,项上人头估计也是老值钱了,拿您的人头给我儿子换一个三品侍郎,这笔买卖应该有人跟我谈。” 霍鹏呵呵一笑,转头看向张崇义,略带自嘲地说道:“贤侄,还是你值钱呀。 幽州镇北大将军被你兄弟分成了三份,你靠着三分之一个镇北大将军的头衔,头颅都可以换来一个正二品的兵部尚书,外加一堆价值连城的名家书画和奇珍异宝,少说也有几百万两银子。 我一个堂堂正二品的并州将军,竟然只能换来一个三品侍郎,一幅名家字画都没有,啧啧啧,并州地方穷,在并州当将军都不值钱,可悲呀。” 第172章 不要得罪女人 张崇义转身看着霍鹏,愁眉不展道:“霍叔叔,你倒是心情不错,还能开玩笑。 本来我还想着把那一百万石粮食大大方方送给你,不收你一文钱,现在看来得倒扣你五十万石。 哎,不过扣不扣都无所谓了,今天我得交代在这里,那五十万石粮食,你有空去京城找那位韩家麒麟儿要吧。” 霍鹏连忙拍着桌子道:“哎哎哎,你此言是真是假?真打算送给我一百万石粮食?不收钱? 贤侄,你可别打肿脸充胖子呀,我听说你张罗着青州那一摊子烂事,到处都要粮食呢。” 张崇义苦着脸惨笑道:“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必要骗你吗?” 霍鹏志得意满地点了点头:“既然你有情有义,我霍鹏也不能袖手旁观,你送我一百万石粮食,不打折扣,我替你杀掉这些朝廷鹰犬,这笔买卖还是你赚呀。” 裴怀盛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霍大将军,您这吹牛的功夫可比带兵治民的本事强多了。 这里还有五十五个气胜境高手,几乎集结了半个江湖的黑道力量,是韩大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花巨资才聘请过来的,你想把他们都杀光? 要是我没记错,五个气胜高阶就可以打赢一个寻常的气胜巅峰,我现在是十个打你们一个,你说说看,你哪来的自信?” 一直默不作声的红裘女轻轻放下姜无媚,给她盖上羊毛毯,整理一下衣衫,优雅地起身,摸着腰间的通红宝剑,浅笑道:“要是再加上一个红裘女和一把龙血剑呢?” 众杀手无不骇然,同时变了脸色。 唯独裴怀盛不是江湖中人,像是完全没听说过红裘女的名号,一脸鄙夷道:“什么狗屁红裘女龙血剑,区区一个老娘们,故弄玄虚。” 这也难怪,红裘女作为江湖奇女子,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嫁给了霍鹏,当起了居家主妇,操持着霍府的家业,近二十年来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过。 便是一些江湖上的后起之秀,估计也早忘了江湖上还有这号人物,更别说一代文人出身的裴怀盛。 文人瞧不起沙场武将,更瞧不起江湖草莽。 那些蒙面杀手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裴怀盛。 这些真正行刺的高手平时害怕被张崇义瞧出端倪,一般躲在后院当帮工,平日里深居简出,尽量不在人前露面。 在大门口当门房的小厮虽说也是韩府派来的人,却是个武功不算太高的后生,以前被豢养在韩府,不是江湖中人,完全不知道红裘女和龙血剑是何物,未曾跟杀手们详细说清来人是谁。 张崇义没跟任何丫鬟交代霍鹏夫妇的真实身份,他们是直到酒宴开始后才打听到原来客人是霍鹏,当时动手在即,没人留意到这个娇滴滴的美妇,以为不过是霍鹏的侍妾。 那些认识红裘女名头的江湖前辈,如今大多是垂垂老矣的老人了,就算当面看到红裘女,绝不敢相信成名三十多年的江湖奇女子,如今还是三十岁的娇媚模样。 丞相府老一辈的高手或许没见过红裘女出手,但他们知道枪圣养维清的本事。 去年榆树林一战,养维清一招打趴破境登临气胜巅峰的张崇义,令他们印象深刻。 养维清这种级别的气胜巅峰,与寻常刚破境的气胜巅峰不同。他们一只脚踩到了入神境的门槛,只因心有挂碍不愿破境入神而已。 养维清一堆名缰利锁封侯拜相的俗世念头,腿圣贝新台痴迷大美人媳妇聂如雪不能自拔。 眼前这位娇艳明媚的美妇红裘女,三十年前就是略胜剑圣采薇客的第一用剑高手,与养维清同级别的大神。 在场所有气胜境自忖可以对付霍鹏张崇义等气胜巅峰,却没把握战胜半路杀出的红裘女。 她手里的那把龙血剑,传说杀人越多威力越大。 裴怀盛不知红裘女的名号,大言不惭地吹牛,玩命的却是他们,他们能不鄙视憎恶这可恨的官僚么? 他妈的,自己一伙人隐姓埋名地潜伏郡守府将近一年,这家伙只需玩个以退则进,背负着双手悠哉悠哉地看戏,就能轻轻松松地升官发财,人比人气死人呀。 裴怀盛察觉到杀手们看向他的眼神不太友善,大声呵斥道:“怎么?都怕了?一个娘们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大家一拥而上把他们乱刀分尸,留下头颅就行。” 忽见红裘女身形似乎轻轻晃动了一下,一团红云冉冉扑向裴怀盛,速度明明极慢,须臾就掠过人群上空,大厅上空笼罩着绵绵密密的红霞剑气。 裴怀盛身后的四个高手异口同声惊呼道:“大人小心!” 快步踏出一步,举刀从上左右三路斩向那片看似吹弹可破的红云,刀光与红云轰然相撞,半空中忽地响了一个炸雷,巨大气浪如怒海狂潮涌向四面八方。 四大高手握刀的右手衣袖全部被磅礴气浪搅的粉碎,如花间蝴蝶四散飘零,露出鲜血淋漓的膀子。一招之威,打残四个气胜高阶。 霍鹏有些怜悯地看着裴怀盛,轻声道:“我这夫人平生最恨别人嘲笑她是娘们,裴大人,你自求多福吧。” 红裘女一招挫败四位高手,红云从杀手头上一掠而过。 众杀手神驰目眩之余,纷纷挥刀挥剑对着红云劈砍直刺。 随见一条红色闪电从虚空里幻化,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劈向人群,瞬间就有四五个人头落地,竟是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场面轰然大乱,众杀手纷纷散开,齐心协力地追杀那朵红云。 张崇义见红裘女两剑撕开了杀手的攻防阵营,杀手被迫分撤到大厅两侧,不再是牢不可破的浑然一体,当即一声清啸,窜入场中游走厮杀。 霍鹏大笑一声,如雄鹰一般飞进杀手群中,大呼酣战。 三大高手对战五十多名杀手,常羽戴洪守在醉醺醺的姜无媚身旁,伤痕累累的尚修竹向烈破开侧门,两刀逼退堵在门外的杀手,迅速冲向不同方向去调兵遣将,只要把那五百亲兵调过来,这群杀手就不足为惧。 等到尚修竹向烈浴血冲出重围,把酒气冲天的亲兵带到大厅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放眼望去,大厅沦为了惨烈的屠宰场,遍地都是支离破碎的尸骸,几乎没有几具完整的尸体。 那位踌躇满志的郡守大人裴怀盛,这辈子再没机会坐上兵部尚书的宝座。 他的头颅被红裘女踩在脚底,就像蹴鞠一样滚来滚去,脸上挂着不敢置信的惊恐。 这位看着人畜无害的中年美妇,一脚把头颅踢出去几丈远,冷冰冰道:“一个娘们而已,你现在被娘们踩在脚底了!裴大人,作何感想呀?” 第173章 肃清郡守府 霍鹏转身走回座位,捡起鹤氅大衣披在身上,笑吟吟看着张崇义,调侃道:“贤侄,我又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要再加一百万石粮食送给我?” 张崇义生无可恋地摊了摊手,强颜欢笑道:“霍叔叔,你干脆把我带回并州,看我身上有几斤肉,都割下来给你当粮食吧。” 霍鹏听着有趣,不禁仰天大笑。 红裘女就着裴怀盛的衣服,擦掉龙血剑上沾染的血迹,缓缓收剑入鞘,抬头看着霍鹏一本正经道:“这个主意很有意思,我们就把这位镇北大将军带回并州,让杨先生拿粮食来赎人,没个一千万石不放人。” 霍鹏大笑道:“主意倒是不错,但是这小子向来油嘴滑舌,我怕他到并州会把我们的宝贝女儿拐走。 前年他去了一趟京城,就拐走了皇帝的女人。 再去一趟青奴,拐走了左贤王的孙女。 去年走了一趟中山,竟然拐走了姜子恒的宝贝千金,不能让他进并州呀。” 劫后余生的张崇义心绪不佳,被他们调侃的无言以对,挥手让那些浑身酒气的亲兵收拾残局,派遣重兵保护好杨千钟李千秋两位智囊,照顾常羽等人处理伤口,打扫满地狼藉的尸骸。 又派人去城北步兵大营增调了两千甲士进府,大举搜索原郡守府的家丁府兵,不分男女老少,一律驱逐出去,抗命不遵者就地格杀。 霍鹏红裘女知道他要收拾一大摊子烂事,悄悄挥了挥手,夫妻携手离开大厅,自行返回客房。 张崇义过去抱起大醉酩酊的姜无媚,徐徐回到卧室,酒醉后似醉似醒的姜无媚,一路上像金鱼一样大口吐酒气,不时咕哝几句。 张崇义把她放在床上,脱掉裘袍外衣,盖上厚厚的锦绣羊绒被褥,捏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一脸怜惜道:“可惜你醉了,没看到那位女剑客大发雌威。” 这位美妾被娘家囚禁半年,在阖府妇女的熏陶下,勉强算是初具贵妇的仪态,结果一顿酒就被打回原形,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府里不知潜伏着多少韩云山裴怀盛的鹰犬,未肃清前,他不敢贸然离开姜无媚,这醉的跟死猪一样的美妾,现是全府最危险的人。 霍鹏夫妻不消理会,哪个不长眼的敢招惹他们,那是自寻死路。 这夜郡守府灯火通明,忙忙碌碌的甲士就像猫捉老鼠,仔细搜捕每处院子的房间角落,不留死角。 每隔一些时候就会响起甲士的喝骂声,兵器相交的打闹声,然后很快平息下去,不知多少人人头落地。 张崇义搂着姜无媚躺在床上,上半夜不曾合眼,静静聆听着府里的动静,等到下半夜再无喧嚣吵闹传入耳中,才心无挂碍地悠悠睡去。 次日拂晓,大醉过后的姜无媚比张崇义更早苏醒,拿着长长秀发,在张崇义脸上搔来搔去逗乐子。 张崇义睡眠不足,睡意正浓,抓住她的玉手塞进被窝,嘟囔道:“媚儿,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姜无媚小手被制住,抿嘴偷笑,脸蛋凑过来,一顿乱亲乱舔,张崇义迷迷糊糊把她搂进胸口,呵斥道:“乖,别闹,让我再睡半个时辰。” 姜无媚趴在他胸口嘀咕道:“你昨晚喝了多少?天亮还不起床?你别忘了郦宛丘定下的家规,黎明即起,扫洒庭除,要内外整洁。你是一家之主,可不能明知故犯。” 张崇义被她闹得睡意全消,睁开双眼,又好气又好笑道:“昨晚府里闹刺客,我大半夜没睡,刚想补个觉就被你吵醒了。” 姜无媚霍地坐起来,惊怒道:“又有刺客?哪里来的刺客?抓住了没有?” 张崇义打个哈欠,掀开被子爬下床,笑道:“没抓住。” 姜无媚似信非信,惊讶道:“一个都没抓到?什么人这么厉害?朝廷派来的吗?” 说话时也随之起床,披上外衣裘袍,打开门喊丫鬟端来热水洗漱,却发现门口只有三十个披甲持枪的士兵,没有一个丫鬟。 张崇义伸手招她过来,叮嘱道:“别喊了,昨天府里的佣人全是韩云山安排的刺客,被我们杀了一批,剩下的全轰出府了,今早暂时没有佣人。我去给你打水,侍候咱们姜夫人洗漱。” 姜无媚大惊失色,追问道:“什么意思?府里全是刺客?” 张崇义遂将昨晚的事情言简意赅讲了一遍。 姜无媚听的心惊肉跳,幽怨地盯着张崇义,嘀咕道:“都说了当皇帝不好吧,还没当皇帝呢,就有一堆人想要杀你。真要当上皇帝,怕是日夜不得安宁。” 张崇义把她轻轻揽在怀里,不知如何作答,这傻妞,又不是我心心念念想要做皇帝,是有人造谣生事害我呢。 她那声喊叫让府里官兵知道他们夫妻已经醒了,忙碌了一整夜的常羽尚修竹等人纷纷来到门外,张崇义慢悠悠地走出卧室。 只见四大将军身上满脸倦意,到处缠着绷带,前来汇报战果。 戴洪惶惶恐恐地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张崇义哼了一声,挥手叫他起来说话,要是昨晚没闹刺客,张崇义今天肯定找茬把这新郡守撸了。 昨晚刺客大举来袭时,戴洪多次奋不顾身地挡在张崇义前面,豁出性命为张崇义遮挡刀剑,自己身上伤痕累累,胸口肩膀被砍了十几道创口。 这份忠勇可鉴日月,那点耽于声色的小毛病简直不值一提。 戴洪躬身战战兢兢说道:“经过昨夜大举搜捕,全府上下共查出韩府潜伏人员一百二十名,除了三十四人负隅顽抗被击毙,其余人员都已驱逐出府。下官办事不力,令将军陷入险境,罪该万死,请将军责罚。” 左臂绑着厚厚绷带的向烈含恨道:“将军就不该心慈手软,应该把他们一网打尽,宁杀错,不放过。” 张崇义绕着四员大将转了一圈,在他们身上轻轻拍打着以示安抚,悠远道:“他们不过是受命于人,又不是元凶首恶,杀与不杀无关大局,都放了吧,就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昨晚你们都辛苦了,回去安心养伤吧!老尚老向老常,你们休沐五天。步兵营的军务暂时交给冯礼署理,骑兵营的事情交给秦幂他们。 戴洪,昨晚你作战勇猛,我都看在眼里,以后不要在府里豢养歌姬舞女了。 如今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处处都在死人,人命贱如蝼蚁,一个小女孩竟然只能换回两个馒头。 你作为一郡父母官,要上体天心下恤黎庶,多为百姓谋福祉,让他们尽快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第174章 清河郡反贪 戴洪吓得背后大汗淋漓,唯唯诺诺称是。 常羽等人为他悄悄捏了一把汗,听到张崇义温言劝解,知道这位同僚昨晚搏命厮杀物超所值,算是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不知是这两年来张崇义愈发杀伐果断,还是那些谶语增添了他的威势,如今所有部属对他的畏惧尊崇远超当初的张道冲。 有时候张崇义即便一言不发,一个眼神都能让人心惊肉跳,便是当初敢跟张崇义勾肩搭背的向烈都变得拘谨收敛多了。 顿了一顿,戴洪小心翼翼道:“将军,我已派人去郡尉府增派家丁丫鬟过来服侍,他们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不知将军还有其他吩咐吗?” 张崇义举目四望,看着园中被践踏的七零八乱的雪景,若有所思道:“你安排就好,这郡守府我只借住几天,过两天就回涿郡。 明年小麦成熟前应该不会用兵,清河郡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经营打理,吞并冀州五郡,清河郡是桥头堡。 另外你要密切监视兖州的动静,留心范进派兵偷袭。 八月邢水大战后,范进冷静的不同寻常,我总担心他会使坏。 青州那边我部署了两万精兵,范进在济南郡栽了个大跟头,应该不敢再去惹是生非。 范进走的是以战养战的路子,必须要不停地发动战争,才能维持兵锋锐气。 南边他没打过廉斩金海潮的联军,东边被我们痛扁一顿,下一步要么是北上打魏郡清河,要么是挥兵打河南。 他要是敢打魏郡,在我们嘴里抢肉吃,老常老尚老向,你们不用去涿郡请示,直接带兵给我狠狠地打,我授你们临机专断之权。 以前我觉得范进是头猛虎,不敢跟他正面死掐,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他连年用兵,战损颇大,麾下的精兵几乎打光了,新兵还没练起来,正是青黄不接之时。 老尚老向,这几个月你们没事就带骑兵去魏郡广平郡四周溜达溜达,看看这两郡的反应,有没有可能捞点河间郡那样的惊喜。” 四人躬身领命,恰好戴洪从郡丞府调遣的丫鬟小厮抵达。 张崇义点了几个模样齐整的丫鬟去服侍姜无媚,其他人交由戴洪统筹分配,四人如释重负,缓缓退去。 很快两个丫鬟打来热水侍候二人洗漱,亲兵送来早点,二人简单吃了一些。 张崇义吩咐亲兵将杨千钟李千秋请来书房议事,商议送给霍鹏的一百万石粮食从何地支出,如何押送,从哪条道路运进并州。 如今粮食大过天,一百万石粮食是个天文数字,会让沿途各地郡县垂涎三尺,别说盘踞在冀并山区的兵匪会蠢蠢欲动,怕是连兖州范进都可能铤而走险。 杨千钟建议粮食从清河信都河间三郡支出,每郡凑个几十万石,暂时不会影响大局,他们只负责送到清河郡边境,由霍鹏派兵来接收,沿途要经过巨鹿常山两郡。 巨鹿韩后石是韩云山的嫡系,跟我们幽州是死敌,多半会趁火打劫,霍鹏来接收的话,巨鹿应该不敢招惹他。对现在的巨鹿郡而言,四面树敌可不明智。 常山一带匪患丛生,兵匪不分家,从常山过境更是危机四伏。并州常年在山区剿匪,熟悉常山的匪患分布情况,并州兵比我们更善于应对。 李千秋表示附议。 张崇义拿着这个方案去客房跟霍鹏协商,霍鹏毫无异议。 人家都雪中送炭赠送一百万石粮食,怎能劳烦人家一路送到并州呢? 两人议定好送粮时间,行走路线,交接地点,霍鹏急于回去调兵遣将接粮,就携着红裘女急急忙忙打道回府。 在郡守府门口,霍鹏临行前握着张崇义的手郑重表态:“以后只要你的兵马不犯并州,周边的州郡你可随意攻取,我霍鹏绝不插手。” 张崇义忍痛割让百万石粮食,既算是回报霍鹏的救命之恩,也算是求个心安,换取霍鹏的按兵不动,如今霍鹏慨然许诺,此人一诺千金,张崇义再无后顾之忧。 将近腊月年关,张崇义夫妻最初预定在清河郡只住两天就回涿郡。然而当他不时携带姜无媚微服私访城里城外的难民救济点,发现一些地方粥水极为稀薄,几乎都是白开水,食之丝毫不能果腹。 冰天雪地里,随处可见奄奄待毙的难民。 张崇义动了雷霆大怒,责令戴洪立即连夜彻查,这一查不打紧,很快查出十几个郡县官员趁机中饱私囊,贪污救民的钱粮,其中一个五品主事倒卖粮食赚了三万多两的雪花银。 由于是罪证确凿,张崇义下令将他们在城门口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满郡官员无不惶恐,竟有一些贪官污吏悄悄携带家私潜逃。 被城门官兵缉捕后,张崇义并未将他们就地正法,而是将他们携带的细软金银没收充公,全家老小赶出清河郡,让他们四处流浪,切身感受无家可归无饭可食无衣可穿的悲惨。 短短半个月,竟从十几座逃官的府邸抄出上百万两银子,张崇义当着杨千钟等人,切齿冷笑道:“刚送给霍鹏一百万石粮食,我正在心疼开支太大呢,这些人马上雪中送炭,给我补上了缺口。” 再到施粥点巡查时,那粥水终于变得浓稠,食之可以半饱,城里城外甚少见到饿死的难民。 此时已到腊月初五,张崇义宣布启程返回涿郡,数日后回到大将军府,这是他成家立业以来离家最久的一年。 三月离家腊月回,几乎整年都在外面奔波劳碌。郦宛丘等人望穿秋水,一个个差点成了望夫石。 前脚踏进府里,张崇义后脚就吩咐亲兵关闭府门,一旬不问世事,要彻底放松放松,一应政务交由长史张微署理。 不时携妻带妾去城外观赏雪景,不时拖家带口去宛丘泉泡温泉,不时在花园里打雪仗,玩的不亦乐乎,享尽齐人之福,一妻三妾轮流侍寝,挨个滋润到位,绝不厚此薄彼。 有时白天在书房看书,趁着妻妾不在左右,就跟俏丫鬟迎春胡天胡地。 这个可怜丫鬟自从承光十一年底,被张崇义开苞后,再没机会跟张崇义共享鱼水之欢,时隔两年重温旧梦,感动得痛哭流涕。 飞雪整日陪着郦宛丘,可就无此福缘。 迎春每次被张崇义亲热后,晚上都要偷偷摸摸跪地祈祷,祈求上天让她开花结果。 张崇义娶妻纳妾三年,迄今尚无子嗣,如今阖府上下无不忧心忡忡。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张崇义作为大权在握的一方诸侯,子嗣问题事关重大。 不管是妻妾还是丫鬟,只要谁能为他诞下一男半女,当然男丁最佳,肯定可以脱颖而出,集三千宠爱到一身。 大将军府还有十几座院子虚位以待,迎春若是蟾宫折桂,肯定会逆天改命,鲤鱼跃龙门,虽说始终无法与正妻郦宛丘抗衡,却足以与四妾平起平坐。 第175章 范进的笑话 张微知情识趣,这十天不来打扰他,可是时间刚过,这位长史大人就急不可耐地冲进府里,送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承光十三年腊月初八,范进登基称帝,建国号为大魏,改元祥庆,定都陈留。 范进嫡妻杨氏早亡,侍妾章元音扶正为皇后,立章元音之子范西元为东宫太子,册封范西元嫡妻莫云为太子妃,四大美人之一的“东梅”梅素华为太子侧妃。 说来好笑,当初被范西元半路抢亲、在兵营里强暴的梅素华,很快为范西元诞下一名男婴,现怀着第二胎。 四大美人之一的“西竹”沈修竹,嫁给郁蜀政权太子郁青鸾后,梅开二度生了两个儿子,太子妃一位稳如泰山。 唯独最早嫁为人妇的郦宛丘三年无所出,成为坊间笑柄。 涿郡,大将军府,议事厅。 一应檀木家具换成了廉价的花梨木,墙角燃烧着两盆丁香,不再是昂贵的檀香,厅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张崇义居中而坐,大将军府长史张微、主簿杨千钟、参赞军机李千秋、考功主簿戴梦龙分坐两侧,一个个言笑晏晏,场面看着轻松愉快。 “范进称帝可不比郁雄飞,郁雄飞躲在一隅之地自娱自乐,各州诸侯对他不屑一顾。” 张微双手不停地搓来搓去,惬意地斜靠在太师椅上,侃侃而谈。 “范进处于风口浪尖之中,兖州又是四战之地,大旗朝廷,荆州廉斩,扬州金海潮无不欲除之而后快,他称帝完全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真不知道这位大旗名将到底在想什么。” 杨千钟左手五根手指像抚琴一样,在椅子上不停地弹来弹去,微笑道:“他这是病急乱投医,走投无路了。 他走的是以战养战的路子,从来没有踏踏实实经营过兖州之地,完全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以前靠着一场又一场的胜仗来涵养兵锋,打下一座城池,宰杀一批官员,抄没一批府邸,抢夺一批金银财宝,分给麾下的将士,激励将士们浴血奋战。 这跟养蛊一样,必须要源源不断的供应新鲜血肉,一旦没有血肉饲养蛊虫,蛊虫随时会反噬主人。 范进深明此理,所以举事以来,马不停蹄地攻城掠地,抢夺金银财宝,只要他无法打胜仗,他的处境就岌岌可危,随时会众叛亲离。 今年他先是被廉斩金海潮抢了汝南,忍痛割掉沛郡广陵,兵锋大为受挫,跟我们在刑水对峙时,八万大军明显没有战心战意,一触即溃。 这几个月他肯定是度日如年,称帝不过是为了安抚将士之心。 你们有没有看到他这次封赏文武百官,简直就是古往今来第一锅大杂烩,史无前例的大笑话。 一面是三公九卿,封了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等,一面又是三省六部,什么中书令、尚书令、侍中,六部尚书。 难道范进傻么,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是迫不得已呀,为什么? 他拿不出真金白银喂饱那些欲壑难填的文武臣僚,就只能搞出虚头巴脑的官衔暂时糊弄一下。 如今对我们最大的利好消息,就是他选择定都陈留,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意在永安城,来年肯定会打河南,不会北上跟我们抢魏郡了。 这是个聪明人呀,知道挑软柿子捏。 霍鹏已向将军作出承诺,只要我们大军不踏进并州,他就会继续作壁上观。 将军,接下来我们大可以用文武火慢慢炮制冀州五郡,一口口细嚼慢咽了。” 众人会心大笑。 范进举兵向西,霍鹏不会插手,冀州五郡各自为战,那还不是锅里的肉? 张崇义抠椅子的毛病一如既往,又开始祸害那张崭新的花梨木太师椅,很快就抠出横七纵八的指痕。 他并没有像杨千钟那般逸兴遄飞,沉吟片刻,反而有些意兴阑珊,低声道:“此事年后再议吧。 这几个月要密切关注青州和清河郡的民生政务,尤其是难民的安置丝毫不能马虎,绝不能再出现清河郡那类倒卖粮食的贪腐案件。 梦龙,年前还要辛苦你一趟,给我尽快派遣一批心腹干将,偷偷潜入青州六郡巡视民生。 不要惊动州郡的官员,直接下沉到各郡县镇,看看赈灾钱粮有无猫腻,粮食有没有真正发到难民手里,各地呈报的安置难民数目和修建的茅屋数目是否属实。 这天寒地冻的季节,但凡出现一个贪官污吏,挪用一点粮食,就会饿死成千上万的百姓。 清河郡的贪腐案令人触目惊心,一个区区的五品主事,一个月内倒卖了二十多万斤粮食,十几个官员涉案其中,这二十万斤粮食可以救活多少难民的性命呀。 我在清河郡只住了一个多月,据巡城营统计,城里城外饿死的难民就有七千多人,惨不忍睹。 记住,要重点查访青州冬小麦的田亩数目,每个郡县都去看一看数一数,肥沃土地复垦了几成,还有多少荒芜闲置的土地,这可关系到来年的粮食收成,关系着我们的粮草供应,绝对不能打马虎眼。 人员由你亲自挑选,必须要精明干练的能吏,要绝对忠诚廉洁,年前你把这件事情干好,就算是立了大功。” 众心腹发现这位铁血悍将越来越像个治粟文官,这半年关注最多的就是民生粮食,用于操持军务的时间不到两成。 刑水大战后,他在青州和清河郡都很少踏进军营,招兵买马训练新兵打造军械等要务,统统丢给常羽尚修竹向烈三位统帅,他不是在郡县安置难民,就是在各地视察难民还乡、土地复垦、粮草入库。 这都得益于杨千钟李千秋两位谋士的谆谆教导,一直不厌其烦地跟他讲解《管子》。 以前厌倦诸子百家的张崇义,现在能够将《牧民篇》《立政篇》等倒背如流,什么“务在四时,守在仓廪”,什么“治国三本四固五事”等等。 张崇义养成了一个好习惯:三日听经,每隔三日由杨千钟李千秋轮流给他讲经书。 杨千钟精研《管子》,主讲管仲之学,李千秋精研《商君书》,主讲商鞅之道。 从小轻孔孟薄汤武的张崇义,对管仲的富国富民和商鞅的富国强兵之道兴趣浓厚,第一次发现原来读书人也有治世安民的真知灼见,而不全是腐儒之论。 第176章 君有疾在心 杨千钟越来越欣赏这位将军,因为张崇义越来越像一个治世明君,而不是一个热血冲锋的悍将。 当然前提是不能让他嗅到血腥味,一旦让他嗅到血腥味,他根植于骨髓里的悍将气质就会爆发出来。 比如前几个月偷袭刑水东北营,所有心腹都反对他带着弓弩营涉险偷袭敌营,纷纷劝道:“你是三军主帅,关系着全局成败,在后面运筹帷幄即可,怎能亲身犯险?” 张崇义依旧不为所动,力排众议坚持要带兵偷营,气得杨千钟一个月不给他讲经。 张微等人看中的是张崇义能够知人任事,从谏如流,重兵重民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肯放权,绝对信任麾下的文武官员,所谓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兵家之法也。 戴梦龙不停地点头,肃然道:“我明白,这事我抓紧去办,一定挑选可靠的干吏,保证不让将军失望。” 张崇义压了压手,心平气和道:“我知道各位现在踌躇满志,恨不得尽快挺进中原,立下不世之功,事有轻重缓急,饭得一口一口吃,先把青州好好消化一两年,养兵养民,积蓄力量。 收服冀州的计划暂时搁一搁吧,不用急躁,我还年轻着呢,此时急于求成的应该是那些老家伙。 此次会议结束后,若无突发大事,元宵节前我就不打扰各位了,今年折腾了一整年,从大年初二青奴犯境开始,各位日日夜夜殚精竭虑,也该好好陪陪家人。 想来都有些愧对你们,一个个位高权重,本该坐享荣华富贵,却跟着我这天生的劳碌命四处奔波。 尤其是杨先生,今年韶月身怀六甲,你就跟着我去青州打仗,一去就是大半年,害的你都没看到麟儿诞生。 这大半个月你放下所有公务,清清静静地陪着她们母子吧,一个女人孤苦伶仃的带着孩子,着实可怜。没有其他事,都散了吧!” 张崇义今年鲸吞青州,大败枭雄范进,又接收清河郡,坐拥十郡之地,领辖近八百万人口,堪称当世第一诸侯,本应该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众文武见他却是一脸的落寞抑郁,颇有凄凉之意,情知是杨千钟喜得贵子触发了他的子嗣之痛。 在寻常人家,十几二十岁未有子嗣份数寻常,可在这等手握重兵的王侯将相家族,娶妻纳妾三年而未有一儿半女,且是一妻五妾俏婢,实在堪称罕见。 这等私事,臣属不便妄议,都是讪讪而退。 张崇义斜靠在太师椅上,蘸着茶水在茶几上划来划去,满脸的愤慨焦躁,心想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送人家一个丫鬟都能生出个大胖小子,他一堆娇妻美妾俏婢何以全都不尽人意,莫非真是自己身上有隐疾? 心念及此,张崇义唤来贴身小厮持刀,吩咐他避人耳目,悄悄去请葛神医进府,给自己看看脉。 葛神医是将军府的御用神医,口风极紧,不会泄露机关。 持刀不知他所为何事,骇然道:“将军,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张崇义心烦意乱,不想跟他废话,呵斥道:“叫你去你就去,不要问东问西,记住,不要让人看见葛神医,用马车偷偷带着葛神医进府。” 持刀慌慌慌张地赶着马车出了将军府,约摸半个时辰后,携着葛神医避开阖府的小厮丫鬟,偷偷摸摸进入议事厅。 为了防止走漏风声,他让葛神医头戴着斗笠,看守府兵都知道他是陪着大将军长大的心腹,哪里敢检查他的马车? 葛神医进了议事厅,张崇义让持刀关闭大门守在外面,不准任何人靠近,将自己心里的隐忧跟白发苍苍的老神医托盘说出,让葛神医看看自己是否藏有影响生育的隐疾。 那发苍苍眼茫茫的神医暗自苦笑,这位将军去年腊月请自己给他妻妾看病,今年腊月请自己给他看病。 不过娶亲纳妾三年而不孕者,确实有些古怪,便颤巍巍走到张崇义身旁,张崇义亲自给他搬来凳子,扶着老神医坐下。 老神医搭着他的脉搏,不停地切换寸关尺,沉默许久,一字一句道:“将军,你的脉象平稳,不浮不沉,不大不小,从容和缓,柔和有力,节律一致,完全没有沉脉迟脉数脉细脉涩脉弦脉滑脉等诸般脉象,不像身有隐疾。” 张崇义都有些怀疑这神医是不是老糊涂了,根本不会看病。 郦宛丘施师菲诺进府三年,姜无媚进府两年,除了那个尚未开苞的苏清人,平时可没少在她们身上辛勤播种,一妻三妾迟迟怀不上,要是夫妻都身体无恙,那就是老天的问题。 老神医还没老到昏聩,懂得察言观色,见张崇义神色不豫,当即如坐针毡,颤声道:“将军,你要是怀疑老夫的医术,大可以叫其他大夫来看看。 老夫出师五十余年,看过的脉象成千上万,迄今还没看走眼。将军确实身心健康,毫无病症,未有子嗣无非是时辰不到。” 张崇义不冷不热道:“时辰不到?何时才算是时辰到?你能否告诉我?” 老神医摇头肃然道:“将军这可是为难我了,老夫治病救人,却参不透天机。” 张崇义心烦意乱,懒得和这老到掉渣的神医啰里啰嗦,吩咐持刀原路送老神医回府,不能让别人看见。 持刀帮葛神医戴上斗笠,将他搀扶进马车,塞给一锭银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将军府。 议事厅较为空旷寒冷,众人离开后,即便是烧着几盆炭火,依然是寒意袭人,张崇义今天不想去任何妻妾院里,独自缓步穿过走廊,越过花园,无声无息地钻进书房,捧着《管子》心不在焉地翻阅,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书房里渐渐黯淡,迎春盈盈走来替他点上四周的烛台,书房立刻大方光明。 迎春询问他今晚在哪个院子就餐就寝。 张崇义心不在焉,顺口说暂时没胃口,今晚在书房过夜,哪里也不去。 迎春心头窃喜,这主子留宿书房,就是她侍寝的宝贵机会,对她这种丫鬟而言,每一次侍寝都弥足珍贵。 刚想凑过去卖弄风骚挑逗,越想越恼火的张崇义仿佛要与老天抗争,咬牙切齿嘀咕道:“哼,我就不信我不能生儿育女。” 转身看着风姿绰约的迎春,眼睛迸射出凌厉的凶光,沉声道:“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去把几位夫人的入室丫鬟给我叫过来。不,还是一个个叫吧,今晚先叫清平乐居的绿萤,就说本将军让她来侍寝,让她早点沐浴更衣过来,我在书房等她。” 迎春以为自己耳鸣产生了幻觉,给主子侍寝是每个入室丫鬟的荣幸,这位将军自大婚以来,跟四位夫人琴瑟和鸣感情融洽,床榻之事向来和谐美满,何以今日心血来潮想一口吃掉全部入室丫鬟? 莫非这是想子嗣走火入魔了?不管如何,对所有入室丫鬟终究都是梦寐以求的好事。 她们这批入室丫鬟,迎春飞雪年龄最大,已过二十岁,若非曾有幸为张崇义侍寝,今年就该外放给小厮府兵配婚了。 青竹雅溆妙音轩青纱帐三大院子的入室丫鬟,这一两年陆陆续续会到二十岁,都面临着配婚的命运。 只有小眉庄清平乐居的几个入室丫鬟年龄尚小,还要三四年才到配婚年龄,今年最大的灵珠才十八岁,被张崇义指名道姓的绿萤今年刚过十七岁。 这批常年在大将军府侍候的丫鬟,平日里跟着主子穿金戴银,吃穿用度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高档,早已习惯了侯门富贵得景象,一个个心比天高,哪会愿意配给那些低三下四的小厮府兵? 要不是郦宛丘威权太重,御下严苛,张崇义平素忙忙碌碌,日理万机,怕是早就一个个悄悄跑到书房来搔首弄姿勾引主子。 这一年来,五位夫人没有为将军诞下子嗣,丫鬟不敢明目张胆的冷嘲热讽,心里无不蠢蠢欲动,认为她们本事不行,我肯定可以,只恨将军不给机会。 当官当到我家将军份上,谁不是妻妾成群呢?一个个都在眼巴巴盯着那十几座空荡荡的院子,幻想着入驻其中。 第177章 病急乱投医 迎春既有些惊喜,又有些失落,千载难逢的机会眼看掉在别人头上,不免有些闷闷不乐,将军的命令不敢违抗,悻悻然走出书房,一步步迈向清平乐居。 借着夜色掩护,迎春冒着凛冽寒风,走进冷冷清清的清平乐居。 门口种着几株桂花树,与世无争的苏清人正在桌前埋头绣花,身边只有丫鬟绿萤随侍在侧。 迎春见没有外人在场,就三言两语转述了张崇义的意思。 如遭锤击的苏清人突然双手一软,即将完工的刺绣轻轻从手中滑落,眼中一片茫然。 娇羞的绿萤不由心花怒放,她是陪嫁丫鬟,早有心理准备,红着脸追问道:“迎春姐姐,该不会是传错了吧?是不是请我家夫人?” 迎春坚持没有传错话,将军就是点名要绿萤侍寝。 三年还没经历夫妻闺房之事的苏清人扑簌簌直掉眼泪,吓得迎春一阵惊慌失措,她们可不知道个中内幕,打死都没人相信这位夫人还是完璧处子。 脸蛋绯红的绿萤看着苏清人,小心试探道:“小姐,我要不要过去?” 苏清人拿着丝巾轻轻擦着泪水,一脸凄凉道:“将军叫你去,你就去吧!他是带兵打仗的人,令出如山,你敢抗命不遵吗?” 迎春话已传到,施施然折身返回书房,继续替张崇义红袖添香。 郦宛丘施师菲诺近三年一无所出,心中无不惴惴,便是一向大大咧咧的姜无媚,回一趟娘家,半年里被娘嫂疯狂灌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此次回府被郦宛丘等人的焦虑情绪感染,也有些危机感。 张崇义在议事厅神神秘秘的操作,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无人知晓,岂不知他这后院早已风起云涌,处处都是各院夫人的眼线,妻妾陆陆续续猜到他的用意,此时唯恐触犯他的霉头,今晚竟是一个都不敢去书房骚扰。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后院万籁俱寂,便是北风也不再嘶吼,花园里矗立的青杉翠柏鬼影憧憧,角落里几盆寒梅凌寒绽放,送来阵阵幽香。 幽暗的小径中,沐浴熏香后的绿萤在灵珠的陪伴下,提着灯笼慢悠悠走来,绿萤到了门口,一张俏脸羞涩的绯红滚烫,瑟瑟缩缩地拽着灵珠不放。 灵珠像是羡慕又像是自伤自怜,扳开绿萤的手,默默叹气一声就原路返回。 绿萤鼓起勇气轻轻敲门,迎春徐徐开门迎她入内,自己掩门而退。 绿萤俏生生地走到张崇义的太师椅旁,隔着两步远,用细如蚊蝇的声音道:“将军,奴婢前来伺候!” 神色羞涩慌乱,不知该把自己置身于何处。 张崇义喜欢的是菲诺姜无媚那种热情奔放,最厌烦苏清人这类羞羞答答扭扭妮妮,给人感觉就像是山大王强抢民女,一点都不融洽亲密,三年来不碰苏清人,概缘于此。 今日原就兴致不高,落落寡欢,见到她那疏远态度,完全不如迎春飞雪来的亲昵。 张崇义心想就算养一只猫一只狗养了三年,也该对自己摇下尾巴吧?不禁板着一张脸,阴沉沉的看着她。 娇羞的绿萤恨不得将头缩进胸腔,纳闷为何迟迟没有任何动静,微微抬头偷瞄张崇义,却见张崇义神色不善直视着她,吓得魂飞魄散,匆匆跪倒在地,额头瑟瑟地贴着冰冷的地面。 她越是如此惶恐颤栗,张崇义越是怒意渐炽,他搞不明白清平乐居这几个蠢货到底有何畏惧。 他自成婚开府以来,在家里没杖责过任何人,更没虐杀过任何人,迎春飞雪等丫鬟每次看到他就眉飞色舞亲热异常,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僵持了许久,张崇义感到胃口全无,阴阳怪气地讥讽道:“真不愧是苏清人带出来的蠢货,滚回去吧,看到你们就心烦。” 绿萤仿佛挨了重重一巴掌,羞愧的差点当场昏死过去,好端端地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前来侍寝,啥都没做就被撵出去了? 她浑浑噩噩地趴在地上,半天没晃过神来,张崇义懒得跟她啰嗦,大声喊道:“迎春,进来。” 守在门口的迎春一脸惊讶地推门而入,诧异以这位主子的恐怖功力,为何如此仓促的鸣金收兵? 待见绿萤衣衫整齐跪地磕头,张崇义满脸怒意,不由怔了一怔,还以为绿萤激怒张崇义,连忙过去帮他抚胸顺气,柔声安慰道: “公子,绿萤妹妹是初次侍寝,不懂规矩,你耐心教她就是了,小心怒气伤肝,别气坏了身体。” 两相比较,一亲一疏,一冷一热,一远一近,当真是天壤之别。 张崇义毫不留情地摆了摆手,喝道:“把她撵出去,这几天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绿萤又惊惧又委屈,两道清冷的泪水滚到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张崇义越看越怒,指着她大吼道:“耳朵聋了吗?叫你滚出去,听不见?是不是要我一脚把你踹出去?” 绿萤越发的心胆俱裂,胸口几乎贴近地面。 迎春深知这位公子爷言出如山,说要踹人肯定会踹人,慌得赶紧过去将绿萤拉起,急急忙忙送出书房,小声说道: “你先回去吧,别火上浇油了,这几天乖乖待在清平乐居,千万别出现在公子面前。” 绿萤不敢大哭出声,怕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委委屈屈地憋着,一路低声啜泣着走回清平乐居。 迎春飞雪是从小伺候张崇义的贴身丫鬟,知根知底,算是府里最熟悉他性情的人,只是轻轻地替他抚摸着胸口,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提。 张崇义双目茫然望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心里空荡荡的,顺手抚着迎春的秀发,心不在焉问道:“你在我身边伺候多少年了?” 迎春如小鸟依人斜斜地靠在他的背上,继续按摩着他的胸口,甜甜笑道:“奴婢也忘了,奴婢自记事起就在见贤院伺候公子,今年二十一岁,大概有十五六年了吧。” 张崇义不禁大发感慨道:“这么久了?我怎么感觉不到?你怕我吗?” 迎春粲然摇头道:“不怕,公子从小没打骂过奴婢,奴婢自然不怕,奴婢只怕大夫人。” 张崇义冷笑道:“可是清平乐居那几个蠢货为何看到我就战战兢兢呢?我像是吃人的猛兽吗? 我没打过她们,也没骂过她们,你说她们为何总是跟我相隔千里呢?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便是一块冰也该捂热了吧?” 迎春自然不懂,自家公子为何始终不待见苏家主仆,她们明明如花似玉千娇百媚。 她一言不发,不敢随意接茬。 第178章 大肆分封 温香软玉在侧,张崇义颜色渐霁,无名怒火也渐渐消散,让迎春陪着他出去散步,闷闷不乐地走出书房。 迎春急忙挑起灯笼,随着他穿过清幽走廊,一路走着走着,竟然回到了青筑雅溆。 迎春心道:“公子还是最疼大夫人。” 这后院全在郦宛丘的掌控中,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耳目,绿萤进出书房,她很快收到了线报,正在跟飞雪揣测缘由,张崇义却缓步踱进房里,脸色平静如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四大美女中,郦宛丘与东梅西竹从未谋面,却从江湖传闻知晓二女都已梅开二度,自己嫁人在先,迄今尚无所出,在张崇义面前越发愧疚,大气也不敢喘。 瑟瑟地屏退迎春飞雪,贤惠地替张崇义宽衣解带,张崇义搂着郦宛丘昏昏沉沉睡去。 自从回府以来,这是第一晚未跟妻妾俏婢厮混。 直到次日拂晓大梦初醒,张崇义醒悟到昨晚那顿脾气来的毫无道理,起因不过是杨千钟家的侍妾韶月诞下麟儿。 他不停地自我安慰,我还不到二十岁,不用杞人忧天,迟早会子孙满堂。 为排遣郁闷,一大早就抱着郦宛丘厮混,吓得郦宛丘受宠若惊,笼罩后院的阴霾就此烟消云散。 用完早膳,张崇义回忆起昨晚怒骂绿萤的情景,颇有愧疚之意,吩咐迎春唤她过来,着实温言安慰一番,赏赐了几支珠钗,总算哄得整夜提心吊胆的小丫鬟破涕为笑。 随后,张崇义每天都会去衙署坐镇五个时辰,批阅一应军政文书,不时传唤各级文武官员议事。 中原的局势越发严峻,军情密报从南方源源不断地送来。 范进连日来大肆征兵买马调兵遣将,进驻大河之南的中牟,箭指河南郡,战火一触即发,承光十三年的年尾注定要硝烟弥漫。 借着范进气势凌人的兵锋,杨千钟这位谋士极为不讲武德,派遣大批密探潜入魏郡河内郡,大张旗鼓地宣扬造势,说是范进大军即将攻打魏郡河内郡,战火一旦席卷河北郡县,所有粮食难逃付之一炬的命运。 河内郡魏郡向来是中原粮仓,各地豪门贵族囤积的粮食不计其数。 然而富地难出悍卒,这些地方的官民耽于享乐纵情声色,被酒色掏空了胆气,弄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毫无战力战心可言。 战事消息四处传播后,那些豪门贵族争先恐后的抛售屯粮,以求尽快换取金银,落袋为安才是上策。 各地粮价一路走低,杨千钟速派各郡商贾携带金银疯狂抢购,年前购得粮食一百四十万石。 范进闻讯后,指天大骂张家小儿欺人太甚,战场上占了便宜不说,还借他的名头大肆抢粮。 要不是丞相贺新郎苦苦劝住,范进铁定要先挥兵攻打清河郡,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张崇义则是悠哉悠哉地躲在涿郡笑看天下风云。 承光十三年腊月二十一,荆州大将廉清突率一万三千精锐偷袭沛郡,巧施疑兵计斩杀沛郡郡守赵明仁,迅速占领沛郡全境,扬州残兵仓惶渡江南逃丹阳。 荆扬联盟宣告破裂。 荆州大都督廉斩见扬州兵如此弱不禁风,不禁动了吞并扬州的心思,亲率五万大军猛攻九江郡,郡守卢敬亭弃城逃往丹阳。 荆州大军压境,庐江郡郡守杜江淮献城投降,江北数郡为荆州廉斩所有,金海潮被迫退守江东一隅,形势岌岌可危。 永和元年正月初六,荆州大都督廉斩上书大旗朝廷,请封楚王,韩云山情知廉斩势大,难与争锋,派遣使者携带诏书金印蟒袍,远赴荆州封王。 廉斩是个嚣张跋扈之人,接诏时挺直不跪,从传诏宦官手里抢过诏书和金印蟒袍,一脚将那宦官踹翻在地,命人将其丢进大江喂鱼。 永和元年正月二十日,大魏皇帝范进于陈留祭天,痛陈大旗李家九大罪,斑斑罄竹难书。 遂拜大将军陈部魁为行军大元帅,任命陈槟为先锋大将,统率六万大军吊民伐罪,誓要推翻李家江山,挥师猛攻崤关。 大旗丞相韩云山收到军情急报后,认为范进用兵言过其实,去年八万大军惨败于张家小儿的三万人马,极尽轻蔑之能事,自忖谈笑间可退叛军。 传令河南、河内、河东、弘农等郡兵马火速增援崤关,力求与崤关守军里应外合聚歼叛军。 二月十八日,朝廷五万援军抵达距离崤关五十里的仙霞岭。 范进麾下大将、骠骑将军陈槟趁着大河水落石出、河床裸露于外的千载良机,亲率一万精锐轻装偷渡大河的沙砾地天险,夜袭朝廷联军,五万大军被杀的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崤关内外人心惶惶,官兵都成了惊弓之鸟,部分人马趁夜出逃。 陈部魁趁势挥兵穷追猛打,一鼓作气拿下崤关。 河南郡郡守薛馗携带全家老小弃城而走,全城官兵群龙无首,陈部魁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开进河南郡,大肆屠杀官员富商,动辄抄家灭门。 许多府邸的金银财宝被席卷一空,数不清的亭台楼阁化为焦土,百姓死伤狼藉,无数人逃往冀州青州并州。 范进叛军洗劫河南郡后,主力大军撇下弘农郡,长驱直入攻打潼关,兵锋直指永安城,永安震动,天下震动。 潼关将军薛焉麾下只有八千守军,在范进大军连日凶猛的攻势下朝不保夕,派八百里快骑一日连发七封告急文书。 韩家麒麟儿已是黔驴技穷众叛亲离,根本无兵可派,永安城三万城卫军只剩下一万八千,要随时防备凉州叛军犯境袭掠,哪里敢分兵去潼关? 他惊慌失措之余,一面紧急招募新兵,一面传诏天下各路诸侯勤王,竟然以天子之名大行册封诸侯。 封扬州大都督金海潮为吴王。 封并州将军霍鹏为晋王。 封巨鹿郡郡守韩后石为赵王,奉诏节制冀州各郡兵马。 封镇北大将军张崇忠为燕王。 封镇北大将军张崇孝为辽东王。 封镇北大将军张崇义为齐王。 封河东郡郡守李易为临汾郡王。 封弘农郡郡守端木良为弘农郡王。 封左冯翊楼图为栎阳郡王。 封右扶风祖显为武功郡王。 催促各路诸侯派兵勤王,解救潼关危机。 第179章 不受封王 三月初一,涿郡,镇北大将军府议事厅里。 天气渐渐回暖,火盆早已撤掉,墙角燃烧着丁香,一应文武官员脱掉了厚厚的裘袍,只穿着锦绣华服聚众议事。 张崇义手里拿着朝廷封王的诏书,桌上摆着韩云山派人送来的金印蟒袍,似笑非笑道:“这位韩家麒麟儿可算是毁国不倦,大肆封王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都干得出来,唯恐天下乱的不够彻底。 这一道道诏令颁布出来,各州诸侯还不打的热火朝天,傻子才会派兵去救他呢。” 众臣笑得直不起腰来。 长史张微放下茶杯,上半身微微前倾,饶有兴趣地问道:“将军,这份诏书我们受不受?你接不接朝廷的封王?” 张崇义沉吟片刻,平心静气地瞅了眼各位文武心腹,深深笑道:“你们的意见呢?” 张微乃是张家宗亲,论辈分还是张崇义的远房堂爷爷,如今位居长史,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义不容辞先开口道:“我的看法很简单,送上门的大礼不要白不要,齐王的封号可以受,派兵解围就别想了。 承光十一年,韩云山一掌权就要发兵攻打幽州,幽州张家跟他韩家早就撕破脸皮,没有交情可言,就像将军刚才所言,傻子才会派兵去救他呢。” 杨千钟李千秋戴梦龙三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彼此像是心有灵犀,齐声反驳道:“不妥。” 张微不曾料到三位文臣竟会不约而同地表示反对,眉头微皱道:“哦?难得你们三个人穿一条裤子,到底有何不妥?” 杨千钟饶有深意地看了看李千秋戴梦龙,情知二人官衔较低,不会抢先发表意见,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道:“大旗李家坐拥天下二十余载,前十年战事不休。 自承光二年以来,那位皇帝陛下荒废朝政,耽于酒色,强抢民女不计其数,可谓是获罪于天,结怨于民,去年李鸿鹄驾崩时,永安城百姓走上街头弹冠相庆。 李家于百姓无恩泽可言,苛捐杂税繁多,贪官污吏横行,百姓对李家绝无拥戴敬意,大旗的册封于将军而言并不能锦上添花。 反观张家坐镇幽州一百多年,坚持轻徭薄赋,与民生息,百姓竭诚拥戴张家,尊敬镇北大将军。 别看镇北大将军只是区区二品衔,但是肯定比那个大旗册封的齐王爵位更得人心。 这两年我们不停地开疆拓土,先后稳坐河间信都清河及青州六郡,虽说仰赖于幽州雄壮的兵马,但镇北大将军旗帜的作用之大不可估量。 多少官兵百姓愿意诚心诚意归附旗下,为我们消弭了多少隐患。 你们可以看看兖州,再看看南阳。 范进自承光十一年冬吞掉兖州,迄今已是第三个年头,兖州官兵百姓始终不曾诚心归附,不时爆发内乱。 据我统计,仅仅承光十二年,各郡大小叛乱竟有三十一起,死伤人数不下于三万。 荆州廉斩占据南阳郡两年多了,各县叛乱始终无休无止,承光十三年底才算勉强镇压下去。 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如今廉斩势力庞大,暂时压得住,廉斩只要抽调南阳兵力去别的地方,南阳多半又会闹事。 我们的情况与之截然相反,当前除了青州还有叛军袭掠,河间信都清河一直相安无事,一个主动挑事的都没有。 天下百姓不会知道齐王是谁,也许不知道镇北大将军是谁,但百姓都坚信镇北大将军会给他们带来安宁富庶的好日子。 将军,镇北大将军的旗号当前绝对不能丢弃,否则就会丧失天下民心。”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张家镇北大将军的旗帜屹立于幽燕之地一百多年,比大旗李家还要源远流长,在天下百姓当中威望素着,如雷贯耳,舍此美誉贪一个齐王的空头爵位,确实是买椟还珠。 张崇义点头道:“杨先生此言极是,那就不接齐王封号吧,一切照旧,镇北大将军的旗帜不变。你们说老大老二会不会奉诏呢?” 这次倒是甚少发言的李千秋抢答:“绝对不会!就算老大老二有所心动,何太勤封凝绝不是傻瓜。 如今我们的脚步已经迈出了幽州,雄踞青州六郡冀州三郡,尚且舍不得镇北大将军这面旗子,他们更依赖幽州百姓的支持,不敢抛弃镇北大将军的旗号。丢了这面旗,等于把民心拱手让人。” 张微赞同道:“言之有理。听说老大老二去年年底在裁军了,他们前两年不遗余力的招兵买马,摆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结果双方消耗巨大,渐渐撑不住了。 还是杨先生神机妙算,早就预料幽州内战打不起来,强烈反对加税增兵,张某真是佩服。 将军,你有没有收到消息,上半年燕山马场白鹿马场将有两万匹甲等战马出栏。” 张崇义瞧他心痒难搔的表情,笑吟吟道:“你眼馋了?馋也没用呀,大哥不会卖给我的。上次那五万匹马勉强算是出兵打青奴的酬劳,现如今没有人情可谈了。” 张微一脸沮丧道:“可惜呀。这两年我们经历多次大战,虽说骑兵伤亡不多,战马着实折了一批。 尤其是八月间的济南郡大战,尚修竹这小子丝毫不恤马力,纵马追杀范进残兵三天三夜,活活累死了两千多匹甲等战马,看到战损文书的时候,我都恨不得冲到青州去揍这小子。 我们乙等马丙等马数量充足,三五年内可保无忧,唯独用于冲锋陷阵的甲等马后援不足,当前尚能满足这一万五千骑兵使用,只怕今年再打几场大战,折损后将没有战马补充,影响到骑兵的战力。” 张崇义沉吟不语。 杨千钟小心翼翼道:“能不能派人去跟老大商量商量,花钱买一批甲等马,有备无患?” 众人齐齐望向张崇义,张崇义摇头道:“怕是行不通。以大哥的性情,若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多半还有点把握。那个老狐狸何太勤肯定会从中作梗,我没把握说服他。” 这时候戴梦龙轻声道:“或许,我可以试一下。当年何太勤之所以能够进入幕府当谋士,是我家老太爷一力举荐,说不定他会卖我戴家一个面子。 当然,时过境迁,我也不敢说十拿九稳。既然无计可施,左右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最坏的情况无非是买不到马,于大局毫无损害。 要是能够买到一批,三年五年内就可以高枕无忧。将军,你先给个买马的数目,我派戴家亲信走一趟蓟州。” 第180章 上门谢罪 众人无不大喜过望。 戴梦龙此人做事勤勉踏实,从不信口开河,没把握的事情他只字不提,他若是开口说话,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张崇义眉开眼笑地看着张微道:“你认为要买多少?” 张微开心地不停搓手,咧嘴笑道:“最好能买到一万匹甲等马,乙等丙等暂时可以不买,五年内足够用了。梦龙,你可真是大能臣,能文能武,还能买马,以后将军要是坐稳天下,一定要封你为三公之一的司马。” 众人开怀大笑,似乎战马已经到了涿郡的骑兵营。 正聊得眉飞色舞,府兵突然来报,城外有伙江湖人求见将军,现已被城门尉绑缚送到大将军门外,询问将军是否接见。 “江湖人?什么江湖人?求见我做什么?”张崇义的微笑瞬间敛去,浮现出淡淡杀气。 去年他被朝廷的江湖高手刺杀了两次,三月初举行武林大会,在练武场被人近身偷袭,右臂中毒,差点活活被砍死。 年底被清河郡原郡守裴怀盛请君入瓮,接收一座郡守府,变成了接收一批刺客,要不是霍鹏夫妇拔刀相助,他估计就一命呜呼了。 如今听到江湖人就不由触动杀机,心情陡然变得恶劣。 府兵说他们都是江南沅水帮和洞庭山水庄园的弟子,去年三月武林大会上,司空集吕青桐当众刺杀大将军,大将军传檄江湖发布悬赏追杀令。 这一年他们来遭到黑白两道如附骨之疽的追杀,两个门派死伤惨重,门人弟子所剩无几,就剩下二十多个人。 如今终日如丧家之犬四处逃亡,所以冒死前来大将军府磕头请罪,祈求大将军高抬贵手饶他们性命,他们愿意为奴为婢,终身为大将军效死。 张微斜靠着椅背,眼中迸射杀机,冷笑道:“我还以为这些江湖人都不怕死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刺将军,现在知道害怕了? 一个个胆大包天,明知道大将军悬赏江湖追杀他们,还敢来涿郡自寻死路,你们还等什么? 转告城门尉,把来人全都砍了,人头挂在涿郡城墙上,贴告示传谕江湖,看看以后谁还敢对将军下黑手,倒是省了府库的几万两赏银。” 那府兵刚想去传令,杨千钟急急忙忙叫住他,转身对张崇义劝谏道:“将军,冤家宜解不宜结,沅水帮亦正亦邪,黑白通吃,灭门也就算了。 洞庭山水庄园却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数十年来颇有侠名,门下弟子常年来行侠仗义,救济贫苦孤寡,庄园与许多官府门派渊源极深。 据我所知,其中一位副庄主的夫人还是花间派弟子,与姜夫人分属同门。 若是将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斩尽杀绝,得罪的人可就多了。 请将军暂息雷霆之怒,先见一见他们,看看他们有何说辞,再作处置,反正都已经被城门尉绑缚了,都是攥在手里的蝼蚁,掀不起大风大浪。” 杨千钟的话刚说完,张崇义还未表态,一身鹅黄衣衫、头戴金钿玉搔头的姜无媚急如星火闯进议事厅,二话不说就跪在张崇义面前,抱着他膝盖哀求道:“将军,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洞庭山水庄园的弟子。” 张崇义从未见姜无媚如此情真意切地下跪恳求,吓得连忙将她扶起,握着她冰凉玉手苦笑道:“好端端的怎么给我下跪了?你是我夫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姜无媚紧张道:“我听说你把洞庭山水庄园的人都抓来了,如今绑在门口准备砍头?” 张崇义笑吟吟道:“谁告诉你的?消息这么灵通?不是我抓他们,是他们自己跑来送死。 行啦,刚才杨先生也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又来求情,那我先见一见他们,看看他们说什么。” 吩咐府兵把他们带进来。 不到一刻钟,三十名披甲府兵押着二十余名浑身镣铐的女子孩童来到议事厅门外。 众人都大为惊讶,张崇义快速起身走到议事厅门口。 放眼望去,两个门派只剩下二十三人,大多是三十岁以下的妇孺,一个男人都没有,一半是少妇,一半是少女儿童。 大约有十来个少女明艳动人,着实算是美女。 她们脸上挂着挥之不去的恐惧,颤巍巍地跪在大门外的青石板大路上,齐齐对着张崇义磕头,哭哭啼啼叫道:“请将军大发慈悲,饶我们一命,我等愿做牛做马,报答将军不杀之恩。” 姜无媚冲着一个粉红衣衫的少妇惊呼道:“师姐!” 快步过去要将她扶起,那少妇凄然看着姜无媚,带着哭腔道:“师妹!” 却是打死也不敢起身,珠泪涟涟地看向张崇义。 她们虽然从未见过张崇义,张崇义走出议事厅大门,一身金冠戎服,便是傻子也能猜到这个青年将军就是镇北大将军张崇义。 张崇义伸手指了指那些女子,哂笑道:“不是说两个门派的人么?怎么就只有几个人,还全是女的?” 张微讶异道:“就剩下几个妇女?幸亏还没砍头,否则可就坏了将军的名声。” 那位粉红衣衫的花间派弟子、姜无媚的师姐,嘤嘤啜泣道:“启禀将军,如今山水庄园和沅水帮的男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妇孺,是托庇于花间派才侥幸保住性命。 可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越来越猖狂,最近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们躲在花间派,竟然开始冲进花间派杀人。 民妇深知是我们庄主猪油蒙了心,被朝廷当枪使,前来谋害将军,我等绝对不敢心存怨恨,只求将军瞧在姜师妹这点师门情谊上,绕过我们这些苦命的女人。” 姜无媚以前不怕张崇义,只因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去年张崇义发布悬赏追杀令的时候,她没想起洞庭山水庄园还有一位同门师姐,怪只怪花间派记名弟子成百上千,大江南北嫁的到处都是,洞庭山水庄园位于南方,她与这位师姐不算亲近,所以忘了替师姐求情。 此次在中山关了大半年,从中山郡守府上下人等口中听到张崇义的轶事,所有人都对这位年轻夫君既敬且畏,渐渐意识到夫君的权柄之重。 后来听到各种江湖传闻,那几个派人刺杀过夫君的门派,短短半年时间彻底覆灭,她才真正认清夫君已不再是个蛰居涿郡的小郡守,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大诸侯,一句话就可以让无数门派灰飞烟灭的天下霸主,心里隐隐有了惧意。 这才有了刚才的惊天一跪,算是她此生第一次跪拜张崇义。 她瑟瑟缩缩地蹭到张崇义身旁,温柔地抓住他的手,楚楚可怜的眨着眼睛,轻声道:“夫君,饶了她们吧,罪魁祸首早就死了,你是堂堂大将军,何必跟几个小女子过不去呢?” 张崇义伸手揽住她的小蛮腰,捏了捏她白里透红的脸蛋,打趣道:“行啦,该死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既然夫人为她们求情,我也没必要跟几个弱女子计较。 张微,立刻传谕天下,取消追杀令,取消一切悬赏。” 姜无媚顿时心花怒放,蹙紧的眉头舒展开来,笑意盈盈地亲了张崇义一口。 大有胡风的张崇义就喜欢姜无媚菲诺这种敢爱敢恨的粗豪性格,苏清人那丫头是肯定不敢当众亲他的。 张微连忙点头。 二十几个女子无比激动,齐齐叩谢张崇义大恩大德。 第181章 我要定制刺绣 张崇义命令府兵解开她们身上的镣铐,给娇滴滴的美女戴上这些玩意成何体统。 姜无媚简直是笑开了花,询问张崇义是否可以留她们在府里做客。 张崇义心想你这是胡闹,她们的男人几乎都死在我的追杀令下,要说她们不恨我那肯定是骗人的鬼话。 虽然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她们一马,鬼才知道她们会不会蓄意报复,把她们留在府里怕是会威胁到郦宛丘等妻妾丫鬟的性命。 于是捏着姜无媚的俏脸,低声呵斥道:“你怎么也变成单纯的菲诺了,一点心机都没有?虽说我肯饶恕她们,焉知她们不想找我报仇雪恨? 你把她们留在府里,就是后患无穷,让她们去祸害后院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把她们都赶出去吧,她们都是身怀武艺的江湖女子,寻常人欺负不到她们头上。” 姜无媚沮丧地撇了撇嘴。 府兵走过去解开她们身上的镣铐,驱逐她们离开府邸。 姜无媚还想亲自去送那个花间派师姐出去,张崇义一把拉住她小声道:“行啦,别傻了,她们身上隐隐带着杀气,你就别去找不痛快,真以为她们不敢杀你? 这种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不是你我三言两语就可以化解的,你别高估了花间派那点疏远的师门情谊。你看着吧,她们肯定会想方设法进府行刺的。” 姜无媚一脸怀疑的看着张崇义,颤声道:“应该不会吧?就剩下几个女子,借她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来行刺你呀。” 张崇义望着那群娇俏背影远去,嘴角露出哂笑,说道:“这点小把戏还敢来我面前装神弄鬼,你以为她们真是来登门求饶? 哼,我要是没猜错,她们是想趁机混进府里杀我,刚才被我释放出来的气息震慑住了,才不敢贸然动手。 你那位师姐心机深沉着呢,可比你阴险多了。” 姜无媚自然不相信他的话。 张微说道:“既然将军肯定她们是来图谋不轨,为何不将她们斩草除根呢?” 张崇义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几个率领着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在重兵把守的将军府里出手杀几个妇人,传出去很好听么? 哼,让她们闹腾去吧,看她们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我倒是拭目以待。 嘿,你还别说,那几个美女倒是仪态万千,各有姿色,要不是仇恨太深,真想留下她们,送给那几个没娶妻的校尉当老婆。” 张微哈哈大笑,姜无媚神色忸怩,嘟嘴嗔了他一眼。 张崇义顿时一乐,让张微等人自行离去,携着姜无媚往后院走去,笑道:“看着这些江湖女子,突然想起了那个女刺客庄甜儿。走,瞧瞧她在干嘛。” 二人走在春意复苏的小径上,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在抽芽,绽放出勃勃生机。 早春的花儿陆陆续续喷香吐蕊,一丛丛争奇斗艳。 姜无媚顺手摘下一朵玉兰花,放在鼻口嗅了嗅,巧笑嫣然道:“这个庄甜儿也真奇怪,竟然赖在府里不走了,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 张崇义摊了摊手,摇头道:“鬼才知道呢。” 顺手凌空抓来一只蜜蜂,作势要放在姜无媚手里的玉兰花上,吓得姜无媚后退一步,伸手推开他,数落道:“丢开,丢开,别来捣蛋,人家好端端地飞来飞去,你抓它干嘛呢?” 再穿过一座围墙,就到了营房区庄甜儿的房门外。 木门敞开着,门口的盆栽看起来精心打点过,开花的不开花的都剪裁的整整齐齐,盆底渗出一摊水渍,瞧着应该是刚刚浇过水。 张崇义懒得跟庄甜儿客套,门也不敲就大踏步闯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庄甜儿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衣衫平躺在床上,手里举着一幅极为精美的凤凰刺绣,正在翻来覆去的赏玩,似乎颇为得意,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张崇义顿时看的呆了,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住上两年而不厌倦,还能自得其乐,无忧无虑。 这女子到底是没心没肝,还是纯洁如雪? 听到有人踏进房门,庄甜儿扭头一看,恰好看到了让她最不喜欢的那张脸,吓得一跃而起,拉了拉胸前的衣衫,将凤凰刺绣藏在身后,板起脸轻声抱怨道:“你这人怎么不懂礼貌?进门不知道敲门么?” 姜无媚缓步进门,礼貌地笑道:“庄姑娘,你好呀!” 张崇义抬头四望,发现她的房间挂了许多幅栩栩如生的刺绣作品,有鸳鸯戏水,有白鹤展翅,有孔雀开屏,有出水芙蓉,有双龙戏珠,当真是令人目不暇接。 一幅幅看过去,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啧啧,你的手艺越发精湛了,现如今可以去纺织局当个绣娘,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写封荐书,推荐你去涿郡的纺织局谋份差事?” 庄甜儿不屑地扁了扁嘴,不敢接他的话茬,那表情分明是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赶紧出去吧。 张崇义顺手取下一幅鸳鸯戏水图,摊在手心反复看了看,随后递给姜无媚笑道:“这幅送给你吧,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留着戏水鸳鸯成什么样子?” 姜无媚饶有兴趣地接过刺绣,抿嘴浅笑,随意瞥了一眼庄甜儿。 那位姑娘气得轻咬樱唇,胸脯不断起伏,明显是在压抑怒气,到底还是忍无可忍,以极温柔的声音反抗道:“这是我的,你怎能拿我的东西送人?” 张崇义旁若无人地摘下一幅孔雀开屏图,仔细赏玩一番,终究觉得不甚满意,又挂回原地,斜眼瞅着庄甜儿:“这是镇北大将军府,我是镇北大将军,府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明白吗? 你既然死皮赖脸地住在我的府里,最好识趣点,别惹我生气。真惹恼了我,把你四肢砍掉做成人彘还是轻的,把你剁成肉泥喂草原狼才是狠的,你自己掂量掂量。 对啦,我不喜欢这些玩意,给我绣一幅猛虎下山图,再绣一幅雄鹰展翅图,就当是你这些年的食宿费,要是绣的好,我还重重有赏。限你一个月内完工,到时候我亲自来取。 真是的,也不知道郦宛丘会不会办事,前年腊月我就嘱咐她,趁早给你挑个如意郎君,把你嫁出去,嫁妆我来出。 这都过了两个春节,你还没嫁出去,我要是没记错,今年你再不嫁人,明年就要罚一头猪了。哼,这笔冤枉钱我可不出呀,你自己卖刺绣去赚钱吧。” 姜无媚轻轻推了他一下,温柔责备道:“你没事吓唬她做什么呢?很好玩么?” 庄甜儿扁嘴摇头道:“我不帮你绣,你想要的话,可以去找郦宛丘,我刺绣功夫都是她教的。” 张崇义冷笑道:“你有选择的余地么?不绣你就给我滚出去,哼,白吃白住不要钱呀?” 姜无媚彻底无语,狠狠瞪他一眼,埋怨道:“能不能好好说话?” 张崇义不理睬姜无媚,故意板着脸道:“记住了,一个月后我来拿猛虎下山和雄鹰展翅图。” 说完,就背负双手惺惺作态地离开房间。 姜无媚幽幽叹气,看着庄甜儿安抚道:“庄姑娘,你别介意呀,他就是随口一说,我代他替你说声道歉呀!” 张崇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谁要你道歉?走啦,回小眉庄!” 姜无媚丢下歉然的笑容,脚步轻盈地走出。 第182章 张微请战 潼关战事陷入胶着。 左冯翊栎阳郡王楼图、右扶风武功郡王祖显,先后各带一万精兵进驻潼关。 潼关原就是易守难攻的天堑,又有两支生力军鼎力相助,范进钦点大元帅陈部魁不惜代价攻城月余,损兵折将上万人,潼关巍然不动。 屯兵坚城之下于大军不利,身后还有弘农郡窥伺,骠骑大将军陈槟分兵三万围攻秦关,围城十八天,秦关弹尽粮绝。 守将段天宁率军冒死突围,在牛肚浦一带陷入重兵埋伏,段天宁所部三千勇士誓死不降,全员战死。 永和元年三月初八,荆州大都督、楚王廉斩麾下征东将军廉清挥师六万水陆并进攻打柴桑。 扬州大都督、吴王金海潮麾下安西将军宁人杰急率三万水师驰援柴桑,大江之上战火连天,两大藩王的战争规模已然超过潼关。 “将军,战机来了。” 飘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议事厅里,张崇义所部文武心腹正襟危坐,一个个挂出蠢蠢欲动的表情。 杨千钟递上几份请战书,张崇义顺手接过来看。 杨千钟道:“将军,这是清河郡几位大将的请战书,前线将士们看到潼关和柴桑打的热火朝天,他们可都按耐不住了,纷纷请求发兵攻取冀州五郡。” 张微摸了摸上唇的短须,一脸的跃跃欲试:“论理是时候动手了,经过大半年招兵买马养精蓄锐,我们的总兵力达到了八万。 去年秋天招募的两万青州兵以及各郡的两万兵马,训练已有七八分火候,有必要拿几座郡城砥砺刀锋。将军,属下请求带兵出征。” 这位张崇义的头号心腹大将,从承光十三年正月蜂腰山口打完青奴后,就一直守在涿郡打理后院,不管是执政安民还是练兵筹粮,事无巨细做的一丝不苟,滴水不漏,堪称张崇义最信赖的的定海神针。 他是张家的宗亲,远比司马晋司马德戴梦龙更为可靠。 有他镇守涿郡大本营,张崇义不管领兵在外多长时间,永远可以高枕无忧,不用担心后院起火。 把他派出去打仗,张崇义感觉委实是大材小用。 但是幽州历来崇尚军功,张微身居长史高位,不可谓不位高权重,在张崇义集团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两年远离战场,打青州打范进他都没有参与,军功早已被常羽尚修竹向烈等人拉开一大截,甚至都不如步兵副将冯礼和骑兵将军秦幂等人,再不让他出去赚点功劳,确实有愧于他。 冀州五郡虽说只是一郡之地,除了广平郡稍微羸弱,魏郡富甲天下,古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邺城更是拥有千年历史的坚城,难以轻易攻克。 常山赵郡巨鹿古来都是民风彪悍盛产精兵猛将的兵家重镇,最是难以降服其心。 上个月韩云山册封巨鹿郡守韩后石为赵王,节制冀州诸郡兵马,原本一盘散沙的冀州五郡拧成一股绳,五郡兵力加起来不在张崇义之下。 可以说,真要开打,以后每一场大战都是硬碰硬的血战,这也是张崇义迟迟不敢发兵的根源。 众文武怀着殷殷期待望向张崇义,迫切等待着他拍板。 张崇义心中那股不祥预感不期而来,这种感觉多次出现,每次一出现就会出现祸事。 第一次是进入山阴古道前,结果他陷入青奴重兵埋伏,差点战死沙场。 第二次是在信都城外,他坚决反对强攻信都城,结果他父亲张道冲战死。 这一次噩兆来袭,不知会应在谁身上。 杨千钟早就预言他张崇义有天命在身,这位钦天监监正之子三年来算无遗策,所谋从不落空,张崇义对他深信不疑。 不祥征兆应该不会落在自己头上,那遭殃的肯定另有其人,张微不合时宜的请命出征,更让张崇义感到心神不宁。 真要折了张微,张崇义怕是要塌陷半边天。 张家宗亲里,投靠他阵营的只有张微张潮张树人三位得力大将,张潮张树人论资历论本事,都跟张微相差甚远,短期内都难以替代张微的地位。 张崇义怔忡不定,张微再次铿锵有力的请求:“将军,这两年我躲在后方享福,军功都被那几个家伙拿走了,你这让我长史情何以堪? 此次攻打冀州五郡,怎么都得给我施展拳脚吧?你要是不让我出征,我就撂挑子了。” 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张崇义,长史代将军领兵出征,一向都是幕府惯例,他们不明白张崇义为何迟迟不表态。 张崇义有苦难言,总不能直接说,我有预感这次会有人倒霉吧? 众人肯定会嗤之以鼻,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肯定有人生有人死,这算什么噩兆? 张微见张崇义始终无动于衷,急得当即就给他跪下。 吓得张崇义连忙冲过去将他拉起来,一脸愁苦道:“堂爷爷,你是涿郡的定海神针,有你坐镇涿郡替我把控大局,我就算在外面赔的精光,都有底气东山再起。我实在离不开你呀。” 张微紧紧地拽着张崇义双手,眼神炽热道:“将军,幽州最重军功,你把我提拔到长史高位,我要是不去赚点军功,这位置坐着有些烫屁股呀。 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领兵出征,将军你去年在外面辛苦奔波一年,今年轮也该轮到我了。” 议事厅的气氛有些肃穆,所有人都看出了张崇义眼里的慌乱,以他对张微毫无保留的信任,绝不是舍不得授予兵权,他为何不肯放张微出征? 张崇义放开张微粗糙的双手,眸子里浮现出不易察觉的伤感,转身扶着桌面,右手中指轻轻叩着,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着屋顶的横梁。 “古人都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既然执意要去,是龙是蟒,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深吸口气,缓缓走回太师椅,顺着扶手坐下,挥手示意张微坐下说话,神情悠远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代我出征吧。 我授予你节制三军之权,左右路一万二千精骑,常羽所部两万步兵全部由你指挥。 另外,青州冯礼那两万青州兵也交给你。你速去清河郡整顿兵马器械粮草,随时准备领兵出战。” 第183章 先打魏郡 张微心潮激荡,迅速起身。 杨千钟等人松了口气,大将军终于下定决心要打冀州,丰功伟业就在眼前。 张崇义深邃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发现他们眼里闪烁着难以遏制的狂热,手掌心向下作势一压,郑重其事道:“那就议一议先打哪个郡?” 众人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不约而同喊道:“魏郡。” 张崇义看着这场景,明白他们私下里怕是不知讨论过多少次了,文武同心,其利断金,省了很多勾心斗角的龌龊事。 杨千钟轻轻一咳,忍着笑意道:“不瞒将军,去年我们就对打冀州一事形成了共识,大家的看法完全一致。” 张崇义端起盖碗,揭开茶杯呵了口气,淡笑道:“理由呢?” 杨千钟当仁不让,侃侃而谈道:“魏郡物产富饶,地广人稠,号称天下粮仓。 打下魏郡,既可以切断朝廷的粮草供应,又可以反哺于我,实乃一举两得,只要魏郡在手,我方再无粮草短缺之忧。 魏郡乃冀州通往永安城的门户,打下魏郡,就等于关闭了冀州的南大门,切断了冀北各郡与河内郡的联系。 西边北边是并州,霍鹏已许下承诺,绝对不会出兵阻挠,从此冀州各郡就是我们嘴边的肥肉,可以慢慢文火烹饪,再细嚼慢咽。 尤为重要的是,攻打魏郡,韩后石多半要派兵救援,正好给了我们铁骑围城打援的机会。 韩后石要是贪生怕死,不救魏郡,广平赵郡常山将人人自危,他这个节制冀州诸郡的赵王,怕是再也无人信服。 只要打下魏郡,冀州五郡将唾手可得。” 张崇义命幕僚将冀州地图铺在桌上,伸手指着巨鹿,抬头盯着杨千钟道:“巨鹿就在信都清河旁边,四万大军正在对我们虎视眈眈。 我们倾巢而出跋山涉水去打几百里外的魏郡,要是韩后石对我们来个围魏救赵,挥兵攻打清河或者信都,逼我们回援,如何应对?” 李千秋摆出胸有成竹的架势,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几个圈,笑道:“将军,我们并没有倾巢而出,你可别忘了,去年各郡都招了五千新兵,如今信都还有一万二千守军,清河也有一万四千守兵,就连河间郡都有一万人马,我们现在是兵强马壮。巨鹿那点人马,打我们任何一城都啃不下来。 别忘了,清河距离魏郡不到三百里,精骑两天两夜就可赶到。韩后石那五千骑兵还不够我们吃的呢,几万步兵在平原上就是我们精骑的活靶子。 有了前年信都步兵全军覆没的前车之鉴,借韩后石一万个胆子都不敢再来捋虎须。” 张崇义缓缓点头,拍着桌子道:“好,那就这样定了,堂爷爷张微挂帅,统率五万大军,初定四月上旬攻打魏郡。” 众将无不热血沸腾,躬身领命而去。 张崇义独自留下张微,等所有人离开议事厅,苦口婆心劝道:“堂爷爷,此次攻打魏郡,你要注意,幽州步兵从未攻打过坚城,先不要急着大举攻城,把邺城围起来,以围点打援为主,消耗巨鹿各郡的兵力,同时也算是操练步兵。 你不同于其他将领,你是将军府长史,涿郡的主心骨,关系重大,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要莽莽撞撞冲锋在前。 我不给你设时限,你慢慢去打,三个月六个月也好,一年半载也好,都无关紧要。” 张微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跟老太太一样婆婆妈妈唠唠叨叨?可他是番好心好意,忙不迭点头答应下来。 等他迈着轻松愉快的步伐远去,张崇义很是纠结烦闷,心不在焉地返回青筑雅溆。 郦宛丘正在绣一幅出水芙蓉图,立即含笑起身迎着他坐下,给他揉着肩膀。 张崇义心不在焉,下意识把她拉到腿上,隔着衣衫在她小腹揉来揉去。 郦宛丘一阵羞愧脸红,足足三年了,还是没有开花结果的迹象,肚皮上的赘肉越来越多,挽着张崇义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再纳几个小妾,试一试,好不好?” 此时张崇义心里装的全是冀州战事,还有那点挥之不去的噩兆,哪里有心思关注这些琐事,意兴阑珊道:“先不说这个了。 接下来要对冀州用兵,我派张微领兵出征,今年估计又要忙前忙后几个月,府里的事情辛苦你操持。 凡事要以节俭朴素为务,暂时不要添置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昂贵的家具器皿衣衫首饰都不要买了,省下来的银钱都拿来当军费。 以后占领的地盘越多,需要花费银钱的地方也会越多,你要替我多攒一些家底。你一向识大体,我对你很放心。” 郦宛丘依偎在他怀里,用圆润雪白的玉手轻梳理他胸口的衣襟,轻声道:“我知道啦。 这两年都没添置过昂贵的家具器皿,她们几个人想买的衣衫首饰,我都尽量挑选物美价廉的替代品。 施师去年还想买一件上等的貂裘,被我驳回去了,估计她心里有些怨我吧。 以前的檀木桌子,我全部叫人换成了花梨木。 前年信都那批文物陶瓷,这两年陆陆续续出手,也差不多快卖完了,你猜换了多少银子?” 张崇义左手捏着她越来越圆润的白玉脸蛋,右手勾搭她的樱唇,摇头道:“猜不出来,我没贩卖过这些东西。” 郦宛丘脸上展露出艳胜桃花的笑容,神神秘秘伸出九根手指。 张崇义一脸不可思议道:“九十万两?这么不值钱吗?” 郦宛丘笑的花枝乱颤,头上的金钗玉簪摇摇晃晃,清脆悦耳,贴到他耳边细声细气道:“是九百万两。” 张崇义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骇然看向郦宛丘夜明珠似的大眼睛,重复一遍道:“九百万两?我没听错吧。” 郦宛丘得意洋洋地捧着张崇义脸蛋,粲然笑道:“这笔钱够你多久的军饷?” 张崇义又多了一笔数目惊人的意外之财,心情那是桃花朵朵开,双臂环抱起郦宛丘就往床上扔,喜形于色道:“来,奖励你一个。” 第184章 又闹刺客 夫妻俩正说些无关紧要的笑话,隐隐听到外面有人大叫“有刺客”,跟着响起一阵阵兵刃撞击声,后院厮杀声大作。 二人窸窸窣窣地穿衣起床,谢方中在门外喊道:“将军,十几个蒙面女子冲府,已被府兵围困在小眉庄花园里,局面已经控制住了。” 等到郦宛丘穿好衣衫,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涂抹胭脂水粉,摆弄着金钗玉甸,张崇义自嘲似的笑道:“大白天真不能乱来,一不小心就把刺客招来了。” 郦宛丘斜嗔了他一眼,柔声道:“呸,胡说八道。” 张崇义站在郦宛丘身后,双手扶着她的香肩,开玩笑道:“大概她们都想见识青衫宛丘的姿色吧。” 郦宛丘拿着一支玉簪本要插上发髻,闻言眸子一寒,捏着玉簪要扎他的嘴,嗔怒道:“你这张破嘴真是欠揍,什么怪话都敢说。来,让我扎一针,让你长长记性。” 张崇义坏笑着退后几步,却是死性不改,笑吟吟道:“我现在有点明白玉体横陈这典故的意思了。” 郦宛丘霍地挺身而起,举着玉簪要扎他。 吓得张崇义转身夺门而出,临走还不忘调侃:“你衣服撩开,肚脐眼露出来了。” 惊的郦宛丘慌忙低头察看,却见青色绸衫将玉体完美遮住,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谢方中手持长剑,带着五十名府兵守在青筑雅溆四周。 这位当初放话来幽州投军的剑客,在张崇义的悉心指点下,如今已修炼到了气胜中阶,风行天上剑法越发的炉火纯青,甘心守在青筑雅溆供郦宛丘驱策,成了青筑雅溆的府兵统领。 他吩咐谢方中保护好青筑雅溆,别让刺客惊扰到了夫人,这完全就是废话,谢方中视郦宛丘为仙女,哪里需要他多此一举? 他带着持刀迎春穿过百花齐放的花园,转了一个弯,绕过一座空置的院子,远远瞧见小眉庄花园外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六七十个府兵将八个蒙面女子堵在墙角。 地上躺着三个受伤的蒙面女子,一个被府兵一刀割喉,鲜血从咽喉处汩汩涌出,虽说尚未断气,还在抽搐挣扎,却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另一个人腹部被长枪戳了两个洞,肠子流出了一截,女刺客用右手摁住肠穿肚烂处,大口喘气,眼中满是恐惧,也是无力回天,几乎等于一个死人。 最后一个右腿被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流血虽多,性命暂时无碍。 府兵之中,只有两人手臂上多了几道口子,无人伤到要害。 八个女刺客手持匕首,眼中流露惧意,被堵在小眉庄东南角的围墙角落处,后面是两丈高的房顶,四周的大槐树上都藏着持刀带剑的府兵。 种满蔷薇的小眉庄院门口,鹅黄色衣衫的姜无媚一脸失望一脸惊怒,被十几个府兵持刀护在身后,旁边六个丫鬟恨得咬牙切齿,丝毫没有面对刺杀的惊慌失措,那表情分明是认识刺客。 更远处的后院东南角,蒲渭阳父女带着秦无衣遥遥看戏。 另一个方向数十丈的围墙外,有个肤白貌美的天蓝色姑娘躲在墙角后,探头探脑地偷看,正是画地为牢的庄甜儿。 众府兵见到大将军亲临,无不抖擞精神,摩拳擦掌。 他们刚才交手时,已得知这伙女刺客的武功稀松平常,不足为惧,几个回合就可以将她们全部杀死。 谁知张崇义视线越过府兵和刺客,遥望着院门口的姜无媚,轻声责备道:“你就是鲁莽,早跟你说了她们心怀怨恨,难以化解,叫你不要留她们在府里。 你这就叫不听老公言,吃亏在眼前,现在怎么办?我是骑虎难下,想不杀她们都难了。” 姜无媚在老公面前最喜欢嘟嘴卖萌,情知铸成大错,眼中全是伤心凄婉,一副是我做错了,不管你怎么责骂,我都认罚的温顺态度。 张崇义瞧着姜无媚的委屈表情,像是有些难以抉择,转身直勾勾盯着站在最前面的女刺客,眸子深沉如水,心平气和道: “这位花间派的女侠,你利用同门情谊欺骗我家傻夫人混进府里,结果把自己置于死地,把我家傻夫人置于不仁不义之地,何苦来哉? 上次就跟你们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那几个门派刺杀我的事情一笔勾销。 你们几个孤零零的弱女子,安安心心找个地方隐居下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不好么? 偏要不知好歹,来我这大将军府以卵击石。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我这府邸虽然只有五百府兵,现如今最差的都是武秀境,还有三十来个气胜境的高手。 虽说远不如皇宫大内,却也不是你们几个弱质女流能擅闯的。 识相的,立刻放下兵器,跪地求饶,看在我那傻夫人份上,我这次可以饶你们不死。” 姜无媚大声抗议道:“我不是傻夫人,你别给我乱取名字,你的傻夫人是青奴傻妞菲诺。”众府兵强忍着笑意,笼罩在小眉庄上空的杀气顿时淡化了许多。 不想菲诺在青纱帐听说刺客被控制住,张崇义也赶来主持大局,有夫君在就毫无惧意,带着丫鬟走到小眉庄院外看热闹,不由气愤道:“姜姐姐,你这当着和尚骂贼秃,不太好吧?我哪里傻啦?” 张崇义不禁一笑,缓缓招手让她靠近一点,揽着她的小蛮腰打趣道:“有点长进呀,还知道说中原俗语啦,跟谁学的?” 菲诺笑道:“我都嫁给你四年了,天天跟着你们说汉人话,学几句俗语很难吗?将军,这些女子挺可怜的,你就大发慈悲放了她们吧,她们也没伤到谁。” 那些蒙面女子手持匕首横在胸前,带头那女子语气决绝道:“姓张的恶贼,你一道悬赏追杀令,害死我洞庭山水庄园上下一百多人。 我夫君儿子都死于你的追杀令,我跟你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我们几个虽是弱女子,就算是死也不会跟你和解,你少做梦了。” 张崇义摇头一声叹息,低头对着菲诺道:“傻妞,你看,不是我不放过她们,是她们不肯放过我,也不肯放过自己。” 菲诺漠然不语。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那个咽喉被割的女子终于断了气,肠穿肚烂的女子还在喋血呻吟,眼中生机正在一点点逝去,大腿受伤的女子痛的咬紧牙关,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 第185章 乱点鸳鸯谱 张崇义放开菲诺,慢慢地走到那个还能抢救的女子旁边,低头蹲下,顺手扯开她的黑纱。 那女子年纪不大,长相极为秀美精致,一张小巧温柔的脸蛋,弯弯的柳叶眉,睫毛长而迷人,小嘴细如樱桃。 她被揭开黑纱后,脸上全是惊恐,虽在剧痛之中却挣扎着往后躲避。 花间派那带头女子以为张崇义要动手杀人,撕心裂肺道:“你不要碰她,你要杀先杀我,她才十七岁。” 张崇义缓缓抬头横了她一眼,像是怜悯她的渺小又像是鄙视她的愚昧,极为冷酷的声音说道:“就说话的功夫已经死了一个人,旁边那女子肠子都流出来了,我没本事救她。 只有这个大腿受伤的尚未伤到要害,这时候及时帮她止住血,应该不会丧命。 你要是不让我碰她,等她体内的血液流干,也会有性命之危。” 那女子满脸震惊,似是难以置信,颤声道:“你不杀她?” 张崇义懒得跟她作口舌之争,迅速出手如风,封住少女大腿上髀关等几处穴位,帮她止住鲜血。 这少女年轻脸皮薄,从未和男子有过肌肤之亲,被张崇义按住大腿根部,顿时又羞又气。 她流血过多,本就体力衰弱,竟然嘤咛一声气晕过去。 张崇义从她的夜行衣撕下一条长布,麻利的帮她绑好大腿上的伤口。 众人一愣一愣,对他的行为感到大惑不解,莫非张崇义真要大发慈悲饶恕她们? 张崇义抱起那昏迷的女子,眼神瞟了瞟远处的姜无媚。 姜无媚惊喜交集,快步走过来,从他怀里接过那个黑衣女子,惊讶道:“你真不杀她们?” 张崇义低头看了看那黑衣少女的脸蛋,顺手在她脸上摸了摸,笑道:“这姑娘是个美人胚子,死了怪可惜的,你好好照顾她,等她伤好了,给你当贴身丫鬟。” 姜无媚脸上的愁云瞬间散去,眉开眼笑道:“感谢夫君宽宏大量。” 抱着那受伤的少女快步返回小眉庄,让丫鬟给她认真处理伤口。 众人全都屏息凝神看着张崇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崇义笑着环顾一圈府兵,用开玩笑的语调呵斥道:“你们这些大老粗,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这些来自江南水乡的美人,一个个肤白貌美,娇嫩的都能挤出水来。 我都舍不得伤害她们,你们这群莽夫辣手摧花就给杀了,岂不是暴殄天物,当心遭雷劈。 就不知道把她们打晕么?可惜被你们杀了两个,还剩下八个,你们谁有本事打晕她们,就把她们扛回去当侍妾。” 所有人圆瞪着双眼,神色古怪地看着这位大将军,迟迟不敢相信他的话。 那带头女子气的浑身乱颤,匕首指着张崇义大骂道:“姓张的,士可杀不可辱,我等虽是女流,却绝不甘心受此屈辱,你要杀我们容易,想羞辱我们,休想。” 张崇义向前迈出一步,俯身盯着刚断气的肠破女子,神情悲戚,半蹲下去,帮那女子合上柔媚的双眼,默默叹了一口气。 然后站起身,盯着那个带头女子,不无凄凉地说道:“我从来不怕杀人,这几年南征北战,死在我刀枪下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战事愈演愈烈,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将来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人会死。 去年我在青州,看到满地尸骸,累累白骨,越发醒悟到生命在战火面前太过渺小脆弱。 已经死了茫茫多的人,你们明明有路可走,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呢? 难道不知道蝼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你们那些男人贪财轻义行为卑劣,为那恶贯满盈的大旗朝廷当走狗,到处暗杀行刺大臣,注定不得好死,祸延妻小。 就算不是我,其他州郡将军也会赶尽杀绝,这是不死不休的仇杀,没有道理可讲。 你们只是女子,与此事无关,既然我已网开一面,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就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要是你们觉得自己男人死了,生无可恋,我劝你们大可不必,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这里的官兵任你们挑选。 幽州官兵的俸禄不低,他们是我府里的亲兵,待遇比寻常将士更优厚,多少都算有些家产,嫁给他们不会辱没你们,以后的日子只会比以前过得更幸福。 来,你瞧着这个,大冬瓜,过来!” 随手在府兵中一指,唤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彪形大汉,那人满脸憨笑地越众而出,碎步来到张崇义身前。 张崇义拍着他的胸膛笑道:“这家伙是范阳的地主,家里有良田千顷,你们谁嫁给他,以后就可以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大冬瓜,想不想娶个柔情似水的江南美女当侍妾?” 那貌似憨厚的府兵笑呵呵道:“但凭将军吩咐,将军让我娶,我不敢不娶。” 那几个蒙面女子又气又羞,恨不得乱刀把张崇义捅出一堆透明窟窿,七嘴八舌地大骂张崇义荒唐无耻,小混蛋当众给女刺客拉郎配呢。 张崇义笑吟吟看着羞怒斥骂的女刺客,慢条斯理道:“这样吧,你们是江湖中人,就依江湖规矩办事。 你们放下匕首,赤手空拳跟府兵们单挑,输了就嫁,赢了你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将军府,我还送给你们安身立命的盘缠。怎么样,公道吧?” 府里所有人都感到颇为好笑,这建议虽说过于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却不失为一桩化解仇恨的法子。 你们死了男人,张崇义赔给你一个更好的男人,就看你们是否识趣。 那带头的女子怒极反笑:“张崇义,你这恶贼,我秦三娘誓死不降。” 举起匕首飘然刺来,众府兵勃然大怒,纷纷挥刀向前。 张崇义左手高举,阻止他们出手,身体向旁斜避,右手屈指弹向秦三娘的右腕。 秦三娘迅速回刀,左腿直踢张崇义小腹。 张崇义右腿微微抬起,脚尖指向她膝盖要穴。 她猛地收回左腿,弯腰刺向张崇义胸口。 张崇义瞧她不过是武秀高阶,武功不足为惧,索性跟她戏耍起来,右手食中两指夹住匕首。 秦三娘奋力往回拔刀,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焉能撼得动? 张崇义慢悠悠调笑道:“喂,先说好呀,这场比武不计输赢,我赢了你,你也不能嫁给我,你是傻夫人的师姐,比我大十几岁,我不喜欢老娘们。” 众人齐声大笑。 秦三娘差点气背过去,大骂道:“堂堂大将军,当着妻妾和下属的面调戏妇孺,满嘴的油腔滑调,你还要不要脸?” 张崇义故作慌张道:“对哦,不能不要脸,那就先把脸遮住。” 左手如电探出,嗖的一下,摘掉她脸上的黑纱,右手运功弹开她的匕首。 这一招简单至极,也流畅至极,明明快的异乎寻常,但是每个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无不佩服他的武功之强。 秦三娘如遭电击,腾腾倒退几步。 张崇义大笑一声,滑稽地把黑纱蒙在自己脸上。 姜无媚看不惯他仗势欺人的样子,气呼呼指着他骂道:“喂,你过分了,她再怎么样也是我的同门师姐,你不能当众羞辱她。” 张崇义转头摆出无辜状:“我怎么羞辱她了?是她骂我不要脸,我就把脸遮住,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欺负我。” 姜无媚口才远逊于拳脚功夫,被他反驳的无话可说。 第186章 不是办法的办法 r 第187章 万子千孙汤 张崇义吩咐府兵清理掉尸体,清洗掉花园的血迹,用精钢镣铐锁住秦三娘关进地牢,派人请大夫给大腿受伤的小美女治伤。 然后携着菲诺离开小眉庄,直接去了青纱帐。 与其他院子不一样,青纱帐周围栽种着三叶苜宿草,豢养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青奴绵羊,这是青奴傻妞菲诺最心疼的宠物,已经圈养了两年多。 张崇义几次开玩笑说要把绵羊宰杀烤羊肉吃,吓得菲诺一顿伤心流泪,哀求不已,这已经成了张崇义挑逗菲诺百试不爽的妙招。 二人施施然进了院子,张崇义瞅见那肥嘟嘟的家伙,心想现在外面饿殍遍野,这头肥羊倒比老百姓过得更加幸福,忍不住又犯嘴贱: “嘿,这家伙一身肥肉可以打火锅了,今晚架口锅把它煮了吧,叫郦宛丘她们都来尝尝青奴羊肉的滋味。” 菲诺明知他在逗自己玩,还是双手环抱着张崇义,使劲地把他推进房里,将他摁在椅子上,挥手叫丫鬟端来一只玉盏,里面装着半盏绿油油的液体,既不像是汤羹,也不像是糖水。 张崇义一见此物就头皮发麻,疑惑地看向菲诺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菲诺神神秘秘道:“你尝尝看,我派人从青奴草原买来的秘方,名叫万子千孙汤,说是生儿子的法宝。” 张崇义不由打了个寒噤,连忙放下玉盏,把菲诺搂进怀里,贴着她吹弹可破的脸颊,柔声道:“你能不能消停点? 去年刚搞完青奴招子法术,现在都传遍涿郡城了,今年又搞什么万子千孙汤,你怎么比她们几个还着急呢?” 菲诺像猫咪一样蜷缩在他怀里,脸上全是忧虑,低声叹气道:“哎,我能不着急吗? 在我们青奴,嫁人三年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是要被送给兄弟或者手下的,我嫁给你已经三年了,还没生儿育女,我怕呀。” 张崇义捧着她的脸颊,眼对着眼,一本正经地教训道:“这是幽州,不是青奴,我们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青奴那些破事在我们这边叫做作乱伦,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菲诺细声细气道:“我也知道,可我心里就是害怕,可能青奴的风俗在我脑子里扎根,很难斩断,怎么办呢?” 这三年来,郦宛丘等人变化很大,郦宛丘看起来更圆润更丰腴,尤其是眉眼间贵气逼人,顾盼间极具威势。 姜无媚的江湖草莽气在一点点消失,贵妇气质一点点养成,她都连续几个月没有飞来飞去,常常文静娴雅地在院里散步,美中不足的是没了以前的蜂腰细臀,腰身渐渐滚圆,臀部越来越大。 施师身上的风尘气早已荡然无存,变得雍容华贵,与郦宛丘一胖一瘦,堪称两个极端,性格越来越疏阔娴静,没有以前的骄纵轻浮。 苏清人渐渐长开,不管是形象气质还是丰腴身材都在无限接近郦宛丘,胸前竟有了郦宛丘八成的规模,活脱脱像是哺乳期的少妇。 唯独菲诺虽说性子有所改观,身材气质三年如一日,不胖不瘦,不增不减,时常做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勾当,什么青奴招子法术,什么万子千孙汤,真不知道她小脑袋瓜在想什么。 几个妻妾闲暇之时都会绣花读书修心养性,她是既不绣花,也不读书,要么在花园里闲逛,要么给绵羊修剪毛发,要么出府逛街散心。 平时最常去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临江仙茶楼,那里有位盲眼说书先生,故事讲的风趣幽默,极为扣人心弦。 一个是野狐戏院,那里的歌剧乃是幽州一绝,有个名伶叫白狐姑娘,拿手曲目《霓裳羽衣曲》,据说是从前朝皇宫里流传出来的神曲,凄婉动人,缠绵悱恻,乃是本地达官显贵富商的最爱。 野狐戏院原是司马家的产业,自从前年菲诺常去之后,司马晋专门给她添置了一间最为奢华的二楼包间。 包间看戏视野最好,听曲效果最佳,远离一楼的繁杂人群,里面还有四名丫鬟服侍,四名护院看守。 这单纯的丫头以为是府兵精心安排的杰作,自以为能掩人耳目,无人知晓她的行踪。 她那身独具特色的青奴裘革,威武雄壮的五十员精骑,只要一出门,便是白痴都知道是将军夫人,现如今整个涿郡城都知道这位青奴公主兼将军夫人常去野狐戏院。 张微日前曾经委婉向张崇义谏言,说菲诺夫人惯常在这两个地方逗留,举世皆知,倘若有居心叵测的人想对夫人下手,怕是防不胜防,让张崇义提醒菲诺要注意提防。 张崇义以前就提醒过菲诺,让她留点心,不要频繁待在一个地方,让外人掌握自己的行踪。 菲诺当是耳旁风,一笑而过,她说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谁会对我下手呢? 张崇义见她屡教不改,懒得唠唠叨叨,毕竟这是在涿郡城里,自己全力掌控的大本营,菲诺身边那五十骑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一般人没那么容易接近她。 菲诺撒了一会儿娇,端起桌上的玉盏,要喂张崇义喝这万子千孙汤。 吓得张崇义赶紧推开,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瑟瑟缩缩道:“你拿的准这是什么药吗?绿油油的十分吓人,万一有毒呢?” 菲诺眼神诚恳,摇了摇手道:“不会有毒的,我已经试过了,你看我不是好好活着么?就算这是毒药,连我都毒不死,你是气胜境的高手,怕什么?” 张崇义半信半疑,鼻子凑近玉盏使劲嗅了嗅,隐隐闻到一股荷叶的清香。 拿起银匙舀了很少的一滴,伸出舌头舔了舔,一股浓浓的苦涩味道窜进舌根,分明就是荷叶熬出来的稠汁,不由变色道:“这不就是荷叶么? 哼,你这傻妞被人骗了,花多少钱买的?这玩意是荷花的叶子,南方的江河湖泊里到处都是,虽说能够清热降火,哪里是什么狗屁的万子千孙汤?” 菲诺瞬间如遭雷击,扁着嘴,一脸愁苦,痴痴地凝视着那些绿汁,简直是泫然欲泣。 张崇义不忍心在她失望的心情上雪上加霜,大声把丫鬟小莲叫进来,让她把熬制万子千孙汤的原料找出来。 小莲匆匆忙忙去到隔壁的小房间,强忍着笑意捧出一个陶盆。 张崇义接过陶盆,揭开盖子一看,可不就是晒干后皱巴巴的荷叶么? 第188章 去戏院吧 他瞪着小莲呵斥道:“你笑什么?亏你名字里还有一个莲字,夫人是青奴草原上出生的,没见过这玩意儿,你还能不认识么?” 小莲一脸的不服气,委屈巴巴地捏着衣角,小声辩解道:“夫人买回来的时候,奴婢就跟夫人提过,这是水池里的荷叶,不是什么草原神药。 夫人不听奴婢的话,还说奴婢没去过草原,没有见识,执意要熬制万子千孙汤。” 小莲等人都是镇北侯府见贤院里出身的丫鬟,熟悉张崇义的性格,等闲不会下跪服软,与苏清人那几个丫鬟动不动就吓得跪地磕头截然不同。 张崇义就喜欢她们这种绵里藏针直来直往的倔强性子,这事要是换在绿萤等人身上,见张崇义脸色不善,怕是立刻扑通跪倒,五体投地请罪了。 张崇义合上盖子,瞪了一眼小莲,喝道:“拿下去,真是丢人现眼,去年施师在街头骗子那里高价买丹药,买了一堆丹参枸杞,今年这傻妞花高价买荷叶熬汁,这将军府里都是一群活宝。” 小莲脸上笑意不减,迈着碎步将陶盆送回隔壁的小房间,然后轻轻巧巧地掩门出房。 菲诺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转身扑到床上,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张崇义被她闹得哭笑不得,赶紧爬床柔声安慰,哄了大半天她才不哭,可是情绪依然不佳。 为了博得佳人一笑,趁着天色还早,张崇义决定陪她去野狐戏院看戏。 这几年来张崇义忙于军政,无暇去这等娱乐场所消遣,但不意味着张崇义不爱看戏。 张家反对铺张浪费,崇俭戒奢,侯府里从不蓄养歌姬舞女,偶尔去戏院听曲看戏,不失为修心养性的雅事。 况且看一场戏剧花费甚少,寻常百姓都消费得起,张家不可能不近人情到这等地步。 因为担心被郦宛丘等人看破行踪,张崇义嘱咐菲诺不要大肆声张,让他悄悄藏在五十骑里,偷偷摸摸走出府邸。 然而这座后院所有家丁几乎算是郦宛丘的眼线,瞒过别人容易,瞒过郦宛丘难于上青天。 他们前脚走出府门,换上便装的郦宛丘后脚就带着二十名府兵闻风追来,远远就娇声娇气喊道:“将军,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郦宛丘刚追过来,后面施师带着丫鬟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笑意盈盈叫道:“将军,你带菲诺妹子去看戏,顺道捎上妾吧,妾在房里怪闷的。” 张崇义骑在马上,穿着骑兵的紧身戎装,未披铠甲,看着一个接一个从院子里走出来的娇妻美妾,心想好家伙,一个个都是手眼通天,自己一举一动几乎都在你们监视之下。 刚以为姜无媚要照顾那个受伤的小丫头,多半不会来凑热闹,结果姜无媚的鹅黄色身影从后院的拱门后盈盈飘出,大声埋怨道:“你从来没带我看过戏,我也要去。” 大将军府门口,菲诺的五十名骑兵整装待发,菲诺在马车里伸出娇媚的小脑袋,灵动的双眼依次扫过郦宛丘施师姜无媚,憨憨笑道:“几位姐姐都来了呀,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全家都到齐了。” 对于没来的苏清人,她是丝毫提也不提。 张崇义无奈摇头,这时候打道回府无疑会扫了所有人的兴,然而如此兴师动众去野狐戏院怕是很难保密。 正在犹豫不决,菲诺笑嘻嘻道:“将军,不用担心,我经常带着他们出门,周边的人早就习以为常,你让几位姐姐都躲进马车里,没人看得见。 到了野狐戏院,马车直接开进后院,那里有个楼梯登上二楼的包间,路上都有人把守,没人看得见我们的。” 张崇义担忧的不是别人,施师姜无媚等人倒是无妨,这种级别的美人涿郡城里不难见到,唯独祸国殃民的郦宛丘一旦泄露行踪,恐怕要引起全城轰动。 她那脸蛋胸脯身材随便站在哪里,都是一剂难以抗拒的春药。 事已至此,叹息无用,只得翻身下马,将郦宛丘施师姜无媚一个个抱上马车,盖上帘子,让府兵丫鬟全部返回院子,只带着菲诺的五十骑去戏院。 姜无媚以前不习惯被他抱上抱下马车,都是轻轻一纵,直上直下,从中山返回后才悄然转变性子。 沿途果然风平浪静,街上的百姓见到骑兵马车都很淡定,虽然不时有人指指点点,悄声说,瞧,那位青奴公主又去看戏了。 张崇义悬着的心悄然落地。 然而转念一想,街头巷尾随便一个人都知道菲诺要去往何处,真要有人寻仇滋事,的确防不胜防。 马车一路轧过青石板大路,转过两个弯,不到一刻钟就抵达城南的野狐戏院。 这座戏院的建筑格局平平无奇,只是座普通的木楼,高达三层,门口坐着一对貔貅,此时陆陆续续有人进出戏院。 门房早已见怪不怪,屈膝跪迎之后,恭恭敬敬地迎接五十骑和马车入内。一行人从正门进入戏院,绕过主楼,从右边的小路转进后院。 院里矗立着几棵大桑树,亭亭如盖。 那五十骑轻车熟路,将马车停在一处空旷的棚子下,一位骑兵对张崇义道:“将军,这是我们的马车位,只要我们的马车开进来,这座院子就不会再让其他马车进入。” 张崇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环顾四周格局,发现除了入口处有两个灰衣护院看守,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影,四周都修筑着高高的围墙,没有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暗自放心。 姜无媚等人依次钻出车帘,张崇义如法炮制,将她们依次抱接下去,一手牵着郦宛丘,一手牵着菲诺,姜无媚施师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这几乎成了他们家的惯例。 五十名骑兵簇拥着五人从后院楼梯缓步上楼,刚上二楼就有四名精悍的护院在楼梯口躬身迎接。 或许是习惯了长期菲诺一人前来,此次陡然见到牵着菲诺的少年将军,以及三位美貌贵妇,尤其是迷死人不偿命的郦宛丘,那双明珠般的大眼睛,那又长又漂亮的睫毛,那傲然挺拔的胸脯,无不惊为天人。 这些有资格在二楼接待贵宾的护院都极为精明干练,稍微转动脑筋马上就猜到来人是谁。 在涿郡城,谁敢公然牵着将军夫人菲诺的手?谁身边还有几位天仙般的夫人陪侍?只有大将军张崇义有此资格。 四人吓得跪倒磕头,毕恭毕敬道:“恭迎大将军光临。” 张崇义举目望向远方的走廊,眉头微微一挑,沉声道:“都起来,喊这么大声做什么?想让整个戏院的人都听到么?” 那四名护院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退到两侧引路,这番动静立刻引起一楼二楼所有人的瞩目。 张崇义将郦宛丘和菲诺调换位置,将郦宛丘藏在内侧,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坦然走过长廊。 到了菲诺包间的门口,四个丫鬟或许已经收到了风声,早就低头跪在门口迎候。 张崇义带着妻妾走进包厢,五十名骑兵四处散开,守在自己熟悉的岗哨位置。 第189章 戏院刺杀 也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张崇义刚在包间前露个头,一楼二楼有人喊道:“镇北大将军来了,大家快跪下磕头!” 于是等待着看戏的客人先后跪倒,在后台化妆候场的伶人戏子慌慌张张钻出来,跪在舞台上。 随后一个穿着虎纹锦服、须发半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气喘吁吁跑到包厢门口,小心翼翼跪下去,大声道:“草民司马松,拜见大将军。” 张崇义知道司马松是司马晋司马德的族叔,这野狐戏院就是他的场子,他本想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不惊动司马家的人,这下倒好,何止是司马家的人,怕是全城都要轰动了。 这就是张崇义平素不喜欢出府闲逛的原因,更怕进入这些风流场所。 幽州不同于中原其他州郡,由于百年来坚持三十税一的古制,极力推崇轻徭薄赋。 百姓的税赋是减轻了,但是官家要养兵养官养马,每年都要耗费大量银钱,钱财从何而来?只能从商业上寻找突破口,尽量广开门路多收商税。 幽州不设官商,但是在幽州经营盐铁、茶马、酒业等贵重物资或者开设勾栏妓院的大商人,背后都是镇北大将军府和各郡官府遥控。 根据不同行业的利润多寡制定不同的分利标准,大头收归官家,小头才能落袋为安。 当年庄甜儿所在的庄家,就是镇北大将军府一手扶持起来的大盐商。 在张家不遗余力的支持下,庄家不止霸占着幽州大部分的盐铁生意,还将商业网络铺到了全国各地。 庄家每年能够为张家赚取数百万两银子的纯利,几乎超过幽州七郡全年的田亩税赋,这还只是庄家一年的收入,此外还有司马家的勾栏妓院、茶酒生意,戴家的铜铁生意等。 张崇义既依赖司马晋司马德等能臣治理政事,又要仰赖司马家的茶酒生意分红。 以前司马家每年给他缴纳两百万两银子的纯利,是他最大的一笔银钱来源,超过涿郡等地的税赋之和,比戴家的铜铁生意更胜一筹。 幽州各郡稍微有点名气的勾栏妓院、酒肆几乎都是司马家的产业,他踏进任何一处,司马家立刻就能收到风声。 他不是害怕司马家,而是不想频繁给他们造成困扰,更不想让属下官员看出他独宠司马一家。 他是第一次莅临野狐戏院,家主司马雄风这个人精岂能不过来趁机溜须拍马? 以前坐拥涿郡河间郡时,是张崇义害怕司马家倒向老大老二,断了这条最大的财路。 如今张崇义的地盘扩充了三四倍,坐拥十郡之地,每一地都遍布商机,司马家野心勃勃,怎会看不出其中的滚滚财源? 张崇义的地盘比老大老二加起来都多,发展的势头更猛,司马家此时恨不得抱紧张崇义这条大腿,尽快垄断青州冀州的茶酒、勾栏妓院生意。 去年青州刚刚稳定,司马家就不停地托人走关系,在张崇义耳边旁敲侧击,想要尽快进驻青州,把茶酒、勾栏生意几块肥肉先抢进嘴里。 当时张崇义没意识到其中的利害关系,差点一口应允下来,是杨千钟及时拦住他这个不成熟的决定,奉劝他倘若想要争天下,就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涿郡的司马家和戴家根深蒂固,势力庞大,绝不能再让他们在新地盘上无穷无尽的滋蔓,养一两头狼并不可怕,但把狼养成狼群那可是取死之道。 司马家在商场上垄断了涿郡河间郡信都郡的茶酒、勾栏妓院生意,戴家垄断了涿郡河间郡信都郡的盐铁生意,倘若把青州也交给他们,等于把自己的财政命门握在别人手里,殊为不智。 更可怕的是,司马家的司马晋司马德掌握着信都河间两个郡,戴家也有戴梦龙等一堆官员身居高位,青州许多郡县官员都是戴家的旧交好友门生故吏,张家的宗亲反而寥寥无几。 此时不趁机制衡一下两个家族,以后涿郡是姓张还是姓司马或者姓戴? 在杨千钟不停地灌输劝导下,张崇义开始产生了警觉,不想跟司马家太过亲近。 司马松既然来了,他又不能不搭理,便起身走出包厢,和蔼可亲地扶起司马松,笑容可掬道:“世叔,我就一时心血来潮看个戏,就把你老人家给惊动了,真是该死。” 司马松一脸的虔诚媚笑,紧紧拽着张崇义的手,激动万分道:“大将军百忙之中都能抽空光临我这个小小戏院,老夫真是蓬荜生辉呀!不知大将军可有心仪的戏本?我去叫他们准备准备。” 张崇义云淡风轻地摆手道:“不用如此麻烦,我也不懂这些,就随便看看,你们按台本走吧,该唱什么就唱什么,说不定也有我喜欢的。” 司马松斜眼瞟了一眼包厢,歉然道:“按规矩,草民应该入内侍候大将军,可是几位夫人都在包厢里,草民不敢擅入,就在门口候着,大将军如有需要,随时呼唤草民。” 张崇义连忙道:“世叔,千万不可如此客套,你又不是我府上的佣人,哪有让你服侍的道理,你且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我们安安静静地看戏,看完就走了,包厢也有丫鬟,有什么事吩咐她们就行了。” 话未说完,只见一排穿金戴银的漂亮丫鬟,捧着一碟碟精致小吃走过来,跪倒在包厢门口。 这些戏院里的丫鬟没有得到授意,不敢擅自进入包厢,司马松小声商量道:“大将军,可否让她们把点心送进去?” 大将军府里刚闹过女刺客,张崇义心有余悸,不敢放她们入内,生怕她们当中藏着刺客,伤到几位娇滴滴的夫人,笑着解释道: “世叔,不是我不相信你的人,而是今天我府里才冲进去一群女刺客,我正是惊弓之鸟,对这些陌生脸孔确实有些忌惮,就让我的人端进去吧。” 吩咐旁边站岗的亲兵去接那些小吃。 司马松眼中刚流露出一点失落,很快就变成了恐慌,其中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丫鬟突然暴起发难,一把打翻托盘,踹翻司马松,手持一根钢针,迎着张崇义咽喉刺过去。 旁边两名亲兵不愧是精锐,见状同时出手阻拦,一左一右出拳打向丫鬟的胸口,想要将她击毙。 第189章 戏院刺杀(二) 那丫鬟双肘抬起,一股迅猛无比的强大气浪狂涌而出,后发先至撞在两名亲兵的胸口。 一名亲兵后背撞破窗户掉在楼外,一名亲兵撞破栏杆掉在一楼的观众座位上,压碎了几张椅子。 一举打飞两名亲兵,丫鬟手中寸许长的钢针直刺张崇义左眼,张崇义侧身避开,右手横切丫鬟的咽喉。 谁知那丫鬟刺向张崇义的招式为虚,身子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去,猛地撞破包厢的窗棂,挺针刺向正在包厢里喝茶的郦宛丘,吓得郦宛丘急急忙忙施展轻功退后数步。 那丫鬟没刺中郦宛丘,迅速把袭击的目标换成姜无媚。 姜无媚可不是省油的灯,右腿猛踢她的小腹。 丫鬟一针落空,在空中轻飘飘转了一个圈,钢针袭击的目标再次转变,斜刺菲诺。 菲诺也懂一些粗浅的武艺,惊慌中贴地一滚,躲开了这致命的一针。 这几招兔起鹘落,几乎是一气呵成,快的异乎寻常。 等到张崇义冲进包厢,那丫鬟最后一刺瞄准了不懂武功的施师。 眼看钢针就要刺中施师的右胸,张崇义神出鬼没地捏住了她的右腕,刚想用力震断她的右手,那丫鬟左手猛地又是一根钢针刺向张崇义胸口。 张崇义狠狠地将她甩出去,那丫鬟趁势借着张崇义的内劲一举破房而出,轻飘飘落在一楼的门口。 此时一楼哗然大乱,众看客正在夺路出逃,那丫鬟立刻混在人潮之中,轻而易举就冲出了大门,不知所踪。 等到亲兵们气势汹汹地下楼追捕时,哪里还看得到一个鬼影? 五十名骑兵迅速分散开来,将一楼二楼的重要进出口全部封锁,不准任何人靠近包厢。 张崇义若是第一时间追出去,多半还能追得上,可他要护着妻妾,担心还有别的刺客,就停在包厢里凝神防备。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来的快结束的更快,姜无媚菲诺倒是泰然处之,比这更凶险百倍的场面她们都见过。 姜无媚敢孤身独闯万人的军营,菲诺经历过泉儿湾草场一战。 郦宛丘虽说受到了一些惊吓,倒能保持镇定从容。 胆小怕死的施师吓得嚎啕大哭,一头钻进张崇义怀里撒娇,娇躯隐隐发抖。 刚才要不是张崇义及时出手,她怕是要被钢针穿胸刺死。 张崇义回想刚才电光石火间的交手,这丫鬟并不算什么绝顶高手,顶多只是个气胜初阶,武功跟姜无媚不相上下。 但她明显是受过严格的刺杀训练,身手异常敏捷,每一次出手都计算的妙到毫巅,几乎都是点到即指。 只要失去对目标人物一击毙命的可能,立刻就换一个目标行刺,绝不拖泥带水。 司马松被刺客重重地踹了一脚,无力地倒在地上,身体疼痛倒是其次,最害怕的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有人行刺镇北大将军,司马家难辞其咎呀。 他吓得匍匐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请罪。 其他的丫鬟吓得瑟瑟发抖,都跟着跪在地上磕头,唯恐遭了池鱼之灾。 骑兵队长孟清源气急败坏地跑上来报告,说刺客混进人群中逃之夭夭,请将军恕罪。 张崇义冷冰冰地走到包厢门口,电一般慑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司马松,司马松心里突突突乱跳,话也不敢说了。 张崇义怒视着一排丫鬟,对孟清源大声下令道:“刺客能扮成丫鬟藏身戏院,肯定有内鬼接应。 孟清源,派你的五十骑封住戏院所有门户,任何人都不准出去,全部锁在戏院里,派人去步兵营调一千甲士过来,给我一个个审问,就算把戏院翻过来,也要揪出刺客的同党。 世叔,就劳烦您老人家把戏院所有人都召集起来,跟他们好生说道说道,不要作无谓的抵抗。” 司马松差点吓晕过去,颤巍巍答应下来。 得了,戏还没看,就上演了一次更刺激的刺杀大戏,戏院里的看客逃之一空,就剩下戏台上的伶人戏子。 张崇义便搂着满脸泪花的施师,招呼郦宛丘等人打道回府。 他们的马车刚驶出野狐戏院的大门口,全身甲胄的张潮就带着两千甲士汹汹而来。 司马家的家主司马雄风穿着一身织锦长袍,骑着白玉雄驹威风八面地赶到。 瞧见赶车的马夫就是张崇义,连忙滚鞍下马叩拜。 他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戏院里上演的刺杀大戏,有些不解地瞟了一眼张潮及众多甲士,以为他们只是前来护卫,并未胡思乱想。 拜完后满脸堆欢道:“大将军,难得您有空来戏院看戏,怎么这就走了?” 张崇义左手一拉缰绳,迫使骏马停下脚步,长鞭缓缓垂下,眼神阴冷地瞥了一眼司马雄风,不阴不阳地暗讽道:“再不走,命都要留在这里。 司马世叔,你家戏院阴气有点重,刚刚闹鬼了,你们要好好清理一下。 张潮,派兵把戏院围起来,一个都不要放过,给我仔细审问,务必要把刺客挖出来。” 司马雄风大眼瞪小眼,一脸茫然地看着张崇义和气势慑人的甲士。 还想多问几句,张崇义长鞭一挥,在骑兵的左拥右护下,驾驶着马车扬长而去。 司马雄风一头雾水,急冲冲地冲进戏院。 张潮指挥甲士包围了野狐戏院。 走了一段路后,怒气渐散的张崇义脑海中猛地灵光一现,寻思自己调兵的命令前脚发出,张潮的甲士怎么说到就到? 此事颇为蹊跷,莫非自己刚出大将军府,张潮就派兵来当保镖了,这个张潮真会兴师动众。 一路上反复琢磨那刺客的刺杀身手,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回到大将军府时,杨千钟穿着一身黑色袍子优哉游哉地等在门口。 张崇义驾着马车穿过大门,一直往里走,杨千钟悠然跟在马车后面。 马车在花园尽头停住,张崇义吩咐骑兵护送四位夫人返回后院,自己翻身下了马车,目送着骑兵和马车消失在围墙之后。 杨千钟脸上挂着悠远闲适的笑意,缓缓靠近张崇义。 张崇义憋着一肚子闷气,径自朝议事厅走去,边走边轻声道:“杨先生,我刚在野狐戏院遇到刺客,几位夫人差点出事,刺客身法快如闪电,我没有留下她,这事你派人暗地里查一查,看看是哪一路的。” 杨千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低声道:“将军,不用查了,刺客是我派去的,代号茶姑娘,是京城杀手组织的顶级杀手。” 第190章 敲山震虎 刚踏上白玉台阶的张崇义如遭雷击,转身瞪着自认罪状的杨千钟,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满脸杀气道:“杨千钟,你想干什么?” 杨千钟脸上古井无波,从容道:“将军请放心,属下对将军绝无恶意,此举不过是给司马家上上眼药,来个敲山震虎。” 张崇义死死盯着杨千钟平静的脸色,手上青筋根根突出,显然是动了真怒,沉声道:“你派人刺杀我,还说绝无恶意?你到底意欲何为?你可知这是以下犯上,罪该万死?” 杨千钟神色依旧是平静的没有一点波纹,小声道:“将军,属下做事自有分寸,那茶姑娘可曾伤到将军分毫吗?无非是做个样子,给所有人看场戏,敲打敲打司马家族。” 张崇义不由回想起女刺客每次出手的画面,看似招招凶险,其实处处留有余地,身上不见半点杀气,这才能够蒙蔽他的双眼。 他微一沉思,目不转睛盯着杨千钟,喝道:“跟我进来。”转身走进议事厅。 杨千钟碎步跟上去,反手掩上议事厅的大门。 “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张崇义背负双手,抬头看着议事厅房顶的横梁,背对杨千钟压低声音说道。 杨千钟缓缓跪下,脸上没有半点惧意,淡定道:“属下说过,青州六郡的生意绝对不能再让司马家戴家垄断,不能坐看两大家族势力继续膨胀。 大将军争霸天下,以后需要源源不断的钱粮支撑,必须多管齐下,广开财源。 将军日前总说司马家戴家功勋卓着,没有理由把他们排除在外,属下就冒个天下之大不韪,送给将军一个不可辩驳的理由。 有了此次的戏院刺杀事件,我看谁还敢替司马家出头讨要青州六郡的盐铁、茶酒生意。 大将军,行刺一事务必要大张旗鼓的追查下去,动静搞得越大越好,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将军如此器重司马家,司马家的戏院里竟然有人行刺将军。 我吩咐张潮将戏院里的人全部抓进涿郡大牢,包括那个司马松,先把他们关上几个月。通缉令随后就会张贴到辖下的十个郡,司马晋司马德等人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 当然,司马家族根深蒂固,属下也没指望一件事就能将他们连根拔起,这一次只不过是轻轻敲打一下,让他们知道适可而止,别再肆无忌惮的扩张势力。 这几个月司马家族会被这事折腾的焦头烂额,无暇也不敢再去争抢青州的盐铁茶酒生意。 我们趁此机会把青州六郡的生意安排妥当,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把司马家的人都放了。” 张崇义面对着墙壁,哼了一口冷气,然后徐徐转身,缓慢走到杨千钟身旁,蹲下身子,凌厉的目光似乎要将杨千钟看穿。 “你可真行,平时我对你们几乎是言听计从,你就变本加厉,算计司马家居然把我也算进去,害我在一天之内经历了两次刺杀。 谁给你的胆子?你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之分?这事如果发生在永安城,你说你全家人的性命还保得住吗?” 杨千钟丝毫不为所动,迎着张崇义冷酷的目光,面不改色辩解道:“谋大事者,藏于心,行于事,属下为将军谋划千秋大业,舍生忘死,忠不避嫌。愿将军能与属下以心换心,肝胆相照。 属下深知将军乃是气胜巅峰高手,一个区区气胜初阶的女刺客,绝无可能伤害到将军的一根手指,这才敢大胆设局。将军若是就此生疑,属下无话可说,不过一死而已。” 张崇义死死地盯着杨千钟的眼睛,从他的眸子里瞧不出一丝慌乱恐惧,有的只是大义凛然,有的只是视死如归。 他慢慢松了口气,扶着杨千钟的手臂,将他拉起来,神色渐渐缓和,平静道:“以后谋划这等大事,最好跟我通一下声气,千万不要自作主张,暗中行事,我可不希望哪天真被刺客一刀封喉。 青州六郡的生意,有合适人选了么?才具是否能够担当大任?是否忠诚可靠?” 杨千钟掸了掸黑色长袍,胸有成竹说道:“已有初步人选,才具应无问题,忠诚嘛,那是日月可鉴。谁都可能背叛将军,唯独此人不会背叛。” 张崇义的眸子猛地发光,兴趣盎然道:“哦,什么人敢让你打这样的包票?” 杨千钟神神秘秘道:“将军,此人就是您的亲叔叔,张道盈。” 张崇义的眼睛瞪的跟月亮一样圆,无比惊讶道:“七叔?他不是在辽东打点生意么?两辽地区的盐铁茶马都归他经营,他舍得放弃那些雄厚家业,跑来青州帮我?” “这可多亏了那位封凝大人从中帮衬,自从二公子坐镇两辽后,封凝携拥立之功权倾两辽,简直就是太上皇帝,大肆排挤张家的宗亲,毫无顾忌地提拔封家子弟。 听说上个月,封凝用亲信挤掉了张道盈,抢走了两辽地区盐铁茶马生意的经营权。 张道盈走投无路,前几天曾经派人与我联系,想让我帮忙探探将军的口风,他要是来涿郡,您愿不愿意接纳他,赏给他一碗饭吃。” 张崇义高兴地直搓手,说道:“有点意思,这位封大人真会雪中送炭,我看我们该给他多发一份饷银。 我这个七叔是张家的一个异类,从小不爱读书习武,不爱冲锋打仗,不肯当官不肯当将军,只对经商赚钱充满兴趣。 听说他九岁时就勾结镇北侯府的管家倒卖府里的玉器,被我爷爷知道后,将他打得半死。 他十三岁就敢偷偷摸摸在蓟州开设妓院,气得我爷爷差点把他逐出张家,族谱除名。 他做生意的本事不在司马雄风这个老家伙之下,我父亲继承镇北大将军后,就把辽东郡的盐铁生意全部交给他打理,他在短短十年之内竟然做的风生水起,每年可以上缴府库银钱一百七十万两。 辽东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都能整出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可把我父亲激动坏了,前些年就把辽西也给了他。 这可是一尊千金难买的财神爷呀,在幽州,论到以钱生钱的本事,他在前三之列。 我父亲开玩笑说,今天给他一文铜钱,明天他就能赚回一锭银子。 快,赶紧写信给他,让他全家赶紧搬过来,就说以后青州冀州新地盘的生意全部交给他打理。 青州可比辽东苦寒之地富庶百倍,古代就是齐国管仲发家致富的地方,商业气息浓厚,盐铁生意发达,交给这位财神爷,一年至少可以给我们赚到五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呀。” 杨千钟从袖带中抽出一封信笺,说道:“将军请放心,信已写好,请将军过目。” 第191章 邺城之战(一) 张崇义抬头瞥了他一眼,顺手接过信笺,哂笑道:“你这老狐狸,当真是神机妙算呀。” 低头看完信函,直接还给杨千钟,急不可耐道:“非常好,赶紧派人快马送去,请七叔十万火急赶过来。 你让李千秋他们先把盐铁茶马经营一应文书凭证都备好,通知七叔直接赶赴青州,尽快把各种生意归拢起来,断了司马家和戴家的念想。 钱财大权握在张家宗亲手里,我才能高枕无忧呀。” 杨千钟急急忙忙地返回衙署办差,张崇义心情瞬间转怒为喜,被杨千钟算计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两年他的地盘越多,烦恼就越多,经常对着文武官员的名单愁眉不展。 如今在他的麾下,张姓宗亲极少,只有张微张潮张树人三人。 在当今这个门阀士族坐天下的时代,没有家族势力帮衬注定难以走远。 先不说其他州郡的诸侯,在他张崇义老三郡的势力范围内,司马家戴家就快尾大不掉,司马晋司马德一人占据一郡,司马家霸占着三州的茶酒、勾栏妓院生意。 戴家把持着三郡的盐铁生意,戴梦龙提拔的文武官员占据青州半边天。 明知不能坐视不理,可他手里无人可用,只能饮鸩止渴。 七叔张道盈被迫改变阵营,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露,有七叔全权打理青州的生意,商税银钱就不至于受制于司马家和戴家。 尤为重要的是,这是个开天辟地的利好消息。 只要张道盈在张崇义麾下过的如鱼得水、平步青云,在老大老二那里郁郁不得志的张家宗亲自然会改换门庭,前来投奔。 虽说争天下要广纳天下英才,可是自家人远比外姓要来的忠诚可靠,张崇义心情能不格外爽朗么? 来了七叔张道盈,走了堂爷爷张微,张崇义肩上的担子也不轻松,毕竟张道盈远不能跟长史张微相提并论。 没有张微主持幕府的军政要务,张崇义每天忙的昏天黑地,大至兵马钱粮调动,小至刑事案件审讯,都要他亲自批阅,比行军打仗还疲惫。 每天对着大大小小的公文操劳到半夜,经常累的无暇跟妻妾亲热,一妻三妾的肚子自然波澜不惊。 十六岁时娶妻纳妾,眼看就到二十岁,还没见到一儿半女。 攻打邺城的战事于永和元年发起,镇北大将军长史张微代张崇义统兵五万二千。 骑兵一万二千,左路骑兵六千骑,主将为左卫将军尚修竹,麾下四大骑将军秦幂、张坚、陈群、蒋仁义。 右路骑兵六千骑,主将为右卫将军向烈,麾下四大骑将军贺中云、刘常乐、尉迟璘、王宝山。 步兵四万,主将为冠军将军常羽,副将为建威将军冯礼,三位步兵将领罗明玉、范长春、李元艺。 这些人都是张崇义三年内亲手拔擢的铁杆心腹,谁都别想染指。 根据张崇义面授的机宜,攻打魏郡要以围城为主,伺机打援,逐步歼灭赵王、巨鹿郡守韩后石的援兵。 肩负攻城任务的是步兵将军罗明玉,这位未到而立之年的年轻大将,涿郡人士,生的纤瘦颀长,双眉如刀,鼻梁高耸,天生的悍将长相,承光十一年还是个涿郡步兵营的屯长。当年张崇义嘱咐张微,将侯长贵等大旗老兵分散各营协助练兵。 许多幽州将领对这些瘦骨嶙峋的大旗穷兵不屑一顾,只有罗明玉对他们以礼相待,虚心求教,带领部下日夜操练步战阵法,进展神速。 半年后的校场大比武,罗明玉率领的步兵屯阵列严整、战法娴熟、号令严明,一举连破步兵十二屯,以步兵破骑兵三屯,轻松夺得魁首,名震涿郡步骑两营。 张崇义对罗明玉青睐有加,三年里不停地越级提拔,如今已是正四品的步兵将军。 罗明玉接到张微的佯攻命令后,立刻心领神会,首日攻城几乎出动了所有的投石车,不遗余力地疯狂投射,漫天擂石羽箭雨点般落向城头,砸的尘土飞扬,惊天动地,城内一片凄厉嚎叫。 魏郡郡守谭穆不到四十岁,举孝廉入仕,原是郡王李鸿鹰的女婿,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奸猾书生。 多年来游走在韩家金家之间,竟然游刃有余春风得意,韩家视他为心腹,金家视其为干将,才让他牧守中原最为富饶人烟稠密的魏郡。 魏郡现有户籍人口近两百万,拥有步兵一万三千,骑兵五千,论人口超过河间信都清河三郡之和。 郡府所在地邺城号称河北第一雄城,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多个割据政权曾定都于此,城高池厚,远非别郡可比。 承光十一年,范进虽是在魏郡境内的漳水起兵,却在攻下邯郸后,迅速远离魏郡,掉头南下攻打兖州,无非是忌惮魏郡的城池兵马。 谭穆此人外表是个文质彬彬的儒生,却胸怀韬略,极有才干,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平生不爱积蓄金银珠宝,只爱享受美酒美人,有句口头禅叫“谭穆爱美,多多益善”。 他与皇宫里那位好色无厌的先帝李鸿鹄截然不同,他爱美人,爱的是能歌善舞、吟诗作赋的才女,平日喜欢召集一群文人士子,与才女们曲水流觞,登高作赋,抚琴奏曲,所谓好色不淫。 魏郡的一应兵马防务,谭穆全权委托于郡尉秦栋。 秦栋,河内人士,时年三十七岁,出身河东将门世家,熟读兵法,弓马娴熟。 早年曾在皇宫担任郎官,家族斥巨资为他走通韩家后门,一路青云直上,年仅三十三岁就当上了魏郡的四品郡尉,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望眼欲穿的肥差。 不过秦栋清高孤傲,对此深以为耻,从不与韩家往来,甚至断了与家族的联系,发誓要靠战功扬名于世,洗脱因人成事的耻辱。 此次张微大军来袭,恰好给了他正名的机会,他都恨不得冲出去给张微三叩首。 浑身甲胄的秦栋,手里握着价值昂贵的青鸾刀,傲然屹立于城楼之上,不时挥刀劈开砸向头顶的巨石。 旁边两名副将被落石砸的左闪右避,不停哀求道:“大人,您还是回到掩体下吧,这样太危险了。” 秦栋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脸上挂着冷笑道:“幽州铁骑名震天下,但是铁骑不能攻城,他们的步兵就是个笑话。承光十二年,连小小的信都城都打不下来,还战死了一个镇北大将军,焉能撼动有着千年历史的邺城? 邺城之下,一千多年来不知死了多少名留千史的英雄豪杰,这次轮到张微。可惜来的不是张家小儿,要是能将张家小儿斩落城下,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副尉魏奇手忙脚乱地躲避飞来的巨石,哭丧着脸道:“大人,求求您回到城楼里吧,您别忘了,当初张道冲就是被床弩射死的,这些投石车的威力可不比床弩弱呀。” 第192章 邺城之战(二) 一刀再度劈碎石头,秦栋望着城外一里外黑压压的幽州步兵,发出了狂妄自负的冷笑:“怕什么?你以为他们是司马远图的精锐步卒? 看看这些白痴步兵,用投石车射了大半天的石头,结果却不会运用冲车、床弩、云梯协同攻城,只会站在远处鼓噪呐喊呢,岂不是白白浪费石头么? 莫非是想把我们活活吓死?幽州步兵千里迢迢来魏郡搞笑的么?” 更搞笑的还在后面,罗明玉率军在城外足足攻打了十七天,每天都是千篇一律地发射投石车,飞过来的石头一天比一天少,鼓噪呐喊声一天比一天低。 秦栋索性搬来一张太师椅,坐在城楼上,翘着二郎腿,喝着美人酿,磕着南瓜子,优哉游哉地指点江山,笑骂幽州步兵烂泥扶不上墙。 可是第十八天,秦栋突然笑不出来了,成千上万的幽州铁骑,带着隆隆的雷鸣铁蹄声,裹挟着遮天蔽日的尘土,在邺城士兵肉眼可及的范围内,开始用血淋淋的头颅在平地上堆砌景观。 每名骑兵马背上少则一两个头颅,多则七八个头颅,足足垒成了几十座圆锥形的人头山丘,每一座丈许来高,远远望过去当真是惊心动魄。 “怎么回事?” 秦栋霍地放下酒壶,吐掉嘴里的瓜子壳,与所有士兵一样,扶着垛口眺望着那一堆堆头颅景观,骇然道:“幽州兵从哪里砍来这么多头颅? 不是说张家小儿爱民如子么?难道这些精骑敢虐杀百姓冒领军功?” 守城的士兵脸上充斥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副尉魏奇眼中全是慌乱,颤抖的指着那些头颅山丘,结结巴巴道:“好像...是...巨鹿兵的簪缨。将军,末将明白了,幽州兵为何只是虚张声势,围而不攻。” 秦栋目光阴鸷冰冷,蓦然转身瞪着魏奇道:“你是说,幽州兵以魏郡为饵,玩的是围点打援的计策,要趁机吃掉巨鹿的兵马?可是我们并没有向韩后石派出援兵呀。 谭大人一向看不惯韩后石狐假虎威,不愿接受他的节制,韩后石怎会无缘无故派兵来援呢?” 四十多岁的副将魏奇,垂头丧气地眺望着那些恐怖的山丘,颓然道:“秦大人,您毕竟还是年轻呀,不清楚官场里的门道。 谭大人再不买韩后石的面子,这都是他们的私人恩怨。朝廷明文册封韩后石为赵王,授权他节制冀州各郡兵马。 魏郡遭到敌人攻击,作为冀州名义上的最高统帅,韩后石是责无旁贷要派兵救援,否则常山、赵郡、广平郡物伤其类,以后谁还会服从韩后石的将令? 韩后石即便是想要坐看谭大人出丑,怕是也不敢袖手旁观。 魏郡一旦失陷,冀州通向中原的门户被彻底锁死,韩后石跟朝廷的联系通道断绝,巨鹿、常山、广平、赵郡都成为无主孤魂,只能坐困穷城,等着张家小儿上门逐个击破。 张家小儿之所以不惜代价先打魏郡,概是因此。 不管韩后石是真救援还是惺惺作态,他都必须要派兵做样子。 可是谁能想到,他的援兵还没到邺城,就被幽州铁骑杀得干干净净,我大概数了一下那几十堆头颅,怕是不少于两万呀。 被杀的都有两万,伤逃更是难以计数。将军,韩后石估计也被打残了。” 秦栋一拳重重地砸在城墙上,当真是目眦欲裂,指着北方破口大骂道:“姓韩的是蠢猪吗? 邺城被围到今天也才十八天,他的援兵半路就被杀光了?妈的,就算是几万头猪,也不至于不堪一击吧?” 副尉魏奇眼神空洞而茫然,不停地长吁短叹,愁眉苦脸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巨鹿到邺城之间几百里,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最利于幽州精骑冲杀袭扰,尚修竹向烈带着一万二千如狼似虎的幽州精骑,便是十万步兵也难以抗衡。 前年信都一万两千步兵,不到三个时辰就被张家小儿八千精骑射杀殆尽,幽州精骑实在太恐怖了。 好在骑兵不能攻城,幽州步兵比不上范进的步兵,幽州将领多是骑将出身,不善于攻打坚城。 邺城粮食足够支用三年,城里兵精粮足,守城器械滚木擂石储藏极多,对峙个两三年也不在话下,拖也要拖死张家小儿。” 秦栋一脸苦涩地回到太师椅上,一把摔碎酒瓶,打翻南瓜瓷碟。 永和元年五月二十七日,荆州六万水陆大军屯兵柴桑郡外,遭遇百年不遇的滔天洪水,主力兵营被洪水淹没。 扬州安西将军宁人杰挥兵掩杀,荆州六万大军全军覆没,廉清凄凄惶惶地退回荆州南郡。 宁人杰正要趁势攻取南郡,被金海潮一日三道快马文书勒令班师,宁人杰愤慨不已,乘坐快船返回丹阳,当着满堂文武严词诘责金海潮: “荆州主力损失惨重,不趁机痛打落水狗,袭取南郡,一鼓作气拿下荆州,此时班师意欲何为?” 金海潮冷笑道:“廉老虎的老巢岂是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儿所能攻克? 此次大胜,你是缴天之幸,洪水淹了廉清主力,可不是你宁家小儿用兵如神,你就回去歇着吧。” 宁人杰余恨难消,指着满堂文武破口大骂:“蝇营狗苟之徒,不足以谋大事”。 金海潮一怒之下,给他扣上个“恃功桀骜、忤逆犯上”的罪名,罢免宁人杰的官职,解除所有兵权,暂行收监,容后发落。 这位为扬州立下存亡续绝功勋的青年名将,连庆功宴都无福消受,就被当庭缉捕入狱。 当夜扬州大都督、吴王金海潮宴请文武群臣,庆贺柴桑大捷,席上美女如云,欢歌艳舞,鼓瑟吹笙,彻夜不息,唯独缺了那位堪称首功的安西将军宁人杰。 两日后,扬州大都督府的监狱里,年仅三十二岁的宁人杰被一杯毒酒送走,初出茅庐的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永和元年六月初七,久攻潼关不克的陈部魁调转矛头,挥师强攻弘农郡。 有了河南郡被屠城洗劫的前车之鉴,弘农郡军民齐心抵抗叛军,男女老少登上城楼协助守城,军民虽然死伤数万,城池却没有沦陷。 战事再度陷入僵局,大河流域连绵暴雨,洪水泛滥成灾,范进大军军心动摇,出现上万逃兵。 大雨初晴后的傍晚,邺城外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泥泞,天边露出了久违的阳光,斜斜的光线透过厚重的云层照射人间,泥土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 张微等人穿着黑色戎装,从头到脚全都湿漉漉的,但眉宇间绽放出难以掩饰的欢喜。 不远处的营帐外,归营的士兵开始埋锅做饭,所有人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疲倦。 如果让龟缩邺城的秦栋等人瞧见,估计会大惑不解,这群幽州兵怎么像是行军了千里万里?他们不是优哉游哉守在城外么? 一个长着离离青草的小土坡上,张微抬头眺望着巍峨的邺城城楼。 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步兵主将常羽,索性脱掉装满雨水的军靴,赤脚踩在青草地面上,军靴随手丢给旁边的亲兵,展颜笑道: “长史大人,这位秦栋大人真是胆小如鼠,长达两个多月,他竟然一直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 说来真是一步险棋,我们只留了一万步兵围城,其他兵马派去扫荡魏郡周边的十二县,他但凡有点胆识,远远看到我们大营空虚,怎么都得派兵来试探一下虚实吧?” 第193章 邺城之战(三) 炎夏的闷热被雨水冲淡了许多,却没有完全消失,夹杂着暑气的远处田野,依稀蒸腾起一层层稀薄的氤氲雾气。 张微长长吐了一口气,不停地撩着胸前的紧身戎服,擦拭着额头上的水渍,淡然笑道:“他们应该是被巨鹿郡那两万颗头颅吓坏了,还以为我们玩的是空城计,故意诱使他们出城,借他一万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来偷营。 我们这一万多精骑就是悬在他们头上最锋利的宝剑,离开城池,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这位花钱从韩家那里买来郡尉官衔的秦栋大人,迄今为止没有打过一场胜仗,除了据城死守,也没有好的法子。 现如今魏郡的外围诸县都已扫平,巨鹿的野战步骑也被打残,魏郡彻彻底底成了一座孤城。唯一可虑之处,就是不确定河内郡那边会不会派兵来援。 按理来说范进大将陈部魁正在围攻弘农郡,河内河东诸郡当以弘农战场为重,无暇顾及冀州战场。 但我听说河内郡郡守秦之桥是秦栋的族兄,秦家是河内的名门望族,不比我们张家的底蕴差。 河南郡被范进摧毁,但河内郡损失不大,主力兵马犹存,听说这半年来招募了两万兵马,不可轻忽。” 这时候冯礼等人赤脚踩着泥水缓缓登上小土丘,依次站在常羽身后,朝张微行个军礼,禀报道:“长史大人,经初步统计,各营兄弟都已安然返回。 此次扫荡魏郡十二县,步兵死伤三千余人,歼敌一万三千人。九座县城闻风而降,三县负隅顽抗,守军被全歼。 尚将军向将军还在率领精骑追杀残兵败将,听说已经追到广平境内。” 张微低头看了看沾满泥水的军靴,又看了看常羽等人的赤脚,语义双关地说道:“都说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看这话很有道理,魏郡富得流油,官兵沉湎酒色财气,各县守军几乎毫无斗志,一触即溃。 以此类推,邺城守军的战意估计不会很强。 要不是遇到秦栋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将门子弟,随便换一个资深点的大旗贪官,怕是早就献城投降了。 围城近三个月,援兵被全歼,外围已扫清,是时候攻打邺城了。 派精骑召回两路骑兵,传令三军五品以上将领,五日后到帅帐议事。” 众将凛然遵命,无不摩拳擦掌。 涿郡,镇北大将军府,书房内。 气候闷热,没有凉风,花园里蓊蓊郁郁的青衫翠柏,老槐桂花银杏,枝叶全都一动不动,看起来有些发蔫。 花梨木书桌上,堆放着一叠叠一人高的文书,张崇义穿着薄薄的金丝银线蓝色丝绸缎衣,斜靠着太师椅,眼中全是倦意。 身后的地面上摆着四盆冰水,迎春带着两个小丫鬟,小心翼翼用大蒲扇扇风降暑。 酷暑最是六月天呀! 张崇义长吁短叹,丢下手里一卷公文,转身看着迎春苦涩道:“处理这些案牍文书比行军打仗还烦人,这几个月累死我了,真不该把张微放出去打仗。 哼,等他这次班师凯旋,再也别想出去,换我去。” 迎春娇媚一笑,将蒲扇搁在空置的太师椅上,盈盈走到桌边,端起一碗冰酪,一勺勺喂给张崇义。 张崇义吃了几口清凉冰酪,略为清爽,心里的烦闷一扫而光,看着冰酪见底,张崇义急躁道:“不过瘾,再去打一盆来,我要吃到饱。” 迎春抿嘴笑道:“公子,这玩意儿少吃一些吧,吃多了对胃不好,夫人嘱咐过,每天只能给你盛三碗,这已经是第三碗了。” 张崇义斜着身子,半死不活地看向迎春道:“我一个大将军,多吃两碗冰酪都不行呀?一个个都管着我?我不管,快去给我装来,热死了,我要凉快凉快。” 迎春笑而不语,将白瓷碗搁置在桌面上,拿起蒲扇继续给他扇风。 张崇义扭头佯怒道:“反了你?我说话不管用了,是不是?让你装碗冰酪都敢不听命令了?” 迎春慢条斯理道:“没办法呀,公子,你自己说过的,这后院的事情必须听夫人的,我可不敢违背夫人的命令呀。” 张崇义心里多少有点堵,却拿这俏婢没辙。 迎春飞雪是他见贤院带出来的入室丫鬟,床榻上不知有过多少次鱼水之欢,等同半个小妾,地位比其他丫鬟高出一截。 现如今郦宛丘都是按照姨娘的标准给她们发放月例钱,每月十两银子,姜无媚施师菲诺苏清人都是二十两,其他丫鬟区区一两。 整个后院的丫鬟,除了她们无需再被配婚,其他丫鬟都面临着配婚的命运,无不唉声叹气,感慨命运不公。 张崇义刚看完魏郡前线送来的军情密报,心情上佳,不会跟她计较。 魏郡外围十二县都被纳入麾下,损失实在微不足道。 以进度而言,围攻一座郡城三个月才扫清外围,算不上进兵顺利。 然而邺城不同于普通的郡城,千年前就是诸侯国的都城,数十年前曾是冀州的州府,不能按照一般的郡城去对待这座城池,而是要按照永安城的标准去衡量其地位。 邺城,至关重要。 前两个月杨千钟曾经跟他秘密提议过,一旦打下邺城,就要将镇北大将军府搬迁至邺城,把邺城作为大本营经营,以坐北朝南之势俯瞰天下。 目前此事尚是绝密,只有杨千钟寥寥几人心里有数,相关准备工作都在紧锣密鼓筹划中,就等着邺城收入囊中。 对于这样一座足以震慑北方的军事经济重镇,张崇义一开始就没指望三五个月能攻克,最理想的结果是半年拿下,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一年半载。 他春秋鼎盛,一年半载完全拖得起,涿郡的粮草供应两年内不会短缺,不能给张微太大的压力。 他伸手指了指不听使唤的迎春,发出毫无杀伤力的威胁:“你这死丫头,给我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迎春吐了吐舌头,顽皮道:“奴婢等着呢。” 张崇义无非是过过嘴瘾,顺手拿起一封公文准备批阅,看完就一把摔在桌上,嘴里碎碎念道:“什么玩意,山里出现怪兽也值得上报大将军府?这些县官真是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一点治事能力都没有。” 骂骂咧咧一顿后,忽地醒悟过来,又捡起那封公文细细揣摩,自言自语道:“生生撕裂了三头熊罴?这是什么怪兽?老虎恐怕也没这个本事吧?” 迎春的好奇心被勾起,探头探头的想看公文,问道:“公子,你在嘀咕什么?什么东西撕裂了三头熊罴?” 张崇义指着那封公文说道:“听说北山近年出现了一头怪兽,力大无穷,比老虎还生猛,撕裂了三头熊罴。 县城兵力有限,请求大将军府派兵去捕杀。啧啧啧,这可是闻所未闻呀。 以我的武功,赤手空拳都不能生撕熊罴。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只有那种天生神力的悍将才有这等恐怖本领。” 迎春双眼发光,显得饶有兴趣,讶异道:“谁呀?比公子还厉害?” 张崇义脸上挂着笑容,煞有介事地吓唬迎春道:“此人名叫金不换,是当年朝廷大将军金淳中的儿子,双臂有龙象之神力。 当年我游历江湖,碰到此人,被他打的没有还手之力。 听说他以前有个坏习惯,喜欢生撕女子,尤其是在办那事的时候,稍微激动过头,就抱着女子大腿,嗤的一下撕成两半,血腥残暴。” 趁着迎春听得有些走神,张崇义偷偷使个促狭,猛地出手如电,拽住迎春大腿,作出要将她撕裂的架势。 吓得迎春失声惨叫,俏脸变得毫无血色,紧紧搂着张崇义的脖子,骇然道:“公子,你别吓唬奴婢,哪有这么残暴的人?” 身后正在扇风的丫鬟又是想笑,又是害怕,摇扇子的手都慢了几拍。 张崇义得势不饶人,紧紧拽着她的大腿,轻轻用力恐吓道:“你要是不听话,哪天我一生气,也把你撕开,想不想尝尝那滋味? 啧啧啧,肠子流一地,心肝脾肺肾流一地,好惨呀。” 迎春吓得娇躯乱颤,脸色雪白,死死缠着张崇义的脖子,求饶道:“公子,你别吓我,奴婢一直很听话。你要吃冰酪,我现在就去给你装一碗来,你可不能把我撕了,那种死法太惨了。” 张崇义哈哈一笑,把她推开,摆了摆手,说道:“行啦,刚才想喝,你不给我装,现在没胃口了。 好久没出去走动,既然北山有怪兽,明天我就带兵进山,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194章 上山抓怪兽 夏季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北山的骤雨初停,张崇义带着五百骑兵缓缓靠近北山山麓。 抬头望去,半山腰开始笼罩着一团团薄如轻纱的云雾,海拔越高,云雾越浓。 接近山巅时,那雾就像丝绸一样缠绕着绵绵群山,如同仙境。 张崇义极为喜爱这等虚无缥缈的意境,恨不得在山上结庐而居。 亲兵统领寇登是个二十三岁的青年将领,承光十一年打青奴泉儿湾草场时,他才十九岁,还是一名普通骑兵。 张崇见他办事沉稳可靠,能够读书识字明义,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敏锐,这些年一直带在身边使唤,上个月提拔他为亲兵统领。 他带着几名亲兵在附近的几条山路探索一番,急急忙忙返回道:“将军,从此处上山的话,几条山路都颇为陡峭。 最近半个月都在下雨,路面上长满了青苔,又湿又滑,战马肯定是上不去的,必须徒步登山。 将军,您是千金之躯,实在没必要亲自冒险,让末将带两百人上山把那怪兽抓回来不就行了?” 张崇义缓缓地翻身下马,把缰绳马鞭递给旁边的亲兵,整理戎装,举目四望,悠然道:“好几个月没有出来活动筋骨,这种大好的机会我怎能白白放过? 寇登,你挑选五十名武秀高阶以上的精英随我登山,其他人都在山脚等候,没有命令,不准随意走动。 记住,这头怪兽非同小可,力能撕裂熊罴,上山后,五十人以伍结队,每伍相距不能超过一里,展开拉网式搜索,千万不要落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发现怪兽后,不要独自行动,立刻向附近的队友示警传信,尽快形成包围圈。” 很快就挑好了五十名亲兵,随着张崇义一声令下,众人腰悬弯刀,手持硬弓,搭上羽箭,以五人为一组,从十条小路矫捷登山。 寇登带着五名武秀巅峰的亲兵,紧张兮兮地陪在张崇义左右,寸步不离。 张崇义没好气的笑道:“一头怪兽而已,用得着如临大敌么?这里我的武功最高,不需要你们像保护夫人一样护着我,放松点。” 众人释然一笑。 进入山岭,草木的清香气首先扑鼻而来,不时夹杂着一些木叶腐烂的潮湿味。 盛夏的树木正在茁壮成长,触目所及都是枝繁叶茂,枝叶上处处都挂满水滴,没走几步,衣衫全部湿透。 外面炎热难当,山里却是凉风习习,清凉舒爽,身上打湿雨水后更为沁凉。 进山越深,山路越走越陡峭,偶尔可以听到一些野兽愤怒的咆哮声,东边不时响起虎啸,西边不时响起狼嚎,似乎是进行着激烈的战斗。 至于那些唧唧喳喳的鸟叫声,虫鸣声,仿佛直接被他们过滤掉了,听而不闻。 张崇义忽然踏上一块青石,侧耳倾听远处的动静,霍地挥手喝住身后六人,直勾勾看着寇登道:“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寇登等人屏息凝神,竖起耳朵疯狂地搜索各种声音,可是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虎啸狼嚎鹰唳鸟叫虫鸣,千万种声音嘈杂不堪,难以分辨。 不由诧异道:“将军,到处都是声音呀,属下不知将军说的是哪道声音?” 张崇义默不作声地听了许久,小声道:“你们有没有听到,西北方数里外有头老虎在痛苦哀嚎,似乎在被什么怪兽虐待? 哼,找到了,肯定是那边,寇登,传令下去,所有人往西北方靠拢。” 众亲兵深知这位大将军从小就在斥候营训练,如今又是气胜巅峰高手,耳力目力无不异于常人。 虽说其他人都没听到老虎的哀嚎,没人敢质疑张崇义的听力,寇登赶紧朝着左右两侧一里外的亲兵发出讯号,示意所有人向西北方前进。 一行人纷纷施展轻功,沿着林间小道绕来绕去,如猿猴一般迅速扑向数里外。 他们都是首次钻进北山,没人知道数里外究竟是什么地方,不过在绵延数百里的燕山中,按照他们当前登山的速度路程,数里外数十里外肯定都是深山野林。 此处人迹罕至,便是寻常猎人也不敢轻易越过官府的警戒线,来到这猛兽出没的地方。 再走三四里,渐渐没有了现成的山路,地面上铺着深达数寸的松针,随处可见各种野兽的粪便和尸骨。 越过一道山岭后,张崇义等人环顾四周,不禁暗叫苦也,原来前方是一道壁立千仞云封雾绕的悬崖,悬崖之下深不见底,那凄厉的猛虎惨叫声竟然是从崖底传来。 寇登等五十名亲兵排成一字,凭崖而立,低头俯瞰着云雾缭绕的悬崖,无不望洋兴叹。 张崇义叫他们去找下山的路,众人迅速散开,向着四面八方跑去。 大概半个时辰后,先后垂头丧气跑回来,说这道悬崖向着东西两边蔓延数十里,越往两边走,山势越高耸险峻,此处几乎算是最低矮的地方。 他们往东往西走了七八里都没有看到尽头,更没有一条像样的山路可以通往崖底。 张崇义听着猛虎的哀嚎时高时低,有时候会突兀地停下,过了片刻再度响起,但并没有衰竭的迹象,老虎应该没有受伤。 尤为怪异的是,老虎声音始终停留在原地,没有移动过方位,似乎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 这可奇了怪了,不像是怪兽的风格呀。 张崇义心痒难挠,迫切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以戏耍斑斓猛虎,反复打量着悬崖峭壁。 石壁虽说笔直竖立,光滑如境,但许多地方依然有一些突出的石块,与当年追杀慕容小黑时攀爬的石壁如出一辙。 他艺高人胆大,随意丢下一句:“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下去看看。” 不等寇登等人劝谏,纵身跳下悬崖,矫捷地踏着一块块突出石壁的巨石,一步步向下掠去。 寇登等人惊愕片刻后,深吸一口气,遴选了十个轻功造诣较高的亲兵,学着张崇义的法子,纵身跳下去。 这座石壁高达数百丈,不可谓不高,可是只要还有可以借力攀爬的地方,对气胜巅峰的张崇义而言那就是如履平地,很快就落到了崖底,猛虎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游目四顾,崖底长满了荆棘枣树,无路可走。 张崇义拔出腰刀,不断破开荆棘,硬生生劈出一条狭窄的小径,循着声音一步步走过去。 第195章 张擒虎 走了两里左右,前面出现一块绿油油的草地,一个穿着粗布麻裤的赤膊壮汉,大概二十六七岁,浑身肌肉虬结,皮肤如锅底灰一般黝黑,头发乱蓬蓬的形同鸟窝,正在拽着一头斑斓猛虎抛向空中玩耍。 只见他抓住猛虎的后腿,嗖的一下就把猛虎扔到空中。 那猛虎似乎精疲力尽,又似乎是早已缴械投降,根本不敢大声嚎叫,像小猫咪一样呜呜叫着,抛势去尽后才垂直坠落。 不等猛虎四蹄挨到地面,那壮汉凌空抓住猛虎又抛起来,这个重达数百斤的猛兽之王,在他手里不过是个毫无重量的玩物。 张崇义惊得倒吸凉气,直勾勾地盯着那壮汉,情知又遇到了一个天生神力的怪物,而且他的力量比起金不换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崇义自忖以他今时今日气胜巅峰的修为,想要杀死一头猛虎并不困难,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像这壮汉一样将猛虎当蹴鞠抛着玩,这还是血肉之躯么? 瞧他这等神力,那几头熊罴估计就是他撕裂的吧。 他见壮汉满脸挂着纯粹的憨笑,眼神里全是清澈明亮,既无嗜血暴戾,也无深沉阴险,分明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自己在旁边看了大半天,他丝毫没有察觉,显然不懂武功,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叫道:“这位大哥!” 那壮汉被他的声音惊扰到了,把老虎抛到半空后陡然忘记举手去接。 那猛虎如陨石一般落在地上,砰的一声鼓捣出好大的动静,摔得四仰八叉,在地面砸出一个半尺深的大坑,半天爬不起来。 壮汉憨憨一笑,看着张崇义热情地道:“小弟弟,你是谁呀?” 那猛虎得了这片刻的喘息,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力气,眼睛咕噜噜转动着,如同受到惊吓的老鼠一样,很快就拔腿逃之夭夭,哪里还有猛兽之王的霸气。 壮汉斜眼瞅着老虎狼狈逃窜,根本不予理会,饶有兴致地看着张崇义,呵呵傻笑。 张崇义从他痴傻的神态判断此人的心智可能有点问题。 从古至今,神力惊人的猛将几乎就没有几个智力接近常人的,顺口回答道:“我是一个过路客,恰好看到你在戏弄老虎。 大哥,你可真厉害,这等猛兽在你手里跟小猫一样温顺呀。” 壮汉咧嘴傻笑道:“是吗?我很厉害吗?小弟弟,你真会说话,我听着很开心。 你是不是也想跟这头老虎玩?要不要我把它逮回来让你玩一会儿?” 张崇义吓得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力气,没本事将老虎抛上天。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壮汉站的地方距离张崇义三丈远,没有走近说话的意思,一脸天真无邪的笑道:“我叫锅灰,就住在山里,你叫什么名字呀,住在哪里?” 张崇义微微一愣:这名字可真是贴切,当真是人如其名呀,像锅灰一样黑。 他越发感到好笑,淡淡道:“我叫张崇义,住在涿郡。锅灰大哥,你本事这么大,为何要一个人躲在山里呢?” 说话时,不知不觉往前走了两步,想要跟他更近一点。 谁知张崇义刚靠近两步,锅灰吓得往后倒退数步,满脸流露出恐惧,不停摆手道:“小弟弟,你千万不要靠近我,我是个坏人,会害死你的。” 张崇义满腹疑窦道:“为什么?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呢?你怎么会是坏人呢?” 锅灰愁眉苦脸,低头盯着自己双手,像小孩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口齿不清地惭愧道:“我力气太大,不会控制,我以前压死了弟弟妹妹,不小心把父亲撞到了山下,活活摔死,母亲也被我气死了。” 张崇义听得目瞪口呆,合着这傻乎乎的壮汉,因为不能控制神力,把自己抄家灭门了? 这人倒也实诚,当真是一颗纯洁无暇的赤子之心,若是能够把他带回去好好教导,有朝一日,应该可以成为一代冲锋陷阵的猛将,绝不会输给金不换。 于是释然笑道:“锅灰大哥,你不要担心,你杀不了我的,我的武功很好,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 又往前走了两步。 锅灰心里存在阴影,不知不觉又退了两步,哭哭啼啼道:“你别往前走了,我真会杀了你的,我下手没轻没重,小弟弟,你听我的话,赶紧走吧。我很怕看到人,所以才躲到山里跟野兽为伍。” 张崇义心道:原来如此,此人神力惊人,却是天性纯良,不愿害人,才躲进深山野林里。 微微一沉思,已有了计较,身形一晃,快步掠到他的身后,忽地出手如电,一举制住他背后几处要穴。 锅灰的力量虽然旷古少见,却是不懂半点武功,被张崇义打中穴位后,四肢顿感酸软无力,像摊烂泥一样,面孔朝下摔倒于地,骇然道:“小弟弟,你用的是什么办法?我手脚动不了了。” 张崇义笑吟吟地蹲在他身边,说道:“怎么样?我就说你伤害不了我吧? 我这叫武功,你想不想学呢?你要是学了武功,就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力量,不会伤害到别人。 你要是想学,就跟我走,以后我给你肉吃,给你饭吃,找个女人给你当老婆。” 锅灰趴在地上,眼睛闪烁着清澈童真的光芒,憨笑道:“小弟弟,你别骗我呀,像我这样一身蛮力的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哪有女人愿意给我当老婆? 我母亲小时候就笑话我,说我以后肯定找不到老婆的,你有什么本事让女人给我当老婆?” 张崇义诚恳道:“我有本事把你打趴下,你说我有没有本事让女人给你当老婆呢? 你一个人住在山里多无聊呀,跟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这看似天真淳朴的锅灰似乎对找老婆情有独钟,抬头望着张崇义,嘴角流着口水,呵呵傻笑道:“小弟弟,你很有本事,我打的过熊罴,打的过老虎,可我打不过你。 我相信你,你肯定可以帮我找到老婆,你让我起来,我跟你走,以后我都听你的。 不过你要先教我控制力气的本领,要不然我随时都会害死人的。” 张崇义点头道:“这是自然,你跟着我,我传授你武功,以后你就能灵活使用力气,不会无缘无故害死人的。 但是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随时可以打死你,你知道吗?” 锅灰点头如拨浪鼓,眼神虔诚炽热,笑呵呵道:“小弟弟,你真厉害,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一定要帮我找个老婆。” 张崇义默默点头,运功帮他推血过宫。 锅灰手脚恢复了力气,缓缓撑着地面爬起来,淘气地坐在草地上,一脸钦佩的看着张崇义,憨笑道: “小弟弟,你真棒,这法子能不能传授给我?我要是有了这法子,是不是就不会随意打死人了?” 张崇义见他果真是毫无心机,这等璞玉举世罕见,对他极为喜爱,半蹲着拍着他的肩膀道:“可以,你想学,我都可以教给你,你跟我走。” 锅灰缓缓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跟着张崇义离开山谷。 山谷里没有通向山崖的路,张崇义原本可以攀援峭壁而上,锅灰却没有这个本事。 二人只能顺着悬崖峭壁一直向北走,走了五里多地,瞅见右侧的石壁爬满了手臂粗细的藤蔓。 张崇义用藤蔓将锅灰绑住,带着他攀爬而上,费尽千辛万苦才爬上了山巅,寻路回到了下崖的地方,寇登等人正在焦急等待。 他们刚才跟着张崇义跳下去,往下纵跃数十丈后,许多光秃秃的石壁没有立足之地,最近的落脚点足足有二三十丈远。 他们的轻功修为不够,只能悻悻然无功而返,一个个累的气喘吁吁,越发感慨这位年轻将军的功力深厚。 见到张崇义安然无恙归来,身后还带着一个黑如木炭的壮汉,又惊又喜,询问究竟。 张崇义将锅灰力大无穷抛耍猛虎的事迹一一讲述,众人无不大为惊骇,惊为天人。 一行人于是打道回府,将近半路时就已天色昏冥,林中光线黯淡到看不清楚路径。 不想这淳朴如孩童的锅灰对北山的每条山路都了若指掌,在完全没有阳光的黑暗地方行走如风,哪里有大石挡路,哪里是巨坑,哪里是小断崖,哪里有毒蛇猛兽,哪里有荆棘藤蔓,清清楚楚,就像着行走在自家的院子里。 张崇义等人惊喜过望,跟着他穿梭在目不能视物的密林里,一路顺畅无比,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终于在亥时三刻回到了山麓的集结点。 第196章 朽木不可雕 此时圆月当空,一阵沁人心脾的凉风吹拂着,道路两旁碧草如丝,远处的农田蝉鸣蛙噪,各种声音交织成夏夜的交响曲。 张崇义爬上马背,送给锅灰一匹马,然而锅灰完全不会骑马,刚爬上马背就被颠下来,傻呵呵的咧嘴微笑,羞愧道:“小弟弟,我不会骑马,我走路吧。” 刚坐上马背的寇登听他称呼张崇义为小弟弟,大为不敬,顿时脸色一沉,大声喝道:“不得无礼,你眼前这位是镇北大将军,你要叫他一声将军。” 锅灰吃了一惊,吓得瑟瑟发抖,清如泉水的眼神里满是恐慌,结结巴巴道:“大将军? 爹娘说,大将军都是威风凛凛,带着千军万马,小弟弟,你真是大将军吗?” 张崇义凶巴巴横了寇登一眼,小声训斥道:“闭嘴,他心智有如孩童,天真淳朴,不谙世事,你不要吓到他了。” 寇登赶紧闭上嘴巴,羞愧而笑。 张崇义转身看着锅灰柔声道:“我是大将军,也有千军万马,不过你叫我小弟弟也没事,我年龄本来就比你小,你喜欢叫我什么都可以。” 锅灰痴痴呆呆愣在原地,抬头仰望着马背上的张崇义,忽地跪在路上,一脸虔诚恭敬磕头道:“爹娘从小就教我,看到大将军要磕头行礼,你是大将军,我要给你磕头。” 张崇义顿感好笑,越看越喜欢这外表莽撞天性单纯的锅灰,大声道:“起来,不要跪了,这泥地上全是烂泥,别把身体弄脏,以后没事不要给人下跪,知道吗?” 锅灰对他是言听计从,腾的一下挺身而起,他刚才磕头太用力,额头上撞在泥泞的地面上,沾满了泥土烂草,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喜色,憨憨道:“你是大将军,肯定可以给我找一个漂亮媳妇,是不是?” 张崇义抬头大笑,不停点头。 众亲兵一开始听说他能生抛猛虎、活撕熊罴,对他又惊又怕,就这片刻功夫,才看出他果然是毫无心机的孩童性格,都跟着哈哈大笑。 走了几里路,月光下瞧见旁边有一条齐膝深的小水沟,沟中怪石纵横,清澈如许,微波涟漪倒映出一片碎玉鱼鳞的月光,吩咐亲兵在此歇息半个时辰。 张崇义拉着锅灰下水给他洗掉额头上的泥土和身上的污渍,叫他脱掉那身粗布麻裤,拿来一套黑布戎服给他换上,整个人立时焕然一新,形同野人的锅灰眨眼间就变成了威猛的悍将。 张崇义一脸宠溺地打量着身材魁梧表情憨厚的锅灰,问道:“锅灰,你姓什么?” 锅灰对着新衣衫左看右看,越看越是喜欢,兴奋的就像个吃到蜜糖的孩子,激动地抱着张崇义原地打转。 被张崇义问及姓氏,一脸茫然地松开手臂,摇头道:“我不知道,爹娘从小就叫我锅灰,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张崇义低头沉思片刻,拍着他厚实硬朗的胸膛,微笑道:“既然你不知道自己的姓氏,以后你就跟着我姓张吧。 锅灰这个名字太土,上不了台面,你力能生擒猛虎,以后就叫你擒虎,你的全名叫张擒虎。 擒虎,真是好名字,我记得古代有个名将,就叫韩擒虎,你叫张擒虎,以后也能成为一代叱咤风云的猛将。” 锅灰天性随和顺从,无可无不可,这位小弟弟大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乐呵呵道:“好,以后我就叫张擒虎,我不叫锅灰了。” 众亲兵见张崇义竟然给这傻大个赐姓为张,这可是幽州将士的无上荣耀,无不羡慕到发狂,心想这莽汉不知上辈子修了什么福,竟有如此造化。 一行人星夜兼程,子时后终于抵达涿郡。 虽说城里早已宵禁,城门关闭,然而张崇义是何等身份?亲兵上前吆喝一声,说大将军回城,城门尉赶紧屁颠屁颠地赶来开门。 张崇义给张擒虎在营房区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此后数月,每日闲暇时就传他武功,矢志要将他培养成一名足以抗衡金不换的悍将。 怎奈这傻大个心智亏缺,着实没有学武的天分,又不认识一个字,修习内功真是步步维艰。 念了三四个月,竟连一句连贯通顺的内功口诀都背不熟,念完前面两个字就忘了后面的字,更别提那些精微玄奥的内家真气运用法门。 四个月下来,内功毫无进展。 张崇义沮丧之余,只得低声下气去蒲公营向蒲渭阳这位刀圣大宗师请教。 蒲渭阳一开始嘲笑张崇义教而不得其法,踌躇满志地出山收徒,苦口婆心地教了一个月,几次被气的怒不可遏,一脚把他踹飞。 最后丢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怒冲冲地拂袖而去,再也不肯跟张擒虎这笨蛋说话。 张崇义见蒲渭阳这位入神境大宗师也束手无策,索性断了传授他内功的念头,心想反正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生神力,即便是不学内功,凭着这身蛮力也足以横扫一堆气胜巅峰高手。 便只传授他一些精妙的武功招式,然而这笨蛋的脑子纯粹就是个摆设,虽说也不好看,稍微精妙一点的高深武功,他竟连一招都记不住。 最后只能从步兵入门的基本功教起,费尽心血才让他练会了一套三岁小孩都能学会的开山拳法。 嘿,还别说,这种几乎毫无技术含量的拳法,在他手上表现出来的威力,丝毫不逊色于任何气胜巅峰高手的绝招。 张崇义偶尔带他去步兵营参加校场的比武,他一个人可以打趴下四五百号人,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嫌弃不过瘾。 张崇义又传授他一套冲锋陷阵克敌制胜的枪法,结果如出一辙,变化精微的张家风雷枪法,他完全无法领会。 最终只能挑选一套骑兵的入门枪法教他,练了几个月,总算是把战阵冲锋的十八式勉强练会。 然而就是这套直刺横扫竖劈等直来直去的十八式,他都足足练了三个月。 练成之后,又是横扫兵营无敌手。 张崇义几次跟他喂招,发现他使动长枪时爆发出来的威力,果然远胜当初的金不换。 以张崇义气胜巅峰的修为,经常都被压制的没有还手之力。 这些天生神力的怪物,即便是丝毫不懂内功,身上散发出来的神威气势足以压制气胜高手的气息,令他们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更为头疼的是教他熟练控制手上的力量。 张擒虎刚进大将军府的那一个月,吃饭捏碎碗,喝茶捏碎杯,一高兴就砸烂桌子,不时一拳打碎墙壁,弄得房间里整天都是破烂瓷片碎砖,十天内换了三张床,墙面几乎整天都在修修补补。 薛伯满脸愁容,多次去找大夫人郦宛丘告状。 最后是郦宛丘突发奇想,说干脆让他去绣花,捏着绣花针最能锤炼手上的功夫。 呵,教猛张飞去绣花,郦宛丘这臭主意可害苦了傻大个,头几天拿起针就戳手,左手几根手指被戳的鲜血淋漓,密密麻麻千疮百孔,拿碗吃饭都感到痛彻心扉。 但是这傻大个却有着一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韧劲,不管绣花针扎手多痛,他都不屈不挠地尝试。 因为张崇义信誓旦旦地说过,只要他能够完美掌控手上的劲道,就送给他一个老婆。 他每天拿针绣两个小时,前前后后折磨了两个月,什么都没绣出来不打紧,手指几乎没有一根完好如初,往往是前一个针孔还没愈合,后一个针孔又突兀出现。 张崇义瞧着于心不忍,默默地观察良久,便让他改为用线穿针孔,这更考验手指的功夫,却不会伤到手指。 如此反反复复练了大半年,这傻大个第一次把细线穿进那细如发丝的针孔,才算是勉强学会掌控力道,再也不会捏碎杯碗。 第197章 乱弹琴 最为棘手的难题来了,他开始吵吵嚷嚷纠缠着张崇义要个老婆。 虽说他在常态下神力已能收发自如,可是有了金不换血淋淋的前车之鉴,鬼才知道他在床上会不会一时兴起,抱着女人一把撕成两半。 寻常男人跟女人享受鱼水之欢时,稍不注意都会把女人弄伤,这等不经人事的傻大个,床榻之上会干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谁知道呢? 然而又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天天在耳边唠唠叨叨,哭哭啼啼说你是大将军,你答应过要给我找个老婆的,不能说话不算话,欺骗小孩子吧? 张崇义一开始想派人带他去妓院找个妓女试试火候,妓女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不太容易弄出事情。 转念一想,妓女也是一条人命呀,都是人家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出来的生灵,谁的性命不是命呢? 后来被傻大个纠缠的头晕脑胀,猛地想起府里还关押着一个整天想报仇雪恨又想自寻短见的女刺客秦三娘。 这女人三十多岁,武功不弱,早就生过几个孩子,经验肯定老道。 她一肚子的怨恨难消,且又存着求死的念头,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要不是姜无媚念着师门情谊,不准张崇义下毒手,张崇义早派人把她弄死了。 前几个月姜无媚每隔两天还去热情探望一番,不时送些美味的糕点,希望哄得她回心转意,放弃仇恨,重新开始,她每次都是恶言恶语的辱骂。 姜无媚与她在花间派时就不甚亲密,发现她冥顽不灵,失望之余,渐渐地就不去地牢看她。 如今孤零零地关在地牢里,好吃好喝供养着。 张崇义恶向胆边生,索性将秦三娘送给张擒虎,便悄悄地瞒着姜无媚和后院的妻妾,鬼鬼祟祟带着张擒虎进入地牢,然后把所有狱卒赶出去,反锁大门。 大将军府的地牢名不副实,从头到尾就关押着秦三娘一人而已,张崇义不愿意浪费粮食养犯人,罪大恶极的直接处死,罪行较轻的发配给涿郡郡守府审判,狱卒一直只有六个。 大门反锁后,里面静悄悄的,鬼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秦三娘一看见张崇义就破口大骂,她虽然戴着镣铐羁押狱中,可是从来没有用过刑罚,衣食都不算差。 姜无媚每旬还会派人送来热水木桶给她沐浴换衣,因此整个人依旧是光彩照人、韵味十足。 张崇义隔着牢门,笑吟吟地指着秦三娘对张擒虎道:“虎子,你喜欢这个女人么?把她送给你当老婆,好不好?” 张擒虎这傻大个哪里懂得区分什么少女妇人,秦三娘这种出身于江南水乡的娇艳美妇,在他眼里无疑是漂亮的仙女,因此乐不可支地憨笑点头。 秦三娘吓得凤眼圆睁,满脸惊恐,大声呵斥道:“姓张的,你想做什么?我说过不会嫁给你的士兵,你死了这条心吧。” 张崇义最厌烦跟敌人唠唠叨叨地说废话,默不作声走过去拽着她的镣铐,毫不客气的将她推到刑室的巨大横木上,将她四仰八叉反绑住手脚,冲着张擒虎笑道: “虎子,这娘们就送给你当老婆,这里就是你的洞房。 不过我可警告你,你要小心点,千万别把她弄死了,你要是弄死了她,你就没有老婆了。 等她什么时候乖乖听你的话,你就带着她回家,让她给你生儿育女,好不好?” 张擒虎似懂非懂,傻呵呵的点头。 秦三娘不停地骂骂咧咧,拼命想要扯断铁链,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后来直接气晕过去。 张崇义漠然地瞅了她一眼,一脸坏笑地离开地牢,自己守在门口把风,等着张擒虎办成大事。 在门口等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心想这傻大个应该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才笑嘻嘻地返回地牢,结果却看的大眼瞪小眼。 秦三娘双眼茫然望天,脸上略现苦涩,衣衫完好如初,没有被脱过或者撕扯过的痕迹。 张擒虎这傻大个搂着秦三娘的腰肢,像孩童孺慕娘亲一样趴在她的身上,脸上全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张崇义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没好气的骂道:“虎子,你在搞什么鬼?不是让你把她变成你老婆么?你怎么没脱她的衣服?” 张擒虎脸上露出罕见的羞涩,缓缓起身,帮秦三娘整理了一下衣衫,憨憨道:“将军,我娘说过,只要抱着女人睡一觉,女人就会变成我的老婆,我刚抱着她睡了一觉,现在她是我老婆了。” 此时别说张崇义神色古怪,秦三娘满脸都是愤恨羞惭,咬牙切齿地瞪着张崇义,轻声骂道:“姓张的,你从哪里找来的白痴? 你有种就把我杀了,老娘不会皱一下眉头,你找个白痴羞辱我,实在是欺人太甚,堂堂镇北大将军,传出去不怕丢人现眼么?” 张崇义见到张擒虎那憨态可掬的神情,本已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心想这傻大个是个空心大萝卜,怕是真不懂得男女床榻之事,反正他说秦三娘是他老婆,自己就算是履行了承诺,以后他就不会再来喋喋不休。 待听到秦三娘大放厥词,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阴沉沉地盯着她道:“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傻虎子不懂事,我可不是白痴,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转身笑眯眯对张擒虎道:“傻虎子,老婆不是这样娶的,她现在还不是你老婆,让我教教你怎么娶老婆,好不好?” 张擒虎一脸疑惑地看着张崇义,挠着头道:“那要怎样呀?” 秦三娘心中涌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瞪着张崇义颤声道:“姓张的,你想做什么缺德事?” 张崇义缓缓走到她身边,坏笑道:“做什么?让你做我傻虎子的老婆。” 但听到秦三娘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地牢,全身疯狂扭动起来,而她的衣服被张崇义掀了起来。 张擒虎再痴呆再无知,毕竟是个年近三旬的大男人,眼里登时迸射出野兽般的光芒,喉咙发出咕哝咕哝的低吼声。 一向注重仪容的秦三娘,手脚不遗余力的撕扯着挣扎着扭曲着,身上的肌肤被铁链刮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眼看着痴傻的张擒虎渐渐进入状态,张崇义悄然退出天牢。 第198章 心情糟糕 永和元年下半年,张崇义在涿郡大将军府,遥控幽青冀十郡军政要务,训练天生神力的傻大个张擒虎,中原战事始终毫无进展,天下大局并无变数。 陈部魁大军攻不下潼关,也攻不下弘农郡,被迫退守河南郡,在大河以南几十个县展开惨无人道的劫掠屠杀,各地府库钱粮、富商府邸被掠夺一空。 短短几个月,数十万人死于战火,上百万人流离失所,长途跋涉逃往幽州青州并州等地。 张微所部围困邺城大半年,多次猛烈的攻城,双方损失惨重,邺城始终没有屈服。 这两场旷日持久的战事,从春暖花开的三月,打到绿草如茵的夏天,再到果实累累的金秋,最终拖到了白雪皑皑的严冬,春去夏来,夏去秋来,秋去冬来,整整一个寒暑,还是没有决出胜负。 张崇义不知不觉度过了自己二十岁的生日,行过冠礼,真正长大成人。 尴尬的是,一妻三妾两俏婢始终没有带来子嗣。 所有美女越发的珠光宝气、富贵逼人,唯有小腹平坦如初。 张崇义渐渐麻木,再也没有前两年的殷殷期待。 从承光十一年娶郦宛丘纳施师菲诺苏清人进府,承光十二年纳姜无媚,到永和元年已经过了四个年头,大旗死了一个皇帝,新登基一个皇帝,各地冒出两个僭越自立的皇帝,册封了一堆王爷郡王爷。 幽州死了一个镇北大将军,三子分幽出现了三个镇北大将军。 他守着六个女人四个年头,如果说前几年是因为他常年在外奔波,没有收成也就算了。 永和元年,他几乎是一整年住在大将军府,夜夜在后院勤勤恳恳耕种,雨露均沾,不偏不倚,到头来怎么还是颗粒无收? 不是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么?我特马春夏秋冬都播了亿万颗种子,为何还是一无所获? 春夏秋冬四季都请过大夫来看脉,城里十几个名医轮流踏过大将军府的门槛,甚至还派人去青州请了一个号称华佗在世的名医,给自己看,给妻妾看。 所有名医都众口一词,将军和夫人脉象平稳,身强体壮,绝无隐疾,生育无碍,暂时未怀胎只是时机不到。 张崇义好几次忍不住想拿刀砍人了,要不是郦宛丘熟悉他的性情,看到他眼里发出杀气,死死将他拽住,至少有两个名医的性命要断送在大将军府。 入冬以来,张崇义的心情颇为糟糕。 邺城战事陷入僵局不是主因,而是青州冀州各郡新上任的一些文武官员渐渐沾染了大旗的贪腐习气。 许多原本在涿郡尚能清廉自守的年轻干吏,外放后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认为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豢养歌姬舞女,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 最可恨的是各郡主官知情不报,相互包庇,上下沆瀣一气,最终是刚到青州的七叔张道盈忍无可忍,上了一封密报,痛斥官场弊端,如不严惩将动摇民心根基。 张崇义勃然大怒,责令杨千钟戴梦龙亲自带人彻查,一口气查出了郡守一人、郡丞两人、郡尉两人,其余主事县官二十三人,共计贪官污吏二十八人。 除了三人情节较轻、主动投案自首,自行到大将军府负荆请罪,张崇义法外开恩,免于一死。 其余二十五人一律斩立决,家产充公,妻儿老小罚苦役,终身为奴。 虽说杀得尽兴,张崇义却是难以释怀,这些官员中,有一部分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此次大规模整肃吏治后,各地贪腐风气多少有所收敛,但是想要彻底根治顽疾,怕是周孔两大圣人复生也无能为力。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些道理张崇义比谁都清楚,他憎恨的不是官员小打小闹的贪污,而是欲壑难填的疯狂敛财。 一个县官一年贪污挪用个几千两银子,一个郡官贪污上万两银子,只要不是在军队倒卖军粮器械,张崇义还能够容忍,一般不会举起屠刀。 然而倘若动不动就贪污几万两十几万两几十万两,那就是彻底在挖他的墙角,比范进和大旗朝廷的威胁还大,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大牢里饱受蹂躏几个月的秦三娘,不知是被勇猛无敌的张擒虎彻底征服,还是被他的天真无邪打败,正式缴械投降。 她向张崇义声称愿意嫁给张擒虎,信誓旦旦地保证此生不再寻仇滋事。如违此誓,儿女子孙世世代代为奴为娼,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 大获全胜的张崇义,吩咐狱卒将她释放,斥资给他们夫妻买了一座宅子。 姜无媚不知个中内情,大喜过望,缠着张崇义刨根究底,询问他到底是如何说服秦三娘。张崇义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呵,这禽兽不如的办法能告诉别人么? 令张崇义抓狂的事情又发生了,离开监狱不到十天,这位年近三十五岁、生育过三胎、大女儿十七岁的中年妇人,竟然怀上了傻大个张擒虎的孩子。 她的大女儿,就是当初在小眉庄外被府兵砍伤大腿、被张崇义所救的小美女,张崇义把她安置在小眉庄养伤,交给姜无媚耐心管教,伤愈后留在小眉庄当贴身丫鬟。 张崇义为融化她的仇恨,不准她使用原来的姓名,逼着她跟姜无媚姓姜。 一开始给她取了个古灵精怪的名字,叫姜大腿,她当初被人砍伤过大腿。 那少女差点气晕过去,真要使用这个名字,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姜无媚娇斥道:“哪有女孩取这么难听的名字?既然要让她忘记仇恨,就叫她无仇吧。”所以她改名为姜无仇,倒像是秦无衣的亲生姐妹。 她的睫毛又长又美丽,小名就叫睫儿。 张崇义不准睫儿跟秦三娘母子见面,故作凶狠地威胁她,要是你们敢偷偷相见,就把你母女一起绑住手脚脱光衣服丢在城门口,让千人观赏万人亵玩。 恐吓不经世事的小丫头,张崇义可是手到擒来,当初信口开河一句话,就吓得庄甜儿一整年画地为牢,不敢出门。 第199章 定襄之围 永和元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夏天的绵绵暴雨像是积攒了源源不绝的水分,给酷寒的冬天带来一场场大雪。 北方草原上冻死了无数的牛羊马匹,青奴骑兵南下的袭掠攻势远超往年,从幽州到并州,再到凉州,长达万里的边境线上,几乎每天都在无情的厮杀。 沉寂了近五年的黑水汗帐,像是从地狱游历归来,在辽东一带发起了猛烈的偷袭。 经过近两年的惨淡经营,张崇忠张崇孝都已稳住了自己的地盘,虽说被青奴黑水袭扰的疲于奔命,但几次关键性的战争最终大获全胜,两兄弟斩获颇丰,弄得涿郡的张崇义蠢蠢欲动,好几次都要带兵出蜂腰山口迎战青奴人。 作为张家子孙,抵御青奴黑水几乎是刻在骨髓里的使命,遇到战事就会立刻苏醒。 青奴在幽州受挫后,鉴于凉州实在穷的响叮当,跟青奴人算是难兄难弟,几次袭掠都抢不到梦寐以求的粮食布匹。 于是把主要兵力收缩于并州一线,大肆劫掠云中、定襄、雁门、代郡。 并州沿线所有城镇村落遭到了烧杀抢掠,男人全被杀死,女人小孩被掳走,钱财粮食牛羊被洗劫一空,所有能够点燃的建筑物付之一炬,数万人死于非命。 十一月中旬,定襄郡边境线上,并州将军、晋王霍鹏老马失蹄轻率冒进,中了青奴的诱敌深入之计,所率三万步骑被青奴十一万骑兵围困在红石滩下,三天三夜打不破包围圈,将近弹尽粮绝。 绝望之中,红裘女穿着一袭红衣,手持龙血剑如同天火从天而降,轰然落入青奴包围圈中,一盾一剑护着霍鹏所部且战且退。 这一战,她一举斩杀青奴一千二百人,身中九箭,右臀被敌军一刀削去大半,血染红衣,重伤垂死。 夫妻逃回定襄城时,身后步骑不足六百。 青奴大军穷追不舍,顺势围住定襄城,定襄城内只有七千步兵,岌岌可危。 并州野战主力几乎全军覆没,各个郡城的守备兵马所剩不到五千,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涿郡,镇北大将军府,议事厅内。 门外白雪皑皑,天地一片苍茫,草花树木都掩映在大雪之下。 门内燃烧着十几个火盆,温暖如春。 镇北大将军张崇义,主簿杨千钟,四品参赞军机李千秋,考功主簿戴梦龙,涿郡郡守张潮,涿郡郡尉韩克礼,亲兵统领寇登,亲兵傻大个张擒虎,相聚议事。 以官衔而论,寇登只是个骑兵司马,傻大个张擒虎尚无职务,原没资格进入议事厅。 然而作为张崇义的贴身心腹,站在旁边陪侍也是顺理成章。 议题明确,张崇义提议发兵救援定襄城,拉霍鹏一把,杨千钟等人坚决反对。 “怎么救呀?相隔千里,大雪茫茫,行军困难,我们的主力大军还在围攻邺城,涿郡只有四千骑兵,其中三千精骑,一千未披甲的轻骑兵,步兵只有九千,就算全部派去定襄,不过是杯水车薪。” 杨千钟这次触动了真火,不停地跟张崇义拍板。 在这大冬天里,李千秋等人默默为他抹了一把汗,李千秋不停地拉他的衣角,示意他注意尊卑,不要太过激动,克制一下情绪。 杨千钟置若罔闻,继续顶牛。 张潮捧着热茶,入情入理分析道:“虽说红石滩一战,青奴大军伤亡损失不比霍鹏小,但是青奴起码还有六七万大军的战力。我们这一万人倾巢而出,根本影响不了战局呀。 将军,我知道霍鹏曾经在青奴的羽箭下救过你,当年你也带兵去并州帮助过他,山阴古道一战,你甚至差点把命留在并州。 去年你送给他一百万石粮草,足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这次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去犯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看霍鹏自己的造化吧。” 张崇义并没有因为杨千钟等人唱反调而大动肝火,理性分析,杨千钟张潮的话都有道理,所以他只是一脸平静,左手玩弄茶杯的盖子,右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划来划去,谁也不知道他在画什么。 随后幽远淡漠地瞧了一眼戴梦龙李千秋韩克礼说道:“你们有什么话都一起说了吧,我在听着呢。” 戴梦龙从容道:“属下完全赞成杨先生和张大人,我们不能派兵去定襄。 属下反复思量过,认为我们有三不可救。一是我们兵马不足,尤其是骑兵太少,这是一不可救。二是相隔千里,大雪不利行军,这是二不可救。三是救之有害无益,这是三不可救。 霍鹏坐镇并州十几年,威望素着,万民归心,虽说曾经许诺只要幽州兵马不入并州,他会坐观我们吞并冀州。 将军有没有想过,我们拿下冀州后,要不要顺道拿下并州呢?到时候霍鹏就是心腹大患。 此次他被困定襄,我们不去落井下石攻打太原上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焉有为他卖命的道理?” 李千秋言简意赅道:“他们说的都对,不能派兵去救。” 韩克礼饶有深意地看了眼张崇义,又瞅了瞅杨千钟等人,眉宇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拖长声音缓慢道:“我倒是有不同的意见,我觉得可以去救霍鹏。” 众人齐齐看向他,眼中都有些讶异不解,所有人的呼吸出现短暂的停滞。 韩克礼继续道:“刚才戴大人提出了三不可救,我就拾人牙慧,讲一讲三必救。 一是有恩不报非君子,霍鹏既在代郡救过将军,又在清河郡郡守府救过将军,两次救命之恩,以将军万金之躯,岂能以区区百万石军粮一笔勾销?此乃一必救。 二是可以借此收服并州的人心,并州民风豪烈,重义轻生,知恩图报。霍鹏素有人望,将军如若出手救他,并州军民上下必定铭记于心,日后不管是和平接收并州诸郡,还是挥兵攻打,有了这份人情,并州各郡军民反抗不至于太过激烈。这是二必救。 三是以情义动天下。如今天下大乱,各地诸侯都在相互攻伐,利字当头,为了一城一地争得头破血流,可曾有人愿意做这等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傻事? 承光十一年,将军带兵救援并州,虽在山阴古道遇袭,然而天下人无不称颂将军仁义豪迈,此次以万金之躯带兵奔赴险境,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将军呢? 谁不会心悦诚服的竖起大拇指赞一声,镇北大将军,好样的,是个爷们。 若是我们也有这样的君主,何愁天下不宁?何愁青奴不灭? 将军,这些年我们不停地开疆拓土,各地多是望风而降,这既是幽州的兵威震慑,也是将军的仁义感人。这是三必救。 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成大事者必占大义。将军,末将请求追随将军出征,即刻发兵救援定襄。” 第200章 救援与否 杨千钟等谋士深知韩克礼所言不无道理,然而为了两分恩情一分虚名,就带兵亲赴重兵围困的危城,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 杨千钟刚要张口反驳,韩克礼继续补充道:“当然,派兵去救是一回事,能不能救援成功又是另一回事。 毕竟谁都知道我们的主力大军还在邺城,涿郡就几千兵马,冒雪开往千里外的定襄,最快都要走二十多天吧,万一将军风尘仆仆地带兵赶到时,定襄已经失守,那可不是我们见死不救。” 众人听完这话,不由微微一怔,随后全都哄然大笑,在场的都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稍一转念就悟透了他话里隐含的意思。 戴梦龙指着韩克礼哑然失笑道:“你的意思是,发兵救援的声势要大,最好让并州和天下人都知道这回事,但行军时不必急于求进,按正常速度推进即可,最好是能够拖到定襄城破霍鹏战死?” 韩克礼老谋深算的摆摆手,故作正经道:“不是拖,而是大雪天行军本来就慢,这是天时所限,我们不可能逆天而行吧?” 众人无不了然于心,露出了英雄所见略同的奸笑。 杨千钟盯着韩克礼道:“你这奸滑之徒,一肚子坏主意。将军,我等再无异议,同意发兵救援定襄。” 张崇义瞧着他们一个个笑得古怪,轻轻咳了一声,铿锵有力道:“我不是要做做样子,我是真心想要发兵救援定襄。 霍鹏此人有情有义,侠肝义胆,乃是一代旷世英豪,世上但凡多几个霍鹏,少几个金淳中,天下百姓就会多几分安稳。 我救他,既不图名,也不图利。人生于世,不管是当一个普通人,还是当一个大将军,或是当一个皇帝,蝇营狗苟之余,总要保留一分真性情,少一些处心积虑的算计。 平心而论,在座诸位希望自己所追随的主公,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真性情的磊落丈夫,还是一个精于算计、冷血无情、利欲熏心的乱世枭雄呢?” 众人心头大震,全都凛然望向张崇义。 这位刚过二十岁的少年将军,再一次用光明磊落的言语震慑住了所有人。 是呀,谁不想跟着一个有情有义光明磊落的明主呢?谁想遇到一个利欲熏心无所不用其极的恶主呢? 就杨千钟而言,如果不是张崇义宽宏雅量、胸襟磊落,当初他在野狐戏院设计刺杀的时候,怕是早就被挫骨扬灰了。 有情有义、光明磊落,对普通人而言或许不算太难,对于手握重权的一方诸侯,说来容易,真正落到实处的时候,却是难于上青天呀。 张崇义不管是激于一时的青春热血,还是天性中的真性情,有了这种光明磊落,对所有属下肯定是天大的福祉。 韩克礼猛地挺身而起,慨然道:“将军大仁大义,胸襟博大,如山如海,我等拜服,不管是假意救援,还是当真救援,末将愿为马前卒。” 又是一次千里冒雪救援并州,跟承光十一年冬天的情况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张崇义手里的兵马大为缩水,他的主力不在涿郡,只能将全城四千骑兵倾巢带出。 统兵大将为涿郡郡尉韩克礼,麾下三位新提拔的骑兵司马石一刀、丁封临、楚英雄。 这三人原是尚修竹向烈左右路骑兵的队长,都是打过信都城的亲信,能征善战的骁将,去年骑兵营扩编时,张崇义提拔他们担任骑兵司马。 当前就军队的掌控而言,张崇义完全可以高枕无忧。 这两年提拔的将领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亲信,不管是常羽麾下的副将冯礼和三大步兵统领,还是尚修竹向烈麾下的八大骑将军,都绝对忠诚可靠。 就算是常羽尚修竹向烈三大主将想要图谋不轨,张崇义有信心让他们当夜就人头落地。 他暂时还不能如臂使手的是各地文官,特别是位高权重的郡守,司马晋司马德这两位司马家的公子不消说,根深蒂固,自成体系,虽说并无逾越之举,但张崇义隐隐有些忌惮。 青州各郡郡守是张微戴梦龙栽培起来的,对张崇义的感激尊崇敬畏程度远不如对张微戴梦龙,从上个月处理贪污案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杨千钟李千秋多次明里暗里提醒张崇义,要密切注意这些郡守的动向,更要精心培养提拔一批忠于自己的文官,这可难住张崇义了。 将门出身的公子哥张崇义,在发掘武将一途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只要带着他们打一次冲锋,就敢笃定哪些人可堪大任,哪些人烂泥扶不上墙。 发掘文官他就没有这种本事,只能寄希望于杨李两位。 除了涿郡城四千骑兵,他还带上了寇登那五百亲兵和张擒虎,张擒虎终于熟练掌握了骑马的技巧,可是怎么都学不会弯弓射箭,每次拿起弓箭都不知道瞄准靶心,对着前方就是一顿乱射,离靶千万里。 张崇义为了增加张擒虎的杀伤力,把破斧枪送给他,希望他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 这种级别的天生神力,单挑时或许打不过气胜巅峰的高手,然而用于战场厮杀,十个气胜巅峰的高手也比不过一个天生神力的战将。 气胜巅峰的力量来源于修炼的内功真气,每次出手都要运功调气,费时费力,还会留下气息空档,哪里比得上天生神力随手一枪就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当年气胜高阶的张崇义对阵金不换,金不换可以源源不断的抡枪来打他,完全不需要气息转换,几百招砸下来不出一滴汗。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来,官道两旁的树木都被冰雪覆盖着,四千五百骑的盔甲挂在马背上,所有人穿着厚厚的棉袄大衣,骑兵和战马的嘴里喷出稀薄雾气,很快就消散不见。 马蹄踩在碎玉琼瑶上,立刻被积雪淹没,然后拔出来,再陷进去,在茫茫雪原上留下一排排深达尺许的蹄印。 张崇义神情安静恬淡,丝毫没有大战前的紧张焦虑,不时偷偷观察骑兵们的表情,发现他们情绪高涨,就像即将要去的地方不是充斥着死亡鲜血的沙场,而是美女如云的勾栏妓院。 这就是幽州的骑兵呀,时时刻刻都盼望着打仗,战争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寄托。 中原那些士兵,打仗就是为了升官发财抢女人,幽州骑兵虽说也想着升官发财找女人,但那些东西不过是战争的附属品。 有固然好,没有也不妨碍他们陷阵杀敌,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嗜血记忆,青奴人有,凉州人有,并州人有。 就这份对战争的狂热而言,世代生长在边境的百姓大致雷同。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不,这些都不是幽州骑兵的梦想,骑上大马,跨上腰刀,搭上羽箭,朝着敌人冲杀过去,就是此生最大的乐趣,最大的梦想。 至于会不会丧生于敌人的刀剑之下,他们从来不考虑这些。 如果不是这份对战争的狂热,数千年来幽凉并三州缘何会成为动乱的温床呢? 张崇义对着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激情洋溢的煽动,只需要带着他们嗷嗷叫着往前冲,就够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仗今朝打。 第201章 如何解围 千里路程,以骑兵的推进速度,正常而言五六天即可抵达,可是多处路段覆盖着皑皑白雪,骑兵不敢全速前进,行军速度只有往常的七成。 从上谷方向通往代郡的蜂腰山口,已是老大张崇忠的势力范围,他们未必会愿意借道。 张崇义不想费时费力去跟他们交涉,率军绕道走中山方向,直接穿过五行山的南关,那边都是并州兵马驻防的关隘。 前些年并州霍鹏救过幽州张崇义,幽州大军驰援过并州,双方曾在山阴古道联手抗击青奴。 去年张崇义送粮给并州过冬,并州兵马与张崇义睦邻友好,张崇义打的又是奔援定襄的旗号。 并州兵马当真是感激涕零,一路上诚心诚意地送米送菜,沿途畅通无阻,十二天左右堪堪抵达武都,距离定襄不到一百里。 武都守将陈骆殷勤接待幽州骑兵,告诉张崇义,虽说并州野战主力一战覆没,但长史雷绒已严令并州其余五郡紧急征召保甲士兵三万,星夜驰援定襄。 太原、代郡、雁门、云中四郡的两万二千兵马都已到位,就差上党八千兵马还在急行军中,大军在凉城附近集结,询问张崇义是否要去凉城与雷绒大军会合。 张崇义刚要奔赴六十里外的凉城,却见二十名穿着并州铠甲的骑兵,踏着风雪风驰电掣而来,卷的满地碎雪飞舞。 陈骆激动喊道:“张将军,是长史大人来迎接了。” 话音刚落,那队骑兵风一般疾驰到近前,领头将领五十多岁,长着络腮胡子,双眼大如铜铃,穿着鲜明铠甲,匆匆滚下马背,奔到张崇义身前俯身便拜,颤声道:“下官雷绒,见过镇北大将军,感谢大将军仗义援手,不远千里驰援定襄。” 不知不觉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张崇义不曾想到这位年过半百的铁血汉子也会泪如泉涌,吓得赶紧将他拉起,安慰道:“雷大人,你何必言谢?霍叔叔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当以命报之。 只恨我主力大军被困在邺城之下,抽不出更多的人马,我只带了四千五百精骑过来,还望雷大人不要介意。” 雷绒一把鼻涕一把泪,紧紧抓着张崇义双臂,哽咽道:“大将军何出此言,这不是折煞下官了? 这天寒地冻的大雪天里,您能以千金之躯带兵赶来定襄,下官及并州所有军民无不感恩戴德呀。 举世皆知幽州铁骑所向无敌,有了您这几千生力军,我们救援定襄就多了几分把握。” 众人在武都城外顶着风雪叙话,张崇义向他打听定襄城的状况。 雷绒抹了一把鼻涕,用破锣般的嗓音叙述道:“青奴七万大军包围定襄城二十一天,城里最初有八千守军,存粮足够食用两个多月。 但是据城中死士三日前冒死送来的消息,青奴曾经发动过五次攻势,守兵伤亡惨重,还能作战的不到三千人。 最糟糕的是两座粮仓被敌军火箭烧到,粮食顶多只能支撑五天,如今已过去三天,再过两天就得断粮。 我紧急从五郡征调了三万员保甲士兵,前日已集结了两万二千人,这两天正在日夜操练,发放器械。 不过我们没有骑兵,都是步兵,没有经过严格训练,仓促出战纯粹就是送死。 大将军,您这几千精骑真是雪中送炭,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呀。” 张崇义沉吟不语。 青奴七万大军,就算二十天攻城死伤上万,只怕还有六万多人,自己身边只有四千五百精骑,并州暂时没有骑兵,带着两万二千步兵如何援救? 他询问雷绒有没有派人摸清青奴围城的兵力部署,城里残存的百姓数量等。 雷绒说早派出了上百精锐斥候,摸清青奴的兵力部署情况。 城里百姓不到五万,大多是老弱病残,于守城毫无帮助。 说着,便从袖袋里掏出青奴的兵力部署图,恭敬地递给张崇义。 张崇义在雪地里展开那幅用绢纸画成的地图,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估计是用不少人命换来的,价值千金。 他叫韩克礼一起研究兵力部署情况,二人观看良久,脸色越来越凝重。 青奴围城极有章法,当前屯于定襄城外的不到两万人马,其余兵马分散于城东西南三面十里外的地方,结成八个营寨,互为犄角,遥相呼应,不管哪个营寨遭到攻击,附近营寨拍马即可赶到战场。 张崇义左手托着地图,遥望一望无际的北方雪景,眉头皱得很深,脸上全是愁容。 韩克礼顿感无计可施,幽州精骑对上青奴骑兵,虽说可以做到以一换三,但是即便把四千五百人打的精光,撑死也就换掉对方一万五千骑,还有好几万骑兵呢,靠着并州新征调的两万步兵,有何作为? 这些步兵据城死守还能挡得住青奴的骑兵,但是在白雪皑皑的旷野上,新兵就是待宰的羔羊,毕竟谁也没办法连夜在野地里筑起一座城池吧? 想起城池,韩克礼心中突然生出奇怪的念头,若有所思地半蹲着,俯身摸了一下淹没半个小腿的积雪,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了神秘笑容,双手轻轻抓起一团雪,捏成一个雪球,将雪球放在地上一路滚过去,很快就雪地上堆出半人来高的雪球。 韩克礼从旁边的骑兵背上拿过弓箭,屏息凝神地弯弓搭箭,对着雪球嗤的射出去,那锐利的羽箭瞬间没簇,却无法射穿雪球。 雷绒等人都为十万火急的军情感到焦急烦躁,对他好整以暇的堆雪球射雪球大为不满,可他毕竟是远道而来支援的友军,也不便出声呵斥,但一个个眉头蹙的老高,眼里的嫌恶呼之欲出。 韩克礼将弓箭还给骑兵,缓缓走到张崇义身边,脸上现出智珠在握的笑容,饶有趣味道:“将军,你说并州的步兵会不会堆雪球?” 雷绒隐隐似有所悟,却说不清楚究竟悟到了什么。 武都守将陈骆却是完全没听懂,一脸鄙夷道:“不用步兵,就是一个八岁小儿都会堆雪球,这位将军,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援救定襄城的兵家大事,不是来玩雪的。” 韩克礼没有理睬他的冷嘲热讽,而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张崇义。 张崇义心有所动,却也没领悟到他是何意思,用目光发出询问。 韩克礼目光依次扫过雷绒陈骆等人,慢条斯理道:“这场大雪几十年难得一遇,地面积雪数尺,几乎可以淹没整个小腿,如果用冰雪铸造一座城墙,岂不是可以阻挡青奴骑兵的冲击?” 众人大惑不解地看着他,张崇义眼睛放出精光,追问道:“用冰雪铸城?怎么筑?能不能说详细点?” 韩克礼快步走到那个雪球前,用军靴踩着雪球,转头说道:“将军,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新招的步兵阵法生疏,在平原上挡不住骑兵的铁蹄,可是地上的积雪却给了我们发挥的空间。 我们可以让两万步兵,趁着黑夜摸到青奴骑兵的营寨附近,在距离敌营一里外的地方开始堆雪球,最后用雪球铸成一座绵延数里的冰雪城墙,以此挡住骑兵的冲锋。 然后再把强弓硬弩运送到冰雪城墙后,依靠双弓弩的强大远射能力射向青奴骑兵,青奴骑兵再多,估计没有用武之地。” 众人被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震惊的目瞪口呆,雷绒愕然道:“这位将军,你这想法有点异想天开,冰雪铸成的城墙,怎么可能挡得住骑兵的强大冲击力呢?这些冰雪几乎是一触即溃。” 韩克礼胸有成竹地大笑道:“长史大人,一团雪球肯定挡不住,要是把冰雪城墙堆厚一点呢?堆成一人高,一丈多宽呢?甚至可以更宽一点。 你觉得他们敢骑着战马往一人高的雪墙上冲锋么?马蹄不会被冰雪绊住么?我们甚至可以在冰雪城墙里偷偷安置一些长矛刀枪,他们要是敢往雪墙上冲锋,直接被长矛刺死。” 雷绒还要出言反驳,张崇义连忙挥手阻止这位老将,大声道:“不要吵了,冰雪堆成城墙,能不能挡住战马的冲锋,试一试不就一目了然。 这里有战马,满地都是冰雪,叫五十个人先来试一下。先堆个一人来高,一丈来宽的雪墙,让骑兵朝着雪墙冲锋。” 人多好办事,四千五百骑都在城外等候,张崇义刚要派人去筑雪城,年迈的雷绒虽说一脸质疑,却知道不能劳驾远客动手,急忙拦住张崇义,吩咐他麾下的二十骑赶紧按张崇义的要求堆砌雪墙。 那些兵都是雷绒的亲兵,立即跑出数十丈外,很快就铸成了一座一人来高、一丈来宽的厚实雪墙。 第202章 霍云霓 张崇义雷绒等人绕着那座拔地而起的雪墙转了两圈,仔细打量,东摸一把,西踩一脚。 雷绒忽然暴喝一声,猛地使出开碑裂石的一拳打向雪墙。 虽说打出了一个数尺深的雪洞,冰雪碎屑四处溅散,但震得他拳头隐隐作痛,雪墙巍然不动,不由惊喜道: “倒是有几分硬度,都不用骑马试了,傻子才敢骑马照着雪墙上冲呢,估计可以撞断马头。张将军,此计或许真的可行。” 张崇义伸手抚摸着雪墙,软绵绵的雪花挤压扎实后,其硬度几乎等同于土墙,足以防备骑兵的冲锋,转头看着雷绒说道: “雷大人,附近的积雪深达两尺,骑兵战马容易失蹄,绝对不敢全速冲锋,推进速度与步兵行军相差无几。 此处距离定襄城不到八十里,距离外围的营寨七十里左右,你让那两万步兵携带所有盾牌长矛、强弓硬弩,每人携带五天干粮,趁夜急行军摸到青奴外围营寨的一里处,迅速堆砌雪墙,架好强弩硬弓。 我带骑兵在前面开路,替你们扫清青奴小股骑兵的袭扰。你们手里有多少床弩、步兵弩、强弓、重盾?” 雷绒精神大振,朗声道:“我把并州各郡的弩车、步兵弩、长臂弓调来了大半,现有双弓床弩车一百五十架,步兵弩一千五百,强弓两千把,箭弩三十余万根,重盾一千五百具,轻盾一万二千具,并州的八成家底集中于此。 昨日既定的救援计划是,两万大军依靠重盾掩护,床弩远射,步兵弩强弓近射,节节推进。 我们的弓弩羽箭盾牌数量充沛,如果是两万训练有素的步兵,本可以轻松推进到定襄城下。 可是这两万多人,老兵不到四千,大部分是新征调的保甲士兵,缺乏实战经验,战阵战法极为生疏。 昨日我在凉城野外实战演练,发现盾牌兵长矛兵弓弩兵的协调作战能力一塌糊涂,我就担心被青奴骑兵冲破盾牌阵型,一旦陷入贴身近战,这些新兵无疑是骑兵的活靶子,那可就是兵败如山倒。 这位大人献计冰雪铸城,着实是解了燃眉之急,只要挡住骑兵的冲锋,我们步兵的强弓硬弩或许能打破敌人外围的封锁,顺利推进到城下。” 张崇义肃然道:“既然如此,雷大人你速去凉城集合兵马,带上弓弩器械干粮立即动身。 现在是未时,我所部兵马在此休整两个时辰,酉时初刻向定襄城缓缓推进。两路大军半路会师,合兵一处杀向定襄。” 雷绒躬身而退,一行人急不可耐地爬上马背,向张崇义抱拳道:“大将军,下官先去凉城整军,定襄城外再见。” 一行人勒转马头,朝着凉城方向疾驰而去。 张崇义吩咐韩克礼速命本部人马吃饱喝足,休整两个时辰,酉时初刻箭指定襄城。 陈骆拳拳邀请张崇义等人进城休憩,张崇义等刚要随之入城,城南雪地上响起稀疏寥落的马蹄声,十几骑踏雪而来。 来人全都没穿戎装,头戴雪帽,穿着藏青色棉袄大披风,手里银鞭挥的很有气势。 张崇义凝神眺望,心中颇感奇怪,这冰天雪地的北地,方圆数百里都在打仗,怎么还有人敢纵马来此呢?莫非又是并州官兵? 在城门口等了片刻,十几骑渐行渐近,张崇义看清来人都是女子,骑在马上英姿飒爽,颇有巾帼英雄的气概,尤其是带头女子风姿绰约,眼波含情,十七八岁左右,在琉璃世界里宛若桃花盛开,瞬间春意盎然。 陈骆一脸惊愕,微微张大了嘴巴,一步步小跑到吊桥外,迎着那十几骑,在带头女子的骏马旁,牵着缰绳苦笑道:“小郡主,你怎么又来武都了?” 那女子扯住缰绳,收起银鞭,手脚麻溜地滚下马背,掸了掸身上的雪屑,看也不看这位武都守将,一双碧水清澈的桃花眼,迅速扫了一遍张崇义等人,用夜莺般清脆的嗓音优雅问道:“请问哪位是镇北大将军?” 陈骆急忙起身,缓步走到女子身旁,右手微抬,朝着张崇义的方向,小声道:“小郡主,这位就是镇北大将军。” 张崇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猜测她多半是霍鹏红裘女的幼女霍云霓。 霍鹏红裘女育有两儿两女,嫡长子霍云龙,现为并州将军府主簿,嫡次子霍云彪,现为云麾将军,嫡长女霍云霞,早年嫁给雷绒长子雷啸傲为妻,唯有嫡幼女霍云霓待字闺中,云英未嫁。 霍家原是将门世家,与幽州张家情况类似,霍家的一气刀法亦是武林一绝,与张家风雷枪法并驾齐驱,难分轩轾。 霍鹏娶了个剑道大宗师红裘女为妻,生下的儿女个个都是武学高手。 霍云龙霍云彪霍云霞跟随父亲修炼家传一气刀法,是气胜境的高手。 唯有霍云霓跟随母亲红裘女研习红霞漫天剑法,如今也是气胜中阶,据说是个典型外柔内刚的奇女子,外表软糯甜美,内在刚强好胜。 霍云霓就像一团青色云霞,冉冉飘到张崇义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温柔而执拗道:“大将军,我是霍云霓,你去定襄,一定要带上我,我要亲自去救我父王母妃。” 张崇义微微一愣,一脸大惑不解,讶异道:“父王?母妃?什么意思?” 韩克礼悄悄凑到他耳边解释道:“就是霍将军和红裘女,霍鹏被朝廷封为晋王,红裘女封为晋王妃。” 张崇义这才恍然大悟,的确是有这回事,上半年潼关告急,朝廷为了激励各路诸侯带兵勤王,一口气封了一堆王爷郡王爷,张崇义也获封齐王,然而他没有接受,直接把使者赶出涿郡,至今依然打着镇北大将军的旗号。 虽说弄明白了这两个称呼背后的含义,可是霍云霓明明是霍鹏的女儿,并州晋王的小郡主,怎么不去找雷绒大军,而要跟自己幽州骑兵行动呢? 转头目视陈骆,盼他给个说法。 陈骆站在旁边苦着脸道:“小郡主,您还是回太原吧,长史大人昨日就严词拒绝您随军作战,您说您千金之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等王爷王妃安然回来,我等如何交代?” 霍云霓眼波流转,平静地瞥了他一眼,用极柔和甜美的声音轻轻道:“陈骆,镇北大将军可是镇守幽青冀三州十郡之地、重兵在握的一方霸主,他不比我尊贵么? 然而他都不远千里带兵亲赴险境,解救父王之困,我作为霍家的女儿,怎能坐视不理? 哼,你给我站一边去,我不是跟你商量,我是跟镇北大将军商量,你不要再说话了。” 这位容貌娇美、语气温和的霍家郡主,明明每一句话都像是夜莺浅吟低唱,悦耳动听,却是绵里藏针,给人一种不容反驳的霸气。 张崇义饶有兴趣地看着霍云霓,怎么看怎么听,这位气质柔美的小美女都不像是个气胜中阶的女高手,心想原来昨天她已找过雷绒,被雷绒拒绝随军,这才来央求自己。 呵,这事他不掺和不搭理,用疏远而客套的语气道:“郡主,我带兵在并州的地盘做客,客随主便,一切都要听主人家的安排。 既然雷长史不愿你随军行动,我怎么好意思跟主人对着干呢?你要是真想去定襄,最好还是去找雷长史吧。你请自便。” 说着便要带诸将进城。 随见霍云霓身形微晃,伸开双臂出现在城门口,秀眉蹙起,声音略微抬高几分,一脸懊恼说道: “大将军,我要是能够说服雷叔叔,哪里用得着来求你?那位长史大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油盐不进,我昨天给他下跪都没用。” 张崇义哑然失笑道:“既然他执意不肯,我也不会答应你呀。 现在定襄周围驻扎着六七万青奴大军,杀机重重。我要是把你带过去,万一出点什么乱子,等到霍叔叔脱困,他第一件事就是拿青鸾刀砍我呢。 你还是乖乖听话,回太原去等消息吧。你放心,霍叔叔于我有恩,我会全力以赴把他救出来的。” 霍云霓依然执着地张开双臂挡在城门口,温柔地嘟着嘴巴,一脸幽怨地看着张崇义,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了,大将军,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怎么忍心拒绝一个弱女子呢?” 旁边憨厚的张擒虎见这女子挡在门口不让将军入城,对将军可谓极为无礼,谁对张崇义不敬他就会怒从心起,铁青着脸对张崇义道:“将军,这女子挡住你的路,让我揍她一顿吧。” 张崇义斜眼瞪着他,轻声训斥道:“多事。” 寻思绝对不能带她随军,微一沉吟,无奈笑道:“算了,你不让我进城,那我就在城外歇息,反正也就两个时辰,很快我们就要出发去定襄。” 说着,转身走向骑兵队伍,准备在雪地里短暂休憩。 霍云霓顿时为之气沮,走也不是求也不是,眼巴巴地望着张崇义一行走远。 陈骆愁眉苦脸走过去劝解道:“小郡主,您还是回太原吧,这一带太危险了,青奴骑兵随时都会来袭掠的。” 霍云霓用清澈温柔的眸子扫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走开,我不跟你说话,你整天就会叫我回太原。 父王母妃现在被困在定襄,我怎么可能安心回太原?哼,他们不带我去,难道我不会跟在大军后面么?” 陈骆吓得直哆嗦,差点蹦起来,不停摆手道:“小郡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您千万别乱来。” 霍云霓径自从他身边绕过去,挥手招呼身边的侍女,娇声娇气道:“雀儿,走,牵马跟着幽州骑兵,他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这伙侍女不像是寻常的丫鬟,而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女兵,毫不拖泥带水,十三人牵着高头大马,踏着碎玉琼瑶,缓缓走向张崇义的骑兵大队,停在相距不到十丈的雪地上。 陈骆一路跟在屁股后面左劝右劝,说的口干舌燥七窍生烟,奈何这位温柔的姑娘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第203章 雪中迷路 张崇义等人眼见霍云霓那十几骑娘子军缓步靠近,这架势便是傻子也能明白她们意欲何为。 张崇义冷冷道:“小郡主,你没必要缠着我们,我说过不会带你去定襄,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话算数。” 霍云霓优哉游哉地斜靠着马背,从行囊里掏出干粮,心不在焉地啃了一口,桃花眼幽幽看着远方的雪景,柔声道:“我可没缠着你们的幽州骑兵。 你刚刚也说了,这是并州的地盘,我是并州的郡主,爱站哪里就站哪里,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好像还轮不到你幽州的镇北大将军来管我吧?” 这话毫无破绽,张崇义被堵得无言反驳,怔怔地看着她。 这位说话慢条斯理细声细气的霍家郡主,就连耍起刁蛮任性都如此温柔娴雅,所谓骂人要用胭脂嘴,打人要用粉红棒,她全都会玩,这份绵里藏针的功夫一看就是得到了红裘女的真传。 可怜的陈骆束手无策,垂头丧气走到张崇义身边,不停地唉声叹气。 张崇义轻声问他:“你们并州还有谁能管束这位郡主?” 陈骆满脸愁容道:“王爷王妃能管她,在定襄。 世子能管她,在太原。 小王爷能管她,在凉城。 大郡主能管她,在太原。 长史大人也能管她,刚去凉城。” 张崇义笑道:“那就是说,在这里没人敢管她咯?” 陈骆深深叹气,苦笑点头。 张崇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压低声音道:“你敢不敢把她绑起来?” 陈骆眉间忧色更深,不停摇头道:“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我打不过她,昨天长史大人就悄悄让我把她绑起来,直接派人送回太原,结果我们十几个人都被她和女兵打倒了。” 张崇义不由大笑起来,指着陈骆打趣道:“你还打不过她?” 陈骆想死的人都有了,一脸愤慨,恨恨道:“我只是气胜初阶,她是气胜中阶,得了王妃的真传,红霞漫天剑法练得出神入化,我们不敢下手太重,她打我们却是往死里打。 呵,要不是我说了一堆好话,她都差点把我绑起来,直接带着武都这两千人去定襄了。” 张崇义目光深邃,悠然望着倚马啃干粮的霍云霓,心想这货跟以前的姜无媚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无媚这两年性情大变,从江湖气改为贵妇气,霍云霓这种外柔内刚绵里藏针的性子,估计很难改变。 此时一阵北风呜呜吹来,将地上的一些碎雪刮得随风起舞。 张崇义把韩克礼寇登等将领聚拢起来,在雪地上摆好毡布,铺开行军图,商议下一步的行军部署。 不远处的霍云霓桃花眼微微一挑,脖子似乎伸长一些,饶有兴趣地偷瞄张崇义等人,脚下不知不觉开始碎步移动,很快就移到了张崇义等人旁边,竖起耳朵偷听谈话。 众人颇为好笑地看着这位外表温柔如水、性格桀骜如钢的少女,从来没见有人如此光明正大的窃取军机。 张崇义似笑非笑地警告她:“小郡主,我们在商议军情大事,你这样偷听,我们是不是该把你当作谍子给抓起来?” 霍云霓故作无辜地眨着清澈的桃花眼,甜甜笑道:“大将军,你大概忘了这是在并州,我是并州的郡主,我想站哪里就可以站哪里,我想听什么就可以听什么。 倒是你们,千里迢迢跑到我并州来商议军情,我难道不应该听一听看一看,你们是不是对并州图谋不轨? 听说你们今年在打冀州的魏郡,谁知道你们打完魏郡,会不会顺路去打并州的上党呀,对不对?我肯定要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 张崇义等人被她随意一番话弄得啼笑皆非,她这话看似说者无心,要是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怕也是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骚动。 如今各州诸侯为抢地盘打的热火朝天,尽管并州军民上下都知道张崇义是来援救并州,但是谁能担保张崇义不是假途灭虢? 就算本来不是假途灭虢,会不会搂草打兔子?会不会故意等到青奴攻破定襄城,张崇义趁势偷袭并州兵,抢占代郡雁门? 韩克礼情知这话可大可小,阴沉着脸威胁道:“霍家郡主,你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挑拨幽并之间的睦邻友好关系,我们大可以就此退出并州,让你们自己去救定襄。” 霍云霓立刻醒悟到自己触犯了两州大忌,这番话着实有挑拨离间的嫌疑,真要是被并州本地有心人听到,怕是立刻会引起相互猜疑,说不定还会有人造势驱逐幽州骑兵。 于是小嘴一撅,忸怩道:“我嘴快说错了话,请你们见谅,不过我敢拍胸脯保证,我绝对不会泄露你们的军情,你们就让我听一下嘛。” 众将领听到这位美人郡主信誓旦旦地说要拍胸脯,不由心神一荡。 张崇义若有意若无意地扫了一眼她的胸脯,打趣道:“你还是不要乱拍胸脯了。” 霍云霓俏脸微微一红,呼吸一顿,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杀机,双眼死死地盯着张崇义。 张崇义猛地想起去年红裘女杀清河郡郡守裴怀盛的画面,当初裴怀盛就是因为出言不逊,说了一句“一个娘们而已”,结果被红裘女砍下脑袋踩在脚下,不禁头皮有些发麻,不敢再出言调戏,讪讪地转头,继续跟他们讨论军情。 张崇义大军按照约定,酉时动身开往定襄。 此时天色入夜,冰雪世界却是一派明亮辉煌。 走了不到十里,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鹅毛大雪,搓绵扯絮一般,视线更差。 对张崇义而言,最头疼的不是雪夜行军,幽州骑兵跟青奴打仗大都是在冬天,幽州兵马熟稔之极。 真正头疼的是霍云霓那十四骑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始终保持一里左右的距离,赶也赶不走,骂又骂不出口。 她是霍鹏红裘女的幺女,张崇义不敢像对付姜无媚那样绑起来,想着再往前一点,与雷绒大军会师后,由雷绒来对付他们家的郡主。 越往北走,沿途遇到的青奴哨骑越来越多,张崇义的哨骑费尽力气才勉强射杀了十几骑,更多的哨骑借着大雪掩护逃之夭夭。 地面积雪逐渐淹没了战马的前膝,战马向前一步都极为艰难,人马嘴里噗嗤噗嗤向外吐出一股股热气,根本就难以加快行军速度。 韩克礼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军,今冬的大雪,我活了三十年都没见过呀,马蹄被积雪绊住,速度根本提不起来,更别说全速冲锋。 这对骑兵绝对不是好事,但是对雷绒的步兵大大有利,积雪抵消了战马的速度优势,减少了对步兵阵营的威慑。” 可是走着走着,大雪越下越烈,越下越绵密,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黑蒙蒙的天上落下来,一团团,一簇簇,飘飘悠悠,遮天蔽地,人和马身上的雪花越积越厚。 同时也发现情况渐渐有些诡异,前方的道路一段比一段崎岖,四周的青奴哨骑越来越少,约摸前进了四十多里路,始终没有遭遇雷绒那两万步兵。 第204章 进退两难 根据幽州骑兵与青奴血战多年的经验,一路上遭遇了这么多的哨骑斥候,青奴骑兵早就该零零散散地跑来袭扰。 为何都快接近定襄城了,始终没有看到成建制的青奴骑兵呢? 张崇义吩咐大军在一座小山坡南麓暂作停留,召集韩克礼寇登张擒虎等人和并州行军向导研究行军图。 想要借助四周山脉地形,摸清己方大军的确切位置,距离青奴营寨和定襄城还有多远,为何没有见到一个并州兵。 可是这场数十年一遇的暴雪把山川河流全都改变了模样,那名向导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往年在这条路上都是靠着山坡树木巨石路标分辨路径。 而如今所有山坡树木都被厚雪装点的银装素裹,惯常用来识别地点方位的路标、巨石、梭梭树林、沙柳群、骆驼刺都被淹没在雪层之下。 大雪就像天上的仙人无穷无尽地撒着棉絮,视线很难极远。 那年轻的向导说话时支支吾吾,怀疑是走错了方向。 张崇义掸了掸雪帽上的积雪,抬头举目四望,眼前除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就是绵延起伏的矮小雪岭。 大地如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羊绒被,除了雪白,还是雪白,颜色单调乏味,几乎看不到任何树木砂石建筑。 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霍云霓依稀瞧出了张崇义等人的窘境,慢慢地靠近,试探问道:“大将军,你们是打算绕道云中,从西边偷袭青奴大军?” 韩克礼闻言一愣,擦掉眉毛上的雪絮,不解道:“郡主何出此言?” 霍云霓哼了一声,温柔的眸子直勾勾对着韩克礼,轻声抱怨道: “你们可真不敞亮,都已经到了飞将军岭,早就偏离了去定襄的主路,你们还想瞒着我么? 我没兴趣打听你们的行军计划,但是你们也不能把我当傻子吧?” 韩克礼神色慌张地看着张崇义等人,惊叫道:“将军,我们真走错路了。” 众人顿感一阵天旋地转,无数双眼睛杀气腾腾地瞪着并州向导,恨不得把他乱刀分尸。 这天寒地冻的大雪天,两支大军等待着会师,结果被他带错了路,这种贻误军机的大罪够他砍头十次。 年轻向导吓到脸如猪肝,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磕头道:“大将军,我不是故意带错路的,实在是大雪改变所有道路的面貌,我真是无辜的。” 张崇义心平气和地盯着向导,从他清澈慌张的眼神不难看出,他确实是无心之举。 这样的大雪天,所有山岭树木巨石路标都指望不上,迷路也怪不得任何人。 霍云霓又是好笑又是鄙视:“我说怎么会拐到飞将军岭呢,原来你们是迷路了,现在怎么办?是原路返回,还是绕道云中方向过去偷袭?” 张崇义从韩克礼手里接过行军图,在图上找到标记飞将军岭的地方。 此处位于定襄城西南方,从直线距离估算,距离定襄大概三十多里,距离最近的青奴营寨大概还有二十多里,等于绕着定襄城走了一段弓背路。 怎奈两地中间隔着山峦湖泊,没有通行的道路。 如果一直沿着主路往前走,向西三十里路,到达飞将军岭的尽头掉头向东,前前后后加起来要走八九十里路,距离天亮只有两个多时辰,铁定无法在天亮前抵达战场。 此时如果沿着原路返回,还要多走五十里路,届时铁定会跟雷绒大军失去联络,天亮时他们只能被迫撤回武都,这一天一夜算是白折腾了。 雷绒说过定襄城里的粮食只够支撑两天,这一天一夜过完,粮食又少了一天,只剩下一天的供应量。 怎么看都是进退两难的处境,张崇义顿感茫然。 韩克礼四处看了看,小声道:“将军,你觉不觉得有点古怪?” 张崇义嗯了一声,抬头看着前方那座耸起的雪白山岭,心不在焉道:“是有点奇怪。 青奴哨骑早就发现了我军的行军路线,按理来说应该会派小股骑兵不断袭扰,可是我们一路走过来,青奴的哨骑越来越少,就连零零散散的袭扰骑兵都没见到一个,咄咄怪事。” 韩克礼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微笑,呼出一口雾气:“将军,你说青奴为何不搭理我们呢?连一个营的小股骑兵都不派,这与青奴的用兵习惯可不太相符。” 张崇义的眸子越来越深沉,缓缓转头盯着韩克礼,飞快转动着念头,疑惑道:“为什么?” 刚脱口而出,脑海里灵光一闪,皱紧的眉头猛地舒展开来,一字一句道:“青奴的哨骑能够发现我们,多半也会发现雷绒的步兵。 莫非青奴嫌我们这块肉太小,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想吃一块更肥的肉? 是了,青奴人认识我们的盔甲,知道我们是幽州的硬骨头,明白想要啃下我们这几千人马,至少要付出五倍以上的骑兵。 可是在并州的地盘上,出动三四万骑兵围剿五千幽州精骑,在这雪深数尺的地方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就算他们强行吃掉我们,他们也要损失近两万人马,绝对是笔赔本买卖,最后还得去血拼那并州两万步兵。 相反如果他们几万骑兵倾巢而出,一鼓作气吃掉并州那几万步兵,我们这几千人马孤立无援,必会悄然退走,到时候定襄城再无援军,城破指日可待。 如果我是青奴大汗莫图,绝对不会来找幽州精骑浪费时间,而是去找并州那些软柿子新兵捏一把。” 韩克礼果断竖起大拇指:“将军聪慧,一语中的。 我们走了几个时辰,行程四十多里,青奴方面没有派遣任何成建制的骑兵来袭扰,说明他们不打算搭理我们,而是把注意力都集中于雷绒的两万步兵。 如我所料不错,青奴大军今夜就会开始用饭,卯时初刻就会整军朝着雷绒大军开去。 雷绒有两万多步兵,青奴想要一口吞掉,必须要出动四五万骑兵,到时候城外的营寨可能空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张崇义缓缓蹲下,伸手在雪地里捏来捏去,自言自语道:“青奴几乎都是轻骑兵,优势在于冲锋速度,我们是中甲骑兵,优势在强弓硬弩,我们的弓弩比青奴骑兵的射程要远二十多步。 两千把神臂弓,两千把强弩,每人箭筒里佩戴三十支羽箭,总数有十二万根羽箭,足以把两三万人射成筛子。 地上厚厚积雪严重限制了我们冲锋的速度,同样也限制了他们冲锋的速度,估计现在他们轻骑兵的速度跟我们相差无几。 只要能够把他们挡在一百步外,不给他们近身搏杀的机会,双方用箭弩隔空骑射,他们人数再多也没有用武之地,都是我们的箭靶子。” 第205章 奇兵天降 寇登默不作声听了半天,小声插话道:“将军,你只计算了交战的情况,可是你有没有计算一下。 我们现在被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飞将军岭,往前往后都要走几十里路,既不知雷绒大军此时身在何处,也不知青奴大军究竟会不会倾巢围剿雷绒大军。 倘若青奴大军不理会雷绒大军,而是躲在营寨里守株待兔呢?那我们只能望洋兴叹了。” 张崇义刚点燃的斗志就被他一盆冷水扑灭。 他们这支骑兵走岔了路,无法在定襄主路上替雷绒的步兵扫清障碍,青奴多半会派小股骑兵沿途袭杀步兵。 雷绒只能被迫以盾牌防护,缓慢推进,速度怕是不到预期的一半,估计现在还没走出三十里,没可能在天亮前推到青奴营寨附近。 倘若半路被大队骑兵围困住,不管是组成盾牌防御阵型,还是立刻启动冰雪铸城,都会丧失了先机。 青奴骑兵有了防备,后面的几十里路靠着盾牌节节往前冲,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必须用人命开出一条生路。 最怕的是青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在定襄城外用冰雪铸造一座城墙,挡住雷绒大军的救援道路,埋头死磕缺兵少粮的定襄城,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不用阻击多久,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地,缺兵少粮的城池最多只能撑三五天。 雷绒步兵难道能在三五天内突破六万骑兵的防御线? 别说两万步兵,就算给他两万幽州精骑,张崇义也不敢夸下这等海口。 众将神色黯然,颇为沮丧。 韩克礼揉出一团雪球,狠狠地砸向远处的雪岭,叹气道:“要是此处有路通往定襄城就好了。” 霍云霓俏生生道:“大将军,你们真敢用这四千骑兵,去偷袭青奴的营寨么?” 张崇义无精打采地瞥她一眼,对这个擅自随军的并州郡主毫无好感,懒得回答她的话。 霍云霓有些恼火这位年轻将军的目中无人,心想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总是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 不咸不淡转身指着雪岭后,意有所指道:“哎,就知道某人胆小如鼠,不敢冒险,你要是胆子大一点,我倒是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穿过飞将军岭,直插定襄城下。” 张崇义等人齐齐望着她,眼中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 那位一直提心吊胆的向导轻声道:“郡主,您说的该不会是婆娑湖吧?那湖水可不浅,方圆绵延数十里,附近根本就没有道路,大军怎么飞渡过去?” 霍云霓就像看弱智一样看着他,一脸鄙视道:“你可真蠢,今年冬天如此严寒,大雪都下了一个多月,婆娑湖难道不会冻住么?” 她便是开口骂人也是轻声细语,绝无暴戾嚣张之态。 那向导被骂的满脸羞惭,蜷缩着退到旁边。 张崇义迅速在雪地上铺开行军图,跟韩克礼找到婆娑湖的位置,用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计算路程的远近。 如果这湖当真冰冻到可以行军,从右前方五里处的山口拐进湖泊,往北行走三十里就可抵达定襄城外,往东北方向二十里左右就是青奴营寨。 他们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直接杀到定襄城下,用五千骑兵去硬拼拥有攻城装备的两万青奴大军,这不是幽州骑兵擅长的作战方式。 他们是要出其不意地杀到城外十里的营寨,与两万步兵合兵一处,打出一个缺口,带着步兵冲到定襄城下,依靠步兵床弩去对付青奴的几万骑兵。 如霍云霓所言,婆娑湖的确已经结冻,湖面上的冰块比石头还要坚硬,长枪都凿不穿,上面覆盖着两尺深的雪。 冰面湿滑,行走不便,张崇义所部骑兵全部下马步行,且用布裹着马蹄,牵着马贴着湖岸边缓慢通过。 大概是青奴人刚到定襄的时候,婆娑湖尚是一湖清水,无路可行,青奴人执拗地认为此处是个天然的屏障,没有派兵防守。 张崇义所部没见到青奴的一兵一卒,不由暗自侥幸:“天助我也。” 沿着湖边的冰面走了二十多里,接近卯时初刻,东边渐渐出现一丝鱼肚白,彻夜不停的大雪临近尾声,变得稀稀疏疏,零零星星的大片雪花无力的飘来飘去。 前锋哨骑探知,相距青奴最西边的营寨已不足五里路,三里外有座小营寨,估摸着屯扎着一百名担任警戒的骑兵。 张崇义命寇登带五百人徒步过去拔掉这颗钉子,寇登等人系好马匹,带上弓弩腰刀,如猎犬一样敏捷地窜入雪原之中。 走了几百步,依稀瞧见他们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着藏青色大披风的少女,不是霍云霓一行女兵,还能是谁? 张崇义命韩克礼派人把她们拦截下来,韩克礼摇头道:“算了吧,这伙女兵个个身手不凡,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精锐,霍云霓外表娇弱,这一路走来表现不比我们骑兵差,有她们相助一臂之力也是好的。” 张崇义忧心道:“她要是出点意外,我怎么跟霍鹏交代?” 韩克礼道:“不用交代,她在并州为援救父母出力,出点意外也是并州的事情,与我们何干?” 大概半个时辰后,天色越来越亮,远近恢弘的雪景一目了然,让人顿生苍穹辽阔之感慨。 寇登派人前来传报,那一百骑都已扫荡干净,大军可以继续前进。 张崇义所部牵马踏雪而去。 抵达青奴警戒的营帐时,前方哨骑及时送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青奴八座营寨的主力骑兵于拂晓时分倾巢而出,浩浩荡荡地开向南边,显而易见是去围攻雷绒所部两万步兵,各营近乎空置。 韩克礼大喜过望,跟张崇义建议要迅速调整部署,先把青奴八座营寨一把火烧掉。 然后趁着火势鼎沸之时,四千五百骑兵把一万二千匹战马一字铺开,大举扑向定襄城,造成万骑救援的盛大场面。 此处视野极为开阔,定襄城外的青奴兵肯定可以看到这边的大火烧营,多半会以为四万大军全军覆没。 以青奴人松散的习性,必然会拔腿就逃,他们是来劫掠过冬物资的,不是来送死的。 张崇义深以为然,带着骑兵大队朝着第一座营寨开过去,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积雪升到了马前膝以上,战马无法快速推进,只能按照步行速度正常前进。 走到第一座营寨时,里面稀稀疏疏射出一百来支羽箭,看来留守士兵不到两百人,张崇义命骑兵下马点火烧营,顺带剿灭小股骑兵。 很快第一座营寨的五百顶帐篷全部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哔哔啵啵地冲天而起,火舌随着北风纵情飞舞,恣意发泄自己的怒火。 隐藏在帐篷里的青奴兵无处藏身,纷纷钻出帐篷,结果被幽州骑兵一轮齐射射死。 第二座营帐如法炮制,然后是第三座,第四座... 烧完八座营寨近五千顶帐篷,射死了近两千名青奴的留守士兵,己方损失微乎其微。 这不像是在偷营,简直就是在自家后山烧山玩呢,一路上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竟然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 第206章 智退青奴 韩克礼等人感到难以置信,诧异道:“青奴骑兵怎会羸弱到这等程度,完全是不堪一击。他们明明知道附近有幽州骑兵在窥伺,大营为何没有任何防备?” 张崇义派人生擒了一名青奴骑兵,一顿严刑拷打之下,那人一五一十全都招了,原来他们不是大汗莫图的本部骑兵,也不是长期活跃在草原东线的左贤王部下,而是西线右贤王荷落的部下。 这些年,东线的左贤王阿尔托所部遭遇过几次重创,承光十一年冬在山阴古道被幽州并州联手歼灭四五万人马。 承光十三年春,蜂腰山口一战,又被张家三兄弟合力斩杀了七万精锐。 阿尔托所部几乎被打残,再也无力在东线兴风作浪。 大汗莫图就把西线的荷落跟东线的阿尔托调换,阿尔托去了西域,荷落来了东线。 荷落常年在西域一带欺负那些蕞尔小国,作威作福惯了,从来没跟幽州并州精锐交过手,完全不把幽州并州兵马瞧在眼里。 红石滩一役,霍鹏轻率冒进全军覆没,更助增了荷落目空一切的狂妄,他前几天就盯上了在凉城集结的雷绒大军,早已制定了偷袭全歼雷绒大军的计划。 昨晚雷绒大军往北推进,荷落认定雷绒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如张崇义等人预料一样,他们半夜就在整兵秣马,天刚蒙蒙亮,主力骑兵就杀向了雷绒大军。 至于张崇义所率的四千五百幽州骑兵,荷落嫌他分量不够,理都懒得理会。 张崇义命人将那俘虏带上,率领大军朝着定襄城推进,按既定计划把一万二千匹马一字排开。 这八座营寨处于大汗莫图和右贤王荷落的中间地带,正好可以打个时间差。 他们从此处杀向定襄城外,定襄城外的莫图大军多半会认为幽州骑兵已经吃掉了四万荷落骑兵。 正在南边的荷落则会误以为莫图大军全军覆没,双方都会惊疑不定,向雁门方向逃窜。 大队骑兵将要靠近定襄城莫图大军时,张崇义吩咐全体将士用青奴话大喊“幽州骑兵杀到,荷落所部全军覆没,大家快逃命呀。” 幽州将士常年跟青奴交战,都会说一些简单的青奴话。 莫图大汗的骑兵经历过几次惨败后,对幽州骑兵着实有些心理阴影,遥遥望到南方万马奔腾杀气滚滚的壮观景象。 尤其是南边八大营寨火光冲天,半边天被熊熊大火烧的通红,黑烟黑雾迎风飘舞,当真是触目惊心。 幽州骑兵遮天蔽日的羽箭如暴雨袭来。 更有一员黑炭大将,握着一杆通体黝黑的铁枪,如饿鬼扑食窜进青奴骑兵阵营,简直就是虎入羊群势不可挡,一个回合就打飞了数十骑。 那猛将嫌弃骑马用枪不过瘾,竟然一步跳下马背,将铁枪插在雪地上,双手拽着一匹青奴战马的后蹄,把那匹数百斤重的骏马当做铁锤,舞的虎虎生风,一路横冲直撞。 沿途骑兵战马都被砸的人仰马翻,或是头破血流,或是筋断骨折,一个个发出凄厉的鬼哭狼嚎。 可怜那匹战马很快就被撞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那猛将憨憨的咧嘴大笑,又换一匹马当兵器,继续踏雪冲锋,如入无人之境。 此将自是天生神力的张擒虎,刚粉墨登场就技惊天下,一举打伤打死青奴两百多骑。 张崇义看到这傻大个胆敢弃马扔枪,犯了骑兵冲锋的大忌,暗自捏了一把汗,赶紧纵马持枪跟在他后面,不时替他扫开一些冷箭冷刀。 不远处,霍云霓和十三名骑女兵组成一字长蛇阵突入青奴骑兵阵营。 霍云霓左手持刀右手长矛,作为蛇头主攻,左右各有两名女兵举着轻盾护持,身后数人或攻或守,攻守趋避契合兵法要略,果然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并州女兵。 张崇义不时偷瞄一眼,这位说话始终温柔但性格棱角鲜明的小郡主,将红霞漫天剑法化入青鸾刀上,一路上纵马大呼酣战,确有其独到之处,藏青色锦袍很快就被鲜血染成黑色。 青奴骑兵绝对想不到幽州区区四千骑兵就敢向他们发起冲锋,更没见过这等天神般的悍将,无不心胆皆裂,两万多人马完全没有战意,纷纷狼奔豕突,朝着北方草原夺路而逃。 城头观战的霍鹏看见幽州骑兵大举来援,顿时抖擞精神,赶紧组织城里的步兵弯弓搭箭,打开城门痛打落水狗,定襄城外厮杀声响彻九天。 激战了小半个时辰,青奴骑兵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后,终于仓皇逃离了定襄城。 霍鹏与张崇义在满地尸骸血泥的城门口会师,霍鹏精神萎靡,眼眶几乎深陷下去,眼里布满血丝,估计连续几天没有合过眼,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渍。 一见到张崇义,无奈苦笑道:“贤侄,我救你的时候,你用一百万石粮食作为报答,现在轮到你救我夫妻和全城军民,我可没有粮食送给你。” 张崇义还没来得及搭话,霍云霓一个箭步冲过来,猛地扑到霍鹏身上,眼泪汪汪地啼哭起来,娇声道:“父王,你没事吧?母妃呢?” 霍鹏见到霍云霓大吃一惊,又是心疼又是恼怒,轻声责备道:“你怎么来了?胆子真大。” 霍云霓呜呜咽咽道:“你和母妃被贼军围困,女儿怎能不来?” 粗犷的霍鹏轻轻拉着霍云霓的手,怜惜地替她擦掉脸上的血迹,似笑非笑瞪着张崇义质问道:“是你带她来的? 哼,本来还想着欠你一份人情,你这小子敢把我心肝宝贝带到这等险境,我跟你没完,救命之恩就算一笔勾销了。” 张崇义翻身下马,笑呵呵道:“本来就是一笔勾销,你救我两次,我如今救了你们夫妻和全城百姓,加上那一百万石粮食,算是两清了,以后互不相欠。” 不时回头眺望着南边,满脸忧虑道:“霍叔叔,我只有四千骑兵,刚才只是虚张声势,打了青奴人一个措手不及,等到他们发现上当受骗,随时会卷土重来的。” 霍鹏微微一怔,连忙举目四望,他原以为幽州至少来了一万五千骑兵,何曾想只有四千骑,带着这点人马张崇义就敢冲击青奴的骑兵阵营,胆子真是比天还大,他深知形势依旧危若累卵。 好在不明真相的青奴大军现在还在逃窜,雷绒大军陆陆续续赶到定襄城,述说右贤王荷落的四万骑兵在三十里外挡住了他们,他们被迫就地安排盾牌防护,铸造冰雪城墙。 荷落大军攻打了他们两个时辰,没有攻破冰雪城墙,后来见到营寨被烧,大惊之余向着东北撤退,他们带着兵马不停蹄赶来支援。 有了这两万生力军,张崇义等人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青奴骑兵原本不善攻城,甚至都没有像样的攻城器械。他们攻打定襄城,使用的战术还是老套的堆沙袋,让士兵扛着一个个沙袋丢在城楼下,垒成台阶,随后派遣大队骑兵踏着沙袋往上冲锋。 这二十多天的攻守战,定襄城的八千守军固然伤亡惨重,可是青奴足足死伤了上万人,战损远在定襄守军之上。 如今城里增加了两万守军,青奴恐怕要拿四五万人命来填。 第207章 我在太原等你 定襄城外,青奴骑兵被从天而降的幽州骑兵所震慑,又被南边营寨大火所迷惑,算是一触即走。 双方战事不算惨烈,青奴前后伤亡大概一千多人,张崇义所部折了两百多人马。 腊月初十,年关将至,张崇义所部急于回家过年,在定襄城休整一夜后,次日就宣布班师回涿郡。 青奴大军没有就此撤出并州境内,而是游荡到雁门代郡等地继续劫掠,霍鹏红裘女雷绒忙于调兵遣将守土安民,无法离开定襄城,便让霍云霓随张崇义大军返回太原。 临行前,红裘女饶有深意地开玩笑道:“贤侄,你把我的宝贝女儿送到太原就行了,千万别把她拐到了涿郡。” 张崇义讪讪而笑。 他原本不愿捎上这个外柔内刚、城府极深的小郡主,可是霍云霓表示欣然同意,带着十三个女兵屁颠屁颠地跟在张崇义的部队后面,都不给张崇义拒绝的机会。 一路上,心情酣畅的霍云霓谈兴浓郁,骑马跟张崇义并肩而行,一直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一会儿说些她以前练武剿匪的趣事,一会儿介绍并州的风土人情,一会儿询问张崇义行军打仗的故事。 张崇义对她不甚感冒,保持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始终是爱理不理,最多心不在焉地嗯一声,算是回应。 霍云霓也不生气,继续唱着独角戏。 韩克礼等人察觉出小郡主对张崇义有些动情,全都知情识趣地拉开一段距离,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张崇义对她毫无好感,表情始终跟冬天的气候一样疏远冷漠。 过了灵丘,眼看即将出南关离开并州,一直有说有笑的霍云霓神情黯淡,瞅着左右无人的空档,轻声埋怨道:“张崇义,你为什么对我爱理不理呢?” 张崇义牵着缰绳,悠悠看着前方道路,漫不经心道:“有吗?没有吧?你看错了,我对谁都是如此冷淡。” 霍云霓眸子里涌出罕见的坚决勇敢,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轻声道:“我听说你结婚已经四年,娶了五个老婆,迄今还没有生出一儿半女?” 她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就触碰到张崇义内心深处最大的逆鳞。 闻言大怒的张崇义猛地勒住缰绳,右手紧紧握住马鞭,青筋根根突起,一脸煞气地瞪着她道:“关你什么事?你无缘无故说这些是何用意?你当真以为在并州境内我就不敢杀霍鹏的女儿?” 四周空气陡然凝固,远远跟在后面的骑兵都意识到气氛不妙,吓得全都勒马停步。 霍云霓神色平静,勇敢地直视张崇义杀人的双眸,深深呼吸,胸口起伏,小声道:“我不是故意揭你的伤疤。 我姐姐嫁人十二年,已经生育了两男一女,算命先生说我也能生很多孩子。 你如果想要孩子,赶紧向我父王提亲,我父王母妃一直夸你是奇男子,说当世只有你能配得上我。” 暴怒的张崇义好似被晴天霹雳击中脑子,吓得竟然从马背翻滚下去,一头栽进厚厚的积雪中,急忙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一身上下全是碎玉琼瑶,扶着马背惘然盯着直抒胸臆的霍云霓。 霍云霓从容一笑,脸上殊无少女的羞涩,英姿飒爽地挥舞马鞭,招呼十三骑女兵朝着太原哒哒哒驶去。 走了数十步后,她在马背上回眸一笑,大声道:“我在太原等你。” 一行人拍马踏雪而去,卷起一阵雪花乱舞。 张崇义脑海里一片空白,嗡嗡嗡响个不停,吓得韩克礼寇登张擒虎等人急忙驱马向前,匆匆翻身下马,关切问道:“将军,怎么滚下马来?是哪里不舒服么?” 张崇义傻愣了半天才醒悟到是被少女当面调戏了,望着消失在茫茫雪山后的少女背影,怅然若失。 越过南关,离开五行山区,进入常山境内,天气渐渐放晴。 不出两日,大军到达中山郡外围,中山郡尉、张崇义大姐夫郭怀玉带着五百骑在路口殷勤等候,说老丈人姜子恒想念小女婿,邀请他去中山郡盘桓两日。 说来惭愧,张崇义这女婿当的极不称职,三年多没有陪老婆姜无媚回家省亲看望老丈人丈母娘,丈母娘迄今为止没见过小女婿呢。 不只是姜无媚,郦宛丘、苏清人皆是如此,更别说可怜的菲诺。 但是当初他向姜子恒承诺的优厚待遇,一条都没有食言,每年都会按时赠送百万两银子给中山郡官兵发饷,只此一条,老丈人姜子恒就笑歪了嘴。 中山是冀州九郡最贫瘠的地方,地狭民贫,物产短缺,人口比河间郡还稀少,不到三十万人。 适龄男子大都去幽州和冀州各郡参军,赚取微薄的饷银养家糊口,如今在幽州各郡,就有中山籍将士一万多人,比冀州各郡还多一些。 张崇义回头瞅了瞅风尘仆仆的骑兵,有些胆怯地看着郭怀玉道:“姐夫,你看我们劳师远征回来,身上啥也没带,怎么好意思进城去看望岳父大人? 要不这次就算了,年后我一定和媚儿携带重礼回中山看望二老。” 虽说张崇义很少去中山,但这位大姐夫郭怀玉每年都会代表姜子恒去涿郡议事,两人十分熟悉,一把扯住他战马的辔头,毫不客气地笑道:“得了,我知道你这个大将军日理万机,过了这个村,下次就没这个店。 岳父大人郑重嘱咐我,今天一定要把你带回去。什么重礼不重礼,你每年送给中山的礼物已经够重了,中山上下官兵都很承你的情。” 朝着涿郡骑兵大声喊道:“各位兄弟,你们说,有人娶了老婆,三年不上岳父家串门,这样行吗?” 韩克礼等涿郡官兵齐声起哄道:“肯定不行,一定要去的。” 涿郡骑兵里就有一些中山子弟,到了家门口都很想回家看看,兴致更高,起哄的更厉害。 张崇义见到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心中有所触动,此次大胜归来,也不好意思拂逆全体官兵的意思。 郭怀玉小声凑到他耳边说道:“你跟我进城,岳父大人给你备了一份厚礼,要你自己亲自带回涿郡。” 张崇义一脸羞赧道:“姐夫,这不是折煞我了?哪有女婿空手上门,还带礼物回家的道理?” 郭怀玉深邃一笑,用力扯着张崇义战马的辔头,招呼全体官兵道:“走咯,幽州女婿回中山省亲咯。” 众官兵哄然大笑,气氛轻松而愉快。 第208章 相聚中山郡 两路人马随即合兵一处开向中山郡。 临近城门时,张崇义远远望着古老斑驳的中山城墙,心中感慨万千。 承光十二年,他受父亲张道冲委托来中山郡处理兵变事宜,半路上机缘巧合遇到姜无媚,在军营里私定终身,巧舌如簧说服老泰山姜子恒重归张家旗下。 本来要进城盘旋,大哥张崇忠连夜拔营而走,张崇义匆匆忙忙赶回涿郡,之后出现了三子分幽。 张崇义打信都收青州,三年来东奔西走,忙的焦头烂额,这座近在咫尺的郡城始终无缘进入。 此次重临城下,有种恍若隔世的沧桑感。 只见城门之下,披着一身鹤氅大衣的姜子恒,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亲自带着中山郡文武百官毕恭毕敬的迎候。 吓得张崇义赶紧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到姜子恒面前,屈膝行礼道:“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岳父大人怎么亲自出城来接?这可折煞小婿了。” 满面红光的姜子恒连忙将他扶起,大笑道:“崇义,这可使不得呀。 你是正二品的镇北大将军,又荣封为齐王,坐拥十郡之地,兵多将广,论官职论爵位论地盘,我这个当岳父的都要出城来接你呀。” 中山郡文武官员连忙整肃衣冠,齐齐俯身参拜道:“下官参见齐王。” 张崇义微微一愣,大旗朝廷封他为齐王,他根本就没有接受,还把大旗传诏的宦官赶出府邸。 毕竟朝廷的诏令早已传谕各地,他受不受都是齐王,于是颇为勉强的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都说岳母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张崇义尚未见过中山的丈母娘,可是这个岳父大人对他是发自肺腑的疼爱,一路上亲热地牵着他的手,把他领进了郡守府。 中山郡是个穷郡,郡城沿街的店铺装饰极为寒酸落魄,远不能跟涿郡相比,更没法跟魏郡等地相提并论。 当街贩卖的大都是日常用品,衣服多是棉麻葛布,像样的贵重裘服蜀锦扬州绸缎少之又少。 很多店铺的墙面剥落而陈旧,檐柱破烂腐朽,看着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坍塌,怕是没有一百年也有八十年的悠久历史。 街上的行人旅客大都穿着廉价劣质的粗布棉袄葛衣,极少见到貂裘狐裘。 大冬天里,街头巷尾不时看到一些大人小孩在雪地里斗殴,一个个打的热火朝天,鼻青脸肿。 一行官兵就算是擦身而过都不会过问,反而看的津津有味,民风之彪悍可见一斑。 到了郡守府大门口,张崇义惊愣的站在原地,怀疑他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堂堂一郡长官的府邸,不如涿郡县城来的巍峨大气,低矮破烂也还罢了,关键是规模极小,陈设极为简陋。 郭怀玉等人瞧出了张崇义的疑惑,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局促尴尬。 姜子恒倒是处之泰然,捋须笑道:“崇义,让你这位大将军见笑了,中山郡就是这么个穷地方,老夫在此主政十几年,算是为官最久的一任郡守。 以前的郡守一般做个一两年就迫不及待找关系调走了,曾经还有两年没人愿意来这里当官,郡守位置一直空置着,可笑吧? 中原那些富郡的郡守,几百万两银子才能买一个,这穷地方没人愿意来,许多官员还斥巨资走关系离开。 我当年本来是要去河内郡当官,就因为得罪了太子李鸿鹄和权臣韩葛生,才被发配到这里。” 张崇义跟随姜子恒进入郡守府,宴席早已设好,大厅里摆了三桌,今天是公家招待,陪座的都是郡城四品以上官员,岳母等亲属内眷未曾入席。 张崇义方面只有韩克礼、寇登、张擒虎等十几名亲信有资格入座,其他官兵另有安置。 环顾四周,条件当真是非常艰苦,大厅的梁木几乎都有被白蚁啃噬的痕迹,墙壁剥落的极为夸张。 地面铺设的不是富贵人家常用的白玉大理石和青石板,而是一些粗犷的砂砾岩,这是寻常百姓家里才用的玩意儿,别说郡守府不曾见过,便是富裕的县城也不会用到。 唯有那几张新买的花梨木八仙桌还像点样子,难怪中山就在幽州隔壁,但张崇义长到二十岁,都没听说有人想往这边跑。 张崇义渐渐理解姜无媚为何总是不愿意回家,更是从来不提让张崇义带她回娘家省亲,合着是怕家里太穷酸,会被老公嫌弃呀。 他刚想到姜无媚,就见到大厅门口冉冉走来一袭鹅黄色衣衫,一张妩媚清秀的脸蛋映入眼帘,不是姜无媚还能是谁? 姜无媚身后跟着睫儿,似笑非笑地走到张崇义身旁,略带娇嗔地看着他,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姜子恒笑呵呵道:“你带兵出发去并州的时候,我猜到你回程还要经过中山,就叫人把媚儿接过来,让你夫妻俩在中山聚一聚,怎么样,我这岳父当的还称职吗?” 张崇义没有争过姜子恒,被迫坐在上座的主位,左边坐着姜子恒,姜无媚坐在右边,旁边依次是中山郡尉郭怀玉、郡丞郑远山,还有学正、主簿等人。 韩克礼是涿郡四品郡尉,位高权重,就跟张崇义同席而坐,寇登张擒虎官衔不够,被安排在另一桌。 张擒虎只要不冲锋打仗,就是个安安静静的乖孩子,平时不说话,也不惹事,看着外人有些畏畏缩缩。 虽说酒非好酒,无非是寻常的家酿,菜也非上品,无非是牛羊肉,但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姜子恒对这位相见不多的女婿是视如己出,言语之间充满了自豪骄傲,中山郡上下官兵这两年拿着张崇义的俸禄,对这位名义上的主子感恩戴德,不断的虔诚敬酒,席上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姜无媚被热烈的氛围感染,也想跟着多喝几杯,张崇义想起她在清河郡那次大醉酩酊的糗事,一直抢她的酒杯,不准她多喝。 姜无媚还要争辩,姜子恒帮着女婿说话,呵斥她道:“你个妇道人家,要听夫君的话,喝两杯就算了。” 姜无媚悻悻放下杯子。 酒到半酣时,老脸通红的姜子恒抚着张崇义的肩膀,饶有深意地说道:“崇义呀,如今你打下了邺城,估计接下来整个冀州都将落入你手,你那边要是可信之人不够用,大可以来中山选几个。” 第209章 明珠蒙尘 张崇义霍地挺身而起,惊喜地看着姜子恒,大声道:“邺城拿下了?” 姜子恒等人被他吓了一跳,满脸疑惑地盯着他,讶异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吗? 四天前,你麾下那个降将康横带人挖地道进了邺城,邺城已破,谭穆被杀,郡尉秦栋、副尉魏奇等数十名官员被俘。” 张崇义狂喜不已,韩克礼等人也握紧拳头,脸上全是难以掩饰的喜色。 张崇义竭力压制内心的狂喜,缓缓坐下,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这些天都在并州,消息不太灵通,这不,刚进冀州就来了中山郡,还没接到邺城的捷报。” 姜子恒微微点头,肃然道:“如今你的兵锋势不可挡,拿下剩余四郡将易如反掌。 崇义,从此刻起中山郡正式投入镇北大将军的麾下,一切文武官员奉你号令,如你辖下的所有郡县。 考虑到你这几年地盘扩展的太快,迫切需要人马稳住局面,我以你的名义在中山招募了两万青壮,已秘密训练大半年,这次交由你全部带走。 怀玉弓马娴熟,武功高强,深通韬略,这些年总盼望着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你要是不嫌弃,就把他也带去,鞍前马后,总算是自己人。” 张崇义情绪极为激荡,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 但凡姜子恒说一句,他就乐呵呵的点头说好,姜子恒说两万青壮给他带去,他笑着说一声好,姜子恒说郭怀玉给他带去,他笑着说一声好。 郭怀玉大喜过望,赶紧起身行礼。 现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被各地诸侯蔑称为张家小儿、黄口小儿的张崇义,三年来蚕食冀州,鲸吞青州,不知不觉已跻身为当世最大诸侯,拥有幽青冀十郡之地,所辖户籍人口近千万。 他的地盘较为分散,幽州一郡,冀州四郡,青州六郡,不易为人瞩目。 杨千钟劝他韬光养晦,不曾大举招兵买马,每次出战不过是区区三四万人马,与范进动辄出动七八万大军、廉斩金海潮动辄五六万大军,声势大大不如。 且他年纪极轻,堪堪二十出头,三子分幽后,幽州势力一分为三,各路诸侯对他尤为藐视。 即便是经历过刑水大败的范进,始终认定是输给了满腹经纶的杨千钟,而不是初出茅庐的张家小儿。 此次张微攻克邺城,囊括整个魏郡,张崇义正式大举杀入中原腹地,全天下都要重新评估张崇义。 张家长,李家短,张家小子坐永安,这句话以前不过是一句谶语,极少有人认为张崇义有争霸天下的实力。 而今看来,张崇义已不在范进廉斩金海潮等大诸侯之下,剑指永安城,未必没有可能。 酒宴何时结束,张崇义不甚清楚,半醉半醒之中被姜无媚扶到一间幽雅的卧室,室内陈设装饰极为简单朴素,远不能跟镇北大将军府媲美。 先是搂着姜无媚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半夜时口渴醒来,嚷嚷着要喝水,姜无媚穿着贴身汗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喝完水后,他的意识渐渐恢复,迷离的烛光下,瞅见姜无媚汗衫下若隐若现的美景,如饿虎扑过去。 黎明时分,精疲力尽的二人美美睡去,一觉睡到午后方醒。 姜子恒原定于上午安排他与阖府家眷会面,见他们不曾走出房门,丫鬟汇报说将军夫人还在休息,知道他离家远征大半个月,夫妻是小别胜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谁也不敢过去打扰。 下午满脸倦意的张崇义被姜无媚强行拖下床,又是拜见丈母娘,又是会见姐姐姐夫亲朋好友,又是接见中山郡有品级的文武官员,行程安排相当紧凑,比行军打仗还累人,张崇义暗自叫苦不迭。 姜无媚笑话他:“人家的女婿年年都要走妻家的亲戚,你倒好,成亲到现在才走这一趟,两手空空就大摇大摆上门来了,岳父岳母都没说你呢,你还啰里啰嗦,你这人就不该娶老婆。” 张崇义叹息道:“幸好郦元乐远在潭州,苏振远在京城,都是我不能去的地方。 要不然单是走妻妾家的亲戚,每年都要走几个月呢,不得累死去。呵,你说郦元乐那种几十房妾室的会不会像我这样?” 姜无媚给他做个鬼脸:“这事你应该去问郦宛丘,我可不知道。” 第三天依旧是接见各路官员。 不同于昨日的走马观花,这次姜子恒极为兴师动众,看样子的确是想帮中山官员在张崇义身边谋个好前程。 郡县所有文武官员的履历,都被他用工笔誊抄成册,一份份摆在张崇义面前。 张崇义拿起一份履历,姜子恒就把那名官员叫进来,现场考较才学。 一开始张崇义对这种被迫营业的行为极为反感,心想岳父大人未免太会护犊子吧,恨不得把中山郡文武官员全部推荐给自己。 虽说新收的地盘确实需要文武贤臣,可是自己总不能毫无节制地拔擢中山郡的官员吧,总要平衡各地山头的利益。 等他翻阅完几个官员的履历,尤其是亲自接见那些官员后,越来越震惊,越来越坐立不安。 就连在旁边看热闹的姜无媚都从履历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好奇道:“父亲,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为什么我们中山郡的官员都是越当越小?” 原来中山郡的郡县官员,大多是被贬谪至此,比如郡丞郑远山原是吏部的三品侍郎,八年前被贬为郡丞,学正安贡生原是礼部侍郎,七年前被贬。 其余各县县令县丞县尉,一大半都是降级的中原大郡郡官。 姜子恒垂头丧气地拍着那堆履历,一脸凄楚道:“中山郡地狭民贫,多是险峻山区,像样的耕地都没有,也没有值钱的特产,遍地都是山匪强盗,老百姓过得很苦。 在这里当官没有任何油水可捞,俸禄比旁边的郡县少一大截,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山匪强盗,随时还会丢掉性命,稍微有点背景的官员都不屑来此,因此就成了官员的流放地。 当前中山郡的官员大多数都是治世能臣,无非是因为性情忠贞耿直,宁折不弯,不能同光合尘,不是得罪了皇帝,就是得罪了韩家金家,先后被贬到此处。 你们看看郡丞郑远山,此人学富五车,处事干练,志高行洁,早年被太祖皇帝誉为宰辅之才,曾经五年内连升六级,从七品小吏擢升为三品侍郎。 然而太祖皇帝龙驭殡天后,韩葛生掌握了权柄,郑远山看不惯韩家弄权,多次与之抗辩。 被韩葛生扣了个狂悖傲上的罪名,贬谪于此。 学正安贡生乃是帝师甘棠羽的得意门生,因为得罪了金家被贬。 中山郡八个县的县令以前都是郡官。 说起来确实值得骄傲,我这个小小的郡守手下管的可是一堆三四品大员,厉害吧?” 第210章 张居贤 张崇义抚着官员的履历唏嘘感慨道:“明珠蒙尘,莫此为甚!” 他大致翻阅了一遍,中山郡文武官员里,以前在朝廷担任过三四品高官的足足有十二人之多,侍郎有两个,郡守有两个,郡丞有三个,郡尉有五个。 匪夷所思的是,还有一个正三品的太子府詹事,先帝李鸿鹄担任太子时,他就是太子府詹事。 按照常理,等到太子继位,太子府的官员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般都能飞黄腾达。 这位詹事大人着实奇怪,李鸿鹄登基后,一脚把他踢到中山郡当了个从六品的小县官,一当就是十三年,历任郡县主官无人敢提拔重用他。 张崇义请他进来叙话,此人健步如飞,见到张崇义并不下跪,而是挺直身板,铿锵有力道:“下官张居贤,见过张将军。” 姜子恒貌似早已习惯此人的铮铮傲骨,唯有摇头苦笑而已。 张崇义见他仪表堂堂,眉目刚毅,相貌极有气派,十三年贬谪苦难丝毫没有磨灭他的狂傲,心中颇有好感,笑眯眯道:“张大人,你好大的气派呀。” 张居贤怡然不惧,神色镇定如常,淡淡道:“下官就是这个臭脾气,张将军若是看不顺眼,下官这就出去。” 姜无媚秀眉蹙起,呵斥道:“你这人真没礼貌,我夫君都没说你什么,你就这么大的脾气?难怪会从三品高官贬到七品小吏,你活该。” 张崇义伸手拍了拍姜无媚的玉手,盯着她缓缓摇头,示意她不要随便开口。 姜无媚气愤地嘟着嘴,却也不敢当众反驳。 张居贤丝毫不给这位姜夫人的面子,针锋相对地盯着姜无媚,冷冷道:“古来材大难为用,你区区一介妇人焉知官场是是非非?” 姜无媚气得拍桌而起,就想冲上去痛扁他一顿。 姜子恒脸上挂着深不可测的笑容,既不加以申斥,也不替他辩解,就像是一个隔岸观火的看客。 他想看的是张崇义到底有几分度量,能否识英雄重英雄,能否容忍这些棱角刺人的大才。 此次他送给张崇义的官员名册几乎都是精挑细选的能臣干将,张崇义若能用好这批人,大事可期。 他若是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注定了只能当个蛰伏幽州的镇北将军。 张崇义一把扯住姜无媚蠢蠢欲动的玉手,阴沉着脸喝道:“坐下,你要是再胡闹,就去后院陪岳母绣花。” 姜无媚不情不愿地坐下,小嘴嘟起,委委屈屈埋怨道:“这人对你好生无礼,我帮你教训他,你还骂我。” 张崇义柔声道:“夫君做事,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不要随便插嘴。” 姜无媚哼了一声,气鼓鼓地瞪着张居贤。 张居贤昂首挺胸地与她对视,神情淡然。 张崇义抬头看了看张居贤,缓缓展开他的履历,一列一列看下去,似乎想把他的人生过往看的清清楚楚一字不漏,许久,眉毛一挑,诧异道:“你是幽州人士?” 张居贤呼吸顿了一顿,眉间似乎掠过一丝苦涩,似乎在小心翼翼的斟酌措辞,思忖良久,惨然道:“我不但是幽州人士,还和你同宗同源,都是第一代镇北侯的子孙。” 张崇义大吃一惊,册子啪的一下掉在地上,便是姜子恒姜无媚都没料到他会有此说辞,无不瞠目结舌。 张崇义深吸一口气,仰头直勾勾盯着张居贤的双眸,见他眼神刚毅雄烈,透着一股桀骜不逊的气质,心想别人或许会信口雌黄,以此人目空一切的绝世傲骨,绝不至于无中生有,巧言令色攀附张家的门楣。 他要是但凡懂得一些攀龙附凤之道,乖乖跟着李鸿鹄一路溜须拍马大献谄媚,此时至少是二品大员,说不定还能取代韩家的地位成为当朝宰辅。 张崇义俯身拾起册子,左手撑着几乎掉漆的红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不动声色询问:“你既是张家子孙,怎么会流落在外,不来认祖归宗呢?” 似乎被张崇义戳中不堪回首的心事,张居贤脸色微见扭曲,露出极大痛苦,呼吸变得粗重,凄然道:“这里没有外人,我跟你说了也无妨。 我不是第一代镇北侯霸先公婚生子女的后代,而是私生子的后代。 据说当年霸先公出征青奴,在上谷遇到一名猎户的女儿。 其时霸先公年逾不惑,那猎户女儿年方十七,二人年龄悬殊,并非良配,但不知为何他们情投意合,居然私定终身。 霸先公曾经许诺凯旋后纳她进门,不曾想霸先公此战再也没有回来。 猎户女儿十月怀胎生下一名男婴,这便是我的先祖。 我先祖出生后,霸先公已经去世,他们无凭无据的,无法认祖归宗,因此遗留这一支漂泊在外。 后来天下大乱,我先祖想着投军立功,待建立大功勋后,或许能让张家高看一眼,说不定有机会重归门楣。 可是造化弄人,我那先祖一辈子只挣了个五品武将,自忖配不上张家的门楣,始终没有向张家公开身世,临终前留下遗言,后世子孙不能位列二品大员者不许登门认亲。” 张崇义等人面面相觑。 张崇义心情复杂地敲着桌子,苦笑道:“张家还有这等傲气的子孙漂泊在外,真是可惜了。你和你的先祖倒是一脉相承,性格高傲。” 姜无媚那口气还没有理顺,阴阳怪气地讥讽道:“你先祖说过,后世子孙不能位列二品大员者,不许登门认亲,你现在还是个区区七品小吏,怎么好意思跟镇北大将军相认呢?” 张居贤神情为之一滞,瞪着姜无媚摊手道:“夫人,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张将军问到此事,我难道能不回答么?还是让我随便扯个慌应付过去? 哎,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呀,难!” 姜无媚胸脯一挺,怒气往上涌。 张崇义伸手压住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眼神横了她一眼。 姜无媚为之气沮,左扭右扭撒着娇,愤然挺身而起,嘟着嘴摔门离开,嘟囔道:“不看了,气死我了。” 第211章 入驻邺城 原定在中山郡只住两天的张崇义,足足住了三天三夜。 原定从中山郡返回涿郡过年,后来改变计划,离开中山郡后,带着步骑绕道河间信都直接去往魏郡。 除了带走姜子恒新招募的两万步兵,还带走了那二十几个被贬的中山官员以及大姐夫郭怀玉。 邺城足足打了九个月,死伤将士超过一万五千,恰好需要补充兵源。 邺城和十二个县都是百废待兴,急需一批官员去善后。 老丈人这番操作真可谓是及时雨雪中炭,及时的不能再及时。 张崇义半路上搂着姜无媚亲吻不休,乐不可支地笑道:“这样的老丈人,应该再来一打。” 姜无媚笑吟吟道:“那你就多娶几房老婆吧,我听说霍鹏那个小闺女对你有点意思,说在太原等你上门提亲呢。 并州将军可比我父亲的官大多了,兵马更多呢,你赶紧备上厚礼去求亲哟。” 张崇义出了并州就把这事忘之脑后,听她话里隐含醋意,故作严肃地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得赶紧把那丫头娶进来,说不定霍鹏会把整个并州送给我呢。” 姜无媚微一嘟嘴,幽幽叹了口气,多一个人争宠,自己又要少一分疼爱。 张崇义瞧她上当,伸手去搔她的咯吱窝,搔的姜无媚到处躲避,咯咯直笑。 张崇义外出行军时极少乘坐马车,可是此次去魏郡遥遥上千里,不忍心让姜无媚一人在马车里无聊,便弃马陪着她乘车。 中山很穷,穷的没钱给士兵打造兵器盔甲装备,姜子恒那两万大军几乎都是裸装。 士兵出城时除了一身衣服,啥都没有,没有刀枪剑戟,没有弓箭盔甲,所有器械装备就只有锅碗瓢盆和几十车粮草,仅供填饱肚子,打仗暂时是指望不上。 这倒帮了张崇义一个大忙,一路上可以轻装前进,一天足以行军一百里,反正沿途都是自家地盘,身边又有四千精骑护驾,不怕被人偷袭。 原本需要二十多天的行程,预计十一二天就能走完。 大军刚到信都就遇到张微的信使,那信使都快急哭了。 原来张微攻克魏郡后,派信使星夜兼程往涿郡报捷,请求张崇义速派文武官员接收魏郡各郡县,却被杨千钟告知大将军驰援并州未归。 于是加派几路信使沿着并州两个方向辛苦寻找,没想到张崇义领着兵马绕道进了中山郡休整。 中山郡城偏离官道几十里,信使不知详情,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去城里找他。 他们来来回回都没找到张崇义的影子,而魏郡那边从郡城到县城急缺官员主持军政,张微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日夜寝食难安。 张崇义好言安抚那名可怜的信使,让他赶紧先行去邺城报信,就说大将军已从中山带来大批官员接收魏郡,同时还带着两万大军,让他高枕无忧。 那信使得了准信,身心一松,快马疾驰而去。 此时大雪停了数日,地上的积雪渐渐消融,道路有些泥泞坎坷,影响了人马行军的速度,抵达邺城的日期比预计慢了两天,竟已到腊月二十八日,离过年不远了。 张崇义在马车里跟姜无媚开玩笑说:“今年怕是就我们孤孤单单在邺城过年了。” 姜无媚甜甜笑道:“求之不得,要是年年就我们两个一起过年,更好。” 张崇义无言苦笑。 邺城,十里外的长亭,张微带着数十名文武官员和一千精骑迎候。 地上的积雪全部融化,留下一滩滩的烂泥。 张崇义飘然走下马车,长史张微,步兵将领常羽、冯礼、罗明玉、范长春、李元艺等人,骑兵将领尚修竹、向烈和八大骑将军等人,恭恭敬敬向张崇义行礼。 张崇义心情大好,走过去搂着张微,激动道:“辛苦了,终于拿下邺城,这真是旷世奇功。” 张微百感交集,一时哽咽难言。 这位打了二十几年仗的老将,早年一直在蓟州大营当骑兵,后来改行当了憋屈的步兵。 幽州步兵几乎没有上阵打仗的机会,且名声极不好听,地位极低。 信都一战,几万大军几十天打不下一座信都城,害的大将军张道冲惨死沙场,幽州步兵的名声士气几乎跌到了谷底,地位差不多快赶上辎重兵。 此次攻打千古名城邺城,虽说围城近十个月,进展也不太顺利,但能在一年之内攻破,也足以洗刷幽州步兵的耻辱,算是扬眉吐气了。 张崇义挨个跟各位心腹将领寒暄,着实温言勉励一番,尤其是走到降将康横面前,更是大大称赞了一番。 康横原是范进的部将,任平城外,尚修竹向烈偷袭窦太阳先头部队时将他俘虏。 后来严加审问,得知他不是骑兵,而是参加过多次攻城大战的步兵统领,遂将他留在步兵营中,协助冯礼训练步兵的战术战法。 幽州不缺骑兵骑将,缺的是身经百战的步兵统领,康横这种步兵大将就显得弥足珍贵。 张微大军最终能够攻克邺城,得益于他的地道战术大获成功。 大军缓缓开进邺城。 虽说张微大军占据郡城已经半个多月,毕竟足足打了十个月的仗,城里的民生秩序遭到了极大的破坏。 百姓都是人心惶惶,街头巷尾的生活商业气息远不如以前活跃,行人稀疏寥落,贩卖年货的商铺生意依旧冷冷清清。 张微命人领着兵马去城南城北的军营安置,自行带着张崇义和中山郡官员去往魏郡郡守府。 置身于郡守府门口,大概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张崇义倒吸一口凉气。 这座府邸的规格比涿郡大将军府起码大了三四倍,富丽堂皇处远远过之,似乎比蓟州的镇北侯府还要气派几倍。 巍峨的门楼两侧坐落着巨大的白玉精雕石狮子,朱红色大门比城门略小一些,门框上的兽环不是纯铜,而是镀金。 张微引着张崇义姜无媚等人进驻郡守府,一边走一边介绍:“有了清河郡刺杀的前车之鉴,这次我们杀了郡守谭穆后,将府里所有家丁侍女全都驱逐出去。 临时从信都河间郡选派了一些知根知底的可靠佣人过来,安全绝无问题,将军大可以放心。” 一行人逛了一圈郡守府,发现里面殿阁峥嵘,亭台楼阁布置极为巧妙,假山花园湖泊应有尽有,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张崇义等人无不惊讶道:“这座郡守府金碧辉煌,极为奢华,处处逾越礼制,蓟州的镇北侯府怕是都有所不如,大旗朝廷怎会允许魏郡建造这等规格庞大的府邸?” 一直跟在后面默不作声的张居贤,望着旁边耸峙的飞檐楼阁,语气淡漠道:“这不是魏郡郡守的府邸,而是几十年前大魏国的皇宫。 大旗灭魏一统天下后,最初打算把这座皇宫送给三儿子居住。 后来大旗改制,严禁王爷离开京城,府邸便空置了几年。 天统四年,太祖皇帝的亲侄儿李驯鹰下放到魏郡当郡守。李驯鹰原名叫李鸿鹰,李鸿鹄继位后,他为了避讳,改名为驯鹰。 他仗着太祖皇帝的宠爱,强行霸占了这座府邸,各级官员不敢得罪李驯鹰,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几年前李驯鹰病逝,郡守宝座传给了他的女婿,也就是现任的郡守谭穆,谭穆仗着李驯鹰的余威,加上长袖善舞,两面讨好金家韩家,干脆搬了进来。 虽说有些耿直官员上表弹劾,最终都不了了之,让他住了这么多年。”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第212章 任命官员 当前魏郡各县严重缺乏文武官员,半年前打下来的各县一直是统兵将领在主政,降官协助处理政务,县令等主官空缺大半年,很多政务实际上都处于荒废状态。 邺城被破后,郡守谭穆、郡丞学正等一应官员死的死,逃的逃,除了几个主簿巡检,其他官职亟待补充。 张微原已上书涿郡大将军府,请杨千钟戴梦龙从各郡遴选干才来魏郡补缺,但张崇义否决了他的提议,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来邺城的路上,张崇义多番和张居贤探讨官员的安置问题。 张居贤虽说傲气冲天,但三十岁出头就能升任正三品的太子府詹事,显然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他将中山郡文武官员一一品鉴,细数其长短优劣,适合担任何职何位。 张崇义暗暗考较观察后,一切悉如所言,竟然毫无偏差。 张崇义授意他拟定一份魏郡官员的任职名单,张居贤当仁不让,早已将名单呈给张崇义。 逛完郡守府,一行人来到堪比皇宫的恢弘议事厅,张崇义将魏郡拟任官员名单递给张微。 张微大致扫了一眼,眉头迅速皱起,眼中露出忧虑,将张崇义拉到大厅角落,悄声道:“将军,为什么不用我们自己的人,反而要擢升中山郡的陌生人? 魏郡可是响当当的大郡,人口稠密,商旅繁华,赋税收入抵得上寻常三四个郡。 邺城更是千年古都,为兵家必争之地,扼守南北要冲,不让自己人坐镇,怕是存在隐患呀。” 张微是张家血脉至亲,张崇义懒得跟他拐弯抹角,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自己人? 长史大人,你认真审视一下现在的各郡主官,有几个是我们张家人?一半是司马家的心腹,一半是戴梦龙的心腹。 虽说兵权牢牢握在我们手里,可是政令方面,司马家戴家说话比我这个镇北大将军还管用。 河间郡信都郡只知司马家,不知张家,青州各郡只知戴家。 外面都在笑话我们,说是张家的天,司马家戴家的地,这个现状必须要尽快扭转过来。 这两年我让你当长史,辅佐我处理军政要务,你倒是很会做人,整天抓兵马训练,一应人事政务都甩手交给戴梦龙。 要不是我这一年待在涿郡,杨千钟李千秋反复提醒,我都不知道这个镇北大将军都快被架空了。 以后所有新接收的郡县,郡守郡尉必须由我亲自遴选,不能再假手于人,继续任由司马家戴家膨胀。 我身边的张家宗亲为数不多,就你们几个人,你要好好替张家看着这份家当,别搞得辛辛苦苦打下的大好江山,最终为他人做嫁衣。 杨千钟提醒的对,当年大新就是这样丢了花花江山。 皇帝带着一群武将在前方开疆拓土,后方的政务甩给司马家,不加制衡,结果前脚一统天下,后脚就被司马家谋朝篡位,成为千古笑柄。 司马家戴家原就树大根深,不能再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滋蔓,你明白吗?” 张微如遭当头棒喝,后背隐隐发凉,眼中露出显而易见的恐慌羞愧。 这些年来他和司马晋戴梦龙搭档共事,同心同德治理涿郡,彼此都是惺惺相惜,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思考问题,未曾没意识到司马家戴家的权势膨胀到足以威胁张崇义的地位。 在他的潜意识里,幽州永远是张家的天下,没有任何家族可以凌驾张家之上。 可是他似乎忘了,这位张家四公子的势力早已超出幽州的范畴,扩展到了冀州青州,一座座新接收的郡县,谁先入主就有可能被谁把控。 张崇义让他打理后方,他把张崇义的后方送给了司马家戴家,大新王朝被文臣司马家篡权距今不过几十载,殷鉴不远,如此发展下去,张崇义真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张微思前想后羞愧难当,占领魏郡的兴奋荡然无存,猛地跪倒在地,幡然请罪道: “将军,我知错了,是我麻痹大意,给了司马家戴家扩张的机会,请将军责罚。” 张崇义赶紧将他搀扶起来,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 形势还没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虽说司马家戴家的势力遍布政坛,但是他们还没掌控兵权,暂时难以动摇我的地位。 司马家戴家必须止步于此,再也不能让他们前进一步,以后任用官员要亲自把关严审,必须是张家可以信任的人。 打完魏郡,你就不要再领兵出征了,安安心心在幕府操持政务,要把司马家戴家的势头遏制在摇篮之中。 这次魏郡任命的官员,大多是被贬谪的能员干吏。 他们以前曾经担任过三四品高官,有的当过郡守,有的当过侍郎,无非是因为忠贞耿直,不容于世,不肯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得罪了韩家金家,才被发配到中山郡。 我反复考量过,这些都是志虑忠纯的可用之才。他们被贬谪冷落多年,对大旗朝廷心灰意冷。 此次我将他们提拔重用,给他们施展抱负的机会,他们必然感恩戴德,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治世能臣。 说句心里话,不怕你生气。涿郡出身的那批官员,虽说也有才华,可是受限于眼光胸襟,大都只能谋一地一隅,而不能谋大局。 这批中山郡的官员大半是经世济国的全局大才,便是在朝廷当个三省六部的长官也未尝不可呀。” 张微双眉微挑,愕然盯着张崇义道:“将军,这话未免言过其实吧?” 张崇义从他手里抢过名单,一本正经道:“是不是言过其实,以后你就知道了。 行啦,这批官员名单是我和张居贤议定的,等下我就颁布委任状,让他们速去任职。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本想让他们在邺城过完大年初一,初二再去赴任。 哎,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各地乱糟糟的,老百姓人心惶惶,他们早一日上任,境内事务就能早一日理顺。希望正月结束前,一切都能够初步步入正轨。” 事关重大,说干就干,张崇义立即召集官员进入议事厅开会,宣布郡级县级的官员名单。 原中山郡郡丞郑远山擢升为魏郡郡守,此人十年前就当到了正三品的吏部侍郎,可谓年轻有为,精明干练。 奈何性格刚正不阿,挂在嘴边的名言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后来言辞激烈,得罪了李鸿鹄和韩葛生。 饶是韩葛生对他深恶痛绝,却不忍心埋没他的满腹才华,总算没把他往死里踩,只是贬到中山郡当了四品郡丞,今年也才四十五岁。 原中山郡郡尉郭怀玉调任魏郡郡尉,虽说他是这批官员中资历最浅、年龄最小的一个,今年才三十三岁,但他是中山郡守姜子恒的大女婿、镇北大将军张崇义的大姐夫。 原中山郡学正安贡生调任魏郡郡丞,此人当过礼部侍郎,也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认理不认人,好干实事不好虚名。 当年抨击金淳中独掌兵权、把持兵部,遭到金家的报复,被贬到中山郡当了清闲的学正。 从品衔来看,郑远山从郡丞擢升为郡守升了两级,另外两人算是平级调动。 然而魏郡乃是河北重镇,人口两百多万,治下随便一个县都等于一个中山郡,富庶程度更是超过中山百倍。 历来魏郡郡守等同于从二品,郡尉郡丞等同于正三品,郑远山算是连升三级,郭怀玉安贡生算是连升两级,都是提拔重用。 其余县官依次由中山郡官员补缺,多出来的一些名额,张崇义让他们先在幕府担任参赞,容后补缺。 值得一提的是,张崇义没有给张居贤安排一官半职,而是给了他一个参赞政务的虚衔,留在自己身边。 此人才华卓越,可是棱角鲜明,傲骨嶙峋,放在哪个位置都不伦不类,让他当郡守,下面的人估计都不用活了,会被活活逼死。 让他当副手似乎有些大材小用,而且容易逼疯郡守。 第213章 迁居邺城 今天与会的没有文官,常羽等武将对文官任命漠不关心,因此并未遇到阻碍。 那些官员贬谪憋屈多年,就像是猛虎囚于笼中,满腔才华无处释放,都盼望着大鹏展翅的这一天,无不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虽说有些人依旧当的只是县官,但魏郡最大的县有四五十多万人,比中山郡还多,最小的也有二十几万人,这些县官的含金量可不低呀。 张崇义瞧着一张张激情洋溢的脸庞,缓缓压了压手,咳了一声,淡淡道:“各位大人,废话我就不多说了。 本来想留着诸位在邺城过年,但是魏郡刚刚经历过大战,民生凋敝,百业萧条,急需各位拨乱反正,尽快恢复军政秩序,安抚百姓惶惶之心。 诸位等下用过午膳,我就派兵马护送你们赴任,一切就拜托各位了。” 张微早已命人备好午膳,张崇义让家丁带着即将赴任的官员先去膳厅用膳,用完膳后再安排兵马护送他们去往县城,自己和张微继续商议要事。 大将军印鉴还在涿郡大将军府,暂时无法签署委任状,张微便让他先手写一份临时委任状,让官员带去。 虽说有些不合规矩,却是权宜之计。 同时派人火速通知杨千钟等人赶来邺城,筹划大将军府搬迁之事。 二人聊了许久,将魏郡各项大小事务都细细理了一遍。 那些官员用完膳后,依次返回议事厅,张微派骑兵护送他们离去。 午膳后,张微带着步骑将领去兵营接收新兵,派发盔甲器械,重新调配兵力部署。 张崇义待在郡守府里陪着美妾姜无媚游玩。 郡守府侧面有个占地数顷的湖泊,北风中微波涟漪,蔚为大观。 湖边栽种着一株株杨柳,坐落着许多亭台楼榭。 姜无媚东逛西逛,逛了好几圈依然是兴致盎然。 湖上停泊着几叶扁舟,姜无媚拖着张崇义要去划船。 张崇义是旱鸭子,不懂水性,死活不肯上船,讪讪道:“大冬天的划什么船?待会不小心掉下去,活活冻死呢。你也不准去。” 姜无媚不依不饶地拖拽,指着他哂笑道:“你该不会是怕水吧?” 张崇义死鸭子嘴硬,果断反驳道:“谁怕水?你夫君我才不怕呢。” 最终到底拗不过姜无媚的甜蜜攻势,小心翼翼地登上扁舟,丫鬟睫儿是洞庭山水庄园的人,从小就会划船游水,便登船给他们当船夫。 只见寒冷的碧波之上,一叶扁舟缓缓飘向湖中央。 身披雪白狐腋裘的姜无媚,明媚皓齿,巧笑嫣然,斜斜靠在张崇义怀里,右手轻摇着一根木桨。 张崇义穿着鹤氅大衣,右手揽着姜无媚的纤纤细腰,柔声道:“你很喜欢这里吗?以后要不要住在这里?” 姜无媚惊喜抬头,痴痴道:“可以吗?不回涿郡了?” 张崇义轻轻吻了吻她的樱唇,小声道:“年后我们就会搬家,大将军府要搬到邺城。” 姜无媚挺直腰板,吃惊道:“大将军府搬到邺城?为什么呀?” 张崇义情知这位美妾是个单纯的武夫,于军政大事远不如郦宛丘来的通透,跟她多说无益,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魏郡繁华富庶,这座府邸曾是魏国的都城,我瞧着喜欢,就想搬过来住。” 如今兖州范进的主力大军还在潼关外面的弘农郡拉锯,进退两难。 北面的巨鹿等郡四月份被吃掉了两万多人马,属于秋后的蚂蚱,折腾不起大风大浪。 并州霍鹏跟他是生死同盟,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动手,魏郡可以说是高枕无忧。 随后一段时间,张崇义就在郡守府里处理军政要务,白天忙的晕头转向,茶饭不思,晚上跟姜无媚住在全新的小眉庄。 其他妻妾远在涿郡,他便将所有爱意释放在姜无媚身上,宠的姜无媚整日眉开眼笑,天天都像是过年,恨不得时间永远停在此刻。 大年三十,他们在府里感觉不够喜庆,本想去街上凑凑热闹。 可是邺城被围大半年,城里的军民死伤惨重,遭殃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主要官员多数被杀,街上的节日气氛有些冷清凄凉,挂红灯笼贴春联的人家不到一半。 于是叫上张微等将领犒赏诸军,跟将士们一起吃年夜饭,好不热闹。 大年初一,张崇义携带姜无媚去新郡守府慰问郑远山等新上任的郡县官员。 魏郡郡官除了郡尉秦栋、副尉魏奇被俘,其他人几乎死于乱军之中,差不多算是一锅端了,与当初的信都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好处是少了碍手碍脚的旧势力从中作梗,郑远山郭怀玉安贡生这三位主官可以大显身手,坏处就是一切必须从头开始,万丈高楼平地起。 战后重建千头万绪,张崇义最怕这些繁琐的细枝末节,以前都是杨千钟司马晋等人帮忙打理,这次他毫不保留地交给了郑远山。 郑远山果真是员满腹才华经验老道的能臣,不过短短两三天功夫,就草拟出了重建魏郡的十六条建议。 张崇义饶有兴趣地接过一看,瞬间惊为天人。 他写的每条建议都是高屋建瓴,提纲挈领,与以前接收河间信都青州六郡,苦苦摸索出来的做法大同小异,却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条理清晰,先后有序。 这位三十多岁就在朝廷当上三品侍郎的大才,一出手就技惊四座,张崇义暗呼早得此人,接收河间信都等地何至于如此劳心劳力? 张崇义原本自忖自己接收了很多城池,可以过来给他们查漏补缺,结果发现郑远山各项工作推进的滴水不漏,比他们那群草根包子强多了。 虽说万事刚刚开头,但张崇义对郑远山信心十足,先不说他谋略如何,单就这份治事才能就不在杨千钟之下。 只要接下来能够按照郑远山的十六条有条不紊地实施下去,用不了半年,魏郡就能恢复昔日的七成繁华。 永和元年堪称是近年来战事最为惨烈的一年。 西边,大魏皇帝范进所部陈部魁大军先是攻打崤关,击溃了大旗的五万大军,屠了河南郡,攻潼关不克后,反手破秦关,围攻弘农郡,千里战线上,死伤的官兵百姓难以计数。 南边,荆州大都督、楚王廉斩麾下大将廉清攻打柴桑,被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淹没大营,扬州安西将军宁人杰趁势掩杀,一举击溃荆州六万大军。 中部,镇北大将军张崇义麾下张微大军围困邺城九个月,期间围城打援,扫清外围,双方死伤数万。 北边,并州将军、晋王霍鹏在红石滩遭到青奴十一万大军诱敌深入,三万人马全军覆没。 东北边,青奴黑水连续袭掠幽州各郡边境,双方爆发了大大小小二十几场战役,死伤数万。 凉州方面的战事几乎没有消停过,各郡从年头打到年尾,所幸凉州户籍人口兵马所剩无几,战事规模较小,伤亡倒是不大,每次死个两三百人就各自偃旗息鼓。 或许是永和元年的几场大战消耗了各路诸侯的大量元气,随之而来的永和二年,进入了一段相对缓和平静的时光。 大魏皇帝范进攻不下潼关,转身去消化河南郡和弘农郡部分地区的兵马钱粮,上半年没有大举对外用兵。 荆州大都督、楚王廉斩遭遇柴桑大败后,被迫蛰伏一年多,没有轻举妄动。 扬州大都督、吴王金海潮守着丹阳夜夜笙歌,坐拥软玉温香,快活胜过神仙。 镇北大将军张崇义忙着搬迁邺城,宣告他们从幽州正式进驻中原,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凉州依然是小打小闹,无关大局。 日子过得最滋润最惬意的,当然是蜗居益州的蜀国皇帝郁雄飞。 连续几年的战火都没有波及到偏远的益州境内,益州始终是片极乐净土。 天元皇帝郁雄飞心宽体胖,两年纳了一百多名妃嫔。 但是他那些妃嫔的名气远远比不过儿媳妇、太子妃沈修竹。 这一年,四大美人之一的“西竹”沈修竹又给郁家添了一名男丁,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 大魏太子范西元那位侧妃,四大美人之一的“东梅”梅素华生完两胎后,没有继续怀孕的消息。 不过这也足够羡煞“南丘”了。 同为四大美人之一,嫁入张家五年、现年二十二岁的郦宛丘依然没有怀孕。 不只是郦宛丘,姜无媚、施师、菲诺、迎春、飞雪的肚子也是安静的令人发指。 第214章 张微之子 郦宛丘越来越烦恼,这天带着贴身丫鬟飞雪坐在湖边小榭看风景,有一撮没一撮的扔着鱼食,逗弄着湖里的鲤鱼,抒发心里的苦闷。 时至六月,天气颇为炎热,她们全家搬来邺城已经三个月了。 这座府邸比起当初的涿郡大将军府大上数倍,殿阁楼台大气磅礴,花园假山湖泊更为精致典雅,花草树木也更见鬼斧神工,住在里面更为心旷神怡。 原以为改变住处就会改变了风水格局,或许能够带来一些意外之喜。 然而住进新府邸三个月,夫君在她们身上耕耘也算勤勉,奈何三个月过去,一切如旧。 每年都会请医看脉,看来看去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所有大夫都没找出症结,只会说脉象平稳,毫无病症。 这半年来看了四个大夫,来邺城都换了三个,言辞几乎是如出一辙,就连郦宛丘都不时涌出杀人的冲动,心里恶狠狠骂道:“一群庸医。” 郦宛丘穿着薄薄的丝绸青衫,无精打采地斜坐在白玉石栏上,脸色凄凉道:“飞雪,你说到底是我们命中无儿无女,还是跟将军命里犯冲? 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动静,大夫看过,药也吃过,为什么没有一点办法呢?” 飞雪也是愁眉苦脸,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小腹。 她昨晚才在书房和张崇义偷腥过,还在回味无穷呢。 这些年里,虽说她和迎春被张崇义宠爱的次数少于妻妾,但是总会有十几次,也是无法开花结果。 这位年过二十三岁的俏婢,和迎春一样越发显得尴尬,比妻妾更为难堪。 妻妾就算不能生育,依然还是妻妾,名分在那里,不增不减。 其他府邸的入室丫鬟,一般是生下一儿半女后,才有资格登堂入室成为姨娘。 她们两个作为入室丫鬟,享受着姨娘的待遇,一个月领着十两银子的月例钱,至今没有诞下一儿半女,着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其他入室而没资格侍寝的贴身丫鬟,背后都偷偷嘲笑她们占着茅坑不拉屎,干脆上吊自尽算了。 她们两个人所承受的精神压力远超郦宛丘等人。 郦宛丘垂头丧气,扔光了手里的鱼饵,拍了拍羊白玉脂般的手,托着腮帮子怔怔发呆。 飞雪除了陪着她发愁,也是一筹莫展。 这时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从书房那边跑出来,绕过一座花坛,穿花拂柳来到郦宛丘所在的水榭,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不好了,将军大发雷霆,说要杀人,长史大人让我请您过去劝一劝。” 郦宛丘秀眉一动,夜明珠般的大眼睛毫无波澜,淡淡道:“将军要杀谁?这是公事,我怎能插手?” 那丫鬟前言不搭后语,紧张兮兮道:“听说杀的是一个官员,他不想娶一个丫鬟,那丫鬟投井自杀了。” 飞雪蹙着眉头呵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轻声对郦宛丘道:“夫人,您还是去看看吧,既然是长史大人来请您,说明这事不是公家的。” 郦宛丘犹豫片刻,扶着飞雪缓缓起身,瞪了一眼那丫鬟,没好气道:“传个话都不明不白,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带脑子。” 带着飞雪穿廊过户,沿着白玉石板小径,越过姹紫嫣红的花园,穿过一排半垂的杨柳,来到被银杏环绕的书房。 尚在门口时就听到张崇义阴沉的声音:“人家都怀了你的孩子,你还嫌弃人家出身太差,不配给你当妾室,既然你嫌弃她不配给你当妾室,当初为什么要搞大她的肚子?” 郦宛丘听着这话有些扎耳,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趟这浑水,梅素华沈修竹都生了好几个儿子,就她毫无所出,对着张崇义越发感到矮了一截,平日里不敢触他的霉头。 却见迎春站在门口不停地朝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进去救人,她幽幽叹了口气,情知已到门口,不进去也不合适,便在迎春飞雪的牵引下一步步迈进书房。 张崇义坐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瞥了郦宛丘一眼。 张微铁青着脸站在旁边,眼中藏着怒火,对着郦宛丘默默点头致意。 地上跪着一个身穿紫色锦服的官员,看着非常年轻,头垂到地板上。 “这是怎么啦?你堂堂镇北大将军怎么突然管起人家的家庭琐事了?” 郦宛丘笑吟吟地走到张崇义身旁,斜靠在太师椅背后,帮张崇义缓缓按摩肩膀。 张崇义重重的哼了一声,指着那官员骂道:“这畜生呀,色心大发,把府里的丫鬟给搞了。 那丫鬟怀了孕,他提起裤子不认人,还想把丫鬟赶出去。 那丫鬟羞愧的投井自尽,闹出一条人命。 丫鬟的家人跑到衙门去告状,状纸递到了我这里。 你说,他该不该死?” 郦宛丘情知此事有些蹊跷。 许多官宦人家的丫鬟都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买来的时候签的是死契,等于把命卖给主人家,别说被搞大肚子投井自尽,就算是被主人活活打死也没人问津,怎么这丫鬟还有官家背景? 她不好意思追问,只是淡淡道:“这事你交给郡守府处理不就行了,有没有罪,该不该罚,自有律法裁定,何必在这里大动肝火呢?伤了身体就不划算了。” 张崇义转身横了一眼郦宛丘,冷笑道:“郡守府要是敢处置他,至于把状纸送到我这里来吗?这是我张家养出的不孝子孙呢,真是气死我了。” 郦宛丘有些吃惊,张崇义身边的张家宗亲就那么几个,她几乎全都认识,仔细一看,惊讶道:“张橹?怎么会是你?” 原来此人是张微的大公子,难怪郡守府不敢招惹,把他的状纸递给了大将军府,张微会火急火燎地让丫鬟去请郦宛丘过来平息张崇义的怒火。 张崇义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义愤填膺道:“不是他是谁?这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丫鬟能帮你生孩子,你不去偷着乐,还把人家赶出去,岂有此理,你知道生个孩子多不容易么?” 书房内的人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一个个神色古怪,郦宛丘迎春飞雪是羞愧难当,张微张橹暗自好笑,强忍着笑意。 张崇义偷瞄了一眼郦宛丘,这才意识到出言不慎,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讪讪笑道:“行啦行啦,这事我懒得管。 张微,你是长史,执掌大将军府的律令,你儿子的事情自己善后吧。 人虽然不是他杀的,却是因他而死,该怎么办,你去斟酌着处理。 该赔偿就得赔偿,该道歉就得道歉。” 张微顿时如释重负,冲过去一脚踹在张橹屁股上,呵斥道:“臭小子,听到没,还不快叩谢大将军不杀之恩。” 张橹压根就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这点芝麻小事还不至于被砍头,无非是被张崇义刚才的怒气冲天给吓到了,见张崇义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估计逃过一劫,磕头道:“感谢大将军。” 张崇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催促道:“滚吧滚吧,看到你就心烦,有人给你生孩子你还把她赶出去,不识好歹。” 张微刚想把这小子拖出去,张橹却嬉皮笑脸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鬼鬼祟祟送到张崇义面前:“将军,这是我从张天师那里求来的灵药,听说一颗就可生效,保证生儿子,你要不要试试?” 张崇义大眼一瞪,抬脚就想踹他。 张微一把锁住张橹的脖子,将他强行拖出书房,压低声音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不是找死?快跟我回家。” 将近门口时,张橹还不忘转头对张崇义喊道:“将军,你要的话随时可以派人来找我。” 张微照着他的屁股一脚飞出去,将儿子踹了个狗吃屎,父子俩一路骂骂咧咧离开书房。 第215章 夫妻谈心 偌大书房很快就恢复了宁静。 这座书房规格极高,上下共有三层,后面是绿波荡漾的湖泊,四周种满了银杏槐树。 绿树成荫,凉风习习,虽在盛夏之中,却极为清凉。 迎春飞雪情知夫妻有私密话语要说,识趣地走出书房,顺势悄悄地掩上房门。 郦宛丘抿嘴笑道:“张橹的灵药,你要不要试一试?” 张崇义一把将她拽到怀里,没好气地说道:“这小子整天东搞西搞,没个正行,他搞来的药,不是春药就是迷药,要不要给你试试?” 郦宛丘双手摁住他不老实的手,噗嗤笑道:“你这位小堂叔,天生就是个混世魔王,正经事啥都不干,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 虽说别的本事没有,生孩子的本事倒是厉害,几个妻妾给他生了十一个孩子。 他比你好像只大三岁吧?” 张崇义脸色微微一沉,眼中露出怒意,冷冷地盯着她道:“你提这事干嘛?是提醒我无儿无女吗?” 郦宛丘春花般的笑容瞬间散去,眼中满是悲伤郁闷,抚着张崇义的胸口,柔声道:“哎,你别生气嘛,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你无儿无女,难道我就有儿有女了?我们是夫妻,我比你更难过。 我们年纪一年年大了,你要不要再收几房小妾,多试几个?” 张崇义靠在她软绵绵的胸口,双手环抱她的腰肢,茫然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颓然道:“所有大夫都说了,这是时机未到,收再多小妾又能如何呢? 你们四个加上迎春飞雪,一共六个女人,迟迟怀不上,多找几个估计也是于事无补,我可不想养一堆女人在院子里,简直就是浪费民脂民膏。” 郦宛丘缓缓移开身子,眸子里闪现出一丝讶异,直勾勾对着张崇义的眼睛,疑惑道:“怎么是我们四个?我,媚儿,施师,菲诺,清人,不是五个么?” 张崇义漫不经心道:“迄今为止我都没碰过苏清人那个笨蛋,每次看到她就火大,不想碰她。” 郦宛丘惊得挺身站起,骇然直视着张崇义,双手捧着他的脸蛋,一字一句道:“你没碰过她?她进府五年,迄今还是完璧之身?” 张崇义这货没心没肝地自嘲道:“我是没碰过她,是不是完璧处子,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郦宛丘轻轻拍了他一下,一脸深邃的媚意,娇嗔道:“你真是口不择言,呸呸呸! 你没碰过她,她要不是完璧处子,那就是红杏出墙了。 亏你堂堂大将军,这种屎盆子也往自己头上扣,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张崇义呵呵一笑。 郦宛丘顺势坐回张崇义怀里,环臂搂着他的脖子,幽怨道:“清人明明长得温柔甜美,落落大方,我见犹怜,你怎么瞧她不顺眼呢? 这些年一直冷落她,让她青春年少守活寡,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呀,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亏得是她那性子温柔恬淡,与世无争,换了别人,说不定早被你气得投井自尽了。” 张崇义右手抚着郦宛丘肉嘟嘟的小腹,满不在乎道:“怪我咯?我就没见过这种矫揉做作的女人,明明已经嫁给我了,抱一下要躲,亲一口也要躲。 呵,她喜欢躲就让她躲好了,我让她躲一辈子,我这辈子就把她养在府里,绝对不碰她。” 郦宛丘推了张崇义一下,瞪着明亮的大眼睛责备道:“你这人真是的,人家是永安城长大的千金小姐,自有其清闲贞静,行止有耻。 刚进府的时候她才十五岁,肯定是有些害羞呀,你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人家呢?” 张崇义冷笑道:“就她是千金小姐? 你和媚儿也是朝廷高官的小姐呢,菲诺还是青奴左贤王的孙女,怎么就没有她那么惺惺作态呢? 强扭的瓜不甜,反正我不喜欢她,谁躲着我,我就躲着她,有本事就躲一辈子,看谁比谁狠。” 郦宛丘幽幽叹了一口气,左手挽着张崇义的脖子,神情有些苦涩,右手捏他的脸,温柔劝道:“夫妻一场,何苦如此呢? 这五年守活寡已经够折磨人了,你要是一辈子不碰她,对一个女人而言,岂不是比凌迟处死更残酷? 你是要争夺天下的大将军,胸襟应该广阔似海,怎能为了当初一点不痛快,就记恨这么多年呢?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就算是判了她五年刑罚,也该刑满出狱了。 要不,我替你安排一下,你找个时间去陪陪她?” 张崇义脸色阴沉,目光坚定无比,执拗地摇头道:“这事你别插手,她嫁给我张崇义,就是我的女人,我不去找她,她不会来找我么? 连迎春飞雪没事都知道找机会来书房,她倒好,一次都没来过。 哼,我张崇义自有铮铮傲骨,还没下贱到要去求一个女人跟我欢好。 当初施师是哭着求着跟我走的,你被二姨打晕了强行塞到我马车上,菲诺是在战场上抓到的俘虏,心甘情愿跟了我。 媚儿是我救过她两次,她以身相许。我这辈子没追过女人,不想为她破例,很掉身价的,知道不?” 郦宛丘半笑不笑,胸脯微微起伏,一把推开张崇义,气嘟嘟道:“是呀是呀,你好厉害,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我们大家都死皮赖脸贴着你,行了吧? 当初那点糗事,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还翻箱倒柜拿来说,有意思吗?” 张崇义哈哈一笑,抱着这个俏面含春的老婆笑得前仰后合,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糗你,我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说出去打死都没人相信,堂堂四大美人之一的青衫宛丘,当初是被人打晕了,塞到未来夫君的马车上,这才以身相许,可比那个被范西元强暴的梅素华还搞笑呢。” 郦宛丘气得不停锤他的胸口,气鼓鼓道:“你还说,你还说,我打死你。” 两人正在打情骂俏,书房门枝丫一声被人推开,迎春飞雪在门口站岗,没有通报就敢推门而入的,肯定是菲诺那青奴傻妞。 在张崇义的后院里,暂时没有儿女,菲诺就是大家的团宠。 她天真活泼,说话做事向来直来直往,毫无心机手段,所有人都乐意跟她亲近,也只有她能让郦宛丘没有脾气。 菲诺终于舍得换下她那身青奴裘革,今天穿着一身乳白色修身绸衫,头上带着一堆金钗玉簪,越来越像个宫廷贵妇,飞快跑到张崇义身边,坐在右腿上,神神秘秘道:“你们听到么?苏清人在清平乐居哭呢。” 张崇义郦宛丘相视一愣,这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他们正在聊着苏清人,菲诺就送来苏清人的情报。 郦宛丘缓缓起身,讶异道:“她为什么哭呢?走,去清平乐居看看。” 菲诺看着无动于衷的张崇义,温柔道:“你怎么不动呢?” 张崇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抱起菲诺,说道:“我有点困了,要去睡个午觉,就不去清平乐居了,你去吧。菲诺,陪我睡一会儿。” 菲诺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 郦宛丘一把抓住他的右臂,正色道:“喂,你有没有搞错?你小妾在哭,你都不去看看?” 张崇义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无赖神情:“关我屁事?她爱哭就哭去呗。” 第216章 清平乐居风波 郦宛丘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他就往外面走,大声吆喝道:“迎春飞雪,将军要去清平乐居看看苏夫人,你们过来帮个忙。” 迎春飞雪进门就看见这对夫妻像是在拔河,郦宛丘把张崇义往外拉,张崇义牵着菲诺要去内室休息,笑盈盈地问道:“夫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郦宛丘板着脸道:“别管我们在干什么,替我搭把手,把他拉去清平乐居。” 迎春飞雪害怕郦宛丘,却不怕张崇义,闻言一人搂腰一人推背,使出吃奶的劲将张崇义推出书房,推向清平乐居的小路。 菲诺一开始还眼巴巴指望着陪张崇义睡个午觉,待见三个女人前后用力裹挟张崇义出去,感觉好玩,也去相助一臂之力。 离开书房,张崇义感觉被四个女人推来推去不成样子,急忙哀求道:“行啦行啦,我自己走,你们不要推了,成何体统?” 于是迎春飞雪松开张崇义,郦宛丘菲诺一左一右搂着他的手臂,沿着白玉石板路缓缓走向清平乐居。 院子里佳木葱茏,浓荫遍地,处处蝉鸣聒噪。 邺城新府邸的清平乐居,格局与涿郡截然不同,院里矗立着几株梧桐,围墙上长满了爬山虎,非常清幽别致。 刚到院门口就听到几个女人呜呜咽咽哭泣,好不心酸。 张崇义被一妻一妾裹挟着,心不甘情不愿,平生第一次踏进清平乐居的院门,该院算是蓬荜生辉了。 涿郡旧府邸的那座清平乐居,张崇义从头到尾都没进过院子。 进了房间,只见苏清人斜靠着外室的圆桌,左肘撑着青花琉璃桌面,用丝巾擦拭着泪水。 三个贴身丫鬟灵珠、绿萤、妙玉并肩跪在地毯上,一个个哭的梨花带雨,泪水哗啦啦往下淌。 前两年,那位腰圆膀阔的大刀女侠苏思文,临近出嫁的年龄,张崇义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对象是涿郡的一名年轻校尉,婚姻还算和和美美。 今年初诞下头胎,如今尚在涿郡哺乳,没有随之搬到邺城。 郦宛丘笑着打趣道:“清人妹妹,这是怎么啦?主仆四人这是抢鸡腿吃,闹翻了么?” 一边说着笑话,一边携着菲诺走到苏清人身边,给她擦着眼泪。 苏清人主仆被她插科打诨逗得破涕为笑,一个个东边日出西边雨。 待见张崇义背负着手站在门槛附近,欲进不进,三个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哭笑都忘了,齐齐转身跪迎,一个个形同木头。 苏清人愕然望着张崇义,感觉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位名义上的夫君、实际上的陌生人,记忆中还从来没进过她的院子呢。 郦宛丘轻轻推了推苏清人,嗔怪道:“傻坐着干嘛?夫君进你房间,你都不会去迎接么?” 苏清人俏脸羞红,扭扭妮妮地站起身,擦干脸颊的最后几滴泪水,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丝毫没有亲近张崇义的意思。 郦宛丘笑容陡然停滞,颇为无语地斜视着苏清人,算是理解张崇义为何不待见她了,自己帮衬到这个地步,她还是无动于衷,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 如果说承光十一年刚进张府时年纪太小,脸皮太薄,如今已是永和二年,她都过了二十岁,在这后院厮混五年,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吧? 平日里这些妻妾是如何勾引纠缠张崇义,她不都在旁边看着么? 更可恨的是那三个丫鬟像个死刑犯一样跪在地上,其他院子里的丫鬟何曾会这般窝囊而疏远? 对这等烂泥扶不上墙的主仆,郦宛丘顿感爱莫能助,茫然看向张崇义。 张崇义面无表情,瞅了瞅苏清人,再瞅了瞅三个丫鬟,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古井无波地问道: “大热天的,主仆四人躲在院子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我是没饭给你们吃,还是没衣服给你们穿?” 郦宛丘原指望张崇义说几句暖心话,哄哄这个守了五年活寡的苏清人,不曾想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严词诘责。 吓得苏清人刚憋回去的清泪,又如山谷幽泉悄悄流出来,嘴巴一扁,很快变成山洪暴发,猛地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三个丫鬟慑于张崇义的霸气,一声也不敢吭,直挺挺跪在地毯。 郦宛丘走到张崇义的面前推了他一下,埋怨道:“叫你来哄她,你怎么还火上浇油,一句好话都没有,她是你老婆,不是丫鬟侍女,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菲诺尤其心软,见不得别人流泪,拿着丝巾手忙脚乱地替苏清人擦眼泪,劝慰道:“不哭啦,不哭啦,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张崇义看着乱哄哄的场面,一阵心烦意乱,转身就扬长而去,气得郦宛丘直跺脚,指着他背影骂道:“你这混蛋,真不会怜香惜玉,老婆还在这里哭着,你就走了。” 张崇义大步流星地离开清平乐居,吐出一口晦气。 要是换了别人,他早把她们轰出府去配婚了,落得眼不见心不烦,奈何此女跟他婚约早定,又在府里住了多年,名义上的小妾,送都送不走。 顺着回廊走了几十步,转身瞟了眼清平乐居,越看越是厌恶,顺带着连那二十个在清平乐居外站岗的府兵都不太顺眼,恨不得把他们全部轰出去。 那些府兵察觉到一股不属于夏天的寒意隐隐袭来,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心想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 走过一段回廊,抬头望见左边有面狭长的粉白墙壁,墙脚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菊花,尽头处有扇铁门。 他记得那个小门后面是府兵所住的营房区,平时有两个府兵看守,防止府兵私自窜入后院惊扰女眷。 自从阖府女眷搬迁至此,后院的家丁府兵都是郦宛丘在打点,他都没去营房区看望过府兵。 想着今日闲暇无事,便顺着白墙走到尽头,推开厚厚的铁门,两个府兵猝然见到大将军大驾光临,慌忙俯身行礼。 张崇义挥手让他们起来,搭着他们的肩膀随意慰问了几句。 这是在蓟州大营里养成的优良传统,对所有官兵一视同仁,这些府兵早已习惯了大将军的平易近人,笑呵呵的跟他说些营房区的轶事。 聊了几句后,张崇义无意中瞥见远处一棵桃树下,突然出现了一抹不该存在于府里的天蓝色身影,顿时脸色一寒,撇下两名府兵快步走过去。 那个府兵见他神色不善,循着方向望过去,看清那抹蓝色身影后,暗暗叫苦不迭。 两人紧张兮兮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心急火燎地进入后院,不知找谁去了。 第217章 庄甜儿怎么来了 那蓝色身影感觉到有道杀气靠近,抬头一见到张崇义,顿时如同老鼠见到猫,转身拔腿就跑。 隔着数十步远,中间有十几棵桃树,张崇义抬手指着她大声道:“庄甜儿,你给我站住。” 穿着天蓝色绸衫的庄甜儿打了个哆嗦,撇了撇嘴,怔怔地站在桃树下,低头不敢看人。 张崇义气冲冲走过去,见她头上插着一支名贵银簪,在天蓝色绸衫的掩映下,肌肤莹润如玉,纤腰一束,盈盈可握,一双又细又长的大腿竟比所有妻妾都诱人,不由心神一荡。 可还是怒气难消,虎着一张脸,沉声道:“你怎么跟到邺城来了?郦宛丘不是跟我说,去年腊月你已嫁给了一个书生?哼,好手段,你们竟然敢骗我。” 庄甜儿突然鼓起勇气抬起头,色厉内荏地与他对视,气鼓鼓道:“我又没骗你,是郦宛丘带我过来的,她说她有办法解决此事,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故意瞒着你呀。” 张崇义神情阴冷道:“庄姑娘,我要是没记错,你今年可是二十一岁了,再不嫁人,就要罚一头猪,你一直赖在我府上算什么事情?” 庄甜儿好不容易借来的勇气瞬间用光,凄婉垂头盯着地上的泥土,那里有排蚂蚁在搬家,不远处还有一颗颗虫蛀坠落的烂桃。 张崇义正在盘算,该怎么把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撵出去。 听到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郦宛丘带着迎春飞雪赶来打圆场,大老远满脸堆欢道:“将军,你今天怎么有闲情雅致,跑到这营房区来赏桃花呀?” 张崇义哼了一声,一脸无奈地望着如云飘来的郦宛丘,没好气地埋怨道:“要不是我心血来潮逛一逛营房区,都不知道我这位好夫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你不是说去年把她嫁出去了么?她嫁到哪里了?” 郦宛丘笑呵呵地走近,牵着他的右手摇呀摇,嗲声嗲气道:“甜儿孤苦无依,我们搬到邺城,总不能把她一个弱女子留在涿郡吧?” 张崇义刮着她白玉般的鼻子,轻声责备道:“你呀,真是办事不力,我都交代你三年了,早点帮她挑个夫婿把她嫁出去,你要是给力点,她估计孩子都生了好几个。 你看看,苏思文去年嫁人,今年就生了头胎。 现在倒好,把她养在府里五年,弄得小姐不像小姐,小妾不像小妾,侍女不像侍女。 她一年年长大,以后越来越难嫁出去,难道你要养她一辈子吗?” 庄甜儿薄薄的嘴唇微扁,鼻子一阵酸楚,作势就要哭泣。 张崇义当机立断指着她鼻子喝道:“你不要哭,刚才那边一堆人在哭,听得我心烦意乱,你要是敢哭出来,我现在就叫府兵把你赶出去,再也别想进来。” 庄甜儿知道这人言出如山,吓得连忙把眼泪憋回去,漂亮的脸蛋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郦宛丘娇笑着捶打着张崇义的胸膛,嗔怪道:“你这人怎么如此霸道呢,刚在清平乐居欺负完清人,现在又来欺负甜儿,欺负完人家还不许人家哭? 我发现你好像除了对我们几个人温柔和善,对别人总是没有好言语。” 张崇义怪眼一翻:“你们是我老婆,自然要对你们甜言蜜语。你还不是我老婆的时候,我对你也不怎么客气。” 郦宛丘微微一愣,遥想前事确实如此,夫君似乎极不擅长讨好女人。 初次相逢于京城,想当初自己顶着四大美人青衫宛丘的头衔,皇帝老儿都对我垂涎三尺,多少人愿意拜倒在石榴裙下,可他却弃如敝屣,把自己丢在二姨的客栈,说走就走,毫无恋恋不舍。 再见面时,京城以北的枫叶镇,他当初赶着马车准备连夜跑路,要不是二姨看穿了他的心思,把自己药晕塞进他马车,说不定二人就分道扬镳,此生不会相见了。 再看施师,也是为他所救,后面死皮赖脸缠着他,据施师所说,他以前就经常威胁要把施师赶走,对施师几乎没有温言善语。 苏清人是跟他定下娃娃亲的未婚妻,听说他当年心心念念要跟苏家解除婚约,是苏振强行派人把苏清人送来涿郡。 菲诺是他偷袭青奴草场时抓的俘虏,混战中差点被他掐死,当做人质劫持回来的。 姜无媚的情况与施师类似,被他救过两次,阴魂不散地跟了一路,经历过榆树林之战,莫名其妙就鬼混到一起了。 这位夫君,后院里的一妻四妾,没有一个是他主动追回来的呢。 还有个在蒲公营金屋藏娇的蒲舒儿,也就是“北岭”魏书岭,五年来深居简出,看不懂他们是什么关系。 说他们没关系吧,这位名列四大美人“北岭”的魏书岭缘何一直躲在自己家里,既不嫁人,也不离开。 说他们有关系吧,这五年里两人毫无交集,夫君从来不去蒲公营,魏书岭也没去书房找他。 就算当初二人闹过什么矛盾,长达五年也该释怀了吧? 听说去年他去并州救援定襄,又惹上了霍家幺女霍云霓,声称在太原等他上门提亲。 这都大半年了,他压根就没有流露去太原提亲的意思,怎么看都是那位霍家郡主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郦宛丘思前想后,柔肠百结,转头看着庄甜儿,幽幽道:“你对别人也可以好一点呀,不一定只对自己老婆好。 甜儿命很苦的,这些年我不是没给她找过对象,也有几个相互瞧上眼的。 只是当年她在婚礼上刺杀大将军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幽州境内人尽皆知,你说谁敢娶她呢? 哎,你就让她住下吧,府里也不缺这点粮食。” 张崇义看着郦宛丘时柔情似水,看向庄甜儿时冰冷如霜,思忖片刻,淡淡道:“那是在涿郡,现在到了邺城,知道当年刺杀内幕的人并不多。 你今年一鼓作气,在邺城找户人家把她嫁出去,嫁妆从府里支出,可以给多点,就当是我嫁女儿了。 哎,都二十一岁了,再不嫁人这辈子就要当个老巫婆。也不知道那个老巫婆现在躲在哪里,好几年没收到她的消息。” 说完,心事重重地背负着手,神不守舍地穿过桃林,一步步离开了营房区。 庄甜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嘴巴扁的都能挂根香肠,硬是强撑着没有哭出声来。 她是真怕张崇义呀。 第218章 郦宛丘的见识 郦宛丘知道他前面说的是庄甜儿,后面说的是三姐张崇仁。 张道冲战死后,张家三兄弟分家,张崇仁跑到蓟州辽东两地跟老大老二大吵一架后,不知所踪,三年来音讯全无,仿佛在人间蒸发。 三兄弟先后派了几拨人四处寻访,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她痴痴地凝视着夫君的背影渐行渐远,初次发现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青年将军,竟然有了一丝与年龄完全不协调的老态。 都说岁月催人老,夫君明显是被军政事务催老了,他从十七岁起,挑起了一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万斤重担。 这些年来要么四处奔波,南征北战,要么案牍劳形,通宵达旦。 最凄凉的是,成亲五年还没有子嗣,无形中增添了一副沉重的心理枷锁。 自己作为明媒正娶的正妻主妇,始终不能给他添丁解忧,他却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愿增加妾室的心理负担。 越想越是心头酸楚,快步追上去,从后面紧紧抱着他,瞬间泪如泉涌,不能自已。 张崇义惊讶地转过身,抚着她美艳动人的脸蛋,慌慌张张道:“怎么啦?好端端你怎么哭起来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这个苏清人真是没带个好头。” 各种甜言蜜语手舞足蹈一顿安慰,那副囧样看的庄甜儿都忍俊不禁,就差没有捧腹大笑了。 她是第一次见到张崇义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心想原来这个小魔头也不全是凶神恶煞的,还有温情的一面嘛。 郦宛丘泪汪汪地抱着他,抽泣道:“抱我回青竹雅溆,别让他们看到我哭泣的样子。” 张崇义急急忙忙将她拦腰抱起,郦宛丘将头深深埋在他怀里,一顿风驰电掣跑回青竹雅溆。 整个镇北大将军府的府兵家丁,都是破天荒第一次见到这位天仙夫人当众哭泣,都以为是被将军欺负了。 外面骄阳似火,青竹雅溆内阴凉清爽,张崇义搂着郦宛丘坐在竹床上,哄了许久才让她破涕为笑。 郦宛丘依偎在他怀里,柔声道:“你要不要去一趟太原,把那位霍家郡主给娶回来?” 张崇义抬头看着窗外葱茏的乔木,讪讪道:“怎么无缘无故提这档子事?” 郦宛丘冰冷的脸蛋贴在他胸口,悄声道:“我们几个不成器,说不定霍家郡主有本事给你带来子嗣呢,这事要看机缘的。 这些年劝你多纳几房妾室,你又不愿意让我张罗,眼看着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你的地盘一年比一年多,要是一直没有子嗣,于大局不利呀。 经过这半年的休整,魏郡算是稳定了局势。 今年秋后,我们肯定要出兵打巨鹿四郡。 收完这几个地方,冀州全部在你手里,到时候你就是天下最大的诸侯,坐拥幽冀青三州十五郡,幅员辽阔,兵多将广,钱粮充足,兖州范进荆州廉斩扬州金海潮都不如你。 按照杨先生和长史大人的精心谋划,只要坐稳了冀州,我们甚至可以不理范进等人,越过五行山,挥兵直取永安城,抢先占据关中平原,天下就将唾手可得。 最怕那时候还没有子嗣,官兵上下怕是会人心动摇呀。 你把霍家郡主娶回来,先不管能不能生儿育女,至少可以跟霍鹏结成秦晋之好,以后出兵永安城,不用担心被并州兵马从中掣肘。 虽说你们是生死同盟,前年他给过你口头承诺,但是在军国大事上,几句空口无凭的承诺一文不值,说翻脸随时就可以翻脸的。 并州的上党地区扼守大河北岸,居高临下地俯视中原,往东可以威胁冀州诸郡,往南随时可以进驻河内河东诸郡,终究是个心腹之患。” 张崇义静静听着,右手捏着她莹润滑腻的脸蛋,心不在焉地调侃道:“这话着实像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哎,我这些女人,唯有你还可以聊点军国大事,媚儿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菲诺天真淳朴如孩童,施师一肚子小女儿的柔情缱绻,苏清人那懦弱无用的东西就不用提了。” 郦宛丘怔怔地仰视着他,深深道:“那你是希望我像个皇后娘娘呢,还是像她们一样简单淳朴,懵懂无知?” 张崇义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呀。不过这样也挺好,在后院起码还能有个谈天说地的人。 我最欣慰的是,后院恰好是你这个主妇有谋略有手段有见识。 那些小妾都心思单纯,一个个光风霁月,与世无争,谁都没有心机胆量去争风吃醋,拨弄是非,这些年才能保持相安无事。 你说的那个霍云霓,这事以后不要提了,霍鹏封爵晋王,霍云霓贵为郡主,红裘女怎么可能让她的宝贝幺女下嫁给我当个侍妾呢? 当年媚儿决心跟我的时候,我那老丈人姜子恒气不过她委身为妾,差点用马鞭把她打死呢。 京城那个苏振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天下人都看的云里雾里。 原本以苏清人的家世性格容貌,随便在京城嫁个王侯将相,都足以当个正妻主妇,明知道我已娶了你,还九头牛拉不回来,派人把女儿送到涿郡当小。 哎,人心难测,坏人难测,好人也难测,你说他图什么? 再者,我跟你说,霍云霓的性格与你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外柔内刚,绵里藏针,外表看着是个娇美软糯的小美人,内里极有主见,有城府有手段,做事雷厉风行。 先别说霍鹏红裘女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就算他们同意,我也不敢娶。 她跟你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真要把她娶回这个院子,一山不容二虎,你们两个以后肯定会明争暗斗,搅得后院不得安宁。” 郦宛丘顺手拍他一巴掌,笑道:“你这算是在夸我们,还是在损我们?我怎么感觉不像是好话呀。这个霍云霓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么?” 张崇义不愿去想这些事情,轻柔地抚着她的玉手,出神道:“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确实有点道理。 并州终究是心腹大患,霍鹏的几句口头承诺,最多只能保证我们拿下冀州他不插手。 有朝一日真要打永安城,从魏郡到河内河东,再到过大河,一千多里的行军路上,并州兵马将是最大的威胁。 这些天杨千钟张居贤也在谏言,说是如果要打永安城,大河南边的范进打不打无关紧要,并州必须要握在自己手里,最少要把上党郡攥在手里。 霍鹏在并州惨淡经营十几年,树大根深,官兵百姓对他忠心耿耿,打并州恐怕不容易呀。 好啦,不说了,适可而止。刚才就有点困倦,想要午休,你陪我睡会儿吧。” 郦宛丘媚眼一挑,神神秘秘笑道:“只是午睡?不会乱来?” 张崇义苦笑道:“这两天累死了,白天不搞事了,就睡半个时辰,等下还要去跟杨千钟他们议事呢。” 其实郦宛丘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告诉他,清平乐居那场闹剧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 苏清人随身的三个陪嫁丫鬟,灵珠、妙玉、绿萤快到二十岁,明年就要配婚外嫁。 这三个心高气傲的小妮子,心心念念要跟迎春飞雪一样,给主子侍寝当个姨娘,争取留在这座珠光宝气的大将军府里。 她们怨恨苏清人不争气不受宠,连累她们备受冷落无人问津,主仆四人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了。 苏清人软弱无用,管不住几个丫鬟,气得大哭起来,丫鬟自伤自怜,也跟着嚎啕大哭。 依郦宛丘铁腕御下的风格,原本要派府兵把三个忤逆犯上的丫鬟拖出去重打五十杖,以儆效尤。 奈何怜悯苏清人的命运,不想在她伤口上撒盐,又怕张崇义获悉后大动干戈,便悄悄把这事摁下不提。 第219章 中元大乱 和平时期,战争是转瞬即逝的璀璨烟火。 战争时期,和平就是初开便败的刹那昙花。 永和二年的太平时光在七月间宣告结束。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传说中的鬼节,或许是近几年的战事害死了太多无辜者,枉死者的怨恨化入空气中,这一年的七月赫赫炎炎。 七月流火,流淌的真是火焰,火焰在永安城熊熊燃烧。 大将军金淳中之子金不换偷偷潜入京城,煽动不满韩家的城卫军旧部作乱,一万多城卫军猛烈攻打韩府,韩家的敌对势力纷纷趁火打劫,大肆攻伐韩家的扈从府邸。 无数叛军在永安城里大发淫威,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残酷屠戮无辜百姓。 韩云山韩云海兄弟仓促调兵遣将,派遣剩余的城卫军和御林军平叛,不料城卫军临阵倒戈,悍然打开韩府大门,迎接叛军入内血洗韩府。 韩云山韩云海在心腹的保护下,挟持着皇帝李虎贲逃出京城,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阖府男女老少俱死于叛军之手,妻妾女眷惨遭叛军凌辱致死,死后被扒光衣服悬挂在城门上示众。 中元之乱持续数日,一座座府邸化为灰烬,一颗颗人头悄然落地,无数官民死于混乱中,永安城化为尸横遍野的酆都鬼城。 永和二年七月二十五,邺城,凉风习习的镇北大将军府,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客三十多岁,穿着粗布葛衣,头戴草帽,牵着瘦骨嶙峋的黑马,一身风尘仆仆,踉踉跄跄地踏上白玉台阶,向门房递交一份拜帖,言辞恳切拜见镇北大将军张崇义。 正在书房批阅公文的张崇义,接到拜帖后吃惊不小,连忙让门房请那人进来,捻着拜帖怔怔入神。 很快,持刀引着那人进入书房。 那人走路时脚步虚浮,脸上神色疲惫,不急不缓地拜倒在地,沙哑着嗓子道:“末将潼关副将徐霖,拜见齐王。” 张崇义当初未拜受大旗朝廷的册封,对内始终称镇北大将军,齐王毕竟是朝廷明文诏令所授,别人可以不认,大旗朝廷的官员当然要认。 他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平静道:“徐将军请起。听说陈部魁八万大军正在攻打潼关,徐将军不在潼关协助薛将军御敌,为何跋山涉水跑到邺城来见我?” 徐霖脸色微微扭曲,刚要站直身子,双脚忽地发软,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张崇义微微一怔,连忙离座而起,示意持刀持枪赶紧将他扶起来,讶异道:“徐将军莫非是有伤在身?快,扶徐将军坐下。” 持刀持枪急忙上前将他扶起,让他斜靠在旁边的椅子上,徐霖半天才喘过气。 张崇义仔细打量,发现他眼中布满血丝,神色极为疲倦,吩咐迎春赶紧去端一碗药膳过来。 徐霖歇了片刻,身子微微前倾,惨然道:“多谢王爷。末将四天前离开潼关,纵马狂奔了三天三夜,昼夜不停地赶路,掏空了身体,失礼之处,还望王爷见谅。” 迎春很快就端来一碗药粥,小心翼翼地递到徐霖手里。 他双手微微发抖,艰难地接过药粥,一顿狼吞虎咽吃光药粥,还不忘舔了舔嘴唇,显然是意犹未尽。 张崇义见他的确是饥肠辘辘,身体虚弱,让迎春再装大碗过来,让他一次性吃个饱。 徐霖颇为羞赧的道谢,尴尬道:“让王爷见笑了。” 他喝完一碗粥后,补充了一些营养,精神眼见健旺了许多,说话的中气也比刚才足了几分。 张崇义见他恢复了一些体力,缓缓地坐回太师椅,饶有兴趣地直视着徐霖道:“徐将军这般不顾性命地赶来邺城,所为何事?” 徐霖手脚有了力气,双手撑着椅子站起来,轻轻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份做工精致的绢纸,双手捧着,高高举起,抬高声音道: “末将受潼关将军薛焉所托,前来献城,薛将军愿将潼关献于王爷,请王爷派兵救援潼关。” 张崇义虎躯微震,直勾勾盯着徐霖。 持刀跨前一步,从他手里接过绢纸,呈给张崇义。 张崇义心神激荡,颤巍巍地拿起绢纸,果然是潼关将军薛焉的手书,上面盖着潼关将军印鉴。 内容与徐霖所述一致,说是久闻张崇义仁义英武,愿意将潼关献出,请张崇义火速派兵接管潼关,拯救潼关上下官兵。 张崇义心潮澎湃,将绢纸平铺在书桌上,用镇纸压住反复观摩几次,沉声道: “徐将军,如今陈部魁大军正在全力攻打潼关,薛将军为何不直接向范进请降?反而兴师动众,派你远赴千里来找本将军?” 徐霖深吸一口气,面露苦痛神情,用沙哑的声音道:“范进此人残暴不仁,邪恶歹毒,兵锋所过之处,动不动就是杀烧抢掠,生灵涂炭,黎民倒悬。 去年河南郡弘农郡落入他的手里,官兵全部被杀,百姓死于非命者不计其数。 王爷心怀仁义,军纪森严,与民秋毫无犯,如今冀州青州在王爷治下可谓政清人和,老百姓过得富足安宁,处处都是生机勃勃,堪称纷纭乱世中的乐土。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薛将军与末将岂能舍贤主而事暴君?” 张崇义目光闪烁不定,深深凝视着献城的文书,若有所思道:“潼关那边,薛将军大概还能坚守多久?” 徐霖清了清嗓子,直言不讳道:“估计撑不了多久,永安城中元大乱后,韩丞相挟持皇帝出逃,三省六部官员死伤不计其数,大旗朝廷完全陷入瘫痪,潼关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兵源后勤供应。 虽说潼关还有一万五千守军,但是粮草最多只能支撑十几天,如今最严峻的问题是官兵人心惶惶,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的骚动。 末将动身之前,薛将军为了稳定军心,迫于无奈向全城官兵透露,说是已向王爷投诚,王爷将会派兵连夜驰援潼关。” 张崇义微微一怔,哑然失笑道:“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我都还没吭声,你们先把话放出去了,要是我不派兵支援潼关,岂不是失信于潼关守军?失信于天下百姓?” 徐霖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满脸苦涩道:“请王爷见谅。 这不过是稳定军心的权宜之计,王爷若是及时派兵救援潼关,就不是失信于天下。 王爷若是不救潼关,潼关城破后,守军玉石俱焚,也就无人再计较此事。 再说,王爷难道会对潼关无动于衷么? 如今大旗算是彻底完了,永安城混乱无主,王爷只要抢先引兵进入关中,永安城就唾手可得了,此乃王霸之资。” 张崇义沉吟片刻,吩咐持刀先带徐霖去客房休息,好生款待,命持枪立刻派府兵召集文武大臣火速进府议事。 第220章 要不要抢京城 七月是秋老虎,外面依旧是骄阳似火,花园里的花草树木被烈日暴晒的有些发蔫。 宽敞的议事厅里,四处流动着沁人心脾的阴风,这座旧魏国的宫城,处处都见匠心独运。 张崇义正襟危坐于中央太师椅,心情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 他的两边依次坐着高级文武干将,文臣是主簿杨千钟,参赞政务张居贤,参赞军机李千秋,考功主簿戴梦龙。 武将长史张微,步兵统领、冠军将军常羽,步兵副将冯礼,左卫将军尚修竹,右卫将军向烈。 张崇义三言两语就将徐霖千里献城之事简明扼要地说完,询问文武心腹是何态度。 这个惊天消息就像巨大陨石从天而降,毫无征兆砸在大将军府的上空,文武大臣无不震惊的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来。 根据张崇义等人既定的战略部署,原是要在秋后发兵攻打巨鹿、广平、赵郡、常山,年底前把冀州全境囊括怀中,再整兵秣马两三年,徐徐蚕食河南之地,稳打稳扎,有序推进。 今天掉下个做梦都不敢想的大馅饼,薛焉要将潼关献给张崇义。 如徐霖所言,永安城现在是座不设防的无主空城,谁先占据永安城,就有可能雄霸肥沃的关中平原,就能在群雄逐鹿中脱颖而出。 这是一次决定天下大势走向的关口。 可是许多难题显而易见的摆在眼前,潼关距离邺城上千里,跋山涉水派兵过去最快也要二十多天。 陈部魁正在不计代价地猛攻潼关,薛焉能否坚守二十多天,熬到援军抵达? 张微是坚定的出兵派,他掷地有声地叫道:“潼关在手,天下我有。将军,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我看没必要再商量,赶紧出兵,直接翻过五行山脉,绕过中条山,从风陵渡口渡河,星夜驰援潼关,务必要抢在破关前抵达。” 杨千钟等人一时都拿不准主意,潼关人人想吃,潼关后面的永安城,更是天下诸侯梦寐以求的超级大肥肉。 杨千钟左扭右扭,怎么坐都感觉非常别扭,双手换了无数个姿势,怔忡不定道:“要是能够顺利抢到潼关固然是好事,现在的问题是,薛焉能否支撑半个月? 永安城大乱,潼关孤立无援,陈部魁疯狂攻城,潼关随时可能陷落。 当前最严峻的问题还不是潼关,而是永安城的归属,我已接到了紧急密报,廉斩正在蓄势待发,这几天就要挥师攻打武关。 益州郁雄飞四万大军前几日已出汉中,沿着陈仓古道北上。 三大诸侯都对永安城虎视眈眈,重兵压境。我们前些天没接到薛焉献城的消息,未曾作出发兵部署,此时发兵为时已晚。 就算薛焉能够拼命熬到我们支援,万一廉斩提前从武关进入永安城,或者郁雄飞捷足先登,我们到手的潼关将毫无意义,反而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挨打,腹背受敌,大军退都退不回来,可能葬送在潼关。” 这番话把众人说得哑口无言。 向烈精神亢奋,握着拳头朗声道:“那我们就先抢永安城,大军不去风陵渡,直接从蒲津渡过大河,杀向永安城。” 常羽神色默然,慢条斯理道:“这是想抢就能抢的么? 我们远在冀州,与永安城相隔一千三百多里,廉斩从南阳出兵,才几百里,路程只有我们六七成。 郁雄飞从汉中出发,怕是要更快一点。 现在永安城大乱,周边关隘的守军人心涣散,武关也好,陈仓也罢,肯定是形同虚设,他们多半能够长驱直入,不会遇到任何阻碍。 我们即便是此时发兵,翻过五行山脉,最快也要二十多天。 派过去的人马太少,根本不济事,永安城里毕竟还有几万叛军,镇不住他们,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要是出动数万大军,携带着大量辎重粮草,行军速度更慢,至少要一个多月。” 众人闻言默然,议事厅气氛极为沉闷,空气仿佛凝固,每个人都在苦思冥想。 张居贤猛地一拍桌子,犀利的目光如同一道闪电,在每个人脸上快速掠过,慷慨激昂道:“一定要抢,必须要抢,永安城关系着天下根本,地位举足轻重,其意义远超所有州郡。 虽说我们相隔最远,出兵最晚,未必没有机会。 廉斩从南阳过武关,武关守将丁阙是个软硬不吃的牛脾气,对大旗朝廷忠心耿耿,未必会心甘情愿地拱手相让,他那七千兵马也不是吃素的,我看廉斩没那么容易攻破武关。 陈仓城守将薛夷是薛焉的胞弟,兄弟感情极深,如今薛焉既然放出话来,说将潼关献给大将军,薛夷肯定不会放益州兵马过陈仓,益州兵马想要攻打陈仓,怕不是一两个月的事情。 将军,进取天下在此一举,值得一搏。” 众人又惊又喜,眼中闪烁着异芒,齐齐望向这个曾经在大旗朝廷担任过太子府詹事的直性子。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在朝廷中枢任职的履历优势,对大旗重要官员家世秉性如数家珍,此时当真显得是弥足珍贵,大大弥补了幽州将官的短板。 可是惊喜之余,没有一个人附和他的提议,反而陷入了更大的沉思。 毕竟分析的再有道理,都不过是纸上谈兵,把战场成败寄托于丁阙薛夷身上,怎么看都像是一场赌博,赌的是两位将军能够据城死守,不放荆州兵益州兵进入关中。 然而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是人心,万一丁阙薛夷不按常理出牌呢?万一属下官兵弃城而逃呢? 在这多事之秋,连永安城都会爆发叛军作乱,权势滔天的韩家说垮就垮了,天子都不知所踪,谁能担保不会出现其他变故? 风险太高,变数太多,没有人敢打包票。 此时局面豁然开朗,除了张微张居贤向烈,其他人都不赞成出兵潼关永安城,不支持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博。 对所有人来说,最适合年轻张崇义的道路就是稳打稳扎,先横扫巨鹿四郡,挥兵渡河打兖州,扫荡中原后,再一步步箭指永安城。 张崇义不过二十出头,属下文臣武将正当盛年,熬上十年八年都不在话下。 第221章 天命之赌 张居贤见场面有些冷清,竟然无人响应他的提议,微微愣了一愣,脸色旋即变得激愤,双目如电直视着张崇义,徐徐挺身而起,铿锵有力道: “将军,张家蛰伏幽州百年,代代都想问鼎中原,如今你奋六世之余烈,两只脚踏出了幽州,左脚踏青州,右脚踏冀州,正是千里挺进永安城的大好时机。 圣人有云,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奇正相生,方是取胜之道。 将军可否听说二十多年前,大旗大魏国运之争? 当时大旗李家从兖州起兵,犹如今日之范进。大魏占据冀州青州,势力最为庞大,犹如今日之将军。 大旗太祖皇帝李正气力排众议,趁着凉州兵大乱永安城,亲率两万精兵不顾一切抢夺永安城,当时之局势与今日几乎如出一辙。 虽说大旗兵马在潼关一度遇挫,可是太祖皇帝李正气不屈不挠,身先士卒没日没夜地攻城,最终攻破潼关,顺利杀进永安城。 大旗一夜之间突然崛起,一跃成为天下诸侯之首,盖过了大魏的气焰,此后更是横扫了拥有冀州青州的大魏国。 前车之失,殷鉴不远,将军,你可不能步大魏之后尘呀。 如今薛焉献潼关,可谓天降甘露,欲助将军成就大业,将军若是逆天而行,必为上天遗弃。 不管是范进,还是廉斩,还是郁雄飞,但教任何一人先行入主永安城,天下从此与你无缘。” 张居贤越说越是激愤,挺身离开椅子,重重地跪在地上,额头触地,磕头不止。 众人被他的高涨情绪感染,心头凛然,纷纷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大旗立国之初的战事,果然如他所说。 想当初,李正气一意孤行,远赴千里打潼关,被天下人嘲笑为得了失心疯。 当年大旗的整体实力远不如大魏,也不如大楚,在楚魏之间苟延残喘。 他本身已经岌岌可危,结果还分兵两万去打潼关,害得大本营兖州被楚魏穷追猛打,要不是守城将军司马远图苦苦撑持,他的老家都差点被人端了。 神奇的是,一鼓作气打下永安城后,天下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拥有关中之地的李正气蟒蛇化龙,从此扶摇直上,以秋风扫落叶的气势,三年内灭魏灭楚,成就一统大业。 距今三十年不到,在座一些文臣武将甚至还是那段历史的亲身见证者,谁不熟悉呢? 不赌一把,说不定真会重蹈大魏的覆辙,与永安城乃至关中平原相比,别说冀州四郡,就是冀州九郡都不值一提。 真要放手一搏,千里竞逐永安城,就不是一两万人马的动静,至少要四五万,输了的话,万一退不回来,那可是全军覆没伤筋动骨。 张居贤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就是逼迫张崇义赌一把天命。 事关生死存亡,此时旁人不敢作声,都在等待张崇义表态,就看他敢不敢赌命。 因为一旦下定决心要赌一把,只能是他自己带兵奔赴永安城。 议事厅的空气完全凝滞,四周没有任何声音,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张崇义感觉呼吸有点滞涩,就像堆着一座泰山,堵着一条大河,双手紧紧握拳,青筋根根凸起,身板挺直,双目炯炯地凝视着弓着身子磕头的张居贤,久久不能平复内心的震撼。 他一直坚信自己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去和天下诸侯周旋竞逐。 可是张居贤竟然言之凿凿告诉他,他已经走到了生死成败的十字路口,所谓棋差一着,满盘皆输,眼前就是最致命的一招生死棋。 虽说有些耸人听闻,但是大魏的前车之鉴不过三十年,当年大魏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君明臣直,济济英才,麾下雄兵三十万,谁不认为大魏将成为天下之主? 如今他张崇义所走的道路几乎是大魏的翻版,但他的兵马不到十万。 大魏之败,败在没抢到永安城和关中平原,输了国运,输了天命。 议事厅外浓阴匝翠的大槐树上,突然飞来一只喜鹊,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浮想联翩的张崇义,陡然被鸟叫声拉回了严酷的现实,缓慢地抬头望向窗外的槐树,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毫无逻辑地问道:“门外啼叫的是喜鹊么?” 众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窗外,竖起耳朵凝神倾听,毫无疑问就是喜鹊。 可是没人回答张崇义的话,谁都清楚张崇义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他要的答案,任何人给不了,除了他自己。 张崇义缓缓离座而起,双脚就像压着一座泰山,一步步挪到张居贤的面前,俯身伸出双手,将这位虔诚磕头的耿直大臣,轻轻搀扶起来,凝视着他炽热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既然如此,那就赌一把。” 随后转身快步回到大将军宝座上,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道:“挺进中原,在此一搏,拼了!” “拼了!”众人大声附和道,一个个热血沸腾。 张崇义当众颁布镇北大将军令,立刻出动五万大军长途奔袭永安城。 骑兵一万,领兵将领为左卫将军尚修竹、右卫将军向烈,八大骑将军秦幂、张坚、陈群、蒋仁义、贺中云、刘常乐、尉迟璘、王宝山。 步兵四万,领兵将领常羽,副将冯礼,三大步兵将军罗明玉、范长春、李元艺,以及降将康横。 连夜整顿兵马器械粮草,明日辰时初刻出发。 所有兵马轻装快速前进,只需携带刀枪箭弩、盔甲、盾牌、粮草,不带任何攻城器械等重型装备。 心腹幕僚主簿杨千钟、参赞政务张居贤、参赞军机李千秋、考功主簿戴梦龙,亲兵统领寇登、大将军执戟郎张擒虎跟随大军行动。 镇北大将军麾下所有高级文臣武将几乎倾巢而出,长史张微代大将军留守邺城,主持后方的军政事务。 命令发布后,文武干将匆匆忙忙起身离开议事厅,各自回家回营筹备出兵事宜。 张崇义原本就定于八月上旬对巨鹿大举用兵,一应兵马粮草器械早已筹办妥当,无非是将矛头从北调转向西。 第222章 倾巢而出的豪赌 这次出兵于张崇义是场史无前例的豪赌,于文臣武将未尝不是一次陪赌,他不惜代价出动全部精锐杀向永安城。 要是渡过大河后没有抢到永安城,被敌人的重兵切断后路,堵在关中平原,等待他们的结局就是全军覆没。 如果赌赢了,张崇义就可以永安称王,所有人跟着封侯拜相,封妻荫子,名留千史。 得失成败之间,每个人都算的清清楚楚。 这些把脑袋挂在裤腰带南征北战的悍将,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众人离去后,偌大的议事厅里,只剩下留守邺城的张微巍然不动,神色平静地等待着张崇义发话。 门口有风吹来,微凉。 张崇义面无表情,右手轻轻敲着红檀椅子,似乎下定很大的决心,轻声说道:“我这一去,邺城的事就拜托你了,幽州青州冀州都交给你了。 要是大功告成,自不待言,以后天下就是我们张家的,你们都是开国功勋。 要是不幸失败,我可能回不来了。 我没有子嗣承继大业,以后青州冀州的地盘都由你接手,你是张家的子孙,相信不会辱没张家的声望。 我只有一事相求,帮我好生照顾郦宛丘她们,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她们。” 张微表情一僵,呼吸微微停顿片刻,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 “你不觉得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向一个四十一岁的老家伙交代后事,有点滑稽可笑么?” 他猛地离座而起,快步走到门口,右脚踩在门槛上,轻微地停了一下,缓缓转身直视着张崇义,严肃认真地说道: “无论成败,你都要活着回来,你是张家这几十年来最为出类拔萃的子孙,张家列祖列宗都会保佑你的。 倘若当真出现意外,你没有回来,我会替你把这份家业完完整整交到老大手里。” 说完,迈开步子扬长而去。 张崇义背靠着太师椅,目光深邃地看着张微渐行渐远,嘴角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一丝自嘲的笑意。 他无儿无女,自然希望青州冀州的大好基业能够由自己的亲兄弟继承,三兄弟闹得再不愉快,总是骨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可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一旦他遭遇不测,邺城没人能够制衡大权在握的长史张微。 更让人忧虑的是,张微也有可能压制不住司马家戴家,涿郡倒是没有关系,青州六郡和冀州五郡或许会分崩离析。 之所以跟张微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语,无非是希望他能念着自己的好处,倘若冀州青州发生叛乱,他能保护郦宛丘等人的安全。 将近黄昏,诸事安排妥当,张崇义吩咐迎春把娇妻美妾都叫到一起用晚膳,跟她们简要说了即将带兵出征的事情,这次可能经久不归,要她们在府里乖乖听郦宛丘的话。 妻妾从未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的交代后事,心里隐隐涌现出不祥的念头,这顿饭吃的不尽人意。 等到四位美妾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各自带着丫鬟返回院子。 张崇义屏退丫鬟侍女,携着郦宛丘的玉手,绕过花园,去到湖边长廊上散步,对着满湖碧水,压低声音道: “我离开邺城后,你每天都要派人留意永安方面的军情邸报。 一旦发现形势不对,立即带着亲兵和媚儿她们逃离邺城,直接去中山郡姜子恒那里寻求庇护,不要再回幽州了。” 傍晚湖边的气候极为凉爽宜人,拂面的清风驱散了早秋的暑气,可是张崇义这番话吓得郦宛丘额头直冒冷汗。 她猛地顿住脚步,满脸惊恐地瞪着他质问道:“你到底要干嘛?无缘无故怎么交代起后事了?” 她到底是七窍玲珑之人,平日里常常协助张崇义处理一些军政事务,于天下大势极为熟稔,稍微转念就了然于心,骇然道:“你该不会是要带兵去抢永安城吧?” 张崇义释然一笑,心想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愉快,凡事一点就透。 于是携着她坐在水榭栏杆上,抚摸着她的白玉小手,点头道:“你真不愧是当皇后娘娘的料,聪明绝顶,我明天一早就带兵去永安城,跟天下诸侯赌一把天命。” 郦宛丘霍地缩回双手,幽怨地凝视着他,咬了一下嘴唇,眼中有泪花闪烁,带着哭腔道:“以你今时今日的地盘兵马,守着冀州逐步蚕食天下,不是更为稳妥么? 为何要冒险千里奔袭永安城?这可是一条不归路,过去不容易,回来更难,你还年轻,连个子嗣都没有,这样冒冒失失冲过去,你就不考虑后果么?” 张崇义把她搂在怀里,轻吻她的额头,随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顾不得那么多了。 大旗已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如今三大诸侯都在向永安城火速进兵,不管被谁捷足先登占据关中平原,他都将成为天下正统,赢了天命之争。 我们在冀州这里敲敲打打,搞些鸡零狗碎毫无意义。 当年大魏国气焰何等嚣张,就因为没去抢永安城,结果败给了大旗皇帝李正气。 我现在的地盘跟当年大魏国相差无几,不能步他们的覆辙呀。 你要相信我的选择,这一次赌赢了,你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皇后娘娘了。 来,先试试感觉,小的参见皇后娘娘。” 泪水盈盈的郦宛丘被他逗的破涕而笑,可是滚到眼眶外的泪花缩不回去,张崇义轻轻替她擦掉。 郦宛丘斜斜依偎在他怀里,温柔道:“当不当皇后我并不在乎,我知道你有鸿鹄之志,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你们张家几代人逐鹿中原的梦想,如今系于你一人之身,没人能让你放下这千斤重担。 我只求你多想想我们几个弱女子,无论成败都要活着回来,我们几个都在邺城等着给你生儿育女。” 此次千里奔袭永安城,不同于张崇义以前任何一次作战。 路途之遥远前所未有,道路之崎岖前所未有,时间之紧迫前所未有,要翻越茫茫五行山,穿过河东谷底,经由蒲津渡渡过大河。 沿途主要经过河内郡河东郡的辖区,河内郡河东郡的精兵猛将去年在崤关大战中损失殆尽,剩余的一万多人马勉强够看家护院,哪敢招惹张崇义龙精虎猛的幽冀大军? 唯一的拦路虎就是时间,他们必须争分夺秒急行军。 第223章 蒲津渡口 为了追求速度,张崇义抛下常羽的四万步卒,率领骑兵一马当先,马不停蹄昼夜疾驰,崎岖山路上,八天竟然跑了一千多里,精疲力尽的骑兵队伍终于赶到蒲津渡口。 蒲津渡口驻扎着三千大旗守军,永安城叛乱后,大旗朝廷名存实亡,这些无主孤魂一样的守军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前路在何处。 一见到张崇义大军就如临大敌,拉开架势准备迎战,好在潼关副将徐霖与蒲津渡口守将魏虎相交多年,立即拍马向前喊话,游说魏虎投诚张崇义。 失去依靠的魏虎早就在待价而沽,想着当今天下,镇北大将军算是最大诸侯之一,雄踞冀青幽三地,文臣武将英才济济,勤政爱民,威名远播,不失为一代治世明君。 因此毫不犹豫打开城门,热情迎接张崇义骑兵入关,好酒好肉竭诚招待。 张崇义兵不血刃占据蒲津渡关隘,对魏虎着实温言抚慰一番,加封他为步兵统领,与罗明玉等人并驾齐驱,魏虎大喜。 他们前脚刚到,吃完一顿饱饭,后脚就看到上万范进步兵鼓噪呐喊,气势汹汹杀奔过来。 原来是陈部魁连日苦攻潼关不克,被迫派兵从商洛渡过黄河,绕过五行山脉,也想来抢蒲津渡。 张崇义暗呼侥幸,寻思这要是迟到半日,被陈部魁大军捷足先登占了蒲津渡,他们几万大军就只能望洋兴叹。 当即率领精骑大举出动,对着尚未落好阵型的范进兵卒进行一轮毫无章法的齐射。 范进大军来前早已摸清蒲津渡驻军的底细,知道此处只有三千人心动摇后援断绝的步兵,根本就没有骑兵。 原以为一万大军铺天盖地从天而降,便是吓也吓的他们弃城逃跑,和张崇义如出一辙,他们也是轻装疾驰而来,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具。 被张崇义的幽州精骑一顿弓箭狂潮射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丢下三千多具尸体就抱头鼠窜,朝着四面八方作鸟兽状,瞬间溃不成军。 张崇义大军连日不遗余力地赶路,人马都非常疲倦,纵马追杀两三里后迅速撤回蒲津渡城内休整。 当夜,天上满天星斗,光华璀璨,张崇义带着尚修竹、向烈、寇登、张擒虎、徐霖、魏虎登上古老的城墙。 凭栏远眺着远处浊浪滔滔、波光粼粼的大河,越想越是心潮澎湃,转身拍着魏虎宽阔的肩膀,朗声道:“魏将军,这几天烦劳你替我守住蒲津渡,等候我后续大军到来。 只要保障后续大军安然渡过大河,你就是立下了旷世奇功,我坐稳永安城后,必提拔你为一郡之首,有我张崇义的一天,你魏虎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魏虎神情激动地俯身便拜,颤声道:“末将感谢大将军大恩大德,此生愿为大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蒲津渡在太平盛世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隘口,守将不过是区区五品。 但是只要进入战火连绵的纷纭乱世,这个位置就显得举足轻重,将他越级提拔为正三品的郡守,倒也不算太过。 尤其是张崇义正在跟范进廉斩郁雄飞三大诸侯分秒必争抢夺永安城,蒲津渡掌控着他的命门。 他明天就要带着一万骑兵冒险渡过大河浮桥,常羽的四万步兵起码还要十天才能赶到,这漫长的十天里,魏虎能否替他守住蒲津渡,将决定他的生死成败。 按照张崇义的既定方针,他的骑兵队伍渡河后不会立即驰援潼关,而是快马加鞭奔向永安城,争取在廉斩大军抵达前控制京城,迅速收服城内叛军,稳住京城局势后再派兵赶赴潼关。 届时大局已定,范进攻打潼关毫无意义,只能被迫撤军。 倘若他的骑兵部队渡过浮桥后,魏虎丢了蒲津渡,范进大军顺着浮桥进入河西,再烧掉浮桥,直奔潼关,张崇义将彻底进退两难,且退无可退。 到时候再去抢永安城,潼关必破,范进七八万大军趁势长驱直入永安城,他那一万骑兵如何迎战? 若是驰援潼关,说不定永安城就会落入廉斩手里,辛辛苦苦救援潼关再无必要。 入夜不久,茫茫夜色中,十几里外的平原上,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马蹄声,上千铁骑风驰电掣驶来。 张崇义的一万骑兵都在城内歇息,四万步兵远在数百里外,此时突兀出现的骑兵,不消说定然是范进的兵马。 张崇义命魏虎下城楼组织御敌,片刻后,安插在城外的哨探急匆匆前来禀告,说这路骑兵总数不到一千五百,后面没有大队步兵跟随,没有携带大型弓弩器械,不像是攻城部队。 众人看不透这伙骑兵的来历,均是满腹狐疑。 等了不到一刻钟,那些骑兵压低速度,缓缓靠近城门。 朦胧夜色下,只见一人一骑越众而出,远远地纵身喊道:“镇北大将军张崇义是否已进入蒲津渡?” 说话的声音清脆软糯,分明是个妙龄女郎。 众人齐齐神色古怪看向张崇义。 张崇义依稀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仿佛似曾相识。 凝神细看时,那身盔甲有点像是并州骑兵的款式,心念一动,暗自苦笑道:“不会是那个冤家来了吧?” 他轻轻哼了一声,暂时不知如何应对。 向烈却是来的爽快,大声回应道:“大将军正在此处,不知小姐是哪位?” 那女将停顿了一下,纵声喊道:“我是你家将军夫人,张崇义,你在么,怎么不理我呢?” 张崇义耳边宛若响起一道晴天霹雳,哎呦一声,差点没从城楼掉下去,没好气的轻声嘀咕道:“越来越不要脸了,还自封起将军夫人了,哪有这么厚脸皮的郡主,红裘女就不管她吗?” 尚修竹向烈等人纷纷面露惊讶,借着城墙上的火光望着似笑非笑的张崇义。 向烈没见过霍云霓,饶有兴趣道:“将军,五位夫人明明都在邺城,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夫人?敢情你还在外面金屋藏娇了?” 张崇义黑着一张脸,瞪了向烈一眼,向烈吐了吐舌头,瑟瑟缩缩躲到尚修竹后面。 第224章 再见霍云霓 众将哄然大笑。 此时亲兵统领寇登强忍着笑意,小声凑到向烈耳旁说道:“这位小姐是并州的小郡主霍云霓,去年救援定襄时认识的,我们离开并州那天,她还让我家将军早点去太原提亲呢。” 虽说是附耳窃窃私语,可是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无不感慨此女子胆大妄为的性格。 骑将军秦幂追随张崇义的时间不比尚修竹向烈二人短,平素极为亲近,算是骑兵将领三号人物,缓缓咳了一声,憋着笑意故作一本正经道: “将军,既然是并州小郡主,身份尊贵,你是不是要赶紧下城迎接呀?魏将军,快点打开城门,这位是并州将军、晋王霍鹏家的郡主,不得怠慢呀。” 魏虎在旁边竖耳聆听,已算是摸清了大致脉络,咧嘴笑道:“是,我这就让人开门请郡主进城。” 挥手示意守兵赶紧去开城门,朝着城外大声喊道:“末将乃蒲津渡守将魏虎,奉镇北大将军将令,恭迎郡主进城。” 霍云霓却没有拍马往前走的意思,而是勒紧缰绳,挺直腰身端坐在马背上,娇声娇气喊道:“张崇义,你哑巴了?话都不会说了?” 明明每句话都温柔甜美,可就是透露着一股凛冽的杀伐霸气,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上绣满了桃李芙蓉。 张崇义着实不想招惹这朵看似娇艳明媚实则浑身是刺的玫瑰花,任由她在城外口不择言,我就修个闭口禅。 霍云霓柔声道:“张崇义,你说话呀!” 她的声音着实轻柔曼妙,听着奶声奶气,就像是近在咫尺说悄悄话,若不是她气胜中阶的内功修为,哪里能传这么远? 城里城外上万兵马都被他们弄得一头雾水,看不明白这对金童玉女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城门早已洞开,门口点着数十个火把,霍云霓那边只要不是睁眼的瞎子,肯定能看的一清二楚,然而她就远远站着隔空喊话,死活不愿意靠近。 向烈鬼鬼祟祟地从尚修竹身后探出头来,小声劝道:“将军,人家堂堂郡主之尊,不惜屈尊千里来寻你,你这样装聋作哑成何体统呀?” 张崇义眼神凌厉地横了他一眼,理了理腰间佩刀,训斥道:“你知道个屁,别管她,她爱怎样就怎样。 魏虎,既然她不愿意进城,就把城门关了,辛苦了这么多天,大家都早点休息吧,养精蓄锐,明天大军还要过河呢。” 他说走就走,沿着石梯一步步走下城楼,健步如飞直接回到营房。 张擒虎默默跟在他后面,这个傻大个平日里就像块木头,不声不响地跟随张崇义左右。 众人在城墙上面面相觑。 魏虎一头雾水,挠着脑袋,讪讪看着向烈道:“向将军,这可如何是好?郡主不愿进城,将军命我关闭城门,难道真将她拒之门外?她到底是不是将军夫人?” 尚修竹秦幂寇登徐霖恍若不闻不见,依次拾级而下,嘴角藏着狡黠的笑意。 向烈犹豫再三,趴在墙头大声喊道:“郡主,将军回营房休息了,你还是先进城吧。” 霍云霓似乎有些惊讶张崇义的冷漠,深深吸一口气,踌躇片刻,右手长鞭一挥,招呼一千五百骑进入蒲津渡城门。 蒲津渡的营房条件极其简陋粗糙,墙壁并非砖石砌就,而是夯实的泥土,房里的陈设布置相当于没有。 魏虎为张崇义就提供的营房号称是上房,无非是多了一床干净的竹席,一张八仙桌,上面摆放着一套老旧的茶具。 边陲的兵营向来如此,张崇义倒也不以为意,他们在此借宿一晚,明早就要动身。 他刚踏进房间,就听到向烈扯开破铜锣嗓子喊话,随后马蹄声哒哒哒靠近,猜测是霍云霓带着骑兵靠近,摇头苦笑一声,斜斜躺在有些潮湿的竹席上闭目养神。 不久,那满目疮痍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一阵诱人的少女体香伴随着夜风飘然入室,门口出现一个飘渺虚幻的人影,仿佛来自别的世界。 张崇义早从脚步声听出是霍云霓到来,双目闭的更紧,装作酣然大睡。 轻微的脚步声咚咚咚越走越近,霍云霓似乎发出一道幽怨的叹息,木凳仿佛被挪动了一下,她缓缓坐在木凳上,跟着茶水声哗啦哗啦响。 “去年我让你早点去太原提亲,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你怎么无动于衷?” 霍云霓的声音就像是空谷幽灵,在寂静的营房悠悠响起,她轻轻啜了一口茶,以她娇贵的郡主身份,丝毫不嫌弃那些茶具的肮脏。 以往张崇义都要盘膝打坐,调运内息。 这次千里奔袭,一口气骑马日夜兼程跑了八天,四肢百骸酸软无比,感觉腰肢都快断了,今晚能躺着绝不坐着。 霍云霓的话虽然钻进了耳朵里,他却没有任何表示,依然紧闭着双眼假寐。 霍云霓既不恼怒也不气馁,一口气喝了三四口粗制劣造的茶水,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堂堂一个镇北大将军,手握雄兵数万,马上要去永安城跟天下诸侯争夺那把宝座,就不能慷慨豪迈点,何必惧怕我一介女流,一句话都不敢说?” 张崇义实在拗不过这位外柔内刚的神奇女将,缓缓睁开眼睛,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星光,一眨不眨盯着她明亮的眸子,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霍大将军怎会放你出来乱跑?现在到处都是兵荒马乱,关中附近二十几万大军兵临城下,下午我们刚跟范进兵马交战过,你知道周边有多危险么?” 霍云霓娇艳的脸上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淡淡道:“你这是关心我吗? 你带着几万大军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路过,就算是傻瓜也能猜到你要去做什么,现在有四路诸侯二十多万兵马涌向永安城。 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过我就欣赏你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霸气。” 张崇义无奈起身,弓着身体坐在床沿,直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我就奇了怪了,霍鹏红裘女怎么就不管你,把你宠成了这种无法无天的性格? 在兵荒马乱的世界带兵乱跑也还罢了,这样死皮赖脸地跟着我,成何体统?传出去以后怎么嫁得出去?谁敢要你?” 这位娇柔妩媚的霍云霓内心强大到举世无敌,脸皮厚如永安城墙,噗嗤一声,娇笑道:“没人要最好,反正我就赖上你了。 前些年我刚懂事起,就经常听到父亲酒后开玩笑,说生女当嫁张崇义,当时我就好奇,张崇义到底是什么人呢? 后来开始慢慢关注你的消息,在街头巷尾的流言中,听说你闯京城抢宛丘,打信都,打青奴,打青州,打范进,发现你不只是沙场英雄,还有些儿女情长,越发的仰慕你。 所以呢,我就跟父母说以后要嫁给你。” 第225章 营房暗战 张崇义脸色阴晴不定,被她深邃明艳的眸子盯的有些心慌意乱,低头小声道:“我可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小心思。 郡主,你是金枝玉叶,身份高贵,我如今已有一妻四妾,你跟着我最多只能当个小妾,岂不是辱没了霍家的门楣,父母也会跟着颜面无存。 前些年我刚娶姜无媚的时候,她父亲是中山郡守姜子恒,气的差点把我们打死。 你家门槛更高,你即便是嫁给皇亲国戚,都足以当正妃嫡妻,何苦自降身价,委身于我呢?” 霍云霓摘下裹头的纱巾,露出瀑布般的秀发,轻轻一甩头,当真是千娇百媚,嗤的一笑道:“如今皇帝都被赶跑了,天下无主,哪里还有什么皇亲国戚? 你怕当侧室委屈了我,那你就把皇位抢到手,以后给我封个皇贵妃,不就行了? 你看,为了帮你抢到永安城,我把我和姐姐的亲兵全都带出来了,共有一千五百骑,就当是我的嫁妆,你的聘礼就是永安城那个皇贵妃宝座,容你后续再补,公平公道吧?” 张崇义被雷的里焦外嫩,直勾勾盯着霍云霓浅笑嫣然的眉眼,半晌无语。 打死他都想不到,一个并州将军的女儿,堂堂郡主之尊,竟然可以心平气和的跟心仪男子讨论自己的婚姻大事,完全无视世俗礼法,完全没有娇羞胆怯,倒是挺像胸襟爽朗的青奴女子,直来直往,敢爱敢恨。 不由对她竖起大拇指,发自肺腑地称赞道:“你可真是千古罕见的女中豪杰,我张崇义这辈子没佩服过女人,你算是第一个。” 霍云霓得了他的夸奖,当真是脸不红心不跳,恬然微笑道:“是吧?能遇到我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吧?” 张崇义如同生吞了一个核桃,心里堵得慌。 此女果然是天上少有地上罕见,似乎全然不懂什么含蓄内敛,这倒符合他的审美,比那个疏远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苏清人讨喜多了。 他怔怔地呆坐片刻,才慢条斯理问道:“你带兵出来,霍大将军知道么?” 霍云霓微微偏着头,撑着腮帮子笑道:“我这般兴师动众跑出来,别说父王母妃,怕是整个太原城都知道了吧。” 张崇义情知这颗牛皮糖黏在身上彻底摆脱不了,苦笑道:“他们怎么就不管你呢,让你如此胡闹?” 霍云霓云淡风轻的玩弄着耳鬓青丝,悠然道:“他们也管过我,可是管不了。 从去年到今年,他们先后给我说了三门亲事,我带兵直接冲进那些人的府邸,把敢跟我定亲的家伙打的鼻青脸肿,逼着他们写下退婚文书,亲自到王府去请求退婚。 哼,现在整个太原乃至并州都没人敢碰我的亲事,我的终身大事必须由我自己做主,谁都别想插手,父母也不行。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霍云霓才不在乎。” 张崇义直接将大拇指竖到她面前,咬牙切齿道:“你狠,你真狠,就你这番操作,怕是要把那些重视三纲五常的老夫子全部气死,不,死了几百年的都会被你气活。 就冲你这狠劲,天生是我张崇义的老婆,你的嫁妆我收了,聘礼如你所说,后续再补。” 霍云霓嫣然一笑。 这时候一个士兵步履轻盈走到门口,轻声道:“将军,城门有个女子求见,自称是将军家的姜夫人,你要不要出去看一下?” 张崇义心想今晚这是撞邪了么,刚来一个假冒夫人的霍云霓,真夫人姜无媚从天而降。 连忙离座而起,走到门口时,转身叮嘱道:“我出去看看,你在房里等我。” 大步踏出房门,随着士兵前往城门口,只见明晃晃的火光之下,一个鹅黄色衣裳的美妇屹立于城门外,正在驻足遥观远处的大河夜景,不是姜无媚还会是谁? 他微觉奇怪,轻轻道:“媚儿,你怎么来了?”走过去牵她的手。 姜无媚小嘴嘟起,紧紧抱着他,眼里泪花闪烁,呜咽道:“大家都担心你这趟出兵会有危险,一个个牵肠挂肚的。 我不愿待在府里担惊受怕,就偷偷跑出来,我要跟你一起去永安城,是生是死都不离开。” 张崇义情知城内一双双眼睛在兴致勃勃地看戏,牵着她冉冉回到营房。 刚进房门,迎面一朵蓝云迅猛飘来,一个拳头带着烈烈劲风扑向姜无媚,周边气浪瞬间翻涌激荡。 姜无媚全无防备,仓促间来不及招架,右脚一掠后撤两步。 张崇义右手一拂,一股雄厚的掌风推向那朵蓝云,将她震退两步,沉声喝道:“霍云霓,你干什么?” 姜无媚稳住身形,拉开架势正要还手。 却见偷袭她的是个妙龄少女,大概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天蓝色绸衫,头发盘起,脸蛋漂亮精致,眼角挂着人畜无害的柔媚笑意,笑嘻嘻道: “玩一下嘛,干嘛当真?听说你五个老婆里,数姜家姐姐的武功最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姜无媚疑惑地看着霍云霓,又瞅了瞅张崇义,似笑非笑道:“还说去永安城是九死一生,行军打仗中却带着美女随行,你可真会享受,这位小姑娘是谁?” 张崇义见她一脸嗔怪之意,走过去揽着她远不如以前纤细的腰肢,刮了刮鼻子,打趣道:“这就吃醋了? 她是并州将军霍鹏的闺女,比你早到半个时辰,说是带兵帮我打永安城,我们进去说话,别让旁人看笑话。” 将她拉进房间,此时营房有些闷热,他怕传出一些难听的闲言闲语,便将木门敞开着。 霍云霓妩媚一笑,敛衽行礼道:“云霓见过姜姐姐,姜姐姐果然是英姿飒爽,颇有女侠风范。” 姜无媚闷闷不乐的哼了一声,有些酸酸地瞥了一眼霍云霓,仰头盯着张崇义质问道:“听说去年就是她让你去太原提亲?” 张崇义牵着她坐在床沿上,勉强笑道:“这些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你在邺城将军府等我不就行了,还跋山涉水追过来,你看看这是什么糟糕的环境,晚上你住哪里?” 姜无媚嘴唇往上一挑,冷笑道:“她能跟你住这里,凭什么我就不能? 我是闯荡过江湖的,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日子都有过,这小小营房我也能住,她要跟你去打永安城,我也要去。” 第226章 姜无媚的直觉 霍云霓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娇笑,瞅着张崇义道:“这位姜家姐姐不愧是花间派的高手,长得真是美若天仙,气质娴雅如兰,你是怎么把她骗到手的?” 姜无媚刚进门就遭到她的恶意偷袭,又被她捷足先登进了夫君的房间,对她的醋意那是如滔滔河水连绵不绝,极不耐烦地横了她一眼,冷冰冰道:“你这些甜言蜜语哄男人去吧,我可不乐意听。” “我说霍家郡主,您一个身份高贵的并州郡主,云英未嫁,大晚上的赖在人家夫君房里,是否有所不便?我赶了几天路,要和夫君歇息,可否请你出去?” 张崇义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目不视物耳不听声。 霍云霓的城府真是非同一般,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着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假面貌。 她一点儿也不恼怒,依旧笑靥如花道:“姜姐姐,你这可有些蛮不讲理了。 你是他的媳妇,我也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你又不是嫡妻郦宛丘,和我一样都是小妾,大家平起平坐,凭什么要我离开呢?” 姜无媚眉眼间涌现一股怒意,扭头瞪着张崇义道:“什么意思?你要纳她进房?” 张崇义双手抱着头,杀人的心都有了,斜睨着霍云霓,冷冷道:“你能不能少说几句?你自己找个房间先住一晚,有什么事情明晚再说吧。” 霍云霓眼中的一抹阴狠就像古潭里的游鱼,一闪即逝,随后眨了眨清澈的眸子,点头道:“也好,那我就先去休息,今晚留给你们两个。 不过你刚刚已经收下我的嫁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能食言而肥。” 张崇义被她逼得啼笑皆非,顿时叫苦不迭,刚才一时冲动接了她的话茬,等于是承认了这门亲事。 可是她和姜无媚甫一见面就针锋相对,还敢动手偷袭,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以后家里怕是要闹得鸡犬不宁,沉声道: “行啦,你先出去,让魏虎给你们安排好营房,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渡河去永安城呢。” 霍云霓丢下一个令人极度不舒服的媚笑,款款走出房间,自去安排住宿。 房内没有外人,将士知道将军夫人在房里,自然不敢靠近房门半步,魏虎偷偷将附近所有营房的士兵全部赶到更远一点的营房。 姜无媚越想越恼火,双手将张崇义推倒在床上,右腿骑在他的身上,指着他的鼻子审问道:“你们这算是私定终身么?是不是木已成舟了?” 张崇义瞅着她衣领下的一抹春光,摇头道:“皇天在上,我张崇义对天发誓,我跟她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自去年并州一别后,我可从来没有招惹过她,这次我也不知道她会带兵追来,她就比你早到一个时辰呢,才说了几句话,你就到了。 这位霍家郡主的性格比青奴人还狂野奔放,性格无拘无束,我也有些怕她,一直躲着她呢。” 姜无媚蹙着柳叶眉,一脸厌恶地瞟了瞟门外,直抒胸臆道:“我不喜欢她。 这种笑里藏刀的笑面虎最可怕了,我骂了她这么多句,她一直在天真无邪的微笑,笑得我心里发麻。 你最好别娶她,你要是娶了她进门,我怕我们都会死在她的手里。你就算想纳妾,可以找其他女人。” 张崇义神色一僵,右手怜惜地抚着她白玉般的脸庞,不由浮想联翩,女人天生是敌人,看待女人尤其能够入木三分。 上次在定襄城外,他原本就忌惮霍云霓深不可测的心机城府,冲阵时杀人不眨眼的残忍暴戾,待人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阴鸷狠辣,打定主意要远离这个杀人于巧笑嫣然间的娇美人。 可是答应的承诺要如何收回来呢? 张崇义有些心不在焉,顺手将姜无媚揽在怀里,心潮跌宕起伏。 这大热天的,两人几天几夜急行军,身上全是黏糊糊的汗味,搂着亲了几口互诉衷情,便吩咐亲兵去打水沐浴。 姜无媚走的太急,换洗衣物都没携带,洗完澡还是穿着那套衣衫。 好在年轻夫妻如胶似漆甜如蜜,张崇义闻着她身上的汗水体香甘之如饴,笑着说这才是最正宗的女人味,把姜无媚弄得娇羞不已。 两人非常疲倦,无心无力亲热,枕着那还算光滑的席子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二人正在梳洗,霍云霓就走进房间打招呼,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和煦的笑意,姜无媚越发厌恶,对她始终没有半点好感。 大军用过早膳,虽说略微恢复了一些精力,人马依旧倦意难消,可是永安城近在眼前,最后一段路程无论如何都要咬牙走完。 张崇义借口蒲津渡举足轻重,倘若范进再度举兵来攻,现有的三千兵马难以抵挡,请霍云霓带着她的亲兵屯驻于此,等待他的后援大军赶到后再换防。 霍云霓毫不犹豫就出口拒绝,信誓旦旦要陪他去永安城,张崇义情知此女骄横任性惯了,谁也无法说服她,便安排骑将军王宝山领着一千骑兵协助守关。 陈部魁派遣偏师北渡大河,翻过五行山脉来攻蒲津渡,人数注定有限,器械不会太强,有三千步卒和一千精骑足以与他们周旋一段时间,过些日子常羽大军就会赶到。 一万精骑、三万匹马花了半天才渡过大河浮桥,安然踏上河西高地。 望着险峻的大河天堑,张崇义不由心有余悸,要不是永安城群龙无首,魏虎帮忙疏通河西隘口的守军,他这一万骑兵恐怕只能对着大河望洋兴叹。 渡河之后,距离永安城不到三百里,张崇义先派遣数十名哨骑快马去打探消息,大军放缓速度,休养人力马力,为随时可能爆发的战斗积蓄战力。 永安城的中元之乱持续近一个月,关中平原硝烟四起,沿途村镇几乎都遭遇过乱兵的洗劫,路上处处都能见到狼藉腐烂的尸骸,与当年青州之乱如出一辙。 繁华富裕的沃野关中,家家户户大白天关门闭户,县镇一片萧条冷清,犹如一座了无生机的死城。 张崇义本想带着精骑直扑永安城,经不住徐霖的死缠烂打,哭诉潼关朝不保夕,再不派人马驰援,薛焉那一万多守军随时会全军覆没。 张崇义反复跟他解释,要先去稳住永安城,若是没抢到永安城,留在潼关将是腹背受敌,解救潼关必须要等到后续兵马源源不绝抵达。 徐霖苦口婆心的劝说,最后跪在张崇义马前,声嘶力竭的恳求,甚至抱住张崇义战马前蹄痛哭流涕。 张崇义被他的诚心打动,命秦幂贺中云两位骑将军各带一千骑兵增援潼关,一路上要大张旗鼓,多树镇北大将军旗帜,营造出张崇义大军驰援潼关的假象。 承光十三年,范进兵马遭到张崇义的重创,对幽州骑兵有着刻骨铭心的惧意,此举或许能够震慑住敌军,使之知难而退。 第227章 潼关大捷 徐霖对此半信半疑,却只能跟随秦幂贺中云两千精骑奔赴潼关,不到一百里的路程,骑兵原本只需半天即可走完。 不过中间要渡过滔滔渭水,租用民船花了许多时间,两千骑兵六千多匹战马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全部过河。 秦幂与贺中云反复商议,知道如果大白天抵达潼关,这两千人马在光天化日之下,会被敌军观察的清清楚楚,不足以震慑陈部魁兵马,便决意使用疑兵之计。 相距潼关二十里时,他们开始压低速度,入夜时才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如火龙,不急不缓地赶向潼关。 将近潼关时,人马并不急着进城,而是熄灭火把,借着昏暗的夜色,原路退回十几里,点亮火把再走一遍潼关甬道,如此反复循环十次,就像是十股骑兵大举来援。 这一夜陈部魁所部将领彻夜难眠,天微微亮就指挥大军移营东撤。 昨夜秦幂贺中云大军开进潼关时,潼关守军苦苦撑持二十多天,已是强弩之末,一万五千人马打的不到五千人,城里到处都是伤痕累累的伤兵,要不是畏惧陈部魁大军大肆屠城,他们早就献城投降。 薛焉初见秦幂贺中云只带来两千援兵,暗自叫苦不迭,认为这是杯水车薪,难解潼关之危。 待见陈部魁大军仓促移营,狂喜之余,差点虚脱在城关之上。 秦幂贺中云来到城楼上,驻足遥观,发现陈部魁大军士气低落,移营时阵型散漫,掩护后撤的五千兵马拥挤混乱,披甲士卒竟然不到一千员,眼睛渐渐发出难以掩饰的惊喜光芒。 这两位原本就是蓟州大营的骁将,后来跟随张崇义从泉儿湾草场一路打到冀州,打到青州,打到兖州,对战机的把握可谓炉火纯青。 他们只看了看兖州兵的后撤阵型,瞬间就捕捉到了千载难逢的战机,急不可耐地请薛焉打开城门,他们要带领两千骑兵展开追杀。 薛焉认为这两个幽州骑将简直是丧心病狂,甚至不可理喻,对方至少还有五万步骑,你这两千骑兵出城追赶,不是自投罗网去送死么? 然而秦幂贺中云执意要出城作战,并且言辞激烈,解释说并州兵马被他们的骑兵重创过,各路将领对幽州骑兵心有余悸,犹如惊弓之鸟。 敌军两次攻打潼关不克,军心大为受挫,这次又在坚城之下屯兵一个多月,锐气早已消磨殆尽,正是强弩之末,一战可破。 薛焉能够靠着一万多人死守潼关两年,绝非碌碌无能之辈,情知二人所言句句契合兵法之要旨。 他担心的是秦幂贺中云骑兵数量太少,若是有五千骑兵出击才是万无一失。 可是秦幂大笑道,兵贵精不贵多,他们的两千骑兵都是南征北战的精锐骁骑,足以抵得上两万雄兵。 薛焉瞬间被他激发了雄心壮志,果断打开潼关,放秦幂贺中云大军出关追杀,随后立即禁闭城门。 秦幂贺中云所率骑兵这两天养精蓄锐,人马精力极为充沛,一出城门就如猛虎出笼,势不可挡,纵马放过披甲的士卒,追着无甲士兵疯狂骑射。 两千人异口同声地发出震天般吼叫:“幽州两万骑兵驰援潼关,陈部魁速速投降。” 陈部魁兵马有一大半是收拢的邢水战役残兵败将,内心深处都极为害怕幽州骑兵。 此次移营后撤是临时作出的决策,事前无动员无准备,军心原本存疑。 待见幽州骑兵大举追来,许多前年被幽州兵马追杀过的漏网之鱼,瞬间吓得心胆皆裂,丢盔卸甲甩掉器械粮草,没头没脑地夺路而逃。 后面的人惊慌乱逃,前面的人昏头昏脑,也被恐惧气氛感染,场面立刻哗然大乱,无数人马相互拥挤践踏。 陈部魁急忙派遣大将陈槟等人速去组织防御。 然而后军的溃逃之势已成,上万大军狼奔豕突,如同受到惊吓的野牛,又岂是仓促间能够阻挡的? 恐慌如瘟疫一般,在长达十几里的行军道路上迅速蔓延,很快就感染到了中军,再感染到了前军,接着便是兵败如山倒。 秦幂贺中云毕竟只有两千骑兵,远远骑射恐吓则可,近身搏杀则不敢,唯恐逼得敌军狗急跳墙反咬一口。 饶是如此,仍然一口气将陈部魁大军逐出了金陡关,一日间狂撤一百多里。 大河沿岸数十里,死于骑兵羽箭下的不过区区四五百人,可是相互践踏跳河淹死的足足有三四千人,漫山遍野都是旗帜、刀枪剑戟、弓弩羽箭、投石车、粮车等辎重军需。 秦幂贺中云追出七十多里后,大举掉头抢夺兖州的器械粮草。 薛焉徐霖惊愕之余,连忙发动潼关守军出关收拾残局。 最终捡回来的器械粮草足够武装起一支两万人的军队,粮草可用一个多月。 满脸愁容的薛焉徐霖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对着秦幂贺中云心悦诚服,惊为天人。 潼关之战,秦幂贺中云一战成名惊天下,大将军陈部魁成为天下笑柄,被调侃为“陈部溃”。 河西分兵后的张崇义手里只剩下八千骑兵,越靠近永安城越要节省马力,因此不敢日夜不停地赶路,而是晓行夜宿。 行到半途时,哨探陆陆续续地传回消息,永安城动乱依旧在如火如荼进行着。 经过二十多天的惨烈厮杀,局面渐渐清晰明了。 数十股趁火打劫的叛军在彼此疯狂屠戮中,要么是全军覆没,要么是溃散逃亡,目前只剩下大内侍卫统领、枪圣养维清和中郎将金不换两股大势力各引数千精兵对峙。 养维清占据皇城,金不换占据韩府,双方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令张崇义最为诧异的是,据斥候报告,沿武关方向一百里,暂未发现荆州兵马,往西边的陈仓方向也没有见到益州兵马的先头部队。 莫非真被张居贤神机妙算一语中的,丁阙在武关挡住了廉斩大军,薛夷在陈仓拖住了郁雄飞兵马? 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如今张崇义距离永安城不到一百里,算是三大诸侯中最接近太极殿的一位。 看着曾经车水马龙的古道今日变得死寂沉闷,除了道旁郁郁葱葱的树木庄稼,有时候行走数里都见不到一个人影,偶尔见到几个稀稀疏疏的庄稼汉,也是迅速钻进田垄里躲藏。 张崇义没有为此唏嘘感慨,而是兴致勃发,隐隐有些激动。 永安城毕竟不是一座真正的空城,养维清金不换两股势力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手里的兵马并不是摆设。 在后续大军没有赶到之前,凭借手里这八千骑兵,如何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既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或驱逐这两股势力,又要守住四门,不被后来者趁虚而入? 第228章 如何拿下京城 围绕这些问题,张崇义召集各部将领边走边谈,在马背上讨论攻城大事。 向烈的主张简单而粗暴:“没什么好说的,直接领兵冲进去干掉他们。 他们这些兵马在京城里相互厮杀了二十多天,早已是风声鹤唳的疲惫之师,还能剩下多少战力?怎么敌得过我们这八千精骑?” 尚修竹慢条斯理地回怼他一句:“一方龟缩在皇城里,一方龟缩在韩府,他们要是不开门迎战,我们八千骑兵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拿他们有何办法?难道你能飞进去?” 向烈自知理亏,还想抒发己见,话到嘴边才想起多半是废话,可是不说心里又堵得慌,不停地挥舞马鞭,把鞭子打的啪啪响。 霍云霓穿着蓝色绸衫,头上裹着纱巾,偷瞥一言不发的姜无媚,见她目视右方的田野,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轻启樱唇笑道:“有没有可能劝降他们呢? 镇北大将军在天下百姓心中的形象口碑极佳,世人都说大将军爱民如子,这些年你们劝降过不少城池,说不定可以感化他们,让他们乖乖放下武器投降呢。” 张崇义悲悯地望着遍地狼藉的官道,不时还能见到一些刚死不久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但女性占了七八成,大都衣不蔽体,下身乱糟糟的,显然遭受过奸污凌辱。 有些人被一刀割喉,有些人被破开肚子,有些人下体被捅烂,惨不忍睹。 若不是急于先进永安城,张崇义定然会派兵将他们收尸埋葬,可是眼下十万火急,实在不能耽搁行程,沿途所见的尸体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哪里埋的过来? 迫于无奈,只能一路拾掇地上的衣物,掩盖住她们裸露的身躯,算是聊胜于无吧。 这不是冷血无情,实在是情非得已,倘若让其他两路诸侯先行一步进入永安城,等待他们的将是追杀和死亡。 霍云霓异想天开提出要招降养维清金不换,众人全都沉默不语。 霍云霓见无人附和自己的提议,有些大惑不解,郁闷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你们自己或许不清楚镇北大将军在天下百姓心中的号召力,作为旁观者,我不妨告诉你们,对战乱中的官兵百姓而言,镇北大将军简直就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神仙。” 众人屏息凝神,依旧没人接她的话茬。 张崇义用手折断挡在前方的一截树枝,轻轻咳嗽一声,娓娓解释道:“金家向来跟我们幽州不对付。 承光十一年朝廷要对幽州用兵,主谋一是韩云山,二是金淳中,金不换作为金淳中的儿子,铁定不会买我们的帐。” “养维清更是对大旗李家忠贞不二的走狗,承光十二年还曾带了几百大内高手远赴幽州的榆树林伏击我,打得我重伤垂死,差点一命呜呼,足足躺了大半个月才康复。 谁都可能向我投诚,唯独此人肯定誓死不降,所以招降一事绝无可能。” 霍云霓秀眉一挑,眼角隐含杀机,右手微微握紧马鞭,用极温柔极舒缓的声音道:“原来你们还有这么多的恩恩怨怨呀。” “这个养维清敢去幽州伏杀你,那就是跟我仇深似海,等我见到他,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众人心头一凛,不约而同地用异样眼光看向她。 谁都想不到这个娇艳美丽的小郡主,竟能用柔媚到骨子的声音说出这般毛骨悚然的话语。 只有张崇义寇登张擒虎等人曾经亲眼见过她突阵杀人,全都不以为意。 许久没有做声的张居贤,一路走来情绪极其低落,经常一整天都不说话。 作为曾在永安城居住过十几年、在大旗朝廷任职过太子府詹事的老臣,他的心情悲伤而沉痛,为这个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大旗王朝发出无限唏嘘感慨。 尽管来之前就明白大旗彻底亡矣,但是只有看到永安城附近尸横遍野民不聊生的惨状,才算是有了最为刻骨铭心的感悟。 一个王朝的衰亡成败,在历史书上常常是寥寥数笔带过,无非是某某某领兵攻克京城,末代皇帝或者被俘,或者被杀,或者殉国,然后就是轰轰烈烈的改朝换代。 后世之人永远无法深切理解,这寥寥数笔之下包含着多少人的生死存亡,包含着多少人的悲欢离合,包含着多少人的前世今生。 红尘滚滚,无非是鲜血凝聚成河;斑斑史书,无非是累累白骨写就,一字一倾城,一字一泣血。 连日来恍恍惚惚的张居贤今日一反常态,用桀骜的声音说道:“我们这几千骑兵想要灭掉双方的兵马显然是难于登天。 养维清金不换都是沙场悍将,不会傻乎乎把部队拉出城墙跟我们骑兵对射。 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长途奔袭而来,谁都摸不清我们的底细,无法查探我们来了多少兵马。 城里的叛军烧杀劫掠了几十天,都是风声鹤唳的惊弓之鸟,我的上策就是使用疑兵计,八千骑兵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从东门杀进去,一部分从北门杀进去。 进城后不要寻找敌军主力作战,而是赶紧封锁东门北门,用巨石檑木把城门堵住,再派人大张旗鼓地鼓噪呐喊,营造出十万大军开进永安城的假象。 接着放出消息,宣称我们要立刻封锁四门,将所有叛军瓮中捉鳖,聚歼于城内。 这些趁火打劫的叛军最没有节操,缺乏战心战意,他们摸不准我们的底细,看到我们敢封堵城门,多半会相信我们的主力进城,跟着会往西门南门逃窜。 只要叛军离开皇城和韩府,我们就紧随其后疯狂射杀,一鼓作气将所有叛军驱逐出城,然后封锁西门南门,把城里能用的巨石檑木都堵上去,拖到后续大军抵达。” “妙计!”众将不约而同地竖起大拇指。 张崇义扯着缰绳,若有所思道:“这法子倒是似曾相识。 当年我带着六千精骑奔袭信都城,骗开城门后,清除完城内的守军,担心骑兵守不住信都城,也是封锁四门,终于熬到张微大军来援。 我发现行军打仗,所谓孙子十三篇、三韬六略、三十六计,说穿了无非就是两个字。 一个字是算,算清自己,算计敌人。一个字就是骗,谁能骗到敌人,谁就能赢得最终胜利。” 众将点头称是。 张崇义顿了一顿,语重心长道:“永安城不同于信都城,永安城城墙纵横数十里,就算用巨石檑木封锁四门,这八千骑兵撒到四门也是杯水车薪,一个城门只能分到两千人,难以面面俱到。 这些天我们日夜兼程赶路,连斥候谍子的情报都没能跟上,暂未摸清廉斩和郁雄飞的兵马详情。 不过他们胆敢兴师动众来抢永安城,三四万人马多半是有的,他们与我们有所不同,事先做了万全准备,随行的肯定都是骁勇善战的精兵,应该会携带攻城器械,投石车、冲车、云梯、三弓床弩多半会有。 我们全是轻型武器,除了刀剑盾牌就是弓弩,连一架床弩都没有,真要遇到大军攻城,面对敌军杀伤力强大的投石车、床弩,我们能支撑多久? 我看,抢城可以指望这八千骑兵,守城要借助外力。 封锁城门后,要马不停蹄在城内招募兵马,至少要招募两万精壮,有没有作战经验先不管他,只要是年轻力壮不怕死,先招过来协助守城。” 张居贤赞同道:“这是必须的。 将军,我们的援兵至少要十五天才能赶到,封锁四门后,算是画地为牢,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挡不住敌军,被敌军破城而入,到时候将会插翅难飞,被瓮中捉鳖的反而是我们自己,你会不会后悔今天作出的决定?” 张崇义眼中露出视死如归的豪气,转身看向平静的姜无媚,大笑道:“怕死我就不来永安城了,夫人,要是你跟我一起死在永安城里,会害怕么?” 姜无媚神色如常,迎着张崇义的眸子,淡然道:“那年在榆树林,面对着几百名大内高手,尚且陪你九死一生走了一趟,那时候我都不知啥叫害怕,你说如今我还会怕么?” 张崇义夹紧马腹,拍马大笑道:“不愧是我张崇义的女人!” 那马当先狂奔,一口气奔出数里。 霍云霓望着他的背影一溜烟跑远,清澈的眼神忽然展现出一种深邃而邪魅笑意,轻声道:“就这样想死在一起么?我会成全你们的。” 第229章 危机四伏的京城 永和二年八月十三日,张崇义所部开进永安城,远比想象中顺风顺水。 金不换养维清在城内双雄对峙,彼此投鼠忌器,无暇他顾。 各路残兵败将如同饥肠辘辘的饿狼,肆无忌惮的展开烧杀抢掠。 京城四门全都敞开着,门口只有几百乱兵在盘剥百姓。 不管是进城还是出城,都要缴纳巨额金银财宝,稍微抗拒一下就会被当场砍死,简直比马匪强盗还令人发指。 张崇义带着张居贤、向烈、刘常乐、尉迟璘、霍云霓、姜无媚等人从东门杀入,尚修竹带着张坚、陈群、蒋仁义进入北门,疯狂地射杀在城门口拦路打劫的乱军。 乱兵死在骑兵羽箭下的并不算多,更多人抱头鼠窜之余,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幽州骑兵进城了。 张崇义尚修竹两部按照既定部署,一面派兵搬运巨石檑木封锁东门北门,一面派人紧急清点城楼上的重型器械。 喜出望外的是,两座城门上,还有一些守城床弩、投石车、狼牙拍等器械完好无损,滚木擂石储存极多,恰好弥补了他们重型器械的短缺,这对即将到来的守城大业实在是惊天利好。 两路人马留下一部分守住东门西门的重型器械,其余人分成小队迅速朝着内城主要街道推进。 他们随手消灭小股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叛军,大肆散布幽州主力大军进城、即将封锁四门的假消息。 在漫长二十多天的叛乱中,城内那两万多城卫军、御林军、大内侍卫纷纷投靠不同阵营,彼此进行血腥残酷的厮杀。 如今除了金不换养维清手里人马较多,其他小股势力所剩寥寥无几,大都是一两百士兵甚至几十人抱团取暖,哪里敌得过兵强马壮的幽州精骑? 不到半个时辰,全城乱兵都接到了幽州兵马开进永安城、封锁东门北门的消息。 他们清楚自己的危险处境,凭借着那点微不足道的乱兵,根本不足与幽州精骑抗衡,心惊胆战之余,开始疯狂的沿着西门白虎大街、南门朱雀大街出逃。 最初只有零零散散的叛军出逃,皇城里的养维清所部和韩府的金不换所部龟缩在大本营,持续观望。 可是随着乱糟糟的消息甚嚣尘上,逃往城外的乱兵越来越多,养维清金不换惊疑之下,终于率军撤出皇城和韩府,徐徐开向西门南门。 随着堵在四门盘剥百姓的乱兵弃城而逃,这些天在城内日夜担惊受怕却又不敢出城的官民,特别是一些曾经得罪过张家的官宦人家,害怕遭到幽州兵马的清算,瞅见南门西门无人看守,也拖家带口加入浩浩荡荡的逃亡大潮。 一时间数万人如蚁群出逃,场面极其恢弘壮观。 张崇义的八千骑兵进城后,既要分兵把守东门北门的守城器械,又要扫荡小股乱兵,还要大张旗鼓地鼓噪呐喊,营造出满城尽是幽州兵的假象,兵马极度分散。 每名骑将带着一千骑就要覆盖很大一片区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张崇义主要负责东门青龙大街东南方向的几条街道,缓慢朝着皇城推进。 此时所有的幽州骑兵都分给了向烈、刘常乐、尉迟璘,他身边只带着张居贤、霍云霓、姜无媚、张擒虎和一千五百名并州骑兵。 走了一会儿才猛然发现,那些并州骑兵根本不听他的号令,只看霍云霓的眼色行事。 张居贤隐约嗅到了一丝危机,小声劝说张崇义尽快去跟向烈所部会合,主君身边没有自己的心腹兵马,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乱局中绝非好事。 张崇义轻描淡写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拍着胸脯踌躇满志道:“不怕,我还藏着上万精兵。” 张居贤瞪大眼睛盯着他,大声道:“我们总共才八千骑兵,现分布于东门北门沿线街道,哪里还有多余的兵马?” 张崇义右手握紧长枪,双目凛凛地看着前方惊慌逃窜的乱兵百姓,慢条斯理道:“我说有就有。” 随后微微抬头望着左边的楼顶,纵声喊道:“你只要帮我牵制住养维清,其他人我可以搞定。” 天高云轻,触目惊心的街道上,处处狼藉,不是尸体就是杂物,不时还能看到一些被大火烧毁的府邸,或被乱兵洗掠一空的商铺。 此处不是高官显贵聚居的南城,都被摧残至此,南城情况恐怕更为糟糕。 鳞次栉比的屋顶上笼罩着一团团散不开的黑烟黑雾,张居贤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影,讶异道:“将军?你在跟谁说话?” 来到永安城,遇到养维清肯定在情理之中,张崇义焉能不带着他的秘密武器蒲渭阳? 要想对付半只脚踏入入神境的养维清,只能依靠入神境的蒲渭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养了蒲渭阳父女五年,为的就是今天。 潜伏在京城的谍报刚送来紧急消息,说养维清带兵去了南门,金不换带兵去了西门。 可是张崇义有种奇妙的预感,养维清的兵马可能去南门,养维清本人肯定会来截杀他。 这位对大旗朝廷忠心耿耿的大内侍卫统领,位居“天统十二圣”的绝顶高手,仇恨一切毁灭大旗朝廷的诸侯势力,张崇义首当其冲。 尽管张崇义一直没弄清楚,这个忠于大旗王朝的枪圣大人,为何不去诛杀把持朝政的韩云山韩云海,也不去铲除祸国殃民的万恶之首范进父子,独独只找他张崇义的麻烦? 莫非是瞧着他最弱,好欺负么? 养维清随时可能从任何一个地方发起偷袭,以他的武功,出手就是雷霆一击。 虽说有蒲渭阳这位入神境的大宗师暗中跟随,但是在养维清尚未暴起突袭之前,他要是竭力隐藏气息,蒲渭阳也无法找出他的位置,自然无法作出有效应对。 张崇义打起十二分精神,右手横握长枪,如临大敌地审视着一切可能潜伏敌人的角落。 为了不让姜无媚等人受到养维清真气的波及,他故意跟他们拉开数丈距离,一千五百骑兵不急不缓地尾随在后。 张居贤几次拍马想要拉近与张崇义的距离,都被张崇义的眼神吓退。 他一骑当先,体内气息流转全身,当真形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弦,随时要破空而去。 夏日的暑气早已散去,盛秋的凉风从狭窄的巷口涌进来,像情人一样吹在他们脸上,颇为凉爽宜人,可是张崇义从风中嗅到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杀气。 他敢肯定养维清就潜伏在街道两旁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更为要命的是,潜伏在角落里的或许不止养维清一人,还有数不清的大内高手。 姜无媚没有张崇义那种与生俱来的野兽嗅觉,她只是单纯从张崇义绷紧的神经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 所以不知不觉抽出了雁翎刀,目光不停地在两侧商铺里搜索着敌人的踪迹,搜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是一无所获。 于是她轻夹马腹,拍马想要追上张崇义,与他并肩御敌。 前方是个宽敞的十字街口,一路往前两里将直达皇城,往右是北城,往左是南城。 张崇义忽然勒紧缰绳,举起长枪示意停止前进,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冲着越走越近的姜无媚低声道:“退回去!” 姜无媚倔强地撇了撇嘴,眼中现出一丝决绝,继续骑马往前,淡淡道:“养维清就在附近,是不是? 哼,我们是夫妻,生死与共祸福相依,可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第230章 霍云霓背后插刀 她的话音刚落,左右前三方空荡荡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一阵整齐响亮的铁蹄塔塔声。 跟着数百骑兵从十几条小巷里一涌而出,纷纷弯弓搭箭射向张崇义,密密麻麻的箭矢就像发疯的黄蜂一般袭来。 张崇义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迅速举起轻盾格挡,右手用长枪胡乱拍打。 数百根箭矢如同落石狠狠地砸在盾牌上、马背上,他的战马都覆盖着坚硬的中甲,隔着数十步远,寻常箭矢无法直接刺穿,纷纷掉落在地。 可是无数箭矢携带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筋骨剧痛,战马吃痛不过,厉声长嘶中腾腾倒退。 张崇义用盾牌护着头腹,转身大声喝道:“退回去。” 姜无媚张居贤张擒虎大惊失色,同时拍马向前举起盾牌,想要帮他遮挡羽箭,掩护他后退到安全地带。 此处是视野极为开阔的路口,对方骑兵占据了三个路口,往前就是死路一条。 刚挡完一波狠辣的箭雨,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张崇义隐隐察觉身后的并州骑兵冷静的不同寻常,急忙转身一看。 却见霍云霓神色平静,右手微微抬起,正准备发号施令。 她那一千五百并州骑兵早已列队整齐,正在弯弓搭箭地瞄准前方,箭尖指向的不是敌军,竟然是张崇义。 张崇义瞬间魂飞魄散,朝着张居贤张擒虎大喝道:“小心!” 电光石火之间,人如离弦之箭扑向姜无媚,搂着她翻下马背,斜斜滚到街旁一家门板碎裂的裁缝店里。 张居贤见机极快,双脚猛地一蹬马鞍,身形紧随着张崇义蹿进裁缝店。 张擒虎虽说心智不全,智力约等于十岁孩童。 但他多年在深山野林独自与猛兽为伍,对危险有着超乎旁人的预感,逃离马背的动作纵然不如张崇义等人熟练,却在千箭齐发的紧要关头翻身下马,用庞大的战马身躯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箭矢狂潮。 张崇义怎么都想不通这个口口声声要嫁给他的娇俏郡主霍云霓,会突然反水朝他痛下杀手。 三个人蹑手蹑脚藏在裁缝店的门后,冲着张擒虎大声喊道:“虎子,快进来。” 然而背后遭到战友偷袭的张擒虎似乎被激发了压抑已久的野性,双眼隐隐爆发出红光,冲着霍云霓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你为什么要偷袭将军?” 顺手抱起半边身躯被射成马蜂窝的战马,狠狠地砸向嘴角始终温柔微笑的霍云霓。 霍云霓正准备挥手号令千骑进行第二轮齐射,待见那匹数百斤重的濒死战马朝她飞来,就像天外陨石一样势不可挡,竟然搅动周边的气息猛烈翻滚。 此时她避无可避,吓得慌忙挺身掠起半丈,胯下的战马被张擒虎的马轰然砸中。 两匹战马重重地撞在一起,爆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跟着头破血流,在哀鸣声中倒地而亡。 张擒虎蛮性大发,顺手拾起刚刚掉落地下的破斧枪,如同被激怒的猛虎,快步冲向还想挽弓射他的并州骑兵。 双方相距不到十五步,敌军的箭矢尚未射出,张擒虎的长枪如狂风暴雨扫光了第一排骑兵。 那些骑兵又惊又怒,完全来不及挥枪举盾格挡,形势危急之下,竟然妄想用强弓招架。 天生神力的张擒虎,手持着天外陨铁铸成的绝世神兵破斧枪,这开山裂石的致命一枪,纵然是气胜巅峰的武学大宗师,也不敢直撄其锋。 可笑这些不自量力的并州骑兵,在张擒虎的破斧枪下,就像是骑在马上的纸人,瞬间被凿飞出去。 他们离开马背时就已筋断骨折狂喷鲜血而死,人虽死亡,去势却没有减弱,尸体砸在第二个骑兵上,又将那人撞飞出去,两人一起摔下马背,一死一伤,前队瞬间大乱。 张擒虎如同疯癫杀进骑兵群中,举枪不停横扫,一口气打落二十余骑,敌人或死或伤。 骑兵手忙脚乱的挂好弓弩,纷纷举起刀枪迎战。 虽说东门的青龙大街极为宽敞,足以容纳二十骑并排通过,可是二十骑缓步通过容易,想要拉开架势迎敌却不现实,毕竟挥枪挥刀需要更广阔的面积。 骑兵后队被逼得缓慢后退,给前队拉开一些距离。 张崇义三人见张擒虎摆出一副要跟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唯恐他寡不敌众遭了毒手,又见并州骑兵被他迫近后都收起弓弩,三人提枪提刀,冲进骑兵大队中大呼酣战。 张崇义使出风雷枪法,一路上马不停蹄地挥枪直刺,场上风雷之声瞬间大作,每一枪刺出,就有一名并州骑兵跌下马背,捂着鲜血汩汩的咽喉。 姜无媚手握雁翎刀,将花间派的虞美人剑法化入刀法之中,在一众骑兵之中飘然游走,时而左砍一刀,时而右刺一剑,时刀时剑,虚实相生,不少骑兵被她砍下马背。 张居贤虽是张家远房私生子,没有学过张家的风雷枪法,但他的曾祖也是战功卓绝的武将,家传斩马刀法虽说不如范进有名,用于战场厮杀颇有独到之处,横劈竖砍,无不各尽其妙。 张崇义刺死十几个骑兵后,浑身沐浴着一层凄厉的鲜血,逼得骑兵连连撤退。 他的视线穿过重重人群,找到了藏身于重重骑兵后的霍云霓,愤怒质问道:“霍云霓,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漫天厮杀声中,霍云霓柔和平缓的声音丝丝入耳:“没什么意思,你张家想要天下,我霍家也想要。 可惜皇位只有一把,既然你想抢夺,我就只有杀了你,替我父兄扫清拦路虎。”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丝毫没有歹毒阴狠的意思,可是听得张崇义等人遍体生寒。 如此说来,她要杀张崇义完全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此女心机之狠城府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张崇义胸口如同遭到重锤打击,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掠上心头,满腔怨怒无处发泄,挥枪狠狠拍在一名持刀冲来的骑兵头上,一枪将那骑兵连人带马拍倒在地。 然而他手里的长枪并非通体陨铁的破斧神枪,只是寻常的牛筋木枪杆,在他浑厚内力的拍打下,咔嚓断成两截。 张崇义怒气冲天,将手中半截枪身朝着数十步外的霍云霓没头没脑掷去,去势凌厉。 恰好一名骑兵没头没脑地纵马扑来,不偏不倚地撞在断枪上,被断枪破体而入,倒飞出去落地而亡。 数名骑兵见张崇义赤手空拳站在原地发狠,同时拍马挺枪直刺。 张崇义右手顺势一扫,以匪夷所思的空手入白刃手法,将四柄长枪抢过来,纵身一脚踹飞一名骑兵,四柄长枪同时激射出去,将四名骑兵钉死在马背上。 霍云霓见张崇义一脸怒容,显然是方寸大乱,咯咯直笑道:“对了,镇北大将军,还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你从邺城出兵以后,我大哥就去联合范进和韩后石,准备攻打邺城。 估摸着三路大军现在兵临邺城,永安城你能不能坐稳还是未知之数,半月之内,邺城肯定非你所有。 听说你的大将军府搬到了邺城,你的妻妾都在邺城,城破之后,青衫宛丘将不再是你的妻子,而是我霍家的儿媳妇,我二哥霍云彪对她爱慕已久。” 张崇义感觉一阵天崩地裂。 上半年他们把大将军府的一切兵马钱粮都搬迁到了邺城,所有将士的家眷妻妾都搬到了邺城,邺城是他们全体官兵的命根子。 邺城一旦失守,他们这几万人马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军心立刻就会大乱,不用敌人进攻,就会土崩瓦解。 大敌当前,四面楚歌,永安城还未坐稳,援兵尚未到达,陡闻如此噩耗,张崇义如何支撑得住? 张居贤用斩马刀砍死几个骑兵,回头见到张崇义气得惨无人色,连忙朝姜无媚喊道:“夫人,赶快带着将军撤退,不要恋战。张擒虎,保护将军,不要发疯了。” 张擒虎大肆屠杀了数十骑,发泄完胸中的怒火后,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终于知道要保护张崇义,挥舞着破斧枪一路横扫,杀出一条血路,渐渐靠近张崇义身边。 然而张崇义比刚才的张擒虎还要疯癫,一拳砸翻一头战马,将那名即将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骑兵拖过来,一脚踩住胸膛,举拳对准头颅,擂鼓似的一顿猛捶,一口气锤出十几拳,将骑兵的头颅锤成一堆肉酱。 张擒虎张居贤姜无媚三人迅速杀退张崇义身边的敌军,想要护着他从裁缝店退出去。 失去理智的张崇义不停的大吼大叫,冲出三人的防护圈,拽过最近一匹战马的辔头,使出浑身解数将战马拽翻倒地,对准那名摇摇欲坠的骑兵就是一脚。 那名骑兵的头颅如同蹴鞠一般离开身体,越过众骑头顶,不知飞向了何处,脖颈处血如泉涌。 众人从未见到张崇义这般失态,张居贤慌忙收起斩马刀,从后面抱住张崇义,大声劝道: “将军,不要听信这妖女的一面之词,她满口胡言乱语,就是想要扰乱你的心神,你不要被她的谎言给蒙蔽了。 就算他们三路兵马围攻邺城,邺城还有两万守军,城里有十几万百姓,清河等郡近在咫尺,随时可以发兵驰援,给他们一年也未必打的下邺城。” 霍云霓挥鞭制住蓄势冲锋的骑兵,娇声训斥道:“一群蠢猪,明知道他们有天生神力的张擒虎,还在这狭窄的街道上并排冲锋,害的骑兵窝在一起,无法发挥威力,这不是添油战术么? 都退回去,站远点,用箭弩射死他们,看他的天生神力能挡多少箭。” 倘若只听她的声音,多半会以为她是在跟别人聊天,绝对不是指挥兵马杀敌。 张擒虎横枪挡在张崇义前面,姜无媚抱着张崇义大哭道:“夫君,你不要被她骗了,张大人言之有理,这妖女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最喜欢信口开河,你要振作起来呀。” 第231章 养维清的偷袭 霍云霓的并州骑兵迅速调整阵型,准备弯弓搭箭,堵在前左右三路的骑兵也缓缓开到了十字路口,飞快列好队形。 张居贤和姜无媚一左一右拖着张崇义往裁缝铺里撤退。 张擒虎一手持枪,俯身拾起一块盾牌护住上半身,刚藏进裁缝铺内,左右两侧的箭矢如飞蝗一般射过来。 张居贤将失魂落魄的张崇义推到门后,顺手举起旁边断裂的半截门板,跨出门槛挡在张擒虎身前,护着他撤进裁缝店里。 这家裁缝店的门板是数寸厚的榆木,别说寻常骑兵的弓弩,就算是床弩也未必能够射穿,暴雨般的箭矢噼里啪啦射在门板上,如同下了一阵冰雹。 进店之后,张居贤到处张望,裁缝店应该早被乱兵洗劫过,桌椅瓢盆摔得满地都是,新布碎布丢的乱七八糟,门帘后面还有一间内室,他快步冲到内室,大声喊道: “将军,这里有个后门,我们快从这里出去。门后面是条狭窄的暗巷,他们的大队骑兵没有用武之地。” 姜无媚嫁给张崇义四年多了,从未见他如此神魂失据的表情,脸上泪水直流,丢下雁翎刀,不停地给他抚摸胸口顺气,柔声道: “夫君,大局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坏,京城还在我们手里,邺城也未必会丢,你不要被她吓到了,赶紧去召集向将军的骑兵,消灭她的并州骑兵,先把京城稳住再说。” 经过片刻功夫的舒缓,震怒过后的张崇义终于神魂归窍,情绪趋向稳定。 他看着浑身是血的美妾姜无媚,心怀戚戚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早就说她是笑里藏刀的卑鄙小人,会把我们全都害死。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还没有一败涂地。京城还在我手里,有张微郭怀玉等人带两万兵马镇守邺城。 戴洪在清河郡还有一万多人马,司马晋司马德的信都河间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邺城不是轻易可以攻克的。 我不该乱了方寸,你放心,我没事了。” 他既已恢复神识,迅速平复心境,透过门缝,观察两路骑兵的动静。 刚才堵在三个路口偷袭他们的骑兵,从盔甲上看,应该是养维清麾下的御林军。 两路人马射完张崇义一轮羽箭后,互相卯上了劲,开始针锋相对的隔空对射。 但听到一阵阵整齐划一的弓弦响动,青龙大街上箭如飞蝗,一拨箭雨飞向东,一拨箭雨飞向西,瞬间射的人仰马翻,无数人马死于乱箭之下。 “狗咬狗,一嘴毛,看样子霍云霓没有和养维清勾结在一起,这对我们而言是好事一桩。” 张崇义顿时舒了口气,拉住前来招呼他们从后门撤退的张居贤,说道: “先别急着走,就在这里看场好戏,霍云霓的并州骑兵与养维清的御林军大战,你猜谁输谁赢?” 张居贤忧心如焚,贴着门缝随意地瞅了一眼,焦急道:“将军,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我们赶紧撤吧。 尽快把向将军的骑兵调过来,歼灭这两路兵马,扫平京城残敌,为封锁四门争夺时间。” 此时大街上的羽箭还在飞来飞去,可是双方在折了数百兵马后,开始缓缓勒马后撤。 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箭矢的杀伤力便不足以贯穿骑兵的甲具,死伤人数越来越少。 躲在并州骑兵后面的霍云霓轻轻骂道:“这该死的养维清,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出现。” 她亲眼看见张崇义几人躲进了旁边的店铺里,弓弩是射不到他们了。 又因为养维清的兵马在旁边窥伺,她不敢派人去攻击裁缝店,情知再滞留片刻,向烈随时都会带兵过来,只得一声号令,率领着并州骑兵往南门撤退。 养维清的兵马人数更少,领兵将领不知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也指挥队伍缓缓朝着西门撤走。 张崇义眼见这场不期而遇的骑兵对射宣告落幕,担心起幽州骑兵陡然遭遇到并州骑兵,大概会被这伙临阵倒戈的友军重创,于是急忙携着姜无媚,准备从后门溜之大吉。 他绕道内室,刚迈过后门的门槛,迎面袭来一股汹涌澎湃的观沧海枪气,正是曾经打得他重伤垂死的大内侍卫统领、枪圣养维清。 他终于现身了! 这位压制境界迟迟不敢破境入神的气胜巅峰高手,天统十二圣之一的枪圣,在骑兵退远后,从不可思议的地方陡然发起偷袭。 饶是张崇义早在等待他给出致命一击,却还是未能料到他会堵在这个门口出手,仓促间挥拳格挡。 然而一方是武功绝顶,有备而来,一方是武功略低,毫无防备,养维清的气息几乎把门口全部封住,观沧海的枪意化为怒海狂潮,瞬间就将张崇义吞没。 只见张崇义顷刻间被震得倒飞出去,背后重重地撞破厚实的墙壁,摔回裁缝店的大堂。 隔着厚厚的石墙,张居贤姜无媚未曾看清来人是谁,然而此人能够一招振飞张崇义,定然是绝世高手,慌忙退回大堂,扶起张崇义,持刀护在他前面,一个个如临大敌。 张擒虎手持破斧枪,一步跨出后门,大声骂道:“你敢打将军,我要你的命。” 四年之前,榆树林中,张崇义借着养维清的枪意破境登临气胜巅峰,然而初登气胜巅峰的张崇义还是接不住养维清一招。 今日虽说猝不及防被养维清一枪震退数步,后背破墙时痛彻心扉。 但是多了四年内功修为的张崇义,并未像上次那样伤到五脏六腑。 他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后,气息迅速流转起来,心神略定,大声喝道:“虎子,回来,你不是他的对手。” 似乎是为了响应张崇义的叫喊,他的话音刚落,张擒虎就被强大的枪意震得破墙摔到张崇义身边,连姿势都是一模一样。 幸运的是,这位皮糙肉厚的绝世悍将,没有受到太重的伤害。 可是张擒虎并不服输,大喝一声,又要持枪冲过去。 张崇义一把按住他,呵斥道:“站住,你不是他的对手,别去送死了。” 其实张擒虎这种级别的天生神力,原本是可以匹敌养维清的,奈何张擒虎武功根底极差,修习不了最高明最顶尖的武功,才会显得不堪一击。 说着,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舒展舒展四肢,缓缓起身,双目炯炯地凝视着破洞之外,冷笑道: “想不到堂堂天统十二圣的枪圣大人,官居从二品的大内侍卫统领,一辈子只会藏头露尾暗箭伤人,怎么,没脸见人么?” 张居贤心头一凛,骇然盯着从门帘后面缓缓走出的老人。 只见他须发全白,头戴金冠,身上穿着华贵的紫色绸衫,系着一条织锦腰带,右侧悬挂着一块古玉,眸子精光闪闪,阴沉地直视着张崇义,寒声道:“张家长,李家短,张家小子坐永安。 想不到真是一语成谶,李家的江山亡了,张家小子入了永安。不过你也别得意,有我养维清在的一天,你就坐不稳永安城。” 姜无媚四年前只是挥刀碰了碰他的观沧海枪意,就被磅礴大力震出去十几丈,对他可是记忆犹新,紧紧地抱着张崇义的左臂,花容有些失色。 张崇义牵着惊惧的姜无媚,缓缓后撤两步,远离气势凌人的养维清,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淡淡道:“你可真沉得住气,现在才出手。” 张居贤凑到张崇义耳边悄声道:“将军,你带着夫人从前门逃走,我和擒虎拖住他。” 张崇义低声道:“你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尽在掌握中。” 张居贤大眼一瞪,心想这还在掌握中?养维清是何等高手,我们四人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怎么是在掌握中? 养维清面无表情,从他的身上甚至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深邃的眸子就像是一潭没有生命的死水,慢条斯理说道: “想要杀一个极有可能君临天下的气胜巅峰高手,就像酿一坛美酒,既要精挑细选原材料,又要把握好火候,不能急于求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张崇义神色镇定如常,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君临天下,但我知道你杀不了我。” 养维清右脚踩在一团破布上,将破布踢到一旁,冷冷道:“我在附近观察了许久,没有感受到蒲渭阳的气息,他应该不在附近吧?今天没有他护着你,你凭什么认为我杀不了你?” 第232章 地仙之战 这时候门外悠然响起了一个儒雅醇厚的声音:“你凭什么认为我不在附近?” 声音平和中正,绝无狠厉霸道之意。 众人微微一怔,霍地转头看向门外。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锦服的老者,从裁缝店左侧缓步走来,他走的极缓极慢,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又像是走的轻盈无比,瞬间就进了裁缝店。 姜无媚一脸迷惘地看了看蒲渭阳,又转头看了看张崇义,轻声道:“蒲先生就是刀圣蒲渭阳?” 张崇义缓缓点头。 “哼,你还真的来了!” 养维清的气息陡然一滞,双目阴鸷地直视着蒲渭阳,脸色浮现出一丝苦涩,恨恨道: “这里是京城,不是幽州,既然我不惜一切要杀掉张家小儿,就算是你亲临,也无法阻挡我的步伐。” 蒲渭阳心平气和地扫了一眼张崇义,再转身正视着养维清,悠然道:“你压制境界十几年,注定不是我的对手。 听我一句劝,要么投降,要么就远遁江湖,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哪里不能逍遥快活,何必要选择一条死路呢?” “倘若我今日不再压制境界,破境入神与你一战,你说胜负之数如何?”养维清嘴角露出一丝狠厉的笑意,饶有兴趣地凝视着蒲渭阳。 蒲渭阳神色黯然,有些悲悯地看着昔年好友,摇头道:“没用的,太迟了。 先不说你刚破境入神,登临地仙,功力落后我十几年。 入神境最大的本事不在体内真气多寡,而在运用天地元气和人间气运。 你养家的气运几乎是微不足道,大旗李家已经彻底完蛋,没有气运照拂你。 如今张家气运如日中天,就算你把兖州范家和荆州廉斩的气运都借过来,也敌不过张家的气运。你明知会输,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养维清的语气坚定,杀意很浓。 蒲渭阳平静地凝视着养维清,微微摇了摇头,蓦然转身看着张崇义道: “你们先走吧,这里交给我了,他既然已经现身,我就不会让他伤你一根毫毛。” 张崇义点头致谢道:“辛苦你了,我要去对付那个背后捅刀子的女人。” 牵着姜无媚,带上张居贤张擒虎飘然离开裁缝店,从地上拾起盾牌和长枪防身,快步沿着向烈等人的方向跑去。 走出不到一里,裁缝店的方向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炸雷,周围的地面似乎摇晃了一下。 张崇义等人连忙停住脚步,转身眺望着声音响起的地方,张居贤骇然道:“他真的破境登临入神境了?这不是传说中的神仙么?” 张崇义缓缓摇头道:“严格来说,入神境的地仙还不是神仙,只不过他们已经有了成仙的资格。” 随见一里外的房顶上,突兀地出现一柄长达数十丈的气浪长枪,就像一条吞天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漂浮在半空之中。 跟着长枪对面升起一把数十层楼高的刀光,巍峨如同山丘,气息凝而不散,恢弘气焰远在长枪之上。 众人屏气凝神,静静地观看着这场近世罕见的入神境地仙之战。 江湖上登临入神境地仙的绝顶人物,几乎都会远离滚滚红尘,寻找洞天福地静修,斩俗念断因果,很少会有入神境的地仙心怀贪嗔痴念进行生死搏斗。 这二人此生各有执着,蒲渭阳斩不断儿女私情,养维清断不了功名利禄权势地位,才有了这场惊世骇俗的大战。 此时整个永安城的人视线都被吸引过来,不管是正在趁乱出逃的乱兵百姓,还是原本闭门不出透过门缝里看世界的官兵百姓,都抬头看着这气势恢宏的一刀一枪,以为是神仙在这座京城里作着殊死搏斗。 都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现在更可怕,国之已亡,神仙都下凡打架了。 众生愚昧,愚在见识不足,愚在本事不够。 黎民百姓胆战心惊之余,纷纷跪倒于地,不停地虔诚磕头。 躲在家里的人开始烧香拜佛,祈求上天怜悯无辜,诸天神佛能够饶过他们这些小人物。 突然刀势如山,枪势如海,开始缓缓移动,刹那间刀枪轰然相撞,就像是无边无量的东海浪涛拍打在巍峨的泰山之上。 两股气浪相撞,先是爆发一片璀璨无比、足以照耀四海八荒的金光,跟着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所有人都被震得捂住耳朵,眼中显露出难以承受的剧痛。 浩浩荡荡的气浪如同滚滚海啸,以裁缝店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翻涌而去。 气浪席卷之处,宛如飓风过境,裁缝店附近的建筑物颓然塌陷,一排排青瓦被掀翻,噼里啪啦从房顶掉落于地,一拨拨摔得粉碎,鳞次栉比的房屋,房门窗纸尽被震破。 一招之威乃至于斯。 这一招来的凶猛,结束的更为迅捷,天地很快重归于静,方圆数里内的半空中飞沙走石,尘土漫天,如同浑浑噩噩的混沌世界。 张崇义等人面面相觑,感觉心脏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脸色煞白。 张居贤怔怔看着张崇义道:“结束了?” 话音刚落,忽见原本云淡风轻的九天之上,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巨大变化? 浓云剧烈翻滚,云层之间出现了夺人心魄的电闪雷鸣,云层之后似乎有万千仙人在愤怒咆哮。 这骇人的天地异象比起刚才的刀枪相交更为壮观,更为让人悚然动容。 看着天上的电光闪烁,雷鸣轰隆,张崇义心念一动,想起承光十一年初见蒲渭阳的盛大光景,那时天上的浓云闪电与今日如出一辙,堪称天地动怒的奇观。 云层越凝越厚,雷电越吼越凶残,似乎要撕裂苍穹,摧毁这辽阔的大地,刚才受到惊吓的百姓,此时磕头上香更为恭敬,不停地念念有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太乙救苦天尊,求您保佑我们。” 此时就连姜无媚,在这天地怒容的震慑下,也情不自禁跪倒在地,双手握拳朝天参拜。张居贤茫然仰望着苍穹,不知为何天地会出现这般怪状。 唯独张擒虎的神情不同寻常,双手紧握着破斧枪,手上青筋暴起,眼中焕发出不可遏制的强烈怒意,抬头盯着云层后若隐若现的仙人,就像发怒的豹子,似乎想要挺枪大战仙人。 张崇义察觉到他的异动,吓得赶紧拍打他的肩膀,轻声道:“虎子,怎么啦?” 张擒虎如从噩梦中幡然醒来,憨厚的双眼一片迷惘,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眼神涣散地四处张望,似乎想要寻找着什么。 四人忽见眼前有物晃了一下,跟着蒲渭阳的青色身影已出现在张崇义身边,脸上微露苦涩,小声道:“他强行破境入神,我们这场大战毕竟还是引来了天雷,他完了。” 汹涌澎湃的浓云之中,突兀地分离出一道细长的闪电,就像张牙舞爪的九天神龙,裹挟着天地的无上神力,从天上俯冲到地面,天地之间九万里,这道闪电蜿蜒劈来,说到就到。 将近永安城时,闪电毫无征兆地一分为二,一条劈向裁缝铺,一条劈向蒲渭阳。 劈向蒲渭阳的那条,被张崇义头顶射出的一条紫色光芒堪堪挡住,瞬间化为乌有。 劈向裁缝铺的那条,结结实实落在养维清的头顶,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响过后,这位初登入神境的地仙瞬间化为灰烬。 裁缝店附近的建筑残骸却没有遭到波及。 闪电来的快,消失的更快,天地异象来的快,消失的也快,浓云散去,电闪雷鸣一眨眼就消失无踪。 天地之间即刻恢复了天高云淡的美景,呈现在世人眼前的,依旧是碧空如洗。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整个永安城的人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蒲渭阳心有余悸地仰望着苍穹,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侥幸,悄声道:“好险,又逃过一劫。” 张崇义缓缓拉起姜无媚,温柔道:“别拜了,这不是神,这是替天罚罪的天雷。” 张居贤一天之内不知被震惊了多少次,算是见怪不怪了,颓然看着蒲渭阳道:“原来传说都是真的,入神境的地仙一旦交手就会引来天雷。” 蒲渭阳转身看了看张崇义,饶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张崇义淡然点头道:“谢谢你了,又害你引了一次天雷。其他的事情,你不用出手,我可以搞定。” 蒲渭阳身形一晃,原地凭空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姜无媚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蒲渭阳的踪迹,却什么都没找到,骇然道:“蒲先生在府里住了五年,我竟然不知道他就是刀圣蒲渭阳,入神境的地仙。” 张崇义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居贤,再盯着姜无媚,沉声叮嘱道:“今天的事情,你们要守口如瓶,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只字片语,尤其是不能泄露蒲渭阳的身份,明白么?” 这是不容置疑的死命令,张居贤微微一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对张崇义越发敬重畏惧。 这位主子的确不同凡响,就连入神境的地仙都甘愿为他驱策,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可以抵挡天雷。 斯须九重真龙出,何惧天上神雷落。 第233章 初定永安城 京城的乱局还在持续,张崇义寻到向烈所部时,霍云霓已带着并州骑兵仓皇逃出了北城。 据谍子探知,正在往西门全速撤退。 张崇义命令向烈立刻派人召回所部四千骑兵,要不惜一切代价追上并州骑兵,务必将那个艳如桃李心如毒蝎的霍云霓和一千五百骑并州骑兵斩杀于永安城内,以绝后患。 至于会不会惹来红裘女的复仇,以后再说。 四千骑兵分散在北城各处街道,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聚拢,等到他们纵马奔驰到西门,并州骑兵早已远遁城外。 城门除了零零散散的残兵百姓,再也见不到大队兵马,张崇义猜测养维清金不换的主力应该都已逃跑,速命骑兵搬运滚木擂石封锁城门,搜索守城的器械。 奈何西门所有器械遭到损毁,数十架床弩、投石车、狼牙拍无一完好,这座城门算是废了。 张崇义带人火速奔赴南门,尚修竹已捷足先登,正要封锁城门,两部人马迅速合兵一处,携手将蓄势冲门的几百残兵顺手扑灭,南门也被控制住。 封锁完南门,在附近的兵营里找出几十架破损程度相对较轻的投石车、床弩、狼牙拍,张崇义命人迅速修理器械,分头把守四处城门。 开进永安城的只有八千五百骑兵,霍云霓带走了一千五百,张崇义手里只握着七千骑兵,每个城门最多只能分到一千五百人。 有了霍云霓的前车之鉴,张崇义身边随时带着一千骑,既是贴身保护主帅,也是随时可以驰援四门。 人手的确是捉襟见肘,处处吃紧,张崇义派遣张居贤这位当过太子府詹事、熟悉京城的心腹,立刻去城中张贴招兵告示和安民告示,意欲尽快招募几万新兵,稳定全城军民惶恐不安的心。 然而永安城经过中元大乱,城中户籍人口几乎十不存一,三十几万人的城池,剩余官民总共不到五万,当天夜幕降临时,只招到了两千城卫军的残兵,青壮百姓竟是一个都没来报名。 百姓们更是紧闭门户,无人敢走出房门。 初步稳定四门局势后,张崇义趁夜率军进驻金碧辉煌的皇城,虽说御林军大内侍卫都逃之一空,却留下了大批无处可逃的太监宫女,他们三五成群地躲在各处宫殿的隐秘角落里。 张崇义让姜无媚带人去招抚这些大难不死的可怜人,她是女人,容易被宫女太监接受。 今晚月光皎洁,站在殿阁峥嵘的太极殿大门外,俯瞰着雕龙画凤的巨大丹陛,眺望着气象森严的皇城,张崇义心情复杂,呼吸有些急促。 眼前那一排排金黄的琉璃瓦,一面面高耸巍峨的黄墙,一座座栩栩如生的龙凤雕塑,在月光下显得那么虚无缥缈,明明是近在咫尺,却让他感觉遥不可及,就像是一场黄粱美梦。 他没有径直走进太极殿,没有奔赴那把椅子,而是缓缓坐在丹陛上,抚摸着深红的丹陛石,不时回头眺望着美轮美奂的太极殿,观望着那一根根巨大的漆红柱子。 张居贤静静地坐在旁边,无限唏嘘感慨,神情有些忧伤沉痛,望着远处高大的的城门,惨然道:“太祖皇帝打进永安城那一年,我才十六岁,也随军而来。 那时候的永安城与现在的情况有些相似,刚刚遭遇过凉州叛军的劫掠,遍地都是腐烂的尸体,大半个京城的府邸被大火烧光,留下一堆堆颓垣断壁。 在战火的蹂躏下,简直就是一座鬼城,晚上除了巡逻的官兵,几乎看不到一个百姓,城里到处黑漆漆的,没有人敢点灯。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不到三十年,当年的惨剧再一次重演,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张崇义低头摸着丹陛石,一遍又一遍,表情似悲似喜。 张家一百多年的梦想,想不到今日在他张崇义这里梦想成真,由不得他不欢喜。 可是城外两路大军正在逼近,大本营邺城四面楚歌,由不得他不忧心忡忡,身后大殿那把椅子,究竟有没有机会坐上去? 所以他暂时不想踏进太极殿那道富丽堂皇的大门,不想触摸那把金光闪闪的皇帝宝座。 很快姜无媚就领着几百个惊魂不定的太监宫女来到太极殿外,在丹陛之下对着张崇义恭恭敬敬磕头,畏畏缩缩喊道:“参见镇北大将军!” 张崇义稳了稳跌宕起伏的心情,调整了一下呼吸,借着明亮的月光扫过一众太监宫女,皱眉问道:“皇宫怎么就剩下这点人?” 一个眉毛雪白的太监趴在地上,用尖锐的嗓音缓缓道:“回大将军话,皇帝陛下被劫走后,十几股叛军冲进皇宫烧杀劫掠,其余的人都被杀了,我们这些孤魂野鬼算是运气好,有的躲在水井里,有的躲在地窖里,勉强捡回一条性命。” 张崇义的眉头越皱越深,沉声道:“那些李家的皇子皇妃呢,也都死了?” 那太监漠然道:“哪里还有什么皇妃,这些年,年轻漂亮的妃嫔都被抢去了韩府,根本就没剩下几个。 叛军进宫后,剩余的年迈妃嫔、皇子公主几乎都被杀死,据奴才所知,一个都没逃出去。” “一个都没逃出去?” 张崇义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大旗李家坐享天下二十多年,传承三代皇帝,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他喝令所有太监宫女抬起头,然后缓缓走下丹陛,绕着太监宫女转着圈圈,煞有介事地打量着这群漏网之鱼。 刚转完一圈,几十个巡视皇城的骑兵举着火把走近,围在太监宫女四周为张崇义照明。 张崇义目光锐利如鹰,在每个人身上依次扫过,一丝不苟地搜寻着什么,很快就察觉出了一些端倪。 有十几个人虽说穿着寻常的太监宫女服饰,可是眼神全是惊慌悲痛,形象气质与太监宫女截然不同,便是瞎子也能看出她们雍容华贵,显而易见是常年养尊处优的贵族。 张崇义一声不吭地拔出腰刀,阴沉沉地盯着那十几个气质高贵的人,那些人眼角余光看到张崇义拔刀的动作,吓得浑身战栗,有几个人踉踉跄跄晃了两下,差点没晕过去。 张居贤以为他要大开杀戒,连忙伸手阻止道:“将军,请高抬贵手。” 张崇义冷冷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大旗李家骄奢淫逸,荒诞暴虐,坐镇天下近三十年,于百姓并无恩德,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大旗既已彻底灭亡,不管你们是谁,究竟是妃嫔也好,皇子皇孙也罢,千辛万苦才捡回一条性命,就该幡然悔悟,重新做人。”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那十几个疑似皇族子女的人物身旁,提着雁翎刀在他们脸上轻轻拍打,吓得他们魂不附体,眼中全是浓浓惧意。 第234章 急于招兵 张崇义顿了一顿,饶有深意地走到最后那名十五六岁的瓜子脸少女身旁,刀尖抵在她雪白如玉的脖子上,沉声道: “算你们这些李家余孽祖上积德,运气还没糟糕透顶,今晚遇到的是我张崇义,我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天暂且放你们一条生路。 从今晚开始,皇城乃至永安城都由本将军接管,李家的妻妾子女赶紧去收拾东西,连夜给我滚出皇宫,从此改名换姓,了此余生。 切记,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离开皇宫后给我好好做人,不要想着死灰复燃搞复辟。 要是被我知道谁还想复活李家王朝,到时候这把刀就不是轻轻松松拍在你们脸上,而是会砍掉你们的脑袋,挂在城头上示众。 听好了,凡是李家的家眷,今晚搬出皇宫。 其余的太监宫女,不愿意留在皇宫的,也可以自行离开,皇城大门的守军绝对不会阻拦你们。 太监宫女若是没有去处的,想要继续在皇宫里讨生活,也可以留下。去留自便,本将军绝不干涉,你们要认真考虑。” 说完,张崇义从太监宫女人群中缓步走出,徐徐走到丹陛最底层一阶白玉石梯旁,收起雁翎刀,缓缓坐下,左手按刀,右手平放在膝盖上。 几百名太监宫女相互看了看,不时偷偷瞟一眼那十几个身份存疑的男女,思忖许久后,陆陆续续有人小声道: “回大将军的话,奴婢自小在皇宫长大,在外面无亲无故,奴婢愿意留在皇宫继续效力。” 这些太监宫女这些年都从不同渠道听说过“张家长、李家短、张家小子坐永安”的谶语,认定张崇义是受命于天来永安城当皇帝的真命天子,因此大多太监宫女都愿意留在皇宫。 只有不到一百人犹豫不决,既不表态留下,也不敢说离开。 张崇义冷冷地瞅着他们,说道:“不愿意留下的,现在就可以滚蛋了。 我不管你们是真的太监宫女,还是李家的妻妾子女,要走的话,现在就去后宫收拾好你们的行李,天亮前必须走,否则我就将你们就地斩立决。 不要以为换上太监宫女的服饰就可以鱼目混珠,你们自己照照镜子,就你们那些养尊处优的脸蛋,一套服饰遮得住吗? 本将军若是想把你们揪出来,有一万种方法。” 张崇义吩咐姜无媚把他们带回后宫,分派太监宫女拾掇各处宫殿,继续搜索还在东躲西藏的太监宫女和皇亲国戚,向他们转述张崇义既往不咎的宽大政策。 太监宫女徐徐离开后,向烈带着大队骑兵巡视完整座皇宫,搜出养维清留下的守城床弩数十架,滚木擂石数十车,刀枪弓弩箭矢不计其数,另有粮草数万石。 养维清的兵马匆忙撤走时,只携带了一些金银财宝、轻便刀剑弓弩,更多的重型器械和粮草全都原封不动,甚至来不及破坏焚毁。 张崇义心中稍定,多一把床弩就多一分守城的把握。 又派张居贤加紧招抚培训那两千新招募的城卫军残兵,向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毕竟还指望着这些地头蛇明天帮忙去各城招兵买马呢。 他们原是戍守京城四门的城卫军,可以说是资深的地头蛇,只要能够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效力,后续诸般事情相对而言就会容易推进。 经过短暂的沟通交流,张崇义发现这些残存的城卫军真乃乱兵中的一股清流,他们大都是天良未泯、心地淳朴的老实人。 中元大乱时,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上级将领裹挟着参与叛乱,后来渐渐认识到叛军的所作所为形同匪寇,立即悬崖勒马,三五成群地脱离了大部队。 其他叛军都在趁火打劫,大肆抢夺金银财宝、奸淫妇女,满足一己之私欲。 他们却跟老百姓一样东躲西藏,或是藏身于无人的府邸,或是躲在偏僻的暗巷中,惶惶不可终日。 有些侠肝义胆的将士甚至挺身而出,救助一些贤臣良将和无辜百姓。 他们是听到幽州镇北大将军张崇义率军进城的消息后,想着张崇义所部乃是仁义之师,多年来与民秋毫无犯,永安城或许来了大救星,才敢现身投靠。 张崇义大喜过望,知道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好兵,连夜将他们整编成营,从中提拔了一个步兵校尉为将军,全权统辖两千新兵。 此人原是南阳人氏,姓方名全中,二十六岁,生的浓眉大眼,腰圆膀阔,善使一把青龙刀,双臂极有力气,内力修为不俗,兵法谋略非同一般,早年曾当过城卫军大统领戚北山的亲兵统领。 因不忿于戚北山长期沉湎酒色,在军中任人唯亲打压异己,肆无忌惮的倒卖军资,多次犯颜直谏,激怒了戚北山,被贬为步兵校尉。 当夜张崇义及所有将领忙于整饬外城内城防务,到处搜索器械粮草,收拢城中零散的乱兵,彻夜未眠。 次日拂晓,晨曦初上,张崇义刚要带人去北城招兵,镇守南门的尚修竹派人送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南边发现了荆州的先头部队。 几乎同一时间,戍守西门的骑将军张坚派人来报,西边陆陆续续出现了益州的先头部队。 廉斩大军及郁雄飞大军不约而同地赶到了城外。 吓得张崇义差点掉下马背,与张居贤面面相觑。 这一步真是险之又险,昨天他们前脚进城,今天荆州益州兵马的后脚就如影随形而来。 一日之隔,天遥地远。 张崇义吩咐方全中赶紧带着两千步兵分散到各个街道去招兵,能招多少是多少。 他让将士们对外宣称,只要帮助张崇义守住了永安城,大家都能好好活下去,若让荆州兵益州兵破城而入,永安城将会生灵涂炭,鸡犬不留。 方全中听说敌军兵临城下,匆匆忙忙带兵离去。 张崇义携着张居贤张擒虎寇登和众多亲兵穿过朱雀大街,来到尚修竹戍守的南门,尚修竹在城楼下迎候。 张崇义下马登楼察看敌情。 数里之外,隐约可见若干随风飘摇的荆州廉字旗,或许是行色匆匆,旗帜极为混乱,毫无章法可言。 若是四方城门未曾用巨石檑木封闭,此时派遣一支精骑出城掩杀,定能一举击溃这支立脚未稳的先锋部队。 堵死城门向来是把双刃剑,为兵家之大忌,张崇义此次兵行险着,着实是迫于无奈。 敌军太多,己方太弱,以区区七千骑兵防御京城四门,在方圆长达四十里的城池上处处设防,处处都是漏洞,不堵城门就是死路一条,堵了城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第235章 意外之财 张居贤指着远处不甚清晰的敌军旗帜,说道:“这是廉斩的先头部队,我刚数了数旗帜,大约三千人左右,主力大军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抵达城外。” 张崇义缓缓点头,匆匆带人走下城楼,骑马往西门赶去。 西门外的敌情大约相似,发现益州郁雄飞两千员先锋骑兵,估摸着主力部队也会在两日之内陆续赶到。 此时日上三竿,金秋的阳光格外和煦舒服,张居贤顿时如释重负,紧锁的眉头慢慢舒缓开来,扶着城楼纵声大笑:“将军,我等高枕无忧矣。” 众人以为这人得了失心疯,满口胡言乱语,两路大军一西一南而来,乃是泰山压顶之势,合计就算没有十万,也会有八万,正是生死存亡之际,怎么会高枕无忧呢? 张崇义微一沉吟,即刻了然于心,释然大笑道:“我明白了,的确无忧矣。” 姜无媚颇为诧异地走近两步,伸手摸了摸张崇义的额头,忧虑道:“将军,你没发烧么?” 张崇义不顾众目睽睽,笑逐颜开地把姜无媚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羞得姜无媚一把将他推开,娇嗔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干什么呢?” 张崇义拽着她的手拖到身旁,捏着她柔滑的鼻子,笑着解释道:“若是荆州益州两路大军只到了一路,我等或许垂垂危矣。然而上天垂怜,竟让两路大军同时抵达。 你想想看,他们心怀鬼胎,彼此相互掣肘,谁敢贸然攻城呢?不怕对方从侧翼偷袭么?所以三足鼎立永远是最为稳定的格局。 行啦,回去吧,这几天可以安心睡大觉了。” 他如此解释一番,张坚等人深表赞同,荆州益州的实力旗鼓相当,双方大约都有四五万人马,谁也吃不掉谁。 荆州兵要是大举攻打南门,害怕遭到益州兵的背后偷袭,益州兵要是大举攻打西门,又怕被荆州兵背刺一刀。 众将无不暗呼侥幸,但凡他们迟到一天,拖到今日才进永安城,面临的局面将是截然相反,必须要与荆州益州数万大军搏命厮杀,才能决定永安城的归属。 或许这就是天命所归吧,这些跟着张崇义出生入死的悍将,越发相信那句“张家小子坐永安”的谶语,坚定不移地认为张崇义就是上天眷顾的真命天子,否则难以解释这种好到逆天的运气。 虽说大局尚未尘埃落定,但张崇义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荆州益州两股势力相互制衡,谁都不会笨到当着敌军的面,来举兵攻打这座高大的天下第一雄城,弄不好自己损兵折将,反而为他人做嫁衣。 如今永安城在他们眼里就是块弃之不舍、吃又吃不到的肥肉,预计他们会在城外僵持数日,然后骂骂咧咧地打道回府。 他顿觉心宽,脚步轻快,吩咐张居贤尽快把安民告示张贴到所有街巷,同时发布通告,强令当前还在京城的一应大小官吏,日落前必须到皇宫的青龙门前点卯。 凡是及时点卯的官吏,经核实没有害民劣迹的,官职官衔依旧保留,由张崇义发放俸禄粮食,逾期不到的官吏从此革职。 昭告全城所有坊正,日落前将本坊的户籍人口分布图册送到青龙门前,交到镇北大将军张崇义手里,配合官兵清点京城的残存人口,违令者一律处死。 张崇义命张居贤向烈等人在青龙门前摆好桌椅册簿文房四宝,力争在日落前将全城官民数量核实清楚。 他带着美妾姜无媚寇登张擒虎和一千骑兵,在方全中的陪同下,四处清查各处衙门的府库,搜索外逃官员的府邸,重点要清查户部府库和三省六部四品以上官员的家底。 这一查不打紧,查出来的府库钱粮之多,着实令张崇义惊掉了下巴。 明明永安城被乱兵蹂躏洗劫了二十多天,大多府邸明面上的金银财宝早已被席卷一空,亭台楼榭也被付之一炬。 然而不知是乱兵过于粗枝大叶,还是因为相互制衡没有去掘地三尺,一些府邸藏宝最丰富的地下库房几乎是原封不动。 最为令人眼花缭乱的莫过于韩府那座珠光宝气的地下宫殿,宫殿入口处藏在水池旁的假山之下,原本不易被发现。 一名士兵搜查韩府时,跑到假山旁边小解,无意中发现有一排淡淡的血脚印消失在假山之下,迅速向张崇义报告。 张崇义马上带兵包围假山。 经过细致入微的排查,终于找到了藏在假山下的暗门,集合十几名高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厚重铁门,进去一看。 呵,所有官兵都被金灿灿白花花的金山银山亮瞎了双眼。 细细一数,足有黄金一百三十多万两,白银一千五百多万两,其余珠宝玉石翡翠玛瑙不计其数,估摸着怎么都值个千万两白银,几乎超过大旗朝廷鼎盛时期两年的税赋收入。 张崇义慨叹韩家贪腐之烈,远迈前人。 这些年大旗朝廷的府库空虚,连养兵的粮饷都要东挪西借。 作为当朝最大权臣的韩家,守着金山银山却是一毛不拔,最终闹得众叛亲离,土崩瓦解,阖府男女老少惨死于乱兵之手,韩家兄弟落荒而逃,不知所踪。 当天只查完了七座三省六部的重臣府邸,这些炙手可热的权臣处在风口浪尖,最为政敌嫉恨、乱兵垂涎,几乎首当其冲,遭到乱兵的围剿,没有一个落得个好下场。 六部尚书早在中元之乱的前三天就诛杀殆尽,全府上下也被血腥屠戮,或死或逃,剩下一座座空无一人、尸骸遍地的狼狈府邸。 在三座府邸的颓垣断壁下,搜出了隐藏极好的地下宝库,清点出来的金银财宝超过五千万两。 张崇义吩咐寇登带着方全中新招的五千士兵,汗流浃背地搬了大半天,才将那些搜刮到的金银财宝完完整整地搬进太极殿。 同时安排五千步兵严加看管户部设在城内的十座粮仓,这才是乱世的镇山之宝,仓里有粮,心中不慌。 虽说户部的粮仓空置了九成,仅有的一成足以支撑三个月。 第236章 永安城的人口 当夜张崇义效仿信都城旧事,在太极殿犒赏三军将领,跟姜无媚用马车装载着一车车金银珠宝挨个城门赏赐给士兵。 三军大悦,感恩戴德欢声笑语响彻天际,将城外的荆州兵益州兵都吓得不敢入睡,误以为幽州兵马正在大肆集结,准备发动夜袭,提心吊胆的戒备。 他们哪里知道张崇义已将四门堵死,根本不可能冲出去。 张崇义带兵打仗多年,深信战无不胜的法宝只有两个,一是天道在口,二是金银在手。 天道很简单,就是孙子兵法所云的“道者,令民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 金银在手更简单,不管攻占哪里,搜刮到的不义之财,至少要派发一半给出生入死的士卒。 对于志在问鼎天下的君主而言,钱财永远是身外之物,军心民心才是最大的护身符,钱财散去,万民归心,这是颠簸不灭的真理。 可不能像韩家的麒麟儿那样,到死都要守着金山银山当守财奴,最终不过闹得个家破人亡,父子两代人呕心沥血积攒十几年的财富,为他张崇义作了嫁衣裳。 次日清晨,眼中全是血丝的张居贤向烈等人,携着官吏名册和户籍人口账簿进入太极殿汇报。 昨日日落前赶到青龙门外点卯的大小官吏只有三百多人,几乎都是四品以下的中低阶官员。 这些人在大旗朝廷属于可有可无的微末小吏,或许是手中无权,或许是心中有正气,平日里未曾鱼肉百姓,没有劣迹,才敢来张崇义这里谋取一官半职。 四品以上的高官显贵,一大半死在中元之乱,一小半逃出城外,还有一小撮既没有死亡也没有逃脱的漏网之鱼。 有些人是风评极差,心中有鬼,唯恐被张崇义拿来祭旗安定民心,对张崇义避之无恐不及。 有些人是因为忠于大旗朝廷,不愿与幽州的乱臣贼子为伍,都躲在府里闭门不出。 有些老顽固是自命清高,看不起幽州的蛮夷,不想拿张崇义的俸禄。 最让张崇义心惊胆寒地不是这些寥寥无几的官吏,而是各地坊正报上来的户籍人口,前来报到的坊正不到总数的三分之一,报送上来的人口数目更少,只有两万多人。 张崇义这两天虽在太极殿办公,却从来没有踏上过御座,而是在金殿右侧摆了几张桌椅,当做临时办公的地方,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宫女。 昨夜未曾合眼,他满脸都是疲倦,看着那本数据寒碜的户籍簿册,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张居贤,苦笑道:“三十几万人口的永安城,就剩下这点人了?” 张居贤摩挲着账册,脸色颓丧,缓缓摇头道:“应该不止,一是很多地方的坊正都死于战乱,很多人口无人统计进来。 二是一些百姓被乱兵杀怕了,关门闭户不敢作声,坊正统计不到。 据我估计,中元之乱从爆发到今日不到一个月,永安城死伤逃亡的人数最多只占一半,城里应该还有十几万人口。 想要完全核算清楚,怕是要花费一些时日,起码要先将各坊的坊正补缺。” 张崇义忧心忡忡地合上簿册,对张居贤向烈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这事要加紧推进,这半个月你们的首要之务就是稳定粮食物价、清查人口,维护好城里的秩序。 大旗朝廷的三省六部已经彻底瘫痪,各部主官或死或逃或躲,指望不上他们,你们带着这三百多名官吏速速办差,凡事你们可便宜行事。 我只有一个要求,要安抚好城里的百姓,保证他们有口饭吃,不能再闹出人命,不能激发民变。 两路敌军在城外虎视眈眈,城里务必要稳如泰山,后院绝对不能起火。 户部粮仓里还有一些存粮,我算了一下,勉强够撑三个月,你们速派官员在四城设置一些义卖点,按市场价格平价销售粮食,确保百姓有粮可买,不会饿肚子。 给我迅速传令下去,当此危急存亡之秋,粮食是所有人的命根子,谁要是敢贪污倒卖粮食、囤积居奇,你们无需通报,抓一个杀一个,我授予你们临机擅杀之权。 同时密切关注城内的各大商号,允许他们正常经营买卖,但是谁要敢哄抬市价,趁火打劫民脂民膏,给我带兵去封了商号,直接铲奸除恶。 治乱世要用重典,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总之在常羽兵马未到、荆州益州两路兵马未退前,要不惜一切代价控制城内的局面。” 张居贤向烈收拾好官吏花名册和户籍人口簿册,行色匆匆地离开太极殿。 接下来半个月,张崇义每天度日如年,忙的焦头烂额。 城外荆州益州两路大军的主力陆陆续续抵达,一方屯于南门十几里外的灞桥彼岸,一方屯于西门十几里外的封岗,就地安营扎寨,虎视眈眈地监视着京城的一举一动。 然而双方都投鼠忌器,彼此不敢拉出攻城的架势。 最头疼的是城内的局势空前混乱。 大旗朝廷早已瘫痪,各层官吏只剩三百多人,刑部衙门和京兆府的差役死伤逃亡情况尤其严峻,全城衙役加起来不到两百人,哪里管得过来? 每天都会爆发上百起打砸抢、奸淫妇女的恶性案件。 张崇义能用的人手简直就是捉襟见肘,招了三四天总共才招到一万两千精壮,大部分人被分配到外城四门协助骑兵守城,只留下不到两千人调派。 既要守备皇城八门,又要分散到各街道维持治安,当真是左支右绌。 尤为抓狂的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文臣武将屈指可数,这次他带着精骑狂飙突进,身边只有张居贤尚修竹向烈和八大骑将军追随。 然而一路走来处处分兵,王宝山带一千骑留在蒲津渡,秦幂贺中云带两千骑驰援潼关,尚修竹带着张坚等人戍守四门,一个个分身乏术,目前可以使唤的竟然只有张居贤向烈尉迟璘三位干将。 新归附的方全中等大旗旧臣固然不乏可用之才,但张崇义还不足以对他们推心置腹,前有清河郡裴怀盛的请君入瓮,后有霍云霓假情假意却背后放冷箭,桩桩都足以说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经过姜无媚带人日夜搜索皇宫,五天内又从各处宫殿搜出太监宫女四百多人。 张崇义命人严格遴选筛查,将其中三百多名身份蹊跷、言行可疑的太监宫女逐出皇宫,留下两百多名太监和两百多名宫女使唤。 第237章 相互掣肘 张崇义痴迷丰满的大波妹,精挑细选了四名年轻娇嫩胸脯饱满的宫女当侍女,每天都被姜无媚拿来取笑。 这四个宫女最大的十八岁,名叫青桐,丰满白皙,原来是皇后的侍女。 皇后被韩云海半路劫走后,她被皇帝李虎贲霸占着,在后宫为皇帝李虎贲侍寝两年,没有诞下子嗣,身份依然是二品宫女。 李虎贲被韩家兄弟挟持出宫的时候也没有人管她。 一名叫紫韵,妖娆妩媚,原是皇子的贴身侍女,被那皇子蹂躏多年,堕胎两次,对李家绝无好感。 一名叫荷花,生的身段婀娜多姿,原先是小公主的侍女,也是被李虎贲糟蹋过,对李家怨恨极深。 最后一名年纪最小,叫白露,才十五岁,进宫的时间不长,还来不及被李家父子祸害,是唯一的处子之身。 青桐紫韵荷花的秘密当然瞒着所有人,否则绝不会被留在张崇义身边。 他还挑选了两名忠实厚道做事靠谱的年轻太监随侍左右,这也是无奈之举,谁叫皇宫里没有其他的小厮可以使唤。 一名太监叫刘豫,二十一岁,比张崇义略小,入宫十几年,一直在御书房外面侍候,极为聪明伶俐。 一名太监叫王谷,十八岁,入宫不到十年,一直在太极殿当值,生的仪容不俗,极为讨喜。 这日向烈在西城擒获了一百多名哄抢米店的地痞流氓,因涉案人员较多,兹事体大,不敢自行处置,特意快马跑进皇宫请示。 刚处理完一沓公务,昨晚彻夜未眠的张崇义口干舌燥,斜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胸脯冠绝皇宫的青桐在替他按摩肩膀,舒缓积攒多日的疲惫。 “我早说过,授予你们临机专断之权,在京城未步入正轨前,你们可便宜行事。” 张崇义眼皮有些沉重,急切间睁都睁不开,喉咙有些沙哑,说话根本提不起劲。 “这几天出现了多起打砸抢案件,正愁找不到人来杀鸡儆猴。这伙流氓地痞不知死活,在国难当头、多事之秋,还敢顶风作案,立即把他们全部带到朱雀门前的菜市场,当众斩首,首级悬挂在朱雀门上示众,以儆效尤。” 青桐等四位宫女脸色微变,娇躯似乎颤了一下。 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向烈,微露犹豫之色,讪讪道:“这些人都是青壮劳力,他们说想要争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愿意投入军旅为将军效力,哪怕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 将军,我们正是用人之时,可否留他们一命,把他们编入行伍,多少算是增添了一份力量。” 张崇义霍地睁开眼睛,红肿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向烈,沉声道:“这种只会骑在善良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狗东西,国难当头还敢胡作非为,人品尤为低劣,做人都不配,还想在我张崇义手下当兵吃粮? 老百姓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粮食,要是用来豢养这种善尽天良的败类,那才是没天理。我张崇义的部队,不养欺民虐民的东西。 按规矩给我全都杀了,悬首朱雀门,震慑全城盗匪,看谁还敢扰民滋事。” 向烈见他说的很有道理,雷厉风行的策马奔回西城,将一百多号地痞押赴朱雀门斩首示众。 此后困扰京城的打砸抢恶性事件渐渐减少,永安城恢复了久违的平静安详。 一些胆量较大的商贩抵御不了逐利的诱惑,再度开门营业,京城各条街道终于重现烟火气息,街头巷尾也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影走动,再也不是一座了无生机的死城。 城内的张崇义日夜忙的晕头转向,城外的廉斩和郁雄飞则是满腔郁愤难消,昼夜在城外望楼兴叹。 他们在城里安插有密探,这些天已摸清了张崇义的底细,无不愤慨于张崇义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胆敢抛下主力兵马和辎重粮草,率领万余精骑狂飙突进,后发先至抢占永安城。 这条计策两大枭雄不是没有考虑过,最终因为后果难以预料而被搁置,哪里想到张崇义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生敢兵行险着。 以他们任何一方的兵力,面对七千骑兵和一万新兵防御的永安城,只要攻其一点,破城概率相当高。 可恨的是一山难容二虎,廉斩想要永安城,郁雄飞也想要,谁也不会坐视不理,更不会携手并进。 然而双方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赶过来,想着那座巍峨的皇城和金灿灿的皇帝宝座近在咫尺,就此退兵实在心有不甘,都盼望着对方能够按耐不住先行退兵,给他们留下攻打永安城的机会。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双方都在比拼耐心。 廉斩希望郁雄飞先退,让他来打永安城,郁雄飞期望逼得廉斩回荆州,把永安城留给他来啃。 双方陷入僵局,又要提防对方不讲武德夤夜偷袭,日夜提心吊胆,过得比城里的张崇义还要痛苦煎熬。 熬过了前面混乱不堪的十天后,方全中又招募到了几千名年龄较大的男丁,张崇义把他们编入衙门充当衙役,协助维护城内秩序,总算把永安城的局势慢慢稳定下来。 茶楼酒肆渐渐有人进进出出,北城最为繁华的烟花巷柳开始打开大门做生意。 令人称奇的是,中元大乱中,死伤最少的竟然是各大青楼妓院里的妓女歌姬。 她们最大的本事就是逢场作戏察言观色,乱兵要劫财,她们乖乖的奉上金银财宝花钱消灾。 乱兵要劫色,她们就千依百顺的宽衣解带,绝不拖泥带水,把乱兵伺候的舒舒服服,快活胜神仙。 这次祸乱京城的并非凉州来的土包子,而是京城土生土长的城卫军,很多都是烟花巷柳的熟客,也想着以后能够继续寻欢作乐,极少对她们举刀屠杀。 局势刚趋向稳定,这些被乱兵洗劫过的青楼妓院急于挽回损失,陆陆续续开门迎客,然而城里毕竟死了很多人,生意不免有些冷清萧条。 稳住永安城,算是成功了一小半。 永和二年八月二十八日,常羽四万大军终于过了蕞城,浩浩荡荡地出现在百里外的渭水之滨,荆州廉斩和益州郁雄飞情知大势已去,当夜悄然退兵,永安城危机宣告解除。 第238章 开国称帝 永和二年九月初十,鉴于大旗王朝覆灭,天下无主,年仅二十二岁的镇北大将军张崇义顺应天意,在群臣簇拥下改元称帝,定国号为燕,改年号为安康,永和二年改为安康元年。 都城定为永安城,次日大封群臣,因天下未定,此次封官不封爵。 文官方面,封杨千钟为中书令,张居贤为侍中,李千秋暂为尚书令左仆射,此为三省主官,三人同为宰辅,辅佐皇帝治理天下。 六部尚书暂时空缺,每部暂派一名侍郎代理政务。 武官方面,遥封留守邺城的张微为大将军,总领天下兵马,一体节制幽青冀三州,位在群臣之上。 封尚修竹为骠骑将军,常羽为车骑将军,向烈为卫将军,八大骑将军秦幂贺中云等人为四征四镇将军。 步兵副将冯礼为镇国大将军,暂为兵部侍郎,署理兵部一应事务。 三大步兵统领罗明玉、范长春、李元艺为抚军大将军、镇军大将军、中军大将军,潼关守将薛焉为上军大将军。 轮到册封后宫诸位娘娘时,张崇义被杨千钟递来的大将军府户籍所震惊,新登基的年轻皇帝气得离座而起,大吼起来:“什么?我哪来的六个老婆?” 雷霆般的怒吼声响彻御书房上空,门外的太监宫女吓得六神无主,纷纷跪倒在地,还以为皇帝龙颜大怒。 经历过乱军洗劫的御书房,书画古董陶瓷珊瑚等值钱物件或抢或砸,几乎十不存一,仅剩那些搬不动的桌椅书架,空荡荡的非常可怜。 等到张崇义一怒之下,翻完那本户籍,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位初登大宝的皇帝,突然发现自己糊涂到有几个老婆都不清楚。 因为镇北大将军府的户籍上,匪夷所思的出现了庄甜儿的名字。 他怒冲冲的把户籍摔在地上,直勾勾盯着杨千钟问道:“怎么回事?庄甜儿什么时候成了我的侍妾?还要给她封妃?” 杨千钟感到有些啼笑皆非,从来没听说有人不知道自己有几个老婆的,讪讪道: “陛下,这份户籍可是郦夫人亲手交给微臣的,微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自更改陛下的户籍簿呀。” 张崇义更是气冲斗牛,他不是白痴,心中雪亮,有资格在他的户口簿上添加人口的,无非是正妻郦宛丘。 这些年他忙于军政大事,大将军府后院一应事务都由郦宛丘全权操办,她要添加谁的名字都是易如反掌。 他震怒的是郦宛丘僭越太过,纳妾一事何等重大,郦宛丘不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把庄甜儿纳在名下。 当个大将军夫人都敢如此恣意妄为,要是让她当了权倾天下的皇后娘娘,岂不是要覆雨翻云? 郦宛丘真是有见识有手段,当年他刚接收河间郡时,郦宛丘一口气私收贿银三十多万两,被他罚禁足半年。 他强行按耐住满腔怒气,右手摩挲着案几,沉声道:“这个郦宛丘真是胆大妄为。杨千钟,册封后妃的事情暂时搁置,容后再议,等她们到了永安城再说。” 杨千钟瞪大眼睛,争辩道:“陛下,册封其他妃嫔倒是无关大局,可以搁置,但是皇后贵为国母,乃是后宫之主,此事关系国本,不可拖延呀。” 毫无准备的张崇义被文武大臣推上了皇帝的宝座,近来公事私事乱糟糟堆在一起,别提多烦心了,连日来忙的腰都直不起来。 既要重组三省六部,选拔任用文武官员,梳理军政事务,又要整肃皇宫,安置后宫一应太监宫女的职司。 此次突袭永安城身边只带着姜无媚,这位年龄最大的美妾毫无治事才干,对着百废待兴的后宫事务一窍不通。 问她如何安排太监宫女的职司,不晓得。 问她如何调配各宫殿的人手,不晓得,简直就是一问三不知,与郦宛丘不可同日而语。 张崇义阴阳怪气地反驳道:“少扯淡了,什么关系着国本? 我这沐猴而冠的皇帝,连关中各县都还没收服,京兆府附近的郡县也没有归附,压根就是赶鸭子上架,国都没有,哪来的国本? 如今诸事纷纭,军政大事要紧,后宫小事先放一放。邺城那边有没有消息送来?” 杨千钟连日操劳奔波,经常夜不能寐,早已累得精神恍惚,向前端起张崇义案几上的茶水泼在脸上,胡乱洗了把脸,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暂未收到邺城方面的军情密报。 陛下,以微臣之见,霍云霓所言未必属实,霍鹏并非见利忘义的小人。 你去年替他解了定襄之围,救了他夫妻与全城百姓的性命,霍鹏若是此时联合范进落井下石,无疑会让天下人不齿。 范进方面,陈部魁大军在潼关城外被秦将军打退后,更是不敢轻启战端。” “可是霍云霓为何要无缘无故撒谎骗人?” 张崇义看着杨千钟脸上湿漉漉的茶水,安慰道:“这些天你辛苦了,困了就去休息,别把自己累垮了,以后治理天下还需要你的倾力相助呢,封后的事情还是等郦宛丘到了再说。” 这两位一起议事时,可谓君不像君臣不像臣,那些大旗遗留的太监宫女看的大为咋舌。 杨千钟犹豫片刻,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抱起那叠卷宗失落地走出御书房。 守在门外的青桐等宫女,见到位高权重的中书令大人离去,纷纷进入御书房侍候,替年轻和善的皇帝陛下按摩。 对于这些宫女而言,张崇义是镇北大将军也好,是新登基的皇帝也罢,于她们毫无区别,反正都是一句话能够主宰她们命运的大人物。 这些在大旗朝廷饱受凌辱的美女,习惯了被李虎贲等皇室男丁随时随地玩弄。 刚跟随张崇义时,见他专挑大胸脯的宫女贴身侍候,猜测这位年轻悍将多半也是色中饿鬼,心中都做好了随时被他亵玩的糟糕打算。 她们平日里连衣裤腰带都不敢打结,系的宽松易解,唯恐他一时解不开裤子,暴怒之下提刀杀人。 中元之乱时,她们亲眼见到一些美貌宫女,就因为亵裤急切间解不开,被恼羞成怒的乱兵一刀砍死。 朝夕相处半个月后,她们赫然发现这位新主子貌似对太监宫女极为宽厚仁慈,只要兢兢业业地做好本职工作,平日里连怒斥打骂都没有,更别说喊打喊杀。 他入住皇宫将近一个月,还没有杀过一名太监宫女,至于想象中的奸污玩弄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整日整夜都在埋头处理国家大事,一个个花枝招展的美女在眼前晃来晃去,他都不曾沾手过一次。 他唯一的癖好似乎就是偷空欣赏那些壮观的风景,看完继续低头做事。 宫女们怎么都想不到,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主子,如今她们天天烧香祈祷,希望张崇义能永远坐稳永安城,千万不要被别人赶出去。 青桐是个极为善解人意温柔甜美的姑娘,手指轻柔宛若无骨,按摩手法远胜郦宛丘迎春飞雪。 这些天她的抚摸就是张崇义最痴迷的享受,也多亏了她的按摩,才驱散了张崇义身体上的疲倦。 第239章 邺城危机 刚享受片刻清净,御书房外的脚步声悄然响起,花团锦簇穿金戴银的娇媚姜无媚,带着八个宫女飘然走进房内。 她像以前那样顺势坐到张崇义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柔声撒娇道:“将军,我想出去走走,你放我出去吧。困在皇宫里快一个月了,闷也闷死了。” 张崇义已经登基称帝了,但姜无媚还是习惯叫他将军,不习惯称呼他为陛下。 青桐霍地缩回正在揉搓张崇义后脑的玉手,悄悄退后一步,四大俊美宫女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张崇义揽着她柔软的腰肢,细细打量她的妆容,头上插满了金钗玉簪金步摇,脸上涂脂抹粉,比刚进城时的风尘仆仆要明艳娇贵百倍,抚摸着她的脸庞,苦涩道: “我何尝不想出去看看,可是四门刚打开,京城局势有些糟糕,各方势力鱼龙混杂,都野心勃勃地想把京城搞乱,把我们赶出京城。 这时候我们是众矢之的,微服私访太过冒险,明着出宫势必兴师动众,你就忍一忍吧,过些天局势大好以后,我一定陪你游遍全城。” 姜无媚不停地咳声叹气,双手撕扯着张崇义的脸蛋,嘟嘴埋怨道:“我们是不是在做梦呀?就这么进了永安城,当上皇帝了?我总觉得一切来的不太真实。 以前我看那些历史记载,几乎每一次改朝换代都要反复争夺厮杀,杀得血流成河,这次好像太过顺利。” 张崇义抓住她不安分的双手,对着她挤眉弄眼,眼角余光瞅了瞅满室太监侍女,轻咳一声道: “好啦好啦,我现在是皇帝了,要注意仪容仪态,你也是呢,马上就要当贵妃了,还是这么淘气,像什么样子?这些天你也辛苦了,收拾后宫劳苦功高,回头让郦宛丘好好感谢你。” 姜无媚歪着脖子,一头金步摇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脉脉含情的凝视着张崇义的眸子,唏嘘感慨道: “想不到你真当上皇帝了,看来那些街头谶语并非胡诌,张家长,李家短,张家小子坐永安,可不是坐进永安城当皇帝了么?” 张崇义双手捧着她的脸蛋,把她的头部扶正,轻声责备道:“满头步摇都不能让你老实一点,还摇头晃脑的成何体统?你听听,步摇都在稀里哗啦响呢。” 姜无媚视线往上一挑,闷闷不乐地瞅了瞅那些金光璀璨的步摇,苦恼道:“能不能不戴这些劳什子玩意?真是烦死了。 哎,早跟你说了不要当皇帝嘛,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看起来高高在上,结果我成了笼里的金丝雀,一点自由都没有。” 张崇义把她搂在怀里,吻了吻她羊脂白玉般的额头,自嘲笑道:“你这话要是被廉斩郁雄飞的老婆听见,估计会被气得吐血。 人家带着几万大军没日没夜跋山涉水赶来京城,结果被我们捷足先登堵在城外,看着唾手可得的皇位干瞪眼,估摸着廉斩郁雄飞每天都在借酒消愁呢。 你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在这里怨天尤人。你这身衣衫,这头金钗玉饰,是天下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呀。” 姜无媚轻声嘀咕道:“我知道这是很多人的梦想,可我就是不喜欢,约束太多,不痛快。” 张崇义双手抱着她的肩头轻轻推开一点,似笑非笑道:“既然你这么不喜欢,要不要我给你一纸休书,把你给休了,以后你就无拘无束,海空天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姜无媚小嘴一挑,纤纤玉指指着张崇义鼻子,娇嗔道:“你敢,我又没犯七出之条,你凭什么休我?” 张崇义耸肩道:“以后我都要住在皇宫,但你不喜欢皇宫,何必勉强呢?” 姜无媚悠悠长叹,斜斜地投入他怀里,柔声道:“我也就发发牢骚罢了,嫁猪随猪嫁狗随狗,这个道理我岂能不懂?” 张崇义低头看着她的眸子,饶有深意道:“既然知道,以后这些话要少说。 等到郦宛丘她们进了宫,你们有了贵妃的品衔,一言一行堪为天下楷模,关系着大燕国本,千万不能再言行无状了,要学会当个安安静静的贵妃,知道吗?” 姜无媚撇了撇嘴,眼角露出无限媚意,缠着张崇义脖子小声道: “听说后宫之中,除了最大的皇后,接下来就是皇贵妃,你真要册封我为贵妃吗?那不是把菲诺苏清人她们都比下去了?” 张崇义故意逗她道:“你要是觉得不太好,也可以换一换,给你封个嫔,你看如何?” 姜无媚调皮地轻吐舌头,含笑道:“我是无所谓的,随你咯,贵妃也好,嫔也好,我都是你老婆,今生今世都是,希望下辈子还是。” 从邺城出兵以来,这是张崇义初次陶醉于美妾的柔情似水,这种暌违已久的感觉瞬间唤醒了他尘封的欲念,内心深处开始翻江倒海,一挥手喝退所有太监宫女。 御书房内,春光明媚。 守在御书房外的太监宫女,不约而同地暗笑,这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间帝王呀。 在任何乱世,一时的成败得失都不足以太过介怀。 抢占永安城也好,登基称帝也好,无非是一招抢占天元的鲁莽棋,如围棋一般,如此顾头不顾尾的抢占天元,彰显的是对敌人的蔑视,己方的自信,自然会遭到敌人的疯狂反噬。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吹之,噩耗次日传来。 邺城急报,范进亲率五万大军从神牛渡口渡过大河,巨鹿郡韩后石起兵三万,并州霍云彪起兵四万,三路兵马共计十二万,大举扑向张崇义的根基地邺城。 在天下人看来,邺城是镇北大将军府所在地,兵马钱粮家眷全部屯住于此,邺城若失,张崇义岌岌可危。 御书房的气氛明显紧张凝重,新生大燕王朝的文臣武将济济一堂,却没有人抒发己见。 现在的形势越发清晰明朗,永安城初定,大燕王朝呱呱坠地,五万大军历经一千三百多里,跋山涉水二十八天才抵达京城,绝无可能立即原路返回驰援邺城。 永安城远比邺城脆弱,更是被人垂涎三尺。 杨千钟等人虽然没有沟通过意见,但是所有人的看法趋向一致,邺城只能靠张微自救。 邺城留有两万兵马,清河信都河间涿郡零零散散分布着四万人马,青州六郡也有几万大军。 去年谭穆依靠着一万七千多人马,在没有外援的绝境下足足撑了十个月。 如今的邺城兵强马壮,钱粮充足,外部援兵随时可以召唤,完全有一战之力,再不济也要拖住半年,让张崇义可以从容收服京兆府周边郡县。 第240章 刻碑警示 “都不说话?那就听我说吧。” 张崇义清楚文武大臣的心思,这种可能置邺城于危难中的决策,只能由他来定夺,任何人都不敢作声,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杨千钟轻轻一咳,小声道:“陛下,依制您该自称为朕,而不要再说我。” “朕?”张崇义摸了摸身上的黄袍,左瞅瞅右瞅瞅,发出自嘲的笑意: “现在天下四分五裂,已经有了三个皇帝,估计马上会有第四个第五个,我这自封的皇帝怎么看都像是笑话,就不要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等到一统天下再说吧。 抢永安城,我们赌了一把大的,不妨再赌一把,就赌邺城能够拖住三路兵马,不用太久,半年就行,为我们争取平定京兆府周边郡县的时间。 杨千钟,写给各州郡的诏书都发出去了吗?” 杨千钟奏道:“昨日已派使者快马发往各州郡,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收到回音。 好消息是,左冯翊临汾郡王李易、右扶风武功郡王祖显先后派人来跟我接洽,似乎有归顺我朝的意思,如今使者就在我府上,陛下,不知此事您有何示下?” 张崇义大喜道:“这是天大的好事,你要好生款待使者,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愿意诚心归附,不管是加官进爵,还是赏赐金银钱帛美人,你都一口答应下来。 但凡我张崇义给得起的筹码,就尽量满足他们。 不说别的,这二十多天我们搜索大旗王侯将相的府邸,从废墟下挖出了几十座保存完好的宝库,单是白银就超过上亿两,黄金也有近千万两,其他珠宝玉石堆积如山,暂时还没清点完。 哼,真是好笑,当年金淳中带兵去讨伐范进,穷的无粮无饷,以致兵无战心,半年不到就被迫退军。 我就奇怪大旗王朝建国二十多年,那些民脂民膏都到哪里去了? 原来都被这些蛀虫搜刮到府里去了,宁愿埋在地下宝库发霉养虫,都不肯分出一些为国解忧,弄得大旗王朝土崩瓦解,三世而亡。 别的府邸也还罢了,韩云山这位麒麟儿,明明是权倾朝野的无冕皇帝,竟也如此吝啬贪财。 韩府里藏着价值几千万两的金银财宝,但凡拿出一部分去招兵买马,何至于闹得众叛亲离,身死国灭,父母妻儿、荣华富贵化为尘土。 诸位都是大燕的开国功勋,务必要以此为鉴呀,钱财永远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把钱财看的比前途命运还重要,最终无非是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 我张崇义不愿步他的后尘,这些金银财宝,我会全部用来招兵买马,安抚黎民百姓。 昨天有人谏言,说是皇宫经过中元之乱,很多宫殿被袭掠一空,古董字画陶瓷珍珠玛瑙翡翠荡然无存,要去采购一些宝物来粉饰太平,被大火烧坏的宫殿栋梁也要尽快修复,否则有碍观瞻。 我断然拒绝,今日我当着文武大臣重申一遍,我张崇义有生之年,绝不会花一分钱修筑宫殿。 被烧毁的宫殿但凡还能使用的,就继续使用,破损到不能使用的,就给我原样放在那里,作为警戒,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要让后世君臣亲眼看看,同时警醒世人,建国不易亡国易。 张居贤,你给我在烧毁最严重的昭阳殿前树立一座石碑,记录下我今日这番话语。 告诫张家子孙要克己复礼,厚德载物,崇俭戒奢,摒弃私欲,任何人都不允许大兴土木,残酷害民,如违此言,天下共诛之。” 文武大臣感佩于心,纷纷拜倒在地,山呼海啸万岁,缓缓退出御书房。 大臣散去后,大内侍卫统领寇登送来一份密报,张崇义在案几上铺开一览,顿时狂抽凉气。 这些天从烧毁的大臣府邸地下宝库中,查抄出来的金银财宝已清点完毕,共计黄金一千七百万两,白银一亿三千万两,珠宝玉石、古董字画、陶器瓷器等宝物大约价值一亿八千万两,几近大旗王朝十几年的税赋收入。 张崇义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天文数字,半晌合不拢嘴。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算真正明白,为何历来改朝换代,各路诸侯都要不惜一切代价抢夺永安城。 为何大旗太祖皇帝李正气的实力明明弱于大魏大楚,抢到永安城后一夜间就能转弱为强,横扫诸雄。 什么政治意义经济意义文化意义都是瞎扯淡,这些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才是乱世争霸的根本。 有了这些硬通货,只要不发昏,扎扎实实地招兵买马筹粮,各地诸侯谁能抗衡? 前日他刚登基,就诏令常羽尚修竹从速从快在关中各县招募兵马十五万。 有钱好办事,短短两天功夫就招了三万多人。 据说报名参军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一半是冲着镇北大将军仁惠爱民的口碑,一半是冲着这股千里外都能嗅到的财大气粗。 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无需再藏着掖着,什么韬光养晦,什么低调发育,什么财不外露,再也不能掣肘张崇义的手脚。 如今他是天下诸侯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迅速扩充实力,增强兵马,难道等着诸侯会盟,群起而攻之? 张崇义的情绪许久才逐渐平复,缓缓合上密报,若有所思道:“所有金银财宝都装进户部府库了吧? 给我调派五千重兵把守,让诸葛长虹看紧点,这可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本,不管是在京城立足,还是跟天下诸侯一争长短,都得靠这些宝贝。” 寇登不停点头,询问皇帝还有何吩咐。 张崇义似乎神游天外,顺口问道:“这两天京城的形势如何?是否比前些日子安定些? 我听说自从四门重启后,着实乱了几天,各种来历不明的势力在城里煽风点火,聚众闹事,扰乱治安,有没有弹压下去?姜夫人这些天总是吵着要出城逛逛,你说有没有问题?” 寇登思忖片刻,面露难色道:“今日情况似乎好一些。 前些日子卫将军派遣大批精兵强将潜入各城搜捕,在江湖势力的协助下,查出了几百号探子,有荆州的,益州的,兖州的,并州的,竟然还有河东郡河内郡的。 听说杀了四百多人,逃了三百多人,卫将军还在全力缉捕中,应该很快就能肃清这些敌对势力。 不过眼下京城局势鱼龙混杂,各方势力无孔不入,陛下和夫人都是万金之躯,切不可犯险出城。 不说别的,昨日在御膳房就查获了一名兖州的死士谍子。” 第241章 宫女的秘密 张崇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起御笔在手里玩转,展颜笑道:“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皇宫原有的太监侍女死了七七八八,我们接手的时候只留下三百多人。 依我看本来足够使用,但是杨千钟等人坚持说内侍太少,没有新朝恢弘气象,连日招募了一千多名太监宫女,肯定会有人浑水摸鱼混进来,如今皇宫守卫力量如何?” 寇登回答道:“皇宫之内现有精骑两千,步兵三千员,按杨大人的意思,这五千守卫都是涿郡出身的老兵,至少跟随陛下两年以上,忠诚可信。” 张崇义抬头看着年轻老成的寇登笑道:“前些天我提拔你为大内侍卫统领的时候,一些老成谋国的大臣还提出异议,说你太过年轻,资历较浅,恐怕难以扛起宫防重任。 我当时就嘲笑他们,我这皇帝才二十二岁,也是年轻资历浅,怎么没人说我扛不起一统天下的重任呢?你比我还年长三岁,有什么做不得呢? 这些天我留意了一下,你当个大内侍卫统领绰绰有余。年轻皇帝搭配年轻统领,相得益彰,有何不可呢? 我这边你不用过于操心,像我这样的气胜巅峰高手,除非是枪圣养维清再生,寻常的刺客伤不了我。 你要多派一些高手保护好清凉殿的姜夫人,要认真摸排清凉殿那几十个宫女的底细。 我看有几个宫女整天鬼鬼祟祟,眼神飘忽闪烁,怕是来路有些问题,你给我去查一下,千万别让这些贱骨头伤了姜夫人。” 寇登心头一凛,朗声道:“微臣这就去办。” 张崇义挥了挥手,微笑道:“去吧!” 寇登离去后,青桐、紫韵、荷花、白露四大侍女,刘豫王谷两位贴身太监碎步走进御书房。 张崇义忽然心血来潮,起身伸了伸懒腰,对青桐等人笑道:“这些天窝在书房里忙前忙后,都没有欣赏皇宫里的风景,走,陪我出去散散步。” 御书房里只有四个侍女和两个太监敢进去,刚跨出书房大门,沿着白玉石板路走到御花园,身后就跟着黑压压一群人,太监宫女侍卫一百多号人。 张崇义回头瞄了一眼,疑惑道:“怎么回事?昨天还没这么多人,今天怎么增派了这么多太监宫女?” 青桐解释道:“启禀陛下,昨日在御膳房抓获了一名兖州的死士,寇大人担心还有死士潜伏在宫里,意欲对陛下和夫人不利,所以增派了几十名侍卫太监。” 张崇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呵斥道:“胡闹,哪里需要这么多人跟在屁股后面?除了你们六个,其他人全部留在御书房,别跟过来。” 那些人微微一愣,面露为难,张崇义加重语气喝道:“怎么?我说的话都不听?叫你们站在这里,就给我好好站在这里,敢跟过来的,让你们人头落地。” 说完扭头就走,除了青桐刘豫等六人,其他人战战兢兢原路返回。 御花园的风景自然与别处不同,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天气极为寒凉,宫里的太监宫女先后穿上了厚厚秋衣。 但花园里依旧是姹紫嫣红开遍,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星罗棋布于假山怪石、小桥流水之畔,秋海棠、太平花、桂花香飘四溢。 张崇义刚进宫的时候,御花园里横七竖八都是太监宫女的死尸枯骨,如今都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石板路上的血迹被水冲洗了一遍又一遍,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然而一帝功成何止是万骨枯,千万骨枯都不止。 张崇义走到一座奇形怪状的假山旁边,伸手抚摸着那嶙峋怪石,不时俯身打量着脚下的泥地。 依稀记得那晚他带人搜索皇宫,就在这个地方看到了一具刚死不久的无头女尸,浑身被扒的精光,羊脂白玉的身躯裸露于外,下身一片狼藉,不知被多少乱兵糟蹋过。 饶是如此依然没有逃过断头之噩,是他从旁边拾起一套破烂衣衫包裹住女尸。 经过十几天的大扫除,在皇宫各处翻出太监宫女尸首高达上万具,水井等阴暗地段的尸体尤其多,有十几口水井被死尸完全填满了。 张崇义刚入宫的几天,守着几十口水井却没地方打水,连夜在别处打了几口井,才算解决了燃眉之急。 “青桐,皇宫被乱兵洗劫时,你们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张崇义右手扶着假山,目光悠然望着远处的黄墙,漫不经心问道。 青桐眼中瞬间露出浓得化不开的惧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回头看了看紫韵等人,羞涩道: “奴婢那日恰好在浣衣局如厕,听到乱兵疯狂涌进浣衣局,吓得赶紧跳进茅坑,在茅坑里蹲了几天,才算侥幸捡回一条命。” 张崇义神色古怪地瞅了瞅她,感到啼笑皆非,皱着眉头道:“茅坑还能躲几天?你也挺能忍的。” 转身盯着紫韵等人似笑非笑道:“你们呢?也是躲在茅坑里?” 紫韵笑靥如花道:“我们几个不是的。我是自己脱光衣服,在身上涂满鲜血躲在死人堆里。 荷花是躲在被血染红的荷花池里,白露是躲在浣衣局的脏衣服堆里。” 张崇义见她们眼中充满了勃勃生机,丝毫没有被死亡的恐惧改变本性,倒是颇为欣慰,伸手敲了敲假山,一脸沉痛道: “万里江山,无非是百姓骨肉堆砌,滔滔长河,无非是百姓鲜血汇聚。 你们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以后要更懂得珍惜生命的宝贵呀。 青桐,等到天下太平后,我帮你们几个人说一门亲事。 你们离开皇宫吧,专心去相夫教子,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 青桐等人吓得跪地磕头,哭求道:“陛下,奴婢心甘情愿伺候陛下一生一世,请陛下千万不要将奴婢逐出皇宫。” 张崇义轻声道:“起来,好好说话。 什么坏习惯,动不动就下跪,行礼的时候下跪也就算了,我在跟你们聊天,你们跪什么?” 青桐等人抹着眼泪,惶惶不安地爬起来,不停地抽抽泣泣。 张崇义转身看向别处的花草,眼里毫无感情色彩,悠然道: “你们四个,除了白露还是完璧之身,青桐、紫韵、荷花都被李家父子玷污过,在这龌龊的后宫忍辱负重住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憎恨厌恶么? 我放你们出去结婚生子,是想给你们换一个世界,让你们重新做人,趁着年轻貌美,嫁个如意郎君,还来得及生儿育女。这是一番好意,你们怎么不领情呢?” 青桐紫韵荷花三人顿时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地盯着张崇义。 尽管在皇宫里直视皇帝妃嫔乃是大不敬的重罪,然而张崇义从来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她们内心深处的秘密被张崇义揭破,自然是震惊不已,也就顾不得计较尊卑礼仪。 张崇义缩回右手,双手搓掉尘土,淡然道:“你们不用紧张,我敢把你们留在身边服侍,自然是派人调查过你们的人生履历,否则怎么敢用你们呢? 不怕你们笑话,这些年来,我遇到过的刺杀,怕是比你们当初伺候的那位皇帝陛下还多,行事不免谨慎过了头。 你们以前都是被人欺负的苦命人,我担心你们对这座皇宫生厌,从而生怨,搞得我像是逼良为娼的强盗,并没有要赶你们出宫的意思。 倘若你们确实不想外嫁,要留在此处跟着我,那也不是不行。” 青桐四人眼中现出狂喜,相互看了看,异口同声道:“奴婢不愿外嫁,此生只愿服侍陛下。” 张崇义逐个看着她们的脸庞,深深地点了点头,转身沿着前路走去,继续巡视皇宫。 对张崇义而言,当前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他有的是钱粮地盘人口,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地盘,再将地盘上的户籍人口转化为敢战能战的仁义之师。 第242章 有钱买不到东西 招兵买马在如火如荼进行中,虽说进展神速,但是半个月才招了五万人,马匹尤其难以寻觅。 杨千钟等人千辛万苦只买到了一万匹乙等马丙等马,想要再扩充一万精骑简直难于登天。 中原的几座马场根本就是个笑话,只能培养一些拉车的弱马。 盛产优质战马的三个地方,凉州各郡在内战,并州成了敌人,幽州相隔数千里之遥,邺城即将成为战场,想从大哥张崇忠的地盘采购马匹显然不切实际。 更难的是生铁皮革极为短缺,没有生铁皮革无法打造器械盔甲。 半个多月采购到的生铁皮革只能铸造三千套盔甲,距离张崇义预想中的三万披甲士卒天遥地远。 摆在张崇义面前的问题现实而严峻,他库房里堆积着大把黄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奈何既买不到好马,也买不到生铁皮革。 以前京畿重地是不愁这些玩意的,然而近年来处处都在打仗,各路诸侯争先恐后地招兵买马,高价收购囤积生铁皮革胶具。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些逐利的商人自然是趋之若鹜地将生铁皮革胶具卖给各州诸侯。 至于这座永安城,那可真是托了韩家金家的大福。 承光十二年为了拼凑五万大军征讨范进,当时国库空虚,韩家金家极为吝啬,不愿自掏腰包。 因此出了一个馊主意,随便罗织一些叛逆的罪名,把京畿附近的盐铁皮革商贩全都逮捕入狱,没收他们的盐铁皮革,趁机发了一笔横财,仓促组成了一支军队。 这种竭泽而渔的损招,后遗症显而易见。 所有的盐铁皮革商人全都敬京城而远之,往往是绕道千里而行,再无盐铁皮革商贩敢踏进京畿半步,更别说经营生铁皮革生意。 张崇义当初数金银财宝笑得有多酣畅,如今哭的就有多难过。 虽说青州涿郡邺城等地的府库里,囤积着大批的生铁皮革,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周围强敌环伺,运不过来。 如今的御书房等同于镇北大将军府的议事厅,张崇义习惯在此与文武臣僚商议军政大事。 以往议事时,张崇义会将所有太监侍女都赶到门外,今日却留下青桐白露刘豫王谷四人随侍在侧,不时添茶倒水,红袖添香。 她们都心知肚明,这是皇帝陛下正式认可她们为自己的心腹,从此不用再提心吊胆被赶出皇宫,心情轻松愉快,整个人就像沐浴在香风雨露之中。 不过她们伴随张崇义一个多月,还是不太习惯这位皇帝陛下平易近人潇洒疏阔的作风。 比如这些文武大臣进出御书房永远是随意散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来不让太监宫女通传,甚至动不动就拿起皇帝陛下的金杯玉盏洗手洗脸,皇帝陛下也从不申斥。 在她们这些习惯皇宫威严尊卑有序的太监宫女眼里,这些人简直就像是一群来自边疆的山野村夫,君不君,臣不臣,毫无尊卑秩序可言,怎么看都不可思议。 这不,昨夜又是忙碌通宵的中书令大人杨千钟,刚进御书房就拿起陛下金爵里的茶水泼在脸上,匆匆忙忙洗了一把脸,揉了揉全是血丝的眼皮,坐在案几侧面的椅子上。 张崇义歉疚地微笑道:“你又是一夜没睡?青桐,赶紧给杨大人打盆热水。” 善解人意的青桐早已摸清这些重臣的风格,偷偷备好热水,迅速拿起羊毛巾沾满热水,拧干后,碎步走过去,递到杨千钟的手里。 杨千钟心不在焉地道一声谢,拿着毛巾在脸上擦了几下,瞬间提起一些精神,哑着嗓子歉然道: “陛下,臣实在无能,派了多路人马出去采购生铁皮革,至今还没有找到货源。 一直都说永安城位居天下中心,现在四面群敌环伺,天下中心反而成了画地为牢。 各地诸侯疯狂的整兵秣马打造器械,生铁皮革都是紧俏货物,一般都在军方的重点监管下,几乎不可能运输出境。 西域的商路被凉州截断,海外商路天遥地远,要么被荆州廉斩把持,要么被扬州金海潮掌控,我们幽州青州更是望洋兴叹。” 张崇义刚批完一封奏章,手里的墨迹未干,瞬间满面愁容,将御笔搁置在笔架上,轻轻吹干奏章上的墨水,略微沉思片刻,直视着杨千钟疲倦的眼眸,沉声道: “既然不能购买,还有没有别的渠道?比如说,矿山呢?我要是没记错,大旗朝廷不是有四大铁矿么,能不能自己开矿冶炼?” 杨千钟废然长叹道:“这个也没办法,臣不是没有想过。 大旗的四大铁矿,一座是上党郡的黑山铁矿,一座是河东郡的灵修铁矿,一座是南阳郡的五元铁矿,一座是益州的太白铁矿,都不在我们的版图之内,可望而不可及。” 张崇义悠然望着御书房门口的巨大白瓷花瓶,若有所思地问道: “发给各州郡的诏书已有二十多天了吧?迄今还没有州郡回复?左冯翊右扶风不是说有归顺的意向么,为何没有下文了?” 青桐刚给杨千钟泡好茶,恭恭敬敬递到他手里。 杨千钟顺手接在手里,食不知味地抿了一口,涩然道: “他们提出的条件我都答应了,无非是保留他们的官衔爵位,按理来说早应该回复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音讯,我也在纳闷。” 张崇义嘴角咧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冷笑,缓缓将那份奏章卷起,堆在旁边,右手敲着案几,沉声道:“乱世要用刀剑说话,道理都在箭弩的射程之内。 估计是我们进入永安城后一直彬彬有礼,不是在抚境安民就是在改革税制劝课农桑,没有对任何一方动过刀子,他们都不怕我们。 再者现在范进霍鹏韩后石三路兵马在围攻邺城,他们以为此举会断了我们的后路,我们在永安城会住不长久,因此一个个都畏葸观望,忘了我们幽州兵马的虎狼本性。 这些大旗的余孽,我好心好意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不选,偏要选一条死路,好,既然如此,那就不等了,主动出击吧。 常羽尚修竹已经收服了京兆府各县,官吏也都清洗了一遍,京兆府算是整个收入囊中,再也没有心腹之患。 左冯翊右扶风这两个地方穷的鸟不拉屎,先打他们得不偿失。 我要是没记错,河东郡还有一个价值连城的盐湖吧? 又有灵修铁矿又有盐湖,这可都是国之重器,留在李易这老东西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传诏给常羽,命他率领五万大军即刻渡河攻打河东郡,尽快抢占铁矿盐湖。 攻下河东郡后,兵锋直指太原。 霍鹏不是勾结范进打邺城么?我们就端掉他的老巢。 派人去跟常羽说,只要能够攻下太原,灭掉霍鹏一家,我就封他为晋国公,第一个给他册封爵位。 给我大张声势地传檄天下,悬赏缉捕河东郡郡守李易、弘农郡郡守端木良、河内郡郡守秦之桥、左冯翊楼图、右扶风祖显五人。 不管是何人,只要能够生擒或杀死他们,再献城投诚,就可以继承他们的爵位官衔,统辖一郡之地。 这些大旗余孽以前作威作福鱼肉百姓惯了,自有忠义之士会挺身而出替天行道。” 杨千钟愣了一愣,猛地把杯中茶水一口喝干,疑惑道:“陛下,拿这种对付江湖草莽的悬赏追杀办法,对付朝廷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会有效果么?” 张崇义调皮地微笑道:“我也不确定有没有效果,这不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么? 当年洞庭山水庄园等几个门派高手受韩云山驱使,跑去涿郡练兵场刺杀我,我一怒之下向全江湖颁布追杀令。 你看看,这几年过去,那几个门派是不是荡然无存了? 哼,官场如江湖,谁不想升官发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他们属下没有觊觎郡守宝座的人。 先不管有没有效果,把檄文广泛散播出去,务必要让街头巷尾的人都知道。 就算短期内不奏效,等常羽打下河东郡,一举震慑诸郡,有些人就会蠢蠢欲动了。 等着看好戏吧,肯定会有惊喜的。” 第243章 攻取河东郡 正说的兴高采烈,唾沫横飞,镇国大将军兼兵部侍郎冯礼急如星火地闯进御书房。 与杨千钟如出一辙,也是个不等太监宫女通传的急性子,既不行礼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大声道:“陛下,邺城开战了。 九月二十七日,大魏皇帝范进亲率五万大军攻打邺城南门,骠骑大将军陈槟为前锋主将。 巨鹿郡郡守韩后石三万兵马攻打北门,前锋主将为郡丞董大奎。 并州方面,霍鹏没有现身,领兵的是他的次子云麾将军霍云彪,四万大军猛攻西门。 据探子快马连夜送来的情报,三路敌军攻势猛烈,投石车、冲车、云梯、床弩等重型器械几乎毫无保留,全部使用上了,完全是孤注一掷的架势,邺城岌岌可危。” 张崇义充塞胸臆的那股豪气瞬间消散,手里转动的御笔啪的掉在地上,茫然盯着冯礼。 青桐俯身拾起御笔,恭敬地放回笔架,弯腰用麻布擦掉地上的墨迹。 杨千钟神情变幻不定,怔怔地凝视着张崇义,君臣都不发一言。 当初众人一致主张先扫清京兆府周边郡县,牢牢控制住永安城,邺城交给张微自救,本来就是兵行险着。 十二万大军三路围攻邺城,与去年他们五万大军围攻邺城截然不同。 然而事已至此,邺城的命运就取决于张微的本事,永安城爱莫能助。 去年是他攻,敌人守城。今年时易世变,他守,敌人攻城。 坏处是敌军数量更为庞大,好处是如今幽青冀三州兵力,张微都可以任意调遣。 这位刚被张崇义任命为大燕三军统帅的大将军,到底能不能力挽狂澜,替张崇义守住大本营呢? 谁都没底! 张崇义瞅了瞅冯礼,又瞥了瞥杨千钟,似乎是向他们求证,又似乎是自我安慰:“邺城周边的幽青冀十二郡共有兵马十万,张微全都可以节制,应该守得住吧?” 没人敢回答他。 邺城战事爆发后,张崇义每天寝食不安牵肠挂肚,密切关注战事进展。 尽管关中的局面一天天好转,潼关原本就在降将薛焉手里,蒲津渡龙门渡被魏虎牢牢把控着,武关陈仓悉数收复,派遣心腹将领范长春李元艺重兵把守,关中防线初步构建完成,足可高枕无忧。 安康元年十月初九,大燕车骑将军常羽率五万大军从蒲津渡浮桥东渡大河,直取河东郡,河东震动。 河东郡守、临汾郡王李易遣大将席煖分兵七千屯于盐湖北岸,与安邑城互为犄角之势,抵御常羽兵马。 十月十七日,席煖趁着常羽先锋大将、安西将军康横初来乍到,大军立足未稳,竟然挥兵主动出击。 康横军猝不及防,被打得一退再退,沿途丢下无数旗帜辎重,一溃数十里。 一战成功后的席煖骄矜狂傲,嘲讽车骑将军常羽名不副实,只会躲在张崇义背后打扫战场训练新兵,从来没指挥过一场胜仗,战绩远不如尚修竹向烈两大骑兵统帅显赫,甚至还不如秦幂贺中云八位骑将军亮眼。 康横更是俘获的范进部将,区区降将不足为惧,竟然率军一鼓作气追出三十余里,疯狂抢夺旗帜器械,自以为首战告捷,重挫了常羽大军。 刚要派羽骑向安邑报捷,忽见常羽兵马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旌旗蔽日,铁蹄如雷,刀枪如雪,纷纷摇旗呐喊:“活捉席煖,活捉席煖。”当真是人声鼎沸。 席煖情知中了诱敌深入之计,仓惶举目四望,只见西边康横回兵厮杀,北面来的是步兵大将罗明玉,南面来的是安东将军方全中,东面来的更是近日名震天下的八大骑将军之首、征东将军秦幂。 罗明玉原是张崇义麾下三大步兵统领之首,是张崇义亲手拔擢的青壮派将领,三年内从一名小小屯长一路扶摇直上升到了步兵统领。 以前名声不显于世,去年攻打邺城,他作为前军主将,负责指挥攻城事宜,一战成名,现在是抚军大将军。 方全中原是城卫军大统领戚北山的亲兵统领,屡屡直言犯上激怒了戚北山,被贬为步兵校尉。 中元之乱时,方全中洁身自好,不愿荼毒百姓,未曾附逆任何势力,率领所部四处躲藏。 张崇义入京后,他识时务地举兵投靠,半个月内替张崇义招募了两万多名精壮,为稳定京城局势立下了旷世奇功,受到张崇义的提拔重用。 大燕立国后,晋升为正三品的安东将军,为“四安将军”之首。 康横原是范进部将,任平兵败被俘后投靠张崇义,被编入常羽麾下,邺城一战正是他带兵挖掘地道,坑陷城墙一角,率先杀入城内,堪称首功,两年来屡次受到破格提拔,现为安西将军。 张崇义麾下两大骑兵统帅尚修竹向烈,八大骑将军秦幂张坚陈群蒋仁义贺中云刘常乐尉迟璘王宝山,这些年追随张崇义打青奴,袭信都,扫平青州六郡,邢水败范进,立下战功赫赫。 各路诸侯兴许看不上常羽等步兵统领,却绝不敢轻视这十大骑兵将军。 八月潼关一战,秦幂贺中云两千骑大破陈部魁五万大军,一战惊天下,天地雄风起,以秦幂为首的八大骑将军正是如日中天,一跃成为当世顶尖名将。 九月大封时,八大骑将军直接瓜分四征四镇将军的名额,满朝文武心服口服。 只见秦幂身披墨绿甲胄,威风凛凛地骑在雄骏的翻云万里追上,这匹大宛名驹是张崇义称帝后,京城一名武官敬献的宝贝,京城只有两匹,一为翻云万里追,一为闪电斑。 张崇义为表彰潼关大捷,将翻云万里追赏赐给秦幂,闪电斑赏赐给贺中云。 秦幂左手勒住缰绳拍马向前,右手提着雪白烂银枪,大喝道:“席煖,你已陷入重围,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席煖眼中露出绝望神情,勉强控住受惊低嘶的胯下战马,望着秦幂苦笑道:“原来连秦将军也大驾光临,你们真瞧得起我席煖。” 席煖身后数千部属人沸马嘶,场面混乱。 秦幂举枪朝着席煖士兵大喊:“立刻放下武器投降,降者生,逆者亡。” 眼见数万大军重重包围,秦幂如天神降临一般气势逼人,立刻有士兵手脚发软,丢掉手里长矛,瑟瑟缩缩喊道:“我投降,千万不要放箭。” 第244章 秦幂阵斩席煖 席煖转身挥动大刀,冲着那名降兵破口大骂道:“匹夫安敢乱我军心,给我射死他。” 数千兵马正在惊魂不定,没有一个人敢拉动弓弦。 谁都知道此时但凡射出一根箭,周边的数万箭矢定会狂风暴雨般飞来,将他们射成刺猬。 僵持了片刻,眼见弃械投降的士兵越来越多。 席煖大怒,将大刀横放马背,拿起弓箭就要射杀降兵,阻止投降的势头。 秦幂挺枪纵马向前猛冲,于万军之中直奔席煖,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席煖,你焉敢抗拒我大燕雄师?” 但见秦幂人如猛虎马如龙,翻云万里追四蹄奔腾如飞,一眨眼就冲到席煖阵前。 席煖所部兵马人心溃散,纷纷让开一条大道。 秦幂拍马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席煖立于中军旌旗之下,身边原本围着重重兵马,认定秦幂徒逞血气之勇单骑冲阵,必将陷入长矛兵的密集包围。 哪料到前方士兵竟然不阻不拦,不禁又气又怒,拉开硬弓瞄准秦幂,嗤的就是一箭射去。 秦幂乃是气胜巅峰的陷阵悍将,焉能被区区羽箭近身? 只见他一声冷笑,烂银枪随意一挑,轻松拨开箭矢。 席煖面沉如水,还欲抽箭再射,那翻云万里追腾云驾雾般冲到面前,吓得他丢掉弓箭,提刀格挡。 秦幂猿臂舒展,长枪从侧下方诡异刺出,却不是刺向席煖,而是一枪刺入战马的右眼。 那马遭到巨创,猛地抬起前蹄,发出凄厉狂嘶。 席煖猝不及防就被翻下马背,秦幂再度挥枪,枪尖瞬间贯穿席煖脖颈。 席煖血溅当场,气绝身亡。 翻云万里追去势如虹,拖着席煖尸体一路穿过席煖大军,席煖的兵马就像河水一样被一分为二。 常羽大军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席煖兵马再无抵抗意志,全都弃械投降。 常羽迅速聚拢席煖败兵,火速推进到安邑城外。 秦幂用长枪挑着席煖尸体,纵马在城门之下耀武扬威,席煖七千败兵被押到城下,面如死灰地望着城墙。 安邑守军顿时心胆皆裂,人心开始溃散,城楼上的河东郡守、临汾郡王李易扶墙远眺,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倒地气绝而亡。 郡丞情知大势已去,大开城门投降,常羽兵不血刃进入河东郡,立即分兵抢占矿山盐池,日夜不停地开矿炼铁输送给永安城。 常羽率军在河东郡休整数日,收拾完河东郡残兵,沿着汾河气势汹汹北上,直指太原城。 常羽大军刚到霍邑,凛凛寒风就给永安城送来了安康元年的第一场大雪,御花园被鹅毛大雪裹上一层素丽银装,放眼望去尽是粉雕玉琢的琉璃世界。 忙里偷闲的张崇义携手姜无媚雪中漫步,身后跟着一对对太监宫女,或提暖炉,或端热水,或端毛巾。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些闲话,姜无媚温柔的斜靠着张崇义肩膀,忧心忡忡道:“陛下,邺城真能守住吗?” “大夫人她们可都在邺城,要是城破那可如何是好?她们会不会被乱军害死?” 这位夫人如今终于改口称陛下,而不再是夫君或者将军,脸上英悍的草莽气息不知不觉全然褪去。 与郦宛丘等人一样,越发的珠光宝气富贵逼人,头上的金步摇总算不会再响叮当。 张崇义揽着她富有弹性的紧致腰身,小声道: “没事的,邺城周边各郡还有十万大军,张微也不是省油的灯,对方三路人马各怀鬼胎,难以形成合力,邺城应该可以守住。” 姜无媚拽着他手放进怀里,用貂裘捂住,柔声道: “这战乱何时才能结束呀,都打了四五年,死了千千万万的人,要是可以不打仗,多好呀。” 张崇义用另一只手捏着她在寒风中红扑扑的鼻子,取笑道: “怎么回事?咱们花间派的姜女侠一向是杀人不眨眼,何时变得多愁善感了?越来越像苏清人那个笨蛋。” 姜无媚娇笑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你喜欢吗?” 张崇义一语双关道:“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床上床下都喜欢。” 姜无媚捏着他的脸,娇斥道:“呸,越来越没正经了,哪里还像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简直是个油嘴滑舌的登徒子。” 张崇义哈哈大笑,继续揽着她的腰肢踏雪前行。 御花园的御道原本不应该存有积雪,管事太监昨夜就要派人铲掉,被张崇义一言阻止,说是陪着姜夫人雪中散步乃是人间乐事,不可多此一举。 张崇义现在每天有批不完的奏章,议不完的军政大事,经常彻夜长谈,忙的叫苦不迭,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原本是要彻底放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姜无媚随便几句话又触动他的心事,开始惦念着邺城的战事,更惦记着郦宛丘等人的安危。 昨日探子送来最新的军情密报,邺城被围一个多月,攻守双方损失非常惨重,城墙多处被打出了缺口。 就连郦宛丘都带着菲诺施师苏清人等人,登上城墙为官兵助威,鼓舞士气。 要不是形势岌岌可危,以张微的细致周到,断不敢置郦宛丘等人于险境。 “希望上天保佑。”从来不信天不信命的张崇义,首次向上天发出祷告。 二人正在为邺城发愁,杨千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御花园的尽头,在太监的引领下,穿过雪景蜿蜒而来。 姜无媚情知杨千钟这位宰辅大臣亲自入宫,必然有大事面圣,识趣地道了一声乏,带着清凉殿的太监宫女盈盈从侧面小路离去。 张崇义怔怔瞧着姜无媚落寞的身影,总感觉对不住这位夫人。 她身上的头饰衣衫越来越华贵,随便一根金钗玉簪都价值不菲,绸衫貂裘更是寻常人十辈子都穿不起的奢侈品。 然而她眉间的忧色常常凝聚不散,就像是天鹅被关进笼子里,不得展翅翱翔。 早些天她还吵吵闹闹要出宫玩耍,这些天或许是瞧出了张崇义的疲惫烦心,再也不提了,全都闷在心里。 虽说诺大皇宫暂时只有她一位夫人侍寝,可是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张崇义,动辄没日没夜处理军机大事,一旬之中倒有七八天住在御书房,偶尔只有一两个晚上回到清凉殿歇息。 每次姜无媚沐浴完,躲在锦被中等候临幸,却只等到张崇义迷迷糊糊的倒头就睡,能不幽怨么? 第245章 并州秘密 正在浮想联翩,杨千钟踩着皑皑白雪近前,简单寒暄了两句,送上一份绝密情报,奏报道: “陛下,据潜伏在并州的探子送来的消息,原来并州将军霍鹏于三个月前就病逝了。” “什么?霍鹏死了?怎么可能?” 张崇义一脸骇然,匆匆翻阅那张薄薄的纸片,这小小的纸片,寥寥一百来字,带给张崇义的震撼空前绝后。 那位坐镇并州十七年、算是一代英雄的当世名将,一身的侠肝义胆、江湖豪气,怎会无声无息就此陨落?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详细说说。” 杨千钟陪着张崇义继续往前走,身后的太监宫女不敢打听军国大事,远远落后一段距离跟随伺候。 “据探子回报,去年定襄一战,霍鹏和红裘女都身受重伤,霍将军受伤尤重,几近油尽灯枯。 陛下离开定襄城后,霍鹏就一病不起,卧床数月后,最终不治而亡。 霍鹏长子霍云龙担心云麾将军霍云彪趁乱夺权,便勾结长史雷绒封锁消息,秘不发丧,还囚禁了红裘女。 他们伪造霍鹏手令,哄骗霍云彪带兵打邺城,其实是想借邺城兵马消耗霍云彪的嫡系兵马。” 张崇义悠然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穹,缓步走近覆盖着雪花的假山,伸手捏了一把积雪,使劲揉搓着,雪花一点点扑簌簌地随风飘散,心中释然。 “我就说这几个月并州的所有举动都极其反常。” “按照霍鹏光明磊落的游侠性格,绝不会无缘无故对我们捅刀子。” “如果说霍鹏已死,一切都是霍云龙在背后捣鬼,这就解释的通了。” “这消息,霍云彪知道吗?” “他要是知道他爹死了,他大哥让他带兵攻打邺城是陷害他的阴谋,你说他会作何感想?” 杨千钟笑道:“陛下放心,这个消息已经在并州发酵数日,传的沸沸扬扬,相信霍云彪已经收到了风声,马上就会从邺城撤走,挥兵攻打太原城。” “霍家两兄弟,霍云龙有政才有计谋有手段,却不懂兵事,行军打仗都要依靠长史雷绒。” “霍云彪这半年以云麾将军的身份执掌三万兵马,乃是一员骁将,这两兄弟要是打起来,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陛下,我们要不要跟霍云彪联手,干脆灭了霍云龙这个混蛋,顺手占了并州?” 张崇义低头沉思片刻,从假山上捏起一把雪,撒在地面的积雪上,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容,转头直视着杨千钟,笑吟吟道: “中书令大人,你这是故意考较皇帝陛下的智慧么?这里的弯弯绕绕,你比谁都看的通透,何必在我面前弄鬼呢?” 杨千钟歉身道:“微臣不敢,那陛下的意思是,我们坐山观虎斗?让他们两兄弟去狗咬狗,我们顺势收服河内郡?” 张崇义收起笑容,肃然道:“我跟霍鹏惺惺相惜,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算是个换命的忘年之交,极为仰慕他的风采。” “如今他尸骨未寒,我实在不忍心夺他的基业。” “前些天不知道这些秘密,还以为是霍鹏见利忘义,想要落井下石,这才愤怒发兵。” “现在既然真相大白于天下,就此罢兵吧。” “虽说并州始终是悬在永安城头上的一把尖刀,迟早要握在自己手里。” “可是目前我们羽翼未丰,力量不够,真去强攻并州,要白白损失几万人马不说,必须派六七万兵马去戍守,以后更要直接面对青奴的刀锋。” “这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先让他们两兄弟去同室操戈吧,算是帮我们挡住青奴。” “等以后我们力量足够强大,再作计较。” 杨千钟点头道:“陛下圣明,此乃万全之策。” 张崇义继续走在御花园的雪道上,杨千钟缓步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在雪地上踩出一排深刻的足迹。 张崇义突然回头道:“常羽大军现屯于霍邑,为大雪所阻,你立刻传诏给他,命大军撤回河东郡休整,等大雪过后再做打算。 先别急着打河内郡,我听向烈奏报,河内郡有个副尉日前派人跟他通气,说准备趁机袭杀郡守秦之桥等人,献出河内郡,询问我们当初的悬赏是否有效。 我已命向烈跟他签字画押,只要他能拿下秦之桥的头颅,放常羽大军进城,不仅河内郡郡守是他的,就连李易那个临汾郡王的爵位也可以赏给他。 我就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相信左冯翊右扶风弘农郡很快也会有类似人物出现。” 杨千钟道:“陛下可谓一语成谶,其实左冯翊右扶风已经有人跟我搭上线,意思与河内郡那人相似,也是想要一颗定心丸。 左冯翊来人的身份地位极高,是兵权在握的郡尉,司空宪。 司空宪日前偷偷来到京城见我,想要陛下亲书一份委任状,只要委任状到手,他立即回去对付楼图,微臣进宫主要是为了此事。” 张崇义喜得直搓手,看着杨千钟乐滋滋道:“好消息呀,想不到连身居高位的郡尉司空宪都动了觊觎之心。 走,立刻去御书房,他要委任状,我给他写委任状,他要栎阳郡王的册封诏书,我立刻给他。” 君臣二人脚下不停,一路上踩着碎玉琼瑶返回御书房。 张崇义御笔亲书左冯翊委任状和册封栎阳郡王的诏书,命掌印太监取出金印盖印。 按制,皇帝诏书原本是要中书省中书令杨千钟起草,再经门下省侍中张居贤复署。 张居贤无异议后,才能盖上皇帝金印,交由尚书省颁布执行。 然而大燕王朝草率建立,朝中的文武百官多是幽州大将军府的草根班底,少有前朝老臣,对这些礼仪规程极为疏忽,动不动都说事急从权,几乎从来不按礼制走流程。 张居贤最初对此颇有微词,他这掌封驳大权的侍中形同虚设。 庆幸张居贤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腐儒,明白在打天下的过程中,必须遵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道理,逐渐适应了张崇义的作风。 有时候甚至绕过中书令杨千钟,直接以门下侍中的身份草拟诏书,请皇帝陛下用印。 如今以中书令杨千钟为首的中书省和以侍中张居贤为首的门下省,职责权限几乎完全重叠,各自承担一部分军政要务。 关键就看张崇义的心情,有些事情习惯交由杨千钟,有些事情习惯交由张居贤。 满朝文武对此习以为常,毫无异议。 新王朝迄今为止连个正牌尚书都没有,许多官位留给幽青冀的官员,所以六部尚书全都空悬,尚书令也空悬,尚书省左仆射李千秋暂摄尚书令权柄。 第246章 霍真霍假? 似乎是为了印证杨千钟的情报,不到两天,张崇义就接到了两批使者。 第一批是霍云彪派来的副将段雷,张崇义在御书房接见他。 段雷一见到张崇义就跪下磕头,恭恭敬敬地行三拜九叩大礼,转述云麾将军霍云彪愿诚心归附大燕皇帝陛下。 双手呈上一封降书,另有一封霍云龙伪造笔迹的调兵密令。 他声泪俱下地哭诉道:“陛下,此次云麾将军之所以无端攻打邺城,实在是受到逆贼霍云龙的欺骗。” “他恶意隐瞒先王已薨的消息,伪造密令调兵。” “军令如山,云麾将军论血脉乃是至亲骨肉,论官职则是臣属,于公于私都要依令而行。” “请陛下大人大量,宽恕云麾将军冒犯之罪。” “云麾将军愿替陛下带兵攻克太原,擒获逆贼霍云龙,交给陛下发落。” 太监刘豫向前接过两封文书,呈送到张崇义的案几上。 张崇义先是翻阅调兵密令,又看了看降书,脸色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淡淡道:“段将军,起来说话吧。” “这些内幕我大致摸清了脉络,确实是霍云龙封锁消息在先,伪造密令在后,霍云彪也算是受害者。” “霍家兄弟争权夺利,原是并州的家务事,但是他们两兄弟玩哪一出不好,偏要移祸邺城,勾结范进犯我城池。” “你回去转告霍云彪,我明白他的苦衷,也同情他的遭遇。” “只要他率兵撤出冀州,回到并州后,爱干嘛就干嘛,想干嘛就干嘛,我概不干涉,也不参与并州的家务事。” 段雷哪里敢起来,依旧直挺挺地跪着,神色谦恭卑下。 霍云彪之所以派遣段雷不远千里来向张崇义乞降,求的就是张崇义能够置身事外,让他放开手脚去跟这位不仁不义的狡诈大哥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火拼。 张崇义自然乐见其成。 段雷见张崇义神色平常,丝毫不见怒意,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鼓起勇气继续道: “陛下,云麾将军还让末将转告陛下,为了能够稍稍将功补过,云麾将军在邺城退兵前,将会趁夜偷袭巨鹿兵马的营寨,替邺城减轻一些负担。” 张崇义更是欢喜:“此举甚好,你替我转告云麾将军,就说我代表邺城十万官民谢谢他了,日后若是有所求,随时可以来跟我说。” 该说的已经说完,彼此再无话题,张崇义挥手示意段雷先行返回并州。 次日,霍云龙的使者、并州将军府从事荀耶在太监的引领下,来到御书房拜见张崇义,带来一套截然相反的说辞。 荀耶脸上挂着狂狷傲慢,微微鞠躬就算是行过礼了,大言不惭道:“鄙人受晋王世子所托,前来揭发逆贼霍云彪的恶行。” “此贼实乃无君无父,胆大包天,竟然趁着王爷尸骨未寒,无人辖制,暗中勾结逆贼范进韩后石兴兵侵凌邺城,妄图争霸天下,当真是禽兽不如。” “如今又要举兵进犯并州,恳请陛下为民请命,替天行道,出兵荡平叛逆。” 张崇义手里恰好握着御笔正在批阅奏章,见到这副目空一切的丑陋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顾及皇帝在御书房打人有失体统,当即就要一脚把他踹到御花园的荷花池里变王八,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将御笔丢弃在案几上,冷冷道: “行啦,你在我这里唱戏呢?你给我滚回去警告霍云龙,他的所作所为我门清,不过我看在霍叔叔的面子上,暂时不跟他计较。” “至于他们兄弟之间的那点破事,我没兴趣插手,让他们闹去吧。” “来人,给我把这狂悖之徒乱棍打出去,赶出皇宫。” 房外马上冲进来四个身材魁梧的大内侍卫,夹枪带棒一顿乱打,打的荀耶哭爹喊娘,踉踉跄跄逃出御书房。 青桐等人无不咋舌,这还是她们首次见到张崇义怒而打人呢,这人确实长得一脸欠揍相,谁都想打他一顿。 攻克河东郡的捷报逐渐传开后,周边几个大郡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忽然认清了张崇义幽州虎狼的真面貌,再也不敢把他当软弱可欺的绵羊。 左冯翊右扶风河内郡弘农郡先后派遣快马送来投诚书,四封投诚书被杨千钟急急忙忙呈送到张崇义的案几上。 前些天的鹅毛大雪逐渐消融,御书房外是灰蒙蒙的天,强劲的北风如猛虎一样嘶吼着,就像是千军万马发起猛烈地冲锋。 御书房的角落里点着袅袅檀香,房里开始烧炭盆。 张崇义斜斜坐在榻上,后背垫着一对软枕,双腿上盖着一床银线羊毛毯。 他漫不经心地展开投诚书,半眯着疲倦的眼睛速览一遍,信手丢在榻下的火盆里,嘴角微微一撇,冷笑道: “真是一群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顽固分子,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想跟我漫天要价。你看看,这算是投诚么?” “一个个管我要官要爵要钱,还痴心妄想要把郡王改成亲王,每人索要一百万两银子,真敢狮子大开口。” “怎么,我脸上写着冤大头几个字么?” 看着四封上等绢纸书信在火盆里化为灰烬,杨千钟脸上挂着极为牵强的笑意,淡然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张崇义有些意兴阑珊,斜斜地靠在枕上,摇头道: “我没什么意思,这几个冥顽不灵的老废物,我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也不打算留着他们。” “发给司空宪的委任状和诏书有些日子了,派人催一催他,让他早点动手,先把楼图的首级拿下来。” “别人犯傻倒是算了,你说祖显这个蠢货到底在想什么。” “范长春的一万五千兵马都占据了陈仓大散关一带,我们算是东西两头把他的右扶风包围了,想吃他无非就是动动手指而已,他怎么还会傻到跟我讨价还价呢?” “原先我还想着只要他们诚心归降,就给他们一条活路,赏给他们几个虚衔几座府邸,花钱养着他们,让他们无忧无虑的过完下半生,现在看来倒是可以省下许多银钱。” 杨千钟点头道:“微臣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原是一番好意,体谅上天有好生之德,想让他们主动投降,给他们一个台阶顺坡下驴。” “怎奈这些大旗余孽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放着生路不走,偏要寻一条死路。” “不过微臣近来收到一个消息,养维清的儿子养落雁带着六千兵马去了弘农郡,金淳中的儿子金不换带着七千人去了右扶风。” “多半是这两个人从中作梗,逼得端木良和祖显二人左右为难。” 张崇义睁开半眯的眼睛,慢慢地眨了眨,掀开毛毯挺身坐起,慢慢点头道: “原来如此,这两股兵马被我们赶出永安城后,近几个月在京兆府周边到处流窜。” “尚修竹追了三个月,硬是没有将他们一网成擒,原来是逃到了弘农郡和右扶风。” “传诏给尚修竹,让他跟范长春两面夹击右扶风,务必要消灭金不换的残兵败将,祖显也不要留了。” 杨千钟默默记录下来。 第247章 盐铁之争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下侍中张居贤、卫将军向烈、镇国大将军兼兵部侍郎冯礼、户部侍郎诸葛长虹、吏部侍郎戴梦龙几位重臣同时来到御书房,带来一股凛冽的寒气。 尚未行礼寒暄,几个人就骂骂咧咧地吵起来。 张崇义一头雾水,皱着眉头静静聆听,瞪大眼睛看着这些作风粗犷的国家柱石。 听了好长一会儿,总算是弄懂了他们争吵的由头。 原来前些日子常羽收了河东郡,顺势占领了灵修铁矿和盐湖,后续的管辖问题很快浮出水面。 现在还是战时,一切兵马器械钱粮等物资都是由兵部主管分派,按理铁矿盐湖应该归兵部管辖。 但是诸葛长虹持有不同意见,说盐铁关系着国计民生、税赋财经,理应由户部接手,不应由兵部辖制。 怎奈如今大燕武将势力庞大,文官声势微弱,诸葛长虹势单力薄,争不过以冯礼为首的兵部悍将。 他顿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说管理盐铁的转运使按制应该由吏部任免,顺手把吏部侍郎戴梦龙给扯进了漩涡里。 戴梦龙心想你们扯什么犊子。 大燕国初创,一应大小官员都是皇帝陛下和三位宰辅大人议定。 吏部无非是走个过场,颁发委任状,发发钱饷做做考核,原本不愿掺和这这些是是非非。 诸葛长虹却缠着他不放,口口声称这是吏部的职责,作为署理吏部的侍郎不能玩忽职守。 戴梦龙逃无可逃,灵机一动,说理不辨不明,建议他们把三省宰辅都给叫上,大家一起到陛下面前分辨清楚。 中书令杨千钟进了宫,尚书省左仆射李千秋早已收到风声,不想淌这浑水,不知逃到哪里躲清闲去了。 最后就逮到了倒霉的门下省侍中张居贤,一群人拉拉扯扯闯宫见驾,请求皇帝陛下圣裁。 张崇义心平气和地看向杨千钟张居贤,询问此事应该如何裁决? 杨千钟深知盐铁乃国之命脉,背后关系到千千万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可是大大的肥差,谁都想攥在自己手里,他可不想当这个恶人,不急不缓道: “盐铁专卖向来是国家的税赋根基,诸葛大人所说不假,和平时期盐铁一般归户部管辖。” “但是冯将军说战时归兵部统筹,倒也言之有理。” “陛下,不管是归兵部还是归户部,好像都说得过去。” 这话等于没说。 张崇义望向张居贤,张居贤从来不怕得罪任何人,开口就直抒胸臆: “臣以为,无规矩不成方圆,凡事应该依制而行,该归户部的就归户部,该归兵部的就归兵部。” “盐铁乃国之根本,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打造几件盔甲兵器,卖几斤盐,赚几两银子。” “背后关系着国库的税赋财经和百姓的钱袋子,一着不慎,容易酿成大乱。” “历朝历代的盐铁司都设在户部下面,可不曾听说过设在兵部下面,所以还是归户部统辖为好。” “兵部所需要的生铁熟铁,户部完全可以调配嘛。” 冯礼大眼一瞪,刚想与他辩驳。 张崇义恰好读过桑弘羊的盐铁论,也听过杨千钟讲解的管仲书,知道里面的门道。 对于银钱方面的事情,还是更相信诸葛长虹这头只进不出的貔貅,有他管家心里踏实。 于是大手一挥,赶紧阻止冯礼的发言,朗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盐铁一律由户部管辖,兵部不得插手。” “户部赶紧组织精干官员成立盐铁司,选好转运使,拟定各项章程,派人去接管灵修铁矿和盐湖,尽快让铁矿顺利运转起来,如今可是急需生铁铸造器械盔甲。” “两个月前定下的三万套盔甲器械,到今天才完成五千套,进度着实令人着急。” “兵部户部要通力合作,加快进度,争取在明年三月前完成目标,让三万精锐士卒都能披上甲具。届时就能挥师东进,跟范进一决雌雄。” “天下动荡五年,黎民饱受战火之苦,是时候结束乱世了。” “如今我们做的可是千秋伟业,你们都是大燕的开国功勋,眼光要放长远点,不要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斤斤计较。” “将来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各位封侯拜相,名垂千史,难道不是一段佳话么?” 皇帝金口已开,冯礼便是有一万个不甘心,也不敢再唱反调,众臣齐声唱诵道: “臣等愿追随陛下一统宇内,建立万世不拔之功业。” 青桐等人见紧张凝重的气氛渐渐融洽,赶紧奉上热茶,几位股肱大臣坐在御榻旁的太师椅上,接过茶水就急不可耐地喝了起来。 他们几个人从六部衙门一路吵到御书房,大半天滴水不沾,喉咙都快冒烟了。 喝完茶,君臣聊了一些比较急迫的军政事务。 张崇义跟他们透露了邺城的最新军情密报,霍家兄弟内讧的事情也毫无保留地宣之于众。 众人听说霍云彪打算递交一份投名状,偷袭韩后石的巨鹿兵马,无不大大松了一口气。 霍云彪的并州兵马战力强悍,远在韩后石的巨鹿军之上,若是出其不意地背后捅一刀,巨鹿兵就算不会全军覆没,也会遭到重创。 对张崇义集团的文臣武将而言,当前最紧迫的任务无非是收服关中周边郡县,最担忧的事情就是邺城保卫战的成败。 他们的家眷几乎都在邺城,说不牵肠挂肚那肯定是假话。 虽说一个个都假装相信张微能够守住邺城,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自我安慰。 战事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任何结果都有可能出现。 张崇义突然来了兴致,询问向烈如今京城局势如何。 向烈当上金印紫绶的卫将军后,一肩承担起京畿附近的安全保卫工作,真是日夜悬心,苦不堪言,远远不如带兵驰骋沙场来的干脆利落。 先不说大旗朝廷贼心不死的旧势力时刻蠢蠢欲动,图谋复辟,其中既有养维清金不换的同党余孽,韩云山的同党余孽,王侯将相的纨绔子孙。 单说各路诸侯的谍探死士疯狂渗透,足以让他应接不暇。 大魏皇帝范进、蜀国皇帝郁雄飞、楚王廉斩等,派来永安城搞破坏的谍子死士一拨又一拨,潮水般涌进来,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短短三个月已经捕杀了两千多名死士,却始终刹不住这股前赴后继的送死狂潮。 这些人或伪装成商人难民,穿梭于街头巷尾,散播不利于大燕王朝的流言蜚语。 或者潜伏在暗处,伺机刺杀大燕王朝的文臣武将。 迄今已有七十多名官员死于非命,杨千钟等新朝重臣多次遭到小规模的伏杀。 “就没有办法一劳永逸的清除这些苍蝇老鼠么?” 张崇义霍地掀开毛毯,光着脚跳下御榻,在地面上走来走去,显然动了怒气,气鼓鼓地瞪着向烈道: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弄得人心惶惶,永安城的百姓何时才能过上安稳日子?文武百官何时才能不用担惊受怕?” “你这个卫将军要想想办法,不要在我面前哭诉什么束手无策。” “再过几个月,要是摆不平这些跳梁小丑,你干脆给我卷铺盖滚蛋,回到涿郡训练骑兵去。” 众人抿嘴不敢笑出声,幸灾乐祸地瞅着无精打采的向烈。 谁都知道,张微尚修竹向烈和八大骑将军是张崇义最为倚重信赖的心腹大将。 张微是心腹,尚修竹向烈和八大骑将军是手足,这些人在张崇义心目中的地位超然,远非别人可以比拟。 张崇义平时喜欢臭骂向烈,向烈该顶嘴时也绝不含糊,必须顶回去。 向烈猛地将茶杯放在案几上,哭丧着脸摊手道:“陛下,天地良心呀。” “现在我们就是全天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所有诸侯都想迫使我们难堪,明着不敢派兵来打,暗地里搞些小偷小摸的动作,实在是防不胜防。” “你要是认为我不称职,那好,你把老尚调过来,或者把老常调过来,让他们来试一试咯,我乐得清闲。” 张崇义年轻气盛,被向烈顶出了牛脾气,指着他鼻子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就是个猪脑子,一条路走不通,就不能换一条路么?” “我听说你这三个月只会满城铺天盖地的大搜捕,弄得到处鸡飞狗跳。” “大哥,这是在铲除谍报死士,不是在行军打仗,你拿投石车打蚊子,能奏效么?” “凡事要对症下药,你不会做,我来教你。” “你给我去西城,那里遍布江湖势力,你多去雇佣一些江湖汉子,黑白两道都无所谓,让他们充当眼线。” “这些手眼通天的江湖汉子,关系错综复杂,乱七八糟的人物绝对逃不过他们的双眼。” “对了,当年我不是封了三大门派么?给我发出江湖帖子,什么渤海剑派、燕山派、太行剑派,通通让他们赶来京城效力。” “对付这些玩意儿,正路是行不通的,得用奇招,奇招就是江湖势力。” 向烈瞪着大眼睛诧异道:“江湖人,靠得住么?” 张崇义感觉地板有些冰凉,缓缓爬上床盖上毛毯,忽然陷入沉思,半天才慢条斯理道: “靠不靠得住,要看你会不会用。你要是摆谱装大爷,他们肯定不搭理你,送来的情报也是虚虚实实,真假参半。” “你要跟他们打成一片,取得他们的信任。” 第248章 邺城大捷 安康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下雪的次数并不多,迄今为止只下过一场鹅毛大雪。 日日夜夜都是凄厉的北风在呼啸,如鬼哭,如狼嚎,如虎啸。 独居清凉殿越发感到冷清寂寞的姜无媚,索性整天黏在御书房里。 没事就替张崇义红袖添香,素手研墨,倒也自得其乐,偷空还能调情嬉戏,夫唱妇随,其乐融融。 自从张崇义占据永安城登基为帝后,除了三方围攻邺城,其他诸侯空前平静,荆州扬州益州凉州静到令人窒息。 益州郁雄飞满腹失望地从京城退兵后,不想空手而归寒了三军将士的心。 原本想去四分五裂的凉州顺手牵羊捞点小便宜,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被陇西汉阳等郡以少胜多,趁夜烧掉了粮草。 要不是大将军应檀溪率兵拼死挡住了如狼似虎的凉州铁骑,郁雄飞的中军帅帐都差点被掀翻,只得如丧家之犬凄凄惶惶逃回汉中。 荆州廉斩落后一步功败垂成,一肚子的郁愤难消,退兵前在蓝田附近顺手掳走了几百个妙龄处子。 据说每晚换着玩,一夜晚一个,夜夜洞房花烛当新郎官,以此宣泄心中的怒火。 令张崇义愤愤不平的是,这些被廉斩奸污的女子中竟有十几个人怀孕,中奖率高到离谱。 御书房里,张崇义屏退太监宫女,看着那些近乎花边新闻的密报,再抚摸着姜无媚柔软的小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姜无媚跟他日夜相处,渐渐心意相通,见他粗壮的手伸到腹部,立刻就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把头温柔埋进他的胸口,一脸黯然道: “陛下,真对不起,至今还没给你诞下子嗣。” 要说不生气,肯定是假话,然而年复一年皆是如此,张崇义早已接近麻木,不知该如何生气。 他就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廉斩这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随便强奸一次都能正中靶心。 他们夫妻情深弥笃,如胶似漆,为何苦苦求子而不可得。 那些狗屁大夫一个个都说是时机未到,何时才是时机呀?莫非真是天意弄人吗? 都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这些年他事事顺风顺水,逢赌必赢,然而世道轮回,何曾饶过谁呀。 赢了京城,输了子嗣,到头来雄图霸业终究一场空,莫非要从大哥二哥的子嗣中过继一个么? 他嘲笑那些大旗贪官污吏辛辛苦苦地替他积攒财富,难道他要辛辛苦苦替大哥或者二哥的子嗣做嫁衣么? 张崇义心不在焉地把手挪到熟悉的位置,叹息道: “京城还是有些动荡,我倒是想去看看情况究竟如何,明天我们出宫走走吧。” 姜无媚霍地坐起,搂着张崇义的脖子嬉笑道:“真的吗?你是皇帝陛下,一言九鼎,可不能骗我呀。” 张崇义摸着她的脸庞,柔声道:“自然不会骗你的,骗你的是小狗。” 姜无媚乐不可支,抱着张崇义甜甜的亲了一口,大声欢呼。 张崇义微笑地看着她,顺势把她搂在怀里,心里感慨万千。 他的妻妾里,姜无媚年岁最长,比他还大四岁,今年二十六岁,论起天真烂漫淘气,她不输青奴傻妞菲诺。 菲诺这两年都渐渐成熟稳重,大有向郦宛丘苏清人靠拢的趋势。 唯有姜无媚始终还停留在十六岁的天真妩媚,嘟嘴撒娇无不信手拈来,气质接近贵妇,性格怎么看都像个纯情少女。 这也是张崇义越发痴迷她的地方,男人至死是少年,至死爱少女。 当天下午,寒风依旧凛冽,张崇义刚陪着姜无媚用完午膳。 杨千钟忽地春风满面地推开御书房的大门,不顾太监宫女的阻拦,风风火火冲到张崇义面前,给御书房带来一股扑面的寒气。 张崇义纳闷地抬起头,就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陛下,邺城大捷。” 张崇义猛地夺过杨千钟手里的军情密报,平铺在案几上快速阅览,御书房的空气前所未有的香甜欢快。 乐呵呵的姜无媚吩咐青桐奉上热茶。 杨千钟上气不接下气,顺手捧在手里,坐于铺着垫褥的椅子上,兴高采烈道: “霍云彪果然言而有信,他在退出邺城前,趁夜袭击了巨鹿军的辎重部队,一把火烧光了巨鹿郡的粮草辎重,巨鹿军心大乱。” “张潮张树人戴洪三路援军趁势掩杀,邺城郡尉郭怀玉主动出击,几万人马南北同时发力,巨鹿军兵败如山倒。” “郭怀玉一刀斩杀巨鹿郡尉董大奎、副尉徐霆,韩后石仅带着数百亲兵狼狈逃回巨鹿郡。” “范进见势不妙主动撤军,张微已命张潮等人率军直扑巨鹿郡,想要一举荡平巨鹿等郡。” 张崇义笑呵呵地收起宣纸,双手在案几上摸来摸去,顿觉御书房内窗明净几,平时看不顺眼的龙纹装饰,此时越看越心情爽朗,大声道: “好!好!好!邺城危机已解,再无后顾之忧,接下来就可以逐步收服各方势力,平定天下。” “我们任重而道远,以后要走的路还很漫长。” 杨千钟心有所感,点头道:“是呀,现在各地诸侯都是兵强马壮,野心勃勃。” “范进,廉斩,郁雄飞,甚至金海潮都极难对付,多则要十年八年,少则三年五年,恐怕经过无数次厮杀较量才能分出胜负。” “不知还有多少男儿要血染沙场,多少英豪死于非命。” “陛下,邺城大战结束,大将军肯定会派兵护送诸位夫人家眷上京,封后封妃、追封祖先等事宜该提上议程了,否则不合礼法。” “毕竟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每当君臣议事,姜无媚就静静地坐在旁边替张崇义捶腿,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陡然听到封后封妃,不由眼前一亮,盯着张崇义傻笑道: “我们几个倒是好说,你打算怎么册封庄甜儿呢?” “我在府里住了四年,一直不知道她也是你的妾室,别人是金屋藏娇,你竟然把她藏在简陋的营房里,真是过分。” 杨千钟连忙绷紧脸色,眼观鼻鼻观心,想笑不敢笑。 庄甜儿的事情确实荒诞不羁。 要不是张崇义当初大发雷霆,他也不敢相信皇帝陛下从来没临幸过那女子,却把她养在将军府里五年。 郦夫人的胆子的确比天还大,敢瞒着皇帝陛下偷偷摸摸在户籍上添加人口,这事说出去都像是天方夜谭。 张崇义一开始的确恼怒郦宛丘自作主张。 但是念及这两个月她们在邺城的战火中昼夜担惊受怕,还要亲冒矢石登上城楼劳军,心里的怨念怒火早已烟消云散,有的只是想念歉疚。 犹豫片刻,愁容满面道:“你还敢拿这事打趣我?” 转头对杨千钟嘱咐道:“封后封妃的事情,你让宗正和礼部去筹办吧。” “皇后妃子的名单我已拟好,等下就让刘豫拿给你,等到郦宛丘她们抵达京城就举行册封大典。” “追封先祖的事情暂且放一放,我还是想要等到天下一统后再作打算。” “真要大张旗鼓的追封先祖,天子七庙乃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千古大业,繁文缛节极多,丝毫不能马虎。” “现在宗正礼部连套像样的程序都没有,别搞出一堆笑话,贻笑千古就不好了。” “再等等吧,让宗正礼部多找些前朝的礼仪典籍,最好能找到一些前朝熟悉礼制的重臣或博学鸿儒当顾问。” “这事要么不办,要办就要办的漂漂亮亮滴水不漏,既要让张家列祖列宗满意,也要为后世打造一套典范。” 杨千钟听后竟然无力反驳。 大旗礼部熟悉礼制的官员不知是全死了还是逃走了,迄今为止只找到一个低微的郎中和主事。 新的宗正全是临时任免的官员,对朝廷礼制极为生疏。 当初举办皇帝陛下的登基大典,就闹出过一堆不伦不类的笑话,最终草草收场。 追封先祖,建立天子七庙,礼仪规程繁琐复杂,现有的宗正礼部官员确实难当大任。 当然还有一个最为棘手最为现实的传承问题近乎无解。 按照宗庙制度,张崇义是大燕国的开国皇帝,是始受命者,但他不是始受封者。 大燕国真正的国祚始于他的先祖、第一任镇北侯张霸先,张霸先是始受封者,应该追封为太祖皇帝。 然而若是追封张霸先为太祖皇帝,一代代追封下来的话,势必要追封张崇义父亲张道冲为皇帝。 张道冲被追封为皇帝后,张崇忠才是嫡长子,合乎礼法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张崇义作为嫡四子根本就没资格当皇帝,他属于僭越。 合着辛辛苦苦的追封来追封去,最后把自己皇位的合法性正统性给否决了。 但是倘若不追封祖先、不追封父亲张道冲,这天子七庙势必建立不起来,世人也会唾骂张崇义数典忘祖,不忠不孝。 不孝可是天下第一重罪,他千辛万苦凝聚的民心和树立的形象就会土崩瓦解,统治基础将会摇摇欲坠,天下百姓绝对不会拥戴一个不孝的皇帝。 偏偏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等股肱大臣没有一个是纯粹的儒学大师。 杨千钟李千秋都是外儒内法,张居贤是外儒内兵,对儒家的礼法宗庙礼制都不是特别熟悉。 张崇义只能将此事无限期搁置,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第249章 出宫闲逛 二人随意聊了一些训练兵马打造器械的事务。 以往步兵都是由常羽训练,骑兵由张微训练。 当前常羽带兵在外东征西讨,张微在邺城坐镇后方,新招的十二万兵马交由镇国大将军兼兵部侍郎冯礼。 谈及新兵气象,杨千钟颇感欣慰:“新兵训练已有成效,甲具打造了六千套,明年三月前用于冲锋陷阵当无问题。 各类攻防器械都在日夜赶工,我让冯礼给他们增加一倍报酬,工匠们的干劲高涨,干得热火朝天,倒不需要格外督促。 灵修铁矿和盐湖顺利投产了,诸葛长虹已将盐铁司官员派驻铁矿监工,大规模扩招冶匠铁匠,相信生铁短缺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我修书一封快马送去邺城,请大将军张微把幽青冀各郡多年囤积的生铁皮革胶质翎羽派兵送到京城。 最迟明年四月,三万套盔甲器械可以完工,绝对误不了陛下的大事。” “骠骑将军兵马是否抵达右扶风?” “昨日收到军情密报,大雪融化后道路泥泞难行,影响了行军速度,大概还要三天才会到达右扶风。” “右扶风的兵马部署摸清了吗?” “算是初步摸清了,武功郡王祖显这些年韬光养晦,暗地里着实攒了些家底,右扶风所属步骑竟有两万多。 现分成三个部分,祖显亲率一万五千步骑镇守扶风城,大将祖彰领着四千步骑屯于武功,大将王颌领兵五千屯于新城。 三股兵马互呈掎角之势,严阵以待,攻打右扶风怕是场恶仗。” “前些天不是说右扶风有人跟你接洽,要杀祖显向我们投诚吗?为何没有下文了?” 杨千钟颓然摇头道:“那人原是右扶风的骑兵司马秦亮。 他行事不周密不谨慎,回去后就被属下告发,被祖显神不知鬼不觉给杀了,阖府上下鸡犬不留。这事算是彻底败了。” 张崇义不免感到失望,忧虑道:“左冯翊那边,司空宪该不会也出事吧? 拿了委任状和册封诏书有些时日,一直按兵不动,真是咄咄怪事。” “那倒不会,司空宪可是手握兵权的郡尉,没那么容易出事。 几天前他曾派人送来密信,说是已掌控全城兵马,这几天就要举事。” 张崇义饶有兴趣看着杨千钟道:“杨先生,有件事我一直大惑不解。 左冯翊右扶风近在咫尺,手里都握有兵马,中元之乱时,他们怎么就没想过近水楼台先得月,派兵来抢京城呢? 他们要是出兵,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入驻永安城?” 杨千钟淡淡微笑道:“陛下多虑了,他们那点兵马听起来很多,其实都散布于郡城和各县,不可能倾巢而出的,撑破天只能派出几千人马。 养维清金不换对他们的实力知根知底,绝对不会害怕他们。 他们就算带兵开进永安城,也打不过精锐的城卫军,最好的情况就是跟金不换养维清打成僵局,甚至还可能被消灭。” 登基称帝以来,张崇义从未像今天这般开心。 送走了杨千钟后,张崇义猛地跳下御榻,一把将姜无媚抱起来,眉开眼笑道:“走,去换身便服,现在就带你出宫玩。” 在皇宫里闷了几个月的姜无媚笑靥如花,当着一堆太监宫女抱着皇帝陛下撒娇。 未时三刻,张崇义换上浅色锦服,身披鹤氅大衣,抱着锦帽貂裘的姜无媚钻进马车。 他们屏退所有太监宫女,在大内侍卫统领寇登和副统领张擒虎的陪同下,轻车简从地出了宫门,冒着刺骨寒风游逛永安城。 作为马夫的寇登忧心忡忡,看着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边挥着马鞭,一边扭头朝着车帘内,小声劝谏道: “陛下,当前京城还不太平,各地谍子死士多如过江之鲫,您和夫人能不能就在青龙大街附近溜达,转一圈就回宫呀?” 姜无媚娇媚的声音隔着车帘悠悠响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在青龙大街上喝一圈西北风就回去,寇统领,你这可真是好主意呀。” 寇登左顾右盼,但觉街上每个行人都有刺客的嫌疑,愁眉苦脸道:“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 陛下前些年就遇到过不少刺杀,如今强敌环伺,想暗算陛下的贼子更多,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必置万金之躯于险境呢?” 张崇义缓缓撩开帘子,与姜无媚天脸蛋贴着脸蛋,透过车窗观赏着久违的京城风光。 虽是寒风萧瑟的隆冬季节,曾一度困于战火的永安城,竟然在短短数月里浴火重生,焕发出勃勃生机。 中元大乱的阴霾一扫而空,曾经毁于战火的店铺楼房九成都奇迹般的恢复如初。 大街小巷的店铺几乎都在开门迎客,熙熙攘攘的人潮穿梭往来,穿金戴银的红男绿女吆五喝六。 卖糖葫芦的,街头算命的,卖艺杂耍的,都在不竭余力的招揽顾客,一派国泰民安的繁荣景象,跟张崇义整天在皇宫里看到的奏章截然不同。 张崇义气极反笑,以前都说官员对上是报喜不报忧,自己这些大臣怎么竟是报忧不报喜呢? 姜无媚隔着窗帘只看了两眼,瞧见旁边有家装饰精致的小吃店,挂着“老果斋”的招牌,店里陈列着各种赏心悦目的小吃点心。 急不可耐地拖着张崇义钻出马车,跑进店里,挨个指着果脯蜜饯,“这个,这个,这个,都给我包起来。” 张崇义瞪大眼睛瞄了一眼满店甜得发腻的果脯蜜饯,怔怔道:“你平时喜欢吃这些?” 姜无媚鸡啄米似的点头,笑意盈盈道:“是呀,一直喜欢吃呢,瞧你这老公当的,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张崇义羞赧的挠了挠头,从娶妻纳妾以来,他整日整夜忙于军政大事,几乎是少有清闲,偶然得空也是抱着她们乱来。 那老板原是在京城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五十来岁,算是老于世故,眼睛很毒,一眼看出这对金童玉女定然是贵不可言的皇亲国戚。 张崇义的鹤氅大衣已是不同寻常,姜无媚那身貂裘简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整个永安城都是屈指可数。 他满脸堆欢很快变成胆战心惊,习以为常的缺斤少两都抛之脑后,每一样都多装了几成。 寇登让张擒虎赶车,屁颠屁颠掏出十两崭新银锭丢给老板,顺手接过大包小包,一溜烟送回马车。 那老板看着案板上的银锭,不由苦笑道:“夫人,您买的东西只值三百文铜钱,哪里用的着十两银锭?” 姜无媚转身瞪着寇登,轻声呵斥道:“听到没?才三百文钱,你要这么夸张,丢下这么一大坨银子?” 寇登低头翻开随身携带的荷包,抬头讪讪道:“夫人,袋里只有银锭,没有铜钱。” 张崇义哼了一声,顺手拿回银锭,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极小的碎银丢给老板,大声道:“不用找了。” 转身抢过寇登手里的锦绣钱袋打量一番,沉声道:“青桐给你的吧? 你真是个大聪明,跟我们出门连铜钱碎银都不带,就打算带着一锭锭官银满世界跑,真是个败家子。” 寇登羞愧的直搔头,不敢直视皇帝陛下的鄙视眼神,好奇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兜里怎么揣着这么多碎银子? 他的疑惑姜无媚替他问了:“你怎么会有碎银?” 张崇义没好气地轻声道:“陪老婆出门逛街,我怎么能不带点零碎钱在身上呢?我可不是那个败家子。” 姜无媚缠着他的手臂娇笑道:“当了皇帝陛下,吝啬的习惯倒是一点没改。” 张崇义吓得赶紧捂住她的樱唇,悄声道:“嘘,注意言辞,大庭广众之下别乱说话,叫我公子或者夫君。” 姜无媚乖乖的点着头。 第250章 重返小楼春 姜无媚就像是个乡下进城的小丫头,对京城一切都倍感新鲜好奇,一路上东买买西看看,几乎每家小吃店零食店都要进去扫货。 张崇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买单,寇登像个傻子似的东张西望,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紧张兮兮扫视着擦身而过的每一个路人。 张崇义好几次提醒他,放轻松,别太过绷紧神经,自己是气胜巅峰,姜无媚如今也是气胜中阶,寇登是气胜高阶,在后面赶马车的张擒虎更是世所罕见的天生神力。 只要不是养维清那种武圣级别的高手,便是中原十大门派的掌门人也不在话下,更别说区区几个谍子死士。 寇登不停地咳声叹气,小声嘀咕道:“公子,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月皇宫里都查出了五个死士谍子,想混进清凉殿不利于姜夫人,形势非常严峻,不可不防。 您力排众议提拔我当侍卫统领,杨大人张大人当初都极力反对,认为我年轻难当大任。 这次陪您和夫人出来逛街原本就是瞒着他们,要是被张大人获知此事,估计得狠狠地参我一本,我这侍卫统领怕是当到头了。” 张崇义勾着他的肩膀拍了拍,笑眯眯道:“寇登呀,你还是要看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你要是再啰里啰嗦,惹的夫人逛街都没兴致,不用等张居贤参你,我先把你撸了。 叽叽歪歪,婆婆妈妈,你是侍卫统领,不是管家婆。” 寇登乖乖闭上嘴,可是一双鹰眼依旧警惕地打探四周环境。 逛完东城青龙大街附近的老三街,张擒虎憨憨地喊道:“夫人,车厢快装满了,再买就装不下了。” 姜无媚半信半疑地跑到马车旁,掀开车帘探头一看,嘿,原来不知不觉就塞了大半车厢果脯蜜饯酥饼糕点等,再买下去怕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张崇义一路上只顾着埋头买单,观察街头巷尾的民生民情,有时候凝神思索军国大事,东西都是寇登搬上马车的,闻言心里有些惊讶,也跟过去看了看。 嘶!这败家娘们,怎么一个时辰不到就塞满了半个车厢? 姜无媚羞涩一笑,摇头晃脑地嘟起嘴巴撒娇,若是让别人瞧见,打死都不敢相信这位贵妇会是皇宫里的贵妃娘娘,当然那身价值连城的貂裘除外。 张崇义低头数了数荷包里的银钱,心想东西倒是不贵,大半车厢糖果糕点才花了区区二十两银子。 承光十一年,他初次游历江湖到京城,当时每月五两银子的月俸钱,感觉花二十两购物算是大手大脚。 这些年他执掌大将军府,经常大笔一挥就是成千上万两银子撒出去。 登基称帝后,招兵买马打造兵器盔甲动辄就是数十万两银子的大笔开销,哪里还会把二十两银子瞧在眼里? 他摸了摸姜无媚淘气的脸蛋,柔声道:“马车装不下了,就不要再买了吧,再买下去估计还得租辆马车回宫。” 姜无媚可爱地眨了眨眼,连忙点头道:“好,不买了,去吃东西吧,听宫女们说,东城有几家老店的菜肴极精致极美味,比皇宫御厨做的还好吃。” 张崇义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色,眼神悠远深邃,意味深长道:“还是去西城走走吧,突然想去看望一个老朋友,顺道交办一些事情。” 姜无媚讶异道:“你在京城还有朋友呀?” 张崇义将她抱上马车,笑道:“应该算是亲戚。 她是郦宛丘的二姨,当年要不是她把郦宛丘用药迷晕塞在我马车里带回幽州,我们恐怕就擦身而过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一边说话,一边跳上马车,将车厢里的小吃塞到里面,一人坐一张凳子。 寇登跟着上了马车,驱车调转方向,往西城而去。 马车一路穿街过巷,轧过青石板路面,沿途地面有少许颠簸。 中途还遇到了几股巡逻的城卫军,那些校尉陡然见到寇登,赶紧翻身下马行礼。 这些都是心思通透的聪明人,看见大内侍卫统领在当车夫,脑子一转,立刻猜出马车里多半是宫里的贵人。 如今大燕皇宫里的贵人并不多,无非是皇帝和姜夫人,那马车里的贵人已经呼之欲出,吓得就要当街跪地磕头。 寇登急忙拦住他们,喝令他们不可造次,泄露陛下的身份。 校尉慌慌张张嘱咐士兵立刻让开道路,弄得那些士兵一头雾水。 校尉猜到多半是皇帝陛下微服出巡,快马加鞭赶回卫将军府邸告知卫将军向烈。 如今永安城的防务部署,皇宫的大内侍卫和御林军归寇登掌控,两万城卫军归卫将军向烈节制,蓝田大营和茂陵大营的八万新兵暂由镇国大将军兼兵部侍郎冯礼训练。 冯礼只有练兵权,没有调兵权。 要想调动蓝田大营茂陵大营的兵马,必须出示皇帝的诏书虎符,二者缺一不可,擅自调动十人出营等同谋反,满门抄斩。 不到一刻钟,马车进入西城的白虎大街。 张崇义凭借模糊的记忆指挥寇登左拐右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当年的小楼春客栈。 乔木森森,景色依旧,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小楼春竟然没有被烧毁,张崇义老远就看到那个风骚的半老徐娘正在门口搔首弄姿。 正是郦宛丘的二姨,戚大娘! 马车缓缓进入客栈的院子。 正在门口卖弄风骚的戚大娘,一看见那装饰豪华的马车,眼睛闪闪发光,立刻知道来了贵宾,满脸堆出谄笑快步迎过去,手里的丝巾凌空一甩,招呼道: “哎哟,贵客临门呀,敢问大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车帘尚未推开,张崇义雄壮豪迈的声音铿然响起:“不是打尖,也不是住店,而是来探亲。” 戚大娘微微一愣,直勾勾盯着马车,隐约感觉这声音似曾相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忽见车帘从中间向两侧拉开,一个头戴金冠、身穿鹤氅大衣的青年将军猱身而出,满面含笑地跳下马车。 随后车厢又钻出一个披着貂裘大衣的美貌贵妇,粉面含春,蜂腰细臀,着实是贵不可言,那青年小心翼翼将贵妇扶下马车。 戚大娘如遭雷击,木然僵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张崇义,许久才如梦初醒,吓得就要俯身跪倒行礼,似乎想喊一声:“参见陛...” 张崇义急忙向前搀住她的双臂,大声截断她的话头:“戚大娘,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什么参不参见的,我们都是亲戚,不用如此客套。” 戚大娘满脸惶恐,不停地四处张望,先看一眼寇登张擒虎姜无媚,再眺望门口,诧异道:“你怎么没带御林军护驾?这多危险呀。” 张崇义探头看着客栈里面人头攒动,杂七杂八的客人推杯换盏,拼酒逗乐,生意极为兴隆,笑吟吟道: “看样子你的生意恢复的很快呀,这就门庭若市了,走,去你后院说话。” 戚大娘赶紧在前面带路,张崇义牵着姜无媚紧随于后,寇登张擒虎将马车赶到客栈的后院里。 第251章 天大的消息 三人缓步走进客栈后排的幽静小筑,寇登张擒虎恭恭敬敬守在门口。 进房后,戚大娘反手关上房门,把刚才没行完的礼补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小声道:“民妇戚氏,叩见皇帝陛下,叩见贵妃娘娘。” 张崇义挥手让她起身,游目环顾四周,却见陈设依旧,绣着仙鹤的屏风,花梨木茶几太师椅,一切恍如隔世。 当年就是在这间清雅的小房间里,他将郦宛丘交给了戚大娘,毅然决然离开西城,后来偶遇菊香茶室头牌乐伎的元蝶,也就是他现在的美妾施师。 嫁给张崇义后,郦宛丘依然是那个倾国倾城的青衫宛丘,施师却不再是那个琴艺闻名的元蝶。 她矢志要与从前的乐伎身份一刀两断,立誓此生再也不抚琴,这五年多来,从来没有碰过一根琴弦。 攻破信都时,张崇义在郡守府里搜到一架古香古色的名琴,兴致勃勃带回去送给施师,期望博取佳人一笑。 不想施师立刻拉下一张脸,阴沉沉地盯着他:“怎么?还是忘不了我的乐伎身份?” 吓得张崇义果断将古琴拿出去送给别人,再也不敢触她的霉头。 姜无媚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那张仙鹤屏风,随口笑道:“戚大娘,我还不是贵妃呢,你叫的有点早了。” 戚大娘低头用丝巾一遍遍擦拭着太师椅,惶恐道: “陛下,屋子着实有些简陋,怕是会弄脏您和贵妃娘娘的衣衫,只能将就着坐一下,请您不要介意。” 张崇义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大咧咧搬过一张椅子坐下,招呼姜无媚坐在旁边,不动声色道: “你怎么如此见外了?你是郦宛丘的亲姨,按辈分我要称呼你为二姨呢。” 见戚大娘弓着身子瑟瑟缩缩站在对面,一脸的局促不安,不由和善地挥手道:“坐呀,二姨。” 戚大娘吓得双手乱摇乱摆,急急忙忙摇头道:“陛下可是折煞民妇了,民妇哪敢跟陛下和娘娘共坐?” 张崇义偏头瞅着姜无媚,故作难过的慨叹道:“还是你说的对呀,这皇帝确实没啥意思,连亲戚都跟我生疏了。” “她是郦宛丘的亲姨,都跟我这般疏远客套,更别说其他人咯,哎,高处不胜寒呀,可怜。” 姜无媚拧着他的脸嘲笑道:“知道当皇帝的坏处吧?所有人都怕你,有什么好玩的呢?” 笑盈盈看着戚大娘道:“大娘,你坐下吧,你要是不坐,他会一直唠唠叨叨,像个婆娘似的,烦死人了。” 戚大娘见他夫妻当着自己打情骂俏,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官家派头,似乎依然还是当年那个英俊帅气的少年郎。 这才战战兢兢顺着旁边的太师椅坐着一角,身体微微前倾,丰满挺拔的胸脯沉甸甸地倒垂着。 张崇义随意地扫了一眼,寻思:“看样子她们家是祖传的大胸脯,上一次都没注意到她也如此壮观,不比郦宛丘逊色呀。” 若无其事地抬头张望,顺口道:“你这里倒是运气不错,竟然没被乱兵破坏,可喜可贺。” 戚大娘幽幽长叹一声,深情地看着那幅仙鹤屏风,一脸苦涩道:“这还是托了我那死鬼丈夫的福。” “他姓戚,跟城卫军大都督戚北山是同宗,算是戚北山的堂弟。” “这些年我一个妇道人家之所以能在京城里混的风生水起,开了几家分店,黑白两道都要给几分薄面,也是仗着这层亲戚关系。” “这次祸乱京城的是城卫军,他们是戚北山的属下,大多数军官以前都是我小楼春的熟客,有一些香火情。” “总算他们天良未泯,念些旧情,纵兵烧杀抢掠时,往往会绕开我这客栈。” 张崇义心想原来如此,笑道:“我看你客栈的生意恢复挺好,大堂里宾客盈门,喧嚣热闹,比起大战之前犹有过之,着实替你高兴,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吧。” 戚大娘羞涩地笑了笑,扭扭妮妮道:“这恐怕要归功于陛下了。” 张崇义诧异道:“与我有何关系?难不成是朝廷那些官员格外照拂你的生意?” 戚大娘几次顺手想要烧水泡茶,刚拿起却又放下。 她猛地记得宫里规矩森严,皇帝后妃不能在外面饮食,唯恐别人下毒暗害。 然而大冬天里,三个人傻坐着没有茶水,似乎不是待客之道。 于是提起茶壶又放下,过一会又提起,着实是矛盾重重,轻轻咳了一声,缓缓解释道: “当年我把宛丘塞到你的马车里,你们离去之后,大内高手很快就追到了枫叶镇,我只能据实相告,希望那位皇帝陛下能彻底对她死心。” “等我回到京城,一些被你杀了亲朋好友的武英阁高手不时欺上门来,苦苦追问你的身份,一来二去闹得全城都知道了宛丘和我的关系。” “等到宛丘与你大婚的消息传遍天下,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幽州镇北大将军的公子。” “早年朝廷跟幽州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有不少黑白两道的人想找我麻烦,好在都被戚北山出面摆平了。” “后来朝廷势力越来越弱,你率军在外面打的风生水起,又是打冀州又是打青州又是打兖州。” “那些人听信了街头谶语,害怕你当真会杀进永安城当皇帝,渐渐地就不敢来我这耀武扬威,对我也客气多了。” “这次你入驻京城当了皇帝,有了宛丘二姨这个身份,京城里的黑白两道人物,谁不卖我几分面子呀?” “我这是狐假虎威,借你的威风呢。” 张崇义微笑道:“原来如此,我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你是因祸得福。” “前些年宛丘曾写信给你,请你去涿郡,你怎么一直不回她呢?” “害得她昼夜悬心,以为你出了意外。” 戚大娘脱口而出:“那傻丫头真是不懂事。” 话刚离开嘴巴就意识到闯了大祸。 张崇义当了皇帝,身为正妻的郦宛丘自然而然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怎能随意称呼为傻丫头。 吓得赶紧拍打着自己的嘴巴,连声告罪道:“请陛下恕罪,民妇口不择言,对皇后娘娘大不敬。” 张崇义摇头道:“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一堆臭规矩,这也害怕,那也忌讳,我都不以为意,你何苦如此呢?” “你是宛丘的亲姨,骨肉至亲,等同半个娘亲,叫她一声傻丫头有何害怕的呢?” “没事,你大可直言不讳,今天不是在太极殿朝拜,只是我们亲戚叙旧。” 戚大娘瑟瑟道:“陛下宽宏大量,体恤下情,民妇却不敢僭越呀,朝廷的礼仪规矩,该守还是得守,要不然会被别人骂你是幽州蛮子呢。” “我在京城守着这么大的家业,又生活了大半辈子,我家死鬼的坟还埋在城外,怎么舍得离他远去呢?” “我若是去了幽州,让他孤零零的躺在那荒山野岭里,清明重阳连口吃的都没有,于心何忍?” “我这辈子就是死也要死在永安城里,方便跟他同穴而眠。” 张崇义顿时肃然起敬,朝她竖起大拇指,想不到这个最爱卖弄风骚挑逗男人的寡妇,内心竟然如此痴情。 寒暄已毕,叙完家长里短,张崇义终于切入正题,他此次来找戚大娘,原本就是有备而来。 “二姨,我们是骨肉亲戚,此次前来是有些事情想要向你请教,请你直言相告。” “最近几个月,京城混进了很多外地的探子死士,他们到处惹是生非,扰乱京城秩序,刺杀新朝官员。” “官兵虽然全力缉捕,但敌人死一批又来一批,弄得疲于奔命,却收效甚微。” “你在京城做了这么多年客栈生意,平时经常跟黑白两道打交道,有没有比较好一点的办法,可以助我们清除这些祸乱京城的苍蝇老鼠?” 戚大娘微微一愣,随后略带骄傲道:“陛下这是在向民妇请教治国之道么?民妇当真是受宠若惊。” “陛下便是不来找我,民妇这两天也要找机会进宫面圣,送些要紧消息。” “陛下,最近我客栈来了一批武功高强的兖州客商,大概三十人左右,说是来京城做生意的。” “虽然他们故意伪装成江湖人,平时深居简出,行事鬼鬼祟祟。” “但我一眼就看出他们全是军旅高手,最差的恐怕也有武秀巅峰,估摸着应该是范进的部将,想来是给陛下捣乱的。” “民妇前夜趁着夜色掩护,北风狂卷,偷偷爬到他们窗外的柏树下窃听。” “因为忌惮对方都是极为厉害的顶尖高手,民妇不敢靠的太近,几乎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只听到有人悄声喊了一句太子殿下。” “什么?”张崇义霍地挺身而起,神色肃然道:“你确定是太子殿下?” 戚大娘斩钉截铁道:“民妇敢拿脑袋担保,那人叫的就是太子殿下。” “民妇记得,范进大魏国的太子就是范西元,大概二十来岁,是天生神力的悍将,当年曾经跟中郎将金不换交手数百招,双方不分胜负。” “这批兖州客商里,确实有个威武雄壮的年轻人,穿着极为朴素平常,但是所有人对他低眉顺首,我猜测他可能就是范西元。” 张崇义原本是来请教这位江湖经验丰富的二姨,能不能提供一些江湖办法,去对付那些前赴后继的碟子死士,想不到无意中挖到这么一条大鱼。 虽说这个消息过于石破天惊,有待确认,但已足够令他振奋。 太子作为一国储君,何等紧要,范进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派他的太子来京城刺探消息,莫非是昏聩了么? 姜无媚心思较为单纯,远不如郦宛丘聪明通透,一脸疑惑道:“哪来的太子殿下呀?” 张崇义心念急转,眼珠子飞快转动,猛地想起如若真是范西元潜入永安城,身边肯定带着一批绝顶高手,自己反而有自投罗网的嫌疑。 范西元是天生神力的悍将,最多跟张擒虎一换一,他还有三十几个随从,保不齐就有几个气胜巅峰在内,连忙对戚大娘嘱咐道: “二姨,你躲在后院,千万不要出去,我这就去调兵包围小楼春,这可是条大鱼,一定要把他逮住。” 说完,不等戚大娘作何反应,就牵着姜无媚快速开门走出,对着寇登张擒虎低声道:“走。” 第252章 狭路相逢 张崇义四人刚走出小筑,忽觉四周气流极速涌动,数十道人影从客栈二楼纵横飞出,堪堪将他们围在垓心。 一个穿着紫袍的独臂老者发出夜枭般的狞笑,狠狠盯着张崇义道:“皇帝陛下,五年不见,别来无恙呀。” 寇登张擒虎伸开双臂挡在张崇义姜无媚的身前。 张崇义飞快扫视敌人,对方几乎全是陌生面孔。 一个个气度凝重,气息悠远绵长,不消说几乎都是气胜境高手。 只有右侧说话的老者依稀有点眼熟,迅速翻检记忆残片,终于想起此人就是当年在高崖之上,被他重伤右臂的伏龙山庄二庄主慕容小黑。 伏龙山庄庄主曾经去涿郡刺杀他,被他一道江湖追杀令覆灭了伏龙山庄,不想还留下了慕容小黑这个漏网之鱼。 不由哂笑道:“真是祸害遗千年,你这老儿竟然还活在世上,这些朋友都是兖州来的吧?敢问哪位是太子殿下范西元?” 他趁着说话的功夫,视线在敌人脸上蜻蜓点水般掠过,数清敌人共有三十七人,六个二十来岁的彪悍年轻人,形貌气质较为近似,衣着打扮相差无几,看着十分朴素。 来人大为震惊,似乎不曾料到张崇义竟识破了他们的来历,左右对视一番,最后转头看向一个中等身材、满脸褐斑的青年,谁都不敢做声。 那青年穿着墨绿棉袍,眼中精光灼灼,气势摄人,冷冷凝视着张崇义,沉声道:“慕容小黑,此人当真是大燕皇帝张崇义?” 分明是向慕容小黑出言询问。 慕容小黑眼中全是怨毒,恨恨低头瞥了眼空荡荡的右臂衣袖,咬牙切齿道: “殿下,当年断臂之仇刻骨铭心,卑职怎能认错敌人?” 张崇义直勾勾地看着那个褐斑青年,朗声道:“大魏国的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永安城,我这个东道主竟然后知后觉,未曾迎接贵客,礼数不周,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不知太子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那满脸褐斑的范西元神色平静地打量起张崇义,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情不自禁笑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本只想来京城看看风土人情,想不到竟然偶遇大燕的皇帝陛下,我就说我这人运气一向不错。” “皇帝陛下,相逢不如偶遇,孤想请你去陈留盘桓数日,不知陛下赏不赏脸?” 张崇义伸手勾了勾如临大敌的寇登和蓄势待发的张擒虎,把姜无媚护在身后,示意他们退后一步,笑呵呵道:“太子殿下似乎不太懂礼数。” “这是永安城的地盘,我是主人,你是客人,自然要客随主便,且随我去皇宫里坐坐,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 范西元仰天长笑一声,颇为自矜地环顾四周高手,踌躇满志地笑道:“算了,这种文绉绉的说辞委实有些浪费口水,我就直来直去吧。” “张崇义,今天我们有三十七个人,我大魏国东宫的高手都在这里。” “最差的是气胜初阶,四个气胜巅峰,十个气胜高阶,论人数或许不及当初青奴追杀你的阵容,论顶尖高手数量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已是瓮中之鳖,逃无可逃,劝你识相点,乖乖束手就擒。” 张擒虎越听越暴躁,大喝一声就要挥拳动手。 张崇义猛地摁住他的肩头,喝道:“虎子,别冲动,人家远来是客,我们要懂礼数,敌不动,我不动。” 张擒虎满脸阴沉杀气,愤愤不平地退后一步,双拳握紧。 张崇义不动声色直视着范西元道:“我是不知道你为何胆敢混进永安城,你也不用在这里虚张声势。” “你这三十七个人武功再高,别忘了这是永安城,皇宫里有五千御林军和大内侍卫,四门有两万城卫军,一人一口唾沫都足以把你们淹死。” “你还敢大放厥词,让我束手就擒,我说该束手就擒的是你们。” 范西元色眯眯的打量着姜无媚,不无失望的摇头道: “风骚是够了,就是不够饱满,比我家梅素华可差远了,你怎么没把郦宛丘带出来呀?” “听说你家郦宛丘丰满迷人,我早就垂涎三尺了。” “要是郦宛丘在这里多好,我顺势把她给抢了,再凑一个南丘,坐拥东梅南丘,真是不枉此生。” 姜无媚凤目圆睁,怒视着他骂道:“放你妈的狗屁,你是不是找死?” 她混迹江湖多年,江湖上的各种污言秽语无不轻车熟路。 只不过嫁给张崇义后,顾及大家闺秀形象和将军夫人的形象,平时内藏于心,不敢宣之于口。 此时被范西元当众轻薄羞辱,怒不可遏就脱口而出。 张擒虎听他言语侮辱两位夫人,满腔愤怒如火山喷发,挺身一拳砸向范西元,喝道:“贼子受死。” 这两年不管张崇义如何精心调教,他的武功招数进展始终不大,不过是多练了两套粗浅的入门拳法,精微玄奥的上乘武功还是无法领会,奈何天生神力委实是旁人难以想象的恐怖。 这一拳法度严整,拳头四周的气息澎湃翻涌,突兀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竟像是气胜巅峰高手全力以赴的气象。 范西元神色陡变,惊讶道:“又是一个天生神力。” 他动了争强好胜的念头,挥手拦住意欲护驾的高手保镖,大喝道:“让我来会会他。” 踏前一步,猛地挥拳迎向张擒虎。 这是天生神力悍将的巅峰对决,随随便便一拳就相当于气胜巅峰的拼死相搏。 只见两个拳头像是高山海潮轰然相撞,庞大气浪以双拳相交处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后院仿佛爆发了一阵恐怖的海啸,势不可挡的气浪竟然震得所有人后退两步,旁边那排墨绿的柏树哗啦啦一阵摇晃。 张崇义此时若是趁势逃跑去调兵包围客栈,原是不算太难,然而后院敌众我寡,高手环伺。 他要是走了,神力无穷的张擒虎或许还能支撑,姜无媚寇登怕是几十招就会丢了性命。 眼见张擒虎范西元两大天生神将斗得势均力敌,他毫无征兆地暴起突袭,手指瞬间化为枪意,对准最弱的一个中年书生咽喉处一枪刺去。 无形枪意长达数尺,当真是说到就到,那位气胜初阶的书生甚至来不及出手,就被一枪破喉而入,眼神全是惊恐,心有不甘地倒地而亡。 这是战场厮杀的招数,不是江湖比武,讲究一招致胜,绝不拖泥带水婆婆妈妈,武功稍弱半筹就容易遭到偷袭。 第253章 陷入重围 场面顿时大乱,所有人惊怒交集,迅速纵身围攻张崇义等人。 张崇义右手双指上的无形枪意已能伸长半丈,与真枪相差无几,当即使出顺风雷之势的枪法,不停地左遮右挡,迎战十几个气胜巅峰加气胜高阶。 其余十几个气胜初中阶高手分成两部分,一部围攻寇登,一部围攻姜无媚。 四处战场皆是神光爆闪,极为绚烂夺目。 十几招过后,张擒虎与范西元蛮力相撞,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张崇义被一众气胜巅峰气胜高阶围殴,对方或者催动无形刀气,或者催动无形剑气,或者催动无形枪气,几乎没有一个弱者。 除了慕容小黑等为数不多的江湖武夫,大多是沙场悍将,绝对没有多余的花招,招招都是致命杀招,场面上的七彩神光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张崇义自己左支右绌,斜眼瞧见姜无媚寇登身上已出现血迹,似乎挂了彩,焦急喊道:“寇登,你赶紧杀出重围,去调城卫军过来。” 寇登被十个气胜中阶高阶围的水泄不通,苦苦支撑,极为狼狈,颓然道:“陛下,末将无能,冲不出包围圈。” 一个围攻张崇义的黑袍悍将发出诛心的冷笑,阴恻恻道:“别做梦了,他们两个是冲不出去的。” “这里只有你能冲出去,但是你要敢独自逃走,你这位娇滴滴的美妾,顷刻间就会人头落地,就看你舍不舍得。” 姜无媚被八个气胜中阶打的衣衫散乱,头上金钗玉簪掉的满地都是,头发随风飞舞,剧烈喘息。 她这些年在大将军府养尊处优,内功虽然有所精进,招数却越来越生疏,猝然遇到强敌,哪里招架的过来? 可是她百忙之中还不忘大声喊道:“陛下,你先走吧,赶紧调兵过来围剿他们,不要管我。” 旁边一个满脸疤痕的壮汉,忽地一掌拍在她左肩上,震得她腾腾倒退两步,奸笑道:“小美人,你的皇帝陛下估计舍不得你呀。” “他敢离开这里,你马上就会人头落地,我们就把你的尸体扒的精光挂在客栈门口,给全城百姓欣赏。” 张崇义见姜无媚樱唇上溢出鲜血,貂裘被撕的七零八乱,貂毛如雪花一样漫天飞舞,左臂出现一道伤口。 不由勃然大怒,猛地一枪扫开右侧三人,拼着被左侧那人一掌击中后背,快步掠向姜无媚。 他一枪刺死一个气胜初阶的胖子,将她拉退两步,背靠着后院小筑的墙壁,低声道:“赶紧找机会逃出去。” 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姜无媚见他后背衣衫全碎,一些碎布混在血肉模糊中,气息渐渐凌乱,不由心如刀割,泪水直流,苦苦哀求道: “陛下,你先走吧,不要管我,我会连累你的。” 张崇义手指上的无形枪意缩到不及两尺,左手护着姜无媚,只能右手迎战强敌,当真是险象环生,每次招架都险到极致。 他小声骂道:“屁话,我张崇义堂堂七尺男儿,岂能护不住自己的女人?” 心里却奇怪为何迟迟没有感受到蒲渭阳的气息靠近,这家伙平时都在永安城里闲逛,按理来说此处几十个气胜高手释放气息,他能够轻松感受到,为何还没有现身? 此时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围攻姜无媚的高手随时可以击杀姜无媚。 他们之所以围而不杀,故意折磨她,无非是要吸引张崇义的注意,让他心神大乱。 张崇义果然上当,甚至还用身体遮蔽姜无媚,不让她去对敌,场面更是惨不忍睹。 寇登被打的节节败退,渐渐背靠墙壁,几乎只有招架的份,没有还手之力。 突然朝着张擒虎怒喝道:“张黑炭,别跟他纠缠了,快出去搬救兵。” 张擒虎蛮劲发作,豁出性命跟范西元比拼神力,你一拳来,我一拳去,两人拳来掌往,大呼酣畅,每一拳都碰的气浪滔天,风起云涌,此时心无旁骛,哪里听得见别人的呼喊? 张崇义熟悉张擒虎的性子,见他那两眼发出红光就知道指望不上,然而这般作困兽之斗,也拖延不了太久,顶多半个时辰就得力竭身亡。 姜无媚心中气苦,几次想要冲出去替他挡刀剑,都被张崇义左手摁住。 那些人深知姜无媚是牵制张崇义的无上法宝,姜无媚若死,张崇义想走就能走。 因此尽管有好多机会砍断她的脖子刺中她的心脏,却故意手下留情,只伤她的手臂肩头。 打到现在,张崇义差不多摸透了敌人的底细,绝大多数是范进的军中悍将,少部分是十大门派的高手。 有两人使的是青阳崔氏的双刀,一人使的是摘星楼的轻功,三人使的山月亭的月下独酌剑法,越想怒火越炽。 当年在栖凤山,他曾经救过十大门派的弟子,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恩将仇报,跟范西元勾结。 此仇不报非君子,只要他能逃过此劫,定要将青阳崔氏摘星楼山月亭铲除干净。 渐渐绝望的张崇义等人,忽地听到远处隐约响起铁蹄声,就像天籁神音传入耳中。 张崇义立刻精神抖擞,衰竭的气息也猛地增强,纵声喊道:“快来护驾。”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远远的传出去。 范西元的部将深知未能在城卫军抵达前杀掉张崇义,战机已经失去,再不当机立断撤退,即将陷入千军万马的包围。 那四个气胜巅峰的中年悍将跳出战圈,同时出拳扑向张擒虎。 张擒虎胸口遭到四拳重击,踉踉跄跄后撤数步,竟然没有受伤的迹象。 四大高手不约而同地心想:“他妈的,这些天生神力的家伙真是怪物,这势大力沉的四拳足以将雄狮猛虎拍成一摊肉泥,他竟然坦然受之。” 他们伸手抱住正在大发狂性的范西元,大声劝道:“殿下,大队敌军赶到,我们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范西元双目通红的瞪着张擒虎,一脸的意犹未尽,却还是悻悻跟着一众高手,纵身从围墙跃走,迅速消失在鳞次栉比的房屋之后。 张擒虎还要爬墙去追,寇登拉住他大骂道:“傻黑炭,保护陛下和夫人,别追了。” 眼睁睁看着敌人逃之夭夭的张崇义几近虚脱,双腿一软,俯身撑着冰冷的地面剧烈喘息。 刚才那一战,四个气胜巅峰十六个气胜高阶围殴他,打的他筋疲力竭,将近油尽灯枯。 伤痕累累的姜无媚惊魂甫定,踉踉跄跄走过来,抱着他肩头失声痛哭,小声道:“陛下,我再也不任性叫你陪我逛街。” 其实四人之中姜无媚受伤最重,他们蓄意攻击姜无媚来分张崇义的心神,她双臂肩头起码有十几处伤口,貂裘几乎被鲜血染红。 幸运的是他们不想太快杀了姜无媚,所以下手较轻,伤口都是皮外伤。 寇登身上也有数道伤口,都是微不足道的轻伤,远不足以致命。 张擒虎体壮如牛,虽说中了很多重拳,却毫无影响,二人迅速跑到张崇义身旁,伸手将他扶起。 喘过气来的张崇义抱着姜无媚肩头反复检查,见她脸上全是血迹,还以为她被破了相,用衣袖匆匆替她擦拭脸上的血污,还好脸蛋完如初。 真要被破了相,这位美妾估计认为没脸见人,会气的自寻短见,颇为沮丧的摸着她憔悴的脸庞,安慰道: “是我没用,没保护好你,我这夫君当的不称职,害你落入险境。” 姜无媚在他面前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一头钻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铁蹄声近,一员铁盔银甲的悍将带着大队骑兵涌进后院,正是卫将军向烈和城卫军精锐。 几十骑一眼就瞧见浑身浴血的姜夫人,吓得魂飞魄散,迅速翻身下马,瑟瑟发抖道:“末将护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骑兵之后,转出一个丰满的半老徐娘,正是小楼春老板娘戚大娘,原来是她见势不妙,从小房间破窗而出,及时请来城卫军救驾。 张崇义安抚完姜无媚,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目光深沉如水,一脸杀气瞪着匍匐跪地的向烈,冷冷道: “包括范西元在内,一共三十六名兖州贼子混进城里,给我立即封锁四门,全城展开搜捕。” “就算把永安城翻过来,也要留下范西元的人头。” “我给你十天时间,见不到范西元的人头,你这卫将军就别干了,给我去蓝田大营喂马。” 如果只是一两个高手刺客暗中行刺御驾,倒是无可厚非,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可是在这重兵把守的永安城里,自己的皇帝陛下竟然被范西元三十七名高手围杀。 这等同于主将在中军帅帐被敌人包围,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是前所未有的重大败仗,是打在卫将军向烈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 向烈羞愧的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里,额头贴着地面,掷地有声道: “陛下请放心,要是拿不到范西元的首级,末将就献上自己的首级赎罪,末将先行护送陛下夫人回宫。” 张崇义摆了摆手道:“你派两百人给我就行了,赶紧去封锁四门,别让他们趁机逃了。” 向烈不敢违抗皇帝的口谕,匆匆留下两百名武艺高强的城卫军精锐,告了一声罪,带兵离开小楼春客栈,急匆匆去封锁城门展开搜捕。 张崇义抱着姜无媚钻进马车,在寇登张擒虎的护送下打道回宫。 皇帝遇刺的消息就像一道炸雷传遍永安城,满朝文武官员急不可耐地进宫朝见,探望龙体是否安康。 张崇义比谁都清楚,在这战火纷飞的乱世,他的生死存亡关系着麾下所有官兵的前途命运和荣华富贵。 他没有继承大统的子嗣,若是不幸英年早逝,刚有起色的伟大事业,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由不得大家不紧张兮兮。 为了击破满天飞的谣言,稳定永安城官民骚动的心,他连夜召集有品级的文臣武将相聚太极殿议事。 无非是让他们亲眼看到皇帝陛下生龙活虎,绝不像市井流言蜚语所传的奄奄待毙,将刚传开的谣言扼杀在摇篮中。 第254章 新朝新制 幽静的清凉殿内,四面烛台上点满了红烛,姜无媚懒洋洋的趴在锦被中,张崇义用药膏替她涂抹伤口。 她自幼习武,二十一岁前一直在混迹江湖,以前的旧伤旧疤着实不少。 这些年在将军府里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常年用珍珠药膏养护身体,许多伤疤接近淡化,总算是恢复了光滑白皙的皮肤。 谁曾想此次又添了十几道纵横交错的伤疤,手臂肩膀后背各有几处,张崇义都为之叹息。 他涂抹一个伤口,就发出一声唉声叹气,真正的伤在她身疼在我心。 姜无媚倒是非常安静,似乎是因为感到愧疚,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搓着褥垫。 张崇义替她擦完药膏,情不自禁趴在她香肩上舔了一口。 姜无媚如遭雷击,娇躯微微一颤,扭头歉然看着他道:“陛下,这次是我不好,都怪我害的你陷入险境,我以后会很乖的,再也不会缠着你出宫了。” 张崇义捧着她的玉颊,亲吻她的额头,轻声道:“夫妻之间说这些话就见外了,要怪就怪我没本事,没保护好你,害你受了重伤。” 姜无媚眼中闪烁泪花,双手将他搂在胸前,嘤嘤啜泣。 张崇义见她情绪不佳,顺手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烛火幽幽满床春色,总算使她消除了心魔。 后宫之中,清凉殿的规格仅次于椒房殿,品阶极高,向来是贵妃的住所,如今其他宫殿没有主人,宫里一千多名太监宫女倒有大半围着清凉殿打转。 当夜张崇义留宿清凉殿。 姜无媚掰着手指数了数,这是他近三个月里,第五次住在清凉殿。 殿外的寒风格外凄厉恐怖,殿内却没有一丝寒意,张崇义许久没有踏踏实实睡过安稳觉,这夜搂着姜无媚一觉睡到大天亮。 次日张崇义大会三省六部重臣在太极殿偏殿议事。 分别是中书令杨千钟、侍中张居贤、尚书省左仆射李千秋、卫将军向烈、镇国大将军兼兵部侍郎冯礼、吏部侍郎戴梦龙、户部侍郎诸葛长虹、礼部侍郎穆恪、刑部侍郎陶卿、工部侍郎段绾等。 陶卿段绾都是步兵将领出身。 陶卿原是罗明玉麾下的副统领,执掌过一段时间的步兵赏功刑罚。 段绾是步兵的前锋营主将,专职负责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修建营寨等工兵事务,二人均是量才使用,专业对口。 如今最尴尬的只有礼部侍郎穆恪。 他原是杨千钟的助手,大将军府的参赞幕僚,虽说是明经出身的秀才,熟读四书五经,以前辅佐杨千钟处理政务。 穆恪没有在大旗朝廷六部任过职司,更没有接触过朝廷的礼仪规程事务,完全是张白纸。 当初他是极力抵触去礼部,一心想去户部或吏部任职,哪怕当个四品主事也无所谓。 杨千钟认为他学识渊博,满腹经纶,思虑周详,辩才无碍,鉴于礼部无人主持,力排众议将他推荐到这个位置。 任职以来,穆恪当真苦不堪言,有时候恨不得上吊自杀。 中元大乱时,大旗礼部官员死的死,逃的逃,五品以上大员竟是一个都没找到,只找到了一个从六品的员外郎,且还是个庸庸碌碌的腐儒,一问三不知。 穆恪带着一群军职转业的文官,焚膏继晷地翻阅典籍,一点点梳理礼仪规程,完全是按图索骥,处处不得其法,纰漏百出。 当初张崇义的登基大典,按古制应该是燔燎告天、禋于六宗、望于髃神,然后再宣读祝文、改年号、定国号国都等,还要奏雅乐、敲钟磬。 大旗灭亡时,宫廷乐师歌姬舞女几乎死伤殆尽,无人懂得奏雅乐敲钟磬。 穆恪从民间仓促招募了一批乐师,让他们对着古谱一遍遍演练。 由于时间紧迫,演奏技巧不够纯熟,大典当天,那些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竟然边翻乐谱边演奏,导致雅乐时断时续。 张崇义气得干脆把他们赶出去,省了这套流程。 磕磕绊绊走完仪式后,一回头才发现祝文忘了宣读,张崇义君王肚里能撑船,没有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杨千钟张居贤等宰辅大臣却把穆恪骂的狗血淋头。 张崇义心有余悸,打死也不敢大封先祖建天子七庙,鬼才知道礼部这群菜鸟会不会乱来。 自己丢点颜面事小,连累祖宗面上无光那可是百死莫赎。 穆恪整天战战兢兢,每月都要递交一次辞呈,盼望早日脱离苦海,毕竟六部哪个衙门都比礼部来的舒坦呀。 张崇义总是一笑置之,将他的辞呈丢进火盆烧掉。 真把他撸了,去哪里找个更加任劳任怨的礼部侍郎呢? 此次朝会的主要议题是州郡改制。 张潮等人派兵扑向巨鹿,赵郡广平郡为兵威所慑,不战而降,估计巨鹿常山两郡年底即可纳入版图,届时就拥有了完整的青州冀州两州十五郡。 张居贤提议仿照旧制,在两州设立将军府或者大都督府,统辖一切军政事务,却遭到杨千钟的强烈反对。 “在各州设立将军府或大都督府乃是历朝历代的惯例,如果不尽快成立将军府或大都督府,一旦张微离开冀州,入京履职大将军,范进大军挥兵再攻邺城,谁能调动两州兵马御敌?” 张居贤言辞激烈,说的唾沫横飞。 杨千钟捧着玉圭挺身而出,大声驳斥道:“敢问侍中大人,自前朝成立将军府或都督府以来,天下可曾长久太平过? “一州之地幅员辽阔,户籍人口高达数百万人,动辄拥兵数十万,一旦遇到野心勃勃、图谋不轨的大将军大都督,随时可以挥兵对抗朝廷,祸乱天下。” “一百多年来,天下纷争不休,正是源于此制。” “我朝初创,正要借此机会一举革除陈年弊端,创立永葆江山的新制,否则新朝难逃二三十年的短命。” 众臣无不骇然看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杨千钟。 大燕初创,他竟公然宣称难逃二三十年的短命,此言何其犯忌? 这要是在大旗朝廷,足够他撤职查办入狱了。 然而张崇义与杨千钟早年多次探讨过改制的问题,这些话私下里交流过无数遍,丝毫不以为忤。 张崇义最初倾向于采用韩家麒麟儿韩云山的构想。 他虽然鄙夷韩云山的志大才疏,却认为韩云山军政分离的构思乃是安邦定国良策。 各州必须军政分离,既设将军府,统领全州军队和主持境内城池关隘一应防务,同时设立一名文官刺史,总管民政税赋等事务。 将军刺史官衔皆为二品,将军隶属大将军府,刺史隶属三省六部,互不统属,互不干涉。 杨千钟却道如此构思虽好,却还是不能彻底扭转各州将军兵权过重的积弊。 一旦朝廷势弱,州将军手握数万大军,随时可以掌控刺史,进而谋反作乱。 他提出的规划更为激进,要将各州细分为若干道。 根据人口税赋多寡划分,人口经济大郡,三郡为一道,人口经济小郡,五郡为一道。 各道设节度使一名,治政治民治税。 设将军一名,治军事领防务。 如此方能强干弱枝,彻底削弱地方诸侯势力。 详细方案杨千钟早已拟好,张崇义也曾预览过,对此赞不绝口,称赞此制如若顺利推行,可保天下三百年不乱。 第255章 改制之策 众臣听到杨千钟如此出言不逊,御座上的张崇义始终心平气和的微笑,顿时了然于心。 得了,合着这对君臣早已心有灵犀,无非是想走个过场。 谁都知道张崇义最为厌恶当前的地方军政制度,认为这是万恶之源,多年前就曾经提议要改制,也只有张居贤初来乍到,尚未体悟这位皇帝陛下的良苦用心。 张崇义故作惊诧道:“杨先生,如若不设将军府大都督府,又该如何管辖州郡呢?” 杨千钟装模作样从袖袋中掏出一份增删修改多次的奏章,高高举起道:“微臣有改制之策,敬呈陛下御览。” 张崇义含笑点头,挥手命太监刘豫下去接奏章。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在场官员除了张居贤追随时日较浅,其余均是多年心腹,谁人不知天下大事都是他们私下议定,旁人只要遵旨而行。 张居贤并非坚持要成立将军府大都督府,他抛出这项议题,无非想要迅速定下维持大局稳定的机制。 张崇义杨千钟如有更佳方案,他是求之不得。 这份奏章张崇义翻阅了无数次,几乎可以倒背如流,在金殿上假模假样地瞥了一眼,就让刘豫传示各位大臣。 李千秋前期参与过一些规划,对此有些了解,近月调整了一些细微变化,却是为他所不知。 按照全新的区域规划,各州将被拆分为若干道。 比如冀州九郡分成三个道,其一为中山道,辖中山、巨鹿、河间三郡。 其二为山东道,辖常山、赵郡、广平三郡。 其三为河北道,辖魏郡、清河郡、信都郡三郡。 青州六郡分成两个道,其一为胶东道,辖东莱郡、胶东郡、北海郡三郡。 其二为济南道,辖平原郡、济南郡、千乘郡三郡。 每道设一名节度使,隶属三省六部,官衔为从二品,治民政掌税赋,统辖道内衙役民兵定额四千员。 增设一名将军,隶属大将军府,官衔为从二品,治兵事掌防务,中原腹地统率野战兵力定额一万五千人,边疆地区定额两万人。 节度使与将军同一级别,互不统属,平日不得相见。 众臣情知他们以后都是坐镇朝廷中枢的要员,天生对地方官员权柄极为忌惮,地方权柄越小,朝廷中枢的权力就会越大。 此制抑地方而强朝廷,增强的是他们的权柄威望,自然没人持有异议,于是一致表决通过。 冀州战事尚未结束,张微等人还在浴血拼搏,此方案不急于向他们下诏传达,必须等巨鹿常山尘埃落定后,再徐徐推出新制。 趁着天下大乱时改制,阻力最小。 各道节度使将军的人选问题,张崇义和杨千钟初步已有设想。 中山道的节度使拟为张崇义的老丈人姜子恒,将军拟为张潮,张潮同时兼任涿郡郡守。 河北道的节度使拟为安贡生,将军为张崇义的姐夫郭怀玉。 邺城郡守郑远山才堪大用,待邺城彻底稳定后,张崇义拟拔擢他为尚书省右仆射兼领吏部尚书,压制吏部侍郎戴梦龙,不能再让戴家独掌一部。 山东道的节度使拟为司马晋,将军拟为张树人。 济南道的节度使拟为司马德,将军拟为戴洪。 胶东道的节度使拟为盛梅香,将军为季大甫。 邺城那十几个从中山郡带去的官员,张崇义打算全部调进三省六部,予以越级重用。 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这群宁折不弯、崇尚节气的硬骨头,简直就是千金难求的无价之宝,也只有李鸿鹄那傻缺会将他们全部贬谪。 金殿议事结束后已到午时,膳房没有准备大臣的伙食,各自打道回府。 张崇义乘坐御辇去清凉殿陪姜无媚用膳。 走到御书房门前,向烈就风风火火闯进宫来,满脸沮丧地磕头认罪,说是昨夜南门值守的校尉竟然是兖州方面潜伏的死士。 在他的掩护下,范西元等人夤夜逃出南门,不知去向。 如今那名校尉已被捕获,请陛下处置。 张崇义冷冷地盯着他,沉声道:“我对这些小鱼小虾不感兴趣,你自己处置吧。” “昨天我说过,十天内拿不到范西元的人头,你就滚到蓝田大营去喂马。” “你倒来的干脆,第一天就让他逃出了京城,这卫将军当的真是称职。” “我是皇帝,金口一诺,重于泰山,总不好食言而肥吧?” 向烈自知无言辩驳,趴在地上愁苦道:“末将有负陛下重托,自愿卸下卫将军之职,去蓝田大营当马夫。” 张崇义全身放松靠在御辇上,乜斜着眼瞅着他,似笑非笑道:“卸下卫将军之职?” “你长得不够好看,想的倒是挺美,卫将军你继续给我当着,蓝田大营养马也不能耽误。” “恰好前些日子冯礼跟我提起,蓝田大营缺一个骑兵教官,我琢磨来琢磨去,派谁去好呢?” “就派你去吧,给我把马喂好,把骑兵教好。” “京城的防务暂时交给城卫军副都督张坚吧,换一个人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扫清那些苍蝇老鼠。” 向烈愁眉苦脸,哀求道:“陛下,你还是放我出去打仗吧,我去打右扶风,让尚修竹来接手永安城的防务,他谨小慎微,比我更适合。” 张崇义轻轻哼了一声,淡淡道:“这事你就别想了。” “这三个月,你乖乖给我去蓝田大营喂战马练骑兵,什么时候把新骑兵练好了,明年倒是可以让你去打弘农郡,甚至打兖州。” 张崇义没让他起来,向烈不敢起身,跪在地上挺直身板,满脸惊喜道:“陛下,你当真派我去打弘农郡?” 张崇义斜斜瞪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我说啦,前提是你要给我把骑兵练好,练到我满意为止。” “你去跟张坚交接一下,快点去蓝田大营报道,别在京城丢人现眼,我都替你臊得慌。” “常羽罗明玉秦幂等人打河东郡何等干净利落,尚修竹贺中云等人收服蓝田咸阳等县更是秋风扫落叶。” “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卫将军,连自己的大院都扫不干净,快点给我滚出去。” 尚修竹向烈都是张崇义的铁杆心腹,以前互相损惯了的,张崇义嘴里越是骂的凶,证明待他越是亲密如旧。 向烈满脸堆欢地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屁颠屁颠跑了回去。 第256章 收服扶风城 小楼春遇刺对姜无媚是场打击,她始终内疚于心,归咎于自己任性妄为,拖累张崇义,多日不敢去御书房纠缠。 张崇义怕她钻牛角尖,弄得积郁难消,每日早晚两次去清凉殿替她涂抹药膏,不时说些趣事逗她开心。 “我行走江湖多年,以前很少遇到气胜境的高手,气胜高阶气胜巅峰更是罕见,为什么现在多如过江之鲫呢?” 这日张崇义刚替她擦完药膏,她缓缓穿好衣物,披上雪白的狐裘,拖着张崇义斜靠在榻上,给他喂蜜饯果脯。 她最爱的那件极品貂裘毁于上次战斗,此次穿的是全新的狐裘。 张崇义含着一颗蜜饯,微微蹙眉,说道:“这玩意甜的腻人,我不爱吃,你自己吃吧。” “以前你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些自恃身份的高手对你不感兴趣,你自然难以撞见他们。” “现在你是大燕皇帝的夫人,未来的贵妃娘娘,面对的敌人都是各地诸侯重金豢养的精英,荟萃天下高手。” “谚语有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世上真正的博学鸿儒和武林高手,大多都聚集在朝廷和各地诸侯麾下,享受荣华富贵,只有少数性格执拗特立独行的莽撞汉子才会沦落江湖。” 他嚼了几口蜜饯,甜腻腻的难以下咽,张口就想吐掉。 姜无媚准确预判了他的下一步动作,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笑道:“不准吐,吞下去,多吃几次就惯了。” 张崇义愁眉苦脸道:“夫人,这玩意太腻了,你一天狂吃海塞,不怕发胖么?想赶上郦宛丘的分量?” “听红儿她们说,你这两天不思饮食,我以为你是身体抱恙,还想请太医给你诊诊脉,看看是否伤了肺腑,原是整日吃这些零嘴。” 姜无媚呵呵直笑,夹起一块杏仁糖要塞进他嘴里。 张崇义吓得左扭右扭,一脸嫌弃道:“我不要吃。” 她顺手塞进自己嘴里,嚼的津津有味,嘲笑张崇义不识人间美味。 张崇义替她抚顺鬓角的发丝,将拟提拔重用岳父姜子恒和姐夫郭怀玉的事透露给她,想博取美人一笑。 谁知姜无媚云淡风轻,并无感激之意,反而颇为担忧道:“这是你们男人间的事情,我是后宫妃子,概不干涉。” “我虽不太懂得军国大事,但从小看了一些戏文,多少明白外戚太强绝非国家之福。” “主母郦宛丘一肚子心眼,手段通天,极善笼络人心,将军府上下无不对她俯首帖耳。” “以后这座后宫就是她的地盘,我们四人加起来都比不过她的一根手指头,我可不想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早晚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你看看那些戏文,多少宠妃因为得罪皇后娘娘,下场当真是惨不忍睹,还有被削成人彘的,想想都毛骨悚然。” “陛下,你要是真的宠我爱我,可千万别把我的家人抬的太高,威胁到皇后娘娘的地位。” 张崇义被她一席话说得走神。 这位看似没心没肝胸无城府的草莽女侠,平时对军政漠不关心,但事涉前途命运,看的极为通透洒脱,字字句句一针见血。 他春秋鼎盛,暂无子嗣,擢升姜子恒郭怀玉纯粹出于公心,杨千钟等人都没联想到外戚坐大的问题,他更没往那方面遐想。 历来外戚要想掌控权柄,有个前提是君王英年早逝,新君子幼母壮,必须仰赖外戚治国。 他可没想过自己会英年早逝,何况天下都没坐稳,群雄逐鹿的格局依旧,哪有心思布局数十年后? 神游天外了片刻,抚着她柔软的耳垂道:“你倒是看的长远,几十年后的事情都顾虑到了,这不是杞人忧天么?” “郦宛丘并非狭隘善妒的妇人,平时对你们诸多维护,还偷偷给我纳妾,不至于对你们痛下毒手,你别把人心想的太坏了。” 姜无媚听他句句帮着郦宛丘,悠悠叹道:“当年吕后初嫁高祖时,也不是什么歹毒的妇人。” “然而人心总是善变的,等她当了几十年大权在握的皇后,你敢担保她还是今日的郦宛丘么?” 这话极为中肯,张崇义瞬间震撼,怔怔凝视着姜无媚忧虑的眸子,半晌说不出话,谁敢为几十年后的事情打包票呢? 张崇义从此多留了一些心眼,要仔细提防外戚专权。 午膳过后,张崇义哄得姜无媚午睡,自己悄然离开清凉殿,回到御书房继续批阅奏章。 如今京兆府十四县诸般事宜尘埃落定,文武官员更新换代,都换上了大将军府的嫡系将领,解决了后顾之忧。 河东郡接收也已到了尾声,郡县官吏全都安排到位,灵修铁矿和盐湖正在迅速投产。 常羽罗明玉秦幂康横方全中等大将有些按耐不住,近日联名上了三份表章,请令举兵攻打河内郡,要在年前打通连接冀州的最后一道障碍,将魏郡与河内郡连成一线。 然而尚修竹与范长春六万大军围住扶风城,随时会发起总攻,每日粮草消耗极大。 原大旗户部搜刮的储粮即将告罄,京兆府各地仓促抢购回来的粮食,要优先供应尚修竹所部。 冀州各郡的粮草则要供应正在攻打巨鹿郡的张潮所部。 户部侍郎诸葛长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们并不缺钱,永安城周边郡县极为繁荣富庶,各地豪强囤积的粮食堆积如山。 然而筹措大批粮食毕竟需要时间,短期内无法筹集到足够的粮草支撑常羽大军。 张崇义只得派人去河东郡善言安抚,让他们稍安勿躁。 下午,侍中张居贤匆匆送来两封军情密报,还带着一名陌生官员。 一是邺城方面的,张微派遣五千兵马护送郦宛丘菲诺施师苏清人庄甜儿几位夫人来京城。 随行的还有大批皮革胶具翎羽,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足以解决当前的燃眉之急。 二是左冯翊方面的,尚修竹范长春围城后,右扶风、武功郡王祖显紧急向左冯翊楼图求援。 这二人是多年的生死之交,现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楼图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亲自调兵遣将一万五千员,意欲星夜驰援右扶风。 大军刚出城门,蓄谋已久的郡尉司空宪趁机发难,出其不意将楼图斩落马下,挥兵抢占冯翊城,疯狂剿杀楼图的亲信将领。 郡丞余燕山、副尉臧泰等十几名文武官员全部伏诛。 冯翊城头悬挂起张崇义的大燕旗帜,司空宪速派心腹将领刘湛星夜报捷。 张崇义大喜过望,亲自拔擢刘湛为左冯翊郡尉、栎阳郡王府长史。 册封司空宪的诏书早已私下交付,无需再发,额外赏赐司空宪白银十万两、美女三十名,册封司空宪长子司空鹄为羽林尉。 羽林尉原是前朝皇帝的亲随侍卫,官衔仅为正五品,品衔并不算高。 因是皇帝的近侍,拥有进宫面圣之权,可以任意出入皇宫,委实尊荣无比。 近几十年成为加封宠臣子孙的极高荣誉,意味着此人成为皇帝陛下的亲信,前途无量。 刘湛喜极而泣,虔诚磕头,捧着诏书感激退出。 第257章 右扶风投降 左冯翊、栎阳郡王楼图被杀,就像大地震一样震撼了周边州郡。 右扶风、武功郡王祖显处于风口浪尖,终日惶恐难安。 尚修竹范长春大军压境,右扶风岌岌可危。 楼图覆灭在前,祖显既惧尚范攻破城池,又怕属下效仿司空宪弑主悖逆。 右扶风已有骑兵司马秦亮勾结杨千钟,难保不会再出一个秦亮。 右扶风的官衔、武功郡王的爵位,这些香饽饽谁不垂涎? 祖显做梦都想投诚,然而前些日子头脑发烧,收留了中郎将金不换,幻想引为强援,他那几千兵马现在成了最大的威胁,稍不留神就会被鸠占鹊巢。 他是昼夜惶恐,却不敢露出痕迹,心腹大将祖彰王颌分兵城外,城里官兵谁都可能拿他的人头向张崇义邀功。 这日晚膳过后,夜幕降临,祖显也不掌灯,坐在漆黑书房唉声叹气。 门口一袭雪白狐裘提着灯笼飘然入室,点亮门后的烛台,细声细气道:“父亲大人,为何不点灯呢?” 祖显年近四十,长得浓眉大眼,斜靠椅背发呆。 进房的是他大女儿祖倩芸,年方十八岁,也是云英未嫁,生的冰肌玉骨温柔贤淑,婀娜身段自有独特韵味。 祖显原想讨好韩家,要将她献给韩云山侍寝,这两年大旗朝廷风雨飘摇,韩家自身难保,他就断了攀附的念头,相机待价而沽。 各路诸侯里,他初时看重范进廉斩郁雄飞远胜张崇义,预测张家小儿顶多伪定一时,难以长久霸占京城,对张崇义的招揽檄文不屑一顾,偷偷接应金不换入城,意欲对抗张崇义。 近两月张崇义以霹雳手段收服京兆府各县,一战而定河东郡,再策反司空宪城门诛杀左冯翊楼图,祖显明知下一个就会轮到他,却是骑虎难下的死局。 祖倩芸点燃四周的烛台,缓步靠近祖显,替他按摩着肩膀,轻声道:“父亲,如今强敌兵临城下,张崇义那道命令尤为致命,城内一些野心勃勃之徒都想取您而代之。” “事关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您要及早决断,切勿犹豫观望。” “张崇义此人极讲道义,从来没杀过降官降将。父亲向他投降,最坏的结果最多是丢官丢爵,身家性命定然可以保住。” 祖显慨然叹息,反手拍着祖倩芸的玉手,惨然道:“女儿,你说的倒是轻巧,这叫我如何决断?” “那伙官兵口口声声劝我宁死不降,一个个表现的忠肝义胆豪气干云,但我怎么不知道他们那点花花肠子。” “无非是怕我投降,于他们毫无益处,都盼着我殊死抵抗,趁机摘下我的头颅去跟张家小儿换取官职爵位。” “如今我便是想要献城投降,保全一家老小也是为难。” “金不换的兵马就在旁边,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他察觉,恐怕人头不保。” “再说也没有心腹大将肯替我传递消息给城外的尚修竹,我只有坐困穷城,等死罢了,却拖累你们了。” 祖倩芸虽是娇媚少女,却有凌云志向,思忖片刻,便压低声音道:“父亲,您若是真想投降张崇义,女儿倒是情愿出城替您传信,与尚修竹约定密事。” “父亲明日就以巡视城门防务的理由,让大哥带着五百府兵出其不意杀掉城门卫兵,打开城门迎接尚修竹大军。” “事关全家性命,如今除了我们这些家人,您切不可让郡尉唐献礼等人知晓,一旦走漏消息,他们定会从中作梗,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相信。” 祖显霍地转身,愕然注视着祖倩芸道:“扶风城被重兵围困,你如何出得去?为父又如何放心让你冒险去敌营送信?你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祖倩芸水灵的眸子略显黯淡,悄声道:“父亲,我知道每天夜里,城里都会派遣密探坐吊篮出去打探消息。” “您若是决意投降张崇义,我去送信最为稳妥。” “大哥二哥要守在府里保护您,他们目标太大,行动容易引起关注。” “我这个娇弱女子,扮成亲兵混在密探队伍里,乘坐吊篮离开城门,相信可以瞒天过海。 “父亲,事不宜迟,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您现在就修书一封,趁着子时密探出城时把我送出去,我立刻去找尚修竹洽谈。” “择日不如撞日,献城就定于明日午时,父亲,您看是否可行?” 祖显紧握着祖倩芸的纤纤玉手,神情激动,颤声道:“女儿呀,你可要想清楚,尚修竹范长春都是幽州虎狼,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去到他们那里,随时可能遭遇不测。” 祖倩芸惨然道:“父亲大人,全家性命攸关,女儿便是刀山火海也要一闯。前两年您曾想把我献给韩云山,此次我去送信,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落入尚修竹手里。” “他是张崇义最为器重的左膀右臂,位高权重,若是不幸失身给他,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起码可以保住我祖家上百口性命,又有何不可呢?” 祖显喟然长叹,左思右想苦无良策,决定采纳祖倩芸的提议,修书一封交她送给尚修竹。 祖倩芸立即素手研墨,铺好宣纸。 祖显手执狼毫,搜肠刮肚写了一封谦卑恭顺的降书,盖上右扶风印信,小心叠好藏于祖倩芸腰带内侧。 当夜子时,祖倩芸换上紧身黑衣,扮成探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乘坐吊篮,爬下扶风城,径直朝着大燕兵营走去。 虽说城外一团漆黑,但数里外的大燕兵营火光冲天,一目了然。 她走出两里就被哨兵捕获,差点被一箭射死,吓得惊叫道:“我是右扶风祖大人的信使,求见大燕的骠骑将军,有密信呈上。” 那哨兵听说是祖显派来的信使,举起火把凑近观察,却见对方是个十七八岁的妙龄美女,疑窦丛生,惊讶道:“你是信使?祖显难道没人可用了,派你一介女流当使者?” 祖倩芸毫无惧意,昂首挺胸道:“我是祖大人的长女祖倩芸,受家父所托,前来献上降书,此事极为机密,唯恐泄露机关,不便派遣他人,你赶紧带我去见骠骑将军。” 哨兵将信将疑,不敢怠慢,挥舞火把打了几句旗语,远处立即奔来二十员精骑,询问缘故。 哨兵转述完祖倩芸的言语,请那些精骑带她去中军帅帐。 骑兵什长一脸质疑,拍马绕着她行走了两圈,反复打量后,沉声道:“你真是祖显的女儿?” 祖倩芸神色如常,迎着什长灼热的视线,平静道:“正是,我父亲大人诚心投降大燕,你等快带我去见骠骑将军尚修竹。” 骑兵什长见她穿着紧身黑衣,头戴黑纱,但唇红齿白、肌肤细腻,显然是出身娇贵的小姐,不得不信了七分,略微沉吟,挥鞭喝道:“跟我来。” 一行精骑护送祖倩芸去了五里外的中军帅帐。 一行人在营门口停顿片刻,向营门守兵叙述祖倩芸的身份来历,将祖倩芸交给对方,由一名亲兵屯长引路,径自去帅帐觐见。 子时三刻,将士多半都酣然入睡,营中只见零散哨兵,万籁俱寂。 沿途一排排火盆,在夜风中火舌恣意吞吐,照的附近营帐清晰可见。 走了数百步,前方一座营帐由暗转亮,显是刚掌上灯,一名魁梧儒雅的三旬将军披着鹤氅大衣,头发蓬松,快步走出帐篷,身后跟着一名戎装亲兵。 那屯长急忙躬身行礼道:“参见将军,这位姑娘说她是右扶风祖显家的小姐,受命而来送上降书。” 祖倩芸不卑不亢地挺胸前行,在杀气腾腾的战将面前极为镇定,走近两步,敛衽行礼道:“小女子祖倩芸,拜见骠骑将军。” 尚修竹陡见祖倩芸姿色不俗,不由怦然心动,半天没有搭话。 祖倩芸被他灼热眼神盯得俏脸微羞,等候许久终是不耐,抬高声音再喊道:“骠骑将军,小女子祖倩芸,受家父所托奉上密信。” 尚修竹这才如梦初醒,慨然道:“祖大人果然极有诚意,竟然舍得派小姐来我这虎狼之地送信。” 他挥手摒退营门屯长等人,吩咐亲兵于帐外站岗,含笑恭迎祖倩芸入帐。 近身时,忽地舒展猿臂,揽住祖倩芸的纤纤细腰。 祖倩芸毫无忸怩畏惧,淡然步入帐中。 既来此处,她便将生死荣辱置身事外。 入帐片刻,烛光陡然熄灭,不时传出祖倩芸的娇声细细。 次日午时,尚修竹范长春领兵逼近扶风城外,请右扶风、武功郡王祖显上城叙话。 祖显装作被逼无奈登上城楼,郡尉唐献礼带兵左右簇拥着,看似恭敬,却手按刀柄,眼神炯炯,带着杀气。 祖显次子祖千军忽地拔出尖刀,架在唐献礼的颈项处,大声恐吓道:“全都不要动,否则一刀砍死你。” 次子祖千军擒贼先擒王,长子祖雄师率领五百亲兵,出其不意地袭杀城门守军,城门尉猝不及防,被一刀斩成两段。 三十余名守城士兵被砍瓜切菜般扫平,祖雄师打开城门纵声遥喊:“请尚将军进城。” 尚修竹范长春即领大军奔驰而来。 祖显所料不错,郡尉唐献礼的确定于今日动手,用祖显的头颅向尚修竹换取功名富贵。 谁知螳螂捕蝉,反而被祖显占据先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故作愤慨道:“大人,你这是何意?属下愿为你死战拒敌,你为何要突然袭击我?” 祖显亲眼看着尚修竹前军如入无人之境杀进内城,情知大局已定,冷冷道:“你这逆贼包藏祸心,妄想用我的头颅换取飞黄腾达的机会,以为本官不知么?” “实话告诉你,本官昨夜已派人送密信给尚修竹,表达投诚心意,你这贼子再无翻身的机会。” 扶风城官兵群龙无首,被尚修竹范长春陈群蒋仁义等雄师吓得丢盔卸甲,纷纷弃械投降。 祖显恨意难消,拔刀砍死郡尉唐献礼,追随唐献礼犯上作乱的十七名步骑将官,一律斩首示众。 消息传至内城,中郎将金不换嗅到杀气,匆忙带着兵马冲出西门,往凉州逃窜。 尚修竹等人忌惮金不换的天生神力,不敢阻拦截杀,只得由他自便。 遂平定右扶风,收祖显之女祖倩芸为妾室,派羽骑向京城报捷。 第258章 迎接妻妾 平定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各郡县后,张崇义集团算是彻底坐稳了永安城,接下来就是税制大改革,官员大换血。 在尚修竹的竭力斡旋下,祖显家族全部迁徙到了京城,武功郡王爵位依旧,只是右扶风的官衔换成了光禄大夫。 对于大兵压境后贪生怕死才投降的官员,在张崇义这里绝对没有重用的机会,给他一个光禄大夫的虚衔,保留荣华富贵已是天大的恩赐。 张崇义最嫉恨的事情又来了,那个在军营里被尚修竹霸占的祖倩芸,一个月后宣告有喜。 安康元年腊月初七,从邺城赶来的郦宛丘车队终于顺利抵达京城。 张崇义提前七天昭告全城六品以上文武官员,全都出城迎接皇后,阵仗之大不下于他的登基大典。 当天彤云密布,北风宛如野兽怒吼,数百名官员午时初刻就穿戴齐整,排成两列在东门外翘首以盼。 从城楼上向下俯瞰,城外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却静悄悄的肃然无声。 张崇义的天子銮驾最后抵达东门,但见铁甲森森,旗幡隐隐,掌扇、提炉、大刀、金瓜、斧钺、遮阳、宫灯、朝天蹬当道而行,场面恢弘。 仪仗出城门后,在文武百官的山呼海啸跪拜中,穿着冕服的皇帝陛下张崇义面带微笑,飘然走下御轿,挥手让文武官员起身。 虽说登基三个多月,张崇义着实厌恶这等繁文缛节,原本不想大张旗鼓,只带着一些御林军和太监宫女出城迎接。 但杨千钟等人极力劝谏,说是后妃进京乃是国之大事,岂能如此敷衍了事? 等了约摸一刻钟,车队在一队队精锐步骑的簇拥下,缓慢出现在宽阔官道的尽头。 豪华马车共有七辆,分别坐着郦宛丘、菲诺、施师、苏清人、庄甜儿、蒲舒儿(魏书岭)、秦无衣。 装载着大将军府金银财宝及生活用具的铁皮箱子有上百个,运载皮革胶具翎羽等军用物资的箱子七百来个,浩浩荡荡的车队前后绵延十几里,蔚为壮观。 张崇义背负着双手,站在人群最前端,眺望着那一驾驾马车。 身后跟着一排排低眉垂首的太监宫女。 车队行进的速度极慢,几里路走了颇久。 好在漫漫长路总算到了尽头。 领队大将、魏郡郡尉郭怀玉在相距张崇义半里时,挥手拦住车队,迅速滚鞍下马,整理完衣冠,远远跪地拜倒,大声道:“微臣魏郡郡尉郭怀玉,参见皇帝陛下。” 身后五千步骑倒身便拜,哗啦啦一阵整齐划一的金铁鸣响,随后便是雷鸣般的喊声:“参见皇帝陛下。” 张崇义纵声道:“姐夫,辛苦你了,起来吧,辛苦诸位将士千里迢迢一路护送,大家都起身吧。” 郭怀玉和五千步骑挺身而起,郭怀玉朝着马车毕恭毕敬道:“各位夫人,我们已到京城,陛下就在前面,恭请夫人下车。” 七辆马车同时揭开车帘,在丫鬟的搀扶下依次走下马车。 几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一露面,寒风凛冽的东门外忽地变得春光明媚,当真是姹紫嫣红开遍。 众女以郦宛丘为首,迈着轻盈欢快的步伐,春风满面地走向张崇义。 郦宛丘当先跪倒,菲诺施师苏清人跪于第二排,庄甜儿秦无衣蒲舒儿跪于第三排,娇声道:“妾身参见皇帝陛下。” 郦宛丘原本就让人心跳加速眼睛发光,一向深居简出的蒲舒儿,初次于大庭广众之下粉墨登场,一个是倾城国色,珠圆玉润,一个倾国天香,婀娜狐媚,二人竟是各有千秋,难分轩轾。 所有看客无不惊愕的目瞪口呆,都想不出世上还有谁能够与青衫宛丘比肩。 当年荣登青梅煮酒评的四大美人,东梅西竹南丘北岭。 郦宛丘乃是南丘,东梅梅素华嫁给了大魏太子范西元,西竹沈修竹嫁给了蜀国太子郁青鸾。 北岭魏书岭自凉州将军魏无极死后,早已不知所踪,自然不会是她。 以魏书岭的凉州将军府千金小姐的身份,绝不至于嫁给张崇义为妾,更不会嫁的无声无息,此女到底是谁? 自承光十二年底,天下第一名士许鹤死后,青梅煮酒评已成绝响,四大美人也将成为永恒的传说。 张崇义含笑扶起郦宛丘,上下细细打量一番,见她丰腴饱满的身段有所清减,胸脯略小了一圈,脸上满是风霜之色,情知这几个月她在邺城饱受煎熬,柔声道:“辛苦夫人了。” 郦宛丘却是笑靥如花,痴痴凝望着穿着冕服的张崇义,情绪激动道:“妾身才不辛苦,陛下亲冒矢石千里奔袭永安城,才是真的辛苦。” 张崇义缓缓点头,过去扶起菲诺施师苏清人,摸了摸菲诺的脸蛋,脸上满是柔情蜜意,顺口寒暄几句甜言蜜语。 施师苏清人显得手足无措,颇为羞涩紧张,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娇憨的菲诺当众钻进他的怀里,顺手玩弄着他的冕旒,笑道:“这是皇帝戴的帽子么?看着挺搞笑的。” 众女噗嗤娇笑起来,大概只有这位不谙世事的青奴傻妞,才敢当着满朝文武把玩着象征至高无上的冕旒。 张崇义不以为忤,轻抚着她的后背,温柔道:“哪里搞笑了?” 扭头看着蒲舒儿,目光落在她美艳无双的脸蛋上,不禁怦然心动。 但见她明眸清澈如碧水洗涤过,睫毛极有灵气,肌肤细腻白皙,胜过羊脂白玉,樱唇淡红,却散发出勾魂荡魄的魅力,心想这美人越发妖娆迷人,连忙挥手让她起身。 与她并肩而跪的是秦无衣,当年那个穷酸落魄的乡下女孩,今年十五岁,早已褪去了那股童稚青涩,一张俏脸长得袅娜可爱,身材纤细颀长,放在别处也算是个精致美人。 奈何旁边就是绝世美人蒲舒儿,两相比较,衬托的秦无衣姿色有些单薄。 以往秦无衣见到张崇义都是跟菲诺一样,亲昵地跳到他的身上淘气撒娇。 此次久别重逢,或许是被张崇义身上的帝王霸气震慑,有些瑟瑟缩缩。 张崇义笑呵呵地将她拉起来,上上下下端详片刻,打趣道:“嗯,不错,越发长得水灵可爱,像个懂事的大姑娘了,明年我给你说门亲事,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好不好?” 众人掩嘴浅笑。 秦无衣断然摇头道:“不好,不好,陛下,我以前就说过,我要嫁给你当妾的,你早就答应过我,可不能当上皇帝就反悔呀。” 张崇义几乎惊掉下巴,心想我何时许下过这种承诺,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 郦宛丘等人忍无可忍,哄然大笑。 张崇义苦笑摇头,不愿跟她纠缠,转头冷冷扫了扫不敢抬头的庄甜儿,淡淡道:“你也起来吧。” 庄甜儿轻轻一哼,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红唇撅起,横了一眼张崇义。 张崇义顿时气结,心想你还敢凶我? 要不是郦宛丘自作主张把你添加到我的户籍上,今天你别想走进永安城。 然而满朝文武都在饶有兴趣的看戏,他不便跟一个有妾室之名的女人发飙。 第259章 城门遇刺 今日迎接郦宛丘等人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接老婆,而是皇帝迎接皇后,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大事,不能像以前那样左手牵着郦宛丘,右手牵着菲诺。 今天只能牵着郦宛丘一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群臣接受朝拜。 所有文武大臣、太监宫女和护驾士兵如潮水般拜倒,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参见夫人。” 虽说后妃名单早定,全天下都知道郦宛丘是铁板钉钉的皇后娘娘,然而尚未举行封后大典,她便还是夫人。 郦宛丘果然有母仪天下的国母风范,长袖一挥,朗声道:“辛苦各位等候,大家起来吧。” 所有人闻声而起,一个个神色凝重,然而内心无不激动,这可是青衫宛丘呀。 郦宛丘睁着夜明珠般的大眼睛,悠然眺望巍峨的城楼,不禁浮想联翩,情难自已。 当年她被父亲郦元乐打扮的花枝招展,送进京城谄媚大旗皇帝李鸿鹄。 她不甘沦为老色鬼的胯下玩物,冒着奇险孤身逃出驿馆,在二姨戚大娘的掩护下,凄凄惶惶逃离京城,一眨眼就是五年。 悠悠岁月,沧海桑田,不曾想到再回永安城,早已物换星移。 大旗覆灭,大燕新生,阴差阳错之下,她最终还是进了皇宫,只不过身份大变,不再是任人亵玩的秀女,而是这座皇宫的女主人、永安城的女主人,甚至有望成为整个天下的女主人。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倘若当年她不曾鼓起勇气逃跑,而是顺从进宫,怕是早已成了路边枯骨吧? 少不更事的鲁莽举动竟然唤来梦寐以求的果实,成就了逆天改命的奇迹,岂不令人唏嘘感慨? 张崇义牵着郦宛丘的手,将她送上皇后的彩驾。 菲诺等人在太监宫女的指引下,自行走向雍容华贵的彩驾,每座轿子前后都有数十名太监宫女环绕。 看着环肥燕瘦的七大美人,张崇义百感交集。 郦宛丘施师菲诺苏清人四人是他的妻妾。 庄甜儿这娘们算是走了狗屎运,被郦宛丘填上了他的户籍,此事已成定局,后悔无用。 秦无衣这纯情小女生一厢情愿,不难对付。 蒲舒儿应该如何安置呢? 他想了许久,苦无良策。 刚要转身上轿,张崇义忽地察觉到有股异样气流划破长空,如白虹激射而来,极为猛烈。 张崇义脚步一错,仓促掠后两步,随见一根羽箭擦肩而过,铛的一声射中御轿,以摧枯拉朽之势折断横木,顺势穿帘飞去,射中一名全身铠甲的御林军,将他钉死在地上。 张崇义骇然心惊,顺着羽箭飞来方向望去,却没见到可疑之人。 场面轰然大乱,文武百官及将士纷纷怒喝:“有刺客,保护陛下。” 数千人同时拔刀出鞘,步兵举起盾牌,将张崇义及夫人团团围住。 一排排弓箭兵慌忙弯弓搭箭,却没找到敌人的位置。 东门附近五里内早被城卫军清场,无人能够靠近。 然而此刻城上城下上万人,竟无一人看出那根羽箭从何飞来。 城卫军副统领、征南将军张坚,大内侍卫统领、御林军统领寇登等人如临大敌,立即派遣精兵猛将铺天盖地搜索,上千名精干卫士如狼犬一般四处散开。 张崇义运起内功朝着四周朗声道:“所有人守好各自位置,不要乱,不要吵,不要随意走动。” 文武百官见到皇帝陛下发号施令,心神稍定,喧哗混乱声立刻被弹压下去。 他缓缓走到那名殉职的御林军身旁,俯身察看着那根羽箭。 箭杆极粗极长,比寻常的步骑箭矢长出半尺,比床弩略短略小。 旁人不敢乱动,尚修竹向烈作为铁杆心腹却毫无忌讳,阴沉着脸靠近观察。 向烈蹲在鲜血淋漓的将士旁边,反复打量那根羽箭,抬头看向张崇义,愕然道:“秦家箭?” 张崇义虎躯微颤,缓缓调整呼吸,冷冷盯着向烈道:“你确定?” 向烈点头道:“确定,就是秦家箭。附近五里内都被城卫军控制,如我所料不错,射箭的人应在五里外的山上。” 张崇义转身看着远处的朦胧青山,面有忧色,怔怔道:“倘若当真有人的羽箭能够射出五里远,那就只能是他,当年天统十二圣的箭圣秦柏舟,除了他,想不出谁有这等惊世骇俗的本事。” 尚修竹顺着张崇义的视线望去,讶异道:“秦柏舟早已销声匿迹,十几年不曾在人前露面,他跟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行刺陛下?” 张崇义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 “不过我们占了永安城,驱逐了大旗李家的子孙,既遭到大旗余孽的嫉恨,又遭到各路诸侯的嫉妒,想杀我的自然多如过江之鲫。” 眼神随即变得坚毅冷酷,寒声道:“尚修竹,你先把几位夫人送回皇宫。” “向烈,你给我召集五千城卫军,必须要精锐,再从御林军调一千高手,立刻把骊山包围起来,我要亲自搜山,把这条大鱼抓出来。” 尚修竹向烈等人苦苦劝谏,缉捕刺客由他们带兵前去即可,怎敢劳驾皇帝陛下亲身犯险? 张崇义断然拒绝他们的谏言,慢慢道:“这种超凡入圣的气胜巅峰高手,半只脚已踏进入神境地仙的门槛,他要是就此远走高飞,你们未必抓得住。” “他的目标是我,我要是不去,他想走就可以走,只有我带兵过去,他或许还会留在那里等着杀我。” “我也想看一看这位天统十二圣的箭圣大人到底是何模样。” 又朝城墙上没头没脑地喊道:“你想不想陪我会会秦柏舟?” 尚修竹向烈皱眉望向城墙,那里只有一排排铠甲鲜明的士兵,不知他在跟谁喊话。 随后城头的空气似乎动了一下,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飘然远去,在场高手不计其数,气胜巅峰高阶中阶少说也有上百人,竟然无人看清那人的庐山真面目,无不震惊。 张崇义见刀圣蒲渭阳先行一步去了骊山,懒得跟群臣废话,吩咐他们各自回府,命令尚修竹护送郦宛丘等人进宫,顺手脱掉身上碍事的冕旒衮服。 尚修竹向烈情知劝阻不住,只得依令分头行事。 杨千钟张居贤等文官还没弄清状况,就被尚修竹派人推推搡搡带进城里。 这也是张崇义的意思,唯恐他们啰里啰嗦苦劝不休。 第260章 无功而返 向烈很快点齐五千名精兵,共有一千骑兵和四千步兵,全都佩戴轻型铠甲,携带刀枪弓箭,结成行军阵型,追随张崇义奔向骊山。 这是张崇义登基称帝后的首次御驾出征,所有将官精神抖擞,急欲在皇帝面前斩将立功。 行到半途时,张崇义召集将士训话:“此次我们包围骊山,是要剿杀一名武功极高的刺客。” “此人乃是气胜巅峰的绝顶高手,射箭之术天下无双,并非等闲之辈,你等搜捕时定要注意队形,不能擅自孤身行动,发现敌人行踪时,立即发射信号示警传讯。” 将近骊山时,五千兵马如巨网迅速铺开,从东西北三个方向抄山路蚁附登山。 向烈看着绵密山峦在北风中瑟瑟发抖,颇有寒冬的凛冽杀意,疑虑道:“陛下,秦柏舟行刺失败,行踪已经暴露,依常理自当迅速远遁江湖,怎会傻傻等着大军围堵?我等这般兴师动众,是否有刻舟求剑的嫌疑?” 张崇义左盾右刀,沿着陡峭的山路蜿蜒前进,笑道:“你还是不懂这些绝顶高手的倨傲心态,我却懂得一些。” “倘若我不亲自进山,他偷袭失败后,或许会悄然遁走。” “然而我今日亲身挺进,在他眼里就是挑衅宣战,以他的身份怎能落荒而逃?” “他是猎人,我是猎物,猎物自投罗网,猎人怎可能遁逃呢?” “你看着吧,我要是没有猜错,他就在附近守株待兔,箭头还在瞄准我呢。” 向烈满脸紧张地靠近张崇义,持盾护在他身前,愀然变色道:“陛下,你既然猜到他在暗处窥伺,怎能莽撞地进山找他?要知道敌人可是箭圣秦柏舟呀。” 张崇义目光凛凛地眺望前方,昂首挺胸道:“你别忘了,你的皇帝陛下也是气胜巅峰,数十步外就能感知他的箭气,他想用羽箭射杀我并非易事。” “此人若是存心视我为仇,躲在暗处不停射冷箭,是个极大的威胁,不如趁此机会把他揪出来,决一死战,一劳永逸,解决后顾之忧。” 在五十名气胜高手的左拥右护下,张崇义如离弦之箭,沿着山路狂飙突进。 左右乔木森森,灌木荆棘遍地,大多木叶尽脱,留下丑陋斑驳的的枝干,前方突然发现一块拔地而起的巨大花岗石,突兀耸立于半山腰。 纵身跳上巨石,极目四眺,十几里外的永安城墙仅见模糊轮廓,城墙上的守兵一个也看不见。 向烈低头观察着四周环境,再抬头望向张崇义道:“陛下,难道你认为秦柏舟那一箭是从这里射出去的?” “这可着实有些骇人听闻,此处相距东门起码有十二三里,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三弓床弩,也没有这般惊世骇俗的射程。” “就算弓箭能射如此远,十几里外的人影都看不见,如何能够瞄准并射中目标?” 张崇义没有回答他,俯身细察巨石表面上的痕迹,未曾找到蛛丝马迹,但感受到巨石附近有股神秘气息短暂盘桓过,沉思片刻,目光凝伫前方,肃然道: “这几个徘徊在入神境门口的绝世武者,个个都超越了肉体凡胎的范畴,不能以常理推测,寻常人自然没有此等臂力,但他可是箭圣秦柏舟。” 张崇义目光如电,盯紧前方那片云封雾绕的茂林,忽地提气喊道: “秦柏舟,我知道是你埋伏在山里,堂堂天统十二圣的箭圣大人,难道只会藏头露尾,暗箭伤人么?可敢现身一见?” 声音如雷,响彻群山,惊的山里鸟兽没头乱窜。 附近几只老鸨呱呱呱地哀鸣数声,往南展翅飞去。 向烈闻言剧震,快步掠上巨石,持盾守在张崇义的右侧。 张崇义有种预感,秦柏舟肯定藏身在那片密林,清了清喉咙,大声挑衅道:“秦柏舟,你这箭圣怎么成了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呀。” 仿佛是要回应他的挑衅,一根羽箭忽地破空飞来,带着嗖嗖劲风,直取张崇义咽喉。 张崇义嘴角挂笑,轻描淡写地侧身避开。 那箭擦脸而过,劲风刮的脸皮作痛,射中远处一棵巨大古松,箭镞入木数尺,铛铛作响。 向烈提刀指着箭来方向,朝身后的高手喝道:“在那里,快把那片林子包围起来。” 张崇义轻抚着火辣辣的脸皮,心头震撼,遥望着数里外的幽深树林,笑道:“好箭法,三里外射出的羽箭竟有如此力道准头,阁下不愧是独一无二的当代箭圣。” “我不知你为谁卖命,为何来刺杀我。” “但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极其仰慕箭圣的绝世风采,只要你愿意投效于我,我张崇义对天起誓,这两箭之仇一笔勾销。” “我还愿意承认你箭圣二品官衔的地位,你秦家满门的荣华富贵皆可保全。秦大人,你意下如何?” 深林寂寂,无人回答。 附近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影影绰绰的精兵朝着同一个目标涌去,那里藏着他们的猎物。 张崇义敢来此处劝降,只因心中早有判断。 按照秦柏舟超凡绝俗的武功箭术,如若蓄意谋杀于他,何苦选择如此糟糕透顶的地点时机。 东门外那一箭相隔十几里射出,羽箭划破空气,所经之处必然激发异响,随便一个气胜高手都可从容避开,秦柏舟焉能不知? 既然目的并非杀人,多半是有所求。 天统十二圣中的六大武圣,都拥有破境入神的超强实力,强行压制境界纯属心里有所贪恋执着。 或为名缰利锁,或为酒色财气,或为至亲所爱,如养维清、贝新台等。 唯独箭圣秦柏舟藏匿行迹十几年,谁都不知道他痴迷眷念何物。 张崇义只能假设他贪恋荣华富贵,情牵父母妻儿,如同刀圣蒲渭阳。 树林中的飞禽早被吓走,但是士兵穿梭奔跑时,依然惊扰到了无数走兽,四面响起杂乱的蹄声和惊慌的低吼声。 如若不是大敌当前,这些士兵挽弓乱射,今晚多半可以饕餮一顿香喷喷的野味大餐。 秦柏舟是跟枪圣养维清齐名的绝顶高手,以他的临敌经验,射完一箭后多半会转移落脚点。 张崇义并没指望这群将士能够围住他,他真正的杀手锏是潜伏暗处的刀圣蒲渭阳。 秦柏舟的轻功再快,也快不过入神境的蒲渭阳。 张崇义越发感激上天待他不薄,当年山阴古道惨败后,被青奴左贤王数百高手穷追不舍,一路逃窜到凉州,无意中偶遇杨千钟蒲渭阳,从此因祸得福,人生彻底改观。 杨千钟为明面上的谋主,蒲渭阳为暗地里的护身符,多次于强敌手中救他性命。 如若没有蒲渭阳,当年榆树林一战他就丧生于养维清之手,焉有今日的恢弘气象? 争天下,争得就是人心,是人才,这种出类拔萃的人才多多益善。 如天下英才尽入我彀中,何人可与匹敌? “秦柏舟,秦箭圣,为何不吭一声呢?莫非是嫌我人微言轻,不配跟你对话?” 张崇义说话的声音如奔雷向着四周扩散,震得附近士兵耳膜刺痛,无不骇然。 等了片刻,张崇义还要喊话,耳边传来蒲渭阳醇厚细微的声音:“他已远去,听不到你说的话。” 使的是传音入密的功法,张崇义听的清楚,近在咫尺的向烈却是一个字都听不到。 张崇义拧紧眉头,怫然道:“他射了我两箭,你就眼睁睁由着他溜之大吉?” 蒲渭阳的声音如溪水丝丝入耳:“他说射你两箭是还韩家的恩情,纯属身不由己,请你不要记恨。” “如今他和韩家恩怨两清,再无瓜葛,但他不愿改弦更张,为你效力,你不要为难他。” 向烈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张崇义在跟谁隔空对话。 第261章 三雄合纵 张崇义收刀入鞘,将盾牌丢给一个亲兵,眉间隐隐露出怒气,一刀劈在坚硬的花岗岩上,斩的火花四溅,大声吼道: “他射了我两箭,竟然说走就走,一句交代都没有,世上焉有这个道理?” “我张崇义难道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么?你给我转告他,这两箭之仇,日后我会加倍奉还,他秦家的人不要落到我手里。” 停顿片刻后,蒲渭阳的声音有些涩意:“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这是何苦呢?” 一阵寒风掠过,卷起几根枯枝败叶飞到空中,张崇义身上的寒意杀气更重。 此次兴师动众带领五千兵马和神秘护身符蒲渭阳进山搜捕,他有两个截然相反的目标,要么将秦柏舟收为己用,要么彻底除掉此人。 如此高手时刻暗中窥伺,教他寝食如何能安? 然而蒲渭阳不声不响就纵虎归山,着实可恨可恶。 蒲渭阳仿佛懂得读心术,能够观人入微,再次传音入密对他郑重担保道:“你放心,有我护卫,他伤不到你一根毫毛。” 张崇义环顾四周密密麻麻高低起伏的树木,情知如若没有蒲渭阳竭诚协助,想翻出一个高手,无异大海捞针,默默叹息一声,心有不甘地还刀入鞘,挥手吩咐向烈收兵回城。 回到东门,黄昏将近,杨千钟张居贤等重臣堵在城门外,神色焦急。 张崇义担心被杨千钟责备君王不知轻重,身临险境追缉强敌,惴惴不安地拍马向前。 众臣急忙寒暄行礼,簇拥着张崇义翻身下马。 杨千钟急促道:“陛下,大事不妙,刚接到探子八百里快骑送来的军情,范进廉斩郁雄飞三路诸侯互派使者在荆州会盟,意图联合兴兵犯我大燕。” 说完递给张崇义一份密报。 张崇义心中一惊,顺手接过密报细读。 原来一个月前,应荆州大都督楚王廉斩盛情邀约,大魏皇帝范进派遣丞相贺新郎,西蜀皇帝郁雄飞派遣大将军应檀溪,相聚荆州城,共议合纵伐燕。 张崇义心神激荡,将密探还给杨千钟,抬头仰望着浮云苍狗,苦笑道:“这可真是古今怪谈。” “三个知天命的老狐狸,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五十岁,竟然合纵对付我一个二十岁的后起之秀,你们翻遍史书,可曾见过这等怪事?” 张居贤铁青着脸,沉声道:“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们原本就拥有幽青冀三地,兵马雄厚,钱粮堆积如山,后又抢到了永安城,实力更上一层楼,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由不得他们不恐惧,联手对付我们也是明智之举。” 张崇义锐利的眸子扫过一众文武大臣,从杨千钟张居贤到尚修竹向烈,再到寇登张擒虎,最后看了看斑驳陆离的厚实城墙,淡然道: “此处不是议事的地方,我们先回皇宫,再作打算。三路诸侯沆瀣一气,合纵才开始,就算图谋联合发兵犯境,也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抵达,我们有充裕的时间应对。” 众人连忙称是。 张崇义牵着辔头一步掠上马背,身形矫捷如龙,策马与文武大臣缓步进城,直奔皇宫太极殿偏殿议事。 入宫后,众人刚进太极殿偏殿,内侍监总管太监曹禄迈着碎步前来汇报,说是已将夫人们安置到各处宫殿,询问陛下今晚有无其他安排,是否要设宴为夫人们接风洗尘? 张崇义无暇顾及后宫琐事,心不在焉地吩咐道:“后宫的事情,以后都由郦夫人安排,不要再来烦我。” 随手屏退曹禄,昂然坐在御榻上,请各位大臣坐而论道。 “目前手中情报较为简陋,只探听到三路诸侯在荆州会盟合纵的概况,具体部署尚未获悉。 “参考古今战争案例不难推测,三路诸侯合纵伐我,行军路线无非是三条。” “范进大军从弘农方向直扑潼关,廉斩大军从南阳方向直扑武关,郁雄飞大军出陈仓古道直扑散关和陈仓。” 杨千钟坐于蒲团上,慢条斯理地分析军情。 “潼关方向,现有上军大将军薛焉领两万兵戍守,薛焉去年在独木难支的绝境下,领着区区一万五千兵马死守潼关大半年,令陈部魁望洋兴叹。 “九月份我们补充了一批生力军,粮草器械焕然一新,又有徐霖辅佐,全城官兵战意勃勃,足够抵御范进十万大军,这一路可以高枕无忧。” “武关方向,据李元艺将军反馈,在八月那场抵御荆州兵的大战中,丁阙将军誓死不降。” “廉斩数万大军不惜代价疯狂攻城,城墙多处严重受损坍塌,迄今还在日夜赶工重建中,据说至少要三个月才能修复如初,这一处乃是软肋。” “陈仓古道方向,散关沿线关隘早已废弃,无法利用。” “陈仓城城池矮小,且年久失修,经不起大军的雷霆重击。” “八月那场大战,尽管薛夷将军顽强抵抗,可只守了五天就城破人亡,战况惨烈,这一处最为致命。” “虽说现有范长春将军领着一万五千兵马戍守陈仓城,然而若不能迅速重建散关沿线关隘,陈仓恐怕是独木难支。” 张居贤忧虑道:“重建散关沿线关隘至少要一年半载,现在才亡羊补牢,怕是来不及了。” 杨千钟反驳道:“来不及也要修呀,多修一点是一点,否则就靠那座矮小的陈仓,哪里挡得住益州方面的兵马?” 尚修竹皱眉道:“臣最担心的是三路诸侯的兵马数量,据臣收到的消息,这三个月我们在大举招兵买马,各路诸侯也没有消停过。” “听说范进的兵马已扩充到二十一万,廉斩的兵马扩充到十六万,蜗居益州的郁雄飞都突破了十五万大军,连躲在扬州玩女人的扬州金海潮,为求个心安理得,也新招了五万人马。” “三路诸侯气势汹汹来袭,可不是上次四五万人的小打小闹,多半是十几二十万重兵压境,范进甚至可能派出十几万大军扑向潼关。” 向烈惊愕道:“他们哪来那么多钱粮豢养规模如此庞大的兵马?都疯了吗?” 尚修竹嘴角挂着近乎抽搐的冷笑,恨恨道:“谁说不是呢?一个个都疯了。” “范进近乎掘地三尺的搜刮民脂民膏,前几年他还有点底线,抄家灭门的都是大旗官员。” “听说这几个月他变本加厉,开始朝着地主豪强举起屠刀,勒令地主豪强捐钱捐粮,敢抗命不遵的,动不动就满门抄斩。” “兖州各郡已有三十几座府邸被杀得鸡犬不留,倒腾出了上千万两银钱和上百万石粮草,这可比从老百姓那里抠抠索索榨取税赋要来的快捷稳妥。” 向烈一脸鄙夷道:“这不是竭泽而渔吗?今年抢完地主豪强,明年钱粮从何而来?莫非范进神经错乱自毁根基?” 杨千钟冷笑道:“这不是竭泽而渔,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地反击。他们清楚若是坐视我们茁壮成长,最终不过是死路一条,索性拼死一搏,合三家之力灭掉我们。” “一旦阴谋得逞,就可以三家瓜分我们的钱粮兵马地盘,到时候范进挥兵占据肥沃富庶的冀州青州,区区兖州之地有何可惜?” “换了是我,也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搜刮财富,除了地主豪强,普通老百姓也要增加税赋。” “虽说这是糟糕透顶的下策,然而只要能够成功,那便是上上策。” “这跟我们不远千里奔袭永安城,算是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孤注一掷的豪赌,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赢了就富有四海,输了就倾家荡产,退出历史舞台。” 向烈打趣道:“你这书生一番话,简直比我们这些驰骋沙场的武夫还狠毒。我们用刀剑杀人,你是用计谋杀人,更狠。” 张居贤悠悠插话道:“要不然为何有刀笔吏的说法呢?” 这次议事没有任何结果,鉴于三方兵马数量暂不明确,不便制定御敌策略。 无非是传令范长春日夜赶工修建散关各处关隘、加强陈仓城墙,李元艺巩固修缮破损的武关城墙。 蓝田大营和茂陵大营的八万新兵加紧训练,随时做好支援各处关隘的准备。 第262章 接风夜宴 迎接到娇妻美妾的张崇义,好心情并未被三方合纵的噩耗败坏。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坐拥四面险塞的关中沃野,麾下执掌二十万雄兵,他不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 我欲拔剑向天笑,何惧宵小送上门。 要想一统天下,必须扫荡各地诸侯,既然他们千里送人头,礼重情更重,省却我大军千里征讨。 古井不波的张崇义,当夜在椒房殿举行简单的夜宴,为妻妾接风洗尘。 明天才是封后封妃大典,但是郦宛丘等人都按照后妃的品级,搬进了为她们精心翻新装饰的宫殿,也认识了各殿的太监宫女。 郦宛丘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自当入主椒房殿,太监总管张摩。 姜无媚拟封贵妃,早在清凉殿住了三个月,太监总管秦罡。 苏清人拟封德妃,宫殿叫明光殿,太监总管刘义。 菲诺拟封贤妃,宫殿叫披香殿,太监总管蹇封。 施师拟封淑妃,宫殿叫清暑殿,太监总管乐宕。 这是近世的惯例,后宫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只能册封一位贵妃和三位一品妃。 皇帝纵然贪得无厌想多纳几房女人,最多封为夫人,而不能封为妃子。 原本庄甜儿的名字也在册封名单上,根据杨千钟、宗正向清流和礼部侍郎穆恪等人讨论的结果,拟封给她的名分是夫人。 名单送到御书房,张崇义预览过后,提起御笔划掉她的名字,赏给她一个椒房殿“尚书”的女官。 “即便郦宛丘擅作主张把她录进我的户籍,我也不承认她是我的女人,给她一个尚书的名分算是抬举她了,哪能给她一个夫人的名分?” 杨千钟等人不清楚皇帝陛下的家庭琐事,一笑而过。 夜宴举办地为椒房殿的主殿,场面低调而奢华。 此次纯属家宴,未曾邀请任何宾客,有资格出席的都是与张崇义密切相关的女人。 娇妻郦宛丘,四大美妾姜无媚、苏清人、菲诺、施师,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妹妹却以妾室自居的秦无衣。 话说今日的秦无衣,容貌身段确实不在菲诺施师之下,直追姜无媚苏清人。 席上另有两个身份模糊的女人,一个是庄甜儿,一个是蒲舒儿。 原本一直东躲西藏唯恐被张崇义发现的庄甜儿,禁不住郦宛丘的软磨硬泡,神色忸怩地陪座末席,几乎不敢抬头与他的目光相接。 自进张府以来,从不参加张家家宴的蒲舒儿,此次破天荒列席,看上去兴致颇高,眉开眼笑。 放眼望去,尽是美艳绝伦的莺莺燕燕,当真名花倾国两相欢,张崇义但觉赏心悦目,逸兴遄飞,唯独看向蒲舒儿的眼神有些飘忽走神。 一家人一面叙说这几个月的别来趣事,一面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不管是能喝酒还是不能喝酒的,都是酒到杯干,极为酣畅。 酒量极浅的郦宛丘三杯酒下肚后,白皙如玉的脸蛋化为红扑扑的晚霞,开始娓娓讲述邺城之战的细枝末节。 一些惊心动魄的场面,被她软糯言语勾勒出来,饶是久经沙场的张崇义,闻言也不禁后背凉飕飕的。 她说几座城门中,南门的境况最为危险,在范进大军前赴后继的强攻下,城墙几次被打破缺口,兖州兵马顺势杀进城内。 张微郭怀玉亲冒矢石,带着几千敢死将士浴血反扑。 最恐怖的时候,眼看敌军如决堤之水,源源不断涌进来,张微等人几乎要被人潮吞没。 在不远处观战的菲诺突然大叫一声,捡起一把弯刀就要跟敌人拼命,把郦宛丘等人吓得魂飞魄散,拦都拦不住。 秦无衣更是巾帼不让须眉,穿着一身紫色练功服,手握一柄锐利青锋剑,如穿花蝴蝶大呼酣战,一人一剑击毙数十名敌军。 见到姣若春花的将军夫人都亲身上阵杀敌,邺城守军大受鼓舞,一个个热血沸腾,战力陡然大增,颓势一点点被扭转过来。 张微郭怀玉等将领带兵疯狂反补,天黑前总算把兖州兵驱逐出去,连夜修补城墙。 张崇义感到心惊肉跳,从情报上看出邺城战事极为恶劣,却没有料到竟会惨烈至斯,不禁一阵后怕。 越发感到愧对娇妻美妾,连罚数杯。 浅醉微醺的菲诺趁机撒娇,嚷嚷道罚酒怎算表达歉意,要罚就罚你抱着我们围绕大殿奔跑一圈。 郦宛丘刚要呵斥菲诺言行无礼,怎能让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行这等事,岂不是让太监宫女看笑话? 然而久别重逢的张崇义百无禁忌,乐呵呵地冲过去,一个公主抱,拦腰搂着菲诺就撒腿满殿狂奔。 俏脸通红的菲诺缠着皇帝陛下的脖子,炽热的香吻如雨打荷叶般落在张崇义的脸上。 椒房殿里响彻欢歌笑语。 太监宫女一个个都乐开了花,前朝遗留的太监宫女悄然喜极而泣。 刚放下菲诺,施师借着酒意也来求拥抱。 张崇义酒意半酣,当真是有求必应,抱完施师又抱姜无媚,再抱郦宛丘,再抱秦无衣。 情难自已的张崇义绕殿奔跑几圈后,酒意渐渐往上喷涌,有些眼酣耳热,顺手放下秦无衣,踉踉跄跄要走回中央主位。 迎春飞雪青桐紫韵刚要过来搀扶,他身形微微摇晃两下,一头栽进右侧一名女子的怀里,嘴里咕哝着:“哦,我还有一个侍妾,差点把你忘了。” 他醉眼迷离,未曾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一手揽住她的纤纤细腰,一手挽住她的双腿,恍恍惚惚道:“来,再抱一个就不抱了。” 那女子抿嘴浅笑,也不作声,柔媚地斜斜勾住他的脖子。 张崇义醉意已有七八分,并未醉到不省人事,抱起她歪歪斜斜站起来。 准备绕殿奔跑时,微醺半眯的眼睛,隐约瞧见这张观之忘俗的脸蛋,似曾相识却不太熟悉,脑袋往后收缩,含含糊糊问道:“咦,你是谁?好像不是苏清人呀。” 一直压抑着情绪、喝酒都不太尽兴的苏清人,此刻正襟危坐在斜对面,愕然无语。 张崇义的每一句话,她都清晰入耳,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明明说还有一个侍妾,指的自然是自己,然而他抱的竟然是那个身份神秘却无名无分的蒲舒儿。 半醉的郦宛丘等人仿佛白日见鬼,陡然惊醒了几分,一脸惊诧地投之以匪夷所思的目光。 张崇义浑然不觉,仔细端详着那张美丽的脸蛋,但觉眉梢眼间尽是风情,苦思良久也没想起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微微打了个饱嗝,半痴半傻地转身看着郦宛丘,问道:“宛丘,这美女是谁呀?你是不是又瞒着我纳妾了?” 第263章 凤凰殿春情 姜无媚等人笑得前仰后合,郦宛丘的酒意似乎瞬间被冲淡,一脸铁青地瞪视着脸上并无醉意只有媚意的蒲舒儿。 当年蒲舒儿刚到镇北侯府的时候,如临大敌的郦宛丘曾经上门示威。 蒲舒儿信誓旦旦地声称,她对张崇义并无兴趣,绝不会给他做小,更不愿让自己的身份低过郦宛丘。 这些年她父女在蒲公营深居简出,一向不在人前露面,更没有和张崇义暗度陈仓的迹象,郦宛丘渐渐卸下对她的戒备。 然而她悄无声息地度过了五载青灯古佛般的岁月,今日一反常态,明知醉态可掬的张崇义意识模糊,将她误认为苏清人,却故意勾住张崇义的脖子,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是何意?莫非是笃定张崇义即将一统天下,来后宫争宠的么? 张崇义感觉脑壳有点痛,笑呵呵道:“算了,既然也是我的老婆,那就抱着你走一圈吧。” 在众人似惊似喜的注视下,原本走路就东倒西歪的张崇义,抱着蒲舒儿没走两步,双腿微微发软,屈膝半跪在波斯地毯上。 蒲舒儿双腿丝滑落地,张崇义双臂环绕着她酥软如绵的腰身,扑哧扑哧大口喘气,歉然摇头道:“真的走不动了,不能再跑了。为了弥补我的歉意,今晚我就留宿你房间吧。” 满殿皆惊。 此事来的极为突兀,所有人的酒意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惊诧之情溢于言表。 蒲舒儿身份神秘,官方簿册上没有她的分位,后宫没有为她安排宫殿。 蒲渭阳八月份暗地里追随张崇义突袭永安城后,张崇义将距离皇宫最近的一座豪华王府赏给他居住。 想着以后蒲舒儿肯定会跟蒲渭阳住在同一座府邸,且她没有妾室的身份,住在皇宫肯定是不伦不类、不尴不尬。 前些日子派人装修粉饰宫殿的时候,张崇义只给郦宛丘、菲诺、苏清人、施师、秦无衣的名字。 秦无衣对外的身份是皇帝御妹,庄甜儿连宫殿没有,因此内侍监总领太监曹禄只翻新了五座宫殿。 其余的宫殿按规矩也要翻新,张崇义却说此时天下动荡,永安城尚不知能否长久为他所有,不想把大批银钱耗费于此等无用之处,那些宫殿还保留着中元战乱后的状态。 有些宫殿虽说损毁较轻,打扫后并不影响居住,毕竟不如翻新后的宫殿来的舒适。 蒲舒儿似乎也被张崇义的醉话深深震撼,清澈的眸子流转,似笑非笑地望向郦宛丘,讪讪道:“他是开玩笑的吧?” 不知是气恼还是心生嫉妒的郦宛丘,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失态,竟然拂袖离开主殿,领着迎春飞雪气鼓鼓去了后殿。 身为四大美人之一的青衫宛丘,郦宛丘以前从来不知嫉妒为何物,更不曾嫉妒姜无媚菲诺施师苏清人等人,因为她清楚那些女人的容貌身段及不上她。 唯独对于蒲舒儿,五年前侯府初见时就心生嫉妒乃至忌惮,似乎这女人随时能够撼动她独一无二的地位。 郦宛丘愤然离去,主殿的气氛悄然变得微妙,菲诺施师几十个日日夜夜的相思无处寄托,无不倍感失落沮丧,闷闷不乐地自行离去。 姜无媚独享宠爱三个多月,倒是坦然释然。 总领太监曹禄迈着碎步走到姜无媚席前,小声询问今夜如何安排陛下的住宿,陛下指名道姓要蒲舒儿侍寝,但是蒲舒儿在后宫并无宫殿。 姜无媚性子极为疏阔洒脱,明亮的眼眸端详着妖娆妩媚的蒲舒儿,寻思此女在大将军府住了五年,地位超然。 要说皇帝陛下对她没有情愫肯定是假,今晚既然要她侍寝,以后再差也要封个夫人,总得有个安稳住处。 沉思片刻,便道:“我记得你们前些日子收拾好了凤凰殿,那座宫殿在战火中遭到的破坏最少,里面的床幔帷幕一应崭新齐全,今晚先让陛下和蒲夫人住在凤凰殿吧,等明日陛下酒醒后再作打算。” 虽说这座后宫将以皇后郦宛丘为尊,姜无媚却是位份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娘娘,绝对有资格对发号施令。 这几个月她牵头打点后宫之事,性格随和宽厚,极受太监宫女的拥戴热爱,曹禄极愿意跟着她办事。 这位贵妃娘娘凡事似乎只会说一句话:“嗯,很好,你们就这样去办吧。” 曹禄急忙吩咐太监宫女抬来御辇,手忙脚乱地将张崇义抬上去,盖上长条金丝蚕毛毯,躬身对蒲舒儿道:“夫人,今晚您且先住在凤凰殿,明日再看陛下的意思,是否要调换宫殿。” 蒲舒儿脸上带着疏远淡漠的笑容,朝着姜无媚微微点头致意,便在太监宫女的陪同下,随着御辇一路穿廊过户,绕过雕梁画栋,去到东北角的凤凰殿。 直到太监宫女蹑手蹑脚放下床榻的帷幔,碎步退出檀香袅袅的温暖卧室,蒲舒儿趴在张崇义胸口,白瓷般的细腻玉手摩挲着他炽热的嘴唇,动作竟然熟稔之极,仿佛是相爱多年的夫妻。 此时别说郦宛丘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是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刚才张崇义醉醺醺地揽她入怀,她情不自禁地就顺手锁住他的脖子,一切就像是天经地义。 “我原以为此生不会再牵扯任何男人,在你府里住了这么多年,你却将我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给了我美好生活的希冀。” “我很想像她们几个人一样,风风光光地活一场,享受被你捧在手里的滋味。” 烛光摇曳之中,面颊酡红的蒲舒儿褪去轻纱,化作一只千娇百媚的猫咪,蜷缩在他肌肉虬结富有男性魅力的胸口。 蒲舒儿雪白的脸颊滴下两条清泪,空旷寂寥的卧室中,悠然响起意味深长的叹息。 这声叹息意味着彻底挥别惨痛的过去,昂首挺胸走向光明的新生。 半醉半醒的张崇义忽地打了个滚,帷幔无风自动地摇摆起来。 烛光忽明忽暗,替谁垂泪到天明呢?垂的是幸福的泪花吧? 第264章 但见新人笑 次日是罕见的冬日暖阳,和煦的阳光温柔地普照大地。 凤凰殿的火炉彻夜未熄,空气里弥漫着寒凉的味道。 睡眼惺忪的张崇义懒洋洋翻身,右手顺着娇躯摸到熟悉的地盘。 但觉手感颇为生疏,不像是任何妻妾,不由吃了一惊,睁开双眼,审视着近在咫尺的绝美脸蛋。 噌的一声,张崇义光着膀子挺身坐起,将金丝绒毛绣褥揭开一大截,神色忸怩道:“怎么是你?” 香肩袒露于外的蒲舒儿,睫毛微颤,玉手轻抚着诱人的春色,娇声道:“陛下,昨夜你指名要妾身侍寝,妾身怎敢不从?” 张崇义急忙用绣褥遮掩住她,像是惊喜又像是惊吓,脑海中翻江倒海,半天才如梦初醒,苦笑道:“看样子昨夜真是醉的不轻,连你都祸害了。” 柔弱无骨的蒲舒儿贴着他的肌肤,细声细气道:“陛下,您能够宠幸妾身,这不是对妾身的祸害,而是妾身的福气,只恨你醉的晚了点。” 张崇义虎躯剧震,惊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直以为你对男人不感兴趣呢。” 蒲舒儿宛如柔顺的猫儿,丝滑无比地蜷缩进他的怀里,幽幽叹息道:“丝萝终究要依托乔木,妾身是货真价实的女人,如何不想找个可靠的男人托付终身呢?” 张崇义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抒胸臆,不由喜上眉梢,顺手将她揽在怀里。 往事如烟,蒲舒儿都能从人伦惨剧中涅盘重生,他张崇义岂能拘泥于不堪回首的前尘旧事? 面对这等绝色佳丽投怀送抱,但凡是个男人,都不可能抗拒她的无穷魅力,更何况是垂涎她美色五年的张崇义? 昨夜半醉半醒,着实是食不知味,今晨养精蓄锐后,怎能放过这等稀世尤物? 二人在凤凰殿内恨春宵苦短,不知不觉厮混了大半个时辰,总领太监曹禄却在殿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若是寻常的日子,皇帝陛下留恋温柔乡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然而今日原定要举行封后封妃大典。 满朝文武大臣都陆陆续续抵达了太极殿,郦宛丘等夫人也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太监宫女的陪同下往太极殿赶去,唯独这位正主还在凤凰殿内瞎混。 曹禄带着上百名太监宫女急不可耐地等候在殿外,有捧热水毛巾的,有捧冠冕黄袍的,有持仪仗遮阳的,黑压压站了一地。 后宫自有后宫的礼仪规矩,遇到这等朝政大事,总领太监原本有权提醒皇帝陛下节制欲望保重龙体。 然而张崇义乃是杀伐果断的开国君王,浑身上下充斥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帝王霸气。 曹禄只是他刚提拔上位的总领太监,哪有犯颜直谏的勇气底气? 郦宛丘等后妃进入太极殿后,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见到皇帝陛下临朝,向身旁的小太监悄悄打听,才知道皇帝陛下还躲在凤凰殿的美人窝里,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郦宛丘顿时气往上涌,气冲冲就要去凤凰殿。 走了两步猛地醒悟到今时不同往日,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今日是封后封妃的大喜之日,自己身为后宫之主,如此不顾体面地跑去吵架,成何体统? 沉吟片刻,便派迎春飞雪去请皇帝陛下。 迎春飞雪是在镇北侯府跟着张崇义长大的贴身丫鬟,跟皇帝的关系非比寻常,最适合掺和这些事情,张崇义绝对不会迁怒她们。 在迎春飞雪眼里,张崇义不管是带兵打仗的镇北大将军,还是君临天下的大燕皇帝,都毫无区别,永远是与她们耳鬓厮磨肌肤相亲的公子。 二人领着一群太监宫女,风风火火跑到凤凰殿。 众目睽睽之下,肆无忌惮地捶打着房门,大声道:“公子,该上朝啦,今天是封妃封后大典,几位夫人和满朝文武都在等你一人呢。” 所有人都要称呼皇帝陛下,唯独她们可以照旧称呼公子,这是昨日张崇义给她们的殊荣。 曹禄等太监宫女看的目瞪口呆,心想天下竟有如此胆大妄为的侍女,敢搅扰皇帝陛下的好事? 张崇义蒲舒儿其实早已办完大事,无非是舍不得这销魂蚀骨的美人榻,相互诉说些情意绵绵的甜言蜜语。 听到迎春飞雪的提醒,张崇义轻打着脸蛋,惭愧道:“糟啦,贻误大事了。” 匆匆忙忙穿好贴身衣物,又替蒲舒儿穿上贴身衣物,然后呼唤迎春飞雪和宫女入内服侍他们洗漱更衣。 众人一番手忙脚乱,总算帮皇帝张崇义穿戴好冠冕黄袍玉带。 蒲舒儿梳洗更衣后,脸上荡漾着浓浓春意,轻挽着张崇义的手臂,温柔道:“陛下,我知道今天封后封妃都没我的份,不过我还是想去太极殿观礼,可以带我去见识见识么?” 最难消受美人恩,张崇义刚享受过蒲舒儿的柔情似水,正是有求必应的时候,轻抚着她娇艳欲滴的脸蛋,淡淡道:“谁说没你的份?你既然做了我的女人,肯定要给个名分。” “如今妃位已经满额,封妃是不现实了,你先委屈委屈,暂居嫔位吧。嗯,就叫昭嫔。” 蒲舒儿笑逐颜开,欢笑道:“谢陛下隆恩。” 迎春飞雪无不露出艳羡嫉妒的神色。 张崇义神神秘秘把迎春飞雪拉到身旁,附耳悄声道:“你们两个乖一点,等过些时候找个机会,封你们当个夫人,也不枉你们跟我一场。” 二人闻言心花怒放。 张崇义嘱咐曹禄赶紧派人去转告宗正向清流和礼部侍郎穆恪,请他们紧急草拟册封昭嫔的诏书,然后携着蒲舒儿飘然离开凤凰殿,移驾太极殿。 虽说临时给蒲舒儿加封昭嫔,着实打了礼部宗正措手不及,尤其是令郦宛丘等人倍感意外,但是典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并未出现较大的波澜。 顺利戴上凤冠的郦宛丘,心里万般不是滋味,越想越是愤慨,暗讽这二人倒是耐得住寂寞。 同住一个屋檐,竟然藏头露尾整整五年,谁都没有察觉到他们暗通款曲,结果刚进京就旧情复燃了。 然而自己总算坐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宝座,蒲舒儿再天生丽质也不过是个分位较低的昭嫔,跟自己相差十万八千里,也不怕她掀风作浪献媚争宠。 姜无媚等人这些年在大将军府当夫人,享受惯了荣华富贵,邺城那座府邸原先就是大魏的皇宫,其规模豪奢比起永安城这座皇宫略逊半筹而已。 从一座皇宫搬迁到另一座皇宫,从夫人晋升为妃子,于她们而言似乎并无改观,无非是多了一些太监宫女,因此神色都是平平淡淡。 第265章 御敌之策 举行完仪式,后妃各自带着太监宫女返回宫殿。 皇宫多了几位女主人,确实比前几个月热闹多了,不时能够听到各殿响起一阵阵莺歌笑语。 有精明干练的郦宛丘操持后宫各项事务,张崇义终于不用操心那些宫闱琐事,可以全神贯注投身于军政大事。 午后,张崇义召集文武重臣在御书房继续议事,主要是筹集粮饷、打造器械、调配兵马、安抚难民等。 虽说大燕国当前拥兵二十万,但张崇义等人深知足以倚赖的,仍旧是从邺城带来的五万精锐步骑。 新兵训练进展再快,终究是缺乏战场搏杀的菜鸟,没有喝过血的士兵不算士兵,用于据城防守或许可解燃眉之急,想靠他们野战退敌实在痴人说梦。 那五万精兵已被分割成四大部分,两万五千人握在常羽手里,现驻扎河东郡。 一万握在范长春手里,守备陈仓城和右扶风。 五千握在李元艺手里,驻防武关。 一万握在尚修竹手里,作为战略机动部队,前两个月一直在东征西讨,扫荡京兆府各县城。 平定右扶风后,暂时屯于城外。 杨千钟忧心忡忡,表情凝重道:“我们最缺的是时间,练兵要时间,筹粮要时间,打造盔甲器械更需要时间。 陛下曾说要在半年内打造三万人的披甲步骑,迄今才完工一万套盔甲,缺口两万套,按照当前进度至少还要四个月才能完成。 粮草方面,虽说关中不缺粮食。 不管是花钱买粮还是强行征粮,要想囤积支撑二十万大军半年开销的粮草,怎么都得五六个月,敌人未必会给我们如此充裕的时间。” 张居贤不停地翻阅着钱粮账簿,眉头不时耸动,漆黑如墨的瞳孔盯着杨千钟,疑惑道:“我们缺粮缺时间,难道敌军就不缺吗?” “范进这些年穷兵黩武,即便是搜刮了一些民脂民膏,我就不信他能筹集十万大军的粮草。” “益州大军千里来袭,要越过崎岖坎坷的蜀道,粮草运输更是千难万难,他能带多少兵出来?” “陛下,庙算多者,得胜多也,行军打仗固然需要多算几步,可是也没必要夸大敌人的实力。” 尚修竹欣然赞同道:“陛下,我同意侍中大人的看法,眼下我们才是实力最强的诸侯,根基最为稳固,堪称兵精粮足钱多地广。” “敌军虽有三路诸侯,看似声势浩大,但劣势显而易见。” “益州郁雄飞兵马穿越蜀道,运粮困难,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足为惧。” “范长春那两万人马足以抵御,再不济可以派精骑不断袭扰他的粮道,使他疲于奔命。” “廉斩撑死只能堆出五六万大军,只消再增派一万兵卒驰援武关,我就不信廉斩有本事啃得动。” “最为可虑的就是兖州范进,此次他破釜沉舟找我们拼命,相信人马不会少于十万,堪称头号劲敌。” “我意,对益州荆州两路兵马,以严防死守为主,派遣骑兵袭扰粮道为辅,先集中优势兵力,将重兵压在潼关方向,跟范进决一雌雄,一举击溃范进的主力人马。” “随后挥师东进,再诏令大将军张微领着青州冀州人马从东边北边进兵兖州,来个三面夹击,彻底荡平兖州,中原大事可定。” 向烈伸手遥指尚修竹,激动道:“老尚真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话说的有道理。” “我们没必要三路作战,防两路、打一路才是上策,化劣势为优势,集中优势兵力打范进,胜算还是挺高的。” “当年刑水大战,我们四万人马打他八万,还不是把他打的落花流水,只恨当时我们实力薄弱,未能一鼓作气吃掉兖州,给他留下喘息之机。” “此次要么不打,既然决定要打,就要全力以赴把他吃了,顺势夺下兖州,平定中原。” 张居贤见尚修竹向烈两位大将军都附和他的观点,踌躇满志道:“我看粮草问题极易解决,我们可以边打仗边筹粮,只要武关陈仓守得住,益州兵荆州兵就威胁不到我们的粮道,粮草可以源源不断的支援前线。” “新兵的盔甲器械也可以边打仗边锻造,此次范进气势汹汹来攻,我们前期要避其锋芒,先死守潼关两三个月。” “等他锐气耗尽,新兵的盔甲器械也打造完成,到时候就是轰轰烈烈的大决战。” “别看三路诸侯兴师动众的合纵结盟,从谈妥盟约到最终出兵,起码也要两三个月吧,这些时间对我们而言相当宽裕。” 众人聊得慷慨激昂,却见皇帝陛下张崇义始终面带微笑,云淡风轻地直视前方,一派胸有成竹,无不钦佩陛下雍容沉稳,为常人所不及。 然而他们有所不知,此时的皇帝陛下张崇义早已神游天外,痴痴回味蒲舒儿这尤物的滋味,于众人议论几乎是听而不闻。 “陛下,您意下如何?” 杨千钟抬起头来,试探性看向高深莫测的张崇义。 在云端回味无穷的皇帝陛下张崇义,被突然打断思路,蓦然回过神来,视线扫过御书房众人脸庞,答非所问道:“嗯,你们都说的都很有道理,那就这样办吧。” 众人一怔,不知他所言何意。 张崇义却像是梦游一般,轻轻摆手道:“此事就说定了,你们赶紧各自去筹备吧,后宫还有些急事要处理。” 向烈眼睛瞪的大如铜铃,愕然道:“陛下,臣等不知陛下是何意思,请陛下明示。” 张崇义那颗躁动的心悄然飞到了凤凰殿蒲舒儿的身上,哪有余裕跟他们多费唇舌,颇不耐烦地挥手道:“行啦行啦,都说的这么清楚了,就按照这个思路去筹备,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还在发愣,张崇义急忙吩咐太监刘豫王谷,说要摆驾凤凰殿,今晚就在凤凰殿和昭嫔用膳。 众人见他的心思飞到了九霄云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情知再议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 都知情识趣地退出书房,一路上略作商议,决定按照张居贤的献策去调派兵马钱粮。 人去房空时,张崇义乘坐御辇,在太监宫女的陪侍下,銮驾浩浩荡荡开向凤凰殿。 当晚继续跟天生媚骨的蒲舒儿嬉戏,张崇义对此女越发爱不释手,视如珍宝。 此后半个月里,张崇义夜夜留宿凤凰殿独宠蒲舒儿,几乎不曾踏进椒房殿等处。 郦宛丘等后妃日夜长吁短叹,嫉妒的寝不安席食不下咽,全都清减了好些。 第266章 苏清人的病 永安城的局势一天天趋向严峻,随着三路诸侯合纵的消息渐渐四处散开,人心开始浮动。 安康元年腊月中旬,张崇义终于拿到了最详尽的军情密报。 三路诸侯的出兵盟约终于敲定,拟于明年元宵节后,范进出兵十二万,廉斩出兵八万,郁雄飞出兵七万,共计二十七万人马,气势汹汹箭指永安城。 不管哪一家率先攻破永安城,灭掉张崇义,另外两家要奉他为盟主。 御书房的炉火虽然烧的旺盛,但是始终无法驱散严冬腊月彻骨的寒气。 特别是有人进出书房的时候,随之涌进来的寒风如刀锋切割脸庞,那些太监宫女都有些经受不住。 刘豫青桐等太监宫女一直在劝说张崇义搬进暖阁,张崇义却笑道:“往年在幽州,我们冒着寒风大雪跟青奴浴血厮杀,经常要在冰天雪地安营扎寨,条件何其艰苦,不都是这样熬过来了?” “御书房比塞外的冰天雪地可要温暖舒适百倍,就没必须要去跟她们挤暖阁了。” 张崇义刚批完一堆奏章,得知尚修竹前日已去武关巡视防务,向烈领着援兵去了陈仓附近修缮散关,常羽所部兵马正在渡河返回永安城。 三省六部官员都忙着筹备兵马钱粮,每日忙的不可开交,他这位皇帝陛下更是日夜焦头烂额。 忽然书房外响起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随后看门的小太监迈着碎步,匆匆进来禀告:“陛下,德妃娘娘求见。” 张崇义正襟危坐在御榻上,手里捉着一支斑竹管玉笋羊毫笔,抬头惘然道:“德妃娘娘?” 原来册封后妃虽已过去半个月,这位皇帝陛下的三千宠爱独独钟情新欢蒲舒儿,甚少宠幸其余几位后妃,对她们的名号依然有些陌生。 而德妃偏偏又是最不待见的苏清人,他一时间哪里能够醒悟过来? 半跪榻上替他揉肩的青桐,已然摸准了他的性情,轻声道:“陛下,德妃就是苏娘娘。” 张崇义手里的羊毫笔悬在案几上,神情微微一滞,转身盯着青桐漠然道:“她来找我干嘛?” 刚想说让她回去,苏清人却带着贴身侍女绿萤妙玉袅袅进来,敛衽行礼道:“妾身见过陛下。” 张崇义眉头微挑,斜斜地瞥了一眼。 但见苏清人头戴金步摇,发丝上簪着一圈玉甸,披着一袭梅花雪绒狐裘,眼眸清澈明亮,脸蛋肌肤胜雪,身材圆润饱满,浑身上下散发出雍容华贵的典雅气质。 本是千娇百媚我见犹怜的绝色佳丽,却因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疏远神情,素为张崇义所嫌恶,淡淡地应道:“免礼!”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就迅速收回满是嫌弃的目光,低头继续朱笔批阅奏章,竟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跟她说。 苏清人见到他那冷若冰霜的态度,感觉就像堕入冰窖,几乎就要淌下泪来。 好在这些年早已习以为常,只得强忍着满腹委屈,细声细气道:“陛下,妾身此来,是想请求陛下派人帮忙寻找一下父兄。” “中元之乱时,苏府遭到乱兵洗劫,阖府上下都不知去向,妾身着实牵挂父兄的安危。” 张崇义提笔刚写两个字,身形似乎顿了一顿,笔尖微微颤动,在奏章上划出一条朱红笔迹。 他悠悠长叹,依旧没有抬头迎接苏清人主仆的视线,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浓墨渲染的砚台,心平气和道: “我们刚到永安城时,南城几乎成了瓦砾,朝廷重臣的府邸大多被付之一炬,苏府也被乱兵纵火烧光了。” “我曾经派人仔细搜索过苏府,从残垣断壁中搜出了一百多具烧焦的尸体,估计你家人都已遇难了,请你节哀。” 苏清人倔强地摇着头,以斩钉截铁的口吻毅然道:“不可能,我苏家向来行善积德,绝不至于全部葬身于烈火中,总会有人逃出生天吧?” 张崇义将朱笔搁置在笔架上,右手微微挥动,示意青桐不要再按摩,神情凝重地望向苏清人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大乱之世,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入驻永安城已经四个多月,苏家但凡还有人活下来,以我们两家的亲密关系,苏家人不可能不来找我吧?” 苏清人双眼猛地泛白,丰腴的娇躯如摊烂泥,软软地倒下去,吓得绿萤妙玉慌忙将她扶住,失声叫道:“娘娘!” 张崇义一怔之下,霍地翻身跳下床,一把将她拦腰抱上御榻,替她盖上雕龙绣凤天鹅绒被褥,顺手去搭她的脉搏。 刚触碰到她手腕细腻的肌肤,顿觉触手滚烫,眉头瞬间拧紧,用手指探她的额头,也是一般滚烫,转身对绿萤妙玉愤怒道:“她发着高烧,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们还陪着她到处乱走?” 绿萤妙玉见他龙颜大怒,原本就畏惧几分,此时更是吓得魂飞天外,连忙跪地瑟瑟发抖道:“娘娘有事都藏在心里,从来不跟奴婢直说,奴婢也不知娘娘身体抱恙,请陛下恕罪。” 张崇义哼了一声,喝道:“还傻跪着干嘛,快去请御医过来给她看病呀。亏你们还是她从苏府带来的陪嫁丫鬟,一点都不知冷知热,你们...” 本想大骂你们要是不想好好服侍,我就把你们轰出宫去,忽地醒悟此时他身为九五之尊,一言一行都关系着这些太监宫女的身家性命,怎能随意恶言恶语? 绿萤妙玉匆匆夺门而出,开门时又带进来一股强劲的寒风。 张崇义吩咐青桐去拿热毛巾给她敷额头,瞧着她娇俏美丽的脸蛋,昏迷中蹙着的柳叶眉,微微颤抖的长睫毛,真个是“两弯远黛重重锁,九曲回肠寸寸伤”,不禁怦然心动。 不管是家世修养,还是容貌身段,苏清人在他众多妻妾中仅逊色郦宛丘一人而已,不在姜无媚之下。 这些年因她那疏远淡漠的态度,他一直刻意冷落,她形同被打入冷宫,带着几个丫鬟凄凄惨惨地住在清平乐居,她倒是恬静温婉,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买椟还珠的睁眼瞎,一脸疼惜地抚摸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庞,自嘲似的苦笑道:“我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把你冷落这么多年。” 第267章 会撒娇了 苏清人嘤咛一声蓦然醒转,一眼看见张崇义正在含情脉脉地凝伫,这前所未有的柔情着实令她受宠若惊。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重病之下体虚乏力,又被张崇义摁住香肩,轻声道:“别动,你自己在发烧,都不知道吗?还冒着凛冽寒风来御书房干嘛呢?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 苏清人仰卧在御榻上,病恹恹的眼眸直视着张崇义关怀的眼神。 自嫁入张家以来,这是她破天荒第一遭从张崇义眼里看到这种爱怜感情。 微微怔了一怔,竟然情不自禁地喜极而泣,双手搂着张崇义厚实的手掌,嘤嘤啜泣道:“陛下!” 她烧的神志模糊,平日里的矜持内敛都抛到了爪哇国,紧紧抱着他的手诉说柔情: “陛下,妾身这些年,日日夜夜在清平乐居想着陛下,盼着陛下,陛下为何对妾不理不睬呢?” “妾身着实是百思不得其解,妾身又不是不能见人的丑八怪,到底是哪里惹得陛下不喜呢?” 张崇义恼恨的是她一惯的冰冷疏远,而不是她这个人,见她楚楚可怜的表示亲昵,心里的柔软情愫被她勾起,悄声道: “好啦好啦,生着病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些年是我不好,一直冷落你,以后不会这样了。” 一会儿,御医慌慌张张来到御书房,诚惶诚恐给她看脉。 看毕,躬身道:“陛下,娘娘这是舟车劳顿后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吃几服药就会好了。” 张崇义吩咐御医赶紧去熬药,绿萤怯生生地询问,是否要安排銮驾送娘娘回明光殿静养? 张崇义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喝道:“送什么送?没看到她都烧成这德行了,难道还要让她去外面吹冷风?” “先让她在御书房住几天吧,等退烧了再说。刘豫,叫人再送两盆炭火进来,再拿几床厚褥。” 刘豫匆忙出去办差。 绿萤心中窃喜,朝妙玉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们是巴不得皇帝陛下将这位不受宠的主子留在身边照顾。 这些年来苏清人不受待见,连累清平乐居的丫鬟在大将军府里毫无存在感。 今年若非张崇义奇袭永安城,邺城又爆发大战,她们早被送出去配婚了。 千辛万苦才摆脱配婚的悲惨命运,跟着苏清人进了永安城。 绿萤妙玉都成了明光殿的尚书,有了后宫五品女官的身份,不再是地位低微的侍女,自然是希望主子能够博得皇帝陛下的宠爱。 就算争不过郦宛丘蒲舒儿姜无媚等宠妃,起码不要再次被打入冷宫吧。 张崇义多次用热毛巾替她擦拭额头、脸蛋、脖子,从未享受过夫君疼爱的苏清人,感激的泪眼婆娑,热泪哗啦啦流个不停。 张崇义苦劝不止,不停地唏嘘感慨。 夫妻间生疏到如此地步,他是难辞其咎的罪魁祸首。 半个时辰后,御医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绿萤接过汤药说要喂给娘娘喝,张崇义顺手抢过玉碗,对绿萤喝道:“给我,你们两个笨手笨脚的东西,完全不会照顾人。” 绿萤妙玉虽被呵斥,却是喜笑颜开。 张崇义用银匙舀起一勺浓稠的汤药,放在唇边吹凉,送到苏清人干燥的唇边。 苏清人眼角泪水潸潸,但泪花中微露笑意,微启樱唇尝了尝药水,撒娇似的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嘟囔道:“好苦,我不要喝药。” 她越是如此作出娇弱温柔的女儿态,张崇义越是难以抗拒,连声劝慰道:“乖,把药喝了,病才会好起来。” 苏清人脖子微缩,索性藏进被褥里,嗲声嗲气道:“我不喝,太苦了。” 绿萤妙玉见状大喜过望,心想这榆木疙瘩今天怎么无师自通,豁然开窍,知道在夫君面前撒娇了,这可不是她的一贯作风呀。 青桐紫韵等贴身宫女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们早听说皇帝陛下以前最讨厌苏娘娘,最疼爱皇后娘娘,今日的剧情怎么与传言背道而驰呢? 她们哪里知道,大凡千金小姐多少都有些娇嗲,苏清人不过是自小被那个书呆子父亲传授了一肚子礼义廉耻,讲究克己复礼,实则大违本性。 今日生病时不免有些糊涂,昔日的矜持拘谨不知不觉全抛到了九霄云外,露出了小女儿压抑许久的娇纵本性,这才是令张崇义如痴如醉的地方。 张崇义哄来哄去,几乎好话说尽。 苏清人就是嫌弃汤药苦涩,耍赖躲在被褥里不肯探头。 冬天气温极低,张崇义看着黑乎乎的汤药一点点变凉,沉吟片刻已有主意,喝令所有太监宫女都离开书房,张嘴抿了口汤药,顺手撩开被褥,一口吻在她的红唇上。 张崇义吻住苏清人的樱唇,要嘴对嘴将药水喂给她。 苏清人双眼瞪得跟铜铃一般,呼噜一口接过药水囫囵吞下。 张崇义刚要松开她的唇,苏清人忽地伸手环抱他的脖子,如饥似渴地狂吻。 张崇义被她突如其来的激情打的措手不及,心想这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碴子,怎么突然变得热情似火?莫非生病会让人性格突变?还是说永安城的空气里弥漫着春药? 先是蒲舒儿投怀送抱,现在轮到苏清人柔情缱绻。 苏清人半睡半醒之间,浑浑噩噩的吻着他,原本就烫手的娇躯更是炽热。 张崇义唯恐她被高烧烧坏脑子,使劲摆脱她的纠缠,柔声道:“乖,先喝药。” 但见苏清人双眼迷蒙恍惚,脸色微微酡红,胸膛剧烈起伏,如同醉饮琼浆,真是前所未有的可怜纤弱。 张崇义又舀一勺药递到她唇边,苏清人把头一撇,咕哝道:“好苦,不喝。” 张崇义顿时语塞,发觉她这撒娇的神态,与娇憨菲诺有几分神似,不禁心神激荡,寻思你但凡早点懂得取悦于人,也不至于被冷落五年呀。 看着那碗浓稠乌黑的药水,眉头拧的跟麻花似的,再让他含药喂食,苏清人会不会退烧不好说,他估计得恶心反胃。 僵持片刻,大声吆喝太监宫女御医进来,朝着那白发苍苍的秦太医埋汰道:“你这药苦的难以下咽,娘娘喝不下去,赶紧去换一种药。” 第268章 守的云开见月明 入宫不到一旬的秦太医,尚未习惯这位年轻开国君王的粗豪作风,吓得颤声道:“陛下,自古良药苦口利于病,药水多是口感苦涩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张崇义难得淘气道:“你就不能加点蜜糖中和一下味道么?偏要把药水熬的这么苦,谁喝的下去?赶紧去想想办法,把药弄甜一些,要不然你这太医就别干了。” 秦太医神色狼狈,颤颤巍巍从张崇义手里接过玉碗,唯唯诺诺退出书房。 众太监宫女想笑不敢笑。 张崇义吩咐绿萤妙玉轮流上阵,给苏清人更换毛巾。 苏清人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紧紧拽着张崇义的手臂放在胸前,当真是视如珍宝。 傍晚时分,宫里华灯初上,秦太医急急忙忙提着锦盒来到御书房,呈上两枚小小药丸。 那药丸散发出一缕缕柑橘的清香,张崇义捏着药丸左看右看,盯着太医森然道:“哟,药水变成药丸了,苦不苦?” 秦太医沧桑老脸挤出一抹笑意:“陛下请放心,这药丸加了许多蜂蜜,虽说依然有些涩味,却是不苦。” 张崇义半信半疑,迅速走到榻旁,伸手将苏清人扶起,温柔道:“来,把这药吃了。” 青桐端来一杯温水。 苏清人依偎在他怀里,瞥了瞥手指头大小的黑色药丸,警惕地询问道:“真的不苦吗?” 须发银白的秦太医笑着解释道:“娘娘,这药不苦,您可以尝一尝。” 张崇义将药丸捏碎四瓣,小心翼翼喂进她嘴里。 苏清人药刚入口先蹙眉,试探性地咀嚼两下。 青桐及时送上温水,苏清人凑过来抿了一口,总算把药丸一瓣瓣咽下去。 两颗药丸堪堪喂完,苏清人软绵绵地蜷缩在张崇义怀里。 秦太医偷偷吁了口气,伸手抹着额头的冷汗。 书房外忽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跟着闯进一群美丽的莺莺燕燕。 以郦宛丘为首,姜无媚蒲舒儿菲诺施师紧随在后,一家人来的整整齐齐。 张崇义抬头看着她们,诧异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听说苏妹妹身体抱恙,我们过来看看,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呢?” 郦宛丘的语气带着些许幽怨,从进皇宫以来,张崇义就被蒲舒儿勾走了魂,夜夜留宿凤凰殿,眼里哪有她们的影子?当真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她们这是假借探视苏清人病情的名义,来御书房寻夫来着。 张崇义自知有愧于妻妾,讪讪而笑,将郦宛丘拉在怀里柔声安慰。 苏清人的病情缠绵数日,一直住在御书房里,张崇义每日亲自喂药喂粥,照顾的无微不至。 郦宛丘等人羡慕的要死,恨不得自己也生一场病。 她们时常以探视为名来到御书房,一坐就是大半天,言之凿凿是陪苏清人聊天解闷。 但明眼人都清楚她们是耐不住后宫寂寞,想方设法守在张崇义身边,唯恐张崇义夜里偷偷跑去蒲舒儿的凤凰殿。 时近年末,天寒地冻,永安城的情况越发严峻,周边难民潮一波接一波,简直是无穷无尽。 各郡县用于赈灾的粮食严重短缺,户部辛苦采购回来的粮食,一批批分发下去,不到旬日就告罄。 城里城外随处可见沿街乞讨的难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路边时不时就有难民倒毙。 据京兆府上报的数据,各地每天饿死的难民竟有四五百人之多。 张崇义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不由倒抽凉气,急忙派人传唤左仆射李千秋户部侍郎诸葛长虹到太极殿偏殿议事。 “为什么越近年底,难民越救越多,饿殍越来越多?” 空旷肃穆的偏殿里,张崇义将京兆府的奏章狠狠地摔在李千秋坐席前,满腔怒气难以掩饰。 李千秋诸葛长虹这些天折腾的心力交瘁,神情极为狼狈,须眉都无暇打理,如蓬松枯草覆盖在皱巴巴的脸上。 “陛下,我们接收永安城的时候,大旗户部仓库里的存粮原本所剩无几,又被乱兵洗劫过。” “这几个月既要对外用兵,又要招兵买马,还要救济不计其数的灾民,今年关中地区旱蝗灾害接踵而来,粮食收成只有往年的半数,地主豪强都没有多少余粮。” 外面明明是寒风凛冽,李千秋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 大燕所有官员里,李千秋这左仆射当的最为勉强,他原是涿郡步兵营的寻常幕僚,主责是起草文书,连个官阶都没有。 张崇义接任涿郡郡守后,杨千钟发掘他有经世济国的才华,不遗余力地予以荐举。 张崇义从谏如流,一路悉心提拔栽培,短短五年先是升他为正四品的将军府参赞。 大燕建立后,更是越级任命他为三省之一的尚书省左仆射。 这位谋略过人沉默寡言的谋士,当上位高权重的左仆射后,不可谓不殚精竭虑。 然而许多工作进展缓慢,成效甚微,时常让皇帝陛下感到震怒。 若非手头暂时无人可用,他又是皇帝苦心提拔的心腹,估计早把他撤换。 诸葛长虹消瘦了好几圈,脸上颧骨凸起,眼眶深陷,一条条皱纹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有气无力道: “现在到处都缺粮食,但关中地区的老百姓手里没有多少余粮。” “我们花高价从外地买来的粮食入不敷出,眼下又要筹集百万石军粮,户部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张崇义瞧着他们一脸的憔悴干瘦,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声音渐转柔和,平心静气道: “关中平原明明沃野千里,结果闹得饿殍遍野,我这皇帝愧对于上苍愧对于百姓呀。“ “青州冀州今年不是大丰收么,能否让张微从邺城送些粮食来缓解燃眉之急?” 李千秋愁容满面,颓然道:“陛下有所不知,邺城当初被范进等人围攻两个月,战事险恶,城里粮食消耗巨大,也没有多少余粮。” “况且冀州最近几个月战火连天,张潮大人还在率兵围攻巨鹿郡,难民数量不比京城少,各郡粮食也已告急,听说各郡都在为粮食发愁。” “前些天,张大将军还写信给我,询问能否从京城运点粮食去支援邺城。” 张崇义眼里笼罩着浓浓的阴霾,合着手里握着大把金银财宝,竟然无处采购粮食么?就这样看着子民活活饿死? 第269章 粮食告急 张崇义殷殷地看着两位心腹:“难道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如今京城每天都有大批难民活活饿死,我大燕的治下竟不能使老百姓吃顿饱饭么?” 李千秋和诸葛长虹相视默然,均有愧色。 沉默片刻,偏殿气氛凝重胶着,丝丝缕缕的冷风不时从门口渗进,李千秋却抹了抹额头汗珠,沙哑着嗓子道: “陛下,为今之计,只能先挪用一些囤积的军粮,缓解关中难民的燃眉之急。” “这几个月我派遣六部官员四处采购粮食,大概还要一个多月,蜀地粮食才能进京,局面将会有所好转。” 诸葛长虹怔怔地盯着李千秋,讶然道:“李大人,要是动用军粮,年后拿什么跟范进的兵马打仗?” 李千秋默然不答,唯有苦笑。 张崇义霍地离座而起,低头在御座附近来回踱步,走了几圈猛地抬头,毅然决定道: “先别管来年的战事,救活眼前的难民才是首要任务。民心不可欺,更不可弃,京城内外不能再饿死人了,多死一个人,就多造一分孽呀。”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要是不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们有什么脸面坐镇永安城,有什么脸面争霸天下?” “你们速速去办,先挪部分军粮去救灾,要是明年军粮不够,大不了先关闭潼关,暂时不跟范进决战。” 李千秋诸葛长虹情知这是无可奈何,默然叹息,躬身告退。 张崇义独自坐在幽深空寂的偏殿里,望着时明时暗的烛火,忽地心有所动,吩咐刘豫赶紧去将御史大夫请来。 大燕刚刚建国,文武官员极度短缺,除了初具形态的三省六部,御史台等机构尚未完善,御史大夫暂由耿直的侍中张居贤兼任,御史中丞以下官员全部空缺。 不多时,披着鹤氅大衣的张居贤冒着凛冽寒风进了偏殿。 张崇义见他嘴唇完全干燥龟裂,上面遍布血丝,眼神毫无光彩,心中颇为感到歉疚。 张居贤行礼毕,君臣寒暄客套几句,张崇义单刀直入:“这几个月粮食消耗如流水,然而大把大把粮食撒出去,京城内外还是饿殍遍野,我总觉得朝中有硕鼠偷食。” “你这个御史大夫要把监察百官的职责担起来,尽快遴选一批官员,给我认真查一查赈灾粮食有没有被贪污贩卖。” “我授予你临时节制文武百官的大权,在京各路官员,你可以任意挑选,尽快组建一支精干的御史队伍。” 张居贤顿感头疼欲裂。 他身为侍中,原本掌诏书封驳权责。 新朝毫无章法可循,他的主要工作仍然如同大将军府,与杨千钟同掌兵马钱粮等要务,形同左右丞相。 虽说是位高权重的宰辅大臣,却忙的昏天黑地不可开交,哪里还有余裕去监察百官? 张崇义见他满脸惆怅辛酸,很能理解他的艰辛处境,连忙开释道:“爱卿,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又是万方多事之秋,只能辛苦你们这些国家栋梁多多操劳。” “此次巡查赈灾粮食,并非要坐实什么确切罪状,而是要敲山震虎,防患于未然。” “我意,你可以大张旗鼓的宣传造势,动静闹得越大越好,震慑那些居心叵测的贪官污吏,迫使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贪腐。” “若是能够查出一些蛀虫自然为好,就算一无所获也无关大局。” 张居贤虽是百般不情愿,却知此事责无旁贷,只得被迫点头应允。 君臣又谈了一些军政要务,张居贤甚是疲惫,不停地按摩太阳穴,张崇义忙让他回府休息。 目送张居贤魁梧的身影离开偏殿,张崇义颓然瘫倒在金榻上。 张居贤等大臣疲累不堪,皇帝陛下的日子也是煎熬,白天要处理军国大事,晚上还要寸步不离地照顾生病的苏清人。 身边跟着一堆太监宫女,原本犯不着皇帝陛下亲自侍奉汤药。 然而张崇义或许是突然良心发现,意识到这五年亏欠苏清人良多。 想着苏家老小都在中元战乱中丧生,竟是一个活人都没有留下来,越发地心存怜惜,凡事便亲力亲为,照顾的无微不至。 这些年备受冷落的苏清人,入京后总算是领悟到人妻邀宠之道,一改往日的疏远冰冷,时常会搂着张崇义撒娇。 懂得撒娇的女人,命运通常不会太坏,这是张崇义总结的道理,起码学会撒娇后的苏清人再也不会被他无视。 她的病情一天天好转,高烧明明退却,精神渐渐健旺,应该搬回明光殿,但她不是吵着胃疼,就是嚷嚷着头疼,赖在御书房不肯走。 张崇义对心疼的女人向来是百般纵容。 待她恢复如初后,寻个机会与她行了周公之礼,使她从名不副实的皇妃变成货真价实的老婆。 众多妻妾中,与张崇义定有娃娃亲的苏清人,原本可以名正言顺成为正妻主妇,她的父亲是兵部侍郎,家世显赫,长相端庄秀雅,颇有古典美人风范。 然而阴差阳错之下,被青衫宛丘捷足先登抢了位置,最后屈尊纡贵嫁给张崇义为妾,却因过于保守矜持为张崇义所不喜,活生生在清平乐居守了五年活寡。 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苏清人喜极而泣,躲在被子里嘤嘤啜泣良久,泪水打湿绣褥。 对张崇义有着特殊意义的安康元年,在波澜不惊中开头,在波澜壮阔中收尾。 统治天下近三十年的大旗王朝轰然倒塌,张崇义的大燕王朝粉墨登场,然而新生的王朝甫一降生就是四面楚歌。 强敌环伺于外,三路诸侯合纵联盟虎视眈眈。 难民闹事于内,临近除夕时,渭城等六县数千难民不约而同地杀官举事,火烧县衙,弄得京城人心惶惶。 张崇义疑窦丛生,自己辛辛苦苦开仓赈灾,难民怎会越抚越多,局面为何越搞越恶劣? 除夕当天,为查勘难民闹事缘由,张崇义抛下娇妻美妾,悄悄带着向烈寇登张擒虎等心腹和两百亲兵,未曾通报其余文武官员,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皇宫。 第270章 风起桐叶街 永安城不愧是天子脚下、首善之都。 自七月中元大乱以来,各方势力派人轮番渗透博弈,明里暗里将局势搅得混乱。 然而大年三十这个举家团圆的佳节,城里城外依旧一派祥和喜庆,处处都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悲惨气象。 唯独街头巷尾三三两两的难民,穿着褴褛衣衫托钵沿街乞讨,与永安城的盛世浮华极不相称,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堕泪。 清晨离开皇宫,张崇义原先拟定兵出白虎门直奔渭城,在白虎大街目睹无数难民的惨状后,忽地疑窦丛生。 他悄悄撇开大队骑兵,领着向烈寇登张擒虎三人,在附近的大街小巷便服巡视,却在极为偏僻的角落里,看到了四个不起眼的朝廷赈灾点。 每处只有寥寥两三个衙役百无聊赖谈天说笑,大棚下仅剩一口黑魆魆的铁锅,锅里没有任何粥水,附近饥肠辘辘的难民看向衙役的表情全是冷漠憎恶。 张崇义越看脸色越黑,不动声色地从旁边烧饼店买了一打烧饼,避开衙役的视线,勾引着一家难民走进无人的角落。 那对夫妻穿着破破烂烂的旧棉袄,背着粗布大包袱,携带三个满脸污渍的饥饿孩童,全家头发蓬松,乱如鸟窝,在酷寒北风中显得憔悴而狼狈。 张崇义和善地将烧饼分发给他们,轻抚着一个小孩的后脑勺,循循善诱道:“官府不是每天派粥赈济嘛?你们怎么会饥饿如此呢?” 那家男人脸色焦黑,颧骨高突,先将烧饼让给妻儿吃饱,愤愤抨击道:“公子,一看你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不知民间疾苦,这些官老爷哪里是真心派粥,无非是做做样子。” “他们每天只煮一锅粥,粥里稀稀疏疏放几粒米,跟清水差不多,别说一般人抢不到粥水,即便抢到也喝不饱。” “哎,还说什么镇北大将军爱民如子,当上皇帝后,跟大旗李家还不是一丘之貉。” 他老婆畏畏缩缩地拉扯他的衣服,悄声告诫道:“天子脚下,你不要胡说八道。” 张崇义神色冷峻,转身走开数步,对向烈沉声道:“告诉所有骑兵,渭城行程取消。” “派人去通知三省六部及京兆府六品以上官员,同时调派五千步卒,一个时辰内到桐叶街的赈灾点集结。” “我要所有人睁开眼睛看一看,大燕官员到底都在干什么。他们胆敢贪污难民救命的口粮,我就叫他们人头落地。” 此时阵阵彻骨寒风刮来,一股肃杀气息,但是天地间的寒意都比不上张崇义双眸里放射出的杀气。 向烈情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风暴即将来临,急忙转出小巷分派任务。 随见一队队铁甲如雪的骑兵分开人群,朝着不同方向驶去,铁蹄声仿佛带着张崇义难以掩饰的怒火。 张崇义缓步走到桐叶街街尾,寇登张擒虎亦步亦趋跟在后边。 张擒虎憨态可掬,毫无察觉。 寇登猜测今天会有很多官员大难临头,或丢乌纱帽,或丢掉脑袋。 站在赈灾点前,张崇义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三个衙役,眼中全是杀气。 那些衙役也不是省油的灯,瞧着他头戴金冠,身穿虎螭锦服,浑身散发出王霸贵气,猜测此人必是朝中大有来头的达官贵人。 大燕刚刚开国,文臣武将大多是年纪轻轻的青年将军。 三人相互对望,眼中微现疑惧,一个上唇蓄着山羊胡子的黑脸衙役向前两步,躬身陪笑道:“这位大人,不知有何指教?” 张崇义眼神如刀,凶狠地剜他们一眼,吓得三人慌忙后退,噤若寒蝉。 张崇义低头抄起那把沾着稀粥的大铁勺,在锅底使劲刮了刮,竟然没刮出半点米浆,转身对寇登冷笑道:“你也是带过兵的,你说说看,这锅里的东西算粥吗?” 寇登愤慨道:“这顶多算是一锅淘米水,一点粥味都没有,难怪最近饿死这么多难民。肯定是有贪官污吏中饱私囊,贪污了赈灾粮食。” 三个衙役从他们的对话听出了一些端倪,怀疑张崇义等人可能是微服私访的大官,不停地左张右望,想要偷偷溜走给上司报讯。 张崇义直勾勾瞪着他们,严词恐吓道:“你们最好不要乱动,乖乖在这等着,要是敢移动半步,顷刻间就让你们人头落地。” 顺手将铁勺丢在锅里,铛啷啷的声音分外刺耳。 张崇义站在街尾,满街风光尽收眼底。 百姓拖儿带女开始在大门口张贴春联,悬挂灯笼,欢歌笑语不绝于耳。 若是没有那些饥肠辘辘的难民,该是一幅多么国泰民安的盛世美景。 张崇义越想越是费解,这些年战乱害死了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在他的治下贪官污吏为何还是多如过江之鲫? 如若他们只是单纯的贪财受贿,哪怕是贪污个几千几万两白银,他都懒得深挖严处。 都说千里当官只为财,水至清则无鱼,他从不奢求天下官吏都能成为两袖清风的道德楷模。 然而在这大乱之世,粮食是多少穷人的救命稻草,他们怎么能够如此丧尽天良,将救命的粮食据为己有? 治乱世要用重典,前些年在青州,他一口气斩杀十几个倒卖粮食的贪官,在清河郡也砍了不少人头,怎奈依然刹不住这股歪风邪气。 问题根源究竟在何处? 杨千钟等人整天引用圣人语录,什么“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则众星拱之”,什么“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莫非真是他这个皇帝上梁不正么? 旁边是座规模极小的土地庙,庙中端坐着一尊泥塑土地像,旁边矗立着两棵黄叶落尽的槐树。 他不知不觉蹲在土地庙前的石阶上,顺手拾起枯黄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转身凝视着威严的土地神像,神情有些凄苦。 举头三尺有神明,他就要在土地公的眼皮底下整肃一下大燕国的吏治。 半个时辰后,就有三省六部及京兆府的中下层官员,或乘轿或骑马来到桐叶街。 这些修炼成精的老狐狸,远远瞥见皇帝陛下坐在赈灾点,登时恍然大悟,有人面露释然,有人惊疑惶恐。 他们远在一里外,或者滚鞍下马,或者钻出轿帘,纷纷步行来到土地庙前序班次跪下。 不多时就黑压压占据了半条街,这恐怖阵势着实震惊了桐叶街欢庆佳节的寻常百姓。 消息不胫而走,附近一些好事之徒怀着疑虑,三三两两聚拢过来,躲在街头巷尾遥观事态发展。 第271章 血染桐叶街 杨千钟张居贤等三省六部重臣最后抵达。 中书令杨千钟、尚书省左仆射李千秋、骠骑将军尚修竹、卫将军向烈等心腹缓步走近土地庙,在大槐树下分左右两侧排列。 侍中兼御史大夫的张居贤,披着孔雀羽毛裘,脚下踩着犀牛皮靴,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赈灾处的铁锅旁,如张崇义一般用手指刮着铁锅,检查后默默无言。 张崇义丢掉那根树枝,极缓慢地转动身子,凌厉冷酷的眼神扫过重臣:“知道为什么叫你们过来吗?” 张居贤眉头挑了挑,肃然道:“臣明白,陛下放心,臣会追查到底的。给我半个月,我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答复。” 张崇义依旧斜坐在石阶上,仰头凝视着张居贤,眼中像是有着万马奔腾。 张居贤与他视线相交,愕然道:“陛下莫非今日就要结果?” 张崇义缓缓点头,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喜怒哀乐。 但文武众臣跟随他数年,熟悉他的性情,知道每当他想大开杀戒的时候,一般都是这副平静表情。 张居贤眼神有些慌乱,摊了摊手,苦笑道:“陛下这可有些难为我了,臣并非火眼金睛的神仙,查实贪官污吏总需要时间,一时半刻哪里会有结果?” 张崇义平静的就像那尊土地神像,静静地凝视着张居贤的眸子。 微微僵持片刻,缓缓起身,掸了掸锦袍上的灰尘,抬头仰望着天穹彤云,鼻口同时吐出一口浊气。 远处的朱雀大街上,悄然响起了一阵阵沉闷的金戈铁马声音,跟着数千员甲胄鲜明的步卒出现在桐叶街四周,将这条宽敞街道围的密不透风。 领兵将军乃是征南将军、城卫军副都督张坚,张崇义的八大骑将军之一。 附近街巷不明状况的居民疑惧更甚,纷纷拖家带口在门口跪地磕头,也不知是在叩拜天子还是祷告上苍,希望自家不要遭到池鱼之殃。 张坚身披铠甲,手提铁枪,迈着矫健步伐跑到张崇义面前,挺直腰杆屈膝半跪,朗声道:“奉陛下诏令,末将带领五千铁甲将桐叶街围住,请陛下训示。” 张崇义面无表情,挥手让他起来,轻声道:“辛苦你了。” 张坚挺身而起,却不敢随意开口,他便是傻子也能瞧出形势严峻,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全都聚集于此。 他持枪退到向烈旁边,多次用目光询问缘由,向烈只是轻轻摇头,表示无可奉告。 张崇义两步走到张坚身旁,二话不说,伸手抽出他腰间的雁翎刀,悄声道:“借刀一用,等下还你。” 张坚昂首挺胸,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两里来深的桐叶街,青石板街道上,密密麻麻跪着三四百名官员。 又是一阵彻骨寒风从朱雀大街的方向呼呼吹来,所有人仿佛被浓烈杀气笼罩着,街道两旁刚刚悬挂的大红灯笼,隐隐像是来自地狱的鬼火。 张崇义拖刀往前走着,刀尖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划拉出一道道火花。 走到第一排伏地而跪的官员旁边,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户部侍郎诸葛长虹,纵声道:“今天是大年除夕,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我本不该叨扰你们。” “然而我刚在西城逛了一圈,看到千千万万的流民饥寒交迫、奄奄一息,看到大燕的根基长满蛀虫,大燕的江山摇摇欲坠,事关所有人的生死存亡,不得不冒昧把你们这些国家栋梁都请过来。” 他大声说话,缓步行走,弯刀垂地,数千人聚集的桐叶街鸦雀无声,便是风声都已消失,一排排楼房静谧死寂。 “你们有些人是跟着我从涿郡杀出来的,有些人是大旗遗留的官员,几乎都亲眼见证过七月中元大乱的惨状,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多少豪门府邸化为灰烬。” “大旗灭亡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原以为你们会有所触动,收敛一下贪渎的心思。” “可是我怎么都想不到,你们有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在这寒冬腊月里还从难民那微薄的口粮里大发横财,贪污挪用救命的粮食。” “朝廷费尽心血斥巨资从各地采购粮食,一批批粮食派下去,然而到达难民嘴里的就是这些清汤寡水么?” “你们自己去铁锅里看看,这跟淘米水有何区别?” “就是这样稀薄的粥水,一天竟然只煮一锅,仅仅一锅,你们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大燕九月初十建国,迄今一百一十天,几乎算是一个婴儿。” “周边强敌环伺,范进廉斩郁雄飞三路诸侯正在虎视眈眈合谋攻我,三路大军随时会兵临城下,但是外面的敌人我从来不怕。” “我张崇义不到十八岁就被拥立为镇北大将军,这些年来南征北讨,带兵打过青奴,打过冀州,打过青州,打过兖州,有过山阴古道惨败,被青奴左贤王五百多名高手从并州一路追杀到凉州,也有过刑水大胜,两万人以少胜多击溃范进八万兵马。” “然而以前的战事,无论胜败我都不曾心生惧意。” “可是今天看着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难民,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百年张家赫赫扬扬,为何始终屹立不倒?” “那是因为张家坚持治民以宽,惠民以德,纵然也有一些不孝之徒,却从未有人敢跟老百姓争最后一口吃食。” “张家的米缸里就算剩下最后一粒米,肯定会分给百姓。” “第三代镇北侯礼先公当年带兵出击青奴,被青奴九万兵马包围在勒马河谷,粮草断绝,礼先公先将军粮全部送给士兵,自己四天四夜不曾进食,饥饿难耐时,宁愿啃食牧草,也不跟底层士兵争抢粮食。” “张家以民为本,所以才能战无不胜。” “今时今日,你们在永安城里穿金戴银,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竟然干出此等丧尽天良的恶行,与难民争食,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句心里话,我张崇义不怕范进,不怕廉斩,不怕郁雄飞,更不怕金海潮这些鼠辈,在我眼里他们不过是冢中枯骨,早晚都将成为我的阶下囚。” “我怕的是你们这些文武大臣,我怕你们挖我张家的墙角,残害我治下的百姓,动摇我的立身根本。” “今天原是普天同庆的除夕佳节,我不该选择这个日子大开杀戒,可是既然你们不愿意好好做人,自甘堕落为虐民害民的恶魔,那就别怪我张崇义辣手无情。” “看在你们都是大燕开国元勋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救赎的机会,凡是贪污挪用过粮食的官员,现在出来自首,有一个是一个。” “只要你们坦白罪行,交出粮食财宝,我张崇义对天发誓,只杀一人,不及其余,不株连父母妻儿。” “你们伏法后,朝廷依旧按照你们的官职发放俸禄,供养你的父母妻儿,也不枉你们跟我一场。” “你们有半个时辰可以考虑,半个时辰后,倘若无人自首,那我就让御史大夫带人全面彻查。” “接下来一个月,你们都给我住到皇宫去,放下手里的公务,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管,等着御史大夫的调查结果。” “查出一个贪官,就杀一个贪官,全家老小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哼,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你们恶贯满盈,逼得千千万万的难民饿死街头,我就让你们自食其果。” “这些年战死了不少的人,不在乎多死几千几万个赃官。” “谁都不要跟我提什么敌军即将来袭,万事要以御敌为先的鬼话,我现在无暇顾及外敌,只想打好眼前这场反腐硬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历朝历代王朝颠覆,首先就是输了天道人心。” “这场仗倘若打不赢,我张崇义输的就是天道人心,哪里还有资格坐稳永安城?” “我实话跟你们说吧,今天我不惜一切代价跟你们耗上了。” “现在开始倒数,张坚,你来计时,给我安排十个刀斧手。” “半个时辰内,自首一个,杀一个,把人头挂在西门的城墙上,张贴安民。” 沿街百姓欢声雷动,纷纷山呼皇帝万岁。 众臣无不吓得面如土色,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张坚目光坚毅,大声道:“末将遵命!” 随着他向外招手,十名刀斧手很快跑步到位。 后世史书记载,大燕安康元年除夕夜,开国皇帝张崇义掀起反贪风暴,怒斩贪官七十六人,血染桐叶街,悬首朱雀门,震撼永安城。 第272章 要不要弘农郡 大燕安康二年大年初一,岁首,冷风如刀,天地悲鸣。 京兆府三县二十四名贪官,因参与倒卖救灾粮食,害怕被皇帝查出来,携家仓惶逃窜。 被骠骑将军尚修竹带兵缉捕归案,全都满门抄斩,一共斩首三百八十余人,首级传示各郡县官员。 如此铁腕反腐虽说惹得部分官员疑惧,昼夜寝食难安,却使得大燕官场气象涣散一新。 此后救灾粮食畅通无阻地发往各地,正月未曾饿死过一个难民,各地难民闹事风波渐渐平息。 人头落地,万民归心。 正月初十,天空降下小雪,京城铺上一层白绒绒的雪衣,总算是洗掉了除夕的血渍。 侍中兼御史大夫的张居贤,顶着严寒来到御书房奏呈反腐捷报。 “陛下,经过臣等昼夜彻查,现已查明参与倒卖粮食的官员共计一百二十五人,其中户部官员二十四人,京兆府各县官吏一百零一人,全部按律处斩。 臣根据线索顺藤摸瓜,查处涉案奸商十二人,都已逮捕入狱。 当前追回的救灾粮食共计两百八十万石,涉案赃银一千四百万两。 粮食已分派至各县赈济灾民,近来关中平原没有出现过灾民饿死的现象。” 张崇义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御榻上,而是拿着奏章,环绕紫檀案几转来转去。 这份贪官名单让他痛心疾首,被斩首的一百二十五名官员里,大旗遗留的官员不到二十人,一百多人都是邺城带出来的将领。 有些人跟随他出生入死,作战顽强勇猛,想不到刚入京城就腐化堕落至斯。 张崇义多次跟他们谆谆告诫,他们这些浴血厮杀出来的悍将,提着脑袋跟他打天下,偶尔贪污一些银钱,他可以置之不理。 但是大乱之世,粮食是民生根本,谁碰谁死,为何这些人依然要顶风作案? 张崇义将奏章扔在案几上,双手撑着桌面,倍感沉痛道:“有些人我是真的不想杀,但是他们非要逼我大开杀戒,这是何苦来哉?” “攻占永安城以后,我何曾亏待过他们?” “从大旗官员府里搜刮到的金银财宝,我是尽量先赏给他们,屯长以上的官员,谁没有上万金银的身家?” “他们为何执迷不悟,要去抢夺赈济难民的粮食?” 张居贤显得比张崇义还要义愤填膺,愤慨道:“陛下,臣反复研究过这份名单,绝大多数贪官都是当初信都郡清河郡魏郡的投诚官兵,幽州出身的官员只有两个。” “清河郡魏郡官兵身上沾满了大旗官场的通病,这是多年积累形成的痼疾,怕是难以轻易扭转。” “陛下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还给那些贪官污吏的家人留条活路。” “我们为了多筹一些粮食,派人满世界东挪西买,为此还死了一百多名忠心耿耿的将士,何等艰辛,每粒粮食都来之不易呀。” “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明知道数十万难民嗷嗷待哺,粮食比金银还要宝贵,他们竟敢倒卖粮食。” “有些人还把粮食偷偷卖给范进,这不是单纯的贪腐,而是助纣为虐,资助敌人,形同叛国。” 张崇义抬头望天,唏嘘感慨道:“居贤,不是我妇人之仁,今年永安城流血死人太多了,我实在不忍心再杀得血流成河。” “行啦,这事就当是杀鸡儆猴,希望其他人能够收敛一些。” “你这个御史大夫要把御史台的责任担起来,尽快组建一支御史队伍,能不能干活暂且不论,起码可以起到震慑作用。” 张居贤诺诺领命而退。 午后,小雪转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落人间。 杨千钟冒雪进宫,送来几份军情密信,君臣二人在御书房密谈。 杨千钟将几封情报递给张崇义,张崇义一边翻阅,杨千钟一边口述: “并州方面,霍云彪年底举兵攻打太原城,兄弟两打的热火朝天,双方各有死伤,暂时未见分晓。” “并州各郡都持观望态度,不肯表态偏袒任何一方。” “冀州战事如火如荼进行中,张潮大军围攻巨鹿郡两个月,韩后石兵马损失惨重,巨鹿郡已是秋后的蚂蚱,正月应该可以破城。” “常山郡守刘屏山年底曾派人秘密联系步兵统领蒋樾,准备献城投降,具体条件有待商讨。” “当务之急是,河内郡郡守秦之桥、弘农郡郡守端木良,近来态度有所松动,先后派人来接洽投诚事宜,想要委身卖个好身价,陛下有何指示?” 张崇义披着羊绒大衣,斜靠在御榻上,慵懒地打声哈欠,将情报还给杨千钟,冷笑道: “端木良这狗东西,估计是看到范进即将大兵压境,迫于形势才向我们投降。” “范进前年去年两次攻打弘农郡,大败而归,对他们怀恨在心。” “这次孤注一掷倾巢而来,中间地带的弘农郡正是眼中钉肉中刺,我猜范进首先就会以雷霆之势横扫弘农郡,再挥师潼关。” “端木良明知与范进没有和解的余地,投降是死,抵抗也是死,根本没有生路,向我投诚无非是想骗我派兵替他消灾弭祸,挡住范进的兵马,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这个大旗余孽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从九月起就给他发了几道诏令,劝他归降,他都置若罔闻,现在临时抱佛脚,晚了。” “弘农郡这两年接连遭到陈部魁大军的攻击,听说损失惨重,精锐兵马死伤八九,府库钱粮也消耗殆尽,城池被打的千疮百孔,已是食之无味的鸡肋。” “我们要是接受他的投诚,就要派兵替他戍守弘农郡,还要补充大量粮草器械,等于把第一道战线从潼关前移到弘农郡方向。” “虽说也有好处,但怎么算都是弊大于利,补给线要绵延数百里,同时要直面范进廉斩两路大军的兵锋,更难守住。” “弘农郡是座烂城,如今没有战略价值,不用搭理。” “河内郡那边要妥善安抚,听说秦之桥年前多次修书张微,向他表达投诚的心意,不过此人野心勃勃,想要谋求郡王的爵位。” “说句心里话,要不是三路诸侯发兵来攻,我不想跟他多费唇舌,不管是从邺城发兵,还是河东郡发兵,我们都能轻松将河内郡收入囊中。” “怎奈眼下冀州兵马捉襟见肘,河东郡受困于粮草不足,暂时都拿他没有办法。” “偏偏河内郡扼守冀州跟河东郡的交通要害,倘若他举城投靠范进,等于一刀斩断冀州跟河东郡的沟通桥梁,着实成了我们的心腹之患。” “罢了,这秦之桥算准了好时候,就卖他一个便宜,封他为山阳郡王,先把他稳住,等打退了三路联军再做打算。” 第273章 朝堂上的分歧 杨千钟见张崇义的谋划与他不谋而合,心头窃喜。 这位当年只会冲锋陷阵的少年悍将,在他数年如一日的栽培熏陶下,已成长为谋略过人的雄主,处理军国大事游刃有余。 如今即便是没有他杨千钟的辅佐,张崇义也足以与天下英雄一较高下。 君臣二人合谋已定,决定受降河内郡而不受弘农郡,任由弘农郡自生自灭。 然而他们着实低估了端木良的厚黑程度。 正月十五日,元宵佳节,那位长相儒雅、面如冠玉的弘农郡守、弘农郡王端木良,只身来到永安城面圣,亲自递上降表。 这天大雪绵绵,地面积雪盈尺,永安城化为粉雕玉琢的琉璃世界,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雪景,皇宫的雕栏玉栋皆掩映在皑皑白雪之下。 规模宏伟的太极殿偏殿里,檀香袅袅,烛火明灭,温暖如春,与殿外的冰天雪地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张崇义连同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常羽尚修竹向烈冯礼等文武大臣,一个个神色古怪。 中书令杨千钟掸了掸锦袍上残存的雪絮,清了清嗓子,尴尬道:“陛下,端木良还在宫外跪见,这躲着不见也不是办法呀。” 太监拿来毛巾擦拭着地上的雪水。 侍中张居贤侧转身子,斜视着杨千钟,冷笑道:“他喜欢跪就让他跪吧,当初劝他来降,他们死活不肯降,现在兵临城下无可抵挡,就想找棵大树乘凉,哼,真当我们都是白痴?” 转身看向御座上的张崇义,双手捧着玉圭,大声劝谏道:“陛下,千万不要中了他的移祸江东之计。” “我们一旦受降弘农郡,肯定要派兵去接防。” “然而崤关河南郡早已落入范进之手,潼关以东茫茫千里无险可守。” “区区一座弘农郡,最多只能屯兵三万人,决计挡不住范进的十二万大军。” “范进此次是御驾亲征,不比前两次的陈部魁。” “他用兵老道,诡谲多变,最善攻打坚城,且精锐将士是倾巢而出,非比寻常。” “我们若是死守潼关天险,范进兵马再多也只能望洋兴叹。” “然而要是派兵去守弘农郡,等于把战线从潼关东移到弘农郡,于我们而言可以说是化长处为短处,化优势为劣势。” “弘农郡连续几年遭到铁蹄践踏,各地的生产经济秩序早已摧毁,近半百姓流离失所,大量农田荒芜闲置,粮饷都征收不上来,所有粮草都要从关中补给,粮道极易被范进切断。” “陛下,为大局计,我们绝对不能接受端木良的投降,派人把他轰出京城就行了。” 卫将军向烈讪讪道:“若是不受降,怕是会贻笑天下吧,更会寒了后续归降者的拳拳之心。古往今来何曾见过这等怪事,有人要投降,我们却不受人家的投降。” 张居贤目光灼热地瞪着向烈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的形势难道你看不懂吗?” “我们要是受了弘农郡,就要派兵去守,弘农郡最多只能屯驻三万人马,肯定挡不住范进的十二万大军。” “最要命的是,一旦城池陷入包围,城里缺少粮草,只能寄希望于关中支援,范进要是切断关东粮道,我们是一筹莫展。” “要是不派兵去守弘农郡,更会惹得物议沸腾,官民离心。”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绝不能为了一个残破不堪的弘农郡,再白白搭进去几万兵马,得不偿失。” 张崇义杨千钟隔着空旷大殿遥相对视,唯有黯然苦笑。 张居贤的献策与他们前些天议定的策略殊途同归,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不同的是,被他们拒之门外的弘农郡守端木良竟然上门寻求庇护。 以利害关系而论,自然是袖手旁观为上策。 要是以道义而论,却不能置之不理。 端木良还坐在青龙门外请求见驾,身前整齐摆放着弘农郡的郡守印信、降书、户籍人口图册。 满京城的百姓都已听说此事,张崇义若是不理睬或者直接驱逐,肯定会让天下百姓心寒。 这个混蛋真是舍得一身剐,敢把张崇义这个皇帝拉下马,张崇义如今是被他架在火上烤。 利弊早已清晰明了。 收弘农郡的好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无非是多了一座破破烂烂的城池。 坏处难以计数,这座城如今是要兵没兵,要民没民,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且在大河中下游的危险地段,每年都是河水泛滥的重灾区,随时要筹备大批粮食赈济灾民。 还要派遣重兵守城,要千里迢迢运粮,要直面范进廉斩两路兵马的围攻,人数少了,容易一触即溃。 人数多了,兵马窝在一起施展不开。 向烈迎着张居贤的视线反唇相讥道:“弘农郡扼守关东河谷沿线,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要是能够把战线拉到弘农郡,远离潼关也未尝不可。” “虽说弘农郡这些年被打的千疮百孔,人口凋零,粮草短缺,毕竟是座大城,足可用来消耗范进的兵马。” 进殿后不曾吱声的李千秋,此时目光冰冷地盯着向烈,冷笑道:“我们若派兵去弘农郡,消耗的只怕不是范进,而是自己的兵马钱粮。” “端木良倘若能够早几个月投诚,给足我们时间修缮城池,补充粮草器械,弘农郡自是可以作为迎战范进的前沿阵地。” “此时范进大军发兵在即,他的先锋部队从河南郡出发,相距弘农郡区区两三百里,十几天就可兵临城下。” “我们便是此时整兵秣马筹集粮草,至少要十天才能准备就绪,大军开往弘农郡还要十几天,哪里赶得及呢?” “更何况近些天为了安抚关中的十几万难民,陛下动用了六成的储备军粮,各地粮草着实是捉襟见肘,实在腾挪不出多余的粮草驰援弘农郡。” “都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们没有充裕的粮草,兵马怎敢擅动?” 众人默然不语,齐齐看向张崇义。 张崇义离座而起,在金殿上来回踱步,难以抉择。 第274章 旧病复发 君臣用完晚膳后,继续在太极殿偏殿议事,围着地图秉烛夜谈,展开激烈的舌战,始终难以达成共识。 常羽尚修竹向烈三大军方巨头从单纯的军事角度出发,主张接受端木良的降表,建议星夜派兵驻防弘农郡,以弘农郡为主阵地迎战范进兵马,拒敌于潼关之外。 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冯礼等人则从现实的兵马粮草周转困难角度出发,坚决反对将战线东移,徒然增加兵马粮草的消耗。 双方各执一词,谁都无法说服对方,张崇义始终不敢表态。 将近黎明时,会议不欢而散,君臣各自返回休息。 张崇义乘御辇去了椒房殿,皇后郦宛丘的卧榻。 端木良在青龙门前足足等候一天一夜,张崇义昨天吩咐太监给他送去膳食。 端木良并不矫揉造作,一顿狼吞虎咽吃干抹净,继续苦等皇帝的召见。 如今的端木良是真正的骑虎难下,忧心如焚。 他心知肚明,放眼天下谁都可以投降范进,唯独他投降不了。 两年来他带领弘农守军多次痛击陈部魁兵马,给大魏国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害的范进损兵折将数万,范进着实是恨他入骨。 年前范进对外宣称此次进兵,任何人都可以宽恕,绝对不会饶恕端木良。 城破之后,他要拿端木良的头骨做成夜壶,把他的妻女烤熟犒赏三军。 若非如此,一直首鼠两端、迟迟不愿向张崇义投诚的端木良,怎会突然改弦更张,只身来到永安城请降呢? 虽说他曾经动念过要倒向张崇义,却想待价而沽卖出高价,希望张崇义慷慨赏给他一个王爵,将弘农郡王晋升为弘农王。 谁知张崇义压根没有册封异姓王的打算,一口拒绝了他的提议。 贪心不足蛇吞象的端木良,等了几个月没等到张崇义的回心转意,只等到范进的一纸进兵檄文,算盘全部落空。 张崇义一觉醒来后已是午时初刻,从太监那里得知端木良还在宫门外守候,官帽和鹤氅披风覆着一层棉絮般的厚雪,不禁摇头苦笑。 皇后郦宛丘带着迎春飞雪青桐白露等贴身侍女给他更衣梳洗,帮他穿上黄袍玉带,戴好金冠。 郦宛丘陪在身旁,饶有深意地说道:“陛下,妾以为,不管受不受弘农郡的投诚,你总得先见一见端木良吧?” “人家千里迢迢地赶来朝拜,你要是见都不见,传出去恐怕不好听呀,有损大燕国的颜面。” 张崇义低头看了眼珠光宝气的锦绣玉带,脑海里翁的一声响,半天沉默不语。 郦宛丘还待出言劝谏,张崇义霍地抬头,凝视着她越发风情万种的眸子,小声道:“端木良送了多少礼物给你?” 椒房殿内的空气陡然凝滞,随风飘荡的锦绣帷幔瞬间停止,四周明亮的烛火仿佛熄灭。所有贴身侍女神情僵住,耳观鼻鼻观心,一声也不敢发出。 郦宛丘微微撇嘴,有些抗拒地哼了一声。 张崇义冷冷地盯着她,沉声道:“告诉我,他送了什么给你?” 郦宛丘呼吸加重,神色有些尴尬,咬了咬嘴唇,随手屏退所有侍女。 众人如获大赦,鱼贯而出,这等宫闱秘事岂是旁人可以窃听的? “他是送了一些东西给我,这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陛下你何苦追问呢?” 郦宛丘嗲声嗲气地挨着张崇义坐在榻上,软绵绵的娇躯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想用柔情蜜意融化他的滔天怒火。 张崇义神色冰冷如刀,一字一句道:“说,他送了什么给你。” 郦宛丘见他再度露出那种杀人的冷冽眼神,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情知又触犯他的禁忌,小嘴一撅,眼泪夺眶而出,瑟瑟缩缩离座而起,用细如蚊蝇的声音道: “也没什么,就是两对波斯夜明珠,一百颗西域红宝石,两件貂裘,两幅画圣郭敬之的《山水图》,十万两银票。” 张崇义直挺挺地坐在床沿,目瞪口呆地看着郦宛丘清丽的面庞,越发觉得难以容忍,气得差点吐血身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女人不愧是大贪官郦元乐的嫡女,家学渊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贪污习惯。 当年接收河间郡时,她小试牛刀,一口气贪墨了三十万两赃银,被他禁足府邸半年。 这些年以为她已经痛改前非,想不到才进京两个月,就旧病复发了。 “大年三十那天,我杀了七十多名贪官,初四又将五十多名贪官满门抄斩。” “血淋淋的惨剧在前,为何你还敢顶风作案,坏我大燕的律法?” 张崇义的声音冰冷,眸子里杀气腾腾,似乎随时会暴起杀人。 郦宛丘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弥漫在椒房殿,吓得腾腾后退两步,眼泪汪汪跪倒在地,眼中殊无懊悔。 心里腹诽张崇义完全是小题大做,我是权倾天下的皇后,天下都是我家的,凭什么我收点官员的孝敬,你要如此兴师问罪呢? 张崇义双拳紧握,手上青筋暴突,就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恶狠狠地瞪着郦宛丘,咬牙切齿道:“我以前跟你说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想不到你竟然变本加厉,连不该碰的贿赂都敢收入囊中。” “你知道端木良是什么身份吗?他来这里有何目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堂而皇之地收他的礼物。” “你是执掌后宫的皇后,你缺钱吗?你缺衣少食吗?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呢?你告诉我呀。” 张崇义越说越怒不可遏,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咆哮道:“你说呀,告诉我,你缺钱吗?” 郦宛丘吓得面色如土,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惊慌失措地哀求道:“妾身知错了,请陛下恕罪。” 张崇义狠狠地将她推翻在地,抬手就想一掌拍死她。 手到半空时,瞧着她怯生生的模样,念及多年的夫妻之情,到底是心有不忍,强行克制住杀人的念头。 悬在半空的右臂不停颤抖,吓得郦宛丘魂飞魄散,酥软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连声求饶。 张崇义极为艰难地收回拳头,颓然坐回卧榻,茫然看着梨花带雨的郦宛丘,字斟句酌道:“大燕初立,强敌环伺,民生潦倒,步履维艰,我每日战战兢兢,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贵为皇后,不思为我排忧解难,不能以身作则助我清除大旗流弊,反而国难当头肆意敛财,乱我国政,我大燕绝对不能出现贪渎成性的皇后。” “你收拾一下,今晚搬去冷宫吧。” 郦宛丘如堕冰窖,三魂七魄瞬间离体而去,骇然直视着翻脸无情的张崇义。 当年禁足半年不过是小惩大诫,此时若是被打入冷宫,可是万劫不复。 第275章 请岳父自求多福 她再也顾不得皇后的仪容,抱着张崇义的右腿哀求道:“陛下,妾身知错了。” “求你看在夫妻多年的情分上,饶我这一次,千万别把我打入冷宫,我再也不敢了。” 张崇义看着她的哭相,金钗玉簪散乱不羁,泪水将脸上的胭脂打湿,俏脸上全是泪痕,自己心里也万分难受,不停地咳声叹气。 郦宛丘与他同床共枕多年,明白他这表情就是心思松动的意思,赶紧顺水推舟,钻进他的怀里,求饶道:“陛下,妾真的知错了。” “我这就派人把东西都还给端木良,再也不收别人的贿赂,请陛下看在夫妻情分上,对我网开一面。” 张崇义哪里舍得将她打入冷宫。 这位四大美人之一的青衫宛丘,长得美丽丰满,简直就是勾魂荡魄的春药。 且持家有道,多年来操持着将军府的内务,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着实是功不可没。 此等良配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其余几个妃嫔绑在一起都比不上她的分量。 倘若将她打入冷宫,谁有能耐执掌后宫? 姜无媚就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毫无治事才能。 苏清人软糯可欺,连自家院子的丫鬟都管不了。 菲诺天真无邪,不通事务,比姜无媚还不如。 施师就是个心无城府的空心大萝卜。 蒲舒儿倒是颇有心机手段,但是隐隐透着一股狐媚邪气,不是堂堂正正之师,真让她掌权得势,后宫怕是会风起云涌。 张崇义勉强硬起的心肠立刻化为绕指柔,怅然长叹一声,实在不忍见她这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顺手抚着她脸颊上的泪水,柔声道:“以后还敢不敢乱来?” 郦宛丘知道他回心转意,仰面啜泣着,楚楚可怜的表态:“妾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以后绝对不收别人的东西。” 张崇义捧着她的脸蛋,死死地凝视着她红肿的眼睛,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再有下次,哪怕你收受他人一两银子的贿赂,我都把你打入冷宫。” “大燕百废待兴,首要之务就是要革除前朝弊病,让官场风气焕然一新。你我夫妻一体,当为天下臣民作好表率。” “所谓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你从小饱读诗书,这个道理应该懂得。” 郦宛丘心有戚戚地点头答应,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总算有惊无险地掠过,夫妻和好如初。 张崇义替她擦拭脸颊上的泪痕,一脸疼惜地将她搂进怀里。 此等世所罕见的尤物,打一顿骂一顿倒是无妨,真要把她关进冷宫,老死不相往来,到时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恐怕就是他张崇义了。 郦宛丘如小鸟依人依偎在张崇义怀里,突然细声细气道:“陛下,有件事情我忘了跟你说,昨夜我收到一封密报,是我父亲派心腹送来的。” 张崇义心念微动,将她微微挪开一些,端详着她的长长睫毛,诧异道:“你父亲?我记得自从你逃出京城后,就跟家里断了联系,这些年从来没有书信往来,他怎会无缘无故写信给你呢?他说什么?” 郦宛丘仰着脖子,小心翼翼道:“他在信里说,这些年之所以不与我们联系,主要是担心廉斩生疑。” “你也知道,他当着潭州郡守,身份微妙,廉斩对他颇为倚重,派了很多高手盯防他,要是廉斩察觉他与我们通信,怕是会对全家不利呢。” “父亲的意思是,我们是骨肉至亲,他人在荆州,心却是向着我们的。” “此次三家伐燕,他愿意给我们通风报信,传递荆州军情,等到时机成熟,他就会举兵来降,盼你给他留个好位置。” 张崇义将郦宛丘放在榻上,缓缓起身踱步。 墙角的火盆火焰炽热,门外冰雪携带的彻骨寒意不时涌入,却被烈焰瞬间驱散,椒房殿内温暖如春。 香炉上青烟袅袅,一股股甜香沁人心脾。 张崇义默默地走了几圈,平静地看着殷殷期待的郦宛丘,似笑非笑道:“你这个老奸巨猾的父亲真会做生意,这是两头下注呢。” “按理来说,有了我们这层关系,他在荆州应该会遭到廉斩的猜忌,步步艰辛,然而他却是如鱼得水,丝毫不受影响。” “当年我们刚成亲时,大旗朝廷传出诏令,逼迫廉斩将你父亲革职查办,廉斩为了你父亲,不惜驱逐朝廷使者,可见他们的关系极为密切。” “据我们谍子打探到的消息,你爹虽然名义上还当着潭州郡守一职,实际上已被廉斩提拔为主簿,是荆州大都督府的三号人物,仅次于廉斩和位居长史的廉珂,荆州的外姓势力中,数你爹的权势最为显赫。” “多年音讯断绝,突然派人送信过来,无非是看到我这女婿蒸蒸日上,想要在我身上加注一笔呢,打的一手好算盘。” 郦宛丘愤然离榻而起,隔着香炉与他对视,跺脚嗔怒道:“不许你数落我父亲,他是我的生父,你的老丈人,血浓于水的亲情,想要倒向你也是人之常情,哪有你说的那么难听。” 张崇义自得其乐地用银匙拨弄着香炉里的檀香粉末,嘴角翘起,笑道:“血浓于水?呵,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要跟家人断绝父女关系?” “你嫁给我六年了,他何曾派人探视过你?有没有关心你这宝贝女儿的婚姻是否幸福美满?说什么怕被廉斩知晓,怎么现在就不怕被廉斩知晓了?都是托词罢了。” “行啦,你们父女要通信联络感情,我不反对,至于什么通报军情、举兵来降,我不抱期望。” “老实说吧,你父亲虽然有本事有手段,但是贪污成性,官声口碑糟糕至极,是我生平最憎恨的那类官员。” “就算他来到永安城,我顶多花钱养着他一家老小,绝对不会给他一官半职,更不会委以重任,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他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心塌地跟着廉斩一条道走到黑,等到哪天我的兵马打进荆州,将他一起灭了,算是为民除害。” 郦宛丘气得七窍生烟,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张崇义骂道:“你混蛋,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你的岳父大人,骨肉至亲,你整天想着把他整死,这是圣人的忠孝之道么?” “你身为天子,本当以孝治国,怎能不顾孝道,想要大逆不道谋害岳父?” 话刚脱口而出,张崇义就醒悟到此言不妥,他心心念念想要弄死郦元乐这巨贪,此事绝对不能宣之于口,更不能当着郦宛丘直言相告,当即呵呵一笑,尴尬道: “好啦好啦,不说这事了。你给他回信时,就说通风报信的事情就不劳驾岳父大人,让他自求多福吧。” 说完转身推门而出,冷风嗖的涌进殿内,卷的帷幔四处飘摇。 郦宛丘冷得直打寒颤,茫然不知所措。 第276章 四幅画 离开椒房殿后,张崇义恼恨端木良私下贿赂郦宛丘,勾连后宫,心中已有抉择,派张擒虎去青龙门外将端木良轰出京城,任他随着弘农郡自生自灭。 被御林军推推搡搡的端木良如遭雷击,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张崇义为何会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一座唾手可得的城池。 弘农郡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扼守潼关以东要冲,对巩固潼关防线至关重要,张崇义乃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为何会无动于衷呢? 被御林军驾走前,端木良对着皇宫撒泼似的大喊大叫:“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张擒虎是个六亲不认的耿直性子,此生不敬天不敬地,只听张崇义的命令行事,哪里管他三七二十一,命人将他架起来,一路上穿街过巷丢出东门。 端木良深知此次倘若求不到张崇义的援兵,以弘农郡跟范进结下的血海深仇,范进大军抵达之日,定会将弘农郡踏为齑粉,到时候就是玉石俱焚。 他怔怔地屹立在巍峨耸峙的东门城楼下,越想越是悲凉懊恼,慨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没事搞什么坐地起价,要是去年九月份就接下张崇义的招降诏令,焉有今日之祸? 念及弘农郡及全家老小的凄惨命运,不禁悲从中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封疆大吏,须发半灰半白,当众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场面颇为滑稽,引来无数围观者对着他指指点点。 汹涌人潮之中,一名葛衣老者越众而出,长得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白眉长长地弯在眼角两侧,轻拍着端木良的肩膀,讶异道:“这不是弘农郡王么?好端端的怎么在此啼哭?成何体统?” 端木良泪眼朦胧望去,见到一张仙气飘飘的老脸,瞬间停止哭泣,吓得躬身作揖道:“原来是画圣郭老先生,本王这厢有礼了。” 此人竟是天统十二圣之一的画圣郭敬之。 郭敬之仔细打量着神色憔悴的端木良,沉吟片刻,伸手将他拉到远离人群的城墙角落,悄声道:“王爷,听说范进已在兖州誓师,即日就要大举进兵。” “你弘农郡与他仇深似海,首当其冲,你不在弘农郡主持防务,怎么有空来到京城盘桓?” 养尊处优多年的弘农郡王眼眶深陷,不停地长吁短叹,哭丧着脸道:“郭老先生,您有所不知呀。” “弘农郡这两年独自对抗范进的叛军,兵马粮草折损殆尽,城池破坏严重,此刻乃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危城,挡不住范进叛军的雷霆重击。” “我本想向大燕皇帝投诚,寻求他的庇护,请求他派兵支援弘农郡,怎奈这位皇帝陛下少不更事,记恨我投诚太晚,不肯接受我的降书,派人把我轰出来了。” “我想着弘农郡危在旦夕,却又束手无策,心情悲凉,在此哭泣。” 郭敬之闻言默然,捋着颌下银须,沉吟许久,摇头苦笑道:“一直都说你是大旗郡守中难得的精明人,想不到竟然铸成这等大错。” “去年中元之乱后,大旗轰然倒塌,你为何不当机立断投靠张家呢?” “此时兵临城下,才想起去他家烧香拜佛,你那座破破烂烂的城池,难怪张家小皇帝瞧不上呢。” 端木良重重地唉声叹气,拽着郭敬之皱巴巴的老手,哀哀恳求道:“郭老,今日我是黔驴技穷了。” “您老大隐隐于市,平日不问世事,远离朝政,但我素知您老谋略过人,可否助我一臂之力?就当是救救弘农郡的无辜百姓吧。” “您也知道范进此人残暴歹毒,动辄屠城灭门,要是让他攻克弘农郡,全郡上下怕是遭到血洗。” “要不是为了保住全郡百姓,我大可以携家人远走高飞呀,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今强敌迫近,大燕皇帝却不接我的降表,不肯发兵驰援,您老能否大发慈悲,为弘农郡指点一条明路?” 郭敬之捋须长叹道:“难,难,难,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明路。” “三路诸侯伐燕之事已成定局,大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能凭借山河关隘严防死守,西守散关陈仓,南守武关,东守潼关。” “弘农郡若是几年前兵精粮足城池完好的局面,张家皇帝兴许还会正眼看你一下。” “这两年被打的破烂不堪,兵马钱粮极度短缺,在这多灾多难之秋,他哪有多余的兵马钱粮帮衬你?” “你去年是不是想要坐地起价,所以才没有及时投靠张家皇帝?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为时已晚。” 端木良一脸懊恼,蓬乱的须发随风飞舞,真个是艰难苦恨繁霜鬓。 郭敬之忽然动了慈悲的念头,用瘦如鸡骨的老手轻拍他,慨然道:“罢了罢了,念在你我相交多年,这些年你为官还算爱护百姓,宁死也不与贼寇为伍,孤军对抗范进的虎狼之师,殊为不易。” “更何况弘农郡那数万百姓堪称无辜,我就替你想想办法,看看能否劝的张家小皇帝回心转意。” 端木良瞬间转悲为喜,跪地拜谢道:“多谢先生仗义援手,救我弘农百姓,不知先生有何妙计,劝得动张家小皇帝?” 郭敬之右脚轻轻踩了踩泥泞浑浊的雪泥,略为思索片刻,附在端木良耳旁窃窃私语了几句。 尽管端木良半信半疑,却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遵照郭敬之的嘱咐立即去采办笔墨纸砚。 当天下午,一个消息耸动永安城。 位列天统十二圣的画圣郭敬之,在白雪皑皑的青龙门外摆摊叫卖四幅书画。 第一幅名曰《桐叶街肃贪》,画的是大燕皇帝张崇义在桐叶街怒斩贪官。 第二幅名曰《万民归心图》,画的是无数难民虔诚烧香跪拜大燕皇帝张崇义。 第三幅名曰《弘农郡之殇》,画的是范进大军攻陷弘农郡后,生灵涂炭的惨烈。 第四幅却是一张白纸。 第一幅和第二幅讲述的是张崇义杀贪官救难民,难民们感恩戴德。 画面意思浅显易懂,便是儿童也一看便知,是歌颂皇帝张崇义的巍巍功绩。 第三幅却画风突变,预测弘农郡城破后的惨状,与前两幅毫无关联。 第四幅空白画卷更是令人费解。 由于画圣名动九州,声望素重,且从不向权贵谄媚。 不多时,全城的达官贵人文人墨客闻讯而来,或是围观品鉴,或是小声询价。 面对青龙大道上人山人海的盛况,郭敬之道:“这四幅画价值连城。” “第一幅第二幅售价为一座永安城,第四幅虽是空白,但与第三幅合在一起,价值约等于万里江山。” “此画不卖凡夫俗子,只赠有德之人,试问当今天下,谁敢接此空白画卷?” 围观者不乏聪明智慧之人,已然了然于心。 第277章 一笔买卖 很快就有青龙门执勤的御林军飞奔禀告大统领寇登。 寇登不敢耽搁,立即来到御书房见驾,将事情原原本本奏报。 张崇义正与杨千钟张居贤这对左膀右臂议事,闻言有所触动。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张崇义乃是郭敬之想要借画讽谏的对象,虽未见到画卷,一听之下,就明白他的画外之意。 沉吟片刻,看向杨千钟尴尬道:“你们怎么看?” “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画圣大人,竟然会替端木良那老家伙说话,借画来劝谏我。” 张居贤肃然起立,郑重其事道:“先不管他意欲何为,这位享誉天下五十年的文坛巨擘突然现身京城,陛下必须要倒履相迎,亲自出宫拜见他,才能彰显求贤若渴的诚意。” “昔日燕昭王筑黄金台,千金买马骨,邹衍乐毅争相投奔,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今日画圣来此,陛下若能将他留在朝中效力,何愁天下文人士子不会归心?” 张崇义怦然心动,反问一句:“要见?” 杨千钟点头附和道:“不但要见,还要以帝师礼仪待之,切不可自矜功伐傲慢无礼。” 张崇义仍有疑虑:“相见之后,他多半会劝我出兵驰援弘农郡,他的第三幅画,画的是弘农郡城破后的惨状,第四幅画故意留白,分明是等我落笔,我该如何应对?” 杨千钟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他有何说辞,再作计较。” “天统十二圣的武六圣是武学宗师,文六圣是地位超然的文坛泰斗。” “除了书圣甘棠羽曾经入仕,担任过几年的太子太师,其余五位都是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犹如闲云野鹤,神仙一流人品。” “画圣郭老五十年前就蜚声海内外,三十年前桃李满天下,大江南北遍地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此人若是愿意留在朝廷效力,陛下务必要对他礼敬有加,好生供养。” 张崇义推开案几,大笑而起,朗声道:“好吧,那就去拜会拜会这位传说中的画圣大人。” 于是领着杨千钟张居贤,在大内侍卫统领寇登和副统领张擒虎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奔赴青龙门。 出宫时将近黄昏,城里亮起万家灯火,遍地积雪被足迹踏的零碎肮脏,画面极为不美观。 半里外的青龙大街上,密密麻麻围着数千人,偌大街道被堵的水泄不通。 远处的大街小巷口,还有儒生在急急忙忙赶来,想要目睹画圣的绝世风采。 如今的市面上,郭敬之的墨宝最低都要五万两银子起步,最贵的一幅《独立缥缈峰》,前些年被炒到了百万纹银的天价。 世人皆以为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先生或许早已作古,谁曾想他竟然健在,且在街头抛头露面卖画,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他是何人?一代画圣呀,一幅墨宝就值几十万两银子,徒子徒孙到处都是,何至于如此落魄? 一些郭敬之的徒子徒孙,不忍看到恩师在风雪中挨冻,赶着轿子风风火火来接老人回府。 等到听说别人转述郭敬之的原话,明白他是要为弘农郡百姓请命,旨在劝谏大燕皇帝张崇义发兵驰援弘农郡,越发敬重老人的铮铮风骨。 随见一队白袍白铠的御林军分开人群,穿着赭黄袍的皇帝陛下张崇义大步流星地走来。 围观群众没想到大燕皇帝张崇义竟会亲自出宫,吓得纷纷跪倒在雪地上,磕头便拜,高呼万岁。 地面上全是湿漉漉的碎雪烂泥,这般跪地立刻打湿了膝盖上的棉裤,众人冻得叫苦不迭。 张崇义赶紧喝止尚未下跪的百姓,纵声道:“大家不要跪拜,地上脏兮兮的,别弄湿了衣衫,容易生病。” 皇帝可以这样说,可是老百姓哪敢无礼? 人潮依旧一波波的跪下去,如风吹麦浪一般波动,瞬间黑压压跪着一大片。 张崇义连忙抬手请百姓起身,人潮一波波挺身而起,窸窸窣窣地整理身上沾染的雪泥污垢,大多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在万众瞩目之下,张崇义整肃衣冠,缓步走到须发皆白的郭敬之身前,俯身作揖道:“崇义见过先生。” 杨千钟张居贤紧随其后,对着郭敬之执弟子礼。 郭敬之不避不让,坦然受之,对张崇义的礼贤下士颇为满意,捋须轻笑道:“小小年纪就有周公吐哺的风度,难怪你能以弱冠之年让天下英雄俯首称臣。难得,难得。” 张崇义受宠若惊道:“先生谬赞,崇义愧不敢当,能否请先生入宫一叙?” 郭敬之含笑不语。 杨千钟匆匆向前,牵着郭敬之消瘦的手,热情道:“老师,多年不见,可喜您老身体硬朗如昔,既然来到京城,怎么不去学生府上盘桓呢?” 张崇义愕然道:“你们?” 杨千钟道:“不瞒陛下,我和侍中大人当年都曾拜在老师门下,学过一些笔墨丹青,只恨天资平平,学无所成,有辱恩师声名,平日不敢提及此事。” 郭敬之笑呵呵地拍着杨千钟的手背,望着稍微拘谨的张居贤,朗声道: “二十多年前,我就说你二人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定能大放异彩,修习水墨丹青委实是大材小用,要学就学屠龙之术。” “不想时移势迁,你们果然成了兴国安邦的新朝栋梁,可喜可贺。” 杨千钟张居贤报之以感激的微笑。 郭敬之悠然凝视着张崇义,目光炯炯道:“陛下,近日我兴之所至,挥毫泼墨,写就丹青四幅,意欲售与陛下,不知陛下敢不敢收入囊中?” 张崇义淡淡道:“听闻先生这几幅墨宝价值连城,小子囊中羞涩,怕是付不起这笔润笔费。” 郭敬之仰天大笑道:“陛下谦虚。这几幅画,当今天下有能耐购买的确实不多,陛下恰是其中之一,且是最大的金主,就看陛下有没有兴趣了。” 此时华灯初上,张崇义环顾四周乌压压的人海,顾左右而言他道:“夜幕降临,此处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生可否进宫详谈,容我奉茶?” 郭敬之摇头道:“我是来做买卖的,不是串门走亲戚的,陛下先买下我这几幅画,我就随陛下进宫坐坐。” “要是陛下不买画,我就继续当街吆喝,总要替第四幅画找到个买主。” 张崇义哑然失笑道:“先生,做生意可不能强买强卖呀,你这是漫天要价,总得给我坐地还钱的机会吧?” 郭敬之还是摇头:“我敢漫天要价,是因为这几幅画物超所值,特别是第四幅画亘古罕有,只卖有德之人。” 张崇义苦笑道:“先生说笑了,听闻你那第三幅和第四幅画绑在一起,价值万里江山,我哪来的万里江山买你的画?” 郭敬之神神秘秘道:“那句话是老朽说反了,老朽不是要你用万里江山来买第三第四幅画,而是只要你买下第三第四幅画,就能换来万里江山。” 张崇义沉吟不语,摸不透此老的言下之意。 郭敬之不给张崇义犹豫的机会,不急不缓追问道:“陛下,你有没有想过,圣人有云,学而优则仕,为何大燕建国大半年,天下的饱学士子都不来投奔你呢?” “你明明坐拥人才济济的永安城,朝廷却是无人可用?” 这话恰恰戳中张崇义的软肋,张崇义等人无不凛然。 第278章 国士入宫 张崇义躬身作揖道:“请先生不吝赐教,崇义愿拜先生为师。” 郭敬之慢腾腾地拾掇支架上的画卷,摇头道: “老朽说过,我是来做买卖的,不是来收学生的,我的学生已经遍布天下,如今垂垂老矣,不想再收学生。” “陛下若是愿意买下这四幅画,老朽就随陛下入宫,陛下若是不肯买,老朽明天继续来卖画。” 杨千钟张居贤连忙过来搭把手,将这四幅价值连城的画小心翼翼地卷进行囊中,再把支架折叠好,陪笑道:“老师,陛下求贤若渴,学生也想跟老师多多亲近,您就先进宫住两天,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详谈。” 郭敬之将装着画轴的行囊挂在肩上,苍老的眸子扫了扫四周的文人士子,慢条斯理道:“画没卖出去,心情不好,就不进宫了。” “老朽在东城的凯风客栈居住,陛下若是想买这几幅画,随时可以来凯风客栈找老朽。” “希望陛下早下决定,范进大军随时会兵临城下,再迟些日子,等到弘农郡城破,陛下纵然是想买也是后悔莫及了。” 老人佝偻着身子转身就走,旁观者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此时围观的或是饱学之士,或是达官贵人,一个个听得云里雾里,都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明明每个字都清晰入耳,却不解其意。 杨千钟张居贤等人神色古怪,齐刷刷看向一脸犹豫的张崇义。 眼见老人迈着沧桑的步伐一步步走远,在雪泥交织的地面上踩出一排脚印,张崇义忽地叫道:“我买了!” 杨千钟张居贤双目圆瞪,愕然相望,要买下这四幅画,价格怕是居高不下呀。 郭敬之猛地停下脚步,摇摇晃晃地转过身,遥望着灯火下面目朦胧的张崇义,半眯着苍老的眸子,惊讶道:“陛下要买?” “嗯!” “陛下愿意出到什么价格?” “五万大军,明日开往弘农郡。” “这价格非常公道,当真是童叟无欺,陛下果然是志在天下的雄主,老朽愿随陛下进宫。” “先生,请!” 就这样,张崇义出动五万大军换取画圣郭敬之进宫,他不知这笔买卖究竟是否值得。 他知道燕昭王可以千金买马骨,招来乐毅邹衍,他张崇义何尝不能拿五万兵马换取国士。 当夜,张崇义急召车骑将军常羽进宫,派他速速整顿五万兵马,明日一早轻装出城,务必要抢在范进前赶到弘农郡接防,镇南将军刘常乐、抚军大将军罗明玉、安西将军康横作为羽翼。 此次进兵危机重重,范进大军日前已在兖州誓师,他的前锋部队从河南郡出发,正在大举西进途中。 张崇义亲自面授机宜,嘱咐他出潼关后要广派斥候哨骑,密切留意崤函古道沿线的敌情,短短几百里路程,随时可能与范进兵马迎头相撞。 范进用兵如神,绝非陈部魁可比,如若形势险恶,赶紧掉头撤回关内,千万不要与范进主力在大河边上仓促交战。 常羽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心中颇不以为然。 当前大燕国四大三公级将军,骠骑将军尚修竹和卫将军向烈跟随张崇义南征北战,几乎参加过张崇义的每一场大仗,立下汗马功劳,名震八荒六合。 大将军张微乃是张崇义集团的定海神针,虽说战功或许略逊尚修竹向烈,然而既有攻克邺城的战果在前,又有坐镇邺城打退三路诸侯的辉煌战绩在后,如今正在主持东边幽青冀大局,遥控巨鹿之战,谁敢说他不够资格? 唯独他这个排行第三的车骑将军,常年跟在张崇义身边默默无闻,所有的功劳都来自征兵练兵,几乎没有独自领兵作战的显赫战例。 河东之战大半是秦幂的功劳,他这个主将倒像是因人成事,他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独自领兵为自己正名。 张崇义劝他遇到范进要退回潼关,他口头上爽快答应,心里却笃定要跟范进一决高下。 只有真正击垮范进,才能彻底为自己正名,向全天下宣告他这个车骑将军并非浪得虚名。 常羽离开皇宫已到子时,城里早已宵禁,他手里握着皇帝赐的调兵虎符和诏书,一路自是畅通无阻,急不可耐地直奔兵营,连夜聚集诸将道:“各位兄弟,我们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陛下诏令我们明早出兵弘农郡,迎战范进。” 刘常乐罗明玉康横等人热血沸腾,这些嗜血成狂的悍将简直是闻战则喜,要是落在京城那些文质彬彬的书生眼里,估计又会骂一声幽州蛮子。 连夜整顿完兵马器械,初步定于清晨大军开拔。 次日拂晓,张崇义在太极殿紧急召见弘农郡守、弘农郡王端木良,正式接受他的降书,极不情愿地将弘农郡纳入大燕的版图,随后询问城中现有兵马钱粮器械详情。 端木良毫无底气,瑟瑟缩缩地奏对:“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只能据实以告。 弘农郡近年屡遭大战,百姓流失了大半,城中只剩三四万人丁,兵马原本有一万二千。 只怪臣有眼无珠,八月份好心收留了养落雁的三千残兵,不想这贼子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妄想鸠占鹊巢,挥兵夺我的基业。 虽说后来被我设计歼灭,但还是折损了一部分兵马器械,所剩敢战勇士不足九千。 弘农郡现状着实堪忧,城池多处受损,怕是经不起重兵集团的雷霆暴击。 守城器械几乎消耗殆尽,床弩投石车不到三十架,弩箭更是奇缺。 多年储存的粮草即将告罄,所剩存粮不足三十万石。” 张崇义闻言涌起杀人的冲动。 虽说情报早就提到弘农郡情况糟糕,张崇义等人已有心理准备,却没料到已糟到这等程度。 弘农郡没兵,张崇义不怕,他有的是兵,便是派出十万也不在话下。 弘农郡没有器械,张崇义也不怕,他可以从永安城运送器械过去。 唯独粮草匮乏是个无解的难题,张崇义当前最为缺粮,关中各地征集的粮草仅能勉强维持日常开销。 常羽只带半个月的粮草随军出发,后续粮草如何维系? 张崇义原以为弘农郡的粮草怎么都能支撑两三个月吧,谁曾想短缺至斯。 端木良这混蛋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局面恶化到这个地步才来投降,还拉上画圣郭敬之当说客,活生生把张崇义拖下泥淖。 若非顾虑两国相交不斩来使,张崇义恨不得手指化为风雷枪意捅死他。 第279章 开科取士 不过端木良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凭着弘农郡一万七千人马,多次击退陈部魁的攻击。 在张崇义的重金悬赏下,迄今没有一个部将背叛,他的脑袋还安然无恙地挂在脖子上。 就这点而言,张崇义都对他刮目相看,一番好言抚慰,命他随同常羽兵马返回弘农郡。 送走了端木良,皇帝张崇义领着太监宫女,执弟子礼问候寓居延客殿的郭敬之。 寒暄毕,郭敬之坐于榻上,捋须道:“小小年纪就能虚怀若谷,不因富贵权势而骄躁,这天下注定该是你的。” 张崇义诚惶诚恐,躬身道:“先生这可折煞崇义了,其实崇义年轻识浅,之所以在乱世中争得一席之地,无非是因人成事,仰仗杨千钟等群贤的智谋。” 郭敬之慢腾腾地离座而起,就着宫女送来的热水洗漱,太监很快送来精美膳食,张崇义陪他用过早膳。 这老人虽说年逾七旬,身形老态龙钟,但是思维敏捷,头脑灵活之极,看人的时候,双目锐利如鹰,仿佛能够直透人心。 他瞧着张崇义像小厮一样忙前忙后,不停地端茶倒水,给自己捏肩按背,着实受用,发自肺腑地称赞道: “老朽活了七十三岁,历经大徐大旗两朝,中间还有十七年的乱世,前前后后见过十三个割据皇帝,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不摆架子的皇帝。” 张崇义亲自为客房点燃龙涎香,接过青桐的毛巾擦拭双手,转身陪着老人坐在暖和的榻上,自嘲而笑道: “我这叫望之不似人君,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幽州蛮子沐猴而冠呀,不被人笑话都不错了,有什么好摆架子的。” 郭敬之越发喜欢这小子的坦诚直率,毫不矫揉造作,摆手道: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当今天下以实力而论,你是当之无愧的最强者,只要接下来施政得当,弹指间就能平定各路诸侯,完成一统大业。” 张崇义替老人剥开一粒粒果仁,放在瓷盏中供老人享用,慨然道:“先生这个弹指间说的真是轻描淡写,我就算把指头弹断都无济于事呀。” “以前我坐镇涿郡时,自以为麾下人才济济,文有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司马晋司马德戴梦龙之流,武有张微常羽冯礼尚修竹向烈之属,八大骑将军三大步兵统领堪称一时俊杰,俯仰之间可定天下。” “等到入主永安城,突然发现可用之才竟然奇缺,甚至凑不出三省六部的完整班底。” “春节前后处置了一百多名贪官污吏,如今手下的能员干将更是捉襟见肘。” “我明明制定了许多招揽人才的政策,然而关中地区的世家子弟和文人士子始终对我们敬而远之,这到底是何缘故呢?” 郭敬之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果仁,别看他牙齿脱落大半,吃起果仁倒是毫不含糊,两道犀利的眼神如闪电,钉在张崇义身上。 “你当镇北大将军时,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方枭雄,识人用人可以随心所欲,不拘一格。” “但是君临天下,一切都要有章可循,使天下有识之士能够看清你的用人之道。” “历朝历代甄选人才,无非是两个方向,一是任用门阀世族,一是任用寒门士子。” “当年大新王朝重用门阀世族,不加节制,致使司马家悄然坐大,举手间就颠覆了大新的政权。” “司马家君临天下后,因有大新的前车之鉴,大徐疯狂地迫害门阀世族,数年间摧毁十几个大门阀,弄得众叛亲离,当凉州叛军杀进京城时,竟然没有一路诸侯来勤王救驾。” “后来取司马家而代之的大旗王朝,震慑于门阀世族的恐怖力量,不敢与他们翻脸作对,选择任用门阀世族,摒弃寒门士子。” “结果短短二十余年,金家韩家等门阀士族迅速膨胀成为庞然大物,寒门出身的范进等人没有出头之日,结果范进一怒之下起兵造反,大旗顷刻间土崩瓦解。” “陛下,你们张家原本就是天下首屈一指的门阀世族。” “早年你在幽州时,重用的都是张家司马家戴家的门阀子弟,世人皆以为你走的是大旗的路子,所以各地门阀世族闻风而来。” “然而近年来,尤其是你改元开国后,格外倚重杨千钟李千秋尚修竹向烈等寒族子弟,三省六部掌权重臣大多是寒门出身。” “司马家戴家勋贵被你打压,关中地区的门阀世族对此颇为不满,因此不愿与你亲近。” “那些想要入仕新朝的寒门学子,却苦于没有遴选通道,投靠无门,这才形成今日人才短缺的窘状。”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崇义双眼放出精光,不停地搓手,郭敬之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这些年他选人用人确实是毫无章法,惯常标准大概就是唯才是举,从来没有深究过对方的门第出身。 然而或许是受到杨千钟李千秋等人的潜移默化,近年确实在遏制司马家戴家的发展势头,这与士族寒门之争无关,更不存在厚此薄彼,纯粹是无意为之。 在他看来,不管是门阀世族还是寒门学子,只要是学识渊博,忠贞谋国,贤明治事,皆可用之。 任人唯贤,唯才是举,才是他孜孜不倦的追求。 这日在郭敬之的点拨下,张崇义决定面向天下士子举行开科取士,打破门第束缚,通过考试选拔任用官员。 开科取士并非郭敬之的创举,而是当年大徐王朝的首创。 怪只怪大徐王朝步子迈的太大扯到蛋,一面向寒门士子开科取士,一面急不可耐地铲除门阀世族,遭到门阀世族的疯狂反噬,仓促亡国灭种。 郭敬之给张崇义提出的建议是,开科取士要大肆铺开,却没必要急着铲除门阀士族。 考试要面向天下的文人士子,不管他是门阀世族的士子,还是出身寒微的士子,均可公平参加,真正做到一视同仁,唯才是举。 令张崇义欣喜的是,郭敬之愿意出头当主考官,为张崇义摇旗呐喊,也算是报答张崇义出兵弘农郡的义举。 有了画圣这面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何愁天下士子不蜂拥蚁聚而来? 张崇义激荡之余,御笔册封郭敬之为三公之一的太傅。 在风雨飘摇之中,大燕国首次开科取士艰难地拉开帷幕。 第280章 弘农惨败 没有人会永远蒙受上天眷顾。 过度迷恋运气的人,终有一日会败给运气。 这是张崇义正月运道最好的写照。 京城在如火如荼地筹备科考,弘农郡方面突然传来惊天噩耗。 常羽大军轻敌冒进,在陕县遭到范进大军的伏击,大燕五万兵马战死三万多人,车骑将军常羽死于范西元双锏之下,刘常乐、罗明玉、康横等人带着万余残兵败将灰溜溜地逃回潼关。 一夜之间,范进大军以狂风扫落叶的气势,轻而易举横扫了弘农郡。 弘农郡兵败如山倒,端木良力战而亡,全家老小死于乱兵之中。 范进兵锋直叩潼关,潼关告急。 正在御花园陪着郦宛丘赏花的张崇义,接到败报时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死过去。 次日,武关散关相继传来军情密报。 楚王廉斩自任主帅,亲率八万兵马逼近武关,副帅为车骑将军冯焉,前锋大将乃廉斩胞弟、征东将军廉清,都是名噪一时的骁将。 西蜀大将军应檀溪领兵七万进入陈仓道,不日即将冲击刚刚破土动工的散关。 更要命的是,中郎将金不换逃到凉州后,竟然快速收拢了一盘散沙的凉州各郡势力,自封凉州王,组织三万凉州兵虎视眈眈,随时可能长驱直入永安城。 各种负面消息满天飞,关中地区人心惶惶,大燕国上下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派往三大关隘的兵马早已就位,京城附近还有六万后备新兵,兵马暂时不缺,缺的依然是粮草。 各地催促粮草的文书雪片般告急,三省六部官员都疲于奔命,带着衙役奔波各郡县征集粮草。 黑云压城城欲摧,关中地区开始动荡。 各地潜伏在京城的谍探死士死灰复燃,到处煽风点火。 一些流氓地痞趁机打家劫舍,局势空前严峻。 张崇义原想叫停科考,郭敬之却恳求如期举行:“此时是生死存亡的紧要时刻,你既然选择了打破门阀、任人唯贤的用人道路,开科取士关系着文人士子的人心向背,务必要坚持到底。” “你现在失去了门阀世族的鼎力支持,倘若半途而废,无法凝聚寒门士子的心,这天下将彻底与你无缘。” “你且全力以赴地迎接战事,科考之事由我全力操持,老夫风风光光几十年,如今已是风烛残年,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 “此次弘农郡惨败,说到底是因老夫而起,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害你白白损失了五万精锐,还折了常羽这员股肱大将。” “老夫于心有愧,不还你一批治国栋梁,老夫便是死也不会瞑目呀。” 张崇义不甚唏嘘感慨,钦佩这位老人的老而弥坚,只得任由郭敬之带着礼部侍郎穆恪等人继续筹办考试。 在战场上失去的优势,希望能够在人才阵线上挽回一些颜面。 然而五万精锐灰飞烟灭,军方三号人物车骑将军常羽战死沙场,对张崇义集团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蓝田大营和茂陵大营的几万新兵军心开始动摇,营中到处流传着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 这些在关中招募的官兵归附时间不长,对张崇义的忠诚度极低,以前震慑于幽州的兵强马壮,倒是唯命是从。 等到张崇义的嫡系兵马损失大半,有些心怀不轨之徒在范进谍子的重金策反下,开始上蹿下跳,扇阴风点鬼火,意图闹得后院起火。 张崇义原本想派尚修竹或者向烈去支援潼关战事,迫于形势只能派尚修竹镇守茂陵大营,向烈镇守蓝田大营。 他们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口气斩杀了上百名煽风点火的将领,总算是逐步稳住了两大营的局面,没有闹出更为可怕的兵变。 二月初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 张崇义的仓库却是空荡荡的,这日他刚巡视完户部的十大粮仓,发觉粮仓中的存粮所剩无几,心里凉飕飕的。 御林军忽报,抚军大将军罗明玉、镇南将军刘常乐、安西将军康横护送常羽棺椁返回京城,灵车已到东门。 张崇义等人急不可耐地奔向东门,含泪迎接常羽的灵柩,着实哀悼一番。 虽说常羽此次兵败身死,葬送了五万嫡系精锐,几乎将张崇义推向万劫不复之深渊。 然而张崇义比谁都清楚,此次惨败非战之罪,在完全不该出兵的情况下,是他急于招抚画圣郭敬之这位传奇国士,迫不得已而为之,实在是怨不得常羽。 他派人传诏文武百官全部赶到城门口,为常羽举行声势浩大的入城仪式。 浩浩荡荡的官兵队伍,护送常羽棺椁回到车骑将军府,拟定次日以三公之礼国葬,京城所有官员必须出席送殡。 随后张崇义带着三品以上文武大员,于太极殿偏殿紧急议事,听取弘农郡战事的详细战报。 罗明玉刘常乐康横三名败将,上身赤膊,自缚双手,跪伏在大殿之中,前来负荆请罪,久久不敢起身。 收到败报这几天,张崇义在最初的震惊后,心情反而越来越坦然,越来越从容。 在他看来,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来的过于虚无缥缈,就像是一场梦,就像是赌博赢来的赌资。 战场如赌场,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他这些年连续几场豪赌。 打信都时倾巢而出,留下一座空荡荡的涿郡城,赌大哥二哥不会背刺,赌赢了。 打范进时冒险出兵兖州,与范进八万兵马在任平对赌,结果以少胜多,遏制了范进北上的势头,赌赢了。 去年八月千里奔袭永安城,先廉斩郁雄飞一步抢占永安城,大获全胜。 赢了这么多次,总该输一次吧,他张崇义不至于输不起。 空旷的偏殿里弥漫着死一般的静寂,静的连飞花落叶、蚊虫振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中书令杨千钟、侍中兼御史大夫张居贤、尚书省左仆射李千秋、骠骑将军尚修竹、卫将军向烈,正襟危坐于金殿两侧,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张崇义沉默片刻,缓缓离座而起,拾级而下,过去取下三人背上的荆棘,将三人搀扶起来,一脸的云淡风轻。 “你们何苦如此,都起来吧。天地本就不全,战场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我也是带兵的人,比谁都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张崇义连赢数把,多少总得输一次吧。” 第281章 重甲骑兵 三人见皇帝陛下不追究他们的战败责任,反而好言抚慰,无不愧悔难当。 三个大汉瞬间泪流满面,连喊有负陛下所托,真是罪该万死。 张崇义从小接受张道冲大将军的教育,深知作为一国之君、三军统帅,每临大事要有静气。 越是大败后人心溃散之时,越要涵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城府,要让麾下将士看到临危不乱的信心把握。 “三位将军,不要再纠结于战败的责任,此次急召你们入宫,是想弄清弘农战役的详细经过。” “出发之前,我屡屡告诫你们要尽快带兵进驻弘农郡,据城死守,暂避范进兵马的锋芒,为何大军会莫名其妙地在百里外的陕县遭到伏击?” 刘常乐罗明玉康横三人相互交换一下眼神,脸上露出迟疑苦涩的神情,虽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像是不忍启齿,一心要为尊者隐瞒。 张崇义绕着三人缓步转圈,从三人表情已猜出一点内幕,沉痛道:“是不是车骑将军求胜心切,中了敌军的诱敌深入之计?” 刘常乐等人低垂着头,半晌不吭声。 张崇义古井无波的声音在偏殿响起:“你们放心,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兵败,我都不会追究谁的责任,我只想知道这次兵败的全过程。” “常羽为国捐躯,先不说他死的壮烈,单论他与我多年的交情,一直勤勤恳恳的招兵练兵,功勋卓着,即便都是他的罪过,我也不可能在他死后去败坏他的名声,更不会问罪于他。” “你们大可以知无不言,不要有所顾忌,今天你们说的话不会都传播出去。” 三人之中,康横是范进方面的降将,自是不敢乱说。 罗明玉是张崇义近年提拔起来的新锐步兵统领,虽说感恩戴德有之,但毕竟身份悬殊,关系不见得有多密切。 刘常乐作为八大骑将军之一,最早跟随张崇义打青奴,在一口锅里吃过饭,算是生死与共的袍泽,关系非同一般。 他瞧了瞧罗明玉和康横,怯怯地挺身而出,一脸痛惜道: “陛下,此次战败,固然有车骑将军求胜心切的因素在内,却也怪我等未尽到提醒之责。” “那日我们距离弘农郡不足三十里,在野地里遭遇陈槟率领的八千前锋营。” “末将当即领着三千骑兵冲击敌营,陈槟所部几乎一触即溃,敌人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当夜斥候送来军情,说范进主力部队屯于陕县的葫芦口附近,依山傍水扎营,军营绵延数十里,处处都是漏洞。” “由于刑水大捷潼关大捷两次胜利在前,众将都以为范进兵马依旧是孱弱的不堪一击,便劝车骑将军趁着范进立足不稳之时前去偷营,将他一举击溃。” “我们五万兵马仓促抛下辎重后勤,连夜开往陕县,结果在龙鳞津附近遭到陈部魁陈槟范西元三路兵马的伏击。” “当时我们前后拉开十几里,我带着骑兵走在最前面,常将军的帅帐在中间。” “范西元的两千重甲骑兵潜伏在旁边的密林之中,趁夜冲到中军帅旗下,常将军猝不及防,被范西元双锏打落马下。” 众人听得面沉如水,张崇义更是恼火,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些笨蛋。 如此显而易见的示敌以弱、诱敌深入之计,一大堆身经百战的骁将竟然轻易上当,常羽当真是练兵练傻了吗? 更令张崇义等人惊讶的是,范进怎么又培植出了一支重甲骑兵? 两千人的重甲骑兵,在战场上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杀器,最能克制幽州的精骑。 为了对付青奴的轻骑兵,幽州精骑的铠甲一般是中甲,介于重骑兵和轻骑兵之间,分量不到重甲的二分之一。 这种甲具防御青奴粗糙的箭矢倒是绰绰有余,但是碰上中原骑兵的重甲就会难以抗衡。 远距离骑射时,幽骑的羽箭射不穿敌人的甲具,短兵相接时,马槊长枪弯刀也破不开敌人的甲具,但敌人的重枪可以轻易破开幽骑的中甲。 “你说范西元带着两千重甲骑兵,这是你亲眼见到的,还是道听途说?” 张崇义背负双手,在灯火摇曳的大殿中走来走去,显得极为不安。 刘常乐羞愧道:“中军帅帐大乱后,末将立刻带着三千幽骑杀过去,想要聚歼那批重甲骑兵。” “结果两个回合的交锋,我就死伤了一千多骑,我们的刀枪箭弩根本破不开他们的重甲,完全不是对手。” 张崇义面色越发凝重,悠悠抬头望天,大惑不解道:“前些年不是说范进的重甲骑兵都损失殆尽了么?怎会突然冒出一支两千人的重甲骑兵?” “就算他是竭泽而渔,疯狂地搜刮兖州的地皮,勉强凑出银钱打造一批重型铠甲,但他从哪里找到一批数量如此庞大的战马?” “一员重甲骑兵,除了昂贵的养护费用,至少要配备三匹甲等战马,三匹乙等战马,两千重甲骑兵至少要有一万二千多匹乙等以上优质战马,他的战马到底是哪来的?” “还有骑兵呢?重甲骑兵对身体素质要求相当严格,连我都没把握一口气打造出两千名重甲骑兵。” “训练一名合格的骑兵需要三年,训练一名能够冲锋陷阵的重甲骑兵至少要五年,他的骑兵难道是从天而降吗?真是见鬼了。” 杨千钟低头看着地板上的花纹,沉吟片刻,悠悠道:“陛下,会不会是并州卖给他们的战马?” “半年前霍云龙曾经跟范进相互勾结,合力攻打过邺城,多半是那时候卖了一批战马给他们。” “想要组建一支重甲骑兵,优质战马自然必不可少,但是能征善战的骑兵才是重中之重。” “范进当年那支重甲骑兵之所以会突然消失,大概是因为大旗朝廷长期没有给他们补充过新生战马。” “漳水起兵后,那些垂垂老矣的战马在激烈的战事中,很快就淘汰出局,但是他的骑兵应该没有全部战死。” “只要能够买到一批上等战马,再打造出一批重型铠甲,那些身经百战的骑兵立刻就能披甲上阵,很快就恢复了强大的战力。” 张崇义额头突然爆出青筋,电一般的目光扫过杨千钟,再瞪着张居贤,最后落在向烈头上,怒不可遏道:“你们的谍报系统都是瞎子么?” “我让你们三人各自负责一套谍报系统,密切监视天下诸侯的动向,连范进大批购买战马、重新组建重甲骑兵这等要命的消息,你们竟然没有探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当年三子分幽后,张道冲遗留的那套谍报系统全部落在大哥张崇忠掌中,失去情报来源的张崇义,感觉自己成了睁眼的瞎子,对天下大势几乎是两眼一抹黑。 为了弥补这个致命的缺陷,继任镇北大将军的张崇义,密令杨千钟向烈分头组建一套谍报系统,双方各自行动,互不统属。 去年进驻永安城后,张崇义总觉得杨千钟向烈的谍报系统不够强大,远远比不上幽州的老鹰营。 又授权张居贤再建一套谍报系统,争取将谍子撒遍天下,要目视千里,耳听千里,随时掌握各地诸侯的最新动态。 杨千钟等人被他骂的狗血淋头,自知失职,纷纷伏地磕头道:“臣等无能,请陛下降罪。” 张崇义气鼓鼓地走来走去,脚步迈的极重,恨不得将地板踩烂,借此发泄心中的怒火。 第282章 秦幂下山 永安城四面楚歌,在远离永安城的地方,刚越过王屋山的秦幂,一人一马行走在崎岖坎坷的山路上。 远处就是河内郡,应郡守秦之桥的请求,张崇义密令秦幂来接洽投诚事宜。 秦之桥的处境极其微妙,他虽是郡守,一心想要投靠张崇义,却受到另外两股势力的掣肘。 一股是郡尉陶淳,此人亲近范进的大魏政权,暗中与范进眉来眼去。 一股是郡丞吴融和副尉李神器,他们是河内郡的本地势力,倾向于投降并州的霍家,一直跟霍云龙有着密切往来。 两股势力相互制衡,与秦之桥形成三足鼎立,谁也奈何不了谁,维持中立局面至今。 年前三路诸侯联手攻燕的消息传出后,陶淳所部就开始蠢蠢欲动,似要遥相呼应,意欲铲除秦之桥霸占河内郡。 秦之桥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才急着密遣亲信向张崇义请求归降。 双方约定在河内郡西北部的野王会面。 秦幂原本领着两千精骑,此次是偷偷会见秦之桥,为避免打草惊蛇,被陶淳和吴融等人发现端倪,他将骑兵藏在三十里外的山谷,单枪匹马前来赴会。 秦幂敢来自然有其底气。 张崇义集团虽说高手不计其数,但臻至气胜巅峰的高手不过十来人,除了张崇义本人,就属尚修竹、向烈、秦幂、贺中云四人为其中翘楚。 秦幂尤为了得,他的武学天赋卓绝,家传的一气乘龙诀枪法更是武林绝学。 几十年前,他的父亲秦玮就仰仗此功称霸江湖,打遍大江南北无敌手,后与枪圣养维清在雒阳大战,交手千余招惜败一招。 但因性子太过暴躁,到处惹是生非,以致树敌无数,被中原武林群起而攻之,被迫逃到幽州,寻求镇北大将军的庇护。 秦幂在军中长大,自小就热爱武学,跟张崇义一样,都是嗜武成狂的武痴。 十四岁时踏入气胜境,此后五年内连破数境,十九岁臻至气胜巅峰。 他比张崇义年长两岁,今年二十五岁,以前一直在尚修竹麾下效力,名声不显于世。 近年来追随张崇义四处征战,经常一骑突阵,斩将杀敌,名气越来越响,隐隐然可与尚修竹向烈两大骑兵统帅并驾齐驱,在张崇义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此时是二月初,山风依然凛冽,山上的树木依旧是瘦骨嶙峋的黢黑枝干,以及一点点若隐若现的新绿芽儿。 远处的鸟儿叽叽喳喳吟唱着欢快的歌曲,为这将绿未绿的丑陋世界送来一点生机。 秦幂黑袍玄甲,骑着雄壮的翻云万里追,手提雪白烂银枪,傲然俯瞰着前方的山口。 那里长着两棵挺拔的大槐树,亭亭如盖,形成一道天然的门户。 等了小半个时辰,山口处忽地马蹄声响,一队穿着便服的骑兵缓缓驰来。 他们的速度压得很慢,就像是闲庭信步。 当先一人四十来岁,披着鹅绒大衣,腰佩温润古玉,长得容貌清雅,身材纤瘦颀长,没有携带兵器。 身后三十余骑全都腰悬宝刀,背着弓箭,极其雄伟精悍,目光锐利如刀。 那人拍马走近,轻轻吁了一声,徐徐勒住缰绳,礼貌性地报之以微笑,抱拳道:“敢问来者可是秦将军?” 秦幂不动如山,微微点头道:“本将就是秦幂,官拜征东将军,大人可是秦郡守?” 那人神色激动,点头道:“下官河内郡郡守秦之桥,见过秦将军。 想不到皇帝陛下对下官如此看重,竟然派秦将军亲自来接收河内郡,河内郡收服有望。” 秦幂刚要跟他寒暄客套,忽地听到大槐树方向蹄声如雷,哒哒哒连绵不绝响起,地面剧烈震动起来。 随后便见到数百员全副武装的披甲骑兵奔驰而来,刀枪剑戟上寒光闪烁,秦幂长枪指着秦之桥喝道:“秦之桥,你敢诳我?” 秦之桥骇然变色,急忙勒转马头回身观望,只见那些骑兵的确披着河内郡的盔甲,然而带头的将领却是自己的死敌,郡尉陶淳。 秦之桥的三十余名亲兵立刻将秦之桥护在身后,纷纷弯弓搭箭指着来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秦之桥回首看向秦幂,沮丧道:“秦将军,我是被人跟踪了,这些都是陶淳的亲兵,可不是我的人。” 秦幂迅速缩回长枪,拍马向前,与秦之桥并排而立,小声询问道:“都是敌人?” 秦之桥双眼茫然点着头,似乎感觉末日来临。 秦幂顿时释然,平静地说道:“只要不是你设计埋伏我,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你们不要乱动,交给我来处理。” 秦之桥一脸愕然看着他,寻思我们陷入五百重兵围困,敌军都是精骑,不是寻常的衙役,纵然你武艺高强,顶多只能单骑突阵而逃,难道还能将他们尽数歼灭? 随见敌阵之中,一名三十来岁的黑面武将挺枪拍马而出,长枪斜斜指着秦之桥,满脸都是鄙夷,冷笑道: “秦大人,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时候还想着投奔张家小儿,不嫌为时已晚?” “如今魏王的十几万大军兵临潼关,刚在弘农郡歼灭张家小儿的五万精锐,连大燕国的车骑将军常羽都被范西元击毙。” “楚王廉斩的八万兵马已到武关,蜀王郁雄飞的七万人马进入陈仓道,张家小儿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何必要为他殉葬呢?” 秦之桥闻言默然,一声不吭,眼角余光偷偷瞟了一眼秦幂。 自古成则王侯败则寇,他在河内郡中尚有两千嫡系兵马,虽说是三方势力中最弱的一方,但因有吴融李神器从旁牵制,自保本来绰绰有余。 今日为了跟秦幂会面洽谈,只携带了三十六骑冒险出城,原以为可以避开陶淳的眼线,不想还是被他堵在此处,怕是凶多吉少。 粗略一数,敌人至少有五百骑,自己三十六骑加上秦幂,怎是对手?不由纳闷秦幂这位悍将究竟有何对敌妙策。 陶淳见他一脸的失魂落魄,浑然不是往日的趾高气扬,得意大笑道: “叫你跟我一起投降大魏皇帝,你这冥顽不灵的东西就是不听,偏要屡屡向张崇义示好,也不知道你到底图他什么。” “几个月前张家小儿就昭告天下,悬赏要你们的脑袋,要不是我们这些人念着旧情,早就拿你的脑袋去张家小儿那里换取荣华富贵了。” “你真是不知死活,这时候还在跟张家小儿挤眉弄眼,有意思么?” 他似乎是胜券在握,挖苦完秦之桥,目中无人地扫了眼秦幂,讥笑道:“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张崇义对你可真好,派你千里迢迢来河内郡送死,不过你可不要怨恨我们,要恨就恨这位郡守大人不识抬举。” 第283章 单骑收河内 秦幂一言不发,冷冷地注视着骄狂跋扈的陶淳,见他竟然不知死活,胆敢拍马靠近自己三丈以内。 忽地挤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冷笑,如饿虎扑食向前纵掠而去,四周的气流瞬间狂涌,如同凭空生出一股海潮。 他这下来的突兀之极,完全出乎陶淳的预料。 陶淳本身就是气胜中阶,武功虽非绝顶,却也不弱,身边还领着五百骑,原以为这位不知名的敌将插翅难逃,多半只会图谋夺路而逃,绝没想到此人竟敢悍然动手。 他冷哼一声,铁枪斜斜向上一挑,直刺秦幂的胸口。 秦幂双眸爆闪寒光,极为诡异地使出个千斤坠,毫无征兆从半空落下去,枪尖从下往上挑出,对准战马脆弱的咽喉刺过去。 一枪就将那匹棕黄色的并州战马刺穿,创口处鲜血喷涌而出,喷的遍地都是。 那马惨嘶声中,翻身倒地。 陶淳的确不是庸手,见势不妙立即弃马飞身而起,却见秦幂一个箭步飘然向前,轻舒猿臂,左手如铁箍一般抓住他的脚踝。 陶淳不由心胆皆裂,长枪向下横扫,想要逼得秦幂撒手。 秦幂侧身让开枪尖,暴喝一声:“下来!” 竟将陶淳雄壮的身躯重重地砸在地上,砸的陶淳眼前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五脏六腑仿佛全都碎了。 秦幂一脚踏住他的胸口,手中银枪一划,但见一道银白强光掠过,陶淳被甲具环绕的右臂突然与肩膀分离,断成两截,血水染红地面。 陶淳痛的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番交战兔起鹘落,发生在须臾之间,等到陶淳的手下将领纵身扑来营救时,陶淳已落入秦幂掌控之中。 秦幂长枪直指冲来的十几名敌将,喝道:“谁敢乱动,我就砍下他的脑袋。” 陶淳倒也不是孬种,剧痛过后很快强忍痛楚,尽管额头渗出豆大汗珠,颤声喝问道:“你到底是谁?” 秦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陶淳,古井无波道:“本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秦幂是也。” 陶淳顿时心如死灰,颓然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征东将军秦幂,难怪如此了得,本将输的心服口服。” 秦之桥等人见秦幂一招擒贼先贼王,轻而易举地扭转了整个局面,武功之高当真是叹为观止,无不惊为天人。 陶淳的部下都是河内郡的官兵,原本就有些畏惧郡守秦之桥,之所以敢对秦之桥不敬,无非是因陶淳等人重金收买。 此时看见陶淳已被秦幂制住,这些趋炎附势之徒立刻临阵倒戈,纷纷滚鞍下马请罪,异口同声怒斥陶淳犯上作乱,请秦将军赶紧将这十恶不赦之徒立地正法。 秦幂近年来跟着张崇义历练,于兵法所学甚多,思虑周详,知道河内郡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杀了陶淳可能会激起吴融李神器的同仇敌忾,可能会产生鱼死网破的心理,留着他或许还可以稳住局面。 跟秦之桥小声商议一番,决定留下陶淳的性命,替他包裹好伤口,召回自己的两千骑兵,不急不缓地返回河内郡。 很快就夜幕降临,大军行驶到距离河内郡不到十里的原野上,忽见前方烟尘滚滚,数千兵马风驰电掣般涌来,与秦幂秦之桥的兵马隔着小溪对峙。 秦之桥只随意地瞧了一眼,就知道是郡丞吴融副尉李神器的嫡系兵马倾巢而出。 这位坐镇河内将近十年的郡守,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风度,似笑非笑地望向脸色惨淡的独臂陶淳,讽刺道: “这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生动演绎,我带着三十余骑悄悄出城,你带着五百骑不怀好意地来截杀我,这下倒好,吴融李神器带着几千人来一网打尽了。” 说完,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郡守纵马越众而出,朝着远处兵马喊道: “吴融,李神器,你们这是要做甚?是想杀我呢,还是想杀陶淳,抑或是要将我们两个一起铲除?” 只见苍茫的暮色中,一名穿着儒衫的中年书生拍马向前,阴阳怪气回复道:“大人这话着实令下官惶恐。” “下官只是听说大人出城狩猎,担心大人遇到危险,这才带兵出来护驾。” “不知大人身边那些精锐骑兵是何方兵马呀?” 秦之桥淡淡地转头看着秦幂,朗声道:“我就不瞒你们了,我旁边这位大将军乃是大燕国的征东将军秦幂秦将军,身后这五千骑兵是秦将军带来的幽州精骑。” “他们听说河内郡有人狼子野心,想要跟大燕国作对,就特意过来看一看。” 他一口气将两千骑兵夸大到五千骑兵,目的就是要一举震慑吴融李神器的气焰。 反正此时暮色沉沉,视线很难及远,对方哪里数得清究竟有多少骑兵? 在这广袤平原之上,五千幽州精骑足可击垮数万河内郡步兵。 果然,吴融李神器好似听到晴天霹雳,吓得差点滚鞍落马,刚才的豪情万丈全都丢到了爪哇国。 如秦之桥所料,这二人的确是来落井下石,准备将秦之桥和陶淳一网打尽,所以将嫡系四千兵马全部带来,其中有八百骑兵,三千二百步兵。 想着孤注一掷,彻底解决两位心头大患,独霸河内郡,再倒向并州。 尽管谁都搞不懂这二人为何会如此糊涂,既不投靠炙手可热的大魏国范进,也不投靠蒸蒸日上、占据半壁山河的张崇义。 短暂沉默后,情知大势已去的吴融李神器,只能带着一干心腹将领翻身下马,隔着小溪屈膝跪倒,战战兢兢喊道:“下官参见秦将军。” 秦幂刚准备挥师大战一场,不想这二人着实跟狐狸一样狡猾,极善于审时度势,双方既未撕破脸皮,这场仗便打不起来了。 两路兵马一前一后开进河内郡,河内郡就此改弦易帜,挂上大燕国的黑色旗帜。 当夜,万籁俱寂时,城里突然燃起熊熊火焰,四处火光冲天,跟着数千乱兵鼓噪呐喊,打开城门逃出城去。 秦幂秦之桥等人以为是敌军里应外合,准备趁夜袭取河内郡,连忙派人封锁四方城门,不敢贸然出城追击。 到天亮时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原是吴融李神器故弄玄虚,借此掩护他们逃往并州上党郡。 随后几天,秦幂秦之桥经过多方侦察,竟然查出一个惊天秘密,吴融李神器是青奴大汗莫图安插在河内郡的内应。 去年范进购买的那批甲等战马,并非并州马,而是通过并州入境的青奴马。 也就是说青奴的势力已渗透到并州境内,如今中原硝烟四起,各路诸侯混战不休,倘若青奴趁虚而入,极有可能上演五胡乱华的惨剧。 秦幂知道兹事体大,连忙修书呈报张崇义,同时派人秘密潜入并州,希望查出并州境内的青奴奸细。 第284章 潼关险境 此次潼关战事之恶劣,着实超出了张崇义的预料。 范进没有派遣老成稳重的大将军陈部魁,而是任命陈部魁侄子、骠骑将军陈槟为先锋大将,全权负责前线攻势。 陈槟用兵诡谲多变,作战勇猛犀利,两天连克潼关以东的五关六寨。 金陡关连同附近的据点全部沦丧,大燕将士死伤一万七千余人。 陈槟的前锋部队迅速逼近潼关城下。 更危险的是,老奸巨猾的廉斩果断放弃易守难攻的武关,率领八万兵马绕道弘农郡,与范进会师潼关城外。 潼关城外黑压压地聚集了二十万虎狼之师,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张崇义原本拥兵近二十五万,虽说大多是不曾上马饮血的新兵,战力存疑,却足够守御关中地区的城池关隘。 弘农惨败后,五万精锐折损四万多,仅剩一万人马狼狈地撤回关内,兵力才显得捉襟见肘。 陈仓散关沿线部署了三万,武关沿线分去了三万,潼关附近分去了四万,蒲津渡龙门渡分去一万,河东郡分去两万,永安城分走两万。 此时蓝田大营茂陵大营只有入伍时间很短的六万新兵蛋子。 若是只看数量,他跟兖州荆州联军似乎是势均力敌,绝对有着一战之力。 然而这二十多万兵马几乎都是半年招募的新兵,没有经历过战火的锤炼,据城死守兴许勉强还能凑合,绝对难以胜任出城野战的任务。 新兵只能锦上添花,无法雪中送炭。 大胜时或许可以帮忙摇旗呐喊助长威风,然而一旦战事不利,极容易一溃千里,如同范进的刑水大败潼关大败。 张崇义肩上的压力前所未有,连日来废寝忘食,不是在巡视户部粮仓,部署筹粮任务,就是在检阅蓝田大营茂陵大营,督促新兵加快训练。 之前训练新兵都是镇国大将军、兵部侍郎冯礼在负责,进度着实有些缓慢。 前些日子改由尚修竹训练茂陵大营的三万新兵,向烈训练蓝田大营的三万新兵,催促他们日以继夜,务必要在两个月内形成战力,以便随时驰援潼关战事。 在杨千钟等人的建议下,张崇义每隔两日就去一趟兵营,与官兵们谈天说地、喝酒吃肉,趁机收拢人心,这是张崇义的看家本领,当真是信手拈来。 二月中旬,冀州传来天大的好消息,巨鹿郡终于拿下。 韩后石及所有党羽悉数被杀,常山郡郡守刘屏山举城投降,冀州九郡全部纳入大燕版图。 张崇义本要传诏给张微张潮郭怀玉等人,急令他们率军渡河,采取围魏救赵的计策,攻打大魏国都陈留城,迫使范进回兵自救。 不想冀州这半年来连番血战,虽说巨鹿之战勉强获胜,却是一场惨胜,精锐兵马损失了大半,钱粮器械消耗一空,半年内恐怕难以恢复元气。 更有甚者,青州那边不知是范进派人在蛊惑滋事,还是别人图谋不轨,近三个月来多次爆发民变,不知不觉啸聚了上万贼兵。 这些贼兵欺软怕硬,不敢攻打重兵防守的郡城,却在各地的县城烧杀抢掠,残忍屠杀官兵百姓,弄得青州境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季大甫等人多次领兵剿杀,每次都是功亏一篑。 这伙贼兵来去如风,嗅觉极其敏锐,稍有风吹草动立刻遁入泰山之中,寻求范进势力的庇护。 季大甫等人不敢越境追杀,只能眼睁睁看着贼寇逍遥法外。 为了剿灭这伙贼兵,张微派遣张潮领着一万精兵,从平原郡的鱼跃津渡河南下,在济南郡南北两侧沿线布防,总算是遏制住了贼兵的猖狂势头,不过却也无力攻打兖州的城池。 潼关城外,主持战事的陈槟着实是个战争疯子。 一般大将攻打重兵把守的坚城,前几天都是小试牛刀,派兵试探敌人的兵力部署,多以佯攻为主。 陈槟不知是否在范进面前立下了必死的军令状,甫一攻城就是毫无保留的全军压上。 数万大军如同饿狼扑食,无穷无尽的投石车、冲车、床弩、云梯等一字排开,不计其数的箭雨飞石如同从天而降的流星,浩浩荡荡的落在狭窄的潼关城墙上,砸的城上城下人仰马翻,血流漂杵。 潼关守将、上军大将军薛焉在潼关戍守数年,与陈部魁交手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这等孤注一掷的攻城架势,刚交手就被打蒙了。 短短一个上午竟然战死了五六千人,几乎抵得上以前大半个月的伤亡。 好在张崇义昨日将贺中云、尉迟璘、王宝山三位大名鼎鼎的骑将军派来支援,还带来了五千幽州精骑作为后援。 潼关将士看到幽州骑兵在后,又想起去年大破陈部魁的贺中云将军稳坐钓鱼台,倒是慌而不乱,没有出现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临近黄昏时,气急败坏的陈槟终于鸣金收兵。 潼关城里城外留下了近两万具尸体,既有大魏国的士兵,又有大燕国的士兵,大魏国战死的士兵足足是大燕国的两倍。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硝烟弥漫,到处都是箭矢巨石,到处都是颓垣断壁,潼关内外就像是经历过一场地震,惨不忍睹。 早已见惯生死的薛焉面色深沉如水,指挥士兵打扫完战场,右手按在腰刀上,脸上肌肉有些颤动。 走到正在扶墙观望敌情的贺中云身后,悄声道:“贺将军,今天的损失实在太过惨重了,一天就折了七千余人。 如果敌人的攻势接下来还是这么猛烈,这座潼关恐怕守不了几天,估计四五天内就会被攻破。 你看是否可以趁夜派骑兵出去偷袭他们的投石车床弩阵地,破坏他们的攻城器械?” 借着熹微的光线,贺中云目视前方,废然长叹道:“几乎不可能。 范西元的两千重甲骑兵肯定埋伏在投石车床弩阵地的两翼,我们的骑兵是中甲,对付重甲骑兵只能依靠游走骑射,最怕跟他们近身缠斗。 在没摸清敌人重甲骑兵的具体部署前,幽骑不计后果地冲出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薛焉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尸体,以及零零星星的烟火,忧心忡忡道:“哎,骑兵不能出去偷营,如此死守恐怕凶多吉少呀。 我在潼关跟陈部魁前后死磕了三年,陈部魁饱读兵书,用兵谨慎,攻城循规蹈矩,不会像陈槟这般顾头不顾腚。 他明明是陈部魁的侄子,据说从小跟随陈部魁学习兵法,怎么行军打仗的作风大相径庭呢? 我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不恤人命毫无章法的将军,简直就是个疯子。” 他咬牙切齿,狠狠捶打着血迹斑斑的城墙。 第285章 潼关夜袭 贺中云脸色平静,心里着实忧虑。 潼关前后只有三万步兵,加上他们的六千幽骑,总数不过三万六千人,第一天就死伤七千余人,这仗要怎么打下去?这城要怎么守住? 幽骑擅攻不擅守,这些骑将军驰骋于平原之上自是可以所向披靡。 如今被范西元的两千重甲骑兵死死克制,最擅长的夜袭骚扰都不敢发动。 失去机动作战条件的骑兵,守城时的作用还不如精锐步兵,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城破人亡? 天色一点点黯淡下去,城外十几里的敌营灯火明亮如昼。 波涛汹涌的大河在月光下宛如一条长龙,恣意喷吐着无穷无尽的浪涛。 夜半时,乌云遮住月光,城外一片漆黑。 一阵寒风袭来,城墙上执勤的将士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正在带兵巡视城防的潼关副将、平寇将军徐霖,手里举着火把,看着一个个视死如归的士兵,这位铁血战将的心隐隐刺痛。 从前年起,范进首次挥兵叩关以来,潼关几乎就成了人间炼狱。 近三年时间,战死在潼关城下的双方将士足足有十五万之多。 十五万的热血男儿,将这座城池渲染的格外壮烈。 这座城,里里外外浸透了鲜血,城外的荒山埋葬着累累白骨。 可怜潼关怒涛声,藏着多少英雄魂。 徐霖走到一名持枪挺立的士兵前,这人脸色有点苍白,额头上有道很深的疤痕,目光坚定如铁,炯炯有神地迎着徐霖。 “怕吗?” 徐霖的声音温和,不复昔日急躁的作风。 作为潼关副将,以前他的脾气属于暴躁易怒型,动不动就喊打喊骂,很少心平气和地跟士兵相处。 但是三年残酷的战争不知不觉就磨平了他的棱角,特别是半年以前,眼看着许多被他打骂过的士兵,义无反顾地跟敌人同归于尽。 其中有个被他抽过鞭子的士兵,竟然不计前嫌地替他挡了致命一击,身中十几箭巍然不倒,他的性格潜移默化的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有些人在战争中变得冷酷无情,退化成半兽人。 徐霖在战争中脱胎换骨,进化为有血有肉的真正的人。 脸上有疤的士兵摇头道:“将军,我在潼关打了近两年的仗,身边的兄弟换了一茬又一茬,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徐霖心念微动,诧异道:“你不是新兵?” 士兵咧嘴笑道:“不是,我是永和元年的老兵。” 今年是安康二年,永和元年是前年,距今不过短短两年,但在潼关,他的确有资格称为老兵。 永和元年镇守潼关的一万多名守军,活到现在的不超过一千人。 能在残酷战争中活下来的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几乎都已升官,此人为何还是最底层的守城士兵呢? 这是最令徐霖费解的地方。 “你既然是永和元年的老兵,怎么没有晋升呢?” 那士兵笑着解释道:“半年前,我还是火头军。” 徐霖恍然大悟。 潼关将军薛焉不爱钱权不贪女色,此生唯有两愿:一愿天下太平,南北皆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二愿每天都能吃上美味佳肴。 所以在薛焉的麾下,能够给他做出美味佳肴的火头军地位超然。 薛焉曾经放出豪言:火头军一定要死在他的后面,但凡他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能死一个火头军。 即便是潼关最岌岌可危的安康元年,火头军始终是充当预备队,在后面摇旗呐喊,不准与敌人短兵相接。 徐霖拍着士兵宽厚的肩膀,疑惑道:“你既然是火头军,怎么会来到城头上呢?” 那士兵顿了一顿,眼中露出浓浓恨意,咬牙切齿道:“我大哥战死于去年八月,我要替他报仇,杀了陈部魁。” 徐霖闻言默然,静静地看着他,半晌,缓缓转身离去。 刚走出几步,忽地听到西南角上,响起几下轻微的袖箭破空声。 有着多年守城经验的徐霖,马上意识到有人趁黑摸上城楼,厉声喊道:“全体注意,有人偷袭。” 话音刚落,借着城楼上朦胧的火光,依稀瞧见数十步之外的值守士兵一排排倒下去,跟着数百个身形矫健的黑衣人从墙外一掠而上,人人手中握着绳索挂钩。 徐霖二话不说,拔出腰刀冲杀过去,与黑衣人战成一团。 城头守军立刻敲响铜锣示警,无数将士从各处营房冒出来,纷纷持刀带枪涌上城墙迎敌。 徐霖刚靠近黑衣人,雁翎刀迎风斩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蒙面敌人手持双锏,一锏砸向他的刀刃,敌人的气息竟如狂潮般涌来,瞬间将他吞噬。 徐霖顿觉胸口气息为之一滞,意识到形势不妙,连忙抽回雁翎刀,电光石火间撤出两步。 敌人那气势雄浑的一锏重重地砸在石墙上,竟将厚实墙壁砸的粉碎,激的火花四射,无数碎石飞溅出去,噼里啪啦乱响。 徐霖本身就是气胜中阶,武功不算羸弱,想不到连敌人一招都没接住,直接被气浪震退,心中一凛,喝道:“范西元,你是大魏太子,竟敢带人偷城?” 那人猛地揭开面纱,露出长满褐斑的脸庞,冷冷盯着徐霖道:“你这手下败将,当年没有一箭射死你,让你苟延残喘了几年,今夜我要送你归西。” 说完双锏挥舞,快步抢攻过去。 范西元乃是世间少有的天生神力,与金不换张擒虎在伯仲之间,从小修炼范家嫡传的斩马刀法,却始终不得要领,长大后弃刀使锏,另辟蹊径,练了一身不可小觑的武功。 天生神力相当于气胜巅峰,且对境界较低的气胜境高手有着天然的压制,徐霖这位气胜中阶哪是他的对手? 但见范西元双锏夭矫如龙,使得密不透风,一步步紧逼。 徐霖深知二人功力悬殊,担心碰到他的乌金锏就会震得刀柄脱手,不敢用雁翎刀去挡他的乌金锏,只是不断后退。 十几招过后,徐霖被打的浑身冒汗,气喘吁吁。 第286章 天生神将范西元 此次夜袭着实打了潼关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跟随范西元攀墙而上的黑衣人数量不多,不过四五百人,均是身手矫健的武林高手。 城上的几百士兵很快就被屠戮殆尽,徐霖独木难支,庆幸援兵一拨拨拾级而上,冲上城楼展开围追堵截。 十五招过后,范西元没能够击毙徐霖,眼中怒火更炽。 远处一名大将朝他大喊道:“太子殿下,千万不要恋战,赶紧抢开城门,迎接陈槟将军。” 范西元哼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放弃徐霖,带着数百名黑衣人撇下汹汹扑来的援兵,如蝙蝠一样纵身跃下城墙,组成攻击阵型冲向城门。 城外忽地擂起战鼓,杀伐之声大作,跟着远处火光冲天而起,无数乱石火箭铺天盖地飞来,黑魆魆的夜空瞬间亮如白昼。 陈槟趁夜大举攻城,城里城外鼓噪呐喊。 仓促领兵奔上城楼的潼关将军薛焉,扶墙看着城外漫山遍野的敌军,以及迎面飞来的石头箭矢,惨笑道: “陈槟这个疯子,第一天攻城就摆出拼命的架势,这是要玉石俱焚吗?” 连忙指挥守军组装床弩投石车还击,滚木擂石热油狼牙拍全都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招呼乘坐云梯而来的敌人。 谁都没料到陈槟会疯狂到首日就夜袭城门,且还派出了大魏国的太子范西元。 戍守城门的守军原本只有两百人,虽说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却挡不住天生神力范西元所部高手的冲击,几个回合之下死伤惨重,被打的溃不成军。 眼看范西元的人马逐步逼近城门,只见一员虎将从天而降,手持一把赤龙纹斩马刀。 一刀横扫过去,阵地上仿佛生出一条狰狞恐怖的火龙,城门之下顷刻间龙吟大作,两名敌军高手被龙纹火光吞噬,瞬间断成两截。 范西元所部高手被这员虎将的神威凛凛所震慑,纷纷停住脚步。 只见来人未曾披甲,身上穿着虎纹锦袍,头上系着黄巾,生的虎背熊腰,极其雄壮,双目绽放出无限凶光。 随后五百名白袍银铠的精骑一字排开,护持在虎将身后,将城门堪堪堵死。 范西元冷酷的眸子阴恻恻地注视着来人,视线随即转到那把赤龙纹斩马刀上,嘴角微露冷笑:“赤龙纹刀,你是贺中云。” “听说你是张家小儿麾下四大气胜巅峰战将之一,我正要会一会你。” “那个秦幂呢?你们两个不是号称骑兵双壁么?把他也叫出来吧,我要双锏迎战你们两大骑兵将军,把你们打成肉泥。” 贺中云双手持刀横于胸前,轻轻吹了吹锃亮发光的刀刃,面无表情地说道:“范进可真是舍得下血本,连宝贝儿子都派来当敢死队。” “对付你,我一个人就够了,哪里用得着秦幂上阵?” “我这把赤龙纹刀,出道以来斩杀过敌人有名将领七十三人,无名之辈没有一千,怕是也有八百。” “今日若是将你这个所谓的天生神力斩于刀下,实在是大慰平生。” 范西元双锏一挑,狂傲道:“有点意思,你说话的口气很对我的脾气,不愧是当世名将。” “我这对乌金锏出道以来杀人或许没有你多,但我不杀无名之辈,死于我锏下的都是鼎鼎有名的战将,最差的也是气胜中阶。” “前些天我一锏打爆了你们那个所谓的车骑将军常羽,今天轮到你了,迟早有一天,我会杀进永安城,一锏打爆张家小儿。” 气氛烘托至此,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贺中云懒得再跟他废话,赤龙纹刀猛地挥舞,领着五百骑冲杀过去,后面还有源源不绝的步兵围拢过来。 然而城外射来的弩箭乱石密如暴雨,许多士兵刀剑尚未出鞘,就被打翻在地,气绝身亡,城里哀鸿遍野,死伤狼藉。 贺中云的赤龙纹刀也是一柄神兵,跟范西元的乌金锏恰是劲敌。 他一刀劈头斩去,刀光所及,四周的空气仿佛遭到挤压,如潮水向两旁汹汹退去,荡出一圈圈强烈的涟漪。 范西元大呼过瘾:“来得好!” 左手锏猛地往上格挡,但见刀锏相交,撞得火花四溅,就像两股海浪撞击在一起,四周气息迅速翻涌开来,手握赤龙纹刀的贺中云被震得后退两步,双臂隐隐颤抖。 范西元却是双膝微微弯曲,顿了一顿,很快挺直身躯,吐出胸中那口浊气,脸色鲜艳如血,朗声大笑道:“好样的,果然名不虚传,再来一刀。” 贺中云自两年前臻至气胜巅峰以来,除了平日跟秦幂等人切磋武艺,在战场上从未遇到过如此厉害的敌人。 沙场悍将猝然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比见到绝色美女还要欣喜,二话不说,迅速调整气息,双臂舞动赤龙纹刀,准备上前再战。 却见旁边箭光飞舞,尉迟璘王宝山所部骑兵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朝着范西元所部疯狂射箭。 尉迟璘大声责备道:“你搞什么名堂,这时候还跟他玩单挑?” “陈槟率兵开始攻城,潼关岌岌可危,赶紧把这伙贼子灭掉,迟则生变。” 尉迟璘王宝山的亲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论武功几乎都是武秀境,手中的武器都是强弓硬弩,比寻常的步兵弓更为强大。 数百根羽箭近距离激射而去,每一箭都像是闪电奔雷,势不可挡,饶是范西元的部将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一瞬间也被射死了几十人。 范西元等人没有携带盾牌,面对潼关步兵弓弩还能挡得住,却挡不住势大力沉的幽州骑兵弩,被围攻的叫苦不迭,几百人的阵型迅速被压缩到墙角,根本腾挪施展不开。 他们前日收到谍子传出的密报,潼关只有薛焉的三万步兵和两千轻骑兵,陈槟这才敢制定夜袭城门之策。 谁知贺中云尉迟璘王宝山三大骑将军会带着幽州精骑偷偷进驻潼关。 这些精骑都是张崇义压箱底的宝贝,是他逐鹿天下的最大本钱。 范西元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却因为数百名幽州精骑的阻挠,已然变得遥不可及。 旁边一名黑衣人见势不妙,急忙劝说范西元:“殿下,夜袭城门已经难以成功,赶紧撤吧,否则我们都要葬身于此。” 第287章 四英战神将 范西元被众将团团围住,虽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这等无穷无尽的箭雨,每射一轮,就要死掉几十人。 这些可是他父亲范进辛苦培养的精锐,若是全部死在城里,损失也就太大了,恨恨地瞪着尉迟璘王宝山,挥舞着乌金双锏大骂道: “你们两个匹夫,给本太子记住,有朝一日我会把你们的脑袋砍下来当尿壶。” 尉迟璘冷笑道:“你没有这个机会了,今天我就把你的脑袋留下来当夜壶。” 此时城外陈槟大军投石车床弩正在疯狂发射,贺中云尉迟璘王宝山率领的精骑,既要弯弓搭箭攻击敌人,又要留意躲避从天而降的飞石羽箭,实在难以发挥全部战力。 有时候刚取得一些优势,却被密如飞蝗的石头箭雨射的人仰马翻,阵型就被打乱,又得重新列阵。 范西元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将,这些年跟着范进东征西讨,打过的血战远在贺中云等人之上,对战机的把握可谓妙到毫巅。 觑着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数百人突然破开贺中云的骑兵缺口,顺着石阶一路冲杀过去。 薛焉的步兵大多都是角力境的武夫,哪里挡得住这等如狼似虎的猛将,纷纷披靡倒退。 几个回合下去,范西元剩余的两百多名黑衣人就冲上了城墙。 范西元杀红眼了,举着一对乌金锏见人就砸,无数潼关将士被砸的头破血流、骨折筋断,有些人甚至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被打成肉泥。 很短暂的功夫,范西元浑身染满鲜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贺中云尉迟璘王宝山三大骑将军快步奔上城楼,与薛焉联手围杀过去,迅速扫清护卫着范西元的几十名高手,将范西元堵在一个宽敞的垛口旁。 贺中云是气胜巅峰,尉迟璘王宝山薛焉三人是气胜高阶,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 贺中云手握赤龙纹刀,尉迟璘握着关刀,王宝山握着铁枪,薛焉左手举着盾牌,右手握着雁翎刀,四大将军围着范西元疯狂攻击。 但见刀光灼灼,枪风猎猎,锏影猛烈,四周的气浪被五大高手的内力撕扯的炽热翻滚,如同地底喷涌出来的熔浆。 气胜境以下的将士无法靠近战圈,武功修为稍低的士兵,若是不小心凑近气浪涟漪,立刻被卷的血肉模糊,倒地而亡。 饶是四人势如猛虎,却伤不到范西元分毫。 这位天生神力的战将,在强敌围攻之下,与生俱来的优势一点点展露出来。 都说一个气胜巅峰等同于天生神力,然而贺中云发现范西元这等境界的天生神力,寻常的气胜巅峰根本难以比肩。 气胜巅峰高手出招时还要调气运功,攻守之间总会留下一些气息空档。 范西元几乎没有任何气息空档,随手就是石破天惊的招式,每一招都是惊天地泣鬼神。 打着打着,范西元双锏越来越得心应手,那对重达数十斤的乌金锏在他手里仿佛儿童的玩具。 贺中云四人的气息竟然渐渐被他压制住了,体内真气流转的速度越来越慢,就像背负着千钧巨石爬泰山,体力真气的消耗速度比在平地上快上十倍。 好在随着幽州精骑一队队登上城楼,将范西元的部将消灭了大半,许多敌将都在大喊:“太子殿下,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范西元杀得兴起,原本舍不得就此离开。 然而一回头,猛地发现带来的高手所剩不到一百员,这才稍显慌乱,双锏一左一右挥出,喝道:“你们先撤,我垫后。” 那些人相信范西元的脱困本事,城墙上无人拦得住他,纷纷攀上垛口,纵身跃下数丈高的城楼。 此战范西元打的酣畅淋漓,忽地一锏砸断王宝山的铁枪,吓得贺中云四人后退数步,神色惊疑不定。 范西元朗声大笑道:“很好,你们几个人让本太子玩的非常尽兴,今天到此为止,过几天再来陪你们玩,告辞了。” 不等贺中云等人出手拦截,他转身一步掠上垛口,飘然跳下城墙。 徐霖喝令所有将士朝他放箭,怎奈范西元一步数丈,很快就飞出了弓弩的射程,混入陈槟的阵营中。 徐霖见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视偌大潼关如履平地,大为不忿,亲自操作一架三弓床弩瞄准范西元的背影,十根巨大箭矢如闪电激射而去,却被陈槟的盾牌兵用重盾挡住,所有弩箭全部射空。 贺中云尉迟璘王宝山薛焉四大将军面面相觑,唯有相视苦笑。 尉迟璘叹道:“天生神力,恐怖至斯,我们四个人联手都没能把他留住,还差点被他反杀。这要是单独遇到他,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难怪常将军...?” 他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再也说不下去了。 贺中云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赤龙纹刀拄在地上。 “看样子必须要上报陛下了,请陛下派张擒虎那傻大个来对付他,用天生神力对付天生神力,要不然这座潼关拦不住他。” 薛焉望着正在徐徐退去的陈槟兵马,兀自心有余悸,长叹道:“幸好前两年的大战,范进没把他派过来,否则潼关恐怕早就沦陷了。” 贺中云转身拍了拍薛焉的肩膀,笑道:“范西元乃是大魏国的太子,一国储君,身份何等尊贵。” “若不是此次范进孤注一掷,存心跟我们拼命,怎么舍得把他的宝贝太子派出来当敢死队呢?” “说起来确实是险之又险,但凡我们迟到一步,被他强行打开城门,陈槟数万大军一拥而入,潼关多半难保。” 薛焉放下盾牌,将雁翎刀挂在腰间,缓步走到垛口,观察敌情。 陈槟此次兴师动众地夜袭,主要是要掩护范西元偷开城门。 范西元的行动既已失败,陈槟自然不会再做无用功,攻势来的猛烈,退却的也快,只见一条条壮观的火龙往东而去,蔚为壮观。 “这些天生神力着实恐怖,你们说的那个张擒虎当真能够对付范西元么?” 薛焉目视远方,心有余悸问道。 他虽听说过张擒虎的名头,也曾在皇宫有过一面之缘,毕竟没有与张擒虎交过手,也没有见过张擒虎的身手。 尉迟璘把关刀靠在城墙上,舒缓隐隐作痛的虎口,回答道:“几个月前,范西元曾经潜入京城,在小楼春客栈偷袭过陛下。” “当时张擒虎跟范西元以拳对拳、以掌对掌,交战数百回合不分胜败,相信张擒虎应该可以对付范西元,最不济也能一换一。” 四人各怀心事,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夜景,便带人收拾城上城下的残局,安抚惊慌失措的军心。 当夜四大将军联名上书,将潼关战事一五一十奏报永安城,述说范进疯狂攻城的气势。 按照这般不计代价的攻势,潼关恐怕扛不住十天,请求皇帝调兵遣将驰援潼关,最好派遣张擒虎过来抗衡范西元。 第288章 四面楚歌 潼关危在旦夕,张崇义的日子也很煎熬,每天要接到一堆催粮告急文书。 关中地区人口稠密,所需粮草极多。纵然是和平年代,经常需去外地购买粮草。 中元大乱后,户部粮仓遭到叛兵洗劫,粮食所剩无几。 关中各县的粮草,一部分被廉斩郁雄飞打劫过。 这几个月来,张崇义所部兵马消耗巨大,各地官府富商的粮仓均已见底,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前些日子,三省六部官员还能通过潼关武关陈仓等地方,伪装成富商去荆州益州等地重金采购粮食。 三路诸侯包围关中后,通往各地的粮道均被切断,如今只能借助黄河浮桥,从河东郡河内郡腾挪一些粮食应急。 那些不过是杯水车薪,养着十几万大军,粮食一批批分发出去就迅速告罄。 现如今唯一对张崇义算是利好的消息,大概就是郁雄飞的按兵不动。 郁蜀政权七万人马进入陈仓道后,突然安静下来,没有急着去攻打还在抢修的大散关。 二月底,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御书房的空气有点沉闷。 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诸葛长虹四大重臣,疲惫地坐在御榻侧面,瘦削的脸上满是憔悴。 张崇义预想过打天下会很难很苦,却没料到会艰苦到这等程度,连续几日不眠不休,便是铁人都快融化了。 他的喉咙接近冒烟,喝了一杯蜜浆水后,稍微缓解疼痛,才有了继续议事的力气。 他朝杨千钟扬了扬手,示意杨千钟往下讲述。 杨千钟摸了摸喉结,嘶哑着声音,慢腾腾道:“最近征集到的粮草已发往各地,大概能勉强支撑二十来天。” “现在是二月,距离冬小麦收割还有两三个月,这可如何是好?” 张居贤连续几天没有梳洗过,乱蓬蓬的头发宛如杂草,脸上蘸着墨迹,托着一份奏章,忧虑道:“先别管粮食了。” “潼关薛焉贺中云等人昨夜快马奏报,陈槟摆出玉石俱焚的强攻架势,第一天就派出了几万人轮番上阵攻打,所有重型器械悉数登场,潼关一天就战死了七千守军。” “按照这种战损速度,潼关怕是连五天都扛不住,陛下,要赶紧调兵遣将驰援潼关了。” 杨千钟等人一脸惊惧。 杨千钟诧异道:“死伤这么严重?一天就损失七千人?这仗是怎么打的?陈槟这疯狗莫非得了失心疯吗?” 张居贤惨然道:“谁说不是呢?以前陈部魁攻城,还能按照兵法稳扎稳打,步步推进,一个月也未必能战死七千守军。” “陈槟完全是狗急跳墙,形同拼命,第一天就把十万主力全部堆到城下,还安排了一万名刀斧手在后面督战,谁敢停步不前就斩谁,敌军都像恶狼一样嗷嗷叫着往前冲,守军哪里扛得住?” 今天尚修竹向烈等功勋武将未到场,张崇义原本不打算跟他们几个文官讨论兵事。 但是既然提起这个话题,且危机迫在眉睫,只能长叹一声,摊手道:“哪里还有援兵可派呢?” “现在处处兵力吃紧,武关陈仓散关河东等地的守军不敢擅动,京城这两万城卫军是我们最后的底牌,蓝田大营茂陵大营那六万新兵训练还不到两个月,尚未形成战力,难当大任。” “这些关中地区的老爷们,过惯了风花雪月的安稳日子,战力战心跟幽州青壮根本就没法比。” “倘若仓促把他们派往潼关,直面陈槟疾风暴雨的攻击狂潮,我估计他们会被吓得尿裤子,不但挽救不了潼关的危局,甚至可能造成大溃败,重蹈牧野之战的覆辙。” 张居贤发愁道:“那可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坐看潼关失陷吧?” “一旦被范进廉斩二十万联军打进潼关,两大营的新兵难以成事,只靠着两万城卫军,更是挡不住敌人势如破竹的兵锋,永安城估计难以守住呀。” “我们本来就粮草短缺,倘若敌军围住了永安城,城里的屯粮连半个月都顶不住。” “届时不用敌人挥兵攻城,永安城就会陷入内乱,那些饥肠辘辘的军民肯定会揭竿而起,造我们的反。” 自立为镇北大将军以来,张崇义从未陷入过这等绝境。 原想着地盘越广,人口越多,优势肯定越大。 怎奈敌人不按常理出牌,三个老奸巨猾的老家伙根本不给他坐稳永安城的机会,在他刚吞下永安城还没来得及消化的困难时候,厚颜无耻地联起手来对付他一个后生晚辈,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正在思前想后,张崇义突然想起一事,皇后郦宛丘前些日子曾经提过,她父亲郦元乐想要两头下注,想跟大燕攀附关系。 郦元乐此人极有谋略城府,这些年备受廉斩信任,已晋升为荆州大都督府的主簿,尽管廉斩明知郦元乐就是张崇义的老丈人。 张崇义以前极其憎恶鄙视这个贪酷成性的丈人,现如今生死存亡关头,寻思着若是能够策反他临阵倒戈,凭他手里的几万人马,背后捅荆州的刀子,说不定可以打乱廉斩的阵脚,荆兖联军或许会土崩瓦解。 既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尽管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 他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杨千钟等人,意欲去潼关城外游说。 杨千钟等人吓得赶紧阻止。 张居贤性情耿直,情急之下拂袖而起,指着张崇义的鼻子,口无遮拦道:“你这不是乱弹琴吗?” “十几年前,我在京城当官时,曾经与郦元乐打过一些交道。” “此人心狠手辣,利欲熏心,好色如狂,若是你形势大好的时候,他或许还会当你是女婿,跟你拉拉关系。” “如今我们四面楚歌,朝不保夕,以他那见利忘义的性子,铁定会将你送给廉斩邀赏。” “你和郦元乐从来没有往来,皇后嫁进幽州后,双方甚至连封书信都没写过,翁婿之情从何谈起呢?” “更别说如今潼关城外驻扎着二十万敌军,危机重重,你作为一国之君,怎能轻身涉险,去见一个居心叵测的敌将?” “你不准去,你要是去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大燕彻底完矣。” 杨千钟等人虽然觉得张居贤过于狂悖跋扈,却懒得呵斥他了,异口同声表态道: “张大人所言甚是,陛下的身份何等尊贵,关系着大燕的国本,怎能如此轻举妄动呢?” “就算要去游说郦元乐,派个大臣使者也就是了,何必非要亲自前往?” 张崇义并非没有脾气的泥菩萨,被众人当众言辞顶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不由火冒三丈,拍案而起道: “这是九死一生的差事,我去的话,尚有几分成功的把握,派别人去,郦元乐会相信我的诚意么?” “不是我不知自爱,实是到了生死一线的紧要关头。” “若是不能策反郦元乐,等到潼关陷落,永安城就要面对二十万敌军的冲击,大燕国即将灰飞烟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了大燕国,还要我这个皇帝干什么?” 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诸葛长虹四人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相互对望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垂头丧气。 他们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自然知道要想策反郦元乐这大贪官,晓之以情肯定是难以奏效的。 此人但凡顾着一点亲情,早就派人跟女婿张崇义或者女儿郦宛丘取得联系,何至于五年多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可见是个薄情寡义的冷血鬼。 要打动他必然要许之以重利,可不能随便赏赐一些金银财宝或高官厚禄,多半还要裂土封王,且封地都要由他精挑细选。 倘若在平常时候,派个重臣当传声筒,过去跟他详谈倒也不妨。 奈何现在是兵临城下的绝境,潼关随时会破,必须要一锤定音,尽快策反他起兵,打乱荆兖联军的后方,为潼关争取一线生机。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险棋,能否成功,谁都没有把握。 倘若派别人去执行任务,说不动郦元乐,这样糟糕的结果在场无人能够承担,除了张崇义。 第289章 前往潼关 张居贤清楚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确实如张崇义所说,沉吟片刻,便道:“陛下既然执意要去,一定要把那个人带上。 那个人抵得上十万雄兵,有他在,可保陛下周全。” 张崇义麾下知晓蒲渭阳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除了郦宛丘姜无媚这对妻妾,便只剩杨千钟张居贤寇登张擒虎四人而已。 张居贤话一出口,张崇义杨千钟便明白他的意思。 张崇义点头道:“这我知道。” 潼关城外二十多万大军,高手不计其数,怎能没有蒲渭阳随行? 形势已是千钧一发,众臣建议张崇义先跟皇后郦宛丘沟通一下,看看郦宛丘有没有更好的主意。 张崇义想起前些日子对郦宛丘说的玩笑,要她转告郦元乐,自求多福,现在哪里还有脸去找郦宛丘商议? 于是讪讪地岔开话题,跟他们简单地交代几句,派人去将蒲渭阳寇登张擒虎三人请来。 同时传诏给卫将军向烈,请他带着蓝田大营三万新兵连夜开往潼关。 虽说担心这些新兵会被敌军的气势吓得屁滚尿流,然而潼关战损如此之大,若不派人支援,五天之内恐怕就会完蛋。 张崇义的意思是,让向烈带着三万新兵不要进驻潼关,在关外安营扎寨,与城关遥相呼应。 若潼关支持不住,城破之前,向烈带着新兵进潼关赌一赌,这叫死马当作活马医。 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再不靠谱的招数都要试一试,万一取得奇效呢? 彻夜未眠的张崇义,在蒲渭阳寇登张擒虎三人的陪同下,一大早就轻车简从离开皇宫,纵马朝着潼关方向驶去。 一路上快马加鞭,丝毫不体恤马力,到了下一个驿站就迅速换马。 如此昼夜兼程狂奔,马歇人不歇,总算在次日黎明前抵达潼关。 饶是他们三十里换一次马,终究还是累死了十几匹良驹。 若是以前吝啬的张崇义,多半会心痛惋惜,然而今日的张崇义财大气粗,心里装的都是天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此时潼关城正在血战,陈槟率军势如猛虎强攻了三天,城里守军损失大半,城外的敌军也是尸横累累。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血淋淋的尸骸和乱糟糟的羽箭碎石,许多地方浓烟滚滚,火势冲天,整个就是人间地狱。 潼关城墙多处破损严重,敌军还在源源不断的冲锋,顺着云梯攀登城墙。 城头守军极为狼狈,幸好羽箭滚木擂石热油储备充足,尚未到弹尽粮绝的时候。 一拨拨箭雨飞出去,一排排滚木擂石砸下去,一锅锅热油当头淋下去,瞬间干倒一片敌人。 然而敌人就像是打不死的蚂蚁,刚刚倒下了一大波,又是一大波蜂拥而来,浩浩然,汹汹然,茫茫然,无穷无尽。 张崇义原本不想惊动潼关守将,准备弃马绕开潼关,顺着崤山的山路偷偷摸过去。 待见战事如此残酷,城头守军形势危殆,二话不说就带人冲上城楼,对着涌上来的敌军杀去。 有一部分守军来自幽冀地区,常羽兵败弘农时撤进潼关的,他们认识张崇义等人。 待见到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瞬间热血沸腾,纷纷鼓噪呐喊,山呼海啸喊万岁,战鼓敲得咚咚响,战力陡然攀升,一股脑将登上城楼的敌军屠戮殆尽,将此次攻势打退回去。 薛焉贺中云尉迟璘王宝山徐霖等人纷纷过来觐见,一个个受宠若惊。 张崇义见他们的铠甲上沾满鲜血,脸上也是血迹斑斑,好在精神抖擞,没有颓废的样子,心地微觉宽松,善言安抚道: “此次来到潼关,是有要事办理,等下我就会离开,潼关的战事要靠你们几个了。” “我已命卫将军带领三万人马前来支援,他们轻装前进,数日后即可到达,你们务必要再顶两三天。” 薛焉虽是大旗的降将,但张崇义惦记着他献潼关的功劳,极为信任器重。 大燕开国时,封他为正二品的上军大将军,那是降将中品级最高的,且依旧让他节制潼关沿线所有关隘,麾下兵马增加到了三万,就连贺中云这等幽州心腹来到潼关也要受他节制。 薛焉此人是个纯粹的武将,大有古代名将之风,信奉“士为知己者死”,对张崇义可谓忠心耿耿。 张崇义曾经派人暗示过他,此次范进兵马势不可挡,倘若潼关当真守不住,他可以提前离开潼关,带着残兵退守永安城,绝不追究他败兵之罪。 然而薛焉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早已打定主意与潼关共存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张崇义看着颧骨凹陷的薛焉,颇感歉疚,拍着他的肩膀悄声道:“我给你的承诺永远有效,如果潼关挡不住敌军,你可以带兵退回永安城。” 薛焉微笑着摇头,不置可否。 张崇义与贺中云等心腹寒暄几句,说了些劝勉激励的话,顺道慰问城墙上惊慌失措的守军,大声道: “我大燕的将士们,辛苦你们了,援军已在路上,不日即将抵达,拜托你们再坚守两日。” 守军们看见皇帝陛下在这等危急存亡之秋亲自赶来驰援,心里略为舒坦,一个个精神抖擞,纷纷大喊道:“陛下万岁,万岁!” 不知为何,张崇义突然被这些热血汉子感动得热泪盈眶。 打了这么多年仗,死了这么多将士,以前总觉得死人是战争的必然结果,从来没有过这等伤春悲秋的情绪,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地情难自已。 张崇义又帮着守军打退了敌军的两波攻击。 陈槟不知城上发生何故,只知原本略显颓势的守军声势大振,战力陡然增强数倍,百思不得其解,便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攻击,撤下兵马休整。 等到形势稍微舒缓,张崇义趁着用餐的空闲,向薛焉等人打听两路敌军大营的分布情况,是否掌握荆州兵马的分布图。 薛焉喟然摇头道:“荆州兵马赶到的时候,潼关已经被兖州兵马围住了,四处的要塞险隘都被敌人控制住了,我们的斥候谍子不敢乱动,探不到荆州兵马的分布图。” 游说郦元乐一事属于绝密,暂时不知成败,没必要跟他们细说。 张崇义四人用完午膳后,便将马匹放在潼关,跟他们说尚有要事在身,悄悄地溜进了茫茫崤山之中,一路上仗着轻功蹿高伏低,艰难前行。 由于有蒲渭阳这位入神境的大宗师作为耳目,等于多了一对千里眼顺风耳,数里外就能察觉到敌军的哨所。 虽说范进的部署谨慎周密,山里的哨所都埋伏着气胜境高手,这些人倘若收敛气息,原本不易察觉。 奈何哨所里除了气胜境高手,还藏着一些角力境和武秀境的武夫,这些人没办法收敛全部气息,极容易被蒲渭阳捕捉到。 众人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开敌人的哨所,如狸猫一般穿梭在深山老林里。 第290章 三人偷营 走了几个时辰,眼看天色将晚,四人在一棵古树下休息,喝水进食。 张崇义眺望着暮霭沉沉的树林,听着此起彼伏的野兽嚎叫飞鸟哀鸣,突然生出强大的好奇心,悄悄询问蒲渭阳: “蒲先生,当初你能单刀灭掉凉州将军府,一举击溃四千铁甲,将凉州将军魏无极斩成肉酱。”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替我直接冲进范进的帅帐里,将范进活活砍死?要是砍不死范进,砍死廉斩也行啦。” 蒲渭阳早年风流潇洒,放荡不羁,自从蒲舒儿惨案后,这些年他愧疚之余,越发的沉默寡言,除了偶尔喝点小酒,女色是早已戒掉了,反而有了几分世外高人的超绝风采。 听了张崇义的话,他像是看着三岁小孩一样看着张崇义,微微一挑眉,讥讽道: “你真以为入神境是无所不能的神仙?想杀谁就能杀谁?” “实话告诉你吧,入神境的地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仙,虽说超越于众生之上,却要受制于茫茫天道,更要受制于人间气运。” “上次之所以敢闯凉州将军府大开杀戒,是因为魏无极多年来倒行逆施,无恶不作,弄得天怒人怨,凉州气运被他败光,残存的那点气运微不足道,又被你身上的幽州气运压制住了。” “范进可不一样呀,纵然他起兵以来暴虐残忍,但他是应运而生的七杀星,身负杀伐的大气运,此时正是如日中天,甚至隐隐然凌驾于你之上。” “你近来是被他的气运压制住了,我靠近不了他,但凡对他动一点杀念,马上就会引来滚滚天雷,你也救不了我的。” “廉斩的气运较之略逊一筹,却也是鼎盛之时,我动不了他。” “此外,我们这些入神境还有个致命弱点,最怕沙场将士的气息凝聚在一起。” “只要五百名以上的精锐将士结成战阵,就能无形中压制我们的内息,割断我们与天地灵气之间的联系,武功会大打折扣的。” “这是我上次血洗凉州将军府总结出来的教训,一开始我不知道这些秘密,迎着凉州兵在广场上厮杀,差点被他们压制住了内力。” “后来我就学乖了,故意引着凉州兵往偏僻小巷里跑,打乱他们的阵法,迫使他们无法结阵,这才有机会横扫凉州将军府。” “范进廉斩身在兵营,周边处处都是便于士兵列阵的开阔地带,敌军立刻就能摆出阵型对付我们。” “我的内息一旦被他们压制住,战力跟你们这些气胜巅峰差不多,甚至可能不如你们。” 张崇义颇为沮丧,难怪这些入神境地仙比那些气胜巅峰高手还要鬼鬼祟祟,整天躲躲藏藏,原来里面藏着这么多门道。 两路敌军的大营都安置在潼关以东数十里外的崤函古道上,北靠大河,南接崤山,依山傍水,绵绵延延。 兖州大营的位置相对靠近西边,在响水滩沿线稀稀疏疏的铺开。 荆州大营距离兖州大营以东十里,驻扎地叫蛇盘滩。 举目四望,但见前方夜色明媚,大河如龙,苍山如黛,好一派怡人的景观。 如此景色,如此人间,若无战事,该是多么美好? 张崇义等人躲在数里外的山顶观察敌情,四周都是蓊蓊郁郁的大松树,恰到好处的遮住了他们的行踪。 经过长时间盯梢,众人渐渐摸清了帅帐的大概位置,郦元乐是大都督府的主簿,营帐多半就在帅帐左右。 反复权衡利弊后,张崇义轻声道:“兵营里耳目众多,人多反而容易露出痕迹,你们三个就在这里接应,我独自去会一会老丈人吧。” 蒲渭阳眉头挑了挑,有些钦佩张崇义的胆大包天,身为一国之君竟要独自探营。 寇登骇然道:“陛下,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微臣怎能让你孤身闯入龙潭虎穴?不行,我一定要在你身边护驾。” 张崇义平静地凝视着远处的灯火,不动声色的驳斥道:“你这不是胡闹吗?” “荆州兵虽比兖州兵略少,却有七八万雄兵,面对着千军万马,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有何区别呢?” “我是气胜巅峰,见势不妙随时可以逃走,多一个人反而多一份危险。” 寇登身为大内侍卫统领兼御林军统领,焉肯放他孤身涉险,噗通一下跪在他身旁,抱着他的小腿苦苦劝谏。 憨厚的张擒虎依样画葫芦,也学着他的样子跪地恳求,无论如何要把他们带在身边。 张崇义之所以力排众议拔擢寇登张擒虎执掌皇城防卫,不惜将身家性命托付在二人手里,看中的就是他们赤诚忠勇,心地纯良。 张擒虎单纯如纸,寇登却是直来直往一根筋,脑子不会转弯。 哪怕张崇义命令他们砍下自己的脑袋,他们都不会犹豫分毫。 张崇义拗不过这对忠诚的哼哈二将,抬脚踢了一下寇登,压低声音呵斥道:“好好说话,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既然你们都英勇无畏,铁了心要跟我走这趟,那就一起去吧。” “不过我有言在先,此次进营找人前途未卜。” “我与那个老丈人素未谋面,听说他人品卑劣,见利忘义,冷血无情,若能说服他反水固然最好,不过我怕他可能会翻脸无情。” “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把招子擦亮点,倘若遇事不谐,立刻拔腿就跑,不要顾念别人,更不用顾念我,蒲先生会照拂我的,听懂了吗?” 寇登张擒虎连忙挺身而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连连点头称是。 张擒虎明明比张崇义年长十岁,但在张崇义眼里,这个憨憨的傻大个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他意味深长的拍着张擒虎厚实的胸口,殷殷叮嘱道:“特别是你,千万要记住,若是不小心被敌人围住,要想方设法杀出重围,往山里逃。” “切记,一定不要恋战,敌人多达数万,纵然你有降龙伏虎之力,也打不过无穷无尽的敌人,知道吗?” 张擒虎乖巧的点着头,尽管他相貌忠厚而笨拙,但生死大事还是拎得清。 “蒲先生,有劳你在此等候。” 蒲渭阳点了点头:“你放心去吧,我随时会支援你的。” 说完掏出漆红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酒。 三人跃下巨石,一路上攀藤附葛,顺着山间小路盘旋而下,很快就摸到了兵营的外围哨所,藏身于乱石之后。 张崇义是斥候出身,精通各种偷营的法门,觑着荆州哨兵换防的空档,猫着腰闪电般钻进兵营。 一路上借着密集的营帐掩护,如狸猫一样左闪右避,总算是一点点靠近了中军大营,距离帅帐已不足半里。 接近子时,忙碌了一整天的荆州兵,在此起彼伏的骂骂咧咧声中,陆陆续续进帐休息。 张崇义竖起耳朵凝神倾听,从零零散散的抱怨声中,很快领悟了大概的意思。 根据范进廉斩最初达成的协议,攻城任务由兖州和荆州兵共同承担,首日是兖州兵打头阵,次日换荆州兵上阵,第三日再换成兖州兵,所有兵马都归陈槟统一指挥。 陈槟玉石俱焚的悲壮战法,赴死的都是底层士兵,不管是兖州兵还是荆州兵,对此无不怨声载道,不过害怕那一万督战兵,敢怒不敢言罢了。 昨天荆州兵仅仅攻城一天,就死伤了一万多人,别说廉斩等人倍感肉痛,这些士兵更是怨气冲天。 第291章 郦元乐的处境 一般来说,攻打坚城时,前几天均以试探战力为主,很少会采用这等不要命的惨烈战法,一天就能战死上万人,这个陈槟是个十足的疯子。 张崇义三人在兵营之中蹑手蹑脚前进,越靠近帅帐周边越是小心翼翼,帅帐四周肯定遍布高手护卫。 最尴尬的是,张崇义等人都没见过郦元乐,纵然是郦元乐与他们擦身而过也认不出来。 三人猱身躲在一座帐篷的阴暗角落里,寇登建议偷偷抓个士兵拷问。 然而一眼望去,除了一座座整齐排列的帐篷,以及一队队巡逻警戒的士兵,哪里还能看到零星的人影? 难道要闯进营帐里抓人,那不是打草惊蛇么? 三人在帐篷后一蹲就是大半个时辰,迟迟没有见到有人出营小解,颇为焦躁不安。 张崇义心里有些懊悔,此趟来的或许有些冒失。 正在自怨自艾之时,明亮的火光下,忽地见到远处一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帐篷被人掀开,一群魁梧挺拔的武将大踏步走出来,一个个穿着紧身裘服,步伐稳健,军靴在怪石嶙峋的地面上踢踏作响。 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武将拍着左侧一人肩膀,打趣道:“郦大人,经过三天浴血作战,潼关守军死伤大半,所剩应该只有一万多人马,快则明天,慢则后天,潼关肯定就能拔掉。” “到时候我们两路兵马挥师永安城,张家小儿就是瓮中之鳖,逃无可逃,你那宝贝千金可怎么办呢?你这个做父亲的,难道就不想为女儿谋条生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辛辛苦苦寻找的老丈人郦元乐竟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 张崇义仔细打量,只见郦元乐身穿玄色锦服,中等身材,肩膀宽阔,眉毛稀稀疏疏,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粲然生光。 虽说年近五旬,却是一身掩饰不住的英朗帅气,年轻时多半是个俊俏小哥,难怪能够生出郦宛丘这等迷死人的国色天香。 张崇义等人将气息完全敛住,丝毫不敢外泄。 冯焉等大将都是气胜境的高手,稍有风吹草动肯定会被他们发现。 好在兵营里到处都是帐篷,帐篷里到处都是人,很多兵营里都藏着高手,他们三个人混迹其中,倒也水乳相容,一点也不突兀。 只见郦元乐嘴角挤出一丝残酷的冷笑:“这个不孝女,我懒得管她的死活,她当年抗旨逃出京城,差点害的我们郦家上百口人死无葬身之地。” “若非楚王大仁大义,强行抵制朝廷的诏令,驱逐宫里派来的使者,我郦某人怕是早就成了冢中枯骨,哪里还有机会站在这里扬眉吐气。” “就算我这个做父亲的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较她逃离京城遗祸全家的愚蠢,但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嫁给幽州蛮子。” “五年多了,竟然连一封信都没有写给我们,我郦元乐没有这种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女儿。” “冯老兄,你放心,我对楚王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因公废私,耽误楚王的宏图伟业。” 张崇义猜测此人大概是荆州的辅国将军冯焉,冯焉与廉清是廉斩麾下最为得心应手的战将,地位超然,荆州攻打南阳郡,领兵大将就是冯焉。 冯焉目光炯炯地笑了笑,笑容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郦大人对楚王忠心耿耿,自然是天地可鉴,我等从不怀疑。” “鄙人只是为郦大人感到不值呀,人家生个国色天香的女儿,能为家族带来泼天的富贵。” “郦大人好不容易生出一个四大美人级别的俏闺女,结果却打了水漂,迄今为止连彩礼钱都没赚回来,可惜呀。” “等到范进攻破永安城,也不知你那宝贝女儿会落到谁的榻上。” 这话略带讥讽嘲讽,旁边几员大将极其配合地大笑起来,笑得极其嚣张跋扈。 郦元乐猛地收住前进的脚步,表情虽然没有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化,但张崇义远远瞧见他右手五指似乎动了动。 此人果真是城府极深,遭到如此羞辱还能喜怒不形于色。 冯焉等人向前走出两步后,猛地发现旁边少了一人,转身看到郦元乐停在原地,目光微微闪烁,诧异道:“郦大人,怎么不走了?” 郦元乐平静地笑道:“本官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向楚王禀报,就不陪各位将军巡视兵营了,失陪了。” 不等冯焉等人作声,他转身往东北方一座重兵把守的帐篷走去,脚步很慢,步伐很稳。 不消说,那儿多半是楚王廉斩的帅帐。 冯焉等人静静地看着他走进帅帐。 旁边一名穿金戴银的年轻公子哥轻声道:“派人看着他。” “这家伙口口声声说和张家小儿没有来往,不管他所言是真是假,他们毕竟有着翁婿之情,张家小儿如今四面楚歌,随时会来策反他,不可不防。” 冯焉低声道:“末将明白。” “我已安排三十名高手昼夜盯住他,他要是有所异动,末将先斩后奏,把他杀了再说。” “反正楚王早就交代过,此次之所以带他来潼关,无非是拿他当饵,看看能不能钓出张家小儿这条大鱼。” 听了那名年轻公子和冯焉的对话,张崇义惊得直冒冷汗,心跳剧烈加速。 那名年轻公子敢对冯焉发号施令,冯焉对他俯首帖耳,不用猜都知道他多半是廉斩之子廉珂,现为大都督府长史。 廉珂冯焉等人悄声交谈了几句,很快就缓步离开,去外围巡视防务。 寇登靠近张崇义,悄悄附耳道:“陛下,怎么办?” “刚才那人说他们派人盯着郦元乐,估计郦元乐身边全是眼线,我们要是这样凑过去,无疑是飞蛾扑火,要不要班师回朝?” 张崇义也是彷徨无策。 他原以为郦元乐写信给郦宛丘,多半是想要脚踏两条船。 如此看来,廉斩对郦元乐似乎并不信任,表面上的器重反而是一个陷阱,故意骗张崇义入彀,用心极其险恶。 倘若能够跟郦元乐搭上话,策反的成功几率极大。 然而郦元乐周边埋伏着太多眼睛,张崇义纵然是见到郦元乐也不敢贸然过去。 第292章 楚王遇刺 张崇义等人趴在帐篷后面进退两难,往前一步是险境,往后一步是空手而归。 潼关危在旦夕,倘若不能策反郦元乐在敌军背后捅刀子,凭借关中那几万新兵蛋子,恐怕难以扭转败势。 正在犹豫不决时,一阵寒风吹来。 二月的寒风颇为冷冽,又是在滔滔大河边上,风中掺杂着一些刺鼻的鱼腥味。 张擒虎那傻大个鼻子里略微搔痒,差点打出喷嚏,吓得寇登匆忙捂住他的口鼻,狠狠的瞪着他。 踌躇片刻,张崇义考虑到接触郦元乐的风险太高,终于决定放弃策反计划,刚要蹑手蹑脚地撤出兵营。 万籁俱寂中,那座重兵团团守护的帅帐里,突然响起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音几乎传遍大半个兵营。 外面的甲士大为震惊,刚要冲进营帐查看情况。 却见一名身材瘦削的长须儒生踉踉跄跄地冲出帅帐,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短刀,右手连同衣袖都是鲜血淋淋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死两名甲士,踢翻一人,朝着无人的地方疯狂逃窜。 脸上沾着血迹的郦元乐,紧随其后跑出帅帐,指着那名儒生厉声喝道:“廉珂勾结曹庸刺杀楚王,楚王已薨,大家赶紧抓住那个逆贼,将他乱刀分尸。” 声音虽然并不嘹亮,但原本静悄悄的兵营登时沸腾起来,无数荆州将士衣冠不整地冲出营帐,急不可耐地涌向帅帐,局面顿时大乱,谁还有心情去追杀那个刺客曹庸? 这番变故来的突兀之极,张崇义惊得目瞪口呆,赶紧停住脚步,躲在原地不敢乱动。 却见郦元乐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反手从身旁甲士的手里迅速夺过雁翎刀,一刀砍死一人。 跟着从他身后窜出四名穿着黑色紧身练功服的刀客,一个个手持明晃晃的短刀,一顿狂风扫落叶,就将二十几名甲士杀光。 瞧那矫健灵活的身手,分明都是气胜高阶。 跟着营中到处火光冲天,无数红灿灿的羽箭从四面八方离地飞起,化作索命的厉鬼扑向一座座营帐。 数千人像是经过严格训练,异口同声地鼓噪乱喊:“廉珂弑父作乱,派人刺杀楚王。” “廉珂弑父作乱,派人刺杀楚王。” 这排山倒海的声音连同铺天盖地的火箭,把荆州大营搅得沸反盈天。 荆州兵尚未看清来的是哪路敌人,敌人从何而来,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箭雨中,很快又被无情的火舌吞噬。 偌大的荆州兵营瞬间化为惨烈的火葬场,成千上万的士兵被烧的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纵使尚未被火焰波及的士兵,想要反击却不知敌人身在何处,而那些夺命的火箭似乎是从自家兵营里射出来的。 将士们算是看明白了,来的不是外敌,而是出现了内奸,内奸数量极为庞大,许多人刚拿起武器准备反击,就被身后潜伏的内奸一刀削掉了脑袋。 如此形势更为恶劣,荆州兵变得人人自危,大家相互提防,相互敌视,看谁都像是敌军,都不敢让外人靠近自己。 所有人都拔刀对着身边的人,颤巍巍恐吓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砍死你。” 大营的局面乱的不能再乱,处处都是刀剑相交的声音,杀伐连天的惨叫声。 张崇义藏身的地方很快被别人发现,有几个士兵瞧着他们形迹可疑,以为他们就是可恶的内奸,愤然拔刀砍过去,却被张崇义三人轻松反杀。 既然已是敌我难辨,张崇义等人便没必要再躲躲藏藏,索性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兵营中,一步步往郦元乐走去,谁敢阻挡就杀谁,一路上杀了不少人。 张崇义很快就了然于心,这场动乱肯定是老奸巨猾的郦元乐蓄意挑起来的。 令张崇义大惑不解的是,郦元乐究竟是如何把刺客安插在廉斩的帅帐里,进而堂而皇之在帅帐里刺杀了廉斩。 难怪所有人虽然唾弃郦元乐的人品,但无不感慨此人富有谋略手段高明。 他既然敢破釜沉舟派人刺杀廉斩,又安排人在兵营里挑起内乱,多半还有后招,否则等到廉珂廉清冯焉等人整顿兵马大举反扑,控制住了局面,他岂不是死路一条? 郦元乐杀光帅帐周围的士兵后,在那四名气胜高阶的护卫下,转身往东南边退去。 虽说距离郦元乐不过半里路程,但张崇义寇登张擒虎三人既要格挡飞来的火箭,又要对付拦路的荆州兵,追的颇为艰难,那半里来路始终无法迫近。 张崇义心中焦急,顾不得漫天箭雨,突然提了口气,一脚踏上旁边士兵的脑袋,施展轻功追逐过去,寇登急忙飞身跟上。 张擒虎不会轻功,看着心里焦躁,顺手抄起一根大木桩,一路疯狂横扫,将挡路的人全部打倒,总算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眼看就要靠近郦元乐等人,张崇义提起内力大声喊道:“郦大人!” 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远远传出去,在四大刀客护持下的郦元乐蓦然转身,只看到一个陌生的青年将军快步奔来。 张崇义还没来得及表明身份,那四大刀客误会了他的来意,齐齐挥刀冲着他砍过去。 张崇义如游鱼一般滑步走开,斜身闪避四柄锋利的砍刀,压低声音道:“岳父大人,我是张崇义。” 那追风逐电的四刀登时落空。 郦元乐丝毫不为所动,傲然冷笑道:“你要是张崇义,那我就是张道冲,杀了他。” 郦元乐不认识女婿张崇义,只知道他如今是大燕的皇帝,堂堂一国之君怎会以身犯险闯进敌营呢? 张崇义暗自叫苦,反手震开一名刀客的右臂,矮着身子从旁掠走。 谁知郦元乐觑着他气息将断未断之时,斜刺里一刀斩向他的右臂,出手又快又狠,刀锋上隐隐现出一缕紫气。 郦元乐与书呆子苏振不同,他是兵部战将出身,早年曾经在城卫军当过校尉,一身武功不容小觑,如今也是实打实的气胜高阶,出手便见不凡。 江湖上都说,想要杀掉一名普通的气胜巅峰,集齐五名气胜高阶也就够了,此时郦元乐身边的高手不多不少,加起来恰好是五名气胜高阶。 那柄寒光闪闪的雁翎刀近在咫尺,刀尖上的气息就像冰凌一样扎着皮肤,张崇义避无可避,反手一掌巧妙的拍在刀身上,再次喊道:“岳父大人,我真是崇义,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郦元乐连同四大刀客知道遇上了劲敌,都以为是廉斩埋伏下的棋子,挥刀步步紧逼。 寇登张擒虎杀退紧跟在后面的十几名荆州兵,见状速来支援。 寇登还忌惮着郦元乐的国丈身份,出手颇有分寸。 张擒虎却抱着那根大木桩朝着郦元乐当头砸下去,骂道:“老家伙,敢伤我陛下,要你的狗命。” 木桩舞动之时,发出猎猎风声,便像是一座山从天上掉下来,牵扯到周边的气息为之剧烈滚动。 郦元乐神色大变,连同四大刀客飘然后退数步,骇然道:“怎么又来了一个天生神力,你是何人?” 张崇义舒展长臂拦住暴走的张擒虎,对着郦元乐解释道:“他是我的护卫张擒虎。” 郦元乐目光凛凛地盯着张崇义上下打量,缓缓点着头,问道:“就是当初那个在北山里生撕熊罴的野人?” 别的或许听不懂,但这句话张擒虎却听懂了,生气地骂道:“你才是野人呢。” 抱着大木桩就要砸死郦元乐。 张崇义扯住张擒虎的衣领,见四周的火焰越烧越旺,忠于郦元乐的潭州兵正在跟廉斩的荆州兵拼命厮杀,好一番喧嚣热闹的内讧场面,大声喊道:“岳父大人,你现在应该相信我的身份吧?” 刀光,剑影,箭雨,火焰,战鼓,种种交织在一起,荆州大营被郦元乐的叛军搅得七零八乱,不知多少人死于内乱。 为了搞乱荆州大营的局面,郦元乐将一万潭州兵煞费苦心地打散到各处,如今乱局已成,潭州兵完成任务后,如百川归海一般,陆陆续续朝着郦元乐所在的地方聚拢过来,极有章法。 周边的荆州兵越来越少,手臂上缠着黄巾的潭州兵越来越多。 郦元乐神色平静地看着张崇义,对他的身份相信了七八成,天下三大天生神力的悍将。 一个是金淳中的儿子金不换,一个是范进的儿子范西元,最后一个就是张崇义的护卫张擒虎。 许多东西都可以伪造,唯独天生神力无人可以冒充,哪怕是气胜巅峰高手也不行。 “你真是张崇义?你怎么来了?” 郦元乐与这女婿初次见面,表情有些不自然,没有欢喜,只有惊愕。 张崇义见他对自己殊无亲切之意,甚至连手里的雁翎刀都没有松懈的意思,身边的四大刀客如临大敌地摆出防备架势,心里颇不是滋味。 “小婿此番前来,就是来见岳父大人,想和岳父大人共谋大事。” 郦元乐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左看看右看看,神情极为不安。 张崇义越发看不懂郦元乐的用意。 原以为他冒险行刺廉斩,祸乱荆州大营,多半是要跟自己联手。 此时看他的表情,显然没有跟自己说话的意思。 张崇义疑惑地地喊道:“岳父大人,你在看什么呢?” 郦元乐不停地东张西望,竟是理也不理张崇义,局面着实有些尴尬。 远处忽地响起一声冲天的炮响,跟着四周战鼓擂的更加急促。 数十丈外,只见一队雄壮的兵马就像一条长着獠牙的火龙,如虎入羊群一般,在火光冲天的兵营里左冲右突,快速狂飙突进。 这队兵马人数并不甚多,大概三千人左右,但是战力极为强悍,所到之处无人可以阻挡,很快就杀伤了数百名潭州乱兵,风风火火杀到郦元乐附近。 领头的那员大将约摸四十岁出头,身披深色铠甲,骑着青骢骏马,手持一杆神龙飞天戟,杀气腾腾。 他的身后是个金冠蟒袍的五旬老者,容光焕发,极有威严。 郦元乐见到那个金冠蟒袍老人,眼睛登时大如铜铃,颤颤巍巍道:“楚王...你...” 张崇义等人无不呆若木鸡。 楚王廉斩?郦元乐刚才不是声称廉斩被曹庸刺杀了么,怎么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我怎么啦?我是不是应该被你害死了?” 廉斩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嘲笑,随意地扫了一眼四周的战况。 平叛的荆州兵越来越多,声势越来越浩大,作乱的潭州兵则是越来越少,很快都被挤压到附近小小的空地上,瞧着所剩不到千人。 廉斩的眼睛泛着阴鸷狠毒的光芒,所以嘲讽意味尤为强烈。 他收回视线,冷冷地瞪了一眼惊慌失措的郦元乐,随后将目光落在张崇义身上,仰天大笑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留着郦元乐这个鱼饵,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趁机钓出几万幽州兵,想不到竟然钓到了大燕的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你好呀!” 言语之间极为得意,仿佛张崇义已是他砧板上的肉。 一脸茫然的张崇义举目四望,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熊熊火光之下,郦元乐的潭州兵被屠戮的越来越少。 四面八方都是凶神恶煞的荆州兵,黑压压的,数不清有多少人头,都在弯弓搭箭对准郦元乐张崇义等人。 郦元乐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躲到四大刀客的身后,嘶声道:“刚才曹庸明明一刀刺进了你的心脏,你怎么安然无恙?” 廉斩笑得酣畅淋漓:“我早知道你心怀不轨,怎么可能会傻到以身犯险,给你留下可乘之机呢?” “刚才那个人不过是我苦心栽培的傀儡,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就是防备你这个两面三刀的东西。” 郦元乐看了一眼四周密不透风的旌旗,惨笑道:“不愧是老奸巨猾的楚王,佩服!” 在廉斩眼里,已经失去作用的郦元乐不过是一个死人,所以他懒得再和郦元乐多说一句话,而是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俯视着张崇义道:“大燕皇帝陛下,此情此景,你就不想说几句吗?” 此时四周的杀伐之声渐渐低沉下去,场面完全被荆州兵所控制。 张崇义心想我说你个头,我都不知道你们两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在玩什么把戏,这次冒险闯营的确是失算了。 廉斩对他的沉默颇感意外,笑道:“崇义,我要是没有记错,你今年才二十二岁吧?” “你真的很了不起,弱冠之年就能席卷大半个天下,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强多了。” “倘若再给你两年时间,等你消化完关中地区的民力物力,天下将无人是你的对手,我和范进加起来恐怕都打不过你。” 如今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张崇义身陷重围,知道多说无益,只是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依然不开口。 郦元乐的叛乱对荆州大营的确造成了一些影响,但从现在的局面来看,破坏似乎极其有限,四处的火光渐渐扑灭,荆州兵在有条不紊的收拾残局。 “崇义,你就真的不想说点什么吗?你这样让我很失望呀。” “当初所有人都劝我早点杀掉你这个唯利是图的岳父大人,免得你们相互勾结挖我荆州的墙角,是廉清力排众议,劝我不要杀他,认为他肯定可以帮我钓出一些大鱼。” “你这位岳父大人诡计多端,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厉害人物,留着他对我是个极大的威胁。” “然而一想到他活着就是一条香喷喷的诱饵,我宁愿冒着危险也要把他留在身边,还故意给他加官进爵。” “听说你最喜欢豪赌,几次豪赌都大获全胜,赢得了永安城。” “我这次也是赌了一把,赌的就是你和郦元乐的翁婿之情,很不幸,这次是我赌赢了。” “倘若没有你这种当世枭雄在这里见证,我获胜的欢喜都要被冲淡很多,你就不替我高兴高兴吗?哈哈哈...” 以廉清为首的荆州将士配合地嘲笑起来,笑得极为酣畅恣肆。 第293章 廉斩的阴谋 最初的慌乱之后,郦元乐很快就恢复了淡定从容,丝毫不以步步逼近的荆州兵为意,反而不时偷偷望一眼西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沉默了片刻,张崇义环顾着四周的满目狼藉,指着满地的尸骸和火焰的余烬,不阴不阳地嘲讽道: “楚王廉斩,你真是舍得下血本,不惜用数千将士的性命来钓鱼,莫非在你的眼里,这些将士的性命贱如蝼蚁么?” 廉斩大笑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想钓上你这条史无前例的大鱼,别说舍却几千将士的性命,就是送掉几万将士也值得。” “范进攻打潼关三天,就在城下送掉了三万多条性命,与他相比,我这点损失简直是微不足道,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么说,我今天是插翅难逃了?” “是的,你插翅难逃。” “当年在山阴古道,青奴九万大军都没有把我留下,你凭什么认为你几万荆州兵就能留下我?” “青奴是青奴,廉斩是廉斩,我要想留你,老天都无能为力。” “你就如此胸有成竹?” “那是当然。崇义,你是一国之君,我不想对你太过无礼,只要你束手就擒,我可以对你以礼相待,留你一条性命。” “条件呢?” “你给我在前面带路,喊开永安城的大门,把永安城让给我,你带着幽州兵马原路返回邺城,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说句心里话,虽然你落入我的手里,但你的整体实力损伤不大,依然是天下第一大诸侯,我可不想和你结下血海深仇,成为幽州兵马的眼中钉肉中刺。” “听起来好像有点意思。” “你答应了?” “我有些好奇呀,如今范进的兖州大军堵在潼关城下,就算我肯给你带路,你的几万兵马如何越过兖州大营,顺利进入关中呢?” “都说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会问出这等蠢话?我就不能带领荆州兵马退出崤函古道,绕道南阳,再从武关进入关中么?” “有道理,楚王不愧是楚王,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好,比带兵打仗的本事强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给你指明一条活路,你竟然嘲讽我?” “不敢!我只是觉得楚王你好像把我当小孩子耍,你觉得我像白痴吗?” “什么意思?我何时把你当小孩子了?” “幽州男儿向来是宁折不弯誓死不降的脾气,你要我投降,带着你去喊开永安城的大门,岂不是让我丢尽颜面,成为天下的笑柄,以后我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 “你可曾见过,古往今来何曾有过叫门天子?” “哼!你是一国之君,性命重如泰山,何必效仿那些愚不可及的莽夫,作垂死挣扎的愚蠢行径?” “你要知道,你还年轻,只要能够活下去,以后可以东山再起。” “我张家一百多年来,始终屹立于幽燕之地而不倒,你知道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誓死不降的狠劲。” “张家从第一代镇北侯霸先公开始,每一代都有十几个儿郎战死沙场。” “张家的儿郎,不管在什么恶劣的情况下,只有勇往无前的份,没有弃械投降的先例,一个都没有。” “你想让我成为张家第一个临阵投降的人?做梦吧。” “那你是想死在这里?” “你可以试试,看看你有没有本事留得住我。” 在凛冽的夜风中,在摇曳的灯火下,廉斩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铁青,眼中充斥着强烈的杀气,恨不得将张崇义碎尸万段。 愤怒的廉斩慢慢地举起手中的令旗,冷酷的眼神死死瞪着张崇义。 “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降不降?” “我这面旗子一旦举起来,顷刻间就会有上万根羽箭射过去,你们就会成为刺猬。” “什么宏图霸业,江山美人,都将化为泡影。崇义,你当真要走向绝路么?” 张崇义的心没来由抖了一下,左右看了看,那一簇簇锋利的箭矢,在微弱的火光下,就像是一双双饥肠辘辘的鬼眼,急于择人而噬。 “廉斩,我张崇义此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投降,你放箭吧?”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被冷落在一旁的郦元乐冷不防插嘴道:“等等,楚王,你怎么不问问我呢?我愿意投降呀。” 廉斩和张崇义等人的注意力被他这句厚颜无耻的话吸引过去。 在廉斩眼里他等于一个死人,在张崇义眼里,他这时候说的话未免太过儿戏了。 廉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饶恕他,投降与否毫无意义。 廉斩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锐利的就像一把刀子,寒声道:“你以为你还有活路么?” 四周的空气有点冷,无限的杀意从荆州将士的身上弥漫出来。 但是郦元乐自有其不同凡响之处,他若无其事地瞪了一眼张崇义,露出了极为阴险的笑意。 “楚王,虽说我今日犯了大错,但是好歹帮你引出了大燕皇帝张崇义,难道不是大功一件么?就算不能功过相抵,换我一条性命应该是绰绰有余吧?” 张崇义等人惊愕的目光投向正在夸夸其谈的郦元乐。 廉斩笑意盈盈地扯了扯缰绳,不无挖苦地嘲讽道: “郦元乐,郦大人,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自以为早就看清你厚颜无耻的本性,但是你总能刷新我对你的认知,我不得不佩服你。” “崇义,天底下有千千万万个美女,你说你娶谁不好,偏偏要娶郦元乐的女儿,我都为你感到丢人。” 张崇义无言以对,心里暗暗叫苦。 此次力排众议来到荆州兵营游说郦元乐,是他有生以来走的最臭的一步棋,也可能是葬送他性命的一招臭棋,然而悔之晚矣。 他颇为无助地扫了一眼郦元乐,对这位老丈人恨之入骨。 郦元乐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当他是不存在的空气,卑躬屈膝地对廉斩媚笑道:“楚王,如今张崇义落入你的掌控中,您能否高抬贵手,饶我一条狗命呢?” 微弱的火光下,只见廉斩收敛脸上的笑意,周身散发的肃杀寒意比笼罩着四野的北风更为彻骨。 “你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就凭你今晚的所作所为,害死了我数千英勇的荆州将士,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崇义我可以不杀,你却必须死。” 第294章 擒贼先擒王 廉斩的话音刚刚落下,廉清猛地举起手中的令旗。 所有羽箭就像长着眼睛,齐刷刷飞向郦元乐所在的方向,完美地避开了张崇义三人。 在如此严峻危险的局势下,郦元乐并未流露出一丁点惊慌失措。 他出人意料地顺手一抓,从旁边抓住一个全身披甲的潭州士兵,将他旋转成一个大风车,当做盾牌去格挡铺天盖地的箭雨。 旁边的四大刀客如法炮制,各自逮住一个潭州士兵护住要害。 可怜那五个士兵很快就被射成刺猬,瞬间死于非命。 其余的潭州士兵悲愤至极,一边举起刀枪拂开羽箭,一边四散而逃,逃亡途中还不忘破口大骂:“郦元乐,你这卑鄙无耻的王八蛋。” 郦元乐和四大刀客逃命要紧,哪里顾及士兵的谩骂,不停地以士兵为盾牌,且战且退,冲进荆州弓弩手的阵营中,一路举刀狂砍。 荆州兵刚刚经历了内乱,各路人马的防御阵型并不齐整,被他们这些高手趁着夜色一路冲杀,很快就打乱了阵型,四处人仰马翻,吼叫连连。 被冷落一旁的张崇义寇登张擒虎,看着郦元乐竟然冷血无情到拿潭州士兵当人形盾牌,无不感到义愤填膺。 张崇义暗自慨叹郦宛丘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泯灭人性的父亲,难怪她多年来不愿与父亲联系。 高坐在马背上的廉斩看着郦元乐竟然渐渐杀出了包围圈,顿时怒不可遏,眉毛头发都竖起来了,转身朝着廉清大声下令: “廉清,给我上,务必要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狗贼剁成肉泥。” 随着一声战马的仰天长嘶,廉清高举着手里的神龙飞天戟,带领着一队精骑气势汹汹地冲杀过去。 举世皆知廉清乃是荆州第一虎将,荆州的定海神针,十几年前就是气胜巅峰,武功号称冠绝大江以南。 廉清分兵去追杀郦元乐,廉斩身边就少了一员大将,虽然还有数千人马簇拥着,但张崇义嗅到了一丝战机。 他左手拍了拍寇登,右手抚着张擒虎的后背,悄声道:“擒贼先擒王,能不能逃出龙潭虎穴就看这一步了。” 寇登机灵地用眼神跟张崇义交流,表示领会了他的意思。 张擒虎却瓮声瓮气地喊道:“那好,我去抓住那个带头的家伙。” 这憨货不等张崇义发号施令,抱着手里的滚木朝着廉斩没头没脑掷过去。 偌大一根滚木就像是被投石车弹射出去,一路激起呜呜呜的怪响。 荆州将士大声提醒道:“王爷小心!” 冯焉廉珂等大将知道张崇义身边也有个天生神力,他们护主心切,不约而同地举起兵刃飞去阻挡那根滚木。 长史廉珂的火云枪,辅国将军冯焉的五环镰刀,左骑将军穆正生的丈二长矛。 三大神器同时斩在滚木上,但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那根已被火焰烧黑大半的滚木立刻断成了几截,一节节杂乱地飞出去。 “动手!” 随着张崇义一声令下,他和寇登几乎同时一跃而起,化作苍鹰直扑廉斩。 居高临下的廉斩傲然俯瞰着急速冲来的张崇义,嘴角露出了轻蔑的嘲笑: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小子莫非以为我是软柿子么?” 嗖的一声拔出腰刀,好整以暇地等着张崇义。 可是别说廉珂冯焉穆正生等人近在咫尺,即便没有他们三个人,也还有一批武功卓绝的荆州将领拱卫着楚王廉斩。 张崇义寇登二人刚冲到半途,就被四名极为威武雄壮的虎将挡住了去路。 四人使得都是常见的 铁枪,枪法几乎一模一样,显然是师出同门。 一人的枪尖指向张崇义的咽喉,一人举枪扫向张崇义的下盘,另外两个人联手招呼寇登。 廉珂冯焉穆正生三人准备冲上去围殴张崇义,却被力大无穷的张擒虎举起一根圆木给缠住了。 这傻大个的武功不如金不换和范西元,但神力尤在二人之上。 此次来的急促,没有携带破斧枪,身边没有趁手的兵器,随意环抱着一根圆木迎敌,恰好能够发挥出天生神力的优势。 只见他置身于数千人之中,旁若无人的大喝一声,宛如天神下凡,圆木当头一扫,风声猎猎,吓得廉珂冯焉穆正生三人连连后退,完全不敢接招。 三人只能放弃围攻张崇义的计划,转而去围攻张擒虎。 张崇义左手拂开逼近咽喉的枪尖,右腿一脚飞快地踢开另一柄长枪,将内劲全都化于指尖,凝聚成一柄丈许长的气浪银枪,一枪枪刺向两名大将。 交手不到两个回合,张崇义就从他们四人出神入化的枪法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寻家四将! 寻家是江南极有名望的武林世家,早年曾是赫赫有名的大门派,家传武功为刺鲨枪法。 传说寻家的老祖寻海龙当年是渔夫,常年在南海上捕鱼为生,习惯用鱼叉刺鱼,渐渐地摸索出了一套神奇莫测的武功。 经过几代人的补充完善,就形成了这套名震江湖的刺鲨枪法。 三十余年前,寻家被廉家征服,从此退出江湖,成为廉家的家将。 寻家这一代培养出了四个武功卓绝的高手,乃是寻山、寻河、寻江、寻湖,合称寻家四将,是廉斩最为倚赖的贴身护卫。 交手十几招后,张崇义终于体会到刺鲨枪法的厉害。 这套枪法与张家的风雷枪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以直刺为主,几乎没有多余的招式。 但与风雷枪法有所不同的是,刺鲨枪法更注重双人的步法配合,而不是单打独斗。 两人明明使得是一模一样的枪法,然而总是有人在前,有人在后,有人在左,有人在右,绝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这种心有灵犀的步伐配合,使得刺鲨枪法的威力以几何倍数增加。 以真实功力而论,张崇义绝对比他们四人略胜一筹,他们顶多是气胜高阶,而张崇义已是气胜巅峰。 按照常理来说,至少需要三四个气胜高阶,才能与一个气胜巅峰旗鼓相当,然而寻家只要两个人就能跟张崇义斗的势均力敌。 别看张崇义的枪法如龙如蛇,一枪枪刺出去,遍地都是风雷之声。 但寻家兄弟的两柄枪不知不觉就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渔网,仿佛要将他的枪意笼罩住,令他逃无可逃。 另一个战场,气胜高阶的寇登在二人的合力夹击下,更是束手束脚,支撑不到二十招就颓势尽显,似乎随时会败下阵来。 张擒虎的武功毕竟不如金不换范西元来的纯熟,目前仗着一身神力还能勉强跟廉珂三人抗衡。 但他这般不惜代价的挥舞圆木横扫千军,对付武功低微的士兵固然手到擒来,对付气胜高阶纯属痴人说梦,便是傻子都知道他迟早会力竭身亡。 第295章 褚先生的猜测 三个小战场打的如火如荼,方圆数十丈内飞沙走石,气流狂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荆州将领渐渐占据上风。 刚遭到郦元乐背叛而恼怒的廉斩,心情终于渐渐好转,趾高气扬地喊道: “千万不能杀张崇义,活着的大燕皇帝价值连城,死了的大燕皇帝可是一文不值呀,另外两个人,你们就杀了吧。” 张崇义并不担心自己的性命,既是因为知道廉斩想要生擒他,不会痛下杀手,也是因为蒲渭阳就在数里之外的高山上接应。 他担忧的是寇登和张擒虎的安危,廉斩绝对不会留下他们的性命,而蒲渭阳也不会愿意照拂他们。 眼看着寇登渐渐落入下风,张崇义心里越发着急,手里的气浪长枪挥舞的出神入化,对着寻家兄弟疯狂进攻。 但见那支真气幻化而成的长枪忽而如海啸,忽而如飓风,煌煌赫赫地飞来飞去,极为绚丽夺目。 寻家兄弟初时还能仗着心有灵犀的步伐配合,不断压缩张崇义的出手空间。 但是张崇义这般不顾性命地催动气浪长枪直刺横扫,跟张擒虎抱着原木到处乱舞如出一辙,想要逼迫寻家兄弟跟他正面碰撞。 这番出手声势浩大,震得四周飞沙走石,那些飞溅出去的石头砸在四周士兵的脸上,就跟飞蝗石的威力相差无几,许多士兵被砸的哇哇直叫。 气胜高阶的寻家兄弟,论内功修为自然比不上气胜巅峰的张崇义,不敢和他硬碰硬扳手腕,不停地往后退却。 觑着二人中间出现一片极大的空档,张崇义忽地故意往左一绕。 寻家兄弟果然上当受骗,举起铁枪劈向左边? 张崇义却像鱼儿一样向右滑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围攻寇登的寻家兄弟。 人还没到,枪气先到,充沛的枪气在平地之上席卷而去,宛若凭空生出的白虹,直冲九霄。 当真是枪气所至,素霓生出。 围攻寇登的寻家兄弟都不是庸手,斜眼瞥见张崇义陡然冲来,飘然退开两步,避开张崇义那气冲斗牛的一枪。 廉斩身后一名长须飘飘的儒生拍马向前,压低声音劝谏道: “王爷,张崇义武功卓绝,你下令不准伤他性命,无疑成了他最好的护盾,寻家兄弟未免束手束脚,这样打下去怕是一天一夜也难分胜负呀。” 廉斩威风凛凛的眉头微微一挑,蓦然抬头望向远处的战场,朦胧的火光中,依稀见到廉清正在率军与郦元乐的人马血战,面露不豫之色,不满道: “褚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张崇义的身份,他是大燕的皇帝,留着他是奇货可居,杀之于我们毫无益处,反而还要结怨于大燕国。” “人力终究有时而穷,他的武功再高,绝对敌不过寻家四将联手,别说打个一天一夜,就算打个三天三夜,只要能够把他累趴下,再生擒之,我也乐意。” “你看看范进在潼关之下,短短三天就消耗了几万人马,照样不皱一下眉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且跟他耗着吧,我耗得起。” 褚先生忧心忡忡地扫了一眼郦元乐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转头望向西边的兖州大营,似有所指道:“王爷,我总觉得郦元乐这次叛变来的有些蹊跷。” “郦元乐是个绝顶聪明的阴谋家,做事向来思虑周详,滴水不漏。” “以他的本事,应该知道凭借潭州这一万人马,想要吞并荆州的七万大军,完全是痴人说梦。” “他既然处心积虑要叛变,绝不至于行事这般潦草,肯定还有后手。” 廉斩的视线并未离开正在酣战的张崇义,但褚先生的话他是听进去了,眉头突然皱得更紧,慢慢转身盯着褚先生沉声道: “说详细点,你怀疑什么?” “按理来说,凡是叛乱的人,倘若内力不足,必然借助外力。” “郦元乐的潭州兵总数只有两万,此次王爷只让他带一万人马过来,另外一万人马还留在南阳境内,牵制着武关的守军。” “郦元乐怎会无缘无故用这一万人马在大营里面叛乱生事呢?我怀疑他还有后援,不可不防呀。” 摇曳的火光中,褚先生眉间的忧色比夜色更加浓郁,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廉斩的语气略显愠怒:“你能不能别跟我打哑谜,把你的顾虑都说出来,你说的郦元乐的后援究竟是什么?莫非张崇义还带了兵马过来?” 褚先生悠远深邃的目光忽地投向西边的兖州大营,清冷的声音慢慢升起:“张崇义倘若带了兵马过来,他就不会孤身闯营,陷入重兵的包围。” “我有种说不出的预感,郦元乐此次之所以敢于举兵叛变,可能是勾结了另一股庞大的势力,极有可能是范进。” 这番话来的极为轻巧,但落在廉斩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他骇然道:“你说什么?你说郦元乐有可能勾结范进?” 褚先生面露苦涩,轻声道:“否则我想不通他为何要孤注一掷,竟用一万人马大闹荆州大营。” “他明知道这一万人马洒在荆州七万大军中是杯水车薪,根本就掀不起波澜。” “我要是没有记错,当年郦元乐在兵部当侍郎的时候,有段时间跟范进走的很近。” 廉斩的脸色阴晴不定,略见沧桑的眸子里倒映着晦暗的夜色,头颅极缓极慢地转向郦元乐所在的战场,就像是一头在压制着满腔怒火的豹子,狠狠地瞪着那一抹昏黄凄迷的火光。 “他要是勾结张崇义,对我们的威胁还不算太大,张崇义的主要兵力都部署在永安城四周,又被兖州大军压制着,目前应该不足为惧。” “倘若他当真勾结的是范进,今晚的祸事恐怕才刚刚开始,传令下去,让西大营的兵马加强戒备,密切关注兖州大营的一举一动。” “不过,褚先生,会不会是你杞人忧天呀?” “范进虽说是野心勃勃,但他和我一样,有着共同的强敌张崇义。” “如今潼关的守军消耗了大半,潼关城破在即,再打几天肯定是十拿九稳,届时我们两路兵马箭指永安城,平分天下,何等快哉。” “范进应该不会如此利令智昏,在这个至关口对我们荆州动手吧?我想他还不至于蠢到这等程度。” 褚先生并没有立即接廉斩的话,而是开始默默地思索着什么。 身边明明是排列着千军万马,刀枪剑戟,森森如雪,但是随着一阵寒冷的晚风拂面而来,褚先生没来由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袭上心头。 廉斩没有听到他给出肯定的答复,心里始终没底,直勾勾盯着褚先生的眼眸深深问道:“褚先生,你说,范进会在这时候跟我们翻脸吗?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听说,兖州的粮草并不充裕,倘若范进想要趁势抢夺我们的军粮呢?” 褚先生的声音很轻很细,就像一阵微风过境,却在廉斩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廉斩雄壮的身躯突然僵住了,惊慌失措地看着褚先生,连握着缰绳的左手都抖了一下,虽然是极轻微的一下,已经足够泄露他内心的恐惧。 范进这些年马不停蹄地东征西讨,实行以战养战的策略,从来没有与民生养休息,更没有经营过大后方,多次出征都受制于粮草不足。 此次范进破釜沉舟,破天荒地组织十二万大军西征,所需粮草更为庞大,廉斩原本就担心他们会粮草不济。 一头缺乏食物的猛虎,饥肠辘辘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便是傻子都猜得到。 廉斩匆匆朝着身边的传令兵喝道:“快,给我传令下去,命令西大营立即整顿兵马,守好营门,倘若兖州兵靠近,一律射杀。” 第296章 意外得到的盟友 廉斩的命令刚刚说完,那名传令兵正要转身离去,却见一名头戴红色兜鍪的骑将一路风驰电掣般地冲过来,大声禀报: “启禀王爷,大魏国太子范西元率领一万骑兵来到西大营,说要帮助我们剿灭叛军,目前正在西营门外等候,是否放他们入营?” 廉斩双眼瞪得大如铜铃,一鞭子没头没脑砸在那名骑将的头上,骂道:“你是猪吗?” “荆州大营爆发内乱,从开始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兖州大营远在十几里外,怎么会提前知道内幕呢?” “他们果然是跟郦元乐狼狈为奸,想要内外勾结吞并我们,快,给我传令下去,立即关闭西大营的所有营门,全力以赴备战。” 一句话还没说完,西大营的方向忽地火光冲天而起,无数火箭就像烟花一样飞过来,无情地落在各处营寨上? 跟着隐隐听到战鼓声响彻云端,西大营瞬间成了浩浩荡荡的火海。 廉斩双眼瞪直,恨恨地望着数里之外的火光,重重一拳砸在战马的鞍鞯上,破口大骂道: “范进这个王八蛋,老子跟他结盟,他竟然在背后捅我刀子,快,赶紧过去支援西大营。” 褚先生用马鞭指着正在血战的张崇义道:“王爷,张崇义怎么办?” 廉斩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深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道理,他和张崇义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有的只是称霸天下的念想。 他既然可以联手范进对付张崇义,如今范进不讲道义毁约背盟,他自然也可以反戈一击,跟张崇义结盟对付范进。 “全部住手!” 廉斩狠狠地挥了挥马鞭,黑魆魆的马鞭在空中划过一道神秘的弧线,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正在围攻张崇义寇登的寻家四将,正在围攻张擒虎的廉珂冯焉穆正生,不愧是荆州的骁将,听到军令立刻雷厉风行地退出战圈,齐齐回到廉斩的马前,防备张崇义等人暴起突袭。 结束苦战的张崇义等人登时松了一口气,迅速后退两步,远离荆州那几大悍将,唯有蛮劲发作的张擒虎挥舞着原木还想冲过去打架。 张崇义一把拦住他:“傻大个,不要乱来。” 张擒虎平生只听张崇义的话,不情不愿地将原木砸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廉斩,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廉斩勉强压抑着胸中喷涌欲出的怒气,尽量用心平气和的语气说道:“崇义,你我无仇无怨,何必要作毫无意义的生死相搏,是不是?” “当今天下各路诸侯,能够让我廉斩佩服的寥寥无几,你作为一个后起之秀,不知不觉就蚕食了半壁江山,尤为让我刮目相看,你我何不携起手来共图霸业?” 刚才张崇义虽说在全力以赴地迎战寻家四将,但他的武功修为已经臻至气胜巅峰,廉斩与褚先生的对话,与传令兵的对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荆州大营正在陷入内忧外患的艰难处境。 廉斩口头上说的漂亮,其实不过是权宜之计,然而哪怕是权宜之计,对张崇义也是雪中送炭,廉斩没理由杀他张崇义,他更没理由拒绝一个从天而降的盟友。 廉斩需要张崇义作为盟友对付迫在眉睫的兖州兵马,张崇义希望能够与他携手彻底铲除范进的势力。 “楚王不愧是楚王,行事的确英明果断,崇义佩服的很,楚王既然愿意屈尊跟崇义结盟,崇义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当今天下诸侯,其实以张崇义的地盘最广、兵马最多、实力最强,但眼下双方都有求和结盟之意,张崇义作为晚辈,倒不介意在前辈廉斩面前摆出谦卑姿态。 廉斩迅速瞥了一眼西大营的状况,只见营寨中的火势越来越猛烈,火线居然在向着东大营迅速蔓延。 估摸着范西元是有备而来,攻势极其凶猛,西大营先是被内乱搞得人心惶惶,后被盟友打了个措手不及,呈现节节败退的态势。 他急于跟张崇义达成合作协议,尽快带兵去西大营驰援,于是纵身掠下马背,走到张崇义身前,朗声道:“今晚的形势你都看到了,荆州大营有些危险。”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不知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要与我结盟,但是范西元既然敢跟郦元乐勾结,派兵偷袭我的西大营,多半是出动了几万精锐。” “如今兖州大营自然空虚,你要是此时赶回潼关,率领潼关守军倾巢而出,前去偷袭兖州的大营,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是精于偷袭的高手,当年偷袭过青奴的草场,偷袭过信都,偷袭过范进的刑水大营,更偷袭过永安城。” “相信这种千载难逢的战机,你比谁都懂得把握。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偷一把?” 张崇义没想到廉斩会把阴谋说的如此坦率,不禁佩服这老狐狸的见识口才,不管他是为了自救而摇唇鼓舌,总归是战机难觅。 “哈哈!楚王果然是雄才大略,崇义佩服的五体投地。” “你先是被郦元乐背叛,伤了元气,现在又遭到范西元的偷袭,随时可能全军覆没。” “明明是想要我背后捅范进一刀,替你解决燃眉之急,却能说的这么慷慨激昂,厉害厉害!” 廉斩眸子里闪过一丝凌厉的狠劲,却故作黯然道:“崇义,大家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吧。” “这万里江山你得了大半,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我廉斩在此对天发誓,只要你现在回潼关率兵攻打兖州的兵营,迫使范西元回兵自救,解救我荆州数万将士的性命,我廉斩愿意奉你的号令,臣服在大燕的旗帜下。” 说着,这位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竟然屈膝跪在张崇义面前称臣,廉珂冯焉等人无不目瞪口呆,气愤不已。 廉珂愤愤不平地向前两步,想要扶起廉斩,劝道:“父亲,你何必如此,区区几万兖州兵,我们未必打不过。” 廉斩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喝道:“跪下,拜见大燕皇帝。” 廉珂等人全都心有不甘,但是碍于廉斩的积威甚重,虽有万般不情不愿,却还是慢慢地跪了下去,附近的将士黑压压跪倒一大片。 同为三军主帅,张崇义比谁都清楚如今荆州大营的处境有多么凶险。 面对范西元这等天生神将带兵偷袭,就算是严阵以待都会损失惨重,更别说动荡中的荆州兵营,否则廉斩也不至于如此惺惺作态地表忠心。 张崇义越发佩服这老狐狸的恬不知耻和能屈能伸,没有千年修行绝对达不到这种炉火纯青的境界。 别看他现在卑躬屈膝地跪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只要帮他打退了兖州兵,让他带着荆州兵马安全回到荆州,他肯定会翻脸无情的。 不过此时张崇义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帮廉斩的话,倘若范西元一举击溃了荆州大营,廉斩最多带着残部狼狈逃窜,荆州大营的粮草和大半残兵败将会落入范进手里,届时就是如虎添翼,更难对付。 看着整整齐齐跪了一地的荆州将士,看着那一把把寒光似雪的刀枪剑戟,张崇义心里感慨万千。 都说人算不如天算,此次本来是要游说老丈人郦元乐反水,解救潼关危机。 结果反而收获了比郦元乐地位更高兵马更多的廉斩为盟友,那位鬼鬼祟祟的老丈人竟然跟死对头范进来了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沉默了片刻,张崇义悠悠说道:“好,我这就回潼关调兵遣将,我们来个前后夹击,看看能不能重创范进。” 第297章 如虎添翼的范进 临走的时候,廉斩指着远处正在苦战的郦元乐,为难的询问张崇义:“陛下,你岳父...” 张崇义看也不看那个方向,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要是可以的话,麻烦楚王帮我料理一下这个无耻之徒,我张崇义可没有这等无情无义的亲戚。” 这话要是被郦宛丘听见,以后张崇义恐怕很难踏进椒房殿的大门了。 廉斩哈哈大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 荆州将士迅速让开一条通道,张崇义带着寇登张擒虎往南边的崤山遁走。 在高高的山峰上与蒲渭阳会合后,蒲渭阳指着荆州大营的乱象,好奇地问道: “你们不是去策反郦元乐么?怎么搞得荆州大营天翻地覆?竟然还能安然返回?” 心情激荡的张崇义并未正面回答蒲渭阳的问题,而是催促道:“赶紧回潼关,我要调兵偷袭兖州大营,能否成功击败范进,在此一举了。” 蒲渭阳不再吭声,四人仗着轻功,在崇山峻岭中一路飞掠,几次不小心撞见躲在山里的暗哨。 张崇义才懒得管他是荆州盟友还是兖州仇敌,能轻松杀掉的顺手就送他们归西,仓促间杀不掉的高手,就迅速摆脱,埋头狂奔。 几十里陡峭的山路,在这几个武林高手的脚下如同平地,不过两个时辰就走完了。 将近潼关时,张崇义踩在一处极高的山岗上向北了望,不由暗暗叫苦,原来范进考虑的极为周详。 他们出兵偷袭荆州之前,就让陈槟带着数万大军连夜在潼关之下严阵以待。 潼关以东十几里狭窄的崤函古道上,一路过去都是熊熊燃烧的篝火,一排排刀枪剑戟、弓弩盾牌在夜光下分外可怖。 张崇义等人趁着夜色纵身跃上潼关,守城士兵以为是兖州高手前来偷城,纷纷调转弓弩准备攻击。 张崇义大声喊道:“不要射箭,是我!” 这个夜晚荆州大营和兖州大营连番异动,薛焉贺中云尉迟璘王宝山等大燕将领早已收到风声,全都守在城楼上,密切关注着关外紧张的形势。 待见到张崇义从天而降,不由大喜过望。 薛焉连忙喝退所有士兵,骂道:“都瞎了眼吗,连陛下都不认识?” 众将士慌得俯身便拜,张崇义平静地挥了挥手,众将士缓缓起身。 回头看时,刚刚还陪在身边的蒲渭阳又消失无踪,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入神境地仙,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 张崇义跟薛焉贺中云尉迟璘等人寒暄几句,薛焉等人急不可耐地向他打听荆州兵营的情况。 张崇义三言两语介绍完荆州内乱和兖州兵马偷袭荆州大营的机密。 “原本我跟廉斩约定,想要趁着范西元大举偷袭荆州兵马,兖州兵营可能出现防务空虚,派遣一支精兵去兖州兵营放一把火,烧光兖州的粮草,想不到陈槟早有防备。” “这条古道原本就狭窄崎岖,如今被兖州兵马层层把守着,怕是飞鸟难渡。” “潼关的兵马本就所剩不多,守城都自顾不暇,哪里能够冲破敌军的层层守备?哎,我们就只能在关内看戏了。” 张崇义趴在城墙的垛口处,一脸沮丧地了望着远处微弱的篝火,只能望洋兴叹。 薛焉等人默默地守在他的左右,一起眺看着数十里外的厮杀,各怀心事。 此次疯狗陈槟作为指挥攻城的前军主将,摆出玉石俱焚的架势疯狂攻打潼关三天。 潼关城下虽然留下了数万兖州士兵的尸体,但己方的伤亡数目也极为恐怖,当前能够作战的不到一万人马,守城器械、滚木擂石、箭矢等物资消耗速度快如流水。 几大将领连日来劳心劳力,食不知味寝不安席,精神都极为萎靡,一个个眼眶布满血丝。 涿郡出身的八大骑将军,秦幂、张坚、陈群、蒋仁义、贺中云、刘常乐、尉迟璘、王宝山是张崇义最为信赖的心腹。 与尚修竹向烈常羽冯礼等人有所不同,尚修竹等人是张道冲大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 八大骑将军连同步兵三大统领罗明玉、范长春、李元艺,都是张崇义亲自从底层慧眼拔擢的青壮派。 年龄最大的没有超过三十岁,可谓是嫡系中的嫡系,心腹中的心腹。 贺中云尉迟璘王宝山跟随张崇义打过青奴,打过信都,打过青州,打过兖州,在一口锅里吃过饭,在一堆火上烤过肉,甚至在同一条河里举行过撒尿比赛,亲信程度远超旁人。 薛焉徐霖纵然被张崇义信任器重,但在这等危机四伏的兵家重地,四周都是森森如雪的刀枪剑戟,他们为了避嫌,早已摘下身上的佩刀,远远地站在一丈以外。 唯独贺中云尉迟璘王宝山敢佩戴刀剑,紧紧贴在张崇义左右,丝毫不用避讳。 “据陛下所说,是郦元乐勾结范进,在荆州大营掀起内乱,给了范西元的可乘之机,然而郦元乐为何会如此倒行逆施呢?” 旁人都知道郦元乐是张崇义的岳父,皇后郦宛丘的父亲,心里虽然都对郦元乐的所作所为鄙夷不解,却不敢大庭广众的询问缘由。 贺中云作为心腹,却毫无顾忌地问了出来,算是替所有人提问。 张崇义疲惫的眼神望向远处起伏不定的火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贺中云的问题,而是低头想了一会儿,慢慢说道: “郦元乐这些年在荆州过得并不舒坦,廉斩表面上重用他,其实是想以他为饵引我上钩。” “我这位老丈人是个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大概看出了廉斩的险恶用心,不愿意束手待毙。” “他前些日子还偷偷写信给皇后,说想与我携手合作,伺机烧毁荆州的粮草,助我们一臂之力。” “呵,我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想起还有皇后这个女儿,想不到他是到处押宝,一边跟我们明修栈道,一边跟范进暗度陈仓。” “果然是有心机,有手段,别说我没料到他会做的这么绝,便是老奸巨猾的廉斩也没玩过他,被他来了个釜底抽薪。” 薛焉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您预料这场战事的结果如何?” 张崇义笑道:“结果不是很明显吗?范西元跟金不换一样,既是天生神力的猛将,也是乱中取胜的狠将,最擅长打乱战夜战。” “荆州最强的是水军,骑兵步兵普遍不如兖州,武功卓绝的顶级战将更是望尘莫及。” “范西元麾下猛将如云,气胜巅峰都有十几个,实力之强悍,连我都自叹不如。” “廉斩若是能够将他挡在荆州大营之外,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如今竟然被范西元领着精锐杀进了兵营,廉斩怕是过不了这个生死玄关咯。” “荆州大营肯定是完了,那几万兵马起码要折损大半,廉斩父子能否逃出生天都不确定。” 沉默了半天的贺中云忍不住插话道:“末将倒不关心廉斩父子和荆州兵马的伤亡情况,只关心荆州大营的粮草去向。” “范进此次来的仓促,所携带的粮草极为有限。” “据探子送来的消息,他们的粮草最多只能维系两个月。” “兖州被他们搜刮了多年,民力几近枯竭,民间根本就筹集不到更多的粮食,只要我们能够阻挡他们两个月,兖州兵将不攻自破。” “范进之所以不惜背负骂名也要毁约背盟,突然捅廉斩一刀,为的就是荆州那百万石粮草。” “倘若被范进完整地接收了荆州的粮仓,那等于是给了范进续命的机会,对我们极为不利。” 尉迟璘面带忧色地扫了一眼贺中云,随后马上看向张崇义道:“希望廉斩能够做点好事,就算要输,逃走前好歹也要把囤积的粮草一把火烧光,不要留给范西元一粒粮食。” “只要没有得到荆州的粮草,范进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既失去了盟友,也失去了长期作战的本钱。” 张崇义惭愧地拍打着额头,非常懊恼道:“哎哟,被你们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刚才在荆州大营里,只想着如何尽快赶回潼关调兵,却忘了趁火打劫,绕道回去放火烧光荆州的粮草,犯蠢了。” 贺中云笑道:“陛下不用自责,你们三个人在重兵环绕之中,又没有粮仓的详细情报,匆忙间哪里找得到粮仓呢?” 个子相对矮小的王宝山嗓门极大,大声道:“荆州粮仓的位置肯定极为隐秘,周边定然安排着重兵把守,范西元急切间未必找得到。” “说不定廉斩有本事在范西元抵达之前,派人把粮草全运回南阳。” 尉迟璘摇头道:“这不是开玩笑嘛?他有郦元乐作为内应,想要找到粮仓估计不是难事。” “虽说我们都不知道荆州粮仓的具体位置,但荆州兵营靠近弘农郡,粮仓多半是在熊耳山一带,距离南阳还有几百里山路,哪有那么容易运回去呢?”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当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廉斩会不会抢在范西元之前,一把火把烧掉粮仓,断了范进的念想。” 众将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张崇义,皆是一般的心思。 范西元能否顺利得到荆州的粮草,就看郦元乐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到底真心帮谁。 倘若他有意相助张崇义这个女婿,定然不会把粮仓拱手送给范进。 倘若他冷血到不顾及跟郦宛丘的父女之情和跟张崇义的翁婿之情,带着兖州兵抢到了荆州的粮仓,那就是彻底倒向了范进。 贺中云明知道有些问题是不能触碰的禁区,但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压低声音问道: “陛下,倘若郦元乐这次真的倒向了范进,我们以后遇到他该怎么办?” 众人都神色古怪地盯着贺中云,心想这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种关乎性命的问题也敢问。 东边渐渐露出了一丝鱼肚白,黎明前的寒风格外刺骨,将四周的火把吹的摇摇晃晃。 张崇义简短的几句话却比寒风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以后见到郦元乐,但凡能够杀死他,就一定不要心慈手软,先杀了再说,也不要跟我汇报,尽量毁尸灭迹,以免被皇后知道。” 第298章 局势逆转 荆州大营的乱局大概持续了一天一夜,从第一个夜晚杀到了第二个夜晚。 两天后,斥候送来的情报气得张崇义想要提刀杀人。 在郦元乐的里应外合下,廉斩这次输的底朝天,几万人马溃不成军,廉斩带着几千残兵败将仓皇逃向熊耳山山路。 范西元带着兖州兵斩杀了两万多荆州士兵,受降败兵三万多人,还抢到了荆州囤积的所有粮草,廉斩甚至都来不及去焚毁粮仓,半路就被郦元乐伏击了。 斥候还传来了更为糟糕的消息。 “郦元乐麾下大将常毅袭取了南阳郡,斩杀南阳郡守陈洛,郡尉晁田投降,南阳郡落入郦元乐的手里。 郦元乐长子郦千山和潭州郡尉葛欢率兵渡江,出其不意袭取了南郡,又伪造兵符骗开了江夏郡的城门,南郡和江夏都成了郦元乐的地盘。 郦元乐自封为楚王,现已带兵向南追杀廉斩,廉斩估计只能逃往汝南。” 获得短暂宁静的潼关城内一切安详,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事,张崇义看着军情密报唯有苦笑。 他的身边坐着薛焉徐霖贺中云尉迟璘王宝山等大将,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不敢发出声音。 众人原本极为鄙视郦元乐的卑劣行径,现在却极为钦佩他的雄才大略。 圣人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 郦元乐将这句话演绎的淋漓尽致。 不得不说,他这位老丈人的确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绝世枭雄。 谁都想不到他以区区潭州郡守的身份,竟然能够下出这么大一盘棋,还能将权势地位在他之上的廉斩玩弄于股掌之中。 张崇义都有些隐隐忌惮。 薛焉的话言简意赅:“陛下,先不用管郦元乐了,就算他再厉害,大乱过后的荆州也不过是癣疥之疾,得到廉斩粮草和败兵的范进才是心腹之患。” 一席话将所有人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潼关的环境极为艰苦,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北面临江,南面是塬,四周都是贫瘠的土地,又是兵家必争之地,没有哪个皇帝或者守将愿意在居住环境上浪费钱财。 贺中云伸手摸了摸光滑的石墙,目光越过做工粗劣的窗户,看向外面枯黄的土塬,忧心忡忡道: “范进起码还有十万人马,听说廉斩带来了近百万石粮草,现在尽数落入范进手里,足够兖州兵马支撑大半年。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张崇义越听越烦躁,自从常羽兵败弘农郡后,最近的形势总是朝着最差的方向发展,几乎没有一件事顺风顺水。 众将都在担忧潼关的安危,但张崇义还要牵挂西边的陈仓散关防线。 那条破破烂烂的散关防线,范长春两个月前才着手修复沿线关隘。 但是限于民夫数量不够,修建进度极慢,也不知道现在完成了几道关隘,郁蜀大将军应檀溪有没有开始攻打散关。 最怕的还是窜入凉州的金不换,他迅速成了凉州之王,收拢了凉州各郡的势力。 凉州的兵力虽然不算太多,但都是悍不畏死的敢战之士,习惯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倘若他大举挥兵越过关陇古道偷袭陈仓,陈仓恐怕难以阻挡,散关也会跟着土崩瓦解。 众将见张崇义面色深沉如水,极为难看,都不敢说话惹他生气,悄悄地退出了这间石房,只留下寇登张擒虎两大亲信。 仗打到今天这个份上,张崇义虽然坐拥天下最庞大的地盘人口,却是有力无处使。 潼关城兵马损失了大半,向烈的三万援军还在路上,最快也要四五天才能抵达,潼关还能抵御吗? 张崇义从寇登手里接过水杯,斜斜地靠在粗木椅子上发呆。 杨千钟张居贤等谋臣都不在身边,面对这种糟糕的局面他束手无策,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刚想让寇登派人去永安城将他们招来,猛地想起此时他们坐镇永安城统揽全局,调度各处兵马器械粮草,大概抽不出身来。 “现在冀州要是能够派兵偷袭兖州就好了,哪怕只有三万兵马,也足以逼迫他挥兵自救。” 令张崇义始料未及的是,吞并荆州百万石粮草和几万败兵的范进,竟然选择按兵不动,没有发动过一次攻势。 众将都猜测范进多半是在整顿荆州的兵马钱粮,想要积蓄力量来个雷霆一击。 第六天,向烈的三万新兵陆陆续续抵达潼关。 张崇义对这些新兵不太放心,没有将他们拉上城头的前沿阵地,而是部署在潼关后面的各处要塞,当作后备力量。 又过了两天,潜伏在兖州兵营附近的斥候报告说,兖州兵马开始向东撤退,没两天就返回了河南郡,张崇义等人看的云里雾里。 次日,一份至关重要的军情密报从永安城传来,这份军情的分量之重,送信人的地位之高,超出了张崇义的预料。 送信的不是别人,而是堂堂中书令杨千钟。 写密报的不是别人,而是大燕国的大将军张微。 张崇义看到密报的那一刻,激动的一掌就捶烂了墙角的磐石。 密报的内容大概是,数日前,郭怀玉带着两千精锐奇兵天降,夜袭大河边上的白马津和谷神渡口,一夜间横扫大河南岸的兖州八大要塞,配合张微三万兵马强渡大河。 张微渡河后,马不停蹄的向南突进,两天内就杀到了陈留城下。 在大燕密探的策应下,饱受范进欺凌压榨的兖州各郡地主豪强纷纷揭竿而起,大势反攻范进留守的兵马,兖州陷入内乱之中。 为了缓解潼关的严峻局面,张微没有先行攻打陈留城,而是第一时间领兵攻克崤关,兵锋直指河南郡,掐断了范进与兖州的联络,范进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喜极而泣的张崇义,憋屈了几个月的张崇义,快步冲出营房,跑到附近的塬上,朝着天空大声咆哮起来,尽情抒发胸中的块垒。 谁说地多人广没有用?这不是发挥作用了吗? 明明将近山穷水尽,突然就是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可是张微的百战精兵去年在邺城之战和巨鹿之战打光了,这几万能够飞渡大河的精兵又是从何而来呢? 第299章 陈槟的伏兵 明明是个晴朗的天气,但北风依旧轻轻地从河边飘来,带着一丝淡淡的腥味。 兖州兵马走的匆忙,许多东西都被丢弃了,大营里里外外都是破损的旌旗器械和垃圾秽物。 穿着便衣的张崇义带着一批亲信,纵马来到响水滩附近,察看兖州大营的遗迹,越看越是神情肃穆。 “你们看,这次兖州兵营排布堪称巧夺天工,与以前有着天壤之别。” 张崇义随手一指,继续说道:“前年刑水之战后,我也曾查探过范进的兵营,那时候他们的营寨排布远不如今日这般出神入化。” 穿着一身玄色锦服的薛焉半蹲于地,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在脚下的砂砾地上迅速勾勒出兖州大营的缩略图,悠然神往道: “陛下所言甚是有理,我大概描绘了一下范进兵营的图谱,总觉得这次他们是按照古代八阵图在布置营寨,其攻防水平之高,当世恐怕无人可以企及。” 贺中云随声附和道:“的确如此,这次兖州大营依托狭窄的崤函古道梯次配置,攻防几乎是无懈可击,我方纵然是有十万兵马,怕是也难以打进去。” 薛焉丢掉石头,擦掉手中的泥沙,缓缓起身道:“我二十年前就认识范进,他是一名不世出的陷阵高手,武功绝顶,有勇有谋,对战机的把握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他有个缺点,不爱钻研兵法,行军打仗多是凭着一股直觉,此次布阵应该不是他的手笔。” “要是我没猜错,多半是骠骑将军陈槟的大手笔。” “虽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认识他的叔叔陈部魁。” “听说陈槟自小跟着陈部魁学习兵法,是个罕见的军事天才,于古今兵家着作可谓是倒背如流,步战马战水战日战夜战无不精通。” 张崇义缓步往前走着,时而举目四望大营的格局,时而低头看一下营寨的痕迹,笑道: “这个陈槟我倒是了解一些,以前只知道他是个用兵高手,但没想到他能厉害到这等地步。” “我要是没记错,当年范进攻打兖州徐州等地,他经常担任前锋主将,范进的城池起码有六成是他率兵打下来的吧?” “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当年的崤关之战,陈部魁六万大军猛攻崤关,攻而不克。” “朝廷五万兵马火速驰援崤关,陈槟竟然趁着大河水落石出的时候,领着精兵冒险偷渡河滩砂砾地,绕过崤关,星夜偷袭了朝廷援兵的营寨,以少胜多击溃了朝廷大军,吓得崤关人心涣散,陈部魁才占领了崤关。” 薛焉贺中云等人紧紧跟在后面,薛焉笑道:“陛下对陈槟的确了如指掌,此人年纪虽轻,至今未满三十,但是打仗的确厉害,胜过他叔叔陈部魁百倍呀。” “如今大将军领兵占领了崤关,断了范进回兖州的退路。” “范进重兵退守河南郡,我们虽然从东西两面困住了范进,但是范进的十几万兵马战力仍在,又有陈槟这等兵家奇才主持大局,想要一口吞掉范进怕是没那么容易呀。” 贺中云傲然看着比他年长近二十岁的薛焉,极为自负地反驳道:“薛将军未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范进已经丢掉了兖州大本营,被迫退守河南郡一隅之地。” “张微大将军领着郭怀玉等人从东边进攻,我们再领兵从西边夹击,陈槟纵然有天大的本事,终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作为大旗的老将,年近五十的薛焉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见惯了风风雨雨和朝廷倾轧,自有其胸襟城府。 听了贺中云年轻气盛的话语并不生气,而是心境平和地摇头道: “贺将军后生可畏,豪气干云,本将自然是非常佩服。可是贺将军,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骄矜狂傲,目中无人。” “范进退兵之时,所部兵马并未伤筋动骨,又收了荆州几万残兵,麾下仍有十几万敢战之士,且得了荆州的百万石军粮,可谓是兵精粮足。” “再者河南郡并非寻常的郡县,其治所雒阳乃是天下坚城,千年前就是诸侯国的国都,城高池厚程度仅次于永安城邺城等,乃是一等一的易守难攻,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守个三年五载都不在话下。” “本将日前收到消息,据说范进大动兵戈之前,已将兖州的所有钱粮器械都迁移到了河南郡,大魏国的文臣武将陆陆续续搬迁到了河南郡。” “更为要紧的是,范进的盟友郦元乐已经占领了大半个荆州,有郦元乐在南阳遥相呼应,我们打河南郡注定会是一场空前艰难的血战。” 贺中云被薛焉鞭辟入里的分析所折服,顿感醍醐灌顶,连忙鞠躬道:“薛将军言之有理,是贺某思虑不周,让您见笑了,感谢薛将军的谆谆教诲。” 薛焉连忙搀扶着贺中云的双臂道:“将军何必如此,我等同朝为臣,切勿行此大礼。” 张崇义饶有深意地盯着贺中云嘱咐道:“中云呀,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薛将军可是古今罕见的名将,在潼关戍守十几年,战功彪炳,屡次以少胜多拒敌于城门之外,为我大燕初创立下了汗马功劳。” “以后你要虚心向他请教,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摆架子。” “我大燕国的文臣武将多出自幽冀地区,骑将为主,步兵大将匮乏,仅有的几个步兵统领都是由骑将转任,比如范长春李元艺康横等,其实并非步战高手。” “类似罗明玉这种纯粹的步兵大将,实在是少之又少。以后我们要扫荡四方一统天下,虽说骑兵依然必不可少,但更多要仰仗步兵的攻坚能力。” “你们这些骑将要多向薛将军徐将军请教步兵的攻守之道,争取尽快成为精通骑战步战的兵家全才,才能为我大燕立下更多功劳。” 薛焉连忙躬身道:“陛下过奖,末将愧不敢当。” 张崇义含笑拍着他的手背,继续说道:“这个陈槟的确是数一数二的步战人才,若是能够将他收为麾下,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弥补我们攻坚能力的不足。” “薛将军,你说我们有没有办法将他劝降?” 薛焉等人讪讪而笑,均是默默摇头。 举世皆知陈部魁是范进的小舅子,陈槟则是陈部魁的亲侄子,且又迎娶了范进的亲侄女范纯纯,双方亲上加亲。 陈槟实乃大魏国的皇亲国戚,又担任着仅次于陈部魁大将军职务的骠骑将军,位高权重。 想要劝降这样一个敌方的皇亲国戚兼朝廷重臣,当真是难于上青天。 张崇义还在幻想着劝降陈槟,突然听到南边的山沟里传来一声炮响。 数千兵马高举着旗帜,挥舞着刀枪剑戟轰轰烈烈地冲出来,一部往东截断张崇义等人的后路,一部从南往西将张崇义等人团团围住。 张崇义等人大惊失色,主力兵团移营后撤之时,肯定会安排伏兵断后,这是兵家常识。 然而他们被张微抢占崤关的捷报冲昏了头脑,以为是因为张微攻占了崤关,断了范进的后路,范进匆匆忙忙撤军,绝不至于还有闲情逸致设下伏兵,这才敢轻装简行来到兖州大营观察兵营的格局。 老马有失蹄之时,一群玩鹰的今天被老鹰啄了眼睛。 除了薛焉贺中云随行,身边只带着两百没有盾牌没有盔甲的骑兵,便是老成持重的薛焉都未曾意识到此举有些轻率。 待见敌军杀气腾腾地将他们包围,两百精骑护主心切,不等张崇义发号施令,立刻收缩阵型,用战马将张崇义等人围在垓心。 然后跳下马背,躲在战马后面,凭借战马构建成一道简陋的移动防线。 敌军至少有三千精锐兵卒,一半披甲,一半没有披甲,大概有一千把强弓劲弩,在盾牌兵的护持下,弓弩手迅速拉开架势,箭弩上膛对准张崇义等人。 领兵的将军不到三十岁,头上裹着赤帻,身上穿着紧身戎服,并未穿戴盔甲,身材非常瘦削,长相白皙而清秀,十足是个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 张崇义朝着那名将领大声喊话:“来将何人?” 只见敌将谨慎地躲在重盾之后,手里握着一把腰刀,指着张崇义大笑道:“本将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大魏国骠骑将军陈槟。” “我就知道你张崇义肯定会带兵来探营,特意在此设下三千伏兵,想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果然教我等到你了。” 张崇义的心突然沉到了海底,一片冰凉,直勾勾盯着儒雅的陈槟。 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提前算到自己会来查探敌营部署,不惜以骠骑将军的身份亲自带兵设伏,当真是神机妙算。 自己麾下猛将如云,尚修竹向烈秦幂贺中云都是所向披靡的万人敌,却缺少这等能掐会算足智多谋的智将。 第300章 陈槟归顺 虽然被敌军包围,张崇义看向陈槟的眼睛里隐隐发光,忍不住大声道:“陈将军,在下有一句良言相劝,不知你想不想听一下?” 陈槟刚想挥动令旗号令将士放箭,听了张崇义的话,不知为何竟然鬼使神差地放下令旗,饶有兴趣地喊道: “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倒是想听听,你这位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临死前会说出什么豪言壮语。” 张崇义慷慨激昂地喊道:“陈将军你精通兵法,用兵如神,然而跟着范进这等残暴不仁的主君,实乃明珠暗投。” “眼看他已是风雨飘摇,随时都会走向覆灭,你何必跟着他殉葬呢?” “不如改换门庭,投入我大燕的麾下,日后咱们君臣携手,我张崇义为你提供兵马,让你放开手脚,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既不负胸中所学,又能建立万世不拔之功业,名垂青史,岂不痛快?” 薛焉贺中云等人都是面面相觑,愕然无语,均想这位皇帝陛下恐怕是中了邪,在陈槟的重兵包围之中,性命已是岌岌可危,竟然还有心情用花言巧语招降敌将。 陈槟冷笑道:“张崇义,你听听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我和陛下的亲厚关系么?” “我们是荣辱与共的至亲,我是大魏国的骠骑将军,你在两军对垒的时候对我虚词劝降,想要蛊惑我临阵倒戈,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 倘若陈槟的信念真的坚定如铁,矢志要跟范进同舟共济同生共死,听了张崇义的虎狼之词,肯定会一怒之下乱箭齐发。 可是陈槟没有动怒,而是好整以暇的跟张崇义闲聊,足以说明并非不可动摇。 张崇义突然信心大增,多了五成成功的把握,继续加大劝降攻势: “陈将军,你是当世英雄,聪明智慧自然远超寻常的凡夫俗子,最是能够见微知着。” “范进起事以来,走的是以战养战的路子,造下无边杀孽,死在他手里的无辜百姓不计其数,可谓获罪于天获罪于民。” “此次张微大军刚到陈留城下,兖州各地就揭竿而起,反抗暴政,就是铁证。” “这样的君主,你难道指望他能坐稳天下么?” “难道你指望跟着他征服四海么?难道你指望他给你扬名立万的机会么?你难道指望他给你荣华富贵和太平盛世么?” “绝对不可能的。” “你熟读诗书,明辨是非,应该知道逆天而行者永远是走不远的。” “即便是你今天杀了我张崇义,范进也难以成事,迟早有一天会败亡,他的结局早已注定。” “我张崇义虽然不才,自问还能善待百姓,深受天下臣民的拥戴,只有我才能让老百姓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你看看我的兵锋所至,百姓们无不箪食壶浆相迎。” “再看看你们的处境,走到哪里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难道还不能说明人心向背吗?” “陈将军,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并非范家的嫡系宗亲,只不过跟他沾亲带故,何必要为他陪葬呢?我都为你感到不值呀。” 陈槟的脸色飘忽变幻,眼神时而愤怒时而忧郁时而迷惘,擒着令旗的右手隐隐发抖,完全不像是一个杀伐果断且准备大杀四方的大将军,更像是一个被人遗弃后寻觅不到出路的小孩。 薛焉贺中云怕他突然发疯下令放箭,纷纷拔刀挡在张崇义面前。 附近十几里地都是平地,自己这边所有人都穿着便服,没有一个人穿盔带甲,面对着敌军数千余根羽箭近距离乱射,即便是有战马作为掩体,很难不被射成刺猬。 唯独张崇义从陈槟迷茫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陈槟身上没有杀气,连带着他身边的士兵都像是丢了魂魄,不约而同地松了松弓弦,弓弩微微向下一压。 这是军无战心的表现。 “陈将军,我张崇义年轻识浅,实在没什么本事,迄今为止没读几本圣贤书,仗也打的马马虎虎,这辈子几乎是因人成事,唯一优点就是知人善任,用人不疑。” “我治国靠的是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等贤人,我愿意将所有土地百姓都交给他们打理,从来不干涉他们的所作所为。” “我征战天下则是靠着麾下这批猛将,张微尚修竹向烈八大骑将军等,相信你都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我读书不多,只记得孙子兵法有一句话,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所以我一直信奉将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的金科玉律。” “你跟我一起干吧,我把我的步兵都交给你统率,由你带着他们驰骋沙场,一统天下。” 薛焉贺中云等人听得暗自咋舌,佩服这位皇帝陛下的胆识口才,同时他们也看出陈槟的情绪越来越奇怪。 陈槟黯然低头,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地上的草木顽石,心情无比沉重,像是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天空很蓝,大河很黄,群山静谧。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似乎下定了决心,陈槟狠狠地扔掉手里的令旗,仰天疯狂嘶吼道:“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所有人,张崇义等人虎躯一颤,差点拔刀过去厮杀。 陈槟的士兵同时茫然望向近乎发狂的陈槟,眼神中都交织着困惑、质疑、畏惧。 “末将陈槟,愿意归附大燕,请陛下既往不咎,宽恕末将攻打潼关的罪过,收留我等。” 陈槟的声音并不激昂,但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犹如雷鸣,引发群山震荡,四海沸腾。 薛焉贺中云骇然看着全体下跪的陈槟士卒,又疑惑地盯着张崇义。 张家长,李家短,张家小子坐永安。 有了这句谶语蛊惑人心,现在谁都知道张崇义才是天命之人,可能只有真命天子才有这等匪夷所思的魅力。 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完成的劝降任务,被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搞定了。 陈槟竟然真的降了。 第301章 君臣交心 陈槟投降的原因并不复杂,这些年他在大魏国过得并不如意,甚至于如履薄冰。 明明有着超凡脱俗的才华,明明是用兵如神的高手,明明是跟范进关系亲近的皇亲国戚。 但是范进和范西元父子从始至终对他极为忌惮百般提防。 只因为范进前些年做了一个噩梦,梦中被一个长相酷似陈槟的将领围困致死。 他这个所谓的骠骑将军一直都是表面风光,虽然立下了巍巍战功,但范进很少给他增加兵马权势,他麾下的亲兵永远只有三千员。 范进之所以将那个侄女嫁给陈槟,也是为了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以前还有陈部魁为他遮风挡雨,去年八月份的潼关之战,陈部魁被秦幂贺中云击溃后,回到兖州就被范进剥夺了兵权,大将军一职虽然没有免除,但完全失去权柄,形同打入冷宫。 去年的邺城之战,范进甚至不惜御驾亲征,也不给陈部魁和陈槟统兵作战的机会。 此次范进大举西征,麾下实在没有可用的统兵大将,迫于无奈才启用陈槟。 他只给了陈槟十天的攻城期限,倘若陈槟在十天之内攻不下潼关,就要拿他问斩。 陈槟之所以要不计代价地攻城,也是因为时间紧迫,性命攸关。 等到张微大军袭取崤关,范进害怕遭到东西两路夹击,想要率军撤回河南郡守住雒阳城。 陈槟对此强烈反对,他认为潼关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再猛攻两三天,肯定可以拿下,届时挥兵直指永安城,或许会转败为胜,柳暗花明又一村。 然而范西元持有不同看法,说是崤关失守后,兖州大本营已回不去了。 倘若不能保住最后一座重镇雒阳城,万一短时间攻不下潼关,又被张微袭取了雒阳城,他们这十几万大军困在一隅之地,就是死路一条,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范进听取了范西元的建议,挥兵退守河南郡,保住雒阳城。 陈槟苦劝不住,结果惹恼了范进,范进索性直接命他领着三千亲兵断后,其实就是居心不良,想要他死在张崇义追兵的手里。 陈槟憋着一肚子的积郁愤懑在山里蹲守两天,只想着张崇义的追兵一旦到来,他就冲出去大战一场,干脆利落地死在幽州骑兵的强弓硬弩之下,了此一生。 谁曾想张崇义来是来了,却是轻装简从而来,在重兵围困之下对他出言劝降。 两相比较之下,丢了兖州的范进算是日薄西山,在关中站稳脚跟的张崇义如日中天,以后扫荡群雄一统四海,非他莫属。 陈槟志向远大,想的是轰轰烈烈闯出一番彪炳史册的旷世功业,但凡有一线生机,他都不舍得甘愿赴死。 大好河山,正是英雄用武之地。 那就降了吧,至少张崇义是难得一见的明君,既有识人的眼光,又有用人的胆量,更有容人的度量。 死里逃生之余,还得了一员才华横溢的统兵大将,张崇义自是喜不自禁,拉着陈槟的手极尽亲近之能事,将陈槟都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幽州重骑兵轻步兵,骑将远远多于步兵大将,迄今为止,张崇义身边都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步战高手,每次攻打坚城都是用人命在换。 张微带着幽州精兵强将打一个孤立无援的邺城,足足打了将近一年,耗费无数兵马钱粮。 要不是他的家底雄厚,哪里支撑的起? 然而这样的损耗可一而不可再,多打几仗恐怕就要穷的当裤子了。 所以得到陈槟,恰好弥补了张崇义集团的最大短板。 “我得将军,天下再无敌手。” 张崇义笑得合不拢嘴,这欢快的气氛立刻感染到了所有人,薛焉贺中云也为之欢欣鼓舞。识英雄重英雄,只有敌人最知道你的厉害。 前些天陈槟领兵如狼似虎的攻打潼关,打的薛焉贺中云几乎喘不过气来,薛焉贺中云对陈槟佩服的五体投地。 陈槟连忙道:“陛下过奖了,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器重?不过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请陛下恩准。” 正在兴头上的张崇义忙不迭道:“将军有话就说,以后我们君臣就是骨肉兄弟,你不要跟我客气。” “在下父母早亡,是叔叔将我抚养成人,叔叔于我可谓恩深似海。范进从兖州发兵前,命人将我叔叔幽禁在陈留城的大将军府里。 如今张微大将军的兵马已经进入了兖州,恳请陛下传一道密信给大将军,请求大将军帮忙救出叔叔,末将感激不尽。” 陈槟言辞恳切,几欲落泪。 张崇义缓缓点头道:“原来陈部魁将军被范进软禁了。陈部魁将军也是当世豪杰,我仰慕的很。 你放心,我马上修书一封,命人连夜送给张微,请他务必出手帮助陈部魁将军逃出虎狼之地。 不过,陈将军,你可曾想过,陈部魁将军跟范进关系匪浅,万一他不愿意背叛范进,不肯跟着张微走,甚至帮助范进死守陈留城,我们恐怕拿他没辙呀。你说该如何是好?” 陈槟微微一怔,知道他叔叔陈部魁有股愚忠的劲头,张崇义的猜测至少有九成可能为真,陈部魁多半不会背叛范进,更不会投降张崇义的部将。 他沮丧地低着头,半晌不言不语。 张崇义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道:“陈部魁将军忠勇赤诚,即便我们愿意相助一臂之力,恐怕他也不会领我们的情。 陈将军,你这份孝心足可感天动地,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陈部魁将军的性命,就看他自己的抉择吧,我等无能为力。 对了,你妻儿现在何处?是否需要我派人去将她们接到永安城?” 陈槟慢吞吞地抬起头,看着南边连绵起伏的山峦,神情淡漠道:“我妻子就是范进的侄女,她是奉命来监视我的,我和她育有两个女儿。 出兵的时候,都被范进派人接到了雒阳城。别说雒阳城是范进重兵把守的要镇,我们鞭长莫及,即便有可乘之机,相信她也不会跟我走的,随她去吧。 大丈夫生于乱世,自当以天下大事为重,何患无妻。” 张崇义就喜欢这套说辞,对陈槟的豁达洒脱更为欣赏,搂着他的肩膀仰天大笑起来,连声道:“说得好,说得好,大丈夫当以天下大事为重,何患无妻。走,回永安城,我送你一堆美人。” 刚刚心情还沉重无比的陈槟尴尬地笑看着张崇义,神色扭扭妮妮,侃侃道:“陛下,在下平生不好女色,迄今只娶了一房媳妇,连妾室都没有纳过一门。 你要是真心待我,若见到知书达理重情重义的姑娘,不妨介绍一个,在下绝对感激不尽,诚心诚意敬你一杯谢媒酒,就没必要送一堆庸脂俗粉给我了,免得玷污了我们的君臣之谊,败坏了在下的声誉。 当然,陛下要是不信任我这个降将,想要找机会安排几个女人监视我,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张崇义闻言惊愕无比,这一辈子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胸襟磊落的人,当真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心里藏不住一丝歹念,竟连这等明显犯忌的话都敢对一国君主脱口而出。 此人之秉性纯良可见一斑。君主若无海天一般广阔博大的胸襟,哪里容得下这等忠贞耿直的臣属?难怪范进始终不待见他,范进可不是什么大度量的人。 短暂惊讶过后的张崇义,用力拍着陈槟的后背,大笑道:“说得好,我喜欢你的坦率直白,相信以后我们肯定能够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第302章 陈槟的计策 劝降陈槟,张崇义并没有高兴太久,刚回到潼关,斥候送来密报,范进正在着手准备攻打崤关。 粗看过去,似乎是张崇义东西两面包围了范进。 然而张微貌似只有三万兵马渡过大河,既要防守刚刚到手的崤关防线,又要分兵镇守大河南岸的各处要塞,还要防备陈留城可能出现的偷袭,每个地方的兵马注定不会很多。 处处分兵,处处势弱。 虽说还没有收到张微的具体情报,但根据张崇义杨千钟的分析,崤关最多只能留下一万兵马,再多的话,大河南岸的各处要塞就要告急,容易遭到各处势力的反噬。 兖州陷入大乱,各郡纷纷起兵反抗范进的暴政,但是范进在兖州还留了一些兵马,他们两方面打的热火朝天,未必不会觊觎大河南岸的要塞。 西边的张崇义也不乐观,潼关精兵前些日子消耗大半,所剩不过一万多,向烈带来的三万新兵不堪重用,就连协助防守潼关都让张崇义心里没底,哪里敢带他们去河南郡境内? 因此名义上说是两面夹击,其实不过是吓唬人的纸老虎,根本没有伤人的能力,张崇义甚至派不出一支援兵去河南郡。 杨千钟早就预见到了这种尴尬的局面,潼关大战爆发后,他连日来忙前忙后,没有好好休息过,接到张微送往京城的密报后,马不停蹄地来到潼关报讯,筋疲力竭,软绵绵地靠在石屋的木凳上。 “大将军此次突然渡河杀进兖州,抢占了崤关要塞,手里的兵马却捉襟见肘,范进若是大举挥师崤关,他们未必能够挡得住呀,这可如何是好?” 张崇义的目光依次在所有将领脸上扫过,希望有人能够挺身献出锦囊妙计。 薛焉徐霖贺中云尉迟璘王宝山都感到无计可施,唯独陈槟笑了起来。 这点笑声在气氛凝重的石屋里格外刺耳,众人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杨千钟听出他的笑声中好似有百万雄兵,成竹在胸,不禁好奇道:“陈将军,如今形势危殆,有何好笑?” 陈槟霍地站起身来,握着拳头看向张崇义道:“陛下,末将实在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 “大燕国是天下最强的势力,陛下所占的地盘,幅员辽阔,兵多将广,钱粮充足,全天下的诸侯都在害怕被我们吞并。” “范进也对我们畏之如虎,所以才有三路联军伐燕,你们为何会畏惧范进呢?” “范进若是听从我的计策,继续围着潼关穷追猛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目光短浅,半路退兵回河南郡,如今还想攻打崤关,简直是自寻死路,有什么必要怕他呢?” 众人满腹狐疑地看着他,都不知道他说这种大而不当的空话有何意义。 张崇义的地盘大,人口多,钱粮富足,然而眼下是兵力青黄不接的三月春荒,几万精锐被常羽葬送于弘农郡,十几万新兵还没有形成强大战力,如何跟范进抗衡? 张崇义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疑惑道:“陈将军,我知道你熟读兵书,乃是当世兵法大师。” “我们手头暂时只有几万新兵,没有精锐的野战之师,如何应对范进雄师呢?如何支援崤关战局呢?” 陈槟干笑一声,倨傲地盯着张崇义的眸子,慢条斯理道:“陛下,你只知道你手里握的是新兵,那你知不知道范进那十几万大军,百战精兵最多只有两万,九成都是新兵蛋子,并不比我们的新兵厉害。” 杨千钟皱眉道:“所以,陈将军你的意思是要陛下领兵去河南郡,跟范进一决雌雄么?” 众将的目光微冷,隐隐浮现杀机。 谁都知道眼下的兵马战力是敌强我弱,倘若陈槟当真献策去河南郡跟范进决战,毫无疑问,他是范进派来行使反间计的奸细,意欲诱惑张崇义去送死,众将非杀他不可。 陈槟摇头道:“我的看法是,先派兵攻打弘农郡,将战线往前推进,营造出重兵压境的态势,吓唬吓唬范进,迫使他不敢挥兵东向崤关。” “现在的格局很有趣,纵观全局,是我们实力最强,但崤关以西潼关以东的局部地区,范进占据绝对优势。” “我们只要敢于主动出击,去打一下弘农郡,范进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对崤关动手。” 张崇义听得征征入神,看向窗外枯黄的景观,嘀咕道:“拿什么去打弘农郡?” “探子的情报显示,范进在弘农郡留下了两万兵马,以弘农郡为中心,构建了三座大寨,互为犄角,想要攻克这道防线,至少要有三四万雄兵。” “我总不能孤注一掷,把潼关这四万人马都拉上去打弘农郡吧?” 陈槟道:“陛下小气了吧?听说陛下在永安城外还有一座兵营,大营里也有三万新兵正在集训,就不舍得拉出来试一试?” 向烈皱眉道:“那些新兵的战力还没有练出来,难以承担攻坚任务。” 陈槟胸有成竹地拍着桌子道:“陛下,在末将眼里,从来就没有新兵老兵之分,只要指挥得当,新兵也可以发挥出磅礴战力。” “不妨告诉陛下,前些日子攻打潼关的那些步兵,都是近几个月范进抓壮丁抢来的新兵,几乎没有过完整训练,还不是被我们拉上前线作战?你们认为那些新兵战力如何?” “什么?那些都是拉壮丁的新兵?” 张崇义等人无不惊掉了下巴。 在他们眼里,那些攻城的步兵如狼似虎,完全不像是刚入伍的新兵。 陈槟真能化腐朽为神奇,把新兵运用的炉火纯青? 沉默,巨大的沉默在石屋蔓延。 这间容纳十几个魁梧大汉依然略显宽敞的石屋,被沉默所占据。 思忖良久,一直都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张崇义,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马上传诏给尚修竹,命他再送三万新兵过来,给你凑齐六万人马,由你负责统兵攻打弘农郡,期限为一个月,你敢不敢奉诏?” 陈槟果然是个直肠子,不假思索就屈膝半跪:“末将领命。末将立下军令状,一个月攻不下弘农郡,末将提头来见。” 杨千钟向烈薛焉贺中云等人愀然变色,异口同声道:“陛下。” 陈槟刚刚投诚,是人是鬼谁都不确定,张崇义怎能轻易地授予他六万大军的统兵权?这不是儿戏么?倘若他使得是反间计,那可如何是好? 张崇义冷冷地扫了扫所有人,沉声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陈将军的人品,陈将军,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陈槟犹豫片刻,苦笑道:“陛下,虽说我有绝对信心可以攻克弘农郡,但我毕竟初来乍到,不敢喧宾夺主。” “这样吧,请陛下任命一员大将统兵,末将作为前锋大将负责攻城,如此足可安众将之心?” 张崇义刚刚那句话说出口就开始后悔,毕竟还有一个金印紫绶的卫将军向烈在场,如此草率地重用降将陈槟,未免寒了这位亲信大将的心。 陈槟的话恰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他赶紧顺水推舟道:“此言有理。这样吧,向烈,由你担任主将,指挥这六万大军,出潼关,攻弘农,打陕县。” “陈槟将军为前锋大将,统筹攻城事宜。徐霖为步兵将军,贺中云尉迟璘为骑兵将军,王宝山协助薛焉将军戍守潼关。” 这种安排符合兵家正道和大燕国实情,众将再无异议,唯独向烈忐忑不安。 他从来没有指挥过大兵团攻打重兵把守的坚城,毫无经验。 张崇义明白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有陈将军出谋划策,你只要从善如流,没问题的。” 张崇义和一群武将全都眉飞色舞,踌躇满志要大干一场。 憋了大半天的杨千钟终于忍无可忍,低声插了一句:“陛下,能不能听我说一句,我们快断粮了,现有粮草只够支撑十天的开销,无法攻打弘农郡。” 声音很小,细如蚊蝇,但落在张崇义等人耳中如同响起晴天霹雳。 第303章 红裘女的杀气 潼关战事告一段落,危机暂时解除。 不管是援救崤关的张微,还是攻打弘农郡防线,张崇义集团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缺兵少粮。 兵是新兵,多而无用,粮是真缺,缺的不能再缺。 没有粮草,再多的兵马都毫无意义,没有一个将军敢指挥吃不饱肚子的士兵进行远征。 经历过邺城之战后,张崇义相信张微有足够的本事应对范进的攻击,守住崤关。 巩固完潼关的防务后,将新兵交给陈槟训练,留王宝山协助薛焉徐霖戍守潼关,张崇义带着杨千钟向烈寇登张擒虎贺中云尉迟璘等人返回永安城。 这天离开潼关没多远,张崇义一行策马行驶在辽阔的关中平原,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正在茁壮成长的葱绿麦田,数日来积压于心的阴霾一扫而空。 郦元乐造了廉斩的反,荆州境内到处都在内讧,武关方面暂时不用担心。 郁蜀政权大将军应檀溪领兵出汉中后,虽说早已进入了陈仓古道,却始终没有针对大散关隘口发出攻击,而是诡异地屯在清桥一带,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据谍子冒死传来的消息,由于郁蜀政权太子郁青鸾性格懦弱,毫无治事才能,郁雄飞次子秦王郁白虎,四子齐王郁黄狮,六子赵王郁红鹰都对皇位虎视眈眈,近几个月蜀郡着实闹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风波。 应檀溪虽说是郁雄飞的头号大将,心腹中的心腹,却较为亲近雄才大略的秦王郁白虎,看不起那个优柔寡断的太子殿下。 皇后黄沁儿不愿意看到支持秦王郁白虎的应檀溪再立战功,想用中护军曹标替换应檀溪,或许是在郁雄飞耳边吹了不知多少枕头风,郁雄飞颇为踌躇,传令应檀溪暂且按兵不动,耐心等待进兵的诏书。 然而应檀溪在陈仓古道一等就是一个多月,迟迟没有等到郁雄飞进兵的诏书,至今还在清桥一带看风景。 “如此说来,我们真该备一份厚礼谢谢那位皇后娘娘呀。” 张崇义心情大好,竟然在马上跟众将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杨千钟最近几个月瘦了几十斤,颧骨高高凸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渐渐瘦成了当年卧龙兵寨的侯长贵。 “闹吧,郁蜀闹得越凶,我们的西边就越安全。” 他的声音有些绵软无力。 张崇义心疼地看着他道:“杨先生,要不要帮你安排一部马车?看你精神有些不济,骑马别摔跤了。” 杨千钟摇头道:“还没到那个份上,只是近来军政大事繁忙,精力的确有些透支,让陛下担心了。” 张崇义还待再说几句抚慰人心的场面话,忽地心头一凛,隐隐察觉到东北方的大河彼岸,凭空冒出一股强横无比的真气,正以瞬息数里的速度急速靠近。 向烈等武功高强的战将也是如出一辙,远远地望向大河方向,纷纷拍马靠近张崇义,将他里三重外三重紧紧围住,右手都按在腰间的弯刀上,摆出严阵以待的护驾阵势。 杨千钟是个不懂武功的文人,感受不到武林高手的气息,皱眉问道:“陛下,怎么啦?” 张崇义勒转马头,目光微微一沉,深吸口气,小声道:“这股气息有点熟,好像是红裘女,她怎么来了?” 向烈点头道:“的确像是她的气息,她的武功比起两年前似乎更胜一筹,这股强大的气息尤在养维清之上。” 杨千钟勉强打起精神,瞪大眼睛使劲张望,却只看到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峦曲线,何曾看得到一个人影?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不懂武功,无法感知高手的气息。 但是数月之前,他曾经接到了死士的情报,霍鹏死后,霍云龙为了铲除霍云彪的嫡系兵马,曾经囚禁过亲生母亲红裘女。 莫非红裘女已经逃出了囚笼?可是她不远千里从并州来到关中,又是为何? 张崇义的心里泛起嘀咕。 “她的气息里带着强烈的杀气,她想干嘛?” 张崇义回头看了一眼两百骑兵。 此次他们返回永安城,沿途都在自己领域的腹地行军,有向烈贺中云两大气胜巅峰护驾,又有尉迟璘寇登张擒虎等人,想着应该没人敢在此处生事,就只点了两百名骑兵随行。 向烈等人都知道红裘女不同于寻常的气胜巅峰,她三十年前就是江湖第一女子高手,战胜过剑圣采薇客,如果不是割舍不了情爱家庭,估计早就可以破境入神成为地仙。 这种随时可以踏进入神境的超凡人物,乃是神仙一流人品。 前些年清河郡郡守府一战,她一出手就斩杀了几名气胜巅峰,轻而易举就扭转了战局,何其可怖。 自己这边三大气胜巅峰、一大天生神力、两大气胜高阶,连同两百名装备精良的骑兵,能否挡住她谁都心里没底。 向烈原本抽出了腰刀,确定来人是带着杀气的红裘女后,清楚这是世所罕见的劲敌,旋即将腰刀插回刀鞘,从背后解开包裹严实的金蟒鞭。 贺中云拔出了赤龙纹刀,刀锋朝外。 寇登手握长枪。 张擒虎总觉得那柄破斧枪使得不太趁手,刚举起黑黝黝的铁枪,随手插在地上,左右看了看,竟然跳下马背,走到一棵腰肢粗细的松树旁边。 众人不知道这个傻大个意欲何为,都怔怔地看着他,唯独张崇义与他朝夕相伴,猜到了他的用意,苦笑着摇了摇头。 只见张擒虎撸起双臂袖子,伸手摸了摸树干,满意的点了点头,双手环抱大松树,猛地大喝一声。 众人这才意识到他想将大松树连根拔起作为兵器,无不大惊失色。 贺中云作为气胜巅峰,知道树根在地底下蔓延甚广,所谓根深蒂固,断树容易拔树难,运功震断大树易如反掌,但将大树连根拔起难于登天,刚想出声劝阻。 谁知张擒虎深吸口气,力灌双臂,额头和手臂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随见松树的树冠哗啦哗啦左摇右摆,松针扑簌簌掉了一地。 在众人的惊愕注视下,松树根部的地面出现了一条条细微的裂缝。 张擒虎不停地使劲,地面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树根渐渐冒出来。 张崇义等人倒吸凉气,都感叹这些天生神力的怪物太过恐怖。 只见张擒虎发出猛虎的咆哮,仰天大吼起来,腰肢粗细的松树竟然离地而起,看的众人目眩神驰。 他横抱着松树,朝着张崇义咧嘴笑道:“陛下,还是这玩意好使,比那杆铁枪趁手多了。” 张崇义拍马走到破斧枪旁边,伸手将铁枪拔出来,双手横握着铁枪,低头沉思片刻,无奈摇头道: “这柄破斧枪乃是旷世神兵,在当世神器中足可排进前五,先是被金不换嫌弃,现在又被你嫌弃,莫非此枪真的跟你们这些天生神力无缘么? 算了,等回到永安城,还是另外给你寻一件合适的兵器吧,破斧枪物归原主。” 当年他只是气胜高阶,内力修为有所不足,使用沉甸甸的破斧枪总觉得有些不够灵活机动,攻防转换间存在较大的气息空档,影响战力的发挥。 自从登临气胜巅峰后,也是觉得寻常木杆铁枪更为得心应手,才不惜割爱赏给了张擒虎。 谁知张擒虎和金不换如出一辙,并不喜欢这柄鼎鼎大名的铁枪,最终还是物归原主。 张擒虎傻呵呵笑道:“陛下,你还是给我找对铁锤吧,锤子最适合我。” 张崇义点了点头。 就这说话的功夫,红裘女的气息又靠近了许多,相距已不到三里。 这里是关中地区,平原多而山地少,视力较好的将士已能看到数里外冉冉飘来一袭红云。 向烈拍马靠近张崇义小声道:“陛下,要不要叫弓箭手准备?” 张崇义想了一下,悄声道:“在这广阔的平原上,两百把强弓对她估计毫无作用,她随时可以纵身避开。 不过她身上的杀气太重,好像想要杀光我们,还是让兄弟们羽箭上弦吧。 好端端的,这红裘女怎么会来找我的麻烦呢?” 第304章 红裘女的来意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战,以红裘女势若奔雷闪电的攻势拉开了帷幕。 张崇义等人隐隐瞧见那团红云幻象逼近,刚想跟她叙话,询问她的来由。 谁知红裘女在远处现身后,凛冽的杀气瞬间将周边的世界拉入了冷酷的寒冬。 她像是一头发狂的猛虎,一句话也不说,拔出红艳艳的龙血剑直扑张崇义。 那股强大无比的杀气逼得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张崇义涌到嘴边的一句客套话:“红裘婶婶,别来无恙。”硬是被活生生逼回了肚子里。 尉迟璘寇登拦在第一道防线上。 迎着那道宛若闪电的红光残影,尉迟璘催动关刀横扫,寇登长枪正面直刺,两股雄浑的气息喷涌出去,如在身前幻化出一道道狂风巨浪,仿佛要吞没那片红云。 然而红裘女的龙血剑并非凡物,剑尖上又倾注了她数十年的气胜巅峰修为,所到之处看似平平无奇,便是脚下的砂石落叶都没有波动一下。 首当其冲的尉迟璘和寇登,蓦然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 先是刀气枪气都被那道漩涡所吞噬,强烈的刀气枪气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尉迟璘和寇登都是身经百战的沙场战将,尉迟璘乃是张崇义麾下的八大骑将军之一,虽说武功略逊秦幂贺中云,却也是当世大大有名的骑将。 寇登资历不如八大骑将军,没有跟随张崇义打过青奴和信都,而是在邺城之战后才被张崇义慧眼提拔起来的。 论武功仅比秦幂贺中云稍逊一筹,与尉迟璘等六位骑将军在伯仲之间,他打过青州,打过济南之战,打过邺城,也算是见多识广。 二人都不是平庸之辈,此生会过不少高手,虽说也有败绩,但是甫一交手就被敌人压制住全部内息,一招就输的干干净净,却是破天荒第一遭。 二人情知大事不妙,一人抽回关刀,一人收回长枪。 然而就在二人转攻为守的一刹那,从红裘女龙血剑上分离出两条看似极小极细,却蕴含着天地雷霆之力的剑气,一道射向尉迟璘的胸口,一道射向寇登的咽喉。 张崇义一见之下,骇然失色。 虽说感觉到红裘女带着强烈的杀气,但自忖双方总算是有点香火情,特别是去年在定襄城一战,他亲自救了霍鹏红裘女以及定襄全城军民。 就算双方有所误会,红裘女要来兴师问罪,多少也要寒暄两句,讲几句场面话,何至于一言不发就痛下杀手? 张崇义知道这两道剑气足以取了尉迟璘和寇登的性命,于是提气大喝一声:“红裘婶婶,手下留情。” 刚要挺枪直刺红裘女,来个围魏救赵,却见张擒虎抱着那棵大松树,对准红裘女的龙血剑没头没脑砸下去。 天生神力虽说不是内功,但上天赋予的钟灵毓秀之气,足以影响到气胜巅峰高手体内的气息运转。 红裘女但觉体内的气息涌动,原本浑然一体的内力出现了一丝前所未见的涟漪,附在龙血剑上的剑气有所减弱。 又怕被这黑黝黝的树枝趁势而入破了剑气,急促间腰肢一扭,电光石火间缩回长剑,两股射向敌人的剑气大为减弱。 尉迟璘横刀当胸,想要破开那道射向胸口的剑气。 寇登长枪抖动,想要挡住那道刺向自己咽喉的剑气。 无奈那两束明显已弱了几分的剑气,猝然碰到二人的兵器,二人如同遭到雷电轰击,浑身猛地一阵剧震,双腿腾腾倒退,双手不停颤抖,几乎拿捏不住兵器,唇边涌出一丝血迹。 一招之威,就打伤了两大气胜高阶,众人无不凛然心惊。 张崇义眉头皱紧,胸口有股愤懑之气喷出,大声骂道:“红裘女,你是不是疯了?” “我与你家霍鹏是忘年之交,去年还救过你夫妻和定襄郡百姓,我们之间有恩无仇,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来寻仇滋事,打伤我的袍泽兄弟?” 这一声雷霆大喝响彻九霄,刚想提剑去刺张擒虎的红裘女停下脚步,那片模糊的红云渐渐收缩,在数十丈外凝聚成一个脸色憔悴的中年女子。 虽说容貌依旧美丽,但眼角处的皱纹清晰可见,明显是上了年纪。 不是美艳动人的红裘女,又是何人? 她一袭红衣,衣袂飘飘地站在官道中央,两旁都是刚刚翻绿的花草树木,衬托的她就像一朵高冷圣洁的雪莲花。 只见她神色哀恸,咬牙切齿地瞪着张崇义,握剑的右手微微发抖。 “好,看在你解救过定襄之围的份上,我就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我问你,你为何要害死我女儿云霓?又为何要撺掇我儿云龙云彪手足相残?” 张崇义惊讶道:“什么?霍云霓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霍云龙和霍云彪为了争夺并州基业,相互残杀,这与我有何关系?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红裘女冷冷地凝视着张崇义,缓缓举起龙血剑对准张崇义,痛苦地冷笑道:“不关你的事?” “我霓儿跟着你去了永安城,结果被人乱箭射死,你还叫人把她的尸体扒光衣服,送到并州耀武扬威。” “云龙云彪虽然向来不太和睦,但要不是你派人拨弄是非,从中煽风点火,鼓动他们手足相残,他们怎么打的起来?” “哼,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就是你,我不杀你此恨难消。” 张崇义连忙高举起左手,阻止她给自己乱扣罪名:“等等,你先让我捋一捋,你一下子给我扣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罪名,我有点吃不消,被你搞的晕头转向。” “霍云龙霍云彪两兄弟为了争夺并州大权大打出手,这是他们自己的贪念作祟,我远在永安城,实在是鞭长莫及。” “不过去年他们都曾联系过我,我是说了一些话,不过是提醒他们,并州争端与我无关,我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也不会相助任何一方,他们想打就放手去打。” “你把他们的手足相残怪罪到我的头上,虽说有些牵强附会,但你是前辈高人,要是实在找不到泄愤的对象,我可以勉为其难担下这个责任。” “至于霍云霓之死,这可实实在在与我毫无关系。去年她虚情假意地跟着我进入永安城,后来差点乱箭射死我,我的确是想杀她报仇。” “然而她早已带兵逃出了永安城,我的人马根本就没追上她,她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凭什么说是我杀的?” “哼,红裘女,不妨告诉你,对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宝贝女儿,我恨之入骨,做梦都想杀了她。” “倘若真是我杀了她,我绝对不会矢口否认。” 阳光明媚的官道之上,红裘女眸子阴郁,神情冰冷,浑身散发出彻骨寒气,嘴角抽搐,嘶声道: “我不管究竟是不是你杀了她,总之是你带她去了永安城,然后我就见到了她冰冷的尸体,这笔账也要算到你的头上,现在你死而瞑目了吧?” 第305章 一剑败四雄 张崇义等人顿感此人不可理喻。 原来天下女人都是一样,不管是武功绝顶的江湖高手还是高高在上的朝廷贵人,只要是个女人,都是一般的不讲道理,喜欢迁怒于人。 张崇义知道跟她讲道理纯粹是浪费口水,他不想连累胯下这匹价值不菲的幽州战马,于是提枪下马,回头看了一眼向烈贺中云,笑道: “她是气胜巅峰,我们三个也是气胜巅峰,我就不信三个气胜巅峰打不赢一个气胜巅峰,要不要一起试一试?” 向烈贺中云随之翻身跳下马背,与张崇义并肩而立,摆出迎敌的架势。 张崇义左手一挥,身后的两百骑兵全都拉满弓弦、弩箭上膛,齐齐对准一步步往前移动的红裘女。 以前张道冲大将军曾经亲自试验过,以他那身气胜巅峰的修为,将气息外放的话,五十步之内,只能同时挡住二十根弩箭,再多的话就会被突破罡气。 后来与张道冲功力相当的中原大侠屠飞,濒死之时强行运用真气震碎了三十多根弩箭,然后被射成了刺猬。 张崇义也想知道像红裘女这种随时可以破境入神的绝顶高手,究竟能够挡住多少弩箭? 越是大敌当前,越要平心静气,这是张家的祖训。 张崇义尽量压制住内心的波澜,心平气和地喊道: “红裘女,当年中原大侠屠飞在两千骑兵的包围下,面对着一千把神臂弓和一千把八牛弩,拼死一搏,震碎了三十余根弩箭。” “这次我身边有一百把神臂弓,一百把八牛弩,同时可以射出两百根弩箭,不知你能挡住几根?” 红裘女剑尖朝下,摆出君临天下的气势,微微冷笑往前走,每走一步,官道周边的寒气就深一层,绿意盎然的麦地如同堕入了冰窖。 “屠飞算什么?十几年前,就算他武功鼎盛之时,也只能接我两剑,我出第三剑的时候,他就跪在地上了。” “要不是我家将军念着他还算干过一些行侠仗义的事情,我早就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张崇义等人同时一凛,越发惊惧于这个女人的强大战力。 红裘女不慌不忙地说道:“只有傻瓜才会站着不动让弓箭射,我不是傻瓜,所以我不会原地不动等你们射我。” 红裘女明明走的很慢,慢的就像蚂蚁在地上蠕动,但一眨眼的功夫,她龙血剑的剑气就冲天而起,直取张崇义的头颅。 向烈和贺中云大喝一声,一人举鞭,一人挥刀,分从上下两路攻向红裘女。 当真是鞭影飘忽,刀光扑朔,四周气浪剧烈滚动起来,就像是被煮沸的茫茫大海,波谲云诡,浩浩荡荡。 向烈乃是不可多得的大力战将,他的金蟒鞭传说是条金须神蟒所化,重达一百多斤,当头砸去,足可开碑裂石,便是坚硬的花岗石也是一鞭即碎。 步伐极慢的红裘女随手一剑荡开当头砸下来的铁鞭,讥讽道:“我手里的龙血剑乃是九天神龙之血铸造,神力无穷,便是地仙也可一剑斩之,何惧区区一蟒?” 向烈但觉右手剧震,龙血剑上的剑气竟如海潮一般涌过来,逼得向烈连连倒退,好不容易才稳住脚步。 手持赤龙纹刀的贺中云虽不如向烈秦幂那边慷慨豪迈,却也是当世少有的气胜巅峰战将,他一刀对着红裘女腰部斩去,意欲将她拦腰斩断。 一剑逼退向烈的红裘女,漠然扫了一眼魁梧帅气的贺中云,龙血剑从右至左斜挥上去,一股磅礴大力就像是飓风撞在赤龙纹刀上。 贺中云的刀气明明先发出去,却被她的剑气后发先至,从中破开,就像是劈在滔滔河水中,汹涌的河水瞬间一分为二。 剑气破开他的刀气,长驱直入,直取贺中云的胸腹。 贺中云见势不妙,连忙横刀当胸,挡住那股所向披靡的剑气,却是如遭雷击,腾腾腾后退,壮实的后背撞在自己战马的腹部。 那匹强壮的幽州战马,痛苦的厉声长嘶,马腹毫无征兆地爆开,摇摇晃晃着倒地而亡,五脏六腑流的满地都是。 红裘女一剑震退气胜巅峰的向烈,又一剑打败气胜巅峰的贺中云,这种轻描淡写的招式,看似人畜无害,谁曾想竟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威力。 不过向烈贺中云不是省油的灯,虽说刚交手就吃了个大亏,战意却是越来越强烈。 向烈单手握着金蟒鞭,双足一掠,瞬间飞到空中,以泰山压顶的态势再次砸下,口中道:“我看你如何破我的金蟒鞭。” 贺中云双手紧握着赤龙纹刀,矮身斩向红裘女的下盘。 有了刚才那一招的前车之鉴,二人这招去势更为猛烈,别说空气如同要被破开,便是地面似乎都在隐隐发颤。 观战的张崇义并没有闲着,而是在认真观察红裘女可能存在的气息破绽。 到了红裘女这等半步入神的绝顶高手,寻找她招式上的破绽毫无意义,因为她的招式早已返璞归真,随手一招都是常人难以匹敌的绝招。 她振飞向烈的那一剑,就是江湖上最为常见的招数,她劈开贺中云赤龙纹刀的那一剑,迎着刀光直刺进去,更像是下三滥的流氓招数,可以说毫无精妙可言。 然而谁都挡不住。 所以张崇义只能从她的气息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出一点破绽。 然而却一无所获。 眼看着向烈和贺中云第二招就形同拼命,使得是两败俱伤的惨烈打法,丝毫不给自己留后路,不禁眉头蹙起,暗骂这两个笨蛋,身为朝廷重臣,竟然如此不知轻重,动不动就跟敌人拼命。 他担心二人有失,左手猛地挥舞,身旁的骑兵心领神会,一百把神臂弓和一百把九牛弩同时射向红裘女。 向烈的金蟒鞭和贺中云的赤龙纹刀刚靠近红裘女,红裘女好整以暇的挥剑横扫,再次将二人逼退。 刚想挺剑直取居中看戏的张崇义,却见漫天箭雨铺天盖地的射来,箭矢夹带着猎猎风声,一听就知非同小可。 红裘女不敢正面迎接这两百根弩箭,引身飘然向后飞掠数十步,避开这轮箭雨,箭雨噗噗噗的射在地上,箭镞入土三分。 她目光清冷地看了看那些入土后尾部还在嗡嗡嗡颤抖的羽箭,冷笑道:“幽州弓弩果然名不虚传。” 张崇义存心要激她一下,故意嘲讽道:“刚才听你吹牛,说什么中原大侠屠飞挡不住你三剑,我还以为你比他厉害呢。” “屠飞起码能震碎三十余根羽箭,你却连一根羽箭都不敢接,可见你不如中原大侠屠飞。” 红裘女神色如常,不咸不淡地反驳道:“张崇义,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么?这种愚蠢的激将法怎么可能影响我的心境?” “世人都说你聪明绝顶,小小年纪就能称雄天下,成为最大的割据诸侯,我看你还不如我家龙儿彪儿呢,他们可比你聪明多了。” 张崇义皮里阳秋地讥讽道:“那是自然,你家霍云彪霍云龙都比我聪明多了,都是人中龙凤,所以才会为了区区一个并州,弄得同室操戈,打的血流成河。” “我张家兄弟万万及不上你生出来的霍家兄弟,佩服,佩服。” “容我冒昧的问一句,那两兄弟挥兵打了几个月,现在战况如何?谁生谁死?我这些日子都忙着对付范进,实在没空去理会那两兄弟。” 听着他那阴阳怪气的嘲讽,红裘女原本淡了几分的杀气再度浓郁,便是温柔的眸子里也浮现出一抹罕见的血红。 她深吸一口气,狞笑道:“今天我非将你这罪魁祸首扒皮抽筋。” 话没说完,偌大的人影竟然原地消失,然后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红云当头笼罩过来。 第306章 红霞漫天剑法 怒火更炽的红裘女此次出手更是不同凡响,随着红云冉冉飞舞的,还有成千上万道凌厉的剑气。 那些红光剑气飘到空中,组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天罗地网,朝着张崇义笼罩而去,正是她赖以成名的红霞漫天剑法。 她十几岁时,就仗着红霞漫天剑法和龙血剑纵横江湖,打败过一代剑圣采薇客。 如今增加了几十年的内功修为,这套剑法臻至登峰造极的地步,除了入神境的地仙,寻常气胜巅峰怕是无人能敌。 向烈扭头看着张崇义苦笑道:“陛下,你说什么不好,为何偏要用言语刺激她呢?” 张崇义摇头耸了耸肩,一脸的云淡风轻,轻轻地后退两步。 满天红云携带着不可一世的恢弘剑气,眼看着就要席卷到向烈贺中云尉迟璘寇登身上。 看不清楚红裘女身形招式的张擒虎,空有一身蛮力无处使,抱着大松树迎着那片红云像蛮牛一样冲过去。 张崇义吓得大叫:“虎子,回来,别去送死。” 张擒虎仿佛被神秘的力量激发了蛮劲,完全听不见张崇义的呼唤。 松树刚触碰到红云,一道道凌厉的剑气环绕着松树不停地切割,只听到啵啵啵几下极轻微极清脆的响声,松树的树皮就被一点点剥开,然后被搅得粉碎。 长达数丈的松树短短一个回合就断了一大截,寇登见势不妙,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拉开数步。 又是一团团红云剑气扑来,将张擒虎所在之地的地面切割的七零八乱,激荡的尘土飞扬。 张擒虎猛地震开寇登的手,抱着残存的松树还要再冲。 向烈知道这个憨货是皇帝陛下最为喜爱的武将,一步向前掠去,一记手刀斩在他的双臂上。 张擒虎吃痛不过,手臂无力的松开,松树垂直掉下去。 不等松树落地,向烈一脚重重地踢在松树根部,松树嗖的向前飞进红云剑气中,又是一道道剑气环绕着松树,几个回合就将松树搅得稀巴烂,地面扑簌簌落了一地的木屑。 向烈顺手抓住张擒虎的后颈,骂道:“大笨蛋,你不是她的对手,你的神力在她面前就是个笑话,退到后面去。” 就这会儿功夫,贺中云尉迟璘寇登三人将毕生功力运转的淋漓尽致,与冉冉飘来的红云剑气展开殊死搏斗。 他们对着剑气横劈竖砍,尽管粉碎了一道又一道的剑气,然而那些剑气就像雨滴一样无孔不入,又像是黄蜂一样择人而噬,浩浩荡荡,源源不绝。 十几招后,尉迟璘寇登二人身上就多了几道横七竖八的伤口。 行军途中一般不会披甲,尉迟璘寇登武功相对较弱,没有甲具的保护,自然挡不住如此多箭雨的袭击。 身后的两百骑兵早就在跃跃欲试,见到几大统领落入下风,几次想要纵马冲锋,都被张崇义挥手挡住。 这些骑兵大部分只是武秀境,气胜境不到十分之一,这般贸然冲进红霞漫天的箭雨中,完全就是毫无意义的送死。 他们可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是张崇义最为器重的宝贝,不能浪费在这等江湖厮杀中。 张崇义隐隐瞧出了一些端倪,虽说红裘女的招式没有破绽,气息也没有破绽。 但她这般催动剑气,将内力化为千千万万,看似无处不在,每道剑气上蕴含的杀伤力其实不过是气胜初阶,无非是仗着剑气密集令人应接不暇罢了。 他看透了这一点,便再次挥手号令两百骑一起射箭。 红裘女的身影化入了满天红云之中,寻常的骑兵看不到她的身影,张崇义也看不见,但他能感知得到。 于是他将破斧枪插在地上,喝令骑兵朝着他手指的地方射箭,他指向何处,弩箭就射向何处。 两轮弩箭射出去后,原本充斥天地的红云渐渐收敛了许多,环绕着向烈贺中云尉迟璘寇登几人的剑气也黯淡许多,红裘女的声音在红云中悠然响起:“真有你的,你小子果然有点本事。” 虽说暂时压制住了红裘女的剑气,拖慢了她进攻的节奏,但张崇义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按理来说蒲渭阳早该抵挡战场了,不知为何迄今还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 没有蒲渭阳,他们这点人马恐怕挡不住杀气腾腾的红裘女,最多支撑一个时辰恐怕就会全军覆没。 张崇义见向烈四人在剑光的笼罩下左支右绌,抵挡的并不轻松,回头看了看一脸忧虑的看客杨千钟,挥手招来两个骑兵,轻声吩咐道: “你们赶紧护送杨大人返回京城,这里太过危险,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留在这里恐怕要遭殃。” 杨千钟摇头道:“陛下,臣不会走的,臣要与陛下共进退。” 张崇义沉声道:“你不懂武功,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赶紧走吧。” 杨千钟苦笑道:“哪有君主遇袭,臣属落荒而逃的,这要是传出去,我这个中书令在大燕国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这又不是你临阵脱逃,是我命令你离开的,有何不可?就算你不懂武功,也应该看得出来这些剑气非常厉害,连皮粗肉厚的向烈身上都挂彩了,随便一道剑气落在你的身上,你会死的。” 杨千钟还想再说几句表忠心的话,张崇义不耐烦地喝令骑兵将他绑在马背上,走的越远越好。 临走时,杨千钟大声道:“陛下,臣不走呀,臣要与你同生共死。” 张崇义不再理他,回头看战况时,向烈贺中云尉迟璘寇登连同张擒虎身上处处都是剑伤,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 旁边一名骑将左千鹤是向烈带出来的心腹,苦苦哀求道:“陛下,几位将军已经负伤,怕是支持不了多久,求您让我们参战吧,我们可以用车轮战,用性命消耗红裘女的真气。” 张崇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是不是嫌命长?这些剑气随便一道都可以杀死你们。” “给我乖乖在后面等着,不要靠近红云剑气,必要的时候,我会让你们参战的,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虽说向烈他们情况有些狼狈,但短时间内还没有性命之忧,你们不要担心。” “要说担心,我比你们更担心,他们都是跟着我南征北战的袍泽兄弟,我张崇义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送命的。” 眼见向烈等人情况不妙,红云剑气大涨,张崇义就恰到好处的发出命令,指挥骑兵朝着红裘女的位置猛射,逼的她回剑自救,向烈等人就能缓一口气。 到了这个时候,张崇义渐渐地了然于胸,以红裘女的武功修为,若是单独迎战向烈贺中云寇登尉迟璘张擒虎五人,不余遗力出手的话,三十招内绝对可以击杀他们。 但是碍于身后两百骑兵的强弓硬弩,不时射出一轮轮强大的弩箭,逼得红裘女不敢全力以赴的下毒手,最多只能使出八分力,留下两分力自救。 张崇义若是指挥两百骑兵不顾性命地冲过去,用不了三个回合,这些骑兵就会尽数死在剑气之下,反而失去了震慑红裘女的作用。 他们留在后方射冷箭,才能最大限度的牵制住红裘女,让她不敢肆无忌惮。 几番齐射之后,红裘女终于明白那些骑兵才是她的心腹大患,愤怒道:“张崇义,我先杀光你的骑兵,看你还拿什么射我。” 随见红云一卷,迅速脱离向烈等人,冉冉飘向张崇义身后的骑兵。 张崇义冷眼瞧着那团红云逼近,知道红裘女嘴里说的是要杀光骑兵,但剑气明明是冲着自己而来,不由挤出一丝冷笑,双手握着破斧枪,对准红裘女所在的位置,来个先发制人,纵身一枪刺去。 “早就想领教你的红霞漫天剑法,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我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 第307章 冷静后的红裘女 破斧枪枪出如龙,磅礴的枪气将四周空气无情地卷动起来。 枪尖上的气息凝而不散,如同细针扎进缥缈的红霞之中,瞬间就被红霞吞噬。 张崇义感到枪身变得沉重许多,那丝丝缕缕的剑气缠绕着枪身,沿着黝黑的枪杆往下蔓延,就像一条条红色的小蛇。 张崇义明白这些剑气看似温柔可爱,却蕴藏着可怕的杀气,慌忙运功抖动枪身,想将红霞剑气全都甩脱。 然而那些剑气仿佛有了生命力,紧紧地黏在枪身上,不断释放出杀气,任凭他使出翻江倒海之力,也休想甩开一丝一毫。 十万火急的关口,他想要撤回破斧枪,枪身回缩的时候,那些剑气如影随形扑了过来,直取他的咽喉。 红裘女的剑法果然出神入化,已将剑气修炼到化虚为实的境界,这哪里还是气胜巅峰,简直就是入神境。 眼见红霞剑气鬼气森森的罩来,张崇义提着破斧枪用力横挡,虽说一举荡开了几十道剑气,却还是被两道剑气破了护体罡气,在左臂右腿撕开一道小口子,一抹猩红的血水溢出来。 张崇义提枪后退,将重达数十斤的破斧枪舞的虎虎生风,用来阻挡那些无孔不入的剑气。 向烈等人被一团团如烟雾如云霞的剑气束缚住了脚步,一直在竭尽全力地驱散剑气,一步步朝着张崇义靠拢。 身后的骑兵见到皇帝陛下身上受伤,明知是死路一条,还是大叫一声,拔刀准备上前厮杀。 张崇义不忍看到这些忠心耿耿的铁血骑兵毫无意义的送死,纵身大喝道:“全部后退,不准上前。” 可是已然迟了,短短的一段距离,马蹄哒哒几声就靠近了。 最前排的骑兵举着锋利的腰刀冲进红霞剑气之中,那些剑气就像一条条邪恶的长蛇一样,极有灵性,迅速拉开架势攻击骑兵,与骑兵的刀锋展开激烈的厮杀。 一招之下,前排的十几个骑兵就被剑气所伤,或划伤了手脚,或划破了胸口。 几个骑兵甚至被剑气撞的坠马倒地,不停地痛苦哀嚎,庆幸红裘女不知是手下留情还是力有不逮,暂未有人丧命。 饶是如此,却没有一个骑兵露出畏惧情绪,后排的骑兵依旧是视死如归的往前冲,尽量挡在张崇义的前面。 他们的眼神中满是坚毅,满是无畏。 死亡从来吓不倒幽州将士。 张崇义心疼这些千锤百炼的忠诚铁骑,不愿看着他们尽数死在红裘女的剑气之下,再次吼道:“全部给我退下,不遵号令者军法从事。” 骑兵们仿佛全都聋了,竟然不听他的命令,还在义无反顾的进行着慷慨赴死的冲锋。 张崇义感到胸口有股热血往上涌,一直冲到他的天灵盖,他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打败红裘女,放纵红霞漫天剑气这样无休无止地屠杀,用不了多久,两百名与他出生入死的亲兵就会变成死尸。 他双手横握破斧枪,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感受着红裘女的真正位置,忽地一枪迎着东北方的红霞最深处刺去。 枪尖没入红霞最浓处的时候,红裘女尖锐的笑声悠然响起:“臭小子,你上当了,小心你的小命不保呀。” 原本无处不在的红霞剑气,好似万川归海一般,全都朝着张崇义聚拢过去,一道道绵绵密密的剑气结成一张大网,要将张崇义包裹住。 张崇义的铁枪好似撞到一堵弹簧墙,扎进半个枪身后,遇到一股强大的反弹之力,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没有剑气缠绕的向烈等人,知道红裘女已将全部剑气召唤过去对付张崇义,一步掠到红霞剑气附近,各自使出兵器攻击那团渐渐凝聚成圆形的红霞剑气。 向烈等人自忖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般诡谲妖媚的剑气。 这哪里是剑气,有形有状,分明已是妖术。 张崇义处于红霞剑气的垓心,就像掉进了无边无际的大海深处,承受着一波波惊涛骇浪的冲击,被压迫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危急关头,他一掌重重地拍在枪杆尾部,破斧枪破空射去,随后猫着腰贴地打个滚,虽说看着极为狼狈,却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近身的无上剑气。 张崇义顺势滑走,摆脱危险之后,不忘皮里阳秋地回敬一句:“多谢你好意提醒,霍鹏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好老婆,九泉之下都会气的还阳。” 向烈等人看着张崇义终于逃出险境,连忙撇下那团红霞剑气,快步走到张崇义身边将他保护起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柄被张崇义拍飞出去的破斧枪,竟然离奇的突破了红霞剑气的阻挠,嗤的一声好像刺中了什么东西,枪尖上隐约见到一丝血迹。 长枪势如破竹地穿过红霞剑气,顺势向前飞出数丈,嚓的一声插进官道烧熟的泥土之中,枪身入土大半。 向烈眼尖,一眼看出破斧枪似乎是划破了红裘女的左肩,她的左肩溅出一些血迹,惊喜道:“她受伤了。” 张崇义死里逃生之余,心有余悸地说道:“比起前些年在清河郡守府诛杀裴怀盛,她今天的状态似乎差了一大截,我怀疑她是有伤在身,否则我们恐怕早就死了。” 众人好不容易得了喘息之机,连忙抓住这个千载良机调整内息,养精蓄锐准备再战。 那两百名骑兵几个回合就伤了三十余人,庆幸的是还没有人丧命。 剩下的骑兵怡然不惧,迅速拍马挡在张崇义与红裘女之间,用血肉之躯铸成一道城墙。 红裘女的身形依旧藏在那团红霞之中,愤恨的声音响彻官道。 “你知道就好。我在定襄大战中受到重伤,元气大大受损,始终没有复原,又被那个逆子使诈,囚禁在地牢中大半年,武功大不如前,若非如此,你们今天都得死。” 张崇义冷笑道:“以前我还佩服你是个古今罕见的奇女子,现在看来你不过就是个愚不可及且爱迁怒于人的蠢货。” “说来搞笑,你明明有着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竟被自己的亲儿子囚禁。” “更搞笑的是,两个儿子正在并州生死相搏,你不在并州阻止他们,竟然不远千里跑到关中来寻仇滋事。” “我真不知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莫非霍鹏一死,你的脑子也跟着去了黄泉?” 这话尖酸而刻薄,换谁都会勃然大怒,就连向烈等人都暗暗捏了一把汗。 然而红裘女静静地听完后,忽地爆发出一声尖叫,明明是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她这声尖叫却形同子时分的鬼哭狼嚎,分外恐怖,便是官道两边的苍天古树也抖了一下。 随后那团巨大的红霞剑气剧烈的颤抖起来,浓重的红霞就像是清晨的雾气,随着朝阳初升,雾气一点点散去,一点点变得稀薄,红裘女的脸庞身形慢慢显现出来。 很快,红霞尽数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左肩留下一道伤口的红裘女,衣袂飘飘,凄婉地站在官道之中,右手龙血剑拄在地上,直视着张崇义,愤愤道: “我要是有办法阻止他们手足相残,何至于跑到这里来找你发泄怨气?” “我只是个痴迷武道的女人,于军国大事一窍不通,对子女一直过于宠溺,从来不知如何管束他们。” “霍鹏还在的时候,他们兄妹三人畏霍鹏如虎,一个个还算循规蹈矩。如今霍鹏不在了,我拿他们实在是无计可施。” “张崇义,我知道你诡计多端,身边谋士如云,他们的争端和你有着撇不清的责任,你要是不想死,就跟我去并州化解他们的仇恨。” “只要能够促使他们兄弟二人罢兵言和,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甚至连并州都可以纳入你大燕的麾下,听你的号令行事。” 第308章 请你去并州 初春的官道,和煦的春光普照之下,不管是参天的大树还是碧绿的菜畦,都呈现出蓊郁蓬勃的气象。 唯独张崇义等人只想冷笑,因为红裘女给他们讲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冷笑话。 张崇义用一种生无可恋的眼神回头看了看向烈,发现向烈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合着辛辛苦苦打斗了大半天,现在才弄明白原来她是想求张崇义去并州,设法促使她那两个儿子罢兵言和。 张崇义的声音满是无奈:“所以你杀气腾腾的冲来不是想杀我,而是想请我去当和事佬?” 人到中年但风韵犹存的红裘女竟然慢慢地点了点头:“我这辈子没有求过别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求人,所以只能用剑说话。” 沉默,无边无际的沉默就像大海一样淹没了整个世界。 早春的燕子在麦田里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张崇义斜瞅着那些翱翔九天的燕子,虽说风景绽放出生的绚烂,他心里却涌出想死的冲动。 她说她是来求人的。 她提着剑杀气腾腾来求人帮忙。 古往今来还有比这更匪夷所思的笑话么? 张崇义回头朝向烈等人递了一个眼神,悄声道:“你们先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这伤受的真冤枉。” 向烈等人委屈的都快哭出来了:“可不是嘛,她来求你办事,还打伤我们,从来没受过这么冤枉的伤。” 声音虽然轻微,但是红裘女的耳朵何等灵敏,便是苍蝇打个哈欠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她哼了一声,随手还剑入鞘,从袖带里掏出白瓷药瓶丢给向烈,说道:“一点小伤而已,嘀嘀咕咕什么? 你们都是沙场悍将,整天在刀口上讨生活,这点小伤对你们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我刚才下手很有分寸,你们受的都是轻微的皮外伤,用这药抹一抹,过两天就好了。 这药是我师父当年提炼的灵丹妙药,效果极好,等闲是买不到的。” 向烈顺手接过药瓶,苦笑着道:“红裘女侠,这不是大伤小伤的问题,而是你求人的方式未免太过霸道无礼吧?” 红裘女阴恻恻地盯着他,发出了温柔的威胁:“嗯,我也觉得刚才有点霸道无礼,要不要我向你们道个歉?先说好,我这人只会用剑道歉,不知你们受不受的了。” 向烈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又是晋王妃,我们受不起您的大礼,道歉就免了吧。” 说完,拿着药瓶招呼贺中云等伤员走到树荫下上药。 红裘女平静地看了一眼受伤的骑兵,吓得骑兵们将刚准备收入鞘中的腰刀又拔出来,警惕地防备着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迎接突如其来的攻击。 “幽州骑兵果然名不虚传,在我红霞剑气的笼罩下竟然没死一个人。” 红裘女的称赞更像是讽刺,众骑兵无不愤愤不平,但也不敢出言驳斥,唯独握刀的右手青筋凸起,显然是余怒未消。 张崇义想为自己的将士找回面子,淡淡说道:“我这些兄弟都是百战精兵,比起并州骑兵强上百倍。” 红裘女不想跟他作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直截了当地说道:“跟我去并州走一趟,现在只有你可以让他们罢兵言和。” 被几个骑兵护卫着准备回京的杨千钟,走了没多远,扭头看到打斗已经停止,张崇义在和红裘女近身交谈,双方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局面,于是喝令骑兵掉头返回。 听到红裘女和张崇义的对话后,杨千钟忍不住替张崇义推脱: “王妃,大燕国当前内忧外患,我家陛下身为一国之主,国事繁忙,分身乏术,哪里有空去并州处理你霍家的家务事?你这请求未免有点强人所难吧?” 红裘女抬头看着马背上的杨千钟,眼神带着一种难以排遣的悲哀和伤痛。 这个女人在短短半个时辰里,悄然变换了多种表情,从仇恨,愤怒,到彷徨,无奈,再到悲哀和伤痛,种种情绪轮番登场。 看得出来,她和霍鹏一样,都是喜怒挂在脸上的性情中人。 这时候的红裘女不是纵横江湖的武林前辈,也不是位高权重的晋王妃,只是一个被不孝子折磨的无能为力的老母亲。 她凄然说道:“杨先生,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厚着脸皮走这一遭。” “我今年六十岁了,去年先是丧夫,后来又没了女儿,当真是心如死灰,差点跟随霍鹏而去。” “之所以苟延于世,迟迟断不下这口气,无非是因为这两个不孝子不争气,为了争权夺利而互相残杀,闹得太原城外血流成河。” “我家夫君毕生所愿,就是并州百姓能够过上太平安康的好日子,想不到他尸骨未寒,这对不孝子就把并州百姓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是我无能,管束不了他们。” “当今之世以你们大燕国的实力最强,你们的地盘几乎围住了并州大半山河,只要张崇义说句话,他们两兄弟肯定会偃旗息鼓的。” “今日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看在霍鹏的份上,我不会伤害你家陛下,但此次并州之行却是非去不可。” 张崇义等人听得心里直犯嘀咕:“乖乖,她六十多岁了,但是容貌怎么看都不过是三十四五岁,莫非内功臻至化境真的能够返老还童么?” 杨千钟还待推辞,张崇义却抢先一步说道:“红裘婶婶,不是崇义驳您的面子,您如此看重崇义,崇义实在是受宠若惊。” “请容崇义冒昧的问一句,您要我去并州劝他们罢兵言和,倘若我就这样两手空空的跑过去,您那两个儿子领着几万大军正在火拼,怎么会听我的话呢?他们连您的话都不听呀。” “举世皆知,我大燕国东面正在跟范进的十万大军死磕,西边又有西蜀重兵在陈仓道虎视眈眈,南边的荆州随时可能犯境北上,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在这大争之世,一般都用兵马说话,我被几路诸侯死死的牵制着,难以抽身北上。” “您那两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我这艰难处境他们看的清清楚楚,怎么可能被我一句话就吓倒呢?” “您未免小瞧了那两个宝贝儿子吧?” 红裘女气呼呼地冲到张崇义面前,毫无高人风范地揪着他的衣服吼道: “你别欺负我不理军国大事,我听说你在河东郡藏着几万兵马,你麾下的大将方全中一直对太原城虎视眈眈。” “秦幂进入河内郡后,又派遣了一批密探进入并州,哼,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向烈等人的伤口刚处理到一半,见状以为红裘女欲对张崇义不利,紧张兮兮地提起兵器冲来护驾。 第309章 你给我写信 官道上再度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张崇义神色自若地挥手喝退他们,苦笑道: “红裘婶婶,你好歹也是一代女侠,又是身份尊贵的晋王妃,行事能否不要这么粗鲁?” “崇义怎么说都是一国之君,您多少得给我留点面子吧?咱们有事慢慢说,别激动。” 红裘女的眼睛几乎泛出火花,死死地盯着张崇义,白皙的手指有所松懈。 向烈等人围在旁边不敢散去,如临大敌地盯着红裘女的一举一动。 张崇义瞪着他们道:“都走开吧,红裘婶婶武功盖世,现如今我落在她的掌中,她若是想要杀我,一掌就够了,你们挡得住吗?何必在这里丢人现眼。” 向烈等人听而不闻。 红裘女沉声道:“张崇义,你这是明知我念着你和霍鹏之间的生死交情,不会动手杀你,才如此肆无忌惮么?” “我跟你说,你千万别惹恼了我,我两个儿子还在太原城外血战不休,你不给我出个主意,阻止他们自相残杀。” “但叫他们有人遭到不测,就别怪我心狠手辣,用你的性命来给我儿子陪葬。” 身材魁梧的张崇义被她抓着衣领,看着极为狼狈荒唐。 张崇义知道这次算是丢脸丢到家了,却拿她无计可施,飞快转着念头,想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时候足智多谋的杨千钟大声道:“王妃,可否听杨某一言?” 红裘女哼了一声,转头冷冷瞧着杨千钟,瓮声瓮气道:“我早在等你说话,你是张崇义的首席谋士,学识渊博,机智过人,我相信你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办法。” 杨千钟闻言一怔,面露难色道:“多谢王妃抬举,杨某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哪里称得上什么首席谋士?” “两位公子为抢并州闹得兵戈相向,这是不死不休的权力之争,任何人很难劝得双方善罢甘休。” “王妃想让陛下出面平息争端,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您也知道我们大燕国现在的处境步步艰难,四面都是不怀好意的敌人,陛下腾挪不出兵马去并州主持公道。” “不过您贵为晋王王妃,又是一代江湖传奇侠女,亲身来到此处寻求帮助,我们不会坐视不理。” “您看可否这样,由陛下御笔草拟两封书信,分别送给两位公子,既用良言抚慰,又用恶言恐吓,恩威相济,双管齐下,看看能够吓得他们握手言和。” “若是真如王妃所言,两位公子忌惮大燕国的煌煌兵威,见到陛下御笔书信定然会俯首听命。” “否则就是不怕我们,那么陛下去不去并州都无关大局,您看这样是否可行?” 一阵风吹来,吹的官道上尘土骤起,木叶旋转。 红裘女的衣袂随风飘摇,如同九天仙女。 她低头沉思,不知不觉松开了揪紧张崇义衣领的手。 张崇义没有立刻逃走,而是神色平静地站在原地,轻轻拉扯了一下衣服。 向烈等人松了一口气。 “好吧,我看你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周边到处都是欲杀之而后快的敌人,请你这位一国之君去并州的确是异想天开。” “那就劳驾你写两封信给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用最严厉的语气吓唬他们。” “你就说要他们立即鸣金收兵握手言和,两兄弟必须和好如初,否则就派兵攻打并州。” “对了,单单是两封信还不够,你还要派一员大将陪我同去太原。” 明知请走张崇义无望的红裘女终于选择退而求其次,越说越感觉此法或许也能成功,转身走到向烈等人身边,毫不见外地开始点将,青葱般的手指指着向烈。 “就你了,大燕国卫将军向烈,你是名震天下的幽州骑将统领,又是武功绝顶的气胜巅峰高手。” “你是张崇义的左膀右臂,这些年你的大名如雷贯耳,我那两个儿子对你仰慕已久,你去太原足可震慑他们。对了,就是你。” 向烈双眼瞪得大如铜铃,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迷惘地望向张崇义,心里想着:“怎么绕来绕去,把我给绕到太原去了?” 张崇义急忙摆手道:“不行,我这边战事繁忙,向烈是我最为倚重的心腹爱将,我离不开他,你能不能换一个人?” 红裘女用剑鞘遥指着张崇义威胁道:“行啦,你别得寸进尺,请不到皇帝,请一个卫将军已经是我能够容忍的底线。” “你要是啰里啰嗦纠缠不清,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这龙血剑出剑就要见血,今天我给足你面子,没有杀你一个人,你要是不给我面子,我真会动手杀人的。” “你大概不知道,我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三十七年前,我武功大成之后,一人一剑独闯西域,将盘踞在敦煌附近专门抢劫行商的七大马匪帮派杀得干干净净,两天两夜马不停蹄地杀了三千多人。” “我不想再跟你废话,你赶紧写信,我急着赶回太原。” 张崇义沮丧地看了一眼向烈,再回头看了看杨千钟,二人也是垂头丧气地耸了耸肩,表示无计可施,只能按照她的吩咐行事。 杨千钟从马背上的行囊里取出笔墨纸砚,就着官道旁的溪水研墨,将宣纸平铺在布毡上,为毛笔沾满浓墨,恭恭敬敬递到张崇义手里。 张崇义悻悻然接过毛笔,犹犹豫豫地扫了一眼红裘女,又是愤慨又是无奈。 堂堂一国之君在心脏地区被人逼到这个份上,简直是丢人到了极致,这比败给范进还要屈辱一万倍。 更令他费解的是,他们在渭水边上缠斗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此处距离永安城不过两百多里,为何蒲渭阳迟迟没有赶来。 要是蒲渭阳及时赶到撑腰,他何惧区区一个红裘女? 红裘女见他提笔欲写不写的矛盾表情,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用剑鞘拍着他的脑袋,催促道:“喂,快写呀,磨蹭什么呢?” “太原那边打的热火朝天,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双方都战死了上万人马,多耽搁一天就有几百将士无辜枉死,人命关天呀,你能不能有点菩萨心肠?” 张崇义几乎气炸了肺,憋屈地腹诽起来:“呸,你刚说自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我知道你不会关心普通将士的性命,你关心的无非是你两个宝贝儿子。” 转念又想:“霍鹏堪称一世英雄,红裘女也是一代传奇侠女,强强联手怎么生了这样一堆窝里横的子女呢?” 越想越是神游天外,却被红裘女一记剑鞘拍在后脑勺,终于回过神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提笔写信。 古人都说倚马千言,张崇义被迫写信,真可谓是一字一徘徊,一句一犹豫,写的慢慢吞吞,大半天还没写完一半。 他内心深处其实恨不得霍家兄弟斗的两败俱伤,最好是来个同归于尽,把霍鹏攒下的那点家底消耗干净,精兵猛将全都打光,为他占据并州扫清一切障碍。 这封信若是当真药到病除,吓得两兄弟偃旗息鼓,并州实力恐怕还没消耗到一半,以后就是一大隐患。 红裘女看他写的磕磕绊绊,每一个字都要深思熟虑,忍不住凑近一看,呵,不看还好,一看简直气得吐血。 什么玩意儿,堂堂一国之君,搜肠刮肚地写了小半个时辰,才写了不到三句话,还是那种开头寒暄的废话。 张崇义被她看的浑身难受,故作委屈道:“红裘婶婶,我自小就在兵营长大,就是一个莽夫,平时读书读的少,很少提笔写字,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有事都是杨先生他们代笔,你让我写信,这是逼猛张飞刺花。” 红裘女越看越恼火,大吼一声:“你别写了,让杨先生替你写吧。” 杨千钟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张崇义,从他眼里看出了一点隐藏极深的狡黠笑意,立时醒悟过来,连忙跑去接过毛笔,躬身道:“陛下,交给臣吧。” 张崇义呵呵一笑,顺其自然地退到旁边。 这对共事多年的君臣早已心意相通,知道此信若是由张崇义御笔亲撰,那就是天子一言,不可变更。 张崇义以后肯定是要打并州的,此时不管跟霍家兄弟许下什么诺言,都将成为未来一统天下的掣肘,所以张崇义每写一个字都要反复斟酌。 杨千钟就没有这些顾虑,他不过是个臣子,对并州许下的任何承诺,身为天子的张崇义随时可以置之不理。 毛笔到了杨千钟手里就像是有了灵性,写信的进度可就快多了。 但见杨千钟笔走龙蛇,落笔如有神助,不到一刻钟,两封信就一气呵成地写完了。 第310章 尚修竹谋反 红裘女看完信,见信中既有承诺又有恫吓,措辞极为严厉,当真是温言在前,大棒在后,相信两个儿子肯定会有所心动,从此不再互相争斗,遂笑呵呵地拍了拍张崇义。 “很好,谢谢你了。” 张崇义勉强还以一丝敷衍的笑意。 红裘女急着返回并州,带着向烈就急急忙忙朝着大河方向奔去,向烈甚至都来不及跟张崇义道别。 一行人目送着红裘女和向烈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莽莽苍苍的群山之后。 此时日上三竿,阳光明媚,四周风景绝美,唯有官道之上,那些斑驳陆离的残留剑痕,昭示着刚才凶险的打斗。 张崇义猛地转过身去,笑吟吟盯着杨千钟道:“杨先生,你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让你随意敷衍红裘女,你也真敢信口开河。 竟说只要他们两兄弟愿意归附大燕国,出兵助我灭掉范进,就将冀州分给他们兄弟,一人当并州王,一人当冀州王。 这样的弥天大谎,我都不敢轻易许诺,你居然张口就来,连草稿都不打一下。” 杨千钟摸了摸鼻子,奸笑着道:“事急从权,只能如此,否则如何说服霍家兄弟罢兵息争呢?” “要是霍家兄弟真的举兵投靠我,帮我灭掉了范进,到时候如何是好?” “你明知道我不会给异姓诸侯分王,且要大刀阔斧的进行改制,将冀州并州划分为道,一个州可能分出三四个道,从此世上再无冀州王并州王,我拿什么履行承诺?” 杨千钟老奸巨猾地看着远处的叆叇云朵,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服张崇义。 “陛下何必杞人忧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再说,即便是霍家兄弟当真为我们立下旷世奇功,那封承诺封王的信函不过是杨千钟的手笔,并非大燕国皇帝的御笔亲撰,信上连陛下的金印都没有盖章,与陛下有何关系?” 张崇义大笑道:“你这使的是张仪戏耍楚怀王的计策?哈哈,这红裘女来的匆匆,走的匆匆,连信没有签章盖印她都不曾发觉,就这样风风火火的走了。” “哎,虽说是解决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却可能为日后留下了极大的隐患,不得不防呀。” 二人说着闲话,将士们继续处理伤口,待所有人都上完药后,队伍继续朝着永安城而去。 将近天黑时,在渭水河边的旷野安营歇息。 是夜繁星满天,波光粼粼的水面洋溢着诗情画意,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鸟啼声悠扬响起,张崇义与杨千钟等人在河边漫步,赏鉴着早春的朦胧夜景。 没走几步,远处黑魆魆的官道尽头忽地响起了哒哒哒的马蹄声。 这里距离京畿重地很近,夜晚还敢纵马奔驰的绝对不会是寻常百姓,不是驿站送信的驿卒,就是传递军情的信使。 张崇义等人听着蹄声异常急促,依稀是三马同行的声音,这是幽骑传递紧急军情的配置。 幽州惯例,普通军情一般用单骑传递,稍微紧急一点的军情用两名骑兵传递,十万火急的军情用三名骑兵传递,这是防备单骑被人截杀。 张崇义隐隐感觉不妙,吩咐贺中云去将信使截下来,问问究竟何事如此慌张,要在夜晚纵马狂奔。 贺中云连忙拿着皇帝令旗跑到官道上,用火把在官道两侧点起五堆篝火,自己站在篝火中央的位置,向信使传达此处有重要人物等候,信使可以下马报信。 一会儿,三名信使风驰电掣般靠近,见到篝火信号后,连忙勒住缰绳,举起雁翎刀摆出迎敌姿势,大声喝道: “本将是大燕国城卫军四品将军穆胜之,奉皇后之命携带紧急军情到潼关觐见陛下,敢问此处是哪位大人在此歇脚?” 贺中云挥着皇帝令旗道:“本将军乃大燕国镇东将军贺中云,陛下就在此处,你们可以下马觐见了。” 穆胜之三人大吃一惊,半信半疑地拍马靠近篝火,借着火光看清那人的确就是贺中云后,慌得滚鞍下马,还刀入鞘,急急忙忙喊道: “贺将军,见到你太好了,烦请带我们去叩见陛下,永安城出事了。” 话没说完,却见张崇义领着杨千钟尉迟璘寇登张擒虎等人走到官道旁,张崇义远远地喊道:“出了什么事?” 穆胜之三人见到张崇义,急不可耐地跑过来喊道: “陛下,大事不妙,骠骑将军尚修竹举兵谋反,率领茂陵大营兵马在灞桥附近与张坚将军对峙,永安城岌岌可危。” “什么?”张崇义闻言如遭雷击。 众文武全都脸色大变,骇然看着张崇义。 尚修竹和向烈号称骑兵双壁,乃是张崇义纵横天下的左膀右臂,如今身居位高权重的骠骑将军,金印紫绶,是仅次于大将军张微的军方二号巨头,统领着茂陵大营三万兵马。 永安城方圆两百里以内,数他手头的兵权最重,尤在张坚的城卫军之上。 最令人心寒的是,不管是张坚统领的城卫军,还有寇登统领的御林军大内侍卫,几乎有一大半的骑兵将领是他带出来的。 尚修竹倘若举兵谋反,永安城附近没有兵马可以制衡他,永安城里恐怕人人自危。 短暂震惊后的张崇义,稍微收摄心神,总算恢复了一些理智,怎么都不相信一向低调朴实的尚修竹会无缘无故举兵谋反。 他图什么呢? 张崇义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向穆胜之,每一步都走的很慢,眼中爆发出浓烈的凶光,伸手揪住穆胜之的衣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你再说一遍,是谁谋反?” 穆胜之被张崇义杀人的眼神吓得心惊胆战,颤颤巍巍地回答道:“启禀陛下,是骠骑将军尚修竹起兵谋反,皇后命令末将前来请陛下回京。” 张崇义灼热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穆胜之,那眼神简直就像是火山喷发出来的炽热熔浆,几乎要吞噬一切敢于靠近的东西。 刚才还和煦轻柔的晚风,此刻吹在脸上就像是刀削一样难受,星光璀璨的夜景失去了所有的魅力。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的杨千钟向前两步,盯着穆胜之喝问道:“你且说说,尚将军为何会举兵谋反?皇后派你来报讯,你有没有携带密信?” 穆胜之这才如梦初醒,焦急地说道:“有有有,密信就在我身上,请容末将取出信函。” 他刚从怀里掏出密信一角,张崇义急不可耐地抢过去,就着贺中云递过来的火把,凝神一看,这信写的极为仓促,竟然没有用蜡封口。 瞧着信封上的笔迹,的确是皇后郦宛丘的亲笔。 张崇义双手发抖,瑟瑟地取出信纸,此时已是十万火急,杨千钟贺中云等心腹也顾不上避嫌,都走过来看信。 信上的的内容简明扼要,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无非是说昨日尚修竹擅自出动茂陵大营的新兵,准备围攻永安城,被张坚率军挡在灞桥对面,双方隔河对峙。 战事一触即发,请皇帝陛下立刻返回永安城,主持大局。 至于尚修竹为何谋反,信里没有提及。 “走,连夜赶回永安城!” 张崇义将郦宛丘的亲笔密函塞进袖袋,发出了一句简短的命令。 第311章 城门口的内战 永安城的局势远比张崇义等人预想中更加严峻。 最初接到消息时,张崇义等人以为尚修竹张坚还在灞桥隔江对峙,战争没有开始,永安城多半太平无事。 当他们的队伍接近东门时,赫然发现城门口正在进行着激烈的血战。 交战双方都是大燕国的将士,人数不算太多,一伙四五百人,一伙两三百人,人数较少的一伙士兵头上缠着黄巾。 地上躺着一些刚死不久的尸体和正在痛苦哀嚎的伤员,城楼上还有许多将士正在神情紧张的观战。 张崇义几乎气炸了肺,大喝一声,纵马冲过去。 战马如猛虎下山,一头撞翻一名士兵,将那人撞飞出去,霎时间头破血流。 那人旁边的几名同伙一见同袍受到重创,顿时勃然大怒,举起长枪就要刺向张崇义。 可是他们刚刚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而彪悍的青年脸庞,正愤怒的瞪视着他们,无不心胆皆裂,扔掉长枪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参见陛下!” 几人反常的举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场将士一惊之下,齐刷刷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参见陛下!” 雄壮的声音远远传开,巍峨的城楼似乎也感应到了他们发自肺腑的敬意,城楼上的将士如波浪一般跪下去。 “全都起来。” 怒气冲天的张崇义狠狠地瞪着跪了一地的将士,再看看地上血淋淋的尸体和正在喋血的伤兵,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这才离开永安城几天,永安城怎么就乱成这个样子,怎么就开始了最可恨的内战? “谁是主将,给我起来说话。” 张崇义愤怒的咆哮震得城墙都隐隐发抖。 一名满脸是血的校尉将雁翎刀递给旁边的士兵,快步走向前道:“启禀陛下,末将是征南将军麾下、东门守备校尉祁云飞,这些人是叛贼尚修竹的同党。 尚修竹已经举兵谋逆,为了防止这些人扰乱京城,末将奉张将军之命,前来将他们缴械,想要集中看管起来。 不料这些人一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犯上抗命,末将迫不得已只能动用武力。” 祁云飞的话刚刚说完,从城门口冲出一队威风凛凛的骠骑。 带头将领数十步外就自觉的滚鞍下马,一路小跑到张崇义面前跪下便拜:“末将城卫军前卫将军宁淳拜见陛下。” 张崇义的脸色铁青,挥手道:“全都起来说话。” 宁淳尚未开口,一名被祁云飞指认为尚修竹部属的屯长噗通一声扑到张崇义脚下,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陛下,末将原是涿郡的守备军,天统十四年进入涿郡服役。 早年直属于老郡守张平之,后来一直跟着张微大将军,前些年才被陛下分配到尚修竹麾下效力,并非尚修竹的嫡系部属。 末将永远是陛下的部属,永远是幽州张家的士兵。 这些人污蔑我们是尚修竹的叛军,想要将我们逮捕入狱屈打成招,陛下,求您为我们这些涿郡的老兵主持公道呀。” 这人一张满是风沙泥土的老脸上泪痕斑斑,当真是催人泪下。 张崇义将他扶起,上下细细打量一番,轻声道: “我要是没记错,你是涿郡丁字营的燕老六吧?承光十一年,我举行大婚的时候,你是送亲的八百骑兵之一,对不对?” 燕老六想不到张崇义竟然记得他的名字,还记得他曾经参加过送亲队伍,双手抓着张崇义的手臂连连点头,感动的泣不成声。 宁淳和祁云飞等人见到张崇义对燕老六极为亲厚,刚刚的理直气壮瞬间消失到九霄云外,吓得赶紧跪下请罪。 张崇义恶狠狠地瞪着宁淳祁云飞等人,勉强压制住杀人的冲动,半晌才悠悠说了一句: “都给我起来,宁淳,立刻给我传令全城官兵,就说我已经回到京城。 尚修竹是否举兵叛乱还未定性,命令所有人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不准乱杀乱捕尚修竹的部属,不准给别人乱扣帽子,违令者杀无赦。” 宁淳吃了一惊,刚想出言辩驳,就被张崇义杀人的眼神把话吓得吞进肚子,连忙答应道:“遵命,末将这就去传诏。” 说完转身欲行。 张崇义心念一动,猛地想起宁淳只不过是城卫军四大卫戍将军中的前卫将军,可能镇不住城里那些骄兵悍将,大声喊道:“站住。” 回头对贺中云吩咐道:“中云,你跟他一起去,多带点人,务必要把城里的局面控制住,不管对方是不是尚修竹的部属,只要没有举兵造反,就不准乱扣帽子胡乱抓人。 谁要是敢不听你的命令,给我格杀勿论。” 杨千钟贺中云等人知道尚修竹是最早跟随张崇义出生入死的大将,这些年不管是在涿郡还是在永安城,都担任着位高权重的骑兵统领。 如今更是军方排行第二的骠骑将军,军中一半以上的骑兵将领都在他的麾下效力过,便是步兵之中也有好多人曾经受过他的节制。 倘若放纵这些人毫无缘由的逮捕尚修竹的部属,永安城不知有多少人要受到牵连,难怪永安城混乱至此。 治乱世需用重典,贺中云领会到了张崇义的意思,马鞭重重一挥,一马当先奔进东城,宁淳带着一队骠骑紧随其后。 等到骑兵的铁蹄声渐渐消失,又有几十名步骑统领战战兢兢地来到东门磕头。 张崇义心情郁结难消,心不在焉地挥手让他们起来,微微抬头,落寞的眼神落在斑驳陆离的古老城墙,神色黯然道:“原来当皇帝这么难呀。” “外有强敌压境,好不容易稳住外部,内部又开始暗流涌动,早知道就不当这个狗屁皇帝了。” 这座建成上千年的城墙,此刻沐浴在融融春光中,显得朝气蓬勃,唯独城楼下的那一具具尸体和一滩滩血迹,给它增添了一抹不合时宜的阴影。 杨千钟等人静静地陪在旁边,均是神色凝重,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概神游天外一盏茶的时间,张崇义才悠悠回过神来,温和地拍了拍燕老六的肩膀说道: “你们是我幽州的勇士,是我大燕国的勇士,是我张家的勇士,从来不是尚修竹的部属。 这事是我张崇义愧对你们,我向你们赔罪。你们先回家休沐半个月,再去兵部领十年的饷银作为补偿。” 燕老六身后那两百多人虎目含泪,纷纷感激涕零喊道:“谢陛下厚恩。” 张崇义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祁云飞,说道:“祁云飞,你是蓟州大营出来的老兵,承光十一年调到涿郡。 按理来说应该知道燕老六等人的身份,他们是我张家忠心耿耿的将士,从来不是什么尚修竹的部属。 我不知道张坚给你的命令是什么,但张坚肯定没有命你大开杀戒,对同袍无情地举起屠刀。念在你是在执行张坚的命令,这事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 不过我总要给死去的将士一个交代,他们为我张崇义出生入死,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下,却死在同袍的手里,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给我好好安葬他们,以阵亡战士的待遇厚加抚恤他们的亲人,有兄弟子嗣,全都编入御林军担任羽骑郎。 做完这一切后,你自己跟宁淳说一下,然后就去潼关前线效力,下一次的战事,你要事先士卒第一个在前面冲锋,若是不幸战死,我会为你风光大葬。” 短短几句话吓得祁云飞魂飞魄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和煦的春光照在他的身上如同烈火烧烤。 第312章 他为兄弟出头 处理完城门口的纷争,在一千城卫军的拱卫下,张崇义怀着感慨万千的心情领兵进城。 沿着青龙大道走了不到半里路,张崇义越看越是恼火,经过文武百官几个月的惨淡经营,好不容易恢复七八成生机的永安城,此时再度陷入萧条冷清。 原本熙熙攘攘一片繁华的青龙大道,行人稀疏寥落,大多店铺门窗紧闭,地上不时可以看到一滩滩模糊的血迹,显然是不久前发生过大战。 或许是接到皇帝陛下回京的消息,城卫军与京兆府匆匆忙忙打扫了一下卫生。 他的脸色铁青,心中却是颇为迷惘。古人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张崇义对此不敢苟同,治理大燕国让他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沮丧,越来越心有余而力不足。 又走了一段路,张居贤李千秋等重臣率领着文武百官急急忙忙赶来,当街远远跪下迎接皇帝陛下凯旋。 张崇义意兴阑珊地挥手让群臣平身,原想着招呼张居贤过来询问究竟,想了一下,此处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勉强克制住内心的好奇,拍马继续往皇宫走去。 回到皇宫,张崇义直奔太极殿偏殿议事,只吩咐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三省长官进入殿内,其余文武大臣全在太极殿正殿随时等候召见。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尚修竹怎么会突然举兵谋反?” 张崇义甚至来不及走到御榻之上,急不可耐地问了起来。 在偏殿中侍候的太监宫女,已被寇登赶到殿外的走廊上,空荡荡的偏殿里,摇曳的灯火之下,气氛肃杀而凝重。 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瞧着他的脸色极其难看,知道尚修竹一事对他打击很大,全都不敢落座,恭恭敬敬地站在大殿两侧。 张居贤的神色颇为郁结,不同往日的慷慨豪烈,而是畏畏缩缩地看着张崇义的背影,欲言又止。 “说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忌讳些什么?听说尚修竹领兵在灞桥跟张坚对峙,事情怎会突然恶化到这等程度?” 张崇义不可遏制的咆哮声震得天花板都瑟瑟发抖,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被他的天子一怒吓得后退一步。 向来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左仆射李千秋知道张居贤有所顾忌,毕竟三大宰辅之中,张居贤追随张崇义的时间最短,有些不利于尚修竹的话,张居贤不便说出口。 只得鼓起勇气踏前一步,小声道:“陛下,这事原本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张崇义喝道:“不要啰嗦了,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不许添油加醋,不许渲染故事。” “是,臣这就原原本本呈报陛下。” 李千秋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惧意,语气尽量平和安顺一些。 “数日之前,户部侍郎诸葛长虹接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中揭发京城几名品阶极高的武将多次挪用贪污军饷,哄抬市价采购器械,涉案金额高达三百万两纹银。 被举报的武将都是我大燕国赫赫有名的实权将军,诸葛大人知道兹事体大,于是带人偷偷明察暗访,经过好些天的侦查,似乎是找到了一些确凿的证据。” 听到这里,张崇义眉头猛地一轩,重重地哼了一声,怫然道:“这不是乱来么? 监察弹劾官员是御史台的使命,查处案件是刑部和大理寺的职责,诸葛长虹这个老貔貅为何要越俎代庖?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户部侍郎么?” 李千秋被他打断了话头,神色颇为尴尬,不知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张崇义意识到自己言行失态,却不愿意当众认错,转过身去,挥了挥手,示意李千秋继续说。 李千秋看了看杨千钟张居贤两位同僚,清了清嗓子,愤然道:“就在诸葛大人以为拿到了如山铁证,准备具表弹劾那几位武将,当夜诸葛大人府上就来了一拨刺客,想要行刺诸葛大人,来一个杀人灭口。” 张崇义的脸色黑到不能再黑,浓浓的杀气弥漫开来,令人不寒而栗,双手紧紧握拳,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怎么都不敢想象,在这座重兵把守的永安城里,竟然有人丧心病狂到行刺诸葛长虹。 在张崇义心目中,诸葛长虹的地位至关重要。 大燕国能够治世安民的文臣很多,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等等。 能征善战的武将也很多,张微尚修竹向烈秦幂贺中云罗明玉等等。 唯独有资格掌管钱粮府库的官员寥寥无几,只有诸葛长虹这个老貔貅能够让他安心。 只要这个只进不出的老貔貅帮他看管着钱袋子,张崇义便是睡觉都能高枕无忧。 这些年来,张崇义为兵马不足发过愁,为粮草不足发过愁,从来没有为银钱不足发过愁,就是因为有诸葛长虹替他管着家。 张崇义刚想发作,却还是克制住满腔怒火,没有干扰李千秋的汇报。 “好在诸葛大人府上不乏高手,那些刺客没有伤到诸葛大人,还惊动了在附近巡逻的城卫军。 当晚恰好是张坚将军率军巡城,在张将军的亲自指挥下,城卫军将士上下用命,虽说逃走了七八个刺客,总算是活捉了三人。哎...” 张崇义正听得入神,见他突然咳声叹气,眉头皱起,怒斥道:“叹什么气呢?继续说呀,这三名刺客是什么来历?” 李千秋长长叹了一声,苦笑道:“陛下,就是这三名刺客惹出了滔天大祸。原来他们不是别人,而是我大燕国的将军,三人分别是虎翼将军窦珩、扬威将军黄戚、龙骧将军列荣之。 他们以前都是骠骑将军尚修竹的心腹大将,曾经担任过尚将军的亲兵统领。 去年大燕开国后,由于他们有伤在身,无法胜任沙场征战,在尚将军的安排下,分配到了兵部担任郎中,同时担任着城卫军的都尉,负责军饷调配、器械采购等重要职司。 在这大半年时间里,他们利用职权中饱私囊,大肆贪污挪用军饷,虚增市价购买军需器械,侵吞了数百万两银子。 他们察觉到诸葛大人暗地在调查他们的罪行,于是不惜铤而走险刺杀诸葛大人。 被张坚将军逮捕后,三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还供出了其他一些涉案官员,那些人也是刺杀诸葛大人的漏网之鱼。 那几个漏网之鱼逃出京城后,立刻就去茂陵大营寻求尚将军的庇护,不知跟尚将军说了一些什么话,竟然迷惑了尚将军。 次日,刑部兵部联合派遣官员去茂陵大营跟尚将军交涉,要求传唤那几名武将到刑部问话。 可能是刑部兵部官员出言不逊,惹恼了尚将军,尚将军命帐中士兵用军杖痛打了刑部兵部的四名官员,将他们打的半死不活,扬言要带兵进城救人。 张坚将军见势不妙,果断带领城卫军去灞桥附近拦截,这就是事情的前因后果。” 说完,李千秋手心已经冒汗。 张崇义绕着三人走来走去,绕了一圈又一圈,脸上神色有所缓和,松了口气。 都说尚修竹举兵谋反,原来中间还有这么多是是非非。 不管怎么说,尚修竹即便有千般不是,怎么都扣不上谋反的罪名吧? 第313章 尚修竹之死 张崇义了解完事情的始末,神不守舍地拍打着大殿两侧的漆红柱子,认真思索一番后,便道: “左仆射,立即派人传诏给尚将军,就说我回到了永安城,叫他立刻将茂陵兵马撤回大营,亲自来宫里见我。” “有什么误会,我们两兄弟当面说个清楚,都是生死同袍,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事兵戎相见。” “那几个涉嫌贪污军饷的武将,请他自行送去刑部审讯,这事我就一笔勾销。” “至于起兵谋反的罪名,只要他来到宫里,所有人都不准再提。” “记住,尚将军没有起兵谋反,他只是出于兄弟义气,想为部下出头而已。” 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相互看了一眼,知道张崇义是顾念着与尚修竹的袍泽之情,要给尚修竹搭建一个台阶,好让这场兵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洗掉他擅自起兵逼宫的罪名。 虽说有些不合律法,但念在尚修竹为大燕国立下的旷世奇功,且和皇帝陛下情同骨肉兄弟,平日里为人低调含蓄,三位宰辅大臣都愿意成人之美,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 自古都说天下大定后,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而大燕国的大功臣,武将是张微尚修竹向烈三人,文臣非杨千钟李千秋二人莫属,他们何尝不怕张崇义有朝一日会变成残杀功臣良将的暴君,待见张崇义对尚修竹依旧不忘旧情,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帝不能耽于儿女私情,但也不能太过冷血无情。 大燕国初创,根基还没有稳定,上个月战死了一个车骑将军常羽,赔了四万精锐步骑,士气较为低迷。 此时若是逼反了位高权重的骠骑将军,对大燕国的打击将更加沉重,军中人心更加惶恐。 要知道,如今大燕国起码有一半骑兵将士出自他的麾下,茂陵大营三万大军还在他的掌控中。 君臣四人私下里刚给尚修竹的兵变盖棺定论,准备放他一条生路。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个晴天霹雳从天而降,砸在张崇义的头上,将他砸的脑子嗡嗡响。 一名在偏殿外值守的太监在门口大声喊了起来,说是皇后娘娘有捷报要呈报陛下。 张崇义感到有些古怪,皇后娘娘哪里来的捷报? 大声朝殿外喊道:“进来说话。” 只见一名御林军校尉满脸喜色奔进殿中,大老远就眉飞色舞地跪下,喊道:“启禀陛下,捷报!” “皇后娘娘带人在灞桥伏杀叛贼尚修竹和四位犯上作乱的大将,茂陵大营三万将士被张坚将军收服,灞桥危机已解除。” 张崇义顿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似乎天崩地裂,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颓败。 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三人面面相觑,全都不敢相信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性情耿直的张居贤大声呵斥道:“皇后娘娘怎么可能斩杀尚将军?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名校尉原以为呈上捷报会得到皇帝陛下的重赏,待见皇帝和三位宰辅大人听到尚修竹伏诛的捷报后,不但没有半点喜色,反而全都如丧考妣,吓得连忙趴在地上战战兢兢道: “皇后娘娘昨天带了一些大内侍卫去灞桥,今早她孤身一人走到灞桥上对叛逆尚修竹喊话,尚修竹领着四名叛将赴会。” “双方聊了几句后,尚修竹不停地摇头,这就惹恼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一声令下,埋伏在灞桥下的大内高手突然出手,一举将尚修竹及四名叛将斩于马下。” “张坚将军趁势举兵压上,茂陵叛军群龙无首,大部分人都弃械投降,只有十几个冥顽不灵的贼子顽固抵抗,被张坚将军当场格杀。” 这人说一句,偷偷看一下张崇义,却见张崇义听完之后,萎靡地软瘫下去,露出心丧若死的绝望表情。 他吓得魂飞魄散,唯恐皇帝震怒之下要了他的小命。 尚修竹向烈是最早跟随张崇义南征北战的生死同袍,这些年他们两个形同张崇义的左膀右臂,只要是出外打仗,三人几乎是寸步不离,经常同桌而食同榻而眠。 可以说张崇义与尚修竹向烈相处的时间比妻妾还多。 尚修竹平素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与向烈的张扬狂放大相径庭,但他过于重情重义,为了兄弟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为了几个昔日的部将就敢挥兵来永安城救人。 这样有情有义的开国大将,张崇义舍不得杀,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等人都舍不得杀,皇后郦宛丘竟然说杀就杀了,没有请旨,没有同宰辅会商。 尤其令张崇义忌惮的是,尚修竹可是张崇义麾下四大气胜巅峰猛将之首,武功之高还在向烈秦幂贺中云之上,跟在他身边的四名亲随全是气胜境高手。 替他背刀的名叫赵飞鸿,修习道家紫霞真气的内家高手,年初突破气胜高阶。 替他扛枪的名叫许志远,乃是并州土匪出身的枪法大家,前些年就是气胜高阶。 替他牵马的名叫杨跃,早年是一名寂寂无闻的骑奴,尚修竹认为他人品端正,是个骨骼惊奇的武学奇才,遂将他收为义子。 他跟着尚修竹苦心研习大漠孤烟直,在尚修竹的苦心栽培下,这些年武功突飞猛进,如今是气胜中阶。 替他背负弓箭的名叫欧阳凌,原是一名冲锋陷阵的骑将,勇猛过人但过于急躁,尚修竹认为他有大将之才,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想将他培养为一名能够带兵打仗的主将。 气胜巅峰的尚修竹带着四名气胜境高手,竟然被皇后郦宛丘埋伏的大内高手轻而易举袭杀了。 这个皇后什么时候有了如此狠毒的手段和如此恐怖的实力?她什么时候培养出了数量如此庞大且武功如此超绝的高手? 郦宛丘如此当众处置了尚修竹,等于将他举兵谋反一事彻底坐实了。 按照律例,谋反乃是天下第一重罪,首恶者当受凌迟之刑,全家老小全部腰斩。 事情恶化到这等地步,张崇义等人即便是有心保住尚修竹全家老小的性命和死后的名声,此时也是无能为力。 别说张崇义心里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就是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等人也物伤同类,悲从中来。 虽说他们一向知道郦宛丘极有主见,处事果断坚决,性格雷厉风行,但没料到她能狠毒至斯,没有皇帝陛下的旨意,竟然擅自斩杀朝廷金印紫绶的从一品骠骑将军。 皇后虽是国母,皇帝陛下不在京城的时候,的确掌握着监国之权,可以先斩后奏,但她未免也太过霸道了吧? 偏殿的气氛不知不觉降到了冰点,大殿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彻骨的寒气。 第314章 最可怕的密诏 骠骑将军尚修竹被皇后郦宛丘派人伏杀的爆炸消息传开后,就像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整座永安城都被震动了。 贺中云等人费尽千辛万苦才摆平的军中派系之争,再次在街头巷尾出现,永安城乱成了一锅粥。 跟随过尚修竹的军中悍将,一些人或许是因为自己屁股不干不净,牵涉进了虎翼将军窦珩等人的贪污军饷案,担心被张崇义秋后算账。 一些人或许是因为要替屈死的尚修竹打抱不平,拿起武器三五成群的结成同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京城四门发起突袭,想要趁势杀出京城。 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两三千尚修竹昔日的部属与城门守备军展开血战。 四大城门战况之惨烈,已经不亚于一场规模盛大的攻城战。 文武大臣原以为皇帝陛下张崇义回京后能够稳住混乱的局势,哪里想到张崇义刚刚回京,京城的乱局反而进一步走向恶化。 永安城到处都在血战,唯独聚集在太极殿正殿等候皇帝召见的文武百官,以及偏殿的张崇义和三位宰辅大臣,陷入了极度压抑的沉默中。 等到城门口混战的消息陆陆续续送进宫里,杨千钟等人终于忍不住了,纷纷奏报道:“陛下,该作出决断了,否则永安城就完了,大燕国就完了。” 坐在地上怔怔发呆了一个多时辰的大燕皇帝张崇义,眼里爆发出不可遏制的杀机,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渴望杀死一个人。 皇后郦宛丘。 “立即给我颁布两道诏书,第一道,快马传诏给四大城门的守备将军,命令他们不要阻拦尚修竹的部将出城,凡是想要离开的人,全都放他们出城。” “顺便告诉这些尚修竹的部将,我张崇义始终当他们是兄弟,请他们相信我,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第二道是密诏,秘密传给征南将军张坚,命他悄悄逮捕皇后郦宛丘,剿杀皇后身边的全部随从,不管是谁,一律诛杀,不留一个活口。” “逮捕成功后,将皇后郦宛丘带到无人处秘密处决,拿她的人头回来请功。就说,就说...” 说到此处,张崇义也是情难自已,声音都沙哑了。 “陛下!” 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三大心腹重臣吓得虎躯剧震,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忙不迭磕头求情。 张居贤颤声劝谏道:“皇后为国平叛,有功无过,陛下怎能轻易下诏擅杀皇后?此举过于轻率,容易动摇国本,臣跪求陛下收回诏令。” 一边说,一边重重地磕头,几个头磕下去,额头上的皮肤都被捣烂,渗出斑斑血迹。 杨千钟接着道:“侍中大人言之有理。虽说陛下顾念旧情,不愿从重处置尚修竹。” “但是不管怎么说,尚修竹终究是擅自调动茂陵大营兵马,准备进京逼宫,这是铁证如山。” “当此风雨飘摇之际,皇后娘娘为稳定大燕而快刀斩乱麻,也在合情合理合法呀。请陛下三思。” 说完,也是一头狠狠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李千秋说道:“两位大人所说都是肺腑之言。” “于情,皇后娘娘乃是陛下的嫡妻,多年来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夫妻关系何等融洽。” “于理,皇后娘娘为了大燕国,不顾自身安危亲赴前线与叛军交涉,挽狂澜于既倒。” “于法,陛下离京的时候,皇后娘娘坐镇中枢,享有先斩后奏的监国之权,完全可以处置叛逆。” “于情于理于法,皇后娘娘都没有犯下必死之罪,陛下如此草率处置国母,大燕国将会人人自危。请陛下收回成命。” 向来刚强的张崇义第一次在三大重臣面前哭得像一个泪人,泪眼婆娑地仰望着偏殿的天花板,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她今天敢擅杀跟我情同手足的尚修竹,明天难道就不敢杀你们吗?后天就不敢弑君吗?这样的皇后难道不会成为下一个吕后?” 吕后几乎是悬在所有君臣头上的一把利剑,一个人人畏之如虎的诅咒。 数百年来,倘若想要谋害一个皇后,只要捏造谣言说她像吕后,她肯定必死无疑。 郦宛丘本来就是杀伐果断的性子,和当年的吕后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的父亲是阴鸷奸猾贪腐成性的郦元乐,有朝一日要是大燕国一统四海,郦宛丘背后有郦元乐这等国丈作为后盾,这大燕国到底是姓张还是姓郦暂不好说,但是他们这些开国元勋注定会不得好死。 此言一出,三人哑口无言,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胆寒。 “你们,还要劝我吗?” 张崇义擦掉眼中的泪痕,一手撑着冰冷的地板,艰难地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到旁边的大红柱子,右手扶着柱子,时而发出一声惨笑,时而发出一声悲嚎,抬头凝视着柱子上横七竖八的纹路。 “有些丑闻你们都不知道,因为我不愿意家丑外扬,故意掩盖下来了。” “当年我刚自立为镇北大将军,收了河间郡,我们在河间郡忙的焦头烂额,郦宛丘竟然在涿郡收受各级官员的贿赂,短短几个月就收了三十多万两白银,还有数不清的珠宝玉石古董字画。” “那时候我就知道她继承了郦元乐贪腐成性的家风,不过念在她是初犯,我不忍心重责她,只是将她禁足半年,希望她能够痛改前非。” “弘农郡端木良来京城投降,求我们发兵弘农郡,这个皇后竟然旧病复发,连端木良的贿赂都敢收,一对波斯夜明珠,二十颗红宝石,两件价值连城的貂裘,两幅画圣郭敬之的《山水图》,十万两银票。” “在没有见到郦元乐之前,我一直以为贪污只是她身上的小毛病,没事多教导几句,或许她会改过自新。” “然而这次我去荆州大营见到了郦元乐,亲自领教到了郦元乐的阴险毒辣不择手段,慢慢醒悟到或许这就是郦家人自私自利的本性。” “你们大概不知道,在此之前,郦元乐就曾经偷偷写信给皇后郦宛丘,说要在适当时机烧毁荆州粮仓,助我们一臂之力。” “当时我还以为郦元乐终于良心发现,顾念起了父女之情,暗自感动了几天。” “可是在荆州大营里,郦元乐先是派人刺杀廉斩,后又暗中勾结范进偷袭荆州大营,把荆州大营闹得天翻地覆。” “万军乱战之中,他明明见到了我,却丝毫没有为我的安危考虑,竟然当着廉斩的面,厚颜无耻地拿我的性命邀功请赏,想要换取一线生机。” “最可恨的是,郦元乐但凡顾念着一点父女之情、翁婿之情,都绝不至于将荆州的粮草送给范进,然而他却送了,让范进轻而易举就抢到了荆州的几百万石粮草。”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阴险残忍的父亲,女儿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是没本事改造她了。” “她收点钱财,我可以容忍,她平时擅自做主,我也可以容忍,但她敢贸然杀我的股肱大臣、手足兄弟,动摇我大燕的国本,简直就是牝鸡司晨,我难以姑息。” 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听着一脸茫然,更是一脸痛惜,这个貌若天仙的皇后郦宛丘,这些年竟然悄悄犯下过如此多的罪行? 事已至此,他们纵然有心替皇后辩解脱罪,却也是理屈词穷了。 最让他们心惊胆寒的绝对不是郦宛丘的诸多罪行,而是张崇义那致命的一句话:“今天她敢杀尚修竹,难道明天就不敢杀你们吗?后天就不敢弑君吗?” 手握重兵、功勋卓着的尚修竹,她说杀就杀了,没向皇帝请示,也没有跟三省宰辅商议,谁敢保证以后她不会如此对待他们这些宰辅重臣? 毕竟杀他们几个文官,可比杀手握重兵的尚修竹容易多了。 第315章 郁雄飞病死 张崇义的第一道诏书,杨千钟很快草拟完毕,盖上皇帝金印,派人快马送到四门。 四大城门的守将大惑不解,却还是乖乖鸣金收兵,将皇帝的诏书当众宣读。 那些拼命要杀出城门的尚修竹部将,听了诏书后全都愤愤不平,犹豫片刻,依旧果断逃了出去。 在他们看来,骠骑将军尚修竹都被皇后所杀,下一步肯定是大清洗,跟随过尚修竹的部将多半难逃一死。 不管皇帝陛下抛出什么甜言蜜语,无非是想稳住他们,先跑为敬。 守军默默看着他们一个个跑出去,短短一个下午,就走掉了三千多名幽州冀州将士。 但是他的第二道夺命密诏,也就是授意张坚秘密处决皇后郦宛丘的密诏,杨千钟迟迟不敢写,张居贤迟迟不敢写,李千秋更是打死都不敢写。 谁都知道张崇义极其宠爱郦宛丘,今日暴怒之下要杀她,等过些日子怒气渐散后,一旦心生悔意,害死郦宛丘的人恐怕全都不得好死。 政治斗争可怕,宫闱斗争更可怕,政治加宫闱那是可怕中的可怕。 写下这道诏书的人,等于把自己的性命跟这段政治斗争和宫闱斗争死死绑在一起。 张崇义见他们都心有顾虑,冷笑一声,恨恨道:“我来写吧,就算以后在悠悠青史上留下骂名,这个骂名由我来担着。” 杨千钟等人感觉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不停抹着额头上的汗珠。 然而说句狠话容易,写杀死皇后的密诏难于登天。 张崇义坐在椅子上,对着笔墨纸砚踌躇了大半天,提笔的手一直抖来抖去,沾满浓墨的狼毫笔尖上,一滴滴墨水落下去,打湿了一张又一张宣纸。 空荡荡的偏殿里,静悄悄的就连墨水滴在纸上的声音都清晰传进耳中。 太监将笔墨纸砚和案几送进偏殿后,就被张居贤轰了出去,殿里没有太监宫女服侍。 杨千钟等人知道张崇义心里的痛苦纠结,谁也不敢过去给他换纸。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皇宫里华灯初上,到处都是金碧辉煌,唯独太极殿偏殿里笼罩着一派肃杀。 张崇义的狼毫笔悬在空中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度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太监王谷蹑手蹑脚走到偏殿门口,小声喊道:“陛下,有散关的紧急军情送到。” 张崇义提笔发完呆,怔怔地回头瞪了太监王谷一眼,吓得王谷魂都飞了,猛地趴下去磕头。 张居贤皱了皱眉,挥手示意他进来。 王谷迈着碎步走进殿中,躬身将用蜡密封的信函递给张居贤,转身就退到殿外。 张居贤撕开密信,展开一看,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大声喊道:“陛下,喜讯!” “二十几天前,西蜀天元皇帝郁雄飞在成都病死,郁雄飞尸骨未寒,停棺紫云宫中。 西蜀太子郁青鸾、秦王郁白虎为了争夺大位,在紫云宫外兵戎相见,郁白虎被中护军曹标击溃,率军星夜逃往汉中,寻求大将军应檀溪的庇护。 据说郁白虎和应檀溪正在着手率军反攻成都,应檀溪大军退出陈仓古道,回到了汉中,西线散关危机解除。” 张崇义闻言手腕一抖,狼毫笔啪的一声掉在被墨水染黑的宣纸上,回头看向喜不自胜的张居贤。 天下诸侯之中,蜀王郁雄飞的年龄最老,也是跟随大旗太祖皇帝李正气在兖州起兵的元老之一。 此人文不成武不就,武不能领兵打仗斩将搴旗,文不能治境安民教化百姓,只有一桩好处,擅长知进退表忠心,习惯在李正气面前装孙子。 大旗灭蜀之后,完成天下一统伟业,太祖皇帝李正气为了给蜀地寻找一个合适的大都督,翻遍满朝文武,总觉得谁都不合适。 倘若益州大都督能力太强,人望太高,容易尾大不掉,形成一股割据势力。 倘若益州大都督能力太弱,威望不足,又治不好蜀地,搞不好会引发内乱。 翻来覆去想了几个月,最终决定将文武都不出色好歹还算忠心耿耿的郁雄飞派去镇守蜀地。 郁雄飞担任益州大都督近三十年,早年对李正气是言听计从,逢年过节各种嘘寒问暖,几乎每年都会不辞辛苦亲自跑到永安城向李正气请安问好,在京城一住就是两个月,将李正气奉承的舒舒服服。 李正气对他自然是深信不疑,不惜将汉中重地也赐给了他。 李正气驾崩后,郁雄飞清楚继位的李鸿鹄胸无大志,立即攀上了金家韩家两棵大树,恬不知耻地两头下注,将对李正气的孝顺全都敬献给了金淳中和韩葛生,再次获得金家韩家的庇护,十几年来始终屹立不倒,成为任期最长的一任大都督。 就是这样一个给李家当了几十年忠犬的郁雄飞,一见到李家众叛亲离,大旗王朝分崩离析,竟然最早僭越称帝,在蜀地过了一把皇帝瘾。 他不是没有雄心壮志,去年为了争夺永安城,他也曾利剑出鞘,率军千里奔袭。 结果却被捷足先登的张崇义挡在永安城外,远远地看了一眼永安城金碧辉煌的城楼,却是咫尺天涯。 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张崇义感到无限唏嘘感慨,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尽的萧索悲凉。 “郁雄飞这一死,懦弱的郁青鸾怕是降不住势如猛虎的郁白虎,蜀地或许再无宁日,我们西边的祸患就此消弭,可是我看不到一点喜悦。” 君臣四人各想各的心事,脸上神情各有不同,偏殿肃穆压抑的氛围并没有因为这桩喜讯而有所改观。 在他们的心中,西边的应檀溪兵马从来都不是心腹大患,甚至连癣疥之疾都算不上。 前些天之所以会如临大敌,无非是因为范进廉斩联军势力庞大,给了潼关前所未有的压力。 廉斩被郦元乐出卖,先是输光了崤函古道的兵马粮草,后又被夺了荆州的南郡江夏等郡,凄凄惶惶如丧家之犬,不知所踪。 范进因为张微率军偷渡大河,占据崤关,断了兖州兵的后路,被迫退守河南郡的雒阳城。 没有范进廉斩在东边施压,西边的郁蜀兵马难成气候。 就在君臣四人浮想联翩的时候,太监王谷眉开眼笑地跑来禀告。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回宫了。” 第316章 郦宛丘回宫 秘密处死皇后郦宛丘的诏书终究没有写出来,皇后郦宛丘却带着斩杀反贼尚修竹的捷报回到了太极殿中。 文武百官神色不一,争先恐后地出殿迎接,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众口一词地称颂皇后娘娘当机立断,为国锄奸,乃是古今罕见的女中豪杰。 静悄悄的偏殿里,灯火明灭不定,杨千钟等人神情紧张地盯着张崇义。 张崇义长叹一声,缓步往外走去。 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知道皇帝陛下心里憋着一把怒火,但不知道的是,皇帝陛下究竟能不能克制住心里的那把火,不让那把火在大燕的国都肆意蔓延,烧个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站在偏殿大门口的白玉台阶上,越过苍茫的夜色,张崇义阴沉沉地望向巨大的丹陛石。 那儿,一排排威武雄壮的的御林军举着明晃晃的火把,火光照亮了巨大的白玉台阶。 皇后郦宛丘穿着锦绣华服,一步步拾级而上。 她的身后跟着三十几个身手矫捷、脚步轻盈的贴身侍卫,为首二人,一个是当初的风行剑门剑客谢方中,一个是镇北大将军府的府兵统领凌乐。 其余的人,张崇义一个都不认识,但从他们超凡脱俗的宗师气质不难看出,几乎全是气胜境高手。 不知怎地,张崇义看着郦宛丘走路的姿势,突然想起“龙行虎步”那个威武霸气的词语。 毫无缘由地,张崇义嘴角掠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冷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三人听: “她可真有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要是有朝一日我死在她的前面,大燕国还有人能够制衡她吗?她会不会效仿吕后,让大燕国改姓郦呢?” 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闻言神色绷紧,久久不敢作声。 迷蒙灯火下,张崇义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迈着矫健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御书房。 皇后郦宛丘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从城卫军那儿知道皇帝张崇义回到了皇宫,原以为在太极殿就能够看到笑脸相迎的张崇义。 然而不但没见到张崇义,便是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三大宰辅重臣都没有见到,心里掠过一丝不祥预感。 她走完丹陛石,来到太极殿正殿的大门口,看也不看文武百官,直接挥手招来皇帝的贴身太监刘豫,小声问道:“陛下呢?” 刘豫头细声细气道:“陛下刚才在太极殿偏殿跟三位大人议事,这会儿就不知道了。” 说完,踌躇片刻,碎步靠近皇后郦宛丘,悄悄道:“娘娘,陛下的脸色非常难看,奴才听到他似乎提到了吕后两个字,您要小心点。” 志得意满归来的郦宛丘好似被人当头淋了一盆冷水,骇然望向偏殿的大门,恰好看到张崇义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偏殿走廊的拐角处。 只留下一抹飘忽不定的灯火。 随后的几天,永安城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朝廷的文武官员惶惶不可终日。 出人意料的是,虽然逃掉了几千名尚修竹的心腹将士,永安城反而平静了许多,街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军中派系之争的械斗,四大城门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永安城静的出奇,就像是一座没有生命气息的坟墓。 就连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吆喝的声音都颇为自觉的压低了几分。 皇后郦宛丘伏杀骠骑将军尚修竹后,朝廷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既没有下诏坐实尚修竹的谋逆、褒奖皇后平叛的功勋,也没有下诏将尚修竹的妻儿老小逮捕入狱明正典刑。 三省六部的官员每日如坐针毡,不知该如何自处。 皇帝张崇义一直躲在御书房里,默默地批阅着各地的奏章,除了三位宰辅大臣,谁都不见。 皇后郦宛丘回宫后,立即去御书房求见皇帝,张崇义命太监王谷把她挡在外面。 郦宛丘委屈巴巴地在御书房门口痴痴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张崇义的召见。 黎明的时候,身娇体弱的皇后终于扛不住倒春寒,被贴身宫女搀回了椒房殿,听说之后大病了一场,连续几天高烧不退。 后宫的几位贵人或许是从张崇义的贴身太监和宫女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这些天都表现的格外收敛,既没有来到御书房邀宠献媚,也没有跑到椒房殿去探视。 入住永安城后,张崇义的这些女人一点点脱胎换骨,变得乖觉懂事,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菲诺开始小心谨慎起来。 永安城的气氛很奇怪,皇宫里的气氛更加诡异,诡异的就连太监宫女都不敢大口呼吸。 过了几天,皇帝张崇义突然派太监王谷传唤椒房殿的侍卫统领凌乐和副统领谢方中。 这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书房外面的御花园正是姹紫嫣红,百花争艳。 二人惴惴不安地走到御书房门口,太监王谷让谢方中先在门口等候,独自领着凌乐进去。 皇帝张崇义正襟危坐在御榻上,默默地提笔批阅奏章,宫女青桐站在旁边素手研墨,紫韵荷花替他吹干奏章上的墨迹,白露将墨迹晒干的奏章一本本叠好,收进旁边的箱子里。 凌乐走到书房中央,朝着张崇义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 张崇义抬头看了一眼凌乐,眼光中浮现出一抹春风和煦的笑意。 “起来吧。” 凌乐缓缓站起来,瑟瑟地偷看了一眼张崇义。 他是从涿郡小张府开府起就在张崇义身边保驾护航的府兵统领,与张崇义的感情非同一般,以往对着张崇义甚少拘谨,这次却是如临大敌。 张崇义放下竹雕羊毫笔,理了理胸前的金丝黑袍,从青铜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说道: “凌乐,我记得你以前一直跟我说,想去前线打仗,赚点军功。前些日子我们打退了兖州荆州的联军,收服了潼关以东的所有关隘。 不过由于范进的攻势太猛,潼关守军伤亡惨重,目下将领奇缺,我打算派你去金陡关担任将军,历练历练几年,日后必有重用,你有没有兴趣?” 凌乐闻言一震,诧异地盯着张崇义。 他是个谨慎厚重的军中悍将,虽说没有杨千钟那么多花花肠子,但这些年一直在大将军府里担任府兵统领,看惯了文臣武将的明争暗斗,培养出了非同一般的眼光见识。 此事若是年前提起,凌乐自然会欣喜若狂,但是经历过尚修竹被杀一事后,终日在后宫值守的凌乐多少嗅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他隐约猜到了张崇义的用意,顿时吓得心胆皆裂,双腿一软,猛地跪伏在地,颤巍巍地哭泣道:“陛下,末将...” 话到嘴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张崇义冰冷的眸子盯着他:“哭什么?我问你,你去不去?” 原本是春风和睦的君臣奏对,一转眼就变得杀气凛冽,青桐等人吓得噤若寒蝉,纷纷远离御榻。 凌乐趴在地上,雄壮的身躯微微颤抖,半晌才抬起头,迎着张崇义摄魂的眼眸,结结巴巴道:“末将愿意,谢陛下不杀之恩。” 说完,重重磕了个头。 张崇义满意地点了点头,径自走下御榻将他扶起,微笑道:“去吧,好好干,你是我府里的亲兵统领,亲信中的亲信,我不会亏待你的。 椒房殿的差事,你就不要干了,也不要去交接,等下直接出宫去吧。” 凌乐又是一惊,死死地盯着张崇义。 张崇义眼神深邃地拍了拍他的手。 凌乐从他的眼眸深处察觉到了一丝令人胆寒的杀意。 凌乐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平复内心的激荡,缓缓转身离去。 第317章 椒房殿的江湖高手 随后太监王谷引着谢方中进来。 心神不宁的谢方中忘了行礼,而是直勾勾盯着张崇义,眼中藏着千言万语。 王谷刚想大声呵斥他大逆不道,张崇义没有计较这些繁文缛节,摆了摆手,让王谷出去。 “我们在大河渡船上初识的时候,你曾经说过想去幽州从军,为华夏抵御青奴,这些年你一直待在府里,享受着锦衣玉食,似乎忘了你的初衷。” 张崇义的声音云淡风轻,没有任何感情。 谢方中默不作声,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张崇义。 “听说你这几年武功进展神速,现在竟然飞升到了气胜高阶,是不是?” “跟陛下的气胜巅峰相比,末将这点武功不值一哂。” 谢方中始终保留着一股子江湖剑客的豪气,与张崇义面对面说话都能不卑不亢。 “你本性纯良,慷慨豪烈,当年我就觉得你以后肯定能成大器,所以没有杀你,把你带到了涿郡,这些年一直指点你的武功,你的确没让我失望。 现在大燕国正是用人之际,潼关那边急需能征善战的将领,你要不要去沙场建功立业?” 谢方中一开始只是眉头皱起,迷惘地看向张崇义,刚想说点什么,猛地神色大变,似乎意识到大事不妙,骇然道:“陛下,你这是何意?你想将我们调开,难道要对皇后动手?” 张崇义眸子一寒,冷冷地瞪着他道:“有些话,你根本不该问,也轮不到你问。我只问你,你要不要去潼关从军?” 谢方中双膝跪地,砰砰砰地用力磕了一串响头,虎目含泪,恳求道:“求陛下开恩,放过皇后娘娘。 尚修竹举兵谋反,皇后娘娘一时情急,虽说是擅自做主,却是为了稳定大燕国的大局。求陛下饶恕皇后娘娘。” 说着,又忍不住连续磕头,额头上很快现出斑斑血迹,血水顺着他的额头往鼻梁流淌。 张崇义眼皮诡异的挑了挑,冷飕飕地直视着谢方中,寒声道:“我再说一句,有些话,你最好不要问,你到底去不去潼关?” 似乎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艰难抬头的谢方中,迎着张崇义不可一世的杀人眼神,深吸口气,毅然决然道:“不去,我要留在椒房殿。” 张崇义木然点头,缓缓转过身去,面对着旁边的龙纹屏风,背对着谢方中,意兴阑珊摆了摆手,轻声道:“行啦,你去吧。” 谢方中挺直身躯,双膝钉在地上,悲痛地凝视着张崇义魁梧的背影,如泣如诉: “陛下,求您再给皇后娘娘一个机会,她不是吕后,也永远不会成为吕后。” “别人或许不知道,末将可是从大河边一路护送你们到了涿郡,亲眼看着你们大婚,再走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 “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您怎能因为一个尚修竹,就要对皇后娘娘动手呢?” 青桐等人越听越恐惧,越听越心惊,瞪大眼睛一时盯着张崇义,一时盯着谢方中。 这几天她们一直守在张崇义身边,有时候看到张崇义与杨千钟等人秘密议事,有时候看到张崇义传诏几名武将悄声吩咐什么。 她们总觉得这些天的张崇义不同往常,眉宇间时常泛出一股凛若寒冬的杀伐狠意,早预感到他可能是要对付什么厉害的人物。 谁曾想到,这位皇帝陛下竟然在处心积虑地布局对付皇后娘娘。 她们是张崇义身边最为信任的贴身宫女,后宫那些关于郦宛丘的流言蜚语都尽量绕着她们走,以至于后宫已经波翻浪涌,流言满天飞。 唯独她们灯下黑,什么消息都没收到,这时候蒙在鼓里。 张崇义始终面对着巨大的龙纹屏风,身上散发出一股无法掩饰的寒意,沉声道:“既然你不识抬举,我就跟你直言不讳吧。” “尚修竹是我的手足兄弟,这些年跟着我出生入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他要为那些部将出头,也是激于一时义愤,别说他还罪不至死,就算他犯了必死的谋逆之罪,凭着他跟我的交情,他为大燕国立下的那些汗马功劳,我都会恕他不死。 谁敢杀他,我就杀谁。” “听说你这些年替皇后招徕了不少高手,现在椒房殿里除了三百名一等一的大内侍卫,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气胜境高手三十二人。” “其中渤海剑派三人,燕山派三人,太行派三人,合着我当年册封三大门派,都是为你们做嫁衣?” “更厉害的是,你们还请到了剑心谷掌门尉迟擎天的师弟葛天昊,这位鼎鼎大名的气胜巅峰高手,据传还是江湖上的九大顶尖高手之一,御剑术仅次于尉迟擎天。剑心谷好像还有什么青龙四剑也在其中。” “此外还有青阳崔氏掌门崔古魂的三大得意弟子,单刀断天门的陆阔天,无影刀气李风流,断魂刀邓陌。啧啧,真是了不起,全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顶尖高手。” “我就纳闷为何气胜巅峰的尚修竹会如此轻易就遭了毒手,想不到不知不觉间,我这位皇后娘娘暗中培养出了如此规模庞大的江湖势力。 这样的恐怖阵容别说伏杀尚修竹,就是伏杀我这个大燕皇帝、改朝换代只怕也是绰绰有余。” 谢方中愤愤不平地截断他的话:“陛下此言差矣,皇后娘娘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聘请这些高手不过是为了自保。” 张崇义猛地转过身来,对着他怒喝道:“放屁!” “什么狗屁自保,她住在这深宫大院里,外有两万城卫军,内有五千御林军大内侍卫,单单她那个椒房殿就部署着三百名大内侍卫,大多是武秀境以上的武士,还有二十几个气胜境高手。” “除非是超凡入圣的入神境地仙作乱,入神境以下的人便是插翅也飞不进来,她说要自保,到底是为了防谁?是防我这个皇帝,还是防备后宫其他妃嫔?” 谢方中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被暴怒的张崇义劈头盖脸一顿追问,脑海中闪过一阵电光雷火,骇然寻思: “对呀,她在深宫之中,身边高手如云,她为何要我聘请这么多江湖高手,她在防备谁呢?她到底意欲何为?” 越想越是茫然。 张崇义缓缓蹲下身子,与谢方中对视着,压低声音道:“念在当初你救过我一命,一路护着我回到幽州,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离开椒房殿,去潼关效力。” 谢方中不知该如何自处,怔怔地看着张崇义漆黑的瞳孔,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血腥大清洗。 第318章 夜袭椒房殿 安康二年三月初十夜里,皇宫陷入一片沉默。 初春的夜风本来祥和而温柔,这时候却显得凄厉而可怖。 椒房殿的大内侍卫交班之时,只看到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卫士悄悄离去,没有看到卫士过来接班。 威严肃穆的椒房殿,远远看着就像闪烁着一簇簇鬼火的棺材。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阴森森的椒房殿。 一名身形矫健的江湖汉子从角落里缓缓走出来,走到椒房殿外的广场上,左张右望了一会儿,突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寒。 刚意识到外面暗伏杀机,准备退回椒房殿,却见不远处的白玉栏杆之下,噗噗噗的一阵弓弦响动,跟着一排排弩箭破空而来。 那人反应也算极快,当即双脚一掠,猛地往后急退,却见两边的围栏之下,又是一阵密如暴雨的弩箭射来,将他后退的位置全部封死。 那人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什么人?” 话刚落音,那人就被几十根弩箭钉在身上,成了一只刺猬,弩箭支撑着他的身体,使他没有立刻倒下去,但嘴里的鲜血,眼中的恐惧,在夜里令人不寒而栗。 椒房殿内马上有人大喊:“这是椒房殿,大燕皇后居住的宫殿,什么人敢在此放肆?” 随着声音响起,椒房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皇后郦宛丘衣冠整肃地挺步走出,愤然望着地上那具被射成刺猬的尸体。 “张崇义,你这是什么意思?” 郦宛丘的声音略带着哭腔,眼神中满是悲愤,傲然站在椒房殿大门外的石阶上。 她的身后站着持剑而立的椒房殿尚书庄甜儿,迎春飞雪等贴身侍女,太监张摩等人。 更远一点的地方,左右两侧依次排列着三十余名江湖高手。 所有人的眼神里都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众太监宫女的腿脚甚至都在瑟瑟发抖。 没有人回应郦宛丘的哭喊,但郦宛丘知道张崇义肯定就埋伏在附近,没有大燕皇帝的授意,在这皇城之内谁敢对大燕皇后的椒房殿动手? 郦宛丘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一脸悲愤地走到那具尸体旁边,从地上拾起一根弩箭,狠狠地指着白玉栏杆下影影绰绰的身影,纵声喊道: “尚修竹举兵谋反,准备进京逼宫,我作为大燕的皇后,受命监国,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就算杀了这个叛逆之徒又怎样? 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千秋伟业着想,你怎能迁怒于我? 我们夫妻一场,你竟然为了一个部将跟我拔刀相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我不甘心,你有种出来跟我对质。” 随着风吹云开,一轮皎洁的弯月突兀地悬挂在半空之中。 如雪的月光下,穿着一身金边黑袍、头戴金冠的张崇义缓步从白玉栏杆下走出来,沿着广场中央的玉石台阶一步步往上抬步。 他每走一步,郦宛丘等人的心就凉一分,等到他的魁梧身影完全站上台阶,站在白玉栏杆之中,所有人都感到末日将近。 泪眼婆娑的郦宛丘看着她的如意郎君,就像是个地狱来的魔鬼一样站在她的面前,随时准备取走她的性命,不由悲从中来,又委屈又不甘,愤然丢掉手里的弩箭,一路小跑着钻进他的怀里,呜呜咽咽道:“张崇义,你真要为了尚修竹杀我么?” 张崇义就像一块没有感情的冰块,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冰冷道:“以前我一直认为凭借你的聪明才智,肯定可以成为一代贤后,或许能够跟光烈皇后比肩。” “这次去了荆州大营,见到了你那个猪狗不如的父亲,见识到他的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后,我才醒悟到你可能成不了宽厚仁慈的光烈皇后,而是会成为阴险毒辣的吕后。” “我大燕国需要皇后,但不需要吕后。” 郦宛丘娇躯猛地一颤,瞬间从他的怀抱里弹开,捶着他的胸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道:“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成了吕后?” “尚修竹举兵逼宫,难道不该死吗?就算是我杀了他,平定茂陵兵变,为你解决后顾之忧,难道不是大功一件吗?” 张崇义缓缓摇头道:“大燕国还有皇帝,天底下还有王法,即便是我这个大燕皇帝想要处置一个骠骑将军,都要焚香祷告上天,昭示天下臣民,依律行事。” “你作为大燕的皇后,擅杀朝廷的三公将军,既没有向皇帝请旨,也没有跟宰辅大臣通气。” “你让天下人如何心服口服?你让朝廷文武百官如何看待此事?你让史官如何评价我张崇义?” “当年吕后矫诏擅杀淮阴侯韩信,害的高皇帝被世人唾骂数百年之久,我张崇义原本对天发誓,此生绝对不干这等鸟尽弓藏的龌龊事、杀害忠臣义士的荒唐事。 “然而你却让我背负这不仁不义的骂名,你说,难道你不该死吗?” 说完,张崇义猛地伸手掐住郦宛丘的脖子,郦宛丘吓得魂飞魄散,大眼睛里全是惊恐,狠狠地拍打着张崇义铁箍般的手臂。 她是想不到张崇义真会动手杀她。 曾几何时,她曾经问过张崇义,有朝一日我犯了错,你会杀我么? 当时张崇义言笑晏晏道,我永远不会杀你,我怎么舍得杀你? 甜蜜的誓言终究敌不过岁月的侵蚀、权力的腐蚀。 那三十几名江湖高手齐齐踏前一步,想要出手救援。 却见白玉栏杆之下猛地涌现出一排排铠甲鲜明的弓弩手,一根根寒光胜雪的弩箭,蓄势待发地瞄准他们,就像是一条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粗看过去,起码有三千兵马。 众人被那摄魂的弓弩手吓得魂飞天外,不知不觉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江湖高手气胜巅峰,在装备优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弓弩手面前,不过是小菜一碟。 当年号称气胜巅峰的中原大侠屠飞,在两千幽州骑兵的弓弩齐射下,都没有扛过一个回合,就被射成了刺猬。 一直害怕张崇义的庄甜儿,此时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股胆量,快步跑到郦宛丘身旁,用力去扳张崇义的手指,大声喊道:“张崇义,你不能杀皇后,尚修竹之死另有内幕,与皇后无关。” 张崇义眉头拧紧,看着瑟瑟缩缩、强作镇定的庄甜儿冷笑道:“什么意思?与皇后无关,那跟谁有关?难道他是自杀的?” 虽说对此嗤之以鼻,却还是不知不觉减了几分力度,不过手指依然掐着郦宛丘的脖子。 庄甜儿一时情急,张嘴撕咬张崇义的手指,活脱脱就是一头猎犬。 张崇义吃了一惊,猛地将右手从郦宛丘脖子上抽回来,骂道:“你是不是活腻了,竟敢咬我?” 作势就要一掌拍死她,庄甜儿吓得腾腾倒退。 逃脱张崇义铁爪的郦宛丘,抚着胸口大口喘气,眼角的泪水几乎流成了一条河。 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越想越是恼火,抬腿一脚踹在张崇义身上,对着他一顿捶打,破口大骂道:“你这混蛋,你还真想杀我?我是你老婆呀。” 庄甜儿终究是忍无可忍,大声辩解道:“尚修竹是你身边的内奸,他是何太勤的私生子,前些年你屡次遇到敌人的伏击,就是他在给何太勤通风报信。” “皇后就是因为查到了这些秘密,才去找尚修竹对质。” “尚修竹于心有愧,自觉无颜面对陛下,在灞桥自尽身亡,他不是皇后杀的。” 庄甜儿的话就像是一颗陨石落在张崇义的心里,凭空掀起了万丈波澜,久久不能平静。 第319章 尚修竹的故事 半晌过后,张崇义挥手喝退所有大内侍卫,死死地盯着郦宛丘,眼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最终一言不发,转身往御书房走去。 “你们两个跟我来,其他人都乖乖地留在椒房殿听候诏令,谁敢乱动一下,寇登,给我杀无赦。” 郦宛丘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回头感激地瞟了一眼庄甜儿,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别怕,一起过去跟他说清楚吧。” 同时看了一眼那些江湖高手和迎春飞雪、张摩等宫女太监,温柔地安抚道: “没事了,只是一场误会,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没有陛下的命令,暂时不要随意离开这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椒房殿广场的杀气并没有散去,那些训练有素的大内侍卫迈着铿锵的步子走下台阶,回到戍守的角落,虎视眈眈地监视着椒房殿的一举一动。 今晚跟随张崇义来到椒房殿准备清剿江湖高手的大内侍卫,大多都是追随张崇义多年的亲兵,百里挑一的军中精锐,对张崇义更是忠心耿耿。 张崇义步履沉重地背着双手,一步步走向御书房,郦宛丘牵着庄甜儿的手,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椒房殿的人亲眼目送着他们远去后,怔忡不定地看了看四周的伏兵,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转身走回殿中,啪的一声关上椒房殿的大门。 一场极有可能影响大燕稳定的宫闱血战总算是消弭于无形。 御书房没有掌灯,但是外面的灯光可以照进来,环境虽然黯淡还不至于目不能视物。 张崇义将太监宫女全都轰走,只留下郦宛丘和庄甜儿。 “说,究竟怎么回事?” 郦宛丘庄甜儿被御书房的阴森气氛吓得有点害怕,郦宛丘秀眉微蹙,睁着大眼睛寻找火折,想要点亮四周的烛火。 张崇义语气生硬地恐吓道:“别找了,先说事情原委,说清楚了再点灯。” 郦宛丘诧异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们赶紧说吧,我要知道所有真相,你们要是胡说八道造谣生事,别怪我辣手无情。” “哼,我也是刚知道你对我也可以如此冷酷无情。” “闲话少说,说正事。尚修竹一死,大燕国几天之内逃掉了几千精兵悍将,永安城明里暗里都是人心浮动。 此事若是没个定论,别看如今外敌渐渐消弭,单是内忧都会使我大燕国分崩离析。” 郦宛丘沉默了一会儿,借着书房外面朦胧的灯火,凝视着张崇义不甚清晰的脸庞,感觉他比半个月前更加消瘦,但眼里的坚毅狠辣决绝却是呼之欲出。 她知道,他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是一个雄视天下的帝王。 他的杀伐果断,他的沉着冷静,他的雄韬伟略,他的冰冷无情,尤其是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时候,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已经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一国之君,而不仅仅是自己柔情似水的丈夫。 自己会不会、有没有机会成为吕后那样权倾朝野的女中豪杰,郦宛丘并不确定,但她确定眼前的这位夫君,肯定能够成为足以比肩高皇帝的一代雄主。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默默地叹息,推了一下庄甜儿,小声道:“你都说出来吧,这事要是不解释清楚,我们两个恐怕性命难保。” 庄甜儿撇了撇嘴,眼中蕴含着幽怨之色,朝着张崇义哼了一声,缓缓讲述这段跌宕起伏的故事。 原来三天前,虎翼将军窦珩被张坚抓住后,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按照幽州军法,一旦入狱必定难逃一死。 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他找机会向张坚透露,说他知道骠骑将军尚修竹的一个惊天秘密。 这个秘密关系着皇帝陛下的安危,必须亲自向陛下或者皇后郦宛丘讲述。 张坚半信半疑,鉴于窦珩前些年一直是尚修竹身边的亲信,或许真的掌握着尚修竹的一些秘密。 且此事涉及到皇帝陛下,必须慎重对待,于是偷偷将他押送到皇宫觐见皇后郦宛丘。 窦珩见到皇后郦宛丘后,拿着那个秘密作为要挟,请求皇后郦宛丘赦免他的罪过,放他逃出永安城,否则死都不会开口,而皇帝张崇义的性命岌岌可危。 皇后郦宛丘听说秘密关系到张崇义的性命,踌躇片刻,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据窦珩交代,尚修竹原本姓何,是何太勤和一个青楼名妓生下的私生子。 尚修竹出生的时候,何太勤还是一介布衣,仗着满腹才华流连于花街柳巷,为青楼妓女撰写小曲教授音律,也算是诗酒风流,逍遥度日。 父子两人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后来因缘际会之下,何太勤邂逅了镇北大将军张道冲,被聘为幕僚,进入镇北侯府参赞军机。 从政之后的何太勤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偷偷将年幼的儿子尚修竹送到一名军中悍将帐下,拜那人为师,甚至不惜换掉原来的姓氏,跟着那名将军改姓尚,学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和驰骋沙场的本领。 野心勃勃的何太勤忌惮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的二公子张崇孝,害怕含着谶纬之词出生的四公子张崇义,一心想要扶持有勇无谋、容易操控的大公子张崇忠继任镇北大将军。 当年张崇孝被张道冲幽禁,虽说有自己胆大妄为的因素在内,更多都是何太勤在背后推波助澜,不停地扇阴风点鬼火。 何太勤对付张崇孝不过是点到即止,对付张崇义那可是机关算尽。 特别是张崇义渐渐长大成人之后,在许多军国大事面前表现出来的精明干练和文韬武略,远在张崇忠之上,这让一心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何太勤预感到了一丝危机。 于是何太勤不惜出卖幽州,跟青奴左贤王阿尔托勾结,出卖张崇义的行踪给左贤王,这才有了山阴古道的重兵伏击。 后面更是处心积虑地跟韩云山沆瀣一气,一手导演了榆树林和清河郡守府的刺杀,尚修竹在其中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 清河郡守府的那次刺杀,是尚修竹故意调开了张崇义的五百亲兵,才让裴怀盛有机可乘。 听完这些内幕消息的张崇义,气的目眦欲裂,怒冲过去,一把揪住庄甜儿的衣裳,大声咆哮道:“这些话不过是窦珩的一面之词,他有证据吗?” 庄甜儿原本就极为害怕一身杀气的张崇义,被他这个饿虎扑食的动作吓得俏脸雪白,娇躯发抖,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如实转述窦珩的供状。” 郦宛丘似乎早料到了乍听到这个消息的张崇义肯定会暴跳如雷,幽幽叹了口气,缓步走到他的身边,有些心疼地解释道: “虽说只是窦珩的一面之词,没有其他强有力的佐证,但我判断此事至少有六成可信。” “当年你在山阴古道惨败后,我就怀疑我们身边肯定有敌人的奸细,后来又发生了榆树林伏击和清河郡守府伏击,我更加肯定了这个判断。” “不妨告诉你吧,这些年我一直偷偷派人调查你身边的人,我调查过杨千钟李千秋张微常羽等人,特别是你那五百名亲兵,他们每个人都有通敌的嫌疑。” “不过我从来没有把尚修竹向烈列为调查目标,我一直坚信他们是你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和你多次同生共死,就算全世界出卖你,他们两个肯定不会出卖你。” “为了印证窦珩的供述,我只好亲自带人去到灞桥跟尚修竹求证。” “说实话,去灞桥的时候,我并没有奢望能够证实什么,谁叫我手里只有一个人证呢。”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当我撇开所有人,单独质问尚修竹,窦珩的指认是否属实?” “你猜尚修竹怎么说?他竟然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承认了所有事情。” 灯光模糊的御书房里,清晰可见张崇义的眼珠子几乎跳出眼眶,死死地瞪着一脸怅惘的郦宛丘,一字一句道: “他自己承认?真是可笑,他脑子没病,你无凭无据的跑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认?他完全可以抵死不认,你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郦宛丘惨笑道:“我也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是尚修竹对我说,他对不起你。” “早年他刚跟随你征战的时候,与你并没有深厚交情,所以他父亲何太勤要他泄露你的行踪,他都会一一照办。” “但是清河郡守府的那次刺杀,当他故意装作酩酊大醉后手脚发软,应付不了那些刺客,是你豁出性命挡在他的面前,才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面目可憎,多么的薄情寡义,多么的人面兽心。” “你把他当做手足兄弟,他却多次差点置你于死地。” “他感到羞愧难当,恨不得死在那些杀手刀下,用鲜血洗净他的罪愆,结果每次故意寻死的时候,都被你从刺客的手里救回来了。” “从那以后,不管何太勤如何逼他对你下毒手,他都严词拒绝。” “他再也没有执行过何太勤对你不利的命令,他原本想把这些事情都彻底忘记,重新开始,全心全意地当你的骠骑将军,为你开疆拓土,守土安民。” “然而此事既然被窦珩公之于众,他自觉无颜在你面前辩解什么,愿意用死来求一个解脱,为自己昔日的错误赎罪。” “他担心他死了以后,他麾下的那些悍将会对我不利,更会趁势犯上作乱,于是将那些将领都召集起来,出其不意地挥刀乱砍,亲自斩杀了四员大将。” “这就是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真相就是这样。你要是不相信,还是坚持要为尚修竹讨一个公道,大可以将我们两个都杀了。” 郦宛丘顿了一顿,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略显黯淡,小声道:“我再说一遍,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希望你记住,我不是吕后,也不会成为吕后。” “既然你如此忌惮椒房殿的那些江湖高手,等下我就将他们全部赶出宫去,我身边只留下你安排的大内侍卫。” 第320章 张姓宗亲南下 三月十五日,大燕皇帝张崇义昭告天下:骠骑将军尚修竹举兵谋反,罪不容诛,虽死不赎其罪。 全家老小按律连坐,十六岁以上男丁判处斩立决,十六岁以下男丁及女眷发配边军为奴。 尚修竹一应部将,不知情者,不曾附逆者,概不追究罪责。 已逃出永安城的将士限期一个月内返回京城,仍为大燕将士,享用大燕俸禄,绝不秋后算账。 一个月内延宕不归者,一律革除职务,永不录用,并为大燕之敌。 这份诏书是皇帝陛下张崇义对全天下作出的郑重承诺,许多将士深信陛下绝不会失信于天下人,纷纷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返回京城,短短四五天内跑回来两千多人。 不过仍然有几百名尚修竹的亲随心腹或是惦记着尚修竹的恩情,或是不相信张崇义的承诺,渐渐地越跑越远,有的逃回幽州,有的逃往益州,有的逃往荆州等地。 经过君臣煞费苦心的善意安抚,三月下旬,持续纷乱了二十几天的永安城,终于渐渐从尚修竹叛乱的阴霾中走出来,军政秩序在一点点朝着良好稳定的方向发展。 三月二十六日,张微从崤关传来军情密报。 短短二十多天,范进多次派遣重兵不惜代价地猛攻崤关,都被张崇义的姐夫、大将郭怀玉率军击退。 范进损兵折将三万余人,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气急败坏地退回了雒阳城。 据说双方爆发的最后一场战役,也就是闻名于世的官庄之战,郭怀玉在两山之间的峡谷地带巧妙埋伏下火牛阵。 他在雄牛身上浇满火油、硫磺等易燃物,牛角上绑缚着两把尖刀,然后以自身为饵去向范西元搦战。 交战之时,佯装不敌范西元的重甲骑兵,拨转马头狼狈逃窜。 范西元藐视名声不大的郭怀玉,见郭怀玉的几千骑兵一触即溃,当即率领重甲骑兵尾随在后,穷追猛打。 当范西元的左路骑兵统领秦非率领一千重甲骑兵深入谷底,郭怀玉喝令将士驱赶着五百身上被点燃的黄牛疯狂冲向重甲骑兵队伍。 秦非的重甲骑兵与火牛轰然冲撞后,尽管隔着厚厚的铠甲,但战马身上的鬃毛还是迅速燃烧起来。 遭到烈火焚身的战马瞬间变成发狂的猛兽,疯疯癫癫的没头乱窜,披着重甲的战马和骑兵动作极为缓慢,在怒放的火焰中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是死在火牛的尖刀之下,就是死在熊熊烈火之中。 郭怀玉凭借着五百头火牛组成的大阵,一举摧毁范进重金打造的重甲骑兵主力,斩杀重甲骑兵一千三百余人。 郭怀玉趁乱砍死气胜巅峰的重甲骑兵统领秦非,一战跃升为天下顶级名将,足以与向烈秦幂等名将并驾齐驱。 兵疲马乏的范进丧失重甲骑兵后,无法突破崤关的封锁,彻底断了与兖州大本营的联系,数万大军被迫收缩在河南郡一隅之地,守着雒阳城作最后的困兽之斗。 至于他的兖州大本营,早已是硝烟弥漫,在各地反范进势力的疯狂反扑中,泰山、东郡、定陶、东平、山阳、淮阳等郡全部沦陷。 比邻的徐州豫州等地也被地主豪强蚕食殆尽,当前仅剩下陈留还掌握在范进次子、陈留王范东阳的手里。 陈留原本只有一万三千兵马,范进挥兵攻打崤关的时候,范东阳曾经发兵呼应,意欲东西两路夹击张微镇守的崤关。 怎奈范家所有的兵家天赋都集中在范西元一人身上,这个范东阳着实是个罕见的草包,兴师动众地领着八千精兵气势汹汹地杀去,在官渡地区遭到渤海郡守何灵修两千骑兵的突袭。 几乎半个时辰不到,范东阳就被杀得丢盔卸甲,留下一千多具尸体,在亲兵的护卫下,如同丧家之犬逃回了陈留,此后再也不敢领兵出城。 他害怕张微会趁虚攻打陈留城,急忙去陈府释放被软禁的大将军陈部魁,将守城的重担全权交到陈部魁手里。 陈部魁不愧是一代名将,很快就在城里招募了一支万余人的新兵队伍,铁腕整顿陈留城的守备,将陈留城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 兖州几大反对范进的割据势力,如占领东郡的刑衙,占据淮阳的戚荷,曾经都对陈留城垂涎三尺,一直跃跃欲试准备奔袭陈留。 然而当他们看到陈部魁东山再起,纷纷感到难以与之抗衡,果断放弃了偷袭陈留的幻想,都想着坐山观虎斗,笑看陈部魁和张微这两大当世名将的巅峰对决。 一个是大魏国的大将军,一个是大燕国的大将军,都是名震天下的悍将,竟让他们在沙场上狭路相逢,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不过张微的另一封长长密奏让张崇义感到既惊又喜,感慨万千。 原来张微麾下这三万飞渡大河的精兵,并非冀州仓促招募的兵马,而是渤海郡守何灵修、蓟州将军寒柏以及十八名张家宗亲带来的幽州精锐。 三子分幽后,几乎所有的张家宗亲都选择倒向老大张崇忠和老二张崇孝,没人看好最年幼的张崇义。 愿意跟在张崇义身边的居然只有张微、张潮、张树人三个远房宗亲,说不出的凄凉落寞。 这些年张崇忠身边有何太勤作祟,张崇孝身边有封凝使坏,特别是封凝仗着封家树大根深,不断地排除异己,疯狂地打压排挤张家宗亲和原张道冲一系的心腹大将。 以张崇义亲叔叔、右北平郡郡守张道恒为首的张家宗亲,和以蓟州将军寒柏为首的张道冲心腹将领,这些年先后被罢官夺职,赋闲在家。 他们去年就计划着转换门庭来投靠张崇义。 不过由于在张崇义最艰难最孤独的时候,他们没有选择支持张崇义,等到张崇义袭取了永安城登基称帝,一跃成为天下地盘最广阔、权势最显赫的诸侯,他们觉得此时投靠好像有点趋炎附势的意思。 几拨人商量来商量去,终究都是带兵打仗的粗犷汉子,一个个认为趋炎附势太过丢人现眼,迟迟下不了决心,不知不觉就耽搁了大半年。 等到三路诸侯合纵伐燕,范进廉斩二十万联军箭指潼关,以张道恒为首的张家宗亲和以寒柏为首的张道冲心腹将领,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南下理由,那就是领兵驰援孤掌难鸣的张崇义。 锦上添花说出去或许难听,雪中送炭总说得过去吧? 于是新年刚过,张道恒带着十七位张家宗亲及麾下上万亲兵,寒柏带着两千亲兵,慢腾腾地开往邺城,准备先投奔大将军张微,看一下张微对他们的态度。 张微是张崇义最信赖的大将,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这一万多人马浩浩荡荡的南下,不免惊动了渤海郡守何灵修。 何灵修前些年就跟张崇义有过约定,日后但教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随时招呼。 何灵修一见之下,果断带着渤海郡一万精锐与他们结伴而行。 这位当年叱咤辽东的悍将,在渤海郡闲置了四年之后,终于静极思动,准备去中原纵马驰骋了。 当时张微正为精锐兵马捉襟见肘、没能力趁虚偷袭兖州而发愁,待见到十八位张家宗亲、寒柏、何灵修等人和近三万多名幽州精锐不期而至,简直是欣喜若狂。 张微不同于张崇义,他是张家的远房宗亲,面对以张道恒为首的嫡系宗亲,不免感觉低人一等,自然对他们礼遇有加。 不过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张微派人封锁了张家宗亲及幽州兵马南下的消息,随后便有了郭怀玉偷渡大河、夜袭白马津和谷神渡口的壮举。 第321章 郦元乐惨败 虽说形势突然一片大好,张崇义也有自己的心酸无奈。 常羽惨败葬送了几万能征善战的幽冀精锐,潼关血战又折损了所剩不多的一些精锐,尚修竹叛乱更是祸害的关中地区军心溃散。 这几万好不容易初步形成战力的新军,士气已是前所未有的萎靡不振,想要带出去攻城拔寨简直是天方夜谭,鬼才知道他们会不会一哄而散。 张微那三万兵马扼守崤关要地,经过几轮大战,已是损失惨重。 既要防备范进从雒阳方面可能发起的突袭,又要防备陈部魁陈留方向的背刺,当真是左支右绌,进退失据。 好在大河南岸的几大要塞都掌握在张家宗亲手里,冀州各郡的粮饷器械援兵可以源源不断的从河道运输过来,还不至于坐吃山空。 别看范进被迫困守一郡之地,他手里还握着几万精兵猛将,又有廉斩留下的百万石粮草,暂时是兵精粮足,仍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 更要命的是,雒阳城是座千古名城,城高池深,防御体系完备,论防御能力几乎仅次于永安城。 张崇义手里急缺攻城拔寨的精锐将士,拿范进和雒阳城几乎无计可施。 张崇义和杨千钟等人最担忧的还不是一座雒阳城,而是荆州局势乱成了一锅粥。 郦元乐趁着廉斩主力倾巢北上、荆州空虚的机会,打了荆州守军一个措手不及,虎口夺食抢走了南阳郡、江夏郡和南郡。 然而廉家两代人在荆州呕心沥血耕耘了三十多年,可谓是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又岂是郦元乐一个阴谋诡计所能窃取的? 随着廉斩廉清廉珂冯焉等人带着几千人马安然逃出熊耳山,荆州各地忠于廉家的势力展开了疯狂大反扑。 先是南阳爆发内乱,廉家兵马和郦家兵马相互攻伐,廉斩率军偷偷进了南阳城,一昼夜近乎全歼郦元乐大将常毅统领的潭州兵。 常毅护送着郦元乐凄凄惶惶逃出南阳城,退守襄阳。 南郡江夏郡也被廉家家将率兵攻克,郦元乐长子郦千山被迫逃往襄阳,郦元乐麾下大将、潭州郡尉葛欢败退潭州。 武陵、零陵、桂阳三郡的廉家兵马三路围攻潭州,势单力薄的葛欢挡不住敌军的强大攻势,抛弃潭州城,护送着郦家老小夺江而逃,乘坐战船沿着大江北上汉江,一路逆流抵达襄阳。 张崇义担心的不是廉斩收复荆州,怕的是经历过崤函古道惨败的廉斩实力损失太大,坐不稳南阳,随时可能被黄雀在后的范进鸠占鹊巢。 倘若被范进拿下了南阳,这头猛虎将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至于郦元乐一家的生死存亡,不在张崇义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不去火上添油干掉这个狼心狗肺的老丈人就算仁至义尽了。 这日,张崇义正在御书房跟杨千钟等人秘密商议军中将领调整诸般事宜,画圣郭敬之、礼部侍郎穆恪、国子监祭酒温敦儒联袂求见。 郭敬之也不跟张崇义见外,不等太监刘豫汇报完毕,就急急忙忙地佝偻身子走进房内,一边走一边喊着:“陛下,这分科取士究竟还考不考了?” 穆恪和温敦儒原本站在门外等候召见,待见此老径直进了御书房,相互苦笑一下,紧紧跟了进去。 张崇义见到郭敬之,这才猛地想起被抛到脑后的分科取士一事,急忙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执弟子之礼拜见郭敬之。 “哎哟,太傅呀,真是不好意思,近来京城乱糟糟的,我差点把这事给忘记了,你们筹备的怎么样了?” 张崇义一边小心陪着笑,一边吩咐太监王谷等人赶紧搬来一张太师椅,搀扶着郭敬之坐下,青桐捧来热茶给老人润喉。 穆恪温敦儒行过大礼,自行站在郭敬之旁边侍候。 郭敬之顺手接过茶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衰老疲惫的眸子直视着张崇义,看的张崇义心里有点虚。 “陛下,不是老夫说你,老夫以前就跟你解释过,分科取士关系着你一统天下的千秋伟业,关系着你能否聚拢天下士子的人心。” “原定于三月中旬举行的分科取士,吸引了五湖四海的莘莘学子不远千里冒险而来,你们却一推再推。” “前些天说是因为尚修竹兵变的事情,导致关中地区局势动荡,老夫可以理解。” “如今永安城大局已定,各路敌军都已退去,永安城一带总算是太平无事,分科取士实在不宜再拖了。” “数千名学子跋山涉水来到永安城,每天要吃要喝要住店,所费实在不少。” “永安城物价一直居高不下,许多人本来就囊中羞涩,再拖延下去的话,他们可是连饭都吃不起了,难道要逼得这几千学子都饿死在永安城吗?” 郭敬之每说一句话,张崇义就乖乖的点一下头,连声称是。 自从父亲张道冲去世后,他从来没有这般发自肺腑的尊敬过一个人。 郭敬之年逾七旬,走路都是摇摇晃晃,这几个月一直在为筹备分科取士忙前忙后,远比礼部侍郎穆恪和国子监祭酒温敦儒还要用心,忙的是焦头烂额,脸上的疲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似乎随时都可能溘然长逝。 张崇义知道这位老人是个坚定的寒门士子派,毕生所愿就是天下的寒门学子都能够出人头地,不惜以孱弱的古稀之年为大燕国奔波劳碌,越想越是感动。 于是抚着郭敬之干枯的手臂,细声细气道:“太傅所言极是,这事的确不宜再拖了,要不就定在两天后举行吧?您看是否可行?” 郭敬之舒了一口气,慢慢喝着茶,点头道:“是呀,必须越快越好,否则这三千多学子中的寒门士子,恐怕就要撑不住了。” 张崇义诧异道:“三千多名学子?有这么多人参加考试么?” 郭敬之闻言微微一滞,眸子里生出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意,狠狠地瞪他一眼,故作愤慨地转过头去,懒得跟他多费唇舌。 合着自己辛辛苦苦折腾了几个月,通过各地老朋友和门人弟子到处替这个大燕皇帝张罗分科取士的事,好不容易招揽了三千多人来参加考试。 他一个多月前就写了一封奏疏详细奏报此事,这个皇帝竟然没有翻看奏疏,连有多少人报名参加考试都不知道? 张崇义被郭敬之突如其来的怒意弄得手足无措,诚惶诚恐道:“太傅,您这是怎么啦,无缘无故就生崇义的气了?” 穆恪看着这位画圣大人像小孩子一样说翻脸就翻脸,想起有句话叫“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轻轻咳了一声,凑到张崇义耳边悄声道: “陛下,一个月前,我们联名上过一封奏疏,向你汇报分科考试的详情,里面清清楚楚罗列了一份生员名单。” “您是不是日理万机,没有翻过那份奏疏,所以不知道有多少生员参加考试?太傅大人就是为这个生气呢。” 第322章 分科考试的细节 张崇义怔了一怔,一头雾水道:“有这回事?我确实没有看见过那份奏疏。” 转身看向正在跟李千秋窃窃私语的杨千钟,喝问道:“中书令,你有没有见过太傅大人的那封奏疏?” 杨千钟刚才在跟李千秋小声讨论三省六部官员补缺的事项,没有认真聆听他们的谈话,被张崇义声如霹雳的质问,不由心底一寒,讶异道:“什么奏疏?” “太傅大人和礼部联名呈上的奏疏,说是详细奏报分科取士诸般事宜,有没有见过?” 杨千钟摇头道:“我也没有看见过。太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崇义脸色突然变得难看,直勾勾地瞪着杨千钟,怒气引而不发。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敢于瞒报朝廷大员的奏疏,都是欺君罔上的重罪,势必要斩立决的。 杨千钟一句话就让书房的气氛格外肃杀凝重,郭敬之瞧着张崇义阴沉沉的神情,以及杨千钟眼中的惶恐不安,知道这事大有猫腻。 一瞬之间,醒悟过来若是直言不讳,多半会有人因此丧命。 急忙拽住准备和盘托出的穆恪,截断他的话头:“哎哟,是我老糊涂了,忘记把那封奏疏送过来,不怪你们,不怪你们,那封奏疏应该还在老夫的书房里,等下老夫派人送过来。陛下,是我老糊涂了。” 穆恪等人都是聪明睿智之人,一怔之下,马上明白了郭敬之的良苦用心,此事若是继续追查下去,恐怕又会有很多人人头落地。 主宰中书省的杨千钟鉴貌辨色,也猜出了事情的一些原委。 前些日子各方军情紧急,三省六部官员为了军政要务忙的晕头转向,多半是有人认为分科取士乃是琐碎小事,就把那封奏疏给扣了下来,没有及时呈报上去,不禁背后冷汗涔涔。 张崇义脸色阴晴不定地瞧着面有愧色的杨千钟,又扫了一眼穆恪和郭敬之,寻思这几个月因为潼关战事和尚修竹叛乱,已经死了太多的大燕将士。 既然郭敬之有心给自己搭了一个台阶下,为中书省的官员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那就此息事宁人吧。 不过警钟还是要重重地敲打一下。 “既然是太傅忘记呈报奏疏,那就不是中书省渎职了。” “不过中书令,我大燕国的三省六部是新组建的机构,大多官员是军中将领转任,有些人可能对朝廷律法不甚熟悉。” “你要多多教导他们,不管事情多忙多急,千万不要瞒报各级官员的奏疏,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别稀里糊涂的因为一时怠慢,就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杨千钟吓得背后直冒冷汗,不停地点头称是。 舒缓了一下情绪后,张崇义毕恭毕敬地向郭敬之询问分科考试的具体情况。 经过刚才那番折腾,郭敬之精力有所衰退,疲惫地指着穆恪道:“穆大人,老夫乏了,提不起精神,你是负责主持分科考试的礼部侍郎,就由你来跟陛下汇报一下具体情况吧。” 穆恪躬身道:“是。” 张崇义对着青桐等宫女道:“你们去帮太傅按摩一下身体,活络活络筋骨。” 青桐四人乖乖走到郭敬之身旁,一人帮他按摩头部,两人轻轻捶打肩膀,一人按摩腿脚。 郭敬之斜斜躺着,笑呵呵地道了一声谢,就眯着眼睛享受着宫女的服侍了。 众人见张崇义对郭敬之竟然尊崇爱戴到这等匪夷所思的地步,杨千钟是郭敬之的弟子,李千秋穆恪等人自小就听说过郭敬之的大名,对他神往已久,推崇备至。 他们不但不觉得郭敬之傲慢无礼,反而对张崇义惜才爱才重才的博大胸襟佩服的五体投地,纷纷想着:“我们陛下拥有这等古今罕见的帝王度量,何愁不能平定四海,肃清宇内?” 穆恪梳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奏报分科取士的事情。 原来分科取士极为繁琐,各方面牵涉极大。 穆恪等礼部、国子监官员大都是军中参谋出身,对此毫无经验,不知从何着手,都以为只要将分科取士的告示当街张贴,那些热衷功名利禄的文人学子肯定会像狼群闻到血腥味一样蜂拥而来。 到时候只要准备一间大的院子作为贡院,再组织一些礼部、国子监官员监考阅卷,最终选拔一些才学兼优的士子委以重任,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郭敬之笑道:“你们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这潭水有多深呀。从大新王朝开始,历经大徐大旗两朝,门阀士族和寒门士子殊死搏斗了近一百多年,期间不知举行过多少次分科取士,最终都闹得惨淡收场。” “最关键的两点不好把握。一是朝廷的选人用人取向问题,朝廷究竟是想选拔门阀士族还是寒门学子,抑或是唯才是举,打破门第之分。这些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于登天。” “二是主持考试的官员身份。倘若朝中官员大多都是门阀士族出身,由他们来主持考试,他们会竭尽全力地打压寒门学子,在考试之中使出各种作弊方法,压迫的寒门学子没有出头之日。” “大新大徐两朝的多次分科考试,要么就是门阀士族把持朝政,完全不给寒门学子崭露峥嵘的机会。” “要么就是寒门学子把持政权,门阀士族仗着权力从中作梗,从而引发天下大乱。” “你们别看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考试,但事关大燕国的生死存亡,不可轻忽。” 穆恪等人悚然心惊,只得虚心向郭敬之请教。 郭敬之坦言,皇帝陛下张崇义以前重用司马家戴家这些门阀士族,但近年来最器重的是杨千钟李千秋这样的寒门士子,选人用人风格可谓是随心所欲不拘一格,大概可以归纳为:不看门第,唯才是举。 大燕国初立,这倒不失为一个解决门阀士族和寒门学子争端的好法子,此次分科取士也要遵循“唯才是举,打破门第”的基本原则,争取将天下的有识之士都招徕到大燕国朝廷效力。 现在是战火纷飞的铁血乱世,倘若只在各地的大街小巷上张贴几张考试的告示,多半是吸引不了文人士子们的兴趣。 更何况经历过战火的蹂躏后,绝大多数县镇都被打的破破烂烂,许多百姓逃进了深山野林之中避祸。 文人士子未必敢冒着生命危险,赶到重兵压境的永安城参加一场前途并不明朗的考试。 若是大燕国兴师动众地举行分科取士,最终只有寥寥几人来报名应考,不但会让大燕国成为千古笑柄,更让我这个画圣郭敬之声名扫地,绝对得不偿失。 为了促使这次考试能够风风光光的进行,郭敬之几乎将几十年的人脉全都调动起来。 不停地走访各地的好友旧交、门人学子,请求他们帮忙发动身边的年轻士子前来报名。 最终通过他的私人关系慕名而来的文人士子就超过了两千七百多人,其中既有门阀士族的青年俊彦,更多的却是出身社会底层的贫寒士子。 至于考官和阅卷官的人选,为了保证公平公正,郭敬之建议不要起用朝廷三省六部现有的官员,而是重磅推荐关中十大名儒,只有十大名儒能够让那些心高气傲的文人士子俯首帖耳。 张崇义一开始不太赞成这些人选,分科取士是为了给大燕国遴选人才。 要是大燕国的文武官员不能参与监考阅卷,谁知道选出来的是什么人? 郭敬之表示,考试共分两轮,十大名儒只负责监督阅卷贡院的初选。 通过这次考试的学子,最终还要接受陛下的殿试,由陛下亲自考较他们的才学人品,再授予官职,最终的选拔权依旧是掌握在陛下的手里。 张崇义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君臣刚议定后天考试的诸般细节,执事太监行色匆匆地走进御书房禀报:“启禀陛下,宫门口来了一位老人,自称是甘棠羽,带着几百个读书人,请求觐见陛下。” “谁?” 张崇义差点跳了起来,丝毫没有帝王风范,大步流星地冲到那个太监面前。 别说张崇义,便是一直坐在太师椅上的郭敬之猛地挺身而起,穆恪等人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那太监被皇帝张崇义一反常态的举措吓得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道:“他说他叫甘棠羽,要觐见陛下。” 第323章 迎圣大典 隐姓埋名十几年的“书圣”甘棠羽,“天统十二圣”文六圣的魁首甘棠羽,大旗朝廷曾经的太子太师甘棠羽,徒子徒孙遍布朝野的甘棠羽,举世景仰、名望冠绝儒林的甘棠羽,来到永安城觐见大燕皇帝张崇义。 张崇义拔腿就要出门迎接,却被郭敬之一把扯住他的衣裳,喊道:“慢来慢来!” 张崇义转头愕然道:“太傅,怎么啦?” 郭敬之慢悠悠看着他,笑道:“你要做什么?” 张崇义道:“甘老先生来永安城了,我当然要去迎接呀。” 郭敬之冷笑道:“你告诉我,甘棠羽是什么人?” 张崇义微微一愣,抬头看了看杨千钟等人,见杨千钟等人也是一头雾水,疑惑的目光投向郭敬之。 郭敬之哼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你以为甘老夫子只是一个大旗王朝的太子太傅,一个区区的书圣么?你可大错特错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像是悠然神往一样,迈着沧桑的步伐走到书房门口,扶着书房漆红大门,背对着张崇义等人,佝偻的身躯显得伟岸而雄壮。 “他是当今三大宗门之一、浩然书院的经师祭酒,论辈分还是现任院长岑夫子的祖师爷,更是五百年难得一见的经学大师。” “在他之前,《论语》《诗经》《礼记》等古籍都是沿用三百年前郑夫子注解的版本,解析用语比较深奥诘屈,且脱离现代思想,不利于儒学的传播和学院的传道授业。” “甘老夫子呕心沥血三十年,重新注解《论语》《孟子》《诗经》《易经》《尚书》等典籍,使这些典籍焕发出勃勃生机,大受儒家学者和文人士子的推崇。” “自此以后,大江南北所有私塾乃至国子监,教授学生都选用甘老夫子的版本。可以说甘老夫子一手开创了新学,为儒学传承开辟了一个新时代,乃是天下文人士子之师,甚至堪为万世之师。” “他的地位之高,分量之重,便是天统十二圣其余十一个人相加都不如他。这样地位尊崇的老夫子,你这样冒冒失失跑过去见他,不嫌失礼?” 张崇义还是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傻傻地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杨千钟看了看一脸迷糊的张崇义,小心翼翼地替他询问郭敬之道:“老师,那依您的意思,陛下应该如何去见甘老先生?” 郭敬之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每个动作都像是经过反复考虑,苍老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杨千钟,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连你也傻了?” “甘老夫子乃是儒林圣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天下文人士子的瞩目,他今日来到永安城见陛下,就代表着儒林士子归心,乃是大燕国一统天下的征兆。” “陛下,迎接甘老夫子必须要大张旗鼓,大造声势,你和文武百官都要身穿正装,以祭天的最高规格将甘老夫子迎进太极殿。” “要借此向天下人宣称,连甘老夫子这种几百年一遇的儒圣都归入大燕国麾下,这可胜过十万雄兵百万雄兵,此后全天下的文人士子都会闻讯而来为陛下效力,神州浩土将再没有人能够与陛下相抗衡。” 张崇义将信将疑地看着郭敬之,感觉这个老先生未免有些夸大其词。 在他的认知中,打天下靠的是足食足兵足信,靠的让老百姓吃饱肚子,让官兵们奋勇争先,这些神神叨叨的儒家学说顶多是锦上添花,等到天下一统后帮他歌功颂德。 他用狐疑的目光依次望向杨千钟、李千秋、穆恪等人。 杨千钟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补充道:“陛下,太傅言之有理。” “我们入驻永安城的时间很短,民心没有完全归附,许多门阀士族和地主豪强依旧对我们心存疑虑,还在持续观望之中。京城刚刚经历过尚修竹叛乱,军心有些动摇。” “甘老夫子乃天下文人士子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儒圣,若是借此大造声势,势必会让天下文人士子俯首称臣,便是那些还在持续观望的门阀士族和地主豪强也会看清天下大势。” “陛下,恰如太傅所言,我们应该用最高礼仪迎接甘老夫子。” 张崇义慢慢地点了点头,不过还是一脸狐疑地问道:“召集京城的文武百官都去迎接需要一些时间,最快都要一个时辰,难道我们就这样让甘老夫子在皇宫外面等着?这好像也不是待客之道吧?” 郭敬之拉了拉袍子的褶皱,抬头看向外面的天高云淡,呵呵笑了起来:“不妨,你赶紧派人去筹备迎接甘老夫子入宫的大典,我和他是旧相识,就代你先去会一会他,稳住这个老夫子。” 张崇义顿时喜不自胜,冲过去牵着郭敬之满是皱纹的右手,连声道谢:“多谢太傅,崇义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郭敬之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张崇义的手背,深邃地看着他虔诚的眸子,意味深长地说道:“虽然少年得志,却始终能够虚怀若谷,谦卑处下,这天下该是你的呀。你去忙吧,我这就去宫门外见一见老朋友。” 大燕安康二年三月二十七日,一代名儒、五百年一遇的经学大师,天统十二圣之一的书圣甘棠羽,被张崇义用前所未有的高规格高礼仪迎进皇宫。 张崇义穿着皇帝冕服,所有在京的文武百官全都峨冠博带参加了迎圣大典,场面之隆重,甚至超过了大燕国的开国典礼。 一代儒圣甘棠羽,穿着极为朴素的青色袍子,雪白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 虽说年近八旬,比郭敬之还大几岁,但是身材高大挺拔,脸上红光满面,一双眸子湛湛生辉,俯仰之间自有一股凌云气势。 当张崇义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走到青龙门下,不惜屈尊以弟子之礼鞠躬拜见甘棠羽的时候。 俯仰之间,天下大局已定。 张崇义尚未开口,被三百名士子拱卫的甘棠羽,精神矍铄的脸上挂着儒雅的笑意,用颇为赞许的目光看了看张崇义。 “这次分科考试,老夫想来当这个主考官,不知陛下是否恩准?” 张崇义愕然,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郭敬之,有种束手无措的感觉。 郭敬之潇洒地笑了笑,一脸宠溺地瞪着张崇义,呵斥道:“傻小子,你还犹豫什么?” “甘老夫子肯来担任本次考试的主考官,这可是你大燕国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当年大徐王朝首届开科取士,就想礼聘甘老夫子当主考官,甘老夫子却说大徐不是久坐天下之主,断然拒绝了皇帝的邀约,还故意躲进终南山,十年不曾迈出一步。” “此次甘老夫子蛰伏十二年出山,为你主持分科考试,这次考试必将名垂青史,成为一段儒林佳话。” 张崇义刚才犹豫是担心开考在即,贸然更换主考官会引起郭敬之的不快,待见郭敬之如此豁达,丝毫不以为意,当即喜上眉梢,朗声道:“那就辛苦夫子了,夫子,请。” 站在暖洋洋的春光之下,年迈但精神抖擞的甘棠羽微微抬头,深邃的眸子透过那扇古老的青龙门,越过一排排魁梧的御林军将士,越过一排排激动不已的文武官员,眺望着巍峨耸峙的太极殿,发出了一声足以流传千古的感慨。 “悠悠青史,都写在这座宫殿的一砖一瓦之上。百年战乱,希望可以就此终结。” 第324章 后妃的心有余悸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是甘棠羽这位几百年才出一个的经学大师,影响力的确胜过百万雄师,给张崇义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助益。 原本因为尚修竹叛乱,关中地区乃至整个大燕国的版图内,着实出现了一些规模不小的余震。 一些地方的文武官员或许是因为曾经跟随过尚修竹,或许是跟尚修竹麾下的将领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纠葛,不是上书请辞,就是消极罢工,政令军令传递都遇到了极大的阻碍。 更有一些等着看张崇义昙花一现的门阀士族和地主豪强,借着尚修竹叛乱的机会,大肆制造谣言,污蔑张崇义年轻识浅,震慑不住那些骄兵悍将,很快就会众叛亲离,惨淡收场;大燕国内乱丛生,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然而随着甘棠羽和三百儒生进京,特别是他毛遂自荐,亲自主持了大燕国首届分科考试,所有的地震余波突然就消失无踪了,一切流言蜚语就此终结,关中地区进入了罕见的和平时期。 那些幸灾乐祸等着看张崇义倒台的门阀士族和地主豪强,开始一改往日的疏远淡漠,尝试着派人跟大燕国的官员进行秘密接触,甚至不惜花费巨资贿赂,希望能够让族中的青年才俊去大燕国任职。 年前开始笼罩在大燕国上空的浓浓乌云,那片压得张崇义喘不过气来的乌云,在分科考试结束后就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张崇义站在御花园里,蓦然抬头望天,当头一轮红日大放光明,普照乾坤,天空就像是用清澈的泉水洗涤过,湛蓝到令人怀疑是否是画圣大人浓墨渲染了一遍。 忙碌了几个月的张崇义,这是第一次陪同几位皇妃在御花园散步。 贵妃姜无媚、德妃苏清人、贤妃菲诺、淑妃施师、夫人蒲舒儿,唯独没有皇后郦宛丘。 自从半个月前的椒房殿夜袭后,即便是庄甜儿已经解释清楚尚修竹死亡的原因,但夫妻之间的裂痕再也无法弥补。 郦宛丘知道张崇义对她生出戒备和厌恶,返回椒房殿后,立即遣散了所有重金礼聘的江湖高手,从此深居简出,平时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就连后宫的诸般事务也懒得搭理,全都交给了椒房殿尚书庄甜儿去协调。 小事让庄甜儿自己看着办,遇到庄甜儿处理不了的事情,她才不情不愿地给出一些指导。 张崇义一是因为郦元乐的阴狠歹毒、不念亲情而迁怒郦宛丘,认定上梁不正下梁肯定会歪。 二是因为郦宛丘无限膨胀的权力欲而隐隐不安,总觉得这位皇后身上藏着吕后的影子。 要是郦元乐没有死在外面,有朝一日前来投奔大燕国,张崇义即便有一万个不情愿,也不敢明着杀他,明着杀他就是违背孝道。 被迫接纳他的话,让他成为大燕国的国丈,此人的长袖善舞和八面玲珑,必定可以在大燕国混的如鱼得水。 自己若是出现个三长两短,皇后郦宛丘借着郦元乐外戚作乱,鬼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说不定还会江山倒悬,大燕改姓。 但教郦家人一日不死绝,张崇义就绝对不会再宠近郦宛丘,更不会放任皇后的权势膨胀。 花园里繁花似锦,各色各样的奇花异卉都在喷吐着芬芳,几位妃子全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头上的金钿玉簪步摇真个是争奇斗艳,小心翼翼跟在张崇义身后。 椒房殿夜袭后,现在就连她们都对张崇义产生了难以描述的惧意。 走了一小段路,张崇义兴之所至,反手就想去牵菲诺的手。 不想菲诺好像猫儿见到老鼠似的,脸色陡然大变,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躲开了张崇义的手。 张崇义眉头一皱,慢慢转身看着菲诺,讶异道:“怎么啦?” 菲诺眼神掠过一丝慌乱迷惘,轻轻地抿了抿嘴。 张崇义怔怔地看了看菲诺,见她完全不像从前那样乖巧亲近,再转头依次瞟了瞟姜无媚、施师、苏清人、蒲舒儿。 除了蒲舒儿神色自若,其他几个人眼神里都藏着疏远和害怕。 张崇义微微一滞,苦涩道:“你们都怎么啦?好像都很怕我?”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话,几个妃子夫人连同身后跟随的宫女太监,都像是一群哑巴。 站着上百号人的御花园,安静的就连树叶掉在荷花池里都能够清清楚楚传入耳中。 “说话呀?都哑巴啦?” 张崇义的惊讶很快就变成了怒气,阴沉沉地瞪着所有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经历过椒房殿夜袭后,现在的他已经蜕变为一个真正睥睨天下的帝王,一个掌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主宰者,一个为了大燕国可以除掉任何人的冷血王者。 无情最是帝王家,张崇义开始用行动阐述这个颠簸不灭的真理。 以前最不怕他的姜无媚,或许是受不了这种异常而压抑的安静气氛,出人意料地问了一句:“要是我们不小心做错了事,你是不是也会派人来杀我们?” 她的声音很小很温柔,但就像是一阵惊雷落在御花园里,炸起一波波惊涛骇浪。 张崇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人用锥子重重地戳了一下,痛,史无前例的痛楚在他心里蔓延。 他立刻明白了这些夫人行为反常、神色惊慌的缘由。 原来椒房殿夜袭一事在她们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们全都心有余悸,害怕有一天张崇义会派兵包围她们的宫殿,诛杀她们。 张崇义连最疼爱的郦宛丘都敢杀,试问还有谁不能杀? 张崇义勉强挤出一丝落寞的笑意,转身向左走了两步,伸手抚摸着那块一人来高的假山,随后抬头望向深邃悠远的湛蓝天空。 “我是你们的夫君,是张家的子孙,更是大燕国的君主。” “只要你们能够恪守本分,在后宫当一个安静温柔的娘娘,不要干预国家大事,不要动摇我大燕国的统治,不要去染指一些不属于你们的东西,我自然会好好地疼你们爱你们保护你们,你们何必耿耿于怀呢?” 姜无媚眼神闪烁,怯怯地说道:“要是我们不小心触犯了你的忌讳呢?” 张崇义绕着那块奇形怪状的太湖假山石慢慢地走了一圈,再轻轻地拍了拍石头,释然的笑了笑。 “你们几个一直都很乖巧,没有一丁点的权力欲望,从来不愿意介入朝政大事,更不会去跟人争权夺利,怎会触犯我的禁忌呢?” 依旧没有人回应张崇义的话,所有人都保持了罕见的沉默。 张崇义不由感到意兴阑珊,挥手让她们自行回去,独自带着青桐王谷等宫女太监走完了剩下的那段花园路。 花园的风景很美,但是身边没有一个知心人,再美的风景也难以赏心悦目,张崇义终于明白帝王之路注定是孤独的。 他每一步都走的很孤独,孤独的就像是个孩子,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 第325章 天下形势 书圣甘棠羽简直就是上天赐给张崇义的福星,自从他来到永安城,大燕国的国运就开始蒸蒸日上。 进入安康二年五月,关中平原几乎一直是风调雨顺,农作物迎来了近年罕见的大丰收,在各地流浪乞讨的难民越来越少,最终全都销声匿迹。 分科考试选出了几百名才华横溢、朝气蓬勃的青年俊彦,迅速弥补了三省六部和各郡官员的缺口,朝廷和地方政府能够快速高效的运转起来。 在户部官员日夜不停的努力下,河东郡的灵修铁矿勘探到了一条全新的矿脉,铁矿品质极高,开采难度又低,为永安城提供了一批又一批高质量的生铁,铠甲器械打造的进度突飞猛进。 随着各地的战事纷纷偃旗息鼓,张崇义完全掌控了关中地区,三省六部和各郡官员疯狂地求购粮食皮革盐铁等军用民用物资。 各地商贾为了谋取暴利,开始冒着杀头的风险,携带着各种重要物资,穿过各州诸侯严密的封锁线,翻山越岭来到永安城进行贸易,粮食皮革盐铁等物资短缺问题渐渐迎刃而解。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天生神力的金不换自封为凉州王后,竟然在短短几个月里,就平息了凉州各郡的战乱。 原本被截断的河西走廊商路全面疏通,西域各国的商人使者陆陆续续来到了中原,带来了一些急缺的精钢、战马等战略物资。 由于张崇义手里攥着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对外收购优良战马几乎是一掷千金,给出的价格几乎都在市价的五倍以上,比范进廉斩等诸侯大方慷慨多了。 别说西域各国的客商不远千里踊跃而来,就连凉州青奴一些有着军方背景的商人,都抵挡不住这种空前的诱惑,偷偷驱赶着一批批战马来换取金银财宝,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 这些商人甚至不乏北地郡、武威郡和陇西郡的中高层将领。 更搞笑的是,在范长春、陈群等人的重金贿赂下,比邻左冯翊右扶风的凉州各郡官兵,不但没有趁着张崇义腹背受敌的时候来落井下石,反而还私下里跟大燕官兵做买卖,将凉军中的一些战马军械高价贩卖给范长春的军队。 这几个月里,坐在永安城俯瞰天下的张崇义似乎什么都没有做,无非就是开展考试、选拔人才、劝课农桑、招募新兵、打造器械。 但不知不觉间,到了六月份的时候,永安城竟然囤积到了八万匹优良战马,拉起了一支一万四千人的骑兵队伍,还打造出了一支三千人的重甲骑兵,为两万五千员步兵披上了厚重战甲,其他的刀枪弓弩等器械一应俱全。 常羽遭遇弘农郡惨败时,张崇义以为初创的大燕国就要夭折。 尚修竹叛乱后,张崇义差点以为天要塌了。 想不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扭转了颓势,形势豁然开朗起来,此时才知道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范进的处境一天天变得糟糕。 被张崇义安排在潼关练兵的前将军陈槟,这几个月采用攻心之计,不停地给范进麾下的文臣武将写信招降。 截至五月底,就有十三名四品以上的文臣武将带着几千人马逃出雒阳城,投靠潼关。 陈槟这小子也是胆大包天,在没有上书请示张崇义之前,就自作主张给这些降官降将加官进爵、赏赐财物美女。 他自己只是个二品前将军,却胆敢封了三个从二品的高官,然后一纸文书送到永安城要求张崇义予以兑现。 张居贤李千秋薛焉徐霖等人对他的僭越之举大加鞭挞,他原本就是降将,怎能如此大逆不道、僭越妄为,提议张崇义派人去严词申斥。 张崇义和杨千钟却对他的行为大加赞赏,认为这是必要的权宜之计,陈槟能够当机立断安抚人心,功大于过,这点小小的罪过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居贤无奈摇头道:“陛下,此人的确是才气逼人精明能干,但是性子实在过于倨傲,如此任性妄为,若不加以节制,日后恐怕将会酿成杀身之祸。” 张崇义苦笑道:“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不过他刚刚招降了几千人马和十几名干将,这时候对他进行申斥,恐怕会伤了投诚者的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此事于是不了了之。 被陈槟悄悄挖了墙角的范进,带领着几万兵马龟缩在雒阳城中,真正成为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远了。 他攻不进潼关,又打不下崤关,往北被秦幂遏制住了大河天险,往南又被廉斩控制住了南阳,守在河南郡一隅之地,注定只能坐以待毙。 要不是当初抢了荆州那百万石粮草,他怕是连雒阳城都站不住脚。 经过大半年的养精蓄锐,冀州青州等地的元气都在迅速恢复,大将军张微传令各郡不停地招兵买马,很快就组织了一支五万人的兵马,由张潮统率,六月份渡过大河,准备开始征服兖州各郡。 荆州方面,廉斩和郦元乐的拉锯战还在持续,虽说廉斩一举收服了南阳、南郡、江夏等地,南北两面将郦元乐的残余势力挤压在襄阳一地。 但是在崤函古道惨败后的廉斩,精锐几乎损失殆尽,面对着一城之地的郦元乐,着实是有心无力。 况且困守雒阳城的范进对着南阳城垂涎三尺,廉斩担心他要是全军南下攻打襄阳城,范进肯定会偷偷派兵袭取南阳城。 事实上范进的确小规模试探过几次,好在都被廉清率军击退。 郦元乐曾经写过几封求救信送到永安城,有些是给张崇义,有些是给皇后郦宛丘。 写给张崇义的信最为无耻,先是痛骂自己以前行为荒谬,只知利害,不念亲情,如今幡然悔悟,请求张崇义看在郦宛丘的面子上,派兵解救他们全家老小,日后郦家将为张崇义赴汤蹈火。 张崇义拿到他的信后,看都懒得看一眼,顺手就丢进旁边的火炉里烧成灰烬,然后轻飘飘说了一句话。 “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一定以王侯之礼将你风光大葬,谁叫你是我大燕国的国丈呢。” 至于写给郦宛丘的信,郦宛丘一封都看不到。 自从椒房殿事件后,识趣的郦宛丘自囚囹圄,遣散了所有的江湖高手。 狡猾的张崇义将凌乐谢方中等效忠郦宛丘的大内侍卫全都派往潼关前线,现在的椒房殿都在张崇义的全权掌控中,郦宛丘形同被软禁,那些信不可能送到郦宛丘的手里。 不过张崇义知道想要长期困住郦宛丘根本不现实,这位皇后娘娘收买人心的本事比他还强,用不了多久肯定又会培养出一批对她死心塌地的亲信。 益州方面,郁蜀太子郁青鸾在中护军曹标的拥护下继位称帝,改年号为庆祥,册封太子妃沈修竹为皇后,大封百官。 不过秦王郁白虎贼心不死,依靠着大将军应檀溪的数万大军,堵在剑门关之外,这几个月对剑门关发动了无数次攻击,双方死伤惨重。 应檀溪攻不破剑门关,郁青鸾的兵马也无力平叛,蜀中汉中都是兵荒马乱。 日子过得最潇洒的就是扬州大都督、楚王金海潮,这位诸侯就像与世隔绝一样,一直躲在扬州那个花花世界快活似神仙,在美酒美色中乐不思蜀,完全不理会中原各地的战火。 承光十一年,范进起兵时,金海潮曾经还有一些雄心壮志,气势汹汹地派兵渡江北上,打豫州,打徐州,甚至还想跟范进抢兖州。 结果连续几年打下来,扬州兵几乎是每战必败,输给范进,输给廉斩,连底裤都输的干干净净。 侥幸获胜的一场柴桑大战,还是借着暴雨淹了荆州兵营的便利,属于老天帮忙。 心灰意冷的金海潮自此深知扬州兵难以与中原各路枭雄争锋,索性断了进取之心,消极度日,想着多活一天是一天,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得不说,他这番不争的心思反而是福泽无边。 由于周边各地打的热火朝天,唯独扬州维持了少有的太平,天南海北的难民争相渡江南下,为扬州增添了无数的人口经济,扬州比战前更加繁华富庶,税赋增加了近一倍。 金海潮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后不管是谁统一中原,不等别人派兵来打,他就果断献上降书,为扬州和全家老小寻求一条生路。 并州方面,红裘女胁迫卫将军向烈去当和事佬后,霍云龙和霍云彪果然如红裘女所言,给足了张崇义的面子,立即鸣金收兵,罢手言和。 霍云龙将上党地区分给了霍云彪驻军,兄弟俩共治并州,同时愿意归附大燕旗下。 兄弟俩都不是傻子,如今并州东边的冀州幽州是张崇义的地盘,西边的河东郡也是张崇义的地盘,南边的河内郡还是张崇义的地盘。 张崇义是地多人广、兵强马壮、财大气粗,即便是不出动永安城的精锐,单靠着冀州各郡和河东郡方全中、河内郡秦幂的兵马,都足以横扫并州。 张崇义既然派遣位高权重的心腹大将、卫将军向烈上门来当说客,这个面子要是不给,激怒了张崇义,说不定连并州都不再姓霍。 第326章 郦元乐的生死 到了六月底,大燕国政通人和,军民上下一心,真个是国运昌隆、气势如虹,张崇义想要秋收后发兵东征雒阳城,彻底剿灭范进。 范进的大魏国气数已尽,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只要灭了范进,北方就尽在我手,南方的廉斩和金海潮不过是冢中枯骨。 可是东征最大的问题就是统帅人选。 大燕国的大将军张微还在镇守崤关,节制幽青冀三州,车骑将军常羽战死,骠骑将军尚修竹兵变被杀。 卫将军向烈回到京城后,或许是对尚修竹被杀一事始终耿耿于怀,精神有些萎靡消极。 最近几个月自囚于府中,没有参与过任何军政大事,每月两次的大朝会都称病不出。 张崇义知道他和尚修竹情同骨肉兄弟,心里迈不过这个槛。 四个三公级别的将军死了两个,一个在东边,一个在京城罢工,张崇义找不到德高望重的将军挂帅出征。 秦幂张坚贺中云等位次稍低的骑将军,罗明玉范长春李元艺等步兵统领,资历较浅,还担负不起统帅十几万大军的重担。 “朕决定秋后御驾亲征,你们意下如何?” 太极殿偏殿,张崇义对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张坚罗明玉薛焉等人说出了心里话。 这些天,大燕朝廷进行了一轮密集的人员调整。 张崇义任命陈槟为前将军,统率蓝田大营。 上军大将军、潼关将军薛焉调到朝廷中枢,协助皇帝陛下总揽全国军务。 擢升原潼关副将徐霖为从二品的潼关将军,一体节制潼关沿线所有防务。 擢升原安西将军康横为潼关副将,协助徐霖镇守潼关。 原属于尚修竹的茂陵大营,一开始由抚军大将军罗明玉总领。 后来因为凉王金不换渐渐坐大,其势堪忧,镇军大将军范长春既要总揽散关沿线隘口,又要兼管陇山各处隘口,分身乏术。 张崇义只得将罗明玉调往陈仓领兵,茂陵大营暂时由张坚兼领。 杨千钟等人听了张崇义的话,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从形势上看,空前强大的大燕国,的确到了东征灭魏一统中原的时候,这是所有文臣武将的共识。 杨千钟等人也明白,别看大燕国人才济济,现在除了张崇义,确实也找不到能够节制三军的统帅级人物。 不过要是放任皇帝陛下御驾亲征,文武众臣又觉得有些不成体统。 张居贤偷瞄了一眼杨千钟,见他跃跃欲试想要劝谏,结果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二人都是一般心思,想劝好像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坐于御榻上的张崇义,见他们每个人都像是吃了黄连一样,偏偏都不吱声,越发的好笑,轻轻咳了一声,离开御榻,顺着殿前石阶慢慢往下走,纵声道: “都说话呀,朕又没有不准你们说话,都哑巴了?” 既然找不到反对张崇义的理由,支持他去众臣又不甘心,狡猾的杨千钟故意换了一个话题,说道: “哎,陛下,距离秋后还有一些时间,现在讨论出兵伐魏为时尚早,要不,我们聊一下另一件大事?” 张崇义眉头一沉,有些不乐意了,缓步走到他的坐榻旁,似笑非笑盯着杨千钟道:“中书令,还有什么大事?” 杨千钟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低头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平举着递给张崇义,苦涩道:“郦元乐真是诡计多端,派人在街头巷尾到处散播这些求救信。” “说他是大燕国皇后的父亲,皇帝陛下的岳父,大燕国的国丈,如今被廉斩重兵围困在襄阳城,处境艰难,朝不保夕,大燕国皇帝陛下不恤亲情,不加以援手。” “现在京城的文武百官和老百姓都收到了风声,到处物议沸腾,许多不明真相的老百姓数落陛下冷血无情,不念亲族,连皇后的父亲都不管不顾,实在是有违孝道。陛下,此事如何是好?” 张崇义神情凝滞,僵硬地看着他,竟然忘记接信。 众臣看出了他无处掩饰的尴尬,死死的忍住笑意。 张崇义重重地哼了一声,凌厉的目光扫过杨千钟,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他手里的信函,愤愤道: “他还没死么?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个廉斩忒不会办事,南北两面重兵围住了襄阳城,怎么就一直按兵不动呢?他要是举兵攻打襄阳城,郦元乐那几千残兵败将挡得住几天呀?” 这是皇帝陛下的家务事,又牵涉到皇后娘娘郦宛丘的外戚亲族,众臣不敢随意置喙,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 平心而论,在场所有人都希望郦元乐死在廉斩手里,这样阴险毒辣的外戚有不如无。 他要是活着来到永安城,鬼才知道会给大燕国带来多大的风波。 张崇义不停地咳声叹气,随意翻开信函,更是叫苦不迭,摊开信纸走到杨千钟面前,重重跺脚道: “你说怎么办才好?这老狐狸怎么就不会死呢?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我是进退两难。” “当今天下都说要以孝治国,我要是对他家见死不救,坐看郦家覆灭于廉斩之手,估计会被那些文人士子戳脊梁骨,借着分科考试好不容易收拢的人心又要离散。” “我要是派兵救他,哎,一个皇后都让我心有余悸,再来这么一群野心勃勃的外戚,以后恐怕会增添无穷无尽的烦恼。” 张崇义见几个文武重臣全都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摆出飘然物外的姿态,更是气往上冲,大声嚷嚷道:“都说话呀?又哑巴了?都给我出个主意呀。” 众人死死的忍住笑意,头往下垂,谁都不肯搅入这趟浑水。 张崇义气鼓鼓地将那封信丢到杨千钟身上,刚要转身走回御榻,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计上心头,笑眯眯拍了拍杨千钟,说道: “杨爱卿,你是朝廷的中书令,是我大燕国的谋臣之首,向来足智多谋,朕命令你全权处理郦家之事,不得有误。” “啊?” 杨千钟惊得目瞪口呆,愕然看着张崇义。 “陛下,您这不是强人所难么?这是您的家事,您怎忍心把我们拖下水?” 张居贤李千秋等人偷笑不已。 谁都知道这桩差事不好办,害死郦元乐一家会得罪皇后郦宛丘,救回郦元乐一家,皇帝陛下心里不痛快。 张崇义急忙挥手道:“此事就此议定,中书令,你去办吧。” 不等杨千钟抗议,他就抬步离开太极殿。 第327章 蒲舒儿的无情 盛夏时分的皇宫有些闷热,离开太极殿的张崇义瞧着天色还早,吩咐王谷摆驾后宫。 王谷低声问道:“陛下,去哪位娘娘那里?” 张崇义大手一挥,刚想说去椒房殿看看皇后,冷不防想起郦元乐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这时候去椒房殿徒增郁闷,念头一转,便道:“去凤凰殿吧。” 凤凰殿是蒲舒儿的住所,蒲舒儿没有封到妃位,当前只是夫人。 自椒房殿夜袭后,姜无媚苏清人施师等人或许是物伤其类,与张崇义生出隔阂,也有一些畏惧,待他不如往日亲热。 唯独蒲舒儿这位经历过人间变故的奇女子,待他一如既往。 于是太监宫女摆驾凤凰殿。 不多时御辇抵达凤凰殿,蒲舒儿带着太监宫女迎至殿门外。 张崇义见她穿着一袭靛青色轻纱,玲珑剔透的身材若隐若现,心情大好,走过去牵着她的手,探头瞧了一眼殿内,笑问道:“在忙什么?” 蒲舒儿没有回答,报之以浅浅微笑,陪着他缓步走进殿中。 外面热浪习习,凤凰殿内却是一派清幽,不时有凉风从角落里飘出来,送来一丝丝凉爽。 张崇义携着蒲舒儿坐在凉席上,凤凰殿女尚书静娈送来一盏绿豆汤,蒲舒儿顺手接过来,用汤勺喂给张崇义,张崇义顺口喝下去,斜斜躺在竹席上。 “你父亲还没有消息吗?” 自从潼关之战后,蒲渭阳突然不知所踪,当日红裘女偷袭张崇义的时候,蒲渭阳也没有出现,这几个月更是杳无音讯,张崇义有些担忧。 没有这位入神境地仙坐镇永安城,他心里没底。 “没有呢,我也许久没有见到他了。” 蒲舒儿一勺勺喂张崇义喝绿豆汤,脸色恬淡,不见半点忧色。 张崇义略一沉吟,问道:“他就没跟你提起过要去哪里,办什么事情?” 蒲舒儿慢慢摇头道:“没听他说过。他上次离开京城,是跟随陛下去潼关办事,然后就没有回来。” 蒲渭阳乃是入神境的绝顶高手,地仙级别,当今世上能威胁到他的人寥寥无几,无非是三大宗门那些个闭关修炼的圣人。 那些人想的是斩断凡尘俗世,白日飞升,当不会找蒲渭阳的麻烦。 不过这么大一个人突然失踪,想不操心都难。 张崇义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个是非因果,于是便抛开牵挂,抚着蒲舒儿的纤纤玉手,闭目养神。 可笑今日的张崇义坐拥半壁江山,成为一代帝王,在这座属于他的皇宫里,却只有蒲舒儿这片栖息之地。 吃完了那碗绿豆汤,蒲舒儿用手帕替他擦了擦嘴巴,斜斜地躺在他旁边,同时顺手挥退了太监宫女。 眼见殿中再无外人,张崇义自嘲似的笑了笑,低声说道:“这些日子,她们几个看到我都冷冷淡淡的,爱理不理,现在也只有你还肯跟我亲近。” “我知道她们的心思,都认为我冷血无情,害怕我有朝一日会杀她们,怎么你就不怕呢?” 蒲舒儿趴在他的胸口,微微仰头,柔和的目光正对着张崇义的下巴,淡淡说道:“古人早就说了,无情最是帝王家。” “所谓的无情,无非是权力之争引起的。从古至今,皇宫大内是天下权力的中心,充斥着君臣之争、帝后之争、妃嫔之争、皇子之间的皇位传承之争。” “你之所以会和郦宛丘闹出那些龃龉,无非是忌惮皇后权力膨胀,进而影响到大燕国的稳定,威胁到张家的江山。” “我又不是皇后,手中没有任何权力,不会跟你争什么抢什么,也不会跟郦宛丘她们争什么抢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说出帝后之争的时候,张崇义猛地睁开眼睛,寒飕飕地盯着她的眸子,眼中精光万道。 等到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张崇义慢腾腾地坐了起来,双手捧着她如花似玉的脸蛋,脸上呈现出复杂的笑意,讥笑道:“你算是看透了这个皇宫,也看透了这个世界,可你为什么看不透我呢?” 蒲舒儿神色一凛,风情万种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慌乱,讶异道:“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崇义将双手从她脸蛋上挪开,指着她的鼻子,认真地解释道:“我从来没想过什么帝后之争,也没想过要剥夺郦宛丘的权力。” “她是我的嫡妻,从我娶她进入将军府的那一天起,我就决定要和她共享我的权柄,我的荣耀。” 蒲舒儿表示不解,苦笑道:“既然你愿意让她享受你的权力,那你为何要对付她呢?” 张崇义忽然挺身离开凉席,光着脚走在微凉的地板上,顺手拂开旁边飘舞的珍珠帐,绕着玉簟走来走去,半天没有说话。 蒲舒儿也没有打断他的思路,清澈的目光随着张崇义的脚步而不停移动。 张崇义走到哪里,她就看向哪里,仿佛她是一朵向日葵,而张崇义就是太阳。 在张崇义众多妃嫔中,郦宛丘和蒲舒儿是最聪明的两个人。 郦宛丘的聪明在于处事圆滑老辣,蒲舒儿的聪明在于世事洞明通透。 这种通透是劫后余生的豁达,也是云端看世界的冷漠。 唯有这等豁达而冷漠的人,才看的更清楚更真实,因为她看透了世界,也看透了生死。 张崇义最欣赏的也是她这一点。 如果有一天,张崇义当真昏聩到挥刀要杀妻妾的话,郦宛丘等人或许会哭哭啼啼,对他破口大骂,蒲舒儿肯定会一言不发的引颈待戮,甚至骂都不会骂一句。 走了几十圈后,张崇义抬头看着珍珠帐的顶部,顺手捋了捋旁边的纱帐,长长叹气。 “我怕的不是现在人性未泯的郦宛丘,我怕的是朝着郦元乐发展的郦宛丘。” “她有郦元乐那样狼心狗肺的父亲,天性传承了一些阴狠歹毒的血脉。” “此时若是不加以限制,有朝一日我遭遇不幸,被她掌握了大燕国的权柄,很难不成为下一个吕后。” “一旦她成为了吕后那样的人物,你,姜无媚,苏清人,菲诺,施师,恐怕都会不得好死。” 蒲舒儿神色微变,理了理鬓角的发丝,低头沉思片刻,悄声道:“陛下,你看的比我们都远,或许你是对的。” 张崇义放下纱帐,缓步走到凉席旁边,摸着蒲舒儿滑腻清瘦的脸蛋,似笑非笑道:“说来奇怪,你明明是个最无情的人,我却偏偏最喜欢你的无情。” 蒲舒儿抬起头,柔情似水地看着张崇义,没有接他这句话。 张崇义说得对,她是个无情的人。 自从经历过那段人伦惨剧后,她很难对别人产生情愫,所以这些年她住在张崇义的府里,一直过着青灯古佛般的枯燥日子。 可她不是一块石头,她是一个璀璨盛开的女人,有着自己的欲望,平日看着张崇义跟妻妾们调情玩耍,她也想有个人能够将她抱在怀里,情也好,欲也好,也不枉了在人世间走这一遭。 所以去年当张崇义醉醺醺地抱着她绕殿而走的时候,她明知道此举违背了当初对郦宛丘的誓言,却还是曲意逢迎,投怀送抱。 她爱张崇义么? 她不知道。 她对张崇义动情了么? 她也不知道。 这个男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目前拥有很多个女人,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女人,她不知自己排在第几位,她也不在乎这些东西。 维其不在乎,所以不害怕。 然而她在乎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看透了这个世界,却看不透自己,这是身为女人的悲哀。 她对着张崇义笑了笑,然后轻轻地吻了上去。 一个很空洞很抽象的吻,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吻。 第328章 冀州异动 张崇义没有在凤凰殿过夜,跟蒲舒儿颠鸾倒凤后,用完晚膳,就摆驾回了御书房。 这几个月他都住在御书房里,越来越像是一个孤家寡人。 次日,他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城卫军副都督、征南将军张坚入宫觐见,神色极为紧张。 “怎么啦?”张崇义将御笔放回笔架上,预感到大事不妙。 张坚走到御榻旁,低声奏道:“陛下,戴梦龙戴大人失踪了。” “什么?”张崇义一步跳下御榻,“戴梦龙失踪了?无缘无故怎么会失踪呢?” 张坚表情凝重道:“大概二十多天前,戴大人带着一百名随从离开京城,说是要休沐半个月,去骊山打猎散心。” “现在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末将迟迟没有见到他回城,就派人去戴府察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戴府重要人物都不见了,只留下了十几个一问三不知的家丁丫鬟在看守府邸。” 张崇义背负着手,缓缓走到雕龙画凤的屏风前,若有所思地扶着屏风,回头盯着张坚道:“有没有派人去骊山找一下?” “末将已经派了三批精锐去骊山周边搜索,可是骊山附近的百姓都说没有见过朝廷大员进山。” “后来我从蕞城那边听到一些消息,二十多天前,戴大人带着随从经过蕞城,往潼关方向去了。” “潼关方向?他去潼关做什么?” 张崇义的眉头紧锁,眼中锐芒闪烁,直勾勾盯着张坚,轻声道:“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张坚迟疑半晌,说道:“陛下,最近末将收到一个不确切的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崇义沉声道:“废话少说,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张坚斟酌片刻,小声凑到张崇义耳边,说道:“末将近日听到一个冀州商人说,司马家和戴家正在秘密召集所有族中子弟返回冀州,好像有所异动。” 张崇义眼中精光暴闪,凌厉的目光如弩箭一样钉在张坚身上,问道:“异动?什么异动?难道司马家和戴家还想造反不成?” “大将军张微和张家宗亲都在东边,掌握着幽青冀三州的军政大权,司马家和戴家就算有所图谋,也掀不起大浪呀。” 此时太监刘豫前来报告:“启禀陛下,中书令杨大人、侍中张大人、左仆射李大人在门口求见。” 张崇义喝令传他们进来。 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三人急匆匆走进书房,一起朝张崇义行礼。 张崇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免礼。 可是三人气呼呼地挺直腰杆,却是一脸愤怒地看着张崇义,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张崇义怫然道:“怎么啦?看你们这个表情,好像是我这个皇帝做了什么错事,惹得你们三位宰辅大人心生不快?” 张居贤怒气冲冲,大声道:“陛下,就是你做错了,你怎么能够绕过我们三省长官,直接给魏郡下达诏令,征召郑远山等人来朝廷任职呢?这岂不是乱了朝纲么?” 张崇义心头剧震,喝道:“你在胡说什么?朕什么时候给魏郡下达诏令,又什么时候召郑远山等人来朝廷了?” 杨千钟讶异道:“陛下没有下诏郑远山来京?” 张崇义大声道:“废话,就算我要召郑远山等人来京,肯定会让中书省拟招,再让侍中复核,最终也是尚书省派人传诏。” “又没有万分紧急的军情,我怎么可能绕过你们三位宰辅给地方官员传诏呢?” 说到此处,张崇义心念一动,问道:“郑远山来京了?他说收到了我的诏书?” 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三人神色大变,相互看了几眼,越发感到事情扑朔迷离,且隐隐藏着一个惊天阴谋。 李千秋急忙解释道:“陛下,今天上午魏郡郡守郑远山、郡丞安贡生带着魏郡二十多名郡县官员来到尚书省,说是奉陛下的诏令前来履职。” “由于尚书省没有接到任何相关诏书,不知此事从何而起,都以为是陛下与中书令大人和侍中大人私下商量好的,便去中书省和门下省询问。” “可是杨大人和张大人也不知道此事,我等以为是陛下私下里绕过三省发出的诏书,这才前来向陛下求证。” 张崇义突然感到背后发凉,紧紧盯着杨千钟等人,杨千钟张居贤张坚等人的脸色越发凝重紧张。 “出事了,冀州肯定出事了。” 张崇义喃喃念叨着,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书桌上,将那檀木书桌砸出一道缺口,顷刻间木屑纷飞。 “戴梦龙失踪,司马家戴家又在大举召集族中子弟回冀州,然后矫诏骗走郑远山等人,这是一个阴谋,有人准备举兵谋反。” 张崇义握紧拳头,低头思忖片刻,忽地抬头望向杨千钟张居贤,低声道:“张微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 杨千钟摇头道:“没有,由于范进占据了河南郡,截断了我们和崤关之间的联系,我们和张微大将军传递消息都要走河内河东线,消息传递比较缓慢,通常是半个月交换一次,大将军那边也没有发现异常。” “你们的密探呢?难道就没有察觉到冀州那边有什么猫腻吗?” 张居贤愕然看了一眼杨千钟,再转头看着张崇义道:“陛下,我们的谍探人员都安排在敌人的地盘上,冀州是我们自己的地盘,根本就没有安排过谍探人员,一切消息都是靠张微大将军传递。” 张崇义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恶狠狠地瞪着张居贤道:“白痴呀,冀州是我们的大本营,关系着我们的根本,你们竟然不在那边部署谍探人员。” “你们就没有想过,要是张微联合司马家戴家起兵谋反呢?” “现在戴梦龙失踪二十多天,司马家戴家又在背后搞事,张微和司马家戴家关系匪浅,我估计冀州多半要出大事。” 众人都嗅到了一丝危机,杨千钟赶紧说道:“陛下,倘若当真是冀州出事了,又是张微在背后操纵一切,情况可就危险了,臣这就派人快马加鞭去冀州查探。” 张居贤道:“郑远山他们还在尚书省待命,要不要传他们入宫,看看他们是否知道一些端倪?” 张崇义冷笑道:“他们都被人矫诏骗回了京城,怎么可能知道内幕?但凡知道一点内幕,对方怎么可能放他们活着回来?” 御书房里的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中都弥漫着硝烟味,皇宫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叫:“陛下,河内郡军情急报。” 一名满脸是血的信使连滚带爬地越过书房门槛,张崇义急不可耐地冲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并未用蜡密封的军情急报,只看了一眼,感觉整个世界在天旋地转。 半个月前,张微率军悄悄退出崤关,渡过大河,返回邺城,与张家宗亲、司马家、戴家共同拥立张崇义亲叔叔张道恒即皇帝位,建国号大齐,改元嘉禾,定都邺城。 张道恒封张微为大将军、常山王,统率大齐所有兵马。 封张潮为骠骑将军、临淄王,张树人为车骑将军、胶东王。 任命信都郡守司马晋为丞相,戴梦龙为御史大夫,河间郡郡守司马德为吏部尚书,涿郡郡丞郭猛为刑部尚书,清河郡守戴洪为兵部尚书。 尤为搞笑的是,张道恒居然册封张崇义为雍王,张崇忠依旧为燕王,张崇孝为辽东王。 河间郡郡丞章闻义、信都郡尉虞优之等十余名忠于张崇义的官员秘密被杀。 魏郡郡尉郭怀玉见势不妙,连夜带着八百亲兵浴血杀出邺城,一路突破十七道封锁线,逃回中山郡城,依托郡守姜子恒庇护。 张微准备派遣前将军乐珲领兵五万攻打中山郡,中山郡岌岌可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张崇义不敢相信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大燕帝国就此分崩离析了。 第329章 张崇义的智慧 张家宗亲背弃张崇义、另立新朝的消息很快就在永安城炸开了锅,瞒都瞒不住。 好不容易稳定几天的永安城沸腾起来。 令张崇义喜出望外的是,尽管各地都在吵得沸沸扬扬,却没有出现较大的动乱。 无非是舆情汹汹,坊间百姓多了许多生动有趣的谈资,街头巷尾都是各种流言蜚语。 “现在看来,常羽的弘农郡兵败反而帮了我们一把,幽州冀州带出来的官兵,在弘农郡战死了三万多,在潼关防御战中战死了几千人。” “尚修竹谋反后,又跑掉了几千人,剩下来的幽冀官兵不到五千人,主要都是与幽州冀州门阀士族没有多大牵扯的底层百姓,暂时应该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杨千钟的眼眶又黑了一圈,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从六月二十九日收到张微拥立张道恒谋反的消息,迄今已经过去了三天,他们君臣几人三天三夜都没有合过眼。 一面要迅速调整各地防务,一面要设法稳定全体官民的人心,这几天他们在焚膏继晷地研究对策。 杨千钟从宫女青桐手里接过一碗参汤,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口,润了润喉,继续用将近冒烟的嗓子分析局势。 “从去年八月以来,我们就在关中地区招募新兵,现有的二十多万人马几乎都是关中附近的百姓,所以臣不担心底层官兵会趁势作乱。” “唯一可虑之处就是各级将官,我们的很多高级将官都是幽州人,臣担心他们会心思浮动,随时可能领兵逃回幽冀地区。” 短短三天,张崇义几乎瘦了一圈,也苍老了十几岁,颌下长出了许多须根,原本熠熠生辉地眸子显得黯淡无光。 “有没有统计一下幽州冀州将军的具体人数?” 中书令杨千钟望向左仆射李千秋,李千秋点了点头,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奏章,高高托举着。 “臣这两天已命兵部粗略统计了一下,幽州冀州青州出身的校尉以上官员大概还有一百九十多人。” “他们大多是身居要职的将军,掌握着实权,关系着各处城防关隘的安危,实在令人担忧。” 太监刘豫迈着碎步走下台阶,从李千秋手里接过奏章,躬身走回御榻,低头将奏章呈递给张崇义。 张崇义接过奏章看了看,嘴角挤出一丝惨笑,颓然扫了一眼偏殿里正襟危坐的文武大臣,散漫无光的眼神最终落在征南将军、城卫军都督张坚的脸上。 “张坚,我记得你也是土生土长的幽州人,你有没有想过要返回幽州?” 当前的大燕国,大将军张微已经举兵谋反,车骑将军常羽战死,骠骑将军尚修竹身亡。 卫将军向烈因为尚修竹满门抄斩而与张崇义心生隔阂,数月来闭门不出,不问世事,四大金印紫绶的三公级将军几乎全部空置。 征东将军秦幂坐镇河内郡,张坚就是当前京城官衔最高的幽州骑兵将军,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只见张坚慨然起身,走到偏殿中央,单膝跪地,纵声喊道:“陛下,五年之前臣只是涿郡骑兵营的一个小队长。” “陛下不以臣资质驽钝,提拔臣于行伍之中,多次委之以重任,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臣万死难报万一。” “臣虽是幽州人氏,却是幽州的寻常百姓,与各郡的名门望族没有任何瓜葛,且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不过是孑然一身。” “张微等人忘恩负义,背叛陛下,臣与他们仇深似海,此生绝对不会再回幽州。此乃臣的肺腑之言,苍天可鉴。” 张崇义等人看着张坚慷慨陈词,均暗暗松了一口气。 张崇义点了点头:“朕只是随便一问,你何必指天为誓呢?起来吧。” 张坚挺身而起,缓步回到坐榻之上。 张崇义继续翻阅那本奏章,看着上面一列列熟悉的将官名字,不由望向杨千钟,发出了言不由衷的苦笑。 “也难怪张家宗亲和司马家戴家都要反我,我大致看了一下,原来我这些年提拔重用的文武官员和统兵将领,几乎都是各地落魄的寒门子弟和平民百姓,竟然没有几个门阀士族的子弟。” “说来奇怪,我们张家算是当世最大的门阀之一,我这个门阀士族出身的皇帝,竟然重用了一大堆的寒门学子和平民百姓,我算不算是门阀士族的叛徒呀?” 杨千钟举起玉圭道:“陛下聪明睿智,一直任人唯贤、唯才是举,所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从来不问门第出身,所以麾下人才济济,事业蒸蒸日上。” 张崇义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看向旁边的漆红柱子,怔怔问道。 “这几天有没有幽州冀州的官兵偷偷逃走的?” 李千秋沮丧道:“虽说数量不多,但还是有一些人跑了。” 张崇义疲惫的目光投向李千秋,停顿了片刻,依次扫过杨千钟张居贤张坚薛焉等人,轻声道: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心不在这里,留是留不住的。” “念在他们都曾跟随我出生入死,就放他们走吧,不要为难他们。” “颁布一道诏令,凡是家族还在幽州冀州青州等地的文武官兵,想要回家的都大大方方离开吧,任何人不准阻拦。” “官府要按照惯例给他们发放路费,保证他们回程衣食无忧,不要丢了我大燕国的气象。” 文武众臣无不大惊,纷纷举起玉圭劝阻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万一他们都跑了,以后还有谁为陛下治理天下呢?” 张居贤越众而出,两步走到大殿中间,厉声喊道:“若是让他们走的如此轻松,其他人群起而效仿,我们的军队随时可能四分五裂,此举必将导致关中大乱。” “有何不可?朕从邺城出发时带着五万幽青冀官兵,后来经历多次大战,那些老兵都折损殆尽,所剩不过三五千人。” “如今大燕国拥兵二十几万,别说这三五千人不会全部走掉,就算是全部走光,也影响不到大燕国的大局。” “他们既然心都回到了幽青冀,强行留下又有何用?留得住一时,留得住永久么?我们又不能把他们全都杀了,何必强人所难呢?” “至于你说会引起他人效仿,朕以为有些杞人忧天了。” “朕这几个月经常出入各地军营,体察官兵的心思,发现这些关中地区招募的新兵,平时嫉恨幽青冀官兵的地位高待遇好,与幽青冀官兵有着泾渭分明的界线,绝对不会随波逐流。” “张居贤,做人要大气点,你的性格耿直思虑深远,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谋国重器,然而你总是习惯用最险恶的方式洞察人心,把人往最坏的地方看,这点相当不好。” “那些幽青冀官兵都和我们有过袍泽之谊,他们要走,我们留不住,何不胸襟广阔一点,笑着送他们离开,也不枉了君臣一场。” “他们走了,不是还有你们吗?大燕国现在人才济济,兵强马壮,绝不至于一蹶不振。行啦,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张居贤被怼的哑口无言,本想犯颜直谏,然而心念一转,又意识到张崇义所言不无道理。 这些想走的人根本留不住,既然留不住,为何不客客气气的送他们离开呢? 来时路,一起走,去时路,喜相送,或许更能凝聚人心呢。 于是讪讪而退。 既然张居贤都再无异议,其他人也愿意成人之美,毕竟都是一个地方走出来的同袍,谁都不想将他们赶尽杀绝。 偏殿静默了一会儿,一股久违的凉风从角落地飘过来,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杨千钟再度谏言:“陛下,我们还是要发一道讨逆诏书,痛斥张道恒张微背主谋逆,号召大燕国的臣民讨伐逆党,以正视听。” 张崇义斜斜地靠在御榻上,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讥笑道:“别扯淡了,发什么讨逆诏书?我们有什么资格发讨逆诏书?” “当今乃是群雄争霸的乱世,谁都可以自立为帝,我们大燕国就是在大旗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国家。” “既然我们可以建国称帝,我二叔又有何不可呢?你们可别忘了,他也是张家的嫡子,是我的亲叔叔,论辈分比我还高一辈。” 杨千钟愕然道:“难道就这样看着张道恒霸占着我们浴血打下来的冀州青州?就算陛下甘心,臣等心有不甘呀。” 张崇义面无表情地斜视着杨千钟,嘴角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用悠远淡漠的口吻说道: “你以前不是一直说,我是紫微帝星下凡,命中就该坐拥天下吗?既然是命中注定,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张微原本就掌握着幽青冀三州的军政大权,又有张家宗亲、司马家戴家等门阀士族鼎力支持,论幅员之辽阔,人口之庞大,兵源之充裕,粮饷之丰沛,尤在我们掌控的关中之上,急切间我们根本斗不过他们,何必跟他们撕破脸皮拔刀相向呢?” “且让他们蹦跶几天吧,走着瞧。我这个二叔虽然当了二十几年的郡守,但是治民理政的本领稀松平常,领兵打仗的本领也稀疏平常,绝非能够雄霸天下的明君英主。” “张微等人之所以会拥立他,无非是因为我这些年打压司马家戴家等门阀士族,大肆提拔重用寒族和平民百姓,寒了他们这些人的心。” “可是他们似乎都没有想过,为何我们会如此器重寒族子弟和平民百姓,还不是因为这几十年来门阀士族堕落的厉害,各地的门阀子弟都沉溺于声色犬马,有才华的青年寥寥无几。” “不说别的,就说司马家和戴家吧,别看他们表面上蓊蓊郁郁,朝气蓬勃。” “其实司马家除了司马晋司马德两兄弟,戴家除了戴梦龙戴洪两叔侄,其他的年轻人都是庸庸碌碌的废材,县令之才都不多,根本就是狗肉上不了台面。” “一些窃据高位的族中子弟,不过是靠着门阀帮衬。” “冀州青州是块肥肉,他们僭越称帝容易,想要平分肥肉可就没这么容易了,估计用不了多久肯定会因为争权夺利而闹发内讧,到时候我们再见机行事吧。” “我们胜过他们的优势是君臣一体上下一心,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不必争一时之短长。” 杨千钟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用欣赏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张崇义。 这一刻,他终于从张崇义身上看到了一代明君霸主的盖世风范,他的雄才伟略,他的高瞻远瞩,他的洞察入微,他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雄主气度,都已远非常人可比。 这块璞玉经他雕琢多年,终于迸发出了璀璨的光华。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张微准备派兵攻打中山郡,应该如何策应姜子恒等人? 张崇义想了一下,说道:“立即传诏给秦幂和方全中,命方全中从河东郡分出一万兵马,开往河内郡。命秦幂一体节制河东河内所有兵马,震慑魏郡。” “同时发一封诏书给并州的霍家兄弟,赠送给他们三十万石粮草和二十万两金银珠宝,请他们派遣重兵屯于固关和南关,震慑常山等郡。” “派人去警告张微,他们要自立为王,我不阻止,但他们要是真敢打我老丈人的中山郡,我就跟他来个鱼死网破,三路兵马立即开进冀州。” “此外,我要大举册封中山郡官员,封我老丈人姜子恒为中山侯,郭怀玉为白马侯,其他一应官员全都加官进爵,稳定人心。” 第330章 久违的方之莹 七月初十,东边终于传来了久违的好消息。 消息来源于方之莹,这个多年以前被张崇义降服的冀州马匪头目,一直奉命潜伏在兖州地区,低调的发展地下势力,不知不觉为张崇义构建了一个庞大而缜密的谍报网络。 方之莹是张崇义的秘密武器,直接听命于张崇义。 二人长期都是单线联系,张崇义每年通过七叔张道盈的商行,拨给她一笔不菲的经费,连张居贤杨千钟等心腹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之所以要开始启用方之莹这个伏兵,一则耗费巨资养了她四五年,是时候轮到她闪亮登场了。 二则杨千钟张居贤这两位宰辅大臣的情报收集能力令张崇义大为失望,迄今为止都没有打造出一套令人满意的谍报系统,导致张崇义在情报方面总是慢人一拍。 此次张微在冀州闹出如此大的谋反阵仗,按理来说肯定会有许多前兆。 杨千钟张居贤竟然说没有在幽青冀地区部署谍探,张崇义对他们的谍报系统彻底绝望。 这天一大早,张崇义就悄悄地换上便装,带着寇登和张擒虎离开皇宫,来到了西城一家人流密集的春风客栈。 西城是永安城的鱼龙混杂之地,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各路诸侯的谍探死士,一般都云集于此,所以大街小巷看起来总是乱糟糟闹哄哄的。 张崇之穿着简洁的玄青色薄衫,头戴逍遥巾,扮作一个官宦人家的书生子弟。 寇登和张擒虎都穿着紧身的素锦练功服,扮作他的护院。 春风客栈据说是一位大有声望的江湖前辈的产业,此人二十年前也是中原一代名侠,大名叫作左璞,人称青衣剑客,拿手的武功乃是三才剑法,虽说不如剑圣采薇客和红裘女,却也是气胜巅峰的高手。 去年的中元之乱,西城许多客栈都遭到过乱兵的洗劫,唯独春风客栈没有人敢闯进来滋事,可见此人在永安城的声望之高。 张崇义三人牵马走到客栈大门口,一名长相极为彪悍的店小二满脸堆欢地迎上来。 三人迅速翻身下马,将马匹的缰绳递给旁边的小厮,对店小二说道:“小二,给我在二楼找个靠窗的位置,要安静点。” 那店小二脸上长满黑斑,眼中露出精光,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上下打量一番张崇义等人,从他们的言谈举止立刻知道来人非同小可,连忙躬身引着张崇义往里走。 “好勒,客官放心,我们二楼有许多素雅的包厢,包您满意。” 张崇义三人跟着店小二走进客栈,或许是此时还是上午,客栈大堂里的旅客稀稀疏疏,只有四五个人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喝茶吃点心,看起来非常安静。 一行人来到二楼,绕过一座巨大的屏风,前面就是一排装饰典雅的包厢。 张崇义信步走到一间包厢的窗户旁,低头往下一看,附近的街景一览无余,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丢给店小二一锭银子,笑道:“就这个包厢吧,给我们送点精致点心过来,再泡一壶上好的海上花。” 店小二接过银锭就是一阵眉开眼笑,彬彬有礼道:“好勒,客官,您请稍微。” 说完就转身离开包厢,张罗茶水和吃食去了。 张崇义从袖袋里掏出一条长长的金线丝带,上面绣着一只青色的玄武神兽,当真是栩栩如生。 张家常年镇守北方的幽燕之地,玄武乃是北方神兽,也是张家的吉祥物,他将丝带挂在窗户外面的栏杆上,这是召见方之莹的法门。 方之莹昨天晚上就来到了京城,住在西城的某地,只要见到这条绣着玄武的丝带,就知道是张崇义亲自召见她,必须半个时辰内快马加鞭赶过来。 挂好丝带,张崇义慢悠悠地坐下去,对寇登张擒虎说道:“你们去外面守着,等下有一个女的会过来,她要是取出一条一模一样的丝带就让她进来,其他的人一概不准靠近。” 寇登张擒虎领命离开包厢,在旁边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过了片刻,店小二端来一壶上好的海上花茶水和几碟精致小吃,给张崇义斟上茶,小心翼翼说道:“客官,您请慢用。” 张崇义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茶水,冷冰冰地挥了挥手。 那店小二是个极有眼力劲的人,已从张崇义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意和桀骜气质,猜到他多半是朝中极有权势的大将。 自从张崇义入驻永安城以来,这座暮气沉沉的京城里就多了无数个盛气凌人的青年将军,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名声响亮,他们早就见怪不怪。 他见张崇义目光悠远地眺望着窗外的天空,知道这位贵人多半是在等人,且身份比较神秘,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不敢问,悄悄地退了出去,替张崇义掩上房门。 他知道在这个生活不易的永安城里讨生活,最重要的一项本事就是闭紧嘴巴,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看的不要看,痴傻哑聋才是长寿的法门。 张崇义静静地喝了一会儿茶,大概一刻钟后,包厢的门被人缓缓推开,一个穿着玄青色衣服的瘦黑女子站在门口,竟然跟张崇义衣衫的颜色一样。 她的皮肤极黑,鼻梁高耸,每个器官看起来都有些突兀奇怪,但组合起来却不失为一个精悍飒爽的异域风情美女,正是当年在信都城外收服的马匪女首领方之莹。 她见到张崇义时,眼神有些慌乱紧张,吓得纳头便拜。 张崇义淡淡地抬了抬手道:“不用行礼了,过来坐。” 方之莹站在门口瞪大眼睛,像是不相信张崇义的话,紧张兮兮道:“陛下,这可如何使得?您乃是君临天下的皇帝,民女怎敢与陛下同桌而坐?” 张崇义潇洒地笑了笑:“既然你说我是皇帝,皇帝一言九鼎,我叫你坐,你就过来坐。你千里迢迢从兖州赶过来,带来了最机密的军情密报,难道要一直站着跟我汇报吗?” 方之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拗不过张崇义,蹑手蹑脚地侧身坐于对面的榻上。 张崇义拿起茶壶要给她倒茶,吓得方之莹连忙去抢茶壶,惶恐道:“陛下,民女怎敢劳驾陛下斟茶,还是我来吧。” 张崇义见她如此谦卑守礼,也不想拂逆其意,顺手将茶壶递给她。 方之莹如释重负,先替张崇义斟上茶水,再给自己斟了半杯。 张崇义举起茶杯,笑道:“你远来辛苦,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感谢你这些年在兖州的辛勤付出。” 方之莹顿时受宠若惊,连忙端起茶杯道:“陛下,是民女敬您才对。” 张崇义一口喝掉杯中的茶水,笑容可掬的看着方之莹道:“自从安康元年初在邺城相见后,又有一年多没看到你,你怎么比以前还黑了?” 方之莹脸色微红,歉然道:“陛下真是慧眼,民女的确是黑了好多。” 说完,再替张崇义斟上一杯热茶。 张崇义举着半杯茶水,说道:“怎么样?你这次十万火急赶来京城,可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告诉我?” 方之莹放下茶壶,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函,恭恭敬敬地呈递给张崇义,小声道:“陛下,这是您七叔张大人托我送来的密信,张大人说这封信事关重大,要我亲自送到您的手上。” 张崇义接过信函,撕开蜜蜡,取出信纸一看,不由喜出望外。 第331章 册封青衣使者 张道盈在信里写到,六月初,张家宗亲、司马家和戴家准备拥立张道恒称帝之前,曾经派遣张崇义堂叔张伯喜去青州探听张道盈的口风。 张道盈不愿背叛张崇义而倒向张道恒一伙,不过想着张微在幽青冀几乎是一手遮天,张道盈无法与之抗衡,只能跟他虚与委蛇,假意拥戴张道恒。 张微等人考虑到张道盈在青州不过是经营各地的商务,手里既没有兵权也没有地盘,对他不甚重视。 张道恒自立为帝后,冀州许多忠于张崇义的郡县官员一夜之间遭到迫害,但青州平原郡郡守盛梅香和济南郡守庞誉这些个为张微戴梦龙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却没有附逆造反。 他们明面上表示臣服张道恒,暗地里却和张道盈联手,由济南郡郡尉季大甫和平原郡丞褚乐山设下鸿门宴,出其不意地诱杀了千乘郡、北海郡、胶东郡、东莱郡四郡的郡守、郡丞、郡尉,一举出兵控制住了青州四郡。 也就是说,因为张道盈和盛梅香庞誉等人的忠贞不渝,现在青州六郡依然还掌握在张崇义的手里,而没有落入张微的掌控。 张崇义双手握着信笺,激动地全身发抖,不过他还是强行按耐住内心的真实情绪,看向方之莹道:“很好,非常好,青州没有丢失,这对我非常重要。” 方之莹小声道:“陛下,张大人让我转告您,盛大人和庞大人已经稳住了青州的局面,收服了各郡官兵。” “现在青州拥兵六万,有季大甫将军和褚乐山将军两大名将坐镇,退足以自保,进可以渡河攻打冀州,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随时可以从东边策应,尽快剿灭张微叛军,收复冀州。” 张崇义低头思忖半晌,知道此时攻打冀州有些仓促,他手里的幽青冀精锐老兵几乎都打光了,这二十几万在永安城招募的新兵守城有余,进取不足。 真要带着他们跋山涉水去攻打邺城,哪里能够抗衡张家宗亲那几万精锐的幽州骑兵,说不定刚到河北平原就会被打的溃不成军。 想了一会儿,默默地摇了摇头,抬头望向方之莹道:“你在兖州的谍报系统情况如何,跟我说说看。” 方之莹粲然一笑:“陛下,您太小看我了,这些年您给了我几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我要是只在兖州地区活动,岂不是辜负了您的信任?” “自从您攻克邺城之后,我就明白陛下您志在天下,以后肯定要掌握大江南北各路诸侯的动向,于是我开始在全国各地安排谍子死士。” “现在北至冀州并州幽州,南至扬州荆州,都有我训练的谍探,由于时间有限,益州和凉州还没来得及部署。只要陛下再给我一年半载,我就能将谍探渗透至益州凉州。” 张崇义眼中精光一闪,面带着笑意,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 当年他在信都城外击败方之莹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个女人能够以蒲柳之姿统率上百名武功高强的马匪,肯定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所以交给她一个密令,带着麾下马匪去兖州地区潜伏发展。 当时他考虑的是如何对付范进,还没有想过要争霸天下,想不到她竟然能够未卜先知,先行一步把谍探铺遍大江南北。 这个本事可比杨千钟张居贤强多了,难怪古人都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好,非常好,现是非常时期,河南郡被范进重兵把持着,截断了我们和青州兖州地区的消息往来,张微背叛了我,切断了冀州的消息来源,我迫切需要你的谍报网络发挥作用。” “方之莹,从现在起,我就封你为大燕国的青衣使者,由你负责监视打探各地诸侯、文武官员的情报信息,你麾下的机构就叫青衣阁吧,所有事情直接向我汇报,不受三省六部官员辖制。” 方之莹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原本不算很大的眼睛瞪到了极致。 青衣使者是个多大的官,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监视打探各地诸侯、文武官员和不受三省六部官员辖制这两句话的分量有多重,简直是比泰山还重。 有了张崇义的这道诏令,她几乎就是大燕国地下势力的女皇帝,有权在任何人的身边安插密探,可以监视所有人,不管是张崇义的敌人还是他麾下的文武大臣。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方之莹才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连忙跪下去请辞:“陛下,民女不过是一介草莽,资质平平,也不懂得什么国家大事,陛下将监督大权授予民女,民女实在受之有愧,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张崇义神色清冷地看着她:“你也不要谦虚,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江湖草莽。虽然你一直不肯如实说出你的家世,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肯定出身不凡。” “你武功高强,骑射功夫了得,且精通文墨,娴于辞令,摆明是将门子女。你在短短的几年里,就能够将谍探铺遍大江南北,这份本事哪里是寻常江湖草莽可以相提并论的?” “现在我的处境你也知道,张微背叛后,幽州冀州算是丢了,青州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 “东边有范进的重兵虎视眈眈,南边廉斩金海潮都是实力雄厚的诸侯,西边益州凉州无一不是劲敌。” “我重用你也是无奈之举,杨千钟张居贤在谍报方面确实没有天赋,这些年来浪费了无数钱粮,情报搜集始终不太理想,导致我经常被动挨打,能否扭转这个局面,就看你的谍报系统是否灵验了。” “不妨告诉你,你这个青衣使者当前只是个没有品级的地下官员,以后能够在大燕国拥有怎样的位置,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倘若你能够替我源源不断的送来重要情报,助我剿灭群雄,一统四海,你也有机会裂土封侯,以女子之身扬名立万,名垂青史。” 张崇义正说着话,窗外忽然有人嘻嘻一笑:“我也想裂土封侯,你要不要给我一个机会?” 张崇义眉头一皱,方之莹却是骇然变色,猛地从袖袋里抽出几根精光闪闪的银针,作势就要朝着窗外那人射去。 方之莹当年就是气胜高阶,武功比张崇义略逊一筹罢了,这一出手就是声势骇人。 张崇义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不要乱来,是自己人。” 转头朝窗外轻声呵斥道:“无衣,不要调皮,进来。” 只见窗外袅袅飘来一团紫色祥云,带来一缕少女的幽香,随后旁边多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长得甜美可爱,眼眸灵动,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穿着一身极为华贵的紫色长衫,背着一柄斑斓古剑,正是秦无衣。 她刚进入房间,守在门外的寇登和张擒虎就察觉到了异动,双双推开房门冲进来,待一见到秦无衣,愕然道:“怎么是你?” 秦无衣朝着寇登张擒虎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快步走到张崇义身边,喊道:“崇义哥哥,你出宫玩怎么不带着我呢?” 寇登张擒虎心情稍安,缓缓退了出去,再次掩上门。 张崇义轻轻刮了一下秦无衣的鼻子,对她的轻功之妙不由刮目相看,笑着呵斥道:“我出宫是有大事要办,又不是出来玩的。” “你这半年来一直躲在飞翔殿闭关修炼无影刀诀,今天怎么会跟着我出宫了?我走的这么隐秘,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从秦无衣去年陪着郦宛丘等人来到永安城,就一直藏在飞翔殿里勤修苦练蒲渭阳的无影刀诀,平时很难看到她的影子。 张崇义一直把她当做义妹,原本给她封了一个公主的名号,称为“明玉公主”,她却坚决不肯当大燕国的公主,说是一旦当了公主,就成了张崇义的妹妹,而她想要当张崇义的女人。 这大半年来,后宫谁敢叫她一声公主,她就把人家揍得鼻青脸肿,逼着人家叫她秦夫人。 张崇义责备了几次,她始终我行我素,死活不认公主的身份,张崇义也是无可奈何了。 第332章 紫衣使者 秦无衣挨着张崇义坐下,笑靥如花地看了一眼方之莹。 张崇义笑呵呵地指着秦无衣介绍道:“这是明玉公主。” 方之莹神色微变,连忙离座而起,跪下行礼。 秦无衣闻言怫然不悦,揪着张崇义的袖子,撒娇道:“我不是公主,我是夫人。” 方之莹听得如堕云雾之中,半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称呼。 张崇义挥手让方之莹起身,板着脸道:“行啦,你才几岁呀,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别胡说八道,在别人面前失了礼数。” 秦无衣不服气地撅了噘嘴,斜眼瞟了瞟方之莹,搂着张崇义的胳膊道:“崇义哥哥,你封她当青衣使者,替你搜集情报消息,我也想替你做点事情,你要不要封我一个小官当当?” 张崇义本想呵斥她胡闹,都已经是明玉公主了,还要什么官职? 转念一想,这丫头近年来跟着蒲渭阳学习武功,在刀圣大宗师的教导下,功夫进展是一日千里,早已是气胜中阶,随时可以进入气胜高阶。 她的一身轻功更是出神入化,刚刚躲在窗外那么久,气息内力都隐藏的妙到毫巅,要不是她自己开口说话,连张崇义这个气胜巅峰都没有发现她的行踪。 他封方之莹为青衣使者,让她去组建更庞大的地下谍探系统,统筹所有的情报搜集工作,可是他自己整天住在皇宫大内,双方联系不便。 自从尚修竹内奸身份被揭露后,他对身边这些幽州出身的武将都有些怀疑,总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何太勤或者封凝安插的谍子死士。 重用方之莹,也是想要避开所有文武大臣的耳目,所以不愿意让方之莹光明正大的进出皇宫,这就需要有个人穿针引线,居中传递消息。 秦无衣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是张崇义身边最亲近的人,张崇义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和满朝文武大臣都没有瓜葛,甚至和皇宫内的妃嫔都极为疏远,唯独与蒲舒儿情同姐妹。 张崇义只忌惮皇后郦宛丘的智谋手段,并不防备其他妃嫔,对没有诸侯根基的蒲舒儿更是心无芥蒂。 略一沉吟,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好,这事只能交给你来办。我在皇宫里备受瞩目,身边经常聚满了人,出入很是不便,其他人我不太相信。” “这样吧,我封你为紫衣使者,由你来跟青衣使者对接所有谍探情报工作,你们两个人单线联系。” “无衣,此事属于绝密,除了我们三个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朝廷的官员和后宫的妃嫔,哪怕是你师父蒲渭阳、蒲夫人,都不能对他们提起只字片语,你能做到吗?” 秦无衣见他说的郑重其事,连忙举手朝天发誓:“你放心,崇义哥哥,我对你发誓,绝对保守秘密,若是泄露半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张崇义满意地点着头,停顿了片刻,肃然看向方之莹道:“青衣使者,以后你就直接跟紫衣使者联系。紫衣使者是我的义妹,也是明玉公主,她名叫秦无衣,是我最信任的人。” 秦无衣刚想出言纠正他:“我不是你义妹,我是你的小夫人。” 张崇义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把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囫囵吞进肚子里,一脸的闷闷不乐。 张崇义继续说道:“现在朝廷明面上还有三套谍报系统,一套是由中书令杨千钟建立的,一套是侍中张居贤建立的,一套是卫将军向烈建立的。卫将军向烈不擅长谍报工作,他的那套谍报系统形同虚设,可以不用理会。” “但是中书令和侍中的谍报系统在某些州郡初具规模,谍子死士渐渐铺开了,也发挥了一定的情报搜集作用,只是与我的期望相差甚远,情报搜集能力始终跟不上大燕国的需求。” “青衣使者,你的谍报系统要暗中积蓄力量,尽量规避与他们产生任何交集,若是不小心与他们有所接触,要立即断了这条线,重新铺设,你明白吗?” 方之莹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民女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张崇义笑道:“从今日起,你就是大燕国皇帝御封的青衣使者,虽说暂时没有明确的品级,但好歹也是个官身,不再是民女了。以后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要自称臣,而不是民女。” 方之莹微微一怔,忍不住抿嘴娇笑道:“臣?陛下,貌似古往今来很少有女人当上大官的,也很少有女子当殿称臣的吧?这样是不是不伦不类?” 张崇义莞尔一笑:“古往今来虽说女子当官的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更没有哪朝律法明文规定不准女子当官吧?” “我是大燕国的皇帝,大燕国的规矩都是我制定的,我既然没有颁布诏令不准女子当官,谁敢说不准你称臣呢?行啦,这事就这样说定了,不要啰嗦。” 方之莹激动地不停点头:“多谢陛下信任,臣万死难报陛下大恩。不过臣有个疑惑,陛下要臣不与中书令和侍中大人的谍报系统产生交集,难道是对两位大人有所怀疑么?” 张崇义好像被人触碰到最为敏感的区域,眼中精光突然爆闪,比雷电还吓人的眸子死死瞪着方之莹,半晌没有言语。 方之莹吓得心胆皆裂,忙不迭滚下去,跪在桌子旁边磕头说道:“臣出言无状,请陛下恕罪。” 刚在旁边静静聆听的秦无衣也感受到了张崇义身上散发出来的彻骨寒意,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小声道:“崇义哥哥,你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张崇义阴沉沉地盯着方之莹道:“方之莹,以后你是大燕国的臣子,作为臣子,你要明白一些道理,有些事情可以看,可以做,但绝对不能乱说。我对中书令和侍中信任有加,肝胆相照,绝无任何怀疑。” “之所以让你的谍报系统不要与他们的谍报系统发生交集,一是避免被人发现后一网打尽,二是避免同一条线送来一样的消息,如果这些消息是准确的也还罢了,倘若是错误的,那就是输的彻底。” “此次冀州爆发如此大的叛乱,张微联合张家宗亲、司马家和戴家反我,不可能没有任何预兆,结果却没有任何人提前送出一点情报,我算是看明白了,情报搜集绝对不能只靠一两个点,一两条线。” “治国管百姓也好,带兵平天下也好,如果没有翔实可靠的情报来源,就像是在漆黑的大草原上奔跑,输赢只能依靠运气,难以做到知己知彼。” “你要是把地下谍报系统做起来了,能够让我做到心明眼亮,对天下大势和各地官员了如指掌,我可以封你为大燕国的第一个女侯爷,让你名垂青史。” 方之莹慢慢地抬起头,有些古怪地笑了笑:“谢陛下厚爱,臣一定竭尽全力,不让陛下失望。” 张崇义抬了抬手:“起来吧,别一直跪着了。” 三人又约定了一些消息传递的暗号等重要事项,到了正午时分,就在春风楼用餐。 方之莹和秦无衣都精神亢奋,不停地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张崇义说的不错,方之莹原是个破落的官宦小姐,魏郡的方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将门世家,她的祖辈也曾当过朝廷正四品的武官。 不过她这一支因为没有男丁,只有她们几个姐妹,所以遭到族人的欺凌,等到她父母去世后,族中那些厚颜无耻的长辈使出各种不要脸的手段,勾结官府霸占了她们的家产,将她们姐妹赶出家族。 她的几个姐姐先后沦落风尘,唯独她不甘屈服于命运的魔爪下,到处拜师学艺,学成了一身足以称雄一方的好武功。 她武功大成后,在河北一带四处游荡,大肆结交落魄的江湖游侠,她武功又高,人又极美,终于组织了不小的势力。 于是回到老家,将当初欺凌她姐妹的族中长辈全部杀光,遭到官府的通缉,只能落草为寇,成为祸害一方的马匪。 她毕竟是官宦小姐出身,内心极为鄙视落草行径,崇拜的是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大将军,总是幻想有朝一日能够以女子之身光耀门楣,替自己父母扬眉吐气。 张崇义恰好给了她一个宝贵的机会,所以她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死死不放。 要知道在这个男权社会,女人出头的机会非常渺茫,虽说也有很多女人能够带兵打仗,驰骋沙场,建立卓越功勋,蜚声海内外。 但人家那是祖上积德,一出生就在官宦世家,掌握着令人艳羡的权力,极少有女子是从一无所有攀爬到权力巅峰。 第333章 贺中云的计谋 用完了午餐,安排好一切对接事务,张崇义带着秦无衣等人回宫。 刚到皇宫的朱雀门口,守门的侍卫统领童懦急不可耐地迎过来,大声喊道:“陛下,有紧急军情送到,几位大臣在太极殿等了您一上午,请您赶快去太极殿议事。” 张崇义微微一惊:“什么军情?是哪边来的军情?潼关么?” 童懦简单汇报道:“不是,据说是凉州方向的,凉王金不换率兵将征西将军陈群困在了华亭山谷。” 张崇义二话不说,甩开秦无衣寇登张擒虎三人,拍马直接闯进朱雀门,在一群大内侍卫的注视下,一路风驰电掣奔向太极殿。 皇宫大内原本严禁纵马狂奔,这是犯了大忌,可是他是大燕国的皇帝,至高无上的天子,谁敢说他不是? 到了太极殿的丹陛石下,张崇义翻身跳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大殿,此时大殿内杨千钟张居贤张坚薛焉等人都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众人见到张崇义大喜不已,几乎顾不上礼数,直接围了过来。 杨千钟大声奏报道:“陛下,大事不好了,陈群的一千骑兵被金不换率领一万五千人堵在华亭山谷,岌岌可危呀。” 张崇义脸色一沉:“怎么回事?陈群怎么会去到华亭山谷呢?朝廷可没有诏令让他出兵凉州呀?” 一边说,一边往里走,他懒得走回高高在上的御座,索性就着白玉大理石的石阶坐下去。 众臣分坐左右两侧,这是大燕国礼数荒废的常态,也是永安城那些讲究礼仪的官僚最为鄙视的野蛮行径,看起来是君不君,臣不臣,不知礼义,成何体统。 杨千钟丢给左仆射李千秋一个眼神,想要李千秋详细汇报。 李千秋则偷偷踢了踢镇国大将军、兵部侍郎冯礼,示意由他来说。 冯礼被两位宰辅大臣推到前面,只得不尴不尬地清了清嗓子,想笑又不敢笑,低声道:“都是买马惹出来的祸事。” “陛下您是知道的,我们进入永安城后,一直缺少优质战马,这一年多来为了搜罗战马,是陈群将军带人用金银财帛美女,私下贿赂凉州的武将,这个郡偷偷买三百匹,那个郡偷偷买五百匹,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张崇义怪眼一翻:“这事我知道,不用你说,我问的是陈群怎么会离开陈仓,去到华亭地区呢?以前私下交易战马,不都是由对方偷偷送到陈仓吗?” 冯礼苦涩道:“或许是我们这几个月买马的动静太大,而凉州非战争损失的战马数量太多,引起了凉王金不换的注意。” “他最近下达了严令,封锁了凉州通往关中地区的几大贸易通道,不准凉州官员贩卖战马给我们。凉州各地官员虽说还在偷偷卖马,却不敢再堂而皇之送马过来,必须要我们自己去牵。” “这不,陈群将军上个月跟北地郡的军需官谈妥了一笔两千匹甲等战马的交易,但那个军需官要陈群将军亲自过去领马交钱。” “前几天陈群将军带着一千骑兵,借着山间隐蔽小路去了北地郡,好不容易完成了交易,领着马群往回走的时候,就在华亭地区的上关被金不换带兵围住了。” 张崇义无奈摇了摇头,忧心忡忡问道:“陈群现状如何?” 冯礼神色忸怩道:“据探子回报,金不换率领一万五千多步骑堵死了上关两头的山口,却没有马上发起攻击,而是派人去陈仓报讯,说他想和陛下谈一笔买卖,要陛下本人带着一百万两银子去赎人,否则他就要歼灭陈群和那一千人马。” 冯礼说完之后,大殿一片静寂。 张崇义烦恼地摸了摸脑门,低头沉思。 过了良久,才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左膀右臂,沮丧道:“你们怎么看?” 杨千钟等人神色古怪,相互递了一个眼神,最后由张坚奏道:“陛下,臣以为,陈将军是我朝大将,近年来跟随陛下征战沙场,为大燕国立下过汗马功劳,是陛下最为器重的八大骑将军之一,不能不救。” 张崇义试探性问道:“能不能派兵去救援?” 冯礼摇头道:“很难。上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周围全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东西两头若是被金不换重兵堵住,就算派去十万大军也很难冲进去。” “那就只能用钱赎人了?” 张居贤道:“派兵肯定是行不通的,除了用钱赎人,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李千秋道:“陛下,陈群将军一千人马被困在上关山地已经三天了,他们只是前去买马,估计没有携带多少干粮清水,再拖几天恐怕就会活活饿死。要救人的话,必须尽早决断。” 一直没有开口的贺中云忽然摇着头,提出了不同意见:“陛下,不能花钱救人呀。” 他这句话就像是一颗天外陨石砸在太极殿上,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闻言如遭雷击,齐刷刷看过去。 都说八大骑将军情同手足,当所有人都主张花钱赎人的时候,怎么这位骑将军出身的贺中云会力排众议呢? 张崇义阴沉着脸道:“你说什么?为什么不能花钱救人?” 贺中云神色悲痛道:“陛下,末将知道这话说出来可能会让所有人不舒服,不过末将还是要说。” “我与老陈相识相交多年,老陈是个看重颜面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他这条命是陛下花费重金从金不换手里买回来的,就算活着回到永安城,他估计也会生不如死。” “幽州将士一向信奉宁死不降,瞧不起投降的人,老陈被金不换困在上关,此时还不是降将。” “然而陛下若是重金赎人,无疑是坐实了他降将的身份,他以后恐怕难以在军中立足。” “试想,谁会服从一个重金赎回来的降将呢?” “...”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知道他的话虽然有些刺耳,却是真正的肺腑之言。 幽州出身的骑将个个把荣誉看的比生死还重,当初尚修竹就是因为被郦宛丘识破了内奸的身份,宁愿当众自刎都不愿意面对张崇义的诘责。 陈群是地地道道的幽州骑兵打出来的名将,铮铮铁血汉子,哪里受得住这等羞辱? 张崇义颓然道:“难道我们就见死不救,让他们死在那里?” 贺中云双眼炽热地看着张崇义道:“陛下,末将有条计策,那就是中心开花。” “趁着金不换只带着一万五千人深入华亭山区,我们不如从陈仓地区调集兵马,从天水方向绕过去,堵住他的后路,将金不换主力消灭在华亭,然后大举西进,趁势扫荡汉阳、安定和北地诸郡,重建萧关固关防线,解决后顾之忧。” 此计不只是异想天开,简直是胆大妄为,能不能消灭金不换暂且不论,就此舍弃陈群这员二品大将及一千人马,怎么看都有点冷血无情。 其他文臣武将虽然认为此举或许是解决凉州叛军的一个契机,但碍于陈群的重要地位,全都噤若寒蝉,不敢接他的话。 太极殿陷入空前安静。 第334章 巾帼英雄宁伟略 过了许久,见众人都不敢发表意见,终究是张崇义打破了沉默,说道:“中云,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可你想过没有,我们要想截断金不换的后路,大队兵马从陈仓出发,溯河西进,绕道麦积,过清水,走仓浪山道,再出固原。” “这条山路弯弯曲曲,中间要穿过陇山和六盘山,沿途还分布着汉阳郡的十三道关隘,可谓危机重重,需要派遣多少人马才闯的过去?” “派去的兵马少了,恐怕闯不过那些关隘,兵马多了,动静太大,金不换收到风声,即刻发起攻击,吃了陈群那一千兵马后引军撤回西凉,我们岂能奈何?” 杨千钟附和道:“贺将军的想法非常大胆,但此计成功的可能性极低。” “永安城距离华亭将近六百多里,兵马若是从陈仓发出,绕道麦积仓浪,路程还要增加一两百里。” “即便是精骑马不停蹄地前进,最顺利的情况下也要五六天才能抵达,更别说沿途还有一堆关隘要过,难,难,难!” 张坚分析道:“最困难的还是陈群所部兵马的后勤补给问题,按照幽州惯例,在没有后勤辎重兵提供补给的情况下,骑兵一般只会携带十天的干粮。” “陈群将军出扶风已经七八天了,随身携带的粮草估计所剩无几,撑不了多久。” 杨千钟反驳道:“这个目前不是问题,金不换跟我们无冤无仇,他既然想用陈群将军来换一百万两银子,应该不会置陈群将军于死地。” “我们可以派人跟他交涉,请他务必要保证陈群将军的性命,不能让陈群将军断了粮。” 张居贤道:“这可难办了,若是花钱赎人,会让陈群将军威严扫地,让他以后无颜在军中立足。” “若是不去赎人,派兵攻打也好,不派兵也好,他都是必死无疑。” 众人都是一筹莫展。 这时候殿外的太监刘豫前来奏报:“启禀陛下,陈夫人在殿外请求面圣,陛下是否召见?” 张崇义眉头拧了起来:“哪个陈夫人?” “就是征西将军陈群的夫人宁氏。” 众人一听,立刻挺身站了起来,神情复杂的望向张崇义。 众所周知,陈群的嫡妻宁伟略乃是一代女中豪杰,是清河郡一名武将的千金。 清河郡投降张崇义之后,那名武将为了巴结幽州势力,才将宁伟略赠送给时任骑将军的陈群。 陈群见宁伟略一身武艺非同小可,见识气概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于是明媒正娶她为嫡妻,这些年来夫唱妇随,感情弥笃。 宁伟略急匆匆走入大殿,行完礼,单刀直入:“陛下,听说我家将军被凉王金不换困在上关,金不换威胁陛下拿一百万两银子去赎人?” 张崇义尴尬地点了点头,正想好言安慰一番。 众人都以为宁伟略是来跪求张崇义同意金不换的要求,然而宁伟略义正词严地说道: “陛下,千万不可答应金不换的请求,更不能花钱赎人,我家将军性格刚烈,宁折不弯,要是被你们赎回来,他肯定会觉得羞于见人,拔刀自刎的。” 众人惊得瞠目结舌,她这番说辞与贺中云几乎是如出一辙。 张崇义苦笑道:“嫂夫人,要是我们不花钱赎人,陈群可就凶多吉少了。” 宁伟略坚定地摇着头,说道:“陛下,我家将军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年他一直都说,没有陛下,就没有陈群,他曾经发下宏愿,此生要为陛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我家将军宁愿死在沙场上,也绝不愿意被你们花钱赎回来。” 张崇义心中感动,惨然道:“可是...我们难道撒手不管么?” 宁伟略决绝道:“臣妇和将军心有灵犀,多少也能猜到将军的一些心思。” “他被困在上关,臣妇刚在家里分析了上关的地形,金不换敢带一万多兵马深入华亭古道,虽说堵死了我家将军的生路,但他自己也陷入了兵家之死地。” “陛下倘若派遣大将,领兵绕道华亭后方,截断他的归路,然后派遣重兵从陇县出击,必定能够消灭金不换,如此我家将军方能换来一条生路。” 这位夫人的计谋竟然与贺中云不谋而合,难怪陈群会对她如此抬爱,众人无不对她敬佩有加,果然是位谋略过人的奇女子。 李千秋笑着看向贺中云,调侃道:“你们这是商量好了么?” 贺中云微微一怔,连忙摇手道:“绝对没有,我是接到兵部急报就匆匆入宫,哪里会和嫂夫人商量?” 宁伟略好奇地看向贺中云道:“中云,你们也讨论过这个方案?” 贺中云尴尬一笑,不置可否。 张崇义踌躇片刻,低声道:“可是如此一来,陈群的安全很难保证呀。” “金不换一旦获悉我们派兵截断了他的后路,多半会恼羞成怒,挥兵攻打陈群。陈群只有一千兵马,哪里挡得住上万人马?” 宁伟略慨然道:“我家将军为陛下一统大业,从来都是不计生死。” “如果你们花钱赎人,就算救回来他也会羞愧自尽。如果按照我的计策行事,或许还能换取一线生机。” “陛下,臣妇反复研究过上关的地形图,上关只有一个进出口,是易守难攻的死地。” “我家将军虽然只有一千人马,若是依托地形死守,或许还能坚守一段时间。” “只要我们重兵能够迅速推进,从南北两端将金不换堵在华亭谷底,届时金不换急于脱身,或许不敢猛攻上关。” 众人默然。 谁都知道她所言不无道理,谁都知道这是兵家之正道,然而这个决断很难取舍。 大将军张微背叛,常羽尚修竹已死,向烈心灰意冷,闭门不问世事,四大统帅算是全部没了。 三大步兵统领、八大骑将军就是张崇义稳定军心民心的定海神针,任何一人都至关重要,是真正的“金不换”。 要他拿陈群去换一个凉王金不换,平心而论他是不愿意的,虽说凉王金不换的地位可能更高,但陈群的作用不可替代。 尤为致命的是,经历过几次重大变故之后,现在大燕国辖下的关中地区表面上一派和气,内地里却是波谲云诡,经不起任何风吹浪打。 若是传出张崇义将陈群作为弃子,民心不好说,军方各路首领恐怕都会离心离德,军队说不定就会分崩离析。 失了军心,再多的军队不过都是行尸走肉,接触战事就会一触即溃。 宁伟略像是猜到了张崇义心里的隐忧,果断劝道: “陛下,您放心,此事不管成败如何,日后臣妇都会向外宣称,我家将军就是为了帮助陛下剿灭金不换,甘愿以自身为饵,设下这中心开花之计,绝对不会让陛下难堪。” 张崇义心中一凛,对这位智勇双全的陈夫人更加敬重。 既然陈群夫人都愿意背水一战,张崇义等人也就只能采取这个计策。 第335章 人心涣散的大齐国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七月的关中到处都流淌着灼热的气息,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夜。 与此相比,东边的情况比较微妙。 根据谍探送来的情报,张微退出崤关后,在雒阳城龟缩了几个月的范进就像是脱离樊笼的犯人,迅速领兵冲破崤关,准备返回大本营陈留。 奇怪的是,范进次子、陈留王范东阳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然不肯打开陈留城门。 范进五万大军被迫滞留城外,父子就此翻脸成仇。 范进一怒之下,挥师猛攻陈留,但是在陈部魁的坚守下,范进大军连攻一月有余,损兵折将不说,粮草看看也将耗尽。 前些年兵锋犀利的范进,在失去陈部魁陈槟叔侄的辅佐后,突然变得不会打仗,麾下的将士几乎毫无战心战意。 范进无奈之余,只能灰溜溜的退回雒阳城。 兖州各郡依旧是各自为政,互不统属。 范东阳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在击退了父亲范进的兵马后,大笔一挥写了一封投诚信,派人秘密送给了青州的张道盈,请求倒向张崇义的阵营。 冀州方面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二叔张道恒在张微等一干张家宗亲和司马家戴家的拥立下,建立大齐国后,先是被亲兄弟张道盈联合济南郡庞誉和平原郡盛梅香虚与委蛇阴了一把,丢了整个青州。 后被魏郡郡尉郭怀玉逃回中山郡,联合老丈人姜子恒,高高树立起张崇义的燕字旗,打着张崇义的名义发出讨逆檄文。 张道恒这个大齐的嘉禾皇帝刚登基就腹背受敌,想要派兵征讨中山郡和青州,却又担心寡不敌众,四面挨打。 谁叫他北面有姜子恒的中山郡,南面有张道盈坐镇的青州,西面有秦幂坐镇的河内郡,更是有虎视眈眈的并州霍家兄弟。 更搞笑的是,大齐国初创不久,张家宗亲和司马家戴家韩家就因为分赃不均产生了难以调和的矛盾。 冀州的河间郡、信都郡、常山郡、巨鹿郡、赵郡原本是司马家的势力范围,清河郡、广平郡原本是戴家的势力范围,甚至青州也是戴家的势力范围,只有涿郡和魏郡属于张家的势力范围。 但是张道盈联合盛梅香庞誉一举铲除掉青州的戴家官员后,整个青州就不再属于戴家,戴家开始垂涎起司马家的地盘。 而初来乍到的张家宗亲共有二十几房,除了张微霸占着魏郡,张潮霸占着涿郡,以张道恒为代表的嫡系宗亲十几房,以张树人为代表的远房宗亲十几房,几乎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势力。 此外还有一个几乎一无所获的韩家,韩家明明拥有韩克礼这些高官,但是连一个地盘都没有瓜分到。 他们就和戴家勾结起来,在张家宗亲的鼎力支持下,雄心勃勃想要重新划分冀州各郡的版图。 这肯定遭到司马家的激烈反对,据说现在邺城的大齐朝廷,四大家族每天都在围绕着重新划分地盘而争吵不休,庙堂之上弄得乌烟瘴气,与大燕国的君臣同心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张崇义看着这些从不同渠道获取的军情密报,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讥笑。 他早就算定那个志大才疏的二叔难成气候,大齐王国恐怕撑不到一年就会分崩离析,所以他从来没有将大齐视为对手。 当然,如果当初张微司马晋戴梦龙等人能够稳住青州,或许会是另一番局面。 既然他们连遍地戴家心腹的青州都稳不住,被七叔和盛梅香庞誉给断了一臂,证明他们的大齐国根本就不得人心,不足为惧。 离开京城前,张崇义通过方之莹的谍报网络,给青州的张道盈和庞誉盛梅香送去了一封至关重要的诏令,那就是重新划分青州的行政区域。 去年杨千钟曾经拟定过一份改制的计划蓝图,要将各州划分为道,削弱各州势力,加强朝廷统治。 按照当时的设想,改制最好是从冀州入手。 如今冀州已失,青州又恰好出现了盛梅香和庞誉两大忠臣,张崇义就借此机会在青州推行新制,算是提拔盛梅香和庞誉等官员。 他将青州六郡分为两个道,一是济南道,辖制平原郡、济南郡、千乘郡,擢升盛梅香为节度使,总揽政务,褚乐山为将军,节制军务。 节度使和将军同为从二品,位在尚书之下、侍郎之上。 一是胶东道,辖制东莱郡、胶东郡、北海郡,节度使为庞誉,将军为季大甫。 同时破天荒大封爵位,册封盛梅香为平原侯,册封褚乐山为千乘侯,册封庞誉为北海侯,册封季大甫为东莱侯。 又册封七叔张道盈为胶东王,奉诏节制青州一应军政事务。 如此安排恰好可以安抚青州文武官员拳拳之心,给他们吃了一个定心丸。 办完了这些事情,张崇义才领着五千兵马离开京城。 不日过了陇县,再过几十里,就要见到金不换了。 按照他和一众文武心腹商定的计策,由他先领着五千兵马,载着一百箱金银珠宝前来稳住金不换的兵马。 抚军大将军罗明玉和上军大将军薛焉统兵五万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后面。 二人将在阴坪路口分道而行,由罗明玉率领着一万兵马,趁着夜色摸向铁山隘口,提前堵死金不换逃往北地郡的道路。 薛焉率领着四万兵马直扑华亭金不换的主力,与金不换展开大决战。 另一方面,镇东将军贺中云率领六千精骑,沿着渭水逆流而上,走麦积清水仓浪,出固原,堵死金不换撤回萧关的退路。 凉州叛军为祸甚烈,在永安城西边始终是个极大的心腹大患。 张崇义此举就是要一举歼灭金不换,再一鼓作气荡平汉阳郡的窦金楠、北地郡的薛誊、安定郡的郭破天,重建萧关固关防线,还西陲一个安宁,为未来挥师东进一同中原消灭后顾之忧。 张崇义及罗明玉薛焉进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唯独贺中云所部能否准时抵达还不确定。 贺中云的行军路线过于曲折危险,既要借道天水郡的麦积隘口,又要穿过陇山和六盘山,中间大大小小的关隘加起来共有十三处。 虽说这些关隘的很多将领,早已被镇守陈仓散关的镇军大将军范长春和征西将军陈群重金贿赂,且或多或少对金不换都存着一些怨气,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只要有一两个忠于金不换或者窦金楠的将领从中作梗,动用兵马阻挠贺中云,导致贺中云所部不能及时抵达战场,那么所有的部署都将付之东流,还有可能葬送陈群所部。 张崇义心里没底,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张擒虎,再看了看征北将军蒋仁义和镇西将军尉迟璘,似乎是在向他们求证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你们说,中云他们会不会准时到达埋伏位置?” 蒋仁义和尉迟璘心里泛起嘀咕,寻思:“这事谁说得准呀,一路上要经过那么多关隘,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出现。” 不过他们知道皇帝陛下求得不是答案,而是一个心安,尉迟璘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低声道:“中云办事一向可靠,应该不会误了陛下的大事。” 张崇义勒住战马的缰绳,抬头望着前方葱茏蓊郁的山岭,若有所思道:“距离被困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不知道陈群在上关的情况如何?” 此时身后慢慢走来一匹青骢马,一个身材纤瘦的骑将用女子声音说道:“陛下放心,我家将军一定会为陛下牵制住金不换的主力。” 张崇义扭过头去,怔怔地看着这个脸型方正、英姿飒爽的奇女子,陈群的夫人宁伟略。 她的名字像个粗豪男子,一身武艺也不同凡响,然而毕竟是个女子,穿着紧身戎服时,身形看起来远比其他的骑将瘦弱许多。 张崇义低头沉吟半晌,不由苦笑道:“朕明知道带你来华亭不妥,却实在没理由拒绝一位夫人的请求,不知道陈群知道我把你带进战场险境后,会不会骂我不讲义气呀?” 宁伟略刚毅地笑了笑,笑得十分坦荡:“不会的,我家将军从来不会埋怨陛下。” 张崇义惭愧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默默地停了一会儿,用马鞭指着前方说道: “此处距离华亭大概还有二十多里,再过去估计就会见到金不换的前沿哨兵了,大家要注意谨言慎行,不要泄露了军机。” 众将连忙点头。 张崇义扶了扶头上的金冠,刚要策马前行,忽地心念一动,冲着旁边的密林深处喝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跟过来干嘛,给我滚出来。” 第336章 再遇金不换 众将听到张崇义的喝骂声,都露出了古怪的笑意,齐齐望向那片密林。 只见微风轻拂之下,枝繁叶茂的大树后面突然闪出两道靓丽的身影,一道穿着鹅黄衣衫,正是清凉殿的贵妃姜无媚,一道穿着紫色衣衫,正是飞翔殿的明玉公主秦无衣。 二人咧嘴一笑,缓缓靠近。 张崇义没好气地瞪着蒋仁义和尉迟璘:“你们两个家伙故意给她们打掩护,一路上装神弄鬼,害得我竟然没感受到她们的气息。” 尉迟璘摊手装作无辜:“陛下,末将不知此言何意呀?太深奥了,听不懂。” 说完,像是自己也不相信这番鬼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蒋仁义则是眼中带笑,闭口不语。 张崇义瞪着姜无媚和秦无衣:“你们跟来干嘛?难道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 姜无媚走到他的战马旁边,笑嘻嘻道:“好久没有出来活动,就想跟过来玩玩,顺道纵马游玩一番。” 秦无衣嬉皮笑脸道:“崇义哥哥,我是贵妃娘娘的保镖,她要过来看你,我必须要寸步不离的保护她。” 张崇义怪眼一翻:“这话你自己相信么?” 秦无衣认真地点着头:“我当然相信呀,不止我相信,尉迟将军和蒋将军都相信呢。” 蒋仁义拼命忍着笑意,尉迟璘附和地笑道:“末将也相信明玉公主的话。” 张崇义轻轻地哼了一声,对着姜无媚和秦无衣他都无可奈何,不过接下来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二人跟在身边非常危险,还是故意板起脸骂道: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前面就驻扎着金不换的一万多兵马,随时可能会爆发冲突,很危险的,赶紧回去吧。” 姜无媚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在他旁边的几匹备用战马周围绕来绕去。 最后挑选了一匹看着极其雄壮的马匹,踩着马鞍一步跃上马背,拿起鞭子重重地拍在马臀上,大喊一声“驾”,一骑绝尘朝着华亭方向奔去。 张崇义喝道:“站住,你干嘛去?” 秦无衣则是跃上另外一匹战马,娇笑着对张崇义喊道:“陛下,我替你好好保护贵妃娘娘。驾!” 又是一匹马跑了出去。 众将瞧着皇帝陛下完全管不住贵妃娘娘和明玉公主,终于绷不住了,全都大笑起来。 张崇义重重地哼了一声,狠狠地瞪着尉迟璘和蒋仁义等大将,大声骂道:“笑什么笑?还不跟上去?” 说着,松开缰绳,一夹马腹,战马缓缓地追了上去。 蒋仁义和尉迟璘率领着大队兵马紧紧地跟在张崇义后面。 张崇义纵马狂奔,很快就追上了姜无媚和秦无衣,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喂,你们听到没?这里很危险,你们赶紧回去。” 姜无媚和秦无衣只顾着往前走,只听到响亮的马蹄声哒哒哒在山路上响起。 张崇义估算了一下路程,此处相距上关不到十五里,随时可能撞见金不换安插的岗哨。 他担心泄露了机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回头再看,除了蒋仁义尉迟璘张擒虎等十几员大将跟过来,大部队还在数里之外。 蓊蓊郁郁的树林里,似乎遍布着杀机。 又走了几里坎坷山路,张崇义隐隐感觉到前方就有很多股强大的气息,再也忍耐不住,提起真气喊道:“姜无媚,秦无衣,你们两个再敢往前走,以后就不要回永安城了。” 二女一开始只是跟他逗着玩,听到他发出雷霆般的吼叫,知道他是动了怒气,终于吁的一声勒住缰绳,将两匹高头大马勒的直立起来,在路面上掀起一阵好大的烟雾。 张崇义的骏马疾驰过去,猛地停在姜无媚的旁边,狠狠地骂道: “是不是不听我的话了?还敢往前走,你们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金不换一万多如狼似虎的凉州兵就在那里,你们是不是想去送死?” 姜无媚见他眼中的怒火极其吓人,嘻嘻一笑道:“我被困在宫里太久了,好不容易有机会来陇山骑骑马,你就不能让我放纵一会儿吗,一定要这么凶巴巴的吓唬人?” 张崇义懒得跟她多说废话,直接吼道:“给我回去。” 姜无媚可怜的嘟了嘟嘴,秦无衣从未见过张崇义这般愤怒,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 张崇义刚想用马鞭抽打姜无媚的座骑,把她们往回驱赶,忽见前后两个方向都出现了战马奔腾,卷起好大一阵烟尘。 后面自然是蒋仁义尉迟璘张擒虎等一干武将。 前面是金不换带着一队威武的凉骑,但见人如虎,马如龙,极其雄壮,数百骑兵奔跑时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金不换来了,你们赶紧回去。” 张崇义一鞭子狠狠的抽在姜无媚的马臀上,那马长嘶一声,双蹄如飞沿着来路跑去。 张崇义刚要挥鞭抽打秦无衣的座骑,秦无衣却乖觉的狠狠夹紧马腹,骑着马紧随而去。 张崇义那一鞭子落空了。 张崇义伫立在宽敞的山道上,迎着金不换的骑兵。 金不换率领数百骑兵与蒋仁义尉迟璘张擒虎等人几乎同时抵达,蒋仁义尉迟璘张擒虎分左右一字排开,守在张崇义的身边。 此处两侧皆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两路兵马在宽敞的山道之中遥遥对峙。 “哈哈哈,张甫田,张崇义,你真的来了。” 只见身材魁梧的金不换穿着一身青铜色甲具,没有戴头盔,而是用黒巾裹着头发,身上佩戴着一把腰刀,惯常使用的镔铁雷公锤由两个健将扛着,徒步跟在他的座骑后面。 张崇义紧了紧缰绳,微笑道:“金大哥,多年不见,你还好吗?当年官道一别,想不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重逢,小弟欢喜之至呀。” 金不换微微扯了扯缰绳,双腿轻夹马腹,驱使着座骑向前走了十几步。 “当年我就知道你绝非池中之物,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些年你以弱冠之年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打下了大好江山,已经成为了大燕国的开国皇帝,就连我这个一面之缘的老朋友也替你骄傲。” 张崇义一提缰绳,用马鞭轻轻打了一下马臀,座骑缓慢向前走了数十步,两人相隔一箭之地。 “金大哥你也不差呀,去年你在永安城随便鼓捣一番,竟引发了近世罕见的中元之乱,颠覆了盛极一时的大旗王朝。” “要不是金大哥这番杰作,小弟哪里有机会入驻永安城呢?说起来小弟还要感谢金大哥前人栽树。”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当年我就觉得你很有意思,现在你当了皇帝,比当初更有意思,我欣赏你。” “不妨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欣赏两个人,一个是范西元那小子,他那双锏与我不相上下,另外一个就是你,张崇义。” “如此说来,小弟真是受宠若惊了。” 二人正说着话,张崇义的五千步骑护送着数百个铁皮箱子陆陆续续赶到,在狭长的山道上排成一条长龙。 金不换看了看那些沉甸甸的箱子,笑道:“兄弟,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成大事了。我点名要你亲自带着一百万两银子过来赎人。” “要银子是真,谁叫凉州这地方太穷了,真是鸟不拉屎,我这凉王处处都要用钱。” “不过要你亲自过来只是随口一说,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你身为一国之君,会为了一个大将,来到危机重重的陇山之中,难道你就不怕我重兵伏击你吗?” 张崇义微微耸了耸肩,淡淡道:“凉州能有多少兵马,我大概心里有数。” “你去年离开永安城的时候,手里不过六千人马,就算你当上了凉州王,暂时收服了各郡的刺头,充其量不会超过两万兵马。” “我的陈仓城近在咫尺,随时可以抽调范长春的五万大军进入陇山之中,横扫你的汉阳安定北地诸郡,到头来是谁伏击谁,还不好说呢。” “我想问问你,你难道不怕我派兵截断你的后路,把你留在这杀机四伏的陇道之中吗?” 金不换神色一凛,眸子中闪烁一丝异芒,顿了一顿,才开怀大笑道:“有意思,你果然很有意思,我享受和你说话的感觉。” “说句心里话,我的确有些担心你派兵截断我的后路。“” “不过我也仔细盘算过了,你想截断我的后路,只能走天水庄浪固原,那里盘踞着汉阳和安定两郡的十三个关隘,你想一个个闯过去,怎么都得四五万兵马,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然而陈群和他的一千亲兵被困在上关快半个月了,粮草断绝,这几天都在杀马充饥。” “我就不信你会舍得这员大将,他可不是别人,而是你亲自提拔起来的八大骑将军之一,位高权重。” 张崇义假惺惺的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你算的很准,我的确没办法弃陈群于不顾。一百万两银子我已经带来了,你派人去上关通知陈群,放他们出来,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金不换打了一个响指:“爽快,我就知道你张崇义财大气粗,和你做生意果然酣畅淋漓。” “陈群的兵马还在上关谷底,被我用五千步骑堵死了出口。这小子可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半个月组织了十几次攻击,被我的人用强弓硬弩射回去了。” “不过你放心,我和你无冤无仇,我下手极有分寸,陈群的人马伤亡应该不大,现在至少还有六七百人。” 第337章 偷鸡不着蚀把米 张崇义抬头看了看天空,那片天很蓝很蓝,炽热的阳光倾泻在植被并不茂盛的陇山上。上关距离此处大概还有四五里山路,看不到那个狭隘的谷口。 张崇义说道:“我想派人确认一下陈群所部的情况,可以吗?” 金不换微笑道:“当然可以,我们是朋友。” 张崇义回头看了一眼宁伟略,宁伟略神情镇定,丝毫没有露出紧张慌乱的神色,而是纵马向前说道:“陛下,我去吧。” 金不换听着这个声音明显是个女人,心念一动,笑道:“怎么?你的麾下还有女将?” 张崇义也不隐瞒:“这位是陈群将军的夫人,宁夫人,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原来如此。宁夫人,陈将军就在不远处的上关谷底,我派人带你过去。牛抗,你陪着宁夫人过去。” 一名满脸虬髯的中年健将驱马越众而出,朗声应道:“末将领命,夫人,跟我来。” 牛抗一挥马鞭,那马缓缓向着侧后方走去,两边的西凉精骑如潮水般让开一条道路。 宁伟略骑马走到张崇义旁边,悄声道:“陛下,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张崇义面不改色,脸色凝重道:“按计划行事,你要注意安全。” 宁伟略英姿勃勃的眸子清冷如水,缓缓吸了一口气,用很轻的幅度点了点头,然后勒转马头,纵马跑进西凉兵的阵营,跟随着牛抗的背影而去。 直到哒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金不换用鞭子指了指张崇义带来的箱子:“张崇义,你的要求我满足了,现在轮到你满足我的要求了吧?我要你打开箱子,让我的人检视一番。” 张崇义说道:“当然没问题,打开箱子,请凉王检视。” 只见数百名士兵立刻行动起来,敏捷地用钥匙打开铁锁,再松开绑缚铁皮箱子的牛皮绳,将数百个箱盖全部翻开,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当真是晃花了人眼。 金不换眼睛也发出了奇异的光芒,大笑一声:“不愧是大燕皇帝,果然是言而有信。杜奇,你带几个人过去看看。” 不远处一名穿着甲胄、肤色白皙的部将纵马走出,大声道:“末将领命。你们这一队人跟我过去。” 随着他手指在一队精骑身上划过,五十名身材魁梧精神饱满的骑兵异口同声喊道:“遵命。” 杜奇手中令旗一挥,轻夹马腹,领着五十名骑兵慢慢地走向张崇义的阵营。 这时候西凉兵的眼中全都绽放出贪婪的光芒,一双双眼睛就像钉子一样,钉在那些光华璀璨的白银上面。 眼看西凉骑兵就要靠近那几百个铁皮箱子,从东北和西北方向突然响起铁蹄狂奔的声音,西凉兵的后方阵营有人扯开嗓子大喊:“启禀凉王,铁山隘口方向发现数万敌军。” 跟着又有人喊道:“启禀凉王,陇山西北边狼沟隘口发现数千精骑。” 金不换眸子里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恨意和杀气,大声咆哮道:“张崇义,你还真想埋伏我?幸亏我早就派人潜伏在四处隘口,你的阴谋落空了。杜奇,回来。” 杜奇听到使者传来的军情后,立刻勒住了马蹄,待金不换的呼唤声响起,急忙勒转马头往回跑。 张崇义知道机关已经泄露,虽说陈群夫妻及数百名部下还在上关险境,贺中云所部和罗明玉所部能否顺利抵达埋伏位置暂不确定,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此两军对垒,往往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片刻都犹豫不得,于是从行囊里掏出令旗,高高举起,厉声喊道:“诛杀凉王金不换,得其首级者,封万户侯。” 蒋仁义和尉迟璘早就蓄势待发,待见张崇义令旗一举,双双挥舞着腰刀,传达皇帝陛下的军令:“放箭!” 张崇义此番赶来赎人是假,趁机偷袭是真,全体将士都悄悄做好了弯弓搭箭的准备,电光石火之间就已羽箭上弦、弓弩上膛。 但听到噗噗噗的尖锐声响响起,上千根箭矢如同蜂群一样破空而去,落入金不换的凉兵阵营。 金不换大喝一声:“盾牌兵出列。” 不管是金不换从永安城里带出去的城卫军残部,还是进入凉州后收拢的西凉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他们或许是提前就做出了防备偷袭的部署。 当张崇义的士兵开始弯弓搭箭的时候,他们的盾牌兵就开始行动起来,竖起盾牌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御阵型。 上千根羽箭如冰雹一般飞过去,大部分都被盾牌给挡住了,啪啪啪的射在盾牌上,颓然掉在地上,只有一少部分飞过盾牌的顶部,射中了后面的西凉兵。 西凉兵的甲具极为坚硬,双方相隔极远,寻常的步兵弓弩根本破不了甲,只有几十名士兵被射中手脚,受了一点轻伤,却没有性命之忧。 眼见张崇义行事如此鬼祟歹毒,金不换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张崇义,我好心好意饶你部将一命,你竟然不讲信义,想要一口吃掉我,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今天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 他长鞭凌空舞动着,从旁边的辎重马上取下一面轻盾,再接过扈从递过来的镔铁雷公锤,纵声喊道: “兄弟们,跟我冲过去,活捉张崇义,攻下永安城,你们全都封侯拜相,黄金万两,杀。” 雍凉历来就是犯上作乱的发源地,数百年来大大小小的战事几乎就没有消停过,往往是天下未乱凉先乱,天下已平凉未平,西凉兵比幽并两州的将士还要疯狂,还要嗜血。 那些悍不畏死的西凉兵一直垂涎永安城的繁华璀璨,这些年来没少南下劫掠,张崇义身后那一箱箱白银就像是春药一样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他们早就蠢蠢欲动了。 在金不换的鼓动下,数千名如狼似虎的凉骑纷纷丢掉手中的重盾,从扈从战马的背上抄起便于冲锋陷阵的轻盾,举起刀枪剑戟就跟随着金不换嗷嗷叫着杀向张崇义的阵营。 令张崇义近乎绝望的场面出现了。 他身后的步骑竟然被凉军数千骑冲锋的恐怖气势吓得神魂失据,一些士兵甚至丢掉了手里的弓弩,双腿都在发抖,连连后退。 张崇义从幽州冀州带出来的老兵在这一年里战死了大半,后来因为尚修竹和张微的叛乱又逃跑了一小半,另外一小半被秦幂方全中带去了河东河内战场稳定局势。 此次他带来的五千人马名义上是精锐,但是幽冀老兵总数不到五百人,另外四千多人是近一年来在关中地区招募的青壮。 他们这几个月训练的时候看着极其威武雄壮,战术战法弓马骑射也算娴熟,原以为即便是单兵素质比不过凉州精锐,但是凭借三比一的兵力优势,肯定可以战胜金不换的一万五千凉州兵。 然而张崇义终究是算错了这些新兵的战力,他们一轮齐射落空后,就被金不换的凉骑吓坏了胆子。 张崇义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看不到后面士兵胆怯后退的凄凉场面,刚想挥刀指挥将士千箭齐发,阻拦凉骑的冲锋,冷不防听到身后无数将官厉声呵斥,连忙回头一看。 不看还好,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 原来那数千关中兵开始了溃逃,一开始是几十名胆小鬼丢下刀枪箭弩往来路逃窜,然而这一逃就像是打开了地狱之门,更多的士兵尾随着狂奔。 蒋仁义尉迟璘与十几名骑将连忙带着人马去阻止,虽说斩杀了几名逃兵,可是败逃之势已成,纵然是大罗金仙恐怕都扭转不了败局了。 张崇义瞬间感觉天都塌了,这是典型的偷鸡不着蚀把米,本想着三路夹攻金不换,将他那一万五千兵马聚歼于华亭山道中。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两路伏兵还没到位,被金不换的岗哨提前侦探到了,薛焉的大队兵马为了不被金不换发现,距离此处还有五十里,至少要几个时辰才能赶到,到头来自己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第338章 两大神将的巅峰对决 地面在颤抖,群山在嘶吼,五千凉骑冲锋的架势真可谓是气吞山河,比张崇义的幽州骑兵还要威风凛凛,还要杀气腾腾。 张崇义看着潮水般冲过来的凉骑,尤其是看到金不换如天神一样冲在最前方,他没有退却。 从来只有战死的幽州骑兵,没有后退的幽州骑兵。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拔刀迎战金不换,忽见张擒虎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手提着一个蛇柄破天锤,纵马挡在张崇义的身前。 “陛下,你先走,我来挡住他们。” 金不换嘴角挤出一丝冷酷的狞笑:“你挡得住吗?” 话未说完,右手高高举起百斤重的镔铁雷公锤,轰然砸向张擒虎。 张擒虎大喝一声,反手就是一锤迎上去。 但见锤锤相交,生出一道不大不小的闷响,一股比海啸山崩还要强烈的气浪油然而生,两大天生神力的悍将竟被这股雄浑无比的力量震得倒飞出去。 两人胯下的战马同时爆发出一声悲惨的嘶鸣,腿骨折断,不约而同地倒在地上,五脏六腑几乎全都碎裂,嘴角淌出鲜血。 张擒虎后退之时,背部重重地撞在张崇义的马头上,张崇义顿时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将他连同战马弹飞出去,那战马痛的一声嘶吼,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流出鲜血。 战马被撞飞的那一瞬间,他本想施展轻功一跃而起,想不到他体内的气息竟然被张擒虎和金不换二人的气浪给压制住了,那一瞬间手脚酸软,怎么都飞不起来,硬生生伴随着战马摔倒在地上,后背着地,滚了十几圈才停住。 一震之威,可怖至斯! 张崇义这种气胜巅峰都承受不住,五脏六腑好像被人用铁锤重重地锤了一下,每一处都痛彻心扉。 金不换后退的时候撞在一名迅猛冲锋的西凉骑将身上。 那名骑将明显武功不低,至少也是个气胜境的高手,他和张崇义的处境相似,原想纵身飞起,却被那股气浪压制住了体内的气息,逃都来不及逃走,就被撞得筋骨尽断,倒飞出去,掉在地上狂喷鲜血,一命呜呼了。 更令人胆寒的是,二人双锤撞击形成的磅礴气浪,百步以内,所到之处,气胜境以下的骑兵全都像是遭到了重击,先是七窍流血,随之纷纷堕马身亡,一眨眼就有数十名骑兵死于非命。 可是张擒虎刚被这一下交手激发了内心深处的蛮劲,当即一锤砸在地上,仰天长啸起来,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猛虎,双手握着重达一百七十斤的蛇柄破天锤猛冲过去。 此刻金不换身边跟着数千名如狼似虎的骑兵,这样冲过去原本就是送死。 奈何刚才那股气浪着实恐怖,吓得最勇悍的西凉骑兵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勒住缰绳,远远地拉开一段距离,给两大神将让出搏斗的空间。 金不换兴奋地近乎扭曲,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好,早就听说张崇义身边有个天生神力张擒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比范西元还厉害,今天我们就来比一比力气,看看谁才是天下第一神将。” 他扔掉左手的盾牌,右手紧握着镔铁雷公锤,大喊大叫中,迈开步子冲过去。 以武功而论,自小习武的金不换比张擒虎厉害何止十倍,若是金不换稍微机灵一点,很容易就能看出张擒虎的武功平平,比之范西元差了十万八千里。 然而自恃神力惊人的金不换与当初的范西元犯了一样的毛病,遇到这等神力相当的战将就惺惺相惜,只想着拼一拼力气,根本没想过要以技巧取胜。 这反而给了张擒虎发挥神力的机会,毕竟他除了一身杀熊搏虎的神力,武功微不足道。 二人再次碰锤,又是激荡出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浪,二人同时倒退两步,握着铁锤的右手隐隐发抖。 距离他们最近的三十多名骑兵以为已经逃到了安全地带,不会受到气浪的波及。 怎奈二人这次是不遗余力地出手,锤锤相交产生的气浪比刚才那道还要猛烈还要汹涌,又有三十多名骑兵被气浪所伤,五脏六腑碎裂而死。 数千骑兵从未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交手场景,无不被震慑的心荡神驰,一时间竟然忘了冲锋厮杀。 这时候无功而返的蒋仁义尉迟璘终于冲到了张崇义的身边,将一身尘土、十分狼狈的张崇义搀扶起来。 张崇义茫然回头一看,身后只剩下大概一千步骑,也就是说跑了近四千人。 尉迟璘瞧着形势不对,悄声道:“陛下,我们先撤吧,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打不过他们的。先撤几十里,与薛将军的大军合兵一处,再来对付金不换。” 张崇义重重地吐了一口晦气,恨恨道:“他妈的,这些年来我们仗着精锐幽骑冲锋陷阵,灭了不少强敌,想不到今天会被对方的凉骑冲了阵营。” “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我要是就这样逃之夭夭,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幽州的兄弟们?还有什么脸面以张家儿孙自居?” 长相清秀如同书生的大将蒋仁义愕然道:“那陛下的意思是?跟他们拼了?” 张崇义扭头盯着那五百个铁皮箱子,又扫了一眼严阵以待的千余将士,低声道: “当然要跟他们拼一把,我们还有一千多人,命令他们取出藏在箱子里的床弩,迅速组装好,哼,我就不信他们骑兵的血肉之躯能够扛得住这些床弩。” 尉迟璘为难道:“陛下,敌我双方相隔太近,骑兵一个冲锋就冲到了面前,床弩根本射不出几轮弩箭。” 张崇义沉声道:“别废话了,趁着虎子拖住了敌军的脚步,赶紧执行命令吧。” “仁义,你领着五百步兵去装床弩,尉迟璘,你领着五百骑兵挡在前面,为步兵争取时间,今天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沙场上,绝对不能死在逃跑的路上。” 尉迟璘苦劝道:“陛下,你是万金之躯,怎能跟金不换一个莽夫赌气呢?就算要跟他们拼命,也是我和老蒋来拼命,你先撤吧。” 张崇义狠狠的瞪着他道:“撤个屁,你要是怕死,现在就给我滚。蒋仁义,你来指挥所有人马。” 第339章 生死对战 尉迟璘也犯了牛脾气,大声道:“敌军相距这么近,组装床弩肯定来不及的,赶紧撤吧。” 张崇义还想固执己见,金不换部下大将窦铨的注意力终于从张擒虎身上挪开,愤然举起方天画戟,扯开嗓子喊道:“兄弟们,别看热闹了,活捉张家小儿。” 数千名被张擒虎金不换激烈交战吸引了目光的凉骑总算是如梦初醒,纷纷尖声怪叫起来,挥舞着刀枪剑戟绕过张擒虎金不换二人,直取后方的张崇义。 霎时间千军万马如潮水冲过来,震得地面隆隆作响,铺天盖地的灰尘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沙尘暴。 己方一千人马,敌方五千多骁勇善战的凉骑,双方力量完全不对等,蒋仁义再次苦劝道:“陛下,你先撤,我来挡住敌军。” 张崇义眼中如欲冒出火来,向前两步拾起掉在地上的破斧枪,傲然道: “我要是就这样撤了,陈群夫妇怎么办?我还算是一国之君么?步兵就地防御,骑兵结成锋矢阵型,跟我冲,今天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他纵身跃上旁边的一匹无主战马,蒋仁义尉迟璘等骑将情知今天劝不住了,只得纷纷抄起刀枪剑戟跃上马背,率领着五百骑兵迎战敌军。 张崇义一马当先,蒋仁义尉迟璘两大骑将军左右跟随,瞅准敌阵右方阵脚凌乱,势如破竹地冲杀过去。 金不换麾下原有四大悍将,分别是赛孟贲牛抗、九牛郎窦铨、红血刀客杜奇、南阳枪王李征。 赛孟贲牛抗曾是大将军金淳中麾下悍将,十几年前就以力大无穷而名动天下。 在金不换范西元张擒虎三大神将尚未横空出世前,牛抗被世人赞为天下第一大力士,手中一对镔铁流星锤无人能挡。 九牛郎窦铨与牛抗齐名,也是金淳中麾下的一员大力神将,据传他能抵挡九头牯牛的冲击,所以得名“九牛郎”。 金淳中当年之所以能够所向披靡,此二人居功厥伟。 红血刀客杜奇和南阳枪王李征则是金不换这两年收服的骁将,早年都是江湖黑道上的成名人物,也是气胜高阶,都因败在金不换的手里,心甘情愿供他驱策。 牛抗刚刚陪着宁伟略去了上关谷底,此时窦铨、杜奇、李征三大悍将都在战场上领兵冲锋。 张崇义想要冲击的右方阵型,就是南阳枪王李征率领的兵马。 他原是江湖豪客出身,早年曾经当过几年步兵,懂得一些步兵的战阵战法,但是骑兵作战的本领逊于其他西凉骑将,他麾下的骑兵冲锋时不免有些散乱,被眼光毒辣的张崇义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张崇义手持着破斧枪,一枪当头刺中一员西凉骑兵。 谁知那骑兵极为勇悍,虽然遭到重创却没有跌落马下,而是像疯牛一样大吼一声,左手死死抓住张崇义的枪身。 旁边两名武功高强的骑兵眼明手快,趁机从左右两侧刺向张崇义的胸口。 张崇义急切间拔不出枪尖,左手盾牌拂开一个枪头,右手肘部一沉,将另一柄长枪弹开,心里却对这股凉兵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避开两枪之后,张崇义借着战马前冲的劲道,一鼓作气将那名悍不畏死的骑兵推下战马,一枪狠狠地拍在他的脑袋上,将他打成一团烂泥。 刚想继续往前冲,却察觉到左前方有股磅礴气浪汹涌袭来,一名大将厉声喊道:“张家小儿休得放肆,看我李征将你生擒。” 张崇义情知来将极为了得,那破斧枪极为沉重,仓促间无暇回枪格挡,只得用左手盾去迎战那股枪意。 随见枪盾相交,强大的枪气竟然一举贯穿轻盾,直刺张崇义的咽喉。 张崇义心头一凛,情不自禁称赞道:“好一个南阳枪王!” 左手猛一用力,将那面被刺穿的圆盾向上一举,连同枪尖也被拂开,张崇义右手抽回破斧枪,斜斜刺向来将。 来将一击落空,立即拨转马头擦身而过,轻飘飘避开了破斧枪气。 足以开碑裂石的破斧枪气就此落空。 二人百忙之中只交手一招,却知道对方都是生平罕见的劲敌。 南阳枪王李征成名二十多年,别看他只是个气胜高阶,但武功招式和对敌经验均在张崇义之上。 张崇义虽然仗着张家风雷枪法的精妙内功,年纪轻轻就突破了气胜巅峰,但实战能力未必强于这员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资深老将。 张崇义深知今日敌强我弱,锋矢阵乃是突阵战法,不利于久战,不能与之多作纠缠,一旦陷入重围就是死路一条,因此迅速摆脱李征,纵马继续往前冲杀。 此战以一千步骑对战敌军五千骑兵,最终能否反败为胜,关键在于己方骑兵能否打乱西凉骑兵的阵型,拖到薛焉援军抵达战场。 张崇义仗着破斧枪的威力,一路往前冲杀,一举刺死了十几名凉骑,回头看时,蒋仁义尉迟璘等五百骑兵骑将紧紧地跟在后面,损失不过几十骑,心头略宽。 这次他带来的五百骑兵可不是寻常的骑兵,而是跟随他多年的幽州亲兵,都是百里挑一的骁将,个个都是武秀高阶以上,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随便一人都足以在普通的骑兵队伍里担任队长。 要不是新招募的骑兵还没有形成战力,手里精锐骑兵匮乏,他是万万舍不得把这些心肝宝贝带上战场。 他领着骑兵从南边杀入,从东北角杀出,一轮冲锋过后,斩杀了上百名凉骑,自己的五百骑兵还剩下四百多员。 虽说人人身上的铠甲都被鲜血染红,却是战意旺盛,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迸发出火一样的激情。 不过留在原地的五百步兵可就遭殃了,他们来不及组装床弩,而是借着重盾、长矛和五百个铁皮箱子组成了防御阵型,勉强扛住凉骑的第一轮冲锋后,就伤亡了两百多人。 此时更为危险的是处于战场垓心的张擒虎。 他和金不换还在拼力气,双方交战几十锤后,锤子碰撞产生的气浪足足震死了上百名想要靠近偷袭的凉兵。 凉兵不敢过于逼近,但也没有散开,数百人围成一个大圈子,把二人裹在正中央,但教张擒虎稍微出现一点意外,数百精骑一拥而上,足以将他斩成肉泥。 张崇义刚喘了一口气,尉迟璘就指着被凉兵团团围住的张擒虎说道:“陛下,虎子处境堪忧,要不要去救他?” 张崇义略一思量,知道他们之所以能够顺利突破西凉的右翼骑兵,一是得益于南阳枪王李征不善骑战,他统帅的右翼骑兵出现了缺口。 二是得益于张擒虎和金不换两大悍将占据了战场的中心位置,将凉兵恰到好处的分成了一左一右两大部分。 此时若是冲过去营救张擒虎,等于领兵闯进了凉兵的包围圈,是典型的自投罗网。 于是摇头道:“不急,现在过去就是羊入虎口,虎子神力惊人,寻常人靠近不了他,让他帮我们再争取一些时间,一定要拖到薛焉大军来援。” 第340章 火烧陇山 一轮冲锋结束后,双方交换了一下战场位置,张崇义这边要重整旗鼓,凉州那边也要重新结合阵型。 趁着队伍整合的空档,张崇义指着凉骑方向饶有兴致地开始了品头论足:“世人都说凉州铁骑甲天下,但我们幽州铁骑的单兵作战能力不比凉骑差,差的只是战马。” “这一年多来,范长春陈群等人购进了数万匹凉州大马,我们这五百精骑换上凉州大马后,战力远在凉骑之上。” 尉迟璘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心有不甘回应道:“是呀,换上凉州大马的幽骑的确远胜军纪涣散的凉骑。 恨只恨我们的幽骑损失惨重,所剩不多了,要是我们手里还有三千幽骑,何惧他五千凉骑?” 蒋仁义苦笑道:“我们不是没有幽骑,而是分散在各处,一时间无法集结到位。” “秦幂领着两千幽骑镇守河内郡,王宝山领着一千幽骑帮着守潼关,方全中领着五百幽骑在河东郡。” 张崇义抬头看了看天色,红日渐渐落向西边,距离天黑显然已经不远了,小声道: “两位将军,离天黑不到一个时辰,薛焉所部还在数十里外,就算是快马加鞭往这里赶,天黑前肯定赶不到了。” “敌军人马多于我们十倍,那几百名步兵顶多只能再扛住一个冲锋,我们即便是能够拼掉对方一两千骑,到头来多半也会全军覆没,仗不能这样打。” 蒋仁义眉头皱起,疑惑道:“陛下,那你的意思是?” 张崇义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笑意,冷冷道:“凉州精兵有限,金不换肯定是将有数的精兵猛将带在身边,身后的上关谷底大概只剩下一些不入流的兵马。” “现在我们和敌军交换了战场位置,来到了他们后方,不如趁着良机难得,索性直接领兵杀向上关,借着上关和华亭附近的山地跟他们周旋,如此方能拖到援军到达。” 蒋仁义尉迟璘等人骇然瞪着他,这可不是背水一战,简直就是送死,连忙抗议道: “绝对不行,陛下,您是千金之躯,怎能行此冒险之事?” “金不换带了一万五千人马来到华亭,此处只有五千骑兵,也就是说华亭上关地区起码还藏着一万步骑,我们领着这几百人马冲进上关,这不是飞蛾扑火吗?” 张崇义刚要反驳他们,隐隐听到西北上关方向传来一阵异响,似乎有成千上万的战马在厉声嘶吼,眸子一沉,说道: “怎么回事?该不会是陈群从上关谷底杀出来了吧?” 此时不只是他们,就连金不换张擒虎和蓄势待发的凉州将士,也察觉到了上关方向的声音,纷纷扭头注视着上关谷底,一时忘记了冲杀。 上关谷底的动静越来越大,似乎有千军万马怒吼着,咆哮着,要挣脱锁链,破关而出,附近的山峦地面都在轻微的晃动起来。 随后上关方向袅袅升起了一阵阵遮天蔽日的黑烟黑雾,烟雾升空之后渐渐弥漫开来,绵延数里,笼罩的范围越来越大。 尉迟璘望着烟雾笼罩的数座山头,怔怔道:“应该是陈群在猛攻上关谷口的守军,他们只剩下六百多名骑兵,敌军至少还有数千人马,这样往外冲不是送死吗?” 蒋仁义沉着冷静地分析起局势:“陈群不是莽夫,他应该知道敌军势大,绝不会傻乎乎的往外冲,如果只是攻打守军,怎么会冒出这么浓重的烟雾呢?” “你们看,那些烟雾从上关方向升起后,向着东边北边的山路蔓延,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张崇义心念一动,猛地喊道:“我知道了,他应该是放火烧马,然后驱逐火马冲破敌军的围堵,所以那些烟雾才会扩散的如此之快。” 尉迟璘蒋仁义等人情知张崇义所言不虚,陈群手里只剩下六百多人,能够造出如此大的声势,多半是用燃烧的战马开路,真可谓是“火马计”。 古有“火牛计”,今有“火马计”。 陈群去凉州买马,原本就带着一千精骑,又买了两千匹上等战马,上关谷底至少藏着四五千匹战马。 众将都是骑兵出身,对上等战马爱逾性命,无不为这些战马扼腕叹息。 短暂的沉默过后,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以及黑烟黑雾笼罩的区域由远及近,山口的第一束火光终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那是一匹浑身沐浴着熊熊烈火的疯马。 随之出现了第二束,第三束,很快,数百匹身上着火的战马如同爆竹一样,从上关方向的山道疾冲过来。 它们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没有理智,觑着有路的地方就没命狂奔,沿途还有不少的战马或被烧死,或者力竭而亡,一头栽倒在树林里、草丛里,立刻就将茂密的树林点燃。 陇山古道四季都有风,火焰被微风裹挟着,如同瘟疫一样迅速扩散,眼见一座座山头被烈火吞噬,哔哔啵啵的烧了起来,顷刻间就烧成了一片火海。 数千兵马无不看的目瞪口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跑呀!” 两军将士哪里还顾得上厮杀,骑马的,驾着战马往南跑去;走路的,就迈开双腿往南跑去,一时间陇山古道上万马奔腾,敌我双方数千将士齐齐抱头鼠窜。 张崇义苦笑道:“这家伙真会惹事,陇山要遭殃了。” 话没说完,就带着所部兵马紧随着逃窜的浪潮而去。 逃命的人马已经够快了,可是怎么都比不上那些火马奔跑的速度,特别是用于驮载器械辎重的乙等马丙等马。 这些劣马身上背负着大量的军需物资,脚力更慢,很快就有一些落后的战马被火马追上。 双方或是擦身而过,或是没头没脑撞在一起,然后又点燃了一些战马,于是火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 最为可怜的就是张崇义那残存的几百步兵,双腿哪里跑得过战马的奋蹄如飞,除了几十个眼疾手快的将领施展轻功躲进旁边的密林里,其他人要么被疯狂的火马撞死,要么被践踏而死。 又长又宽的陇山古道上,万马奔腾声,火马嘶吼声,将士嚎叫声,种种嘈杂声音交织在一起,别提多触目惊心了。 第341章 被欺负的姜无媚秦无衣 张崇义纵马跟着人潮才跑了两三里,一抬头发现四面八方全是着火的战马,身后的陇山几乎化作了火焰山,向着古老山道喷吐着无穷无尽的烟雾,渐渐地扰乱了视线。 正在心慌意乱时,一匹火马不知从何处冲出,一头撞向张崇义,张崇义暗叫:“苦也!” 此时战马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他只得提着破斧枪高高跃起,躲在旁边。 眼见火马和自己的战马撞在一起,自己的战马被撞倒在地,愤怒地发出一声长嘶,刚想挺身站起来,身上的鬃毛就烧了起来,很快就点燃了缰绳辔头鞍鞯。 得了,又多了一匹火马。 急忙避开几匹疯马后,张崇义四处看时,视线范围内除了乱窜的火马就是灰蒙蒙的烟雾,视线根本就看不远。 别说张擒虎尉迟璘蒋仁义等爱将已不知去向,就连亲兵都看不到一个。 张崇义暗自苦笑,从火烧泉儿湾草场开始,再到火烧信都粮仓,火烧兖州刑水大营,他平生引以为傲的几次大胜仗几乎都跟火有关。 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成也萧何败萧何,今日终于遭到了火攻的反噬,算是赔了回去。 “这个陈群玩大了,一把火烧掉了陇山,也不知他们能否安然脱身。” 张崇义提着破斧枪,迅速逃进旁边尚未着火的密林里,想着先避开这个无妄之灾,步行往南而去。 这片密林没有遭到烈火祸害,但烟雾浓烈,张崇义刚进去就发现前方不远处影影绰绰全是敌军,于是赶紧缩身藏在一块巨石后面。 气胜境最擅长的气息识人在此几乎毫无用处,因为陇山古道附近遍地都是将士的气息和马的气息,或远或近、忽远忽近的气息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让他不能随意感知。 这就好比四周锣鼓交织,鞭炮齐鸣,遮住耳朵都震得耳膜作痛,谁敢竖起耳朵去倾听锣鼓震天的声音呢? 躲了一会儿,山里的烟雾越来越浓密,化作一片大网,弄得视线模糊。 张崇义听到南方不远处有士兵在大吼大叫:“嘿,兄弟们,这里有两个骚娘们,快过来呀。” 声音极其淫秽下流。 张崇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茫茫陇山之中,平时除了一些军中健卒和大胆商旅,很少有人进来。 这些天金不换大军驻扎在华亭附近,截断了周边的山路,更是无人敢于靠近。 那些士兵口里的骚娘们,除了姜无媚和秦无衣,还能有谁? 声音来自于百步以外,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张崇义觑着左右无人,提着破斧枪猫着腰一路慢跑过去。 跑到约摸一半,有人尖着嗓子大声喊道:“这里有个贼将。” 随后便有七八个凉兵不知死活地堵在他的去路上,张崇义二话不说,提枪对准一名凉兵直刺过去。 只见黝黑的枪杆就像是一条吞天巨蟒,带着风雷之声穿透那名士兵的铠甲,从他胸口钻进去,再从后背钻出去。 张崇义脚步微微一错,化作一道鬼影,从两名凉兵之间的缝隙处穿插过去,反手握住沾满了鲜血的枪杆,将枪身从那名凉兵身上全部抽出。 剩余的六名凉兵都极为悍勇,没有被他奇绝的武功所吓到,反而举起长矛组成攻击阵型,准备将他围住。 张崇义急于脱身支援姜无媚和秦无衣,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将铁枪随意地甩了甩,甩掉枪身上的血渍,双脚猛地一掠,朝着南边电一般窜去。 那几个凉兵在他背后哇哇乱叫:“我们发现张崇义了,张崇义在这里。” 张崇义仗着绝妙轻功不停纵跃,时而越过一些巨石山岭,时而翻过一些巨大树梢,很快就来到了声音响起的地方。 此处是一座凹进去的山谷,方圆大概不到两里,三面是光秃秃的石山,只有朝东的一面长着一排排矮小的灌木,谷中长着许多丑陋驳杂的野草。 从上关方向烧起的烟雾还没有蔓延到这里,所以能够清清楚楚看到三十几个凉兵正在围攻姜无媚和秦无衣,嘴里乌七八糟地说着一些污言秽语,极其不堪入耳。 山谷里零零散散躺着十几具凉兵的尸体,还有几个重伤垂死的凉兵。 姜无媚手里握着一柄雁翎刀,将花间派的剑法化入刀法中,与十几个凉兵展开厮杀。 她初识张崇义的时候就是气胜初阶,或许是花间派的内功修为存在瓶颈,或许是她的武学天赋平平,又或许是将军府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她过于放松。 五年后她的武学修为依旧原地不动,没有半点进步。 反而是十五岁的秦无衣在蒲渭阳这位大宗师的亲自指点下,武功进展当真是一日千里,现在已经到了气胜中阶。 她一开始跟着张崇义修炼酒老的《三千酒剑》,练了两年后,由于张崇义常年在外领兵作战,没有人指点她练武,她后来就缠上了蒲渭阳。 蒲渭阳不知道她和酒老之间的江湖恩怨,刚见面就指出酒老的这套剑法花里胡哨,不是可以称雄江湖的绝顶武功。 秦无衣一听之下,立刻就明白了,合着自己辛辛苦苦修炼的居然是仇人的武功,从此舍弃三千酒剑,改拜蒲渭阳为师。 蒲渭阳既喜欢这小丫头的天资过人,又因为常年窝在将军府里无所事事,于是顺水推舟,收她为徒,将自己纵横天下的看家本领《无影刀诀》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秦无衣得了不世出的盖世武功,又有名师指点,短短三四年就入了气胜境。 张崇义见她手里虽然握着古剑“非鸾”,但一招一式分明是绝世刀法的路子。 张崇义曾经偷偷询问过蒲渭阳:“你传给她的明明是无影刀诀,为何不让她学刀?” 蒲渭阳解释道:“我的刀法过于霸道狠辣,原本不适合女子修炼。为了让她顺利修炼,我将无影刀诀做了一些改动,这些改动使刀法朝着剑法发展。” “况且她是我的徒弟,如果还是跟着我使用大刀,有我拦在她的前面,她永远只是我身后的一个影子,刀法很难臻至绝顶境界。” “不如一开始就让她化刀为剑,另辟蹊径,说不定有可能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武学道路,成为剑法大宗师。” 张崇义深以为然。 秦无衣的剑法几乎全是刀法路子,将价值连城的古剑非鸾使得虎虎生风,每一剑刺出看似无影,却又有万道残影。 如果只是寻常的江湖比武,在她这个年龄大概难觅对手。 不过此刻她面对的不是江湖武夫,而是阵法娴熟的凉州将士。 虽说敌军几乎都是武秀境,单打独斗或许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她手里撑过三招,但三五成群结成阵法后,前后左右相互呼应,相互配合,一柄柄长矛弯刀配合的恰到好处。 秦无衣凭借着轻灵巧妙的轻功上蹿下跳,左闪右避,不时能够刺伤一两个凉兵的手臂,但是想要杀人却千难万难。 反观姜无媚的内功修为虽然略微落后于秦无衣,但多了十几年的江湖履历,在武功招式和对敌经验上略胜一筹,不时就能诛杀一两个凉兵。 第342章 逃出凉兵的虎口 张崇义站在谷口稍微看了一下,又抬头观察四周的敌情,没有看到更多的凉兵,不由松了口气,暗自骂道: “叫你们不知好歹,不在永安城里好好待着,偏要跑到陇山来找刺激,现在爽了吧?” 他本来想着先看会儿热闹,让她们吃点苦头。 待听到北面的重重烟雾之中,依稀有些乱七八糟的凉兵向着这边靠近,担心更多的敌军围拢过来,于是提气纵声喊道:“大胆凉兵,敢欺负我的女人。” 只见他人影一晃,化作一道残影加入战场,手中破斧枪迎着一名凉兵后背刺去,如刀切豆腐一样将一名凉兵贯穿,枪头去势不衰,将旁边的另一名凉兵串在一起,好似串了两个糖葫芦,顿时血花四溅。 三十几个凉兵围攻姜无媚秦无衣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又被张崇义半路杀出,一举手就洞穿了两名铠甲坚硬的凉兵,众凉兵无不大为吃惊,纷纷后退两步。 他们的铠甲都是货真价实的铁甲,等闲的木杆铁枪很难刺穿甲具,即便是有些力大无穷的战将借着神力刺破甲具,枪身很大几率会随之折断。 然而眼前这名敌将一枪居然刺穿了两名凉兵的铠甲,此人武功之高固然不用说,更难得却是他手里那柄隐隐泛出红光的铁枪。 众凉兵打起精神一看,齐声惊呼道:“张崇义?他手里是破斧神枪?” 姜无媚和秦无衣见到他从天而降,顿时大喜过望,急忙跑到他的身边,姜无媚喊道:“陛下。” 秦无衣则是:“崇义哥哥。” 张崇义略带责备地扫了一眼二人,见她们脸上身上零零星星沾着一些敌军血迹,轻声道:“让你们两个不听话,现在知道害怕了吧?” 那些士兵一惊之后,立刻扯开嗓子大喊起来:“张崇义在这里,快来抓他呀。” 声音远远的传出去。 张崇义怒道:“让你们抓。” 双手握着破斧枪,对准一名嗓门最大的凉兵直刺过去。 饶是那名士兵武功不弱,也在全神贯注地提防,明明看到张崇义一枪刺来,刚想用刀挑开,谁知冰冷的枪尖诡异地插进了他的咽喉。 那名士兵眼珠子几乎鼓了起来,喉咙里响起咕隆咕隆的声音,惊骇地瞪着张崇义。 张崇义知道这是陇山战场,对敌军不能有任何怜悯手软,一脚将他的尸体踹飞出去,铁枪一阵横扫,又打断了几名凉兵的腿骨。 那些凉兵痛苦倒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姜无媚和秦无衣迅速加入战场,跟在张崇义身后屠杀凉兵。 那些凉兵与中原地区的士兵大相径庭。 虽说一开始被张崇义三人斩杀了十几个,剩余的二十几个人丝毫没有畏惧逃跑的意思,反而机智地集结成一个颇有章法的防御阵型。 七八个人拿着圆盾挡在前面,七八个人举着长枪躲在后面,中间则是六七个人用腰刀近距离或攻或守。 以张崇义气胜巅峰的修为,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几次枪出如龙试探,都被对方刀枪盾的阵型反击回来。 姜无媚一时疏忽大意,还被人用枪尖扫中了右臂,涔涔鲜血从鹅黄色衣衫中渗透出来,吓得她花容失色,抱着右臂往后退缩。 张崇义心里赞叹道:“难怪都说凉州铁骑甲天下,他们即便没有战马,这种步战素养也是天下罕见。” “随随便便二十几个凉兵组成的防御阵型,竟然可以匹敌三个气胜境高手。” 张崇义依稀听到谷外又有大批凉兵靠近,连忙一把拉住还要上前厮杀的秦无衣,喝道:“敌军越来越多,不宜恋战,快走。” 回头一把牵着姜无媚,三人同时施展轻功翻越山谷南边的石岭,才走了十几步,便听到东边的陇山古道上有人大声喊道:“张崇义在那边,射死他。” 接着就是几百根箭矢破空而来,如夏季的暴雨一样笼罩着张崇义三人所在的区域。 张崇义手里没有盾牌,根本就挡不住这些凉兵的强弓硬弩,觑着旁边大青石下面有个缺口,连忙喊道:“跳下去。” 三人心有灵犀,一个纵身就跳进缺口里。 那几百根羽箭纷纷落空,掉在身后的石山上,激荡起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叮叮叮金石碰撞声。 青石西边又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树林,长着许多蓊蓊郁郁的苍天古树,张崇义二话不说,牵着姜无媚就往树林里钻,也不管这片树林究竟通往何方。 凉兵在后面紧追不舍,无数人大声吆喝着:“生擒张崇义,打进永安城。” 张崇义在树林里逃了不到两里路,北边的火龙就迅速蔓延过来,很快就点燃了这片林子,又生起了一阵无边无际的烟雾。 剧烈的烟雾不但迷住了敌我双方的视线,更是呛的鼻子极为难受。 更为烦人的是,许多飞禽走兽被熊熊火焰驱使着四处乱窜,诺大的树林中不时就能看到疯狂逃跑的豺狼虎豹,一时间虎啸猿啼,狼嚎犬吠,别提多嘈杂了。 张崇义三人躲在一棵古松后面,从身上的衣衫撕下布条,捂住鼻子,隐隐听到凉兵的大队人马一路往南边追去,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稀疏。 “他妈的,陈群这混蛋没做好事,明知道我们来救他,他们竟然放火烧马,这火马计一出,陇山多半要被烧掉大半。” 张崇义喋喋不休地骂道。 姜无媚诧异道:“你的兵马呢?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这事张崇义就气不打一处来。 “兵马?哼,我算是看透了关中的这些老爷兵,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我身边本来带着五千步骑,凉州铁骑一个冲锋,我这边足足逃掉了四千人,只剩下一千名幽州老将士与敌军周旋。” “我和敌军才交手一个回合,陈群那混蛋就开始在上关放火烧马。” “那些战马着火之后,跟疯了一样到处乱跑乱窜,不分东南西北,把敌我双方的兵马全都冲散了,又烧了许多马匹。” “现在整条古道乃至陇山附近都是发疯的火马,附近有树的山估计全烧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最后那几百步骑被冲散到哪里去了。” 张崇义气得一拳砸在古松上,在树杆上砸出一个尺许深的洞,茁壮的古松摇摇晃晃,数不清的松球噼里啪啦往下掉,一些松球掉在三人头上,吓得姜无媚秦无衣赶紧用手臂遮住脑袋,脸上颇有幽怨之意。 第343章 拳圣常棣 三人躲在枝繁叶茂的古松之后,听着凉兵的大喊大叫声终于消失在南边,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是北边的火舌被风裹挟着往这边烧过来,烟雾越来越浓,就连衣衫都挡不住那些刺鼻的味道。 张崇义只得带着二人一路往西边逃跑。 一边走着,姜无媚问道:“陛下,陈群他们逃出来了吗?” “谁知道呀?他们在上关点燃战马后,几千匹战马瞬间把附近的山路烧成了一片火海,敌我双方都只顾着逃命,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顾得上他?” “我真是服了他,早不烧马晚不烧马,偏要等我靠近上关时才烧马,这次他要是活着回到京城,我不抽他一鞭子不解气。” “他妈的,打了这么多年仗,烧了那么多敌军,第一次被自家人放火烧的到处逃窜,真不是滋味。” 姜无媚笑道:“你也别骂他了,那几千匹甲等战马,要不是走投无路,谁舍得放火烧掉呀?” “陈群是幽州骑将,爱马如命,烧马对他而言,比要他的性命还难呢,估计他此刻也是心如刀割吧。” 张崇义明知她所言不无道理,然而心里实在难受。 此次他带着陈仓附近的六万大军,准备聚歼金不换的凉骑于华亭谷底。 不曾想包围圈还没有完全扎紧口子,就被敌军的哨骑识破了机关,弄得仓促之间短兵相接,被敌人骑兵一个冲锋就打的溃不成军。 这次惨败比当初的山阴古道战败还要耻辱,比常羽的弘农郡惨败还要难堪,是他领兵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败。 他刚刚一直在想,为何离开了骁勇善战的幽骑,他好像就不会打仗了? 难道他的兵家天赋就仅限于骑兵突袭吗? 他一边逃窜,一边浮想联翩,走着走着,刚从一条狭隘的山口拐出去,迎面就感到一股强横无匹的掌风推过来。 这股掌风是如此雄浑猛烈,就像是有人举着一座大山当头砸下,令他无法招架。 “世上竟然还有这等高手?” 张崇义心头一凛,急切之间无暇筹思对策,更是无处闪避,明知道敌人武功比他高出太多,却只得举起左掌迎上去。 但听到砰的一声,张崇义感觉到左臂涌现出一股钻心的剧痛,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将他震飞出去,他的后背重重地砸进旁边的半坡上,手中的破斧枪无力地掉在地上。 张崇义眼前直冒金星,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好不容易强忍着一口气看过去。 恰好见到姜无媚秦无衣二人也被敌人一拳震飞出去,一人倒在他的左边,一人倒在他的右边,两个人的嘴里流出了鲜血,爬都爬不起来,轻声哼哼唧唧。 张崇义强撑着一口气一跃而起,半蹲着呼出一口浊气,冷冷地看向前方。 前方,只有一个身材矮小厚实的老者,年龄大概五十多岁,穿着一身织锦袍子,眼睛很小,几乎眯成了一条线,满脸都是雀斑,嘴角上还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黑痣上长着一根长毛。 一个人居然能够丑到这等程度,张崇义自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阁下是谁?为何要在此偷袭我?” 张崇义额头上全是涔涔冷汗。 那人似乎感到意外,死死地盯着张崇义,愕然道:“张家小儿果然有两下子,受我一拳还能利索地站起来,了不起。” 此时两个身形魁梧、长相酷似的中年男子,领着几十名步履矫健的将士,迈着四方步一步步走过来。 他们仪态雍容,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很有力量,很有威仪,一看就是朝廷高官显贵。 他们身边的将士全都魁梧壮硕,眼中精光内敛,走在遍地松针的树林里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显然是气胜境的顶尖高手。 张崇义虽然没有见过他们,但那丑八怪的一声韩大人却给了他一丝启发,他冷冷地盯着来人,寻思:“韩大人?莫非是韩云山韩云海兄弟?”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紫面短须的男子,头上戴着金冠,缠着金线腰带,眼中熠熠生辉。 他走到丑八怪身边,深沉如水的目光微微动了动,打量着伤痕累累的张崇义。 “不错,的确是气宇非凡,张家小儿,你终于落在我手里了。” 张崇义直勾勾瞪着他:“阁下可是大旗的左仆射韩云山?” 韩云山缓步向前一些,却不敢过于靠近他,阴恻恻说道:“不是我还有谁?” 张崇义苦笑道:“你们怎么会躲在陇山?去年京城大乱,听说你们挟持大旗皇帝仓皇出逃,还以为你们早就远遁海外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还不是拜你父子所赐吗?” 张崇义诧异道:“此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就从张道冲派人暗杀我父亲开始,就从你张家蓄谋造反开始。” “要不是张道冲狼子野心,派人害了我父亲,又哪来的范进起兵?哪来的天下大乱?这一切的一切,张道冲就是始作俑者,你张家才是祸乱天下的起源。” 当年在涿郡,中原大侠屠飞带人行刺张道冲之时,就曾经提过,是张道冲派遣金雕组织的杀手暗杀了权倾朝野的尚书令韩葛生。 然而张道冲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随着张道冲在信都城外战死,韩葛生之死无疑成了一桩历史悬案。 张崇义摇头道:“令尊被刺案已是死无对证,你把这个屎盆子扣在张家的头上,无非是想借题发挥,我也懒得跟你解释什么。” 长相略微粗豪的韩云海跨前一步,猛地抽出腰刀,远远地指着张崇义,恶狠狠地道: “狗贼,张道冲死的早,我们杀不了他,今天就杀了你,也算是替父报仇了。” 说完,作势要砍下去。 随见姜无媚和秦无衣一左一右跳起来,一人使刀架住韩云海的宝刀,喊道:“贼子住手,别伤我夫君。”却是姜无媚。 一人使剑刺向韩云海的咽喉,喊道:“伤我崇义哥哥,我杀了你。”却是秦无衣。 韩云海见她们刀法狠辣,剑法凌厉,吓得连忙后撤两步。 旁边那名丑八怪老者忽地双拳凌空击出,两股世所罕见的拳罡就像两个大铁锤破空而去,一拳凌空击中姜无媚的左胸,一拳凌空击中秦无衣的右臂。 他这一拳原本是想击打秦无衣的左胸,好在秦无衣这些年跟着蒲渭阳学习武功,对顶尖高手的真气有着一定的预判力,危急关头避开了身上要害,从鬼门关捡回一条性命。 二女发出一声惨叫,同时倒飞出去,落地之时狂喷鲜血,站都站不起来。 张崇义颤声道:“媚儿。” 过去一看,姜无媚一口口向外喷出鲜血,脸蛋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张崇义转头狠狠地盯着那个丑八怪老者,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冷冷道: “拳风犹如天外陨石降落人间,这是落星拳的路数,阁下莫非就是当年天统十二圣的拳圣常棣?” 那容貌不堪入目的老者咦了一声:“有点意思,你小子武功了得,眼光更是独到,老夫十几年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还以为世人都忘记了老夫的名号,想不到一出手就被你识破了身份。” 张崇义终于恍然大悟,为何韩家多年来篡权乱政,祸乱朝纲,忠于大旗朝廷的枪圣养维清始终拿他们毫无办法,合着是韩府里供养着常棣这尊大神。 第344章 谈笔买卖吧 张崇义悄悄摸了摸姜无媚的右手脉搏,知道她受到的内伤极重,要是不能及时得到治疗,大概撑不到一个对时,抬头看向正走过来的秦无衣。 秦无衣虽然也遭到了常棣的拳击,但她巧妙避开了最致命的那股拳罡,所受的伤害反而要轻上许多。 姜无媚气息衰弱,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陛下,你快走,别管我们。” 张崇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轻声呵斥道:“胡说八道,我们夫妻一体,经过了多少次风风雨雨,我怎么可能将你丢下?” 姜无媚用软弱无力的眸子斜斜地瞥了一眼常棣,悄声道: “他的武功好强,不在当年的养维清之下,你打不过他的,你赶紧走吧,以你的轻功,他未必追的上你,就不要管我们了。” 张崇义刚想运功给她输送一点真气,韩云山好整以暇地鼓起掌来: “哟哟哟,真是郎情妾意,感人肺腑呀,想不到幽州蛮子张崇义也会有这么多儿女情长,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张崇义哼了一声,将气息奄奄的姜无媚放在秦无衣怀里,低声嘱咐道:“替我照顾她。” 说完就拄着破斧枪慢慢站了起来,用一往无前的王者气概瞪了一眼常棣,随后看向韩云山,傲然道: “韩大人,你父亲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迄今都是一桩悬案,如果你一定要将这笔账算在我张家的头上,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应下来,你想怎么跟我算账,我都奉陪。” 韩云山目光一沉。 韩云海却是怒不可遏的挥舞着宝刀,大声骂道: “我父亲就是被你老子害死的,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姓张的,你老子张道冲虽然死了,但是父债子偿,今天我们就用你的头颅来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他虽然张牙舞爪故作凶狠,却因畏惧张崇义的武功,半步也不敢靠近。 张崇义早知韩云海是个草包,这些年来全是仗着父兄荫庇才在京城里作威作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冷冷地斜睨他一眼,转头若无其事地看着韩云山,气定神闲地说道: “韩大人,刚才我们跑过来时没有任何防备,你们要是真想杀我,趁着常棣一拳重创我的大好机会,几十人乱刀砍下去,我估计就一命呜呼了。不过韩大人并没有取我的性命,相信肯定另有所求吧?” 韩云山轻轻拍了拍手里的泥土,向前一步,笑道: “不愧是大燕皇帝,能够以弱冠之年与天下英雄并驾齐驱,割据称王,果然聪明绝顶。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想过杀你,而是想和你做一笔买卖。” 张崇义摇头道:“张某可不是生意人,做不来买卖。” 韩云山见他如此不识抬举,怔了一怔,苦笑道:“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嘛?此刻你重伤在身,性命系于我手,难道就不能给点面子?” 张崇义哑然失笑道:“韩大人可真有意思,刚才你气势汹汹地找我兴师问罪,指责是我父亲派人刺杀了你父亲,说我们之间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现在又突然要跟我做笔买卖,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会真心实意跟杀父仇人的儿子做买卖呢?这不是前后矛盾嘛?” 韩云山的眸子就像是深山里的一汪泉水,碧幽幽地令人看不清楚深浅,盯着张崇义肃然道: “张崇义,明人不说暗话,杀父之仇固然要报,但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自从去年金不换那混蛋引兵乱了京城,烧了韩府,灭了我韩家满门,灭门之仇更甚于杀父之仇。” “我们兄弟逃出永安城后,就像是无主孤魂在关中附近四处游荡,时刻想着夺回永安城,杀掉金不换那个混蛋。” “你我之间的仇恨暂时可以搁置,我希望你能跟我结盟,一起诛杀金不换那个混蛋,先报了灭门之仇。” “这笔买卖对你而言有益无害,金不换霸占着凉州各郡,拥有数万雄兵,随时可以侵犯你的领地,堪称你最大的掣肘。 你要想逐鹿中原,也必须拔了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怎么样,要不要与我合作?” 张崇义指着韩云山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云山怒道:“张崇义,你笑什么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金不换难道不是你的心腹大患?” 张崇义大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收敛笑容,挖苦道:“韩大人,你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你打算盘的本事可比你治国领政的本事强多了。” “我要是没记错,你们韩家在京城不得人心,去年狼狈逃出京城的时候,身边只带着三百名亲兵。 这一年多来,你们就像丧家之犬一样在关中各郡的夹缝里艰难求生,亲兵大概已经跑掉了大半。 你手里就握着几十号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买卖?” “金不换的确是我的心腹大患,我恨不得立刻将他铲除,收服凉州各郡的兵马。 凭我手里握着的二十几万大军,迟早也能够将他铲除,我何必找你这种要钱没钱要兵没兵的丧家之犬合作呢?” 韩云山气得额头直冒青筋,眼中全是杀气。 韩云海咽不下这口气,破口骂道:“张家小儿,你竟敢出言侮辱我大哥?此刻你的性命掌握在我们手里,信不信我们一拥而上,将你们三人剁成齑粉?” 张崇义就像看着白痴一样看着他,笑了笑,说道: “韩云海,我本来不屑跟你这样的草包说话,刚才你们没有趁机动手,现在即便是我有伤在身,就凭你们这些人未必留得住我。” 韩云海冷笑道:“拳圣常棣就在这里,想要留住你的小命还不容易?” 随后望向常棣道:“常先生,您说是不是?” 常棣不置可否可地献出尴尬一笑。 以武功而论,他那几十年的深厚修为胜过张崇义,不过气胜巅峰的张崇义也不是省油的灯。 刚才他那一拳使出了十成功力,原本想要将张崇义打的重伤不起,任由韩家兄弟拿捏。 然而张崇义猝不及防之下虽然被他震飞出去,却迅速跳了起来,可见受伤极轻。 常棣自忖要胜过张崇义或许不难,但张崇义如果施展轻功逃之夭夭,常棣的轻功造诣平平,未必追的上他。 张崇义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不识抬举。 韩云海虽说不如韩云山聪明睿智,却也不是毫无见识的白痴,常棣那极为敷衍的笑容显然是验证了张崇义的说辞。 他就像吃了一只苍蝇,心里堵得慌。 第345章 常棣倒戈 韩云山兄弟被张崇义一番话弄得进退两难,尴尬到恨不得一脚踹死张崇义。 虽说此刻是他们掌控着局势,奈何张崇义丝毫不给他们面子,然而他们又不能动手杀了张崇义。 的确如张崇义所言,韩家在哪里都不得人心,想要杀金不换报仇也好,或者东山再起也好,必须依附于一棵苍天大树。 张崇义无疑是潼关以西最大的那棵树。 杀了张崇义,大燕国立刻四分五裂,关中就会大乱。 韩家兄弟无兵无钱,一时间招不到兵马,乱局于他们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只可能让金不换等兵权在握的诸侯渔翁得利。 这种赔本的买卖,韩云海那个草包或许会做,但精明过人的韩云山肯定认为划不来。 可是张崇义如此不给面子,韩云山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谈判就此陷入僵局。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韩云山扫了一眼气息微弱的姜无媚,笑道: “张崇义,我们这些人不一定留得住你,但留住这两位美女却是不难吧? 此刻她们一人重伤一人轻伤,你难道舍得置之不理? 哎,如此佳人,我见犹怜,你可是一方霸主,总不会只爱江山不爱美人吧?” 张崇义右手紧紧攥着破斧枪,眼中闪烁着难以琢磨的光芒,手臂微微用力,破斧枪尖忽然入地数尺。 “不得不承认,她们是我的软肋,不过你要是敢用她们的性命来要挟我,即便是我眼下答应与你合作,等到我逃离险境,一定会派人剿灭你们。” 韩云山城府再深,涵养再好,终究不是没有脾气的玩偶,他虽有求于张崇义,但从小到大习惯了高高在上,对别人颐指气使,哪里受得住张崇义这般傲慢无礼? “张崇义,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这般咄咄逼人不留情面,你当真觉得我必须跟你合作么? 当今天下诸侯何其多也,在你的大燕国里也有不少文臣武将心怀不轨。我完全可以去找他们,动摇你的根基。” 这话说着慷慨激昂,其实是色厉内荏,毫无底气。 “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就凭你韩家的臭名远扬,还想煽动我的部将为你效力,简直是痴人说梦。” 在关中地区,韩家简直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名声臭到令人发指,张崇义绝对不想与他们发生任何瓜葛,所以每句话都尖锐狠厉的不留余地。 “张崇义!” 韩云山大吼一声,从旁边的扈从手里抢过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型腰刀,刀尖指着张崇义怒骂道:“你欺人太甚,真想逼我对你动手吗?” 张崇义与他充斥着怒火的眼睛对视着,微微运气,将破斧枪从泥土中拔出来,枪尖斜斜指着右前方,随后微带着笑意望向拳圣常棣,说道: “常先生,您老乃是天统十二圣的拳圣大人,武林中德高望重的泰山北斗,崇义素来敬仰。” “崇义不知您为何会投入韩府,但是韩府已是一败涂地,韩家的地下宝库被我挖空了,韩家兄弟更是朝不保夕的丧家之犬,这辈子不可能翻身,您何必再护着他们呢?这岂不是明珠投暗么?” “崇义不才,此生唯有一个好处,就是继承了张家的优良家风,善于惜才爱才用才,但凡有一分才华,在我这里就能得到十分重用。” “杨千钟只是昔日钦天监监正的儿子,在我这里可以登上中书令的高位。” “张居贤只是中山郡一个七品小吏,我可以越级拔擢他为位高权重的侍中。” “李千秋当年不过是军中名不见经传的文书,被我连年破格提拔,现在可是执掌六部的宰辅重臣。” “我麾下的武将多是底层士兵出身,是我将他们从微末之中一个个拔擢起来的,如今都是手握重兵、举世闻名的将军,日后跟随我一统天下,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您的武功堪称出神入化,只要您答应改换门庭,随我前往永安城,崇义一定以礼厚待。” “您要是想掌兵,崇义可以授予您二品将军衔,拨出数万大军由您节制。” “您要是嫌弃领兵太累,崇义可以赐给您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按照侯爵之礼赠送您食邑一千五百户,金银财宝美女佳人应有尽有。” 这番话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听得常棣眼中发出奇异光芒,韩家兄弟浑身发冷。 张家小儿果然是枭雄之资,敌我双方对峙呢,他竟然当众策反韩家兄弟最大的护身符。 越听越是怒火中烧的韩云山终于按耐不住,大喝道:“张崇义,你找死,敢挖我的墙角,我杀了你。” 两兄弟不约而同地挥刀劈向张崇义,身后所有扈从气势汹汹冲了过来。 张崇义刚要提枪迎敌,却见常棣冷笑一声,反手对着两兄弟就是一人一拳。 虽在数步之外,那刚猛无俦且飘忽不定的拳罡轰然击中两兄弟的胸口,将两兄弟斜斜震飞出去,一前一后重重地倒在地上。 那几十个扈从被常棣临阵倒戈的举措吓得赶紧收住脚步,情不自禁地往后退,脸上挂着浓浓的惧意。 韩云山的武功修为较高,倒地后嘴角虽然流出了一些鲜血,衣衫被常棣的拳罡震的七零八碎,却还是支撑着爬了起来,顺手抹掉唇边的血迹,怒视着常棣道:“常棣,你想造反吗?” 韩云海的武功低微,被那一拳打的几乎一命呜呼,嘴里大口大口喷着鲜血,看起来比姜无媚的伤势还要沉重,脸色惨白如纸。 常棣嘴角挂着一抹显而易见的讥笑,阴恻恻说道: “韩大人,你动不动就污蔑别人造反,好吧,老夫今天就造你的反了,你能奈我何?这天下造你韩家反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你又能奈何谁?” “哼,十几年前,你父亲聘请我进韩府当西宾的时候曾经许诺,每年至少送给老夫五万两银子,十个黄花闺女。” “然而你父亲死后,这几年你可从来没有足额支付过这笔报酬呀,说好的每年五万两,你竟然吝啬到只给老夫三万两银子,说好的十个黄花闺女,你就只给老夫三个。” “这可是你撕毁承诺在前,不是老夫背信弃义呀。” “这一年来,老夫念及你父亲昔日的交情,护着你兄弟二人逃出京城,在关中附近四处逃亡,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你竟然把老夫当成了你的家丁,对老夫颐指气使,吆来喝去。” “怎么?老夫这么像是韩家的狗腿子么?” 这无耻之徒在张崇义的重利诱惑下,说翻脸就翻脸,韩云山被他气得七窍冒烟,差点背过气去。 韩家的那几十个扈从既被常棣的武功震慑住了,又被张崇义游说常棣的言辞吸引住了,慢慢地远离韩家兄弟,准备瞅准机会向张崇义表忠心,趁机拜入大燕旗下。 虽说张微叛乱后,失去冀州幽州的张崇义声势大不如前,但他依然霸占着最富饶最肥沃的关中地区,霸占着天下第一重镇永安城。 听说他去年搜刮大旗王侯将相的府邸,搜出了数亿两真金白银,连韩家最神秘的地下宝库都被他搬空了,此时张崇义宝库里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 与韩家兄弟贪婪吝啬的守财奴性格截然不同,张崇义为了收买人心,动不动就是一掷千金,这一年来他四处高价招兵买马买粮买铁买皮革,全是挥金如土的大手笔。 他麾下的文臣武将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即便是底层官兵都是不愁吃喝、不缺女人。 这样的主子简直就是梦幻帝王,谁不想为他效力? 张崇义静静听完常棣貌似大义凛然的唾骂,虽说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却对这位拳圣大人的人品嗤之以鼻,不禁有些后悔许诺太重。 重金供养着这样一个人品低劣的小人,以后恐怕会有无穷烦恼。 不过为了化解眼前的燃眉之急,这出戏怎么都得继续唱下去。 第346章 韩家兄弟大结局 常棣义正辞严地骂完韩云山,缓步走到张崇义面前,抱拳,弯腰,说道:“陛下,臣常棣参见陛下。以后臣就是大燕国的臣子,是陛下的臣子,愿为陛下效死。” 烟雾缭绕的密林中,他的声音并不嘹亮,但有着强烈的煽动力。 韩家兄弟麾下的几十名扈从有些手足无措,犹豫地看了看在地上吐血的韩云海,再看了一眼以刀驻地、怒目圆瞪的韩云山,很快就做出了抉择。 “我等也愿意弃暗投明,誓死追随陛下,望陛下给我等一个效忠的机会。” 张崇义心里鄙夷,但还是装模作样地走过去,抚着常棣的双手,笑道:“常先生,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 说完,又朝着那几十名扈从潇洒的挥了挥手,朗声道:“诸位不必多礼,你们归入我大燕旗下,我很高兴,等会你们都随我进京,我自会量才重用。” “多谢陛下。”这群见风使舵的人都顺从地站起来,退到旁边。 常棣冷冷地斜瞅着韩家兄弟,悄声道:“陛下,如何处置韩家兄弟?” 张崇义转身静静地盯着一脸愤慨、恼怒、惊慌、迷惘的韩云山,以及那个倒地不起的韩云海。 看了好久,才不无感慨意味地说道:“韩大人,你们韩家最近几十年来风光无限,你也算是一代英豪,这些年来把持朝政,炙手可热,堪称第一枭雄。” “要不是你恣意妄为,篡权乱政,将大旗的江山一点点搞垮,我张崇义也没有机会走出幽州,入驻永安城。” “说起来,其实你才是大燕开国的第一功臣,你的功劳无人可及。尽管这些年来你屡屡算计幽州,多次派人暗算我,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于我而言永远是功大于过。” “念在你先祖世昌公曾经与我先祖霸先公有着深厚的同袍之谊,念在你为大燕开国立下的不世功勋,我就留给你一个体面,你自我了断吧,我会让你入土为安的。” 这话看似平常,其实恶毒讽刺至极,一字一句就像利剑一样捅在韩云山的心窝上。 灰蒙蒙的树林里,韩云山满脸颓废,拄着宝刀缓缓起身,随意地掸了掸身上的枯枝败叶和尘土,将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宝刀微微举起。 常棣等人既然投靠了张崇义,自然要一心护主,同时跨前一步,防备韩云山对张崇义不利。 韩云山死死地盯着张崇义,寒声道:“张崇义,真有你的,我韩云山聪明一世,竟然会傻到幻想着借助你的力量东山再起,被你三言两语就策反了我最后的部将,将我彻底击垮,你狠。” “当年我就没有看错,有朝一日韩家肯定会败在你张家的手里,想不到今日果然应验。” 张崇义冰冷地打断他的话:“你错了,你韩家不是毁在我张崇义的手里,而是毁在你自己的手里,毁在你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我张崇义没有进京之前,你韩家就已经被金不换灭门了,关我屁事?” “说得好!” 接过张崇义话头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不知何时从何处走出来的金不换。 远处的火舌渐渐靠近这片密林,林间的烟雾越来越浓稠,夕阳已经西下,四周的光线有些黯淡,金不换的身影看着飘忽不定,他的身后跟着几十名气度不凡的西凉将士。 虽在百步以外,张崇义等人顿生警惕,纷纷举起武器准备迎敌。 换做别的地方,金不换尚在两里之外,张崇义等人就应该察觉到了。 怎奈此时陇山到处都是受惊的飞禽走兽在窜来窜去,一股股乱兵在冲来冲去,无数人兽的气息混乱交织在一起,张崇义这些气胜境高手哪里敢凝神倾听? 金不换领着凉兵穿过一排排参天大树,慢慢地走过来,放声大笑道:“张崇义,本王谢谢你,竟然帮我把韩家兄弟引出来了。” “我早就收到了消息,他们兄弟二人一直躲在陇山一带,这几个月多次派人进山搜索,死活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想不到你一来,他们就乖乖的出现了。”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原本我只想着用陈群换取一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既让我逮住了大燕皇帝张崇义,又遇到了大仇人韩云山,双喜临门呀。” 张崇义冷冷地端详着金不换及他身后的数十名西凉将士,他们没有携带弓弩,要是近身搏杀的话,自己这边有拳圣常棣和数十名扈从助阵,完全不惧敌人。 刚以为可以松一口气,隐隐察觉到四面八方有无数凉兵的脚步声在摸近,用不了多久怕是会形成包围圈,悄声对常棣说道: “常先生,此处随时可能被西凉重兵包围,姜夫人她们有伤在身,不便交战,我们立刻往西边退去。” 常棣看见金不换也头大如斗。 纵然金不换的武功不如他,但这个天生神力的怪物怎么也打不死,且越战越强。 当年韩家派兵剿灭金家的时候,他曾经混在人群中偷袭过金不换,明明势大力沉的一拳击中了金不换的心窝处。 按照常棣落星拳的功力,即便是豺狼虎豹挨了他一拳也会立时死翘翘。 金不换偏偏若无其事,回手就是一拳还了过来。 常棣在金不换身上足足锤了三十几拳,自己越打越吃力,金不换越打越亢奋,常棣那身深不可测的内力被他的天生神力一点点克制。 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金不换在万军丛中杀出重围,单枪匹马杀出了永安城。 也就是因为那一战,韩云山私下认定常棣被美色掏空了身体,武功严重退化,这才生出藐视之心,故意克扣他的报酬美女。 张崇义下令退兵,常棣等人自是求之不得。 张崇义嘴角微微上扬,沉声道:“对你是双喜临门,对我可是糟糕至极。 金不换,今天我张崇义棋差一着,不幸败在你的手里,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带兵踏破金城,将你踩在脚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一转身迅速抱起姜无媚,快步往西边奔去。 金不换举着镔铁雷公锤喝道:“哪里跑,给我站住。” 刚要引兵追杀,常棣反手就是两拳破空打去,威猛绝伦的拳罡砸中两棵古松,但听到咔咔两声,古松怦然断成两截,一棵古松的树杆拦在道路中央,另一棵古松的树杆倒向金不换的将士。 众将士哎哟一声,连忙收势后撤,就这片刻的功夫,张崇义等人的背影已消失在沉沉暮霭之中。 怒不可遏的金不换快步走过去,连忙举目四望,山里的烟雾越来越浓,肆意吞噬草木的火舌越来越近,到处都是飞禽走兽受惊后的吼叫声和哀鸣声。 他无处发泄心中的怒气,一转头恰好看到韩云山横刀当胸,准备夺路而逃。 “韩大人,你好呀!” 不等韩云山回话,愤怒的金不换举锤就打,十招不到,这位武功不过是气胜中阶的一代权臣,就被金不换的铁锤砸成了一滩烂泥,惨淡落幕。 “把他们两个人剁碎了,挂在没有火的林子里,让野狼吃了吧,也算是报了我金家的血海深仇。” 韩金两家一文一武共同把持大旗朝政十几年,既有携手合作的时候,也有翻脸无情的时候。 先是韩云山趁着大将军金淳中病死、金家势力群龙无首,莫名其妙痛下杀手,派兵一举荡平了金府,杀得金家鸡犬不留。 后是金不换趁着韩家作威作福、人心尽失,策反了对韩家心怀不满的城卫军作乱,从而引发京城的“中元之乱”,韩家满门惨遭荼毒。 韩云山兄弟一死,叱咤风云几十年的韩家彻底覆灭。 第347章 重用薛焉 在常棣等人的掩护下,张崇义抱着姜无媚,沿着陇山山道摸黑跑出了几十里。 子时初刻,终于与停留在陇县的薛焉大军会合。 张擒虎、蒋仁义、尉迟璘等将士刚跟薛焉会师,正在商量着举兵向北勤王救驾。 明灭不定的灯火下,众将士见到张崇义安然归来,全都松了一口气,蒋仁义尉迟璘等将士纷纷走过去跪地请罪。 张崇义无心搭理他们,先将姜无媚送进一座军帐里,急忙请军医过来替姜无媚疗伤,吩咐秦无衣好好守着她。 同时命令薛焉派人好酒好肉招待常棣等扈从。 等到安顿好了一切,张崇义才将薛焉尉迟璘蒋仁义等大将招进帅帐。 薛焉率先奏报:“据哨骑送来的密报,陈群夫妇趁着火马烧山,冲出了凉兵的包围圈,入夜时与铁山的罗明玉所部成功会师。 由于天色太晚,大军无法撤回来,今晚只能在铁山河谷安营扎寨,明早再行班师。” 此行首要目的就是救出被困上关谷底的陈群所部,陈群所部既然脱险,也算是达到了战略目的,至于没有聚歼金不换也就无足轻重了。 但张崇义对上关惨败依然难以释怀,对那几千逃兵尤其是恨之入骨。 剑戟森森的帐中,暑气散尽,略有凉风,只见迷离火光中,张崇义面带杀气地下达了一道森严的诏令: “薛将军,今天的上关一战,跟随我出战的五千将士,竟然出现了三千多名逃兵。按照律例,临阵脱逃者,死罪。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蒋仁义尉迟璘等人也是刚到不久,慌忙中只顾着跟薛焉讲述皇帝陛下被乱兵冲散,不知所踪,急于请兵去救驾,并未详细描述上关惨败的前因后果,薛焉还不知道上关一战的详细情况。 待听了张崇义的话,不由大吃一惊,询问究竟。 张崇义脸色黑的都快挤出墨来,将上关一战的细节一一告知与他。 薛焉乃是沙场老将,最为看重军纪,情知士兵临阵脱逃,犯了必死之罪,更可气的是他们可是守卫皇帝陛下的亲兵,竟然敢弃主君于不顾,更是罪加一等。 薛焉不同于张崇义带出来的幽州将领,他原本就是关中人士,一直在关中地区领兵打仗,先后戍守过龙门渡、武关、蕞城、潼关等兵家要塞。 按统兵资历而论,老一辈的开国名将们辞世后,他在大旗朝廷中仅次于大将军金淳中和咸阳将军范进。 且因性格厚道,人品贵重,体贴将士,关中人士都尊称他为“关中武圣”,当真是人人敬仰的军神。 他一直都以关中将士骁勇善战而自豪,绝没想到关中子弟竟然会出现这么多的逃兵,。 饶是他修养极好,却也遏制不住满腔的雷霆之怒,缓缓挺身而出,半跪在张崇义面前,厉声道:“陛下,臣知晓该如何处置。” “天黑前我就收到了两千多名逃兵,当时还以为他们是战败后才逃出来,想不到他们竟然敢临阵脱逃,是可忍孰不可忍? 除了这两千多人,其他一千多人臣也会派人将他们抓起来,一律军法从事,严惩不贷。” 张崇义声色俱厉地盯着他:“我张崇义自从十六岁领兵以来,大小经历数十仗,打过青奴,打过冀州,打过青州,打过兖州,有过大获全胜,也有过全军覆没,这就不必说了。” “但这些年来,跟随我出征的将士,只有死在冲锋道路上的,还没有见过临阵脱逃的懦夫,这次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薛将军,世人都说关中子弟多才俊,你向来以关中子弟英勇善战而骄傲,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这次被敌人吓破胆的将士,几乎都是关中地区的新兵。” “你是关中老将,此事我授予你全权处置,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你将他们依律斩首后,要将他们的首级传示关中所有兵营,以儆效尤。” “另外,有件事情我反复斟酌过了,卫将军身体抱恙,需要静心休养,以后恐怕无暇打理军中事务,我打算将茂陵大营交给你指挥。你意下如何?” 众将大为吃惊,全都愕然看向张崇义。 尚修竹被杀后,关中动荡的这些日子,张崇义将驰援潼关的蓝田大营数万将士交给了陈槟节制,由他负责操练新兵。 原本他的意思是要向烈接手尚修竹的茂陵大营,可是向烈因为尚修竹之死一直耿耿于怀,这几个月始终称病不朝,闭门不出。 张崇义低声下气登门拜访了几次,都被他毫不客气的拒之门外。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张崇义就酝酿着另寻名将节制茂陵大营。 经历过弘农郡常羽惨败后,张崇义渐渐明白幽州骑将可能跟不上关中地区的兵家形势了。 尚修竹向烈常羽乃至八大骑将军从小接受的军事训练,都是针对青奴黑水的骑兵战术,率领数千乃至上万骑兵冲锋陷阵或许都是顶尖水平。 但对步兵、车兵、骑兵、弓弩兵、盾牌兵、长枪兵等多兵种协同作战几乎毫无涉猎,驾驭不了大兵团多兵种战争格局。 以后不管是扫平凉州,还是东征兖州,或者南征荆州扬州,永远不会出现单纯的骑兵作战,而是多兵种协同作战。 以后的战争格局,需要的是薛焉陈槟这样精通多兵种协同作战的兵法大家,而不是徒逞匹夫之勇的幽州骑将。 他的初衷或许是好的,但在蒋仁义尉迟璘等幽州将领看来,此举自然不妥。 当前大燕国的重兵集团,最为精锐的自然是征东将军秦幂统率的河内河东兵团和征南将军张坚统率的城卫军,其次就是镇军大将军范长春统率的散关守军、抚军大将军罗明玉统率的陈仓守军、中军大将军李元艺统率的武关守军、潼关将军徐霖统率的潼关守军。 但这些都是地方守备部队,等闲不敢轻易调动,真正用于机动作战的主力兵团就是尚修竹的茂陵大营和向烈的蓝田大营,两大营加在一起将近九万人马。 前几个月,张崇义就把蓝田大营给了降将陈槟,现在若是将茂陵大营交给薛焉,两大机动重兵集团等于全都握在降将手里。 蒋仁义尉迟璘等八大骑将军都是张崇义从底层骑将里慧眼提拔起来的,短短几年时间就跟着水涨船高,一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升到了正二品的将军衔,不可谓不位高权重。 他们对张崇义的忠诚自然是可鉴日月,不至于因为张崇义重用降将而心生怨怼。 他们担忧的是张崇义将两大机动重兵集团交给降将,会增加许多不确定的风险,有一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然而薛焉此人忠厚正派,持身严谨,品格高尚,自投降张崇义以后,对张崇义身边的幽州文臣武将全都恭谨和顺,所有文臣武将都对他极为敬重,许多话都不好意思当面说出来,唯恐伤了老将的颜面。 他们不说,薛焉也能察言观色,略微思索片刻,连忙躬身道:“谢陛下圣恩,但是臣有句话不吐不快。” “臣本是大旗旧将,归顺陛下时日不长,虽说陛下对臣恩宠有加,但是茂陵大营举足轻重,关系着大燕国的国本,陛下是不是应该选拔一名信得过的幽州老将节制呢?” 众将见薛焉如此坦诚,不由心神略定。 张崇义缓缓起身,走到薛焉面前,亲热地将他扶起来,一脸无奈地凝视着老将的眸子,苦涩道: “薛将军,你我相识虽然不久,可谓是一见如故,肝胆相照,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 “去年要不是你派徐霖千里献潼关,我多半还在冀州领兵小打小闹,完全没有考虑过千里奔袭永安城。” “再说,要不是你拼死将范进的八万人马挡在潼关之外,我有哪有机会顺利进入永安城?” “大燕得以开国,我得以称帝,你堪称第一功臣,功劳远在诸将之上,只此一点功勋,你节制茂陵大营就绰绰有余。” “此外,有些话可能好说不好听,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这个大燕国里,自我以下,乃至所有幽州骑将出身的将军,领着骑兵冲锋陷阵或许不在话下,但指挥多兵种大兵团作战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上关一战之所以会惨败,就是我们还在沿用对青奴骑兵的战术理念,这套理念在中原地区格格不入。” “中原地区地形复杂,高山河水平原丘陵错落交织,且民情民风反复难测,人心更是深不可测,再想靠着一支精锐骑兵横冲直闯打仗,完全不现实了。” “薛将军,你和陈槟都是中原地区兵法娴熟的骁将,通晓骑战、步战、车战、陆战、水战,攻城战和防御战,恰好可以弥补我们幽州骑将的不足。” “等到稳定关中周边的局势,届时我们就会挥兵东征,恐怕还要仰仗你们的兵家天赋。” “所以茂陵大营统帅一职,你就不要推辞了,此事就此说定,回到京城我立刻下诏。” “仁义,尉迟璘,这些话我既是说给薛将军听的,也是说给你们听的,希望你们要记住上关惨败血淋淋的教训,虚心向薛将军和陈槟学习兵法谋略,争取早日成为能够统帅大兵团作战的兵法大家。” 他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薛焉蒋仁义尉迟璘等人哪里还敢反驳,于是同时躬身领命。 第348章 兵家宗师应檀溪 张崇义手掌向下一压,转身走回宝座,斜斜地靠在椅子上,继续说道: “薛将军,我就将茂陵大营的几万雄师交给你了,希望你能体会圣心,早日将这些关中子弟训练成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 “此外,我知道你是兵法娴熟的技巧派大宗师,请你不要碍于门户之见,要跟幽州骑将坦诚相待,把你肚子里的兵法谋略捯饬出来一些,教教他们,就算帮我带一批学生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薛焉连忙不停摆手,苦笑道:“陛下这可是折煞臣了,陛下带出来的幽州骑将军,一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骁将,早已名动天下,谁人不知?” “他们欠缺的无非就是在中原地区行军打仗的经验罢了,只消再打几场大仗,肯定就能得其精髓,臣哪里敢教他们?” 蒋仁义笑道:“老将军何必客气,末将听说老将军家的书房里,兵书都装满了二十箱。 老将军学富五车,对古往今来的兵家典籍烂熟于心,军中都称您为兵法活字典呢。您要不嫌弃我们这些人愚笨,末将愿意当着陛下的面,拜您为师。” 说着,他当真起身,朝着薛焉准备恭恭敬敬磕头。 吓得薛焉连忙跳起,抓着他的双手,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蒋将军这可使不得,你我同殿为臣,都是陛下的臣子,老夫怎敢当你的老师呀? 你要是对兵法感兴趣,随时可以找我切磋研讨,老夫自然是欢喜不尽,这拜师什么的就不必了吧?” 尉迟璘也学着蒋仁义的样子站了起来,对着薛焉鞠躬道:“老将军,这里还有一个学生。” 薛焉不停摇手,牵着二人的手,忙不迭还礼道:“二位将军这是折煞老夫了,折煞老夫了,老夫当不起二位将军的老师。 不过老夫痴长二位几岁,无非是多读了几本书,日后二位将军若是对兵法有什么疑虑,老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人同时哈哈大笑,莫逆于心。 张崇义等人笑着点头,他对这位老将越看越是喜欢。 等到三人说了一些闲话,薛焉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对张崇义说道:“陛下,臣虽然读了一些兵书,但远远称不上兵法大家。 臣以为,当今之世,兵法大家首推应檀溪,此人才是真正学贯古今、腹有乾坤的兵法大宗师。” 众人齐齐一愣。 尉迟璘刚喝了一口热水,因为喝的太急,烫了一下舌头,疼的侧身吐出去,愕然看向薛焉道:“老将军,您说的可是蜀国大将军应檀溪?” “正是此人。他是一代兵法大师真云子的亲传弟子,于古往今来的兵家典籍真可谓是烂熟于胸,臣斗胆套用一句古话,天下兵法大才共有一石,此人独占八斗。” 蒋仁义双眼一瞪:“老将军此言太过吧?应檀溪倘若这么厉害,这些年来他霸占着蜀国大将军的高位,也没见过他打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战绩呀?” 连张崇义都不禁附和起蒋仁义的话:“就是,我听说应檀溪今年接近五旬,一直在庸庸碌碌混日子。” “大旗开国时他就投笔从戎,在多位名将的幕府中担任过幕僚,但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刀笔吏,未见其有何出类拔萃之处。” “远的我们暂且不说,就说这几个月吧,蜀国内乱,太子郁青鸾和秦王郁白虎引军对抗,应檀溪率领七万大军拥戴郁白虎,占据着汉中之地。 双方打了几个月,兵力占优的郁白虎貌似没有打破剑门关,应檀溪用兵没有任何奇招。 老将军未免有些夸大其词吧?” 薛焉废然长叹,拿起茶杯大口喝干茶水,无奈地摇着头,说道:“陛下,古来材大难为用,这真是颠扑不灭的真理。” “应檀溪固然是惊才绝艳的一代兵法大师,或许也是因为过于惊才绝艳,甚至于有些超凡入圣,寻常的将军哪里懂得他兵法的奥妙?” “当年他刚学成出师,就投靠同门师兄骆勤麾下。骆勤虽是太祖皇帝麾下第一战将,领兵打仗是把好手,却也犯了庞涓一样的毛病,嫉贤妒能。” “骆勤害怕应檀溪会动摇自己的地位,就一直压着他,让他在后勤辎重队伍里管理钱粮,完全不给他发挥才华的机会。” “此人性情恬淡,不争不抢,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当了几年治粟官。” “后来大旗一统四海,天下再无战事,骆勤如愿以偿地成为兵权在握的大将军,地位显赫,再也不怕被应檀溪盖住了风头,这才假惺惺地将他推荐给在南方剿匪的征南将军厉枫,说是给他建立战功的机会。” “然而这个厉枫完全是个莽夫,行军打仗全靠着一股子勇猛,讲究的是悍不畏死的重兵冲锋,最不喜欢兵法谋略,与应檀溪谋定而后动的权谋派风格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应檀溪去到他那里自然是明珠投暗,没有半点用武之地。”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年,后来不知何事,他得罪了朝廷权贵,差点弄得满门抄斩,是郁雄飞仗义执言,救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他为了报答郁雄飞的救命之恩,就投入郁雄飞的幕府,举家追随郁雄飞入蜀。” “郁雄飞此人有识人之明,但是没有容人之量,也没有驾驭大才的本事,他知道应檀溪兵法娴熟,用兵如神,却怕制不住应檀溪,明面上给予很高的地位,但益州的兵权始终掌握在郁家亲贵手里,应檀溪调不动一兵一卒。” “即便是郁雄飞称帝后,应檀溪被授予大将军一职,说的好听是节制蜀国一应兵马。” “其实蜀国的兵权,一部分掌握在中护军曹标手里,曹标是郁雄飞的小舅子,另一部分掌握在郁雄飞族弟郁海龙手里,应檀溪这个大将军是个光杆司令。” “今年初,三路诸侯联合伐燕,应檀溪大军一直在陈仓古道徘徊不前,就是因为郁海龙这个草包贪生怕死,根本不敢主动出击,处处掣肘,而应檀溪调不动那七万兵马。” “这几个月的蜀中内战,应檀溪恐怕也指挥不动郁海龙,又加上多了一个刚愎自用的郁白虎,能打赢才怪了。” 薛焉讲述的这些情报,有些是张崇义早就掌握的,有些则是初次听说,不由听得津津有味。 曹标、郁海龙与郁雄飞之间的亲戚关系,张崇义是知道的,郁家任人唯亲的霸道作风,张崇义也是知道的。 应檀溪作为大将军,指挥不动蜀国的任何兵马,张崇义则是闻所未闻。 按理来说这样重要的敌国情报,大燕国的谍报死士肯定是要奏报的,为何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方面的消息? 张崇义想了一下,很快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或许是因为应檀溪太过豁达,淡泊权势,或许是他惦记着郁雄飞的救命之恩,没有对外透露半点信息。 自知理亏的郁家亲贵也不会傻乎乎的到处宣扬,外人想要获知这些隐秘就难于登天了。 第349章 退出陇山 再好的将军不过是敌国的栋梁。 张崇义纵然被薛焉说的心痒难挠,也只能望洋兴叹,摇了摇头,说道:“罢了,不说这些了,应檀溪是蜀国的大将军,绝对不会为我们效力,多说无益。我有你们就够了。” 薛焉却是意犹未尽,激情澎湃地劝谏道:“陛下,应檀溪目前虽然还是蜀国的大将军,但臣听说他的父母前些年都已去世,今年郁雄飞也死了,他与郁家的恩情大概差不多结束了。” “臣最近收到一个消息,郁雄飞死后,不仅仅是郁海龙等亲贵仇视他,就连郁白虎对他也不太信任,上个月还罢免了他的大将军,应檀溪近来过得非常煎熬,几次递交辞呈,想要离开汉中。” “以臣对郁家的了解,郁家既然不肯重用他,多半也不会放他离开,说不定会对他痛下杀手。” “陛下,此人实在有着经天纬地之才,鬼神难测之术,陛下如得此人,胜过百万雄师,日后横扫中原,一统四海,肯定易如反掌。” 张崇义有些提不起精神,道:“此事走一步看一步吧,强求不来的。” “上关之败我算是看清楚了,这些新兵短期内派不上大用场,被人一个冲锋就会溃败。” “薛将军,明天等罗明玉陈群回来后,我们就班师回陈仓,你把这些兵马交给罗明玉,带着茂陵大营的兵马回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将采取守势,不打算对外用兵,给足你们时间好生练兵。” “大家辛苦了,都去休息吧。” 众将纷纷躬身退去。 张崇义在张擒虎的陪同下,去到姜无媚的帐篷里探视。 经过军医的调治,喝了一些治疗内伤的灵丹妙药后,姜无媚的伤势总算是稳定下来,已沉沉睡去。 张崇义坐在床沿陪了她一会儿,悄声对秦无衣嘱咐道:“今晚你要好好照顾姜娘娘,寸步不得离开,知道吗?” 秦无衣连忙点着头道:“崇义哥哥,你放心吧,我会的。” “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就是一点小伤,刚吃了一点丹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崇义倍感欣慰,摸着她的后脑勺勉励道:“这几年你跟随蒲先生学武功,果然大有长进,竟然能够预判拳圣常棣的拳罡,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呀。” 秦无衣羞涩的笑了笑。 提到蒲渭阳,张崇义顺势问道:“你师父都消失几个月了,你说他到底去了哪里?” 秦无衣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呢,当初他追随陛下去了潼关,后来就一直没有回京,就连蒲姐姐也没有他的消息,日夜牵肠挂肚的。” 张崇义也不知道蒲渭阳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自潼关一别后,数月来毫无音讯,时间越久,越是为他担忧。 没有蒲渭阳在身边的日子,他心里总是不太踏实,唯恐遇到天统十二圣级别的武林高手。 上一次在渭水之滨,面对突如其来的红裘女,倘若红裘女当真想杀人,他们那两百多人纵然拼死一搏,最多也只能跟她拼个同归于尽。 不过自从那一战之后,张崇义对武学的领悟似乎又上了一层楼,内力修为更是有所精进。 刚才在陇山与常棣短暂一交锋,虽然也是一招被打退,对常棣却不怎么畏惧,反而隐隐觉得自己与他有着一战之力,多少都能支撑了几百个回合。 沙场将士不同于江湖武夫,江湖武夫的生存环境相对和缓。 沙场将士的生存环境比较恶劣,经常要穿着厚重铠甲行军操练,有时候要没日没夜地急行军。 这种大负荷的运动对体能、内功和精神意志的提升很难量化,但是效果之强超乎想象。 有时候明明已经筋疲力竭,但是没有抵达目的地,就必须要拼着一口气往前冲锋,极容易突破体能和精神意志的瓶颈,使功力上升到一个层次。 常棣偷袭他的那一掌,恰好促使他突破了瓶颈,体能、内力和精神意志都有所强化。 一想起常棣,张崇义心中就隐隐泛出杀机,暗暗寻思:“以后要找机会除掉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此人见利忘义,有奶便是娘,人品低劣之极,根本不配与天统十二圣的其他高手并称于世。” 不过他知道当前正是用人之时,蒲渭阳不在身边,暂时必须用常棣作为替代品,不能马上对常棣痛下杀手。 这夜张崇义辗转难眠,因为他想起白天的战事就怒气难消。 次日,正午时分,罗明玉、陈群夫妻领着一万多名兵马从铁山撤回。 罗明玉所部被金不换的哨骑提前侦探到了,他们没有行进到既定位置,就没有跟金不换的阻击部队交战,没有损失一兵一卒。 陈群的一千骑兵只剩下四百多人,马匹算是全部葬送掉了。 他是为了买马而走这一趟,不想最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凉州的马没带回来,还把自己的两千匹战马赔的精光。 一看见张崇义,陈群就磕头请罪:“陛下,末将办事不力,不但折了许多战马,还连累陛下陷入险境,末将实在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一面说,一面情不自禁地痛哭流涕。 张崇义一脸苦涩的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好生安抚道:“你屡次冒险潜入凉州为大燕国买马,前前后后已经买回来几万匹凉州雄驹,为我大燕国重新组建骑兵立下了汗马功劳,怎能因为一次失利就轻言请罪呢?起来,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 大军稍作休整,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拔营撤出陇山。 临走之前,张崇义策马扬鞭,指着连绵起伏的陇山西方怒吼道:“金不换,这笔账我记住了,总有一天我会率军踏破金城,横扫你的凉州。” 不日回到陈仓,薛焉与罗明玉完成交接,先行领兵返回茂陵大营。 因贺中云的骑兵集团还没有回营,张崇义就带着蒋仁义尉迟璘张擒虎等人在陈仓等候。 贺中云的行军目的最远,行军路线最曲折,沿途经过的敌军隘口也最多,虽说沿途很多隘口的守将早已被范长春陈群等人重金渗透,但只要他的兵马还没有沿着渭水安全撤回来,张崇义就寝食难安。 等了一天,没有见到贺中云所部的影子。 等了两天,还是没有见到贺中云所部的影子。 等到第五天后,张崇义终究是按耐不住,派了一百多名身手敏捷、熟悉陇山地形的精锐斥候沿着渭水逆流而上,一路寻找贺中云所部的踪影。 接下来的几天,斥候断断续续送来一些情报。 他们没有找到贺中云所部,却听说由于汉阳郡郡守窦金楠在麦积附近的各个隘口部署重兵,彻底堵死了贺中云的退路。 贺中云迫于无奈,只能引兵往陇西方向而走,如今就连汉阳郡各部兵马都不知贺中云的六千骑兵究竟去了何方何所。 他有可能穿过河西走廊去到西域,也有可能往北窜入青奴境内的茫茫草原。 孤军深入敌境乃是兵家大计,贺中云的处境堪忧。 第350章 郦家到武关了 张崇义在陈仓足足等了二十多天,昼夜挂念着贺中云的安危。 时间一天天过去,姜无媚的伤势总算慢慢痊愈。 随着派出去的一百多名斥候先后返回大营,张崇义算是彻底失去了贺中云所部的线索,无奈之下,传令班师回朝。 贺中云所部的生死存亡只能听天由命了,谁都帮不上他。 八月中旬,中秋节将至,张崇义带着三千名步骑回到永安城。 此次劳师远征,虽然救回了陈群所部,却没有消灭金不换的主力,贺中云的六千骑兵不知所终,堪称偷鸡不着蚀把米,张崇义的情绪极为低落。 可是刚回到永安城,还没来得及去后宫露个面,他就听到了一个更为震惊的消息。 杨千钟神神秘秘跑过来奏报:“陛下,不好了,郦元乐一家已经离开了襄阳,顺利抵达武关,不日就会来到永安城。” 坐在御书房,刚喝了一口茶水的张崇义猛地将茶水全喷出去,一掌重重地拍在那块紫檀案几上,将那块价值不菲的案几打的粉碎,案几上一叠叠堆积起来的奏章全都掉到地上,哗啦啦的一顿乱响。 “什么?郦元乐怎么可能逃出重兵包围的襄阳?廉斩那废物为什么没有把他们杀了?” 天子一怒,气冲斗牛,在御书房当值的刘豫王谷等太监,青桐紫韵等宫女吓得魂不附体,同时战战兢兢地跪下。 杨千钟一脸尴尬道:“臣听说是皇后娘娘私下里以大燕国皇后的名义给廉斩写了一封信。” “廉斩不知是畏惧我大燕国的兵锋,还是包藏祸心,想借助老奸巨猾的郦元乐来祸乱我大燕国,竟然大手一挥,放开了对襄阳的围堵,放任郦元乐一家带着三千精兵借道南阳,大摇大摆来到了武关。” 张崇义冷笑着摇了摇头,对郦宛丘的手段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口口声声说闭门不理世事,然而不动声色之间,随便一封信就能令廉斩这等枭雄乖乖就范。 这样的老婆,这样的皇后,由不得他不遍体生寒。 杨千钟瞧着张崇义的脸色古怪,小声道:“陛下,郦元乐一家正在武关外面候着。” “他们带着三千亲兵,李元艺将军没有接到陛下的诏令,不敢擅自放他们入关,于是派人进京请旨,是否允许郦元乐一家进武关?” 御书房的暑气早已散去,增添了一丝秋凉,但众人均从张崇义的表情上察觉到了一丝灼热。 张崇义勉强克制情绪,冷静地挥了挥手,对着一众太监宫女喝道:“全都出去。” 众人如释重负,急不可耐地迈着碎步,整整齐齐走了出去,顺势掩上御书房的大门。 现在整个大燕国都听说了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生出隔阂,更听说了因为郦元乐勾结范进背刺廉斩,还把荆州百万石军粮资助范进,皇帝陛下对郦元乐恨之入骨。 若非碍于皇后娘娘的面子,肯定会派人将他灭门。 皇帝陛下恨归恨,郦元乐终究是他的国丈,纵然此人阴险狠辣,有些事情做的不地道,似乎也没有犯下必死之罪。 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皇帝陛下很难借题发挥诛杀国丈全家。 倘若不杀他们,皇帝陛下恐怕是愤恨难消。 “你怎么看?” 张崇义随意地拨弄着前面的案几碎片,捡起一片捏在手里,运功将檀木捏的粉碎,好像那块木头就是郦元乐。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要不要迎接郦元乐一家进京?” 杨千钟轻轻咳嗽一声,迎着张崇义阴狠冰冷的眼神,勉强鼓起勇气,小声道: “不知是谁在京城到处宣扬此事,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国丈郦元乐一家到了武关。” “我们都知道此人的品行不端,可谓阴险毒辣,残忍无情,放他进京对大燕国肯定是祸非福,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皇后娘娘的生父,货真价实的大燕国国丈。” “历朝历代都主张以孝治国,臣实在找不到理由阻止他们进京呀,此举有违孝道。” 张崇义眸子里全是挥之不去的杀气,瓮声瓮气道:“当初我不是吩咐你派人大肆宣扬他的忘恩负义,不但勾结范进背叛旧主廉斩,还不念翁婿之情、父女之情,将荆州的粮草资助大燕国的敌人范进,故意跟我大燕国为敌吗?” “难道这些事情还不足以让我将他拒之门外,断了这份翁婿之情么?” 杨千钟沮丧道:“这事虽然已传遍关中,大家也清楚郦元乐的人品低劣。” “但不知是谁在大肆兴风作浪,到处串联那些腐儒,操控舆论,宣称陛下若是不迎郦家进京,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那就是不恤亲族,不重孝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张崇义再次狠狠地将一块檀木捏成齑粉,冰冷的目光斜视着挂在墙上的宝剑,寒声道: “还能有谁?就算这些天我不在京城,我都能猜到这肯定是皇后的大手笔。” “我这个皇后的手腕着实厉害呢,她知道明着说服不了我接纳她的父亲,就偷偷摸摸发动这些民间舆论,想要胁迫我乖乖就范。” 说完,他慢慢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杨千钟飘忽不定的眼神,笑道: “你应该早就知道是皇后在背后捣鬼吧?怎么?还要为她隐瞒此事?” 杨千钟长长叹气,低头不语。 这声长叹等于不打自招。 张崇义忽然岔开话题,死死盯着杨千钟,提出一个直面灵魂的问题:“你认为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千钟心头一震,双手微微抖了一下,眼里流转着千万般复杂情绪,深吸一口气,踌躇良久,才慎而慎之作出回答。 “回陛下,皇后聪明绝顶,谋略过人,明辨是非,处事果断,堪称一代贤后。” “说得好,她的确聪明绝顶,处事果断,可是作为皇后,她有时候果断太甚,聪明过头。” 张崇义的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对郦宛丘的忌惮和戒备。 杨千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所以不敢接话。 张崇义慢慢站起来,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奏章上跨过去,缓步走到墙边,取出墙壁上价值连城的鱼肠宝剑,轻轻擦拭着。 “你知道为什么征战沙场的人都喜欢用刀,没人用剑吗?” “刀是单刃,剑是双刃。用刀杀敌的话,拿有刃的一面朝着敌人砍过去就行了,即使砍不死敌人,刀背绝不会伤及自身。” “剑却不一样,不管你是用它直刺,还是斜挥,终究有一刃会面向自己,而面向自己的这一刃,极有可能反噬持剑之人。” “剑磨的越锋利,伤害自己的可能性越大。” “我这个皇后的确是聪明绝顶,但她的聪明就像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她能成为贤内助,然而稍有差池,她也可能要我的性命。” “以前我以为她只会背着我收点小贿赂,这是她郦家流淌在血液里的坏习惯,这辈子估计是改不过来了。” “尚修竹一事后,我才猛地发现这位皇后的本事大到令人不寒而栗,她可以不动声色就逼死一位手握重兵的骠骑将军,一位驰骋沙场的悍将。” “一个郦宛丘都这么厉害了,要是再让郦元乐一家来到京城,听说他们家不止是郦元乐手段通天,他那几个儿子好像个个都是人中之龙。” “郦家长子郦千山阴狠沉稳,一身本事不在郦元乐之下,此次荆州内乱,郦元乐不在潭州主持大局,郦千山一个人就把江夏南郡闹得天翻地覆,几乎颠覆了半个荆州,可见确实很有本事。” “次子郦高陵精通兵法,骁勇善战。三子郦幽谷是个力大无穷的悍将,擅使一把开山斧,号称云梦泽以南无敌手。” “啧啧啧,自从张微背信弃义后,我身边已经没有张家宗亲,倚仗的都是你们这些读书人。” “但郦家可是人丁兴旺、能人辈出呀,郦宛丘要是有了这些靠山,他们一家人勾结起来,不管我用不用他们,他们都有本事发展壮大,你说大燕国会不会改姓郦呢?” “这段时间我收到了不少情报,知道了一些隐秘。郦元乐之所以要背叛廉斩,长期受到廉斩的猜忌只是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长子郦千山是个野心勃勃的枭雄,曾经提出过一个临江对。” “你知道什么是临江对吗?他们父子去年中秋在湘江之滨赏月时,郦千山借着酒兴提出,郦家想要争霸天下,首先要推翻廉家,割据荆州。” “然后趁着我们出兵讨伐范进之时,出其不意地攻占武关,在郦宛丘的配合下袭取永安城,成就千古帝业。” “不得不说,郦家真是志存高远,和我张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呀。” “你说这样心比天高的家族,会甘心屈居于我张崇义的阴影下,当一个大燕国的外戚么?” 杨千钟默默听着,背脊生出无限寒意,震惊无言。 尽管张崇义说话的语调很平和,就像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淌过广袤的平原,没有出现任何波澜,但听在杨千钟耳中无异于一场狂风暴雨。 因为张崇义话中的杀气和决心是诸天都无法阻挡的。 更令杨千钟心生警惕的是,郦家父子的临江对,肯定是在极其隐秘的环境下提出来的,自己在荆州地区安排了不少密探,却没有收到过这方面的消息,皇帝张崇义的情报又是从何而来? 肯定不是张居贤提供的,张居贤虽然也有一套谍报网络,但张居贤性格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所有情报都会跟杨千钟分享。 也不会是向烈提供的,张崇义曾经授权向烈组建一套谍报系统,但向烈性格粗豪疏阔,对此根本没有兴趣,他的谍报系统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只有几百个摆在明面上的军中斥候。 也就是说,除了他们三个人,张崇义还有一套不为人知的谍报系统,而这套谍报系统能够收集到他们三个人都摸不到的机密。 杨千钟第一次对张崇义心生惧意,这个由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年轻霸主,一直按照他的教导行事,首次流露出了超出杨千钟预想的峥嵘。 第351章 秘密出宫干大事 张崇义的话音落幕后,杨千钟久久没有接茬,空荡荡的御书房里,静的就连心跳的声音都像是晴天霹雳。 杨千钟感觉自己的心脏差点跳出了胸腔。 “那陛下的意思是,密令武关方面截杀郦家?”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天下百姓肯定会痛骂陛下不念亲情,不讲孝道,民间舆论将对我大燕国大大不利。” “特别是最近分科取士招徕的数百名寒门士子,他们最看重忠孝节义,说不定都会挂印弃官而去。”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幽冀青三州故地作为倚靠,要是再失去关中地区的民心,到时候就是空中楼阁,随时会步大旗的覆辙。” “陛下,您要三思呀。杀一个郦元乐不难,难得是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张崇义背对着杨千钟,静静地摩挲着冷冰冰的剑刃,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我们的处境并不乐观,不能横生枝节,免得扰乱军心民心。” “行吧,既然你这样说,那就先不杀他,传诏给李元艺,准许郦元乐一家老小进京。” “不过郦家的三千亲兵暂时不要随行,只准他带两百亲兵入关,其他兵马必须留在武关之外。” “至于理由嘛,就说去年廉斩带兵来抢永安城时,曾经在蓝田附近烧杀抢掠,掠走了不少妙龄少女,关中地区的百姓对荆州兵恨之入骨。” “对,就这样说,反正如果郦元乐坚持要把所有人马带过来,就不准他过关,你去拟招吧。” 杨千钟见张崇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静地就像是一尊泥塑雕像。 明知道他这话说的言不由衷,可还是猜不到他究竟意欲何为,略微迟疑片刻,就转身走出御书房,回到中书省拟招去了。 等到杨千钟走远后,张崇义才将鱼肠剑挂在身上,眼眸中的杀气比刚才更浓。 他让青桐拿来一套紧身便服,把大内侍卫、御林军统领寇登和副统领张擒虎叫进书房,郑重其事地吩咐道:“我去陇山的时候伤了元气,身体不太舒服,要潜心休养半个月。” “这段时间不准任何人来御书房打扰我,哪怕是后宫的诸位娘娘,也不准靠近书房,违令者杀无赦。” “倘若朝臣有事奏报,你们就跟他们说,凡事请三位宰辅大人酌情处理。” “御书房的太监宫女暂时都去其他宫殿当差,不要留在这里吵我,每天只要安排一名太监送些馒头清水,放在门口即可。” 寇登和张擒虎连忙躬身领命,自去安排御林军将御书房团团围住。 张崇义吩咐完这一切,就将书房大门砰的一声关闭,随后换上紧身便服,推开最右边的一排书架,迎面只见一堵光滑的石墙。 他顺着墙角,从下往上数到第六块青砖,重重用力摁了一下。 那块青砖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向里凹陷进去,跟着啪的一下,弹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金色圆环。 张崇义屏住呼吸,握住圆环往左拧一圈,再使劲摁进去,往右拧一圈,便听到石墙响起一阵沉闷的轧轧声,几块青砖向外翻转,露出一道窄小的石门。 皇宫大内许多房间都有暗室和密道,便于皇帝危急时刻逃生,这条密道就是太监刘豫告诉张崇义的。 张崇义以前认为这些玩意儿毫无用处,否则大旗皇帝李虎贲也不至于被人挟持走,今日方知自己错得离谱,这条密道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钻进密道后,顺势将石门推回去,从身上掏出火折,放在唇边轻轻一吹,那火折便燃了起来,又从旁边的角落里拿起一根蜡烛,点燃蜡烛,一直往里走。 这条密道其实是贴着御书房的外围墙壁,应该是跟御书房同一时间修建的,可见皇宫修建之初,那些贵人就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也不知道当初修建这些密道的贵人有没有机会用得上。 密道很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顶部留下了一些通风孔,有些朝向外面的长廊,有些朝向里面的房间,每个通风孔都会冒出一些凉风,所以密道里的空气非常新鲜。 张崇义顺着密道小心翼翼的前进,走了里许左右,就到了密道的尽头,那就是浣衣局。 据刘豫所述,密道的出口就在浣衣局的茅厕后面,既然是逃命专用,当然顾不上什么体面了,出口设的越隐秘越好,越是无人注意越好。 张崇义来到密道出口处,贴着墙壁静静倾听外面的动静。 一开始还能听到一些太监宫女聊天的声音,等了片刻后,总算是悄无声息了。 他才借着微弱的烛光,找到门环,按照前面的法子,先是往左一拧,用力摁下,再往右一拧,只听到墙壁向外裂开一条缝。 明亮的阳光从缝隙间照进来,有些刺眼,臭烘烘的粪便味道随风飘进来,有些作呕。张崇义吹灭蜡烛,捂住鼻子,贴着门缝闪出去,好在四周无人。 他算准了这是御林军换防的时间,轻飘飘地闪到大门侧面,看到右边有许多宫女正在浣洗衣服,急忙往左掠去,贴着墙角一路向西,就到了宫墙之下,然后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就出了皇宫。 离宫之后,他快步往南门而去,用伪造的户牒出了南门。 他的目的地就是上洛。 上洛与武关一北一南,构成了一套体系完整的防御阵线,是关中抵御南方敌寇的屏障。 整条防线都由中军大将军李元艺节制,李元艺的大本营射在武关隘口北边的丹凤镇。 上洛的守将乃是一名幽州骑将,姓郭,名抚珍,现为四品武卫将军,早年曾是尚修竹的部将。 张崇义日夜兼程赶路,一路上翻山越岭,尽量避开重兵把守的隘口,花了两天一夜的功夫到达上洛城。 上洛是座山城,处于群山环绕之中,依山傍水,风景极为秀丽,蜿蜒的洛水静静流过。 因是物资匮乏的山城,且处于兵家必争之地,人口并不算多。 张崇义从店家那里打听到了武卫将军郭抚珍府邸的位置后,抬头看了一下天色。 瞧着黄昏将至,就在街边吃了一碗馄饨,挨到万家灯火亮起,才借着夜色摸进了郭抚珍的府邸。 这座府邸的格局算不上气派,府里的府兵人口房屋都不算多,张崇义很快就找到了郭抚珍的书房。 他避开巡逻府兵,蹑手蹑脚摸到书房门口,透过门缝隐隐看见面如冠玉、身穿灰衣的郭抚珍。 郭抚珍是个年近三旬的武将,长得像个秀才,偶尔也读点兵书,对书籍却没有太多的热情,因此书房里的书籍都摆放的乱七八糟。 他虽在书房,却没有看书,而是坐在椅子上,默默擦拭着那柄光芒流转的佩刀。 他擦得非常认真,就像是给美人化妆。 第352章 你敢杀皇后父亲吗? 张崇义瞧着巡逻府兵走远,左右无人,轻轻推开房门,快步闪进房里。 “什么人?胆敢闯我的府邸,不要命了?” 郭抚珍一声大喝,猛地离座而起,一步越过书桌,拔刀便砍向张崇义。 张崇义手指轻轻弹开他的刀刃,轻声道:“郭抚珍,是我,休得鲁莽。” 橘黄的烛光下,郭抚珍仔细一瞧,竟然看到了一张做梦都不敢相信的年轻脸庞,吓得呆在原地,眼睛瞪得跟灯笼一样大。 “陛下?” 张崇义低声道:“是我。” 郭抚珍刚才那声大喊还是惊动了巡逻的府兵,一队队铠甲鲜明的士兵拿着刀枪剑戟纷纷跑进书房的院子,喊道:“将军,什么事情?” 郭抚珍顿时如梦初醒,快步走到门口,厉声道:“没事了,你们去巡逻吧,没有我的传唤,谁都不准靠近书房半步。” 士兵们虽然满腹狐疑,还是顺从地转过身去,一队队离开了院子。 郭抚珍连忙掩上书房的门,快步走到张崇义面前,翻身便拜:“末将武卫将军郭抚珍,参见陛下。” 张崇义轻轻将他扶起来,慢慢转身,快速扫视了一遍他的书房。 书房的装潢很简陋很寒酸,除了几排黄梨木书架,一张书桌,一张茶几,六张太师椅,两架市面上常见的廉价白鹤屏风,两只一人高的白玉琉璃瓶,就没有其他的饰品,与张崇义的御书房不可同日而语。 张崇义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意:“你还是这么清廉,当了一年多的四品将军,府邸却没有添置任何多余的装饰品,难得呀。” 郭抚珍肃然道:“末将的一切都是陛下恩赐,这一年来,末将跟着李元艺大将军大力整饬武关沿线防务,既要重修各处城墙,又要打造各类守城器械,金银财帛消耗甚大,末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财添置家具呢?” 张崇义默然不语,缓缓走向书架,顺手在一排排书帛上翻来翻去,背对着郭抚珍,低声道: “尚修竹一事后,我以为你会离我而去,想不到你竟然没有离开,我真是有些意外,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郭抚珍好像被人用利刃在心窝上戳了一下,眼中露出难以承受的痛苦,全身微微发抖,猛地丢下手里的宝刀,恨恨道: “陛下,说句心里话,我本来是想走的。” “您也知道,我和尚修竹是一个帐篷里打出来的兄弟,都是十五六岁从军,从蓟州大营到涿郡,再到邺城,一起经历过无数的风风雨雨、生生死死。” “我替他挡过刀子,他替我挡过羽箭,我们是换命的交情,感情比亲兄弟还深。” “他这个人向来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是重情重义,信守承诺,他贸然带兵去永安城,固然有罪。“” “可陛下您是知道他的,他只是想替那几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说句话,绝对没想过要起兵谋反,跟您作对,皇后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条生路呢?末将想不通。” 张崇义肩膀抖了一下,放下刚刚拿起来的一本兵书,深吸一口气,面带着杀气转过身去,用比鹰眼还锐利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一脸愤慨的郭抚珍。 “我也想不通,既然你心里存着这么多怨怼,这都几个月了,你怎么没有走呢,也没有去京城质问皇后呢?” 郭抚珍惨笑道:“末将刚才说过,我曾经是想过离开的。可末将是个军人,天生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更重要的是,公家事和私家事末将还是分得清。” “尚修竹带领茂陵兵马去京城闹事,于国法而言,他的确是触犯了大逆不道之罪。末将不能昧着良心说他无罪,末将只是为他感到憋屈,感到不值。” “堂堂大燕国的骠骑将军,没有死在沙场上,而是因为一时冲动,死于妇人之手。” “末将是幽州的将士,是陛下一步步越级提拔,末将才有今日的地位,陛下对末将有知遇之恩,末将要是只顾着私情,一走了之,那就是不忠,对不起陛下。” 他越说越激昂,越说越愤慨,重重地跪在张崇义背后。 张崇义静静地看着泪眼婆娑的郭抚珍,没有去搀扶他,而是脚步沉重地走到书桌旁边的太师椅,颓然坐下去。 他原本可以将尚修竹勾结何太勤出卖张崇义行踪的秘密告诉郭抚珍,但鬼使神差之下,他突然不想说了,而是沮丧道: “我并没有想过杀他,当时我在潼关,等我接到紧急情报,连夜赶回京城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也想过给他报仇,亲手杀了皇后,甚至不惜策划了椒房殿夜袭事件,可是我不能杀皇后,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苦衷。” 椒房殿事件虽说极为隐秘,但还是泄露出去了一鳞半爪,许多高级将领都收到了风声。 郭抚珍自然也听说过一二,他跪在地上,慢慢地直起腰杆,虎目含泪看着张崇义,说道: “末将当然理解陛下的苦衷,皇后乃是国母,跟陛下有着深厚的夫妻之情。尚将军发兵逼宫证据确凿,皇后杀他可谓是名正言顺,陛下又有什么理由怪罪皇后呢?” “尚将军被杀的消息传开后,末将曾经一度心灰意冷,的确想过离开大燕国,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去呢?” “后来末将听说陛下为了尚修竹,不惜跟皇后翻脸,还发兵袭击椒房殿,想要杀皇后替尚将军报仇,末将也就释怀了。” “陛下还是当初那个陛下,是顾念同袍之谊、重情重义的陛下,末将没有跟错人。” 张崇义呆呆地望着墙角摇曳的烛火,半晌没有说话。 门窗紧闭着,书房很闷,郭抚珍抹了抹热泪,深吸口气,疑惑道: “陛下,你为何会独自悄悄来到上洛呢?末将可没有接到过兵部的文书,完全不知陛下御驾亲临。” 张崇义闭着眼睛,背靠在椅子上,淡淡道:“你有没有听说,皇后的父亲、郦元乐拖家带口到了武关,想要进入永安城?” 郭抚珍说道:“末将自然知道这个消息,郦元乐全家领着三千亲兵半个月前就到了武关城外,李元艺将军不敢放他们入关,早就派人去京城请旨。陛下,莫非你是来接郦元乐一家人么?” “接他?哼,我都恨不得送他下地狱呢。此人在潭州为官多年,贪腐成性,且卑鄙无耻,两面三刀。” “若是让他这种外戚进了永安城,与皇后勾结在一起,不知有多少忠臣义士要遭殃,我不能让他进永安城,我没办法杀皇后,但杀她的家人还是可以的。” 张崇义猛地睁开眼睛,眸子里射出一道慑人的精光,直勾勾瞪着郭抚珍。 “郭抚珍,你和尚修竹情同手足,你要为尚修竹报仇,但是又不能杀皇后,你敢不敢杀他的家人?” 郭抚珍眼中流露出炽热的神情,缓缓地站了起来,讶异道:“陛下是想让我截杀郦家车队?” 张崇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愿不愿意?敢不敢?就算是为了尚修竹,为了我张崇义,为了大燕国?” 郭抚珍迎着张崇义殷殷期盼的目光,狠狠地深吸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末将愿为陛下效死,大燕国不能有郦元乐这样的外戚,皇后娘娘更不能有这样的父亲,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末将保证他们无法活着通过上洛山区。” “很好,郭抚珍,我实话跟你说了吧。由于皇后暗中操纵舆论,现在关中地区的百姓都知道她的父亲、我大燕国的国丈走投无路,举家来投奔我这个女婿。” “他是皇后的父亲、我张崇义的岳父,我没有借口光明正大的杀他,杀他有失道义人心,天下百姓都会戳我的脊梁骨,所以我前两天已经传诏给武关方面,命他们放郦元乐一家入关。” “但是我不能让他们活着进京,他们肯定会给大燕国带来灭顶之灾,我希望你能带人半路伏杀他们。” “郦家原本有三千亲兵,我只准他们带两百人入关,其余人马都留在武关城外,等到一切安定后再进京。” “对付郦家两百多名将士,你有把握吗?” 郭抚珍泪痕未干的虎目中,迸发出一丝凶狠决绝之色。 “陛下放心,我麾下有八千兵马,其中两千人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精锐,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在这崎岖陡峭的上洛山道,别说对付他两百兵马,就是一千兵马,我也能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 张崇义脸上如同罩了一层霜,死死地盯着郭抚珍:“你要不要认真考虑考虑?你应该知道,袭杀皇后的父母,兹事体大,不论成败,一旦泄露出去,我都保不住你。” “我不能牵涉进这种事情,要是一不小心传出去,我肯定会置身事外,只能让你独自扛起所有罪责,你等于要替我背这个黑锅,说不定还会闹得个满门抄斩。” “若非如此,我又何至于一个人偷偷摸摸来到上洛找你呢?这关系到你一家人的性命,你最好慎重点,多想一下,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但是一旦你决定要做,你就不要后悔。” 郭抚珍一字一句,沉声道:“陛下,我决定要做,且永不后悔,为了陛下,为了大燕国,必杀郦元乐。” 第353章 郦元乐一家 入秋后的商山,处处呈现出肃杀之意,一派枯黄。 几只寒鸦不时发出嘎的叫声,给萧索的秋意增添了许多悲凉色彩。 古道上,行人寥落,黄叶遍地。 原荆州大都督府主簿、潭州郡守郦元乐骑在一匹高大巍峨的白马上,缓慢地行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 此时此刻,他的身份已经变成了大燕国的国丈。 他很不喜欢这个身份,国丈是个虚衔,哪里比得上荆州大都督、楚王的位置? 他终究没有斗得过廉家,失去了经营数载的潭州,也失去了抢夺荆州的机会,被迫灰溜溜地投靠女儿女婿。 他更不喜欢这个幽州蛮夷女婿,所以这些年来,他几乎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这个女婿。 即便是在崤函古道的荆州兵营里,与女婿不期而遇,也没有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一直认为幽州蛮夷远离中原繁华,难以成就大业。 那个女婿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莫名其妙就进了永安城,建立了什么大燕国。 历史上还没有一个幽州诸侯能够长久坐稳永安城,他那个大燕国注定是昙花一现,迟早会被别人取代。 要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想来投靠女儿女婿。 但是既然来了,那就要好好地经营一番,最好能够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他的大燕国迟早要丢,还不如送给我们郦家呢。 还没进永安城,他就开始做着取代张崇义的美梦。 他的身后跟着一家老小,还有两百名潭州精兵。 家里的女眷都坐在五部马车里,每部马车旁边都有十名精兵跟随。 骑马紧跟在郦元乐后面的,左起第一人是他的长子郦千山,这是他此生最优秀的杰作,算得上是他的翻版,做人圆滑,做事精明,且不择手段。 不管在什么世道,这样的人物永远都会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因为他会成为强者,也容易成为强者,只有强者才能活着,一直活下去。 郦千山右边是次子郦高陵、三子郦幽谷,与郦千山不同,郦高陵带兵打仗是把好手,对权谋政事毫无兴趣,郦幽谷则是个徒有勇力的莽夫。 “父亲,你说张家小儿到底会如何对待我们?” 所谓鸟鸣山更幽,漫长的山道上,郦家马队的铁蹄声分外清晰,衬托的周边山峦格外静谧。 郦千山的声音不大,但是清清楚楚钻进了郦元乐的耳中。 郦元乐目光平视着前方,手里的鞭子轻轻抖了一下,用清冷的声音说道:“为父也不知道,听说张家小儿一直不喜欢我们郦家人,估计可能不会给我们好脸色,这都不重要。” “为父告诉你们,我们初来乍到,要夹着尾巴做人,多跟你妹妹亲近。她是大燕国的皇后,听说在皇宫和朝廷的影响力极大,杨千钟张居贤等重臣都对她俯首帖耳。” “你们要慢慢的借助皇后的权势地位,一点点摸透永安城的政治格局,摸准文武重臣的关系和性格,尽快跟他们打成一片。” “张道恒自立为王后,张家小儿身边没有一个张家宗亲,算是个孤家寡人。姜无媚的家族势力庞大,但姜子恒还在中山郡,远水解不了近渴。苏清人、施师都没有靠山,菲诺是青奴人。” “我们一家人进京后,算是大燕国唯一的外戚亲族,张家小儿即便是不喜欢我们,也不得不重用我们,到时候我们再见机行事吧。” “关中沃土乃是成就帝王霸业的温床,握在张家小儿手里实在是暴殄天物,他想靠着一群没有家世背景的穷酸书生跟天下诸侯争雄,难矣!” “不说别的,就连他的张家宗亲都不支持他,他能有何作为?” 郦千山拍马靠近郦元乐,忧心忡忡道:“父亲,你就真有把握,我们能够取代张家小儿吗?我可听说了,他麾下的那些文臣武将着实了得,且只听他一人的号令呀。” 郦元乐冷笑道:“自古以来,再厉害的文臣武将又有几个斗得过外戚呢?单凭我们的力量自然不足以与他们抗衡,但你别忘了,你妹妹可是大权在握的大燕皇后。” “尚修竹厉害吧?号称是张家小儿的左膀右臂,幽州十大骑将之首,大燕国的骠骑将军,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一把红杆镔铁枪斩杀了多少英雄好汉?” “结果呢,你妹妹一声不吭就把他给除了,有这么厉害的妹妹,你怕什么?我们郦家又怕什么?” 郦千山说道:“我也听说了这事,不过好像尚修竹死后,张家小儿盛怒之下,就把宛丘软禁在椒房殿了,她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呀。” 郦元乐哼了一声,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一眼郦千山,冷冷道:“我还以为你最像我呢,怎么如此没有见识?” “你妹妹可比你聪明多了,她知道杀掉尚修竹会激怒张家小儿,所以故意自囚于椒房殿,这是给张崇义一个台阶下。” “别看你妹妹形同被软禁,但她的手段可厉害着呢。张家小儿原本不想放我们进京,是你妹妹派人到处大造声势,引起舆论同情,张家小儿迫于形势,不得不允许我们进京。” “你妹妹聪明绝顶,即便在躲在椒房殿里,举手投足就可以影响整个永安城,你们要多跟她学着点。” 郦千山三兄弟心里不服,但嘴上还是乖觉答应:“父亲教训的是,孩儿明白了。” 郦家马队一路慢慢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道狭窄的隘口,两边皆是数十丈高的光滑石壁,中间一条羊肠小径,绵延一里有余。 郦元乐突然有些惊觉,连忙勒住缰绳,举起右手喝停马队。 “怎么啦,父亲?”郦千山纵马向前。 郦元乐眼中精光暴闪,扭头看了看两边的山势,低声道:“有杀气,不能往前走了,退回去。” 郦千山还要细问,忽见山道两侧的密林之中,箭矢如雨点一般飞过来,呼啸着射向郦元乐。 “小心!有人偷袭!” 郦元乐父子几人同时大叫起来,反手抽出腰刀,舞的密不透风,堪堪挡住一批羽箭,连忙顺势滚下马背。 父子几人拽住战马组成圆圈,当做盾牌挡在外围,父子四人躲在中间躲避。 可惜那些步行的家将就没有这般好运气了。 他们没有东西格挡,且因为没有作战准备,全都未曾披甲,第一轮箭雨落下,就死伤了大半,全都哇哇乱叫。 马车里的妇孺也不能幸免,一簇簇箭矢从窗帘和门帘飞进马车,不知射死射伤了多少人,马车里面很快传出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痛呼声以及死前绝望的回响。 既不算宽敞也不算狭窄的山道上,郦家人的声音响彻九霄。 第354章 苦岭截杀 郦元乐躲在四匹战马围成的保护圈里,不时挥刀劈断一些飞来的箭矢,纵声道: “我是大燕皇后的父亲、大燕国丈郦元乐,此处是大燕国境内,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胆敢袭击皇后的亲人,难道就不怕诛九族吗?” 可是两边山林的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朝着他们射箭。 那些箭雨简直是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射完了一拨,又是一拨,射完了一轮,又是一轮。 此刻除了他们父子四人,两百名家将所剩无几,马车里的妇孺也死的差不多了,马车的底部流出了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支撑了片刻,那四匹战马不知不觉就被射成了刺猬,再也支撑不住,悲鸣一声,轰然倒在地上。 父子四人失去了战马的掩护,彻底暴露在箭雨之下,急忙冒着箭雨往前方的石壁跑去。 好不容易躲在石壁之下,有一面的箭矢射不到他们,只要格挡另一边的箭雨,相对而言就轻松一点。 郦高陵顺手抄起一根羽箭,仔细一看,骇然道:“父亲,这是制式弓箭,他们不是马匪,而是正规军。” 郦元乐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一边挥舞着腰刀拨开绵密的箭雨,一边大声骂道:“你们到底是谁的兵马,你们知不知道截杀皇后的亲人是死路一条?” 思虑缜密的郦千山惨然道:“父亲,你还不明白吗?此处距离永安城不到三百里,没有张崇义的诏令,谁敢对我们家痛下杀手?” 郦高陵猛一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旁的尸骸遍地,马车底下的鲜血成河,眼中如欲冒出火来,痛不欲生叫道:“娘,菲儿。” 一声堪堪喊完,他就失魂落魄的从那块石壁冲出去,快步奔向马车。 郦元乐等人连声喝道:“别冲动,回来。” 然而已然迟了。 随着密如暴雨的箭矢对着郦高陵射去,这位武功不算差的郦家二公子顷刻间就被射成了马蜂窝,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郦元乐握刀的右手在发抖,双腿在发抖,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发抖,怒不可遏地仰天吼道:“张崇义,你太狠了。” 他不骂还好,之前射过来的都是寻常弓箭,等他骂完张崇义,铺天盖地飞过来的都是火箭,几百根火箭就像恶魔一样,扑簌簌地落在他们四周。 这条山道上遍地都是枯黄的落叶,一层又一层的落叶叠在一起,是最好的燃烧物,一见明火立刻哔哔啵啵烧了起来。 郦元乐、郦千山、郦幽谷父子三人一见到火光飘来,情知不妙,纵身贴着那块石壁往上爬。 可是身后的羽箭还在源源不断的飞过来,就像是饥肠辘辘的饿狼一样,疯狂的追着他们撕咬。 他们一边攀着岩石,一边挥刀劈砍箭矢,当真是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父子三人的武功都不算弱,然而在上千把强弓硬弩的密集齐射下,又在这片最利于伏击的苦岭山道,几乎只有被打的份,没有还手之力。 沿着石壁爬了三四丈,郦千山刀法慢了半拍,一根箭矢透过他的刀气,射在他的后腰上。 痛的他手脚一软,再也抓不住石壁,滴溜溜往下滑落,跟着一轮箭雨毫不留情地射在他的身上,将他活生生钉死在石壁上。 郦元乐回头一看,不由心如刀割,只见插满箭矢的郦千山顺着石壁掉进刚刚汹汹燃烧的火海中,很快就烧了起来。 郦元乐大吼一声,忽然提刀从石壁上一跃而下,纵身窜进密林之中,想要寻找伏击的人,郦幽谷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父子二人借着大树的掩护,一路上左闪右避,总算是摸近了几十步,提刀对准最近的一排伏兵恶狠狠砍去。 郦元乐能够凭借战功进入兵部,武功自有其独到之处,虽说他郦家的武功算不上顶尖武学,但对付寻常的士兵还是不在话下。 只见他刀气如虹,一阵左砍右劈,几个回合就砍死了十几个伏兵。 虽说伏兵都换上了荆州地区常见的马匪衣服和刀枪箭弩,但郦元乐只消看上一眼,就瞧出了他们绝对不是荆州兵马,更不是什么马匪。 他们遭到反攻后,惊慌失措之下,说的话明显都是幽燕一带的方言。 郦元乐更是怒火冲天,提刀杀一个,就愤怒地骂一句:“幽州蛮夷。”再杀一个,又骂一句:“不念亲情。” 伏兵死伤三十几个人后,很快就有厉害人物出来了。 一名蒙着黑纱、穿着灰衣的魁梧将领从斜刺里杀出来,手持一柄常见的腰刀,用力劈华山的招数当头斩下。 盛怒的郦元乐反手就是一刀迎过去,双刀相交之时,一股庞大的气浪油然而生,震得二人同时后退两步,浪潮席卷大地,满地枝叶翻滚。 郦元乐感觉对方的刀气就像螺旋一样,极为凌厉古怪,自己的内力被敌人卷动起来,非常难受。 尚未稳住身形,便听到背后刀风呼啸,还有高手袭来,急切间脚步一错,往左避开,斜眼瞅见一左一右各有两把尖刀砍向他的下盘,每一刀都带着烈烈风声,空气都好像嗤嗤乱响。 他情知不妙,这三个人的武功与自己在伯仲之间,想要单独打赢任何一人都不容易,且他们组成了三才刀阵,这是幽州将士以弱敌强的常用战术,更是难敌。 江湖都说,想要杀死一个寻常的气胜巅峰,找五个气胜高阶就够了。 然而若是用上幽州的三才刀阵,只要配合到位,三个气胜高阶就可以击杀一个气胜巅峰。 郦元乐刚才亲眼看到两个儿子中箭而死,一时悲愤,贸然闯进密林找敌人拼命。 杀了十几个伏兵后,憋在胸口的怒气稍减,灵台清明了几分,便想着如何全身而退。 待听到不远处,郦幽谷仗着一身蛮力,正在跟十几个伏兵厮杀。 虽说他也打死打伤了二十多人,身上却多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灰黑色的衣衫上到处都是斑斑血迹。 “三郎,不要恋战,找机会逃命要紧。” 郦元乐刚喊了一声,却见身后响起异样的弓弦之声,反手就要用刀斩断飞来的箭矢。 谁知这根箭矢上竟然还灌注了一名高手的内力,既快且狠,他那一刀稍微慢了半拍,只削掉了一点翎羽,而箭头如毒蛇一样咬在他的肩膀上。 他感觉浑身剧痛,右臂突然软绵绵的,失去了所有力气,手腕一松,弯刀斜斜地插在地上。 跟着一道奇快无比的人影如鬼似魅般冲过来,郦元乐尚未看清那人的身形面貌,就感觉到一股沛不可挡的枪气袭来。 他右臂无力,只得斜身闪避,然而那人来的好快,下手绝不留情,手里的铁枪微微一晃,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过来,恰到好处地刺中了他的咽喉。 随后一人冲来,手起刀落,砍断了他的脖子。 临死前的郦元乐隐隐感觉这道枪气好熟悉,似曾相识,但那个人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彻底终结了他的生命。 那道人影持枪刺中郦元乐的咽喉后,并未停留,而是快捷无比的冲向正在大呼酣战且无人能够近身的郦幽谷。 他的枪尖就像是一道闪电,又像是一条毒蛇,郦幽谷挥舞着板斧迎着枪尖砍过来,虽然一板斧就斩断了那根坚硬的枪杆,却没有拦住那根裹挟着强大内力的枪尖。 枪尖如离弦之箭飞去,突兀地贯穿了他的咽喉,带着血花飞出去数丈远,重重地插进一棵枯树上,兀自嗡嗡作响。 那人如同一阵风而来,杀掉郦家父子后,提着半截枪杆迅速脱离战场,不知去了何处。 这一仗来的快,结束的更快,这位幻想着进京取代张崇义的郦大人,还没进京就身首异处。 半个时辰后,等到伏兵扑灭火焰,打扫完战场,清理掉所有可能泄露身份的刀枪箭矢,两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一里外的山岭上。 “陛下,结束了,郦家二十七口人,连同两百名家将,没有一个活口。” 郭抚珍揭开脸上的黑纱,脸色平静。 张崇义手里握着半截带血的枪杆,目无表情地看着远方的层峦叠嶂,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悠悠道:“皇后一家在苦岭山道遇害,朝廷肯定会彻查的,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是负责镇守上洛的将军,在你的辖区出现这等血案,你难辞其咎,打算怎么应付?” 郭抚珍神情自若道:“启禀陛下,此处七十里外有座豹子山,山上有伙土匪,大概五六百人,头领名叫金钱豹,常常在这一带抢劫杀人,末将猜想多半是金钱豹害了郦大人一家。” 张崇义沉声道:“大胆郭抚珍,在你的管辖范围内竟然藏着这么一伙土匪,还让他们害死了皇后一家老小,你该当何罪?” 郭抚珍配合唱戏一般应答道:“末将罪该万死,请陛下容臣将功折罪,领兵去灭了豹子山土匪,替皇后娘娘报仇雪恨。” “剿匪安民原本就是你的职责,去吧,做你该做的事情,把屁股擦干净,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皇后是个聪明人,她肯定会派人彻查的。不管她查到了什么,你都要记住,我没有来过上洛。明白吗?” “末将明白。” 第355章 青衫宛丘陨落 郦家在苦岭被袭杀一事迅速传遍了永安城,也震惊了永安城。 百姓群情汹涌,尽管他们不齿郦元乐的品行,但一想到郦家带着两百亲兵,竟然在距离永安城不过三百里的地方被人灭门,人人感到自危。 三省六部官员接到消息后,赶紧入宫奏报。 闭关修炼的皇帝张崇义,尽管早就声明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但是国丈满门被杀实在是惊天大案,寇登拦不住气势汹汹的三省六部官员,还是让他们冲到了御书房门口。 书房大门吱丫一声被人拉开,穿着一身金线黑袍的皇帝陛下张崇义慢吞吞走出来。 “陛下,大事不好,国丈郦元乐一家在上洛附近的苦岭被人袭杀,全家老小无一幸免。” “啊,还有这等事?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竟敢在永安城门口杀我大燕国的国丈?刑部尚书,责令你立即派人彻查,一定要将真凶绳之以法,替皇后娘娘报仇雪恨。” 张崇义的声音敷衍的纵然是傻子都听得出来。 众臣都是一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只有杨千钟似乎猜到了一丝端倪,但他没有任何证据。 眼见皇帝陛下对此事漠不关心,众臣只得讪讪离去。 张崇义走到台阶尽头,看着秋天的天朗气清,缓缓地舒展双臂,轻声道:“令人讨厌的浊气一扫而空,这个世界总算是干净了。” 寇登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颤巍巍问道:“陛下,您休养了八天,身体好点了么?臣无能,没有拦住各位大人,打扰了陛下的静修。” 张崇义大笑道:“好多了,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怪罪你。” 说完,就转身阴恻恻地盯着太监刘豫,皮里阳秋地问道:“刘豫,郦大人遇害的事情,皇后知道了吗?” 刘豫怔了一怔,似乎有些措手不及,犹豫片刻,才故作痴傻,摇头道:“启禀陛下,奴才不知道呢,不过这事比天还大,闹得沸沸扬扬,皇后或许知道了吧。” 张崇义干笑一声,森严的目光依次扫过御书房外一排排站着的侍卫太监宫女。 上百名侍卫太监宫女听到他那笑声中隐藏着一丝狠厉之色,好像动了怒气,全都不寒而栗。 “嗯,不知道,或许知道,你说话的确很有意思。” 张崇义慢慢走到刘豫面前,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替他拍了拍黑衣上的尘土。 “你老实告诉我,皇后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才替她通风报信?” 他的声音很轻微,轻微的就像是一阵微风吹过湖面,但就是这句声音很轻的话,钻进刘豫及在场所有侍卫太监宫女的耳中,就像是一道旱天雷划破长空。 所有侍卫太监宫女全都瑟瑟发抖,因为他们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刘豫吓得立刻跪倒磕头,浑身剧烈哆嗦,牙齿开始打颤,结结巴巴道:“陛陛陛下,奴才不不不不不敢...” 张崇义脸上挂着春风拂面的微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慢慢蹲下去,一只手揪住刘豫的耳朵,将他轻轻地提起来,眼中充斥着刀光剑影。 “说呀,皇后给了你什么好处,是金银财宝呢,还是封官许愿?你跟着我乖乖办差,难道我会亏待你吗?你竟然将我御书房的一举一动都告诉皇后,莫非你觉得皇后才是你的主子?那我算什么?” 刘豫早已是面如土色,浑身都在摇晃,眼里的恐惧掩饰不住,裤管里开始淌出尿液。 “前面几次你向皇后通风报信,我都没有揭发你,以为你是一时糊涂,指望你能有所改变,想不到你竟然变本加厉,把我所有的动向都一五一十告知皇后。” “我在御书房闭关静养这些天,原本就是疗伤,你竟然跑过去跟皇后说我不在御书房,偷偷出了皇宫。” “到底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从中挑拨我和皇后的关系?你又能获得什么好处?” 刘豫吓得只顾着不停磕头,很快就把额头磕出血来。 其他侍卫太监宫女都在旁边垂头听着,无不心惊胆战。 皇帝的话他们都听懂了,知道是刘豫暗地里替皇后监视皇帝,无不震惊。 心想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皇帝陛下如此器重你,把你留在御书房当值,你在皇宫里几乎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会傻到背叛皇帝投靠皇后呢?难道你觉得皇后比皇帝厉害么? “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不是很喜欢当个长舌妇吗?你不是很喜欢把我的事情说给皇后听吗?现在我想听你说话,你怎么不讲了?” 张崇义的笑意依旧,但杀气越来越浓,每一抹笑意中的杀气比金秋的肃杀还令人胆寒。 “嗯,估计你是喜欢去皇后那里说,那好吧,我就带着你去皇后那里。” 他一把抓起刘豫后背的衣衫,拖着刘豫就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这一次便是傻子都知道皇帝陛下动了雷霆之怒,所有的太监宫女全都跪倒在地,低眉垂首,一句话也不敢说。 寇登和张擒虎刚要跟过去,张崇义扭头喝道:“全部站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许动。” 寇登和张擒虎两个直肠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眼巴巴看着盛怒的皇帝陛下拖着刘豫消失在廊檐后面。 沿途所有侍卫太监宫女都被张崇义前所未有的举动吓住了,偌大的一座皇宫几乎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风,不再吹。 树,不再摇曳。 人,不再说话。 宫殿,好像坟墓。 来到椒房殿门外,值守的太监宫女全都吓得跪地迎接,一句话都不敢说。 张崇义看也不看他们,一脚粗鲁的踹开殿门,拖着刘豫走进去一看,却见到一番更加诡异的景象。 只见皇后郦宛丘穿着一身缟素,披麻戴孝跪在大殿中央,目光散漫地迎接着张崇义的到来。 她的面前摆着一口大铁锅,里面,许多纸钱正在熊熊燃烧。 不远处,站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庄甜儿,神色慌慌张张。 张崇义一脚将刘豫踹翻在地,用脚狠狠地踏在他的胸口,骂道:“说呀,你喜欢告密,我现在让你当着皇后说个够。” 刘豫被他踢得七荤八素,感觉四肢都快断了,五脏六腑都快碎了,口里呵呵呼哧呼哧,缠夹不清地喊着:“娘娘,救我。” 郦宛丘凄然看着狼狈求救的刘豫,惨笑道:“救你,谁来救我呢?” 张崇义一脚踏在刘豫的脑袋上,将这个吃里扒外的太监踏的脑浆与血浆齐流,送去了阎王殿。 他狠狠地看了一眼郦宛丘,愤然道:“你不该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去打听呢?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郦宛丘肩膀颤抖,傻笑一下,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无数泪花闪烁,冷笑道:“我不该知道的事情?我的夫君瞒着我,带人去袭杀我的父母兄弟,灭了我的满门,这事我不该知道吗?” “是,你不该知道。我杀他们,是因为我想留住你,而不是想逼死你,你懂不懂?” 郦宛丘大眼睛里的泪水一条条淌出来,而不是一滴滴,凄然道:“你想留住我?你杀光我的家人,就是想要留住我?呵呵,天下还有这等荒诞可笑的谎言么?” “张崇义,你从来没有哄过我,难道连一句假话都不会说么?你为什么就容不下我的家人呢?” 张崇义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咆哮道:“我为什么要容下你的家人?你的家人都是什么东西?他们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家人,你知不知道?” “从你离开潭州,被送往京城那一天,他们就没把你当做家人,你只是一件贡品,为他们谋取利益的贡品罢了。” “你逃出京城,嫁往幽州,整整五六年,你每年都会给他们写信,派人给他们捎去幽州特产,他们可曾给你回过一封信?回过一句话?” “你当他们是家人,他们当你是家人了吗?当我这个女婿是家人吗?” “前几个月在荆州兵营里,你那个父亲明明见到我了,为了脱险,竟然拿我的性命向廉斩邀功,还把荆州百万石粮草一口气送给了范进。” “你的家人差点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你难道不知道吗?” 郦宛丘当真是心如死灰,眼中流着泪,嘴角挂着冷笑,大声反驳道:“不管你说什么,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是我的父母,我的兄弟,血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知道他们生性凉薄、无情无义,谁都可以杀他们,唯独你不能杀他们,你杀他们让我如何自处?” “张崇义,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这样的人,偷偷摸摸出了宫,就是为了杀我的家人。” “你狠,你够狠,能够成为一代帝王,果然都是冷血之人。我郦宛丘瞎了眼睛,才会嫁给你,是我瞎了眼睛。” 她一边恶狠狠的骂着张崇义,忽地从袖袋里掏出一柄匕首,反手扎向自己的眼睛。 张崇义和庄甜儿吓得心胆俱裂,连忙冲过去阻止。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她先是一刀划破双眼,随后反手一抹,锋利的刀尖无情划破娇嫩雪白的脖颈。 随着一道灼热的血水如喷泉一般涌出去,郦宛丘颓然倒在张崇义的怀里。 “张崇义,我恨你...” 说完这句话后,她手里带血的匕首铮的一声掉在地上,一代青衫宛丘就此陨落。 第356章 椒房殿的眼泪 “啊!”张崇义发出痛苦的哀嚎,抱着郦宛丘大哭起来。 他一直以为郦宛丘对郦家人的感情有限,杀了他们,对郦宛丘或许是一种解脱。 郦家人要是来到京城,以他们家卑鄙无耻、无恶不作的习性,迟早有一天会把郦宛丘拖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没有郦家人从中作梗,郦宛丘还是他的郦宛丘,是他的皇后。 若是有郦家人的狐假虎威、煽风点火,郦宛丘终有一天会成为吕后,走向大燕国的对立面。 但他千算万算,终究是漏算了一个太监刘豫。 密道一事,就是刘豫告诉他的。 这个傻乎乎的太监刘豫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性质,竟将张崇义通过密道偷偷离开皇宫的机密泄露给了郦宛丘。 郦宛丘虽然一开始不清楚张崇义借助密道遁出皇宫意欲何为,但是随着郦家遇害的消息传来,她何等聪慧,一下子便猜到了真相。 没有皇帝张崇义的亲自授意和参与,大燕国内的文武官员,谁敢擅自率兵袭杀皇后娘娘的父母兄弟?这可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郦宛丘终究是无法承受丈夫张崇义杀她的父母兄弟,彻底走向了一条不归之路。 庄甜儿走到郦宛丘的遗体旁,想要去触碰却又不敢,吓得瘫软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到这种程度。 刘豫将张崇义借密道出宫的秘密偷偷告知了郦宛丘,等到郦宛丘收到郦家人的死讯后,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失魂落魄。 庄甜儿害怕她做出不可挽回的傻事,又将郦宛丘和刘豫的事情告知了张崇义。 她的初衷是希望张崇义能够给郦宛丘一个合理的解释,解开郦宛丘的心结。 然而两个聪明绝顶的人,两个用情至深的人,到底还是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张崇义想给郦宛丘留一条退路,最终却把她逼上了绝路。 庄甜儿哭着叫道:“为什么会这样子?为什么会这样子?为什么会这样子?” 安康二年八月二十七日,大燕国第一任皇后郦宛丘因为心伤家人之死,悲痛欲绝,于椒房殿自刎身亡。 皇帝陛下张崇义抚尸痛哭两天两夜,鬓角不知不觉多了许多白发。 皇后的葬礼极尽哀荣,停棺七日后,葬于骊山皇陵之中。 郦宛丘死后,张崇义日日夜夜坐在椒房殿的门槛上,抚着一袭青衣怔怔发呆,连续几十天没有打理过朝政。 他向来舍得放权,许多军国大事都是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郑远山等重臣在协同处理,这些人堪称谋国之大才,所有事情都能梳理的井井有条,他在与不在对大局影响甚微。 所谓文武并用,垂拱而治,莫过于此吧。 纷乱了许多年的天下,进入了久违的缓和期。 金海潮依旧是过着逍遥日子,酒色年华,不亦快哉。 廉斩急于稳住被郦元乐闹得四分五裂的荆州,无暇他顾。 范进龟缩在雒阳城中,身体一天天衰老颓废,失去了最后一点进取之心。 兖州、徐州各郡被各路地主豪强霸占着,谁都奈何不了谁,也就没人敢寻衅滋事。 益州郁家兄弟几次领兵交锋,应檀溪仗着兵法娴熟小胜了几次,却始终攻不破剑门关。 军事上的小胜终究无法挽救政治上的颓势,太子郁青鸾继位以后,许多惠民措施深入人心,以至于一些蜀国将士纷纷逃离郁白虎的阵营,郁白虎在汉中的日子是江河日下。 冀州张道恒的大齐国每一天都在进行无穷无尽的内耗,张家宗亲、戴家和韩家没有地盘,对司马家掌控的几个郡垂涎三尺,恨不得将司马家的地盘全部瓜分。 四大家族无数次气势汹汹地调兵谴将,摆出一副要玉石俱焚的态势,奈何北有中山郡姜子恒、西有秦幂、南有张道盈三股势力虎视眈眈,他们害怕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怎么都打不起来。 凉州在金不换的镇压下,又有张崇义麾下的范长春、陈群等人偷偷摸摸重金贿赂各郡官员,买马买铁买皮革,各级官员数钱都数的手软,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并州的霍家兄弟谁也不服谁,但兄弟两再也打不起来了。 霍云龙占据着太原等几个郡,地盘广阔,人口多,整体实力强,但兵马战力弱于霍云彪。 霍云彪掌握着并州的几万精锐,兵力强于霍云龙,但手头只有上党一个郡,要不是张崇义偷偷给他输血,不停地送钱送粮食,他根本养不起规模如此庞大的军队。 大诸侯之间相安无事,郡县之间的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天下看似一片祥和。 十月,入冬后下起了第一场雪。 椒房殿前一派雪白,远处金黄的宫殿城墙都像披上了一层羊绒。 张崇义还是坐在那道门槛上,发呆,神情萎靡不振。 一个多月了,他每天都会来到这里,静静地坐上几个时辰。 没有其他人敢靠近他半步,侍卫、太监、宫女不敢,后宫妃嫔也不敢。 唯一敢站在他旁边的人,只有椒房殿的尚书庄甜儿。 “你过来。” 张崇义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对庄甜儿微笑着招了招手。 这些年来一直畏惧张崇义的庄甜儿,自从郦宛丘死后,突然就对张崇义有所改观,没那么害怕了。 因为这个男人在椒房殿偷偷摸摸连续哭了一个多月,从九月份哭到十月份,从金秋哭到了白雪皑皑的寒冬。 他是陷阵无双的一代猛将,每次作战都是冲锋在前,一杆铁枪不知斩杀了多少敌军。 他更是睥睨天下的一代雄主,年纪轻轻就坐稳了永安城,建立了当今最强大的大燕国。 然而这个所有人都畏之如虎的男人,这些天都在椒房殿哭泣,椒房殿的每个角落都沾染了他的眼泪。 庄甜儿慢慢地感觉他好像没有那么可怕,更没有那么可恨,自己当初怕他毫无缘由,恨他更是毫无缘由。 庄家灭门惨案是张崇孝一手策划的,与张崇义毫无关系。 “陛下!”庄甜儿坦然走到他的身边,隔得很近,就差没有贴着他了。 张崇义微微举起手,示意庄甜儿把手给他。 庄甜儿的俏脸微红,眼中现出羞涩,但还是乖乖的将白玉般的小手放在张崇义的手上。 “郦宛丘把你写进了我的户籍,你知道吗?” “嗯。”庄甜儿不知道张崇义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些事,她感觉有些慌乱,有些迷惘。 因为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郦宛丘为何会任性到不经过张崇义的许可,就将自己写进了他们家的户籍上,让她成了张崇义的侍妾。 这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胆大妄为的嫡妻一手导演的笑话。 “你早就是我的侍妾了,你知道吗?” “嗯,妾知道。”庄甜儿的声音压得很低,低的就像是没有说过话,她的头垂的更低,几乎全部收缩到狐裘领子之中。 “挺可笑吧?你是我的侍妾,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只有郦宛丘知道,她很调皮吗?哪有当嫡妻的这么调皮任性呢,不经丈夫同意就擅自增加人口。” 张崇义笑了笑,笑得很苦涩,就像是吃了黄连。 庄甜儿沉默了,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张崇义的话。 第357章 东征伐魏 一阵彻骨的寒风涌进来,庄甜儿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小手微微缩了一下。 张崇义温柔地看着她:“你冷吗?” 庄甜儿瞬间怔住了。 这是张崇义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她这么温柔,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男人对她这么温柔。 而这个男人,她一直偏执地以为算是她的仇人,却鬼使神差地成了她的丈夫。 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庄甜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就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 张崇义眉头一皱,慢腾腾地站起来,柔情似水地摸着她的脸蛋,似乎沉浸在缅怀中不能自拔。 “她当初要是哭的出来,或许就不会傻到自尽吧?” 庄甜儿又被这句话吓到了,刚涌出来的眼泪毫无缘由的停止了,她迅速擦干脸上的泪水,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你知道吗?她是个优点与缺点一样出类拔萃的奇女子,她温柔美丽,聪明睿智,落落大方,处事周到,的确是我的良配。” “同时,她的毛病也不少,她的权力欲望很强,想要支配一切,也喜欢收点贿赂。”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她收那些钱干什么呢?以前我是大将军,她是将军夫人,整座将军府都是她的,幽青冀三州也是她的,她何必贪那些小便宜呢?” “现在我是大燕国的皇帝,她是大燕国的皇后,坐拥花不完的金山银山,她为何还是改不了受贿的毛病呢?” “她身上有很多毛病,但我始终舍不得杀她,尽管很多次都被她气得暴跳如雷。” “她第一次收那三十万两赃银的时候,我气得想杀她。” “她收端木良那些金银财宝的时候,我也气得想杀人。” “当我误以为她杀了尚修竹的时候,更是非常强烈的想要杀了她。” “她无数次触犯我的逆鳞,我也想过要杀了她,但每次看到她,我永远下不了那个毒手。” “我都舍不得杀她,她为什么这么狠毒,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给杀了?” 说着说着,张崇义的眼泪就如决堤之水,泛滥成灾。 好不容易克制住哭泣的庄甜儿,被他的情绪感染,又想起了郦宛丘待她的好处,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不给我一个机会呢?” “她明明知道,她的父亲郦元乐就是一头凶残歹毒的饿狼,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要是放郦元乐进京,郦元乐铁定会以国丈的身份干涉朝政、把持朝政,下一步就是谋朝篡位。” “我张家六代先祖,一百多年的期望,全都寄予我一人之身,我千难万险才进入永安城,打下一片大好的基业,绝对不能给郦家人鸠占鹊巢的机会。” “为了张家的江山,为了大燕国,郦家人必须死。” “为了她不受到外戚的蛊惑,永远当我大燕国的皇后,郦家人也必须死。” “她为什么就不明白我的苦衷呢?” 张崇义哭的恍恍惚惚,捧着庄甜儿的脸蛋,声色俱厉地吼道:“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我怕他们把你逼向我的对立面,最后逼得我亲手杀你,我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呀。” 庄甜儿被他又是眼泪又是狠厉的表情给吓得腾腾倒退,瑟瑟发抖道:“陛下,我不是皇后,我是庄甜儿。” 张崇义就像发疯的猛虎一样,将她推得一直往后退,退到了墙角。 庄甜儿不敢激怒他,只是不停地喊着:“陛下,我是庄甜儿,我不是皇后。” 张崇义泪眼婆娑的盯着庄甜儿惊慌失措的表情,或许是发泄一通后,郁积于心的悲痛缓解了不少,脑子渐渐清晰多了。 他松开庄甜儿的脸蛋,魂不守舍地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到椒房殿的中央,缓慢地原地转了一圈,将椒房殿每个角落都深深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要记住每一个细节。 “从今天起,所有人都搬出椒房殿,把椒房殿封了吧。” “你名义上早就是我的妾室,但我恼恨郦宛丘自作主张,一直把你贬在椒房殿当尚书。现在椒房殿没有皇后,也就不需要女尚书,你也搬走吧,去星河殿居住。” “明天我就会让内侍监宣诏,正式册封你为夫人,也算是圆了郦宛丘最后一个心愿。” 张崇义轻轻擦拭掉脸上残留的一点泪痕,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椒房殿,毅然决然迈步转身离去。 鹅毛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张崇义一步步走在雪地里,每走一步,身后就多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庄甜儿慢慢地走到大门口,眼中含着热泪,看着张崇义魁梧的身影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与广袤天地融为一体,与无限虚空融合一体。 天地一片苍茫,也是一片孤单。 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背影更加孤单。 庄甜儿从来没有看见一个人可以这么孤单,皇宫里明明有茫茫多的人,人世间明明有茫茫多的人,但所有人的存在只衬托了他的孤单。 “皇帝难道都是这么可怜么?” 安康二年十月二十一日,蜷缩在雒阳一隅之地的大魏皇帝范进,突然接到官员密报,丞相贺新郎在府中行巫蛊之术,诅咒皇帝范进不得好死。 范进大怒,即派大将冯遵领兵包围丞相府,一番搜索之下,竟在院子里搜出一个布偶娃娃,上面书写着范进的生辰八字,浑身到处插满绣花针。 罪证确凿,范进不听贺新郎的任何解释,命令冯遵将贺家上下七十余口腰斩弃市,上至七十岁的老人,下至抱在怀里的娃娃,无一幸免。 经此变故,原本人心离散的大魏国更是分崩离析,无数文臣武将纷纷逃离雒阳城,各奔东西。 短短十天不到,大魏国就跑掉了数万人马,城里兵马所剩不到两万,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安康二年十一月初十,大燕国前将军陈槟、镇北将军王宝山、潼关将军徐霖联名上书,请求发兵攻打雒阳城。 太极殿偏殿,张崇义捧着陈槟等人的奏章,嘴角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笑意。 “陈槟这条离间计真可谓是出神入化,一个小小布偶就诱使范进杀了他的谋主贺新郎,弄得大魏国人人自危,此人不败,天理不容呀。” 杨千钟笑道:“范进此人深通兵法,能打仗,但只是个统兵之才,没有君临天下的气度。” “他的性格存在天然缺陷,目光短浅,多疑多虑,尤其是忌惮有政才有谋略的干将。” “贺新郎跟随他将近二十年,从他还是虎翼将军的时候,就为他鞍前马后,这些年兢兢业业办事,但范进始终不用他的计谋。” “范进攻占兖州之初,贺新郎就劝他与民休养生息,好好耕耘兖州各郡,范进屡劝不从。” “贺新郎劝他不要随意屠城,不要虐杀官兵百姓,扎扎实实巩固民心基础,范进依然不从。” “当初范进想要偷袭荆州廉斩,贺新郎也苦苦劝他不要为了蝇头小利而结怨于盟友,失去人心道义,范进还是不从。” “他信不过贺新郎,也信不过陈部魁陈槟叔侄,对陈槟处处提防、处处掣肘,对陈部魁动辄得咎。” “贺新郎一死,大魏失去主政之人,范家父子畅晓兵机,却不懂政务,他们连贺新郎都不相信,更不会相信别人,雒阳城很快会陷入混乱。” “河南郡经过多年战火,人口流失严重,如今已是十不存一,范进的兵马所剩不多,又没有人口支撑他,更没有粮草供养他。” “以臣之见,此时东征伐魏,正当其时。” 张居贤接着道:“杨大人言之有理。范进人心尽失,雒阳城内人心惶惶,那不到两万的残兵败将,不过都是惊弓之鸟,经不起大兵压境。臣也赞成此时发兵征讨。” 李千秋、郑远山、薛焉、罗明玉、张坚、蒋仁义、尉迟璘等文臣武将同时举起玉圭:“臣附议。” 张崇义看着大殿战意浓郁的文臣武将,知道东征伐魏的时机已到,大燕国东出潼关、荡平中原的时机已到。 他慢慢地离座而起,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大殿门口。 透过巍峨的宫墙,悠然望着广袤的神州浩土,仿佛看到了一片光明的未来。 第358章 大结局 写到郦宛丘自杀的时候,这本书写不下去了,此章为大结局。 后面的故事大纲给大家看一下吧,也算是有个交代。 益州郁蜀政权的郁家亲贵联手排挤大将军应檀溪,捏造罪名要将应檀溪斩首。 薛焉派遣三百部将潜入汉中,劫走应檀溪,应檀溪投靠张崇义。 张崇义登台拜将,授兵法宗师应檀溪为大将军,一体节制大燕国兵马。 应檀溪挂帅东征,薛焉陈槟为副将,罗明玉、尉迟璘、王宝山等人为统兵将领。 首战攻打大魏国雒阳城,范进派遣使者求救于南阳郡的廉斩。 廉斩畏惧大燕国的兵锋,深知范进一旦覆灭,自己更加抵挡不住张崇义的兵马,同意摒弃前嫌,派兵救援雒阳城。 但他趁火打劫,要范进送出范西元的侧妃、四大美人东梅“梅素华”和五十万石粮草,才肯出兵。 范进被迫答应,范西元亲自押送五十万石粮草和梅素华去到伊阙,却被陈槟领兵顺势包围伊阙,伊阙之战爆发。 应檀溪陷入两路作战,兵力短缺,张崇义亲自带兵支援,御驾亲征攻打伊阙。 坚守四十七天后,范西元眼看伊阙即将失守,连夜弃城而走,陷入重兵包围。 张擒虎范西元两大神将酣战于龙凤山,引来天神助阵,天雷下凡,范西元不敌张擒虎,死于乱箭之中。 张崇义成功拿下伊阙,生擒东梅梅素华。 范西元死后,范进心灰意冷,领兵出城迎战张崇义,一路冲到张崇义的中军帅帐,与张崇义国君战国君,最终死在张崇义的破斧枪下,大魏国灭亡。 张崇义没有灭掉范家满门,册封范进次子范东阳为陈留侯,算是给他们家留下血脉。 张崇义继续领兵东征,一路横扫兖州诸郡,将兖州青州诸郡连成一片。 中原略定。 中山郡姜子恒派遣郭怀玉领兵攻打巨鹿、常山等郡,秦幂领兵攻打邺城。 张道恒的大齐国人心散乱,兵无战心,许多将士临阵倒戈,偷偷暗杀司马家、戴家、韩家和张家的高官,投靠郭怀玉和秦幂。 张微为代表的张家宗亲、司马家、戴家和韩家一夜间众叛亲离,无数高官显贵死于乱战之中。 秦幂郭怀玉三个月收复冀州各郡,灭了张道恒的大齐国。 大齐皇帝、二叔张道恒上吊自杀,大将军张微被其子张橹毒死,因为张橹与张崇义关系密切,憎恨其父背叛张崇义。 其余张家宗亲或战死,或倒向张崇义。司马家、戴家、韩家被灭族。 应檀溪挥军克南阳,兵锋直指襄阳。 廉斩举荆州之兵死守襄阳,襄阳久攻不克,双方重兵对峙。 青奴大汗莫图的文韬武略远迈前人,不声不响统一草原各部,还强势吞并了仅次于青奴的黑水部落,实力大涨,被尊为“无上可汗”。 何太勤勾结莫图,放青奴骑兵入关。 青奴三十万大军突破黑鹰山口,攻破蓟州镇北大将军府。 镇北大将军、大哥张崇忠尚未来得及应战,就死于乱军之中,威震幽燕一百多年的镇北大将军府就此沦陷。 二哥张崇孝仓促之间领兵出征,在临渝地区陷入莫图二十万大军的包围,全军覆没,张崇孝力战身亡。 秦幂和郭怀玉匆匆领兵五万连夜北上,在雍奴泽附近的拒马河一线铺开,抵挡青奴骑兵。 张崇义率领仓促组织的十万兵马渡河北上,支援秦幂郭怀玉。 拒马河边,大燕国君张崇义率领十五万大军迎战青奴“无上可汗”莫图的三十万骑兵,这场中原民族与草原部落数百年难得一见的旷世大战拉开帷幕。 双方激战数月,或大战,或小战,或骑战,或步战,或偷袭,或反偷袭,战况惨烈,互有死伤。 拉锯六个月后,秦幂郭怀玉两大悍将率领一万精锐骑兵绕道并州的代郡,从上谷方向出其不意偷袭莫图的帅帐。 秦幂再次上演战神附体,一人一马单骑突阵,一杆烂银枪连刺青奴十七员气胜境大将,刺伤“无上可汗”莫图,莫图败走。 张崇义趁势挥兵掩杀,青奴兵败如山倒,丢下十余万尸体后,灰溜溜逃出幽州。 轰轰烈烈的拒马河之战,以张崇义惨胜结束,秦幂威震天下,成为当世第一猛将。 张崇义封秦幂为燕侯,以征东将军身份坐镇幽州,抵御青奴。 襄阳之战僵持一年多,迟迟没有进展。 张崇义改变作战方针,先收蜀地,再顺江而下灭掉荆州廉斩。 于是诏令薛焉范长春领兵进入陈仓古道,先破阳平关,斩杀郁蜀政权秦王郁白虎。 再破剑门关,郁蜀皇帝郁青鸾不战而降,将“西竹”沈修竹献给张崇义。 自此,东梅西竹南丘北岭四大美人全部归于张崇义,可惜南丘郦宛丘已香消玉殒。 薛焉范长春灭蜀后,雄师顺江而下,一路势如破竹,连破荆州各处关隘,最终横扫南郡江夏。 廉斩在襄阳腹背受敌,廉斩廉清廉珂冯焉力战而死,廉家覆灭。 扬州大都督金海潮果断投降,应檀溪大军兵不血刃收扬州。 南方就此平定。 抚军大将军罗明玉领兵攻克凉州各郡,凉王金不换死守金城,罗明玉大军包围金城。 随后与镇东将军贺中云会师。 原来贺中云当年在陇山被截断后路,率军西逃至敦煌汗国,帮助敦煌女王楼兰抵御青奴骑兵,获取了女王楼兰的芳心,成了敦煌汗国的男皇后。 在敦煌汗国强大财力的支持下,贺中云在西域各国招兵买马,兵马扩充至两万,顺手灭掉了西域的四个小国,敦煌汗国成为西域一个小霸。 贺中云听说罗明玉领兵西征金城,率军来援,东西两路夹击金城。 两路兵马围攻金城八个月,缺水缺粮的金不换被迫一路往西出逃,据说穿过茫茫戈壁滩后,到了更远的大月氏国。 天下各州就此归于大燕国,唯独并州还掌握在霍家兄弟霍云龙霍云彪手中。 张崇义诏令霍家兄弟进京朝圣。 霍家兄弟害怕张崇义对他们下手,迟迟不愿奉诏进京。 张崇义以霍家兄弟抗旨不遵为名,传诏左将军郭怀玉、安东将军方全中、安西将军康横征讨并州。 方全中攻打太原的霍云龙,郭怀玉攻打上党的霍云彪。 红裘女为了替两个儿子出头,联合剑圣采薇客来到永安城刺杀张崇义。 两大绝世高手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先是斩杀一千多名御林军精锐,后是击杀拳圣常棣和卫将军向烈,血淋淋地来到张崇义的面前。 在张擒虎的协助下,张崇义借助大燕国如日中天的气运,以破斧枪迎战龙血剑在手的红裘女和剑圣采薇客。 天生憨厚的张擒虎突然开了灵窍,醒悟到自己是雷部神将下凡,协助紫微帝星张崇义一统天下。 现如今张崇义的大燕国一统四海,他算是完成了使命,遂引天雷下界,与采薇客同归于尽,就此魂归天界。 红裘女一怒之下,强行破境入神。 张崇义凝聚大燕国的万千气运于破斧枪尖,枪气化作长虹,直冲云霄,贯通天地,一枪破了红裘女的入神境地仙体魄,一代女侠灰飞烟灭。 两个月后,上党、太原相继攻克,骁勇的霍云彪力战身亡,霍云龙被郭怀玉生擒。 张崇义看在霍鹏的情面上,没有杀霍云龙,反而给他封了侯爵,将他软禁在京城。 大燕国完成统一大业,张崇义大封群臣,追封祖先,正式追封第一代镇北侯张霸先为太祖、父亲张道冲为皇帝。 张崇义收到一封密信,说蒲渭阳在清净观,清净观观主无极真人卓一流邀请张崇义到清净观一游。 三大宗门在人世间的地位崇高,又关系到蒲渭阳的安危,张崇义不得不去。 于是登上终南山清净观,见到了三大宗门的掌门人。 分别是清净观的观主无极真人卓一流、菩提禅寺的主持莲花上人、浩然书院的院长岑夫子。 三大宗门的掌门人责备张崇义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动用张家气运庇护逆天罪人蒲渭阳。 蒲渭阳是入神境的地仙,却擅自干预人间之事,此乃逆天之举。 天庭数次降下神雷惩罚,都被张崇义用张家气运抵挡,此举有损大燕国的气运,不利于人间的长久稳定。 他们请求张崇义斩断与蒲渭阳的联系,准备启动天罚阵,消灭蒲渭阳。 张崇义讥讽三大宗门享受人间烟火、百姓祭祀,却从不庇护百姓,不管黎民疾苦。 十年乱世,死了成千上万的人,不见三大宗门的人出来救苦救难,是他张崇义领着那群文臣武将为百姓遮风避雨,三大宗门有何资格指责他?又有何资格替天行道? 三大宗门被张崇义的帝王之气折服,不过碍于蒲渭阳乃是天庭指名道姓要惩治的罪人,他们不敢逆天。 于是请出三教的十八位入神境地仙,联手运功启动通天柱,请张崇义元神出窍,上天庭说服各路神仙,免却蒲渭阳一死。 张崇义手持破斧枪,元神出窍乘云上天,大破雷部天神的天罚阵,舌战九天神仙,为蒲渭阳争取到一线生机,也为大燕国争取了二百六十八年的气运。 张崇义回到人间,马上宣布大赦天下。 关于子嗣,第一个为张崇义生下孩子的是庄甜儿。 庄甜儿从张崇义成婚那天就已出场,戏份一直不多,后来阴差阳错成了张崇义的女人。 她为张崇义生下庶长子张承奉,不过她的身份低微,不是嫡妻,她生的儿子尽管是长子,却不是嫡子,没资格当太子。 此后姜无媚、菲诺、苏清人、蒲舒儿先后怀孕。 中山郡姜家在张崇义早期发家过程中居功至伟,提供了数万能征善战的精兵猛将,又在平定冀州、剿灭大齐国过程中建立卓越功勋,姜无媚原本就是地位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张崇义遂将姜无媚扶正为皇后。 姜无媚诞下的嫡长子张承天,刚满月就被立为太子。 菲诺生下皇子张承客。 苏清人生下公主张承钰。 蒲舒儿生下公主张承钥。 施师因为郦宛丘之死患上心病,缠绵病榻数年,病死,没有留下子嗣。 《枪气素霓生》到此结束,感谢大家的陪伴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