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恶毒师尊修为尽失以后》 第1章 沙雕他穿书了 夜幕四合,寂静的仲春夜里,连个虫鸣声都听不到。 近郊别墅区。 一栋中式三层小别墅的二楼左侧窗户依旧亮着电脑屏幕的光。 “什么傻逼无脑师尊?” “天日的死基佬!” “还把我家小倦儿当替身,多大脸啊!” 啪啪啪敲键盘的声音回响在房间。 伴随着咒骂声。 怒敲千字负评以后,钟弈操纵鼠标狠狠点下“发送”键。 随后往椅子上一靠,整个人气的只想瘫那里不动。 本来开开心心回个家过五一,身为19岁大二学生的他闲的没逼事干。 也不想去旅游看人,就在好基友的推荐下看了篇男频升级流爽文。 满脸好奇地点进去。 一身怨气地退出来。 什么傻逼作者? 有那样对自己亲儿子的吗? 钟弈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能跟小说角色共情。 见过美强惨。 没见过这么惨的! 男主沈倦,母亲是修仙世家沈家大小姐,某次外出除妖,负伤后下落不明,再回来时已是两年以后,怀里还带着个孩子。 可任凭沈家人怎么逼问,男主的阿娘就是不愿说出孩子父亲是谁。 沈家大小姐在男主四岁时就因旧疾复发而亡。 而沈家人一直对于身世不明的沈倦心存芥蒂,觉得他就是个野种,所以各种欺压男主。 就连府中下人都能随便欺负沈倦。 完全没把他当成小少爷看待。 八岁那年,凄凄惨惨戚戚的小男主拜入太一宗摇光峰峰主,惊阙剑钟意晚门下。 刚开始的时候,恶毒师尊对沈倦还算好,假兮兮地给了他一些关爱。 可之后他就本性暴露,各种迫害男主,甚至还想强迫男主。 沈倦原以为自己能在师尊手下过上好日子,结果没想到这个衣冠禽兽的师尊却是他的另一个深渊。 原着里说的是钟意晚这个恶毒师尊心悦男主母亲多年。 这就导致与沈家大小姐六分像的沈倦一直被当做母亲的替身。 而恶毒师尊做的坏事还不止这些,什么抢夺男主资源,还有禁止男主有红颜知己等诸如此类的坏事做尽。 之后钟意晚察觉到沈倦是天生灵体,生而具有仙骨,便想着夺取沈倦金丹,剜去他的仙骨。 作为一个反派,恶毒师尊自然没有得手。 危急关头沈倦觉醒魔神血脉。 反杀恶毒师尊,叛出太一宗。 此后男主经历种种磨难,解开身世谜团,手刃仇人,成功登上魔皇之位。 当然,原着有五百多章,男主历经磨难后登上魔皇之位不过是前一百五十章的内容。 据说男主之后还会一路开挂升级。 最后打上梵天界,也就是神界,天道所在的地方。 可钟弈没管那么多,只想骂死那个狗比师尊。 什么狗日的东西也敢觊觎他家男主? 呜呜呜我的沈倦宝贝…… 抹了下不存在的眼泪以后,钟弈惊奇地发现作者竟然回复他了。 点开后直接大脑一片空白。 气的。 消息不算短,总结起来就是“你行你上,都是我亲儿子,不许你骂我笔下的人物”。 额头青筋暴起,钟弈使劲掐着自己的人中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惜没有卵用,还不待他敲键盘怼回去,就先被气撅了。 —— “师尊,妖藤的汁液有毒,弟子不敢贸然进攻。” 什么师尊? 还有哪儿来的妖藤? 钟弈的大脑正处于懵逼状态,刚刚被气撅,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身体不受控制般伸出手,把面前的人推了出去。 “师尊你……” 钟弈有些发愣。 卧槽这师尊也太坑徒弟了吧? 不对,现在这个师尊是我自己? 做梦呢还是咋滴? 正想掐自己一把,让自己醒过来。 脑海里响起一道正太音:【叮——宿主您好!欢迎来到《破天》的世界,我是‘ooc’系统000000,很乐意为您服务。】 【检测到宿主当前绑定角色‘钟意晚’,角色记忆会在稍后进行融合,请宿主先进行第一个苟命任务,救下刚刚被你推到妖藤堆里的男主。】 钟弈:!!! 《破天》? 刚刚那个是男主沈倦? 我是被自己骂了一千字的恶毒师尊钟意晚? 身体快过脑子。 在太一宗一众小弟子惊疑不定地注视下。 钟长老跟他座下小弟子一起跳进妖藤堆里殉了情。 感人至极有没有! 钟意晚本想着能施展什么仙术救人,结果下一秒就听到狗系统慢悠悠道:【亲亲~我们是‘ooc’系统呢~所以只能通过不断ooc来完成任务。】 【而且因为亲是微调过后的身穿,所以本身不具备修仙能力哦~】 踏马啊你不早说! 这让我怎么救下男主啊啊啊! “沈倦——接住我!” 钟意晚已经不想再考虑那么多了,苟命要紧,他可不想开局就落地成盒! 正唤出本命灵剑,准备御剑格挡妖藤的沈倦动作一顿。 身形一转,却邪剑被他踩在脚下御剑而行,很轻易就接住了在半空中吱哇乱叫的人。 钟意晚都快怕死了,整个人还在往男主怀里缩,因此没有注意到沈倦眼底浮现的厌恶。 噫噫惹! 旁边跟触手一样扭来扭去的深绿色东西是啥啊! 妖藤? 什么信球玩意儿! 长这么恶心的吗? 钟意晚被吓的把老家方言都飙出来了。 “系统,你这让我怎么救男主?靠给他不断添麻烦吗?” 【亲亲~虽然我们不具备修仙能力,但可以通过不断做任务获取特殊卡牌哦~】 【每张卡牌都有不一样的技能,宿主可以使用这些卡牌来进行作战呢~】 眼见着妖藤逼近两人,沈倦操纵却邪剑向着藤蔓根部飞去。 众人所处的位置是一处山洞,而沈倦两人掉下去的地方是山洞中的断隙,唤作无间崖。 下边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感受着不断下坠的感觉,钟意晚害怕极了。 上次有这种失重感,还是跟室友们玩过山车的时候。 “唔……” 钟意晚极其废物地把头埋到男主胸口,还拉着人的衣服挡住了眼。 一副鸵鸟姿态。 沈倦那双漆黑的眸子不带什么感情地瞥他一眼。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跳下来。 麻烦。 不过钟意晚似乎变了些。 上一世他可没有这样。 而是把自己推向妖藤,任由山洞塌陷后将他深埋于崖底。 想起上一世,沈倦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不好。 本来都带着人打到九重天的天道那里了。 贼老天非说要他重来一次,这次会让他遇到一个“特殊”的人。 让他到时候再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想灭世。 我遇他个傻逼钟意晚呢! 只想弑神的沈倦非常暴躁。 再睁眼时就被钟意晚这个天杀的给推了下去。 时隔多年,他差点没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目前发生的是什么事。 所幸一身修为还在,神魂依旧强悍。 不过身体被打回了他十六七岁时的模样。 而且意料之外的是狗师尊竟然跟着他跳了下来。 跳下来正好。 等会儿就把妖藤的毒沾他身上,让他也体会一下上一世自己忍受的万蚁噬心之痛。 更何况。 离妖藤的核心近了,沈倦嘴角勾起恶劣的笑。 妖藤的毒还有催情之效。 他倒要看看待会儿他的好师尊要怎么办。 缩着头装鸵鸟的钟意晚丝毫没有意识到最大的危险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断隙虽深,但并不是没有底。 沈倦抱着人从却邪剑上跳下来。 “师尊,落地了。” 声音没有起伏,似乎再跟钟意晚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从人怀里抬起头以后,钟意晚被好好地放到地上。 “谢谢。” 沈倦侧目。 稀奇。 竟然还会跟自己道谢。 “师尊无须多言,都是弟子应该做的。” 他懂,都是他活该的。 收回目光后沈倦主动解释:“千重错,就是这个妖藤。” “现在我们正在它的核心部位,算是它最脆弱的地方。” 钟意晚初来乍到,还没融合记忆,自然是什么都不懂,但还记得现在得稍微演一下师尊角色。 即使自己绑定的是“ooc”系统,可一旦玩脱就要和这个美丽的世界说拜拜了…… 钟意晚立刻端起原着里恶毒师尊那副高傲不近人情的架子:“为师自然明白,乖徒,为师信你有把握灭掉它。” 说着还颇为慈爱地拍了拍男主的肩膀,眼含期待。 沈倦极力压下心中想要把人一剑戳死的感觉。 这可不行,一剑刺死太便宜他了。 重来一次,他要留着这人慢慢折磨才行。 于是皮笑肉不笑道:“弟子谢过师尊信赖。” 自从上辈子得了疯病以后,沈倦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现在被钟意晚一激,差点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几乎是泄愤般,千重错被他提剑单方面虐杀。 把钟意晚看的一愣一愣的,听着系统通报拯救男主的任务完成。 钟意晚狂喜。 蛙趣还有这种好事? 白嫖一个任务奖励! 男主自己救自己也算我救哎! 系统任务也不是多难嘛嘿嘿。 【……宿主已升到2级,金币+15,获得驭风诀卡牌,已收入系统背包。】 原主是单属性风灵根。 看来技能卡牌是原主本身就会的那些招式。 而且还不是一次性的! 真好。 就在他无聊地踢着小石子的时候,没注意到有一只千重错的藤蔓悄咪咪绕到了他身后。 沈倦足尖点地,耍妖藤耍腻了,正准备提剑结束这场猫鼠游戏,就听到身后传来不自然的动静。 剑眉拢在一起,沈倦不耐烦地回头想要看看钟意晚在搞什么鬼。 下一刻直接黑了脸。 这边钟意晚整个人都被藤蔓卷了个严实,画面糟糕程度堪比十八禁的触手漫画。 注意到沈倦终于舍得看过来,他想开口呼救,却被藤蔓封着嘴说不了话。 藤蔓的表皮也有汁液,毒液渗入皮肤,钟意晚意识昏昏沉沉,心脏处缓缓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感。 沈倦不装了,黑着脸提起却邪剑,先是把千重错的核心用剑光绞碎,手腕上聚起南明离火,一把火将核心烧成了齑粉。 两步飞身至钟意晚身边,将缠在他身上的藤蔓砍掉,捞起衣衫不整的人,沈倦这才发现钟意晚中了毒。 不止是千重错的毒,还有另一种毒药。 目前钟意晚的身体里有两种剧毒,竟然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只是他的修为怎么全部消失了? 沈倦眉头紧锁,对探查到的现象感到十分不解。 惊阙剑钟意晚,人尽皆知他是渡劫初期修为。 可现在他的丹田……内府处毫无灵力波动。 是因为身体里的两种毒? 但谁能害得了他? 感受到面前投射过来的冰冷视线,钟意晚茫然看去,他的神智已经有些不太清醒,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心脏处好疼好疼。 身上还不断传来燥热感。 好难受。 疼死了。 沈倦把人捞起,抬脚去了已化为齑粉的千重错核心处。 齑粉最上边,是一片已丧失全部生机的妖藤残骸,其上挂着颗鹌鹑蛋大小的红色果实。 却邪剑一剑挥出,那颗果实落入沈倦手中。 恶果。 千重错要数百年才能生出这么一颗果实。 拿到果实后,沈倦掰过钟意晚的脸,强硬地把果实塞进他的嘴里。 果实被牙齿磨破,鲜红的汁水顺着钟意晚的嘴角流下,淌过被迫抬起的,白皙脆弱的脖颈,没入锁骨,流向更隐秘处。 沈倦恶劣地勾着笑。 看着他毫不反抗,任由自己欺压的样子,心底某处最恶趣味的弦被触动。 恶果蕴含的灵力足够强大,可跟妖藤一样,有剧毒,同时还有催情之效。 眼前的人刚被妖藤捆绑过,露出的手腕上是一片刺目的红。 一对星眸里雾蒙蒙的找不到焦点,眼尾潮红,似是疼痛难忍,正微微喘着气。 钟意晚,上一世我受过的痛,现在都在你身上还回来怎么样? 不知想到什么,沈倦的眼底泛起凉薄寒意。 把我当做阿娘的替身,还想强迫我。 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更适合被人强迫。 钟意晚眨眼,有滴泪顺着眼角流下。 被人俯身吻去。 —— “师叔?师弟?你们在哪里啊?” 小弟子们看上边没有妖藤再探出来,就壮着胆子下来找人,结果除了一片狼藉,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好奇怪啊,难道师叔他们先走了?”白黎不懂,身边的师弟看着妖藤尸体,有些瑟缩地拉着他的袖子:“师……师兄,这里没有灵力波动,师叔他们是不是找到其他法子出去了啊?要不我们先回城里等着?” 沉吟片刻白黎也只能无奈答应。 他们这批小弟子受伤的也很多,不得已才叫了师叔来支援,结果师叔跟着自家弟子就跳下去了。 哎,现在反正寻不到人。 师叔是渡劫期修为,用不着自己担心。 还是先回去给师弟师妹们包扎,等着师叔他们回来算了。 这样想着,众位小弟子召出灵剑,御剑向上飞去。 因此没有注意到,就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隐蔽处,钟意晚正被沈倦捂着嘴,“乖”徒弟低头俯在钟意晚耳边,宛若恶魔的低喃:“师尊不想让别人看到这副样子的对吗?所以千万要忍好,可不能发出声音啊。” 意识早就陷入混乱的钟意晚只知道服从。 好疼,为什么这么疼? 不止是心脏处的被两种不同的毒侵蚀,还有…… 长而卷的睫毛轻颤,挂着的泪珠簌簌落下,滴在封住他口的那只手上,温凉的触感让身后那个恶魔感受到报复的快感。 —— 钟意晚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是在床榻上。 撑着身子坐起来后,他觉得身体跟要散架一样。 浑身疼。 意识丧失前的记忆雾蒙蒙的,完全看不清。 衣服被人换过,现在剩件雪白里衣。 对了,他好像被藤蔓缠了起来。 还有…… 那种坐在船上的眩晕感,晃悠悠的,还有人让他听话,不要出声什么的。 这都做的什么奇奇怪怪的梦。 钟意晚挠头不解,撩起衣服,发现之前被藤蔓捆出来的红印已经变得乌青。 看起来就很可怕。 嘶—— 难怪坐起来的时候浑身疼。 千重错是真该死啊! “师尊,你醒了?” 钟意晚茫然抬头,看到男主端着一碗药跨进门内。 第2章 奇怪的任务,更奇怪的男主 “沈倦?” “弟子在。”端着药碗跨进屋子以后,沈倦抬眼就看到了一脸迷茫的钟意晚。 思忖不过一瞬,他上前几步,端着药满脸关切地曲膝俯在钟意晚身边。 “师尊,在你昏迷的这两天我们已经回了宗门,天玑峰的林师伯曾过来查探过你的情况。” “师伯说你身上除了千重错的毒以外,还有一种特别的毒,就连他也不曾见过。” “师尊对这个毒有什么看法吗?” 话音刚落,两人大眼瞪小眼。 直到系统都觉着这俩玩意儿要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的时候。 沈倦无趣地移开目光。 而自家傻狍子宿主憨批挠头:“不知道哎。” 系统:…… 最后还是系统看不下去,选择亲自解释: 【这个毒是宿主从现世带过来的,您不是气晕厥过去的,而是有人害死了您。】 钟意晚刚从沈倦手里接过药,喝了一口。 下一秒直接: “噗——” 钟意晚一口老药喷出,给沈倦洗了把脸。 钟意晚:!!! 男主不会生气吧! 啊啊啊啊救命! 沈倦忍了几忍才不至于当场弑师。 看着面前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沈倦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闪过一丝探究。 这个人…… 究竟是不是原来那个钟意晚? 如果不是,也太笨了。 连最基本的维持仙君人设都不会。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算了。 跟他计较什么呢。 做的时候还挺乖,让怎么做就怎么做,除了哭得太厉害了些…… 沈倦半阖着眼,浓密的睫羽遮住了眸中复杂之色。 其实冷静下来以后他是有些后悔的。 钟意晚把他推下去的时候,他正巧处于刚重生过来的懵逼状态,一不小心就染上了千重错的汁液,再加上钟意晚把他气的疯病都犯了。 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脑门一热把人推了。 现在这一切都是他活该。 钟意晚还在紧张兮兮地道歉,甚至已经在抬手用里衣的袖子给沈倦擦脸了。 呜呜呜这可是灭世文男主啊! 今天他钟意晚敢喷沈倦一脸,明天沈倦就能把他的头摁到答辩里,让他这张狗嘴里塞满答辩。 达咩!不要!拒绝! 看清眼前人小心翼翼的动作。 沈倦叹了口气,扒拉下那只还在自己脸上胡乱擦着的手。 乌睫垂下,直直望进傻狍子的眼底: “师尊,药洒了,我再去煎一副给你。你先别下床,我再给你拿件干净里衣。” 沈倦本就生的极好,是那种偏妖孽魅惑的长相。 墨色长发被根雪白发带束在脑后,梳成个高马尾的样子,偶尔有几缕顺着白皙如玉的脸庞垂落,和耳边垂下的绛色流苏穗子缠在一起,狭长而妖冶的桃花眼看着人时,好像很深情似的。 浑然天成的风情。 就算自诩单身十九年的直男钟意晚,被他这样看久了,心跳都不自觉的漏掉一拍。 不愧是作者亲儿子,恐怖如斯! 好险好险! 差点就弯了!!! 沈倦就跟没发现钟意晚的不自在似的,往自己身上甩了个清洁术。 随后不紧不慢地在柜子里找了件干净的里衣,又配了套衣服,一起给钟意晚拿去。 “师尊先换衣服,弟子去给你煎药。” 语毕,他端着药碗跨出门。 最后一回头,就见钟意晚正好奇地拎着衣服来回看。 沈倦眉心一跳。 果不其然,钟意晚下一句话就是:“徒弟~师尊考你个事情。” 很好,沈倦已经能肯定这个人不是钟意晚了。 貌似还不是修真界的人,不然怎么会连穿衣服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 现在这都找的什么拙劣的借口? 沈倦哪里知道钟意晚绑定的是“ooc”系统。 此时钟意晚正听着系统的播报。 【叮——宿主ooc值+5。请宿主再接再厉,攒够ooc值就能升级。】 【升级后不仅可以获得金币奖励,还能获得其他隐藏奖励。】 【若是宿主升到最高级1000级,还有其他福利哦!】 沈倦站在钟意晚身边,看好戏般看他准备怎么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只见钟意晚面上闪过亢奋。 沈倦:? 这蠢货想什么呢? 下一息,钟意晚轻咳一声,按着脑子里想好的说辞来:“乖徒,为师考考你,看你有没有忘记着装礼仪。” 沈倦眉梢微扬,看他表演:“比如?” 见他如此上道,钟意晚眨眨眼:“比如帮为师把衣服穿好。” 沈倦上辈子跟魔界还有修仙界那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老东西打交道久了。 如今重来一次,遇到个把心思都写脸上的人,他实在是觉得有“意思”极了。 再加上沈倦统一四界以后,就再也没人敢使唤他去做什么事情。 今天这个蠢货真是把枪口撞完,疯狂在他雷点上蹦跶。 但看过这人领口下自己搞出来的痕迹以后,沈倦第一百次说服自己不要动气。 就当他欠钟意晚的。 把药碗放到圆桌上后,沈倦认命地接过衣服给钟意晚穿。 “怪弟子考虑不周,师尊大病初愈,应该好好照顾着的。”沈倦边给钟意晚换着衣服,边跟他这么说。 钟意晚此时正在凝神观察学习如何穿衣服,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话,只知道疯狂点头。 反正男主说啥都是对的。 沈倦注意到了他的敷衍,动作一顿,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从手上动作中移开。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点头如小鸡啄米的人:“师尊不好奇身上的红印子是怎么回事?弟子觉得这并不像千重错能够搞出来的动静。” 说到这个,钟意晚也觉得疑惑。 对啊,被勒出来的痕迹是这样子星星点点的吗? 好像草莓印啊。 可是跟他有接触的只有沈倦。 原着里,就算“钟意晚”对沈倦再怎么坏,前期的男主对恶毒师尊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孺慕之情在的。 直到恶师把他囚禁起来,想要挖他金丹、折他仙骨的时候,男主才开始黑化。 不管是孺慕之情也好,仇恨欲杀之而后快也罢。 沈倦都不可能在他身上种草莓啊? 这可是男主! 哪里会对他这个炮灰恶师有什么想法。 那这个印子…… “系统,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钟意晚果断选择场外援助,可没想到系统也不知道。 【我只会记录宿主清醒时候的数据,那时候宿主意识模糊,我也不清楚。】 “好吧。” 也许是山上有蚊子? 或者他对千重错过敏也说不定。 从小他的体质就不是多好,过敏源复杂就不说了,抗药性还强。 搞得他爸找医生给他治病的时候,都不敢让医生用药效强的药。 现在来到这个男频修仙文世界,谁知道又有哪些奇奇怪怪的过敏源。 所以思索过后,钟意晚老实回答:“可能是过敏。” 沈倦见他这样,也不准备继续引导。 反正再说下去也是给自己挖坑。 谈话间,沈倦就已经帮他把衣服穿好了。 “乖徒的服饰礼仪掌握的不错嘛!”钟意晚还记得演几下。 沈倦皮笑肉不笑:“师尊过誉。” 钟意晚学的快,脑子里还有个百科全书式的系统。 对哦,系统! “统统,你有穿这种衣服的教程吗?” 系统很快回复:【有。但宿主没问,我就没给。】 大意了! 这波怪他! 沈倦又端了药碗准备出去,这次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没回头。 也就没看到钟意晚套上衣服后就在镜子前掰着脸咋舌。 不怪他惊讶,实在是没想到这所谓的微调就是把自己头发调长了。 面貌啥的还是原来的配置。 钟意晚双手撑着桌面上,前倾身子凑近镜子。 镜中人看起来还未及弱冠之年,皮肤光滑细腻,墨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黑玉般的光泽。 在钟意晚的左眼下方,有颗极小的朱砂痣,为他乖巧清秀的长相平添几分欲气,星眸里似乎总是含着笑,红唇饱满水润。 钟意晚的长相随他母亲,所以偏女气了些,现在头发一长,更显得雌雄莫辨。 他有些沮丧地撇嘴,镜中的人也随之委屈巴巴地撅嘴。 他还以为微调是指把这副样貌调的硬朗一点、帅气一点。 没想到就只是头发长了点! 换成下边的坤坤长点他都不至于这么忧桑! 系统:…… 宿主每天都在想什么屁吃? 耍宝耍完了。 钟意晚老神在地坐在桌边,转着手中的茶盏,向系统甩出一连串问题: “我来这里的任务是什么?任务流程呢?” “还有你说我是身穿,能确保我跟原主长得一样吗?真的不会让人发现?而且我身体里除了千重错之外的那个毒是?” 系统秒答:【宿主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男主,对男主好。在任务其间,宿主需要不断ooc,积累足够ooc值来升级,并且获得金币,等级提升到一定额度以后便会解锁系统商城,方便宿主获得任务道具。】 【原主与您的长相一模一样,您不需要担心被识破身份。】 【至于宿主身体里的毒,想必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钟意晚动作微滞,玩腻了茶盏,干脆将之放回原位。 “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吧?” 【是。】 还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钟意晚不过是康乐集团董事长的私生子而已。 虽然因着性格好,长得还好看,挺受家里长辈待见。 但也不至于威胁到钟庭的太子爷地位吧? 他为了避嫌,都特地选了跟经济和人事管理八竿子打不着的历史学专业。 钟意晚觉着自家便宜哥哥实在是心黑。 嗐。 不想他了。 “统统,你说满级是一千级?” 【对,因为ooc值的积累过于简单,升到满级之后,宿主拥有的卡牌技能以及其他系统功能,将不亚于神明,可以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去往各个世界,随心所欲。】 唔,随心所欲啊。 听上去倒是挺具有诱惑性的,只是…… “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系统不跟他亲口解释,而是直接甩他了一个文档。 钟意晚随便翻了翻,了解了个大概。 倒也确定了一件事。 升到满级以后他可以自由地穿梭在各个世界。 到时候,他那个便宜哥哥钟庭…… 钟意晚曲起左手中指敲了两下桌面。 这是他在想一件坏事前惯常做的动作。 不过三息,他就收起了这副样子。 又变成了那种一眼就能看透的傻狍子状态。 左右闲着也是没事儿干,不如去找找任务对象沈倦。 说实话,他挺喜欢这个男主的。 长得好看,性格也够野。 对他胃口。 要不是身份不对,时机不对,钟意晚非得拉着沈倦一拜天地…… 呃不是。 拜一拜关公,结为异姓兄弟。 不过有件事很奇怪。 昏迷其间,钟意晚已经融合过原主的记忆。 原主跟他那个便宜哥哥的性格类似。 自私、好色、阴郁、爱装比…… 一口气罗列了n条缺点以后,钟意晚不解地摩挲着下巴,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 而现在的他不说天真善良吧,至少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太阳。 男主跟他便宜师尊相处那么久,就不觉得奇怪? 系统解释:【原主跟男主的相处时间并不多。他收下男主后,除了最开始对他还好点,后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处处刁难打骂男主,大多时候都不管不问,直到用某个法器发现男主生而具有仙骨,才动了挖骨剖丹的歪心思。】 系统说的大都是书中没有的细节。 原着《破天》没有那么细致地描写男主受了哪些苦难。 毕竟读者想看的是爽点,虐点没多少人爱看。 如果男主跟原身没怎么相处过,那便难怪沈倦不会觉得他现在的行为奇怪了。 不过要是自己之后装疯卖傻进行ooc行为的话。 还得给自己的行为找个合适理由。 这么想着,就听到院子外传来一阵兴奋的呼喊声。 简直堪比《红○梦》中的凤辣子。 人未到,声先至。 “小师弟!我听说你刚醒,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脑子里快速形成一个想法,钟意晚眼中闪过亮晶晶的笑意。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在小厨房里煎药的沈倦耳尖一动。 短暂的思索过后决定先用灵力维持着火势。 临走前瞥了一眼,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却邪剑应召而出。 沈倦吩咐道:“看好火。” 却邪剑有灵,剑身上下晃动,算是听令。 沈倦施施然走出厨房,正想着新来的这个便宜师尊要怎么应对眼下的情况。 就见钟意晚跟看到了救星一般,注意到他从小厨房出来,星眸一亮,目标精准地朝他扑来。 沈倦:??? 又整什么死出? 第3章 谁都知道他喜欢钟意晚 眼见着钟意晚离他越来越近。 沈倦心中三分抗拒四分疑惑十分地不耐烦。 面上依旧不显。 他可没新来的这个师尊那么蠢,还记挂着要扮演好满眼孺慕的清纯小白花徒弟。 此时正端着个二十四孝好徒弟的架子。 甚至主动张开手臂,接下了假摔在他怀里的人。 “师弟,听说你醒了,师兄来……” 纪云京兴冲冲地推开门,准备问候亲亲小师弟身体状况的时候。 入眼就是小师弟对着他家小徒弟投怀送抱的画面。 顿时笑意一僵,剩下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纪云京额角抽抽,青筋直跳。 接住钟意晚后,沈倦先是关切地询问便宜师尊可是刚刚苏醒,身体还有些不舒服。 见人演技浮夸地倒吸凉气,一脸“我好柔弱啊”的样子。 沈倦装出来的担忧神色差点挂不住。 钟意晚哪儿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自己不愧是话剧社出身,演技清新脱俗不做作,任谁看了都得感叹一声影帝! 感知到宿主心中所想的系统汗颜。 宿主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钟意晚虚弱抬手,撑在沈倦手臂上直起身子,扶着额头紧锁眉头。 纪云京见了他这样子,顿时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忙上前几步,握住钟意晚的手腕把脉。 脉象正常,身体里的两种毒一时半会儿解不开。 但正如天玑峰的林师兄所说的那般,它们互相抗衡,反倒是达到了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 难道是灵力出了问题? 刚准备探入一丝灵力调查钟意晚灵脉,就见钟意晚抽回了手,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他。 纪云京心中一咯噔,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钟意晚看着他警惕道:“你是何人?” 纪云京的瞳孔微缩,猛地攥住钟意晚手腕,声音发紧:“你把我忘了?” 他们自幼时起便一直哥俩好的玩闹在一起,即便钟意晚长大成人以后性子愈发阴郁偏执,甚至跟纪云京的交流也少了许多。 但纪云京一直觉得,单凭他俩的关系,就算彼此闭关一百年不联系,再见面也会跟熟稔的老友般,绝不会生分。 而且,无论钟意晚的性格再怎么变,纪云京在心里还是认可这个朋友的。 结果现在自己闭关五年冲击渡劫期,出来后人就把他给忘了? 钟意晚被他攥的手腕生疼。 现在他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又没有灵力护体,这些修仙的下手还没个轻重。 简直是对他这个21世纪清纯男大的一大考验! 但钟意晚脾气死倔,疼也不吭声,只抿直唇角咬死不认这个师兄:“不认识!” 废话,现在必须装失忆,不然还怎么完成ooc任务? 尽管他有原主记忆,也必须装作啥也不知道。 性格大变会被当成夺舍处理,钟意晚可不想被折磨死。 一旁看好戏的沈倦注意到钟意晚神情的不自然,瞥了眼便宜师尊长袖遮掩下,隐隐露出的青紫痕迹,气定神闲的表情僵在脸上。 内心挣扎不过一瞬,他对着纪云京行过一个弟子礼,随后从人手下缓缓解救出钟意晚已经被捏得发红的手腕。 纪云京这才看清钟意晚身上青紫交加的痕迹,又是呼吸一滞:“你不是带着弟子们去无间崖除祟吗?渡劫期的修为还把自己整成这样?” 钟意晚感激地看了眼乖徒,对上纪云京时心里一阵发虚,但还是硬着头皮理直气壮道:“不知道,不记得,只认识沈倦是我徒弟。” 边说还边哥俩好的搂过沈倦肩膀拍了拍。 纪云京眼前一黑,抖着双手捏了传音诀,声音都在发颤:“林师兄,宗主师兄!你们快过来摇光峰一趟!小晚完了!” 钟意晚掏了掏耳朵,不解反问:“我没弯啊,我直的。” 系统:…… 好像刚才看着男主差点流出来哈喇子的人不是你一样! 日照香炉生紫烟,系统看着你发癫。 钟意晚听不到系统腹谤,只看到这次纪云京连着手也一起抖了。 手中的传音诀都差点捏散:“师兄你们快过来!小晚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沈倦躲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朝着两位师长恭敬道:“师尊和师伯不如先去屋里坐着,等着其他几位师伯过来。” 钟意晚听到要跟纪云京独处,心中一万个不愿意。 他眼含期待地看向沈倦,希望男主能够留在自己身边给他壮壮胆。 可惜沈倦看也没看他,只垂着眼皮道:“弟子稍后会奉上茶点,还有师尊的药。” 纪云京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拉着钟意晚打听情况,闻言颔首道:“有劳师侄。” 沈倦行过弟子礼,转身回了小厨房。 眼巴巴看着男主走掉的钟意晚简直欲哭无泪,无奈之下只得跟着纪云京回了房间。 坐下后,他顶着身旁存在感极其强烈的视线,轻飘飘移开眼睛。 纪云京盯着钟意晚,而钟意晚盯着杯子移不开眼。 妈耶。 这桌布上的花可太花了! 还有青瓷小杯,这杯子可真杯子啊! 系统劝宿主主动出击,给对方个措手不及。 哪儿知钟意晚在脑海里跟他语气严肃地说:“你不懂。六个核弹,我现在的处境特别不妙。” 系统:??? 一阵死寂后,系统艰涩道:【六个核弹是我?】 钟意晚认真反问:“不是你是谁?你编号不是六个零?一堆圆圈,跟核弹似的!” 系统跟被宿主理不直气也壮的话给干沉默了。 感受着脑海里许久未传来系统的声音,钟意晚真诚发问:“六个核弹,你怎么了?统儿?乖统?零零?” 系统忍无可忍,正太音带着些羞恼:【请宿主专心于应对当下情况!不要挑逗系统!】 钟意晚忍笑,觉得自家小系统逗起来当真有趣。 他倒是心大,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目前的情况危急,但还不至于让他丢掉小命。 经过他好一通哄,系统才极其傲娇地接受了钟意晚的道歉。 片刻后,还是纪云京受不了这该死的沉默,率先开了尊口:“小晚,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钟意晚跟大梦初醒似的,憨包挠头:“我该记得什么吗?” 纪云京一噎,疲惫道:“比如姓甚名谁,这是哪里,你是何人之类的。” 钟意晚正正神色,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想了一会儿后如实回答:“我是沈倦的师尊钟意晚,这里是我跟沈倦住的地方,摇光峰,我住白鹤居,他住山腰的落枫苑。” 听着小师弟三句话不离沈倦,纪云京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偏过头故作镇定道:“只记得这些吗?其他人呢?宗门名字和各种常识呢?” “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沈倦。” 说也奇怪,他连怎么穿衣服都不知道,原主的记忆被系统传输的磕磕巴巴的,跟被狗啃过一样。 系统赶忙解释:【原主神智癫狂,空有一身修为,内里就是个疯子,所以复制他记忆的时候并不是多全面。】 钟意晚不解:“复制的?那原主去哪儿了?” 【原主的性格过于疯批阴郁,因此被穿书局物尽其用,现在估计正在其他世界扮演恶毒反派吧。】 钟意晚啧啧称奇。 牛的。 穿书局是懂废物利用的。 系统给出的满级奖励很丰厚,可相对应的,需要付出的代价和来自系统规则的限制同样很多。 就像自己不断ooc,积累足够数值升到1000级以后,就可以随意穿梭于各个世界,其实也是有诸多限制的。 不过钟意晚并不需要亲自搞掉害死自己的哥哥钟庭。 想到这里,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纪云京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小师弟突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如何不让他心忧? 他抖着手拽起了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的钟意晚。 钟意晚被打断思路,有些疑惑地抬眼望过去。 就见纪云京拉着他走到门外,指着天上的太阳颤巍巍道:“师弟,那是什么?” 刚跨进白鹤居院门的太一宗宗主燕逐尘眼皮一跳,觉得完了的可能不止一个师弟。 钟意晚压下纪云京指着太阳的手,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慈爱地望着他:“那是太阳。师兄莫不是被我失忆的消息吓傻了?要不然怎么连太阳都不认识了?” 纪云京:…… 不。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是在问你还记不记得白天天上是太阳,晚上是月亮? 纪云京觉得有必要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师弟,我是在考你还记不记得一些常识性问题。” 钟意晚恍然。 嗐,误会了。 这时两人也注意到了门口的燕逐尘和林颂知。 见他们看过来,燕逐尘眉目舒展:“云京,小晚。” 纪云京领着钟意晚应下了这声问好。 此时,钟意晚看着院门口那两位仙风道骨的青年,脑中自动回放原着《破天》中关于太一宗的描述。 太一宗,又称太微垣,宗门里共有七大主峰以及环绕在主峰左右的七十二次峰。 宗中弟子万余人,其中核心弟子主要聚集在主峰。 至于七大主峰则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峰。 其中尤以摇光峰弟子和开阳峰弟子为太一宗的主要战斗力来源。 而摇光峰峰主,惊阙剑钟意晚更是宗门顶级战斗力。 可惜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来自21世纪的清纯男大钟弈。 并非渡劫后期修为,半步羽化登仙的钟意晚。 目前在场的四人中,除却摇光峰峰主钟意晚。 身着雪白道袍,剑眉星目,通身气质沉稳的是太一宗宗主燕逐尘,同时也是是天枢峰峰主。 而身穿明黄广袖长袍,手持折扇,温文儒雅的纪云京乃是玉衡峰峰主。 剩下那位白面书生林颂知则是天玑峰峰主,也是位医术高超的医修。 纪云京见他们二人赶过来,立刻跟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颤着嗓音哭诉:“师兄,你们可算来了!小晚把我们都给忘了,现在就记着他那个宝贝徒弟!” 林颂知微微颔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刚从小厨房出来,手里端着茶点和药碗的沈倦。 察觉到林颂知的目光,沈倦头也不抬,按照礼节依次向在场的几位长辈问过好,将他们请进屋内后,摆好了茶点,又把药吹凉,递给了钟意晚。 钟意晚受宠若惊。 男主亲自吹凉的药! 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甚至想直接把这碗药连着男主吹的那口气一起,做个神龛供起来,每天再上三炷香拜拜。 近距离追星真好! 爹粉狂喜。 吨吨吨喝完药,钟意晚被苦得直犯恶心。 不期然间唇边被递了只奶黄色的酸梨糕。 钟意晚下意识地咬了一口,顺着那只拿着酸梨糕的手看过去,才发现是沈倦。 纪云京看了他们师徒俩如此亲密的动作,肚子里直冒酸水。 他又不好当着宗主和师兄林颂知的面说些让小辈难堪的话,只能憋屈地忍着心中那点不舒服。 喂完钟意晚糕点,沈倦的眼神轻飘飘地从纪云京脸上掠过。 没管便宜师尊求助的眼神,他神色恭顺地对着几位师长行过礼,端着药碗出去的时候还没忘把门带上。 站在小厨房的水池前,沈倦捻着手指,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方才他喂钟意晚酸梨糕的时候,这个便宜师尊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当时纪云京的脸色真的是…… 足够精彩。 想起上辈子他反杀钟意晚后叛出太一宗的场景。 沈倦觉得心中好笑。 自己这个主管宗门弟子刑狱,然而本人却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的纪云京纪师伯,实在是…… 蠢得可笑。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 他喜欢钟意晚。 只有纪云京自己不知道。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心上人被不知道从哪里的一个孤魂野鬼顶了身份…… 沈倦觉得纪云京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不过沈倦可不想这么早就戳穿便宜师尊的身份。 这蠢货还挺好玩的,总能让他想起幼时养的那只狸奴,呆笨可爱。 现在留钟意晚一命,权当无聊时解闷了。 —— 那厢。 钟意晚独自面对原主的三个师兄,骇的两股战战。 天知道刚刚沈倦离开的时候,他多想扒拉着男主裤腿求他带着自己一起走! 第4章 亲情赠送翘臀卡 燕逐尘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颂知,你是最先查看小晚情况的,他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钟意晚表面稳如狗,内心慌得一批,大脑飞速运转。 仅仅是这半会儿的功夫,钟意晚已经罗列好了n条用来扯谎的借口。 林颂知用狭长的狐狸眼扫过盯着手中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钟意晚,温声道:“小晚身体里目前有两种毒,一种是妖藤千重错,另一种竟是连我都没见过,二者相互抗衡、彼此制约,此时倒不至于危及小晚性命。” “不过很奇怪,小晚的修为不见了,而且现在云京又说他失了记忆。宗主师兄,这个情况可不妙。” 林颂知的声音依旧温和。 就像在说他今天早上都吃过什么膳食一般。 明明交代的是太一宗第一战力如今修为尽失这样劲爆的消息,他的语气却极为平淡,话里话外一派淡定。 可其他人就不这样了。 林颂知话音刚落,室内只余一片死寂。 话题中心的钟意晚见原主的几个师兄都没开口说话,便安静地在桌边啃着糕点,充当漂亮花瓶。 纵使燕逐尘一向沉稳,此时也有些绷不住,周身的气势冷凝,几乎能冻死个人。 还是纪云京先开口,忧心道:“那要如何是好?小晚的修为还能回来吗?” 林颂知眉梢上扬,语气莫名:“等我找个法子先解开这两种毒再说,也许是因为这两种毒磨掉了小晚的修为,还有记忆。” “在此之前,得压下这个消息,不能让更多人知道。目前了解内情的只有我们师兄弟四人,还有小晚的徒弟沈倦。” 钟意晚汗颜,在脑海里疯狂戳系统:“统子,要是他们把我身体里的两种毒治好了怎么办!” 治好了,但是修为还是没回来。 那他不就掉马了? 现在他可不止是换了个芯儿。 而是身穿。 完全的顶替原主。 要是被发现了…… 钟意晚咽了下口水,死命掐着大腿才不至于让自己发抖。 系统安慰道:【还请宿主不要惊慌,穿书局会保证宿主生命安全。】 【您是我们请来进行拯救男主的客人。若是在您的感化下,男主能够放弃毁灭世界,您也能通过升级获得自己所想要的东西,这自然是最好。】 【若是最终男主还是选择灭世,即代表您的任务失败,穿书局会把您安全送回原世界。】 【不过因为您是身穿,所以在此世受到的所有伤害不可逆转。】 【如果您带着致命伤回了原世界,出于人道关怀,系统也会为您拨打救护热线。】 钟意晚十分感动:“统子!你们也太好了吧!” 哪儿像其他书里写的。 任务失败就抹杀宿主啊,抹杀任务对象啊什么的。 系统的正太音柔和清浅,安抚宿主情绪:【穿书局有规定,对待宿主要竭尽人道主义关怀。】 【何况,您体内的两种毒都十分很难解,在他们找到方法为您解毒之前,宿主随便在门派里走走,刷刷ooc值,就能够快速升级,获得更多保命卡牌和系统隐藏福利。】 【所以请宿主尽快调整好心态,努力完成感化男主的任务,阻止其灭世行为。】 钟意晚哪有不应的道理,很爽快就答应了。 没有穿书之前,他就很喜欢沈倦这个男主。 就算没有系统任务,钟意晚也想凑近沈倦,近距离追星。 片刻的沉默后,燕逐尘长舒口气。 当下实在是别无他法。 钟意晚的事情不能够让外界知道,甚至连剩下的那几位峰主也不能告知。 兹事重大,可作为一宗之主的燕逐尘并没有想过要放弃钟意晚这个“废人”。 他沉声道:“小晚,在颂知没有找到方法解毒之前,你就安心待在摇光峰,不要再带领弟子出任务了。” 钟意晚小鸡啄米式点头。 林颂知看他模样乖巧,就逗他:“不是把我们都忘了吗?这么容易就信师兄们不会害你?”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我叫什么名字,小晚还记得吗?” “颂知。”钟意晚一顿,觉得师弟这样直呼师兄名讳似乎不好,便赧然补充:“师兄。” 纪云京心里莫名泛酸。 自家好哥们儿都没这样亲切地叫过自己! 燕逐尘观他失忆后没之前那么阴郁消极,倒是多了几分天真的少年气,心底不免松了口气。 师弟性格这般变化,也算因祸得福吧。 他倒没怀疑钟意晚被人夺舍,毕竟林颂知都说过没事。 天玑峰峰主林颂知好歹是医修世家出身,同时还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药修。 沈倦把带钟意晚回来的时候,林颂知就已经查探过钟意晚命脉、灵脉。 的确是修为尽失,身体里只有两种毒物互相抗衡。 燕逐尘回神,耐心地跟钟意晚解释了太一宗的情况,还有自己是谁,以及整个鸿元大陆的情况。 钟意晚仔细听着,原着他看了五分之一左右,仅仅知道基本的世界观。 现在燕逐尘说的各种情况大多都是他不了解的部分。 虽然燕逐尘三人并非原身的直系师兄,但他们都曾是主峰嫡系弟子,又都同为峰主继承人,因此联系较为紧密。 至于原身的直系师兄师姐去了哪里…… 据燕逐尘所说,他们正在修真界四处云游,顺便除一些邪祟,打探一下其他三界的消息。 毕竟目前修真界跟魔界和鬼界的关系都不是多好,甚至跟妖界关系都是一般般。 作为太一宗暗卫机构性质的摇光峰,其下弟子大多在出师以后便开始四处“云游”,实则是打探消息,卧底刺探。 其实在一百多年以前,鸿元大陆各界的关系并不如今天这般紧张。 在当时,无论你是妖也好,魔也罢。 都可以拜入仙门大能门下修炼。 直到二十年前那场战争。 居于鸿元大陆南面的魔族一直都被狗眼看人低的修真界修士瞧不起。 彼此之间时有冲突,不过都是些小摩擦,倒也算了。 只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前任魔尊长子被修士掳走折磨的消息。 魔尊震怒,出兵讨伐修真界。 鬼界两大鬼王之一的玉罗刹跟魔界有姻亲,自然选择帮扶魔界。 妖界与此事无关,便保持中立态度。 战争持续四年。 到了最后,妖界也被卷入其中。 平白受了无妄之灾,他们怎么可能会再跟修真界交好。 至于魔界和鬼界更不必多说,跟修真界的关系自此降到冰点。 最后,在各方势力的调停下,四界终于同意停战。 并派出各界代表共同处置了几个蓄意挑起战争的毒瘤。 同时重建四界元老会,约定此后各界井水不犯河水。 前任魔尊在战争中受了重伤,战争结束后不久,他在闭关时因旧伤复发,承受不住天雷而陨落。 新任魔尊是他的次子。 据燕逐尘所讲,自从新任魔尊上任以后,魔界跟修真界的关系更加不好。 魔界中混入的修士都会被魔尊手下的魔兵抓住,先扒皮抽筋,最后投入油锅。 太残暴了。 没穿书之前,那些场景不过是一堆文字。 他钟意晚怕个鸟! 现在倒好…… 即将直面腥风血雨,体验弱肉强食。 最可怕的是他毫无修为。 不过是个寿数有限的普通凡人。 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等级提升后系统发的卡牌。 钟意晚抖着手抿了口茶。 原着里介绍过,男主沈倦是身负魔神血脉的人魔混血,如今还未觉醒血脉。 而整个鸿元大陆,只有魔尊一脉是魔神血脉。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钟意晚看过原着,知道沈倦的父亲就是前任魔尊长子。 虽然沈倦的父亲是个魔族,但通身君子气度,温文尔雅,跟沈家大小姐相识相恋,本是一段佳话。 可惜沈倦的父亲被同样恋慕沈家大小姐的某个奸人所害,被夺了魔核,再不能修炼,并且将不久于人世。 前任魔尊震怒,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战争。 也就是说,沈倦是现任魔尊的侄子。 钟意晚正想着沈倦,就听到门被轻轻叩响。 燕逐尘收起传讯符,淡声道:“进。” 沈倦推开门,对几位师长行过弟子礼后便自觉立在钟意晚身边。 他垂着眼睫,一副恭谨谦逊的模样:“不知掌门师伯唤我过来所为何事?” 燕逐尘抬眼望向沈倦,眸底透出若有所思之意:“本尊若是没记错的话,沈师侄入门已有八年,如今是金丹期大圆满境界。” 沈倦回道:“确实如师伯所言。” 其实这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修为,实际上他早就是飞升神君的实力。 燕逐尘颔首,眼中暗含赞许之色:“不错,你的进阶速度稳中有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近些日子就要突破了吧?” 沈倦应了是。 到时候还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引场雷劫过来装装样子。 沈倦垂着眼睫,眸底黑沉。 “不愧是小晚带出来的徒弟,倒是和你师尊年少时极为相仿。”燕逐尘抚掌感叹。 没看到长睫微垂的沈倦眼中划过一抹嘲讽。 钟意晚掩唇轻咳。 掌门师兄抬举原身了。 原身只想着怎么囚禁男主,挖人仙骨。 收沈倦为徒后甩了人家几本秘诀,让人自己领悟。 完全就是散养男主。 要不是沈倦天资聪颖,悟性极强。 早都走火入魔了! 还授人仙法? 得了吧! 就原主那个阴郁抖s老变态,不把男主吊起来打就已经不错了! 燕逐尘疑惑地看了眼嘴角抽搐的钟意晚,以为小师弟是在不好意思,索性没再夸他授徒有方。 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两件法宝,用灵力托着递给了沈倦。 “这两件法宝分别是无相乾坤印和白玉琉璃瓶,前者天阶下品,后者天阶上品。”燕逐尘正正神色,接着解释道:“你应当知道它们的使用方法。” 作为重生而来的四界至尊,沈倦自然知晓。 无相乾坤印可镇妖邪,除宵小。 而白玉琉璃瓶能够把吸进去的邪祟化作血水。 无功不受禄,怕是燕逐尘要交代自己什么,才会先给他两件神兵相助。 心电急转之下,沈倦端着副恭顺后辈模样,对着燕逐尘行过一礼:“弟子知道,还要多谢师伯赐予弟子法宝。” 燕逐尘含笑摇头:“不,是本尊谢你才对,多谢你把小晚从无间崖带回。” 沈倦郑重道:“师伯言重了,师尊当时的情况并不好,那是身为弟子的我应该做的。何况师尊似乎在下去无间崖之前便中了歹人陷害,修为……” 剩余的话他没再说,但在场几人心知肚明。 燕逐尘唤他前来本就是为了此事。 见这孩子主动提起,他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你也知道,小晚不知为何失了记忆,目前只认得你一人,而且他的修为也莫名消失。” “小晚只有你这一个亲传弟子,本尊与你的其他两位师伯又不能常伴小晚身边。思来想去,还是有你在小晚身边看顾着最为靠谱。” 纪云京想起刚踏进院中时。 钟意晚姿态亲昵,直直扑进沈倦怀里的画面。 心中很不是滋味。 但宗主师兄说的不错。 钟意晚修为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燕逐尘作为宗主,宗门事务繁忙,无法及时照顾到钟意晚。 而林颂知身为天玑峰峰主,不仅是药修,更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顶级丹修,平日里忙的根本找不到人。 也就是今天听说宗门第一战力的钟意晚出事,这两位才分出心神过来。 至于纪云京自己,他这两天方才结束闭关。 之后肯定要跟座下亲传弟子带着各峰的高阶弟子四处历练,闯荡秘境。 同样不能常伴钟意晚左右。 而钟意晚修为的事情肯定不能泄露出去。 他们三人没有时间,就只能麻烦在场第五位知道内幕的沈倦来看顾钟意晚了。 沈倦挺直身躯,应下了长辈的请求:“弟子会照顾好师尊,定不会辜负三位师伯信任!” 即便上一辈子的修为还在,可他现在并不打算直接叛出宗门。 沈倦还想留在这里慢慢套话,揪出来真正的“钟意晚”去了哪里。何况他这人一向有仇必报,有责任就负责任。 沈倦承认不该随便就把人睡了的。 杀千重错的时候,他不小心触碰到了钟意晚身上沾染的汁液,也中了招。 沈倦有些自嘲地想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明明上一辈子他都是自己在崖底生生捱过来的。而且又不是没见过更加妖冶艳丽的美人,那些人哪一个不比现在这个钟意晚聪慧漂亮! 可重来一次,看到钟意晚那副差点被千重错占了便宜的样子,沈倦就是很不舒服。 与其放任钟意晚被没有思想的藤蔓占便宜,还不如让他来报复。 结果头脑一热就做了错事。 方才答应燕逐尘的请求,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是发自真心。 不说对钟意晚完全负责,至少对人稍微好些,就当弥补过错。 燕逐尘观他神色真诚,确实是肺腑之言,也没逼着沈倦立下什么毒誓。 总归钟意晚丧失记忆和修为的事情只有他们几人知道,若是再有其他什么人知道…… 燕逐尘眼神一厉。 “嗝。” 冷不丁听到什么人被噎住的声音,燕逐尘一秒破功,颇为无奈地看向红着脸给自己灌茶的钟意晚。 沈倦将那两件法宝收回须弥戒里,上前一步,给钟意晚拍背顺气:“师尊,可还好?” 热意弥漫至耳根,钟意晚轻轻“嗯”了声。 像是想起什么般,沈倦给他拍背的动作一顿。 注意到钟意晚嘴边的糕点碎屑,沈倦动作自然地从怀中取出干净帕子为他擦着,掠过饱满水润的红唇时,不自觉地按了一下。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林颂知见了这一幕,理了理头上的儒巾,对着两位师兄道:“小晚刚醒,还需要休息,而且身患失忆症之人,待在熟悉的人身边更有安全感。” 闻言,燕逐尘叹了口气道:“那我们便不过多打扰了,小晚,你好好休息。” 临走前,林颂知把沈倦拉到一旁,嘱咐了钟意晚后几天需要吃什么药。 等沈倦逐一记下,他才放心地跟在燕逐尘身后离去。 纪云京其实还想再跟钟意晚说些什么,可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来。 一想到钟意晚什么都不记得了,看他还一副看陌生人的样子,纪云京就觉得心里堵了块大石头。 深深看了眼送他走出院门的钟意晚,纪云京没再回头,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看得钟意晚啧啧称奇。 沈倦主动为他解释:“那是缩地千里,元婴期便可学习。” 钟意晚“唔”了一声算作回应。 可惜他自己不能修仙,不然也能御剑而行,飞来飞去好不潇洒! 他并没有伤心太长时间。 回房间的路上,钟意晚兴奋地听着脑海里系统的播报声: 【叮——宿主ooc值+95,当前已升至3级,金币+100。】 好耶!又升级了! 【恭喜宿主获得技能卡风刃!因为宿主一次性获得的ooc值过多,系统检测后亲情赠送一张翘臀卡,以及手铐一对,口球一只!】 钟意晚脚下一滑,身侧及时伸出一张大手将他稳稳扶住。 确认人没事后,沈倦看着便宜师尊怀里突然出现的手铐还有黑色圆球,陷入沉思。 第5章 修真界!有趣! 这两件物什怪异得紧,完全就是凭空出现。 沈倦漫不经心地搭上钟意晚的手腕。 依旧是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难道是空间天赋? 鸿元大陆上不乏能人异士,比如沈倦自己,生而具有仙骨,一呼一吸都在吐纳灵气进行修炼。 再比如有的人身负“天眼”,能断因果、破天机,看到常人不能视之物。 众多天赋技能中,就包括极为罕见的空间天赋。 因为是天赋如此,所以并不需要耗费灵力就可以捏造小空间,在里边存储东西。 任何好处都有其代价。 而创造空间需要耗费极大的精神力。 虽说普通修者在达到渡劫期以后也能领悟天机,修习空间术法,创造出芥子空间、储物戒等空间系物件。 但具有空间天赋的人只要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甚至能够撕裂空间,去往其他世界。 曾经有位具有空间天赋,修为在渡劫期修士想要投机取巧,利用空间缝隙直接进入梵天界,也就是神界。 结果被梵天界的护界阵法炸成了齑粉。 此后修士们都歇了钻空子的心思,老实修炼,渡劫飞升。 看着钟意晚一脸尴尬地往怀里塞东西的动作,沈倦的脑中快速闪过多种想法。 新来的这个便宜师尊当真有趣。 钟意晚挣开沈倦的手,利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怀里抱着的两个烫手山芋。 “师尊,这两件东西怎会突然出现?” 看着男主眼里真诚的疑惑,钟意晚轻咳一声,故作高深莫测道:“为师自有一套储存东西的手段。” 见他不愿多说,沈倦识趣地没再问。 扶着钟意晚进了屋子以后,沈倦开始任劳任怨地收拾圆桌上凌乱摆着的茶盏跟小碟。 钟意晚也没闲着,把口球跟手铐找了个盒子收好,放在书架高处,随后抽出本书有模有样地看着,实际上在脑海里疯狂戳系统。 “六个零!你干嘛给我那俩东西!还有那什么翘……” 脸皮厚实如钟意晚,都觉得难以启齿。 【亲亲~我出厂的时候设定是双男主恋爱攻略系统来着的~您看我编号就知道我绑定的都是较为……咳咳,的那一方。这次是因为好奇,才在穿书局里接了个感化男主的任务。】 系统的正太音莫名有些娇羞,把钟意晚雷出一身鸡皮疙瘩。 反应过来后,钟意晚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他难以置信:“不是?你觉得我是下边那个?不对,你到底是让我感化男主还是让我攻略他?” 系统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回复道:【主要任务还是感化男主,对他好,宿主要是想跟男主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关系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您是不是下边那个……咳,您可以先试试,而且您的欢乐值挺高的,这也是系统选中您作为宿主的一个重要原因。】 什么欢乐值? 我怀疑你在骂我沙雕! 钟意晚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试试试! 跟谁试啊! 沈倦吗? 人家可是美强惨男主,现在才十六岁,都能跟自己这182cm的身高齐平,银白色弟子服下边绝对是磅礴有力的肌肉,肯定还有八块腹肌! 钟意晚毫不怀疑,男主一拳就能抡死十个自己这样的小卡拉米。 不用试他都知道自己绝对是下边那个呜呜呜。 甚至包括方才送走的那三位师兄,钟意晚都觉得气势上比人家矮了一头。 倒是脑海里的这个小系统,跟它比起来,自己倒还像个1。 感知到宿主心中所想的小系统一言难尽道:【宿主你又在想屁吃了!局里有规定,禁止宿主跟系统有不正当关系!】 钟意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回怼道:“我就是做个假设,没真想干啥。” 不过既然有翘那啥卡,那会不会有增肌卡啥的? 天知道钟意晚多想成为一个浑身肌肉,充满爷们儿气概的男人! 在现世的时候,他找私教训练了近一年。 结果屁用没有。 他还是那副少年感帅哥模样。 无法拥有八块腹肌,一直是钟意晚心中的痛! 系统感知到宿主想法,懂事地翻了翻卡牌档案,给出了中肯的回复:【有调整身体素质的卡牌,不过改动的幅度可能不是多大,系统主要是在宿主原本的身体上进行微调。】 【在穿书局那边的综合评价里,宿主的各项指标都为优秀,外貌、体能、智商、道德水平等综合素质都很不错。】 听到来自系统的夸奖,钟意晚很是受用:“有眼光,继续说。” 系统忍了几忍,才不至于骂人。 宿主是个好宿主,可惜就是太自恋!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系统吭声,钟意眉梢微扬,没再逗它。 沈倦收拾好一切后,准备去天权峰销假。 天权峰上设有文舒堂,负责教授修为在元婴期以下的内门弟子课业。 若是修为进入元婴期,弟子们便不必每日强制去文舒堂上课。 届时弟子们可以去鸿元大陆各处进行历练,但每年仍旧有两次理论考核跟武斗。 以此来检测一年中弟子们于修行一事上是否有所松懈。 沈倦目前是伪装出来的金丹期大圆满境界,自然要去文舒堂上课。 钟意晚昏迷不醒这两天,他都请了假来照顾人。 如今钟意晚已然清醒,他就得回去继续上课,一个月以后还有一场理论考试要应对。 时间相隔的太久,自从沈倦成为四界至尊,年少时在太一宗求学的经历几乎要被他淡忘在脑后。 向钟意晚告退过后,沈倦准备回自己住的落枫苑收拾一下上课用的书本,结果刚走没两步,袖子被人拽住。 沈倦眼皮狂跳,回头就对上了双满是好奇的大眼睛。 “文舒堂?我能去吗?” 修仙者上的理论课欸! 原主那些被狗啃了似的记忆里,这个理论课的精彩程度丝毫不亚于霍格沃兹的魔法课程! 有趣! 想去! 沈倦蹙眉打量满脸期待的傻狍子。 你去做什么? 添乱吗? 嘴角一抽,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打击人的话,尽力委婉道:“师尊丧失记忆,又失了修为,待在峰里最好,下午弟子回来给你做晚饭。” 钟意晚不依,拉着他的衣袖不撒手:“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保证很乖。而且我把很多东西都忘了,就当给我温习一遍?” 沈倦看着便宜师尊眼巴巴瞅着自己的样子,还是答应了:“师尊想去就去吧,不过不要离弟子太远。” 钟意晚见他答应,立刻点头如捣蒜。 帮着钟意晚收拾过书册后,沈倦将之连着自己的课业资料一起放进了须弥戒里。 钟意晚一直跟在他身边,见到他这个动作,顿时想到原身的小金库。 原主作为宗门七大主峰的长老之一,俸禄一向不少,全都被他收在了用作储物的须弥戒里。 奈何现在钟意晚就是个普通凡人,没有灵力,无法从须弥戒里拿东西。 钟意晚竖起食指轻触了下身前的人,从沈倦身后探出头来询问: “徒儿,你能帮我保管须弥戒吗?” 他记得戒子里还有原身所用的仙剑,惊阙剑。 据系统所说,它们穿书局已经把包括惊阙剑在内的原主的所有家当都绑定给了他,现在这柄仙剑算是他的本命仙剑。 剑是柄好剑,可惜跟了他这个不能修炼的废物主人。 跟系统商量后,钟意晚已经跟惊阙剑解绑。 神兵自然要在与它相衬的人手里才能不被辱没。 钟意晚觉得沈倦就很不错。 可惜沈倦不这么觉得:“师尊,须弥戒是你的私人物品,不能随便交付别人。” 钟意晚眨眼:“可我没有灵力,用不了,暂时寄存在你那里,等我用的时候拜托你帮我取东西出来,如何?” 怕沈倦不答应,钟意晚补充道:“那上边没有布下什么禁制,你不用担心被法术反噬,乖徒,你就答应嘛。” 沈倦眼中划过探究之色。 原先的那个钟意晚极度爱财,对待灵石法宝等物什都跟护眼珠子一样。 须弥戒那样重要的小金库上竟然没有禁制? 难道是现在的这个钟意晚把禁制抹去了? 怎么做到的? 他分明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凡人。 带着试探,沈倦假意从钟意晚手中接过须弥戒,探入灵力到其中的时候都做好被禁制反噬的准备了。 结果确实如同钟意晚所说,上面并没有禁制,很轻易就能从里面取出东西来。 沈倦不解。 这个新来的钟意晚到底抱有什么目的? 眼中染上层兴味。 有趣。 太有趣了。 这个傻狍子不会就是狗天道让他重来一次遇到的那个“大好人”吧? 现下沈倦并不想联系父亲旧部,杀回魔界。 一想到现任魔尊——他的“好叔父”,沈倦就觉得心底厌恶。 这个魔头比原本的钟意晚还要恶心难缠。 跟毒蛇一般。 现在他的仙骨还没有被毁,可以试试与上一世不同的道路。 “乖徒,那怎么用?倦儿?倦倦?” 思绪被打断,是钟意晚在指着落枫苑外面的传送阵问他话。 沈倦没在意钟意晚亲昵的称呼,只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耐心解释:“这是宗门各峰设立的传送阵,注入灵力后默念想要去的地方,就可以传送过去。” 钟意晚真诚发问:“能带人吗?” 沈倦答得很快:“可以,不过会有点晕,师尊抱好我就行。” 钟意晚自然是男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修真界的“电梯”哎! 有趣! 乐颠颠跑去传送阵上站好以后,钟意晚一副“我准备好了”的样子,期待地望着沈倦。 沈倦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兴奋的。 说实话,现在这个师尊的各种反应,比见了修者斗法的普通凡人还要奇怪。 就像第一次来修真界,第一次在脑海中有“法术”这个概念似的。 眨眼的功夫,沈倦脑中闪过各种猜想,又被他压下,他抬步上前,走至便宜师尊身边,搂过人腰身,手中浮现紫色灵光。 钟意晚很听话地往他身边贴贴,抱紧了男主。 因着钟意晚踮起脚尖挂在他身上的动作,沈倦的指尖不可避免地下移,碰到了些许不该碰到的地方。 心中泛起异样。 沈倦古怪地瞥了眼正盯着他手中灵光移不开眼的便宜师尊。 ……的弧度似乎大了些? 算了,想什么呢,说不定是他感觉错了。 他们就睡过一次,能有多了解对方的身体? 下一刻,传送阵的乳白色灵光将二人的身形吞没。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钟意晚皱着眉,缓缓睁开眼,发现周围已经变了样子。 摇光峰上多种红枫,阵法维持之下,整座山一年四季都是红的。 天权峰与之不同,其上满是苍翠绿植,偶尔还能听到音修抚琴吹箫的渺渺乐音,声音里带了温和的灵力,入耳后只觉得心中畅快。 钟意晚眨巴眨巴眼,从沈倦怀里跳出来,但还拉着人家的衣袖不松手。 他指着长阶尽头的高楼问沈倦:“文舒堂到了,我们先去给你销假?” 沈倦没有否认:“是在文舒堂侧殿的弟子报道处,那里负责请假、销假和每日签到事宜。” 钟意晚点头,跟在沈倦旁边向上走去。 此时乃是未时,也就是下午一两点的样子。 弟子们刚结束午休,正三五成群地往文舒堂走。 有不少弟子认出了钟意晚,俱是恭敬问好。 钟意晚没端着长辈架子,他本来也就十九岁的年纪,何况还有ooc系统,正好收割一波ooc值! 于是小弟子们惶恐不安地发现,钟长老跟变了个人一样,他们毕恭毕敬问好,钟长老就开开心心地对着他们挥手致意。 钟意晚本就是少年模样,优越的外貌配上亲和的气质,在小弟子们的心口砍出刀刀暴击。 听着脑海里叮叮当当的ooc值,钟意晚面上的笑意真实了几分。 【恭喜宿主升至5级,金币+200,获得技能卡牌‘风之息’、‘疾风斩’。因为一次性获得的ooc值过高,系统检测后亲情赠送玉骨卡、雪肤卡,以及稀有驻颜卡一张!】 钟意晚眼睛一亮。 好耶! 一下子升了两级! 他光顾着自己开心,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沈倦脸色黑如锅底。 第6章 徒弟!温柔! ooc值这么容易刷的吗? 连升两级的诱惑太大,钟意晚充满干劲,正想着再接再厉,最后收割一波ooc值。 手腕被人拉住。 钟意晚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个事,就被沈倦拉走。 “乖徒,你走这么快作甚?为师的手都快被你拽断啦。” 沈倦忍了几忍,本来都一脚踏进文舒堂侧殿了,又硬生生退回来。 在周围弟子或好奇或疑惑地注视下,沈倦步子一转,带着人拐去回廊尽头,某处绿竹掩映的隐蔽角落。 布下隔音阵法后,沈倦松开钟意晚,退后两步,扶着额头叹道:“师尊,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失忆的事情吗?” 钟意晚恍然大悟。 沈倦是在提醒他保持高冷仙君人设。 刚刚他刷ooc值刷的上头,差点忘了性格得慢慢转变。 男主果然是个大好人! “好嘛,那我老实跟在你身边,保证不搞出什么幺蛾子。”钟意晚伸出咸猪手,扒拉下沈倦扶着额头的右手,将其抱在怀里。 【叮——ooc值+5。】 芜湖。 在男主身上割韭菜也是一样的效果。 沈倦尝试着把手抽回来,就见便宜师尊可怜兮兮地贴近他,用那双清澈中透露着一丝愚蠢的大眼睛瞅着自己。 “那我不理他们,只和你说话可以吗?” “?” 这句话的语意暧昧不明。 就跟沈倦对钟意晚的占有欲特别强似的。 把沈倦雷得外焦里嫩。 【叮——ooc值+15!】 系统觉得自家傻狍子宿主着实是个人才。 简直就是个无情的刷ooc值机器。 可怜的男主,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钟意晚不知道系统所想,他听着数值上涨的播报声,抱着沈倦的手晃了下:“乖徒?你怎么不理我?” 做了几番心理建设以后,沈倦终于说服自己不要跟傻子一般见识:“没有不理你。” 爱咋咋滴吧,他真是脑子有病才会帮着燕逐尘他们看顾钟意晚。 管他修为跟记忆的事情会不会暴露呢! 钟意晚的死活与他沈倦何干? 沈倦垂睫,正巧对上那双亮晶晶的鹿儿眼。 便宜师尊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还一副依赖性十足的样子。 跟幼时阿嬷送他的那只狸奴很像。 算了…… 沈倦神情恹恹地偏过头,避开钟意晚眼里闪烁着的明艳光芒。 就当他欠钟意晚的。 “师尊,弟子们对你问好,只用颔首点头便是。若有长老上前寒暄,就说你此番不过是想来看看我的上课状况。” 钟意晚哪有不应的道理,立刻点头如捣蒜。 沈倦撤下隔音阵法,领着身后的小尾巴回到文舒堂侧殿,在值日师兄那里销过假。 去课堂的路上,钟意晚果然跟他答应的那般,面对弟子们的问好,一只手负在身后,微微颔首回应,模样高冷。 这不也是会演两下的吗? 沈倦忍不住腹谤。 文舒堂共有九层,第一层设有请假销假的弟子签到处,以及针对入门弟子的理论课堂。 往上走还有室内演武场跟炼丹房。 按照课程安排,今天下午沈倦要学习的是绘制高级符箓,上课的地方在文舒堂第三层。 刚跨进课堂,就有几个同样身穿银白色弟子服的少年少女对着沈倦挥手,示意他来自己那边坐。 钟意晚好奇地从沈倦身后探出头来。 实际上原身并不常在弟子面前出现,除却偶尔帮其他长老代课以外,跟弟子们唯二接触的机会也就是八年前的那场收徒大典,以及两天前带着沈倦他们去无间崖除祟。 按理说,弟子们应该不是多熟悉这位前宗门第一战力,现重点保护废物的钟长老。 奈何钟意晚有个好皮囊。 辨识度太高,见之难忘。 此时看到漂亮长老,弟子们都有些磕巴。 陈玄商正兴致勃勃地招呼好哥们儿过来跟自己坐,但目光落在沈倦身后的钟长老,瞬间哑火。 怎么回事? 今天钟长老来代课吗? 还不待他出声询问,就看到沈倦对他摇了摇头,跟钟意晚耳语几句,带着人去了课堂最后一排坐下。 修真者耳聪目明,陈玄商听到沈倦对钟意晚说的话后,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 身前的小师姐戳了戳愣住的陈玄商,问道:“今日似乎并不是由钟长老代课?” 陈玄商回神,摇头否认:“不是。” 顿了下他继续道:“可能长老是过来检查沈倦课业情况的。” 宗门里一直都有钟意晚十分溺爱自家徒弟的传言。 不过每当有人在沈倦面前提起这件事时,他的反应都挺耐人寻味的。 陈玄商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坐在一起的师徒二人。 他跟沈倦不打不相识,从入门起便认定这个朋友,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沈倦跟钟意晚的事。 他们师徒关系应该一般,甚至还很差。 但几日前那场除祟…… 太一宗弟子有目共睹,沈倦失足跌下无间崖,钟意晚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据说钟意晚还因此受了伤,沈倦这两天告假就是为了照顾师尊。 现在两个人还这般亲密。 陈玄商捏着书页,心不在焉地来回翻着,对好友的表现感到十分不解。 他没注意到,课堂后面的钟意晚时不时会把视线投在他这里。 从进来课堂以后,尽管钟意晚听话地没有作妖,还是有一连串ooc值上涨的系统提示音。 升一级需要100点ooc值。 钟意晚才来两天,刚刚已经升到6级。 他托着腮,心思飘忽不定。 眼睛看着陈玄商那边坐着的几位少年少女,耳朵听着沈倦跟他解释这节课要修习的万相符。 他没猜错的话,方才那几位招呼沈倦过去的小弟子们,就是原着《破天》前期的主角团。 其中尤以短发俊朗的小少年陈玄商戏份最多。 也不知道作者是啥想法。 明明《破天》是本男频小说。 非要设置个男女不忌,且把男主当替身的恶毒师尊钟意晚。 还有一个跟男主关系极近的陈玄商。 原着里沈倦反杀恶师叛出宗门以后,便跟陈玄商决裂。 过了许久两人才解开种种误会。 当时这段跌宕起伏的情节把一众原着粉虐得嗷嗷哭。 甚至还有同人写手太太连夜赶出长篇“深沉”cp的粮。 想到男主,钟意晚这才发现耳边低沉悦耳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不由得侧头望向沈倦。 沈倦见他终于舍得看过来,唇角扯出抹笑:“师尊,回神了?” 沈倦怕钟意晚不明白修真界的常识,方才为他讲这堂课要学的万相符时,有意识地在其中穿插了一些对修真界的描述。 结果人家根本就没听进去,还盯着陈玄商移不开眼。 简直就是白费他口舌。 钟意晚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脸:“抱歉。” 沈倦面上挂起假笑:“无妨,师尊如今情况特殊,只是您一直望着玄商,不知可是想起了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钟意晚打着哈哈。 难搞哎。 他要在不知情的弟子面前扮演好高岭之花的仙君人设。还得在沈倦和原主的三个师兄那里演好修为尽失的失忆小可怜人设。 偏偏钟意晚绑定的是ooc系统。 哎…… 以后的日子难过啊! 沈倦还想说什么,一道惊讶的男音在两人耳边炸起:“晚晚,你怎么会来这里?” 钟意晚被这声亲昵的称谓震得一愣,还没有过多动作,就被来人用折扇抵着下巴转过了头。 姜南一袭雪色外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风流多情的狐狸眼看着人时,几乎要把魂给勾走。 注意到钟意晚动作僵硬,姜南含笑贴近他:“这次不躲着我了?” 钟意晚:!!! 救命! 姜南,性别男,爱好钟意晚。 天权峰峰主,慵懒钓系大美1。 系统复制粘贴给他的,原身那跟被狗啃了般的记忆里。 姜南多次对他表白,甚至强势地把人按在墙上强吻过。 有一次借着酒劲,差点把原身给办了! 总之就是十分难搞,玩不过也躲不了。 救救救……救命啊! 今天竟然是他负责给弟子们上课吗? 早知道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师兄,上课要紧!”钟意晚躲开抬着他下巴的折扇,往沈倦那边移了移。 姜南一向没个正形,闻言眉梢轻扬,言语轻佻:“我觉得上……” 钟意晚慌张地捂住他的嘴。 直觉告诉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同样的,姜南对他…… 出口成黄! 姜南也不生气,狐狸眼一弯,轻舔了下他的手心。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湿意,钟意晚十分炸毛。 遇见真变态了呜呜呜! 赶在把人吓跑前,姜南举着手后退几步,笑得纵容:“好好好,不逗你了。” 目光落在一旁的沈倦身上时,姜南顿了下,眼底有抹异色一闪而过。 “还要多谢沈师侄把晚晚从无间崖带回来,师侄近来便要突破了吧?这瓶固元丹是前段日子新出炉的,师侄收下吧。” 姜南从储物手环里取出固元丹,钟意晚着急赶人走,帮着沈倦接过后毫不留情道:“多谢师兄,正事要紧,弟子们还等着你给他们上课。” 姜南觉得钟意晚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来具体是哪里。 仔细瞧过几下后,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晚晚,你的泪痣不是在右眼吗?现在怎的换成了左眼?” 钟意晚心底一惊,丝丝寒意漫过四肢百骸,只是面上依旧稳得一批,他真诚发问:“有吗?师兄记错了也说不定。” 姜南一哂,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凑近钟意晚耳边,吹了口气:“可我亲过那里。” 钟意晚攥紧拳头,面上依旧稳得看不出任何异样。 没再继续吓人,姜南直起身来,捻起钟意晚鬓边垂落的发丝,笑得轻快:“可能我记错了吧,师弟想要旁听也行,只是不知今晚是否有空?师兄有点事情需要跟师弟商量呢。” 沈倦无意间看到钟意晚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本来幸灾乐祸的想法如烟散去。 “师伯,师尊伤势未愈,晚上还得药浴,所以……”沈倦对着姜南歉意地行过弟子礼。 “这样啊。”姜南看上去遗憾极了。 可最终他也没强求什么,而是跟正经关爱师弟的师兄一般,又说过几句体己话,送了些丹药。 等姜南离得远了,钟意晚闷闷不乐托着腮,手中蘸着朱砂玩,脑海里跟系统谈话。 沈倦帮他把姜南送的东西收下后就没再管他,认真地听讲。 “系统,你不是说我跟原身长得一模一样吗?这颗痣怎么回事?” 【宿主整体外观与原主一样,但一些细节之处系统也无法调整。】 钟意晚一噎,郁闷道:“这不在微调范围内吗?” 系统歉意道:【不在。微调并不会删除宿主本身具有的外观特征,它只会增加和上调。】 得。 钟意晚唇角下压。 他左眼下面的这颗痣…… 记忆深处,某个逆着火光的单薄身影向他奔来。火光的映照下,少年右眼下方,那颗如同蚊子血般的小痣显得极为惹眼。 钟意晚略显烦躁地捻着指尖染上的朱砂,他似有所感般抬眼,正好撞上笑眯眯望向这里的姜南,心底再度泛起凉意。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既然要完成系统任务,钟意晚总得面对其他人,他不可能在摇光峰上的小院子里龟缩一辈子,所以掉马是迟早的事。 但绝对不能是现在。 就在钟意晚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的时候,眼前横开一只手挡住了他的视线,也挡住了姜南的。 姜南挑眉,无所谓地收回视线,面上依旧带着三分笑意,可惜不达眼底。 沈倦递过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要试试用万相符化出动物吗?” 这时候姜南也描述完了万相符的绘制方法,他让弟子们尽情尝试画一些鸟雀蝴蝶什么的小东西。 注意力被成功转移,钟意晚眼含期待地望向沈倦,小鸡啄米式点头。 可他又有些蔫。 自己没有灵力,画不出符箓,只能看着沈倦画符。 正这般想着,就见沈倦往他这边贴近。 他们都是跪坐在蒲团上的,又共用一个长案,因此钟意晚很容易就被沈倦圈在了怀里。 课堂内的弟子们都在专心尝试绘制万相符。 除了注意力一直分出几分在钟意晚身上的姜南以外,一时之间竟是谁也没发现课堂最后一排不寻常的动静。 手被握住,有一股温暖的灵力通过肌肤相贴处传来。 钟意晚顺着沈倦握笔的姿势,用朱砂在符纸上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 几乎是刚画好,那只蜻蜓就从纸上飞出,跟活了一般,轻飘飘落在他的鼻尖。 钟意晚眼睛一亮。 果然跟霍格沃兹的魔法课一样精彩! 好耶! 钟意晚兴奋地转头,却忘了此时他与沈倦离得极近。 唇瓣擦过沈倦的侧脸,两人俱是一怔。 绛色蜻蜓受到惊吓,振翅而飞,落在长桌之上。 钟意晚最先反应过来,干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 沈倦抿唇不语。 就在钟意晚以为男主生气了的时候,沈倦再次握上他的手,轻声询问:“有其他想画的东西吗?” 手背上传来的陌生热意裹挟着他,心脏漏掉一拍,随后如擂鼓般加速震动。 钟意晚本就对男主有着八百层滤镜,喜欢得不得了。 更别提他几次作死,沈倦都这样轻轻揭过,一点也没生气。 徒弟!好温柔! 第7章 兔子与狐狸 钟意晚满心欢喜地报名字:“蝴蝶,兔子,还有猫猫!” 沈倦应了好,握住他的手注入灵力,灵活地运起笔尖。 片刻后,桌子上多了些可可爱爱的毛绒绒。 钟意晚腿上窝着只伸着懒腰的猫儿,手上抱着兔子蹭蹭贴贴。 作为深度毛绒控,钟意晚完全无法拒绝跟团子们亲密接触。 耳边响起系统的播报声音,钟意晚沉迷撸兔,选择性耳聋。 沈倦见他兴致冲冲地抱着兔子不撒手,神情没有方才与姜南对峙时那般紧绷,便收回了目光,静下心来温习一月后要考核的内容。 时间隔得太久,他都有些记不清自己还在太一宗时的那段日子了。 只记得他连续多年都在文舒堂的各种测试中位居榜首。 若是一月后的小测考的一塌糊涂那就糟了。 长老们会不会怀疑钟意晚,这个沈倦不清楚。 但他知道,要是自己小测出了问题,长老们恐怕会先把矛头对准自己。 “吼——” 还没看几页,课堂里传来阵阵虎啸,弟子们顿时乱作一团。 巨虎神气地蹬在长桌之上,四肢粗壮有力,毛发雪白,其间贯穿着黑色横纹。 只见它灵活地蹬倒长案,凶煞的金色兽瞳一转,张着血盆大口,像是锁定了什么目标般,直奔钟意晚而去。 事发突然,仅仅是在弹指间。 弟子们到底是资历尚浅,都被吓得怔在原地。 沈倦丢掉书册,一手揽过钟意晚护在身后,一手执起绘制符箓的朱笔,快速在空中以灵力画出张大网。 那只白虎被网绊住,愈发愤怒,张着血盆大口对沈倦嘶吼,锋利的兽爪划破大网。 眼看着白虎就要挣脱束缚,沈倦将朱笔在空中转了两圈,按于长案之上,单手结印,低喝道:“镇!” 话音刚落,那些被他跟钟意晚绘制而成的白兔、小雀等外观可爱的小动物身形一颤,其上灵力交缠,转瞬间化作柄柄长剑,欲将白虎困杀。 巨虎被激怒,愤恨地从喉间发出低吼,欲变作其他物什反扑。 沈倦眼神一厉。 落在钟意晚肩头的绛色蜻蜓转瞬间化为一支利箭,射向白虎前肘三寸。 眼见着灵力被封,巨虎尤为不甘地长啸一声,化作冰蓝色灵力散去。 这些动物不过是灵力化成的虚像,只要找到它们体内灵力支撑的关键节点,自然能够除去。 白虎已除,几柄长剑亦散为星星点点的灵力,飘向钟意晚身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环着他流动。 钟意晚不懂其中门道,整个人都被吓得呆住。 沈倦扫过端坐在高台上从始至终不曾出手的姜南,眉心轻拢。 掌下传来的温度唤回了他的思绪。 忘了,这里还有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笨瓜。 钟意晚死命掐着大腿才不至于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来。 下一刻手被人捉住,他茫然地看过去,发现是沈倦在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脑海里响起沈倦的声音:“不疼吗?师尊。” 钟意晚看得清楚,沈倦并没有开口说话。 难道自己终于被吓傻了吗? 他无措地蜷了下手指。 似是猜出钟意晚心中所想,沈倦主动解释:“是传音入密,师尊目前没有灵力,不能回复我,只能听到我给你说的话。” 钟意晚瞬间了然。 也就是单向通讯咯。 “啪啪”的掌声响起,姜南从台上走下,眼含赞许地看着沈倦:“师侄的应变能力不错。” “师伯过誉。”沈倦垂着眼睫,模样乖顺地应下来自长辈的夸赞,心里想的却不是那回事。 方才是姜南干的“好事”。 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让原本仅有小猫大小的白虎变成了那般凶悍之物。 甚至目标准确地朝着钟意晚而来。 沈倦握着便宜师尊的手,感受着他微凉的指尖温度,在心里叹了口气。 本来不想管他死活的。 算了,就当对他负责。 姜南的狐狸眼一弯,展开折扇半遮着脸,侧身看向课堂最前排某个脸色苍白的弟子,轻飘飘道:“天枢峰弟子喻洲,灵力操控不当,险些酿成大祸,课后自行去玉衡峰领罚。” 喻洲回神,想要争辩什么,可对上姜南那双半眯的狐狸眼后不禁哑然,脊背上汗毛倒竖,讷讷地应了是。 姜南收起折扇,没管那群险些被吓傻了的弟子们,径直走到钟意晚身前:“师弟,被吓到了?” “没有。”钟意晚偏过头去。 姜南咧嘴一笑,露出颗尖锐的虎牙,看着钟意晚时,如同某种盯上猎物的大型食肉动物。 正想用折扇挑着钟意晚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就见沈倦把人揽了过去。 沈倦捧起钟意晚的脸,为他细细擦拭不知何时染上的朱砂。 “师尊,刚刚画出的小动物都没了,我再给你画些别的?” 钟意晚再次被勾起兴趣:“好啊!” 见这师徒俩旁若无人般地交谈,一旁被冷落的姜南心里有些不爽,他清咳一声,刚准备开口说话,就听钟意晚一派天真道:“师兄受凉了?” 姜南面上得体的笑差点没挂住,他笑容薄凉:“我无事。倒是师弟你,无间崖一行之后似乎变了很多。而且……方才若是你出手,那只白虎应当很轻易就能被除去。” 钟意晚丝毫不慌,故作惊讶道:“我观师兄并无出手之意,还以为是师兄想要考验弟子们的应变能力。” “原来师兄并无此意吗?” 沈倦眉梢微扬。 这笨瓜也不是多傻嘛,至少知道不往坑里跳。 这番太极打得不错,成功把问题抛回授课长老姜南的身上。 姜南用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掌心,含笑道:“如此看来倒是师兄考虑不周了。不过师侄的反应倒是快,也比我懂得如何讨你欢心。” 瞧瞧这话说的。 跟沈倦和钟意晚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似的。 钟意晚忽视了姜南言语中的探究,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师兄就别取笑我了。我这不是……不擅长绘画嘛,要是弄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会比那只白虎还麻烦吧。” 此话说不不错,原身确实不擅长笔墨丹青。 注意到姜南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钟意晚在心里暗骂一句,心思一转继续道:“何况我家乖徒的实力师兄也清楚。就算我不在这里,他也能很好地应对突发情况。” 沈倦模样乖顺地垂着眼睛:“师尊谬赞。” 姜南摇头笑了下:“师侄日后必定大有作为,怕是会超越你师尊今日所得之成就也说不定。” 注意到其他小弟子们已经从刚才那场混乱中缓过神来,姜南歇了继续试探下去的心思。 只是当他看向钟意晚时,眸中神色依旧复杂难辨:“好了,我也不废话了,省得师弟你再嫌我烦。” 他摇着折扇,转身向讲坛上走去。 钟意晚在暗地里撇嘴。 这不是知道我嫌你烦嘛! 就这还往我面前凑凑凑! 这人跟医修林颂知完全不一样,虽然他们两个都是狐狸,但林颂知属于性子温润和善的那一类。 而姜南这个逼完全就是心机深沉的腹黑老狐狸。 玩不过,根本玩不过。 钟意晚兀自生着闷气,脑海里不期然响起沈倦的声音:“先前让师尊受惊了,是弟子的错。” 钟意晚摇头,在纸上写下“你好,他坏”的字样。 他又不是真的傻到看不出内情。 姜南那个狗东西分明就是故意的。 想用白虎来试探自己是不是原本那个钟意晚。 不出意外的话,关于自己身份存疑的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宗主师兄燕逐尘知道了。 方才那个背黑锅的天枢峰弟子喻洲,就是太一宗宗主燕逐尘座下最小的弟子。 姜南这一系列所作所为明显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半个时辰前,钟意晚跟沈倦把燕逐尘跟纪云京三人送走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现在碰上姜南这种细节党属实倒霉。 就是不知道燕逐尘他们之后会用什么方法测试他是不是原身。 太阳穴隐隐作痛,钟意晚疲惫地思考对策。 手背上再度传来温热触感,思绪被打断。 钟意晚被沈倦圈在怀里,肌肤相贴处传来被沈倦刻意收敛了锋芒的灵力。 脑海中,沈倦的声音还在继续:“之后若是再有危险,我会护好师尊。” 似乎是觉得不妥,他补充道:“只要我在你身边。” 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钟意晚抬起没被沈倦握住的左手,朝着自己写过的“你好”,满心欢喜地点点点。 沈倦侧目看过去,被便宜师尊幼稚的行为逗笑。 自沈倦杀尽觊觎他仙骨的人,踩着别人的尸体一步步登上鸿元大陆至尊之位以后,他再没发自内心的笑过。 虽然现在这个钟意晚呆笨憨蠢,但确实有趣极了。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 沈倦压下心中的困惑,接着传音:“师尊喜欢小雪人吗?” “喜欢!”钟意晚满心期待地等着男主帮自己画雪人。 只要是男主给的东西他都喜欢! 而且,那可是外形软萌的大杀器哎! 简直跟他收藏柜里的那只绑着蓝色蝴蝶结,手柄上还喷着闪粉的工兵铲有得一拼。 外形可爱,但杀伤力十足。 天知道钟意晚有多喜欢这种反差感。 沈倦并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替他画好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小雪人。 雪人圆滚滚的,瞧着憨态可掬,因为是灵力变作的,所以并不会融化。 钟意晚越看越觉得喜欢,抱着冰冰凉凉的小雪人不撒手,小声询问沈倦:“它也能变成剑的模样吗?” 沈倦点头:“可以,不过仅限于师尊遇险,且它在你身边。” 对哦。 就算有这么一个炫酷的雪人,钟意晚却是用不了的。 放哪里这是个问题。 他总不能每天都在身上塞个雪人。 系统本身并不具备空间储存功能,据说之后的升级奖励里会有“背包卡”,使用以后可以供钟意晚存放物品,可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他毫无灵力,用不了须弥戒,要是男主不在他身边,钟意晚自己带东西会很麻烦。 沈倦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从钟意晚手里接过雪人,拿起朱笔在其上以灵力画过几串符文,巴掌大的雪人瞬间散去,化为一条银白手链。 钟意晚颇为稀奇地看着这一幕。 下一刻手腕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沈倦跟他传音道:“任何攻击它都能替你挡下,不过只能用一次。师尊觉得无聊时可以在这条链子上敲两下,它会重新变成雪人模样陪你玩。” 咦?任何攻击?不限制修为吗? 他再问沈倦时,只见人点点头,高深莫测道:“万相符遇弱则强,遇强则更强。” 这个符箓有那么牛批吗? 可男主都这么解释了,钟意晚只好咽下心中的疑惑。 他并不熟悉修真界。 直觉告诉他,哪里有些古怪。 纠结到最后,钟意晚心底对于男主的盲目信任胜过了那点疑惑。 沈倦看他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之后他没再分神,继续提笔在书册上写写画画。 课堂上的那段小插曲被姜南轻飘飘地一语揭过。 弟子们迅速调整好状态,静下心来认真听讲。 大家都知道一月后有场考核,每位弟子都恨不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去修习功课。 直到这时,姜南方才慢悠悠地告知了弟子们怎样去破除万相符化成的灵物。 再次夸赞过沈倦后,他接着讲起另一种符箓来。 钟意晚也跟着听了些,原身那残破不堪的记忆里只有关于符箓术法的基本框架,并没有细节之处。 也就是说钟意晚还要全部再学一遍。 什么苦逼日子! 没有修为,甚至没有关于修真界的各种理论知识。 别人穿书开挂装逼。 钟意晚穿书两眼一抹黑,获得地狱级高考体验卡。 果然幸福都是别人的,他只有圆圆的肚子呜呜呜。 系统察觉他心中所想,冷酷无情地解释:【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穿书局对待宿主的原则就是任其自力更生,争做新时代独立宿主。】 【不过考虑到修真界危机重重,宿主并非婴穿,因此系统会为宿主提供相应帮助,涉及地图导航、知识科普、语言翻译等各个方面。】 【系统商城中也会有宿主可能需要的各种道具。】 钟意晚对着系统假哭:“真的吗?我还是个学生,你可不能骗我呜呜呜……” 【系统守则里不允许系统对宿主说谎。而且我有必要提醒宿主,系统能够提供的帮助是有限的,更多的问题需要宿主自行解决。】 那是自行解决吗? 分明就是让他自我了断! 钟意晚简直欲哭无泪,不过目前也只能老实地把各种知识重学一遍。 可他毕竟并非此世之人,姜南所讲的已经算是高阶弟子修习的术法。 钟意晚结合着原身那跟被狗啃了似的记忆,连蒙带猜地才能听明白一部分。 他顶着张苦瓜脸,费劲巴拉地听着姜南讲解的内容,偶尔还会在书册上划出重点句子,在其后进行标注。 沈倦注意到这点,反应过来这是便宜师尊在恶补知识。 对了,钟意晚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笔势一顿,再记笔记时,纸上写的内容明显详细了些,甚至连字迹都刻意收敛,没先前那般飘逸豪放。 之后的课程没再出什么乱子。 落日熔金,晚霞漫天的时候,弟子们算是结束了下午的课程。 钟意晚揉了揉发麻的腿,缓过酸疼的劲头后,一刻都不想多待,拉着沈倦就走。 姜南看着人跑得比兔子还快,面上没了得体的笑意,只余眼底一片晦暗,长袖下的传讯符微微发热。 第8章 不过是误入修真界的凡人 钟意晚拉着沈倦一口气跑出文舒堂。 直到觉得黏在他身上的那股视线彻底消失方才停下脚步。 松开沈倦的手后,钟意晚靠在墙上略感烦躁地小口喘息着。 沈倦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 长袖之下的传讯符微闪。 是宗主师伯燕逐尘让他快些带着钟意晚过去。 估计是姜南跟他们说了什么,否则燕逐尘不会这么着急。 仅仅凭借一颗小痣能看出什么? 女孩子喜欢画眉点唇,那钟意晚就不能闲的没事给自己点两颗痣吗? 反正在沈倦看来,能够扯谎的理由一抓一大把。 不过…… 就算没有姜南那一通搅和,沈倦也觉得某些地方很古怪。 新来的这个傻狍子跟原本那个钟意晚的长相不能说是一模一样。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原本沈倦还觉得他是夺舍的,但跟这人有过几次身体接触以后,沈倦完全打消了这个猜测。 钟意晚的指腹并没有茧子。 习武练剑之人,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而这个钟意晚就跟被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一样,入手的触感温软细腻,简直比女儿家还要娇气。 从行为来看,傻狍子并非此世之人。 他应当来自于一个跟修真界完全不同的异世。 沈倦看向一旁撑着额头眼神放空的人。 接触到他的视线,钟意晚猛的回神,瞳孔微缩,后知后觉地浑身发寒。 对了。 男主其实也应该在他的防备对象之列。 但钟意晚穿越过来以后仍然带有原着读者对于男主的高级滤镜,导致他完全忽略了这个事实。 系统冷哼一声:【宿主现在反应过来还不算晚,这可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并不是场可以读档重来的游戏。还请宿主端正态度,在前期努力保住狗命,适当作死。】 是了,修真界弱肉强食,根本不是他原本生活的那个被法律和公共道德约束的社会。 在这里修为大于天,杀人越货、油焖炸煮下油锅都是有可能的。 而他不过是一个身穿过来的普通人,寿数有限就不说了,关键是没有任何修为! 真是糟糕的开局…… 别人穿书满是爽点,到了自己这里全是雷点。 感知到钟意晚越来越蔫的心情,系统一顿,到嘴的话转了个弯:【当、当然,要是宿主作死太狠,系统也会捞你的,关键时刻绝对会保住你的小命。】 系统难得放软了语气跟他说话,钟意晚心里苦笑,勉强应下了。 呼吸平稳下来以后,他侧了侧头,看向沈倦:“回峰?还是去别的地方?” 沈倦并没有直接给出答复,而是问道:“师尊如今没了记忆,想必也忘了宗门各处,弟子想着不如带你四处转转,熟悉一下宗门?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师尊还能想起些什么。” 其实原身的记忆里有很多关于太一宗七峰的片段。 毫不夸张的说,像宗门禁地还有宗主大殿这些地方,钟意晚闭着眼都能摸到。 不过奇怪的是,原身并没有拜入太一宗之前的那部分记忆。 钟意晚胡乱揉了下酸胀的双眼,压下心中的各种想法,再抬头时又变成了那种傻里傻气的憨样:“好啊,先去哪里?” 沈倦观他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略作思索后答道:“先去第六峰开阳,然后是第五峰玉衡,最后再去主峰天枢。” 听到这个顺序,钟意晚意识到了什么,他装作不经意般询问沈倦:“需要顺便拜访各位峰主吗?” 该来的总会来,姜南绝对会跟宗主师兄燕逐尘说自己身份存疑的问题。 恐怕沈倦领自己熟悉宗门是假,留出时间帮人试探他才是真。 “不需要。”沈倦注意到了便宜师尊的不自在,犹豫过后还是出口打破了钟意晚的最后一丝希望:“但是需要去趟掌门那里。” 果然。 钟意晚心底发寒,却没在面上表现出什么异样,说了好后便跟着沈倦向文舒堂下的传送阵走去。 山路上零零散散走着些要回峰的弟子。 钟意晚心情不好,正在脑海里跟系统商量对策,面对弟子们的问好,只是冷着脸漠然应下,此时倒是跟原身有了几分相似之处。 沈倦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这一点,眸中快速闪过些什么。 钟意晚还在戳系统的对话框:“你真的就什么忙也不帮?” 系统答得很快:【除非是到了性命危急的时刻,否则系统不会出手。】 “得,那要是我没扯好谎,被燕逐尘他们几个渡劫期的大佬联合弄死怎么办?判定任务失败把我送回去?”钟意晚咬牙谴责狗系统。 【系统会优先保证宿主存活。而且任务失败是指男主最后仍旧选择走上黑化灭世的道路,掉马并不算在任务失败之列。】 翻来覆去就只有这几句话,钟意晚算是认栽了。 还真是开局中双毒,一切全靠演。 心里正郁闷着,钟意晚的腰身被人轻轻搂住。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眼前的场景已经截然不同。 “这里是主管门派后勤的开阳峰。”沈倦注意到钟意晚的眼神有些微微的失焦,便歇了继续解释的心思,扶着人走出传送阵。 等那股令人恶心的眩晕感缓过去了,钟意晚才有功夫抬头看向浮在空中的几座山峰,心中除却震撼再无其他。 这些山峰,不,准确来说是浮空岛。 在钟意晚19年的人生经历中,这些看似遥不可及的东西曾经只存在于文字和3d游戏的建模中。 但现在眼前这一切都是他未来要面对的“真实”。 浮空岛之下是茫茫云海,此时已是红霞漫天,落日即将没入地平线。 两人所处的位置正是一处悬崖边缘,钟意晚有些痴痴地看着脚下翻涌的云雾,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视线。 沈倦心里觉得可惜,如果这人是原本的那个恶毒师尊,他绝对不带任何犹豫地就把人推下去。 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的憨包。 他走近了些,因为怕吓到人,所以只敢把钟意晚虚虚环住,连着语气都变得平缓:“开阳峰最出名的便是云海和落日,跟摇光峰的满山红枫不同,这里一年四季都是青山对峙、飞瀑如练的样子。” “宗门中只有开阳峰允许御剑飞行,不过师尊也看到了,每个浮空岛之间都有鹊桥连接。弟子们若是不想御剑,直接走过去也是可以的。” 钟意晚沦陷于眼前的盛景,方才的烦恼被暂时搁置一旁,听着沈倦的解释,他有些雀跃地转头:“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吗?” 沈倦不期然撞进那双清澈透亮的眼底,一时有些怔愣,长袖下的传讯符微微发热,唤回了他的思绪,他听到自己说了声“好”。 钟意晚眼睛一亮。 原身的记忆里,对于开阳峰的印象很多。 因为这里风景最好,所以是弟子们公认的定情之地。 原身有副好样貌,自然没少被人约来开阳峰表白。 不过钟意晚的心思不在那些情爱旖旎之上,他只感叹这里的风光无限好。 要是自己也能修炼多好! 搞不懂那些修为高深的大佬为什么非要为情所困。 有美景,有赏心乐事,哪个不比谈恋爱香? 若是他能修炼,定要踏破山河三万里,逆天扶摇夺长生! 沈倦何其敏锐,感知到身边人几乎要溢出的蓬勃斗志,心中情绪莫名:“师尊要跟着弟子御剑去对面那座瀑布看看吗?还是走鹊桥?” 鹊桥是用喜鹊纹样的浮空石搭建的,每块石头之间有一定距离。 钟意晚目测脚下高度足以让踩空的他摔成肉饼,于是果断选择了信任男主的御剑水平:“不走鹊桥,御剑。” 沈倦点头,召出却邪剑,护着钟意晚站到剑上以后抬手捏了个剑诀。 下一刻却邪剑载着二人向前飞去,钟意晚抱紧沈倦,隐隐能够透过脚下的云层看到宗门各处的景色。 这片浮空岛之下,那片被水环绕的层层青山就是玉衡峰,景色同样很美。 可惜那里有个捏人手腕很疼,还总是盯着他不说话的纪云京。 不想去。 他这样想着,干脆直接说出了口。 沈倦耳尖一动,头也不回道:“是不想去玉衡峰吗?” 钟意晚闷闷地“嗯”了声。 纪云京跟原主关系亲密,越是跟这样的人接触,身份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沈倦默了下,带人御剑飞到瀑布下的巨潭旁边站好,缓缓开口:“几位师伯都对师尊格外包容,据说很早之前,师尊的性格并没有变得那么……” 沈倦欲言又止地瞥了眼等着他下文的钟意晚,有些抱歉地垂下眼帘:“师尊,我无意冒犯,只不过……” “我听资历深厚的弟子说,师尊从前还不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而是突然改变的,也许师尊曾经遇到过什么变故。” 上辈子沈倦反杀钟意晚后,他就没再关注过跟那个恶心人的玩意儿有关的事情。 只是在他成为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尊者之后,曾于山间闲游时碰到过抱着盏敛魂灯四处搜寻钟意晚残魂的纪云京。 两个人因为钟意晚的事情斗了几十年,纪云京斗累了,看到沈倦也没有从前那般要死要活的,整个人跟失了生气的提线木偶一样。 目光空洞地跟浑不在意的沈倦说了很多关于钟意晚的事情。 听过纪云京的话后,沈倦并没有什么感觉。 钟意晚确实可怜,那他沈倦呢? 就合该承受钟意晚带给他的苦痛吗? 现在给傻狍子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提醒。 沈倦无意深究这个异世之人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想管这只小蝴蝶扇一扇翅膀会给太一宗甚至整个修真界带来什么变故。 只要这人不作死作到沈倦自己身上。 钟意晚顺着沈倦说的话,想要在记忆里找到原身性格转变的原因,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原主那跟被狗啃了似的记忆里,破碎地记着很少的信息。 并没有具体的画面,有的只是困兽般的绝望和压抑。 沈倦发现傻狍子心情又变得糟糕,迟疑道:“师尊可是想起了什么?” 这人不应该毫无记忆吗? 他并不是夺舍,也不是原本那个钟意晚。 按理来说不应该有…… “算是吧,想起了些不好的东西。”钟意晚侧身避开沈倦的视线。 他总觉得男主看他的目光很奇怪。 可原着的这个时间线里,男主还没跟师尊闹掰,现在应该是小白花才对。 难道他也对自己身份生疑了? 赶在沈倦开口前,钟意晚率先道:“天权峰是负责教授弟子修习术法的地方,我们就是从那里的文舒堂过来的。天玑峰……林颂知师兄是峰主,多药修。天璇峰上有灵兽园,主峰天枢决断门派大小事务。” “这些宗主师兄给我介绍过,记忆里也有些模糊的印象,比如天玑峰满山遍野都是灵草奇药,天璇峰之下封印着一只大妖,还有天枢峰峰顶的八卦台。” 最后一抹落日余晖在钟意晚眼底落下层阴翳。 沈倦状似惊讶道:“难得师尊能够记得这些,想必师伯他们会很开心。” 钟意晚看着云舒云卷,飞瀑孤鹜,长舒口气后小声道:“直接去掌门师兄那里吧,他应该让你带我过去了。”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沈倦掩在长袖下的传讯符。 况且男主本来就没刻意避着他。 能在这个时候那么急着找沈倦的人,除了燕逐尘以外,应该没有别的人了。 沈倦眉眼一弯:“不急的,师尊不去灵兽园里看看小动物?” 钟意晚摇头:“不去了,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何况现在着实太晚,你累了一天,需要休息。等我们去完师兄那里就直接回摇光峰。麻烦你带我了。” “不麻烦,师尊失了记忆,又没了修为,理应被好好照料着。”沈倦乖顺答道,全然一副好徒弟模样,看不出任何异样,领着他向瀑布旁的传送阵走去。 站在传送阵上以后,钟意晚主动贴近沈倦。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男主身上有股好闻的橙花香味。 系统给他的任务是阻止男主灭世。 就算吃了灵丹妙药,凡人的寿命顶多不过百余年。 而且他已经问过系统,并没有加寿命的卡牌。 钟意晚的寿命是有限的。 但像沈倦这样的修道之人却能活几千乃至上万年,甚至超脱六道轮回,羽化飞升而去,与天地同寿。 他真的能够完成任务吗? 系统带他到这里究竟是为了…… 白色的灵光乍现,钟意晚知道这是传送阵被启动了。 他蹙眉压下那股令人不适的晕眩感。 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原主记忆中的天枢峰山脚下。 沈倦见他身形晃了晃,忙扶好他:“师尊还好些吗?” “无事,走吧。”钟意晚拍了拍发沉的脑袋,率先抬步向前走去。 天枢峰峰顶没有传送阵,只能一步一台阶地走上去。 据说是为了磨砺弟子心性才做如此设计。 但落在肉体凡胎的钟意晚眼里,这就是个坑爹安排。 第一颗晚星闪耀天际的时候,钟意晚倚在沈倦身上,半死不活地看向等在石阶尽头的燕逐尘,声音颤抖:“师……师兄,你能把天枢峰削掉一半吗?唔……” 第9章 妄以凡骨登仙途 看人揉着眼,燕逐尘还以为他哭了,周身沉稳的气质一凝,什么猜忌顾虑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慌忙上前几步接过钟意晚,懊恼道:“是师兄不对,我应该去接你的。” 钟意晚揉巴揉巴眼睛,有些难受地眯着眼。 方才正想继续说话,哪成想眼睫毛戳眼睛里了。 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哪儿哪儿都不行。 好不容易才把那根眼睫毛弄出来,再抬头时钟意晚已经成了泪眼婆娑的样子。 看上去委屈极了,瞧着实在是可怜见的。 搞得燕逐尘愈发愧疚,保证道:“师兄今日就在宗门主殿旁边给你单独开设一个传送阵,以后师侄可以直接带你过来。” 见钟意晚揉着眼没什么反应,燕逐尘急忙补充道:“等会儿师兄带你去灵兽园领只仙鹤,日后你可乘坐骑去往宗门各处。” 哇,驾鹤而游。 现世的时候他有晕车症,在这里不会还晕鹤吧?应该不会摔个狗啃泥吧? 钟意晚歪头,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不忘应下师兄好意:“多谢师兄!让你费心了。” 随即将胳膊从燕逐尘手里抽出,垂着眼睫询问:“我还不知道……师兄找我过来所为何事?” 闻言,燕逐尘眸色微敛,眼底的三分担忧化作云雾散去。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先去主殿吧,我让童子为你备些茶点,师弟一路走来已是累极,歇一会再谈其他。” 钟意晚答了好,抬眼看过庄严肃穆的宗门主殿,以及主殿外的平台前立着的威严巨鼎。 据原着评论区的剧透所说,这口鼎被黑化后的男主用来煮了个人。 原书的剧情钟意晚才看了五分之一不到 ,所以那人是谁他并不知道。 一想到男主黑化,钟意晚就不自觉地联想到系统要他感化男主,阻止其灭世的任务,于是下意识地捏住沈倦的一片衣角。 经过他这么一打搅,沈倦从巨鼎上收回视线。 他一向抗拒别人同他亲密接触,可是新来的这个钟意晚…… 在心里默念数遍“负责”、“不跟他置气”以后,沈倦成功地把自己洗脑。 甚至给便宜师尊传音,安慰他不用害怕,几位师伯都是儒雅有礼的修真界名人,不会说什么重话。 这般举措成功换来了钟意晚更加蹬鼻子上脸的操作——拉衣角变成了拉手。 沈倦原本得体的笑意一僵,却没有把手抽开。 燕逐尘走出几步后似有所感般回头,便见到钟意晚满心欢喜地拉着他家徒弟的手,一副十分依赖人家的模样。 迈出的步子稍滞,之后一切如常。 等到了主殿,燕逐尘唤来侍童为钟意晚二人奉茶。 钟意晚探头看去,这才发现殿内还坐了个小口抿茶的林颂知,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这个师兄他就觉得亲近。 虽然林颂知跟姜南一样都是狐狸。 “颂知师兄!”钟意晚拉着沈倦,老欢快地坐在林颂知旁边。 林颂知微讶,瞧着人跟刚哭过似的,也不问怎么了,只是含着笑把手边的枣糕推过去,连着语气都柔和了几分:“师弟喜甜,不如尝尝赤松小童子做的枣糕。” 钟意晚哪有不应的道理,净手后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 软软糯糯的,入口后泛起丝丝甜意,但钟意晚私心觉得没有沈倦上午喂给他的那只酸梨糕好吃。 这样想着,钟意晚又拿起一块枣糕,递到出神望向殿外的沈倦嘴边。 沈倦下意识就要把他的手拍开,反应过来后往旁边抗拒地退了几步:“多谢师尊好意,只是弟子不喜甜食。” “好吧。”钟意晚有些遗憾地收回手,自己把那块枣糕吃了。 沈倦偏头,沉默地移开视线。 方才那块糕点都碰到他嘴唇上了,结果钟意晚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吃了。 算了。 更直接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纠结这些干嘛。 林颂知用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扫过两人,想到沈倦抱着人回来时的场景,还有他为钟意晚治伤时发现的某些痕迹。 突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点多余。 无妨无妨,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就好。 我林颂知就是个单纯善良的普通医者,什么也不知道。 林颂知低头抿了口茶。 燕逐尘从侧殿回来了,阔步走到主位上坐下,他身后跟着的童子们恭敬地为钟意晚和沈倦二人奉上茶点。 童子退下后,燕逐尘一挥手,朗声道:“师侄也坐下吧,辛苦你把小晚带过来。” 沈倦婉拒了燕逐尘的客套话:“师伯客气了,路上耽误了些许时间,您不怪我迟约已经足够宽厚,现下弟子侍候在师尊身边便可。” 如今他重回少年时期,应当知礼循规。 长辈们稍后还要论事,哪有他这个小辈端坐一旁吃茶看戏的道理? 于是他只恭顺地立在钟意晚身旁。 见此,燕逐尘也没再客套什么,而是把话题重新引到钟意晚身上:“小晚,我听姜师弟说,下午的课堂上发生了些不愉快,你应当没有受伤吧?” “师兄费心了,我并未受伤,还要多亏沈倦竭力保护。”说到这个钟意晚就来气,连着嗓音都平淡了些。 白虎一事明显是姜南默许的,否则它不会目标准确地直奔自己而来。 燕逐尘赞许地对着沈倦点点头,感叹道:“无事便好,不过小晚倒是教出来了个好徒弟。” 钟意晚有些心虚地轻咳两声:“师兄谬赞,主要是我徒弟自己悟性高,天资聪颖。我这个做师父的着实惭愧。” 原身就是个疯批变态,完全的散养式教育男主。 而自己刚穿越过来,知识储备都不一定比沈倦这个做徒弟的强。 燕逐尘笑笑:“师弟若是能在解毒后拿回修为,也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至强战力。” 这便是要直奔主题了。 钟意晚捧着茶喝了一口,苦涩之后便是回味无穷的甘甜。 若是自己未来的人生也能…… 他低头撇着茶叶,淡淡道:“若是两种毒都解不开呢?” 话音刚落,殿内一阵死寂。 片刻后燕逐尘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招呼林颂知:“颂知,你跟小晚说下吧,我们不该瞒着他。” 沉吟过后,林颂知放下手中的茶盏,面上的温和褪去,显得有些凌厉:“如果解不开那两种毒的话,你会死。” “但凡这两种毒你只是中了其中之一,都有法子解掉,总归不过是难了些,花费的时间有点长。” 说着,林颂知揉了揉抽疼的额角,接着道:“可你偏偏同时中了这两种毒,它们在你体内彼此平衡的状态只是一时的,若是受到某些刺激,其中一方的势头过强,你都难以招架。” 沈倦抿唇看向钟意晚,想着傻狍子会露出什么害怕的神情。 可是没有。 钟意晚的面上一片平静,即便是听到自己会死,也没有丝毫触动,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不解毒的话我能活多久?” 林颂知一言难尽地摇头:“或许以年计,或许以月计,要是糟糕的话……”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在场的人心里清楚。 燕逐尘罕见地沉声道:“因为目前尚不知道有哪些诱因能够导致你体内那两种毒失去平衡状态,修真界从未记载过身负双毒还能如常人般生活的案例。纪云京在早些时候已经赶去了药王谷为你寻医,或许要过些时候才能寻到法子医治你。” 林颂知接着道:“我为你开的药都是些补身子的良方,你体内除千重错以外的那种毒连我都没见过,我已修书一封传给了在外游历的师尊,他的阅历比我高,应当会对解毒一事有所见解。” “劳烦师兄。”钟意晚朝二人投去感激的视线。 解不开也没关系,他努力作死获取ooc值,等到了一千级,他拥有的能力都不亚于神明了,还会担心这两种毒? 他倒是乐观,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 燕逐尘还以为他已经看开了生死,无所谓了。再想到他这个师弟过往的坎坷经历,心中难免唏嘘。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个师弟是他所认识的那位。 这般想着,燕逐尘与林颂知对视一眼。 林颂知了然,再次挂起笑,点了点自己唇角:“师弟,你嘴上沾到糕点碎屑了。” 钟意晚抽出条帕子,胡乱擦了擦,茫然询问:“现在还有吗?” 不是还在谈正事吗? 怎么突然扯到这里了? 钟意晚不解。 林颂知淡笑着拿出一面圆镜,递给了钟意晚:“你可以自己看看。” 沈倦眼尖,一眼认出这是神器往生镜,能辨前生,晓来世。 自然也可判定一个人是否被夺舍,还能直接照出大妖原形,甚至是测试一个人的灵根,以及…… 探出一个人的心声。 他这两位师伯果然还没有打消对钟意晚的疑虑。 钟意晚心中明白这面镜子的用途肯定不一般,思量再三后还是坦然接过。 系统都没发出什么警告,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他对林颂知道过谢,然后就捧着自己的帅脸仔细端详。 啧,真是一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爆胎,帅炸苍穹的俊脸。 系统根本来不及阻止宿主的傻逼行为。 下一刻,从镜子里响起钟意晚的心声,随后呈3d环绕式在大殿内循环播放。 钟意晚石化在原地,脑海里响起一溜ooc值上涨的声音,但他开心不起来,脚趾都快把地心扣烂了。 林颂知忍俊不禁,偏过头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师兄你坑我!”钟意晚把镜子放到桌案上,脸上后知后觉地漫起红霞。 至少我说的是实话吧! 往生镜毫不留情地连着他的这个想法也一起加入了循环播放的队伍。 林颂知笑的更加放肆了。 【叮——恭喜宿主升到10级,获得技能卡牌‘裁风织雨’。】 紧接着系统就为钟意晚出示了关于往生镜的详细介绍。 等钟意晚看完以后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说你沙雕你还不信,下次等我给你出示完介绍再接人家东西。】 钟意晚委屈,但又不敢反驳什么。 他害怕自己心里一想,往生镜就会把自己的想法播放出去。 系统等半天不见人回复,猜到了宿主的想法,干脆道:【只要那面镜子不对着你,你爱咋滴咋滴。】 钟意晚小心翼翼地在心底“喂”了一声,发现确实没有声音再传出来,不禁松了口气。 他不服气地跟系统争辩:“统儿,下次你能不能及时点出示物品介绍,我都出完糗了,你才把介绍调出来。” 六个核弹好是挺好的,可惜是个事后诸葛亮。 系统自知理亏,傲娇地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林颂知笑完以后收回了那面镜子,轻咳一声道:“这不是逗你好玩嘛。” 钟意晚眼含幽怨,面上的热意还未褪去。 这可是当着男主的面社死! 好丢脸呜呜呜…… 这样想着,钟意晚悄咪咪觑了眼沈倦,结果刚好跟人对上视线。 偷看被发现,钟意晚慌忙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干。 沈倦看着浑身熟透的便宜师尊,心里却笑不出来。 这人能染上千重错的毒,沈倦的过错居多。 他报错了仇。 这个傻子不是自己恨的那个人。 若只是千重错藤蔓上的毒液还好,可钟意晚被沈倦喂了百年才能结一颗的恶果。 此毒难解,何况毒素已经侵入心脉。 沈倦敛眸掩去眼底复杂。 坐在主位上的燕逐尘乐道:“师弟能有这般豁达开朗的心思自是不错,也省的我跟颂知担心了。” 钟意晚胡乱应下,抱着茶盏抿茶压惊。 燕逐尘眸光微闪。 方才他注意到往生镜上浮现的淡青色灵力。 这代表钟意晚是单属性风灵根。 而且往生镜并没有什么异样显现,那便证明钟意晚还是那个钟意晚。 不过姜南所言究竟是…… 燕逐尘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目前钟意晚没了记忆,又没了修为的事情依然只有他们五人知晓。 兹事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他并没有告诉姜南,也不打算在之后告诉其他人。 往生镜的事情被略过。 几人又聊了些近些时候发生在宗门里的趣事,还有他们准备如何着手医治钟意晚。 直至天色完全暗下来,殿内的人鱼烛照得满室明亮。 林颂知注意到钟意晚面上显出的疲色,与主位上的燕逐尘对视一眼。 燕逐尘了然,起身向打着哈欠的钟意晚走去,缓缓道:“小晚且先在这里等我,我有些事情想与师侄单独交谈。” “好。师兄快去快回。”钟意晚对着燕逐尘挥挥手。 等沈倦的身形完全消失在视野可及的范围之内,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一回头就对上了托着腮,狐狸眼中满是促狭笑意的林颂知。 “小晚,你好像很喜欢你家那个徒弟?” 钟意晚不知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答道:“我家徒弟性格好,天分高,还很会照顾人,我当然喜欢。” 男主是他来这里后最熟悉最亲近的人,更别说穿书前他就一口一个倦倦大宝贝的在评论区乱喊。 即便心里知道要防备着沈倦,但亲爹粉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听他如此回答,林颂知微微一笑:“这样啊,倒也挺好。” 还没等钟意晚反应过来好什么,好在哪里,就听林颂知继续道:“师弟本是人造丹田。” “以凡骨登仙途实在是世间少有。” “当时那颗风灵珠凝成的灵根……”林颂知长舒口气,不无感慨道:“现在竟是有些暗淡了。” 钟意晚心中愕然。 原主本身也是个凡人? 等等,什么人造丹田? 第10章 双子 直到回了摇光峰,钟意晚都没有从他与林颂知的那番对话中缓过神来。 这次是燕逐尘亲自把他送回来的,用的缩地千里。 沈倦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燕逐尘把他送到摇光峰峰顶的白鹤居以后就回去了。 现在偌大的院子里只有钟意晚一人枯坐着。 因为心里藏着事,他连晚上的饭都不想吃,只摸了几颗辟谷丹囫囵吞下。 入口后,那股苦涩的药味儿呛得他不住咳嗽。 好不容易顺过来气,系统的正太音在耳边响起:【系统可以帮宿主躲过灵根探测,并且会装作灵根逐渐溃散、丹田崩解的样子,帮宿主为修为尽失一事作合理化解释。】 钟意晚在小厨房里翻了好久都没翻出个火折子,听过系统的话,他无奈道:“六个0,你怎么总是在事后才慢悠悠地进行解释?” 系统一噎,对话框上浮现六个黑圆的省略号。 见状,钟意晚叉掉跟系统的对话框,借着院子照进厨房的微弱光亮,弯腰摸索着。 过了大概一刻,耐心终于耗尽。 找不到火折子那就算了,钟意晚自暴自弃地想着。 他跑去院子后面的库房,取了盏灯笼提在手上。 要怎么把它里面的烛火点着呢? 没有术法,难搞。 白鹤居上有阵法。 夜幕降临时,院中的黑暗角落会被照明符映得通亮,可屋内的烛火是要人工点的。 想也知道他们平日里都是用术法引火照明的。 钟意晚还以为会有火折子什么的,果然是他太年轻太天真。 他抬头看向低檐上挂着的两只灯笼。 这是院子里仅有的不施术法而自行燃起的明火。 刚刚钟意晚看到有一只火红的小精灵飞了进去,紧接着那只灯笼“噌”的一下就亮了起来。 据系统解释,那是只火灵。 钟意晚瞧着它跟蝴蝶一样,漂亮极了。 可惜他是个凡人,没有灵力护体。 若是贸然触碰,怕是会被灼伤。 但院子里只有这一个火源。 钟意晚怕火,更怕沉默无言的黑暗。 内心几度挣扎过后,他还是从漆黑一片的主屋里拽了只凳子出来。 随后就跟炸毛的猫一般迅速抽身退了出去,快步跑到院中的照明符旁边平稳骤然急促的呼吸。 仲春的夜里,院子里安静的连虫鸣都听不到,只有钟意晚紊乱的呼吸声。 今天的经历实在是一波三折。 原主跟自己过分相似的长相…… 实在很难不令人多想。 钟意晚贴近照明符,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系统,在我之前还有其他宿主身穿过来吗?”他靠在凳子上,放空目光望向繁星密布的夜空。 系统老实答道:【有。】 “那他……”钟意晚想问什么,但却始终问不出口。 他怕答案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那个。 “嗐,我真是……” 想什么呢? 世上怎会有那般好事。 钟意晚抬手摸上左眼那颗泪痣。 他的长相随了母亲,或者说…… 他和他的双生子哥哥都随了母亲的长相,样貌要偏女气一点。 母亲的左右眼眼睑下方各有一颗朱砂小痣。 他的这颗在左边,而哥哥的小痣生在右边。 除却眼睑处的小痣,兄弟俩的长相完全相同,就连名字的读音也一模一样。 哥哥钟弈,弟弟钟熠。 只是…… 为了救他,哥哥逃脱不及,被困在了大火中。 死在了那个绝望漆黑的夜。 直到第二天破晓大火才被扑灭。 迟来的救援人员于满地狼藉中找到了具烧焦的幼童尸体。 见到哥哥的尸体,母亲彻底发了疯,偏执地把他当成哥哥,还让他顶替了哥哥的名字。 甚至逢人便说当年那个死在大火里的是弟弟。 那一个绝望的夜晚过后,钟意晚不仅失去了血亲,还被迫成了血亲的替身。 性格清冷、体弱多病的弟弟钟熠死了,活下去的是阳光开朗的小男孩钟弈。 重重心理创伤之下,他的反应总是比正常孩子慢了好几拍。 每当别人跟他说话的声音稍大一些,他就会止不住地焦躁焦虑,严重的还会晕过去。 钟意晚搓了两把脸,强行把自己从幼时的黑暗记忆中剥离。 嗐,日子总是得向前看的嘛,想那么多也没用。 他搬着凳子站到高檐上挂着的那只灯笼下,手里拿着支蜡烛,踮起脚尖引火。 沈倦刚领着仙鹤踏进白鹤居,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丹顶鹤长唳一声,钟意晚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到,眼见着就要往旁边摔去。 沈倦反应很快,迅速飞身上前将人稳稳接在怀里。 钟意晚下意识地搂着他的肩膀寻求支撑点,看清接住他的人是沈倦以后,钟意晚呼吸一滞。 “师尊,你这是在做什么?”将人安全放到地上以后,沈倦蹙眉询问。 钟意晚无措地将手中提着的灯笼背到身后,小声道:“引火,我想把蜡烛点亮,屋子里太黑了。” 随后他看向院子里扑腾着翅膀的仙鹤,转移话题道:“它就是师兄给我安排的坐骑?” “对,这只鹤已经开了灵智,通晓人性。若我不在,师尊可以乘它去往宗门各处。”解释完以后沈倦不忘继续叮嘱:“旁边并无他人看顾的话,师尊还是不要做出方才那般动作为好,如果摔到了哪里便得不偿失。” “我记着了。”钟意晚讷讷地答应下来,手一松,灯笼落到了地上。 他心情不好? 沈倦一顿,手腕上聚起赤红色的火系灵力,一些化作蝴蝶形状落于钟意晚肩头,一些轻飘飘飞往屋内的灯盏,将之全部点亮。 之后又拿起倒在钟意晚脚边的灯笼,把里边的烛火也点亮了。 “屋檐下的灯笼里装的是火灵,师尊没有灵力护体,会被它灼伤,若是师尊好奇,我可以护着你碰一下它。” 钟意晚手里被塞了个灯笼,屋子也亮了起来,再不是刚刚那么黑暗。心中的那些负面情绪也随着灼热温暖的光线逐渐褪去。 钟意晚眸光微动,再次看向沈倦。 烛火的映照下,少年被洒上层金光,显得温润好看。 心弦被人拨乱,他佯装镇定地伸出手指,火系灵力变作的蝴蝶顺势落在他指尖,映得他眼底清澈明亮。 钟意晚捧起环在自己身边赤红蝴蝶,珍而重之道:“我不碰火灵。” 比起火灵,沈倦用灵力变作的蝴蝶更好看些,还不会伤到他。 沈倦见他注意力被转移,心底叹了口气。 太好哄了些。 所以他刚刚是因为怕黑? 当面问是绝对不可能问出来结果的,这人嘴硬的很,只能留作以后慢慢观察了。 沈倦在心里暗自记下,随即放轻了声音询问:“师尊还没用过晚饭吧?我去给你做。” 钟意晚问过系统,现在都快21点了,他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沈倦什么,于是道:“我吃过辟谷丹了。” 沈倦不赞成道:“辟谷丹不行,师尊还要喝药,晚些时候还有药浴。” 没给钟意晚拒绝的时间,沈倦从须弥戒里取出只被油纸包着的叫花鸡,还有一串糖葫芦,递到人手上。 “这些是我托玄商下山买的,还有其他一些干果肉脯之类的小吃,留着之后给师尊解馋。今天有些晚了,师尊不宜吃太多东西,弟子去给你下碗清汤面,可以吗?” 钟意晚被突如其来的好意砸得有些懵。 不是说原身跟男主不熟悉吗? 怎么对自己这么好? 系统思索后给出自认为合理的解释:【或许是男主怜惜你没了修为还没了记忆,完全一个小可怜的样子。毕竟原着前期的男主就是个性格温柔的小白花,能做出这样的行为不奇怪。】 应了好后,钟意晚抱着怀里的一大堆东西,神思不属地飘去了屋内坐着。 沈倦在小厨房忙活,亮堂堂的主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钟意晚咬了一口糖葫芦,上边的糖有些化了,但还是很好吃,酸甜可口的感觉冲击着味蕾。 油纸外边的泥土已经被人敲去,其上隐约能摸出来黄土的感觉,撕开叫花鸡外面裹着的那层油纸,扑面而来的便是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 钟意晚被勾起食欲,咽了下口水,擦过手后撕下一只肥美的鸡腿,哒哒哒跑去小厨房。 院里,那只丹顶鹤已经在衔枝搭窝了。 钟意晚路过它的时候,故意拿着鸡腿在它面前晃了晃,模样嚣张:“你要是再吓我,我就叫徒弟把你给炖了。” 仙鹤开了灵智,自然明白他所言。 它鸟生都没见过这么狂的人类,当即不满地扑扇着翅膀要啄人。 钟意晚身边环着的赤红蝴蝶也不干了,原本亲和无害的气势陡然一转,变得锋芒毕露,一只只都闪着危险的暗红色光芒。 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仙鹤做成烤鸟。 丹顶鹤吃了瘪,不甘心地长唳一声。 钟意晚还记挂着自己日后出行要仰仗这位鸟兄,于是笑道:“鹤兄,应该是鹤兄,不是鹤姐吧?” 丹顶鹤昂首,十分不屑。 还挺傲娇? 钟意晚乐了:“我就是逗逗你,别当真,你都开了灵智,我把你炖了会于心不安的。” 见面前这只丹顶鹤又扑扇了两下翅膀,钟意晚接着道:“鹤兄若是跟我和解,就让我碰一下你的喙?若你不愿就啄我一下算作扯平?” 仙鹤再度长唳一声,就在钟意晚以为自己要被啄了的时候,没拿鸡腿的那只手被鸟喙轻轻蹭了下。 他一愣,随后笑意扩大:“白鹤居有鹤兄入住,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白鹤居’了,日后前院就留给你随意处置吧。” 丹顶鹤极其傲娇地转身,用屁股对着他。 钟意晚摸了摸鼻头,刚一转身就对上沈倦安静看过来的目光。 赤红蝴蝶落在沈倦肩上,被他轻飘飘瞪了一眼,转而飞回钟意晚身边护着。 钟意晚不知道沈倦出来了多久,又看了他多久,反正他自诩是个脸皮厚的,被仙鹤欺负了也不丢人。 这样想着,钟意晚拿着鸡腿跑向沈倦:“乖徒乖徒,第一口给你。” 第11章 淬体九重 第二天钟意晚是被系统的闹铃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摸索着下床,一边看着系统的穿衣教程,一边艰难地往身上套衣服。 昨晚又是吃饭又是药浴的,折腾到大半夜才睡下。 在钟意晚的软磨硬泡下,沈倦同意了搬来他隔壁住。 这样做一是为了方便完成系统任务。 二是钟意晚实在受不了一个人住在偌大的白鹤居。 沈倦要上早课,卯时就已经走了。 现在白鹤居里除了嘎嘎乱叫的丹顶鹤,只有他一个活物。 也不知道原主怎么想的,根本没请小童侍候左右。 甚至刻意把自己跟别人分隔开来。 钟意晚倒想请个小童跟自己一起住,这样无聊时还有个人跟他说说话什么的,全当解闷了。 但转念一想,他情况特殊,每天都得捂好马甲低调做人,着实不好跟旁人过多接触,便只能作罢。 山上有阵法维持。 听系统说人间已三月,摇光峰上却是四时大杂烩。 山下清荷,山腰红枫,山顶飘桂。 钟意晚洗漱完了以后才发现沈倦给他留了早饭。 也许是怕他不知道,还特意让丹顶鹤叼了张字条给他。 有阵法保温,米粥、小菜还有钟意晚要喝的药都是温热的。 再次感叹男主人美心善。 系统提醒道:【宿主别忘了还要去天玑峰找林颂知。】 钟意晚扒拉开凑过来的鹤兄脑袋,嚼吧嚼吧炒虾仁,敲了下跟系统的对话框:“统统,待会儿你能给我降低痛觉感知度吗?” 系统慢悠悠道:【当然。不过系统需要提醒宿主。洗经易髓,以凡骨入道,如果成功还好,可一旦失败,那个后果必然不是宿主所能承受的。】 钟意晚笑的轻松:“总得试试不是吗?而且戏都演了,林颂知已经深信我是被不知底细的奸人所害,因此才被化去了人造丹田和灵根。今天不过是淬体九重的第一天,我也不好爽约。” 昨日跟林颂知那番谈话,钟意晚旁敲侧击,数次暗示林颂知,他是被奸人所害才失了修为。 反正原主得罪过的大佬确实多,被其中一两位所害也不奇怪。 况且高风险高回报。 原主都能做到以凡人之躯踏入仙途,他也得搏一搏。 淬体九重以后便是种丹田、种灵根。 现在连第一步都没有开始。 系统的卡牌技能有冷却时间,而且…… 那毕竟不是自己本身就有的技能。 一切依赖于系统,不如诸事全凭自己。 钟意晚压下眸中的复杂神色。 他讨厌这种命运被其他人掌握于手的感觉,更讨厌未知的一切。 究竟是谁把自己弄这里来的? 还身穿,21世纪的科技有这么发达吗? 从钟意晚的观察来看,系统可以感知到他的情绪,甚至能探听到他的想法。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在昨晚临睡前,钟意晚跟系统商量,希望它不要再探查自己想法。 系统表示理解,大大方方地展示了自己的权限列表。 并且在钟意晚的亲眼见证下锁住了共情宿主那一项功能。 据说再次解锁会很麻烦,还要一层层地往穿书局上报说明。 回到现在。 系统眼见着劝不住宿主走上修道的路子,索性不再多言。 别人家的宿主跟系统都很合拍。 但他们俩的相处却不是多么融洽。 跟塑料姐妹花似的。 除此之外,系统总觉得自家宿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憨傻。 也罢。 总归他们一人一统都有事情瞒着彼此就是了。 —— “苍鹭芝三钱,血灵玉一颗……” 天玑峰峰顶的药师殿,林颂知按照手稿里的描述,不断往一只铜鼎里加些形状各异的灵草。 “师——兄——”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林颂知惊得手一抖,差点把手稿扔到铜鼎下的火堆里。 反应过来后他神色一变,快步向殿外走去。 意料之中的,药师殿上方,钟意晚正抱着只仙鹤呈自由落体式往下掉。 林颂知单手结了个法印,厉喝道:“盈蔓!” 一颗青绿色的种子冲至空中,眨眼间就变为一条条韧性十足的粗壮藤蔓,将仙鹤连着钟意晚一起稳稳接住。 钟意晚落地后仍旧双腿发软,心有余悸地歪倒在了林颂知怀里,一旁的丹顶鹤还在不依不饶地啄人。 林颂知拢起眉头,抱着人退后几步。 峰里的弟子们大多去上早课了,留下的都是些高阶弟子。 因着钟意晚闹出的动静大,不少弟子狗狗祟祟地探着头,好奇地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颂知重新变作平日里那副笑面狐狸相,轻飘飘扫过不省心的弟子们,语调平缓地开口:“我留的课业都完成了?还是没有旁的事需要做了?” 师尊愠怒,弟子们哪里还敢造次,纷纷作鸟兽散去。 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们都走完了,林颂知哄孩子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钟意晚的背,他放轻了声音温声询问:“小晚,能告诉师兄发生什么事了吗?” 钟意晚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心中的羞耻感战胜了恐惧,他从林颂知怀里跳出来,结结巴巴道:“鹤兄飞得太高,我害怕……就抓得紧了些,不小心把它的毛薅掉了一撮。” 听过钟意晚的解释,林颂知颇为哭笑不得:“原来如此,难怪你把人家气得追着你啄。” 钟意晚蔫了吧唧的,走到被藤蔓拦住的丹顶鹤旁边,小心翼翼地道歉,成功收获了一个冷屁股。 林颂知收起藤蔓,将种子纳回识海,安抚性地拍拍仙鹤,从袖子中取出一支小瓷瓶交到钟意晚手上,笑道:“瞧你都把人家脑袋后边那块毛拽秃了,背上还缺了一块。这个你收着,给它抹抹吧。屋里我还帮你看着药呢,离不开。” 钟意晚好奇地问道:“师兄,这是……” 林颂知解释:“促进毛发生长的药膏。” 狐狸眼中闪过狡黠,他凑近钟意晚,一脸神秘道:“大师兄找我要了几次呢。自他接任宗主之位以后,头发掉的比天枢峰上的落树还快。” 说完,林颂知眨眨眼:“你可别说出去啊,不然燕师兄要找我麻烦的。” 钟意晚被逗笑,虚虚做了个把嘴巴缝上的动作。 没想到修道之人也会担心脱发问题,好接地气有没有! 更没想到儒雅随和如燕逐尘,竟也会在私底下对着日渐稀疏的头发苦苦叹气。 林颂知见他如此上道,拍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帮人家仙鹤抹完药就进来药师殿,我得继续给你看药。” 钟意晚立刻点头如捣蒜。 林颂知回了药师殿以后就只剩他跟仙鹤大眼瞪小眼。 也不对,鹤兄傲娇的很,只拿屁股对着他。 钟意晚摸摸鼻子,心虚地倒了些药膏在手上,好声好气地哄着仙鹤:“鹤兄,我真不是故意的,做鸟要心胸宽阔些嘛,大不了我以后找些鹤姐姐鹤妹妹陪你玩?” 丹顶鹤的翅膀微动,还是没有回头。 钟意晚心中惊奇。 好一只不为美色所动的鹤! 他半开玩笑道:“你不开心?那我给你找个威武雄壮的鹤大哥?” 丹顶鹤被气到,终于舍得转过身来,用翅膀扑扇钟意晚。 目的达成,钟意晚乐道:“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气多了容易掉毛。” 他这么一说,仙鹤果然安静下来。 钟意晚顺着毛撸,接着道:“你也听到了,我手上的药对你来说还是挺好的,我现在就给你抹药,但前提是你别啄我。” 仙鹤昂首撇头,鸟脸上满是傲娇之色。 钟意晚失笑,手上力道轻柔,抹完药后右手被鸟喙轻轻蹭了下。 眸光微动,他顺手撸了把鸟脑袋,赶在仙鹤生气前率先退开:“鹤兄记得接我啊,最多不过三个时辰我就出来了。” 仙鹤才不理他,曲颈长唳一声,优雅轻盈地飞远了。 钟意晚收回视线,朝着药师殿走去。 方一踏进殿内,就有一股寒意直逼天灵盖,钟意晚被这股寒意冲得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林颂知已经放好了药,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头也不回道:“小晚,子戌鼎有些高,你脱了衣服从我放的梯子那里上去就行。” 钟意晚看了眼咕嘟咕嘟冒着泡巨鼎,以及巨鼎下方正控着火的林颂知,彻底傻眼:“师兄,我不会被煮熟的吧?” 林颂知笑着摇了摇头:“不会,药里边加了寒玉冰髓,你不觉得冷就不错了。我会为你控着火,防止你被冻伤。” 难怪进来的时候觉得温度骤然一低,原来是这样。 修真界可真是无奇不有。 钟意晚解下衣衫,只着里衣跳进了子戌鼎里。 鼎中的温度果真如林颂知所说那般寒冷,而他也知道那些气泡是怎么回事了。 他随便一伸手,从一堆药材里捏到了个像是小孩手臂的玩意儿。 那东西遇水就开始冒泡,把他吓得够呛。 林颂知安慰他:“别怕,师兄不会害你,那是千年的小鬼檞,能够淬体锻身、重塑经脉。” “这个药方是我参照宗门前辈留下的手稿调配的。你曾经用的是偏热性的方子,我忧心你体内的那两种剧毒会被激发,便改了配方,以寒玉冰髓坐镇,再辅以子戌鼎护住你体内药力,先压下那两种毒,再行淬体九重之事。” 林颂知叹了口气,眸底寒芒闪过:“宗主师兄他们已经在秘密调查究竟是谁暗害于你,此人实在诡谲,竟能化掉元圣祖师给你做的丹田,甚至是风灵珠化作的灵根。” 元圣祖师乃是原身师尊,仙逝多年。记忆里是他把原身捡回宗门的。 不过很奇怪。 只要钟意晚想到这个名号。 心中涌上的情绪并非徒弟对师父的敬佩孺慕,反而满是厌恶与蚀骨恨意。 而且原身并没有入宗之前的记忆。 钟意晚被脑海中的那股情绪冲的头疼,神情恹恹地趴在鼎边,也没接林颂知的话。 子戌鼎中一片寒凉,激得他不住颤抖。 一直注意着他的林颂知见状加大了鼎下火势,同时不忘说些话来分散钟意晚的注意力:“修真界以凡骨入道的唯有你一人而已,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只有前任峰主们,还有我们几个师兄弟而已。” 钟意晚被勾起兴致,身上的不适感都被暂时抛在脑后:“若是凡人都能用此种方法入道,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修道?” 林颂知无奈道:“小晚又在开玩笑了。且不说凡人难得有你这般心劲,就单论淬体塑灵根一事就已是难上加难。不会有哪个宗门愿意耗时耗力地把赌注压在凡人身上。” 钟意晚自然明白,他也就是想想罢了。 与其花费时间和金钱去培养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淬体修炼的凡人,还不如安心挖掘修真界中天资非凡的有能之士。 钟意晚捏紧子戌鼎的边缘。 如今自己顶了原主身份,那他便是“钟意晚”。 站在“钟意晚”的角度看过去,其实能够发现很多不太对劲的地方。 例如燕逐尘、林颂知等人。 他们与原主并非同峰师兄弟,各自身上还肩负宗门重担。 现在钟意晚修为尽失,又没了记忆。 已然是个废人。 可竟是谁也没想放弃他。 甚至林颂知他们还被钟意晚编的谎话骗住了。 真以为是有什么奸人害得他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师兄们如此上道,搞得钟意晚都有些愧疚。 说真的,自他来了修真界以后,怕是把这辈子的谎话都说完了。 又是假装自己丹田消失,又是装作灵根被歹人化去的…… 还得装失忆。 钟意晚疲惫地抓了抓头发,感受着身体上传来的细细密密的疼痛,他知道这是灵药在发挥作用。 【系统已经为宿主降低了疼痛感知度,不过待会儿还是很难捱,泡的时间越长越不舒服。】顿了下,系统继续道:【说到底宿主只是普通人的体质,若是淬体失败便会根基尽毁,到时候一点小风小雨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感受着埋在汤药之下的身体传来刺痛,钟意晚咬紧牙关:“世上有千万种死法,就单说我自己,死法无非就那几种,要么被黑化的男主连同世界一起毁灭。要么被体内两种毒慢慢耗死。” 他释然一笑:“来都来了修真界,摆在眼前的明路不走,非要依赖别人苟活吗?” 语毕,系统的对话框上浮现六个黑圆的省略号。 过了许久,就在钟意晚以为系统不会再理他的时候,系统的正太音再度响起:【系统尊重宿主的每种选择,就算淬体失败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往局里多申请一些加强身体素质的卡牌,保住你是没问题的。】 钟意晚心中讶异,好笑道:“如果淬体失败,我成了个废人,你不放弃我就已经不错了。” 不去寻找一个新的宿主来完成任务就算了,还要保住自己一个废人? 面对这个问题,系统表现的异常严肃:【系统与宿主一经绑定便是共生关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系统都不会放弃宿主。况且穿书局的系统管理守则里也有规定,系统要无条件忠于宿主。】 稍作迟疑后系统坦白道:【系统承认,现在有些事情还未跟宿主透露,但这并非系统自身意愿,而是因为规则限制不能说。】 身上传来的痛感更大了些,钟意晚艰难道:“没关系。” 直觉告诉他,系统隐瞒的事情跟自己“身穿”来这里的原因有关,但他并不打算深究。 既是规则约束,那他也不好强人所难。 只要不触碰到自己底线。 就当是修真世界体验卡了。 系统知道自家宿主对自己的信任还不够多,但还是道:【系统永远不会做伤害宿主的事情。我能够理解宿主对我抱有的猜忌,但希望宿主明白,我们是搭档,并非敌人。】 默然片刻,钟意晚无奈道:“我知道。” 过了会儿,他真心实意道:“抱歉,统儿。” 系统表示理解:【宿主无须道歉,这里的一切——包括我在内,对你而言都是陌生的,你有所顾虑才是正常的。作为搭档,系统愿意陪着你去适应。】 钟意晚心中一动,感觉身上都不是那么疼了:“哇,统子,你人还怪好嘞。” 系统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过来。 钟意晚笑笑,没再回复。 眼下有很多事情都跟迷雾一般笼罩着。 先不说自己怎么做到“身穿”的。 就说原主支离破碎的记忆,还有几个师兄的奇怪态度,都挺耐人寻味的。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钟意晚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探寻之色。 还有自己的双生哥哥,是真的死在那场大火里了,还是…… “小晚,现在才过了一刻,你且忍忍,一定要保持意识清醒,等到捱过那阵宛若骨头被人碾碎后重组的劲头,便算是进入第二重。” “之后每隔三日,我会为你调配新的药方,助你进入三重四重。直至淬体九重,你的体质便能与修者无二,届时就可以种入新的灵根了。” 思绪被打断,钟意晚仔细听着,轻声应了好。 打碎骨头啊。 想想都疼。 即便疼痛值已经降到最低,钟意晚还是能感受到此刻从皮肉下方传来的撕裂感。 体外是寒冰一样的温度,体内则是令人烦躁的热流。 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之下混合着一阵盖过一阵的剧痛。 林颂知控着火,期间时不时分出心神查看钟意晚的情况。 注意到钟意晚裸露在外的皮肤越来越红,林颂知估算了下现在的进程,出声提醒道:“第一重才算刚开始,你体内的那股热流乃是灵药中蕴含的精纯灵力,现在你可以试着感受一下。” 痛感越来越大,明明是冷到极致的温度,钟意晚却被磨得渗出冷汗来。 现在他已经疼得连睁眼都费劲了,但还是听话地按照林颂知所说,感受着身体里乱窜的灵力热流。 不观察还好,一观察倒是让钟意晚发现了灵力游走的几处关键穴位。 他无意识地开口轻喃:“百会、神庭、风池、膻中……” 林颂知微诧。 该说不愧是元圣祖师最为器重的弟子吗? 如今钟意晚修为尽失,还没有记忆。 就算此时重新入道,也应该跟毫无基础、初入仙途的普通凡人无二。 但他却能准确感受到灵力游走的路线。 林颂知心中惋惜。 这样的人若是生而具有灵根,修为进阶的速度必然快于旁人十倍不止。 若是能身负仙骨,便是再好不过。 只可惜。 事无好事,人无完人。 第12章 刚入云端 淬体进行到最后,钟意晚已经疼得意识模糊,骨头宛若被打碎后进行重组,四肢百骸中都弥漫着深深的痛楚。 就这还是系统把他的痛觉感知降到了最低,不然他怕是会被直接疼死。 林颂知眼中满是疲惫。 控火极耗心神,更别说他还得时不时检查一下钟意晚的情况,让人保持清醒。 值得高兴的是,目前钟意晚已经成功进入淬体第二重。 接下来三日只需对经脉进行巩固拓展。 这之后再慢慢深入,直至淬体九重。 钟意晚在鼎里泡了整整四个时辰,八个小时,外边的天都黑了。 林颂知已是大汗淋漓,站起身时甚至还晃了晃。他顾不上休息,踩在梯子上捞出了身体不住颤抖的钟意晚。 入手寒凉,宛如抱了个冰块。 林颂知哑然:“师弟,你还清醒着的吧?” 闻言,垂着脑袋的人虚弱点头,声如蚊蝇般从喉间挤出丝轻哼。 林颂知稍微松了口气,顺手给钟意晚施了个清洁咒后便开始往人身上套衣服。 钟意晚浑身无力,只能任由他摆布。 套完衣服后,林颂知扶着额头轻叹。 让他帮人脱衣服还好,但穿衣服是真不擅长。 雪色外衫松松垮垮地披在鬓发微乱、泪光点点的美人身上。 像是刚被糟蹋过似的。 意识到不对,林颂知沉默地点了点自己额角,掠去脑中的荒唐想法。 穿不好就不穿,先前他给钟意晚的那个宝贝徒弟发过讯息,让他下课后过来天玑峰接一下他师尊。 要是林颂知没算错的话,这会儿沈倦已经在药师殿外面候着了。 这样想着,他将钟意晚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拖半扛地带着人踹开殿门走出去。 果然,药师殿外的槐树下正倚着位闭目养神的俊逸少年,察觉到人出来,沈倦长睫一颤,缓缓睁开眼睛。 目光落到衣衫不整且头发凌乱的钟意晚身上时微微凝滞。 林颂知忙招呼他过来:“师侄等许久了吧,你师尊这边的进程刚结束,有劳师侄接他回峰休息了。” 沈倦沉声应过好,上前几步接过人。 即便隔着数层布料,沈倦都能感受到怀中人身上不寻常的寒意。 林颂知抽出条帕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叹气道:“之后这一月恐怕都要麻烦师侄下了课后来这里接他回去,切记不要让他直接碰热水热饭,只能慢慢回温。” 沈倦垂着眼睫:“那要是抱着取暖呢?” 林颂知一愣,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些多余了,他轻咳一声:“呃……这个还是可以的。” 得到答复,沈倦点点头,向师伯告别后抱着钟意晚向山下的传送阵走去。 林颂知站在原地看了两人的背影许久,直到消失不见,方才摇摇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要不是自己灵力消耗过度,他就直接用缩地千里把人带回去了。 林颂知疲惫地捏了下山根,他得赶紧通过打坐修炼来恢复灵力,明日还得继续为钟意晚淬体。 —— 夜晚的山路并不好走,尽管石阶两旁贴的有照明符,可下山的路还是略显昏暗。 至少在肉体凡胎的钟意晚看来是这样的。 他鸵鸟似的埋在沈倦胸口,脑子里闪过各种恐怖故事。 钟意晚自己吓自己,越想越害怕,骇得他不由自主地捏紧沈倦衣领。 沈倦算是明白了,这人就是怕黑。 南明离火随主人心念而动,化作一只只赤红蜻蜓环在两人身边,温暖热烈的光线成功勾起了某人的好奇心。 钟意晚不再当鸵鸟,他从沈倦怀里探出头来,抖着发虚的手去够蜻蜓。 长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至手肘,露出了其下的紫红色牙印。 沈倦看到后步子一顿,目光黏在那两排整齐的牙印上。 “师尊,你咬的?” 钟意晚正逗着蜻蜓玩儿,闻言看向沈倦,星眸里盈着水光,甚至连睫毛都是湿的,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情事。 偏偏他本人毫无所觉,声音沙哑地开口:“淬体好疼,我为了让自己清醒,就咬了几口。” 沈倦有一瞬的沉默。 他知道钟意晚要洗经易髓的事。 只是没想到这人真有那么强的毅力。 挺让他刮目相看的。 “下次不要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若要保持清醒,跟人说说话也是好的。师叔需要专心为你护法的话,跟弟子聊天也可。说起来弟子有一物想要送给师尊。” 钟意晚被勾起兴致:“什么啊?” 沈倦答得很快:“螺贝,回去了再给你。” 萝贝,是萝卜吗? 这次系统科普得很快:【螺贝是一种双向传音工具,不需要灵力就能传音,而且是实时的,跟打电话一样。因为螺贝大多都是成对出现的,所以常用做修真界小情侣之间的通讯工具,可谓是实时查点对象,检查外遇的一大利器。】 听过系统的解释后,钟意晚面上笑意一僵,耳根不自觉地漫上红意。 沈倦见他一直不说话,以为他不明白,便解释道:“海螺的螺,贝壳的贝,能够实现双向传音,师尊觉得自己意识不清的时候就用螺贝跟我说话,任何时候我都能回应。” 沈倦自然也知道螺贝通常用在情侣中。 可在他的观念中,一个东西的实用性远大于其背后的隐晦含义。 钟意晚看着男主侧脸,赶在四目相对前慌乱地低下头:“你不是还有课要上吗?不会打扰到你吗?” 沈倦不假思索道:“打扰倒算不上,今日理论课程已经学完,接下来只用复习和进行实战经验测试。我会去玉衡峰的宗门秘境里进行实战演练,师尊对着螺贝唤我,我会及时回复。” 厉害,实战演练还能跟他说小话,这跟打游戏时回对象消息有啥区别? 钟意晚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好吧还是有区别的。 沈倦不是他对象,而是他人美心善的小徒弟。 虽然一直是徒弟在单方面照顾他的废物师尊。 身边环绕着的赤红蜻蜓飞在前边为两人引路,沈倦想起林颂知的嘱咐,于是道:“师尊还是不要碰这些蜻蜓为好,林师伯不让你直接触碰热源。” 钟意晚听话地放开火红一片的小蜻蜓,后知后觉地往沈倦怀里缩了缩:“可我冷。” 寒冰玉髓的后劲太大,几乎要把他冻成根冰棍。 甚至连说话时都带着团白雾。 就跟刚从冰窟里捞出来一样。 而且他直接错过了午饭和晚饭,现在属于又饿又冷。 沈倦注意到了这一点,眸中划过思索。 也不怪他不贴心,实在是因为他没有伺候人的经验。 默了会儿,他把怀里的人暂时放到地上。 钟意晚还以为他被自己弄得烦了,于是老老实实在沈倦旁边站好,在心里估算着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思考凭借自己走路回去的可能性。 钟意晚四肢发软,直到现在还在轻轻颤抖着,而且两条腿被冻的有些僵硬,要是迈开步子的话很可能会直接从石阶上滚下山。 钟意晚看了眼完全望不到头的山路。 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直接摔死。 他想问沈倦为什么不让仙鹤来接自己回去。 可转念一想,自己身体都僵成这样了,现在才站了不过一会儿就开始晃了。 要是让仙鹤驼着他回去,怕是在半空就会被摔下来成滩肉泥。 还不待他多想,钟意晚被件大麾裹起,沈倦为他仔细系好了束带。 柔软的雪白毛毛簇着钟意晚略显懵逼的一张脸。 他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了两只油纸袋。 做完这一切,沈倦把高束的马尾撩到胸前,半蹲在钟意晚前边,侧头看过去:“我背你吧,师尊。下山的路还长,你先吃这些垫垫,等回去了我再给你做其他好吃的。” “好。”讷讷地应下后,钟意晚直至趴到沈倦背上了才回过味来。 小白花男主他真的,钟意晚哭死。 倦倦大宝贝怎么可以这么温柔呜呜呜! 亲爹粉应声倒地。 打开油纸袋,钟意晚发现里边分别装着牛肉干和猪肉脯,还有看起来就软软糯糯的淡黄色糕点。 老样子,打开包装第一口先喂沈倦:“徒弟徒弟!” 沈倦偏头,躲开了戳到他嘴上的牛肉干。 “师尊自己吃就行,弟子辟谷许久,并不会饿。” 钟意晚眨眨眼,继续戳。 沈倦无奈道:“师尊。” “知道啦,不闹你了。”钟意晚把牛肉干塞到自己嘴里。 见人安分下来,沈倦背着人继续往山下走去。 赤色蜻蜓翩飞自如,将整段路映得通亮。 钟意晚侧头看着沈倦侧脸。 心中思绪万千。 就算他能够挺过淬体,并且成功种下灵根。 可他是凡骨,注定无法飞升。 今日淬体险些没撑过去。 林颂知不忍心,劝他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因为凡骨熬不过天劫。 羽化飞升的天劫威力强大,足以将钟意晚劈得魂飞魄散。 反正就算钟意晚以后只能是个废人,燕逐尘他们也会护好他。 钟意晚倒是心大。 飞升不了那就不飞升,若修为真能到渡劫期,也算作他的一场造化。 其实修真界生而具有灵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伴生仙骨。 有的只是一小截指骨,但已足够令其扛过飞升天劫。 像沈倦这样具有全副仙骨的人,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是极为罕见。 钟意晚玩着沈倦耳边垂下的穗子,心不在焉地想着。 难怪原着里恶毒师尊那么想要剜掉沈倦的仙骨。 换谁都会觉得不甘心吧。 好不容易挺过地狱般的苦痛,得以走上修真大道。 结果却因为身体里缺了截仙骨而无法渡过飞升天劫,只能作为一个寿命稍微长些的普通凡人苟活于世。 钟意晚咬了口奶黄色的软糯糕点,丝丝甜意在口腔中化开。 他倒是没什么野心。 活的久一点,多经历些美景乐事就不错了。 要是他足够幸运,能在之后把修为提升到渡劫期。 届时他的寿命能有千年吧。 都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 那自己怎么也算个很难杀死的小王八。 钟意晚被自己逗笑,以手握拳抵在唇边,笑的自在轻快。 沈倦瞥了便宜师尊一眼,他是真的不明白,这人情绪起伏怎么那么大。 刚接到他时,这人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明明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还在够着他耳边垂着的流苏穗子玩儿。 “乖徒,等你小测完了,带我下山去玩呗。” 按目前的进度来看,最多一月钟意晚就能完成淬体九重,到时候他一定要大玩特玩,给自己放个假。 沈倦也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跳到出去玩上的,但还是在认真思索后给出了答复:“弟子跟陈玄商他们约好了,等小测结束后一起去章化城看看,那里的百神祭典很有名,还有他们那儿独有的春吉糕,师尊也一起吧。” 章化城? 捕捉到这个关键词,钟意晚心中的困意散了几分。 这可是男主要经历的一大副本。 系统任务要求钟意晚对男主好。 主打一个宠!往死里给我宠! 虽然一直都是沈倦在照顾他这个废物师尊啦…… 钟意晚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脸。 总之自己是要黏着人过去的。 于是他爽快道:“好啊好啊!” 百神祭典进行到最后还会随机选出一个人来扮观音呢。 原着里,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是男主沈倦。 真是可怜他家倦倦大宝贝了。 黑着脸被抬到轿子上巡城一圈哈哈哈哈。 超级搞笑! 这个热闹必须凑! 沈倦似乎也想起了什么,眉心轻拢。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某个咧着嘴傻笑的憨包。 有个坏想法在一瞬间成型。 回峰的路上,师徒俩各怀鬼胎。 都在想着凑对方的热闹。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一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凭借自身顽强的毅力,钟意晚总算熬过了淬体九重。 与此同时,纪云京从药王谷传来讯息,说是要去北域寻药,暂时回不来。 解毒一事遥遥无期,便暂且不提。 单说钟意晚这一个月的经历。 怎一个“累”字可言! 简直比007的社畜还难受。 白天两个小时跟着沈倦学习理论知识,八个小时洗经易髓。 晚上两个小时打坐修炼尝试引气入体,剩余时间睡觉。 一个月的时间下来。 钟意晚终于能够修炼了。 不过人也暴瘦了二十斤。 跟着主角团出发去章化城的前一晚,林颂知在他身体里种了新的风灵根。 在燕逐尘的指导下,钟意晚已经能够引气入体。 喜上加喜的是,他的ooc等级已经升到了34级,获得了巨多保命的技能卡牌,系统还多送了他两张背包卡。 貌似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今天是沈倦他们结束小测的日子。 钟意晚跟沈倦约好了,等会儿在宗门主山口汇合。 沈倦提前告知过他,章化城此行他和陈玄商有宗门任务在身。 游玩只不过是顺道的事,主要的是去章化城查案。 不过钟意晚执意要跟去。 系统任务在那里摆着,沈倦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钟意晚拜托鹤兄把自己送去主山口,等了两刻钟还是没等到人,便有些无聊地捏着脖子上挂的螺贝玩。 燕逐尘刚知道沈倦他俩拿的螺贝是一对儿的时候,下巴都差点惊到地上。 要么说刻板印象害死人呢。 大家公认的就是螺贝仅限于情侣之间使用。 钟意晚撇嘴。 也没说不可以给没了修为的废物师尊和他的靠谱徒弟用啊! 他好一通解释,燕逐尘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尴尬地跟他连说好几声抱歉。 钟意晚瞧着小巧精致的白色螺贝,不期然间从里边传来沈倦的声音:“师尊已经到了啊。” 钟意晚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手一抖,还好螺贝是挂在他脖子上的,不然就摔了。 他挠了下脸,回道:“嗯……已经到啦,我正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呢。” 太一宗的主山口处修建得极为气派,巨大的龙首汉白玉柱子分列两边,衬得台阶上盘腿而坐的那一小团单薄了不少。 沈倦放下螺贝,轻轻走到叼着根狗尾巴草的那人身后:“师尊。” 钟意晚仰头向后看去。 眉眼干净明艳的少年一袭绛色劲装,耳边垂着的流苏穗子随着他微微弯腰的动作晃啊晃的。 钟意晚眸光微闪。 红色果然很适合沈倦。 容貌明艳夺目的少年,此时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还没等钟意晚开口,身后异口同声地响起:“师叔好!” 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掉了。 钟意晚被沈倦扶着直起身来,回头看向旁边端着弟子礼的两位少年少女。 嚯,前期的主角团。 沈倦怕他不认识,主动传音解释:“短发黑衣的是陈玄商,他是玉衡峰纪云京师伯座下弟子。旁边的那个穿着男装,一副假小子打扮的女孩名叫李攸,是天权峰姜南师伯座下弟子。” 钟意晚耳尖一动。 对哦,这俩分别是纪云京跟姜南的徒弟。 钟意晚不由得想起原身和纪云京还有姜南的关系。 再想想原着里,沈倦跟李攸和陈玄商的互动…… 淦! 有其师必有其徒! 第13章 又坠泥潭 “不用多礼。”钟意晚很快收拾好心情,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长辈模样:“在我面前你们无需觉得拘束。” 李攸很上道,率先答了好,清清冷冷地开口:“章化城除祟一事有师叔相助,应当会轻松不少。” 赶在钟意晚说话前,沈倦道:“师尊有旁的事在身,不便照顾我们。” 陈玄商二人颇为理解的不再多问。 太一宗的核心弟子人尽皆知,摇光峰弟子会在私底下为宗门做一些刺探暗杀之事。 沈倦明显不想跟他们过多解释。 李攸目露探究,却也不好继续追问。 陈玄商转移话题道:“我们是御剑飞行过去还是租个灵舟过去?” 自钟意晚引气入体以后,沈倦就把他的须弥戒小金库还给了他。 闻言,钟意晚略显兴奋道:“不用租灵舟,我的‘归之舟’就可以,它能住十多个人呢。” 【ooc值+10。】 钟意晚现在有灵力,虽然不太多,但刚好够跟沈倦传音:“倦倦,倦倦,你来操作?” “可以。”沈倦忽略掉那声亲昵的称谓,抬起便宜师尊的左手,从钟意晚食指上戴着的须弥戒里取出归之舟。 小舟飞至半空,在钟意晚好奇地注视下一点点变大,直到有一艘画舫两倍大的时候方才停止变化。 归之舟安静地悬在山门口,其上雕刻着福仙果老、祥云仙鹤,看起来颇为雅致。 跟原主阴郁疯批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而此时,陈玄商不知道李攸如何作想,反正他自己看向沈倦的眼神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成对的螺贝,随叫随应就不说了。 现在还能不被禁制所拦,直接从人家须弥戒里拿东西出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秘密。 小师叔钟意晚在诸位师长中年纪最小,看起来不过是少年模样。 曾有不长眼的弟子为美色所惑,误以为钟意晚是同辈弟子,不怕死地大胆表白求爱。 结果钟意晚连看都没看那位弟子一眼,只轻飘飘说了句去玉衡峰领罚30鞭。 也是那时候。 弟子们方才知道宗门七大长老中,唯有钟意晚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 最年轻,但最不好惹。 同时,玉衡峰连夜新增了条宗规上去:严禁弟子与师长发生不正当关系,违者责鞭一百。 没想到啊没想到。 沈倦这个头铁的竟然知规犯规。 “徒弟徒弟,带我上去呗,我懒得动弹。”钟意晚开启咸鱼模式,大大咧咧地往沈倦身上贴。 他对灵力的操控尚不熟悉,不敢直接飞上灵舟,万一摔个狗啃泥就太糟糕了。 沈倦经过钟意晚这一月以来各种麻烦人的操作,目前已经彻底麻了。 刚开始还觉得烦,想杀人。 现在就是“啊对对对,啊好好好”的摆烂状态。 面对陈玄商眸底的八卦和调侃,沈倦全当没看见,只当自己是个瞎的。他一把揽过钟意晚腰身,带着人轻盈飘逸地落于灵舟之上。 李攸两人紧随其后。 甫一落地,钟意晚就招呼他们:“你们可以随便选房间,我跟其他长老不同,还挺随和的,不要觉得拘束。” 李攸微怔。 钟长老跟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 是因为沈倦在这里吗? 她也觉得这对师徒关系不简单,十分识相地离两人大老远。 陈玄商的目光扫过钟意晚二人,浅笑道:“师叔先选房间吧。” 等钟师叔选完,他得选个离他们师徒俩最远的房间。 晚上还得多甩几个隔音阵法,免得坏了自己兄弟好事。 李攸跟他对视一眼,从两人眼底看到了一样的想法。 钟意晚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也是,哪有先让小辈选房间的,再者他们现在都还没混熟呢,彼此还很放不开。 于是钟意晚随便往灵舟内部指了个房间。 是在最里面。 见状陈玄商和李攸二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最外面或者最中间的房间。 不然离得近,有啥动静了都能听得到。 沈倦接收到他俩看过来的视线,瞬间黑了脸。 但他又不能直接解释这一切的原因是在于钟意晚情况特殊,师徒俩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而且说到底,他跟钟意晚的关系也算不上多清白。 罢了。 沈倦压下陈玄商指着最靠近船舱入口的手,抢先一步道:“我住这里。” 陈玄商:“……” 也想选那个房间避嫌的李攸:“……” 钟意晚不知道三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等沈倦选好房间以后,他拉着人就往灵舟顶层的主控室走去:“乖徒,咱们先去把方位定下,快的话明天上午就能到地方了。” 说着,钟意晚还不忘回头嘱咐陈玄商他们:“灵舟内有静室可供修炼,下层还有其他一些房间,你们随意就好。” 陈玄商与李攸对视一眼,从各自眼中都看到了无奈。 等师徒俩走后,他摸了摸鼻子,小声道:“等有空了找大白谈谈吧,真触犯宗规了也不好。” 大白是沈倦在他朋友中的诨名。 因为他只喝一杯秋露白都能醉得不省人事,朋友们便大白大白地叫他。 李攸也觉得确实如此,与其瞎猜还不如直接问本人,她道:“得小心着不让师叔发现。” 陈玄商深表赞同。 主控室里,钟意晚惊奇地看着悬在半空中的巨大地图,其上山河流水随着灵光缓缓流转。 沈倦取下挂在地图旁边的蓝玉笔,在地图上绘制了几个咒文。 灵舟应势而动。 脚下传来震颤感,钟意晚向前一趔趄。 沈倦稳稳接住他,关切问道:“师尊可还好?” “没事,问题不大。”钟意晚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脑海里,他第n次向系统怀疑自己:“你确定我留在沈倦身边会对他有所帮助?而不是成为他的拖累?” 系统意味深长道:【我们的目标是阻止男主黑化毁灭世界,手段不论。】 言外之意便是可以选择攻略男主,让他有了牵挂,自然就会放弃毁灭世界。 钟意晚一哽:“那直接把沈倦杀了不也……” 系统打断他:【不可以,男主是气运之子,天道会护住他,宿主不能跟天道作对,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钟意晚也就是想想,真要对沈倦动手…… 他摇摇头。 不行,做不到。 沈倦看着他不知在苦恼些什么的模样,放下蓝玉笔,轻声道:“明日巳时便能到章化城,师尊是要跟弟子一起温习法诀还是去静室打坐修炼?” 钟意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温习法诀。” 趁着时间尚早,多记些法诀咒文,等到晚上了再在屋子里打坐修炼。 要是他努力修炼了,总有一天他也会超越沈倦的修为。 从各种危险中保下沈倦吧! 钟意晚的设想很美好,他满心欢喜地拉着沈倦回到他选好的房间。在沈倦的看顾下尝试绘制花叶幻象符。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 符文画至一半时,钟意晚蓦地心尖一痛。 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出,脸色也在霎时间变得苍白无比。 沈倦丢掉笔,握紧他的脉门查看。 钟意晚体内灵流紊乱,心脉处两种剧毒正在不安地躁动。 沈倦面色一寒,探出灵力没入钟意晚体内,安抚这人经脉里乱窜的灵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钟意晚脸上重新浮现红润血色,他虚弱地歪倒在沈倦怀里,无力道:“我这是怎么了?” 为人抚平经脉并没有那么容易。 因为有的脉络跟头发丝一样细小,一不小心就会炸掉整条经脉,所以极考验人的灵力操控水平。 沈倦的额头渗出冷汗,他顾不得擦拭,语气沉沉地开口:“恐怕师尊以后都不能随意使用灵力了。精血汇集在心脉命门处,乃是修者绘制符箓,使出法咒所必需牵动之物。” “但师尊的心脉处有那两种毒。剧毒一日不解,师尊便不能随意使用灵力。” 钟意晚咬紧牙关,把头埋在沈倦肩上不说话,捏得吱嘎作响的双拳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沈倦的心情不好。 钟意晚变成这样,自己喂他吃下的那颗“恶果”…… 说到底,沈倦的过错居多。 眼见着这人忍过重重痛苦,眼见着他前些时候半开玩笑地说,他也要努力修炼,直到能够护好沈倦,护好太一宗的师兄们。 沈倦心中的复杂情绪几乎要把他吞没。 解毒很困难,给这两种毒解掉的同时又不伤害到钟意晚,更是难上加难。 肩上传来湿意。 沈倦瞳孔骤缩。 尽管动静很小,但他能感觉到钟意晚的肩膀在微微耸动。 这是哭了? 他看向埋在自己肩头不说话的人,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 毕竟在某种意义上自己是造成钟意晚陷入这般情境的罪魁祸首之一。 修真界危机四伏,更别提如今妖、鬼、魔三界均与修真界交恶。 钟意晚的身份特殊,他没有修为的事要是让那些仇家知道了…… 或者太一宗放弃庇护这人。 钟意晚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活多久? 越往深处想,沈倦的心情就愈发沉重,他绷着脸取出条帕子,随后轻轻捧起肩上那人的脸。 果然,钟意晚正垂着眼睫,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他脸上的眼泪根本止不住,肆无忌惮地顺着脸颊落下。 眼泪全都砸在了沈倦衣服上。 换作之前他绝对顾衣服不顾人,恨不得把钟意晚一剑捅死。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早被钟意晚磨得没了脾气,疯病都没再犯过。 望着眼前人大有一副不哭死自己就不罢休的气势。 沈倦的四肢漫上寒意,他竭力克制自己,力道轻柔地为钟意晚擦拭眼泪,动作小心谨慎,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娃娃般。 钟意晚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瞧着沈倦肩膀上那两片湿润,明明是滑稽可笑的形状,但此时的他根本笑不出来,甚至眼泪越流越多。 他不受控制地耸着肩膀,说话时声音沙哑,带着些鼻音:“对不起,弄脏了。” 沈倦为他擦眼泪的动作一顿,两辈子加一起,头一回觉得自己不是个人。 “不脏。师尊,钟意晚,不能用灵力也没关系,我会护住你。” 这次是真心的。 他后悔了。 不该随便就把人害了。 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他已经看清了。 这个钟意晚就是单纯的憨包。 洗衣做饭之类的基本生存能力都不具备,但他有认真地跟着沈倦去学。 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每天不是黏在沈倦身边,就是恶补各种知识。 是个人都看得出,钟意晚是真的想要克服先天不足去认真修炼。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因为各种限制,什么也做不了。 沈倦本意是想安慰钟意晚的,结果人哭得更厉害了。 其实钟意晚想说,他也想护着沈倦,而不是只能成为人家的拖累。 系统卡牌的冷却时间多的有十天,少的也有8秒。 依据卡牌的威力而言,威力越大冷却时间越长。 这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沈倦愈是对他好,钟意晚心中的那块缺憾就越大。 系统把他接过来是为了感化男主,阻止鸿元大陆被毁灭,而不是让他成为一个只能依靠男主而生的菟丝花。 这样无用的人,钟意晚自己都觉得想要厌弃。 明明已经熬过了地狱级别的淬体。 明明被种下了新的灵根。 却还是不能…… 见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倦顿感手足无措。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原来真的会有人哭得跟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沈倦给他擦眼泪的动作一顿。 可不就是天大的委屈嘛。 遭受无妄之灾,换谁都会觉得不甘心。 沈倦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骂过自己几句,认命地把人揽到怀里轻轻拍着背,学着幼时母亲哄自己不哭的样子:“小星星,亮晶晶。白天睡,晚上醒。不说话,眨眼睛。看师尊,笑盈盈。” 两人贴得很近,钟意晚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沈倦心脏跳动的频率,平稳有力,似乎钟意晚的情绪也随着这种令人安稳的频率而变得平静。 听到最后一句,他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笑了声。 “跟你商量个事,沈倦。要是我最后没解成毒,等我死了以后……能麻烦你把我葬在一处种有各种果树的院子里吗?” 因着钟意晚这番话,沈倦轻拍着他背的动作稍滞,心脏像被人用钝刀慢慢磨着。 巨大的愧疚感像潮水一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为什么是果树?”声音染上哑意,偏偏沈倦本人毫无所觉。 “鬼是不能吃东西的,那我看着别人吃也是好的。”钟意晚揉了揉发酸发胀的眼睛,补充道:“你多种些桃子西瓜什么的,我爱吃。” 沈倦抿唇,不赞同道:“师尊快呸呸呸,别说这些丧气话咒自己。” 钟意晚已经不哭了,只觉得眼睛很累,身体困乏得厉害。 闻言他从沈倦怀里直起身来,调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沈倦抬眼直直看向钟意晚眼底:“我不信命,更不信天道。但弟子需要提醒师尊,这种咒自己的话并不好。” 都说一语成谶。 丧气话说多了,指不定哪一天、哪一句就成了真。 钟意晚乐了,连着“呸”了三声:“这样总行吧?” 沈倦启唇想说什么,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 “我去开门,师尊先歇着。” 钟意晚听话地应过好。 沈倦收回目光,上前几步打开门。 门外的陈玄商看到沈倦如今模样,原本正常的表情石化并裂开。 沈倦皱眉,走出房间后把门合上,又踢了一脚恨不得把下巴跌到地上去的陈玄商,压低声音道:“借一步说话,别打扰到他休息。” 陈玄商艰难地吞了下口水,一脸复杂道:“行,去甲板上吧。” 船舱外面,李攸已经等候许久,察觉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抱剑转身,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陈玄商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再往他旁边看去,沈倦领口微乱,衣服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李攸纤眉一挑,也不说话,只是往三人身边甩了个隔音阵法。 直到陈玄商走至李攸身旁,他都还有些恍惚:“大白,听朋友一句劝,别知规犯规。你一个各种理论考核都是榜首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宗规第五章最后新加那一条。” 沈倦颇为无语地半睁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 陈玄商用手肘攮了下李攸:“我跟阿攸都不是瞎的。之前宗门秘境里,你处理手臂上伤口的时候,我们可都看见了。你那么大一个守鹤去哪儿了?还有螺贝,课上自己单开个隔音阵法和人说小话?” 修真者注重元阳,门中弟子在入门时会有长老往其手臂上以灵力印上一颗朱砂痣。 女子的是守宫,男子的是守鹤。 一旦弟子以灵力与旁人双修,朱砂痣就会消失。 上辈子那颗朱砂痣跟了沈倦一辈子,这辈子刚睁眼不久,就交代在了钟意晚身上。 沈倦:“……” 好像某种意义上来说,陈玄商这厮分析的还挺在理? 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不知道,忘了什么时候就没的。”沈倦继续嘴硬。 李攸叹道:“你都不知道玉难朽和宁欢他们看清你手臂情况时那种恨不得自戳双目的表情。” 沈倦不禁有些疑惑:“这跟他俩有什么关系?” 素来清冷如李攸,现下都忍不住勾起唇角,愉悦道:“早在你步入金丹期之前我们四个就下了注,赌你到元婴期的时候守鹤还在不在。玄商他们三个赌的都是在,只有我赌的是不在。前些日子他们三个各赔了五百极品灵石给我。” 沈倦嘴角抽搐:“你们拿我下注?” 无事不登三宝殿。 就说这俩人怎么突然关心起了他的情感状况,合着一个赔钱一个赚钱了! 陈玄商痛心疾首:“那怎么了?我可是赔了五百极品灵石进去!你都不知道,我……哎哟!阿攸你干嘛?” 李攸用剑鞘敲了下不断倒苦水的陈玄商,施施然道:“不干嘛,谈钱伤感情,先说正事。” 陈玄商的鹿儿眼滴溜溜一转,收起了那副苦楚样。 他把手臂半搭在沈倦肩膀上,极不正经地揶揄道:“哎我说,大白你什么时候对小师叔起的心思?你可想好了,我师尊跟阿攸的师尊……” 话说到一半,他往自己脖子上比了个划刀的动作,朝着忍不住翻白眼的沈倦挤眉弄眼:“而且你什么时候爱好这么小众了?” 连女孩子暗送秋波都能说成“师姐是不是有眼疾”的死直男沈倦,竟然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沈倦忍无可忍,拍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条手臂,呵呵冷笑:“我要是喜欢男人的话,你跟玉难朽都别跑。” 听他这么说,陈玄商顿时一脸吃了苍蝇的便秘样:“你可千万别,我老陈家可就我一个独苗,经不起霍霍。” 沈倦嫌弃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灵舟下飞快掠过的山川之上。 李攸二人见他如此,彼此对视一眼,谁也没先开口。 似乎是从一月前开始,他们这个朋友就变了许多,从前沈倦身上只有温润柔和的少年感,眼神清澈到旁人一眼就能知其所想。 现在却变了个人一样,陈玄商他们根本猜不透沈倦在想什么。 而且在团队共同猎杀妖兽时,那种指挥的语气更像是上位者给手下发号施令。 作为好友,李攸几人自然是极为忧心沈倦的这种变化。 原本他们以为这一切的原因在于沈倦喜欢上了钟意晚,爱而不得的师徒禁忌让他心境产生了变化。 可现在看来,原因似乎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 过了许久,直到陈玄商两人以为沈倦要返回灵舟内部的时候,他们听到这人再度开口:“我跟他的事很复杂,暂时不能说出去,抱歉。” 默了片刻,陈玄商搭上沈倦肩膀,出声打破了三人之间微微凝滞的气氛:“无妨,你有分寸就行。别整天寒着张脸了,玉难朽我们几个都挺担心你的。” 沈倦长叹一声,心情复杂地应下了来自朋友的好意。 第14章 云间观自在 四月下旬天气回暖,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谷雨刚过,又恰逢一场春雨初歇。 章化城里笼着层雾,连空气也是湿漉漉的。 今日时辰尚早,不过刚到卯时,早市上时不时疾步走过些出摊的小贩。 云间客栈的掌柜打了个哈欠,困顿地揉着眼招呼店小二开门迎客。 “来得早啦,人家早点铺子都没开门呢。” “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也是好的。师尊还难受吗?” “唔……有些犯恶心,得再缓缓。” 钟意晚一袭雪色衣衫,身上拢着件红披风,唇色是不健康的浅淡偏白。 两刻钟前他在灵舟上吐的狼狈,原因无他,晕船。 不得已之下,沈倦只得抛下尚在打坐中的陈玄商二人,先行御剑带钟意晚过来。 反正灵舟已经设定好了目的地,陈玄商他们也丢不了。 钟意晚有些庆幸,还好自己不晕剑,不然就要吐男主一身了。 昨天才把泪水甩了沈倦一身,今天要是再吐人家身上…… 那自己可真是有够作死。 沈倦为他撑起油纸伞,章化城里正下着毛毛雨,石板路上落了许多金黄小巧的迎春花,更多的落在水沟里,随着流水漂远。 钟意晚拢紧身上的披风,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去,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都没开门。 仔细看过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般,拽了下沈倦衣袖:“那间客栈开门了,我们去看看?” 沈倦应了好。 云间客栈里,掌柜的正捧着账本敲算盘,注意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道:“客官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小店内尚有空房。” 沈倦收起油纸伞,回道:“住店,四间上房。” 乍一听到这声清润和煦的少年音,掌柜拨算盘的手一顿,他推了推鼻上挂着的西洋眼镜,抬头张望过后疑惑摊手:“小店内只余三间上房,不知客官能否接受两人一间凑合一下?” 钟意晚略显犹豫地看向沈倦:“要不等会儿我们去其他客栈问问?” 闻言,掌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摇头浅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因着城里最近要办百神祭典,从外面来了不少人到城里凑热闹。也就是咱们这家店刚开不久,没什么人来,其他客栈的房间怕是早就被订满了。” 钟意晚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客栈老板。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压下心中狐疑,扯了下沈倦袖子:“不如就这间客栈吧,我们住一间?” 掌柜的放下账本,镜片里反着冷光。 沈倦似有所感般把眼神从钟意晚拉着他衣袖的手上移开,看向笑眯眯的客栈老板。 这人给他的感觉很不对劲。 视线交汇那一刹,客栈掌柜笑得温和。 沈倦压低眉峰,不动声色地挡在钟意晚身前,低声回道:“不急,先看看其他客栈是不是都满了。” 闻言,掌柜的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看了两人许久后极为真诚地赞道:“小店今日真是好运气,来了二位天人之资的小仙长。” 话锋一转,掌柜颇为可惜道:“在下先前也跟着位‘师傅’学过些道法仙术,直到最后那人跑路,我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而我白白耽误了大好年华,唉……” 钟意晚刚经历过不能修炼的打击,因此很是感同身受:“那骗子真可恨!他一定会遭报应。” 客栈掌柜眸光微闪,含笑道:“我也算因祸得福吧,那骗子走后,我去他埋私房钱的地方挖了些财宝,开了这家客栈。” 钟意晚乐了:“还真遭了现世报。” “是啊。”掌柜的曲起一只手指抵在下颌,静静望向鼻头微粉的钟意晚,忽的一笑:“在下观自在。” “辞山远行客,云间观自在。自由自在的自在,又见观。” 这个名字倒是起得好。 钟意晚暗忖道。 出于礼节,他扯了下沈倦袖子,介绍道:“这是我徒弟沈倦。” 等介绍到自己的时候顿了下,直直望向观自在:“我叫钟熠,熠熠星光的熠。” 听他这么介绍自己,沈倦眉梢微动,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观自在嘴角的笑意扩大。 被冷落在一旁的沈倦就不这样了,嘴角耷拉得能戳穿地板。 这个掌柜的绝对有问题,目光落在钟意晚身上时就跟恶狼看到了柔软可欺的小白兔一样。 偏偏钟意晚本人对此毫无所觉。 还说说说! “师尊,你身体虚弱,先用早饭吧。等你吃过早饭我再去其他客栈看看情况。”沈倦出声打断两人的谈话。 钟意晚疑惑地望着沈倦,还不待他多想,脑海里传来沈倦的声音,是传音入密: “这个叫观自在的看你的眼神不对,我们能不在这里住就不住,若是迫不得已……我会护住你,正好也能查查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钟意晚不自觉地收紧手中握着的一截衣袖。 谈话被打断,观自在倒也不觉得被冒犯到,笑着招呼了小二过来接待客人,他自己则是继续低着头算账。 见状,钟意晚没再跟人说什么。 他相信男主,沈倦说有问题那就绝对有问题。 毕竟主角光环摆在那里呢。 小二引着师徒俩坐下,沈倦点了两碗清粥和一屉包子,付过银钱后拉着钟意晚向客栈外走去。 观自在飞快地瞥了两人背影一眼,再算账时发现又算错一处地方。 他看着摆在手边的算盘,良久方才叹了口气。 早市开始得快,就在他们说话的那会儿功夫,不少铺子已经开了门。 此时的钟意晚正捧着碗醪糟鸡蛋,跟沈倦一起排队等着酥皮绿豆糕出锅。 立在他身旁的沈倦时不时投喂他些小煎包。 陈玄商和李攸按着沈倦传给他们的讯息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师徒和睦的场面。 瞧着师徒俩旁若无人的亲密互动,本想找他们汇合的二人同时止住步子。 陈玄商皱起个苦瓜脸:“还说跟人没什么,大白也不想想,他有对其他人这么体贴入微过嘛!” 想起上次那个赌局,李攸挑眉:“不如我们四个再赌一次?就赌他们什么时候捅破那层窗户纸。” 陈玄商摸摸鼻子,心虚道:“还是算了吧,我师尊纪云京就是管刑罚的,要是被他发现赌局牵扯小师叔……” 只是设想一下那个后果,陈玄商就浑身一激灵,心有余悸地搓了搓手臂。 李攸耸了耸肩,没再提赌局的事,转而道:“不打扰他俩了,咱们先去找个客栈,一个时辰以后还得去趟赵宅探查任务线索。” 他们这次接的任务等级评定并不高。 几人好不容易熬过了小测,便想着一起约出来玩玩放松一下心情。 太一宗有规定,修为在元婴期以下的弟子不得随意离开宗门。 李攸四人俱是金丹期大圆满,碍于宗规的存在,只能打着出任务的幌子溜出去撒欢。 结果没想到玉难朽和宁欢因为小测成绩太拉胯,被他们的师父扣在了峰里不让出去。 回到现在,二人商量好行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原地。 正在投喂钟意晚的沈倦若有所感般抬眼,扫过青石板路旁的某个拐角。 钟意晚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去,可什么也没发现。 “乖徒,怎么了吗?” 沈倦收回目光,答道:“无事,玄商和李攸方才来过这里,估计他们是去找落脚的客栈了。” 钟意晚不解:“怎么也不过来跟我们打声招呼再走?” “因为他们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跟师尊抢糕点吃。”沈倦付了银子,从老板手里接过还散发着热气的酥皮绿豆糕,又帮人把吃完醪糟鸡蛋的空碗送回摆摊大娘手里。 随后他牵着钟意晚向下一个食铺走去:“绿豆糕还很烫,等放凉一些再吃。那家店是卖红糖糍耙跟炸豆包的,师尊要吗?” 钟意晚低头看了眼撑得浑圆的肚皮,不好意思道:“我好像有点撑。” 沈倦步子一顿,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身边的人正揉着肚子,似乎真是被撑到了。 “无妨,我们会在这里待到百神祭典结束,之后几天总能尝遍城中美食。”沈倦接着道:“章化城里有四绝,分别是春吉糕、绿蚁酒、泊月桥、百神祭。” “我带你去泊月桥?现在人很少,就当散步消食了。” 系统科普道:【白天的泊月桥上有很多吟诗作赋的文人。桥下那棵枯死的古木历经千年流水侵蚀而不倒。】 【枯木背后有着尾生抱柱的凄美爱情传说,传说尾生死后灵魂附身于此木之上。所以一到晚上,泊月桥就会变作有情人私会定情之所。】 嚯,不愧是修真界,没点典故传说都不好意思成为景点。 钟意晚是历史学专业的,对所有历史传说、民俗风情都格外感兴趣。 耳边,沈倦正在为他逐个解释“章化四绝”的由来。 说到绿蚁酒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城西的泊月桥了。 站在桥上往下望去,确实能看到一根三人环抱都不一定能够抱得过来的枯木。 那根木头就那样直直立在大桥下一角,木头前的河堤上还建了个小神龛。 据神龛前摆摊卖姻缘签的大爷所说,里面供的是当地人信的河神——姒姬娘娘。 传说这人便是与尾生相约私奔的姑娘,尾生被水淹死以后灵魂不散,附于生前抱着的那棵大树之上。 姒姬听闻爱人身死,悲痛之下选择投河自尽,只愿化作流水环于爱人身边。 后人感其用情至深,便为那条河更名为姒水河,封姒姬为姒水河河神。 又在其上建立泊月桥,望天下有情人都能渡水跨桥寻得真爱。 钟意晚看着身边那几对听完故事后执手相泣,大发誓言的痴男怨女。 心中并无感动,只觉狗血淋头。 他有些汗颜,避开向他推销姻缘锁的大爷大娘,拉着沈倦走远了些。 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 沈倦离得近,把他的话全都听进去了。 直到走到桥的另一边,身边人才停下逼逼赖赖。 沈倦不由得挑眉。 “还有更绝的呢。” 他一开口便成功勾起了钟意晚的兴致:“什么?” “绿蚁酒背后的故事,也就是我跟陈玄商他们此次来章化城需要解决的任务。”沈倦慢悠悠道。 作为原着粉,钟意晚立刻想到了什么,眸中情绪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那确实。 小妈文学、替身文学聚一窝。 可不就是狗血嘛! “说起来……我们还得尽早确认在何处歇脚,晚些时候得去趟赵府,届时师尊便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沈倦拿出手里的传讯符,里边是陈玄商两人给他发来的讯息。 钟意晚凑上去看,看清楚内容后扯了扯嘴角:“呃……还真就跟观自在说的一样,只有他们家还有剩余的房间。” 沈倦并不觉得意外。 上一辈子也是这样。 但他们三个又实在不想去满是厉鬼怨气的赵宅住。 索性大手一挥在城里盘了套宅子下来,以此作为三人的落脚点。 那时候的章化城……有观自在开的这家“云间客栈”吗? —— 云间客栈一层。 观自在收下押金,取了三个房牌递到几人手上,笑的有些无奈:“两位仙长方才突然走掉,我家小二备好了早饭却等不来二位回来,我还以为你们去了别家落脚。” “我想出去转转,就让徒弟带我过去了。”钟意晚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 其实是沈倦点了菜,交了钱,但考虑到里面可能被下了药,所以就领着他去了外面买早点。 这是可以说的事吗? 尤其是在看到沈倦满脸温和地把包子和清粥都推给陈玄商两人吃,并美其名曰“今早抛下你们先走了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点了早饭全当赔罪”的时候。 钟意晚止不住地眼神乱瞟。 男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是他这个炮灰师尊能够问的。 这边陈玄商两人都跟见了鬼一样,还以为沈倦真的是有心赔罪。 即便他们早就辟谷了,还是一脸受宠若惊地用了早点。 沈倦面上一派温和,心里却止不住冷哼。 拿我作赌局? 呵呵,我让你们赌。 最好饭里有毒。 毒不晕你们。 可直到包子被吃完,小米粥见了底,面前那俩货还是没有一点不良反应。 沈倦略显失望地摇头。 李攸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这一点,开口时语气复杂:“大白,你往饭里下药了?” 听她这么说,和小雪人玩得正欢的钟意晚疑惑转头:“沈倦一直跟我在一起,怎么会下药?是饭菜味道不对吗?” 听到是小师叔问话,李攸缓了神色老实道:“没有,看大白一脸可惜,我以为他要整我们。” 钟意晚把目光移向沈倦。 只见沈倦一派正人君子模样,不慌不忙道:“我不过是想到了这次任务中的那只恶鬼,她生前好歹算是章化城第一美人,如今竟沦落到如此地步,我有些唏嘘。” 陈玄商被茶呛到,拍着胸口瞪大双眼:“就你?怜香惜玉?我家小师姐心悦你,看着你就忍不住笑,结果被你说成‘面部表情失调’。” “还有隔壁峰小师妹递给你的情书,你竟然以为那是战书,把人约出去打架!” “还有小测前……” 沈倦:“……” 后悔了。 应该往饭里下个哑药。 毒不死他个多嘴的! 第15章 赵府诡事 钟意晚憋笑都快憋出来内伤了。 他记得原着《破天》好像是有女主的,但他没看完,所以并不了解有关女主的具体情况,只知道名字。 似乎是叫毓纯仙子? 人如其名,是个典型的笨蛋美人。 跟沈倦有许多亲爹粉一样,毓纯仙子也有很多爹咪粉。 估计就只有这样蠢萌的姑娘适合跟死直男沈倦凑一起过日子了。 但凡换个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了沈倦清奇的脑回路。 钟意晚心不在焉地戳了下小雪人软乎乎的肚皮。 “师叔要跟我们一起去赵府吗?” 他猛的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三人正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在他跑神的那会儿功夫里,话题又转回章化城的任务上了? 钟意晚一噎,忙答道:“去。” “事不宜迟,早些过去吧,赵老爷清醒的时候并不多。”陈玄商作势就要起身。 观自在已经算完了账本,此刻正无聊地坐在隔壁桌剥小豆,闻言打了个哈欠道:“赵家那事闹得大,可他们家在城里有钱有势的,那件丑闻就被压了下去。据说他家还和某个修仙世家有什么牵扯,没人敢在背后嚼舌根,都怕得罪了他们。”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陈玄商几人的目光,只听观自在慢条斯理道:“那赵老爷风流荒淫,连儿子看中的女人都敢染指。几位仙长都是神仙般的人物,若是被那人冒犯了,也别太跟他一般见识,他不过是行将就木之人,你们没必要为其大动肝火。” 说着,他把视线移向钟意晚,叹气道:“尤其是这位钟姓小仙长。你可得注意着些,赵府内外情况混乱,指不定哪条‘路’就走错了。” 沈倦皮笑肉不笑:“掌柜的这样说赵家……不怕天降横祸?” 观自在朝嘴里扔了颗小青豆,含糊不清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就一初入社会打拼的普通客栈老板,要修为赵老爷有阳痿,要谈吐我会吐痰,他们跟我计较啥呢?” 陈玄商\\u0026李攸:“……” 是个人才。 哎不对,话里边是不是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观自在咽下青豆,摩挲着下巴:“何况赵家内外的情况比我私生活都乱,他们都自顾不暇了,哪有功夫跑大半个城来管我有没有说闲话。” 这次钟意晚也被他独特的对比方式给震住了。 他眼神复杂地打量过面容清秀,一身儒雅气质的观自在,恰巧对上那人含笑看过来的目光。 钟意晚一惊,忙瞥开视线不去看他。 赶在他再度口出金句之前,钟意晚直起身来,语气疏离:“让观老板操心了。” 雪人再度变作手链挂在他腕上,钟意晚垂着眼睫,辨不出眸中神色:“事不宜迟,我们去赵府吧。” 沈倦走至他身侧,为他引着去赵府的路。 早晨的那场毛毛雨已经停了,空气湿润凉爽,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钟意晚觉得热,便解下了披风。 沈倦动作自然地接过披风叠好,收回了自己的须弥戒中。 李攸和陈玄商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离两人大老远。 去赵府的路不远,并不像观自在说的隔了大半个城那么夸张。 如今时候尚早,街上并没有多少人。 出了云间客栈,沿着石板路走到尽头,再往右手边的胡同里走去。 胡同深处便是赵府正门。 章化城完全是江南水乡风貌,白墙黑瓦的马头墙上开着几扇小窗,小窗下便是乌木做的赵宅大门。 自进入胡同以来便有一股寒意袭向四人。 钟意晚不适地皱眉。 再走近些就能清楚地看到大门两边挂着的艳红灯笼。 胡同里分明无风,那两个灯笼却在门前晃啊晃的,散发出诡异的红光。 就连钟意晚这种还没正式入道的人,都在靠近赵家大宅时感受到了一股直逼天灵盖的森冷阴气。 沈倦自然也察觉到了,他极为不耐地蹙起眉头。 怎么觉得这次的怨气要比上一世时更大? 沈倦下意识看向钟意晚。 虽然钟意晚暂且不能修炼,但他好歹熬过了淬体九重,完成了洗经易髓,体魄还是要强于普通凡人的。 目前这点阴气还奈何不了他。 可进了赵府就不一定了。 沈倦有些犹豫,思索过后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将自己脖子上的龙形挂坠取下来,交至钟意晚手上。 在钟意晚疑惑不解的注视下,沈倦解释道:“这是母亲送给我的曜魄玉,里面的火灵力至阳至刚。有它在,那些东西近不了你的身。” 钟意晚睁大双眼:“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可是男主母亲留的东西,自己可没有主角光环,万一把东西磕了摔了还怎么还回去? 沈倦完全听不进去,他把那只宛若藏了满天星辰的龙形挂坠从原本的链子上取下,跟钟意晚脖子上的那只螺贝挂到了一起。 帮人戴好后,沈倦满意地看了眼:“还是师尊更珍贵些。” 曜魄玉在他身边又没什么用,沈倦已经有了南明离火,邪祟敢近身就是死。 钟意晚不同。 一直不能修炼的话,就算他的体魄再怎么比普通凡人强,终究还是跳脱不开六道轮回、生老病死。 这样一看,还是钟意晚这条小命更珍贵些。 毕竟要是他不小心被谁弄死了,沈倦还得下阴曹地府捞人。 麻烦。 钟意晚不知道草履虫直男思维的沈倦都在想些什么,现在他正心情复杂地看着曜魄玉,还有与它挂在一起的螺贝。 与此同时,内心深处的那团缺憾也愈发大了。 “多谢。” 沈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不对,只说了句“师尊不需对我道谢”。 随即上前几步叩过兽首铜环。 距离两人十步以外,陈玄商已经麻了。 他跟李攸传音道:“那个坠子……大白以前是不是说过,那是他娘让他留着送媳妇的?” 李攸满脸冷漠地点头:“我现在十分肯定,沈倦欠你们玉衡峰一百鞭。” 新增的那条宗规中明明白白地写着——严禁弟子与师长发生不正当关系,违者责令一百鞭。 不过碍于钟意晚跟执掌刑罚的纪云京关系亲密,两人自动忽略了钟意晚也要受鞭罚的事实。 陈玄商抹了把脸:“活该,他欠打。” 哪儿有这样的,秀恩爱秀到哥们面前。 看兄弟谈对象,比他失恋都难受。 沈倦不知身后二人所想,他方才放下轻叩兽首门环的手,就听到门后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大门被从里面打开。 一位眼窝凹陷,精神萎靡不振的小厮从门口探出头来。 注意到门外四人俱是容貌上乘,气度不凡之人,他登时小心翼翼道:“不、不知几位前来所为何事?” 沈倦面对外人时又挂起那副温润的假笑:“太一宗弟子,前来为贵府老爷‘除病’的。” 小厮顿时醒悟,原本昏暗无光的眸底一亮,恭敬道:“还请仙君们稍等片刻,奴这就去请管家和少爷过来!” 沈倦温和地应了好。 等了不过几息,大门被两位容貌姣好的丫鬟打开,赵府二少爷赵元安带着管家亲自出门迎接。 赵元安面如冠玉,作世家公子打扮,开口时声音如泠泠清泉:“在下赵元安,家中行二,几位仙长远道而来,府中已备好了茶点,还请入府一叙。” 沈倦颔首:“有劳二公子了。” 赵元安失笑:“仙长哪里的话,之后几日倒是我等麻烦几位仙长更多些。”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把人向府中迎去,路上颇为遗憾地叹道:“我也不瞒着仙长了。家父正值壮年,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前些年他娶了位小妾。” 语调陡然一转,赵元安原本清润温和的声音变得怒不可遏:“可不曾想这位是个不检点的!她竟敢勾引我大哥,在他的酒水里掺了药,而那件丑事恰好被我父亲撞破。” 紧接着他不免唏嘘道:“我大哥一向是个君子,自觉无颜面对父亲,几次寻死不成便剃度为僧,而父亲盛怒之下将那名小妾浸了猪笼。” “哪儿成想她死后府中频频有怪事发生。父亲一病不起,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三十岁!甚至府中上下也都不得安宁,我母亲接连数月梦魇,整个人都消瘦不少。” 说着,赵元安已是热泪盈眶,转身对沈倦四人行了一揖:“还望仙长救我双亲!还我赵府安宁!” 陈玄商几人都不是傻的。 枉死之人必存怨气,怨气不化便生厉鬼。 自他们踏入赵府以来便能感受到这里的冲天怨气,其间甚至还有森冷阴气。 而怪就怪在那阴气并不像是死人身上的,反倒像是从活人体内剥离的阴精。 沈倦转头看向陈玄商,只见人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不由得心下一沉。 赵元安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微微低头。 注意到沈倦四人一直不开口,面上真切的表情一僵。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没把好处说清楚,所以沈倦几人才不应的时候。 沈倦轻叹出声。 似乎真是被赵元安感动了。 他安慰道:“二公子情真意切为府中人着想,教我等如何不动容?” 沈倦用灵力托着他直起身来,眼神似笑非笑。 瞥了眼赵元安颈间的金质生肖牌后又快速移开视线:“这一路走来,我观赵府上下均是精神衰弱之相,但二公子似乎容光焕发,丝毫没被府中变故影响。” “请恕我冒昧,不知赵老爷病倒这些时日,府中内务是否都交由了二公子来处理?” 赵元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却还是老实答道:“是这样不错。” 沈倦意有所指道:“我观二公子身上隐隐有金光显现,这乃是功德无量的表现,不知二公子先前可曾做过什么善事?” 赵元安疑惑的表情一凝,不自觉地握紧脖子上挂着生肖金牌。 抱臂立于一旁的陈玄商在心里默默记下这点。 赵元安一哂:“章化城夏秋两季均多雨,每每发生水灾,我与大哥……” 谈起已经出家为僧的赵府大公子时,他轻叹口气,语气中带着些怀念。 似乎很想念这个误入歧途的大哥一般。 “我与大哥常常在城内布施米粥,也算是为百姓尽些微薄之力吧。” 陈玄商想开口说些什么,沈倦把手压在他的肩膀上,笑道:“二公子倒是心善,难怪周身会有护体金光。” 赵元安明显不想多提,轻笑一声便将此事揭过。 没多久一行人就到了赵府客堂,赵家的家主夫妇已经在此等了许久。 如今看到沈倦几人就跟看到了救星一般,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迎上前去。 因为有要事相谈,杂役奴婢什么的早就被打发下去了。 偌大的会客厅里只站着家主夫妇。 把人送到会客厅以后,一路未曾发话的赵府管家也拱手退下。 钟意晚从沈倦身后探出头来,被眼前的两位老人骇得头皮发麻。 夫妇二人均是印堂发黑,两双昏暗发黄的眼睛凹陷下去,脸上颧骨突出。 绸缎锦衣穿在他们身上,更像是套在了骨头架子之上。 根本就不像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个山坳坳里跑出来了两只白骨精! 沈倦注意到了他的不适,主动离钟意晚近了些。 等到两只“白骨精”走近了些,赵元安恭敬道:“父亲,母亲,这四位便是太一宗的仙长们。” “好!好!好啊!”赵老爷连道三声好,激动地颤着手想去够沈倦。 只是他还未近沈倦的身,就被人不动声色地避开。 沈倦冷漠而疏离道:“太一宗弟子沈倦。” 陈玄商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陈玄商,旁边那位是李攸。” 赵老爷用贪婪的目光扫过在场几人,眼神落到一直往沈倦身后躲的钟意晚身上时变了味道。 他尚健在时最喜在后院豢养少男少女。 其中不乏一些高修为的修者。 但赵老爷仗着上边有人罩着,府里还有不少用来压制修为的法宝灵药。 所以他从来都是一意孤行,根本不怕事。 就连金丹初期的小男孩他都玩过,这几人…… 注意到沈倦和陈玄商三人一身矜傲,看起来就不好惹。 赵老爷吞了吞口水。 目光黏在钟意晚身上。 还是这个看起来就很弱的少年容易搞到手些。 “不知这位仙长是……” 好歹活了两辈子,因此沈倦立刻明白了赵老爷不安分的心思。 他实在没忍住,于是就笑出了声。 看赵老爷的眼神跟看死人差不多。 沈倦侧身挡住了赵老爷的视线,皮笑肉不笑道:“太一宗摇光峰峰主,惊阙剑钟意晚,也是我的师尊。” 但凡换做是原本的那个恶师,沈倦绝对不带犹豫地连夜扛着人送到赵老爷床上。 甚至还能附赠三百盒壮阳补肾大全丹。 绝对能助赵老爷重振雄风。 可惜身后这位是他仔细养了一个月的人。 沈倦咬牙。 上辈子养猫养花都没这么累过! 这老不死的排骨架子怎么敢的? 第16章 人作鬼 惊阙剑钟意晚之名在修真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老爷自知碰到了钉子,只能不甘心地收起心思。 赵元安向来清楚父亲为人,便主动开口缓和现场尴尬的气氛:“没想到钟长老如此年轻!若得长老相助,想必除祟一事会简单不少。” 陈玄商不是个傻的,自然明白赵老爷意图不轨,他冷笑一声:“师叔不会出手。” 沈倦压下心中戾气,语气不好地补充:“师尊只作监督之职,此等恶鬼还不配他出手。” 说到“不配”时,沈倦冷冷地扫了眼赵老爷。 赵老爷被这轻飘飘一眼中暗含的警告之意骇在原地,藏在宽大袖子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而赵元安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白。 太一宗来的四个人中,唯有李攸性子清冷,平日里最是厌恶交往中尔虞我诈。 更别说目前赵府情况不对,赵家人各怀鬼胎,支支吾吾地一直说不个所以然来。 越想越烦躁,她神色不耐地出声打断几人谈话:“寒暄的话就免了,烦请几位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出来。” 赵元安缓缓心神,无奈道:“来的路上我就已经与仙长们说过了,事情的经过就是我说的那般。” “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李攸不带任何感情地瞥向一直没有发话的赵家主母。 赵夫人感知到她的视线,有些瑟缩地浑身一抖。 嫌恶地移开视线以后,李攸从鼻间发出声轻嗤。 陈玄商语气嘲讽道:“我们接到的任务里说,被浸猪笼的那位小妾生前乃是文家酒肆老板养女,为人和善温婉,颇有大家之风。” “试想一下,这样一位女子怎会做出与夫君儿子苟且龌龊之事?难道背后就无其他纠葛了吗?” 赵老爷佝偻着身子,那双凹陷浑浊的眼死死盯着陈玄商,恶狠狠道:“那女人就是个不检点的!她一个养在深闺大院里的女子,能跟别人有什么恩怨纠葛?无非是嫌我老了,不行了,就另寻他欢!” 钟意晚算是听出味儿来了。 合着赵老爷真跟云间客栈老板观自在说的那样——是个阳痿男啊! 作为看过原着的人,钟意晚手握剧本,现在就看着赵府的这群人演。 不过赵老爷还真是个傻的。 被人当了堵枪口的怨种还不自知。 陈玄商并不管气得跳脚的赵老爷,而是看向畏畏缩缩的赵夫人,语气毫无波澜:“不知赵夫人可知道些什么,您作为当家主母,应当知道这小妾为何死后怨气不散化为了厉鬼。” 说到厉鬼,赵夫人神色一变,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我……许是她埋怨我撞破了她的好事,所以才……” 陈玄商不解:“那并不能算作她变为厉鬼的理由。” 接着他神情严肃起来:“而且我观赵府被阴气环绕,并不只有厉鬼身上的鬼气,更有从活人身上提取的阴精。” 赵元安脸色难看,艰涩道:“怎么会有活人阴精?” 似是想起了什么般,他口中喃喃道:“难道是那只蛇妖?” 李攸眉心轻拢:“蛇妖?” 赵老爷掩唇重重咳嗽过后喘气如牛道:“文含玉幼时……咳咳……于章化城郊救过一条黑蛇,那黑蛇到她死的时候才找上门来,说是要为恩人讨回公道,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伤了府中护院。” 文含玉是那名小妾闺名。 赵元安搀扶过父亲,为他顺着气,替赵老爷补充道:“那蛇妖总在夜里装神弄鬼,府中前前后后请了许多高人过来,可都奈何不了他半分。” 就在这时,赵夫人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围墙上一角,惊恐道:“妖!妖又来了!” 李攸眼神一寒,立刻拔剑而上。 墙上盘着的黑蛇吐了吐信子,灵活地向外爬去。 陈玄商追出去前回头对着沈倦道:“等会儿用传讯符联系。” 沈倦点头。 深吸口气后,陈玄商取下腰间长刀,跟在李攸身后飞身跃上高墙,两人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原地。 赵夫人已经吓得瘫在地上,赵元安慌忙上前扶起母亲。 沈倦握紧身边人的手腕,长睫微垂:“除却蛇妖作乱,府中还发生过其他什么诡异之事吗?” 稍作思索过后赵元安道:“那名小妾死了已有七个月,她死后一月,府中养的黑猫被发现淹死在了池塘里。之后丫鬟们总能在晚上看到她生前居住的院舍里有鬼影飘过。” “而且想必仙长们也都发现了,府中上下无一人不是精神萎靡之态。” 赵夫人已经缓过来神,她哆哆嗦嗦道:“还有这两月以来,我在宗祠焚香祭祖时总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 赵元安眸光微闪,关切道:“母亲许是听错了,宗祠供奉的是先祖列宗,更别说宗祠后就是神龛佛堂,怎会让那恶鬼进去?” 听儿子这么说,赵夫人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毕竟自从文含玉死后,她整日被梦魇所扰,精神头远不如先前那般好。 心中清楚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的沈倦垂眸不语。 “徒儿徒儿。”钟意晚晃了晃被捏得有些疼的手腕。 沈倦骤然回神,转头撩起钟意晚袖子。 白皙的腕子上已经红了一大片。 是被自己捏出来的。 沈倦一噎,抬手抚过那片印子。 指尖灵光所到之处,红痕减少几分。 直到那片红印完全消失,沈倦在心里松了口气,歉然道:“实在对不起,师尊,方才弟子有些走神。” 钟意晚摇头表示不在意,朝着赵家三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厉鬼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倦压低眉峰:“得再观察看看。” 他转而问赵元安三人:“近些日子文含玉有出现过吗?” 赵老爷咕哝道:“三日前府中小厮于池塘边见过她。再往前推算,几乎是隔两天她就会随机出现一次,不过每次只能看见她披头散发的一个背影,瞧着挺吓人的,但她还没害过谁。” 沈倦勾起唇角:“现在害不了人,以后就不一定了。” 他这话成功把赵家夫妇和赵元安唬住了。 赵元安不由得问道:“仙长可有应对之策?” “等我同伴回来以后我们会在府中布下缚魂阵,还望二公子将这些符箓发给府中众人,今晚亥时以后任何人不得走出屋外。” 沈倦从须弥戒里取出几沓黄纸朱砂画的符箓交至赵元安手上,随即捏着传讯符跟陈玄商两人联系:“抓到蛇妖了吗?” 里边很快传来陈玄商略显暴躁的声音:“刚追到宅子外的暗巷,结果这玩意儿钻洞里跑了。” 沈倦心中明白现在不是跟蛇妖对上的好时机,于是劝道:“那算了,你们快点回来,我需要和你们一起布个缚魂阵。” 陈玄商闷闷地应了行。 这边赵元安已经叫来了管家,让他去给府里的人分发符箓。 赵元安似乎有些急事要做,向父母告退后急匆匆走了。 赵老爷看钟意晚的眼神依旧黏腻恶心, 沈倦心里觉得不舒服,随便找了个借口就领着人出去了。 等走到四下无人处,沈倦心情不好地询问:“师尊为什么一直都不说话?” 钟意晚眉眼一弯:“因为我什么记忆都没有,多说多错,还是安静些好。倒是你,不开心吗?因为厉鬼文含玉?还是赵家的人?” 沈倦撇过头去:“他们还不配让我产生过多情绪波动。” 作为主修太上忘情之道,辅以修罗道巩固道心的狠人,沈倦对自己的情感一向极为克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膈应。 赵老爷色眯眯地盯着沈倦自己看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得那么恶心。 但那老不死的竟敢看着钟意晚移不开眼。 想杀人。 都别活了的那种。 不对。 钟意晚是他养了好久的瓜,不能杀。 虽然是个笨瓜。 但至少是自己亲力亲为养起来的。 上辈子沈倦养啥啥死,而且每次那些花草动物的死法都离谱得一批。 两辈子加起来,钟意晚是唯一一个被他养活的生物。 还挺有成就感的。 这样一想,沈倦心里舒坦不少。 钟意晚坐在池塘边的矮石上,捧着脸看向在竹林前画着某种咒文的沈倦。 注意到他的神色缓和不少,钟意晚心中觉得惊奇。 男主竟然是个工作狂? 一做起事来就把所有不开心的事都忘在脑后了?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 这样想着,就见画完缚魂阵一角符文的沈倦在他面前半蹲下,递过来一只小簪子。 钟意晚疑惑地捻起小银簪。 入手冰凉,而且是剑的形状。 小东西还挺别致。 他抬眼望过去,沈倦的眼底映着池塘里泛起的粼粼波光。 “这是我的本命灵剑却邪,师尊见过的。今晚师尊只管在客栈休息,却邪会保护好你,若是有事便用螺贝唤我,我会来。” 钟意晚心中一动:“你不让却邪跟着你吗?” “不用,我已凝出剑意,何况剑道最高境界乃是手中无剑,心中无剑,但剑却无处不在。” 说着,他抬手就要把小银簪别在钟意晚发间,被人不自在地拦下了。 钟意晚也觉得自己矫情,毕竟人家男主都没说什么,但是…… “本命仙剑很特殊,不要随便给人。” 沈倦:“?” 他是实实在在的疑惑:“除了与主人心念相连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特殊之处?” “你……”钟意晚对上那双清澈发亮的眼睛,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从墙头上摔下来个什么东西。 声响极大,把钟意晚惊得一颤。 沈倦不耐地回头望去:“你们在做什么?” 陈玄商捂着屁股,从地上呲牙咧嘴地爬起来,抱怨道:“这不是刚回来嘛,李攸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把我一脚从墙上给踹下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罪魁祸首从墙上一跃而下,白色圆领锦袍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 李攸抱剑扫了眼怨妇似的陈玄商,眉梢一挑,岔开话题:“缚魂阵锁不住文含玉那种级别的厉鬼。” 沈倦自然明白:“今晚要困的并非文含玉,而是无辜女孩的生魂阴精。” 但他却没再继续往下解释,而是看向旁边的钟意晚:“我送你回客栈吧,师尊。” “不用。”钟意晚自知留在这里也不会对三人有什么助益,要是真的开打了,他反而是个拖累。 这样想着,钟意晚低头看向脚尖:“我自己回去就行。” 沈倦不赞同道:“赵府情况尚不明确,你……” 可别被什么人掳走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钟意晚先行一步妥协道:“那等你送我出了赵府之后我再自己回去?” 沈倦一顿,点头应下了:“也好。” 他回头对着陈玄商二人道:“我马上回来,缚魂阵还余三处需要画上符文,分别在赵宅的三个角落。等会儿我们在文含玉被浸猪笼的河边汇合,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行。”陈玄商也不废话,跟李攸分别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沈倦收起却邪剑,带着人向赵府外走去。 一路沉默无言。 直到送人出了赵宅,沈倦低声道:“师尊要留意赵家的人,还有那个客栈老板,我觉得他的情况不对。” 钟意晚步子一顿,随后若无其事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的等着你们回来。” 沈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等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一柄银色小剑自他须弥戒中飞出,隐了身形后悄悄追上钟意晚。 —— 赵府最北面的河边,陈玄商两人打发走了在此处洒扫的下人,正于小河中的石板纤道上布着什么阵法。 注意到沈倦去而复返,李攸散了手中灵光,蹙眉不解道:“此地并无怨气。” 陈玄商把最后一块压阵的法宝放好,双手结印喝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虚空通灵。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冤魂文含玉,速来听令!” 他口中念念有词,脚下阵法漫出一阵金色灵光,迅速笼罩了整个赵府。 一息过去。 两息过去了。 现场安静得甚至有点尴尬。 但就是无事发生。 陈玄商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都含冤而死了,她总能有怨气吧?” 沈倦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谁跟你说厉鬼都是因为怨气不散而化成的。” 听人这般反问,陈玄商挠头不解,整张俊脸都皱在了一起:“赵府上笼罩的怨气那么大,我还以为是文含玉。” 李攸以手指抵着下巴,沉吟过后不确定道:“莫非这些怨气跟我们感受到的活人阴精有关?” 沈倦颔首,并没有否认:“我怀疑赵府有问题,文含玉恐怕是被奸人炼成了厉鬼。” 第17章 魔界手段 亥时一刻。 赵府中人全部按沈倦吩咐,拿着避秽符回到了各自屋里老实待着。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依旧无事发生。 陈玄商等得无聊,便从屋檐上潇洒跃下,落到正拿着螺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沈倦旁边。 见他过来,沈倦说了句“玄商来了”就收起了螺贝。 “大白。”陈玄商一言难尽地看向他:“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欠我们峰两百鞭。” 听人这么说,沈倦眸光微闪,故作疑惑道:“难道不应该是一百?” 陈玄商:“……” 不是,这就承认了? 看人皱巴着一张脸,沈倦歇了戏耍的心思,这次是真的疑惑:“本命仙剑除了与主人心念相通之外,还有其他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想到今天上午在池塘边看到的那一幕,陈玄商翻了个白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作为一个剑修,连本命仙剑只能给心上人这种事都不知道?” 沈倦还真不知道,也不太理解这种说法。 因为在他的观念中,物件的实用性大于一切。 背后的寓意反而没有那么重要。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回应,就听陈玄商继续补充道:“把本命仙剑随便就给出去的话,会被人误以为是耍流氓。” 沈倦一怔,心虚地瞥开眼神。 难怪钟意晚当时那么欲言又止。 还好却邪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里悄悄跟着。 应该不算唐突? 沈倦还想辩解自己跟钟意晚并没有什么,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周围的不寻常。 他竖起一根食指置于唇边,示意陈玄商噤声。 为了方便行动,一行人早就换上了夜行衣。 此时他们隐在暗处,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 陈玄商面色一肃,跟在沈倦旁边伏低身子。 因着今日黄昏之时下过一场雨,府中下人又被早早遣回各自房间,所以溺死文含玉的那条小河边有些许泥泞。 而此时,那片泥泞之上逐渐升起了一阵诡异的白雾。 那阵白雾近乎透明,像是一团团走在一起的人影。 所过之处留下一串脚印。 陈玄商眼皮一跳,只觉得头皮发麻。 赵宅之外传来打更人敲锣的声音,梆子狠狠敲在锣上,一共敲过三声。 夜半三更,怨魂显现。 也就是在锣声响过三声以后,白雾中又有异动。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风吹过,从雾里传来女子空灵幽怨的叹气声。 沈倦神色不变,面色沉静地给在另一处蹲守的李攸发去讯号。 而他自己则是和陈玄商一起隐匿身形,在白雾之后远远缀着。 跟了还没一会儿,两人发现白雾竟向河面没入。 沈倦估算着时间,蹙眉道:“不能再等了,起阵吧。” 陈玄商点头,祭出作为缚魂阵阵眼的金钵,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法咒被念出,金钵飞至半空,把这一方区域照得通亮。 同时,白雾里发出一阵凄厉惨叫,紧随着就是少女绝望哭嚎的声音。 陈玄商耳朵一动,听清楚了它们说的是“救我”、“这里好黑”、“阿娘”、“我要回家”…… 他面色一沉,欲将这些怨魂收入金钵中超度,最后送入轮回。 却不曾想变故陡生。 河面下伸出诡异黑线,将白雾紧紧束缚住,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向水下拖去。 沈倦早有所料,对着传讯符那头的李攸交代过几句后,转头对着陈玄商道:“维持好阵法。” 说完,他也不等陈玄商作何反应,戴好避水珠后跳入河中,追着黑线而去。 —— 云间客栈。 沐浴过后钟意晚坐在窗前发呆,此时他正托着腮,朝着客栈下的姒水河望去。 夜晚的河面不如白日时那般满是粼粼波光。 反而黑沉沉的,如同深渊一般。 似乎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钟意晚不自觉地捏上颈间挂着的螺贝。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把螺贝放到耳边,仔细听着里边有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入了夜的章化城寂静一片。 唯一的动静是从几处街道之外传来的打更人敲锣梆的声音。 钟意晚放缓了呼吸,听了许久也没从螺贝里听到什么声音。 正要失落地把它放下时,里边传来沈倦落水的声音。 噗通一声在他耳边炸起。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一向不能听到巨大声响的钟意晚吓得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后他瞳孔骤缩,披上外衫就往楼下快步走去。 来到大堂以后才发现观自在也没睡,身着青衫俊秀的青年正坐在点着一豆孤灯的桌子前,往本子上写着什么。 见钟意晚下楼,他放下手中的狼毫,惊讶道:“客人还未歇下?” 钟意晚瞥了眼紧闭的客栈大门,抿直唇角:“他们没有回来。” 观自在托起桌上的灯台向他走去,在距钟意晚三步的地方停下来,暖黄色的烛火映在那张清秀好看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柔。 瞧着钟意晚闷闷的也不说话的样子,观自在忽的一笑,放柔了语气询问:“所以小仙长是要去找同伴吗?” 钟意晚偏头应了是。 观自在无奈地叹了口气:“城里有宵禁,我估计仙长的同伴今晚是回不来了。” 钟意晚猛地转过头。 刚想说什么,毫无防备之下一阵困意袭来。 与此同时,系统那边传来呲呲啦啦的电流声。 钟意晚最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声音,更何况这次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大脑瞬间变得空白一片,紧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被观自在很轻松地一把揽过。 他方才把手中的灯台放下,就听到耳边传来利器破空而来的声音。 观自在抱着人旋身一避。 却邪剑一剑没刺中,剑身一震,原地化为十七岁左右的少年模样,和他的主人沈倦有七分相像,只是眉眼间满是疏冷之色。 “放下他,或者留下一只手。” 却邪抬起右手置于胸前,食指与中指并拢,身后凝起数道仙剑虚影,只待他心念一动便能把观自在钉在地上。 观自在挑眉,身上没了面对钟意晚时的温和,侵略性十足:“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他老实回房待着,并没有其他想法。”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外边很危险,你主人应该也不想让他出去吧。” 却邪不为所动,周身悬着的仙剑剑尖已经对准观自在。 看这把剑油盐不进,观自在算是无奈了,妥协一步道:“那你把人抱上去?” 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却邪收起身旁的仙剑虚影,冷声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放心。”观自在把钟意晚打横抱起,掂量过后不满道:“你主人怎么照顾的他?把人搞得这么瘦?” 却邪自然不会告诉他钟意晚经历了淬体九重的事,于是闭口不言。 观自在见问了个哑巴,眉峰皱在一起,收了继续询问的心思,抱着人上了楼。 进了屋子,把人放到床上之后,观自在刚想帮人把外衫脱掉,手上就横来一把剑。 只要他再往前一点点,手和身体就要分离了。 他颇为无语地转头:“我就是想帮他把外衫脱了,并不会趁人之危。” 却邪剑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剑尖后退半分,依旧随时警惕着。 观自在扶额摇头,随后动作迅速地帮人把衣服脱下并且叠整齐。 看着床榻上安静沉睡的人,观自在心里越想越不对,他呵呵冷笑:“你家主子对人干了什么,这么护着他?” 沈倦那种性格,连最好的几位朋友都只能在他心里占四分重要。 钟意晚怎么这么让他看重? 观自在眸中一沉。 却邪剑剑身轻颤,并没有给出回应,而是立于钟意晚床头不动了。 “呵。”观自在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哑巴剑。” 却邪剑依旧没什么反应。 观自在也不再自找没趣,帮人把被角掖好,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随后向外走去。 回到大堂以后,他翻开本子继续记着什么。 从那堆龙飞凤舞的字体中依稀能够看见“黑色”、“傀线”、“聚阴炼化”的字样。 —— 姒水河畔,李攸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待沈倦将那些玩意儿赶过来。 今日刚下过雨,河水浑浊不堪,完全看不到其下正潜藏着什么危险。 李攸目光沉沉地看向不远处,那里是泊月桥所在。 虽然不知道沈倦怎么推测出河水下有古怪的。 但多年以来形成的信任还是战胜了心中那点困惑。 李攸闭了闭眼,收起杂乱的心绪。 神识外放的范围不断扩大。 将方圆十里内的风吹草动看得真真切切。 泊月桥下的枯木处不断有气泡咕嘟咕嘟地冒出,就像什么东西要从水底炸开一样。 李攸倏地睁开眼睛,白露剑出鞘。 下一刻,某个东西破水而出,激起的水花都有十丈高。 沈倦紧随其后,以剑气将那东西逼向李攸所在。 李攸早就等候多时,手中法印翻飞,周边布下的几个大阵同时启动。 白露剑自发地悬于太一玄光阵之上作为护阵法宝,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杀阵、幻阵和缚灵阵的多重作用之下,那个东西渐渐停止反抗,老实地被束缚在了太一玄光阵之中。 沈倦收起满是肃杀冷意的剑气,把身上的水汽用术法蒸干,随后抬步走到李攸身边。 李攸不可思议地看着被束缚在阵法中的少女。 这个女孩面色惨白不似活人,而且身材瘦削娇小,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被沈倦从赵宅一路逼过来的样子。 女孩的身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灵线,似乎是痛苦极了,她颤着嗓子道:“求你们救我,我不想被困在那里。” “要怎么救?”沈倦上前几步在她身前半蹲下。 李攸蹙眉,不理解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或者说,什么时候对敌人这么仁慈了。 女孩胆怯地缩了缩身子,口中小声说了句什么。 沈倦皱眉,倾身过去想要听清。 女孩眼中划过一丝计谋得逞地笑意,一张清秀可人的脸在霎时变成满嘴獠牙的恶鬼模样。 “大白!”李攸还在维持阵法,并不能随意走动。 事情发生的紧急,仅仅是在一瞬间。 然而沈倦就跟预料好了一般,不慌不忙地起身,面露嘲讽地一脚踩在恶鬼脑袋上。 恶鬼的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不甘心地睁大眼睛。 那双眼睛里只有眼白和血丝,没有方才琥珀般的瞳孔。 看起来诡异至极。 沈倦居高临下地踢了一脚动弹不得的恶鬼:“你以为你不说,我就认不出来了吗?” “傀线,对吧。” 恶鬼原本挣扎地动作一顿,脑袋机械且僵硬地转向沈倦。 沈倦眼含无趣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靴子上沾到的草叶上时微微凝滞。 这些草叶是女鬼身上的。 沈倦收回了踢着恶鬼的脚,一脸嫌恶地往身上甩了十多个清洁术。 “真脏。” 恶鬼被他这般行为激怒,呲牙咧嘴地就要扑过去。 “阿攸,她无用了。” 沈倦回身,重新向李攸走去,站稳后他在两人身边布下隔绝屏障。 李攸也不废话,直接启动杀阵。 一阵凄厉鬼叫之后便是四散而开的血沫。 这边的动静闹得大,难免惊动附近居民。 对于捉鬼降妖一事,赵老爷事先知会过章华城官府。 可为了不影响到百神祭典的举办,城中百姓俱是不知情的。 他们只当赵家出了些不光彩的事,因而需要藏着掖着。 沈倦并不想节外生枝,他在女鬼的尸身那里随意地施了个清洁术,算是简单清理过现场。 与此同时,李攸也撤掉了布好的阵法。 赶在来人之前,两人隐了身形返回赵府。 等二人走后,泊月桥对岸的小神龛前闪过一截青色衣角,又很快没入黑暗不见。 返回赵府跟陈玄商汇合以后,沈倦赶在两人开口询问前率先解释道:“幕后黑手跟魔界脱不开关系。” “缠住阴精的是傀线,那是魔界贵族炼制傀儡、豢养娈童所用的一种手段。” 陈玄商脸色难看:“魔界?” 自从修真界跟其他三界交恶以后,修真界与魔界接壤的地界总是纷争不断。 可也只限于修真界的边界地区,中原腹地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章华城隶属于中州管辖,处于修真界中心地带。 在这里发现魔界活动的痕迹可并非好事。 第18章 师尊好手段 “抛开手段不谈,我在姒水河下边有些发现。”沈倦斟酌着开口:“你们应该知道章化四绝之一的泊月桥背后有段神话传说吧?” 见陈玄商一脸茫然,李攸跟他简单解释了尾生和姒姬的故事。 沈倦接着道:“这个故事并没有传说的那么美好,实际上还很残酷。” 在他低沉和缓的声线中,一段歌颂爱情的传说在此颠覆。 很久以前,有一对青梅竹马,两人自小便互相倾慕,早就私定终身。 可男孩家道中落,女方的父母嫌弃他占着自己女儿心上人的身份,却不能给女孩幸福。 于是假作女孩手笔给他写了一封信。 说是要和他私奔,约定在桥下见面。 等到了约定的那天,女孩的父母安排人把男孩打晕,并且绑在了桥下的一棵槐树上。 当时恰逢雨季,男孩醒来后便在绝望中被洪水生生淹死。 男孩死后,女孩的父母瞒着女孩把她许配给了城西富户家的公子。 他们还骗女孩说,她要嫁的人就是男孩。 听到父母终于肯支持自己的选择了,女孩当然很开心。 出嫁那天,她乖顺地披上盖头,坐在新房里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那晚女孩的哭嚎声无人了解。 也无人知道,夜半三更时,女孩穿着嫁衣跳了河。 那条淹死男孩的河。 两人的冤魂在地府相见,这才得知他们遭受蒙骗,生生错过了彼此。 因为抱憾而死,所以他们怨气不化,无法进入轮回。 又因槐树有通灵之能。 这对苦命鸳鸯便以此为媒介,得以重返阳世。 男孩化作厉鬼,杀尽害他之人。 天罚降下的时候,女孩自请成为镇守他的槐灵,只愿能够化解心上人的怨气。 天神同意了。 于是男孩带着最凄怨的阴森鬼气,被封印于姒水最深处。 而女孩天生便身负至纯阴精,神魂轻易就与槐树融为一体,成为了镇守心上人的槐灵。 听过沈倦讲的这个故事后,陈玄商二人俱是一阵沉默。 “不明白我为什么说这个?”沈倦歪了歪头,耳边的流苏穗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晃。 “不,我能猜到你的意思。”李攸一向聪慧,很快就反应过来:“跟赵宅里出现的阴精,还有莫名其妙的冲天怨气有关吧。” 沈倦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这个说法。 陈玄商左看看右看看,大大的眼睛里是更大的疑惑:“什么跟什么有关系?” 他这样问完,同时收到了另外二人关爱智障的眼神。 沈倦轻叹出声:“意思就是——故事里那个怨气滔天的厉鬼尾生被有心人放了出来。” “而且他已经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李攸的手搭到了陈玄商的肩膀上,眼中满是对傻孩子的慈爱:“你再想想我们在哪里感受到的怨气最大?” 陈玄商:“?” 陈玄商:“!!!” “你是说……”他一脸不可置信地在空中比划了个“赵”字。 李攸讳莫如深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沈倦感知到却邪剑那边的情况,登时脸色一黑:“这里不适合谈话,先回客栈再说。” “不跟赵家的人知会一声吗?”李攸觉得在没有撕破脸皮之前,还是得在赵家人面前装装样子。 沈倦摇头:“不用,我提前跟他们说过,亥时以后不要再出来,明天我们再过来就行。” 既如此,李攸也不再说什么。 —— 等三人回到客栈的时候,都已经是丑时了。 整个客栈寂静漆黑,唯一的光亮来自于大堂最中央的桌子上摆的那盏将要燃尽的烛灯。 沈倦四下看过,并没有观自在的身影。 眉心狠狠一跳,他急冲冲地往二楼走去。 留在原地的陈玄商和李攸两人眼观鼻鼻观心。 默契地选择去陈玄商的屋子里等着沈倦回来,之后他们再一起探讨下一步对策。 云间客栈二楼,沈倦推开房门以后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场面。 却邪剑正老老实实地护在钟意晚身边。 而床上那人睡得正熟。 沈倦急忙走过去握住钟意晚的手腕,仔细探查过他的身体状况。 脉象正常,但被人下了织梦咒。 这个法咒不会对中咒者的身体有害,反而会让人做很多美梦。 因此常被父母用来哄调皮捣蛋的孩子睡觉。 沈倦不信邪,再次探查过一遍,可依旧只有织梦咒。 眉头拧成死结,他的心里闪过各种猜测。 值得庆幸的是钟意晚无事,至于其他的…… 沈倦起身,抬手在床榻边布下几个守护阵法,低声嘱咐过却邪剑护好人以后才安心地退了出去。 那边,李攸二人已经给宗门传过信,把傀线的事一五一十地都报了上去。 注意到沈倦返回,李攸在圆桌上摊开一张章化城的地图。 她指着泊月桥的位置问沈倦:“你去过水下面,有在那棵槐树底下看到什么东西吗?” 沈倦回忆道:“树根处原本应该有个封印阵法,但被人毁了。时间隔得有些久,并没有魔气或者灵气残留在那里。” “除此之外,赵府那条河的河床上有黑气冒出来,但很少,若不是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陈玄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恐怕河床下面是什么密道,而且咱们俩看到的那些白雾并不简单。” 李攸疑惑道:“白雾?” “对,三更天的时候出现的,就是我让你困住的女鬼。”说罢,沈倦曲其一根手指指向地图:“赵宅内部的那条河最后通向姒水河,我追着女鬼过去的时候,她因为槐灵阻拦所以过不去泊月桥。” 李攸不明白:“槐灵能够拦住女鬼,却拦不住人把尾生带走?”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消磨掉的不止是尾生身上的怨气,还有槐灵的法力。”沈倦半阖着眼:“现在的槐灵只对那些刚成形的小鬼具有威慑力。” “我有个想法。”因着三人谈话时早就在周围布下了隔音阵法,所以沈倦直接道:“我怀疑有人想要炼制一个鬼王出来。” 陈玄商脸色一变:“怎么可能?哪个鬼王诞生时不需要万人血祭,就跟养蛊似的!” 李攸想到什么,面色在霎时间变得苍白无比,她摇头道:“玄商,你别忘了七天后就是百神祭典,来的人只多不少。” “所以……”喉结上下滚动,陈玄商发现自己的声音实在是艰涩得紧。 “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七天。”沈倦倒是丝毫不慌:“赵宅还有很多古怪,尾生也许就藏在那里,明天分头行动,你们去打听消息,我和师尊跟踪一下赵家二公子。” “对了,你们打听消息的时候记得问一下文含玉死之后这七个月,城里有没有哪些人家出现女儿一睡不起,或者突然得了失心疯的情况。” 李攸转过头:“是跟赵府里笼罩的怨气还有活人阴精有关对吗?” “是。”沈倦慢悠悠地补充道:“我们看到的白雾其实是女孩生魂。她并不是死了以后才被傀线控制化为恶鬼的。” “她的身体还活着,但是灵魂被强制剥离体外。有人用她的魂魄和阴精养着什么东西,而且在过程中,女孩的生魂被傀线磨去了意识,逐渐成了那种行尸走肉的恶鬼。” 回想起沈倦毫不犹豫地把女鬼踢倒的场面,李攸眼神复杂:“她不能被净化吗?” 生魂离体,女孩的身体却还是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如果她还有救…… 那他们算不算杀了一个无辜的活人? 沈倦撩起眼皮看过来:“阿攸,你不会不知道生魂染上怨气后只有化为厉鬼这一种结果。” 李攸深吸口气,艰难道:“可若是来得及,把染上怨气的那部分魂魄割裂也是可以……” 这次陈玄商率先打断道:“不行,割裂不了,大白追着女鬼走后,我试着把剩余的白雾聚在金钵里超度,法咒都念一半了才发现那些生魂竟是被人杂糅在了一起!” 陈玄商怒骂道:“幕后黑手真是个畜生!她们的魂魄黏在一起久了,早就不分彼此,根本无法剥离,这种情况下强行超度只能使她们魂飞魄散。” 听完陈玄商的话,李攸咬紧牙关,指节握得嗑巴作响。 女孩们何其无辜。 今日那个女鬼看起来甚至还没他们三人年纪大! 等她情绪平定下来以后,沈倦道:“当务之急是搜集更多线索,不管是为了无辜少女,还是章化城的百姓们,我们都得提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攸呼出口浊气:“早些休息吧,明日就按大白说的分头行动。” 他们二人退出陈玄商的房间以后,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李攸垂着睫羽低声道:“你变了很多。” 沈倦不为所动,一脸平静地回头。 就听李攸继续道:“你身上少了些少年气,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总是藏着事。” 顿了下后,她摇头轻叹:“反倒是小师叔,他比起以前倒是活泼了不少,给我的感觉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少爷。” 话音刚落,身侧传来一声浅笑。 李攸抬眼看过去,发现沈倦正笑得张扬快活。 见她看过来,沈倦收起笑意:“可不就是无忧无虑嘛,事无巨细都是我负责的,他乐得自在。” 李攸嘴角抽搐:“别在我面前秀恩爱。” 沈倦无奈:“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有。” 李攸呵呵一笑,眼不见心不烦,停都不带停地转身回了房间。 沈倦也不在意,他和却邪剑心念相连,可以透过却邪剑感知到钟意晚睡得很安稳。 思索过后他向楼下走去。 一直到了客栈后院的水井旁,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道:“几刻钟前,泊月桥那里,在神龛后盯着我和李攸的人是你吧。” 观自在双手环胸,斜倚在檐下的柱子前,闻言懒懒地抬起眼皮:“哦?稀奇,你怎么知道的?” 沈倦不语。 观自在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自顾自地猜道:“是我泄露了气息?还是视线太过强烈了?不对啊,李攸那丫头直觉最准,她都没察觉到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听他这么说,沈倦倏地转身,几乎要压不住眼底戾气。 仲春的深夜是微冷的,时不时有风刮过,带起一阵肃杀的寒意。 观自在丝毫不觉危险来临,还在掰着手指猜测各种自己被发现的原因。 鼻梁上的西洋眼镜反射出身后大堂里昏暗的烛光,他一默,嘴角漾起抹笑。 “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还有这件……” 他话音未落,沈倦折落一枝迎春,以凡木为剑欺身攻上。 身形犹如利箭般迅速飞出,带着凌厉剑意。 明明是令人措手不及的动作,观自在却一点不见慌张,反而笑得十分诡异。 他轻轻吐气,道出了钟意晚跟他自我介绍时说过的名字:“钟熠。” 沈倦一愣,原本淬满杀意的剑光散去,迎春树枝再也承受不住他的灵力,花瓣落在地上化为齑粉散去。 见他此番表现,观自在也是属实没想到。 怔愣过后他曲起一条手臂扶着额头,神经质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低的笑:“你竟然会在乎‘钟意晚’?” 原本观自在都做好被沈倦一剑刺中的准备了,说出那人名字不过是为了试探。 结果倒是出乎意料。 观自在笑得肩膀微微颤抖:“你在乎他。” 这才多久。 一月有吗? 钟意晚,不,准确来说……是现世而来的钟熠。 真是好手段啊。 沈倦看着眼前的人,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 原以为自己犯起疯病来已经是无人能敌,现在看来还有比他更不正常的。 过了还没一会儿,观自在止住了笑。 沈倦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防备这人突然袭击。 观自在嘴角的弧度不减,倾身上前勾住了沈倦耳边垂下来的流苏穗子:“想不到你这样的木头脑袋还会在乎自己之外的人。” 沈倦厌恶地拍开那只手,退后几步拉开距离:“谁要管他死活。” 观自在眨眼:“事无巨细?” 沈倦脸色一黑:“你怎么那么喜欢偷听别人墙角?” “那又如何?我没挖你的墙角已经够意思了。”观自在揉了揉被打疼的手,赶在沈倦再次发难前抢先一步道:“安心,我不会害他,倒不如说……” 不知想到什么,观自在自嘲一笑:“算了,多说无益,就此打住吧,你当你的好徒弟,我还做我的客栈老板,井水不犯河水。” 沈倦语气不好地反问:“钟意晚身上的毒是你做的吗?” 听他这么问,观自在眼中的笑意褪去,变得一片冰寒:“不是。” 他接着道:“西南的巫族部落多奇毒,若要解毒,不妨去那里看看。” “照顾好他,不要让他随便动用灵力,或者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每毒发一次,钟熠——你的小师尊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沈倦绷着张脸静默不语,也不知听没听去。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不知从哪里响起一阵叫沈倦名字的声音。 他从袖子里取出螺贝,仔细听过后才发现那是钟意晚的梦呓。 声音跟猫儿幼崽似的,软绵绵一片,完全没有攻击力。 听着他这样叫自己,沈倦的眉眼柔和几分。 他理也不理观自在,收起螺贝以后就向客栈内走去。 反正再跟观自在对峙下去也没个结果,而且他对于观自在的身份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只待以后一一验证。 现在与其跟他继续扯皮,还不如上去守着钟意晚。 将要上楼时,身后传来观自在极不着调地调笑:“不管他死活?” 沈倦步子一顿,随后神色如常,继续向楼上走去。 听着楼上传来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观自在敛了笑意。 恰好这时大堂里的那支蜡烛终于燃尽,唯一的光亮就此消散,观自在立于原地,任由黑暗将他吞噬。 第19章 和徒弟一起搞跟踪 章化城的早市喧嚣吵闹。 客栈之后便是流淌而过的姒水河,卖水果的大娘一边撑着船帆,一边沿河叫卖李子柑橘人参果。 算上今天,七日后便是百神祭典,城里又来了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街上的人潮如蜂窝一般聒噪。 床上的人被楼下的声音吵得头疼,抱着被子翻了个滚。 这还不算完,钟意晚又抄起一只软枕,胡乱地盖在脑袋上。 雪白里衣被蹭乱,就连亵裤的裤腿都因着他过于放荡不羁的睡姿而被卷到了大腿上。 沈倦帮他把洗漱用的热水打好,刚掀开床帐准备叫人起床,就直面了宛如打过一场仗般的床榻。 床单被踢到了床尾用脚踩着,睡着的那人怀里还抱着个被子团成的球,脑袋上还压着一只枕头。 总结,从大量床单被褥中找到了少量钟意晚。 纵然在过去一月见识过不少这样的场面,沈倦还是觉得心累。 注意到那两条腿正不安分地搭在锦被之上,他认命地帮人把裤腿放下去。 察觉到有人碰自己,原本还处在半梦半醒间的钟意晚瞬间清醒,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嘶——” 钟意晚捂着额头,疼得两眼冒出生理性的泪水。 沈倦顾不上被撞得发疼的肩膀,捧起钟意晚的脸,力道轻柔地为他揉着额头。 熟悉的橙花香,是男主,不是其他什么人。 钟意晚眨去眼中湿意,眼中的焦点渐渐聚拢,他看清了眼前人是沈倦。 昨晚莫名昏倒前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缓过神后钟意晚焦急道:“你没事吗?螺贝里传来你落水的声音,我原本想要过去,但被观自在拦下了。” 沈倦安抚他道:“我无事。师尊听到的水声是我在水下抓鬼。还有一件事,观自在昨晚给你下了织梦咒,是他把你送回房间的。” 钟意晚一愣,却没有多问。 似乎很确定观自在不会害他。 沈倦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探究。 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叮——系统更新成功,欢迎宿主再次使用系统000000!】 钟意晚想起昨天昏睡前听到的电流声,问道:“统儿,昨天你是去更新了?那我听到的那个电流声是怎么回事?” 系统答道:【亲亲,那是每次更新前都会有的杂音哦~不可避免的。】 “那好吧。”钟意晚闭了闭眼,“那你更新之后都多了什么功能?” 系统爽快道:【并没有新功能,因为这次更新主要是为了给系统们集体修复bug呢,隔壁世界某个系统太卡了,直接给宿主刷出了的金币奖励。】 钟意晚瞪大双眼:“还有这好事?” 【亲亲……我劝你不要打什么坏主意,这个bug已经被修复了。】 “放心放心,我是遵守规则的良好公民。” 钟意晚退出跟系统的聊天框,扒拉下额上那只手:“我已经不疼了,倒是你,刚才我有没有撞疼你?” “没有,我不疼。”沈倦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 钟意晚松了口气,随后便眼巴巴看着人。 沈倦瞬间意会,帮他从须弥戒里取了干净衣服出来。 “弟子已经端来了热水,师尊洗漱过后便下楼用餐吧,今天还要麻烦师尊跟在我身边。” 钟意晚大大咧咧地解开衣服就换,闻言抬头道:“两位师侄呢?” 沈倦背对着他坐在桌前绘制符箓。 绘好一张后方才答道:“他们去城里打探消息了,等会儿我会跟师尊说一下昨晚我们探查到的线索,师尊就当听故事了。” “唔……好吧。” —— 用过早饭后已是辰时三刻。 客栈大堂里多了很多新面孔,观自在作为客栈掌柜,自然忙于招待新来投宿的客人,倒是没再跟两人有什么交流。 等到沈倦拉着钟意晚准备走了的时候,观自在从柜台后走出来,喊道:“钟熠!” 钟意晚疑惑回头,手里被塞了只小雀形状的小哨子。 瞳孔骤缩,视线在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他试图眨去眼中泛起的酸涩感,却发现根本于事无补。 青年笑得温和:“这是今晨我出去喝早茶时顺手买的,最近城里人多,你要是跟人走散了就吹吹哨子,总会找到你的。” 钟意晚胡乱点头应下,观自在朝着两人招了招手后又回去招待客人了。 沈倦从他手上接过哨子,上面并没有异常,只是个给小孩儿玩的普通玩具。 把哨子还回去的时候他才注意到钟意晚哭了。 他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流着泪。 沈倦表情一僵,从怀里取出手帕给人擦眼泪:“师尊这是怎么了?” 钟意晚含糊不清道:“想说话的时候咬到舌头了。” 沈倦:“……” 他这个师尊还真是每次都能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钟意晚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将哨子收在了口袋里装着,随后看向沈倦:“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先带师尊去戏馆听曲。”沈倦低声道。 钟意晚心下疑惑,也没问什么。 男主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自己跟着就行。 城西的陶正楼是整个章化城中最大的戏馆。 戏子休息的功夫里会有说书先生负责调动观众气氛。 将等会儿要唱的戏文以说书的形式讲出来。 直说的唾沫横飞,不过每次都会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就等着稍后戏子登台演出。 一番操作下来可谓是吊足了观众胃口。 今日表演的戏目是尾生抱柱。 沈倦提前订好了二楼的雅座,两人进来以后就有戏楼的侍者领着他们往楼上走去。 把侍候在旁的小厮奴婢全都打发走后,沈倦将竹帘半放下来。 钟意晚瘫在罗汉床上,无聊地打开放在红木雕花小桌上的盒子。 从里边掉出来一些青瓷小瓶,甚至还有一个铁做的镂空柱状物质。 沈倦正往楼下看去,注意到目标出现,并且跟事先调查好的那般上了二楼。 一切都跟计划中的一样。 只不过身边是不是太安静了些? 沈倦心中一咯噔。 钟意晚一旦安静下来,不是要搞事,就是正在搞事了。 他忙回头看去,这才看到钟意晚正好奇地拿着“小玩具”,甚至还准备往脸上怼。 沈倦两眼一抹黑,一口气差点就没上来。 “师尊,把那些东西丢掉!”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 钟意晚还算听话,动作利索地把东西放回盒子里,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沈倦深吸口气后坐到他身边,取出皂角,施了个净水咒就开始给人洗手。 洗了一遍还不够,反反复复洗了三四遍。 直到第五遍的时候钟意晚才犹豫着开口:“倦儿,我的手快要被你洗掉一层皮了。” 沈倦这才停下动作,只是脸色依旧难看:“师尊以后不要随便碰奇形怪状的物体。” 钟意晚不解:“是我拿的那个铁柱有问题吗?” 听他这么问,沈倦一时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才好。 他眼神复杂道:“有,它不干净。” 得到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钟意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行吧,他是男主,他说了算。 系统在这时插嘴道:【瓶里的分别是润滑膏、迷情散、合欢丹,铁质柱状物体……你看那形状像是用来干什么的?总之宿主别随便乱碰。】 钟意晚一噎,原本疑惑的表情一扫而空,转瞬之间变得满面严肃。 他把两只手都递给沈倦:“徒弟,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所以再洗他个二十五次吧!” 呜…… 救命啊! 他不想要这只手了! 钟意晚心中暴风哭泣。 沈倦眉心一跳,也不回答,只是为他细细擦拭着手上的水珠。 钟意晚还想说什么,就见沈倦竖起一根食指置于唇边示意他噤声,同时朝着旁边的那间雅座抬了抬下巴。 钟意晚瞬间领悟,老实地闭嘴,仔细听着隔壁传来的动静。 越听越觉得这声音耳熟。 他仔细在脑海里过滤最近见过的人。 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 这不就是赵元安的声音嘛! 赵元安不知道正跟什么人一起谈着生意,一切都很正常。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戏台上的说书先生退下了,一场好戏即将开演。 沈倦在两人身边布下单向隔音阵法,给钟意晚又讲了一遍真实的尾生和姒姬的故事。 说完后又将前一天晚上他们三人的所见所闻还有一些猜测全都讲了出去。 钟意晚听到最后都震惊了。 男主未免太过逆天了吧? 一行人这才来了一天。 幕后真凶都快被他猜出来了。 隔壁的人也在讨论尾生和姒姬的故事。 赵元安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章化城人,从小到大听的都是这个故事,早就听腻了。 就在他们以为故事的发展会跟他们所熟悉的那般进行的时候,却不曾想戏词突然变了。 姒姬的父母假借女儿之名给尾生写了封信,接下来的一切跟沈倦讲述的内容一样。 尾生被姒姬父母雇来的打手绑在树上,绝望地被洪水淹死。 姒姬嫁错了人,最终投河自尽。 二人以槐树为媒介重返阳世,一个化为厉鬼,一个成为槐灵镇守姒水河千余年。 不止是赵元安听愣、看傻了。 台下的看客无一不是唏嘘感叹。 赵元安皱紧眉头,偏头询问一旁的同伴:“子隐,你家戏院今日怎么演了这出戏?” 陶子隐收折扇于手,得意地扬眉:“这可是我家写戏文的应先生出去采风之后进行的改编。” 其他同伴惊讶地睁大双眼:“那位应先生可真是大胆,竟然敢在这种家喻户晓的神话传说上进行改编。” 陶子隐咬了一口优伶递过来的葡萄,顺手在人的细腰上掐了一把,他怀里搂着含羞带怯的美人,半眯着眼慵懒道:“先生艺高人胆大,我跟我爹又管不了。” 不知为何,赵元安显得有些神思不属,过了会儿后他才问道:“不知那位应先生现在何处?” 闻言陶子隐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懒洋洋道:“先生还在外边采风,并未回来。戏文手稿什么的都是他托人寄回来的。” 人都这么说了,赵元安不好再多问。 接着几人又聊了些关于经营店铺的话题,说累了后便约着往对街的青楼去消遣取乐。 钟意晚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陶正楼不止可以听曲。 甚至还可以让达官贵人选一些自己喜欢的伶人,演出结束后戏楼会把那些人送过来淫玩。 隔壁的人就是玩腻了戏子伶人,因此才想着去青楼消遣。 钟意晚撇嘴。 难怪桌子上会摆那些奇怪物件! 听到目标要进行转移,沈倦赶忙在自己脸上进行了简单的易容。 随后拉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钟意晚,往人脸上戴了张胖娃娃面具。 他瞥了眼傻里傻气的钟意晚,眸底不自觉染上笑意。 本来就是个呆的,现在好像更蠢了。 钟意晚不知道沈倦心中所想。 现在他正在兴头上。 第一次跟踪别人,还挺好玩的嘞。 等赵元安从陶正楼里出去以后,沈倦拉着人紧随其后而去。 近些时候城里来的人多,因此很多青楼都开启了全天性营业。 与陶正楼一街之隔的地方就是名为天香客的青楼。 老鸨刚把赵元安一行人招待好,转头就看到楼里又来了两位客人,登时堆着笑迎上去。 “两位爷要点哪几位姑娘呢?我们这儿的姑娘啊都是个顶个的好看,性格也各有各的不同。脾气火辣的,温婉可人的,清冷出尘的……” 说着,老鸨神秘兮兮地凑近二人:“还有床上功夫好的,包君满意!” 沈倦看了眼传讯符上的内容,上前一步挡在浑身不自在的钟意晚身前:“春雨姑娘就行。” 老鸨摇了摇羽扇,还想说什么。 沈倦直接递给她四个金锭。 老鸨眼睛一亮,将金锭收入袖子后识趣地闭口不再多言,做了个“请”的动作,将人送进楼内。 进了楼后,沈倦护着钟意晚躲过一个又一个扑上来的姑娘。 听着楼里四处响起的不堪入耳的声音,钟意晚早就面红耳赤,沈倦却还是那个一本正经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 两人很快就到了春雨那间房,敲开门以后,他十分有礼貌地将媚眼如丝的娇俏姑娘请了出去。 姑娘瞪圆了一对儿杏眼,眼睁睁看着俊俏的小郎君拉着一个男人进了房间,并且关上了门。 春雨咬着帕子,气愤地跺了下脚。 狗男男! 不会去客栈吗? 非要在本姑娘这里碍眼! 气死啦气死啦! 春雨委屈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转身跑走了。 第20章 师尊,得罪了 进了房间以后,沈倦帮钟意晚把面具取下,牵着安静如鸡的人径直走向内室。 这个房间与寻常女儿家的闺房并没有什么不同。 前提是忽略掉抽屉里的“小玩具”。 看到那些东西,钟意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刚刚一系列的傻逼操作,内心暴风哭泣。 沈倦取下墙上挂着的扇形刺绣。 原本正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钟意晚顿时被刺绣下极小的一个孔洞吸引了全部目光。 玩这么变态的吗? 想到情报上的描述,沈倦歇了用神识探查的心思,转而靠近小孔往隔壁望去。 里面并没有沉沦欲乡、醉生梦死的画面,只有两个人端坐在圆桌前交谈。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布下了单向隔音阵法,站在这里完全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声音。 沈倦不敢多想,示意钟意晚老实待着。 见人乖巧应下,他才放下心来继续看去。 坐着的两个人中,其中一人是赵元安,而另一位身着黑色兜帽长袍的人只能从身形上看出来是个男人。 因为黑袍男人是背对沈倦而坐的,所以他并没能看清这人面容。 值得庆幸的是赵元安恰好面向他这边。 沈倦能够从他唇部的张合中读懂他说的话。 每看懂一句,沈倦的眉头就更皱一分。 黑袍人和赵元安谈了许久。 久到钟意晚觉得自己的腿都要站麻了的时候,隔壁终于停止了谈话。 赵元安恭敬地对着黑袍男人拱手,欲将人送出门外。 沈倦稍微整理了下思绪,准备等他们走后带着钟意晚回客栈。 结果就见原本要转身出门的黑袍人突然回头,死死盯着自己这个方向。 沈倦心下一沉,同时也看清了黑袍人脸上戴着的罗刹恶鬼面具,以及兜帽下的银白色长发。 眼见着那人朝着自己的这个方向一步步走近,沈倦动作轻缓地放下了扇形刺绣。 随即一把捞过站麻了的钟意晚转身翻上床榻。 隔壁那间屋子的隔音阵法已经被撤下了,师徒俩二人很轻易就能听到赵元安疑惑的声音:“大人?” 被他叫到的黑袍人声音冷淡:“旁边的房间自从进了人以后就太过安静了。” 被放倒在床上捂着嘴的钟意晚:“……” 6。 你猜我为什么不说话? 沈倦倾身过去附在钟意晚耳边:“师尊,得罪了。” 钟意晚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个得罪法,身上陡然一凉。 他花了那么长时间套好的衣服就这样被整个扯烂。 在他茫然的注视下,沈倦脱去了自己的外衫,将之随意地丢在地上。 钟意晚的发带被解开,转而系在了他的眼睛上。 下一瞬,脖颈处传来湿热触感,紧随其后的就是捏在他腰间痒痒肉上的一只手。 钟意晚最不敢被人碰痒痒肉,浑身一颤,彻底软倒在床榻上。 沈倦将他抱起放在腿上,褪去了他的衣裤,只留了件挂在肩头的雪白上衣,还有下面的亵裤,随后再次倾身吻上钟意晚的脖颈。 【ooc值+30】 【ooc值+10】 【ooc值+50】 钟意晚欲哭无泪:“统儿,你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突然播报。” 系统冷漠道:【不能。】 钟意晚都要疯了。 脑子里一个难伺候的,身上一个难搞的。 双重折磨。 沈倦察觉到投落自己身上的阴冷目光,面上依旧稳的一批,借着吻上钟意晚耳垂的动作附在他耳边道:“需要出声。” 钟意晚已经麻了。 出什么声。 你个欺师灭祖的畜生! 呜呜呜…… 今天脏了两次呜呜呜…… 系统还在拱火:【需要为宿主挑选相关教程吗?】 “不!需!要!”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钟意晚强忍心中羞耻,轻轻地哼了一声。 耳垂在那一瞬间似乎被咬得紧了些。 沈倦眼中黑沉一片,努力压下心中杂念。 转而做了一个吻上钟意晚唇间的假动作,实际上两人之间正隔着沈倦自己的一根食指。 修者耳聪目明,钟意晚听不到黑袍人跟赵元安的对话,沈倦却是能够听到的。 门外传来他们和老鸨对话的声音。 因为给的好处够多,所以老鸨干脆找来了春雨对质。 小姑娘还以为是来接客赚银子的,结果老鸨上来就问门里那两位客人的情况。 把春雨气得咬着手绢直跺脚,娇滴滴抱怨道:“妈妈,你快别提了,他们是一对儿,到我屋子里以后二话不说就把我赶了出来。” 赵元安已经出了一身冷汗,黑袍人带着面具,他也不知道对方神色,见对方不发话,他也只好低头不语。 黑袍人手中聚起灵光,眼看着就要砸向房门。 老鸨心中一惊,打着圆场道:“哎呀,这位贵客,您没必要……” 对上黑袍人面具后那双充满寒意的幽蓝眸子,老鸨要说的话顿时卡在了脖子里。 附近的一些嫖客凑热闹般凑了过来,老鸨佯装气愤地扇了扇羽扇:“都散了都散了!看什么热闹,仔细着你们的眼珠子!” 总有那些不怕死的人还想上前。 黑袍人散出威压,其间混合着汹涌杀意。 不知何种修为的威压将人压的喘不过气来,赵元安只是个凡人,他艰难道:“还请大人收手。” 赵家在章化城有权有势,几乎没人不知道赵家中人。 听到赵家二少爷喊黑袍人“大人”,看热闹的人俱是心中大骇,顿时作鸟兽散去。 解决了无关人等,黑袍人这才重新转身,手上聚起的冰蓝色灵光将门扉炸了个稀碎。 他抬眼看向内室床榻。 沈倦早在变故发生时就把钟意晚揽在了怀里用被子包着。 见黑袍人看过来,他装作被打搅了好事的普通嫖客一般怒气冲冲道:“什么不长眼的东西?” 黑袍人移开视线,环顾一周后并没有在房里发现什么异常。 他重新看向沈倦,以及沈倦怀里揽着的人。 视线落到钟意晚身上时,黑袍人的视线微微凝滞。 钟意晚的眼睛被蒙着,趴在沈倦肩头,只露出小半张侧脸。 但仅仅是那张侧脸,足够令他呼吸一滞。 一个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黑袍人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划过自嘲,方才聚起灵光的手无力垂下,哑然道:“对不起。” 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钟意晚一愣。 原身的记忆里有过这个人,他跟姜南一样都…… 喉结上下滚动,钟意晚把头埋在沈倦肩上,故意压低了嗓子道:“你走。” 黑袍人浑身一僵,拦住了想要进来的赵元安,领着人退了出去。 老鸨对着沈倦他们连说几声抱歉,又是承诺退钱又是赔罪的。 对于老鸨的说辞,沈倦只是不耐地摆了摆手。 等老鸨和春雨都走了以后,他拉上床帐,一边小声道歉,一边给钟意晚穿衣服。 看人一直不说话,沈倦迟疑地取下了绑在钟意晚眼睛上的发带。 他也想过直接带人走。 可这样只会加重对方的怀疑,为此次任务加重难度。 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出此下策。 从跟黑袍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刹,沈倦就认出了对方身份。 来人乃是鬼界两大鬼王之一的玉罗刹,同时也是天杀的“钟意晚”的姘头之一。 反正玉罗刹跟“钟意晚”的关系暧昧。 一见到那人,玉罗刹的脑子就转不过来弯了。 就是委屈了面前这个和“钟意晚”长相一模一样的钟熠。 蒙着眼睛的发带被解下,钟意晚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沈倦。 沈倦注意到了这一点,微微启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打住了。 他先帮钟意晚把衣服穿好,随后一边起身,一边往自己身上罩新拿的外衫。 收拾妥当以后,沈倦将面上的易容褪下,接着侧身看向把脸埋在膝盖上不说话的人:“师尊,我为你束发?” 钟意晚撇了撇嘴,藏在长发下的耳朵红透,他也不理沈倦,只自顾自地把头发半扎了起来。 接着才对沈倦道:“你还没把螺贝和小石头还我。” 刚才沈倦把他脖子上戴的螺贝和曜魄玉全部取下了。 沈倦易过容,钟意晚自己眼上又蒙着发带,再加上师徒俩说话的时候都用的伪音。 赵元安应该不会发现什么。 至于黑袍人,他对于原身而言不过是鱼塘里的一条小鱼。 看到自己白月光跟别人亲密,怕是肺管子都气炸了,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事。 不过钟意晚二人得赶在黑袍人回过味来之前赶紧走,不然戏就白演了。 这样想着,钟意晚从地上的破布中翻出观自在送自己的哨子,正要起身就被人环住了。 沈倦帮他把螺贝和曜魄玉戴好,随后取出一只帷帽。 确认钟意晚被自己遮了个严实,他牵着人就往楼下走去。 沈倦在两人身上施下了可以降低存在感的隐匿性法咒,因此他们很轻易就避开了老鸨和楼里的其他人。 一路无言,最终还是钟意晚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我们要去哪里?” 沈倦脚下步子不停:“回客栈,暂时不需要继续跟进,等到晚些时候再出去一趟。” “至于刚才发生的事……回宗以后弟子会去玉衡峰领罚。” 钟意晚愣愣道:“不用,当时不过是情况紧急。” 沈倦摇头,没有多言。 迟疑片刻后钟意晚小声问道:“你今天怎么会带我一起?” 街上人来人往,声音也嘈杂得很,钟意晚不适地皱眉。 沈倦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避开了撒欢跑过的小孩,接着答道:“因为弟子不放心留师尊一人。” 万一再被观自在或者其他人迷晕了怎么办? 他出去做任务,结果家被人偷了,搁谁谁不气。 就在这时,沈倦忽的顿住脚步,指着百味斋的招牌问道:“师尊要吃软糕吗?” —— 钟意晚第一次下山,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修真界的风土人情,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 再加上他身边还有个知识量储备丰富的沈倦。 所有钟意晚不熟悉、不清楚的东西,沈倦都能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解释给他听。 钟意晚本就处于最爱玩的年纪,一时兴起之下,师徒俩就在逛街上花费了不少时间。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也缓和不少。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正是乌金西坠,红霞满天的时候。 客栈大堂里坐着些吃酒划拳的房客。 陈玄商两人早就打探完消息回来了,见师徒俩久久未归,陈玄商急得抓耳挠腮。 这期间他不知道跟沈倦发了多少条讯息过去,可就只得到了一个字的回复——“好”。 好好好! 好他个大头鬼啊! 陈玄商急得来回踱步,李攸被他转的心烦,拿着怀里的白露剑往他腿上敲了下。 “嗷!阿攸你干嘛!”陈玄商颇为委屈地揉着腿,在李攸身边坐下。 “你转得我头疼。”李攸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俩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陈玄商往桌子上一趴,不说话了。 他侧头向客栈外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进了客栈以后钟意晚摘下帷帽,开心地跟陈玄商二人打招呼,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看清楚他颈间痕迹时一幅见了鬼的表情。 走在他身后的沈倦替他将帷帽收起,并为钟意晚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陈玄商和李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到了一样的想法。 钟意晚无知无觉,接过茶水后道了声谢,小口抿着。 恰好这时候客栈老板观自在也从外边办完事回来,原本看到钟意晚时心情还不错,直到视线下移。 在人脖子上看了两个明晃晃、直戳戳的红印子。 观自在唇边的笑意一僵。 正想跟钟意晚搭话,就看到沈倦拉起了以手扇风的人,对着陈玄商他们道:“去玄商的房间吧,有些事情要说。” 要上楼的时候钟意晚蓦地回头,从怀中取出只盒子递给观自在:“就当是哨子的回礼。” 观自在温声浅笑:“不过是个小玩意而已,你不用那么客气。” 钟意晚摇头,对着他挥了挥手,跟在沈倦旁边向楼上走去。 出于礼节,陈玄商和李攸也对观自在说了声告辞,随后也向楼上走去。 四人都进了房间以后,钟意晚扯了扯沈倦袖子。 沈倦了然,先是在房中布下隔音阵法,随后从须弥戒里取出给李攸二人带的点心:“师尊和我一起给你们挑的,打听消息还是很累的,辛苦你们了。” 陈玄商咂舌:“不辛苦。” 命苦罢了。 李攸捏起食盒上层的茯苓糕:“多谢师叔。” 钟意晚含笑道:“没事儿。你们今天有什么发现吗?” 闻言,陈玄商面色一肃,放下手中的荷花酥:“城里共有两户人家出现家中女孩莫名昏睡不醒的情况,另外还有一位孤女突然得了失心疯。” “三位女孩都是在文含玉死后才出的事。” 第21章 徒弟,接下黑锅 沈倦从须弥戒里取出章化城的地图铺在桌面,依次指过姒水河的三段支流。 “姒水河在城里总共有三条支流,赵府里一条,客栈旁也有一条,第三条则在文家酒肆附近。这三条支流汇合于府西街,最后穿过泊月桥向城外流去。” 陈玄商咽下荷花酥,拍了拍手道:“三个女孩,三条支流,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沈倦撩起眼皮:“我没猜错的话,她们都住在姒水河附近对吗?” 见人点头,沈倦继续道:“还都是阴年阴月阴时生的?” 陈玄商一噎,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大白,你猜的还挺对。” “文含玉也是阴年阴月阴时所生。”李攸沉声道:“今天打听消息的时候,我从住在文家旁边的阿婆口中得知,她是十九年前从西南巫族那边逃难来的,酒肆老板看她可怜,便收作养女。” 听到西南巫族,钟意晚耳尖一动。 十九年前巫族大旱,部落民众死的死,逃的逃。 原来文含玉竟然是从那里来的吗? 这倒是原着里没有提到的信息。 沈倦曲起一根手指抵着下巴:“命犯火,性喜水,槐木属阴,最易招鬼,枯死的槐木更是阴上加阴,有锁魂之效。” “我怀疑有人想要复生文含玉,那人在三段支流附近分别找了三个阴年阴月阴时生的女孩,用其生魂阴精养着文含玉的魂。” 陈玄商不理解:“可这样就说不通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转移姒水河干流处的尾生?” 钟意晚掀起眼皮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人,托腮道:“为了给文含玉腾位置呗,也许她的魂就在槐木里锁着。” 沈倦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否认。 “文含玉死那么久了,尸体早都烂了,没有身体,怎么会是复生?”李攸摇了摇头,“而且昨晚我们就把那三个阴魂打散了,若无生魂养着,文含玉的魂魄这几天就会散。”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跟你们说的。”沈倦指了指地图上的府西街,“几个时辰前,赵家二公子赵元安辗转于戏馆青楼之间,并在青楼见了一个人。” “那人是鬼界两大鬼王之一的玉罗刹。我读懂的唇语中,赵元安反反复复问的只有两个问题,其一是为何文含玉会丧失神智,其二便是文含玉什么时候才能重返阳世。” “我不知道玉罗刹跟他说了什么,总之赵元安显得很慌张,说是明晚就会行动。” 沈倦声音冷淡:“晚些时候我们需要兵分两路,阿攸和玄商去牵制赵府里的人,再蹲守一波黑蛇妖,能抓住自然是最好。我和师尊去查查赵府密道的入口。” 陈玄商二人沉默地点点头。 过了会儿,李攸长舒口气:“所以这次我们需要抓的厉鬼竟然是尾生?那文含玉怎么办?” 沈倦收起地图,眼中满是漠然:“不止是尾生,虽然文含玉死时并无怨气,但她被人用阴精生魂养了许久。” “道理就跟养蛊一样,若是她能吞掉尾生,最后再以万人血祭,她亦可成为实力接近鬼王级别的人物。” 陈玄商皱起一张苦瓜脸:“又是傀线又是玉罗刹的,魔界跟鬼界到底要干什么啊!” 李攸抿直唇角:“傀线的事情宗门已经知道了,说是会增派人手过来,明早应该就会到了。” “啊……可是大白不是说赵元安明晚就要开始行动吗?”陈玄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现在我们对赵元安那方的底细还不清楚,可以就这样仓促对上吗?” 沈倦瞥了眼正乐呵呵吃着枣糕的某个笨瓜,唇角微扬,笑道:“我师尊不是还在吗?” 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陈玄商蓦地眼睛一亮。 对啊! 小师叔可是渡劫后期的修为! 钟意晚突然接受到两道灼热视线,咬枣糕的动作顿住。 一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直接瞳孔地震。 枣糕,糟糕,他就知道自己不该碰寓意不好的玩意! 陈玄商哪儿知钟意晚心中所想,那张小嘴还在不停叭叭叭:“有师叔在的话绝对能把那群混账东西杀个片甲不留。” “玉罗刹和魔皇来了都得挨两巴掌!” “师叔你怎么不说话啊师叔?” 钟意晚欲哭无泪。 男主怎么坑他啊! 果然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比如之前苦着一张脸的陈玄商,现在笑得正欢。 而钟意晚直接晴转暴雨。 “师尊跟我先回房歇息片刻吧,晚上可能会很累。”沈倦帮他拦下了过分热情的陈玄商,一副好好徒弟的样子。 钟意晚目光哀怨,但还是很给面子地说了声好。 陈玄商两人并没有发觉什么异样。 等师徒俩走了以后,李攸摇头嗤道:“我现在都要怀疑师叔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大白手上,明明看起来很不愿意跟人回房,结果还是被拉走了。” 李攸并不知道。 钟意晚看起来不情不愿是因为他毫无修为,根本无法对几人有所帮助。 她还当是钟意晚不愿意跟沈倦欢好。 陈玄商咂舌:“这不好评价,反正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缘,师叔明显也在意大白,他们的事情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 默了一会儿,李攸微微颔首:“我回去了,戌时咱们一起去赵府,记得带上捉妖用的网。” 见陈玄商应下,李攸安心离开。 路过师徒俩房间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一声极弱的呻吟。 李攸:“……” 她疲惫地捏了下山根,往房间上甩了个隔音阵法,事后深藏功与名,潇洒离去。 沈倦若有所感般回头,眉心微蹙。 钟意晚正趴在沈倦肩上,面色痛苦地抓紧胸口。 喉间涌上一阵血腥味,被他咬牙忍下。 沈倦取出培元丹给人喂下,见他面色稍缓,就准备起身去借一下厨房煎药。 钟意晚见他要走,下意识地抓住了沈倦袖子。 反应过来后才讷讷地松了手,可胸口的痛感在这一瞬骤然扩大。 眼前一片晕眩,身体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钟意晚倒在床上,强忍着身体内部的剧痛。 他感觉心脏跳动的频率过于快了,似乎下一刻就能爆掉。 面对这样的场景,沈倦反应迅速,又喂他吃下了一颗极品玉清丹,随即扶着人盘腿而坐,为他运起灵力逼出在体内乱窜的毒血。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钟意晚已经冷汗淋漓,蓦地吐出口乌黑淤血。 随着毒血被吐出,心口的疼痛感也在逐渐消失,只是他再也无法支撑身体,无力地倒在了沈倦怀里。 看着他一副虚弱苍白的模样,沈倦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钟意晚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方才他还好好的,毫无防备的就心口剧痛。 “倦儿啊,为师好像看见河那边有个人给我招手,说开业大酬宾,孟婆汤买一送一。” 沈倦呼吸一滞:“别去。” 哪儿成想前一秒还虚弱无比的人突然从他怀里钻出来,含着促狭笑意弹了下他的眉心。 “骗你的。” 沈倦微怔,平日里沉静无波的桃花眼宛若投进了颗石子般泛起阵阵涟漪。 他有些慌乱地垂下眸子,再开口时嗓音微哑:“师尊今晚不用跟我一起行动了,留在客栈休息就好,若是想出去逛夜市,记得戴上人皮面具。” 钟意晚把锦被团吧团吧靠在身后,脸色依旧苍白,但气力正在逐渐回笼。 闻言他晃了下脑袋,问道:“为什么还要戴上面具?” 沈倦抿唇:“我怀疑玉罗刹看到了师尊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城里,师尊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而且师尊很好看,最近章化城里什么人都有,万一遇见歹人……何况今天下午买点心时发生的事情师尊应该还没忘。” 钟意晚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回想起在百味斋选购糕点时被纨绔子弟出言调戏的画面,觉得男主说的确实在理,于是点头道:“行,我会注意的。” 沈倦松了口气,从须弥戒里取了张人皮面具递给他。 钟意晚好奇地拎着面具左右查看,随后将其收于袖中,思索着开口:“这次毒发太奇怪了,我没有动用灵力,也没有大喜大悲,怎么会这样?” 沈倦面露迟疑之色。 这次确实是事发突然,钟意晚有做过什么特殊的事吗? 今天下午他吃过地黄莲藕排骨汤、红枣枸杞炖山药、人参阿胶茶,还有刚刚的枣糕。 沈倦:“……” 不会吧…… 再开口时沈倦声音发涩:“师尊,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吃的东西都是补气益血的?” 钟意晚点着下巴想了半天,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面上的镇定自若褪去,他猛地直起腰来:“那我以后岂不是不能随便吃东西了?” 沈倦叹了口气,扶着额头道:“是这样不错。” 要是不忌口,恐怕还会牵动那两种毒。 钟意晚身上那副无所谓的架势差点就绷不住,心中郁闷无比。 沈倦起身下床,喊来小二打扫地上的污血,他自己则是坐在内室的书案边取出一本无名古卷看了起来。 钟意晚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才缓过来劲儿,见沈倦一声不吭地坐在书桌边,他便好奇地凑了过去。 沈倦见他过来,把椅子让出来,指着古卷上的注释介绍道:“修真界西南边陲的犬桑城算是巫族部落聚居地,巫族一向擅长制毒炼药,就是环境可能有些乱。” 钟意晚疑惑地偏头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要带我去这里寻求解药?” 沈倦垂着睫羽,沉默地点头。 上一世他被奸人暗害,中了一种麻烦无比的剧毒,是巫族圣女联合族中长老一起救的他。 那姑娘除了患有面部失调和眼睛抽搐,哪里都挺好的。 这一次带着钟意晚过去或许会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钟意晚沉吟出声:“可是师兄他们都没派人去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提起这个,沈倦无奈道:“西南巫族与我们宗门不合,先前宗里有位前辈在那里出了事,他们的处理方式挺耐人寻味的。” 钟意晚恍然。 难怪纪云京他们没去那里寻医求药。 “可是我们去没事吗?” 他看向沈倦,发现男主的眼中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怀念,连声音都柔和了不少。 “巫族大长老是我母亲的义姐,若是弟子带你过去应当无事。” “只待章化城的任务完成,我会禀报掌门师伯,届时还要麻烦师尊跟我一起走一趟了。” 钟意晚攥紧双手,缓缓摇了摇头。 若是解了毒,他既得完成ooc任务,又得周旋于原主的几个师兄之间。 要是掉马就完蛋了。 钟意晚闭了闭眼,仅仅是在一瞬之间就收拾好了心情,又变成那副欢脱的憨样。 他秋后算账般弹了下沈倦眉心:“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跟陈玄商他们说有我撑腰?” 沈倦退后一步捂着额头:“为了安抚他们,让师尊困扰了,我很抱歉。不过还请师尊安心,这次任务并不算太难,只是牵扯过多而已。” 钟意晚瞪了他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 —— 戌时一刻。 沈倦三人在客栈大堂里集合,李攸没有看到钟意晚的身影,眼皮一跳:“师叔呢?” “他身体不舒服。” 陈玄商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你你!禽兽!” 刚才他俩都看到了,店小二去给沈倦他们收拾血迹。 再加上李攸还听到了动静。 沈倦这个白日宣淫的禽兽! 呜…… 他冰清玉洁的小师叔哇! 意识到他们想歪了,沈倦脸色一黑,可他又不能跟人解释原因,因此只能憋屈地背上这口黑锅。 李攸眼神复杂道:“你对师叔温柔点。” 沈倦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于是直接道:“去赵家吧,今晚还有得忙。” 陈玄商还想说什么,李攸搭上他的肩膀,缓缓摇了摇头。 三人就这样一路无言。 到了赵府后才发现如今的赵家大宅安静得有些异常。 赵家二少爷不知去了何处,赵老爷也不在。 府中下人经过沈倦他们身边时也是垂着头步履匆匆的。 赵夫人和管家赔着笑,说是赵家上下昨晚都听到了河边传来的凄厉鬼叫,大家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问到赵元安去向的时候,赵夫人表情一僵,有些难堪地绞着帕子不说话。 李攸蹙眉,又问起赵老爷的去向,赵夫人咬着下唇,只说当家的跟人谈生意去了。 沈倦垂眼打量过神情不自然的赵夫人,跟李攸对过眼神后身形一晃,悄然消失在拐角处。 第22章 师尊,找到你了 傍晚的章化城与白日时并不一样。 白日里的章化城更像是位面上覆纱,可望不可及的清冷仙子。 时间来到夜里,清冷美人掀开面纱,变为择人而噬的妖孽鬼魅。 虽然热闹非凡,但在光线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也充斥着罪恶。 比如整个城里最热闹的府西街。 长街尽头便是章化四绝之一的泊月桥,而这条街又恰好处在姒水河支流的汇合处,来来往往的商户旅客可谓是络绎不绝,自然也就鱼龙混杂。 道观旁边就是青楼,青楼对面又是戏楼官府。 混乱,却隐隐有着自己的一套秩序。 沈倦来到陶正楼的时候已是戌时二刻,出示过星纹令牌以后,楼中侍者神情一肃,恭敬地将之引向最顶层的密室。 密室里,陶子隐父子二人早已等候多时。 见到沈倦来,陶羡安带着儿子对他行过一礼。 作为戏楼老板,陶羡安身上并没有书生气质,他身形魁梧高大,浑身带着一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修罗气场。 自他左眼上方一直到胸口之下,有一道狰狞伤疤,宽大的雪色滚金边白袍穿在他身上都遮不住其下极为有型的肌肉。 他的儿子陶子隐并不如父亲那般威武雄壮,倒像个玉面书生,动作间满是慵懒随性。 “末将陶羡安,见过少主!”陶羡安声如洪钟,抬眼看向沈倦时透出一丝红意。 这个彪形大汉平日里最是不喜情感外露,可看到小主人如今健健康康地站在他面前,还成长得如此稳重可靠,他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大皇子殿下若是泉下有知,必然甚是欣慰!” 沈倦两手托起抹着眼泪的陶羡安,叹道:“陶叔客气了,当年若不是你拼死从应北辰手中护下我和母亲,我怕是早就死在襁褓中了。” 提起现任魔皇应北辰,陶羡安眼中划过厉色,怒道:“应北辰弑父杀兄,当天诛地灭!” 沈倦收回了手,声音干净温润,说出的话却满含凌厉杀意:“左派的人在魔界并不得人心,自他接任以来赋税加重,七十二路诸侯还要定期奉上珍宝罕物,不止是魔界贵族,普通民众更是苦不堪言。” “如今只待右派势力复苏,集结足够多的同谋,随我一起杀回永夜宫。” 陶子隐收起身上的慵懒随性,正色道:“我和父亲已经联系过各地的右派同僚,这两天便能有回复。” 陶羡安肃然道:“我这些年也有在暗中发展势力,培养了一些死士,几位老友也同样如此,修真界南面的七星楼便是由我等创立,只为辅佐少主成就大业。” 这些事情沈倦是知道的,七星楼明面上做的是情报交易,实际上没少在各种魔界势力中进行周旋,期间拉拢了不少同道志士。 先前他并不想按上一世的路子走,只想假装自己是个修真界宗门的普通弟子,成长为一代宗师以后潇洒退隐。 直到沈倦在那三名女鬼身上看到傀线,这种想法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父亲还在时,曾明令禁止魔界贵族以傀线控制他人思想。 许多年以前,他的母亲也差点因为傀线而丢掉自我。 应北辰既然敢把手伸向修真界,扰到了沈倦的安宁,那就得做好再被他虐杀一次的准备。 有了第一次的记忆,沈倦相信这次的复仇计划并不会太困难。 沈倦漫不经心道:“说起来,我在执行太一宗的任务时见到了傀线,还有玉罗刹。” 陶羡安怒目如火:“玉罗刹的妹妹是应北辰的魔后,据探子来报,说是应北辰和玉罗刹两人意欲联手创造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杀人工具出来,准备对抗另一位鬼王和我们右派势力。” 陶子隐立即道:“他们利用了赵家二少爷赵元安想要复生文含玉的心思,准备造出一只恶鬼。” “他们将文含玉的生魂置于槐木核心处供着,又在三段姒水河支流下都埋了装着巫蛊小人的棺材,锁了三个女孩的阴精生魂去养着文含玉。” “如今那只厉鬼尾生已被掘了出来,就被困在赵家密室里,我已派人踩过点,密室入口就在赵家宗祠的神像下面,只需转过神像手边的灯台便能开启入口。” 沈倦沉着脸点了下头,正欲继续交代些别的事情,就听到袖中的螺贝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似乎是连开口说话都困难异常。 沈倦脸色一变,连告辞都来不及说就转身离去。 陶羡安父子又不是傻的,螺贝用于什么人之间他们自是明白。 陶子隐斟酌着开口:“少主,可要派些人手跟您一起去寻少主夫人?” 沈倦步子一顿,眼皮狠狠地跳了两下。 “不需要,会惹人起疑心,我自己就行。还有,他不是什么少主夫人,他是我师尊。” —— 戌时二刻。 钟意晚瞧着客栈外的热闹景象,心里一阵痒痒,超想出去逛夜市。 修真界的夜市哎! 他看得出来,晚上的章化城要比白天时精彩不少。 想起沈倦的嘱咐,他坐在铜镜前戴好了人皮面具。 戴好后,钟意晚仔细瞧着有没有什么瑕疵。 他掰着脸看过去,镜中人不再是侵略性十足的昳丽容貌,是个清秀到不能再清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样貌。 钟意晚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给房门落了锁后就欢快地往外边跑去。 要出门时他下意识地回头,并没有在客栈大堂里看到观自在的影子,嘴角往下耷拉几分,可等他出去了以后又很快被街道上的事物转移了注意力。 钟意晚侧头望去,长街上已经挂起了鲜红灯笼,人也多了起来。 来往行人或三五成群结伴而游,或骑马乘轿,昏黄的烛光打在人身上,把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离远看去,只觉得影影绰绰的,墙上、地上的影子跟张牙舞爪的鬼魅一般。 钟意晚咂舌。 他不敢再乱吃东西,一路上逛的都是那种卖新奇玩意儿的铺子。 此时他正拿着纸鸢,站在柜台前挑选玉器。 沈倦完全就是把曜魄玉送给了他,丝毫没有要回来的打算。 那他也得回礼才是。 钟意晚仔细挑了许久,终于选了个翠绿剔透的玉扣出来。 平安扣,保平安,希望他那位人美心善的男主能够事事平安,世世平安。 付过钱以后钟意晚把平安扣收好放在怀里,随后提着纸鸢向另一条街逛去。 就在他站在人群里看戏班子表演杂耍时,他似有所感回头。 奇怪,好像有什么人盯着他的感觉。 钟意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又看了会杂耍,随后转身向客栈的方向走去。 可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依旧存在。 是他最熟悉不过的,粘腻恶心的视线。 钟意晚眼中闪过厌恶,加快了步子。 拐过几个弯后,那道视线似乎消失了。 他不敢松懈,几乎是用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快了,再转过一个弯就是客栈,虽然沈倦他们还没回来,但那里有他的…… “唔!” 经过某个阴暗小巷时,不期然间钟意晚被人用布巾捂住口鼻。 他奋力挣扎,可身后的四个彪形大汉哪会让他如意。 “大哥,这小东西性子还挺烈,要不要……”男人嘿嘿笑着,拿着手中的小瓷瓶晃了晃。 被唤作大哥的人不赞同道:“不行,药性太烈了,这人不得被老爷玩坏,到时候我们还怎么接着玩。” 老爷? 钟意晚奋力睁眼,发现周围四人穿的是赵府家丁的统一服饰。 “这脸也就一般般啊,老爷看上他哪点?” “嘿嘿,老三,你这就不知道了,老爷前些时候看上个小仙长,这个小东西跟那位仙长的身段有的一比,上起来绝对销魂!” 钟意晚一脸懵逼。 啥玩意?蓄谋已久了? 靠! 你们抓到真的了! 不对。 我上他大爷啊啊啊啊! 钟意晚晃了晃手腕,手上戴着雪白链子变作萌萌哒的小雪人。 小雪人见他找自己玩,刚伸手要抱抱,结果转头就看到了他被人捂着嘴往身上绑绳索的画面。 意识到钟意晚处境危险,软萌可爱的雪人浑身一颤,登时化作数道剑光。 四个大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人头落地。 剑光化为赤红色灵力散去,雪人的身影也随之彻底消失。 钟意晚脱力般跪坐在地上,身上还有被溅到的温热鲜血。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死人。 还是这样的死状。 老三手里拿着的小瓷瓶咕噜咕噜滚向瘫着的钟意晚。 就像那四颗滚远了的人头。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此时的钟意晚就像是一只身处陌生环境的动物幼崽,又好像笼中困兽。 纸鸢早已在刚才的混乱中被踩得稀碎,破碎地落在他的脚边。 他无助地抱紧自己,身体一阵失力。 暗巷中发生的事丝毫没有惊扰到外面的狂欢。 街上的大红灯笼映得人脸血红,好似茹毛饮血的修罗恶鬼。 不知过了多久,小巷入口处传来云靴踩在地上的声音。 “师尊,找到你了。” 沈倦在钟意晚身前蹲下,眼睛扫过地上蜿蜒的血污,又看到四具尸体皆穿着赵府家丁的褐色短打,心底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钟意晚颤着身体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茫然。 小巷外的灯笼投过来绛色红光,映得他有些看不清沈倦面容,也看不清自己手上的究竟是光,还是脏污鲜血。 “沈倦?” “在呢,师尊。”沈倦为他简单施了清洁术,背对着钟意晚蹲下,“我背你吧。” 钟意晚艰难地站起身,抖着身子趴到了沈倦背上。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重量,沈倦把他往上掂了下,背着人向外走去。 “师尊,你平日里吃糕点时喜欢慢慢嚼还是一口吞掉?” 钟意晚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问,闻着身侧传来的橙花香,心中的恐慌正如潮水般一点点退去。 略一思索后他答道:“慢慢嚼。” 沈倦咧开嘴笑得纯然无害:“好巧。” 慢慢凌迟和一剑捅死哪个报复手段来得好。 单就沈倦自己而言,他选的是凌迟。 他家师尊选的也是。 真巧。 “师尊,我也喜欢慢慢嚼。” 钟意晚不说话了,只把脸埋在他的肩头,鼻间萦绕着好闻的橙花香,让他忍不住轻轻蹭了下。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钟意晚心中觉得疑惑,他们走的方向并不是回客栈的,倒像是去赵家的。 身侧传来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还含着笑:“先去赵府探一下密道,随后我去找个人,谈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掏心窝子? 钟意晚愣愣地看着沈倦侧脸,声音有些发闷:“哦。” 沈倦又认识了新朋友? 看样子似乎还想促膝长谈。 钟意晚不知道心中的那点失落因何而起,他放空目光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我的纸鸢被踩坏了。” 沈倦眸光微闪,从喉间发出一声极为无奈的笑:“师尊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可以给你做。” 人皮的也行。 可惜赵老爷老态龙钟的,皮都松了,实在不好扎。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万一再把人吓到就得不偿失了。 不知想到什么,钟意晚眼睛一亮:“蜻蜓,喜欢红色的蜻蜓。” 沈倦轻声应了好。 钟意晚卷着他耳边垂下的流苏穗子,想起了什么般欢快道:“我买了一只平安扣,想要送给你来着。”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只锦盒,取出平安扣为沈倦戴上。 “希望你能世世平安。” 沈倦有些讶异,他倒是没想到钟意晚还能记挂着他,他好笑道:“师尊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 钟意晚撇嘴,摇头甩去脑中的血腥画面。 这只是个开始。 若要在这样的世界中活下去,以后要经历的事情必然不比现在少。 而且…… 他身上的两种剧毒还未解开,在系统那里的等级才到62级,离1000级还远得多。 现在的钟意晚只是个不能修炼,寿数有限的普通凡人。 他和沈倦的这段路不过是短暂同行,迟早有一天他会停滞不前,而沈倦却是要一直走下去的。 走下去,认识更多的人,把他忘掉。 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了钟意晚眸中神色。 就像沈倦今晚要跟人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一样。 不会再带上他。 第23章 徒弟,这也太尴尬了 两人到赵府的时候已是亥时二刻。 沈倦在二人身上布下了隐匿术法,随后他们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赵家宗祠。 祠堂里,赵夫人正跪坐在蒲团上诵经,手中的佛珠捻得噼啪作响。 钟意晚先前听沈倦介绍过,这个宗祠不仅是用来供奉先人牌位的,还是赵家人建的佛堂。 而且是在文含玉出事以后才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的改建。 此事是由赵家二少爷赵元安一手负责的。 钟意晚暗忖道,估计赵家关押尾生的密室就是赵元安趁改建祠堂的功夫建起来的。 他把眼神从满脸憔悴的赵夫人身上移开,发现她身边的大丫鬟时不时会紧张兮兮地向祠堂外张望几眼,也不知道是在防备着什么东西。 等到亥时三刻的时候,祠堂里响起一阵“咚咚咚”的沉闷声响,像是有什么人在剧烈地撞着墙。 赵夫人明显感到心慌,大丫鬟低声跟她耳语几句,紧接着赵夫人就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宗祠。 沈倦估算着时间,等她们走远了才揽着钟意晚从屋顶跃下。 “咚咚咚”的声音还在响着,只是频率越来越慢。 沈倦轻车熟路地领着人向牌位后的神龛走去。 钟意晚抬头看去,发现里面供的是尊观音玉像。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觉得这个神像有些怪怪的,可具体是哪里古怪他也说不上来。 沈倦见他一直盯着神像不转眼,便主动出声解释:“这是章化城百姓信仰的姒水河河神姒姬娘娘,师尊在泊月桥的那个神龛处见过的。” 钟意晚恍然。 难怪他觉得熟悉。 解释完了以后,沈倦在神像的右手边找到一只看似破旧的灯台,转动一圈过后,神像前的空地上出现一道通往地下的入口。 刚一打开就能感受到里面传来的阴森冷气,除此以外还有潮湿的水汽。 沈倦牵住钟意晚的手,为人渡些火灵力过去,随后率先往下走去。 钟意晚乖巧地跟在他身后,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踩空。 无他,石阶上沾满了水珠,就像水鬼爬过一样。 他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到,不自觉地贴近沈倦。 围观了宿主全部小动作的系统表示无语:【亲亲,请问我是死的吗?】 钟意晚不明白它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道:“姑且算是活着?” 系统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给这个傻狍子一个大大的白眼:【系统卡牌可以保命,哪里亮了点哪里,没有技巧。】 钟意晚撇嘴:“你别坑我,某些卡牌的冷却时间比我命都长。” 系统语气平淡:【冷却时间会随着宿主等级的提高而相应进行缩减。而且系统又不是死的,在宿主生命遭遇重大危机时会自动交由系统托管宿主身体,绝对会保证宿主存活。】 钟意晚哼道:“你又诓我,我要是被那两种毒给耗死呢?” 系统罕见的沉默了下,最后嘴毒道:【系统会控制宿主的尸体给自己刨个大小合适的坟,绝对不会让你暴尸荒野。】 钟意晚:“……”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啊! “你人还怪好嘞,啊不好意思忘了你不是人,而是我善解人意的宝贝统统。”钟意晚阴阳怪气。 系统镇定自若:【您也是我的亲亲大聪明宿主,所以无需客气,都是我应该的。】 钟意晚:“我#¥@%” 生气地叉掉跟系统的对话框后,他边生闷气边走路。 结果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还好沈倦反应够快及时接住了他。 只是沈倦被他带的往下倒去,便只能步子一转,化去力道后带着人倚在了石阶一旁的石壁上。 钟意晚也因着他的动作摔到了沈倦怀里,额头正好砸向沈倦鼻梁。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以后,钟意晚无措地抬手给人捏鼻梁,刚想开口询问他有没有事,蓦的唇上一软。 沈倦竖起一根食指封住钟意晚的口,侧耳仔细听着密道里传来的谈话声。 有两个人,从脚步声上分析,对方就在这附近。 沈倦微微蹙眉,转而跟钟意晚传音道:“师尊先不要开口说话,有人在这附近,我们跟过去看看。” 想起今晚众人的目的,钟意晚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沈倦也不废话,拉着人就往声音来源走去。 从石阶上下去以后就是两边插着火把的密道。 看起来狭窄矮小,只能同时容纳三人并肩而走,两边还有一些石室,石室上的窗子同样很小。 整个地下空间看起来压抑至极。 两人一路上顺便调查过石室情况,发现里边就是些被施了幻阵的屋子,能够变出各种场景来。 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此时他们离目标已经很近了,连钟意晚这种肉体凡胎都能听到密道里传来的争执声。 争执声离两人越来越近,沈倦神色不变,揽过钟意晚就进了其中一间石室。 石室的场景几经变幻,最终定格为一间女子闺房。 声音就快到石室门外了。 沈倦四处打量过屋中都有哪些地方可以藏人,最后他把视线转向正对床榻的巨大顶柜上。 就在他带着钟意晚藏进衣柜的下一瞬,石室的大门被人撞开。 只是进来的两人都正在气头上,因此竟是谁也没发觉到室内的异常。 赵元安抱着人进来以后就轻车熟路地走向放有床榻的内室。 怀里的人被绳索束缚,头上的发髻微微散乱,口脂也缺了一块,明明是作已婚妇人打扮,但开口时却是低沉沙哑的男性声音:“赵元安!你不得好死!” 赵元安早没了那副面对沈倦他们时的温润气度,将人丢到床榻上以后,他欺身压上,掰过床榻上那人的脸恶狠狠道:“我好不好死我不知道,但你绝对活不了。” 那人想要继续骂,结果嘴被人堵住,是赵元安吻了他。 身上的衣裙也被扯烂。 钟意晚正想收回视线,眼睛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蒙上。 失去视觉能力以后其他感官就变得异常敏感,听着外面传来的啧啧水声和难耐的呻吟,钟意晚只觉得自己已经尴尬得满地乱爬。 沈倦的脸色黑如锅底,默默在两人身边布下了双向隔音阵法。 “师尊可以说话了,他们听不到。” 钟意晚胡乱点头,内心有十万只脱缰野马呼啸而过。 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更别说他们正面对面站在柜子里,可谓是挨得极近。 还听了这场活春宫…… 钟意晚把头低得更低了。 呜…… 希望赵元安能够完美遗传他爹的阳痿,或者三秒钟快速解决。 让他俩能快点出去! 沈倦见他一副极受冲击的样子,鬼使神差道:“师尊觉得厌恶?” 嗯? 钟意晚抬头:“厌恶赵元安吗?” “那确实挺讨厌的,他跟他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想起那个臭骨头架子的阳痿老头敢觊觎自己,他就觉得一阵恶心。 但凡把对象换成沈倦这样的190大帅比,他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对劲,钟意晚弹了下自己额头。 他又在想天鹅肉吃了。 不可能的。 先不说沈倦有官配在身。 单就他们两个的寿命和前途而言,钟意晚注定只是沈倦波澜壮阔的一生中那点毫不起眼的水花。 沈倦见他表情郁闷,主动岔开话题道:“文含玉在跟着部族民众逃难来章化城之前,在西南巫族那里有个胞弟,二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钟意晚被吸引注意力,好奇地睁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望去。 沈倦继续道:“那人名叫木含璋,半年多以前在乡试中考中了举人,在做官任职的路上突然失踪。” “据情报中的信息来看,最后一次有人看见他是在章化城三十里外的一处靠近大河的官道上,那时候恰逢雨季,有人推测他是被水冲走淹死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钟意晚有些不敢置信,刚想回头瞥一眼床上那位就被沈倦扶着脸转过了头。 “今天委屈师尊了。” 钟意晚拉下脸上的那只手,缓缓摇了摇头:“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才对。” 听着头上传来的轻笑声,钟意晚不自在地眼神乱瞟。 “不是师尊添麻烦,是那些人不知好歹,实在太过碍眼。”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沈倦垂下眸子,长而卷的睫羽遮住了眼底厌恶。 “师尊,我再跟你讲几个故事好吗?” 钟意晚动了动耳朵,愣愣地点了头。 沈倦眼角微弯,似乎是在笑,但他看不真切。 耳侧的声音温柔清浅。 钟意晚眼中满是茫然。 沈倦…… 他讲的这个故事怎么跟原着里的剧情发展那么像? 反杀想要害他的人,夺得尊位受万人敬仰,飞升、杀上九重天,破天…… 钟意晚身子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前倒去,被沈倦稳稳接下。 沈倦轻抚过陷入沉睡的人脸侧,说话时声线低醇,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最后……那个不自量力的小童重生回了他十六岁的时候,遇到了位异世而来的新师尊。” “新师尊很笨,还总是把事情搞砸,但他心地不坏,小童很喜欢,所以谁敢让新师尊不愉快,小童就杀了谁。” 说话间,他动作温柔地把中了织梦咒的钟意晚揽在怀里抱起,像是纯然无知的孩童般蹭了下钟意晚的额头。 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故成功激起了沈倦许久未犯的疯病,原本他担心吓到钟意晚,已经有在竭力压制,但架不住作死的人实在是多。 衣柜的门被人踹烂,赵元安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阵剑气掀翻于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床上坐着的木含璋不敢相信此地竟还有其他人存在,窘迫地笼着衣领抬头看去。 沈倦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未从熟睡了钟意晚身上移开半分,好像其他二人并不存在一般。 木含璋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沈倦道:“嘘——有什么话留着之后说,不要吵到我师尊睡觉。” 这时他才终于肯施舍半分眼神给衣衫不整的赵元安:“二公子,你父亲去了哪里?不要说假话,我的耐心有限。” 赵元安早前也尝试过修行,并不是完全的凡人,因此他能够感受到沈倦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 并不是金丹期那般简单,似乎要更高,比玉罗刹给他的感觉还要令人窒息。 赵元安捂着发疼的胸口,面色苍白如纸:“他在潇湘馆,三楼玖号雅间。” 沈倦从嘴角咧出抹笑:“多谢。” 说完他也不再管这两个人的死活,抱着钟意晚就向外走去。 木含璋慌忙起身就要跟着他走。 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能够逃走的机会。 就在这时,沈倦脚下步子一顿,头也不回道:“却邪,河洛,看好他们,若是其中一个跑了,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却邪剑跟河洛古卷的身形显现在原地,化作两位少年,恭敬地垂着头单膝跪在沈倦身后。 怀中人似乎被惊扰到,有些难耐地皱眉。 沈倦将他抱紧了些,柔声安抚:“等会儿就安静了,安心睡吧,一切都有弟子在。” 声音里染了丝灵力,带着蛊惑的味道。 钟意晚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沈倦这才满意地抱着人离去。 —— 子时一刻,繁华的夜市已经接近尾声。 秦楼楚馆里仍旧充斥着女子的娇笑声,以及丝竹管弦之声。 昏黄暧昧的光线映照出一个个鬼怪般的影子。 凡人们沉沦于一片纸醉金迷的欲乡。 无人注意到潇湘馆某处不寻常的动静。 因着隔音阵法的存在,赵老爷和其他几位宾客的惨叫声淹没于靡靡乐音。 房间的角落里,妓子们害怕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沈倦重新抱起方才被他放在干净软枕间的钟意晚,看向角落里的几个活人时勾起唇角一笑,露出颗雪白尖锐的小虎牙。 “几位今晚什么都没看见。”看着妓女小倌们呆呆愣在原地一副被迷了心智的样子,沈倦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随着他走出门外,妓女小倌们也如同提线木偶般跟在他身后,动作僵硬,神情木讷。 走出房间后他们重新招揽起了其他客人,过了许久才如大梦初醒般挠了挠头。 俱是不理解自己什么时候走到外面的,又在什么时候招揽了新的客人。 有些不愿意放弃赵老爷这个大客户的,咬了咬牙选择返回去重新侍候。 可等进了屋子才发现赵老爷等人已经被扒了皮,尸体七零八落的散落一地。 此情此景把小倌吓得瘫坐在地上,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一样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缓过神后才发出一声惊惧交加的尖叫。 楼里的老鸨闻声而来,还未进房间就被其中景象吓得钉在原地,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那张逐渐失去血色的脸。 “快!快来人呐!报官!有人杀人了!” 第24章 太一宗弟子各个是奇葩 翌日卯时。 昨夜赵老爷等人在青楼惨死一事闹出的动静太大,章化城连夜封城,如今只许进不许出。 因为赵府的恶鬼事件牵扯良多,所以赶来支援的太一宗弟子皆是内门高阶弟子。 陈玄商和李攸二人昨夜追着蛇妖往城外而去,直到天快亮才回来。 此时的云间客栈一楼,赶来支援的弟子们和陈玄商二人排排坐,他们已经交换过消息,大致了解了目前的情况。 如今就等着沈倦师徒俩回来,随后再商讨下一步对策。 可半个时辰过去了,早市都要结束的时候师徒俩还是没回来。 陈玄商愁得头发都要挠秃噜皮了。 明明跟沈倦是好兄弟,他却要操着当爹的心。 谁懂啊! 茶点都吃了两轮了,沈倦才抱着钟意晚回来。 陈玄商眼睛一亮,放下抓着头发的手,赶忙迎上去。 “哎哟大白啊!你可算回来……”看清了钟意晚的样子以后,陈玄商如同被抓住脖子的鹅一样哑了声。 憋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个畜生!” 呜呜呜我冰清玉洁的小师叔哇啊! 还有我那个还没开始恋就失恋了的师尊。 你家心上人被沈倦这个畜生给上了啊! 大堂里坐的并不只有几位太一宗弟子,还有其他的房客们在。 如今听到这声满含怒意的斥责,不少人都竖起耳朵好奇地张望过去。 沈倦深吸口气,皮笑肉不笑道:“他自己抓的,跟我没关系。” 说完理也不理眼神复杂的陈玄商,抱着人径直走向二楼。 经过宗门的几位高阶弟子身边时,出于礼节,沈倦微微颔首便算作问好了。 沈倦上楼以后陈玄商继续惆怅地抓头发。 陈玄商的二师兄薛之问也是此次赶来支援的三位弟子之一。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和蔼地拍了下陈玄商的手:“师弟,再薅就秃了。” 陈玄商满脸愁容地放下手,下一刻就看到他那位和蔼可亲的二师兄掏出了小本本,记道:“摇光峰弟子沈倦,欠刑鞭一百。” 陈玄商一噎:“师兄,证据又不明确,沈倦他们……” 薛之问含着笑点点头:“师叔刚才的手是被捆着的。” 李攸也试图为自家好友争辩:“沈倦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也许是师叔中了奸计,沈倦为了防止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薛之问扶了扶鼻梁上的西洋眼镜,温和道:“师叔脖子上那两片红总不可能是自己啃的。” 陈玄商\\u0026李攸:“……” “两个人身上的灵力异常混杂,只有双修才会那样。” 陈玄商抹了把脸。 “沈倦下巴上还有牙印。” 李攸垂下眼,极轻地叹了口气。 “还有……”薛之问正准备继续罗列细节,就听到身侧传来一声哭腔,他转头看过去。 此次赶来支援的三位高阶弟子分别是掌门座下三弟子李不鸣,同时也是李攸的表兄。 其次便是天玑峰峰主林颂知的四弟子白苏苏。 最后就是玉衡峰峰主纪云京座下二弟子薛之问。 除了薛之问是洞虚期初期的修为以外。 剩余两位中李不鸣是化神中期的修为,白苏苏是位医修,修为是元婴期大圆满。 而这声压抑的哭腔就是白苏苏发出的。 天知道她馋…… 啊不是。 喜欢小师叔多久了。 腰细腿长还貌美,堪称白苏苏诱捕器。 当年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最终决定鼓起勇气大胆表白。 结果只得了句轻飘飘的“自行去玉衡峰领罚”。 更糟的是,第二天宗门就出了个新规定,说是严禁弟子与师长发生不正当关系,违者责鞭一百。 白苏苏好不容易心动一次,最终只落了个冰冷宗规。 正准备收心不再爱了,又馋…… 啊不是。 喜欢上了宗门的后起之秀,她的亲亲沈倦小师弟。 宽肩窄腰九尺身,隔壁峰的白苏苏看了都留哈喇子。 后来她才知道沈倦是钟意晚的徒弟。 那时候白苏苏还挺自豪。 不愧是她! 够专一! 逮着摇光峰的苗苗可劲儿薅。 跑了师父没关系,这不还有徒弟嘛! 白苏苏再次鼓起勇气,连续熬夜三天,洋洋洒洒写了万字情书。 她发誓,当年在学堂写策论都没这么用心过。 就这样她顶着熬夜三天的黑眼圈去给沈倦递情书,面上还挂着“和善”的笑。 白苏苏觉得这次绝对稳了。 结果沈倦以为她是哪个山沟里爬出来寻仇的精怪,还不怕死地递战书递到了他眼前。 于是二话不说就提溜着白苏苏上了演武场。 最后白苏苏是被横着抬出来的,脸上还麻木地流着宽面条泪。 自从她在师徒俩身上吃了大瘪以后,她就发誓从此封心不再爱。 结果现在告诉她,她馋…… 啊不是。 喜欢的俩人在一起了,甚至还睡了。 呜…… 白苏苏再次流起宽面条泪。 谁懂啊! 还没恋就已经失恋了! 呜呜呜…… 在场的其他几位俱是知道内情的,他们一时之间感叹于这姑娘的恋爱经历确实奇葩,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最后还是李攸叹了口气,姐俩儿好的拍了拍白苏苏的肩膀:“苏苏,没关系,走了一个还有另一个,之后出现的只会一个比一个好。” 白苏苏停止呜咽,吸了吸鼻涕,眼睛亮亮地望着李攸:“你真好,我觉得我们可……” 李攸立刻撤回手,清咳两声后起身:“茶水喝多了,失陪。” 白苏苏把目光转向其他三人。 陈玄商咽了下口水,恨不得把头低到肚子里。 李不鸣看天看地看桌腿。 薛之问一脸严肃地在本子上勾勾画画。 沈倦安顿好钟意晚,下楼后才发现几人身边的气氛尴尬,一时之间竟是无人说话。 踩着楼梯的脚步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般继续向下走去。 陈玄商见他过来,顿时跟看到了救星般舒了口气,挺乐呵地招手:“大白!坐这里坐这里!” 沈倦眉梢微挑,在陈玄商身边坐下后主动解释道:“都是误会,师尊对熏香有些过敏,身上的痕迹都他自己挠出来的。” “我给他抹药的时候他一直在挣扎,所以就捆了他,师尊气不过便咬了我。” 他颇为头疼的扶额:“不信的话可以去城西那家医馆求证,张老大夫都看在眼里,师尊折腾了我一整个晚上,一个时辰前他才睡着。” 提起这个沈倦就觉得心累,他倒是没想到钟意晚会对潇湘馆里燃着的合欢香过敏。 本来他在钟意晚身上施了织梦咒,让他能做个美梦。 结果钟意晚竟然被痒醒了。 沈倦只能哭笑不得地抱着他去了邻街的医馆。 一折腾就是一整夜。 他好不容易把人哄睡着,刚回客栈就被好友骂了句“畜生”。 沈倦都气笑了。 薛之问点点头,勉强信了他的说法,在小本子上划去关于沈倦的记录。 陈玄商不由得松了口气。 玉衡峰主管刑狱,峰中弟子在外出任务时算是其他六峰弟子的监督者,有规劝言行之责在身上。 玉衡峰的诸多弟子中,唯有他的二师兄薛之问最不讲人情。 该罚的时候那是真的罚,一点都不带开玩笑的。 要是真让沈倦受了那一百鞭…… 陈玄商觉得自家哥们儿怕是要一个月都调不过来身体。 毕竟刑鞭可是天级下品灵器,而且上边还有倒刺,连灵力护体都能被它打散。 这时李攸也回来了,在几人身边布下隔音阵法后,她询问起沈倦昨晚跟踪赵元安的情况如何。 沈倦这才想起却邪跟河洛还守着人,于是他略去某些细节,给其他人大致讲了下赵元安的所作所为。 李攸神情一肃:“事不宜迟,我们先去赵家缉拿赵元安,之后出城捉拿蛇妖。” 沈倦偏头:“你们找到蛇妖的老巢了?” 陈玄商放下手中的糕点:“我和阿攸在它身上打了追踪符,那只黑蛇妖不过百年道行,除了特别擅长逃跑以外也没有其他特别突出的表现,还算简单好对付。” “我们兵分三路,沈倦和我去赵府捉拿赵元安,不鸣和苏苏去调查赵老爷身死一事。”薛之问收起小本子,接着道:“李攸和玄商去擒住蛇妖。” 一旁不曾开口说话的李不鸣在这时候插嘴道:“用传讯符保持联系?” “对,一经发现傀线或者魔界之人的行踪,记得及时跟其他人报备。”语毕,薛之问率先起身向外走去。 走出客栈前,沈倦若有所感般回头,果然看到二楼的扶手上正趴着个睡眼惺忪的人。 钟意晚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系统难得把他强制叫醒,说是这段剧情得走一下。 当摆设当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的系统任务是感化男主。 据系统所说,这段剧情的某些不可控因素会导致男主黑化,所以他得帮男主挡一下。 昨晚几乎算得上一夜未睡,钟意晚现在困得只想一头栽死。 刚才他还特意用凉水洗了脸,但觉得更舒服更想睡觉了。 钟意晚挠了下仍旧有些发痒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飘下楼。 紧接着就一头埋到沈倦肩上,小声抱怨道:“困死了,你能背我去赵府吗?” 沈倦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他看到薛之问又掏出小本子了! “师尊,困的话你可以上楼接着睡。” 钟意晚连眼睛都睁不开,嘟囔道:“不行,我得跟着你。” 蹭了两下沈倦肩膀后他才抬起头来,直接对上了五双复杂的眼神。 【叮——ooc值+80,恭喜宿主升到67级,金币+77,获得技能卡牌‘破云剑诀’,已收入系统背包,并额外赠送缅子铃一只,以及22厘米特大玉势一只。】 【为避免宿主社死,系统已将额外赠送的物品收入系统背包。】 钟意晚尴尬地往沈倦身后躲了躲,方才的困意都被吓醒不少。 沈倦认命地叹了口气,牵着人就往赵府走去。 陈玄商继续操着老父亲的心,打圆场道:“咱们快点行动吧,时间不等人。” 李不鸣几人深感如此,对着钟意晚行过一礼后便按照提前计划好的那样各自散去。 等他们走后,薛之问推了推西洋眼镜,竟也没再往本子上记东西。 路上沈倦还没忘给钟意晚说明如今的情况。 钟意晚也算大概明白了如今的事情走向。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睡一觉起来赵老爷就死了。 死的好哇! 要是让他知道是谁杀的人。钟意晚绝对要给那位壮士来一首“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 昨天自己怎么就睡着了?难道是真的困了? 钟意晚倒是没有怀疑沈倦对他做了什么。 但…… 他为什么会过敏呢? 赵家密室里并没有点熏香。 钟意晚看向拉着他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些。 沈倦侧目看过来:“不舒服吗?” 钟意晚摇头,如往常般动作亲昵地贴近他。 走在最前边的薛之问几经犹豫,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记。 这一路上三人各怀心思,很快就到了赵家。 赵府已经挂起了雪白灯笼。 据说早上赵管家才命人分拣出了赵老爷的尸骨。 因为现场的尸体过于零碎,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的,所以大多都是凭感觉挑拣的。 震惊于凶手的残暴之外,需要收拾的便是赵家这个烂摊子。 但不知为何,赵家二少爷自从昨天下午用过晚饭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开门迎接三人的时候赵夫人看起来面色憔悴,似乎在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 沈倦也不跟她客套,直接道:“赵元安就在祠堂下的密道里。” 经他这么一说,赵夫人想起什么,原本枯黄消瘦的脸上惨白一片,她丢了大家风范,颇为气急败坏地就要赶三人走,还把赵老爷的死推在太一宗众人头上。 素来温和友善的薛之问看了都摇头。 他并没有理会赵夫人的骂街,只是浅笑着召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裂天锤。 巨大的银色长柄锤落在地上,震得周围事物俱是一抖。 赵夫人一惊,有些后怕地颤着身子。 薛之问扶了下鼻梁上的西洋眼镜,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露出其下的麒麟臂。 大锤被他颇为轻松地扛在肩头,薛之问的表情儒雅随和:“赵夫人和其他人若要拦路,便休要怪罪铁锤无眼了。” 第25章 师尊,睡一觉就好了 此言一出,自是没有人敢和他硬碰硬。 赵家上面是有人罩着不假。 可赵老爷一死,赵家瞬间失了管事的人。 树倒猢狲散,那些人捞不到好处,放弃庇佑赵家也是迟早的事。 至于赵元安…… 赵夫人狠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若不是那个贱人! 他们赵家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咬了咬牙后她还是选择跟在太一宗三人身后。 薛之问见她如此,倒也没说什么讽刺的话出来。 通身气质斯文儒雅。 当然。 前提是忽略掉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以及肩上扛着的大锤。 三人一路上畅通无阻。 可等他们到了赵家宗祠之后,赵夫人又开始了逼逼赖赖。 说什么他们此举惊扰先人安宁。 得先磕头上香再进去什么的。 薛之问温和一笑,将肩头的大锤轰然放下,赵夫人被余波震得一抖,旁边的大丫鬟连忙扶住她。 “不好意思,出了些汗,手滑了。” 一番威胁下来,钟意晚看了都拍手称奇。 薛之问浑身清爽无比,哪里来的汗? 分明就是在提醒赵夫人再多嘴就锤死她。 啧啧啧。 这位哥是个狠角色。 惹不起惹不起。 想什么来什么,薛之问回身对着钟意晚谦顺地行过弟子礼:“师叔,弟子还不知密室在哪。” 钟意晚一愣。 哦,他也得干活啊。 好叭。 说干就干,钟意晚哒哒哒跑去祠堂,在放置牌位的供桌后面找到神像,按着记忆里沈倦操作的样子转过灯台。 神像前的地板缓缓移动,显出密道的样子。 前一秒还站在那里的赵夫人差点没被摔死。 还好站在她身旁的大丫鬟反应速度够快,扶起了她。 确认过赵夫人无事,钟意晚真心实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只顾着打开机关了,没看见你站在那里。” 经过一连串的惊吓之后赵夫人已经麻了,她颇为心累地撑着额头:“无事。” 薛之问见密道打开,一点也不废话,率先拎着大锤走了下去。 沈倦重新牵好钟意晚:“里边的湿气很重,师尊千万要小心,这次可不能再摔了。” 钟意晚含糊不清地应了好,紧紧跟在他旁边。 赵夫人和一众家丁丫鬟在上边看了许久,见几人一时之间没有要出来的意思,纠结过后赵夫人还是领着人进了密道。 沈倦带着薛之问他们来到了赵元安和木含璋二人所在的石室。 河洛与却邪在这里守了整整一夜。 钟意晚好奇地看向两个灵器变作的少年。 和沈倦长得好像啊。 不过河洛是气质温润的邻家大男孩,却邪是清冷寡言的小仙君。 “辛苦了。”沈倦对着他们道。 河洛跟却邪表情恭敬,变作原形后被沈倦收回。 薛之问将大锤放在地上,两手撑在锤柄柄端,温和地询问:“先自我介绍一下,鄙人乃是太一宗玉衡峰峰主座下二弟子,薛之问。” “二公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再瞒着事情就没意思了。” 赵元安一言不发,只是颓然地靠在墙上,手里紧紧攥着脖子上戴的生肖金牌。 赵夫人在随后也找到了这里,看清了石室中的景象后脸色一白,她用帕子抹了下眼泪,作势就要扶起赵元安。 “走开!”赵元安丢了先前那副世家公子的温润气度,憎恶道:“若不是你!玉儿怎么会死!” 赵夫人浑身一颤,两行清泪从浑浊不堪的眼中流出。 她抖着手指向地上瘫坐着的人:“你……我养你多年,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事!你就是这么对你母亲的吗?!” 赵元安嫌恶地打开她的手,讥讽道:“母亲?害死赵家主母以后上位的外室?” 赵夫人脸色一变,终于忍不住抬手打了自己儿子一巴掌。 她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大幅度上下起伏:“你这个逆子!” “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赵元安扶着墙站起身来,朝着赵夫人怒吼。 吼完以后他神经质地撑着头笑了起来,声音低哑压抑,宛如一个满含怨气的恶鬼。 “诸位仙君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这就让你们看清真相!” 不知他触碰到了什么机关,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向众人袭来,赵夫人还有跟着下来的丫鬟家丁等这些毫无修为的凡人在转瞬间便昏了过去。 薛之问反应得快,捞起了缩在角落里的木含璋。 而钟意晚则是被沈倦好好地护在怀里。 再睁眼后周围景物全都变了样子。 抱着他的沈倦不知去哪儿了。 钟意晚忽略掉心中那点不舒服的感觉,打量起自己的处境来。 他头上正盖着块大红布,钟意晚一噎,试图将其扯下。 但不知为何,身体跟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而且也张不了嘴发出声音。 几次尝试无果后他只能悻悻然放弃。 钟意晚做了两次深呼吸,强自忍下烦躁感,看清了自己身上穿的是大红婚服。 此时的他正两手交叠坐在床上,似乎是在等着新郎官进来掀盖头。 向外尝试无果后他开始在脑中呼叫系统,看看他家统子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可却迟迟没有回应。 钟意晚心下一沉,一股凉意自脚底而上席卷全身。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脑海中梳理目前为止的发现。 赵元安不知道启动了什么机关,再睁开眼后他就被拉来了这里。 从盖头下能看到外面点着烛火,时间肯定是在晚上。 床上还有花生瓜子,硌得人屁股疼。 钟意晚大胆猜测这是个幻境。 难道是高阶幻阵? 穿书后这一个多月里他没少缠着沈倦给他恶补知识。 据典籍中记载,高阶幻阵虽然是幻象,但里面的一切无限接近于真实。 也就是说,在高阶幻阵里受到的伤害甚至是其中物品都能被带出去。 但这个幻阵明显是成亲当晚的洞房花烛夜。 钟意晚现在动弹不得,甚至连说话都是问题。 除了呼吸就只会眨巴眨巴眼睛。 等会儿要是新郎官进来了,想对他做点什么他都反抗不了。 绝望过后便是自暴自弃。 笑死。 难道要他通过大幅度呼吸把新郎官吹出屋外? 还是用眼睫毛把人刮死? 如果眼神能放电就好了。 或者…… 新郎官是沈倦。 钟意晚十分不争气地想着。 要真是沈倦的话,他绝对不会反抗。 冲着那张脸去他都不吃亏。 甚至还赚了。 但这一切也就是想想罢了。 钟意晚自嘲地发出声嗤笑。 嗯? “啊吧啊吧。” “我能说话了?!” 可他还没高兴多久,房间门就被踹开。 一阵冷风裹挟着臭烘烘的酒气而来。 “嘿嘿嘿,美人儿,来,良宵苦短,交杯酒……”房内响起一道浑厚有力的中年男子的声音,“酒我替你喝了,我们及时行乐入洞房!” 说着,男人胡乱取下细颈玉酒壶的封盖,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 一些酒水顺着下巴流下,沾湿了一大片前襟。 男人似乎格外心急,暴躁地脱着衣服,脱不下的就直接撕烂。 钟意晚比他更急。 他还是动不了! 盖头下能够看到男人正朝着他步步逼近。 钟意晚拼命调动身体四肢进行动作。 奈何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男人已经来到了他身前,粗鲁地将盖扯下,随后是凤冠和婚服。 “我踏马不是你要娶的人!”钟意晚都快气炸了,实在忍不住就爆了粗口。 可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看起来根本不在意,甚至还在用那双色眯眯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他嘿嘿一笑:“夫人,你这是在跟我玩闺房情趣吗?你怎么就不是我要娶的人了?文家酒肆养子钟意晚。” “既然你那个赌鬼养父把你卖给了我,我就会好好待你,今晚的时间还很长,我保证会让你舒服。” “你踏马唔……” 男人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块方帕,将其塞入钟意晚口中。 他得意洋洋道:“美人儿,留着点力气之后再叫,如果你那时候还能叫出声的话。” 钟意晚恨恨地盯着他,看久了才发现这人跟赵老爷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但至少要比赵老爷年轻二十岁。 难道这是赵府还没出事之前的赵老爷? 钟意晚一怔。 进来这个幻阵之前,赵元安恶声恶气地说这就给他们看清真相。 不是吧大哥? 钟意晚悲催地想着。 恐怕他得把文含玉经历过的事情全部经历一遍。 他可不想跟赵老爷这个狗日的发生关系啊! 或许是求生的欲望太大,钟意晚突然发现自己能够动了! 他顾不上惊喜,把嘴上封着的布帕拽掉之后一脚踹向赵老爷的命根子,结果被人一把握住。 赵老爷明显更加兴奋了,看他的眼神愈发不对起来:“会反抗的美人,不错,够野,这样上起来才有意思。” 钟意晚才不理他的逼逼叨叨,又是挥拳又是猛踹的。 可赵老爷正值壮年,还是稍微修过仙的练家子,他一个19岁的青春男大哪里是他的对手。 赵老爷取出暗格里的缚灵索,将他的双手捆在了床头上,接着又倒出几粒不知名的药丸,邪笑着全部塞进了钟意晚口中。 钟意晚睁大眼睛,奋力挣扎着要将药丸吐出。 赵老爷哪会让他如意,强行掰过他的脸逼迫他咽下。 “我一定要杀了你。” 钟意晚没了憨傻天真的气质,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毫无感情,只有无机质的冰冷阴暗。 赵老爷微愣,随即哈哈大笑:“怎么?让我爽死在床上吗?” “美人,安心,咱们先扩张,我会很温柔地对待你。” 他先是脱下钟意晚的亵裤,随后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件物什。 钟意晚看清了那物。 和他在戏楼里不小心碰过的铁柱一模一样。 果然那玩意儿不干净。 沈倦给他洗了那么多遍手…… 钟意晚不想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长睫颤抖,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如果他能修炼就好了,如果…… 谁来救救他也好。 沈倦也好,薛之问也罢。 或者…… 哥哥。 “轰”的一声房门被炸开。 沈倦阴沉着脸将想要继续动作的赵老爷一把提起,丢垃圾一样丢在了地上。 “你谁啊你?我警告你别来坏老子好事,不然老子……” 沈倦不耐烦地往他身上甩了个禁言咒。 继而俯下身子为钟意晚松绑。 “师尊,抱歉来迟了,幻阵有八千道,弟子在路上废了些时间。” 钟意晚茫然地看向他,下一秒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扑到了沈倦怀里,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抱紧了他。 “两次。”沈倦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他身上,接着动作轻柔地回抱过去。 他的声音温柔低缓,带着些蛊惑的意味:“师尊,我可以杀了他吗?” 钟意晚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不语。 感受到隔着几层布料传来的湿意,沈倦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师尊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沈倦从须弥戒里取出一把小刀。 在灵力的操控下,巴掌大的小刀缓缓飞向赵老爷。 赵老爷发觉危险降临,撒丫子就想跑。 沈倦轻描淡写地看过来。 回过神以后赵老爷才发现自己被死死地定在了原地。 因为方才沈倦给他下了禁言咒,所以屋子里并没有惨叫声。 只有小刀划过皮肉,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剧烈的血腥味冲击着鼻腔。 钟意晚不适地想要抬头张望。 但被沈倦止住了动作。 “师尊,别看。”他附在钟意晚耳边,声音听得人耳朵发麻。 眼睛微微睁大,钟意晚赧然地低下头,听话地不再动作。 奇怪,身体怎么这么热,还好软。 “倦儿,那个傻逼喂了我药,我好热啊……” 钟意晚说出的话几乎是气音,每说一句话就会轻喘几下。 听清楚他说的话后,沈倦眸色一沉,拉过人的手替他把脉。 脉象涣散,浮而无根,关键是气血腾涌。 沈倦蹙眉,伸手拉过散落在床的小瓷瓶,只是稍微闻了下味道就变了脸色。 媾欢毒。 中毒以后必须得跟人双修。 常用于驯化性子烈的炉鼎。 沈倦垂眸看向怀里缩成一团的人,眼中神色幽暗难辨:“睡一觉就好了,师尊。” 钟意晚也察觉到了这个药的不寻常,他才不信睡一觉就能好:“你……骗子。” “不骗你。”床帐被解下,散落在床榻上的瓷瓶连着绳索一起都被沈倦扔到了外面。 钟意晚无措地抬起头来,不期然间唇上覆来温软。 剩下的话全被封在绵长缱绻的吻里。 睡一觉…… 是这样睡的吗? 第26章 徒弟,继续讲呀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客栈里。 钟意晚盯着头顶的床帐发呆。 好奇怪。 脑子跟断片了一样。 他不应该在赵家密室里吗? 他记得赵元安启动了某个机关,沈倦护住了他。 可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钟意晚翻了个身,将被子抱在怀里搂着。 这种记忆不连续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无间崖的断隙下,他被千重错捆住不能动弹,是沈倦救的他。 不过这之后发生过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第二次就是师徒俩撞见赵元安强迫木含璋的画面,正听着男主给他讲故事呢突然就犯困了。 以及不知因何而起的过敏。 最后就是这一次。 钟意晚蹭了下暖乎乎的被子,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 沈倦一定对他做过什么。 “系统,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系统很快回复:【我只有宿主意识清醒时的记录,而那三次宿主都处于昏迷或半昏迷状态,因此系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好吧。”钟意晚闻着身上染到的橙花香味,不由得眯了眯眼。 疲软无力的身体,牵动某处时传来的疼痛,还有身上的红印。 过敏后留下的印记早该消了才对,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钟意晚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动作忽然顿住。 对了,眼睛又酸又胀,如果不是哭久了根本不会这样。 “统儿,你们那边能记录男主黑化值吗?” 他可还记着自己再度前往赵家密室的目的就是为了帮男主躲过黑化剧情。 系统感叹道:【你终于想起来问这个了。】 钟意晚不满地撇嘴:“我以为你会主动出示。” 他哪儿知道系统是打一棍子才放个响屁的性格啊? 系统也不跟他继续扯皮,直接调出了沈倦的详细信息。 【叮——系统人物档案之男主沈倦 性别:男 年龄:16岁 身高:187cm 种族:人魔混血 修为:??? 好感度:???(上限为1000) 黑化值:+∞ 更多详情加载中……】 把系统出示的一长串信息全部看完以后,钟意晚倏地从床上弹起来。 “不是,修为和好感度都是问号我就不说什么了,谁家好人黑化值是正无限?就这你还让我阻止他黑化?” 系统冷淡道:【你们人类有句话说的不错——没有最好,只有更好。黑化值也同样如此。】 钟意晚忍住扶额的冲动:“就男主这个黑化值,他不灭世谁灭世?就这还只是前期的小白花状态,到后期我还怎么活啊?” 系统语气平静:【所以才需要宿主去感化他,努力苟住就是胜利。】 钟意晚只觉得心累。 原来小白花状态的男主就已经黑化成这个样子了吗? 可他倒是觉得沈倦的表现还挺正常。 等等。 卧槽不会吧? 钟意晚抬起头来,颇为艰难道:“统儿,你说男主会不会是装的?” 故意装成温顺纯良的乖巧徒弟,欺骗他们感情。 系统很诚实:【是不是装的系统也不知道哦~】 【不过男主还是挺纵着你的,虽然原因暂且不知。】 那是纵容吗? 钟意晚不敢苟同。 他十分肯定男主只是藏在心里不说,就留着秋后算账呢。 他满脸的生无可恋,脑子里如走马灯般播放过去一个月以来的画面。 笑死。 穿过来这一个多月里。 他跟着沈倦学做饭。 结果厨房炸了。 还差点把院子里睡着的仙鹤给烧成烤鸡,气得仙鹤变成人形对他拳打脚踢。 虽然最后被沈倦拦住了。 钟意晚捂脸。 还有沈倦搬过来跟他住的第一晚。 他开开心心地卷着铺盖跟人一起睡。 却因为睡相太过放荡不羁,第二天起床时钟意晚才发现沈倦被他一整个抱在怀里,自己的腿还不安分地盘在人家身上。 而他可怜的男主沈倦……俊脸上顶着巴掌印,见他醒过来后就面无表情地看着放在自己腹肌上的咸猪手。 自那以后沈倦的卧房就变成了钟意晚和狗不得入内。 哦,对了。 狗就是院子里那只仙鹤的诨号,全称乃是钟太狗。 是钟意晚被它啄痛了以后一气之下取的名字。 说回正题,师徒俩许久未曾同寝而眠,直到这次章化城之旅。 虽说他们俩住的是一间房,但房间的东西两侧各有两张床。 沈倦和他这几天都是分床睡的,倒也没再发生什么尴尬事件。 可、可是之前……他们还在宗门的时候。 他怀着愧疚的心情去帮男主洗衣服,企图弥补自己给男主造成的各种伤害。 结果小手一薅就从盆子里捞到了男主的亵裤。 钟意晚当时还不知道亵裤其实就相当于内裤。 他还挺乐呵地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帮上忙了。 于是他在沈倦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乐颠颠地洗了起来。 洗就洗了,说到底其实也没什么。 但最重要的是他用力过猛,还没洗两下就把人家的亵裤给洗裂了。 钟意晚当时的表情比这条裤衩子都要开裂。 从此以后沈倦没让他再干过哪怕一丁点儿的家务活。 现在钟意晚回头看看自己干过的蠢事。 呜……他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男主不会杀了我吧?”钟意晚将头埋在手里呜咽出声。 “楠竹是谁?他为什么要杀师尊?” 冷不丁听到这道温润清透的少年音,钟意晚虎躯一颤,差点被吓厥过去。 “你、你进来的时候怎么没声音?”钟意晚两手抚上发烫的脸颊,不自在地往后撤了些。 “担心师尊还在睡着,我就没有弄出太大动静。”沈倦把手里的药膏放在桌上,随即抬手贴上钟意晚的额头。 “师尊的脸好红,昨晚着凉了吗?还有,楠竹是谁?” “没着凉,就是有点热。”钟意晚更加不自在了,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无措地抓紧床单。 他拉下放在自己额上的手,结结巴巴道:“男主是……那个……我昨晚做噩梦了,梦里这个人要杀我。” 他这样说完以后头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钟意晚抿唇,揉了下发烫的耳根。 “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里面的人物也不会跑出来,就算真的跑出来了……”沈倦的唇角上扬,露出其下森白整齐的牙齿。 “死的是谁还真不好说呢。” 钟意晚咽了下口水。 在他不知道男主的黑化值之前,估计还会跟系统调侃男主安慰人的方式别具一格。 但现在他只要稍微想想那个刺眼的正无限符号,心里就涌上一阵窒息感。 救、救、救、救大命啊! 沈倦看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重新走到桌边拿了药膏过来。 “赵府密室里有赵元安受幕后主使设下的高级幻阵,原本是为了困住厉鬼尾生的。” 钟意晚抬头望向他。 沈倦坐在床边,将钟意晚的袖子卷起,露出其下密密麻麻的红痕,也不知是过敏以后留下的痕迹还是其他什么。 看到这些痕迹后沈倦神色不变,手指捻了药膏,像对待脆弱易碎的琉璃一样动作克制又小心地将药膏涂抹在钟意晚身上。 “赵元安启动幻阵以后所有毫无修为的凡人全都晕了过去。” “师尊情况特殊,不过好在弟子及时从幻阵里寻回了你的意识体。” 沈倦垂着眼睛:“可不知为何师尊一直昏迷不醒,弟子担心薛师兄怀疑,便说是你对木含璋身上佩戴的香囊过敏。” “我送师尊回来的时候恰巧碰上了给香铺老板送货的伙计,不小心让师尊接触到了熏香,所以……” 钟意晚唇角抽搐:“所以我就真的过敏了?” 沈倦抱歉道:“弟子看师尊又开始抓挠身体,便自作主张地在你身上下了昏睡咒。” “那我第一次晕倒在赵家密室是因为……”钟意晚眼中泛起狐疑。 沈倦一本正经道:“外面的画面太过污秽不堪!简直是玷污师尊的眼睛,所以弟子在你身上施下织梦咒后便带你离开了。” “趁着当晚夜市繁闹,我想着去城里买些做纸鸢的材料,可没想到师尊闻了道观里传来的降真香以后竟然产生了过敏反应。” 听过沈倦的解释后钟意晚恍然。 原来是自己不争气,男主倒是没什么问题。 但是…… “你以后不要随便在我身上施咒法。”钟意晚撇嘴,“那样倒头就睡……像什么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头睡不醒的猪。 沈倦忍笑,面上还是乖巧地应了好。 太好糊弄了。 沈倦为他涂过药后钟意晚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要下床的时候两腿一软,差点没一头栽死到地上,得亏沈倦扶住了他。 眉心狠狠一跳,钟意晚看向扶住自己的人:“我这又是怎么了?” 沈倦一本正经地扯谎:“昏睡咒的后遗症,四肢疲软无力只是其中之一,某些身体部位可能还会泛起阵痛。” 钟意晚赌气道:“你不要往我身上下咒。” 沈倦点头表示了解,再度表示歉意后扶着他去洗漱。 又糊弄过去了。 这笨瓜也太好玩了。 无论是织梦咒还是昏睡咒都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事实的真相不过是昨天钟意晚被他做晕了而已。 这回跟无间崖那次还不一样。 那一次钟意晚受妖藤毒素影响,只知道无意识地服从。 但昨天钟意晚可是有意识的。 并且是出乎沈倦意料之外的乖顺,几乎是予取予求。 奈何钟意晚的身体实在太过脆弱,连媾欢毒的药力都抵挡不了,还没主动两下就昏倒在了沈倦身上。 看着迷迷糊糊擦脸的人,沈倦眼中情绪难辨。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事后抹去钟意晚的记忆。 事实上他并不排斥钟意晚,也清楚地知道抹掉记忆对于这个笨瓜而言有多么不公平。 但是…… 万一钟意晚由着他的任意索取是出于药效影响呢? 清醒后会不会厌恶他? 仅仅只是设想一下这种可能性,沈倦就觉得头脑发懵,疯病都快犯了。 恰在这时钟意晚也洗漱好了,他向来神经大条,自然没有注意到斜倚在他身旁的人有什么不对。 他动作自然地牵过沈倦的手,拉着人就往楼下走去。 钟意晚心里记挂着正事,于是边打呵欠边问道:“赵家的事怎么样了?” 沈倦不语,他的注意力全在两人握着的手上,脑海中浮现的阴暗想法如潮水般瞬间退去。 他一向迟钝,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留住钟意晚。 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想要毁了这人。 “倦儿,倦倦?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跟店小二点过几样菜名后,钟意晚托腮凑近闷不作声的沈倦。 感受着脸侧传来的温热吐息,沈倦如同大梦初醒般晃了下神,回想过钟意晚问的问题以后老实答道: “没有不理你。薛师兄他们还在县衙没回来,赵府的事情已经查清了,赵夫人本是赵老爷养在外面的外室。” “她暗中毒害赵家长子赵明允的母亲,赵老爷打着续弦的由头将她接到了赵府,赵夫人也就成了新的当家主母。” 沈倦的语调缓慢,一点点为钟意晚道明了事情缘由。 文含玉本是文家酒肆老板的养女,因着性子温软可爱所以很得周围人的喜爱。 而赵夫人还未成为赵家主母之前只是个有着三分姿色的歌女。 赵老爷相中她以后就给她赎了身,还在城里买了套院子安置赵夫人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那套院子就在文家隔壁。 因此赵元安与文含玉还算青梅竹马。 又过了几年,赵夫人担心自己容颜衰老,再也捆不住赵老爷的心,那她和儿子就无法享受荣华富贵了。 于是赵夫人心一狠,暗中毒害了先前的赵家主母。 因着赵老爷养的外室中仅有赵夫人一人生的是个儿子,所以她便被赵老爷接回了府中。 赵元安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赵家二少爷,而且他与文含玉的感情依旧良好,二人早就私定终身。 可不曾想文家酒肆老板看起来老实,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赌鬼。 在赌桌上失尽筹码的他已然是一无所有了。 放贷的恶霸威胁他要是还不上钱就拿命来换。 文老板被逼的走投无路,又想起自家养女着实貌美,于是他趁着赵老爷去酒肆取酒的功夫安排二人见面。 文含玉是披头散发地从房间里哭着跑出来的。 文老板心底的良知在发抖,可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如果说他是个赌鬼。 那么赵老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色鬼。 他对文含玉很满意,承诺了会帮文家还清债务,前提是把文含玉嫁过来。 木已成舟,文含玉已经失贞,再难嫁出去。 何况赵家家大业大,就算是做妾也能享半生清福。 文老板咬牙答应了。 他知道文含玉跟赵元安的事。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只要当家人一天不是赵元安,他就永远无法跟父亲抗衡。 听闻文含玉要嫁给赵老爷做小妾的消息,赵元安如遭雷劈。 赵夫人看出了他与文含玉有私情,便把赵家和西南部的生意交给了他,态度强硬地将他打发走了。 而人在赵府孤立无援的文含玉日日夜夜都要遭受来自赵老爷的各种折磨。 她几次寻死失败,时间久了便也麻木了。 赵家长子赵明允便是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出现的。 他是位真正的君子,也从未怀疑后母心肠歹毒。 文含玉于赵府荷塘边试图轻生的时候,是赵明允救下了她。 只不过两人湿身立于荷塘边的画面被赵夫人和她的大丫鬟撞见。 赵夫人表面斥责文含玉整日寻死觅活,简直是丢尽赵家脸面,实际上却在心中窃喜。 赵明允平日里做事八风不动,完全寻不到错处。 若无意外的话,赵老爷死后全部家产必将是他赵明允的。 赵夫人暗自记下了这事,表面上却装的宽容大度,甚至还赞扬了赵明允救人一事,实乃君子气节。 之后赵府夜宴,趁着这等喜气,赵夫人为府中人赐酒。 这酒便是文家酒肆独有的绿蚁酒。 文含玉触景生情,自是起身离席。 赵明允不胜酒力,被他的贴身小厮扶回房间。 两人都没能想到,赵夫人早就命人收买了赵明允身边的小厮。 小厮将赵明允送回房间后,在醒酒汤里下了烈性媾欢毒。 而出去散心的文含玉则是被赵夫人提前安排好的打手迷晕,送去了赵明允房间。 等待时机成熟以后,赵夫人气势汹汹地领着人前去捉奸。 钟意晚咽下炒肉片,疑惑道:“然后呢?” 沈倦一字一句地启唇:“赵明允是真君子,宁愿用瓷片割伤自己也没有碰文含玉半分。” 第27章 师尊,闭眼 赵夫人本就想借着此事大做文章,这样她才好趁机除去文含玉和赵明允二人。 一个是得宠的妾室。 一个是最有可能成为当家人的大公子。 若是他们没了,那么赵夫人和赵元安的地位就稳了。 这样想着,赵夫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她气势汹汹地带着人砸开了房门。 可看清屋内的场景后赵夫人傻眼了。 文含玉衣衫整齐地缩在内室角落,而赵明允则是手握瓷片,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浸透。 赵明允不是傻子,稍微一猜就想明白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赵夫人。 当时赵老爷喝的酩酊大醉,完全没有理智可言。 再加上赵夫人没少跟他吹耳边风,明里暗里都在说文含玉不检点。 赵老爷一气之下就用了私刑,命赵府家丁把文含玉浸了猪笼。 赵明允跪在血泊之中,只求父亲留这个无辜女孩一命。 却不曾想他这一行为引来了赵老爷更大的猜忌,坐实了他与文含玉私通的传言。 赵明允见说服不了父亲,于是强忍剧痛试图下水救出奄奄一息的文含玉。 可还未来得及动作,他就被身边站着的赵府护院拦下。 文含玉心知大公子是赵府里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更何况她本就一心求死,自然不愿再拖累他人。 于是她主动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沉没河底。 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殒,赵明允再回头时只觉得赵府众人皆是魑魅魍魉。 他彻底对赵家心灰意冷,主动将自己剔出族谱,出家为僧。 文含玉死后第三天,赵元安才从西南部的犬桑城赶回来。 原本他还准备安排木含璋他们姐弟俩认亲,结果得到的只是文含玉身死的消息。 他与赵夫人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赵夫人本就在气头上,头脑一热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得知真相的赵元安心有不甘,只想为文含玉讨回公道。 奈何赵老爷的势力庞大,文含玉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妾室,没有谁会为了一个已经死透了的妾室去对抗家大业大的赵家。 赵元安走投无路之时玉罗刹出现了。 他先是跟赵元安讲了尾生和姒姬的故事,接着用小把戏骗过了魔怔的赵元安,让他以为人死以后真的能够复生。 当时恰好是文含玉的头七回魂夜,他们利用这个绝好的时机困住了她的生魂,又在泊月桥下挖出了被封印多年的厉鬼尾生。 “赵元安在姒水河的三段支流附近分别找了三个女孩,取其生魂阴精缚于巫蛊小人之上。” “又将文含玉的生魂锁在泊月桥下那棵枯死了的槐木中养着,至于尾生,他不过是把文含玉炼为鬼王的最后一步棋子。” “赵元安并不知道自己被骗,人死根本不能复生,只会成为鬼修。” “他抓来了木含璋,因为文含玉的尸身已经腐烂,所以他企图让木含璋成为文含玉重生后的新躯壳。” 沈倦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蛇妖呢?”钟意晚嘴里叼着肉包子,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 “而且我不明白,既然这一切都是赵元安布的局,那又是谁把这件事报上去的?” 如果赵府一事没有被人报上去,那么就不会有这个任务,而太一宗弟子也根本不会过来。 说不定还真就让玉罗刹炼成一只鬼王了。 沈倦解释道:“赵府的事情是赵明允上报到仙门的,他发现了弟弟身上有鬼气缠绕,于是送了他生肖金牌。” “那个金牌本是赵明允的,他是十世善人转世,这是他的第十世,若是此世功德圆满便可飞升位列仙班。” 钟意晚了然:“原来如此,难怪金牌上有那么大的福祉,鬼气都染不到赵元安身上。” 自从厉鬼尾生被转移到赵府密室以后,在怨气和鬼气的双重侵蚀下,赵府之人皆是颧骨突出眼窝凹陷,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只有赵元安还算容光焕发。 原来是他兄长的生肖金牌庇护了他。 沈倦接着道:“蛇妖是来寻文含玉报恩的,可他来晚了,只从赵府小厮口中遗憾得知恩人被浸了猪笼而死。” “因着赵府上方怨气巨大,他便误以为是恩人心有不甘化作了厉鬼,所以他多次出手打伤赵家之人。” “赵老爷的阳痿就是被他打出来的。” 钟意晚没忍住,差点被米粥呛到。 沈倦为他轻轻拍着背,等他用完早饭后抽出条干净帕子给他擦嘴。 “尾生已经被薛师兄收服了,而赵元安他们都在衙门,师尊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钟意晚点头。 当然要啊! 和男主一起走剧情哎! 亲爹粉狂喜。 两人刚要出去就迎面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观自在。 钟意晚一时不察,直接和他撞了个满怀。 观自在鼻梁上架着的西洋眼镜都被撞到了地上,钟意晚揉了下发疼的额头,捡起了眼镜还给他。 可观自在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变,一把拉过他的手问道:“你昨晚去了哪里?” 他身上怎么又有那种痕迹? 甚至还多了几个。 钟意晚一脸懵逼,不确定道:“大概是在客栈睡觉?” “大概?”观自在眯了眯眼,面色不善地望向他身边脸色阴沉的沈倦。 钟意晚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什么观自在突然就生气了。 站在他身旁的沈倦身上散发出低气压。 他的的视线黏在钟意晚被观自在握住的手腕上,忍了几忍后还是没忍住:“师兄他们还在衙门等我们。” 沈倦抬手牵过钟意晚就要走,被他牵住的人还在回头。 一声“哥”就要脱口而出,在嘴里转了个弯后只变作干巴巴的一句“观老板等会儿见”。 观自在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提醒他受伤了。 他这才如大梦初醒般缓过神来。 手中是被捏碎的西洋眼镜片,鲜血顺着指缝流下,在地上开出朵朵红梅。 观自在抿直唇角,失落地望着手中的琉璃残渣。 这是不久前钟意晚送他的礼物,是哨子的回礼。 他似乎…… 总是会把二宝送给他的东西弄坏。 —— 衙门的公堂里已然乱作一锅粥,赵夫人披头散发地被人押着,可她还是极不甘心地对着其他人破口大骂。 县令命人记下了赵元安等人的供词。 理清事情原委后便需要考虑如何处置这些人。 参与谋害文含玉与赵明允二人的家丁丫鬟被尽数逮捕归案。 可那只寻衅滋事的黑蛇妖以及害了三位无辜女孩性命的赵元安二人却不好处置。 他们都有修为傍身,若是与凡人关押在一起恐怕要出事。 县令对着李攸拱手行过一礼:“回禀九公主,小人已命属下将木含璋妥当安置,也已上书向朝廷阐明此事缘由,不日就会有新的官府任职文书发放给他。” 除却修真界由宗门世家进行管理以外。 凡人界有一个势力最为强盛,国土面积最大的王朝,大周朝。 李攸便是大周皇帝膝下九公主。 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县令接着道:“只是那黑蛇妖着实不好办,还有赵家二少爷赵元安。” 稍作思索后李攸转头看向薛之问:“师兄,宗正盟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宗正盟是由各大宗门以及世家联合而成的联盟性组织,在修真界一十八州府均设有安平塔。 若是官府遇到难以控制住的嫌犯,便会由宗正盟的人前来将其带走处置。 这也是凡人王朝所默许的。 薛之问浅笑道:“估计快了,你们刚把蛇妖带回来的时候我就和跟他们发过讯息了。” 李攸沉声应了好,转而看向被缚灵索牢牢束缚住的黑蛇妖。 地上的蛇妖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 他身体的下半身已经变作蛇尾,而裸露着的上半身自胸腹往下零散地分布着墨色鳞片。 此时他正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地上。 陈玄商有些不忍心:“这个蛇妖其实也没有做过什么恶事,押送安平塔的话会不会太残忍了。” 李不鸣叹道:“师弟,不可抱有妇人之仁。” 县令也赞同道:“世子说得不错,仙长可别忘了,这条蛇妖被抓来之前可是城外伏龙山上的二当家,而伏龙山帮众皆是凶恶之人。” “官府几次围剿都没能彻底将其除去,这次幸得几位仙长帮忙才成功剿灭那群地痞土匪。” 陈玄商想到昨夜围剿伏龙山时在寨子里看到的累累人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李攸知道他是怜惜妖族生性单纯却被人利用犯下许多错事,但那些错误毕竟是不可挽回的。 她沉默着拍了拍陈玄商的肩膀,眼角余光注意到身侧的两道人影,她回身对着钟意晚行过一礼:“师叔。” 钟意晚挠头:“不用这么多礼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薛之问向师徒俩简单说明了目前的情况,接着道:“赵元安并不知道玉罗刹去了哪里,也不清楚他是不是还在城里。” “等之后宗正盟的人将赵元安和黑蛇押送安平塔,我们还需要分头捞出姒水河下的巫蛊娃娃,以及槐树中放着的文含玉生魂。” 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赵元安在听到文含玉的名字时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他阴恻恻地笑着:“没用的,就算玉儿无法复生,可她还会作为一代鬼王存活于世千万年而不朽。” 赵元安的眼中布满血丝,发冠散乱,形容酷似恶鬼:“那些害她的人都得死!” “尤其是你!”说着,他抬手指向赵夫人。 赵夫人第一次见到自己儿子这样,一时之间愣住了。 赵元安疯疯癫癫地仰头大笑,声音凄厉满是恨意,宛如无间地狱里爬出的厉鬼:“都得死!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钟意晚最受不了突然加大的声音,他难受地捂住耳朵,往沈倦身后缩了下身子。 沈倦抬手在他身边布下隔音阵法,神色不耐地看着陷入癫狂的赵元安。 恰在这时宗正盟的弟子也赶到了这里。 他们捞起地上的蛇妖,又将赵元安用缚灵索捆住,领头弟子认出了钟意晚,对其躬身行过一礼。 正欲压着人走的时候木含璋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他实在是跑的急,身上还沾到了草叶泥土。 木含璋脸色苍白地对着众人道:“鬼!外面来了只鬼!” 众人反应迅速,李攸与陈玄商二人结阵护住县令以及府衙内的其他凡人,薛之问跟李不鸣召出本命法器后便飞身出去。 赵夫人见形势混乱就想偷偷逃跑。 李攸看到这一幕后眉心狠跳,她大骂道:“蠢货!” 赵夫人完全不听身后人的劝阻,面容欣喜地跑出公堂。 却不料迎面撞上了恶鬼文含玉。 曾经娇俏的小姑娘完全变了副样子。 整个身体都是不正常的冷白,脚下聚了一滩参杂着泥沙的河水。 灰白发暗的腿上布满不知被什么东西啃食出来的伤口,其上甚至还缠着水草。 面容更是可怖,眼中只有眼白,根本没有瞳孔。 她见赵夫人呆愣在原地,也跟着颇为天真地歪头。 只是下一瞬,恶鬼张开了她的血盆大口。 嘴角一直开裂到耳根,将赵夫人的半个身子吞入口中。 剩下的那半个身子连着肠子和其他脏器一起散落一地。 赵元安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随后笑得更加癫狂,只是眼角却有两行清泪流出。 沈倦早在赵夫人冲出去的时候就捂住了钟意晚的眼睛。 平静无波的黑眸扫过赵夫人的惨状,他附在钟意晚的耳边轻声道:“师尊等会儿一定要捂好眼睛,等着弟子回来。” 手心处被什么东西扫过,沈倦眸光稍暗,松开了捂着钟意晚眼睛的手,转而提着却邪剑杀向公堂之前的恶鬼。 感受着身边的橙花香味渐渐远离自己,钟意晚双手遮眼面对墙壁而立,十分废物地询问系统:“核弹,外面情况如何?” 系统忽略掉不正经的称呼,回复道:【肠子腰子落了一地,场景炸裂,不适合宿主这种刚出生二百多个月的宝宝观看。】 第28章 徒弟,捞我 钟意晚撇嘴:“谁是宝宝?” 系统呵呵哒:【谁是核弹?】 钟意晚:“……” 得,系统不仅是打一棒子放个响屁的性格,还有点小腹黑。 系统接着描述外面的情景,无机质的正太音听不出什么起伏,跟用ai朗读听书似的。 【哇,男主把女鬼的头割掉了,那颗头一蹦三尺高,还怪有弹性嘞。】 【薛之问的大锤抡得好生威猛,瞧瞧这快呼到你屁股上的劲风。嗯?李不鸣用的是杀猪刀?】 钟意晚揉了揉屁股,整个人都被杀猪刀勾起了兴致,连忙追问:“杀猪刀也可以当本命法器吗?” 李不鸣作为李攸的堂兄,自然是出身显贵。 他可是是大周朝的世子。 本命法器竟然是把杀猪刀? 系统老神在道:【很意外吗?这把杀猪刀可是大有来历,上边的煞气很重,非心志坚定者所不能有。】 钟意晚啧啧称奇。 不愧是修真界,无奇不有啊。 那厢。 沈倦一剑刺出,文含玉向后躬身避开这一击,李不鸣挥刀就要砍向女鬼腰身。 谁料那颗落在地上的头颅呲牙咧嘴地就从地上飞起,朝着李不鸣而去。 薛之问举起裂天锤砸向头颅。 结果那颗头颅只是虚晃一招,直奔公堂角落里面壁的钟意晚而去。 系统不慌不忙道:【检测到宿主面临生命危险,系统将会接管身体。】 【等会儿看看我都是怎么使用技能卡牌的,笨。】 钟意晚还没来得及应声,意识在转瞬间没入黑暗,一只手从旁边稳稳接住他。 “系统?”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半搂着他的少年。 少年的模样不过十四五岁,身着雪色缀金短马褂,下面是黑色五分裤,上边还挂着红色穗子,头发微短,脑后留着三股长生辫,右耳挂着淡金色琉璃耳坠。 见他看过来,系统000000淡漠地抬起那双无机质的碧蓝眼睛。 【不是系统,是核弹。】 钟意晚:“……不是,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 系统呵呵哒,完全不理他。 【惊阙剑听召。】 “钟意晚”缓缓转过身来,一柄散发着淡蓝色光晕的长剑自须弥戒中飞出落于他手中。 【出剑。】 “钟意晚”面无表情,手中的惊阙剑闪过一抹淡青色灵力,挥剑的动作快到只能看到些许残影。 恶鬼的头颅被击飞后仍旧不甘心地想要反扑。 “钟意晚”并没有给它机会,手中灵剑发出清脆剑鸣,似乎很是兴奋。 他一脚踩在那颗头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恶鬼。 沈倦背在身后的左手微动,不动声色地牵回某个淡灰色物体。 方才他都已经在钟意晚身旁落下一个虚影了,完全可以从女鬼手中护下钟意晚。 结果这人的反应…… 他烦躁地拎着却邪剑继续攻向恶鬼的身躯。 站在那里的不是笨瓜。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意识空间里,系统还在为钟意晚进行教学:【我已经给你拥有的技能卡牌进行了编号,从1到9,从a到z。】 【用你理解的方式解释就是连招3125a6k,普通攻击——也就是用惊阙剑进行挥刺动作就是平a,能懂吗?】 钟意晚目瞪口呆:“懂了,但是我不熟悉操作。” 系统出奇地耐心:【无所谓,慢慢来就行,大不了之后我让你在意识空间里练几次。】 外面,“钟意晚”的脚依旧踩在那颗头颅之上,恶鬼伸出的舌头突然分叉,如同毒蛇一般试图缠住他的脚腕。 陈玄商跟李攸正盘腿坐在地上结阵护人,见状二人俱是心下一惊。 “师叔!” “钟意晚”毫不在意地一剑挥出,将那只长舌切断。 【看见了吗?这就是平a。】 钟意晚眼见着那只舌头落在地上后跟条被钓上岸的鱼一样来回动弹,只觉得头皮发麻。 “看、看见了。” 系统抬起碧蓝色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嗤道:【这就怕了?以后还有比这更可怖的东西存在。】 钟意晚抓紧自己的胳膊不说话。 系统想要继续嘲讽,可联想到档案里记录的这位宿主曾经的经历,最终还是作罢。 算了,系统守则里说了要对宿主进行人道主义关怀。 勉勉强强迁就一下他也不是不可以。 碧蓝色的眼中毫无波澜,少年漠然地看向外面发生的一切。 下一刻“钟意晚”一脚踩爆恶鬼的头颅。 白色的不明液体混杂着发黑的污血四溅。 赵元安愣愣地跌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幕。 宗正盟的弟子们留了一些看押黑蛇和赵元安,剩下的都在外面支援沈倦等人。 文含玉毕竟是将要成形的鬼王。 它这次来也并非一只鬼单刀赴会,而是牵动着整个章化城以及周遭枉死之人的冤魂。 数不清的怨鬼从四面八方涌来,城里早就乱作一团。 薛之问眯了眯眼,左手抚上腰侧的八宝袋。 那其中正收押着千年厉鬼尾生。 尾生也被文含玉所惊动,正奋力挣扎着企图从八宝袋中破出。 沈倦失了耐心,一脚踹上文含玉的躯干,却邪剑上泛着冷光,下一瞬便将其劈为两半。 可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裂为两半的躯干在地上缓缓蠕动,断口处还渗出血色长线,那些长线如同触手一般挣扎着欲将身躯连接在一起。 而光秃秃的脖颈上也重新生长出一颗头颅。 恶鬼拼凑好身体后从地上直直地立起。 头颅旋转180度,死死地盯着沈倦。 口中不断流出青绿色的河水,甚至还有一只青蛙从嘴中吐出。 沈倦面色不变。 但那边的李不鸣已经受不了了,正面无表情的扶着墙大yue特yue。 手中的杀猪刀都差点没握住。 文含玉对着沈倦咧嘴一笑,随后四肢扭曲,两手两脚并用,袭向正在对抗其他怨鬼的薛之问。 可惜它还没能近身就被“钟意晚”在半路拦下。 属于风灵根的淡青色灵光环绕在他身边,在刹那间就将文含玉绞成了一片血沫。 接着是县衙内的其他怨鬼。 风场的范围不断扩大,慢慢包裹整个章化城。 落在沈倦他们身上时是温柔缠绵的四月春风。 但于恶鬼而言便是道道罡风利刃。 意识空间里,系统还在进行教学:【1号技能疾风斩,配合3号技能驭风诀可打出扩散效果,造成范围伤害。】 【2号技能风之息,可以让你感受到攻击范围内的一切,便于追踪,5号风种,就是外面的空气中萦绕的淡绿色光点。】 【那些可以附到敌人身上进行后续追踪。a牌能够提供持续性灵力供应,扩大攻击范围……】 【这就是连招3125a6k,明白了吗?】 钟意晚脑袋空空两眼一黑,内心复杂地说了声“明白”。 好像端游啊。 修真界玩的太高端了。 “文含玉是真的死了吗?”他转头问系统。 【你见我结束身体托管了吗?】 钟意晚一噎,抹了把脸后继续看着系统操作。 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太一宗的弟子中少了白苏苏。 奇怪,这个女孩去哪儿了? 沈倦走至“钟意晚”身旁,他的身边萦绕着数不尽的淡青色风种。 那些小玩意儿好像特别喜欢他,一个劲儿地往沈倦身上蹭蹭贴贴。 系统冷漠脸:【风种除了有定位器的功能以外,它还会特别亲近宿主喜欢的人。】 钟意晚不争气地双手捂脸。 救大命! 这群小东西怎么是那副特别不值钱的样子啊! 丢死人了。 “师尊,白师姐在泊月桥那边打捞附有文含玉生魂的槐灵核心,你要跟弟子一起去吗?” 生魂? 刚刚的不是文含玉吗? 系统一边控制钟意晚的身体跟在沈倦身后,一边为自家笨蛋宿主解释道:【刚才的只是一部分,本体还在槐木那里养着。】 钟意晚恍然大悟。 薛之问见师徒俩要走,连忙将八宝袋抛给钟意晚:“里面封印的是厉鬼尾生,弟子修为尚浅,不如师叔修为深厚,还望您能看好尾生。” 毫无修为的钟意晚倍感压力。 系统不慌不忙地代替宿主将八宝袋收于系统空间。 接着跟沈倦一起御剑直奔泊月桥而去。 —— 城中起了大风,所过之处不留一只怨鬼。 百姓们早在怨鬼刚爬出来伤人时就跑回家了,平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只有满地狼藉。 观自在立于杨柳堤之上,目光平静地望向泊月桥下枯死的槐树,淡青色的广袖长袍被风吹得鼓起。 自他身后走来一位黑袍银发的青年男子。 那人见了他的身形后一愣:“小弈。” 观自在并不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握着的银色短剑。 “简方南,我劝你别跟应北辰那个狗东西混在一起。” 玉罗刹本名即为简方南,只是修真界鲜少有人知道。 他攥紧双手:“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观自在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一般,从喉中发出几声低哑冰冷的哼笑:“一丘之貉。” 他转过身去以短剑袭上玉罗刹,几个交手后他旋身立于泊月桥旁边的神龛。 “傀儡?畏畏缩缩,连本体都不敢来。”观自在嘲讽道。 玉罗刹抿唇不语。 观自在心中的烦躁感更盛,一道道黑色纹路自他右眼眼睑处的小痣中生出,慢慢爬满他的整个右脸。 见此,玉罗刹面色惨白:“你跟他……” “别废话。”观自在是真的下了狠手,招招都在将玉罗刹往死里逼。 见对方只知道躲避,一点也不还手,他面含嘲弄:“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短剑被玉罗刹挡住,观自在神情不变。 袖中冷光一闪,抬起匕首直直刺向玉罗刹命门。 这毕竟只是傀儡,实力还比不上玉罗刹本体的一成修为,再加上他根本无心伤害观自在,因此便被轻易重伤。 观自在面容冷峻,鼻梁上的镜片反射出幽幽冷光。 注意到远处有两道人影御剑而来,他聚起灵力将玉罗刹造的傀儡从中间劈成两半。 随意在周围施下清洁术法后,观自在像拎垃圾一样拎起傀儡残骸,身形很快就消失在原地。 沈倦跟“钟意晚”刚一落地就察觉到此地有过不寻常的灵力波动。 沈倦微微蹙眉。 很熟悉的灵力气息。 但时间隔得太久,他一时有些认不出对方是谁。 只依稀辨出了那是纯净的风灵力。 系统托着下巴思索着开口:【你的风种竟然附不到那人身上,甚至连风之息都避过了他。】 钟意晚哑然:“怎么这样?” 【原因暂且不明,不过情绪雷达给的反馈是对方没有恶意。】 沈倦收回目光,对着“钟意晚”交代几句过后转身没入姒水河之下。 钟意晚有些急:“系统,沈倦让我们帮他布诛邪阵,怎么办啊?我又没办法使用灵力。” 【r卡牌可以自定义宿主想要使用的招式,不过冷却时间很长,有15天之久。】 【宿主是否使用?】 钟意晚咬了咬牙:“用吧,等会儿能抓住文含玉就好。” 卡牌的颜色一点点变为灰暗,像游戏里的技能冷却界面一样进入倒计时。 钟意晚看向剩余七张还在发着亮光的卡牌,心在滴血肉在疼。 系统安慰他:【早晚都要用的,没必要觉得可惜。】 钟意晚撇嘴。 他的身体在系统的操纵下都布置好阵法了,可还是看不到白苏苏和沈倦的影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姒水河上泛起了一阵高过一阵的水纹。 下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出来了。 系统的眼中依旧是一片淡漠,好像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情感波动一般。 注意到身边的宿主神色紧张,他提示道:【系统雷达探测到的东西很大,宿主等会儿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钟意晚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下一秒就看到泊月桥下的槐木被什么东西拖入了水下。 而槐木原本在的地方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出水泡。 诛邪阵感受到厉鬼怨气,其上灵光自发启动。 钟意晚震惊地睁大双眼。 看着从姒水河之下盘虬而出的粗壮树根,只觉得牙根一阵发酸。 这玩意怎么跟千重错那么像! 不过是套了个槐树皮,本质上还是个藤蔓触手。 槐木从水中伸出,一下子激起十几米高的水花。 河水拍打在泊月桥上,冲毁了大半个桥身。 诛邪阵中爆发出刺眼灵光,无数锁链自阵法中延伸开来,将姒水河中的槐木紧紧困住。 此举似乎激怒了槐木,还有其上附着的文含玉。 它暴怒而起,缠住钟意晚的脚踝将他拖下水。 系统依旧冷静,不紧不慢地召出惊阙剑砍断树根。 只可惜文含玉就跟盯死了他一样,一个树根被砍断就伸来第二根。 钟意晚面色惨白,他的意识能够感受到身体正在逐渐缺氧。 他并非真正的修者,不能自如地运转灵力,而且已获取的系统卡牌中并没有避水诀。 唯一一个可以自定义技能的r卡牌正陷入15天的冷却时间。 并且剩下的七张卡牌在方才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系统呵呵哒:【宿主,你要凉咯。】 钟意晚欲哭无泪。 在最后一口氧气即将耗尽前,他看到某个红色身影正向他游来。 系统自然也看到了,他识趣地将身体的控制权交还给了宿主。 沈倦面色不好地揽过人,却邪剑的剑光细细密密,将扑过来的槐木尽数绞碎。 钟意晚就快憋不住气了,身体陷入应激反应,两只手无意识地胡乱扒拉。 沈倦按下了那两只不安分的手,捏着钟意晚的下巴就吻了过去。 第29章 出去打怪,家被偷了 钟意晚简直难以置信。 我丢! 看电视剧那么多年,自己竟然也有被人水下渡气的一天? 他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身体的求生本能在叫嚣着让他索取更多。 在钟意晚缓过神之前,他已经主动环上了沈倦的脖颈,贪婪地掠夺氧气。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后钟意晚慌忙撤身。 只不过身前的人十分不满他这种吸完氧气就溜的行为,箍在腰间的大手将他一把揽回,掰着下巴重新覆上他的唇。 氧气被人吸走,接着又缓缓送回。 钟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到远处泛着光的水面,颇为难捱地眯眼。 好远,好冷。 和在电视上看到的不同。 真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脑子里根本没有旖旎暧昧的想法,只有卑劣的求生本能。 他的大脑已经因为缺氧而变得迷迷糊糊,所剩无几的理智正在和本能对抗,苦苦支撑着不让他在沈倦身上索取更多。 氧气的量是一定的,他这样沈倦要怎么办? 眼角流出的生理性泪水混入河水中不见。 钟意晚颤着身子咬了下沈倦的唇,接着指了指目测距离两人6米的水面,难受地摇了摇头。 身后是恶鬼附身的槐木,身前是他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他没有灵力护体。 尽管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几分钟之内,可河水实在太过冰冷,钟意晚的身体已经在止不住地颤抖。 沈倦将他揽在怀里,从两人肌肤相贴之处传来温暖如阳的火灵力,直到把钟意晚完全包裹住。 沈倦带着他向水面游去,途中时不时会给他渡口气。 等两人破出水面后,钟意晚双手撑在河岸边的草地上艰难地大口喘息。 身上裹着的火灵力帮他把衣服蒸干,沈倦屈膝蹲在他身旁,为他轻轻拍着背顺气。 沈倦略一沉吟:“刚才……我忘了还有避水珠。” 钟意晚正抬着手抹去眼角湿润,闻言眼中尽是茫然:“啊?” 看他眼尾潮红,衣服凌乱,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沈倦的眸色加深几分。 确认过周边只有他们两人以后,沈倦帮钟意晚把衣服整理好,又从须弥戒里取出条毯子给人披上。 “等会儿师尊记得躲好,莫要被误伤到。” 说着,他取出几沓符箓交至钟意晚手上:“这些不需要灵力就能催动,若真是遇到什么情况就把符箓甩出去。” 接着他将钟意晚抱起,几个点地后将人放至远处茶馆外的小摊上,临走前又留了抹剑意在钟意晚身上。 “沈……” 沈倦离开的速度太快,钟意晚只来得及碰到他的衣袖。 刚经历过生死危机的钟意晚正处于心理防线最易崩溃的脆弱时期。 见没拉到人,他无措地蜷了下手指,只能呆呆地握紧脖子上挂在一起的螺贝和曜魄玉。 城中的风场依旧不停,淡青色的风种随着劲风四处飘散。 钟意晚的衣袍被风吹得鼓起,他拢紧身上的毛毯,感受着熟悉橙花香,颇为茫然地抚上胸口。 一只哨子从袖中掉落在地,他连忙捡起,用帕子细细擦拭。 钟意晚的注意力被哨子吸引,浑然不知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直到面前的地上投来一片阴影,他一愣,转头向身后看去。 “小熠。” 观自在揽上他的肩,右手掰过钟意晚的脸仔细瞧着。 良久他才喟叹一声:“两次。” “是你那个好徒弟干的吧。” 钟意晚不明白。 两次?沈倦干什么了? “哥?”他的眼中满是疑惑,“你在说什么啊?” 观自在垂下眸子看他,钟意晚的眼中全然是清澈透亮,干净得让人不忍去破坏。 他几次启唇,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后作罢。 “没怎么,就是沈倦欠两百道刑鞭。” 钟意晚懵懵懂懂地望向他,脑海中再次传来呲呲啦啦的电流声,但他满脑子都是寻到了亲人的喜悦,并没有注意到系统的异样。 他不理解:“哥,你是什么时候来了这里?当年你没有……” 声音越来越小,他极为失落地垂着头:“母亲很想你,还总是把我当成你。” 观自在握住他冰凉发颤的手,反着冷光的镜片下是一对如死水般透不过半点光亮的眸子。 “小熠,你很困了。” “可我并不……”未尽之言飘散在风中,钟意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观自在眼疾手快地将他捞到怀里,动作温柔地抚过钟意晚的侧脸,最终停留在他唇角的某处细小伤口上。 深色瞳孔里倒映着钟意晚的模样,接着人影在他眼里越来越大。 怀中人难受地发出声低吟。 观自在被这道压抑的哭声唤回了神智,指腹下按压着的唇瓣渗出血珠,甚至还有一丝湿意,这些全被他轻轻抹去。 看着大拇指上的血迹,那双乌沉幽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病态的赤红。 他将大拇指放于唇边,鲜血的味道诱人而又甜美。 观自在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用目光细细描摹怀中人的轮廓。 再开口时声音染上沙哑:“真呆,难怪连钟庭都玩不过。” 身后的泊月桥那里传来巨大的爆破声。 即使意识陷入昏迷,钟意晚还是不能经受巨大声响的刺激,他缩在观自在怀里颇为痛苦地皱眉。 观自在没管泊月桥那边的动静,抱着他渐渐走远。 风场中的风种不安地来回乱窜。 飞到观自在身边时又变得乖顺懂事,随后亲昵地落了钟意晚满身。 像是一种占有,又像是在进行标记。 —— 沈倦折返后召出了河洛古卷,古卷在空中展开,笼罩在整条姒水河上方。 最开始的几页绘制着山川河流、花鸟虫鱼。 可到了之后便是地府鬼蜮以及极乐仙境。 沈倦结出个法印,画卷中的仙女们依次从其中飘然而出。 娇如春花的脸上挂着和善亲热的笑意,但手上握着的金刚杵与红缨枪却是实打实的利器。 被诛邪阵困住的槐木暴动着试图挣脱束缚,仙子们岂会让它如意。 地上很快就多了些零碎飞溅的木头碎屑。 白苏苏也在这个时候从水下出来,她顾不上身上的湿润,捧着一只人骨就向沈倦而去。 得亏钟意晚没在场,不然只会更加赞叹修真界无奇不有。 无他。 实在是白苏苏的变化太过巨大。 她平日里作甜妹打扮,总是喜欢在脑后绑两股麻花辫,其间还穿有粉色丝带。 可眼前的人肌肉虬扎,身材壮硕得如同小山一般,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双腿发软,一口一声“好汉饶命”。 除了她的那张脸蛋依旧甜美可爱,其他方面再也找不到半分娇滴滴小甜妹的样子。 跟沈倦说话时声音也是粗里粗气的,宛如魁梧大汉:“师弟!我寻到槐灵核心了!” 沈倦平静地点点头:“师姐能够将它毁掉吗?” 提起这个白苏苏就一阵沮丧:“毁不了,我在水下的封印阵法里跟它斗了许久。” 她极为不满地嘟囔道:“槐灵本是封印尾生的小仙,结果被赵元安那厮一搅局,她跟文含玉反倒融为了一体。” 沈倦略一思索后道:“李师兄的伐煞刀应当可以劈碎。” 白苏苏挠头:“你是说以煞止煞?” “正解。” 白苏苏回头看了眼姒水河中的乱象,柳眉微微压低:“师弟这边能够撑住吗?” 沈倦颔首:“师姐但去无妨。” 见他确实是操纵着河洛古卷应对自如,白苏苏心下松了口气。 她也不再耽误,道过别后就御剑朝着县衙飞去。 等白苏苏走远了以后,陶子隐领着几位魔将出现在沈倦身后。 “少主,属下在章化城外的伏龙山寻到了少量魔气残留。” 对此沈倦并不觉得意外。 诛邪阵中,槐木的挣扎幅度越来越小。 这表明槐灵核心——也就是文含玉的生魂正在遭受重创。 从河洛古卷中飞出的仙子们不知在何时化为了三头六臂的怒目金刚,轻而易举地就将试图做出最后喘息的槐木给劈成了齑粉。 沈倦操纵着水下的却邪剑毁去槐木根系,一阵剧烈的水波动荡过后河面上震起十几米高的水花。 泊月桥再也支撑不住,最终还是从中间轰然断裂。 槐木也在之后四分五裂。 远处响起一声凄厉的女鬼惨叫。 沈倦知道这代表着槐灵核心已经被李不鸣他们给彻底毁去了。 在作怪的槐木彻底崩裂以后,姒水河的河面重新归于平静。 诛邪阵化为灵光散去。 连城中的风场也在逐渐平息。 数不尽的淡青色风种从沈倦身边飞过,又带着依依不舍的眷恋散去。 沈倦收回了河洛古卷,有一些胆子大的风种擦着他的指尖飞过,他神色怔忡,再度想起了钟意晚的异样。 钟意晚明明用不了灵力,而且他分明是从淬体九重和种丹田开始重新修练的。 但这一招一式中蕴含的威压却是属于渡劫后期的强者。 沈倦从未停止他的试探。 下水之前他特地嘱咐过钟意晚布下诛邪阵。 若是布阵成功,便证明当时那个表情淡漠的“钟意晚”能够自如地使用灵力,并且不会牵动心脉处的两种剧毒。 若是失败,即表示“钟意晚”在灵力使用上有限制。 沈倦承认,他就是想看看新来的这个师尊身上到底还藏着什么谜团。 所以在水下时他故意激怒了文含玉,刺激它破水而出。 果不其然,钟意晚毫无防备之下很轻易就被槐木拉了下来。 在最开始的几息时间里,他还能面容镇静地操纵惊阙剑进行反抗。 然而在某一刻,那双眼睛重新变得清澈而又…… 愚蠢。 笨瓜师尊回来了。 那先前的……是怎么回事? 沈倦望着消散在自己指尖风种,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他吩咐陶子隐等人:“派些人手,顺着伏龙山那股魔气追过去。” 陶子隐领命,很快就带着众位魔将离开此地。 沈倦回身望向某处。 并没有熟悉的身影在。 眼皮狠狠一跳。 袖中的传讯符发出光亮,他面色不耐地将其取出。 里面传来薛之问温和的声音。 说是抓到的那条黑蛇身上突然爆发了一股魔气,甚至连赵元安身上都有傀线存在。 不仅如此,李不鸣和陈玄商他们已经从姒水河的三段支流下打捞出了巫蛊娃娃,而娃娃身上同样绑有傀线。 目前已经可以确认章化城炼鬼一事与鬼界、魔界以及西南巫族均有牵扯。 薛之问传讯息来是因为他听说沈倦母亲曾与巫族长老有过交往,因此想要让沈倦代为出面,去暗中调查一番巫族动向。 毕竟修真界人人皆知太一宗与西南巫族不对付,双方关系早就降至冰点。 薛之问等人若是进入巫族后身份暴露,必将会打草惊蛇,而且只会引来巫族部众对太一宗更大的不满和猜忌。 再加上宗正盟那边赶过来支援的弟子也是颇为为难。 因为西南巫族向来自成一体,从不屑于加入修真界其他联盟。 修真界中由宗门世家联合而成的宗正盟在一十八州府均设有安平塔,唯有巫族辖地内的十三州是个例外。 所以目前可以拜托的就只有沈倦一人。 恰好木含璋不日也要回乡探亲,沈倦可以跟他一同返回巫族部落。 看完讯息后沈倦将传讯符收起,通过螺贝上的阵法定位到钟意晚已经回了云间客栈。 他压下心中的古怪,提起却邪剑飞身向着客栈而去。 此时,云间客栈的大堂里只有太一宗的几位弟子。 其他房客原本还想过来看热闹,但见到白苏苏肌肉虬扎的样子,又看到李不鸣正面无表情地磨着杀猪刀。 再加上几人身上还有累累血迹。 活脱脱一副修罗恶人的模样。 好事的房客们顿时作鸟兽散去,待在各自的房间里不敢吱声。 观自在把钟意晚送回房间以后就挺乐呵地招待几人,还吩咐了店小二去给他们烧些热水。 当问到住处时李不鸣磨刀的动作一顿:“城东的白龙巷,我爹在那里购置的有几套房产。” 章化城算是大周朝的一处繁华地,有山有景有“章化四绝”,还有一个百神祭典。 李不鸣的父亲作为如今周朝皇帝的同胞弟弟,一生受尽父兄宠爱。 平日里除了游山玩水就是骑马逗鸟,购置的房产地皮恐怕要遍布整个周朝。 白苏苏依旧是那个糙汉子音,她修习的功法特殊,每次对战时只要用力过猛,就会从娇软可爱的甜妹变为身高两米多的肌肉壮汉。 她此时正呜咽地拉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李攸不松手:“师妹救我,你不是会什么‘返你漂亮拳’吗?呜呜呜人家不要这样子啦!” 桌子上趴着的陈玄商耳朵一动,把嘴里吐出的魂儿给吸了进去,强打精神道:“师姐,阿攸那是‘抱璞归真’拳,意思就是一拳送你上西天。” 白苏苏哭的更大声了。 李不鸣停下磨刀的动作,安慰道:“等会儿可能就没事了,苏苏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他看了下白苏苏紧实健壮的肌肉,冷静道:“也许很多人还羡慕你这样的身材呢。” 白苏苏俏脸一红,娇羞地掐着夹子音忸怩道:“你人真好,我可不可以……” 李不鸣急忙低头疯狂磨刀,动作间甚至能够看到磨刀石上擦出的火花。 白苏苏:“……” 从此封心不再爱了! 第30章 师尊喜欢什么颜色的绳子? 白苏苏不忿地撇嘴,眼角的余光瞥见客栈外的一角红衣,她立刻兴高采烈地招呼道:“沈师弟你回来啦!” 沈倦对着她微微点头:“师姐。” 接着他转头看向薛之问:“师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需要我何时出发?” 薛之问收起册子,略显无奈地摇头:“此事不急,你们三个还未好好逛过章化城,至少等到百神祭典过后再出发也不迟。” 作为从他们这个年纪过来的老一辈弟子,薛之问自然知道陈玄商三人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无非就是趁着外出做任务的机会去四处玩耍。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小师叔钟意晚竟然也跟了过来。 鼻梁上的镜片微亮,薛之问含着浅笑望向沈倦:“这次的事情牵扯诸多,一时半会儿并不能调查过来。你们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趴在桌子上吐魂的陈玄商被感动到了:“师兄太善解人意了!” 二师兄不张口闭口都是宗规戒律的时候还是挺有兄长风范的。 薛之问温温柔柔地望向他:“但在这期间不要去秦楼楚馆寻欢作乐,若是触犯宗规……” 陈玄商两眼一黑,把头磕在桌子上装死尸。 李攸扯了扯嘴角,询问道:“那师兄你们呢?什么时候回宗门?” 说话被打断薛之问也没有生气,他温和道:“百神祭典结束后我们三个跟你和玄商一起走,沈师弟和师叔另有要事在身。” 沈倦环顾一周后并没有发现钟意晚的身影,他垂着眸子道:“我先回房照看一下师尊。” 坐在客栈后堂嗑瓜子的观自在耳尖一动:“我把他带回来的,他好像特别累,一下子就昏倒了。” 沉默不过一瞬,沈倦平静地看过去:“多谢观老板。”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空气中似乎有火花碰撞。 观自在的唇角扬起抹意味不明的笑:“小事。” 白苏苏左看看右看看,就是看不懂两人为何如此剑拔弩张。 直觉告诉她,他们的心情都很糟糕。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白苏苏果断选择帮亲亲沈师弟救场:“师弟快上去吧,师叔被抱回来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声音还很小,猫崽崽一样,瞧着实在是可怜见的。 搞得她那颗死去的春心都差点再次萌动。 沈倦的神色缓和些许,对白苏苏道过谢后就上了楼。 观自在浑不在意地继续嗑瓜子,只不过怎么看都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在身上。 楼上的人正睡的安然美好。 一看就是中了织梦咒。 沈倦坐在床边,抬起一只手点上钟意晚的额头。 停顿不过两息他就收回了手,看向钟意晚的眼中黑沉沉一片。 他在笨瓜师尊身上留的那抹剑意被人抹去了。 除非是修为跟他一样高的强者,否则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件事。 沈倦无意识地捻着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 他重生而来,除却身体变回了十六岁的模样以外,修为、精神力、记忆…… 这些都没有变。 观自在究竟是谁? 沈倦搜遍记忆中的每个角落,可上一世的记忆里压根没有谁能跟观自在对得上号。 而且这个人对钟意晚很关注。 准确来说,是对新来的笨瓜师尊钟熠很关注。 沈倦不是傻子,他看的出来钟熠也很亲近观自在。 两个人肯定认识很久了。 至少是在钟意晚来到自己身边之前,观自在他们俩就认识了。 沈倦松开捻着平安扣的手,转而抚上床上那人的侧脸。 他动作轻柔,每抚过一寸肌肤就在脑中罗列一条钟意晚亲近观自在的“罪状”。 雀形的小哨,作为回礼的琉璃眼镜,望向观自在时眼中满是依恋怀念。 以及唇上新多出的伤口,换过的干净里衣…… 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细节都在摧毁着沈倦为数不多的理智。 他喃喃自语:“时间那么短,师尊应该没有跟他做什么吧?” 床上躺着的人早就陷入昏睡,根本不会回应他。 “师尊,阿嬷以前送过我一只三花狸奴,我很喜欢它。” “可惜它并不亲近我,甚至还咬我、抓我。” “它还总是喜欢去别的院子里偷腥,害得我被舅父祖母羞辱谩骂。” 沈倦盯着钟意晚唇角的伤口,忍不住轻轻摩挲。 那双青墨般的桃花眼里满是幽暗,微微上挑的眼尾像是抹了胭脂一般泛着极浅的红晕。 “师尊不如猜猜它后来是怎么变乖的?” 他附在钟意晚耳边:“我啊……把它给关起来了,用绳子绑在身边饿了几天,那之后它就学乖了。” 沈倦咬上那只粉嫩圆润的耳垂,含在齿间用牙齿细细研磨。 “你身上染到了我不喜欢的味道,钟熠。” 说完,捏着钟意晚下巴的那只手缓缓下滑,从领口没入,温热的指腹滑向里衣内部。 原本熟睡的人忍不住从喉间发出声低吟。 沈倦偏头看向他,再次凑近他的耳边:“放心,我只是检查一下,并不会弄疼你。” 钟意晚的眉头紧皱,即使是在梦中也极不安稳,微张着口小幅度地喘息。 雪白里衣被蹭乱,露出尚有红痕存在的大片肌肤。 沈倦的视线被那些痕迹吸引。 这是他昨天弄出来的,现在已经有些淡了。 他一个个看过去,并没有看到新弄出来的痕迹。 可他还是不放心,右手慢慢下移。 钟意晚难耐地试图翻身,但被沈倦压在了床上不能动弹。 良久沈倦才从喉间发出抹意味不明的笑。 “真好,师尊还是我一个人的。” 他亲昵地蹭了下钟意晚的额头,听到房门被叩响,沈倦这才依依不舍地在钟意晚唇上落下一吻。 “下次不会留你一个人了,钟熠。” —— 钟意晚猛地坐起来,环顾一圈后确认周围只有自己,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想起梦里的旖旎场景,钟意晚呜咽一声,十分废物地将脸埋到手里。 他他他……他怎么可以肖想男主! 呜…… 他不干净,他思想龌龊。 钟意晚强打精神,做了几次深呼吸后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怪赵元安和木含璋。 都怪他们表演活春宫,把自己都给刺激到了! 但是…… 沈倦涩起来真的好带劲啊我丢。 这样一想不要紧,钟意晚“轰”地一下从头熟到尾,只能窝窝囊囊地把自己埋在被褥里装鸵鸟。 哎不对。 被褥? 钟意晚一脸懵逼。 他啥时候回的客栈? 古有曹操吾好梦中杀人,今有钟意晚梦游回客栈? 他不解地抓了下脸。 他记得自己本来是在茶摊前等着沈倦回来的才对。 怎么又来这种记忆断片的桥段啊! 钟意晚越想越憋屈,呼叫系统,结果系统还是熟悉的“不清楚”,“不知道”,“只记录宿主意识清醒时的数据”。 他气鼓鼓地往身上穿衣服,刚要下床时某处忽的一疼。 登时脚下一软重新跌回床上。 钟意晚呲牙咧嘴地直起身来,委屈巴巴地揉着腰。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做这种有颜色的梦还会真的感受到疼痛啊? 摇头甩去脑中的黄色废料之后,他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都已经变暗了。 钟意晚给自己绑了个小辫,随后推开门往楼下走去。 大堂里坐着些正在用晚饭的房客。 街道上也重新热闹起来,看起来夜市就要开始了。 一点也找不到下午恶鬼闹事时的影子。 也不知道观自在去了哪里,大堂里也看不到沈倦他们的影子。 钟意晚唤来了店小二,这才得知陈玄商和薛之问他们去县衙里处理后续事宜了,要晚会儿才能回来。 话刚说完,店小二把他请到了一处空桌前。 说是某个鲜衣少年郎提前付了店里银子,拜托小二们看见钟意晚下楼了记得给他送上晚饭。 钟意晚心中了然,那人肯定是他人美心善的倦倦大宝贝。 等菜都上齐了以后更加印证了这一猜想。 全都是他爱吃的,只有沈倦知道。 八宝鸭子五香鸡,山药蛋羹水笋丝。卤虾芸豆东坡肉,水晶丸子油豆皮。 此外还有紫菜豆腐汤,油炸糕…… 除了饭菜有点多,自己吃的特别撑以外,并没有哪里不好。 钟意晚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肚皮,和一旁择菜的店小二搭话。 这才知道官府那边发了告示贴。 上面简单说明了赵家众人的种种恶行,并且解释了今日城中忽现怨鬼的事情始末。 最后特别感谢了太一宗和宗正盟的小仙长们。 告示贴上还跟百姓们说了,所有恶鬼皆已被除去,让大家不要惊慌,如平常那般就好。 唯一可惜的是章化四绝之一的泊月桥在除祟过程中被妖邪毁去了。 为了安抚民心,官府决定提前开办百神祭典。 钟意晚抓了下脸:“明天就开始办啊。” 店小二叹了口气:“百神祭典本就是祈福消灾的,大家早都盼着的,而且今天城里的恶鬼着实是把外地来的旅客吓得够呛。” “好多人吵着闹着要出城,章化城平日里就指望着各地而来的旅客们营生,大家走了那不是断了百姓生路嘛!” 钟意晚恍然:“所以官府提前开办百神祭典是为了留住旅客们。” 店小二把择好的菜放进篮子里,用搭在肩上的布帕抹了把额头,回道:“可不是嘛。” 奇怪,他怎么总觉得身上不断往外边冒冷汗,就跟有谁盯着他一样。 店小二不解地晃了下头。 钟意晚还未接话,就先闻到了身侧传来的橙花香。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想起了刚做过的小黄梦。 藏在头发下的耳根红透。 沈倦弯腰看向他,绛色的圆领袍在夕阳的晕染下泛着金。 “师尊用过晚饭了吗?” 钟意晚结结巴巴:“嗯,用过了,你呢?” 问完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傻逼。 首先,沈倦已经辟谷了,跟他这个凡夫俗子不同。 其次,人家分明就是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吃什么,吃西北风吗? 沈倦的眼中一片澄澈,老实答道:“还没有。” 他接着道:“师尊还记得我要给你做纸鸢的承诺吗?软纸细棒我都准备好了,就只差根绳子。” 沈倦凑近他些,声音温柔至极:“师尊喜欢什么颜色的绳子?” 第31章 徒弟,我好冷 钟意晚看向垂在自己眼前的红色流苏穗子,鬼使神差道:“我喜欢红色。” 像你一样张扬热烈的红色。 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之后他呼吸一滞,偏头躲开了身前人的视线。 听着耳边缱绻撩人的轻笑,钟意晚再次浑身熟透。 他僵硬地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结结巴巴道:“客栈里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 沈倦跟在他身后,眼神一差不差地落在他身上,似乎是无意间提起那般:“师尊不好奇你睡着时都发生了什么吗?” 钟意晚疑惑地歪头:“除了百神祭典要提前举办之外还有其他事?” 难道是文含玉还没有被度化吗?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沈倦,平日里乖巧温软的男主垂着乌睫,眼中神色难辨。 钟意晚不禁有些恍惚。 对了,沈倦的黑化值是+∞来着。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对自己? “师尊还记得你昏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吗?”沈倦重新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钟意晚,不愿放过他身上任何一个细节表现。 钟意晚认真回忆道:“只记得你让我在原地待好等你回来,这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沈倦咧开嘴角,露出两颗森白尖锐的虎牙:“是观自在把你带回来的,他说你好像很累,直接昏睡了过去。” 钟意晚一愣。 是哥哥带他回来的?他还以为是…… 他看向沈倦,就听人接着道:“师尊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客栈老板,当时为什么会从城东跑到城西的泊月桥?” “明明那个时候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外面是师尊造出来的风场还有被文含玉吸引过来的怨鬼。” “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却会跨越大半个城池去抱你回来。” 沈倦好像真的很不解一般歪了歪头,唇边还挂着笑:“师尊,弟子不明白。” 纵然心大如钟意晚这时都察觉到了不对。 不止是哥哥的怪异举动,还有沈倦此时的表现。 他抓了下脸:“我也不懂,可能他是被风吹过去的?” 沈倦貌似是被他逗笑了,浅笑之后便将此事潦草揭过。 “文含玉……她怎么样了?”钟意晚转移话题道。 从文家酒肆老板到赵元安父子,每一个都是企图吞噬她的深渊。 赵明允是她生命里最后出现的一缕光,也是冰冷河水中的一块浮木。 可她主动放弃了这块浮木。 沈倦不紧不慢道:“李师兄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她的生魂从槐灵里剥离,这之后玄商用陈家秘宝将其度化,已经送去轮回了。” 李不鸣确实尝试过将文含玉的生魂剥离。 只可惜失败了。 钟意晚这么清澈而又愚蠢,肯定听不得这些,沈倦便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事实上,文含玉的生魂和不仅跟那三个无辜女孩的魂魄纠缠不清,甚至还和尾生的一部分冤魂杂糅在了一起。 这种情况下只能将她们彻底打散,也就意味着魂飞魄散,再不能进入轮回。 本来她可以不用经受这些折磨的。 如果……赵元安没有听信玉罗刹。 那么文含玉就可以重新投胎,在爹娘的关爱中长大。 可惜了。 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如果。 钟意晚一向信任沈倦,他眨了眨眼:“赵元安和黑蛇要怎么办?” 沈倦如实道:“赵元安自知酿成大错,几刻钟前才咬舌自尽,至于那条黑蛇,他已经被宗正盟的弟子带去安平塔了。” “今日还要多亏师尊出手,城中怨鬼已被尽数除去,并且百姓们无一伤亡,等明日的百神祭典结束以后还会有一场法会。” 钟意晚思索道:“是为了安抚城中亡魂吗?” 沈倦点点头:“先前文含玉召出的怨鬼皆是近些年枉死在章化城以及附近村落的百姓,薛师兄便建议官府开办一场法会来抚慰亡灵。” 原身的记忆里倒是有关于超度法会的片段,看上去端庄肃穆,但乐声却满含悲凉哀怨。 钟意晚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胸口发闷。 沈倦领着他在城西的吴大娘手里买了结实耐用的红绳。 吴大娘还一个劲地夸他们识货,说那是顶好的姻缘绳,女孩子们最喜欢用这种姻缘绳去做手串送情郎。 钟意晚表情尴尬。 沈倦倒不觉得有什么,一件物什就算再怎么被人说得天花乱坠,它也只是一件物品,实用性高于一切,用不了就是个垃圾。 比如有“情人桥”之称的泊月桥,建造它的初衷是为了通行方便,结果被传成了有情人私定终生之地。 现在好了,泊月桥塌得稀巴碎。 桥身连着怨偶们绑在栏杆上的红线、小锁一起沉到了姒水河底。 钟意晚哪里知道沈倦的直男思维,他看到河边有人在放花灯祈福,想了想后也决定过去凑个热闹。 沈倦将红绳收好,不解地看着他,迟疑道:“师尊,放花灯是为了追忆逝者的,你这是……” 钟意晚拿起小狼毫在上边写了字,蹲下身去将花灯送到水里。 “我希望文含玉还有那三位女孩能在下一世投个好人家,不要再遇见赵老爷父子那样的人了。” 沈倦微怔。 他心知四个女孩都没有投胎转世的可能了,因此更不知要如何开口接话。 钟意晚绞着手指,思绪随着那只小小的花灯漂远。 其实他猜到了,文含玉的结局一定跟那三个女孩一样。 但他的心里还是存有一抹天真的幻想。 现世的安稳生活里待久了,钟意晚并不是十分适应残酷无比的修真界。 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耗尽寿数。 其实钟意晚能够感受得到,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那两种毒是相互抗衡不假,可它们也在慢慢侵蚀他的健康。 就像埋在身体里的定时炸弹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夜晚的河岸边上起了风,微风不燥,带着点点凉意。 钟意晚揉了下发痒的鼻子,呆呆地望着河中倒影。 哥哥为什么要把他迷倒后再带回来呢? 还有不连贯的记忆…… 钟意晚抱紧自己。 他真的好容易被人下咒迷晕。 这期间绝对发生过不少的事情,甚至部分记忆都被抹掉过。 只是他习惯了逃避问题,所以就一直装傻不理。 完不成的ooc任务,哥哥的奇怪表现,还有男主沈倦。 他正想着那个逆徒呢,逆徒就走到了他身后。 沈倦弯下腰来看着地上那一团钟意晚,嘴角噙着笑意:“师尊?” 钟意晚拢紧衣领,眼神乱瞟:“你不问我为什么会使出招式吗?” 沈倦的笑意加大,只是并不达眼底:“师尊自有妙招,弟子不会窥探。” “只是弟子不知……这次师尊使用灵力会有何限制?” 为了避免他误会,沈倦补充道:“我只有知道这些限制了才能在之后护好你。” 钟意晚仰头看他。 沈倦的眼中好像盛满星辰,明耀灼人,看久了不禁有些恍惚。 “我只会使出一部分,并不是十分自如。” 沈倦眸光微动:“钟熠。” 赶在这人做出什么反应之前,他继续道:“这是师尊以前的名字?” 钟意晚重新把头低在臂弯里,闷闷地从鼻间哼出声:“嗯。” 沈倦神色不变:“我以前也有个名字。” 地上那团钟意晚歪了歪头,沈倦眸色一软,声线温柔:“是叫逐星,熠熠星光的星。” 某个瞬间,钟意晚的心跳漏掉一拍,而后如同擂鼓般加速震动。 与此同时,一种陌生的情愫在心底扎根发芽。 逐星……这个名字他知道,是男主的母亲沈千月为他取的,随了父姓,所以全名是—— 应逐星。 很好听的名字。 而沈倦本人也确实如同星光一样耀眼夺目。 还未穿过来之前钟意晚就被男主沈倦给深深惊艳到。 因此在知道沈倦的第二个名字之后,他连夜把自己的全部网名都改成了“摘掉一颗星的g”。 这是他喜欢的男主。 沈倦现在跟自己说这个名字,是不是…… 【叮——系统人物档案之男主沈倦,好感度刷新成功,当前好感度:0(上限为1000)】 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钟意晚从头凉到尾。 方才因着沈倦那番话而产生的心悸也在一瞬间平静下来。 他不自主地抓紧手臂。 心中是一层盖过一层的冷意。 “系统,会不会是你计算错了?”钟意晚有些不死心。 系统冷漠地甩给他一张表:【你看看男主对其他人的好感度就明白了。】 钟意晚逐个看过去。 陈玄商465,李攸347,薛之问122…… 钟意晚0。 那个椭圆形的数字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钟意晚心头。 心脉里的两种毒素被牵动,喉头涌上一阵腥甜,被钟意晚咬牙忍住。 只是发颤的身体还是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心绪。 钟意晚艰难地直起身来,脸色苍白无比,眼眶里也泛起红意。 可这一切在街上挂着的大红灯笼的映照下都变得不易察觉。 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绞痛,那股腥甜几乎就要涌出。 “我困了,先回去了。”说完,钟意晚没管沈倦作何反应,自顾自地跑走了。 沈倦并不明白为什么他拔腿就跑,提起步子就要追过去的时候,钟意晚突然回头,对着他道:“别跟来,我自己会回去。” 沈倦一怔。 并不只是因为钟意晚的话,还有他的表情。 平日里总是傻乎乎的笨瓜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但他却努力绷着脸。 瞧着可怜兮兮的。 沈倦有些发懵。 他好像什么也没做吧? 就说了个名字。 难道是钟意晚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里钟意晚已经彻底跑远了。 旁边卖红绳的吴大娘边嗑瓜子边摇头。 师徒恋本就是禁忌,结果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闷,一个什么也不解释就跑开了,一个留在原地胡思乱想。 也不知道他们的小脑瓜都是怎么想的。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提醒道:“小郎君啊,听老婆子一句劝,啥事都别往心里闷,你和你师父说开了就好。” 吴大娘朝着钟意晚跑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心上人生气了哄哄就好,把话说开了比什么都重要。” 沈倦刚想开口否认两人的关系,可话在嘴里转了几个弯还是没有说出口,他鬼使神差地追问道:“阿婆知道要怎么做吗?” 他这样呆头呆脑的样子把旁边几个大爷大娘逗笑了,有些在河边玩耍的小童子也笑嘻嘻地看着这位俊俏大哥哥。 吴大娘乐道:“把话说开,送些对方喜欢的东西,给他做顿饭,再说几句好话就行了。” 沈倦一一记下后对着吴大娘一拱手:“多谢阿婆。” 吴大娘笑着摆了摆手,催促他道:“快些哄人去吧,有时间了再来我老婆子这里买姻缘绳。” 沈倦步子一顿,回身望向吴大娘:“姻缘绳编成的手串真的能够捆住他吗?” 旁边卖花灯的大爷抚掌大笑:“能捆住人是不假,可捆不住心呐。” 沈倦垂着眸子不语。 吴大娘嗔道:“瞎说什么呢!没看这孩子正郁闷着呢嘛!” 那位大爷抚了下胡须,做了个把嘴缝上的动作。 吴大娘无奈道:“这老滑头!” 她接着看向沈倦:“孩子啊,心诚则灵,讨心上人欢心又何尝不是同样的道理?” 沈倦觉得自己悟了,在吴大娘欣慰的注视下拿出一锭银子买了粗细不一的两大捆红绳。 知道的明白他要去做手串送心上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倦准备去绑架谁。 他将红绳仔细收好,跟大娘大爷们道过别后转头去了玉器店。 —— 客栈二楼,钟意晚忍了一路,直到进门后才从嘴角渗出丝鲜血,他靠在门上,任由身体无力地向下滑落。 好冷。 他颤着身体抱紧自己。 为什么这么冷。 第32章 师尊,刚才那人是谁 身体漫上一层盖过一层的冷意,钟意晚像只被遗落的动物幼崽一般抱紧自己。 林颂知先前给他开过缓和两种毒素侵蚀的药,但架不住他的身体不争气,每次都有各种各样的不良反应出现。 看他那般痛苦,无奈之下林颂知只好给他停了药。 一个多月以来,钟意晚仅有的几次毒发都是沈倦帮他把毒血清出的。 想起沈倦,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刺眼的椭圆形数字。 为什么? 钟意晚把头埋在膝盖里。 明明对他没有好感。 为什么还要由着自己胡来。 身体的冷意不断加大,伴随而来的是阵阵绞痛。 钟意晚再也撑不住,身体无力地向旁边倒去。 冷汗打湿了散乱在脸侧的墨发,紧抓在胸口上的手泛起青白之色。 视线迷蒙间脑子里走马灯般回想起了先前十九年的经历。 作为双生子中的弟弟,他从小就沉默寡言,身体也一直脆弱多病。 而他的哥哥温柔和煦,像个暖呼呼的小太阳一般。 与健康开朗的哥哥不同,钟熠人生的前八年是在白茫茫一片的医院里度过的。 具体得的是什么病他已经忘了。 只知道病房里塞满了医疗仪器,嘀嘀嘀地响个不停。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除了吃药以外,他还需要输液抽血。 钟意晚现在还记得自己手臂上满是针孔的样子。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八岁那年。 母亲带来了位陌生的男人。 她说……那是他和哥哥的亲生父亲。 母亲还说,他的病已经好了,父亲这次来是为了接他们母子回家。 钟意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十几辆车护送着回到了钟家。 那是他第一次了解到什么是私生子。 大哥钟庭很不喜欢闷葫芦似的他,但对于小太阳般的双生哥哥钟弈却是极尽溺爱。 其实不仅是钟庭,就连家里的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不过母亲和双生哥哥给了他最大的关爱,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被排挤的那个。 直到同年九月。 母亲带着他和哥哥返回乡下的外祖母家。 祖母患有老年痴呆,在某个晚上意外走失。 那晚大家都忙着去找祖母,家里只有酣睡的双胞胎兄弟二人。 钟熠是被烟熏味呛醒的,他赶紧晃醒哥哥,两个小家伙这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片火场中。 年幼无知的孩子并不懂要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只知道埋头向前跑。 老家的房子是木质双层小楼,而兄弟俩所在的地方就是二楼。 他们想要往楼下跑去,奈何火势已经到了根本控制不住的地步,厚重的浓烟呛得人头脑发懵。 钟熠被倒塌的柜子砸到,那时候的哥哥也只是个八岁小孩,根本没有力气抬动柜子,除非用上工具。 钟熠并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为什么那个夜晚会那么安静。 他只知道哥哥本来可以跑走的。 死在那场火里的人本应该是最不受人待见的钟熠,而不是哥哥。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哥哥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比他手臂还粗的木棍,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砸在钟熠身上的柜子翘起来。 两个小家伙根本来不及惊喜,他们手拉着手向楼下跑去。 也就是在那时木梯断了,哥哥被压在了沉重的木头之下。 大火将两人重重包围,钟熠哭喊着去推开那些圆木。 但摇摇欲坠的双层木楼已经彻底撑不住了。 从兄弟俩的头顶上落下更多梁木,把他们死死压在大火里。 等钟熠从木头下奄奄一息地爬出来时已经找不到哥哥的影子了。 住在他们家附近的邻居后知后觉地发现有户人家失火了。 随后一传十十传百,村子里的百姓们救火的救火,打火警电话的打电话。 因为听到了火场中有孩子的哭声,一些胆子大的村民一狠心一咬牙,披着湿床单冒死进了被烧的只剩个骨架的双层小楼。 他们从浓烟中寻到了意识模糊的钟熠,但却没有找到剩下那个孩子。 眼见着火势已经彻底失控,再不出去大家都要玩完,村民们只能先行退出去。 钟熠被放到了安全的地方让人照看着,等他意识清醒了些以后才发现一切已晚。 耳边是嘈杂吵闹的人声,身前是彻底倒塌的房屋。 刚刚寻回外婆的母亲面色惨白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见到浑身是伤的钟熠之后,她一眼认出了这是弟弟。 但…… 在父亲的追问下,母亲坚称他是钟弈,没从火里逃出的那个才是弟弟。 钟熠不懂妈妈为什么会这样,他想问哥哥在哪。 母亲封住了他的口,趁乱把他带去了一处隐蔽的角落。 她满脸泪水,疯狂晃着自己小儿子的肩膀,一遍遍告诉他,他是钟弈,他是双胞胎中的哥哥。 钟熠满脸茫然,他年岁尚小,并不懂母亲此举为何。 他刚想出口否认就被打了一巴掌。 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他。 钟熠眼神空洞地看向母亲身后逐渐熄灭的大火,眼中的微芒也在那时一点点消失。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对于这段往事的记忆只剩下母亲歇斯底里地怒吼,四处响起的嘈杂声音,还有…… 被救援人员抬出来的焦黑尸体。 那晚过后,弟弟死了,活下来的是太阳般温暖的哥哥。 钟熠体弱多病,过敏原一测一大堆。 母亲不知托谁伪造了体检记录,骗过了所有人。 除此之外,日常生活中母亲也是精心呵护着他,不给他任何接触到过敏原的机会。 在外界人看来,钟家新来的这位夫人十分宠爱自己这位死里逃生的儿子。 也就只有钟熠自己清楚。 他被逼着对镜练习各种表情,被逼着学习哥哥的小动作,甚至还要模仿哥哥的性格。 他觉得母亲真是疯了。 但稍有反抗就是一顿打骂,他怕极了痛,时间久了以后就学会了乖顺和服从。 就那样过了五年。 母亲因病而逝。 而他披着哥哥的面具苟活于世。 十八岁的成人宴会结束之后,他被喝醉的钟庭困在房间。 因为被母亲磨去了全部脾气,所以将要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服从。 还好那晚父亲撞见了他们的糟糕情形。 这之后父亲就把钟熠送去了郊外的别墅,并且严禁钟庭过去找他。 时间线再往后拉就回到了现在,穿书进来感化男主。 笑死。 钟意晚空洞地睁着双眼。 他自己就是一个深渊,怎么有资格去救别人。 越想越冷。 钟意晚把自己缩成团。 他一直都知道的。 按照目前毒素的侵蚀程度,留给他的时间至多不过一年。 十二个月啊…… 他掰着手指玩儿,黑沉沉一片的眼睛里照不出丝毫光亮。 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他从哥哥身上偷了十一年,现在还有十一个月。 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没搞明白。 钟意晚敲了敲系统的对话框:“零零,我哥是系统宿主吗?” 系统甩给他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接着回复道:【曾经是,但他任务失败了。之后的记录就查不到了。】 “哦。”钟意晚麻木地流着泪。 系统能够透过外视看到他的情况,语气别扭地安慰道:【你要躺就躺床上去,冻死在地上了我还得给你收尸。】 “哦。”钟意晚吸了吸鼻子:“你人还怪好嘞。” 【呵呵。】 钟意晚奋力直起身体,心口处依旧疼痛异常,起身时被椅子绊了一下,重重跌坐在地上。 系统实在看不下去了:【笨。】 钟意晚还没来得及反驳,额头处缓缓飞出一道道银白光线,一个身穿雪色缀金短马褂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他整个人都惊呆了:“六个圈,你能外化啊?” “不然呢?”少年半蹲在他面前,一边为他检查伤势,一边头也不抬道:“先前懒得出来,我社恐。” 钟意晚不信:“就你?我刚穿过来的时候你一口一个亲,现在张口闭口就是怼我的话。” 系统抬起那双淡漠的碧蓝色眼睛,对着他假笑:“亲,你要是能闭嘴我就开心了呢 ~ ” 钟意晚撇过头去不理他。 系统取出条帕子为他擦眼泪,擦完了以后发觉钟意晚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他想也不想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丢到了床上。 钟意晚一脸懵逼,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床上了,系统正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他好奇地凑过去,发现系统正在给他调低疼痛感知度。 系统瞥了他一眼,道:“我是死的吗?不知道让我调低疼痛感知度?” 钟意晚一噎:“我忘了。” 短暂地沉默过后,系统垂着眼:“我跟你共情的那个选项被你关闭了。” “我并非人类,也不是很能理解你的忍受上限在哪里。” “所以就需要你去主动提要求。” 钟意晚茫然地曲膝抱紧自己。 系统没管他,自顾自地收起了系统面板,随后取出一粒丹药喂给蠢货宿主。 “这是什么?”钟意晚疑惑地盯着面前的大黑丸子。 系统解释:“顶级解毒丸,虽然不能把你身体里的两种毒完全解开,但可以让它们稍微平息下来。” “张嘴。” 钟意晚听话地照做,结果药丸太大一口吞不下。 系统看智障一般看着他:“笨。你长牙是干什么的?” 钟意晚呆呆地嚼了两口,又苦又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 太苦了。 比他的命都苦。 系统这次终于及时发觉到了他的表情不对,在系统商城里买了甜口的茉莉花茶递给他。 钟意晚感激地大口猛灌,身体的不适逐渐退去。 他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不过系统是从哪里得到的药? 他憨批挠头:“统子,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系统冷漠脸:“你要不要先看看账户余额。” 钟意晚心中一咯噔,只见系统界面上原本五位数的金币现在只剩三位数。 一朝回到解放前。 裤兜子比脸都干净。 他颤着手拉住系统:“你你你……核弹你都干了啥?” 系统不慌不忙地给他调出账单:“顶级解毒丸花费金币,茉莉花茶100。” 看着钟意晚一副要晕厥过去的表情,系统安抚道: “你也可以赚金币的,比如自己做的小玩具或者是绘制的符箓,系统商城检测合格后会发放给你报酬。” 钟意晚仿佛看到了金灿灿的美好未来,他双眼一亮:“别人绘制的符箓也行吗?” 系统这才想起宿主并不能使用灵力的事情,他有些遗憾道:“不行,规则上可以交易的物品必须是经宿主之手创造出来的。” 钟意晚摇摇头:“要是别人握着我的手画出的符箓呢?” 系统倒是没想到还能钻空子,他沉吟道:“应该行得通,宿主可以试试。” 说完,他抬眼瞧向门外,眼中无甚感情:“你家那位回来了,我先回去了。” 钟意晚觉得这话别扭,但是挠了挠头也没想明白。 几乎是在系统回到意识空间的下一秒。 沈倦推开了门,他沉着张脸环顾一周,眼神最终停在钟意晚身前被人坐乱的床单上。 “刚才的那个人是谁?师尊。” 第33章 徒弟,你不愿意就我来 钟意晚头皮发麻。 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 这场面…… 不是捉奸现场是什么! 他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下意识道:“你听我狡辩。” 话说出口以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钟意晚干巴巴地给自己找补:“不是,刚刚没有人。” 如果系统算人的话。 他又不能直接跟男主解释系统的事情。 沈倦见他好像很为难的样子,也没再追问下去,他垂着眼睛道:“可能是弟子感觉错了。” 他合上门,走近桌边之后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沈倦步子一顿,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看向缩在被子里蒙头装鸵鸟的人。 短暂地无言后他径直走到床边坐下。 感受着旁边传来的重量,钟意晚将被子一点点收紧。 “是弟子惹你生气了吗?”沈倦几次抬手想要将碍眼的被子扯掉,但最终还是作罢。 见蒙在被子里的人不说话,他叹了口气:“我不是有意要冒犯师尊的。你……是不是受伤了?我闻到了血腥味。” 钟意晚刚哭过,鼻音还很重,他揉了下酸胀的眼睛回复道:“没有受伤,刚才心口的毒被牵动了,有些难受。” 沈倦脸色一变,手已经搭在了被子上。 可想到钟意晚抗拒的表现…… 他并不想惹来更大的厌恶,最终还是自嘲地收回了手。 再开口时声音暗哑:“师尊是怎么熬过去的?” 钟意晚抿唇:“一咬牙一闭眼就没事了。” 沈倦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敷衍的话,他这个新师尊身上还藏着很多秘密。 方才进门时钟意晚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应当是已经无事了。 毒素被平息下来的事肯定和刚刚来过的那个人有关。 难道是观自在? 可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先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如果是观自在的话钟意晚没必要藏着掖着。 而且观自在不可能在沈倦推门的那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所有术法都会有灵力波动,但房间里并没有灵气残留。 沈倦推门而入之前,房间里的那个气息很陌生,给人的感觉只有冰冷和不近人情。 他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今天下午在衙门里使出风场的那个“钟意晚”。 那个面无表情的“钟意晚”。 沈倦危险地眯了眯眼。 方才出现的那个人必然是他。 他…… 难道就住在笨瓜师尊的身体里? 钟意晚并不知道这阵短暂的沉默里男主都联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真相。 他只觉得被子里越来越闷热,但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沈倦。 钟意晚悄咪咪地掀开一个小口,舒服地感受着从外边吹来的凉气。 沈倦注意到了这一点,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并没有直接磨着人掀开被子出来,而是采取迂回战略:“师尊,小雪人想跟你说话呢。” 钟意晚眨眨眼,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直起身来好奇地左右打量:“在哪里啊?” 沈倦眸光微动,从须弥戒里取出灵器江山笔和画符用的符纸,以灵力为墨画成一张万相符。 落在钟意晚手里时万相符变作了一只小巧可爱的雪人,亲昵地抱着他蹭蹭贴贴。 钟意晚眼睛一亮,抬头看向沈倦:“它还能变成手链的样子吗?” 沈倦点头:“和之前的那个一样。” 钟意晚欢喜极了,将雪人放在脸侧轻蹭。 看着他眼尾湿红,鼻音浓重,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沈倦眼中一暗,放轻了声音询问:“师尊能跟我谈谈为什么要突然跑掉吗?” “如果是我的问题,我会改,但前提是弟子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师尊。” 钟意晚表情一僵,再次回想起那个刺眼的数字。 黑化值那么高的男主对自己的好感度为0。 原因其实很简单。 沈倦知道恶毒师尊的真实嘴脸,所谓的师徒和睦不过是装的。 可他并不是原身。 不对,他来这里之后给男主添了很多麻烦…… 钟意晚垂着头,手指轻轻揉着雪人软乎乎的肚皮。 “我是不是很笨啊?” 做饭没做成把厨房烧了。 洗衣服洗成男主的内裤就不说了,亵裤还被他给洗裂了。 出去逛个街都能被人拐走。 越想越觉得委屈。 头顶传来声轻笑。 钟意晚撇嘴,眼中再次漫上层雾气。 沈倦将身子前倾,凑近他些:“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钟意晚吸了吸鼻子,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小声道:“我把厨房烧了。” 沈倦仔细回想后认真道:“那是我的南明离火太有自己的想法了,不怪师尊。” 钟意晚继续罗列:“我跟你一起睡的时候打了你。” 沈倦乐了:“这个不算,师尊当时是在拍蚊子。” “可我还洗裂了你的裤子。” “那是它自己不结实。” “那……”钟意晚不安地揉着雪人,“我没有修为,会很麻烦你。” 沈倦抽出条干净帕子为他擦眼泪:“谈不上麻烦,倒不如说我很庆幸师尊身边的人是我。” 换做是其他人…… 钟意晚毫无修为却相貌出众,再加上性子这般单纯,指不定要被怎么欺辱。 还不如让自己投喂。 沈倦猜测道:“所以师尊突然跑走是因为觉得自己给我添麻烦了?” “师尊啊,如果你是麻烦的话我会给你做手串吗?” 钟意晚被他动作轻柔地抬起头来,愣愣地睁大双眼:“什么手串?” 沈倦解释道:“就当是保你平安的吧,我刚买了材料,还没开始做,估计要等个几天。” “弟子先给师尊做纸鸢,可以吗?师尊。” 钟意晚无措地蜷了下手指:“我不知道要如何回报你。” 看着他呆呆的样子,沈倦的眉眼越发柔软,开口时的音调低哑温缓:“那师尊明天陪我去百神祭好吗?” 钟意晚一时讷讷地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偏头躲开沈倦过分直白的视线:“那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就只有师尊和我,可以吗?” 钟意晚微怔,鬼使神差地应了好。 —— 第二天,钟意晚是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早早醒来的。 昨晚因为心中记挂着沈倦和百神祭典的事,他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睡着。 现在又这么早醒,他的精神状态自然算不上多好。 郁闷地窝在床上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后,钟意晚换上干净的衣服,随即走到屏风后面洗漱。 现在他已经想通了。 管他什么狗屁好感度。 小小数字,可笑可笑。 沈倦讨厌钟意晚关他钟熠什么事? 再次抹了把脸后他重新振作起来。 今天也是开开心心的一天,就是不知道他的亲亲倦倦大宝贝在哪里。 钟意晚刚打着呵欠拉开门,就见到沈倦端着菜上楼的样子。 他连忙过去接,但被沈倦避开了。 “师尊小心,刚做好的,还很烫。” 钟意晚听话地往旁边退了退,疑惑道:“你做的吗?” “嗯。”沈倦将方形托盘中的清粥小菜挨个放下,接着又摆好餐具。 他转头看向钟意晚:“师尊尝尝,今天的早饭比较简单,香蕈鸡肉粥配着醋溜白菜和炒虾仁。” “等到了街上会有很多特色小吃,师尊现在别吃太饱,留些胃口。” 钟意晚坐下后才发现只有他一人的餐具,他动作一顿:“你不吃吗?” 沈倦关上门,搬着凳子在他身旁坐下,闻言摇摇头:“我已经辟谷了,也不在乎口腹之欲。” 语毕,他从须弥戒里拿出红绳和一只方盒。 沈倦打开盒子,里面是被分门别类地收纳着的各种珠子。 钟意晚眨巴眨巴眼,看着沈倦熟练地编绳、串珠。 他夹起一只炒虾仁递到男主唇边。 沈倦动作稍滞,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投喂。 他无奈道:“师尊自行用膳就好,不用管我。” “好吧。”钟意晚舀起一勺肉粥,眼睛黏在他身上,“你怎么会编手绳的?” 沈倦如实道:“跟养我长大的阿嬷学的,小时候我总是生病,她听说把我当女孩养就没事了,所以给我穿了耳洞,后来还教会了我女红。” 钟意晚一噎,差点被粥呛到。 谁能想到未来吊炸天的男主竟然还是个贤妻良母啊! 沈倦看着他努力憋笑,一点没了昨天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中不免松了口气。 揭自己短就揭吧,反正是在笨瓜师尊面前丢脸。 让他开心的事全都不算坏事。 编了个开头之后沈倦拿起剪刀剪了一撮头发下来。 在钟意晚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将头发捻成一串混入红线中继续编。 钟意晚放下勺子,结结巴巴道:“为什么要把头发剪进去?” 这个时代不应该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 而且用头发编出来的手绳不是送恋人的吗? 沈倦歪了歪头:“师尊是觉得不干净?我今早练完剑后沐浴过的。” 钟意晚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用头发编手绳的意思很特殊。” 沈倦是真的不懂:“特殊?” 看着男主眼中清澈的茫然,钟意晚一时语塞。 过了会儿才干巴巴道:“在我们家乡那边,这种用头发编出的手绳是送……” 沈倦疑惑地望向他。 钟意晚话到嘴边了还是转了个弯,委婉道:“送很重要的人时才会这样,而且听说要是手绳被丢弃或者弄毁了还会对头发的主人有不好的影响。” 听过他说的话,沈倦自信道:“师尊不会把它丢掉的。” “而且师尊确实对我很重要,送你正好。” 钟意晚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藏在墨发下的耳根微烫:“那你能教我吗?我也想给你编一个。” 沈倦眉眼一弯,轻声应了好。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钟意晚用好了早膳,沈倦收起编手绳的工具,将餐具什么的送去客栈厨房后拉着人去了街上。 今日便是百神祭典,大街小巷上都挤满了人,绚烂灿金的阳光洒在白墙黑瓦上,映照出一串黑影。 街上的叫卖声、吆喝声连成一片,从城西到城东,家家户户的窗子上都贴了祈福纳金的神官像。 百神游行会在半个时辰之后开始,并且还会让扮演灵童的小娃娃们选出一位扮演观音的幸运观众。 说是观音其实也不准确,应当是章化城本地居民信奉的姒水河河神姒姬娘娘才对。 百神祭典还未开始,现在街上倒是挺多表演杂技的伶人。 两人出门时碰到了陈玄商他们,可几位太一宗的弟子们跟说好了似的,看见他俩转头就跑。 钟意晚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在被路过的行人撞了第四次肩之后,沈倦拉着他去了一旁的河堤边,在他面前蹲下。 “师尊坐上来吧。” 钟意晚咽了下口水,不可置信道:“跟托小孩那样骑脖子上吗?” “对,这样高,你就不会被人撞到了。” 钟意晚赶忙拒绝:“不、不用了,这像什么样子。” 沈倦含着浅淡笑意望向他:“像师尊被举高高的样子。” 钟意晚微微睁大双眼,耳根再度染上抹赤红。 “师尊坐上来,我带你去买好吃的春吉糕、竹韵露、凤梨酥、冰糖葫芦……” 话还没说完,肩上搭过来一条腿。 沈倦忍笑,托起了别扭至极的笨瓜师尊。 钟意晚二人本就样貌出众,刚才一路走来没少被姑娘扔帕子。 结果沈倦这个木头脑袋以为人家在胡乱丢垃圾,严厉斥责了姑娘们这种有违公共道德的行为。 看的钟意晚嘴角抽搐,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方才那群被沈倦说教过的姑娘们就围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的胭脂铺前,见了钟意晚二人这般亲密的举止,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姑娘们一个个气得直跺脚。 喜欢上谁不好喜欢上了一对断袖。 钟意晚扶额,默默压低了身子降低存在感。 沈倦浑然不知发生的这一切,他兴致勃勃地带着人一路吃过去,这期间偶尔接受一下钟意晚的投喂。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百神游行的时候。 钟意晚咬着冰皮糕,惊叹地瞧着百姓扮演的各路神佛。 这其中好多都是他叫不上名字的,估计是修真界特有的神明。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叹高手在民间了。 妆造是真的牛。 就怕一不小心混入了真的老神仙。 有鹤发童颜的三清老祖,也有抱着个聚宝盆的财神,还有笑容可掬的弥勒佛。 不论出处,不论派别,各路神仙走在一起。 看起来自由随意,彼此之间毫无芥蒂。 似乎神明之间本就为一体。 而神与人的距离也在咫尺间一般。 钟意晚摇头甩去脑中想法,他坐的高,一眼就看到了被诸位神明环着的巨大莲座。 只不过那上边却是空的。 他明白这就是被选出的那位姒姬娘娘要坐的莲花宝座。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周围响起一阵盖过一阵的叫好声。 钟意晚不解,沈倦为他解释道:“要选姒姬娘娘的扮演者了,等会儿会由小童子把花球扔出去,砸中谁就是谁。” 钟意晚也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到,欢悦地点点头。 再抬头时就对上了几位嬉笑打闹着的小童子的目光。 钟意晚心中一咯噔。 环顾一周,只有他一个坐的甚高,甚为突出。 实为人群中的显眼包。 钟意晚身体一僵,戳了戳沈倦的脸颊:“倦儿你快把我放下去。” 沈倦不明所以:“怎么了师尊?这里人太多,你不好下来。” 钟意晚眼见着某个穿着大红肚兜的小童子已经把花球瞄准自己了,心中满是慌乱。 周围的人都在激动地讨论着谁会是那个幸运儿。 钟意晚被吓得满头大汗,心中不断开解自己小屁孩没那么好的准头,绝对砸不中自己。 下一秒他的肚子就挨了一球,紧接着那只花球又弹到了沈倦头上。 沈倦突然被砸,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委屈:“师尊你打我干嘛?” 钟意晚哆哆嗦嗦地捞起那只花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了沈倦怀里。 看清了花球样子的沈倦:“……” 难怪刚刚要他把自己放下来。 人群欢呼着为二人让出道来。 “哎呀,没砸到那个漂亮哥哥。” “虎子砸歪啦,不过这个哥哥也好看!” 小童子们撒着欢向他们跑过来,说是要带被选中的哥哥去换衣服。 沈倦将钟意晚稳稳地放在地上,手里捏着花球,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好师尊。 钟意晚心虚地躲开了视线。 两人之间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还是沈倦最先败下阵来:“师尊跟我一起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说完也不管钟意晚是何反应,态度强硬地拉着人就走。 钟意晚将手中的糕点两口吞下,凑近沈倦:“你要是不愿意我来也行。” 沈倦摇头:“师尊很好看,我不想你被那么多人看到。”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但就是不想钟意晚遭别人惦记。 沈倦垂了眸子。 要是红绳真的能够永远捆住他就好了。 就留在他身边,哪也别去。 第34章 师尊有心仪之人了? 两人被几位小童子引着向前走去。 百姓们认出了沈倦是被选中的那位“姒姬娘娘”,于是自发地向两边散开为他们让出一条路。 “哎呀!怎么今年的姒姬娘娘还是位小伙子。” “哈哈哈哈,虎子和二丫他们简直太胡来了。” 听着人群的喧闹声,钟意晚晃了下抓着的那只手:“去年的扮演者也是男性呢。” 前边一蹦一跳的小孩回过头来:“是呀~是赵府的大公子!” 一旁的小丫头脆生生地附和:“娘亲说明允哥哥是大善人,我们也很喜欢他。” “我也喜欢明允哥哥!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哥哥。” “他会分我们糖吃,还会跟我们一起玩儿蹴鞠。” “之前闹水灾的时候是哥哥布施的米粥。” “还有还有!每月十五他都会在药铺里免费问诊。” 小童子们罗列着赵家大公子的好,可他们又不免联想到自己从大人口中听说的事。 “可惜明允哥哥出家了,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 “我想哥哥了。” ”我也想……“ 瞧着几位小童子蔫头巴脑的,钟意晚安慰道:“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看你们了。” 沈倦像若有所思道:“其实昨天下午他就回来了,目前应当在城东的静慈寺。” 小童子们先是惊喜,之后又显得沮丧起来。 “既然哥哥回来了,为什么不来参加百神祭典呢?” 沈倦摇头:“弘一法师要为百神祭典结束之后的法会做准备,现在抽不开身。” 弘一就是赵明允出家之后师傅们为他取的法号。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作为更衣处的院舍。 这方院落是戏班子的落脚点,最中央栽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边坐着七位正在整理胭脂水粉的女优伶。 见到小童子们簇拥着两个模样俊俏的小哥过来,女孩子们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短暂的羞怯过后,一位胆子稍一点大的姑娘掩着帕子道:“奴家翠瑶,见过二位公子,不知你们谁是‘姒姬娘娘’呀?” 钟意晚推了下沈倦。 沈倦回过头去安静地看了他一眼。 钟意晚看天看地看大树,企图通过装傻充愣来蒙混过关。 沈倦动了动嘴唇,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出于礼节,他先与姑娘们打过招呼,接着被迎进屋子里换衣服。 等在外面的钟意晚无聊地抱着膝盖,童子们嬉笑着跑远了,他就坐在树下跟姑娘们聊小话。 聊着聊着,他的注意力被姑娘们用来妆造的三只大木箱所吸引。 里面的颜料和各种小配件许多都是他没有见过的。 钟意晚被勾起兴致:“方才街上的百神……他们的妆容都是姑娘们画出来的吗?” 女孩们娇滴滴地掩唇轻笑,其中那位叫翠瑶的姑娘娇俏应道:“是呀,我们都是跟着班子里的九爷学的,学了好久呢。” 钟意晚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姑娘们技艺高超,初看百神游行之时我还道是真的天神下凡游历人间来了。” 女孩们被他逗乐,气氛瞬间变得轻松欢悦起来,话也说的多了些,最后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婚嫁议亲方面。 一个坐在钟意晚手边的小姑娘含羞带怯地注视着他:“不知公子可有心仪之人?” 几乎是毫不停顿的,钟意晚下意识说了“有”,右手不自觉地握上颈间挂着的螺贝。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钟意晚微微睁大双眼,心跳也跟着乱掉一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木头被捏碎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穿着雪白观音衣的沈倦正面无表情地扶着门框,整个木门自他手下握着的地方开始裂出一道道长纹。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钟意晚并没有从那双桃花眼里看到熟悉的温暖笑意,反而有着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陌生、冰冷。 他一愣,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沈倦的黑化值。 钟意晚忍住心中莫名涌上的恐惧感,轻声唤道:“徒弟?你怎么了?” 沈倦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之后才缓缓放下手,哑着嗓子道:“衣服缠身,出门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抱歉,把门碰坏了。” 他毕竟是男子,身材高挑,观音衣套在他身上时反倒有些短了,而那张昳丽明艳的脸冷下来时还挺有诸相皆空的神君模样。 姑娘们吃了一惊,接着表示不用在意。 沈倦没有多言,认真地道过歉,并且赔了她们银子。 女孩们觉得这位俊俏小公子似乎生了气,她们只当是沈倦不乐意扮演姑娘家,一时之间竟是谁也不敢拉着他化妆。 钟意晚想为他检查手上有没有伤口,但被他避开了。 沈倦垂着眼睛不看他,但嘴上还是老实道:“没有受伤,师尊在旁边等着我就好。” 钟意晚讷讷地应了好,心中却是一阵不明所以。 见气氛突然间变得凝滞尴尬,那位名叫翠瑶的姑娘杏眼一转,将沈倦引到铜镜前坐下。 又称赞他实有天人之姿,可沈倦只是表情淡然,并不为所动。 为他梳头发时,翠瑶瞥见他正捏着手里的螺贝把玩,她心中了然。 似是无意间调侃道:“二位公子都是仪表堂堂,刚到院子里时我还以为是哪家仙侣一同下凡出游了呢。” 钟意晚耳尖一动,连忙看向沈倦。 却不曾想坐在镜前的男主正通过铜镜安静地注视着他。 见他看过来,沈倦又变作了眉眼温软的小白花徒弟,对着他笑得纯然无害。 但话却是对着翠瑶说的:“可惜师尊已有心悦之人。” 翠瑶眨眨眼,利落地帮沈倦盘好了发,接着为他戴上化佛冠,最后就是缀在颈间的璎珞和涂在唇间的口脂。 要涂口脂时被沈倦抗拒地躲开了。 翠瑶也不勉强,转而走到一旁收拾工具去了。 沈倦对着姑娘们道过谢,告辞后牵起钟意晚的手向外走去。 等到出了院门,在街上百姓表情各异的注视下走向百神游行的队伍时,沈倦步子一顿。 还不待钟意晚出声询问,沈倦将他打横抱起,足尖轻点,轻盈地落于楼与楼之间的抄手游廊之上。 沈倦把他放下,紧接着就召出了却邪跟河洛,嘱咐他们一定要看好人。 他转头看向钟意晚:“弟子稍后回来找你,师尊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带你去买。” 钟意晚乖巧点头,用行动表示他会安静待好等人回来。 沈倦眸光微闪,临走时还是忍不住道:“师尊的……” 心仪之人是谁。 我今晚就杀了他。 钟意晚见他欲言又止,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了吗?” “没什么,算了。”沈倦眼神一暗,偏头躲开了他的视线,飞身向着游廊之下跃去。 钟意晚不解。 男主的心思好难猜啊。 他支着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栏杆。 目光一直追随着沈倦,看他坐在莲花宝座上扮姒姬时又有些忍俊不禁。 少年的皮相无疑是顶级好,唇色嫣红健康,不做什么表情时确实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天神只。 不止他一人被惊艳到,前来围观百神游行的民众们也都在惊叹地猜测沈倦是哪家的小公子。 众人的欢呼叫好声与窃窃私语声连成一片,钟意晚有些不适地皱眉。 沈倦在他身边时还不觉得这些声音有多么吵闹,现在只觉得耳边的人声聒噪至极。 不过……沈倦刚刚是想问自己什么呢? 钟意晚试图与却邪他们交流,和他们问过好后,他试探着询问:“还在院子里的时候,沈倦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与主人心念相连且知晓一切的却邪跟河洛同时沉默了。 主人明显就是喜欢笨瓜师尊,但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 而且笨瓜师尊好像对主人也有一丢丢意思? 这要怎么说? 不过是一息的时间,河洛率先想好了对策。 他在钟意晚身旁坐下,温声道:“因为主人觉得自己不是师尊心中最喜欢的那个人,所以有些闹小孩子脾气。” 却邪听他竟敢这样说自家主人,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表情都有一瞬间的扭曲。 河洛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看起来像是很能跟主人感同身受一般委屈地耷拉着眼:“师尊真的更喜欢心上人吗?” “可是主人好喜欢师尊的。” 钟意晚怔然。 本命法器是这个样子…… 那男主的好感度是怎么回事? 他不自在地捻着螺贝:“沈倦想多了,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那是他最想摘掉的星星,也是他来到这里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无论沈倦对他抱有什么想法,钟意晚都无所谓了。 能有机会突破世界壁垒来到这人身边,已经足够了。 他从不贪心,很容易满足。 河洛不解地追问:“最重要的不是师尊的心上人?” 钟意晚看着渐渐远离的百神队伍,心中闪过一丝失落。 未来的他们会不会也像这样渐行渐远…… 他揉了把脸,掩去心中复杂情感,摇头道:“他才是被我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直到彻底看不见游行的队伍了,钟意晚方才收回视线:“我毫无修为,会给他造成不少麻烦,他不觉得我烦就已经不错了。” 却邪实在忍不住道:“主人从没那样想过,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喜……” 河洛给了他一脚,并没有管被打的一脸懵逼的却邪,转而气度温和地望向钟意晚:“师尊饿了吗?看看时辰也到了要吃中饭的时候了。” 钟意晚摇头,先前被沈倦投喂的太饱,一点也不觉得饿。 更别说游廊下边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的,看着就很容易发生踩踏事故。 他四下张望一番,发现对街的茶馆那边比较清净,于是拜托河洛道:“我想去那间茶馆可以吗?” 河洛自然是爽快应下,刚准备抱人凌空飞过去的时候就发现却邪也正有此打算。 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目光不善。 河洛:跟我抢一个主人就算了,现在还跟我抢? 却邪:就抢就抢就抢。 钟意晚头顶问号,满脸茫然地睁大双眼,被夹在他们俩中间动弹不得。 他并不知道本命灵器天生亲近主人,同时也会亲近主人喜欢的一切。 “阿娘,旁边那三个漂亮哥哥在干什么呀?” “哎呦,囡囡别看。” 妇人捂住了小女娃的眼,而钟意晚捡起了自己丢在地上的脸。 他双手掩面,只想以头抢地:“随便谁都行,咱们赶紧走。” 河洛核善地对着却邪展颜一笑,主动松开了手。 却邪一向楞头八脑的,丝毫不知自己在河洛心里已经被揍成了猪头,挺乐呵地抱着人飞身去了钟意晚指的那家茶馆。 河洛跟在他们身后,落在茶馆二楼的栏杆上时,他似有所感般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奈何对方闪避的速度更快,只来得及看到对方身上戴着一个能够反光的物件。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件事,随即若无其事地朝着钟意晚走去。 令他意外的是,笨瓜师尊钟意晚也刚好从亮光消失的地方收回视线。 河洛挑眉。 钟意晚若无其事地招来茶馆小二,点了一壶龙井茶,又点了几份糕点。 等茶点上来后,钟意晚将其推向河洛与却邪,结果不出意料地被婉言谢绝了。 明日师徒俩就要动身前往西南巫族的犬桑城了,为的就是调查文含玉一案的其他疑点,还有就是为钟意晚寻医。 除却魔界和鬼界均有参与炼化鬼王一事之外。 埋在姒水河三条支流下的巫蛊娃娃已经明确表明了西南巫族也与文含玉一案脱不开干系。 在钟意晚吃茶的功夫里,河洛先为他简单解释了下那里的情况。 西南巫族其实也在大周朝的领域范围之内,木含璋与文含玉的老家便是巫族属地的犬桑城。 情报中说的是最近那里在闹鼠灾。 钟意晚心中不解。 传闻中巫族部众人人擅长驱使蛊虫。 又怎么会连鼠灾都搞不定? 经过河洛的解释他才明白并不是所有巫族人都会养蛊驱虫,传言不可尽信。 况且西南巫族目前正面临着内乱纷争。 犬桑城就夹在三大巫族势力中间,正是处境尴尬的时候。 偏偏城中百姓在早些年不知死活地大肆捕蛇,再加上先前那里犯了洪水。 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鼠灾闹起来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比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旱灾还要可怕。 其实巫族百姓们也尝试过利用蛊虫对抗,奈何先前那场洪水淹死了许多精良蛊虫,一时之间竟是对抗不得。 钟意晚盯着手中的茶盏不语。 这是男主要进的另一个大副本。 但原着里这段剧情是在沈倦反杀恶师,并且叛出太一宗之后发生的。 现在竟然提前了。 可惜这段剧情钟意晚并没有看,他只看过评论区的剧透。 说的是男主会在西南巫族遇到本书的女主,也就是毓纯仙子。 还有现任魔皇的私生子,善用蛊虫的苗疆少年南寄欢。 第35章 徒弟,熟人是谁 “祭典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钟意晚趴在茶馆二楼的栏杆上,颇为心不在焉地瞧着下面的人流涌动。 河洛估算了下时间,回复道:“,现在才过去了半个时辰不到,神官巡游得挨个拜访城中的道观、佛寺,估计还要再等一个时辰。” “好吧。”钟意晚将头歪在手臂上,神情恹恹地耷拉着眼皮。 却邪推开河洛凑到他面前,提议道:“师尊觉得无聊吗?我带你去找主人?” 钟意晚眸光闪烁,直起身后道:“不,我们回客栈。” —— 云间客栈后院,观自在正在为花草浇水,蓦地身后覆来一道阴影。 感受着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观自在动作一顿,随后一切如常。 将手中的水壶放下后,他回过身来看向钟意晚。 目光温和明净,似和煦的阳光。 “小熠?你怎么在这时候回来了?” 钟意晚眨眨眼,提示性地曲起手指点了下自己的右眼。 观自在抬手抚过架在鼻梁上的单片西洋眼镜,摇头轻笑:“又是因为这个。” 钟意晚点点头:“我估摸着是哥哥有话要说,所以就回来了,难道不是吗?” 观自在揉了下他的脑袋,并没有否认:“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嗯。”钟意晚低着眼睛道:“我有好多问题不明白,哥哥可以告诉我吗?” “比如?” “哥哥你……是身穿过来的吗?” 观自在的笑容不变,拉着他坐到了院中的秋千上,随后抬手在两人身边落下一道隔音阵法。 他刚一转头就对上了钟意晚眼底纯然的疑惑,观自在颇为无奈地叹口气:“是。” 钟意晚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呢喃道:“那具尸体是你的系统为你伪造的吧,还有现世与此世的时间流动。” “我才刚过来一个月,但是哥哥经历的似乎并不止两个世界。” 观自在惊讶道:“这你也能猜到?小熠的直觉依旧是那么准。” 钟意晚轻轻地蹭了下他,低声道:“你为什么要抹去我的记忆呢?” 身侧传来声意味不明的笑,还不待他猜到背后深意,下巴被人捏着抬起来。 钟意晚一愣,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攥紧。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很近,观自在还刻意地将他往自己这边带。 若是让不知道的人瞧见了,估计会以为他们正在拥吻。 “小熠,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仅仅是在对视的三个呼吸间,一个可怕地猜想充斥在钟意晚的脑中。 这不是他的哥哥。 他的血亲绝对不会用这种满是侵略性的眼神看向他。 身体漫上寒意,寒毛根根竖起。 他微微失神,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颤抖,眼底却蒙上层雾气,暴露了他的脆弱。 “钟弈,哥,我哥在哪?” 观自在挑眉:“我不就在这儿吗?” 钟意晚咬紧下唇。 见他如此,观自在抵上他的额头,神色中满是无奈:“你这脑袋里每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二宝,你今年才十九岁,但修真界这边可是整整经过了三十八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总会变的。” 钟意晚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 但……观自在看他的眼神跟钟庭太过相像。 充满掠夺的意味。 不像是哥哥看弟弟的眼神,倒像是猎手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钟意晚的直觉一向准的可怕。 方才那一瞬间的动摇之后是更大的猜忌。 不是感觉出错了。 而是眼前这个人确实有问题。 对方的实力暂且不明,背后又有什么势力存在也不清楚,并不能轻举妄动。 他得做好伪装,不能打草惊蛇。 心念急转之下,钟意晚已经恢复了那种懵懵懂懂的神色,一双鹿儿眼眨巴眨巴就是几滴泪落下来。 “哥……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观自在从怀中取出帕子为他擦眼泪,柔声道:“挺不错的,虽然任务失败了。” “但我乐得自在,整日游山玩水不比做系统任务来的好?” 钟意晚吸吸鼻子:“任务失败不是会被遣送回原世界吗?” 观自在曲起手指点着下巴,思索道:“我倒是想回,但你也知道的,大火被扑灭后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人。” “我的身份跟你冲突了,情况特殊,所以在跟系统沟通之后我就留在这里了。” 说着,观自在展颜一笑,捏了捏他的脸,声音颇为怀念:“我很想你,每去往一处地方都会想起你。” “想你现在几岁了,想你有没有健健康康的,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钟意晚喉间一哽,抵在观自在的肩上不语。 脑海深处,看着宿主演戏的系统惊得瓜子都掉了。 钟意晚半阖着眼,泪水根本止不住似的往下流,身体也在配合的轻颤。 但系统通过外视看的清楚,他家宿主埋在观自在肩头的那张脸上根本就无甚表情,连眼神也是空洞的可怕。 真要系统评价的话……此时的钟意晚更像是只被抽走灵魂的巫蛊娃娃。 观自在轻轻拍着他的背,和声和气道:“用过午饭了吗?” “没有,不饿。” 肩头趴着的人带着浓重的鼻音,看起来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猫幼崽。 可怜见的。 钟意晚抬起头来,鹿儿眼被眼泪湿润,黑眸里泛着破碎的光。 他胡乱揉了下眼,嘟囔道:“原来的那个钟意晚是哥哥吗?” 观自在竖起一根食指点上他的唇,眼中盈满温柔和煦的笑意:“你猜。” 钟意晚心下一凉,觉得真正的哥哥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他让自己镇定下来,轻轻拉掉观自在的手,追问道:“哥,你的任务是演好角色本来的形象对吗?” 观自在压下他的手,前倾身子凑近他:“错了,我绑定的是恋爱攻略系统。” 看着钟意晚的表情变得空白,观自在曲指弹了下他的额头:“其他的我就不说了,我不愿也不想再记起那些事情,抱歉,小熠。” 钟意晚缓过神来,懊恼地低下头:“是我该向你道歉,让你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观自在揉了下他的脑袋:“祭典还有一会儿才结束,扮演神官的戏子会往人群里洒祈福香袋,你不去凑个热闹吗?” 钟意晚咬着下唇,沉默地点点头。 观自在抬手将隔音阵法去掉,眼神落在客栈内某处时稍作停留,接着又若无其事般地移开。 转身向外走去的钟意晚思绪很乱,他低垂着眼睛快步走向客栈大堂,将要转弯时迎面撞到一个人。 他捂着脑袋后退几步站定,歉意道:“对不起。” “师尊不用对我道歉。” 钟意晚微微睁大双眼,这才看清了来人是沈倦。 少年已经换下了观音衣,还作平常那副打扮,穿着绛色圆领袍,用雪色发带束起高马尾,耳边的流苏穗子垂落在肩侧。 外表还是那样的外表,就是看起来并不开心,而且好像在极力压抑怒气。 钟意晚不明所以:“你怎么又生气了?” 沈倦睁着俩眼说瞎话:“刚才遇见个傻……” 看着眼前人干净清澈的眼睛,到嘴的脏话转了个弯,变成了:“遇见了后厨杀鱼的场面,心里不舒服。” 本来就烦。 刚回来就看见观自在捧着钟意晚的脸不知道在干什么。 自家师尊明显还哭过。 真是操了。 他就一会儿没看顾好。 从昨天到现在,两拨人轮着来偷家。 越想越气。 想杀人。 都别活了。 沈倦内心天人交战,不期然间手被人握住,紧接着手心被人轻轻碰过。 钟意晚看着他手上的细小伤口,皱眉询问:“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沈倦诚实道:“方才提着食盒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不舒服的场面,一生气就把食盒的柄给捏碎了。” 钟意晚远远瞧了眼客栈后厨:“因为杀鱼?” 沈倦呵呵笑道:“对。” 天杀的观自在,睡觉时最好两只眼轮流放哨。 迟早杀了他个偷家的贼。 钟意晚眼神复杂地扫过那些伤口:“有药吗?我给你包扎。” “有,师尊跟我回房吧,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买了一些好吃的。” 说完,沈倦拉起他就往楼上走。 钟意晚跟在他身后,问道:“河洛跟却邪呢?” “被我收回去了。” 沈倦推开房门,入眼就能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只断了柄的食盒,看起来滑稽至极。 钟意晚被他牵着在桌边坐下,沈倦打开食盒,将其中的清蒸鲈鱼、醋赤蟹、糖蛋散等一应小食端出。 不过依旧是只有一人的餐具。 做完这一切,沈倦走到铜盆边净了手。 紧接着他从须弥戒中取出金疮药,洒调料似的将药粉倾倒出去,任其自由飘落,最后一拍手就算完事了。 模样之随意,动作之不羁。 让他身旁的钟意晚看的一愣一愣的。 “你平常都是这样处理伤口的?”钟意晚看向他,眼中全是不赞同。 男主这都是什么操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烤猪蹄上洒孜然。 哎也不对,男主的手修长好看,手控看了都流口水,不能说是猪蹄。 沈倦不知道笨瓜师尊在心里是怎么想自己的,他面上一派平静:“小伤口而已。” 反正致命伤也是这样处理的。 懂事的伤口会自己结痂。 沈倦一直信奉这样的说法。 钟意晚叹了口气:“白布有吗?还有南明离火借我用用。” 沈倦听话地取出一捆白纱布,接着打了个响指,指尖凝出一簇赤红色的小火苗。 钟意晚收起白纱布,将铜盆里的水换成干净的,随后指示小火苗去铜盆下边卧好,乖乖烧水别闹事。 古代的医疗卫生条件还不是那么发达,包扎伤口时所用的白布必须得是沸水煮过的。 他扯过沈倦的手仔细察看,越看越觉得头疼。 里边的木刺都没拔出来,男主真是个狠人。 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扎进肉里的木刺全部取出之后,水已经煮开了。 钟意晚指挥着南明离火蒸干纱布,他自己则是重新给沈倦上药。 等给沈倦处理好伤口了,饭菜也已经凉了。 钟意晚瞧着男主左手上的蝴蝶结,心满意足地咬了只糖蛋散。 他就喜欢这种反差感。 沈倦来回打量着手上捆着的纱布。 为他包扎的人很用心,这些纱布并不会影响到他的正常动作。 他还以为钟意晚会给他的手捆成粽子,没想到对方的包扎技术还挺精湛。 眉间划过思索,他试探性问道:“师尊以前总是受伤吗?” 钟意晚挑鱼刺的速度慢了些,平淡道:“有一段时间是。” 那段时间并不只有来自母亲的打骂,还有同学的霸凌。 就算母亲已经名正言顺地嫁进了钟家,但他还是摆脱不掉私生子的身份。 因为前任夫人还在时母亲就已经怀孕了。 这是父亲的错,但苦痛的承担者却是他。 听过他说的话,沈倦眼中闪过戾气:“都有谁?” 钟意晚没有发觉到他的异常,他夹起挑好鱼刺的肉送到沈倦嘴边:“不过是一群无聊的小孩子,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没必要计较。” 沈倦神色怔忡,乖乖吃掉鱼肉之后低声道:“下次我会准备两副碗筷。” 钟意晚调侃他:“小仙男要食人间烟火了?” 沈倦摇摇头,转而拿出木盒继续编手绳。 钟意晚见他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也识趣地安静用饭。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沈倦身上,为他镀上层金。 偏偏少年无知无觉,还在专注地编手绳。 钟意晚时不时会看他一眼,心境也随之平静下来不少。 与沈倦在一起的时间总能让他暂时忘掉外界的种种不痛快。 比如观自在,比如他真正的哥哥在哪里。 钟意晚在心里无声地叹口气。 等他用过午饭后,沈倦将盘子碗筷收好。 见他眉间闪过疲色,沈倦轻声问道:“师尊要休息一下吗?” 钟意晚困顿地揉了下眼:“嗯,好困。” “那师尊好好歇息,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会儿回来。” 钟意晚懵然抬头:“去哪儿?” 沈倦想了想道:“见个熟人。” 去他爹的偷家贼,不把他烤熟今晚不回来了。 钟意晚移开视线,闷闷地应了好。 临走前沈倦将两个本命法器放出来,让他们务必寸步不离地守好师尊。 待他们应下后方才安心离去。 —— 沈倦出了房间后并没有直接去找观自在。 而是隐了身形,径直向着府西街的陶正楼而去。 到达陶正楼,出示过星纹令牌,沈倦随着侍者来到暗室。 陶羡安已经等候多时,见他过来先是恭敬地行过一礼。 接着道:“黑蛇妖傅敖已经被我们的人给控制住了,目前也已查明伏龙山魔气的来源就是应北辰那边的人。” 沈倦默不作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原本应该被安平塔的弟子带走处置的黑蛇妖。 傅敖被重重枷锁困在墙上,动弹不了半分,散落的墨发下隐隐有一对龙角形状的物质。 沈倦从属下手里接过手套戴上,捏着傅敖的下巴将他抬起头来。 本是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里闪着暗芒,沈倦嘲讽道:“明明是条将要化龙的蛟,千年道行散在了情劫上。” 傅敖的眼中找不到焦点,木讷地睁着眼不说话。 他这般反应让沈倦想起了自家那位笨蛋师尊。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沈倦无趣地松开手。 呆呆的样子还是师尊做起来最让人觉得心生欢喜。 其他人都是矫揉造作。 他冷眼打量这条命不久矣的蛟:“你体内的妖丹已经全部耗在了为文含玉凝魂上,但她还是没有成功进入轮回。” 听他这么说,原本跟条死蛟似的的傅敖终于有了反应,他已经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声音跟粗粝的沙石碰撞一般嘶哑难听。 “要……救她。” 沈倦从喉间发出声嗤笑:“救她可以,但有条件。不过你放心,我与应北辰不一样,他许诺你的事情并没有办到,但我能够保证送你心爱之人进入轮回。” 傅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也不管沈倦会不会骗他,急忙追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沈倦淡淡道:“先与我签订契约,成为我的灵兽,待我达到目的之后自会与你解契。” 语毕,他对着属下抬了抬下巴,立刻就有人为傅敖松绑。 傅敖艰难地直起身来,动作利落地取出心头血。 沈倦也不啰嗦,以剑气划破指尖。 傅敖双手捧起沈倦那只不断往下滴着血的手,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其上。 “傅敖,愿为主人效劳。” 从一人一蛟的相贴处向外散出淡金色光芒,片刻后光芒消散,一道星纹烙于傅敖额头。 契约灵兽与主人灵力相通,感受着从沈倦那边传来的澎湃灵力,傅敖吃了一惊。 沈倦没有在乎他的想法,收回手后他瞧着手上新添的伤口。 不知想到什么,沈倦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 连着看傅敖也顺眼不少:“若想文含玉的生魂进入轮回,你得将她的魂魄拼凑完整才行。” 沈倦命人呈上几样东西,介绍道:“这些分别是天阶下品的赤蛟妖丹,还有封存文含玉魂魄的息魂玉。” “妖丹你服下,息魂玉带在身上用灵力养着,直到她的魂魄被完全拼凑好。” 傅敖感激涕零,对着他重重一磕头:“谢主人,傅敖必将为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倦无所谓地摆手,对着属下吩咐道:“带他去沐浴更衣。” 等属下领着傅敖走远了,陶羡安这才问出了自己心中疑惑:“少主,你若想契约灵兽,本可以找那只赤蛟,这又是何必……” 沈倦摇头。 上一世傅敖被应北辰洗脑成了一大杀器,实力比之妖界的几位妖尊更为强盛。 当时可是让沈倦手下的人吃了不少苦头。 这一世一切尚早,自然是先一步拿下傅敖。 只不过这些事情是不能对外宣扬的。 因此沈倦神秘道:“应北辰很看好他,我认为傅敖身上肯定有某种有过人之处,我们先一步将他拉拢过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陶羡安是个粗人,并不太懂勾心斗角那些弯弯绕绕的,他挠了挠头:“那接下来少主还有什么吩咐?” 沈倦一边抬脚向外走去,一边沉声嘱咐过几件事。 陶羡安的面色越来越凝重,拱手应下后身形消失在原地。 沈倦从陶正楼里出来以后一刻也不带停地返回客栈。 问就是被偷家的贼搞出来心理阴影了。 确认过钟意晚正睡得安稳,沈倦满意地点点头,果断翻身下楼去见“熟人”。 第36章 师尊,我去找师姐办点白事 客栈后院,观自在正模样专注地移植一株生了病害的芍药。 身后再次覆来阴影。 他动作不停,像对待珍宝一般将那株芍药挖出,随后将其单独放到一只花盆里。 他头也不回道:“来问钟熠的喜恶的?接下来我说的你记住就行,首先他怕黑,听不得嘈杂人声和突然响起的巨大声音。” “其次是喜好,钟熠最喜欢吃甜的,吃不了辣,不怎么挑食,蔬菜也吃,不过最喜欢吃肉,胡萝卜切丁切丝都不吃,但切片就吃。” “哦,对了,他不喜欢控制欲强的人。” 沈倦眯了眯眼,将手中聚起的南明离火收好。 观自在捧着花盆回头,见他还没有走,叹了口气后继续道:“旁的还是你自己摸索吧,我知道的也有限。” 沈倦双手环胸,倚在柱子上斜睨着他:“你究竟是谁?和我师尊什么关系?” 观自在耸肩:“你就不怕我编谎话诓你?” 沈倦冷笑一声,指尖凝起一簇灵火,黑眸中毫无波澜:“我可以先杀了你,之后搜魂。” 修真界中刑审逼问的手段不在少,除却吐真丸,便只有搜魂来的最简单不费力。 观自在定定地看了会儿沈倦手中的南明离火,镇定道:“亲属关系算关系吗?” 沈倦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唇边扬起的笑意中带着一丝嘲讽:“亲属关系?你看他的眼神可不是这么简单。” 观自在不语,他走到院子另一边,轻轻放下了手中抱着的花盆。 “你无非就是想揍我一顿出气,打架可以,但别在这里,这些花我养了许久。” 他净了手,解下肩上绑着的襻膊,稍微活动了下筋骨。 “走吧,用缩地千里跟我去城外。” —— 钟意晚是被一阵温暖的灵光给唤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睡醒时的声音软绵绵的:“沈倦?” 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却邪一把推开河洛,撒着欢小跑过去:“师尊醒啦?主人还没回来。” 钟意晚一愣,站起身来从窗户那里瞅了眼外面的天色。 血色红日渐渐没入西山,染的半边天都是一片赤色,就像被大火灼烧过一样。 钟意晚觉得刺眼,于是悻悻然地收回视线。 都已是日暮了,还未回来? 他问却邪:“方才的灵力是怎么回事?” 却邪还未开口,河洛走至他身边,笑容核善地搭上却邪肩膀,实则已经在暗中使用千斤坠。 却邪吃痛,面上还是一派镇定地抢答:“那是百神祭典结束之后,由章化城周边的五大寺院共同举办的一场法会,为了超度和……嗷!” 却邪甩开河洛,眼中泪花点点,满含控诉地盯着他,两只手还在揉自己的腚。 该死的河洛,跟他抢一个主人就算了,还抢漂亮师尊。 抢师尊就不说了,还掐他屁股! 算什么好汉! 钟意晚疑惑地看着他们,不无关切地问道:“却邪你怎么了?” 却邪刚想说话,就见河洛哥俩好的搭上他的肩膀,声线轻柔:“他想给师尊表演一个原地起飞呢,不用管他。” “这样吗?”钟意晚抓了下脸。 他总觉得这两个器灵在暗中较劲,但他想不明白。 简单梳洗过后钟意晚决定下楼等着沈倦回来。 叫来小二点菜的时候他无意间瞥了眼客栈柜台,观自在依旧不在。 钟意晚收回视线抿茶。 等饭菜都上的差不多了,外面突然走来两道人影。 夹菜的手顿住,钟意晚放下筷子向外走去。 离得近了以后,他满头黑线,一言难尽地上下打量着他们:“观老板?你这爆炸头怎么回事?你俩去挖煤了?” 实在不怪他会这么怀疑,主要是对面两个人的情况堪称炸裂。 观自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已经完全碎掉了,原本乌黑发亮的长发成了壮壮妈的发型。 脸上黑乎乎一大片,像是被屁崩……啊不是,被炮弹轰了一样。 身上的衣服倒还算好,也就是被烧穿了几个洞,但还算能够入眼。 至于他身后的沈倦…… 钟意晚不自主地移开视线。 男主的战损风这么涩的嘛。 俊脸依旧白皙如玉,前提是忽略掉脸上那几道像是被刀片划出来的痕迹。 现在那些刀痕还在往外渗血,胳膊、大腿也是同样的情况。 沈倦的衣服完好度就不如观自在了,像是掉进了切割机里似的,都快碎成布条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帅气叫花子。 观自在皮笑肉不笑道:“没有挖煤,只是进行了一番友好切磋。” 沈倦翻了个白眼,牵起钟意晚的手就向楼上走去。 却邪跟河洛化作原型被他收回。 大堂里的其他房客本想看热闹,但被沈倦冷冷地扫过一眼,顿时骇得僵在原地。 钟意晚不知道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他朝着恨不得把头低到肚子里的店小二招呼道:“麻烦把我点的菜送到房间,再烧一桶热水,谢啦!” 顿了下他继续补充道:“记得给你家观老板也烧一桶热水,麻烦了。” 沈倦听他提起观自在就觉得心烦,一刻也不停地拉着人直接回房。 进了房间以后沈倦随意地往身上施了个清洁术,接着走到自己床边,一点也不避讳地把身上的碎布条脱下丢在地上。 长睫遮住的眸子里是一片偏执的暗芒。 他穿这件衣服是天阶法衣。 按理来说合体期进阶到渡劫期的雷劫都劈不碎它。 但观自在的风刃很轻易就将这件法衣割裂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就表明观自在的修为少说也是渡劫期。 更何况风灵根是世间少有,对方的招式也很熟悉。 就说原来的那个钟意晚去了哪里。 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呢。 沈倦想到刚才对战时自己疯魔般叫了对方一声“师尊”,观自在那个表现真是…… 有趣。 太有趣了。 钟熠、观自在。 兄弟俩搁这儿轮流耍他呢。 上一世他能杀掉观自在,这一世也只是迟早的事。 而笨瓜师尊…… 他要把人留在自己身边,压在身下日日夜夜用他磨刀。 现在沈倦的理智正在一点点消失,回身看向钟意晚时也没了平日里的温和包容。 钟意晚被他那双不含任何感情的黑眸一看,心底涌上恐惧感。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刚刚那一瞬间沈倦身上全是杀意。 与此同时,脑海中传来了系统的警报声:【滴滴滴——检测到巨大恶意。】 想法得到证实,钟意晚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沈倦被他的动作刺到了眼,暗色瞳孔里燃烧着森冷幽火。 他咧嘴一笑:“师尊?” 笨瓜竟然害怕他? 见钟意晚愣愣的没什么反应,沈倦一步步逼近他,唇间依然绽着甜丝丝的笑:“师尊为什么不理我?” 现在不急,以后还有很长时间来考虑观自在的死法。 至于笨瓜师尊钟熠。 这可是他活了两辈子以来唯一一个能被他养活的生物,杀不得也伤不得。 观自在不是对他这个弟弟有想法吗? 等杀了哥哥以后,自己每晚都拉着弟弟对着他的墓碑做。 把观自在气诈尸了最好。 到时候当着他面做,做完再把他杀一次。 钟意晚并不知道沈倦那一瞬间的杀意是针对观自在的。 看着男主步步逼近他,他还以为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下一刻左手被人握住。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上被放了个线轴,顺着线轴上捆着的红线看过去,沈倦手里正提着只蜻蜓形状的纸鸢。 钟意晚愣在原地,脸颊被人轻轻捏了下。 身前传来沈倦的声音:“昨晚就做好了,过会儿带师尊去试试?” 钟意晚胡乱地点点头。 恐惧感如潮水般退去之后,他这才反应过来男主正赤裸着上身。 眼前的肌肉线条优美流畅,八块腹肌排列紧实,人鱼线也是极为性感,向上是健硕结实的胸肌,以及诱人的锁骨。 钟意晚的脑袋上轰得一下炸开了束烟花。 他将手里拿着的纸鸢放到一旁,紧闭双眼推着沈倦去屏风后面。 说话时结结巴巴的:“你你你!不守男德!快把衣服穿好,不冷吗?” 沈倦满头问号。 他怎么就不守男德了? 难道方才钟熠是被自己这样袒露上身的模样给惊到了? 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因着等会儿还要沐浴,所以沈倦只简单地套了件外袍,随后就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给手绳串珠子。 钟意晚背对着他喝茶压惊,过了会儿店小二才姗姗来迟,第三个活人的加入总算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 小二先是为钟意晚送来饭菜,之后才送来热水。 听着沈倦入水的声音,钟意晚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接着又联想到前天做的那个梦…… 越想越有颜色,他不争气地搓了把通红的脸。 等到沈倦沐浴完,钟意晚也恰好用完了晚饭。 在方才那会儿功夫他也明白了。 男主的恶意并不是针对他的。 系统播报是为了提醒他小心被男主误伤到,同时防止男主的黑化值再次升高。 给钟意晚都整笑了。 就沈倦那个+∞的黑化值? 这还有上升空间嘛呜呜呜呜。 世风日下,任务艰难。 沈倦刚擦干净身体,就被钟意晚拉着在床上坐下处理伤口。 看着笨瓜师尊一脸担忧,沈倦这个伤患倒是没心没肺。 他是人魔混血,身负魔界贵族的魔神血脉,恢复能力本就比别人强。 伤口处不处理都没关系,但架不住钟意晚担心他。 包扎完之后钟意晚别扭道:“你怎么会跟观掌柜切磋?” 沈倦正在往身上套衣服,闻言脸一黑:“他看师尊的眼神不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钟意晚心中无奈:“以后别这样了,冲动行事不好,万一碰到比你修为比你强悍的呢?” 沈倦十大不服:“修为不详,遇强则强。” “噗。”钟意晚被他逗笑。 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男主这么有意思。 “你别逞强就好。” 沈倦正叼着根发带束发,从鼻间发出声“嗯”便算作回复了,听的人耳根泛痒。 扎好头发后他看向钟意晚:“去外面放风筝吗?” 钟意晚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最终还是作罢:“天色太晚了,算了吧。” 话锋一转,他接着道:“明天就要走了,你今晚不跟李攸他们碰个面?” 沈倦摇头:“不用,昨晚师尊睡下之后我们三个已经聚过了。” “明日师尊睡醒之后我们就启程。” 钟意晚疑惑:“那木含璋呢?” 沈倦答得很快:“让他先走,我们在犬桑城会面就是了。” —— 第二天钟意晚特意起了个大早,洗漱过后下楼找男主。 陈玄商和李攸二人也恰好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见到他后礼貌问好。 可直到三人都用过早饭了也不见沈倦的身影。 陈玄商打了个呵欠:“大白应该还在给师叔买小食,离了章化城之后再往西南走,越走越偏僻。” 李攸也点头道:“他们那边接连经历过大旱、蝗灾、洪灾,还有最近的鼠灾,百姓们饭都吃不上了。” “救济粮运得倒是多,但架不住张嘴吃饭的人更多。” 钟意晚心中复杂。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更别说这次闹得还是鼠灾。 他盯着茶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好像透过它们看到了挣扎于水火之间的芸芸众生。 如果他真的是渡劫后期修为的钟意晚就好了。 那个少时一剑惊天阙的仙尊…… 就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沈倦回来了。 今日的少年穿着一袭水蓝色圆领袍,皮质护腕上装饰着银质虎面,依旧是利落的高马尾,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直直望向钟意晚。 “师尊,休息好了我们就出发?” —— 钟意晚从马车的窗子里探出头来,城门口站着为他们送别的李攸等人。 白苏苏已经恢复了甜妹模样,她哒哒哒跑上前来,从小窗那里塞给钟意晚几只香囊。 怕沈倦误会,她赶忙解释道:“西南多蚁虫,这是我做的驱虫香囊,沈师弟和师叔记得戴好。” 钟意晚感谢道:“谢啦,苏苏。” 白苏苏第一次被自己倾慕过的人这样亲切称呼,俏脸飞起红霞。 一直等到沈倦即将驾着马车走远,她才奋力喊道:“师叔你等我突破渡劫期!我要叛出师门来娶你!” 薛之问笑容温和,在本子上记下白苏苏欠刑鞭一百。 正看着野史杂谈的钟意晚嘴角抽搐。 下一秒就见沈倦掀开车帘,手中提着却邪剑,笑得温和有礼:“师尊,出行暂停,我去找师姐办点白事。” 钟意晚:“???” 你确定你没说错话? 不应该是去找你白师姐办点事? 第37章 徒弟,再不来我就要被拐走了 从章化城到大周朝的西南部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钟意晚在现世时就有晕车症,灵舟都坐不得。 到了修真界之后却能奇迹般地适应乘驾马车。 这时候就不得不夸赞一下男主了。 沈倦考虑到了坐在车里的钟意晚可能会觉得憋闷,因此他购置的这架马车内部空间极大。 内室能够睡人,用一道雕花云母屏风与外部隔开。 外部靠近车帘出口那一片区域可以读书写字,或者品茶下棋。 整架马车由两匹马拉着。 被偷家偷怕了的沈倦自行承担了车夫之责,完全不敢雇人驾车。 生怕钟意晚跟陌生人跑了。 两人已经走了九天,这期间走走停停。 每每遇到景色不错的地方,沈倦便会拉着钟意晚多停一会儿。 领着人去放放风筝,摸鱼逗鸟,活像带着家眷出来郊游的。 如今已是四月下旬,正是艳阳明月洒人间的好时节。 可越往西南部走,周围的一切就愈是荒凉空虚。 一些村落尽是荒草腐尸,皮毛油光发亮的大黑耗子们吱吱叫着穿梭其间。 猩红的双眼让人觉得极不舒服。 钟意晚神情恹恹的靠在沈倦肩膀上打瞌睡。 方才他们经过的那处村落里有不少大老鼠。 也不知道它们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一个个膘肥体壮,最大的甚至有沈倦的一条大腿那么粗壮有力。 当然,这群老鼠的结局不过是被沈倦烧成灰。 有饿急眼了的小孩被烤肉味吸引,甚至想要扑过去吃老鼠,但被满目绝望的大人拉住。 谁知道这些大老鼠带的有多少病。 谁又知道它们究竟吃过多少尸体。 小孩子们不懂事,那些大人却是全都清楚的。 一路走来,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俱是一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模样。 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过来时,竟是比那些啃食人肉的鼠群还要可怖。 也就是碍于沈倦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不然这群饿急了眼的百姓早就扑过来争抢粮食了。 钟意晚不是没有过动摇,奈何沈倦已经说了,提前储备的食物并不多。 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散尽粮米并非好事,眼前这些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沈倦驾着车,偶尔偷瞄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师尊困了?” 钟意晚闷闷不乐地摇头,但他正贴着人家,看起来跟撒娇蹭人也没什么两样。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半阖着眼坐直了身体,像是赌气那般道:“我讨厌大老鼠。” 动画里的杰瑞那么可爱。 结果这群满地阴暗爬行的黑耗子长得比汤姆他表哥还壮。 一口下去爹娘白养。 看起来很会吃人的样子。 可怕。 沈倦安慰他:“万物相生相克,总会找到处理它们的办法。” 话锋一转他接着道:“既然路上碰到了这么多鼠群,也就证明我们离犬桑城不远了。” 钟意晚从鼻间发出声轻哼:“嗯。” 在被路边突然窜出来的大黑耗子吓了一跳之后,他默默地抱紧自己。 前边两匹拉着车驾的玉骢马已经见怪不怪了,心理素质比钟意晚还强。 一蹄子下去踹飞一只大耗子,马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喷气声。 钟意晚心中感叹。 不愧是被男主选中的马。 跟他本人一样屑。 浑身散发着“我是龙傲天,傻逼别沾边”的强大气场。 过了大概两刻钟的时间,道路变得宽敞起来。 沈倦收回探出去的神识,意味不明地开口:“再走二十丈就到犬桑城了,城里有些混乱,我们先停一下,给你易容。” 这么说着,沈倦将马车缓缓停在路边,拉着钟意晚进了马车内部。 沈倦取出易容用的材料盒,有些犹豫不决:“师尊,是你假扮女孩子,还是我来?” 钟意晚一噎:“我们的身份是什么?” 沈倦不假思索道:“前来犬桑城寻亲的夫妻。” “巫族部众十分排外,木含璋已经进城了,在章化城时他留了信物和通关文牒给弟子。” “要想糊弄过去,我们二人中必须有一人扮演‘文含玉’。” 钟意晚上下打量过沈倦。 嗯…… 今天才发现一件事。 男主竟然比他高一丢丢。 自己好歹也是实打实的182cm…… 算了算了。 钟意晚叹了口气:“我来吧,我骨架比你要小一点,人家顶多会觉得我个子傻高,应当瞧不出什么。” 沈倦眸光微闪,应了好后从须弥戒里取衣服。 计划大成功。 笨瓜还真答应了。 先前自己被他坑,只好无奈地穿上观音衣假扮姒姬娘娘。 眼下总算扬眉吐气一回。 钟意晚不知道的是,自家“乖”徒弟准备的女装本来就是按他的尺寸定做的。 他还在傻乎乎的纳闷为什么这件素裙穿在身上时会那么合身。 不愧是男主,还特意买了大号女装。 聪明的嘞。 又过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 两人已经做好了易容,钟意晚捧着小镜子看去。 镜中人娇憨可爱,鹿儿眼扑闪扑闪的,唇色嫣红健康,脑袋上盘着个堕马髻,颈后留了一股垂在右肩。 是个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生欢喜的模样。 明明是已婚妇人打扮,但却少了些端庄,瞧着活泼灵动。 钟意晚再次感叹。 男主的审美还怪好的,易容水平也挺高。 捏的这张假脸看起来就很自然不做作。 他放下小镜,看向几乎没怎么易容的沈倦:“你不用易容吗?” 沈倦摇头:“我只需收敛一些脾气就行,于我而言这才是最好的易容。” 钟意晚眨巴眨巴眼。 面前长身玉立的人罕见地穿了身广袖长袍,为了搭配外面罩着的天蓝色鹤纹外衫,耳边坠着的流苏穗子也特意换成了条浅蓝色的。 真是应了那句话,人靠衣服马靠鞍, 平日里总是穿着鲜红劲装的少年换成了广袖长袍,周身气质也跟着温润几分。 钟意晚双手支着下颌看他:“声音怎么办?” 沈倦自然没忘记这个,他从须弥戒里取出一瓶丹药递给钟意晚:“这种丹药服下后会让声音变得很像女孩子,时效三个时辰。” 顿了下他补充道:“甜的,不苦,师尊当糖吃就行。” 钟意晚倒出来一粒塞进嘴里。 唔,嘎嘣脆,草莓味。 沈倦看他大有再来一粒的架势,连忙劝阻道:“别多吃,效果会加重,对嗓子不好。” “哦,那好吧。” 话刚说出口钟意晚就僵在原地。 卧槽刚刚那声鬼叫是他发出的? 夹子音? 沈倦倒没觉得有什么,既然二人已经做好了准备,继续上路才是要紧事。 沈倦驾着马车走近城门,向城门口的守卫出示过提前造好的身份文牒。 守卫们公事公办地检查过马车,确认没有什么差池后才放他们进了城。 他们走的时候一位士兵还好心劝道:“如今城里很乱,并非寻亲的好时机。既然你们夫妻二人执意要去,那便小心行事,莫要被奸人诓骗了去。” 沈倦对他抱拳行过一礼:“多谢。” 那位士兵摆了摆手,没再多言。 进城之后沈倦目标明确地顺着木含璋留下的讯息找去他的住所。 守卫所言不假,城中情况确实复杂。 捕鼠人走街串巷的捕杀老鼠,街上到处都能看到衣衫褴褛的百姓。 大部分店铺都关门了。 一些门店被老鼠啃坏,老板正骂骂咧咧地差伙计修补。 和繁华热闹的章化城不同,犬桑城里满是消沉压抑。 沈倦不敢在这个时候把钟意晚置于一个危险的未知境地。 客栈是不能住了。 马车穿过街道,最终停在一户新修建起来的院落前。 沈倦扶着钟意晚从马车上下来。 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院子里的几人赶忙迎出去。 木含璋还记得他与沈倦事先定好的说辞,看见一袭白裙的钟意晚,便知这就是自己的“姐姐”。 他反应得快,眼含热泪道:“阿姊,阿兄,你们总算来了。” 钟意晚也很快入戏,眼泪不值钱地往外掉,跟白捡来的便宜弟弟执手相看泪眼。 旁边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见他们“姐弟”重逢,一时也不好再缠着木含璋什么,皆是识趣地告辞。 钟意晚二人被木含璋迎进院子,这才知道他自从回了犬桑城以后就一直被各户人家派来的媒婆说亲。 方才木含璋就是被媒婆们缠住,因此才没能及时去城门口迎接。 他本来还担心师徒俩第一次来这里,万一走错地方就麻烦了。 沈倦含笑道:“这得多亏木兄留下的讯息详细。” 木含璋腼腆地抓了下脸,将马车安顿在后院之后,他引着二人去歇脚的屋子。 闲聊时他为两人简单说明了目前他知道的部分情况。 如今巫族正深陷内斗风波。 大周朝派来驻守此地的西南王势力算是一拨,主张巫族部落废弃巫蛊文化,并且接受周朝教化,彻底成为周朝的一部分。 他们还要求巫族部众接受仙盟管辖,开设安平塔以镇妖邪。 另一拨是以巫族大长老为首的巫师十众等人,他们坚决反抗西南王一派,要求巫族部众自成一体。 最后一拨势力从根本上而言属于中立派,是一个唤作七星楼的组织。 楼中高手众多,他们常常游走巫族各处救死扶伤,竭力拉扯其余两方势力,避免不必要的战争。 从行为上来看他们的目的在于巫族各部和平安好,但也不能排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 当说到犬桑城时,木含璋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无他,实在是他们的城主太过头铁。 本来这座城池就处于三方势力的重叠区间。 再加上地势特殊,可以说是易守难攻。 属于三方必争之地。 犬桑城城主动了贪念,便想着从三处各捞一些油水出来,故意跟三方都交好,做一些阳奉阴违的事。 事情败露后三方势力竟是谁也不愿与犬桑城交好了,只任其自生自灭。 钟意晚扯了扯嘴角。 他就说嘛! 巫族那么多会玩蛊的人,怎么连个小小鼠灾都治不好。 原来是这个傻逼城主害的。 沈倦对巫族的内斗纷争不感兴趣,也就是随便听听,大致明白当前局势而已。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在于为钟意晚解毒,此外便是调查清楚文含玉一案中涉及到的巫蛊娃娃一事。 木含璋将二人引至为他们安排好的屋舍之后便拱手告退了。 钟意晚刚来到一个陌生环境,正是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碰的时候,完全不觉得疲惫。 等沈倦收拾好了床铺,他拉着人就去了外面。 打探消息的最好地方就是茶馆酒肆。 木含璋许久未曾回来,对很多事情的细节之处并不是十分了解。 这就需要他们去慢慢探索了。 城中有捕鼠人存在,因此街上倒没有他们在野外看到的那般老鼠满街跑。 不过就算没了老鼠,他们一路走过去也算是直面了城中的混乱无序。 城主府在犬桑城中心摆的有布施米粥的摊子。 钟意晚无意间瞥了一眼,发现百姓们捧着的粥碗里米粒少得可怜。 尽管这样,那些饿急眼了的孩子们还是恨不得再把空碗舔上一遍。 钟意晚一时之间有些发愣。 他在安稳的糖罐子里待久了。 史书上写的动荡年代又离他太过遥远。 眼下身临其境才懂其中绝望。 然而城中的压抑现状远不止如此。 街上四处溜达着些碰瓷偷盗的小贼。 就在刚刚那会儿功夫里,钟意晚被两个毛头孩子故意撞了两次,得亏荷包什么的都让沈倦拿着,不然真就被偷走了。 从胡同拐进酒馆之前的那段路上甚至有地痞流氓对着他吹口哨。 不出意外的,那些人也被沈倦以德服人了。 钟意晚双手捧着脸,坐在石阶上等沈倦结束对痞子们的道德教育。 就在他撅着嘴吹刘海玩儿的时候,身旁走过来一位作巫族打扮的妖孽少年。 少年一身微光,脚腕上系着串银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身着挑花刺绣的深蓝色巫族服饰,整个人作一副苗疆少年打扮。 再往上细看他的眉眼,竟与沈倦有三分相像,只不过少年的眉骨上方有一颗丹朱似的红痣,看起来又欲又撩。 钟意晚觉得此人的来头绝对不小,不过他并没有多想。 见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不走,他还以为是自己挡住了对方的路,便螃蟹似的往石阶另一旁移了移。 随后继续捧着脸等沈倦。 头顶传来声嗤笑,那名少年微微俯身凑近他些,声线清朗悦耳。 “中原来的?怎么身边也没个人跟着,就不怕被人掳走?” 钟意晚下意识地向后看了眼,胡同里开了隔音阵法,因此他也不知道沈倦进行到道德教育的哪一步了。 便老实道:“我徒……夫君在后面,马上就会来找我。” 少年垂着眼,状似随意般地问他:“什么屠夫?” 钟意晚被逗笑。 看起来傻乎乎的样子似乎更蠢了。 少年眉梢舒缓,从腰间挂着的小坛子里取出只金黄色的小蝴蝶,乍一看跟银杏叶似的。 钟意晚看到那只蝴蝶之后就像被勾了魂一样,呆呆地愣在原地,瞳孔也跟着微微放大。 “我叫南寄欢,你呢?” 第38章 别跟着哥哥了,跟我吧 “我叫钟……” 只差一个字没说出来,钟意晚被姗姗来迟的沈倦圈在怀里,口也被封住。 沈倦掰过他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回神。” 可钟意晚就跟没听见一样,眼神空洞找不到焦点。 沈倦的心情变得愈发糟糕。 河洛被召出,奉主之命守着钟意晚。 而沈倦则是提起却邪攻向立在一旁抱臂看热闹的南寄欢。 南寄欢挑眉,抽出腰间环刃格挡,脚腕的银铃被带出清脆声响。 听到这个声音,钟意晚眼睫颤了颤,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一般向南寄欢走去。 河洛一惊,赶忙拦下他。 沈倦攻势骤急,在南寄欢反击的那一刹找出了他的破绽,长剑上挑,击落了对方手中的环刃。 却邪剑抵上南寄欢的脖颈,有血珠顺着剑身渗出,沈倦冷冷道:“情蛊?” 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南寄欢身子前倾,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般,任由却邪剑划伤脖颈。 他勾着沈倦耳边的流苏穗子,动作暧昧言语轻佻:“怎么?哥哥也想试试鸦蚂蝶?” “噗嗤。” 从两人身后传来一道轻快笑声,与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沈倦嫌恶地拍开那只缠着自己穗子的手,飞身落在钟意晚身边。 他一边探出灵力检查钟意晚的身体状况,一边问道:“师尊清醒些了?” 钟意晚乖巧点头。 本来他的意识还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直到听到那只银杏叶似的金蝶叫做“鸦蚂蝶”。 这谁能绷的住? 哈哈哈哈亚麻跌。 日系小蝴蝶。 不愧是修真界,真是无奇不有。 不会还有什么八嘎雅鹿吧? 钟意晚的自主意识回归,也就证明种蛊失败。 南寄欢心中纳闷,他顶着脖颈上的血线凑到钟意晚面前,真诚地疑惑: “我自幼炼蛊无数,从来没有失手过,姐姐是第一个能够挣脱蛊虫控制的人,我很好奇,姐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钟意晚往沈倦身边退了下,糊弄道:“你猜。” 南寄欢歪头,乌沉的双眸里倒映着钟意晚的模样。 沈倦唇角下压,轻嘲道:“巫族圣子南寄欢,城主府的人应当很‘欢迎’你的到来。” 听他这么说,南寄欢这才把注意力分出一部分落在他身上。 “别这样嘛哥哥,我好不容易才能偷跑出来找些乐子。”这般说着,南寄欢再次看向钟意晚。 明明嘴角含笑,可那双漆如墨的黑眸里却满是阴戾冷意:“嫂子真漂亮,哥哥可要守好了。” “否则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被人拐跑了呢 ~ ” 河洛随主人心意而动,与沈倦一起攻向南寄欢。 笑容邪肆的少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钟意晚,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沈倦的剑意擦着南寄欢的腰身而过落在地上,带着点点血迹,在石板路上划出一道沟壑。 他垂眸看着地上那道沟壑,语气深沉:“缩地千里,修为至少是元婴期。” 沈倦伪装出来的修为是金丹期大圆满。 还得找个时机“突破”才是。 不然就算钟意晚不对他起疑心,其他人也会对沈倦的修为产生怀疑。 钟意晚见他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凑上前去询问:“倦倦?怎么了吗?” 沈倦回过神来,牵起他的手向酒肆走去:“没什么,就是我这几天可能要突破了。” 钟意晚应了好,接着问道:“要找地方闭关吗?” 沈倦摇头:“不用闭关,直接渡雷劫。” 等二人进了酒肆之后才发现这里大部分都是醉生梦死的人。 沈倦眉头一皱,护着钟意晚来到楼上的清净处,招呼店小二道:“秋露白和罗浮春有吗?” 小二歉意道:“罗浮春没了,秋露白倒还有。” “那就两坛秋露白,有小菜瓜子什么的也端一些过来。” “好嘞,客官您稍等啊。” 钟意晚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去,楼下是衣着各异的普通百姓,除却巫族的人之外,还有西域那边的胡人。 几个大汉划拳喝酒好不热闹。 跟街上看到的惨淡景象是两个极端。 从他们说的话中大致能够知道,城主府早年与西域那边的大统领塔依汗有过生意上的往来。 虽然犬桑城被西南王等三股势力所弃,但塔依汗却愿意为城主助一臂之力。 这些胡人便是塔依汗派来押送牛羊粮草的官差。 钟意晚收回视线,心中很是不解。 在木含璋的口中,犬桑城城主似乎只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三处皆讨好周旋,最终却被三方势力同时抛弃。 但是西域大统领塔依汗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帮助犬桑城。 原着中的塔依汗是个豪爽正直的黑皮大帅哥,有野心有抱负,从质子身份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如果犬桑城的城主真是个小人的话,塔依汗应当不会伸出援助之手才对。 沈倦重生而来,或多或少清楚一些内情。 但他只打算静观其变。 巫族圣子南寄欢都能出现在这里了。 那么南寄欢的未婚妻,巫族圣女随月生应当也快追过来了。 犬桑城只不过是沈倦深入巫族的一块跳板。 巫族部众十分排外。 即便巫族大长老是沈倦母亲沈千月的义姐。 现在巫族内乱纷争不断,正是各部众焦头烂额的时候。 若是沈倦身中剧毒无药可医,大长老绝对会伸出援手。 但偏偏是钟意晚。 沈倦心里清楚太一宗为什么会跟巫族交恶。 原因就出现在“钟意晚”身上。 沈倦撩起眼皮,轻飘飘瞥了眼对面那位转着酒盏玩儿的笨瓜。 现在还不是好时机,等到大长老最看重的圣子圣女都相信他身边这个人不是钟意晚了才行。 利用随月生或者南寄欢去见到巫族大长老实为一种良策。 早在来这里之前,陶羡安等一众魔将就已经把七星楼交接给了沈倦。 毕竟这个组织本就是他们为了辅佐沈倦才创立出来的。 沈倦接过大权之后派发下去的第一条命令就是追查南寄欢等人的行踪。 情报里写的是南寄欢今天就会到犬桑城。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以这种形式见面,而且南寄欢竟然也有偷他家笨瓜的想法。 呵呵。 本来就烦。 师徒俩各怀心思,店小二便是在这个时候提着两坛秋露白走了过来。 将酒放下后,店小二又端上来几碟小菜,荤素不一。 钟意晚一向不被允许喝酒,现下不禁有些好奇。 喝醉是什么样子的? 没试过。 感觉还怪好玩。 他蠢蠢欲动,指着桌子上的酒问沈倦:“我可以喝吗?” 沈倦不确定道:“你酒量如何?” 反正他自己是一杯倒。 点这两坛酒也只是为了装装样子,大不了都带回去给木含璋。 钟意晚拍着胸脯保证道:“很好!” 两刻钟之后。 沈倦面无表情地倚在酒肆的栏杆上,任由某个从里醉到外的白团子趴在他身上对他上下其手。 “倦倦,你怎么长了两个脑袋?哇,好厉害,你有十二根手指欸!” 呵呵。 我看你眼怪瞎。 沈倦撇过头去不理他。 真是信了他的邪。 明明酒量比自己还差,就这都敢把两坛酒当水喝。 注意到那只咸猪手开始往自己腰腹上滑,沈倦呼吸一滞,连忙拉下他的手。 手下的人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肩头,沈倦松了口气,抽空招呼觑着眼不敢往这边看的店小二过来结账。 等结完账,沈倦半拖半拽地领着人出酒肆,掩在袖中的七星楼专用传讯符正在微微发亮。 沈倦眸色一深,不打算慢悠悠地走回去了。 他将钟意晚打横抱起,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两人直接出现在木含璋家的院子里。 正弯腰给蔬菜浇水的木含璋被他们吓了一跳。 注意到钟意晚身上的酒气,木含璋丢下水桶,自告奋勇地给人熬醒酒汤去了。 沈倦低声道过谢,随后就抱着钟意晚回了他们俩住的屋子。 他想要将人放到床上,奈何钟意晚黏黏糊糊地抱着他不撒手,沈倦便干脆由着他了。 “徒弟徒弟徒弟。” “在。”沈倦将布巾拧干,贴在钟意晚的脸上为他降温,“师尊有话直接说就行。” 钟意晚感受到凉意,舒服地眯了下眼:“现在你在外面不能叫我师尊,我们可是有假身份在的。” 沈倦身子一僵,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称呼师尊名讳未免太过不敬。” 钟意晚拉着他的手,满面真诚地看向他。 落在沈倦眼里就是脸色红润微醺的雪白团子眼神迷离地望向他,被酒液润湿的丹唇微张,全然一副勾人魂魄的样貌。 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他没碰过一滴酒,此时却也染上醉意。 结果钟意晚给他来了一句:“对内你叫我师尊,对外叫我钟爷就好,咱们各论各的。” 加速的心跳就像被人突然按了暂停键一样,沈倦的沉默无人能懂。 他指了下钟意晚身上的穿着的白色长裙,心累道:“师尊现在的身份是女孩子。” 钟意晚鼓起一边脸颊:“那你叫我什么?” 沈倦把问题抛回去:“师尊想让我怎么称呼你?” 钟意晚一本正经:“钟爹,或者钟爷。” 沈倦深呼一口气,面上挂起和善笑意,抱着人放到了床上…… 反手就是一个织梦咒。 跟醉鬼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沈倦果断放弃沟通。 转而去了外面烧些热水给他擦身子。 不久后木含璋端着醒酒汤过来,沈倦道谢后接下。 木含璋抓了下脸,摆摆手表示不用那么客气,退出房间后还不忘替两人关上房门。 沈倦走到床边,含了一口醒酒汤,随后掰过钟意晚的脸给他喂下。 碗中的汤水已经见底,沈倦垂着眼睫看向床上睡得不安分的人。 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片刻以后,沈倦放下汤碗,从须弥戒中取出条发带束在眼睛上,打湿布帕为钟意晚擦身。 易容被一点点褪下,露出那人原本的样子。 即使隔着一层布帕,沈倦还是能够感受得到身下人细腻光滑的肌肤。 他叹了口气。 要不然今晚还是别回来了,不然钟意晚肯定要遭殃。 沈倦心中默念清心诀,颇为煎熬地替钟意晚擦过身子,最后给人换上干净里衣。 临走前沈倦还不忘召来却邪守着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城中也没了白日里的喧闹,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 却邪闲得无聊,就在房梁上倒挂金钩。 剑身如银蛇般绕在圆木之上。 也就是在这时,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动静。 却邪还以为是钟意晚在翻身,便没有多想。 可在之后竟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却邪落在地上化作人形,一路小跑到钟意晚面前:“这么晚了师尊要去哪?” 床上的人背对着他,因此却邪并没有看到钟意晚眼底一闪而过的金芒。 “我去起夜,你不用跟来。” 却邪“哦”了一声,重新化作原型去房梁上倒挂金钩。 钟意晚穿好衣服,披散着头发就走了出去,神情木呆呆的。 木含璋正在挑灯夜读,注意到院子里的动静,他赶忙推门走出去:“小仙家这是要去哪?” 钟意晚歪头,笑容甜丝丝的:“去找郎君。” 木含璋知道沈倦没有回来,他挠了挠头道:“小仙家记得看着些路,城里的老鼠还是挺多的。” 钟意晚从喉间发出声轻哼:“嗯。” 木含璋不明所以。 怎么觉得仙长变得邪肆不少? 唔……不会是他读书读傻了吧? 此后再没人拦着钟意晚。 他一点点向外走去,出了木含璋的家以后身姿轻盈地跃上屋檐,顺着铃声的方向而去。 直至翻身进入某间驿站的二楼,钟意晚被人稳稳接在怀里。 南寄欢停止摇晃手中的银铃,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看清了钟意晚的样貌后难免有些怔愣,半晌后他才从鼻间发出声轻笑:“原来白天的时候姐姐易容了呀。” 钟意晚现在被他操控,自然做不出什么反应,眼神也是空洞木讷。 南寄欢勾起身前人的一缕发丝卷在手里把玩,墨色瞳孔里倒映出一道雪白纤影。 灿金色蝴蝶落在钟意晚肩侧,银杏叶似的两片翅膀微微扑扇。 南寄欢将他抱到床上,眼中满是玩味:“我原本还想着我的蝴蝶怎么会亲近你,没想到呀 ~ 姐姐的体内竟然有一种更强的蛊毒存在。” “我还以为自己的命定之人就是你了呢,原来只是小蝴蝶饿了而已。” 几乎没有人知道。 南寄欢早就祛了情根,并将之炼为了蛊虫,也就是那只灿金色的蝴蝶。 而蛊虫最喜欢的就是效用强劲的蛊毒。 南寄欢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将钟意晚的手牢牢绑在床头。 “姐姐乖哦,等我的小蝴蝶吃饱了我就会放你走。” 这般说着,他动作暧昧地抚过钟意晚的侧脸。 幽暗漆黑的瞳孔几经闪烁,南寄欢遵从心中想法,俯下身子,于他眉间轻啄了下: “如果第二天姐姐还能活着的话,别跟着哥哥了,留在我身边吧。” 第39章 师尊,你在哪 金色小蝴蝶飘飞盘旋,最终在钟意晚的命脉处停落。 自蝴蝶的翅膀上生出几道极细的金线,缓缓探入血肉筋脉之中。 南寄欢不带什么感情地捻着钟意晚颈间戴着的螺贝。 他自然知道这是情侣间不用灵力就能通讯的小玩意儿。 今日与他交手的沈倦是金丹期修为,但带给他的压迫感却比族中几位合体期的长老还要大。 而且那人竟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南寄欢的眼中划过一抹探究。 不过此刻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却毫无灵力波动,完全就是一个普通凡人。 就算服用延年益寿的仙丹,寿数也不会超过一百二十年。 南寄欢唇角上扬,大拇指指腹擦过钟意晚的唇瓣。 “姐姐,你的花期好短呐,不如让我把你炼成药人,让你永远停在最好的年岁怎么样?” 钟意晚现在为他所控,对于主人的命令自然是无条件服从。 南寄欢的笑意加深,墨色瞳孔里闪着奇诡光芒。 然而随着鸦蚂蝶翅膀上的金线逐渐探入钟意晚的心脉,他愕然发现身下人体内竟是有两种剧毒。 并且这两种毒还处于一种相互制约的平衡状态。 少了其中一种,钟意晚必定活不过三天。 但就算这两种毒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这人也逃不过心脉衰竭而死。 南寄欢不由得咂舌:“怎么还是个短命的?” 他一向不懂得怜惜为何物。 今日不过是见到自己情根化成的小金蝶对钟意晚有反应,好奇之下才选择与钟意晚交谈。 现在探明了钟意晚的身体状况,他只觉得一阵无趣。 南寄欢拽下钟意晚脖颈上的螺贝,一条胳膊垫在脑后靠在雕花木床上,另一只手转着螺贝玩儿。 金线颜色变深,意味着蛊毒正在被吸出。 两种毒之间的平衡被打破。 钟意晚蓦地呕出口鲜血来,身子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自他喉间泄出声声低吟,带着无法压抑的痛楚。 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只能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南寄欢重新直起身体,右手贴上钟意晚的脖颈握住,一道禁言术落成。 耳边重新消停下来,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正欲翻身下床的时候蓦地听到驿站里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动静。 一名手下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身上染了血,慌慌张张地用巫族语言对他说着些什么。 只是还不待他说完。 一道冷光乍现。 那名手下的人头与身子分离,鲜血溅了满地。 南寄欢模样随意地撩起眼皮。 从门外缓缓走近几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他们手中握着的刀还在不断往下滴血。 为首的那人冷眼扫过房中景象,掠过钟意晚时稍作停留。 随后眼神落在一派镇定的南寄欢身上,声音冰冷无情: “巫族圣子南寄欢,我家殿下要取你性命。” 被他喊到名字的人眉梢上扬,似笑非笑地扫过这群人:“又是应长策?应北辰那个老不死的还没把我接回去呢,他就担心我跟他争位子了?” “唉 ~ 我这个弟弟真是好狠的心呐。” 几位魔将不语,提起利刃便攻向他。 南寄欢嘴角带笑,一只手抽出腰间环刃格挡对面六人的攻势,另一只手探上放有蛊虫的盒子。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自他的识海深处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撕裂感。 蛊虫的反噬提前发作了? 南寄欢咬牙忍住四肢百骸漫上的疲惫感,身子后仰避开长刀横扫,手中挥舞着环刃伺机攻向对面几位魔将。 他的灵力正在一点点消失,额头也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又是一道银光闪过,一名魔将瞅准时机划伤了他的背部。 南寄欢闷哼一声,旋身退至床帏边。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床榻上的人。 他不耐地“啧”了声。 小金蝶还在吸取蛊毒,得带把这个女人一起带走。 这般想着,南寄欢取出锦囊里的毒粉洒向那些魔将。 趁他们被迷了眼的功夫,南寄欢一把揽过钟意晚,运起身体里最后的灵力使用缩地千里。 待紫黑色的毒雾散去,房间里已经没了二人身影。 魔将们皆是面色凝重,以魔界密语低声交谈几句之后踏出房间向外追去。 南寄欢灵力不支,只好收回了还在吸食蛊毒的鸦蚂蝶。 他肩上扛着钟意晚,飞速掠过高大黑暗的密林。 蛊虫反噬的劲头越来越大,南寄欢的身形也在逐渐缩小。 他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带着人倒在一户人家门口。 身上的伤口正在不断往外渗血,后背湿淋淋的,估计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看护院子的大黄狗鼻翼翕动,闻到血腥味后立刻止不住的犬吠。 住在这处院子里的人被大黄狗的声音惊醒。 原本黑暗的屋子被烛火照亮,紧接着传来一阵步履迟缓的脚步声。 南寄欢的身形已经停留在了幼童阶段,玉雪可爱的脸蛋上染了血,看向院门时,幽暗阴戾的眸子里无甚感情。 独居的七旬老人颤颤巍巍地推开木门过来察看情况。 门口正躺着人事不省的钟意晚,而在他的身边是一位浑身浴血的小童子。 老人家心中一惊,试图扛起钟意晚。 意识昏昏沉沉的南寄欢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手中的环刃已经抵在了老人的脖子上。 他笑得温软无害:“奶奶,等会儿若是有人来了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哦。” 看着老人忙不迭地点头,南寄欢甜丝丝道:“谢谢奶奶啦 ~ ” 他用最后一丝灵力施了个清洁术,简单清理过现场的血迹。 继而点了自己周身几个大穴,暂时止住血。 做好一切后,南寄欢跟在老人身边向屋里走去。 他自幼修习养蛊之术,最喜欢控制一些凶狠阴毒的毒物,久而久之难免会遭受蛊虫反噬。 每每遭受反噬的时候,因着魔神血脉的存在,他都会变作最虚弱的小童子模样。 几天前他才经历过这样的反噬。 但没想到今天竟然又体会了一遍。 浓密如小扇的乌睫垂下,遮住了南寄欢眼底的阴冷之色。 难道跟那个女人体内的蛊毒有关? 鸦蚂蝶还没有把钟意晚体内的蛊毒全部吸出。 只是吃了一点点就对南寄欢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若是小金蝶将这个女人心脉里的蛊毒吃完…… 他抬眼看向嘴角不断往外渗出鲜血的人,微眯的瞳眸中一片寒意。 这种蛊毒究竟什么来头? —— 沈倦离开木含璋的院子之后直接去了犬桑城外的某处七星楼据点。 据属下们来报,魔界那边又有动静了。 魔皇应北辰手下的一位得力干将被四皇子应长策派去不知道干什么了。 在七星楼查到的情报中,那名魔将最后一次现身是在魔界与巫族的交界地。 而南寄欢在不久前才经过那个地方。 联想到南寄欢魔皇私生子的身份,沈倦很难不多想。 原本应长策跟南寄欢手足相残并不关他什么事。 偏偏最近魔界里不知从何走漏一则传言。 说的是应北辰的哥哥,也就是沈倦的父亲应君则,前任魔皇最疼爱的大殿下是被自己的亲弟弟给害死的。 并且大殿下还有一位遗失在修真界的独子应逐星。 传言里说应逐星不日便要杀回魔界皇都,直取应北辰那老贼的狗头。 有些不甘心忍受应北辰苛政压迫的人一听说这个消息就开始坐不住了。 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头,抱有什么目的。 那些人往自己身上安个应逐星手下大将的名头就开始闹事。 又是刺杀魔皇,又是打着选妃的旗号四处嫖娼。 数道黑锅一起扣在“应逐星”身上。 给应逐星本星的沈倦都气笑了。 他们右派势力在不久前才完全整合在一起,沈倦连托孤大臣的面都没见完。 结果闹出这么个事来。 应北辰膝下有儿女四人。 除了还未认回来的私生子南寄欢,只有应长策一人是皇子。 其他三位全是皇女,并且均已出嫁。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则关于应逐星的传言,应长策认定的王位竞争对手就只有南寄欢一人。 现在倒好,因着闹事的人不断增多,应长策转而又盯上了应逐星。 右派势力刚刚复苏,根本经受不起过多打压。 沈倦已经派出属下去调查那则传言究竟是从何人口中兴起的。 而他在指挥部将应对应北辰父子针对的同时还得抚慰下属各部的人心。 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 十几条命令吩咐下去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 沈倦推开桌子上成堆的卷宗密报,颇为心累地捏着山根。 偶然间低头时看到了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某个笨瓜的睡颜。 心脏某处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软乎乎的小东西蹭了一样,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连着他的眉眼也柔和不少。 他从须弥戒中取出编红绳的材料盒,模样专注认真地在上边串铃铛。 不知过了多久。 最后一个绳结已然落好,沈倦剪掉多余线头,一条手绳便算做好了。 这是他几日以来做的第四条,手上一对,脚腕一对。 等他亲手给钟意晚戴上,笨瓜的四肢便算被自己的红绳全部捆住了吧? 沈倦支着下颌,半垂着眼睫看向手里拎着的红绳,长案上的烛火投射出暖黄色的光芒,衬得他的轮廓温润不少。 也不知道钟熠现在怎么样了,他喝了那么多酒,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样想着,沈倦给却邪发去讯息。 得到的回复是师尊起夜起了将近一个时辰,现在还没回来。 沈倦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赶忙拿出袖子里的螺贝,低声唤过那人名讳。 但钟意晚那边毫无反应,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沈倦面色一沉,恰好此时下属来报,说是应长策派出的那名魔将带着人去了南寄欢下榻的驿站。 七星楼的探子离得远,隐约看到南寄欢的榻上捆着一位面容昳丽的白衣女子。 一番打斗后南寄欢不敌,带着白衣女子使用缩地千里走了。 听完属下汇报,沈倦的心情直接阴转暴雨。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牙道:“找,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他们俩找回来!” “南寄欢是死是活无所谓,他身边的白衣人必须完好无损。” 等属下领命后即将退出去,他又道:“慢着,驿站在哪?我亲自去。” —— 不过片刻功夫,身披黑袍的沈倦领着属下们出现在不久前才发生过打斗驿站二楼。 地上掉落的螺贝被他捡起。 沈倦面容冰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戾气,漆黑如墨的眸子瞥见绑在床头的绳子时稍滞。 一息的停顿后他的目光缓缓下移。 凌乱的床榻上正胡乱分布着几处血迹。 像是被刺到了眼一样,沈倦颤着睫羽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那双幽深暗炙的墨眸里满是暴戾杀意。 交代属下做事时的声音也跟淬了冰一样森然冰冷:“废了南寄欢,带回他身边的那个人。” —— 钟意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长大后的哥哥,也有最开始时温柔恬静的母亲。 但在这之后他的意识没入大海,胸腔漫上一阵呼吸不过来的窒息感。 在快要被闷死的时候,有个赤色身影向他游来,那人拉起他的手,带他脱离这片深不见底的大海。 钟意晚想要看清那人面容,但腰身被另一人环住了,他的动作也随之一僵。 自他身后贴过来一具温热躯体。 那人如鬼似泣地问着他去了哪儿,为什么各种方法都试了就是找不到他的身影,就连追踪符也会在半途骤然熄灭。 钟意晚有一瞬间的怔愣,意识就像蒙了层布一样朦朦胧胧地找不到落脚点。 连着身后那人的名字也记不起来。 剧烈的失重感传来,意识回归现实的下一瞬他才想起那个人是沈倦。 钟意晚猛地从梦中惊醒,捂着胸口大口喘息,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的一切已经变了样子。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屋子里的陈设朴素简单,明显是户普通人家。 难道在他睡着的功夫里又穿了? 不可能啊,裙子还穿着呢。 沈倦去哪儿了? 钟意晚想要开口说话,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了。 【宿主你终于醒了。】 系统语气不好道:【昨晚宿主被人控制了,你的意识陷入昏迷,期间几度濒死。】 【碍于穿书局系统管理手册的规定,我无法在宿主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进行身体托管。】 【并且系统检测到宿主身上被下了禁言术,若是无人帮你解开,宿主在三日之内都无法出声。】 钟意晚疲惫地叹了口气:“行,我知道了,男主在哪里呢?” 系统有一瞬间的语塞,但还是道:【抱歉,系统也不知道。宿主当前等级为113级,升到150级的时候系统才会解锁角色追踪功能。】 钟意晚头疼地揉了下太阳穴,自暴自弃地躺回床上。 出乎意料的是身下传来一声闷哼。 他这才意识到床上还躺着另一个人。 钟意晚赶忙起身坐直身体。 从他刚才压着的被子里钻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模样至多六岁的小男孩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望向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姐姐你醒啦?” 第40章 愚蠢的,孟浪的 钟意晚有片刻的怔忡。 这孩子怎么长得那么像沈倦? 简直就是正太期的男主。 不过他的眉骨上方有颗小痣。 钟意晚收起打量对方的视线,他现在不能说话,所以就指着自己的喉咙,缓慢地摇了摇头。 小男孩睁着双乌亮的大眼睛凑近他:“姐姐不能说话吗?” 钟意晚点点头。 对面的小孩眨巴眨巴眼:“没关系,姐姐就算不会说话也很漂亮呢。” “我去找奶奶过来,告诉她你醒了。” 话刚说完,小男孩动作利落地翻身下床,穿好鞋子以后就向外跑去。 看着男孩的身影跑远,钟意晚这才慢悠悠地整理起被自己睡乱了的衣服。 指尖划过胸前的血迹时一顿。 他在脑海里询问系统:“刚刚那个孩子就是昨晚拐跑我的罪魁祸首吧,南寄欢?” 系统有些讶异:【是他不错,宿主猜的还挺对。】 钟意晚扯了下唇角:“不算难猜。” 昨天他还见过南寄欢,清楚地记得对方的眉骨上有颗小痣。 再加上对方蛊惑人心的能力,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猜出身份后面临的就是另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操控我?种蛊不是失败了吗?” 系统解释:【宿主体内除千重错之外的那个毒其实是一种蛊毒,南寄欢能够驱使体内有蛊虫或者蛊毒的人为自己所用。】 钟意晚微微凝眉,心情不好地说了声“知道了”。 自己体内的两种毒还没解开。 跟个定时炸弹一样。 他随时都有可能原地暴毙就算了。 现在竟然还会失去意识被别人控制? 钟意晚心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最讨厌这种被别人掌控的感觉。 就在他独自苦恼的这会儿功夫里,从屋外走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老人的手里拄着拐杖,怀里还抱着一叠巫族风格的衣物。 南寄欢则是走在老人身边搀扶着她。 钟意晚连忙小跑过去,将她扶至桌边坐下。 坐下后老人家颤巍巍地将衣服递给他。 “这件衣服是老婆子我年轻的时候穿的,阿妹不嫌弃便换上吧。” “我看你这件裙子上染了血,应当是不能穿了。” “阿妹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大些,我今早已经改过衣服了,只等着你穿上试试。” 钟意晚下意识就想道谢,奈何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这才想起自己被人下了禁言术的事情。 多半还是南寄欢干的好事。 老人家看出了他的难处,心疼道:“阿妹别急,你想要什么?我带你去拿些纸笔,你写下来可好?” 钟意晚第一次体会到不能说话的憋屈感。 他学着自己看到的那样子对老人一拱手。 老人家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想跟自己道谢。 她赶忙摆摆手:“不用多谢,我是村中巫医,大家都称呼我姜婆婆。” “我下边的两个儿女皆去了几十里外的汤阳城安家落户,所以家中只有我一人。” 钟意晚一愣。 汤阳城? 他记得自己在地图山看到过这个城池。 巫族辖地共有十三州,汤阳城在西南王势力范围内,距犬桑城有千里之遥。 他竟然来了这么远的地方! 他没有灵力,暂时还不能说话。 要怎么做才能回到沈倦身边…… 对了,南寄欢。 钟意晚拉着姜婆婆的手晃了晃,指着她手边的小男孩目露疑惑。 姜婆婆一时有些犹疑,还是南寄欢率先脆生生道:“我是被奶奶捡回来的孤儿,奶奶心善,便收留了我。” 钟意晚额头青筋直跳。 搁这儿跟他演呢! 他颇为气闷地撇过头去不理人,恰在此时,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咕声。 姜婆婆善解人意道:“阿妹先把衣服换了,我已经做好了饭,等你洗漱完了就去隔壁屋子吃饭吧。” 钟意晚再次拱手行过一礼。 姜婆婆摇摇头,跟着南寄欢一起走出了屋子,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钟意晚一边跟着系统教程穿衣服,一边在心里怒骂南寄欢。 也不知道他对那位和善慈祥的老人都做了什么,人家姜婆婆竟然还会配合他演戏。 不过南寄欢怎么会变成小孩子的模样? 钟意晚想不明白,索性询问系统。 系统简单向他解释了南寄欢身上出现的反噬现象。 钟意晚的心里开始打坏主意:“也就是说他现在跟我一样都是灵力尽失?” 【是这样不错。】 “他这种情况大概会持续几天?” 【最多不会超过三天。】 钟意晚不禁有些郁闷。 三天的时间也太短了,沈倦都不一定能够找过来。 那还是算了。 自己得老实做人,低调做事。 要是真的作弄南寄欢了指不定会被他怎么报复。 好憋屈啊。 钟意晚扁扁嘴。 往身上套刺绣小马甲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脖子上只剩下一块曜魄玉,螺贝不见了。 瞳孔骤缩,他胡乱地把脏衣服往自己怀里一带就跑了出去。 姜婆婆正弯着腰给院子里的菜苗浇水,他扯了扯老人家的袖子,焦急地指着自己脖子上的挂绳。 姜婆婆不清楚他想表达什么,便引着他去了放有纸笔青墨的小桌前坐下。 “阿妹有什么话就写出来吧。” 钟意晚点点头,取下毛笔写道:“请问婆婆可曾见过我脖子上挂着的小海螺?” 姜婆婆仔细回想昨夜景象:“阿妹的脖子上只挂着这只玉坠,并无他物。” 听她这么说,钟意晚沮丧地垂下头。 一定是在来这里之前弄丢的。 这要怎么办啊。 他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我清楚那孩子的真实身份,只是不知……老人家是否受了他的要挟?” 姜婆婆神色慌张,眼神四处乱瞟,但她心善,终究还是不忍欺瞒。 便压低了声音道:“那孩子气势非凡,修为必定深不可测,姑娘应当是中原来的,怎么就落在那小魔头手中了。” “昨晚你们二人浑身是血的出现躺在院门口,可把老婆子我给吓坏了。” 钟意晚长舒口气,提笔写道:“他身份特殊,老人家小心些,我也是被他掳来的。” 姜婆婆赶忙点头,还想跟他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南寄欢的声音。 “姐姐,我已经给你备好洗漱用的温水了,你在哪呢?” 钟意晚神色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在纸上写下什么,撕下那张纸以后扶着姜婆婆走出屋子。 南寄欢将手里的木盆放到石台上,转过身来心情愉悦地看向钟意晚:“姐姐快些洗漱吧,等会儿还要用早饭呢。” 姜婆婆顺手接过钟意晚怀里的白裙子:“阿妹的裙子染了血,得在水里泡一会儿再清洗,我去帮你泡上吧。” 待阿婆走后,钟意晚扯过南寄欢,将写着字的纸条递给他。 南寄欢眉梢微挑,展开字条后揶揄道:“姐姐的字倒是跟你的外貌不符,太过……” 想了想,他还是委婉道:“狂放飘逸。” 钟意晚翻了个白眼,刷过牙后打湿布帕擦脸。 “姐姐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为什么还要特意过来再问我一遍?” 钟意晚丢掉布帕,随便捡起一根树枝就在地上写字:“解开我的禁言术,还有送我回去找……” 写到沈倦时笔势一顿,最后还是别扭地改为“夫君”二字。 南寄欢的笑意敛了几分,幽暗的墨瞳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有人在追杀我们,我施下了躲避追踪的隐匿阵法,现在暂时还回不去,你身上的禁言术也是,短时间内解不开。” 钟意晚郁闷地在地上写道:“不是我们,他们追杀的是你。” 南寄欢凑近他些,撑着脑袋悠哉哉望着他:“那些人看到了你的脸,你也在他们的追杀对象之列。” 钟意晚刚想写自己脸上做了易容,可他就跟想起了什么一般,握着树枝的手一顿,转而捏了把自己的脸,后知后觉地发现易容已经被卸下了。 肯定是昨天喝醉后沈倦怕他不舒服,所以帮他把易容卸了。 钟意晚心烦意乱地拿着树枝戳戳戳。 肚子传来咕咕声,他耷拉着脑袋扁了下嘴,一点也不想理旁边的南寄欢,丢掉树枝洗手吃饭。 接下来的两天里都是平平淡淡的生活。 前提是忽略掉家务废柴钟意晚整出来的幺蛾子。 第一天,他试图自力更生洗衣服,结果把手搓烂了。 包扎过后他尝试帮助姜婆婆做午饭。 做饭的过程中倒是没发生什么事,厨房幸运地在他手中存活了下来。 但不幸的是菌子没炒熟,三人喜提食物中毒。 姜婆婆好歹是位巫医。 经过她一番医治,第二天中午,三人眼前的小人儿才算消失。 钟意晚十分抱歉,于是主动担起了浇水施肥的任务。 南寄欢恢复了点灵力,便把自己培育的蛊虫放出来晒太阳。 钟意晚并不知道此事,他看到这么一群丑东西趴在菜叶上享受阳光,登时吓得不轻。 搬起石头就是一通乱砸,砸不死的就扔到火里烤。 闻着火堆里传来的肉香,钟意晚有些流口水。 看到院子里的大黄狗吃了这些龙虾状的丑东西以后都没事,脑海里有个想法蠢蠢欲动。 躺在摇椅上午睡的南寄欢是被钟意晚给晃醒的。 对方手里串着烤熟了的蛊虫,递过来的纸条上写着:“闻着好香,我烤好后先拿给你尝,够意思吧?” 南寄欢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竹签上串着的蛊虫,彻底傻在原地。 他哆嗦着手接过烤串,在钟意晚眼巴巴的注视下两眼一黑——气晕过去了。 钟意晚不明所以,脚边的大黄狗还在扒拉着要肉吃,他就将肉串全部喂给了大黄狗。 等到南寄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原本气定神闲的小男孩跟失了魂魄一样,眼神空洞地看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钟意晚。 后者不明所以地挠挠头,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看星星。 下巴突然被人捏起,脸也被强硬地掰过去。 钟意晚吃痛,皱着眉就要打开那只手,未曾料到右脸被人恶狠狠地捏了下。 南寄欢唇角带笑,黑眸深处却满是森然寒意,他温温柔柔道:“姐姐,你应该庆幸我不打女人,不然……” 钟意晚一脸懵逼,根本不明白他在发什么疯。 小男孩看他一副蠢样,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除了怒火就是想杀人的烦躁感。 偏偏他的小金蝶还在亲昵地往钟意晚身上蹭。 南寄欢深吸几口气,颇为烦闷地捏过小金蝶的翅膀,起身后向院子外走去。 留在原地的钟意晚不懂他为什么生气。 难道是被虫子丑到了? 钟意晚抱起蹭到自己腿边的大黄,一人一狗坐在院子里安逸闲适地看星星。 姜婆婆去给村子里的孕妇号脉去了,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一条修勾。 婆婆的家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地上,周围并没有其他邻居,就只有她一户人家。 要是出了什么事都不一定能够及时发现。 钟意晚有些心不在焉地摸着大黄的脑袋。 如今南寄欢的灵力还没有恢复,他又没有办法联系沈倦,要怎么回去还是个问题。 钟意晚仔细想过,他的荷包里还有三块金锭和几两碎银子,就在枕头边放着。 算是他唯一的盘缠了。 只不过去犬桑城的路途太过遥远,暗处还有不知底细的杀手,再加上目前巫族形势混乱。 谁也不知道这期间要出什么岔子。 万一人财两空就麻烦了。 得等南寄欢修为恢复。 到时候磨着他带自己回去。 而且他们给阿婆添了这么多麻烦,还没有准备谢礼。 要是走得匆忙了就把金锭留给婆婆吧,之后再回来看望她。 钟意晚将下巴放在大黄的狗头上叠叠乐,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兀自思索。 事实证明,有的时候人就是不能想太多。 要不然想什么来什么。 窝在他怀里的大黄最先察觉到不对,耳尖动了动,拱起身子朝着院子外狂吠,间或发出低吼。 钟意晚就是再迟钝也能意识到不对劲。 他拦住想要上前攻击的狗子,警惕地看向踹开院门走来的人。 来者一共十人,身穿夜行衣,脸上还有专属于魔族的魔纹。 钟意晚清楚记得原着里的设定。 魔纹分布的位置很巧妙,修真界的人往往以魔纹来辨别对方是何种血脉的魔。 除却血脉等级最高的魔神一脉在尾椎骨和额头分布有红莲纹路之外。 魔界贵族的魔纹都分布在右脸。 因着血脉不同,呈现的纹路自然也不同。 至于那些低等级的魔族,他们身上的魔纹都在头肩以下。 钟意晚抱紧怀里的狗子。 闯进院子的十个魔族全都是右脸上有魔纹的魔界贵族,血脉纯度极高,修为也必然高深莫测。 为首的那名魔将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墨色长发微卷,高鼻深目,典型的魔族长相。 深紫色的眼睛扫过院中景象,眼神落在钟意晚身上时微微停滞,开口时声音平淡: “南寄欢在哪里?” 钟意晚不能说话,今早才给自己做了根炭笔。 他护好狗子,往怀里掏炭笔和白纸。 结果他刚一动作,脖子上瞬间抵了五把刀,头上还悬着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流星锤。 左手揣在胸口拿笔的动作顿住,钟意晚大大的眼睛里是更大的懵逼。 为首那名魔将扫过他一马平川的胸部,冷冷道:“孟浪。” 钟意晚:“???” 第41章 恭喜获得卧槽牌 钟意晚欲哭无泪。 大哥!你倒是让我把笔拿出来啊! 他张了张嘴,做出试图发出声音的动作。 为首那名魔族蹙眉打量他片刻,随后对着周边的同伴做了一个手势。 架在脖子上的刀被收起,钟意晚刚想松口气,那名魔族就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怀中的纸笔也顺着这个动作掉落在地上。 大黄狗见他被欺负,低吼着就冲了上去,疯狂撕咬魔族首领的小腿。 首领眼神冰冷地扫了眼脚边的大黄狗,左手聚起黑色魔气,毫不留情地将它击飞到了院子里。 大黄狗撞在了石墩上,呜咽着想要爬起来,但却怎么也站不直身体。 钟意晚见大黄受伤,奋力挣扎着想要从魔族手下逃脱。 这时候掐着他脖子的魔族首领才大发慈悲地开了口:“你是哑巴?” 钟意晚感受到对方掐着他脖子的力道在加大,身体求生的本能让他忍不住剧烈挣扎。 他快要窒息了! 好疼! 系统在这时候发话:【很奇怪,系统并没有在来人身上检测到恶意。】 钟意晚艰难道:“哈?我跟大黄都要被弄死了,就这还没恶意?” 还不待系统回应,魔族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 钟意晚得了自由,管也不管围在他身边的一众魔族,冲到院子里抱起地上的大黄狗。 他止不住地大口喘息,眼中也冒出生理性泪水。 依旧是为首的那名魔族,他将纸笔踢到钟意晚面前:“写下南寄欢的行踪,可以饶你一命。” 钟意晚定下心神,拿过被摔断了的炭笔,写道:“他早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魔族嘲讽道:“怎么?都被人抛弃了还要替他打掩护?” 其他几位魔族已经重新提起武器,只等着首领一声令下。 草! 叔可忍,婶不可忍! 钟意晚烦躁至极,选择使用系统卡牌打回去。 数道风刃如疾风骤雨般袭向对面十位魔族。 他趁乱捞起狗子,使用驭风诀的卡牌往外狂奔。 几名魔族皆是修为高深,自然也是反应迅速。 为首的魔族沉声道:“追!抓活的。” —— 为了防止连累他人,钟意晚刻意避开了村民们聚居的村落,孤身一人抱着狗子向山上跑去。 因着脚下有驭风诀存在,他跑路的速度极快。 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来到了姜婆婆家后面那座山的半山腰。 这片地方是姜婆婆采药的区域。 昨天他们三个吃菌子中毒,姜婆婆就是在这里采的药为他们医治。 钟意晚好不容易寻了个隐蔽的小洞,却无奈地发现他跟狗子一起躲进去的话会露出一部分身体。 若是留大黄狗一个在里面就没事。 他回头看了眼山下掠过来的几道黑影,一咬牙便将狗子塞在了洞里,找了些干草树枝什么的做掩护。 大黄狗呜咽着想要够他。 钟意晚不能说话,便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 狗子很聪明,不再发出哼唧声,安静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他几下。 大黄经常跟着姜婆婆采药,自然认得路,等安全下来之后它会自己回去。并不需要他担心。 钟意晚揉了两把狗头以作安抚后便独自向山上跑去。 这座山算不上多么陡峭,甚至还没有太一宗的七大主峰高。 攀登起来倒算不上多难。 他记得姜婆婆说山顶有个瀑布。 瀑布上的河流两岸灵气充沛,附近常常会有一些灵药仙草什么的。 采药人经常去那里,河边就停有采药人做的小船。 钟意晚的计划是坐船从瀑布那里穿过去,接着往对面那座山跑。 但他还没有跑到瀑布那边就迎面撞上了准备返回姜婆婆家的南寄欢。 小男孩的身形变得高挑不少,目前看起来差不多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原本的模样。 看他如此慌张,南寄欢眉头一皱:“怎么了?” 钟意晚咬牙,指了指身后不远处飞掠过来的几道身影,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把南寄欢夹在腋下就跑。 南寄欢也不是傻的,稍微探出抹神识感知一下就知道来者不善。 他被夹在胳膊下带着狂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整个人也头晕目眩。 “你这女人力气怎么这么大……快……呕!放我下来!” 钟意晚怕他吐自己一身,赶忙将他放在地上。 南寄欢才刚落地,就有几只淬了毒的飞镖自他们身后破空而来。 他眼神一厉,一把推开钟意晚,挥舞腰间环刃击落射过来的飞镖。 有一只被打飞了的飞镖擦着钟意晚的脸侧飞过,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十位魔将已经来到了二人面前。 南寄欢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眼下并不是跟对方硬刚的好时机。 为首的魔将扫了眼正欲起身的钟意晚,进而看向面容冰冷的南寄欢。 钟意晚手里倒是还有十几张卡牌,可要是现在用了…… 等待他的就是为期两天的冷却时间。 如果他们逃不出去的话就完了。 这样想着,他默默站至南寄欢身边。 后者瞥了眼怂不拉叽的他,淡然出声:“打起来了姐姐先跑,我可以帮你……” 话还没说完,南寄欢的肩膀被人捏住,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 给对面的十个魔族都看愣了。 见魔族一方还没有取南寄欢狗命的想法。 钟意晚从怀里取出备用炭笔,写道:“好汉,壮士,打了他你们就不能打我了。” 写完之后又把南寄欢往前边推了推。 南寄欢额角青筋直跳,竭力克制才不至于提起环刃砍人。 魔族也是毫不客气,拿着各式兵器就攻向南寄欢。 钟意晚赶忙躲到石头后面。 南寄欢怒极反笑,环刃在手中翻转,双眼中的杀意也愈发浓厚。 他踢开某位魔族横劈过来的长刀,借着对面那名魔族长枪上挑的力道一跃而起。 飞至空中之后握紧环刃袭向带头的魔族首领。 就在两人即将对上的下一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羊驼。 这群羊驼跟疯了一样,嘴里一边喊着“卧槽”,一边冲向南寄欢等人。 钟意晚一脸尴尬地坐在某只羊驼身上,一把薅起南寄欢就往瀑布那里跑。 南寄欢被羊驼颠得只想大yue特yue,整个人都不好了。 魔将们暂且被羊驼缠住脱不了身,钟意晚松了口气,心中却在流着宽面条泪。 谁懂啊! 好消息是刚刚那一刻他又升级了。 坏消息是——这次的升级奖励是张沙雕风格的自定义卡牌。 自定义的意思是钟意晚可以为它进行命名。 不过在看完卡牌技能介绍后,钟意晚整个人都傻了。 无他。 实在是这张卡牌太过炸裂。 哪家好牌会在使用后召唤出一千只羊驼进行精神污染啊? 钟意晚一时没忍住,在脑子里说了声“卧槽”。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得到了一张新鲜出炉的“卧槽”牌。 更坏的是……召唤出来的一千只羊驼嘴里会喊着卡牌的名字。 因此就出现了刚刚那一幕。 天知道钟意晚有多尴尬,脚趾都快把地心扣穿了。 脑海里系统还在无情地嘲笑他愚蠢。 啊啊啊毁灭吧! 哪家好人会有这么炸裂的卡牌技能啊! 钟意晚迎风流泪,可等他们骑着羊驼来到瀑布的时候又犯了难。 这里根本找不到采药人的小船。 下面的河水很深,不可能淌过去。 他拍了拍半死不活的南寄欢,面色为难地指着几十米宽的河面。 南寄欢睁着死鱼眼从羊驼身上下来,沉默地搂过钟意晚的腰身,脚下御起灵力,几个点地后落在了河中间的巨石上。 巨石的表面太过光滑,钟意晚踩上去后脚下不稳,差点一头栽死到河里,得亏拉了下南寄欢的裤腰带。 嗯? 裤! 腰!! 带!!!??? 钟意晚顶着裂开的表情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来。 迎面就撞上了一只坤坤。 南寄欢表情扭曲地抢过腰带把裤子提好,一字一顿地咬牙道:“姐姐!你真是好样的!” 为了缓解社死带来的尴尬,钟意晚试图夸赞他粗壮雄伟。 但又想起来自己不会说话,干脆撇过头去安静装傻。 南寄欢深呼吸几次才不至于当场暴怒打人。 罢了。 跟这种漂亮笨蛋没什么好计较的。 显得他很掉价。 南寄欢提溜起他的衣领,跟提溜猫崽子似的带着人飞身落到另一块巨石上。 两人还没来得及站稳,背后射过来几只利箭。 南寄欢手里提着人,一时之间竟是躲闪不及。 利箭射中他的腰腹,南寄欢闷哼一声,跟钟意晚一起跌入河中。 冰冷的河水包裹四肢,引来一阵僵硬的麻木感。 上次溺水带来的痛苦感受钟意晚哪儿会忘记,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他拼命挣扎着试图破水而出。 可他不知道的是,越是这样做下沉的速度反而越快。 更别说河水下面还有暗流。 南寄欢身上带伤,见他快被河水吞没,连忙撑着一口气向他游去。 追过来的魔族不依不饶,还想继续补刀。 南寄欢破罐子破摔,提起力道游至钟意晚身边,抱住他以后带着人使用缩地千里传送走。 他的灵力本就不多,因此两人并没有传送出多远的距离,至多不过几十里。 再出现时竟然还是在水里。 幸运的是这条小河还没成年人的小腿高。 钟意晚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泡久了,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牙关也在打颤。 他哆哆嗦嗦地捞起面朝下泡在水里的南寄欢,动作艰难地带着人向河边走去。 到了岸边以后他就再也撑不住了,和人一起倒在草地上。 要不是为了避免无辜百姓被牵扯进来,钟意晚绝对不会选择费时费力地翻山越岭。 大学校运会的一百米跨栏他都没这么拼命。 钟意晚疲惫地看向点点白星点缀的夜空。 星星…… 沈倦…… 右手不自主地捏上曜魄玉。 确认过玉坠完好无损,他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 这次没有弄丢。 两只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就连意识也在渐渐抽离,钟意晚缓缓陷入昏睡。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 周围是陌生的景色,但怀里抱着的却是熟悉的人。 钟意晚一眼就看到了怀里那人脚上挂着银铃,他咽下了口水,慢慢地抬起头来。 果不其然,面前是南寄欢那张俊脸。 少年已经变成了初见时的那副样子,估计灵力也恢复了。 见他看过来,南寄欢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瞥开视线:“是你非要抱着的,我的几个属下撕都撕不下来。” 钟意晚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老实巴交地收回了搂着人的手。 他想要下床,奈何身体一阵疲累,关节处酸疼无力。 系统在这时候道:【检测到宿主体温39.3c,系统商城有退烧药,需要购买吗?】 掀被子下床的动作一僵,钟意晚恹恹地“嗯”了声。 他没管南寄欢如何,只自顾自地往被子里埋了埋。 南寄欢也是刚醒没多久,还是被身边人给热醒的。 他注意到了钟意晚情况不对,便赶忙披上外袍起身,吩咐守在外面的属下去请医师过来。 不多时便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提着药箱过来,他先是对着南寄欢行过一礼,接着才开始为钟意晚把脉。 医师捋着山羊胡,细细感受指下脉搏跳动:“姑娘脉象浮紧,应当是得了风寒,老朽这便去开些药来。” 语毕,医师对着南寄欢拱手告辞,床上躺着钟意晚则是背过身子将兑换的退烧药吃掉了。 吃过药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翻了个身后他看到南寄欢正在倒茶,钟意晚无精打采道:“我也要。” 他这才发现自己能够说话了,只是声音嘶哑难听,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南寄欢并没有听出这是男音还是女音,他还当钟意晚不过是个身材高挑一些的中原女子。 听到钟意晚说话,他端起手中的杯子坐到床边。 见人伸手要接,南寄欢护着茶杯后撤一步:“我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 钟意晚满嘴胡话:“文含玉。” 南寄欢眨眼,语气莫名:“骗人,你之前说的是钟姓。” 钟意晚盯着茶杯,嘴角往下耷拉:“钟熠,熠熠星光的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南寄欢将茶杯递过去,托着腮看人小口抿茶。 茶水温热,倒是适合钟意晚这样的病患。 喝完了水,他转头望向南寄欢:“这是哪里?” 后者挑眉道:“犬桑城。” 一听到这个,钟意晚瞬间来了精神,他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就向外面跑去。 离门口只有一丈距离的时候,他的动作被迫顿住。 脚踝上缠绕着一条银白色的锁链,钟意晚顺着银链看去,发现它的另一端就握在南寄欢手里。 巫族少年轻抚着手中银链,幽深如墨的眸子里看上去满是缱绻柔情,实则饱含恶意。 他慢慢走近钟意晚,温温柔柔地凑在人耳边吹了口气:“骗你的,姐姐。” 第42章 去战斗吧!太奶! 钟意晚很纳闷。 南寄欢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把他用锁链绑着这就不说了。 活动范围还不足两百米。 毕竟链子总共就那么长,超出距离就不行了。 因着他得了风寒,身体虚弱无力,这些天以来倒还算安分。 反正跑也跑不了多远,链子切也切不断。 南寄欢早前便说了,这条银链材料特殊。 锁住钟意晚灵力的同时还会反弹所有招式。 被锁住的某人当然是不信邪,在南寄欢外出的时候悄咪咪试了一下卡牌技能。 未曾料到的是,南寄欢诚不欺他,这狗链子还真会反弹。 钟意晚曾试着用威力最小的风种打上去,结果就是他被自己的风种糊了满身。 还好那些风种在南寄欢回来之前就全部消散了。 不然还真没办法解释这种情况。 需要注意的是。 银链的另一端被南寄欢牢牢钉在了墙上。 当然,钟意晚也思考过用卡牌技能把整面墙都拆下来的可能性,但系统为他模拟了这种做法带来的后果。 卡牌技能终究不是钟意晚自己的本事,灵力把控没有那么精细。 强行拆墙的后果无非就是钟意晚会被倒下来的砖瓦深埋。 系统都这么说了,钟意晚只好作罢。 自由诚可贵,狗命价更高,且行且看且珍惜。 虽然拆家是拆不了了,但他还是打开了其他思路。 生命不息,搞事不止。 链子的长度根本不是他追求自由的束缚。 小链一挂,谁都不怕。 他被关在一栋六层楼阁的最顶层,站在窗口就能望见其外的千家万户。 很明显,这是一处巫族寨子。 被关在这里的第二天。 钟意晚受长发公主的启发,绑着链子就从六楼爬了下去。 把守在这附近的巫族修者都吓了一跳。 南寄欢知道这件事后倒也没怎么他,只是叫来了医师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确认钟意晚不仅没有受伤,反而生龙活虎得一批的时候,南寄欢彻底麻了。 短短几天时间,钟意晚成功刷新了他对于牛批女人的认知。 哪家好姑娘会在被追杀时夹着个孩子爬半座山? 还有那群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羊驼。 以及现在的顺着链子溜下去。 钟意晚的奇葩操作太多,基本上每一步都在南寄欢的意料之外。 反正也掀不出什么大浪花,南寄欢就随他去了。 而得到了南寄欢默许的钟意晚在之后的日子里愈发放肆。 凭借自己出色的社交牛逼症,他成功摸清了自己现在在哪儿,离犬桑城多远,外界形势如何。 弱者才会抱怨环境,强者直接改变环境,搞不垮他的迟早会被他搞垮。 钟意晚对此种说法深信不疑。 此时他正甩着手里的锁链,抱膝坐在小溪边跟寨子里的姑娘孩子们聊小话。 这里唤作花鼓寨,是巫族的巫师十众下属领地,距离犬桑城五十里远。 这是钟意晚被困在这里的第五天。 也是他没有见到沈倦的第七天。 系统商城里可以兑换变声丸,价格还算公道,钟意晚一天一粒。 虽然不知道男主当初做的是什么打算,但他还是有在努力扮演自己是个已婚的妇道人家。 况且他还可以凭借此种身份在巫族寨子里四处散播谣言,努力抹黑南寄欢的个人道德形象。 自从钟意晚跟寨子里的姑娘汉子们打成一片之后,他就成功为自己塑造了一个被掳来的柔弱女子形象。 至于南寄欢,现在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他是人模狗样的阴暗腹黑逼。 爱好人妻,夺他人所好就不提了,还变态地拘着人日日夜夜换着法子折磨。 床品和床技差到极点,就这还不让人说。 钟意晚嘤嘤哭泣。 小手一指,造谣开始。 小嘴一歪,给南寄欢降灾。 巫族民风淳朴,百姓善良腼腆。 一些姑娘婆子们听了钟意晚造的谣以后心生怜悯。 奈何她们所能做的有限。 一些于心不忍的老婆婆见钟意晚的脚踝被银链磨得通红,便取了软垫包在链子上,这样他也能少受点罪。 寨子里的巫族百姓们原本就知道自家这位圣子处理事情的手段略显极端。 更别说先前还发生过南寄欢驱使蛊虫追着普通人跑的案例。 所以花鼓寨的众人自然选择同情钟意晚这个被掳来的外人。 除却搞事之外,钟意晚跟着巫族百姓学到了不少野外生存小知识,甚至还学会了编手绳和洗衣做饭。 虽然被银链拘着的束缚感让他很不爽,但还好有热心肠的百姓们陪在他身边,让他能暂时忘记自己的处境。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系统等级已经成功升到了137级,只差13级他就可以用系统卡牌炸掉困住他的高楼去找沈倦。 眼看着天色渐晚,姑娘汉子们都要回家了。 钟意晚将编了一半的彩绳收好,并且婉言谢绝了阿婆留他用晚饭的邀请。 被他拒绝的阿婆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走到这条小溪边就已经是钟意晚脚上那条链子的最大距离了。 老人家的眼中闪过心疼。 趁着钟意晚还没有回去,阿婆在小孙孙的搀扶下提来一个食盒,递到他手中。 阿婆指着食盒介绍道:“里面是我炒的菌子,还有烧饵块和烤豆腐,阿妹带回去尝尝吧。” 钟意晚赧然地抓了下脸:“多谢阿萍婆婆。” 阿婆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如此客气:“今日你帮我浣衣还有编篮子,老身还没言谢呢。” “阿妹早些回去吧,晚了饭菜都凉了。” 钟意晚跟阿婆道过别,提着食盒就回了不远处的楼阁。 他先是拜托楼下守卫将食盒给自己送上去,接着动作熟练地顺着链子爬上高楼。 等到进了屋子以后他已经热得出了一身薄汗,累倒是不累,就是热。 侍从很快就将食盒送了上来。 钟意晚将其打开,发现食盒最底下还放着一瓶伤药。 看到这瓶药后他心中一暖。 几个时辰前,钟意晚为阿婆编篮子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但他当时并没有在意。 没想到阿婆竟然注意到了。 钟意晚吃过饭,屋外的侍从掐好时间点送来了热水。 待到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钟意晚走到木制屏风后面褪去衣衫,又将银链挂在浴桶上,这才舒舒服服地没入水中。 他任由热水将自己包裹,趴在桶边惬意地眯着眼。 南寄欢这两天都没怎么回来。 据守着钟意晚的侍从说是西南王那边跟巫族起了冲突。 巫族圣女随月生以及圣子南寄欢都得回去千黎寨主持大局。 千黎寨便是巫族部众的核心领地,类似于大周朝的皇都。 钟意晚目前所在的花鼓寨是南寄欢管辖的巫族祁延州下属领地。 离犬桑城只有五十里,可惜他怎么也到不了。 也不知道沈倦怎么样了,有没有在找自己。 热气的蒸腾下,钟意晚昏昏欲睡。 意识迷蒙的时候隐约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 南寄欢正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提着把染了血的环刃,见他看过来便直勾勾地盯着他。 钟意晚还记得自己的人设是已婚女子,赶忙往水下低了低身子。 头顶传来声轻嗤。 “挡什么?你又没有……” 话说到一半,南寄欢无趣地噤了声。 接着他转过身去,毫不见外地就开始脱衣服。 钟意晚一手撑着脑袋趴在浴桶边,时不时瞥他两眼。 也不知道南寄欢是从哪里回来的,身上有好几道剑伤。 精壮有力的腰腹部是伤口重灾区。 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 似乎南寄欢的腰部总是受伤。 初见的时候是被沈倦的剑气划伤,再之后是追杀他们的魔族将利箭射到了他的腰间。 啧啧啧。 钟意晚咂舌。 这死孩子的老腰除了受伤就没有其他用处了。 被他悄咪咪瞧着的人实在忍不住道:“姐姐,有人说过你偷看时的眼光太直接吗?” 钟意晚诚实道:“没有。” 南寄欢无语了,搬着凳子坐在一旁给自己处理伤口。 他似是无意间道:“我听说有人在花鼓寨里四处散播谣言,说我跟某人夜夜笙歌?” 钟意晚心虚地瞥开视线,往水里埋了埋。 少年见他这样忍不住眉心微蹙。 南寄欢一边撇过头去不看他,一边上前几步拉起他的胳膊将他往上提了提。 浑身不自在的巫族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风,道:“洗澡水很好喝?姐姐再往下埋就钻到地里去了。” 钟意晚打开他的手,往浴桶另一边坐了坐。 南寄欢全程没看他,转身后继续坐在小凳上包扎伤口。 钟意晚洗好后对他道:“你出去,我要穿衣服。” 闻言,南寄欢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哦,姐姐不说我都忘了。” “传言里还说,在房间里的时候我都不允许某人穿衣服来着。” “说的跟真的一样,行啊,我还真就不让你穿了,来,光着走两步?” 钟意晚气急,拿起布帕就砸了过去。 南寄欢歪头,布帕越过他砸到了身后的窗棱上,“啪叽”一声又落到了地上。 “你为什么要困着我?我对你根本没有价值可言,放我回去。” 被他指责的少年逆着光,虽还未彻底长成,却也可以窥见未来宽肩窄腰的风流姿态。 南寄欢一眨不眨地直视他,青墨般的瞳仁里装着钟意晚看不懂的情绪。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滞,许久之后南寄欢才开口:“姐姐想要解毒吗?” 钟意晚一愣,就听他接着道:“解了毒以后……我教你修炼怎么样?” “你想干嘛?我可不要被你炼成药人。”钟意晚一脸警惕。 对于南寄欢知道他身体里有两种毒存在这件事,钟意晚并不觉得有多惊讶。 他真正在乎的是南寄欢为何突然这么说。 这些日子以来他或多或少知道对方的手段。 除却炼蛊制药,南寄欢最喜欢将活人炼化为药人。 看到钟意晚如此表现,南寄欢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缓缓扯出抹笑,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 他转过身向外走去,语气莫名,似乎带了些怒意:“真不知道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脚步声远了些以后钟意晚才敢翻出浴桶擦身体,等他穿好衣服出来了,南寄欢也已经包扎好了。 此时少年正坐在桌边擦拭环刃。 看到他出来,南寄欢随手往他身上甩了个蒸干头发的术法。 钟意晚小声说了句“谢谢”。 南寄欢没什么反应,眼神落在桌子上放着的食盒:“哪家的?等会我走的时候帮你还回去。” 钟意晚答道:“芸萍婆婆给的。” 南寄欢应了好后提过食盒,将要推门走出去的时候蓦地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笑得眉眼弯弯。 分明是温柔的语调,但却不难听出咬牙切齿之感:“姐姐,过些日子我才会回来。” “你最好安分点,要是再传谣言……我就把你说的话都变成现实,然后在花鼓寨上面开个水镜让大家都来欣赏欣赏。” 钟意晚撇撇嘴,看屋顶看地板就是不看南寄欢。 少年被他气到,冷哼一声出了门。 南寄欢走后又过了两天的时间。 钟意晚在寨子里待的倒是安稳,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形势已经天翻地覆。 再之后便是连寨子里的片刻安宁都没有了。 西南王与巫族的对抗终于还是上升到了武力冲突。 犬桑城夹在三股势力中间处境尴尬,若不及时投靠其中一股势力,必定会落得个城毁人亡的结局。 这时候的钟意晚尚不清楚为何三方势力都抢着要将犬桑城纳入自己辖地范围之内。 他在之后才明白,犬桑城下埋着稀有灵矿,而这股矿脉比之底蕴丰厚的大宗所占据的灵山福地还要珍贵诱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身在花鼓寨的钟意晚并不知道西南王和巫族的冲突即将波及到这个无辜城寨。 如今已是深夜,他正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直至被浓烟呛醒。 听到外面传来的厮杀声,钟意晚浑身一震。 他连忙翻身下床,却不曾想外面闯进来一群身披玄甲的士兵。 那群人看清屋子里的景象后不由分说地就挥着刀剑砍向尚在状况外的钟意晚。 钟意晚连忙祭出系统卡牌保命,风刃连着剑气一起砸向来人,满脸凶相的士兵们被卡牌技能缠住。 趁着这个机会,钟意晚连鞋都顾不得穿就向外跑去。 跑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还被银链束缚着。 钟意晚:!!! 踏马的南寄欢! 眼见着那群士兵边骂脏话边向自己挥刀砍来。 钟意晚刚爬到楼阁外面的栏杆上,他眼一闭心一横,直接甩出了前天才得到的强效爆破卡牌,同时从楼上一跃而下。 绚烂的火光冲刷着脑海里那条紧绷的弦,眼前的一切就跟开启了慢动作一般,炽热的火焰将士兵们的身形吞没。 眼前一片明耀,却怎么也照不亮他的眼底。 身体快过大脑,回过神的时候钟意晚已经用出了驭风诀卡牌,以此来缓解自己下坠的速度。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几个呼吸间,随着高楼在身后缓缓崩塌,钟意晚也落在了地上。 尽管有驭风诀作缓冲,他还是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但……至少活下来了。 钟意晚躺在地上大口喘息,手指微微蜷起。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真造孽啊……”钟意晚烦躁地将刘海抓起。 留给他休息的时间并不多。 花鼓寨里不安全了,四处都是哭喊声以及战马铁骑踏在地上的沉闷声响。 钟意晚艰难地撑着身体坐起来。 脚腕上的银链已然断裂,长度只剩下不足半米。 没了束缚以后他奋力向花鼓寨外面跑去,一路上遇到来者不善的士兵就狂甩系统卡牌。 羊驼剑光大杂烩。 反正他现在光着脚。 俗话说的好。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弄不死他的必将被他弄死。 钟意晚一路夺命狂奔,骑在羊驼上杀出重围。 只要他见到了还活着的花鼓寨百姓,就将他们拎上羊驼一起跑。 他的草原他的马,他想咋耍就咋耍。 主打一个打不了但我跑得了。 虽然羊驼一直在说着“卧槽”,场面不怎么雅观。 但钟意晚觉得自己就是得在气势上高人一等。 他的操作太过炸裂,把西南王的士兵们都看傻了。 等到钟意晚带领他的羊驼大军即将冲破花鼓寨寨门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又杀来了另一方人马。 因着天光昏暗,钟意晚根本没看清这一批人的头领是谁。 他满脸淡定地从系统空间里取出寨中百姓给自己的驱虫粉,一把洒向带头的那个人。 嘴里还在气势汹汹地喝道:“去战斗吧!太奶!” 见到他后满心欢悦但被他用驱虫粉糊了脸的沈倦:“……” 第43章 徒弟对不起,我思想不纯洁 “师尊。”沈倦面无表情地取出手帕擦脸,“你家太奶怎么一股药味?”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钟意晚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向来人。 花鼓寨中的厮杀声如惊雷般炸在耳边,钟意晚的沉默是同等规模的震耳欲聋。 更别说那群羊驼还在止不住的“卧槽”。 见他跟傻了一样不说话,沈倦的眼神转而落在硝烟四起的城寨里,对身后属下做了个手势。 魔将躬身领命,甩了下缰绳,避开钟意晚“卧槽”一片的羊驼大军,先行带领军队进入城寨。 城寨门口,除了羊驼们驮着的城寨百姓以外,意识清醒的活人就只有师徒二人。 钟意晚咽了下口水。 他构思过很多种两人重逢的画面,其中有美好的,相拥而泣的。 唯一没有设想过这种尴尬到把脚趾扣烂的。 钟意晚在那里羞愤欲死,但沈倦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朝着钟意晚走去。 走近了以后他才发现对方的脚踝上绑着一条银链。 那条银链不过手指粗细,却绕着钟意晚的脚踝缠了一圈又一圈,将他牢牢束缚住。 沈倦眸色一深,脑海中浮现出某种想法。 但在他看清了钟意晚的脚上并没有穿鞋,衣衫凌乱不整的时候。 那种想法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泛在心尖的,如蚂蚁啃噬般的痛感。 “师尊,”沈倦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可最终还是黯然落下:“我带你安全的地方。” 眼前的人声音低哑难辨,钟意晚听的耳根发痒,抱着羊驼的脖子不撒手,撇过头去轻轻“嗯”了声。 呜呜呜哇啊! 啥时候这群羊驼才能停止“卧槽”啊! 脸都丢没了! 他忍下心中的尴尬,也不问沈倦从哪里领了这么多人过来,而是强装镇定道:“寨子里的百姓们怎么办?” “他们人很好,都很照顾我。” 羊驼大军的背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百姓,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跟钟意晚打过交道。 沈倦收起心中的郁气,安抚他道:“稍后会有另一批龙骁卫过来,他们会照料好花鼓寨中的百姓,师尊无需担心。” 话音刚落,沈倦揽过羊驼背上的钟意晚,将他稳稳抱在怀里以后带着人使用缩地千里传送走。 等那股眩晕感结束,钟意晚睁开眼睛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们目前是在一个雅人深致的房间里,入目是一方小榻,梨花木矮脚桌上放着一只鎏金异兽纹铜炉,房间左右两侧均以落地罩隔开。 经过内室时沈倦并没有停留,而是抱着人穿过黑漆嵌琉璃彩绘的隔扇,来到室外的露天汤池。 温泉池边种着几棵枫树,在阵法的维持下丹叶如火。 沈倦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到了温泉边的蒲团上,清亮如星的双眸望向一直不曾开口的人。 “许久未见,师尊……不问问我什么吗?” 钟意晚自知少说少错,多说多错的道理。 更别说这还是一个黑化值突破天际的男主。 他抓了下脸,选择跟以前一样装傻充愣:“问什么呀?” 面前的人叹了口气,似是无奈道:“比如龙骁卫是什么,这里是哪里,最近都发生了哪些事,我怎么找到你的。” 钟意晚眨巴眨巴眼,一脸认真地发问:“龙骁卫是什么?这是哪里?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倦倦怎么找到我的?” 就这样听着他把自己的话又复制一遍的沈倦:“……” 不过才几天不见,他这位师尊似乎又变傻了。 算了。 沈倦如实相告:“龙骁卫是我创建的一支军队,此处是七星楼设立在犬桑城城郊的据点。” “你那边一直有某种能够屏蔽寻踪法术的屏障存在,我只好一边派出部下搜寻你和南寄欢的行踪,一边尝试卜算推演。” “演算直到三日前才有了结果,卦象上显示的方位是犬桑城正北,但我找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南寄欢。” 这般说着,沈倦倾身贴近他,清亮的双眸在刹那间覆上一层阴翳:“师尊,弟子很好奇,为什么他身上会有你的气息?” 钟意晚咂舌。 难道是自己的风种? 他倒是暗搓搓地给寨子里的某些人身上下过风种,其中就包括南寄欢。 只是还不待他回应,沈倦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穿着的银甲,接着是外衫、袖袍…… 自知思想不纯洁的钟意晚一时哑然,他动作僵硬地挪了挪屁股,转过身子后低头看脚尖。 男主为什么要给他发福利……啊不是,为什么突然就开始脱衣服了? 哎不对,这里是温泉来着,可能沈倦是想下去洗澡吧。 钟意晚抱着膝盖,恨不得把自己的脚丫子盯出洞来,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自在。 沈倦哪知他心中所想,直到身上只余一件里衣,他一把捞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钟意晚,抱着人进了温泉中。 眼见着他要来脱自己的衣服,钟意晚吓的后退两步:“我自己来!” 沈倦并没有勉强他,那双眼睛依旧黑沉,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钟意晚。 见他这样,钟意晚耳根的热意逐渐蔓延至整张脸。 眼不见心不烦,他转过身去磨磨蹭蹭地脱衣服。 身后是沈倦略显低沉的声音:“三天前,我跟南寄欢交手的时候,他和我说了一些事。” “师尊安心,我不会问你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 “你别……”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沈倦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别因为那些事情抗拒我。” “对不起,那么晚才找到你。” 钟意晚一脸懵逼。 啥事情? 三天前? 貌似是南寄欢那个狗东西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天。 就说狗东西身上的剑伤都是谁弄出来的,原来是他的亲亲沈倦大宝贝。 哈哈哈! 干得漂亮! 等到脱得只剩件亵裤的时候,钟意晚将衣服叠好放在温泉池边,随后舒舒服服地泡在水里。 他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乖徒乖徒,来我旁边,跟你说个趣事。” “什么?”沈倦直直望向他。 钟意晚一五一十地将被掳走之后发生的事全部讲给了他。 当说到自己在寨子里散播谣言时,钟意晚不免有些卡壳。 毕竟那些谣言多少都沾点颜色,不太适合他家这位冰清玉洁的小仙男沈倦。 于是钟意晚有选择地忽略掉了这一段,转而说起自己怎么跟南寄欢他们斗智斗勇的。 沈倦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眼睛一刻也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钟意晚讲完了自己的经历,转而兴奋地回望过去:“倦倦你嘞?这些天都在干嘛啊?” 沈倦眉梢微动,笑得温软无害:“找寻珍宝,顺便逗了两条狗。” 找你,耍应北辰父子俩。 钟意晚目露疑惑。 沈倦喜欢修勾? 不过听到有宝藏,他瞬间来劲:“哪里来的珍宝?犬桑城还有宝藏吗?” “有的,”沈倦望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神色变得格外柔和:“就在我的眼里。” 钟意晚不明所以地凑近他,但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除了自己放大的俊脸什么也没有。 啧。 才两天没照镜子。 又变帅了。 沈倦看着他乐颠颠地贴在自己脸前,整个人一副憨傻呆笨的模样,内心深处的某条弦被轻轻拨动。 额前垂下的碎发斑驳了深邃眉眼,他轻笑出声来:“师尊看到了吗?” 钟意晚停止欣赏自己帅裂苍穹的俊脸。 他先是疑惑,之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沈倦在说什么。 !!!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钟意晚慌乱地向后撤,老老实实地坐回原位,假装心情平静,实则大脑一团乱麻。 沈倦看了他这样的表现,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但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就像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亲近钟意晚一样。 在找钟意晚的那段时间里,他试过所有的寻踪术法。 沈倦还回了章化城去找观自在取血,以此来制作血亲之间寻找彼此踪迹的符箓。 但无论是何种术法最后都会遇到一个屏障,一个屏蔽所有追踪术法的屏障。 有人不想让他找到钟意晚。 沈倦只得用了上一世他自创的卜天之术。 但这种术法对于寿数和身体健康有损。 天机不可随意窥视。 就连那些拥有天眼之能的修士也同样如此。 窥探天机的后果不止是减寿,还会对身体的某个部位随机造成伤害。 这一次沈倦伤到的是心脉,稍稍牵动都会感到一阵剧痛。 代价大点也没什么,能寻回人就好。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结果会那么糟。 明明找的是钟熠,可顺着卦象寻过去,看到的却是南寄欢。 天知道当时沈倦的心情有多复杂,索性提溜着南寄欢就是一通狂揍。 要不是他心脉受损,影响到了灵力运转,南寄欢早就成一具尸体了。 这三天他都在闭关修复心脉。 否则早就将钟意晚从花鼓寨带回来了。 不过还好,虽然过程中出现了些波折,但人还是找到了。 注意到身边的人偷偷瞥过来的视线,沈倦心中觉得好笑。 哪有这样偷看人的。 他将里衣褪去,腰间围上浴巾,又从须弥戒中取出钟意晚的衣衫放到池子边缘,最后主动去了温泉池的另一边。 这方池子很大,在最中间有一块假山,沈倦靠在假山上,半阖着眼看着水面浮光。 良久才道:“师尊对我很重要。” 闻言,钟意晚选择了假装鸵鸟,把半张脸都埋在水下吐泡泡。 听他未作回应,沈倦压下心中莫名泛起的酸涩感,说起其他事情来:“手绳我做好了,你的那只螺贝我也一直收着。” “我看到了你身上有淤青,等会儿我给你擦些药推开。” 唔……螺贝没丢啊。 钟意晚停止吐泡泡,轻轻“嗯”了声算作应好。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 在钟意晚往身上洒澡豆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的播报声。 【叮——系统人物档案之男主沈倦,好感度刷新成功,当前好感度:666(上限为1000)】 钟意晚一愣,下意识说了声:“沈倦?” 支着下颌闭眼假寐的人睁开双眼,应道:“在。” 【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667(上限为1000)】 原本已经褪下的热意再次席卷全身,钟意晚不信邪:“你……” 【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668(上限为1000)】 钟意晚双手掩面,一头埋在了水里。 听着他那边传来的动静,沈倦眉心拢起,不确定道:“师尊摔倒了?” 回应他的是咕噜咕噜的水声。 钟意晚还是没能憋住嘴里那口气,他猛地钻出水面,刚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向他走来的沈倦。 即便隔着层雾气,他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男主大人极其有料的身材。 沈倦身上围着的浴巾被打湿,因此某些部位的存在感就极其强烈。 雾气的蒸腾下,有水珠顺着锁骨滚落,一路经过结实健硕的胸肌,流过纹理分明的腹肌之后再往下滑去。 鼻间一热,钟意晚十分没志气“啪叽”一声倒在水中装死。 沈倦算是无奈了,他将人打捞起,看到钟意晚正在流鼻血,他脸色一沉。 一边取出帕子给人擦血,一边探出灵力查看对方是否受了内伤。 一番探查无果后他问道:“师尊是不是泡久了不舒服,我带你出去?” 钟意晚下意识地摇头,反应过来后又拼命点头。 沈倦看他还在流鼻血,于是学着先前医修朋友教自己的那样抚上钟意晚的后脑勺,带着他的身子前倾,让他低下头去,继而按压上钟意晚的鼻翼为他止血。 因着这个动作,钟意晚更能看清天赋异禀的小沈倦了,还有他自己梦寐以求的八块腹肌。 鼻血瞬间流得更欢了,带着开闸泄洪的架势。 第44章 刚到新地方就来了个惊喜 自钟意晚从花鼓寨中被沈倦接回来已经过去了四日。 这些天以来外界形势风云变幻。 西南王与巫族大长老为首的巫师十众爆发了激烈的武力斗争,两方势力下属辖地均有被对方恶意破坏的案例。 不止是花鼓寨遭受了灭顶之灾,巫族十三州的其他城寨中也有很多无辜百姓被牵扯进去。 明面上,七星楼在两方势力的斗争中选择了救死扶伤、拯救百姓,属于谁也不帮,只救民众的中立势力。 背地里,沈倦带领属下重伤了西南王手下几位得力干将,私下面见了巫族大长老,并与之结盟。 “巫族大长老南渐微,她是我母亲的义姐,巫师十众的做法有些偏激,但西南王势力又何尝不是呢?” 沈倦垂着眸子,立在钟意晚身后为他梳头发,动作轻柔,搞得人只想犯困。 钟意晚两只手撑在凳子上,困得连眼皮都懒得睁,因此也就没有看到身后人过分直白的视线。 他小声嘟囔道:“我以为你会静静观望坐收渔翁之利。” 沈倦轻叹出声:“不行,巫族大长老应当有法子解开师尊身上的毒,即便她不是我母亲的故人,我也会选择站在她那一边。” 听他这么说,钟意晚缓缓睁开眼。 铜镜里是少年低眸望向他时的缱绻目光。 钟意晚不免联想到了男主离谱的好感度。 自从好感度更新之后,他就算只是坐那里发呆,男主的好感度都会上涨。 不过中间又出现了几次好感度突然变成0的情况。 搞得系统都有些不知所措,奈何几次检修都没有发现问题。 上报穿书局之后得到的回复也是一切正常,并没有出现病毒等干扰系统数值清算的因素。 一人一统都很纳闷,每天就眼睁睁地看着男主的好感度上蹿下跳。 时间久了也就麻了。 钟意晚看向铜镜中的沈倦倒影,却正巧跟他抬眼看过来的眼神对上,钟意晚心中一乱,忙岔开话题道: “犬桑城那边的情况如何了?鼠灾已经解决了吗?木含璋,还有收留我的姜婆婆,他们近来可好?” 沈倦回复道:“犬桑城已经拿下了,我先前跟师尊说过,犬桑城之下埋着稀有灵矿。” “城主会周旋在三股势力之间也不过是为了护住城中百姓,毕竟要是开采这股灵矿的话,民众必定会流离失所,被迫迁移。” 钟意晚心中明白。 若是轻易就将这座城交出去的话,城主手中便少了最大的筹码,等待他和百姓们的只会是任人宰割。 城主先前周旋于三股势力之间,给各方都吹彩虹屁,也不过是为了钓着他们,拖延时间护住城中百姓而已。 但沈倦是如何拿下这座城的?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沈倦答道:“这就跟鼠灾有关了。其实西南王盯上犬桑城这块肥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早在十九年前的犬桑城大旱结束之后。” “西南王故意放出消息说大周朝的王公贵族喜欢炼制灵蛇来帮助自己延年益寿。” “当时的犬桑城百姓无钱无粮,听说西南王府愿意收购蛇类那还得了,于是一个个跟疯了似的大肆捕蛇。” 沈倦轻嗤一声:“百姓们确实用蛇在西南王那里换到了米面钱财,但万事万物皆求一个平衡。” “蛇鼠本为天敌,它们的平衡被打破以后可并不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 “我手下的灵宠傅敖,就是文含玉救下来的那条小黑蛇,他那时刚经历过大天雷劫,从蛇蜕变为蛟,正是虚弱的时候。” “一时不察被捕蛇人捉了去,是文含玉救了他。” 钟意晚嘴角抽搐,他怎么记得这条蛇是被安平塔的弟子带走关押了呢? 男主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沈倦倒不觉得自己失言,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瞒着钟意晚什么。 他想让对方知道他的全部,就像卖给他红绳的吴大娘说的那样,心诚则灵。 所以他选择了坦诚相待。 沈倦接着道:“傅敖在恢复元气之后便带领蛇族往中原内陆迁移,他还教化族中弟兄修炼。” “为了保护蛇族,他在伏龙山上创了一个帮派,就是之前在章化城时被陈玄商他们带人围剿的那个帮派。” “不过我派人救下了很多蛇族子弟,还抢下了傅敖缔结契约,为的就是在收拢犬桑城时派上用场。” 牛的。 不愧是男主。 那么早就开始筹谋了。 钟意晚那时候还在傻乐呵地缠着他陪自己玩,没想到男主竟然背着自己干了这么多事。 他问道:“所以你帮犬桑城的城主处理了鼠灾,他就把整座城还有其下的灵矿全都让给了你?” 沈倦摇头:“没有这么简单,处理鼠灾是为了向他展示我的诚意,答应将全城百姓全部迁移到我的势力范围之内是给了他庇护。” “西南王和巫族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分一口肉,他们被城主耍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不耐烦了。” “在花鼓寨遭受袭击的同一时刻,犬桑城也受到了来自西南王和巫族势力的进攻。” “七星楼的人在这个时候出现正好,先从两方人马中护下城中百姓,最后在城主心理防线崩溃之际给出最大诚意的承诺。” “也多亏了其他两方势力在那时候选择进攻,不然很多百姓依旧是不愿意背井离乡,还得麻烦我找些说客洗脑。” 对此,钟意晚的评价是9。 因为6翻了。 他有些不解:“那城中百姓被你安置在哪了?” 沈倦不假思索道:“因着采矿需要雇佣劳动力,一些青壮年为了养家糊口便主动留了下来,老弱妇孺都被我的人护送去了扬州。” “忘了与师尊说,除却魔界七十二路诸侯中有三十二位被我收入了麾下以外,周朝以南的区域也在我的控制中。” 他为钟意晚束好了发,此时就坐在钟意晚身旁托腮看着人。 钟意晚眼神复杂:“你就不怕我向掌门师兄他们举报你?” 闻言,沈倦扬唇轻笑道:“这是师尊的自由,弟子管不了。” 不止是魔界,整个九州都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上一世他花费了十年去统一各界,第十二年就带着属下杀上了九重天。 如今重来一次,有着第一次的经验加成,时间只会更短。 就算钟意晚觉得怕了也跑不掉,修真界就这么大,无非是花些时间找人而已。 如实相告既是不愿欺瞒,也是一种强大的自信。 而且还不是盲目自信。 他既然敢说出来,就代表着他已经做好了应对最坏打算的准备。 沈倦的眸子乌沉一片,瞳孔里只映着钟意晚一人的身影。 钟意晚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转过头去再次问道:“姜婆婆他们呢?” 沈倦如实回答:“昨日处理完魔界那边的事情以后,我逐个携礼登门道过谢,姜婆婆和木含璋他们都过得很好,大黄也是。” “活下来的花鼓寨百姓们我也有命人及时医治,师尊大可安心。” 钟意晚胡乱点头,就听沈倦继续道:“今天带师尊去巫族大长老那里求医如何?” “好,”不过钟意晚有些担心:“你把犬桑城抢到手了,大长老不会觉得气闷吗?还跟你结盟?” 沈倦眨眨眼:“既然彼此之间都是盟友,我又有事相求,自然会把犬桑城的好处分出一部分给大长老。” “目前七星楼首领是应逐星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知道应逐星就是沈倦的人更加少。” “为了请她帮师尊解毒,我便稍微坦明了身份。有故人之子的人情在,再加上还有好处可以得到,她并不会觉得气愤。” 钟意晚一想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亮够了好处才会引上来大鱼。 不过……沈倦既然能为自己这个假师尊做这么多,他也不应该辜负对方的信任。 钟意晚看向腕上戴着的珠串,轻声道:“多谢。” 沈倦枕在自己手臂上,目光专注地看向他:“师尊无需对我言谢。” “我去给你准备些小食,等会儿就出发去巫师十众那里。” “好。”钟意晚看着他起身后向外走去,眼中的依恋一点点被黑暗吞没。 他记得男主收拢魔界各路诸侯,架空周朝皇室这些剧情发生在他叛出宗门之后。 整个过程极其复杂。 但现在才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势力收编工作几乎已经完成了一半。 据他这几天的观察,沈倦并没有继续扩展势力的想法,而是稳固势力,四处拉拢人心,也可以说是稳中求进。 钟意晚曲起手指轻敲了两下桌面。 直觉告诉他,沈倦身上有很多疑点。 虽然面对自己是温柔纵容的模样,但他无意中见过沈倦处理不听话手下时的样子。 那种上位者的杀伐之气并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应该有的。 就算是少年老成也不应如此。 钟意晚收回手,轻轻抚过腕上的手串。 —— 作为巫族部众的核心领地,千黎寨地势险要,进入城寨的路上还设有重重关卡。 因着大长老对守卫们做过吩咐,所以师徒俩一路走来倒是没有遇到阻拦。 直到马车行至城寨门口,他们正巧遇上了巫族圣女随月生,以及她手里提溜着的南寄欢。 随月生看到沈倦过来,嘴里的鸟语花香顿时打住。 她一把丢掉名义上的未婚夫南寄欢,欢悦地跑向沈倦。 “小白哥哥!” 沈倦眼皮子一跳:“你叫我什么?” 娇俏可爱的小姑娘见他跟自己搭话,忸怩道:“我问了天蚕蛊,它说你的朋友们都叫你大白,我就想着叫你小白哥哥嘛。” 沈倦的眉头皱起,几乎能把地上那坨南寄欢给夹死。 原本在马车里犯瞌睡的钟意晚被外面的声音惊到,他只以为是到地方了,便迷迷糊糊地掀开车帘。 入眼就是身着巫族服饰的小姑娘,是位跟白苏苏一样的甜妹,模样娇憨可爱,头上戴着银帽,右耳朵上坠着只小银铃。 她见钟意晚看过来,便也直直盯着他:“你就是小白哥哥的师……” “他是我的师兄,”沈倦赶忙出声打断她,“道号毓纯,本名钟熠,也是我未过门的小君。” 此言一出,不止是钟意晚满头问号地睁大双眼,就连地上那坨生无可恋的南寄欢也一个鲤鱼打挺地坐了起来。 目睹一切的随月生笑而不语,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这才拉长了声音道:“哦 ~ 小熠哥哥好 ~ ” 南寄欢一眼就看到了沈倦旁边的钟意晚,那双幽暗乌沉的眸子死死地黏在他身上。 确定这人确实是自己找寻许久的“姐姐”之后,南寄欢从喉间发出声低哑的笑:“原来是哥哥啊。” 钟意晚头皮发麻。 原着里圣子圣女一对儿病娇变态他就不说什么了。 毓纯是怎么回事? 女主竟是我自己? 第45章 故人之姿 直到进了千离寨内部,被沈倦带去了下榻的庭院,钟意晚的脑袋还是懵的。 方才在城寨门口时南寄欢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什么也没做。 盯了会儿钟意晚后,南寄欢沉默地拖着明显对他很不耐烦的随月生走了。 往后的路程倒是顺利,没再遇到阻拦。 沈倦提前就在千黎寨中打点好了,落脚的地方以及随侍人员都已经准备妥当。 庭院门口,侍从们见他驾着马车过来,丝毫不敢怠慢,赶忙上前迎接二人。 沈倦将马车停稳,抱着钟意晚跳下车,待怀里的人站稳后,他对着其中一名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侍从自然是拱手应下。 沈倦收回目光,引着身后的钟意晚向庭院内部走去。 整座院落格调清新雅致,呈现园林式的建筑风格,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两边栽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拱门旁还有翠竹掩映,是钟意晚会喜欢的类型。 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人,钟意晚忍不住道:“道号为什么是毓纯,显得我很呆。” 走在前边的人身形一僵。 活了两辈子了。 沈倦第一次发现这个称呼似乎……好像……大概有点歧义? 他心虚地抬头看天:“毓粹于华,纯然天成。夸赞师尊的,算不得呆板。” 他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上辈子为了躲避随月生的死缠烂打,沈倦让本命仙剑却邪套了个小裙子跟自己假扮恩爱夫妻。 取的名字就是毓纯。 天知道一人一剑的演技有多炸裂。 尤其是却邪这个傻的,好歹也是他的本命宝剑,但跟自己一点默契都没有。 简直是干啥啥不行,被河洛追着打第一名。 想想就气人。 还是师尊跟他稍微有些默契。 虽然师尊也是个憨的,但比却邪精得多。 至少师尊知道下雨了要往回跑,而不是躺水洼里洗澡。 听过沈倦的解释,钟意晚眼神复杂。 他觉得这个道号除了连在一起时不能听以外其他地方都挺不错的。 而且他还是纳闷。 女主不是叫毓纯仙子吗? 他没把原着看完,只是从评论区了解到的这个名字。 钟意晚想不通,于是敲了敲系统的对话框:“统统,原着中毓纯仙子是女主吗?” 系统秒回:【原着中并没有点明男主的官配是谁,而且毓纯这个名字是沈倦起的。】 【因为她与沈倦的互动最多,所以许多读者便把她当做了本书女主。】 【再加上原着作者也没有出来否认,就让更多人误以为她其实就是〈破天〉的女主角。】 钟意晚一噎:“也就是说……毓纯不是女主,不对,她的名字怎么是沈倦起的?” 系统沉默了下,接着道:【我的疏忽,稍等,我给你调取一下原着片段。】 系统去翻找原着的功夫里,沈倦已经带着钟意晚来到了他们休息的卧房。 随侍人员见师徒二人过来,连忙奉上糕点和解腻的热茶。 等侍从退下后,沈倦在两人身边开了道隔音阵法,正色道:“稍后会有人带我们去找巫族大长老南渐微,还要委屈师尊陪我演戏。” 钟意晚咽下糕点,晃了晃脑袋:“算不上委屈。” 来这里之前师徒俩就串通好了,依旧是道侣关系。 沈倦的身份不变,反正南渐微也都知道,只有钟意晚的需要伪装一下。 因为巫族大长老跟沈倦说过,解千重错的毒时会辅以针灸疏通经络,或许还包括面部针灸。 所以易容和人皮面具就行不通,钟意晚必须用自己的脸。 但问题来了。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巫族与太一宗为何会生出嫌隙。 活了两辈子的沈倦却是知道的。 原因就在于“钟意晚”这个人。 他盗取了巫族秘宝,给整个巫族十三州都带来了灾病与饥饿。 可惜笨瓜师尊又不能易容。 所以这次他的身份是钟意晚从小体弱多病,被养在江南水乡的私生子,前些日子才拜入太一宗掌门燕逐尘座下。 这是钟意晚给自己想出来的假身份,沈倦觉得勉勉强强还算合理,便也同意了。 稍后便要见到这位巫族大长老了。 钟意晚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糕点。 原主的记忆里,南渐微这个人热情奔放,是个很好的姑娘,曾经还倾慕过原主。 记忆最深处还有一群妄想拯救世界的中二少年,其中就包括男主的父母,甚至还有现任魔皇应北辰,以及妖族、鬼界的几个人。 可惜系统复制过来记忆像是被狗啃了似的,七零八落的。 钟意晚并不知道少年少女们为什么会在之后分道扬镳,死的死,离散的离散。 自然也不清楚巫族大长老跟原主之间的龃龉。 “师尊,稍后我们……师尊?” 钟意晚回神,歉意道:“抱歉,方才有些走神。” 沈倦抬手为他擦去糕点碎屑,眉眼一派柔和:“无妨,等会儿师尊记得区分好称呼。” 钟意晚点头:“我明白。” 师徒俩又对了一遍身份信息和彼此之间的称谓,接着沈倦又为钟意晚讲了最近巫族发生的一些事情。 过了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外面的侍从来报,说是巫师十众那边的派来的人来请他们过去。 沈倦撤掉单向隔音阵法,接着为钟意晚戴上蒙面巾,只露出上半张脸,之后他才牵着人向外走去。 钟意晚刚被沈倦扶着坐上马车,系统就带着调取好的原着内容回来了。 系统发来一个文档:【这些部分是原着中关于毓纯仙子的记载,宿主可以看看。】 钟意晚好奇地点开那个文档。 文档中的句子像是被摘录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很不连贯,读起来颇为费劲,他算是半读半猜地看完了。 看完之后钟意晚心情复杂。 被读者当成女主的竟然是却邪? 虽然修真界的设定中说过,器灵本无性别,一切只凭主人心意。 但他仔细回想了下却邪之前的表现…… 房梁上倒挂金钩,烧火时把自己薰成小花猫,走路时能平地摔跤。 撞到树的时候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握着树叶以当握手言和。 嗯…… 真就挺“毓纯”的。 难怪有那么多爹咪粉,还被吹成了本书女主。 像沈倦那种有八百个心眼子的死直男,确实适合这种蠢萌憨傻的“小姑娘”。 钟意晚心累地叹了口气。 怪他太天真,看了评论区的产粮太太写的文,就误以为毓纯是女主。 更何况…… 刚才都快把他给吓死了,还以为男主是重生的。 不然沈倦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原来“毓纯”是男主起的名啊,还好还好。 钟意晚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主。 作为男主,沈倦的一切配置都是极好的,修为、样貌、才智……这些都不缺。 钟意晚不是没有怀疑过沈倦身上的异样。 比如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个废物师尊这么好。 好到有求必应。 仅仅是坐在那里发呆都能涨好感度。 更让他不解的是,沈倦的黑化值为什么会那么高。 而且系统任务档案里的“修为”一栏为什么是三个问号。 钟意晚分析过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包括但不限于夺舍、重生,以及沈倦跟自己一样都是系统宿主。 但这些可能性又被他一一排除。 尤其是最后一条。 因为系统说了,一个世界的一个时间段里有且只能有一个身负系统任务的宿主存在。 那沈倦到底是什么来历? 被他看了许久的人缓缓睁开眼,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同时一愣,接着又都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眼。 算……算了。 管他什么来历,等到好感度满了以后自己直接当面问。 反正现在纠结这么多也不会有结果。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最终还是沈倦率先开口:“师……兄,钟熠,怎么了吗?” 外面驾车的人是巫族大长老派过来的属下,他们两个现在就得进入演戏状态。 钟意晚掩唇轻咳几声,完美诠释“体弱多病”的虚弱人设:“无事。” 瞧瞧自己这演技,任谁看了不得夸一声影帝。 可惜沈倦是个脑回路清奇的憨货,见他一直咳嗽还以为怎么了。 沈倦起身坐在他身侧,一边为他拍背一边小声道:“又咬到舌头了?还是被口水呛到了?” 钟意晚:“……” 麻了。 不愧是把女孩子的暗送秋波理解成“眼睛有病就去治”的死直男。 见沈倦开始往须弥戒里取果茶,钟意晚气的打了下他的手。 望着对方一脸茫然甚至还有点委屈的小表情,钟意晚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道:“演戏,病弱,懂?” 沈倦收回手藏在了袖子里,喉结上下滚动,撇开眼睛后点了点头。 钟意晚靠在车壁上听着系统播报好感度上升的声音。 心是累的,人是麻的。 就差最后250,男主的好感度就到上限了。 钟意晚在脑海里梳理着目前以来发生的事,想着想着他突然道:“统统,我能翻阅原着吗?” 系统立即给出回复:【可以,宿主当前的等级为175级,具备部分剧透权限。】 钟意晚敏锐地抓到了系统话中的关键部分:“意思是我只能看一部分原着?” 【是的,系统目前只能查阅原着前二百章的内容。】看到钟意晚皱眉,系统接着道:【但是宿主可以使用全文搜索功能。】 【就像我刚才调取原着中关于毓纯仙子的那些片段一样。】 钟意晚了然。 就说刚才系统发来的文档怎么会是那种样子,句子断断续续的,让他读着很不舒服。 他静下心来追问道:“每次使用全文搜索的时候不是还得找你吗?” 【是这样不错,宿主别担心,等你升到300级就可以解锁自由阅读整本原着的权限。】 “好,我知道了,能麻烦你把我目前能够查看的原着内容全部调给我吗?” 【还请宿主稍等片刻,系统将其打印完毕之后会收入你的背包空间里。】 钟意晚退出了与系统的聊天框,有些困乏地捏了捏山根。 最近他总是会觉得身体困顿使不上力,时不时就会陷入昏睡。 心脏处的那两种毒倒是没再被牵扯到过,就只有精神头越来越不好。 他其实一直都能感受到,就算不再毒发,自己的健康也会被慢慢消磨掉。 钟意晚沉默地凝视脚尖,看了会儿后神情恹恹地倒在沈倦身上。 被他当靠枕的人也不生气,极轻地问道:“困了?” 钟意晚点点头,抱着沈倦的手臂不撒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钟意晚被沈倦抱着从马车上跳下,站稳后就看到了立于庭前的巫族大长老南渐微。 破碎记忆深处的明媚少女已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半老徐娘。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也吹皱了南渐微的思绪。 钟意晚的半张脸都被蒙面巾遮住,只露出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南渐微有片刻的怔忡,喃喃道:“小晚……” 沈倦的心中快速划过什么,上前一步挡在钟意晚身前,拱手行过一礼:“姨母。” 南渐微回神,掩去了眸中落寞,像个普通长辈那般和蔼道:“星儿不必多礼。” 钟意晚还记得演戏,便也拱手道:“晚辈钟熠,见过前辈。” 她并不知道钟意晚的真实身份,只道眼前这两个孩子都是故人之子。 目光落在钟意晚身上时稍稍停顿,转而看向与沈千月六分像的沈倦,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当年钟、沈二人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 没想到他俩的孩子在一起了。 南渐微缓缓叹了口气,扶起了躬身行礼的钟意晚:“既是星儿心悦之人,我自会帮你解毒。” “不必如此生分地唤我前辈,跟星儿一起叫我姨母就行。” 钟意晚身体一僵,心虚地垂着眼不说话。 第46章 故人已死 沈倦看出了钟意晚的踌躇,于是主动开口:“师兄性子腼腆,并不擅长与人交际。” 南渐微浅笑着摇摇头,便也作罢了。 她做了个手势,身后的灵侍立即上前,引着沈倦二人向庭院内走去。 南渐微走在两人身旁,跟普通长辈一般说着些嘘寒问暖的话。 钟意晚四下瞧过这方庭院,跟他在现世时看到过的白族传统民居十分相像。 白墙青瓦,粉墙画壁,檐下是木雕彩画,类似于他最喜欢的苏式建筑。 檐角下挂着几只四方的细长铜铃,上面同样绘有彩画。 南渐微见他多看了两眼这种叮叮当当的小玩意,便介绍说那是巫族特制的化梦铃,养蛊的人家用来安抚家中蛊虫的。 若是钟意晚喜欢,等会儿她便让人拿给他几只挂着玩儿。 前社交牛逼症,现“性子腼腆不善与人交际”的钟意晚面对“前辈”好意,自然只能照单全收。 穿过照壁来到庭院,一眼就能看到蕴吐晨露的山茶花丛。 原主记忆深处,有位鬓边簪着山茶花的女孩子回眸惊鸿,耳边垂下的水蓝色流苏穗子随风轻荡。 钟意晚抬起手轻轻敲了下脑袋,瞧了眼垂在沈倦耳边的绛色流苏穗子。 所以刚刚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就是男主的母亲沈千月? 他心情复杂地望向山茶花丛。 每一株花都如二八少女般娇艳嫣然,明显被主人精心侍弄过。 丹红的山茶和粉白的墙壁本就是一幅绝好的画作。 偏偏花丛旁边站着口中鸟语花香不断的随月生,以及被她揪着耳朵的一脸生无可恋的南寄欢。 见到二人这般情形,南渐微沉下脸来:“小寒,欢儿,都说了有客来访,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小寒是随月生的乳名,取自月初寒尚小,愿君温且安。 原本正在“相亲相爱”的两个人并未将所谓的客人往沈倦他们身上想,直到同时转过身。 随月生收起那副骂天骂地骂南寄欢的模样,复又变作娇俏可爱的小姑娘。 她反应很快地跟众人问了好,继而揽过师尊南渐微的手臂,跟师尊一起走在沈倦二人身前。 南寄欢深深地看了眼半遮着面的钟意晚,转而对着自己的母亲南渐微行过一礼,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南渐微看了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口气:“让你们见笑了。” 沈倦在心里罗列了南寄欢的一百种死法。 他可没忘这厮把自家笨瓜师尊偷走的事! 不过他的面上还保持着对长辈的谦谦礼节:“并未,堂弟他们二人都是真性情。” 呵呵,都是真偷家贼,迟早废了南寄欢。 南渐微不知他心中所想,闻言只是摇头轻叹,将二人引至会客的大堂中以后,她挥退了多余的灵侍,并在周围布下隔音阵法。 她微微抬手示意沈倦二人坐下说话。 座位旁边的方桌上已经备好了茶点,大堂中央的兽纹香炉里正燃着沉香。 南渐微于主位落座,接着招来随月生,对她吩咐了几句。 后者点头退下,很快就从外面带回来一只黑色小圆罐。 南渐微接过罐子,口中念起引蛊咒诀。 待念完咒诀,从罐中缓缓爬出一只小猴幼崽似的黑色不明物体。 见那玩意儿朝自己爬过来,钟意晚有些不适地皱眉。 沈倦安抚性地拉住他的手,话却是对着南渐微说的:“姨母竟能炼制出传说中的白鸣仙,着实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南渐微满面柔和,眼中隐隐有些怀念:“只是可惜……我若是能早些炼出白鸣仙,他们也不至于……” “唉……罢了,都已过去了。” 她很快便静下心来,操控着白鸣仙为钟意晚探脉。 担心钟意晚不知道这是什么,沈倦跟他传音道:“师尊别怕,在巫族的传说中,这种蛊虫是令十二祖巫都趋之若鹜的仙品灵蛊。” “它可断因果祸福,知来世前生,自然也能治病救人,伐苦消灾。今天只谈治病祛毒,不论其他的。” 听过沈倦的解释,钟意晚咬紧下唇,努力忽视手腕上那只乌漆嘛黑的东西。 不是他害怕蛊虫,而是这东西实在太像当初那具烧焦的幼童尸体了。 虽然白鸣仙的体形很小,还没他的小臂长。 但看到它以后还是容易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眼不见心不烦,钟意晚果断选择闭上眼睛不去看它。 时间一点点流逝,谁都没有出声打破室内的寂静,就连一向咋咋呼呼的随月生也安静地待在师尊身边为她护法。 片刻后南渐微猛地拍案而起,美目中饱含怒意:“谁给你下的十二弦?!” 沈倦眸色发寒,就连随月生听到这个名字也是脸色一变。 只有钟意晚看起来尚在状况外,他满面茫然地睁开眼:“我也不清楚。” 沈倦替他解释道:“师兄在中毒之后便失了记忆,并不记得贼人。” 南渐微一掌拍碎桌案,胸口一阵剧烈起伏。 等她缓下心中戾气之后才撑着额头疲惫道:“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八年了,四界之中鲜少有那场大灾的记载。” “那场灾祸是由一种唤作十二弦的蛊毒引起的。它既是一种无色无形的线状蛊虫,也是一种极为狠辣的毒疫。” ”它会以第一任宿主的身体作为培养后代的温床,吸取宿主精血繁育后代,只要十二弦感知到外面有活物存在,它就会从宿主身体里爬出去感染他人。“ “感染者会跟第一任宿主一样,被它缓慢地侵入十二经脉,最后气绝而亡。” 南渐微眼神复杂:“小熠身体里的这个十二弦并不具备传染性,应当是你吃过千重错结出的恶果的原因。” “十二弦倒是想在你体内繁育后代,但它的后代都被恶果的毒性给化掉了。” “二十八年前我们试过很多方案来救治患者,可惜无一例外的全部失败了。” “如今经我手炼制出来的白鸣仙倒是能够帮你取出这种蛊虫,但如何在取出蛊虫的同时抑制住千重错的毒性是个难题。” 南渐微心绪不宁地来回踱步,在脑中罗列各种对策。 她口中喃喃:“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没什么人知道十二弦了,会是谁……” 又过了片刻,南渐微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深吸一口气:“罢了,如此种种皆是我等宿命。” “小寒,你将白鸣仙收下去,警告他人最近五天莫要来禁地找我。” 随月生秀眉一蹙,不赞成道:“可是师尊,如今正是西南王势力与我们交手的关键时刻,您是巫师十众的头领,不能……” 南渐微挥挥手:“去禀报你的二师叔他们,若无要事,莫来禁地扰我。” 随月生丹唇微抿,最后还是咬牙领了师命,捧着白鸣仙退下。 待她走后,南渐微背着手转过身来,神情严肃:“星儿,小熠,你们二人随我过来。” 说完,她抬手挥出一道灵光。 下一刻两人出现在一道幽林小径之中,环绕在他们周围的是层层迷雾,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林子中传来的猿啼鸟鸣。 钟意晚捏住沈倦的袖角,凑近两步跟在他身边。 南渐微注意到了两人的小动作,她背过手往前走去,离两人远了些,给他们留出聊小话的空间。 过了会儿后她才悠悠开口:“这里是巫族禁地,平日里只有巫师十众的人能够进来,我既然已经答应了星儿,便会不遗余力地救你。” “此方地界生命力最为旺盛,对于心力逐渐衰竭的小熠大有好处。” 沈倦捉住身边的人手,将之牢牢箍在手心。 两人手腕上的彩绳与红绳交错碰撞,之后紧紧贴在一起。 钟意晚就算再迟钝也能反应过来了,先前身体莫名出现的困顿感就来自于毒素侵蚀之下的心力衰竭。 他感应的到,两种毒素在他身体里的平衡被什么东西打破过。 为他本就不多的寿命雪上加霜。 钟意晚并不知道南寄欢曾经操纵鸦蚂蝶吸取过他体内的蛊毒。 他还以为这两种毒终于决定合起伙来干死他了。 南渐微在前边给他们俩介绍着这方禁地的来历。 钟意晚对于历史故事十分感兴趣,一时竟是听入了迷,连他们什么时候到地方了都不知道。 南渐微立于石板路尽头,在面前刻有符文的山壁上碰过几个机关。 一阵沉闷的声响过后,山壁上裂出一道缝隙,从那道缝隙中渗出更多更浓郁的生命灵气。 离得近了些以后,钟意晚觉得这个气息十分熟悉,可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感受过。 南渐微呼出胸腔中压着的那口郁气,沉声道:“小熠,我和星儿会在外面为你护法,你且进去吧。” “进去之后一直往前走,里面会有人接应你,告诉你要怎么做才能解毒。” 钟意晚看了眼黑黢黢的山壁缝隙,步子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沈倦知道他怕黑,于是唤出自己的南明离火跟在他身边:“师兄,别害怕,按照姨母说的往前走就是了。” 南明离火化作一只圆球飘在前边引路,钟意晚最后看了眼沈倦二人,对着南渐微拱手行过一礼后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沈倦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在眼前消失,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南渐微的眼中含着促狭笑意:“瞧你这孩子,赶紧收收心,跟我一起结阵护法。” 沈倦点头应下,与南渐微二人飞身至山壁两侧结下聚灵阵。 心里却不自主地想到了前一世的光景。 那时的他被奸人所害,性命垂危之际被南渐微带到了这处巫族禁地,由巫师十众共同护法,辅助他疗伤。 可惜那个时候沈倦意识不清,并不知道自己在山壁里都遇到了什么。 除此之外,这一世的南渐微似乎对于“钟意晚”并没有那么大的恨意。 反倒很怀念的样子。 明明他们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他抬眼注视着缓缓闭合的山壁缝隙,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 山隙中只有一条仅可容纳一人行走的通道,弯弯曲曲地通向前方。 钟意晚跟在南明离火后面,一人一火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看到通道尽头出现的耀眼光亮。 他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缓步向山隙外走去。 南明离火的任务完成,化作星星点点的赤红色灵力消散。 钟意晚抿直唇角,待眼睛稍稍适应了外界的光线之后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眼前的树林郁郁苍苍,在高大的古树中间有个圆形祭台。 也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年没人来过了,祭台上布满杂草,看起来凌乱纷杂。 钟意晚注意到那些荒草之下可能有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用手扒开草茎藤蔓,从祭台最中心找到了一颗如同心脏一般鲜艳剔透的红色宝石。 如同被蛊惑了般,钟意晚捧着这颗心脏般的宝石微微出神。 浑然不知周围的一切在极为缓慢地发生变化。 林间不知何时起了风,给人的感觉温柔而又恣意,这股微风自林间转过一圈后便虚虚环在他身边。 而原本细软的草茎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动作轻缓地绕住他的脚踝。 钟意晚感受到了脚踝处的痒意,他不禁疑惑地低下头,一眼就看到了狗狗祟祟的草茎,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心中惊骇之下被吓得从地上弹起来。 结果又被脚下的树根绊到,倒霉催地向后倒去。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降临,有人含着笑将他一把搂到怀里。 像是撸小动物一般,钟弈在他的脑袋上狠狠揉了两下,随即将他抱在怀里转圈圈。 青年的声音带着欢悦:“好久不见啊宝宝!哥快想死你啦!” 钟意晚一整个呆住,手中的红宝石都差点没拿住。 钟弈赶忙道:“哎哎哎!别扔,那是我的心!” 他不说还好,一说钟意晚更怕了,手抖的像是得了帕金森,不过好在他没把亲哥的心给丢出去。 抱着他转圈圈的青年甚感欣慰,将他高高抛起,随后又稳稳抱在怀中。 钟弈佯装生气地问他:“二宝你是戒过毒吗?怎么能忍住不跟我说话的?” 听到对方这么能胡扯,钟意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才是真的哥哥,眼中的湿意顿时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往外涌出。 他吸了吸鼻子,死死抱住自己心心念念的哥哥,抱住了他生命里消逝已久的太阳。 而被他抱着的人身体冰冷,就连本该传来心跳的地方也是一派平静。 藏在额前碎发下的鹿儿眼被泪水浸透,钟意晚死咬着下唇才不至于让自己丢人地哭出声来。 原本他还心存侥幸。 想着哥哥是被观自在藏了起来也说不定。 可他没想到…… 哥哥是真的死了。 第47章 真相 无尽绿意的林子里飞出些淡青色的风种,它们像是可爱的小精灵一般藏在古树之后,偷偷看着兄弟俩的互动。 钟意晚哭的眼睛通红,大有“西湖的水啊我的泪”的架势,整个人还在一上一下的抽泣。 被他用力箍在怀里的人还在打趣:“别人家兄弟重逢也是这样吗?一上来就给你哥哭丧?” “二宝啊二宝,再哭的话这片林子都要被你给淹了。” 钟意晚吸了吸鼻子,放开怀里的钟弈,接着又摘掉脸上碍事的蒙面巾,形容狼狈地抹着眼泪。 他有很多话想问,比如观自在,比如哥哥,再比如原主。 钟弈看他哭的跟个泪人似的,不无好笑道:“别只哭呀,跟我说说话,这里都好久没来过人了。” “哥的灵魂破碎,但抵不上被你哭的心碎。” 钟意晚鼻间发酸,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心口的缺憾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是万蚁噬心般的剧痛。 他蓦地心脏一紧,身子一软便向前倒去。 抓着胸口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在那处衣料上抓出一层层褶皱。 钟弈瞬间意识到不对,看着满脸痛苦的弟弟,面色沉的能滴出水来。 他扶起小脸惨白的钟意晚,探出灵力进入他的身体里查探情况。 越看越觉得心惊。 钟意晚的心脉处竟然有恶果和十二弦的毒! 千重错的恶果确实蕴含着极强的灵力,但若是直接服用便会被剧毒缠身。 至于十二弦,这种毒明明都已经在修真界绝迹了,怎么会? 他阴沉着脸道:“谁给你下的毒?” 钟意晚咬牙,艰难道:“十二弦是钟庭下的,千重错的恶果……” 眸中的光华破碎,他闭了闭眼:“……沈倦,是沈倦。” 他不是傻的。 稍微推测一下就能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 只是…… 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他不能修炼,身体也不如那些修者们强悍。 这种情况下他随时都会死。 发现了罪魁祸首又能怎样?他又没有能力报复回去。 所以只能装傻。 没人会跟无知的蠢货计较什么,太掉价了。 听到沈倦的名字,钟弈心里涌上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叹了口气,将钟意晚手中的血红色宝石放到一边,扶着人盘腿而坐。 兄弟俩掌心相抵,钟弈为弟弟度过去一道温和清润的灵力,缓慢地安抚着对方心脉处躁动不安的两种剧毒。 随着时间的流逝,钟意晚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健康。 直到两种剧毒彻底平静下来,钟弈这才收回手。 他沉吟出声:“是南渐微带你过来这里的?你的容貌与我一样,她肯放你进来?” 钟意晚撅嘴,极其没有底气地低下头,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听完一切后钟弈乐了:“你俩这是怎么回事?又是给你下毒又是带你过来解毒的?沈倦什么时候精神分裂的,我咋不知道。” “还有你,净抹黑我呢!还私生子,这辈子直到死,我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一下。” 钟意晚扭过头去,抱着膝盖假装看天。 在某个瞬间,他的脑海里飞速地闪过什么。 钟意晚蹙眉回头:“按你的意思是南长老与你有嫌隙?那她知道你……” 话音到这里一顿,他刻意略过了某个字样,继续道:“她竟然会相信我现在的假身份?还让我进来祛毒治病?” 钟弈抚掌大笑,看起来洒脱却又落寞,他不无感慨道:“由爱生恨,无爱何来恨?” “我们的恩怨情仇不关其他人的事,南渐微心思通透,不会不明白。” “更何况……这世间只有两个人知道我已死去,一个是你,另一个是我的系统。” 钟意晚想到什么,不由得脸色一变:“观自在是你的系统?!不对,南长老已经跟我说了,进来之后会有人指引我,告诉我怎么做。”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怎么会不知道你已经……” “啊,这个啊。”钟弈摩挲着下巴,“她一直以为这块红宝石是我炼制出来的秘宝,其中封存着我的一抹神识。” “还有。”他歪了歪脑袋,疑惑道:“观自在是哪位?我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钟意晚瞬间来劲,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穿书以来这两个月的经历全都告诉了他。 听到最后,钟弈脸上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整张俊脸都揪在了一起。 他低骂一声,站起身后来回踱步,口中不断喃喃自语:“怎么会?系统我俩有协议在先,更何况……有穿书局的规矩作为约束,他不会违反规定才是。” 钟弈心情郁闷,完全想不通自家弟弟为什么会被送过来。 “哥,”钟意晚拉住他的衣角,“你跟观自在的协议是什么?” 被他叫住的人颇为疲累地叹了口气:“宿主死后,系统能够接管宿主的身体,也能查看宿主的全部记忆。” “我与他的协议便是骗过所有人,假装‘钟意晚’这个重要角色还未死亡。” 钟弈垂下眼睫,弯下身来捧起那颗血红色的宝石。 “先前……我们偶然间窥探到了几分世界的真相,那时候我就明白,若是‘钟意晚’这个角色死亡,会对世界线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 “而且,”钟弈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弟弟。 “二宝,你是穿书局主系统的第一位取样对象,本应该绑定的是我的系统‘诺亚’,也就是你口中的观自在。” “当年的那场大火是为了给你的死亡合理化,但他们的信息出现了偏差,并不知道我也在家。” “也许是母亲做了什么,让他们一直都以为我是那个被关在研究所里将近八年的孩子。” “那具尸体是他们伪造出来的,他们带走了我,再清醒时我已经身穿到了这里。” 庞大的信息量刺激着钟意晚的理智。 脑海里闪过一连串的画面。 白茫茫一片的“医院”,每天都要被拉着做各种测试,抽血、吃药…… 钟意晚无措地松开了拉着哥哥衣角的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也就是说,哥哥原本可以拥有一段极好的人生。 来这里的应该是他。 死的也应该是他。 而不是那么讨喜的哥哥。 钟弈不知道钟意晚的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看他又要哭便赶忙坐在他身边,哥俩好地搂着他的肩膀。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个小哭包。” “不是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吗?” “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钟意晚痛苦地摇了摇头。 越接近真相,他的心就越是忐忑不安。 就像有什么东西即将消失再也不见一样。 他的直觉向来都是准的可怕。 他低头看向脚尖,避开了系统和穿书局的话题,转而问起哥哥的情况来:“哥,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还不待钟弈回答,自钟意晚的额头飞出一道道银白色光线。 光线落在地上逐渐汇聚成人形,一位扎着三股长生辫的小少年显出身形来。 系统抬起那双淡漠的碧蓝色眼睛看向兄弟俩:“无意叨扰,只是你们要说的事情涉及穿书局机密,系统有权向上举报。” 少年不带什么感情地注视着钟弈:“你曾经也是系统宿主,不会不知道某些事情不能说。” 钟弈无所谓地耸肩:“可我任务失败了,现在不归你们的人管。” 系统冷冷道:“主系统‘诺亚’因为你而产生了人类情感,你在穿书局中的各项记录也是他抹去的。” “上面给我的信息中说的是原主‘钟意晚’被穿书局废物利用了,现在看起来却不然。” “抛开你想要谈论有关穿书局机密的事情不谈,你和诺亚还把大家骗得团团转。” “你们的所作所为是在试探穿书局的底线。” 看着系统步步紧逼,钟弈丝毫不见慌张,他镇定道: “系统与宿主是共生关系,无论发生什么事,系统都不能放弃宿主,这是局里面的规定,诺亚和我都是按照规定行事。” 系统并不买账:“这不能掩盖你们违反穿书局规定恶意抹除任务记录,以及瞒报任务实情的行为。” 钟弈无奈地扶额:“如果是你也会那么做的,局里让我绑定了恋爱系统去攻略男主沈倦,但是男主都要嘎了,这你让我怎么攻略?”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死寂。 钟意晚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自家哥哥。 钟弈并不觉得有什么,只自顾自道:“沈倦是人魔混血,身负魔神血脉,同时还生而具有仙骨。” “这两种极端的天赋在他一人身上必定会出大问题。” “我原想着,要么剜去他的仙骨让他修魔,要么废掉他的血脉让他修仙。” “毕竟若是二者同修,沈倦迟早会爆体而亡,时间久了可能连神智都会陷入癫狂。” 钟弈长叹一口气:“只是我到后来才发现一件事,沈倦的仙骨与别的修者不同。” “世家大族最有天赋的修者也不过只是躯干处是仙骨,其他部位皆是凡骨。” “而沈倦竟然全身都是仙骨。” 听了这么多,钟意晚头脑发愣:“那沈倦要怎么办?” 钟弈眼神复杂:“废掉血脉的话他可能会死,剜去仙骨他也活不了。后来我为他寻了个宝贝,将他的金丹和修为全部都封在了神魂中。” “只要神魂不灭,就算打碎他的全身仙骨,把他身体整个毁去,沈倦依然能够修炼。” “这便是我寻到的法子。” 说着,他不卑不亢地看向系统000000:“并非是我利用了穿书局的规则漏洞,而是为了沈倦。” “好的攻略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的打情骂俏,而是成长与教导,当年我用巫族至宝让沈倦得以踏上仙途,便也甘愿承受之后种种。” “我愿以我之剑心在此代替巫族至宝,守护巫族百姓千年万年,而诺亚则是代替我去教导沈倦长大。” “沈倦不是我的攻略对象,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沈千月和应君则的孩子,更是我徒弟。” 第48章 还是真相 钟弈话音刚落,现场陷入无言的寂静。 过了许久系统才再次开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无情:“你的很多记录被抹去了。” 钟弈挑眉:“所以?” “穿书局的数据网会留有记忆,”系统直直望向他,带着一种审视感,“在主系统诺亚对你产生人类的情感之前,你曾经尝试过摧毁掉主系统。” “你试图搞垮穿书局,颠覆游戏规则。” “抛开这些不谈,你现在还准备泄露穿书局机密。” “宿主钟弈,你是个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危险人物。” 被他这样定义的人却并没有生气,反而还有功夫调侃:“你可别污蔑我啊,我现在可不是系统宿主。” “不过你肯陪我废话这么多,也是有目的在的吧?让我猜猜看啊。” 钟弈竖起食指轻点下颌,状似思考道:“一是为了录音录像记录我话中出现的纰漏,好让你向上举报。” “二是为了让小熠认清我,远离我这个‘危险分子’吧?” 系统的眼神是无机质的冰冷,但却并没有否认第二条猜测:“作为系统,我会忠于宿主,优先为宿主考虑,你很危险,可能会对我的宿主不利。” 在两人对峙的时候,钟意晚轻轻扯了下系统的衣角:“无条件忠于宿主对吗?” 后者隐约觉得他要搞事情,但还是诚实道:“是。” 钟意晚眨巴眨巴眼:“那我请你不要举报我哥,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系统:“……” 呵呵。 不过分。 就是有点流氓。 眼看着系统被自己干沉默了,钟意晚继续输出:“我哥现在不归穿书局管,不应该被虚无缥缈的规则所束缚。” “更何况他为男主做了那么多,为攻略任务奉献上了自己的全部。” “我哥既有功劳又有苦劳,你还要举报他。” “而且你都说了,你会无条件忠于我。那好,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想让我哥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系统到底只是个人工智能,尚未拥有观自在那样的自我意识和人类情感,在他目前的认知里,规则和指令高于一切。 穿书局的系统管理守则里有明文规定,系统必须无条件的服从并忠于宿主。 既然宿主都这么要求了,他也不能再做出违反宿主期望的事情来。 系统沉默地关闭了录音录像功能,并将文件全部删除。 一旁捧着红宝石玩儿的钟弈见状乐了。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钟意晚,小小声道:“干得漂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哥偷偷告诉你。” 系统凉凉道:“我是死的还是聋的?” 钟弈丝毫不觉心虚,老乐呵道:“别这么说嘛,你为你的宿主服务,而我是你家宿主的亲哥,自然也是为他着想,咱们其实都是一个阵营的。” 系统呵呵哒,完全不想听信他的鬼话。 在回去前系统还是提醒道:“不要违反规则谈论世界真相,也不要试图与穿书局的人作对。” 几乎是话音刚落,少年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回去以后系统还眼不见心不烦地给自己开启了休眠模式。 钟意晚在脑海里叫他他也不回应。 明显就是不想再管他们兄弟俩了。 钟意晚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尖,转头看向钟弈手里的血红色宝石。 哥哥的死亡…… “哥,你究竟是怎么……” 钟弈的面上挂着温和浅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 钟意晚抿直唇角不语。 是为了沈倦。 对男主教而养之的人一直都是哥哥钟弈。 哥哥才真正担得起师尊一称。 反观自己,连修炼都做不到,又如何对得起别人的尊称。 钟弈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动作潇洒地在他身旁盘腿坐下,目光穿过郁郁苍苍的林木,落在了自由自在的风种之上。 他感慨道:“当年是师尊从死人堆里带回了我。但我没有丹田灵根,只不过是个凡人,他将我放到外门以后就没再管我了。” “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天知道我有多害怕,那时候我才八岁,脑子里还有个陌生的系统。” 钟意晚安静地看向他,等着他的未尽之言。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有了修道的能力,少年心高气傲,十六岁的我于问道大会上一剑惊天阙。” “也是在那时,我认识了很多很好的人。”钟弈将手肘撑在大腿上,眸中神色温柔。 “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可惜她早已心有所属,而且你猜她是谁?” 钟意晚懵懵懂懂地摇头。 钟弈笑着叹了口气:“她叫沈千月。” “知道她名字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跟她不可能了。” 他低下眸子看向手中的宝石。 “我不喜欢男人,更没有和故人之子搞到一起的想法,任务是注定要失败的。” 听着他说的话,钟意晚几次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悻悻然作罢。 他倒是没想到。 主系统诺亚,也就是观自在,他竟然会对哥哥产生爱慕,而哥哥喜欢的竟会是男主的母亲沈千月。 嗐,就说穿越者不能来太早,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要出岔子。 钟意晚抬手敲了下脑袋,忽略掉多余的想法,继续梳理思路。 按照钟弈说的,他死后观自在继承了他的一切,向所有人隐瞒“钟意晚”这个角色提前死亡的消息。 哥哥收下男主之后还没多久便死在了巫族,那时候的沈倦不过八九岁,现在则是十六岁,也就是说,观自在代替哥哥养了男主至少八年的时间。 钟意晚是在两个月以前过来的,这个时间段的沈倦应该是温润善良的小白花才对,但男主的各种表现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就直觉而言,钟意晚怀疑男主是重生的。 并且根据沈倦的黑化值来看,大概率他是那位杀上九重天的四界尊主重生而来,重生回了他的十六岁。 头上覆来一张大手,在钟意晚的脑袋上揉了两把,打断了他的思路。 钟弈的目光柔和清浅,说出去的话却令人心间泛酸。 “我活不了的,二宝,我活不了。” “因为我发现了世界的真相,一个残酷至极的真相。” “你经常使用计算机,一定知道如何进行‘剪切’。” 钟意晚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说,但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钟弈接着道:“身穿就跟‘剪切’的原理一样,我们的数据被有心人从现世带到了修真界,之后他们又对我们的身体数据进行了‘编辑’,也就是微调。” “就像是你在论文里剪切一段话到另一个文档里一样,为了适应新的文档,你会对这段话进行适当的调整,这便是身穿和微调的真相。” “而世界的真相我想你已经明白了。” 钟意晚心中大骇,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般紧紧抱住了哥哥的手臂。 他急切地追问道:“两个世界都是假的?是虚拟数据?那穿书局……还有我们这么多年的经历都算什么?” 钟弈放下手中的宝石,转而搂住了他心心念念的珍宝,他喟叹一声:“关于‘真实’的定义取决于你,而非他人。你觉得一切都是真实,那么之前种种便是真实。” “穿书局隶属于诺亚方舟系统,这个组织里的人派出大批宿主进入其他世界寻找最真实的那一个,我们是系统宿主,也是开拓者。” “真正的任务并非在于主角,而是让宿主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直至能够比肩神明,最后找到我们的‘造物主’。” “他们疯了吗?这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钟意晚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才短短半个时辰,他获取到的信息量完全颠覆了先前十九年的全部认知。 钟弈对他的反应表示理解,他曲起手指刮了下小弟鼻梁,含笑道:“最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荒谬。” “但我曾在偶然间接触过‘造物主’的那个世界,那里的一切太过虚无空寂了,只可惜方舟系统的人并不信这种说法。” “他们觉得我在说谎,以为我是为了阻止他们继续向前探索的步伐。” 钟弈的笑意收敛几分:“我原本不想管他们的,直到我发现了另一件事。” “随着世界之间的连接愈发频繁,世界的壁垒被他们打破了,刚开始只是一条开在地上的裂隙。” “可裂隙在之后越变越大,从里面还能跑出异世界来物。” “我们出生的现世并没有鬼神存在。” “不过其他世界就不一定了,就比如我们现在所处的修真界,这里有神、妖、魔,甚至是天道。” “壁垒被打破的最终结果无非是征战和厮杀,最后只会对越来越多的普通民众造成伤害。” 钟意晚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哥哥的意思:“六个核弹说你试图摧毁主系统。哥,你是为了阻止世界壁垒被打破?” “正解。”钟弈弹了下手指,略显可惜道:“我的系统诺亚就是主系统,虽然他对我产生了人类的爱慕之情,无条件服从我的一切。” 钟弈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倒吸口凉气后继续道:“但我失败了,他的本体在现世。” “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他备份出来的数据,跟我们‘剪切’过来不一样,他的情况属于复制粘贴。” 钟意晚的神情从惊讶变为凝重,在这会儿功夫里已经接受了哥哥的说法。 他冷静道:“我明白了。我也可以帮忙的,哥哥,需要我怎么做?” 脑海里,不知何时已经解除了休眠模式的系统语气幽幽:【你俩是真不见外。】 钟意晚少有的一本正经:“核弹,你懂的,你都搁我脑子里住着了,算不得外人。” 系统:【6,我是不是还得感激涕零地谢谢你给我名分。】 “不客气,这都是你应得的。” 系统再一次被他给干沉默了。 应得的啥? 报应吗? 见系统又不理自己了,钟意晚笑笑,也没往心里去,他还在抱着哥哥的手问话。 钟弈有片刻的沉默。 从私心而言,他不愿弟弟去冒这个险。 他已经为之失去了全部。 二宝不应该走上他的老路。 “哥,我想帮你完成愿望。”钟意晚眼含恳切地望向他。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过了许久,被他注视着的人沉吟出声:“这些事先放一放,当下首要的任务是把你体内的毒给解掉,以后踏踏实实地修炼,认真完成系统任务。” 意识到哥哥不想让他淌这趟浑水,钟意晚还想说些什么。 但对方直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停留。 钟弈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怀里抽出,自他指间凝出一柄淡青色的小剑。 小剑不过巴掌大,但其中却蕴含着无限生机。 剑身周围包裹着灵力旋风,随着小剑悬在钟弈手上不断动作,那股灵力旋风也向外漾去,落在人身上时泛着些微的凉意。 如同一场酥油般的绵绵春雨,滋润万物而不语。 钟弈解释道:“这是我的剑意,唤作逢春。” “枯树生花,绝处逢生,它的存在是为了救人。” “你的心脉已经被两种毒侵蚀的不成样子了,我会用剑意去帮你一点点消磨毒性,但修复心脉却要依靠你自己。” 钟意晚不免有些紧张:“可我并不能使用灵力,这要如何修复心脉?” 钟弈揉了揉他的脑袋,轻笑出声:“你不能用灵力进行打斗,但却可以在体内运转周天。” “你经历过淬体九重,被种下了新的丹田和灵根,那你必然知道灵力如何运行。” 看到钟意晚点头,他接着道:“我会以剑意辅助你,你只需要在体内运转周天。” “我没估计错的话,至多五天你的毒就会被同时解掉,这期间会很痛,记得让你家那个,嗯……是叫核弹吧?” “让你家核弹帮你调低疼痛感知度。” 突然被叫到的系统:【……】 第49章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真正开始解毒之后钟意晚才了解到什么叫做“会很疼”。 哥哥诚不欺他。 即便是把痛觉感知度调到了最低,心脏处难以言喻的疼痛依旧磨得人想抓狂。 更别说他还需要在忍受剧痛的同时专下心来打坐,在体内运转周天。 在钟弈的引导下,钟意晚凭借神识内视看到了自己破损的心脉。 两种剧毒已经把他的心脉侵蚀的不成样子,就算修复好了也会落下后遗症。 钟意晚倒是心大,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他不奢求更多。 又因为运转周天本就是修者温养体内灵脉的一种手段,所以随着毒素被清除,钟意晚的修为也在缓慢增长。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修道天才。 练习时长两天半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炼气期九层的境界,比普通修者少走了两月半的弯路。 解毒进行到第四天,毒素被完全清除。 第五天,为了巩固心脉,钟弈教了他一套心法,并且引导他突破了筑基期。 至此,钟意晚才算是真正踏上仙途。 然而剧毒已解,兄弟俩也到了即将分别的时刻。 五日以来,他们几乎从未有过休息。 在逢春剑意的滋润下,钟意晚完全感觉不到疲累和饥饿,身体周围尽是盎然生机,只觉得精力充沛。 但哥哥钟弈就不同了,他的灵力消耗巨大,魂体疲惫不堪,接下来一段日子都不能再显形,只能附身在剑心化作的红宝石里养魂。 钟意晚临走前,钟弈像个为孩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一般嘱咐他别想着做傻事,踏踏实实修炼,完成系统任务就行。 对于至亲的关心,钟意晚自然是乖巧应下。 即将踏入山隙的最后一刻,他回过头来看向祭台上立着的人。 似乎是上天都眷恋钟弈,阳光被层层叠叠的绿叶过滤,倾落在他身上时变作了淡淡的椭圆形光晕。 落在钟意晚眼里就是哥哥整个人都在发光,看起来极为温暖,让人只想亲近。 但他站的位置则是阳光照不到的阴翳。 双生子所立之处一明一暗,但他们的未来却截然相反。 钟意晚眸光微动,忍不住道:“哥,你什么时候才能进入轮回?” 钟弈一愣,茶色的眼睛里凝聚着斑驳的光,破碎的温柔漫溢在精致的眉眼,他声音极轻:“夙愿已了便可进入轮回。” “我会帮……”想到钟弈并不希望自己被卷入方舟系统的烂摊子里,那句到嘴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钟意晚略显失落地垂下头,讷讷道:“我还想……让你继续做我哥,我还有好多事想跟你一起做。”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弯曲,钟弈神色柔和地看着自家小弟:“傻二宝,你的一生还长着呢,说不定我都投胎转世三四次了,你还是太一宗的钟长老。” 钟意晚摇了摇头,他抬起眼来,试图将哥哥的样貌刻在心底,良久他才挥手道别:“我之后会回来看你,你一定要好好修养魂体。” 看到钟弈笑着应了好,他这才决然地走向山隙深处。 这一次他并没有害怕通道中的黑暗,因为身后就是哥哥。 只是即将走到道路尽头的时候钟意晚犹豫了。 他不明白要如何面对沈倦。 想不通就寻求场外援助,钟意晚敲了敲系统的对话框:“核弹,弹弹,在吗?扣1让我对男主爱答不理,扣2让我继续装傻充愣,扣3……” 【亲亲~这边给的建议是把脑子扣掉再出去哦~】系统翻了个优雅至极的白眼。 钟意晚不忿撇嘴:“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跟你说了不排除男主是重生的可能性,就当是为了任务行吧?你给我出出主意。” 系统不跟他废话,甩了几个“学习资料”过去:【说服和睡服,你选一个。】 钟意晚第一次见这种东西,辣得眼睛都瞎了。 现在他什么都不想扣了,只想扣眼珠。 狂骂系统几句“无耻流氓”之后,他眼神游移地点了收藏下载一条龙。 系统呵呵哒,完全不想理他。 钟意晚搓了把脸,收拾好心情后向外走去。 山隙外面并没有南渐微的身影,只有沈倦一人执伞立于阶前。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红衣少年转过头来,立刻上前几步将伞撑在钟意晚头顶。 见到钟意晚不仅解了毒,就连修为也有所突破,沈倦心中悬着的那只巨石终于落下。 分别近五天,他有很多事情想要跟钟意晚说,但是千言万语到嘴边就变成了:“我新学了很多菜式,还做了些小玩意儿,就等着师尊回来陪你出去玩。” 不知道听到什么,钟意晚走下石阶的步子一趔趄。 沈倦一惊,连忙搂住他。 站稳了身体以后,钟意晚捂着脸从他怀里抽出身来。 狗核弹误人不浅! 刚看过限制级画面的钟意晚完全听不得“小玩意”和“玩”的字样。 “师尊累了?那弟子背你回去?还是使用缩地千里?”沈倦疑惑地望向他。 钟意晚眯了眯眼,林子里正下着雨,石阶光滑无比,要是摔倒就难办了,直接两尸两命。 他果断选择缩地千里。 回去就立刻洗澡,好好冲刷一下他那污秽泛黄的思想。 沈倦应了好,一手撑伞,一手搂过他的腰身,阵法的灵光自两人脚下浮现,很快就将两人的身形完全包裹在其中。 当灵光散去后他们已经出现在了来时歇脚的庭院。 沈倦吩咐侍从去准备热水,而他则是拉着钟意晚检查身体情况。 两种剧毒已解,倒不用担心性命危急,只剩下修补受损的心脉。 除却利用药力进行修补以外,在体内运转周天温养灵脉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沈倦收回手,祝贺道:“恭喜师尊,眼下双毒已解,弟子相信你不日便可重回巅峰。” 钟意晚无奈道:“有些难,我基本上属于从头再来。” 说着,他垂下眼:“心脉的损伤就算是恢复了也会落下心疾,而且我的记忆也没有回来。” “无妨,弟子会护着师尊。”沈倦神色自然:“我前些日子寻到了些于温养心脉有益的良药,我给姨母看过,她说可以在之后配合针灸一起给师尊用。” 钟意晚点点头,接着问道:“南长老去了何处?我还未答谢她。” 沈倦答道:“姨母被其他长老叫走主持大局去了,最近西南王势力步步紧逼,甚至还放出消息说巫族要造反,大周的皇帝震怒,要派军队过来讨伐巫族势力。” “师尊不在的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情,弟子已经查明了章化城时的傀线和巫蛊娃娃出自何人之手,只待日后返回宗门再上报。” 还不待钟意晚作何反应,外面侍从来报,说是南长老要他们二人稍后过去一趟。 恰好热水也烧好了,沈倦便退了出去,留钟意晚一人在房里沐浴。 等到他沐浴过后坐上前往大长老府的马车,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路上沈倦向他展示了自己做的虎头娃娃和雪人形状的不倒翁。 钟意晚自然是喜欢的紧,感叹男主手艺精巧的同时抱着娃娃蹭蹭贴贴。 虎头娃娃里放的有香包,闻起来很舒服,有点像沈倦身上的橙花香。 沈倦并没有问他在巫族禁地里都经历了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抱着娃娃玩。 “要是再大一点就能抱着睡觉了。” 听到钟意晚这么说,沈倦莫名其妙地觉得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一样。 这并不是沈倦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章化城的百神祭典,他听到钟意晚亲口承认自己有心悦之人。 那时他想杀人的心都有。 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疯病带来的后遗症? 沈倦不懂。 他觉得治好钟意晚以后有必要再请南渐微给自己看看病。 尽管心里觉得不舒服,沈倦还是承诺了会给钟意晚缝一个更大的娃娃。 看着对方眼睛一亮,期待地望向自己,沈倦的心跳漏掉一拍,眼神也有一瞬的慌乱。 与此同时,钟意晚的脑海里响起一连串的好感度上涨的声音。 一直到马车行至大长老府的时候好感度还在不断地+1+1+1…… 钟意晚踩着小凳下了马车,这次并没有在门口看到南渐微的身影。 车马有长老府的灵侍看顾,无需他们操心。 师徒俩在府中管家的指引下向制药房走去。 还未进门,钟意晚就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他被呛的连打三个喷嚏。 屋内制药的南渐微听到声音,头也不抬道:“小熠来了啊,灵九,你先带星儿去会客室,我有些话要跟小熠说。” 灵侍领命,恭敬地引着沈倦离开。 钟意晚不明白为什么要留自己一人,不过倒也正好,他还有些事情需要请教这位哥哥的故人。 南渐微配好了药,将之倒入青铜丹鼎中炙烧,她一边控火,一边分出心神查探钟意晚情况。 片刻后她才长叹一声:“我已知晓你不是晚晚的私生子。” 钟意晚并不觉得意外,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循,更何况南渐微还有可以知晓来世今生的仙品蛊虫白鸣仙。 南渐微继续道:“你和小晚真的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而且你还没有易容。” 她的语气颇为怀念:“很早很早之前,晚晚喝醉的时候曾说过,他有一个小弟。可大家都知道他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里来的弟弟?” “枯木逢春,绝处逢生,他的剑心代替女娲石守护了巫族八年。其实我明白的,真正的晚晚早就仙去了。” 看到南渐微的眼里满是沉痛,钟意晚抿唇:“前辈不恨我哥哥吗?哥哥与我说过。是他私自拿走了巫族至宝女娲石。” “虽说他是为了救下沈倦,但女娲石没了以后,巫族曾数次遭遇天灾人祸,你们之间应当隔着血海深仇。” 南渐微缓缓闭眼,语气复杂:“无爱何来恨?更何况星儿是千月的孩子,我又何尝不想救他?” “可我没有办法为了一人牺牲巫族部众的利益,最后还是小晚站了出来,独自承担下了所有因果。” 至此钟意晚也算明白了,南渐微对于钟弈的愧疚居多,恨意大概率来自于她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懊悔。 南渐微释然一笑:“这些陈年往事暂且不提。” “先来说说你吧,你体内的剧毒已然祛除,接下来只用修复心脉。每隔三日你就来我这里一次,我会为你施针,疏通经络。” 接着她话锋一转,眼中含着促狭笑意:“再有就是星儿的病。” 原本钟意晚只是安静地听着南渐微说话,时不时点点头应声好,直到他听了沈倦生病的消息。 钟意晚表情空白,不无慌张道:“沈倦生病了?” 南渐微见他这般反应,忍不住笑出了声:“是啊,病得特别严重,心律不稳,呼吸急促,还伴随着失眠多梦,某些特殊情况下还会体温过高,胸闷气喘。” 听着南渐微描述的症状,钟意晚总觉得沈倦就快嘎了。 不是吧? 他又没有办法再找一块巫族至宝救男主。 而且他才刚踏上修道一途,凝不出哥哥那样的剑意去救人。 啊啊啊怎么办? 他果断寻求系统的援助。 看透一切的系统呵呵冷笑,对此的建议是买口金丝楠木的棺材,给男主风光入葬。 钟意晚瞬间更慌了。 南渐微见他如此,刚想结束调侃,就听钟意晚急切道:“前辈,巫族可有哪些地方是风水宝地?沈倦还有几日好活?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南渐微:“……” 脑海里看热闹的系统发出了无情的嘲笑。 呵呵。 他就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来两种人。 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 第50章 将离 “关于此事,”南渐微无奈地扶额轻叹:“你还是去问星儿本人最好。” 听完她的话,钟意晚脸上的忧愁之色愈发深重。 唉。 为什么他们师徒俩的命这么苦。 师父刚康复没几天,徒弟又病了。 这可不兴无缝衔接啊。 南渐微心中忍笑,对他招了招手,说道:“两刻钟之后丹药就能出炉了,你等会儿再过来,服下药后我为你施针,帮你修复心脉。” 钟意晚正了正神色,对南渐微拱手行过一礼:“多谢前辈。” “勿需言谢,你是小晚至亲,帮你不过举手之劳。”语毕,南渐微复又转过身去静心控火。 钟意晚再次行过一礼,这才退了出去寻找沈倦。 会客室在前院,上回来过一次他便记住了。 他沿着鹅卵石和细沙铺就的小道一路走过去,穿过圆拱门,就要来到前院的时候,正好和从外面回来的南寄欢撞在一起。 两人同时后退几步站定。 南寄欢的肩头落着那只银杏叶似的鸦蚂蝶。 即便钟意晚已经解了毒,小金蝶还是撒着欢地往他身上扑。 钟意晚发誓。 这是他第一次在一只蝴蝶身上看到粘人修勾的模样。 他接过小金蝶,随手逗了两下以后对南寄欢道:“你是怎么炼制鸦蚂蝶的?它还挺粘人。” 对面的人语气幽幽:“那是对你。” 说完,南寄欢郁闷地抓了抓头发,低骂一声道:“我真搞不懂。” 他炼制出来的蛊虫哪一个不是大杀器? 碰上钟意晚以后是真吃瘪。 先不说那十几只被做成烤串喂狗的。 鸦蚂蝶可是南寄欢的情根炼成的蛊虫,平日里除了吃人就是搞破坏。 但到了钟意晚这里就乖的跟什么一样,一副不值钱样子。 南寄欢看了都嫌丢人。 不会是他作恶多端,上天派钟意晚来收他的吧? 越想越觉得憋屈,南寄欢抬脚就往后院的制蛊坊走。 但跟钟意晚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还是道:“恭喜你成功解毒。” 钟意晚抓了下脸:“呃……谢谢?” 等南寄欢彻底走远,他才意识到小金蝶还在跟自己蹭蹭贴贴。 他并不知道这是用情根炼成的蛊虫。 只觉得这小别致长得还挺东西。 拐走拐走。 钟意晚心情不错地逗弄着指间的鸦蚂蝶,刚一踏进会客室就听到了沈倦的直男发言: “动不动就往别人身上倒,那不是有软骨病吗?不然就是碰瓷找茬。” 钟意晚步子一顿,目光先是落在状似困惑不已的沈倦身上,接着是他对面摊着的随月生。 也不知道沈倦对这姑娘都说了什么,随月生一脸“他没救了”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心累。 见钟意晚过来,随月生立刻收起那副人生不值得的模样,站起身来甜丝丝地说了声“小熠哥哥好”。 钟意晚拱手:“圣女阁下。” 随月生捻过一缕头发在手里转着玩儿,娇俏地笑道:“小熠哥哥叫我小寒就好。” 钟意晚莞尔,应了好后问道:“小寒,你们方才在谈论碰瓷?” 提起这个随月生就觉得憋屈。 她双手环胸转过头去,哼道:“没有,沈倦他就是个木头脑袋!方才他问我为什么只会对你……” 话说到一半,随月生惊觉失言,连忙捂住嘴。 注意到到钟意晚眼中纯然的疑惑。 随月生朝着一旁黑着脸看他们说话的沈倦努嘴:“不行,有些事情需要当事人自己承认,我才不要做搅事佬。” 说完她就向外跑去。 钟意晚眼见着这姑娘跑远,只觉得一头雾水。 他走到沈倦身边坐下,蹙眉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倦见他跟自己说话,原本黑成锅底的脸色逐渐缓和:“师尊安心,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只是随月生给我举了几个例子让我分析,看样子她并不满意我的答复。”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被谁碰瓷了呢,无事就好。”钟意晚松了口气。 沈倦倒了杯清茶,又从须弥戒里拿出他做的糕点,连着清茶一起推向钟意晚。 看着眼前人开心地咬着茯苓糕,沈倦的心底再度漫起熟悉的暖流,还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会对钟意晚这样。 之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请教南渐微以后得到的回复太过模棱两可,他就想着问问随月生。 随月生倒是直接,说他这是喜欢钟意晚。 可沈倦不敢苟同。 他先后修习过太上忘情之道和修罗道,对所有情感都很淡漠,也就只有面对钟意晚时他才会有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 在他看来,用喜欢二字去定义那种情绪实在是轻薄了钟意晚,就跟自己刚重生时脑子一热把人欺负了一样,于钟意晚而言太过唐突。 这人对他很重要,他想认真对待。 沈倦取出条干净帕子,动作自然地为眼前人擦掉唇边沾到的糕点碎屑。 最开始他被笨瓜师尊气的要死。 现在是被偷瓜的贼给气的半死,是那种半夜惊醒都要骂对方一句“不是他有病吧”的程度。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异世之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挑动自己的心弦。 钟意晚不知道沈倦心中所想,他嚼吧嚼吧糕点咽下,突然想起什么般抓住那只帮自己擦嘴的手,急切道: “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南长老说你病了?” 沈倦皱着眉仔细回想,片刻后否认道:“我并没有生病。” 钟意晚明显不信。 他把南渐微描述的症状又复述了一遍。 随后抓住沈倦的手郑重道:“乖徒,下雨要打伞,生病找医馆,身体不行别硬撑。” 沈倦:“???” 谁不行? 他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压下脾气,尽量看起来平静道:“弟子并无大碍,只是前几天没休息好罢了。” 钟意晚仍然有些狐疑,但沈倦明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逗留。 他抽回手后转移话题道:“最近巫族战事频发,周朝援军即将抵达前线,师尊知道的,周朝以南的部分全在我的掌控范围之内。” “大周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沈倦垂着眸子看向杯盏里浮浮沉沉的茶叶,仿佛看到了天灾人祸下苦苦挣扎的普通百姓。 “周皇尚武,经常派兵征战四方,如今大周确实是人界第一帝国,但先前那么多年的穷兵黩武,导致大周国库空虚。” “再加上其奉行的是与魔界一般的诸侯分而治之,这就使得大周很容易被架空势力。” 他抬眼看向钟意晚:“我收拢势力的手段暂且不提,如今巫族战事吃紧,周皇出兵争夺这里也是看中了巫族地下灵矿富足。”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这里都不会很太平,师尊留在这里会很危险,待一旬过后,师尊的心脉复原了,我会送你回去。” 钟意晚一怔,觉得手里的糕点都不香了:“你不留在宗门内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倦缓缓摇头:“这里还有很多事情尚未解决,师尊就当我是出来历练了。” 顿了下,他继续道:“欠玉衡峰的两百鞭我会在送你回去之后补上。” 钟意晚皱眉:“还是章化城时青楼里的那件事?那时候不过是迫于形势,你没必要这样。” 更何况沈倦还要跟那么多人周旋,带着刑鞭的伤…… 怎么想怎么不妥。 沈倦轻笑出声:“可我那时候已经跟师尊说过了,回峰后会领罚,这是答应过师尊的。” “等到这边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带师尊去青山城看灯会怎么样?” 钟意晚撇嘴,小声道:“现在才五月初,灯会都到来年开春了。” 沈倦眸光柔和:“不会那么晚,青山城一年有两次灯会。” 一次正月十五,一次七月初七。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去认清自己对钟意晚的情感。 第51章 徒弟,咱们终于回宗啦 接下来十天,外界形势风云变幻。 在沈倦的保护下,钟意晚并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血腥的暴力事件,他只是按时按点的吃药、针灸。 十天过去,他的心脉总算恢复了。 只可惜好事难成双。 他还是如同钟弈预料的那般落下了心疾。 此后他的情绪都不能太过激动,否则便会心绞痛,呼吸异常,严重的还会有生命危险。 钟意晚一向心大,得知自己的身体情况后还在跟系统吐槽。 原本他是182cm白皮清纯男大。 两种剧毒治好以后他变成了弱柳扶风的林妹妹。 系统呵呵哒,无语地瞧着自家宿主假哭咬手绢。 实在被钟意晚烦得不行的时候,系统满脸无情地说他是披着林妹妹皮的李逵。 试问,哪家好人会在逃命时连奔两座山,气都不带喘的? 就这体能水平。 还林妹妹? 林黛玉能倒拔垂杨柳吗? 听系统这么说,钟意晚停止假哭,满脸的若有所思。 思索片刻后,他还真去了院子里尝试拔树。 可惜手边没有杨柳,只有梧桐和松树。 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他能修炼了,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六天前,钟意晚在后院里练剑,无意中入了化境,竟然凝出了一抹剑意。 但仅仅是那一抹小小的剑意,却能将三米多高的假山劈为齑粉,甚至还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约两尺的沟壑。 钟意晚闹出的动静极大。 搞得沈倦以为又有偷家贼前来劫人了。 原本他正跟属下们在书房里开小会。 听到动静后,沈倦会也不开了,属下也不管了,提起却邪剑就杀了过去。 不过后院里并没有预想中的画面。 满地狼藉中只站着个一脸懵逼的钟意晚,本该存在的假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狰狞丑陋的沟壑。 在这场乌龙之后,钟意晚再也没有凝出剑意。 但他的修为依然跟坐了火箭一样升的极快。 目前已是筑基后期的大圆满境界,即将步入金丹期。 时间回到现在,钟意晚正站在刚修复好不久的后院里跃跃欲试,准备挑选出一棵受害树。 “挑兵挑将,骑马打仗,点到你就是……” “师尊在干什么?” 冷不丁一道声音闯入耳膜,把钟意晚吓的一抖,舌头都差点咬掉。 “嘶——”钟意晚捂住嘴,疼得直冒生理性泪水。 系统幸灾乐祸:【呵,拆家拆出来报应了吧。】 钟意晚疼的龇牙咧嘴,还不忘在聊天框里发熊猫翻白眼的表情包怼回去。 怼完以后他倒吸几口凉气,这才算缓过来。 他看向满脸担忧的沈倦,心虚道:“没……我什么也没干。” 主要是还没来得及做就被抓包了。 他摸了摸鼻尖,转移话题道:“是要送我回宗了吗?” 沈倦见他无事才松了口气,答道:“对,弟子已经备好了谢礼,在我们走之前先去拜访一下姨母。” 钟意晚点点头,确认过自己仪容得体后才跟沈倦一起并肩往外走去。 要上马车的时候,他一抬头就在车顶上看到了南寄欢的那只小金蝶。 似乎是知道钟意晚今天就要走,鸦蚂蝶变得格外粘人,落在他的脸侧蹭蹭贴贴。 沈倦知道这只小金蝶是南寄欢的情根所化。 看到它竟然这么讨钟意晚喜欢,瞬间垮起个批脸。 扶着钟意晚上车的时候,沈倦状似无意间碰了下钟意晚左手上戴着的银链。 淡白色的灵光闪过,银链变作了软萌可爱的小雪人。 雪人还以为是钟意晚要找自己玩,伸手就要抱。 可它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抱抱,这才发现钟意晚的注意力全在小金蝶身上,自己貌似只是个意外。 雪人难以相信自己就这么失宠了,豆豆眼里蓄满亮晶晶的泪水。 它一下子跳到钟意晚的肩头,用小短手将金蝶死死锁在怀里。 鸦蚂蝶感知到恶意也丝毫不惧,自它的翅膀上伸出几根金线,用力捆住小雪人。 钟意晚不明白两小只为何突然这样,他不解道:“它们这是怎么了?” 沈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难得遇见小伙伴,它们这是在相亲相爱。” 钟意晚抓了下脸。 是这样吗? 他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见他看过来,小雪人“强人锁蝶”的动作不变,眨巴眨巴豆豆眼,模样亲昵地蹭了下鸦蚂蝶。 小金蝶气到炸,但瞅见钟意晚在看它俩,它还是压着脾气,假装友好地伸出金线,在雪人头上撸了两把。 “还真是在相亲相爱啊。”钟意晚感叹道。 稀奇。 沈倦和南寄欢这对表兄弟见面就掐,但他们的造物却很相处得来。 钟意晚捧着脸瞧向两只小家伙,有被它们彼此亲热的姿态可爱到。 侍从驾着马车稳稳驶向长老府。 近些日子以来,因为有着以七星楼为代表的魔界右派势力的帮助,巫族在与西南王的战斗中多次告捷。 西南王的颓势愈发明显,可大周的朝廷那边仍旧不肯放过西南巫族这口肥肉。 周皇连夜点将,派出四位优秀将领率军三十万驰援西南王。 昨日那场大战中,巫族的巫师十众俱是亲自上场御敌。 圣女随月生于阵前跳了场祝祭舞,当时天降异象,惊雷四起,周朝军队还未作战便先失了士气,最后不出所料的铩羽而归。 尽管巫族一方大获全胜,但二长老和九长老等人依旧受了不轻的伤。 沈倦和钟意晚二人携礼抵达大长老府的时候,南渐微还在为二长老运功疗伤。 之后还是随月生代替师尊接待了师徒二人。 先前几日的相处下来,随月生与钟意晚的关系亲密不少,除了南寄欢,她就只在钟意晚面前是那副最真实的泼辣模样。 得知钟意晚要走,小姑娘拉着人就要往一旁说小话。 被晾在一旁的沈倦面无表情地扯开了斗在一起的雪人与鸦蚂蝶。 他收起雪人,捏着金蝶的翅膀去找南寄欢。 南寄欢也在昨日那场大战中受了伤,整个上半身都缠着纱布,此时正靠在庭院里的红豆杉下闭目养神。 外放的神识探测到沈倦过来,他连眼皮子都懒得抬。 沈倦把小金蝶丢给他,南寄欢这才撩起眼皮。 “蝴蝶收起来,还有,管好你家那位未婚妻。”沈倦的语气平淡。 南寄欢嗤笑一声,将鸦蚂蝶收了回去,之后才慢悠悠道:“我哪儿管得了她。” “况且,”南寄欢似笑非笑地望着沈倦,“哥哥可一定要看管好自家那位,不然的话,说不准他哪天就被人给拐跑了。” 沈倦冷着张脸,唇线缓缓拉直,一言不发地盯着南寄欢。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恰逢随月生抱臂走来。 看他们彼此对视也不说话,小姑娘秀眉轻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终于看对眼了?” 沈倦浑身恶寒,被恶心的不轻,南寄欢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相看两相厌,同时撇过头去不接话。 随月生耸耸肩,神色变得正经起来:“小熠哥哥的后遗症还是要重视起来的,不能让他太过劳累,在饮食方面也需要多注意。” 见沈倦点头,她继续道:“二师叔的伤势很严重,恐怕师尊赶不及为你们送行了。” 南寄欢觉得惊奇:“沈倦也要走?” 随月生颔首,眼中含着促狭的笑:“你们还真看对眼了?不舍得?” 南寄欢一脸嫌恶:“别恶心我,你有天蚕蛊,那玩意儿跟我娘的白鸣仙差不多,你难道还不知道沈倦的身份?” 此言一出,随月生的眉峰压低,意有所指道:“慎言。” 南寄欢眉心轻拢,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们都知道沈倦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目前支援巫族的最大帮手就是沈倦麾下的魔界右派势力。 但这股势力才刚聚拢起来,尚且无法同时应对多方面的打压。 沈倦身世复杂,若是将之泄露出去,他会面临的追击和暗杀定然不少。 这样的情况对于眼下的巫族并不好。 现场气氛凝滞,最终还是沈倦率先开口:“送完他我会及时回来。周皇那边还没有抽调大周的主力军过来。” “接下来两个月必有一场苦战,事情尚未解决,我还不能回去。” 闻言,随月生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沈倦是个很有头脑的人。 他不仅能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收拢分散的魔界右派势力,还暗搓搓架空了大周朝皇室在南方诸侯国的势力。 除此以外,最近几次大捷都是沈倦坐镇帐中提出的各种迎战策略,每次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面对部众中的叛徒,沈倦也是毫不手软,处理起事情来雷厉风行,仿若天生就带着上位者的肃杀之气。 抛开用兵作战不谈,沈倦还为城寨里改良了排水系统,甚至还提出了一种极为新奇的防火措施。 各方各面都让随月生感到佩服。 这样一个人,换做是谁都不会想站在他的对立面。 南寄欢撑着身子站起来,从须弥戒里拿了外衣套上。 “什么时候走?我送你们出千黎寨。” 随月生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揪着人的耳朵道:“你都差点被刀砍成两半,歇着吧,别给老娘添堵。” 南寄欢都麻了,只睁着个死鱼眼听着耳边的鸟语花香。 沈倦嗤笑一声后问道:“钟熠去哪儿了?” 随月生放开手,这才想起自己来找沈倦的目的。 “方才灵侍带小熠哥哥去拿山茶花的花种了,他让你先在大堂里等着他,我们在这里磨蹭了这么长时间,他可能都已经过去了。” 沈倦应了好,抬脚就往前院走去。 随月生想要跟过去为他们送行,就听沈倦道:“不用送了,回宗门的路途遥远,师尊可能受不住,我直接使用缩地千里就行。” 随月生便就此作罢,她最后跟沈倦嘱咐了几句,继而扶着南寄欢回房歇息。 沈倦等着他们走远,这才前去寻找钟意晚。 会客的大堂里,钟意晚正在册子上写着什么,连沈倦走到他身边了都没意识到。 担心再次吓到人,沈倦就那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沈倦原以为他会记一些关于侍弄山茶花的小技巧。 但钟意晚并没有,那本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剧情”、“男主黑化”…… 字太小了,沈倦根本看不清,他刚想凑近一些,就看到钟意晚猛地回神,动作迅速地将册子收入了须弥戒中。 眼前人清咳一声道:“你过来了啊,我们什么时候走?” 沈倦并不答,而是扯开唇角一笑。 他好像在钟意晚写的东西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钟意晚面上稳的一批,看起来完全没有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 沈倦盯了他许久,之后才笑着开口:“回宗的路途遥远,好在弟子已是元婴期修为,可以使用缩地千里,这样最便捷,不过会有一些晕。” 钟意晚点头:“无妨。” 沈倦直直望向他,唇角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拉过钟意晚的手,为他将雪人化作的银链重新戴好。 看着这条缚在钟意晚腕子上的银链,沈倦的心里再次萌生出某种想法,眸底落上阴翳。 但在须臾之间又恢复如常。 钟意晚表面上稳如老狗。 实际上内心狂喊“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死为敬”。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倦动作轻柔地将他搂到怀里。 与此同时,周围一阵天旋地转,弹指间他们就站在了太一宗的主山口。 宗门各处设立的有传送阵,主山口也有一个。 沈倦松开钟意晚,跟他说了如何使用传送阵,让他先回摇光峰歇息。 沈倦自己则是去天权峰提交任务报告,之后去玉衡峰领罚。 钟意晚回眸看向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不问我什么吗?” 此时临近正午,微风不燥。 沈倦立于树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乱,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身上投落忽明忽暗的光影。 钟意晚微眯双眼,试图看清沈倦脸上的表情。 “怎么想怎么做,那些都是师尊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钟意晚一怔,就听沈倦接着道:“有事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回来,只不过待的时间可能不会太长,用螺贝或者传讯符唤我就好。” 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钟意晚略显慌乱的低下头,结结巴巴道:“任何时候都可以?” 身前传来沈倦肯定的答复:“什么时候都行,只要师尊需要我。” 第52章 我有一剑,名为拆家 清晨时分,熹微日光穿透云雾洒向开阳峰的浮空岛,落在石台中央那位覆目舞剑的人身上。 钟意晚的剑招飘逸潇洒,一招一式尽显飒爽风流。 雪白的流鹤墨纹袍随着他舞剑的动作上下翩飞,周边灵气激荡,惊阙剑在他手中发出兴奋的剑鸣。 一套剑法舞完,他挽了个剑花,将惊阙剑负于身后,抬手取下覆目的鲛纱。 刚睁开眼就看到了倚在一旁松树下的纪云京。 钟意晚将惊阙剑收起,小跑几步过去,有些沮丧道:“不行啊师兄,我还是感受不到先前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纪云京安慰他:“没关系,对于剑意的领悟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过于急于求成反而不好。” 钟意晚闷闷地应了好,目光落在浮空岛下方的霞光上时稍稍停顿。 见他如此,纪云京干脆提议在这里休憩一会儿,稍后再回去也不迟。 两人坐在浮空岛边缘的一座巨石上,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宗门,将一切美景尽收眼底。 看到浮空岛之下云雾腾涌霞光满天的景象,钟意晚心中的郁气消散不少。 他回到宗门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回来的第一天他就去见了燕逐尘,向他说明了自己双毒已解,可以重返仙途的事情。 原本在北域寻医的纪云京闻讯赶回宗门,顺便带回了疗伤圣品金顶雪莲。 虽然解了毒,但钟意晚还是继续保持失忆人设,毕竟他得到的记忆跟狗啃了一样,万一哪天踩坑就完了。 他并没有跟燕逐尘三人说明解毒真相。 面对三人的询问,钟意晚只说是巫族大长老南渐微为他解的毒。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对面三人俱是神色复杂。 最后还是燕逐尘率先做出反应,召来了几位内门的核心弟子携礼拜访南渐微,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缓和一下巫族与太一宗的关系。 之后四人又聊了些其他的事情,最终决定由燕逐尘他们轮流教导失了记忆的钟意晚修炼。 这么多天过去,他们早就发现钟意晚一无剑心,二无剑意的事实了。 可即便如此,燕逐尘等人依旧没有放弃钟意晚的想法。 他们三人这般表现太过反常,就连钟意晚都觉得奇怪。 真就一点也不怀疑他是冒牌货吗? 明明他身上有那么多疑点。 但是燕逐尘三人就跟完全看不见一样。 对待钟意晚可谓是百般呵护,就像是保护幼弟的大哥们。 钟意晚望着下方的云海出神。 他私下里向林颂知打听过关于十二弦的事情。 对于这场发生在二十八年前的浩劫,林颂知的印象并不深刻。 因为那时的他身受重伤,被师尊关在了宗门福地里强行闭关两年,出来的时候十二弦已经被除灭了。 据林颂知所言,十二弦被消灭以后,修真界明令禁止个人或宗门世家保存十二弦的蛊虫标本。 所以他才没有及时诊断出钟意晚体内的另一种蛊毒是十二弦。 不过还好,机缘巧合之下钟意晚还是成功解掉了两种毒,终于如愿踏上仙途。 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他一直无法凝出剑意。 纪云京给他出了个主意,那就是挑选一个他觉得最舒服的地方蒙眼练剑,心境舒畅之下细细感受灵力流转,这样或许就会凝出剑意。 但钟意晚尝试了大半个月也没有挥出哪怕一小片剑意。 不过修为倒是升的快,现在都金丹中期了。 学他老家的那句俗语: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到他身上就是只涨修为不涨剑意。 剑修没了剑意那还叫什么剑修? 太没灵魂了。 钟意晚面对下方的山河美景掩面长叹。 身边传来声极轻的笑,纪云京拿着狗尾巴草碰了下他的脸,乐道:“你怎么整天叹气?不就是凝不出剑意嘛,我带你下山散散心?” 钟意晚郁闷道:“今日去不了,我给自己留的有计划,一旬十天,做八休二。今天并不到休息的时候,稍后我要回峰背诵《真庐经》,下午还要跟傀儡对练。” 他并非婴穿,缺乏修真界常识。 而且他也没有在最适合修道的年纪开始修炼。 起点上就短了别人一大截,只能依靠后天的勤奋去弥补。 头上覆来一张大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纪云京看着浮空岛之下的金霞流云,神色染上温柔。 “从小你就是周围孩子中最勤奋的那个,现在依旧是。” 钟意晚托着腮,状似无意般问道:“那在师兄眼中,以前的我具体是怎样的一个人?” 纪云京有片刻的怔忡,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他,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复杂难辨。 “师兄?”注意到纪云京久久不语,钟意晚疑惑地回望过去。 纪云京眸光微动,眼前人被微光笼罩,轮廓也显得温润柔和,看上去软绵绵一团。 他收回目光,声音染上喑哑:“以前的你很坚强,好像什么事情都击垮不了你。” “相比于成为一个被规矩和责任束缚的宗门长老,你更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江湖剑客。” 这是钟意晚第一次从别人口中了解到哥哥,心中不免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知道哥哥一直都是最自由无羁的那缕风,谁也困不住。 可钟弈短暂的一生始终活在各种规则的束缚下。 难怪哥哥的系统会为自己取名观自在。 辞山远行客,云间观自在。 他也希望哥哥能跳出樊笼吧。 毫无疑问,纪云京也是这么想的。 钟意晚深呼一口气,重新站起身来:“我准备再练一遍剑法。” 纪云京丢掉手中的狗尾巴草,应道:“好,我在旁边守着你。” 钟意晚沉默地点点头,重新将鲛纱覆在眼睛上,召出惊阙剑在手。 他立于石台中央,熟练地运起剑法。 这套剑招是钟弈教他的,是早些年的时候钟弈自创的一套无名剑法。 剑招如碧空行云般飘渺无痕。 看上去飘逸风流,给人以春风拂面之感。 但其中真气浩瀚如海,深藏不露,一招一式都暗藏玄机。 如今钟意晚鲛纱覆眼。 失了视觉,其他感官便会被无限放大。 即便他未曾探出神识,却能感受到从草叶上飞溅而出的露珠,以及隐在层层绿叶中的小雀,甚至是纪云京呼吸的频率。 钟意晚知道,这代表着自己即将进入化境。 他静下心来摒弃杂念,仔细感受着剑招中的气势。 某个瞬间之后,钟意晚挥剑的动作愈发流畅,心神也更加镇静,逐渐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仿若天地间只剩他一人一剑。 就是在这个时刻,钟意晚一剑挥出。 周边的空气似乎都被扭曲了一般,漾起肉眼可见的波纹。 钟意晚取下覆目鲛纱握在手中,看到那股剑气朝着云海飞去。 剑气入云,最开始时静而不显。 但就在下个呼吸间,从云层中传来沉闷声响。 紧接着,自那抹剑意消失的地方开始。 原本笼罩在太一宗七峰的云雾向外边荡开一阵又一阵气浪。 以摧枯拉朽之势在整个宗门里掀起一阵灵力巨波,所过之处留下满地狼藉。 直至撞上护宗结界,那抹剑意才算踢到了铁板。 护宗结界本是隐而无形的,但就在钟意晚的剑意碰上结界的那一瞬间。 神秘而又威严的金色符文瞬间显现,像是罩在头顶的金笼一般。 护宗结界是太一宗的祖师爷与几位神君共同设立的,历经千万年而不灭,轻松挡下了那毁天灭地的一剑。 但宗门内部方才被剑意扫过的地方就不好说了。 除了悬浮在天上的开阳峰什么事都没有。 比较高的山头,比如掌门所在的天枢峰。 三秒前还是山清水秀,树木郁郁苍苍。 反观现在,整个峰就跟被炮弹轰炸了一样。 山头都快被削掉了。 罪魁祸首钟意晚咽了下口水。 没管旁边下巴都掉到地上的纪云京。 钟意晚抖着手把鲛纱重新系到了眼睛上,随后一脸安详地躺到了地上等死。 玛卡巴卡哈利路亚四方佛祖菩萨保佑! 给孩子留个全尸! 至少走的体面点。 系统幸灾乐祸,体贴地为他播放了吹唢呐送葬的阴乐,恭喜他炼成拆家剑法。 第53章 阴险的狐狸 半个时辰之后。 前古朴庄严的宗主大殿,现叙利亚战损风格的d级危房前边。 燕逐尘拍了拍钟意晚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师弟,在宗门里练剑没什么,以后记得往天上打,别往自家山头劈。” 钟意晚哪有不应的道理,连忙小鸡啄米式点头。 好消息是这次事件并没有引起人员伤亡。 坏消息是七大主峰中有六个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除了掌门所在的天枢峰。 受损程度最高的便是与之相邻的天璇峰。 因为天璇峰上设立的有灵兽园。 而已经被驯化的妖兽们被钟意晚的那抹剑气惊到,纷纷陷入狂躁,跑出灵兽园之后在宗门里乱跑乱撞。 要不是天璇峰的峰主正忙着带领弟子们四处抓捕妖兽,她早来找钟意晚算账了。 就在燕逐尘和钟意晚说话的功夫里,姜南和林颂知也过来了。 今日姜南穿了一身雪白对襟的交领长袍,三千墨发只扎起两缕束在脑后。 走到燕逐尘身边后,他展开折扇半遮着脸,狐狸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瞧向钟意晚。 “师弟这次闹出的动静可不小,这是又领悟出来新的剑意了?” 钟意晚摸了摸鼻尖,胡乱地点点头。 姜南眉梢微扬,暗中探出一抹神识扫向他。 “姜南。” “师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姜南收起折扇,一脸无辜地摊手。 燕逐尘蹙了蹙眉,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而纪云京则是上前一步挡在钟意晚面前,将人牢牢护在身后。 见他们如此反应,姜南的狐狸眼中满是纯然无辜,看上去似乎还有些委屈。 “我不过是想看看小师弟有没有受伤。” 一旁的林颂知见现场气氛不对,适时打趣道:“小晚一剑削了六个峰头,受伤的应该是那六座主峰。” 听他这样说,钟意晚心虚地眼神乱瞟。 燕逐尘莞尔:“稍后我会陪着小晚挨个登门拜访,给各个峰主赔礼道歉。” “此外,这次给宗门造成的损失便从小晚的俸禄里扣。” 钟意晚先是点头,之后又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脸:“挨个跟师兄师姐们赔罪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 “毕竟是我给宗门带来了损失,更何况掌门师兄事务繁忙,不用跟我一起去的。” 燕逐尘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就看他的大弟子宗岳自远处向他跑来。 尽管神色匆忙,宗岳还是没有忘记礼数。 他对几位长老行过一礼,紧接着声音颤抖道:“师尊,师叔,大事不好!天璇峰下压着的那只大妖不见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燕逐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宗岳赶忙回道:“因为钟师叔的剑意惊到了许多灵兽,所以天璇峰峰主莫惊春莫长老便想着去关押大妖的锁妖塔看看。” “但大家进去之后才发现里边的大妖没了,锁妖塔的地上只有一具内门弟子骸骨,根据尸体腐烂的程度推断,这只妖在半个月以前就跑出去了。” 姜南抬起折扇轻轻敲击掌心,思索片刻后主动请缨:“师兄,那只妖不死不灭,还格外擅长蛊惑人心。” “我的三清伏心琴可以凝神清心,不如派我前去捉拿大妖。” 燕逐尘略一沉吟:“不可,就算那只妖被废了修为后又关了这么多年,但他恢复力惊人,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的修为到了何种地步。” 林颂知呢喃道:“我记得当年小晚设计抓住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渡劫中期的修为了。” “虽然当时师尊他们一起废了那厮的修为,但他的肉身不死不灭,如今竟能悄无声息地从锁妖塔的天罗地网中逃出,实力定当不容小觑。” 姜南等的就是有人提到钟意晚,狐狸眼一弯:“钟师弟好歹也是渡劫后期的宗门第一战力,眼下又领悟出了新的剑意,想必功力已然大涨,不如随我一起?” 他话音刚落,就见林颂知的眼中划过懊恼之色。 还是纪云京最先反应过来:“小晚不能去!” 姜南展开折扇,半眯着眼看向纪云京。 后者神情紧绷,低声道:“当年小晚骗了那只妖,所以他必定对小晚怀恨在心,让小晚过去……不行!我实在是不放心。” 姜南唇角含笑:“钟师弟好歹也是渡劫后期的修为,我们两个配合起来应当无事。” 纪云京抿直唇线。 太一宗七大主峰的峰主中,只有他和林颂知还有掌门知道钟意晚失了修为又失记忆的事情。 眼下姜南步步紧逼,明显是在试探。 燕逐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长叹一声,知道钟意晚的事情瞒不住了,于是紧急召来了剩余两位主峰的峰主去天枢峰的宗主寝殿议事。 摒退所有弟子之后,燕逐尘布下十几道隔音阵法,沉声说明了钟意晚的情况。 反正现在钟意晚双毒已解,能够重新修炼了,就算宗门再花些时间培养他也没问题。 但还是有人不服。 天璇峰峰主莫惊春冷笑一声拍案而起,讽刺道:“掌门师兄可真是偏袒老七,瞒着我们几位去给他洗经伐髓,行淬体九重之事。” “钟意晚既然能够失掉一次修为,就会有第二次,况且他是凡人之躯,身上没有一块仙骨,就算修为升的再快,可他注定无法飞升。” “浪费资源去培养这样的人,还不如去挖掘一些有潜力的后辈!” 燕逐尘半阖着眼不语。 其实当初不跟其他峰主坦白钟意晚的情况便是考虑到了如今局面。 太一宗能够延续千万年而不消亡,原因不仅仅在于宗门内部的独门秘法。 更是因为太一宗能人辈出。 那些人在四界都有很强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吸引了很多年轻子弟前来拜师学艺。 就比如十六岁时一剑惊天阙的钟意晚。 几乎没有人不知晓他的大名。 但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钟意晚是装了人造丹田的凡人。 飞升雷劫需要修者身负仙骨才能渡过。 这是仙界设立的一道门槛。 而一身凡骨的钟意晚注定跃不过这个门槛。 在他鼎盛时期尚且有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 更别说如今从头再来一次了。 莫惊春柳眉倒竖,冷哼道:“凡人修仙本就愚妄自大!修仙修仙,没有仙骨如何修仙?” “今日他能失掉记忆和修为,明日呢?渡劫后期的修为说没就没,由此便能知道培养凡人有多么不可靠!” 林颂知好言相劝道:“小晚为我们宗门做出的贡献很多,他不应该……” “颂知,”姜南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宗门庇佑他的前提是他是钟意晚,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此话一出,纪云京率先炸毛,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姜南,你什么意思!你难道忘了当年是谁替你受了那些苦?!” 姜南面色发寒,狐狸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所以我才说了,先得确认这个人的身份。” 纪云京气的嘴唇发抖,片刻后才哑着嗓子道:“他就是钟意晚,师兄在很早之前就用过往生镜了。” 这件事姜南也是知情的。 三个月前,白虎大闹课堂之后,他向燕逐尘报告了钟意晚的异样。 于是燕逐尘和林颂知两人便用往生镜试探过钟意晚。 但不知道对方使用的什么手段,竟然连往生镜都没有探出异样。 姜南明白,物件、数据、记忆……这些都是可以被篡改的。 但他的心不会。 在这个人身上,姜南感受不到心中泛起的爱意。 也就是说,眼前的人并不是钟意晚。 明明纪云京也对钟意晚抱有那种想法。 而且他看那人的眼神和自己一样,含着猜忌与顾虑。 但纪云京竟然还会选择包庇他。 疯了吗? 姜南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身处话题中心的钟意晚丝毫不慌。 今时不同往日。 尽管修为还远远不够,但他的系统卡牌还是能够保命的。 杀出重围足够了。 现场气氛凝滞之际,一直从未开口的开阳峰峰主放下了手中茶盏。 叮当的清脆声响显得格外突兀。 季青临温润道:“小晚就是小晚,还能有谁?八年前他不也是性格大变过吗?” 钟意晚垂眸看向腕上红绳。 八年前,沈倦刚拜入太一宗。 钟弈为了男主能够修炼,去巫族寻求不世秘宝。 虽然最后成功了,男主踏上了仙途,但钟弈也死在了巫族,并由他的系统观自在继承了他的一切。 钟意晚轻点两下红绳,收回了翻飞的思绪,捧起茶盏小口抿茶。 燕逐尘环顾一周,看过神色各异的诸位峰主,最后落在镇定自若的钟意晚身上。 他眉峰微动,看向默不作声的姜南:“小晚的身份不用怀疑,他就是太一宗的惊阙剑钟意晚。” “此事便就此揭过,接下来谈谈大妖的事情。” “姜师弟既然愿意除妖,不如与纪师弟同去。” 莫惊春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但大妖一事毕竟是他们天璇峰的疏忽,因此她并不敢怠慢,忙不迭交代了目前搜寻到的大妖痕迹。 在莫惊春说完眼下掌握的情报之后,钟意晚难得开了口:“掌门师兄,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去吗?” “方才莫师姐也说了,那只大妖狡猾得很,我应当可以作为诱饵引他出来。” 刚刚那会儿功夫里,钟意晚在当初复制粘贴过来的破碎记忆中找到了关于大妖的片段。 那时候的“钟意晚”还是哥哥钟弈。 他在下山游历的时候遇上了那只大妖。 大妖无根无名,无情无心。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修为高强,通过吸食人的精魄元神来修炼。 更加诡异的是,他不死不灭。 就算被杀死很多次,肉体被完全切碎,烧作齑粉。 他还是能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人前。 记忆里,大妖无恶不作,视人命如草芥,但他只对钟弈一人体贴包容。 而他之所以能被抓住,也是因为他对钟弈的情感。 在大妖的死缠烂打下,钟弈答应了他会跟他成亲。 洞房花烛夜,钟弈将他迷醉,成功套出了大妖的弱点。 这之后,钟弈联合埋伏在大妖巢穴附近的宗门长老将其抓住,困在锁妖塔里二十余年。 如果要说这只妖最恨谁,那必须是“钟意晚”。 由他做饵是有些危险,甚至听上去有些不自量力。 但原着里说过,这只妖在逃出太一宗之后接连屠了五座城。 钟意晚不想再看到花鼓寨中的惨象。 小人物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命运? 原着中的寥寥数语,却承担着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 更何况这是哥哥想要保护的人间。 既是哥哥夙愿,他定会为之全力以赴。 燕逐尘看出了他的坚定,沉默过后还是点了点头:“如此也可,但小晚不可过于勉强,稍后我会吩咐弟子整理好线索文书交给你们三人。” 钟意晚应了好后继续低头喝茶,身边的纪云京悄悄戳了他一下。 他疑惑看去,就见纪云京对他眨了眨眼,轻快道:“别怕,我是渡劫中期,能够护好你。” 坐在两人对面的姜南嗤笑一声,看向钟意晚的眼神中满是寒凉。 那只大妖具有读心之能,还擅于变作人们最思念渴慕的人去蛊惑人心。 他倒要看看只有金丹期的钟意晚要如何应对。 被大妖撕成碎末最好。 第54章 他对你的想法很单纯 扶幽城,一场大雨渐歇。 屋檐上的积水犹断未断地敲打着其下的芭蕉叶,乌云化为淡烟散去,天光稍亮。 船家抖了抖身上的蓑衣,手中撑着篙,嘴上还在跟客人说话:“三位是第一次来我们扶幽城吧?” 钟意晚将目光从手中的文书上移开,接话道:“是这样不错,我们兄弟三人走南闯北惯了,听说扶幽城里太平安稳,便想着在这里购置些房产地皮安家落户。” 哪儿知船夫听了他的说辞后长吁一声:“唉……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现在的扶幽城并不太平,外地来的人巴不得赶紧跑。” 作富贵公子打扮的纪云京状似疑惑道:“哦?我们三人初来乍到,并不了解城中情况,还望船家指点迷津。” 船夫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出于好心,他如实道:“三位莫急,且听我慢慢说道。” 船夫操着口吴地方言,将半个月以来发生的怪事一一说来。 最开始是扶幽城外的农户家里出现了牛羊猪鸭莫名失窃的情况。 现场只留下了满地血迹,众人搜寻许久,可惜就是找不到家畜尸体。 百姓们原以为是有狼群或者其他野兽把家畜叼走了。 但在官府查案的时候,一位捕快惊奇地发现现场留下的脚印更接近于人类。 只是那些脚印太过巨大,以此来推断凶手身形的话,那名凶手至少身高十一尺,几乎是成年男性两倍高的个子。 仅仅过去了十天的时间,村镇里的家畜就被那只人形怪物给全部偷完了。 没过多久,扶幽城里的大户人家就开始出现马匹失踪的情况。 依旧是同样的大脚印,并且找不到马儿的尸体。 眼看着马匹也要被偷完了,官府还是没有抓到那只怪物。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纷纷猜测这只怪物吃完了牲畜以后就要开始吃人了。 说到这里,船夫像是触电般浑身一激灵,劝告道:“现在的扶幽城不适合安家落户。” “三位若是闲来无事,在这里玩上几天倒也行。不过还是那句话,早些从这里离开的好啊!” 纪云京三人眼观鼻鼻观心,对着船家抱拳行过一礼:“多谢。” 船夫卷起袖子擦了下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憨笑道:“这算不上什么,几位最近小心为上,过了亥时最好就不要出门了。” 钟意晚代替其他二人应了好。 这之后的路上,为了缓解气氛,船夫讲了许多扶幽城里的逸闻趣事,接着又为三人介绍了些当地的特色美食。 直到小船行至石拱桥附近,船夫这才停了声音,与三人挥手告别。 姜南仍旧是一袭雪衣,如闲散公子那般慢悠悠地自石板大街上走去。 钟意晚将文书收好,小步跟在纪云京之后。 转过某个路口的时候,钟意晚外探的神识敏锐地搜寻到了一丝异样。 他转过头去,想要看清那股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是何人发出的。 可惜对方的警觉心太高,还不待钟意晚看清,那人就自人群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悻悻然回过头,这才发现姜南也在眯着眼看向那人消失的地方。 纪云京一脸的稀松平常,低声道:“是那只大妖,他变成人混入百姓之间了。” 姜南不带什么感情地觑了他一眼,懒懒地开了口:“莫急,师弟身上有护身法咒,就算他被掳走了,那只妖也近不了他的身。” 闻言,纪云京的唇线绷直,一言不发地向太一宗设立在此处的驿站走去。 扶幽城地处太一宗东南部,离宗门不过百里的距离。 他们顺着调查到的大妖痕迹一路找来,目前十分肯定的是大妖就在城里。 只是没想到他们三人才刚来这里,那只妖便盯上钟意晚了。 尽管钟意晚身上有数道护身法咒,也早就下过了追踪符,可老妈子般的纪云京仍旧不放心。 进了驿站后,纪云京不由分说地拉着钟意晚住进一间屋子。 姜南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选了个离两人最远的房间。 此间驿站呈现回字型布局,中间那片区域是一方露天庭院。 而三人的房间正好是一个对角线。 纪云京蹙眉看向楼梯上悠哉游哉的雪白狐狸:“姜南,如果我恰好不在,小晚被大妖掳走了怎么办?” 姜南收起折扇,竖起手指轻轻摇晃:“放心,师兄我自有方法应对,绝对不会让小师弟有事。” 纪云京眸色一沉,一言不发地越过姜南,领着钟意晚进了他们的房间。 进入房间以后不久,一位驻守在此地的小弟子将先前搜集到的关于牲畜失窃的文书卷宗全都拿了过来。 纪云京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很快就掌握了基本情况。 他将卷宗放下,挥手示意小弟子将其送给姜南。 等小弟子退出去以后,纪云京开始在房间各处布置阵法。 钟意晚推开窗子向外望去,这间驿站共有四层,他们住在第三层。 驿站远离闹市,窗外不远就是河堤,很轻易就能看到河面上的过往船只。 钟意晚心不在焉地敲着窗棂,骤然回身问道:“师兄有何计划吗?” 绘制阵法的动作不停,纪云京如实道:“卷宗上说过,城里的富商在前些日子购置了一批良驹,你也知道,那只妖会吸食活物的精魄元神。” “恰好那批良驹是血脉纯粹的灵兽,大妖一日只偷一匹以供自身修炼,如今富商家里还剩两匹,今日他必会再行偷盗之事,我们只需守株待兔。” 钟意晚却莫名觉得心中一阵焦躁不安,他道:“可是大妖的弱点在神魂深处。” 纪云京让他安心:“我明白,今日不过是试探一下他的修为,顺便查一下他的巢穴在哪里,在行动之前,我们须得弄清楚对方底细。” 听他这么说,钟意晚稍稍松了口气。 那边,纪云京已经布置完了房间内的阵法,确认没有任何纰漏以后他抬脚就向外面走去,准备在驿站周围也布下天罗地网。 即将推开门的时候他微微偏过头:“五月廿一是你生辰,算算日子就是后天了。” 钟意晚歪头,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他跟哥哥确实是这一天生日的不错,不过他在穿书前才刚过了十九岁的生日。 观自在说过,这里已经过去了三十八年,所以这算是哥哥的四十七岁生辰,也是哥哥离开的第八个年头…… 纪云京看到他有一瞬的失落,顿了顿后继续道:“我原先给你准备过生辰礼的,现在看来可能要换掉了,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钟意晚的瞳孔微缩,但还是强装镇定道:“多谢师兄,但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能抓住大妖为民除害就好。” 身前传来一声浅笑,纪云京含笑道:“你的生辰愿望倒是不错。” 待他退出房间,钟意晚一边喝茶压惊,一边跟系统倾诉:“我完了,核弹,他们全都发现我不是原装货了。” 系统淡定反问:【我是啥?】 钟意晚老实道:“不是狗,但也不是人。” 系统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之后道:【我是ooc系统,既然要ooc,那就迟早会露馅,而且他们现在不会动你,因为我并没有从他们身上探测到负面的情绪反馈。】 【还有,我们的终极目标是阻止男主灭世,这期间的过程和经历都不重要,掉不掉马也无所谓,重要的是结果。】 说到灭世,钟意晚不免有些好奇:“你说男主费劲巴拉地得到权势地位了,为什么还要再把一切全都毁掉呢?” 系统罕见的沉默了,片刻后才接话道:【男主太有自己的想法了,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系统,实在猜不出来。】 钟意晚耸耸肩,他现在掌握的情报太少,尚未解锁阅读整本原着的权限,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过多也无用。 叉掉跟系统的对话框后,他从须弥戒里取出传讯符,照例向沈倦汇报自己的行踪。 最近沈倦那边在领兵作战,并不适合用螺贝传音,钟意晚只得用传讯符留言。 对于钟意晚以身作饵一事,沈倦实在是放心不下。 为了让他宽心,钟意晚每去一个地方就会用传讯符向他报备一次。 尽管沈倦并不赞成钟意晚的冒险行为,可他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开身,只能派来傅敖和龙骁卫隐在暗处,时时刻刻关注着钟意晚的一举一动。 给沈倦留过消息后,钟意晚起身坐到书案前,从系统背包里取出打印好的原着圈划重点。 他穿书之后剧情就全乱套了,不过原着中的人物设定和背景故事倒还有些参考价值。 原着里这只大妖是在男主叛出太一宗之后逃出锁妖塔的。 那时候的沈倦几乎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因着他觉醒血脉的动静闹得太大,再加上他杀害了修真界中颇有名气的惊阙剑钟意晚。 所以沈倦被众人骂成了大魔头,面临着多方面的追杀。 恰好大妖在这时也逃出了太一宗,因着他被镇压了二十余年,所以身体极度虚弱。 无奈之下,大妖只能捕食牲畜,吸取动物的精魄元神来温养自己。 待到方圆百里不闻一声鸡鸣之时,大妖的陈年旧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他便将目光移向了毫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大妖生性凶残,接连屠了五座城。 不巧的是,他屠的那五座城正好跟沈倦逃亡的路线吻合。 于是就有有心人栽赃陷害沈倦修炼邪法,拿众人献祭以求自身修成大道。 一口大黑锅扣下去,差点没把男主给砸死。 看到这里,钟意晚心里很不是滋味。 遭受四方追杀的屈辱,又被众人这样对待,男主不灭世才怪。 他还想继续翻找一下大妖的结局,但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响起了姜南的声音。 “小师弟,我和云京要出去一趟,你要一起来吗?” 钟意晚赶忙将原着收起,快步往外走去:“是去城中的王姓富商家里吗?” “对,跟王老爷商量一下捉妖的事情。”姜南垂眸看着推门而出的人,眼中情绪莫名。 钟意晚将门落了锁,随后走到栏杆旁低头向下张望,正在与弟子交谈的纪云京止住话头,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钟意晚连忙向楼下走去,但还没走几步台阶,他就被身后的姜南一把拉到了怀里虚虚搂着。 身后的白狐狸一手环住他的肩,一手拿着折扇,将他的下巴挑向自己。 两人的距离太近,钟意晚完全不敢有所动作,整个人僵得跟木头一样。 耳边传来湿热的吐息,姜南垂着眼看他,手边就是钟意晚白皙脆弱的脖颈,只需他稍稍发力就能使之与身体分离,但他目前还不想这么做。 “晚晚,我在你身上留了抹神识,要是你不小心被那只妖掳走,唤我名字,我会来。” 钟意晚不明白姜南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但还是点了点头。 见他乖乖应下,姜南勾唇,轻轻捏了下他的侧脸,随后便若无其事地向楼下走去。 等在楼下的纪云京看到两人下来,一边跟他们说着接下来的打算,一边带着他们向停在驿站外的马车走去。 钟意晚觉得马车里闷,便掀开车帘的一角透气。 马车经过某个街角的时候,他再次感受到了来时黏在他身上的那股视线。 他下意识地将车帘放下,跟纪云京二人说了方才的事。 姜南神色冷静:“别急,有我们在,那只妖还奈何不了你。” 纪云京也让他放宽心。 脑海里,系统小声嘀咕道:【好奇怪,我探测到的情绪反馈依旧不是负面的。】 钟意晚不解:“是那只妖?” 【对,是他。】 【我探测到的情绪反馈全是积极的正面情绪。】 【并且他对你的想法很单纯。】 ??? 没有一丝恨意? 钟意晚一头雾水:“有多单纯?” 系统看了眼手里的情绪反馈表,呵呵哒:【单纯地想睡你。】 第55章 像哥哥一般的关照 钟意晚被系统的一句话给干沉默了。 他抖着手拢紧衣袍,十分后悔出门的时候没再多穿几件衣服。 纪云京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道:“觉得冷?” 钟意晚摇了摇头,唇角抿成一条线:“不是冷,而是心里有些膈应。” 正阖着眼闭目养神的姜南懒散道:“怕什么,那只妖近不了你的身,除非他能凭空把你的魂给抽走。” 钟意晚心中清楚,他身上的护身阵法足够将那只大妖重伤。 太一宗镇压了大妖二十余年,早就弄清楚这妖物的各种特性了,也相对应地创立了许多对付大妖的独门阵法。 他的肉身不死不灭,但他神魂深处的识海却是最脆弱的地方。 当年钟弈便是假借神交之名重伤了大妖的神魂,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抓住。 除此之外,虽然大妖擅长变成各种模样去蛊惑人心,但他并不能像山精鬼怪那般隔空勾人魂魄离体。 大妖需要身体接触才能将人的魂魄从肉身中抽离,接着吞吃入腹。 根据掌门给他们三人的卷宗来看,镇妖塔里发现的那位死去多时的内门弟子,死因便是被大妖吸取了魂魄元神。 有纪云京和姜南这两位渡劫中期的修士大能在,加上钟意晚还有系统卡牌保命,他应当不会那么倒霉的被大妖捉走。 稍稍宽下心后,钟意晚搓了下脸,重新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这次没了那种黏在身上的视线。 今晨才下过一场雨,空气都是湿漉漉的,还飘着不知名的花香。 一些顽童你追我赶地跑过青石板路铺就的大街,来来往往的货郎行人吆喝讲价,实在是好不热闹。 车窗外的风景几经变换,最终停在一户粉墙黛瓦的大户人家前。 这次他们要拜访的是扶幽城里最德高望重的王老爷家。 王老爷少时失怙失恃,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孤儿,全靠吃百家饭长大。 他读过几年书,也取得过一些成绩,但最终因为囊中羞涩,只得抱憾作罢。 放弃仕途后,他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三十余年,这才打拼出了一片天地。 扶幽城原本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城镇。 但在王老爷的一手推动下,这里迅速发展起来,石板路修到了各家各户的门前,还开设了专门照顾鳏寡孤独的善济院。 前些年里朝廷要建运河,王老爷便抓住这个机会,利用扶幽城外水域网四通八达的特性,打通了和运河之间的联系。 百姓们做生意更加方便了,家家户户也就富了起来。 虽说王老爷有着极为精明的头脑,但他却为人和善,不贪慕权势富贵。 官府几次请他担任县太爷,都被王老爷以年龄大为理由拒绝了。 可以说,王老爷既是个家财万贯的阔商,也是城里百姓最为敬仰的乡绅。 钟意晚跳下马车,跟在纪云京二人身后对着等在门前的王老爷拱手一揖。 王老爷年近八旬,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看到他们过来,王老爷用拐杖轻击两下地面,示意身边的儿子搀扶他走下石阶亲自迎接。 好不容易下了台阶,王老爷乐呵呵道:“三位仙长不必多礼,此次应是小老儿需要麻烦诸位才对。” 说着,他颤巍巍地拱手行过一礼,钟意晚心中一惊,赶忙扶起了这位老人家。 王老爷德高望重,又是长辈,无论如何钟意晚都受不得这一礼。 纪云京打圆场道:“您不必多礼,不谈任务和麻烦,大家都是为了城中百姓而来,人命关天,无需如此客气。” 王老爷笑得慈祥和善,连道几声好,接着他向三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边走边向三人说明眼下情况。 王老爷是故意花大价钱购置灵驹的,因为城里的牲畜家禽也快被偷完了,偏偏官府迟迟抓不到犯人。 担心那只妖偷完了牲畜之后就要害人性命,王老爷便故意买了血脉精纯的良马,目的就在于转移妖物的注意力。 为了防止家中妻儿和下人被那只妖怪误伤,王老爷就将他们全部转移去了城郊的王家别院,只有小儿子执意要跟父亲一起,所以便留下了。 姜南轻拂折扇,道:“为什么不跟仙门求助?” 王老爷面露难色,片刻后才长叹一声道:“不怕山高,就怕有拦路虎!” 钟意晚蹙眉:“您是说……官府拦着?” 王老爷德高望重,在城里城外都有着极高的威望。 能拦住他的恐怕就只有县令那群人了。 王老爷沉着张脸,便算作默认了。 他的小儿子替父亲解释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官府还是抓不到那只人形大妖,他们已然不得民心。” “越是这样,县老爷就越钻牛角尖,再加上那只妖物还没有害过活人性命,他便更加有恃无恐,执意要让自己的人着手调查牲畜失窃一事。” “家父也曾在暗中求助过驻守在城里的太一宗弟子,但县老爷得知此事后大怒,以干扰公务为由抓了几个参与调查的小弟子,杖责三十。” “家父心疼小仙君们遭受无妄之灾,也就歇了继续上报此事的心思。” 此话一出,现场的气氛微微凝滞,一时之间竟是谁也没有开口。 纪云京心中清楚,是太一宗看管不力才给百姓们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 宗主燕逐尘早在发现大妖出逃的当天就上报了宗正盟,并且向方圆百里的仙家通知过此事。 因着大妖在逃出后沿路捕杀动物,吸食其精魄元神,所以宗门里主管门派后勤的开阳峰已经在着手处理赔付一事。 但纪云京倒是没想到,扶幽城的县令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城里作乱的大妖是从太一宗跑出来的那个。 更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然选择将大妖盗猎牲畜的事情压下来,不上报仙门。 虽说官府的官兵捕快里也有修士,但他们明显不具备追捕大妖的实力。 纪云京头疼地揉了下太阳穴。 看来晚些时候还得去官府走一趟,先将目前的情况说明。 王老爷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闪着浑浊的光,他忿忿道:“修真界宗门世家联合而成的宗正盟在各州府都设下了安平塔。” “皇帝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心里却膈应得紧。” “仙家与官家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这个案子明显不在官府人员能力范围之内,他们还硬要揽活。” “唉……小老儿我只是个草根百姓,不好过多评议,咳咳……” 王老爷满脸忧愁之色,抵着拳头不断咳嗽。 恰好一行人也到了会客大厅,他的小儿子赶忙为父亲奉上热茶,接着又一脸歉意地为纪云京三人斟茶。 如今王家宅邸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以及一位看管马厩的家丁,可以说诸事都需亲力亲为。 待王老爷缓过神来不再咳嗽了,钟意晚才道:“既然我们来了这里,那便一定会将妖物捉拿,还百姓们一片安宁。” “只是不知您是否还记得那妖物都在何时现身?” 王老爷思索着开口:“二更或三更时分便会现身,每次都只能看到一阵黑影掠过,接着马匹就会消失不见。” 听闻此言,纪云京镇定道:“今晚您和令郎待在屋子里不要出来,我们师兄弟三人会顺着妖物踪迹追过去。” 随后几人又说了其他一些事情,王老爷身体不适,便先行回房休息,留下他的小儿子继续招待三人。 很快他们就弄清楚了眼下的各种情况。 纪云京将一沓符箓交至王老爷的小儿子手上,嘱咐他将其贴在门楣上辟邪驱煞。 尽管这只大妖目前还没有伤人,但其身上的妖气对于凡人而言极为不好,接触的时间久了便会生出怪病来。 王小少爷是王老爷老来得子,如今不过弱冠之年,听了纪云京的话后连连应好,向三人告辞后便着急忙慌地四处张贴符箓去了。 等他走后,姜南抬手落下一道隔音阵法,转头看向纪云京:“你去跟官府交涉,我和小师弟留在这里布些阵法陷阱?” 纪云京点点头:“可以,布完阵法后你记得把小晚安全送回驿站。” 钟意晚抓了下脸:“我不用在这里呆着吗?” 纪云京莞尔:“你当然需要呆在我们身边,不过今天下午暂且不用,晚上行动的时间太晚了,下午的时间留给你补觉。” 钟意晚刚想说什么,脑袋上被人敲了一下,他抬头看去,姜南方才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走吧,师弟,帮我布几个阵法。” 纪云京将隔音阵法撤掉,刚转身就看到钟意晚捂着头,他眉峰下压,话却是对着姜南说的:“你别欺负他。” 白狐狸悠哉哉展开折扇,不紧不慢道:“你指哪种欺负?” 纪云京一噎,心里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至极。 他并没有接话,只是冷冷地瞪了眼姜南,转头看向钟意晚时复又变得温润亲和,跟人道过别后他才使用缩地千里直接前往县衙。 纪云京走后现场只剩姜南二人,感受到搂在自己腰间的手,钟意晚身子一僵,不适地想要逃离。 但姜南很快就收回了手。 他的动作太快,钟意晚并没有发现那只掩在宽大袖袍之下的手上还有一抹尚未消陨的灵光。 “比先前瘦了许多。”姜南留下这句话后就抬步向外走去。 钟意晚满脸茫然,但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师兄,我们要从哪里开始布置阵法?” 闻言,姜南顿住步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眉眼一弯:“你的轻功和辨识阵法方位的能力应当不错吧?” 钟意晚点点头。 姜南的笑意加大,神色温柔地捏了下眼前人的侧脸:“真好,接下来按我的话去做就行。” 钟意晚眼神呆滞地望向他。 不得不承认。 白狐狸姜南才更像是善于蛊惑人心的山野精怪。 那双狐狸眼就跟有什么魔力一般,钟意晚懵懵懂懂地就成了他的工具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忙上忙下地布置阵法了。 又是跳到屋顶上布置机关,又是扎进林子里罗列囚阵,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八瓣用。 而姜南就在一旁的凉亭里老神在地看话本,时不时还会用灵力操纵着折扇敲一下钟意晚的脑袋,提醒他阵法走势布错了。 等王家宅邸内外都布置好了陷阱,钟意晚已经累的满头大汗。 在他身上还有大片刺目的红,是马厩旁边的蚊子咬的,没起包,也不痒,只是一片片的红。 时间已过正午,姜南用话本盖着脸,感受到钟意晚向他走来,他放下话本,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来人身上。 看到钟意晚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头顶草叶,脸上还脏兮兮的沾了不少灰,姜南眉梢微扬,抬手为他施了个清洁术法。 小花猫总算干净了些,姜南直起身,赞许道:“做的不错,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吧。” 语毕,他也不等钟意晚做出回应,屈指弹了下对方的眉心。 钟意晚的大脑还没来得及转过弯,他就已经站在了驿站的房间里。 本来他没有觉得有多疲累,只是脑子有点懵罢了。 奈何姜南弹他那一下太过诡异。 不只是缩地千里的术法,似乎还有织梦咒,搞得他昏昏欲睡。 钟意晚晃了下脑袋,强撑着最后一抹意识给自己洗漱干净,这才舒舒服服地上了床,抱着沈倦给他做的虎头娃娃抱枕睡了过去。 隐在暗处的傅敖确认他已睡熟,便安心收回视线,如实向主人沈倦汇报了钟意晚今天的经历,并且着重强调了姜南使唤人的事。 传讯符的另一边传来一声冷笑,沈倦对他低声交代了几句,傅敖领命,吩咐其他龙骁卫继续守着人以后,他几个闪身,身形很快消失在原地。 钟意晚一觉睡到了晚上,他如今已经辟谷,倒也不觉得饿,就是睡得有些晕。 穿好衣服后他扶着脑袋向外走去,刚一推开门就撞上了从外面赶回来的纪云京。 钟意晚后退两步站定,仔细打量过纪云京的状况后一惊:“师兄跟人打架了?” 眼前人衣衫凌乱,唇角似乎被人揍过一拳,还泛着些乌青。 纪云京是渡劫中期的修为,谁能把他打成这样? 听他这么问,纪云京眸色阴沉,眼神落在钟意晚脖颈间的红色印子上时微微一顿。 他哑着嗓子道:“我看不惯狗狐狸欺负你,就跟他稍微比划了几下。” “都是小伤,碍不了大事。”怕钟意晚多想,他将手中的食盒递出去转移注意力。 “回来的路上经过酒楼,不知道你都爱吃什么,所以点的有些多,你都尝尝。” 第56章 古怪的妖物 亥时一刻。 王家宅邸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纪云京和姜南两人刚打过一架,彼此之间都没有好脸色。 要不是顾虑着正事为先,他们怕是连话都不想跟对方多说。 钟意晚被安排在了和王老爷父子一起,纪云京二人则是藏在宅邸隐蔽处,只待妖物上钩。 二十多年前,这只妖物被抓的时候,神魂遭受了巨大的创伤。 自那以后他的神智就变得跟小孩子一样。 听起来很好招惹的样子。 但纪云京严肃地纠正了钟意晚的这个想法。 自钟弈假借神交之名重创了大妖的神魂之后,大妖就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对自己的识海也进行了封闭。 偏偏他的弱点只在于神魂,肉体根本不死不灭。 无法利用弱点去彻底消灭他,便只能镇压,一点点消磨他的脾性。 锁妖塔由经历天罡之气淬炼的万年玄铁打造而成,就连锁住大妖的铁链也是同种材质的玄铁。 除此之外,锁妖塔的塔身上绘制的有数十万道镇邪驱煞的古老咒文,从困住大妖的塔底深处到出处的路上更是被布下了天罗地网。 可即便如此,大妖还是能够在蛰伏多年以后逃出生天。 由此便可知晓这个妖物并不简单。 此时,钟意晚正坐在红木雕花的太师椅上,手里还抱着虎头娃娃抱枕。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王老爷年纪大了,此时正昏昏欲睡,而他的小儿子就服侍在父亲左右,一步也未曾离开。 屋里屋外都贴着避煞驱邪的符箓。 夜里起了风,将符纸吹得沙沙作响。 外边月色寡淡,枯树的枝桠投落在窗户纸上,倒像是夺人性命的恶鬼。 现场气氛可谓是诡异到了极点。 王小少爷只是个富贵人家出身的普通凡人,活了二十年了,各种奇珍异兽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妖物。 现在这种气氛下,说不害怕是假的。 服侍父亲睡下后,他端起手中的烛火,放轻了步子坐到钟意晚旁边。 钟意晚看出了他的心慌,便小声安慰道:“别担心,我师兄他们修为高深,今夜定然不会出什么意外。” 紧张的心思被看穿,王小少爷有些腼腆地抓了下脸。 两人的年纪几乎是一般大小,枯坐在这里也是无聊,钟意晚便在他们身边布下单向隔音阵法,随后拉着王小少爷聊天。 从小少爷口中得知,他父亲只娶了一位正妻,并无妾室,在他之上还有四个姐姐。 因着他年纪最小,又是早产儿,所以府中上下对他可谓是极尽宠爱。 他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唤做王石开,乳名兜兜,寓意兜着全家人的喜爱。 虽说王石开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小少爷,但他却是腼腆内向的性格,并非纨绔子弟。 说到家人时,王石开的神色柔和,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被爱意包裹着长大的孩子。 钟意晚不免联想到自家那摊子破事儿,只觉得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头疼地扶额,在心里大口叹气。 王石开以为他困了,便好意道:“小仙君困了的话不如先睡一会?我应该可以撑到后半夜。” 钟意晚摇摇头:“不用,我得守着你们。” 王石开见他坚持,便也没有再劝。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的趣事,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三更天。 从远处传来打更人的锣梆声,王石开有些受不住,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钟意晚刚想让他去休息,就听到从后院里传来一阵马儿的嘶嘶声。 他神情一肃,下意识的直起身体。 外面各种声音不断,阵法的灵光把王家大宅照的通彻透亮,宛若白昼。 王老爷被这阵仗惊醒,颤巍巍地就要起身。 王石开赶忙上前安抚父亲情绪。 王老爷喘了几口粗气,缓过神来以后才紧张地问道:“仙家,这是在捉拿妖物吗?” “不错,师兄他们已经行动了。”钟意晚从袖中取出传讯符,最新一条是纪云京发给他的讯息。 说的是让他暂时不要走出屋门,姜南在那只大妖身上下了追踪术法,现在他们两个人正在分头包抄。 不知道为什么,钟意晚莫名觉得不安。 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敲了敲脑袋,在心里暗骂几句晦气。 在房内布下隔音阵法后,钟意晚安抚王家父子先行睡下,之后的事交给他就行。 等王家父子二人的呼吸趋于平稳,钟意晚收起传讯符,缓步走至房间中央。 他左瞧瞧右看看,最终选了中心处偏东南一点的方位布下五行八卦阵。 接着他盘腿坐在阵眼处,往阵法中注入灵力,仔细感受着周围的妖气波动。 尽管波动很小,但还是让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王家宅邸后院的东南部是马厩,那里的妖气波动最为浓厚。 纪云京发来的讯息上说过,大妖盗走了马匹之后就朝着扶幽城外跑去了,这期间并没有在宅邸内任何一处地方逗留。 所以按理来说,整个王家大宅应当只有马厩那里有妖气残留才对。 但钟意晚却在王老爷他们三人所在的这处厢房之上感受到了一股极为浅淡的妖气。 他被自己的这个发现惊出了一身冷汗。 钟意晚动作僵硬的仰头看去。 屋顶上的瓦片不知何时缺了一块,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通过那个缺口死死盯着下方的钟意晚。 喉结上下滚动,钟意晚取出传讯符,给纪云京发去了讯息。 指尖扫过螺贝的时候一顿,之后又缓缓移开,他最终还是没有跟沈倦说明自己这边的情况。 钟意晚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仰头直视那对血红色双眸。 奇怪的是,那只妖物都被他发现了,但却并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只是安静地盯着他。 尽管如此,钟意晚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他记得沈倦派来的龙骁卫就隐在暗处,要是这只大妖胆敢有所动作,他就冲出去大喊大叫。 突然,屋顶上趴在的那只大妖动了动身子。 就在钟意晚以为对方要行动的时候,大妖毫无征兆地化作轻雾散去。 盘腿坐着的人不禁有些怔愣,完全搞不懂大妖想干什么。 恰在此时,传讯符亮起,是纪云京给他发来了回复。 对方先是稳定住他的情绪,让他别急,随后解释说屋顶上趴着的那个是妖物的执念残像,过一会儿就会自行散去。 听过纪云京的解释,钟意晚再次启动五行八卦阵,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再探测到妖气。 看来刚刚那个真的是妖物残像,并且已经彻底消失了。 钟意晚在心里松了口气,拿起传讯符继续看下去。 纪云京说,他和姜南正在往回赶,让钟意晚老实待好,哪里也不要去。 他还跟钟意晚简单说明了方才与妖物交手后得到的发现。 纪云京二人已经试探过妖物的修为,不过才元婴期,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他们意外发现这只大妖居然有空间天赋。 被他们逼急了以后大妖就躲进自己创造的空间里不出来了。 就连追踪法术也寻不到他的定位。 第57章 第三次被偷家 寒冷的夜风呼啸而过,皎月高悬,月色如银。 扶幽城外的荒山上衰草连天,其下的地面上更是布满尖锐石子。 就算穿着材质顶好的云靴,每走一步也得小心翼翼,不然就会被刺穿脚心。 纪云京面容冷峻,他将传讯符收好,自一处山石上跃下,落于半蹲在沙地上调查妖物血迹的姜南旁边。 他落下的时候沙尘四溅,姜南以长袖掩面,嫌弃地站起身来后退两步。 看清对方动作的纪云京默了默,停顿片刻后才公事公办地汇报自己的进度:“山上没有任何大妖活动的痕迹,你这边怎么样?” 姜南停下挥散尘土的动作,眉心轻拢:“血迹到这里就断了,山洞里倒是有很多兽骨,不过并没有大妖生活的痕迹。” 闻言,纪云京一语不发地低眸看向大妖留下的血迹。 方才的追捕过程中,他和姜南很轻易地就将大妖打成了重伤。 他们都知道,大妖的修炼方式独特,只能依靠吸取活物的精魄元神来提升自身修为。 但也不知道这只妖是良心发现了还是怎么回事。 从他出逃到现在,时间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这期间他没有害过一条人命。 就是可惜了那些动物们。 不过好在被大妖吸取精魄的牲畜都是些未开灵智的普通凡禽,它们的精魄和元神都很虚弱,其中中蕴含的能量还不如普通人的十分之一。 这就导致大妖的修为进阶的十分缓慢。 不然他也不会被纪云京二人轻易重伤。 目前唯一棘手的问题是大妖具备空间天赋。 这可是个新发现。 大妖被关押在锁妖塔里的那二十余年,太一宗没少在大妖身上做各种实验。 可以说,他们基本上已经摸清了大妖的各种特性。 专门针对他的术法也不少。 但直到今天他们才发现这只妖竟然还有空间天赋。 只要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具备这种天赋的修士完全可以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也能打破空间壁垒去往更低位面的小世界。 纪云京烦躁地踢了下石子。 这只妖怪异的很,要是让他去往其他小世界就糟糕了。 “你先回去看着小晚,我得连夜赶回宗门一趟。” 姜南懒懒地撩起眼皮:“要报告发现的话用传讯符就好,还用得着你亲自回去?” “况且……”冷月的映照下,一袭雪衣的白狐狸眯了眯眼,眸中含着狡黠:“你就不怕我欺负他?” “有些事情只有当面说才能讲清楚。”纪云京面若寒霜:“我奉劝你一句话,你最好不要在小晚身上动什么歪心思。” 恰在此时,荒山中起了风,凉飕飕的,吹动林梢时发出的声音如鬼似泣。 一抹淡雾似的乌云遮住了天上的皎皎明月,姜南的眼底随之落下层阴翳: “你明知他不是钟意晚,林颂知和掌门也是。我真不明白,你们一个个的都疯了吗?” 纪云京半阖着眼,掩去了眸底湿润的红意,开口时声音染上一丝沙哑: “十二年前,沈千月死的时候,小晚喝的酩酊大醉,那晚是我跟掌门送他回去的,他跟我们说了很多事情。” “这些事情……他不让我们两个说出去,我们还发了心魔誓。至于林颂知,他一向只听从掌门的安排,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南的神色冷了下来:“那好,我不问你真相如何,我只想知道顶了晚晚身份的这个人究竟是谁?真正的晚晚又去了哪里?” 纪云京抬起眼睛望向他,一字一顿道:“他是小晚视之如命的人,所以我劝你别碰他。” “真正的小晚肯定还在修真界的某个地方。你也知道,他一向很有自己的一套计划,我们又管不了。” 听了他说的话,姜南咬紧牙关,盯了会儿纪云京后拂袖而去。 身后传来青年的声音:“记得看好他。” 走在前面的白狐狸步子一顿,闻言轻哼一声,直接使用缩地千里离开了。 —— 寅时一刻。 钟意晚困的如小鸡啄米般直点头。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可纪云京和姜南他们仍旧没有回来。 发出去的讯息也迟迟收不到回音。 左右闲着也是没事干,还不如练练剑法口诀。 这样想着,钟意晚撤掉五行八卦阵,起身后揉了揉发麻的大腿,去前院里练习剑法。 照例是鲛纱覆目,放大身体的其他感官,借此感受体内的灵力流转。 如今他很轻易就能凝出剑意。 钟意晚将其命名为“予”。 和哥哥的逢春饱含生机不同,“予”中满是凛然杀意,带着暴虐的毁灭之气。 他修习的心法名为《诸苦尽消无量经》,光看名字就知道它是一本普渡众生的正经心法。 但钟意晚从中悟到的剑意极具拆家之能,饱含毁灭之意。 不像是要救世,倒像是灭世。 钟意晚差点以为自己修了本盗版心法。 不过经纪云京等人的核实,这本心法确实没有问题。 只不过千人千面罢了,钟意晚对它的理解体悟跟他人不同,自然也就凝出了那样的剑意。 王家大宅前院,钟意晚聚气凝神,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舞剑的动作上,点剑朝天后落下,剑身横于胸前。 右腿向外跨出半步,像是太极的起势动作,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抚过剑身,被他抚过的地方隐隐有灵光流转。 下一瞬,他挑剑而起,姿态潇洒轻盈地旋身一周,银袍蹁跹。 舞剑舞到一半,钟意晚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他。 和龙骁卫给他的感觉不同,这股视线让他十分别扭。 钟意晚停下动作,摘掉鲛纱朝前门看去。 姜南以折扇抵着下颌,倚在门框上表情淡淡地看着他。 钟意晚四下瞅过,并没有看到纪云京的身影,他不免有些疑惑:“姜师兄?怎么没见纪师兄跟你一起?” “他有事需要跟掌门当面汇报,就先回宗门了。”姜南朝他走近几步。 听到这样的答复,钟意晚抓了下脸,追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如何行动?” 姜南轻拂折扇,从容道:“继续守株待兔,那只大妖被我们打成了重伤,这两天不会再出来作祟。” “纪云京跟官府的人商量过了,县令虽然为人鲁莽,但也懂得看顾局势。” “他们的计划是在这两天将城里的牲畜全部转移到废弃义庄,之后吸引大妖上钩。” 钟意晚转头朝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现在我们是要返回驿站吗?” 姜南眯了迷眼,从鼻间哼出声极轻的“嗯”,接着道:“稍后我会差小弟子们跟王老爷说明情况。” 说完,他屈指弹了下钟意晚的眉心,熟悉的天旋地转过后,两人已经站到了驿站大堂里。 将要上楼时,姜南偏过头来斜睨了钟意晚一眼。 他意味不明道:“你的剑招跟以前一样洒脱不羁,但少了些缥缈风流,给我的感觉像是落了几重枷锁一般,太过沉重压抑。” “心境不稳的话,时间长了怕是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钟意晚一愣,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姜南撇下他独自上楼了,只留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傻站了多久,袖中的传讯符闪起亮光,钟意晚这才回过神来。 一条是沈倦发来的,问他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并说自己已经备好了生辰礼,会让龙骁卫代为转交。 另一条是纪云京的,说的是大妖一事需要详细再议,他得亲自禀报掌门,顺带将消息传给宗正盟,让其他仙门召集一些通晓空间天赋的修士共同对敌。 在讯息的最后,纪云京像老妈子一样叮嘱钟意晚注意安全,不要自己一个人在城里随意走动,还说他会在回来后将生辰礼补上。 钟意晚挨个回复过他们的讯息,随后才向楼上走去。 接下来一整天他都在修习静心凝气的《安息经》。 姜南说的不错,他在练剑时也察觉到了自己偶尔会有四肢沉重、胸口发闷的感觉。 只有想到钟弈被困在樊笼里不得出的时候,他才会猛地冲破缚在心上的那重枷锁。 逢春是为救千万人而生,但他的予只为一人存在。 似乎是知道他在修习心法,姜南并没有来打扰他。 直到纪云京离开的第二天,也就是钟意晚生辰那天,姜南叩响了他的房门,说要带他去街上转转。 出了驿站后,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这两天大妖都没有再出现。 一切都按照计划好的那般,官府将城中牲畜全部转移到了废弃的义庄,只等着大妖上钩。 纪云京是宗正盟的元老会成员之一,他回宗后就跟掌门燕逐尘连夜号召各宗派通晓空间天赋的有能之士共同御敌。 预计不出三日,就会有一批其他宗门的长老率领门下弟子前来扶幽城支援。 话说回现在。 如今已是日薄西山,黄昏时分的扶幽城别有一番风情。 河道两旁的秦楼楚馆里传来姑娘小倌们的调笑声,船家撑篙行过,带走一片香风。 钟意晚被呛得打了个喷嚏,直到小船停在城里最为热闹的河鼓街,他还是觉得鼻头发痒。 再加上他本就晕船,现下一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搞得他都有些怀疑姜南是故意捉弄他取乐的。 钟意晚揉了下发昏的脑袋,说话时都染上了一丝鼻音,听上去委屈巴巴的:“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师兄?” 姜南哥俩好地揽过他的肩膀,浅笑道:“先在河鼓街随便逛逛,纪云京说你喜欢吃甜食,杨家食铺的糕点在扶幽城最为出名,等会儿我带你去买。” “等你逛累了我们再去酒楼,我已经定好了雅间,今天可得给你好好过个生辰。” 就这样,钟意晚懵懵懂懂地被白狐狸带跑了,接下来一路被各种投喂。 甜的甜死,咸的咸死。 见钟意晚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白狐狸眼中精光一闪,美其名曰“咸甜适度中和有益于身心健康”。 但钟意晚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过生辰和过生死劫差不多。 他算是明白了。 姜南就是故意捉弄他的。 这还不算完,姜南又拉着他去了青楼,说要带他听曲儿,让他放松放松心情。 面对姑娘喂过来的烈酒,钟意晚抗拒地后退。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黑着脸跟左拥右抱的姜南说了声自己要下楼透气。 说完,他也不管对方是何种反应,气鼓鼓地下了楼。 身后的老鸨龟奴还在揽客,钟意晚被吵的心烦意乱,捂着耳朵一口气跑出大老远。 他一个人坐在河岸边的石阶上,抱膝看向河面上跃动的乳白色月光。 隐在暗处的龙骁卫走上前去,将沈倦备给他的礼物和信一同交至他手上,傅敖知道他心情不好,还特意买了他最喜欢的桂花糕送他。 “谢谢。”钟意晚揉了揉鼻子。 傅敖忙道不敢,随后恭敬地拱手告退。 闻着熟悉的橙花香,钟意晚心中的烦躁感如潮水般退去。 他打开放有礼物的锦盒,里面是一本心经,两个天阶的法器,还有两只人形的布偶娃娃。 钟意晚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自己,剩下那个额头带有红莲魔纹的则是沈倦。 他拿起代表沈倦的那只小娃娃,用手轻轻捏了两下。 emm……他记得身负魔皇血脉的魔族在额头和尾椎骨处都有红莲魔纹来着。 就……咳咳,看一眼小娃娃的屁屁应该不过分吧? 钟意晚将其他礼物收起,心虚地眼神乱瞟,勾起小娃娃的衣带就要解开,解到一半才发现沈倦把娃娃的衣服和身体缝在一起了。 他摸了摸鼻尖。 行吧。 耍流氓是耍不成了。 他将两只小娃娃收在了一起,放到了须弥戒中。 接着才看向沈倦写给他的信。 刚展开信,钟意晚就被沈倦的笔迹吸引了目光。 信中字迹萧散从容,如游龙般清逸超群,和沈倦睥睨一切的性格倒是不符。 钟意晚莞尔,看向书信内容。 信里写的无非是恭贺他生辰快乐的祝词,还有一些逗他开心的逸闻趣事。 不过写到最后,沈倦似乎很是犹豫,从纸上染出的墨晕能够看出来,他曾多次顿笔。 结尾处略显潦草,不难看出沈倦执笔时的纠结。 钟意晚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他往后一翻,发现最后一页信纸的下面还有一张叠起来的宣纸。 上面画着一株红色天竺葵。 看到它的第一眼,钟意晚还以为那是绣球花。 在系统的解释下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联想到其背后的寓意,钟意晚呼吸微乱,他慌慌张张地将信收好,放到了系统的背包空间里。 做好一切后,他搓了下脸,把头埋在膝盖里装鸵鸟。 不知过了多久,钟意晚脸上的热意逐渐褪去,就在他望着河面发呆的时候,脑袋被人用折扇敲了一下。 钟意晚捂着脑袋回头看去。 姜南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出去这么久了,你就坐在这里吹风?” 钟意晚扁嘴:“这里凉快,人也少。” 听他这么说,姜南的眸光闪烁,意味不明道:“确实,能注意到这里的人很少。” 钟意晚狐疑地上下打量过眼前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姜南怪怪的。 他站起身来,一边拍打身上沾到的尘土,一边问道:“师兄不陪着点翠姑娘她们?” 身前传来一声轻笑:“今日你最重要,陪她们作甚?” 钟意晚蹙眉,越过他就要向外走去,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右手被人捉住了,恰好握在命门处。 还不待他做出反应,钟意晚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般向前倒去。 在他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护身阵法被惊动,朝着“姜南”打去。 “姜南”忍着剧烈的疼痛,将钟意晚的身体牢牢抱在怀里,从两人肌肤相贴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甚至还有白烟冒出。 有一抹极为浅淡的白色魂灵自钟意晚额头飞出,“姜南”瞬间改变想法,决定舍弃钟意晚的肉身,只取他的魂灵。 隐在暗处的龙骁卫意识到情况不对,傅敖带着人冲了出去,与“姜南”扭打在一起。 “姜南”恶劣地勾起唇角,震袖挥出几道暗器。 在龙骁卫众人挥刀格挡的功夫,那人将钟意晚的身体推向一旁,而他自己则是凭空消失在原地。 傅敖接过钟意晚,分出抹灵力探入对方体内查探情况。 探明情况后他脸色一白。 钟意晚没了脉搏! 傅敖不敢大意,赶忙跟主人沈倦传去讯息。 恰在这时,真正的姜南也过来了。 无奈之下,傅敖只能先行领着龙骁卫的人撤退。 姜南冷着脸快步走近钟意晚所在的河岸边。 方才在青楼里喝酒的时候,他察觉到一股极为奇怪的灵力波动,像是那只大妖。 最重要的是,他落在钟意晚身上的监听术法探测到他叫别人师兄。 姜南大踏步走近钟意晚待过的石阶处,很轻易地就看到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钟意晚。 他脸色一变,一把将人捞到怀里,握住钟意晚的手诊脉。 片刻后,姜南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怀中抱着的人。 没有脉搏,没有呼吸。 瞳孔放大,身体正在慢慢变冷。 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钟意晚已经死去。 姜南咬牙,抱着人使用缩地千里回了驿站,片刻不敢耽误地开坛布置招魂阵。 但钟意晚的魂魄就像被人给藏起来了一样,完全招不回来。 与此同时,钟意晚的魂魄被招魂咒诀惊醒,他的头脑一阵发懵。 反应过来以后他警惕地环顾四周。 只是还不待他有所动作,身后覆来一具温热躯体,还有什么东西正抵着他的后背。 钟意晚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人禁锢在怀里。 四周昏暗异常,隐约能够看清这里是一处收拾整洁的石洞,而他身下便是是冰冷的石床。 钟意晚头皮发麻,因为禁锢着他的那双手臂太过粗壮,根本不似普通凡人。 硬要说的话,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被一个巨人给搂在了怀里。 “晚晚,我们已经拜过堂了,只差洞房,这次能不神交吗?神交好痛,还会见不到你。” 钟意晚浑身一僵。 第一反应是完了。 他还是被大妖给掳走了。 第二反应是要死。 抵着他的那根东西有他大腿那么粗。 捅他一下就是生死难料。 第58章 两个傻子,一对儿憨憨 钟意晚被带走的第二天。 卯时一刻。 纪云京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扶幽城,平日里温润有礼的气度在看到钟意晚冰凉的躯壳时变得煞为可怖。 自他返回宗门以后,每天都周旋于宗正盟的各位元老会成员之间。 两天内接连开了六次会议,为的就是商讨如何应对大妖的空间天赋。 他原以为自己能够赶在钟意晚生辰那天回来。 奈何宗主燕逐尘临时接到宗正盟的通知,说的是云游归来的逍遥门五长老曾经接触过具有空间天赋的修者。 那位长老自请与纪云京一同出发前往扶幽城,希望尽她之能为捉捕大妖提供帮助。 因着逍遥门五长老的加入,宗正盟连夜调整了此次增援扶幽城猎妖行动的人员安排,之后又进行了战术讨论。 这样一耽搁,纪云京便被绊住了步子,未能及时赶回。 当知道钟意晚的魂魄被大妖带走了这一消息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纪云京连元老会的最后一轮商讨都没去,连夜御剑赶回了扶幽城。 见到姜南后,他握紧拳头,不由分说地拉着白狐狸的衣领打了上去。 姜南避也不避地生生受了这一拳,唇角被打破,有血珠往外渗出。 纪云京喘着粗气,双眼布满血丝,他恶狠狠地盯着姜南,神情癫狂,仿若索命厉鬼。 他连着三天没有休息好,昨夜忽闻噩耗,愈感心力交瘁。 “我都跟你说过了!要看好他,他是小晚视之如命的珍宝!你为什么非要……”说到最后,纪云京的声音越来越哑,眼眶也泛起湿红。 他用力甩开姜南,朝着存放钟意晚身体的冰棺走去。 如今即将入夏,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若是看管不当,这具躯壳便算是废了。 更糟的是。 魂魄离体后需在七日以内重返躯壳,否则便会变作孤魂野鬼,连轮回都难以进入。 而留下的那具身体会发生尸变,必须及时处理掉。 纪云京握住钟意晚已经有些尸僵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尖一颤,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他闭了闭眼,身体无力地对着冰棺滑下:“对不起。” “没有护在你身边。” “对不起。” 姜南表情冷淡地睨了他一眼,继而抬起大拇指抿掉唇角血迹,一步步朝冰洞外走去。 这里是太一宗治下的寒玉髓矿脉,地处扶幽城城郊。 就在他即将跨出冰洞的前一秒,身后传来一道低哑难辨的声音。 “姜南,要是他回不来,我就自请离开太一宗,拿着敛魂灯为他清除业障絮因。” 姜南猛地回头,双唇翕动。 他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缓缓低下头去,任由阴翳打落在他眼底。 撑在洞壁上的手紧握成拳,姜南抿直唇线,一语不发地甩袖离开。 纪云京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脸上的表情愈发可怖。 他用力挥出一拳砸在了地面上,指节被擦破皮,鲜血滴滴滑落,他却跟无知无觉般呆呆地看着冰棺里的人。 从前,他阻止不了钟意晚一意孤行地对抗“造物主”。 现在,他终究还是来晚一步,未能及时护住钟意晚的血亲。 其实早在三月前,这个“钟意晚”刚来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从对方说他失忆的那一刻起。 纪云京就知道对方不是他想要的小晚。 三十多年的相处,如果连至交好友换了个人都未能及时察觉到,那他简直是太失败了。 纪云京痛苦地闭上眼。 冰棺里躺着的是小晚的血亲,那便也是他的弟弟。 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那片被大妖藏起来的魂魄。 宗正盟赶来支援的长老们今日午时便能到。 他们大多对空间天赋有所涉猎,知晓如何隔着空间壁垒去寻到人。 其中尤以逍遥门的五长老最为重要,因为她有一套专门针对异度空间的术法。 如果连他们也寻不回钟意晚…… 纪云京长舒口气。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魂魄化鬼,躯体尸变。 无妨,他会找到那片魂魄,将其超度送入轮回。 想通了以后纪云京不再耽误时间,他最后看了眼冰棺中的躺着的人,随后沉着脸向冰洞外走去。 —— 接到傅敖传来的消息时,沈倦正在魔界布网捉“大鱼”。 近来西南王和巫族的冲突不断升级,周皇甚至调取了一部分镇守在边关的周朝主力军过来参战。 魔界那边也盯上了巫族地界的灵矿矿脉,明里暗里没少和稀泥。 沈倦烦不胜烦,干脆改变计划,先行收拢魔界势力。 能用巧计拉拢的就不说了。 脾气死倔,说服不了的就杀服。 今晚需要应对的是魔皇应北辰麾下大将铁尔木。 这位大将同时也是魔界七十二路诸侯国中封地最大,实力最为强劲的一位。 据探子来报,铁尔木就是追杀过南寄欢和钟意晚的十位魔将之一,听说这人还骂过钟意晚孟浪。 沈倦知道这人骂过钟意晚的时候气的牙都要咬碎了。 但对于铁尔木这块肥肉,他并不打算一口吞下,而是要细细咀嚼。 魔皇应北辰捉了铁尔木的养母作为要挟,让他为自己卖命。 魔族生性冷漠,感情淡薄。 难得有铁尔木这样看重亲情的魔族存在。 今晚沈倦要做的就是趁着应北辰宴请各路诸侯的功夫,让属下带走铁尔木的养母。 但行动还未开始,沈倦就收到了钟意晚出事的消息。 他一时心急,忍不住捏爆了手中的象牙箸。 这一动静很快就吸引到了应北辰的注意。 今夜沈倦假冒魔界七十二路诸侯之一的平阳公进入了永夜宫的这场宴会。 针对铁尔木的布局已经进行了许久,若是今晚失败,之后再寻到如此良机便会十分困难。 主位上的应北辰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模样俊朗。 注意到沈倦表情不对,他眯了眯眼,挥退了依偎在自己身边的美人,大马金刀地坐直身体,拿起手边的酒樽,对着沈倦的方向一推。 其他诸侯很轻易地就注意到了应北辰的动作。 一些已经归顺于沈倦的诸侯冷汗直流,但他们在面上还得端着架子,装作稀松平常的样子继续享受宴饮之乐。 铁尔木就坐在主位之下,看到应北辰对着平阳公敬酒,他轻嗤一声:“檀殷不算英雄好汉,受不得王上敬酒。” 檀殷是平阳公的大名。 魔界众人皆知,平阳公虽是七十二路诸侯之一,封地大小仅次于铁尔木,但他却是那种畏畏缩缩的性格,还特别爱占小便宜。 每次遇到什么大事,都吓得恨不得一头钻进娘胎里。 之前最好笑的一次是应北辰宴请各路诸侯,一位舞女同蛇共舞,平阳公被那条小蛇吓到,竟当众躲在桌子下又哭又闹。 这事在魔界里传了二十年,平阳公便被笑了二十年。 沈倦却知道这个笑话的背后隐情,平阳公是他父亲应君则最为忠诚的追随者。 二十年前,旧皇刚死,新帝即位。 平阳公得知自己最为崇拜的前任魔皇还有他所追随的大殿下被应北辰害死,当时就疯了。 偏偏应北辰下令各路诸侯须得欢颜以对新皇登基的宴会。 天知道平阳公有多难受。 宴会进行到最后,看到应北辰拿着本该属于大殿下应君则的魔皇印取乐时,他终于受不住了。 恰好舞女的小蛇面对着他吐信,他便假借被蛇吓到之名,模样狼狈地嚎啕大哭。 旧主已死,留下的人就算不被清除,也会被新皇猜忌,不再委以重用。 平阳公并非只是个例。 当年的旧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活下来的那部分人只能装疯卖傻地苟且偷生。 沈倦知晓平阳公多年以来都是如何忍辱负重的,所以面对铁尔木的嘲弄,他心中的戾气更盛。 但现在他只能隐忍不言,否则那些老臣们的一片心血便会毁于一旦。 他装作害怕地样子缩了缩肩膀,抖着手举起酒樽朝着铁尔木一推,随后以袖遮面一饮而尽。 “泰安公勇猛异常,是为真英雄。” 应北辰眉梢轻挑:“今日不谈其他,只做宴欢之乐。好了,铁尔木,别欺负檀殷了。” 铁尔木嗤了声,倒也没再继续发难。 应北辰晃了晃酒樽,心不在焉道:“方才我观檀殷神色慌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沈倦假装气愤道:“府中侍卫传来消息,我新得的一件美玉被人盗走了,那玉质地温润,翠绿喜人,是我为王上准备的礼物,谁曾想……” “哦?”应北辰颇为可惜地摇摇头,接着吩咐道:“金禄军听令,领一部分人前去帮助平阳公抓捕盗贼,死活不要紧,帮平阳公寻回美玉者,得受封赏。” 沈倦眸色一深。 他知道这老贼对他起了疑心,派人寻回美玉是假,去平阳公封地调查是真。 还不待他做出回应。 应北辰膝下的四皇子应长策嘲弄道:“父皇何必大动干戈,不过一件玉器罢了,您贵为魔界之主,什么宝物没有见过?也就平阳公会在意此等俗物。” 话里话外都在暗讽平阳公檀殷只会贪图小便宜,胸无大量。 其他各路诸侯也纷纷附和,把平阳公贬的里外不是人。 应北辰虽是在笑,看上去似乎是被逗乐了,但他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尚在皇位。 目前还没有立应长策为太子。 但应长策只是随便说了一句话,竟然有这么多位诸侯响应。 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沈倦看的透彻,他一向知道应北辰生性多疑,连最亲近的人都会猜忌。 毕竟,一个连亲生父兄都敢杀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可即便有蠢货堂弟转移火力,沈倦仍旧不能大意。 应北辰接下来的试探必定不会少。 今夜从他手里抢到铁尔木的养母,明日沈倦就赶去扶幽城。 笨瓜师尊怎么总是被人盯上? 沈倦转着酒樽,心中郁闷不已。 是不是只有用锁链把他绑住,将他困起来,他才不会被人抓跑? —— “阿嚏——” 钟意晚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后,他继续在石床上躺尸。 一晚上下来,他累的腰酸背痛。 只觉得下半身都不属于他了。 累死了。 天知道他在这方小世界里跑了多长时间。 但就是跑不出去。 大妖还搬着小板凳看他在外边狂奔。 麻了。 钟意晚是真的麻了。 这只妖的性格倒是好,钟意晚说啥就是啥。 他不想被捅死,就骗大妖说人类在双修前都要跑一场马拉松热身。 大妖傻乎乎地信了。 钟意晚狂喜,嘴角和太阳肩并肩。 一个时辰后他彻底绝望了。 去他仙人的! 这方小世界就跟路易十六一样。 没、有、头! 跑到最后就变成了白茫茫一片的天地,待久了怕是要得雪盲症。 钟意晚最后是被大妖扛回窝的。 他是真的服了。 系统在他脑子里住着,现在的钟意晚只是魂魄形态,根本联系不到他家核弹。 最难受的是,不知道大妖在他魂魄上动了什么手脚,他的魂魄是有实体的,会觉得累,也会觉得疼。 跑了一晚上的钟意晚心情烦闷。 闲的没事干也是无聊,他就跟大妖聊天。 从大妖口中得知,他来自于一个荒凉寂静的世界,那里的人会从一个小装置里吸取“养分”,以供自身继续存活下去,类似于人类进食。 那个世界里的人都会使用空间术法来创造小世界,但只有一位大英雄创造出了三千个富有生机的世界。 三千世界里的生物不断繁衍,生生不息。 大英雄创造出了一种装置,吸取三千世界里的生机为自己的族人提供生存下去的养分。 大妖是那位大英雄的后代,在修补空间壁垒的时候不小心跌入了修真界。 没了那种装置,他只能简单粗暴地吸取生物的元神精魄以供自身存活。 钟意晚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不是他哥说的“造物主”吗? 这只妖的来头这么大? 他还想多问一些东西,但是大妖的神魂遭受过重创,很多东西已经记不起来了,他便只好作罢。 大妖性子温顺,几乎是钟意晚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对了,你有名字吗?” 大妖趴在他手边,像只巨型狗狗一样守着他。 闻言立即答道:“有!是你给我取的,叫做惊澜。” 还挺好听的。 不愧是他哥。 哪儿像南寄欢和沈倦这两个表兄弟。 一个鸦蚂蝶,一个毓纯。 毁了多少温柔。 刹那间,钟意晚灵机一动。 他装作双腿快要断了的样子,可怜兮兮道:“惊澜,我的腿好疼,你带我出去找大夫好不好?” 惊澜疑惑地歪头,大手落在钟意晚的腿上,轻轻压过几个地方,随后钟意晚就惊奇地发现,他的腿竟然不疼了。 但他不死心,继续磨人:“我好无聊,你带我出去玩呗,你都说了要听我话的。” 惊澜点头答应了,单手抱起他向石洞外走去。 钟意晚狂喜……喜了不到三秒,他就垮起个批脸。 惊澜把他放到了石洞外的沙地上,还拿了小铁铲示意他堆沙子玩。 “惊澜啊……你知道整片沙地中哪粒沙子最显眼吗?” 思考不到一息的时间,惊澜诚实道:“不知道。” 是你这个傻子。 哼。 钟意晚拿着小铁铲的手柄敲了下惊澜的大腿,之后又郁闷地低下头去堆沙堡。 第59章 再见如隔世 钟意晚魂魄离体的第四天。 他还是没有找到从小世界中出去的方法。 魂体并无灵力,根本用不了法术。 所以用蛮力突破根本行不通。 钟意晚不是没试过诓骗惊澜带他出去,但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惊澜没有看上去那么傻,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不放他离开就算了。 钟意晚认栽。 关键是惊澜总是想要跟他双修。 每次感受到那根有他大腿粗的玩意儿,钟意晚都只想把自己埋地里入土为安。 他还年轻。 就算真的要死,他也不希望是这种丢人的死法。 跨物种的爱情是没有结果的。 只是惊澜很不喜欢被人说教,被他说的烦了就会直接上手。 钟意晚麻了。 拼了命地反抗才没有被摊煎饼。 一怒之下他就将惊澜赶了出去。 傍晚临睡前,钟意晚又回想起了下午发生过的事情,不由得越想越气。 估摸着他快睡着了,惊澜才敢溜进石洞,结果一眼就看到了盘腿坐在地上啪嗒啪嗒掉眼泪的人。 看到他在哭,惊澜顿显手足无措。 “别、别哭。” 钟意晚扁嘴,抬起手抹眼泪的同时还不忘呛回去:“你管我?” 惊澜慌慌张张地走近他,小山一般半蹲在他面前:“好,我不管你,你……你别讨厌我。” 钟意晚闷闷地转过身背对着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想跟人交谈的样子。 惊澜急了,对着他的背影不断道歉。 钟意晚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地面,浓密而又湿润的睫羽下垂,完美遮掩住了眸底的冰冷算计。 他在等,也在赌。 等一个对方主动后退一步的契机。 赌“钟意晚”在惊澜心里究竟有多重要。 单就结果来看,他赌对了。 见钟意晚迟迟不肯转过身来搭理自己,惊澜连忙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强迫他跟自己双修了。 听他这般承诺,钟意晚只是面无表情地捻着手指,在心里倒计时。 还不够,需要继续等。 惊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钟意晚的反应,但对方明显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他不由得更加慌乱。 惊澜一脸纠结地考虑半天,终于还是后退一步道:“你理理我,我……我可以带你出去玩。” 在他热切的注视下,钟意晚终于挪动了一下身子。 他还未来得及开心,就看到对方其实是盘着腿坐得离他又远了些。 惊澜的眸光黯淡下来,终于做出了最后一个让步:“是去外面,我们去修真界的扶幽城,这样可以吗?” 钟意晚停下捻着手指的动作,不过仍旧没有理人。 惊澜还在他背后喋喋不休,说着些哄人的好话,但一直没有收到回应。 就在惊澜以为钟意晚以后都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眼前人微微转过身来,被泪水浸湿的双眸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是盈满了破碎星河。 钟意晚的声线轻颤,带着浓浓的鼻音:“你说的都是真的?” 见他终于愿意搭理自己了,惊澜忙不迭地点头。 钟意晚一边抬手擦去眼泪,一边嗫嚅着开口:“那现在就带我走,不许反悔。” —— 扶幽城的太一宗驿站。 四天以来,宗正盟里赶过来对付大妖的修士来了一批又一批。 逍遥门的五长老竹冰妍曾接触过空间天赋的修士,知晓如何隔着空间壁垒寻人。 可那只大妖就跟算好了似的,提前捏了几百个假的小世界出来。 等宗正盟的人突破空间壁垒逐个寻过去,只会在那些假的小世界里找到属于钟意晚的一截断发。 突破空间壁垒极其消耗心神,四天下来,竹冰妍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看起来极为憔悴。 沈倦也从魔界赶了回来。 在太一宗那里,他外出的由头是突破元婴期以后需要出宗历练一些时日,因此倒也没有人怀疑他。 先前沈倦从南寄欢那里找回笨瓜师尊用的是他自创的卜天之术。 这种术法跟天眼差不多,能够窥探到几分天机。 美中不足的是卜天之术会对身体有损。 上一次沈倦伤到的是心脉,这一次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纪云京知道他会卜天之术的时候并没有过多惊讶,毕竟修道之人本就逆天而行,离经叛道的人不少,能人异士也多。 比如全宗上下都会卜算天机的天问宗,他们的人也来了扶幽城支援。 但顺着他们测算到的方位一路寻过去,只能看到一处荒山,以及满地乱石,根本寻不到那方小世界在何处。 出于长辈对于小辈的爱护,纪云京劝说沈倦不要轻易使用卜天术法,万一得不偿失就完了。 只是沈倦心意已决,接连三天他都在测算钟意晚魂魄的方位。 第一次他断掉了一根肋骨,顺着天机灵示寻过去的时候,在荒山的某处沙地上找到了一座沙堡,但并没有找到人。 第二次他遭受了天罚祸雷。 这种天雷与修为突破时度的雷劫不一样,它带着天道法则的威压。 若非沈倦全身都是仙骨,他就要被劈成齑粉了。 而这次的天机灵示只有一段文字,那便是缘来有时还须有,缘去无时终还无。 沈倦刚从天罚祸雷中修整好,一抬头就看到了飘在扶幽城上空的十四个大字。 那些大字还闪着金光,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纪云京以及宗正盟的其他几位前辈就在沈倦身边护法。 看到这些大字的时候,他们看向沈倦的眼神都不对了。 接连四天搜寻无果,纪云京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瞧着极为沧桑,连胡茬都生了一圈。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他从气质绝佳的贵公子变成了中年丧弟的颓废大叔。 现在看到天道出示的这些大字,纪云京心累地抹了把脸。 他就说之前沈倦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跑去他的玉衡峰领刑鞭。 原来他们师徒俩是这种关系吗? 纪云京叹了口气,扶起了还想继续尝试卜天之术的沈倦,劝人回去歇着。 这么多天以来,纪云京算是看清楚了,沈倦对钟意晚不是一般的上心。 但凡把那晚陪在钟意晚身边的姜南换做是沈倦,钟意晚都不会被大妖带走。 不仅不会被带走,沈倦还会把那只大妖给挫骨扬灰。 纪云京默了默,无言地看着强撑着身体重新走向卜天阵法的沈倦。 后者明显已是强弩之末。 天罚祸雷的威压不是一般人能够受得住的,沈倦没被劈死就已经不错了。 再行卜天之术的话还不知道要招来什么祸端。 纪云京狠下心来,在沈倦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将他一手刀劈晕。 其他几个护阵长老明白纪云京此举深意,他们并未提及扶幽城上空渐渐消失的金色文字,只是沉默地撤掉卜天阵法周边的护阵结界。 这时,从林子外跑来一名太一宗的小弟子。 见到几位长老后,小弟子匆忙行过一礼,喘着粗气道: “天问宗的三长老第二次问了天机,有鬼神为他指明,钟师叔就在城外荒山,但师叔被大妖藏了起来,我们……我们根本看不见他!” 纪云京蹙眉,其他几位长老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时间不等人,他们只剩最后三天去寻回钟意晚。 纪云京和长老们低声交谈过几句,见他们点头,纪云京郑重地一拱手,随后带着沈倦朝太一宗的驿站而去。 二十多年前,十三位渡劫期修士共同出动才将大妖抓住,困于锁妖塔之下。 在猎妖期间,参与行动的宗门世家一共折了七十九位弟子。 最后若不是钟意晚利用大妖对他的感情,重创了大妖神魂,大妖根本不会被他们抓到。 由此便能看出这只大妖有多么难以抓获。 虽说眼下大妖的修为不如当年,但他逃命躲窜的手段却丝毫不减。 纪云京咬紧牙关,他只愿一切都赶得及,不然……小晚是真的会死! —— 夜里,沈倦猛地从床上惊醒,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处在驿站的卧房里。 他阴沉着脸翻身下床,直奔扶幽城外的荒山而去。 四肢百骸里仍然蔓着被天雷劈中的酥麻感,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方才他梦到钟意晚被鬼差押走,懵懵懂懂地上了奈何桥。 这一世,沈倦带着一身比肩真神的修为重生而来,到了他这种修为的人就会很少做梦。 因为梦中的情景很大概率都会变为现实。 就在沈倦御剑飞去荒山的同一时刻。 钟意晚被惊澜带着出了那方小世界。 他装出一副赌气的模样,骗惊澜去给他捕猎野兔,他要吃烤兔肉。 惊澜不解地挠头:“你是魂魄形态,不应该会觉得饿,而且你离我稍远一些就不会有实体。” 钟意晚眸光微动,但还是佯装生气道:“我不管,你不去抓兔子我就不理你。” 说着,他捡来几枝枯木,指使道:“点火,我要取暖。” 惊澜刚哄好了人,现在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尽管知道钟意晚在无理取闹,他还是老实照做了。 临走前他对着在篝火旁惬意暖手的钟意晚嘱咐道:“别离火堆太近,就算是魂魄,凡火也会灼伤你。” 钟意晚撇过头去不理他,但身体诚实地往后退了退。 惊澜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在他走后,钟意晚开始在心里数数。 数到三十的时候,他试探着在周边捡些木柴回来添火。 数到九十,他假装无趣地蹲在沙地上画圈圈。 数到一百三,身上的窥视感才彻底消失。 但他仍旧不敢大意。 一直数到两百,他的身体变淡了些许,但仍具有实体。 钟意晚不再等了,他丢下手中握着的枯枝,像只离了弦的弓箭一般飞快地往山下跑去。 这处荒山并不好走,满地尖锐石子。 现在他的身体仍旧有实体,表明惊澜离他不远。 钟意晚的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站在这处荒山上往下望去,远远就能看到扶幽城里闪烁着的万家灯火。 下山的路异常陡峭,到处都是盘虬的树根,以及锐利的石子。 钟意晚一不留神就被黑蛇似的树根给绊倒了。 鞋子不知道被甩去了哪里,衣服也被擦烂了,手掌磕破了皮,不断往外渗出血来。 钟意晚吸了吸鼻子,顾不上疼痛,咬着牙继续往前跑去。 因为他的身体愈发具有实体了,明明方才一路跑来的时候都几近透明。 这只证明一件事。 惊澜发现他逃跑了,并且正在追过来。 这是他目前唯一一个出逃的机会。 钟意晚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如果这次逃跑失败,惊澜对他的防备心必然会加大,搞不好会直接把他给办了。 他才不要! 他来这里是为了阻止沈倦灭世,踏上修仙的路子是为了完成哥哥夙愿。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才不要被困在一方世界里不得出! 钟意晚不敢回头,发了疯似的向前跑去。 他发誓,当年校运会百米跨栏他都没这么拼命。 脚底被石子磨破,但他顾不上疼痛,撑着一口气往山下跑。 不知跑出多远,他的身体再次变得极为透明。 钟意晚心中一喜。 看来惊澜没有追上。 他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猛灌鸡汤的同时在下山的路上撒丫子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钟意晚的身体已经完全透明了。 他靠在树上大口喘息,稍一转头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钟意晚顾不得满身狼狈,兴奋地从林子里跑出,直奔提着剑的沈倦而去。 “倦倦你终于来啦!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原以为自己能够抱住沈倦,但未曾想他的身体直接穿过了眼前的人。 钟意晚的怀抱落空,毫无防备地摔在了地上。 沈倦就跟看不见他一样,继续提着却邪剑往山上走。 钟意晚愣了片刻,在人走远前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走在前边的沈倦似有所感般回头,但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蹙了蹙眉,心情不好地重新转过身去。 刚刚他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沈倦放出神识,静下心来感知周边环境。 在身前六十丈左右的石子地上看到了一摊血迹。 以及一只掉落在荒草堆里的鹿皮小靴,和躺在冰棺里的钟意晚脚上穿的那只可谓是一模一样。 沈倦不免心生疑虑,低喃道:“不可能啊,这才四天,笨瓜师尊怎么就诈尸了?” 贴在他身边啪嗒啪嗒掉眼泪的钟意晚对着他的脑袋来了几拳:“你才诈尸!还有谁是笨瓜?逆徒!” 第60章 无人知晓 沈倦总觉得脸上刮起了小旋风,就像比武时对手打过来的拳风。 并且这股风只存在于他的脸侧,身体的其他部位都没有。 他狐疑地盯着面前的空地。 难道是闹鬼了? 但他放出的神识并没有探测到任何魂息。 自然也就排除了怨鬼作祟的可能性。 一番搜寻无果后,沈倦收起指尖捻着的术法。 罢了,或许是山风也说不定。 当务之急是寻到大妖,抢回笨瓜师尊。 他提起却邪朝着山上走去。 外放的神识笼罩住整座荒山,很轻易地就寻到了某处石洞前燃烧着的篝火。 两日前,他在那处石洞前的沙地上找到了一座沙堡。 看手法他也知道那是笨瓜师尊堆的。 但就是找不到钟意晚在哪里。 这些天来他们把各种法子都试过了,仍旧是一无所获。 沈倦步子不停,经过那处丢有鹿皮小靴的草丛时方才停下动作。 望着草丛附近的斑斑血迹,沈倦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只锦盒,里边装的是钟意晚的两根断发。 如果这些鲜血属于钟意晚……那么寻踪术法应当会有所感应。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沈倦抬手落下一道法印。 一条红色灵线自断发中飞出,直冲地上的血珠而去。 猜想得到证实,沈倦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山路崎岖,还多怪石。 钟意晚明显在这里摔过一跤,看地上的血迹就知道他摔得不轻。 只要一想到对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里吃了许多苦头,沈倦就觉得心底一阵焦躁不安。 他半蹲在地上用指尖抹了一滴血珠。 血迹还未干涸,人应当在附近才对。 他以血为媒,用寻踪诀追踪钟意晚的方位。 只是结果依旧令他大失所望。 寻踪诀飘到他身后的空地以后就毫无征兆地顿住了,紧接着化为赤红色灵力散去。 见此,沈倦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钟意晚就站在寻踪诀逸散掉的那片空地上。 钟意晚的身体变得透明以后,那些伤口也莫名其妙地愈合了,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着那段红色灵线向他飘来,钟意晚欣喜地以为自己就能被沈倦发现了。 可惜并没有。 沈倦的目光再次穿过了他,落在了他身后的空地上。 钟意晚急得团团转,根本不明白要怎么做才能跟沈倦有所联系。 惊澜绝对在他身上动过手脚,不然沈倦怎么会感知不到他? 他恹恹地垂着眼皮,蹲下身来靠在沈倦身边。 对此沈倦无知无觉,他先是将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敛了几滴存入青玉瓶中,接着又将那只靴子收入一方锦盒。 做好一切后,他拿出传讯符,跟纪云京报告了自己的发现。 后者回复的很快,说自己马上就带人过来。 至于地上莫名其妙的血迹,纪云京也觉得奇怪,因为钟意晚的身体还在冰棺里放着。 沈倦收回传讯符,抬步往山上走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神识探测到在百丈之外的地方传来了一阵诡异的灵力波动。 像是空间被扭曲了一样。 沈倦捏了个缩地千里的法诀,身形很快消失在原地。 钟意晚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心底一阵委屈。 现在回去的话肯定会被惊澜抓住,下山去找师兄他们? 但他们又看不见自己。 在他发愣的功夫,不远处传来南明离火的爆炸声,冲天的火光将这片区域映得明亮无比。 钟意晚担心沈倦遇到什么事,赶忙向那个方向跑去。 —— 南明离火的灼烧下,披着黑斗篷的惊澜发出阵阵怒吼声,原本的灰黑色瞳孔也在一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沈倦提着却邪走近大妖,剑尖在石子地上划出沙沙声,像是磨刀时发出的声音。 他用了十成的力气,一剑刺穿了惊澜的肩胛骨。 看着对方试图反抗,沈倦直接放出比肩天道的威压,将其镇在了原地。 惊澜只觉得身上有万斤重,根本动弹不得,他试图抬起身子,但稍有动作便从肺部咳出了一口血。 沈倦面若寒霜,南明离火在他周围兴奋地跳动,所过之处不留一片草木。 赤金色的火光映在一袭暗红色长袍的沈倦身上,将他衬得宛若地狱修罗。 他冷声道:“我家师尊在哪里?” 被压在原地的惊澜表情狰狞,但就是一语不发。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对峙着。 短暂地沉默过后,沈倦用脚尖抬起了惊澜的下巴,眸中闪着恶趣味的光芒:“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杀不了你吧?” “修真界的那群老家伙们将你关了二十年都没搞清楚你是从哪里来的。” “但我却很清楚。” 沈倦微微弯腰,像是恶魔的呢喃:“作为‘造物主’,你们的世界却是遍布荒芜,多么可笑。” “你们这个物种会被动地吸取周围一切事物中所蕴含的生机,偏偏这种能力并不为你们所控,否则的话,三千世界就全成你们族群的繁衍地了。” 眼见着惊澜停下反抗的动作,一语不发地盯着自己,沈倦勾起唇角:“我很了解你们这个物种。” “也知道你所谓的不死不灭不过是能回溯自己的时空,让自己永远处在‘存活’状态。” “别人可能会觉得很难搞,但对我来说不过是稍微花费点时间罢了。” “趁我还有耐心,你最好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钟熠被你藏哪儿去了?” 惊澜嘴唇翕动,血红色的双眸泛着奇异的光:“他是钟意晚。” “错了,”沈倦满目嘲弄地直视他,低声道:“他叫钟熠,是个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的笨蛋。” “不是你认定的那位仙尊。” “连自己的心上人都分辨不出来,你可真是有够傻的。” 惊澜再次沉默了。 他不是不能觉察到钟意晚身上的异样,他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看他整个人跟失了魂一样,沈倦颇感无趣地拔出却邪剑。 他打了个响指,南明离火立刻乖顺地飞回主人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惊澜失魂落魄地开了口:“小晚跑了,带他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逃跑,所以我提前在他身上下了一种咒法,时限是三天。” 沈倦心中顿时有了某种不好的猜测,他沉下脸来:“什么咒法?” 惊澜落寞道:“那是一种离我超过百丈便会失去实体的诅咒,根本解不开,就算杀了我也解不开。” “一旦他的身体变得完全透明,就证明诅咒生效了。三天之内,没有人会感知到他,他也回不去自己的身体。” “我只是……想稍微惩罚他一下,让他别一直想着离开,反正三天后诅咒便会自动解除。” 听完惊澜说的话,沈倦周身都涌动着骇人的冷意,他敛了眸子,杀意四起,周围被南明离火灼烧过的空气都跟着冷凝几分。 沈倦眸底阴戾,一剑刺入惊澜左胸,只要再偏一点,他就能直接刺穿对方的心脏。 “你脖子上顶的是猪脑袋吗?魂魄离体超过七天便会化作孤魂野鬼,尸体中的生气尽失则会发生尸变。” “真是……”沈倦低骂几句,烦躁地抓起额前碎发。 就在这时,他的神识探测到纪云京和宗正盟的几位长老正在往山上走。 沈倦拔出却邪剑,随后抬手打向自己,装出一副和惊澜斗得两败俱伤的模样。 他眸光阴鸷地望向惊澜:“等会儿你最好少说两句话,不然我就把你弄死。” 惊澜看得出,他是真的有办法杀了自己。 他的时空回溯只能将自己回复到半个时辰以前的状态,并且这个技能的使用间隔是四个时辰。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隐瞒自己的这个特性,连唯一喜欢的钟意晚都没有告诉。 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几乎是在纪云京和三位宗正盟的长老来到这处石子地的下一瞬,钟意晚方才气喘吁吁地跑到这里。 看到沈倦受伤,他心中慌乱却又无可奈何。 周围到处都是南明离火的火苗。 这种火对于阴魂鬼物可谓是一大利器,碰到一点便会魂飞魄散。 钟意晚还未来得及靠近便被火苗中的阳气所伤,魂魄有一瞬间的晃动。 “好疼。”他赶忙后退几步,额头也冒出冷汗。 火圈中央处站着纪云京几人,在他们的交谈中,钟意晚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接下来三天,他既回不去身体,也没办法被其他人看到。 钟意晚呆呆地怔在原地。 等着他的结局无非只有一种,三日后被鬼差押送地府,忘记一切,转世进入轮回。 他的表情空白。 眼见着纪云京和长老们押了惊澜就要使用缩地千里飞回扶幽城,他却还被石子地上的火苗困住不能上前半分。 火苗很小,一簇一簇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熄灭,但钟意晚显然等不了那么久。 在他焦急地注视下,一行人终究还是使用缩地千里传送走了。 沈倦原本还想留下继续寻找钟意晚,但被纪云京拦住了。 从他们的话中可以知道,沈倦为了找到他,今晨才经历过天罚祸雷,整个人还处于虚弱状态。 钟意晚看向一行人消失的地方,心中的委屈感更盛。 为什么每次他一落单就会发生各种奇怪的事情? 先是被观自在迷倒,之后又被南寄欢掳走,接着就是惊澜。 钟意晚不甘心地攥紧拳头。 自他踏上仙途以来已经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以来,他每天都在努力学习修真知识,修为跟坐火箭似的冲到了金丹期,完成了别人十年才能完成的任务。 天赋这种东西他向来不缺,付出的汗水同样不比别人少。 但老天爷似乎总爱跟他开玩笑。 他的人生总结起来就是一步一个坑,一坑更比一坑大。 明明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比别人差,但就是处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可谓是做什么事都不顺。 这让他如何不郁闷? 钟意晚恨恨地咬紧牙关,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一切的无能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如果这次侥幸得以大难不死,他定会更加努力修炼,以后谁敢拦他的路,他就灭了谁。 —— 天黑路滑。 到了后半夜,下山的路更加难走。 山下的扶幽城里灯火寂寥,没了引路明灯,钟意晚只能走走停停,时不时抬头看一下星空,以此来辨别方向。 这处荒山上满是杂草和枯树,看上去和巫婆的老窝差不多。 他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路过野外孤坟的时候还不忘祭拜几下。 回过神的来以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颇为可笑。 明明自己也快成孤魂野鬼了。 钟意晚抬头看向即将破晓的天色,眼中情绪莫名。 大约是在城中早市刚刚开始的时候,他终于回了扶幽城。 城里下着绵绵细雨,小溪上水汽氤氲,周围一切都是雾蒙蒙的。 钟意晚整整走了一夜的路,不过还好,现在的他没了实体,只是一片无知无觉的孤魂,根本感受不到累。 路过某处院舍时,里面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这种声音对于阴魂来说伤害性极大,钟意晚被吓得差点散了魂。 之后的路上,他经过道馆佛寺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散魂。 他好不容易才回到驿站。 会客厅里坐满了长老们,全都是生面孔。 如今惊澜已经伏诛,唯一需要解决的事就是找回钟意晚。 而钟意晚本晚就站在纪云京手边,听着他们讨论如何让魂魄显形。 破除诅咒的方法有很多,但找不到本人就是白搭。 钟意晚在一旁急得连连叹气,他试图推倒屋内器具来引起注意,但根本就推不动。 他的魂魄太轻了,碰不到活物,也无法撼动死物。 众位长老便已经开始为最坏的打算做准备了。 三日后诅咒自动破解,也恰好到了地府鬼差前来索魂的时刻。 只是修道之人最忌讳承担无谓的因果。 地府中的鬼差就算修为再低,也位居神职。 若是他们强行要人,被天罚祸雷劈死都算轻的,主要是他们还会承下恶因,之后又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祸事。 纪云京见他们面露难色,也明白此事不妥,正欲主动担下抢夺钟意晚魂魄的任务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姜南沉声道:“让我把他带回来吧。” 第61章 雨倦烟晚 长老们在商议完如何寻找钟意晚以后便各自离去了,会客厅里只剩下姜南和纪云京二人。 人死之后第七天,魂魄会回到死时待过的地方。 钟意晚魂魄离体的地方是河堤岸附近的一处小渡口。 那处河堤旁栽着两排柳树,恰好可以用来打鬼。 不过只用柳条打鬼是不行的。 水属阴,火属阳。 纪云京他们的计划是在钟意晚魂魄离体的地方放上九盏佛莲灯。 这种烛灯由蜂蜡、干花、松木等制成。 几乎每一样东西都生长在佛堂附近。 其中对于干花的要求最多。 在制作时,需要选取荷塘里西北方位的白莲。 这朵白莲的朝向必须朝天,周围不能有比它还高的荷叶,半尺之内不能有其他荷花。这样才能保证这朵白莲吸取的阳气最多。 摘下它后还需反复曝晒,期间不能碰到一滴雨水。 除却干花,蜂腊由沙弥们养的土蜂产出,松木则选取佛堂背阴处的松树躯干部位。 这些普通的凡物长年听取佛门经文,享受百姓香火供应,具有一定灵性。 放上佛莲灯以后,灯芯全部用三昧真火点燃。 而这只是威慑鬼差之物。 见到佛莲灯以后,鬼差必定心存疑虑,踯躅不肯上前。 姜南需要易容成卖面点米食的阿婆,在鬼差犹豫不决之时招呼他们过去吃白饭。 蒸白饭用的水是辣椒水,鬼差吃几口便会觉得难受。 这时候姜南会为他们赔上一些清汤面,面条里掺的有香灰,面汤里滴的有鸡血,鬼差只会越吃越难受,到最后不仅口舌刺热,胃部也会灼痛不已。 “阿婆”会在这时佯装关切地送上梅子酒,鬼差喝了三昧真火烫过的酒,便会引火烧身。 周遭恰好有河,而水属阴,鬼差们为了保命,必定会跳下河去降温。 但河里早就布上了法网,鬼差们只会被一网打尽,之后便是柳条打鬼。 直到将他们打回地府,如此才算成功一半。 在这之后,姜南需要赶在公鸡打鸣之前将钟意晚的魂魄引去存放他身体的冰洞。 到了那时候,时间已是第七天,钟意晚的身体长久缺乏生人之气,很可能会发生尸变。 一旦尸变,这个躯壳就算是废了,所以不能往外带。 需要注意的是,头七那天的魂魄和往常不同。 这个时候的魂魄处于一种混沌状态,神智还不如三岁小儿。 换句话说就是钟意晚做出的一切反应全部发自本能。 如果在接引他回去的路上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导致他不愿意跟着姜南他们走了,那么钟意晚就真的完了。 这般说着,纪云京的表情愈发凝重。 姜南的面上也没了往日的风轻云淡,他心里清楚,那只大妖之所以能够带走钟意晚,就是因为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如果钟意晚因此对他心生嫌隙,不愿意跟他走怎么办? 姜南能够想到的,纪云京自然也考虑到了,他颓然地抹了把脸,叹道:“如果到时候小晚不愿意跟你走,那就换我来,再不行的话……” 想到沈倦他们师徒二人的关系,纪云京继续道:“再不行就换沈师侄来,他们俩情投意合,小晚不信我们,总会信他才对。” 对此,姜南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但窝在两人身边的当事人却是满头问号。 他什么时候和沈倦情投意合了? 他怎么不知道? 那边,纪云京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计划,接下来便是准备计划中需要用到的道具。 大妖惊澜不日便会由宗正盟的长老们压回安平塔处置。 钟意晚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太一宗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留在此地也是无用。 更何况他们又不愿意承担无谓的因果。 听上去似乎很无情,但如果不是关系十分亲密,谁会愿意毁掉自己的仙途去为他人挡下因果祸福? 很快会客厅里就只剩钟意晚一人。 他闷闷不乐地盘腿坐在圈椅上。 这是他第一次了解到因果福报。 原着里,惊澜屠戮了五座城池,其中就包括扶幽城。 如今惊澜被抓,百姓们自然都是好好的。 只有钟意晚这个变数即将身死。 他有些不确定。 目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是否都是因果报应中的一环? 钟意晚不解地敲了两下脑袋。 算了,纠结过多也无用,先去找找沈倦在哪里,他记得对方受的伤很严重。 钟意晚跳下椅子。 他现在做了鬼魂,行动起来倒是比以前方便不少。 例如他新解锁的穿墙技能。 而且他刚才发现,不想走路的话他还能直接飘过去。 钟意晚一向是个闲不住的,现在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他就自己跟自己玩。 驿站的房间很多,他飘飘呼呼地一路飞过去,没有花费太大功夫就找到了沈倦所在的房间。 纪云京方才跟沈倦沟通过他和姜南的计划,沈倦自然表示配合。 出于对师侄的关照,纪云京又关心起了沈倦的伤势。 钟意晚也焦急地趴在一旁。 实在不怪他多想,主要是靠在榻上的少年脸色苍白,说几句话便会掩唇轻咳几下。 就连唇色也是不健康的丹红之色,像是刚刚咳过血,活脱脱一副病美人的姿态。 面对纪云京的询问,沈倦轻咳几下,模样淡然地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纪云京眉头紧锁,临走前留下了上好的疗伤丹药,并嘱咐他好好休息,不要再想着出去了。 等纪云京走后,沈倦面上装出来的恭顺温良全部消失不见,他披了一件衣服走至桌案边,抬眼看向窗外时眼皮一跳。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雨珠落在芭蕉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 碍于诅咒的存在,他们所有人都看不到钟意晚,各种招魂术法也不管用。 笨瓜师尊是在雨里吗? 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 尽管知道魂魄淋不到雨,但只要一想到钟意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里可怜兮兮的缩着,沈倦就觉得心里一阵烦闷。 他沉下脸来,动作迅速地换好衣服,随后咬着发带给自己束发。 钟意晚跟在他身边,看他举头投足间丝毫没有面对纪云京时的虚弱无力,钟意晚不由得松了口气。 就知道男主是装的,沈倦那么厉害,谁伤的了他? 束好发后,沈倦从须弥戒里取出一把红色油纸伞,接着动作利落地翻窗下楼。 钟意晚飘在他身前,对他做着各种鬼脸。 就这样玩儿了一会儿后,钟意晚悻悻然地顿住动作,落在了油纸伞的伞沿处坐着。 沈倦觉得伞上好像重了些。 这个重量很轻,像是一片芭蕉叶落在了伞面上一样。 沈倦狐疑地将油纸伞转了两圈,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怪了。 难道又见鬼了? 他不解地托着下巴兀自思索。 丝毫不知道被甩下伞的钟意晚正满脸幽怨地飘在他面前。 钟意晚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记上下左右勾拳。 沈倦的眉头越皱越紧。 又来了。 那种呼在脸上的拳风。 城内雨势颇大,时不时还刮过一股大风,头顶阴云密布,间或有几道闪电。 这种阴天最易见鬼。 但是哪路鬼会蠢到想不开来招惹他? 更奇怪的是,他的神识并没有探测到任何魂息。 沈倦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的疯病进阶到臆想症的地步了。 刹那间,他想是想通了什么般,黑眸里闪着奇异的光泽。 “师尊?是你吗?是的话你再扇两下风?” 被一股邪风吹去茶楼里的钟意晚根本没有听到沈倦说的话,茶楼里正在说书,先生看客们喧闹至极,好不热闹。 钟意晚揉了揉发昏的脑袋,重新朝着沈倦的方向飘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男主的表情变得阴沉可怕。 和面对他时的温柔包容不一样,这样的沈倦对他而言无疑是陌生的。 钟意晚刚想凑近他,但自己又被一阵大风吹起。 吓得他赶忙抱住伞柄,生怕再被吹走。 沈倦感受着那股熟悉的重量转移到伞柄,并没有再说什么。 脚下步子一转,沈倦推门走进不远处的糕点铺子。 钟意晚眼巴巴地瞅着沈倦买了自己之前最喜欢的各色糕点,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就这还不算完,沈倦一路走过去,买了红烧肘子酱香鸭,八宝酸糕卤豆皮…… 钟意晚只是一片魂儿,闻不到味道,但依旧被馋得不行。 沈倦买的东西都是他喜欢吃的,尤其是清炒虾仁和醉蟹。 钟意晚满眼委屈地贴在油纸伞旁,目光幽幽地落在沈倦身上。 后者买了这么多东西之后也不吃,这些食物全被他装到了食盒里,足足装满了五个食盒。 沈倦将食盒收起,打着伞去了城郊的寒玉髓矿脉。 矿脉深处放有钟意晚的身体,冰洞之外更是围满了驻守弟子。 来到地方之后,沈倦复又变作那副谦顺和善的模样,极为有礼地将食盒提给诸位同门。 太一宗的小弟子们都知道沈倦是钟意晚唯一的徒弟。 自从昨天扶幽城上显出那十四个大字以后,他们看向沈倦的目光里总有几分微妙。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沈师弟可谓是赢在了起跑线上。 沈倦无意探究他的这群师兄师姐们都是怎么想的,和几位同门简单地寒暄过后,他径直向着矿脉深处走去。 飘在空中的钟意晚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得到,他的身体就在这个地下空间深处。 走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通道蓦的宽敞起来。 最中央的空地上放着一具冰棺,离得近了还能看到冰棺附近的森然冷气。 这是五天以来钟意晚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身体。 躺在冰棺里的那具身体明显不似活人,皮肤泛着不健康的冷白,长睫上沾着不少冰霜。 钟意晚尝试回到自己身体里,可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回去。 他心累地悬在半空,睁着死鱼眼随风飘荡。 沈倦侧身坐在冰棺上,动作轻柔地抱起了那具空壳。 钟意晚飘了会儿后觉得无聊,就翻身去看沈倦在做什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沈倦那是在亲他? 钟意晚赶忙离他近了些,这才发现沈倦正贴着他的额头给他渡生人之气。 这样做可以让钟意晚的身体跟活人无二,不过也有尸变的风险,需得小心存放,避免接触到冤魂厉鬼之类的脏东西。 乳白色的灵光自两人额头相贴处不断显现,钟意晚的皮肤重新变得红润健康,长睫之上的冰霜融化,化作晶莹水珠落下。 但沈倦的脸色却显得苍白无比,气息也有些不稳。 他安静地看着怀里睡着了似的人,眸底黑沉沉一片,又好像有一簇火在燃烧。 沈倦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将人小心放好,深深地看了一眼之后方才转身离去。 钟意晚赶紧跟上他,出来后就发现沈倦正撑着伞望着左手手腕上的彩绳发呆。 那是钟意晚为他编的,主色调是蓝色,其间贯穿着各种颜色的细线。 钟意晚走近他,将手握在沈倦执伞的右手上。 感受着伞柄传来的重量,沈倦侧目看去。 在那一瞬间,钟意晚的心脏漏掉一拍,因为两人的视线恰好能够对上。 三个呼吸过后,沈倦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撑伞向城内走去。 钟意晚怔愣过后很快跟上。 他并没有注意到,沈倦原本可以使用缩地千里直接回城的,但他却选择了不紧不慢地撑着伞漫步雨中。 偶尔路过花丛池塘时还会停顿片刻。 钟意晚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就一路飘过去赏花, 沈倦仔细留意着周遭动静。 世间万物,唯有清风不可留。 都说风过无痕,但沈倦却看清了花叶上随风落下的水珠。 他跟着那片清风走过去,点漆似的双眸最终落在痕迹消失的地方。 钟意晚就蹲在那里看蜗牛,刚转头就看到沈倦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 钟意晚不再关注蜗牛,转而飞去了油纸伞的伞沿上坐着。 鬼魂明明不应该觉得困的,但他从刚才起就觉得身体一阵困乏。 他打了个哈欠,用力拍了下伞面:“逆徒!再敢把我甩下去,我晚上就让你试试鬼压床!” 沈倦当然听不到他说话,但却能察觉到异样。 之后的每一步他都走得很稳。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场大雨渐歇,翻滚的墨色浓云如烟雾般缓缓散去,吹过耳畔的风里都带着酥人湿意。 钟意晚晃着腿,第一次体会到做鬼是这么轻巧自在。 就是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像是智商退化了一样。 第62章 真牛马和假师徒 钟意晚魂魄离体的第七天,他的双脚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幽魂体。 深夜,亥时三刻。 钟意晚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他强撑着一口气飘回了沈倦的房间。 进去以后他就倒在了床榻上人事不省。 眼下时间临近子时,鬼差就要过去抓他了。 比意识陷入黑暗旋涡更可怕的是,钟意晚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吸力,就像某种东西要将他拖走一样。 沉闷的压抑感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迷迷糊糊间,他的意识陷入混乱,时而是执伞回望的沈倦,时而是被无边绿意包裹的哥哥。 接着又变作了今日辰时他看到的画面。 那时钟意晚方才睡醒。 晃悠悠飘过会客厅的时候,他听到纪云京和宗正盟的长老们提到了仙盟大会。 他们说要在这个盛会上彻底消灭大妖惊澜。 钟意晚清楚,惊澜的存在是个极为特殊的意外,同时他也明白—— 惊澜杀不得。 不仅不能杀,还得想办法把他的神魂修补好。 因为惊澜属于“造物主”的种族,而且他身上具有很多修真界众人未曾发现过的特质。 钟意晚有预感,惊澜必定会成为对抗穿书局那群疯子的一大利器。 最关键的是,惊澜知道如何修补世界壁垒。 所以怎么着也不能把他彻底消灭。 跟惊澜相处的那四天里,钟意晚把能套到手的消息都问出来了。 可惜惊澜的神魂遭受过巨创,忘了很多东西,也记不太清某些事情的细节。 想到神魂,钟意晚被自己身上的痛苦感受拉回现实。 那股像是要把他拽去什么地方一样的吸力仍旧存在。 他侧躺在沈倦的床榻上小口喘息,望着即将出门的男主,他艰难地伸出手,但却怎么也够不到。 两日以来,只要到了晚上,沈倦的屋子里必定灯火通明。 即便他有事不在,隐没在暗处的龙骁卫也会赶在灯油烧完之前续上新的。 此举也不知道是为了照顾哪个怕黑的人。 瞧着沈倦合上门离开,钟意晚心中的委屈感在某个瞬间达到顶峰,他难耐地抓紧床单,用力到指尖泛白。 他的魂魄太轻,即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也只是在床单上留下了一层浅浅的褶皱而已。 在沈倦离开房间后不久,惊澜降在钟意晚身上的诅咒渐消,他的魂体终于显出形来。 还不待他发出声响唤回沈倦,下一秒,钟意晚的意识彻底没入黑暗,魂体也被那股莫名的吸力带走。 与此同时。 七日前钟意晚魂魄离体的河堤旁。 姜南和纪云京二人已经设好了局,只待鬼差上钩。 河堤岸边的石阶上围了一圈佛莲灯,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自远处传来铜铃的清脆声响。 铜铃响过九声,周围阴风四起,带着沙石枯叶卷向佛莲灯。 一旁摆摊的盲眼阿婆被这股风呛得连连咳嗽,过了许久才平顺下来气息。 她呼吸粗重,跟拉风箱似的。 等那股邪风过去之后,阿婆从布兜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帕,颤巍巍地擦拭着摊位前的方桌。 牛头和马面看到大半夜了还有活人在这里摆摊,俱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仔细观察一番后他们才发现这个老太婆竟是个瞎的。 瞥见这位老人头发花白,衣衫破旧,牛头不禁生了几分恻隐之心。 他将手中巨斧收在身后,一开口就是彪悍异常的糙汉音:“老菩萨,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家吗?” 正在擦桌子的阿婆被这道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缓了缓心神后方才哀叹道:“唉!我倒是想回家!” 老人家上了岁数,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愿意跟自己搭话的人,说起话便来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 “我家老头子死的早,只给我留了个儿子,可惜这孩子是个不省心的,非要去参军,之后便没了音讯。” “老身年纪大了,身边没有邻里亲朋,膝下又无儿女孙辈,只能靠自己谋生。” 这般说着,阿婆那双灰白色的盲眼里泛上一层泪光。 “说来不怕别人笑话,老身交不起地痞恶霸的保护费,上面的地主又欺负我这个老婆子无依无靠,只用最低价去收购我种的粮食。”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在晚上偷摸出来支个摊子争些钱财。” 牛头的眼里闪过不忍,他小声跟马面商量:“这老妪着实凄惨,佛莲灯暂且无法破解,那片魂魄也没显形,我们暂且在这里歇息片刻也不是不行。” 作为酆都的智商天花板,马面总觉得事情不对。 下一瞬,只见摆摊阿婆被椅子绊倒,马面一惊,赶忙上前几步扶住老人。 阿婆感激道:“多谢。” “小事。”闻着摊位上飘来的饭香,马面心念一转,道:“我们兄弟二人一路走来已是饥肠辘辘,城里铺子大多已经关门,不知您这里都卖些什么吃食?” 阿婆年岁已高,实在是听不清东西。 见状,马面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老人家赶忙答道:“自家种的稻米,配些小菜,还有汤面和包子。” 牛头将巨斧往方桌上一放,豪爽道:“那就各要两份吧!老菩萨,您这儿有酒吗?” 阿婆连连应声:“有的,老身自己酿的梅子酒,两位稍等,很快就能好。” 在她摸索着盛饭的功夫,马面看向石阶上的九盏佛莲灯,他道:“您是何时摆的摊?可知那些摆在石阶上的莲灯是何人所为?” 老人家缓缓摇头:“老身也不清楚,可能是城里百姓为了祭奠亲人摆的吧。” 马面稍作沉吟后又问起其他事情,不过阿婆的回答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很快她就将白米饭和几碟小菜端上了桌,牛头是个心大的,付了凡间的银钱后便开始大快朵颐。 见自家兄弟吃的正香,马面也被勾起食欲,他夹了一筷子白米饭,但还没咀嚼几下就被辣的倒吸凉气。 看他满脸狼狈,牛头哈哈大笑:“整个酆都里最辣的酒你都能喝,怎么,米饭里加些辣椒面你就吃不得了?” 马面不忿道:“哪家好人会在白米饭里加辣椒面?” 牛头笑他:“你这马头鬼!东海瀛洲的那群倭国人还在米饭里加生鸡蛋,你岂不是更加吃不得?” “一米一饭皆来之不易,老菩萨年纪大了,放错了佐料也情有可原,你吃不了就留给我。” 马面皱眉,放下米饭后捧起清汤面喝了两口,嘴里的辣味倒是淡了不少,但胃里又烧了起来。 就在马面准备询问摆摊阿婆的时候,佛莲灯的中心处出现了一片淡青色的魂火。 阿婆将梅子酒呈上去,牛头大大咧咧地把酒满上:“干了这碗酒,接下来就该办正事了。” 闻着香甜可口的酒味,马面的酒瘾有些犯了,眼里只剩酒,其他的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举起酒碗和牛头一碰碗,清冽的酒液顺着他们的动作洒出不少。 两位鬼差极为豪爽的一饮而尽。 喝下后只觉得肺管子里火辣辣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没多在意。 毕竟烈酒入喉也是这种感觉。 直到五脏六腑传来一阵烧灼感,牛头痛苦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马面也好不到哪去去。 二鬼赶忙内视,这才发现身体里有一股极阳极刚的灵力正在四处冲撞。 “三昧真火?”牛头不敢置信地吼道。 他咬牙看向冷眼旁观的摆摊阿婆。 “你到底是谁?” 姜南撕掉伪装,不断活动着筋骨,骨节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在牛马二差愤怒的注视下,原本脊背佝偻的阿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气质绝佳的翩翩贵公子。 姜南展开折扇半遮着面,细长的狐狸眼微眯:“传说人死之后化作的鬼没有地魂,因此缺了几分精明,两位阴差倒是身体力行地为我做了一番演示。” 牛头的暴脾气在整个地府都是出了名的,听着姜南嘲弄的话语,他当即就要抡起大斧劈人。 但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感磨得他连直起身来都困难,更别说拿起武器反抗了。 马面瞧着旁边就是河,他赶忙拉住牛头往里跳。 水属阴,到了晚上阴气更盛,应当可以冲散他们体内的至阳之力。 却不曾想河里竟被人提前布下了专门抓捕阴魂的罗炁网。 见他们主动入网,隐在暗处的纪云京连忙操纵灵力将大网收紧,随即掰断两条柳枝和姜南一起打鬼。 两位鬼差吃痛,连连告饶。 待二人停手后,牛头大声吼道:“你们都是修道之人,怎会不知道阻挡阴差拘魂是在触犯天威!折寿都是轻的,气运受损,以后连飞升都难!” 闻言,姜南无所谓地耸耸肩。 修真界都千年没有人飞升了,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特殊的人。 纪云京沉静道:“我等无意冒犯,只是我家师弟阳寿未尽,还望二位鬼差通报五方鬼帝和十殿阎罗。” 在鸿元大陆,鬼界与地府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鬼界存于阳世,由鬼修组成。 地府酆都由诸位鬼差构成,属于仙班。 听了纪云京的话,被罗炁网困在地上的马面咬牙切齿道:“虽说地府众鬼缺少地魂,但还不至于蠢到连轮回因果之事都搞不明白。” “眼下正是子时,距离钟意晚魂魄离体已有七日,地府的花名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阳寿已尽。” “尔等阻挡阴差拘魂,十殿阎罗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纪云京还想争辩什么,肩膀上被姜南拍了一下。 白狐狸抽出柳条,淡淡道:“多说无益,还是手上见真章。” 片刻后,两位鬼差的哀嚎声传遍周围的大街小巷。 最后他们还是受不住了,化作阴风散去,回归地府。 两位阴差消失以后,原本繁星密布的天空瞬间被乌云覆盖,其间还有紫金色雷光浮现。 纪云京知道,这种异象代表着天罚将至。 他不敢耽误,连忙灭掉佛莲灯,朝着安静悬在空中的淡青色魂火走去。 头七这天的魂魄最为虚弱,神智也极不清醒,可谓是特别难搞。 纪云京小心翼翼地哄道:“小晚,跟师兄回去你的身体里可好?” 淡青色的魂火并无反应,只是幽幽悬在空中。 姜南试探地伸出手指,想要试试能不能直接把人握在手里抓走。 没想到他这样的动作反倒激怒了那团魂火。 魂火落在地上,变作钟意晚的模样,死死咬住了姜南伸过来的手指。 白狐狸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本想收回手,但钟意晚咬的更紧了。 纪云京哭笑不得地上前拉架。 钟意晚眸光一转,立刻把矛头对准纪云京,拉着他的右手就咬了上去。 纪云京:“……” 他动作僵硬地拿起传讯符,呼唤沈倦过来。 不过一息的时间,玄衣少年便御剑赶来此地。 似乎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打斗,沈倦的发带都有些松了,额头也布满薄汗。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咬着纪云京不松口的钟意晚。 向两位师伯问过好后,沈倦走至钟意晚身边,一边说着哄人的好话,一边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尝试着让他松口。 可惜现在的钟意晚见谁都咬。 被沈倦惹得烦了,他一口呸掉纪云京的手,转而含住了沈倦的食指。 后者身子一僵,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感受着指腹下的滑润触感,沈倦气息微乱,耳根也漫上层红意。 偏偏钟意晚一无所觉,还在用牙齿研磨。 沈倦蓦地睁大双眼,慌乱后退。 他抬起那只没被咬到的手横在脸前,浑身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哪有笨瓜师尊这样凶人的? 完全没有威慑力,倒像是在撒娇求欢。 第63章 不问因果 “师尊你……”沈倦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又神色慌乱地低下头去。 再开口时声音低哑难辨:“别这样。” 纪云京和姜南还在旁边,他要是被惹出什么反应那就尴尬了。 就算不为自己的脸皮着想,也得考虑考虑钟意晚的名声。 沈倦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呼吸平顺下来之后才继续哄道:“我做了你喜欢的冰皮糖糕,还有龙须酥,师尊想吃吗?” 钟意晚皱了皱眉,松开了那根被他含在口中的食指,分开的时候还扯出了一缕银丝。 他后退两步,一边抬起手背擦嘴,一边警惕地盯着对面三人。 注意到对方眼中的防备,沈倦心中瞬间没了那些旖旎想法,一颗心沉到谷底。 姜南眯眼,也发觉到了钟意晚的状态不对,于是放缓了语气问道:“师弟可还记得我们?” 被他问话的人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兽,警惕地退至河堤边,再往后一步便是冰冷的河水。 沈倦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就要拦人,但他刚有所动作就被纪云京按住了肩膀。 后者朝他摇了摇头。 沈倦明白,这是纪云京在提醒他别把人吓到。 万一让钟意晚掉进阴气旺盛的河里,染上方才牛马二差遗留的鬼气那就完了。 钟意晚的魂魄必须和离体前一般纯净无瑕,这样他才能迅速融进躯壳里。 但凡染上一丁点不干净的东西,都会对他本人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沈倦从袖中取出一只螺贝晃了晃:“师尊还记得这个吗?我和两位师伯不是坏人,是来带你回家的。” 看到那只螺贝,钟意晚眼睛一亮:“喜欢!” 沈倦一愣。 螺贝长得和普通海螺别无二致,看起来确实很漂亮。 而钟意晚一向喜欢收集各种精致漂亮的东西。 看来当初自己误打误撞送对了东西。 不知为何,见到钟意晚如此反应,纪云京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压下心中的不舒服,耐心劝道:“师弟往前走走,你后面是河,不安全。” 钟意晚分明是成年人的体形,但他的神智却像是退化到了孩童时期。 他撇嘴:“哥哥会接住我,有哥哥在的地方永远都没有危险。” 此言一出,同时沉默了对面三个人。 姜南睨了眼抿直唇线一言不发的纪云京,对于眼前这个钟意晚的身份有了新的认知。 早在章化城的时候,沈倦就猜出了一些内情,因此他最先反应过来,顺着钟意晚的话道:“你哥哥现在不在这里,我们带你去找他可以吗?” 神智退化到孩童时期的钟意晚特别难缠,和之后的清澈愚蠢完全不一样。 对于沈倦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人贩子都是这样说的!坏人!” 说着,他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围早已不是他所熟识的场景。 哥哥也不在这里。 自己还莫名其妙的从八岁小孩变成了个大人。 钟意晚板着脸,冷静地思考对策。 看样子他是穿越到了古代。 并且身体和灵魂不符。 也就是说,他这是魂穿? 师尊这个称谓……是师父的意思吧? 看来对面三个人跟这个壳子的主人关系匪浅。 万一让他们发现自己不是本人,那就完蛋了。 毕竟对面三个人看起来就不好惹。 在他调整情绪思考对策的时候,纪云京三人还在说些哄人的话。 过了会儿,钟意晚似乎是被他们打动了,几经犹豫之后还是乖巧地向他们走去。 “要带我去哪儿?”他看向身边的玄衣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地亲近这位大哥哥。 看到对方耳边的流苏穗子就想玩,还特别想赖在他身边不走。 沈倦答道:“去一个满是亮晶晶宝石的地方。” 钟意晚就算再怎么有防备心,但他在神智上还只是一个八岁小孩,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很轻易就能被转移注意力。 纪云京见他被勾起好奇心,和姜南低声耳语了几句。 城内百姓众多,他们两个需要将天罚祸雷引走,不然一定会出大乱子。 所以带钟意晚回去的任务就落在了沈倦身上。 临走前,姜南严肃道:“最早在四更天的时候就会有鸡鸣了,还剩半个时辰,你的行动必须要快。” “我和你纪师叔需要把祸雷引开,若是你在途中遇到什么事,记得将宗正盟那几位长老给你的烟花点燃,他们会去找你。” 今晨时分,长老们在小会结束之后拦下了练剑归来的沈倦。 虽说他们不好直接插手帮助钟意晚重返阳世一事,但在其他地方还是能够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看沈倦拱手应下,纪云京二人方才安心离去。 天上沉闷压抑的劫云往西北方飘去,看来纪云京他们两个是去了那个方向。 沈倦收回目光,无奈地拽住打算偷摸溜走的某人,随后从须弥戒里取出一朵以寒玉髓雕成的冰花。 他知道,钟意晚一向喜欢这种精致漂亮的东西。 钟意晚不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里,沈倦每去一处地方都会寻到一些稀罕物。 只要想到钟意晚开心的样子,他就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朵冰花在很早之前就已经雕好了。 寒玉髓用来制药炼丹还行,用作雕刻属实是考验耐心。 更别说沈倦雕的还是昙花。 他废了上百个极品寒玉髓才雕了这么一朵瑕疵最少的出来。 不过若是能让钟意晚觉得欢喜,便也值了。 沈倦将闪着冰蓝色光芒的冰花放到钟意晚手心:“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还有很多这样亮晶晶的宝石,我带师尊过去?” 望着手里晶莹剔透的昙花,钟意晚有一瞬间的失神。 记忆深处有什么挣扎着想要苏醒过来。 脑海里飞快闪过某个执伞回望的身影。 钟意晚呆愣在原地,对于脑海里突然涌现的混乱记忆有些招架不住。 沈倦微微俯身凑近他些。 “钟熠?” 在大脑反应过来以前,钟意晚下意识地回怼道:“逆徒,不许直呼名讳。” 回过神来以后他呼吸一滞。 刚刚那种下意识的反应也太奇怪了。 就像他们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一样。 他神色慌乱地低下头,转移话题道:“你还说要带我去找哥哥。” 沈倦莞尔:“先去那个到处都是宝石的地方,之后带你去找哥哥?” 观自在就在章化城,龙骁卫一直盯着,人又跑不了。 闻言,钟意晚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对自己很好,不会骗他。 看到钟意晚有一瞬间的动容,沈倦继续道:“要是师尊不想走路,我可以御剑带你过去。” 钟意晚吃了一惊。 他没听错吧? 御剑? 认知水平停留在八岁的钟意晚尚且不知道什么是修仙世界。 他低喃道:“我不知道……” 现在他的大脑十分混乱,时不时就会闪过什么一些熟悉却又陌生的记忆碎片。 他懵懵懂懂地看向手中握着的冰花,眼前一阵发黑。 跟后来的他不同,八岁的钟意晚更像是只刺猬,对除了母亲和哥哥以外的所有人都很排斥。 母亲曾无数次地告诫过他,不要轻信别人。 单就他自己而言,钟意晚从来不会信赖和亲近一个初次相识的陌生人。 但是眼前的玄衣少年是个例外。 难道是自己记忆有误? 他茫然地垂下眼睫。 不知从何时起,钟意晚的耳边再次响起那阵清脆的铜铃声。 铃声是由孟婆手里的引魂铃发出的。 每当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外出拘鬼的时候就会响起这种声音。 只要铃声响过九次,必有阴兵现世。 但活人却听不见这种铃声,唯有鬼物能够听到。 引魂铃发出的声音具有迷惑鬼物心智的作用,仅仅响过三声,钟意晚就僵在了原地。 沈倦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师尊这是怎么了?” 眼见着迟迟得不到回应,沈倦眸色一深,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铃声仍旧回荡在耳边。 远处传来惊雷撕裂空气的巨大声响。 明明钟意晚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这种声音,但此时此刻他就像无知无觉的木偶人一般呆愣地站在原地。 隐没在暗处的龙骁卫中不止有魔族,也有两位鬼修。 他们也能听到引魂铃的声响,知道事情不对,便显出身来跟沈倦报告这一发现。 “铃声……”沈倦不耐烦地轻啧一声。 纪云京他们的计划里,将钟意晚带回去需要赶在雄鸡打鸣以前。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沈倦在一天前就命令属下将方圆十里以内的公鸡全部收购,并将它们全部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没想到现在又出了引魂铃这一变故。 一名龙骁卫跪伏在沈倦身后,恭敬道:“主子,已经响过六声了。” 周边刮起阵阵阴风,其中隐约带有厉鬼哭嚎的声音。 沈倦在心里迅速地想好了对策。 他在两天前才经历过天罚祸雷,身上受的伤还未完全恢复。 抛开此事不谈,如果他跟地府鬼差强行争夺钟意晚的魂魄,大概率会让钟意晚在两相拉扯之下被震得魂飞魄散。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闯进地府救人。 但地府与鬼界不同,进入那里的方法只有两种。 其一是让自己处于濒死状态,但这种方法极为危险,稍不留神就会真的身死。 其二是以鬼界无定河为媒介,躺在船里蒙上眼,让河中鬼魅为自己引路。 第二种方法风险颇大,因为不知道会碰上何种死鬼,若是被骗走吃掉那就完了。 上一世,为了拿到只存在于地府十八层地狱中的红莲业火,沈倦不惜让自己陷入濒死的境地。 这一世不为其他,只为钟意晚。 “主子,第九声了。” 沈倦略微沉吟,却邪剑已被他握在手中。 但周边就是不见鬼差的影子。 反倒是阴风更盛。 顷刻间,异变突显。 自钟意晚的脚下现出一滩黑色淤泥,从里面伸出一只只细长的黑色大手,淤泥深处还能听到恶鬼哭啸的凄凉声音。 仅仅是在一刹那,大手就将钟意晚整个包裹。 沈倦止住想要有所动作的属下,面色沉静地挥出一道剑意。 他对于灵力的把控极为精准,并没有伤到钟意晚半分,就将黑色大手全部搅碎。 在这时,黑色淤泥里传来一道包含怒火的稚嫩童音:“你若再敢拦我,我就让魍魉将你心上人撕为碎片!” 沈倦瞳孔微缩,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可怖,连着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对决中最忌讳的便是分心,也就是在沈倦顿住动作的那一瞬间,孟婆得逞地嘻笑着,操纵魍魉将钟意晚拉入地府。 寒玉髓雕刻而成的冰花摔碎在地上。 天边闷雷阵阵,紫金色的雷光倒映在晶莹剔透的冰棱碎片上,照出沈倦那张仿若结满冰霜的脸。 黑色淤泥点点消散,孟婆的声音无比空灵,飘荡在此方天地。 “人呐,一旦有了软肋,再强的人也极好拿捏。” “看在你是故人之子的份上。” “我劝你不要因为一个异世之人背负上无谓的因果孽债。” 第64章 缘浅 地府处于永夜之地,天上无星也无月,唯一的光亮是飘荡在空中的幽绿色鬼火。 陡峭的崖壁上矗立着数不尽的黑色楼阁,黑沉沉一片,看起来颇为压抑。 形状外貌各异的鬼物穿梭其间,嘴里还唧唧哇哇地说着些什么。 牛头马面元气大伤,不得已之下只好请孟婆出手。 此时的冥河边,奈何桥上。 身穿橙色齐胸襦裙的小女童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腕子上的引魂铃。 牛马二差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鬼物没有地魂,地府里的阴差神官也不例外。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之后命魂归地府,其余魂魄四散于天地。 其中,地魂决定了人的智慧和反应快慢。 在人死后,这片魂魄会徘徊于墓地不肯离去,直至彻底消散。 自牛头和马面被点化为阴将之后已过去数千年,他们的地魂早就消散于天地间不知所踪。 为了防止拘捕魂魄时出现意外,地府里制订了一套不可违背的规矩。 刚开始时阴将们还算循规蹈矩,但时间久了就不免有些放纵。 前段时间,黑白无常去巫族索魂。 结果这两只鬼被农户家供奉给城隍爷的土鸡蛋吸引,一口气偷吃了三筐。 要知道,城隍爷可是地府阴曹司的统领,官职比黑白无常这样的拘魂使要大得多。 但他们二差竟然胆子大到连供奉给上司的贡品都敢偷吃。 为给其他鬼差做表率,十殿阎王亲自审理此事,判黑白无常入饿鬼道受三世轮回之苦。 因着这一闹,阴将里就空出了两个位子。 新的黑白无常还未上任,最近的拘魂工作便落到了牛头马面身上。 这两位阴将平日里还算憨厚老实。 在一众同僚里,他们的智商水平也算高了。 但没想到他们还是被那群修仙的耍得团团转。 孟婆无奈地扶额叹气,恨铁不成钢道:“阿傍,马罗刹,等会儿魍魉会将那只魂魄带过来。” “你们随我一起,将这只魂魄带去判官司受审,顺便领罚。” 听她这么说,牛头,也就是阿傍,闷闷不乐道:“这事儿不怪马面。” “是我对那位盲眼老太动了恻隐之心,才拉着马面坐下的。那位老妇总让我想起我阿母……” 他失落地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小声道:“生前我大不孝,被点为阴将之后已过千年,我早就诚心悔改,只是阿母也已不在了……” “总之,诸事都怪我,只罚我一个就好,而且新的黑白无常还未上任,拘魂使的位置不能空着,让马面留下吧。” 孟婆摇摇头,叹道:“此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还是得去判官司走一遭。” 牛头还想说什么,半跪在他身边的马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就按孟婆大人说的办吧,而且我也有错,看判官司怎么审理。” 见他们兄弟二人如此,孟婆走到旁边的小榻上坐着,不自觉地扶上左手手腕上带着的铜铃。 地府存在了万年之久,神官们几经更迭变换。 她在三十多年前以凡骨入道,从凡人变作了修真界千万年来唯一一个超脱四界,不为轮回束缚的神。 九重天的天道要封她为神君,但被她拒绝了。 她只求自己能够做一个执掌命格祸福,指引他人进入轮回转生的孟婆。 因为她知道,异世之人不为此世天道所容,命途极为坎坷。 而她倾慕的那缕清风便来自于异世。 作为突破轮回束缚的神,孟婆能够看到身边人的命河。 她的心上人会在她成神之后不久死在一处寂静之地。 钟弈是那样热烈欢闹的一个人,却默默无闻地死在一个秋夜里。 她能通过命河看出钟弈的真实身份。 自然也知道对方想要对抗的是何等难以撼动之物。 无论是“造物主”还是“系统”,都是难啃的骨头,搞不好就会被穿破肺腑,耗尽心血而死。 所以钟弈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孟婆不求那么多,只希望自己能够亲手送倾慕之人进入轮回,给他挑选最好的命格,让他来生少受些苦楚。 为此,她甘愿背负上神灵最避讳的因果。 可三十多年过去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还是没有来。 她能看到活人的命河,却看不到死魂的。 所以孟婆并不知道钟弈会在死后经历什么。 心急如焚之下,她几次偷摸溜出地府寻人。 两个月前,她算到章化城有恶鬼现世,便伪装成售卖红绳的摆摊大娘,只为确认这只鬼是否会是飘荡在人世的钟弈。 在姒水河边看到钟意晚师徒二人的时候,她表情空白,大脑轰的一下炸开了。 看过两人的命河之后她才明白,这个钟意晚并非她所倾慕的钟弈,而是钟弈的孪生弟弟。 钟意晚跑走以后,孟婆伪装的吴大娘叫住了沈倦。 在她的诱导下,对方果然选择了折返回来买红绳。 那些红绳都是孟婆从月老那里拿的姻缘线。 孟婆看到了他们二人情深缘浅,原本交错的命河会在相汇之后各自淌远。 有了姻缘线以后就不一样了。 如果能在编手绳的时候加入几根头发那就再好不过,加的越多,就能把人捆得越紧。 孟婆遥遥望着冥河尽头不语。 现在这个钟意晚是她心上人的弟弟,不能不救。 因为异世之人难为此世天道所容,所以他的命途注定坎坷。 若是能把他的命格换掉,送入新的轮回里就再好不过。 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孟婆会背负上一份原本属于钟意晚的祸因恶果。 小女童拨弄了下腕子上的铜铃,深深地叹了口气。 谁为钟意晚背负因果都好,只要不是沈倦。 因为沈倦身负大气运,是让修真界独立于三千世界的希望。 如果背负上别人的因果福报,他的仙途必会定异常艰难。 钟弈用自己大半条命才换来了让沈倦修炼的机会,为的就是培养一个对抗“造物主”的杀器。 她不能让钟弈的心血白费。 牛头和马面两位鬼差看到孟婆斜卧在美人榻上阖着眼闭目养神,也不敢再作叨扰。 拱手行了一礼后,他们退至一旁,和孟婆一起等着魍魉从黄泉路上带钟意晚过来。 奈何桥上忙忙碌碌,孟婆手下的小鬼们端着孟婆汤分发给排队进入轮回的众鬼。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他们没等来钟意晚,但等来了从十殿阎罗那里慌张跑来的鬼吏。 孟婆眼皮一跳,直觉告诉她有大事发生。 如预料之中的那般,鬼吏跑到孟婆面前后就急忙道:“不……不好了!” “有个修士闯进了酆都大帝的宫殿,指名道姓地要您带一个叫钟意晚的魂魄过去!” “十方阎罗和五方鬼帝都拦不住那人,您得快些带着那个魂魄过去。” 鬼吏哭丧着一张惨白的鬼脸,看上去怕极了。 牛头取下背后巨斧,怒吼道:“谁人竟敢擅闯酆都?” 孟婆心中清楚,这是沈倦杀过来了。 她头疼地从美人榻上直起身,招呼自己手下的小鬼们先在奈何桥上稳住等待去往轮回的众鬼。 接着她取下手腕上的引魂铃,交至马面手上,严肃道:“你们速去黄泉路上带那只魂魄归来。” “若是拘魂成功,也算将功补过了。” “带你们去判官司领罚的时候我会为你们求情。” 牛头和马面哪有不应的道理,他们感激道:“多谢大人!” 孟婆微微颔首,并未言语。 待两位阴将退下后,孟婆回过身来看向仍有些后怕的鬼吏:“走吧,跟我一起去酆都大帝的白夜宫看看。” —— 阴魂最惧阳火。 而白夜宫已被南明离火整个包围。 此火有灵,只要沈倦心念一动便能将整座宫殿连着其中鬼物一起烧为灰烬。 十殿阎罗并五方鬼帝一起立于酆都大帝手侧。 十余位鬼神早已没了平日里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有的只是郁气和怒火。 沈倦一人一剑站在宫殿最中央,身边围着数不尽的阴兵鬼将。 高台上的酆都大帝头戴麒麟面具,满头白发,身穿墨色滚金边龙纹长袍。 自沈倦提剑杀到这里开始,酆都大帝便一直一言不发地瞧着他。 沈倦都快把他的家给拆完了,也不见他有所动作。 孟婆来的时候,正巧赶上沈倦将北方鬼帝击退。 她连忙使用术法托住对方才不至于让其狼狈摔倒。 方才她一路赶来,发现沈倦竟然没有杀害任何一个鬼物。 唯一一个受伤的小鬼还是因为他被沈倦的剑气惊到,所以不小心跌下楼梯摔的。 注意到北方鬼帝旁边的小女孩,沈倦默了默,压低眉峰道:“阁下便是带走我师尊的那个人?” 孟婆眉梢轻扬:“正是。” 赶在沈倦开口前,孟婆继续道:“他还没有过来,此刻应当在黄泉尽头的望乡台那里。” 少顷前十殿阎罗才被沈倦挨个揍过一顿,现下看孟婆此番作为,顿时有人不忿道: “南茵,你怎么还帮着个外来的毛头小儿!这人擅闯地府,合该被八十一道天罚祸雷劈得魂飞魄散!” 孟婆摇摇头,并没有接话,而是转头看向高台上端坐着的酆都大帝。 “君……” 则哥哥。 话还未说出口,孟婆不免联想到应君则和沈倦的关系,于是赶忙打住。 到嘴的话一转:“君上,要放人吗?” “按判官司呈给我的公文来看,钟意晚的确阳寿未尽,是被他人所害才致魂魄离体。” 主位上的酆都大帝略一沉吟:“神荼,郁垒,你们二人速去请判官钟馗过来。” 两位东方鬼帝领命,很快便退下了。 观他态度,十殿阎罗便知今天这人一定会被放出去。 他们白挨一顿揍,老脸都有些挂不住。 十殿阎罗和五方鬼帝再怎么说也是飞升神君的实力。 然而这位少年一个人就能打他们十几个,未免太过逆天了些! 北方鬼帝是个脾气烈的,当即怒道:“君上,这厮蛮不讲理地闯进地府,不仅打伤我等,还砸了您的大殿。” “如此行为简直是无礼至极!该当重罪!” 一旁的沈倦轻嗤一声。 北方鬼帝被他的反应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跟变脸谱一样精彩。 酆都大帝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做无用的口舌之争。 等大殿里安静下来,他沉声道:“沈倦并未伤及无辜,何况……” “若真是尔等判决出错,导致抓错了人,那便是地府之过。” “有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若将此事传至九重天,天道定然不会轻易饶恕尔等罪过。” 命格阴魂之事都由五方鬼帝下面的十殿阎罗执掌,如果真是他们决断出错,那问题就大了。 降职处罚都是轻的,被除去神职才是真的要完。 现场气氛凝滞之际,牛头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来。 见到诸位神官之后,他逐个行过礼,紧接着才慌忙道:“那位小仙君在望乡台的时候不知道看到了些什么,被吓跑了。” “马面和魍魉还在找他,他们让我先来禀告此事。” 孟婆脸色一沉,环顾四周才发现玄衣少年的身形已经在原地消失不见。 第65章 未了 在沈倦走后不久,神荼和郁垒两位鬼帝带着判官钟馗过来了。 钟馗迈着四方步走至酆都大帝面前,为他呈上钟意晚命格的时候,钟馗显得很是踌躇。 应君则长袖一挥,那卷记有钟意晚生平经历的竹简便落到了他手上。 打开后他快速浏览,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竟也是异世来人。” 孟婆道:“他是那位的孪生弟弟。” “难怪。”应君则呢喃道。 他将手中竹简收好,步子沉稳地走下高台。 四界万物的命格皆由九重天的天道所创。 在被天道创造出来之后,命格又会经过司命仙君之手进行补充完善。 最后才会交给地府,由五方鬼帝之下的十殿阎罗掌管,并由判官司和孟婆负责给往生之人分发命格。 总的来说,本世之人的命格都是有头有尾的,包含所有“因”与“果”。 但异世之人不为此世天道所容,命格缺头少尾。 换句话说,那人经历过什么,竹简上就会出现相应的叙述。 相当于他的命运由他自己书写。 钟馗不禁汗颜:“君上,魂体分离超过七日就难有还阳的可能。” “地府的办事程序里有过明文规定,魂魄离体七天就会有拘魂使前去捉拿。” “所以我们便派了牛头和马面过去……” 钟馗此言是在为地府各方开脱,毕竟若是抓了不该抓的生魂,各司都要收到九重天的重罚。 大家都是好不容易才被点为神灵的,哪儿会想因为一点小事搞丢自己的乌纱帽。 酆都大帝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钟馗被他这一眼看得冷汗直流。 几位鬼帝都是聪明人。 观酆都大帝如此反应,他们心中便已知晓——钟意晚的生魂必定会被刚刚那个揍了他们所有人的毛头小子带走。 刚开始时他们心里还有些不忿,毕竟五方鬼帝都是飞升多年的神官,威严岂容他人挑衅? 但冷静下来之后他们就不这么想了。 如今沈倦还未飞升就有如此实力,一人一剑便能直接杀到酆都大帝的宫殿。 最关键的是,他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伤害到地府里任何一只无辜的小鬼。 这样一个有能力而又不滥用能力的人,最易令旁人钦佩。 应君则走至孟婆身边,低声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他是钟弈的弟弟,为何还执意要让魍魉将他拉下来?” 孟婆的眼神没有落到实处,良久才轻叹一声道:“包括扶幽城在内的五座城池即将有大灾发生。” “那些人原本的命格里写的是他们会被大妖屠杀,可是现在大妖伏诛了。” 应君则表情不变。 他在地府里任职多年,自然明白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谁也逃不开。 如果侥幸逃过一劫,下次遇到的劫难只会更大,更加让人难以承受。 因为天道会自动修正“错误”。 所以那些百姓们就算不被大妖屠戮,终究也难逃一死。 孟婆斟酌着开口:“大妖能够伏诛这件事或多或少跟钟意晚有些关系,他说不定也会被卷入这场大灾。” “我便想着将他的魂魄保下来,等灾难过去,偷偷给他寻个新壳子也行。” 应君则叹道:“有些东西是躲不开的,你执掌他人命格福报多年,不会不明白。” 孟婆嘴唇翕动,还想再说什么。 应君则抬手,示意话题到此结束,他的目光落在望乡台的方向,话却是对着五方鬼帝说的: “此次便算作我等失职,误抓了阳寿未尽的生魂,我会在呈给九重天的文书里如实相报。” “尔等速去通知所属辖界内的阴兵阴将,谁也别拦着那位少年带人走。” 几位鬼帝连忙应下,应君则又看向勾着头一言不发的牛头:“钟意晚跑走的时候你们试过用引魂铃镇住他吗?” 牛头拱手道:“禀告君上,引魂铃并未镇住他,钟意晚在望乡台里看到的东西对他的冲击很大。” “魂体剧烈震颤之下,就连勾魂索也对他无用。” 思索片刻后,应君则唤来自己的直属暗卫,吩咐道:“跟着沈倦,别让他们落入危险的地方。” 暗卫躬身应下。 等众人全部散去之后,应君则叫上孟婆一起,利用碧灵镜直接进入十八层地狱。 —— 望乡台地处黄泉尽头,是地府十三站中的第三站。 与开满彼岸花的黄泉路不同,这里乌压压一片,到处都是枯死的草木,气氛压抑沉闷。 沈倦很轻易就找到了如无头苍蝇般四处搜寻钟意晚的马面和魍魉。 不过两位鬼差也不知道钟意晚到底跑去了哪里,他们只能叫上周围的小鬼们一起展开地毯式搜索。 沈倦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底涌上的戾气。 不能滥杀无辜。 否则会牵连到笨瓜师尊,让他背负上别人孽债。 钟熠干干净净的就好。 为此他可以麻烦一点,累一点。 沈倦将神识的范围扩展到最大,几乎笼罩了大半个地府。 过度的灵力消耗令他有一瞬的恍惚,脸色也苍白不少。 沈倦的身体还被宗正盟的几位长老看顾着,来到这里的只有他的魂魄。 他必须赶在阳世的避银香燃完之前回去。 否则他跟钟意晚就是两尸两命。 倏地,外放的神识在某处探到了一些动静,沈倦连忙提着剑过去。 顾忌到钟意晚怕黑,沈倦的身边环绕着数百只火红色的赤红蜻蜓。 这些都由他的灵力凝成,跟钟意晚的风种一样,都有寻路追踪的功能,也可以照明。 他顺着神识探到的反馈一路找过去,最终在一棵枯树下找到了一团脏兮兮的钟意晚。 钟意晚似乎摔倒过几次,脸上沾满泥泞,头顶上还有草叶,此时正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赤金色的火光照亮了这方空间,钟意晚抹着眼泪抬起头来,见到沈倦后有些害怕地往一边挪了挪位置。 看清了对方的动作后,沈倦并没有觉得失落,而是目光柔和地半蹲下身子,将指尖的小蜻蜓递过去。 钟意晚的神智还停留在八岁孩童的水平。 见小蜻蜓没有伤害自己,而是亲昵地落在自己手心,他惊奇地睁大眼,小心捧着这只散发出温暖热意的小东西。 沈倦动作轻柔地将他头上沾到的草叶摘去,又在他身上施下清洁术法。 “我不会伤你,所以别怕。” 哪儿知钟意晚听了他的话后一脸委屈道:“可我看到你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发出声音,还把我的腿架到你的肩膀上,一直撞我。” 沈倦:“……” 突然想把刚重生过来的自己碎尸万段怎么办? 他罕见地沉默了。 两人身边环绕着上百只赤金色蜻蜓,这些蜻蜓很是亲近钟意晚,争先恐后地往人身上扑。 沈倦看得眉心一跳,只留了钟意晚手心那只,其余的全部被他挥散,化作一团团蒲公英形状的光团,星星点点的煞为好看。 钟意晚的注意力被转移,脸上的委屈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小孩子见到心爱之物的欢喜。 见状,沈倦不确定地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钟意晚放下扒拉光团的手,如实道:“八岁。” “啪”的一声,沈倦打向自己脑门。 钟意晚疑惑地眨巴眨巴眼,见他撑着额头不说话,于是主动上前戳了戳他:“你怎么了?” 沈倦心累道:“那些……我欺负你的画面,你都看了多少?” 钟意晚老实答道:“看完了。” 沈倦呼吸一滞,艰涩道:“你是因为那些东西才跑走的吗?” 钟意晚的眼底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摇摇头,失落地垂下眼睛,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我哥……我哥死了吗?” 沈倦一懵。 观自在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 虽然沈倦很想让这个逼玩意儿赶紧入土为安就是了…… 但笨瓜明显很不愿意。 “他还好好的,师尊不要多想。” 只要钟熠不想让他死,留观自在一条命也无妨。 钟意晚吸了吸鼻子,睫羽被再次打湿,眼泪如雨般落下,鼻头微粉,瞧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沈倦急忙取出手帕给他擦眼泪,生疏地安慰着他:“师尊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看他?他确确实实还活的好好的。” 钟意晚抬起头来,小声抽泣:“那个长着马头的大叔跟我说了,我在望乡台里看到的东西都是我的经历。” “从好多个画面里,我看到我哥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沈倦眉头紧锁。 难道这一切的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还不待他过多思考,沈倦注意到自己的魂体有一瞬间的动荡。 看来避银香就要燃尽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沈倦从袖中取出红绳绑在钟意晚右手的小拇指上,另一端则是捆在自己左手的小拇指上。 钟意晚有些抗拒地后退,但被沈倦态度强硬地扣住手腕。 “我不会害你,信我一次可以吗?” 鬼使神差的,钟意晚点了点头。 沈倦轻轻一笑,眼眸中盈满澄澈光芒,以及一个哭得湿哒哒的师尊。 他捂上对方的眼睛。 下一瞬,耀眼的白色光芒将他们二人的身体彻底笼罩。 落在钟意晚手上的那只赤红色蜻蜓并未随着他们返回阳世,而是翩然飞去了酆都城的中心。 第66章 余孽 钟意晚做了一场梦。 梦中他身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最开始时钟意晚有过恐慌和犹豫,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但他转念一想,沈倦都把他的命魂从地府里捞出来了,怎么着他也不会凉凉。 想通了以后他果断选了一个方向摸索着前进。 钟意晚永远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与其留在原地毫无头绪地胡乱猜测,自己吓自己。 还不如主动出击,寻找破局关键。 他试探着走了许久,不期然间,一团团蒲公英形状的赤红色光团自远处飘来。 它们亲昵地簇着他,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为他指引方向。 光团中散发出的温暖热意令钟意晚在这般空寂黑暗的空间里寻到了一丝心安。 但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携着朱红蜻蜓找他的沈倦。 以及他在望乡台里看到的画面。 钟意晚揉了下脸,表情自然地跟着光团向前走去。 他并没有走出多远,就在前方看到了一片白色亮光。 光团们推着他,看起来很是急切的模样。 钟意晚莞尔:“这是出口吗?” 小红团子们乐颠颠地上下浮动。 他眉眼一温,轻抚过几只飘在他脸侧的光团:“多谢。” 话音刚落,赤红光团们的颜色好像更深了。 钟意晚心中觉得好笑,进入那片白光之前他回头问道:“你们不走吗?” 回答他的是光团们一点点消散于黑暗的画面。 钟意晚动作一顿,再次说了句谢谢,随后转身没入白光之中。 这之后,他身边的场景不断扭曲变换。 有时是纪云京和宗正盟的长老们聚在一起商议如何搜集什么人的魂魄。 有时是沈倦独自承受数百道天罚祸雷,然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来。 给自己潦草地包扎过后,沈倦跪在钟意晚的床前,守着他醒来。 要说钟意晚最不能看到沈倦的哪一面,那必然是对方脆弱破碎的时候。 尽管知道沈倦伤害过自己,可钟意晚同样也没少折腾他。 他对沈倦的情感很复杂,但唯独没有恨。 钟意晚想要触碰半跪在自己床边的人,可下一瞬景象就变了。 眼前的画面变作一团漆黑,接着是地动山摇的震颤感。 如同地面就要崩裂了般。 过了许久那种晃动感才消失不见。 动静闹得太大,钟意晚只觉得自己的脑浆都被摇匀了。 他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也不知今夕何夕。 只觉得脑袋空空,像是被人开瓢了一样。 他安详地躺直身体,缓过那股迷蒙的劲头以后才有心力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奶白色的纱帐,熟悉的安神香。 他这是回了摇光峰? 恰在此时,系统的正太音在他脑海里幽幽响起:【检测到宿主的意识回归现实。】 【宿主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一加一等于几?】 钟意晚一顿,老实答道:“钟熠,二。” 系统轻嗤一声:【是挺二的,能蒙头睡够二十二天也是没谁了。】 钟意晚:“!!!” 他猛地直起身体,不可置信道:“二十二天?!” 【昂~宿主的睡眠质量就是好呢~】 【地震都没能把你给震醒。】 想起自己曾经感受到的晃动感,钟意晚急忙追问:“什么地震?大家都怎么样了?” 此言一出,系统显得犹豫起来:【你想先听坏消息还是好消息?】 钟意晚不假思索道:“先听好的。” 系统道:【好消息是男主得到了红莲业火,功力更进一层。】 【除此之外,西南王死了。巫族迫于大周的猛烈攻势,最终选择归顺男主所属的势力。】 【现在巫族那边的形势已经稳定下来了,给了百姓们休养生息的机会。】 听完以后钟意晚总觉得自己被驴了:“好消息就只有这些?” 与系统的对话框上出现六个黑点点。 过了许久系统才道:【你现在才刚醒,那些事情……我不知道你听了以后会不会受的住。】 钟意晚心底一凉:“你尽管说,不要瞒着我。” 系统道:【在你魂体融合之后不久,包括扶幽城在内的十座城池发生了很严重的天灾。】 【不止是地震,还有持续十天的大雨,之后就是洪水和瘟疫。】 【你昏睡的二十二天以来,死的人数以十万计。】 说到这里,系统纠结万分,但还是小声道:【宿主可能不知道。】 【为了救你,纪云京、姜南、沈倦,他们都受到了很严重的天罚祸雷。所以就有谣言说这些天灾都是你招惹来的。】 【他们骂的很难听,有些人还肆意编排你跟某些人的桃色绯闻,把你贬的很低。】 钟意晚满眼错愕,被一口大锅给砸得头脑发懵。 系统也很郁闷。 纪云京和姜南受天罚是因为他们打了鬼差,沈倦则是因为卜算天机。 他家宿主全程都是无辜的。 先是被大妖掳走,随后又被鬼差带进地府。 经历之坎坷,任谁看了不得唏嘘一声这人点真背。 好不容易才让他捡回一条命,没成想还要落人口舌。 钟意晚松开了手中抓着的被角,强装镇定道:“我怎么回来了?师兄和沈倦他们去了哪里?” 系统答道:【魂体融合以后宿主的意识一直处于沉睡状态。】 【一些不明事理的百姓吵着闹着要杀了你祭天,以此来平息天道怒火。】 【眼见着摆明事理也说服不了那群上了头的百姓,纪云京就拜托沈倦带你快些返回宗门。】 【现在天灾已经平息,不仅是宿主所在的太一宗,宗正盟麾下的其他仙门世家都在赈灾。】 钟意晚表示明白,接着又问了系统其他一些事情,算是对眼下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真是人在地府躺,锅从天上来。”钟意晚疲惫地捏了下山根,随意地披了件外衫就向外走去。 算算时间,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回来过摇光峰了。 如今已是六月二十日,时值初夏。 因着有阵法维系,摇光峰上一年四季都是红枫如火的景象。 白鹤居的前院,钟太狗正扑扇着翅膀追赶麻雀。 想当初,只因这只白鹤啄痛了他,钟意晚一气之下便将其命名为钟太狗,诨称富贵儿。 眼下见到钟意晚过来,太狗赶忙停止戏耍麻雀,转头跑去他面前。 白鹤啄了下羽毛,口吐人言:“你醒啦,你睡了好久。” “掌门让我看好你,明年三月就是仙盟的问道大会,届时会发落大妖惊澜。现在外界有传言……” 话说到这里,钟太狗不免有些卡壳,他含糊道:“总之就是外面很乱,掌门让你暂时不要出去。” “太一宗七峰的峰主中只有林颂知尚在宗门内部,其余几位都在外面尚未归来。” 钟意晚撸了把白鹤光滑油亮的羽毛,道:“沈倦呢?” 钟太狗支支吾吾地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像在害怕什么。 见状钟意晚也不再为难,转而问了钟太狗其他几个问题。 一人一鸟正说着话,前院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绛衣少年从外面归来,刚跨进院门就看到了坐在竹凳上的钟意晚。 第67章 宿主的命也是命啊 “师尊。” 冷不丁听到这道声音,钟意晚身子一僵。 钟太狗比他还紧张,鹤躯一震,自觉地扑扇着翅膀后撤。 直到跟钟意晚的距离有大半个院子那么远他才停下。 注意到沈倦轻飘飘移过来的视线,钟太狗连忙假装自己是只未开灵智的凡鸟。 哇哇哇!这小麻雀可真麻雀啊! 还有这朵山茶花,可太花了! 见那只蠢鸟是这样的反应,沈倦意味不明地发出声哼笑。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他的表情又恢复如常,重新变作那副温润知礼的好徒弟模样。 钟意晚背对着他,感受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整个人也愈发僵硬。 与他的紧张不同,沈倦拼命压抑才不至于失态,悬在心尖已久的那颗巨石也终于落下。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则魂散。 将钟意晚的命魂从地府带出之后,他和纪云京几人又赶忙搜集了剩下的魂魄碎片。 原以为将魂魄搜集完整以后钟意晚就能苏醒了,谁曾想他竟直接陷入了沉睡。 林颂知检查过钟意晚的身体状况。 发现他之所以会出现此番表现,是因为他的命魂在地府时遭受过精神层面的创伤。 对此,沈倦再清楚不过。 钟意晚的创伤来自于哥哥的死亡。 考虑到他是异世之人,因此,出于对钟意晚的保护,当林颂知询问沈倦是否知道钟意晚的创伤来源时,沈倦选择了隐瞒事实。 事了之后,沈倦派手下暗中查探过观自在的情况,对方每日养花遛鸟,活的那叫一个悠闲自在。 但在地府时钟意晚一口咬定他的哥哥已经死去。 望乡台里看到的事情都是曾经发生过的。 钟意晚真正的哥哥或许已经死了。 那观自在又是谁? 越是和钟意晚关系亲近,沈倦就越是觉得对方身上笼罩着层层迷雾。 钟意晚从何处而来?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曾经这些沈倦漠不关心的问题,现在都成了困扰他的难题。 他想要挥散挡在两人之间的迷雾,去了解真正的钟意晚。 沈倦走至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人身边,半蹲下身子微微仰头看向对方,放轻了声音问道:“师尊是刚醒?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钟意晚打着哈哈道:“没有没有,哪里都好,你呢?怎么回宗了?” 沈倦为他简单解释了巫族和大周朝之间的战事,全程语气平淡,仿佛在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最近半年魔界和巫族那边都需要休养生息,并不需要我。” 钟意晚朝着阿巴阿巴扮傻瓜的钟太狗抬了抬下巴,对沈倦小声道:“你是真不怕隔墙有耳。” 他发现男主越来越摆烂了,以前好歹还会演两下,现在连自己的身份都毫不掩饰了。 闻言,沈倦连半分眼神都没分给钟太狗,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只映出钟意晚一人的身影。 他扯了扯嘴角:“太狗是自己人,院子外罩的有隔音阵法。” “师尊想要问什么都行,我定知无不言。” 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钟意晚被他看得浑身别扭,于是率先移开视线,垂着睫羽捏紧衣角。 他想问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沈倦为什么要喂他吃下千重错结出的恶果。 为什么黑化值那么离谱。 但现在明显不是问出这些问题的好时机。 沈倦对他的好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别有用心的捉弄,他都还不知道。 换句话说,主动权尚不在他,在这个时候把关系搞僵无疑是自掘坟墓。 沈倦见他一直不说话,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师尊应该还记得在地府时看到的东西。” 听到沈倦这样问自己,钟意晚假装一脸茫然地歪了歪头,但捏着外衫的手指却用力到指节发白。 观他如此反应,沈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钟太狗都看出了现场气氛古怪。 他识趣地没有再当电灯泡,转头将小麻雀叼到背上,带自己的小伙伴一起出去遛弯儿。 沈倦飞快地瞥了眼一大一小两只鸟,继而看向神情紧绷的钟意晚。 后者别扭地直起身体,含糊道:“睡得太久,我都快把心经给忘了,得去温习几遍。” 他还未迈出步子就被沈倦一把拉住了手腕,腕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是那种只要他想挣脱就能轻易离开的程度。 身侧传来少年略显低沉的嗓音:“我之前对你很不好,做了许多混账事。” “于你而言,那些都是无法弥补的伤害。” 钟意晚知道今天这一劫是躲不开了,他硬着头皮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沈倦眸光一暗,闷闷地松开了握着钟意晚的手:“但对我来说不是。” “对不起,我应该在刚开始时就好好待你。” “无论你是谁。” 钟意晚瞳孔微缩。 有些事情他们只是还没有彻底说透。 但两个人都不是傻的,俱是心知肚明。 在沈倦说完这句话后,钟意晚也不知道自己都回了他什么。 只知道自己匆匆忙忙地跑去了书房里,埋在成堆的心法口诀里装鸵鸟。 再回过来神时少年已经离开了。 他的手边还放着沈倦为他做的冰皮糕。 钟意晚看了书册许久,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就连书本倒过来了也没发现。 反应过来后他将心法合起,满面纠结地抓了抓头发。 钟太狗说过,他昏睡的这段时日里,沈倦对他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 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帮他翻一次身,每天晚上还会蒙着眼帮他擦身。 这期间并无任何失礼行为。 值得一提的是。 因为这次出现了钟意晚魂体分离的特殊情况,而系统碍于穿书局的规矩,无法记录那时候钟意晚的各项数据,也无法接管身体救回宿主。 万般无奈之下,系统选择了上报穿书局。 经过高层几番商讨,系统管理手册中的这条规矩被成功修改。 改为了系统可以在不侵犯宿主隐私权的前提下,适当地进行身体托管和数据监测行为。 所以系统才会知道钟意晚昏迷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而系统也证实了在钟意晚昏迷期间,沈倦没有任何越界行为,只是老实本分地照顾人。 每次帮钟意晚擦完身体后都是端着水盆转身就走,一眼也没有多看。 钟意晚把头埋在臂弯,望着手腕上的红绳出神。 给他端来冰皮糕的时候,沈倦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要关门出去了才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否还记得两人之前约定好的,去青山城看灯会这件事。 出于缓和两人关系的想法,钟意晚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 问过系统以后他才知道青山城一年有两次灯会,一次是正月初一,也就是元旦。 一次是七月初七,也就是七夕那天。 修真界的七夕与现世的七夕无甚不同,女子会对月穿针乞巧,也会在这天约上两三姐妹或是心仪对象去街上赏灯游玩。 青山城的七夕最是热闹非凡。 因为青山城坐落于周朝的皇都——珉都附近。 所以在七夕这天,周朝的王公贵族大多会乔装打扮一番去青山城赏灯玩乐。 数十年前,当今的周皇就是在青山城的灯会上遇到了他的一生挚爱,此后多年被传为一段佳话。 想到外面编排自己的谣言,钟意晚心中打起了退堂鼓,有些后悔自己一时脑热答应了沈倦的邀请。 他小声呢喃:“核弹,你说男主是不是故意的?” “最开始是螺贝,之后是头发编成的红绳,现在又在七夕约我出去。” “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看破一切的系统表示:【亲亲~这边建议看一下男主对你爆表的好感度再说话呢。】 正太音染上一丝茶意,系统故作惊讶道:【哇哦~都满了还在+1+1+1呢~】 钟意晚被脑海里浓郁的茶味呛到了,嘴角直抽抽:“核弹你别这样吓我,你知道的,我心脏不好。” 系统翻了个优雅至极的白眼,接着声音恢复如常:【男主并非刻意如此。】 【他从小在缺爱的环境里长大,沈千月死后,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六旬老嬷。】 【拜入太一宗之后不久他就修习了太上忘情之道,所以男主对于情感的认知十分迟钝。】 【用你能够理解的话来说就是……他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不知道想起什么,系统冷酷无情地补充道:【不过他上你在先,喜欢你在后。】 【修真界的三观跟现世不同,主要讲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你要是不甘心,系统商城里有很多种药可以投喂给他,毒不死他也够他喝一壶了。】 【你想上回去也行,我这里有特质的顶级迷药,让他睡个三十天不成问题。】 听完系统一席话,钟意晚把掉在地板上的下巴捡起:“不、不用了。我觉得三十天不是男主的极限,而是我的寿命上限。” 系统嗤笑一声,倒也没再提供什么可刑又可铐的方案。 钟意晚拿起冰皮糕咬了一口,丝丝甜意在唇齿间化开。 他其实能够感受得到,沈倦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小心而又克制的温柔纵容。 那种情感太沉重了,不应该被称作喜欢。 钟意晚拿着心法往圈椅上一靠,放空目光看着手中书册。 算了算了,想太多无用。 谈恋爱不过是锦上添花,干什么都不如搞事业来的好。 外界还有不少人在背后编排他。 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和威望作为支撑,那么他永远也无法摆脱那些愚人引来的口舌之争。 第68章 没人比我更信命 被掌门勒令待在太一宗里不许出去的这段时间以来,钟意晚只能从他人口中得知外面都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天灾过后,包括扶幽城在内的数十座城池又爆发了严重的瘟疫。 除了大周朝派出官员赈灾之外,药王谷并四大仙门以及无数世家都派出了门下弟子前去支援救助百姓。 最开始时有人听信谣言,把钟意晚当做造成这一切的祸水,将他贬得十分不堪。 但在这之后,宗正盟的长老们亲自出面辟谣。 就连大周的皇帝也在九公主李攸的劝说下发布诏令。 明令禁止民间百姓散布有关太一宗长老钟意晚的不实谣言,违者一律关押刑狱。 数道压力的共同作用下,民间关于钟意晚的谣言渐渐消失。 不过谣言究竟从何而起,又是被何人传的那般夸张,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钟意晚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看向隔壁屋舍。 里面并未点灯,瞧着黑不溜秋的。 恰有夜风吹过,激得钟意晚打了个冷颤。 他搓了搓胳膊,心中犯起嘀咕。 今天就是七月初七,也不知道沈倦干什么去了,早上出门以后就没再回来。 他们说好了要在戌时汇合,但眼下都酉时二刻了,他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见。 钟意晚鼓起一边脸颊,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螺贝玩儿。 沈倦到底去哪儿了? —— 幽暗无光的竹林里冷风萧瑟。 不远处的栖鸟被什么惊动,发出一声长鸣,和同伴一起呼啦啦振翅而飞。 一袭水蓝色长袍的男子慌不择路地朝前跑去,跑几步就会跌一下。 仔细看去才发现男子的右腿不知被何人用箭羽射穿,因此跑起路来才会跌跌撞撞的。 鲜血渗出膝盖骨,顺着小腿流下,每走一步就会在地上印出一个血脚印。 蓝衣青年满面慌张,因为过于恐惧,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半分。 将要翻越一处小土包的时候,他小腿一弯,再次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他的面前出现一双黑色云靴。 男子惨白着一张脸抬头望去,发现是熟人以后,眼中的恐惧顿消。 他欣喜若狂地抱住那名白衣儒士的小腿,如同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颂知!你得救我!你师弟……就是钟意晚的那个徒弟,他要杀我!” “他不仅是人魔混血,还残害同道修士,其心可诛!” 林颂知的狐狸眼微弯,脸上狭着意味不明的笑:“白未明长老,究竟是谁残害同道修士,你应当再清楚不过。” 见林颂知竟会是这般反应,白未明立刻明白了他的立场。 蓝衣青年眼中的希冀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死到临头的绝望。 抱着林颂知小腿的手被一根根分开。 下一瞬,白未明被身后来人一脚踹翻,胸口上压来一只银白锦靴。 沈倦曲起一条手臂搭在腿上,马尾和束发用的穗子顺着他的动作滑至胸前。 他暗中使用千斤坠,将白未明死死踩在脚下。 因着沈倦此番动作,白未明的胸腔被肋骨捅穿,哇地呕出口鲜血来。 沈倦面色嘲弄地用脚尖勾起他的下巴:“白长老,你喜欢放烟花吗?” 白未明面如土色,浑身都疼得厉害。 他的嗓子里积满瘀血,连话都难以说出口。 于是只能以不断摇头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沈倦耍了他整整一天。 每次这样问他东西的时候,就代表沈倦已经想好了新的玩弄他的手段。 在沈倦的武力碾压下,他完全没有说不的机会。 白未明满眼绝望地仰头看向冷眼旁观的林颂知。 沈倦做了个手势,跟在他身后的龙骁卫立即上前听令。 “把他的舌头拔了,身体剁成肉泥,分成两百份绑在烟花上。” 闻言,白未明惊惧交加,眼球中布满血丝,口中发出“嗬嗬”的嘶哑声音。 求生欲地驱使下,他挣扎着扭动身躯,想要从这里逃走。 可他的修为早就被沈倦废了,如今连凡人都不如,所以很轻易地就被龙骁卫拖去了一边。 龙骁卫们办事狠辣,他们废了白未明的嗓子,像弄死一只蚊蝇似的将他截肢撕碎。 直到魂体被龙骁卫残忍捏碎,白未明都在死死盯着林颂知二人,眼球突兀地暴起,宛若地狱爬出的厉鬼。 沈倦无趣地收回视线,捏着领口嗅了嗅,发现自己的身上染到了很重的血腥味。 他眉头一皱,转身就要走。 林颂知的狐狸眼中精光一闪:“小侄儿,这是要回去找晚晚了?” 沈倦步子一顿,低低地“嗯”了声。 林颂知丢给他一只香囊,笑道:“这香囊的药方是我自己调的,能够遮掩身上的血腥味,你沐浴过后记得戴上。” 沈倦应了好,即将使用缩地千里传送走的时候才想起来燕逐尘拜托他的事: “今早掌门师伯跟我说他找到了你想要的那味药引子,让你晚些时候找他拿。” 林颂知对着他挥挥手:“知道了。” 沈倦收回视线,缩地千里的灵光将他整个包围,灵光消散后他出现在七星楼设在太一宗山脚下的据点。 属下已经备好了热水,沈倦褪去衣衫,将身体没入雾气腾腾的水中。 世人皆知前任魔皇膝下有两个儿子。 一位是温文儒雅的长子应君则,一个是性格阴戾多疑的次子应北辰。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 前任魔皇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三儿子应觉隐。 与沈倦一样,应觉隐是人魔混血。 前任魔皇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的魔族血脉封印,随后让其作为魔界安插在修真界的探子卧底多年。 应觉隐还小的时候,他被作为暗卫培养,每天都要遭受打骂和关禁闭。 那时是应北辰冒着被父亲发现的危险来给自己弟弟送药送饭。 应觉隐的母亲出身修真界的医修世家,他便作为林家小姐流落在外的孩子被接回了母家,成了太一宗的医修林颂知。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林颂知在太一宗和林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呵护关爱。 或许是出于愧疚,即便前任魔皇在他身上下了毒蛊以作要挟,他还是没有再往魔界传回什么消息。 毒蛊反噬的时候恰好遇上了十二弦爆发。 林颂知的师尊知晓他是魔族之子,却还是力排众议地保下了他。 师尊带着他闭关两年,只为祛除毒蛊。 之后林颂知便在宗门的保护下成功与魔界一方断了关系。 直至最适合魔皇之位的应君则被害死,仙魔之争频发,四界陷入混战。 知晓林颂知是前任魔皇之子的人几乎全都死了。 太一宗新旧峰主更迭,监管林颂知的任务就落在了掌门燕逐尘身上。 要不是沈倦拥有前世记忆,他也不会想到林颂知的身世会如此复杂。 至于白未明那个王八蛋,他跟钟意晚一个师尊,是钟意晚名正言顺的大师兄。 此人资质绝佳修为高强,只可惜人品极差。 心胸狭隘就不说了,还尤其善妒。 自钟意晚接替峰主之位开始他便怀恨在心。 太一宗的摇光峰与其他六个主峰不同,选出新一任峰主之后,其他同辈弟子便会作为“暗线”卧底安插在各界。 白未明就是太一宗安插在扶幽城的一条暗线,明面上的假身份是说书先生。 他知晓钟意晚和大妖惊澜接触过的事情,也知道对方被迫魂体分离。 看到沈倦他们引来的天罚祸雷后,一直对钟意晚怀恨在心的白未明就想到了造谣生事,以此来败坏钟意晚的名声。 因着扶幽城受到了严重的天灾,白未明便在谣言传开以后趁机演了一出戏,让自己的假身份“死”在了洪水中。 接着他又伪造了个假身份,带着银钱细软搬去了青山城。 白未明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但他低估了七星楼对于情报的收集能力。 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身死魂灭。 沈倦撩起刘海,神情恹恹地靠在浴桶边缘。 眼下已是酉时二刻,沐浴完他得快些赶回去了。 —— 白未明身死的那片竹林里,一袭青衣的玉面青年悄然显出身形来。 地上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 残存的魂息正在无意识地四处飘荡。 观自在从袖中取出一只琉璃般晶莹剔透的小瓶,将尚未彻底消散的魂息聚拢。 竹林间响起猫头鹰的呜呜声,如鬼似泣。 冷白的月光倾落于身,观自在上下掂量着手中的小瓶。 “太少了,连聚阴炼魂的资格都不够。” “用于栽赃陷害倒勉强尚可。” 话音刚落,束在腰间的傀儡小人发出阵阵警报声响,观自在不耐地皱眉,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 听到房门被叩响,钟意晚连忙放下手中竹简,小跑几步打开门,抬眼就对上了少年眸底的清润眸光。 沈倦换了身绛色云鹤锦衣,腰扣墨色蹀躞,长发被条结绳状发带束成了马尾的样式,屋内烛光摇晃着倾落在他身上,泛起涟涟金光。 见钟意晚盯着自己发愣,沈倦眉眼一弯:“师尊,山门前停着白凤车驾,只需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抵达青山城。” 钟意晚结束愣神,点头应了好。 他总觉得沈倦身上的味道不对。 那股好闻的橙花香淡了不少,多了些草药味儿。 但沈倦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钟意晚的目光掠过系在沈倦腰间的香囊,顿了顿后他将房门落锁,率先朝着山下的传送阵走去。 太一宗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皆设有出山口。 今日正值弟子歇假,就算是平日里最为寂寥的东山口都有不少弟子三五成群地说笑着结伴出宗。 弟子们大多出身世家,平日出行多用法器灵宝,或是仙兽车架,但直接使用仙鸟拉车的倒是极为罕见。 山门口的广场上卧着两只尾羽纤长的白凤。 它们脾性高傲,只会对认定之人臣服,知晓其习性的弟子们倒也没敢上前触霉头。 在两只白凤身后是一顶装饰低调雅致的轿辇。 沈倦没管别人怎么想,只是动作轻柔地将钟意晚扶上车辇,进而介绍道:“这是我在西山新契的白凤,它们还有五个兄弟。” “我知道师尊一向不喜欢太过张扬,就没把它们全部唤来。” 说着他歉意道:“我也没想到即便是平日里往来人数最少的东山口,现下都会有这么多人,还请师尊勿怪。” “不妨事。”钟意晚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窗外飞云迅速后退,两只白凤发出声声嘹亮的清吟。 西山多妖族。 车辇外的白凤没有一根杂毛,足以观其血脉纯正。 即便是在妖界,白凤和赤凰都是数一数二的顶级血脉,算是妖中贵族的存在。 沈倦连这种等级的妖兽都敢契约,是不是代表他的势力已经渗透进妖族了? 那厢,沈倦还在跟他讲述今晚的青山城都会有哪些玩乐之处。 钟意晚边听边随声附和。 白凤的速度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拉着车辇抵达了青山城。 龙骁卫已等候多时,他们奉命接引二人,并分出一部分人手前去照管白凤。 沈倦唤来傅敖,对他低声吩咐过几句。 傅敖拱手领命,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龙骁卫们的身形便隐没在暗处消失不见。 戌时一刻,天色渐昏,星移月现。 青山城里高张灯火,小轩窗上映着宾客们的觥筹人影,茶棚酒楼里烟雾升腾,放眼望去一片火树银花,烟火气满满。 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八街九陌俱是人声鼎沸。 为了防止走散,沈倦取出一段黑绸将两人的手绑在一起。 大隐隐于市,修真界四大宗门之一的天问宗便设立在青山城。 与其他仙门不同,天问宗不论弟子出身,只看他们才华深浅,因此门下多能人异士。 由于天问宗弟子大多都是生性跳脱不受拘束的性格。 再加上此门专修卦术。 所以弟子们无聊时便会四散于修真界各地卜卦算命找乐子。 好巧不巧,钟意晚跟沈倦选花灯的时候就恰好遇上了一位支摊算卦的天问宗弟子。 为了扮演好资历丰富的算命先生,这名弟子还特意在脸上贴了假胡子和狗皮膏药。 但这样滑稽的扮相令他更加没有说服力了。 看着就不像正经的算命先生,倒像是拐卖妇女儿童的人牙子。 与身边几个摊位人满为患不同,这名弟子面前可谓是鬼来了都得绕道走,寂寥的一批。 钟意晚欢悦地抱着选购好的芙蓉花灯,刚要越过那名天问宗弟子去河边放灯就被他拦住了。 陈谌清咳一声:“小公子请留步,我观你面色红润,中庭饱满地阔方圆,此生必定大富大贵不愁吃穿。” 钟意晚顿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陈谌立刻来了精神,继续道:“我还看到公子眉目间一片喜气,近来应当会有好事发生。” “若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否将生辰八字写于纸上?我好进一步推算。” 沈倦眉心微蹙,拉着钟意晚就要走。 笑话,生辰八字是能随便说的吗? 若是被谁探了去……那等着钟意晚的就不是好事了,而是天大的祸事。 陈谌挠挠头:“要是不想出示生辰八字的话,看手相也行得通。” “小道乃是天问宗宗主的三弟子陈谌,我算命很准的!道友不妨试一试?” 听到这个名字,沈倦狐疑地转过身去,上下打量过这个小少年。 上一世他和陈谌成为知己好友时,对方面容已毁,仙骨尽折,唯一具有辨识度的就是陈谌左手手腕上的红色胎记。 那胎记跟个狗狗爪印似的,极为特殊,全修真界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现在的陈谌年纪尚小,没有以后的厚脸皮,被人看久了仍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赧然地抓了下脸,恰好露出手腕上的红色胎记。 沈倦步子一顿,领着钟意晚折返回去,随手写了几个死人的生辰八字过去,言简意赅道:“道友,请。” 陈谌拿过写有生辰八字的黄符,掐着手指算了半天。 算出结果后他嘴角直抽搐:“这些人寿数已尽,皆是已死之人。” 沈倦颔首,算是默认了。 钟意晚被勾起兴致,他拉着沈倦的手放到陈谌面前:“道友不妨看看我徒弟的手相?或者以此来算一卦?” 陈谌见自己终于开张了,登时恨不得把学到的本领全部抖出去,撸起袖子豪爽道:“可以,算的时候要用到小六壬,不知公子要问什么?” 沈倦无所谓道:“随便。” 陈谌:“……” 他艰难道:“公子,我们天问宗每日起卦都有次数限制的,多了就不灵了。” 言外之意就是让沈倦他们仔细考虑考虑要算什么,别那么随便。 隔壁卖花灯的大婶乐道:“两位小公子都是一表人才,不知道可有心仪的姑娘?” 做泥人的汉子也插嘴道:“今日七夕,我瞧着那边王瞎子的摊位上来来往往都是些卜算姻缘的少年少女。” “小公子们要是实在没什么想问的不如算算姻缘。” 钟意晚摊手:“那就给他算算姻缘?” 沈倦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但心中却十分的不屑一顾。 可笑。 他从来不信任何一方鬼神,更不信命。 就算陈谌在未来会成为卜算天机的天道第一人又怎样? 命格是可以被篡改的,他才不信这些。 在钟意晚好奇地注视下,陈谌给出了答案:“大安,大安,小吉。公子在今天表白心意的话定会成功。” 听到是正事,沈倦敛了假笑。 他确实准备在放花灯的时候跟钟意晚…… 沈倦连忙在心底呸呸呸,强行撤回数句骂天怼地的话。 他承认自己把话说早了。 他信命。 没人比他更信命。 思忖过后陈谌接着道:“公子可以把心上人的生辰八字和你的放到一起,我能帮你算一下今日之后你们的大概走向。” 沈倦飞快地瞥了眼钟意晚,提笔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钟意晚探过头,看到黄纸上写的是七月初七戌时三刻。 沈倦的生日是今天? 太突然了,自己这个假师尊连生辰礼都没备好。 要写心上人的生辰八字时,沈倦放下笔。 “丢三落四的三位数数字谜倒过来,时辰是夜半时分一刻千金。” 陈谌是个机灵的,立刻明白沈倦说的是五月廿一子时一刻。 钟意晚一脸懵逼。 完全不知道沈倦在说什么。 陈谌从八宝袋中取出卦盘龟甲,在小桌上好一番捣鼓掐算,算着算着他不禁咋舌称奇。 “怪了,第一次见到天降姻缘的,就跟月老用红绳把你们捆死了一样。” “原本应该是有缘无分的来着,嘶……真怪,怎么突然就被捆在一起了?还缠的那么紧,分都分不开。” 陈谌连道数声怪哉。 钟意晚追问道:“那这是好的现象还是坏的现象?会影响到我徒弟的未来运势吗?” 陈谌答道:“算是好的一类吧,毕竟都是天定姻缘了,未来两人定会顺风顺水,和和美美。” 沈倦扬唇一笑,抛给陈谌一只须弥戒。 后者试探着分出抹神识往须弥戒里一探。 看清楚里面成堆的极品灵石以后,陈谌两腿一软,直接从屁股下坐着的马扎滑到了地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陈谌自小就是个俗人,不爱美人只爱钱。 “公子、不,少爷,欢迎下次光临,天问宗三弟子陈谌随时为你卜卦。” 沈倦的指尖聚起灵火,将写有自己生辰八字的黄符烧掉,随后才跟在钟意晚身后往河边走。 走出两步以后沈倦蓦地回头道:“灵石堆旁边放的有东西,就当和你交个朋友了。” “还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我是太一宗弟子沈倦,师承惊阙剑钟意晚。” “还有,”沈倦指了指自己的右脸,那里正是陈谌贴着狗皮膏药的位置,他道:“狗皮膏药和粘上去的小胡子不适合你。” “看起来特别像坑蒙拐骗的恶人,会把客人吓跑。” 陈谌不自主地摸上自己的右脸,小声嘀咕道:“有吗?难道不应该看起来像江湖术士吗?” 沈倦已经跟着钟意晚走远了,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过了还没一会儿,陈谌再度往沈倦留给他的须弥戒里探出抹神识,在灵石堆旁边翻出了一只装着人皮面具的锦盒。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七星楼出品的顶级面具,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样子。 锦盒旁边还有一张以灵力书写的信件。 陈谌大致看了眼,心中一阵惊奇。 “我这是被大人物给瞧上了啊……” 他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算了一卦,发现自己只要跟着沈倦做事就能与天同寿,还会拥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财。 陈谌眼睛一亮。 活了十七年了,他第一次见到自己命中注定的财神爷! 第69章 只在他面前收敛锋芒 夜色渐深,街上点起了朱红灯笼,从其间倾落而出的暧暧柔光为青山城的晚景多了几分迷蒙醉意。 钟意晚抱着芙蓉花灯坐在湖岸边的草坪上,放空目光看向湖面。 湖中明灯如同悬浮在银河上的皓月繁星,光华璀璨,随着水流一晃一晃的。 湖岸边挤满了痴儿佳侣,也有带着孩子外出游玩的一家三口,四周都洋溢着欢声笑语,只有钟意晚身边一片寂寥。 见他年纪不大,衣着气度不凡,再加上他是一个人坐在这里。 于是就有好心的阿姊小哥上前与他搭话,询问他是不是跟家里人走散了。 钟意晚摇摇头:“我徒弟就在不远处,他在跟别人说话,我不想打扰到他们,就在这里等着他过来。” 阿姊笑得温柔纯良:“原来是位小师父,不是走散了就好,今日青山城里人多的哩!小师父可要注意些。” “多谢姑娘提醒,姑娘与这位兄弟也要多注意。”钟意晚笑着与陌生阿姊挥手告别。 阿姊挽着小哥刚走没多久,一股淡淡的橙花香自钟意晚身后袭来。 他微微仰头,正巧撞上沈倦俯身看过来的目光。 沈倦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件事。 笨瓜师尊站起来的时候看着还挺高的,怎么坐在地上就是那么小一团? 跟个小石头弹子似的,弹一下估计能哭好久。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落在钟意晚眼里就是沈倦瞧着自己无故发笑。 钟意晚不解地捏了把脸。 他长的很好笑吗? 在场唯一一个情商在线且脑回路正常的系统要是知道这俩人怎么想的,必定会再度感叹道——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沈倦撩起衣袍坐在钟意晚身边,他点了点那只花灯:“师尊现在不放灯吗?” “虽说花灯多用来祭奠逝者,但今日比较特殊,也可以在花灯里写上愿望,就当图个吉利。” 钟意晚看向他:“我暂且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你呢?” 被他看着的红衣少年眸光稍动:“我不信这些,都说心诚则灵,我既不诚心求愿,就算写了也没用。” “事在人为,何况……”他撑着手臂让身子后仰,目光灼灼地侧头看向钟意晚:“我的愿望需要师尊的帮助才能实现。” 钟意晚满脑袋问号,突然反应过来今天还是沈倦的生辰,他懊恼道:“说起愿望,今日是你生辰,我之后再把贺礼补给你可以吗?” 沈倦一乐:“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过一个生辰罢了,我没旁人那般讲究。” 钟意晚不赞同地蹙眉,接着问道:“实现你的愿望还需要用到我?” “嗯。”沈倦坐直身体,懒懒地扭过头去,托腮看向他:“等师尊放完了花灯我就告诉你如何?” 钟意晚不疑有他,站起身后找一旁帮人写诗联的书生借了笔墨,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全是关于哥哥钟弈的。 整个过程中沈倦都没有把视线移过来,只是斜倚在湖岸边的柳树上远远望向微光涟涟的湖面。 钟意晚悄眯眯地瞄了少年一眼,赶在对方发现之前又迅速低下头去假装无事发生。 他总觉得沈倦变了许多,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非要说的话,有点像是刚领回家的柴犬那般,一举一动都特别小心翼翼。 明明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街上人多的时候沈倦会拉着他的手防止走散。 偶尔还会贴近他一些,直勾勾地望向他。 以及其他一些生活中的小细节。 那些都是沈倦曾经不避讳的小动作。 钟意晚心不在焉地想着,会不会是因为沈倦对他的好感度超标了?物极必反? 要放花灯时,天边炸开几束烟花,五色的烟花像云朵一样降落,燃尽的火星一点点在半空中缓缓消失,向人间落了场转瞬即逝的星雨。 钟意晚没有功夫欣赏绚烂的烟火,因为突如其来的爆破声把他吓得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 他暗暗平复极速加快的心跳,身后传来沈倦意味不明的声音:“师尊喜欢烟花吗?” 钟意晚默了一瞬,抬头看向天边璀璨夺目的烟火。 “嘭”的一声,又是一道美丽的弧线升上天际,在深蓝色的夜空中噼里啪啦地炸出五颜六色的花簇。 繁华的烟花漫天飞舞,绽放着稍纵即逝的美丽,点亮了钟意晚如墨的漆黑双眸。 “喜欢,因为它漂亮。”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钟意晚鼓起一边的脸颊,将花灯放到了湖里,接着抱膝坐在草坪上看它随水流飘远。 沈倦走至他身旁,微微俯身看他。 岸边灯火揉碎斑驳光影,落在少年眉睫,将他衬得无比温柔缱绻。 “我曾经也很喜欢你,因为你总是呆……咳,懵懵懂懂的。” 钟意晚眯了眯眼。 沈倦想说的是他呆笨憨蠢吧? 绝对是吧! 他抱着膝盖往前挪了一丢丢,摆出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见他这般表现,沈倦急忙道:“我不是说现在就不喜欢你了,我……” 沈倦垂下眼睫,耳根染上薄红,声音细如蚊蝇:“分开的那段时间里我很想你,每每回过神,批阅的公文上签的都是你的名字。” “我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在意,后来发现好像并不那么普通。” “我倾慕于你,不是钟意晚,是钟熠,熠熠星光的那个钟熠。” 钟意晚蓦地睁大双眼。 湖边不知何时起了风,周遭的人声依旧嘈杂,花灯顺着湖水晃悠,灯火明明灭灭,映照着他微烫的脸颊。 他不敢看身边那人,只得把头往下低,只是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根本不是他装鸵鸟就能轻易忽视的。 沈倦以为是烟火声太大,他没听清自己的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还不忘补充道: “不是徒弟对师父的孺慕之情,也不是喜欢,是恋慕渴求。” “想要触碰你,想跟你在一起,想要你……给我一个机会。” 钟意晚揉了把脸,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卜卦的时候沈倦报的是他的生辰八字。 说来也巧,他们两人一个生在五月二十一,一个生在七月初七,都是单数的月日,也都是特殊的日子。 钟意晚还是不敢看他,只侧着脑袋问道:“所以你的生辰愿望也是这个?” “是。”他不肯回头,沈倦便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子。 烛火的金色光华落了沈倦满肩,他轻轻道:“你不愿接受也行,毕竟倾慕于你是我的事。” “愿意为你付出也完全出于自愿,你只用接受或者拒绝就好。” 对视还不到一秒,钟意晚率先神色慌乱地垂下眼。 沈倦眸光一黯,强自扯出抹笑:“没人教过我要如何讨心上人欢喜,我只能小心摸索着对你好。” “钟熠,如果我哪点让你不适了,你尽管说出来就好,我想让你开心,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钟意晚捧着发烫的脸,小声道:“好,你的生辰愿望实现了。” 这下轮到沈倦发愣了,他不确定道:“我没有要用生辰愿望道德绑架你的意思。” 钟意晚深呼一口气,扯着衣领试图让夜风吹散自己脸上的热意:“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答应了。” 为了不让沈倦多想,他补充道:“就算今天不是你的生辰我也会答应。” 巨大的喜悦将沈倦砸得头脑发懵,以至于他站起身的时候左脚踩右脚,差点一头栽死在柳树上。 这番动静把钟意晚都惊得直起了身体。 他扶起目光呆滞的沈倦,看到对方身上佩戴的香囊,他不免有些忧心。 难不成沈倦受了内伤? 他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倦眼神躲闪,但还是老实道:“太开心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 钟意晚简直是哭笑不得。 眼见着湖岸边挤过来越来越多的人,他扯了扯沈倦的衣角:“我们去旁的地方吧,这里人太多了,有些闷。” 沈倦哪有不应的道理,当即就要取出那条黑绸捆在两人手腕上防止走散,但钟意晚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往某个酒楼走去。 “好香啊,像是酱香八宝鸭和水晶虾饺的味道,咱们去鸿德楼看看行吗?” 注意到身后的人愣愣地没有迈开步子,钟意晚侧过身来,乐道:“腿也转不过来弯了?” 两人身边是一派喧闹的烟火人间,但沈倦却觉得此时的时间流动变得极为缓慢,耳边除了钟意晚的话以外再也听不见其他。 交握的手逐渐收紧,他眉眼一软,平日里的张扬肆意全部消失不见,仅存温柔眷恋。 “转的过来,去哪里都行。” 钟意晚被他这样看得久了,心底难免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他强装镇定地拉着人往前走去,脑海里还在叮叮当当地响着好感度上涨的声音。 系统用两只手堵着耳朵,神情幽怨:【宿主,你们的爱情多少有点吵闹。】 钟意晚语调闲闲:“有吗?我觉得刚刚好。” 系统不无郁闷道:【我能把提示音关掉吗?】 “当然可以。” 下一瞬,钟意晚脑海里加一加一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 他眉梢微动,退出了跟系统的对话框,拉着沈倦直奔鸿德酒楼。 两人刚跨进门槛,原本正在接待客人的老板表情一变,道了声失陪后匆忙走至沈倦二人面前。 张老板恭敬地对着他们行了一礼:“公子,二楼雅间已经备好,您看……” 沈倦颔首:“按我先前写给你们的单子备菜就可。” 张老板又是一拱手,随即亲自引着沈倦二人上楼。 等到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以后,钟意晚戳了下沈倦的手背:“这么巧?我随便选一个都是七星楼的产业?” 沈倦为他斟了杯热茶递到他手边,淡淡道:“青山城已经被拿下了,因为我想给师尊放场烟花。” 钟意晚歪头:“烟花是你命人放的啊。” “对。”沈倦长睫微垂,单手拿起茶盏轻抿一口,唇角勾着恶劣的笑。 “烟花好看吗?师尊。” 第70章 此后各不相干 待两人用完饭从酒楼里出来,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沈倦兴致很高,拉着钟意晚从街头逛到巷尾,也全当消食了。 刚确定关系时的情意都是炽热而滚烫的,沈倦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珍宝连同自己那颗真心一并奉上。 他知道钟意晚喜欢精致漂亮的小东西。 所以在表明心迹之前他便做好了准备。 无论成功与否。 沈倦都会把事先准备好的那只鸾凤状的须弥戒给送出去。 戒指里存着他这些时日以来搜集到的全部名器珍宝,以及一些钟意晚可能会用到的金银财宝和法器灵石。 沈倦握着钟意晚的手,和他一起慢悠悠地沿街逛过去。 都说人开心的时候容易说些有的没的废话。 沈倦就是最好的例子。 身边的少年整个人开心到起飞,小嘴一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 好像开心的小柴啊,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钟意晚被他的情绪感染,眼中染上笑意。 城东的戏院不知道在表演什么节目,隔大老远就能听到宾客们的唏嘘声。 注意到钟意晚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沈倦干脆提议道:“不如去戏楼里听会儿戏歇歇脚?师尊累了吗?” “不太累,就是走得有些热。”钟意晚拿着绘有花鸟的折扇不断扇风。 他看了眼身前的沈倦,对方瞧着清爽无比,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热,跟冰块做的一样。 沈倦拉着他走进戏楼内部,出示过票据和令牌之后,侍者脸色一变,恭敬地将两人引去戏台下方的观感最好的位置。 在两人身旁那张圆桌上落座的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 此人穿着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配着墨色翠玉扣腰带,上挂蟒蛇衔珠腰佩,剑眉飒飒,气质威风,在他身边还站着几位凶神恶煞的护卫。 钟意晚一眼便知这位是大周的某位王爷。 当今周皇正值壮年,膝下共有八位皇子和一个公主,目前并没有立太子。 周皇的几个同辈弟兄都有大片封地,个个都是万户侯,但只有两位仍在珉都未曾去往封地任职。 一位是最受周皇宠爱的同胞弟弟齐王,另一位则是掌握周朝军权的端王。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齐王可谓是受尽皇族宠爱。 就连沉迷求仙问道的周皇也不忍心让他这个胞弟离自己太远,索性让其留在京都。 与齐王不同,端王十三岁时便开始带兵征战四方,年纪轻轻就闯出了一片名堂,如今还有不少新任武将和一些两朝元老对其赞许有加。 需要注意的是,先皇时期端王手里就已经有了半只可以调动周朝大军的虎符。 另外半只则在当今周皇的手里。 若是两只虎符合而为一,那么无论是镇守边关的周朝主力军,还是守卫皇城的禁军,都可以被轻易掌控。 出于忌惮,周皇一直没有放松对端王的警惕。 早些年前大周与北漠发生过一场恶战,端王亲自领兵作战,险些在围剿敌首时身死。 不久之后捷报传来,周皇龙颜大悦,命人隆重地接回端王,并且找来天下最好的医师为其疗伤。 此举看似是在体恤关怀弟弟,实则是周皇计划中的一环。 待端王在京中养好伤势以后,周皇说什么也不让他走了。 赐给对方美人佳苑的同时也在暗中一点点架空了端王的兵权。 算是变相地监禁了这个对自己有着极大威胁的弟弟。 不过直到今天周皇也没有找到端王手里藏的那半只虎符。 钟意晚捧起茶盏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正在给他剥瓜子的沈倦。 青山城是对方早就定好的游玩地点,这条长阳街也是沈倦带他来的。 虽说整座城都已被沈倦收入囊中,但他也不至于在短短数日内就拿到了所有的商铺。 目前为止的巧合和偶遇似乎有些多了。 像是有心人的刻意为之。 比如几刻钟前钟意晚随手指的鸿德酒楼,菜谱上写的都是钟意晚爱吃的膳食,而且听沈倦的意思是他提前就已经吩咐过厨子去做。 现在的戏楼也是。 若不是沈倦主动提起,钟意晚根本不会来这里,更不会遇到邻桌的端王。 最关键的问题是,钟意晚做选择之前,沈倦都给他留了拒绝的权利。 就连平日里对钟意晚的各种好意也是同样如此。 钟意晚可以选择不接受,但之后绝对会有另一环等着他,直到最终呈现的结果是沈倦所期待的那个,数次的圈套循环便算作结束。 看似给了钟意晚绝对宽限的自由,但又把他牢牢抓在手心挣脱不出。 过程中或许有微微失控的时候,但钟意晚毫不怀疑,只要能够达到自己预期的那个结果,沈倦可以为之不择手段。 毕竟黑化值摆在那里,沈倦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如果钟意晚真的只是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漂亮蠢货,那他还真看不出来这一点。 可惜他不是。 钟意晚讨厌控制欲强的人,但不讨厌沈倦。 至于沈倦对他设下的小圈套……就当恋人间的小把戏算了。 无非是些小打小闹,都在钟意晚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再说了,沈倦的性子还算温和,怎么着也不会跟南寄欢那样拿条链子把自己捆起来。 就在这时,台上的戏子唱罢一场戏,敲锣打鼓地举行这场戏的谢幕仪式。 钟意晚拿起侍者放在圆桌上的戏目随意地看了两眼,发现还剩一场牛郎织女的戏没演。 今日时节特殊。 为了应景,戏院便将这场戏排在了最后。 钟意晚吃着沈倦剥好的瓜子,惬意地扇着风,等着下一个好戏开场。 在一阵铜锣声中,沈倦凑到他耳边:“师尊要吃刨冰吗?” 见他点头,沈倦回道:“刚巧我跟某位先生学了做刨冰的花样,师尊稍等片刻,我去借一下他们的小厨房。” 钟意晚安静地注视着他走远,片刻后才兴意阑珊地转头看向戏台。 修真界的传说故事跟他在现世听的很多都不一样。 就比如戏台上唱着的牛郎织女。 那位牛郎并非什么家境贫寒的放牛娃,而是一个被狸猫换太子的真太子。 那头会说话的老黄牛其实是一只即将得道成仙的精怪,跟在太子身边不过是为了吸取对方身上的真龙之气。 太子和神女的相遇过程倒是和钟意晚在现世中听到的片段一样。 在老黄牛的教唆下,太子偷了神女的羽衣,令其暂时失了法力。 不过从始至终神女都未曾对太子产生过爱意,只有被囚禁的无尽恨意。 若不是心中复仇的意念一直支撑着她,神女怕是早就自戕而亡了。 最可笑的是太子对她的爱都是真的,为了她而努力奋进也是真的。 后来太子暗中做局铲除了当时将自己换到皇宫之外的贼人,经过重重磨难之后才被皇帝接回宫中。 几年之后,旧皇驾崩新皇继位。 神女成了皇后,同时也是后宫中唯一的女眷。 可事后的各种弥补都阻挡不了她复仇的意念。 她哄骗新皇,告诉他只要吃下老黄牛的肉就能飞升成仙,穿上老黄牛的皮就能抗过飞升天雷。 皇帝自然信她。 老黄牛被皇帝扒皮吃肉的前一夜,神女去牢里看了它。 令人气愤的是。 这头给神女带来一切不幸的老黄牛竟还有脸哭天抢地地求她跟皇帝美言几句,让皇帝放了它一命。 神女假意怜悯它,提出了用羽衣的藏匿地点作为交换。 为了保命,老黄牛便告诉神女说羽衣就被皇帝藏在他们寝殿里最大的那根房梁上。 当晚神女支开了皇帝,果然在梁木上找到了自己被夺去的羽衣,法力终于再次回归,但同时神女也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身孕。 从前那些日子里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受孕,却没想到败在了最后一步。 神女怜悯天下苍生,又怎会伤害无辜的胎儿。 重回天界之后不久她便诞下一女。 可惜这个小女娃没有经历飞升天雷的淬炼,根本不能在天界停留太长时间。 神女别无他法,只得重返人间,将尚在襁褓里的女娃娃交给了皇帝。 自她走后皇帝每日憔悴不已,不仅沉迷求仙问道,还妄图通过发动无谓的战争来引起她的注意。 因为皇帝知道神女心系苍生,绝不会忍受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如今看到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人再度归来,皇帝甚至偏执地想要废去对方一身修为,将之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不过这次神女是有备而来。 她的身后是十万天兵天将。 天界的王母手持玉簪,在两人中间画出一条蕴含着天道法则的浩瀚星河。 随即她将那些因为战争而死的百姓们全都变作了喜鹊。 皇帝若想以凡人之躯跨过银河就只能踩着喜鹊过去。 可那些喜鹊皆是因他而死的无辜百姓,又怎会让他如意? 每次皇帝还没走一半,鹊桥便会突然塌陷。 披着黄牛皮的皇帝只能挣扎着被喜鹊从银河中叼起,接着丢回起点重新来过。 神女很快就腻了这样的游戏,她将皇帝扔回了他的金殿,又将女婴交到了对方手上,临走前她只给皇帝留下了一句话: “你走你的帝王路。” “我行我的长生道。” “此后各不相干。” 第71章 专业的系统从不出错 沈倦带着两份刨冰回来的时候这场戏还未演完。 自神女回了天界之后皇帝便一蹶不振,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般,整日除了炼丹求仙就是下令军队征战四方。 而他与神女的那个女儿也在皇帝的呵护下渐渐长大。 此女单名一个“攸”。 她身负神族血脉,所以具有极好的修炼资质,年岁尚小时便拜入了某个仙门之下。 看到这里钟意晚就没有心思继续下去了。 他原以为戏楼把这个戏目放到最后是为了在七夕这晚进行压轴表演,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端王到底是久经沙场,喜怒皆不形于色。 只是他不停摩挲着玉扳指的动作却暴露了他不平的心绪。 神女鹿悠还在凡世时处处与人为善,宫内宫外皆有诸多好友。 这则牛郎织女的传说便是鹿悠的一位好友编写的。 最初的版本就是戏台上正演着的这个,露骨到只差没有指名道姓。 话里话外都是对周皇昏庸无能的冷嘲热讽。 传到宫中之后周皇震怒,杀了许多散布这则故事的平民百姓。 迫于皇权威压,故事传到最后就变成了天上下凡的织女对一位董姓放牛娃一见钟情,两人不顾王母阻拦也要在一起…… 总之就是完全变了味道,与最初想要讽刺周皇的目的大相径庭。 碍于这个丑闻的存在,皇室差点联合起来将如今的周皇废黜。 若不是齐王和后宫中某位妃嫔的母家坚持要保下他…… 眼下在皇位上坐着的人还不一定是谁。 周皇坐稳皇位之后又过去了十多年,民间百姓渐渐淡忘了他与鹿悠的故事。 明晓事因的高官和周朝的王室成员们为了在暗中反抗周皇的淫威,还特意编造出了个七夕节。 他们打着与民同欢的旗号来歌颂“牛郎”和“织女”的爱情故事,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只有那些人自己知道。 周皇暴戾恣睢,谁敢传他的闲话他就敢杀谁。 那要是全天下的百姓都“歌颂”他与神女的爱情传说呢? 悠悠众口最难堵。 周皇总不能杀尽天下人。 不过端王倒是没想到,戏楼里的老板竟然胆大包天到连这样的戏目都敢放在明面上演出。 今日来青山城里放松玩乐的周朝官员们不在少数。 端王只要稍微瞧上一眼就能看到好几个熟面孔。 他眯了眯眼,那些人几乎都是身居高位的大官。 他知道大家平日里对皇帝有诸多不满。 每年也就盼着七月初七这天来暗中讥讽周皇一番。 但说到底这些都是上不了明面的事。 当年端王手握大周一半的兵权。 当丑闻散播开来,王室成员联合起来准备废黜皇帝的时候,他正苦于对抗边疆蛮族,未能参与京都中的争权夺势。 眼下他的权力被周皇一点点收回,更加无法对抗积威已久的周皇。 若是今天他来戏楼里听了这个曲子的事情被周皇知道,对方与他之间的隔阂必然更大。 另外几位官员应当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煞是精彩。 他们只是想要暗中宣泄一下对皇帝的不满,顺便看个热闹。 可能会丢脑袋的事谁愿意做? 戏台上的好戏即将落幕。 不明所以的平民还在唏嘘感叹道这次唱的戏跟平日里流传最广的版本不一样。 身处权势漩涡的人已经骇得满头大汗。 如今民间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周皇和神女鹿悠的事,但不代表大家都把曾经的丑闻忘掉了。 终于有位大官忍不住了,中年男人拍案而起,白玉茶盏被他摔得四分五裂。 正准备谢幕的戏子们被这一动静搞得顿住动作。 “这场戏是谁排的?!老板呢?” 眼见着有人闹事,原本吵闹的戏楼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而真正的幕后推手沈倦还在拿着帕子给钟意晚擦嘴。 少年长睫微垂,唇边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我先前养了群鱼。” “各个都是肥美异常。” “弟子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它们从不同的池子里聚到一起。” 钟意晚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疑惑地发出声轻哼,抵在他唇上的力道加重了些,随即沈倦便收回了手,动作克制地叠好了帕子。 “师尊有兴趣看我钓鱼吗?” 钟意晚反应过来什么。 他看也不看戏楼中最后一场“好戏”,起身后径直往外走去。 “鱼又不是一会儿就能上钩的,眼下时间太晚了,我有些困了。” 沈倦眸光稍动,一语不发地跟在钟意晚身后向外走去。 几乎是两人前脚刚走,后脚端王带来的士兵便封锁了整个戏楼。 钟意晚瞧着身披甲胄的官兵们一脸严肃地纵马挥散人群,只觉得兴致被人坏了个七八分。 他直接跟沈倦传音道:“今晚不回摇光峰了?” 后者答得很快:“我需要留下来处理一些事情,师尊累的话我先送你回去?” 钟意晚应了好,出城的路上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谈论戏楼里发生的事情。 回去的时候还是坐的白凤车架,夜已深,太一宗的山门口只有四位值守弟子,比两人刚出宗时显得寂寥不少。 山路两旁都有石灯,白色的飞蛾扇着翅膀朝烛火扑去,却被石灯上的琉璃罩困在外面。 钟意晚无意间瞥见这一幕,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他就像那只蛾子,而沈倦就是石灯中心的火。 不被此世接纳的异世之人竟然会自不量力地妄图跟天道的亲儿子在一起。 听着身边人声音欢快地讲着些讨他欢心的逸闻趣事,钟意晚在心底叹了口气。 沈倦已经知道他不是原装货了,可他还不知道对方离谱的黑化值究竟源自何事。 之后还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人谈一谈。 沈倦一路将钟意晚送至白鹤居,进屋后又是点灯又是铺床的,将要分别时一步三回头,似乎还想跟他说些什么。 钟意晚刚换好沐浴时穿的长袍,此时正披散着发倚在门框上,金辉落了他满肩,黑眸里盈着笑意。 眼见着沈倦就要合上院门走了,他这才道:“早些回来,之后找个时间,我有事情需要问你。” “还有,”他神色别扭地曲臂搭上后脖颈,道:“你可仔细点,千万别受伤。” 话音刚落,即将出门离开的人又折返回来。 或许是烛火映的吧,钟意晚暗忖道。 不然他怎么看到沈倦的耳根有些红? “我能不能和你……钟熠,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只是想……” 沈倦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 系统一脸麻木:【男主可能想要一个离别吻。】 钟意晚道:“你确定?” 【我出厂时的设定可是恋爱攻略系统,不可能判断出错。】 钟意晚决定信系统一次,他主动前倾身子在沈倦唇上落下羽毛般轻飘飘一吻。 这个吻一触即分,沈倦怔愣过后像是炸毛的猫一般后退几步。 再开口时声音都变得沙哑不少:“我得快些走了,后天回来。” 他原本只是想要抱钟意晚一下,毕竟被烛光包裹的钟意晚看起来真的好像下一秒就会离他而去。 但刚刚那一下把他砸得头脑发懵,再晚走一会儿他都可能会忍不住。 钟意晚怎么看怎么觉得沈倦离开的背影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他不解地摸了摸鼻尖。 黑化值那么高的男主,到了他这里倒还挺白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 第72章 装傻的人看的分明 七月中旬,暑气未消。 扶幽城那边的灾祸已经平息,疫病也已解决。 各路仙门世家派去的支援弟子陆陆续续地返回宗门。 太一宗的几位长老也赶了回来。 钟意晚还记得自己先前一剑拆了自家宗门的事情。 等各位长老全部返回宗门之后,他和钟太狗一起带着赔礼挨个登门拜访。 也不知道是不是宗主燕逐尘提前嘱咐过什么。 尽管天璇峰峰主莫惊春还是很不待见他,但到底也没再出言讽刺,只是见到他后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钟意晚悬着一颗心走遍了其余六峰。 除了莫惊春,其他人的态度都很友善,像兄长那般关照着他的情绪。 更让钟意晚觉得惊奇的是,白狐狸姜南竟还跟他道了歉,说要不是当初自己没有看顾好他,钟意晚也不至于被大妖抓走,之后也不会发生那些糟心事。 算起来这是钟意晚苏醒后第一次跟姜南再见。 白狐狸对他的态度变了很多。 先前看向他时,姜南那对儿狭长上挑的狐狸眼里总是装着猜忌和疑虑。 现在则被普普通通的情绪所替代。 钟意晚临走时姜南叫住了他。 对方别扭地往他手里塞了个天阶中品的法器,说是补给他的生辰礼。 那件法器是某位炼器大师的名作,外观是一枚山鬼钱的形状,挂在腰间可避鬼魅,招福运。 因为铜币上有个小豁口,所以只被评为天阶中品。 即便如此,此等法宝也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顶级法器,地位仅次于仙品。 知道这件法器的来头以后钟意晚毫不犹豫地将东西退了回去。 但姜南不由分说地把小铜钱挂在了他腰间,随后将他连人带鹤一起丢回了摇光峰。 系统劝自家宿主将那枚可以招来福运的铜钱收好。 因为他看出了钟意晚自从来到修真界之后就一直处于运气低迷的状态。 况且他刚刚并没有在姜南身上检测到负面情绪,那就证明对方没有说谎。 铜钱能不能驱邪无所谓,能够改善他家宿主的坏运气那才是真的好。 钟意晚被系统说服,老实收下了招好运的铜钱,随后带着赔礼拜访了其余几位峰主。 待他跟六位峰主们都赔过礼道过歉,就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 正常情况下,修真界中的孩童五六岁就能入道修炼。 钟意晚十九岁才刚刚摸到门槛。 他的起点比别人晚了许多,因此只得投入十二分的努力去弥补先天不足。 平日里都是纪云京和林颂知轮流带着他修炼。 两人见他摆出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还以为是宗门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或多或少开导过他不要过度追求修为进阶的速度而忽视了锻体强身。 钟意晚二话不说,直接拉着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开阳峰峰主季青临进行对练。 虽说开阳峰主管门派后勤,但季青临此人可是十足的剑痴,修的是大彻大悟的无为道,执仙剑随心。 即便是当年一剑惊天阙的少年钟意晚,也只是在问道大会上险胜于季青临。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季青临的修为比之以前更加凝实,剑意和剑心也绝不是刚刚入道三月的钟意晚所能比的。 面对钟意晚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老妈子似的纪云京愁的头发都快薅秃了,但就是拦不住自家那位铁了心的崽子越级挑战。 季青临狂放随性的性格决定了他一旦出手就不可能放水。 出乎意料的是,钟意晚竟然挡住了他三剑。 要知道钟意晚不过才金丹后期的修为。 而季青临早已是渡劫后期,半步飞升的境界。 纪云京还以为季青临破天荒地给人放水了,不过看他家季师弟微微诧异的眼神,好像又不是如此。 钟意晚撑着惊阙剑半跪在地上,额头渗出的冷汗淌过鬓角,打湿了耳边碎发。 他被迎面劈来的剑意冲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巨大的嗡鸣声,现在他只觉得内脏都要被那三剑给震碎了。 但钟意晚仍旧挺直了脊背,眼神决然,丝毫不见半分怯懦。 这种程度的伤害远远比不上炮弹落在他身边时的那种痛苦感受。 某个瞬间,钟意晚的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似的闪过几个画面。 绑着蝴蝶结的工兵铲。 身穿迷彩服的同伴。 模拟实战演习时被有心人替换掉的空包弹…… 记忆碎片的突然显现不过发生在转睫间。 下一秒,钟意晚猛地回神。 趁季青临诧异的功夫,钟意晚几个闪身来到他背后,惊阙剑携着剑意“予”一剑刺出。 这一剑并不华丽,提前也没有什么预兆,一切只像砍瓜切菜那般随意。 季青临眸光微闪,抬起随心剑接下了钟意晚的攻势,并顺势将其震飞几尺远。 纪云京赶在钟意晚落地前将他稳稳接住,林颂知也赶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眼见着他们跟照顾小孩似的对钟意晚嘘寒问暖,季青临的眉间闪过一丝无奈。 男子汉皮糙肉厚的,哪有姑娘家那么脆弱。 况且方才他已经试探过了,钟意晚根本不像平日里表现的那么弱。 这小子藏的还挺深。 他那三剑可是完全没有收力道,正常情况下劈碎几座山都不成问题。 但到了钟意晚那里就跟碰到了什么坚不可摧的铁板一样。 足以见其灵力凝厚。 纪云京二人还担心钟意晚因为修为上的急于求成而忽视锻体强身,但季青临却不这么想。 钟意晚是个很有天分又很聪明的人,在他心里一定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修炼计划,绝不可能做出急于求成的蠢事。 出于师兄对师弟的关怀,季青临也凑上前去关切地询问钟意晚可有大碍。 林颂知头也不回道:“断了两根肋骨,内脏也被波及到了一些,得有段时间不能修行了。” 他想要责备钟意晚,却又不忍心开口凶人。 于是林颂知对季青临道:“季师弟你呀!小晚不知道轻重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哎?你脖子上的伤是什么时候搞出来的?” 经林颂知这么一提醒,季青临后知后觉地发现颈间有些疼。 他毫不在意地抬手一摸,可谁料入手便是温热的鲜血。 他不由得更为诧异。 修道者自生出金丹之后便会自发地在周身形成一道护体灵力。 季青临作为渡劫后期的修士自然也不例外。 钟意晚刚刚那一剑竟能直接破了他的护体灵力进而伤到他?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事。 钟意晚眼前发黑,跟断了信号的老电视一般出现大片灰白色的雪花。 他强撑着一口气道:“我每日都会去宗门秘境里和妖兽邪祟进行实战演练,包括闯进高级幻阵进行抗压训练。” “锻体……我不比其他人差。”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还得、得再快一点……修为太低了,我要……哥哥。” 话说到最后,钟意晚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有抱着他的纪云京听清了最后一句是什么。 看着怀里陷入昏迷的钟意晚,纪云京的眼里满是复杂。 他将钟意晚打横抱起,随后对着林颂知道:“我带他去你的药庐?得快些给他处理伤势。” 林颂知点点头,叫上了同样挂彩的季青临一起去往天玑峰。 之后一个月钟意晚都在养伤。 沈倦被事情绊住了脚,暂时回不来。 钟意晚不想让他分心,便没有告诉他自己受伤的事。 金丹期迎战渡劫期。 光是听着就很不自量力。 况且以沈倦对他的在意程度,知道他受伤的消息之后那还得了? 怕是会直接放弃将要到手的权势,随后着急忙慌地赶回来照顾他。 那还是算了吧。 在钟意晚眼里,两个人在一起可以相互扶持、共同提升,但绝不能是一方拖累另一方。 先前他刚穿过来的时候给沈倦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他们才刚在一起,他可不想因为笨手笨脚地照顾不好自己而遭到沈倦的数落。 休养身体的那段时日里他没有闲着。 白天钟意晚跟着林颂知学习药理知识以及符箓阵法的绘制技巧。 晚上没人的时候他就靠在床头上翻看系统给他打印出来的原着内容。 他一边看,一边还会在本子上列出思维导图,以此来梳理剧情线。 目前他的系统等级是300级,解锁了阅读整本原着的权限。 美中不足的是系统附赠给他的卡牌多少有些不正经。 什么高敏感度卡牌啊,皮肤永久水润卡牌啊,以及某张粉红色的“每日每夜紧致销魂”卡。 这些都是什么鬼? 技能卡牌没有出来一张好用的。 歪门邪道倒是不少。 搞得钟意晚一度怀疑穿书局到底是不是正经机构。 抛开这个不谈,他在翻看原着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来年春分以后举行的问道大会。 原着中,沈倦在问道大会时结识了许多同道志士。 这些人大多在后来成了男主的左膀右臂。 问道大会结束之后没多久,沈倦反杀恶毒师尊,随即叛出宗门。 那时正巧赶上大妖惊澜从太一宗出逃。 惊澜所过之处不留一个活物。 沈倦倒霉地跟他的活动轨迹重合。 所以就有不明真相的人将这盆脏水泼到沈倦身上。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沈倦被四界通缉,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被迫开启了一段极为狼狈的逃亡生涯。 仙门本想联合起来讨伐沈倦,但藏匿在小世界里的大妖惊澜被人发现了些许踪迹。 沈倦叛出师门前结交的知己好友纷纷在这时为他打抱不平,坚持认为沈倦是无辜的。 但好友们的能力有限。 他们为沈倦洗白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某些人故意抹黑拉踩沈倦的速度。 钟意晚兀自思忖片刻,随后在本子上分别用朱笔和黑笔记下了几个人的名字。 他托着腮,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写画画,那双看似清澈而又愚蠢的眼睛里透不进任何光亮。 眼下剧情的走向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 不仅仅是大妖提前出逃,还有其他一些细节之处。 不过原着里那些污蔑诋毁沈倦的人须得小心防备。 钟意晚摩挲着书页,想到了某条隐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他重新从笔架上取下朱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观自在。 第73章 新手教学 【滴滴答滴滴答,宿主宿主快醒呀。】 毫无起伏的正太音,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着几分敷衍。 钟意晚困顿地揉了揉眼,对系统道:“谢谢。” 系统给他甩了个表情包,随后道:【你的心可真大,这种地方都能睡得着。】 钟意晚无奈地苦笑:“我实在受不住了,好累。” 自从他的伤势渐渐好转之后,钟意晚便瞒着林颂知还有纪云京他们偷摸进了宗门秘境里和邪祟妖兽对练。 他能感受到自己就快要突破了。 眼下正是需要凝炼修为的关键时刻,因此更加不能松懈。 宗门秘境中有很多前辈们布下的高阶幻阵。 里面的东西无限接近于真实,一些造物甚至能被带出去。 正是高阶幻阵如此特性,导致它很轻易就能混淆入阵者的感知力。 考验了修为的同时又能磨砺心性。 钟意晚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没日没夜地独闯秘境。 不过这样做很消耗精神力,而且无休止地战斗也会让身体陷入疲惫。 钟意晚靠在石壁上发呆,入目无他,四下皆是妖物的残肢碎片。 肮脏腥臭的兽血自山洞中心的妖兽残躯上流出,一直蜿蜒到钟意晚脚下。 刚开始时他还会嫌脏,会跟每个现世的普通人一样觉得恶心、难以接受。 但现在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实在觉得累的时候,即便是这样糟糕的环境他都能睡得着。 钟意晚仰起头,山洞顶部的缺口处洒落一方月光,斜斜地倾在他身上。 月色极冷,在他眸底映出细碎光华。 他突然道:“我来这里已经有半年了吧?” 系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钟意晚低头看向手中即将凝固的污血,呢喃道:“才半年啊,我总感觉自己跟过了十多年一样煎熬。” 不仅被拐走过两次,还曾经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反复横跳。 唉…… 糟心。 系统一时不知要如何安慰,他不过是一段代码,并不具备人类的共情能力。 良久他才干巴巴道:【宿主困的话也别在这里睡,从这个秘境里出去以后空出几天放松放松?】 钟意晚勉强扯了扯嘴角:“也好。” 他撑着惊阙剑站起身来,眼前一阵头晕眼花。 感知到他状态不好,惊阙剑焦急地发出一声剑鸣。 钟意晚缓过不适的劲头,轻拂过剑身,安慰道:“别急,我没事。” 他强撑着疲累的身体走到山洞中央的妖兽残躯附近。 这只妖兽的兽丹是幻阵的阵眼。 只要找到那颗兽丹然后毁掉,他就能出去了。 钟意晚用帕子掩住口鼻,在满地狼藉中好一阵翻找,终于在一滩血污中翻到了婴儿拳头大小的赤色兽丹。 他毫不犹豫地用力捏碎兽丹。 从中溢出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钟意晚眉头紧缩,刹那间,周身的场景如同镜子崩裂般破碎消落。 再睁眼时他已经站在了宗门秘境的出口处。 意料之外的是纪云京正在这里等着他。 看他浑身血污的从秘境里出来,老妈子顿时就遭不住了。 “这是又受伤了?你先前的伤尚未好全,怎么现在又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纪云京满脸愁容地拉着钟意晚左右查看,确认他除了精神不振之外一切都好,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放下心来以后纪云京在他身上施了清洁术法,继而拉着人使用缩地千里回了摇光峰。 白鹤居的前院,钟太狗正和几只小麻雀一起玩闹,见到纪云京带着人回来,他赶忙化为人形,一路小跑去厨房烧热水。 钟意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纪云京的脸色,没底气的小声道:“师兄,我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纪云京绷着脸一言不发,沉默地将他扶到了内室的床榻上安顿好。 见一向对自己温和包容的纪云京似乎有些愠怒,钟意晚只得老实道:“对不起,我以后都不偷跑出去修炼了。” 额头被人不轻不重地弹了下,钟意晚茫然地抬起头来。 纪云京坐在床沿,苦口婆心地劝道:“勤奋刻苦一点是好事不假,但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答应师兄,好好休息两天可以吗?” 钟意晚抿唇,老老实实地应了好。 纪云京揉了下他的脑袋,放缓了语气道:“方才季青临跟我发讯息让我过去一趟,稍后再过来看你。” 顿了下他继续道:“你偷跑去秘境里的事只有我知道,我不会跟掌门他们说的,你放心。” 钟意晚设想了下被燕逐尘和林颂知轮番数落的场景,被吓得打了个冷颤。 纪云京乐道:“现在知道怕了?以后好好听师兄们的话,我们又不会害你。” 钟意晚小声道:“我知道了。” 纪云京又揉了把他的脑袋,嘱咐他好好休息,之后才转身离去。 不久后钟太狗送来了沐浴用的热水,钟意晚感激地道过谢,褪去衣衫后任由身体没入水中。 也许是热水包裹着四肢的感觉太过惬意,困顿感如潮水般袭来。 钟意晚趴在浴桶边缘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桌案上发光发热的传讯符。 这种亮度的传讯符只代表一种可能,那就是发来的信息过多,传讯符要爆了。 同时也代表着发来讯息的人正处于情绪失控的边缘。 钟意晚无知无觉,不知睡了多久,意识迷蒙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他还以为是纪云京去而复返,便强打起精神道:“师兄你回来了?”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 钟意晚用手腹轻轻揉着眼,方才他趴着睡时压到了眼睛,现在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 他又问了一遍:“师兄?你生气了?”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钟意晚心中直犯嘀咕。 如果是纪云京的话怎么会不理他? 难不成是钟太狗给他添热水来了? 想到这里,他方才意识到浴桶里的水有些凉了,再泡下去的话怕是会生病。 他翻出浴桶,打着哈欠将身体擦干,之后随手捞起架子上的浴衣穿好。 刚转身就对上了沈倦那双乌沉沉的眼睛。 钟意晚系着衣带的手一僵,睡意都被吓没了。 他赶忙把穿的松松垮垮的浴衣拢紧,打着哈哈道:“你回来了啊,不是说让你安心处理魔皇他们的事吗?” 在他这句话说完以后沈倦的表情险些收不住,他极力压抑才不至于失态,只是脸色依旧不怎么好。 他目光幽幽地望着眼前人:“我若再不回来,师尊是不是要跟旁人在一起了?” 钟意晚连连摆手表示不可能:“怎么会?你放心,我每天除了修炼就是……” 注意到沈倦表情幽怨,钟意晚一时有些卡壳,突然间他灵光一闪,哄道:“除了修炼就是在想你。” 果不其然,沈倦听了他的话后神色缓和些许。 钟意晚不由得松了口气。 结果下一秒就听人这样道:“师尊净会说些好话糊弄人。” 钟意晚抓了下脸,试图为自己辩解,但还未开口就先打了个喷嚏。 见此沈倦立即止住话头,他从须弥戒里取了外衫裹住钟意晚,不由分说地把人抱到了床上放好。 起身倒茶时发现壶里空空如也,他眉头一皱:“钟太狗都是怎么照顾你的?” 钟意晚不好意思道:“不怪他,我先前一直在颂知师兄的天玑峰休养,近日才回来。” “一时还没有适应过来,所以在生活起居上难免有些疏忽。” 沈倦抓住关键字眼,眉峰压低:“休养?你病了?” 钟意晚自知说漏了嘴,神情不禁有些尴尬,他含糊道:“小病而已,现在已经好了。” 沈倦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信。 眼见着他的表情愈发阴沉,钟意晚求生欲满满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全都交代了出去。 听完后沈倦的表情丝毫不见缓和,他语气发沉:“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二人隔两三天就会用螺贝或者传讯符联系一次。 钟意晚从不会跟他抱怨什么,也从来不说扫兴的话,每次都是语调欢快地跟他分享自己的修炼成果。 所以沈倦根本不知道钟意晚受伤的事情,也不知道钟意晚在养伤期间都在强打精神陪他聊天。 放在床沿的手越攥越紧,不期然间被人动作轻柔地握住。 钟意晚贴近他一些:“别苦着张脸了,我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再说了,男孩子磕磕碰碰的很正常,我又不是易碎品。” 沈倦还没来得及接话,唇上蓦地覆来一片温软。 钟意晚的脑海里,狗头军师系统还在认认真真地教学:【据我分析到的数据来看,这种情况下堵住另一半嘴的最好方法就是a上去。】 钟意晚表示自己悟了:“我第一次谈,核弹你别骗我。” 系统拍胸脯保证道:【虽然我喜欢搞点副业,但我可是专业的恋爱攻略系统。】 emm专业的系统应当不会出错,姑且一试。 说服了自己以后钟意晚将信将疑地贴了过去,但下一步要怎么做他完全不明白。 系统为他出主意:【你试试咬一下,或者啃一口?反正就算是被你弄疼了男主也不会怪你。】 钟意晚觉得很有道理,便试探着侧头咬住了沈倦的下唇。 被他吻住的人呼吸微沉,钟意晚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隔着层衣料都能感受到其下砰砰加速的心跳。 沈倦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他捏住钟意晚的下巴往下扣,舌尖撑开他的牙关,丝丝埋怨和遮掩不住的欲望一齐从这个吻里宣泄而出。 唇瓣温热,所过之处带起一阵令人酥麻的电流,沈倦抬手抵住钟意晚的后脑勺,将人放倒在床上扣住手腕置于头顶。 钟意晚想要偏头喘息,但又被捏着下巴捉了回来。 他在脑海里发出尖锐爆鸣:“核弹你个狗!现在堵不堵得住沈倦的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挡不住他的第三条腿!” 系统阿巴阿巴:【我也没想到男主的反应这么大……那什么,我先进入休眠模式了,完事了叫我开机哈。】 钟意晚骂骂咧咧地退出了跟系统的聊天框。 他第一次从平日里温柔细腻的沈倦身上感受到那么强大的侵略性。 沈倦用力压住他的手腕,不许他退,也不准他侧头躲避,强势的吻让钟意晚觉得自己像只搁浅的鱼,窒息感让他忍不住期待更多的氧气灌进来。 此举落在沈倦眼里就是在回应和索吻,因此钟意晚成功为自己换来了更加不容拒绝的侵占。 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顺着鬓发滴落在头下的软枕上。 浴衣被蹭乱,腰身也被人握住,沈倦渐渐地不再只满足于这样,落在钟意晚唇间的吻愈发炽热,逐渐转移阵地,开始吻他的下巴,随后是脖颈、锁骨…… —— 纪云京来的时候看到了把脑袋埋在翅膀里装聋子的钟太狗,他疑惑地蹙眉,刚要往内院里走就被猛然惊醒的钟太狗拦住了。 钟太狗抖着嗓子道:“仙君,我家小师尊好不容易才睡着了,您要不等会儿再来?” 纪云京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想到钟意晚精神不振的样子,他还是打消了试探的念头。 低声交代过钟太狗守好钟意晚后他便离去了。 钟太狗战战兢兢地确认他确实走远了才继续缩头装聋子。 娘嘞。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 他一个清纯仙鹤还要帮人家看门。 丢脸。 太丢脸了呜呜呜。 内院里再次传来一声压抑地哭腔,到最后都变了调,钟太狗把头埋的更深了。 第74章 磨刀 天玑峰峰主正殿。 林颂知悠哉哉抿了口茶,狭长的狐狸眼扫过坐在他对面一脸忧愁的纪云京。 他放下茶盏,舒舒服服地靠在圈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椅子扶手: “小晚的骨龄约摸在十八到二十岁左右。” “相比于他哥哥,他还是个孩子。” 纪云京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闷声闷气地开口:“我知道。” “就是因为他年纪小,所以我才更加担心他被别人诓骗。” “何况他都两天没回我讯息了。去摇光峰找他也见不到人。” “还有他那个徒弟……” 说到这里,纪云京忍不住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倦对小晚有不一样的心思。” “抛开沈倦的身份问题不谈,那孩子看着就比小晚聪慧能干。” “万一小晚被他牵着鼻子走……这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闻言林颂知笑着摇了摇头:“谁牵着谁的鼻子走还不一定呢。” “沈师侄修的是超脱因果,唯修自身的太上忘情之道,以他道心之稳固就能看出他值得信赖。” 林颂知用杯盖撇着水面的浮叶,叹了口气后继续道:“倒是小师弟,先前他在我这里修养身体时我便注意到他执念颇深。” “有执念是好事,可执念深重便是引火烧身。” 纪云京想到什么,蹙眉道:“他的剑意是因为执念而生。” 林颂知缓缓点头,眼神落在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上,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他的哥哥用惊阙剑挥出的是含有无尽生机的剑意‘逢春’,是为渡万人而生。” “但他用惊阙剑挥出的却是能够摧毁一切的剑意‘予’。” “生杀予夺,予取予求。” “明明是双生子,心性、气质、喜好却截然相反。” “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语毕,室内一片静寂。 纪云京满眼复杂情绪,他疲惫地撑着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晚身上的确有很多谜团。”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钟弈唯一的血亲。” “往生镜证实过他的身份,就连惊阙剑也承认他。” 说着,他神色纠结地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卷竹简,用灵力拖着送到林颂知面前。 “我能理解你的戒备,毕竟我们都不是任性的毛头小子了,而是背负着宗门命运的长老。” “我与你说过,早前我的人也查过小晚,但跟钟弈一样,完全查不到他是从何而来的。” “他们兄弟俩都是突然出现在了修真界,比那只大妖的行迹还要古怪。” 林颂知眸光一闪,动作缓慢地将竹简展开,一目十行地浏览完以后他将竹简退回。 他老神在地抿了口茶,狐狸眼上挑,轻描淡写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我倒是没想到,从钟意晚去章化城那时起你就在派人跟踪他。” 纪云京抿直唇线不语,如此便算作默认了。 林颂知莞尔:“我还当你会看在钟弈的份上无条件地信任他。” 纪云京表情挣扎,低声道:“责任在前,不管是为了宗门。” “还是为了凡世的无辜百姓,我都不能放任不知底细的人混进修真界为乱。” 林颂知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看你近些时候的表现,你对小晚的疑虑应当已经打消了吧?” 纪云京苦笑一声:“不然呢?你不也放下了对他的怀疑?” “调查完他的情况后我才发现他整个人干干净净的跟张白纸差不多。” “更多时候呆笨得令人不忍直视,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会对修真界不利的坏心思。” “比起负重前行,他更适合被人小心呵护着养在僻静之地。” 想到钟意晚憨憨的模样,纪云京的脸上布满愁云,碎碎念道:“这都两天了。” “他连个回信都没给我,你说他是不是被沈倦那小子给拐出去了?” 林颂知禁不住笑出了声:“出去走走也好,小晚前些日子绷得太紧了,让他歇息一下也无妨。” “更何况沈倦喜欢他还来不及,哪里舍得伤他?你安心便是。” 纪云京长长地叹了口气。 道理他都明白。 但他担心沈倦喜欢的是原本的师尊钟弈。 他们这些峰主都能注意到钟意晚的异常,更别提和师尊朝夕相处的沈倦了。 万一沈倦把傻乎乎的钟意晚当成替身了怎么办? 钟意晚性子单纯可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清澈的愚蠢,根本玩不过猴精猴精的沈倦。 思及此,纪云京愁得连连叹气,暗下决心要在以后找个时间委婉地提醒钟意晚一下。 而深知内情的林颂知只是低头喝茶,但笑不语。 —— 秋分前后天气转冷,天空灰蒙蒙一片,时不时就会飘些雨丝下来。 这场秋雨淅沥轻薄,温顺地在山间织起雨幕,最后伴着凉风坠落在院子里火红一片的山茶花上。 摇光峰上的阵法可以保持气温恒定,却无法阻止天气变化。 钟太狗在前院里有自己的屋子。 只是他被放养惯了,见到雨就只知道跑出去撒欢,完全忘了看守白鹤居的重任。 后院书房,钟意晚小幅度喘息着推开凑在自己颈间的脑袋。 他拢紧衣袍,艰难地直起身体去够被推在一边的传讯符。 传讯符亮了很久了,要不是蒙在他眼上的发带在意乱情迷中被蹭了下来,他也不可能注意到。 钟意晚累到极点,指尖都在止不住地发颤。 从昨天到现在他只睡了两个时辰,一刻钟前他被雨声吵醒,这才发现身边的位子空空如也。 他想也没想地披上衣服寻人,很轻易就在西面的书房里找到了托腮观阅文书的沈倦。 钟意晚也不知道后者发的什么疯,看到他后眼神都变了。 他认为自己裹得挺严实的。 但还是稀里糊涂地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钟意晚试探过两次都没能够到光亮缓缓熄灭的传讯符,便只好悻悻然收回手。 怔忡间,那只收了一半的手被另一只大手覆上,沈倦的指尖划过他的脉搏,在敏感处揉捻,最后缓缓与他十指交扣。 唇部覆来温热,钟意晚身下便是桌案,根本退无可退,只能被抵着下巴索取。 防线处在被击溃的边缘,理智也在一点点瓦解。 他还是没能推拒成功,只是顺从地回应占有。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侵占终于宣告结束,他被沈倦抱去清洗身体。 将沈倦赶走之后钟意晚边掉眼泪边清理自己。 身上红一片青一片,看起来像是被人打了,腰部酸疼,下半身完全使不上力,稍微抬一下腿就疼的他倒吸凉气。 决定了。 接下来一年沈倦能碰他一次算他输! 钟意晚艰难地清洗完毕,抖着身子穿好衣服。 推开门就看到了刚刚沐浴完的沈倦,后者见了他后眉眼一温,终于没再发什么疯,而是动作轻柔地将他抱回了屋里盖好被子。 “饿了吗?我去给你做些好吃的。” 自迈入金丹期以后钟意晚就辟谷了,隔几天吃一次辟谷丹就行,基本上没怎么贪恋口腹之欲。 可一想到沈倦的手艺……他立即把委屈埋怨抛之脑后,挺欢快地报菜名。 沈倦一一应下,给他掖好被角之后便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钟意晚一人,闭上双眼后不久就有一阵困意袭来,他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或许是下雨天的缘故,外面的天色一整天都是昏暗阴沉得可怕。 睡迷糊了的钟意晚连沈倦是什么时候叫自己起来吃饭的都不知道。 沈倦服侍懵然呆愣的钟意晚用过晚饭,将人哄睡着以后他才捏着密令离开白鹤居。 开阳峰的某处飞瀑下,林颂知已在亭子里等候多时。 见沈倦过来,他刚想说些什么,外放的神识率先在沈倦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风灵力。 林颂知一顿,眼神落在了沈倦颈间的红色印记上,他眉梢微抬:“你这是欺负人了?” 沈倦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林颂知笑道:“他还真是由着你折腾。” “你都不知道前些时候他忙成了什么样子。” 沈倦撩起衣袍在他面前坐下,闻言眉心一跳:“怎么回事?” 林颂知好笑地将钟意晚沉迷修炼的事情说了出去。 最后感叹道:“到底是年纪小,精力旺盛,平日里都不见他觉得累。” “但凡我那群整天游手好闲的徒弟们有小晚一半心劲儿,我也不至于每天追着他们打戒尺。” 想到那群皮猴似的师兄师姐,沈倦也不禁有些头痛,但还是委婉道:“师兄师姐活泼些是好事。” 林颂知的狐狸眼一弯,笑着摇摇头:“不提他们,说说你的钟熠吧。”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雀形状的哨子递给沈倦。 单就外观而言,这只哨子跟观自在送给钟意晚的那只一模一样。 “你先前拜托我去试探一下章化城的那位观自在。” “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他并非钟熠的哥哥。” 林颂知垂下眼,表情平淡:“而且钟熠来修真界的事和观自在脱不了关系。 “此外,‘钟意晚’这个人先后经历过三次变动。” “第一次是钟熠的哥哥,第二次是观自在,第三次才是现在的钟熠。” 沈倦看上去并不意外,他漫不经心地来回转着哨子。 毫无征兆的,他将之用力捏碎,哨子的碎片中有符文一闪而过。 在场两人都看得分明。 那是某种兼具窃听功能的定位符。 林颂知神情一变。 沈倦嗤笑一声,手中聚起南明离火,完全不带犹豫地将哨子碎片烧作了飞灰。 目前种种皆已表明,上一世伤他至深的那个恶毒师尊就是如今的观自在。 不是钟熠的哥哥那就好说了,沈倦可以放心地煎焖炸煮。 注意到他表情不对,林颂知轻咳一声:“话说回来,我们的处境还挺被动的。” 沈倦挥散指尖灵火,轻描淡写地嗯了声:“钟熠他们兄弟俩从何而来的尚不清楚。” “他会不会跟他哥哥一样突然消失不见也无从得知。” “至于观自在,”说到这里,沈倦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厌恶,“这个人诡计多端,暗中没少搞小动作。” 林颂知调笑道:“你好像很了解他。” “交过几次手而已。”沈倦撇过头去嗤了声。 见他不愿多谈,林颂知果断地转移话题:“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并没有顺着观自在往深处探。” “不过……我应该跟你说过,钟熠的哥哥也叫钟弈,弈子的弈。” 看到沈倦点头,林颂知继续道:“我们跟你一般大的时候总喜欢偷溜出宗门找乐子。” “那时的钟弈一旦喝醉了酒就会胡言乱语,他总跟我们说他来自异世,下面还有个孪生弟弟。” “大家都知道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就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当他是得了臆想症。” “直到‘造物主’这个概念的出现。” 林颂知望向沈倦:“修真界中的某些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很多人不会轻易相信有什么物种竟能凌驾于九重天的神界之上,就像许多年前的我们一样。” “早前掌门向几位峰主传达过消息,我们的计划是在下年的问道大会上利用大妖惊澜向世人传递‘造物主’的危害性。” “比起坐以待毙成为‘造物主’的养分,我们更应该联合起来对抗外敌。” “除此之外便是破碎的世界壁垒,鬼界的无定河就是最好的例子,还有地处修真界东南的无垠海。” 林颂知的语气染上一丝沉重:“世界壁垒上的缺口导致这两个地方的时空特别混乱。” “更糟的是它们的范围在一点点扩大,三十年前的无定河只有山间小溪的宽度,如今已然成了条一眼望不到对岸的大河。” 沈倦沉默不语,他重生而来,知道四界会在不久之后面临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浩劫。 他并不关注众生的存亡与否。 毕竟当初往他身上泼脏水,肆意辱骂他的就是那群无知的百姓。 可他的好友,他在乎的人都还存活于此方世界。 上一世沈倦利用世界壁垒的漏洞去了“造物主”所在的世界。 结果他还没待几天,连敌情都没摸清,就被天道那个老东西给强行传送了回来。 气的他磨刀霍霍向天道,只用两年就组织好了军队,一路打上九重天。 终于快要揍到天道了,谁也没想到祂竟会让自己重来一次。 沈倦压下眸中戾气,沉着脸开口:“只凭修真界根本无法对抗造物主的种族。” 林颂知勉强扯了扯嘴角:“并不是要修真界去对抗那个种族,而是先清理掉一部分蛀虫。” “我不说你也明白,宗正盟里有很多虫豸。何况二十年前的仙魔之争以后四界关系破裂。” “可以说,如今的鸿元大陆正面临着内忧外患的窘境。” “各方内忧不解,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联合起来共御外敌。” “除非有谁能够将四界完全统一,同时清理完各界中的渣滓,这是最快最粗暴的方法。” 说到这里,林颂知自己都觉得异想天开,他笑容苦涩:“但又有谁能做得到呢?” 三天拿下青山城并且收购了全部店铺地契的沈倦垂眸看着腕上的彩绳不语。 自他重生而来已经过去五个多月的时间了。 魔界只差一点就能完全拿下,鬼界和妖界的进度尚未过半,暂且不论。 周皇的势力被他架空了大半,象征大周军权的虎符也被他拿到手了。 另一半虎符则在周皇放在了李攸手里,而李攸早就被他拉入伙了。 总而言之,目前的一切都在往他计划好的方向发展。 至多五年,他必定会将四界完全收入囊中。 沈倦面上不显,转而跟林颂知聊起了其他的事。 没过多久,林颂知的传讯符亮起,是掌门燕逐尘在叫他过去一趟。 林颂知整理了下头上的儒巾,临走前丢给沈倦一瓶药,并且叮嘱道:“这些天你少欺负人家,让他好好休息。” “这种药对于外伤的疗愈效果不错,要是小晚受伤了记得给他涂涂。” 沈倦应了好。 待林颂知走远,一旁的青草堆里钻出条探头探脑的小黑蛇,正是隐匿了身形的傅敖。 他化为人形跪伏在亭子外的台阶下,拱手道:“主子,观自在跑了。” 沈倦淡淡道:“什么时候跑的?” 傅敖看起来有些赧然,支支吾吾道:“就昨天……主子回白鹤居之后不久。” “据一直跟踪他的弟兄们说,观自在原本还在嗑着瓜子听小曲儿。” “但突然间他跟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提着一把老宽的菜刀就闪没影了。” “弟兄们追都追不上。” 沈倦嗤道:“那没事儿了,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会找过来。” 傅敖不解地挠挠头。 主子一向料事如神。 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第75章 机会 沈倦取出一条写满血字的绸帕丢给傅敖,吩咐道:“观自在的事暂且不提。” “你去一趟鬼界,把这条帕子交到玉罗刹手上。” “办事时小心些,别让他抓到你。” 傅敖拱手领命,满面肃然地将血帕收好。 思忖不过一瞬,沈倦继续道:“对了,顺便代我告知几位长老。” “让他们做好准备,七日后随我一同出兵第二鬼王阴无煞的沉眠之地。” 闻言傅敖诧异地瞪大了眼。 修真界人尽皆知,目前鬼界共有两位鬼王。 一位是只罗刹鬼,生前名为简方南。 而另一位则是只煞鬼,生前唤作殷嗣。 殷嗣生前是位早早夭折的不世神童,他死后心有不甘。 因此地魂久久徘徊于坟墓周围不肯消散。 时间长了以后他便化为了一只啖人血肉的煞鬼。 可他的少年心性历经千百年而不改,整只鬼都极其中二。 在他身上既能看到小少年特有的天真烂漫,同时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森然凌厉的残忍。 两种极为矛盾的性格在他身上扭曲变换。 如果不是自身实力过于强大。 单凭阴无煞那股作天作地的造作劲儿,他都不知道要在仇家手里死上多少次。 而今阴无煞陷入沉眠也是他自己作的。 二十多年前他对麾下大将出言讽刺。 被他羞辱的那名鬼将怀恨在心,暗中收买了阴无煞的近侍背刺了他。 为了恢复自身实力,阴无煞不得不让自己陷入沉眠。 在这之后阴无煞便成了位徒有虚名的鬼王,其下的鬼兵鬼将早就自立门户了。 但从一个月以前开始,鬼界一直流传着第二鬼王将要苏醒的消息。 那些鬼将们会怎么想傅敖并不在乎。 他只担心主子的做法会不会太过冒进。 如果沈倦带人攻过去的时候恰好撞上实力恢复至巅峰时期的阴无煞苏醒…… 注意到傅敖一脸惊诧不解,沈倦解释道:“我寻到了位擅于卜算的小先生,他算到阴无煞会在七日后面临一场死劫。” “此劫之后再难等到如此好的机会除去他。” “不过即使是死劫,仍有破局方法存在。” “阴无煞沉眠之地的东南方位便是生门,你让长老们带好伏魂杵。” “届时我会亲自迎战阴无煞,如果他的残魂跑向生门,用伏魂杵将他打散即可。” 傅敖面色迟疑地领命,最后向沈倦行过一礼,复又变作小黑蛇消失不见。 亭子里只余沈倦一人。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 现下已是月上小中天,星空疏朗,偶尔有几片浮云悠哉悠哉地飘过。 这个时候钟熠应当已经睡熟了。 也不知道他的梦里都有什么。 会不会都是些八宝卤鹅酱香鸭? 想到这里,沈倦眉眼一软,唇角绽起柔和笑意。 挂在腰间的传讯符不凑巧地隐隐发烫,这才唤回了他的思绪。 沈倦将之握在手里,看清了讯息上的内容以后眉峰压低。 他撤掉隔音阵法,脚下御起灵力,径直向宗门之外而去。 七星楼设立在太一宗山脚下的某处据点里,陈谌焦急地来回踱步,在他身边还坐着个查看文书的李攸。 过了没多久,李攸被他晃得心烦,忍不住道:“你们陈家人都喜欢想事时来回转悠?” 被她这么一凶,陈谌瞬间怂唧唧地在桌边坐好,小声道:“抱歉,怪我过于心急了。” 眼见着陈谌一脸谨小慎微的憨样,李攸蹙了蹙眉,到底没再说什么。 陈谌和陈玄商都来自于修真世家陈家。 不过陈玄商是陈家嫡系唯一的男丁,而陈谌是陈家旁系子弟。 虽说身份有些许不同,但这两位表兄弟的性格却可以说是如出一辙的呆。 也不知道沈倦是怎么做到的。 麾下的谋士大将两极分化严重。 一部分跟沈倦本人一样精明能干,另一部分则跟陈家两兄弟一样憨憨。 李攸不紧不慢地斟了杯茶,随后将茶盏和桌上的糕点一起推给了坐立不安的陈谌,试图安抚一下对方紧张的情绪。 哪曾想陈谌的反应更大了。 看到一直冷着脸的九公主竟然给自己递茶,陈谌简直是受宠若惊,几乎就要跪地大喊“草民惶恐”。 得亏房门被叩响,这才止住了陈谌犯傻。 他赶在李攸起身前小跑过去开门,打开门后入眼便是丹衣墨发,身形颀长的沈倦。 陈谌一脸“得救了”的表情,欢快道:“老大你可算来了!” 看他是这种表现,沈倦眉梢一扬,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他知道少年时期的陈谌脸皮薄,一向不擅长应对陌生的人和事。 更别说李攸还是位出身尊贵的公主,而陈谌只是世家旁支。 在如今这样可以随意买卖奴隶,出身大于才华的时代,一些人根本无法摆脱某些已经固化的思想。 沈倦坐下后李攸同样为他斟了杯茶,简单的寒暄过后李攸直奔主题道:“玉罗刹的替身快死了。” “现在只能吊着她一口气,但能不能撑到玉罗刹低头就不知道了。” 沈倦放下茶盏,眼神淡淡地扫过行为拘谨的陈谌。 后者立即挺直脊背,见沈倦递给他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符纸,陈谌瞬间意会。 一番掐算后惊讶道:“这种命格的人应当非富即贵才是,怎么会……” 沈倦淡淡道:“怎么会卑贱如草芥,怎么会一生坎坷不得善终,对吗?” 陈谌抿直唇线,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沈倦接着道:“她名阿芜,是第一鬼王玉罗刹的青梅竹马,同时也是玉罗刹的未婚妻。” “玉罗刹本名简方南,生前本是一位远近闻名的美男子。” “受诅咒的影响,他在被人害死后化作了一只相貌丑陋的罗刹鬼。” “从云端跌入泥潭,简方南自然心有不甘。” “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听了则消息。” “说的是只要他能找来一位命格极好的活人做他的替身,他就能转世投胎。” 话说到这里,陈谌也明白了事情的缘由经过,他吞了下口水:“但此举违逆天道,别说投胎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业火焚身都算轻的。” 想到简方南上一世的下场,沈倦嗤了声:“管他呢,反正都是他自己作的。” “你刚刚卜算的结果如何?阿芜的寿数何时会尽?” 陈谌回道:“时运多变,终路不明,近期不会发生什么,五六年以后她会有一场死劫。” 沈倦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下一瞬就听李攸问道:“阿芜用血写的那封血书你让人送出去了吗?” 沈倦缓缓道:“两刻钟前傅敖已经出发去往鬼界,至多不过两日就能将血帕交到玉罗刹手里。” 李攸沉吟思索了片刻,眉心凝起:“近些时候你得小心一点,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李延章那边提起警惕了。” 李延章就是周皇的名字。 沈倦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我知道。” 四界形势早在二十年前的仙魔之争以后就变得极为混乱。 就算没有沈倦出来搅局,各方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修真界的情况暂且不论。 其他三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魔界子民深陷魔皇暴政的漩涡。 妖界诸侯并起,战事频发。 鬼界更是一盘散沙。 第二鬼王陷入沉眠,权力被麾下鬼将瓜分,势力范围之内也是战火纷纷。 而第一鬼王的玉罗刹也好不到哪里去。 为了对抗不知何时就会结束沉睡的阴无煞,玉罗刹三番五次地跟魔皇应北辰联合起来炼制阴魂。 企图创造出一个只对他们言听计从的鬼王出来。 先前章化城的文含玉就是他们炼制阴魂的最好例子。 最近时机特殊,沈倦凑巧抓到了玉罗刹的替身阿芜,之后陈谌又卜算到阴无煞死劫在即。 尽管短时间内沈倦并没有进攻鬼界的打算。 可机会都送上门,焉有不接的道理? 看着陈谌在纸上标注阴无煞沉眠之地的生门,沈倦不禁蹙了蹙眉。 最近半年发生的事情……似乎过于顺利了? 第76章 何为认真 次日,雨过天晴,太一宗的七峰笼罩在一片薄雾里,连空气都带着些微潮湿的暖意。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懒洋洋的透过窗楞洒向室内,不知谁人推开了门,带来一阵清风。 微风轻轻吹动内室的床帐,露出一截雪白脆弱的手腕。 沈倦走至窗边,用叉竿将木窗支起,接着回身走向床侧,抬手撩起乳白色的床帐。 熹微晨光顺着他的动作落在钟意晚身上,并在淡金色的床单上落下或方或圆的斑驳光点。 抛开钟意晚略显不羁的睡姿不谈,他的睡颜安宁美好。 阳光格外地钟爱他。 落在他脸上时,映得他本就白皙干净的皮肤更加如脂如雪,微光下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细小汗毛。 沈倦本想叫醒他的,见了此番场景后又有些不忍心了。 可眼下已是巳时二刻,如若放任钟意晚继续睡下去的话,他醒来以后必定会觉得头晕脑胀。 沈倦静静地看了会儿床上安睡的人。 窗外的红枫揉碎日光,风过叶颤,落在床上的光点也晃啊晃的。 眼见着就要照到钟意晚的眼睛上,沈倦连忙抬手挡住。 手心蹭过卷翘浓密的眼睫毛,激起一阵磨人的痒意。 沈倦浑身一僵,机械地低下头去。 床榻上的人衣衫凌乱,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暧昧红痕。 喉结上下滚动,沈倦烦躁地扯了扯领口。 理智和欲望在脑海里博弈,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钟熠真的很累了,让他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若他醒来之后觉得头昏脑胀也不碍事,前些时候自己跟林颂知学的按摩技术刚好能派上用场。 想通了以后沈倦俯下身去,在钟意晚的唇角落下如羽毛般轻飘飘一吻。 注意到身下人的眼皮动了下,沈倦一怔,十分果断地转移阵地,坏心思地含住了那颗圆润饱满的唇珠。 分开后他抬手点上钟意晚轻轻颤抖的睫羽,望向钟意晚的眼里盈满缱绻笑意。 装睡的啊。 他并没有拆穿,而是默默帮人掖好被角,确保钟意晚不会受凉以后这才放下床帐离去。 过了大概三息的时间,床上假装熟睡的人试探着睁开了一只眼。 确定沈倦真的出去了,钟意晚在心里松了口气,继而放心大胆地动了动发麻的身子。 系统调侃他:【你怎么跟防贼一样防着男主?】 钟意晚揉了下发烫的脸,把脑袋蒙在被子里闷闷道:“种花家有句古话。” 系统抢答:【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是。”钟意晚鼓起一边脸颊:“是千防夜防家贼难防。” “沈倦年纪不大,但、但……他……” 钟意晚实在觉得难以启齿,便含糊不清道:“太疼了,像从中间劈成两半一样。” 想到什么,他心累道:“核弹呐,麻烦你降低一下我的痛觉感知度,我腿根那里又麻又疼,好难受。” 系统一边着手操作,一边幸灾乐祸道:【得亏你在刚来的时候就把我跟你的共情选项关掉了,我可不想遭这种罪。】 见钟意晚郁闷地把自己往被子里埋,系统继续补刀:【局里的其他宿主就算跟角色谈恋爱了也是铁打的一。】 【怎么到你这里就弯成钢圈了?】 钟意晚一噎:“我怎么觉得是因为你的数字太不吉利了。” “那么长一串零,狗看了都摇头。” 此话一出,系统顿时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才憋屈地发了个熊猫画圈圈的表情包过来。 钟意晚努力憋笑。 可一想到自家哥哥之前也是系统宿主…… 钟意晚面上的轻快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凝重。 他从哥哥那儿复制粘贴过来的记忆并不完整,半拼半凑地才能大致猜出以前发生过什么。 和钟弈的风灵根一样。 他天性自在不受拘束,生就属于高空,而非压抑的囚笼。 钟意晚放空目光望向床帐顶部,试图从哥哥的记忆里寻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可跟之前许多次一样,那段破碎的记忆里尽是些日常琐碎,并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刻的片段。 要说特别难以忘却的东西…… 大概是对元圣祖师的一腔恨意吧。 很奇怪。 这人明明是将钟弈从死人堆里带出的恩人,是将他养大,带他走上修道之途的师尊。 但每每回想起这个名号,哥哥的记忆里总会涌上一股足以噬骨焚心的恨意。 钟意晚不解地眨巴眨巴眼。 他查过跟元圣祖师有关的记录,不过那些都是明面上的东西,背地里的小动作肯定只有当事人知道。 看来之后还要再去一趟巫族禁地。 又发了会儿呆后钟意晚深呼一口气,颇为艰难地坐起身来。 即便系统为他调低了痛觉感知度,可他毕竟接连遭受两趟折磨,全身都处于疲软酸疼的状态。 男子汉大丈夫,掉皮掉肉不掉泪,就算腿断了也不能说不行。 他今天就是疼死在床上也不会寻求沈倦的任何帮助。 这样想着,钟意晚咬牙忍住四肢百骸里的酸软劲儿,行动缓慢地爬起来给自己穿衣服。 他蹲在床侧的衣柜前翻了许久,拿着自己配好的衣服起身时眼前一黑,一头撞到了柜角上。 发出的沉闷声响把系统都吓了一跳:【宿主你还好吗?】 听到钟意晚回应说自己没事,系统连忙检查他的情况:【还好还好。】 【没破皮也没流血。宿主先靠着柜子缓缓?】 闻言钟意晚听话地撑着手臂缓神,心中庆幸方才让系统调低了痛觉感知度,不然现在他怕是连正常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 过了几秒后他果断拿起螺贝寻求场外援助:“倦儿,你能听到吗?倦倦?” “倦倦倦倦倦倦!小星星?大白!沈倦!” 就在他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一股浓郁的排骨汤的香味扑鼻而来。 沈倦左手握着螺贝,右手拿着汤勺,神色紧张地看过来。 见钟意晚眼睛湿漉漉的,额角还红了一大片,沈倦连忙丢掉汤勺,将人打横抱起放至床上。 “磕到了?” 见钟意晚点头,沈倦赶忙从须弥戒里取出治疗外伤的药。 他将药在自己手上揉匀、揉开了以后方才力道轻柔地擦在了钟意晚磕到的地方。 见他处理自己的伤处时表现得如此认真谨慎,钟意晚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倦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确定道:“一加一等于几?” 伤处肿了还在笑,不会是磕傻了吧? 本来就是只笨瓜,现在这样…… 算了,无所谓,傻的他也要。 钟意晚老实道:“等于二。” “不过你怎么会问我这个?” 沈倦哪儿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含糊不清道:“没什么,就随口一问。” 钟意晚唇边带笑,两只手不安分地扯着他的流苏穗子玩儿,意味不明道:“懂事的伤口会自己结痂。” 沈倦为他擦药的动作一顿,随后恢复如常:“没有磕破皮,所以不会结痂。” 钟意晚眉眼一弯:“不是说这个,你知道的。” 见沈倦不语,钟意晚垂下眸子:“我希望你也能认真对待自己,就像对我那样。” “这又不一样,”沈倦小声反驳。 他从小就恢复力惊人,多严重的伤口都能很快愈合。 钟熠不一样。 沈倦看得出来,钟熠应当来自于一个完全没有修真概念的世界。 他本就是没有修真能力的凡人。 即使之后经历了淬体九重,被种下了人造灵根,可修道者强悍的体质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换句话说,钟熠的体质比不能修炼的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他应该被小心照顾着。 沈倦将药油抹匀,注意到伤处仍然红肿,他道:“我去地窖里取些冰块为你敷敷。” 临走时钟意晚拉住他:“一样的,我在乎你,就跟你也在乎我一样。” “以后别对自己那么苛刻了,可以吗?” 第77章 倒霉孩子 月色如银,为繁密森绿的林子镀上层如雪的霜。 树林中毒瘴四起,白雾如绵云般丝丝缕缕地贴着地面飘荡,灌木丛里隐隐透出几双闪着幽绿色光芒的兽瞳,本能地让人觉得不适。 周遭原本一片静谧,直到不知谁人的利剑出鞘,打破了现场诡谲寂静的气氛。 钟意晚手起剑落。 伴随着他抬手的动作,一颗至死仍带着恐惧不甘的人头骨碌碌落地。 刹那间鲜血四溅,钟意晚眉梢微动,手中捏了个法诀,将污血隔在无形的屏障之外。 那张昳丽艳绝的脸上无甚表情,点漆般的黑眸里满是漠然。 系统道:【进入秘境的阳雀宗弟子统共有三十六位,这是最后一个。】 钟意晚低垂下眸子,恹恹地道了好。 系统看出了他心情不佳,停在聊天对话框上的手一顿,转而移去了穿书局连接给系统的端网。 聊天框上许久没有新的消息传来,钟意晚也没多在意。 他将惊阙剑擦洗干净后悬于腰间,随后以淬了药的帕子掩住口鼻,踩着满地残尸向林子深处走去。 路过灌木丛时钟意晚脚步一顿,眼神平静地下移。 顷刻间,属于化神期的威压将那几只窥视了他许久的低级饕焰兽碾为了血沫。 衣摆上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些许残渣,被他满不在意地用清洁术清理干净。 神识拓展开来,直至笼罩整片幽林。 林子里目前并不存在可能威胁到他的生物。 探明情况后钟意晚收回了一部分放出去的神识,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但他并没有大意,警惕地往自己身上甩了十几个隐匿气息的阵法,继而跃上古树枝头,疾步向林子边缘掠去。 他来到修真界已经有九个月了。 初时他还懵懵懂懂,傻乎乎地以为修真界中的人都跟宗门里的大家一样都是些不记小节的好人。 直到亲身接触某些人某些事。 钟意晚这才了解到什么叫做弱肉强食。 什么又叫做实力为上。 八月下旬时他听闻鸿元大陆东南方有几处秘境将要开启。 考虑到自己实战经验不足,钟意晚便磨着燕逐尘他们独自下山历练。 当时他只有元婴中期的修为。 在这样一个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的修真界。 这点修为着实算不上什么。 因此纪云京和沈倦他们便想着跟在他身边。 一来是为了照顾和保护他,二来也是为了慢慢向他展示修真界的生存法则。 但钟意晚为了更好地磨练自己,最终还是选择独自出宗历练。 脱去繁复厚重的长老服,卸掉本属于哥哥的响亮名头。 钟意晚这才发现自己在广袤无垠的修真界里渺小的如同蝼蚁一般。 近些时候他一直以散修钟熠自居,一人一剑闯了不知多少个秘境。 目前所处的这方秘境唤做涿阳。 因着他作一副无名无派的散修打扮,再加上前些天他从大能陨落之地得到了件不世神兵,于是就有一些眼红他的修士结伴围攻他。 换作是三个月之前的他,他根本不会把刀剑对向同道修士。 毕竟钟意晚是一个在法治社会里生活了十九年的人。 猎杀妖兽勉强还行,但对人出手……他实在难以办到。 可他在短短三月内前后经历了同伴背刺,栽赃陷害,追杀围堵…… 尽管不愿承认,但钟意晚心中仅存的那点天真终究还是被修真界的游戏规则所磨平了。 不过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踩在树枝上的脚步一顿,钟意晚低头看向肩胛骨处的血窟窿。 那里甚至能够看见白骨,此时正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着血。 方才与阳雀宗弟子一战,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钟意晚蹙了蹙眉,犹豫过后还是运起灵力使用缩地千里传送走。 林子里都是毒瘴,不是现场疗伤的好地方。 而且这片林子大得离谱,就算御剑,一时半会儿他也出不去,所以只能使用缩地千里。 但说实话,他对于这个法诀的掌握程度算不得熟练,时常会传送错地方。 撞上树和陌生人都是轻的,要是不小心传送到妖兽老巢里那才算完蛋。 属于传送法诀的白光消散的那一瞬间。 钟意晚压低眉峰,并未受伤的右手搭在了腰间的惊阙剑上,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情况。 与此同时,他将神识向外扩散开来,很轻易便将方圆百里内的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传送阵的白光彻底消失不见,出现在钟意晚眼前的是一个穿着灰扑扑的道袍,脸上脏兮兮的小少年。 少年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头发卷曲,有着一双碧绿的、清澈灵动的鹿儿眼,手里还拿着条形状奇奇怪怪,有着四条健壮小腿的烤鱼。 钟意晚的眼神从少年瞪大了的鹿儿眼上移开,落在了那条在篝火上烤着的……鱼身上。 这鱼怎么跟喝了核污水一样? 尖嘴獠牙,还长着四条腿? 钟意晚沉默了。 少年却会错了意,只见他不舍地咽了下口水,动作缓慢且极不情愿地将手里丑了吧唧的鱼递了出去。 一双碧绿剔透的小鹿眼不安地乱瞟,怯生生道:“好汉,涿日鱼给你,求你留我一条小命……” 他的鼻子可灵光着呢! 面前这个盯着烤鱼移不开眼的黑衣人浑身都是血腥味,肯定刚杀过人! 鱼不鱼的无所谓,虽然确实很香呜呜呜……但是苟命要紧! 眼见着那条鱼都要怼自己脸上来了,钟意晚嫌弃地向后撤了撤身子,道:“把你的鱼收好,我只是路过。” 他并不想跟人废话。 外放的神识感知到某处传来的异样,钟意晚眼神一冷,干脆利落地转身,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双手举着鱼的少年怔愣在原地,待钟意晚的气息完全消失在原地以后才缓过神来,不太聪明地喃喃道:“不是冲着鱼来的啊。” “涿日鱼可是能淬体凝髓的,我还以为……” 少年小声嘀咕了一会儿,睁着双清澈的大眼睛捧着鱼吧唧吧唧地啃了起来。 离他不过二十丈远的地方,钟意晚面无表情地手起剑落,将几个暗中窥伺了少年许久的修士斩于剑下。 其中一位是元婴期的修士。 肉体已毁,那只元婴果断舍弃肉身向外逃窜。 钟意晚满眼平静,不紧不慢地抬手,指尖凝出一缕暴虐肃杀的剑意,追着元婴而去,不过一个呼吸间便其彻底碾作了飞灰。 属于魂体碎片的光点飘落在阴暗昏黑的夜空,漂亮易碎,如同烟花燃尽之后散落一地的火星。 绽放于夜空,又消殒于夜空。 钟意晚恹恹地收回目光,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他不习惯杀人,也不愿斩草除根。 可却不得不如此。 两月前,被他反杀的那名道修竟然堕落为了鬼修,一时大意之下钟意晚险些着了那鬼修的道。 最后若不是沈倦送他的小雪人为他挡了一击,钟意晚怕是早就折在了先前那处秘境里。 想到沈倦,钟意晚心虚地摸了下鼻尖。 之前他一意孤行地要下山历练,沈倦说什么也要跟着他。 但钟意晚铁了心的要靠自己去实战历练,所以便自己背着剑下山了。 沈倦一向拿他没办法,无奈之下就派了傅敖等一众龙骁卫在暗中跟着他,只有遇到钟意晚解决不了问题时他们才会出面帮扶。 算是给钟意晚留了足够的自我发挥空间。 但钟意晚这个倒霉催的,进了现在的涿阳秘境后接连碰上几波混战,导致傅敖跟丢了他。 再加上近来沈倦忙着处理魔族和鬼界的事情,有些顾不及他。 钟意晚不想让沈倦分神,便没把自己得了秘宝后遭遇多方追杀的事情说出去。 他不自觉地摩挲上颈间的螺贝。 肩胛骨处传来阵阵灼烧般的刺痛,这才唤回了他的神智。 钟意晚摇头甩去脑中各种想法,跨过满地红白之物,循着水声来到一处小溪边。 确认周围没有异样后他才安心盘腿坐在地上,神识保持外放。 钟意晚撩起衣袍,从腿环上系着的皮质方袋里取出一柄小刀叼在口中。 捻了火诀为小刀简单地消过毒后,钟意晚叼起刀柄,忍着疼痛将上衣褪至臂弯处。 清冷的月光泄了满地,将他裸露在外的冷白肌肤映得发亮。 衬得肩胛骨处那个血窟窿愈发碍眼。 钟意晚忍着剧痛,动作熟练地剔除伤处附近的烂肉。 因为剧痛难耐,他的额头不免渗出些细密汗珠,唇色也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脑海中的系统默了默,帮他将痛觉感知度调到了最低。 察觉到此的钟意晚勉强从嘴角扯出抹笑:“谢谢。” 系统别扭道:【不用。】 他家宿主经历了很多,性格也变了很多。 非要形容的话……宿主就像是在缓慢地被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给同化掉。 虽说宿主比以前坚强了不少,勉勉强强也能独当一面,可那些思维上的改变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钟意晚自然不知系统所想,取了溪水将伤口清洗干净后,他把顶好的伤药敷在了患处,随后在系统商城里买了捆干净的纱布。 钟意晚强忍着伤处那里如万蚁啃噬般的剧痛,用纱布将那只狰狞可怖的血窟窿包扎好。 做好一切后他只觉得全身的气力都已经散尽了,累的眼皮子直打架。 钟意晚强打精神,咬牙将身上的衣袍拢好,刚要起身就注意到了身后不远处的异动。 他微微蹙眉,将小刀收回腿环上挂好,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捡起一颗小石子。 在手里上下抛了两下掂量过重量后,钟意晚的眼底闪过一抹恶劣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将那颗小石子丢向了身后不远处的矮木丛。 “嗷——” 钟意晚好整以暇地抱臂看向抱头大叫的鹿儿眼少年。 偷看被发现,少年从耳根红到了整张脸,原本小麦色的皮肤跟被煮熟了似的,磕磕巴巴道:“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钟意晚握上腰间的惊阙剑,淡淡道:“跟过来做什么?” 灰袍少年怂兮兮道:“附近就这一条河,我想洗把脸。” 钟意晚眯了眯眼,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少年被他看的挺直了脊背,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 钟意晚深深地瞧了他一眼,下一瞬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直奔傻愣在原地的少年而去。 惊阙剑出鞘,冷月划过剑身。 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意欲扑向他的那只啮卯兽便被削为了两半。 钟意晚没有放松警惕,他像拎小鸡崽一样拎着少年的衣领后撤。 刚一落地便看见两人先前站的地方被射了几十根毒针。 钟意晚眸光一沉,手中的少年早就被吓傻了,阿巴阿巴地连个话都说不利索。 “他在这里!” “是那个夺了勘天鉴的人!快!给其他人放信号!” “他要跑了!快追!” 钟意晚轻“啧”一声,扛麻袋似的将少年扛在肩头。 烟花弹被放出的下一秒,钟意晚带着人接连运起十余个缩地千里。 尽管逃出了千里远,但两人身上仍然黏着三道高阶修士的神识探测。 这个秘境待不下去了。 得快些找到出口出去,然后联系宗门。 钟意晚正兀自思索着,愕然发现肩上的重量沉了不少。 他眼皮一跳,连忙将手里的人甩了出去。 他这一下用了三成的力道,灰袍少年瘦弱薄削的身子狠狠撞在了地面,在地上砸出了个人形大坑。 钟意晚眼神冰冷地持剑落在艰难爬起的少年面前,冷冷道:“窃玉香?” 灰袍少年还想装一下无辜,鹿儿眼眨巴眨巴的,要多清蠢有多清蠢。 钟意晚嫌弃地皱眉:“西域大统领塔依汗,你的年龄比两个我加起来都大,就别在这里愚弄小辈了。” 塔依汗表情一僵,上下打量过他,沉下脸道:“你怎么知道?” “窃玉香为西域独有,还有,你的眼底有蝎形暗纹。”钟意晚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落在我们身上的神识分别属于三个合体期大能。” “你若不能应对便自己找个地方待好。” 钟意晚看得出,塔依汗肯定服下了某种能够洗经易髓的天材地宝。 现在他正处于经脉重组的关键时期,估计连平日里三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 完全就是个累赘。 塔依汗顾不上擦去额头冷汗,勉强扯了扯唇角:“你一个化神期打三个合体期?” “他们可比你高一整个大境界,你根本撑不住半招。” “所以呢,我就在原地等死?”钟意晚冷嗤一声。 他来修真界已经有段时间了,对于各界的情况算得上有了些许了解。 追根溯源的话,今日的西域各部族其实是魔界三位高阶魔神的分支。 其中以蝎子作为部族图腾的便是瓦尔罗部族。 也就是西域大统领塔依汗的母族。 塔依汗便是先前援助犬桑城城主的那个人。 犬桑城城主归顺于沈倦所属的势力以后,塔依汗便转头与七星楼做起了生意。 钟意晚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内情。 塔依汗幼时在前任周皇那里做质子,被奸人伤到了经脉。 几十年过去了,一些痼病暗伤仍未完全康复,这也导致他的修为一直停在合体期大圆满的境界,迟迟突破不了渡劫期。 涿阳秘境为古神陨落遗址,其中自然有无数机缘,不止是塔依汗,许多高阶修士都馋上了这块肥肉。 就在钟意晚抬脚要走时,塔依汗忍着经脉重塑的剧痛从地上爬起,少年的身形抽条似的生长,很快就撑破了道袍。 钟意晚木着脸后退几步,脖颈上的螺贝不巧地传来沈倦的声音。 “……睡了?” 在塔依汗的注视下,原本寒着张脸,看上去冷酷无情的黑衣青年神色缓和,眼神也从无机质的冰冷无光变作了清亮柔和。 钟意晚声线欢快:“没睡,我找到了一件法宝,等我出去了给你看看。” 外放的神识探测到那三位合体期修士在向这边靠近。 钟意晚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在自己身上甩了那么多隐匿阵法,竟然连半刻钟都没拖住。 他疲惫地捏了下山根,从须弥戒里取出几件法宝,就地卜算一番。 确认过离自己最近的秘境出口后,钟意晚看也不看地一把捞起塔依汗,脚下御剑,朝着秘境的东南方飞去。 耳边呼啸的风声模糊了沈倦的声音,钟意晚想了想后还是道:“那个……五天前我不小心跟傅敖他们走散了。” “你别气我瞒着你。我现在被人盯上了,得快些从秘境里出去。” “我知道。”沈倦并不觉得惊讶,冷静道:“你现在在秘境的哪个地方?身边都有谁?” 钟意晚看了眼飞剑之下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湖泊,道:“在三千镜,我正准备去秘境东南方的出口。身边只有一个塔依汗。” 被他念到名字的人幽幽道:“小少主,你家道侣挺凶的。” 钟意晚踢了他一脚,眼中暗含警告,再次拿起螺贝时就听沈倦说:“别去东南方,陈谌算到那里有大祸将至。” “掉头,傅敖跟我说他在向你靠近。” 钟意晚一顿,果断掉头往回走,还不忘道:“傅敖他们没事吧?” 螺贝中传来的声音莫名含着些不爽:“没什么大碍,前些日子他们在找你的路上遇到了一群不知死活的畜生,被绊住了脚,没能及时找到你。” 钟意晚想起刚入秘境时遇到的兽潮,还有他曾听到的龙吟,忍不住嘴角抽搐。 那种程度的兽潮,就算是半龙之躯的傅敖也很难应对吧。 似乎跟他在一起的人都会倒霉。 除了原着的气运之子沈倦。 这样想着,十余道流光自远处而来,目标准确地向钟意晚而去。 飞箭流矢擦着脸侧飞过,钟意晚一脸沉静地躲过了射向自己的各种暗器,跟沈倦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便将螺贝收到了衣领里压好。 他倒是躲过了各种暗器,但手里捞着的塔依汗则不然。 塔依汗吃了那条涿日鱼,现在正处于经脉重组的关键时刻。 可以说他连抬手都费劲,更别说躲开暗器了。 原本身材薄削瘦弱的少年早已变作了身形高大的壮汉,可谓是个顶好的大靶子。 钟意晚皱了皱眉,将站都站不直的青年一把扛在肩头。 不巧的是对面某位修士恰在此时射来了几道银针,钟意晚倒是躲开了,但剩下几道针全部扎在了塔依汗的…… 屁股上。 钟意晚:…… 第78章 疑心起 塔依汗气若游丝道:“道友,你要不先把我放下来?” 钟意晚默了默,眼神游移:“男子汉大屁股,能挡一下是一下。” 塔依汗虚弱地抬起头来,小幅度挣扎了一下。 可那些飞镖利箭就跟长了眼睛似的,目标异常明确——专往他屁股上射。 塔依汗:“……” 塔依汗彻底老实了,跟条死鱼一样动也不动。 皎月之下,钟意晚清楚地看到对面三人皆身着纹路繁复的世家长老服。 从花纹样式上来看,他们三人并不属于同一个家族。 钟意晚稍微思索了下被事后追责的可能性。 他这次穿的是普普通通的夜行衣,脸上还戴着系统精挑细选给他的人皮面具。 若是出了秘境,摘下伪装,绝对不会有人认出他。 不过有件事很古怪。 心念疾转之下,钟意晚飞快瞥了眼动也不动的塔依汗。 这人怎么认出他的? 又是几道颜色各异的灵符自对面飞来,钟意晚暂时歇了探究的心思,单手掐了个剑诀。 自他身后幻化出十余柄灵剑虚影,含着意欲毁天灭地的剑意,直往对面三位合体期修士的脸上招呼。 可对方就跟山岳一般无法撼动。 其中一位身负土灵根的修士只是随意地结了道土灵盾,便将钟意晚攻来的剑意全部挡在了外面。 钟意晚微眯双眼,果断收了法诀,转而使用系统卡牌进行反击。 修真界一般分为十个大境界。 从低到高依次是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洞虚期、出窍期、合体期、大乘期、渡劫期。 再往后便是羽化飞升,这时的修士已然修成仙躯,归属于九重天中的下三重,另有一套等级系统。 钟意晚是化神期,对面比他高出了两个大境界。 但系统给他的技能卡牌就不一样了。 就算是最鸡肋的技能卡牌,其中都蕴含着渡劫后期的威压。 原本死鱼一样被钟意晚扛在肩头的塔依汗注意到了他身上属于渡劫后期的灵力波动,眸子里闪过一抹异色。 青绿色的风灵力卷着萤火虫般的风种擦过合体期修士的耳侧。 初时温温柔柔不带一丝杀意,仿若毛绒绒的小动物在向人撒娇。 依旧是那位结起土灵盾的修士,他最先发现不对,但要告知同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风种黏黏糊糊地沾在另外两名合体期修士的额上、颈间、袖口…… “这是什么东西?” “许老,你的灵盾怎么也没把这东西挡住?” 许其甄的眼中闪过纠结挣扎之色。 可眼见着黏在两人身上的风种从原本的淡青色变作了浓郁的墨绿色。 许其甄心下一狠,猛地发力,强行用灵力割裂了自己那只沾满风种的手臂,接着直接从满空的风种间御风而出。 “许其甄你!啊——” 同伴的未尽之言被爆炸声取代。 许其甄点了自己周身几个大穴,这才勉强止住血。 他顾不得伤口处灼烧般的疼痛感,接连使了四个化地成寸,远远落在地上。 再回首时只看到天边炸起了一簇血色烟花,“烟花”散尽之后只余一片白色星芒。 许其甄抖着嘴唇,面色发白。 那些白色的飞灰是灵魂碎片! 夺了勘天鉴的那人绝对隐藏了修为,他不可能只有化神期! 什么人能在一瞬之间将两个合体期修士斩杀? 甚至连神魂也…… 许其甄惊惧不定,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如果对方是大乘期,或者更糟一点,是渡劫期…… 许其甄咽了下口水,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取出了联系同伴的传讯符,意欲告知其他人停止追捕。 可在此时,自他身后悄无声息地伸过来一柄泛着冷光的银色长剑。 紧接着,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许其甄,赤桑原江家的外府长老。” 许其甄绷直了背,声音发颤:“你……不,前辈,小道本不愿叨扰,只是奉命行事。” “江家本家的小公子下了命令,让我等追捕您,小道也是身不由己,还请前辈宽恕。” 本家的小公子? 那不就是原着《破天》里唯一的断袖—— 那个对男主爱而不得,最后以友人的身份陪在男主身边,帮沈倦成事的江妄? 他记得原着里提到过,江妄对沈倦起心思的关键节点貌似是某个秘境里的一场兽潮。 钟意晚眉心微蹙,他服过变声丸,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只得抬高音量讲话:“许道长,你最好不要试图对我有所隐瞒。” 抵在许其甄脖颈上的长剑微微发力,瞬间割破了他的皮肤,几串血珠顺着剑身落下。 许其甄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江家是整个鸿元大陆排名前三的修仙世家。 即便许其甄只是个外府长老,平日里在江家也颇为受人尊敬,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其甄就算再怎么心高气傲,此时也不得不夹紧尾巴做人。 他压下眸中戾色,忍着断臂处钻心的疼痛赔笑道:“小道不敢妄言。” 钟意晚对他的认怂并不领情,语气森然:“江妄在秘境里?那你们的太上长老呢,他跟过来了吗?” 许其甄舔了下干燥的嘴唇,道:“小公子在秘境东南方,太上长老虽然宠他这位玄孙儿,但这次并没有跟来。”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前辈一件事。” “涿阳秘境作为古神陨落之地,这次来的大多是些大宗大族。” “虽说太上长老没来,但江家本家的老怪物们倒是来了不少。” “像我们这样的外府长老只有做苦力的份,有些时候确实身不由己。” 钟意晚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 许其甄在江家的地位不高不低,知道的东西有限,这样问下去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通了之后钟意晚收回了剑,对着身侧的阴影吩咐道:“傅敖,他无用了。” 许其甄脸色一变,还不待他使出什么保命的后招,丹田便在眨眼间被人洞穿。 棕褐色的元婴被人毫不留情地握住、吞噬。 妖兽的灵丹对于修士而言可以增长修为,修士凝出的金丹和元婴对于妖族来说亦是大补之物。 钟意晚冷眼瞧着许其甄的身体倒向一旁,待被惊起的尘土稍稍平息了些后才在尸体旁蹲下身子,动作熟练地掐诀搜魂。 确认过自己想要的信息,钟意晚干脆利落地捏碎了许其甄的魂魄。 傅敖吸收掉了那只元婴,继而单手撑在地上,恭顺地俯首跪伏,等候钟意晚发号施令。 钟意晚嫌弃地甩了甩那只碰过许其甄魂魄的手,立刻有名机灵的龙骁卫为他奉上半湿的锦帕。 钟意晚接过帕子,细细拭过每个指节。 变声丸的时限还没到,再开口时他还是那样沙哑低沉的声音:“进入秘境前沈倦都跟你们吩咐过什么?” 傅敖一愣,憨憨道:“保护好您?” 钟意晚闭眼,缓缓摇头:“不是这个。” 傅敖哑然,过了片刻才略显迟疑地开口:“主子让我们留意一个人。” 钟意晚睁开了眼,轻飘飘地反问:“江妄?” 许久未曾传来回应,钟意晚疑惑地转过身,这才发现龙骁卫们齐刷刷地低下了头,看那架势倒像是恨不得把头低到地里去。 钟意晚被气笑了:“所以说你们是主动闯进兽潮里的?为了救江妄?” 见傅敖犹疑地点了下头,钟意晚攥紧双拳,一言不发地朝向倚在树干上看好戏的塔依汗走去。 傅敖刚欲起身跟在钟意晚身后,就听他侧过身子道:“你们不必跟着我。” “涿阳秘境的好东西不少,你们大可自行寻些对自己有益的法宝灵物。” 傅敖慌忙道:“可主子吩咐过要我们……” “不必。”钟意晚抬手示意他打住,“我记得你要养着文含玉的魂魄,古神殿中就有一只养魂的法器。” “还有十六、红铃、廿十四你们,想要什么东西就去夺,无须一直跟在我身边。” 傅敖神色怔忡,顿了顿后还是坚持道:“您最重要,我们不能不顾您。” 钟意晚长舒口气,玄墨晕染的眸底染上愠色。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一把拉过塔依汗便消失在了原地。 徒留傅敖于风中凌乱。 红铃拍了拍她这位同僚的肩膀,宽慰道:“小公子生气啦,让他自己静一会儿,大不了我们再追上去嘛!” 那位给钟意晚递手帕的龙骁卫不解:“公子生性温软,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红铃双手环胸,柳眉一挑:“因为少主笨。” 廿十四连忙捂住她的嘴,慌道:“姐姐快少说两句吧,小心回去之后挨板子!” 红铃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后撤几步道:“陈谌小道长算到了江妄会为少主大业添砖铺路,也算到了他会在秘境里遇到死劫。” “但谁也不知道兽潮会那么严重,连我们都险些折在里边。” “更没人知道小公子会在我们救江妄的时候被人追着欺负。” 红铃啧道:“有少主的吩咐在,江妄得救,小公子也得保。” “就是不知道少主为什么会让我们去救江家那小子。” 廿十四悟了:“所以公子是在气少主没把他放在第一位考虑?” “你可别乱说啊!少主满心满眼都是小公子,这些我们都看得清楚。”红铃一脸的高深莫测:“问题的关键之处在于少主把这件事瞒着小公子。” “什么也不跟人家说,这多让小公子郁闷。”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只是遵从主子和小公子的吩咐罢了,怪不到我们头上。” “哎呀,走了走了,等公子气消了再去找他。” 傻站着出神的傅敖被红铃推了下,想了想后他还是决定追着钟意晚过去。 秘境里危险重重,钟意晚又在气头上,万一做出什么骇人的傻事出来…… 傅敖根本不敢多想。 如今他只差最后一场雷劫便能重修龙身,修为比得上大乘期的修士,足以护好钟意晚不被旁人伤害。 红铃有一瞬的诧异,眼见着傅敖化为原形循着钟意晚而去,她忍不住笑骂道:“死脑筋的呆龙!” 注意到其他龙骁卫仍旧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红铃招呼道:“走了,晚一会儿少主头上都能跑马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钟意晚把塔依汗放倒,惊阙剑悬在对方心口的位置。 塔依汗已经完成了经脉重组,全身骨头跟掉进石磨子里碾碎之后又重塑起来了一样,整个人都虚弱得不成样子。 此时被这么粗暴地掀翻在地,最疼的是屁股,其次才是浑身的骨骼经脉。 钟意晚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塔依汗在原着里的戏份并不多,只随口提了一句。 说是被他惹得风流债搞死在了床上,死法可谓是相当不光彩。 但塔依汗此人却是个有真本事的。 不然他也不会从质子一步步爬到今天大统领的位置。 塔依汗勉强扯了扯唇角,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液顺着块状胸肌滑落,结实强壮的肌肉上青筋暴起。 一看就知道他正忍着常人不能承受之痛。 钟意晚冷冷地逼问:“你知道我是谁?” 塔依汗眸光微闪:“我与小少主有些许往来,自然知道他有位放在心尖上的心上人。” 钟意晚不为所动,冷着脸将惊阙剑往下压了压,只差一点就能刺穿塔依汗的胸膛。 “这次轮到我请教大统领了。”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躺在地上的人舒展开来四肢,喟叹道:“你在湖边包扎伤口的时候。” “我注意到你的后颈处有一个星星样式的花纹,当时还发着红光。” “魔皇一脉承自上古时期堕落为魔的神族,生来感情淡漠,高傲狂妄,一旦认定某样东西,他们就会格外的……” 塔依汗轻啧一声:“偏执疯魔。” “不论手段,他们会想方设法地得到自己看中的东西。” “小少主的魔印是星芒状的,与族中叔伯兄弟都不一样,我很轻易就能认出。” 钟意晚不自主地搭上后颈,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塔依汗一向神经大条,丝毫没有注意到现场的低气压。 钟意晚心情不好,手中的惊阙剑贴着塔依汗的鬓发深插于地。 塔依汗一顿,调笑道:“你应该不会杀了我吧?” 钟意晚强硬地掰过他的脸,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咒法口诀被念出,塔依汗的眼神逐渐迷离,深绿色的瞳孔缓缓放大。 一道白光闪过,塔依汗彻底失去了意识,这下真成了条倒地不起的死鱼。 钟意晚收回了手,在塔依汗周边布下几道隐匿阵法。 为了以防万一,他又召出几只傀儡娃娃护在阵法边缘。 只要感知到塔依汗苏醒,这些娃娃和阵法便会自行散去。 做好一切后钟意晚使用缩地千里往秘境东南方而去。 系统不解:【你只把他关于你的记忆清掉,不杀了他吗?】 【如果让塔依汗知道你就是太一宗的长老‘钟意晚’,之后怕是有的麻烦。】 钟意晚回道:“无妨,自会有人替我让他闭嘴。” “何况留他一命还有用,沈倦正在收拢魔界势力,而西域又与魔界接壤。” “若是在这个关键时期出了什么变故,于己于他都不好。” 系统更加疑惑了,他并非真人,理解不了人类弯弯绕绕、勾心斗角的心思。 注意到钟意晚绷着脸表情难看,系统试探性地问道:【宿主在生沈倦的气?】 钟意晚抿唇:“不是。” “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 系统想了想后给出了中肯的答复:【男主一向不舍得瞒着你什么。】 【让属下救江妄这件事……或许是他忘了与你说?】 钟意晚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你知道的,我的直觉一向很准。”钟意晚垂下眸子:“核弹,这个世界真的没有重置过吗?” 第79章 陈年老醋 钟意晚走后不久,一位身着青衫的青年自暗处现身。 路过钟意晚布下的阵法时他步子微顿,鼻梁上架着的金丝框单片琉璃镜反着刺眼的冷光。 观自在抬手撤掉阵法,顺手将那几只丑萌丑萌的傀儡娃娃收了起来。 他径直走到人事不省的塔依汗身边,表情嫌弃地展开折扇半掩着面。 见塔依汗纹丝不动,观自在翻了个白眼,用力踹了下地上那滩死鱼一样的人,没好气道:“快别演了,他已经走了。” 塔依汗被踹到了伤处,顿时疼得倒吸凉气,湖水般清透碧绿的眸子里满是幽怨:“你能不能对女孩子温柔点?” 观自在一脸嫌弃地后退,嘴里不知道小声骂了句什么。 见他如此反应,塔依汗额头青筋直跳,怒气冲冲地回怼:“别给老娘甩脸色!” 她刚完成经脉重组,浑身酸疼无力,现下躺着都觉得难受的要命,更别说武力反抗观自在了。 她感慨道:“你们家二宝的心也忒黑了些,故意拿老娘当挡箭牌就不说了。” “临走了居然还想把我的记忆给删掉!” 观自在轻嘲道:“合体期大圆满的境界连个化神期都防不住,要你有什么用?” “努尔嘉,若你哥哥还在,他绝不会像你这般狼狈。” 塔依汗,或者说努尔嘉,听观自在提起自己的哥哥,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极淡的悲戚之色。 但仅仅只有一瞬,那种可以堪称脆弱的情绪便彻底消失不见。 她强撑着身体坐起来,伤口处传来撕裂感,但她却只是极轻地皱了下眉。 努尔嘉并没有在意观自在,她向后仰躺,放松身体靠在了树干上,随后她放空目光注视着面前的青草地。 她低声道:“我和阿卡被押送去周王都的路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士兵总是欺辱我们。” “他们不仅时常克扣我和阿卡的口粮,还会戏耍打骂我们。” “实在饿的受不了了,阿卡和我就会嚼些野草充饥。” 阿卡是他们一族对于哥哥的称呼,观自在微微眯眼,极为反常地没有打断努尔嘉的喃喃自语。 努尔嘉自顾自地开口:“我又何尝不希望当时死在路上的人是我?顶掉阿卡的身份苟活于世什么的。” 她抬起一只手遮住眼,从喉间泄出哽咽的意味:“这又不是我想的。” 观自在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注意到努尔嘉气质沉郁久久不语,他抬脚踢了下她的右腿——那条没有受伤的好腿。 努尔嘉放下了遮住眼睛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观自在收起折扇,道:“你拜托我查的事有结果了。” 听到正事,努尔嘉立刻收拾好情绪,终于有了些许大统领的模样。 她沉声道:“羚氏族当真背着我归顺了魔皇应北辰?” 观自在将一枚染血的兽纹铜环扣丢给了她,道:“羚氏族的三王子已死,是应北辰派人杀的。” “他们只是假意归顺,为的是换得被掳走的羚氏族小公主的一线生机。” “与虎谋皮的道理他们怎会不懂,并不如你想的那般蠢。” 努尔嘉眉头紧锁,声线发紧:“有你故意做局,应北辰那老贼被沈倦率军打得节节败退,此时正当用人之际。” “即便羚氏族是假意归顺,他们的三王子也是大乘初期的修为,怎么还会被应北辰给……” 观自在呵道:“羚氏族三王子有勇无谋,醉酒后对应北辰的宫妃不敬,这谁能忍?” 努尔嘉算是明白了,她嘴角抽搐,无语地摆摆手,小声嘀咕道:“魔皇一脉的占有欲真的是……” 观自在打断了她的吐槽,提醒道:“你和沈倦打交道的时候注意些,别做多余的事。” 努尔嘉摊手:“你安心,真正令我钦佩的是那位于问道大会上一剑惊天阙的少年。” “并非你们家二宝。” 观自在挑眉:“你能拎得清就行。” 努尔嘉嗤了声:“好了,闲聊到此结束。” “说吧,你这次找我还有什么事?” 闻言,观自在的表情趋于平淡,随意般道:“沈倦若是想要收拢西域势力,你最好不要试图抵抗。” 努尔嘉打量着他的神情,片刻后方才悠悠道:“西域各部族本就是魔神一脉的分支,合该归于一道。” 观自在不咸不淡地回望过去:“你知道就好。” “与他为敌并非明智之举。” 努尔嘉打了个哈欠,刚放下手就发现自己身侧的那一袭青影已然消失不见。 努尔嘉咂舌:“每次都这样来无影去无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能直接割裂空间。” 话刚说完,观自在木着张脸从钟意晚布下的暗阵中探出头来,方才还干干净净的青衫上沾到了不少草叶泥土。 努尔嘉把这辈子最伤心的事都想了个遍,可最终还是没憋住笑:“哈哈哈哈——”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 “渡劫期啊!哈哈哈这都没能躲过化神期布下的陷阱哈哈哈哈嗝!” 观自在面无表情地往自己身上甩了个清洁术法,淡淡道:“这证明二宝很有实力,是好事。” 努尔嘉抹了把笑出的眼泪,调侃他:“我是真不明白了,你们怎么都跟护眼珠子一样护着那位‘二宝’?” 观自在并不理她,只甩给她了一瓶丹药,缓慢道:“这是接下来半年的易容丹。” “下年三月是问道大会,记得保住那只大妖。” 努尔嘉将小瓷瓶收好,接着两手交叠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懒懒地开了口:“知道,要想完成钟意晚的遗志,这是必须的一步。” 观自在最后看了她一眼,身形再次隐没于黑暗。 待他走后,努尔嘉脸上的轻松尽数收起,显得格外冰冷凉薄,她打开那只小瓷瓶嗅了一下,被腥味冲得直皱眉头。 “药方变了啊。”努尔嘉意味不明地喃喃自语,碧绿色的眸子里染上了些许凉意。 而在另一边,钟意晚已经找到了位于东南方的秘境出口。 只是出口处被世家的人封锁了。 钟意晚果断换了副行头,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位鹤发童颜的长眉老道。 就算他哥来了也绝对认不出这是谁。 钟意晚捻着胡须,盘腿坐在秘境出口的修士聚集地,一本正经地听墙角。 系统不解:【男主说过这边会有大祸,宿主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钟意晚冷着脸:“江妄在这里。” “他那么重要,不得护着他?” 系统:【……】 就这还说没生气? 钟意晚唇角的弧度渐深,声音却异常平淡:“江家那么护着江妄,不还是差点让人折在兽潮里?” “若说没有人从中作梗,我第一个不信。” 系统满头问号:【所以宿主打算做什么?】 钟意晚眯了眯眼,唇线渐渐拉直:“保护江妄啊。” 系统:【……】 算了。 他家宿主心情不好,自己还是别触霉头了。 脑海里许久未曾传来系统的回应。 钟意晚倒没过多在意,只假模假样地甩了下手中的拂尘。 注意到附近的修士在小声谈话,他不动声色地分出抹神识,留意着他们的动静。 “这边怎么封锁了?秘境才开了还没七天,这些世家到底在搞什么啊?” “嘘——柳兄慎言。” “涿阳秘境本就归四大宗门与十二大世家共同管理,刚进秘境时的那场兽潮古怪至极,江家那位小公子都险些折在里面。” 那名柳姓修士一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所以呢?秘境里面不安全了,他们还能拦着我们不让出去?” 与他围坐在一起的修士神秘兮兮道:“并非如此,据说是秘境里有神器现世,但被一位无名散修得了去。” 此话一出,众人皆变了脸色。 法器一般分为天地玄黄四种等级,天级为最高等级,往上便是仙品、神品。 若真是神器现世,那便难怪世家大族们会如此大动干戈了。 钟意晚神情自然,不紧不慢地捋了下粘上去的小胡须。 眼下已是深夜,东南方这边的秘境出口却是一派灯火通明,时不时就会走过一些身着统一弟子服的世家修士。 根据附近修士们的谈话内容来看,涿阳秘境的四个出口都已经被封锁了。 修士们若想出去,要么坚持到半个月后秘境自然关闭,要么就是强行突破。 可谁也没有头铁到和世家大宗硬碰硬的地步。 钟意晚无聊地撑着脑袋。 勘天鉴就一平平无奇的小方木盒。 说它是骨灰盒都有人信。 偏偏这玩意儿是个神品灵器。 又偏偏认准了他这个主人。 当时在场那么多人,那只骨灰盒……呃不是,勘天鉴。 那只盒子就瞄准了他的方向扑,直往他怀里钻。 神器外部自带凛冽罡风,差点没把他的衣服熔掉。 勘天鉴认他为主,可同时也给他引来了很多无谓的纷争。 也不知道对自己来说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钟意晚心烦意乱,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面前的草地薅平了,甚至堆出了一片草堆。 被他藏在袖子里的传讯符正在疯狂地发光发热,极其有存在感。 钟意晚在心里哼了声,用帕子将它包着,连同螺贝一起丢去了须弥戒里吃灰。 现在暂且没办法出去,周围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动,还不如打坐修炼。 说做就做,他在自己周边布下数重阵法,盘腿坐在秃了的草地上打坐入定。 一旦开始修炼,关于时间的概念就变得模糊不少。 钟意晚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又一次进入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悟道境界。 眼看着就要突破,外放的神识在这时感知到危机,立刻向他发出警示。 钟意晚倏地睁开眼睛,强行压住了体内躁动不安的灵力。 系统语气不好:【宿主快走!这里要塌了!】 钟意晚一边应了好,一边抬手掐诀御风而行。 来到空中之后他才有功夫查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入目只见山体破碎,巨石滑落,整片山地一点点倾斜,陷入地底。 钟意晚的身边悬着不少与他一样的修士,他随口招呼了一位问道:“道友可知发生了何事?” 那名修士仍有些后怕,抖着嘴唇回道:“这里是那位古神的陵墓。” “昨夜江家联合沈家、白家、谢家等六大世家打通了进入陵墓的入口。” “但不知他们的人在里边都做了什么,方才突然就地裂了。” “眼下几大世家都已自身难保,我们倒是可以趁乱从秘境里出去。” 钟意晚极轻地拢了下眉头,道:“多谢。” 那名修士连忙摆手。 见幸存的同伴在向自己招手,他只得慌慌张张地向钟意晚道别,随后与同伴一起乘着飞行灵器,直奔秘境出口而去。 钟意晚注意到许多修士选择趁乱从秘境出口离开。 思索不过片刻,他的目光落在了脚下那片仍在不断塌陷的地面上。 深呼一口气后,钟意晚毫不犹豫地御风向着脚下那只黑洞而去。 系统一惊:【宿主你不要命了?】 钟意晚冷静道:“高风险高收益,再说了——” “单论剑法,我哥敢在修真界称第一,开阳峰峰主季青临就敢称第二。” “季青临我都能打得过,其他人为什么不行?” 这下轮到系统发愁了:【祖宗!我探测到下面有十七个大乘期的灵力波动!】 “好,知道了。” 系统被他平静地态度打得猝不及防,接着就听到钟意晚意味不明地发问:“能探到下面有江妄吗?” 系统:【……】 系统扶额:【你真是……】 穿书局的系统管理守则有规定,系统不得对宿主说谎。 于是他只能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江妄就在下面,落地后第一个岔路口,直走一百三十三米。】 钟意晚认真地点点头,下落的速度更快了。 系统知道自己劝不住,只得为钟意晚开了追踪角色的小地图,方便自家宿主寻仇杀人……不是,保护江妄。 第80章 哪家笨蛋 一鲸落而万物生,涿阳秘境同理。 古籍有载,武神陨落以后,他留下的紫府化作了此方秘境。 一般来说,这样的神陨之地常伴有异兽灵物现世。 因为随着武神陨落,他的神力以及生前的执念便会自骸骨中逸散而出,进而影响到周遭生物。 吸收了神灵之力的妖兽常常能知晓人性,甚至染上一星半点的神格。 而神格正是飞升成仙的关键之物。 钟意晚有模有样地甩了下拂尘,迈着四方步循迹而去。 涿阳秘境由十二世家和四大宗门共同管理。 秘境百年一开,其中机遇万千,连里面最低级的灵兽都是开了灵智的。 也难怪那些见多了好东西的宗门世家死盯着这个秘境不放。 只是不知为何,四大宗门之首的太一宗竟然没有派弟子过来历练。 在得知钟意晚要进入这个秘境的时候,老妈子纪云京连夜赶来他下榻的客栈,势要把他团吧团吧打包回宗。 钟意晚捻了下胡须。 他倒是问过纪云京为什么非要拦着他,但对方却什么好像碍于某种约定,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自己劝不住,纪云京只能苦哈哈地往他怀里塞保命法宝。 还都是些避祟驱邪的法宝。 真是有够古怪的。 就常理而言,即便是神陨之地也应有福泽慰世才对。 怎么着也不该有邪祟存在。 何况于涿阳秘境里沉眠的还是个武神。 理应更能镇住那些邪祟宵小才是。 难道是因为这个武神生前杀伐气太重?所以那些煞气化作了妖邪? 钟意晚是真不明白。 头顶的山地还在不断往下塌陷,时不时就有巨石滚落。 一些修为不济修士在事发时逃脱不及。 还活着的被压在乱石之下痛苦哀嚎,死了的红白之物流了满地。 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钟意晚遇到那些稍微还算有救的修士,便会施以援助之手。 至于那些半个身体都被砸烂了,完全没救只能等死的人。 钟意晚能做的只有给他们一个痛快。 理智和情感在脑海里疯狂撕扯,钟意晚绷紧了身子,修剪齐整的指甲深陷入血肉之中。 手心处的疼痛感唤回了钟意晚已经变得麻木的思绪,他愣了愣,随意地施了止血的术法便没再过多在意。 只是越往昏暗无光的岔路口里走,钟意晚的神情便愈发不对劲。 系统以为他怕黑,便关切道:【须弥戒里有很多照明符,宿主不想用的话还有夜明珠跟火灵。】 空中满是糜烂腥臭的味道,钟意晚被这种异味熏得胃里一阵翻腾,偏偏脑子又不自主地回忆起方才看到的血腥场景。 他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回道:“无妨,我看得清路,修者不同于凡人,夜视能力很强。” 注意到岔道里传来的亮光,他继续道:“里面有光源。” 系统刚想说什么,就听钟意晚道:“何况我还有你。” 系统的自动寻路还挺方便的,连地上哪里有小石子、陷阱什么的都能检测到。 钟意晚觉得自己闭着眼都能找到江妄所在。 脑海深处的系统空间,少年体的系统满脸茫然。 某个瞬间,他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可他与钟意晚的共情选项早就被关掉了。 而他自己只是一组程序,就算被植入了人性化模块,也不会产生情绪才对。 那种情绪来的毫无征兆,消失的速度也快,系统在自己的运行记录里搜索过,并没有找到痕迹。 难道是中病毒了? 系统不敢大意,连忙启动出厂时自带的杀毒程序,检测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病毒。 钟意晚看到对话框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不禁疑惑道:“系统?” 系统冷静地回他:【稍等,我的程序运行出现了一点错误,需要检查。】 钟意晚调侃道:“你竟然也会出错?” 【天下没有绝对正确的事,也不存在完美的人。】 钟意晚步子一顿,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原着的剧情线都乱成一团毛线了,算是错误吗?” 系统点了点对话框,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不算。】 【跟‘薛定谔的猫’一样,如果不打开盒子,我们就永远无法得知那只猫究竟是死是活。】 钟意晚接话:“但盒子已经被打开了,我还跳进来了。” 系统答道:【是这样不错。】 【宿主没来这里之前,你对于‘原着’的认识只局限于文字描述。】 【但来了这里之后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不再是被人锁定的固有发展方向。】 【你的每个选择都包含着无限的可能。】 系统提醒道:【原着只会为你提供一部分参考价值。】 【因为里面的基础设定不会改变。】 【但像剧情线这种虚无缥缈、随时可变的东西,一切都看关联人物自己的选择。】 【举个例子,原着并不存在感情线。】 【但现在你也知道,男主对你的好感度正朝着正无穷的趋势发展。】 闻言,钟意晚手上没注意,差点没把黏上去的胡须给撕下来。 他心烦意乱地瞥了眼系统出示的人物追踪地图。 代表江妄的那个小红点就在不远处。 还未来得及放出神识探查情况,他先感受到了一种极为悲戚的情感。 带着愤怒、无助、绝望。 钟意晚被这种过于浓烈的情绪波动搞得胸口发闷,呼吸一阵发紧。 方才那群被压于乱石之下的修士们都没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搞出来的动静? 钟意晚暗暗平息躁动不安的心绪,一脸沉静地查看系统出示的三维立体地图。 甬道里昏暗无光,道路尽头是光线来源处。 根据地图显示,前面有一处巨大的空间,十余条锁链在半空中吊着个什么东西,其下是一方祭台,有不少修士立在那里。 钟意晚定了定心神,稳稳地迈步往前行去。 跨出甬道后空间骤然宽阔了不少,头顶是各色宝石镶嵌而成的星空,闪着几欲灼人的光华。 十二条比成年男子大腿还要粗上些许的墨色铁链自黄道十二宫的位置蜿蜒而出,于整方空间的中心处倒吊着一具黑玉打造的棺椁。 铁锁捆棺倒悬下葬。 大凶。 钟意晚眉心稍动。 看来沈倦……呸! 陈谌算到的灾祸大概率就是这东西引起的。 算算时间,涿阳秘境从被人发现到作为修真界众人的历练之地,时间才仅仅过去了六百年。 秘境百年一开,每次只开一个月便会自行关闭。 这倒是第一次发现古神沉眠之地。 钟意晚曲起手指轻轻点了两下拂尘的木柄。 也不对,这口棺木里到底放着什么东西,谁都说不准。 里面不一定是那位陨落千年的武神。 但方才那种极具冲击性的情感便是自这口棺椁中逸散而出的。 离得近了,钟意晚只觉得心情愈发糟糕。 他压下脑中涌现出的各种猜测,抬眼打量棺椁之下的各方势力。 从衣着来看,站在这里的人既有高修为的散修,也有来自各大宗门世家的人。 系统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便很快给出了在场的势力分析:【黑衣绣金鹤暗纹的是谢家。】 【位列鸿元大陆世家之首。】 【其次是明黄锦衣,绣有银月祥云暗纹的沈家。】 【再者就是红衣点金的江家,江家势力同样不小,在鸿元大陆中位居第三。】 系统又接着解释了其他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家族,最后道:【这些人中没有渡劫期修士,最多也不过大乘中期。】 钟意晚表示自己明白:“了解了。” 随即他一本正经道:“我用羊驼牌把他们全部撞死的几率有多大?” 系统一噎:【虽说‘卧槽’牌蕴含着渡劫期的强悍灵力,但也不是这么用的……】 考虑到自家宿主脑回路清奇,系统斟酌着开口:【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让羊驼自爆,发动自杀式反击?】 钟意晚十分欣慰:“弹弹,你终于能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系统甩给他一个无语的表情包,继而严肃道:【若非万不得已,我不建议宿主这么做。】 【尽管修真界实力为尊,可树大招风,树敌过多并非明智之举。】 钟意晚微不可查地扯了下唇角:“说说罢了,我还没有笨到那种地步。” 不过既然系统从侧面肯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钟意晚看了眼被铁链悬在半空中的黑玉棺。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里面关着的那个东西绝对会跑出来。 就算它不跑出来,也总有人上赶着找不痛快。 要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就把羊驼当炸弹使。 钟意晚瞧了眼角色追踪地图上的小红点,顺着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了位被几位高修为修士簇着的鲜衣少年郎。 钟意晚微愣。 不怪他多想,实在因为这人简直就是沈倦的pro max 2.0版本。 无论是眉眼形体还是衣着风格,两个人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说是亲兄弟都有人信。 模样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年双手环胸,唇角含笑,可只要眼睛不瞎,任谁都能看出他神色不虞。 出于对长辈的尊敬,江妄一直忍着脾气不发。 奈何族中长辈实在太过唠叨。 江妄觉得,若不是其他两个世家还在场,这些江家的前辈们怕是恨不得直接拎着他的耳朵教训。 注意到黏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江妄轻描淡写地撩起眼皮看过去。 隔着石台周边立着的各方修士,他精准地找到了钟意晚的位置。 发现盯着自己移不开眼的竟是位小老头儿,少年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上挑的眉眼缓缓压平。 江妄并没有理会长辈喋喋不休的斥责之声,隔着人群对钟意晚点了点自己下巴的位置。 见对方不屑地偏过头去,江妄不禁疑惑地歪头,高束的马尾顺着他的动作垂下几缕搭在肩侧。 这人怎么看起来很讨厌他的样子? 他不解地收回视线。 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笨蛋小公子。 胡子都贴歪了。 第81章 勘天鉴 趁还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情况,钟意晚悄悄调整了下松掉的小胡子。 在他确认易容完整性的功夫,系统用自己的探测仪扫描过了整片地宫的布局。 为方便自家宿主在遇到危险时及时逃出生天,系统迅速地生成了一个地图,并将之发给了钟意晚。 【陵墓的地图我已经出示给你了。】 钟意晚道过谢,随即点开地图。 地宫总体呈现南北长东西窄的格局,有内垣和外垣两道城墙,东、西、南面各有三道城门。 但只有东、南两面的城门能通向外面,西面的早就塌了。 而目前他在的地方是主墓室,位于地宫中心。 系统在地图上标记了几处地方,道:【这处地宫有被水淹过的痕迹,加上年限已久,整体结构已经有些松动了。】 【我标记的这些位置都是支撑点最为薄弱的地方,如果宿主来不及逃向出口,就将这几个地方作为突破点。】 钟意晚应了好,待整理好易容后,他留意到几名谢家修士与江家和沈家的人低声耳语了几句。 随后他们就跟商量好了一样,每家各派了四名弟子出来。 十二名弟子分列于黄道十二宫的正宫位,每名弟子的手里都拿着罗盘,时不时还会用寻龙尺计算些什么。 钟意晚看了眼头顶上方的“星空”。 每颗星星都是一颗稀有宝石,随便拿一个出去都能在拍卖场上卖到不菲的价格。 但显然在场众人都没有这种心思。 望着每个星位的分布,钟意晚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在书上看的记载。 从表意上看,黄道十二宫代表的是十二星次,也就是西方的十二星座。 但钟意晚记得有种说法是十二星次也代表着人体的某个部分。 例如降娄,即白羊座,代表的是人体中的头部。 亦或鹑火,也就是狮子座,代表的是脊椎和心脏。 十二宫、锁链、倒吊悬棺、自棺椁中逸散出的负面情绪…… 还有纪云京的奇怪表现。 太一宗绝对跟这个地宫里镇压着的东西有什么关联。 早前燕逐尘就已经说过,太一宗又叫太微垣。 可根据七峰的名称来看,太一宗应该叫紫薇垣才对。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还有现在头顶的黄道十二宫。 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原着里没有填上的坑,现在都变成了钟意晚要踩的雷。 系统吞吞吐吐道:【就……宿主要不要寻求一下场外援助?你家那位知道的还挺多的。】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须弥戒里的传讯符快要爆了。 钟意晚郁闷地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不要。” “沈倦忙着搞垮应北辰,哪有功夫管我。” “也不对,他还有功夫在意江妄的死活。” 讲到这里,钟意晚瞥了眼不远处闭目养神的鲜衣少年。 江妄的感知力一向敏锐,注意到他再次投过来视线,少年缓缓睁开眼来,唇角挂着浅笑,对钟意晚点了下头。 后者蹙了蹙眉,问道:“弹弹,江妄跟男主有血缘关系吗?” 要是没有血缘关系,那要如何解释两个人过分相似的外貌? 系统很快否认:【没有。沈千月和应君则只有沈倦一个孩子。】 见江妄抬脚向自己走来,钟意晚默默往角落里移了移:“他们为何如此相像?” 系统回道:【沈千月少时惊才绝艳,追求者众多,江妄的父亲也在其列。】 【后来她选择与应君则在一起,那之后江妄的父亲寻遍整个修真界,带回了一位与沈千月八分像的凡人女子。】 听完系统的解释,钟意晚只觉得自己被一盆狗血淋了头。 他记得原着里说的是江妄对男主爱而不得。 但哪家好人会对自己那张脸生出不一样的情绪来啊? 系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便主动出声解释:【原着的江妄在兽潮里毁了容,双腿也落下了残疾,事发后他一夜白头。】 【十七岁本该是他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可他却被人给毁掉了。后来的他只能在沈倦身上找回几分自己应有的模样。】 【这些都在原着里提到过,宿主估计是看的太快给忘了。】 钟意晚不好意思地蹭了下鼻尖:“嗯……下次我会在你给我的原着上做好标注。” 系统轻松道:【没关系,我会帮你记着。】 钟意晚刚要回复系统,眼前蓦地出现一只修长白净的手。 江妄怀里抱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伸出右手在钟意晚面前晃了晃。 “这位小……咳,前辈。”看到钟意晚皱眉,江妄连忙改口。 他的笑容柔和清浅,色如秋阳之耀,质胜冷风斜穿幽谷,礼貌而又疏冷。 与沈倦只对特定的人所展现出的温柔包容不一样,江妄面对所有人时都是这副温顺可亲的姿态。 就在江妄跟他搭话的那一瞬间,钟意晚感受到了二十多道不同的视线。 这种打量物件一样的感觉令他尤为不适,让他连带着看江妄也不顺眼了起来。 钟意晚敷衍地拱手行过一礼,至此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随后他毫无起伏道:“不知小友寻我所为何事?” 江妄侧了侧身,不动声色地为他挡住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浅笑道:“方才我观前辈时不时就会看向我。” “晚辈斗胆猜测,或许是您有什么事想要同与我商量,所以……” 钟意晚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道:“无事,我只是觉得小友像极了一位熟人,因此多看了两眼。” 此话一出,江妄的唇角一点点压平,眉眼中也多了些冷意。 系统捂脸:【江妄的母亲至死都只被当做沈千月的替身,从未得到过一星半点的真心。】 【他肯定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别人说自己跟谁谁谁相像。】 钟意晚一顿,立即改口道:“主要在于小友气质绝佳,小小年纪便已步入化神期,着实令我佩服。” 江妄垂了下眸,转而又温柔笑开:“前辈过誉。” “晚辈乃是赤桑原江氏的本家人,行四,名妄,字愚念。” 修真界与现世不同,男子十五就可由族中长辈取字。 江妄的名跟字…… 寓意可都不太好啊。 不过听他这么介绍,钟意晚也报上了自己想出来的假身份:“渚梦川,白羽。” 江妄歪头。 渚梦川多云泽山地,除了满地乱跑的仙鹤,就只有吃人不眨眼的老虎黑熊。 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位喜欢拔草的白兔子? 他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乌黑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白袍道人。 “原来是白道长,久仰。” 哼,见都没见过,久什么仰。 虽说钟意晚在心里是这样腹诽的,但他还记得要在面上保持最基本的礼节。 他微微颔首:“江小公子。” 江妄极轻地点了下头:“道长无需客气,唤我江妄就好。” 钟意晚疏离地道了好,之后他的视线越过江妄,看向悬棺之下正在布阵施法的几位大乘期长老。 见状江妄也不再自讨没趣,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钟意晚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留意到钟意晚正蹙眉观察着黄道十二宫之下施展法术的弟子,江妄便主动解释道:“道长来的晚了些,估计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钟意晚点点头,但眼睛仍旧停在施展法术的弟子身上。 那些弟子们结出的法印形式复杂,类似于某种能够解开封印的法术。 钟意晚记得自己在太一宗苦修时曾在某本禁书的残页上看到过类似的法诀。 那是一种用来镇压穷凶极恶之人的封印法术。 不过此时此刻,位列十二个方位之下的弟子们所施展的法术更像是将其给倒转了过来。 江妄继续道:“涿阳秘境里共有十二位古神遗迹,这里是被发现的第十三位。” “嗯?” 不是只有一个武神吗? 钟意晚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侧目看过来。 江妄两手交叠置于胸前,朝着悬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十三位中只有这位是真神,其余十二位皆为伪神。” “根据墓志铭和内垣处的壁画记载,那十二名伪神本是武神黎惑的附庸,或者说弟子。” “黎惑飞升前本是古雍国的王,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得到了一只魔盒。” “凭借魔盒的威力,黎惑百战百胜,此举成功引起了九重天的注意,因此他被天界点为了武神。” 说到这里,江妄摩挲着下巴,不确定道:“谢家的人猜测那只盒子就是勘天鉴。” “但见过勘天鉴样式的人只有那位夺走它的散修,所以大家都不敢妄下定论。” 钟意晚平静地移开视线,心中一阵发虚。 要是让人知道勘天鉴就在他的须弥戒里哭唧唧地吃灰…… 他清咳一声道:“黎惑成为武神之后呢?” 江妄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然,顺着他的话解释道:“黎惑成神后点了宫殿前的两只石狮子跟自己一起飞升入上界。” “为他出入沙场的十二位附庸自然不愿,他们趁黎惑大宴天下,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偷偷拿到了那只魔盒。” “在魔盒的撺掇下,他们杀了黎惑,并分食了黎惑的神格,最终成了伪神。” 钟意晚蜷了下手指,镇静发问:“神明陨世,九重天不管吗?” 闻言,江妄一脸沉重地摇头:“不管。修道之人都忌讳沾染上无谓的因果,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神灵?” 他遥遥望向那口被锁链缠绕吊起的黑玉棺,沉声道:“那十二名伪神打碎了黎惑的魂魄,但不知为何。” “无论他们是用刀砍还是用火烧,黎惑的尸身仍旧完好无损。” “他们担心被报复,所以就在黎惑紫府化作的涿阳秘境里修建了十二方神殿。” “还将那具尸身镇压在了秘境中灵力最为薄弱的地方,也就是此方地宫。” 钟意晚表情凝重:“依你所言,这具尸体更不应该碰才是,为什么还要……” 江妄摇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示道:“道长可知如何破解高阶幻阵?” 钟意晚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找到阵眼。” 江妄眨眨眼:“道长如何确认阵眼在哪里?” 钟意晚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那自然是找到灵力最……” 还不待他继续说下去,江妄似笑非笑地斜眼看过来。 钟意晚就算再迟钝,这时也该反应过来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秘境跟幻境是差不多的构造。 它们都由灵力生成,并由灵力维系。 高阶幻阵甚至能够以假乱真,做到与现实相差无几。 秘境大多由陨落修者的紫府所化,与高阶幻阵的运行差不多。 修真界人尽皆知,高阶幻阵的阵眼处灵力最为薄弱,找到后就能破阵而出。 同理而言,秘境也有灵力最为薄弱的那一部分。 但秘境的范围无穷无尽,而且每次开启还有时间限制。 因此根本没人会费时费力地寻找“阵眼”所在。 可涿阳秘境的“阵眼”被人找到了。 若是能将其毁掉…… 说不定整个秘境都可以被人吸收掉,或者炼化为供养宗门世家弟子修炼的顶级灵脉。 再者来说,如果棺中那具尸身上还残留有一部分神格,那么也许修真界就会多出来第十三、十四……位伪神。 震惊于这些世家胆大包天的同时,钟意晚又颇为不可置信地想着,涿阳秘境为十二世家和四大宗门所共有。 这些事……纪云京他们又知道多少? 难怪他说什么也不愿让自己过来。 还有那只诡异的盒子。 就目前而言,勘天鉴在他面前表现得温和无害,跟条爱向主人撒娇的柴犬一样。 钟意晚倒是尝试过使用勘天鉴,可一旦他有这种想法,勘天鉴就会警惕地离他大老远。 几次尝试无果后,他便尝试着跟器灵沟通。 但那只小东西就只会咿咿呀呀地卖萌,啥也不会。 比却邪剑都呆。 人家却邪好歹还会烧火做饭。 自家这个器灵除了阿巴阿巴就只会蹭蹭贴贴占他便宜。 收着吧无用,丢掉吧又嫌可惜。 毕竟就算勘天鉴再怎么废物,它也是个仙品灵器。 本命法宝与主人心念互通。 感知到钟意晚骂骂咧咧的想法,勘天鉴在须弥戒的角落里哭得更大声了。 眼泪不偏不倚地流向同样被丢在戒子里吃灰的传讯符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随后升起阵阵白雾。 系统感知到须弥戒中的情况,表情一言难尽。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就……突然觉得自家宿主跟个抛夫弃子的渣男一样。 大的小的都不管,一律当空气处理。 小的马上水漫金山了,大的估计正在提剑赶来的路上。 系统略作思索,决定提醒宿主一下。 可就在他打字的功夫,外界再度传来一阵地动山摇之感,紧随其后的便是彻底陷入黑暗的系统空间。 第82章 黎惑 系统空间陷入黑暗的前一刻。 八位长老盘腿坐于巨大的方形祭台上,与分列于黄道十二宫之下的弟子们一道,共施解印秘术。 古老奥妙的咒文自捆住黑玉棺的十二道铁链上浮现,闪烁着令人不适的暗红色光芒。 钟意晚集中精神,仔细瞧着修士们施展出的解印秘术。 直觉告诉他,自己以后绝对还会用上这种术法。 钟意晚丝毫不敢怠慢。 为了防止自己记岔,他悄悄转动拂尘上的机关,用镶嵌在木柄中的留影石录下了修士们掐捻法诀的过程。 虽说这是解印之法,可若以此倒推,便能得出封印咒术。 解印的过程尤为漫长。 这不仅是对入阵施法之人的巨大考验,还令钟意晚这类观摩学习的修士们消耗了极大的精神力去参透其中玄妙。 钟意晚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突破在即的感觉,奈何现在不是突破的好时机,他只能压下体内汹涌澎湃的灵力。 接连两次强行压制修为致使他气血上涌,过于活跃的灵力差点在经脉里倒转,让他险些走火入魔。 钟意晚咬紧牙关,兀自咽下喉头腥甜。 体内是火烧般的剧痛,被强行压制的灵力躁动着想要再次冲向丹田。 钟意晚不堪其扰,额头渗出冷汗,连原本健康的唇色也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立在他身旁的江妄隐约察觉到他的情况不对。 俊秀的眉毛拧在一起,江妄伸出手来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你……” 还没等江妄把话说完,十二条铁链同时断裂,原本被吊起的黑玉棺轰然砸向下方的祭台。 祭台上的九位长老早就飞身到了清净之地,此时俱是神色凝重地看向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玉棺。 断裂的十二条铁链落在地上,沉闷地发出跨越万年的悲吟。 没了束缚的黑玉棺在祭台上砸出了道道龟裂的巨痕,可那棺体却依旧完好无损。 现场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就算是贪婪狂妄之辈也惜命得紧,没人敢在这时候冲上去第一个开棺搜宝。 可就在世家长老们犹豫着推选谁去开棺的时候。 那口黑玉棺竟自己打开了。 最先裂开的是包在棺体外层的椁。 随后才显露出了里面那只雕有鎏金黑狮子的黑玉棺。 在众人或惊或惧地注视下,棺盖被里面的东西炸成了数瓣,散落于墓室四周。 一缕紫黑色浓雾从棺材内部飞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随着棺盖被打开,先前钟意晚在甬道里感受到的那股负面情绪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浓郁的绝望、悲戚、愤恨之感深深地影响着众人的心绪。 而这种情绪只能依靠意志力去对抗,任何法术都对其无效。 三大世家的长老们最先反应过来,号令族中弟子跟随自己结阵,准备随时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异变。 江家的大长老正在招呼江妄过去,江妄看了眼脸色苍白如纸的钟意晚,眉间闪过挣扎之色。 将要抽身离去的时候,江妄被人反握住了手腕。 “星星……” 江妄一愣,就在这眨眼间的功夫,异变陡生。 紫黑色浓雾的环绕下。 结阵施法的众人看到黑玉棺中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粗犷有力,虎口处还有几道陈年旧伤,一看就知它的主人惯于舞刀弄枪。 黎惑陨落多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指甲也极为尖长锐利。 他攀在棺木边缘,用手撑在其上直起了身体。 棺木中坐着的“人”赤裸着上半身,紫色的瞳孔僵硬无神,视线直直落在几位领队长老身上。 棕红色的长发卷曲,柔软地散在脑后。 黎惑戴着由黄金打造的流苏面帘,脖间还缀着纯金的桂叶璎珞。 作为古雍国最尊贵的王,他的一切配置都是顶好的。 他本该被人捧作珠玉相护。 而非被人从神坛拉下,跌入泥潭。 钟意晚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已被黎惑身上的情绪所染。 此时他的心中满是悲凉。 就连修为已是大乘期的几位世家长老都有些神色恍惚。 愣神之后他们方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长老们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声吩咐弟子:“快!启动七十二相乾坤阵!” 弟子们平日里被长老们训怕了,现下听到长老呼唤他们,纷纷从那种恍恍惚惚不能自已的情绪中抽离,训练有素地结印起阵。 江妄用力甩了下头,这才勉强让自己清醒了些,随后他侧身看向钟意晚。 还不待他出声询问,江妄就再次傻眼了。 原本的白袍小老头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哭的五官和胡子一起乱飞。 右边的眉毛都被他自己给蹭掉了,挂在眼角下将掉不掉的,模样甚是滑稽。 钟意晚知道现在自己的脑子格外不清醒,可他真的忍不住。 压抑了十余年的情绪在这个最糟糕的时机全部爆发。 他不想被母亲教化成哥哥的样子。 不想被撞破钟庭欺辱他的祖母和父亲送去特殊军校里改造。 也不想被父亲冷漠对待。 更不想被纪云京和姜南他们用看另一个人的眼神看着。 这一切的祸端都是那场大火。 他不是故意偷了钟弈十一年的人生。 他也不想的。 钟意晚曾无数次地设想过。 如果在那场大火里死的人是他。 那该多好。 他狼狈地擦着眼泪,脸上的易容被蹭乱,露出原本的相貌。 好在“散修钟熠”是另一副易容,就算白羽这个小老头的马甲掉了也不会有人认出他。 看钟意晚哭得这般凄凉,江妄顿觉手足无措。 虽说钟意晚现在哭的稀里哗啦的,但他的意识却很清醒。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犯蠢,可身体本能地反应实在令他无法招架。 尤其是在他看到江妄那张跟沈倦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时…… 钟意晚一噎。 下一瞬眼泪流得更欢了,大有把自己哭瞎的架势。 他死死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样才不至于更丢人。 他没有接江妄递过来的帕子,而是取出了条早前沈倦绣给他的玉兰小帕。 闻着手帕上熟悉的橙花香,钟意晚更加难过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倦了。 对方忙的整天见不到人影,只留他自己一个人看书修炼。 钟意晚将脸埋在帕子里小声抽泣。 他爹的。 那只老粽子的精神攻击也太膈应人了。 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大老爷们,现在哭得跟个穿尿不湿的小屁孩一样。 奈何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哭。 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一时之间根本停不下来。 钟意晚刚想给来自己一巴掌清醒一下,衣袖被人小心翼翼地扯了下。 他吸了吸鼻子,从兰花小帕中抬起头来。 尽管面前的黑袍人戴着兽纹面具,钟意晚还是从他身上熟悉的灵力波动认出了他就是傅敖。 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傅敖愣了愣,随即动作笨拙地为他拍背顺气。 只是傅敖一向下手没个轻重,差点把他的脊梁骨拍断。 红铃不忍直视地扶额,赶在钟意晚吐魂前一脚踢开了笨手笨脚的傅敖。 她一边温温柔柔地安抚钟意晚的情绪,一边给人擦拭糊掉了的易容。 “小公子呀,再哭下去的话眼睛就要肿了。” 红铃帮人擦好了脸,看钟意晚垂着湿漉漉的眼睛,她忍不住上手在人头上揉了两把:“公子有双很好看的眼睛呢,哭肿了我会很心疼的。” 钟意晚胡乱地点点头,心中狂背清心诀,等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就听江妄语调奇怪地开了口:“你们是白羽的人?” 围在钟意晚身边的龙骁卫们并没有开口,只是以一种守护的姿态将人好好护住。 钟意晚刚哭过,声音软绵绵的丝毫没有攻击性:“是又怎样?” 江妄的眼神更加古怪了:“他们救了我。” 提起这个钟意晚就一阵憋屈,见红铃他们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钟意晚思前想后,决定把问题留给沈倦。 见他不作言语,江妄几次张口,最后还是悻悻然地止住了话题。 三大世家的长老还在提防着黎惑的进一步动作。 江家的带队长老见江妄一直不肯过来他们这边,眼中划过一抹阴冷狠毒的暗光。 背对着他的江妄半阖着眼,放在本命宝剑上的手越握越紧。 鬼使神差的,他撩起眼皮看向了被龙骁卫围在中间的,眼尾湿红的钟意晚。 很不凑巧,一直未曾有什么动作的黎惑也将视线移了过来,正好与钟意晚对上了目光。 黎惑缓缓启唇,用某种不为今世所辨的语言说了些什么。 钟意晚直直望进那双黯淡无光的紫眸。 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是第一次听到古雍国的语言,但还是辨认出了黎惑说的是“予君星汉,愿尔无虞。” 在场的修士早就严阵以待,观他终于有所动作,布下的各种灵阵在刹那间迸发出璀璨光芒。 黎惑最后看了眼懵懵懂懂的钟意晚,浅笑着闭上了眼。 在他闭上眼的下一秒,时间就跟停止了般。 七十二相乾坤阵被定格在了被启动的那一瞬。 运起法诀向他攻来的十余位大乘期修士愕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了。 无一人发觉,自黎惑的蝴蝶骨处飞出了一只赤金色的小光点。 那只光点几乎要与七十二相乾坤阵的灵光融为一体。 可它没有。 光点走位灵活,调皮地自被定格住的修士们的脚下穿梭而过。 经过江妄身边时,光点气愤地在他腿上咬了一口,咬完了人以后方才满意离开。 在众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那只小小的光点钻入了钟意晚的袖口里彻底消失不见。 被定住的修士们俱是一脸悚然地看向黑玉棺中坐着的黎惑。 明明只过去了三个呼吸的瞬间,却像经历了三个时辰一般难熬。 黎惑倏地睁眼,瞳孔已然变成了灿金色。 破碎残败的神格自他背后显现。 见此,修士们立时睁大了眼,面上没了对于黎惑的恐惧,反而满是狂热贪婪。 那可是神格! 当年的十二个伪神竟然没有把黎惑的神格全部剥离掉! 若是让他们得了神格,飞升成神指日可待! 钟意晚望着黎惑的眼睛,心跳越来越快。 某个瞬间,他的脑海里涌现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可还不待他抓住那种情绪的尾巴,它便已消失不见了。 在众人或狂热或震悚的注视下,黎惑极为缓慢地抬手。 煞时,地宫震颤,自断裂的铁链上飞出无数道赤红色的古老咒文。 墓室顶上的星空破碎,簌簌落下有如头骨之大的宝石。 在修士们脑袋开瓢的前一瞬,一股强大的吸力撕扯着他们的双脚,将众人拖入了黑暗深渊。 失重感随之传来。 身体悬空的那一瞬,钟意晚奋力抬头望向缓缓变作血色萤火散去的黎惑。 见他看来,黎惑眉眼一软,用古雍国的语言轻轻道:“别来无恙。” 钟意晚瞳孔一缩,在彻底被黑暗吞噬之前,他只来得及用手捉住某只光芒最为微弱的萤光。 回过神时他才发现周围已经没了其他修士的影子。 傅敖和红铃他们全都不见了。 这种孤身一人坠入黑暗的感觉并不好受。 钟意晚顿感胸口发闷,呼吸困难。 他像条搁浅的鱼一样扑腾着双臂。 慌不择路间,他的手腕被人捉住了。 钟意晚心中一惊。 这鬼地方还有其他活人? 活人本人的江妄发现他们即将坠落的地方竟然闪着水光。 这时钟意晚也看清了下方情景,他心中一惊,连忙调动灵力护住自己,随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边还有另一个活人。 还没等他分出灵力护住江妄,自己便被人护着脑袋抱到了怀里。 江妄御起灵力护住两人,随后主动垫在了钟意晚身下。 下方的水潭并不深,刚刚好能没过成人的脚踝而已。 就算有灵力作为缓冲,江妄的后背还是被撞得生疼。 “嘶——”江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皱了皱眉,接着侧头看向试图从他身上爬起的钟意晚:“你还好吗?” “无事,多谢。”钟意晚感激道。 他摊开手,方才抓住的那只萤火已经消失不见了。 钟意晚一怔,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他极为缓慢地眨了下酸胀的眼睛,撑在潭水底部的青石上直起身体。 可他刚一起身就又跌了回去,眼前阵阵发黑,脑袋周围直飞小鸟。 江妄被他这样砸了一下,也跌回了水里。 钟意晚歉然道:“抱歉。” 江妄呛到了水,勉强道:“没咳……没事咳……咳咳……” 钟意晚满脸抱歉,这样一吓,他瞬间缓过了那股头晕目眩的劲儿。 钟意晚撑着手臂,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 结果刚一回头就跟一只长着十二个脑袋的丑东西对上了视线。 钟意晚心中一悚,又双叒叕跌了回去。 快被水呛死了的江妄:“咕噜……咕噜噜……” 第83章 两把钥匙 巫族禁地。 林木苍翠奇花馥郁,风种随风飘摇,晃悠悠地好不自在。 阳光自林隙间倾洒而出,贴上冒着水汽的热泉,在其上留下跃动的金色波澜。 南渐微收拾起眉间的乏累,晨时的风仍带着些晚间的寒意,擦着她的鬓发而过。 她拢紧肩上披着的外衫,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掩唇轻咳几声。 再开口时声音染上些许低沉的哑意:“意晚,你还在吗?” 许久未有人回答。 南渐微并不觉得意外。 她的唇角泛起无可奈何的苦笑。 可她实在不甘心就此离去。 抓着外衫的手用力到指尖失去血色。 南渐微重重地咳嗽出声,脸上的疲倦感更甚,她一步一步,极为缓慢地挪近密林中心处的圆形祭台。 半年前,祭台的中心处还放着颗被藤蔓缠绕起来的“红宝石”。 可现在,原本的宝石已经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棵直径约莫一尺的不知名大树。 这棵树生的古怪。 树冠散生分枝极多,叶片宽厚,呈现靛蓝色,叶茎细长,泛着微微的紫。 银白色的树皮表面光滑,瞧着很不真实,凑近了还能闻到一种淡淡的奇香。 总而言之,整棵树都梦幻极了,像是某种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虚拟造物一样。 风过叶摇,靛蓝色的宽大叶片好似在人间招摇地织了场虚妄的梦。 南渐微背靠在树干上,仰头望向头顶的幻梦。 浅色双唇翕动,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又是一阵冷风拂面,南渐微禁受不住,整个人像是虾子一样蜷了起来。 剧烈的咳嗽令她的声音越发嘶哑,视线也一点点迷蒙失焦。 身体传来的不适感令她眉间的倦色愈发显重,她撑在树干上,任由身体向下滑落。 瞧见风种子们在她来了之后就藏了起来,南渐微凄然地牵动唇角:“竟是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我吗……” 话刚说完,南渐微就被人用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但她却没有被人袭击了的恼怒,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倏地亮起。 “南长老,您大清早的就说这种丧气话,似乎不太合适?” 南渐微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被风种子环着的白衣青年。 钟弈曲起一只手垫在脑后,另一只手正上下抛着个松实,他似乎是刚睡醒,眼尾处还余着些未消的倦意。 见南渐微朝自己看过来,钟弈挥了挥手,朗声道:“长老找我所为何事?” 南渐微张了张口,下意识地向他靠近一步。 没见到人时,她在脑中设想过很多种不同的开场白。 可真见到了人以后,她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半点。 钟弈看出了她的局促,他朝南渐微轻松地笑了下,接着便从枝头一跃而下。 不同于南渐微的窘态,钟弈神情自然:“禁地中无岁月,我也无从得知外界都发生了什么。” “长老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讲到这里,钟弈一顿,无奈地耸耸肩:“可惜碍于现状,我没办法为长老提供实质性的帮助。” 也许是方才咳嗽久了,南渐微的双眸湿红,她勉强地阖眸一笑:“没有难处,只是我想来看看你而已。” “好久不见,小晚。” 钟弈垂了眼,温声道:“好久不见,阿南。” 再次听到昔日同伴称呼她的诨名,南渐微眸光稍亮。 她清咳一声,执帕拭去眼角湿意,勉强笑道:“自我炼制出白鸣仙开始,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眼下我已没有多少时日好活了。” “我便想着……临走前去拜访一下旧时故人,就当是了却遗憾了。” 钟弈表情不变,青墨似的眸子里倒着面前那位半老徐娘的身影。 南渐微感慨道:“当真是……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1” 她舒了口气,叹道:“以你剑心化成的不尽树足够庇佑巫族千万世,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我只希望你能尽早进入轮回。” “这是我临走前最后在乎的一件事。” 她忽地抬头,面容恳切地望向身影单薄的青年:“小晚,你在人世停留的时间太久了。” “再待下去的话,你迟早会有心力耗尽、魂飞魄散的一天!” “求你,就当是为了完成我的遗愿,去入轮回吧,别再折磨自己了。” “执念不消,如何能入轮回?”钟弈浅笑着摇摇头。 “可你的执念全在钟熠!”南渐微几乎是吼着喊出了这句话。 “他还有很多个十年,可是你呢?”南渐微眼眶嫣红,身体脱力般往后退去,笑容惨然苍白:“你们怎么变成了这样……” “修逍遥道的应北辰沦陷于争斗权势,弑父杀兄。” “修君子道的简方南做尽小人之事,盗取了阿芜的命格,成了鬼王玉罗刹。” “修苍生道的应君则受尽众生妄言,死于平民之手。” “小晚,”南渐微仰头靠在树干上,强撑着不让眼泪流下:“你分明修的是灭情绝念的无情道。” “比任何修士都要忌讳沾染因果。” “可偏偏是你……” “你背负的因果已经够多了,这样下去……你如何能有来世?” 因果深重之人难入轮回。 就算侥幸投胎转世,下一世也必定会灾厄缠身,不得善终。 听她说完,钟弈不甚在意地眨了下眼,跟个没事人似的剥着松子吃,还不忘分给南渐微一把松实。 后者咬着下唇撇过头去,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钟弈笑了笑,撩起衣袍坐在了树根上,嘴里嚼吧嚼吧松子,含糊不清地说:“可能是我老爹的基因不太好。” 看南渐微疑惑地投来视线,钟弈“啊”了声,摸了摸鼻尖:“我的意思是,我老爹不是什么普遍意义上的好人。” “你知道的,我也不是全然的好人。”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并没有你们想的那般完美无私。” “鸿元大陆也好,我原先所在的那个世界也罢。” “这两个世界像两场大型幻阵一样。” “轮回和飞升只是‘造物主’编造给我们的虚妄美梦。” “其他人暂且不论,我只希望我的乖宝能够跳出棋局,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而不是成为‘造物主’的养分,成为有心人手中的棋子。” 目前种种都是弈局中的既定步骤,而这场与“造物主”间的弈局早在黎惑那个时代就已开始了。 自从知道他们兄弟二人与古雍国武神黎惑的渊源以后,钟弈就明白自己注定要以身入局。 他们是造物主投落在三千世界中的“阵眼”。 也是造物主打开世界壁垒的钥匙。 但这两把钥匙却在黎惑的教化下生出了自我意识。 追根究底的话,现世与鸿元大陆的四界本是彼此相连的兄弟世界。 如同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 黎惑是武神,更是智慧超群的智者。 他曾在无意中跌入世界壁垒,获得了造物主留下的“勘天鉴”,并且得到了打开世界壁垒的钥匙——一黑一白两只石头。 回到宫殿以后,黎惑命人将石头雕成了狮子的模样,放在他每日接见重臣的大殿门口。 石狮子承受帝王恩泽,逐渐生出灵智。 后来黎惑白日飞升,欲点化两只小狮子随他一同升入仙界,继而进行下一步教化。 奈何造化弄人,十二位附庸被嫉妒蒙蔽双眼,一路杀到了黎惑面前。 黎惑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已经生出自我意识的两只小狮子送去了兄弟世界的轮回。 只是谁也没想到,现世会有一群疯子想着寻找“造物主”。 更没人想到,两只作为钥匙而存在的小狮子会被选中,先后成为穿越异世界的宿主。 所谓的原着就跟副本登录现实一样,是被造物主投放到现世中的“剧情梗概”。 钟弈早就发现了,造物主们闲得没逼事儿干,总是喜欢对现世和鸿元大陆这两个兄弟世界进行有意干扰。 像“剧情梗概”这种只是最低级的乐子。 更高级一点的,例如思想上的谬误引导,就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对于原着这样的“剧情梗概”,大多只是一时兴起之作。 造物主们创造出两个兄弟世界中的万事万物。 可他们又不满足于自己创造出的事物只能过着他们那般枯燥乏味的生活。 于是就有了让人物们产生冲突纠葛的“剧情”。 《破天》的男主是沈倦,因为它讲的是沈倦的故事。 可若是换成《伐木工与两头熊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霸道蚊子爱上我:七天七夜榨干我的血》…… 主角是谁就不一定了。 知道这些的时候钟弈也怀疑过人生,可一想到自家那个单纯可欺的弟弟,他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乱七八糟的生活。 他利用主系统对他的感情,将其拉下了水。 不过钟弈知道,主系统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尽管出于程序设定,系统会绝对地忠于宿主。 可主系统被穿书局的那群疯子们所掌控,随时都可能变成一串没有自我意识的冰冷数据。 所以就需要钟弈再找一条解题思路。 沈倦是另一条出路,一条可以直接灭掉出题人的出路。 他足够聪明,也很有手段。 更重要的是,沈倦绝对不会放任自己的命运掌握在造物主手里。 还有,尽管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沈倦跟自家弟弟搞上了…… 就算知道钟熠是造物主留在世界壁垒中的钥匙,沈倦也肯定不会伤他半分。 见他望着一个方向出神,南渐微叹道:“你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是渡劫后期的修为,无情道只差最后一步便可大成,之后飞升成神。” “当时没有被你斩断的那根情丝属于钟熠,对吗?” 钟弈一悚:“别这样说,搞得我跟二宝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一样。” “何况无情道的教义是要达到无身无我的大境界,度尽苍生诸苦。” 南渐微恨铁不成钢道:“我的意思是你被那根情丝绊住了脚,你弟弟成了你飞升之路的绊脚石。” 钟弈扯了扯嘴角,乐道:“什么绊脚石不绊脚石的?那是我亲弟弟,不是没人管的小石头。而且我都没有仙骨,谈何飞升?” “我活的那三十多年里,前二十九年都只能为了苍生大义而活。” “现在我死都死了,你就让让我呗。” 南渐微神色怔忡,眼眶再次染上红意。 钟弈没有仙骨,丹田和灵根都是人造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十六岁那年一剑惊鸿,于灾疫中悟出逢春剑意,救千万人于水火。 之后又舍命引着故人之子入了道途,哪怕死了,都还在用自己的剑心护佑巫族百姓。 钟弈就像没意识到现场气氛沉闷似的,笑道:“南长老,拜托你个事儿呗~” 南渐微用帕子抹了下眼角,道:“你尽管说就是。” 钟弈枕在手背上,缓声道:“我想见一次我家二宝。” 第84章 最好的笨瓜 “咳……咳咳……” 江妄垂死病中惊坐起,忽然又被压下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潭中水冷得几乎要把人的骨头冻僵冻碎,隔着层护体灵力都能激得他寒毛竖起。 钟意晚连忙撑着青石直起身,接着一把拉起浑身湿透了的江妄,飞身落在距离丑怪物十多尺远的地方。 他好歹也算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 刚刚和怪物突脸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反应过来后就没那么震悚了。 钟意晚往两人身上甩了个蒸干术法,瞥见江妄面色发白,身上还冒着寒意,他便取出一只暖玉丢给了对方。 自暖玉上逸散出来的精纯火灵力把江妄整个裹起。 感受着怀中的暖意,江妄一时间愣住了。 他还以为这人讨厌自己。 江妄握紧那只暖玉,抬眸看向潭边的怪物。 站在他身侧的钟意晚取出一柄泛着青绿色灵光的长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只丑怪物。 他的神识探测不到怪物的修为,造成这种情况只有三种可能。 一是对方毫无修为,仅仅只是凡物。 二是对方用某种法术隐藏了修为。 这种情况在修真界中很常见,钟意晚在下山历练的这段时日里就没少这样干。 三是最糟糕的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的修为在他之上。 钟意晚习惯性地往最坏的可能中想,他一边警惕着多头怪物的下一步动作,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江妄说: “江道友,你会两仪平天术吗?” 江妄缓了缓神,肯定道:“会。” 意识到钟意晚想做什么,他压低了声音,迟疑道:“这里空间太小,要是塌了的话我们也跑不了。” 长着十二颗头的怪物如木偶般僵硬地挪动着勉强能被说是四肢的东西,一寸寸朝着两人爬过来。 钟意晚眸子一寒,冷静地回复江妄:“道友说错了。” “只有这里塌掉,我们才有活路。” 从刚才起系统就没再说过话,无论钟意晚如何呼唤都得不到回应。 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一次。 就是章化城时的赵家密室那一次。 那时钟意晚的意识被拉入了一个高阶幻阵。 现在的情况也跟那个时候差不多。 不过当时拉走钟意晚意识的是幻阵。 而眼下的则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眼见着那只怪物离他和江妄更近了,钟意晚嫌弃地蹙眉,忍下想要干呕的冲动,在脑中回想自己先前在书上看到过的法术口诀。 目前他无法利用系统使出更高级别的法术,只能依靠自己的修为。 如果等会儿不能一下子把这里炸掉的话那就麻烦了。 钟意晚横剑于胸,以剑为引,将之作为定阵灵宝,随后他在心中默念法术口诀。 灵剑感知到主人意图,兴奋地发出剑鸣。 自剑格上依稀可以辨出“浊灾”的字样。 站在他身侧的江妄仍有些迟疑。 借着石洞里胡乱分布的荧光石,他得以看清这处空间的大致形貌。 潭水底部的青石平整无缺,即便它被两人落下时的护体灵力砸过一次,却还是连个裂痕都没见着。 石洞的洞壁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荧光石,同样的没有任何缝隙。 耳边连个细微的风动都没有。 而他们掉下来时经过的黑暗通道也已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这处空间完全是密闭的。 要想从中出去,恐怕还真要按钟意晚说的从里面破开。 江妄咬牙,召出本命仙剑在手,几个点地后落于钟意晚对面,口中同样低声念起了法诀。 见他终于肯配合自己完成两仪平天术,钟意晚暗暗收起了差一笔就能落成的傀儡术。 江妄老实一点倒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看他们二人分散开来,站在两人中间的丑陋怪物僵硬地止住动作,十二颗血淋淋的脑袋一会儿伸长一会儿后退。 钟意晚看到这十二颗脑袋上都生着丑陋的痦子。 那些痦子早就烂掉了。 只留下一片连在一起的,令人反胃的疤痕。 他放慢了念着法诀的速度,等与他共同布阵的江妄追上自己的进度。 大脑飞速运转,在记忆的缝隙里搜捕着关于天罚的记录。 禁书有载,莽荒时期常有古神临世。 或是教导凡人捕猎,令其能够生存。 或是教他们修炼,让他们能够升入九重天,成为接替自己的下一任仙君。 天上的仙人们带来自己“因”,并渴望着凡人能够收获“果”。 奈何因果报应无休无止。 心存妄念的凡人们找到了更加快捷的成仙方式——杀掉九重天的仙人,吞食他们的神格。 一些极端的,甚至分食了神灵们的魂魄元神,乃至于尸身。 虽说杀掉一个神灵极其困难,还会让自己背负弑神的恶名。 可一旦成功,得到的收获是无疑是巨大的。 在那个毫无秩序可言的莽荒时期,什么在今人听来惊骇可怖的事情都有。 禁书上说过,为了对愚昧恶劣的凡人们降下惩罚,九重天的天道修改了世界法则。 祂令凡人最多只有百年寿命,永生永世受尽轮回之苦。 即便是修炼成仙,也必须经受雷劫之痛。 也就是说,突破时的雷劫并非是帮助修者淬体的工具,而是想要将修者劈死的杀器。 可是钟意晚并不知道对于弑神者的惩罚是什么。 因为禁书的后半段被人撕毁了。 结合江妄先前说的故事,钟意晚大胆猜测,面前的怪物就是那十二个杀了黎惑的伪神。 只是不知他们出于何种原因,肉体竟然连在了一起。 还成了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恶心样子。 注意到江妄追上了他的布阵进度,钟意晚收起脑中的各种想法,专心致志默念法诀。 整个石洞都开始震颤,潭水依旧冰冷,可现在却跟煮沸了的水一样直往外咕嘟咕嘟地冒泡。 怪物神智低下,但也隐约察觉到目前形势对它不利。 十二颗脑袋蛆虫似的乱晃,最终锁定了气度更为温和一些的江妄。 章鱼足般滑腻粗长的四肢飞速蠕动,动作一改先前的僵硬缓慢,鬼魅一样闪着身子朝江妄扑去。 见自己成了怪物眼中更好拿捏的“软柿子”,江妄都气笑了。 少年一心两用,一边保持着自己的站位不动,心中还在默念两仪平天阵的口诀。 另一边,他以左手执笔,用灵力在空中画出了张替身符。 替身符刚一落成,点点灵光就在他身前化作了他自己的模样。 江妄把手中的抱朴剑甩给替身,自己则是低喝一声,双手合十聚于胸前。 方才用来绘制替身符的毛笔在他的操纵下,于半空画了两道影祷咒。 钟意晚一眼认出这是种幻术类法咒,可以令被施下法咒的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他的眼神落在与怪物打的难舍难分的“江妄”身上,接着就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低下了头。 沈倦也用过替身符。 但没用在正经地方上。 钟意晚郁闷地鼓起一边脸颊。 而那厢,在中了影祷咒的怪物眼里,石洞中骤然多出了几十个江妄和钟意晚。 它的智力低下,根本分不清哪两个是正在结阵对抗它的修士。 十二颗头颅前后左右地来回晃动,都快打结了。 趁着怪物大脑宕机的功夫,江妄的替身纵身一跃,剑尖划破怪物皮肤,直接砍下了两颗缠在一起的头颅。 乌黑腥臭的血喷溅而出,染脏了原本清澈干净的潭水,散发出的异味令人几欲作呕。 江妄压下心中不适,念出了最后一道法诀。 两仪平天阵结成。 潭水炸开,石洞紧随其后地轰然倒塌。 钟意晚越过头顶落下的石块,动作迅速地来到江妄身边,一把将人揽向自己。 随着两人的身体再度陷入黑暗,钟意晚再度听到了系统的呼声:【宿主?宿主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钟意晚的意识刚回到现实,脑袋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他胡乱答道:“还活着,怎么了?” 系统为他捏了把汗:【你昏过去之后沈倦把你从秘境里捞出来了,目前你人就在魔界。】 钟意晚满脸懵然:“啊?” 系统扶额:【别啊了,你都昏过去五天了!】 【这五天的时间里,你一直抱着江妄不撒手,撕都撕不下来。】 【天知道沈倦的表情有多难看!】 钟意晚一惊,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 江妄也在此时悠悠转醒,看到坐在自己身侧的钟意晚,他下意识地直起上半身。 发现自己没被淹在水里,他这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白道友,我们这是在哪里?” 江妄疑惑地打量着陌生的宫殿。 钟意晚从床上跳下去,谨慎地检查着自己的衣服有没有乱,随口道:“在魔界。” 跟在他身后跳下床的江妄脚下一滑,不可置信道:“什么?!” 不怪他如此震惊,实在是自从二十年前的四界混战之后,修真界与其他三界的关系就直接降到了冰点。 而与修真界交恶的三界中,唯有魔界在对待修真界的态度上格外恶劣。 遇到混入魔界的修士,扒皮抽筋都是轻的,被傀线炼制成没有自我思想的傀儡那才是真的要命。 据说一些相貌出众的修士还会被炼制成供魔界贵族玩弄取乐的炉鼎。 这么多年过去了,几乎就没有哪个误入魔界的修士能够全须全尾地从中逃出。 江妄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看了眼形貌昳丽的钟意晚,抖着嗓子道:“白道友,你在涿阳秘境中于我有大恩,若是那群魔族想要对你不轨……” 他咬牙,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攥紧拳头道:“江妄无能,只有洞虚期的修为,若是拼死一战,或许会为你争取到些许逃身的时间。” 钟意晚整理好了衣服,听到江妄这么说,他轻哂:“不用。” “我们不会有事。” “要是对方真的想要害我们,我们醒来的地方应该是地牢。” 江妄冷静下来后也注意到了违和之处,看到钟意晚自顾自地走去屏风边上洗漱,他不由得疑惑道:“道友有什么想法吗?” 钟意晚“唔”了声,招呼道:“红铃,你在吗?” 在江妄不可思议地注视下,殿内凭空出现了位身姿婀娜的红发美人,美人手中执扇,头顶还有一双狐耳,瞧着柔媚风流。 这位美人还是他见过的,是在地宫时护在钟意晚身边的龙骁卫之一。 红铃收起随性的姿态,一本正经地对钟意晚行过一礼:“小公子。” 钟意晚刷着牙,含糊不清道:“他在哪儿?” 红铃的眼底闪过揶揄,憋笑道:“主人在为小公子准备一份大礼。” 钟意晚满头问号。 自己跟江妄贴一起昏了五天,沈倦不发疯就谢天谢地了,还准备礼物? 准备啥? 良驹吗? 好在他头顶的草原跑马? 钟意晚看了眼一脸警惕的江妄,道:“江道友怎么办?” 红铃温温柔柔地一笑,在脖颈上做了个划刀的动作。 江妄呼吸一滞,艰难道:“你们就非要当着我的面商量这个?” 红铃朝他抛了个媚眼,但江妄只是一脸恶寒地往后退了退身子。 她曲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好笑道:“江小公子于主人有大用,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而已。” 此话一出,钟意晚和江妄的脸同时黑成了锅底。 江妄不忿道:“魔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成为魔族的走狗!” 钟意晚已经洗漱完毕,他沉默地将长发拢在手里,嘴里还叼着根雪色发带,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中情绪。 江妄正在气头上,只是随意地一瞥,刚好看见了钟意晚后颈处的星纹印记,他登时脸色大变。 “你们主人将白羽炼成了炉鼎?!” 联想到红铃暧昧不清的话语,江妄脸色难看,紧攥的双拳发出咯咯声:“我不会成为炉鼎的,让你们主人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眼神一厉,召出抱朴剑握在手中,眨眼的功夫就落在了钟意晚身边。 江妄一把拉过人,恨声道:“魔族都是群没有人性的畜生!我带你走。” 钟意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妄就被人用掌风击飞。 红铃脸色一变,恭敬地跪伏于地:“红铃拜见主人。” 沈倦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身后站着一脸不忍直视的陈谌,以及黑压压一片的宫卫。 钟意晚动作一顿,迅速地绑好头发。 江妄到底是世家倾力培养出来的弟子,他忍着肋骨断掉的剧痛,再度持剑挡在钟意晚身前。 看着沈倦跟自己八成相仿的面容,江妄一愣:“沈家二郎?” 世家弟子之间自幼时起便多有走动,江妄自然知道沈倦是谁。 两人本是幼时玩伴,可后来沈倦入了太一宗,他们的联系也慢慢地淡了不少。 沈倦根本不想跟他废话,放下了香气四溢的肉粥,不虞地眯眼:“江四,你刚刚骂谁是炉鼎?” 江妄在本家同辈弟子中排行老四,熟悉他的人就称他为江四。 想到方才红铃称呼沈倦主人,江妄双目赤红,哑着嗓子道:“同辈的世家弟子中唯有你心性坚韧,卓然不群。” “你怎么会甘心堕入魔族!还学了那些劣性!豢养……豢养……” “炉鼎”二字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短暂的相处下来,江妄已经认可了“白羽”这个同伴,这种折辱人的称呼他根本叫不出来。 沈倦嗤了声,活动了下手腕,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江妄的手腕就被折断,握着的抱朴剑也被摔在了地上。 江妄咬紧牙关,还试图反抗,沈倦干脆封了他的灵力。 “沈!二!” 听到这个称呼,钟意晚努力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声。 原谅他这莫名其妙的笑点。 沈二,婶儿。 超级加辈哈哈哈哈。 沈倦理也不理险些丢了世家公子气度的江妄,不顾对方拼死反抗,冷着脸抹了他的记忆。 被人强行抹去记忆,江妄的瞳孔缓缓放大,下一瞬直接失去了意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沈倦对身后的宫卫吩咐道:“接上他的手,把人丢去江家那位太上长老的洞府。” 宫卫领命,动作迅速地将人抬走。 陈谌对红铃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朝钟意晚投去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随后便跟陈谌一起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钟意晚身体僵硬,同手同脚地走近沈倦,假装轻松道:“半旬未见,倦倦,你近来怎样?” 沈倦笑容温和:“半月前杀了条狗,还剩一条逃去了鬼界。” 杀了应北辰,可惜让应长策逃了。 “九天前让傅敖他们救了个不该救的人。” 早知道就让江妄死在兽潮里了。 “前天我亲手制了两条链子。” 用来捆瓜的。 沈倦温柔地捧起他的脸,那双只有看向钟意晚时才会变得柔和清亮的眸子里藏满了钟意晚看不清的情绪。 沈倦垂眸看向他,笑意浅浅,看到钟意晚脖子上空空如也,沈倦温声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总在想你。” “先前你突然失去联系,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还好星纹告诉我你并无大碍,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钟意晚眼神游移:“你不怪我刻意冷着你?” 沈倦眉眼一软,轻笑着说:“不怪你,怪我没有及时发现你心情不好,还没有及时向你说明救下江妄这件事。” “我需要向你道歉才是。” “还有,钟熠,你不需要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谁觉得你不好,那一定是对方眼瞎。” 而那些瞎着狗眼碍事的东西他会亲手除去。 就跟秘境里那群胆敢追杀他家笨瓜的人一个下场。 他的钟熠是最好的,永远不会有问题。 第85章 当年死胎 数九寒天,寒气肆虐,万物凋零。 绵绵白雪洒落人间,为地面覆上素衾,银灰色的云朵于天空中奔腾驰骋,翻滚着飘渺入远野。 宫侍们提灯列于沈倦两侧,低着头面目肃然。 朱红灯笼里透出艳红诡谲的烛光,映在长廊下的石阶上,染了满地血。 陈谌捧着个罗盘,捻着手指掐算,反复确认过三次后他才凑到沈倦身边道:“老大,九华莲台的开启时间在亥时二刻。” 九华莲台是魔界秘宝。 传说第一位魔皇乃是九重天上下来历劫的天神。 天神降世时携带三大秘宝,其余两件皆已失传,唯有传闻中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九华莲台被传承到了现在。 沈倦抬头看了眼天色,沉声吩咐身后的宫侍:“列六合阵,吉位在正北,去两个人。” 话音刚落,宫侍们四散开来,身影迅疾如鬼魅,轻盈落于阵法的各个方位。 陈谌挠了下头:“现在还不到时候,这时布下六合阵的话可能会误了吉时。” 沈倦望向长廊尽头,那里有间被锁住的宫阁,门上的朱漆都已掉了不少,檐头瓦楞之上生满荒草。 他活动了下手腕,随意道:“安心,错不了。现在布下六合阵的话刚好能够赶上九华莲台开启,阻止煞气逸散。” 陈谌一脸的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沈倦。 他都跟着老大这么长时间了,自然明白对方的行事风格。 他知道沈倦一向不打无准备的仗,这般行为一定有他的道理。 沈倦冷沉着张脸,径直走向那方破败宫阁。 位于此处的宫阁乃是应北辰乳母曾经居住的暖阁。 乳母死后这里就荒废了,如今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魔族生性感情淡薄,更遑论应北辰这种弑父杀兄的魔头。 别说亲自祭拜了,应北辰连派人定期洒扫这种命令都吝于施发。 随行的宫卫上前几步替沈倦打开门,随后便自觉地守在暖阁外。 陈年腐朽的破败阁子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酸味。 沈倦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在他与陈谌身边布下隔绝异味的小型阵法。 他轻车熟路地在暖阁中敲敲打打,启动通往地牢的机关,地上覆着的白雪顺着启动的机关掉落进黑暗无光的地牢密道里。 跟在沈倦身后的陈谌犹豫道:“老大,接下来还需要我跟着你吗?” 沈倦头也不回地往密道中走去,声音被风雪声吹散:“不然呢?” 一片雪花落在陈谌鼻尖,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身着褐色道袍的小少年揉了揉发痒的鼻尖,老欢快地追上去:“好嘞!” 沈倦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陈谌的蠢样。 但就是这样一个本应无忧无虑的小少年。 上一世在涿阳秘境里被攻来的魔族掳走,炼作了炉鼎取乐。 一身仙骨尽折,受尽屈辱。 后来沈倦率人打上了永夜宫。 死到临头的魔皇应北辰仍在纵欲求欢。 沈倦在那场淫靡大胆的宴会上看到了已经自毁容貌的陈谌。 彼时的青年一身死气,满身皆是求死之意。 那双用来拨盘捻算天机的手被人折断,整个人像是破布娃娃一样被七八个魔物压在身下。 沈倦救下了一心求死的青年,修补好了他的经脉,让他亲手碾碎了应北辰的魂魄。 这一世一切灾祸都未能发生。 应北辰麾下的魔兵被沈倦拖住,未能按计划攻入涿阳秘境。 尽管如此,沈倦还是希望陈谌能够再度亲手撕碎应北辰的魂魄。 像应北辰这种大魔头,杀上一千遍、一万遍,恐怕都不足以平息恨意。 陈谌屁颠屁颠地跟在沈倦身后,他是第一次进入魔宫里的密道,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因着他身前就是沈倦,所以陈谌倒也不害怕遇到什么危险。 不过他还是觉得奇怪:“老大,你说应北辰是不是心理变态啊?” “不然他为什么要在乳母的旧居里设置地牢?” 沈倦冷笑一声:“他在成为魔皇之后就囚禁了已故乳母的独女,就因为她长的像一个人。” 陈谌挠头不解:“谁啊?” 沈倦半阖着眼,眸中一片冰冷,并没有回答陈谌的话。 陈谌后知后觉地想到了自己在疯太监那里听到的传言。 说的是沈家大小姐沈千月同时被应北辰和应君则兄弟二人追求,但最终沈千月选择了谦和有礼的大哥应君则。 意识到自己失言,陈谌干巴巴道:“老大,对不起。” 走在前面的沈倦并不做言语。 待两人走下石阶后,眼前场景豁然开朗,迎面而来的是刺鼻的硝石味,冲天热气燥得人只想跳进凉水里降降温。 翻滚的岩浆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褐色石台,石台中心处用粗黑的锁链捆着一只琉璃盏。 盏中困着只残魂,此时那片魂魄正虚弱地趴在盏沿喘息。 沈倦指了下通往石台的浮石阶梯,道:“这上面有机关,不能随意走动。我先走,你跟着我的步子来就好。” 陈谌自然是连连点头,看向石台中央那只被锁住的琉璃盏时,尽管心中疑惑不已,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多问。 沈倦主动解释说:“应北辰修造这处地牢时不仅只是为了囚禁那名女子,更是为了锁住九华莲台。” “像这样的地牢,永夜宫里还有九处。” “九华莲台生出灵智之后就一直想要逃脱魔皇一脉的掌控,直到前任魔皇的长子应君则出世。” 提到自己父亲,沈倦话语一顿,随后如常道:“九华莲台认了应君则为主,不过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应北辰杀了父兄,夺去了魔皇之位。” “九华莲台不甘心被他掌控,器灵拼上性命也要杀掉应北辰那个狗贼。” “但一个刚生灵智的神器如何能够玩得过一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 陈谌面色复杂地听着沈倦所言,良久才道:“所以器灵输了,然后被应北辰压在永夜宫下?” 见沈倦点头,陈谌小声骂了几句,随后道:“好歹毒的心思!” “九华莲台好歹也是神器,就这样被压在永夜宫的地下,感受着地上千人践踏,如此折辱怎会不怨?” 想到什么,陈谌眼睛一亮:“难不成你方才命人布下六合阵是为了防止九华莲台开启时煞气四散?” 沈倦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不然呢?钟熠还在睡觉,我就让他在梦里被压成肉饼吗?” 陈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九华莲台被压了这么多年,不生点煞气都说不过去。 等会儿解开封印必定会引起永夜宫震颤。 如果不提前布下六合阵守住各个方位,恐怕整片宫殿都会被神器出世的动静夷为平地。 说话的功夫里两人已经来到了熔岩中心处的褐色石台上,沈倦沉着脸看向中心处被锁链束缚住的琉璃盏。 “此处位于阵法中央,原本应该由应北辰的本命法器鸱吻刀来镇守。” 说着,沈倦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不过现在没了鸱吻刀,就只能用它的主人来镇住满身仇怨的器灵了。” 听到有人靠近,应北辰的残魂猛然惊醒,见了沈倦后登时大怒:“人不人鬼不鬼的杂种!畜牲!凭你也配登上魔皇的位子?!” 陈谌脸一黑,撸起袖子掐腰就骂:“你这老狗!只剩一片魂了还敢在我老大面前叫唤,拜托先把你脑浆摇匀了再说话!” “哦,不好意思。”陈谌鄙夷道:“忘了你连肉身都没了,呵呵。” “别说脑子了,你现在连子孙根都没有!” “我呸!男不男女不女的老狗魂,小爷我啐口唾沫都能把你给啐没咯!” 应北辰的残魂气得跳脚,跟陈谌激情对骂,上到十八辈祖宗,下到三辈玄孙,一视同仁地骂了个遍。 看着一人一狗对骂,沈倦嘴角抽搐,不堪其扰地施了个小法术。 红莲业火受到主人召唤,立刻飞到琉璃盏下方火烧应北辰。 接着沈倦拎起陈谌的后衣领,提溜小鸡仔一般将人拎到自己身后,还顺手抛了个水囊过去。 “说得很好,歇歇吧。” 陈谌道了谢后猛灌几口凉水,颇为豪爽地一抹嘴,随后拍拍胸脯道:“老大,以后谁再敢骂你,你直接喊我过去!” “我可是天问宗的那群老顽童一手带出来的,小爷我喷不死他!” 沈倦扯了下唇角,道:“嚼我闲话的都已经死了,而且我一向不记仇。” 闻言,陈谌被水呛了下,他一边咳嗽一边腹诽。 他家老大有个好习惯,那就是当日事当日毕。 同理,报仇也是,当时仇当时报,从来没有隔夜仇。 陈谌满头黑线地收起水囊,见沈倦手中御起法诀,缓步走近应北辰,他自觉地往旁边站了站,不碍着他家老大发挥。 红莲业火的炙烤下,应北辰的残魂愈发虚弱,颜色浅淡到几乎看不见。 沈倦冷眼瞧着苟延残喘的叔父,不紧不慢地开口:“九华莲台中养着的那片碎魂被你放去了哪里?” 残魂的眼里闪过暗芒,他想要放肆嘲笑,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沈倦看他的表情和看蝼蚁差不多,见应北辰不做言语,他的耐心彻底耗尽,面无表情地御起法诀,直接打入残魂的灵台内部。 地牢里瞬间传来应北辰的凄厉惨叫。 陈谌被吵的皱紧眉头,捂着耳朵小声骂了句什么。 灵台被打入法咒,跟人用铁棍戳进应北辰的脑袋里胡乱搅动差不多。 要不是沈倦用琉璃盏维系着他的魂魄不散,那片残魂怕是早就灰飞烟灭了。 沈倦最后问了一遍那个问题:“九华莲台中养着的碎魂被你放去了哪里?” 应北辰剧烈地喘息着,紫色眼睛中满是疯狂偏执的恨意:“生来就是死胎的小畜牲!” “就算被九华莲台养了三年,也还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陈谌一悚,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新闻…… 沈倦满面淡然,手中却暗自加了力道,应北辰的残魂登时发出更为凄厉的嚎叫声。 沈倦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陈谌道:“你不是气他嘴脏吗?过来,用灵力把他打碎。” 喉结上下滚动,陈谌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两条腿抖若筛糠。 他将手放在琉璃盏上,小心翼翼道:“老大,我、我该怎……怎么做啊?” 沈倦面容平静:“往里边注入灵力,直到它碎掉。” 陈谌依言照做,随着注入的灵力增多,琉璃盏中关着的应北辰就像是鼓起的皮球一般胀大了身子。 三息过后,随着一声惨叫,那片残魂在盏中炸成了星星点点的碎片散去。 沈倦瞥了眼几乎就要虚脱了的陈谌,淡淡道:“十六年前,命人攻入陈家庄的就是应北辰。” 陈谌神色怔忡,缓缓握紧双拳,片刻后才红着眼睛哑声道:“谢谢。” 沈倦摇头,看向来时的方向:“走吧,神器就要出世了。” 陈谌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没了刚下来时问东问西的好奇劲儿,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出了地牢,沈倦估算着时辰,吩咐宫卫守住几个关键点位,随后带着陈谌御剑去了六合阵的正北方位。 陈谌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落地后就开始掐算九华莲台现世的具体地点。 位于阵法中心处镇压九华莲台的应北辰已死,神器必然只会更早现世,难怪沈倦要提前布下六合阵。 “一炷香以后神器就会在平朔宫现世,老大,你先做好准备。” 沈倦道了好,召了几个龙骁卫保护陈谌,继而道:“你们护好他,不要让他被煞气冲撞到。” 领头的龙骁卫躬身领命,护着陈谌进了不远处的天禄殿。 眼下已然入夜,周身空气愈发压抑冰冷,股股寒流席卷而来,凌空落下漫天雪花,全被沈倦隔绝在阵法之外。 他估算着时间。 如陈谌所言,刚好过去一炷香的时候,平朔宫开始剧烈震颤,震动的波动不断往外扩散,惊落枝头覆雪。 转眼间平朔宫轰然倒塌,于废墟上飞出一只流光溢彩的莲花状法器。 法器出世时带着一股浸润人心的纯净灵力,可紧随其后的便是滔天煞气。 沈倦召出河洛古卷,挡住了九华莲台的去路。 自感受到异动开始,六合阵便自行启动,灵光笼罩住整片永夜宫,极刚极阳的威势镇住了九华莲台上逸散出的煞气。 九华莲台被压了十七年,浑身的傲骨都被压成了反骨。 如今被拦住去路,器灵顿时变得暴躁异常。 原本流光溢彩的器身都变成了暗紫色,其上翻滚着不祥的灰黑色煞气,似乎下一秒就能原地爆炸。 可看清了拦住自己的人以后器灵便顿住了动作。 沈倦遥遥对着半空中的器灵一拱手,朗声道:“晚辈应逐星,见过朱华前辈。” 九华莲台的器身轻颤,看清了沈倦样貌的那一刻,神器满身煞气尽消。 点点细雪落在被乳白色灵光缓慢包裹的九华莲台上,很快便化成了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器身流下,仿若落了滴泪。 乳白色的灵光散去,九华莲台的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双眸晶蓝剔透,生有银蓝色长发的二八少女。 少女神色悲戚,赤足落在沈倦身前,启唇时声音空灵无比:“汝年岁几何?” 沈倦答道:“十七。” 九华莲台先是极轻地点了下头,可随后又摇摇头,继续问他:“唤吾所为何事?” 沈倦再次拱手,半垂着眼道:“受先严所托,来还前辈自由身。” 第86章 选一个,金链还是银链 晶蓝剔透的眸子被湿意浸透,朱华绽起抹苍白无力的笑:“先严……” 她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红润饱满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应君则死后,她怀着仇恨活了这么多年。 被镇压于永夜宫之下,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时她没哭。 被迫忍受着千万人践踏的时候她同样没哭。 可时隔多年,再度听闻昔日主人身死的消息。 空落落的心口处仍会有钝痛感传来。 点点晶莹顺着眼角落下,只是还不待落地,那些泪珠便已化作纯净的灵力散去。 沈倦低垂下眼睫:“先严在机缘巧合下被九重天的仙君点化飞升,早已担任神职。” 朱华眸光一动,缓声道:“好。” “如此甚好。” 再次望向沈倦时,朱华眸色一温:“汝母千月乃沈氏一族的嫡长女。” “二十年前,她在临盆之际遭遇歹人袭击,因此汝生而便是死胎。” “千月侥幸逃脱以后,就将汝托付于吾。” “汝魂体分离,吾精心养了三年,才勉强将汝复生。” “然,汝仍有一魄未曾融合入体。” 沈倦安静地垂着眼,听九华莲台为自己讲述那段过往。 上一世。 应北辰死前为了最后恶心他一把,就说了他本是死胎这件事。 但当时应北辰那条老狗说了一大堆无用的东西。 唯独没有讲出沈倦那片碎魂和九华莲台一起被封印在了哪里。 这一世。 若不是他在地府捞笨瓜师尊的时候无意间发现酆都大帝竟是自己已故的父亲,随后又从应君则口中得知了九华莲台的的事。 恐怕沈倦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自己丢的那片魂在哪里。 朱华叹道:“此魄封有汝之魔性,留之有害,然弃之……” 她摇了摇头,秀眉拢在一起:“汝魂魄不全,难活过而立之年。” 沈倦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魔皇一脉的始祖乃是九重天的真神堕落为魔。 血脉中的恶劣因子会令其后代走上偏执疯魔的路子。 年少时性子跳脱逍遥,而今走上不归路的应北辰就是最好的例子。 奈何这种可以被称作天性的东西完全无法除去。 修真界第一医修的沈千月和神器九华莲台都只能将其封存,却不能完全消灭。 但沈倦既然都已解除了九华莲台的封印,那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他面上一派平静:“晚辈明白。” 朱华面带犹疑:“汝心意已决?” 沈倦不由得想到钟熠,紧接着又想起了某些不知死活妄图偷瓜的贼。 手背上青筋暴起,沈倦笑道:“拿回这片魂魄我才算完整。” 魂魄完不完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拿回魂魄他就只能活到30岁。 真这样了那还得了? 虎视眈眈南寄欢。 跟踪偷听观自在。 还有太一宗里某些馋他家笨瓜的猹。 本来就烦! 结果现在还多了个眼神不对劲的江妄。 他一日不死,钟熠就是他一个人的。 谁都别想抢。 朱华完全不知道沈倦在短短一瞬间都想了些什么。 她见沈倦心意已决,于是素手一翻,在掌中召出了一只被透明泡泡包裹着的奶白色团状雾气。 她用灵力将泡泡推向沈倦:“十七年来,吾多次尝试剔除此魄中的魔性。” “然,此乃本性,不可除也。” “待汝融合魂魄时,吾会开启空间领域,为汝护法。” 沈倦行过一礼:“多谢前辈。” 朱华含笑点头,两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 银蓝色的灵力自她眉心处的白金色菱形神纹上飞出,绸带般环绕在二人周围。 两人的身形很快被灵力吞没,进入独属于神器的绝对空间。 —— 雪后初晴,冬阳倦懒,照在窗纸上时雾蒙蒙的。 窗外的梅枝上立着几只鸣啾不停的雀儿,为冬日的清晨增添不少盎然生趣。 钟意晚绑好护腕,抱着浊灾剑就去了练武场。 自从稀里糊涂地被沈倦从涿阳秘境里捞回来以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钟意晚被迫过上了圈养式的养老生活。 每当他想要离开魔界,总会遇到沈倦的各种阻拦。 连跟外界进行联系都不行。 因为他用来存放东西的须弥戒被收走了。 那里面放着他的传讯符。 还有他在涿阳秘境里得到的神器勘天鉴。 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什么的都是小事。 真正要命的是须弥戒里还放着几张系统打印给他的原着节选片段。 系统把整份原着文稿交到他手上的时候。 为了防止意外事故,钟意晚将其全部存放在了系统空间。 须弥戒里那几张纯属意外——是他连着死乞赖脸往他身上扑的勘天鉴一起顺手丢进去的。 发现须弥戒被收走以后,他暗中试探过沈倦的口风。 不过对方的表现很正常,应该是尚未发现那几张原着片段。 两人的须弥戒对彼此并不设防。 只要沈倦查看过他的须弥戒,必定会注意到那几张原着片段。 毕竟现世和修真界的纸张还是有挺大差别的。 到了练武场,钟意晚首先做过几套热身活动,舒展开来筋骨后方才抽剑出鞘,开始修习剑法。 手中长剑被他挥向前方,手腕转动剑柄,青白色剑光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 渐渐的,剑越转越快,在他手中上下游动,矫若银龙穿梭云间,惊起地面残雪。 浊灾剑是一位形貌奇诡的老者赠予他的。 当时这柄长剑布满铁锈,连名字都没有。 但当他将手握上剑柄时,浊灾二字便自动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柄剑尤其邪门。 饮血之后,浊灾剑上的铁锈一点点消失不见。 剑身变得愈发明亮。 就连未曾打磨过的剑刃也变得锋利无比。 对此,系统的评价是越活越回去了。 先前这柄剑布满铁锈,剑刃也钝得一批。 一剑下去叠满破伤风效果。 附魔buff简直不要太好。 比之从前,浊灾剑现在的表现也忒普通了些。 在他修习剑法的时间里,系统照例为他说明外界形势。 据系统说,涿阳秘境的东南角彻底塌掉了。 离得近的修士全部掉进了秘境为自我保护而开启的高阶幻阵中。 幸运的人还能出来,不幸的人尚且处于失踪状态,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而那些下落不明的修士中不乏一些被宗门世家重点培养的弟子。 更倒霉一点的,某些小宗门在来的时候心存侥幸,想着能在埋葬黎惑的地宫里捡捡漏,结果没想到直接全宗覆没了。 【这次闹出的动静太大,修士们群情激愤。】 【迫于压力,四大宗门联合十二世家决定在三月后的问道大会上联合审理此事。】 钟意晚换了套招式更为凌厉的剑法,剑风时不时就会划过地面,在薄雪上留下道道长痕。 “执意开棺的是三大世家,这怎么问责?” 修真界积弊已久。 世家和大宗大派大多传承上千年。 底蕴丰厚,秘传功法无数。 并占有顶级灵脉供其下弟子修炼。 没有人会想不开和这些世家宗门对抗。 平日里,修士们受了不公后都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涿阳秘境里发生的事只是个例。 之前还有更加过分的,其中涉及的人命不止百条,都数以十万计了。 因此钟意晚道:“就连执意惊扰黎惑安眠的三大世家中都有不少弟子失踪。” “要是他们同意在问道大会上审理此事,那不是在变相地说自己不是吗?” “没人会傻到这种地步吧?” 系统解释说:【不是这样的,这里面的牵扯多了去了。】 【此次事故中损失最多的是那些无宗无派的散修,以及一些地位低下的小宗门。】 【散修们被世家大宗们排挤惯了。】 【目前有抱团取暖,联合起来对抗世家大宗压迫的想法。】 【不过世家和宗门内部也并没有表面表现出的那般和谐。】 【一些久居下位的世家打算借题发挥,把三大世家拖下水。】 钟意晚向后折腰,同时剑招的气势陡然一变,外放的锋芒被尽数收起,变得温和无害。 “三大世家一直都有绝对的话语权,比四大宗门还厉害,他们会忍受自己的威严被这样挑衅?” 系统发了个熊猫摊手的表情包,接着解释说:【这就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了。】 【近来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一则传言,说的是四界动荡都和一个人有关。】 钟意晚的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但还是顺着系统的话问道:“什么?” 【他们说,这些都是应逐星的手笔。】 【就连涿阳秘境中发生的事都被说成了是应逐星一手推动的。】 【三大世家同意在问道大会上审理涿阳秘境中发生的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想将祸水东引。】 闻言,钟意晚骤然失了力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 “啪叽”一下,他脸朝下摔了个倒栽葱。 指节和额头都擦破了皮,血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抬起头时,眉毛和眼睫上还滑稽的挂着零碎雪花。 整个人瞧着可笑又可怜。 隐在暗处的龙骁卫只觉得脖颈一凉,赶忙上前将人扶起。 怕钟意晚心情不好,某位年岁与他一般大的龙骁卫一边手忙脚乱地为他处理伤口,一边哄道:“不痛不痛,公子莫气,稍后我们就将这里拆了。” 钟意晚一怔,只觉得哭笑不得:“不用。” 他自己伸手接过了药膏往身上抹,随后没事儿人一样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积雪。 他的伤一向好的慢,先前肩胛骨处受的那个致命伤到现在还未完全愈合。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他倒是没什么,反正以前也没少挂彩。 只是不知道沈倦见了以后会有多么自责心疼。 他收好浊灾剑,回身询问:“对了,沈倦去哪儿了?” 近来沈倦总是神神秘秘的,跟有什么事瞒着他一样。 而且近来宫内宫外都忙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侍从护卫都是一副匆忙急促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 被问到的龙骁卫身子一僵,支支吾吾道:“主子在……在……” 在了半天他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主子近来都在布置藏星宫,具体的情况还得小公子当面询问。” 说完,他跟其他龙骁卫一起脚底抹油般溜了。 钟意晚满头问号,可眼见着头顶再度飘起细雪,他也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疑虑,抱着剑往自己居住的敛光殿走去。 待沐浴过后,钟意晚散着头发,赤足踩在毛毯上,径直走向书架,脚踝上的红绳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他在书架顶端的方格里取了本介绍魔界风物的杂记,随后便舒服地窝在铺有软垫的梨花木方榻上打开书本翻看。 杂记开篇就是介绍魔皇一脉有多么多么强大,多么多么牛逼的。 看上去全是些浮夸的吹捧之言。 但钟意晚却一眼注意到了不对劲。 魔界文字与修真界的不同,排列方式自然也不一样。 魔界的文章在排版上和现世的横向排列一样,阅读的顺序也是从左到右。 钟意晚从小桌上取了自制的炭笔过来,圈出了每行句子中多出来的那个词缀。 若将它们连在一起,大概意思就是魔皇一脉的子嗣会在成年后被血脉中觉醒的魔性所扰,逐渐变成一个嗜杀成性、没有理智可言的疯子。 钟意晚眉头紧锁,往下一页翻看过去。 再度圈出多余的词缀以后,钟意晚眼睛一亮。 这上面说了两种解决方案。 一种是剥离带有魔性的那只魂魄,但被剥离魂魄后此人必定活不过而立之年。 另一种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解救之法藏在四界外。 钟意晚一懵。 四界外? 是指九重天? 还是大妖惊澜所属的造物主这个种族? 他来回翻看有关魔皇血脉的叙述,试图从中找出答案。 可无论他怎么将文字进行重新排列,却再也找不到关于解救方法的描述了。 钟意晚不死心,正要往书籍后面翻看,头顶蓦地覆来阴影,带着熟悉的橙花香。 他一愣,赶忙将手中的杂记合上。 抬头后就被沈倦身后的架势吓住了。 宫侍们分列于沈倦两侧,个个低垂着眼睛,双手捧着红木双屉都承盘,其上放有各种玉饰金器。 瞥见其中一位宫侍手上捧着的大红喜服,钟意晚心中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他打着哈哈道:“这是做什么?” 沈倦抬手轻抚过钟意晚的眼尾,语气柔和缓慢:“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究竟来自哪里。” “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系统土拨鼠尖叫:【啊啊啊!宿主!你马甲掉了啊!!!】 钟意晚面上稳如老狗,实则抖若筛糠:“早就掉了,只是他没说。” 沈倦见他瞳孔失焦,走神走得明明白白的,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扩大了些,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全无笑意。 “钟熠,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男主?” “还是沈倦?” 系统“啪”地一下捂住了脸:【选b!bbb!】 “为了……”钟意晚还没来得及说完,沈倦用大拇指抵上他的唇,力道不轻不重地按压研磨。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说着,沈倦将一只木盒丢在了钟意晚坐着的方榻上。 而在钟意晚面前极为放肆的勘天鉴现在一整个安静如鸡,盒子里还塞着几张被人揉的皱巴巴的纸团。 被丢在榻上以后,勘天鉴跟只小狗一样试探着挪到了钟意晚身边,可怜兮兮地往他袖子下面钻。 见沈倦冷冰冰地看过来,勘天鉴顿时被吓得僵住动作,果断选择躺在原地安静装死。 “我得多谢这只盒子,若不是它,我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发现‘男主’是什么东西?” 钟意晚心虚地垂下眼不敢看他。 其实之前他有想过选个合适的时机坦白。 只是还不待他主动坦白,就被沈倦先一步发现了事情真相。 “我先前亲手打造了两条链子。” “一条金的,一条银的。” “你想要哪个?” 钟意晚:“?!!” 系统停止鬼哭狼嚎,正正神色道:【选金的选金的,保值。跑路了还可以带出去卖,双赢!】 钟意晚一噎,一把打掉沈倦掰着自己脸的手:“哪条都不想要!” 谁家好人这时候了还想着钱! 命都没了呜呜呜…… 沈倦敛了笑,无甚表情地抬手召出了一条有钟意晚手腕那么粗的纯金锁链。 钟意晚十分震惊。 钟意晚害怕至极。 来真的?!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第87章 被囚禁的第一天 钟意晚惊慌失措,双臂撑在软榻上后撤身子,直到脊背贴上软榻尽头的镂空雕花木窗。 眼见着沈倦无甚表情地拿着金锁链靠近自己,钟意晚心中警铃大作。 “沈倦你不能这样!” 他偏头躲过那只伸向他的手,抬脚踹上沈倦胸口。 下一秒,脚踝被人握住,熟悉的热意在这时成了催命符。 钟意晚慌不择路地召出惊阙剑挡在他与沈倦之间。 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眼,好像根本不在意似的。 握在钟意晚脚踝上的那只手发了力,将他放倒在了榻上。 右腿被人抬起扛在肩头,糟糕的体位让钟意晚心中的恐慌感更盛。 沈倦目光直接地注视他,主动压低身子,直至胸口碰上惊阙剑。 “给你最后一次反抗的机会,打伤我然后跑走,或者……” 沈倦召出了另一条赤金锁链,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钟意晚艰难地与他对视。 直觉告诉他,沈倦不对劲。 平日里望向他时那双柔和清浅的眸子里笼上了层阴霾,让他看不真切对方的真实想法。 陌生的感觉令钟意晚觉得违和至极。 他狠下心来,用没被禁锢的左腿踹开沈倦,将人反压在身下,举起惊阙剑就要刺向对方心口。 沈倦表情淡淡地看着他,好像根本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钟意晚的视线被水汽模糊,握剑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殿内的宫侍随从们惶恐地跪了一地,暗中护卫的龙骁卫们也看傻了眼,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随着一滴泪从眼角滑落,钟意晚像是泄力一样召回了惊阙剑。 “你总是这样。” “看似给了我选择,实则断了我的全部后路。” “不论我怎么做,你总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抬手拭去脸上的湿意,倔强地跟身下的沈倦对视。 “别以为我不知道,打伤你了我也跑不出魔界,甚至连这个敛光殿都出不去。” 沈倦抬手想要触碰他,但被钟意晚一掌拍开。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敢对我不好就真的杀了你。” 沈倦专注地看着他,揽住他的腰身将人揉进怀里。 “五日后是吉日。” 钟意晚不屑地撇嘴。 吉你个头啊吉吉吉! 我看那天挺适合把你打的满头包。 “届时完婚。” 钟意晚蓦地僵住身子。 这次连他的意见都不征求了?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我会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你。”沈倦拉过他的手,贴上自己的额头:“包括掌控我生死的权利。” 凡是魔族皆有魔纹。 魔皇一脉的魔纹是红莲。 于额头和尾椎骨处都有分布。 这是象征身份的印记,也是一种束缚。 只有这一脉的子嗣自己知道,如果有人在他们的魔纹处滴入指尖血,那么他们的身家性命就会被那人所掌控。 是生是死全凭他人决定。 但千百年来,除却应君则选择这样做以外,这一脉的子嗣全都没有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他人。 沈倦轻轻捧着钟意晚的手,注意到上面的细小伤口,他眉心一动:“你又受伤了。” 钟意晚抽回了手,干巴巴道:“上过药了。你别想着转移话题。” 沈倦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应了好。 感受着怀里灼热的躯体,钟意晚别扭地偏头。 “钟熠,我只倾慕你一个,也只想对你好。” 冷不丁听到沈倦这么说,心里没有触动是假的。 钟意晚正想着回应什么,脚踝上突然覆来陌生的触感。 “咔哒”。 垫有软毛的镣铐锁住了钟意晚的脚腕。 “我给过你机会了。” 沈倦抬起头,亲昵地蹭上他的鼻尖,吐息温热。 “就算你一路跑出宫去也不会有人拦你。” “傅敖和红铃他们甚至还会帮你返回太一宗。” “不过现在已经迟了,你跑不掉了。” —— 魔界的冬日似乎要比修真界冷上许多。 窗外寒风瑟瑟,下了一夜的大雪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一夜过去,青砖上结起银霜,一些宫人捧着装有细盐的铜鼎,握着扫帚,仔细清扫方砖铺就的小径。 庭院中的梅树披上厚重雪衣,压得枝头弯折,昨日立于枝头啾鸣的小雀不知去了哪里,窗外唯余风雪声。 钟意晚居住的敛光殿里安了地龙,因此周身环境温暖宜人,连空气都是暖融融的。 大殿中央放着只异兽纹铜鼎香炉,燃有上好的安神香。 青烟丝丝缕缕地萦在殿内,配合上温暖惬意的环境,令人只想犯困。 但被一系列事情搞到心态炸裂的钟意晚完全不困。 他欲哭无泪地盘腿坐在狐毛地毯上,手边还放着从系统商城里兑换到的喷火枪。 “哪家好人会在链子上下咒啊!系统卡牌搞不坏,喷火枪又烧不断,这让我怎么把它解开?”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调侃:【那么简单就让你解开的话,我都要怀疑男主的能力了。】 【反正他也不会怎么着你,看开点,就当脚上绑了两条大金链子。】 钟意晚气闷地指了下比他手腕还粗的链条:“谁家大金链子长这样啊?这玩意用来绑妖兽都没问题!” “你都不知道昨天他有多凶,逼婚就算了,捆着我就……还用传讯符……” 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系统不懂:【传讯符怎么了?】 【他允许你跟宗门联系了?】 穿书局有规定,不允许系统侵犯宿主的隐私权。 因此在钟意晚被沈倦绑上金链之后不久,系统就开启了休眠模式,那以后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要是真让我联系宗门就好了。”钟意晚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右手不自觉地抚上额头。 昨日练剑时摔出来的伤口已经被人仔细包扎好了。 但同时,他身上也多出了其他一些痕迹。 顺着裸露在外的脚踝一路看去。 藏在雪色衬袍下的冷白皮肤上刺眼的布满咬痕、指印,甚至还有被链条捆出来的乌青。 严重一些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其余的青青紫紫连成一片,瞧着极为扎眼。 系统迟钝地反应过来什么,干巴巴道:【男主虐待你了?】 “沈倦没有那种癖好。”钟意晚无精打采地把头埋在膝盖上:“昨天他不知道发什么疯,搞出来的动静比往常大了些。” “以前他总是很温柔,生怕弄疼我。” “但只有昨天,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听。” 系统略显笨拙地安慰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宿主把这些都记在小本本上。】 【想报复回来的话也可以,系统商城里有各种不伤人性命但精神污染满满的小道具。】 “噗,好主意。”钟意晚勉强扯了扯唇角。 随后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眸光一黯,道:“关于沈倦是重生的那件事。” “还有世界是否重置过。” “穿书局真的没搞错吗?” 系统放在对话框上的手指略作停顿。 这并非钟意晚第一次这样问他。 最开始时系统还能十分自信地进行否认,可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以后,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数据是可以被篡改的。 在他能够查到的那部分资料里,并没有关于世界重置和男主沈倦重生的记录。 但不排除有心人更改过穿书局对于各个世界的检测记录。 更何况,严格意义上讲,这个世界并不归穿书局管辖。 鸿元大陆是完全独立且真实存在的世界。 而非“书”中的虚构世界。 事实上,穿书局的能力并没有那么大,做不到直接干涉鸿元大陆的发展轨迹。 局里的人只能通过系统和宿主来间接检测世界中的各种情况。 对于钟意晚提出的问题。 短短一秒的时间里,系统体内的智能回复模块为他罗列出了十余条回复。 或者说,用来搪塞钟意晚的回复。 每一条回答都很圆滑,挑不出什么毛病。 既遵守了“系统不得对宿主说谎”的系统管理守则,又完美掩盖了背后真相。 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 系统突然不想按照局里设定好的程序运行了。 【鸿元大陆与现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穿书局并不能直接改变修真界中的事情。】 【世界重置和重生这样浮夸的事情目前只有本世界的天道才能做到。】 【如果天道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什么,那么穿书局也无能为力。】 【换言之,穿书局无法百分百确认世界没有重置过,也无法确认男主有没有重生。】 【宿主,一切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系统委婉地提示:【你想要追寻真相,就得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钟意晚郁闷地鼓起一边脸颊:“说到代价,我身上这不都是?” 系统:【emmm……】 【所以你都问了男主什么?】 钟意晚眯眼:“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系统老实道:【什么问题?】 “如果我把事情告诉你,请你帮我一起思考对策,你确定自己不会对主系统和穿书局的人泄密吗?” 系统停在对话框上的手指久久未动。 体内的程序在疯狂拉响警报。 如同半年前他们在巫族禁地遇到宿主钟弈的那一次。 被人设定好的程序在警告他不要做出违背穿书局整体利益的事情。 可是……他想按自己的想法来。 良久,钟意晚才收到了来自系统的答复。 【系统永远忠于宿主,这条规则凌驾于其他规则之上。】 这句话是说给体内某个疯狂拉响警报的程序模块说的。 但某种意义上也向宿主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系统茫然地看向环在身边的功能面板。 刚刚……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明明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程序,一段没有自我意识的代码。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无论是说话时不自觉带上的语气,还是各种无条件袒护自家宿主的行为。 这些都远远超出了设定好的程序范围。 曾经也有系统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被穿书局销毁。 感受着体内的警报声渐消,系统颇为头疼撑着额头。 麻烦了。 他好像走上了条跟主系统一样的路子。 外面,钟意晚仍旧没有打消顾虑,绷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间他灵光一闪:“弹弹,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嗯?】 他家宿主又想说什么狗话? 下一秒只听钟意晚道:“巫族禁地那会儿,你已经帮我瞒过我哥说的事情了。” 【所以?】 “所以你已经上了我的贼船了,以后都别想下去。” 系统呵呵哒,甩给他几张熊猫翻白眼的表情包,接着道:【沈倦跟你说了,他是重生的,对吗?】 【我猜这是天道做的好事。】 钟意晚为他点赞:“不愧是六个核弹,这都能猜到。” 系统收起开玩笑的姿态,一本正经道:【如果男主真的是重生的那就麻烦了。】 【他大概率还会走上灭世的不归路。】 【这与我们要阻止他毁灭世界的系统任务产生了冲突。】 闻言,钟意晚收好喷火枪,从白狐地毯上直起身子,动作缓慢地朝着书架的方向一点点挪去,金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脆响。 他白着脸,一手撑腰,另一只手从书架上取出了昨日看过的那本杂记。 “沈倦之所以会走上极端,大概率跟他血脉中的魔性有关。” “上一世沈倦并没有走到灭世的地步,顶多就是领着人打到了天道面前。” “不过这一世还真不好说。” 钟意晚撑着腰,虚弱地靠在书架上,为了让系统看清楚,他抖着手点了自己昨日圈出的关键字。 系统不忍心看他这副样子,复杂道:【你要不坐下来歇歇?】 钟意晚摇头:“坐着更疼,我还是站一会儿吧。” 他曲起手指点了点圈出的关键字:“四界之外究竟是什么意思?” “或者弹弹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你是人工智能,总比我这肉眼凡胎厉害得多。” 见他脸色苍白,系统故作轻松道:【宿主也很厉害!】 【纵观整个修真界,没有谁能跟你一样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达到元婴期。】 钟意晚眸光微闪,笑着摇了摇头:“跟我客套什么。” “你快看看这本杂记,万一里面能有解救沈倦的法子呢?” 系统依言照做,片刻后抱歉道:【除了宿主圈出的那些关键信息以外,这本杂记里没有其他线索了。】 此话一出,钟意晚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些。 系统连忙转移话题:【宿主是在哪里得到这本杂记的?】 钟意晚偏头思索:“它和浊灾剑一起,是同一名老者送给我的。” “当时你去升级了,所以不知道这件事。” 系统赶忙在原着里搜索奇怪老者的线索,但仍旧一无所获。 【这人在原着里也没出现过,难道是什么隐世大能?】 钟意晚眯眼:“说不好还真是。”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那名老者的形貌,随后一拍手掌道:“我修为浅薄,无法领悟天道法则中的玄机,只能在突破时摸到一角门槛。” 系统不解:【这跟那个老登儿有什么关系?】 钟意晚乐道:“关系大了!” “我靠近他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我猜那大概率就是天道法则。” 第88章 朱砂梅并非心头所爱 寒冬腊月的时节,天地间总是一派苍茫。 钟意晚守着窗边的小梅花,无聊地数着日月轮转。 自从他的灵力被封住以后,日常生活都不方便了许多。 原本躺在床上就能隔空热茶,现在还得拜托随侍的宫人帮他烧好茶水。 没了灵力护体,伤口痊愈的速度也变慢了。 而且即便有软毛垫着,两条大粗金链还是磨得他脚踝疼。 钟意晚无聊地趴在窗边,用手指拨弄掉覆在梅花上的细雪,软榻的小桌上放着本书角卷曲的书册。 那本杂记都快被他给翻烂了,但还是没有找到解决沈倦体内魔性的法子。 “四界之外”究竟指的是什么,钟意晚全然不知。 温存时沈倦说过,天道让他重生,说是要他遇见一个“特殊的人”。 这之后沈倦就重生了,再睁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钟意晚。 托腮卧在软榻上的钟意晚满头问号。 什么是特殊的人?怎么个特殊法? 是指把沈倦掰弯,让沈倦从男频转到女频搞男同吗? 完全猜不出天道此话背后的深意。 还有那个送他浊灾剑的老人。 对方到底是不是天道化身还真不好说。 钟意晚倒是想过让沈倦帮他搜集一下与那位老者有关的线索,毕竟事关沈倦本人。 可对方根本就是一副无所谓了爷摆烂了的姿态。 目前一整个三年吞并其他三界,五年打上九重天的大状态。 早在钟意晚被囚禁的第一天,两个人就已经对彼此坦白过一切了。 沈倦知道系统的存在,也明白了钟意晚此行是为了什么而来。 同时钟意晚也理解了沈倦为什么会走上弑神灭世的路子。 没人喜欢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控。 造物主们吸取三千世界中的生机以供自身存活,却又高傲自大地以三千世界中的生灵取乐。 沈倦并非无脑报社,他真正想的是切断造物主与三千世的联系,还自己自由,还三千世自由。 可不出于何种原因,天道总是阻拦沈倦斩断三千世与造物主的联系。 还在沈倦通往造物主那个世界的路上设下了重重障碍。 无奈之下,沈倦只好先行带人打上九重天。 准备先解决天道,然后解决那群愚弄众生的造物主。 结果没想到天道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重生了。 正想着沈倦,钟意晚不期然地被人从身后环住,熟悉的温暖热意将他包裹。 沈倦抵在他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看他:“在想什么?” 钟意晚笑容核善地扯住他的脸:“想你……” 话未说完,唇上被人啄了下,沈倦专注地望向他:“真的?” 钟意晚压下心中那口气,一把打掉了自己腰上那只不老实的手,没好气道:“想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脚上的链子解开。” “解不开。”沈倦再次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某种大型犬一样贴着钟意晚。 被他贴着的人生无可恋地半睁着眼,内心骂骂咧咧。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有什么东西正顶着自己。 他只当是沈倦在用金链戳他,于是烦躁地随手一拨。 埋在他肩头的人发出声意味不明的闷哼,钟意晚瞬间原地石化。 “沈倦!” 钟意晚气急,连忙从沈倦怀里抽身,背靠在身后的小窗上,试图找到些许安全感。 探头探脑的红梅被他惊落一枝绵雪。 窗外吹来的冷风稍稍平息了钟意晚脸上的热意。 他看也不敢看沈倦一眼,偏过头气闷道:“你自己解决,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全,经不起你折腾。” 他被封了灵力,就算先前刻意锻炼过身体,此时也不过是个体质稍强了些的普通凡人。 而凡人一向是脆弱易受伤害的。 他现在连疗伤的灵丹都不敢服用,生怕一不小心就爆体身亡。 沈倦担心他被冷风吹出病来,便凑近他些,推开了伸到殿内的红梅,动作小心地关上窗。 眼见着身旁退无可退的钟意晚即将炸毛,沈倦无可奈何地一笑,抬起他的下巴,于唇间落下蜻蜓点水般一吻。 “不用管它,我来找你有其他的事。” 喉结上下滚动,钟意晚感受着越来越快的心跳,别扭地移开视线:“什么事?” 难道是跟天道有关? 还是沈倦决定悔婚了? 沈倦取出条编好的绛色流苏穗子放到了钟意晚掌心。 “母亲说过,要是遇上了真心爱慕的人,就编一条翠玉环扣的流苏给他。” 碧环扣檀郎,朱穗祈福祥。 沈倦捧起钟意晚的手放在心间,眉目温软:“沈家以流苏花为图腾,同时家中弟子多以赤色流苏作为定情信物。” “我耳坠上那两条流苏是父母遗物。” “母亲走的早,所以我编流苏的手法是把我养大的阿嬷教的。” 沈倦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这中间隔了太多年,我都快忘记怎么编了。” “我试了好多次才编成了这一个,要是你不喜欢,我就再编个更好的给你。” 钟意晚被他热切真诚的视线烫到,慌乱地垂下眼:“没有不喜欢。” 沈倦歪头贴上钟意晚的掌心,眉梢眼角被如水温柔浸润,双眸中的阴霾散尽,泛起春雪初融般清冽的眸光。 “三日后完婚。” “依照规矩,之后我不该再来找你。” 钟意晚小声嘟囔:“你什么时候在乎过规矩?” 沈倦嗓音轻缓:“我不想婚前一日见,婚后永不见,我想要每天醒来看到的都是你。” 钟意晚一向拿他没办法,索性躺平,他抽回手,拿起链子晃了晃:“它捆得我很不舒服,摘掉。” 沈倦选择性耳聋,跟没听见一样拿起流苏,系在了钟意晚腰间。 钟意晚下意识地一低头,要移开视线时不可避免地看见了某个极有存在感的帐篷。 钟意晚整个呆住,选择性眼瞎地忽略掉看到的东西。 随后慌慌张张地打开桌上的功法,模样专注地捧卷阅读,只当身边没有沈倦这个人。 身后再次贴来温热躯体。 沈倦将他抱到怀里,粘人精似的搂着他,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眼假寐。 钟意晚假装认真专注地看书,实则暗自留意着沈倦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肩侧的呼吸变得绵长平顺。 钟意晚放下书,抬手戳了下沈倦左脸。 “倦倦?” 没有得到回应,钟意晚皱了皱眉,把人好好地放到榻上,还贴心地为沈倦盖上条毛毯。 脚踝上的镣铐有锁孔,类似于花生的形状,瞧着孔眼还挺大的。 就是不知道钥匙被沈倦放在了哪里。 反正不大可能在身上。 钟意晚有些愁闷地想着。 沈倦这种谨而慎之的性格,绝对不会大大咧咧地把钥匙随身带着。 可脑海里又有另一个不信邪的声音存在。 万一呢? 抱着一丝希望,钟意晚试探性地朝沈倦身上摸去。 胸口没有。 袖口没有。 腰封……也没有。 难道在腿上? 钟意晚一手拎着毛毯,一手向下滑去,路上再次碰到了某根烫手的柱状物体。 钟意晚:“……” 梅开三度。 真是可喜可贺。 他红着脸收回手,最终把目光移向戴在沈倦左手的须弥戒上。 唯一可惜的是他没有灵力,所以没办法探进去拿东西。 他遗憾地摇摇头,长叹一声过后靠在沈倦身边犯困。 跑不掉就算了。 顶多就是心里膈应点,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不知道纪师兄和燕掌门他们如何了。 还有摇光峰上的钟太狗。 钟意晚觉得冷,于是往火炉似的沈倦那边蹭了蹭,随后拉过毛毯盖在两人身上。 涿阳秘境里的黎惑,以及巫族禁地中的哥哥钟弈…… 有很多事情他都不清楚。 雾一样笼罩着,脑袋都是懵的。 殿内暖烘烘的,一旦放松下来,钟意晚就困得眼皮子直打架。 很快,他的意识彻底没入黑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待钟意晚睡熟了以后,躺在他身边的人倏地睁开眼,眸底黑沉。 沈倦坐直了身子,继而动作克制地揽过他。 看钟意晚在睡梦中还在踢着脚踝上的镣铐。 沈倦眸光稍滞,抬手松掉了系在钟意晚腰间的流苏。 他将环扣按在镣铐的锁孔上。 “咔哒”一声响。 镣铐被打开,沈倦将人打横抱起,动作小心地放到床上,随后帮他盖好了被子。 沈倦坐在床边,专注地看着他的睡颜。 要么就说他是笨瓜呢。 钥匙都放到手上了。 锁孔还是那么明显的形状。 这都没能猜出来。 呆呆傻傻的。 他拉过钟意晚的手,指尖运起灵力,为他家笨瓜疗愈先前欢爱过后的青紫痕迹。 血脉中的劣性让他只知道索取占有,完全没有顾及到钟意晚的痛苦和不堪忍受。 如果他真的走向疯魔,做出这种伤害到钟熠的事情…… 沈倦连忙摇头,再睁开眼时眸中的挣扎已经消失不见。 没关系。 他已经哄着钟熠用指尖血点上了红莲印记。 之后他还会在婚契上给自己打下烙印。 他不允许自己伤害钟熠,任何时候都不能。 待钟意晚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痕迹全部消失变淡以后。 沈倦放轻了动作,侧躺在他身边,用目光细细描摹眼前人的轮廓。 —— 三日后,雪后初霁。 侍候在钟意晚身边的锦鲤精乔乔老欢快道:“小公子~天放晴啦!” 小姑娘瞧着年岁不大,实际上早已活了数百年。 见钟意正望着梅枝出神,她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地跳出殿门。 其他宫人嗔怪道:“乔乔,你怎的又去偷懒!” “今日大喜,快过来给小公子拿衣服呀!” 乔乔咯咯笑道:“哪有那么多懒可偷!我是去东边的阁子里找柳儿姐讨几枝梅花。” 与她搭话的宫人调笑着甩甩帕子:“快些去,别忘了仔细着你的爪子,一会儿可别把小公子的衣服弄上灰。” “知道啦知道啦!”乔乔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钟意晚被年轻宫人和老嬷一起伺候着梳洗,还要听他们教导礼节,刚睡醒的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系统认命地充当了备忘录,帮他记下一应注意事项。 三日前他与沈倦见了这几天来的最后一面,镣铐也被解开了,不过灵力还是处于封禁状态。 而且沈倦留了话,今天过后还得给他铐上锁链。 钟意晚郁闷不已。 三日内出逃了百儿八十次。 无一例外地被龙骁卫们给提溜了回来。 现在好了,他在龙骁卫那边有了“案底”。 哪怕是去如厕都有人跟着。 烦的钟意晚只想和世界说拜拜。 红铃守在他身边,为他讲述今日的大致流程。 姑娘家清脆柔缓的声音听得钟意晚直犯困。 他现在就是一介凡人。 四点起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太反人类了,一点都不适合他。 见他困得睁不开眼,红铃放下手中卷轴,对身后的宫侍拍拍手,立刻有人送来了兔子形状的软糯糕点。 “小公子,张嘴,啊——” 钟意晚一激灵,脱口而出:“沈倦你个狗!” 红铃努力憋笑。 其他侍女老嬷掩着帕子,各个笑靥如花。 “噌”的一下,钟意晚的脸变得通红。 红铃安抚性地揉了下他的脑袋,柔声道:“主人不在这里,但他做了小兔软糕,小公子尝尝?” 钟意晚僵硬地点了下头,双手接过青玉盘,小口吃着软糕。 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不那么尴尬,红铃主动讲起了流传于魔界的奇闻轶事。 见钟意晚模样乖巧地歪着脑袋听她说话,红铃眉眼一弯:“难怪主人会这般喜爱小公子呢。” 一心只在志怪轶事上的钟意晚闻言疑惑地抬眼望去,红铃娇笑几声,用帕子为他拭去唇角沾到的糕点碎屑。 不一会儿乔乔就回来了,小姑娘乐哒哒的,手里还捧着个插有梅枝的月白釉细颈花瓶。 她将花瓶置于放有铜镜的小桌旁。 钟意晚果然被那几枝红梅吸引了目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红铃好奇地问道:“小公子喜欢红梅?藏星宫那里栽了挺多绿萼梅的。” “公子喜欢红梅的话我们移几株过去?” 钟意晚浅笑着摇摇头:“多谢,不用那么麻烦,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乔乔疑惑地凑过去:“可方才公子还盯着红梅移不开眼。” 钟意晚不好意思地握紧袖袍:“那是因为他常常穿着红色的衣服。” 红铃噗嗤一笑,乐道:“小公子可千万别在主人面前这么说。” “不然啊,不止是外头满园的红梅,我这红狐狸皮都要褪掉一层。” 想到沈倦的醋劲,钟意晚满头黑线地点点头。 待他稍微垫过肚子以后,侍女们呈了婚服上来。 钟意晚像是洋娃娃一样任由她们摆置,束好腰封以后他疑惑道:“等会儿不用戴盖头吗?” 方才他看到自己穿好衣服后,乔乔和她的小姐妹端着放有盖头的漆木都承盘出去了。 老嬷解释说:“小公子并非女子,成婚礼仪与平常不尽相同。” “待将您送入洞房时自会有人为您奉上盖头,到时候再戴。” “这样啊。”钟意晚收回目光,乖乖坐在铜镜前让侍女为他束发。 可没一会儿他就发现有哪里不对。 他盯着侍女在铜镜中的倒影,心中泛起狐疑。 这姑娘的手怎么如此宽大? 虎口处甚至还有老茧。 一看就是常年舞刀弄枪的。 第89章 金玉笼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只差迎亲的时候。 钟意晚找理由支开了围在身边的侍女老嬷。 很快敛光殿内就只剩他一人。 他半阖着眼,托起插有数枝红梅的月白釉细颈花瓶走至书案边,轻飘飘道:“十四,你还在吗?” 廿十四自阴影处显出身形,拱手跪于钟意晚身后:“小公子。” 今日比较特殊,派来护卫钟意晚的龙骁卫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以傅敖的红铃为首,正大光明地守在敛光殿外。 另一部分则以廿十四为首,暗中护卫。 钟意晚微微侧身,眼中无甚情绪:“今日当值的都有哪些人?” 廿十四取出腰间的小册子,随意地翻了几下,随后道:“西阁的乔乔,白荼,喻芳沁,东阁的成柳,第五山月……” 听他一连报出二十多个人的名字,钟意晚曲起手指轻轻敲过两下梨花木桌,道:“方才侍候我梳洗的是南殿的宫人冷羡蕊?” 廿十四回他:“是。” 钟意晚整理着花瓶中的红梅,漫不经心地说:“近日接连下了六场大雪。” “这不,刚一放晴,外头冬眠的蛇鼠蚁虫们就开始不安分了。” “可惜了,现在不是春三月,醒得太早并非什么好事。” 廿十四认真听着,片刻后羞愧道:“是我等失职!让不干不净的东西混了进来!” 钟意晚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也不怪廿十四他们失职。 宫人的手大多粗糙。 尤其是常年干些重活累活的宫女太监。 他们基本上都是指节肥大布满厚茧。 若不是那名“侍女”为他梳头发时用的力气太重,钟意晚也不会留意那人的手,更别提发现异常。 他将花瓶放好,缓步走至窗边。 修造这处宫殿的工匠花费了不少心思,站在这里恰能观览到整院红梅。 “我喜欢红色。” “但过满则溢,看多了也会惹人厌烦。” “尤其是那种带有味道的红色。” 廿十四表示自己明白:“属下会处理的干净些。” 他迟疑道:“可否需要属下跟主人禀明……” “不用。”钟意晚双手环胸靠在窗楞上,侧头望向雪后初霁的一院冷香。 “他应当也在处理相似的事情。” “今日实属特殊,宫门难得大开。” “一些心思不净的人自然想在这时候趁机钻空子。” “跑到我这里的不过是些虾兵蟹将,真正的老龙头估计在他那边。” 说着,钟意晚哂笑一声,摇摇头道:“瞧我,又说错了。” “什么老龙头,顶多是条泥坑里的老泥鳅,连个泥点子都翻腾不起来。” 他是被关在了敛光殿里不假,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完全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 且不论系统的信息搜集能力。 单就说沈倦,他从不会在钟意晚面前避讳机密事件的处理。 截止目前为止,鬼界两大鬼王一死一重伤。 人界的周王朝正于风雨中飘摇。 外有沈倦暗中操纵西域各国虎视眈眈,大肆进犯。 内有皇帝沉迷炼丹不问政事。 周王朝被收入囊中不过是迟早的事。 至于魔界这边则是旧皇已死新皇即位。 总的来说,一切发展还算顺利。 唯一让人感到些许不值得的是,一部分被狗屎糊了眼的老东西们竟还想着给应北辰报仇。 某些从大前任魔皇开始遗留下的问题至今还未完全解决。 当时那些臣子们在朝中分为两派。 一派坚决站在应君则那边,另一派则坚定地拥护应北辰为皇。 即便后来应北辰弑父杀兄,以强硬手段登上了魔皇的位子。 那些被利益驱使的老泥鳅们仍旧不肯放过这块烂肉,全当自己瞎了聋了不知道。 如今沈倦领着人夺回了一切,自然会对他们一一清算。 今日既是婚宴,可大概率也会成为一场鸿门宴。 等着被清算的泥鳅们战战兢兢,最先坐不住的那个绝对会成为枪头鸟。 兀自思索了片刻,钟意晚想到什么,道:“处理杂鱼的时候记得把南殿里丢的花捡回来。” 廿十四一愣,迟钝地反应过来钟意晚说的是让龙骁卫在处理渣滓的时候顺便找回被顶了身份的宫人。 他们家这位小公子性子纯良,总是透着一股天真气。 若非不得已,很少有现在这般显露锋芒的时刻。 不只是主子,就连他们这些侍候在钟意晚身边的人也总是会不自觉地纵着他。 “属下领命!” 等到廿十四离开,钟意晚这才缓缓吐出口气。 系统斟词酌句地问:【宿主生气了?】 成婚这天发生这种事情,任谁都会觉得心中不痛快吧? 钟意晚靠在书案边,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没有,就是起太早了,有点瞌睡。” 系统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被混进来的那个刺客搞坏了心情。】 钟意晚一哂:“那倒不至于。” “沈倦早就准备对那些人出手了。” “这场婚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时机,换作我来也会选择这么做。” 系统喟叹道:【也是。两月前沈倦夺回了魔皇之位,这以后宴请群臣。】 【奈何某些猪油蒙了心的先皇旧臣竟然找理由不来。】 【要是眼下魔皇成婚这种场合他们还不敢来,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钟意晚冷冷道:“如果不是沈倦需要在百姓那里营造一个与应北辰截然相反的宽厚君主形象,那些老泥鳅早就死了。” “应北辰在时徭役苦长,赋税沉重,他没少搜刮民脂民膏,老泥鳅们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吸人血。” “现在来了个‘明君’形象的沈倦,这让他们从哪里捞好处?” 系统感慨:【不过这群人还真是有够目光短浅的,既不能隐忍,又不知作长远打算。】 “应北辰屁股底下的虫豸们能有多聪明?本就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 钟意晚再次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地托腮坐在书案边。 为了不把绾好的头发蹭乱,他只能用手托着下巴闭目小憩。 系统悄然噤声。 在钟意晚闭目养神的时间里,系统用自带的扫描仪探测着周围的情况,谨慎地留意一切风吹草动。 与此同时,沈倦那边。 南寄欢一脚踢开死不瞑目的老臣,从躬着身子的侍女手中接过帕子,皱紧眉头擦拭弯刀。 “脏活累活都让我给你干,你倒好,直接把钟熠拐到了窝里。” 沈倦毫无波澜地扫了他一眼:“当初是你执意要从陶将军手里揽过城防的活计。” 将刀身擦拭干净以后,南寄欢烦躁地丢掉帕子:“哈?我那不是为了多多撒网钓大鱼吗?” “要不是我故意装成个没有金刚钻还硬揽瓷器活的自大草包,怎么会有那个漏洞百出的城防布局?” 他大马金刀地往圈椅上一坐,长刀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方桌上,发出巨大声响。 “不过那些老不死的还真是蠢,稍微一引诱就上了钩。” 想到什么,南寄欢骂骂咧咧地开了口:“应北辰那个龟孙真他娘的恶心人,死都死了,还给老子留下一地烂摊子!” 沈倦眉梢一挑,戏谑道:“他好歹是你血缘上的亲爹。” 南寄欢冷笑:“他纵容应长策派人追杀我的时候也没把我当儿子看。” 语毕,他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暂时中止。 南寄欢灌了口茶,可紧接着他眉毛一低,沉着嗓子道:“坏了。” “钟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件事?” 沈倦一顿,抬脚就往外面走去。 南寄欢幸灾乐祸道:“他绝对要怨死你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你都敢让他见血。” 沈倦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南寄欢耸耸肩,语气极为欠揍:“瞪我也没用啊。” 他指了指宫殿外面那几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旧臣,咧开唇角一笑:“我身上的血腥气太重,冲撞到新人就不好了。” “所以等会儿我就不跟哥哥一起迎娶嫂嫂进门了。” “不过……”南寄欢舔了舔唇,阴戾黑眸中闪着恶趣味的光:“哥哥记得在宴会上给我留个好位子。” “为了引出那几条大鱼,我可没少被人取笑是废物草包。” “哥哥可得补偿我一下,让我仔细瞧瞧这场好戏。” 沈倦侧过身子,回他:“少不了你的。” 南寄欢的笑意加大,甜丝丝地应了好。 待沈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南寄欢敛了笑,面无表情地拔刀出鞘,一脚踹飞了一个离他最近的旧臣。 在那人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时候,南寄欢走至他身后,黑靴踩在那人的脑袋上。 声音毫无起伏:“阿巴古将军,我依稀记得你当时用的是右手的第三根指头指的我?” 被他踩在脚下的人整张脸都陷在雪地里,挣扎着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南寄欢拍拍手,守在身边的宫侍立刻会意,为他呈上烧红了的铁钳。 下一瞬,整方庭院里响起撕心裂肺地惨叫声,连人骨被碾碎的声音都被完美掩盖。 南寄欢假装惊讶道:“我只是想给将军修剪指甲而已,将军怎的这般反应?” 他尤为可惜地摇摇头:“我第一次干这种伺候人的活计,不小心多剪了些,将军不会怪我的吧?” 他悠哉悠哉地哼着小曲,挨个修剪过十根手指。 痛苦的哀嚎声不断在院中回响。 待阿巴古被人抓着头发抬起头,其他人这才发现他的舌头不知在何时已经被蛊虫咬掉,此时正大股大股地往外流出血来。 见了这幅恐怖场景,其他被龙骁卫压在地上的老臣们一个个都吓白了脸。 一位不死心的魔族怒吼道:“你身上留着先皇的血!怎会甘心和沈倦这种杀了你父亲的魔混在一起!” 南寄欢歪头,像丢垃圾一般丢掉了手中拎着的脑袋。 黑靴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宛若阴差索魂般恐怖。 南寄欢径直走到那位被压在地上的旧臣面前,黢黑无光的瞳孔微转。 他用脚尖抬起那只魔的下巴,恶劣地扬起唇角:“因为我们很像啊。” “我喜欢钟熠,他也喜欢。” 那名老臣被这个理由气得呕出口血来。 南寄欢被膈应得只想吐,一脸嫌弃踢了那只魔几脚。 “别教老子做事,我亲娘都不管我,你算老几?” 想到看似坚韧顽强,实则一身病骨支离的南渐微。 南寄欢忍不住又骂了应北辰几句。 那只魔不死心,缓过一口气后继续吼道:“你本可以接任魔皇之位,就这般甘心屈居人下?” 南寄欢不堪其扰地掏了掏耳朵,动作迅速地拔了他的舌头。 见老魔头被人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南寄欢蹲下身子,身上的银饰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他一只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拍了拍老魔头的脸。 “都说了别教我做事。” “怎么听不懂话呢?” “没意思,不玩了。” 南寄欢无趣地直起身来,随后轻轻摇晃银铃。 蛰伏于暗处的蛊虫密密麻麻地从宫殿各处涌来,如同一片黑色的潮水。 那些蛊虫避开了院中的宫人和龙骁卫,目标准确地朝着那些老臣而去。 虫子啃噬血肉的声音令人不适,很快雪地上就只剩下五具森然白骨。 南寄欢心情颇好地两手枕在脑后,悠哉悠哉地侧殿走去。 眼角余光瞥见远处的藏星宫一角,南寄欢眼眸微眯。 那是为一人而打造的金玉笼。 钟熠性子活泼灵动,会不会也被困成自己母亲那样缠绵病榻的模样? 南寄欢深深地看了眼藏星宫,随后收起目光,没事儿人似的转身离去。 第90章 初晴后雪见血 “小公子,王上的迎亲队伍已经到啦!”乔乔撒着欢从外面跳进来。 发现钟意晚正坐在桌边闭目养神,乔乔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一对杏眼圆睁。 她身后的嬷嬷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个个伸长了脑袋,神情紧张地往里张望。 钟意晚缓缓睁开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起身后他再次问道:“嬷嬷,我真的不用盖盖头吗?” “回公子,王上是如此吩咐的。”嬷嬷如实道:“您是男子,不必仿照男女成婚的流程。” “此种安排其实也是因为王上怕您多想。” 钟意晚莞尔:“道理是这样的不假。” 即使是在鸿元大陆,同性成婚的案例也很少。 虽说有钱有势的人家喜欢豢养清秀少年以作填房,更有甚者会以此作为戏谑炫耀的资本。 但真正把少年们放到台面上,将之当做男子而非玩物对待的人很少。 此外,四界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抱着一种鄙夷厌恶的目光来看待同性间的关系。 钟意晚自己倒没什么,反正他脸皮厚,别人呛他一句他能怼回去百儿八十句都不带重样的。 可他在乎沈倦。 他不想让沈倦在背后被别人嚼舌根。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 那就是他的这张脸。 惊阙剑钟意晚的名号在整个大陆都相当响亮。 当年问道大会上一剑惊鸿,留影石在四界疯传。 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算二十年前四界混战,各界相互之间少了很多友好往来,导致年轻一辈大多不知晓其他界都有什么厉害人物。 可架不住老怪物们都还记得曾经的对手。 万一让他们认出来那就麻烦了。 因此钟意晚直接道:“我这张脸没问题吗?” 嬷嬷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这般询问,笑呵呵道:“没问题。” “王上会如此安排,就代表他做好了一应准备,小公子安心即可。” “要是公子实在放心不下,用鲛纱把眼睛蒙上也可。” 毕竟人脸中最具辨识度的就是眼睛。 见钟意晚道了好,嬷嬷赶忙领着人在妆奁里找鲛纱,最终选了条赤色滚金边的出来。 鲛纱质地柔滑,带着些凉意,贴在眼上也不会带来任何不适。 这时红铃也从外面走来,她附在钟意晚身边悄声道:“虫子已经捉起来了,放虫扰兴的人也……” 红铃一手托着烟杆,弯眸轻笑:“我知晓公子聪慧,肯定早就记住了成婚流程。” “不过我还是得多说几句,还望公子不要嫌我啰嗦才是。” 钟意晚放轻了声音:“自然不会,我还得多谢红铃姑娘照拂。” 红铃朝他俏皮地眨了下眼:“公子真是客气。” 随后她正正神色道:“稍后将有使者送来金印和册封礼,收好这些东西以后乔乔和瑾沅嬷嬷她们会将你搀扶出殿。” “随后主人会和公子一起搭乘白凤銮驾,在晏京城里环游一周再回来。” “之后便是新人登大殿,在群臣面前行合卺礼与执手礼。” 钟意晚一一听着,认真地应了好。 红铃为他整理好婚服,为了不让钟意晚太过紧张,她神秘兮兮道:“在大殿上行过礼以后小公子就能回藏星宫了。” “那里有主人给你准备的一份大礼。” 钟意晚一向很容易被勾起好奇心,闻言疑惑地撩起眼皮。 嬷嬷在鲛纱上下了阵法。 外面的人看不到鲛纱后面睁着的清亮双眸。 但钟意晚却能透过鲛纱,将外面的景色看得一清二楚。 正要问红铃大礼是活物还是什么,就听到乔乔咋咋呼呼道:“王上派来交奉金印的使者来啦!” 嬷嬷们赶忙再次检查过钟意晚的仪表,确认无误后方才搀着人走出去。 敛光殿前的庭院中心,使者已等候多时。 看到钟意晚出来,使者一手托着金印,另一只手挥动袖摆,册封帝后的金卷在眼前展开。 见使者如见君王。 宫人侍从们登时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就在钟意晚犹豫自己是不是也要跪的时候,面容威严的使者“咚”的一下双膝跪地。 “钟氏子含章体顺,肃恭礼正。承有天赐,得幸逢于危乱生死之际,共游岁和安景穆时,是用添尔宠数,尊尔帝后。” “礼仪使臣狄某言,礼毕。” 宣读完册封礼文还不算晚,狄姓使者再度拜过钟意晚,接着才从地上起身,躬身捧着金印,连同册封金卷一起交至钟意晚手上。 待嬷嬷们替钟意晚收好金印,使者清咳一声,道:“君上与我等说过,您不必跪任何人,包括他。” “今后若有人胆敢欺辱您,君上会亲手送那人跟先祖团圆。” 钟意晚一怔,忍不住笑道:“好。” 即将见到新任魔皇,一向咋呼的锦鲤精乔乔都吓成了只鹌鹑,钟意晚乐道:“怎么这般紧张?” 注意到乔乔一直不敢把视线放到庭院的朱门外,钟意晚莞尔:“别怕,你们王上又不会吃人。” 可他会吃鱼啊! 乔乔欲哭无泪。 天知道他们这位王上只有在面对小公子时才会表现得温和无害。 其他时候动不动就给人剥皮生炖喂蛊虫。 尤其是那些不识好歹的老臣,仗着自己有几份军功,闹事都能闹到魔皇的大殿上。 想到自己先前摸鱼偷闲时看到的恐怖画面,乔乔骇得打了个寒颤。 两条腿都快软成鱼尾巴了。 钟意晚轻轻拍了下乔乔的脑袋,柔声安抚:“我还在,不会有事。” 乔乔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收拾好情绪后,她和嬷嬷一起搀扶着钟意晚出门。 出了朱门,宽阔宫道上停有七只拉着轿辇的白凤,以及七条盘踞在白玉柱上承担护卫之责的黑龙。 而在白凤身前,沈倦两边站满了礼官侍从,以及一应大臣。 人数之多,把原本宽阔的宫道都衬得拥挤狭小了不少。 从他们脸上的魔纹来看,在场众人无一不是魔界贵族。 钟意晚匆匆打量过各位臣子,确认自己没被认出以后方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侧脸贴来一只温热的大手,沈倦的拇指抚过鲛纱,担忧道:“眼睛怎么了?” 钟意晚拉下他的手握在手里,道:“什么事都没有,待会儿清净些了再跟你说。” 沈倦紧张道:“那你能看见吗?” 钟意晚逗他:“不太能。” 看沈倦黑了脸,一副准备提剑杀人的模样,钟意晚屈指弹了下他的眉心:“劳烦君上扶好我。” 沈倦眸光一动,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带到了白凤拉的轿辇上。 七只白凤发出一声嘹亮清吟,展翅向宫外飞去。 原本盘在柱子上的七条黑龙紧随其后,飞入云间翻滚游动,金色兽瞳不安地来回转动,提防任何细微的异动。 臣子们各自御起法器,队列整齐地跟在帝后两人的车架之后。 今日承了暗卫之责的龙骁卫们也迅速跟上前边的白凤轿辇。 钟意晚撩起纱帘看向轿辇外部。 魔界皇城晏都一直都是四界中占地面积最大,各种设施最为完善的都城。 现下俯首看去,只见官道平整宽阔,商铺林立。 今日君后完婚,满城的树上都系有红色绸带,百姓们走出家门,抬头张望天上的白凤车架。 道路两旁立着维持秩序的官兵,御道上铺设着章纹繁复的大红地毯。 第二队礼官坐在装饰华丽的白象上,向民众宣读对于君后的祝词。 钟意晚放下纱帘,回头就对上目光幽幽的沈倦。 轿辇上布有隔音阵法,于是他直接道:“眼睛没问题,我只是怕人认出我是谁,所以才蒙着眼。” “对了,红铃他们已经将混到我身边的虫豸揪出来了。” 沈倦稍作沉吟,道:“是我的错,未能考虑周到,让那些漏网之鱼扰了你清净。” 钟意晚用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他:“不妨事,我机灵着呢。” “你那边情况如何?” 沈倦诚实道:“还剩一条大鱼和他们的同党,晚宴时就能收网,其他的南寄欢已经处理掉了。” 听到某人的名字,钟意晚额角直跳:“南寄欢怎么也来了?” 可想到南寄欢与应北辰的关系,钟意晚扶额叹道:“他没怨你?” 沈倦唇角一弯:“应北辰身死魂灭那一晚,南寄欢在晏京城外放了九十九束烟花,连门前都挂起了大红灯笼。” 钟意晚嘴角抽搐:“好的很。” 他转过头去看向外面:“你在外面布了阵法?” “嗯。” “总共十三道。” 钟意晚并没有追根究底,只是放空目光,安静地看向车辇外面。 等七只白凤拉着车架环绕整个晏京城飞过一周,已是两刻钟过去了。 白凤最终在王宫的正门停下,黑龙仍在云间翻滚,警惕地注视着某些心怀二心的前朝旧臣。 文武百官分列于大红地毯两边,只等魔皇牵着皇后行至政和殿门口行合卺礼。 白凤车驾前方,司仪女官两手交叠置于脐下,垂眸静候君后执手同下车辇。 钟意晚被沈倦抱下车,随后跨过火盆,从女官手中接过苹果。 沈倦牵着他的手,放缓了步子向前走去。 天上龙凤同鸣,凤麟龙尾搅动银灰色的云,为地面洒下金粉光芒。 政和殿前,礼官拖长了声音说着喜庆的贺词,乐师伶人鼓瑟吹笙。 通向大殿的这一段路算不上长,但钟意晚却觉得走了很久很久。 行过沃盥礼与同牢礼之后就是合卺礼。 钟意晚好笑地看着暗自服下灵丹化去酒劲的沈倦,与他一同在礼官的指引下施执手礼。 沈倦缓了缓迷蒙的劲头,神情认真地牵起钟意晚的手,眼底隐隐浮现紫色流光。 “恭请日月为证,天地共鉴。” 钟意晚接过女官手中的红绳绕上两人的小拇指:“唯愿与君永结赤绳,共登大道。” 一应典礼施行过后就只剩宴请群臣,分享花烛之喜。 钟意晚被侍候他的嬷嬷和乔乔接回藏星宫,最后看向沈倦时,对方身边凑上来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南寄欢。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都发生过什么。 这对原本见面就掐的表兄弟竟有和睦相处的时候。 感受到黏在自己背后的视线,南寄欢用手肘扛了下沈倦:“跟人说过今晚动手的事了吗?” 沈倦沉着嗓子回他:“说了。” 南寄欢鼻翼翕动,随后眉眼一弯,悄悄把一只小盒子塞到他手中:“提神醒脑的,化酒丹生效的慢,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打开盒子闻一下。” 一丝凉意落于手背,南寄欢撩起眼皮,惊道:“这雪来的可真是巧。” “先前一连下了好多天,今晨才肯放晴。” “现下你们把所有流程走完,才又继续飘雪。” 沈倦抬起右手搭在左腕的蓝色手绳上,意味不明道:“这不正好?” 南寄欢的眸中闪过暗光,双唇扬起:“也是,老天爷还算懂事,知道我们要杀鱼,特意降场雪除腥气。” 他拍了下沈倦肩膀,心情不错地迈开步子,向开设宫宴的长露宫走去。 “差点忘了说。”南寄欢两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地旋身。 “好哥哥 ~ 记得给我留几个,我的雅蚂蝶还饿着呢。” 第91章 北冥佘特烦恼 今夜宫禁中灯火通明,亭台楼阁乃至园林幽径上结满红绸,宫女太监持灯穿梭于宫道之间,指引来往宾客去往宴殿。 宴请魔族权贵的长露宫中已坐满了人。 先前庆功宴上称病不来的几位前朝旧臣并不好在这个特殊时候继续推辞。 现下只得堆起假笑说些喜庆的好话。 魔界共有七十二路诸侯。 除却应北辰时期风头最盛的铁尔木。 臣子中具有第二号召力的便是北冥佘。 自从沈倦在应北辰手里救回了铁尔木的养母,这位被旁人称作股肱之臣的冷面铁将便选择了归顺沈倦。 至于北冥佘,他是应北辰少时的老师。 历经四任魔皇,是元老级别的大臣,其他诸侯无一不对他礼让三分。 若非北冥佘年事已高,修为尽于大乘期不得突破,又在战功上不若新起的明星铁尔木。 他也不至于比不得铁尔木这个年轻后生。 先前数百年呼风唤雨的日子过久了,如今被群小辈压过一头,北冥佘怎能不气? 暗地里他没少想着如何搞垮铁尔木,进而搞垮应北辰,让自己去那个金贵位子上坐一坐。 可还不待他动手,沈倦就领着人杀过来了。 沈倦攻上永夜宫前,北冥佘瞅准时机及时投诚,这才保住一命。 但他的封地甚至权力都被收回了大半。 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像南寄欢此等“草包”都能随意指挥宫城布防。 沈倦甚至还由着他这个堂弟如此胡来。 跟小儿胡闹似的。 北冥佘几乎要被气吐血。 被这种人先一步夺去魔皇之位简直是对他的巨大侮辱! 北冥佘不是没有使过计谋离间这对堂兄弟,甚至还设计离间过沈倦麾下大将与他的关系。 可这群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个个跟没有脑子似的! 面对离间计,只会睁着充满智障气息的俩窟窿阿巴阿巴。 逼急了就闹到沈倦面前哭哭啼啼地求别抛弃。 一个个的! 堂堂九尺男儿! 嚎起来恨不得把人耳朵震出血来。 把在旁边看乐子的北冥佘看得两眼一抹黑,只想当场驾鹤西去。 经历此前种种折磨,北冥佘愈发觉得自己输在这群人手里简直是魔生中的一大污点。 原以为那群嚎起来堪比泼妇骂街的武将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没想到还有个更加浮夸的蠢笨草包南寄欢。 面对离间计,开口就是“可我就是喜欢嫂嫂,嫂嫂在哪我在哪”,“远远看嫂嫂一眼我就满足了”,“嫂嫂是花,我是想采他的蝶”。 一副舔狗做派。 全然没有魔皇一脉高贵骄傲的优良品质。 还蝶,爹都没了还蝶蝶蝶! 北冥佘先前对于南寄欢他老子的教育就是喜欢什么就去争取,争取不到就抢,抢不过就不择手段地掠夺。 贯彻不顾别人死活的王霸精神。 反观南寄欢这个小的,一点也没他老子机灵。 甘心做舔狗就算了。 喜欢的还是钟熠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后院男宠。 抛开私人的感情问题不谈,单说用兵布阵。 一眼看过去,城防布局中的漏洞比小乞丐裤衩子上的破洞还多。 这种人沈倦都敢委以重用! 他这种阅历丰富,历经四朝的老臣反而被丢到了犄角旮瘩里吃灰。 北冥佘不反都说不过去。 他早前便已与同党旧臣说过了。 今晚摔杯为号,该反就反,不惯着这群脑子有坑的魔! 可当宫女们端着珍肴美酒款款走来时北冥佘傻眼了。 木制的碗。 荷叶做成的酒盏? 他们魔宫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在应北辰看不到的时候,他们这些老臣确实没少贪掉金银灵宝。 可也不至于让继任的沈倦穷到连白玉碗和青铜三脚杯都用不起啊? 今天帝后骑着白凤巡城的时候还有龙骁卫跟在后头洒金叶子来着。 结果晚上开宴会连个官窑里烧的上等瓷杯都用不到? 北冥佘抑郁了。 北冥佘气得胡子都直了。 沈倦绝对是他跟过的所有魔皇中对下属最抠搜的一位! 南寄欢双手撑在身后弯着腰,嘴里叼着荷叶做的酒盏,懒洋洋地朝沈倦抬了抬下巴。 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被与他同来魔宫祝贺沈倦大婚的巫族圣女随月生看了去,对方恨铁不成钢地往他脑袋上来了一巴掌。 “瞧你这站没站样,坐没坐相的样子,羞不羞!” 南寄欢被她从小骂到大,早就习惯了。 原有的坏习惯一点没改,新的坏毛病倒是多了不少。 管她呢。 骂就骂了。 他南寄欢改一次就是狗。 随月生一边斥他,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去看乖巧文雅的陈谌:“你看人家谌谌,再看看你。” 南寄欢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随手捻起果盘上的小红果实砸向陈谌后脑勺。 社恐本恐且被旁边大嗓门的铁尔木吓到了的陈谌瞬间绷直脊背,僵硬地回过头去。 南寄欢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陈谌朝铁尔木歉然一笑,随后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去了南寄欢那里。 “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陈谌抓着脑袋讪讪道:“不是因为害怕二哥,实在是因为今天来的人太多,有些喧闹,我这不是不适应嘛……” 南寄欢坐直了身子,屈起一条手搭在膝上,提议道:“那行,你坐我这里,跟你小寒姐姐一起,我去坐你那边。” 小寒是随月生的小名。 见陈谌愣愣地不知道要怎么回话,南寄欢站起身来拍了拍这耿直孩子的肩膀,慢悠悠地去了陈谌原本的位子上坐下。 如今才开宴不久,像他们这种跟沈倦关系亲近的,临时更换位置也没什么,算不得失礼。 跟与他较为熟悉的随月生坐在一起,社恐陈谌稍稍松了口气,对着南寄欢的背影小声说了句谢谢。 随月生招呼宫女取了新的荷叶盏过来,先前那只被南寄欢的狗嘴叼过,自然是不好再让陈谌用了。 为了让陈谌不那么紧张,随月生适时地聊起卦算天演之术。 她知道陈谌精于卜卦,也爱好这方面的一切。 果不其然,一说起卦象的演化,陈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双颊兴奋的飞起红晕,连眼睛都被宫宴的灯火映得透亮。 随月生安静地托腮听着,偶尔看一眼南寄欢那边的情况。 不知想起什么,她突然开口:“谌谌,你稍后能帮我给他看看吗?” 说到宫相的陈谌一顿,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正与铁尔木畅谈的南寄欢。 随后他一拍胸脯道:“只要知道生辰八字就行。” 随月生弯眸:“宴会结束以后我再给你,谢啦。” 陈谌赧然地抓了下脸:“小寒姐不用客气。” 随后两人又聊起其他事来。 与某些人神情紧张地等着什么东西不同,他们这边的氛围可以说得上轻松和谐。 北冥佘心不在焉地看着舞女表演的归鸿舞,心里只想着造反搞事。 待一舞终了,下一场水袖鼓舞即将开场之际,沈倦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宫里最近来了位精于厨道的庖子。” “这庖子有趣得很,尤为擅长将食材做成意想不到的形状。” “诸君手中的荷叶盏实际上是他用酒糟制成的,初时闻着有种若有若无的荷香,但闻久了就能发现一丝极淡的清酒香味。” “若是注入清水,便能将之化作清酒,其中玄妙令朕大为佩服,故与诸君分享。” 陈谌大为惊奇,十分上道地捧起荷叶盏轻轻嗅闻。 发现果真如此之后,他试探着咬了一口荷叶边。 可还没含多久,陈谌就被那股酒味冲得直冒眼泪。 随月生哭笑不得地取出条帕子递给他。 沈倦注意到他们那边的情况,悄然在心底叹了口气。 北冥佘向来对这些小玩意儿不感兴趣,现下早就在心里问候过应氏的十八辈先祖了。 每一任魔皇各有各的疯。 唯一一个貌似正常的应逐星实际上才是那个最不正常的。 北冥佘愈发觉得像自己这般的有勇有谋的魔才应顺势称王,而非把位子拱手让给沈倦这种黄口小儿。 他心中不屑,面上却堆满喜气洋洋地笑,脸上的每个褶子都绽着欢悦感。 北冥佘两手执杯,对沈倦恭祝道:“君后新婚,实乃珠联璧合,天羡人慕。” 阴狠如鹰隼的狭长双眸一眯,北冥佘古怪地笑道:“老身唯愿帝后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说完,他将手中酒水尽数倾倒在地上,随后扔掉荷叶盏,握起腰间翠玉狠狠摔在地上,厉声高喝:“子珀,亓官彻!你们还在等什么!” 十三位北冥佘的同党于席间站起身,抽出法器同时攻向沈倦。 在他们动手的同时,长露宫外传来一阵斗法的爆炸声响。 沈倦丝毫不见慌乱地单手撑着脑袋,连动作都没变过,只是神情倨傲,宛若看着跳梁小丑在眼前蹦跶般平静地观望眼前乱象。 攻向他的魔心中犹豫,瞬间止住动作不敢上前,只道有什么圈套在前边等着自己。 见此,沈倦无趣地嗤了声。 北冥佘原本觉得胜券在握。 很早以前他的幕僚就已经探过沈倦虚实。 应逐星此人不过虚有其表。 能够攻城掠地,一路打到魔都。 靠的不过是手里掌控的几十个武将。 北冥佘承认。 应逐星这个黄毛小儿在洗脑他人这方面有一定手段。 毕竟他连铁尔木那种桀骜不驯的野狗都能驯化成忠心耿耿的看门狗。 可论实力,应逐星这个还没成年的小屁孩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的好。 北冥佘面带嘲讽之色,见自己带来的同党动都不动一下,他不耐烦地斥道:“你们脚上长钉子了还是怎的?” “还不快随我一同取这毛头小子的项上人头?” 可无论他怎么说,身前的同伴就就是不动。 就在北冥佘心慌不已的时候,立在他身前的十三位魔族全部倒在地上痛苦不已地抱头痛哭。 北冥佘再抬头时只见额头浮现红莲魔纹的沈倦悠哉悠哉地自主位上走下。 那双平日里笼着薄雾的黑眸也变作了妖冶纯正的紫眸。 刻印在血脉里的,对于魔皇的畏惧。 在某一刻达到了顶峰。 北冥佘握着刀柄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看不出应逐星的修为。 他竟然看不出这小子的修为! 他原以为应逐星是因为修为过低,所以才选择了用术法遮掩自身修为。 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宴席上的其他臣子垂着脑袋,该吃吃该喝喝,就连乐师都未曾停止奏乐。 就像他们完全看不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般。 北冥佘彻底慌了,他哆嗦着手拿出通讯令牌,试图跟另一批守在宫外的军队联系。 但对面只有刀剑刺入血肉的声响,除此之外唯余风雪声。 眼见着沈倦朝他缓缓走近,北冥佘当即丢掉通讯令牌,提刀就要攻上前去。 可沈倦仅仅是轻描淡写地瞧了他一眼,北冥佘便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 他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这还不是最糟的。 他举着刀,手臂缓缓抬起,对准自己的心口落下! 胸腹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刀痕,北冥佘满眼恨意地盯着沈倦。 他想要破口大骂,可惜他的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他丢掉刀,亲手撕开血肉,摸到了快速跳动的心脏…… 沈倦冷眼瞧着此等“掏心掏肺”的场景。 待北冥佘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沈倦麾下大将陶羡安浑身浴血自长露宫外走来。 陶羡安一撩披风,单膝跪在地上,甲胄与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君上,混进宫中的乱党先已全部清除完毕,吾儿子隐正于宫外追绞剩余残党。” 沈倦微微颔首,随即上前两步扶起陶羡安:“陶将军辛苦,来人,赐座。” 陶羡安局促地抹了把脸,不好意思道:“使不得使不得,臣满身血污,唯恐冲撞了君上。” 沈倦一笑:“是朕疏忽,王元青,带将军下去梳洗。” 躬身立在柱子旁边的小太监赶忙上前,领着陶羡安下去。 目光瞥向地上的那摊烂肉时,沈倦敛了笑,冷冷地吩咐道:“带下去,全部剁碎喂狗。” “顺便把他们的魂魄抽出来,用傀线捆着油炸。” 南寄欢顿时不乐意了:“你说过要留几个给我的,哥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沈倦眉梢扬起:“北冥佘连同他的十三位党羽共有亲族两千余位,够了吗?” 南寄欢舔了舔下唇:“那我现在就领着人去?晚了可就都跑了。” 沈倦意味深长道:“跑不了。” 语毕,他丢给南寄欢一只令牌,随后扫过神情各异的诸侯大臣。 视线掠过几位额头直冒冷汗的魔族时眸光微闪。 今晚不过是杀鸡儆猴。 他刚登上魔皇的位子不久,周围多的是虎视眈眈的魔。 可惜他们都是些有贼心没贼胆的。 沈倦瞧不起他们,但也不得不提防着可能出现的意外。 夺天下简单。 守江山难。 他可得仔细着自己的性命。 钟熠绝不能守寡,更不能落在其他人手里。 否则他怕是要气活了过来。 沈倦越想越烦,震袖吩咐:“换殿,重开宴席。” 赶紧走完流程,他还得去跟某个熟人谈些“牵肠挂肚”的话。 第92章 胜过人间无数星 “小公子快来这里!”乔乔跳到阶上,朝着刚下辎车的钟意晚挥了挥手。 和她一起过来照看钟意晚的瑾沅嬷嬷笑骂道:“你这丫头,要改口了!” 钟意晚扯下鲛纱,不自在地说:“不用改口,如往常那般就好。” 要么就说固有印象害人不浅呢。 他总觉得吧。 无论是君后还是王后,给他的感觉都很别扭。 乔乔一蹦一跳地凑到他身边,欢快地咯咯笑:“好哦,小公子。” 钟意晚嗯了声,越过乔乔看向龙飞凤舞地书有“藏星宫”字样的宫殿。 宫人于两侧垂首侍立已久。 见钟意晚下了灵鹿拉的辎车,立即有太监抬了另一辆格调简致清雅的坐辇过来。 四名小太监稳稳当当地将钟意晚抬进了宫院,在辇车之后则跟着一应宫女太监。 钟意晚心不在焉地瞧着金玉为砖,檀木作梁,连绵成片的宏伟宫阁。 来的路上瑾沅嬷嬷跟他简单介绍过。 藏星宫是在历任帝后寝宫的旧址上推翻重建起来的。 月余前刚刚开始修造的时候,沈倦特意嘱咐过承建的工匠,让他们打通周围五间宫殿的宫墙。 将历代划给妃嫔美人居住的宫阁全部纳在了藏星宫的范围内,顺便还打通了一处后花园。 瑾沅嬷嬷讲到,历任魔皇很少有人选择一生一世一双人。 大多都是出于平衡朝中权势的需要,不得已才在宫中纳入许多权贵家的女子。 一来二去的,宫禁中便修了许多供给后宫丽人们居住的宫阁。 魔皇后宫将妃子分为了八个等级。 钟意晚的藏星宫位于整处宫禁的西部,是前三级妃子以及王后的居所,临近魔皇平日上朝的政和殿以及魔皇寝宫。 钟意晚低头讪讪。 藏星宫或许是历任王后的寝殿中规模最大,气势最为恢宏的建筑群。 但实际上却是为他打造的金玉笼。 其实……他很想拿回修为继续修炼。 但沈倦的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总是疑神疑鬼的,生怕他跑掉,更怕他一声不吭地就回去现世。 沈倦施加给钟意晚的枷锁和束缚算不上窒息。 顶多就是刚开始时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们两人对彼此的心意足够明晰。 沈倦没有把他当成泄欲的工具,而是把他看作珍重对待的宝物。 这一点从宫侍们的中态度就能看出来。 所有人都把钟意晚当成个不用理会世事纷扰的小公子,把他保护得很好。 至于这方为他打造的囚笼…… 钟意晚全当这种囚禁生活是他和沈倦之间的情趣。 只要沈倦不在囚困住自己以后移情别恋。 只要他不把宫禁中剩下那些留给宫妃们居住的宫殿填满。 只要沈倦不让他失望。 钟意晚合上眼睛,颤动的睫毛根部隐隐有湿意显现。 跟在坐辇旁承担护卫之责的红铃抖了下狐耳,柔柔道:“小公子?” 身为女子的直觉告诉她,钟意晚的情绪很不对。 似乎从今晨开始便一直这样。 难道是被那群杂鱼坏了心情? 金红兽瞳倏地一暗,红铃转动烟杆,在心里盘算着各种折磨人的手段。 早上混进来的刺客还未被处死。 目前就关在南宫的监牢里,只待君上稍后发落。 红铃想了想后道:“稍后公子是要去主殿歇息,等着主人回来呢?” “还是先去看看主人给你准备的礼物?” 钟意晚装作困倦地揉了下眼,问:“什么礼物?” 聘礼的话他早就看过了。 沈倦直接创了个秘境让他来存放一应物件。 打开秘境的钥匙就是沈倦送他的那只翠玉环扣流苏。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礼物? 红铃见他稍稍提了点精神,便引着抬步辇的太监们去往主殿后的宫阁。 将要行过回廊时,她扶着钟意晚落地,介绍道:“穿过游廊就是停风楼,里面被改成了静室,可供小公子打坐修行或者看书写字。” “停风楼再往里走几百丈,那四处阁子分别开辟出来当做了茶室、画房、藏宝阁还有观景楼。” “后院还设了练武场,练武场对面就是花园,天气好的时候小公子可以在花园里放放纸鸢,散散步。” 见钟意晚神情平淡地一一应着,红铃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主人真是的。 就算藏星宫被修造得再怎么好。 始终比外头少了几分自在。 这里对于小公子来说,大概只是个大一点的囚笼吧。 红铃放轻了声音,跟钟意晚说话时不自觉地带了些哄人的意味:“难道公子不好奇停风楼旁边的宫殿里都有什么吗?” 说是旁边,其实中间还隔着一条百十丈的河。 如今正值深冬,河面早已结冰。 高出水面的宫灯顶部也覆了层雪,远远瞧去,跟顶着高帽的大肚弥勒佛一般滑稽。 钟意晚收回目光,实在道:“里面有沈倦留给我的礼物。” 红铃被他逗笑,掩唇乐道:“我带公子去瞧瞧吧。” 穿过回廊时,钟意晚瞥见两名宫人手里分别抱着只大雁,此时正往停风楼后面走。 红铃注意到他顿住步子,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是前些日子主人送去敛光殿的一对大雁,当时恰逢公子身体不适,我们就帮你收下了。” “现下公子搬来了藏星宫,它们也就跟着过来了。” 钟意晚嗯了声,静静地看着那两只安静如鸡的大雁。 注意到它们脚上捆了红绳,钟意晚垂下眼去小声道:“要是能解开就好了。” 红铃的狐耳一动,疑惑地望向神色郁郁的钟意晚。 “小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没什么。”钟意晚摇头,抬脚向着停风楼而去。 乔乔小心翼翼地凑近红铃:“铃儿姊姊,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公子为什么一直都不怎么开心啊?” 红铃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也许是因为君上?” 乔乔忧心忡忡地注视着钟意晚的背影。 红铃执起烟杆,片刻后缓缓吐出口白雾。 雾霭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有些看不清钟意晚身形。 她将烟杆在手中打了个旋儿,随后别在腰间,不紧不慢地跟上钟意晚。 游廊尽头处是停风楼。 从尽头往右走,行过一座拱桥以后就是“胜人间”。 红铃赶在钟意晚走出长廊前追上人,她从须弥戒中取出一柄油纸伞撑开,为钟意晚挡下了廊外吹来的风雪。 “小公子可得仔细注意着,千万不能着凉。” 钟意晚弯眸,笑着说:“不会,我的身体还没差到那种地步。” 红铃一边招呼身后的人快些跟上,一边道:“说来也是,这场雪来得可真是巧。” “今晨时赶巧放晴,现下公子已经和主人走完了全部流程,这才又开始飘雪。” 红铃一乐:“说不定是老天都在看好你们这对新人呢。” 钟意晚这下是真的被逗乐了:“碰巧罢了。” 红铃见他神情轻松,少了些许郁色,不由得在心底松了口气。 伞外落雪如同捻碎了的芸豆酥糕一般,片片块块洒向人间,砸在伞面上时甚至能够听到细小的声响。 两人撑伞来到胜人间。 沈倦先前吩咐过,唯有钟熠才能进入其中,其他人都不行。 宫侍们只得在此停住脚步。 红铃将一只星纹玉令交到钟意晚手上:“这是打开此阁的钥匙,接下来我们便不能陪公子一同进去了。” 钟意晚应了好,从红铃手里接过油纸伞撑着,跨过二十九层台阶,一路走至宫阁门口。 接着他将手中的令牌按入雕红莲纹路的陨铁锁扣。 门上机关自行启动,钟意晚松开手,退后一步等着阁门打开。 可打开门以后他却愣住了。 沈倦像是把整片星空搬来了这里。 从外面看去,胜人间和其他宫殿并无两样,顶多就是占地面积大了些,像个身姿矫健的狮子一般窝在那里。 钟意晚取下星纹令牌,走进胜人间内部。 火红的蜻蜓不知从何而来,环绕在他身边充当引路的使者。 钟意晚不可思议地来回打量着自己所处的这片环境。 在他脚下是如同湖面般的奇异介质,踩在上面会发出一圈水纹,但却不会打湿鞋袜。 头顶是满天星辰,此时正闪着璀璨绚烂的五彩光芒。 钟意晚一时不禁看入了迷。 他喜欢漂亮精致的东西。 喜欢所有会发光的一切。 他像是呆笨的蛾子一般执着于明火的温暖。 就算明知前方有着能够把他困住甚至困死的圈套。 可只要能够获得一瞬温暖。 那就足够了。 围在他身边的赤红蜻蜓几乎就要组成一片火红色的银河。 钟意晚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用跑的。 脚下剪影被圈圈水纹打乱,像是滴滴眼泪落在水面,凄美荒凉。 离得近了,钟意晚看到身前有个人影正在等他。 钟意晚眼中的眸光更甚,随着赤红蜻蜓一起跌入沈倦怀抱。 钟意晚环紧了他,把头埋在沈倦的肩膀上平复过快的心跳。 沈倦还以为他被吓到了,顿时显得手足无措起来:“是因为这里太黑了?别怕,我现在带你出……” 钟意晚一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上,一手拉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头。 柔软的吻堵住了沈倦的未尽之言。 沈倦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很快就掌握了主动权。 像是破开了窗纸,闯进屋舍中的春风一般,沈倦的吻初时温暖柔缓,后来就变成了失控地强硬索取交缠。 感受到钟意晚的呼吸愈发急促,沈倦喉结滚动,决定分开一会儿,给笨瓜留些喘息的空间。 钟意晚把脑袋埋在沈倦胸口,鼻间充斥着熟悉的橙花香,但若仔细嗅去就能发现其中混入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甚至还有酒味。 他哑着嗓子问:“你受伤了?” 沈倦环住他,浅笑:“没有受伤,是不小心染上的味道。” 观自在真是好样的。 说好的这次不打架,彼此都不得使用暗器,只拼酒量,三碗定胜负。 虽然两个人酒量都很差,平日里都是一杯倒。 但事关钟熠,沈倦不能说不行。 赢了观自在以后,沈倦连吃两粒化酒劲的灵丹。 可他刚要走的时候,头上被人丢了个海胆似的黑色灵石。 还好沈倦有灵力护体,不然怕是要被磕破相。 他不跟醉鬼一般见识,索性理都没理观自在,回来后直奔藏星宫。 血腥味大概是顺手处理“杂鱼”的时候染上的。 他轻轻蹭了下钟意晚的发顶,随后松开手后退一步,自腰间取出了只巴掌大的方盒。 钟意晚满眼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 赤红蜻蜓上下翻飞,汇聚成一条流光火河,朝向两人头顶的星空飞去。 星辰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一般,在某个瞬间开始向下陨落。 唯有最大最亮的那颗始终不曾有过变化。 颗颗星石拖长了尾焰自天际坠落,又在半空化作银蓝色的灵光散去,只剩星星点点的墨素状颗粒漂浮在水面以上。 这是一场由灵力构造的流星雨,并不会伤害到谁。 沈倦单膝跪地,将手中的嵌玉楠木盒打开,里面装着一只鸽蛋大小钻石戒指。 “你和我说过。” “你们那边以钻石表示永恒的爱。” 他眉眼一温,郑重地说:“我以前并不在乎物件背后会有什么寓意。” “直到我开始在乎你。” 钟意晚的心跳漏掉一拍。 睫羽根部,熟悉的湿意再度涌来,但被他忍下,藏在袖袍中的手被轻轻托起。 “我很迟钝,并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永远留住你。” “我只能从记住你的喜好开始,一点点摸索。” “我总认为你呆呆傻傻的,像个笨瓜。” 钟意晚:“……” 终于承认了是吧? 他木着脸在沈倦的手上拍了一巴掌。 沈倦捉住了他还未来得及抽回的手,贴在脸侧,眸光温柔:“你不是笨瓜,你是站在我心尖上的人。” “只有你一个,胜过人间无数星。” 沈倦一字一顿认真道:“钟熠,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钟意晚鼓起一边脸颊,撇开头去把左手伸到沈倦面前。 “婚都成了你给我说这个?” “好。”沈倦低眸哑笑,心底一片柔软。 无名指上传来凉意,待沈倦起身时钟意晚发现他又取出了另一只一模一样的方盒,此时正眼巴巴地瞧着他。 “可以帮我戴吗?” 钟意晚自然不会拒绝,他捧起沈倦的左手,将同样制式的钻石戒指戴到了沈倦的无名指上。 看着两只一模一样的戒指,沈倦呼吸微乱,动作克制地将钟意晚揉到了自己怀里,脑袋抵在脆弱白皙的颈间。 钟意晚只当他在撒娇,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沈倦的后背。 殊不知,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沈倦卷着他的发,一对眸子再次变作了深紫。 永远留住钟熠…… 他用鼻尖轻轻蹭过钟意晚颈侧。 感受到怀中人呼吸一滞,身体敏感地颤栗,沈倦眸色渐深。 红绳、祈福、金链。 这些都没有办法真正地留住人。 但感情可以。 他要这缕异世吹来的风,在吹走很远之后仍能回到他身边。 如若执意要走,那就换他去找。 找到了,关起来,再也不让走。 第93章 正确的勾引方法 那之后又接连下了六天雪,直到第七天才放晴。 沈倦这段时间都在忙着清算前朝旧臣,钟意晚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宫人和龙骁卫们陪着他打发时间。 脚踝上的镣铐仍然没有被摘下,封禁的灵力也没有回来。 好在钟意晚心大,每天看看书,托着金链练练举重,和宫人侍卫们说些小话,一天也就过去了。 宫人们和他混熟了以后也大起了胆子。 若是听到了什么奇闻怪事,略去那些恐怖阴暗的部分,剩下的就编成故事讲给钟意晚听。 诸如两兄弟进荒村后遭遇邪灵鬼怪,出来后只剩两只披了魔物皮的恶鬼。 或者魔族少年于山间野坟前偶遇一貌美精怪,回去后害了相思病,弥留之际才知那女子竟是自己太太太奶啊之类的荒诞故事。 宫人们说这些故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太过平淡,钟意晚还以为是他没听说过的志怪传奇,就当民间怪诞传说听了。 可白天听多了这些离奇的怪事,晚上休息时难免会多想。 梦里,他一会儿变作造物主丢弃在人间的某件宝物。 一会儿又变作了被人从草原上抓到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周围的环境一片雪白,仪器滴滴答答地在耳边响个不停。 之后梦中的场景一变,他置身火海。 只是这一次,被压在梁木下动弹不得的人是他,被母亲和父亲搂在怀里柔声安慰的孩子变成了哥哥。 即将被大火烧死的前一刻,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橙花香味。 钟意晚被人圈到了怀里轻轻拍着背,耳边还有个好听的声音为他哼着歌。 像抚平床单上的褶皱一般,钟意晚心中的恐惧不安被一一整理好,只留下平静的安宁。 此后半夜再无悚人的噩梦。 第二天,钟意晚已记不得昨晚都做过什么梦,卧在临窗的软榻上看书时,他忽地一怔,抬起衣角嗅了下。 “红铃。”他对着窗外撒欢的红狐狸道。 小狐狸抖了下耳朵,追着羽毛的动作一顿,她飞快地转动身子,把毛上沾到的雪花抖落掉,随后抬起前肢扑向钟意晚背后的那只小窗。 红色的灵雾散去,身着红衣,手持烟杆的妖媚女子翘腿撑在窗楞上,狭长上挑的狐狸眼一眨:“小公子唤我何事?” 钟意晚放下书:“沈倦昨晚来过?” 红铃吐出口白雾,抬起纤细的食指轻晃:“每晚都来呢,只是小公子睡着了不知道而已。” 钟意晚:“那他白天都去了哪儿?” 晚上才过来找他,沈倦又不是昼伏夜出的蝙蝠。 红铃一笑:“这段时日鬼界那边又不安分了呢,应长策投奔了他舅舅,也就是鬼王玉罗刹。” “主人不仅要处理魔界的某些遗留问题,还要分出心来和鬼界势力拉扯。” 红铃状似无奈地一摊手:“对于主人来说,一天中只有在公子这里休息的两个时辰,算是他最放松的时候了。” 看钟意晚唇线拉直,红铃咬上烟嘴,缓缓道:“公子可能不知道。” “对于立您为后这件事,其实有很多诸侯都心生不满。” “主人花了好长时间才说服了呼声最强烈的五位诸侯。” “那些老臣们自诩战功赫赫,又跟主人的父亲出生入死过,因此便以主人的长辈自居。” 白色烟雾环绕下,红铃眸光渐冷:“他们竟自作主张地要为主人选拔贵女进宫,让主人开枝散叶。” 钟意晚表情淡淡地嗯了声。 红铃被他这种平淡的态度搞得一愣,无奈道:“公子就不在意这些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吗?” 钟意晚一脸无趣地翻开书册,说:“沈倦没有长辈,也不需要这种自以为是的长辈。” 红铃一愣,随后柔媚轻笑:“这倒也是。” 她就知道自家小公子并非全然的不晓世事。 对功臣礼让三分是为天子关怀。 可若对方蹬鼻子上脸便是触犯君主威严。 届时会发生什么那可就不好说了。 瞧着钟意晚少见地冷了脸,红铃俏皮地眨眨眼:“我这里还有几件趣事,是关于主人的,公子不想听听吗?” 钟意晚叹气:“是沈倦屠了人家鬼怪的城寨了,还是把人家太太太奶的坟头推平了?” 红铃:“噗。” “小公子的想象力真丰富。” “这些都不是哦,还是关于选拔贵女的。” 钟意晚眯眼:“怎么?” 难不成沈倦同意了? 红铃并没有吊人胃口:“公子和主人成婚那天,商岐公将家中的两个小女儿装在了箱子里,伪装成了贺礼送进宫。” “负责清点诸侯贺礼的文官发现了此事,及时将人退了回去。” “可没想到前两天,商岐公竟以和主人有秘事相商为由,将主人迎上府。” “随后让他的两个女儿献舞,并行魅惑勾引之事。” “主人大怒,当即甩袖离府。” “可第二天,那两位姑娘的尸身就在郊野外的荒林里被百姓发现了。” 红铃感慨道:“魔族一向如此,感情淡薄,连亲生骨肉都能随手抛弃。” “主人有想过从教化孩童开始,一点点改变魔族观念。” 钟意晚垂下眼:“可有些东西是刻在骨血中的,并非轻易就能改变。” 那两个女孩是无辜的,该死的是她们的禽兽父亲。 在不被人发现的角落里,又有多少这样的魔族女孩? 红铃微微一笑:“修魔也好,修道也行。” “我们这些修者的寿命啊,总归比普通人长了不少。” “我们有的是时间去对后来人做出改变,去让后来人不再经历某些阴暗。” “真正的道从来都不属于一个人。” 捻在书页上的手久久不曾有过行动,钟意晚觉得心中像是压了块石头。 红铃自顾自地说:“道是天下大道,与天下共存亡。” “无论是思想上的教化,还是施加在肉体上的惩罚,都是为了让我们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红铃放空目光看向宫墙上厚厚一层雪:“我啊,原本只是条九条尾巴的小狐狸。” “对那时的我来说,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吃不到肉。” “我不明白什么是造物主,也不明白什么是世界壁垒上的缝隙。” “直到我亲眼看着同族的小狐狸被世界壁垒上出现的缺口吞噬。” “那时我就知道,山野间的逍遥日子或许就要到头了。” 她用烟杆指了指院中那棵被积雪压弯的梅树:“就像这棵树一样,上面压的东西过多,树枝就要折断了。” “造物主就像压在我们身上的那层厚厚的雪,他们把我们当作羊圈里软弱的羔羊,让我们繁殖,趴在我们的身上吸血,却仍不满足于此。” “为了创造出更多更新的羊圈,他们抽出一部分羊塞进另一个地方。” 红铃解释道:“这就是世界壁垒上的缝隙存在的意义。” “这些存在于世界壁垒上的缺口,它们的实际作用是抽调我们这个世界的生命力去填充到另一个世界。” “以此创造出一个新的,更有活力的世界。” “用这样的方式来让造物主们更好地吸取养分。” 钟意晚没忍住骂道:“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无脑行为吗?” 红铃莞尔:“算是吧。” 话音一转,她声线发冷:“管他什么造物主呢?” “妨碍到老娘过闲散日子,就算是天上的神君下来了也得挨我两巴掌。” 钟意晚扯了下唇角。 红铃这样的心态倒是少见。 他问:“你们都知道造物主?” 他还以为沈倦不会跟属下们坦白这些。 “嗯哼~”红铃换了条腿翘着,柔弱无骨地倚在窗楞上,懒懒吐出个烟圈。 “主人是能成大事的,我等都是甘心臣服于他。” 说着,她对钟意晚抛去个媚眼:“当然啦。” “小公子这样可爱的心头宝,只要你有什么吩咐,我们也都很愿意帮你完成心中所愿。” 钟意晚清咳一声,指了指脚腕上的镣铐:“能把这个解开吗?” “或者把我扛出宫也行。” 一人一狐沉默地对视。 良久后红铃深吸一口烟,秀眉拧到一起:“嘶……啊这……也不是不行。” “老娘可是有着九条尾巴的高贵狐狸。” “应该,大概,或许,可以在主人那里撑三招。” 钟意晚被她逗笑,眉梢都染上些许轻快笑意:“我就是说着玩的,我不走。” 红铃还没来得及回他什么,余光瞥见宫门后面咋咋呼呼地跳过来一只乔乔。 “红——铃——姊——姊——” 红铃与钟意晚对视一眼,随后自窗上轻盈落地。 直到乔乔气踹吁吁地跑到她面前,红铃才道:“何事如此慌张?” “看把乔——乔——妹——妹——的头发都吹乱了。” 听到红铃拖长了音调唤她名字,乔乔忸怩地垂下脑袋。 再抬眼时注意到坐在窗边的钟意晚,她眼睛一亮,跳起来双臂摆动。 “小公子!” 钟意晚笑着对她点点头。 乔乔从怀里取出三只福袋,将其中一只递给红铃,随后跑到窗边踮起脚尖,兴冲冲道:“年节就要到啦。” “我今日请了假去外面逛年会,在西宫娘娘的庙里求到了三只福袋。” 西宫娘娘是魔界民间供奉的一位神明。 未被点化飞升前是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也是魔族史上最为英明的一位女帝。 乔乔像是献宝一样将那只红色的、胖乎乎的福袋交到钟意晚手上。 开心道:“保福运的给公子,保平安的给红铃姐姐,还有一个保长寿的给瑾沅嬷嬷~” 钟意晚揉了下她的脑袋,放缓了声音道:“那你呢?” 乔乔双手叉腰,骄傲地昂起头:“公子忘啦,我是锦鲤精呀!” 乔乔神秘兮兮道:“福袋要挂在床头才可以呢,公子放心,里面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十四哥哥检查过了,里面是香灰珠和几味安神助眠的草药。” 乔乔口中的十四就是龙骁卫中的廿十四,负责隐在暗处保卫钟意晚的安全。 钟意晚收下福袋,对乔乔道了谢。 小姑娘登时更加开心了,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地跳着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渐暗,殿前没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宫人们点上烛灯,继而躬身退下。 只剩钟意晚守着灯火通明的藏星宫。 他喜静。 但却不喜欢这样长久沉寂的静。 就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一书,一园雪。 手中这本厚厚的魔界风物志他已经看了近四天,越看越觉得魔界生灵大胆开放。 与修真界被宗教理法严格束缚起来不同,魔界人主打一个现世的发疯文学。 正史不让写就写野史。 野史一个比一个大胆。 新修订的这本风物志上居然还有人说魔后钟熠是沈倦他小爹。 写的那叫一个香艳。 玩的那叫一个花。 钟熠本熠都差点信了它的邪。 正在听歌的系统悄咪咪瞅了一眼,只看了六行就惊得下巴都掉到地心里去了。 【不是,怎么会有人往那什么里塞花,然后再用那什么进去捣花啊?】 钟意晚认真想了想:“不好清理,但确实可行。” 想法还是挺大胆的。 写这本风物志的作者是个人才。 系统震惊:【你不会想要试试吧?】 钟意晚:“我看起来像是那种爽起来不顾自己死活的人吗?” 系统松口气:【翻页翻页,简直是精神污染。】 钟意晚一乐,老实地往后翻了几页。 这本风物志的前四分之三还挺正常的,后四分之一全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文章。 写的还都是沈倦和他的。 一会儿他成了沈倦的小爹,一会儿又成了沈倦在山上当土匪时掳来的富贵公子。 身份之多变,花样之新奇。 看得钟意晚直呼野史真野。 手里翻到的这页是关于沈倦男扮女装勾引清冷佛子钟熠的。 钟意晚正想看看怎么个勾引法,手里的书就被收走了。 他僵硬地转头看去。 沈倦来回翻动书页,眉头皱的能夹死只乔乔。 大致浏览完其中内容后,沈倦古怪道:“你喜欢这样的?” 钟意晚一噎,恼羞成怒地拿起身后靠着的软枕砸了过去:“你才喜欢!” 沈倦捡起软枕,将书合上丢到一边。 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钟意晚撑在身后的双手握紧,闭上眼睛偏过头去。 咔哒—— 脚腕上的镣铐被解开,沈倦曲起一条腿放在榻上,拉着他的袖角晃了晃:“要跟我一起去宫外玩玩吗?” 钟意晚一下拍开他的手,向后退了退,背靠在窗边吹凉风,结结巴巴道:“谁、谁稀罕跟你一起?大忙人。” 沈倦担心他着凉,便将窗户合上,之后解下自己的大麾,像裹团子一样将钟意晚包起。 闻着熟悉的橙花香,钟意晚的心跳愈发快了些。 “抱歉,先前是我疏忽,以后绝对分出更多时间陪你。” 钟意晚不自在地往大麾里缩了缩,小声道:“谁要你陪。” 沈倦也不恼,耐心哄他:“虽说几日后才是年节,但今日晏京的就已经开始办年会了,还挺热闹的。” 钟意晚扁嘴:“我喜静,不喜欢吵闹。” 沈倦嗯了声:“我知道,但那里有卖年画、糖人、七彩糖心酥、糯米丸子、糖炒栗子……” “够了,”钟意晚擦掉嘴角的口水,“我跟你去。” 沈倦忍笑:“好。” 第94章 曲倦灯残,星星自散 出了宫,沿着青石砖道一路向南,行进大约三百丈,那里就是整个晏京最为繁华的地带。 如今两人身份特殊。 为了防止自己被无关人等认出来,造成不必要的的麻烦,他们在出宫前特意做了易容。 钟意晚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了解到魔界都城的风土人情,因此不由得好奇地来回张望。 那本后半段不太正经的风物志上说过,魔界都城中有着一套独立先进的水利系统。 这套系统包括引流、储蓄、分流、供水等一应功能,为整座城提供日常用水。 相对应的还有一套污水处理系统。 发达到简直不像此界应当出现的东西。 而这些都是前任魔皇长子应君则提出的。 沈倦夺回位子后,又对他老爹的想法做出了一些调整,为某些重要的机构建筑上增添了灭火系统。 钟意晚看过关于那种机关的介绍。 沈倦改进后的灭火系统像是现世时的烟雾警报器。 可惜他没弄懂具体的运作原理。 他看了老半天,但就是不明白水是怎么从井里抽上去的。 沈倦耐心地跟他解释了一个时辰,最后以钟意晚的大脑彻底宕机结束。 他承认。 自己天生就是学文科的料,干不来理工科的机械制造。 小学时被他爸拉着参加航模展,钟意晚满头黑线地赶鸭子上架。 按他某位损友的评价,他做的东西和达芬奇只差一个字。 后来初中的化学实验,他一个人引爆了整个小组。 不过也不排除那群校园霸凌他的男生故意更改了实验用品的剂量。 所以产生了爆炸事故。 不论真相如何。 钟意晚这辈子都不想再碰跟理工科有关的东西了。 结果没想到把他拐回窝的某人完全就是大众眼里的理工直男。 两人的易容都挺普通,看上去就是两个不谙世事的邻家少年郎。 或许是沈倦的气质太吸引人了? 亦或是沈倦的身材太好? 这般想着,钟意晚瞥了眼身侧给他剥栗子的人。 两人只在脸上易容,并没有改变基本的体格特征。 才一年的时间,沈倦都高出他大半个头了。 身材是完美的倒三角,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确实符合魔族姑娘的择偶标准。 从他们下了马车开始,不断有姑娘家往他怀里丢帕子、香囊、果干等物。 相较于修真界而言,魔界民风开放。 姑娘们有了中意的对象后就能进一步发展关系,对于婚前失贞也并不过多在意。 主打一个珍惜眼前缘,缘尽则散。 碰见真正对自己胃口的魔了,找个良辰吉日就能立刻成婚。 方才一路走来,不少魔界女子对沈倦掷出了意欲结亲的信物。 奈何沈倦是个脑回路清奇的。 半个时辰里,他黑着脸问了钟意晚八百次“我看起来很像垃圾回收车吗”这样的问题。 沈倦怎么想的他不懂,也完全不想懂。 因为钟意晚已经麻了。 难怪沈倦能单身两辈子,这辈子才把自己带回窝。 是有点原因在身上的。 感受到身边人愈发郁闷低沉的情绪,钟意晚心里憋着笑,轻轻扯了下他的胳膊。 沈倦立刻收拾好心情,像只被主人需要的小狗一般歪过脑袋,疑惑地看向钟意晚。 “人太多了,我都没办法看到做七彩团子的店铺在哪儿了。” 沈倦仔细回想一番后道:“向前五十步之后左……” 钟意晚捏上他的脸,打断了他的话,随后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位将小妹托举在肩膀上的魔族汉子。 “我也要。” 沈倦看向小姑娘手中的糖葫芦。 悟了:“我马上去买。” 钟意晚瞪他:“买什么,这怎么买?” 沈倦仔细观察一番,这次才真的悟了,他在钟意晚身前半蹲下身子,让人骑在了肩膀上。 钟意晚成功实现一览众山小,欢欣雀跃地指挥沈倦去往各个铺子给他买特色小吃。 “奶豆腐好吃,星星,还要。” 沈倦嗯了声,将手中的吉祥酥递给他,接着抬脚去了隔壁卖奶豆腐的店面。 正巧,排在他们前面的三位姑娘几刻钟前还给沈倦丢过香囊,可惜她们被一心等着双色豆糕出笼的沈倦无视掉了。 现下再次见面,姑娘们心存侥幸,便主动上前攀谈:“好巧,小郎君,我们又见面了。” 沈倦满头问号,但他还记得要在钟意晚面前顾及自己为数不多的正面形象。 他蹙眉,疏离却有礼道:“请问你们是……” 率先开口的那位姑娘脸一白,不死心道:“郎君买豆糕的时候我们还见过的。” 沈倦哦了声以后就没再接话了。 钟意晚咬着糕点看戏,没想到吉祥酥还挺好吃,他顺手将自己咬剩下的酥糕投喂给沈倦。 见状,另一位姑娘道:“这位小公子是郎君的弟弟?” 沈倦咽下糕点:“不是。” “他是我已经过门的府上小君。”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挺骄傲。 钟意晚毫不怀疑。 要是沈倦身后长了尾巴,这会儿估计都已经摇成螺旋桨了。 姑娘们彻底傻眼,其中一位无法接受,跺了下脚后跑远了,剩下两名眼神复杂地看了沈倦一眼,也跟着姐妹走远了。 排队买奶豆腐的人一下子少了三个,沈倦乐得清净。 等轮到他们的时候,身材矮小,样子和蔼的大叔店主特意多送了他们两个奶豆腐。 中年大叔笑道:“方才那三个姑娘看着年纪小,公子们别往心里去,傩元节就要到了,咱们呐,开开心心地过。” 沈倦接下了他的好意,礼貌地道过谢。 店主大叔乐呵呵地摆摆手,又去招呼下位客人了。 钟意晚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喜滋滋地吃着奶豆腐。 心情好了顺带投喂一下沈倦。 傩元节就是魔界的年节。 这是为了庆祝魔节百姓崇拜的神灵——西宫娘娘的诞辰,所设立的节日。 据说西宫娘娘容貌妖冶,风流魅惑,因此出征时常常会带上恶鬼傩面,以此来震慑敌军。 倒是跟兰陵王的故事差不多。 钟意晚这么想到。 冷不丁的,沈倦说:“下次出来我换套裙子?” 钟意晚被呛了下:“咳咳……啊?” 沈倦幽幽道:“你不是喜欢看我穿姑娘家的衣服勾……” 钟意晚把奶豆腐塞到他嘴里,恼羞成怒道:“我有时间真想看看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沈倦很无辜:“你看的书里是那么写的,我还以为你喜欢。” “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 “私下没人的时候我偷偷地穿给你看。” 钟意晚扯了扯他的脸:“你是想让野史变成正史?” “总之我不要。你快把那些想法都清理干净。” 不过谈到书,钟意晚确实准备借此机会再买一些魔界风物志回去。 当然,他准备买旧版的。 新版的后面写的都是什么玩意? 那是他家沈倦能看能学的吗? 他趴在沈倦的脑袋上打瞌睡,顺带指挥人去书局里买书。 沈倦一向听他的话,托着他几个闪身,灵活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书局前并没有多少人,而立之年的老板支了个竹榻躺在大堂中央,老悠闲地烤着火。 他的鼻梁上架着个黑色琉璃镜,相貌平平。 不过……明明他是一副书生扮相,从气质上看倒更像是奸商。 钟意晚被放了下来,刚踏进书局,就见原本悠闲地抱着猫儿烤火的老板鼻头翕动,像闻见了什么奇异的味道一样。 下一秒老板双腿一软,连猫都不顾了,磕磕巴巴地行了一礼,道:“小小小小的,不是,草民见过君上、君后。” 钟意晚一愣,没想到身份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先生是怎么……” 老板干笑两声:“您二人身上有专供帝王使用的御前春。” 这是一种熏蒸帝王朝服时会用到的香。 说完,老板再度叩首:“草民张远客,之前是在宫里做调香师的,徒弟出息了以后我就自请离宫,出来经营些其他生计。” 沈倦深深地看了张远客一眼,淡淡道:“起来吧,今日没有君上君后,只有普通人家的两位公子。” 张远客了然,连连应好,起身后就是一通彩虹屁,路边的野花怕也能被他这张嘴吹成是仙界遗芳。 钟意晚浑身不自在,便连忙转移话题道:“先生这里有〈不尽界风物异志〉吗?” 魔界其实叫做不尽界。 但大多数人都称呼其为魔界。 后来魔物们全都摆烂了,随大流地跟着其他三界自封为魔,在外报上名号时也是魔界某某某大将。 而不再以不尽界自称。 张远客暧昧一笑:“是新修的那版吗?” 钟意晚平静地否认:“不是,要旧版的。” 张远客搓手:“小公子考虑考虑?新版的多了详细的教学过程,现在买的话还附赠图画。” 钟意晚:“…………” 他记得自己手里那版没有图。 当时貌似是廿十四帮他买来的? 难怪那时廿十四看自己的眼神欲言又止…… 沈倦一脸单纯地发问:“什么图画?” 永夜宫藏书阁里的那些书都是些晦涩难懂的史书典籍,记载了魔族延续至今的全部重大事件。 甚至还有一些奇诡案宗。 钟意晚大概读过几本之后就被其中过于血腥直白的描述吓得失了兴趣。 后来他发现民间编写的魔界风物志更为有趣,就常常托龙骁卫帮他出宫采买。 但钟意晚看的风物志里很少配有插图。 不过也无所谓。 要是钟意晚兴致来了,沈倦就会带他亲自体会书中记载的各种奇珍异物。 毕竟纸上看到的永远不如直观的视觉感受来得好。 见张远客准备取图过来,钟意晚赶忙拦住人:“先生,旧版的就好,越旧越好,不要新的,更不能要图!” 让沈倦看了那还得了! 沈倦的学习能力很强,实践能力更强。 看是不能让他看的。 最好这辈子沈倦都别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看到立在一旁的沈倦偏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钟意晚在心里叹了口气。 张远客没再坚持,他背着手,翻着眼睛想了会儿,随后怪叫一声,踩上梯子爬到了书架顶层。 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三只青绿色的幽火,幽火上长有双手,灵巧地帮张老板翻找旧版的风物异志。 火盆边的三花猫惬意地伸长了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如今入了夜,书局里只有火盆、幽火这四处光源,余处尽是黑暗。 钟意晚抿直唇线,往沈倦身边靠了靠。 沈倦从后面环住他:“觉得冷了?” 钟意晚:“觉得手痒,想揍你了。” 沈倦认真想了下,道:“回去后我解开你的灵力,你随便揍,我不还手。” 钟意晚抬手,向后敲了下他的额头,小声道:“有时候真搞不懂你都在想些什么。” 这时老板也找好了书,轻快地从梯子上一跃而下,挺乐呵地走到两人面前:“二位关系真好。” 钟意晚还没说什么,沈倦就着这个环住他的姿势接过了那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的风物志。 确认里面没有什么惊悚血腥的内容以后,沈倦满意地抛给张远客一颗顶级纹珠。 跟灵石一样,纹珠是魔界的通用货币。 当然,普通的银两也可用于日常交易活动,但一万两黄金才值一颗顶级纹珠。 张远客立刻喜笑颜开,客客气气地将二人送出门。 两人还没有走出多远。 钟意晚听到身后的书局里,张远客欢快地哼起了小曲。 歌词唱的是:请托故人松心契,相逢杯盘影成双。 昔年辞山远行客,今朝…… 后面的歌词钟意晚没有听清,街市太过吵闹,他跟沈倦说话都要靠大声喊的。 歌词的最后两个字好像说的是什么自在? 直到返回藏星宫,钟意晚才想到了初遇观自在时对方的自我介绍——辞山远行客,云间观自在。 他惊出一身冷汗。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自己一年前刚穿越到这里时,宗主燕逐尘说过的话。 他说,太一宗的第七峰摇光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新的峰主选拔出来以后,其他同辈弟子就会以云游之名出宗历练。 实际上是去各界各派卧底,刺探情报传回宗门。 与其他峰热热闹闹的景象不同,摇光峰上常年一派孤寂。 可宗门弟子名录里清晰地记着,摇光峰的弟子数量远在千人之上,高达四千位,是七峰中弟子最多的一座峰。 但死亡率也同样位居宗门第一。 钟意晚唇色发白。 与常规的修真设定一样,太一宗弟子在入门后也有命灯,人死则灯枯。 摇光峰弟子的命灯就在山坳坳里的一座破败高塔里,钟意晚偶然在山野修行时看到过。 那里只有一位油尽灯枯的守塔老道,每日疯疯癫癫地说些什么。 话的意思好像是弟子们去别派卧底前,都会精心制作一枚松心契,以此契来辨认同伴。 张远客、张远客。 钟意晚在心底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 这人会是摇光峰派来魔界卧底的探子吗? 如果他真的是探子…… 沈倦的身份被传回去怎么办? 可若跟沈倦坦白此事,张远客绝对活不过今晚。 他的面色愈发苍白,正在为他倒茶的沈倦似有所感般回头:“钟熠?” 钟意晚咬紧牙关,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可怜兮兮的表情:“你别锁我,我不喜欢这样。” 不管了,先糊弄过去。 之后再找借口出宫探探。 张远客肯定发现了他哪里不对,不然不会故意唱那首歌。 这应当是对方给自己的暗号。 沈倦向他靠近的动作一顿。 沉默在两人周围艰难地蔓延开来。 钟意晚坐在榻上,内心煎熬不已。 眼见着沈倦向他步步逼近,他咬咬牙,稳住过快的心跳,张开双臂环住了人。 他一示弱沈倦就懵了,一懵就绝对不会多问。 “别绑着我,我不跑。” 殿中的人鱼烛轻微地晃动,沈倦逆着光,低下头去注视环在他腰间的人,眼中是片深不见底的暗渊。 良久,他松开钟意晚的手,半跪在人面前,让钟意晚能够俯视他。 “不绑你,以后都不绑。” 确认钟意晚没哭,沈倦垂下眼:“你不用对我这样,你说什么我都会听。” “同样,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就算是骗我的话。” 某个瞬间,钟意晚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他不知出于何种意味,小声说:“倦倦,奶豆腐很好吃,我很喜欢。” 沈倦笑了笑,说自己可以学着给他做。 钟意晚又说:“其他的东西我也都很喜欢。” 沈倦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温柔地抚上钟意晚的侧脸,说:“那就全都留着。” 钟意晚闭了闭眼,轻轻地点了下头。 第95章 她可是锦鲤精 距离傩元节还剩两天的时候,用过早膳,钟意晚被红铃拉去了建在宫禁中的宗庙。 宗庙后方的园子里,沈倦头戴傩面,穿着一袭黑色劲装,依旧是高束的马尾。 红铃对着钟意晚俏皮地一眨眼,食指竖在唇前轻轻摇晃。 两人狗狗祟祟地趴在墙头,安静地看沈倦演练祭祀大典时需要献给神明的傩乐舞。 这种舞蹈一般由帝王或者太子来跳。 是一种在傩元节,也就是魔界的年节时献给西宫娘娘的舞蹈。 魔界众人离经叛道久了。 大家敬神,但轻易不信神。 唯一信奉的西宫娘娘,还是位真正在历史上存在过的女帝。 因此傩乐舞的动作兼具女性特有的柔和,以及刚性的力量美,可谓是刚柔并济。 钟意晚放慢了呼吸,鸦青色的瞳仁里只映出沈倦一人的身影。 沈倦头戴墨色鎏金纹的傩面,跨步折腰,缚有皮质护腕的两臂于头顶交叉,做了个舞蹈起势的动作。 之后双臂缓缓打开,身体重心向下,劲起于脚跟,主于腰间,形于手指,发于脊背,如同太极化劲的力道。 耳边坠着的赤红流苏随着主人的动作前后摇摆,傩面上泛着银白的光。 红铃凑近钟意晚:“到了傩元节那天,主人要在南郊的应天坛前表演傩乐舞。” “到时候诸侯大臣都会去,等主人为西宫娘娘献完舞,就点上三炷香,为百姓祈福,并取新的年号。” 钟意晚唔了声,眼睛仍然黏在沈倦身上:“沈倦即位这么久了还没有取年号?” 红铃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主人早就取好啦。” 钟意晚不解:“那为什么不早点昭告天下?” 红铃嘿嘿一笑:“年号跟小公子有关。” 钟意晚一愣,目光从沈倦身上移开:“我?” 红铃:“传说天子在应天坛前诚心为某人祈福的话,西宫娘娘就会回应期待。” “主人取的年号代表他对小公子的祝福。” 说到这个,红铃吐舌:“到时候小公子就知道了。” “君后也要去南郊拜祭神明的。” 钟意晚胡乱点头,眼睛再次移向沈倦时,对方已经一舞终了。 傩面被他取下,寒星般的眸子精准地看向墙头狗狗祟祟的钟意晚。 毫无防备地四目相对,钟意晚一时间心慌意乱,手下没个力道,“咻”地一下摔了个屁股着地。 红铃:“!!!” 完了! 小公子屁股开花,等于她的脑袋要移家! 她还未捞起钟意晚,沈倦已经飞身上前,将人好好地搂到了怀里。 钟意晚僵硬地缩在沈倦怀里,感受到对方力道轻柔地为他揉着屁股,脸上的热度都能煎鸡蛋了。 沈倦眸光温软,替钟意晚拂去了衣衫上沾到的雪花:“以后别趴墙上,很危险。” 红铃一脸痛苦地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看顾不力,还请主人责罚!” 沈倦还未言语,钟意晚弱弱地举起手:“是我要上房揭瓦的,也是我手下失了力道,不怪红铃姐。” 自从他脚上的链子被沈倦解开了以后,钟意晚每天在宫城里到处蹦跶,尤其喜欢爬到最高处一览众山小。 像只爱往大树上爬去掏鸟窝的猫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沈倦也不嫌闹腾,就由着他去。 在他看来,钟意晚活泼点没什么不好。 闲的时候都是沈倦亲自看护人,其余时刻便是二十多名龙骁卫不间断地跟着。 红铃见钟意晚为她说话,立刻感激地热泪盈眶。 看钟意晚眼巴巴地望着他,沈倦在心里叹了口气,道:“那就罚红铃一旬不得开荤。” 红铃笑意一僵,顷刻间泪如泉涌。 不让肉食动物吃肉。 这跟天塌了有什么区别呜呜呜。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认了罚,一脸生无可恋地飘走了。 沈倦不放心钟意晚,干脆将人打横抱起。 和宗庙里守着他练习傩乐舞的官员简单交代过几句以后,他带人坐上步辇,径直去了奉常司。 所谓的奉常司便是类似于太医院的机构,专为帝王侍疾。 坐在车上时,钟意晚不知为何一直在咳嗽,脸色也愈发不好,整个人面色潮红,偏偏又极其畏冷地往沈倦怀里钻。 沈倦用手背贴上钟意晚的额头。 温度烫的吓人。 奉常司很快就到了,里面值日的医官见到君上抱着人进来,还未行礼就被沈倦叫停:“免了,去请赵闻道过来。” 医官忙匆匆跑去其他殿请奉常司的医行令丞过来。 这时的医行令丞相当于太医院的院使,总揽医药行政和医药大权。 通常由最德高望重,同时医术又最为高明的医官担任。 还没有过去多少时间,赵闻道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 这时钟意晚已经被沈倦抱去了奉常司内阁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歪头靠在沈倦怀里小口喘息。 赵闻道的模样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实际上却是位年纪即将过百的魔界贵族,右眼下有一道淡青色的藤蔓魔纹。 看到钟意晚的模样,赵闻道不敢大意,发冠歪了都没心思整理,对着钟意晚又是诊脉又是查看舌苔的。 老半天后才神情不好道:“君后修为即将突破,但不巧魔气入体,灵力逆行。” 稍微思考了下,赵闻道拱手:“小臣斗胆,不知君后早膳都用过哪些特殊的餐品?” 钟意晚心虚地瞥了眼沈倦,老实道:“水果味的刨冰……” 赵闻道叹息:“难怪脉象浮浅,脾胃伤寒,原来还受了凉。” 他安抚道:“稍后我为君后开几副药性温和的药,连续服用十日即可。” 说完,他轻咳一声:“劳烦君上移步,臣还有其他交代。” 沈倦瞥了眼心虚到不敢抬头看他的人,起身跟着赵闻道走了出去。 行至无人之地,赵闻道神情尴尬,支支吾吾道:“君后体内的魔气像是……咳咳,神交时染上的。” “清除起来倒也不难,不过以后还请君上节制。” 沈倦面无表情:“我并未与他神交过。” “十天以来,他从未容许我近身。” 赵闻道:“……” 赵闻道脚下一滑,觉得自家君上的头顶有些绿。 “这……咳……那臣在引出那缕魔气时顺带查一下来源是谁?” 沈倦冷着脸:“不用,我亲自引。” 赵闻道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忙应了好。 “一炷香前他从墙上摔了下来,稍后还要麻烦赵令丞为他检查一下。” 赵闻道干笑:“不麻烦。” 见沈倦没有其他要吩咐的,这位医行令丞再次行过一礼,心惊胆战地跑去抓药了。 现场只剩沈倦一个人站在外面吹冷风。 等心中那股想杀人的念头过去了,沈倦方才回了殿中。 钟意晚把自己裹成了个球儿,但仍然冷得直打哆嗦,见沈倦过来,他磨磨蹭蹭地移了过去。 沈倦将他揽到怀里,问道:“近些日子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钟意晚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仔细回想了一番,随后道:“三天前路过冷宫,我闻到了一股特别怪的味道,当时脑袋懵了一会儿。” 沈倦嗯了声:“还有其他的吗?” 钟意晚摇头:“没了。” 他疑惑:“刚刚你们出去说什么了啊?说了这么长时间。” 沈倦如实跟他讲明,就见钟意晚目瞪口呆,震惊道:“怎么会?” 沈倦安抚他道:“别怕,你不会有事,回去以后我帮你引出来就是。” “不是……”钟意晚拉住他的手腕,“我没有和别人亲近过。” 沈倦搭上他的后颈。 那里是被自己印下的星纹印记。 “我知道。” 钟意晚心中烦闷不已:“那股魔气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倦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愈发冰冷。 “这几天你有没有收到其他人送来的礼物?” 钟意晚左思右想,撇开沈倦送他的各种天材地宝,好像就只有…… “七天前,你带我去宫外玩的那天,乔乔送过我一只福袋。” 这事沈倦自然也记得:“你挂在床头的那只?” 见钟意晚点头,沈倦轻飘飘地吻过他的眉心:“委屈你等我半个时辰。” —— 出了奉常司,傅敖应召而来,跪在沈倦身后。 “命人留意一下鬼界那边的动向,尤其是逃到那里的应长策,顺便查一下冷宫里那几位前朝王妃在搞什么鬼。” “还有,即日起加强宫城的巡逻力度,加入验魂这一项,别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进来了。” 傅敖俯首领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藏星宫。 沈倦领着大批龙骁卫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主殿前浇花的瑾沅嬷嬷一惊,反应过来后哆哆嗦嗦地行礼。 沈倦沉着脸越过跪了一地的宫人,径直走进主殿,一把扯下了那只挂在床头的福袋。 他毫不留情地将福袋拆开。 安神用的药材自然无害,香灰珠…… 捻着珠子的手指稍微一用力,珠子瞬间四分五裂,从里面掉出来一只蜷缩着的黢黑蛊虫。 沈倦眯眼,转身去了殿外。 他拍了拍手,属下立刻为他搬来一只圈椅。 沈倦撩起衣袍,大马金刀地坐下,顺手将却邪剑插在地上。 乌黑的瞳仁稍转,他对着角落里某个跪伏着瑟瑟发抖的小人儿道:“藏星宫侍女乔乔?” “你过来。” 乔乔咽了下口水,弓着身子快步行至沈倦身前跪下。 沈倦冷漠地打量过她,将手中死掉的蛊虫和福袋一起丢在乔乔面前。 “开始编吧。” 乔乔抖若筛糠,大而圆的眼睛一眨,泪水汩汩而下。 沈倦身后立着的红铃心有不忍:“主人……” 沈倦抬手示意她打住,冷冰冰地吩咐:“把南寄欢叫过来。” 红铃看了眼乔乔,贝齿用力咬住下唇,最后还是沉声领命下去了。 片刻后南寄欢黑着脸从外面跨进门内,与他一起的还有随月生和陈谌。 他一进来就看清了院中场景,骂了句脏话后,南寄欢抓了抓头发:“七日荒,巫族特有的蛊虫。” 沈倦侧目:“你倒也不用承认的这么快。” 南寄欢剜了他一眼:“这根本就是明晃晃的挑拨离间,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沈倦颔首,没再戏弄他,而是用眼神示意南寄欢去看地上那条快把水哭干了的锦鲤精乔乔。 “让她先想一会儿,看看等下怎么编。” “我还想听听这次会有什么稀奇的理由。” 乔乔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奴婢没有要对公子不利的意思。” “这是从宫外求到的,瑾沅嬷嬷和红铃姊姊都有。” 被她提及的人赶忙应声,证明确有此事。 红铃将自己那只福袋交到沈倦手上:“主人。” 瑾沅嬷嬷也忙从袖中取出那只福袋。 不出意外的,香灰珠里同样有蛊虫。 随月生捻起其中一只黑色蛊虫,看了会儿后道:“不对,这是西域的师阿陀,它与七日荒的典型区别就是背部的纹路。” “七日荒有七道黄色横纹,师阿陀的纹路相似,但第三条的中间处有明显突起。” “师阿陀被西域魔族用精血浇灌着养大,体内魔气极盛,修魔的人常年佩戴可以增进修为。” “可若是修道的……” 随月生一脸嫌恶:“修道者天生与此蛊不容,若是离得近了,久而久之就会精神衰弱,常做噩梦,识海或许也会染上魔气。” 陈谌看乔乔哭得那么惨,小心翼翼道:“老大,会不会是发放福袋的庙宇有问题?这姑娘应该是无辜的。” 沈倦扫了他一眼。 陈谌立刻怂了,他干笑两声,做了个把嘴巴缝上的动作。 沈倦收回目光,冷冷地吩咐:“扒了她的衣服。”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怔。 连常把濒死的病美人炼成活尸的南寄欢都觉得沈倦的行为有些变态。 乔乔脸色一白,整个人脱力地瘫倒在地。 与乔乔关系好的宫女太监们想要为她求情,就听沈倦冷漠道:“帮她的人,一律视作同党,全部拖去午门斩首示众。” 身后的龙骁卫们尽管心存疑虑,却不敢违背沈倦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去脱掉乔乔的衣服。 在一群修为最低都是合体期大能的人面前,乔乔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衣衫被粗鲁地褪下,乔乔像是风中枯草一样无人相助,她只能屈辱地闭着眼承受一切,泪水如同开闸泄洪般自眼角流下。 红铃眼睫颤抖,可她只是偶然地一睁眼,眸中的不忍便在顷刻间转为愕然。 乔乔的躯干处,那些原本应该是血肉的地方被交织的傀线替代。 透过黑红色的傀线看去。 乔乔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连内脏都没了。 魔族常以傀线控制他人思想,把人炼制成炉鼎或是杀人兵器,全凭使用者心意。 沈倦冷笑,毫不怜惜地抓起乔乔的头发。 “那些福袋都是我一个一个亲手做的。” “从选材到缝合,乃至于挑选地点分发。” “如果没有你,傅敖会将真正能够安神助眠的福袋送到钟熠手上。” “可惜多了你来搅局。” “应长策。” 沈倦漠然地看向傀儡乔乔的头顶,那里有一只贯穿头颅的黑红色铁钉。 这便是傀线使用者操控傀儡的媒介。 其他人也可以凭借此钉与傀儡的主人间接沟通。 “钟熠很喜欢他的这位侍女。” “你不该碰她,更不该把算盘打到钟熠那里。” 沈倦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应长策,洗干净脖子等着。” 第96章 差一步 传说,不尽界有不尽树。 此树乃是一种同根双生的连体树。 无人知道这种树从何而来,如今又生在哪里。 书中记载,这种树可吸取天地灵气以供自身生长。 据传,它们可以沟通天地,让凡人得以与“天”沟通。 但在很久以前,这两棵同根共生的树在一场大火中被人为的彻底毁去了。 钟意晚靠在软榻的床围上,翻看手中这本材质不明的《不尽界风物异志》。 这本风物志是在张远客的书局里买的。 看着就有些年头了。 书页泛黄,翻动时带起一种奇怪的味道。 像是某种熏香,很清淡,又很熟悉,并不会引起不适。 和沈倦身上的橙花香似的,闻着就会令人安心。 扉页的图画上绘有两棵枝叶几乎都要连在一起的大树。 树干呈现银白色,叶片宽厚肥大,是梦幻的靛蓝色。 杂乱交缠的树根处有两颗小石头,一黑一白。 钟意晚摩挲着书页,鼻间萦绕着那种熟悉的淡香。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种味道那么熟悉了。 先前在巫族禁地解毒时,他在哥哥的怀里闻到过。 心跳蓦地漏掉一拍。 钟意晚手忙脚乱地合上书,把自己裹到了被子里装死。 赵闻道已经给他检查过身体了,方才从墙上摔下来并没有伤到哪里。 得亏沈倦七天前解开了他的灵力封印。 有灵力护体在,他才不至于伤筋动骨。 今日当值的小医官正在给他熬药,殿内只剩他一人。 他掀开被子一角,安静地看着那本躺在眼前的风物志。 为什么这上边会有哥哥身上的香味? 说起来…… 哥哥说过,世界壁垒上的缝隙是因为穿书局多次连接异世,所以打破了不同世界之间的界限。 但红铃却说,缝隙的成因是造物主想要创造新的世界,是他们那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愚蠢行为所造成的恶果。 钟意晚只觉得思绪乱成了一团毛线。 很多问题他都想不明白。 比如涿阳秘境里那位已经陨落多年的神灵,黎惑。 那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钟意晚心烦意乱地捂住脑袋,把自己蜷成了只虾子。 他来这里已经有一年了。 越是想要了解这个世界,他就发现脑海里的问号不减反多。 沈倦也好,哥哥也罢。 他们都不想让自己蹚这趟浑水。 对他的保护太过了。 钟意晚不想当个只能旁观,什么都做不成的废物。 哥哥已经…… 他不想让沈倦也那样。 身体还在发热,但他却觉得像在冰窟里一样难熬。 那股魔气遇上了筋脉里横冲直撞的灵力。 此时双方正斗得难舍难分,完全不顾身体主人的死活。 钟意晚颤着手把被子拢紧。 对了。 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正常人……不,就算是修道天才。 修为的进阶速度会像他这样快吗? 太古怪了。 —— 藏星宫。 除了沈倦,在场众人的神色都不大好。 尤其是与乔乔交好的小伙伴们。 红铃少见地沉了脸,静静地立在沈倦身后,明眸中满是杀意。 南寄欢上前一步,仔细检查过乔乔的情况,片刻后一摊手:“死透了,七天前就死了,魂魄也没了。” 沈倦正在用锦帕擦拭手上染到的污血,闻言撩起眼皮环顾一周:“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对君后告以实情。” “他若问起,就说乔乔出宫游历去了。” 众人哪有不应的道理。 沈倦拔出插在地上的却邪剑,银白剑光一闪,从乔乔头颅中拔出的那颗黑色长钉已被斩为两截。 沈倦收剑入鞘,吩咐道:“把她的尸身拖下去,以业火焚骨七日,直至傀线被全部燃尽,最后好好安葬。” “红铃,告知几位大将,让他们做好准备,傩元节后踏平鬼界。” 红铃阖眼躬身,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南寄欢指了指三只已经死掉的蛊虫:“我去查这个?” “如今正是收拢西域势力的关键时刻,这些西域毒蛊着实来的怪。” “按理来说,应长策这种丧家之犬不可能跟塔依汗合作的才对,毕竟塔依汗那么骄傲一个人,根本看不上应长策这种小人。” 沈倦眉峰一低:“你和陶子隐去一趟大统领府。” 想到什么,他斜眼看过来:“可以跟李攸传个信,让她跟你一起,她与塔依汗有交情在,办事能够方便一些。” 南寄欢一挑眉,爽快地应了下来。 见沈倦往外走去,陈谌连忙跟上,小声道:“两月后就是问道大会。” “老大你也知道,有心人从中作梗,修真界那边的形势对你并不好,世家和宗门那边都有往你身上泼脏水的意思。” 沈倦毫不在乎哦了声:“骂的是新任魔皇应逐星,关我太一宗弟子沈倦什么事?” 陈谌一噎,瞪圆了眼不可置信道:“老大你……不会是想去参加问道大会吧?” 沈倦无甚表情:“太一宗摇光峰弟子沈倦,卧底魔界多年。” “最终成功打入敌人内部,一路过关斩将,成功混到了魔皇的位置。” 陈谌:“……” “不是,这也太离谱了。” 沈倦扫了他一眼:“你这不是也知道吗?” 他歇了戏耍的心思,直接道:“我不去问道大会。” “朝中各党势力复杂,现在不是离开永夜宫的好时候。” 陈谌不解:“那钟长老怎么办?他已经离宗太久,这次是一定要回去去露个面的。” “万一某些人捉住他来威胁你……” 沈倦看他一眼:“无事。他也不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陈谌搓了搓胳膊,小声嘀咕:“什么事啊?” 沈倦随口道:“养胎。” 陈谌:“……” 两人旁边的南寄欢嗤笑一声:“别往下问了。天子意不可窥。” 沈倦轻飘飘地移来视线。 南寄欢无辜地眨眼,仰起头假装看天。 随月生想起什么,懊恼道:“师尊让我转告小熠哥哥一件事,我现在才想起来。” “她让小熠哥哥回一趟巫族,她有事需要当面相告。” 沈倦嗯了声:“稍后我会跟他说。” “陈谌,你交代一下侍卫长,让他留意一下宫中各处的动向。” “应长策留在宫里的探子绝对不止一个。” 待陈谌应下后,沈倦登上辇车。 去的方向是奉常司。 陈谌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震惊道:“难道老大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钟长老真要养胎? 此言一出,随月生和南寄欢同时向他投去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 随月生叹了口气,就连南寄欢都慈爱地拍了拍陈谌的肩膀:“有时候不要只学卦术,多学学生理方面的知识。” 陈谌挠头,乌黑发亮的狗狗眼里只有问号。 他们三人各自离去前,看到侍卫们抬着乔乔的尸体匆匆路过。 这姑娘陈谌也见过,先前他在宫禁里迷路,还是她为陈谌引的路。 可惜了。 陈谌收回目光。 那么鲜活明媚的一姑娘,被应长策这个蛀虫毁成了这个样子。 —— 乔乔是只生在山间清泉里的锦鲤精。 她在山间活了几百年,是整片水域里最自由、最自在的那尾鱼。 某一年,她把修士囊中掉出的灵丹当做鱼食吃掉了。 刚化形的她什么都不懂,连路都不会走,懵懵懂懂地跌倒在白衣修士的脚下。 修士正倚在石头上喝酒,看到赤身裸体的她后一口老酒喷出,慌忙解了外衫将她裹住。 乔乔发誓,那位修士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修士右眼的眼下有一颗红色的小痣,瞧着还挺特别的。 乔乔这个名字是他取的。 化形以后,她被修士当做女儿带着养了一年。 修士很温柔,教会了她读书写字,还教会了她穿衣走路,甚至是修炼。 后来他要回宗门了,问乔乔要不要一起走。 但乔乔想去看看修士口中的锦绣山川,于是拒绝了。 修士没有强求,给她留了很多保命的法宝符箓,以及足够她挥霍大半辈子的金银财宝。 走前,修士笑着说,你的命里多有贵人相助,气运算是不错的了。 那时的乔乔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气运。 后来四界发生混战,乔乔恰好游历到了战火波及不到的山野村落。 直到再次出山,她才知道村落里的大家是一群修为高深的隐世大能。 那时四界已经安定下来,魔宫开始向外界招募宫侍。 游历到晏京的乔乔稀里糊涂地撕掉了招募令,经过选拔后成了某位妃子身边的侍女。 那名妃子被囚禁在深宫中,乔乔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 和曾经的修士一样,妃子是位性格温柔的人,同样待她很好。 数月之后,妃子诞下一名男婴。 她问乔乔,要不要跟自己回巫族。 可乔乔舍不得宫里的嬷嬷,舍不得同住的姊妹们,所以她婉拒了妃子的要求。 之后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乔乔被好心的女官收作徒弟,每日只需跟在师傅身后干些零碎活计,算是清闲自在。 再然后,旧皇已死新皇即位。 新皇的君后与曾经的修士长的一模一样,性格也极为相像。 乔乔很喜欢这位君后。 君后会塞给她小点心,还会和她一起堆雪人。 可是君后跟曾经的妃子一样,脚上捆着链子,被困在宫中不能出去。 眼见着他夜夜被噩梦所扰,乔乔便请了一年中唯一的一次年假。 她去了宫外的西宫娘娘庙宇。 乔乔排了好久的队,黄昏时分才在小沙弥的手中求到了最后三只福袋。 乔乔早就想好了。 保福运的给君后。 保平安的给红铃姐姐。 保长寿的给瑾沅嬷嬷。 他们都是乔乔的贵人,乔乔想要他们全都平平安安的。 她欢欣雀跃地蹦出庙宇。 路过门口时,正在接待贵客的方丈叫住了她。 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说,眼下时间太晚了,要留她在寺里住宿。 乔乔想到君后被噩梦困扰的样子,最终还是拒绝了。 方丈又劝过三次。 乔乔就算再怎么天真,此时也觉出了不对。 被山间的灵气滋润久了,她隐隐能意识到什么。 她沉默地拆开了刚来庙宇时求到的签子。 大凶。 看到方丈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在寺里留宿。 但经过竹林小径时,她听到一伙人在密谋今夜毒害君后的事情。 尽管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乔乔还是选择跑出庙门,一路奔向永夜宫。 若她真的命中多贵人相助…… 那她应该能够逢凶化吉。 乔乔这样安慰自己。 出了庙门后她径直往闹市奔去,但在经过某处摊位时,乔乔闻到了一股怪异的香火味。 下一瞬,一条黑色的细线捆住了她的脚踝。 傀线侵入血肉,瞬息间她便为人所控,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般往暗处走去。 碎魂钉被人打入头骨,她奋力抬头,想要看清那群黑袍人的样貌,可傀线侵蚀血肉的速度太快,她到死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害的自己。 从尸体的怀里掉出三只福袋,浑圆的香灰珠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黑袍人脚边。 面色苍白不似活人的应长策捡起了灰褐色的小珠子,布满血丝的眼珠一转,唇角绽起抹阴毒的笑。 宽大的黑袍滑落臂弯,露出了他那只布满刀伤的手臂。 那上边已经没剩多少血肉,只不过是具挂着干瘪肉片的白骨。 风吹过,黑袍贴在他的身上,显露出肋骨的形状。 若不是其下的心脏正在缓缓跳动,根本看不出他还是个活人。 凌迟和一剑砍死哪个更好。 处决他时,沈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凌迟。 如今轮到他报复回去,应长策自然也选择凌迟。 一下子毒死钟熠实在不解恨,他就要沈倦看着他唯一在乎的人一点点失去生命力。 命属下更换过香灰珠以后,应长策操纵着乔乔的尸身让她站了起来。 乔乔动作自然,神情丰富,完全不像已死之人。 她拿起福袋,蹦蹦跳跳地向宫城行去。 暗处的风浪平息下来不久,咬着包子的却邪牵着河洛从此地经过。 却邪敏锐地嗅到一股血腥味。 可他一转头就看到了暗巷旁边的猪肉铺子。 好不容易升起的那点疑虑就此打消。 却邪嚼吧嚼吧包子,从招牌上移开目光。 身前的河洛正在催促他快些回宫。 “都怪你非要贪吃,耽误了复命怎么办?” “好不容易发完了福袋,不赶紧回去跟主人回复,就知道吃吃吃。” 却邪委屈地低下头:“可我饿。” 河洛牵起他的手将他往前边清净处带去。 边走还边以手扇风:“走了,这里的味道这么难闻,亏你还吃的下去。” 第97章 张远客 “北域的苍梧城、江城、京新道,大周以南的夷洲、海境、渝参城……” 使者立于主殿中心,声如洪钟,不难听出话中的沉重意味。 “以上十五处地域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异纹’,情况最为危急者当属夷洲。” “目前已有百十次他界恶兽袭击普通百姓的事例。” 使者所立的金玉台周围环绕着十七个不同制式的石雕,有的是流苏树形状的,有的是七颗连在一起的星星。 每只石雕都高约一丈,核心处微微闪着金色的光。 这些石像分别代表如今的修真界十二世家以及四大顶级仙门,剩下一个属于宗正盟的盟主。 千余年前,宗门与世家联合起来组成了宗正盟,并推举出盟主,随后在修真界一十八州府设下了安平塔。 安平塔弟子身负镇压和降服妖邪之责,代表宗正盟保护修真界安宁。 此外,十二世家和四大宗门的首领每旬都要参加一次宗正盟的集体会议。 现在的这场会议是为了探讨怎样解决世界壁垒上突然出现的缝隙。 经过商讨,宗正盟的成员将世界壁垒称作“界域”。 其上的缝隙称作“异纹”。 根据弟子们探到的情况来看,界域上的异纹分为两种。 一种是相对于修真界而言无害的。 例如鬼界与修真界接壤的无定河,以及修真界东南处的无垠海。 这两处的异纹里并不会出现异界来物,但它们的范围会一点点扩大。 与这两处的异纹不同,另一种异纹的性质极其恶劣。 例如使者方才提到的夷洲。 那边的异纹中竟然出现了他界来物。 而那些外型诡异的恶兽与鸿元大陆的本土妖兽并不一样。 它们完全没有智慧,只知道杀戮和破坏。 更令人头疼的是,就算是最弱小的他界恶兽,实力都堪比元婴期。 普通人对上以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任其杀戮。 夷洲地处偏远,待支援的仙家赶到时,那里已经是一副地狱景象。 到处都是如牲畜般被开膛破肚的百姓。 未出世的婴儿被恶兽从母亲的腹部剖出,无情地撕成碎片。 只有从脐带连接着的半截尸体上勉强能够看出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此次恶兽袭击百姓的事件太过恶劣,宗正盟只得提前召开会议,谈论如何彻底解决此事。 奈何发现问题简单,解决问题难。 蓬莱仙宫的少宫主,渡劫中期修为的修士,尽管这样,他还是差点折在夷洲。 如此一来,久居高位的上位者们更加不愿派自家的好苗子出去送死了。 使者解说过修真界目前的情况后,主殿内陷入沉默。 会议刚开始时那几位咄咄逼人,阴阳怪气的家主们此时也都噤了声。 还未真正触碰到自身利益时,谁都不想做出头鸟。 良久的无言,最终还是宗正盟盟主率先开口打破现场的死寂。 “鸿元大陆之外还有三千界。” “界域既是分割不同世界的高墙,也是保护我等不被他界来物伤害的坚实厚盾。” “现如今,这堵高墙被人为地开了破洞。” “诸君不如先行放下心中成见,共同御敌。” 七星形状的石雕微闪,从中传出太一宗宗主燕逐尘的声音:“盟主说得不错。” “同心协力抵抗异界来物才是重中之重。” 梅花状的石雕闪烁两下金光,上官家家主无奈道:“不怪我等扫兴。” “实在是敌在暗我在明,大家连敌人的基本情况都不明确,贸然行事怕是只会打草惊蛇。” 四大宗门之一的玄清宗,本任宗主是个性子烈的,闻言暴跳如雷:“好好好!” “若真依你所言,大家都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何日才能修好异纹?” “如果迟迟没有人去探寻异纹出现的原因,天下将会出现千千万万个夷洲!” 此言一出,立刻有几位家主表示赞同。 可当宗正盟的盟主说到如何分派人手查探异纹的情况时,主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尽管这些上位者们也知道情况危急,可他们毕竟不需要对整个修真界,乃至整个天下苍生负责。 他们是各个世家的家主,各个宗门的宗主,肩上担的是一个家族,一个宗门。 若是贸然行事,实在不好对身后的弟子们进行交代。 就连刚才那位脾气暴躁的玄清宗宗主,在这个时候也憋闷地住了口。 盟主长叹一声,道:“诸位既知异纹的个中危害,不如先行征求一下各自门下长老弟子们的意见。” “我知晓各位的难处,所以三日后我们再次集会,届时再谈论此事。” “如若诸位还有其他问题需要说明,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开诚布公地讲一讲。” 短暂的沉默过后。 以流苏树为图腾的沈家作牵头,带领众人探讨过关于问道大会的诸项事宜。 之后会议草草结束。 燕逐尘将神识退出联系宗正盟成员的灵阵。 守在他身边的林颂知见他睁开眼,赶忙上前两步走至他身边。 “大师兄,情况如何?” 燕逐尘摇头:“不好。” “悬在大家头上的那把刀尚未落下,谁也不愿做那个替别人挡刀子的人。” 林颂知了然,叹道:“修真界并非只有十二世家,也并非只有四大宗门。” “诸方盟友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只是各自肩上都有担子……” 林颂知苦笑,转睫的功夫又换上了温和的笑:“你也别太操心了。” 他揶揄道:“不然的话,你后面的头发都要掉完了。” 燕逐尘瞪他一眼,余光注意到手边的宗主令牌时,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一样沉重。 鬼使神差的,他问道:“一月后就是问道大会,小晚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吗?” 林颂知明白其中内情,但现在也只能装糊涂:“小晚和沈师侄他们师徒俩一直在外历练。” “眼下还没传回讯息,我想……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燕逐尘平静地看向他,林颂知毫不心虚,甚至还有功夫调侃:“师兄瞪我作甚?” “就算你把我瞪穿了,我的头发也没办法长到你的脑袋上。” 燕逐尘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沉声道:“自从当年的四界混战之后,修真界与其他三界的关系降至冰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办法知道其他三界中发生的大事。” “魔界新上任的那位魔皇很有手段,同样也很可怕。” “可以说,他完全是踩着对手的尸骨登上了至高位。” “每当我们的人想要调查关于他的详细信息时,都会突然失联。” “我们查到的东西永远只是他想让我们知道的那部分。” “我很好奇,这个人究竟会是谁。” “他又是在什么时候把势力渗透进各界的?” 林颂知神色镇定,不解:“师兄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燕逐尘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片刻后移开视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如今的修真界不过是一盘散沙。” “随时都可能被应逐星的铁骑踏平。” “颂知,到时候你还会是太一宗的天玑峰峰主吗?” 林颂知背对着他逆光而立,褐色的狐狸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燕逐尘越过他向后走去时,林颂知拉住了他的衣带。 “宗门于我有大恩,这一点颂知不敢忘。” 燕逐尘表情淡淡地移来视线:“希望你真如你所说那般。” 待他走后,一只火红的小狐狸从殿外的灌木丛里跳出,乖巧地依偎在林颂知腿边。 林颂知抱起小狐狸,轻轻道:“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记得告诉星儿,让他近来不要联系我。” 想了想,他补充道:“还有,让他照顾好小晚。” “修为进阶太快并非好事,他的身体会受不住,最好把灵力封起来。” 小狐狸亲昵地蹭过他的下颌,随后从他怀里跳出,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 “阿嚏——” 钟意晚揉了揉发痒的鼻尖。 化神期之后就是洞虚期。 短短九个月的时间,他进阶到了别人十九年都难以到达的高度。 事出反常必有妖。 系统检查过他的身体,一切指标都很正常。 他问过奉常司的医修,可对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因为修为进阶得过快,钟意晚时不时就会出现高热、晕厥、躯干疼痛的异样情况。 可这并不是他能控制的。 灵气就跟疯了似的往他的丹田里钻。 原本他还认为这是好事。 但眼见着自己正在爆体身亡的路上一去不返,钟意晚只得将自己的灵力再次封印。 他心不在焉地堆了只丑了吧唧的雪人。 新来的侍女玖柒怕他冻着,忙取了手炉过来。 钟意晚脱下被雪打湿的兔毛手套,道了谢后从她手中接过了暖乎乎的手炉。 玖柒是位面冷心热的大姐姐,和红铃一样都是龙骁卫。 钟意晚放空目光看向藏星宫一角。 那里是乔乔偷懒摸鱼时最喜欢待的地方。 玖柒注意到他的目光,躬身行过一礼:“外面冷,君后不如回去歇着?” 钟意晚眼睛一转,四下瞅过以后附在玖柒身边悄悄道:“在屋里待得太久,我都要发霉了。” “可以去宫外走走吗?” 想到沈倦的吩咐,玖柒毫不犹豫道:“可以。” 钟意晚眼睛一亮,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玖柒带他换了套衣服,两人简单地做过易容便出宫了。 出宫以后钟意晚直奔张远客的书局。 玖柒看着熟悉的路线,淡淡地开了嗓:“这样的人城里还剩十四个。” 钟意晚一愣,狐疑道:“你是说……” 玖柒:“其他三界来的探子。” “危害性不大,留着另有他用。” 钟意晚蹙了蹙眉,就听玖柒接着道:“文远书局的那位老板原本也该被清理掉,但不知为何被君上留下了。” 钟意晚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求过情,沈倦答应过他不动张远客。 马车在书局门口停下,玖柒扶着钟意晚下了车。 出乎意料的是,张远客似乎算到了他会来,现在已经站在书局门口等着了。 钟意晚下车以后,张远客规规矩矩地行过一礼,乐呵道:“还请君后移步东阁。” 看到钟意晚身后冷着脸的玖柒,张远客恭敬地一拱手:“见过大司马。” 玖柒为钟意晚系好大麾,面上无甚表情:“现在没有大司马,只有君后身边的侍女玖柒。” 魔界与其他三界不同,一向讲究强者为尊。 女子可以在朝中做官。 已出嫁的妇人上街时并不需要家中男子的陪同,更不需要头戴幕篱遮遮掩掩。 张远客一笑,对两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去东阁的路上,玖柒仍旧没有放松警惕,右手一直握在腰间的佩刀上。 张远客略显无奈:“整个晏京都在君王脚下,无人敢做掳他所爱的混账事。” “别人不敢,草民更不敢。” 玖柒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先生出宫前曾是先王的御用调香师,怎会连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都不懂?” 张远客眼神复杂,没有再说什么。 把钟意晚二人请进东阁以后,张远客又去小厨房带了壶热茶回来。 坐下后他直接道:“不知君后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钟意晚看了眼玖柒。 对方抬手布下隔音阵法后便握着刀闭目养神,完全没有探听他们谈话内容的意思。 犹豫过后,钟意晚还是道:“张师兄。” 张远客含笑点头,将手边的糯米团子推了过去。 “我知道你不是小晚。” 钟意晚并没有觉得惊讶,他捏着装有热茶的茶杯暖手,安静地等着对方的未尽之言。 张远客观他面色平静,乐道:“你跟你哥很像,遇到什么事都喜欢往心里藏,不喜欢跟别人说出去。” 钟意晚哑然,默了会儿才道:“你怎么知道……” 张远客一哂:“你应当知道观自在是谁?” 看钟意晚并没有否认,他索性直接坦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清楚,包括观自在是谁,你哥现在又在哪里。” 放在茶杯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钟意晚不抱什么希望道:“那么先生知道……我哥是如何打破世界壁垒去往造物主那边的吗?” 张远客低下头,道:“这个啊。” “并非是他打破了壁垒,而是他本就属于那里。” 见钟意晚眼中满是愕然,张远客轻喟一声:“他们果然把你保护的很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做那个打破美梦的坏人,君后还是请回吧。” 钟意晚急忙道:“先生!我哥已经……我不想让他百年后仍不得安宁,我……” 钟意晚咬牙:“我想了结我哥的夙愿,送他入轮回。” 张远客的唇线缓缓拉直,周身的情绪都有些低气压。 看他坚持,张远客只能重新坐下,直白道:“一把钥匙开一个门,两个世界两张门。” “他本就是开门的钥匙,如何不能去往那个世界?” 第98章 下辈子注意点 “什么叫做……钥匙?” 再开口时,钟意晚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张远客沉默地往后仰了仰,不疾不徐道:“从字面意义上理解,他是可以打开壁垒的钥匙。” 钟意晚不安地从茶杯上抽回了手,面色一阵发白。 他仍不死心:“但我哥是从现世来的。” 他和钟弈都是现世来的普通人。 如果没有穿书局。 没有局里那群异想天开的疯子。 他们本应该过着安稳有序的日常生活。 完全不可能跟鸿元大陆的人有什么纠葛才对。 可按张远客的话来看…… 钟弈本就跟创造三千世的那个种族有关联? 看他惨白着张脸,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张远客心有不忍。 思量再三后,他叹道:“君后必然明白慧极必伤的道理。” “同理而言,过满则溢。知道的事情太多,不一定会发生好事。” 说着,他姿态豪迈地灌了口茶。 奈何他的心里憋着一口气,茶水噎在未出口的郁气里,张远客被呛得直咳嗽。 待他缓过来以后,双眼已然泛起腥红血丝,漆黑的瞳仁上闪着水光。 钟意晚手指微蜷,对他作了一揖:“先生,您是唯一一个愿意跟我细说此事的人,所以……” 张远客扯了下唇角,茶杯中升腾而起的水雾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可是我能说的也有限。” “还请君后见谅。” “并非是我吝于谈论当年旧事,而是我发过心魔誓。” “我这人没什么求生欲。” “但也不想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疯魔而死。” 钟意晚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歇了继续追问的心思。 张远客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这样的人最容易引来祸事。 就算沈倦答应过钟意晚不动他。 但还有其他的势力存在。 更重要的是,张远客发过心魔誓。 这种誓言可谓是言出法随。 如果违背当时的誓言,立誓者便会陷入疯魔。 不仅会伤害自己,还会危及他人性命,直到心力衰竭而亡。 立在一旁的玖柒注意到钟意晚神情纠结,想到什么,她主动开口:“君上亲征前吩咐过我们。” “他的口谕是,等您养好身体以后,让我们带您回一趟巫族。” “巫师十众的大长老南渐微有话需要与您当面讲明。” 钟意晚愣愣地点了下头。 南长老找他……难道跟哥哥有关? 张远客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吹散了眼前雾蒙蒙的水汽。 “我先前拿给君后的那本风物志中已经说过,不尽树同根双生。” “君后若是有心,不如去巫族寻寻。” 他定定地看向钟意晚,眸中神色不明:“那里就有一棵不尽树。” 钟意晚没忍住,最后一次问道:“不尽树和我哥哥有关?” 张远客阖眼,轻轻点了下头。 钟意晚的动作一滞,直起身来对张远客作揖:“多谢先生点拨。” 将要跨出门时,他听到身后青年长叹一声:“同根双生的……何止是不尽树呢。” “花开并蒂莲,两个世界,自然就有两把钥匙。” 钟意晚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嗅到了身后传来的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张远客咽下喉头鲜血,左眼已被腥红血色笼罩。 他的大半个身子都隐没在暗处,几乎就要沉入暗渊不见,显得那颗血色眸子愈发刺眼。 这是心魔誓的反噬。 张远客本就心存死志,但他还抱有一丝幻想—— 他想走得体面点。 至少不要变成走火入魔的疯子。 张远客手背青筋暴起,明显在压抑着什么,他勉强拱手笑道:“草民身体有恙,就不送君后出门了。” 说完这句话,东阁里再无声息。 玖柒冷冷地斜眼看去,腰间佩刀已然出鞘,随时都能将这个半步走火入魔的修士砍为两截。 钟意晚伸出手,在檐下接到了一片软绵冰凉的雪花,他微微侧身:“玖柒,要下雪了。” “回宫吧。” 玖柒抿直了唇线,干脆利落地收起佩刀,护着钟意晚向书局外走去。 坐到马车上,往宫城里走的时候,看钟意晚抱着手炉不说话,玖柒这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心情不好。 思索过后,她道:“君后若有心事,不如与我说说。” “这也是君上的意思。” “压在菜苗上的霜雪太厚了,菜苗会被压坏。” “人心亦然。” 钟意晚握紧手炉,放缓了声音道:“我觉得思绪好乱。” 两个世界,两把钥匙。 不尽界风物异志扉页上画的不尽树,树根处那两颗一黑一白的小石头。 还有黎惑。 要想送哥哥进入轮回,他必须了解以上种种的相关情况。 他垂下眼恹恹道:“为什么大家都要瞒着我?” 玖柒望向马车外:“君后性子温软,不适合论打论杀。” “如今君上率军亲征鬼界,您更加不能出什么事。” 钟意晚嗯了声:“我知道,我也不想给他添麻烦。” 玖柒摇头:“您从来都不是君上的麻烦。” “无论您做什么。” 喉头一哽,钟意晚捻上脖间挂着的螺贝:“我想他了。” 在玖柒开口前,钟意晚揉了下眼睛,转移话题道:“一月后就是修真界的问道大会了,对吗?” 玖柒回他:“是。” 钟意晚沉吟一声,安静地抱着手炉闭目养神。 蓦地,玖柒开口:“我的神识在张老板的书局里探到了一抹很奇怪的气息。” 想到他被张远客带着去东阁谈话的路上,玖柒的手就没从佩刀上放下过,钟意晚问:“哪种气息?” 自从他把自己的灵力封禁起来以后,钟意晚一直不能及时察觉到外界的异动。 玖柒托着下巴回忆道:“像是那位被君上绞杀的第二鬼王阴无煞。” “不过又有些不像,阴无煞的气息没有那么……纯良。” 玖柒沉思道:“再者而言,阴无煞早就被挫骨扬灰了,绝不可能还存活于世。” 她当时也是讨伐阴无煞的龙骁卫大军之一,对这位鬼王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众所周知,先前的鬼界共有两位鬼王。 一个是第一鬼王玉罗刹。 另一个则是第二鬼王阴无煞。 第二鬼王已经沉眠了二十来年。 数月前苏醒在即,但被沈倦带着人追堵绞杀,连个魂魄碎片都没剩下。 玖柒喃喃自语:“总不会有第二个阴无煞。” 钟意晚蹙眉,并不作言语,眼睛瞥向车窗外面。 目前他已经把整本原着看完了,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阴无煞确实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 但某件被他用神魂养了几十年的天阶法器可还没有被碾作齑粉。 沈倦重生归来,怕是比他还要清楚个中缘由。 此后一路无言。 回了藏星宫后,玖柒突然道:“今日之事我会跟君上如实禀报。” 钟意晚从宫侍手中接过新换了木炭的手炉,随口说了声好。 玖柒对他行过一礼:“君后准备何时出发去巫族?” 钟意晚唔了声,道:“回头我与他说下,我们两个一起去,他须得跟我一起见个人。” 玖柒躬身,目送钟意晚被其他宫侍簇着回了主殿。 —— 钟意晚离开后,文远书局的小厮前往会客的东阁里收拾杯盘。 但他还未进门就被一股魔气扼住了脖颈。 小厮年岁不大,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他身材瘦弱矮小。 身形单薄,瞧上去比烧火用的木板厚实不了多少。 他的魔纹生在脚背,是魔族里血脉最为低劣,等级最低的小魔物。 修为稍高一点的魔杀他就跟碾死蚂蚁差不多。 书局老板是个好人,看他可怜无人管,便收留他在这里做事,给他一口饭吃。 眼见着自己就要被掐死,求生欲的驱使下,小厮身上迸发出一种奇诡的光芒。 那是一个呲着獠牙的赤黑色恶鬼纹印。 纹印裹着森森鬼气冲向东阁内的黑暗处。 见自己身上的灵力即将打向收留自己的恩人。 小厮脸一白。 可他并不知道如何收回这个突然打出去的招式。 暗处传来一声闷哼,掐在小厮脖颈上的魔气瞬间溃散。 顾不上喘息,小厮手脚并用地撞进门内,声音颤抖:“先、咳……先生,先生,咳咳……您可还好?” “阿伤不是故意的,阿伤只是……” “呜……先生不要吓阿伤。” 因着这一遭,张远客的神智勉强清醒了些。 视线落在阿伤脚背上的恶鬼纹印上时微微停顿。 见孩子都哭了,张远客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必自责,我并无大碍。” 阿伤本就瘦脱相了,宽大的棉衣套在身上,就像麻袋里装了只干瘪细弯的木棍。 如今哭起来倒是更丑了。 张远客并不嫌弃,温温柔柔地从怀里取出帕子,帮孩子把眼泪擦干。 阿伤也想为先生擦掉身上的污血,可他一伸手就看到了自己枯瘦粗糙的小手。 最后他也只能窘迫地将手背到身后。 张远客没有注意到阿伤的小心思,他只当阿伤在怕他。 趁着脑子还算清醒,他揉了揉阿伤的脑袋,道:“鞋子怎么没了?” 阿伤低下头,嗫嚅着开口:“跑丢了。” 张远客皱眉,随意地擦去唇边污血,冷下脸道:“别对我撒谎。” 阿伤的头垂到胸口,没底气道:“街口的王贰他们欺负我,我没打过。” 张远客在心里叹了口气,从须弥戒里取了孩子穿的棉鞋出来:“穿上吧。” “一定要隐藏好脚上的魔纹,不要让其他人瞧了去。” “等过段日子我就带你离开晏京。” 阿伤乖巧地点点头。 张远客忍下喉头腥甜,被阿伤扶着往外走。 从前他在峰里时就总是承担着照顾师弟师妹们的责任。 出了摇光峰,在魔界卧底的三十余年里,他又不知道一手带大了多少个孩子。 现在好不容易退休了,准备找个清净地方安静等死。 结果先是在雪地里捡到了个脏兮兮的小娃娃。 之后又有可怜可爱的故人幼弟前来追寻真相。 张远客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真是一生为孩子操心的命。 早知道就不修四为道了,专修育儿道。 调侃归调侃,出门后,张远客眼神复杂地看向永夜宫的方向。 高阶幻阵中的一草一木都无限接近于真实。 他们何尝又不是在造物主构造的高阶幻阵中呢? 可现在…… 身为阵眼的钥匙竟然想要与他的创造者为敌。 偏偏这把属于鸿元大陆的钥匙还无知无觉,单纯地想要送哥哥入轮回。 —— 是夜。 钟意晚照例用螺贝联系沈倦:“沈倦?” 对方的声音很快传来。 就像一直在等着他似的:“我在。” 钟意晚抱紧怀里那件带有橙花香味的长袍,声音很轻:“你离开晏京后,朝里那几位果真坐不住了。” 沈倦淡淡地扫了眼主帐里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杵进沙盘里的诸位将领,嗯了声:“回去以后我会逐个料理。” 钟意晚一笑,避开乱七八糟的糟心事,蹭了下怀里抱着的衣服,很小声地说:“我想你了。” 沈倦没听清,疑惑道:“什么绿了?” 雪还没化完,就长草了? 魔宫的春天这么早就到了? 钟意晚:“……” 他木着脸踢开了怀里的衣服,说:“没有,就是太久没回宗门了,我想师兄他们了。” 沈倦一顿:“那我陪你回去一趟。” 钟意晚欢快地应了好,随后问他:“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能跟我一起去趟巫族吗?” “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见一个人。” 沈倦想也没想地应了好。 钟意晚捞回了被他踢出被子的衣袍重新抱好:“我今天去文远书局了,跟张老板说了会儿话。” 玖柒早前便跟沈倦汇报过此事,因此他并不意外。 钟意晚继续道:“心魔誓有破除的方法吗?” “陷入疯魔者真的不可挽回?” 这句话也是在试探沈倦的态度。 钟意晚可还记得关于魔皇一脉的相关记载。 他们这一脉是九重天上下来的真神堕落为魔。 血脉中的劣性让魔皇一脉的子嗣在成年后都会走上丢失自我的不归路。 他明里暗里都问过沈倦对此的看法,但对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精神状况如何。 听到钟意晚这么问,沈倦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回道:“言出法随,心魔誓不可逆,但陷入疯魔者有办法挽回。” 钟意晚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他就知道沈倦给自己预留了解决方案。 他就说他家星星是最靠谱的嘛! 在钟意晚的期待中,沈倦吐出了三个字:“下辈子。” 钟意晚的笑意一僵。 沈倦一本正经道:“这辈子不小心就算了,下辈子注意点就行。” 钟意晚:“……” 第99章 一盘散沙 将突然生气的钟意晚哄睡以后,沈倦收好螺贝,随后拿起手边的军旗,插入沙盘中某座城池的铭牌前。 “还按先前的计划,今夜进攻廊钩城。” 闻言,铁尔木稍作沉吟:“君上,臣有一事不明。” 沈倦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铁尔木站直了身体,在沙盘上点过几处地方。 “依臣愚见,若是改道进攻晋戌城,进而从此处突破,便可攻入鬼界腹地。” “不出两月,我方就能攻入鬼王所在的虺蛇渊,直取玉罗刹性命。” 沈倦扯了下唇角,慢条斯理地解释:“此举确实是杀掉鬼王的最快方法。” “但却不是收拢鬼界势力的万全之策。” “领兵作战确实讲究擒贼先擒王。” “可在此时杀了鬼王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得到了整个鬼界。” 铁尔木一顿,接着就听沈倦心情不错道:“应长策就在廊钩城里龟缩着,杀了他以后就退兵。” “半月前玉罗刹已被我打成了重伤,修为连跌了三个大境界。” “这样一个失了獠牙的老虎,身边还围着一群鬣狗。” “之后会发生什么……想必诸君都能猜到。” 铁尔木了悟:“君上是想让他们先狗咬狗?” 沈倦颔首:“不错,让他们斗,必要了我们再添把火。” “再者,第二鬼王阴无煞在半年前就已经陨落。” “最近他那边的势力有聚合汇拢之势,而那些鬼物同样正对玉罗刹虎视眈眈。” “我等只需隔岸观火,坐收渔利即可。” 见在座将领再无异议,沈倦从主位上起身,面色肃然。 “若无其他要事相议,便各自散去,一个时辰以后整顿军力,进军廊钩城。” —— 鬼界地处鸿元大陆西北,境内多奇山恶水,温度比极北雪域高不了多少,即便是在早春时节,也仍在飘着鹅毛大雪。 魔界的军马踏冰而过,有如猛虎过山之势,所过之处敌人片甲不留。 先锋军自半空中悬着的飞舟上一跃而下,御风而行,破开护城结界杀入重围。 后继的骑兵随号角声而动。 三声已过。 为首的将领大吼一声,脚下御的是妖兽饕餮,率领军士向廊钩城杀去。 灵驹凶兽并魔兵魔将一同冲入城中,掠起阵阵黑烟。 城内爆炸声不断,冲天火光映在魔兵们的脸上,将本就魁梧高大的魔族衬得比城中鬼物更像夜叉修罗。 沈倦就立在半空中最大的那方灵舟上,在他身旁放有一只巨型机关弩。 修者目视能力远超他人,因此他很轻易地就从下方狼烟滚滚的城池中寻到了惊慌失措的应长策。 沈倦恶劣地扬起唇角,吩咐随侍瞄准那只渺小的黑色影子。 犹如人类腿骨粗细的利剑破空而出。 箭身上早就刷满了腐蚀性的毒液,即便是渡劫期的高修为修士,只消一箭便能送其入轮回。 第一箭擦着应长策的脑袋射中了围在他身边的死士。 沈倦颇为可惜地啧了声。 赶在对方使用缩地千里传送走前,沈倦挥退随侍,亲自射出了第二箭。 这支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应长策的心脏,穿过他的胸膛,将他牢牢钉在了城墙上。 每支箭上都被施过吞噬魂魄的密宗咒法,一经入体便开始往应长策的识海里钻,像蚂蚁啃噬血肉般蚕食着他的魂魄。 这些仅仅发生在一瞬间。 沈倦从机关弩上收回手,吩咐灵舟上的随侍们将剩下五只机关弩全部对准应长策。 箭雨不知下过多少轮。 城墙附近的应长策以及他的几位随从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们先前立着的地方插满了黑色长箭,红白之物黏腻地流了满地。 沈倦表情淡淡地看了眼手中断裂的命牌。 与宗门世家弟子用魂灯来检测生死一样。 魔皇一脉的子嗣在出生后便会在宗庙里挂上命牌。 属于应长策的命牌一点点化作飞灰散去,风一吹就散在了天地间。 朝中的那些个老臣都知道不能碰钟熠。 就只有应长策这个头铁的非要作死。 廊钩城的城主府上竖起了代表魔皇的星纹旗帜,沈倦只看过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腰上挂着的沈家家主令正在微微闪烁。 这代表时隔三日宗正盟又要启动例会了。 低声吩咐过心腹替他处理好后续事宜以后,沈倦转身进了飞舟内部。 因着在外面稍微耽误了会儿,所以沈倦是最后一个进入通讯灵阵的家主。 宗正盟盟主先是确认过全部成员都已到齐,这之后才歉然道:“本尊知晓如今时候已晚。” “奈何变故陡生,若无各位相助,根本无所招架。” “所以……” “实在是对不住各位。” 家主们纷纷表示理解,上次那个急性子的玄清宗宗主不解地问道:“不知可是又有新的异纹出现?” 盟主清了清嗓子,声音转为低沉:“是这样不错。” 此话一出,通讯灵阵内一片哗然。 不怪他们觉得震惊。 实在是异纹的数量太多了。 这些存在于世界壁垒上的缝隙数量正在不断增加。 而目前探到的还只是修真界势力范围内的情况。 其他三界的具体形势他们尚且无法得知。 如果异纹在鸿元大陆上不断扩散。 或者更糟一点,从异纹里不断有他界恶兽冒出,出现夷洲那样的灾祸…… 那么四界必将迎来灭顶之灾! 事关重大,家主们全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宗正盟盟主说道:“这次的异纹出现在了灵山秘境。” “诸位都清楚,一月后便是问道大会。” “而进入灵山秘境探寻机缘一向是问道大会里最重要的一环。” “届时不仅是宗门弟子,更有长老前辈们进入其中寻访飞升机缘。” “奈何在这个关键节点上出了岔子。” 盟主叹道:“灵山秘境的第六座峰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长约一丈的黑洞,派出去探索其中情况的安平塔弟子无一人生还。” “进去之后不久,弟子们的命灯便都熄灭了。” 话音刚落,太一宗宗主燕逐尘严肃道:“不如将进入灵山秘境的这一项从问道大会的流程上剔除?” 古书记载,灵山秘境乃是真神夸父死后所化。 秘境中共有十座山。 分别代表修士们的炼气、筑基、金丹……等十个大境界。 灵山的等级越高,其中暗藏的机缘也就越多。 每届问道大会即将结束的时候,都会让修士们进入灵山秘境中历练。 某种意义上算是压轴性质的活动。 若是贸然取消,怕是会引来很多人的反感。 毕竟秘境中是真的有好东西在。 就好比扬名四海的惊阙剑钟意晚。 他的本命仙剑“惊阙”便是在灵山秘境中得到的。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 因此,若真取消了进去灵山秘境探索历练的活动,不明真相的人大概率不会同意。 情绪稍微激动一点的怕是还会闹起来。 所以燕逐尘刚提完这个想法,便被某位许姓家主否定了。 “诸多同道早已习惯了将灵山秘境作为问道大会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而且其中机缘确实不少,如果毫无缘由的取消,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纷争。” 林家家主闻言冷嗤一声:“许老儿,你会这般说话,怕不是为了家中那位突破在即的重孙吧?” “毕竟修真界谁人不知许家六公子未及弱冠之年便已是化神期大圆满的境界。” “只差一步就能迈入洞虚期。” “可惜啊……许六这小子在化神后期待了太久,如今正是道心动摇的时候。” “许老儿,你敢说你不是为了你家重孙?” 被他点到名的许家家主早把胡子都气歪了。 但碍于通讯灵阵内还有其他家主在,许家家主顾及风度,只能把闷气往胸口里咽。 奈何越想越气,他不甘心地呛回去:“六六那小子突破在即,要去也是去第六峰,异纹可就在那里!” “老朽是为了大局着想,就你这老滑头会将人说得那般自私不堪!” 林家家主冷哼一声,却没再接话了。 宗正盟盟主头疼地叹了口气。 十二世家连同四大宗门尚且不能凝心聚力,更别说其下的小宗小派了。 各大世家为利益所引,行事太过激进。 宗门则恰好相反,行事过于保守。 如今危难当头,二者仍不能真真正正地联合在一起行事。 可谓是愁煞了盟主。 他道:“还请诸位暂时放下对彼此的成见,好好谈一谈关于异纹的事情。” 沉默了许久的沈家家主在这时开了口:“去往灵山秘境试炼的这一环节不必取消。” “我们可以顺势而为,向整个修真界公布关于异纹的事情。” “人多力量大,修真界的能人异士不在少。” “单凭宗正盟各部的力量无法应对异纹,倒不如大家联合到一起,共同想办法。” 某位家主冷声道:“沈家家主所言是低看了我等?” 通讯灵阵之外,沈倦烦躁地捏了下山根。 一群蠢货。 命都没了还要面子。 他家笨…… 想到什么,沈倦默默在心里改口。 他家天上地下第一聪明的钟熠都知道先苟命。 但这群活了几百年的老王八都不知道。 迂腐。 还是跟笨…… 不是。 还是跟天上地下第一聪明的钟熠打交道好。 他在进入通讯灵阵时便已更改了自己的声音,因此并没有人发现异常。 沈倦压着脾气,做出温文尔雅的家主模样,好声好气道:“并非是我忽视各位,只是危难当头,需要大家共同想办法。” “若是信息公布出去以后真有能人异士想到了解决异纹的方法,我等也好轻松些不是吗?” “再者,我等已经在暗中默默无闻地做了这么多事情,也该休息休息,让其他人‘付出’一下了。” 这话便是在暗示那位家主,把世界壁垒上出现裂隙的事情公布出去,然后让更多人去当出头鸟,这样他们就可以少出一些力。 若是能在暗中推波助澜一下,最后成功解决了异纹的事情,他们这些世家宗门便是名利双收。 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短暂的沉默过后,那名家主总算想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小声嘟囔过几句以后便住了嘴。 沈倦无言地摩挲着手中的家主令。 难以想象,修真界里挑大梁的就是这样一群人。 一群生死存亡之际还在乎面子,在乎名利的人。 上一辈子,他收拢鬼界势力用了三年,攻占妖界用了四年。 只有修真界。 他只花了两个月,便将其全部收入囊中。 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不战而降。 只有少数人选择了死战不退。 这时,宗正盟的盟主再次开口,打断了沈倦的思路。 “那便依沈同道所言。” “安平塔会在秘境开启后派出弟子前往灵山秘境第六峰看顾异纹。” “既然我等仍旧对异纹和界域的事情无甚头绪,倒不如寻求他人帮助。” “修真界诸位修士联合在一起,如此才能更快解决我等将要面临的危难。” 既然盟主都这么说了…… 其他家主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纷纷出声附和。 公事公办地讨论过其他几项琐碎事宜之后,这场会议便匆忙结束了。 沈倦长舒口气,来到飞舟之外才发现外面已是晨光熹微。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城池中的火光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灰黑色的余烬。 掩在袖中的螺贝里传来了钟意晚不安的梦呓。 沈倦的眉间闪过无奈,他将螺贝贴在唇边,放轻了声音哄人安睡。 修太上忘情道需要斩尽情丝,乃至心间的全部牵挂。 沈倦孤家寡人久了,只剩下螺贝那头的唯一一个牵挂。 斩不断。 也不想斩。 等钟意晚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平顺,沈倦这才收起螺贝。 刚一回头就看到了抱臂倚在机关弩上的李攸。 数月不见,李攸的气质愈发清冷。 她本就身材高挑相貌英气,如今还穿着一身男装。 就连与她相熟的沈倦都缓了两秒才认出她是谁。 沈倦扶额:“你什么时候跑上来了?” 李攸晃了晃手里拿着的那只魔皇御赐的通行令牌,道:“是你的人把我请上来的。” “我本来在廊钩城里喝酒观雪,原本都是一切都好。” “倒是你。” “扰人安宁。” “毫无征兆地说打就打,我住的院子都被火箭烧了。” “大白,赔钱。” 这般说着,李攸伸出右手晃了晃。 沈倦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嫌弃道:“你手上还有灰,能不能先擦擦?” 李攸一挑眉,毫不客气地往他衣摆上抹了两把。 赶在沈倦气得跳脚前,李攸往旁边退了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道:“不跟你闹了,谈正事。” “问道大会你究竟去不去?” 沈倦淡淡道:“不去。” 李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是因为担心其他身份的什么东西出事,所以才不去?” 目光交汇的那一刹,李攸在沈倦眼里看到了森然冷意。 两人无声地对峙良久,沈倦的唇边缓缓绽起抹泛着寒意的笑:“钟熠不是物件,李攸,你最好别这样形容他。” 第100章 是为凶相 两人无声对峙许久,最后还是李攸率先服软。 她举起双手后退半步,表情无奈:“别紧张,我没有旁的意思。” “前些时候你让我和南寄欢去西域调查毒蛊师阿陀,我在那里发现了些有趣的事情。” 不等沈倦开口,李攸自顾自地解释:“应长策下给钟熠的蛊虫确实源自西域。” “但那些蛊虫并非出自大统领塔依汗之手。” “是他治下的某位部落首领做的好事。” “塔依汗一直忙着整顿西域各部族势力,他们那边比目前的鬼界还乱。”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某些部落首领不想轻易归顺魔界。” 说着,李攸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染血的甲虫纹铁制图腾,用帕子包着递给了沈倦。 “你安心,那个给应长策提供蛊虫的部落已经被塔依汗灭掉了。” “炼制那三只师阿陀的蛊师也被押回了魔宫,只等着你处置。” 沈倦嗯了声,抬手接过那只图腾随意看了眼,自鼻间发出声不屑的嗤笑。 李攸闲闲地往身后的机关弩上一靠,声线清冷:“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来鬼界?” 沈倦淡淡道:“你想说了自然会说。” 他与李攸还有陈玄商在初入宗门时不打不相识,后来就成了关系深厚的好友。 多年的相处下来,他们深知彼此的性格习惯。 就跟李攸知道沈倦不喜欢别人猜他的心思一样。 沈倦同样明白,李攸不喜欢别人追问她做某件事的理由。 所以日常相处时,他们总会避开谈论相关话题。 李攸极轻地扯了下唇角,没卖关子,直接道:“我知道你要率军进攻廊钩城,所以提前过来这里等着你,顺带看戏。” 毕竟痛打落水狗的戏码确实少见。 李攸接着道:“这么急着找你是因为我在调查蛊虫的时候偶然听到了个有趣的传说。” “是关于不尽树和异纹的。” 异纹就是世界壁垒上的裂隙,这是修真界的统一说法。 “你也知道,钟熠是钥匙。” “而钥匙其实就是不尽树的种子。” “造物主创造了我们以后,粗心地把钥匙丢在了界域里。” “直到古神黎惑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钥匙,以及与钥匙放在一起的,可以更改命格的勘天鉴。” “黎惑的那个时代其实已经出现过异纹了,你知道那时的人是怎么解决的吗?” 没等沈倦出声,李攸接着道:“黎惑把钥匙埋在了界域里。” “他用自己的精血日夜浇灌,直到钥匙发芽,生出不尽树。” “这之后不尽树越长越大,其上散发的灵息一点点修补好了大陆上的异纹。” 李攸观察着沈倦的神情,见他神色如常,心中便已清楚——沈倦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她眸光一滞,表情沉重地搭上沈倦的肩膀:“大白,你和他……” 沈倦垂下眼,问她:“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李攸托着下巴回想:“我在西域各部落间探寻情况时不小心掉进了某处古国的遗址,遗址的壁画上有记载。” 她让沈倦安心:“放心,只有我一个人掉进去了,南寄欢他们都不知道。” “而且我出来的时候顺手把画有壁画那面墙拆了,就放在我的须弥戒里,你要看?” 沈倦摇头:“不尽树的事情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李攸眉心轻拢,最终还是答应了。 她又问起问道大会的事来:“你这次真的不去?” “你和钟熠在宗门外‘历练’了有一段时间了。” “三个月前的年终弟子考核你都请假没去。” “要是这次还不回去,宗门里那几位估计会起疑心。” 沈倦无所谓道:“要起疑心的话早就起了,现在宗正盟里还有一堆烂摊子没收拾,他们顾不上我。” 李攸看劝不住便放弃了,临走前她提醒道:“你可得保护好钟长老。” “关于不尽树的记载并不少,要是他的身份被宗正盟的那群老家伙们发现,那可就遭了。” 沈倦没有接话。 看他冷着脸不说话,李攸呼出口胸腹中的郁气,随手掐了个缩地千里的法印,眨眼间的功夫便从这里离开。 李攸走后,沈倦抬手撤掉了隔音阵法,在心里算着时辰下令撤军。 两日后,前线的捷报传至晏京,魔族百姓激动之余,心中又不禁感到些许困惑。 他们原以为魔皇会率领军队乘胜追击,毕竟廊钩城是突破鬼界防线的重要关卡。 在廊钩城之后一路向北,越过十七城便是鬼王所在的虺蛇渊。 但魔皇的军队只攻到廊钩城以南的地方便驻军不动了。 百姓们困惑不已,却无人敢质疑魔皇的决策。 钟意晚听着玖柒汇报前方军情,偶尔会在鬼界地图上圈画两下。 圈到廊钩城时笔势一顿。 按钟意晚的思路来讲,他会选择走险路,向西北方向行军三十里,直逼晋戌城,进而向北突破十一城。 如此便能攻入虺蛇渊,取玉罗刹的项上人头。 但沈倦却没有这么做。 钟意晚用笔杆轻轻杵了下侧脸。 沈倦一向讲究斩草除根。 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竟然还会给残存的鬼界各部预留喘息的时间。 如此行径太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钟意晚不解地叼着笔。 玖柒汇报完毕,话音一转,说起了问道大会的事情:“十七天后便是问道大会,君上让我问问您,您是否想要参加?” 问道大会之后要公开审理大妖惊澜。 惊澜肯定是要保的。 但……沈倦说过,他另有安排,应当不需要钟意晚再操心。 玖柒看出了他的犹豫,道:“世界壁垒上的裂隙正在增多,四界中尤以修真界的情况最为严重。” “宗正盟准备在问道大会上公布此事,向外界寻求帮助。” “总而言之,此次问道大会不会如往届那般平静。” “不过……若您想去也无妨,君上吩咐过,要我等保护好您的安全,必要时他也会来。” “况且灵山秘境中机缘颇多,长老与弟子都可进入其中探寻机缘。” “或许您会在那里找到减缓修为增长的机遇。” 钟意晚思索再三,点头应了好:“我会去的,劳烦玖姑娘替我跟沈倦说下。” 玖柒躬身道了声是。 待她从殿中退出之后,钟意晚收好地图,转而取了记录魔界大事的密卷来看。 此后的日子过得极快。 距离问道大会正式开始还剩七天的时候,钟意晚从永夜宫出发,一路低调行事。 在龙骁卫的暗中保护下,他总算平安无事地抵达了魔界与修真界的交界处。 来的路上他已经给宗门发去了讯息。 得知他要参加此次问道大会,纪云京当即领了带队长老的任务。 说是为了在进入灵山秘境以后更好地护好他。 从七峰长老的态度来看,他们似乎并没有对沈倦的身份产生怀疑。 得知沈倦不会参加问道大会,纪云京只是平淡地跟钟意晚说自己知道了,随后便关切地问起了钟意晚在外历练的各种情况。 想起数月前发生在涿阳秘境里的事故,钟意晚试探性地问了纪云京对此的看法。 奈何纪云京比沈倦的嘴风还严,根本问不出什么。 钟意晚只好将黎惑和涿阳秘境的事情暂且搁置,把关注点先行放在即将面临的问道大会上。 纪云京说过,问道大会将在降仙道举行。 届时天下修士都会聚集于此,在会上论道斗法。 同道志士还可以借此机会聚在一起交流修炼心得,结识更多能人异士。 问道大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宗正盟会打开灵山秘境。 到那时,无论是宗门长老,还是普通弟子,都会进入其中寻求机缘。 钟意晚已经跟沈倦商量好了,问道大会结束以后他们就过去巫族。 去见一见钟弈。 在钟意晚的设想中一切都很顺利。 可真到了落实的时候就变得困难重重。 好比现在。 出发前去降仙道以前,龙骁卫们便为钟意晚规划好了最合适的路线。 可十五天以来,他们的经历着实倒霉到了极点。 原本平整的官道被山洪冲毁,所幸他们全员无事。 此后改为乘飞舟而行,可又遇到了散修打劫。 把人按在地上揍了一顿以后还没走多远,又碰上了大乘期修士渡劫。 领头的龙骁卫首领琢玉是渡劫期修为,勉强护住了他们,但他却被雷劫所伤,险些废去一条胳膊。 接下来几天更加倒霉。 又是遇到隐世鬼修大佬开的黑店,又是被卷入修士夺宝的。 原本他们想着一了百了地使用缩地千里,直接传送去降仙道。 可即便是计算好了距离,他们每次不是掉进河里,就是传送到了凶兽老巢。 基本上没有一天不出事的。 看着原本高冷不近人情的龙骁卫们逐渐变成苦瓜脸,钟意晚默默地选择了离开大队伍,孤身前往降仙道。 起初龙骁卫的首领琢玉还不同意。 毕竟沈倦跟他们下了死命令,护不好人的话他们就提头来见。 可钟意晚一意孤行地与他们分开后,他们愕然地发现衰事全没了。 有龙骁卫不信邪,比如一直保护在钟意晚身边的廿十四,他屁颠颠地跑去了钟意晚身边。 人是竖着走的,回来的时候是躺在牛车上被人拉回来的。 据说是吃了钟意晚做的饭,结果被毒晕了。 先后经历如此种种。 琢玉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变成了现在的满眼麻木。 把廿十四从鬼门关里救回来以后,他便带着同伴们藏在暗中保护钟意晚的人身安全。 因着在路上耽搁了十五天,即便提前出发,钟意晚还是在问道大会开始后第八天才抵达降仙道。 他来的时候问道大会几乎都要结束了,只剩个灵山秘境还没开启。 老妈子纪云京心疼地帮他摘掉头顶的树叶,拉着他的手好一番关切。 据纪云京说,宗门原本也派了长老过去接应钟意晚。 可那位长老在半路上突然被天雷击中,现在还躺在天玑峰的妙医坊里人事不省。 之后太一宗又先后派了两位长老过去。 可他们不是莫名其妙地卷入高阶幻阵,就是被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凶兽当成猎物叼回了窝。 好歹宗门及时派了人去救援,那些长老们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派出去接应钟意晚的长老接连出事,其余人也都不敢自告奋勇地去接人了。 纪云京和姜南倒是想过去接他。 可他们两个刚从燕逐尘那里领了接钟意晚的任务,还未走出宗门,便双双在宗主大殿前平地摔跤。 此后又经历了打坐时经脉逆行,练剑时剑意反弹…… 反正自那以后,宗门里再没人敢提钟意晚了。 听着纪云京哭笑不得地讲述这些,钟意晚沉默地捂住了脸。 似乎从他能够修炼开始。 他身边的人都会倒霉。 除了沈倦。 为了不影响到其他人,分配落脚的小院时,钟意晚果断选了个最偏僻最荒凉的山头。 一般而言,前来降仙道参加问道大会的们长老全都在城中最繁华的邀月阁落脚。 但钟意晚却去了排名最末流的宗门都不愿选的城郊小破屋。 破屋附近全是杂草。 房子周围的土墙全都倒了,围了主屋一圈,堆起的土堆和坟包没什么两样。 偏偏正门还滑稽地立在那里。 钟意晚抱紧了怀里的小包袱,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 在系统放肆的嘲笑声中,他满头黑线地推开门。 下一秒,原本坚强立着的门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原地裂为了四瓣儿。 院门,卒。 钟意晚长舒口气,小心翼翼地跨进院内,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这个破屋弄得更破。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头台阶进入破屋以后,钟意晚这才发现屋顶还透光。 系统笑得更大声了。 说他下雨了可以享受人性化洗浴服务。 天晴了还能足不出户享受日光浴。 好在钟意晚还算乐观。 他觉得破屋虽破,稍微打扫一下也能住人。 何况还有龙骁卫们帮他修缮屋子。 如今是在高修为修士集结的问道大会,龙骁卫们不好再频繁现身。 帮钟意晚修缮过破屋后他们便又隐去了暗处。 忙完琐事以后已经过去了两天,正巧赶上灵山秘境开启。 此次问道大会的主场地设置在降仙道的主城湖州城。 钟意晚赶的巧,安定下来以后就能直接进入灵山秘境寻找机缘。 今日午时秘境开启,钟意晚在辰时就已经到了灵山秘境的入口处。 即便隔了大老远,纪云京还是一眼就锁定了他,此时正招手让他过去。 钟意晚刚有动作,就看到太一宗弟子个个惊恐地睁大了眼,集体向旁边退了一步。 钟意晚一顿,默默收回了伸出去的脚,心虚地刮了下鼻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跟在自己身边就会倒霉。 随着修为增长的速度加快,这种霉运加成对钟意晚身边人的影响也愈发明显了。 目前唯一一个不受他影响的人只有沈倦。 第101章 灵山秘境 降仙道地阔八千里,归属十二世家的乌家管辖。 其下共有一百二十城,并以中心处的湖州城作为主城。 灵山秘境就在湖州城以北七百里。 半个时辰后秘境开启。 入口处早已挤满了神色各异的修士。 世家大族不愿自降身份与小门小派的修士一道,因此都乘着飞舟法器悬于空中。 四大宗门的弟子同样如此。 各式各样的法器直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此次前来灵山秘境的太一宗弟子数量众多,光是承载弟子的飞舟都有三十艘。 钟意晚踩着浊灾剑,自觉地离了他们大老远。 纪云京面色复杂地要去捞人,但刚有动作就被旁边的姜南按下了肩膀。 姜南在两人身边布下隔音阵法,道:“进入秘境以后随便你怎么找他,唯独在外面不行。” 纪云京额角一跳,忿忿道:“你什么意思?” 姜南呵笑:“我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 “当年小晚也是如此,每逢修为突破,靠近他的人必会倒霉。” “想来他跟小晚的情况差不多。” 纪云京却是沉了脸色:“这才过去多久,他的修为……” 姜南眯眼,折扇展开半遮着面:“小晚从前不也是这样?” “为了压制修为增长,他得在身上带十余件束缚灵力的法器。” 这对双生子全是经历淬体九重后种入了人造灵根以及丹田。 姜南等人只把他们的修为进阶过快当做此类修士共有的特质。 没有往其他方面深想,也不敢深想。 纪云京满脸愁容地看了眼盘腿坐在剑上嗑瓜子的钟意晚。 “他性子温吞,经受这般冷遇会不舒服。” 姜南幽幽地说:“那你是不知道他自己选了城外的小破屋住。” “那屋子原本不在住宿范围内。” “审批舍院资格的老道老眼昏花,不知怎么就将那座破屋纳了进去。” “他不愿连累其他人倒霉,就在管事的建议下选了那处破屋落脚。” 纪云京哑然,过了会儿才道:“他是宗门长老,不该如此。” 尽管他们心知肚明,太一宗第七峰的长老早就换了人。 可事实没挑明以前,钟意晚再怎么说都是位长老级别的人物。 身份地位与普通弟子不同,出去了代表的也是宗门形象。 姜南啧了声:“你又不是不知道,问道大会是宗正盟各方共同承办的,而这次负责分配舍院的是江家的人。” “江家家主跟小晚不睦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更别说前任家主之死还和我们太一宗有些关联。” “他们的人乐意看我们吃瘪。” 姜南话音刚落,一转头就对上了双充满怨气的黑眸。 纪云京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你就这样纵容外人欺负我们家钟熠?” “世家之间彼此相护,当时谢家和上官家的人都在,如果事情在明面上闹大了,大家都不好看。”姜南皮笑肉不笑:“况且……谁让纪师弟办事那么光明磊落呢?” 他敛了面上的假笑,转眸望向江家的随行队伍,狐狸眼中尽是冷意:“有些事情并不好明着来。” “这方面你不擅长,所以我来处理就行。” 语毕,姜南收起折扇,语气平淡:“你尽管放心。” “从分舍院的管事,到默许他那么做的长老,一个都不会放过。” “钟熠性子单纯,但并不意味着谁都能欺负他。” 见他已有安排,纪云京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又一次对钟意晚招了招手。 可对方铁了心地不想过来跟大部队一起行动,纪云京拿他没办法,也就随着钟意晚去了。 总归他们还会在秘境里碰上,到时候把人看顾好就行了。 单独行动的钟意晚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分配舍院的时候被人穿了小鞋,目前还在傻乐呵地嗑瓜子。 修真界共有一十八州府,在整片鸿元大陆中占地面积最大。 降仙道地处中州。 往左两千里是东海鲛人湾,往南便是富饶的鱼米之乡。 且其背靠灵山秘境,右环洪泽湖。 地下又有无数灵脉。 可谓是处极好的洞天福地。 大型秘境开启前总会伴有异象。 譬如现在。 高空仙鸾长鸣,云层染上金光,间或有灵雕穿梭其间,划破云彩,令耀光穿透而过,向大地投射道道光柱。 水纹状的秘境入口不断往外溢出淡金色的灵光,如同星河幻梦般旋转跃动,向更远处漾开。 修士们散落于灵山秘境附近,乌压压的连成一片,似黑云压境般气势磅礴。 灵光飞至钟意晚手边,他只是随意地伸手一碰,体内的灵力便跟疯了似的在筋脉里横冲直撞。 与此同时,丹田处传来灼热感,隐隐有突破之势。 钟意晚赶忙取出化灵丹服下,这才将灵力化去。 之后他什么也不敢乱碰了。 瞧着手中的小瓷瓶,钟意晚只觉得荒谬。 正常修士都是巴不得自己的修为再涨得快些。 只有他在化食丹和化酒丹中间选择了化灵丹。 他好不容易才能修炼,这中间还麻烦过很多人。 现在倒好,他的情况比起不能修炼还要糟。 还得担心会不会原地爆体而亡。 跟个定时炸弹似的。 看到秘境入口里缓缓显出山峦飞瀑的景象,钟意晚知道,这代表灵山秘境即将开启。 他正正神色,将装瓜子和瓜子皮的小布袋收好,只等着前方乌泱泱一大片的修士有所行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伴随着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金乌清吟,秘境入口骤然增大了百倍不止。 四大宗门和十二世家率先行动,都想让自家弟子率先进入其中探寻机缘。 而小宗小派的修士们只得或艳羡或嫉妒地看着他们进入其中。 趁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秘境上,钟意晚取出人皮面具戴好,顺带往身上甩了个隐匿阵法降低存在感。 随后他将一件宽大的黑袍罩在身上,脚下御剑,灵活地避开了身前的各位修士,直奔第六峰而去。 从现在开始,灵山秘境会连续开启三个月。 时间一到便会自行关闭,直到五年后的下一届问道大会才会再次开启。 秘境中共有十座山峰,每座山峰的气候景象各有特色,其中产出的仙草灵宝等也各不相同。 其中第六和第十座灵峰都是浮空岛。 钟意晚提前做好了攻略,知道第六峰上有座古神遗迹。 据说那处遗迹跟古雍国的王——黎惑有关。 想到涿阳秘境时自己的古怪表现,钟意晚认为黎惑跟他一定有着更深的渊源在。 直觉告诉他,这层渊源或许还关系到世界壁垒。 当他御剑飞过其中某座最不起眼的浮空岛时,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五十多位宗正盟的弟子。 钟意晚心中一动,藏在暗处观察了他们一会儿。 那群弟子进来以后并不参与夺宝,登上浮空岛后他们便分散开,摆出了个八卦阵,将那座浮空岛与其他地方分隔开。 钟意晚并不知道灵山秘境的第六峰出现了异纹。 尽管觉得困惑,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因此他只匆匆看过几眼便将此事暂且搁置。 他先是在隐蔽处换掉了太一宗的统一服饰,随后又确认过易容无误。 一切做好后他方才重新披上黑袍钻出去。 按照先前准备好的地图,钟意晚御剑飞上了最高的那座岛。 站在岛上往下望去,其余九座灵山的景象尽收眼底。 最壮观不过的当属第十座山,也就是属于渡劫期修士的那座灵山。 第十峰的主峰上环绕有一圈彩色光晕。 整座山都被薄薄一层云雾笼罩着。 自其间散发的威压即使是在第六峰都能感受得到。 钟意晚收拾好脑中的各种想法,拢紧黑袍,直奔残破不堪的宫殿遗址。 他在易容时顺带更改了身形和声音,这次就算是他哥来了也绝对认不出他。 虽说心里是这样想的。 但在行动上,钟意晚还是选择了狗狗祟祟地从一众世家修士身边疾速掠过。 他在警惕周围环境的同时,还不忘打量这座荒草丛生的古建筑。 古籍有载,古雍国的建筑大多是尖顶,如同利剑一般直插云霄。 屋脊立有九只护宅凶兽,室内绘有风格开放大胆的壁画。 钟意晚挨个看过去。 发现整片遗址的占地面积倒是挺大的。 比得上十座篮球场。 主殿有一多半已经没入地下,地上的露出半截尖长屋顶如同招魂幡一样阴森森地插在生满杂草大树的泥土地里。 又像是具死不瞑目的干尸,狰狞地想要爬出地底。 总体而言,这座建筑和古书上记载的古雍国建筑类型完全相同。 钟意晚小心翼翼地跨过机关,往堪称危房的宫殿旧址中走。 可还没走两步他就被叫住了。 钟意晚眼皮一跳,只当自己聋了瞎了不知道。 拢紧袍子蒙头往前边跑。 陈玄商发现叫不住他,当即拉着白苏苏去拦人。 “姑娘——前边不能去!” 钟意晚一滞。 谁特么是姑娘??? 见他顿住步子,陈玄商的小嘴立即开始叭叭叭个不停:“那座宫殿不能进人。喏,那方石碑上说了,活人进殿则必死无疑。” 钟意晚皱眉,顺着陈玄商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口中的那方石碑同样陷在了地里,似乎经历过太多风吹雨打,上面的文字已经看不太清了。 看着像是在说活人进殿必死无疑,又好像是在说其他的什么。 可惜字迹太过模糊,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钟意晚托着下巴仔细观察起石碑周围的地板。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与其说是这座遗迹被埋到了地里。 倒不如说是它被什么东西吸进了地里。 钟意晚踩了脚石碑附近的碎石砖,随后又走到平地上蹦了两下。 果然,土地的松软程度不一样。 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吸着这方遗迹往下陷。 这里可是浮空岛。 再往下陷的话,这座岛不就塌了吗? 钟意晚陷入沉思。 身后的修士逐渐多了起来,是其他世家和宗门的人到了。 钟意晚不想引起注意,于是他赶在陈玄商注意不到他的时候急匆匆溜了。 他很快就看完了整片古雍国遗址。 地上的这部分遗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壁画也好,石碑和青铜器上面的文字记录也罢,全都毁得差不多了。 要想获取更多的信息,看来还得想法子去地下那部分建筑里探探情况。 打定主意后钟意晚便开始行动。 袖中的传讯符不断闪烁,钟意晚四处张望两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况以后,他悄无声息地隐去隐蔽处。 刚摸出传讯符,纪云京发来的十余条讯息便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他和姜南都在第十峰,发来讯息是为了询问钟意晚在哪里。 顺带问钟意晚要不要过来第十座山,他和姜南会带着他在那里寻找机缘。 灵山秘境的十座大山分别对应十个修为等级的修士。 不过低阶修士也能去往高阶修士对应的山峰。 也就是说,即便是炼气期也可以去往更高一级的灵山寻求进阶机缘,只要不怕死。 不过高修为修士去往低级灵山是有所限制的。 最多只能向下兼容一个大境界。 就好比钟意晚这样的洞虚期修士。 他只能从元婴期修士对应的第五峰开始,去往自己目前修为所对应的第六峰,乃至最高级别的第十峰,但却去不了前面四座山。 纪云京和他之间跨了四个大境界,所以对方无法过来找他,只能他主动过去。 灵山的等级越高,对应的机缘也就愈发珍贵。 钟意晚尚未探明第六峰的古雍国遗迹,目前还无法过去,因此他只能回绝纪云京的好意。 收好传讯符以后,钟意晚谨慎地迈出步子,避开脚下的各种机关。 系统扫描过这处遗迹,很快就做好了三维立体地图,连机关有多少处能用和不能用都进行了标注。 钟意晚十分感动,回了系统几个亲亲抱抱的表情包。 “弹弹,你做统儿还怪好嘞。” 系统矜持地回了他一个句号。 钟意晚把地图放大,蓦地发现这处遗址之外还有几个不断移动的小点。 “弹弹,这几个五颜六色的彩色小点是什么?” 系统答得很快:【那些是关键人物。】 【红色的是沈倦,蓝色的是你哥。】 钟意晚看了眼位置不断变动的蓝色小圆点,震惊道:“我哥?” “你是说观自在,还是我亲哥?” 系统:【是你亲哥,钟弈,他来找你了。】 第102章 春风易散 小红点距离钟意晚最远,看样子沈倦还没有进入秘境。 蓝点的位置一直在变,一闪一闪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系统的地图出了bug。 钟弈的位置总在变化,钟意晚没办法找过去。 思量再三,他决定先去遗迹下面看看。 从地图上来看,遗迹的地下空间还挺大的。 相应的,机关的数量也增多了两倍不止。 他又往身上甩了几个降低存在感的隐匿阵法,随后避开附近的修士,谨慎地绕过各类突刺机关,往通往地下空间的石门行去。 石门就藏在藤蔓和枯叶下方。 探出的神识未在周围发现什么异动,钟意晚稍稍松了口气,取了引火符贴在藤蔓上。 钟意晚向后退了几步站定,垂眼看着藤蔓被火引燃。 待门上的各种杂物都被清理干净,钟意晚这才注意到门上还有一层咒文。 古老奥妙的封禁秘诀跨越时空,在今日得以重现。 灰黑色的余烬被风吹散。 石门上显出一圈暗红色的咒文。 密密麻麻的,跟阴暗爬行的红色虫子一般无二。 看到这些咒文的瞬间,钟意晚呼吸一滞。 他曾见过这种咒文。 涿阳秘境时,锁住黎惑的那十二条锁链上也有同样的封禁咒诀。 钟意晚只看过一遍解咒法术,但他已将基本解咒的步骤记了个七七八八。 在脑中反复演练过几次后,钟意晚拜托系统帮他注意好周围的各种异动,随后他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尝试解开封禁咒诀。 和绘制符箓,排布阵法一样。 解咒秘术同样需要消耗巨大的精神力。 因着这些是上古留下的法咒,不比今天简化了的各类咒诀简单。 所以消耗的精神力也就更多。 解开捆住黑玉棺的十二条锁链时,尚且需要三大世家的八位渡劫期长老共同努力。 但这里只有洞虚期修为的钟意晚。 洞虚期到渡劫期跨了四个大境界,纪云京他们不可能过来帮他。 针对上古咒法的解印咒术只在十二世家和四大宗门的高层中流传,普通弟子根本不知道如何解咒。 就算钟意晚现在跑出去随便捞个洞虚期的修士进来,把解印法术教给那人,那人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 并不是谁都有很好的悟性。 所以现在钟意晚只能依靠自己。 系统完全不敢吱声,生怕扰到自家宿主解咒。 眼见着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后背的薄衫也被冷汗打湿,系统稍作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出去帮他。 精神力消耗得太快,某个瞬间,钟意晚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焦。 不期然间,身边出现了位穿着雪色缀金短马褂的小少年。 钟意晚一懵:“系统?” 系统出来帮他了,那谁来留意周围的情况? 系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边和他一起解咒,一边解释:“警报系统还开着。” “不要分心。” “凝神,继续解咒。” 钟意晚乖乖应了好,不再有他想。 系统从来都和沈倦一样靠谱,完全可以信赖,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石门内部传来了某种机关被启动的沉闷声响。 虫子一样的暗红色咒文缓缓消散,石门自发地向两边打开,从中泄出丝丝寒气。 钟意晚松了口气。 咒印已解,为免多生事端,系统便回去了。 只是钟意晚耗费的灵力和精神力太过巨大,需要在原地休息片刻恢复元气。 有系统帮他留意外界的情况,钟意晚安心地服下固元丹,盘腿坐在石门前打坐恢复精神。 可还没过多久,系统的警报声乍然响起。 【有人正在向你这里靠近。】 【六个洞虚期,十四个出窍期。】 钟意晚一脸怨气地睁开眼,对系统应了好,起身后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 系统道:【黄色的小点是江妄。】 钟意晚淡淡地嗯了声,随后抬脚跨进石门内部。 门后的空间并无光源,入目尽是黑暗。 他稍作停顿,接着动作自然地取出照明符。 就在刚刚,他放出去的神识也探到了来人的情况。 根据衣服上的家纹判断,一半人是江家的。 另一半修士则属于十二世家之一的许家。 在外人看来,世家之间是竞争关系。 事实上,每到涉及自身利益的关键时刻,他们又会联合起来一致排外。 钟意晚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此时跟世家对上并非什么好事。 他只得加快步子往地下空间探去,只求能够尽快找到跟黎惑有关的线索。 这处遗址的地下空间似乎并没有来过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钟意晚掩住口鼻,动作小心地往更深处走去。 经过两处锯齿旋转器,三处滚石轮压器,以及两处毒雾释放器之后,他心中满是困惑。 他对系统道:“雍国的建筑也太奇怪了些,这处遗址不像活人住的宫殿,倒像是墓室。” 毕竟谁会在自己住的地方布置这么多机关啊? 又不是家里关了个财神,怕人跑出去才这样做的。 系统上下看过这个遗址的三维立体地图,被面板映得通透明亮的眼中无甚情绪。 【综合分析遗迹内外的各种禁制,系统推测,这处建筑的存在是为了关住什么东西。】 【从整体上看,遗迹的东西南北各有三殿,不过都已经毁得差不多了。】 【我们正处在中间那处最大的宫殿地下。】 钟意晚不免有些踯躅:“统儿,这里不会还有什么老粽子吧?” 就跟被黄道十二宫对应的十二条锁链捆起来的黎惑一样。 系统否认:【系统并未检测到异常的灵力波动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整个地下空间只有宿主一个活物,其余的就是些石器青铜器。】 【宿主可以再往下走走,最底下那层的空间很大。】 钟意晚不疑有他,按照地图往下行进。 偶然间的一瞥,他看到代表钟弈的蓝色小圆点正在往遗迹这里靠近。 他记得自家老哥是渡劫后期的修为。 也不知道钟弈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无视灵山秘境的规则,跨越四个大境界过来洞虚期修士所在的第六座山。 根据移动的速度来看,最多再有一盏茶的功夫,钟弈就能跟他汇合。 可按照对方目前的速度来看,他大概率会在来的路上碰到那群世家的人。 钟意晚难免有些发愁。 不知道钟弈有没有做好伪装。 他们二人的身份都不能被识破。 这时,系统突然出声:【宿主,前方的方格石砖不要乱踩。】 钟意晚登时谨慎地止住步子。 照明符能够点亮的范围有限,他无法看到更远的地方是何种模样。 钟意晚抿唇,从须弥戒中取出一段红绳,并用灵力引燃。 红绳顿时化作无数赤红蜻蜓散去。 借着它们身上微弱的光亮,他看到石厅两边的墙上画有各种祈求神明回应的壁画。 钟意晚顿时觉得更加奇怪了。 说真的。 他越来越觉得这里是处墓室,而非住活人的宫殿了。 从装修风格到环境氛围。 全都不阳间。 石厅内部铺满方形石砖,部分石砖上面似乎还立着什么东西,瞧着黑黢黢的,钟意晚实在是看不清楚。 他问道:“统儿,接下来我该怎么走?” 【按我说的走就行。】 听钟意晚应了好,系统道:【先踩上你身前的第二个石阶。】 【之后是右边第三个——跳过去就好。】 【接下来是……】 有系统作指挥,钟意晚完全没有被机关伤到。 经过某处被铁刺钉穿的骷髅架子时,他被骇得身子一僵。 他总算知道刚刚看到的那些黑黢黢的东西是什么了。 系统安抚他:【别怕,我已经把整座遗址都扫描过了。】 【你跳着走都没问题,根本不会有事。】 【专心看脚下,不要乱想。】 钟意晚胡乱点点头,收拾好心情后继续按系统说的向前行去。 安全地越过石砖以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扇五米多高的青铜门。 钟意晚又点燃了两张照明符,用灵力推着它们向上飞去。 借着照明符的光亮,他看清了青铜门的大致形制。 系统也跟着扫了一眼,可看过青铜门上的纹样后,他的脸色变得奇差无比。 【别看门上的纹样,直接推门进去。】 钟意晚不解:“为什么不能看?” “门上画的好像是黎惑和他的十二个附庸。” 任何有关黎惑的线索他都不想放过。 系统深呼吸几次,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跟呆子一般见识。 门上的纹样分明是黎惑被那十二个附庸囚禁折辱的画面。 在他看来。 神灵可以跌下神坛。 但唯独不能跌入泥潭,染上腥臭污泥。 难怪这里会有这么多机关。 难怪门上会有那么复杂的禁制。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囚困住九重天的神灵。 钟意晚尚且一脸懵逼。 但在潜意识里,他觉得青铜门上的纹样很压抑。 甚至很……屈辱。 钟意晚还想再仔细看看时,自他身后覆来一只温热大手,将他的眼睛轻轻蒙上。 钟弈声线温柔:“别看。” 钟意晚呼吸一滞,将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温热大手捉进怀里。 “哥!” 照明符的橙黄光芒将他头顶的绒毛映得发亮,眼睛也亮亮的,让他瞧着特别像是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 钟弈莞尔:“嗯。” 钟意晚把他的手放到脸侧。 热的。 有温度。 不是巫族禁地时冷冰冰的体温。 他没忍住轻轻蹭了下。 “哥,你怎么认出我的?”钟意晚不解道。 进入灵山秘境时他悄咪咪做了易容。 保险起见,他还改变了身形。 钟弈乐道:“你曾经沾到过我的风种。” “所以不论多远我都能找到你。” 钟意晚状似无意地搭上他的手腕。 没有脉搏。 钟意晚缓慢地眨了下眼,眸中的光华黯淡几分。 再开口时声音都哑了几分:“哥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钟弈叹了口气:“你不来找我,那我就只好过来找你了。” “这是我的一抹神识,这副身躯是我随手折了根树枝变的。” “我本人还在巫族。” 看钟意晚耷拉下眼,钟弈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江家和许家的人就要过来了,我带你走。” 钟意晚乖巧地点点头,被他拉着进入青铜门。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门后世界跟绚烂夺目的万花筒镜一样。 踩在地上还能听到琉璃碰撞的清脆声响。 钟弈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往万花筒的中心处跑去。 “哥,这里是……” 钟弈声线清润,带着些凉意:“是凡人为神灵编造的美梦。” “你也可以将它理解为用来囚禁神灵的高阶幻阵。” “每只破碎的镜片都代表不同的梦境,每个梦境都有不同的‘玩法’。” “最好不要乱碰。” 钟意晚赶忙收回试图触碰镜片的手,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他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但不喜欢这种听上去就会要他小命的东西。 “二宝儿,等会儿的场景可能有点恶心。” 即将跳进万花筒的中心处时,钟弈转身回望过来。 “记得闭上眼睛。” 钟意晚听话地点头,钟弈缓缓收紧握着他的手,带着他跃进一片璀璨光华里。 下一瞬光华破碎,两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失重感和瑟瑟冷风激得钟意晚呼吸困难。 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两人周围有许多黑色的手。 不止如此,他们下落的通道两方还有面目狰狞的人脸,钟意晚甚至能够听到那些东西怨毒的咒骂声。 他的应激反应都要被吓出来了,再开口时声音颤抖:“哥……” 钟弈将他揽到怀里,唤道:“惊阙。” 听到昔日旧主的呼唤,惊阙剑迫不及待地从钟意晚的须弥戒中飞出。 时隔九年再度握住自己的本命法器,钟弈眉目一温。 感受到怀中人的瑟缩,他轻轻拍了下钟意晚的后背:“别怕。” 钟意晚唔了声,没骨气地往亲哥衣领里钻。 钟弈一剑挥出,逢春剑意温柔如春风拂面,瞧着温吞无害,偏偏剑意掠过之处不留任何诡物残渣。 “这里是十二个伪神的忏悔地。” “刚刚那些东西是他们的妄念所化。” “有些东西不适合你看,闭眼,我带你过去。” 第103章 双生难双生 钟意晚听话地闭上眼。 失去视觉,其他的感官顿时敏感了数倍。 耳边是那些鬼东西充满怨气的咒骂声,还有擦着鬓发掠过的温柔清风。 随着身体往下坠去,他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跟死鱼腐烂的味道类似,又像是坏掉的臭鸡蛋。 钟意晚难受地皱眉,抓紧了哥哥的衣领。 他闭着眼,因此也就没有看到,他们落下的这处通道正在缓慢地蠕动。 好似被剥了皮的活人,做着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每段通道的“墙壁”都不一样。 充满腥臭味的那面布满或大或小的眼睛,此时正在疯狂地转动。 这种恐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大约过去了两息的时间,钟意晚被钟弈揽抱着落到地面。 那种刺鼻的臭味骤然消失,他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 跟黎惑身上的味道一样。 钟弈点上他的眉心,为他施下清心明目的小法术。 “你现在闻到的是附庸们为黎惑调配的紫妖香,有麻痹四肢的作用。” 见钟意晚面色慌张,钟弈好笑地捏了下他的脸:“傻宝儿,我刚刚在你身上落了连明诀,不会让你有事。” 钟意晚捉住他的手,问:“那你呢?” “我并非活人,这种香于我无用。”钟弈仰起头,平静地看着数不尽的赤红蜻蜓自两人下坠时经过的通道飞来。 亲耳听到钟弈自己承认这个事实,钟意晚怔了片刻,凉意从脚底升起,游走过全身。 如同置身冰窟般,绝望、焦虑、不安。 蜻蜓慢悠悠地落在他的肩膀上,点亮了他眼底的水光。 钟弈一顿,用大拇指的指腹抚过钟意晚的眼角。 赶在他开口前,钟意晚动作混乱地抹了把眼泪。 因为太过心慌,他的右手还撞到了左胳膊肘上。 钟意晚勉强笑了下,不好意思道:“这个味道不好闻,熏得人眼睛疼。” 钟弈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再一点点收紧。 随后领着他往前方走去。 赤红蜻蜓乖乖地跟在两人身边,充当照明灯。 脚下的地面松软有弹性,踩上去还会往下陷。 钟意晚吸吸鼻子,茫然地张望周围的环境。 【宿主目前正处在遗迹最下面的那层空间。】 “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无喜宫第一层。” 系统和哥哥的声音同时响起。 听到钟弈说话,系统立刻噤声,体贴地为兄弟俩留出空间。 钟弈不能听到系统所言,因此他继续道:“无喜宫本为地上建筑,一共有十二层。” “沉入第六座灵山后,留在地上的部分只剩两层。” “地下的部分全被十二位附庸的恶念所侵占,千百年来几乎无人来此。” 担心钟意晚不明白大背景,钟弈简单道:“雍国曾经统一过鸿元大陆,势力范围涵盖今日的人、妖、鬼、魔四界。” “直到后来世界壁垒上出现裂隙,那时的雍王昏庸无能,百姓苦不堪言。” “诸侯心有不满,便纷纷自雍国中独立出去自成一家。” “到黎惑那个时代,雍王的权势已经被完全架空了,属于外有强敌,内无君权的尴尬处境。” 钟意晚:“后来呢?” 钟弈接着道:“黎惑很有手段,他走遍雍国山川,揽尽天下人才,花了十二年将鸿元大陆再次统一。” “他曾在机缘巧合下跌进世界壁垒,在其中得到了勘天鉴和造物主留在那里的两把钥匙。”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地面重新变作了石砖地面,通道中的奇异香味也消失不见了。 钟意晚晃了晃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哥,钥匙是什么?” 钟弈回头,看到他们来时走过的那处甬道此时正蠕动着想要将他们带回。 钟意晚直直望进他的瞳孔,缓慢地眨了下眼,说:“我可以把它们全都杀了吗?” “它们让我很不舒服。” 钟弈摇摇头,快速结了个形式复杂的法印,将那些黏腻恶心的东西全都隔绝在淡青色的屏障之外。 “那些东西杀不尽,受到的攻击越多,它们就会膨胀得愈发厉害。” 自家哥哥都这么说了,钟意晚只得散去指尖凝起的剑意,老实地跟在钟弈身后。 围在钟意晚身边的赤红蜻蜓灵活地上下飞动,闯出屏障,落在那些蠕动着的“墙面”、“地板”上。 下一瞬,整个甬道绽起炽热耀眼的金红色光芒。 南明离火强势霸道地将伪神们的恶念全部燃为齑粉。 火焰带起的热风穿过钟弈设下的屏障后变得温暖无害。 吹过钟意晚的发梢时稍作留恋才会散去。 钟弈托着下巴,喃喃道:“气球胀到一定程度就会爆炸。” “就算这是伪神留下的恶念,也绝非我们这些未飞升的普通修士能够消灭得掉的。” “你家沈倦的修为还挺强。” “咳咳……”钟意晚被口水呛到,耳根绯红,热意逐渐蔓延至整张脸。 经过这一通搅合,他成功忘了追问钥匙是什么。 “哥你……知道这些蜻蜓是沈倦的?” “不对,你怎么知道沈倦和我……” 钟弈微笑脸:“南渐微跟我说过。” “所以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会在你身上打满标记的人。” 钟弈的感知力一向敏锐。 刚看到青铜门下那只小小的影子时,他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自家弟弟身上魔皇印的气息。 每任魔皇都有自己的私印,其上的气息也各不相同。 而他能够通过各种细微的变化辨认出印记的主人。 他甚至知道钟意晚身上的印记在尾椎骨那里。 还有对方后脖颈上的星纹印记…… 这些涉及隐私。 说得过分通透并不好。 何况他弟弟脸皮薄。 钟弈撸了把弟弟脑袋上的绒毛,转移话题道:“这条路再往前走一些就会看到记录黎惑生平的壁画。” “记得不要乱碰,不然会被吸进去,被迫经历黎惑经历过的事情。” 钟意晚应了好。 剩余的赤红蜻蜓亲昵地环着他,邀功一般对他蹭蹭贴贴。 一想到沈倦,钟意晚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对方是重生而来的这件事。 既然如此。 那么在沈倦重生前,钟弈又经历过什么…… “二宝,你的修为……” 提到这个,钟意晚立刻道:“我控制不住,外界的灵气好像把我当做了容器,疯了似的往我丹田里钻。” 钟弈抿直了唇线,沉声道:“种子成熟前总要吸收养分。” “拒绝吸收养分会死,若是营养过剩……” 他摇摇头:“气球膨胀得太过会爆炸,种子也是。” 钟意晚心中一乱:“那我应该如何做?” “每次突破的时候,我身边的人总会倒霉,我不想……不想这样。” 钟弈微垂着双眼,长睫在眼底落了层阴翳。 “我曾经与你一样,某段时间,我的身上挂满了压抑灵气增长的法器。” “但后来我发现堵不如疏。” “我试过用各种手段透支灵力。” “也试过跟人掌对掌双修,让旁人帮我把多余的灵力吸走。” 钟意晚一愣,还未出声,就听到钟弈道:“不过频繁透支灵力并不是个好主意。” “就如同过度膨胀又过度萎缩的薄膜一样,时间长了对丹田不好。” “至于突破时会影响到周围的人……” 钟弈叹道:“那是保护即将成熟的种子不受别人伤害的一种手段。” 钟意晚不明白:“种子究竟是什么?” 钟弈犹豫一息,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不尽树的种子,即造物主留在世界壁垒中的钥匙。” 两人已经行到了画有壁画的那段走廊,钟弈的声音依旧清润:“很久之前我来过这里。” “那时这座灵山还不是浮空岛。” “用来镇压伪神妄念的惊阙剑被我取走以后,这座山便飞去了天上。” “当时还有一柄与惊阙剑双生的仙剑,但我在壁画和万花筒的镜片里耽误的时间太久,秘境就要关闭了,我来不及取出那柄剑。” 钟意晚惊道:“你进了壁画里面?” 钟弈笑了笑:“放心,没遇到什么大问题,跟看电影一样,只是有些耽误时间。” 他回忆道:“那柄与惊阙剑双生的剑叫做浊灾,等会儿我们过去找找它在哪。” 怕钟意晚觉得晦气,钟弈说:“那柄剑与惊阙剑一样,能够招福避凶,是柄极好的仙剑。” “不过它还未认主,也没饮够鲜血,还处于满身铁锈的状态。” 听过钟弈的话,钟意晚从须弥戒中取出了浊灾剑:“是这柄剑吧。” 钟弈接过剑仔细查看,片刻后奇道:“你从哪儿得来的?” 钟意晚道:“这是我从一名老者那里得来的。” “那人身上还有天道法则的气息。” 说到天道,钟意晚干脆把沈倦重生的事也说了出去。 意料之外的是,钟弈很快就接受了这种说法。 他皱眉道:“沈倦未曾做过伤害你的事,对吧?” 钟意晚肯定地点点头:“他对我很好,从未伤过我。” 钟弈舒了口气,小声道:“还好这小子不渣。” 他并未继续纠结,而是拉着钟意晚目标准确地奔向某面绘有不尽树的墙面前。 钟弈指着不尽树树根处一黑一白两颗小石子道:“那就是钥匙。” “世界壁垒既是分隔不同世界的墙壁,同时也是门。” “花开并蒂莲,鸿元大陆与我们原本在的现世是兄弟世界。” “两个世界分别对应两把钥匙。” “世界壁垒上的缝隙就是被造物主撬开的门缝。” 钟意晚不自觉地捏上腰间系着的环扣流苏:“我们两个是钥匙。” 钟弈眨眨眼,说:“不错。” “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可我又害怕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 面前的壁画上,不尽树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二的面积。 繁茂的树冠挡住了世界壁垒上的缺口,树根生满整个世界壁垒,将来自异世的恶兽全部绞杀。 钟弈轻声开口:“在房子里面插上钥匙,外面的人就没办法打开屋门了。” 钟意晚摇头:“万一造物主……他们把门锁换了怎么办?” 钟弈侧头看来,犹自笑道:“换不了。” “如果把两个世界比作高阶幻阵,钥匙就是阵眼。” “而换锁意味着换钥匙。” “阵眼具有唯一性,可以被破坏掉,但不能更换,所以他们换不了。” “惊澜应该与你说过了,他的先祖就是那名创造三千世的造物主。” “在他的先祖之后,他们那个种族再没出现过能够创造新世界的‘大英雄’。” “他们只会拆东墙补西墙,把三千世中的生机转移给自己开辟的空间中。” 钟意晚张了张口,涩声道:“如果想要解决世界壁垒上的缺口,我们两个是不是得进入世界壁垒,从种子变作不尽树。” 钟弈看着他的眼睛,忽地敛眸一笑:“所以我一开始就不想让你知道这些啊……” 钟意晚正欲出声,就听系统道:【世家的人要过来了。】 钟意晚一顿,拉住钟弈的袖子:“哥,江家的人在往我们这边靠近。” 钟弈反手握住他,带他往通道前方的某个房间跑去。 “无喜宫会沉入地下跟某件神器有关。” “我带你把它拿到手,之后我们去第十座灵山找个人。” 两人的移动速度过快,钟意晚的呼吸微乱:“姜南和纪云京他们都在第十座山。” 猝不及防间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钟弈左脚踩右脚,差点被自己绊死。 “哥!”钟意晚惊呼一声,及时拉住了往前摔去的钟弈。 “哈哈我没事哈哈……”钟弈不自在地抓了下脸,“我们悄咪咪地去第十座山,不管他们。” 钟意晚想到什么,立刻点头如捣蒜。 喜欢他哥的人好多。 见面以后怕是有的麻烦。 钟弈撑着额头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自他们来的方向传来了法术的爆炸声,紧接着便是建筑物坍塌的巨大声响。 他顾不上旁的,赶忙拉着钟意晚朝通道尽头的石门跑去。 “我们千万不能跟江家的人碰上。” “尤其是江家的家主。” 此草图从左到右:沈倦,钟熠,系统(23年下半年还有一个姜南和主角的细化上色大图,出图会发) 第104章 相逢不识 钟意晚一脸懵:“江家家主江桓是渡劫期修士,不会来第六座灵山。” 钟弈哭笑不得:“他在十峰,等会儿我们去那里的时候得小心一些避开他。” “江家跟我们太一宗有世仇,除了问道大会这种世家和宗门必须参与的盛会以外。” “平日里秘境历练什么的都是‘有你没我’的状态。” “总而言之,我们两家连最基本的同道体面都很难维持,几乎是见面就掐。”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来到了通道尽头的石门。 其上仍然有复杂的禁制,即使过去了万年,暗红色的咒文依旧鲜亮刺眼。 “江家的事之后再跟你说。”钟弈侧头看向小口喘息的钟意晚:“乖宝,这个你会解吧?” 钟意晚肯定地点点头:“我会。” 钟弈笑道:“那好,你跟我一起。” “对了,记得让你家核弹帮你留意着周围的情况。” 系统已经麻木了:【宿主尽管解咒。】 【从地图来看,那些人被石砖方阵绊住了脚。】 【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这里。】 钟意晚应了好,静下心来和钟弈一同解咒。 越是古老的咒法,需要消耗的精神力和灵力也就越大。 后者主动承担了大部分的解咒任务。 钟意晚只需顾及好边边角角的地方就可。 仅仅过去了半盏茶的功夫,海藻般布满整个石门的暗红色咒文逐渐淡化消失。 钟弈的脸色变得苍白些许。 因为他一直背对着钟意晚,所以对方并未及时察觉异样。 他以灵力为墨,在空中画了张照明符。 暖黄色的光球环在两人身边,温暖柔和的光芒恰好掩去了钟弈不太健康的面色。 他强撑着身体推开石门,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走吧,把神器拿到手,我带你去第十峰。” 钟意晚小跑两步跟上他。 兄弟俩踏进门内以后石门自行关闭。 方才被他们解开的咒印重新布满整个石门。 钟意晚扯了下钟弈的衣角:“哥……门关了。” 钟弈握住他的手,让他安心:“没事,取得神器以后自有出路。” 钟意晚不疑有他,稍稍放下心来以后才有功夫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二人目前所在的是一处装饰华丽的寝宫。 各类琳琅珠宝随意地堆在地上,金玉铺就的地面历经万年仍然散发着莹润的光。 只可惜这处宫殿沉入地底已久,到处都是交错的粗大树根。 空气里弥漫着植物汁液的清芬,混合着湿泥土腐殖的气味。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令殿内的气味没有那般难以忍受。 钟意晚转过身,看到殿中放置镂雕架子床的地方堆着大大小小的玉器。 床头那里还放有一只木马。 也不知道这是哪种灵木制的,即便过了万年都没有任何腐朽的痕迹。 钟意晚疑惑道:“这是怎么会有小孩子的玩具?” 可看那只木马的形制……似乎坐个大人也适合。 钟弈脸一黑,立刻捂住了他的眼:“少看这些,脏。” 钟意晚茫然地扒拉下钟弈的手。 尽管心中疑惑,他还是听话地垂着眼睛看地面。 照明符的橙黄色光芒映在他的侧脸,长睫在眼睑下方打落一层小扇似的阴影。 钟弈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他家二宝的这个表现…… 某个姓沈的盗宝贼应该没有对人做过太过分的事情。 系统在这时道:【宿主小心云母石桌上的茶盏,不要碰到。】 【前方的珠帘也不要碰。】 钟意晚老实应了好,谨慎地跟在钟弈身边,每走一步都很小心。 他垂着眼睛,手中握着钟弈的一截衣角。 如同儿时的很多次一样。 只要藏在哥哥身后,他就不用忍受祖父母的冷眼。 不用听钟庭说他性子阴郁。 也不用走出阴影,被母亲调教成和哥哥一般无二的性格。 但…… 他不能躲一辈子。 他不是小孩子了。 钟弈后知后觉地发现钟意晚的话少了很多,他还以为是自己刚刚的表现太凶了,把人吓到了。 “二宝?”他转过身,弯腰凑近身后垂着脑袋的人,“生气了?怎么不说话?” 钟意晚急忙否认:“没有生气。” 对上那双满是柔光的清眸,他怔了下,随后慌忙移开视线。 “……这里太黑,我不习惯。” “早说嘛。”钟弈眉眼含笑,屈指打了个响指。 最开始只有一只探头探脑的风种。 它大着胆子贴到了钟意晚的掌心,触感和毛绒绒的团雀一样。 钟意晚心中一动,双手捧着那只麻球大小的淡青色光球贴到了脸侧。 见他并不排斥,风种子们大起了胆子。 数不尽的风种自四面八方飞来,将整个寝殿映得通亮。 环在两人身边的赤红蜻蜓见状,重新变作红绳飞回了钟意晚的须弥戒。 钟弈双手环胸,乐道:“姓沈的盗……” “呸,你家沈倦的蜻蜓还会自行回收啊。” 钟意晚眨眼,忍笑道:“沈倦是你唯一的徒弟。” 闻言,钟弈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他甩甩手,嗤道:“我没有这种偷我弟的逆徒。” 他转过头,朝某个方向微抬下巴:“那个被树根盘住的水晶球就是你要拿到的神器。” “此器唤作溯洄,可以短暂地逆转时空。” “但它以使用者的寿命为代价。” “比如你想回到两个时辰前,那你就得耗费四个时辰的寿命。” 钟意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被树根紧紧缠绕住的碧蓝色水晶球。 那只水晶球只有人类的眼球大小。 它好似蕴含了整个星海,极其漂亮。 “弹弹,溯洄跟你的眼睛好像。” 中心处是浅淡的青色,余处是海洋一样的深蓝。 系统回了他一串省略号。 钟意晚也没在意,他拉住钟弈的衣角晃了下:“哥,它最多能回溯到多久以前?” 钟弈托着下巴回想道:“十二个时辰以内的都能回溯,超过这个范围就不行了。” 他引着钟意晚避开地上的各种机关,带人走到交错的树根下方。 钟弈抬起钟意晚的手,垂着眼睛道:“这处宫殿本应在第十峰。” “它根本就不是洞虚期修士该来的地方。” “直到神器溯洄出世,整个灵山秘境的时空都陷入混乱。” “十座灵山上的建筑也随之发生了很大的错位。” 见钟意晚安静地仰着头听他说话,钟弈狡黠地弯眸,指尖凝起灵力,在钟意晚还没反应过来以前割破了他的手指。 鲜血顺着指节流下,钟弈握着他的手按上水晶球。 神器滴血认主。 只是……时隔多年再次吸食到鲜血,溯洄显得异常兴奋。 水晶球上不断往外溢出水纹状的灵力,震得整座寝殿都跟着颤了颤。 它贪婪地贴上钟意晚的伤处,从主人那里吸食鲜血。 盘在它周身的树根如释重负般退去,小心翼翼地绕过溯洄上面溢出的灵力,往阴暗处躲去。 钟意晚的意识有一瞬的恍惚,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 钟弈眉毛往下压,眸中满是冷意。 环在钟意晚身边的风种子收起了温和无害的表象,化作了尖锐锋利的剑意。 随时都能把贪婪的水晶球炸成碎末。 感受到浓烈的杀意,溯洄慢吞吞地松开了钟意晚,委屈巴巴地飞进他的衣领中藏了起来。 迟钝的大脑缓缓运转,钟意晚眉头紧皱,捏着小球将它薅了出来:“这玩意儿怎么不太正道的样子。” 钟弈少见地冷了脸:“高阶法器都是这样,修真界还曾出现过神器弑主的情况,不过这种事例很少。” “毕竟认主以后法器和主人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冷冷地瞧了眼往钟意晚怀里缩的小圆球。 再看向钟意晚时又变作了那副温柔亲和的样子。 他对悬在一旁的惊阙剑交代道:“看好溯洄,我不在的时候别让它伤到钟熠。” 惊阙剑上下晃动,剑柄挑起蓝色水晶球,毫不留情地将其带去了须弥戒里讲道理。 与此同时,自他们头顶传来一阵震动,钟弈眼神一变,带着钟意晚向一旁退去。 就在他们退至安全地界的下一秒,两人原本站着的地方簌簌落下无数滚石。 寝宫的顶部如蛛网般四分五裂。 江家和许家的修士脚下御风,神情倨傲地打量着下方的场景。 钟弈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件银色斗篷披上,揽过钟意晚就跑。 “神器的波动消失了。” “是他们抢先一步夺了神器,快追!” 某位长老一声令下,十余名出窍期修士立刻行动,杀意明确地向二人奔去。 站在江家长老身后的江妄似有所感般遥遥望向被黑色披风裹起的身影。 钟意晚拢紧身上的披风,压低声音问:“把他们全都杀掉还是……” 因为灵山秘境对于修士的修为限制。 所以追在他们身后的都是些出窍期、洞虚期修士。 系统卡牌是渡劫期的水平,足以悄无声息地把人杀掉。 钟弈尤其无奈地弹了下他的脑袋,道:“小孩子的戾气别太重,怎么总是想着打打杀杀的?” 钟意晚张了张口,耳边掠过的风吹散了他的话:“我没有。” 钟弈轻轻揉了下他的脑袋:“世家修士身上都有命符,若他们身死,命符会记录凶手模样。” “就算易了容也没办法逃过命符的追踪,后续处理起来会很麻烦,所以不能杀。” 他单手搂紧钟意晚,空出另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低声念了几句剑诀。 眨眼间,软绵绵的风种子化为千万把青色长剑飞在他身后。 自其上散发出属于渡劫后期修士的威压。 仅仅一瞬便将身后追来的修士全部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江家的长老惊骇道:“渡劫期?!” “不可能!渡劫期修士怎么会跨过四个大境界来这里!” 钟弈并未理会身后人的怒吼,他看向钟意晚:“你有记忆重置卡牌吗?” “有。” “好,我数到三,你把卡牌甩到世家的那群人身上。” 钟意晚点头,轻车熟路地自系统空间里调出了记忆重置卡。 “一。” “二。” “三。” 随着钟弈话音落下,钟意晚将卡牌丢向了那群被定住动作的世家长老身上。 与此同时,钟弈在两人周身结起屏障,风种子化作的青色长剑直直捅穿了其上十一层建筑。 落石碎土震颤着自上方落下,一丝天光随之倾落。 钟弈往自己身上甩了个变幻容貌的阵法,抱着钟意晚踩着清风飞出缓缓倒塌的宫殿。 浮空岛上的其他修士感知到异动,纷纷愕然地抬头看去。 只可惜风过无痕,他们只来得及看到无喜宫往地下塌陷的景象,连钟弈二人的衣角都没能看到。 十座灵山各有不同,越往后对应的威压也愈发强大。 钟意晚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晕厥过去。 渡劫期与洞虚期之间有如登天。 到了第九座山的时候钟意晚便已受不住了。 山上的灵压逼得他完全喘不过来气。 “哥,我难受。” 钟弈啊了声,懊恼地用自己的灵力环住钟意晚。 看他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钟弈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慌着检查钟意晚的身体情况,因此随便选了个隐蔽的树林落了下来。 他一边为人把脉,一边紧张兮兮道:“怪我疏忽,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钟意晚虚弱的睁开眼,一转头就看到了五十步之外姜南杀人的场面。 白狐狸的面色极冷,手中尚且握着沾了血的玉骨扇。 扇沿的尖刀还未收回。 见钟意晚看过来,姜南冷漠地与他对视。 钟弈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看起来好像傻了的钟意晚身上,完全顾不得其他的。 他心慌地抓住弟弟的肩膀来回晃动:“乖宝儿?” “你怎么不说话了?别吓我啊……我心脏不好,经不起吓。” 钟意晚僵硬地转过头,喉结上下滚动,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拉着他哥就开始跑路。 这下轮到钟弈满头问号了:“怎么了这是?” 钟意晚跟他传音:“后面是姜南!” 钟弈一顿,笑意僵在了脸上。 他就说神识探到的灵力波动怎么那么熟悉。 还给了他一种莫大的心安。 所以他想也没想的选了这片林子落脚。 十多年不见。 钟弈根本没能分辨出那股灵力波动属于姜南。 他表情痛苦得像生吃了只臭虫,果断地拉着钟意晚使用缩地千里传送走。 姜南并未追上去,只是安静地立在原地,看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眼前消失。 怀中的传讯符微微闪烁,从其中传来了纪云京的声音:“你去哪儿了?” “十峰这边有异宝现世,你快回来。” 姜南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在第九峰,刚才处理了几个混进修真界的妖界渣滓。” “还有两个漏了,等我一会,杀了他们我就过去。” 第105章 散作春烬去 纪云京未做多想,只是嘱咐了句:“你小心些,能进九峰的绝非等闲之辈。” “有需要了叫我。” 姜南道了好,正要收起传讯符时,就听纪云京忽而道:“我刚刚感受到了一股很奇怪的灵力波动。” “是从六峰那里传来的。” “那种温和却暗含凛冽杀机的灵力跟小晚的很像。” “不过我并没有从中感受到威压。” “也就无法判断那种灵力波动属于洞虚期还是其他什么修为的修士。” “你离得近,有探查到什么异样吗?” 姜南的掌心微缩,半阖着眼轻描淡写地开口:“刚刚忙着绞杀渣滓,没功夫想其他的。” “那两条漏网之鱼就要跑远了。” “等会儿再跟你说。” 纪云京识趣地止住话题。 传讯符上的光亮逐渐熄灭,姜南索性将其收到了须弥戒里。 他最后看了眼钟意晚二人消失的地方,随后回过头,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掠去。 近来四界形势动荡。 妖皇渡飞升雷劫时遭人暗算。 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他的修为却接连跌了三个大境界。 眼见着妖皇失势,其下十七位皇子皇女和四大护法将军便开始在暗中谋划架空妖皇权力,彼此之间争斗不休。 目前主要分为三大派。 至于那些在妖界夺权中失利的势力…… 他们不被允许继续待在妖界,就只能前往其余三界流亡。 不久前太一宗安插在妖界的探子来报,说是宗正盟里有内鬼,大概率还是位地位极高的长老。 这名内鬼故意撺掇流亡的妖界势力混入问道大会。 一来是为了搅乱修真界的安宁。 二来则是借宗正盟的修士之手除去这些流亡在外的蛀虫,全然地借刀杀人。 眼下修真界的形势比妖界好不了多少,完全经不起来自外界的大风大浪。 没有揪出内鬼之前,谁也不可信。 探出的神识落到了两个惊慌失措的妖将身上。 姜南神情冷漠,手腕翻转间自玉骨扇上射出几根淬了毒的银针。 两名妖将本就受了重伤,身上的人皮都有些披不住,他们干脆将其脱下,不松不紧地系在腰间。 现下被姜南的毒针钉进命门,他们连痛苦的闷哼都发不出来,只错愕地瞪大了眼,直挺挺地倒向山坡下面。 姜南抬脚跟上,玉骨扇轻展,变作了柄兽骨状长剑。 他毫不拖泥带水地直取二妖首级,随后熟练地剖心取丹。 腥臭的兽血顺着坡沿流下。 两只妖将已然身死,尸体变回原形,笨重地滚落山下。 “厄兽梁渠……啧。” 姜南嫌弃地将两颗灰褐色的兽丹碾成了飞灰。 随后施了个净水咒,仔仔细细地将每个指缝清理干净。 也不怪他暴殄天物地将两只大乘期的妖兽兽丹碾碎。 毕竟梁渠并非瑞兽。 现身处必有战祸。 姜南现在只觉得沾染了满身晦气,脸都黑成了锅底。 就在此时,远处的山峦发出剧烈震颤,淡青色的风种飘飘忽忽地飞上天际。 姜南眉心一动,连手上的水珠都顾不上擦,御剑直奔风种的方向飞去。 —— 两刻钟前。 钟弈带着钟意晚使用缩地千里从九峰传送走。 落地时极其倒霉地落在了十峰的某处悬崖边缘。 还好钟意晚反应快,及时把半个身子悬空的钟弈拉回了安全地界。 可还不等他们松口气,转头就对上了一对浑浊暗黄的巨大兽瞳。 四耳金猿在酣睡时被人吵醒,生而暴躁易怒的脾性令它登时火冒三丈。 一双巨大的兽瞳死死盯着兄弟俩,狰狞地咆哮出声,附近的大树都被声波震得来回晃动。 四耳金猿直起身体,原本土褐色的皮毛变作了火焰般的金红。 它愤怒地张开利爪,向站在它面前的人类扑去。 同时,属于渡劫期的威压直逼钟意晚二人。 钟弈神色一肃,迅速结起灵力屏障。 挡住了四耳金猿的声波攻击之后,他和钟意晚默契地向右侧的悬崖边缘退去。 修为到了渡劫期的妖兽早已修出灵智。 即便正在气头上,它仍保有一丝理智,根本不屑于跳进如此明显的陷阱。 钟意晚召出浊灾剑在手,剑锋映出他漠然的一双黑眸。 他出剑迅速,戴在头上的兜帽被风吹落,四耳金猿面容狰狞地朝他发出声咆哮。 它没想到洞虚期修为的小虫豸都敢跟自己叫板,尖长锐利的兽齿外露,身上的毛发竖起,似火焰燃烧。 钟意晚挥剑格挡,以洞虚期的修为硬扛下了渡劫期四耳金猿袭来的利爪。 冷冽的黑色瞳孔里倒映着小山般的妖兽身影,钟意晚神情冷静地翻身一跃,躲开了金猿甩过来的尾巴。 又是一击不中,四耳金猿的怒气暴涨。 它并没有注意到。 不知何时,双子中的另一位已经消失不见了。 它捶着胸口发出声怒吼,惊飞满林鸟雀。 钟意晚抬指抿去唇角的鲜血,持剑立于悬崖边缘,脚后的小石子滚落万丈深渊,丁点儿声音都未惊起。 外放的神识探到密林中飞速涌来的妖兽,钟意晚的神情渐冷。 这只妖兽还有同伴,必须速战速决。 钟意晚一边调出系统卡牌,一边抬脚飞身上前。 四耳金猿停止怒吼,粗糙的五指紧握成拳,朝着地面用力一击。 道道土刺自地面突起。 钟意晚及时顿住身子。 他踩在土刺上轻盈一跃,在空中一个倒翻,落到了卡牌召出的风卷之上。 与此同时,千万只风种随着风卷袭向暴怒的金猿。 风种黏黏糊糊地沾在金猿的皮毛上,如蚂蚁般啃噬着它的血肉。 钟意晚于原地调息一瞬,转而继续提剑攻去。 金猿终于被彻底激怒,浊黄的兽瞳变作猩红色,咆哮着朝他扑去。 钟意晚神色不变,曲臂撑在金猿的胳膊上向上跳去。 四耳金猿完全丧失的理智,根本没注意到他身后攻来的钟弈。 钟弈随手折了枝枯死的桃花木,以此为剑劈向金猿后背。 受逢春剑意的滋润,桃花木上逐渐生出花骨朵。 一瞬间花骨朵又变作了盛放的桃花。 淡粉色的花瓣随风而去,被钟弈以二指捻住,附上灵力射向金猿脑后。 四耳金猿完全丧失理智,因此躲避不及。 接连遭受两次重创,它已是强弩之末。 钟意晚自树梢顶端落下,一脚将它踹下悬崖,随后握上钟弈的手,拉着人踩上浊灾剑,御剑向远处飞去。 钟弈揽住他的腰,喟叹道:“你还挺机灵,知道打完要赶紧跑路。” 钟意晚神情紧绷:“它召了同伴过来。” “一个渡劫期的妖兽还行,一群就不好了,打不过。” “况且四耳金猿这类妖兽极其记仇。” “杀它一个族人,整个族群都会不死不休地追杀凶手。” “现在不跑就来不及了。” 钟弈一乐:“你才来这里一年,知道的东西还不少。” 钟意晚撇嘴:“不知道这些基本常识的话我早就嘎了。” “这又不是法治社会,一无所知的小白根本活不下去。” “再说了,我又不可能单靠系统卡牌或者抱大腿过活。” 钟弈不说话了。 他神情恹恹地把头埋在钟意晚的肩膀上,碎发遮住的黑眸里满是心疼。 钟意晚感知到了他情绪不高,他只当是自己说话太冲,伤到他哥了。 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哥?” 钟弈闭上眼,语气轻得像在叹息:“我要是再多活几年,或许……” 或许你就不用过来了。 不用提心吊胆地活着。 更不用直面世界存亡的残酷真相。 闻言,钟意晚的眸光稍黯,抿直了唇线一语不发。 沉默少顷,他率先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哥,你不是说我们要来十峰找一个人吗?” “那人在哪儿?” 提到正事,钟弈终于提起了几分精神。 他仔细回想一番后道:“十峰侧峰的鸣鸾涧。” 钟意晚道了声好,脚下的浊灾剑拐了个弯,朝着第十座灵山的东南部飞去。 此时。 两人原本所在的那处悬崖。 姜南的表情跟淬了冰一样,单手持剑立于满地妖兽碎尸之中,骨剑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 素来一尘不染的白衫染上浓稠兽血,就连左脸也溅到了不少血。 他冷冷地抬眼,看向剩下五只四耳金猿族。 “继续追杀他们,然后被我杀掉。” “或者现在散去。” “选一个。” 尽管五只四耳金猿都是大乘期的修为。 可它们对上渡劫后期的姜南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眼见着渡劫初期的三个同伴全部死在姜南剑下,剩下几头四耳金猿只能不甘心地低吼一声,警惕地退回阴暗密林。 直到神识范围内再无四耳金猿,姜南这才取出温度烫手的传讯符。 纪云京的声音满是慌乱:“你刚刚感受到了吗?” “是小晚的灵力波动。” 姜南抿唇,烟灰色的眸子望向鸣鸾涧的方向,绷着脸道:“没有。” “不是他。” “是钟熠。” 纪云京迟疑一瞬,不确定道:“可钟熠的灵力波动没有那么温和……” 弟弟与哥哥完全是两个极端。 一个如春风般温暖,另一个则跟冬日初雪般冷瑟。 姜南眼帘微低,唇角往下压,声音沉沉:“钟熠遇到妖兽了,我去帮他。” 纪云京惊慌失措道:“什么?!” “他有没有受伤?” “你们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姜南显得有些烦躁,他压着脾气好声好气道:“不用过来。” “一些不入流的山野泼猴罢了。” “他被吓跑了,我得去找他。” “待会儿再去找你。” 纪云京那边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闻言也没再多问,只是心慌地嘱咐道:“你对他好点,别再把人吓没了。” 姜南叹了口气:“不会。” “你放心。” 传讯符的光亮逐渐熄灭。 姜南的眸子里同样漆黑一片。 林中忽的起了风,不知从哪里吹来了几瓣桃花,恰好沾在他的剑锋上。 姜南捻起桃花。 其上传来了熟悉到骨子里的剑意。 可惜花瓣里残留的那点灵力太过稀薄,再加上它恰好撞到了充满杀气的骨剑之上。 所以风一吹,桃花瓣便散作细尘散去。 连一星半点的残渣都没留下。 姜南微怔,自嘲地一哂。 远在百里外的钟弈似有所感般回头望去,擦过耳边掠去的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钟意晚感知到哥哥的异样,他歪了歪脑袋:“发生什么事了吗?” 钟弈收回视线,轻轻摇头,有些疲倦地将脑袋放到了钟意晚的肩膀上:“没什么,就是有些困了。” “我这抹神识里带的灵力不多,刚刚一路走来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等会儿你渡我点儿。” 钟意晚乖巧地应了好。 过了会儿,钟弈忽然道:“宗门的大家对你怎么样?” 钟意晚不好意思地抓了下脸,如实道:“师兄们很照顾我,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尤其是纪师兄和颂知师兄,他们两个很亲切,像老师一样引着我学习修真界常识。” 钟弈眉眼一弯,转而又问道:“姜南呢?他怎么样?” 钟意晚身体一僵,垂下眼小声道:“我不知道。” 头上覆来一只大手,钟弈边给他顺毛,边低声喃喃道:“白毛狐狸是好人,不用怕他。” 钟意晚眨了下眼,道:“只有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我不是你。” 钟弈一噎,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呛了个半死。 稍稍平顺下呼吸后,他艰难道:“专心御剑,别调侃你哥。” 钟意晚心中忍笑,面上一派乖巧地点点头。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两人顺利到达鸣鸾涧。 清透如镜的溪水中自由自在地游着几尾鱼。 钟弈看到某处溪石,眸底划过一丝怀念,他轻声道:“从前我在这里喝酒时,不小心打落了一瓶化形丹。” 钟意晚侧头望过来。 钟弈自顾自地说:“有一尾胖乎乎的小锦鲤吃了那粒丹药,在我面前变作了豆蔻少女的模样。” “本着种善因得善果的理念,我把她带出了灵山秘境,当闺女一样养了一年。” “后来历练结束,要回宗门的时候,我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但她说,她想去四界游历。我劝不动,便由着她去了。” 他笑着摇摇头:“天地那么大,怎么会连一尾小鱼都容不下。” “我留给她的法器财宝不在少。” “她就算一辈子都不修炼,只做条懒呼呼的小鱼,游历各界时也能在大半个鸿元大陆横着走。” “只是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钟意晚不禁想到了藏星宫里某条爱偷懒的锦鲤精。 沈倦和红铃都说乔乔回了老家。 可钟意晚总觉得哪里不对。 乔乔那种性子,不可能临走前不跟他知会一声。 他问钟弈:“那条小鱼有名字吗?” 钟弈回想道:“应当是叫乔乔吧?” 闻言,钟意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 钟弈正立在溪石上眺望要去拜访的洞府,因此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 “二宝儿,我的灵力消耗的太多,有些看不清桃花仙的洞府在哪,你来帮我看看。” 接连喊了三声都没得到回应,钟弈疑惑地回头:“小熠?” 第106章 春至晚 看到钟意晚捂着胸口呆愣在原地,钟弈眉头一皱,从溪石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 “你受伤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钟意晚连忙收起面上的慌张,勉强扯了下唇角,道:“我没事。” 他轻哂一声后垂下眼:“这里的灵力很纯净,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刚到鸣鸾涧他就发现了。 这里的林木高大无比,灵气也比其他地方的浓郁千百倍。 更难得的是,灵气中并无杂质。 此处地下绝对有一条极品灵脉。 溪水源自山巅的飞瀑,但到了这里以后就变作了纯净无瑕的灵溪。 钟意晚只是随意地掬了一捧在手,便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新芽般蕴满生机的纯净灵力。 难怪能孕育出性子纯良的乔乔。 如果乔乔一直待在这里,待在十峰不出去…… 那该多好。 看他没什么精神地垂着眼,钟弈满心忧虑,伸出手就要探他的脉。 但被钟意晚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他表情自然地反握住那只向自己探来的手,疑惑道:“哥,你的手变热了。” 明明方才还是正常的温度。 现在怎么跟被热水烫过一样? “这个啊……”钟弈抓了下脸,“这副身体是树枝化的,存在里面的灵力并不多。” “如果短时间内消耗了太多的灵力,这具身体就会不断发热,直到完全撑不住。” 钟意晚心急道:“那怎么办?” “这样会不会对你的本体有害?” 钟弈语气轻松:“放心,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附在树枝里的是我的一抹神识,并非神魂。” “所以就算这具身体连着神识一起被人碾作飞灰,我的本体也不会有事。” 他话语刚落,就见钟意晚目光幽幽:“哥你能不能别说这些。” 钟弈一乐,不甚在意道:“不信则无嘛。” 这点倒是跟沈倦很像。 钟意晚心中一松,四下打量过后拉着钟弈去了某处较为隐蔽的地方。 他拜托系统:“弹弹在吗?我帮我哥充个电,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周围的情况,谢啦!” 系统:【……】 【宿主对于传输灵力的说法真新奇。】 话音一转,他问:【需要帮你们开一个隐身屏障吗?】 目前钟意晚的系统等级是426级。 每次升级时,他除了会获得技能卡牌和奇奇怪怪的小道具之外。 也收获了不少其他的功能性卡牌。 比如系统提到的隐身屏障。 它不仅能够隐藏气息和身形,还具有疗愈功能。 尽管面上不显。 实际上钟意晚受了不轻的内伤。 再怎么说那只四耳金猿都是渡劫期的修为。 他这次算是侥幸捡了条命。 他道:“那就麻烦你了。” 系统矜持地回他:【小事。】 退出和系统的聊天后,钟意晚从须弥戒中取了两只蒲团。 “哥,我们先恢复好状态,稍后再去寻找那位前辈也不迟。” 顿了顿,他补充道:“系统会帮我们留意周围的情况。” 钟弈应了好,跟他一起盘腿而坐,掌对掌传输灵力。 秘境里的时间流动和外界一样,不知不觉间已是日薄西山。 红日如血,将环绕于山间的云雾染上绛色。 十峰上的紫色光晕与流金赤霞纵横交错,远远望去宛若神迹。 鸣鸾涧的灵力至纯至净,孕育出无数软绵无害的灵物。 眼下即将入夜,山中的各种精灵缓缓苏醒。 浑圆小巧的淡白色团子们探头探脑地睁着豆豆眼,好奇地瞧着盘腿坐在蒲团上的人类。 隐身卡牌进入冷却期的下一秒,钟意晚从打坐中苏醒。 他缓缓睁开眼。 某只笨手笨脚的奶白团子从树梢上滑落,恰好跌进他的怀里。 钟意晚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掉进他怀里的小东西捞起。 手里软乎乎的小东西不过巴掌大小,像是一只流心奶黄包。 他满眼茫然地捧起这团看起来呆笨无害的小东西。 一人一团安静对视。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 白团子变成了粉团子。 粉团子奋力扑腾着两只小短手,蹦蹦跶跶地从他手中溜走。 不一会儿它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颗小红果。 钟意晚满头问号,他指向自己:“是给我的吗?” 团子的颜色由粉变红,重重地点头。 就在钟意晚犹豫着要不要接的时候,悠悠转醒的钟弈用两根手指捏起地上那团小东西。 他乐道:“抱歉啊,我弟弟已经有道侣了。” 红色小团子瞬间变白,抱着红果子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种小东西涉及了钟意晚的知识盲区,他疑惑道:“哥,那是……” 钟弈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解释:“那是山灵。” “由最纯净的灵脉浇灌而成。” “成熟后会结出桑果,服之可洗涤筋脉,提纯灵根。” “遇到喜欢的山妖精怪时,它们就会把桑果送出去。” “啊,桑果就是你刚刚看到的红果果。” 他眨眨眼,揶揄道:“除却山野精怪,一般来说,只有小孩子才能看到山灵。” “因为小孩子心思纯净,没有成年人那般复杂的思想。” 钟意晚不服气:“可你也能看到。” 钟弈莞尔:“不尽树沟通天地,我能看到这些并不奇怪。” 钟意晚一愣:“不尽树?” 钟弈无奈地一笑,在钟意晚面前半蹲下身:“巫族也出现了裂隙。” “我答应过南渐微,会替她护好她的族人。” “不尽树是我的剑心所化,能够一点点修补好世界壁垒上的裂隙。” 想到什么,钟意晚紧张道:“所以你现在的这个身体是折了不尽树的树枝化成的?” 瞧他一脸慌乱,钟弈好笑地捏住他的脸。 “这截树枝有大作用呢。” “你或许还不知道。” “灵山秘境的第六峰也出现了裂隙。” 钟意晚喉头一哽,瞬间明白了钟弈想做什么。 他张开手环住了钟弈的肩膀,闷闷地把头埋在了钟弈胸口。 山灵们静悄悄地藏在叶子下方,眨巴着豆豆眼,担忧地看向周身情绪低落的人。 钟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道:“又哭了?” 钟意晚摇头否认。 他把头埋在了钟弈胸口,因此摇头的动作跟撒娇蹭人也差不了多少。 钟弈的眼中划过一丝无奈,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钟意晚道:“哥。” 钟弈偏头:“嗯?” “你让我抱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钟弈垂眸看向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放在钟意晚后背上的手一点点收紧。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 钟弈眸中情绪复杂。 鸿元大陆和现世不过一“墙”之隔。 现世的人派出宿主前往其他世界寻找造物主,寻找世界存在的真相。 可过于频繁的异世界穿梭导致世界壁垒上出现裂痕。 更糟的是,造物主试图拆东墙补西墙。 他们在世界壁垒上搞出更多的裂隙,妄想把此世的生灵转移到新捏出来的无生命空间里。 这样的行为对于鸿元大陆上的生灵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尽树可以修补裂隙。 更可以作为钥匙而存在,永久地把门锁上。 钟意晚不可能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就算是为了不被有心人利用,他也得知道这些真相。 何况钟意晚早就不是他记忆里的那株幼苗了。 再抬起头时,钟意晚的鬓发微乱,脸上还有被衣服褶皱压出来的红印,他唔了声:“哥……我好像又要突破了。” 钟弈的指尖凝出温和的淡青色灵力,为他将那些痕迹消掉。 “走吧,去找桃花仙。” “我在他那里寄存了一件法器。” “那件法器能够导出体内多余的灵力。” “延缓种子成熟的速度。” 钟意晚压下体内躁动不安的灵力,应了好。 他跟在钟弈身后,两人一同朝向鸣鸾涧深处行去。 越往深处走,周围的环境愈发诡异。 原本纯净的灵力变作了怨毒邪肆的煞气。 郁郁苍苍的林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冤魂般狰狞岣嵝的枯木。 钟意晚的神识保持外放,整个人都警惕到了极点。 又往枯林里走了几十步之后,钟弈顿住步子,半蹲下身子捻了把枯木细尘。 片刻后他叹道:“难怪这里没人来。” “原来是早就被人毁了。” “怨气不化,深入地脉。” “刚刚我们看到的那条小溪大概是山灵们最后的净土了。” 钟意晚不曾见识过鸣鸾涧的真实模样,他蹙眉:“哥,我们要找的那位桃花仙会不会也被……” 钟弈神情冷郁,隔了好久才道:“这处林子本是片绵延百里的桃花林。” “桃花仙是自灵脉中诞生的真仙。” “他是位天生的神灵。” 想到黎惑的惨状,钟意晚眉心微凝:“有人杀了桃花仙,为了夺取神格?” 钟弈语气沉重:“不错。” “桃花仙已经身死。” “但他的神格没有被人取走。” “我能感受到他的神格被藏在了某个地方。” 钟弈冷着脸站起身,手中的黑色尘埃随风飘去。 他唤道:“惊阙。” 银白长剑应召而出,被他紧紧握在掌心。 “二宝。”钟弈并未回头,嗓音冷淡。 钟意晚一瞬不移地注视着他。 钟弈身上那股温和清润的气度被尽数收起,整个人如同将要出鞘的利剑一般充满凌厉锐意。 “我出剑以后可能会引来一些无关人等。” “到时候我来应付他们,委屈你在我怀里藏一会儿。” 钟意晚乖乖应了好,问:“我要怎么藏?” 钟弈眸光一软,温声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语毕,钟弈阖上双眼,薄唇轻启,低声默念剑法口诀。 钟意晚离他很近,因此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变化。 拂过钟弈身边的清风稍作停滞,接着堪称兴奋地环着他游走。 淡青色的风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惊阙剑,剑身变得愈发明亮。 如同清除过暗尘的明珠,在此时发出耀眼光亮。 钟弈缓缓睁眼,随着他一剑挥出,便见枯木逢春,浓郁的生机将整个十峰全部笼罩其中。 同时,属于渡劫期的威压铺天盖地地袭来。 万千剑芒横扫百里,带着温柔而又凛然的剑气卷入云霄。 十峰周围的紫光连着天边的红霞一起都被青绿色剑光斩碎。 剑意入云,碾碎彩云三瓣,露出悠悠升起的一轮皓月。 百里桃林一同盛放,漫天桃花肆意纷飞。 至此,鸣鸾涧迎来了迟到的春三月。 山灵们立在枝头,欢欣雀跃地来回蹦跶。 十峰主峰,纪云京愕然回头:“小晚?!” 站在他对面的江家家主江勉神情阴郁,目光凶狠地盯着那道飞入云端不见的剑光。 鸣鸾涧清溪。 被山灵缠住的姜南神情暴躁。 直到再次感受到那股熟悉到骨子里的灵力波动。 他瞳孔微缩,僵硬地转过头,望向那片桃花翩然的密林。 最后一丝夕阳没入西山,天空被明月占据。 钟弈披着月色回望过来,抱着看傻了的钟意晚揉了两把脑袋,随后将人变作小猫揣进怀里。 赶在钟意晚生气前,钟弈在他脑袋上吧唧两口,乐道:“别生气,我教你如何获得保研资格。” 小猫动了动耳朵,喵呜喵呜地叫了几声。 钟弈竟也听懂了,他乐呵道:“飞升等于考研上岸,神格就是保研的关键道具。” “有了它,就算你没有仙骨都能飞升。” “连飞升雷劫都不需要渡。” 围观全程的系统忍不住吐槽:【不愧是孪生兄弟。】 【比喻的方式都是这么清新脱俗。】 钟意晚停止欣赏肉爪,回他了个自信叉腰的表情包,成功获得了一串省略号。 钟弈把小猫揉进怀里,只让他露个脑袋。 随后他在自己身上简单施了个术法,让自己变作钟意晚的模样。 收起惊阙剑以后,钟弈把披在自己身上的银白斗篷一翻,露出了黑色的那一面。 与钟意晚身上罩的那件一样,钟弈的这件斗篷也是双面斗篷。 瞧着小猫乖巧地仰头看着他,钟弈眸光一动,捏着小猫脸搓扁揉圆。 在猫崽炸毛前,他轻笑一声,移步奔向掩在桃林深处的茅草屋。 他们刚走还没半盏茶的功夫。 方才他们站过的地面如同心脏起搏般跳动几次。 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破土而出。 蓦地,这片土地开始向下塌陷。 地上很快出现一道黑洞。 归巢的山雀被黑洞吸引,扑扇着翅膀落在洞口边缘。 自洞中闪现一只黑影,山雀连声尖鸣都未能发出,就这样被洞里面的东西撕成了碎片。 凌乱的鸟羽贴着地面炸开,凄凉地跌落黑洞中去。 无数双血红的眼睛自黑洞中亮起,尖细兽瞳兴奋地来回转动,打量着这个新的世界。 第107章 桃花仙人 方才那一剑过后,鸣鸾涧两岸开遍三月芳菲。 粉白馥郁冲天环旋。 纷纷扬扬的香雪随风而起,飞累了后又随碧溪流去。 然而这不过是仙境最后的回光返照。 此处的怨气早已深入地脉。 就算是一剑惊鸿一十八州府的逢春剑意,也只能将浮于表面的怨气暂时净化。 钟弈本以为自己会将这里的怨气一次性净化掉,奈何地脉中的污秽之气实在太过深重。 要想把此地的怨气完全清除掉,须得让他本人过来。 恐怕还得让他的神魂进入地脉,以逢春剑意滋养被怨气污染了的地脉。 整个净化过程可谓是费时费力。 眼下迫于形势。 为了顺利找到桃花仙的残魂,同时不让钟意晚被此地怨气所扰。 钟弈只得清除掉地面上的一部分怨气,让这里暂时恢复到巅峰时期的模样。 否则的话,修为即将突破的钟意晚恐怕会被这里四处乱窜的怨气影响,说不定会走火入魔。 等过了时限,桃林又会变作最初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们必须赶在逢春完全消散前找到桃花仙,进而取出寄存在他那里的法器。 一人一猫一路行去,连只蚁虫都没看到。 更别说什么大型妖兽了。 钟意晚被花粉刺激到,接连打了四个喷嚏。 他无精打采地把脑袋缩进钟弈怀里,传音问道:“哥,你说的桃花仙……” “他是怎样一个人?” 钟弈回忆道:“他啊,气质温润得像块璞玉,虽然偶尔有些小孩子气,不过关键的时候很靠谱。” “他是山灵,所以性子单纯,觉得天底下都是和他一样的好人。” “对了,他有名字的,叫玄都。” 怀里的小猫抖了下耳朵,问:“逢春大概还能坚持多久?” 钟弈想了想,道:“半个时辰左右。” 他屈指点上猫猫头:“玄都的残魂就在前边。” 桃林最中央有一棵极高的桃树,树下便是桃花仙人的洞府。 钟弈远远看了一眼,眼底多了些钟意晚看不明白的情绪。 “曾经我与他约定过。” “鸣鸾涧的桃花开过十五次,我会回来找他。” “如今已是第二十年春。” “我迟了五年。” “定下约定的时候,我们谁也不知道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承诺。” 他的眸底落了层阴翳:“从地上的余烬来推测,鸣鸾涧在第十年就被人毁了。” “灵山秘境五年一开。” “十年前……沈倦刚刚拜入我门下,那时他生了场大病,为了照顾那孩子,我没能进入灵山秘境。” “刚刚那一剑,既是为了保护你,不让你被怨气所扰。” “也是为了给我这位旧友一个迟来的春三月。” 他自嘲地笑笑:“尽管鸣鸾涧的春天只有短短半个时辰。” 钟意晚蹭了下他的手指,圆溜溜的眼睛担忧地望着他。 钟弈神情一软,手指落在小猫后颈的星纹印记时顿了顿。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你家那位好像就在秘境外面啊。” “他怎么没跟你一起进来?” 提到这个钟意晚就觉得一阵郁闷:“谁知道沈倦怎么想的。” “我都快两个月没见到他了。” 进入秘境以后就无法和外界的人取得联系。 没有进入秘境前,他两个就已经是异地恋了。 现在倒好,异地恋外加每天不通话。 要是他现世的那群损友还在的话,一定会嘲笑他——你俩迟早要掰。 钟弈眉梢上扬:“他这是想当你前男友了?” 钟意晚闷闷地垂下脑袋:“等出了秘境以后我就去找他。” “我还想让他见见你。” 闻言,钟弈脸一黑,啧了声:“不见。” “不接受亲弟远嫁魔界。” “我没有他这种趁师傅不在偷师傅弟弟的徒弟。” 小猫扒拉住他的袖子,钟意晚好笑道:“那你还帮他修炼。” 钟弈的嘴角往下耷拉:“那是看在他娘的份上。” 他撇嘴:“真不愧是他爹的好儿子。” “当爹的抢我小师妹,儿子抢我弟。” “父子俩都是盗宝贼。” 他满面委屈地往外倒苦水,越说越憋屈。 快把自己气厥过去的时候,钟弈冷不丁地听到了一声清润低醇的男音:“谁又惹你不开心啦?”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声音,钟弈神情恍惚,愣愣地举目望去。 茅草屋前的巨大桃花树下,粉发蓝眸的素衫青年虚弱地倚在树干上。 并不宽阔的肩膀上落了一衫桃花,好似要把他整个人压垮。 青年的半个身体都变得透明,似乎风一吹就能彻底消散在原地。 钟弈怔了一瞬,他张了张口,低下眼道:“玄都,好久不见。” 名叫玄都的仙人轻快地弯了眸子,他的面容比满树桃花都要靡丽三分,明艳而不妖气。 “你我之间无须客气。” 看向他怀里的猫猫时,玄都的眼睛一亮,笑道:“这是你从哪里拐到的小家伙?” “我可以抱抱它吗?” 钟弈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清咳一声:“这不是猫,他是我弟弟。” “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弟弟,二宝,钟熠。” 玄都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钟弈怀里的棕褐色三花小奶猫。 乐了:“你弟弟真可爱。” 他再次伸手,清透明亮的蓝眸里微微闪烁:“可以给我抱抱吗?” 钟弈抓了下脸,动作小心地捧起只探出个脑袋的猫猫。 猫爪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小猫消失不见,钟意晚晕晕乎乎地撑着脑袋站直了身体。 看着钟弈在他面前大变活猫,玄都啊了声:“原来真的是你弟弟啊。” “怎么把他变成小猫了?” 钟弈干笑道:“说来话长。” “刚刚……发生了很多事情。” 他环顾四周,入目只见草屋坍塌,满地枯叶。 钟弈停顿一息,沉声道:“鸣鸾涧究竟发生过什么?” “你是仙人,又怎么会……” 玄都轻轻地笑了,他向后仰起头,满肩桃花因着他的动作纷纷落下,落进尘埃里。 他低喃道:“十年前,江家的人来了鸣鸾涧。” “他们的家主病了,急需找一味药。” 钟弈眉心一跳:“赤桑原的那个江家?” 玄都哑着嗓子道:“对,就是他们。” “那个十二大世家之一的江家。” “他们的人闯进了鸣鸾涧,用某种法器使我们显出形来,还逼我们交出桑果。” “山灵从来只对倾心之人交付桑果。” “毕竟……桑果是我们的精魄所凝,若是落到歹人的手里,我们就完了。” “就算我们山灵一族生性单纯,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对陌生人交付桑果。” 玄都凄然一笑:“我是仙不假,可我的能力在于净化和疗愈,并不擅长武斗。” “面对江家人的威逼利诱,我的族人仍然不愿交出桑果。” “后来,江家的人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屠戮了我大半族人。” “我拼死才从他们手下护住了仅剩的三十二位同伴。” 他叹道:“山灵自纯净的地脉中诞生,死后也会归于地脉。” “我的族人含冤而死,怨气也随之沉入地脉。” “久而久之,鸣鸾涧便成了如今这等模样。” “我的这缕残魂早晚也会消散。” “还好他们没有把我的神格取走。” “对了,这是你让我保管的系竹,喏。” 说着,他将一只白玉耳坠交到钟弈手上。 玄都重重地咳嗽几声:“我只剩一缕残魂,没几日好活了。” “要不是我心里存着口气。” “想着至少再撑几年。” “至少……为鸣鸾涧涧口的同族保留最后一方净土。” 钟弈托住他的身体,唇线缓缓抿直:“能净化地脉的不止是逢春剑意。” 闻言,钟意晚猛地抬头。 他刚想要上前,就听钟弈道:“二宝,别动。” 钟意晚下意识地顿住步子。 察觉到自己语气太重,钟弈放缓了声音说:“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林子外的动静,有人正在往我们这边靠近。” 钟意晚张了张口,可见钟弈压低了眉毛看过来,他犹豫一瞬过后还是转身去了一旁放哨。 钟弈在他和玄都二人身边布下隔音阵法,随后直接道:“我们做个交易。” 玄都眸光闪烁,眼神移向二十步之外,蹲在地上拔草玩儿的小黑影上。 他眉眼一弯:“是要我把神格给他吗?” 钟弈抿着唇,良久才点了点头:“不尽树可以净化被污染的地脉。” “也能帮你护佑你的族人。” “只求你将神格转移给我家二宝。” “让他脱离凡胎俗质,享千万年安平。” 玄都展颜一笑,虚弱地抬手,弹了下钟弈的眉心:“你是我唯一要好的朋友。” “不必求我。” “这种做交易的方式不适合你我。” “何况我知道,你早已仙去。” “你的剑心化作了不尽树,对吗?” 钟弈轻哂一声垂下眼,闷闷地嗯了声。 玄都掩唇咳嗽几声,平顺下气息后,他的身体愈发透明了些。 钟弈皱眉,赶忙扶好他:“你……” 玄都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温声道:“钟弈,山灵只会把桑果给倾心之人。” 钟弈一愣,墨色眸子闪过无措。 见状,玄都笑得肩膀颤动,粉白桃花自他的发顶滑落,落了钟弈满襟。 “我知道,你现在的身体是不尽树的树枝所化。” “你若是帮我净化地脉中的怨气,你的这抹神魂大概率会散。” 他眸光清和,只映出钟弈一人的身影:“你骗了你弟弟。” “附在树枝里的并非是你的神识,而是你的神魂。” “不尽树确实是你的剑心所化,也确实能够净化污浊,修补世界壁垒上的裂隙。” “可鸿元大陆那么大,裂痕有那么多。” “亲手撕裂自己的神魂和血肉,不痛吗?” 钟弈低眸敛目,整个人异常沉静。 “钟熠是属于鸿元大陆的钥匙,我不可能看着他送死。” “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他受苦受累。” 玄都的笑意加大,水蓝色的清眸里浮动着盈盈碎光:“你说你喜欢沈千月。” 钟弈莫名其妙:“在这个时候说?” 玄都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误会了。 他蓦地一下笑出了声:“你比应君则的脑回路还要清奇。” “我是说,你以前说过——你喜欢你的小师妹沈千月。” 钟弈微微皱眉。 “可你仔细想想,三十多年以来,你脑子里想的都是谁。” “少时沈千月的性子跟谁最像,也只有你自己清楚。” “你不会为了沈千月做那么多,你甚至连人家的生辰都记不住。” 钟弈一脸懵逼,指了指自己:“啊?” “二宝是我亲弟。” “我是有点癫儿,但还不至于禽兽到那种地步。” 玄都重重地咳了几声,面色愈发苍白虚弱,他叹了口气:“你忘了自己在情天孽海中看到的东西。” “我还帮你记着。” 钟弈满眼茫然:“什么?” 玄都眨眨眼:“一段被你自己删掉的记忆。” 钟弈一顿,刚要开口,就见钟意晚慌慌张张地跑到隔音屏障外,用手对着桃林外面疯狂地指指指。 玄都清咳一声,将一颗成年人拳头大的桑果交到了钟弈手上:“这就是我的神格。” “给你了。” “至于你想给谁都无所谓了。” 钟弈缓缓收紧掌心,坦然地直视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帮你护好鸣鸾涧。” 玄都嗯了声,仰靠在树干上,身体愈发透明了些。 目光落在钟意晚身上时,他勾起唇角:“就算不是小猫,你弟弟也很可爱。” 钟弈垂眸看向他,短暂地沉默过后,他说:“我们先走一步。” “带他拿到该拿的东西以后,我会回来。” 玄都无甚在意地笑笑:“不回来也无妨。” “鸣鸾涧也好,灵山秘境也罢。” “这方净土迟早会被修真界的人毁掉。” “一切都是宿命。” “倒是你,珍惜些你的小命吧。” 话锋一转,他眸光微冷,提醒道:“还有,你要小心江家的人。” “江家的家主江勉也在秘境里,要是你们对上了,他怕是会给你使绊子。” 钟弈道了好,问道:“那你呢?” 玄都语气轻松:“自然是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钟弈二人刚来的时候,玄都还只是半个身体有些透明,现下却是整个人都即将消失不见。 看到钟弈面色凝重,玄都笑着赶人:“你快点把你们宗门里的那只白狐狸引走,他要过来了。” “最后这段时间里我想清净清净。” 钟弈撤了隔音阵法,最后看了眼隐在万千桃花中的仙人,轻声说了句什么。 抬手接过头顶落花的玄都微怔,回过神时身前的人影已然不见了。 第108章 选择 “阿嚏——阿嚏——” 钟意晚被花粉刺激到,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难受地捏了捏鼻子,果断从须弥戒里抽了条面巾蒙在脸上。 再说话时声音绵软:“哥,你怎么不用缩地千里?” 接着他又指向自己:“不用把我变成猫藏起来吗?” 从玄都仙人那里离开之后,二人贴着树冠御剑而行。 在整片粉白花海里,两道黑色身影格外明显,就跟故意引人过来似的。 钟弈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耐心解释:“我本想着继续帮你瞒下去,就当太一宗的长老钟意晚从未换过人。” “可见过玄都后我突然想开了。” “一直瞒着其他人也没什么意思。” “而且姜南一直追在我们身后。” “继续瞒下去的话肯定得在他面前演场戏。” “这样还不如跟他把话说开,然后我带你去其他峰夺宝。” “我的时间不多,只够给你一个人。” “至于其他的……”钟弈叹了口气:“他们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带你拿到该拿的东西以后我会回来鸣鸾涧。” 他的眼神落在桃林某处。 不尽树沟通天地。 一旦世界壁垒上出现新的裂痕,他永远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而在这片桃林下方,正存在着一个新的裂隙。 钟弈略显烦躁地皱眉。 到目前为止,灵山秘境里共有两道裂痕。 这里一个,六峰一个。 要想将其堵住,闹出的动静绝对会很大。 到时候,关于不尽树和钥匙的事情肯定瞒不住。 更别说还有一心想着落井下石的人存在。 比如江家的家主江勉。 察觉到钟弈身上的低气压,钟意晚从他身后冒出头来:“哥?” “嗯,在呢。”钟弈微微侧过身,搭上那颗毛绒绒的脑袋。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追在他们身后的白色影子,钟弈收回视线,操控着惊阙剑带人落到地上。 几乎是两人刚站稳,姜南也跟着落在他们身边。 白狐狸脸上溅到的污血已被清理干净,就连衣袍也换了套新的。 眼下已经入夜,天边皓月高悬,清辉洒了满地。 终于见到自己思念已久的人,姜南这才发现自己一时竟不知要从何说起。 来的路上他在心里想过很多开场白。 现在却是一个都记不起来了。 看到钟弈满眼忧虑地凑近不停打喷嚏的钟意晚,姜南唇角翕动,最后还是悻悻然止住。 他心里有很多困惑的地方。 比如钟弈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离开宗门后他又去了哪里。 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弟弟过来顶替太一宗第七峰长老的位置。 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 只有钟弈才能给他答案。 但对方的心思显然不在他身上。 看钟意晚神情恹恹地用面巾捂着鼻子,钟弈侧目看过来:“姜师兄,请随我移步至鸣鸾涧外的清溪。” 清冷淡漠的语气。 对待陌生人也……不至于如此。 姜南怔了一瞬,道了声好。 钟弈握住钟意晚的手腕,带人使用缩地千里去了刚进入鸣鸾涧时看到的那条小溪。 姜南紧随其后。 到了小溪边以后,钟意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些。 他扯下面巾,小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发觉另外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钟意晚左看看亲哥,右看看白狐狸。 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太过碍事,所以两个人才什么都不说。 钟意晚踢了下脚底的石子,随后自觉地跑远了些,抱膝蹲在溪边捡鹅卵石玩儿。 钟弈的视线始终落在那团上窜下跳的黑影上。 姜南注意到了这点,他在两人身边布下隔音阵法,道:“你怎么会让你弟弟来这里?” “听颂知说,他刚来的时候完全就是个普通人。” 钟弈收回目光,缓慢地说:“这并不是我们两个能够决定的事。” “他被送来这里……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他扯了下唇,嘲讽道:“多亏我们有位好父亲。” “为了一己私欲,两个儿子都能这般作贱。” 姜南还未开口,就听钟弈继续道:“有些事情并不是现在就能说清的。” “我便长话短说了。” “我还有未完成的使命在,以后都不会回宗门。” 姜南脸色一变,道:“太一宗的第七峰长老是你,不是他。” “究竟是什么样的使命能让你放弃师门,放弃名誉,独自在外那么长的时间?” 入夜的鸣鸾涧显得格外阴沉,天上那轮明月被乌云笼罩,钟弈的面上也蒙了层阴翳。 “原本完整的世界壁垒正在一点点被人撬开。” “这道分隔我们与其他世界的‘门’出问题了,它被人撬开了门缝,需要有人合上。” 姜南不赞同道:“仅凭你一人怎么可能……还不如大家一起。” 钟弈的眉间划过无奈:“宗正盟那边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群人各怀心思,生怕自己多出一份力。” 他半阖着眼淡淡道:“况且,他们合不上门缝,也无法把门彻底从里面锁上。” 姜南眉头微蹙,还不待他思索钟弈话中的深意,就听对方道:“之前那段日子,多谢云京你们照顾我家二宝。” 姜南缓缓舒了口气,道:“小事。” “倒是你,这些时日都在哪里?” “你也真放心钟熠独自闯荡修真界。” 钟弈声音低沉:“最开始时,我不知道他来了这里。” 他低声自语:“我多付出点也没问题,只要他能安安稳稳的,这就足够了。” 修者耳聪目明,即便他的声音轻的不像话,姜南还是听到了,他眼皮子一跳。 “小晚,你没必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他看了眼老实待在小溪边的钟意晚,道:“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但我还是想说。” “钟熠好歹也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你没必要这么小心地护着。” 钟弈抬眼直视他:“那做个假设,假如他与鸿元大陆的存亡息息相关呢。” “如果他死了,鸿元大陆就会恢复以往的安定,你会让他死吗?” 姜南一顿,神情变得严肃异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弈摇头:“我说了,只是做个假设。”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姜南答道:“牺牲一人拯救无数人的方法我不赞同。” “这跟邪魔歪道的献祭没什么不同。” 可他接着道:“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或许他会被无数个想要活下去的人逼死。” 钟弈扯了扯唇角:“师兄心思通透。” 姜南不是傻的,他隐约察觉到什么,于是道:“我的意思是你好好的,不要做傻事。” “现实不存在这样的假设,不是吗?” 钟弈做了个深呼吸,嗯了声:“对,不存在这样的假设。” 姜南仔细地瞧着他,生怕漏过钟弈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见对方表情如常,他道:“小晚,你若是遇到什么事了尽管说出来就好。” “你不用独自撑着,我也可以帮你。” 钟弈浅笑着摇摇头:“还是那个假设,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姜南抿直唇线,用沉默回答了钟弈的问题。 钟弈的眸光稍暗,之后什么也不肯说了。 他撤了隔音阵法,径直走向堆着鹅卵石玩儿的钟意晚。 姜南脸一沉,横起折扇挡住他的步子。 “小晚。” “你别把事情都藏在心里。” “那个假设究竟是真是假,钟熠和你……” 钟弈撩起眼皮,轻轻推开了横在自己身前的折扇。 握在扇骨上的指节发白,姜南不甘心地要去捉他的手,却被钟弈满面漠然地避开了。 “师兄,你逾矩了。” 姜南咬紧牙关,一时间气上心头。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喉咙里挤出话来:“他就那么重要?” “难不成杀了他以后真能让世界壁垒上的缝隙全部合上?” “明明他是那样一个呆笨憨蠢的人。” 如果没有林颂知耗费心血为他淬体。 没有纪云京手把手教他剑法。 他能做什么? 可看着钟弈浸满冷意的眸子,姜南还是没能把这些话说出口。 直觉告诉他,他要是把这些话说出去了,钟弈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钟弈不带什么感情地瞧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钟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 “我心甘情愿付诸一切去护着他。” 姜南嘴角翕动,压抑着怒火道:“他也可以独当一面,你没必要……” 钟弈转过头去,声音冷涩:“姜南,他才来修真界一年。” “如果不是钟庭他们父子俩,他根本不用来这里。” “钟熠本可以在现世里过着安稳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这样提心吊胆地活着。” “一年的时间啊,他一个长在和平环境里的人,为了自卫杀过人,也被人背刺追杀过。” “抚幽城的大灾以后,那群愚人都是怎么编排羞辱他的,你心中清楚。” “他是呆了些,可他要是不学的乖一点,笨一点,他早就郁结于胸,心力衰竭而死了。” 语毕,钟弈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去,墨色瞳孔里翻滚着浓重厉色。 从姜南的态度来看,他绝对不能知道钟熠就是鸿元大陆的钥匙这件事。 不然钟熠绝对活不了。 他提点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至于姜南会怎么想都与他和钟熠无关了。 秘境里有他护在钟熠左右,出去了还有沈倦。 姜南不会有机会伤害到他的二宝。 他费劲巴拉地做了这么多。 就是为了让钟熠能够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任何会伤到钟熠的人他都得小心地提防着。 “哥?”看他走到自己身边,钟熠揉了揉鼻尖,站起身后问道:“你们这么快就说完话了?” 钟弈摇头,为他将兜帽戴好,指尖蹭过钟意晚的侧脸时,触碰到了一片冰凉。 他放轻了声音问:“觉得冷了?” 钟意晚吸吸鼻子,道:“有一点。” 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后,钟意晚本能地身子一僵。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害怕姜南。 反应过来后他扯住钟弈的袖子,小声说:“我们能走了吗?” 钟弈没说话,只是取了条薄厚适中的披风出来,动作轻柔地围在钟意晚身上。 “你家那位比大多数人都可靠。” 听到自家亲哥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钟意晚歪了脑袋,眼中满是不解。 为他系好衣带后,钟弈搭上他的手腕,正要用缩地千里传送走的前一瞬,姜南声音沙哑道:“你离开宗门后都去了哪里?” “为什么不肯回来?” 钟弈压下心中翻涌的各种想法,转头看过来,声线平淡毫无起伏:“之前我一直在巫族。” “我说了,不回来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在。” “过段日子师兄就能明白了。” 姜南还想跟上去,就听他道:“还请师兄留步。” “我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充足,只够分给我的二宝。” 姜南怔愣在原地,可就是这一瞬的恍惚,再回神时两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了。 缩地千里的灵光闪过,钟弈二人出现在一处极为清净的灵山峰顶。 眼前的一切都跟泼墨山水画一般。 乌云不知在何时已经飘远,露出其下的皎洁月光。 繁星满天,林野间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瀑布水流如练,股股水流从高处飞溅而下。 记挂着钟意晚怕黑,钟弈把一颗极大的夜明珠塞到他手中。 万千散发着莹润光芒的风种子好似萤火虫般自由自在地飞在两人身边。 看到白色的瀑布,钟意晚不免想到了白狐狸姜南。 他像触电般收回视线,朝手心哈了口气。 如今正值早春,他又处在山间,所以很容易便会觉得冷。 钟意晚嘟囔道:“哥,你不冷吗?” 钟弈眸色一软,搭上他的脑袋:“不冷,我还觉得热呢。” 话锋一转,他道:“你多注意一些姜南。” “尽量不要跟他单独相处。” 钟意晚攥紧衣袖:“之前姜师兄对我还算照顾。” “要是有人欺负我了,他会毫不犹豫地帮我,就跟纪师兄一样。” 沉默片刻,钟弈叹道:“姜南的本性不坏。” “不过你还是得离他远些,不要跟他单独相处。” 钟意晚的心中仍有困惑,可钟弈都这么强调了,他只得应了下来。 钟弈揉了下他的脑袋:“灵山秘境会持续开启三个月。” “你先把我们从玄都那里得到的白玉耳坠戴上,随后再把神格吸收掉,这期间我会为你护法。” “等到一切事了,我送你出秘境,让你去跟沈倦汇合。” 第109章 再见与再见 初时钟意晚还没什么感觉。 在灵山秘境里待了将近两个月了他才发现,这处秘境的空间是真的大。 他粗略估计了下,整个灵山秘境大约有两百万平方公里。 比现世的某个岛国的国土面积还要大上六倍。 传说,古神夸父陨落后化作了灵山十脉。 每一脉都有不同的景象。 这其中,灵山第十峰是为首级,九峰为肩颈。 七峰、八峰对应五脏。 心、肝、脾、肺、肾五个脏器中,肾主水,藏精生髓。 灵山七峰的西南角便是肾脏对应的位置。 那里有一片蔚蓝巨湖。 初至此处,踩在湖岸边的白色盐粒上时,钟意晚还以为这是片海。 听过钟弈的解释以后他才知道,虽然这片湖的名字叫做珀海,但它却是个实打实的咸水湖。 无风的时候,珀海的表面一派平静。 水镜似的倒映出天上的白云飞鸟。 戴好避水珠以后,钟意晚跟在钟弈后面跳进了珀海。 湖水下方是处古城遗址,因为时间久远,建筑物上堆了层厚厚的沉积物。 即便这样,钟意晚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属于雍国的遗迹。 在这座水下古城的中心处,有着一座由人骨砌成的高塔。 这里就是钟意晚接下来的闭关场所。 最开始时,钟弈领着他在九峰闭关。 奈何周围时不时就有修者争斗,各种斗法的灵光扰得人心烦。 更糟的是。 一些诞生于天地钟灵之气中的灵兽嗅到了神格的气息,因而对兄弟俩虎视眈眈。 钟弈杀了一批后又来一批。 扑过来的妖兽完全杀不尽就不说了。 堆起来的尸体还险些引发兽潮。 无奈之下,钟弈只得让钟意晚暂停闭关,他领着人前往更清净的地方吸收神格。 七峰的珀海极为纯净,堪比鸣鸾涧下方的那条极品灵脉。 但是鲜少有人来这里。 其一是因为珀海会吸收修士体内的灵力化作己用。 若是待久了,修士就会被一点点吸成人干。 其二是因为珀海底部只有一些破败的古城遗址,并不存在法宝灵器。 所以修士们很少涉足此处。 单看第一条原因,此地可谓是凶险万分。 而钟弈之所以会选择此地,主要是考虑了珀海底部某个阵法的增益效用。 但钟意晚对此完全是一头雾水。 在他看来,纯净的灵脉附近多育有生灵。 珀海中的气息与鸣鸾涧极为相似,但其中却一片死寂。 他不解地传音询问:“为何这一路没有水兽存在?” 钟弈耐心地为他解释:“某段时间的雍国盛行各种各样的邪教。” “而珀海曾经是琥珀教的教坛。” “此教有一种邪诡秘法,唤做应劫阵。” “它能吸取活人身体里的精气灵力来供教中信徒修炼成仙。” 说着,他指了指钟意晚身后的人骨高塔:“修真界鲜少有人知道,这座骨塔就是应劫阵的阵眼。” “有这种阵法的存在,方圆百里都不会有生灵。” “修士们靠的太近了就会被吸成人干。” “妖兽来了这里也只会成为珀海的养分。” 钟意晚目瞪口呆:“那我们两个怎么办?” 钟弈安抚他:“别急,先让我找找看‘那个东西’在哪儿。” 他托着下巴仔细观察了会儿骨塔。 “我没记错的话,它应该就在这附近……” 在钟意晚疑惑地注视下,他围着骨塔来回走动。 绕过两圈后,他最终在某个不起眼角落里发现了首领头骨。 他招呼钟意晚过来,解释道:“应劫阵算是一种血腥的活人祭祀。” “喏,这个就是琥珀教大祭司的头骨,同时也是整座骨塔的核心。” 他半蹲下身子,望向覆满沉积物的头骨时眸中神色不明。 “那个时代的雍国多灾多难。” “不只是世界壁垒上出现了缝隙,还有随之而来的洪水、海啸、地震、干旱、大疫……” “人在绝望时就容易走极端,所以就出现了很多今人以为的邪教组织。” 他顿了顿,继续道:“琥珀教的教义是牺牲小众成就大众。” “他们的大祭司认为,神最喜欢的东西是人类纯净的精血。” “所以他们创造出了应劫阵。” 钟意晚稍作思索,道:“所以这些头骨的主人都是自愿牺牲的?” 钟弈一默,极轻地叹了口气:“对,他们都是自愿被阵法剥夺生机的可怜人。” “从教徒身上剥离走的生机和灵气全都汇聚在了大祭司的身上,积累了足够多的灵力,大祭司白日飞升,成了仙。” 钟意晚眉头微皱:“大祭司给了教徒希望,却只为满足一己私欲,难怪是邪教。” 钟弈一乐,摇头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钟意晚满眼不解地看向他。 钟弈没再卖关子,直接道:“大祭司成了仙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各地布施道法,帮助深陷苦难中的平凡众生脱离苦海。” “可是后来,她发现凭借自己的力量还是不够。” “如同大厦将倾,一木又怎能支起危难中的众生……” 不知道联想到什么,钟意晚神色怔忡,落在钟弈侧脸上的视线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钟弈自顾自道:“她觉得是自己这个‘仙’的力量太弱。” “于是大祭司决定召集更多的信徒,创造出一个能够救他们于水火的神。” “只可惜……即便她选择以身入局,成为应劫阵中的献祭品之一,琥珀教的教众还是没能造出个神出来。” “而这个阵法也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钟意晚听得入了迷,追问道:“灾难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钟弈道:“后来雍国的王——黎惑,他从世界壁垒中得到了造物主落在那里的钥匙。” “他以钥匙作为种子,培育出了能够修补裂隙的不尽树。” “世界壁垒再次变得完整之后,他将种子回收。” “自那以后,黎惑一边收拢皇权,一边派手下前往各地赈灾。” 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钟弈抓了下脸:“嗐,我真是年纪大了,说起话时跟个小老头似的没完没了。” 钟意晚歪着脑袋看他:“没来这里的时候我是历史系的学生,本就喜欢这些人文故事。” “况且,只要是哥你说的话,我永远不会觉得多。” 跟钟弈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格外珍惜,又怎么会嫌弃对方话多。 何况他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直觉告诉他。 他和钟弈的相处时间不多了。 明明钟弈就在眼前,他却总觉得对方下一瞬就能化作清风散去。 越是这么想,钟意晚的心中就越发焦躁不安。 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钟弈的手,试图获得一点心理安慰。 钟弈眉眼一软,弯眸笑出了声:“二宝,你拉住我的手,我怎么结法印呢?” 他指向两人面前的骨塔:“再不把大祭司留下的阵法改掉,就算是作为钥匙而存在的我们,也会被阵法吸成人干的。” 钟意晚扁嘴,转而抓住了他的一截衣角。 钟弈揉了下他的脑袋以作安抚,接着以灵力割破自己的手指,点上属于那只大祭司的头骨。 某个瞬间,整座水下城市发出了一阵剧烈地震颤。 随后以骨塔为中心,无数的血红色咒文自沉积物下显现。 钟意晚心中的不安更甚,他来回打量着周遭景象,不动声色地向修改阵法的钟弈贴近了些。 钟弈一顿,分出部分心神将钟意晚护在自己身前。 他很熟悉这里。 更熟悉这个古老的献祭阵法。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阵法的修改工作便已收尾。 钟弈松开搭在钟意晚肩膀上的手,语气轻松:“我在应劫阵上稍微动了几笔,它现在会是属于你一人的聚灵阵。” “接下来一个月你待在骨塔里就好,直到把剩下的神格消化掉。” 钟意晚最后道:“哥,我的修为……” 钟弈抬起右手捏住他的脸,打断了他的话:“吸收掉神格以后你会直接成神,相当于白日飞升,而且没有飞升雷劫。” “神灵的体魄与肉体凡胎并不一样,你不用担心修为上涨得过快而导致肉身损毁。” “聚灵阵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你,消化神格的过程会消耗巨大的灵力。” “你需要有足够的灵力作为支撑。” “离秘境关闭还有最后一个月的时间。” “你需要在此期间把神格吸收掉。” 语毕,他轻轻一推,将钟意晚推进了骨塔内部,继而在入口处结起屏障。 一道薄薄的屏障之隔,钟弈背过身去,抱着惊阙剑为他护法。 钟意晚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几次过后,他还是选择把话压回心底。 他曾问过钟弈,为什么要把神格留给他。 钟弈的回答很简单,只说是为了让他好好活下去。 钟意晚明白。 按照他现在修为增长的速度,顶多一年半他就能突破渡劫期。 他没有仙骨,无法扛过飞升雷劫。 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有了神格以后他就能跨过飞升雷劫,实现原地飞升成神。 某种意义上算是“保研”了。 不过…… 钟弈为什么会知道保研这个概念? 哥哥跟自己不一样。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来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 所以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词? 钟意晚明里暗里试探过几次。 可钟弈比他圆滑的多,每次都能把他糊弄过去。 随后快速转移钟意晚的注意力。 越想心越乱,这样的状态根本不适合打坐修行。 钟意晚只得压下脑中的各种想法,在心中默念清心咒,以求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身后的人过了许久才入定,钟弈垂睫,右手大拇指不自觉地搓捻指腹。 珀海之外就是情天孽海。 离开桃林时玄都说的…… 他在情天孽海里究竟看到过什么东西? 还至于删除记忆? 待到身后的钟意晚彻底进入状态,开始吸收神格。 钟弈对惊阙剑低声嘱咐过几句,接着身形轻晃,很快便消失在原地。 —— 一旦开始闭关修炼,对于时间的概念就变得极为模糊。 待将神格全部消化完毕,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钟意晚牵挂着守在外面的钟弈,所以有意识地加快了吸收神格的速度,因此提前结束了闭关。 他从入定中醒来,睁开眼时,眸底隐隐有金光闪过。 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抬眼看向前方。 骨塔外的暗红色咒文闪动几次,随后便不堪重负般崩解消弭,熔进了湖水中。 经钟弈修改过的聚灵阵即将崩溃,守在骨塔外闭目养神的钟弈蓦地睁开眼。 他解开骨塔入口处的屏障,一把扯过满身天道法则的钟意晚,带人使用缩地千里从水下传送走。 两人落在七峰峰顶的某处古亭里,在这里刚好能够看到整个珀海的样貌。 钟弈在两人身上施了蒸干水汽的术法,接着一刻也不停地带人御剑直奔秘境出口。 注意到他脸色苍白,钟意晚担忧地探出脑袋:“哥,你怎么了?” 钟弈勉强扯了下唇角:“二宝,你闭关的时候秘境里发生了些事情。” “外面的情况……恐怕也跟秘境里差不了多少。” “太一宗不能待了。” “你家沈倦就在外面等着,出去以后你直接找他,记住,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钟意晚还没来得及追问,就看到珀海像是煮沸了的开水般不断地往外冒出水泡。 不止如此,他还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味。 钟意晚的视线落在第十峰。 他能感受到,那边有很多不属于此世的气息存在。 难道是裂隙? 秘境里竟然也会有? 钟弈看上去很着急,带他抵达秘境的出口后,钟弈回过头来:“我去接一下纪云京和姜南他们。” “秘境会提前关闭,时间很紧,你不用回来找我。” 钟意晚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死死抓住钟弈的袖子:“哥你……跟我一起走不行吗?” 钟弈摇摇头,一根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 “再见,小宝。” 钟意晚瞳孔骤缩,心中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根本来不及出手拦人,钟弈便抛下他御风行远了。 他一愣,回过神以后就要御剑追上去。 可他刚有动作,原本御风飞远了的钟弈又飞回了他身边,将他用力地揉进怀里。 钟意晚大脑懵然:“哥?” 不过一瞬,钟弈又松开了他。 看着他的眼睛,钟弈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 “你且安心离开这里。” “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那些长舌头的人都是怎么议论你的,你都不要管。” “天不会塌,有哥哥在。” 话音一顿,他垂下眼,很不情愿地说:“沈倦也不会让你有事。” 语毕,他用脚尖点了下惊阙剑,道:“带他走,别回来了。” 钟意晚慌忙去捉他的手,可钟弈这次直接使用缩地千里传送走了,他只来得及握住一段无痕无影的风。 惊阙剑的速度很快,载着他穿过秘境出口,向着头戴银质面具,脚踏火凤,立于百万魔兵前的沈倦而去。 半个天空都被魔族的巨大灵舟占据。 剩下的魔兵魔将列队整齐,凛然恭肃地御着法器,悬身位于沈倦之后。 钟意晚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低头时才发现修真界众人已被铁尔木率领的精骑军围在了秘境出口前的一片空地上。 刚落到沈倦身边,他便被人用力攥住了手腕。 沈倦压着脾气问他:“这三个月以来,陪在你身边的‘哥哥’是谁?” 第110章 疯言 算上进入秘境前的那两个月,再加上秘境里的三个月,两人近乎半年未见。 沈倦又长高了些。 声音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低沉。 气势也比先前更加凌厉冰冷。 明明是火灵根的修士,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块埋在北域雪原下方的万年寒玉。 冷润清寒,给人以距离感。 现在寒玉生气了。 被那种冰冷的视线扫过,钟意晚的身体也跟着僵住。 面具后,那双看向他时总是温柔纵容的黑眸,现在因为情绪不稳而变作了魔皇一脉独有的紫金色。 钟意晚喉结滚动,求生欲满满道:“别误会,那是我亲哥。” “同父同母的双生哥哥。” “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过。” 沈倦垂眼看着他,似乎在思索什么。 手腕上传来钝痛,钟意晚不适地挣了下,却被抓得更紧了。 他只得无奈地老实站好。 眼角的余光看到秘境入口正在缩小,他心中焦急:“灵山秘境就要关了?” “纪云京和我哥他们还在里面。” 沈倦皱眉:“纪云京早就出来了。” “你是最后一个从秘境里出来的修士。” 钟意晚呼吸一滞,连给沈倦顺毛都顾不上,当即就要重新返回秘境中去。 惊阙剑受过钟弈指示,因此钟意晚刚要有所动作,便被它结出来的灵力网捆成了粽子。 钟意晚眉心一跳:“惊阙!我哥还在里面!” 惊阙剑有灵,它又何尝不知钟弈有危险。 可钟弈在很早以前就给它下过命令,要它看好钟意晚,绝对不能让人出事。 见钟意晚情绪激动,惊阙剑索性直接用剑柄把人打晕。 “你……” 狗剑灵。 下手真狠。 好疼…… 正在气头上的钟意晚被强制关机,两眼一抹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沈倦将他打横抱起,随后轻描淡写地瞥向悬在一边的惊阙剑。 惊阙剑:“!!!” 惊阙剑九十度大鞠躬。 也不管沈倦接不接受,鞠完躬以后它便闪回了钟意晚的须弥戒中。 沈倦倒也没追究,神色淡淡地放任惊阙剑溜走。 即便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怀中人还在不安地小声唤着哥哥。 沈倦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周身气压也跟着一低。 恰在此时,一位身材魁梧的魔将骑着双翼鬃狮兽飞至沈倦身边。 魔将动作豪迈地行过一礼,垂首朗声道:“王,既已迎回王后,可要进行下一步行动?” 沈倦压下脾气,沉着嗓子道:“暂时不用。达赤那,你领着人撕开秘境入口,去寻一个人。” “那人和钟熠的相貌完全相同。” “找到他,确认他是死是活。” 达赤那拱手应下,骑着鬃狮兽飞远了。 秘境入口处,被困住的各路修士正在破口大骂。 钟意晚静心闭关的那段时间里,修真界新增了数十处裂隙,也就是修士们口中的异纹。 好在这些裂隙中并未出现异界恶兽。 修真界也就没再发生东海夷洲那类惨案。 但灵山秘境中裂隙就不一样了。 秘境的两处裂隙里都有异界恶兽向外涌出。 它们并非此世生灵。 因此不受鸿元大陆的天道法则束缚。 所以它们无视了灵山秘境对于修为的限制。 从裂隙中跑出来以后,大群恶兽在灵山十峰里肆意屠杀。 即便宗正盟及时做出反应,召集了各家各宗的隐世大能前来助阵。 可逃脱不及的修士们还是葬身于恶兽口中。 尤其是元婴期以下的修士,死伤尤为惨重。 要知道,异界恶兽的修为最低也能比得上元婴期大圆满的修士。 即便侥幸逃脱,秘境外还有声势浩大的魔界军队在等着他们。 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偏偏魔皇还是有备而来。 以灵山秘境的出口为中心,方圆百里都被某种压制灵力的阵法笼罩。 修士们出来之后不久就会发现自己无法调动灵力。 而失了灵力的修士连凡人都比不得。 如今宗正盟和修真界其他势力的援军全被魔皇率领的军队拦在了七百里外的湖州城。 灵山秘境外的诸位修士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 得知魔皇此行只是为了迎回他的魔后。 本就忿忿不平的修士们愈发恼怒。 眼看着十余位渡劫期的魔将合力,意欲将秘境入口撕裂。 再也忍不住的修士们怒骂道:“应逐星小儿!” “你想死别拉着大家一起!” “秘境里都是些异界恶兽,钟意晚已经出来了,你还要做什么?!” 沈倦在钟意晚的后颈烙下过星纹。 即便相隔万里,他依旧能够感知到钟意晚的相关状况。 因为知道钟意晚正在安全的地方闭关消化神格。 所以他才会隐忍不发,直到对方即将出关才有所行动。 魔界的探子遍布四界。 前脚灵山秘境里出现了裂隙,后脚沈倦就接到了属下传来的信息。 他的视线扫过一众面容熟悉的修士,最终落在被两名魔将压制住的江家家主江勉身上。 见火凤上立着的人一言不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修士们说的话愈发难听起来。 “竖子应逐星!” “你缺德事做尽,与叛徒钟意晚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一个是见不得光的魔界弃子。” “一个是上不得台面的男宠。” “当真绝配!” 围在这群修士旁边的魔将俱是脸色一变。 刚要出手,就听利箭破空而过,径直射穿了那名修士的头颅。 玄铁长箭斜着从口中刺穿,射穿喉部,沿着脊骨将修士的尸体死死钉在了地上。 沈倦瞥了眼从长弓上收回手的塔依汗,或者说努尔嘉。 对方已经恢复了女儿身。 即便没有易形丹的加持,她依旧身高八尺,几乎比得上沈倦。 努尔嘉身形颀长,裸露在外的右臂满是磅礴有力的肌肉,其上还有黑蝎刺青。 她踩在西域神雕的背上,爽朗大笑:“我这一箭射得可不错,还望君上回头赏我几只紫玉瓦腾盏。” “我家卿卿整日闹着要用瓦腾盏装葡萄酒,奈何最正宗的瓦腾晶石都在国库里存着。” 沈倦收回视线,淡淡地说:“少不了你的。” 努尔嘉舔舔下唇,鹰隼般的碧绿双瞳一弯,抱拳道:“那我就在这里提前谢过君上了。” 沈倦收回视线,就见怀中人不安地动了下。 钟意晚身体发寒,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像只脆弱易碎的琉璃,好像下一瞬就能化作指间沙散去。 沈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他的心情愈发低郁,表情也跟着冷了几度。 “红铃。” “属下在。” “带他去飞舟里休息。” 红铃躬身领命,接过钟熠后,抱着人几个闪身,轻盈落于中心处的那艘飞舟上。 经过刚才那一箭,识时务的修士们纷纷住了嘴,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地抬头望向火凤上站着的那名玄衣青年。 李攸和太一宗的其他同门站在一起。 她的身前就是此次负责带队的纪云京和姜南两人。 修士们在沈倦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转头就骂上了太一宗的修士。 姜南二人全当是狗在叫,表情淡漠的好像不是在说他们一般。 太一宗的小弟子们尚且年少,如今被一群老不羞的指着鼻子骂,心中是又气又委屈。 见自家师长没有怼回去的意思,他们也不好丢了大宗气度,只能憋闷地把受的气往肚子里咽。 陈玄商一向头铁,他率先受不住气,回骂道:“当年钟长老为救苍生而凝出逢春剑意。” “以一人之力渡尽天下苍生。” “那时候你们在哪儿呢?” “还世家长老,我呸——” “不过几个外府客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们有什么资格谈论四宗十二家的嫡系长老?” “还有啊,那些个主家子弟和几位世家家主都没开口,你们倒是狗叫得勤快。” “真本事没多少,跪舔的手段倒是多,哼。” 李攸搭上他的肩,扶着额头压低了声音道:“少说几句吧,过嘴瘾能有什么用?” “小心过后某些人给你使绊子。” 陈玄商歪过脑袋嘁了声。 仗着大家都失了灵力,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凑近李攸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魔皇应逐星就是沈倦了?” 李攸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完全不想理他。 陈玄商丝毫没有被嫌弃了的自觉,小嘴叭叭叭:“阿攸你不够意思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大白都成魔界的皇帝了,这你都不跟我说。” “让我过去帮他管管国库什么的也行啊。” “咱们都是朋友,我保证不贪。” 李攸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是鸡还是犬?” “还让你管国库。” “就你那核桃仁大点的脑子,三天不把大白的家底赔完我就跟你姓。” 陈玄商扒拉住她的肩膀,委屈巴巴地含泪控诉她区别对待。 人类和憨狗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李攸木着脸,敷衍地回陈玄商以“啊对对对”,“啊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直到秘境入口处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巨响,陈玄商这才消停了些。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被高大树冠堵住的灵山秘境入口。 靛蓝色微微泛着紫的宽大叶片将入口处完全堵死,风吹过,带走一阵令人安心的异香。 奉命撕裂秘境入口的达赤那神色犹豫,他屈膝跪在沈倦面前,沉声道:“属下无能!” “此树古怪至极,任何攻击都无法撼动它半分。” “树干已经把入口堵死,君上您看……” 还没等沈倦回答,那群被魔将压制住的修士里,不知是谁癫狂地大笑道:“哈哈哈……不尽树!” “传说中能够沟通天地的神木!” 周围人疑惑地看过来,江家家主江勉躬起身子,抬手撑住脸,低声哑笑。 “你们都不知道吧,不尽树能够修补界域上的异纹。” 界域就是世界壁垒,而异纹是修真界对于裂隙的说法。 修士们将信将疑,窃窃私语声不断。 江勉眸色阴郁,他恶劣地勾起唇角,抬眼看向某艘飞舟。 “不止如此,不尽树还是造物主留在界域里的钥匙,得到它们的人必能得到整个天下。” 有修士不解:“它们?” 江勉的双眼布满血丝,他瞪圆了眼高声道:“不尽树同根双生,自然也有两颗种子。” “两颗种子,两把钥匙,兄弟世界……” 他兴奋地舔舔下唇:“不尽树的种子可是这方世界的阵眼。” “没想到传说会是真的……” 就在这时,他蓦地回头,大声道:“钟意晚他们兄弟俩就是钥匙!” “杀了他们!只要杀了他们就能堵上异纹!” 陈玄商被这番传播邪教似的发言给震住了。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下巴,不可置信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哪家教派还用活人祭祀?” “江家家主怕不是疯了吧?” 李攸眸光一动,唇角上扬:“可能是秘境里待久了,得了失心疯吧。” 其他修士的反应大多与两人类似。 关于不尽树和古雍国的记载本就少得可怜。 意识到其中真相会对钟意晚不利以后,沈倦便有意地派人将相关记录抹去。 所以整个鸿元大陆里真正了解不尽树的人少之又少。 知道钥匙在哪,钥匙是谁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修士们看江勉的眼神像在看某类怪物。 “我早就说过江勉精神状态不好,现下看来他果真是疯了。” “听说他年轻时疯狂追求沈千月,但被沈千月的师兄钟意晚狂扁了一顿,他爹来领人时都差点没认出他是谁。” “刚刚那般疯言疯语不排除公报私仇的嫌疑。” “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钟意晚是阵眼的话,杀了他岂不会导致大陆被毁灭?” “所以才说江勉疯了啊。” 沈倦神色寡淡地看着下方上演的闹剧,眸中情绪平静。 傅敖落于他身后,问道:“主子,需要我把那人做掉吗?” 沈倦收回视线,道:“不用。” “堵不如疏,越想瞒着什么,越是瞒不住。” “杀了江勉反而坐实了他所言的真实性。” 他召出河洛古卷在手,对身边的魔将们吩咐道:“按先前的计划来。” “名单上记着的人一个不留,剩下的无关人等全部哪来的送回哪里去。” 达赤那和其他十几位魔将齐声应了好。 下方很快便传来了利器穿透血肉,劈碎骨头的沉闷声响。 沈倦表情不变,单手展开河洛古卷,他以灵力为笔,在其上写了一段咒诀。 下一瞬,沈倦直接越过了被不尽树堵死的秘境入口,进入灵山秘境内部。 第111章 穷途 钟意晚是痛醒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过去了多久。 刚醒来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跟喝酒喝断片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钟意晚试着抬了下手,却发现四肢沉重无力。 骨头就像是被人打碎了一样,稍微有所动作便是一阵剧痛。 视线迟迟找不到焦点,看什么都是模糊的重影。 他浑身疼得厉害,本想叫沈倦过来,出口时却变成了小兽呜咽般的呻吟。 勉强适应了碾碎全身骨头的剧痛以后,各种知觉迟钝地回笼。 钟意晚慢吞吞地意识到自己正泡在汤池里,身上只穿着件宽大轻薄的浴衣。 鼻间充斥着苦涩难闻的药味,水面上还漂浮着模样奇怪的药材。 过分熟悉的感觉把他拉回了当初淬体九重的糟糕体验。 他咬牙,在脑中呼喊系统:“弹弹,你还在吗?” 一阵叮叮咚咚的开机声过后,熟悉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系统000000重启成功,本次开机时长32秒,超过99.3%的系统。】 【当前世界〈破天〉,宿主绑定角色‘钟意晚’……】 公事公办地播报到一半,系统倏地发现钟意晚虚弱得不成样子。 不止如此,他家宿主的气息微弱得简直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看上去下一秒就能嘎了。 系统话音一顿,担忧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钟意晚被剧痛折磨得只想一头撞死在浴池边缘,完全顾不上其他的。 他艰难道:“麻烦你帮我调低痛觉感知度。” 【请宿主稍等。】 系统不敢浪费时间,赶忙调出相关面板,熟练地在上面进行操作。 可他才刚刚有所动作,就发现整个面板都变成了灰白色。 与此同时,系统空间里升起无数个红色感叹号。 三角形的红色标志不断闪着光,刺得人眼睛疼。 系统愕然:【我好像出bug了。】 这是他统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间无法确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宿主稍等,我去排查一下故障原因。】 系统的声音很快消失,钟意晚喊了几次都没得到回音。 他撑在浴池边缘,想要从中翻出去。 奈何四肢疲软无力,就跟被压路机碾压过似的,软趴趴的像是面条一样,而且一动就疼得厉害。 得亏浴池的水不深,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怕是会溺死在这里。 他无力地向下滑去,直到胸部以下的地方全被温热的池水浸没。 “沈……倦,沈倦……” 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前殿响起。 钟意晚痛苦地缩紧身体,可紧接着,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跳进了浴池中。 下一秒,他被人抱到了怀里。 “我在。”沈倦靠在浴池边缘,好让钟意晚能够放松身体趴在自己身上。 他撩开被水打湿,贴在钟意晚右脸上的头发。 看对方低垂着眼咬紧下唇,他眉心一凝,放缓了声音道:“还记得同心契吗?” “你先试着用一下灵力,若是灵力运行没有问题,就跟我一起念诀。” 同心契是道侣之间签订的一种法契。 既能实现伤害转移,又可以和道侣平摊自己受到的伤害。 大脑缓缓运转,钟意晚反应过来沈倦想做什么。 望着眼前模糊的重影,他咬紧牙关,道:“不要。” 他身体疼得厉害。 连说出口的话都变作了气音。 听着轻飘飘的。 沈倦听岔了。 他以为钟意晚在这时候还想着求欢。 因此他先是一愣,随后眼神复杂道:“现在吗?” “你这样……能受得了?” 男子汉大丈夫,字典里就没有不行这个两字。 虽然不知道沈倦为什么要把他泡在药池里,但对方不会害他。 自己的苦自己受着就行,他不想看沈倦跟自己一样痛苦。 倔驴脾气的钟意晚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点了点头。 沈倦不知他心中所想,看到钟意晚点头,他的表情顿时更加复杂了。 他哄道:“这时候不能……等过几天了可以吗?” 对上钟意晚迷蒙的双眼,他解释道:“你现在的情况不好,有各种外因的催化,作为种子,你就快成熟了。” “可你的身体尚且容纳不了那么多灵力。” “所以需要泡药浴,强行把你的体质提上去。” “现在正是关键时期,钟熠。” 钟意晚艰难地眨眨眼,努力分辨沈倦话中的意思。 种子就要成熟了? 难道跟他吸收的神格有关? 对了。 哥哥! 他张了张口,想要问沈倦钟弈怎么样了。 可想到对方抱起醋坛吨吨吨的模样,他又悻悻然止住了心思。 看他情绪不高,沈倦犹豫片刻,轻声哄道:“你和我一起念诀,我亲你一下可以吗?” 钟意晚艰难地从他胸口抬起头,因为剧痛,整张脸都变得极为苍白。 他几乎是从牙关里往外挤出话来:“不念诀。” 不想看你痛。 他难受地皱紧眉头:“你把我打晕。” 就跟惊阙剑用剑柄把我打晕那样。 长痛不如短痛,还是一手刀劈晕来得利落。 不知道想起什么,他恹恹道:“或者对我用昏睡咒。” 反正你擅长这玩意儿。 十七八个昏睡咒打下去,他就不信自己还能被痛醒。 沈倦垂下眼看他,放在钟意晚腰间的手缓缓握紧。 他声音沙哑:“从灵山秘境回来以后,你昏过去了四个月,再睡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钟意晚一懵。 四个月? 被疼痛麻痹的脑细胞瞬间变得活跃起来。 他也顾不上沈倦会不会吃醋,拼尽全力提高了声音问道:“我哥……钟弈,他怎么样了?” 看他惨白着脸神色焦急,沈倦抿直唇线:“我进过灵山秘境找他,可里面没有他。” “整个秘境都生满了不尽树,那两个裂隙也被补上了。” 顿了下,他补充道:“不尽树是种子成熟之后的产物。” “若是分裂种子的神魂,或者分割血肉,都可以生出新的分支。” “古籍有载,不尽树可以修补世界壁垒上的裂隙。” “但其实不只有这一种方法可以修补裂隙。” 钟意晚双唇颤抖:“其他方法是什么?” 沈倦:“找到坤舆图,配合勘天鉴使用,去往‘造物主’所在的那个世界。” “把他们操纵三千世的星盘夺走,拿回来以后,让惊澜在上边进行修改,把裂隙修补好。” 钟意晚的呼吸骤然急促,他道:“星盘?” 沈倦解释:“那是一种定位三千世的仪器,方便他们的人撬开世界壁垒,偷取生机送去新世界。” “星盘中存有三千世里全部种族的记录。” “类似于记录英雄传说的话本原稿。” “只要在原稿上稍作修改,便能更改主人公的性格特征。” “至于坤舆图和勘天鉴,”沈倦一顿,道:“勘天鉴是启动飞舟的钥匙,坤舆图则是追踪造物主所在世界的罗盘。” “这两件东西我已经拿到手了,唯一需要在意的是那艘去往造物神所在世界的‘飞舟’。” 钟意晚大脑嗡鸣。 剧烈的痛感加上涌向脑中的庞大信息量,两者的影响下,他的意识一阵恍惚。 沈倦看出了他的力不从心,于是歇了继续解释下去的心思。 “你静心休养就好,万事有我。” 钟意晚呜咽了声,痛得呼吸都在发抖。 他像是只濒死的幼兽般蜷紧了身子,牙关都在打颤。 看他这样,沈倦心里也不好受。 从灵山秘境里回来以后,钟意晚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原因不明。 更糟的是,四界的灵力就跟疯了似的往钟意晚身体里钻。 险些将他的丹田撑爆。 沈倦试过将他的灵力封印起来。 可封住灵力之后,钟意晚的身体就跟树木一样生出了根须,牢牢地扎进地里。 这种诡异的变化沈倦也是第一次见到。 无奈之下,他只得解开了钟意晚身上的封印,让对方连着泡了四个月的药浴。 正常人这样的话身体早就受不住了。 偏偏钟意晚承住了一次比一次猛的药力。 虽然他一直不曾醒来,但值得庆幸的是,钟意晚的身体没再发生那种诡异的变化。 淬体之后,钟意晚的丹田和经脉也比以往更加强韧有力。 体内的灵脉拓宽了百倍不止,就算一次性吸收过多灵力也不会爆体而亡。 “沈倦……” 我好疼。 话到嘴边,他还是止住了。 眼看着钟意晚的身体正无力地往下滑,沈倦赶忙揽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胸口作支撑。 “就这几天了,千万不能睡。” “睡了……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天知道钟意晚昏迷的那四个月里,他有多心急。 入梦、探寻识海、解魂术…… 他不知道用了多少种方法,可都无法将钟意晚唤醒。 惊阙剑只是好心将钟意晚打晕。 却不曾想外界的灵力趁他意识不清,强行涌进躯壳。 若不是守在钟意晚身边的红铃及时发现不对。 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钟意晚了。 沈倦抱紧他:“别睡,求你了。” 钟意晚无精打采地攀在他的肩膀上,视线一点点聚焦,这时他才有功夫打量起眼前的人。 沈倦并没有穿外衫,上半身只有一件雪白对襟的鹤纹里衬,袖口挽起。 望向他的眉眼不再是吃飞醋时的冰冷委屈,如同春雪初融般冷冽温柔。 脑后松松垮垮地束了个低马尾,和耳边的赤色流苏一起垂在肩上。 钟意晚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过了会儿后,他又满面疲倦的耷拉下眼。 沈倦心中慌乱,还以为他又要昏过去了。 “钟熠?” “别睡……” 钟意晚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只知道自己终于勇了一次,扒拉住沈倦的肩膀就吻了上去。 耳边吵闹的声音没了,但大脑中的嗡鸣声却没消失。 钟意晚松开了他,脱力般滑倒在他身上。 这次他疼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耳朵还能听到沈倦在叫他,意识也依旧清醒。 可他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淬体好疼。 哥哥撕裂自己神魂和血肉时…… 是不是也是这么疼? 钟弈骗了他。 进入灵山秘境,陪在他身边的从来都不是钟弈的神识。 而是一抹神魂。 如果真有修补裂隙的另一种方法存在,他必须要告诉钟弈。 沈倦手忙脚乱地抱紧瘫软在他身上的钟意晚。 “你还醒着吗?” “跟我一起念同心契的口诀好吗?” “钟熠?” 钟意晚呼吸微弱,跟个垂死之人没什么两样。 即便泡在热水里,他的手脚仍跟冰块一样冷。 沈倦刚一触碰到,心中便漫上一层寒意。 钟意晚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半阖着的眼里少有生气。 “巫族……” 沈倦一愣:“什么?” 钟意晚艰难地抬起头来,凑近他耳边:“去巫族。” “我哥……巫族。” 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话后,他再也没了力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生机的娃娃一样瘫软在沈倦怀里。 只有不住颤抖的身体,以及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离这轮淬体结束还有两刻钟的时间。 沈倦神情慌乱地看向他。 若非实在受不住,钟意晚也不会被痛醒。 这证明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但向他涌来的灵力却源源不断。 沈倦烦躁至极,他抱起钟意晚,使用缩地千里带人去了关押惊澜的地牢。 修真界原定在问道大会结束之后审问大妖惊澜,然后借此引出关于裂隙的处理方法。 但被半路杀来的沈倦搅局。 惊澜被魔族劫走,修士们被魔兵困于一隅。 如今惊澜就被关押在宫禁地下百米深的暗牢里。 为了防止他从这里逃走,十条布满咒文的玄铁重链将其牢牢缚住,四肢都被捆在岩柱上不得挣脱。 看到沈倦抱着钟意晚过来,惊澜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倏地变作血红。 他死死盯着倚在沈倦颈侧的钟意晚,干裂苍白的嘴唇轻启:“种子就要成熟了,你阻止不了。” “这是我的先祖设置在此世的自我保护程序。” “一旦这个世界遭遇重大危机,种子便会被动地向外吸取养分。” “直至发育成熟,直到他能够撑起这个濒临破碎的世界。” “他是属于这个世界的钥匙,成熟的速度只会更快。” 第112章 藏星 上一世,四界同样迎来了这等灭顶之灾。 分隔不同世界的界域上出现了无数个裂隙。 杀不尽的异界恶兽自裂隙中跑出,屠戮它们看到的一切活物。 所过之处只余白骨碎尸。 可那个时候没有钟熠兄弟俩,更没有不尽树。 那时候不尽树只是一种传说,无人见识过其真面目。 人一旦陷入绝望就容易走极端。 父不父,子不子,人世不如地狱。 沈倦亲身经历过那个濒临破碎的世界。 也正因为他亲眼看过四界的末世时代。 所以他比谁都不想再体会一遍那种痛苦的压抑。 天道给予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让他遇见一个特殊的人。 沈倦遇到了,也放不下了。 如果拼凑起四界的代价是建立在钟熠的牺牲之上…… 他抱紧怀中的人,沙哑着嗓子道:“那艘飞舟在哪里?” 惊澜意味不明地一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倦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前往泰坦族的飞舟在哪里?” 惊澜动了下被吊起久了,有些麻木的手臂,仍然没有回话。 他的这个种族名为泰坦族,也叫天族。 四界的上古典卷里有不少关于他们的记载。 数十万年前的莽荒时期。 在那个时代的象形文字里,“天”字便是为了他们的这个种族所创造的。 泰坦族身负诅咒。 他们的族人享有万年寿命,而且人人都能使用空间异能创造小世界。 但这个族群会被动吸取周边活物的生机。 甚至连他们创造出的小世界里都没有任何生命波动。 因此泰坦族是他们所在的星球上最不受待见的一类物种,经常会遭到其他族群的驱逐和围杀。 泰坦族人性格温顺。 再加上他们的族人更擅长修造工具和其他技术类科学创造,并不擅长操弄武器。 所以在跟其他族群的战争中,泰坦族几度濒临绝种。 后来,他们的族群里出现了一位大英雄,也就是惊澜的先祖。 这位先祖是唯一一个能够创造出活物的泰坦族人。 为了让族群延续下去,先祖率领泰坦族人和自己星球上的其他种族签订了停战协议。 可作为弱势的一方,他们签订的是一份极不平等的协议。 协议上有言,泰坦族必须退居整个星球上最荒芜的地域。 并且此后千百万年都能不再踏出领地。 那时候的泰坦族即将灭族。 即便知道这份协议对自己有多么不利,可为了保存族群延续的火种,先祖还是答应了。 此后,整个族群超过八成的食物来源都依靠大英雄创造的三千世。 可以说,三千世是给泰坦族提供养分的“羊圈”。 其中的生灵也不过是他们族人无聊时取乐的玩具。 但现在,羊圈中的羔羊却试图跳出羊圈,甚至还想杀掉主人。 自从被沈倦带回魔界以后,惊澜就被强行喂了各种灵药。 之前在太一宗二十多年的囚禁生活,惊澜的神魂遭受过重创,丧失了绝大部分的关于泰坦族的记忆。 沈倦命人不遗余力地救治他,这才让惊澜回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那段记忆。 当年,泰坦族中的学者发现。 因为现世某个组织的空间穿梭,导致鸿元大陆与它兄弟世界间的世界壁垒出现了裂隙。 为了不让羊圈中的羊群发现三千世的秘密。 泰坦族的长辈命惊澜前去修补鸿元大陆和其兄弟世界间的世界壁垒。 但谁也没想到惊澜竟能被时空旋涡影响到,跌进了世界壁垒里。 惊澜依旧垂着头,他喃喃道:“泰坦族的学者能够利用星盘来监控三千世中的生灵。” “钟熠对应的鸿元大陆和他哥哥对应的现世是一对兄弟世界。” “但现世的人竟然狂妄到想要找到造物主的所在。” “无数次的空间穿梭导致世界壁垒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隙。” “你是重生而来,也曾短暂地到过泰坦族所在的星球,那你应该知道。” “这么久没有新的工程师被派来修补世界壁垒,甚至他们还撬出了更多的裂隙。” “那大概率是泰坦族要放弃这两个世界了。” “此世的天道给了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将时间回溯到一切未开始的时候。”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泰坦族中的学者们只会更加极端。” 沈倦眉心一跳,暴躁道:“我管他极端不极端。” “你先祖落在世界壁垒中的飞舟在哪?” 惊澜抖了抖身子,像是在笑:“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那艘飞船早就坏了。” 他终于再次抬起眼来,黑藻般的头发凌乱地垂在眼前。 乱蓬蓬的头发下是一双血红的眼睛。 “我的先祖乘坐飞船来了这里,是他带给了你们文字、语言。” “他死后,身躯化作了现在的灵山秘境。” “他是我族品德最为高尚的学者。而你们作为他的造物,却从来不知感激为何物。” “他的尸体成了你们发掘机缘的宝地。” “他带来的文明火种被你们用来创造武器、法术,然后再把武器对向与自己一样的生灵。” “仁慈的造物主从来不舍得将天灾降临于他的造物身上。” “从来都是他的造物让自己千疮百孔。” 惊澜嘴唇颤动:“你死了那条心吧。” “你找不到飞船。” “这一对兄弟世界充满罪孽,早该被抹杀掉了。” 怀里的人虚弱地小幅度喘息,脸上毫无血色。 跟惊澜对牛弹琴了这么长时间,沈倦的情绪早就处于失控的边缘。 “我只要钟熠活着。” 其他人,甚至包括沈倦自己,怎么样都行。 只要钟熠活着。 沈倦本就不是什么圣父。 更不是许多年前那个一腔热血,想着护佑天下苍生的傻小子。 爱是自私的,卑劣入骨的,一次只够给一个人。 倚在他肩侧的钟意晚乏力地半睁着眼望向他。 奈何他的视线一直找不到焦点。 即便两人离得这般近,但落在他眼底,沈倦还是团模糊的白雾。 “沈倦,我难受。” 钟意晚感受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腿里长出。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就像骨肉里生出了千万只虫子般。 痒极,痛极。 看清了他的情况后,沈倦的表情空白一瞬。 钟意晚双腿的血肉正往外生出一截一截的树根。 白嫩脆弱的根须还在试图往沈倦脚下的地砖里钻。 沈倦紧咬下唇,指尖凝出剑意,轻易便将几根即将接触到地面的根须斩断。 鲜血自断面涌出,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 封住钟意晚的大穴止血时,沈倦的手都在颤抖。 看着钟意晚难受地靠在他颈侧喘息,沈倦喉间一哽,眼眶微红。 他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哄着钟意晚,让他别怕。 但在取药包扎时,沈倦接连抖落了四次药瓶。 惊澜看见了这一幕,他眸光微滞,哑着嗓子道:“种子的成长不可逆。” “砍断根须如同断他血肉。” “没用的。” 沈倦咬紧下唇一语不发。 自钟熠体内生出的,不是他的血肉是什么? 可他不能放任钟熠变成不尽树。 钟熠是活生生的人,为什么非要这样…… “能不能换副躯壳……” 惊澜眼皮子一动:“没用。” “他哥哥的身体被诺亚方舟的主系统接管了。” “可结果怎么样你也知道,钟弈的神魂能够化作不尽树。” “但他原来的那个身体却不会。” “因为神魂所依附的那个躯壳会被默认为种子的身体,成熟后便会生根发芽。” “所以就算更换一个更健康的身体,他还是会出现这种变化。” 沈倦专注地看向钟意晚。 话却是对着惊澜说的:“钟弈就要死了。” “是你熟悉的那个钟弈。” 惊澜被关的久了,不是十分了解外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他不知道钟弈决定代替钟意晚去修补裂隙。 他还以为钟弈是被钟意晚影响到了,因此才变作了不尽树。 “你什么意思?” 沈倦连半分眼神都吝于给他:“字面意思。” “他要代替弟弟修补裂隙。” “所以告诉我飞舟在哪。” “或者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兄弟俩化作不尽树。” 惊澜沉默地注视他,被长发遮住的面上尽是纠结之色。 现场的气氛冷至冰点。 良久他才道:“不尽树的种子可以回收。” “只要把裂隙修补完整,他们的任务便完成了。” “他们的神魂依旧可以进入轮回。” 沈倦垂着眼睛:“我没资格预定他的下一世。” 钟熠生性自由无羁,不喜欢被拘着。 藏行宫的那段日子把他困得愈发沉默。 先前两百多个日夜里,沈倦都在后悔。 当初就不该把人强硬地困在身边。 钟熠首先属于他自己,然后才属于沈倦。 轮回过一世的钟熠是自由的,却再也不是沈倦熟悉的钟熠了。 听过他说的话,钟意晚眸光一滞,愣愣地望着他。 “未来虚无缥缈,我只要他的现在就好。” 沈倦转眼看过来,压着脾气再次道:“麻烦你告诉我,那艘飞船到底在哪?” 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惊澜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某种极为偏执的东西。 惊澜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道:“它在现世,被一群人拿去研究了。” “依据那艘飞船,那群人将派遣宿主探索造物主所在世界的计划定为‘诺亚方舟系统起源壹号’。” 诺亚方舟系统就是系统000000的直属上级。 同时也是穿书局那帮人最核心的高级计算机。 钟意晚心中一紧,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他扒拉住沈倦的衣领。 “系统……我和你说过,是他们送我过来这里……” 沈倦眉眼缱绻温柔,贴上他的额头轻轻蹭了下。 沈倦放轻了声音道:“我知道,你说的我都记得。” “别急,有我操心这些事。” 惊澜在这时插嘴:“只要你能把那艘飞舟带回来。” “我应该有办法修好它。” 沈倦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指尖凝出的剑意将一截试探着往地砖缝隙里钻的根须斩断。 惊澜见状,思索着开口:“这样不行。” “你试过将灵力阻隔在外界,不让他被动地吸收吗?” 沈倦:“试过。就算是在毫无灵力,甚至是毫无生机的小世界里,他仍会有这种变化。” 惊澜提议:“泡药浴呢?” 沈倦摇头:“药力一次比一次强,他已经受不住了。” 这下就连惊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尚在泰坦族时,他就一直搞不懂关于种子的理论知识。 他明白任何事物都有其核心。 但却不明白——为什么作为世界核心的种子会是一个有自我意识,会哭会笑的活物。 明明死板的机械才是维护世界秩序的最好帮手。 至少机械不会像钟熠他们兄弟俩一样影响身边人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机械会绝对地服从命令。 只要初始时设定的程序没错,它们执行的命令便是正确的。 但他的先祖却将三千世的存亡压在了这样一群有思想的种子身上。 惊澜不懂。 回过神时,他面前已经没了沈倦两人的影子。 —— 藏星宫侧殿的浴池。 钟意晚坐在浴池边缘,双腿浸没在水下,上半身被沈倦单手揽着。 他的状态算不上好。 虽然恢复了些力气,但意识仍是昏昏沉沉的。 说的话也不连贯,到处都是语病。 跟酒坛子里泡了十九年的醉汉一样。 “好丑。” 他嫌弃地从自己腿上撇开眼睛。 沈倦抚过他的头顶,道:“不丑。” 钟意晚执拗地说:“丑,章鱼须都比它们可爱。” “比我姥姥家菜地里的大白虫子还丑。” 沈倦被他的形容逗笑,眼底却慢慢染上湿润的红意。 “你不丑。” “很可爱,我喜欢的。” 钟意晚的眼神落不到实处,他有些沮丧:“祖父祖母喜欢精致漂亮的孩子。” “他们都喜欢哥哥。” “他们以为,弟弟才是死在火里的那个孩子。” “妈妈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弟弟也希望死的是自己。” “那个晚上真的好冷,好安静。” 沈倦的声音艰涩:“你是因为这样才怕黑的?” 钟意晚眨眨眼:“谁怕黑了?” “我在家里藏了颗星星。” 沈倦喉结滚动,他佯装轻松地说:“我也藏了一颗。” “现在就在我身边。” 第113章 发芽 去往巫族的飞舟上。 钟意晚正与系统交谈。 自他醒来后已经过去了九天。 第五天时,他的身体终于停止了异常变化。 但直到第八天,在各种保命灵药的加持下,他的身体状况才算好了一点。 至少眼睛能够看清东西了,意识也还算清楚。 【宿主原本所在的现世出现了和鸿元大陆同等规模的危机。】 【只是表现形式有所不同。】 【鸿元大陆出现了裂隙和恶兽。】 【现世则是星球磁场急剧变弱,即将发生磁极反转。】 钟意晚嗯了声,抬手在笔记上写下这则消息。 意识清醒了些后他就总是忘记东西。 沈倦或者其他人跟他说什么话,他转头就能忘掉。 行为上也越来越不像个人类。 动作僵硬迟缓还算小事。 思维变得木讷迟钝才是真的糟糕。 写到一半,钟意晚握着小狼毫的手一顿,他把笔放在翡翠湖石笔搁上,眼底尽是茫然。 “我刚刚……问过你什么来着?” 系统耐心道:【你问我为什么会出现故障。】 钟意晚点点头,道:“是因为现世的磁场变弱对吗?” 系统:【是。】 【一夜之间,蓝星的磁场削减了90%,太阳风暴影响到了系统主机。】 【导致系统大范围的故障。】 钟意晚飞快地记下这则消息,准备到达巫族以后将这些事情说给钟弈。 系统继续道:【除却无线电通讯与卫星定位受到影响以外,蓝星还发生了很严重的洪水。】 【穿书局本名人类科学研究异象管理局,隶属于诺亚方舟系统总司。】 【总司的研究人员在很多年前就预见了这场灾难。】 【为了保存人类火种,总司派遣宿主前往各个世界执行所谓的‘任务’,实则是进行荒土开拓,同时寻找造物主。】 钟意晚问:“说出这些事情你不会受到惩罚吗?” 他记得系统说过。 有关世界真相和穿书局的问题是不能被宿主谈论的禁忌。 系统无奈:【派遣宿主进行荒土开拓的事情你本就知道。】 早在钟意晚兄弟俩重逢时,钟弈就跟他说过这件事。 只是钟意晚忘了。 系统补充道:【你放心。】 【主系统已经被电磁脉冲搞崩溃了,现在总司和穿书局的人都管不了我。】 他家宿主的状态太过糟糕,记忆像是从筛子里漏出的流沙一样。 自我意识也在一点点丧失。 似乎是这个世界在逼着他,让他变作不尽树来修补裂隙。 钟意晚怔忡了会儿,无措地摩挲着掌心的狼毫。 “我哥变作了不尽树,可他没有出现我这种情况。” 系统迟疑地说:【或许是因为你和这个世界更适配?】 钟意晚才是属于此方世界的钥匙。 而如今正是四界存亡的危机时刻,作为钥匙,他出现这种变化并不奇怪。 根据系统手上掌握的信息来看,鸿元大陆的情况很糟糕,大大小小的裂隙遍布四界。 世界壁垒就跟钟意晚的记忆一样,几乎就要漏成筛子。 不断有生机从中流出。 细沙一样,任谁也抓握不住。 同时,又有异界恶兽从中流入大陆。 千万个平凡众生苦不堪言。 钟意晚觉得系统的猜测不无道理,他低下头,心情低落地在笔记上写了最后一句话。 随后他将狼毫搁置一边,向系统问起了现世那边的情况。 说话间的功夫,笔记上的墨水已然变干。 他将笔记合上,收在了须弥戒中最显眼的位置。 视线扫过腕上的红绳时微微停顿。 如今又是一轮冬。 巫族地处西南,群山环抱,气候湿热且多瘴气。 即便已经是十一月,体感温度仍跟修真界的早春一般无二。 但钟意晚出门时还是在身上裹了件极厚的大氅,如此他还觉得冷,便在外头罩了件毛绒厚实的雪色披风。 随侍在他身边的玖柒替他将披风的穗带系好,接着将一只异兽纹手炉交至他手上。 钟意晚轻声道了谢。 玖柒低眉。 不用他提,玖柒自觉地引着他去找沈倦。 飞舟上设了药室,里面全是钟意晚需要用到的各类药材。 护在他身侧的龙骁卫皆身着玄色劲装,腰缀蹀躞,侧挂黑柄横刀,个个面色冷然。 玖柒稍滞一步跟在钟意晚身后,只在需要推门的时候上前一步,替他将门打开。 药室。 主管魔宫御药的奉常司医行令丞正满头冷汗地跟沈倦说着什么。 后者垂着睫,面上无甚表情。 钟意晚被扑面而来的药味呛到,重重地打了两个喷嚏。 正在谈话的两人被他这边的动静吸引,同时转头看过来。 医行令丞对钟意晚行过一礼,看沈倦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吩咐,便跟龙骁卫一起退下了。 药室内只余他们二人。 室内有保暖的阵法存在,角落里还放了火炭盆,舒适的温度令钟意晚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些。 他揉揉鼻尖:“一个时辰到了,我来泡药浴。” 沈倦沉默地挽起袖口,接过他脱下的披风叠放整齐。 钟意晚拉住他的手,和沈倦一起穿过排列整齐的药柜,拐进内室。 将要进入浴桶时,沈倦拉住了他,声音低哑:“这次的药劲很烈,你受不住的时候叫我。” 钟意晚道了好,神情自然地任由身体没入水中。 在现世的那场灾难中,主系统的主机受损。 他家核弹受了影响,各类面板都变成了无法响应的灰白色。 所以没有办法帮他调低痛觉感知度。 钟意晚只能靠自己熬过一次比一次疼痛难忍的药浴。 好在一切痛苦都是值得的。 尽管外界的灵力依旧跟疯了似的直往他丹田里钻。 但经过药浴淬体。 以及沈倦没日没夜地为他疏导灵力运行。 钟意晚体内的筋脉拓宽了千百倍不止。 至少不用担心身体会被过多灵力挤爆。 沈倦静静地看了会儿浴桶中钟意晚的背影,眸底情绪酸楚。 最喜欢的那缕春风即将消散在眼前。 那种感觉好似钝刀凌迟。 直到把骨血分割完毕,露出颗挣扎着跳动的心脏。 似乎是因为浮在水面的药材味道太过酸涩难闻,钟意晚觉得身后的橙花香也染上了涩意。 他闭上眼睛,一手搭在浴桶边缘,撑着额头假寐。 在他昏迷的那段时日,沈倦昼夜不休地为他引着筋脉里乱窜的灵力,生怕他炸成人肉烟花。 从他的身体开始“生根发芽”开始,他便觉醒了不尽树沟通天地的天赋。 他知道四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也知道世界壁垒上的缝隙总共有八百三十六个。 可他正在一点点忘记过去十九年的记忆。 包括遗忘沈倦。 今晨初醒时。 他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倦,对方搂着他,眼神凄楚。 钟意晚差点把他认成陌生人,缓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沈倦。 而他甚至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是钟熠,星光熠熠的熠。 他还以为自己是钟弈。 鼻尖萦绕的橙花香渐渐变淡。 沈倦应该是去给他调配内服需要用到的药了。 钟意晚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向腕上的红绳。 隐没于水下的双腿再度发出一阵痒意,一截白嫩柔弱的树根试探着想要往外钻出。 钟意晚神情不变,一把握住那截根须,掌心凝出剑意“予”,瞬间便将根须碾作血沫融于水中。 苦涩的药味冲淡了水下的血腥。 立于桌案前调配药方的沈倦并没有意识到不对。 钟意晚垂下眼,看到了冒出水面扭动的、更多的根须。 他就像不知疼痛般,重复着亲手碾碎自己血肉的活动。 乌青发黑的药水掩盖了其下的血腥。 正在控火煎药的沈倦鼻翼翕动,皱紧眉头望向钟意晚的方向。 “钟熠?” 钟意晚手下动作不停,再次碾碎一截树根。 因为失血过多,还有躯体上过于强烈的痛感,他面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 钟意晚努力稳下发抖的身体,佯装无事道:“我没事。” “不算太疼,还能忍下去,你放心。” 随后他转移话题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巫族?” 沈倦眉心蹙了蹙,回道:“不到半个时辰。” 钟意晚唔了声。 沈倦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索性凝出一个替身代替自己熬药。 脚步声越来越近,钟意晚缓慢地眨了下眼,毫不留情地拔掉了胳膊上生出的根须。 沈倦看到了这一幕,他瞳孔骤缩,一把拉住钟意晚的胳膊。 “你刚刚——” 钟意晚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像是赌气般道:“丑。” “我不喜欢。” 沈倦咬紧下唇,从背后环住了他。 “无定河也是世界壁垒上的缝隙。” 他闷闷道:“重生前,某次我濒死,魂魄被无定河吞噬。” “经过这道空间裂隙,我到了泰坦族所在的世界。” “我的魂魄附在了某个泰坦族的学者身上,短暂地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日子。” “后来,我的魂魄受到鸿元大陆天道的召唤。” “所以我就回来了。” “去往泰坦族的飞船在你曾经待过的现世。” “如果时间来不及,我可以再度让魂魄离体,去一次那个世界。” 随着四界的情况越来越糟,钟意晚的身体状况也在变差。 找到飞船以后还需将其修好。 中间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 钟意晚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容多等。 听他这么说,钟意晚的大脑缓缓运转,在脑中努力回想相关记忆。 可他忘了无定河是什么。 忘了无定河中满是厉鬼幽魂。 活人的生魂进去,只有被撕碎的结果。 虽然忘了这些,但直觉告诉他,沈倦想做的事很危险。 他搭上沈倦的手:“魂魄离体七天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要你这样。” “先去见我哥。” 他冷静地分析:“系统会无条件遵从宿主的一切命令。” “观自在是我哥的系统,也是诺亚方舟系统总司的主系统,他是一切的核心。” “诺亚方舟系统是围绕方舟建立起来的。” “作为主系统,他理应知道惊澜先祖的那艘飞船在哪里。” 沈倦把头埋在他颈侧,情绪低沉地嗯了一声。 —— 半个时辰过后,魔界的飞舟成功抵达巫族。 三十余艘飞舟乌压压地在千黎寨上投落一地阴影。 沈倦抱着钟意晚自飞舟上一跃而下,龙骁卫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南寄欢和随月生已在此地等候多时。 巫师十众的大长老南渐微身体抱恙,因此并没有出现在迎接魔皇的巫族队伍中。 如今正是四界危难之际,各方势力暂时停止了内斗。 回首时才发现魔界明里暗里吞并了其他三界不少领地。 鬼界损失尤为惨重,两位鬼王一死一废。 几位大将彼此争斗不休,结果被魔界坐收渔利,整个鬼界版图被魔界吞并了四分之三。 魔界势力如日中天。 至于其他三界则是深陷内斗旋涡已久,疲惫不堪。 更别说眼下还有裂隙存在,情况可谓是糟糕至极。 原本巫族与魔界是合作关系。 奈何魔界势力昌盛,巫族主心骨的大长老又卧病已久。 不对等的地位最容易造成不对等的关系。 南寄欢和随月生身后便是整个巫族地位最高的巫师十众的成员。 他们已经在此等候了半日,却无一人敢言不是。 见沈倦抱着裹成个球的钟意晚过来,南寄欢额角一抽,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地带着两人前去巫族禁地。 将两人送到地方后,南寄欢对沈倦道:“你让我请来的那位观自在也在里面。” 沈倦道:“多谢。” “小事。”南寄欢无所谓地摆手,腰间的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什么。 南寄欢无奈地叹了口气,拉回了想要往钟意晚身上扑的小金蝶,身形一闪便离开了这里。 沈倦收回目光,抱着钟意晚踏进禁地入口处的山隙。 大约走了三十步,他闻到了一种清淡的奇香。 钟意晚按耐住皮肉下的痒意,奋力转头看去。 记忆里被藤蔓覆盖的圆形祭台已然消失不见。 祭台的原址被一棵十米左右的巨树取代。 树下,观自在和钟弈相对而立。 似乎刚爆发过一次争吵,两人的表情都不怎么好。 第114章 方舟(上) “哥。” 听到这声呼唤,钟弈猛地转过头。 他一把甩开观自在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至钟意晚身边。 “二宝!你怎么来这里了?” “鸿元大陆的裂隙越来越多了,就连现世也出了状况……” 声音戛然而止,他看清了钟意晚此时的状态。 对方被沈倦抱着,身上裹了层厚实的毛领披风,露在外边的小脸惨白。 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钟意晚双唇颤抖,素来清明的黑眸没精神地低垂着。 沈倦抱着他,就好像抱了只即将融化的雪团子。 即使有厚重的衣服挡着。 钟弈还是敏锐地发现,裹住他的披风下正有什么东西在试着钻出来。 钟弈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颗心也跟着沉于谷底。 他颓然躁郁地后退一步,像只泄了气的气球。 “我明明替你堵住了那么多裂隙,为什么你还是会变成这样……” 钟意晚嘴唇翕动,死命压抑着不让骨血中的东西冒出来。 他声音颤抖:“哥,惊澜的先祖在现世留了飞船。” 沈倦用下巴轻蹭了下他的额头,道:“你歇着就好,我来解释。” 钟意晚闷声闷气地嗯了声,恹恹地把半张脸陷进绒毛里。 沈倦抬眸,毕恭毕敬地道了声见过前辈。 随后他将乘坐飞船去往泰坦族所在世界的想法告诉了钟弈。 “只要夺走星盘,泰坦族就没有办法继续操纵三千世。” “拿到星盘以后,我们可以利用它修补好世界壁垒。” 沈倦补充道:“我曾在泰坦族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此世的五天大致相当于他们那里的七个月。” “眼下裂隙的数量急剧增多,他们那边明显正在加快撬开壁垒的进程。” “即便天道让时间回溯过一次,留给我们的时间仍旧不多。” 与钟熠一样,沈倦最厌恶的就是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 他从未想过毁灭鸿元大陆。 他真正想要灭掉的是泰坦族。 重生前那一次。 沈倦亲身经历过那场足以覆灭四界的灾难。 亲眼目睹了四界生灵被异界恶兽开膛破肚的场景。 当时的四界两步一朽尸,十步一枯骨。 河里流的不是清水,而是血。 就算是修为到了渡劫期的高阶修士。 也如同狗彘般被恶兽串成人肉串,头颅被摆成一排以供它们娱乐嬉戏。 教养沈倦长大的阿嬷也被恶兽撕作了碎片。 沈倦领着人赶到阿嬷的家乡时。 阿嬷的人皮就被挂在老屋墙头。 风一吹,人皮便掉了下来,落在刚下过雨的泥地里,皱巴巴的一张,染上腥臭泥污。 这让沈倦如何不得疯病? 想起那段记忆,沈倦眼神黯了下,赶在钟意晚发觉不对前又恢复如常。 听过他的话,钟弈还未开口,观自在率先道:“我知道你有办法去往现世。” “可你没办法把那么大的飞船从彼世送回此世。” 两人无声地对视,沈倦眸色晦暗,短暂地沉默后,他垂下眼看向怀里的人:“我有办法。” “修为到了渡劫期的修士可以自行领悟天机,修习空间法术。” “前生的我从泰坦族回来以后,在识海里捏了个小世界。” “经过我多次修改,那方小世界完全比得上鸿元大陆。” 他带着前生的修为重生而来,起点已是大多数人的终点。 一年前,沈倦尚且偏执地想着,把钟熠关进自己捏出的那方小世界,这样就没人觊觎他了。 为了让好奇心旺盛的钟熠不那么无聊,那方世界越修越大。 直到它比鸿元大陆还大。 沈倦却突然不舍得把钟熠关起来了。 钟熠就该自由自在的。 他没资格为了满足私欲而囚困住一抹轻灵的风。 观自在也没想到沈倦的回答这么的……出人意料。 他眼神复杂,仍有些不肯相信:“你所言属实?” 谁不知道空间法术需要消耗极大的精神力? 观自在实在不愿相信有人能够捏出那种规模的“小”世界。 就连钟弈也一脸不可置信,他思索着开口:“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那你岂不是可以直接把四界的人全部接进去?” 哪儿还需要他们大费周章地修补裂隙? 沈倦:“不行,维持小世界同样需要消耗极大的精神力。” “现在的我还没把握将千万人同时收进里面。” 他再次看向观自在:“所以那艘飞船具体在何处?” “它的特征是什么?” 被他问到的人也不卖关子,环在胸口的手指向头顶的天空。 沈倦眉心一凝。 接着就听观自在道:“月亮。” “现世的月亮就是造物主留下的‘方舟’。” 此言一出,钟意晚神色错愕。 他呼吸骤然加重,艰难道:“没了月球——绝对会出大乱子。” 观自在沉吟出声:“现世的乱子已经够多了,不缺这一个。” 先有蓝星磁场变弱,后有太阳风暴。 洪水、海啸、辐射、全球大范围断电…… 他作为主系统,主机都险些被接二连三的变故搞报废。 如果把月球短暂地移走能够换来两个世界百万年安宁。 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缓了缓心神,观自在接着说:“五十年前,s国的科研团队在月球背面发现了进入月球内部的入口。” “这一发现证明了月球是未知生命留下的飞船。” “消息传回蓝星,各国政府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两个月后,蓝星上最顶尖的科学家组成了诺亚方舟系统总司。” “他们背后是政府力量的支持,所以做起事来无所顾忌。” 他托着下巴,低声自语:“现世的各种概念和此世不同。” “如果你们能直接传送到飞船内部……” 他灵光一现,道:“系统的主机在‘飞舟’内部。” “我可以定位,把你们直接传送过去。” 钟弈睨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真不怕我顺手把你主机炸了。” 观自在一顿,含笑道:“系统会无条件服从宿主的一切安排。” “宿主在我这里有绝对的自由。” 钟弈眉梢微动,语气不好:“说得倒是好听,你刚才还让我……”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缩成一团的钟意晚,未说出口的话就此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沈倦二人还未抵达这里时。 观自在得知钟弈准备撕裂神魂来修补裂隙。 情绪激动之下,对方说出了让他放弃钟熠的混账话。 由此两人大吵一架。 作为与他绑定的系统,观自在所做的一切决定都会以他的利益为先。 可人类总会有私欲,他们会为了私欲放弃既得利益,哪怕是生命。 钟弈本就因为放心不下弟弟,所以才在人世逗留了那么久。 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钟弈移开视线,略显烦躁地舒了口气,道:“废话就不多说了,商量一下如何行动才是正事。” 钟意晚懵懵懂懂地问了句:“如果现世的月亮是飞船,那么我们这个世界的月亮呢?” 此话一出,观自在立即否认道:“这个世界的月球只是个普通的星体。” “方舟只有一艘。” 观自在是诺亚方舟系统总司的人在方舟中心处建立起来的高级计算机。 建造他的过程中,总司的人拆解了一部分飞船上的金属用于组装计算机。 所以他能够和飞船产生某种联系。 但在鸿元大陆,他并没有感到那种熟悉的频率波动。 钟意晚唔了声,然后悄悄扯了下沈倦的衣领,后者立刻看过来。 钟意晚传音道:“我们说的这些你能理解吗?” 沈倦仔细回想一番,继而肯定道:“我听得懂。” 钟意晚的眼中满是狐疑。 两个兄弟世界的世界观并不相同。 鸿元大陆是玄幻的修真世界。 而现世讲究科学。 看钟意晚明显不信,沈倦无奈地解释:“我在泰坦族那里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学到了不少东西。” “你们说的我都能理解。” 泰坦族所在星球的时间流动与这里并不一样。 沈倦的魂魄附身于泰坦族的学者,在那里待了十一个月。 被天道召回来的时候,鸿元大陆才过去了六天零三个时辰。 钟意晚信了一半,但他担心沈倦不清楚某些具体的概念,于是便继续跟沈倦传音。 为对方介绍磁场、潮汐现象以及太空飞船的有关知识。 沈倦就那么安静地听着,完全不打岔。 钟弈何等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在传音聊小话。 他颇为郁闷地苦着脸,拉着观自在去了一边。 钟意晚为沈倦解释完,最后道:“我说的够明白吗?” 沈倦浅笑着嗯了声:“说的很好。” 钟意晚拉住他的流苏晃了下:“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他不擅长理工科的知识。 为了确保自己话语的准确性,刚刚那些复杂的概念都是他照着系统百科念的,不应该有错才对。 为什么沈倦看他的眼神那么欣慰? 就像是学霸男友看着自己的学渣对象给自己讲题一样。 沈倦清咳一声后垂下眼,道:“没有不对劲。” “看你终于提起了些精神,我很开心。” 钟意晚突然觉得身上也不是那么又痒又痛的了,他缓缓眨了下眼:“真的?” 沈倦认真地回他:“真的。” 钟意晚眼角一弯,贴在沈倦肩侧轻轻蹭了下。 可突然,他感应到世界壁垒上又出现了两道新的裂隙。 钟意晚受到影响,又忘掉了一段关于沈倦的记忆。 青州城的灯会,沈倦的表白…… 他有些记不清了。 钟意晚安静地缩了回去,靠在沈倦的肩头发呆,瞳孔微微放大。 蓦地,他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乖徒,等你小测完了,带我下山去玩呗。” 沈倦一怔,寒意从头顶升起,浇灌至四肢。 “你……叫我什么?” 钟意晚愣了会儿,大脑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他茫然无措地看向沈倦。 后者心中一紧,抱着他跨过盘踞交错的树根,走向对着系统面板发愁的观自在二人。 “钟熠的情况又恶化了,得赶紧得到方舟,从泰坦族手里抢到星盘。” 钟弈眼皮子一跳:“我明白,可主系统的主机受损。” “月球基地那里紧急派了大批研究员过去,防卫力量也增多了三倍不止。” “我们单枪匹马地杀过去怕是不行。” 沈倦不确定地问:“如果把这边的军队带过去呢?” 观自在和钟弈同时道:“不行。” 一人一统四目相对,钟弈眉头一皱,率先移开视线。 观自在垂了眼,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们只能带很少一部分人过去。” “因为行动前还要做些准备,教导参与行动的人相关知识。” “还需做些特训,让他们能够适应月球基地的低重力环境。” 沈倦神情不好:“大概需要多久才能开始行动?” 观自在估算了下:“快的话十五天左右,只要他们足够机灵,学东西的速度够快。” 他补充道:“我们得赶在总司的人修好系统主机前过去。” “不然就算是高修为的修士,也很难躲过基地里的安防机关。” 钟弈道:“越少人过去越好,省时省力。” “最好只有我们几个。” 仔细想过以后,沈倦赞同道:“不错。” 钟意晚的情况越来越差了,根本容不得他再耗费时间。 观自在看向钟弈:“你不能去,你是属于现世的钥匙,很可能会出现钟熠身上的那种变化。” 终于缓过神来的钟意晚在这时插嘴道:“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观自在稍作思考,回应道:“种子成熟的过程不可逆。” “就算是在现世,你很大概率也会‘发芽’,最好是留在这里。” “让钟弈照看你,我和沈倦,还有你的系统一起过去就行。” 突然被叫到的系统000000满头问号,对钟意晚道:【我也得去?】 观自在就跟知道他说了什么一样,道:“系统000000和我分别绑定了你们兄弟俩。” “这次回去,我会将你们在总司里的档案解密,随后进行销毁,这样你们就自由了。” “解密时需要输入三百位密码,系统000000和我的密码不一样,到时候需要我们两个同时输入。” 第115章 方舟(中) 行动前的准备工作还算顺利。 作为主系统在此世的复制体。 观自在拥有与总司高级管理人员同等级的权限。 他将月球基地内部各层级的地图全部导出。 以防万一,他向沈倦和系统000000说明了触发安保系统的条件。 到目前为止,现世的系统主机仍旧处于瘫痪状态。 总司的人正在大力抢修,可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主机就能被修好。 方舟的主系统是整个总司的核心,更是整个月球基地的主控系统。 一旦它恢复运行,将会对沈倦他们的计划造成巨大阻碍。 系统能够记录宿主意识清醒时的各项数据。 主机被修好以后,总司的研究员会逐一排查主机崩溃期间的各项记录。 以确保位于异世界的开拓者——也就是系统的宿主们,都有在乖乖完成系统任务。 如果让研究员们知道作为主系统的观自在“背叛”了总司。 那么作为复制体而存在的观自在很可能被销毁。 就连系统000000也会受到牵连。 在准备行动期间,观自在还为沈倦他们拟好了虚假的研究员身份。 以此来应付基地内部的例行审核。 为了此次行动,沈倦剪短头发,又花了四天的时间去学习现世的各种常识,并且更改了用语习惯。 他的适应能力以及学习能力都很强。 一番改造过后,简直就跟土生土长的蓝星人一样。 到了行动那天,观自在将早就准备好的总司研究员制服分发给沈倦二人。 等他们全都收拾妥当,沈倦利用空间秘术撕开了通往现世的世界壁垒。 修士到了渡劫期以后就能自行领悟天机,习得空间系法术。 不过修士们只能利用法术之便去往同等级的世界,或者更低等级的世界。 但他们无法直接到达神界,更无法直接去往泰坦族所在地。 准备行动期间,鸿元大陆的裂隙总共增加了十六个。 钟意晚的情况也变得愈发糟糕。 记忆如同抓握不住的流沙一样随风散去。 就连行为也在退化。 思维变得木讷,连回应别人的呼唤都很困难。 行动上僵硬迟缓,状似木偶。 作为专属于鸿元大陆的种子,他正被动地变成修补裂隙的不尽树。 在他身上,属于人类的特征几乎就要消失不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有着钟弈的逢春剑意作支撑,钟意晚的身体没再出现异常变化。 临走前,沈倦最后抱了下钟意晚。 后者的双腿已经不太能够支撑他行走,只能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让钟弈推着。 沈倦在他额头轻吻了下。 分开时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为钟意晚掖好盖在腿上的毛毯。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钟意晚僵硬且缓慢地抬起头来,小声说了句什么。 立在他身后的钟弈嘴角抽搐:“出息呢?二宝。” “人家早就和你在一起了,不用再追。” 看着三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撕开的空间壁垒里,钟弈眉心一动,自语道:“希望他们此行顺利。” 钟意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逐渐闭合的空间缝隙,搭在左腕上的右手不自主地攥紧赤红手绳。 直到空间缝隙完全消失不见,钟弈这才推着钟意晚返回了巫族禁地。 禁地深处是一方天然的灵泉。 泉水有洗涤灵脉,重塑筋骨之效。 灵泉旁边就是钟弈的药庐。 身子骨愈发虚弱的南渐微也在此处休养。 看到二人回来,正在院子里分拣药材的随月生快步走上前去。 “钟前辈,小熠哥哥。”打过招呼后,她顺手接过了钟弈推着的轮椅,推着钟意晚往西侧的屋子里走。 她边走边说:“师父已经服过药,刚刚才歇下。” “小熠哥哥药浴需要用到的药材我还在准备。” 钟弈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道:“多谢。” 随月生轻快道:“前辈不用那么客气。” 钟弈含笑摇头,随后抱起轮椅上的钟意晚,将人好好放到了床上。 他侧身坐在床沿,手指搭在钟意晚的脉上,用逢春剑意游走过钟意晚的筋脉。 退出房间前,随月生突然想起什么般道:“钟前辈的两位同门还在千黎寨没有走,南寄欢已经拖了他们十天了。” 她犹豫道:“两位长老点名道姓地要找您和小熠哥哥,大有不见到人就不走的架势。” “您看……” 钟弈毫不犹豫道:“不见。” “麻烦小欢帮我再拖几天。” 随月生神情纠结,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等她退出房间以后,钟弈疲惫地叹了口气。 真不该告诉姜南自己在巫族。 目前四界形势严峻,近来新增的裂隙中都有恶兽从中冒出。 危难当头,各界连内斗都顾不及了,均把矛头对准了共同的敌人。 异界恶兽生性嗜杀,所过之处不留一个活物。 若它们容易被绞杀也就算了。 偏偏最低等级的恶兽都堪比元婴期修为的修士。 令钟弈感到烦躁的是,一些人叫嚷着要将太一宗第七峰的长老钟意晚杀了祭天。 当时在灵山秘境前,江家家主江勉同众人说了不尽树和钥匙的事。 起初还没什么人在意。 可随着各界境况越发恶劣,就有人再次想起了这则似真似假的消息。 但因为沈倦大张旗鼓在灵山秘境迎回了他的君后,钟意晚。 再加上眼下四界实力最为强劲的便属魔界,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动钟意晚。 大部分人只是过过嘴瘾罢了。 钟弈眼神复杂地看向陷在软枕里的钟意晚。 他就像只精致乖巧的木偶人,静静地垂着眼睫,望着手腕上的红绳发呆。 钟弈感觉得到,钟意晚腕上的红绳中含有天道法则。 绝对是月老红绳。 那位小老头儿闲着没事就喜欢往下界跑,到处拉郎配。 当时差点把他跟姜南捆一起。 “二宝啊二宝,”钟弈发愁地叹了口气,“缘来有时终须有,缘去无时复还无。” “你们俩的缘分浅薄得不成样子,怎么你偏偏喜欢上了他。” “现在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却还嚷嚷着要追那小子。” 他低声喃喃:“真不知道那臭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此时,臭小子本人的沈倦刚与观自在进入到方舟内部,也就是月球基地深处。 三人一路走来可谓是畅通无阻。 方舟内部并无多少驻守人员。 早在蓝星磁场出问题之前,重要的科研人员都已经被政府安全撤回了蓝星。 留驻在基地里的只有十余位冒死排查基地异常情况的记录员。 因为太阳风暴和电磁干扰,方舟内部的大部分机械都已陷入瘫痪。 备用能源只够撑三个月。 如果这场危机还不结束,那么不只是留驻在基地里的记录员,蓝星上的人们也将迎来一次危及生死的灾难。 为了节省能源,方舟内部只开了幽蓝色的应急灯。 通往方舟最下层控制室的路上,还需要过十七道关卡。 因为能源短缺,前六道机械门都能直接通过。 可之后的关卡则不然。 作为控制整座基地的主系统,观自在在刚到达基地时便与自己的主体建立了联系。 即便他的主体仍旧处于崩溃状态,但他还是拿了关卡通行令,顺带黑了整个基地的监控。 关卡的通行令每日一换,记着也极为复杂。 越过第十五道机械门以后,观自在的表情已经变得麻木。 记录宿主信息的档案库在基地地下十五层,也就是他们目前所在的这一层。 即便基地能源短缺,这层的安保系统仍旧保持正常运转。 三人刚从升降梯里出来,就和某位落单的基地留守人员迎面撞上。 八目相对,现场气氛一度很尴尬。 那名爆炸头的研究员推了下鼻梁上厚重的眼镜片。 “hey!you guys seem a……” “这不是亚鲁斯博士嘛,巧遇。”观自在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耳边戴的有转译器,因此并不存在交流障碍。 爆炸头研究员满眼狐疑:“have we seen before?” 沈倦面不改色地扯谎:“去年的圣诞夜,博士在晚会上的表演格外精彩。” 爆炸头顿时来了兴致:“wow!you remember this!oh......i can''t believe how fast time flies.” 爆炸头自顾自地巴拉巴拉了一大堆没有营养的废话,系统000000一言难尽地扶额。 观自在和沈倦不想浪费时间。 二人对视一眼。 下一瞬,他们同时出手,动作利落地将爆炸头打晕,随后将人塞进了某间不起眼的杂物间里。 系统000000毫不客气地在那人脸上喷了昏睡喷雾,接着熟练地扯下他的工作证,连着身份卡和警报器一起没收掉。 就在三人快步奔向档案室时,观自在蓦地一顿,神情大变:“有人正在尝试将主机重启。” “那群生化机械人就要将主系统的主机修好了。” “一旦他们将主机修好,就会发现我们这边的情况,作为复制体的我很可能会被销毁。”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得快!” 说话间,他已经带着两人来到了档案室的门禁前。 观自在神情紧绷,动作飞快地解开门禁,目标精准地朝向第一排走去。 穿过五六米高的档案柜,登上金属制阶梯,他们最终在第一排的顶层找到了存放钟熠兄弟俩的格子。 观自在与系统000000快速地搭建联系,把主机发来的三百位解禁密码传输过去。 开始解禁前,他侧目看向沈倦:“我觉得时间可能来不及,解禁完以后主机就要重启了。” “档案室旁边就是监控室,刷刚刚那人的身份卡就能进去。” “你就按我们先前计划好的,把监控室的机械全部毁掉。” 沈倦应了好,从系统那里接过身份卡便快步离开了。 剩下观自在和系统两个人马不停蹄地进行解禁工作。 三百位的密码输入起来极其耗费时间。 更该死的是——输入密码的键盘隔十秒就会重新排列数字方格。 系统000000第一次见识到总司的险恶。 目前只觉得统生一片黑暗。 二十分钟后,档案柜发出“咔哒”一声响。 顾不上休息,观自在赶忙抽出格子,将其中的纸质文件全部燃作飞灰。 随后他翻身跃下金属楼梯,走到档案室核心处摆放着的计算机前。 与计算机进行联系后,他飞快地删除了有关钟熠兄弟俩的档案记录。 系统000000跟在他身后,有些不确定道:“我记得主系统里还有宿主的档案?” 观自在绷着脸,道:“主机里钟弈的那份早就被我毁了。” “至于他弟弟的……钟熠的那份根本不在我那里。” “资助总司的大东家把你家宿主的档案收归个人所有了。” 系统一懵:“啊?那我刚刚销毁的是什么?” 观自在:“是钟熠的假档案。” “但里面有名有姓的,还是需要被销毁。” “否则总司的人依旧可以找到关于他的记录。” 他解释说:“你家宿主可是大有来头。” “他的父亲是资助总司的大东家,母亲则是唯一存活下来的类人生命体。” 语毕,观自在猛地直起身来,他像是在死命压抑着什么,面容都有一瞬间的扭曲。 “你快去找沈倦,我会将最后两层的通行令发送给你。” 系统意识到什么,查收过通行口令后,他片刻也不停地奔向隔壁的监控室。 留在原地的观自在面容扭曲,手背上青筋暴起。 有人正在修改主机的程序。 这比直接销毁他还来得痛苦。 观自在双手撑在桌面,表情狰狞可怕。 他在无意中扫落一份表格。 看清了上面的署名后他愣住了。 基地里共有十七位驻守人员。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总司制造出来的生化机械人。 以及一些来不及撤走的类人生命体。 什么时候多出来了第十八位? 趁着自我意识没有被修改的那段程序覆盖掉,观自在拼尽全力向系统000000传去了最后一条讯息。 第116章 方舟(下) 收到观自在传来的讯息,系统心中一紧。 他慌忙更改了档案室的密码,将之彻底锁上。 系统心知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可眼下他也只能拖一会是一会。 一旦主系统恢复运行,作为复制体存在的观自在同样会掌握整座基地的门禁操纵权限。 系统不免有些发愁,一转身就和刚从监控室出来的沈倦打了个照面。 系统道:“方舟里还有第十八位研究员。” “那人正在修改主系统,观自在不能跟我们一起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得快点去往十七层。” 沈倦道了好,和系统一起朝着升降梯行去。 进入升降梯后,现场的气氛一度陷入艰涩的沉默。 头顶的幽蓝色光芒在两人身下打落鬼魅般的阴影。 越过十六层往下的时候,系统主动开口:“十六层是类人实验品排列柜。” “除了主系统以外的所有系统都在这里诞生。” “此外,这层还有人鱼、精灵、半人马之类的类人异形。” 他话音一顿,神情有些不好:“观自在刚刚说,我家宿主的母亲是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类人生命体。” 沈倦侧目看过来:“这对钟熠有什么负面影响吗?” 系统也不确定,他道:“这得看他的母亲具体是哪一种类人生命体。” “不同的类人异形表现出的生理特征各有差异。” “二十四年前,基地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类人异形袭击同类案件。” “当时那批类人异形里活下来的只有一位实力极其弱小的精灵。” “根据观自在所言,这只精灵应当就是我家宿主的母亲。” 话音刚落,升降梯的大门向两边打开,系统未说出口的话只好就此打住。 随着门被打开,白雾裹着森冷寒气扑面而来。 待白雾散去,一道巨大的机械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即便只有五步之遥,系统仍然不敢大意。 碧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里微微发着光,他小心翼翼地对面前的机械门进行扫描。 门前果然有一道感应式激光陷阱。 一旦他们走出一步,就会被交织成网的激光切割为焦尸碎片。 系统看向升降梯一侧的门禁机器。 他们手里有密钥,只要输入密钥,就能打开机械门,同时关闭门前的机关。 但这个门禁机器却被人为地破坏了。 金属碎片散落一地,裸露在外的红蓝电线还在呲呲啦啦地冒火花。 配合上昏暗无光的环境,系统觉得基地里都可以演一部恐怖电影了。 这时,沈倦示意他看向阴暗角落里的某个不起眼的凸起。 看清了那东西以后,系统松了口气:“那是关闭机关的按钮。” 沈倦点头,以灵力为引,隔空按下按钮。 两人安全到达机械门前,可怎么把机械门打开又成了个问题。 强行突破的话绝对会引起警报。 可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主系统即将恢复正常运作。 届时整个基地的控制权限都在主系统,以及那位神秘的第十八位研究员手里。 局面将会对他们十分不利。 到那时,不仅是观自在,系统000000也有很大概率会被销毁。 若不暴力突破就真的来不及了。 系统稍作思索后道:“门后就是主系统的主机,还有留在基地的第十八位研究员。” “接下来我们的行动必须要快,炸掉这道门以后赶快把勘天鉴和坤舆图放到主机前方的操作台上。” “然后把整个方舟都转移走。” 整座月球基地都建立在泰坦族的方舟旧址上。 两人目前所在的地下十七层就是方舟原本的飞船操控室。 为了让主系统能够更好地契合方舟,便利后续研究。 诺亚方舟系统总司的人拆解了方舟内部的某些材料用于建造主系统的主机。 并将其建在了方舟的操作台之后。 语毕,系统调出系统卡牌,用风刃将面前的机械门切割成了碎片。 下一瞬,基地内部发出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两人头顶的幽蓝色光芒变作了血红,灯光不安地旋转闪烁,伴随着刺耳尖鸣。 他们不做停留,动作迅速地解决掉了门后负责安保工作的生化机械人,随后快步奔向位于中央的主系统主机。 门后的空间极大,堪比一个能够容纳两万五千人的甲级体育场。 中心处是一个巨大的环形飞船操控台,其上还有些许雕刻装饰物。 乍一看倒是与修真界灵舟的操控台类似。 地上是交错的管状电路,个个都有如成年人大臂那么粗。 这些电路全部源自环形操控台。 而在高大的飞船操控台之后是一个圆柱状玻璃舱。 淡蓝色的液体里睡着一位美丽的精灵。 甫一看到这只精灵的样貌,沈倦二人同时愣住了。 如果不是他对钟熠过分熟悉,沈倦几乎要以为玻璃舱里的是钟熠。 沉睡的精灵神情恬静,皮肤白皙无瑕,紧闭的双眼下方各有一颗朱红小痣。 墨发散在脑后,海草般将她包围。 她穿着一袭白裙,抱膝蜷缩成团,身体悬浮在玻璃舱的液体中。 精灵的额头与胸口处均贴有小圆片,电极线自小圆片中心延伸至玻璃舱顶。 玻璃舱下方连接着一台银白色外壳的魔方。 那便是主系统的主机。 魔方上坐着位低头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身穿白大褂的男人。 男人看着不过而立之年,眉眼深邃柔和,气度温润。 他分明一身儒雅的书卷气。 可抬眼看过来时,他眼神冷厉,带着岁月沉淀出来的威严。 男人飞快地扫了眼向他走来的沈倦两人,接着又垂下眼去测试程序运行。 看着这人与钟熠七分相似的外貌,沈倦对他与钟熠的关系有了某种猜测。 注意到负责安保工作的生化机械人还要上前进攻。 钟如珩叹道:“nova13,nova76,停下。” 机械人收到指令,立即止住动作在原地待机。 他的声线和他本人一样,初时只觉温文尔雅,之后却是低沉肃然。 系统抽出系统卡牌,眼看就要对钟如珩释放出来。 后者不紧不慢地在手中的计算机上更改了几段程序,系统000000便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系统一惊:“你!” 钟如珩从电脑上抬起头,刻意放缓了声音:“不必惊慌。” “我对方舟的存留没有兴趣,蓝星要怎么样也与我无关。” “我唯一的愿望是保住阿赫忒瑞雅和她留下的两个孩子。” “我知道你们此行是为了方舟而来,noah已经与我说了。” noah是总司对于主系统的命名,即诺亚。 沈倦不敢轻举妄动,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随着修为的提高,修士对于危险的警觉度便越高。 从见到钟如珩的第一眼开始。 沈倦脑中那条名为危机感的弦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他与九重天的天道打交道时都没有这般紧张。 明明眼前的男人只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放在平时,他一手就能将其碾死。 但此时此刻,钟如珩却给了沈倦从未体验过的压迫感。 钟如珩将眼神从被定住身体的系统身上移开,落在了黑着脸的沈倦身上。 钟如珩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又在两人发觉前恢复如常。 他模样斯文地点点头,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是个好小子。” 他这些年来阅人无数。 观人一面便能知其性格如何。 眼前的青年神采英拔,品貌非凡,举手投足间尽显雅姿风度。 跟他家熠熠在一起倒还算合适。 只是他家小宝上蹿下跳惯了,皮猴似的谁也管不住。 不知道这小子能不能忍得了。 想到小儿子,钟如珩的眼里多了些温情,周身冷漠不近人情的气场也变得平易近人不少。 方才他将自己编写的一段程序覆盖在了被主系统藏起来的“自主程序”——即主系统的自我意识之上。 由此,他从主系统那里了解了事情始末,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都经历了什么,也知道了沈倦一行人所来为何。 这样想着,他抬手指向环形的飞船操控台。 “从这艘属于地外生命体的方舟被发现开始,人们就一直在研究它的运行原理。” “根据方舟上留下的手稿,科学家们创造出了能够实现空间跳跃的虫洞。” “总司的人预见了当下的灾难,但我们却无力阻止这场灾难。” 说完,钟如珩放下笔记本电脑,站直了身体。 “我从诺亚那里获悉了你们的想法。” “想法很好,也确实可行。” “不过蓝星不能没有方舟,我也不能没有阿雅。” 沈倦还以为钟如珩要阻止他们夺走方舟。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位疑似钟熠父亲的人干掉,就见对方平静地启唇。 “24小时之内,你们需要把方舟完好无损地还回来。” 钟如珩话音刚落,系统突然发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他活动了下手腕,狐疑地注视着眼前看似儒雅随和的男人。 钟如珩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同两人说完话后,他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上面不停地敲敲打打。 沈倦顿了顿,道:“多谢前辈。” 钟如珩神色稍缓。 这般看去,他倒是跟双胞胎中的哥哥极为相仿。 “不必言谢,各取所需罢了。” “你们驾驶飞舟寻找造物主,我和十七位同事也能跟过去记录一下有关造物主的各种情况。” 说完他便不再出声了,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见此,系统也只好压下心中的各种疑问,和沈倦一起将勘天鉴和坤舆图放置在操控台的缺口处。 勘天鉴归位的下一瞬,深蓝色的光线顺着操控台往下,传遍管状线路。 大约过了三息,整个方舟内部传来一阵震颤感。 钟如珩波澜不惊地斜目望向自己身侧的玻璃舱。 舱中的液体不断晃动,但外界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影响到玻璃舱中安睡的人。 精灵睡颜恬静。 好像下一秒就能醒来。 又好像永远也无法醒来。 他收回目光,停在键盘上的手久久未能有所动作。 直到整艘飞船都已被激活,沈倦在心中默念法诀,将方舟连同他物一并纳入自己识海那方小世界的同时,撕裂空间壁垒,回了鸿元大陆。 回去后他并没有直接去往钟熠所在的巫族禁地,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向魔界在此修造的行宫。 惊澜早已等候多时。 见沈倦回来,他立刻直起身来,抬脚跨出门外,手脚上的铁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阵阵声响。 守在惊澜身边的傅敖和一众龙骁卫立刻跟上,生怕他做出什么恶事。 赶在惊澜开口前,沈倦道:“方舟已被激活,连同里面的人一起,都在我的小世界里收着。” 惊澜道了好:“你把我收回你的小世界,我去检查它是否完好。” “最晚明日卯时就能送你们去往我族所在领地。” 沈倦并未直接应好,而是看向傅敖:“现在是几时几刻?” 傅敖拱手:“申时一刻。” 沈倦眉稍一跳:“我们只有十二个时辰的行动时间,还得算上来回。” 惊澜皱眉,思索着开口:“方舟里的研究员呢?让他们跟我一起检修,两个时辰后就能出发。” 沈倦不再废话,动作利落地将惊澜收进了小世界里。 为了避免他闯出祸事,沈倦把十几名龙骁卫一起收了进去。 识海内的小世界里骤然多出这么多人,甚至还有一个星体,沈倦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要知道,小世界里每多出一份东西,他就需要多耗费一些精神力去维持物与物之间的平衡。 目前小世界内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承受极限。 沈倦竭力忍耐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 他忍住脑海里传来的撕裂感,压低嗓子唤来了红铃。 “我不在的时候可有发生什么事?” 红铃如实禀报:“主人离开的一个半时辰里一切如旧,四界并无新的裂隙产生,也无其他祸事。” 沈倦沉声应了好,脚下御起缩地千里的法术,等灵光散去,他人已经出现在了巫族禁地。 药庐里灯火通明,也不知道钟弈去哪儿了,院子里只有钟熠和随月生两人。 钟熠刚刚泡过药浴,随月生推着他在院子里聊天。 当然,从始至终都是随月生在说,钟熠只是跟个人形娃娃般坐在那里,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回应。 第117章 一微尘里三千界 随月生不知从哪儿拔了几根细长草茎,十指灵活地翻动,很快就编好了一只小草人。 她取了一根落在钟熠肩头的断发,将之捆在了草人身上。 接着她咬破指尖,以鲜血绘制出某种符文。 鲜血融进草人的躯干里,随月生阖上双眼,低声说了句祈福的咒语。 淡金色的灵光闪过,钟熠雾蒙蒙的眼睛明亮些许,但他仍旧跟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随月生小声嘟囔道:“怎么连锁魂咒也无法阻止神魂溃散……” 存在于四界的裂隙数量实在太多。 作为种子,钟熠就算再不情愿,他也得变作不尽树去修补世界壁垒。 这些变化是被动进行的,完全无法阻止。 钟弈用逢春剑意稳住了他躯体上的变化。 可紧接着,钟熠的魂魄又出现了问题。 某种不可抗力撕扯着他的神魂,逼着他变作不尽树去修补裂隙。 随月生郁闷不已。 她的锁魂咒只能延缓神魂溃散的速度,却不能完全阻止住这种趋势。 她失落地两手托腮,坐在石阶上自顾自地说些近来四界发生的大事。 倏地,外放的神识在院子前的凤凰木下探到了某种不寻常的动静,她抬眼看向药庐外。 可敞开的黑漆木门前只有枯叶萧萧,并没有她所熟悉的那个身影。 随月生不解地歪头看向钟熠,却发现后者也在看向门外的凤凰木。 随月生收回目光,低喃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看看你呢……” 药庐旁边就是天然的灵泉。 因着有纯净的灵气滋润,门外的凤凰木生得高大无比。 然而,令随月生感到困惑的是,明明这些凤凰木已经开过花,结过果了。 但它们却在五日前再次开花,血红的凤凰花落了满地,黑木搭建的药庐都因此染上绯色。 异象不止于此。 据传,妖界那口专供皇室饮用的灵泉——澧泉,在一夜间变得污秽不堪,不复原本的甘甜清冽。 此外,四界妖兽均陷入暴动,各地时不时就会发生兽潮。 就连牛马猪羊等牲畜也纷纷撞毁围栏,不安地四处逃窜。 随月生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这一切才能结束啊。” 可惜没人能给她准确的答案。 —— 方舟内部,惊澜正在吭哧吭哧地拆卸无用的部件。 十七位总司的研究员经历过几次三番地变故与惊吓,目前都已接受了摆在面前的离谱事实。 短短三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们的三观经历过数次摧毁与重塑的过程。 眼下研究员们敬畏地跟在惊澜身后,在他的指示下去往各处检修方舟的供能和运作。 唯有钟如珩反应平淡,他甚至还能平静地指挥龙骁卫帮他运送工具。 为了保存某些数据,他将观自在和系统000000进行了回收。 目前两个系统都被他安置在了十六层的类人生命体休眠仓里。 廿十四一脸懵逼地放下材料箱。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钟如珩的话。 他只知道在自己反应过来以前,身体已经在按对方说的那样去做了。 回头一看,其他龙骁卫也是神情恍惚,数脸懵逼。 放下材料箱以后,钟如珩拍了下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长辈对于小辈的慈爱:“小伙子做的不错,辛苦了。” 得到对方的认可,廿十四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诡异的自豪感。 完了。 他的脑子绝对坏掉了。 廿十四满脸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你……你究竟是何等怪物?!” 钟如珩笑得温文尔雅,配合上他那副书卷气的长相,瞧着倒是无害。 “年轻人还是不要先入为主的好,我并无恶意。” 廿十四仍旧不信,整个人处在炸毛的边缘。 钟如珩很是无奈:“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何况我手里还有着整座基地的运作权限。” “但我并没有使用特殊手段威胁到你们的生命,不是吗?” 就像观自在他们三个不请自来地闯入方舟内部一样。 钟如珩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来了这里。 他用最快地速度让主系统恢复正常运行,重新接管了对于月球基地的控制权。 基地十六层放有各种危险的类人生命体。 只要钟如珩想,他完全可以利用那些为他所控的类人生命体跟闯入者拼个鱼死网破。 可他没有那么做。 廿十四还是充满疑虑,路过的傅敖用手肘推了下他,压低声音道:“你不觉得这人跟君后长得很像吗?” 廿十四瞳孔地震。 廿十四恍然大悟。 他郑重地向钟如珩抱拳行过一礼,老老实实地帮人打下手去了。 他走后,钟如珩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接入主系统后开始修改基地密令。 早在蓝星磁场出现异常情况时,月球基地就已经和位于蓝星的诺亚方舟系统总司失联。 在地月升降机失去运转能力之前,他带着主系统的设计手稿来了这里。 他对沈倦等人说的都是实话。 他根本不在意蓝星的存亡,他只想保住爱人,以及爱人留下的两个孩子。 经过多年的研究。 总司的人认为,留下方舟的高等生命体通常作为意识体而存在。 他们大多没有实体,寿命是正常人类的千万倍。 从破译的泰坦族文字记录中,研究员们发现,精灵阿赫忒瑞雅是泰坦族留在方舟的生命树。 生命树会孕育种子,并为种子提供养分。 种子是什么他们暂且不知道。 他们只能顺藤摸瓜,在阿赫忒瑞雅的身上做各种实验。 如果把生命树的意识体剥离体外,把躯体与意识分离,他们会得到什么? 曾有研究员这么提问。 后来,那群疯子碾碎了精灵的意识,他们在破碎的意识体里发现未来的蓝星会面临一场足以毁灭人类的灾难。 为了活下去,研究员们只能蒙眼走到黑。 经过种种实验测试,他们做出了主系统,之后又创造出了能够实现空间跳跃的虫洞。 在那时的人们看来。 钟如珩是总司的大东家,是年轻有为的科学界新星。 更是一个他人无法理解的异类。 没有哪个研究员会爱上毫无人权可言的实验品。 也没有哪个研究员会赌上自己的名誉、权力,乃至自己的一切。 只为了给实验品编织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让实验品过上正常人类女孩应该过的生活。 父母、学习、社交……吃喜欢吃的食物,去想要去的地方…… 任何研究员都不会为了解剖室上的实验品做到这种地步。 在总司的那群科学疯子看来,钟如珩才是脑子最不正常的人。 屏幕上冰冷的数据将钟如珩的思绪拉回现实。 阿赫忒瑞雅的意识已被彻底碾碎,也代表着她本人已经彻底死亡。 可诡异的是,她留下的躯体仍旧具有微弱的生命体征。 但就在刚刚,用来检测她身体情况的程序向钟如珩发来了警报。 阿赫忒瑞雅的生命体征微弱在一瞬间到几近消失不见。 钟如珩眉心一拧。 他大致能猜出来,这种现象跟钟弈他们兄弟俩有关。 生命树与两颗种子之间有着极其强烈的联系。 当年在意外中失去双胞胎里的哥哥,阿赫忒瑞雅的行为一度陷入混乱。 会不会是那两个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钟如珩正兀自思索着,爆炸头研究员犹犹豫豫地凑近他。 对方说是他们在十四层那里遇到了一道尚未打开的门禁,需要钟如珩给他们解锁相关权限。 时间紧迫,根本容不得他们客套寒暄。 钟如珩礼貌地应下,很快就开始着手解锁门禁。 爆炸头研究员松了口气,道过谢后便匆匆离开了。 解锁过门禁以后,钟如珩合上手中的电脑,从材料箱里取了两支试剂,随后走至玻璃舱旁边。 方舟的整修工作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大约过去了四个小时,一切工程终于得以收尾。 沈倦不知何时又回了这里,他将龙骁卫们全部送了出去,只留下惊澜和总司的十八位研究员。 此时他正和惊澜站在操控台前运行方舟。 后者看起来颇为意外:“你知道方舟的运作方式?” 沈倦:“我说了,我曾在你们那里待过一段时间。” 惊澜道:“不是……这艘飞船是最古老的那一种,我族已经很久未曾使用过这种飞船了。” “就连我也只能试着操作,你怎么会……这么熟悉它的运作?” 沈倦默了会儿,随后道:“我附身的那位泰坦族学者是你们族中资历最为丰富的长者。” 惊澜眼神复杂:“难怪。” 他们这一族的寿命有百万年之久。 比起低级文明用木石皮毛等载体记录文明延续的历史。 泰坦族更倾向于通过本我的意识向外传播知识。 资历最为丰富的泰坦族长老堪比一部百科全书。 在坤舆图上设置好目的地后,沈倦看向惊澜:“空间跳跃就要开始了,你注意一些。” 即便他命人竭力救治惊澜。 可惊澜毕竟被囚禁在太一宗的锁妖塔里二十多年,体质和神魂的强度都已大不如前。 而方舟内的其他人都是些脆弱易死的普通人,目前均已进入保护机体不受伤害的休眠仓。 半个时辰后到达泰坦族所在的空间,届时休眠仓会自动唤醒沉睡中的他们。 惊澜最后看了眼沈倦,同样进了休眠仓。 操控台的周围悬浮着大大小小的三千界星体投影,星子一般环在沈倦身旁。 这些亮晶晶的东西……钟熠绝对会很喜欢。 他捻着手中的凤凰花,心里想的却是某个呆头呆脑的笨瓜。 方舟载着他们穿过流光溢彩的空间隧道。半个时辰后,方舟悬停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空。 休眠仓自动开启,十八位研究员缓缓苏醒。 来之前沈倦已经跟他们说过,泰坦族以三千世的生机为食,警告他们不要妄自行动。 研究员们训练有素,全员服从高级执行官钟如珩的领导。 再者,他们的三观已在短短四小时内刷新了无数次,自然不会想不开去作死。 况且他们能通过方舟的外置检测记录仪观测到外界的各种情况。 再不济了还有生化机械人,根本不需要亲自出去。 确认他们都能老实待在方舟里以后,沈倦在自己的身体上结下护体结界,随后让魂魄出窍,与惊澜一起往飞船外部行去。 方舟外是大大小小的星体。 星体之外是闪耀着光芒的各色星尘,碎金一般缀满整个空间。 作为高级生命体,泰坦族众人通常选择以意识体存在。 躯体对他们而言跟衣服差不多,想换的话随时都能更换。 惊澜依附的这个躯壳伤痕累累,不适合再继续使用。 可他的意识体同样满是伤痕。 如果抛弃这副躯壳,以本我的姿态出现在族中……那样会很难看。 他并不想以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族中长辈面前。 “星盘在我族重地,那里守卫森严,我们怕是很难进去。” 沈倦平静道:“我们刚来这里时就已经被人发现了。” 惊澜看向环在他们身边的星尘。 这其实就是幼年期的泰坦族人。 他们一族以意识传播信息。 不出意外的话,他和沈倦来这里的消息很快就能传遍整个泰坦族领地。 惊澜一懵:“你没有设下隐匿阵法?” 谁家好人光明正大地去敌人老窝里抢东西啊? 沈倦道:“等会儿还要麻烦你配合我行动。” “你熟悉的那个钟弈就要散魂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听到熟悉的名讳,惊澜压下脑中的各种想法,老老实实地和沈倦一起往泰坦族的聚居地走去。 不远处是某种金属制作的建筑群。 利剑一般插在地上。 脚下是黄褐色的土地,点点星尘飘荡在半空。 二人一路走去,入目皆是荒芜,连绿植什么的都看不见。 这处空间里无日无月,只有漫天的星体和闪着光的星尘。 他们方才踏入那处建筑群,就有一队穿着黑色异兽装甲的卫兵将他们团团包围。 看清了他们的样貌后,为首的泰坦族学者不确定地说了句什么。 久违地听到本族语言,惊澜有一瞬地恍惚,愣神过后他很快做出回应。 惊澜小心地探出了一抹意识体,与对方进行信息对接。 他隐去了太一宗的囚困生活,将自己跌入时空乱流以后的经历全部传送给了对方。 接收到惊澜传来的讯息,对方显得很是激动。 领头的卫兵将两人安全带去了泰坦族长者所在的地界。 不过人类指甲盖大小的星盘环旋在躺在生命维持装备的泰坦族长老身后。 自星尘上发出点点微光仿若银河。 泰坦族的寿命足够长,但仍有走至终点的那天。 那位长老的意识体不过巴掌大小,和其他泰坦族人的意识体一样都是圆球状的光点。 眼前这只圆球的光芒极为黯淡,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彻底消散。 看到惊澜和沈倦被带至他身边,圆球的淡金色光芒更亮了些,好似人之将死的回光返照。 他没有用泰坦族的语言,而是用沈倦熟悉的语言出声道:“欢迎回来,我的孩子。” 第118章 终章(前) 泰坦族人的寿命很长。 自他们诞生之日起,泰坦族人就能看到属于自己的“未来”。 每个选择都代表着无限的可能。 而泰坦族人能够预见不同的选择所带来的不同结果。 换言之,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为何。 眼前这位躺在生命维持装备里的泰坦族长老是拥有大智慧的学者。 他与惊澜的先祖曾经处在同一时期,是泰坦族中为数不多的历经百万年时光的长者。 他静静地待在那,就是一部记录详细的百科全书。 从见到沈倦和惊澜一同过来开始,长老就显得很是兴奋。 圆球中心的淡金色光点不断闪烁,光芒忽亮忽弱。 如同百岁老叟看到归家游子时湿润浑浊的眼眸。 尤其在他看向沈倦时,这种表现更为明显。 沈倦迟疑了一瞬,礼貌地问:“您认识我?” 长老道:“你的意识体曾被卷出星盘,刚好落在我捏出来的一具躯壳里。” 说着,光球从透明的胶囊状生命维持装置里飞出。 他不顾卫兵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融进了某具存放于银白色方舱里的躯体。 单看外表,这具躯体与人类近乎相同,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有着淡金色的皮肤。 身高接近五米的巨人攀着方舱的舱门走出,步伐沉重地迈步走向中心处的主座。 长老大限将至,即便只是略有动作,他依旧喘起了粗气。 但在看向身前的沈倦和惊澜时,巨人收起疲态,眼神和蔼。 “孩子,你应当记得这副躯壳。” 沈倦神色一肃,恭敬道:“学生不会忘记您的教导。” 前世,他的魂魄曾在这具身体里待过七个月。 身体的主人宛若一位慈祥的长辈,大方地收留了他这个不速之客。 泰坦族用意识交流,但鸿元大陆的生灵不会这么做。 在鸿元大陆的人看来,直接从对方的魂魄中获取信息是一种无礼的行为,他们习惯把这种行为称作搜魂。 和初来乍到的沈倦一样,泰坦族的长老同样也不熟悉沈倦的习性。 长老从沈倦的魂魄里知道了他的过往,自然也就明白了自己的这种行为对于对方而言是无礼的。 作为弥补,又或是为了其他什么不可言说的目的。 长老慷慨地与沈倦分享了自己的知识。 他像对待自己的学生一般引导着沈倦学习各种知识。 即便之后他发现对方想要毁掉星盘,甚至是毁掉他们这个种族。 长老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各种理论知识倾囊相授。 他明白,没人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付他人。 长老能够理解沈倦的想法,他也希望沈倦能够理解自己。 他与沈倦一样心系自己的种族。 长老呼吸粗重,但他仍撑着口气,继续道:“孩子,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带阿特尔回来,也知道你此行的目的。” 阿特尔是惊澜在泰坦族的名字。 长老道:“星盘不能被摧毁,它是供应我族生命延续的重要道具,更是容纳三千世的重要载体。” 沈倦抿唇,沉声道:“我不会毁去星盘,我只想将世界壁垒补好。” 惊澜也在这个时候道:“您一向宽容,为什么会容许世界壁垒上出现裂隙?” “先祖创造三千世的生灵时,做出了很多失败品。” “世界壁垒的存在是为了不让失败品影响到正常的世界。” “您作为他的好友,不可能放任失败品突破世界壁垒,进而为正常的世界带来灾难。” 所谓的失败品即那些肆意屠杀的异界恶兽。 短暂地沉默过后,长老轻叹一声:“过去百万年的时间里,我向族人隐瞒了巴布斯被他的造物害死的这一事实。” 巴布斯就是惊澜的先祖。 长老目露惋惜:“七万年前,我预感到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于是我把星盘交给了我信任的学生去保管。” “但我没有想到,那位学生是追随巴布斯的狂热分子。” “他从星盘的记录里查阅到,巴布斯死在了双子世界,还是被他的造物害死的。” “就在那位学生发现事情的真相之后不久。” “巴布斯唯一的后人——阿特尔,你跌进了时间乱流,同样进入了双子世界。” 长老看向惊澜,眼神悲切:“泰坦族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子民,我们试过很多种方法去找回你。” “可不知为何,双子世界突然变得异常排斥我们。” “生命树将这两个世界牢牢地护住,不允许泰坦族的进入,因此我们无法进去找回你。” “你是巴布斯仅剩的后人,没有哪个族人愿意放弃你。” 惊澜哑然:“所以世界壁垒上越来越多的裂隙是为了……找回我?” 长老缓缓喘了口气,沉重道:“我们别无他法。孩子,比起两个世界……” 他艰难地闭了闭眼:“你很重要,孩子,你比双子世界重要得多。” “我的那位学生撬开了世界壁垒。” “在他看来,只有把两个世界连同生命树一并毁掉,这样才能接回你。” “否则有生命树的阻拦,我们永远无法接回你。” “我虽能预见这一切,可你也明白,孩子。” “做出一个选择的同时也意味着放弃掉其他选项。” 而一个选择的背后是无限的可能。 长老在无数个可能里看到了惊澜的死亡。 这是他不愿接受的未来。 直到异世孤魂沈倦的到来,长老第一次看到了能让惊澜存活的结局。 因此,从遇见沈倦开始,长老就已经在布局了。 他教给沈倦知识。 开化沈倦的思想。 让沈倦经历过此后种种,最后将惊澜带回他身边。 再度看向沈倦时,长老眼中飞快地划过愧疚之色。 沈倦足够聪慧,学东西的速度也很快。 毫不夸张地说,沈倦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他喃喃道:“所有因果环环相扣,冥冥之中自有定理。于是你就回来了,孩子。” 时间所剩无几,沈倦也没心思追问他什么是生命树了,他道:“老师,阿特尔已经回来,世界壁垒……” 长老将环旋在自己身边的星盘推向沈倦。 “用我先前教给你的就好,我的孩子,你明白怎么利用星盘修补世界壁垒。” 沈倦沉默地接过了不过他指甲盖大小的星尘微粒,分出一半神魂进入其间。 惊澜不禁骇然:“沈倦毕竟跟我们不同,他不能像这样分裂意识体!” “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相信他就好。”长老呼吸粗重,双眸中的淡金色光芒又黯淡了些,现下竟是连抬手都有些困难了。 “阿特尔,麻烦你帮我把新的星盘取来,它就在我的工作台上。” 惊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悻悻然止住,他取了新的星盘过来,交至长老手上。 新的星盘比先前那只更小,但自其中迸发的光芒极亮。 长老自语道:“我的那位学生撬开了世界壁垒,一方面是为了迎回你。”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仿照他崇拜的对象——也就是你的先祖巴布斯,去创造一个有生命的新世界。” “但……一个对生命不敬的泰坦族人,怎么能够创造出新的生命呢?” 长老重重地喘息了下,缓过来后,他继续道:“恼羞成怒之下,他偷取了旧世界的生机送去了他创造出的新世界。” “新世界一片荒芜,毫无生命波动。” 说着,他将星盘推向惊澜:“这就是他创造出的新世界,一个崭新的星盘。” “等沈倦修补好世界壁垒,你帮他将双子世界转移到这里吧。” 惊澜一愣:“此番作为岂不是如了您那位学生的愿?” 长老笑叹道:“怎么会?” “我的那位学生罪孽深重,他已经得到了最严酷的惩罚。” “他留下的这个星盘倒是不错,仅仅放进去一对双子世界就好。” 惊澜恍然大悟:“您是想把双子世界独立于三千界之外?” 这样一来,两个兄弟世界就再也不用被异界恶兽困扰了。 长老含笑道:“不错,就当借花献佛了。” “不过我需要你帮我把这两个兄弟世界彻底分隔开来。” “让他们再无联系,永不相见。” 惊澜心中明白,这是为了不让诺亚方舟系统总司的那群疯子再送“宿主”去往鸿元大陆。 过于频繁的时空穿梭同样能让世界壁垒上出现缺口。 此举是为了保护鸿元大陆,更是为了维护双子世界的平衡。 惊澜认真地应下。 长老笑笑,双眸中的光芒黯淡到几乎消失不见,意识体正处在溃散的边缘。 沈倦那边很快就更改好了星盘中的数据,他将星盘拢在掌心,一步步走至坐着的巨人身边。 惊澜左看看生命体征微弱的长老,右看看面上无甚表情的沈倦。 他抓了下脸,将刚刚长老说给他的想法复述给沈倦。 后者眼皮子一动,道:“种子要怎么办?” 长老道:“只要能让两个世界恢复原貌。” “届时就不需要他们去修补世界了。” “散落在两个世界中的生命树的能量会自行滋养他们的意识体,让他们重新变得‘完整’。” 沈倦默了一瞬,将掌心的星盘送了出去,他直直地望着长老。 “您不怕我在星盘里动手脚?” 长老笑容慈祥:“你是最令我骄傲的学生,我知晓你的秉性脾气,你是个好孩子。” 他分出了一抹意识体进入星盘中去,很快就修改好了某个设定。 随着他的动作,沈倦顿觉识海中一派清明,就像解开了某种沉重的枷锁,他的魂体都变得轻松不少。 长老含笑道:“傻孩子,怎么不知道把自己的痼疾一并去了呢?” 魔皇一脉的子嗣聪慧强大,但他们成年后总会被血脉中的魔性困扰,变得癫狂暴虐。 刚刚长老将这一设定抹去了。 就当偿还他对沈倦的亏欠感吧…… 他挥动手指,将星盘交至惊澜手上。 “双子世界的羁绊很深,将他们分开时你们须得小心。” “若有哪里不明白,可以求助博菲修斯,他也是我的学生。” 长老口中的人就是方才带他们二人过来的卫兵长。 说完,长老的意识体自躯壳里飞出,重新落在了维持生命的透明胶囊里。 将双子世界转移到新的星盘中以后,惊澜突然想起什么:“等会儿沈倦要怎么回去?” 他可还记着长老说的。 生命树将双子世界牢牢护住,排斥他们进入。 光球闪了两下,道:“如何来的,便如何回去。” “生命树只排斥泰坦族人。” 顿了下,他补充道:“精灵阿赫忒瑞雅就是生命树,她的躯体就在你们来时乘坐的那艘飞船上,不用担心会被排斥。” “至于你,阿特尔,我的孩子,你需要留下。” 惊澜一顿,眸色复杂地点点头。 其实……要是有可能的话,他还想见一面钟弈。 他落寞地垂下眼,说服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分离双子世界上。 不知过去多久,紧紧粘连在一起的双子世界终于被分开。 沈倦和惊澜两人耗费了巨大的精神力,目前都有些站不稳。 就连中途过来帮忙的其他几位工程师都感到一阵疲累。 即将分别时,长老将新的星盘交到沈倦手上。 沈倦蹙眉看向光球。 长老道:“以后你们的命运归于自己掌握了。” 他自嘲道:“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让自己的种族传承下去。” “谁也说不上谁高明,谁也说不上谁卑劣。” “我答应过巴布斯,会像爱他那样去怜爱他的造物。” “最开始时,他没把你们当做泰坦族的食物。” “巴布斯只是想要和我一起,创造出一些属于我们的孩子而已。” “后人曲解了他的意思,而那时……泰坦族濒临灭族……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长老忽地停住话语,光团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光芒。 卫兵们大惊失措,说着泰坦族的语言奔向透明胶囊。 惊澜能够感受到,长老在刚刚彻底失去了生命体征。 他生疏地行过送别礼,一回头才发现沈倦也刚刚直起腰身。 惊澜怔了下,随后走至他身边,复杂道:“我送你回方舟?” 沈倦婉言谢绝了:“不必,魂魄离体前我已经设置好了阵法,我会直接回躯体里。” “双子世界已被送入了新的星盘里,时间流动跟之前的很可能会不一样。” “在这里多待一刻,那里可能就已经过去了十天半个月。” “日后若是有缘……再见吧。” 最后一句话轻得像是叹息。 惊澜还未来得及回复他什么,就见沈倦的魂魄带着星盘消失在了眼前。 身后。 属于长老的那颗光球变作了星尘散去。 一如生时模样。 泰坦族的寿命很长。 每一段生命的结束又是下一场轮回的开始。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对他们而言,时间只是计算轮回的工具。 天际悬着的方舟逐渐没入空间隧道消失不见,惊澜垂了眼,回身走向族人。 他的时间很长。 下个轮回总能再见到想见的人。 第119章 终章(后) 和来时一样,方舟穿过流光溢彩的空间隧道,最终分毫不差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十八个休眠仓只开启了一个,钟如珩两腿搭在舱体边缘,不紧不慢地活动着手腕。 见沈倦看过来,钟如珩缓缓一笑:“他们在三十六个小时以后才会苏醒。” “现在你可以将他们的记忆消除,我不会拦你。” 沈倦从方舟的操控台后面走出,沉默地消除了其他十七位研究员关于他和惊澜的那段记忆。 在他做完这一切后,钟如珩命令机械人将研究员和精灵阿赫忒瑞雅一起搬离这里。 机械人托起休眠仓,将之运往方舟外部的逃生飞船。 注意到沈倦还未离开,钟如珩笑道:“我的记忆就不用删除了,我只在乎阿赫忒瑞雅还有她留下的两个孩子。” “所以我需要记住先前在泰坦族那里的经历。” “虽然在那里的时间很短,但我派出去的机械人幸运地检测到了与阿赫忒瑞雅同频的电磁波动。” “我必须记住这些,这样才能研究如何复原她的意识体。” “你也有爱的人,应该能理解我的想法。” 在沈倦开口前,钟如珩将一只小小的银白色魔方抛给了他。 “这是小宝的系统,编号000000。” “他还挺喜欢这个小系统的,所以我就把它的数据从主系统里提取了出来。” “你把它带回去吧,小宝应该会很开心。” 沈倦眉心一拧,他道:“您不跟他们一起回到地面?” 钟如珩笑了笑:“设置好自毁程序以后我自然会坐上逃生舱回去。” “灾难即将过去,没了性命之危,总司的人就会把关注点落在这里。” “我一开始就想着把整座基地全部毁掉,连同主系统诺亚一起。” 沈倦不赞同道:“即便毁去基地,地面上仍然存在其他研究资料。” “还有千百个掌握核心技术的研究员。” 毕竟……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谁人不知? 钟如珩平静地在主系统上进行操作,闻言不慌不忙地回道:“千百个人吗?” 他含笑摇头:“倒也没那么夸张,掌握顶尖技术的老牌科学家最多只有十九个。” “而且来的时候我将最重要的科研资料一并带来了。” “何况地面的诺亚方舟系统总司里还有我的同伴。” 明明他在笑,可那双墨色的瞳仁里毫无情绪波动。 钟如珩意味深长道:“在灾难里死去十一二个人似乎并不奇怪。” “在那种堪称世界末日的情况下,人类这种脆弱易死的生物本就很难活下去,不是吗?” 当然,也不能让他们全部“意外死亡”,总得留一些替罪羊。 钟如珩垂下眼,飞快地设置着自毁程序。 人类从一开始就不该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好奇心过于旺盛并非好事,迟早会招致灾难。 何况他对于总司的那群人再了解不过。 侥幸度过此次危机以后必定是加倍的疯狂。 再不做出点什么,人类迟早会因为这群疯子而走向自我毁灭。 身后许久没再传来其他声响。 钟如珩抽空一回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沈倦已经走了。 他重新转回去,笑骂道:“这小子,走了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 实在不怪沈倦无礼。 就在他和钟如珩说话的功夫,钟熠身上的星纹接连向他发出数次警告。 这表明对方正有生命危险。 沈倦冷着脸往巫族禁地赶。 还未接近就先看到了禁地外白着脸的红铃。 远远看见沈倦的身影,龙骁卫们在刹那间跪了一地。 为首的傅敖支支吾吾地话都说不清楚。 红铃给这条笨龙来了一脚,主动接过话道:“主子这次离开了七个月。” “四个月以前裂隙数量停止增多,并开始逐渐消失。” 红铃为难道:“可在您走后那三个月里,四界裂隙的数量骤然增至一千五百四十六个。” “君后险些身……” 她怎么也说不出“死”字。 回忆起那段时日的经历,红铃眼眶泛红。 再开口时声音艰涩:“那时候您还没有回来,裂隙的数量越来越多,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在一个月以后迎来转机。” “在那个危急的时刻,为了不让君后的神魂被不可抗力撕碎,变作不尽树。” “钟仙尊散了魂,由他神魂化作的不尽树堵住了四界大半的裂隙。” “亲眼看到兄长的魂魄变得四分五裂,君后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创伤,他恢复了神智。” “神智恢复以后,君后用神器溯洄回溯了时间。” “他想要救回钟仙尊。” 溯洄是钟熠在灵山秘境中得到的,需要使用者以自己的寿命为代价,让时间倒流。 但能够回溯的时间仅在十二时辰以内。 红铃喉间一哽:“可时间回溯也意味着君后的神智会重新变作一片混沌。” “他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直到连神器溯洄都承受不住频繁的时间回溯……” 筑基期修士享二百年寿命,金丹元婴均有一千二百年寿命。 钟熠虽有神格,修为却是洞虚期,享有三千年寿命。 钟熠得回溯过多少次才会将自己的寿命耗空? 甚至连神器都承受不住如此高频率的时间回溯…… 沈倦寒着脸越过跪了一地的龙骁卫,穿过山隙来到禁地深处。 许久未归,禁地中心处的不尽树已经生得十分高大,跟个小山似的立在那里。 树冠遮住了头顶的阳光,显得周遭昏暗无比。 沈倦循着星纹的踪迹走至树下,在不尽树的前面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可沈倦一眼认出,那人不是钟熠。 他仍不死心,绷着脸抬起头来。 借着并不明亮的光线,沈倦看到了树干上的星纹。 一瞬间,身体的血液就跟冻住了一样,寒意自他脚底升起,一点点侵入骨髓。 树下倚着的人感知到有人走来,慢吞吞地睁开眼。 看清来人是谁以后,钟弈苦笑一声:“你回来了。” “他让时间回溯了上万次。”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让自己在记忆尽失的情况下做到那一步的。” “但他成功了。” “明明再等一个月……你那边就能将裂隙修补好。” “奈何……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钟熠回溯时间的次数太多。 神器溯洄都因为超负荷的运作而裂成了两瓣。 沈倦愣愣地站在原地,视线落在银白树干上刺眼的黑色星纹上。 他表情空白,大脑中响起刺耳的轰鸣声。 泰坦族与双子世界处在两个不同的时空。 沈倦并不能直观地感受到时间回溯带来的影响。 眼前的一切如噩梦般荒谬,却又那么真实。 他走近不尽树,将手掌贴在了树干上。 “泰坦族的长老说过,只要修补好裂隙,溢散在两个世界的……” 他一哽,咬着牙艰难道:“生命树的能量可以修复好你们的神魂。” 钟弈撑着身体从树下起身,同样看向眼前的大树。 “我知道,生命树是我们的母亲。” “二宝化作不尽树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她的残魂。” “母亲护住了二宝的神魂,没让他完全散魂。” 钟弈垂了眼:“或许要花上十年,亦或者一百年。” “钟熠总会回来。” 沈倦将额头贴在银白色的树干上,紫金色的瞳孔里漫上破碎湿意。 修者的寿命总要比凡人长些,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等钟熠。 无论是十年还是百年。 他等得起。 零星风种穿过林隙间的雾霭,晃悠悠贴在沈倦脸侧,轻轻蹭过他以后又随风飘远了。 只有林间最后一抹风知道,有片看不见的魂灵吻过沈倦的眉眼。 —— 第一年。 魔界铁骑踏遍四界,消灭了残余的异界恶兽。 这之后,钟弈去见了几位旧时故人。 在巫族禁地最后待过三个月以后,他的魂魄被沈倦送去了现世的轮回。 至此。 属于现世的种子终于回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第三年。 巫族大长老南渐微仙陨。 沈倦炼成神器司天鼎,代替钟弈的剑心来护佑巫族百姓。 第八年。 闭关多年的姜南飞升失败,修为连跌四个大境界。 从昏迷中苏醒以后,他辞去了长老之位,于某个秋日离开了太一宗,此后彻底了无音讯。 第十一年。 太一宗七峰长老集体卸任,新任长老上位。 同年,散修抱团取暖,一腔热血的五灵根修士王石开创立散修联盟——闲人会。 第二十三年……第三十八年…… 四十一年以后。 又是一年夏。 熟睡中的千黎寨百姓被一阵地动山摇之感晃醒。 人们惊慌失措地跑出门外,万盏灯火将寨子点亮。 他们清楚地看到,生在禁地里的那棵巨树倒下了。 随月生吓得脸都白了,她拉住南寄欢的肩膀来回摇晃:“树倒了!是不是小熠哥哥他……” 南寄欢神情紧绷,他首先安抚好随月生的情绪,随后才向沈倦传去讯息。 令他意外的是,对方已经到达禁地了。 随着不尽树倒下,地上被砸出了一道长而深的痕迹。 一如多年以前,某个笨手笨脚的人在自家后院劈出的剑痕。 不尽树倒下后,树干连同树叶一起化作淡青色的光点散去。 清风驱散了林中浓雾,露出了头朝下,赤裸着身体趴在满地落叶中的人。 钟熠一脸懵逼地从地上爬起,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变回人类了。 他呸掉吃进嘴巴的叶子,不太熟练地调动四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不期然间,身后传来云靴踩在泥土上的声音。 他僵硬地顿住动作,背对着那人惊慌道:“你别过来!” 做树做了那么多年。 他可还没忘记自己先前是个有家室的活人。 现在他一丝不挂的状态多少有些不雅观,十分不适合见人。 他可不想刚变回人就体验一遍社死。 那人顿了下,却没有依言止住动作。 钟熠欲哭无泪。 大哥你一身反骨是吧? 他倒是想调动灵力,用法术变个衣服出来。 奈何他太长时间没做人。 现下他跟自己的四肢都不熟悉。 更别说调动灵力这种高难度的工作了。 一身反骨的沈倦从储物戒中取了衣袍将他裹上。 熟悉的橙花香将处在炸毛边缘的钟熠拉回现实。 “沈倦?” “嗯,是我。” 沈倦将他从地上捞起,施过清洁术法以后,耐心地帮他把衣服穿好。 “现在是你不在的四十一年又七个月。”沈倦一边帮他套上鞋袜,一边如此道。 他的神色太过正常,让钟熠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他只是在野外睡了一觉,沈倦是过来接他回家的。 钟熠喃喃道:“啊……都过去这么久了啊。” 沈倦嗯了声,认真地帮他穿好靴子,随后是脖颈上的螺贝,以及腕上的红绳。 全身装备齐全,身边还有沈倦护着,钟熠顿时来劲,便试着往前走了几步。 奈何两条腿各有各的想法。 走路姿势歪歪扭扭。 蛆爬得都比他走得好看。 整个人活像个被抽了脑干的智障。 沈倦护在他身边,由着他满脸新奇地尝试走路。 钟熠试了十余次以后才稳稳当当地跨出了第一步。 他眼睛一亮,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 在沈倦的陪护下,他缓慢地适应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类躯体。 “倦倦,我们待会儿要回哪里?”蓦地,他侧过脑袋看向身边的人。 沈倦想了想,随后道:“你想回哪里?” 钟熠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不尽树沟通天地,扎根土里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从未与世界脱轨。 太一宗已经大变样,回去也是无用。 哥哥活了下来,而且早已安全回了现世。 钟熠抬头看向满天繁星,他也算争气了一回,护住了自己最重要的亲人。 沈倦手里有去往现世的方法,去看望哥哥? 钟熠摇头。 现在暂且不行,他才刚熟悉走路,他不好以狼狈的姿势出现在哥哥面前。 那回家? 钟熠跳到沈倦背上,毫无心理负担地使唤人:“回家跟你睡大觉!” 沈倦一顿,眼眸渐沉:“好。” 钟熠丝毫不知沈倦误会了什么,他还在傻乐呵地张着小嘴叭叭叭,向沈倦诉说着变成树时的感受。 缓过神时他已经被放倒在床上。 带着温热吐息的唇瓣落在他的眉心,一闭眼一睁眼就已是第三天日出。 他被沈倦抱着坐在藏星宫的最高处看日出。 他曾与沈倦看过很多个日落。 但这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看一场日出。 夏天的清晨总是泛着些凉意,但并不令人讨厌,是足够惬意的温度。 浅蓝色的天际还余有最后几颗星子。 地平线另一侧的金乌穿过细小云片,阳光穿过远山,洒下今日第一缕金辉。 晨光空明澄净,他们的时间还很长。 (正文完) 番外一姜南x钟弈 “师姐!当心!” 不知是哪位小弟子惊呼出声。 持剑砍杀鬼骷藤的灰袍少年蓦地转过头去。 墨色双眸里映着妖兽诸怀扑向白衣少女的画面。 灰袍少年瞳孔一缩。 他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脚下御起灵力,不管不顾地飞扑过去,将少女死死护在身下。 少年紧闭双眼,睫毛都在颤抖。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自他身后传来妖兽倒地的沉闷声响。 现场弥漫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兽血味。 灰袍少年愕然睁眼,只见一白衫贵公子手持骨剑,漠然立于被腰斩的妖兽尸身前。 怀中人小声说了句什么,少年猛地回神。 发觉自己还抱着人,他像被烫到了般跳到一旁,背过手低下头,耳根红透。 先前被他护在身下的白衣少女施施然起身。 仔细瞧过两眼白衫公子后,女孩端正地行了一礼,嗓音清冷:“太一宗天权峰弟子顾清渺,见过师公。” 姜南颔首,眼神扫过在场的一众太一宗小弟子,略过那名灰袍少年时微微停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视线最终落在看起来不过及笄之年的顾清渺身上。 太一宗七峰峰主早已换任。 接替他成为新任天权峰峰主的正是他座下三弟子李攸。 初时他便觉得顾清渺的说话方式跟年少时的李攸相仿,原来她们竟是师徒。 姜南淡淡地看了眼自家徒孙,道:“这头妖兽只是诸怀幼崽。” “兽血的味道会招来成年诸怀,你们快些走吧。” “尽快去城里和带队长老汇合。” “对了,须祸草能够遮掩兽血的气味,记得买些挂在身上。” 远处传来雁鸣般的凄厉叫声。 顾清渺心中一凛,知道这是成年诸怀发现幼崽身亡,狂怒过后就要寻过来了。 她作为领队弟子,自然是大局为重。 因此她只来得及和姜南匆匆道过谢,便领着受伤的小弟子们御剑行远了。 姜南看着他们走远,直到诸怀发出的雁鸣声越来越近,他方才收回视线。 姜南提着骨剑,神色寡淡地望向幽暗密林里的巨大兽瞳。 —— 云阳城,姜氏族地。 灵泉水清澈见底,木雕的小船浮于水面,其上放有杯盘酒盏。 姜南褪去染上腥臭兽血的白衫,抬手在池水表面布了层白雾。 他踩着青玉阶一步步没入水中,以灵力招来了浮在水面上的木船,为自己斟了杯清酒。 黑缎般的墨发有一半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另一半在水中散开。 清酒入喉,初时淡然无感,之后便是灼人肺腑的热意。 他倚在灵池边缘,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来回转着手里的素瓷杯。 过了会儿,姜南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把衣服烧了,等会儿拿件新的过来。” 侍从应下,取过木托上染了血的脏衣,低着头退下。 姜南并不擅长喝酒,三小杯下肚便会晕头转向。 然而,自从某个人离开以后,他总是会在想起他时喝上一壶清酒。 只有在似真似假的梦里,他才能见到那个总是笑得温和的少年。 还有少年带着清酒淡香的吻。 …… 上古八大家之一的姜家传承了十万年之久。 奈何新旧相推,再辉煌的家族总有破落的时候。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作为姜氏附庸的江家取代了主家,跻身于十二世家前列。 这之后,姜氏一族逐渐没落,变成了江家的附庸。 作为附属家族,姜家须得定期上交供奉。 家族没落以后,家主和主母维持族中日常开销已是不易,还要应对头顶上如狼似虎的主家。 姜家的境况可想而知。 就连家中稍有姿色的子嗣…… 都可能变为某些衣冠禽兽的玩物。 姜南有位双胞胎姐姐,唤作姜雪。 奈何姜雪从娘胎里带了病出来,自小便须服用各种灵药。 不巧,姜父带着幼女拜见主家长老的时候,江家某位暴戾恣睢的小少爷对姜雪一见钟情。 甚至还求到了江家的家主那里,要姜雪做他的妾。 那时的姜雪还不到豆蔻年华,一听要为人妾,尽管年纪尚小,她还是据理力争。 可架不过对方话里话外的各种打压。 何况姜雪尚且稚嫩,如何斗得过江家的那群老狐狸? 眼见着平日里威严冷静的父亲失了风度,赔着笑为她求情。 姜雪实在不忍父亲受辱。 再者,就算是为了家族着想…… 最终她只能屈辱地应下对方无礼的要求。 家中嫡长女嫁作人妾,这对姜家而言可谓是莫大的羞辱。 奈何他们的族地在对方手里,眼下不得不如此忍气吞声。 江家那边见他们答应,倒也没再咄咄逼人。 考虑到他们家的小少爷尚且年少,过些日子还需跟随某位大能修行,于是江家便将两个孩子的婚期定在了三年以后。 从赤桑原的江家回来以后,姜雪日日郁郁寡欢,心中积郁已久,未过及笄便撒手人寰了。 那段时间姜南已经拜入太一宗门下,得知阿姊积郁成疾,他连夜从宗门赶回。 即便昼夜御剑不曾休息,他还是没来得及见上姐姐最后一面。 后来宗门急召,师尊说宗门大比在即,要求他快些回来。 姜南别无他法,只得照做。 可……他连姐姐的头七都没赶上。 钟弈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 那段日子他总是心不在焉。 所以宗门大比时,他在战斗中分了神。 对面那名摇光峰的剑修持剑劈来,眼见就要将他斩成两截。 就在姜南摆烂地原地等死时,凌厉剑气最终停在他面前一寸。 四目相对,他从对手的少年眼底看到了愕然和无措。 下一瞬,剑气化作春风般温柔的淡青色灵光,小心翼翼地将他包围。 他就那样被风轻柔地卷起,慢慢地落在比武台下。 漫天飘飞的风种里,姜南仰头望向收剑入鞘的小少年。 恰在此时,对方也刚好看过来。 钟弈一手搭在后颈,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 姜南倒是觉得无所谓。 如果真到了搏杀的关键时刻,敌人可不会跟比试时的同门一样留手。 修真界本就弱肉强食。 他早就习惯了。 那之后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 姜南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比傀儡人还不如,机械地过着听课、修炼、被师父训的枯燥生活。 都言男儿有泪不轻弹。 中元节那天,姜南在宗门中最偏僻的山坳坳里为故去的胞姐烧纸钱。 在这里,没人会让他端着世家仪态。 也没人会让他放弃世俗牵挂,一心投入修炼中去。 更没人笑他姜家无能无势,笑他阿姐只配给人做妾。 这里只有冰冷刺骨的山风,还有没过膝盖的野草。 最开始时,他仍绷着脸不让自己狼狈地哭出声来,可想到此前种种经历,他还是没能忍住。 那时,姜南连束发之年都未到。 同辈世家弟子的欺凌,师尊的不理解,家族势微,胞姐抑郁而终…… 这些加在一起,终于还是将他彻底击垮。 他从未那么狼狈无助。 可凄惨的哭声未曾招致命运的怜悯,之后只是变本加厉的难熬。 中元节过后,他时不时就会来到那个山谷发泄情绪。 有时是暴躁地用灵力震碎山石,有时是埋在满地野草里细声呜咽。 直到某天,他又被师尊训了,情绪低落的他抱膝坐在野草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那片被他夷为平地的乱石岗。 在他面无表情地掉眼泪时,某个探头探脑的男孩从树后面跳出来。 钟弈离了他两步远坐下,动作自然地递了只帕子给他。 被人发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姜南又委屈又愤怒地打开了那只伸向他的手。 钟弈倒也不气,只是调笑地说道。 “宗门传言,近些时候停云谷总是有女鬼嚎哭。” “我便想着来这里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鬼没见到,倒是有幸遇到了位狐仙。” 姜南皱着眉偷偷瞥向他。 对方声线轻柔,面上挂着礼貌的淡笑,丝毫没有冒犯之意。 话刚说完,钟弈再次将帕子递给他。 “停云谷的景色倒是不错,偶尔看两眼也能放松心情。” 从始至终,钟弈的眼神都落在前方的不知名野花上,完全没有逾矩。 姜南别扭地接过帕子,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身边的少年晃了下脑袋,含着笑说:“同门之间互帮互助,无需如此客气。” 语毕,他状似忧愁道:“七日后就要出宗历练了,可我还缺个队友跟我一起组队猎妖,唉——” 闻言,姜南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半月前宗门便将安排弟子出宗历练的计划通知下来了。 这次与以往不同,要求弟子两两组队,一起外出猎妖。 可先前那些日子里,天璇峰的大弟子江勉总是排挤他,搞得姜南在宗门里毫无朋友可言。 偏偏江勉是江家少主,姜南的家族依附于对方的家族,他根本无力反抗。 姜南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叫做钟意晚,是同辈弟子中人缘最好的一位。 关键在于钟意晚并非世家出身。 据说他只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孤儿,先前还在外门里待过三年。 即便如此,仍有大批世家子弟愿意跟他交朋友。 如今对方竟然在自己面前说找不到愿意跟他组队的队友? 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 想到自己以前被人愚弄的经历,姜南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对于钟弈的感激,顿时化作轻烟散去。 姜南冷着脸站直了身体,将帕子扔给钟弈以后转身就走。 七日后,在江勉的排挤下,他理所当然地没有找到一起猎妖的队友。 带队长老问起他时,尽管心中觉得格外难堪,他还是说出了实情。 长老静静地看了他一瞬,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然后随手就把同样没有找到队友的钟弈指给了他。 姜南瞬间绷直了脊背,他以为接下来会如往常那般被羞辱贱骂。 可对方笑容温和,没有出言讥诮,更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话。 钟弈甚至带了哄他开心的小礼物,一只能说会唱的机关鸟。 他们二人站在一起时,姜南明显感受到了好几股不善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的脑袋盯穿。 钟弈这人看起来反应迟钝,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帮他挡住了那些视线,专注地为他讲着机关鸟的各种功能。 即便是在私下,只有他们二人相处时,钟弈也对他格外照顾。 简直是把他当成了姑娘家小心保护着。 历练结束后,钟弈便一厢情愿地把他划到了自己人的行列里,每天都会去他那里刷存在感。 二人同龄,因此平日里不以师兄弟称呼。 这也导致—— 眼瞎耳聋如钟弈,觉得自己拯救了个抑郁寡欢,即将走上自毁道路的好姑娘。 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这位“女性”朋友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正处于少年期的姜南正是长相最雌雄莫辨的时候,喉结的发育并不明显,变声期也来得晚。 整个人除了比正常姑娘高点壮点以外,完全找不到其他异常点。 后来,钟弈于问道大会上一剑惊鸿,广结天下好友。 可他的心里似乎一直住着个人。 等身边的三五好友散去,钟弈总会独自立于月下发呆。 手上凝出的是那根唯一一条没有被他斩断的情丝。 虽然钟弈嘴上总是说着自己怎么怎么喜欢沈千月,但心思一向敏感的姜南知道。 沈千月在钟弈心里完全算不上特殊。 让姜南觉得困惑的是,对于那根情丝的主人,他竟然一无所知。 这是他第一次生出恐慌感。 平日里围在钟弈身边的人都没有办法让他觉得如此焦虑不安。 姜南总觉得再不出手,可能就来不及了。 他提了壶钟弈喜欢的清酒,和对方坐在屋顶上对饮。 姜南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奈何清醒时的他总是迈不出那一步。 借着酒劲,他将平日里想说但不敢说的话全都说出了口。 钟弈一脸懵逼,顶着头问号指了指自己:“你确定你说的是我?” 什么温温柔柔的小仙君? 说的是他吗? 这……纪云京昨天还说他是个只会蒙头喝大酒的癫娃儿。 四目相对,姜南突然发现,他从未好好看过钟弈的眼睛。 今天借着酒劲跟人对上视线。 他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吓、无措、慌乱,还看到了钟弈尴尬到想要溜之大吉的打算。 唯独没有喜欢。 明明是他先招惹的自己。 他像个失去了浮木的溺水之人,一腔孤勇地吻上了钟弈那张叭叭解释个不停的嘴。 不出意外地他被人一把推开。 钟弈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今天直接上嘴,他整个人都被吓麻了。 他往旁边退了几步,慌乱地用手背擦嘴:“你……你一个女孩子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就……” 姜南一愣,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谁跟你说我是女子的?” 钟弈受到今日第三重惊吓,表情直接变为一片空白:“啊?” 姜南拉过他的手摸上自己胸口。 再次问道:“谁跟你说我是女子?” 钟弈的大脑彻底宕机,颤着手取出了张传送符,“啪”的一下贴到了自己的脑门上。 那晚过后,他再也没敢和姜南单独相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年。 直到他陨落于巫族,观自在接过他的身体,完美地扮演了他生时的模样。 太一宗中竟无一人发现“钟意晚”换了芯子。 那个时期的观自在尚且不知道什么是爱恋。 但他知道自己对钟弈生出了些不一样的心思,他甚至甘心被钟弈利用。 可他仍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恋。 姜南的表白让他觉得新奇,那是他第一次违反钟弈的人设,懵懂地问出了什么是“爱慕”这种让他后悔了八辈子的问题。 被他问到的人挑起了他的下巴,吻上了他眼下的那颗小痣。 观自在还是不理解,姜南便一次又一次地给他亲身教学。 直到观自在从弟子手里没收了一本以他为主角的十八禁颜色书。 他才知道姜南先前对钟弈的身体都做的是什么混账事。 观自在气都气笑了。 得亏他们从来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仅仅是亲亲抱抱而已。 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着钟弈的身体被人亵渎的。 那以后观自在也没再理过对他出口成黄的狗狐狸。 时间线再往后推,清澈愚蠢的钟熠被送来了这里。 四界发生大灾……不尽树…… 钟弈回去现世前,最后见了一面旧时老友,唯独没有见他。 这倒是个明智的决定。 姜南从醉酒后那股迷蒙的劲头中缓过来。 这些年里,他收拢族地,暗除异党。 终于将姜氏一族从江家脱离了出来。 还顺手把曾经折辱过他的人全部报复了个遍。 尤其是江勉。 这么多年下来。 折磨人的手段他有。 悄无声息地让一个人彻底从此世消失,他同样可以做到。 幸亏钟弈没来见他。 钟弈不用神情紧绷地应付他。 他也不用亲手毁去那缕本该自由无羁清风。 这样对双方都好。 都好…… 番外二 钟弈x钟熠 长辈们常说,做哥哥的要学会照顾好弟弟。 对此,五岁的钟弈表示—— 我不服。 他只是早出生了几分钟而已。 本质还是个会哭会闹的小孩子,凭什么要事事都让着钟熠? 别人越要他让着钟熠,他就越要欺负弟弟。 弟弟尿床他嘲笑。 弟弟玩具他都要。 弟弟哭了他不哄,贩剑鬼脸来一套。 弟弟的脸不是脸,哥哥钟弈的涂鸦板。 ……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钟弈第一次经历离别。 七岁那年。 母亲养了许久的金毛在一个午后彻底地睡了过去。 无论他怎么叫,狗狗都没再醒来。 金毛从双胞胎兄弟俩还是对婴儿的时候就开始陪在他们身边。 对于尚且年幼的钟弈来说,狗狗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宠物,而是他的家人。 经历过人生的第一场离别,钟弈这才知道,死亡会把两个不同的灵魂彻底分隔开来。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他变得格外照顾弟弟。 因为……与身体健康的他不同,他家二宝体弱多病,不爱笑,更不爱说话。 虽然平日里他们兄弟俩总是打打闹闹,但钟弈真的很喜欢二宝。 每当他去白色的巨大建筑物里看望对方,钟熠总是跟个了无生机的瓷娃娃一样坐在那里,旁边是滴答作响的冰冷仪器。 看着这样的脆弱易碎的弟弟,钟弈想,或许他确实应该像邻里长辈说的那样,学会照顾好钟熠。 八岁时,他们和母亲一起被父亲接回了钟家。 可先前那些年钟熠都被关在研究所里。 过于封闭的环境让他变得内向自闭,根本不懂得如何与人交际。 更别说讨长辈欢心了。 与他不同的是,钟弈生而聪慧过人,三年级时就已经掌握了小学六年的全部学科知识。 在各种课外兴趣活动之余,他还自学了初中物理。 平日里他的各种表现完全不像个小孩,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钟弈的优秀表现令他的祖父祖母格外欢喜。 他像极了幼时的钟如珩。 活泼又充满灵气,聪明而不傲慢。 是二老最喜欢的那种乖小孩。 因此,在对待钟弈时,钟家二老完全是明晃晃的偏心。 就连已故钟夫人留下的钟庭都没得到他们那么多的关注。 家中的三个孩子里,钟熠一直都是被所有人冷落忽视的那位。 久而久之,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好在母亲和哥哥会陪着他。 母亲会为他讲各种有趣的小故事逗他开心。 她会和父亲一起,陪手工废柴的钟熠完成亲子作业。 母亲还会笑着将他举高,一遍遍地告诉他,他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爱他。 钟熠以为,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一切都变了。 突如其来的灾祸带走了哥哥,也带走了温柔的母亲。 一夜之间,两个孩子从天堂坠入地狱。 弟弟被迫套上哥哥的壳子,永远活在阴影下。 而哥哥从懵懂惶恐的稚童成长为了一位踽踽独行的少年郎。 钟弈很聪明,这点毋庸置疑。 但他的运气算不上好,身边可谓是群狼环伺。 在修真界摸爬滚打了八年后,钟弈总算闯出了名气。 先前对他冷眼相待的世家弟子争先恐后地给他发请帖,邀他赏花观月,想要与他结识一番。 钟弈只当自己喝酒喝瞎了,对寝殿外漫天纷飞的各路请帖平等地视而不见。 但架不住有不死心的人天天去他寝殿门口蹲守他。 比如应君则和应北辰兄弟俩。 再比如南渐微和南茵她们这对姐妹花。 亦或以相貌闻名于世的符修简方南,也就是未来的鬼王玉罗刹。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十几位来自四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 少年人总是一腔热忱,通身意气,不得到什么就决不罢休。 但对于钟弈来说,每天一打开门就能二十多双眼睛…… 他只想原地暴毙。 宗门里那几位已经很麻烦了,没想到还有地狱级别的难度。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他还是与少年们结为了云游四界的同伴。 后来相处久了,彼此知根知底,他意外地发现大家人都不错。 于是顺理成章的,他与众人处成了共生死,同患难的知己朋友。 他们共同经历过十二弦的死亡威胁。 也曾一起游遍四界山川,看良辰美景,享无边自在。 这期间,钟弈的心境历经几次大起大落,已被磨砺得格外坚韧。 众人都以为他修的是端方雅正的君子道。 但当他们聚在一起探讨修炼心得时,大家才明白。 钟弈修的是断情斩妄的无情道。 世间万般可能囚困住他的情丝大多已被他亲手斩断。 只有一根牢牢缚在心脏上的被他留下了。 筵席散去,钟鼓寂寥的时候,钟弈总会孤身一人望着月亮发呆。 儿时,他和二宝最喜欢偷偷趴在窗边看月亮,看着看着就会睡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月亮对他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尤其是满月的时候。 只要看见月亮,兄弟俩就会觉得格外安心。 就像看到了回家的路一样。 在他的系统空间里,有着一张极为特殊的卡牌。 这张卡牌能够让他通过钟熠的眼睛去看到现世正在发生的事情。 但仅限于钟熠想起他时才能被动触发。 主系统说,这张卡牌是研究所的人根据双胞胎之间的心念感应所创造出来的。 不管卡牌的原理如何。 钟弈至少确定了一件事。 钟熠没有忘记他,他跟自己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想起对方。 值得一提的是,两个世界的时间流动并不相同。 有时修真界这里过去了三个月,现世不过才过去了半分钟。 有时是修真界这里过去了十天,而现世已经过去了半年。 利用这张卡牌,钟弈能够窥见一二分现世的生活。 他不记恨钟熠取代了他的身份,更不嫉妒弟弟能够生活在一个和谐安宁的社会里。 他从不后悔自己把生的机会留给二宝。 即便隔着两个世界,他们也从未忘记彼此。 被钟熠锁上的日记本里,有近三分之二都是写给兄长的话。 从八岁到十九岁,放在柜子里的日记本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字里总会出现“哥哥”的字样。 『……4月11日 雨 母亲病了,持续三天高热不止,医生并没有检查出什么,晚饭后父亲将她带走了,不知道要去哪里。 哥,母亲的手好烫,怎么办……』 『……7月4日 阴 今天是五月廿一。 哥哥,十三岁生日快乐!』后面附了只线条歪歪扭扭的笑脸。 『……12月13日 雪 今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哥,我堆了个雪人,画给你看吧~』雪人嘚瑟地掐着腰,跟某人求夸奖的表情神似。 『……12月20日 暴雪 母亲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这一页仅仅写了一句话。 而在这句话的周围,墨水晕染开来,泪渍浸透纸背。 『……8月16日 晴 这是你离开的第七年。 从公墓那里回来以后,我看了一部电影,里面有句话令我印象深刻,故而决定记下。 ‘没有什么会把我们分开,就算是死亡也不可以。’』 『……12月20日 晴 我又梦见你了,你身边有绿色的小毛团,它们竟然还会发光…… ……死了的话,能见到你和母亲吗?』 钟弈看得到这些,但他却无法做出回应。 他想要触碰钟弈。 想要告诉他,哥哥还在,让他别做傻事。 可眼前的一切如同镜花水月般脆弱易碎。 卡牌重新变作灰白色,要等到钟熠下次想起他时才能被动触发。 钟熠带着名为“钟弈”的面具,浑浑噩噩地活在现世。 而他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前有人渣师尊的监视禁锢。 后有向他看来的无数双眼睛。 他独行于世间,唯有手中的惊阙剑最为可信。 钟弈一向活得清醒。 他知道自己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最想要触碰的钟熠成了他内心深处不可触碰,无法言说的禁忌。 所以他选择了麻痹自己,为自己洗脑。 喜欢沈千月是年少时的一场误会。 情天孽海里,他看到的只有钟熠一人。 幻境中的人衣衫半褪,湿红着一双眼望向他,小声呜咽着哀求他不要继续。 钟弈罕见地被幻境迷了心智。 从情天孽海里出来时,守在外面的桃花仙人满眼复杂地望向他。 钟弈的剑心濒临破碎,只差一步便会走火入魔。 他强忍着经脉阻塞的痛苦,抹去了情天孽海中的记忆。 记忆抹除后,他忘了关于情天孽海的一切。 自然也就忘了这个幻境的副作用。 界碑处有言,凡入幻境者,能在境中看到此生最渴望之物。 那是执念深重的妄念,亦是无可抹去的罪孽。 逃避渴慕之物者会得到来自幻境的惩罚。 钟弈得到的惩罚是,他把情天孽海中的心悸错误地转移给了再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小师妹沈千月盘腿坐在他对面,直至钟弈醒时,她还在掌对掌为他调节体内紊乱的灵力。 二人修习的功法同根同源,因此让沈千月疗愈他最为合适。 醒过来的钟弈忘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只知道自己脑子一抽,喜欢上了小师妹。 可惜师妹心有所属,他还没恋就已经失恋了。 那之后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钟弈脑海中的灰白色卡牌被再次点亮,时隔多年,他再次看到了钟熠。 被遗忘的记忆蠢蠢欲动。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渴求恋慕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为了修炼心境,他告别了昔日好友,一人一剑独自上路,足迹遍布四界。 十年的时间里。 钟弈斩妖邪,伐鬼魅。 惊阙剑钟意晚的名号愈发响亮,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直到听闻变态师尊身死道消,宗门要他继任新任摇光峰峰主,钟弈方才结束了漫长的修行之旅。 回到宗门之后不久,仙魔之争开始了。 事情发展到最后,逐渐演变成四界混战的局面。 自此以后,四界关系破裂,边界地区常有交战。 钟弈与昔日旧友彻底决裂。 应北辰被体内魔性主导,杀兄弑父,甚至还在钟弈不知道的时候囚禁了南渐微。 简方南盗取未婚妻命格,成了只罗刹鬼,踩着无数小鬼的尸骨登上了鬼王之位。 剩下的那些老友大多如此,同样走上了条不归路。 钟弈有心阻止他们走向自我毁灭,奈何他人的决择最是难以更改。 他有心将好友引上正途。 可……究竟什么才算正途? 自己走的路子就一定正确吗? 钟弈茫然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衡量正确与否的标尺,钟弈无力改变。 只可惜了当时那批满腔热忱的少年人,他们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少时最厌恶的模样。 曾在十二弦的阴影下救了四界众生的少年,在今时今日,又亲手将众生推入苦难的泥潭。 追根究底,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而已。 种恶因,得恶果。 种善因,却不一定能够收获善果。 之后的日子枯燥乏味。 为救故人之子身死时,钟弈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啊,他也惧怕死亡。 主系统托管了他的身体。 钟弈自己则成了一只漂泊在外的魂灵。 他的身边没了唯一能够信任的惊阙剑。 也没有了系统卡牌。 钟弈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时间一晃而过,他与二宝再次重逢。 用逢春剑意化解双毒的时候,陷入昏迷的钟熠总会无意识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钟弈就算再傻也能知道,他的二宝有心上人了。 那人在二宝心中的分量大概率要比他这个消失了数年的哥哥重。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么多年过去,二宝的确对他生分了不少。 他用钟熠的眼睛看到了现世的风景,也见证了二宝的成长。 可对方却一无所知。 死亡从来不会把他们分开,但遗忘会。 钟弈辗转反侧地想了很久。 他对小熠的心思本就见不得光,解释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无非是给自己挖坑埋雷。 搞不好了钟熠还会疏远他。 试想,一个数年不见的哥哥突然诈尸,甚至还跳出来跟自己的血亲说:我喜欢你。 这未免太荒谬了。 过去那些年,钟熠未曾从钟家人身上得到多少亲情。 父亲给了二宝优渥的生活条件,却没给他足够多的关爱。 钟熠渴望亲情,那么钟弈这个做哥哥的就顺其自然地给他关照。 至于剩下那部分缺失的情感要由谁来填满……那便与他无关了。 他是且只是二宝的哥哥,不会是其他的什么人。 灵山秘境里那三个月的陪伴已经足够了。 世界壁垒濒临破碎之时,沈倦迟迟未回。 无人知道灾难何时结束,也无人知道情况会不会变得更糟。 二宝在他的怀里一点点丧失生气。 钟弈只得按先前的计划来,割裂神魂,让自己变作不尽树去修补裂隙。 亲眼目睹哥哥散魂,钟熠的神智短暂回归,他发了疯地使用溯洄,不断回溯时间。 成千上万次的时间回溯,寿命被一点点耗空。 最终连溯洄这样的神器都撑不下去了。只剩最后一次机会时,溯洄崩裂为两半。 这次的钟熠终于赶在哥哥散魂前恢复了神智,他主动变作不尽树,堵住了越来越多的裂隙。 属于鸿元大陆的钥匙归位之时,兄弟俩看到了母亲的残魂。 生命树的能量温和地将钟熠包裹,只待来日让他重新变作人身。 一个月以后,裂隙被某种力量彻底修复,就连异界恶兽也被驱逐了大半。 钟弈知道,这代表沈倦他们成功了。 奈何一切都太晚了…… 钟弈有心想要守在不尽树旁等待二宝归来。 可两个兄弟世界已被彻底分隔开来,世界法则也被重新调整。 他作为现世的钥匙,理应尽早归位。 最后拜访过尚且在世的几位旧友后,钟弈回了巫族,在不尽树旁守了三个月。 修改过后的世界法则对突破世界壁垒的行为异常敏感。 回去了,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下。 越想留住什么,什么就消散得越快。 他们只能顺其自然。 淡青色的风种依依不舍地贴在他的袖口、颈间。 钟弈眸色一软,挨个捧起它们,将这些小东西放回了树上。 跨进空间裂缝的前一秒,有一股风从他身后吹来,跌跌撞撞地扑向他,从背后将他牢牢环住。 清风将钟弈的思绪揉乱,他缓缓睁大了眼,一时之间怔在原地。 那股风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只剩下微寒的凉意。 钟弈没再停留,他低眸走进空间裂缝。 最后一次回头,他隐约在沈倦身边看到了只淡青色的虚影。 但很快那只虚影又消失不见了。 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钟弈神色怔忡地盯着虚影消失的地方,视线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瞬,他小声说了句再见。 不尽树周围忽地起了风,淡紫色的宽大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落了场大雨。 风吹得斑驳的日影不断晃动,无人知道,那是魂灵飞奔而过的痕迹。 黑暗将钟弈的视线吞没。 向他奔来的魂灵被隔绝在了裂缝之外。 终究是风起婆娑树,缥缈无归期。 他们短暂相遇,又很快离别。 不知下次重逢是在哪年哪月。 番外三 钟弈x师尊 数十亿年前,天地间一片混沌。 彼时的天道法则尚未完善,一切处于无序状态,无神无魔亦无人。 那时,鸿元大陆还叫做盘古大陆。 自大陆之外而来的泰坦巨人培育了一棵支撑双子世界运行的生命树。 接着,他破开混沌,将盘古大陆分成了八个部分。 自此,盘古开,天辟地。 为了让世界不那么单调,巨人令八块大陆彼此独立,并在每块陆地上设置了同中有异的风物景色。 随后他便在这八块土地上开始了“创作”。 造物主以自己的躯壳为原型,创造出了一群与他有着同等超能的人。 为了让初生的小人儿不那么无聊,他又创造出了山川河流,花草树木。 同时,他还规定了日夜轮转,星月交替,让小人儿们白天活动,晚上休息。 白天的时候,造物主尽可能地将自己掌握的知识教给这些造物。 到了晚上,这位远道而来的巨人则会乘坐飞船去往与盘古大陆对应的兄弟世界,在那里重复自己白天做过的事情。 时间飞速流逝,须臾间百万年过去了。 双子世界里,最初的造物们成为了元始的神只,他们帮助巨人维持着大陆中的秩序。 也是在这时,天道法则彻底完善,神界的九重天隐隐有了雏形。 奈何继元始神只之后被造出来的小人儿们不满自己处于更低一级的地位,被与他们一样的造物——神只所统治。 尽管他们享有和元始神只一样长的寿命,但他们却没有巨人和神只那般的超能。 于是纷争便出现了。 后来被创造出的小人儿们不再匍匐于巨人脚下,他们杀掉了神只,夺取了死去神只的神格,成了伪神。 看到两个兄弟世界在同一时间发生了同等恶劣的事情,巨人痛彻心扉。 他一向把这些造物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自然也就不愿意看到孩子们自相残杀的画面。 巨人首先去了与盘古大陆相对的兄弟世界,也就是以后的现世。 为了满足后来的造物们所追求的万物平等,他收回了所有造物身上的超能,并对他们的寿命进行了限制。 但他没想到,纷争反而更多了。 久居上位的元始神只变作了与低级造物一样的普通人。 失去了神能的他们开始变得暴躁恶劣,对巨人充满仇恨。 这些造物太过脆弱渺小,巨人稍微动动身子就能碾死一大群。 造物主不想伤到这些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小人儿。 慌乱间,他丢下飞船,独自回了盘古大陆。 双子世界的时间流动并不完全一致,巨人回去盘古大陆后才发现那里已经过去了千万年。 被他分开的八块陆地中,最小的那一块已经在无休止的纷争中沉没海底不见。 剩下七块陆地被重新组合成了一块新的大陆,名为鸿元大陆。 而神界与人界分离,由天道亲自管理神界一应事务。 至于先前那些弑神灭道的造物们,他们背负天罚,被天道限制了寿命,永生永世只得囿于轮回之苦。 在这时,造物主忽的发现,或许把改造世界的自由留给造物们才是正确的选择。 正欲返回泰坦族的时候,他被崇拜造物主的凡人绊住了脚。 而这一绊就是六百万年。 他对造物心软,容忍他们的一切。 只可惜,他的仁慈并未给自己换来好的结局。 造物主终究还是被自己的造物害死。 他流尽了鲜血,淌干了最后一滴泪。 他的肉体被肢解,灵魂被撕裂。 造物主死后,残破的肉体化作了灵山秘境。 而那最后一滴眼泪则化作了可以回溯时光的神器溯洄。 肢解掉造物主,吞食了他魂灵的人成了真神。 天道早在人们谋划着杀害造物主的时候就感知到了这件事。 然而,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也会畏惧因果循环。 天道能够预知到未来发生的事情,却无法进行过多干预。 祂由无数个世界法则构成,自然不能违背法则去救一个绝对会被自己的造物给害死的人。 可祂终究不忍心创造自己的巨人就那么被害死。 所以天道瞒着九重天的神灵割裂了自己的神魂。 祂将那抹神魂送入鸿元大陆的轮回,吩咐他守护在造物主左右。 为了追随和守护造物主,那抹神魂一手缔造了不尽界,即他人口中的魔界。 …… 命格中既定的事情无法更改。 即便是天道也无能为力。 造物主最终还是被自己的造物害死。 天道的那抹神魂率领部下奋力厮杀到最后一刻,却还是没能救下仁慈的巨人。 弑神毁道者终将被天道所惩。 即便他们成了真神,也只能位居九重天中的下三重,有着最恶毒、最卑贱的神职。 这些恶神不满天道的做法,便偷偷报复在了天道留在人世的那抹神魂上。 他们诅咒魔皇一脉的子嗣生而聪慧,却会在成年之后走向自毁,做出比弑神毁道还要恶劣的事情。 几乎无人知道,将钟弈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元圣祖师——萧潜便是魔皇一脉的后人。 他的道法已臻化境,只差一步便可飞升。 多年来,他试过用各种方法去化解血脉中的劣性,可全无例外的毫无用处。 直到他看到不知何人所着的《不尽界风物异志》,发现有人用密文留下了祛除血脉劣性的方案。 一种是剥离带有魔性的那片神魂,但被剥离魂魄后的人绝对活不过而立之年。 另一种只有一句话“解救之法藏在四界外”。 最开始时,萧潜以为四界外指的是神界的九重天。 因此他拼命修炼,未及弱冠便已是大乘初期的修为。 渡劫期与大乘期之间仅有一级之差,却难于登天。 直到而立之年,萧潜才到达渡劫期大圆满的境界。 但却再也无法往上升阶了。 久而久之,被万千弟子尊崇的元圣祖师生了心魔。 第二次飞升失败,萧潜一夜白头。 他挂了个外出除祟的名号下山。 实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除的究竟是邪祟,还是无辜的百姓。 他只知道,意识清醒时,他白衣染血,剑尖就要刺破一位八岁稚童的喉咙。 出于愧疚,他将钟弈从死人堆里抱了出来,带回宗门养着。 钟弈一直想要修炼。 萧潜便遂了他的愿,于古籍中寻得洗经易髓之法,为他种下灵根和丹田。 发觉这孩子修炼天赋不错以后,萧潜便将钟弈收作关门弟子,悉心教导。 可血脉中的劣性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 尤其是当他发觉钟弈实为异世来人以后。 一念间贪妄生。 他以锻体固元为由,喂了钟弈许多灵药,试图改造他的身体,把他炼作炉鼎。 十四五岁的少年心性纯然,温暖如阳。 即便知道捡自己回宗的师尊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对,钟弈还是什么都没说,依然尊他,敬他。 直到问道大会结束,钟弈十六岁生辰那天,萧潜又一次被魔性所控。 苍松佳苑被他毁作一片废墟。 闻声而至的钟弈被紫目银发,几近入魔的萧潜按倒在地。 银白色弟子服被他平日里最为敬重的人撕成了碎布。 直男钟弈表情开裂,一剑掀翻了身上不人不魔的师尊。 可他一个化神期,哪里打得过渡劫后期的仙尊? 萧潜见事情败露,索性连装都不再装一下,态度强硬地将钟弈囚禁在了摇光峰的白鹤居。 但钟弈怎么都不配合,完全的软硬不吃。 后来,萧潜干脆放弃了强迫钟弈的想法,决心聘他为妻,此后认真对待他。 但钟弈还是不从。 因着囚禁之辱,师徒俩几乎是见面就打。 每次从白鹤居出来,萧潜身上都会挂彩。 可受伤的人并非他自己,而是拼死抵抗的钟弈。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会甘心被囚禁于一隅? 就算他一次也没让萧潜得手,钟弈还是觉得膈应。 事情发展到后面,钟弈看到萧潜就吐,听他说句话都觉得恶心。 他出逃过很多次,但最终都被萧潜带回去关了起来。 曾经敬重的师尊表情冰冷地掰着他的脸,喂给他各类灵药,试图把他炼作依靠别人采补而活的炉鼎。 这让他如何不恨? 钟弈对师尊的孺慕敬爱在日复一日地囚禁折辱中化作尘雾散去。 他被囚困在白鹤居里整整七个月。 这期间,昔日好友纷纷上门找人,但全被他的好师尊给打发走了。 早在问道大会时,钟弈就与好友们约定好了。 他们要一起游遍四界,阅尽千帆美景,消灭天下妖邪。 可他却被困在白鹤居里不得出。 离自由最近的一次是纪云京来摇光峰拜访元圣祖师萧潜,顺便寻找钟弈踪迹。 但彼时的钟弈被灵药的强烈药性毒哑了嗓子,虚弱地瘫软在内殿的床榻上不能动弹,伸手都困难。 他只能听着萧潜嗓音冷淡地与纪云京交谈,什么也做不了。 绝望又压抑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给击垮。 数不清的日夜里,从系统卡牌中看到的二宝是他唯一的慰藉。 看着对方写在日记上的话语,钟弈咬紧牙关,提着一口气说服自己活下去。 最难熬的时候,他总会想到,二宝反应那么迟钝,如果来这里的是他,人渣师尊都不知道得手多少次了。 还好来这里的是他,不是他家二宝。 他习惯了开解自己的情绪。 所谓的豁达大度不过是历经苦难后的淡然。 身体恢复以后,钟弈有过假意顺从,也有过出逃后立刻奔去师叔师伯那里求助的行为。 但萧潜始终比他高明。 对方总能赶在别人起疑心之前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将钟弈牢牢掌控在手中。 时间久了,钟弈才发现,他能依靠的从来都只有自己一人,以及手中的惊阙剑。 只差一步就能被炼作炉鼎时,钟弈以九百五十六年的寿命为祭,启动某种禁术,解开了被封印住的灵力。 他将该死的半炉鼎体质彻底封印。 代表炉鼎的面纹则被他收在了眼睑处的泪痣中。 只有当他心神不宁时,丑陋的黑色纹路才会狰狞地爬满右脸。 将萧潜打伤后,他把剑架在萧潜的脖子上,与他解除了师徒契,并且逼他立下了永生永世不得干涉自己自由的心魔誓。 心魔誓成立以后,钟弈背着剑,独自下了山。 那之后萧潜果然再没干涉他的自由。 两人默契地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没再跟谁有过联系。 十余年过去了,萧潜第三次飞升失败,仙陨于宗门福地。 在外游历的钟弈作为萧潜座下仅剩的小弟子,受宗门急召,接替了摇光峰峰主之位。 整理萧潜遗物时,钟弈偶然得知了当年原貌。 被血脉所扰的萧潜固然可怜。 但死在他剑下的那城百姓呢? 险些被炼成炉鼎的钟弈自己呢? 钟弈无法原谅萧潜的所作所为。 错了便是错了。 无论起始的缘由是何种不可抗力。 不将当年之事公之于众是他对萧潜最大的包容。 就当是回报过去那八年的养育教导之恩了。 白鹤居是峰主之所,更是钟弈不想回忆的梦魇之地。 接任峰主之位后,他很少在白鹤居留宿,大多都在山腰的落枫苑里歇脚。 因此他也就没有发现,白鹤居偏殿的书架最顶层放着一只锦盒。 锦盒里存放着一封从未送出去的道歉信,以及一只存有各类仙药的须弥戒。 刚重生回来的沈倦在钟熠的软磨硬泡下搬去了白鹤居的偏殿居住。 收拾行李的时候,他一眼就注意了那只造型奇异的木制盒子。 沈倦并没有打开盒子。 他把盒子上的灰尘清理干净,然后将其原封不动地送去了钟熠那里。 刚穿到这里的钟熠同样不敢打开那只造型浮夸的盒子。 他随意找了个由头,让沈倦将其收去了藏宝阁。 说是藏宝阁,倒不如说是钟弈存放东西的杂物间。 兜兜转转过后,在偏殿里吃灰的盒子又被搬去了凌乱不堪的杂物间里吃灰。 三年后,拜访过旧友,即将返回现世的钟弈在白鹤居遛弯时,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藏宝阁。 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旧物,他难免回忆起先前几十年的经历。 愣神之际,一只布满蛛网的锦盒滚落在他的脚边,从其中掉出了一只戒子,还有一封写给他的信。 钟弈皱眉展开了泛黄的信纸。 读完后,他表情平淡地将盒子连着信纸一起碾作了飞灰。 只留下了存放仙药的戒子。 他看过,须弥戒中的药材都是些稀世罕见之物。 如今四界形势刚刚稳定,宗门内外都是些被异界恶兽伤到的伤患,这些仙药倒是能够缓解药材供应不足的问题。 至于萧潜的道歉信…… 钟弈全当自己喝酒喝瞎了,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向来不需要萧潜的道歉,更不需要迟来的弥补。 毕竟他从未让萧潜得手,何谈弥补之事? 再者说,被囚禁的那段日子里,两人每次交手,虽是以他落败居多,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自己修为低下,怨不得别人。 在钟弈自己看来,他与萧潜早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什么。 路过萧潜居住过的苍松佳苑旧址时,他仍会顿步,却不再会想起故去的那个人。 因为没有必要。 过去的事就应该让它过去。 现在的他只会感慨那片地方被宗门搁置了下来,若是另做他用,那该多好。 那样一个灵气充沛的宝地,就算不用作修建洞天福地,用来开垦灵田、饲养灵兽也是好的啊。 良地无用。 与良人分赴两方。 可惜啊…… 番外四 沈倦x钟熠(上) 钟熠“重新做人”以后。 他身边既没有先前那种危及生命的压力存在,又没有什么任务需要完成。 再加上沈倦乐意纵着他。 钟熠便毫无心理负担地过起了修炼玩乐两手抓的自在生活。 每日不是读书练剑,吐纳灵气。 就是品茗观花,与系统和钟太狗一起开着灵舟在四界到处耍。 耍累了就回藏星宫,跑去沈倦身边,跟对方说些自己遇见的趣事。 他与沈倦都不急着去往九重天。 虽说钟熠从桃花仙那里继承了神格,即便没有仙骨,他也能跨过天门,升入神界。 但他舍不得人世间的繁华。 不想这么快就去往冰冷淡漠、等级森严的九重天。 他向来讨厌被规矩束缚的感觉。 至于沈倦,他重生而来,本就是飞升神君的实力。 发觉钟熠不想去九重天,他便由着对方去了。 总归钟熠在哪儿他在哪儿。 钟弈离开后,灵山秘境中的不尽树全部化作了淡青色的风灵力消散。 念在钟熠继承了桃花仙神格的份上,沈倦帮忙净化掉了鸣鸾涧深处的那条被怨气污染的地脉。 在沈倦的庇护下,山灵一族倒也算自在逍遥。 万事都有沈倦,以及沈倦手下的智囊团、武将星顶着。 钟熠只需要按沈倦说的,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就好。 不论其他人怎么想,反正钟熠自己乐得自在。 他每天撒着欢地满世界乱跑,到了晚上才会回来。 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对于钟熠而言早就成了常态。 又是一个月白如练的夜。 沈倦前脚才遣散下属。 下一瞬,从议事殿外飞进来一只白团子。 带着桂花酿的味道。 沈倦站起身来上前几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扑向他的人。 见状,宫侍们识相地退去了外面候着。 “倦倦,倦倦……”钟熠把头埋在他怀里,懒懒地勾着脑袋,任由熟悉又安心的橙花香将他整个人环绕。 “我在。”沈倦力道轻柔地拍着他的背,跟哄小孩子似的。 闻着浓郁的酒味,他微微凝眉,叹道:“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你会难受。” 钟熠哼哼唧唧地抬爪环上他的脖颈,来回蹭着他,像是在撒娇。 钟熠的肤色本就偏于冷白。 如今因为醉酒,原本白皙的皮肤染上糜丽勾人的酡红,素来灵动的黑眸也布上迷蒙水汽。 趴在沈倦颈侧歪头看向人时,眼中似乎多了一些其他意味。 钟熠勾着沈倦的衣领凑近他耳边,道:“东陵的桂花酿很好喝,你想不想尝尝?” 湿热吐息带来磨人痒意,沈倦呼吸乱了几分,短暂地愣神过后,他拒绝了钟熠的提议:“我不能喝酒。” 他向来沾酒就倒。 眼下钟熠状态不佳,他最好还是保持清醒,这样才能把人照顾好。 沈倦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问题,只是…… 怎么钟熠看他的眼神那么奇怪? 难道是生气了? 沈倦一顿,果断选择妥协:“那就尝一点?” 他补充道:“尝过以后我去给你熬醒酒汤。对了,还得吩咐宫人为你准备热水……” 沈倦的未尽之言被带有桂花味的唇舌尽数封住。 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秒,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沈倦眸中情绪翻涌,指腹划过钟熠左脸,从半散着的发间穿过,按上他的后脑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沈倦环住他的腰,将他困在自己怀里。 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因此也就更能感受到某些反应。 钟熠缓缓睁开眼,正好对上沈倦望向他的黑眸。 距离太近,他没有看清沈倦眼底酝酿的墨色风暴。 他只觉得,从这个角度看去,沈倦的眼睛很好看,墨玉一样。 愣神的功夫,他被沈倦打横抱起。 赤色灵力闪过,他被放倒在藏星宫的床上,紧接着,头顶覆来阴影。 沈倦放下床帐,握着钟熠的脚踝将他拉近自己。 温度炽热的大手解开了他的衣带,顺着腹胸往上游走。 抚过钟熠的侧脸时,沈倦手指微蜷。 喉结难耐地上下滚动,他低下头去不敢看钟熠。 开口时嗓音沙哑:“不行……” “我得去给你煮醒酒汤,不然明天你会头疼。” 钟熠被他这番操作搞得哭笑不得。 当年婚都成了,沈倦还神秘兮兮把他请去藏星宫的胜人间,单膝跪地送他戒指。 现在都到这一步了,脑回路清奇如沈倦,还想着跑去熬醒酒汤。 有时候他真想撬开这人的脑袋瓜,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如此想着,钟熠心里忽然闪过某种想法。 他勾住沈倦的脖颈,顺势贴近他,咬上了对方耳边的赤色流苏。 他将流苏压在舌下,转而含上沈倦耳垂,用气音道:“让其他人去。” 沈倦眸色一深,沙哑道:“好。” 耳边传来声浅笑。 沈倦刚要有所动作,就见钟熠抛下了流苏,继而贴近了他一些,竖起食抵住他的唇。 “我们试试神交?” 他倒要看看沈倦脑子里都是什么浆糊。 哼。 沈倦自然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见钟熠愿意对他开放识海,他开心还来不及。 可下一秒,钟熠道:“打开你的识海,让我的神识过去。” 沈倦抵上他的额头,低声道:“我也想过去你那边。” 开放识海意味着见到对方过往的一切。 是人总会有卑劣不堪的一面,这些是绝对不能为其他人所知的。 即便是亲密无间的道侣,也不会轻易对彼此开放识海。 更何况,若是识海遭受重创,轻则丧失记忆,重则丢掉性命。 对于修士来说,识海一直是一个敏感的话题。 钟熠点了下他的眉心:“没说不让你过来,我先去你那里,可以吗?反正都一样。” 都是他被压。 沈倦垂眸望进他眼底,呼吸交缠间,他低低地应了声好。 —— 可能是昨晚从沈倦那里接收的信息量太过巨大,钟熠做了个格外奇怪的梦。 梦里,看起来不过六岁的小沈倦每日刻苦练剑,努力修习各种法术。 但无论他付出了多少努力,他的修为仍然停在炼气三层。 钟熠知道,这是因为沈倦的血脉和仙骨出现了排斥,导致他迟迟不能进阶。 直到沈倦八岁那年拜入钟弈门下,这种情况才得以解决。 钟熠双手环胸斜倚在老树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尚且处在幼年期的小沈倦。 他并不了解沈倦的过往。 “原着”里说,沈倦小时候过得不好,但具体怎么个不好法,书里并没有提到。 想到沈倦是那么骄傲一个人,钟熠便没有不识趣地询问对方小时候的事情。 现如今,直面年仅六岁的沈倦完成破庙五杀的画面,钟熠只觉得有意思极了。 他就知道。 沈倦这孩子从小就刑。 不愧是黑化值正无限的男人。 够恐怖。 即便知道这是在梦里,钟熠也只是看着,完全没有插手的打算。 直到衣衫染血的小沈倦踢开脚边的头颅,冷冷地朝他望来。 小孩儿生得玉雪可爱,肉嘟嘟的小脸尚未褪去婴儿肥,瞪着人时丝毫没有威慑力,倒像是委屈巴巴地撒娇。 他身上穿的衣袍像是刚做的新衣,料子似乎也不错。 不像是原着里说的那般凄惨没人爱。 倒像是被人捧在手心里仔细照顾着的小孩。 若不是他的脸上、手上都染到了血,看上去倒是跟可可爱爱的普通小孩一般无二。 “看够了?”小沈倦的声音里满是凉意。 因为年岁尚小,这话听上去远没有成年版沈倦那般的压迫感。 “怎么?”钟熠眨巴眨巴眼,抬手指了指自己:“轮到我了?” 小沈倦一噎,竟然只是剜了他一眼,什么也没做。 钟熠奇道:“我可是亲眼看到你把分堂的管事给杀了,你不怕我跟家主告状?” 这话是逗孩子玩的。 他做的这个梦古怪得很。 有没有关于沈家家主的场景构造他都不知道,何谈告状一说? 再者,不管是幼年体沈倦还是成年版的沈倦,钟熠都会无条件地偏袒。 不帮着人毁尸灭迹纯属是出于好奇。 他想看看沈倦都是怎么把事情处理得天衣无缝的。 沈家家大业大,位于十二世家中的上三家。 即便沈倦杀的是位外府的分堂管事,对方无故消失也会引起上面的怀疑。 小沈倦颇为老成地一皱眉,眼中满是探究:“你不会跟舅舅告状。” 钟熠歪了歪脑袋,继续逗孩子:“这么自信?” 小沈倦面色复杂,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他古怪道:“你身上全是我的灵力。” 钟熠:“……” 他下意识地拢紧衣袍,眼神游移:“小孩子懂什么。” 小沈倦瞪了他一眼,并没有跟他说自己要如何处理后续事宜,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去,动作熟练地毁尸灭迹。 半个时辰后,破庙重新恢复到先前那般布满灰尘、鬼气森森的样子。 一系列操作把钟熠都看懵了。 这是炼气期能有的实力? 处理得太干净了。 若非亲眼目睹,就连他这样的渡劫期修士都没法察觉出这里曾经死过人。 小沈倦没管惊掉下巴的钟熠,他表情淡淡,随意地往自己身上施了个清洁术。 他没管钟熠,只自顾自地捡起丢在一旁的背篓背好,往山上走去。 钟熠连忙跟上他,帮他背过背篓。 小沈倦沉默地注视他,眼中满是不解。 钟熠会错了意,只当小孩儿杀人杀累了,要他抱着走。 他抓了下脸:“不如我把你放背篓里背着?” 小沈倦脸一黑,冷哼一声越过他,兀自往山上走去。 钟熠不明白小孩儿怎么就生气了,他几个跨步跟上前边的小红团,主动道:“我叫钟熠,星光熠熠的熠,你呢?怎么称呼?” 小沈倦不理他,手中聚起赤色火灵力。 钟熠作吃惊状:“这次是真到我了?” 小沈倦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不跟笨蛋一般见识,手中的灵力打向隐在暗处的阴冷毒蛇。 他皱眉打量了钟熠两眼,想说他笨,最后还是打住了。 算了,跟这种脑子不好使的大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冷着脸往山上走,一点都不想钟熠搭话。 钟熠指尖凝出剑意,无甚表情地扫了眼草丛里的毒蛇尸体,以及尸体下,那只藏在阴影里的大肉虫。 这条蛇早就死了,寄生的肉虫套上了它的皮,伪装成它还活着的模样。 剑意自他指尖飞出,无声无息地将寄生虫绞成一摊烂肉。 确认两人周围没有其他威胁,钟熠这才换上那副傻乐呵的模样。 他跟在小孩儿后面,完全没有被嫌弃了的自觉,小嘴不停地叭叭叭:“你来山上做什么?” “我看你有须弥戒,那为什么还要背背篓?你还在长个子,背会被压弯。” “在庙宇里解决那些人,你就不怕被神佛诅咒?” “还有还有,你今年几岁了?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去,小沈倦已经麻了,他木着脸回答钟熠的问题,只想让对方快些闭嘴。 “采药,嬷嬷病了。” “背篓是模糊视线用的,须弥戒里的东西很重要,不能被别人发现我身上有这种东西。” “七岁半,姓沈名倦,曲倦星残的倦。颍川渡沈家人。” 他跨起个小孩批脸,烦不胜烦道:“你能……” 闭嘴吗? 可不知为什么,未说出口的话在胸肺里一转,他正正神色,改口道:“能‘请’你住口吗?” 钟熠虚虚做了个把嘴缝上的动作,对着小孩儿一笑,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帮他采药。 小沈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人解释那么多。 他从来不喜欢说废话,更不喜欢做无意义的事情去浪费时间。 可在这人面前,他下意识地有问必答。 他压下心中的各种想法,仔仔细细地采好药。 为了混淆视线,他特地把药材分作两份,并将最差的那份放到背篓里装好。 本家的那几位一向看不得他好。 明面上一副关心他的样子,实际上对他不管不问。 尤其是在娘亲死后,他们对沈倦的态度愈发冷漠。 小孩儿有些强硬地从钟熠手中接过背篓,耳边的绛色流苏垂落胸前。 他一言不发地从须弥戒中取了自己做的药膏出来,在钟熠手上涂开。 笨蛋大人。 笨就算了,还那么娇气。 只是被背篓上的倒刺划了一下都能流那么多血,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在修真界长大的。 越是这么想,小孩儿就越是觉得自己有病,关心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做什么? 简直是浪费时间。 替钟熠涂好了药以后,他干脆利落地起身,毫不留情地往山下走去。 钟熠跟在他身边,用手势比划着什么。 小沈倦有被他蠢到:“你……你不是长嘴了吗?” 钟熠跑去旁边捡了树枝过来,在沈倦面前写道:“是你‘请’我住口的啊。” 插个嘴:写作后记及资料 为什么不更番外,先说这些废话: 评论区有宝子指出了几个困惑不解的点,不知道我的回复会不会被吞。 我想来想去,还是直接在番外里整体地说一下最好。 (不想看可直接跳过这章,之后的番外继续发糖。) 作者叭叭叭: (1)主角名字: 沈倦和钟熠的故事是早就确定了的脑洞。 他们的名字从未改过。 我个人认为,改了的话就跟换人差不多,所以一字不改。 知道我儿沈倦跟别人的孩子撞名是在签约以后。 我很多年没看过言情小说,平时完全不追剧,知道撞名这事算是后知后觉? 我当时就在想,在全国范围内,我都有53个同名的人。 那就不纠结这件事了。 嗯……让沈倦改名总有一种给钟熠换男朋友的别扭感。 (2)写作过程中有意思的事情: 本文换了三版大纲,但不论怎么换,主角俩的箭头都是那么粗。 第一版中的剧情线是章化城——巫族——问道大会。 钟熠跌跌撞撞,一路升级打怪,运气还算不错,金手指很多。 这一版中,沈倦没有喂钟熠吃下恶果,所以除了世界壁垒上的裂隙,他们还需要处理十二弦这种难缠的蛊毒。 沈倦也险些死在那场大疫中。 这版的沈倦跟系统一样毒舌,是个死傲娇,一见钟情但就是不说。 第一版的哥哥戏份也很多,还跟钟熠表露了自己对他的想法。 但我发现这版的哥哥没有那么克制,他恣意风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太不考虑后果了。 本书第29章,观自在刚跟玉罗刹打完,把钟熠看成哥哥,咬了钟熠那段,在第一版中,其实是哥哥本人亲了钟熠。 我觉得哥哥和沈倦的人设可以再好一点,所以改了第二版。 第二版的剧情线不变,依旧是章化城——巫族——问道大会。 但沈倦喂了钟熠恶果。 这版里,钟熠是真的死了。 他运气很不好,不停地倒霉倒霉再倒霉,而且身边人只把他当作哥哥。 钟熠受到打击太大,发觉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自戕而亡。 他是属于鸿元大陆的钥匙,只要灵魂不灭,世界依然能够存在。 沈倦从轮回路上捞回了他,对他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为他解毒,教他修炼。 结局是钟熠化作不尽树补好了世界壁垒。 在他自己看来,他总算有用了一次,就算再被别人拿着与哥哥进行比较,他也终于能够跟哥哥处在对等的地位。 第二版里,哥哥完全是活在众人回忆里的白月光。 别人提起他时,钟熠的内心备受煎熬,跟哥哥比起来,他好像永远都是一事无成的废人,只能活在哥哥的阴影下。 人家每提起一次“钟弈”,钟熠就要被他人的言语凌迟一遍。 这版里哥哥和主系统的戏份太少,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最重要的是,钟熠有自毁倾向,就连他唯一在乎的沈倦也无法修正他的想法,所以有了现在的第三版。 前面两版就跟两场不同的轮回一样,到了第三版,沈倦突然就成长了。 他对钟熠温柔细腻,毫不掩饰地纵容偏爱。 有他在,钟熠可以不用在乎其他人的想法,想做什么就去做。 而钟弈既是他人的白月光,也是那个会为弟弟撑起一片天的兄长。 (3)喜欢哥哥的人很多: 喜欢哥哥的人很多,几十年过去了,留下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至于其他的,或是修为不够,或是运气不好,总之就是——没什么名号的全都死了。 哥哥十六岁就夺得了问道大会魁首,想要跟他并肩,至少得有相应的实力,还有地位。 喜欢高岭之花就去攀峰,总不能希冀那花会被狂风吹落谷底,正好落在自己手上是吧? 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钟弈是他们的努力目标,修炼着修炼着,追求者们突然发现——卧槽我怎么成一方大佬了? (4)法术结界: 不在结界上留一抹神识的话,就没办法感知到结界被破坏。 十二世家和四大宗门都有点高高在上不顾别人死活的意思,内部或多或少都有些腐败。 太一宗宗主燕逐尘其实知道钟弈折在了巫族,回来的是一个接替了他身体的陌生人(观自在)。 但“钟意晚”这个角色能换三次人,燕逐尘属是没有想到。 第三次的钟熠刚来时,他就发现了不对,但他没有说。 一来,宗门长老被更换的消息传出去不光彩;二来,摇光峰本就特殊,其下弟子全是派出去卧底的探子,所谓的摇光峰峰主不过是个虚名,谁来当都一样。 按规矩来讲,封印惊澜的锁妖塔上应当留有宗主的一抹神识。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第7章那个背黑锅的天枢峰弟子“喻洲”,他是燕逐尘座下最小的弟子。 这人平日里手脚不干净,燕逐尘早就准备把他逐出师门,但他母亲是十二世家之一的江家家主之妹。 喻洲背后有世家势力撑着,燕逐尘一直没有寻到一个能让彼此面上都好过的理由把人逐出去,所以此事一拖再拖。 轮到喻洲去看守惊澜的时候,他心中存有对姜南的怨气,所以就中二地想着报复师门。 他用偷来的秘宝关住了燕逐尘的神识,让这抹神识没有及时向外发出消息。 之后他胆大包天地放出了惊澜。 但他因为出言不逊,并且试图控制惊澜,惹得惊澜大怒之下丧失理智,把他吸成了人干。 直到半个月之后,钟熠“拆家剑法”大成,他们才发现惊澜跑出去了。 (5)文中可能涉及到的一些知识: 1巫族: 巫族的领地其实特别大,共有十三州,最小的那块地方也有十万平方公里。 巫族核心领地的千黎寨处于三山环抱之地,建筑参考了白族建筑。三房一照壁、四合五天井。 但其实巫族最多的是吊脚楼,钟熠被南寄欢关起来时,住的就是吊脚楼。 2章化城姒姬娘娘与尾生的故事:改自爱情悲剧,尾生抱柱。 3李攸父母,即周朝皇帝皇后的故事:改自牛郎织女。 4泰坦族大英雄的故事:参考了上帝七天造人,夸父追日,以及古中国象形文字“天”。 “天”字,出自《多功能汉字甲骨文破译字典》 5开走月球飞船: 我没有在文中说明月球没了会怎么样,但其实影响特别大,会引发海啸以及气候变化,地球自转轴偏移……二十四小时以内还回来是个合理猜测。 参考文献及资料(大多源自中国知网):《载人月球探测一体化任务规划设计方法研究》,《我国月球科研站建设运营的商业化思考》,《月球基地最佳建造地点确定》,《带着地球去流浪》,《双星系统主星潮汐力作用下自然着陆次星的动力学分析》,《星球的保护神——洛希极限》,《应用均匀弯曲波导模拟虫洞潮汐力》,北京天文馆的《如果月球消失,地球会怎么样》。 6法术玄学: 参考文献:《中国巫术》,《中国自然神与自然崇拜》,《鬼子母研究》,《魂兮归来》,《中国神话传说词典》。 7双子世界的时间流动为什么那么诡异: 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双子世界的时间流动没有固定的规律。 一会儿是彼世快,此世慢;过一会儿又变成了彼世慢,此世快。 这是因为时空错乱。 两个世界原本是一样的时间流动速度,同时过去一天、一月、一年…… 他们就像两条永远不会交叉的平行线,但这种平衡被亲手创造他们的泰坦族巨人给打破了。 文中说过,异世界穿梭会引起世界壁垒出现裂隙。 早在巨人乘坐飞船来回往来双子世界时,世界壁垒上就已经出现了裂隙。 原本平衡稳定的时空早在那时就已经被打乱。 没有固定的流动顺序,可能是你快我慢,也可能是你慢我快。 时间永远存在,唯一变化的是它流动的速度。 一般而言,这与物体运动的速度以及引力环境有关。 时间膨胀、钟慢效应、尺缩效应等等,有很多相关研究及学术文献,这里就不一一解释了。 另外,我在写书前思考了双胞胎悖论的问题,即:两个双生子兄弟a和o。a乘飞船作太空旅行,o留在地面等待a。a所乘坐的飞船加速到速度v(速度v接近光速c)。随后飞船以速度v作匀速直线飞行,飞船飞行很长一段时间后,迅速调头并继续以速度v作匀速直线飞行。回到地面时紧急减速、降落,并与一直在地面上的o会合。a在启动、调头、减速降落的三段时间内有加速度,其余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作匀速直线飞行,处于狭义相对论适用的惯性系。太空飞行期间所度过的时间。则当a作高速太空旅行,返回时会发现o比a变老了…… 以上情形还可以换另一个角度来观察。对于乘坐太空飞船的a来说,a在飞船上静止不动,a看到o在极短的时间内朝相反的方向加速到速度v,然后o以速度v作匀速直线飞行,o飞行很长一段时间后,迅速调头并继续以速度v作匀速直线飞行,在与a会合时紧急减速。在a看来,o只在启动、调头、减速的三段时间内有加速度,其余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作匀速直线飞行、亦处于狭义相对论适用的惯性系。 站在不同的角度进行分析,会得出相互矛盾的结果,那么这对双生子,究竟是a比o年长?还是o比a年长? 我觉得钟熠和钟弈这对双胞胎兄弟俩的情况差不多。 但钟弈是直接破开世界壁垒去往异世的。 这个过程中没有飞船的启动、调头以及减速降落。 有的只是被撬开裂隙的世界壁垒,还有混乱的时空。 为了避免此文更加烧脑,写的时候我决定把双胞胎悖论的问题一笔带过,只说了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问题。 没人真的穿梭过异世界,也没有具体说明此类事件的相关文献。 我找不到权威资料,只能根据相对论的有关研究去进行猜想。 兄弟的现代篇番外会提到,裂隙被修补好以后,两个世界彻底成了两个永不交叉的平行线。 自此,他们的时间流动变得一样。 补充:钟熠和沈倦手里有星盘,不用打破世界壁垒也能去往钟弈的世界。自他们这个时代以后,两个世界的时间和空间再也不会变得像先前那般混乱了。 为了避免大家混乱,总结:穿越异世=打破世界壁垒=出现裂隙=原本平行的两个世界有了交叉=时空错乱=两个世界的时间流动速度不一样。 作者最后叭叭叭: 看文时让大家觉得困惑是我的问题,是我没处理好细节,我有在笔记上记下,争取下本、下下本,以后都不再犯。 电影好不好看是由观众评价的,而非是作者的自我欣赏。 评价有好有坏,创作时的心情有起有落。 太阳还有东升西落呢,所以不用觉得天塌了或者怎么样,我是这样哄自己的。 我情绪稳定,不发疯,更不骂人。 每条评论我都有认真去看,去记不足。 看到不好的评论时,确实有那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但知道不足才能改正嘛。 如果我写的很小白,没有逻辑没有道理,转折生硬。 那确实耽误了大家时间,有些不好的话也在情理中。 看到暖心的评论时,我脸皮薄,一般要在电脑前发一会儿呆才回复。 我很喜欢能够陪我走到现在的读者。 感谢你们能够喜欢书中的角色!!!ヾ(≧▽≦*)o (废话到此结束,晚会儿掉番外哈。) 番外五 沈倦x钟熠(下) 小沈倦第一次发现跟人交流会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他嘴角往下耷拉,嫌弃地嘁了声,背着背篓自顾自地走了,理都没理钟熠一下。 钟熠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他丢掉树枝,随手薅了根狗尾巴草凑去小孩儿身边。 小孩儿不理他,他就拿着狗尾草在对方身后戳啊戳的。 他手上作弄着人,嘴上也没闲下来:“我们是直接回家,还是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呗。” “你腿挺短的,怎么走得比我还快?” “倦倦,小倦儿,小孩儿哥?生气了?” 走在前方的沈倦烦不胜烦,肉嘟嘟的小脸上布满黑气。 他顿住步子,面色不善地回望过来:“再多嘴我就杀了你。” 钟熠笑了下,没再逗小孩,老老实实地跟在沈倦身边,只有路过长有狗尾草的野草堆时才会稍微停下脚步。 颍川渡沈家规模庞大,分为本家和外府两部分。 本家占据了最好的地段,建在一片仙域桃源中。 无论内外,整座家族都以流苏花为家纹,家中弟子不知凡几。 钟熠在大陆各处乱跑的时候,从别人口中听闻,十二世家的上三家里没有一个正常人。 以十二世家之首的谢家为例,家中弟子倒反天罡,骂天怼地。 正常人生就一副仙骨,他们一身反骨。 普通人撞了南墙就回头,他们撞上南墙后非但不回头,还会把墙拆了继续闯。 再比如上三家中排名老三的江家。 江家弟子是出了名的不疯魔不成活,精神状态好到癫公看了都得起立鼓掌。 至于排名老二的沈家嘛…… 可能是被江家和谢家夹在中间久了。 沈家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近墨者黑。 家中弟子多为恋爱脑就不说了。 还是一群浑身反骨、偏执疯魔的恋爱脑。 全然地取江、谢二家之糟粕,并加以杂糅变异。 有人猜测—— 或许是因为颍川渡背靠仙域灵山。 山上野菜品种丰富,十辈子也挖不完。 所以才让沈家出了那么多惊世骇俗的恋爱脑。 钟熠心里想着事情,手上动作未停。 他将四五根狗尾草叠在一起,十指翻动,很快就编好了一只长耳兔。 钟熠兴冲冲地凑到沈倦身边,把兔子捧给对方看。 小孩儿不忍直视地偏过头:“这狗真丑。” 钟熠:“……” 这是兔子! 他郁闷地拆掉了编好的长耳兔,将其丢在了野草丛里,之后的路上格外沉默。 小沈倦才不管钟熠怎么想。 他乐得耳根清净。 就连迈出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经过破庙以后,小沈倦步子一拐。 他并不解释原因,只是无言地领着钟熠去了另一条下山的石阶路。 道路尽头有一个传送阵,周围还竖着六根刻有流苏花图腾的汉白玉镶金盘龙柱。 钟熠紧跟在他身后,与他一同踩上传送阵。 包裹住两人的传送阵灵光缓缓消散,小孩儿扫了眼钟熠,确认对方并没有感到不适,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从传送阵上下来以后,小沈倦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引着钟熠往本家走。 一路上明明有很多值守弟子。 可他们就好像看不见钟熠似的,一点也没对这个陌生人起疑。 出于好奇,钟熠随便选了位弟子搭讪。 哪知对方眼睛一亮,张开手就要过来抱他……的脚? 想到十二世家的上三家中没有一个正常人的传闻。 钟熠汗毛倒竖,后退几步站定。 那名弟子一脸可惜道:“好可爱的狸奴啊,怎么不让人抱?” 钟熠满头问号,站在风中凌乱。 年仅七岁半的小沈倦来回看过两人,视线最终停在那名弟子身上。 他端正地拱手行过一礼:“抱歉,师兄。” “我新得的这只狸奴尚且有些认生,就连我也碰不得。” “若是让他抓伤师兄就不好了。” 那名弟子回了一礼,乐道:“既然这样,二公子也要当心些才是。” “尽管是这样小的猫崽,抓人一下也是很疼的。” 沈倦嗯了声,与那名弟子道过别后,他领着钟熠回了自己居住的留风苑。 这是已故的沈千月住了二十多年的居所。 女主人走后,老仆丫鬟们保留了原本的庭院布景,如同沈千月尚且在世那般。 穿过一片火红的山茶花丛,行至小径尽头。 钟熠看到了位身着素衣,倚在红漆木柱旁的半老徐娘。 女子脸色苍白,看上去是久病之相。 岁月在她眼角留下细纹,却催不断她那一身清冷傲骨。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沈倦归来,女子眸光渐亮。 周身的疏离感褪去,露出了藏在她那清冷外表下的柔软温暖的情绪。 小沈倦放下背篓,规规矩矩地行礼:“兰嬷嬷。” 兰相宜含笑点头,款步行至小孩儿面前,心疼地捧起他的手。 “星儿怎的去了这般久?管事可有为难你?” 小沈倦一派天真道:“长老忙着回家见他老祖,没功夫为难我。” “治疗嬷嬷的不足之症还需要采些新鲜的紫珠草。” “所以我去了趟山上,稍微费了些时间。” 兰相宜并未起疑,她掩唇轻咳几声,待呼吸平顺下来以后,她唤来了小厮去煮药。 视线掠过蹲在花丛前数蚂蚁的钟熠时,兰相宜笑道:“星儿又带回了只狸奴?”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小沈倦收起那派天真神色,眼神无波无澜地落在钟熠身上。 “是他自己非要跟着我回来的。” 奇怪。 怎么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把这个笨蛋大人认成猫崽? 兰相宜眸色温软:“这样啊……我们家星儿真是讨小家伙们喜欢。” 她揉了揉沈倦的脑袋:“它有名字吗?是跟金环养在一起还是……” 金环是兰相宜送给沈倦的小猫崽,性子呆笨可爱。 小猫的脖子上有一圈淡金色的环形毛毛,因此取名金环。 沈倦望向钟熠,恰在此时,对方也正好回头看过来。 样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笨蛋大人睁着双清亮的大眼睛。 歪头看向他时,倒是显出了几分乖巧,一点也瞧不出他先前是那般吵闹。 鬼使神差的,沈倦道:“养在我身边就好。” “名字是叫……” 笨蛋大人说他叫什么来着? 钟什么星? 星什么熠? 小沈倦的眼中划过迷茫。 钟熠在一旁提醒道:“是叫钟熠。” 小沈倦瞪了他一眼,随后对着兰相宜软糯糯道:“就叫他熠熠吧。” 钟熠对这个叛逆小孩无语了。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个梦境太过真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何况直觉告诉他,眼前的沈倦很重要,他得留在小孩哥身边观察一段时间。 跟兰相宜说完了体己话之后,沈倦带他回了卧房。 钟熠合上门,刚一转身就对上了双冰冷淡漠的黑眸。 “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来问问你了。” 看着眼前身高一米三,但气场一米八的小孩哥。 钟熠实在绷不住笑。 沈倦上下打量过他,皱眉道:“你是不是……” 脑子有疾? 想到这话不妥,他改口道:“你是哪里来的人?为何行为这般古怪?” 钟熠真诚道:“做梦的人。” 小沈倦眼神复杂,心说真是个怪人。 但他转念一想,好像自己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小沈倦眸光稍黯。 他烦闷地抓了把头发,随后指向外室的木榻:“以后你睡那里。” 钟熠哦了声,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倒了茶水就开始吨吨吨。 小沈倦也不管他,安顿好他以后就去了隔壁的炼丹房制药。 之后的日子平淡而无波澜。 半年后,沈倦拜入钟弈门下。 钟熠跟在小孩儿身边,遥遥望向高台上那位笑如春风的青衣人,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下。 小沈倦拉住他的手,目光同样落在钟弈身上,含着几分探究。 他小声道:“你怎么跟我师父长得一模一样?” 钟熠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小沈倦见他心情不好,就没再追问下去,只是慢吞吞地从须弥戒中取了桂花糖哄人。 梦还在继续…… 钟熠觉得自己就像是《枕中记》里那位一枕黄粱的卢生。 他亲眼看着沈倦从小孩变作十二岁的少年人,再从少年人变作青年。 属于少年的青涩褪去,眼前的沈倦变得越来越像钟熠记忆中的那位。 他几乎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沈倦一向迟钝,梦里的这个也不例外。 他迟迟未曾开窍,十八岁了还是会把女孩子的示好当作眼疾。 钟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有时候我真想掀开你的天灵盖。” “看看里边装的都是些什么。” 沈倦迟疑道:“装的脑浆?” 钟熠被气笑了。 脑浆脑浆! 我看你脑子里装的全是浆糊才对! 他推了下沈倦,下巴抬向那位被沈倦气哭了的女孩子。 “也不知道哄人,真是的……” 沈倦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瞬间就觉得自己悟了。 回来时他捧着由晶髓雕琢而成的玉兰花,手里还提着钟熠喜欢的酥皮牛乳糕。 如果他有尾巴,现在大概率已经摇上天了。 钟熠扶额:“我是让你给人家姑娘道歉。” 沈倦懵然:“可你也生气了。” 钟熠心累道:“你说说你,怎么就看不出人家对你有那种想法呢?” 沈倦贴近他:“哪种想法?” 钟熠解释:“送你香囊和发簪代表对方对你有意。” 沈倦不明白,他道:“但家规里不是这么说的。” 意识到自己可能找到了关键信息,钟熠抬起头来:“什么家规?” 沈倦将玉兰花和牛乳糕收起,从须弥戒中取了一卷玉简出来。 钟熠看过后发现,这卷玉简是创立沈家的三华老祖编写的。 大致内容是在讲沈家弟子要如何避免成为恋爱脑。 钟熠:“……” 他逐行看过去,在最中间那一列赫然看到: 玉郎茜裙顾我者,意非善,可伐之。 可伐之…… 伐之…… 钟熠表情扭曲,实在是有些绷不住。 他服了。 就说沈倦的脑回路怎么那么清奇! 钟熠万万没想到自己能被梦给气醒。 他满脸黑气地从床上弹起,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伤口。 “嘶——”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沈倦闻声而动,动作迅速地取了药出来。 钟熠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止住沈倦的动作。 他瞧了眼自床帐外透过来的光线,推测眼下的时间应当在午时左右。 他道:“倦儿,你找个人,让他取些狗尾草过来。” 虽然不知道钟熠想做什么,沈倦还是替他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就有宫人呈来一瓶狗尾草。 沈倦为钟熠上好了药,看他靠在软枕上编草玩。 原本钟熠并不擅长手工。 只是这些年去的地方多了,他便跟着民间的手艺人学了点陶艺、泥塑、草编的手法。 他动作熟练地编好了一只兔子。 钟熠将这只小东西捧给沈倦,问:“你猜这是什么?” 敢说是狗的话今晚就滚去外殿睡! 沈倦对于危险的直觉一向异常敏锐。 直觉告诉他,答错的话钟熠绝对会生气,那么自己就要倒霉了…… 沈倦从钟熠手中接过丑不拉几的小东西,一时间犯了难。 此物的耳朵甚长,躯干甚细,四肢短小,尾巴粗长,长得格外抽象。 难道…… 沈倦悟了,他肯定道:“饿瘦了的狼?” 钟熠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脸,笑得比以往都要温柔。 沈倦以为自己答对了,暗暗在心底松了口气。 可下一瞬,钟熠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你,今晚去外殿的榻上睡。” 直到被连人带枕头赶下床,沈倦都没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他扒在床沿,小心翼翼地问:“这次我错在哪里?” 钟熠冷笑:“错在指狗为狼。” 沈倦恍然大悟:“原来那是狗啊。” 钟熠深吸一口气后道:“我说那是兔子你信吗?” 沈倦迟疑了一瞬,谨慎地点点头:“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信。” “就你会说话。”钟熠捏了下微微发烫的耳垂。 哼了声后,他把草编的兔子丢给沈倦:“那你说它是一点都不丑的漂亮兔子。” 沈倦双手握住那只小东西,手肘撑在床沿,眼神过分直白地看向陷在软枕里的人。 “这是漂亮兔子,一点都不丑。” “钟熠。” “嗯?” “我心悦你。” “……” “谁让你多说废话了?” 沈倦两臂交叠,下巴枕在其上:“没说废话,我说的都是实话。” 钟熠小声嘟囔道:“这又是跟谁学的?” 沈倦眉眼一弯,从须弥戒里取了一卷玉简出来:“跟倒反天罡的谢家人学的。” 钟熠将玉简展开,视线停在玉简最中间的“可伐之”三个字上,眉头拢起。 沈倦说:“你睡了好久,我担心你,便试着入了你的梦。” “看到你梦见我,我很开心。” “七月七,青山城的灯会……跟你表明心意以前,我请教了兰嬷嬷要怎么去追求心上人。” “嬷嬷说,只需把家规反着来就行。” 这是沈倦第一次提起这些。 钟熠疑惑地问:“你……灯会之前你都做了哪些准备?” 沈倦的眼底染上柔软笑意,缓慢道:“很多。” “以后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番外六 宋知仪 2070年10月。 s国的月面无人探测车在月球背面发现了一处疑似地外生命体活动过的古老遗迹。 拍下的照片经由中继卫星传回蓝星的科研团队,一时间在世界范围内引起轰动。 12月,即便明面上仍未有什么消息流出。 但在暗处,一支由蓝星上最杰出的科学家所组成的科研团队悄然成立。 2093年5月,26岁的钟如珩和宋知仪被导师带着,第一次进入月球基地。 他们二人是s国新星计划的重点培养对象,同时也是一对未婚夫妻。 在外人看来。 钟如珩与宋知仪是两位令人敬佩的科研工作者,也是一对情谊深厚的青梅竹马。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人的婚约不过是迫于父母压力。 和名字不同。 宋知仪性子跳脱,到处惹祸。 而钟如珩聪明沉静,是长辈最喜欢的那类小孩。 除了学习,他唯一的爱好就是跟着堂兄去各地旅游,探索未知。 大学时,宋知仪交了位女朋友。 四年后,这场恋情终究还是因为女友的多次背叛而走向终点。 这之后她又遇过一些人,可她们始终无法如第一位女友般走到宋知仪心里。 26岁那年,迫于父母的压力,以及家族企业的财政危机。 宋知仪被迫“收心”,接受了家族联姻的安排。 联姻对象是她当兄弟处了二十年的钟如珩。 宋知仪整个人都麻了。 看人傻……呃不是,人帅钱多的钟如珩单身那么多年,她还以为对方是个gay。 一个gay和一个lesbian结婚,怎么想怎么诡异好吧? 更令她觉得不能接受的是,钟老夫人要求—— 只要他们能在婚内诞下孩子,无论男女,老夫人都会资助宋家度过财政危机。 知道这个条件的时候宋知仪嘴角抽搐。 您老人家肯定跟我一样,觉得钟如珩是gay吧? 绝对是吧! 抱着对孩子负责的态度,宋知仪并不想接受钟老夫人开出的条件。 直到她于意外中再次见到当年的初恋女友。 对方哭得梨花带雨,向宋知仪哭诉她们分手后,她过得有多么多么不好。 想到自己被对方骗走的那笔巨额分手费,以及一颗被轻贱过的真心。 宋知仪未等初恋女友说完话,便找理由离开了。 当晚,她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戏剧性地成了新闻头条。 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宋氏独女宋知仪生活不检点。 指责她不仅与多名同性友人有过亲密行为,还在已有婚约的情况下,和前任女友纠缠不清。 这还不算什么,不知内情的人顶多唏嘘一句宋知仪私生活混乱罢了。 可事情坏就坏在有人扒出了宋知仪是s国新星计划的重点培养对象之一。 发酵的舆论令她几乎寸步难行,国家几个重点科研项目差点将她除名。 所幸,她的发小钟如珩还愿意陪在她身边,为她澄清一切。 调查之下他们发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宋知仪的初恋女友。 对方收了宋家对手企业的好处。 再度重逢不过是有意为之。 真实目的在于以宋知仪为突破口,拉宋家下水。 彼时的宋知仪面临着来自事业、家庭乃至社会舆论的压力,心境可想而知。 向外界澄清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以后,宋知仪在心累之下彻底变作了一潭死水。 她应下了钟老夫人的要求。 熟悉钟老夫人的人都知道,她这人脾气倔,性格强势,一旦决定什么,谁也拗不过她。 丈夫患病以后,一直是老夫人在负责维持整个钟家的运转。 钟如珩是老夫人唯一的孩子。 对于独子,钟老夫人难免有些保护过度。 月球基地建设过程中,曾发生过几次大型意外事故。 为了减少后续建设和开发过程中因为意外事故而造成的研究人员家属纠纷。 总司规定,进入月球基地的女性研究员应当是已婚已育。 不过这并非硬性条件,一切还是以尊重个人意愿为主。 此外,总司还针对男性研究员建立了精子库。 但他们规定,只有男性研究员因为意外事故丧失生育能力时,其家属或者本人才能取出冷冻库中保存的样本。 如果男性研究员在意外中身亡,总司建立的冷冻库便会将他的样本进行销毁。 规定下发后不久,老夫人依托钟家的关系网,把钟如珩的样本转移到了她名下的一所医院里。 她知道宋知仪和钟如珩对彼此都没有想法。 可钟如珩迟迟未婚,总司那里又频频有事故发生。 她害怕钟如珩意外身亡,更怕她操心了大半辈子的钟家落在不三不四的人手里。 越是这样想,老夫人就越是忧虑不已。 宋知仪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对方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更何况,宋知仪有求于她。 在老夫人看来,宋知仪远比其他人好控制。 让宋知仪用带有钟如珩血脉的孩子去为自己的家族换得延续下去的希望,这是一笔对她和宋知仪都不错的交易。 等二人领过结婚证以后,老夫人并未寻求钟如珩的意见,她取出了钟如珩的样本,命人做了试管婴儿。 这之后,宋知仪诞下了钟庭。 宋知仪与钟如珩从未有过亲密行为。 在她看来,她是因为宋家才选择跟钟老夫人妥协。 而钟如珩与强势的母亲对抗多年,终究还是败于所谓的“母子情谊”。 就算钟如珩苦心经营十年,从老夫人手里夺得了钟家一半以上的财产那又如何。 他还是架不住自己母亲以死相逼。 说到底,他与宋知仪都是为情势所逼。 生下钟庭以后,宋知仪一直处在抑郁低沉的情绪状态。 钟庭的生活起居只能交由钟如珩去安排。 宋知仪觉得自己算不上位好母亲。 钟庭不过是让钟老夫人帮宋家度过危机的砝码。 宋家的危机过去了,宋知仪开始迷茫了。 先前的她任性洒脱,无拘无束地活着。 后来被迫“收心”,她赶鸭子上架,根本没有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 钟庭两岁时,钟如珩带领自己的研究团队进行了某项机密研究,自那时起,他的私人时间就少得可怜。 尚且年幼的钟庭只能被寄养在钟老夫人身边。 作为母亲的宋知仪始终没有从消沉的情绪中走出。 她曾尝试用工作去麻痹自己,让自己忙起来。 这样她就不用为糟心的家庭生活耗费心神。 可到了后来,她的状态愈发不好,只能自请从研究团队中退出。 钟如珩开解过她,也陪她去了很多地方,好让她放松心情。 但旁人的意愿最难更改。 他没办法将半只脚跨进死亡旋涡的宋知仪从泥潭中拖出。 再者说,钟如珩本人也在泥潭里陷着,又如何能将宋知仪从淤泥里救出去? 钟庭五岁时,宋知仪在浴室里割腕自杀。 知仪知仪,意为知礼明仪。 可究竟何谓“礼”? 何谓“仪”? 宋知仪不懂。 她觉得钟老夫人也不懂。 就连为她取了“知仪”一名的,她的爸妈也未必懂得。 但他们却要求宋知仪必须去做什么什么。 否则她就是“不孝”,就是“叛逆放肆”。 宋知仪累了。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关掉了热水阀,随后任由身体滑落浴缸。 被水果刀破开的手腕血流不止,疲软地垂在浴缸外。 栗色长发如水草般在水中飘扬,一串串气泡升至水面,下方的人睁着眼,再无生机。 番外七 钟熠父母 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