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凰》 楔子 《山海经》云: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中原大地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 天地有六大创世神,其中之一是烛龙,又叫烛阴。 烛阴人面龙身,口中衔烛。据说它身体通红,长达千里,居住在中原北部的钟山,在山上俯瞰世间。 烛阴的眼睛是上下排列的,下面一只是本眼,上面一只叫做阴眼。传说烛阴阴眼连着地狱,克阴魂,灭罗刹。 …… 夏忙时节,村里的男人们在地里挥汗如雨。镰刀挥舞,沉甸甸的麦穗接连倒下。汗水混着麦香,昭示着今年的第一个丰收。 高悬头顶的烈日晃得人睁不开眼,女人们绞着汗巾,挎着菜篮子回家做饭。 村口有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榆钱树,枝繁叶茂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荫下一片阴凉,是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今天,树下却是另一番场景。 没有人追逐,没有人打闹,大家安安静静的围坐在一起,听故事。 讲故事的人坐在中间,是个穿蓝色裙子的姑娘。看不出年纪,可能十来岁,也可能二十多岁。 一颦一笑,恬静间带着灵动,是那种下至黄口小儿,上至古稀耄耋,都会觉得养眼的好看。 “……之前我们说了,舜帝爱好狩猎烛阴,将其炼油制成蜡烛用以取光。这一天,舜帝又猎杀了一头烛阴,手起刀落,一下就把头颅砍了下来。” “以前,他都是杀死烛阴之后,立马将其肢解炼油。可是这一次,因为还有蜡烛没有用完,他就没急着处理尸体。” “过了很久,蜡烛用完了,他才想起那头烛阴。过去一看,你们猜怎么着?那头烛阴的身体居然不凉不僵。” “舜帝觉得奇怪,就把它翻来覆去的检查。结果发现它的心闪着金光,还在跳动。” 有小孩怯生生问:“是不是烛阴没有死?” 立马有人出来反驳:“已经死了,刚才姐姐说了,舜帝手起刀落,把烛阴的头给砍了。” 又有人附和:“是啊,头都砍了,肯定是死了。” “可是死了就该凉了,我阿爷死了,我摸过,就是凉的。” 久争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便齐齐将目光投向讲故事的蓝衣女子。 她笑着说道:“烛阴确实死了,但又没死。” 孩子们一头雾水,不明白她的话。 “它的身体死了,但是心还活着。因为,世间只有一头烛阴。” “烛阴之心,不死不灭,当它的身体受到损害,它可以选择寄生在别的身体里,或是重新养出新的身体。” “那,舜帝杀的都是同一头烛阴?”有大一点的孩子,很快反应过来。“那它是不是很笨啊?每次都被舜帝杀死,也不知道躲躲。” 笨? 女子忍俊不禁。 “也许它只是活得太久,太寂寞了,所以在跟舜帝玩游戏吧!” “真奇怪!” 他们还太小,都不懂。很多大人,也不见得会懂。 女子抖着裙子上的灰尘站起来:“好了,故事结束啦!” 很快,女人的声音远远传来,招呼树下的孩子和地里的汉子回家吃饭。 孩子们一哄而散。 女子走向数十丈外的白色身影。明明步伐平缓,却眨眼即至。 “你寂寞了?” 男子把冰糖葫芦递给她,声音染霜,很是不满。 “有你在,怎么会寂寞?” 女子展笑,天地为之黯然失色。 冰霜消融,那一弯薄唇终于染上暖意。 女子笑得更欢了。 “不好意思,我在和我的冰糖葫芦说话。” 第1章 生死 宁思被逼到电视塔顶的护栏边,已经无路可逃。 天快亮了。东边的鱼肚白泛着苍茫的微光,对应着西沉的月影,像一只无形而有力的大手,把整个城市从黑夜中挣扯出来。 豹哥说不会让她看见今天的太阳,看样子她果然捱不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姐姐被子弹穿透胸膛的一幕,打进去是个小孔,出来却炸开了花。五脏六腑不知被绞成了哪种样子,却还是硬撑着替她拦下最近的两个追兵。 姐姐的脸最后定格在随重力下落的墙灯虚影中。她没有机会去看姐姐坠地,追兵如浪潮般逼近。 是命,她到底没逃过老爸卜的那一卦。 “你自己跳下去吧,哥儿几个不为难你。” 颜即是正义。这么漂亮的女人,自然该有优待。 宁思恶寒。几百米高的电视塔,叫她跳下去,还说不为难? 但是她也明白,他们若想为难,至少有一百种方法让她生不如死。 风逆向吹来,齐腰长发像发了疯的藤蔓在眼前乱舞,让她无法把眼前的一切看得真切。 意念涌动,完感受不到灵卫的存在。老爸说她是半吊子,她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承认。 她攀着护栏翻到外侧,整个人像悬在空中的瓷铃,松手便是粉身碎骨。 末法世界,非自然力量早已不再是实力的主导,各种强大的科技利器层出不穷。历史车轮滚滚压来,在武力压制上,灵术几乎面临淘汰。 宁思想起老爸卜的卦。 卜灵世家,每每迎来新生,家主都会在断脐一刻为孩子卜上一卦。她和姐姐是一胞双生,按照规矩,只能定一卦。 卦象展示,活不过十八。 不知道说的是姐姐,还是她。 但即使是半吊子也知道,这种双生单卦,只需应了一个,便是破了。 姐姐乖巧懂事,且天赋异禀,八岁就收了第一个灵卫。而她,顽皮捣蛋,打架闹事,十二岁还不会凝聚灵力。 她想,那就由自己去应老爸的卦吧!得给宁家留一个有用的人。 死了好几次,跳楼喝药沉水上吊,除了怕疼没敢抹脖子,偏偏就是死不了。 姐姐说,天命承因果,一切自有定数。既然不让你死,那就好好活着。 眼看俩人就要满十八,万事太平。她还想着,卜个卦都不灵,老爸估计该退休了。 祸事上门,就在两天前。姐姐上超市买个姨妈巾,被臭流氓调戏,动手之际将那王八蛋一个过肩摔,结果后脑勺磕在马路牙子上,当场咽了气。 那王八蛋居然是黑道头子豹哥的弟弟。豹哥要抓了姐姐,去给他的混账弟弟偿命。 当天晚上宁家就遭了灾。幸好老爸拼命掩护,她和姐姐才逃出来,却也只能到这里。 在普通人眼里,卜灵师神秘而强大。他们哪里知道,都是肉体凡胎,卜灵师也怕板砖弯刀和枪弹。更何况,宁家在卜灵师里勉强算个中流,那还有上流呢! 从宁家出事那刻起,她就再没见过自家的灵卫。也不知道是她太弱召唤不出来,还是灵卫太弱已经被人干掉了。 至于她自己的灵卫……一只蠢二哈,天晓得在哪里啃沙发。 “赶紧吧,早点完事儿,哥儿几个还能在日出前给你收个尸,摔死可不好看。” 男人戏谑的声音让飘散的思绪瞬间归拢。 日出?她和姐姐都生在日出的卯时。只要等到太阳出来,她就十八岁了。 姐姐没等到,她死了。 但是姐姐说过,得活下去。 宁思松开一只手,单手挂在护栏外边。那些人以为她要跳了,端枪的手松了松劲。 没有人看到她的手在身前迅速掐诀,唇瓣微张念念有词。 做完一整套,宁思看看自己,以及让人眩晕的楼底——怎么什么都没发生? 她把口诀记错了?还是宁家的禁术几百年没有人用,受潮失灵了? “怎么的?” 有人不耐烦了,端枪扣扳机的声音传来。 镇定镇定,再来一次。 继续掐诀,念咒。霎时间,风起云涌,鱼鳞状的云朵被飓风搅成旋涡状。通天达地,径直朝电视塔这边卷来。 “什么情况?” 飓风袭来,宁思也被吓得够呛。她发动禁术是想谋得一线生机,而不是召来飓风让她死得更彻底。 怪不得会被老祖宗尘封起来,列为禁忌之术,她严重怀疑是否有人成功过。 还生门咒,明明是速死咒。 飓风眨眼就到了跟前,宁思两只手抓紧护栏拼命想往里翻。 飓风来得如此诡异,那些人自然联想到是她在作妖。一个个稳住身形,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只能朝她所在的方向连连放枪。 子弹铺射而来,眼看最快的一颗即要入肉,却见飓风卷过,人已消失在原地。 霎时间,漫天星河乍现,一颗金星冉冉升起,群星黯淡。 又是一瞬,星海消隐。 云定风息,如来时一般毫无征兆。云朵舒展,迎来东边金光闪闪。 太阳出来了,又是崭新的一天。 第2章 小姐 痛! 浑身都痛! 每一块筋骨,每一丝血肉,都像被拆开了来,再碾成粉末。偏偏意识异常清醒,清醒到能准确分辨疼痛来自于身体的哪个部位。 脚,膝,臀,腹,胸,手,头。从下到上,部被拆开,碾碎。 剧痛难耐,想出声叫一叫,却已经感觉不到嘴巴的存在。 终究还是被飓风撕碎了吗? 禁术什么的果然不能随便用。可既然是禁术,为什么又要叫生门咒,还号称能让人绝处逢生? 等等,她居然还在思考? 正混乱着,耳朵忽然捕捉到人声。 “我也没想到小姐居然会……落英只是劝她要体恤大小姐……” “你也不是第一天在小姐跟前伺候了,她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这种话是能在她面前说的吗?” “我……落英知道错了。” “行了,先去把药煎上。” 接着,门被推开,有脚步声到了跟前。 额头覆上一只细腻温软的手,让人莫名安心。 “怎么还这么烫!” 手拿开,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渐远。 “侍香,快,再去请朱大夫来看看。不是说捱过这一晚就无大碍了吗,怎么还没退热……” 什么小姐,什么退热? 是她成了阴灵,还是她遇到阴灵了? 宁思下意识摇头。 阴灵无生气,自带寒凉,可刚才那手触肤生温,触感真切,绝不可能来自于虚浮的灵物。 再等等,她刚才……摇头了? 不是被飓风撕碎了吗?不是连嘴巴都感觉不到了吗?哪来的……头? 搞什么鬼! 怎么突然之间就感觉不到痛了,甚至都没有痛过的痕迹,好像一切不过是她做的一场噩梦。可是肉体被飓风撕裂的痛感那么清晰那么强烈,怎么可能是梦! 意识凝聚,再从大脑发散。头,手,胸,腹,臀,膝,脚,每一处神经末梢都传来明确的回馈。 躺着的,在床上?那她的身体…… 大脑发出指令,眼珠子跟着动了动。把仅剩不多的力气部集中在眼睑上,奋力一睁。 明亮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并未因久闭见光而感到不适。 靛蓝纱帐层层垂落,将亮光隔在帐外。雕花琢燕的床架,泛着金棕色的光泽,是上好的柚木。身上衾被舒适柔软,有丝绸光泽。绣着花鸟,精美绝伦。 完陌生的地方,透着几分诡异。 最诡异的,莫过于缩在床角的那个人影。通体灰白,并不透明,却无实体。一双泪戚戚的丹凤眼瞪着她,仿佛要剜她的肉来解恨。 居然是个刚死不久的阴灵。 “你是谁?”那阴灵问她。 宁思有些费力的撑着身子坐起来,枕头塞在腰后:“你又是谁?” “我是宁家三小姐宁姒。” 阴灵的目光中带着无法忽视的恶意:“你到底是什么妖怪,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抢我的身体?” 抢身体?她低头望着自己仅着亵衣的娇躯,伸手反复看了看。 还真不像是她自己的身体。皮肤这么白,手还这么小,顶多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 再看那个阴灵,差不多也就是这个年纪。虽然面色苍白毫无生气,但并不影响她五官的精致美艳。 所以,她成了这个宁三小姐,占据了对方的身体? 居然寄魂到本家身上。生门咒的生,是这个意思?所以,她成功了? 宁思不能理解,宁三小姐为什么要叫宁四? 双腿伸到床外,套进绣鞋,宁思正要撩帘站起来,却听床角的阴灵突然大叫了一声,伸长双臂紧紧抱着两条腿。 腿?腿怎么了?她交换抬了抬,有些费力,但还算听使唤。又抖了抖胳膊,啧啧,这身体还真是弱得可以。 她白了一眼墙角的影子,都成阴灵了还这么一惊一乍。 撩开纱帐,可见一妆台。菱花铜镜,梳篦妆粉,珠钗步摇,一应俱。 铜炉有青烟袅袅,清香满鼻。四折屏风画梅兰竹菊,宁静雅致。秋橛托白玉盘,朝正门迎天光。四周各置一盆水沉木,新叶苍翠欲滴,让人心旷神怡。 看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从风水来看,这屋中摆设似乎…… 还有,床边为什么会有个木制铺锦的轮椅? 她又动了动双腿。好像很久没活动了,关节咔咔响了两声,但是并不影响站行。 大家闺秀出门都脚不沾地坐轮椅? “……一个废人,还真把自己当块宝了。只听过倚老卖老,还没见过倚废卖废的。” 有人嘀咕着进来了。宁思扭头望了一眼墙角的宁三小姐,只见她双手紧握,怨愤的盯着门口。周身黑雾缭绕,灰白瞳仁被怨气一激,渗出丝丝血色。 只见一女子推门进来,二八年纪,穿一身撒花纯面褶裙。水红色,衬着出众的五官,愈发显得明艳。 看到三小姐坐在床边,落英明显一怔。 醒了?那她刚才的嘀咕……算了,一个没脑子的废人,随便说点什么骗一骗就行了。 床角,宁三小姐的腿动不了,却是拖着身子爬也要朝她爬过去,眼中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加深。 莫不是要变怨灵了? 怨灵可不好对付,宁思不敢耽搁,直接冲进来的人吼道:“出去!” “小姐……”落英揪着手帕一脸委屈。“小姐,落英知道错了,不该跟你……” “出去!”宁思再次重复。 “我……”见她态度坚决,落英在门口一顿,一跺脚跑了出去。 宁三小姐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又恢复阴灵应有的灰白。 阴灵自离体时起,意识就开始淡化,除生死仇怨,几乎不会激起情绪反应。 这个丫头,难道跟宁三小姐的死有关? 宁思满心狐疑,突然想到什么,再一次抬腿试验,还凌空交替着迈了两步。 没问题啊,为什么会有轮椅?为什么宁三小姐这么害怕用脚? 虽有疑惑,但宁思并未深究。反正七天后她就会入轮回,一切都将变得无足轻重。 相反,她才该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坐轮椅。 鸠占鹊巢,她既然占了宁三小姐的躯壳,便要遵循她的生活轨迹。可是,一个好端端的人何苦把自己困在轮椅上? 还没拿定主意,又有人进来了。 看起来年龄比刚才那女子要大些,面容如花眉目如画。眼眸澄澈盈动,如一汪春水,波光潋滟。柳眉柔媚含娇,鼻根挺拔,唇由菱粉染就,清雅动人。 一身软银轻罗百合裙,托出柔美身姿。纤纤细腰盈盈一握,行如弱风扶柳,步履略急,却毫不影响佳人之美态。端庄淑静,娇中带媚。 这才是真正的倾城佳人貌美如花! 接手了这具躯壳,属于原主的记忆本能的涌现出来。将一些零碎的片段拼凑起来,宁思很快弄清来人的身份。 宁家大小姐宁溪,长房嫡女,已满二十,尚无婚配。 二十了还没嫁人,在这年代已经算老姑娘了。父母早亡,长房一脉靠她撑着,还要照顾妹妹,实在难定终身。 宁思注意到,宁三小姐见到宁溪,立马大哭起来,嘴里声声唤着‘姐姐’。 别人听不见,宁思却能听得一清二楚。心如蒙尘的镜面,突然被人擦净,倒映出姐姐从电视塔上坠落的画面。宁思心下哀恸,鼻尖一酸,滚出几滴泪珠子来。 “怎么哭了?还疼吗?”宁溪快步上前,拿出手绢轻轻替她拭了泪,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虽然动作很轻,额头却传来强烈的痛感。宁思这才注意到自己前额肿了个大包,轻轻一碰都疼得厉害。 宁思摇头。也不知是因为宁三小姐的缘故,又或许是她也有个姐姐,所以看见宁溪油然生出亲近之意。 宁三小姐哭得更厉害了。宁思受她感染,由低泣转为嚎啕大哭,把丧姐之痛部发泄出来。 这可把宁溪吓得不轻。待宁思稍微平静了些,赶紧让候在门外的贴身丫鬟侍香把大夫请进来。 诊了脉,开了药,大夫说并无大碍,休养一阵便好。 离开时,那个白胡子老头儿长舒了口气,仿若劫后余生,就好像刚刚诊治的是吃人的猛兽。 神经! 宁溪也面露震惊。 除了她和落英,小姒讨厌任何人进入她的房间,更别说是碰她。每次诊病都要好好闹腾一番,被逼无奈,最后只能趁她睡着才敢叫大夫来。 可是今天,她居然安安静静的让大夫诊了脉。乖巧平静,丝毫不见抗拒之色。 “小姒?”宁溪试探着牵起她的手。 虽说宁姒平日并不排斥她,但也不愿与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哪怕是她这个姐姐也不例外。 心绪涌动,宁思直接扑进她怀里,难以自抑的抽泣着。 宁溪一愣,百感交集,一下下拍着宁思的背安抚。 此时,宁思脑海中却是另一张脸。 姐姐,你看到了吗?我活下来了。哪怕到了这莫名其妙的地方,换了躯壳换了容貌,但总算是活下来了。 天地有灵,你一定看到了的,对吧! 第3章 天意 宁三小姐一脸落寞,双臂环胸,闭着眼,脸略微往前凑,似乎在通过已经跟她断了联系的躯体感受来自姐姐的温柔。 宁思从自己的伤痛中抽离出来,看到床角的一幕,有些于心不忍。 卜灵师,窥的是天机,操控的是天地的力量。踏足这一行的,最是信命。 信命,所以笃定老天爷让她的灵魂寄居在宁三小姐体内,一定有非凡的授意。 而且她发现,这个宁三小姐不是普通人——至少拥有一具不普通的身体。 体通阴阳,难怪宁思并未动用灵力,却能看到听到她。一双阴阳眼,对卜灵师来说已经是苦修难求的助力,更何况是直接能与灵物相通的身体。 卜灵师的魂加上连通阴阳的躯体,冥冥之中更应了宁思笃信的天意。 大脑还未完接受原主的记忆,零零碎碎,要拼出来需要时间。可尽管如此,宁思还是能从记忆碎片中觉出端倪。 深宅大院里,虽然有姐姐照料,但宁三小姐还是过得很不好。消极,避世,时刻笼罩在无尽的恐惧之中。 恐惧……宁思望向房间四角的水沉木。再想往记忆深处探索,天灵盖下却一阵刺痛。 算了,来日方长。 宁溪说今日阳光明媚,春光正美。于是让侍香推了轮椅过来,说带她出门走走。宁思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这才多大一会儿,宁三小姐的身影就明显淡了。得趁她现在还不算太糊涂,把情况了解清楚。 天意如此,既然以宁三小姐的身份重生于此,自然得将她的情缘恩怨一并接手。 “你别这样瞪着我,我又不是妖怪。” 宁思无语,来到宁三小姐面前,反复掐诀,配合着每次都不一样的口诀,终于将为数不多的灵力凝聚在指尖,再点向宁三小姐的眉心。 好伤心,老爸教的时候没好好学,简简单单的定灵决都背不熟。所幸搜肠刮肚,总算记起来了。 当宁思的手碰到宁三小姐的那一刻,有淡淡金色光华从指尖溢出,飘出半米方才散尽。 宁思的意识与宁三小姐连通,只见虚幻识海跪坐着一个娇弱的身影。空旷的空间里有声音响起:“宁三小姐,你已经死了!” …… 从宁姒屋里出来,宁溪出了流香园,过一路曲径游廊,去了宁老夫人所在的齐寿堂。 齐寿堂是宁家的佛堂,居正北方向一小院。佛堂内青灯长明,供奉着宁家的列祖列宗和观音娘娘。佛堂后置了几间屋子,主屋自然住的宁老夫人,左右耳房住的是伺候她的丫鬟婆子。 老夫人久居齐寿堂,从不外出。宁溪记得,自从长房出事,老夫人只出过佛堂一次,为的是二房次女宁烟出阁,远嫁潼安府。 还没踏进齐寿堂,便有佛香随风来迎。老夫人没在佛堂,宁溪直接去了后面暖阁。 恰遇四房两个小辈——宁珠和宁轩,来给老夫人请安。屋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大丫鬟婉儿进屋通报,说大小姐来了。老夫人立时收笑,捧着热茶轻啜一口,问:“听说昨儿晚间,三丫头跟人置气,撞了柱子?” 花甲之年的老人,鬓已花白,眼周散落着暗沉的老人斑。不过腰背挺直,精神矍铄。锦缎加身,暗青色的褂子绣着苍鹤青松,光鲜亮丽。 老眼浑浊,却有精光藏匿,和蔼可亲的表象下,是洞悉一切的睿智和精明。 “是!” 候在一旁的柳妈妈接过茶杯放好,低垂着眉眼,状似无意的说道:“大小姐应是给老夫人请安而来。若是为着三小姐的事,昨晚就该来了。” 宁溪母亲在世时,与柳妈妈交情匪浅。如今故人已逝,留下两个孤苦无依的女儿,柳妈妈尽己所能,常常帮衬着。 大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可老夫人对三小姐向来不喜,近年来对大小姐也颇有不满。她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多年,若能说上两句话,让大小姐得偿一见,就算事后挨两句斥责也是值得。 “大姐姐来了吗?” 站在椅子上吃糕点的宁轩听了这话,腹部贴着椅边滑到地上,迈着小碎步扑到老夫人面前:“祖母,快叫大姐姐进来,轩儿好些时日没见着大姐姐了。” “轩儿不许胡闹。”宁珠将手中的糕点放下,整了整衣襟。十三岁的小姑娘,已经有了大人的做派。 虽然她也想和大姐姐玩,但母亲向来不喜她们与大姐姐往来,这要是传去母亲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顿训。 轩儿才四岁,母亲怜幼,到时候倒霉的又是她。 老四家的对老大家俩孩子什么态度,宁老夫人心如明镜。此番见小孙子眼含希冀,宁溪又已到了门口,便以眼神示意,让婉儿把人叫进来。 “给祖母请安。”宁溪进门行礼,尽显闺秀之仪。 “嗯。”宁老夫人睨她一眼:“坐。” 语气平平,不刻意疏远,却也不亲近。 对这个大孙女,老太太其实是很满意的。端庄贤淑,知书达礼,模样随她母亲,是十里八乡也难找出第二个的大美人儿。 三丫头倒也出众,可惜害了病。 以宁溪的条件,高嫁勋贵仕庭,完不成问题。可偏偏被她那个妹妹拖累,过了双十都还没个着落,生生把一个俏丫头拖成了老姑子。 “大姐姐。”宁轩凑过来,给她递了糕点,又拉着她的手玩她腕间的玉镯子。 “三丫头,没什么事吧?”既然知道了,面上还是要问一问的。 “让祖母担心了,看过大夫,并无大碍。”宁溪起身回话,捡了今早的新结果说。 要知道,昨天宁姒一撞柱子,大夫来诊视,说的是听天由命的词。好在菩萨保佑,让小姒有惊无险的捱过这一夜。今早大夫来复诊,才说已无大碍。 这些曲折,没必要让老夫人知道。 宁溪又福身,趁势说明来意:“孙女有一事,还想请祖母定夺。” “何事?” “小姒的终身大事。”宁溪颔首,悄悄打量着宁老夫人的面色。见神情无异,才继续往下说:“这翻了年坎,小姒也十四了,孙女想着,该给她定一门亲事了。” 第4章 姊妹 宁老夫人倒是没想到,宁溪此番来竟是想给宁姒谋亲。 “十四,倒是早该考虑了。只是你这个长姐还没出阁,就先送妹妹出嫁,恐怕不太合规矩。到了别人嘴里,怕是要嚼我宁家的舌头根子。” 宁老夫人面色微沉。她对宁溪的不满,十之八九都来自于此。 宁家有女初长成,美名远扬,偌大个豫州谁人不晓?自宁溪十三岁起,便有说媒的提亲的,络绎不绝的上门。可这丫头一门心思,要带着妹妹同嫁,不知驳了多少贵人的美意。 要说这姊妹同嫁一夫,在大燕也不是无例可循。只是宁姒六年前突然性情大变,孤僻暴躁,整天神神叨叨的,又莫名其妙废了双腿不利于行。 外面都在传宁三小姐身残还得了失心疯,哪能有人愿意娶她过门? 一些冲着宁溪而来,不介意带个拖油瓶的,多是差强人意的没落寒门。宁家在豫州好歹也是大户人家,自然不会容许长房嫡女屈尊下嫁。 “祖母大可宽心,孙女已经决定自梳留宗,终身不嫁。只待寻个日子,到列祖列宗面前磕了头,让家中长辈做个见证,绾发立证即可。” 宁溪语轻话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这个看似娇弱的小女子,骨子里有着难以驯服的刚烈和固执,这也是宁老夫人愈发不待见她的原因。 终身大事,皆奉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深宅大院里的小姐,又亡了双亲,最不需要有想法和主见。 宁老夫人没说话,柳妈妈倒先急了:“大小姐,您可不许说这种荒唐话。自梳留宗说来轻巧,可其中酸楚……” 柳妈妈没有再往下说,只道了最后一句:“总之,大小姐万万不可动这样的念头。” “谢柳妈妈好意。”宁溪回以一笑,带着感激。“只是我意已决,日后再是煎熬,也因自己而起,怨不着旁人。” 宁轩懵懂的望着屋里的大人,扯了扯宁珠的衣袖:“姐姐,什么是自梳留宗?” “你别说话。”宁珠捂着他的嘴,有些紧张的看向宁老夫人。 皱纹横生的老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也说不上来生气还是不生气。 好半晌,才听得她开口:“自梳留宗的事,日后再说。至于小姒的事,我会交给你二伯母去办。” “谢过祖母。”宁溪福了福身:“那就由孙女去向二伯母说明吧,孙女先告退了。” 宁溪走后,暖阁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就连宁轩也察觉到不对劲,乖巧的依偎着姐姐,不笑也不闹。 “祖母,小五也先告退了。出来时间久了,恐母亲寻不着人,又该生气了。”宁珠拉着宁轩站起来,行礼告退。 屋内只剩下跟前侍奉的柳妈妈和婉儿。檀香袅袅,宁老夫人怒拍矮几,震得茶杯脆声一颤。 “这个祸秧子,真不该把她留下来。” …… “你先回去,若是母亲问起,就说我闹肚子。” 出了齐寿堂,宁珠把宁轩推给丫鬟,一头扎进茂密的福禄考花丛。 “姐姐去那儿解手?”宁轩一阵恶心,心想下次捉迷藏再不能往花丛里躲了。 齐寿堂所在的院子里栽着大片福禄考,从东出的满月门开始,围着佛堂屋舍绕一圈,最后连接着西进的垂花门。 宁珠表面上往东去了,实则沿着花丛绕到西边,从垂花门出去,追宁溪而去。 经常被宁四夫人追打,宁珠的速度倒是被练出来了。她跑得飞快,在二房的莞清苑门口及时叫住宁溪。 “小五?你怎么来了?还跑这么急……”宁溪拿出手绢,细细替她擦着额头的汗。 宁四夫人为人矜克,淡情重利,底下一双儿女倒是恭兄敬姊的好孩子。 流香园的厨娘做得一手好糕点,每每给宁姒做了,也会分出一份叫人悄悄送给他们姐弟。一来二往,便愈发亲近。 宁珠喘着粗气不说话,直把她往墙根拉。四顾无人,才开口道:“大姐姐,你可不能让二伯母给三姐姐选夫家。你看四姐姐,远嫁潼安府,两年了也没回来一趟。” 宁溪明白小五的意思。 宁家二房出了一子一女,在这辈里排行老二的长子宁言今年十九。因宁家有祖训,不入仕途,所以在家中帮忙打理生意。 次女宁烟,排行老四,比宁姒大不了几天。十二岁就嫁到了潼安府王家,亲事办得潦草,过了门再没回来看过一眼。 都说,那时宁家与王家有一桩大生意,做成了能让宁家几代人衣食无忧。宁家二老爷贪财,送了自己的小女儿作礼。 宁家的生意由二房一手操持,其余几房每月该分的红银为数不少,宁溪也就从未管过生意上的事。但是她记得,宁烟出嫁时,是极不愿意的。 小五这是怕宁姒也被二伯母拿去当了生意上的踏脚板,特来提醒。 只是小孩子心思单纯,她哪里想得到,就宁姒现在的情况,也没法拿来当生意筹码。 “小五放心,三姐姐的婚事必然要我点头,二伯母一个人说了不算的。” 说罢,将她拉到大路:“快回去吧,一会儿四伯母该恼你了。” 小五刚跑出两步,宁溪忽而又叫住她:“明日待四伯母出了门,小五可否来流香园,跟你三姐姐见一见?” “这个……”小五面露难色。 三姐姐脾气古怪,向来不亲近人。小五还记得上次去看她,只躲在门外偷瞄了两眼,结果三姐姐一个茶杯砸过来,正落在额头上,当场见了血。 回了家,又被母亲禁足半月,差点儿没给憋出病来。 “好吧!”宁溪已经知道答案了。苦笑一声,也不强求。 小五提步往长汀院走,揪着手帕想了想,又回头喊道:“好,明日一定来。” 宁溪一愣,发自内心的笑了。 “真是个好孩子。” “哎哟,大小姐!” 忽然,身后有男声传来,语气轻浮,让人心生厌恶。 宁溪头也不回,侍香垂首低语:“小姐,是林璋。” “不是要去支银子么?在这儿做什么?” 又有女声入耳。纵是闻声不见人,也知其嚣张跋扈。 宁溪挤出笑来,回身施礼。 “姑母。” 第5章 深宅 宁思将神识潜入宁三小姐的识海,一边让她接受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一边窥探她的记忆。 很多意外身死的人,在最开始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宁思要做的,是让她清楚认识自己的现状,放下执念,好入轮回。 得知自己死了,宁三小姐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问了一句:“既然我死了,你又是谁?” 宁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解释起来费时费力,又毫无意义。思来想去,最后敷衍的回答:“我就是你!” 宁三小姐居然就不再问了。 宁思开始一段段浏览宁三小姐的记忆。 其实占据了这具身体,自然也就拥有了她的记忆。只是灵魂与躯体的融合需要时间,耗时长短因人而异。 经由灵体探知过往,这是最直接的办法,只是会消耗灵力。 窥探灵体记忆是个自主反馈的过程,由深刻到粗浅。所以,宁思最先看到的,是宁三小姐脑海中最深刻的记忆。 挂满白布的厅堂,左右立着纸糊的假人,中间有个大大的奠字。两具漆黑棺木并排摆放,棺木前方摆着铜盆,盆里的纸钱烧得很旺。有个披麻戴孝的小孩子跪在那里,动作僵硬的撕着纸钱往里放。 风起,白布飘摇,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小孩身旁忽然出现两个灰白身影,可见是一男一女。 蹲下身,摸了摸那个小孩的脸,再缓缓回头。毫无血色的脸庞污迹斑斑,却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想必是被吓得晕过去了。 画面一转,到了一处花团锦簇绿草成茵的小院子。明媚阳光下,缠着花藤的秋千前后摇晃着,座上却空无一人。 光线骤然增强,叫人睁不开眼。忽而有一个影子挡住刺目的光线,因衍射而看不清五官。 一个摄人心魄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宁姒,你的腿坏了。看,不能动了!” 灵力耗尽,宁思被迫退出。宁三小姐抱着双膝,脸靠在腿上,像是睡了,却在不安的微微颤抖着。 “居然是惑心咒,有意思。” …… 宁溪在长辈面前,永远是一副恭敬谦逊之态,哪怕在嚣张跋扈的宁瑜面前也不例外。 她越是礼数周到,宁瑜就越是讨厌这个侄女。 宁瑜是宁老夫人的三女,便是宁溪的姑母。她就是自梳女,独居自梳楼,年前刚过完三十岁生辰。 宁家人样貌都不差,宁瑜虽是女子,眉眼间却有几分英武。听说她年轻时喜着骑装,英姿飒飒,引得无数公子倾慕。 越是出众的人,眼光就越高。一番挑选,却始终遇不上心仪之人,又不愿将就,便自梳留宗。 终生宁家女,不做他异氏妇。 宁溪之所以敢说出自梳留宗的话,便是因宁家已经开了先例。老夫人再是不喜,也不好直说。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宁瑜的心态却变了。说是自梳,身在凡尘,难免六根不净,向往男女情爱。 这个林璋,就是她的姘头。 林璋是外院的管家,正当壮年,是个鳏夫。妻子早年病逝,也没留下个一男半女。来宁家有些年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跟三姑子搅和在一起的。 此人好色,还因调戏府中丫鬟挨过板子。三姑子虽然过了韶年,风韵却是未减,加之心房空虚,两人凑在一起倒也不足为奇。 此番不期而遇,宁溪对三姑子见了礼,却是正眼也没瞧林璋一眼。 三姑子善妒,只要有姑娘与林璋走得近了,无一例外都会受到她的刁难。宁溪一来是为避嫌,二来这种人也实在不堪入眼。 “你来这儿做什么?”三姑子从林璋跟前过,隔着袖子狠狠的掐了他一把。 “屋里的凉席老旧了,听说二叔前阵子进了一批冰丝席,故来讨要两张。”宁溪低眉垂眼,假装没看见。 宁姒的亲事在定下来之前,她不打算让其他人知晓。大院人多,心不齐,瞎搅和事儿的总比真正出力的多。 “这才刚进三月,就想着要冰丝席了。都说大小姐持筹握算克勤克俭,原来是这样来的。” 三姑子眼翻白云,后又狠狠的剜了林璋一眼。 “让姑母见笑了。”宁溪不气不恼,迎了三姑子往莞清苑走,正好看见宁言迎面而来。 “姑母,大姐。”宁言上前见礼。 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已然长成大人了。比宁溪整整冒出一头,身板儿也结实。穿一身印竹水绿新衫,摇着折扇,颇有几分文士之风。 说起来,宁言本就热衷诗文词赋,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若非有祖训在前,想必参加科举定能金榜题名面圣金銮。 宁溪把讨要冰丝席的事情说了。 这算不上什么事,宁言直接应下,说过会儿就让下人送到流香园去。 给宁姒谋亲的事也不急在一时,宁溪便告辞,返回流香园。 “那个林璋真不是个好东西,居然那样盯着小姐,真该禀告老夫人,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无人处,侍香咬着牙,替宁溪鸣不平。 宁溪却是摇头,显得有些无奈。 双亲亡故,长房又无儿郎,哪还说得上话? 老夫人虽说气愤三姑子自梳留宗,但毕竟是膝下唯一的女儿。她与林璋的事在府中已不是秘密,老夫人慧眼如炬,岂能不知? 如今林璋仍旧好好在职,就表示老夫人默许了俩人的关系,待其如婿,哪能因为不沾痕不落迹的两眼,就挖人眼珠子? 各中纠葛,侍香怎能不知?只是气不过,使使嘴皮子厉害。 …… 一直再没有人进来,宁思饿得前胸贴后背。光着脚到桌上拿了两块糕点,做贼似的囫囵咽下,差点儿没给当场噎死。 她想起宁三小姐那个叫落英的贴身丫鬟。宁三小姐看见她时,怨气迅速凝结,看来这人是不能再用了。 “小姐。”正想着,落英就从外面进来了。 床角的宁三小姐似乎有所察觉,颤抖的幅度更大了。 “出去。”一时情急,宁思直接操起枕头扔过去,正好砸在落英脸上。 绸裹香木的枕头,质地硬实。这一下,居然把鼻血都给砸出来了。 落英摸了一手的血,吓得尖声大叫。 刚好宁溪进来,她找到救星般哭嚷:“大小姐,不好了,小姐疯了!” 第6章 施威 入春的天,黑得也早,齐寿堂早早的亮起了灯。明晃晃的烛光中,宁老夫人握着细嘴壶,亲自给佛前莲灯添上香油。 院前,小丫鬟匆匆跑来,与婉儿说了些什么。 婉儿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进佛堂。宁老夫人正跪在蒲垫上,虔诚的诵念经文。 老夫人念经时不许任何人打扰,婉儿立在一旁,不敢贸然出声。 “什么事?” 平时她们都候在佛堂外,若非有事,是不会进来的。 “回老夫人,小菊刚刚来报,说三小姐犯了病,把落英伤了。” “愈发没规矩了,伤了个丫头,也敢来搅我清静?” 宁老夫人动了怒,又知不该,在心里向菩萨告了罪,待心境平和后才继续拨动手上的念珠。 婉儿不再多言,悄声退至门外。 …… 宁思万万没有想到,一时失手把落英砸出鼻血,居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在闺房,不知外面情形。但是听声儿,明显是给大小姐惹了麻烦。 正厅里,宁溪望着正中主位上正襟危坐的两位老爷,深深吸了口气。 “小姒闹脾气,误伤了自己的丫鬟,没想到这点小事会惊动两位叔父,侄女实在惶恐。” 坐在左位的四老爷宁海听了这话,一拍桌子站起来,怒声斥道:“那是误伤吗?你瞧瞧都砸成什么样了?” 四老爷指着堂下抹眼泪的落英,那一脸护短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他四房的人。 “之前性格古怪一些,不亲近人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已经到了出手伤人的地步。依我看,趁她疯病还不算严重,还没闯出更大的祸事,你赶紧把人送到广济院去。” 宁溪面色一沉,不卑不亢:“四叔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小姒好好的,不过是失手伤了个丫头,怎么就是患了疯病?外人乱嚼舌根,听听也就罢了,还能当得真?” “你……”四老爷被问得哑口无言。 宁姒得了失心疯,是外面的人一直在传。虽然没有大夫确诊,但宁家的人早就心照不宣,只是从未搬上明面提过。他今天也是气着了,口不择言,话不过脑便出了口。 占了上风,宁溪还不肯罢休:“爹娘走得早,我们姐妹俩孤苦无依,仗着家里长辈照拂。四叔的恩情,侄女是万万不敢忘的。只是今日因为一个丫头,四叔竟说出要送小姒去广济院这样的话,着实让侄女寒心。” 广济院是什么地方?那是专为疯癫痴傻之人天花麻风病患设立的收容院。 想把小姒送那儿去,这心可是忒歹毒了。 这个家是待不住了,得赶紧为小姒寻一门亲事,让她远离。普通人家也行,只要待她好。 四老爷本来想训她一顿出口气,却不料反被教训,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鼻孔都快冒烟了。 这丫头看似柔弱,说话软糯糯的,实际骨子里硬得很,一旦触到她的逆鳞,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宁姒,就是她的逆鳞。 四老爷尚不及而立,行事鲁莽冲动。偏偏不擅言辩,纵是又气又恼,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拍着桌子壮声势:“放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一旁,落英朝他递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四老爷会意,打算再说点什么,却见右座的人站了起来。 那是宁家二老爷宁荣。 长房衰落,宁家现在是二房掌家。二老爷主外,掌管宁家的生意往来;二夫人周氏主内,掌管家中大小事宜。 按道理讲,今天这事儿,该二夫人来才对。 “你瞧你说的这话,哪还有点长辈的样子?”二老爷开口,先把四老爷训了一番。 长兄如父,二老爷发了话,四老爷就是心中有气,也只能憋着。 “鸡毛蒜皮的事儿,都别再提了。伤了自家和气不说,传出去叫外人笑话。” 二老爷又转向宁溪:“小姒昨日脑袋受了伤,恐怕还糊涂着,明日再叫朱大夫来仔细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二叔说的是。”宁溪点头,面对斯文儒雅的二老爷,不再像受惊的刺猬一样竖起一身尖利。 “我听说,你有事与你二伯母商议?她近日身子抱恙,过几日好些,我再叫她过来。” “侄女不敢。自当去探望二伯母才对,哪有劳烦二伯母过来的道理。” “一家人,不分来去。”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也没必要多说。 入了夜,叔父待在侄女的院子里不合适,两位老爷便一同出了流香园。 二老爷的随行小厮送来四张冰丝席,宁溪让丫鬟收起来,等天气大些了再拿出来垫上。 进屋一瞧,妹妹已经睡了。侍香端了水来,宁溪亲自替她擦了手脸,再熄灯离开。 却不知,房门关上时,床上一双眼睛陡然睁开。 …… 四老爷回到长汀院,宁轩还在闹觉。 家中幼子,自是十分娇惯。四夫人许氏在屋中陪卧,又是哼童谣又是讲故事,小家伙就是没睡意。 哄了许久都不睡,四夫人也恼了,在他屁股蛋儿上啪啪拍了两下。宁轩委屈大哭,声音在静夜里传得老远。 哭累了,反倒自己抱着枕头沉沉睡去。 四夫人从屋里出来,见主屋没人,便问丫鬟吟红:“老爷还没回来吗?” “回了。”吟红不敢撒谎。 “那人呢?” “……左园子去了。” 左园子是位于长汀院西边的花房。四夫人喜欢侍弄花草,有些花儿娇贵得很,扛不住冬寒,便搭了花房。 “呸,不要脸的东西。”四夫人恨恨的啐了一口,到偏屋睡觉去。 …… 夜深人静。春日百花争艳,花房里花团成簇,更有花香醉人。 “嗯……” 一声轻吟自花房最里端传出。在喉咙里千回百转,出口化声软糯诱人,直让人耳根子发麻。 “你这个小妖精!”有男声低低附和。既迫切,又怕闹出太大的动静,不得不辛苦压抑住喷薄欲出的欲望,放慢手上的动作。 花香夹杂着湿咸暧昧的气息,让置身其中的人欲罢不能。花朵似有灵,闭瓣护蕊,凝出一圈几不可查的蓝色光层,将颓靡之音隔绝在外。 事毕,各自平息。 “冤家,你对不住我。我今日受了这般大的委屈,你竟然就这样轻易放过那个小贱人。” 女人靠在宽阔结实的胸膛上,修长手指在光洁的皮肤上一下一下的画着圈。说到气愤处,忍不住拿指尖戳了戳。 “你放心。”男人攥住她不安分的小手。 “用不了多久,我定把她送到广济院去。” 第7章 得福 知道宁三小姐中了惑心咒,但宁思解不了。 若是活着倒可一试,却断然没有给阴灵解咒的说法,也没有那个必要。 宁三小姐缩在床角,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呆滞。 魂魄离体成为阴灵,属于人的各项感官和思考能力都会迅速减弱,记忆也会消散。 死后七日,过了阴忌,忘尽前生种种,便是入轮回之期,重获新生。 吃光桌上的糕点,恢复了体力,体内灵力也凝聚了些许。宁思重施定灵决,继续浏览宁三小姐的记忆。 出现在眼前的,是蜿蜒曲折的游廊。覆着青瓦,勾着飞檐,漆红的大柱子在首尾相接处两两对应。 有人在说话。 “……城东赵家可不是普通的商贾富绅,那赵夫人是淮安王的妻妹。虽说隔了道门槛,但淮安王是什么人?那是当今圣上最器重的兄弟。说得不好听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说是妻妹,就是赵家那些拐了十八道弯的亲戚,在外人面前都要借一借淮安王的威。” 没有人回应,那人又继续说:“咱们大小姐要是能嫁去赵家,莫说是做正妻,就是做妾,也是一辈子享不完的福。唉,就是大小姐倔得很,一根筋,非要带着小姐你同嫁。你想想,那赵家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接受小姐你?” 言语之间满是轻蔑鄙夷,哪像是跟小姐说话的样子?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视线里只有一根漆红大柱子。 宁思一下就明白过来,说话的人是落英,那个丫鬟。 她还在喋喋不休:“小姐,要不你去劝劝大小姐?她都这个岁数了,不可能再找到比赵家条件好的。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怎么劝?”原主终于发声。 落英的音调陡然拔高,兴奋起来:“你就跟她说,叫她安心嫁去赵家,你不要再拖累她,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拖累…… 宁思感觉双手紧了紧,手心是握着椅子扶手的触感。 落英语调一转,状似宽慰,话却凝成刀子:“小姐,我知道你委屈,也舍不得大小姐,可大小姐终究是要嫁人的呀!你也知道,大小姐为你推了多少好人家,如今都到了双十年纪,再受你拖累,难不成一辈子不嫁人当个老姑子?” 拖累……这两个字在识海中放大,扩散,经久不去。 漆红柱子突然在眼前放大,两眼一黑。落英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尖锐刺耳。 灵力后续不足,宁思主动退出。 宁三小姐还是那样定定的望着她,但目光已不再空洞呆滞。 记忆被人窥视,当时的情景也会在原主眼前再现。宁思有些抱歉,又让她记起这些伤心往事。 “姐姐……”宁三小姐低低呢喃着,朝虚无的空气伸出手。 宁思鬼使神差的伸手握住。 她听到宁三小姐说:“小姒死了,姐姐肯定很伤心。但是小姒没有死,小姒在这里!” 宁三小姐往前挪了挪,抚上宁思的脸——准确来说,是她自己的脸。 是的,宁姒死了,可她又活着。好端端的在这里,手,脸,都是温热的。 “不想让姐姐伤心,一直……是小姒拖累了姐姐,不能再让姐姐伤心了。姐姐是最好最好的人,是小姒不好,小姒是废人,是累赘……” “不是的!”宁思忍不住打断她,想起害宁三小姐坐上轮椅的惑心咒。 “小四是好孩子,小四心疼姐姐,是最好最好的妹妹。” 为了不拖累姐姐,一气之下撞了柱子,香消玉殒,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宁思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也看到自己每次寻死觅活时,在一旁边骂边哭的姐姐。 对于宁思对‘小姒’的误解,宁三小姐似乎有所感应。她托起宁思的手,用阴灵特有的冰凉触感,一笔一划的,郑重其事的,写下一个‘姒’字。 “宁姒!”她指指自己,又把宁思落了字的手折回去,贴在宁思的心口。 “宁姒!”宁三小姐语调郑重,仿佛在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 宁思若有所思。 …… 第二天,阴沉沉的天下起绵绵细雨。 落英受伤,宁溪着了她的假。宁姒又不亲近人,宁溪便亲自过来给她梳洗。 坐在轮椅上,看着铜镜里的绝美容颜,宁思心绪繁杂。 大小姐生得就美,三小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十四岁的少女,眉如远山聚,眼是水波横。芙蓉初绽,皎如秋月,顾盼生辉。 宁思又回头看了一眼床角的宁三小姐。生得这样一副模样,集世间所有赞美之词于其一身也不为过,只是双目大而无神,顿生苦相。 美人在骨不在皮,眉眼固然漂亮精致,可瞧着苦巴巴的,也就没什么意思。 “小姒今日瞧着精神大好,只可惜飘着雨,不然该出去走走的。” “没关系,等雨停了再去。”宁思收回目光,嘴角勾起来。 宁溪握着木梳的手一顿。她刚才看到什么了?小姒……笑了? 自从小姒莫名其妙的坏了腿,就再没见她笑过。 宁思笑意未散,宁溪却哭了。 “你……”宁思不知所措。 “没什么没什么,你看我……”宁溪赶紧抹了泪,眼眶鼻头却始终红红的。 喜极而泣,宁思也没多说什么。 今天宁思穿了条白裙子,打扮得清爽干净。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但双目有神,眼波流转,与往日已是截然不同。 虽然下着雨,流香园里却热闹得像是过年。三小姐展笑的消息经侍香传开,再传遍整个园子,丫鬟婆子们都找机会从正厅门口过,想看看三小姐今天到底有何不同。 这一看,还真是不同。 少女与姐姐并坐着,二人执手相握,面色虽差了些,但那眼眸间的神采却是从未见过的。 “我昨天磕到柱子,脑袋一阵胀痛,突然记起了很多事,但又有好多事不记得了。” 宁思在心里抖着鸡皮疙瘩。 这文绉绉的台词到底是怎么从她嘴里出来的?想表达的东西刚在脑子里成形,出口自带古韵。 “现在还痛吗?”宁溪一下子紧张起来,就要叫侍香去请大夫。 宁思赶紧拉住她:“现在不痛了,就是有些糊涂……” 说着,苦恼的敲了敲脑袋。 “无妨无妨。有什么忘了的,姐姐告诉你便是。” 对宁溪来说,宁姒撞这一回柱子,反倒是因祸得福。 表情丰富,会主动问话,不再木讷呆滞孤僻避人,这在以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 既得了首肯,宁思也就开门见山。 “我就是想知道,我这腿,到底是怎么坏了的?” 第8章 困灵 宁姒坏腿的事,竟连宁溪也说不清。 那是六年前的事。 那个时候的宁姒刚满八岁,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长得好看,小嘴儿又甜,很是招人喜欢。 宁珠宁烟和她年纪相仿,三个小姑娘常在一起玩耍。那时候,四夫人对她们的态度还不是现在这样。 “我记得,那是春盛时节,长汀院的花儿开得可好了。草坪上搭了秋千架,缠了花藤,那段时间你们三个小姑娘老去那儿玩。却不想那一日,四房的丫鬟匆匆跑来,说你从秋千上摔下去了。” “所以,是摔坏了的?” 没错,是在秋千架下出的事。 宁溪摇头。 “四叔立马请了大夫来,反复看了,都说没事。草地松软,双腿好好的,连个青印子都没磕出来,可偏偏就是不能走了。” 说起来,宁溪也觉得蹊跷。后来听园子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说,宁姒这种情况可能是冲撞了邪门儿的东西。为此,她没少请仙姑法师神僧道长,却统统无用。 自从不能走路,宁姒性情大变,整天闭门不出,怕生避人。后来愈发严重,常常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一个人对着空气大呼小叫,手边有什么砸什么。 性情大变……宁思却是知道的。这几次看过三小姐的记忆,那些三不五时就会出现在房间里、飘来飘去的怪东西,一呆就是几天。长此以往,三小姐不疯才是出鬼了。 但是说来也怪,只要有落英在她旁边,她就好好的。虽说依旧孤僻自闭,但好歹不会无故发狂失控。 这就是宁溪并不喜欢落英,却又不得不让她在宁三小姐跟前伺候的原因。 至于落英,宁思想起宁三小姐撞柱子时她说的那些过分的话,一看就不是个老实丫鬟。 但要论起来,她只是导致宁三小姐撞柱子的诱因,并未直接参与三小姐的死。宁思想不通,为什么三小姐在看到她时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小姒,姐姐都不敢想,咱俩能这样坐着聊天。这六年里,你从来……” 宁溪哽咽失语,又觉得这些话不该再提,便又咽了回去。 “辛苦你了。”宁思也是百感交集。 这句话,也是对另外那个姐姐说的。帮她收拾了十八年的烂摊子,辛苦了。 宁溪连连摇头:“不苦,只要你好。” 许是受天气影响,忧伤惆怅的情绪愈发浓厚,姐妹俩抱在一起,好好的哭了一场。 正哭得痛快,宁思突然听到一声惊叫。再看宁溪,却是毫无察觉。 不好,是宁三小姐。 …… 初春的雨,不大,却十分绵密。刚被驱走的冬寒又卷土重来,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套上了厚褂子。家世好的,出门都披着裘袍或皮氅。 东街食尚楼。 一位老爷从马车上下来,抖着深灰色的大氅,进了雅间,招呼小二赶紧烫壶酒来。 身如青松,面容白皙干净,唇上短须修剪得宜,很有一股成熟韵味,然而言行却显浮躁。 不是别人,正是宁家四老爷。 烫好的热酒端上来,他豪饮了两杯,周身寒气尽散,惬意的瘫坐在椅子上。 雅间的帘子毫无预兆的挑开,宁四老爷正要发火,抬头一看来人,立马堆起一脸谄媚,起身相迎。 “公子,来,喝杯酒驱驱寒。” “不了。”折扇打在他倒酒的手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能把事情给我办了。本公子日理万机,我的时间,你耽误不起。” 十七八岁的少年,金冠华服,模样倒是清秀。端起架子来十分老成,一派纨绔作风。 “是是是,我已经在准备了,用不了多久,定能让公子得偿所愿。”四老爷附和着,别有深意的点了点少年公子的胸口。 二人交换眼神,各自会意。 “哈哈,我就知道四老爷是明白人。来,喝酒。” …… 宁思以突然头晕为由,匆匆赶回香闺。 这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不知从哪儿来了个满鬓斑白骨瘦如柴的老太太,穿着黑布寿衣,双手形同枯槁,硬要去抱宁三小姐,推都推不开。 一身灰白,面无生气,身影已经很淡了,甚至可以透过她看清床架上的花纹。 一个阴灵,估计死了得有五六天了。 她嘴里喃喃念叨着‘喜宝’,朝着宁三小姐伸出双臂。明明是拥抱的姿势,但是落在惊恐万状的宁三小姐眼里,恐怕就是冤魂索命掐脖子。 门一关上,宁思立马把老太太拉开,抱住宁三小姐轻声安抚。 老太太速度很快,嘴里叫着喜宝,一眨眼又飘到床上来。 这老太太快要往生轮回了,已经无法交流。喜宝应该是她记挂的人,此时表现出来的是意识残留的一点执念,谁都有可能被她当成喜宝。 灵体之间自有吸引,她便认准了宁三小姐。 反复拉了几次,这宁三小姐的身子骨不是一般的差,宁思累得直喘粗气。 冷静冷静,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是姐姐会怎么做? 啊,对了,驱灵决。 呃……这个驱灵决怎么念来着? 决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当初就该在灵术上多下点功夫,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反复试了多次,没一次对的。没办法,宁思只能用绝招了。 只见她跳下床,三两下脱了裤子,在床前撒了泡尿。 灵物最讨厌这些污秽的东西,老太太果然就不过来了。但她一直在屋里乱窜,就像找不到地方出去。 屋里充满尿腥味,阴灵是呆不住的。看得出来,她想离开,却跟鬼打墙似的,怎么也绕不出去。 宁思再次望向房间四角的水沉木。要说这是无意为之,她脑子长了结石才会信。 “来人啊!”宁思大喊,候在屋外的丫鬟很快就进来了。 “三小姐?” “把那个给我扔出去。”宁思指着那些水沉木。 “三小姐,那是二老爷……” “扔出去。”宁思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丫鬟以为她又恢复了‘本性’,不敢招惹,赶紧叫来帮手动手开搬。 随着第一盆水沉木搬离房间,那个老太太立马经房门离开。 果然是这样,但是就凭几盆水沉木,怎么能起到那么好的困灵效果? “等等。”宁思叫住正在搬最后一盆水沉木的丫鬟。“暂时放在屋外,我还有用。” 第9章 宁宅 宁轩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去年的夏衫已经穿不下了,从里到外部都要重新置办。正好今天下雨,家中无事,四夫人便带上吟红,到绸缎庄挑选做夏衣的布匹。 四夫人前脚刚出门,宁珠后脚就去了流香园。 为了保险起见,她让丫鬟小玉到外门盯着,只要一看到四夫人回来,赶紧过来通风报信。 丫鬟们刚把水沉木搬出去,宁溪就领着宁珠进来了。 虽然小时候常在一起玩,但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自从被宁姒用茶杯砸破头,宁珠就对她有了心理阴影。 所以,任是宁溪说三姐姐变了,她还是只趴在门框上偷偷的瞧,不敢进去。 会来流香园是因为答应了大姐姐,会答应大姐姐是心疼她为三姐姐的付出,却并不代表宁珠有多乐意来这儿。 宁思刚安抚好宁三小姐,宁溪进来时,她正以非常奇怪的姿势跪坐在床角。 “小姒你……” “我……有点热。”宁思眼珠子一转,顺势往被面上一躺,装成嫌热不盖被子。 “那一会儿给你换床薄点的,正好二叔昨天送来了新的冰丝席,一并给你垫上。” 宁溪没有怀疑。宁姒身上的这点怪异,跟之前相比,简直都不算事儿。 宁思松了口气,望向门口的宁珠。 小姑娘看起来比宁三小姐还小一些,圆圆小脸还有些婴儿肥,五官也没完长开,个子小小的,像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 见宁思盯着自己,宁珠虽然害怕,却还是探头进来打招呼:“三姐姐。” 只是那脚,死活不肯迈进门里。 经过一晚上的魂体融合,宁思虽然还没有完获取宁三小姐的记忆,但宁家的人基本都能认得。 这是四房的长女,宁珠。想必许久未见,跟宁三小姐记忆中的形象有些出入,但大模样没变,辨认起来并不难。 宁思想起三小姐把宁珠砸伤的事。 其实宁三小姐当时要砸的,是宁珠身后的一个长舌头鬼影。 “小五?”在宁三小姐的记忆里,她是这样叫的。 宁珠把上半身探进来:“三姐姐认得我了?” 上次她来,一句话都没说上,就被砸了个头破血流。宁珠便一直觉得,宁姒已经不认得她了。 宁思望着角落里的宁三小姐哑然失笑。 “看吧,我都说你三姐姐不一样了。”宁溪去拉宁珠。 宁珠将信将疑,躲在她身后走进来。 宁思脸上挂着笑。她可不想活成宁三小姐那样,被大家孤立。 “三姐姐?”宁珠大着胆子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袖子,见她笑意未减,再碰下她的手背,最后直接握住。 “三姐姐,你真的好啦?你不怕人啦?”宁珠难掩兴奋。 小时候交好的两个玩伴,四姐姐早嫁,三姐姐性子古怪还危险。剩下的兄弟姊妹,大的大小的小,实在玩不到一块儿。如今宁姒好了,她自然欢喜,终于又有小姐妹可作伴了。 “我之前……怕人吗?”宁思装傻。 都说撞到脑子忘了事,那就把之前不好的记忆部忘掉吧! 毕竟现在这具躯壳里装的是宁思,不是宁姒。 宁珠高兴得又蹦又跳。宁思也跟着她笑,银铃儿似的清脆笑声散落屋中,却让宁溪再度红了眼眶。 宁思悄悄回头,发现宁三小姐正望着这边,嘴角有一个上扬的弧度。 …… 大宅院里,虽然分了小院,但做粗杂活计的下人是不固定的,消息也就流通得快。 宁姒撞了柱子反而因祸得福恢复正常的事立马就在宁府上下传开。柳妈妈第一个上门来,说老夫人要见一见三小姐。 宁溪带着宁思去了——还是坐着轮椅。 “祖母。”宁溪先唤,福身见礼。 “祖母。”宁思后唤,低了低头。 老夫人拨着念珠,语气淡淡的:“嗯,看着倒是真好了。想必是你九泉之下的双亲保佑,祛了你的魇症。” 魇症,那是好听的说法。其实不光外人在传,宁家的人也早就认定三小姐是得了疯病。 如此冷淡的态度,哪里像是祖母得知孙女病愈该有的反应? 宁思望着那张皱纹横生的老脸,在心里重重打下一个叉。 “我看你面色不大好,大病初愈,得好好调理,早日养好身子。你姐姐没少为你操心,你好了,她也能宽宽心。” 嗯,这话还像是祖母说的,至少还会心疼大小姐。 宁思暗想着,把那个叉擦淡了些。 “行了,回去歇着吧,别累着了。” 说罢,宁老夫人闭上眼睛,姐妹俩颔首告退。 “去,把二老爷叫来。”姐俩走远了,宁老夫人对婉儿说道。 …… 下雨,天黑得更早。因为心情好,时间也就过得很快。 一晃便入了夜。宁思吃饱喝足回到房间,发现宁三小姐的身影明显更淡了。 她继续探入宁三小姐的识海窥探记忆,零零散散,得到的信息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晚饭吃太多,退出识海,肚子还有些撑。宁思盘腿打坐,想让灵力充沛一些。 她的身体已经被飓风撕毁,只能借着宁三小姐的身体活下去。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可得好好珍惜这条命。 老爸卜的双生卦没错,是姐姐应了卦,由此给了她一线生机。接下来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来自于姐姐的牺牲。所以她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 带着姐姐一起。 只是,在这宁家大院,她想活得好点恐怕不太容易。 致其腿残的惑心咒,房间里困灵的水沉木,这一切绝不可能是巧合。 除此之外,整个宁家大院都透着古怪。 白天去佛堂见老夫人,宁思留意了一下宅院的布局。 宁府的风水布局不可谓不好,甚至十分精妙。假山池水相傍,廊若护宅游龙,特别是位于巽位的齐寿堂,积众祖之先功,荫庇满院后人。 宅基对了,求财求仕求兴人丁,都不在话下,只要做一些有针对性的布置即可。 怪就怪在这里。这么好的宅院,天地之灵应该十分充沛,但她来了这两日,灵力只能从饮食上获得,却完无法从外界吸取。 到底是宁三小姐的身体太弱,让她无法吸取天地自成的灵力,还是这宅院里,并不存在灵力? 第10章 蓝光 二老爷从老夫人那儿回来,一直坐在正厅发呆。 二夫人周氏给他倒了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反复多次。 “听说三丫头好了,你抽个空,带点补品,过去瞧瞧。” “好。” 二夫人坐在旁边飞针走线,亮丽的大红绢面上绣着精美的彩羽鸳鸯,正在做最后收尾。 周氏生在富贵人家,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双纤纤素手养得极好,挑针过线甚是养眼。 三十多岁,绾着妇髻,头上饰物不多,却样样精品。年华不再,风韵却不见折损,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敛尽掌家夫人该有的精明。 大户人家的小姐,操家理业是从小耳濡目染的本事。不是学问,又处处学问。 二老爷捧起茶杯,又放下,伴随着幽幽叹息。 二夫人飞快瞄他一眼:“三丫头不疯了,这是好事啊,老爷怎么反而唉声叹气的?” “好是好,只是……罢了,母亲有没有跟你提过,给三丫头找婆家的事?” 二夫人面露惊讶:“有这事?” 这事,宁溪是求了老夫人点头,但昨天来得不巧,碰上三姑子,没能见得二夫人。而她自己说了会亲自跟二夫人商量,老夫人也就没过问。 到最后,二夫人反倒不知道有这件事。 二老爷点了点头:“想必近几天,大姐儿就会来找你说这事。” “老爷怎么看?趁她不那么疯,赶紧找个人家嫁出去?”二夫人询问当家的意见。 二老爷又摇头:“那两个丫头,一个都不能离开宁家。” “老爷,那就是两个孩子!”二夫人面露哀戚,于心不忍。 “那可不是普通孩子!” 正说着,宁言进来了。 二夫人平了情绪,问他:“言儿用过饭没?火上还热着汤,盛一碗来?” “有劳母亲。” 二夫人放下针线去盛汤,父子俩交换眼神,出门往院外荫架走去。 雨刚停,荫架上爬着三角梅,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 四顾无人,宁言开口了:“父亲猜得没错,果真是四叔在中间捣鬼,也不知道那个赵公子许了他什么好处,居然……” 如此不堪的勾当,宁言简直说不出口。 “这个事,你就不要管了。”二老爷说。 双眼微眯,朦胧夜色中,也不知是在眺望远处,还是在看近前的那一朵山茶花。 “父亲的意思是……” “这也不是坏事,你就别过问了,听我的便是。” 二老爷揉按着阵阵发胀的太阳穴。宁言还想再问,瞧他似有不适,这才打住。 “屋外寒凉,咱们回屋吧!” …… 宁思斟酌再三,觉得这轮椅还得继续坐下去。虽然多有不便,但能起到麻痹他人的作用。 没有人会把一个残废放在眼里,也就不会对她过多防范。 宅院里人多眼杂,也做不了什么。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事,终归是要留到晚上的。 白天撒的那泡尿虽然赶走了老太太,留下的尿腥味却也让宁三小姐极度不安。 幸好,定灵决能让宁三小姐安静下来。丫鬟清理过后,再燃了香,也就没什么味道了。 小小的身子缩在床角,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侧耳倾听,能辨出她在声声唤着姐姐。 “别担心,都交给我。” 换上暗色衣裳的宁思看了她一眼,从窗户翻了出去。 那几盆水沉木就放在院角。 更深露重,又飘着小雨,宁思贴着墙根儿过去,一路没见到半个人影。 她放大胆子,掏出晚饭时顺走的瓷骨汤勺。 水沉木喜阴喜湿,这几株长势良好,可见照料得当。所以盆里的土不会太干,加上淋了这么久的雨,勺子应该挖得动。 实践证明,不仅挖得动,还很轻松。 宁思很快就从栽水沉木的盆土里挖出了她要找的东西——四枚老旧的铜钱。 她将灵力凝聚在指尖,触向铜钱,浑身如触电般一麻。 灵力! 怪不得这几盆水沉木能困灵。 宁思如获至宝。如果能汲取这些铜钱上的灵力,至少够她收一个灵卫。 宁三小姐的身子弱得连风都扛不住,不寻求点助力,她怕是又会步‘宁思’的后尘,活不过十八。 将盆里的土压平,宁思攥着铜钱准备凯旋。 刚摸到墙根儿,突然有人从屋里出来,吓得她缩在阴影里,一动也不敢动。 “天凉,小姐别呆太久,早些回来。” 侍香给宁溪披上斗篷,戴好兜帽,又嘱咐同行的丫鬟:“警惕着点儿,看着点时辰,早些带小姐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丫鬟不耐烦的摆手。 宁思认得她,大小姐跟前的另一个贴身丫鬟阿锦。 听说她前阵子害了病,宁思也是吃晚饭时才第一次见到她。 很快,阿锦就提着灯笼,和宁溪消失在夜色里。 这么晚了,不好好在屋里睡觉,这是要干什么去? …… 宁思毫不犹豫的跟上去,却在中途改了道。 迷蒙雨夜,头顶就像罩了个巨大的盖子,严密得透不出半点天光。灯柱散发的昏黄光辉姑且守住一方明亮,却势弱得就像下一刻即会被黑暗吞噬。 大环境越暗,光亮就会显得愈发夺目。宁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清楚看到西北方向溢散出一圈蓝光。 忽明忽暗,像一簇硕大的萤火,又像一团蓝雾,并不十分耀眼。 宁思记得,那边是长汀院。 身为卜灵师,哪怕是个半吊子,也知道那圈蓝光代表着什么。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宁思直接做出选择,往长汀院去。 虽是分了小院,但终归是在一个宅子里,除了不熟悉路绕了远,倒也还算顺利。 长汀院并不如其他院落那般宁静。 这里像是刚出过什么乱子,院子里,破碎的花盆倾倒的花土,铺了一地。屋里亮着灯,隐约能听到女人压着音量在咒骂,男人偶尔回嘴,刚一出声就被女人的声音给淹没。 宁思没兴趣听墙根儿,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团蓝光上。 蓝光笼罩着长汀院西边的独立棚屋。越走近,扑鼻的花香越是浓郁。 是个花房。 花房门大开着,宁思偷摸进去,激动得心脏都快跳停。 花房里一片狼藉,比院里更甚。放置花盆的高低木架东倒西歪。那些花草,不管是没开的,开着的,开过的,部倒在地上。 宁思拨开一堆花土,瞬间眼前一亮。 “找到了!” 第11章 真假 宁思离开花房时,蓝光骤然散去。 偷摸着回到流香园,却见灯火通明,提着灯笼的丫鬟婆子遍及各处,明显是在寻找什么。 大小姐焦急的在廊下踱步,泪痕斑斑,似是哭过。 宁思原本还想贴着墙根儿回屋去,却不小心踩到檐口滑落的瓦片。 瓦片崩裂声随即将人引来。宁思当机立断,将手里的东西往怀里一塞,贴着墙根儿顺势坐下。 闭眼装晕。 “找到了,在这里。”有丫鬟喊。 一大群人围过来,宁溪看见自家妹妹浑身湿透,晕在屋外,掩在袖子里的手用力紧了紧。 是谁?四叔吗? “快,把三小姐送回房间。阿锦,赶紧去请朱大夫,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吃坏肚子犯了腹痛。侍香,去把其他人叫回来,挨个儿打招呼,统一口径。若是谁敢到外面乱嚼舌根,定不轻饶。” 面面俱到吩咐完毕,宁溪这才跟着进屋。 遇事不乱,处变不惊,宁思在心里为宁大小姐竖起大拇指。 屋里,丫鬟们手忙脚乱的为三小姐更换衣物。宁溪进来看了一眼,突然让所有人退下,不得召唤不许进屋。 烛光摇曳,被风压灭又复明。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抽离了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你到底是谁?”宁溪立在床前,一字一句的问。 …… 宁思闭着眼睛继续装晕。 怎么回事,她露出马脚了?还是说,大小姐看出这具身体里住着的不再是宁三小姐? 算了,先不管那么多,敌不动我不动。 娇颜覆上厉色,宁溪已经握住了针线筐里的剪刀。 “小姒双腿有疾,至今已有六年之久,双脚从不沾地。你的鞋鞋面湿水,鞋底是泥,你是自己走出去的。” “你浑身湿透,但刚才发现你的地方有屋檐遮挡。即使有雨随风入廊,也不可能湿到这种程度。” 宁溪深吸一口气,声线微颤:“你不是小姒,你到底是谁?” 宁思暗暗心惊,看来她把深宅大院里的小姐都想得太傻白甜了。 既已被识破,再装下去也就没有意义。宁思坐起来,一眼就看到宁溪手里的剪刀,条件反射的往后缩。 “你别冲动啊,我不是坏人,我……” 一句话,便已承认她不是宁姒本人。 宁溪握着剪刀冲到床边,近乎歇斯底里:“你是谁,你把我妹妹弄到哪里去了?” “我……” 这要怎么回答? 她是谁?当然是宁思啊。可是这眼耳口鼻心肝脾肺,就是一个指甲盖儿,都是宁姒所有。 哦,曾经是。 宁思为难的望了眼床角:干脆直接告诉她你已经挂了? 那她又要怎么解释自己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 宁溪已经快要冲到床上来了。 明明抖得厉害,却硬要故作凶狠。就像炸毛的小兽,其实只有不及格的战斗力。 宁思这才反应过来,凭自己的武力值,对付这么个娇弱小姐简直是易如反掌,为什么还要躲? 说干就干,宁思蓄足马力,突然发起攻势扑过去,右手直取宁溪的剪刀。 经过一番争夺,宁思终于获得胜利。奈何这具身体太弱,她的实力完发挥不出来,虽然夺下剪刀,却也喘得跟那什么动物似的。 床角的宁三小姐直起身,唤了声姐姐。 她似乎知道宁思没有恶意,并没有其他动作。 宁思把宁溪按在床上,迫使她镇定下来。 不实话实说,这事儿还真过不去了。宁思并不想这么残忍,但事已至此,只能如实相告。 “听好了,你妹妹已经死了!” …… 宁溪愣了好一会儿,才冲她吼:“你说什么?” 随着话音,宁溪开始拼命挣扎,宁思几乎摁不住她,又怕伤着她,只能卸了手上力道。 宁溪趁势翻身爬起,利用身体的重量直接把宁思扑倒,两只手握成拳头,毫无章法却又力道十足的往她身上招呼。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宁思被打得抱头鼠窜。 只能说人真的有无限潜力,看看盛怒之下的大小姐就知道了。 宁思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这大小姐该不会以为是她杀了宁三小姐吧? “等等等等。” 宁思护着脑袋赶紧解释:“不是我,是她自己撞柱子撞死了的。你现在打的就是她,这就是她的身体,不信你可以查验呀!” 听到这话,宁溪终于停手。胸腔剧烈起伏着,妆发乱成一团。双眼圆瞪,不知从何时起,脸上爬满斑斑泪迹。 宁思并不知道这具身体上有什么胎记之类,只是觉得人身上都该有些特殊的疤痣印迹。反正这具身体确实是宁姒的,也就不怕她查验。 此时宁溪的思绪犹如乱麻,满脑子都只有宁姒撞柱子死了这一件事。 鬼使神差的,她竟信了宁思的话,走过来撩起宁思右耳后的头发。 后颈找到一颗绿豆大小的红痣,以及耳后那条浅白的陈年疤痕。 姐妹相伴多年,宁溪当然知道宁姒后颈有红痣。至于那条疤,是年幼时宁溪给她剪头发,不小心用剪刀划伤的。 母亲已故,除了她和宁姒本人,世上再无第三个人知道那条疤痕的存在,也就不可能作假。 “所以,你是小姒?不对,你不是小姒!” 宁溪颤抖着缩回手,仿佛被那疤那痣所灼伤,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 宁思不说话,让她自己消化。 愣了许久,宁溪最后无力的跪坐在床上:“你说,小姒死了?” 宁思无比郑重的点头。 “那你又是谁?” “我……” 宁思神情黯淡:“我只是一个失去家、失去姐姐,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失去了的可怜人。” 也不管宁溪信是不信,宁思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她是卜灵师,包括宁姒的惑心咒。 宁溪很久都没反应,只有眼泪掉个不停。 最后,她拉住宁思的手,几乎是乞求着做最后确认:“小姒,你在逗我是不是……怎么可能,你明明就是小姒。你这个坏丫头,怎么可以用这种荒诞无稽的把戏来骗姐姐……” 宁思鼻头一酸,仿佛看到另一张熟悉的脸。 尽管很残忍,可她必须这样说:“对不起,你面前的,已经不是宁姒了!” “那……我妹妹呢?”宁溪颓然垂下手,恍惚间已经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 宁思往床角一指,那边的宁三小姐也正看过来。 宁溪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在哪里?我看不见……” “姐姐!”宁三小姐在喊。 刚失去姐姐的宁思对宁溪的伤痛感同身受,却只能抱歉:“其实有办法能让你看到她,但是……我不会。” 她见到过姐姐替人开眼,但她没有去学。 她总觉得,宁家有姐姐一个人继承衣钵就够了。要不是老爸拿鸡毛掸子逼着,她连最基本的灵术都懒得学。 宁溪望着宁思,眼神复杂,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怎么会呢?这分明就是小姒,怎么可能是别人…… 忽然,宁溪感觉周身一凉,寒气钻心。 宁思看到眼前的一幕,眼泪决了堤。 一直浑浑噩噩的宁三小姐,突然飘过来抱住宁溪。她说:“姐姐别难过,小姒在这里!” 宁思代为转达:“她在抱你。她说,姐姐别难过,小姒在这里。” ……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本以为春雨绵绵要持续好几天,结果第二天就放了晴。 二夫人一大早就到了流香园。随行丫鬟手里提着锦盒,分别装着人参雪莲鹿茸燕窝等滋补佳品。 宁溪迎她到正厅,一番寒暄后,二夫人说明来意:“我听老夫人说,你想给小姒寻门亲事?” 宁溪点头:“头前听二叔说,二伯母身体抱恙,故此不敢叨扰,却不想反劳二伯母走这一趟,侄女实在过意不去。只是侄女深居闺中,实在没个主意,到底还是要劳烦二伯母费心。” “这倒无妨,就是小姒……” 也不知那疯病是不是真的好了,又好到哪种程度。 宁溪一笑,吩咐侍香:“去请三小姐过来。” 婶侄俩没说几句话,侍香就推着宁思过来了。 宁思腼腆笑着,冲二夫人颔首:“二伯母。” “好孩子。”周氏牵起宁思的手轻轻拍着。 情真意切让人动容,只是怜爱的目光中似乎夹杂着几分审视。如同棉里软针,不伤人,但终归有些刺挠。 二夫人并未多留。 与宁思闲话几句,见她对答如流,便迫不及待的回去,说定要替宁思找一个门当户对德才兼备的如意郎君。 宁溪送她出流香园,路上二夫人果然问起昨晚请大夫的事,以及今日她双眼红肿,遍布血丝。 宁溪一律说是自己腹痛,只道昨夜没睡好。 二夫人并未起疑,只是离开的脚步有些沉重。 老爷不让长房两个丫头离开宁家,可是宁姒除了双腿有疾,其余一切已同常人。再加上她那副清丽绝艳的好样貌,何愁不好寻亲事? 看来她得好好动一动脑筋才行。 第12章 小四 宁溪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接受现实。 虽然很艰难,但论起来,却比面前摆上宁姒冷冰冰的尸体要容易接受得多。 至少现在,妹妹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也正因如此,她才能知道小姒为什么会突然坏了腿,为什么会性情大变,为什么会撞柱子。 落英,这个贱婢。她说三小姐撞柱子,是因为气她不该说大小姐近年过得辛苦。 也是自己大意了,小姒再是喜怒无常,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自寻短见。 偏偏,人还就这么没了。 人是没了,债却更加分明。惑心咒,困灵阵,这些债,她都得替小姒一一清算。 最终,宁溪和宁思达成一致,定要为宁姒讨回公道。 宁溪自是不必多说,至于宁思,魂寄她人之身得以重生,帮三小姐洗雪沉冤不仅能偿报恩德,更是为了她自己。 因为从此以后,她将顶着宁姒的身份活过。 …… “这深宅大院里的人事,从来就不简单,一定要处处小心。” 宁溪收回思绪,又补上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后面的路不好走,那些人可都不好惹。” “那些人?哪些人?”宁思瞬间抓住重点。难道大小姐知道什么内幕? “哦,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未特定指谁。再说了,这宁家的几个老爷夫人,哪个是好惹的?” 宁溪低头喝水,目光闪躲。 既然她不说,宁思也不多问,谁还没点秘密呢! 包括大小姐昨晚深夜外出,她说是起夜,宁思就当她是披着斗篷带着丫鬟起夜。至于真相,要是想知道的话,日后自己慢慢查就好了。 宁思藏起自己的心思,笑得乖巧纯良:“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宁溪又是一愣,眼中泛起湿热:“真好,小姒也会笑了。”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改了口:“你要是小姒,就太好了,可惜了。” 宁思当然知道可惜什么。 宁思的魂,占着宁姒的身,听到这话,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又闲话了几句,便让人推着她回房。 落英还在假中。姐俩商量好了,还让她继续在‘宁姒’跟前伺候,只要不进内室即可。 三小姐自闭避人,却单单和落英亲近,比之大小姐尤甚,这其中肯定有猫腻。说不定顺藤摸瓜,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回到三小姐闺房,宁思发现矮柜上放着一束白花——白纸扎成的。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放的。 宁思找来缝衣针,扎出指尖血滴在纸花上,这花便有了通灵的本事。 宁思把花递给宁三小姐:“这是你姐姐给你的。” 宁三小姐愣了很久,才把花接过。三天过去,她的时间不多了,留下的记忆也不多了。 不得不说,这阴阳体就是好使,连血都这么有用。只是可惜,这一招对活人无效,不然姐妹俩就能见面了。 宁思无奈叹息,转眼又换上兴奋之态,从床底下掏出一物。 一只大海碗,碗里装满清水,水面漂着一朵花。掌心大小,颜色是七月天的湛蓝,饱满纯粹,不见杂糅。形状与栀子相似,没有花心,只是花瓣尖端紧紧卷起,手触有针扎之感。 花朵周围萦绕着一层浅淡蓝光,与昨夜所见无二。 没错,这就是宁思昨晚冒雨从长汀院花房中,厚厚的泥土下,刨出来的宝贝。 “喂!”宁思用指尖点了点花瓣。 笼罩在花朵周围的蓝光忽然化成一缕蓝色的烟雾,缠在宁思身上。 耳边响起清脆悦耳的女声:“做什么?” “聊天啊,你不想跟我聊聊吗?” 宁思把声音压得极低。万一被屋外的人听到她在说话,估计又会以为三小姐疯了。 “我……我不知道聊什么。” “先说你叫什么名字吧,我总不能一直喂啊喂的叫你,多难听啊!” 宁思把花放在桌上,往窗前的贵妃榻一躺,好不惬意。 “我是蜂尾花,我……没有名字。”谁会给一株花起名字呢! “蜂尾花?”大脑检索了一遍,完没印象。 之所以叫蜂尾,会不会是把花瓣卷起的尖儿比作黄蜂尾上针? 宁思猜测:“你是不是带毒?” 空中飘来自豪的两个字:“剧毒!” 宁思瘪嘴,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刚开始还觉得花灵没什么大用,此时知道这花携带剧毒,那可就不一样了。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蜂尾蜂尾……蜂尾太难听了,这样,我就叫你小蓝吧,怎么样?” 对方似乎不太满意:“你就不能想个有内涵点的名字吗?” 哎哟,还是一朵有脾气的蜂尾花呢! “行吧!”宁思勉为其难。“我叫宁思,宁思,宁姒,宁四……哎,要不然就叫你小四?” 宁思竖起四个手指头。 “好啊,就叫小四。” 宁思差点没笑出声来。她怎么没看出来,小四比小蓝更有内涵呢? …… 莞清苑。 二老爷刚从柜上回来。 今天是宁烟的生辰,二夫人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好菜,专程叫他回来用午饭。 姑娘虽然不在跟前,但总要意思一番,表示他们记得这个日子,也能稍微心安。 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便有小厮来报,说三小姐叫人把房里的水沉木搬出去扔了。 “土里的东西呢?” “不见了。” 二老爷面色一沉:“你确定?找仔细了吗?” 小小一枚铜钱,又在土里埋了那么些年,底下人做事毛躁,疏忽遗漏也不是不可能。 “找仔细了,兹事体大,小的不敢大意,来回翻了好几遍。” 话音刚落,宁言自屋里迎出来:“父亲,饭菜已经准备妥当,净手用饭吧!” 二老爷点头表示听到,转身吩咐小厮:“给我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上桌落座,满席珍馐热气腾腾,掐准了老爷回来的时间。 各自用饭,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碗筷相碰以及咀嚼食物的声音。 二夫人率先打破沉寂:“我给三姑娘选了户人家,老爷看看可行不可行?” 宁言迫不及待的问:“不知是哪家公子?” “城东,赵家。” 第13章 灵卫 “赵家?” 宁言的手一抖,刚夹起的肉丸子又掉下去,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怎么能是赵家?赵家虽然跟淮安王挂着亲,在豫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赵家那个公子,欺男霸女臭名昭著,小姒要是嫁过去,还能有好日子过? 更何况,赵家公子相中的,是大姐。 “赵家?”二老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嗯,不错!” “父亲,不可……” “没规矩!”二老爷曲起手指关节砸了两下桌面。“吃饭!” …… 接下来的几天,宁思一直闭门不出。 她跟宁溪说,有刻不容缓的大事要做。宁溪就往下吩咐,说气温骤降,三小姐不慎染了风寒。 二夫人得知此事,亲自过来看望,顺带把替宁姒相中赵家公子的事提了一遍。 居然是赵家! 宁溪心中凄然,面上还是客气道谢。到底是终身大事,说要跟宁姒本人商议过后方能拍板。 宁思这几天一直忙着吸取铜钱里的灵力,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眼下,灵卫已经有了人选。 小四是吸取天地灵力修炼自成的蜂尾花灵,本体意外受损,按理无法继续修炼,灵力也会日渐散去,最终湮灭于天地间。 幸好,宁思出手相救,用盐水暂时养住她的本体,让她有处可寄灵。 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凝聚足够的灵力,和小四签定契约。 宁思这回要签的,不是普通的雇灵卫主,而是共生契。二者共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此一来,就不会出现她被人追杀,灵卫不见踪影的情况。 共生契有个坏处,灵主要定期用自己的血哺养灵卫,供其修炼。但也有好处,那就是灵卫会更加尽心尽力,因为护主就是保护她自己。 再者,以精血哺育,效力自然非普通修炼所能比。可若无契约,妄取人精血,便会沦为堕灵。 宁思几乎没有考虑小四的意见,因为她别无选择。 如果不与卜灵师签订契约,待本体凋谢枯萎,她就只能烟消云散。 终于,在第四天傍晚,也是宁三小姐撞柱子的第七天,宁思大功告成。 四枚铜钱随手扔在妆台上,已经和普通铜钱无异。 宁思迫不及待唤出小四,说明签订共生契一事。 小四答应得干脆。如宁思所言,她别无选择。更何况哺血修炼,比之露水清风吸取天地灵力,效果要好得多。 双方达成一致,宁思取来绣花针,扎破指尖。血珠由小变大,凝成饱满红艳的一滴,轻轻抖落在蜂尾花上。 笼罩在花朵四周的淡淡蓝光乍然变亮,外沿多了层轻纱状的红雾。宁思掐诀念咒,结了几个手印,再拿起桌上的匕首,将手心割出一条口子。 红蓝相间的光晕脱离花朵,相互缠绕扭成一股双色烟雾,绕着宁思转了几圈,最后钻进她手心的伤口。 霎时间,碗中的蜂尾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枯萎,枯黄卷曲的花瓣漂在水面上,就像一根根晒干的老咸菜。 宁思拿手帕把手包好,脸色苍白不说,五官疼得拧在一起,跟咸菜也没多大区别。 这就是她以前在末法世界只收了一个灵卫的原因。签个契约简直是自残,她可没那个恶趣味。 只是到了这里,她实在找不到比灵卫更靠谱的帮手,根本没得选择。 小四会在她身体里呆上三天,入她骨肉,随血液游走,得成共生。 宁思很想闷头睡个三天三夜,但她还不能。 宁三小姐端端正正跪坐在床角,眼中带着殷切。 今天是宁三小姐成为阴灵的第七天。七日回魂,世人谓之头七,卜灵师则称其为阴忌。 阴忌这天,阴灵会重新记起生前诸事。待翌日东方洒亮,记忆将被尽数带走,影像消散,落入轮回。 宁思很想为她们姐妹俩做点什么,这是最后的机会。 宁思叫人去请大小姐,却被告知大小姐外出未归。 …… 豫州是大燕东南边陲的一座小城,与晋国接壤。巍峨雄伟的天门山横亘在两国之间,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虎踞龙盘的天门关,便屹立其间。 放眼天下之势,燕、卫、晋三足鼎立。卫最强,晋最弱,大燕国力强盛,却也只能自保。今年北方胡虏屡屡犯境,与西边卫国遥遥连成夹击之势,为避免被卫国鲸吞蚕食,大燕主动联合同样处于弱势的晋国。 自三年前起,天门关大开,两国自由通商。豫州从边陲小城,摇身一变成了贸易中心,繁荣富庶直逼京师天运城。 宁溪坐在马车里,从偏门离开宁宅。 马车行走在规划整齐的街道,房屋鳞次栉比,货品琳琅满目,行人入织,叫卖声此起彼伏。 马车里,宁溪垂眸凝视置于膝上的右手,紧握的手心露出字条一角。骨节泛白,青筋尽显,像是要把那字条捏碎。 力气用尽,手陡然一松,揉成团的字条随之滚落。 宁溪正要去捡,马车止步,扮成男子的阿锦掀帘探入:“小姐,到了。” 紧接着,马车外传来女子婉转清脆之声:“请问车内可是宁家大小姐?我家公子已经久候多时了。” 宁溪由阿锦扶下车,朝女子颔首道:“有劳姑娘在前带路。” 妙龄女子福身回礼:“宁大小姐客气。” 一行三人穿堂过道,最后来到一处宽阔的庭院。 雕栏画栋,铺锦列绣,镂金错彩,堆珠砌玉。 赵家,果然不同凡响。 早有一锦衣公子候在廊下,见得人来,将折扇一合,殷切来迎:“宁大小姐肯赏脸,舍下真是蓬荜生辉!来来来,里面请。” 赵亭,赵家独苗。十七岁,千娇万宠的富家少爷,臭名远播的纨绔子弟。 宁溪挂着清浅而疏离的笑,颔首示意,随之进屋。 “这位小哥。”妙龄女子将阿锦拦在阶前。“妹妹备了些酒菜,一同喝两杯吧。贸然跟去,要是扰了公子小姐的雅兴,可就不好了。” “多谢好意,只是我家小姐认生,到了陌生地界,若没我在一旁伺候,恐怕公子更难尽兴。” 说着就要往里闯。 “绿萝,不得无礼。”赵亭喝住她。 将阿锦上下打量一番,忽而冲宁溪一笑:“宁小姐的人,必然伺候得周到一些,就让他进来吧!” “……”宁溪正想客气一下,道个谢,却发现赵亭的目光常在阿锦身上流连。 笑容轻浮依旧,目光却多了几分试探。 莫非,他已看出阿锦是女儿身? 第14章 未归 天快黑了,宁溪还没回来。侍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块手帕几乎快要揪烂。 宁思在屋里闷着头搞研究。她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小姐和三小姐进行沟通交流,哪怕见不着面,能说上话也好。 宁三小姐老老实实坐着,视线追随宁思来回移动。 经历过多次失败后,宁思又把小丫鬟叫进来,拿出一张纸在她面前展开:“这上面有什么?” 纸上有一个红色的‘姒’字,好似鲜血染就。 实际上,那就是蘸着血写的。字迹轻盈隽秀,却透着几分诡异。宁思看得清楚,但她不确定别人能不能看得见。 小丫头紧张的攥着手。 这已经是三小姐第四次拿纸给她看了。之前几张都是白纸,三小姐却硬要她看仔细。可白纸就是白纸,望穿了也是白纸。 幸好,这张终于不是白纸了。 “上面……有个字?” 宁思双眼放光,激动追问:“是什么字?” 小丫鬟挠头。她念书少,有些不确定:“好像……是小姐的名字?” “噢耶,老天有眼,终于成功了。” 宁思激动得都快哭了,差点没下床绕场狂奔两圈,幸好及时想起她现在是个‘残废’。 挥退丫鬟,宁思疲倦的靠着床架。许是失血过多,眼前一切不受控制的旋转起来。 之前做了多次尝试,都是拿她的血当媒介,前前后后恐怕放了一小碗。这具身体本来就弱,不晕才怪。 “你还好吗?”宁三小姐飘到身前。 宁思摆摆手,忍着眩晕感睁眼:“你姐姐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她先在狼毫笔上点了指尖血,再放血混进墨汁,这样才能让宁三小姐写的字呈现在普通人眼里。 这大小姐一直不回来,血液受冷凝固无法写字,到时候她又得放一回血。 不就想做点好事嘛,非要她流尽最后一滴血才成是吗? 宁三小姐摇头。她一直待在房间里,哪里知道姐姐的去向? “姐姐很少出门的,更不会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宁三小姐伸长脖子向外张望。窗户紧闭,除了暗下来的天色,什么都看不到。 “应该……不会吧?”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跟着担心起来。 让人叫来侍香,宁思冷着脸,摆出小姐架子。 “大小姐去哪儿了?” 侍香摇头。大小姐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告诉三小姐。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侍香紧咬着嘴唇。霎时,破碎声响起,青花瓷茶杯碎裂在脚边,吓得侍香一抖。 完蛋,该不会又把三小姐气成以前那样吧? “哑巴了?说话啊!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宁思厉声呵斥,侍香惊惶摇头,内心防线数击溃。 “侍香不敢,只是大小姐有令……” “大小姐现在都没回来,要是有个闪失,谁来负责?你吗?” 句句戳在侍香软肋上,她也正在为宁溪未归而担心呢。 “我……大小姐她,她去了城东赵家。” 赵家? 宁思想起三小姐撞柱子时,落英说的话。这赵家,似乎有心迎娶宁家大小姐,大小姐却无此意。 既然无意,又为什么会登门,且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宁思直接向侍香讨要答案:“去做什么?” 侍香又摇头:“下午门房送来一张字条,大小姐看过后就带着阿锦出门了。哦,对了,大小姐还特意让阿锦换了男装。” “男装……” 宁思暗道不妙,正在衡量这事让谁出面比较好,就见小丫头过来传话。 “三小姐,三姑姑来了。” …… 长汀院西北角有一口枯井,因四老爷一日醉酒不慎跌入其中,险些丢命,便用大石头给封上了。 不知何时,封井的大石头换成了木栅栏,四夫人在上面摆了两盆瑞香花。一红一白,纯洁裹着艳丽,花瓣层层叠叠,盛放时有一拳之大,煞是好看。 地上放着一桶水,四夫人用木瓢舀起,避开花叶往根上淋。 水浸透泥土再往外溢,多余的水顺着花盆往下流,如注般落入井里,激起阵阵回音。 “啊!” 有惊呼传出,声源正是来自井底。 四夫人置若罔闻,继续浇水,动作渐急。不多时,满满一桶水就见了底。 “老爷,老爷救我……” 井下,鼻青脸肿的落英被凉水浇醒,靠着井壁瑟缩在角落,却还是没能避免被水淋到,浑身湿了近半。 四夫人听到这声,怒从心头起,字字从牙缝中挤出来。 “贱人,还敢叫老爷,再过两天,我看你还叫不叫得出来。” 落英抬头,借着昏暗的天色,看到一格一格的栅栏,两圈花盆底以及影影绰绰的红白绿影。 是四夫人的声音。 落英有一瞬恍惚,但很快就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她和四老爷在左园子幽会。事情刚进行到一半,忽然听到异动,才发现五小姐居然藏在花架底下。 轩少爷的声音远远传来:“姐姐,你快出来,我认输了,该你找我了。” 显然,是两个孩子捉迷藏,宁珠藏进花房,由此撞破她和四老爷的丑事。 被发现后,宁珠哭着跑了出去。很快,四夫人带着数名膀大腰圆一脸恶相的仆妇赶来,将她摁住掌掴一通,什么难听捡什么骂。 她被打得晕头转向,隐约记得四老爷挺身护她,说要纳她为妾。 听了这话落英不免窃喜,虽然挨了皮肉之苦,但只要能正式登堂入室,也算值得。 四夫人当场暴怒,发了疯似的将花盆砸在四老爷脚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其中一个花盆砸中了落英的脑袋。 再往后的事,她就不记得了。 落英摸向脑袋,头上还缠着厚厚一层纱布。 万幸,砸中她的是栽种山地玫瑰的小盆,要是换了别的大盆,恐怕她早就在奈何桥排队喝汤了。 四夫人脾气火爆性格彪悍,四老爷被她治得死死的,故此从不敢提纳妾一事,那晚恐怕是在下人面前丢了脸,被逼急了才说出那样的话。 落英瞬间醒悟过来,四老爷是靠不住的。 “夫人,夫人饶命啊!是老爷……是老爷逼迫我的,我再也不敢了夫人,夫人饶命啊!” 落英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病痛交加的身子,虚弱得像风中战栗的秋叶,却一直没有停下。 井下昏暗,四夫人根本看不到她在做什么,也不在意她在做什么。 “是老爷逼迫,还是你情我愿,都不重要了。想活命,就做好千人枕万人骑的心理准备吧!” 第15章 道喜 也不等主人家请,三姑子直接进了内室。 宁思想了想,唤了声‘姑母’。 “你姐姐呢?”三姑子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眼睛像是长在头顶,看什么都觉得不堪入眼。 她的丫鬟叫连翘,穿着一袭明黄色的烟陇纱裙,身段倒是不错,就是一张脸上长了半张脸的黑斑,简直不是一般的丑。 就是这么一个丑姑娘,都还随了主子,鼻孔朝天,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这老女人明摆着是来找茬的呀!一来就问大小姐,那她是知道大小姐去了赵家,还是不知道呢? 摸不准对方的来意,宁思也不敢贸然答话。不过这老女人的态度,实在让人窝火。 “姑母说笑了,姐姐去哪儿,又不需要跟我这个做妹妹的报备,我哪能时刻知道她的行踪?” 说完,恍然一敲脑袋:“你看我这记性。姐姐最近在闹肚子,可能在茅房呢,姑母要不去那儿找找?” 宁思眨巴着大眼睛,一副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样子。 三姑子怎会听不出来,这是在恶心她呢! 府里都在传,三小姐撞一回柱子,把疯病撞好了。她一开始还不信,现在看来不光是病好了,还变得跟小时候一样,牙尖嘴利。 几天时间,魂体融合已经完成,承接了宁姒的记忆,宁思当然知道这个三小姐在出事前和她一样,也是个伶牙俐齿嘴巴不饶人的主儿。 这倒方便了她,就算凭本心做事,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至于怼三姑子嘛,她只是想把宁溪去向的事给糊弄过去,顺带着撒撒气。 让她意外的是,三姑子却并不跟她生气,冷笑着说道:“也是,你一个坏了腿的废人,连这个房门都出不了,问你也是白问。” 宁思发现,宁三小姐紧紧的握着拳头,并无生机的眼睛却像是要喷火。 也不知道她在意的是‘废人’,还是‘坏了腿’。 宁思又没坏腿,也不是废人,这话自然激怒不了她。 “对呀,让姑母白费了口水,实在不好意思。侍香,还不倒茶让三姑姑养养牙。” …… 两人针尖对麦芒,谁都不甘示弱,几个回合下来,面上打了个平手,实际三姑子已然落于下风。 跟她舌战的是宁思,又不是宁姒。先不说三姑子不是她的姑母,就算是,嘴巴这么损,句句话戳人软肋,依宁思的脾气,也断不容许她压自己一头。 为了不刺激宁三小姐,宁思把‘战场’转移到会客的正厅。 她还是坐着轮椅,却完没有身患残疾的消极和颓废。 宁瑜上一次见到她是在七天前,那个时候三小姐刚刚撞了柱子。 作为长辈,她和兄嫂弟媳同来看了一眼。这丫头躺在床上,额头有大团淤青,脸白得像个死人。没想到这一活过来,就像换了个人。 再往前,宁瑜就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见过她了。 一个疯丫头,她避之不及,消息却是没少听说。不是又发疯了,就是又打人了,最热闹的一次是把小五砸破了头,四嫂可没少来流香园闹。 再看此时坐在轮椅上悠闲吃茶的宁三小姐,宁瑜甚至觉得她以前的疯癫样子是装出来的。 宁思突然抬头,对上三姑子的目光:“姑母,你今天来,是专程来看我的吗?盯得这么专注,我都不好意思了。” 三姑子干笑两声,目光却未移开:“你疯病好了,论理,我也该来看看你。不过今日,我是来道喜的。既然你姐姐不在,就先与你说了罢!” “不知道喜从何来?” 宁溪学着她的干笑,笑得人心里直发毛。 不知道是不是想太多,她总觉得这个老女人根本就不是来找大小姐的,而是专程到她面前,说一些话给她听。 “当然是大小姐的喜事。老夫人已经同意,将大小姐许配给赵家公子。日子都已经定下,就在下月初八。等过了三书六礼,就把人往赵家一送,拜堂成亲。” …… 侄女定亲,怎么说也是一桩喜事,可宁瑜脸上并不见喜色。那高挑的眉,勾起的嘴,简直堪称看戏专用脸的模板。 宁思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表示怀疑。大小姐说过,二夫人有意给她和赵家公子牵线,老夫人怎么可能突然又把大小姐许给赵公子? “是嘛,那还真是一件大喜事。”宁思点头,语气不痛不痒。 三姑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是什么反应?就……这样了? 她今天来,说这番话,可不是为了听她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她要的,是三丫头大吼大叫大吵大闹,最好发疯打人,闹出一条半条人命也未尝不可。 这样一来,那广济院,三丫头就去定了。 可现在算是怎么回事?这丫头怎么能这么平静? 难道是她不清楚赵家的情况? 三姑子时刻关注着宁思的反应,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行,那就给她‘好好’介绍一下。 “是啊,这赵家可是大户人家,赵夫人还是淮安王的妻妹,那可是皇亲国戚。” 话锋一转,又摇头惋惜。 “就是那赵公子……唉,算了,虽然是豫州纨绔第一人,还比你姐姐小了三岁,但富家子弟,又有几个不寻花问柳的?风流出才子,才子多风流嘛!” 宁思面色不改,还不时点头称是。 三姑子不甘心,又继续说:“赵家向来瞧不上咱们宁家,能明媒正娶,让你姐姐做大,已经不易。虽然掌不了家,但好歹挂着正妻的名头,想来赵公子那些姬妾,也不敢怎么刁难她。” 宁思点头附和:“嗯,姑母说的有道理。” “你……”三姑子一时被堵得无话。 有道理?她居然说有道理……都不反对一下的吗? 宁瑜揪着手帕,汗都快急出来了。想到跟老四的交易,她恨不得直接在宁姒身上点一把火,只要能把她激怒,继而发飙惹事。 干咳两声,三姑子的目光扫过在旁侍奉的丫鬟,有所顾虑的探头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吧,有些话本不好我说,但你们爹娘都不在了,二叔四叔各自成家,顾不上你们,祖母年纪又大了。有些道理,我这个做姑母的不说,就没人教你们了。” 宁思点着头,如孩童般乖巧:“姑母有话直说,我一定谨记在心。” “那我就说了。咳,我跟你讲,你姐姐这么晚没回来,是跟赵家公子幽会去了。” 附耳说完,三姑子才直起身,一脸正气凛然。 “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居然夜不归宿,如此伤风败俗,将妇德置于何地?将我宁家的脸面置于何地?看她平时知书达礼,还以为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姑娘,没想到——” 宁思两手一紧,直接打断她:“姑母怎么知道姐姐今夜不会回来?再说,不是定了亲吗?” “我……”毫无准备,三姑子被问得哑口无言。 想好辩词,正要发表高论,却见宁思望着昏暗的庭院,身子一挺,竟像要站起来。 到底是废了,没能站起来。 “我不舒服,来人送客。侍香,送我回房。” 第16章 安排 宁思骤变冷漠的态度让三姑子始料未及。 逐客令已下,她也不好再留。叫上连翘,主仆二人由丫鬟领着,出了流香园。 已经入夜,她却并未回自梳楼,而是去往长汀院方向。 宁瑜没有进去,叫连翘去请四老爷,自己在游廊下等着。 四老爷大步走来,问她进展如何。连翘知道规矩,站在不远处替主子把风。 “怪了,那丫头不仅疯病好了,人还机灵了。不管我怎么撩拨煽风点火,她就是不生气,就跟不在意似的。” 三姑子坐在游廊下生气,忽而一想:“她不是真的不在意吧?当妹妹的,得知姐姐嫁去大户人家做正妻,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反对。毕竟宁溪那丫头都二十了,有人愿意娶就不错了。” “可能吗?” 四老爷问她,也是在问自己。 如果是之前,得知姐姐定亲,还是嫁去赵家,三丫头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虽然疯着,但也知道在这个家里,只有姐姐会护着她。 可是现在,她那疯病突然一好,还真让人拿不住她的脉。 “你不是在她跟前插了钉子吗?叫你的人扇扇风啊!” 三姑子站起来,拿手杵了下四老爷。 她知道那颗‘钉子’就是落英,就是叫不上名字。 “哎呀!”四老爷拨开她的手,烦躁的走开。 自打他和落英的丑事被小五撞破,家里那头母老虎就被彻底激怒,天知道她把落英弄哪儿去了。 要是有落英在,他还用得着让宁瑜出面? 看出宁四不耐烦,三姑子却不依不饶:“那你说,现在这事儿怎么算?你交代的事我可都照着办了,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那又不是我能左右的,你可不能让三姐白费这番力气。” 宁四赶苍蝇似的挥手:“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回吧!” 说着,转身就要回长汀院。没走出几步,又觉得不甘心。 花了这么多心思,就算不能把三丫头送到广济院去,也得把大姐儿和赵家的事落实了。 总得有点收获才行。 …… 宁思回到房间,宁三小姐果然不在这里了。 刚才在正厅,她看到一个灰白身影从庭院飘出去。 宁三小姐的惑心咒未解,始终认为自己双腿是坏的,所以即便成了没有实体的阴灵能够随心飘动,她也总是佝偻着腰,用双手把腿扶住。 这种怪异的姿势,很难会认错。 七天了,她一直乖乖呆在床上,怎么会突然离开房间往外面去? 难道……大小姐出事了? 侍香望着面色凝重的三小姐,想问又不敢问。 但她能察觉到,一定是出了大事。 还是宁思先开口:“侍香,我可以信任你吗?” 侍香一愣,再将腰背一挺,重重点头。 “三小姐可以信任侍香,就像信任大小姐那样。” 然后,她就看到宁思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侍香无比震惊:“三小姐你……” 宁思将食指竖在唇边,望着窗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些事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现在,你按照我说的做。” 宁思往桌面铺上信纸,把笔递给她:“会写字吗?来,你就写,赵某人诚邀宁家大小姐过府一叙,共鉴风月。贵府莫急,尽兴方归。” 也许是因为宁三小姐的关系,这些应时应际的古人用语,宁思信手拈来。 当然,字嘛,她也是会写的。只是她那一手狗爪字,还是用毛笔写,写完自己能认就不错了。 侍香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迅速依言落笔。一笔一划,刻意临摹出男子笔迹的苍劲有力。 手动字成,宁思又让她把纸拿到灯上,尽快将墨迹烤干。 同时,她到衣橱里翻出一套简单利落的骑装换上。 大燕风气开化,名门闺秀除了诗书礼仪女红刺绣这些必修课,也会学一些骑驭之术。 骑装,自然就必不可少。 宁思早就发现衣橱里有骑装。可能因为三小姐双腿有疾,用不上,这套骑装虽是新的,却是放置多时的旧物,对照三小姐现在的身材,明显短了。 宁思往身上一套,短了还不只一点。好在宁三小姐身材瘦小,勉强能穿,就是袖子裤腿明显短了一截。 特殊时期,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小姐,烤干了。” “你马上找人,把信给二老爷送去,就说大小姐今天上街买胭脂,被人掳走了,这信就是对方留下的。” 对了,还有刚才那个老女人,得防一手。 “如果二老爷说起大小姐跟赵家定亲的事,就说三姑姑说的,即便定了亲,夜不归宿也是伤风败俗,让二老爷一定把大小姐带回来。如果问起我,就说我突然犯了病。如果二老爷没问,就什么都不要说。” “好!” 侍香立马去办。 宁思躺回床上,被子盖住身子只露个脑袋,叫进来一丫鬟。 “我头疼得厉害,这就睡了。给我守好门,谁都不许放进来。要是吵到我休息,看我不打爆你的头。” 最后一句,宁思加重语气。小丫鬟垂首应是,吓得直发抖。 …… 莞清苑。 二老爷在书房整理账目。灯火如豆,映照着轮廓分明的脸,足可见年少时有多么俊朗风流。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很快有小厮来敲门:“老爷,流香园来人了,说有急事要见老爷。” 二老爷搁笔,做了个手势,便立马有人被带进来。 见到二老爷,老妇人噗通跪下,拽着他的衣角哭诉:“深夜叨扰二老爷实在该死,只是大小姐至今未归,流香园无人可主,只能来求二老爷。” 从小在大小姐跟前侍奉,侍香耳濡目染,做事也考虑得周。 这个王嬷嬷是流香园的老人,以前是在夫人跟前做事的。后来夫人去世,她差点没跟着去了,可见主仆情分非常人可比。 大小姐的样貌有七分随了夫人,王嬷嬷见人思故,难忍哀戚,这才自请到厨房做事。 面上只是个厨娘,但流香园谁不知道,这王嬷嬷握的是管事的权。流香园的一众下人里,除了大小姐跟前的侍香阿锦,第三就是她。 侍香找她来送信,原因有三。 一是可靠,对大小姐的忠心无需多说。二是懂得随机应变,万一二老爷问些其他的,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三是对宁家的人足够了解,对症下药,才能将药效发挥到极致。分人说话,才能达到预定的目的。 第17章 受辱 “不许碰她!” 绝望无助的叫声从赵家专为公子寻欢作乐而建的藏娇楼里传出来,乘着夜风落进不少人耳朵里。 听罢,也只得一声叹息:不知今晚遭殃的,又是哪家姑娘。 藏娇楼共三层。一层是宽厅,邀众同乐;二层是厢房,供鱼水之欢;三层有露台,可登高观景。 楼下入口处有小厮看守,免得一些不长眼的贸然闯入,坏了公子雅兴。 此时,宁溪身处藏娇楼二层。在她面前,是直径约有一丈半的宽大圆床。四周垂落着重重叠叠的桃红纱帐,明明轻盈得可以随风而动,在宁溪眼中却如同铜墙铁壁,生生隔出一片让人窒息的绝境。 宁溪双手被缚,由一条麻绳拴在床架上。大床中央躺着不省人事的阿锦,以及跨坐在她身上,脱得只剩一条亵裤的赵亭。 “赵亭,我警告你,你再不停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声嘶力竭的哀求变为虚声恫吓的威胁,却始终无法阻止男人侵入的动作。 衣服一件件被挑开,最后只剩一件红色绣花肚兜。女子如凝脂般光滑细腻的皮肤暴露在闪着欲火的双眸里,仿佛在发出无声邀请。 赵亭用力咽下分泌旺盛的唾液,倾下身,鼻尖贴着阿锦光洁的锁骨竭力一嗅。 “香,实在是香。公子我好久没遇到这么有吸引力的姑娘了,光是这体香,就叫人欲罢不能。” 话头一起便没完没了,宁溪耳边充斥着轻浮放荡的污语秽词,羞愤之余,更恨自己贸然行事害人害己。 想她与阿锦同来赵府,因知赵家公子花名在外,虽仗着阿锦身怀武艺,却还是让她扮作男子,以免惹祸上身。 裹了胸,束了发,还特意画了一对斜飞入鬓的剑眉。宁溪不明白,为什么还会被赵亭识破女儿身。 她哪里想得到,赵亭常年混迹胭脂堆,对女子特征已是了如指掌。姑娘家的衣衫多要熏香,长年累月,香气入肤,一闻便知。 不过,让赵亭最终确认的,是阿锦耳垂上那个小小的耳洞。 即便是伶人馆里的清倌,也不会去穿耳洞,因为男人不戴耳环用不上啊! …… 落座初时,赵亭表现得十分客气,言谈间虽有些轻挑,但并未做出不当之举。 宁溪暗自松气,心想难不成他真的只是单纯邀自己过府一叙? 可他送来的字条…… 闲话半刻,宁溪以天色将暗为由提出要归家,赵亭立马就让丫鬟绿萝去准备车马。 至此,她的戒心已放下过半。也是这时,赵亭突然拍手示意,便有小厮端酒上来。 “这是我姨母回乡省亲带来的佳酿,乃圣上钦赐。平头百姓纵是富贵逼人,穷极一生也难得一尝。窖藏三年,昨儿上午刚出的土,姑娘今日有口福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酒杯倒满。 赵公子的姨母,当然就是那位淮安王妃。 酒是什么来路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宁溪信不过他。 自落座起,任何吃食都未动过,连茶都没敢喝一口。 赵公子的手段,街头巷尾可传得不少。她虽深居闺中,却也不是耳目齐闭。 赵亭借题发挥,说她不给面子,怠慢了主人家。端着酒,非让人喝了才肯放行。 阿锦性子急,只想带着小姐赶快离开,于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赵公子只说喝了便罢,又没指明让谁喝。 阿锦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机智,便倒了地。 然后,她们就被带到这里。 “想不到宁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也有这等花容月貌,实在让人心生向往。” 赵亭像是在欣赏一件美器,指尖寸寸滑过阿锦的雪肌,最后探入肚兜。 却没触到想象中的柔软。 哦,是裹了胸。 于是,赵亭又挑开肚兜,开始一层一层绕开裹胸布。 “赵亭,你住手。” 宁溪又气又急。哪怕未经人事,也知道赵亭接下来要做什么。 绝境之下,潜力被迫激发。宁溪忍着手背上皮翻肉露的剧痛,生生挣脱束缚。 顾不得多想,她直接操起一旁的花瓶,准备往赵亭头上砸去。 奈何这床实在太大,从上床到中央,得跨上五六步。 没想到宁溪能挣脱,赵亭虽愣了一下,但这一段时间,已经足够他做出反应。 男女在力量上的悬殊瞬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赵亭起身夺下花瓶,再将宁溪压在身下,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半刻。 “我原本答应了你四叔,先不碰你,不过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那本公子只好勉为其难,先满足你了。” 强壮的身躯欺身压下,以牙代手将衣襟撕开,唇舌趁机长驱直入,在锁骨处游离片刻后顺势往下。 “走开,走开,不要碰我……不要!” 宁溪的力气迅速消散在男人的铁爪禁锢下,皮肤暴露在空气里的微凉触感让她生不如死。眼泪无声滑落,无尽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最后凝聚成牙关咬合的助力。 两排皓齿间,是香舌横躺。 就在宁溪即将发力的千钧一发之际,赵亭突然感觉后背一凉,动作随之一顿。 圆床四周,重重纱帐突然被狂风卷起,猎猎作响。烛光摇曳,忽明忽暗,整个房间瞬间罩上一层阴森诡异。 有阴寒盛怒之音从四面八方盘旋而来。 “杀!” …… 王嬷嬷去莞清苑搬救兵时,宁思已经在侍香的带领下翻墙钻洞,出了宁府。 长街空无一人,又不能去府里调用车马,凭她们两个人四条腿,跑到赵家估计天都亮了。 幸好,侍香对附近的人家门儿清,很快就‘借’了匹马来。 普通人家饲养的马匹,脚力一般都不出众。可这匹马,神骏非凡,奔跑起来好似腾云驾雾,如有神助。 等她们赶到赵府,里面已经闹翻天了。 不过,正是借着混乱,她俩才得以顺利潜入藏娇楼。 藏娇楼一层挤满了人,有来回踱步的赵老爷,晕在一旁缓神的赵夫人,手持棍棒的护院小厮,还有手握铜钱剑绕着香案念念有词的道长。 宁思退到楼外抬头望去,只见除一层外,整个藏娇楼都笼罩在一团翻滚的半透明黑气里。 二层不时传来赵公子杀猪般的惨叫,震颤着楼下众人的心。 宁思才不在意这个赵公子的死活。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让他做个风流鬼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让他从人变成鬼的这件事,不能由已经是阴灵的宁三小姐来做。 事不宜迟,宁思掏出手帕做蒙面巾之用,来到大师做法的香案前。 “这位道长,眼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要是学艺未精,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第18章 困楼 “哪里来的小子,竟敢对我师父出言不逊,有胆的取下面巾说话!” 宁思的话对正在做法的道长未造成任何影响,却激得一旁的小童跳了出来。 宁思看了一眼楼梯口,那里缠绕的黑气比之别处要浅淡不少,看来这个道长是个有真本事的。 只是就他这个速度,等阔开通道上楼,赵家公子早被宁三小姐给弄死了。 赵老爷走上前来:“不知这位小哥……” 她穿着骑装,蒙脸束发,又故意把声音压低,众人便当她是哪里来的一个小子。 宁思理也不理,直接往楼梯口走去。 “拦住他!”身后,道长厉喝。 闻言,赵老爷立马带着人围上来。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到我赵某人府上捣乱。赶紧给我滚出去,否则别怪棍棒无眼。” 藏娇楼突生异象,整座楼被一股无形的屏障隔了起来,无人能够进入。儿子的惨叫频频从楼上传出,伴随着缥缈阴寒的咿呀怪叫。赵老爷心急如焚,却施救无门。 有下人看出门道,说此乃妖邪作祟。他本就信鬼神之说,当即花了重金从正清观请来这位玄垠道长。 道长一来,立马开坛做法。很快,一层的通道被打开,众人方能进入楼内。 显露了神通,赵老爷自然唯他之命是从。 “小……公子!”侍香也蒙了面,冲上来护在她身前。 “居然还带了帮手。”小童站在香案旁,传过来轻蔑一声。 宁思看也不看他一眼,轻手将侍香拉开:“何止棍棒无眼,这里眼瞎耳聋的可不在少数。难道赵老爷没发现,令公子已经很久没出声了吗?” “亭儿,我的亭儿!” 赵夫人闻言哭喊起来。没出声,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的儿子已经…… 赵老爷被哭得心烦,又顾忌玄垠道长,只得压低声音问:“你有法子?” “你不捣乱,我就有!” 宁思没好气的丢下一句,又让侍香乖乖在下面等着,再次信步往楼梯口走去。 玄垠道长做法的动作未有片刻停滞,只是悲悯的摇头,仿佛宁思此举必成飞蛾扑火。 怨气如此深重的怨灵,就是他正面杠上,也不见得能讨得了好,更别说这个身不见灵力波动的小子。 这样也好,让个不怕死的去碰碰钉子,他再施法相救。由此更能突显他道法高深,结果自是名利双收。 玄垠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他已经料到了事情发展,甚至不再关注楼梯口的动向。 其他人的目光,却齐齐定格在宁思身上。最后几步,甚至能听到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最开始,他们试图硬闯,无一不是被弹飞丈远,摔得口吐鲜血。就这么个小身板儿,恐怕要飞出两丈远才会落地。 侍香听到那些小厮的议论,却没有上前阻止。她能感觉到,三小姐已经脱胎换骨,和以前完不一样了。 …… 宁思一步步靠近那团翻滚的黑气,心也是悬着的。 她的这步棋,可谓走得十分冒险。 先收灵卫,签订共生契,耗尽灵力在前,又放了血,损精动气在后。体力不济,现在的她跟普通人无异,说不定还不如普通人。 仅有的区别,就是体通阴阳,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还有储存在脑子里杂乱的灵术理论知识。 只可惜无法施展,便和没有一样。 怨气笼罩而成的结界一旦启动,能量极其强大,对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来说,甚至能造成致命的冲击。 宁思并不愿意拿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去冒险,但她又必须这么做。 如果赵公子死在宁三小姐手里,阴灵结下血孽,就再也无法进入轮回。 她会变成人们口中的孤魂野鬼,却不会像一些影视作品演绎的那样四处游荡。 她会被执念禁锢,一遍遍经历回忆中最恨最怨的一幕,直至灵根尽毁,随风湮灭。 卜灵师把这种背负血孽的阴灵,称为丧灵。 在末法世界的卜灵师的认知里,没有地狱。 能入轮回的,都往生了;不能入轮回的,在受尽折磨之后,都消散了。实在执念太强,该走不走的,便轮到卜灵师出马。 老爸说过,卜灵师是为了肃清天地而存在的。 肃清天地的使者,也得有正邪之分。无论如何,宁思也不能让宁三小姐踏上那条不归路。 下定决心,宁思闭上眼睛,悲壮而坚决的迈出最后一步。 …… 人群中传来惊呼,赵夫人由丫鬟搀扶着走上前来。 玄垠道长摇铃的手一松,铃铛落下来,砸到他的脚背上。 怎么回事?那个小子,他居然直接走进去了? 宁思再睁开眼,翻腾的黑气已经从身前到了身后。 “没事了。” 她拍着心口,安抚胸腔内紊乱失控的心脏。 赌对了。 她现在用的是宁三小姐的身躯。宁三小姐的怨气结界挡得住所有人,却挡不住她‘自己’。 唯一不确定的变数是小四,她现在也寄居在这具身体里。 现在看来,怨气结界的他我分辨能力还没有那么精确。也就是说,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 宁思不敢耽搁,狂奔到二层,双脚还没站定,就见一黑影横空飞来。 本能的侧身闪避,黑影擦着她的胳膊肘,重重落在身后。 血肉模糊的一团,依稀还能辩出人形。 是赵公子。 宁思扯下蒙面巾,看到宁三小姐极速飘来,还是垂手扶腿的姿势。阴风撕扯着飞舞的长发,鼓起猎猎作响的纱裙。明明是一缕阴魂,此刻却像凝出了实体。 宁思盯着她的眼睛。那里盛着滔天怒火,刺目的猩红色,像是注入了无尽的鲜血。 宁三小姐眨眼就到了跟前,看到宁思,有片刻愣神。 宁思趁着这个空当搜索宁溪。 看到了。 她从飘动的纱帐后追出来,凌乱的衣衫都没来得及整理。 愣神时间结束,宁三小姐的宽袖陡然伸长,卷着赵亭的腰身打算再把他摔一轮。 宁思扑上去,用自身重量把赵亭压在身下。 赵公子都已经这样了,再摔几个来回,那还能活得了? 阴冷的注视落到身上,宁思后脊背发凉,却还是鼓起勇气迎上宁三小姐的目光。 “宁姒,不可以!” 连名带姓,希望能唤回些许理智。虽然众人对宁三小姐评价不佳,但她并不是的恶人。 然而,这只是让她的动作有片刻停顿。 另一只长袖飞过来,把宁思高高卷起,又重重扔出。 第19章 诀别 宁思重重摔在墙上,再跌落在地。 喉头涌起一股腥甜,吐出一大口血来。 “奶奶的!” 宁思疼得五官拧成一团,没忍住爆了粗口。 那边,赵公子也被摔了一回。宁三小姐还不停手,又朝他飘过去。这次,宁溪展开双臂护住了赵亭。 怨灵显形,宁溪看到她癫狂阴狠的样子,心痛到无以复加。 “小姒,不要,不要!” 宁溪用力摇头,眼泪簌簌落下,胸前濡湿一片,破损的衣衫如同剥开的香蕉皮往下翻垂。 宁三小姐的目光越过宁溪,落在生死不明的赵公子身上。 “杀了他,杀了他!” 口中始终重复着这一句,继续靠近。 强行挣脱绳索,宁溪的两只手鲜血淋漓。宁思从旁边就地滚过来,沾着她的血,在宁三小姐即将经过的地方迅速画下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 应对怨灵是卜灵师的必修之课。感谢老爸的鸡毛掸子,她这个科目勉强算得上及格。 合格的卜灵师除了灵术高超,还要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所以,遇到怨灵最先考虑的,不是将其消灭,而是化其积怨。 骨肉至亲的血,是最好的媒介。辅以清心阵的力量,几乎百试百灵。 画好清心阵,宁思退至一旁,看到宁三小姐飘到图阵上空。图阵发出光芒,宁思松了口气。 却是松到一半,又被掐住了。 清心阵发出的光芒并不明亮,甚至有些黯淡。仅是将宁三小姐困住一霎,便如水晶般崩裂消散。 失败了? 不应该啊! 宁三小姐的长袖再次向赵亭飞去,甚至都没有避开宁溪。袖边如刃,擦过她的肩头,衣衫未损,却有鲜血迅速溢出。 “小姒!”宁溪捂着肩膀痛呼。 宁三小姐忽然愣住。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宁思发现她眼中的红色似乎淡了一些。 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试一试了。 宁思当机立断,咬破手指,将指尖血点在宁溪眉心,又抹到她的右手食指指尖。 示意宁溪将染血的指尖点向宁三小姐的眉心,再在她左手手心画下血印。与自己十指交握,掌心相贴,另一只手也没闲着,迅速掐诀念咒。 这可是她有生以来进行的最复杂的灵术操作,给点面子,一定要成功啊! 随着宁溪的手指触到宁三小姐的眉心,像是戳破了某个容器,一束金色光华争先恐后漫溢出来,将两人一灵部笼罩在温暖的光辉中。 …… “溪儿!” 春水荡漾,杨柳垂堤。正盛的春光里,小女孩儿坐在河岸边,双肩耸动,哭得不能自已。 一对年轻夫妇唤着她的名字,疾步寻来。 丈夫儒雅温润,妻子娉婷袅娜,是宁三小姐记忆中双亲的模样。 妻子怀中抱着金底褐纹的襁褓,襁褓里裹着个安睡的婴孩。 “溪儿,你看,是妹妹!” 丈夫将女儿拉到身前,妻子则蹲下身,将婴孩抱给她看。 小女孩儿脸上挂着泪珠子,映着春光,明亮的像天上的星辰。 稚嫩的小脸上,哀痛并未散去。她吸着鼻子,抽泣着摇头。 “不是妹妹,妹妹被埋进土里,我看到……” “不,这就是妹妹!”妻子斩钉截铁的打断女儿,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 “这就是妹妹,溪儿的妹妹。妹妹病好了,又回到我们身边了。” “妹妹……” 女孩儿伸手点了点婴孩肉嘟嘟的脸蛋儿。 “是小姒?”她问。 “嗯,小姒!”母亲回答,眼中有泪光闪烁。 …… 这是宁溪的记忆! 鬼使神差,居然汇集到宁思的脑子里。 突然,又一段记忆袭来。宁思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裂了,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些信息,只能被动接受。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却有声音在回响。 “我还以为她要干什么呢,没想到是撞柱子,吓唬谁呢!” 是落英。 “我看这一下撞得不轻,大夫怎么说?” 极力压低的男音,有些沙哑,说话前咳了两声,像是嗓子不太舒服。 宁思分辨不出是谁。 “确实撞得不轻,大夫说了,捱过今晚就好,捱不过就只能准备后事了。” “这么严重?”男人的声音透着惊喜。“这下倒是省事了。少了这个累赘,我看大姐儿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赵家的亲事。” “嘁!”落英不以为然的轻嗤。 “也就你们,还要征询她的意见。要是换了我,先说服老夫人把事定下来,到时候由不得她不嫁。要是实在不从,直接把药一灌,往赵公子床上一送。身子脏了,看她还怎么自命清高。” “呵呵,要不怎么说最毒妇人心呢。这还是你自己园子里的主子,居然动这种低劣的心思。” 话虽这么说,男人的语气却充满赞许。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你要是同意,我今晚就在她的茶里加点料。这废物的白事一办,立即添红挂彩办喜事。”女人洋洋自得。 “别胡来。大姐儿性子刚烈,指不定会怎么寻死觅活。你办好我交代的事,万万不可自作主张。” 有人来了,二人改口,说了几句关心宁三小姐的场面话,便出了门。 …… 后一段,是宁三小姐的记忆。 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她撞了柱子将死未死时,听到落英和某个男人在她床前的对话。 宁思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落英,宁三小姐的怨念会迅速凝结,激化她成为怨灵。 这个狠毒的女人,居然还想给大小姐下药。今日事毕,一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顿。 不知过了多久,金光散去。宁思的身子晃了晃,幸好有宁溪扶着,才没有倒下。 宁三小姐眼中的猩红已经部褪去,还原成阴灵特有的灰白。 她握住宁溪还点在她额头的手,拉下来贴着脸庞,轻轻蹭着。 宁溪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宁三小姐却是笑着,说:“姐姐,我好开心!我摸到你,姐姐的手,很舒服,和小时候一样。” “姐姐,对不起。六年了,是我画地为牢,将自己囚禁起来。却忘了,姐姐会因为我,有多难过。” “姐姐,不哭好吗?看到你哭,小姒也想哭了。可是小姒不想哭着离开,因为现在,比我之前浑浑噩噩的六年加起来,还要有意义,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呀!” 宁溪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的摇头。她的掌心贴着小姒的脸,触感寒凉,她知道,真的要跟小姒道别了。 满心哀恸,却是怎么也说不出一声‘走好’。 第20章 变数 宁思听到宁三小姐在说话,奈何两耳嗡鸣,听不清楚。 算了,她姐俩的最后诀别,不听也罢。 宁思撑着翻倒的桌椅,想找地方歇会儿,却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宁三小姐的怨气消散,结界自行解除,楼下的人都上来了。 不好,那个道士! 宁思忍着头晕目眩,把宁溪拉开,对宁三小姐说:“快回家去。小心点,楼下有个道士。” 宁三小姐点头,化作青烟瞬间飘远。 宁思赶紧把脸蒙上。 侍香和赵家众人赶来,只见满屋狼藉。宁家大小姐衣衫不整,蒙面小哥站在一步开外。赵公子横躺在两人身后,浑身血迹。 “亭儿!”赵夫人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赵老爷指挥家仆将儿子抬出去,大夫早已请到府上。 “……公子!” 侍香走过来,和宁思一起将宁溪扶住。宁溪一愣,推开她们钻到纱帐后去寻阿锦。 宁思身形微晃,由侍香搀扶着,也不走,等着赵老爷发话。 目光来回扫视人群,只看到讨人厌的小童,却不见那个道长。 难道,宁三小姐被他发现了? 又有人踩着木楼梯上楼:“老爷,宁家来人了。” 这二老爷也是会踩点儿,事情一结束就来了。 赵老爷上前冲宁思施礼:“小哥神通滔天,仗义施救,赵某感激不尽。适才已命人备好厢房,还请二位赏脸移步,沐浴更衣暂作休息。待到天亮,赵某必有重谢。” 宁思不跟他客气:“有劳赵老爷。” 很明显,这是要把她俩扣下。 宁家大小姐现在赵府,宁家此时来人必然不善,当务之急当然是应付宁家。 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走是肯定走不了,倒不如痛快应下,还能享受点好待遇。 立马有小厮上前带路,宁思就这样跟着去了。 …… 警告府中家仆管好自己的嘴,赵老爷这才去见宁家人。 没想到二老爷和四老爷都来了,还领着乌央央一大群健仆。 赵家与淮安王沾亲,又是豫州百年世家。宁家是迁居至此,抛开两家财力不论,就这点上,赵老爷是瞧不上宁家的。 只是,此次是自家儿子闹出来的事端,没占着理,向来眼高于顶的赵老爷也不由得放低姿态。 “让二位老爷久等了,见谅见谅!” 宁二老爷拱手回礼:“深夜到访,多有打扰。”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两家还有些许生意来往,当然是尽量不撕破脸皮得好。 各自入座,赵老爷见无茶水待客,将候厅丫鬟斥责一通,又告罪怠慢,态度好到二老爷找不出说明来意的时机。 还是赵老爷率先提及:“二位老爷深夜光临舍下,想必是为大小姐而来吧!” “正是。” 宁二老爷从袖中拿出一纸信笺放在桌上,推到赵老爷面前:“贵公子邀鄙侄女到府上一叙,深夜未归,家母郁郁难眠,故命我兄弟二人前来接回。” 看到二老爷拿出信笺,四老爷身子一僵,神情晦涩复杂。 赵老爷展信一观,状似无意说道:“祖孙俩感情深厚,真叫人羡慕啊!怪不得大小姐如此年纪还未许配人家,想必正是因为老夫人不舍吧!” 晚上孙女不在,还睡不着觉了,这等荒唐说辞,赵老爷岂会相信? “让赵老爷见笑了。兄嫂早亡,这没爹娘疼的孩子,由祖母看护成人,此间情谊自是寻常祖孙所不能及。” 二老爷忽悠到底,反正宁家真实情况如何,外人也不了解。出了那道宅门,说什么的都有,然而很多消息都失了真,难辨真伪。 放下信笺,赵老爷的脸色有些难看。 有此为证,便能证明是自家儿子主动把人‘请’到赵家来的。如今赵亭身受重伤,还不知道情况如何,他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宁家又来要人。 宁家小姐那个样子,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交人,无异于将主动权交给宁家,宁家必然发难。 要是赵亭没事还好,本来就是自家理亏,传两句闲话亏点名声也就罢了。可若有个三长两短,到时他想讨个‘公道’,都不好意思登宁家的门。 权衡再三,这人是万万不能交的。 至少,现在不能交。 “犬子娇纵成性,行事枉顾规矩,赵某日后必当重罚。只是此时大小姐已在客房睡下,贸然叫起也不妥当,不如今晚就让她在舍下留宿,明日一早我亲自送她回去。” 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他有的是办法让宁溪回去后不乱说话。 “不可不可,家中还有老母……” 二老爷继续拿老夫人说事,却见一小厮匆匆进来,朝赵老爷附耳说了什么。 赵老爷脸色大变,未留下只言片语,狂奔而去。高大的背影没入庭中夜色,竟几度欲坠。 …… “三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黄花梨木的浴桶装满热水,桶身雕刻的牡丹花栩栩如生。 宁思将身体泡在热水里,差点没直接睡过去。侍香从屏风外走进来,拿起澡巾给她擦背。 被人触碰,一下就清醒了。 侍香又问:“三小姐,前后都是人,怎么办啊?” “有吃的吗?”宁思反问。 她现在又饿又累浑身又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再不吃点东西,就是没人拦,她也没力气走出去。 侍香又出去,端了盘点心进来。 宁思两眼放光,狂风卷落叶般扫过盘子,一粒渣都没剩。 胃里有食,总算舒服点儿了。 “放心吧,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赵老爷肯定会来问她,关于藏娇楼上妖邪作祟的事。到时候随便编点故事糊弄过去,不愁没机会脱身。 打个饱嗝,宁思继续泡澡恢复体力。迷迷糊糊的,听到阵阵哭声,恍若梦境。 “小姐小姐!” 侍香摇醒她:“小姐,我刚才听外面的人说,赵公子好像不行了。” 不行了? 意识瞬清,宁思侧耳倾听,远处哭声渐明。 “侍香,还有多久天亮?” 宁思从桶里出来,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不足一个时辰。”侍香展开衣衫方便她穿。 “赶快赶快。” 宁思抖着腿催促,心中暗暗祈祷:赵公子,你可得坚持住啊!不用太久,两个小时就够了! 第21章 宁姒 宁三小姐积怨消散,赵公子又被赵家人抬走,宁思便理所当然的认为事情已经宣告结束。 却忘了,赵公子这个时候不死,不代表下一刻不会死。 或许老天爷真的有眼,冥冥之中,因果轮回的账一笔笔记录在案。 如果赵公子在这个时候丧命,他的死必然会算在宁三小姐头上。也就是说,如果赵亭没能捱到天亮,那宁思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是白费。 死在天亮前,宁三小姐会变成丧灵,历经折磨,直至湮灭。 死在天亮后,宁三小姐已赴往生。这就成了糊涂账,哪怕是老天爷也算不清。 可见,一个人什么时候死,都是极为考究的。这就是天意,这就是天命。 宁思不懂医术,更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无法尽人事,只能听天由命。 现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做好准备。万一赵亭没扛住,在天亮之前挂了,她需要在第一时间送宁三小姐‘上路’。 哪怕无法改变灰飞湮灭的结果,也得让她走得痛快些,不用枉受痛苦折磨。 收拾妥当,宁思仍旧蒙面。 门未落锁,外面有护院把守。侍香信步走出去,故作高深:“我家公子刚才卜了一卦,大凶之兆,贵府上恐怕有丧啊!” 藏娇楼出事,这俩护院都在场。玄垠道长上不去的二层,这位姑娘的公子轻而易举就上去了,足可见其神通广大。 此时又听她这么说,俩护院更是将屋内的宁思奉为神祗,对侍香也甚是恭敬,生怕怠慢了高人。 “公子说了,他有一法,兴许可以化此大劫。劳烦小哥,速去请赵老爷来此商议。” 事关重大,赵老爷几乎是狂奔过来的,说话都还在喘。 “公子,我听下人说……” 称呼从小哥改为公子,足可见赵老爷对宁思的重视。 赵亭伤重,城里排得上号的大夫几乎都被请到赵家。却是众口一词,说赵公子五脏俱毁,药石无灵,回天乏术。 绝望之际听人来报,说有人兴许能救公子性命。 莫说是刚显过神通的宁思,就是路边一乞儿,赵老爷也会将其尊为上宾。 “我怀疑是刚才的邪灵在藏娇楼动了手脚,抑制了公子的生脉。” 信口开河是宁思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演什么像什么,说什么是什么。 “那可如何是好?” “去藏娇楼看看。” …… 路上,宁思问赵老爷:“宁家大小姐在哪里?” 赵老爷扭捏不答。 他叫人把宁溪和她的那个丫鬟关了起来,准备打发了宁家人再去找她。结果赵亭性命垂危,故此暂时耽搁了。 此时,宁溪和已经转醒的阿锦正被关在偏院厢房。 “把人带过来,我有大用。” 宁思的侧重点不在于他的答案,她要的,是让宁溪回到藏娇楼。 如果宁三小姐变成丧灵,将会重返造下血孽的地方。一旦赵公子咽气,她会立刻回到藏娇楼来。 如果赵公子能活到天亮,她要往生,也会来找大小姐告别。 所以,把人聚到藏娇楼来,就能同时应对两种情况。 赵老爷早就没了主意,当然是高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马上就叫人去接宁溪过来。 藏娇楼已然在望,宁思表示做法期间不容许任何人打扰,稍有差池都会害了赵公子的性命。 赵老爷会意,立马召集人手,把藏娇楼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靠近。 宁思防的,是那个道长,万一他被打了脸,咽不下气又跑回来捣乱就麻烦了。 事关儿子性命,想必赵老爷不会让她失望。那个道长本事再大,应该也不敢明着来赵家撒野,但预防措施是要做好的,万一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呢! 宁思看到宁三小姐凌空立在藏娇楼二层的飞檐上,留下侍香,独自一人进入楼里。 大门一关,宁三小姐到了身前。 “你看我……我这是怎么了?” 宁三小姐展开双臂,像是在展示新衣服,脸上却无欣喜。 宁思看到了,她的袖边裙角都变成了红色,像是染了血,触目惊心。 这些红色,像是生根的藤蔓,顺着她的身体往上爬。而那根,是从她没有实体的双脚上长出来的。 她甩掉那个道士,就专程回来找宁思。这些红色让她感到不安和恐惧,像是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宁思咽了口唾沫。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从未亲眼见到过。 随着时间推移,赵公子的生命在流失,宁三小姐身上的血色也在往上延伸。等赵公子咽了气,血色就会将她淹没,她也将彻底沦为丧灵。 趁宁溪还没来,宁思向她简明扼要的分析了现在的局面。 最后,宁思问她:“都明白了吗?” 宁三小姐顿了顿,然后点头。 宁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身形样貌完相同的一人一灵,就这样相对站着,明明望着对方,却像在看自己。 静默中,不知时间流逝几何,只看到宁三小姐身上的血色已经蔓延至腰间。 她凄然苦笑:“看来,要真的诀别了。” 宁思明白,血色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照这样下去,赵公子咽气和天亮,前者会更先到来。 宁三小姐说:“我不想让姐姐知道,她会伤心。” 宁思点头。 “你可以告诉姐姐,说我往生轮回了吗?” 宁思又点头。 “你真是个好人。”宁三小姐最后说。 宁思伫立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像是被冻住了。 好人? 她不是。 是好人,就不会在末法世界不厌其烦的作,作到姐姐一次又一次的为她伤心难过。 这一点上,她和宁三小姐是一样的,但她不如宁三小姐。 三小姐是为大小姐牺牲的,她是害姐姐牺牲的。 “宁姒!” 宁三小姐突然叫了一个名字——她自己的名字。 她走过来,牵起宁思的手:“从今天起,你就是宁姒,宁溪的妹妹,宁家的三小姐。” 说完,才征求她的意见:“好吗?” 宁思没有回答。 宁溪推门进来了。 …… 宁思让宁溪去跟三小姐道别。 她咬破手指,到大厅中央画了个阵图。 第一次,她从伤口挤出血来,一点都不觉得痛。 宁思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稀里糊涂的。宁思和宁姒的记忆在脑海中交织着,让她觉得像是做了一个沉重的梦。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接着有人高喊着:“老爷晕倒了,快去叫大夫。” 很多人来回奔走,护卫藏娇楼的家丁护院领了别的任务,各自散去。 宁三小姐走到宁思画好的阵图中。她的衣裙已经部变成红色,随风而起,像一朵绽放的火焰奴。 宁思掐诀念咒,血绘的阵图骤然释放出刺目的金光。 金光中,她看到宁三小姐的口型。 宁姒! 宁思胡乱抹去眼泪。 “嗯,我在呢!” 广袤穹空,茫茫星河,明暗闪烁。 层云散去,一颗金星陡然出现,漫天星子都为之黯然失色。 第22章 追赶 赵公子死了,赵家老爷夫人都倒下了。赵家家仆来来回回奔走着,没有人顾得上去管藏娇楼里的人。 宁姒和宁溪从楼里出来,叫上等在门外的侍香和阿锦,四人选择背人背光的昏暗偏廊离开赵府。 对,是宁姒,而不是宁思。 从今天起,她是宁姒。宁溪的妹妹,宁家的三小姐。 宁溪衣衫破损,阿锦骑马带她回去。宁姒和侍香摘了面巾,慢悠悠的走在街上。 卖包子的小贩已经出摊,蒸笼上蒸腾着袅袅白烟。早晨的空气很清新,从鼻腔吸入,到身体里转一圈,再吐出来,仿佛能涤净人的灵魂。 空气中还弥漫着芝麻饼的香味,宁姒捂着肚子,饿了。 侍香深谙其意,到摊子上买了三个刚出炉的芝麻脆饼,用油纸包着,分给她两个。 两人走上青石桥,靠着护栏,坐在上桥的台阶上,直接开吃。 幽幽碧水流过她们脚下,奔向远方。清澈而微波盈盈的水面映出东方的鱼肚白,以及藏在云层后隐约可见的橘红朝阳。 天亮了! 真是命啊,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如果赵公子能扛到现在,她的心情会比现在轻松无数倍。 鼻子酸酸的,她突然很想哭。 宁三小姐走了,虽然不能轮回重生,但至少解脱了。剩下的一切,好的不好的,都落到她的肩膀上。 谁让她现在是宁姒呢! 她现在隐约有点明白,老天爷让她重生到宁三小姐身上,到底有什么用意。 因为靠宁三小姐,很多事根本不可能完成! 比如,搞清楚她到底是谁。 当宁溪的血没能催动清心阵,她就怀疑这俩到底是不是亲姐妹,随后,宁溪的记忆给出了明确回答。 真正的宁三小姐,早在襁褓中便已夭折。那么,现在这个宁姒又是谁? 宁姒低头,看向自己心脏的位置。摸了摸,按了按,拍了拍,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想起宁三小姐在阵图中被金光吞噬,最后一刻,那抹金光化作一颗金星,钻进她的心脏。 当时就感觉心口一麻,像是被电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处理丧灵,没有经验,于是自我安慰,可能是正常现象吧,别见怪不怪。 “小姐……” 侍香突然撞了她一下,扶着栏杆站起来,还把身子背过去。 宁姒抬头一看,居然是那个臭道士。 …… 她发现玄垠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她。稍微一愣,直接追上来。 宁姒拉起侍香撒腿就跑,还不忘把没吃完的芝麻香饼塞进怀里。 她体力不济,哪里跑得过玄垠?过了青石桥,一条街没跑完,就见玄垠凌空飞跃而来,拦住去路。 “原来是个小丫头片子。” 玄垠双目微眯,审视着她:“说,你和赵家的那只怨灵有什么关系,赵公子是不是你害死的?” 宁姒才不跟他废话,拉着侍香一头扎进旁边的小巷子。 边跑边喊:“来人啊,道士非礼良家妇女啦,劫财又劫色啊!” 清脆高亢的声音打破清晨的宁静,街上人还不多,却是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玄垠。 玄垠的小胡子都跟着嘴角一起抽了抽。 为了避免两人一起被抓,宁姒和侍香进了巷子就分头跑。 巷道四通八达,宁姒凭直觉左弯右拐,结果居然冲进死胡同。再想转身改道,玄垠已经追至身后。 “我看你现在还有什么法子,是继续跑呢,还是喊人呼救?” 前后被堵,插翅难逃。想动手也可以,他要是连这么个小丫头片子都制服不了,回去就把正清观的牌子砸了。 玄垠料定对方黔驴技穷,得意之际又摆出得道高人的姿态。 “乖乖随我回赵府,把事情如实交代,我堂堂一观之主,自不会与你一个小姑娘为难。”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想逃也逃不了,为今之计,只有先假意配合,路上再找机会逃走。 宁姒做出决定,正要说话,却忽然一怔。 菱粉小嘴微微上扬,清丽动人,像一朵将开未开的海棠,明艳中透着几分邪气。 玄垠也跟着一愣。 这小丫头容颜姣美,五官精致,灿然一笑,天地都为之失色。 最重要的是,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宁姒很快就从惊讶中反应过来:“道长,我给你露一手绝活好不好?看我的大变活人!” 装模作样的往玄垠身后施法,手印也是乱结一通。玄垠只当是小孩子胡闹,却突然感觉自己身后好像真的站着个人。 气势冷冽,不容忽视。 目光微侧,只看到地面投下一个稍暗的影子。 颈下一凉,利刃带来的寒意让人印象深刻。 “她,得跟我走。” 结了冰的声音,散发着凛凛寒意,附骨而生。 …… 侍香雇了辆马车回到宁家,一进大门就撞上一人。 侍香抱着肩膀呼痛:“大壮啊?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去?撞死我了你!” 大壮笑得憨实:“侍香姐姐,实在对不住。我正要去赵家传信,请二位老爷回来呢!” “哦,那快去吧!” 侍香知道两位老爷昨晚去赵家要人,如今大小姐回来,他们尚不知情,想来应该是大小姐叫大壮去的。 一路小跑回到流香园,远远的看到丫鬟婆子们凑到一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侍香不用想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大小姐回来时已经天亮,仆妇们都起了,再是小心谨慎,也不可能避过所有人。 被一人瞧见,就等于被园子的人瞧见了。 “聚在这里干什么,都没事可做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们分派点活儿,免得有时间乱嚼舌根子?” 王嬷嬷站在廊下叉腰一吼,众人立即作鸟兽状四散。骂了一声没规矩,她正要进屋,看到院前的侍香,赶紧跑过来。 “哎哟姑娘啊,你可回来了。” “小姐回来了吧?怎么样,还好吗?阿锦呢?” 侍香和她一同往屋里走。 “回来了回来了,已经沐浴更衣,正在厅里等你呢!” “等我?”侍香脚步一顿。 王嬷嬷四顾无人,问:“姑娘,你老实跟嬷嬷说,三小姐昨晚上是不是也出去了?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胡说!” 侍香对王嬷嬷向来敬重,第一次用这种训斥的语气跟她说话。 “三小姐双腿有疾,嬷嬷莫不是忘了?这么大的事,哪能随便拿来瞎说?” 话毕,见王嬷嬷低垂眉眼,心下不忍,又道:“嬷嬷莫怪,是我话重了。您自便吧,我去见小姐了。” 第23章 寻马 王嬷嬷之所以那么问,是有原因的。 昨天晚上,她从莞清苑回来,发现三姑子来了。三姑子要去看三小姐,却被丫鬟喜宝拦在闺房门口,双方闹得不可开交,喜宝还挨了巴掌。 可就算挨了打,喜宝还是死守着门不放行。说是三小姐吩咐了,身体不适,要好好休息,谁也不见。 三姑子气急,让她的丑丫鬟连翘动手。宁家谁不知道,这连翘习过武,力大如牛,有过一掌劈死大狼狗的光辉战绩。 喜宝哪是她的对手?幸好王嬷嬷及时赶到,好说歹说,才把‘瘟神’送走。 受了皮肉之苦,又被连翘一吓,喜宝委屈大哭。 王嬷嬷问清来龙去脉,觉得不太对劲,便趁喜宝去取冰敷脸,偷偷用削果皮的刀挑开门闩。 一看,轮椅倒是摆在那里,屋里哪有人在? 她本来还有些担心,会不会三小姐也被人抓走了,但联想到喜宝说的,又觉得不太可能。 天亮之后,大小姐回来,问也没问三小姐一句,更没去三小姐房中看上一眼。 她们姐妹情深,大小姐怎会对三小姐不闻不问?唯一的解释就是,大小姐知道三小姐不在。 所以,王嬷嬷才会对侍香有此一问,总不能让她去问大小姐吧! 侍香反应激烈,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 她总觉得自从三小姐撞了柱子,园子里就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现在看来,是真的不一样了。 …… 侍香进屋,宁溪立马迎上来。 此时的她衣装干净整洁,妆容浓淡得宜,早已看不出昨夜的凄惨和狼狈。 “怎么就你一个?三小姐呢?” 宁溪探着头往外望,扶住侍香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 侍香把事情说了,也是一脸担忧。 “小姐,你说三小姐会不会被那个道士抓走了?” 宁溪毫不迟疑,大步出门。 “走,去正清观。” 虽然宁溪在赵府没看到过那个道士,但并不影响她推测出正确答案。 赵家是什么身份?赵公子遭遇邪祟,要找人降妖驱邪,肯定会请名声在外的高人。 要论名声传得最响亮的方外高人,放眼豫州城,非正清观观主玄垠道长莫属。 加上正清观就在东郊,救人如救火,自然不会舍近求远。 宁溪曾请玄垠来为宁姒驱邪,希望他能认出是宁家小姐,不要加以为难。 宁溪是悄悄从偏门出去的。 她一夜未归,要是刚回来又往外跑,被宁家人发现了,势必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就连马车都是去市集上雇来的。 两人坐在马车里,从宁家大门前迅速通过。宁溪鬼使神差的撩起帘子往外看,却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宁府门外的石狮子背后,探头探脑的往里瞧。 蒙着面巾,衣袖裤腿皆短一截的骑装,不是宁姒又是谁? 宁姒正躲在石狮子后面犯难。 宁家虽然比不上赵家,但好歹是大户人家,护院家丁小厮奴仆,该有的配置一样不少。 现在还是白天,宅子里人来人往,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除了变成苍蝇,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好办法。 可惜,她又没本事变成苍蝇。 一道冰冷的目光从对面屋顶上射来,让她犹如芒刺在背。 绝境逃生,焉知非祸? 早知道会招惹上这么一座大冰山,她绝对二话不说跟那个臭道士走。 “喂,这里!” 叫车夫停车,宁溪趴在窗口冲宁姒挥手。 耳聪目明的小姑娘,一扭头就看到她,狂奔过去爬进马车。 宁姒逮着宁溪的手焦急问道:“你们今早骑回来那匹马呢?” 马? 侍香也把目光投向宁溪。 是了,到底是从别人马厩里‘借’出来的,用完是该还回去。 “马……我不知道啊!”宁溪茫然摇头。 今早,她和阿锦骑马回来,在后巷里下马,然后就回流香园了。印象中,好像没有把马拴起来。 宁姒崩溃抱头:“不知道?天啦,那怎么办?找不到马,我就要……” 宁姒没往下说。 她也不知道如果找不到马会有什么后果,但下场一定很惨。 侍香招呼车夫去后巷,又回头对宁姒说:“先找找看吧,回去再问问阿锦。” 不就是一匹马嘛,要真跑丢了,大不了赔钱就是。宁家长房虽然没了家长,但该有的用度一样不少,还能赔不起区区一匹马? 她哪里知道,宁姒在意的不是马,是她自己的小命啊! 那个冰山男,一看就不好惹。 …… 三人又从偏门回到流香园。 侍香先把院子里做事的仆妇们支开,宁溪才和宁姒一同回屋。 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再坐上轮椅,宁溪推着清爽亮丽的三小姐出门溜达去了。 溜着溜着,溜到阿锦的房外,她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 阿锦回来也换了衣服,穿了身紫绡翠纹裙,身段婀娜。眉毛未画,已比常人更浓,清脂淡粉,鼻根挺立,带着几分英武之气。 神游物外,宁家姐俩到了跟前也没察觉。 宁溪都不敢出声,怕吓着她。 “嘿!” 出声的是宁姒。 阿锦果然被吓着了,手一歪,下巴险些磕在膝盖上。 “小姐!” 阿锦站起来,又看到宁姒。 “三小姐!” 宁溪上前握住她的手:“没事吧?” 昨晚,阿锦醒来的时候,宁溪已经帮她把衣服都穿好了。她骗阿锦,说赵亭想对她下手,嫌阿锦碍事,就故意把她药晕。 至于赵亭做的那些混账事,只字未提。 宁溪以为阿锦当时人事不省,并且这个谎也合情合理,阿锦肯定不会怀疑。 阿锦确实没有怀疑,甚至自责太轻易着了别人的道,害得小姐险些受辱。 为什么是险些,小姐说因为赵公子突然撞邪。 阿锦信了,直到她准备沐浴,脱下衣衫,解开裹胸,看到胸前那一簇簇紫痕。 她一下就明白了。 什么都不记得,反而并不那么耿耿于怀。如果能用自己保小姐,阿锦是愿意的。 但是,失贞毕竟是大事,她还是很介意。介意的结果就是,要把思绪完放空,才能不想起这件让人非常不愉快的事。 阿锦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状态,所以当宁溪问起,她立即掩面打了个呵欠。 “犯困。小姐有事?不然我回去睡了。” “等等阿锦,早上那匹马,你牵哪儿去了?” 事关己身,宁姒无比积极。 “马?”阿锦摇头,“不知道啊!” 第24章 祸事 阿锦说,担心被别人发现宁溪一身狼狈,下马之后就直接进门了,谁还顾得上一匹马? “话说回来,那马的脚力是真不错,三小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最后,阿锦还对使用体验进行了评价。 宁姒气得想挠墙。 “咱们回去吧!”宁姒自行转动轮椅。 阿锦这里没线索,就只能出去找了。可恨她连站起来都得偷偷摸摸的,还要回去伪装一番才行。 宁姒盘算着,该是时候让这腿好起来了。 回房路上,宁溪问她:“那匹马,真的那么重要吗?” 宁姒欲哭无泪:“是啊,马主人找上门来了,说马身上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是不替他找回来,就……就……” 宁溪推车的手紧了紧:“就什么?” “就让我好看。” 宁姒软塌塌的瘫在轮椅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没一处不透着衰和丧。 宁溪反而笑了。 “你本来就挺好看的。” “呵呵!” 宁姒抽着嘴角,思考该去哪里找马,不打算再发言。 她是如实转述,冰山男原话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把马给我找回来,我要你好看! 这句话从正常人嘴里说出来,兴许还会给人一种小任性小傲娇,可出自冰山男嘴里,那就只剩下要命。 那种气势凌人,那种不容置喙,现在的宁姒学不来,以前的宁思也学不来。 就像一块寒冰,冷不丁摸一下吧,刺手。要是从天而降砸在头上,那就不光是刺手的问题了。 总而言之,马一定要找回来,还得立马找回来。 冰山男不许她把事情宣扬出去,宁姒只好想着,回屋后找男装换上,扮成个帅小哥,再偷摸出去找马。 结果刚把男装换上,就听见有人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从赵家回来的两位老爷。同行而来的,还有两位夫人和三姑子。 …… 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今日一同过来,摆出这么大阵势,可见是有大事。 宁姒透过窗棂缝儿往外瞧,看到乌央央一行人是冲这边来的。宁溪从垂花门下过来,半路截住,把人迎进厅里。 来者不善! 宁溪一个柔弱小姐,势单力薄,肯定要受欺负的呀!不行,得去帮她助助声势。 宁姒三两下又把裙子换上,正准备叫喜宝进来给她弄头发,突然感觉背后一阵风过。 冷冰冰的,又不是阴灵带来的那种阴寒。 不会是…… 僵硬的转动脖子,颀长挺拔的黑色身影进入视野。 条件反射的往后弹,两手交叉摆出防御姿态。 虽然早就料到可能是他,但是当人真的出现在眼前,她还是无法平静接受。 他是男人啊,这是闺房啊,光天化日啊,她刚才还在换衣服啊! 不要脸的啊! 咽下一口唾沫,把所有的惊恐愤怒部吞进肚子里,宁姒就这么冷静下来。 潜力无限,说不定她的抗惊吓能力还能再开发。 “你怎么来了?我不都答应了会帮你找的嘛!你怎么进来的?没被人看见吧?” 她身上的是非已经够多了,再加上一条光天化日在闺房私会男人,日子还过不过了? 冰山男充耳不闻,用只此一家无人可模仿的冰冷嗓音吐出一句:“马在赵家!” “谁家?”宁姒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从赵家骑回宁家后巷了吗?怎么会在赵家? 冰山男懒得重复,又道:“你们宁家,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面罩之外,如古井深潭般的双眼凝视着窗外,仿佛能穿透窗户纸看到外面的景象。 宁姒觉得,他可能眼睛有毛病,比如无法聚焦之类的。 还有,宁家大祸临头关她什么事? 搞笑。 宁姒将裙子抻直,坐到轮椅上:“你来找我,不就是想让我出面去赵家把马弄出来吗?行,我知道了,慢走不送。” 得赶紧把瘟神送走,万一被人看见,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正想着,喜宝就在外面敲门了。 自从宁溪知道喜宝挨了打也没让三姑子进得宁姒的门,就让她留在三小姐跟前伺候。 从杂事丫鬟到贴身丫鬟,算是高升了。 宁姒也总算明白,之前那个老太太阴灵为什么会飘到流香园来。原来她心心念念的喜宝,就是园子里的丫鬟。 “三小姐,大小姐叫你过去一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宁姒想叫冰山男快走,一回头,屋里除了她哪还有别人? “瞬移?” 她算是长见识了。 …… 被喜宝推进花厅,宁姒感觉自己像只逃出动物园又被抓回去的猴子。 还有另一只猴子,就是宁溪。 这些人,都是些什么表情?三堂会审,讨伐她姐俩? “二叔,二伯母。姑母。四叔,四伯母。” 宁姒挨着问好,面带微笑,妥妥的乖乖女。 臭丫头! 三姑子忿忿的瞪了她一眼,显然对昨晚的事还耿耿于怀。 “姑母这是带着众长辈来找小姒问罪吗?” 接收到她的目光,宁姒直接迎上去,先发制人。 “侄女昨晚身体不适,嘱了丫鬟闭门谢客,并非有意将姑母拒之门外。侄女正要去找姑母领罪呢,没想到姑母自己过来了。正好,如果姑母昨晚打了丫头还不解气,那今天就打我吧!” 说完,还吩咐喜宝:“快,把我推过去些。” 三姑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这丫头好生厉害,看似请罪,实则在兄嫂面前,把她告了一状。 宁姒的表现也让在场其他人大为吃惊。 都知道她的疯病好了,却不知去了疯病,这个三小姐是个什么性子。今日一见,倒是个不好惹的主。 二老爷清咳一声,从正堂右位站起来。 “小姒,我们今天来,实是为了你姐姐的事。念及你大病初愈,本不想惊动你,但你四叔说了,长房就剩你姐妹两个,你也不小了,该让你知悉,免得日后对我们叔伯婶子产生误会。” 姐姐的事?产生误会? 刚才冰山男说,宁家马上要大祸临头……啊,是了。 赵家。 赵公子死了,赵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虽说昨晚藏娇楼发生的事,一看就不是人为,但妖邪那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更无法抓来给赵公子偿命。 这口老血,赵老爷肯定是咽不下去的。他要为儿子报仇,又抓不到作恶的邪灵,自然就会把矛头伸向事发时和赵公子在一起的宁溪。 第25章 智斗 痛失独子,赵老爷赵夫人双双晕厥。正常情况下,这种因悲伤过度造成的晕厥并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等赵老爷反应过来,宁溪等人已经逃之夭夭,宁家两位老爷却还在厅里等着他交人。 估计,赵老爷已经先拿他俩开过刀了。 除了这事,宁姒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这群人如此兴师动众。 他们想怎么做?把宁溪推出去,息事宁人? 呵,长辈! 二老爷那意思,她年龄不小了,该理事了? 嗯,她也这么觉得。 宁姒郑重点头表示认同:“二叔说的是啊!” 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 几人面面相觑,等着她的下文。 “我也不知是怎么的,稀里糊涂过了六年。这刚好起来,还想跟姐姐好好亲近亲近,就听说祖母把姐姐许配给赵家公子。” “这赵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清楚,寻思既然祖母点了头,那必然是顶好的人家。然而今早起来,见姐姐在庭中抹泪,一问才知,姐姐昨天竟被赵公子掳走,天明方归。” 宁姒在心里冲自己竖起大拇指。 要问适应环境第一人,除她宁思还有谁?瞧这话说的,多有韵味。 凄然说完,又问:“是不是有这个事?” 也不知是在问两位老爷,还是其他人。 王嬷嬷站了出来:“回三小姐,确有此事。老婆子听说您身子抱恙,不敢惊扰,便自作主张,去求了二老爷。” 宁姒闻言,又是叹气:“瞧,出了这样大的事,下面的人都不来找我,舍近求远去寻二叔,可不就是因我不理事?” 绕一大圈,再做总结。 “所以啊,两位叔叔说的对,小姒大了,有些事,也该有个主意。” 二老爷的眉头几不可查的紧了紧。 这丫头,绕了个大圈子,看似是在认同他们的做法,实则把昨天的事翻出来说一遍,不露痕迹的替她姐姐叫了把屈。 先坐实赵家理亏,这样一来,如果他们把宁溪推出去息事宁人,无异于自打宁家的脸面。 自家侄女吃了亏,宁家长辈不为其主持公道,反倒任由外人欺侮。这要是传扬出去,宁家老小还如何在豫州立足? 这一点,在场几位怎可能想不到?只是大局面前,弃卒保车,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宁溪被掳,两位老爷讨人不成,反被赵家将了一军,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现在宁姒又翻出来说,尽管只有宁家人在场,一个个的脸色也不好看。 宁姒却好像不懂得察言观色,继续往下说。 “唉,可我偏偏又是个没主意的人。爹娘早故,姐姐遭遇这样的事,还是只能求叔叔婶子们做主。” …… 最后一句,把事情部推回给这群长辈,同时又堵了他们的嘴。 话说到这份儿上,就是脸皮最厚的三姑子宁瑜,也说不出让宁溪去赵家请罪的话来。 四老爷更是被绕得一脑袋浆糊。 他是要干什么来着? 其余几人皆现异色,只有二老爷神态淡然如常。 虽然吃惊,但还没到震惊的地步。 破了他的困灵阵,拿走四枚灵力加持的铜钱,三丫头背后显然有高人指点。相比之下,这点小聪明,根本算不得什么。 二老爷背着手,将在场的人都扫视一遍,最后居高临下望着宁姒。 “是谁告诉你,老夫人把你姐姐许给赵公子了?” 他可没忘记,自家夫人跟宁溪说过,要把宁姒配给赵亭。 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促成好事,好把宁姒留在宁家。 二老爷的余光有意无意的瞟向身后,却不是三姑子所在的方向,而是瞟向四老爷。 宁姒将这细微之处尽收眼底。 “难道没有吗?”宁姒装作震惊,直盯着三姑子。“姑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看来她的直觉很准,这老女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什么怎么一回事?你问我做什么?” 本来就是假传消息,此时被挑破,三姑子自然心虚。 当姑姑的撒谎诓骗刚好了疯病的侄女,有损长辈威仪之余,还不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一直没说话的四老爷突然搁下茶杯,清着嗓子道:“你姑母就是那德行,嘴上没个把门儿,说话也不严谨。有些话容易造成歧义,误导了别人也不自知。” 言下之意就是,话是三姑子说的,但她没有说过老夫人把宁溪许配给赵家公子,是宁姒误会了。 这一次,宁姒居然没有不依不饶。 糊弄过去了? 四老爷又重新端起茶杯,宁姒的注视让他浑身不自在。 找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 一旁的三姑子虽然被弟弟贬损一通,却松了口气。 二老爷也把三姑子数落一顿,叫她以后要谨言慎行。 宁姒知道,这都是演出来给人看的。 给她,或者是宁溪。 宁溪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就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与她无关。 经宁姒一番周旋,二老爷终究没把来意说出口。 最后,他嘱咐姐俩,有事就去莞清苑找他,然后就带着人走了。 …… 送走一群瘟神,宁姒回头看宁溪。 她的鼻头红红的,想哭又不肯哭的样子。 宁姒不是很能理解她的反应。 她想,要是自己受了委屈,还要被家里人推出去堵枪眼儿,不闹着把房子烧了才怪。 但是宁溪不是她。 身为长房嫡女,如果父母健在,指不定会养成怎样娇纵跋扈的性子。奈何现实残酷,只有她和妹妹。无人可倚靠,只能被迫老成持重。 但是,宁家似乎也没怎么亏待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说到底,宁姒压根儿没把那些人当长辈,所以才能思路清晰的跟他们斗智斗勇。 可宁溪不一样。 这么多年,这些长辈,应该多少也给过她关爱。所以,当发现自己被家人当成弃子,她心里肯定还是很难过的。 而且,她刚失去至亲的妹妹。 宁姒想,如果姐姐出事的时候,老爸直接把姐姐交出去…… 她不敢想,光是假设一下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宁姒觉得应该安慰她一下。 如果是宁三小姐,她会怎么做呢? 宁姒想起在藏娇楼的时候,三小姐拉住宁溪的手。 喜宝和王嬷嬷都退出去了,并且把门带上。 宁姒站起来,拉起宁溪的手,贴在脸上轻轻摩挲。 “……别难过,还有我!” 酝酿半天,那声姐姐还是叫不出口。 除了比她先出生几分钟那个妞儿,她没叫过任何人姐姐。 哪怕,她明明答应过三小姐,从今天起,她就是宁姒。 她是宁姒,但她的姐姐,不是宁溪。 是宁相。 相思,是老爸对生完女儿突发大出血离世的妻子,最后的相思。 第26章 合作 宁溪回屋去了。她说累,想好好睡一觉。 宁姒无奈摇头。 怕是好好哭一场吧! 眨眼到了中午,王嬷嬷弄了一大桌子好菜,说给两位小姐补补身子。 宁姒叫来阿锦和侍香,加上喜宝,四个人把整桌菜一扫而空,战斗力也是惊人。 吃饱喝足,宁姒打着哈欠回房间。她也是一整晚没睡,走路都恍惚了,沾枕头就得着。 结果刚躺下,门一关上,不速之客又不请自来。 这一次,宁姒淡定多了。 “我说大哥,你有点人性好不好?万一我操劳过度累死了,谁帮你弄马去?” 说话时,宁姒都还打着哈欠。 对方充耳不闻,直接说明来意:“我家主子说了,想跟姑娘谈谈合作。” 居然不是冰山男! 这人一身黑衣黑裤黑鞋黑面巾,和冰山男一样的装扮。她还没眼尖到那个地步,仅凭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就能辨人。 不过这一开口,宁姒就立马听出来了。没办法,冰山男那一口带冰碴子的冰冷语气,辨识度实在太高。 “合作?怎么个合作法?” 宁姒坐起来,把枕头垫在腰后,十指交扣放在身前被面上,两个大拇指轮番打着圈儿,摆出正儿八经的谈判姿态。 这个话题有意思,瞌睡都给赶跑了。 “我家主人说了,可以提供人手交于姑娘差遣。姑娘这个时候,应该有很多地方都需要人手吧!” 宁姒皱眉:“比如呢?” “比如调查大小姐去赵家的原因,比如监视宁家的人,看看他们在这件事里都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宁姒冷笑:“呵呵,你们可摸得够清楚的。” 她让侍香伪造赵亭留下的书信,以二老爷为传播源头,让所有人都误以为是赵亭掳走了宁溪。可这人一来就挑明,宁溪是自行去的赵府。 若是传到别人耳朵里,还不变成宁溪主动送上门去的? 这叫合作吗?这分明是威胁。 “我们只是想向姑娘展示一下实力。若得我们相助,姑娘想做任何事定然都能事半功倍。” 对方还理直气壮。 谁都不喜欢被威胁,宁姒自然不乐意。但在不乐意的同时,又有点动心。 话虽不中听,道理却是没错。这些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入她的闺房,如入无人之境,可见本事不小。若能为她所用,接下来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 同理,能换到这么大的助力,想必她要付出的代价也不简单。 宁姒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还那么巧砸在自己头上。 “那你家主子要什么?那匹马?” 宁姒觉得肯定不是。 如果是为了那匹马,上午冰山男来的时候就该跟她谈合作了。 果然,那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抖开,指着上面画的图案说道:“这个!” 还真是言简意赅。 …… 离开流香园,众人各自回到自家楼院。 两位夫人在流香园一言不发,回到家关起门来,想说什么可就不会收敛。 莞清苑。 二夫人是婉约派,她随二老爷进入书房,以不研墨来表示抗议。 “老爷,你真要把大姐儿交给赵家吗?她可是宁家长房嫡女,宁家的大小姐。这要是传扬出去……宁家这张脸,你真不打算要了?” 二老爷自己研墨,伏案写字。一笔一划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约摸半刻,一字方成。 放眼纸上,浓墨勾出一个大大的静字。 右边争字下的勾张扬狂躁,像关了一头野兽,马上就要挣开枷锁跑出来。 二老爷立在案前,半晌,又沾上墨,把这个静字涂成一大块黑斑。 这才搁笔。 “我不要,自然有人要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算作是对妻子质问的回答。 二夫人欲言又止,知道多说无益,出去了。 多年夫妻,二老爷知道,她肯定想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还求什么? 求什么?求他本该拥有,却被人夺去的。 长汀院。 四夫人是豪放派,把四老爷拽进卧房,门一关,桌子拍得啪啪响。 “宁海,你长本事了啊!我问你,你跟三姑子到底搞什么鬼?宁溪被抓去赵家,是不是你在背后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哎呀!” 四老爷不耐烦的别过身子,提起茶壶想倒口水喝,却发现壶是空的。 张口就喊:“来人啊!怎么做事的,壶空了也不知道续上水,还想不想领月钱了?” 丫鬟听见声音匆匆跑来,被吟红拦在屋外。 交换个眼神,就知道屋里什么情况,点点头,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宁海,我奉劝你,那种昧良心的事还是少做。别忘了老太爷说过,万事有因果,报应到你身上也就算了,是死是残都你该得。可要是连累我和珠儿轩儿,你看我不活剐了你。” …… 三天,冰山男一伙给宁姒的时限。 三个,宁姒获得的助手数量。 除此之外,她还额外提了个要求,对方也不还价,干脆应下。 果然,这伙人本事不小。 一觉睡醒,已经是晚上了。睡眠充足,精神百倍。 感觉到体内的灵力盈动,安感十足。 伸着懒腰起床,肚子咕噜叫唤,居然又饿了。 “喜宝!”宁姒叫了一声。 没人应。 搞什么鬼? 心下狐疑,低头系腰带的当儿,忽见桌上的蜡烛剧烈晃了晃。 一回头,身后齐刷刷站着三个‘黑鬼’,差点没把她吓得魂魄离体。 宁姒拍着胸脯,艰难咽下一口唾沫:“我说……三位好汉,咱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神出鬼没?我一介弱质女流,实在经不起你们这么吓。” “这就是公子说的最佳人选?”中间那位说。 “哪儿佳?脸?”左边那位说。 “腰也不错。” “有什么用?” “可以色。诱!” “……” 你好,看不见我吗?宁姒在心里说。 一男一女,一唱一和,当着当事人的面就开始议论真的好吗?再怎么也背一下人好不? “闭嘴!”右边那位大佬以两字之力结束所有声音。 听出来了,这是跟她谈合作那位。 “宁姑娘。”右边大佬上前一步。 宁姒挺直腰板,摆好姿态。 她想好了,见好就收,对方一道歉,她马上大人大量说原谅。 然而,对方只是取下蒙面巾。浓眉大眼高鼻梁,端端正正的五官,刚正中带着几分古板。 “我是阿习。从现在起,姑娘有事尽可吩咐。” “阿虞。”左边那位扯下面巾。 杏眼桃腮瓜子脸,竟是个跟宁姒年龄相仿的小姑娘。 “阿鲁。”最后一位摘了面巾打招呼。 哦哟,这水灵灵的小哥,长得有点‘漂亮’哦! 第27章 夜会 帮手就位,干摆着就是浪费。 阿习去盯二老爷,阿鲁去盯四老爷,至于阿虞嘛,宁姒让她去盯着宁溪。 她没忘记捡回小四那晚,宁溪深夜外出。 并不是怀疑什么,只是有个秘密摆在那里,如果不挖出来,就会一直耿耿于怀。 越是反常的行为,就越能排除偶然性。也就是说,宁溪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只是没想到,第二次来得这么快。 把喜宝备的吃食扫荡干净,宁姒在屋子里溜达着消食。 担心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影子投在窗户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吹灭了灯,假装睡觉。 外面传来喜宝的声音:“大小姐!” 她就睡在隔壁耳房,以前落英睡的地方。一有人来,她先出来看。 “三小姐睡了吗?” “熄了灯,应该是睡了。”喜宝也不确定。 虽说三小姐撞了柱子后简直像变了个人,但不喜欢让人进她房间这一点却是没变。 “我去看看。” 宁溪说着就往里走。 宁姒听到声音,赶紧蹬掉鞋子上床。担心演技不到位露出马脚,干脆趴着,将脸埋在浓密长发下。 很快,脚步声就到了床前。 “小姒?”宁溪试探着叫了一声。 喜宝将手指竖在唇边,紧张兮兮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可千万别把三小姐吵醒了,不然又该威胁要打爆她的头了。 “这孩子!” 宁溪忍俊不禁,替她掖好被角,悄声退出去。 宁姒松了口气,翻过身平躺着,望着青色帐顶,意识逐渐涣散。 白茫茫仙雾中,一鹤发童颜的老头儿拉着她下棋,还是五子棋。她不干,要给老头儿的白胡子编辫子。 正僵持着,耳朵突然捕捉到‘笃笃’两声。像是敲门,又怕被人听见。 敲门?敲窗! 宁姒一下子醒过来,摸黑下床走到窗边。 “怎么了?” “你姐姐要出门了。” 是阿虞。 “等等,我这就来。” 套上鞋子,熟练的翻窗而出,衣服搭在肩上,路上边走边穿。 阿虞看着她,不可思议的摇头。 “居然还有你这样的闺中小姐,啧啧,我算是开眼界了。” 宁姒白她一眼,并未搭腔。 这就开眼界了?真本事还没露呢! …… 宁溪披着斗篷,还是由阿锦在前面引路。 两人出了流香园,过了中庭,沿东边偏廊往偏门走。 宁姒上次就是跟到这里,被小四发出的蓝光吸引,这才没有一跟到底。 偏门一侧,一老婆子候在那里,手里提着灯笼。等宁溪过去,就把灯笼交给阿锦。 “看着点时辰,莫迟了。” 递灯笼的时候,老婆子对阿锦说。 等二人出门,老婆子把门闩好,打着哈欠走进不远处的小屋。 从流香园到偏门,是有捷径的,只是遇见人的可能性更大。宁溪故意绕远,巧妙避开了所有可能会碰到人的几个地方,又有看门婆子接应,恐怕不是一次两次深夜出府。 她到底是要干什么去?这宁家,还真是到处都是谜。 阿虞杵了下宁姒的胳膊,挑着下巴指着小屋:“就是这个婆子给你姐姐送的信,然后你姐姐就收拾着出门。” 哟呵,还揽着传信的活儿,老人家业务够广的。 宁姒经门出去,阿虞在里面把门闩好,再翻墙而出,神不知鬼不觉。 出了宁宅,宁溪的速度快了起来。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夜风卷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几张白纸上下翻飞,给人一种阴凄凄的感觉。 宁姒拽紧阿虞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她肉里去了。 阿虞只当她胆小,却不知她眼里的景象和自己所见大有不同。 阿虞看到满街空旷,唯一的人影只有前方的宁溪和阿锦。 宁姒一路却看到不下十个阴灵。溺死的,浑身泡得发白,水肿撑平褶皱,就像个人形大白萝卜。摔死的,摔断的手垂在腿侧,脑袋上的大窟窿不停往外冒血,流得满脸都是。 还有烧死的,缢死的,自杀的,奸杀的。当然,最多的还是寿终正寝自然死亡,身影或浓或淡,与常人无异。 对卜灵师来说,阴灵就是人丧失生命后的另一种意识形态,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可一路上见到那么多死状各异的阴灵,宁姒还是瘆得慌。 许是被吓开窍了,宁姒灵光一闪,脑中浮出一个画面。 棺木,灵堂,披麻戴孝的女孩儿,满脸是血抚摸女孩儿的灰影。 是宁家大老爷和夫人啊! 她只道宁溪姐妹俩父母双亡,却从未想过两个正值壮年的人,怎么会双双亡故。 关于这个问题,宁三小姐什么都没给她留下,就好像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得找机会问问宁溪。 再回神,前面的宁溪已经走进清水河边的一座小亭。阿锦没有跟过去,提着灯笼在街边石梯上等着。 宁姒用力眨巴眼睛,想透过夜色看清楚些,但能见度实在差强人意。 隔着街道,只能看到亭子里有人等候。身材高大挺拔,暗色长衫,样貌不清,唯一能肯定的,是男人。 …… 宁家长房嫡出大小姐,居然深夜出府和男人幽会! 半晌,宁姒感觉下颌有点酸。阿虞看她一眼,把她惊掉的下巴推上去合上。 “怪不得你姐不肯嫁赵亭,原来是早就心有所属。” 阿虞的话里带着几分嘲讽。 宁姒没搭理她。 宁姒吃惊,并不是因为夜会男子这件事情本身。在末法世界,一些男女关系就像速食面,第二次见面不找地方啪一个,简直都不好意思说彼此看对了眼。与之相比,晚上偷偷约个会又算得了什么? 让她感到震惊的,是做件事的人。宁大小姐,温柔贤淑,知书达礼,外柔内刚,老成持重,完美得带有几分禁欲系霸道女总裁的气质。 却忘了,她也是人,还是个女人。 二十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背着家长谈个恋爱怎么了?晚上约个会又怎么了? 宁姒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八卦因子又开始活泛起来。 “她们在说什么?” 好难过,隔得太远,只能听到角落里耗子打洞的声音。 “你想听?”阿虞笑着问。 “当然了,你有办法?” 宁姒两眼放光。她怎么忘了身边还有这个能人! 就像故意逗她,阿虞把笑一收:“没有!” 没有? “可是你不是会瞬移吗?你可以瞬移过去躲在亭子旁边的芭蕉树后面啊!” 阿虞哭笑不得:“谁告诉你的?” “难道不是吗?那你们怎么进的我房间?” “因为,我们是趁没人的时候提前躲进去的啊!” 第28章 康复 宁姒感觉自己上了大头当! 瞬移,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啊呸! 她后悔了,现在终止合作还来得及吗? 答案是否定的。 昨晚跟踪宁溪折腾到后半夜,宁姒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还是被喜宝给叫起来的。 “小姐,快起来,老夫人要见你呢!” 老夫人?见她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那个? 柳妈妈已经到流香园了,正和宁溪在院子里说话。 宁姒让喜宝给她打扮得漂亮些,喜宝笑说小姐本来生得就美,穿什么都好看。后来寻思可能是觉得平日衣着太素净,于是特意给她挑了一条银纹绣百蝶度花罗裙。 色彩明亮,蝶影纷飞,生机盎然。再抹上淡淡一层脂粉,修饰出红润的气色,衬得五官愈发明艳动人。 妆成,喜宝望着轮椅上的宁姒,真心实意的夸赞:“小姐穿这个裙子,比大小姐还好看,以后咱们得多置办些漂亮衣服。” “嗯,有道理!” 宁姒表示赞同,假装没看到她脸上闪过的惋惜。 喜宝肯定在想,这么漂亮的小姐,怎么偏偏就是个残废呢? 穿再好看的裙子,坐在轮椅上,也改变不了残废的事实。 宁姒不以为意,反正她马上就要跟屁股下的轮椅说拜拜了。 收拾完毕,宁溪陪着宁姒一起,与柳妈妈一同前往齐寿堂。 …… 齐寿堂后方的小厅里坐满了人,来去也就是二房四房两口子。三姑子是等宁姒到了,才姗姗来迟,被老夫人当场训了一通。 在场都是宁家人,唯一例外的,是和老夫人齐坐正位的道长。 可不就是玄垠道长嘛! 人到齐了,老夫人摊手下压两下:“都坐!” 又招呼宁姒:“三丫头过来。” 刚坐下的宁溪又起身,把宁姒推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向玄垠点头示意,就见玄垠起身,拿出一张符纸贴在宁姒额头,又绕着她转圈,嘴里念念有词。 玄垠时不时偷瞟宁姒。 怪不得觉得眼熟,原来是宁家小姐,他以前来给她瞧过,记得好像是中了惑心咒。 然而他解不了,只能推托并无邪灵作祟。 那时她是睡着的,像个好看却无生气的人偶。前几日见,活蹦乱跳,简直判若两人。 宁姒好像被这架势给吓着了,声线不稳,呼了声怕。 “祖母!”刚回座坐下的宁溪不安起身。 老夫人给了个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宁溪这才又坐下,视线片刻未离开玄垠和宁姒。 祖母到底要做什么?难道她已经发现现在的小姒不是以前的小姒? 掩在袖子下的手互相揪着,手心已濡湿一片。 忽而听得玄垠一声暴呵,手指压着符纸用力点向宁姒眉心。 “疼!” 是真的疼。 这个臭道士存心报复吧?做法用得着这么大劲吗? 宁姒想骂人,这种场合又不能骂,只能忿忿咬牙。 玄垠收了‘神通’,取下宁姒额上的符纸向众人展示:“诸位请看。” 宁姒自行调整轮椅方向,却是除了玄垠的屁股,什么都看不到。 但听到了,一个个猛烈吸气的声音。 见鬼了? 还真是见鬼了,一团黑雾在符纸上翻涌,像是想突破什么束缚,却又被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始终被困在符纸上。 玄垠把符纸展示给老夫人。老夫人闭着眼睛念了句什么,拨动手间念珠。 二老爷站起来,先向玄垠施礼,才开口问道:“敢问道长,这是……” “邪祟!” 玄垠吐出两个字,又引得吸气声一片。 宁姒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表现点情绪出来,比如惊吓恐慌之类的。 但是这个度不太好把握,拿捏不到位,容易演过。斟酌过后,干脆把所有表情都收起来,就当是吓傻了。 二夫人过来,把她推回宁溪身边,走时还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怕,没事的!” 玄垠将盘着黑雾的符纸放进随身携带的锦囊,封好口子,可以清楚看到锦囊中有东西涌动。 玄垠坐回去喝茶,跟着他的小童接过锦囊放进斜背的布包,站出来开始忽悠。 “诸位莫怕,这邪祟在三小姐身上潜伏多年,今日露头,被我师父一举拿下,已经不能再作恶行害。” 又对宁姒说:“三小姐起身试试,你的腿已经好了。” “好了?” “原来她突然坏了腿,是因为邪祟附身?” “之前也是因为邪祟,所以才性情大变?” “道长,你这邪祟抓干净没有?离开三小姐,不会再附在别人身上兴风作浪吧?” 各种疑问接连冒出来,皆是出自三姑子和四夫人。 所有人都望着高深莫测的玄垠道长,只有宁溪盯着宁姒。 看似关切的目光,其实是审视。 是她安排的吧,因为想摆脱轮椅站起来。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呢?现在的小姒,好像无所不能呢! 宁溪百感交集,又不宜显露,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 像这种场合,玄垠道长只需要显露神通,剩下的发言工作,权交由小童代理。 “诸位放心,邪祟已收,不会再作恶了。” 二老爷也有问题:“敢问道长,是如何知道我这侄女被邪祟附体?” 老夫人闻言睁眼,瞪着宁二似有不悦。 柳妈妈在一旁回答:“是夫人把道长请来的。” “母亲是……” 二老爷想要刨根问题,老夫人看也不看他,望着宁姒,道:“三丫头,你站起来看看。” 宁姒抓紧轮椅扶手,望着宁溪,怯怯不敢。 “来,试一试!” 宁溪伸手搀扶,二夫人也过来帮忙。 两人一左一右,与其说扶着,倒不如说直接把宁姒架起来。两腿垂地,就跟没长骨头似的,也不知是不敢使劲儿还是使不上劲儿。 宁姒声音发抖:“我怕!” 反扣住宁溪和二夫人的手,宁姒简直在用生命演绎这个‘怕’。脑门儿上溢出汗来,双脚就是没力。 四夫人和柳妈妈也过来帮忙。 搀的搀,扶的扶,柳妈妈还帮着迈腿儿。 架着往前倒腾了几步,柳妈妈喜道:“看,三小姐自个儿往前迈步了。” 视线齐聚,果见她颤颤巍巍的迈出右腿。小心翼翼的点地,生怕踩着麻雷子似的。 在场众人神情各异,三姑子干笑两声:“哟,还真好了,还以为得一辈子残废呢!” 老夫人瞪她一眼,她鼓着腮帮子,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多两个来回,宁姒就能由人搀着走了。 宁溪上前,对玄垠道长千恩万谢。 玄垠说了几句因缘际会之类的神棍专用术语,便向老夫人告辞。 婉儿捧着个沉甸甸的盒子过来,由小童接过,师徒俩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 看他笑得那么开心,看来这一趟赚不少呢! 第29章 天下 三小姐被邪祟附身,双腿残疾,性情大变。玄垠道长做法,收了附身在三小姐身上的邪祟,邪祟既驱,三小姐当场康复。 看,多么顺理成章! 下人们津津乐道,传得神乎其神,但这件事完经不起有心人的推敲。 比如,三小姐腿残和性情大变是同一时间段发生的,既然是邪祟附体所致,那为什么邪祟还未驱除,三小姐的性情就先变回来了? 再比如,宁家一无怪奇二无丧,好端端的,老夫人为什么会突然请玄垠道长来此?难不成她知道三小姐邪祟缠身,特请高人来驱邪? 若是如此,为什么不早请玄垠道长来做法驱邪,而要让三小姐在轮椅上坐上六年? 看,这些问题根本就说不通。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世间上说不通的事多了去了,并非每件事都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宁姒满肚子都是道理,但在面对一个人时,这些道理却是无效的。 宁溪,‘她’的好姐姐! 从齐寿堂到流香园,宁姒是被宁溪扶回来的。一路走走停停,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等到一进房间,房门一关,宁姒蹬鞋子上床,比谁都利索。 “啊,累死了,演戏果然是个体力活儿!” 怪不得那些女明星都那么瘦,敢情是给累的。 “所以,你也承认是在演戏了?” 宁溪坐在桌边倒茶,她有太多问题要问了。 “当然是演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腿根本没有问题。” “我知道,是因为惑心咒,但是……” “有话直说!” 宁姒本来也不打算瞒她。 既然她这么说了,宁溪也就不客气了。 “我想知道,玄垠道长为什么会配合你演这出戏?还有,玄垠道长居然是祖母请来的?” 她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宁姒也是一头雾水。 她只是跟阿习谈合作的时候,提了个要求,让他们把玄垠弄过来,‘治’好三小姐的腿。 毕竟,想要一个‘残废’帮忙去赵家取东西,难度系数太高了点。 至于怎么把玄垠弄过来,又怎么治腿,这都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没想到他们办事效率这么高,一晚上时间就把事情安排好了。只是宁姒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玄垠道长会是老夫人请过来的。 …… 宁姒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包括找马的来龙去脉,以及和冰山男一伙的合作。 当然,跟踪宁溪幽会的事是万万不能说的。 宁姒也是没办法,心想多一个人出主意总是好的。 想去赵家取东西哪有那么简单?更何况只有三天时间。 她心里倒是有个想法,就怕宁溪不同意。而且那么过分的要求,她也说不出口。 “他们要你找的,是什么东西?” “一块令牌!” 宁姒从妆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抖开:“就是这个!” 纸上画着个令牌,描绘得还算细致。乍一看就是个普通的手掌令,细看却会发现,令字周围有一圈图案。 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只写意的吐火凤凰。 宁溪脸色骤变。 “这张纸不能留在身上。” 紧张四顾,连忙点着蜡烛,直接就着火把纸焚成灰烬。 宁姒没有拦她。 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阿习一开始只是拿给她看,并没打算把纸留给她。他也说了,这东西不适合在她手里。 她是怕自己没记清楚,到时候认岔,硬从阿习手里讨来的。 看宁溪的反应,这分明就是颗定时炸弹嘛。 “这块令牌,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连绘印图纸都不能留。 宁溪面色凝重:“我也不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并非本国之物。” “什么意思?” 不是本国的,难道是外国进口? “这是晋国的东西!” 手指沾上茶水,宁溪在桌面上画了几笔,正是令牌上那只吐火的凤凰。 在宁姒的认知里,吐火+大鸟=凤凰,这是和1+1=2一样的固定搭配。 宁溪却称其为焱鸟。 在宁姒看来,就是从火堆里出来的鸟,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 …… 宁溪给她上了一节历史课。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原地域辽阔,土地肥沃,百年前曾由大秦一统,天下归一。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秦后主穷奢极欲,荒淫无度。面对各种苛捐杂税,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后主无能,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招兵买马,养精蓄锐。时机一到,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纷纷揭竿而起。秦政不过三世,便分崩瓦解。 成王败寇,乱世造英雄。秦亡后,起义军抗大吞小,最后形成三股势力,圈地为王,各自为政,形成中原大地三分天下的局势。 大燕,便是其一。 另外两国,分别是与豫州隔着一座天门关的晋国,以及雄踞西部的大卫。 大卫的开国先祖,乃先秦西北大元帅江诸。南方起义,他紧随其后,凭借手里的百万大军,断了秦主后援。 由西北向东南推进,路遇秦军,能策反的策反,不能策反的便武力压制。 因为西北大军的倒戈,加上江诸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不少秦将领兵不战而降。江诸势力不断壮大,远超其他起义军。 如果说,秦后主的无能是秦政灭亡的导火索,那江诸的西北军,便是率先刺入秦政命门的利刃。 秦政灭亡已成定局,江诸占下秦都,就地建立大卫。 江诸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建立一个国家,除了强大的武力,还需要各种人才。 于是,他直接接手后秦的官吏,只要诚心追随者,一律加官进爵。反之,若有不从者,斩草除根,老弱妇幼,一个不留。 其他义军的地盘,都是真刀真枪拼来的,干的是杀敌一千自损五百的买卖。而江诸手下多有不战而降者,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此奠定大卫的霸主地位。 江诸的野心远不止于此,只是投降的秦军多是酒囊饭袋,收之无用。其他两股义军通过实战,把各自军队磨砺成一把利刃,势如破竹。真要交手,西北军未必讨得了好。 加上他们打出的旗号是推翻秦政,为民请命。秦政已亡,也不好再动干戈。 就这样,三足鼎立之势形成。大卫雄踞西部,燕晋以天门山为界,燕守山北,晋守山南。 第30章 传言 “近年来,卫国国力渐盛,卫主狼子野心,对燕晋两国虎视眈眈。燕主为求自保,与同处弱势的晋国结下同盟。大开天门关,方便两国商贸来往。同时,也给晋国细作潜入我大燕提供了便捷。” 宁姒咽了口唾沫:“所以……那伙人有可能是晋国潜入大燕的细作?”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上升到国家安的等级了? 她做了什么? 因为要赶去城东赵家,侍香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匹马。用完之后,马不见了,冰山男找来,说马上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求她将马寻回。 不知道为什么,马又去了赵家。又不知道为什么,冰山男又不找马了,改寻一块令牌。 还是晋国的令牌! 巧的是,这晋国的令牌也在赵家。 这赵家,还真是不简单啊! “是不是细作尚未可知,但他们一定和晋国有莫大的关系。” 宁溪点了点桌面上茶水画出来的焱鸟图案。 “据说当年反秦,晋国皇室先祖季丞曾遭遇一场战役,几乎被秦军歼。壮志未酬身先死,季丞愤懑不平,指天大骂。生死关头,天边飞来一只浑身欲火的大鸟,逼退秦军,为季丞开出一条生路,才有了后来的晋国。” 后面的事就不用多说了。肯定是季丞感怀火鸟大恩,为其命名焱鸟,后来建立晋国,就把焱鸟图案作为晋国的标志。 所以,宁溪看到令牌上的焱鸟,才断定那是晋国的东西。 虽然大燕和晋国现在是同盟关系,但谁又知道这种关系能维持多久? 像令牌这种有特殊用途的东西,万一是什么皇家密令,别人见了还不以为宁三小姐私通他国? 所以,宁溪把图纸烧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事关重大,宁姒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就是想好好活着,可不想搅进国家谍战。 可是,这事又不是她想叫停就能叫停的。对方已经把腿给她‘治好’了,这就算是收了‘订金’,要是中途反悔,应该会死得很惨吧! “先把令牌拿到手吧,那些人,咱们惹不起的,最好能想办法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令牌,有什么用处。” 宁姒点头。 她明白宁溪的意思,先把东西拿到手,至少要表现得很配合才行。等搞清楚令牌的用途,再决定要不要交给他们。 说不定,这只是晋国哪个王孙公子送给哪家小姐的定情信物,现在反悔了,想拿回来而已。 宁姒自我安慰。 这种情况,比她一出门就踩到那块令牌的几率还渺茫,因为令牌在赵家! 赵家是什么身份?赵夫人可是淮安王的妻妹。 淮安王又是什么人?手握重兵的王爷,当今天子最器重的皇弟,没有之一。 …… 宁溪回房,在窗边站了许久。 春光正盛,满目姹紫嫣红。窗前有一树海棠,花枝探进窗户,像是在好奇的瞧着什么。 这株海棠,是她亲手栽下的,和父亲母亲一起。 关上窗,把动人春景隔绝在外。 这个时候,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不管是哪个小姒,她都要帮的。 侍香从外面进来,听到屋内传出阵阵叹息。 宁溪坐在妆镜前梳头发,听她脚步匆忙,问道:“赵家来人了?” 侍香面露惊讶:“小姐你怎么知道?” 宁溪不答,她就继续说:“赵府管家领着一大帮人过来,说要带小姐回去,在赵亭灵前把事情说清楚。你说说,分明是他赵亭做多了坏事遭了报应,怎么还能扯到咱们身上?这个赵庆,真是太不要脸了。” 赵庆,便是那赵老爷。 当晚,对于藏娇楼发生的诡异事件,目击者众多。哪怕多是赵府的家仆,赵庆也无法悉数封住悠悠众口,消息不胫而走。 外面风传,说赵公子迫害的女子化作怨灵,前来索命,把赵公子生生折磨死了。 还说那怨灵如何叫声凄怨,披头散发,红衣似血,指甲比手指还长,一下就把赵公子的心给挖了出来。 传言中还有一位蒙面公子,说他白衣飘飘,白发似雪。有九天仙女随侍在侧,宛若谪仙。又说他如何跟红衣怨灵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将赵公子救了出来。 只可惜赵公子伤重,城中众医束手无策,终究还是去了。 传得极其详尽,就像在现场亲眼目睹的一样。 当天侍香也在,但是并没上楼,对内情也不知晓。宁溪也没有解释过,因此她所了解的,也是外面传播的版本。 除了那个离谱的蒙面公子。 还白衣飘飘,明明衣袖裤脚都短一截好吗? “痛失独子,赵老爷绝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再怎么也是要闹一闹的。” 宁溪对此看得很明白,侍香却没有她这么镇定,揪着袖子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 “二老爷正带着人在跟他们周旋,我看那架势……哎,小姐你去哪儿?” …… 宁姒在房间里听三个得力助手汇报情况。 阿习说:“二老爷一有时间就在书房呆着,并没有什么异常。” 阿鲁说:“四老爷倒是有些奇怪,整天被四夫人骂得狗血淋头,俩孩子跟他也不亲。对了,他派了不少小厮出门打听一个叫……叫英落的人,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 “英落?”宁姒蹙眉。“是落英吧!” 怪不得一直没见到那个贱婢,原来是出府去了。四老爷在找她,也就是说,她不是四老爷送出府去的。 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离府呢? “你说是就是吧!”阿鲁不以为意的耸肩。 宁姒紧了紧拳头。 别以为长得好看我就不打你,我只是打不过你而已。 最后,宁姒望向阿虞。 阿虞漫不经心吐出四个字:“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 官家的! 难怪宁溪要背着宁家人偷偷约会呢。 事情要一件一件的解决,宁姒先望着阿鲁,笑得有些谄媚。 “如果我想在四老爷之前找到那个落英,应该不成问题吧,阿鲁……哥哥?” 阿鲁筛糠似的抖着一身的鸡皮疙瘩:“你别再恶心我,应该就不成问题。” “宁姑娘!” 阿习走上前来提醒她:“今天虽然才第一天,但时间不多,家主所托之事,还望姑娘上心。” 宁姒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也知道时间不多,那就请你们主子多宽限两天好不好?” 第31章 牺牲 阿鲁去找落英,阿习继续监视二老爷,阿虞暂时没有任务,留在宁姒房间随时待命。 宁姒斜卧在贵妃榻上嗑瓜子,阿虞双手环胸靠在床架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宁姒时不时拿眼睛瞟她,套着近乎:“阿虞今年多大了?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嗯。” 语气淡漠,完没有聊天的欲望。 “你应该是你们三个里面最小的吧?” “嗯!” “你擦脂粉了吗?我看你皮肤好好哦!” “……” “你是不是不爱吃肉啊?这么瘦,还是你们的伙食不太好?” 宁姒就像看不懂她的反应,继续聊着一些毫无营养的话题。 阿虞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想到她还要替主子办事,这才忍住没动手。 “你到底想问什么?”阿虞终究忍无可忍。 这种明显有话要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问些不痛不痒的皮毛问题,意图打开话匣子或者拉近两人关系的套路,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的好吗? “嘿嘿!” 宁姒谄媚的把瓜子递过去:“想求你帮忙!” 阿虞看看她,又看看盘里的瓜子,翻个白眼,伸手抓了一把。 “说!” 宁姒如蒙大恩,领着她往贵妃榻上坐,自己重新搬凳子坐到旁边,一颗颗剥瓜子。 “是这样的。你看啊,我们现在互相合作,你们已经帮我不少忙了,我却还不知道该怎么着手,这心里发虚啊!要是我在三天期限内取不到你们要的东西……” “那你就等着大祸临头吧!” 宁姒一拍大腿:“可不嘛,谁愿意大祸临头呢?我当然也想马上把事情办成啊,可是……” 话锋一转,为难的摸着后颈:“你们给的线索也太少了。一,要令牌,二,令牌在赵家,就这两点,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看她这样子,似乎真的在为主子的事情而苦恼。 当属下的,为主分忧,阿虞自然也想尽快把事情办成,口风便有所松动。 只要不涉及机密,一些有用的信息,应该是可以告知她的……吧? 宁姒心下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往她手里塞去一把瓜子仁:“我就是想知道,这令牌是做什么用的呀?” 阿虞立马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得问清楚啦,到底是值钱的宝贝,还是古董,还是什么信物,贵不贵重,哪种级别的贵重,都要了解清楚,这样才能分析出来存放的地方啊!”宁姒理直气壮。 “……” 好像是这个道理! 见阿虞气息回归平和,宁姒继续说道:“难不成叫我把赵家逐寸翻一遍?我倒是不介意,就怕时间不够。” 宁姒埋头剥瓜子,一副被强人所难的可怜样儿。 好半晌,才传来阿虞的声音。 “这个令牌,不见得有多值钱,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 阿虞还是有些犹豫,好在犹豫过后,到底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重要到,可以决定千万人的生死!” 宁姒倒吸一口凉气。 千万人啊,那是真的相当重要了。 …… 反正都聊到这儿了,宁姒打算趁热打铁,再打听点别的,喜宝却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幸好阿虞反应迅速,在她推门而入之前躲到了房梁上。 “小姐,出大事了,大小姐被赵家的人带走了!” 宁姒起身往外走,担心之余,并无太多震惊。 她太明白宁溪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要找令牌,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出入赵家的契机。 作为赵公子遇难的程目击者,宁溪,就是她的契机。 也不知道该说宁大小姐傻,还是重情义。明知道,此宁姒已非彼宁姒! “什么时候的事?” “就不久前,侍香姐姐和阿锦姐姐都跟去了。” 喜宝上气不接下气,仍坚持先回话。 “家里去人了吗?” “四老爷不在府里,二老爷本来要去的,但在路上不慎落马,说是摔伤了腿,刚被送回来。” 不慎?呵! “备车!” “小姐你是……” “备车!”宁姒再次重复,不容置喙。 “是!” 喜宝一溜烟儿跑远了,宁姒折回到自己闺房的窗前,屈指轻叩三下。 屋里传出猫叫。 宁姒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今天是签订共生契的第三天,等到天黑之后,契约得成,花灵小四便可与她剥离。 灵卫,可比阿习他们三个有用多了。 …… 二老爷被人背回莞清苑,右腿膝盖到脚踝缠着厚厚的纱布,裹在里面的夹板露出鲜明的棱角。 二夫人从屋里出来,把人接过,扶进内室。 “你这又是何必呢!” 二夫人将窗户落下来,声音里透着些许无奈。 二老爷跟着叹气:“没办法,总要做点什么,面子上才过得去。” 届时,有人敲门。二夫人见到来人,让其进屋,自己带上门出去了。 “老爷料事如神,三小姐果然去了。” 二老爷把右腿搭在凳子上,一圈圈把纱布取下来。 “一个人去的?” “带着丫鬟,就是那个叫什么……哦,叫喜宝的。” 二老爷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把这个放到三小姐闺房去,不用藏,放桌上就行。给我盯住了,看看谁进出过三小姐的房间,又有谁看了信。” 小厮应是,将信收好退出房间。 没过多久,门又开了,二夫人推着一架轮椅过来。 二老爷腿上的纱布已经拆完了,连同夹板一起扔在地上。 看到轮椅,二老爷脸色发青。 二夫人倒是有些幸灾乐祸:“流香园送来的。传三小姐原话,让二叔好生歇着,不要为她姐俩费心劳神,小姒不小了,能理事了。” 二老爷的脸色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 齐寿堂。 老夫人跪在佛前蒲垫上,虔诚的诵念经文。 柳妈妈推门进来,垂手立在一旁。 一遍经文念完,柳妈妈上前将老夫人扶起来。 “去了?” “去了!” “走着去的?” “走着去的!” 老夫人不说话了,由柳妈妈搀到后面暖阁。 吃了茶,又誊抄了几页妙法莲华经,心还是静不下来。 想了想,又唤来柳妈妈说话。 “你说,是不是那个老头子?” 柳妈妈递上新沏的热茶:“夫人瞧着呢?” 老夫人用杯盖刮着茶沫,突然笑了。 “管他呢!” 第32章 吊丧 侍香阿锦被赵府护院强行扣押,宁溪直接被‘请’到赵公子的灵堂。 白绸纸人,香烛灵幡,棺木摆放在正中,三个年轻女子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往火盆里喂纸钱,哭得死去活来。 应该是赵亭的侍妾。 赵公子正妻未娶,却是十四岁就有了第一个侍妾。 赵夫人伤心过度卧了床,赵老爷由随行小厮搀着,站在堂前接受宗亲致哀。 管家把宁溪送到,正是中午饭点,遂将前来哀悼的宗亲好友引去用饭。 三个侍妾被赵老爷赶了出去。 宁溪站在门口,正对着棺木。腰背挺直,不卑不亢。 “我儿对大小姐一往情深,如今人已西去,大小姐可否为他上一炷香?” 赵老爷将香点燃,颤巍巍的递过来。 赵亭离世不过两三天,赵老爷就像苍老了十几岁。两眼无光,神情凄然,不惑之年,两鬓间便已见白。 人死如灯灭,再大的恩怨也该随风散去。 宁溪可怜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将香接过,到灵前参拜后插进案上香炉。 幻觉吗?那香的烟雾居然是红色的! 定睛一看,又无异常,果然是看错了吧。 赵老爷招她去棺木旁。 赵亭躺在棺材里,面色灰暗,可见浅色尸斑绰绰。 他走得并不安详,脸上有扭曲的青紫,即使上过殓妆,也无法粉饰死前遭受的痛苦。 来来回回,五脏六腑被摔散,肋骨基本上部摔断。抬出藏娇楼时一身的血,是被‘宁姒’的袖边绞破皮肤所致。 也是巧了,脸上倒是一条口子都没有。 “他走的时候,我没在。听他母亲说,咽气的时候,他说的最后一个字是疼!” 赵老爷撑着棺沿,红肿的双眼映出儿子的遗容,涕泪纵横。 宁溪立在一旁,安静如初。 哭过一阵,赵老爷回头望着宁溪:“宁大小姐,你不知道,我儿有多喜欢你。自从在上元灯会上与小姐擦身而遇,他就跟我说过,此生非小姐不娶。” 宁溪在心里冷笑。 难道因为喜欢她,就可以使用卑劣的手段去占有她吗?甚至,连她身边的丫鬟也不放过。 悔不该当初,就不该应了四叔,带珠儿轩儿去逛灯会。 赵老爷好像根本不在意宁溪会有什么反应,他只是一个劲儿的说,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我这个儿子,整天不学无术,寻花问柳反倒自学成才。可自从遇到小姐,他就再也没有踏足烟花之地,在街上碰到好看的姑娘,也只是言语调戏一番,不再抢回家来。” 宁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终于明白,赵亭这个豫州第一纨绔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瞧瞧他爹说的话,只是言语调戏一番……难不成,别人还要为他的‘收敛’感恩戴德?她还要为他的青睐感到欣喜和荣幸? 疯子! 宁溪以为,这种扭曲的观念已经够疯狂了,却没想到赵老爷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寒毛直竖背脊发凉。 “宁小姐,还请你可怜我儿一片痴心。再生无缘,却也不能叫他孤单单的上路。依我看,你就陪他一同去吧!” …… 宁姒带着喜宝来到赵家,被赵家的护院给拦在大门外。 宁姒说:“我是来吊唁赵公子的,这就是赵家的待客之道吗?” 管家出来应话:“三小姐请见谅。府上新丧,家主只邀了宗亲好友,恕不待外客。” 管家敷衍拱手,话还算客气。 “是这样吗?” 宁姒走到他面前,个子娇小,要昂起头才能与他对视。 “那宁家大小姐,算是你家的宗亲,还是好友?” “这……” 管家被问的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搬出一句“家主有令,不敢不从”。 意思也就是没得谈了,反正是不会让她们进去的。 “好吧!” 宁姒突然摆手,转身往马车走去。 事情完美解决,管家转身进府。 突然,惊呼声从耳边传来。回头的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就感觉脖子上一凉。 “不开眼的东西,连我家小姐都敢拦。” 阿虞往他腿窝子里一踢,管家膝盖一弯,朝着宁姒跪了下去。 阿虞穿着一身素净的云雁细锦裙,样式极简,料子却是上乘,一看就是从宁姒衣橱里扒的。 惯常束起的长发终于舍得放下来,绾个小髻,插几支珍珠小簪作为点缀,简单又不失韵味。 宁姒无声叹息。 这么好看的姑娘,年华正好,青春正盛,不谈谈情说说爱,跑去当细作,那些单身二十年的阿汪该哭晕在茅厕了。 管家被制服,其他护院提枪拔刀,却只是将人围着,不敢上前。 宁姒却是从马车里拿出一串冰糖葫芦。 天气回暖,糖衣已经有些化了,扯出一缕缕晶莹的糖丝。 宁姒咬下最顶上那一颗,再送到管家面前。 “吃么?” “小的不敢,不敢。”管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吃算了。” 宁姒又咬下一颗,环视着一众护院,却是在问管家:“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当然当然!”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可不想从一个人,变成一块人肉。 “嗯,真乖,赏你了。” 赏?赏银? 管家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有东西在头顶滚动。黏黏糊糊的,来回几次,最后裹满头发,留在他脑袋上。 “……” 他恨冰糖葫芦! …… 虽然有阿虞开道,但对方人多势众,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等她们冲破重重阻拦来到灵堂,只看到赵老爷一个人在这里。 阿虞守住灵堂入口,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宁姒冲到赵老爷面前,开门见山:“宁溪呢?” 没等赵老爷回答,她突然神色一变,往门外退去。 “咱们走。” 喜宝阿虞不明所以,就连赵老爷也是一头雾水。 怎么个情况?他准备了一大堆台词,这还一句话没说,她就要走了? 然而,宁姒只是暂时退出灵堂,并不离开赵府。相反,她还要在这里住上两天。 宁姒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赵老爷,不知道赵公子出殡定在哪天?” 赵老爷走出来:“后天!” 很好,正合她意。 “赵公子英年早逝,我特意前来吊唁,但仅是上柱香,不足以表我哀思。因此,我有个不情之请,想送赵公子出殡,不知赵老爷可否成?” 哀思?她连香都没上一炷,还敢说特来吊唁。 赵老爷紧了紧拳头,面不改色:“三小姐有心,我岂能不允?” “先多谢赵老爷,只是贵府远在城东,这一来一回……” “我这就命人收拾客房,安排三小姐住下。” “既然赵老爷诚心留宿,宁姒却之不恭。” 赵老爷勾唇冷笑。 他知道,她想留下来找她姐姐。 没关系,想留就留吧,反正,就算她掘地三尺,也是不可能找到的。 第33章 契成 宁姒被安排在西厢。 赵老爷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周到’,不仅叫人送来吃食,还特意派了两个丫鬟供她使唤。 一个小红,一个小绿。小红穿绿裙,小绿穿红衣。 宁姒用了饭,就叫小红小绿带她到院子里溜达消食。 宁姒一直觉得宁家宅院算是比较大的,结果在赵家宅子里溜达一圈,才知道什么是小巫见大巫。 亭台楼阁,假山树影,相衬相应。穿廊过院,一步一景。后园有一汪清湖,白桥横架,碧波盈盈。 宁姒注意到,俩丫鬟从湖边经过的时候,脚步莫名加快,直到走远才重新慢下来。 赵老爷说了,宅子里任何地方,随她出入。半个下午,赵家宅院逛得七七八八,还真没遇到阻拦。就连赵老爷的书房,她以借两本书为由,也直接进去了。 回到西厢,喜宝趴在桌上睡觉。 宁姒叫醒她:“怎么不回屋去睡?” “我睡觉沉,怕听不到小姐吩咐。” “就在这儿睡呗,我不是说过嘛,我的床你可以随便睡。” 喜宝瘪嘴,瞥一眼床上,不说话。 被褥拱起,床位已经有人占了。 宁姒要热水泡脚,又说饿了要吃现蒸的紫薯糕,前后脚的把小红小绿支开。 看也不看,宁姒一屁股坐在床上那‘人’身上。 喜宝凑过来问:“小姐,你怎么知道这里没人?” 宁姒高深莫测的笑笑。 阿虞是个急性子,进了赵家,不管是找宁溪还是找令牌,反正屋里肯定是待不住的。 这个问题不回答,喜宝又问下一个。 “小姐,那个姑娘好厉害,是什么人啊?” 喜宝两眼放光,阿虞以一敌众的飒飒英姿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叫阿虞,我借来的帮手。” 宁姒回答得言简意赅。 “这也能借……”喜宝小声嘀咕,看到小绿端着热水进来,立马收声,向她使眼色。 拜托小姐,坐‘人’身上了。 这丫头,还挺机灵的。 宁姒打个呵欠,不仅不起,反而直接扑上去。 “你起不起,不起我压扁你!” 却是拿手肘撑着自己的身体,不然被子下的枕头就真压扁了。 “我来吧!” 喜宝从小绿手里接过热水,又道:“姐姐出去吧,小姐有我们伺候就行了。” 小绿看看宁姒,点点头去了门口。 一晚上都在门口,送了紫薯糕过来的小红也是一样待遇。 嗯,两个丫鬟很‘尽责’。 …… 宁姒回到房间就再没出去过。不是出不去,而是压根儿没想过要出去。 阿虞从窗户进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尽。 她又换了身衣服,这次穿的是赵家杂事丫鬟统一的褐纹裙。 宁姒趴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有几次打鼾,外面的小红小绿都听到了。 喜宝赶紧把她叫醒。 “啊,回来啦!” 宁姒伸个懒腰,精力充沛,灵力充沛。 “说说吧,有什么收获。” 两个脑袋凑到一起,喜宝则被叫去把风。 事关重大,掺和进来的人越少越好。她之所以带上喜宝同来,也就是想有个人干干传信把风跑腿的活儿。 “这个赵老爷可真没把你放在眼里,除了门口那俩,居然都没派人监视你。” 阿虞指了下窗口:“简直随进随出。” “正常,一个疯了六年残了六年的黄毛丫头,在老奸巨猾的赵老爷面前,自然是不够看的。” 宁姒又问她:“你出去晃荡这么半天,打听到什么没有?” “这个……” 阿虞捧着茶杯眼神飘忽。 “得,当我没问。”看来是白瞎了一下午。 “咳咳,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打听到你姐姐那俩丫鬟被关在哪儿。” 阿锦和侍香? “哪儿?” 阿虞指指东边:“东厢。” “她俩没事吧?” “给吃给喝,就是出不了门。” “那就好!” 宁姒稍稍安心,突然坐直身子摇头:“半天时间就打听到这个,太让我失望了。” “我……就好像你有收获一样,转了半天园子,还不是无功而返?” 阿虞不服气。 赵家家仆口风甚严,不该议论的绝口不提,她有什么办法? “谁说我无功而返?” 宁姒得意挑眉,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 阿虞今天基本上也把赵家宅院转了个遍,隐约能看出她画的是宅子的结构图。 这画功,却是不敢恭维。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宁姒在三个地方点了点:“红红绿绿走到这三个地方,好像不愿意多待的样子,要不是怕我看出异常,说不定都撒丫子跑了。而且我注意到,这三处基本上没有其他人涉足。” 三处…… 阿虞从脑海中调出下午采集的宅院地图信息:“明岩湖,秋水楼,这个是……赵家祠堂!” “不错。” 看来这一下午还不算白费。 “你可以先去这两处探探,至于明岩湖,你最好别去。” 阿虞几乎是本能的追问:“为什么?” 宁姒阴沉着脸:“因为有鬼!” 阿虞竟被她吓得后背发毛。 “有病!” …… 阿虞又从窗口出去了,喜宝过来问宁姒:“小姐,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喜宝眼中透着期待。 她知道她们在秘密谋划一些很重大的事,不过只以为仅是营救宁溪。 她也想出一份力,跃跃欲试,想要参与进来。 宁姒已经在宽衣解带:“睡觉啊,你还想做什么?” “啊?” 居然这就睡了? 然后宁姒真的睡了,没过多久鼾声又起。 喜宝被她传染,很快就哈欠连连,熄了灯去外面通房睡觉。 房门一关,床上的人瞬间睁开眼睛。 翻身坐起,用簪子扎出指尖血,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血珠越凝越饱满,一股强大的灵力冲破针孔大小的创口,随着凝聚滴落的血珠,化成一缕蓝烟攀附在宁姒身上。 宁姒周身散发着常人不可见的明亮蓝光,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黯淡,最后消失不见。 “感觉怎么样?” 宁姒将流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血腥味让她有点恶心。 “好极了,多谢主人哺饲精血,我觉得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修出人形啦!” 小四美滋滋的幻想着,宁姒不得不泼它冷水,免得它飘得太厉害。 “清灵化形谈何容易?你还是先帮我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吧!” 共生契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要是倒了霉,它还能有好日子过? 小四觉悟也挺高的:“主人请吩咐!” 第34章 灵物 世间万物,皆有灵根,却不见得都能修炼成灵物。 在卜灵师眼里,灵分三类。 人死后魂魄离体,谓之阴灵。 其他生命汲取灵气,修出灵智,谓之清灵。 一些不具备生命特征的物件,因长年累月被充沛的灵气沁养,也可积聚灵气,谓之钝灵。 钝灵几乎修不出独立的灵智,却会因为主人而具备各种各样神奇的能力。因此,一般又将钝灵称为灵器。 宁姒闺房里,那四盆水沉木下的铜钱,就可勉强称为灵器。 之所以说勉强,是因为它的灵力并非来自于天长日久的沁养,而是有人加持灌注。 喜宝说了,那四盆水沉木是二老爷叫人摆在那儿的,这也是宁姒叫阿习监视二老爷的主要原因。 小四是蜂尾花开智成灵,自然就属于清灵。 清灵有个优点,可塑性强,很多增强灵力的功法对清灵来说都受用。 只可惜,小四遇到的是个半吊子主人。 好在,宁姒现在要做的事,小四完可以应对。至少,灵在有一点上完优胜于人——来去无踪。 宁姒先让小四出去查探一圈,看看赵府有多少灵物。 据她所知,至少也有两个。一个是在灵堂碰见的阴灵赵亭,另一个是在明岩湖。 赵亭是被宁三小姐干掉的,看到杀死自己的‘凶手’,他的眼睛瞬间泛红,怨气冲天,所以之前宁姒才连忙退出灵堂。 至于明岩湖那个,宁姒只是在下午闲逛时,看到湖面上飘着一个红色人影。 距离太远,并未看得清楚,只是除了灵物,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轻飘飘的立在水面上。 小四很快就回来了,肯定了她的判断。 赵家确实有两只灵物,刚死两三天的赵公子,以及湖上那个。 “主人,湖上那个,不简单呢!” “怎么说?” 按理说来,清灵本质上就强于其他灵物,小四又得她精血哺养,灵力强盛,实力应该不算弱。 但她却说,湖上那个不简单……难不成是怨灵? 怨灵得怨气加持,自然强于其他阴灵。 小四有些委屈:“说不上来,她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我不太敢靠近。” 第一次替主人办事,就被吓回来了。委屈是装的,丢人……啊不,丢花是真的。 “好吧,那我明天自己去,你先帮我办另一件事。” 宁姒也不强求,反正不可能什么事都让小四大包大揽,总有需要她亲自出马的地方,不然要她这个主人做什么? 宁姒来到桌前,用老方法,沾着茶水画出令牌。 抽象程度简直和象形文字有得一拼,小四居然看明白了。 说到底,还得归功于共生契,让她俩在一定程度上心意相通。 “帮我找到这个东西。不知道从哪儿着手的话,可以多留意赵庆那个家伙。不过,首要任务是寻找大小姐,看她到底被藏去了哪里。” …… 有阿虞和小四帮着跑腿,宁姒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大觉。 阿虞黎明时分才回来。 居然在外面忙了一宿,也是够拼的。 好在,付出是有回报的。 “我去过祠堂了,没什么异常,没有暗道没有密室。那儿之所以少有人去,是因为赵家家规严苛,若有丫鬟家仆犯下大错,皆到祠堂受罚,听说还打死过人呢!大伙儿觉得不祥,几乎都不往那儿走。” 原来是这样。 宁姒能够理解。可能赵家祠堂对下人们来说就像是刑场,沾上就要倒霉,就连路过都觉得晦气,避之不去也正常。 “那秋水楼呢?” “我也去了。那就是座空楼,一层设厅,二层闺房,三层观景。很久没人打扫,桌椅板凳金丝细软部蒙了尘。我留意了一下,妆台上的首饰盒做工精细,梳篦是沉香木的,其他物品也十分讲究。” “闺房?” 赵家并无小姐,那闺房是给谁住的? 阿虞猜到宁姒想问什么,直接说道:“我软磨硬泡,还使了银两,才从一个老婆子口中得知,那里以前住的,是赵公子的童养媳,红玉姑娘。” “赵亭还有童养媳呢?” 宁姒一下来了兴趣,她最喜欢听这种八卦秘辛了。 “嗯,听说这个红玉姑娘,是赵老爷远亲后侄,家道中落,上门投靠。因生得花容月貌,又和赵公子年龄相仿,所以当小姐一样养在府里,实际就是童养媳。” 阿虞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 事情摆在眼前,不是那个红玉卖身求安,就是赵家仗势欺孤,反正这中间干净不了。 “那人呢?去哪儿了?” “说是月前突然跟野男人私奔了。” “就这样?”没头没尾,就一句私奔,这也太奇怪了吧! “你还想知道什么?对方姓甚名谁,跑去哪儿了,生娃没生?” 阿虞打着呵欠,丢给她一道白眼:“就这些了,还想知道什么,你自己打听去吧,我先睡会儿。” 也不讲究,脱了鞋就到宁姒床上睡去了。 红玉姑娘?私奔? 那为什么红绿两个丫头路过秋水楼会不自觉的加快脚步呢?一座空楼,一个私奔的童养媳,有什么可怕的? 这中间肯定有古怪! …… 天色大亮,喜宝过来伺候宁姒梳妆。 小红小绿送来吃食,两人在门口守了一整夜,顶着俩熊猫眼,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 宁姒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打趣她们:“两位姑娘昨晚没睡好么?” 两人面上陪笑,心里叫苦。 没睡好?根本就没睡好么? 赵家治丧,诸事冗杂,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宁姒四处逛了一圈,看到阴灵赵亭飘去后院,才装模作样到灵堂上香。 赵老爷还是那样,哀凄颓然,该有的精明却是一点没少。 宁姒绝口未提宁溪的事,上完香就朝明岩湖去。 红绿两个仍旧跟着她,到了明岩湖,在湖边止步。 先是委婉迂回的劝她去其他地方,见她坚持,就说在原地等她,总之就是不上桥。 宁姒独自往白石桥上走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算是怨灵,她也有法子应对。 小四从远处飘来,缠绕在桥头的石狮子上,并不过来。 宁姒没有看到昨天那个影子,但却感觉到了,让人特别不舒服的气息。 或者说,是一种情绪。 就像消极颓废的人看到蓝色的大海,满心忧郁悲伤喷薄欲出。 湖水深沉,像一个张开的怀抱,让人不由自主的想投进去。 宁姒甩甩头,拿出藏在袖子里的簪子,扎破指尖挤出血珠。 “破!” 第35章 落水 能通阴阳的身体,随便一滴血都是好宝贝。用上这样的血做媒介,再辅以灵力,不过吹灰之力,对方便显了形。 长发翻飞,红衣猎猎,明明只剩一个半透明的影子,却目露凶光,充满敌意。 “居然是个丧灵。” 影子都已经浅薄成这样,少说死了得有个把月了吧? 宁姒打量着她的面容,眉目如画,姣姣如月,正值豆蔻年华。 她一下就想起阿虞昨晚说的,和赵亭年纪相仿,月前突然与野男人私奔出府的红玉姑娘。 被束之高阁的姑娘,跟野男人私奔,这事情本就蹊跷得很。相比之下,宁姒觉得她已经死了的可能性还更大。 意外,或是人为。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红玉?” 红衣丧灵闻言,眼神明显一滞。 对了,她就是红玉。 红玉飘在水面上,眼睛死死的盯着宁姒,一动不动。 她死的时间太久,又一遍遍经历血孽折磨,意识残留已经十分薄弱。听到自己的名字能做出一点反应,已经算宁姒运气好。 宁姒继续叫她:“红玉,来我这里,我可以帮你。” 中间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宁姒盘算着先把她招过来,使个定灵决,再进入识海探一探她的死因。 但是,意识薄弱的丧灵很难沟通。又不能像唤小狗一样,拿出根骨头,对方就会凭着本能跑过来叼。 既然不能当成小狗,她也没有骨头,那就先权且当成人试试看,从打招呼开始。 “红玉!” 宁姒伏在石桥栏杆上,开始打招呼。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你死了多久了?怎么会变成丧灵呢?很痛苦吧,让我帮你好吗?” ……好吧,果然是没办法当成人来对待的。 风夹着她的声音送到湖边,小红小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完了,果然被三小姐撞上了,怎么办怎么办? 接着,她们更是看到宁姒往栏杆外探出身子,像是要往水里投。两人叫了几声三小姐,又不敢过去,最后狼嚎鬼叫的找人去了。 什么毛病? 宁姒收回余光,伸出手继续召唤水中的红衣丧灵:“红玉,过来!” …… 阿虞在睡梦中被喜宝一把扯起来。 “不好了,赵家的人说小姐沉水了。” 沉水? 还没反应过来,赵家的人就把浑身湿透的宁姒给送过来了。赵老爷和管家都在后面跟着,一副担忧焦急的模样。 “快,快给三小姐擦干更衣。你们几个,赶紧去请大夫。小绿,快去煮姜汤。” 吩咐完毕,里间要换衣裳,这才招呼闲杂人等退到屋外。 “哎呀,这叫什么事啊……三小姐好心前来吊丧,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宁家交代啊。” “老爷莫急,肚子里的水都吐出来了,不会有事的。就算宁家要追究,也是三小姐自己去的湖边,失足落水,与咱们没关系。” “混账,怎么说话的?” 赵亭呵住管家,拱手向一旁的阿虞致歉:“下人有口无心,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阿虞打着哈欠,将脸一扭:“赵老爷多虑了,谁会在意狗叫呢!” 管家挨了骂,一张脸黑得能挤出墨汁来。 都说打狗还看主人面,虽说阿虞骂的是管家,打的却是赵老爷的脸。 赵老爷没了好脸色,收笑厉道:“哼,我知道姑娘武艺高强,但还请言词斟酌,莫坏了贵府的好名声。” 说罢,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管家也摆出姿态,出言警告:“看好你家小姐,要是再落了水,恐怕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阿虞置若罔闻,笑得不怀好意:“哎,我说,你头上的糖葫芦怎么弄掉的?” “你……” 管家咬咬牙,追自家老爷去。 出了西厢,赵老爷返回灵堂,和儿子的遗体说话。 将一切外界干扰隔离在灵堂外,他现在就是一个父亲,一个刚失去儿子的父亲。 “亭儿,你放心,你的愿望,为父一定会替你达成。在生得不到,就让她到下面去陪你。” …… “小姐!” 换过衣服,喂过姜汤,宁姒躺在床上,喜宝拉着她的手放声大哭。 “小姐,你快醒醒。大小姐还没找到,要是你也有个好歹,叫喜宝怎么办才好……” 阿虞紧着眉头掏耳朵,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得打断她:“行了行了,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儿也死人了呢!” “你……你怎么这样,小姐都……”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住了。喜宝不可思议的回头,看到宁姒冲她比划了两下。 捂在嘴上的手拿开,喜宝不确定的继续说:“小姐都这样了,你还说风凉话。” 宁姒冲她竖起大拇指,示意继续。 喜宝继续哭嚎,只是从床边转移到桌边。 阿虞坐到床沿:“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说你落水……” 宁姒摆摆手:“我自己跳下去的。” “你……” 阿虞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虽然天气转暖,入水却凉,这人没事往水里跳,怕是有病吧。 宁姒并不理会她的怪异眼神,直接说道:“我要见你们主子。” “为什么?” “因为,我们得重新谈谈合作的问题了。” …… 阿虞的办事效率相当高,不过蹲个坑的工夫,人就到了。 喜宝被她支到街上去买酿豆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屋里就剩三人:宁姒,阿虞,‘黑鬼’。 “我说这位仁兄,既然是要谈合作,咱们有点诚意好不好?” “比如?” 简端两个音节,宁姒一下就认出来了。 冰山男。 他居然是阿虞一伙的主子,宁姒还以为他和阿虞阿习一样受命于人。 “比如露个脸啊!”宁姒用手撑着头靠在桌上,坐等‘黑鬼’揭面。 “你可想好了?见我,对你没好处。” 宁姒不为所动:“有没有好处,你说了不算吧?” 她今天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看看这个‘黑鬼’长了几只眼。 好半晌,没人说话没人动。宁姒打算起身离座,以表达自己的坚决态度。 起身离座只进行到一半,蒙面巾已被拉下。 宁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对面的男子很年轻,像才十来岁,最大也就是二十出头。 长得真真是好看,无论眉目还是轮廓,都精致得堪称完美。特别右眼角一颗细痣,画龙点睛般,将一张俊得过分的脸缀上一丝冰寒。 最让人从皮冷到骨,再冷到心的,还是要数那双眼睛。 好看是好看,却叫人不敢看。 “得,果然是一块冰!” 第36章 灵士 “怎么称呼?” “季三。” 阿虞在旁边翻白眼。 季三,宁姒(四),这是要配对呢? 宁姒使个眼色,季三就让阿虞出去把风。 阿虞不情不愿,又只能听命。 “听阿虞说,你一直在打听赵府秘辛,还未开始着手正事?” 季三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声音冷冰冰的,散发的气势冷冰冰的,自他出现之后,房间温度都直线下降。 但是,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的魅力。 就算是一块冰,也是雕琢得无可挑剔的一块冰。 不过,对于宁姒这种借着别人身体才得以活下来的人来说,内涵才是最重要的。外表再好看,也不过一副皮囊。 宁姒敲着桌面,老气横秋:“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还能事事跟她汇报?” “说正事吧,关于合作,你想如何?” 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话题更改猝不及防。 好在,宁姒没什么心情寒暄,也不觉得尴尬。 竖起三个手指,直接摆出己方条件:“三件事。一,阿虞她们三个,多借我用两天;二,帮我和宁溪脱离宁家;三,告诉我令牌的用处。” 季三立马给予答复:“第一件事,我答应你;第二件事,你自己可以办到,我并不觉得你需要我相助;第三件事,不可能!” “你一定会答应的。”宁姒胸有成竹。 季三双手环胸,好整以暇:“说来听听。” “因为,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帮你找到令牌。” 季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情绪波动。 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小姑娘,似乎在判断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宁姒勾起嘴角,笑得明艳动人,又透着几分邪肆:“你们之前派来的人,都死得莫名其妙吧?我数数有几个……五六七八,哇,九个呢!” 季三眸光一凛,手如利爪扣向宁姒的喉咙。 宁姒几乎在同时做出反应,身子迅速后仰躲过攻击。手从头上过,顺下发簪直插季三下腹。 她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宁三小姐。不谦虚的说,她应该是武者里灵术最好的,卜灵师里武艺最高的。 宁家的孩子,灵术和武艺都是打小开始练的。没两把刷子,早就被豹哥的人碾死了,还能逃到电视塔? 然而,宁姒的攻击眨眼间就被化解。最后,季三扣着她的手把簪子抵在她自己的下颌。 “太慢,太弱!” 宁姒认栽。 这具身体,对付灵物是最强大的武器,跟人动手就是一个废。 “如果你不能把事情说清楚,莫名其妙死掉的人就会多一个。” 杀气通过对视的眼睛直达宁姒心底,对死亡的恐惧让她本能的抵住季三的手,尽可能让尖锐的簪子远离自己。 他的手,却跟着加重力道。 颈下传来刺痛。 宁姒额头青筋暴起,她甚至听到黑白无常拿着锁链走来的脚步声。 “放手!” 宁姒声线微颤,生怕这就是她重活于世的结局。 早知道这样就好好谈合作,不给他下马威了。 季三利落翻臂,夺下簪子插回宁姒发间。 他只是不喜欢被人威胁,并不是真的想杀她。 更何况,她能准确说出九人之数,就证明她一定知道什么。藏娇楼里她的‘神通’,他也是目睹过的。 …… 晚间,赵老爷喝了不少酒。 明天一早,就要送赵亭出殡,丧子之痛在这个时候完爆发出来,让他哀不自抑。 偏偏,管家在这个时候来传话:“老爷,茂先生请你过去。” “茂先生?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管家回话:“下午。” 赵老爷不想去,他想最后再好好陪陪儿子。 可是他必须去,人活一世,总是身不由己。 赵老爷喝得微醺,头重脚轻,走路不稳。管家扶着他,一手提着灯笼,很是吃力。 二人来到安顿宗亲的偏院。 明天出殡时辰定在天亮前,怕赶不及,多数亲友选择留在府里。 赵家在豫州是名门望族,死的又是赵家独子,治丧声势浩大,一些隔着八道门槛的远亲都不请自来。 拢共近百号人,收拾了好几个院子才算勉强安排下。 二人所去的是安排人数最多的四季园。一间小屋偏安一隅,很不起眼。 推开门,一个绫罗绸缎披身满挂的中年男人坐在屋中喝茶。 面容清瘦,颧骨凸出。狭长小眼,留着八字胡,面相气质与一身豪装极不相符。 “茂先生!” 赵老爷端端施礼,对方抬手相邀,方才落座。 “不知先生叫我过来,有何要事?” “赵老爷身处他人圈套之中,难道完不自知?” 圈套? 赵老爷猛的一激灵,酒醒了大半:“还请先生明示。” “那个姑娘,是个灵士。落水是假,试探红玉是真。” 明明是要命的大事,茂先生的语气却不轻不重,就跟谈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 赵老爷坐不住了,却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本身,而是对茂先生的话表示质疑。 “先生说的宁三小姐?哈哈,她怎么可能是灵士?先生有所不知,那丫头之前被邪祟附身,双腿残废,近日才好。一个连宅子都出不去的人,上哪儿去学的灵术?” 酒壮怂人胆,这在以前,他是绝对不敢这样跟茂先生说话的。 茂先生就是一位灵士,并不足为惧。真正让赵老爷心有顾虑的,是他背后的人。 不过,在酒精作用下,他似乎忘记了茂先生代表的是何人。 “山人言尽于此,还望赵老爷慎重斟酌。” “好,斟酌斟酌。” 赵老爷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茂先生旁边,搭着他肩膀。 “那我问你,你的灵术跟她相比,谁更胜一筹?” 茂先生一点也不谦虚:“自是山人。” 灵力是灵术之根本,宁姒身上的灵力波动并不强,不足为虑。 赵老爷打了个馊臭的酒嗝:“那不就得了?有先生在,一只小泥鳅能翻起什么风浪?” 房梁上,一缕蓝色烟雾环绕良久,终由窗缝中飘散远去。 第37章 上当 小四回来,转述了赵老爷和茂先生的对话,宁姒并未感到吃惊。 和红玉接触过之后,她就猜到赵老爷身边一定有一个厉害的卜灵师。 有多厉害还不知道,反正,比她厉害就是了。 不过看赵老爷的反应,并不相信对方所说,想必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 宁三小姐残废了六年,疯癫了六年,能恢复正常已经是祖上冒青烟了,还能再赋予她一身灵术? 换作是谁,想必都不会相信。 对手轻敌,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还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看来,大多时候老天爷的眼睛还是睁着的。 希望下一个好消息是找到宁溪,也不知道赵庆那个老王八蛋到底把人藏哪儿去了。 宁姒跟她的盟友分享最新信息。 “有个坏消息,我露底了。如果你再不做出决定,事成定局,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 报喜不报忧,是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报忧不报喜,则是谈判战术。 “谁给你的消息?” 她不过是去了一趟茅房而已。 “我是个卜灵师。” 这应该算是最简单直接的解释,表示她有自己的渠道。 季三似懂非懂将信将疑。 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女子绝不简单。他掌握的那些信息,孤僻、残疾、孤苦无依,恐怕都得推翻。 她号称卜灵师,还会武功。身子骨弱了些,招式却很刁钻。季三甚至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宁家三小姐。 卜灵师,他没听过。但灵士,却是中原大地上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以晋国为例。晋国尚武,对怪力乱神的玄术灵术并不推崇,可就是不推崇的晋国,都有一处方外院所,专注培养灵士。之外的玄馆门派,更是不计其数。 近年,在国家谍者中,灵士所占比重越来越大,就连晋君,也成立了由灵士组成的天机堂。 想必这卜灵师,应该和灵士差不多。只要能帮他达成目的,借助何种力量并不重要。 季三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心大小的掌令递给宁姒,上面的纹路和之前图纸上所画的一模一样。 “这是晋国调兵遣将的焱铁令,堪比军中虎符。” 军队虎符? 阿虞没骗她,果真是关系到千万人生死的重要东西。 宁姒不出声,等着他说下去。 “有人偷了焱铁令,欲呈燕主。晋君多疑,调兵重令一旦落于别国之手,几位大将定蒙大难。事态扩散,燕晋两国之盟也将瓦解。” “既然丢了,你这个又是什么?” “假的!” “但是,焱铁令怎么会在赵家?” 宁姒从宁溪口中了解到现在三国鼎立的天下大势,燕晋结盟,共抗大卫。要瓦解燕晋的联盟,也该是卫国要做的事,赵家怎么会牵扯进来? 战争一起,国不成国,何以为家?这对赵家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其中周折,终夜难述,你只要取回令牌,交还于我即可。” 他要的是结果,没必要跟她说那么多。她既为燕国子民,想必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燕晋反目,卫国必会伺机而动。战事一起,流血千里,饿殍遍野,受苦的终将是百姓,想必没有人愿意看到那一幕。 宁姒分出一股头发编成小辫,勾唇一笑:“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会把令牌带回晋国,还是呈给燕主,或是卫主?” …… 季三愈发对这个宁三小姐刮目相看。 诚如她所说,谁又能证明他的立场?既知事关重大,就更要谨慎审度。 他的身份倒是能够用来证明立场,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暴露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退而求次。 “你取得令牌,可以先不给我,只要妥善保管,不落入歹人之手即可。待你日后确认过我的立场,再给我不迟,如何?” 无论如何,不能让焱铁令落到他国君主手里,燕不可,卫亦然。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不好!” 这么大个烫手山芋,她才不要。 季三双手握拳,寒戾逼人:“那你想如何?” “我……糟糕。” 一语未毕,宁姒面色骤变,夺门而出。 …… 白天无人涉足的明岩湖,今晚却迎来大批‘客人’。 宁姒狂奔而来,发现她为红玉设立的结界已破。定灵决失效,红玉被困在一片红光之中,怨气涌动,哀嚎厉厉。 白石桥中央摆着一方香案,玄衣灵士立于栏杆上作法,手中铜铃越摇越急。 正是那位茂先生。 以前学灵术的时候,她实在没上心,以至于此时完看不懂他在做什么。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在渡灵。 “拦住她!” 赵老爷和一大堆家丁护院站在湖边,见宁姒跑来,当即召人阻拦。 季三阿虞首当其冲,上前迎战。 身后有哨声响起,宁姒无暇探究,跑上桥去。 在这之前,小四已率先到达,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落入茂先生提前设好的陷阱。 白色桥面上画着一个暗色图阵,十分醒目。阵眼之上,压着一支玉制短笛,小巧玲珑,仅一掌之大。 灵力涌动,结合图阵,凝出白色光墙,将小四困在其中,无处遁逃。 待宁姒来到桥中,茂先生跃下栏杆,铜铃往香案上一盖。红玉飘在水面,安静下来,眼中血色已经退散。 茂先生来到宁姒面前:“你来晚了。” “所以,你是故意演了出戏给我看?” 宁姒扶着栏杆喘气,竟觉得浑身乏力心神俱疲,恨不得就这样靠在栏杆上睡一觉。 光墙里,一开始还四处乱撞寻找出路的小四不知何时没了动静,显出蜂尾花本体。 “你……王八蛋。” 宁姒身形不稳,几欲倒地。 他的图阵,居然在迅速吞噬吸收小四的灵力。 她和小四结契共生,一损俱损。小四灵力骤减,给她带来的副作用就是灵力耗尽,精气亏损。 宁姒手脚发软,光墙里的蜂尾花颜色愈发黯淡。 茂先生笑得好不得意:“没想到一个初学者,也能收服灵卫,看来是我小瞧了你。” …… 季三发现桥上不对劲。 哨声响起后不久,数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加入混战。季三迅速抽身,疾奔上桥。 黑影一闪,瞬间到了身前。茂先生本想遁走,却被迫迎战。 茂先生灵术虽高,武艺却稀松平常。来回数个回合,便被季三面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打不过就跑。 一把石灰撒出,季三抬肘护面。听得宁姒惊呼“玉笛”,目光锁定即将没入黑暗的身影,一支袖箭离手追去。 茂先生手腕中箭,玉笛脱手,追兵已近,只能忍痛割爱。 拿回玉笛交给宁姒,再扶着她来到阵前。 图阵引动,光彩熠熠,肉眼可见。 季三想将图阵擦掉,却被光墙隔绝,无法触碰。 宁姒掐诀念咒,手中玉笛灵力涌动,却无法为己所用。 蜂尾花的影子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完了,死定了!” 第38章 红玉 “我能做什么?” 就算对灵术知之甚少,季三也看得出来情况不容乐观。 宁姒摇头,看着光墙中的蜂尾花,不明白为何图阵已无玉笛催动,却还在运作。 “只能试试看了。” 她咬破手指,凝出血珠靠近光墙。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血珠抽成细丝,一圈圈缠在光墙上。 血珠已尽,血丝不断从创口抽出来。 季三扶着她后退,拉开距离才将血丝切断。 连通阴阳的血都破不了这个阵,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算了,最后还是做件好事。 “刚才那个人,抓住他。令牌的事,他知道。” 季三一个眼神甩出去,便有人朝茂先生追去。 宁姒失笑:“权力真好。” 声若蚊蝇,连自己都听不清。 想不到,她好不容易活下来,却是短短几天又重蹈覆辙。 这次,她完栽在自己的自作聪明上。 本以为签订共生契,能获得一个尽心尽责且永远不会背叛的助手,却忘了评估实力。 强强联手所向披靡,一强一弱也能平衡,偏偏她是弱鸡,小四也是弱鸡。 两弱相遇,只会互相连累,携手赴死。 事已至此,就算把肠子悔青也没用。意识逐渐涣散,眼皮似有千斤重。 合上之前,她好像看到光墙消失了。 …… 宁姒是被痛醒的。 睁眼一看,眼前晃动着细小的银针。低头,手臂上也是。 身体半躺,背后靠的是石桥栏杆。面前有个颀长身影挡住视线,只能听到有人念咒。 是渡灵咒。 这嘴皮子溜的,可比她熟练多了。 “主人。” 察觉到她醒了,小四从袖子里飘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宁姒本来在问小四,面前的人听到声音,右移一步,让出视野。 她撑着栏杆站起来,看到红玉沐浴金光,一点点消失不见。 红玉面前是一个白须老者,就是他在念渡灵咒。 宁姒目不转睛,期待着最后的金光化成金星,钻进老头心脏。 然而并没有。 可是她送走宁三小姐时,分明有金星涌进她心口,刺刺的麻麻的。 难道,是她把渡灵咒记岔,出了什么差错? “啊,对了。”她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对季三说:“你要的东西,就在桥下湖底。” …… 事情还得重头说起。 赵家从来没有规定明岩湖的白石桥不许人靠近,但是最近有多人在桥上撞鬼,更有几人鬼迷心窍跌落水中溺亡。消息不胫而走,明岩湖上这座桥自然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禁地。 白天,小红小绿看到宁姒将身子探向栏杆外,便认为她被妖邪迷惑,要沉水,急忙跑去找赵老爷报信。 她俩这一走,正合宁姒心意,不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都不会被人看见。 她继续唤着红玉的名字。不知多少遍后,红玉终于来到宁姒身前。 宁姒抓紧时间,使出定灵决,神识探入红玉识海。 死去时间太长,红玉几乎没留下多少记忆,却有两段极其深刻。 第一段是她的死。 月明星稀的夜。湖心亭上,架一把琴,素手拨弄,悠扬悦耳。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是赵老爷扶着一位喝醉的华服公子踉跄走来。 “美人,有美人弹琴。美人,美人在哪里……” 华服公子四处寻觅,视线最终锁定亭下倩影。 琴音已息,收琴欲走。迎面撞上,只能见礼。 “叔父。” 赵庆还不算醉得太厉害,连连摆手:“这么晚了,还不回屋去?” “是。” 却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 “美人,我就说有美人,哈哈。” 赵庆还没忘记,这是自家儿子的门中媳,便要上前解围。 “大公子莫要开玩笑了,这哪里是什么美人,这是你表弟……” 耳光响起,堵了赵庆的话。 “姓赵的,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公子高兴,叫你一声姨父,本公子不高兴,你就是我淮安王府养在外面的一条狗。” 话音一转,又向佳人。 “美人,来,让本公子好好看看!” 倩影弃琴而逃,待到桥中,恶狼追至,就地扑倒。 “叔父救我!” 她挣扎哭喊,却只看到赵庆远去的背影。 衣衫尽裂,痛感入肤,恨意入髓。呼吸之间,酒气刺鼻,淫縻之声,不绝于耳。 一夜方休。 “你走运了,本公子看上你了。速去收拾,随本公子一同回京,正妻不配,当个姬妾还是可以的。” 她果真回秋水楼,净身洁面,施染粉妆。换一身艳红长裙,明艳动人,妩媚娇羞。 赵庆来贺:“能入得大公子之眼,也算你的福气。去吧,就算做个姬妾,一生荣华也享之不尽。” 她福身作别:“多亏叔父,红玉才能福泽加身。” 红衣出门,直奔明岩湖而去。纵身入水,后脑磕在湖底尖石,香消玉殒。 阴灵多会保留死时形象,红玉浑身不肿,正是因为她并非溺死。伤在后脑,长发遮掩,自然不见。 …… 另一段记忆,是关于她成为丧灵。 祸从天降,失身受辱,成为阴灵的红玉游荡在赵家宅院。 赵老爷书房,有三人围桌密谈。 桌上有一锦囊,一块令牌半露半掩。 “那些混蛋,已经盯上我了。甩是甩不掉的,依我之见,不如就把东西留在这里。” 赵庆赶紧反对:“不可不可,事关重大,我担心守护不当,到时候误了要事……” 阴风袭来,哭声凄厉,阻了后话。 坐在首位的华服公子双目圆瞪,惊恐万状。 “鬼,有鬼!” “公子莫怕!” 玄衣灵士拍案而起,祭出手印。阴灵闪避,径直朝华服公子追去。 怨气滔天,双目猩红,衣裙猎猎,破风成刃。片刻之间,几名护卫惨叫倒地,少有生还。 血孽,便是这样造下。 华服公子慌不择路,竟直奔明岩湖去。 “茂先生,茂先生救我!” 袖刃将至,华服公子跌坐桥上,两腿发软,无力再逃。 千钧一发之际,茂先生咬破指尖,血点令牌,朝阴灵掷去。 红影遁去,令牌飞出栏杆,落入水中,漾起圈圈涟漪。 不知何故,从此以后,红玉就日夜守着这座桥,不容许任何人靠近。 茂先生多次前来,想将她赶走,下水取回令牌,结果都铩羽而归。 还有一次,一伙黑衣人上桥探寻,共有九人之数。无一例外,都死在红玉手中。 第39章 事成 茂先生说她来晚了。 宁姒猜想,他应该是毁了红玉残留的记忆。可他不知道,宁姒假装落水之前,就已经潜入红玉识海。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她之所以没有立马把红玉‘送走’,一来是舍不得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灵力,二来是红玉的存在,能成为其他想打捞令牌的人的阻力。 至于落水,则是迷惑敌人的计策。 小红小绿认为她被妖邪迷了,那她就勉为其难配合一下。 看到赵老爷领着人跑来,她估算着时间,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湖里。 呛了水,挨了冻,结果反被那个茂先生下套,她都忍不住担心自己的智商。 幸运的是,她的小命还在。 …… 看起来已过花甲之年的老翁,白胡子拧成一股小辫,稍微有点谢顶。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青布短衫,身上有一股韭菜鸡蛋的味道。 走到宁姒面前,一根根拔掉她脸上的银针:“小姑娘,灵术没到家啊!” 这是个高人,看来就是他救了自己。 宁姒嘴角抽了抽,看在救命之恩的份儿上,没有怼回去。 赵老爷等人已经被黑衣人部制服。 别看人数差距悬殊,黑衣人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赵府那群乌合之众,根本不够看的。 季三已经安排人下水打捞令牌。赵老爷急得满头大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焱铁令被捞起来。 刀架在脖子上,哪里有他发表意见的份儿? 下属将焱铁令交到季三手里,宁姒立马冲他伸出手,手心向上。 “你说过,在确认你的立场之前,这个先归我保管。” 虽说宁姒并不想接手这块烫手山芋,也不想搅进什么国家大事。但既然知道事关重大,就没办法置身事外。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令牌实在太重要,万一真的引发战乱,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也说过,前提是你先拿到。” 季三直接把令牌揣进怀里。 宁姒知道,令牌的事就算告一段落。她要是想从季三手里拿走令牌,恐怕得再跟老天借十条命才行。 但合作还没结束。 “我的事还没完,阿虞她们我暂时不能还给你。” 季三携众黑衣人融入浓浓夜色。 “请便。” …… 宁姒手脚还在发软,但已经恢复些许体力。 阿虞的匕首横在赵老爷脖子下方,家丁护院将两人团团围住,无一人敢上前。 宁姒接过匕首,一脚把赵庆踹倒在地:“说,把我们大小姐藏哪儿去了?” 赵老爷一身狼狈,坐在地上,不惧反笑:“你不是很厉害吗?那么小的令牌都能找到,还能找不到一个大活人?” 宁姒气得鼻孔冒烟,但很快换上笑脸。 明明是一张盛世美颜,却让赵老爷脊背发凉。 “你……你想干什么?” 宁姒蹲下身,用匕首拍着他的脸。 “别担心,我是文明人,很讲道理的。呐,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用这个,把你扎成马蜂窝。放心,我不会扎你致命的地方,所以你不会死。” 赵老爷打了个寒颤:“……那二呢?” “二嘛,就是我现在去找令公子,我相信他应该就在府里的某个地方。” 有红玉这个前车之鉴,赵老爷肯定对阴灵有一定了解。为了让他了解得更清楚,宁姒又专门做了一番解释。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刚才这位老人家,把红玉送走了。我说的这个送走啊,不是轮回转世,而是魂飞魄散。为什么呢?因为她杀过人,沾了血,无法再入轮回。不过你放心,令公子是可以入轮回的,说不定你再生个儿子,就是他转世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老爷已有猜测。 茂先生说过,她是个灵士。 “我就是想问问,赵老爷愿不愿意用大小姐,来换你儿子投胎转世的机会。” 赵庆的手死死握紧。 宁姒继续补充:“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不介意当着你的面再演示一遍,什么叫魂飞魄散。” 又回头对白须老者说:“这次不用劳烦老人家,我亲自来就可以。” 当然,宁姒不会告诉他,万事有因果,一旦卜灵师强行渡灭普通阴灵,会遭报应。 至于是什么报应,那得看老天爷的心情。 赵庆把头别开,望向幽深的明岩湖。 “你少在这儿吓唬我。人死如灯灭,魂归碧落黄泉,你还能追到地府去不成?” “是吗?那……令公子是怎么死的呢?还有红玉,她满身怨气追杀大公子的时候,赵老爷也在场吧?” 赵府众人对明岩湖和秋水楼颇为忌惮,可见知道桥上的就是红玉。可怜红玉姑娘受辱身死,却还要背负与人私奔的臭名。 思及此处,宁姒愤恨难消,又往赵庆身上踹了一脚。 …… 卯时三刻,赵公子出殡。 天刚洒亮,启明星挂在天边,因天光映衬而显得有些黯淡。鱼鳞状的云朵在东方铺开,预示将会有个大晴天。 引魂幡在前,棺椁次之,送行人在后。赵夫人哭声哀怨,痛不欲生,赵老爷面色蜡黄,表情呆滞,由管家搀着,像一具失了魂的提线木偶。 其他送殡亲友大多静默肃穆,有小部分交头接耳。 “所以说这人啊,那么大的家业有什么用?连个后人都没有。” “此话言之过早,死了一个,还可以再生嘛!” “话是这么说,生了不还得重头养,多耽误工夫。” “这点工夫都不想耽误,那就只能绝后了。” “所以说啊,人生在世,还是不能造太多孽。这报应来了,谁都躲不过。” …… 宁姒避进小巷,等送殡队伍数通过后才从巷子里走出来。 “走,小姐请你吃芝麻香饼。我上次和侍香去吃过,味道可好了。” 她拍着喜宝的肩膀,往逐渐热闹的街市走去。 “小姐你带钱了吗?” “不是有你吗?” “可是你说你请客……” “咱们不是一家人嘛,小姐请客就是你请客,你的钱就是小姐的钱,懂了么?” “……哦!”喜宝挠头。 好像很有道理,可是怎么感觉有哪不对劲呢? 买了芝麻香饼,两个人又是坐在石桥的阶梯上吃。 宁姒想起上一次和侍香一起坐在这儿吃芝麻香饼,明明就是几天前的事,却遥远的像是上辈子。 喜宝吃的津津有味,沾了一嘴的芝麻粒。 “小姐,我们为什么不跟大小姐她们一起坐马车回去啊?” 宁姒一夜未归,喜宝担心得一晚上没睡。鸡叫时宁姒回来,跟她说回家了。 然后,她一出门就看到脸色不太好的宁溪,左右搀扶的侍香阿锦,以及板着脸的阿虞姑娘。 大家一起离开赵府,用马车将大小姐等人送走,她们俩却没有一同回去。 宁姒把最后一口芝麻饼塞进嘴里,拍掉身上洒落的芝麻,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因为,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40章 花楼 喜宝想哭。 小姐说的重要事情,居然是逛!花!楼! 新买的男装,没过水,穿在身上有些硬。小姐那身是掺了丝的绸料,想必不会有这个困扰。 烟云楼。 大清早,是过夜恩客离楼归家的时候。宁姒和喜宝站在门口,逆着人流,显得格外醒目。 衣衫松散的老鸨送她的姘头出来,一眼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位白净小哥。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这一大早的就有客上门。 整好薄衫,摆好架势,堆起笑容,热情洋溢的迎上去:“哎哟,这两位小哥瞅着面生啊,第一次来吧!” 浸过香的团扇在宁姒胸前拍了两下,卷起一阵香风扑鼻而来,浓腻得让人头昏脑涨。 宁姒抓住老鸨的手,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肥腰,甚是暧昧的掐了一把。 “越是第一次,越要好生伺候。” 宁姒哈哈大笑,挥着折扇,大摇大摆走进烟云楼。 有不少送完恩客的姑娘主动贴上来,喜宝惊惶推拒。再看前面那位,一路跟姑娘们调笑打趣,如鱼得水。 “哎哟,这位姐姐,你这俩‘馒头’,可真不小啊!” “哎哟,这位妹妹,你这水蛇腰,磨死不少人吧!” “哎哟,这皮肤!” “哎哟,这脸蛋儿!” 哎哟,我的天啦! 喜宝头顶惊雷滚滚,小脸羞得通红。 小姐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呀。要是大小姐知道……算了,还是别让大小姐知道得好。 被一群花姑娘簇拥着落座,宁姒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老鸨:“听说你们烟云楼新来了个美人,叫什么……牡丹,快带来我瞧瞧。” 摇着扇子,又扫一眼围在一旁的姑娘们:“公子我挑食得很,姐姐妹妹们就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赶紧歇着去吧。” 意思已经很明显。老鸨得了银子,赶苍蝇似的挥着扇子。姑娘们嘟嘴跺脚,不情不愿的散去。 “哎哟,公子是个懂行的呀。这牡丹姑娘,生得那叫一个水灵呢,可就是这性子,还得磨一磨……” “磨什么磨?本公子就喜欢性子烈的。” “是是是,只是公子您看,美人易得,难求称心……” 扇子又落在宁姒肩头。 她发誓真的很想把这个散发着劣质香水气味的东西给扔出去。 最好扔到晋国去,熏一熏季三那块千年老冰。 老鸨别有深意的捻着染了豆蔻花色的指甲。 宁姒又摸出两锭银元宝给她。老鸨千恩万谢,领着她上楼进入雅间暂候。 出来对守在门口的龟公说:“赶紧把牡丹那个死丫头给我带过来。警告她,再不识趣,今晚就找人搞死她。” …… 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牡丹姑娘推门进来了。 浓妆艳服,还真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儿。 “牡丹见过公子!” “近前来,让本公子好好看看。” 宁姒斜卧床上,撑着头,翘着脚,尽显纨绔之风。 牡丹进来的时候,喜宝趁机出去,给门外的龟公赏了一两碎银子。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家公子不喜欢有人打扰。” “谢公子赏。” 龟公拿着银子乐滋滋走了。 喜宝冲屋内的宁姒点头,将门关好,亲自守在门口。 牡丹对发生的事毫无察觉。 这段时间,被老鸨一通‘调教’,她过得浑浑噩噩战战兢兢。羞愤绝望,想死又没勇气。 宁姒得到喜宝的暗示,坐直身子,用折扇挑起牡丹的下巴。 “哟,这不是落英姐姐吗?怎么改名字了?” 听到‘落英’二字,牡丹浑身绷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怪不得听声音很耳熟,居然是她。 “小……小姐!” 落英愣了半晌,突然噗通跪下,抱着她的腿哀求:“小姐救我,我不要在这里,求小姐救我啊!” 宁姒抽出脚踩在她胸膛上,一点点推离自己。 “怎么这么说呢?你这不是另谋高就了吗?” “小姐明察,我……我是被人绑过来的,并非我所愿啊!那天,我特意上街给小姐买百味斋的樱桃蜜,结果……结果就被人用麻袋抓到这里来了。小姐明察,小姐救我。” 落英涕泪交加,说的有鼻子有眼。要不是宁姒早从小四和阿鲁口中得知了真相,说不定真有可能被她骗过去。 “所以,我还要感谢你给我买樱桃蜜?可是我怎么听说,你是因为不守规矩,勾引四老爷,被四夫人卖到这里来的?” 宁姒腿上发力,直接把英落踢倒在地。 落英有些懵:“小姐,你的腿……” 怎么好了? “怎么样,这腿很给劲吧?你真荣幸,本小姐腿好后踹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啊,不对,是第二个。” 宁姒蹲到她面前,掏出从阿虞那儿顺来的匕首,照着她的脸,凭空划拉了两下:“但是比起动腿,小姐我更喜欢动手。” “不,不要……” 落英想躲,却很快被墙抵住,后退无路,只能哭着求饶。 被卖到妓院,只要有颜活好,尚有出头之日,可如果脸被毁了,她就真的完了。 “小姐饶命,是四老爷,是四老爷强迫我的……” 宁姒盈盈浅笑,却目露寒光:“是吗?给大小姐下药,往赵公子床上送,这也是四老爷逼迫你的?” 这些账,她可都记着呢! 落英不敢再说话,也清楚说什么都是徒劳。 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废物小姐。明明洞悉一切,恨她入骨,却始终带着笑容,语调轻松。 手中匕首,泛着寒光,随时可能将她彻底毁灭——身体和心灵双重意义上的毁灭。 可能是熬了夜,宁姒脑袋发晕,又瞌睡得厉害,也就不再跟落英浪费时间。 走到桌前坐下,匕首垂直钉在桌面上,大喇喇的翘起二郎腿。 “说正事吧!我问你,为什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看不到那些神出鬼没乱七八糟的东西?” 落英在的时候,那些阴灵会突然消失不见,这绝对不是巧合。 “什么?” 落英一脸茫然,不像是装的。 这就邪门儿了。 很快,宁姒换了一个问法:“四老爷有没有送你什么东西,让你随身携带?” 说罢,又补充道:“或者,二老爷有没有送你什么?” 第41章 秘密 雇辆马车回宁家,宁姒直接从上车睡到下车。 从大门到流香园,都是闭着眼睛由喜宝搀回去的,她实在太困了。 所以,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哭。幽怨凄婉,带着浓浓的哀伤,让她联想到明岩湖桥上,被红玉的哀怨浸染过的气场。 其实哪有什么鬼迷心窍,不过是红玉受辱含怨而死,死后又长时间留在桥上,哀怨之气凝聚,形成特殊的气场。 人置身其中,受其干扰,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自身遭遇的不幸,意念薄弱者,便会做出消极轻生之举。 红玉已经湮灭,不可能是她。 宁姒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星豆烛光下坐着一人,掩面而泣。 她没说话,直接坐起来。 宁溪赶紧擦去眼泪,起身想逃:“你……你醒啦,我叫人给你热菜。” “等等。” 宁姒叫住她,下床将其拉到桌前坐好:“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哭得这么伤心,难道是宁家那些长辈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宁溪不说话,只是摇头。 她越是这样,宁姒越着急:“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啊,憋着算怎么回事?我们不该是最亲近的人吗?” 最亲近? 说完,宁姒一愣,宁溪也是一愣。 宁溪突然抱住她,哽咽道:“谢谢你!” “谢……谢什么?” “烟云楼的事,我都知道了。” 原来,这个小姒不仅从赵亭的棺材夹层里救出了她,还默默做了那么多的事。 小姒的账,她一点都没忘记,正在慢慢的,跟所有人清算。 她有预感,落英,只是个开始。 宁姒不乐意的嘀咕:“喜宝这个大嘴巴!” “不怪她,是我逼她说的。” 宁溪松开她,改拉着手。 姐俩的手同样的白皙修长,很是好看。只是宁姒的指甲久未修剪,有些长了。 宁溪找来剪刀,仔细的替她剪去过长的部分。 宁姒心中暖流涌动,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她想起以前,和宁相互相给对方做指甲。宁相喜欢简单的本色法式,她喜欢把十个手指头染成不同的颜色。 宁相说她是非主流,她说宁相是老古板。 “小姒。” 宁溪突然开口,将她从回忆里拉回来。 “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到此为止吧!” …… 送走宁溪,刷刷刷三道人影从房梁上落下来。 阿鲁偏着头,从窗棱缝隙中看着宁溪走远:“我怎么感觉,你这姐姐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在这宅子里生活了二十年,知道一些秘密不是很正常?” 阿鲁反问:“意思是你不正常咯?” 宁姒无从反驳,作势挥了下拳头:“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敢揍你。” 一旁阿虞接过话头:“你还是揍他吧,最烦别人说他好看,一个男人长那么好看做什么?” 这话酸的,五感失的人都能闻出味儿来。 “说正事!”阿习总是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出声控场。 阿鲁耸肩:“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随意。” 查到落英的下落之后,他今天一早就去赵家找到宁姒进行汇报。所以,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阿虞打着呵欠:“我睡了一天,什么都不知道。” 摆摆手,往宁姒床上躺去。 现在只剩下阿习:“二老爷往你房间放了封信。” “信?”她回来没看到什么信啊! “信被一位老人家拿走了。” 老人家? 宁姒想到救了她的白须老者。 赵庆交代之后,她们前往灵堂,解救被藏在棺材夹层里的宁溪。那个老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阿习猜到她在想什么,点头确认:“对,就是明岩湖的那个老翁。” 宁姒这才知道,原来昨晚阿习也去了赵家——跟着二老爷去的。 二老爷叫人往她房里放了封信,并叫人严密监视。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老人家,把信拿走了。二老爷就跟着那个老翁到了赵家,阿习理所当然的也跟了过去。 “所以,昨晚明岩湖发生的一切,二老爷都目睹了?” 阿习点头:“最后你们离开赵府,二老爷都还在追那个老人家。” …… 这事情可就怪了。 那个老翁到底是什么身份,二老爷为什么要追着他不放?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二老爷那封信上,又说了什么? 宁姒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干脆不想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再复杂的谜团,都会随着时间推动一一解开。 “阿习,我想问你,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能让宁老夫人把那个道士请过来,给我‘驱邪治腿’?” 这个问题困扰了宁姒很久,阿虞一问三不知,只能问阿习。 “老夫人日日在佛堂供香,一天诵完佛经,发现香炉里同时点的一炷香烧成两短一长。当晚,又听到屋外有人议论,说谁家入观进香,烧成两短一长,玄垠道长说他家宅有邪,相劝不听,不出半月,家破人亡。” “原来如此!” 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怕两短一长。显然,烧成两短一长的香,以及屋外的议论,都是他们刻意安排。 像这种名利双收的好事,玄垠当然不会拒绝。只要提前跟他打好招呼,自然水到渠成。 让宁老夫人出面,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她开了口,宁家上下没人敢说不。 宁姒忍不住好奇:“这么妙的主意,谁想出来的?” “我们都是听命而为。” 言下之意,是上头吩咐的。 季三? …… 可能是白天睡太久,晚上宁姒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一直在想宁溪的话。 “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到此为止吧!如果你不想留在这个家里,交给我来安排,我带你走。” 明明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跟她说,要替宁三小姐讨回公道,现在居然又劝她罢手。 宁姒总感觉她是想掩盖什么,可是这些事,暂时看起来都是宁家的老爷们在害宁三小姐,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宁姒问她,明明知道赵亭心怀不轨,为什么还要去赵家。 她不肯说。 宁姒又问她,大老爷和夫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她居然说,时间太久,忘记了。 让宁三小姐记忆深刻的灵堂,跪在火盆前烧纸的披麻戴孝的女孩儿,没有十岁也有九岁。早该记事的年纪,更别说是父母亡故这样的大事。 看来,宁溪身上的秘密,远不止夜会情郎。 第42章 家和 实在睡不着,宁姒爬起来,翻出最近获得的东西摆在桌上。 茂先生的玉笛,一个金佛吊坠。 宁姒对音律一窍不通,宁三小姐倒是对琴艺略知一二,却也不会吹笛子。 借助灵力探入玉笛,能感受到浪潮般的灵力涌动。不管会吹不会吹,这都是个好宝贝。 然后是那个金佛吊坠。 这是从落英手里得来的,她说是二夫人给的。 三小姐坏腿初期,时常莫名其妙的对着空气惊恐大叫。她也害怕,便去求二夫人,想换到其他地方当差,二夫人就给了她这个金佛吊坠,让她看在主仆多年的情分上,继续伺候三小姐。 纯金打造的金佛吊坠,虽然只有一指大小,拿在手里却也沉甸甸的。 落英一直贴身带着,这才没有被烟云楼的人搜去。她之所以交出来,是想求宁姒拿钱把她赎出去。 正当盛华的姑娘,自是不愿意沦落风尘。 宁姒把吊坠收了,说回家拿钱。但她可没说过,拿了钱要去给她赎身。 她拿钱,是把逛花楼的花费给喜宝补上,总不能让人家喜宝来买单不是? 宁姒拿起吊坠,看了又看。 吊坠上并无灵力波动,但在金佛背上有一个奇怪的图案。歪歪扭扭的线条绕成个圈,很像某种图阵。 凹槽处理很粗糙,是用利器刻上去的,并非浇铸时所印。 宁姒怀疑,是这个图案有玄机。 放下吊坠,她又拿起玉笛。感受到汹涌澎湃的灵力波动,她尝试着将灵力抽出来,就像吸取那四枚铜钱上的灵力那样。 可是不行。 笛子里的灵力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封住了,任凭她如何折腾,始终毫无进展。 难道要吹响? 将吹孔贴进嘴唇,尝试着吹了一下。只听到气流通过笛管,笛子本身却没有发声。 哑笛? …… 宁姒研究玉笛到后半夜才睡,翌日一大早,喜宝就来叫起。 “小姐,快起来了。” “不要,不起!” 宁姒抱着枕头不撒手,眼皮就像被强力胶粘住了,睁不开也不想睁。 “小姒,快起来,祖母叫咱们过去呢!” 宁溪进来,到衣橱帮她挑选要穿的衣裳。 老夫人?这次又是要干什么? 宁姒终于睁眼,翻身坐起来。 宁溪提着一条浅桃红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问她:“穿这个行吗?” 宁姒无所谓的摆手。 模样身段都这么无敌,穿什么衣服,只是锦上添大花和添小花的区别。 收拾妥当,用过早点,姐妹俩就往齐寿堂去。 路上遇到三姑子和林璋。 宁溪上前见礼:“姑母。” 宁姒也上前去,笑得天真无邪,乖巧懂事的唤了声“姑母”。脆生生的女孩儿音调,听起来格外悦耳。 三姑子不咸不淡的应一声,率先走在前头。 主仆有别,哪怕林璋和三姑姑有那么档子事,却也只能走在姐妹俩后面。 距离不远不近,正好让宁姒听到他越来越急促粗重的呼吸。 假装看旁边的花草,余光扫过那张尖嘴猴腮的脸。只见他死死盯着宁溪的背影,目露淫光,一看就知道脑子里在幻想什么。 他盯得专注,连宁姒给喜宝使眼色都没看到。 喜宝是个机灵丫头,瞬间会意。陡然加快脚步,结结实实踩在林璋的脚后跟上。 林璋人往前迈步,鞋还留在原地。 “哎哟,林管家,你这是怎么走路的?越走越慢,我们小姐都走远了。” 侍香早就看到宁姒和喜宝互通眼色,率先开口。 喜宝动脚之际,宁姒拉着宁溪加速前进,向三姑子告了罪,超过她往前去了。 林璋这一回头,可不就看见两抹倩影已经走出老远。 “是我不好,姑娘先请。” 林璋摸着两撇小胡子,侧身让至一旁,让侍香和喜宝先走。 二人小跑朝自家小姐追去,眨眼消失在门洞后。 三姑子放慢脚步,等着林璋跟上来,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耳朵:“说,你背着我在后面干什么呢?” 林璋疼得直叫唤,却又挣脱不掉。 “我哪有做什么呀?是那丫头踩到我的脚……” “要不是你眼睛贴在宁溪那丫头身上,越走越慢,别人能踩着你的脚?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上次你灌多了黄汤,嘴里念着谁,我可是——” “好了好了,错了错了。” 林璋赶紧捂住三姑子的嘴。这种事情要是传扬出去,那还得了? 幸好周围没什么人,几个扫地的婆子也离得远,旁边就一个连翘。 “你都说是灌了黄汤,那酒后说的胡话哪能当真?” 林璋硬拉着三姑子的手贴在自己胸膛:“我心眼儿小,你一个人就塞得满满当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吗?” 三姑子冷哼一声,把手抽出来:“你心眼儿是小,可架不住多。要是再让我逮到你的眼睛不规矩,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三姑子把手握紧作揉捏状,林璋身子一僵,下意识调整站姿把双腿夹紧。 宁姒一行四人躲在门洞后看完好戏,继续往齐寿堂走。 “那个林璋,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得防着他点儿。” 宁姒不放心,嘱咐宁溪。 “嗯!” 宁溪并未在意。 他也就是眼睛不规矩,量他也不敢做什么。 …… 宁姒她们算是到得早的。 紧跟着二老爷一家,四老爷一家,都来了。齐寿堂里坐满了人,一家老小,好不热闹。 老夫人还没出来,众人各自寒暄。 二夫人四夫人过来和宁姒说话,问东问西问长问短。宁姒一一答了,乖巧懂事,着实讨人喜欢。 众人却心知,这只是表象。 她们姐妹俩离家两天,赵府发生了什么,没几个人知道。但最后的结果是,姐妹俩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赵老爷死了儿子,治完丧,下了葬,也不追究,居然就这样完了。 要说是宁姒一个人把事情完美解决,她们不信;可要说是宁溪从中斡旋,让事情尘埃落定,她们也是不信的。 大小姐虽然成熟稳重,行事周到,却也没有本事,让赵家咽下这口气。 各怀心思,面上关切却很真诚。 宁轩依偎在宁溪怀里,惯常把玩着她手腕上的镯子。宁珠挤开母亲和婶娘,霸着宁姒,说要和三姐姐说悄悄话。 四夫人嗔骂女儿没规矩,二夫人笑说五姑娘大了,小女儿心事不跟母亲说,跟姐姐说。 妯娌俩转去别处话家常,屋内笑声此消彼长,氛围温馨和乐。 宁姒不时打量静坐饮茶的二老爷,顺带着多看了两眼旁边的二少爷宁言。 这个二哥,跟她很生分呢! 第43章 祖父 半个时辰后,众人开始不耐烦了。 宁轩闹着要出去玩,四夫人吓唬他,说屋外有吃人的大老虎,然后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想是老夫人来了,各自回位噤声,规规矩矩坐好。 众人皆望着门口,只见先是探进半个脑袋,又缩回去,最后背着手故作威仪的走进来。 一身青布短衫洗得发白,头发稀疏,白胡子却很浓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方便,给拧成一股辫子,拿细绳扎好,垂在下颌。 从身前过,带起的风里夹着一股韭菜鸡蛋的味道。 宁姒眼睛都直了。 这不是前天晚上救了她的那个老翁吗? 再看其他人。小辈皆是茫然疑惑,不知这位老人家是何许人也。长辈们却一脸震惊,简直跟活见鬼差不多。 除了二老爷。他似乎早就知道,脸上不见丝毫异色。 是了,阿习说过,二老爷一直在追这个老翁。 居然到宁家来了,这个老翁到底是谁? 在赵府,宁溪被救出来的时候,老翁已经离开,所以宁溪并未见到他。 这应该算是她和这位老人家初次见面,却仿佛似曾相识。细看,又和遥远记忆里的那个人有很大出入。 老夫人把大家召集过来,久不露面,却出现一老翁。满堂哑寂,居然没有人起身问话。 这种反应本身就不正常。 终于,宁姒看到三姑子站起来,不可置信的叫了一声:“父亲?” 父亲? 三姑子的父亲,不就是宁家的老太爷? “嘿嘿,阿瑜。” 宁百升捻着胡须,叫她的小名,算是回应。 三姑子走过去,仔细打量:“父亲,真的是你?” 二夫人四夫人站起来,面面相觑,却不上前。 这青天白日,难道见鬼了?老太爷不是在长房出事后,伤心过度去了吗? 四老爷耐不住好奇,也走过去:“你,真的是父亲?” 弟弟妹妹都上前了,自己再安坐着,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二老爷这才放下茶杯,起身上前,却只在外围站着,也不说话。 这是不是宁家老太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就没必要再确认。 “咳咳!” 老夫人由柳妈妈扶着,姗姗来迟。 …… 宁老夫人说,老太爷宁百升,归家了。 “当年老大两口子走了,老头子伤心过度,害了心病,药石无灵。幸得偶遇高人,说他福薄,容易为后人所累,折损寿命。要想寿终正寝,须脱家离户,独自生活。最后,经高人指点,安排他假死。为免大家挂念,故此多年不曾相告。” 看,说得多好。只是这么蹩脚的理由,恐怕只能骗骗宁轩,连宁珠都骗不了。 不过,没有人追究真相如何,老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太爷装模作样的发言,大体就是多年未见甚是想念云云。 最后,由长及幼,一一上前跪拜磕头。 宁姒发现,三姑子和四老爷的跪拜磕头之礼行得特别到位。眼里噙着泪水,是看到父亲去而复生时该有的正常反应。 相比之下,二老爷就显得敷衍多了。 老太爷对自己三个子女的态度也有不同。 毕竟久别重逢,老太爷对三姑子和四老爷,虽然没什么多话,但眼里流露出的情感却很真实。 “阿瑜,你怎么想的?居然当了自梳女,我宁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老四,你说你一整天的都在忙活什么?你看俩孩子,跟你一点不亲。” “这么多年,打理这个家,辛苦你了。”这话,却是对二夫人说的。 二老爷就站在旁边,老太爷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甚至二老爷跪拜完毕,他都没有要拉他起来,最后还是老夫人开的口。 四夫人后,再是小辈。 老太爷对小辈就亲切多了。 “看我家溪儿,出落得这般标致,模样随你母亲,好看!” “阿言都长这么大啦!祖父走的时候,你才这么高呢!” 到了宁姒,她也和前面两人一样,跪拜磕头。 老太爷什么都没说,只是亲自把她扶起来,仿佛不敢受。 再是宁珠宁轩。 老太爷走的时候,宁珠还不记事,对他没印象,拜完就退下了。 宁轩年幼,也不认生,反倒跟老太爷最亲。四夫人教他喊祖父,他就喊祖父,声音软软糯糯的。 老夫人今天叫大家来,就是当众宣布老太爷回府。拜见之后,便各自回去。 …… 回流香园用过中饭,宁姒就在屋里等着老太爷的召见。 把喜宝留在外面,宁姒一个人进屋。 果然不出她所料,三个人一个不少,都在她这屋里。 阿虞和阿鲁围着桌子嗑瓜子,阿习则品着那一壶放了半天的凉茶。 “没想到那个老头儿居然是你祖父,你们宁家还真是卧虎藏龙!” 阿虞吐着瓜子皮,语调阴阳怪气的。 宁姒不搭理她,阿习起身走上前来:“宁姑娘,我们是来告辞的。” “要回去了?”她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惊讶。 “嗯!” 宁姒直勾勾的盯着阿习:“回哪儿?” 言外之意是,他们要把焱铁令送去何处。到燕京呈给燕主,还是回晋国,还给晋君。 “自是回晋。” 主人交代,不必瞒她。 阿习的话,宁姒勉强能信。 都说相由心生,顶着一张正气凛然的脸,应该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要是撒谎,她应该能看出来。 宁姒引他入座:“我还有个疑问,希望阿习能解答。” “姑娘可是要问最开始寻马之事?” 这倒是把宁姒惊到了:“哎呀,这也能猜到?” 阿习抱拳,答:“主人有交代,说姑娘会问起,让我如实回答。” “这样啊!” 季三,这人也太恐怖了吧,居然连这个都能提前预料。 经阿习一说,宁姒才知道,原来赵亭死的那天晚上,季三的人都聚集在赵府。 他们是跟着淮安王的长子李宣——也就是奸污红玉的混蛋,一路到了豫州。 赵夫人王氏,是淮安王的妻妹,如此论起,赵老爷就是李宣的姨父。 凭着这层关系,已经有所察觉的李宣理所当然避入赵府。 红玉受辱沉湖,又从阴灵变成丧灵,阴差阳错让焱铁令沉到湖底。 明岩湖因为红玉的存在,可以说是焱铁令最好的藏匿所在。但李宣的任务,明显不只是把东西藏起来,而是要带到某个地方去。 所以,他让茂先生设法打捞,但又不能让季三这群‘尾巴’有所察觉,于是设了个套,让他们以为令牌藏在马腹中。 第44章 邀约 后面的事,宁姒基本上能猜出个大概。 肯定是季三的人费尽心思把马弄走,李宣为了让这个套看起来真实可信,必然派人去追。 情急之下,他们把马拴在宁宅附近的马厩里,再把追兵引开。却没想到侍香‘借’马,又把马骑回赵家。 季三一伙哪里想到会出这种岔子,几经追查,最后查到她的头上。她哪里想到一匹马会那么重要,再回去找,已无踪迹。 后来,季三找来,说马在赵家,想必是老马识途,自己回去了。当天下午,阿习又来跟她谈合作,不再找马。估计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意识到,这是李宣的圈套。 像季三那种心思缜密的人,绝不可能被一匹马拢尽所有人力。想来应该是茂先生作法驱离红玉,被他察出端倪。 只可惜他的人不通灵术,九个人部死在红玉手里。 理清思路,宁姒又生不解。如果季三一开始就怀疑东西在明岩湖,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而要她满赵家的找? 只可惜,阿习他们已经走了,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问。 宁姒在屋里等了半天,又去外面转了两圈。眼看太阳西沉,流香园里来来往往的是园子里的人,没有人来。 老太爷居然没有叫她过去。按理说,他应该有很多话要问她才对。 宁姒站在廊下,看到宁溪在院前撒花籽。 一缕蓝烟飘来,钻进宁姒衣袖。 “主人,老太爷和二老爷在一起。” “二老爷?” 怎么会跟二老爷在一块儿?难道老太爷不喜宁二,是装出来的? “对,他们在吵架。二老爷让老太爷把什么东西给他,老太爷不愿意,二老爷就说,如果得不到,他就把以前的事抖出去。” “以前的什么事?” “没说。” 父子之间私聊都不把话说透,可见是多么重大的事。 会和长房两位的死有关吗?难不成,大老爷和夫人,是被自家人给害死的? 宁姒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这高门大户,看着光鲜亮丽,指不定背地里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肮脏和阴暗。 …… “三姐姐。” 宁珠疾步跑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到宁溪在种花,又凑过去探一眼:“大姐姐,你在干什么呢?” “这儿之前种的花,过一冬给冻死了。空着不好看,种些三色春。” “这已经开春了,来得及吗?” 宁珠捻了捻碗里的花籽,问出宁姒早就想问的问题。 这时候种花,怕是晚了点吧。 宁溪拢好散落的头发,笑容如春光般明媚。 “今年来不及,那就等明年呗。花种在这里,总是会开的。” 宁珠一边招手让宁姒过来,一边跟宁溪逗趣:“还明年,说不定大姐姐你明年都嫁人了。” “一个小丫头,开口就是嫁人,也不羞。” 宁溪娇嗔,面上飞起红霞,不再理她。 宁珠今天却是来找宁姒的。 “三姐姐,明天灯市街东口有大热闹,你要不要跟我去看?” “什么大热闹?” 一听到有热闹,宁姒两眼直放光。 宁珠附到她耳边悄声说:“织锦绸缎庄的陈小姐明天在街口抛绣球招婿。” 抛绣球啊! 宁姒兴致缺缺:“这算什么大热闹?” “抛绣球这样的热闹还不算大啊?而且陈家放出话,说知府大人明天会亲临观礼呢。” 知府大人? 宁姒想起来,宁溪出府和男子幽会,散后阿虞跟着那个男的,一路到了知府衙门。 她曾对宁溪旁敲侧击,基本上可以确定,宁溪夜会的男子就是现任豫州知府许浩元许大人。 坠入爱河的女孩子,听到心头好的名字都会漾起满面春风,她自诩火眼金睛,应该不会有错。 想到知府,宁姒脑子里便出现一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中年油腻大叔形象。 她简直无法想象,宁溪跟油腻大叔站在一起会是怎样的画面感。 反正够倒胃口的。 不过猜想归猜想,眼见才为实。奈何她一直没机会见一见这位知府大人,明天抛绣球,简直就是老天爷给她开的后门。 “你不知道,这位许大人,可是咱们豫州的传奇人物。” 不等宁姒发问,宁珠就自顾自说开了。 …… 十八岁金榜题名,殿前面圣的金科状元郎。戴华冠,着红袍,御街走马,风光盛极。 当今燕主,任贤使能,本意将其留京重用,他却自请外放,归乡任吏,造福乡邻。 “所以,这个许大人,是豫州人?” “嗯,说是城北河口村人,家中贫寒,除他之外只有一位寡母。他当官没多久,母亲就病逝了。从县令到知府,他吃住都是在衙门,连个宅子都没置办。也正是如此,才更显得咱们许大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 宁珠滔滔不绝,对这位许大人赞不绝口。 寒门子弟,一举登科,风光背后,又有多少艰辛不为外人所知? 宁珠又说:“许大人上任之后,大兴水利,励农兴耕,老百姓交了苛捐杂税,家家还有余粮。他还整治市场,杜绝不良奸商囤货居奇,哄抬物价。老百姓买东西不花冤枉钱,正经商铺也能生意兴隆。” 最后总结:“在咱们豫州,只要提起许大人,谁不是这个?” 小姑娘撩起袖子,竖起大拇指。 听宁珠说完,宁姒对这位许大人还真有些佩服。只是从县令做到知府,她还是想问一句,这位许大人高龄。 没等她发问,丫鬟小玉着急忙慌跑过来:“小姐,夫人回来了,正到处找你呢!” 宁珠从凳子上弹起来,撒腿就跑。 边跑边回头:“三姐姐,咱们说好了,明天我来叫你。” 都没来得及跟宁溪打招呼,就跑没影儿了。 宁溪洗了手过来问:“说好什么?瞧她高兴的。” “没什么,小五说明天带我出去逛逛。” 宁姒拿干净杯子倒了茶,递给她:“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了,这两天乏得很,想在家歇着。” 宁姒点头:“也好。” 赵庆那个王八蛋,一早想好让宁溪给他儿子陪葬,特意在棺材里加了夹层,把宁溪藏在里面。 万幸的是,夹层外壁没拼实,有条宽缝。想必是棺材临时定做,又要得急,伙计赶工不仔细。若非如此,宁溪早给闷死在里面了。 被关了两天,又中了迷香,身体肯定发虚,多休息也好。 “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就和小五去了。” 宁姒撑着下巴,真的很期待呢! 第45章 玄机 用过晚饭,宁姒早早的回房睡觉。 现在的她满心期待明天的大热闹,早把老太爷给抛在脑后。 结果兴奋过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虚度光阴可耻,于是她又爬起来摆弄玉笛。 正折腾得起劲,小四突然跑出来:“主人,有人来了。” 侧耳一听,果然后窗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宁姒熄了灯,操起一个冰纹彩绘花瓶,悄悄挪过去。 一截利刃从窗缝中插进来,轻而易举切断窗闩。窗户拉开一条缝,一双皱巴巴的手攀上窗沿。 宁姒放下花瓶,迅速取来火折子,吹燃后往那手上戳去。 “啊!” 响亮却短暂的惊呼声响起。 很快,喜宝就在外面敲门:“小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屋内重新燃起亮光。 “没事,不小心撞到桌角了。” “伤到了吗?要不要我进来看看?” 撞桌角?可是刚才那叫声,像是男人…… “不用,你快回去睡吧!” “……哦,小姐也早点休息!” 喜宝听话回房睡觉。 她知道,三小姐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她,能找人借到阿虞姑娘那样的高手,能从赵家救出大小姐,能捉弄心性不良的林管家,不是别人能够随便欺负的。 听着脚步声,确定喜宝走远,并且没有其他人来,宁姒这才过去顶开窗户。 “要我拉你一把吗?祖父!” 没想到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的召唤,却在半夜三更偷偷爬她的窗。宁姒真的很想问一句,祖父你的脸还要吗? 宁老太爷吹着手背上的烫疤,胡子气得一跳一跳的。 “我不进去。”半夜偷进孙女闺房,像什么话?所以…… “你出来!”宁老太爷理直气壮。 宁姒哭笑不得。 留下小四在屋里蹲守,带上玉笛和金佛吊坠,宁姒手法利落的翻窗而出。 老太爷动了动嘴唇,没说话,招手示意她跟上。 宁姒跟在后面,眉头拧成一团。 “祖父,后面有尾巴!”跟得这么紧,她想不察觉都难。 老太爷置若罔闻,只是叮嘱她专心跟上。 老太爷的脚步越来越快,宁姒从最开始的小步变大步,小跑变飞奔,到最后要咬着牙才能勉强跟上。 她已经顾不上去看走的哪条路,途径了哪些地方,只知道不停左转右转。如果不神贯注,一个晃神就会把人跟丢。 终于,老太爷停下来,脸不红气不喘。再看宁姒,扶着墙喘粗气,胸腔严重缺氧,腰都直不起来。 “嗯,不错,没我想象得那么弱。” 老太爷面露赞许,拿出一把钥匙。 借着月光,宁姒才发现,这门上挂着锁。 抬头,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玄机阁’三字。 宁宅里有这个地方吗? 老太爷打开门锁,在门前顿了顿,方才庄重的推开门。 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扑面而来。 …… 流香园外,垂花门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人。藏青色的装束和阴影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就算有人经过也不见得能发现。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阴影中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确认是自己的人,他往前踏出两步,走出阴影。 清冷月光照出五官,正是二老爷。 三人到他跟前,脑袋齐齐垂着。 这不是带回好消息该有的表现,不用问也知道结果。 “怎么回事?” “我们……跟丢了!” 回话的人有些微喘,他们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近得就像在眼前的人,怎么会突然一下就消失了? “混账东西!” 二老爷怒极,颠覆往日儒雅平和的形象,一脚踹在其中一人身上。 “都给我去找,找不到玄机阁,当心你们的小命。” …… 宁姒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跟着,才进入玄机阁。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晚春花的香气,宁姒不太喜欢这种味道,迅速关上大门将花香隔绝在外。 这里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无人涉足,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灰,脚踩上去能清晰拓印出脚印。 飞舞在空气里的扬尘进入鼻腔,引发一连串喷嚏。宁姒怕把人引来,只能用手捂住口鼻,结果随喷嚏释放的口水喷了一手,拿手帕擦了还是觉得恶心。 “放心,没有人能找来这里。” 老太爷熟门熟路的找出蜡烛点上,引着她上楼。 “这是什么地方?” “你不识字吗?” “咱们还在宁府吗?” “你说呢?”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散步你信吗?” “……” 宁姒握紧拳头,真的好想打人。 楼梯间挂着大大小小的蜘蛛网,老太爷拿着烛台走在前面,因光线充足一一避过。宁姒走在他的影子里,能见度低一一中招。 也不提醒一下,真是个不可爱的老人家。 上到二层,宁姒简直以为到了图书馆。一排排结实的木架子堆得满满当当,有线封书册,丝质卷轴,羊皮密卷,暗黄竹简。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铺满了厚厚的灰尘。 宁姒随手拿起一本书,掸落灰尘,信手一翻。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古怪的图形,同页下方有注解,居然是阴门阵。 阴门阵,她以前听老爸说起过。 传说此阵需要用百位处子初红引动,开启阴门,直通地府,可寻回阴魂。 末法世界是不相信有地府存在的。 在那个时代看来,阴灵轮回,便是以新的生命形态回归人世。送走的怨灵丧灵,已经消失湮灭,自然不复存在。 所以,老爸当初说起阴门阵,也只是当成异闻趣事,并未当真。 合书,看向书皮。 “灵阵图集……” “愣着干什么?” 老太爷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差点把宁姒手里的书给吓掉。 将书放好,她赶紧跟上去。木楼梯受力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无端增添了几分诡异。 三层也有藏书,只是数量比二层少得多。 这里更像是书房,摆着两架子书。有桌案,备文房四宝。还有简榻,可供休息。 老太爷把烛台放在桌案上,也不扫灰,直接坐在桌案后的圈椅上,直勾勾的盯着宁姒。 宁姒被他盯得发毛,咽了口唾沫:“祖父?” 老太爷招手示意她走近些:“你平日看书吗?” 宁姒张了张嘴,没说话。 常看,腐女漫画算吗? 第46章 旁观 “呃……所以,祖父带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呢?” 宁姒问得小心翼翼。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会感到恐慌,现在的宁老太爷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完未知的存在。 同样,人对未知又充满了好奇。她想知道,老太爷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又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 他是什么样的人,玄机阁,又是怎样一个地方?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老太爷拍了拍椅子扶手,走到书架旁。目光扫过一沓沓书籍,最后拿起一本翻阅起来。 宁姒走近一些,以便看清书皮上的文字:“祖父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灵术?” 《御灵决》《百契》《定魂令》……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老太爷把书放回原处:“你要是想说,我就洗耳恭听。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会问。” 宁姒皱眉。 这是在试探她老不老实,还是说,他根本部都知道? 宁姒决定先旁敲侧击一番:“这么多年,祖父应该一直关注着家里吧?” 宁老太爷沿着书架走到窗边,顶开窗户透气:“那肯定的。” “所以,宁三……咳,我的事,你都是知道的?” “嗯!” 宁姒突然来了气。 “那惑心咒呢?” 老太爷的灵术比她高深得多,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宁三小姐的双腿根本没有问题,是惑心咒在作怪。 还有她连通阴阳的特殊体质。 灵堂那一幕,是她记忆中第一次看到阴灵,直接被吓晕过去。听园子里的旧人说,她因此大病了一场。 阴灵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是在八岁那年。她从秋千上摔下来,莫名其妙坏了腿之后。 在这期间,她和普通的孩子一样,那些不该看见的,一律看不见。 既然老太爷承认,这么多年他一直关注着这个家,那这些事就不可能瞒得过他的眼。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出来帮宁姒解决?他明明有这个能力! 老太爷无奈的叹着气。 “你既习灵术,就该知道天意不可违。旁人若是贸然插手,违逆天意,将会带来无法想象的后果。更何况是我这样一个……早就该死的人。” 宁姒望着他,皮笑肉不笑。 “老天爷既让该死的人不死,自然有另一番授意。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想让你改变些什么?” 就像她。 她应死而未死,就是为了来改变宁姒的生命轨迹。 老太爷点头,表示赞同。 他以前不懂,但现在懂了。天意不可违,哪怕绕了一个大圈子,也会让轨迹回归原来的样子。 这丫头,就是天意最好的昭示。 …… 宁老太爷带着宁姒离开玄机阁时,把玄机阁的钥匙交到她手里。 “三天之内,如果你能自己找到这里来,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连同钥匙给她的,还有一本书——《隐阵》 回到流香园,已经是后半夜。二老爷的人还守在这里,宁姒避也不避,直接爬窗回到房间。 “主人。” “嗯。” 宁姒把书往枕头下一塞,大被蒙过头,声音闷闷的。 她对书的内容还是挺好奇的,但人的精神无法驾驭肉体,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始终会犯困。 更何况她明天约了小五,要去看抛绣球的。 “我听到那些人说话,他们是二老爷派来的,在找什么东西。” 小四矜矜业业,汇报她蹲守房中听来的消息。 “嗯。”声音慵懒。 没过多久,鼾声如雷。 …… 为了一睹知府大人的风采,宁姒也是很拼的。后半夜才睡,第二天还能起个大早。 刚收拾好,早饭还没吃,宁珠就来了。 宁溪立在桌前招呼:“一起用早饭吧!” 俩姑娘齐齐摆手:“不了,我们去街上吃。” 两人身后跟着一堆丫鬟婆子,就这样热热闹闹的出门了。 喜宝一同跟着,宁溪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用了早饭,就张罗自己的事去。 她哪里知道,出了宁家大门没多久,俩小妮子就把一干丫鬟婆子甩了。 “出来玩一定不能带着她们,罗里吧嗦,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去,烦人就算了,回头还要跟母亲告状,且等着挨罚吧!” 宁珠摆出过来人的姿态,向她以为的久未出门的宁姒传授经验。 “先捡她们不许的地方玩,就算中途被逮到,也不枉费出来一趟。” 宁姒有些迷糊:“什么地方是不许去的?” “像诗社啦,琴社啦,文馆啦,总之男人多的地方,都不让去。” 宁姒点头受教。 封建思想害人不浅,不许姑娘抛头露面,要不怎么上下五千年才出武则天这一个女皇帝? 时间还早,两人边逛边吃。水晶饺芝麻饼酿豆腐糯米糍,吃完撑得翻白眼。 又瞎逛了一圈,宁珠才领着她到抛绣球的绸缎庄去。 小姐还没露脸,楼下准备抢绣球的适龄未婚男子已经早早就位。除此之外,外围还有一圈看热闹的男女老少。 宁姒终于知道为什么要甩开丫鬟婆子了。这种场合,就算不忌讳男女大防,到时候抢起绣球来,也有可能被踩死的好吗? “这边。” 宁珠却不在外围看热闹,而是拉着宁姒挤过人群,进入绸缎庄。 有个小丫鬟站在门口迎接:“宁小姐,你可来了,我家小姐都问四五次了。” “这不是来了嘛!” 宁珠回头冲宁姒眨眼:“这位陈小姐是我闺中密友。” 原来如此。 小丫鬟在楼梯口驻足,盯着宁姒问:“这位是……” “这是我三姐。” 宁珠拨开她,拉着宁姒直接上楼。 楼上,陈小姐听到声音,迈着小碎步迎过来,娇嗔道:“臭丫头,不是叫你早些来的吗?” “现在很迟吗?你不是还没开始嘛!” 宁珠白她一眼,互相介绍完,伸手将窗户顶开一条小缝,看着下面人头攒动。 “哇塞,这么多人,阿笑魅力不小哦!” “你取笑我,看我回头不让伯母也给你办一场。” “你让办就办?我母亲才舍不得把我嫁出去呢!” 姑娘们逗笑着,宁姒则靠着窗,望着衙门方向过来的路口。 既然请了知府大人前来观礼,还没开始,就证明许大人还没到。 也是怪事,绸缎庄小姐抛绣球招亲,请朝廷命官来观礼,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正想着,一顶四人轿出现在路口。不用衙差开道,众人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一个胖乎乎的地主老财上前相迎,想必他就是绸缎庄的掌柜,陈小姐的父亲。 压轿,衙差上前撩起轿帘。 宁珠在耳边聒噪不停:“快看快看,是许大人。” 第47章 般配 宁姒盯着轿子,无意识的拿指甲抠着窗沿。 等人出了轿子,露出庐山真面目,宁姒猛地抓住宁珠手腕。 “这……这是许大人?” “是啊!”陈笑回答。 “哎哟,三姐姐,疼!”宁珠费力掰开她的手。 意识到自己失态,宁姒连声抱歉,又继续抠窗沿。 这才是许大人,许大人是长这样的呀! 宁姒兴奋不已,挥起狼牙棒把脑海中预想的油腻大叔打倒在地。 楼下多人簇拥的男子,年纪最多不过而立。身形颀长,穿一身靛蓝常服,领口袖口镶绣着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锦冠束发,是很普通的文士装扮。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神明爽俊,雅量非凡。 也许是宁姒的目光太炙热,许大人往楼上看了一眼。 明明有窗户遮挡,姑娘们还是吓得连往后躲,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贼心虚。 宁姒终于放心了。 没想到传说中的许大人是这个样子的,往宁溪跟前一站,简直就是金童玉女,堪称郎才女貌的典范。 只是宁家有个破规矩,男不入仕,女不嫁官。想要撮合这桩美事,她还得多费些脑筋才行。 绸缎庄位于丁字路口,斜对面是一家茶楼,二层有外延的廊台。 陈掌柜将许大人领到廊台就坐,伺候着茶点,再返回女儿身边。 父女俩在后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听见陈小姐娇羞带臊的叫了一声爹。 宁姒看着离这边不足两丈远的茶楼廊台,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楼下众人开始躁动,让小姐赶紧出来露面。 按照流程,露完面就该正式抛绣球招婿。 宁姒揉着眉心,拉了拉宁珠的衣袖:“小五,我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三姐姐?” 楼下闹得欢,宁珠看得起劲,但听到宁姒的话,还是瞬间紧张起来,连问要不要回家。 没想到宁珠会因为她身体不适,毫不犹豫放弃这个大热闹,宁姒心底不禁涌起一阵暖意。 “不用,就是闷得很。要不这样,我去对面茶楼坐坐,结束了你来找我。” 宁珠二话不说搀起她就走:“我同你过去。” “不用,就几步路。再说这招婿是大事,你要不跟这儿陪着,陈小姐岂不恼你?” 恰在此时,陈笑向宁珠招手:“阿珠,快过来。” 宁珠犹豫不决,宁姒直接把她往那边推:“快去吧!” “那……三姐姐你慢点儿,一结束我就过来。” “好。” 刚出绸缎庄,就听到陈掌柜在说开场白。宁姒加快步伐上楼,直接坐到许浩元对面。 “许大人,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 宁溪带着阿锦,在街上闲逛。 “离约定的时辰还早着呢,小姐这么早出来做什么?” 阿锦打着呵欠,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明天是小姒的生辰,我想挑个东西送给她,但又不知道送什么好,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宁溪走进一家金饰店,拿起一支红玛瑙发簪,问阿锦:“这个好不好看?” “小姐啊!”阿锦夺过发簪放下,拉着她离开金饰店。“这几年你往三小姐那儿送的首饰还少吗?咱们流香园的好东西都在她那儿,这样还不够吗?” 宁溪嗔怪:“瞧你这话说的,在三小姐那里,不还是流香园的东西?” 说着又走到脂粉摊,拿起一盒胭脂,沾到手背上抹开。 “送胭脂会不会显得我太小气了?你看这个颜色怎么样?” “胭脂倒还行。”阿锦表示赞同。 自打三小姐恢复正常之后,就再没穿过以前那些素色衣裙,一天天的光挑亮丽好看的穿。 可见小姑娘知道爱美了,送胭脂应该能合她的心意。 “那就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部包起来。” 不知道宁姒会喜欢哪个颜色,宁溪一连选了三盒胭脂。 拿好东西,又继续往前逛。 “小姐还要买什么?” “送小姒的生辰礼啊!” “不是有胭脂了吗?” “哪能光送胭脂就成了?这是小姒过的第一个生辰,得隆重隆重再隆重。” 阿锦瘪嘴:“亏得小姐为三小姐的生辰如此费心,可三小姐……” “三小姐怎么了?” 宁溪看着摊子上的小玩意儿,寻思要不要买个鸡毛毽回去玩。 “我感觉,三小姐跟小姐没以前那么亲近了。” 宁溪挑选着毽子:“怎么感觉出来的?” “小姐没发现吗?自从三小姐撞了柱子,就再没听她叫过一声姐姐。以前虽说避人,但隔三差五的,还能听到她叫你。” 宁溪顺着毽子上的鸡毛,突然用力过猛,把鸡毛从毽托上拔了下来。 小贩面色一沉,嚷嚷起来。两人最后花了钱,买了个破毽子离开。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察觉到宁溪的反常,阿锦赶紧自我反省。 她和侍香不一样,性子直,心思也没那么细,常常说完了才后知后觉多了嘴。 宁溪摇头,笑带苦涩:“没有。走,再去前面看看。” …… 知府大人十分亲民,向来没什么官架子。出了衙门,身边只带着一个随侍。 虽说这是陈掌柜为他设的专座,但宁姒既已坐下,就没有轰人走的道理。 加上因为绸缎庄抛绣球,来看热闹的人把茶馆坐了个满满当当,想来也是没空位,这位姑娘才会坐过来。 再是亲民,毕竟官民有别。一般情况下,老百姓也没胆子主动与知府同桌。 许浩元的目光落到宁姒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这位姑娘,似乎有些特别。 宁姒给自己倒了杯茶,浅啜一口,自我介绍:“我叫宁姒。” 宁姒? 许浩元差点惊得站起来:“你是溪儿的……” 惊觉不妥,又立马改口:“你是宁家三小姐?” 宁姒佯装惊讶:“我有长达六年之久未出过宅子,许大人居然知道我。” “这……因为,我与令姐……” 许浩元不知道该怎么说。宁溪明确表示过不想让宁姒知道他们的关系,于是最后只能托辞说和宁溪是朋友。 “仅仅是朋友?”宁姒挑眉,话中带着明显的怀疑。 许浩元静默不语。 如果猜得不错,这个宁三小姐,是专程过来找他的。与其被她牵着鼻子走,不如静观其变。 宁姒拿起一块茶点咬一小口,状似随意的问:“不知道许大人所谓的那位朋友,知不知道你今天来抢绣球?” 第48章 落空 许浩元失笑:“三小姐误会了,我只是受陈掌柜之邀过来观礼,并非是要参与抢绣球。” “是吗?那我且问大人,若是那绣球‘不小心’落到大人怀里,这门亲事,大人认是不认?” 宁姒吃着茶点,说得极其随意。 对面,陈小姐凭窗而立,身段婀娜,面容清丽,引楼下众人欢呼雀跃。 许浩元扫去一眼,发现陈小姐的目光三不五时飘向这边,似有深意。 许浩元端起茶杯,思量起来。 下渡村有一座石桥,乃村民进出的必经之路。年久失修,暗藏隐患。 他得知此事,召集城中乡绅富贾募捐银资,重修危桥。 织锦绸缎庄陈掌柜豪掷白银五千两,用以筑桥,唯一要求是让他到女儿的招婿现场观礼。 想来陈掌柜的用意是以知府大人的名头吸引更多青年才俊前来,许浩元甚至不曾考虑,便欣然应下。 此时经宁姒一提,再看陈掌柜安排的这个观礼座位,许浩元才后知后觉。 抛绣球招婿,众目睽睽。若是绣球真到了他手里,这门亲事就由不得他不认。执意推拒,拂了陈家的脸面,最后恐怕会害了陈家小姐。 女儿家最重名声,得绣球而不认亲,这等侮辱,以死明志也不足为奇。 可他又不能中途离开。 七尺男儿,言出必践。 “流光。” 许浩元召来侍童,耳语几句,再继续喝茶。 陈家小姐已经拿起绣球,气氛推至高潮。楼下人潮随着绣球的方位而移动,宁姒惊叹居然没有发生踩踏事件。 在二层喝茶的人围过来,趴在护栏上高喊:“陈小姐,这里,扔这里来。”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楼上有八成的人都是陈掌柜安排的。只要他们抢到绣球,一定会二话不说塞到许浩元怀里。 宁姒好整以暇。 她倒想看看许大人会如何应对。又或者,他早就知道陈家的意图,并有心上门当人家的乘龙快婿。 毕竟,看绸缎庄这规格,足可见陈家家底有多殷实。 小四飘出来,缠在宁姒手臂上。 “主人,大小姐来了。” 宁姒环顾楼下,果然看到宁溪和阿锦往这边走来。 “真巧,大人的朋友也来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宁姒挤到护栏边冲楼下招手:“这里。” …… 看到宁姒,宁溪笑着回应。沿梯上楼,又看到许浩元和她坐在一起,笑容陡然一僵。 浩元,他怎么会和小姒…… 宁溪敛尽情绪,这才走过去:“怎么就你一个,小五呢?还有喜宝……” 宁姒打断她:“不先同许大人见礼吗?人家该说宁家小姐没规矩了。” “这……” “我与大小姐乃故交好友,不用多礼。” 许浩元站起来,装模作样的邀宁溪落座。 宁珠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呀,大姐姐也来了。” 陈小姐捧着绣球,眸光一沉。 这些不要脸的女人! 再看许大人,他正在喝茶,举手投足间透着高雅之气,让人倾慕不已。 陈笑紧张的将绣球按了又按,最后几乎是对准对面的廊台,奋力将绣球丢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旋转翻滚的大红绣球上。廊台栏杆上的人做好了捞抢的准备,下面的人望眼欲穿,奈何手短不及。 空气仿佛被凝固,众人屏息凝神,万籁俱寂。 绣球运行的轨迹几乎没有弧度,就这样直直飞向廊台。 只要绣球飞到廊台,事情就成了。陈家父女的笑容几乎就要从脸上漾开,却见绣球突然更改轨迹,往下坠落。 廊台上的人捞了个空。 绣球垂直下落,没入人潮。犹如巨石入海,激起滔天巨浪,楼下一片沸腾,开始激烈的争抢。 陈家父女很久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明明,绣球已经往廊台飞去,怎么会在空中突然转向? 楼下为了争抢绣球,各自拼尽力,甚至大打出手。宁姒打着呵欠,已经没了看热闹的兴致。 “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看。” “小姒,等我一起。”宁溪说着就要跟她一起走。 宁姒闻言,又折回来:“对了,一会儿小五会过来,就说我先回去了。” 再把宁溪推回去,按到座位上:“你呢,就坐这儿看戏,回头告诉我谁家公子喜得良缘,我可是很好奇的哟!” 说完,又向许浩元抛去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挥挥手,独自下楼。 “这丫头……” 许浩元给她倒上茶:“就坐会儿吧!” …… 廊台上的人都跑到楼下抢绣球去了,阿锦和流光自觉退下,留许浩元和宁溪对坐。 他们今天本来就约好要见面,所以宁溪昨天才会拒绝宁姒跟她一起出门。没想到最后误打误撞,三个人居然碰到一起。 “我们的事,你没跟三小姐说过?” 宁溪点头:“怎么了?” “我怎么感觉,她都知道?”许浩元皱眉。 他几乎可以断定,三小姐对他们的事情知情。要不然她怎么会问,宁溪知不知道他来抢绣球这样的话。 宁溪也有这种感觉,但她确实没有对宁姒说起过。 倒是之前,宁姒曾在她面前提起过知府许大人。但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几句,连打听都算不上。 “三小姐聪慧机敏,恐怕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瞒着她了。与其让她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还不如直接跟她说了,免得姊妹之间生嫌隙。” 许浩元诚心建议,但多少包含一些私心。 他不想再偷偷摸摸的了。他想娶她,只要她点头,他现在就可以登门提亲。 就算暂时还不能公之于众,至少,让她最亲的妹妹知道也好。 许浩元想起十年前的中元灯会。 他十六,她十岁。一个是寒门孀孤,一个是大家闺秀。 为谋生计,他做了各种各样的花灯,挂在街边售卖。灯上有字谜,猜中者将灯拿走,分文不取,猜不中者,须购买花灯一盏。 本来就是做生意的噱头,灯谜自然不简单。可这个十岁的小姑娘,一口气猜中他十余个灯谜。 花灯多得实在拿不了,就开始送给来往的孩子。 愿赌服输,在佩服小姑娘才学的同时,他也在为自己赔出去的花灯默默拘了一把辛酸泪。 却没想到,最后收摊时,一个花灯下压着银子。 灯上有字,大致赔罪云云。 再见到她,是在她父母出殡的时候。披麻戴孝的姑娘,哭得两眼红肿,让人心疼。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她是宁家小姐。 再后来,他到宁家还银子。一来二去,逐渐亲近,从孩提时代到豆蔻年华,从寒门孀孤到金榜题名。 他们曾陪对方度过最艰难的日子,如今守得云开,他想和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第49章 生辰 宁姒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回家,脑子里琢磨着该怎么成宁溪和许浩元。 也不知道宁家祖宗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居然立下那样的家规。男不入仕也就算了,竟连女的都不能嫁进官家,当官的要吃人还是怎么着? 宁姒盘算着,先去求求老太爷。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宁溪,而且严格说起来,宁溪是长房唯一的后人,为了她的幸福,老太爷应该会成……吧? 打定主意,宁姒脚步加快。路上遇到被甩掉的丫鬟仆妇,告知了宁珠所在,便与喜宝一同回了流香园。 希望小五别怪她不仗义。 像陈笑那种在终身大事上都可以耍手段的人,早晚也会算计到小五头上。这种朋友,不交也罢。 侍香迎出来:“大小姐没回来吗?” 宁姒笑得意味深长:“她忙着呢,估计用过饭才会回来吧!” 约个会要是连饭都不吃一顿,这个许浩元就太不懂事了。 侍香问中饭要吃什么,宁姒一边答一边回到房间,伸手往枕头下一摸。 “咦?”书呢? 喜宝端着刚沏好的茶进来:“小姐怎么了?” “看见一本书了吗?我放枕头下的。” 宁姒将枕头扔到床尾,又抖开叠好的被子,就差把床拆了。 “我铺床的时候没看到啊,是什么书?要不我上街再给你买一本?” “……”能买她就不着急了。 小四的声音传来:“主人,屋子里有生人味。” 宁姒停下动作,出去问候厅丫鬟:“今天上午谁进过我房间?” 丫鬟惊惶摇头:“没有,没有人进去过。” 三小姐三令五申,未得她允许,绝对不能进她的房间。除非不怕死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才敢明知故犯。 宁姒突然觉得自己变笨了。既然小四闻到味道,让她跟着味道去找不就好了? 而且,她心里一开始就有怀疑对象。 一人一灵分头行动。 宁姒前往齐寿堂,去找老太爷。 老太爷站在廊下,吹着口哨逗弄笼子里的画眉。看见宁姒过来,状似无意的走向空无一人的花架。 宁姒跟过去,开门见山:“祖父,你给我的书被人偷了。” “谁偷的?”老太爷捻着胡子,并不意外。 宁姒压低了声音:“我怀疑是二叔。” “既然怀疑,那就想办法去证实,再把书找回来,跑我这里来有什么用?你觉得我会帮你吗?” “孙女不敢劳烦祖父,定当自己处理,不过……” 宁姒搓着手,装作难以启齿的样子。 “怎么?” 老太爷被她的反应勾起好奇心。扭扭捏捏的,可不像她的风格。 “孙女有个不情之请。要是我没花到三天就找到玄机阁,我不要祖父回答问题,而是希望祖父能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居然跟他谈条件。 老太爷又走到廊下去逗鸟:“你已经只剩两天半了。” 宁姒成竹在胸:“用不了这么久的。” …… 书果然是被二老爷的人拿走了。 但是这本《隐阵》好像并不是二老爷想要的东西,听小四说,他只是草草翻阅了两下,就随手扔到书架上。 当天晚上宁姒就把书偷了回来。 挑灯夜战,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参破书中玄机,找到隐藏的玄机阁。 正如书名,整本书通篇在讲如何运用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通过特殊方位的摆放,设立阵法,再经灵力催动,将阵中之物隐藏起来。 书上说,只要催动的灵力足够充沛,可以藏起一座城,甚至是一个国家。 这种阵法,到了末法世界已经成为传说。如今亲眼见识了隐阵中的玄机阁,宁姒才意识到灵术在历史车轮的碾压下,只余留了沧海一粟。 又或许,在末法世界,由于人类的过度消耗和开发,天地灵力所剩无几,很多灵术已经无人可催动。 越是强大的灵术,耗费灵力越多,就越先被淘汰。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最后留下来的,都是皮毛。 宁姒很是好奇,在灵力充沛的现在,灵术的巅峰世界是什么样的。 …… 精神果然无法驾驭肉体,书页盖脸,宁姒就这样睡着了。 她对阵法一窍不通,虽然会看乾坤八卦方位,但也只是能勉强看懂书里的内容。要想学以致用,别说三天,就是三年也够呛。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找到玄机阁。 第二天,宁姒先去齐寿堂,约了老太爷当夜子时玄机阁门前见。然后跑到齐寿堂后面的大花园,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中途还爬了树,被树枝勾住裙摆扯了个大窟窿。 回到流香园,饭菜刚好上桌。 宁姒也是饿了,衣服都没换,先坐下吃饭。 桌上摆满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远远多于平日的菜量。而且看起来,不像是王嬷嬷的手艺。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多菜,吃得了吗?” “吃不了,所以叫大家一块儿吃啊!” 宁溪招呼侍香、阿锦、喜宝和王嬷嬷入座,六人围坐,比平时热闹多了。 宁三小姐已经有六年没过过生辰,宅子里的其他人早就忘了这回事。想来宁姒也不会想要叔伯婶子来给自己贺诞,宁溪便一个也没知会。 有小丫鬟端来一碗面放到宁姒面前。 是她爱吃的肉末笋干面,汤里还卧着颗剥了壳的煮鸡蛋。 宁姒一下子明白过来。 三月二十,是春分,宁三小姐的生日。 真巧,春分之日,也是她和宁相的生日。 也是她和宁相的忌日。 “小姒。”宁溪拉过她的手,套上一个白玉镯子。 白璧无瑕,温润光滑。 宁溪的声线有些微颤:“过了今天,你就十四岁了。我的小姒,长成大姑娘了。” “……谢谢!” 王嬷嬷泪眼婆娑:“总算熬出头了,咱们两位小姐……” 哽咽失声,说不出后话来。 “今天是三小姐生辰,都高兴点儿。来来来,大家举杯,祝三小姐长命百岁。” 侍香站起来调节气氛。 喝过一轮,染上酒香,大家暂弃主仆之别,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祝酒祝诞,吉祥话说了一轮又一轮。 宁姒把长寿面吃得干干净净,就连最不喜欢的煮鸡蛋也一并吃了。 听她们说,今天这一桌子菜都是宁溪做的,天还没亮就开始忙活。 宁姒很是捧场,样样都尝过。直到撑出怀胎四月的‘孕肚’,实在咽不下了,这才搁下筷子。 一餐饭吃了整一个时辰才结束。大家都喝得不少,散席后各自回房歇着去。 宁姒回到房间,看到未留寸余空闲的桌子,才知道除了镯子,宁溪还给她买了胭脂水粉,珠钗步摇,紫檀妆奁,印花锦缎,以及过水熏香的新衣。 这个傻姑娘,明明知道,她不是那个宁姒,却还是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她手上。 第50章 颠覆 当夜子时,宁老太爷来到玄机阁,看到宁姒坐在门前嗑瓜子,瓜子皮铺了一地。 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老太爷稍微愣神,把震惊掩去。 他把《隐阵》交给宁姒,是为了试探这丫头在灵术上是否有可塑性。却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就能破解玄机阁的隐阵。 “祖父。”宁姒拍着手迎上来:“我找到啦,咱们之前说好的……” 要答应她一件事。 老太爷信步入内:“你说。” “那我可就说了,我……” 宁姒突然顿住,感觉只是让老太爷点头同意宁溪和许浩元的事没什么大用,于是推翻之前的想法,临时改口。 “咱们家大小姐和知府大人许浩元两心相悦情投意合,我希望祖父能助他们结成百年之好。” 老太爷上到三楼,坐在书案前的圈椅里打呵欠:“你该知道,宁家有家规,男不入仕,女不嫁官。” “我知道啊,可是早上孙女跟您更改约定的时候,您并没有说不可以悖逆家规。” 宁姒开始钻空子,铁了心要把老太爷拉下水。 只要能让宁溪嫁得良婿,脱离宁家,美满一生,过往种种,她可以既往不咎。 包括水沉木困灵,惑心咒,以及宁家长房二位的死因。 宁姒几乎已经认定,大老爷和夫人的死,与宁家现在这几位脱不了干系。 不过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溪儿的意思?” “这您就别管了,按照约定,您助我把这件事办成就行。” 宁姒双手撑在桌案上,与老太爷对视良久,目光坦诚,态度坚决。 “我总得确认一下,溪儿和那位许大人,是不是真的两情相悦。” “这个简单。” 宁姒直起身,在桌案上留下两个纹理分明的手掌印。 “待许大人上门提亲之时,祖父先表示赞同,再看大小姐的反应,便知孙女所言是真是假。倘若她有不愿,祖父大可以家规为由,拒了这门亲事。” “你怎么知道许大人会上门提亲?” 宁姒有些得意:“总之,他一定会来的。” …… 老太爷程没说过反对,宁姒便当他答应了。 搞定宁家这群顽固的艰巨任务,就交给老太爷,她的任务是说动许浩元,让他上门提亲。 但这都是明天的事,今晚她的重点,是这个玄机阁。 宁姒粗略看过去,发现玄机阁的藏书都与灵术有关。 “祖父,这玄机阁到底藏着什么玄机啊?莫非二叔费尽心机,最终目的就是这玄机阁?” 老太爷懒洋洋的瘫在圈椅上,哈欠一个接一个。 “你倒是聪明。我且问你,你想学灵术吗?” “当然。”宁姒不假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在以前,她的回答一定是否定的。 各种口诀咒语手印,繁杂且枯燥,加之她从没想过要继承老爸的衣钵,学而无用,又何苦去受那份罪? 现在不一样。 自从在明岩湖对茂先生的结界一筹莫展,她就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灵术比之末法世界强盛得多。身怀灵术的高人比比皆是,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动起手来,分分钟就能把她弄死。 这具身体又弱,武力很难发挥出来。要想变得强大,学习灵术是她最好的选择。 如今,没有老爸和姐姐的庇护,她只有靠自己。更何况她答应过宁三小姐,要护得宁溪周。 “我看你在灵术上颇有天赋,既然想学,就常来这里看看书。” 老太爷漫不经心的说完,下楼回去睡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下午开始就一直觉得疲累,提不起精神。 就这样?自学啊? 宁姒追上去:“祖父不教我吗?”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现在已经入了门,还要我做什么?” “可是这么多书,从哪儿开始看起啊?” “想看哪个看哪个。” 老太爷摆摆手,身影融入浓浓夜色。 “我……好吧!” 宁姒接受现实,转身面对耸立身前的玄机阁,以及部倒下来能压死十个她的书山。 …… 革命靠自觉。 宁姒返回三楼,窝在圈椅里,随便拿起一本书翻阅起来。 觉得没什么意思,随手扔在桌上,打算起身另外找一本。视线无意扫过桌案,发现前方有个不起眼的小暗格。 天长日久,虫子将暗格表面蛀出密密麻麻的虫洞,这才得以被她发现。 宁姒尝试用蛮力把暗格抽出来,却以失败告终。经过一番摸索,总算找到机关将暗格打开。 暗格里放着一本发黄的书册。年代久远,纸张干硬变脆,仿佛稍微用点力就会将其揉碎成渣。 书皮上有四个字:修灵图谱。 时间总是会为事物添上附加价值,越是古老的东西,其价值也会成倍递增。 书里的内容还一点没看,宁姒的心就已经噗通狂跳,仿佛挖到了惊天大宝藏。 把书放在桌面上,其小心程度不亚于对待一块价值连城的豆腐。好在,这书看起来很脆弱,实际比豆腐要好上一点。 深呼吸,再轻轻翻开书页。 前有序言,大概是介绍修习灵术的几大派别。 书上介绍,修习灵术共有四大派别,亦称四脉。分别是御灵一脉、生灵一脉、湮灵一脉,修灵一脉。 四脉,其实就是四种不同的修习方式。 御灵,以驾驭驯服灵物为主,比如共生契,应该算是御灵。生灵,意在对灵物的塑造提升,人反而是辅助。湮灵比较残忍,是汲取灵物的灵力归为己用。 宁姒想到明岩湖桥上,茂先生那个图阵,应该就属于湮灵一脉。 至于这个修灵一脉,序言只说是四大脉法之首。一旦修成,可超脱生死,以一己之力撼动天地。 这种夸夸其谈,宁姒才不会相信。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谁家不都说自己的东西好?兴许湮灵一脉的序言上还写着,只要把世间上的灵物部干掉,天地灵气尽归一人所有,这人就能天下无敌了呢。 带着几分戏谑,宁姒继续往后翻。原本的玩笑心态荡然无存,神色也愈发凝重。 她花了一个晚上,把这本书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书上道尽修灵之法,却是极其玄妙,字字珠玑。粗略翻阅,似懂非懂,若是逐字精读,反倒觉得一窍不通。 但这并不影响宁姒推开新世界的大门,至少介绍修灵一脉的内容还勉强能看懂。 书上说,只有修灵一脉,方为灵术正统。既囊括其他三脉的精髓,又从本质上区别开来。 修灵得成,可以做到人灵一体,化形于无,超脱万象。而灵物的生命周期远大于人,既成一体,人的寿命便能极大限度的延长。 虽不及长生,多活个几十上百年,却是不成问题。 居然还能这样操作。宁姒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灵术的认知实在太片面、太肤浅了。 第51章 爆发 天快亮了,再不回流香园,宁溪发现她不在又该着急了。 宁姒把《修灵图谱》放回暗格,即将关上时又觉得不妥。万一宁老太爷什么时候想起来,把书拿走可怎么整? 换个地方藏吧,又觉得不稳当,思来想去,她决定把书带出去。 手抄一份,再把原件还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用手绢把书包好,妥帖的放在胸前,再下楼锁门。 站在玄机阁门口,宁姒伸着懒腰,打量晨雾笼罩中的小楼。 真是神奇啊,居然能把实实在在的东西给隐去,却又可以按照特定的规律找出路径连通两个世界。 遗憾的是,她还没学会这一项技能。 不过没关系,不知道怎么设,知道怎么破也行! 宁姒撸起袖子,开始爬上爬下到处翻找。 找什么?找阵眼。 如此玄妙的阵法,区区三天就想研究透,那得多有天赋?宁姒自问没那个本事,所以她在研读那本《隐阵》时,着重研究了一下如何撤阵。 想比之下,撤阵就显得简单多了。只需要找到阵眼,把压在阵眼上携带灵力催动阵法的灵器拿开,阵法自然消除。 她就是这么进来的。 先找到阵眼,撤阵之后进入阵法范围,再把灵器放到阵眼上即可。 至于她怎么知道这个隐阵就在齐寿堂后面的大花园,这还得归功于宁老夫人钟爱的晚春花。 宁府只有一丛晚春花,就在宁老夫人寝居后窗下。那扇窗正对着大花园,那么浓的香味,她想不知道都难。 而像这种压阵的灵器,灵力极为充沛。只要在大花园搜索一通,通过灵力感知,很快就能找到压阵的灵器。 出去也是同理,唯一麻烦的是阵眼随时在变动,撤阵后再启动又无法依靠灵力感知,所以她着重研究了一下怎么找阵眼。 苦心人,天不负,这项技能她已经完掌握。像玄机阁这个隐阵,要找出阵眼最多也就三五分钟。 想想就好笑,宁老太爷居然说她有天赋。如果让他知道她是如何进的隐阵,应该会气得吐血吧! 不过,能在两天内获得精准迅速找阵眼这一技能,应该说明她还是有天赋的吧! 而且,她实际花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 凭借灵力感知,宁姒爬上一棵香椿树,伸手往树洞一掏,摸出一支玉簪来。 带着玉簪跃至地面,周围景物骤变,齐寿堂显现出来。 宁姒慢慢后退,推算阵眼的方位,很快将目标锁定在巽位的一块石头上。 下一步,只需要将玉簪放到石头下,就大功告成了。 宁姒朝石头走过去,耳朵突然捕捉到一声异响,她的心随之一沉。 “三丫头,真是辛苦你了。” 是二老爷的声音。 …… 二老爷甚至没有问她拿钥匙,就直接叫人破开玄机阁的大门。 经过一番激烈打斗的宁姒被绑在树上,催动阵法的玉簪已经到了二老爷手里。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真是我的好侄女。” 二老爷得意大笑,一甩衣袖进入玄机阁。 宁姒忿忿咬牙,用力挣了两下,绳子却未见丝毫松动。 大意了,她早猜出来二老爷的目标是玄机阁,而且他会运用铜钱加持让水沉木困灵,又怎么会意识不到《隐阵》这本书的重要性而随手扔在一旁? 他分明就是故意让她把书偷走,再放线钓鱼。 如果她运用正确的入阵之法,说不定能和初入玄机阁那晚一样,把跟在后面的尾巴甩掉。只可惜她的注意力都在和老太爷的约定上,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投机取巧,结果让二老爷钻了空子。 也不知道二老爷进玄机阁究竟目的何在,但既然老太爷不许,想来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得尽快通知老太爷才行,可这绳子……当她是牲口呢?居然绑这么紧。 挣扎良久终是徒劳,宁姒急得直跺脚。好在老天助她,很快小四寻来。 “主人,大小姐正找你呢!” “没见我绑着呢嘛!” “我给你松绑。” “啊不不不,不松。” 宁姒叫住小四,偷偷瞟了眼不远处二老爷带来的人。 实力相差悬殊,她打不过他,就算松了绑也不见得能逃掉。 “你快去叫老太爷过来,立刻马上。” “啊?”叫老太爷过来,岂不是要显形? 小四打心底里拒绝在主人之外的任何灵士面前显形,明岩湖的阴影还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啊个屁,快去。” 再晚天就大亮了,让其他人看到大花园里凭空出现一栋小楼,不闹翻了天才怪! 最主要的是,宁溪不要找来这里,千万不要。 …… 宁姒最不愿意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宁溪提着裙摆跑过来,像一只护仔的小母鸡。 二老爷的人冲过来阻止宁溪为她松绑,最后跟阿锦缠斗在一起。 看不出来,阿锦还真有两下子。 “到底怎么回事?这楼……”宁溪望着玄机阁,扶住宁姒肩膀的手垂落下去。 显然,玄机阁的出现比宁姒被绑在树上还要让她震撼。 宁姒完不知道说什么好,情况太复杂,有心解释也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二老爷从玄机阁里出来,看也没看宁姒一眼。脚步飞快,衣角都带着风。 小四飘来:“主人,老太爷快不行了。” “怎么可能?”宁姒没忍住惊呼出声。 昨晚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 宁溪茫然而惊恐的望着她:“什么?” “你回园子去,等我回来跟你解释。” 顾不上多言,宁姒狂奔至齐寿堂,看见老夫人跪在佛前诵经,仿佛对周遭发生的异事然不知。 脚还没跨进老太爷的房间,就听到二老爷嘶哑的咆哮。 “说,你把东西放哪儿去了?快说。” 二老爷揪着老太爷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声嘶力竭,目眦尽裂,然而老人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剩胸口还在微弱起伏。 “宁荣,你疯了?” 宁姒冲上去把他拉开,极度气愤之下直呼其名。 身为人子,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年近古稀的老父亲? 二老爷愣了半晌,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宁姒身上。 他步步逼近,浑身散发着让人窒息的危险气息。双目猩红,如同着魔一般迷了心智。 宁姒握紧拳头,丹田聚气。 果然,绝大多数情况下,暴力是最简单直接的解决办法。 然而,宁姒还没有动手,就看到二老爷身子陡然一僵,往后倒去。 第52章 大乱 宁姒看到手里拿着棍子,故作镇定,实际浑身发抖的老夫人。 身形摇摇欲坠,幸好柳妈妈及时跑进来扶住她。 宁姒腕间一紧,低头见是老太爷在拽她的手。 “你中毒了?” 老太爷眼周发青,嘴唇发紫,颈项额头青筋暴起,是很典型的中毒之像。 可是,怎么会中毒呢?明明昨晚都还好好的。 老太爷虚弱摇头,艰难开口:“烧……烧了,玄机……” “烧了玄机阁?” 明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捏得宁姒手腕生疼。 “去,现在……” 青筋染上暗影,仿佛就要爆出来。瞳孔外扩,清晰倒映出宁姒的手足无措。接着,老太爷的身体剧烈抖了抖,眸光涣散,失了焦距。 宁姒知道,人已经去了,然而扣在她腕间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且接二连三,还没接受上一波,新的冲击又席卷而来。 宁姒愣在床前,视线扫过已经没了呼吸的老太爷,晕倒在地的二老爷,由柳妈妈搀扶着的老夫人,最后又回到床边,定格在凭空出现的灰影上。 已经变成丧灵的老太爷冲她吼:“还不快去?” “……哦哦!” 宁姒迟钝的做出反应,绕过二老爷,撒丫子往大花园跑去。 天已大亮,玄机阁前围满丫鬟仆妇小厮家丁。 一夜之间凭空出现一座楼,这可比三小姐好了疯病、老太爷死而复生轰动得多。 其他宁家成员闻讯赶来,站在外围远远观看。 宁轩闹着要进去看看,被四夫人打了屁股,抱着宁珠的大腿哭鼻子。宁珠则拽着二哥宁言的衣袖,目光在自家母亲和二夫人身上来回。 三姑子站在另一边,挨着林璋,面露不安。 不见宁溪,应该是回流香园了。 “你干什么?还不快去?一会儿老二醒了,就烧不成了。” 见宁姒突然驻足不前,变成阴灵的老太爷绕着她飘来飘去进行催促。 宁姒打量着现在的老太爷,愈发觉得他比活着的时候还更让人讨厌。 现在的她已经镇定下来,开始盘算怎样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她明知故问:“你想让我烧了玄机阁?” “废话。” “可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 老太爷一时接不上来。 是啊,凭什么,难不成就凭他是祖父? 这丫头要是会认这个说法,就不会在他急得火烧眉毛的时候故意拖延。 “你想怎么样?” “忙完之后,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问什么,你就得答什么!” 此时不提条件,更待何时? …… 二老爷随时可能醒来,老太爷根本没得选择。 宁姒跑回流香园,叫上一干仆妇,拿的拿油,抱的抱酒。再回到玄机阁,把一层里外浇了个透。 没有人上前阻止,就连二老爷的人也只是象征性拦了两下。 这栋楼凭空出现,本身就透着诡异,说不定有什么妨害,一把火烧了也好。 流香园的人则是纯粹的听大小姐的话,多年主仆,都相信大小姐不会害她们。 至于宁溪,虽然她并不知道宁姒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既然宁姒坚持,她就只能支持。 二老爷一醒就赶了过来,看到的是被熊熊烈火吞噬的玄机阁,以及浪潮般涌来的阵阵灼热。 火光映照着宁姒飞舞的亮丽黄裙,像一只翩然展翅的蝴蝶。她将火把甩进火海,轻描淡写道:“你来晚了。” 不得不说,这句话真是超有格调。短短四个字,加上平淡随意的语气,就能渲染出无尽的得意和狂妄。 “玄机阁,我的玄机阁!救火,快救火啊!”二老爷高喊着,发疯似的朝火海扑去。 油酒助燃,火舌迅速窜到二层。加上年代久远的木楼和数量惊人的书册都是易燃物,火势根本无法控制。 不把整栋楼烧个精光,火是不会灭的。好在是开阔处的独立小楼,不用担心威胁到其他房屋。 宁姒叫上宁溪,回流香园去。 身后,宁言和一众家丁拽住发狂的二老爷,隐约可听到二夫人的低泣。 除了热烈燃烧,居然就没有其他声音了,连句议论都没有。 这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宁家将彻底天下大乱。 …… 宁老太爷跟着飘回流香园。 “你要小心了,老二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 宁姒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她得在二老爷反应过来之前跑路。 阿锦推门进来:“好了吗?” “好了,走。” 将包袱往肩上一挂,二人夺门而出,却在廊下猛然驻足。 院子里,宁言带着一群健仆静候在此。在他旁边,是被抓起来的宁溪、侍香和喜宝。 喜宝这个笨蛋,明明让她在门口把风的,人都被抓了居然也不知道出声示警。 宁言上前,神情复杂:“小姒,父亲要见你。” 宁姒本能的往后退步:“不见。” “见不见,已经由不得你了。你不交出宗秘,父亲是不会放过你的。” 宁言自认为是在好言相劝,他哪里知道,宁姒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宗秘,老太爷也从没跟她提过。 虽然她可能大概能猜到宗秘是什么。 宁姒语带恳求:“我不知道什么宗秘。二哥,放过我,放我们走。” 宁言摇头。 他做不到违逆父亲,也不可以违逆父亲。 僵持中,宁溪突然发声:“阿锦,带小姒走。” 此话一出,宁言立即示意上前拿人。 对方人多势众,纵是只会些三脚猫功夫,也让两人难以招架。 小四焦急的绕着她转圈:“主人,怎么办?” 老太爷也跑来瞎凑热闹:“完了完了,跑不掉了。” “闭嘴。” 宁姒踢倒一个家丁,趁着空当狠狠瞪了老太爷一眼。 身子骨太弱,稍微活动一下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赶来的家丁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抓住。 二老爷现在正在气头上,天知道落到他手里会有什么后果。至于宁溪,她并未参与玄机阁一事,而且又是他亲侄女,想来应该不会加以为难。 斟酌之后,宁姒当机立断,捡起一根棍子,咬破指尖血点在上面。粉唇张合念出口诀,最后将棍子往空中一扔。 “小四,去。” 只听她一声娇喝,那棍子仿佛活过来一般,径直往一个个家丁脑门儿上敲去。 家丁们哪见过这等怪像?虽不至于被吓得屁滚尿流,却也不敢再贸然上前。 宁姒瞅准机会,拉上阿锦穿廊过道,欲从后门逃离宁家。 老太爷飘在半空,给她指路。 “前面有人,左转。” “右转右转,过垂花门。” “调头,老二带着人来了。” “凉亭没人,往那边跑。” 一路被围追堵截,加上老太爷的‘英明指路’,本打算从后门离开的宁姒被堵到大门——把守最严密的地方。 宁姒冲着天上:“被你害死了。” 二老爷带着人赶来,二话不说,直接下令:“抓住她。” 众家丁一拥而上,宁姒摆好应战架势,却在想要不要投个降认个怂。 混乱中,突然从屋顶飘来一个戏谑的声音:“三小姐,你可真是一点闲不得啊!” 第53章 互助 宁姒瞬间打消投降认怂的念头。 她冲屋顶招手:“阿虞!” 另一个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还有我。” “阿鲁……哥哥。”宁姒惊喜之余,还不忘恶心他一下。 二老爷轻蔑一笑。 虽然不知道这丫头从哪儿找来的帮手,不过区区两个人,又有何惧? 二老爷的笑很快就僵在脸上,人数优势带来的自信瞬间被击得粉碎。 阿习凭一人之力从正门打进来,踢开满地打滚的护院,开出一条道。 “三小姐,我家主人请你吃饭。” 这简直是宁姒这辈子以及上辈子最最乐意去赴的饭局。 接人的马车就在外面,家丁护院涌到宅门外,马车跑远了才作势要追。 “行了。” 装样子有什么意义?而且有那三个人在,倾尽府之力也未必能敌。 宁言带着宁溪过来:“父亲。” 二老爷点点头,盯着宁溪沉思片刻,继而放声大笑。 跑就跑了,有什么关系?只要有大姐儿在,还怕三丫头不回来? …… 马车停在高升客栈门前。 阿习领着宁姒去见季三。 季三靠在临街的窗口,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冷面如霜。 宁姒推门而入,看到他时有些许愣神。 身形颀长,高挑挺拔,白衣加身,愈发衬得人孤傲清冷。像是冰雪寒川祭出的一柄宝剑,危险而锋芒毕露,让人挪不开眼。 俊美在皮,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冷傲在骨,则是时刻**。 阿习并未跟进来,将门关上守在门口。 宁姒自行入座倒水:“不是请我吃饭吗?饭呢?” 季三坐过来:“如果你想吃饭,我可以马上叫人送一桶来。” 宁姒不知道是自己表达有误,还是他理解能力有问题。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一旦她点头说想,很快她面前就会出现一桶饭。 真正意义的,一桶饭。 这个话题完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唾沫是用来养牙的,不是用来瞎扯淡的。 “你不是送令牌回晋国吗?这么多天还没动身?”这办事效率也太低了,拖延癌了吧! “有事未了。” “哦!”好奇害死猫,她才不会问是什么事。 静默片刻,气氛有些尴尬。宁姒喝了口茶,五官立时皱成一团。 “这是什么?”这么苦,黄连吗? “苦丁茶,味苦而涩,春尾尤甚。” 宁姒狂吐舌头:“毛病。” 那么多香茗不品,偏喝苦茶。这人自虐,鉴定完毕。 “上次合作很愉快,我想我们可以再合作一次。” 话题陡转,宁姒嘴角抽了抽。 这么简单粗暴的转换话题,真的不会觉得尴尬吗? 好在总算说到正事,也不用她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开口求助。 彼此合作,互惠互利,比单方面求助他人要好得多。 “怎么个合作法?” 宁姒正襟危坐,十指交扣置于桌面,摆出正经谈判架势。 “首先我得确定,你的灵术是否达到为我办事的级别。”他可没忘记在明岩湖,那个老翁曾说她灵术没到家。 季三品着苦丁茶,说着质疑他人能力的话,却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他真的只是在阐述一件事,而未携带一丝一毫的轻视。 事实也确实如此,但落在宁姒耳朵里,这话怎么听怎么不中听。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她当即拍案而起,嚷道:“什么事,说。不让你们见识一下本姑娘的实力,你们就不知道什么是卜灵师。” 很好! 季三那一弯薄唇几不可查的勾了勾:“有个人,我想从他身上知道点事。” “你确定是人?”是人就用不上灵术了。 季三纠正:“应该是你们灵士所谓的,阴灵。” …… 合作关系迅速确立。 季三出人手帮忙救出宁溪,宁姒想办法找到阴灵,问出季三想知道的信息。 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宁姒的任务难度比季三大多了。可是没办法,除了这个连朋友都称不上的家伙,她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帮忙。 许浩元倒是有人手,可是想让他掺和宁家家事,成功说动的可能性不好确定。二来让他知道宁家的丑事,岂不等于揭宁溪的短?这可不是明智之举。 综合种种,只有季三才是她最好的合作伙伴。 宁姒对阿习他们的办事能力还是很放心的。 事不宜迟,当天晚上,就由阿锦领着他们三人,前往宁家‘偷人’。 季三独自带着宁姒穿街过巷,来到一处荒废的庭院。 “我听说,人死后变成阴灵,会在咽气的地方徘徊。” 宁姒搜索着庭院的每个角落:“是有这个说法,但也不尽然。执念强的,就会去到他挂念的人身边,或是有着特殊意义的某个地方。” 体通阴阳的好处在于,找阴灵和找人一样,直接用眼睛看就行。 转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没看到,很明显不在这里。 “你要找的到底是谁?我见过吗?”得问问清楚,万一运气好在路上撞见了呢? “见过,就是明岩湖的那个灵士。” “哦,他呀!”好像叫什么茂先生。 宁姒有些好奇:“他是怎么死的?” 扛不住季三公子的酷刑,被弄死了? …… 宁家。 宁老夫人倒了床,也不知道是因为老太爷离世伤心过度,还是被一干不肖子孙给气的。 没有人来看她,所有人都被二老爷‘请’到莞清苑,说是商量给老太爷治丧。 一干人聚集在正厅,却只字未提治丧之事。 一个已经‘死’过的人,还治什么丧? 二老爷坐在主位,堂下依次是二夫人、三姑子、四老爷、四夫人、宁溪、宁言。 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宁家人。 “都是一家人,我就不废话了。今天叫大家来,是想对一些事做一下解释。” 没有人接话。 三姑子眼眶红肿,此时仍有泪光闪烁。四老爷鼻头发红,也是刚哭过。 二老爷自行往下说:“我做了这么多,并非为我一人。你们可以恨我,讨伐我,但是你们不能否认,我这么做,是为了所有的宁家子孙。” 像是希望有人附议,二老爷将目光投向发妻,二夫人却直接避开了。 他又转向四老爷:“老四,别人不懂,你该是能理解我的。重续灵根有多么重要,你是知道的。” 四老爷的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声音极度嘶哑。 “所以,你给三丫头下咒,逼父亲现身。所以,你给父亲下毒,逼他说出宗秘所在?” 四老爷终于哭出声来:“二哥,那是我们的父亲,你这是大逆不道啊!” 第54章 寻阴 季三说,茂先生是被一个神秘人杀死的。 利爪掏心,当场殒命。 这事追究起来也不复杂。 焱铁令最开始是在淮安王的大公子李宣手里,他所代表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茂先生是李宣的人,如今令牌已在手,季三又想撬开他的嘴,挖出盗取令牌背后的意图。而茂先生在这个时候被人杀死,无非就是有人不想让他开口说话。 所以,季三需要有个灵士为他效力。 至于为什么找上宁姒,主要还是考虑到事关重大。既然她已经参与过寻回焱铁令,就不妨再出点力,也免得多让一个外人掺和进来。 唯一让季三拿不太准的,是宁姒的灵术。也不知道她是真有本事,还是只是想借他的人办自己的事。 宁姒让季三把她带到茂先生陈尸之处。 第一眼看到茂先生胸前那个裹满血痂的黑窟窿,她差点没尖叫出来。 好可怕的手段! 下手干脆利落,直取心脏。 “你去外面等我。” 季三依言出去。 术业有专攻,他对灵术一窍不通,还是交给行家来。 待门关上,宁姒望向一旁的灰影:“现在怎么办?” 老太爷的反应比白天迟钝了些,顿了顿才回答:“我给你演示一遍,看好了。” 掐诀念咒,手印十分复杂。好在宁姒的复制能力极强,老太爷演示两遍后,她依葫芦画瓢,学得像模像样。 然后是咒语。 宁姒学过最拗口的咒语就是渡灵咒,这寻阴咒的拗口程度简直和渡灵咒有得一拼。 季三在门外听到她念念有词,不时发出低咒,寻思着是不是该去找玄垠道长,而不是跟她在这里瞎耽误工夫。 只是玄垠那人,猾头得很,不好掌控。 算了,且让她试试看。 月上中天,季三突然感觉有一阵风从屋里吹出来。 怪了,屋里怎么会吹出风来?而且门还是闭着的。 宁姒开门出来:“走。” 季三跟着她,发现她一直盯着前方,似有什么东西在引路。 奈何他肉眼凡胎,什么都看不到。 包括趴在他背上的宁老太爷,以及前方引路的一缕红光。 “丫头,你可得抓点儿紧,时间不多,太久我可等不了。” 宁姒脱口而出:“我知道。” 静默一路,此番她突然开口,着实让季三吃惊不小。 季三望着她,用眼神询问。 宁姒视而不见,大步往前跑去。 “找到了。” …… 那是大街尾巴上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民居。 季三先进院子,取下门闩,宁姒再大摇大摆的进来。 茂先生趴在主屋窗前张望。明明已经是常人不可见的阴灵,却不敢进去。 引路红光飘过去,绕着他盘旋两圈,消失不见。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一片。这个点儿,正常人都睡了,清晰的鼾声传出来,伴随着三不五时的咳嗽。 季三压低声音:“他在这儿?” 他知道自己看不见,但还是努力睁大眼睛,借着清冷的月光到处搜索。 宁姒指了指:“窗外。” “他在窗外做什么?” “偷窥!” “……” 宁姒悄悄摸过去,使出定灵决,再拿出从茂先生手里得来的玉笛。按照老太爷教的,施了个术法。 玉笛散发出青绿色的亮光,凌空飘浮至茂先生头顶。亮光溢散,从微弱到明亮,最后将茂先生部笼罩。 光华骤灭,宁姒接住掉落下来的玉笛,招呼季三:“走了。” 屋内突然传出人声:“谁在外面?” 糟糕。 两人对视一眼,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一妇人的高声叫喊:“来人啊,抓贼啊!” …… 客栈早已闭门,季三带着宁姒,飞檐走壁,从窗户进去。 平稳落地,宁姒揉着被他拽疼的胳膊,皱着眉抱怨:“如果有下次,可否劳烦您老人家不要拽胳膊,万一拽掉了算谁的?” “不拽胳膊,那当如何?” “你可以……” 自觉不妥,宁姒硬生生把‘搂着我’三个字咽回去。 “算了,当我没说。” “公子。” 听到动静,阿习推门而入。 宁姒迈着小碎步迎上去:“你们回来啦?真快啊!” 又探着头往外望:“宁溪呢?啊,这么晚了,睡下了?” 想想又觉得不对,宁溪绝不可能在她回来之前去睡。 出了这么多事,她肯定有很多话要问。 宁姒眸光一暗:“你们没把她救出来?” 届时,阿锦红着眼从外面进来。 “三小姐……” “怎么回事?”凭阿习他们三个,就是硬抢,也该把人抢出来了啊! “小姐她……不肯跟我们走。” 不肯? “怎么可能?”她不信。 阿锦吸着鼻子,声音喑哑透着无奈:“是真的。小姐说,她是宁家的女儿,哪儿都不去。还让我转告三小姐,她说……宁家没有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叫你有多远滚多远,这辈子都不要再踏进宁家半步。” “这真是她说的?她说的滚?” 却不是在问阿锦,而是转向阿习。 阿习点头。 宁姒瞬间暴跳如雷:“靠,她脑子被门夹了吧?我是不肖子孙?我大逆不道?我是在绞尽脑汁成她的终身幸福好不好?” 宁姒指着自己鼻子,恨不得立马瞬移到宁溪面前,一条条一桩桩跟她理个清楚。 可惜瞬移不过去,说再多也没用。宁姒气得往椅子上一瘫,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 季三和阿习去另一个房间,让她和阿锦睡这里。 “三小姐,你别这样。这一定不是小姐的真心话,她肯定是有苦衷的。” 阿锦上前劝慰。 虽然她也不知道宁溪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但是小姐对三小姐那么好,怎能可能用上如此激烈的言辞? 明明,烧那栋怪楼的时候,她还让园子里的人尽听三小姐指挥。 “苦衷?” 宁姒坐了一会儿,虽然没消气,但已经冷静了许多。 摩挲着手腕间的玉镯子,脑海中回想起宁溪为她所做种种。 宁溪这辈子都没对人说过如此激烈的言辞吧?却偏偏对她说了,还是在宁家发生诸多变故的时候。 或许,那番话的重点,根本就不是斥责她大逆不道,而是为了不让她再回宁家。 宁姒让阿锦去阿虞房里睡,房中仅剩自己一人时才冲着窗边的灰影道:“祖父,你怎么看?” 第55章 解疑 老太爷的反应更加迟缓,苍老的脸上闪过一瞬茫然。 宁姒想使定灵决,直接探入老太爷识海寻找答案。可是她灵力不够充沛,还要帮季三‘提审’茂先生。 屁事儿一箩筐,她只能安慰自己,能者多劳。 趁老太爷还算清醒,宁姒赶紧问道:“你觉得,宁溪为什么不肯离开宁家?” “我怎么知道?” 老太爷飘到她旁边坐下,伸手去倒茶。看到虚无的手径直穿过杯子,苍老的脸上闪过一起落寞。 对哦,他已经死了。 这么不配合,宁姒只能‘好心’提醒:“你可别忘了烧玄机阁前自己答应过什么。食言而肥,巧言相辩,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有佛便有魔,老夫人礼佛那么诚心,这个世界的人应该是相信有地狱的吧,要不怎么玄机阁里还藏着《阴门阵》呢? 宁老太爷还真的动了动舌头,也不知道成了阴灵还能不能感觉到舌头的存在。 宁姒等着他表态。 半晌,宁老太爷傲娇的昂起下巴:“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 小四听从宁姒安排,留在宁家守着大小姐。尽管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至少能在关键时刻赶去报信。 阿锦带着三个人过来的时候,小四正盘在桂花蜜脂糕上闻香气。 她看到宁溪拒绝跟阿锦走,并且斥骂主人是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 那一刻,小四是很生气的,淡蓝色的烟雾都变成了深蓝色。 阿锦她们走后,二老爷来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这就对了,只要你听话,那个秘密,二叔可以带到棺材里去。” 离开时,他还撤走了看守流香园的护院。 小四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大小姐肯定有把柄在二老爷手里,她对阿锦说的话并非出自真心。 这应该就是主人所说的‘必要时候’了吧? 小四正要去找宁姒报信,却看到大小姐更换行装,趁夜摸黑悄悄出了流香园。 居然连侍香也没带。 小四跟着她来到西廊,这里挨着宅子边沿的围墙。 小四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男人的味道。 “溪儿,这里!” 茂密的小叶女贞树丛后钻出一个人,把大小姐叫过去一同藏了起来。 居然是知府大人。 小四缠绕在小叶女贞枝叶上,就看着她俩在自己跟前说悄悄话。 “溪儿,你这么着急叫我来宁家相见,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听说,你们宅子里今天走水了?而且刚才进来时流光说,你们宅子里多了很多人巡夜,是不是出……” 在心上人面前,许浩元哪还有当大人的威仪,一开口就没完没了,整个一话痨。 宁溪只能打断他:“浩元,我……我要嫁人了。” “嫁人?”许浩元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拖到二十岁都还没嫁人,不就是因为要嫁的人是他吗?可他只是想要上门提亲,都还没有付诸行动…… 宁溪的声线不受控制的发抖,为了不被看出异常,所以她尽可能简短发声:“嗯,嫁人。” 许浩元很快反应过来,呆呆的问:“嫁给谁?” “这你就别管了。家里定的亲事,对方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家底殷实,与我是门当户对。” 宁姒用力把自己的手拽出来。许浩元手中一空,心也一空。 门当户对! “你的意思是,我跟你门不当户不对?” 宁溪低垂着头,深吸一口气,眼眶中有一滴晶莹滚落。 漆黑的夜,许浩元看不见,小四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想,肯定又是二老爷在背后搞鬼,要连同这件事一起汇报给主人才行。 哎,对了,之前要汇报的事是什么来着? 苦思半天再回过神来,宁溪已经要走了。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只怪你我二人无缘,从此天涯各好,但愿再无相见。” “宁溪!” 许浩元追出树丛拉住她:“告诉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明明已经答应了我,会把我们的事告知家中长辈,甚至我已经在准备上门提亲……” “谁叫你只是在准备,而人家已经登门下聘了呢?”宁溪打断他,夹着刻意的愠怒。 许浩元也是被气晕了头,居然没有听出她的口是心非。 “所以,你是在怪我,没有早些上门提亲?” “你现在才明白,已经晚了。” “可是,是你说的……” “堂堂七尺男儿,什么都听别人说的,能有什么出息?” 宁溪再次打断他,大步流星的离开。 她的声音很轻,却因决绝而变得刺耳。 “许浩元,不要再来找我,不要,毁了我即将到手的幸福。” 她说,幸福…… 别人给的幸福! …… 小四气得想打人。 不行,必须马上告诉主人,大小姐已经被二老爷逼得不正常了。 她哪里知道,她的主人才是真的快要不正常了。 客栈房间里,明明已经是阴灵的老太爷,居然爬到床上去睡觉。宁姒瘫在椅子上,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 所有想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 比如宁三小姐的阴阳眼。 比如宁三小姐的惑心咒。 那年宁溪十四,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恰好有一士绅上门为子提亲,老夫人十分满意,已经准备应下。 二老爷为了不让宁溪离开宁家,找人给三小姐施下惑心咒,致其腿残。宁溪心念孤妹,自然不会弃之外嫁。 开启阴阳眼却是个意外。 老太爷说,三小姐出生之时,天现异象。朗朗白昼,却群星乍现。呱呱坠地一刻,苍穹之极有金星升起,衬得星河无光。 最诡异的是,婴儿初生,却双目清明,能随影而动,清晰辨人。 坊间有传,生下来就能看到东西的人,能见常人所不能见。 听起来是无稽之谈,未必可信,也未必不可信。 老太爷施了术法,遮了她的阴阳眼,所以宁三小姐八岁之前,和普通孩子无异。 至于灵堂那一幕,则是因为老太爷诈死,术法失效。后来,三小姐大病一场,老太爷又偷偷回来,重新施术。 八岁那年,阴阳眼再度开启,则是因为惑心咒。惑心咒破坏了老太爷的术法,导致三小姐可视灵物。 后来,二老爷发现三小姐与常人有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水沉木设下困灵阵。 阴灵一旦闯入,受困不可脱逃,三小姐久与阴灵为伴,故此性情大变。如此一来,就能彻底把宁溪留在宁家,简直一劳永逸。 至于从落英那儿得来的金佛吊坠,所刻图案果然大有玄机。 老太爷说,那是散灵符印,阴灵见之散形,避之方聚。 所以,落英在时,三小姐看不到阴灵,自然对她心生依赖。 想必落英那丫头除了和四老爷通奸,也没少帮二老爷办事。若无所图,二老爷又怎会将刻着隐灵符印的金佛吊坠给她? 第56章 因果 时间跨度太大,内容太乱,牵扯太多,宁姒又花了很长时间,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 还得从宁家说起。 宁家是十四年前迁来豫州的。在从商之前,宁家是大隐于世的灵术世家。 之所以迁居从商,是因为老太爷亲手断了家人的灵根,不得不放弃灵术。 末法世界,没有灵根的说法,只要采用的修习之法得当,总能精进修为,至于成效则因人而异,毕竟每个人的天赋不一样。 而有些人,怎么修炼也没用,这种人被称为‘铁疙瘩’,开不了窍的意思。 在这里,能否修习灵术,先要取决于是否有灵根。 估计末法世界的‘铁疙瘩’,并非是不开窍,而是天生没有灵根。 老太爷教了宁姒一个术法,可以直观看到每个人的灵根。因为无人给她试验,她暂时还不知道灵根是什么样子。 老太爷说,他施的是个大法,并非仅仅施加在某些个体身上,而是血缘一脉。 也就是说,只要身体里流着宁家人的血,生下来就会没有灵根。 没有灵根,就学不了灵术。 宁家宅院的风水布局十分精妙,却几乎不见灵力盈动,原因便是这个大法抑制了宅内灵力的衍生。 宁姒突然想起小四。 她在这种大环境下居然还能修灵开智,实在匪夷所思。 看来有时间得好好研究一下蜂尾花到底是什么奇怪物种。 言归正传,宁姒实在想不通老太爷为什么要这么做。断家人的灵根还不够,居然还要延续到子子孙孙身上。 针对这个问题,老太爷宁肯下拔舌地狱也不告诉她。只说,只有这样,宁家才可能会有以后的子子孙孙。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不这么做,恐怕宁家会死绝,连香火都传不下去,还谈什么子子孙孙? 简直不可思议。也不知道十四年前宁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居然会有这样的报应。 老太爷不肯说,宁姒也拿他没辙。 事情发展随时间推进,长房两位死了。 老太爷借机假死,但被心思缜密的二老爷觉出端倪。 二老爷一心想拿到宁氏宗秘,重续灵根,借助灵力重振宁氏门楣。因为只有老太爷知道宗秘所在,于是二老爷制造各种事端,想把老太爷引出来。 宁姒突然好转,后又摆平赵家的麻烦,二老爷便怀疑是老太爷在暗中相助。 他叫人在宁姒房中放的信,实际就是给老太爷的,信中力劝老太爷归家,以宁家子孙为重,为众人重续灵根。 此时宁姒几乎可以肯定,所谓宗秘,就是那本《修灵图谱》。 为续灵根,二老爷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自己的女儿也可以牺牲。 原来,四小姐宁烟根本没有远嫁潼安府,而是被她父亲送给了一位灵士。只可惜,那位灵士学艺未精,没能将灵根续起。 他知道,老太爷十分重视长房,所以一定要把长房两个孩子留在宁家,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于是有了惑心咒。 为什么二老爷明明要留大小姐,却对三小姐下手?宁姒猜想,应该是他知道宁三小姐并非宁家的女儿。 不只是他,宁家的每一个人,应该都知道。 宁姒猜对了。 她追问‘自己’的身世,老太爷死活不肯相告,却没想到引出长房老爷夫人之死,以及宁溪为什么会拒绝离开宁家。 …… 小四过来,把流香园的事情跟宁姒说了。 她跑到隔壁去砸阿习的房门,让他连夜去宁家把宁溪硬抢出来。却没注意到,天已经亮了。 即便是白天,阿习他们想把人抢出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白天人多眼杂,强抢闹出的动静又大,季三对此表示反对。 阿习当然是听他的。 没办法,只能再等晚上。 宁姒让小四继续回宁家盯着,自己回房打算补个觉。 老太爷端坐在桌前,似乎在等她。 推开窗户,晨光洒入。老太爷坐在明亮处,嘴唇的紫色和眼眶的青黑格外明显。 宁姒莫名来气。 “你的毒是宁荣下的?” 老太爷淡淡然:“这是个意外。” “意外毒死自己老爹?” 老太爷白她一眼:“不可以吗?” 宁姒无语。 阴灵翻的白眼,还真的是很白! 宁姒刚走到床边,老太爷又招手让她过去。 她往床上一躺:“就在这儿,爱说不说。”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老太爷飘过来,坐在帐顶上,宁姒一抬头就看到他的两条腿荡得欢快。 “算了,还是过去说吧!” 他是阴灵,算他狠。 老太爷又颠颠儿的过来:“丫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啊?” “带上宁溪,远走高飞。” 宁家都是些疯子,留下来早晚有一天会被逼成一样的疯子。 二老爷就不用说了,为了续灵根,女儿能舍弃,亲爹能毒杀,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四老爷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为了和赵家攀交情,不惜把宁溪送给赵亭。 当初宁溪之所以去赵家,就是他搞的鬼。为了让宁溪安心出嫁,他几次三番谋划着把宁三小姐送到广济院去。 至于三姑子,宁姒虽然说不出她干了什么坏事,但是那么尖酸刻薄的姑母,有不如无。 “可以,我支持你!” 老太爷露出笑容,继续问:“想好去哪儿了吗?” “天大地大,四处为家。” 宁姒拍案而起,豪情万丈。 老太爷的笑容里突然多了些宁姒看不懂的成分:“丫头,想学灵术吗?” 宁姒皱眉:“你的玄机阁都被烧光了,还怎么学?” “你知道,四大灵院吗?” “四大灵院?什么地方?”闻所未闻。 勾起她的兴趣,老太爷突然不往下说了,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宁姒嘴角抽了抽。 阴灵需要睡觉吗? “到底什么四大灵院?”宁姒只能追问。 直觉告诉她,那是修习灵术的地方。 短短几天她就碰到两个灵术高人,可见灵术在这个世界占着很大的比重。 比重乘以人群基数,将会得到一个特别庞大的数字。那么多人,不可能都是师徒私传,肯定有系统教习的地方。 四大灵院,一定是修习灵术的顶级学府。 老太爷还是不搭理她。 宁姒急了:“你快说啊!” 催促不成,又改换战略撒娇卖萌陪笑脸。 “祖父,你说嘛,什么是四大灵院?是不是教灵术的地方?在哪里啊?我可以去学吗?” 虽然老太爷已经明确说了,她不是宁家的女儿,但是祖父相当于爷爷。他这个年纪,也当得起她叫一声爷爷。 老太爷终于肯拿眼角觑她一下:“你想去学?” 宁姒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外面的世界不见得就比宁家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学点真本事,怎么保护宁溪? “好,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去,并且保你成功入院,但是……” 就知道有附加条件。 宁姒笑得跟朵喇叭花儿似的:“您说您说。” 老太爷肃容:“你得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不能对宁家赶尽杀绝。” 宁姒拍桌正色:“我是这种人吗?” 从宁三小姐彻底湮灭的那一刻起,她就是宁姒。宁姒的爱恨悲欢,宁姒的情仇恩怨,都由她一力承担。尽管宁家对不起她宁姒,甚至对不起她家,但冤有头债有主,她再怎么也不会对无辜的人动手。 就像宁溪。她已经知道这些事了,对宁溪的感情却是不减反增。 这么多年,背负着上一辈的罪孽,她一定过得很辛苦。 老太爷却不依不饶,宁姒只能郑重点头:“好!” 第57章 灵院 老太爷依言,将四大灵院悉数相告。 四大灵院是所有灵士心目中的圣地,得授一载,当抵自我修习十余年。 四院分布三国,分别是燕国岐山无妄院、晋国溟海之滨天机院、卫国恒河谷五道院以及荡丘山夙徒院。 四院虽在各国之境,却并不归各国管属。晋国虽有天机院,晋君又设天机堂,可天机堂不过是借了天机院的名头,两者之间没有任何从属关系。 老太爷要宁姒去的,便是晋国天机院。 他说,天机院是四大灵院之首,培养出的齐灵师不计其数。 宁姒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的卜灵师有明确的等级划分。 从低往高,共有四阶:开灵、识灵、通灵、齐灵,每一阶又分初、中、高三级。 开灵识灵称为士,通灵齐灵称为师。而无论等阶高低,统称为灵士。 据说修习到高级齐灵师,天下万灵皆受其令,一人可抵百万之师。 “……只是到了齐灵师阶位,想要提升等级简直难比登天。放眼天下,达到齐灵师阶位的不超过双掌之数,高级齐灵师又能有几个?那简直就是传说,反正我是没见过。” 老太爷摇头晃脑发表感慨,明明没有实体,却还拿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 宁姒本不想戳穿他,但实在忍不住了:“你刚才还说,天机院培养出不计其数的齐灵师!” 天下的齐灵师数量都不超过双掌之数,天机院却培养出不计其数的齐灵师。敢情他说的双掌是触手怪的双掌,手掌上长满数不清的手指头? 老太爷捻着胡须,丝毫没有大话被人拆穿的尴尬。 “我这是比喻,比喻懂不懂?” “你这不是比喻,是夸张。哦不对,你这不是夸张,是胡说八道。” 宁姒严重怀疑天机院是不是四大灵院之首。这老头儿百般吹捧,该不会是四大灵院之末吧? “不能去无妄院吗?”无妄院就在燕国,干嘛舍近求远,跑别国去学? “你不能去无妄院!”老太爷直接驳回。 宁姒撑着下巴追问:“为什么?” 她只是随口一说,干嘛这么激动? “因为……”老太爷居然不好意思的挠头。“因为我在无妄院没有人脉,不能保证你一定能进去。而且,嗯……四大灵院有规定,被其中一院拒绝的人,其他三院也不会收取。” “还有这种规定?”宁姒对此表示怀疑。 “约定俗成嘛!你想啊,要是你先去了无妄院,被拒绝后再去天机院,那岂不表示在你心里天机院次于无妄院?既然你都瞧不上天机院,人家怎么可能收你?” 老太爷说的头头是道,好像还有点道理。 “行,那就天机院吧!” 好歹也是四大灵院之一,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 宁姒一晚上没合眼,却无睡意。 “祖父,你在灵士里,是什么阶位的?通灵师吗?” 宁姒想着,老太爷好像什么都懂,又有玄机阁那样的私人图书馆,至少也是个通灵师吧! “哼!” 老太爷白她一眼,极为自豪的挺直腰板。 “我是高级……” 宁姒两眼放光。 居然是高级通灵师吗? 老太爷的声音突然弱下来:“识灵士。” “啊?”宁姒不敢相信。 老太爷这种级别,居然只是个识灵士。 “那我……”宁姒都不敢问了。“我算什么阶位?” 老太爷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就你,撑死算个初级开灵士。” “啥?” 初级开灵士是最低级别,算入门学徒,还得加一句撑死。那要是撑不死,不是连初级开灵士都算不上? 她这么弱的吗? 怪不得茂先生说她是初学者。 老太爷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鼓励她一下,毕竟以后宁溪还得靠她照拂。 “你也别沮丧。阶位划分靠的是灵力储量,你身子弱,储量低,自然阶位不高。但是你学习能力很强,证明你在灵术上很有天赋,只要刻苦修习,再配合淬体开窍,日后定能学有所成。” 经他一鼓励,宁姒反而更沮丧了。 “你是说我不开窍吗?我觉得我的窍已经打得很开了呀!” 老太爷哑然失笑。 “我说的窍,不是指这里,而是指这里。” 老太爷先指她的头,再指她的身。 “人有七窍,七窍分别与五脏相连。肝开窍于目、心开窍于舌、脾开窍于口、肺开窍于鼻、肾开窍于耳及前后阴。” “修习灵术,便是聚天地灵气转化为灵力,储于七窍,为己所用。开窍越多,灵力储量越大,灵术施展的效力也就越强。” “一窍开灵,两窍识灵,三窍通灵,到了齐灵,便是一级一窍。” 宁姒恍然:“怪不得!” 前面三阶,一阶一窍,到了齐灵,一级就得开一窍,怪不得高级齐灵师被推上神坛成为传说。 想想也是,一人可抵百万雄师,这种人要是多有几个,还不天下大乱? 宁姒坂着手指数了一遍:“哎,这不才六窍吗?那还有一窍呢?” “这最后一窍,谓之通窍。意思就是身体完连通,成为一个储灵容器。哪怕是手指,甚至一根头发丝儿,都带着灵力。人灵一体,化形于无,超脱万象。” 人灵一体,化形于无,超脱万象? 怎么那么熟悉? 宁姒脱口而出:“修灵?” 老太爷大惊:“你说什么?” …… 宁姒死活不承认她看过暗格里的古籍,更不会承认那本书现在就在她身上。 老太爷拿她没办法,最后只能给予忠告。 “七窍开,修灵大成,固然诱人,可古往今来,得大成者又能有几人?造化得天定,不可强求。” 宁姒受教:“祖父说的是,我记住了。” 灵术的事聊得差不多了,宁姒又把话题扯回去。 “祖父说我出生之时天现异象,朗朗白昼可见星河璀璨?” “是啊!”老太爷不明白她提这个做什么。 “祖父看着我出生的吗?” “那是自然。” “可是,我不是宁家的女儿啊,你怎么会……” 后面的话宁姒没能问出来。 季三推开门,阿锦先钻了进来。 “三小姐,不好了,二老爷要把大小姐嫁给林璋。” “林璋?” 怎么可能? 宁荣这样做,三姑子不把屋顶掀了? 第58章 旧事 宁姒几乎是带着杀气冲进宁家大宅。 阿习阿鲁在前开道,阿虞阿锦随行殿后,从大门打到流香园,一路都是满地打滚的家丁护院。 二老爷额头的汗擦了一遍又一遍。 阿锦这丫头他清楚,虽然有两下子,但如果就她一人,根本不足为惧。偏偏不知道宁姒从哪儿找来三个帮手,跟这群废物一比,简直堪比战神。 宅子里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流香园里尤其如此。 满园的艳色,深深刺痛宁姒的眼睛。 进了流香园,她突然发力狂奔,蹬着廊下柱子步步飞踏,最后纵身一跃,伸手拽住正屋门楣上那朵大红绸花。 体力不济,身体带着绸花垂直下落,以五体投地的姿势摔在地上。宁溪一身红装从屋里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几乎同时,喜服加身的林璋带人赶到。 “哎哟,小姨子回来了。” “呸!”阿锦用力唾了一口。 宁姒摔懵了,好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 宁溪送她的玉镯子与地面相撞,断成两截,从手腕脱落,落寞悲凉的躺在地上。一截断口戳进肉里,渗出鲜血染红滚金的袖边。 她的手里,始终紧紧攥着那朵绸花。 “这就是你所谓的青年才俊,门当户对?你逼许大人断了念想,却回头嫁给这么一个混蛋?” 林璋被阿习等人拦着,无法近前,但也仗着自己带了人来,有恃无恐。 他掩面轻咳,道:“三小姐,注意一下你的措辞,好歹我也是你姐夫……” 宁姒头也不回,用尽力气吼道:“阿习,他要是再出声直接乱棍打死。” 阿习上前一步,将从家丁手中夺来的棍子往地上一拄:“是,宁小姐!” 宁溪望着她,泪水溢出眼眶,嘴角却慢慢扬起。 太好了,小姒结交到这些人,虽身份成谜,但至少能保护她。 这就够了。 宁溪没精力去探究宁姒为什么会知道她和许浩元的对话。宽袖下,她握紧手里的东西,努力平静下来。 “我不是说了吗?叫你滚得越远越好。宁家不欢迎你,我也……” “姐姐!” …… 阿锦一下就哭出声来。 宁溪愣在原地,还保持着说不的口型。 其他人不明所以,却能感觉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浓浓哀伤。 宁溪的眼泪掉的愈发汹涌:“你……” “姐姐!” 宁姒又唤了一遍,紧绷的身体终于松了松,双肩微沉,笑中带泪。 “我都知道了,所有的事。” 二老爷的声音从院中凉亭传过来:“别磨蹭了,误了吉时可不好。” 林璋张了张嘴,触到阿习的目光,到底不敢开腔。 “你当我在胡说吗?”宁姒回头,视线对上亭下的二老爷,火光迸射,火力十足。 她知道,二老爷想要宗秘。他把宁溪嫁给林璋,就是为了逼她露面,只可惜他算漏了阿习一伙。 啊,不对,准确的说,二老爷算到了阿习他们会来帮忙,这从今天这群家丁中,有一部分是实力稍强的打手,就可以看出来。只可惜,他低估了阿习三人的实力。 二老爷浓眉倒竖。 他不相信宁姒会知道十四年前的事,那个时候,她才刚出生。 宁姒已经不理会他,转向宁溪。 “十四年前,宁家从穹川举家迁到豫州,路上,刚足月的宁家三小姐宁姒,不幸夭折。” “老太爷认为这是天降夙兆,宁家做了不该做的事,要遭报应了。所以,为防报应绝尽宁家香火,他毅然决然,断了宁氏一脉的灵根。” “到了豫州,宁家改行从商。一天,宁家大老爷和夫人抱回来一个孩子,和宁三小姐同月出生的孩子。宁三小姐生在惊蛰,而这个孩子,生在春分。” “四年后,这个孩子在宁家长大,她成了宁姒。大老爷和夫人与这孩子并不亲近,甚至刻意回避。在这个孩子心里,没有父亲母亲,只有一个姐姐。” “后来,大老爷和夫人遭遇匪徒,双方尽亡。宁家默默治丧下葬,没有追究,甚至都没有报官。” 说完这些,宁姒长吐口气。 “你到底是怕我知道,你父母是杀我父母的凶手,恨上你,还是怕我知道真相,报复宁家?” 最后,她用只有宁溪能听到的音量说:“你明知道,我不是我。那些事情,我不在意。” 话已至此,宁溪泣不成声。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这些事情,成为你的负累。我的小姒,应该轻松洒脱的活着。” 宁姒用力吸气,心里某种情绪正翻腾得利害,想从眼睛里钻出来。 换做别人,宁姒肯定会认为这是借口。可说这话的是宁溪,她一个字也不会怀疑。 …… 宁姒终于明白,为什么宁三小姐会选择一个人面对阴灵带来的惊恐和绝望,连她最亲近的姐姐也不曾告知。 那时的她,应该和宁溪的想法一样吧! 不惊扰,不拖累,死死隐瞒,一力承担。 宁姒向宁溪伸出手:“现在我都知道了,所以,不要再被人威胁。” 余光往凉亭方向一扫:“从此以后,谁也别想再欺负你。” “小姒……”宁溪紧紧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宁姒望着她,泪水模糊双眼,却发自内心的笑着。朦胧中,她看到另一张脸在冲她笑,眉眼弯弯,挥舞着做了本色法式指甲的手向她告别。 最后,这张脸,和宁溪融为一体。 “姐姐,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宁相姐姐,宁溪姐姐! 宁姒终于握到宁溪的手,也握到她手里,棱角尖锐的利器。 不动声色将利器夺下,是宁溪用来给她剪过指甲的剪刀。 幸好她来了。 这个傻姑娘,一开始就没打算嫁给林璋。宁姒不敢想,如果自己没来,她会在哪里动手。 花轿上,还是新房里? “我们走!” 将绸花一扔,宁姒牵着宁溪,步伐平稳坚定。 阿习几人拉开架势。 他们能一路打进来,就能一路打出去。虽然林璋又带来一伙人,但仅仅是多浪费一点时间而已。 林璋窜到二老爷旁边:“二老爷,你看,这怎么办啊?” “没用的东西。” 二老爷瞪他一眼,拍了拍手:“带上来。” 偏屋门开,一群人被押出来。前面的是侍香、喜宝和王嬷嬷,后面则是流香园的一众丫鬟婆子。 宁姒脸色一沉。 看押侍香等人的,不是宁家的护院家丁。一个个面无表情,厉似修罗,手里拿的不是棍子,而是寒光凛凛的短刀。 二老爷走出亭子,站在阿习等人突袭不到的安距离:“算你有本事,能搬来救兵。看样子,你姐妹俩我是留不住了,不过这些人,就该我说了算了。” 第59章 失亲 “交出宗秘,从此你们姐妹二人,与我宁家再无干系。这些人,也可以各自安回家。” 二老爷招手,一小厮捧着个盒子过来。 二老爷从盒子里拿出一沓纸,往手心拍了两下,对流香园一众道:“这些是你们的卖身契,只要我拿到东西,便可当场将这些卖身契烧掉,从此以后,你们便是自由之身。” 流香园众人眼睛放光。虽然无人说话,却能一眼看出她们对自由的向往。 焦点集中在宁姒身上。 宁姒语气软下来:“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宗秘。看样子,二叔为了找那件东西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您都找不到,我腿刚好几天,怎么可能知道?” 流香园的人眸光瞬间暗下来。 是啊,三小姐残废多年,近几日才好起来,既然是宗氏之秘,怎么可能在三小姐手里? 二老爷根本不听她狡辩,右手一抬,便听人群中传出惨叫。一名仆妇腿上扎着一柄短刀,几乎将她整条大腿贯穿。 一开始还鸦雀无声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众人惊恐大叫,生怕下一刻那些要命的东西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众人哀求,求二老爷饶命,求三小姐救命。 “我再说一遍,把宗秘给我。” 二老爷不再儒雅亲和,甚至连假意的笑容都销声匿迹。此刻,他的脸上只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以及随时会让这些人为宁姒所做的错误决定而付出代价的狠厉。 自始至终,宁姒都没有回头看她们一眼。 越在意,就越是受制于人。 “宁荣,我看你也真是黔驴技穷了,居然指望拿一堆下人来威胁我。” 称呼从二叔到宁荣,已经表明了态度,不会受他要挟。 流香园丫鬟婆子加起来,好几十号人,她就不信宁荣真会对她们怎么样。刚才受伤的女人现在还在哭嚎,可见并未伤及要害。宁家现在就是普通的商贾,要真闹出人命,可不是随便散点银子就能解决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出宁家,再找许浩元带官差过来。 反正不管怎样,东西她是不会交的。 二老爷不说话,频频示意,便有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尖叫声哭喊声连成一片,披红挂彩的流香园顷刻间沦为人间炼狱。 “阿习,我们走。” 宁姒往前迈步,感觉到宁溪的手往后一缩,她赶紧用力拽紧,递过去一道‘我有分寸’的眼神。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已经乱成一团。 有人欲拿刀往侍香脸上划,阿锦忍无可忍,冲了过去。 喜宝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过来:“小姐,我怕!” 各种求救呼喊钻进宁姒耳朵。 “我的手……救命,救命啊!” “三小姐救我!” “大小姐救命,二老爷饶命啊!”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宁姒再也迈不开步子。 …… 宁姒终究没能把宁溪带离宁家。 为了不让宁荣再伤人,宁姒假意妥协,谎称要出去取书,实际却是到知府衙门搬救兵。 宁溪作为人质,被扣在宁家。 所谓的成亲,不过是宁荣玩的一招引蛇出洞的把戏,目的便是把宁姒引回来。之所以选中林璋,正是知晓他对宁溪有意。 他不会拒绝,而宁姒,肯定不会容许宁溪嫁给这样一个人。 如今目的达成,林璋这颗棋子就成了弃子。 林璋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却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好不容易宁瑜那个母老虎跑了,好不容易可以和大小姐……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在院子里拦下二老爷,跪在地上磕头恳求:“小的心悦大小姐多年,如今得二老爷成,终于得偿所愿,结果被三小姐搅了大喜。小的斗胆,求二老爷重登高堂,让我和大小姐重行拜堂之礼。” 宁荣居高临下,轻蔑的睨着他:“你想和大姐儿拜堂?” “是!” “你说,你心悦大小姐多年?” 林璋听出不对劲,但还是坚持坦白:“……是!” 宁荣一脚把他踹到地上,一通招呼:“你说你心悦大小姐多年?是心悦佳人,还是贪心觊觎?你和阿瑜那些破事,当我不知道吗?居然还敢惦记大姐儿,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宁家长房嫡女,是你这个丧门犬配染指的吗?居然还想和大姐儿拜堂,简直痴人说梦!” 老太爷的死让宁荣愈发癫狂,失去的越多,他对宗秘的执念就越深。偏偏一直都不顺利,憋一肚子火,趁这个当儿一股脑发泄在林璋身上。林璋受了皮肉之苦,连连请罪认错。 等他离开宁宅,回到三尾弄的家里,一身酸痛无时不在提醒他宁荣说的话。 贪心觊觎、恶意惦记、痴人说梦、丧门犬……这些,都是说的他,林璋。 抱起一坛烈酒,林璋仰头灌下大半,呛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丧门犬,我是丧门犬,哈哈!” 林璋癫狂大笑,笑完又哭:“我是丧门犬,可丧门犬就不是人吗?丧门犬就不能真心喜欢一个姑娘吗?” 怨愤交织,耻辱灼心,林璋摸着身上做工精细的大红喜服,一口气灌完剩下的酒,摔破酒坛子,夺门而出。 …… 宁溪在房间里等着宁姒回来,阿虞和阿锦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闲来无事,阿虞嗑瓜子消磨时间。瓜子吃多了口渴,一渴就灌水,然后就是一趟接一趟的跑茅房。 “我出去一趟。”阿虞打声招呼,又往茅房方向走去。 宁溪阿锦相视一笑,正欲打趣两句,忽听得后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阿锦示意宁溪噤声,握着棍子悄悄过去。 声响骤停,阿锦开窗一看,什么都没有:“小姐别怕,没……” 一语未毕,阿锦只感觉脑后袭来钝痛,两眼一黑没了意识。 宁溪双手被扣,嘴巴被堵,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唔声。正猜测这些突然闯进来的人意欲何为,就看到喜服加身的林璋出现在门口。 林璋打了个酒嗝,走过来扔给那两人一袋沉甸甸的银两:“哥儿几个辛苦,嗝呃……赶紧,吃酒去。” 其中一人临出门时坏笑道:“哥们儿,悠着点儿。” 房门闭合,从里闩死。 宁溪惊恐后退,瞥见针线筐就在手边,当即握住筐里的剪刀:“林璋,你别胡来。” 林璋又打了个酒嗝,一脸醉态:“胡来?我才不是胡来,今天本来就是我们的好日子。乖,快过来……你怎么不过来?你是不是也瞧不上我?” 猩红双目喷出欲望的火焰,林璋握紧拳头,突然发力朝宁溪扑过去。 …… 宁姒赶到衙门时,许浩元情场失意,大醉一场,一直不见醒。 宁姒使出各种手段,灌药灌汤掌掴针扎,终于在入夜前把他叫醒,整兵前往宁家。 二老爷派去跟踪宁姒的人早就被阿习解决。官兵围府,上下大乱。 宁姒和走路还有些踉跄的许浩元径直奔向流香园接宁溪。然而刚跨进园子,宁姒突然厉喝:“等等。” 许浩元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止步:“怎么?” “你就在这里,别进去,也别让任何人进去。” 说完,宁姒走向正屋,走向许浩元看不见的灰影。 许浩元莫名心慌起来。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三小姐不要他进去?为什么她突然哽咽,且步伐沉重? …… 宁姒伫立在门口,娇小的身子不停颤抖。 她看到那个灰影,看到插在胸口的剪刀,以及被撕扯得凌乱不堪的红装。 她的心口也像是扎着一把剪刀,疼得无法呼吸。这种时候,明明该大哭一场,眼泪却偏偏落不下来。视线里,所有她不想看到的画面,却连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清晰。 “怎么……” 一开口,像是胸腔储氧不足,短短两个字后,就没了声音。 怎么会这样……她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而且,她还特意让阿锦和阿虞留下来。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吓着你了,我本来……”宁溪有些抱歉,低头望着胸口的剪刀。“我本来想拔掉的,可是我没办法……” 她的手摸到胸前,虚无的手径直穿过虚无的剪刀,再抬头,露出无奈的苦笑。 宁姒摇头,抓住她的手。 抓住了,冰凉的,宁溪的手。 “是谁……” 这才是最重要的。 到底是谁! 宁溪沉色不答,望向园子门口的许浩元:“我不想让他看到。” “嗯……” 她懂。 …… 进门,屋内一片狼藉。凳架翻倒,花瓶茶杯碎了一地。阿锦倒在窗边,头上有个血窟窿,发间有瓷器碎片。 床上,宁溪仰面朝天,双目未瞑。衣衫破裂,长发凌乱,当胸插着一把剪刀,除手柄外部没进胸膛。 血染红装,除了颜色稍深,倒是看不太出来。然而将人移开,便可见绛兰床单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宁姒拔出她胸前的剪刀,理好衣衫,将人规整放在床上,再扯过被子,将脖子以下盖住。 “不见了!” 已成阴灵的宁溪望着剪刀消失后的胸口,觉得无比神奇。 宁姒退身,脚下踢到一物。 是一顶冠帽。 红色的,绣着龙凤镶嵌珍珠的冠帽。 “林璋!” 许浩元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三小姐,我可以进来了吗?” 宁溪点头,宁姒便说可以。 许浩元进来,环视一周,直奔床前:“溪儿!” 宁姒望着宁溪:“你们……告个别吧!” 说完,将受伤的阿锦拖到背上,往外走去。 许浩元悲痛欲绝的声音在宁姒耳边阵阵回荡,经久不息。 她把阿锦交给流光,拜托他将人送医。 偌大的宁家宅院,每个院落只有三两盏灯亮着。 还是官差搜人时点上的。 宁姒穿梭在回廊院落间,手里握着染血的剪刀。 林璋! 林璋! 第60章 报仇 短短两天,宁家彻底变了样。 宁姒在宅子里转了一大圈,宁家人一个都没见到。天色已晚,仍有仆妇背着包袱趁夜离开,也不知道那包袱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豫州宁家垮了,有点突然,又是注定。 宁荣是个聪明的,做事谨慎周,早就安排了宁家人转移。 她甚至怀疑,许浩元的人能不能抓住宁荣。 不过现在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林璋。 宁姒一趟趟来回外院内院,明明知道林璋行凶后肯定早已外逃,但她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终于,精疲力尽的宁姒瘫坐在流香园外的门洞台阶上。 她不敢进去。 夜风呼啸,落在她耳朵里,就像有人在哭,在喊,在呜咽。侧耳凝神,是她自己的声音。 仰头望着天上冷清的几颗星子,她摸摸自己的脸,干干的,涩涩的。 她才不哭。要哭,也得林璋先哭。 宁姒提着一口气站起身,看到阿虞大步走来:“跟我来。” 阿虞身上散发着一股臭味,是茅厕的味道。 宁姒没有多问,握紧剪刀随她去。 …… 阿虞把宁姒带到离宁家不过百丈远的一个独门小院。 堂屋里亮着灯,灯下坐着一人。白衣胜雪,俊颜染霜。 季三拿着锦帕,一下一下擦拭着手中泛光的匕首。目光倾落,两寒相遇,倒是他略胜一筹。 屋中跪着一人,脑袋低垂,喜袍加身,筛糠似的抖着。 “林璋!” 推门厉喝,剪刀刺下,对准的是林璋的后颈。林璋本能一躲,剪刀从上往下斜扎进后肩。 香风卷过,季三的手已空。宁姒揪着林璋的衣领把他抵到墙上,寒光凛凛的匕首横在脖间。 “三小姐饶命,三小姐饶命啊,求求你,饶过我这条狗命吧!” 酒气扑面,宁姒直犯恶心。 林璋吓得几乎要站不住,靠宁姒的力量将他压在墙上。只要她一松手,他就会像烂泥一样滑到地上。 “你现在求我?那我问你,你欲行禽兽之事的时候,宁溪有没有求你放过她?” 匕首先后刺下,将林璋的两个手掌贯穿,最后钉在肩胛。 惨叫声响起,尖锐刺耳。宁姒动作迅速,脱下鞋子塞进他张大的嘴里。 林璋费力的把鞋子吐出来,强忍剧痛,不敢再喊叫。 求饶不成,他又改换战术。 “三小姐,我对大小姐是真心的。自从我来到宁家,第一次看到她……” 一语未毕,拳头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不许你提她,你这个杀千刀的王八蛋。” 宁姒挥舞拳头左右开弓,直打得他顺着墙滑坐在地,才抽出匕首暂时作罢。 林璋知道,自己今天是活不了了。 知道了结局,他反而不那么怕了。胸腔剧烈起伏,喉头滚动吐出一大口血来。混着血的涎水牵成丝挂在下巴上,他居然扶着墙重新站了起来。 阴桀桀的冷笑从弱到强,让人毛骨悚然。 “我就要提,我的大小姐,我的小溪,我的溪儿。哈哈,我不仅要提,我还要……呕。” 林璋又吐出一大口血,却笑得更欢。 “每次我喝完酒,她都与我在梦中相会。她求着要伺候我,要我疼惜她,要我……” “住口!” 宁姒脱下另一只鞋,硬塞进他嘴里。匕首也没空着,往他大腿上连刺数下。 剧痛袭来,林璋眼白上翻,再也无力站立,顺着墙滑坐在地。 双腿无意识张开,宁姒的目光最后落在两腿相连之处。 季三暗暗心惊,眸光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手起刀落,已近昏死的林璋再度痛醒,却因嘴里塞着鞋子而只能发出呜唔杂音。 隔着裤子,也不知道宁姒这一刀有没有切准,但能看到林璋腿根处被鲜血迅速浸透。 将眼底的赞赏敛去,季三继续面无表情的看戏。 宁姒身形微晃,眼神却十分坚定:“所有害过我姐姐的人,都要付出代价。你,只是开始。” 匕首入肉,这次的位置,是胸膛。 握着刀柄用力一拧,林璋双目圆瞪,身体剧烈抽搐两下,最后眸光涣散,当场咽气。 几乎同时,一个灰影出现在旁边。 宁姒咬破指尖,挤出鲜血迅速画出图阵,再用灵力催动。 图阵发出暗红色的微光,将林璋困在其中。 这是她从老太爷那儿学来的,加强版的定灵决。 “你就是变成阴灵,也别想再去找我姐姐。” 做完这一切,宁姒两眼一黑,晕了。 季三岿然不动,任由她倒在地上。 “阿习。” 阿习推门而入,目不斜视。 “带回去。” 视线轻飘飘扫过地上的宁姒,季三拂袍整衣,大步流星出门而去。 …… 许浩元和流光分头带队,以宁家为圆心,寻找宁三小姐。 一夜无果。 天光微现时,留在宁家的人来报,说三小姐回来了。 宁家的下人一夜之间走空,偌大个宅子几乎成了空院。 流香园的人也都散了。临走前,侍香从银匣子里拿了银票交于王嬷嬷,让她兑了银子,分给大家。 她想,如果小姐还在,也会叫她这么做的吧! 宁姒回来,房中只有侍香和喜宝。 两个丫头打了水来,宁姒亲自动手,给宁溪擦拭遗体。 “姐姐,你想穿哪套衣服?”她手上动作未停,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要那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的裙子。” “侍香,把大小姐那条镂金丝钮牡丹花纹的裙子拿过来。” 不多时,侍香捧着裙子过来,泪眼连连:“这是小姐最喜欢的裙子,三小姐有心了。” 宁姒心口一痛。 三人合力,为宁溪换上干净的锦裙。侍香手巧,由她来上殓妆。 许浩元来敲门:“棺木已经准备好了。” 接下来便是入棺、告别,封棺、下葬。 宁溪就葬在她窗前那株海棠树下——这是她自己的意思。 王嬷嬷遣散了丫鬟婆子们,居然又返回来。 她说,她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夫人,守着大小姐。 宁姒也不强求。 出了宁家,宁姒看到伫立门前的老太爷。宁溪走过去,牵住目光呆滞的老人。 “小姒,该说再见了。” 宁姒用力摇头,也顾不得身旁有人,脱口道:“不要,我们还有时间。” 宁溪扬唇展笑:“就到这儿吧!” “姐姐……” “小姒,你一定要好好的!” “姐姐……” “遇见你,真好!” 宁姒低头,咽下嘴边的挽留。 “嗯,我也是。” 第61章 参悟 许浩元的人果然没有抓到宁荣。这个老狐狸,早在官差围府时,便已寻机遁逃。 宁荣做了那么多坏事,却踩在法度的灰界。他伤害流香园的下人来威胁宁姒,却没有伤人性命。大伙儿受了惊吓,遭了祸的人只想平安归家,哪里还肯到官老爷面前告他? 再说毒害老太爷。老太爷在十四年前就‘死’了,户籍都销了,难不成告他毒害一个已经死了十四年的人? 宁溪的惨剧,可以说是宁荣一手酿成。要不是他逼迫宁溪下嫁林璋,让林璋误以为多年期盼终将如愿,最后也不会不甘愿望破灭,兽欲蒙心,逼得宁溪以死守节。 宁荣明明作恶多端,却因没有直接参与,而无法给他定罪。 民不举官不究,许浩元要缉拿宁荣,却是连个正经的罪名都找不出,最后只能打着替宁府寻人的旗号进行搜查。 …… 有人来报,说三尾弄里死了人。许浩元让宁姒节哀,匆匆赶往三尾弄。 三尾弄,离宁家大宅仅有百丈的一条巷弄。 宁姒坐在圈椅上,有些失魂落魄的望着自己的手。 她杀人了,她杀了林璋。 喜宝打好热水:“小姐,沐浴吧!” 今早,宁姒时隔一夜再次现身流香园,手上衣裙上沾满暗红色的血渍。时间匆忙,也没来得及洗澡,只换了衣裳。 喜宝和侍香,都没有问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两人心里都有数。 宁姒泡在温热的水里,眼睛痒痒的,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要从眼睛里流出来。 索性,她将脑袋沉入水里,快要窒息时才重新冒出来。部湿了,就算有什么流出来,也可以装作没有。 她梳理着近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太杂,太突然,太阳穴突突的跳。 喜宝进来,把干净衣裳搭在屏风上,拿起澡巾给她搓背。 “小姐,你别太难过……” 明明是要安慰她,一开口,自己倒先哽咽了。 宁姒却在想另一件事:小四去哪儿了。 二老爷要把宁溪嫁给林璋的事,她是从阿锦口中知道的。这么大的事,小四居然没来报信,甚至一直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她和小四有共生契相连,彼此之间有所感应。她能肯定,小四没有受到伤害,可为什么没回到她身边? 这个不靠谱的花灵,到底跑去哪儿了? 喜宝见宁姒闷不做声,生怕她哀极伤体,连声劝慰:“小姐,你别怕,你还有我们。我和侍香姐姐,阿锦姐姐,都会好好照顾你的。大小姐,她也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特别是在宁家大门前,她看到宁姒朝着空气说话。不禁悲观的想,三小姐肯定是承受不住丧姊之痛,又病了。 宁姒回过神来,看到喜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喜宝今年十五,比她大一岁。可宁姒在末法世界已经十八岁,所以在她眼里,这就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在担心她呢! “我没事!” 宁姒终于开口,因为许久没说话,声音很是嘶哑。 宁溪的死,她确实很伤心,甚至起过这样的念头,觉得是自己的出现才导致了一系列悲剧的发生。 直到最后,宁溪说,遇见你,真好。 …… 如果她没有寄魂而来,事情又会怎么样呢? 宁姒会死在撞柱子那天,宁溪伤痛过后,可能会一气之下背离宁家,奔向许浩元。 这是最好的结局,但宁家的人肯定不会让事情往这方面发展。 没了宁姒牵绊,四老爷会更加热切的撮合宁溪和赵亭,甚至可能采用低劣下作的手段。 二老爷没有了引老太爷现身的筹码,说不定会把主意打到宁溪身上。兴许会故技重施,再来一次惑心咒,或者干脆借四老爷之手,逼迫宁溪违心嫁人,制造事端,诱使老太爷出面干预。 反正,不管是哪种,这一大家子人,都不会让宁溪安生。 宁姒恍然明白,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结局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意愿而更改,命运的轨迹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走向不同的方向。 那么,上天安排她来到这里,又有怎样的授意?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难道只是为了让她来做命运的见证者? 宁姒握紧双手,想起季三说的:太弱,太慢。 真的只是为了让她见证吗? 不是! 是因为她太弱,弱得还不足以扭转命运的走向,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如果她够强,在穿越前,宁相就不会死,她也不至于被逼上绝路,发动宁家禁术。 如果她够强,在穿越后,她可以擒贼擒王,逼迫二老爷释放流香园一众,再带着宁溪远走高飞。 原来老天爷不是没给她机会,只是她没抓住。 因为反应太慢,因为实力太弱。保护不了别人,甚至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如果不是遇到季三,如果不是得阿习他们相助,恐怕悲剧早已经发生,恐怕她自己也已经被卷入这场悲剧,被碾成一缕阴魂。 如今,老天爷又给了她一个机会。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错过。 …… 王嬷嬷还是干着她厨娘的活儿,早早做好饭菜。因为家有新丧,一桌素。 不分主仆,宁姒、侍香、喜宝、王嬷嬷四人围坐一桌,默默用饭。 宁姒打破沉寂:“阿锦怎么样?” 侍香刚从医馆回来,答道:“已经醒了,大夫说不宜挪动,便让她在那里养着。” 宁姒扒了一口饭:“也好。” 吃一口菜,又问:“姐姐那儿留有多少资产?” 侍香一直帮宁溪管着账目,知道个大概:“手里的银票有几万,另外就是一些田地,还有十来间铺子。” 宁家家大业大,近年生意又做得顺,家底殷实。为免旁人闲话,该长房得的,都在宁溪手里。 平常花费用度靠田地租子就够了,天长日久,存下不少家当。 “你找个时间,把铺子田地都卖了,还有家里一些用不上的,尽可能都换成银票。” 看了一眼对面的王嬷嬷,又改口:“铺子田地留个三成吧!” 侍香不明其意:“三小姐这是……” “我要出一趟远门。侍香你们愿意跟着我就跟着,留下或者另寻出路都行。姐姐视你们为亲人,我自是不会亏待你们。” “我要跟着小姐。”喜宝最先表态。 “我也跟着三小姐。”侍香附议。 王嬷嬷放下筷子:“我老了,走不动了,就留在这里,替三小姐看家,守着大小姐。” 宁姒鼻头一酸:“好!” 第62章 抱树 这几天,侍香一直在忙着出售田地铺子的事,去医馆看护阿锦的任务便落到喜宝身上。 宁姒跟她去过一次,其余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用饭也是叫人送进去。 那本《修灵图谱》,她誊了一份,原件扔进火盆里一把火烧了。 将书来回翻阅两遍,她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还是宁荣误会了。 他要的宗秘,真的是这本《修灵图谱》吗?可是这上面并不曾记载重续灵根之法。 还是说,一切只是宁荣想当然的猜测?他以为宗秘可以助他重续灵根,殊不知宁氏最机要的宗族之秘,是修灵一脉的正统心法。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讽刺了。机关算尽,结果却是为着一件于己无用的东西。 春光正盛,王嬷嬷在院子里晒新摘的椿芽。宁姒从窗口望去,能看到院前的空地。 宁溪洒的花籽,一直没有出芽。泥土有些干硬,无形中增加了种子发芽的难度。 今春,不仅等不来花朵成簇,甚至可能都看不到新芽破土。 心绪繁杂,宁姒落窗,断了春光,却是直接出门,投入明媚的春色。 看到她,王嬷嬷停下翻动椿芽的动作:“三小姐这是要出去?” “嗯,出去走走。” “不等喜宝回来吗?或者小姐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随你……” “不用了。” 话音未落,宁姒已经走远。 一踏出流香园,就有人影从屋顶落至身前。 “我家主人请姑娘移步客栈一见。” 阿习说话做事永远这么一板一眼。 …… 褪下一身黑皮,季三钟爱白色。 或许是因为白色和他的冷傲气质很相配。 还是那个房间,他坐在窗前擦拭一柄长剑。剑身铸有赤色鳞纹,似鲜血染就的红,妖冶热烈,置于温暖春光中,却泛着森寒。 宁姒能清楚看到剑身流动的氤氲寒光,并感受到一股汹涌澎湃的强大力量。 这把剑,是灵器啊! 她有个毛病,就是见到好东西,手就会不由自主的伸过去。却是还未碰到,剑尖已直指胸膛。 小命才是最好的东西。 宁姒规矩站好,目不斜视。寒光掠过,剑已入鞘。 “我的事,进行得如何?” 宁姒知道,他问的是茂先生。 “七日之期已过,阴灵早已轮回,季三公子这个时候才来找我,怕是有些晚了?” 宁姒自行落座,斟茶自饮,悠哉惬意。 季三在她对面坐下:“姑娘不会让我失望的。” 如果没有掌握到他要的东西,她还能如此镇定的坐在这儿? 没心情打哑谜,宁姒直言:“没错,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宁姒点了点自己脑袋,将双手交握置于桌面,两个大拇指来回捣着圈儿,摆出她惯用的谈判专用姿态。 “说。” 幽谷跫音,昆山玉碎,一如既往的清冷孤傲。 宁姒握紧双手,像是宣誓一般:“我要去你们晋国的天机院求学。” “天机院的事,我做不了主。” 天机院是什么地方,季三自然清楚。不过天机院虽在晋土,却独立于国家之外,哪怕凭他的身份,也无法插手天机院招新募徒的事。 宁姒将自己的要求具象化:“我只是要一个毫无破绽的晋国子民身份,你可以做到。” 她有钱,也可以做到,只是不通门路,免不了会走弯路。而且经手的人不可靠,也容易留下破绽。 季三为号令三军的焱铁令而奔波,又有众多能人随行在侧,必非泛泛之辈。由他来做这件事,会比她自己去找路子要稳妥得多。 这对季三来说不是难事,于是干脆应下。 “现在,该你了。” …… 宁姒把从茂先生识海中获取的信息一一道来,极其详尽。 她想好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季三就是她当下能找到的最大的树。 但是想靠树乘凉也不是那么容易,首先得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小树苗如果不掉些叶子化成养分滋养大树,以供大树壮大,大树是不会为它遮风挡雨的。 “茂先生的记忆表明,焱铁令丢失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淮安王李筑。只是这个李筑,似乎不打算把焱铁令交给燕主,而是让茂先生带着令牌西行。” 西边,是卫国。 “另外就是关于杀死茂先生那个杀手。虽然一击毙命速度极快,并且靠的是制成爪钩的特殊武器,属于典型的实物击杀。但是我总感觉,那个人会灵术,还是个高手。” “最后,就是茂先生的私事。那晚咱们找到他的那个小院,正是他家。他有妻子,还有个儿子。他妻子染病,生活过得很是艰辛,他答应妻儿,有朝一日搏得锦绣前程,一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说到最后,宁姒重重叹气:“可惜啊,壮志未酬身先死,锦绣前程没搏到,反倒把小命搭了进去。” 季三耐着性子听她说完,才道:“以后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可以省略。” 宁姒也没好脸色:“谁叫你不喊停,我当你乐意听呢?” “我只是想知道,女人到底肯为毫无价值的事浪费多少时间和口水。还好,你还没触碰到我忍耐的底线。” 宁姒的嘴角狠狠抽了两下:“你这是在夸我吗?” “当然!” 宁姒干笑:“那真是谢谢你了。” …… 宁姒走出客栈,突然感受到一种很怪异的气息。好像很熟悉,又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退避。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们的吆喝声震天响,和平常一样。 视线随意扫过对面的房屋,余光隐约捕捉到一抹非同寻常的光亮。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唯一能确定的,是利器的锋芒。 再定睛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宁姒面色微沉,退回客栈,找到季三。 “最近,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 季三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尴尬。 水土不服,吃了东西一直不往外排算不算? “没有。” “阿习他们呢?也没有吗?” 话音刚落,阿习敲门进来了。看到宁姒,似有顾虑,静立原地,也不说话。 宁姒注意到,阿习腰上挎着刀。 得季三眼神示意,阿习这才开口:“失踪的两个兄弟已经找到了,就在西街。死状……和那个灵士一模一样。” 第63章 爪痕 看来对方不仅仅是要茂先生永远闭嘴,还另有任务。 比如,夺回焱铁令。 事不关己,宁姒只是给季三提了个醒,然后就回家了。 能靠稳这棵大树固然是好,可要是实在靠不住,她也没办法。自己还是棵小树苗,哪管得了大树的死活? 回到流香园,宁姒拿出茂先生的玉笛。 笛身萦绕着淡淡的青绿光华,蕴含的强大灵力让人心潮澎湃。可是老太爷说,这玉笛的灵力被一种特殊的秘法封印,封印不解,灵力便无法提取。 老太爷说,这是灵士为了保障灵器只能为自己所用惯用的手段。 宁姒又不会吹,拿去卖也不见得值钱,拿来当武器更是不如一块砖头好使。 还以为自己得了个宝贝,没想到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 宁姒来回倒腾半天,最后连好好收起来的心情都没有,随手给扔到一旁。 下午,喜宝搀着阿锦回来了。 头上还包着纱布,说是口子很大,还得好好养着。加上不能接受宁溪的死,看起来十分消沉憔悴。 名义上是主仆,实际情同姐妹,伤心自是难免。 宁姒让喜宝照顾阿锦,自己在宅子里四处走走。 偌大的宅院,见不到半个人影,脚步声声,愈发显得空寂。 信步来到莞清苑,暖阁矮几上放着二夫人绣到一半的牡丹花。桌上的甜点已经干硬变质,插在流光裂纹瓶里的海棠花也已枯萎败尽。 目光所及,找不到一样值钱物件。也不知道是被宁家人带走了,还是被闯空门的搜刮干净。 这几夜宅子里常有响动,为了壮胆,流香园的灯都是彻夜点着。王嬷嬷说有天半夜,听到有人进了园子,提棍撵去,是两个偷东西的小毛贼。 也是,这么大个宅子,说空就空了。宁家家大业大,总有想来捡漏的。 只是宁姒想不通,宁家人怎么说走就走。凭宁荣的手段,就算拿不到他要的宗秘,也完不至于举家外逃。 宁家是他这个二老爷说了算,就算许浩元比较难缠,要应付也不是难事,他根本犯不着为此扔下这么大的家业。 宁家那些下人的反应也很奇怪。 主家外逃,但还有她这个三小姐在。按照常理,他们应该以她为主,询问后续之事。可就在宁溪出事官差围府那晚,一干下人部走得干干净净。 难道宁家人撤离之前,还有时间一一遣散下仆? 宁姒觉得,这背后一定另有原因。 还有一件事。 老太爷已经明确表示她不是宁家的孩子,甚至可以将大老爷杀害她父母的往事和盘托出,却死活不肯道明她的身世。难道说,她的身世比杀父之仇还更重大? 还有十四年前,导致老太爷断绝宁氏一脉灵根的那件不可告人的往事。任凭宁姒如何发散思维,也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事,能迫使老太爷做出那样的决定。 作为灵术世家,尽断灵根,简直堪比灭顶之灾。 看来,宁家的谜团还远没有解开。 …… 宁姒揉着隐隐胀痛的太阳穴,在莞清苑转了一圈,顺着游廊来到宁荣的书房。 一开始她并未在意,甚至都没打算进去。 宁荣那么精明的人,肯定把有价值的都带走了,不可告人的都销毁了,剩下的,只会是些没用的东西。 可是有人显然不这么想。 宁姒从门口经过,听到屋里传来翻东西的声音。 毛贼?这是宁姒的第一想法。 没人的空宅子,一些胆儿肥的毛贼在大白天来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光线充足,找到宝贝的几率更大。 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因为,她感觉到了灵力波动,以及熟悉的…… 是小四。 可小四是灵,不可能制造得出这样的动静。 手指沾上口水将糊门纸戳个洞,宁姒凑上去一看,只见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倾倒的书架后面露出半个黑色的背影,像从头顶往下罩了一件宽大的斗篷。 看身形,应该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突然,对方翻找的动作一滞,缓缓直起身,头朝门口转过来。 宁姒强压住心头的恐慌,当机立断做出反应。 下一刻,一道劲风冲击而来。整扇房门飞出丈远,落地激起阵阵扬尘。 斗篷男子走出书房,在廊下搜寻许久。最后,身形如鬼魅一般,似走似飘,飞快消失在垂花门下。 游廊横梁上,宁姒终于敢喘口气了。心差点没直接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许久不能回归平静。 谢天谢地,这具身子虽然弱,但还不是一无是处,至少逃命的时候没有拖后腿。 踏着满地狼藉进入书房,目光所及之处遍布尖厉的爪痕。书册、柜架、桌案前的抽屉,无一例外。爪痕很新,就像有只野兽刚在这里撒过欢。 宁姒立马想到茂先生被掏心之后留下的窟窿。 …… 宁姒想去客栈找季三,刚出宁家大门,就看到许浩元和流光朝这边走来。 没牵马也没有轿子,就这么走过来的。 许浩元双眼红肿,声音嘶哑:“要出去?” “嗯。” “我去看看你姐姐。” “好。” 两人错身走向不同的方向,拉开丈远距离,流光突然叫住她。 宁姒回头,面露不解。 她和流光没有交集,更没有交情,他叫她做什么? 一旁,许浩元的表情和她如出一辙。 流光望着她,话中似有深意:“有客上门,三小姐作为主人,避客外出,难道不觉得失礼吗?而且天也不早了,三小姐有什么事,明日再去也未尝不可!” 宁姒用余光环顾左右,虽然未曾发现异常,心却提了起来。 “也好,那我明日再去。” 察觉到危险,身体本能的想要即刻逃离。她却硬是压下这种本能,不疾不徐的走回去,与二人一同回到流香园。 许浩元去宁溪坟前苦诉衷肠,宁姒拉着流光躲进房间。 “你看到了?” “黑影。” “对对对!” 点完头,宁姒又觉得不对:“为什么刚才我没看到?” “在移动,速度非常快。” 流光始终面无表情,哪怕在说‘非常’的时候,语气也没有太大波动。明明也就弱冠年纪,却老成得不像话。 宁姒打量面前身着暗衫、模样普通,仿佛扔进人堆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流光,恍然觉得自己以往是不是小瞧了他。 许浩元贵为知府,进进出出都带着他。像这种大官的贴身随侍,怎么也得有点本事,不然如何在大人遇到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 宁姒一屁股跌在椅子上:“完蛋了。” 流光望着窗外某处,眉头微蹙:“三小姐,怕是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了吧。” 第64章 凶灵 宁姒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盯上自己。如果是想对她不利,当时在莞清苑就该动手。 她并不觉得横梁上是多么绝佳的藏身之处,虽然当时她是这么认为的。 而且,小四在他身上……奇怪,小四怎么会在他身上? 许浩元要回衙门,宁姒不留他用饭,反而说要去见识见识知府大人的伙食,于是跟着一同离开宁宅。 如果对方在监视她,就得想办法把人引出园子,免得累及喜宝她们。加上有流光同行,人身安或多或少多了点保障。 如果她有危险,许浩元就是看在宁溪姐姐的面上,也会叫流光出手相助的吧! 一路上,流光的手一直把着腰间长剑。步入闹市,他的手悄然松开。 宁姒低声问:“走了?” 流光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没看见了。” 许浩元插话:“神秘兮兮,是有何事?” 趁流光开口之前,宁姒抢先回答:“没事,哪有什么事?” 流光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到了正阳街,宁姒突然一拍脑门儿:“啊,我突然想起来,有件很重要的事没跟她们交代清楚。许大人,实在不好意思,下次再去府上拜访,我先走一步。” 告了罪,宁姒掉头狂奔,很快消失在纷乱人潮之中。 “流光?” “大人,有人在暗中监视三小姐,杀意极盛,恐怕来者不善。” 在其位,谋其事,既是知府大人的随侍,自然以大人的意愿为先。 许浩元面色凝重:“你跟着她。” “是!” 流光抱拳,以一种奇特的步伐穿梭在人群中,很快追上先行一步的宁姒。 她并未返回宁家,而是去了街口的高升客栈。 …… 看到季三,宁姒就像看到了救星。 “完了完了,那个家伙,他盯上我了。” 宁姒垮着脸,都快哭出来了。 “哪个家伙?” 季三又在擦他的剑。这一次,宁姒断然不敢再伸手去摸。 阿习进来,在季三耳边说了些什么。 季三眸光微沉,招手示意他退下。 “宁姑娘,看来我们又得合作了。” 宁姒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个生掏人心的杀手就在外面,虽然我不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但是听阿习说,他是跟着姑娘你过来的。” 宁姒有些心虚的咽了口唾沫:“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撞见他了,他在宁二老爷的书房找什么东西。最诡异的是,他翻过的地方,部留下这么长的爪印。” 宁姒用手比划了一下,莫名打了个寒战。 “我觉得,他可能不是人。” 季三挑眉:“不是人?” 宁姒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确定。我的灵卫在他身上,这点非常奇怪,还有那些爪印……对了,茂先生,还有你手下被挖心的两个人,心脏找到了吗?” 季三摇头,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宁姒的脸色更难看了:“如果是人用利器挖心,按理说应该会把心扔在原地,除非他要带回家炒了下酒。可有一种东西,取心生食,根本不用炒。” “是什么?” “凶灵。” …… 天地万物,皆有阴阳善恶之分,灵物也不例外。 万般生命修炼成灵,统称清灵。清灵汲取天地灵气,转为灵力,开化心智,乃正常修习之法。但有一些灵物,不堪修习之路漫长,以求速成,寻精血哺养。长此以往,便会沦为堕灵。 堕灵又分两类,凶禽猛兽谓之凶灵,花草树木谓之夙灵。 “也就是说,那个杀手,是一只凶禽猛兽修炼而成的凶灵?” 这种说法,未免太过荒诞。但一想到之前三人心脏被掏留下来的窟窿,季三又信了几分。 “我不知道。在我们那个时代,天地灵气稀薄,万物修灵难上加难。倒是听说过凶灵害人,但我从未见过。” 理论知识根本无法和亲眼所见相提并论。她又没见过,自然不能轻易下定论。 这可是要命的事。 “你们那个时代?”季三的关注点有些偏移。 这种事没法解释,宁姒只能岔开话题:“呃……我们可以想办法求证一下。只有确定了他到底是不是凶灵,才能有的放矢。” 季三点头表示赞同。 他已经损失了两名干将,不把这个家伙解决,恐怕难以带着焱铁令顺利返晋。 季三想到另一个问题:“凶灵会受人操控吗?” 如果仅仅是一只杀人掏心以求增进修为的凶灵,为何会接连找上他的人? 他可不信是因为他的人运气不好。 这背后,一定有人操控。 “你算说到点儿上了。凶灵嗜血,开智缓慢,蠢笨愚钝,最容易受人掌控。” “好,那就先验证一下,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 长剑入鞘,寒光骤灭。宁姒本想打听一下这把剑的出处,想了想还是算了。 当务之急是把要命的事情解决,其他的,都可以等活下来再说。 …… 宁姒很快定下探敌计划。 她让阿习拿来一把剑,剑身上用指尖血绘下图印,再以灵力催动。 旁人不可见,她却能看到剑身笼罩在一圈盈动的微弱红光中。 “用这把剑,刺进他身体任何部位。如果是人,就只会留下普通的伤口;如果不是,伤口处会冒烟,说不定还能闻到烤肉的味道。” 宁姒半开玩笑,瞥见一脸冰霜的季三,又正色道:“记住,咱们的目的是试探,并非斩杀,万万不可恋战。一旦得手,立即撤退,能跑多快跑多快。” 如果真是凶灵,将其激怒后不赶紧逃命,就只能给他当点心了。 阿习郑重点头,听季三训示完毕,方才带人出发。 人多力量大,保险起见,季三把人都派给了阿习,身边只留下阿虞和另外一名下属。 屋内,宁姒吸溜吸溜的吃完阿虞送来的汤面,再把汤喝干,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儿。 季三问她:“如果真是凶灵,你有多大把握能将其制服?” 想了想,又补充道:“或是击杀?”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往大了说,她自己心虚;照实说,又显得自己无能。 宁姒挠头,选择避而不答:“总会有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冰冷的目光倾落在身上,如数九寒天霜雪加身。 宁姒缩了缩脖子,正想把话题扯到别处去,却听门外传来惊呼。 第65章 追杀 季三没有片刻迟疑,拉起宁姒从窗口一跃而下。 傍晚的街道并不比白天冷清,反而因为下工的下工,下学的下学,显得更加拥挤热闹。 宁姒眼前只有纷乱的人影,各种声音混响在耳畔,随消耗的体力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以及粗重的喘气。 一路狂奔,两条腿机械的倒换着。目不斜视,不敢问发生了什么,更不敢回头。 “小心!” 突然惊呼响起,季三的手一提一松,宁姒顺势飞了出去,正正摔在巷口一堆破竹筐上。 “妈呀!” 浑身散架般的疼,后脑勺撞在墙上,一时间头晕耳鸣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身后,尖叫声骤然响起,嘈杂纷乱,让本就不安的心愈发恐慌。 ‘铮铮’两声,利器相撞。剑气横劈竖斩,破空之音不绝于耳。 宁姒咬着牙扶墙站起,只见刚才还热闹拥挤的街道,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店门禁闭,摊点翻倒,各种货品洒了一地。目之所及,散落的青菜、摔碎的瓷器、飞上屋檐的公鸡,还有跑掉的鞋子,无一不在还原人们刚才经历的惊心动魄。 当街躺着一人,准确来说是一具尸体。宁姒看不见掏空的胸膛,却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 一抹灰影守在旁边,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 空荡荡的街头,两人仗剑而立。白衣素净,暗衫深沉,衣袂无风自起。 “流光?” 他怎么跟来了? 季三的声音凝成一块坚冰砸向宁姒:“过来” 这种时候,保命是第一要务,哪怕季三叫她滚过来,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照办,哪还管他语气中听不中听? 宁姒向他俩靠近的同时,两人也在朝她靠拢。短短数丈距离,却是刚缩短一半,宁姒就看到一个鬼魅似的黑影从街边闪出来,迅速冲向左侧的流光。 她赶紧提醒:“流光小心!” 身经百战的武者,身体对危险的感知已经快于眼睛。哪怕还没看到,流光已经率先做出反应。手腕翻转,挽出个漂亮的剑花,以一种十分刁钻的角度朝黑影刺去。 正中心口,却没有利器入肉的声音和手感。刹那间,黑影崩裂四散,化成一团黑雾消失殆尽。 流光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望着剑尖有一瞬恍惚。就在这时,消散的黑雾再次凝结成黑影,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斗篷下伸出一只利爪,从后背直取心脏。 季三见状,手起剑落,将利爪斩下。 黑影再次化为黑雾消散,却在地上留下一只野兽的爪子。覆着浓厚的黑毛,爪子锋利,足有一掌之大。 一声低沉绵长的咆哮响彻长街,并不尖锐,却振聋发聩。 宁姒用力捂住耳朵,却丝毫无法抵御音波的攻击。被扰得心神不稳,喉头随即涌起一股腥甜。 好半晌,咆哮声止。宁姒脚下发虚,踉跄两步,已无力站立。 眼看就要跌进大地母亲的怀抱,却感觉腰间一紧。 抬头,望见一块寒冰。 …… 正清观,无常宫。 宫门紧闭,两排摇曳的明烛将室内照得恍若白昼。三清尊者的画像挂在正中,下方供着瓜果燃着线香。 玄垠身着道袍,伏在香案上,左手拨弄袖珍算盘,右手握笔,专注的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陈氏家宅驱邪,入账一百两。” “王家小孙子撞邪,入账一百两。” “六德书院夜半鬼哭,入账一百五十两。” 念一笔,记一笔,声音越来越兴奋。最后,搁下笔,摸着两撇八字胡,看着算盘珠子代表的数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段时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终于有钱塑金身啦!” 想他年少时跟着师父游历四方,曾在享有天下第一观之名的无常观,见到一尊金身雕像。 雕像高十余丈,金箔贴身,雄伟壮观,宛如一个巨人巍峨屹立于天地之间。 关于那尊金身像,众说纷纭。有说是百姓募款,为济世为民、肃清天地的长奇道人塑的金身,也有人说是无常观为了吸引信众弄出来的噱头。 自从师父从无常观回来,把正清宫改为无常宫,玄垠心里就一直把无常观当做标杆。 既然无常观有一尊巨型金身像,那正清观也要有一尊。无常观那尊是不是纪念长奇道人的,他不清楚,但正清观这一尊,一定是他玄垠的宝相金身。 这是玄垠的毕生梦想。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即将得偿所愿。 钱已经到位,接下来就是找工匠、作图、采购材料。 玄垠摸着胡子,意气风发,心驰神往,仿佛已经看到他的宝相金身自观中拔地而起。 众生参拜,山呼仙人。 突然,门被撞开,一个道童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玄垠手一抖,算盘落地,敲碎了他的宝相金身。 “师父师父,外面来了好多人!” 玄垠气得拍桌,小胡子跟着抖了抖:“越来越来不像话了,为师平时怎么教你的?泰山崩于前……” “哎呀师父,你就别泰山了,这回泰山是真要崩了。” 道童离丘拉着他就走,玄垠撇开他,把账本塞进怀里,方才跟上去。 离丘在路上向他介绍情况:“说是城中突现邪祟,当街挖人吃心,场面极度血腥。” “吃人心的邪祟?” 玄垠低声呢喃,心道莫不是来了凶灵? “道长,你可要救救我们呀!” 玄垠一现身,一众百姓当即一拥而上,你一言我一句的说起来。 “咱们城里来了妖物,专掏人心,为了天下苍生,道长你可要挺身而出啊!” “是啊,我亲眼看见的,身材奇高,手有这么大,爪子这么老长。” “掏出来就吃,生吃啊,血淋淋的。” “下手又快又狠,根本没人躲得过。” 前来求助的民众中不乏现场目击者。并非他们有意夸大,只是事发突然,加上恐惧在众人心头催化发酵,出口讲述时便不自觉的加入一些臆想的细枝末节。 说得正热闹,有人扶着一位妇人走上前来。 二话不说,妇人噗通跪下,哭求道:“求道长为我家男人报仇啊!” 这位妇人,正是被邪祟掏心而亡那个汉子的婆娘。 当时她们两口子好好的走在街上,突然有人从背后撞了她一下。她男人回头想找人评理,撞她的人却已经跑到前头去了。 却没想到,这一回头,成为他男人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亲眼看到一只黑色的利爪伸进她男人的胸膛,把心掏了出来。 第66章 脱身 “现在可不是你晕倒的时候,眼睛一闭,有可能就再也睁不开了。” 季三的声音像淅淅沥沥的碎冰洒在宁姒心头,而真正让她强打精神的,是那句眼睛闭上后可能再也睁不开。 她才不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更不能让自己变成凶灵的点心。 宁姒攀着他的手臂站好,看到流光正在奋力抗敌。 季三砍掉他一只爪子,将凶灵彻底激怒。他不再神出鬼没的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而是跟流光正面相抗。 修成人形的凶灵,这可比小四厉害多了。只不过化成人形之后,速度明显减慢,但仍旧称得上反应敏捷身手矫健。 流光的御剑之术极为精妙,长剑舞出残影,烁烁寒光组成一道毫无破绽的屏障。奈何凶灵在力量上完压制,以至流光仅能防守,无暇主动出击。 尖利的爪子就是凶灵的武器,哪怕只剩一只,实力也不容小觑。长剑刺来,他居然可以直接以爪相挡,火花迸射,激起阵阵铮鸣。 多过上几招,流光明显有些后劲不足,招架起来显得十分吃力。 宁姒当机立断,抬起季三执剑的手,伸手握住剑身,从头到尾抹过去。 剑刃割破手指,染上鲜红。 季三隐约感觉到手里的剑开始躁动,宁姒则能看到剑身盈动的寒光在顷刻间变成热烈的红色。 得她鲜血引动,这把灵剑的嗜血本性终于得以释放。 季三挥剑加入战局,迅速将双方战力拉平,甚至隐隐有压凶灵一头的势头。 “真是个好东西。”宁姒用手帕将伤口包好,轻声呢喃。 她在阿习剑身上画的是破灵印。普通的兵器伤不了灵物,必须依靠特殊的媒介。 这也就是为什么流光的剑伤不到凶灵,季三却可以砍下他的爪子。因为季三手里的剑,本身就是携带灵力的灵器。 而破灵印,便是给阿习的剑加注破灵之效的媒介。 其实,她不一定非要用血来画,用笔也行。只要以灵力催动,皆可生效。 只是精血养灵,能让灵力的效用发挥到极致,她这才拿血来画破灵印。 换句话说,真正发挥作用的是破灵印,她的血不过是起一个加持之效。 体通阴阳的阴,指的是阴灵,而非所有灵物。在对付凶灵上,她这具特殊的身体,并不能产生多大的助力。 至少,宁姒是这么认为的。 再说以血引动季三的灵剑。 剑,索命之器,本身就自带煞气。像这种修成灵器的剑,理论上来说鲜血皆可引动,但血量太少,就需要更多的时间。 所以,她原本打算抹血之后,再以灵力催动。然而,不等她灌注灵力,灵剑已经完引动。 怎么会这样? 难道,这具身体不光通阴阳,还能无界通灵? …… 百姓高举火把,簇拥着玄垠道长气势汹汹赶来时,宁姒正在考虑要不要逃跑。 季三和流光二打一,一开始还勉强占着上风,时间一长就完占不到便宜。暴走的凶灵兽性大发,着实叫人难以招架。 季三手中的灵剑是个好宝贝,只可惜它的主子只会剑术,不通御灵。强大的灵力找不到释放的端口,其威力只发挥不到十分之一。 灵器落在不通灵术之人手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季三二人被打得节节败退,体力愈发不济。只见凶灵驻足,展开斗篷,再骤然合拢,扇出一股强大气流冲击而来,将二人撞飞丈远,齐齐摔在宁姒脚边,吐出一大口血来。 凶灵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吼,听起来竟像是在表达嘲笑之意。 然后宁姒就想跑了。 虽然很不仗义,但小命要紧,死两个总好过三个折在这里,总要有个人报仇不是? 她之所以没跑,是看到季三脱手,落在她脚边杀意盛极的灵剑。 她在想,要不要试着用灵力御剑,看看能否与凶灵一战。 可她不敢轻易尝试,这可是要命的事。 更要命的是,她根本不会使剑。 凶灵站在数丈开外,看起来就像个大个子往头上罩了件宽大的斗篷。斗篷下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伸出仅剩的一只爪子,摊开,手心向上朝三人走来。 很明显,这是在讨要东西。 宁姒声线发抖:“给他!” “没门儿!” 季三费力爬起来,重新握住他的剑。 宁姒的脚尖已经转向与凶灵相反的方向。心想着,你要去送死,我就不陪你了。 很快她又陷入纠结:要不要叫上流光一起跑呢? 然后,玄垠带着人赶到。 …… 百姓有所求,玄垠当然是要来的。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资金问题已经解决,塑金身的事很快就可以提上日程。但是想要给自己塑立金身,得有一个名头,贸然动工,难免遭人诟病。 现下,便是老天爷在给他创造机会。 斩杀挖心妖物,肃清天地,庇佑苍生。这个名头,够大了。 然后他就可以对外公布,说城中善人感念他济世为民,挺身而出,故此共募巨款,为他塑立金身。 名正言顺。 所以,玄垠一手拿剑,一手举着铜铃赶来,可谓是雄赳赳气昂昂。然而一看到凶灵真身,他马上就后悔了。 老天爷,这个机会我先不要了,等下一次好不好? 这可是凝成实体的凶灵,谁收拾谁都说不定的好吗? “看,邪祟在那里。” 有人指着凶灵,大喊了一声。众人心下一颤,不由自主的往后退避。 玄垠苦着脸,心道:我也想往后退,可不可以不要说我怂?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看到玄垠,宁姒冲他招手,高声喊道:“道长,赶紧启动阵法,将这凶灵一举击毙。” 玄垠一头雾水。 什么阵法?什么击毙? 等凶灵朝他冲去,玄垠才顿觉不妙。 这丫头,分明就是拿他当饵,把凶灵引开。 宁姒抓住机会,叫上季三和流光,撒腿就跑。 身后,人群尖叫逃窜,只剩玄垠绝望的晃着他的铜铃。 流光为他捏了一把汗:“他能应付吗?” “放心,他是专程来对付凶灵的,定当做足了充分准备。凭他的修为,自保不是问题。” 顶多就是被爪子挠两下。 季三忍着心口的闷痛,问道:“现在去哪儿?” “宁家!” 她想到一个办法,理论上可行。但能否成事,就要看天意了。 第67章 压阵 宁姒的计划十分冒险,却是她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 季三公子不肯交出焱铁令,她能怎么样?他一个人死了倒是不打紧,天知道那凶灵发起狂来,会不会把她一并收拾了? 所以,帮他就是帮自己。 除此之外,宁姒心里还有个小算盘。 如果此次能顺利将凶灵解决,一来她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二来和季三并肩作战,说不定能摇身一变,从最开始的合作伙伴变成生死之交。 毕竟,生死关头最能催生出交情。 合作伙伴之间的联系是利益,生死之交的联系则是情谊。相比之下,宁姒觉得后者更靠谱一点。 她对自我价值的评估相当到位。季三要是想找一个比她有本事的灵士绝非难事,如此一来她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自然无法再得到他的庇护。 利益这条路走不长远,也只能改走情谊。 虽然风险很大,但靠山险中求,一旦事成,她就能彻底抱稳这棵‘大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掉凶灵才行。 凭她们三个人的战斗力,加起来顶多能争取多活一时半刻。要想真正克敌制胜,就不能撸起袖子硬拼。 …… 趁凶灵暂时被玄垠拖住,宁姒迅速做出部署。 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玄垠自知不敌,必会想尽办法脱身,不会长时间跟凶灵硬抗。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非常有限。 三人跑回宁家,宁姒将流光和季三带到齐寿堂后面的大花园,叮嘱他们务必将凶灵拖在这里,等她回来。 焱铁令在季三身上,玄垠一旦脱身,凶灵自然会找过来。 烧透的玄机阁化成的废墟堆在这里,空气中弥漫着焦炭的气息,混着浓郁的晚春花的香气,闻起来十分怪异。 皓月当空,银辉遍洒。空地开阔,借助月光能大体视物。 二人抵背站立,神贯注,严阵以待。 …… 流香园里,王嬷嬷看到宁姒回来,拍着大腿呻唤:“我的三小姐哎,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呀?” 宁姒无暇搭理,直奔香闺翻箱倒柜。 王嬷嬷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我让喜宝去衙门接你,结果衙门的人说你根本没去,可把我们给急坏了。小姐呀,你莫嫌我老婆子唠叨,到底是闺阁小姐……” “哎呀!” 宁姒被她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忍无可忍只能出声打断。 “要是我能躲过这一劫,日后有的是时间听你慢慢讲道理。现在立刻马上,叫上其他人,从偏门离开宅子。” 一会儿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她们留在这里太危险,必须马上离开才行。 王嬷嬷被她吼得怔在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要赶她们走? 阿锦就在旁边耳房,听声音不对,慢慢走了进来。 王嬷嬷气得大哭起来。没想到大小姐尸骨未寒,三小姐就要撵她们走了。 “怎么了?三小姐在找什么?” 宁姒鞋都没脱就爬到床上,到处翻找,就差没把床给拆了。 “去哪儿了呢?我记得明明扔在这里的!” 宁姒急得满头大汗,背心更是湿透,显出一片暗影。 直觉告诉阿锦,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遂又追问:“出什么事了?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玉笛,我的玉笛啊!” “小姐?”喜宝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进得屋内,见到宁姒,她和同行的侍香总算松了口气。 “小姐啊,你到底去哪儿了?害我们一通好找。” “玉笛,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玉笛?” 宁姒把最后希望寄托在喜宝身上。 “在这里啊!” 喜宝走到妆台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装首饰的锦盒,盒子里放的可不就是她的玉笛? 喜宝解释:“我在床上看到的,怕弄丢了,就给收起来了。这种玉质的物件,不能随便乱扔,容易磕着碰着。” 宁姒哪有心情听她说这些?拿上东西就往外跑。 喜宝在后面问:“小姐你去哪儿?” 宁姒脚步微顿:“你们今晚不能在这里过夜。也别收拾,大家马上从偏门离开,找家客栈投宿,天亮再回来。”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待天明时这里都该安了。 喜宝追出来:“小姐……” 宁姒一头扎进夜色:“侍香,带她们走。” …… 宁姒还没到齐寿堂,就听见激烈的打斗声。 近前一看,凶灵果然追来了。 她并不现身,而是躲在阴影处悄声朝废墟靠近。 经过严密复杂的推算,她的目光越过废墟,落在另一边的一株紫薇树上。 不巧的是,凶灵就站在树旁边。 玄垠还真有两把刷子,与他一战,凶灵的攻势明显有所减弱。隔着废墟,她甚至能听到它粗重急促的喘息。 只是,季三和流光的状况也不容乐观。 季三仗着灵剑在手,凶灵对他有所忌惮,看起来倒像是没受什么重伤。相比之下,流光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只见他捂着胸口,拄着长剑才能勉强站立。不时咳嗽两声,气短急促,还能清楚听到喉咙里有异物。 如果不是痰,那就只能是血了。 双方对峙片刻,凶灵发出阵阵低吼,率先上前。 季三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悲壮而又坚决的扬起手中灵剑冲了上去。 英雄啊! 宁姒为之动容,却又忍不住吐槽:有勇无谋,怪不得英雄都容易成烈士。 趁凶灵远离紫薇花树,宁姒赶紧跑过去,掏出玉笛放在树下。 霎时间,浓浓苍雾自脚下腾起,不过眨眼,废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花瓣抱蕊、成团成簇的花海。 这,才是花园原有的模样。 成功了! 实验证明,虽然她无法抽取封印在玉笛中的灵力,但并不代表玉笛毫无用处。 隐阵需要用蕴含强大灵力的器物来催动,而这玉笛里的灵力,可比之前压阵的簪子要强大得多。 看来她运气不错,压对宝了。 只一瞬,宁姒又把玉笛拿开。隐阵失效,废墟再次显露出来。 接下来就是按照事先约定,由季三将凶灵逼进隐阵范围。 宁姒瞅准机会,将玉笛放在阵眼之上。 千钧一发之际,凶灵朝宁姒扑去,她本能的侧身避过,只见苍雾再起,眼前景象骤变。 季三呆立原地,眼前废墟不见,凶灵不见,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宁姒。 第68章 逃生 隐阵重新启动,宁姒欲哭无泪。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竟把自己也送进了阵里。 凶灵似乎被突然发生的一切给弄糊涂了,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宁姒趁机与之拉开距离,一边静下心感知灵力波动。 找到了,在那盆山茶花那里。 要命的是,凶灵就在山茶花旁边。 凶灵突然动了。 眼前只有宁姒这一个攻击对象,还是最弱的那一个。凶灵发出嘲讽似的低吼,鼓动斗篷扇起一股强大的劲风向宁姒卷去。 就地一滚,堪堪躲过劲风最强盛的部分,却还是免不了受其所伤,肩膀上刀剐剔骨般的疼。 和气流卷起的风不同,这是灵力引动的攻击,效力因灵物本体各异而造成不同效果的伤害。 这感觉,就好像被熊爪子挠了一下,利爪刺入肉里,仿佛要把整个肩膀都给卸了去。 熊? 宁姒想起当街那声咆哮,以及被季三一剑斩下的爪子。 这玩意儿的本体,是头熊啊? 凶灵见她躲过攻击,咆哮着冲过来。动作敏捷,眨眼就到了跟前。 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宁姒当机立断,挺直腰板往地上一倒。后脑勺磕在坚实的地上,硬是哼都没哼一声。 隐阵相当于一个封闭的空间,内外不通,她对上这么个厉害家伙,注定被碾死,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与其如此,倒不如赌上一赌,万一她命不该绝,成功了呢! 宁姒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身体僵硬的挺着,极力扮演一具被吓死的尸体。 熊是不吃死物的。即便修成灵物,也不会违背本体的行为准则。 希望她压对宝,这货就是一头熊,可别是大灰狼骚狐狸什么的。 宁姒胡乱想着,只感觉腥风扑面。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得出那张血盆大口,以及与喉咙连通着的胃里堆积的腐肉。 有狂躁的低吼从上方传来,距离近到她脸上的小绒毛都能感觉到滚烫腥臭的热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真怕自己一时没忍住,会当场吐出来。 好在求生意识足够强烈,精神最终驾驭肉体,将胃里的不适感压了下去。 这是宁姒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之一。 不过,意外入阵,却也给她带来了意外收获。暗暗掐诀,将凶灵斗篷下的蓝光收入袖中。 终于,腥风散去。凶灵确认她真的‘死’了,又不能吃,便开始东游西荡寻找出路。 焱铁令就在不远处,混着那个男人的气息。 …… 等凶灵稍微走远,宁姒却悲哀的发现隐阵阵眼已经更换了位置。 好在玉笛灵力强盛波动明显,她很快就重新找到阵眼所在。 老天爷终于开眼了,这一次,阵眼就在她手边。 一把拔出花盆里的植株,散发着青绿荧光的玉笛就躺在那里。 她瞅准时机,抓起玉笛,趁隐阵失效,就地滚到隐阵范围之外。 凶灵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察觉到异常,如一道魅影疾追而来。 宁姒一边逃命,一边推算阵眼的位置。大脑飞速运转,顷刻间得出结论。 “接着,洋槐树洞。” 来不及了,等她跑至阵眼,凶灵也已经出阵。危急关头,宁姒将玉笛抛向离阵眼较近的季三,并指明位置。 时间紧迫,她甚至来不及告诉他具体要做的是什么。 季三稳稳接住飞来的玉笛,再纵身而起,攀上目光所及之处唯一的洋槐树。 意识到不妙,凶灵爆发出沉闷的怒吼。宁姒心绪不稳,当场吐了血。 玉笛落入树洞,花海再现,咆哮的凶灵和废墟一同消失不见。 终于结束了。 宁姒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宁姒醒来已经是两天后。 喜宝守在床前,头靠着床架,睡得比谁都香。 宁姒没有叫醒她,穿上鞋子往外去。脚下有些发虚,以至步子短小缓慢。阿锦坐在门口发呆,见她出来,赶紧上前搀扶一把。 屋内传出喜宝的惊叫:“不好啦,小姐不见啦!” 慌忙跑出来,迎面挨了一脑崩儿。 宁姒佯装生气:“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 “哎哟!” 喜宝捂着额头呼痛。看见宁姒,抱着她的手臂又哭又笑。 “小姐,你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可把我们吓坏了。” 宁姒心下一紧:“怎么就吓坏了?” 难道她们没有离开,隐阵困灵的事,她们都目睹了? “你睡了两天两夜,还不够吓人吗?大夫说你就是体虚,可是哪有体虚昏迷那么久的?你不知道,我差点都以为你去了!” 喜宝抽抽搭搭的吸着鼻子,还顶着一对熊猫眼,看来真是为她担足了心。 两天两夜,她居然昏迷了这么久。 王嬷嬷端着簸箕过来,狠狠瞪了喜宝一眼:“什么去了?去哪儿了?小丫头胡言乱语,满天神佛莫听莫听。” 喜宝意识到说错话,赶紧连呸三下。 宁姒静立廊下,自动过滤掉耳边的声音,心里想的是不知道流光怎么样了。 他的伤可比她重得多。 还有阿习他们。明明去试探凶灵,怎么凶灵杀过来,他们却不见踪影?莫不是都成了那头大黑熊的点心? 还有守在门口的阿虞。 宁溪的事,她对阿虞是有怨的。明明叮嘱过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姐姐,结果却出了那样的事。 但是她的怨,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怨不着阿虞。 阿虞也着实委屈,她哪里想得到,去一趟茅厕,出来居然会被人泼粪。 等她稍微收拾一下再去找宁溪,惨剧已经酿成。她也是看到落在地上的冠帽,于是开始追查林璋的下落。 也多亏了她,不然林璋恐怕早就逃了。天大地大,要找他报仇谈何容易? 所以,手刃林璋之后,宁姒就不怨她了。想到阿虞可能出事,她依然忍不住担心。 得去客栈看看才行。 “喜宝,随我出去一趟。” 侍香从外面进来:“这才刚醒,又要去哪儿?” “有点要紧的事,得去看了才安心。” 宁姒并未做过多解释,转身回屋更衣。 换好衣裳,侍香说马车已经备好,就在大门外,叮嘱她们早去早回。 车夫应该是侍香新雇的,是一张憨厚老实的生面孔。 马车是宁家的,因为宁姒在车上捡到一样东西。 一个纸团。 上面写着,如果不去赵家‘拜访’,赵公子就会上门向宁三小姐提亲。 老夫人一定会同意的,所有人都会同意的——除了宁溪。 所以宁溪去了。 宁姒知道,这是四老爷的手笔。 街市嘈杂,喜宝坐在车架上,隐约听到车内传出哭声。她叫了一声小姐,侧耳再听,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第69章 探望 正阳街闹过妖邪吃心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两天,但沿街店铺仍旧处于闭门歇业状态。 街上官差巡逻频繁,从宁家到客栈这一路,遇上了好几拨。 这种时候,除了有要紧事必须得出门的,绝大多数人都选择待在家里。在人们心中,家总是能给人安感,哪怕区区一扇木门,也并不见得一定能抵御危险。 街上冷清得不像话,百姓不上街,小贩不出摊,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忙。熟人见面不敢打招呼,看谁都像妖怪,远远的绕着走。 一只凶灵,几乎令半城之众陷入恐慌。听喜宝和车夫闲谈,得知城东也受到影响,只是没有这边严重。 宁姒终于明白,为什么老爸要说,卜灵师是为了肃清天地而存在。 一只凶灵都能造成如此后果,要是多来几只,老百姓谈什么安居乐业? 家不能安,何以立国? 学好灵术的念头在心里愈发强烈,宁姒下定决心,要为天下苍生挺身而出。 咳,最重要的是,不能再被凶灵追着跑了。窝囊也就算了,心脏承受能力有限,多来几次非得被吓停不可。 高升客栈就在正阳街上,自然也是门户紧闭。宁姒让喜宝在车上等着,她自己去叫了门,然后上楼找季三。 季三看到她,第一句话是问:“身子如何?” 明明是关切之语,却依旧冷冰冰的,叫人感受不出半点关切之意。 宁姒身子疲乏,缩进圈椅就不再动弹:“还好。阿习他们怎么样?还有阿虞。凶灵怎么会突然杀过来?” 话音刚落,阿虞推门进来了:“宁姑娘?你没事啦?” “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虚惊一场。” 宁姒这才知道,那晚阿虞看到凶灵靠近,刚要动手,就被震晕在地。想来是凶灵目标明确,所以才没有对她下杀手。 至于阿习他们,就很奇怪了。 他们去试探凶灵的虚实,却被人引到巷子里用迷香药晕,昏睡一天一夜才醒来。 等他们醒来,凶灵已经被困在隐阵里了。 把所有人都问了一遍,宁姒终于望向季三:“你怎么样?” 经过凶灵追杀一事,想必这棵大树,她该是靠稳了。 季三刮着茶沫,眼皮都没抬一下:“我们打算近日返晋,你可要与我们同行?” …… 宁姒又来到知府衙门,见大批百姓从衙门里出来。 车夫郭老四说,这些人都是来求知府大人捉拿妖邪的。一天三次,比三顿饭还准时。许大人也是好脾气,次次接见,车轱辘话轮番说,也不发火。 要问郭老四为什么知道?因为这群人里就有他婆娘。 郭老四摸着后颈,有些不好意思:“妇道人家,胆子小,遇到点事就大惊小怪的。” “妖邪入城,当街杀人食心,大家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宁姒说得真诚,并暗自为失心死掉的那个倒霉蛋掬了一把同情泪。 还原当时的情形,很显然他是做了宁姒的替死鬼。如果不是他挡这一下,季三根本来不及把她甩出去。 想到这里,宁姒又在心里补上三个躬。 喜宝却是不能理解他们天天来堵知府衙门有什么用:“妖邪作祟,就该去请方外高人,知府大人又不管这些。” 宁姒翻了个白眼。 方外高人?谁说方外高人就敢管? 这种实力的凶灵,在她遇到的灵士里,估计也就只有宁老太爷能与之战个平手。至于茂先生和玄垠,也得两人连手才有戏看。 她就更不用说了。 要不是碰巧宁家有个隐阵,碰巧她手里又有支灵力充沛的玉笛,碰巧玄垠贪名跑来插上一脚……要是没有这些碰巧,她估计已经和宁家姐妹作伴去了。 终于,老百姓走光了,宁姒表明身份,让门前衙差进去禀告,不多时便有人来迎。 仍旧让喜宝在车上等,宁姒捧着个锦盒,跟着进入内衙。 许浩元瘫在椅子上,正揉着眉心犯难。一脸倦色难掩,见到宁姒,才挺直腰背端身坐正。 先让宁姒坐下,再招手示意下人:“给三小姐奉茶。” 宁姒赶紧摆手:“许大人客气,我不渴,茶就免了吧!” 在季三那儿喝茶都喝饱了,这些人难道就没有别的待客之道?比如抓把瓜子花生干果蜜饯什么的。 许浩元依她,摒退左右,道:“三小姐今天来,是为了流光?” 一语中的。 与他有交集的是宁溪,而非宁姒。两人本就初识不久,相交不多,这来意也就不难猜。 宁姒把锦盒放在桌上,推向许浩元:“我来看看他。这是一支百年老参,希望对他的伤有帮助。” 不会那么巧,流光偏偏在她遇险的时候出现。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一直跟着她。 这样算起来,流光也是为了救她才会身受重伤。 她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也就不会像去找季三那样,空着手上门。 许浩元也不客气,将锦盒一收:“三小姐请随我来。” …… 流光确实伤得很重,前胸后背遍是熊爪子挠出的口子,条条都有一指粗。 好在没有伤及要害,性命无碍,就是得好好养上一阵子。 能保住小命,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流光正睡着,所谓探望也不过就是送药来看两眼。 再回内衙正厅,宁姒正欲告辞,却见师爷拿着一册封卷找过来,说三尾弄命案的卷宗已经录好,让大人过目。 许浩元转身向宁姒告罪:“三小姐暂候,我有些公事要处理。” 然后就同师爷一道出去了,却将卷宗留在了桌上。 许大人做得这般‘不露痕迹’,宁姒要是不拿起来翻两眼,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案件写得很详细,各种人证物证一应俱,皆指林璋是自杀身亡。 自杀原因更扯淡,说是相好宁瑜不告而别,林璋被挚爱所弃,一时想不开,遂于家中寻了短见。 宁瑜随家小突然消失是事实,至于她和林璋的事,更是随便找个宁家的旧仆都能问出来。再加上一些书信佐证,便是证据确凿。 唯一的漏洞是林璋的尸体,应该没有人会在自杀的时候那样折磨自己。还有一些伤口的角度,是死者本人无法做到的。 然后义庄就起了火,把所有尸体都烧成了焦炭。 林璋的自然也不例外。 第70章 兄妹 许浩元这是要把林璋的死给盖过去。 宁姒却是拿不准他给她看卷宗的用意。 他已经知道杀害林璋的凶手是她,所以费了这样一番周折帮忙掩饰,还是单纯的想告诉她,伤害她姐姐的人已经伏诛? 宁姒把卷宗放回原位,不再理会。 不管是哪种可能,于她而言都没有多大意义。哪怕杀人罪行败露,许浩元要抓她伏法认罪,她也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她向来都是这么恩怨分明。 …… 许浩元掐准时间回来,散了官威,如兄长一般关切的问及宁姒之后的打算。 或许因为宁溪的关系,宁姒并不反感他的关心。 如果不是杀千刀的林璋出来搅和一通,兴许宁溪已经跟许浩元修成正果,她还得改口叫他一声姐夫。 思及此处,宁姒免不了心下哀戚,语气已不似之前那般生硬。 “我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其他地方的风景。只有这样,才能忘记那些不美好的过去。” 宁姒为远行找了个理所当然的借口。 虽说当下燕晋结盟,两国互通,但是这种盟友关系能维持到何时,谁也说不准。 若是直言去晋国,恐怕会遭到许浩元的反对。解释什么的太麻烦,瞒着他是最好的办法。 一个失亲,一个失爱,很容易就产生共鸣。许浩元双手掩面,陷入痛苦回忆。 好半晌,他才把手拿开,眼眶红红的,声音闷闷的:“离开也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许浩元不慕权势,自请外放。到了豫州,造福一方,深受百姓爱戴,美誉早已传至燕京。 想他当年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后得右相周冀赏识,纳为门生。 右相早已请旨,让他奔赴燕京任签书枢密院事,官居从二品。他以地方要务亟待处理为由,一拖再拖,实际就是因为宁溪,才没有上京赴任。 如今,宁溪已去,曾经舍不下的故里已经成了伤心之地。他心生去意,已回信右相,定下动身赴任之期。 对此,宁姒没什么好说的。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往前走,不能因为许浩元没有殉情,就否定他对宁溪的一片真心。 只是宁姒没有想到,许浩元居然会邀她一同前往燕京。 “你姐姐去了,宁家人也不见踪影。你小小年纪,不谙世事,不能没人照应。三小姐若是不弃,可随我一同入京。我年长于你,你我二人便以兄妹相称,我许浩元虽无大势,却也不会让人欺你孤苦无依。” 许浩元一片赤忱,宁姒却是听笑了。 “与你同去?到了燕京,一同住衙门里吗?” 宁姒并未讥讽,而是就事论事。 许浩元道:“这个无需担心。我虽寒门出身,无万贯家财,为官多年积攒俸禄,也算有些积蓄。到了燕京,咱们可以置一处宅子,以做安身。再过两年,为你寻一户好人家,也好叫你姐姐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许浩元没说,这些钱是攒来取宁溪用的。 宁姒听完,鼻子有些酸酸的。 …… 燕京是肯定不能去的,她还要去晋国的天机院学灵术呢! 但是许浩元这个兄长,宁姒认下了。不求依靠他什么,只是不想驳了人家一片好心,只是想让姐姐放心。 她知道,姐姐最不想看到她孤苦无依。 二人定下约定,许浩元先上京赴任,待她游历四方归来,必去与他相聚。 她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天机院,总会有学成离院的一天。这样一来,就算离开了天机院,她也不至于没有地方去。 反正宁家那个宅子,她是不想回去了。 结为兄妹,关系骤然拉近,宁姒多少有些不适应。许浩元却很坦然,在他心里,本就一直把宁溪的妹妹当成自己妹妹,只是之前没有接触过罢了。 到了正午饭点儿,许浩元留宁姒用饭,宁姒婉拒了。 离开衙门前,她告诉这位新晋义兄,不用再为吃心妖邪的事而烦恼,这件事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许浩元甚至都没问为什么,就像他绝口未提宁姒为何会被妖邪追杀的事一样。 难得糊涂,不是每一件事都要刨根问底。 自他见到宁姒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姑娘与众不同。到底有何不同,这与他无关,只要她是宁溪的妹妹,他便会无条件的护她。 …… 离开府衙,宁姒带着喜宝、郭老四随便找了一家酒楼,草草用了午饭,再驱车前往城东正清观。 正清观大门紧闭,旁边一处公示牌上贴着告示,说玄垠道长正在闭关修炼,以期早日驱除妖邪,还百姓太平安乐。 观庙谢客,怪不得老百姓会跑去衙门口求知府大人降妖除魔! 马车停在山门外,宁姒和喜宝上前叫门。 宁姒自称丁以,城西宝家人。玄垠道长曾治好她的腿疾,特来拜谢。 道童扫了一眼喜宝手中捧着的锦盒,甚至都没通禀,就直接把人迎了进去。 他还能不知道观主的心思?只要不是来求他抓食心妖邪的,只要是带着礼来的,都可一见。 玄垠正在房里睡大觉,听见门外道童和离丘说话,立马翻身坐起来。 “离丘,有客上门,还不来伺候师父更衣?” 虽然塑金身的银子已经攒够了,但钱这玩意儿,又有谁会嫌多? 来到会客正厅,一看到下方悠哉喝茶的某人,玄垠的脸瞬间黑下来。 “她说她是谁?” 离丘照实回答:“小师弟说她叫丁以,城西宝家人,来感谢师父曾治好她的腿疾。” 宝丁以,什么鬼名字。 离丘瞄一眼宁姒,暗道:这分明就是宁家三小姐。 玄垠的嘴脸狠狠的抽了抽。 丁以,宝家人,腿疾…… 丁加宝盖就是宁,以字添女首就是姒,人家说得明明白白,她是宁姒。 都怪他被重金吸引,现在露了面,想不见都不行了。 玄垠不情不愿的走过去,板着脸问:“你来做什么?” 这丫头,虽然顶着仙女一样的面容,却不是个善茬儿,每次遇到她都没好事。 第一次在赵家,砸了他的招牌,衬托他无能。 第二次在死胡同,大变活人变出个蒙面男子,一手刀劈在他后颈,疼了好几天。 第三次在宁家,给她治腿。虽然那次捞了一笔,但那点小恩小惠,根本弥补不了她给他带来的伤害。 尤其前两天在正阳街,她一句话就让他变成凶灵的攻击目标。要不是他溜得快,说不定就交代在那儿了。 所以,玄垠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再见到宁姒的脸。 第71章 引诱 宁姒当然知道玄垠不待见她的原因。 给喜宝递去一个眼神,喜宝便将手中锦盒放到玄垠面前。 锦盒沉甸甸的,落在桌面上还敲出一声闷响。 她可是下了血本的,足足二百五十百两雪花纹银呢!当然,这个数字也是她为玄垠道长特意选定的。 玄垠心下一动。 这满满当当一盒子真金白银,至少得有二百两吧?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手就是阔绰! 玄垠正襟危坐,心里明明跟猫爪子挠似的,恨不得马上打开盒子数钱,却非要端着淡泊名利的高人姿态。 他只轻飘飘的扫了一眼盒子,便收回目光,专注的刮沫喝茶:“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道长莫恼,我这次来,是专程向道长赔罪的。” 宁姒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玄垠意会,搁下茶杯,对候在一旁的离丘道:“你先下去。” 宁姒也对喜宝挥手示意。 二人应声退下,阖闭厅门。 再无旁人,也就可以开门见山的说话了。 宁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漫不经心的开口:“我活到现在,道长难道一点都不意外吗?” 玄垠一开始还真没觉得意外。 他以为城中闯入凶灵,只是恰好被宁姒遇上,却没想过凶灵是专程冲着她去的。此时听宁姒这样一问,才幡然领悟过来。 “三小姐的修为远超贫道,区区一只凶灵,自是不在话下。” 他可没忘记当初在赵家藏娇楼,她什么都没做,就直接闯过怨灵的结界。他做不到,而她可以,二人本领高下立见。 但玄垠这话,更多的却是讽刺。 你本事再大又如何?当日在正阳街,还不是要靠我吸引凶灵方才脱身? 宁姒明知道他并非恭维,却还是顺着话往下说:“远超算不上,只是在某些应变策略上,比道长高出一筹而已。” 就像在正阳街坑他那次,也是归功于应变策略。 玄垠的脸色愈发难看:“听三小姐这意思,你是能用策略克制城中这只食心凶灵?” 宁姒昂起下巴,好不得意。 “不瞒道长,我已经将凶灵困住,此来就是想和道长商议,看有何法子能将这凶物彻底消灭。” 除魔卫道,这是道士的强项,也是他们的使命。像这种有针对性的活儿,还得让专业的人来。 玄垠冷哼一声,说话酸溜溜的:“三小姐既有本事将其困住,自行度灭便是,何必多此一举,前来与贫道商议?” 啧啧,瞧瞧这小性子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呢! …… 能把凶灵困住,主要归功于玄机阁那个隐阵。说实话,宁姒还真没本事度灭如此强大的凶灵。 记得她度灭的第一只、也是唯一的一只灵物,是一个刚修出灵体的夙灵,本体是植物园里的一株老槐树。 之所以对其痛下杀手,是因为那货不开眼,吃了她养了五年的黄莺。 那可是一只会唱歌的黄莺。 她从来没遇到过凶灵,甚至不知道度灭凶灵的方法和度灭夙灵是不是一样的。 要是玄垠知道她的真实水平,估计会气得吐血。所以为了他的身心健康,宁姒不打算告诉他实情。 “祛灭妖邪,庇佑苍生,这么大的功德,小女子是万万不敢受的。再说我一个闺阁小姐,身怀灵术容易遭人诟病,实在不方便出面。” 玄垠把眼一斜。 你知道就好! 自谦完了,宁姒开始奉承:“道长您就不一样了。您可是我们豫州城首屈一指的方外高人,声名赫赫,无人可比。放眼城,这样的功德,也只有您能受得起。而且城百姓,十有七八都是您的信徒,也只有您出面将凶灵度灭,老百姓才能真正安心。” “三小姐过誉了。除邪驱祟,保护百姓,是我道门中人分内之事。” 玄垠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依旧淡然。高人嘛,就得有高人的样子。 宁姒最后推他一把:“有您在此卫道,真是豫州百姓之福啊!” 心下却想,这种扬名立万的机会,谁不想要?要不是我真的不行,能轮得到你? 宁姒深谙‘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的道理。算了,就当补偿他在正阳街以身引诱凶灵所做的牺牲吧! …… 宁姒对度灭凶灵知之甚少,也给不出建设性意见,所以只大概介绍了一下困住凶灵的隐阵,就和喜宝离开了正清观。 接下来的事,交给玄垠就行了。 像这种有好处可捞的事,想必玄垠道长一刻也不会耽搁。 果不其然,她们一走,玄垠立即开始着手准备度灭凶灵的家伙什。 等他把这事儿做成,有了名头,他的金身像就可以正式破土动工啦! 越想干劲越足,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准备好所有东西,带着离丘出发前往宁家。 吃一堑长一智,经过上次被凶灵追得狼狈逃窜之后,玄垠做事保守了许多。 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不会再惊动其他人。等他引动阵法,驱散凶灵的灵力,逼它显露本体,才是让百姓见识他无上神通的时候。 …… 宁姒并没有急着回宁家,而是去城东转了一圈。 马车缓缓驶过城东的街道,一切看起来还算正常,只是相比以往要冷清许多。 各类店铺生意冷淡,人们被莫名的恐慌所笼罩,不约而同的互相保持距离。 街上人少,茶楼里却很热闹。大门随时关闭,仿佛这样就能把危险隔绝在外。 宁姒进门的时候,说书先生刚说完一段坊间流传的食心鬼的故事。 只听他一拍止语,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围成一圈的看客一哄而散,三三两两各自围桌闲话。 宁姒要了茶,随便找个空位坐下。 她不是来听故事的,只是想找个地方消磨时间。 对宁家的排斥已经从人延伸到那座宅子上,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那里,一刻也不愿多待。 豫州是许浩元的伤心地,那座宅子就是她的伤心地。 她又想起宁溪,以及宁家那些至今未解的谜团。 追究已无意义,只是好奇心作祟而已。就在她梳理思路,研究宁家人为何会举家外逃时,一个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我告诉你们,那个妖邪早就进城了。他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根本不是正阳街,而是宁家。” 声音来自隔桌剥花生下酒的闲汉。 说这话的人有点大舌头,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酒意上头。 宁家? 宁姒将茶水倾倒于桌面,不动声色的换了个相邻的座位,支起耳朵往下听。 第72章 阴人 玄垠抱着美好幻想,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宁宅,并根据宁姒的指示来到齐寿堂后面的大花园。 这里果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两股灵力交织在一起,一虚一实,互相牵制。 可能因为一直闯不出来,凶灵十分暴躁,灵力波动剧烈。要不是有阵法分离空间,恐怕没几个人能扛住一个火力开的、能凝出实体的凶灵。 “离丘,协助为师布阵。” 一声吩咐,师徒俩埋头忙活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正被他人收入眼底。 齐寿堂屋脊上,一袭黑袍孑然伫立,一动不动宛若雕像。宽大的斗篷下,探出一双形同枯槁的手,有些僵硬的结出手印,身上凝起一层由浅渐深的诡异黑雾。 越是厉害的灵士,对灵力波动越是敏感。玄垠猛然回头,余光捕捉到一抹黑影一闪而逝。 玄垠几个纵跃飞上屋顶,在屋脊上发现一对黑色的脚印。 乍一看,像是打湿鞋底留下的迹印,并且也和水印一样逐渐变淡消散。然而伸手一摸,指腹却沾上一层黑色的薄霜,顷刻间化为水渍,随风蒸发。 玄垠面色一沉:“阴人?” …… 茶楼里,一对爷孙开始拨弦唱曲,闲汉们止了话,打着拍子专心听曲儿。 宁姒离开茶楼,看见车夫郭老四坐在车架上打盹儿。 喜宝压低了声音问她:“小姐,你相信余大嘴说的话吗?” 余大嘴就是说凶灵最先出现的地方并非正阳街,而是宁氏家宅的那个闲汉。 喜宝认得他,他是宁家的花匠。说话大舌头,又好议论是非,姓余,遂得了个余大嘴的诨名。 余大嘴说,官差围府那天下午,宁家宅子里死了人。 死的是跟他一样的花匠老钟。 说是那天,他和老钟一起在莞清苑修剪开春猛涨的小叶女贞。他尿急,于是停下手里的活儿去出恭。结果刚走到垂花门下,就听见老钟惊恐的叫喊。 不看不知道,这一回头,差点没让他当场交代在裤裆里。 只见庭院中站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高大男子,他站在老钟对面,手直接穿过老钟的胸膛。 手臂上长满黑色的短毛,手掌厚实,手指粗壮,指甲尖利。不像手,更像是一个爪子。 至于老钟的心有没有被吃掉,他就不得而知了。那种情况下,满脑子都想着赶紧逃命,谁还顾得上去看这个? 当天下午,内院外院的两个管家就把所有下人集合到一起,发了月钱,一人还多给了二十两银子。除流香园的人外,其他院子的人部遣散。 再后来,宁家的人部都不见了。 余大嘴说,宁家在十来年里攒下这么大的家业,肯定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 如今邪祟上门,肯定是遭了报应了。 余大嘴称,除了他,再无人知道宁家衰落的内情。 这么大的事,大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其他人不以为然,都当是余大嘴喝高了胡说八道,并无人当真。 喜宝问她信不信,她却是信的。 那天下午,她去找许浩元搬救兵。后来官差围府,宁家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原来是被遣散的。 那宁家人,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凶灵,才举家外逃? 而宁荣之所以留下,是因为她手里的宗秘。若非如此,应该早就和其他人一同走了。 按照余大嘴的描述,杀死老钟的‘人’,正是被她困在隐阵里的凶灵。 前后一串,宁姒更糊涂了。 这个凶灵,先是杀了茂先生,再杀了两个季三的手下。又到宁家杀了老钟,然后在二老爷的书房翻箱倒柜被她撞见。 最后,在正阳街追杀她和季三,被困入隐阵。 这个实力强劲的凶灵,居然和宁家、季三都有关系。 宁姒突然想到,在正阳街,季三和流光被凶灵震飞在地时,那只凶灵曾手心向上,朝他们讨要东西。 那个时候,因为凶灵最开始找上的是季三,她便想当然的认为凶灵必是冲焱铁令来的。却忘了当天,凶灵是跟着她从宁家到了客栈。 此时再回忆当时的场景,她们三人在同一方向,也说不清凶灵在问谁讨物。 联想到之前凶灵在二老爷书房做的事,宁姒忍不住猜测,会不会她身上,也有凶灵想要的东西? 换句话说,是宁家人身上,有他要的东西。 可如果是这样,凶灵为什么没有直接找上她?那天,凶灵也是直接追着季三去了花园,最后才被困隐阵。 难不成任务还分了轻重缓急,打算先夺焱铁令,再来找她,结果她和季三搅和到一起,才顺道一并处理了? 推理到这里,又陷入了死胡同。 …… 宁姒回到流香园,看到玄垠坐在花架下喝茶。 阿锦走过来,低声道:“那人说有事找你,还说见不到你就不走了。” 宁姒勾唇一笑:“是嘛?那还真是够无赖的。” “三小姐。” 见宁姒回来,玄垠大步来迎。 宁姒摒退阿锦和喜宝:“行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宁姒把人迎进花厅,亲自奉茶:“道长做事真是雷厉风行,这么快就开始动手了。” 玄垠一身正气:“为民除害,刻不容缓。” “道长说的是!” 宁姒品着茶,坐等玄垠主动开口说明来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在流香园赖这么半天,想来不会是为了听她两句奉承话。 玄垠道长为民除害的心情如此迫切,如果不是有什么要紧事,这会儿应该在忙着度灭凶灵才对。 难不成是遇到了麻烦? 玄垠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宁姒就是不开口问他为何而来。 没办法,只能他主动了。 端起茶杯,玄垠刮开沫子轻呷一口,故作随意问道:“不知三小姐,对阴人了解多少?” “阴人?” 阴灵她见过不少,阴人却是从未听说过。 难道这里都管阴灵叫阴人? 也不太可能,毕竟人和灵有本质上的区别。 宁姒发散思维想了想,道:“阴人……太监的意思?” “太……” 玄垠一口茶水含在嘴里,正要喷出来,又觉得有失身份,遂转而咽下去。 吞得急,脸涨成猪肝色,差点没被一口水噎死。 太监……她怎么想的? 作为灵士,连这种基本常识都没有,还能用阵法困住凶灵,老天爷确定没有在开玩笑? 宁姒垮脸瞪着他:“你这是什么反应?” 玄垠连连摆手,咳了好一阵才把气喘匀。 “三小姐莫怪。我说的这个阴人,指的是使用秘术或秘药,淬体而成的活死人。” 第73章 引蛇 玄垠的反应让宁姒感觉被人鄙视了。 “活人死人阴人阳人,关我什么事?我知道还是不知道,又关你什么事?” 柳眉倒竖,这个时候没下逐客令,已经是宁姒最大度的表现。 玄垠用衣袖擦去嘴边呛出来的茶水,垂首告罪:“三小姐莫怪,是我失仪了。” 玄垠以为宁姒的灵术在他之上,阴人又极其难缠,凭他一人之力无法将其拿下,无奈只能来请宁姒出手相助。 对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他可是一观之主,却如此低声下气。只能说为了金身像,没有什么是玄垠道长忍不了的。 玄垠突然软下来,反倒叫宁姒有些不好意思:“时间宝贵,道长还是说正事吧!” 他不会无端端过来给她普及知识,难不成是度灭凶灵的过程中,遇到了阴人阻拦? 宁姒只是随便一猜,没想到一语成谶。 玄垠道出齐寿堂屋脊上那个阴人脚印,以及他感受到的灵力波动。 “阴人发动灵术时,我感觉到阵法中的两股灵力之一明显增强。几乎可以断定,那个阴人是想解救阵中凶灵。” 宁姒会的灵术不多,但这个问题并不算难懂。 隐阵靠阵眼上的灵器催动生效,如果阵中之物的灵力强于压阵的灵器,便有可能产生反扑,将灵器崩裂,破坏隐阵。 宁姒对灵力充沛的玉笛还是很有信心的,可就是不清楚那个阴人实力如何。 阴人啊,感觉比灵物还要诡异。因为未知,更是平添了几分恐怖气息。 事关重大,宁姒郑重问道:“对付阴人,道长可有什么高招?” 为了城百姓的安危,最重要的是为了她的生命安,绝不能让凶灵逃出来。 她可没那个能耐,再弄个隐阵出来。 一下子从有求于人,变成人求于己。玄垠抻平衣衫,挺直腰杆,故作高深,道:“这阴人与灵物不同,他们发动术法所用的并非一般的灵力,而是阴力。” 宁姒似懂非懂的点头。 当初宁三小姐化身怨灵在藏娇楼设下结界,她管那种力量叫怨力,想来就是玄垠所说的阴力。 “这么说来,阴人也是死人,只不过魂体未分离?” 宁姒估摸着,应该跟阴灵差不多。只不过这种阴灵,套着一具躯壳。 如果是对付阴灵,她心里还有点底。这具身体,可是阴灵天生的克星。 玄垠点头:“是这个道理,但棘手也是棘手在这里。是阴灵,却有实体为盾。攻其实体,却又是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 宁姒皱眉:“这么说来岂不是拿他没辙了?” 玄垠站起身来,笑得好不得意。 “这方法嘛,自然是有的。” …… 玄垠设了结界,把整个大花园圈在其中,以防阴人再来营救凶灵。 保险起见,他问宁姒要了垫子褥子,和离丘整夜守在这里。 宁姒连夜赶去高升客栈,找季三商量对付阴人的事。 她不能让凶灵脱逃,季三更是如此。 天知道那头实力恐怖的大黑熊跑出来,会不会继续追着他不放。 宁姒把阴人的命门所在说与季三之后,两人很快制定出计划。 现在要做的,就是引蛇出洞。 凶灵杀茂先生,必然与焱铁令有关。而凶灵少有自主意识,多是人为操控,于是他们大胆推测,操控凶灵的幕后主使,就是这个阴人。 反推回来,阴人极有可能为焱铁令而现身。 季三光荣的成为这次计划的诱饵,谁让焱铁令之前一直由他贴身保管? 为了保险起见,季三把焱铁令暂时交给阿习。 到时候就算计划失败,也不至于把焱铁令赔进去。 两人交接的过程中,宁姒‘不小心’碰了一下这传说中的焱铁令,居然指尖一麻,还有些微微刺痛。 是灵力,比玉笛更为强盛的灵力。 灵物对灵力有本能的趋向性。宁姒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令牌掉进明岩湖后,红玉会一直守在湖上。 这可是个大宝贝啊! 季三见她两眼放光,恨不得把焱铁令生吞,当即示意阿习把东西收起来。 “阿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许外露,更不许给人摸,特别是某些人。” 宁姒闻言,拿左手用力打了一下不由自主伸过去的右手,瞪眼质问他:“你说谁是某些人?” 季三意有所指的扫她一眼,言简意赅:“你!” …… 宁姒在客栈过了夜。 翌日,天还没亮,她就和季三去找玄垠会合。 一夜太平。玄垠睡了个好觉,精神饱满。 “散灵阵已经启动,不出两天,阵中凶灵便会散尽灵力,显露本体。” 宁姒递给他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包子油饼:“辛苦道长,先吃点东西吧!” 玄垠接过,叫上离丘一起来吃。 花园西北角安置着一方矮桌,师徒俩就着桌上隔夜的茶水,一个啃油饼一个吃包子。 泡了一晚上的茶已经发苦发涩,离丘嫌弃不喝,结果被包子噎得直翻白眼。 他是玄垠的大弟子,平时跟着师父到各家驱邪安宅,哪个不是好吃好喝招待着,何曾受过这份罪? 瞟一眼不远处的宁姒,离丘瘪嘴:“师父,这个三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价位,您居然连这份苦都受得。” “道门中人,除魔卫道是天职。” 玄垠放下油饼和苦茶,油腻腻的手摸着八字胡,一派高风亮节。 离丘欲言又止。 这种时候,应该说两句赞美歌颂师父的话才算应景,可他刚喝过苦茶,嘴巴实在甜不起来。 很快,他又想到另一件事:“师父,你说那个阴人,真的会被引到这里来吗?” 离丘也是见过世面的,谈及阴人一点都不怵。 玄垠重新拿起油饼:“这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 阴人来了,按照计划,大家一起动手将其制住。如果阴人没来,等两天后凶灵散尽灵力,他再召集百姓前来瞻仰他的功绩,一样达到目的。 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稳赚不赔。 不远处的季三和宁姒也在谈论这个话题。 宁姒蹲在地上,拿小树枝写写画画:“你说,他会来吗?” 季三以为她在画图阵,低头一看,冷着脸一脚踏上去,还用力蹭了蹭。 转眼间,宁姒写的‘季三是猪头’,就只剩下一个猪头。 第74章 轻敌 阴人出现的时候是后半夜。 夜风穿过空荡荡的回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帐帘飘动,光影婆娑,一点烛光摇曳跳动,终究没能攀住烛芯,被扑过来的暗夜一口吞噬。 就近睡在齐寿堂暖阁的宁姒骤然睁眼,依稀从风声中分辨出房门被推开的吱嘎声。 与此同时,歇在隔壁耳房的季三也已醒来,手紧紧握住身侧的灵剑。 房门打开,劲风卷起扬尘涌进来,吹动床帐猎猎作响。 季三翻身坐起,杀意凝聚的眼底映出一个诡异的黑影。消瘦的身体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袍下,给人一种竹竿套衣的即视感。 玄垠说的果然没错,阴人又称活死人,虽然有躯体,但其实身体已经死亡。长时间游走世间,血肉失去水分逐渐风干,最终变成一具行走的干尸。 阴人一步步朝季三走来,身后留下一串暗色的脚印。就像湿了水的鞋留下的印迹,由深到浅,直至蒸发消散。 他走得很慢,似乎走路对他来说有些艰难。 到了近前,季三甚至可以听到骨节活动的声音。 季三坐在床沿上,手里握着灵剑。阴人站在他面前,仅隔着两步远的距离。 风从门外吹进来,季三闻到一股肉干的味道。 他估计,这辈子再也吃不下肉干了。 阴人的头罩在兜帽下,帽檐遮住整张脸。微弱的光线中,季三只看到一张干裂的嘴,爬满皱纹,像是大旱天田里爆出来的一道裂纹。 ‘裂纹’张开,吐出两个音节:“给我!” 是一个苍老沙哑的女声,透着无法言说的诡异。 季三不动声色的往门口瞟了一眼,缓缓把手探进怀里。阴人往前一步,从黑袍中伸出枯枝般的手。 “好,我给你!” …… 宁姒直接翻窗跑到花园:“来了来了,阴人来了。” 玄垠早就有所察觉,正在不慌不忙的检查陷阱。 他问宁姒:“得手了吧?” “什么?”她不知道啊! 玄垠一愣:“你不是该去帮忙的吗?” 怎么跑这儿来了? 宁姒也一愣:“是啊,我不是该去帮忙的吗?” 当时说好的,一旦阴人去找季三,她就暗中潜过去帮忙。 季三以身为诱饵,目的是为了趁阴人不备,将特制的桃木杵插入其身,泄其阴气。 一旦得手,阴人势必会被激怒,这就需要宁姒出马,助季三脱身。 可她却跑这里来了。 本能,这完是本能。 玄垠急了:“你说你……我这儿都准备好了,要是……” 话没说完,就听耳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混进夜风,寒意顿生。 宁姒鼓掌:“成了成了。” “别高兴得太早。” 玄垠抬头仰望夜幕,面色无比凝重。 忽而有繁密之物从空中洒下,宁姒伸手接住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 居然是黑色的。 ‘雪花’触手即化,未见水渍,却有一股凉意直入骨髓。 宁姒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不是雪,是阴气。 玄垠递给她一柄特制的桃木小刀:“今晚将有一场恶战,各自保重吧!” 宁姒把小刀收进袖子:“我去接他。” 他们轻敌了。 阴气化物,这个阴人的实力比预料中强上数倍。季三直接这样将其激怒,很可能当场把命交代在那里。 她还是很怕,可怕并不是眼看着别人有性命之忧却什么都不做的理由。 宁姒刚跑到院子,就看到季三撞破窗户摔出来。没等她上前搀扶,阴人已经到了跟前。 阴人可在实体和灵体两种形态之间自由切换。实体活动笨拙缓慢,灵体却是来去无踪。 “给我!” 阴寒盛怒的咆哮由阴人干裂的嘴巴发出,经数圈激荡,又如回音般返推回来。宁姒只感觉耳膜一痛,鼻腔里流出两股温热。 拿手背一抹。 居然直接震出鼻血来了。 宁姒双脚发软,这种时候,她脑子里只有一团浆糊,完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阴人目标明确,扣住季三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灵剑已脱手,季三双脚蹬在阴人肚子上,手攀住她的脖子,对准脑袋一顿猛锤。 奈何干尸没有知觉,这种普通攻击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莫说将其击杀,就连脱身也是不能。 阴人的手收紧了些,一直重复:“给我!” 咽喉被扼住,季三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两耳嗡鸣,视线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阴人之手,满心愤懑不甘时,颈间力道突然撤去,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 宁姒捡起季三落在地上的灵剑朝阴人砍去,实体立即转化为灵体,避过她的攻击。 然后,她惹火烧身了。 阴人跨过伏地猛咳的季三,朝宁姒走过去。 她的兜帽被季三扯掉,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 说是脑袋,其实就是头骨上包着一层皱巴巴的干皮。眼窝深陷,眼珠子倒是动得欢快,仿佛随时可能从眼眶中掉出来。 “你!” 阴人只说了一个字,就朝宁姒扑了过来。 事到如今,只能把恐惧暂时压下,先干掉眼前这个老不死的再说。 宁姒挥舞灵剑,毫无章法的横劈竖砍前戳后刺。阴人幻化灵体速度极快,来来去去凝成一道道残影。宁姒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见影就砍,硬是没让阴人近身。 阴气凝成的黑色雪花越下越大,无尽寒意席卷而来,附骨而生,宜人暖春瞬间变成数九寒天。 宁姒冻得牙齿直打架,动作不由得迟缓了许多。 阴人喉咙中发出阴桀桀的笑声,让人头皮发麻心发颤。 她一步步朝宁姒逼近,冲她手心向上:“你,也给我。” 宁姒大惊。 难道她之前推理正确,宁家人手中有凶灵或阴人想要的东西? 宁姒双手握住灵剑,大着胆子问:“你要什么?” 阴人还真回答了:“襁褓,给我!” 襁褓?什么鬼? 宁姒拼命摇头:“我不知道什么襁褓。” 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给我!” 阴人再次重复,身形一闪冲到宁姒面前。宁姒举剑刺去,却因浑身冻僵而慢了一步。 手腕一疼,灵剑落地,右肩搭上一只干枯冰冷的手。 悄悄靠近的季三就地滚来,捡起灵剑朝阴人刺去。 阴人反应也是极快,她扣住宁姒的肩膀旋身一转,拿宁姒来当肉盾。 季三半路换招,剑从右手换至左手,直刺阴人胸口。刺中之后,胡乱一搅,生生捣出个窟窿。 阴人低头望着残缺空洞的胸口,顿时暴怒,浑身气势暴涨,将季三震飞丈远。 “杀!” 季三忍痛爬起来,只听得一声厉嚎,就看见阴人干枯的右手扼成爪状,掏向宁姒胸膛。 第75章 恶战 “啊……” 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划破夜空,音波激荡,就连远在花园的玄垠也被震得胸口一疼。 季三吐了口血,胸口的闷痛提醒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抓阴人、他的伤,以及刚才眼前发生的一幕,都不是梦。 此时,阴人已经把宁姒甩开,狂躁愤怒且不可思议的望着自己的手——她准备将宁姒的胸口也掏出一个窟窿的手。 手也是皮包骨,倾注阴力,轻而易举就扎进了宁姒的胸膛。却不料一股蚀骨的炽痛突然袭来,犹如天火灼身,瞬间将没进胸膛的手烧成焦炭。 实体转灵体,却是连灵体也未能幸免。 宁姒被甩出老远,直撞上院墙,重重摔在地上。 浑身剧痛难忍,胸口尤甚。每一丝痛楚都被清晰感知,恨不得晕过去才好。 又思及现在的处境……算了,还是先别晕。 趁阴人狂躁之际,季三跑过去,直接扛起宁姒就往花园跑。阴人反应过来,闪身追至。 “死!” 厉喝一声,阴人另一只未受灼烧的手已经碰到季三后背的衣料。再催力向前,却只抓到一片空无。 一直只顾飞奔逃命的季三突然往前扑倒,再抱着宁姒就地一滚,迅速和阴人拉开丈远距离。 “我的妈呀……”宁姒两眼冒金星。 好想把季三公子抓起来胖揍一顿。 扑了个空,阴人大怒,漫天黑雪有意识般向她聚拢,最后凝成一团翻滚的黑雾朝季三击去。 ‘轰’的一声,黑雾撞上某物,消散不见。 玄垠背着特制玄剑,手执八卦镜,出现在阴人面前。 “从现在起,你的对手换成我了。” …… 玄衣猎猎,道骨仙风。 宁姒被季三拖到一棵美人松下,默默为玄垠道长点了个赞。 “你怎么样?” 季三望着宁姒黑乎乎的胸膛,面色冷得可以凝出霜来。 手心有些微濡湿粘连,是刚才无意间摸到她胸口染上的。 她流了很多血。 宁姒眉头皱成一团,说话有气无力:“桃木杵……扎中她了吗?” “扎中了。” “扎的哪儿?” “……腰窝。” 他原本是想扎肚脐来着,可阴人十分警觉。要不是他随机应变,连腰窝都扎不中。 宁姒扶额,怪不得阴人还这么强悍。 肚脐才是散阴最好的破口,扎中其他地方,桃木杵的十成效力只能发挥一二。 算了,能扎中就不错了。 抬眼望去,玄垠正在跟阴人斗法。 漫天飘落的黑雪随阴人的意念而动,绕着玄垠盘旋飞舞。似有飓风搅动,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凝成一根根毫毛般的细针,尖端直指玄垠。 放大招了。 宁姒看不清玄垠的表情,却能从他施展防御灵术的动作中看出一丝慌乱。 如此方位的攻击,任谁见了都发怵。 宁姒掏出桃木小刀,交给季三:“你过去,扎她肚脐。” 季三接过就走,又被宁姒拉住:“记住,这次一定要扎中肚脐。” 这怪物这么厉害,不散了她的阴气,就算合三人之力也不是她的对手。 现下阴人正在施术力对付玄垠,两手大开,又背对着这边,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季三悄无声息的靠过去,正要提刀动手,却听得阴人一声厉啸。音波冲来,直击肺腑,季三捂胸吐血,踉跄跪地。 音波止息,万针齐发。 玄垠筑好的灵力气阵随之推出,逐渐扩散,挡下阴气凝成的细针。两两抵消,最后化为缥缈苍雾。 黑雪凝针,前赴后继,玄垠灵力不济,气阵渐弱,又催动八卦镜,驱散阴气,暂做防御。 阴人得了空暇,开始结印施法,助隐阵中的凶灵壮大,意图冲破隐阵。 届时,玄垠事先设好的阵法被阴力触发,一圈光墙骤然显现。却并非困住阴人,而是圈住为凶灵而设的散灵阵。 强盛的阴力浪潮般拍在光墙上,却不得而入,反弹回来激起阴风阵阵。 这阴人是个死脑筋,竟跟光墙较上了劲。 多数阴力用来冲击光墙,黑雪不再凝针,玄垠喘了口气,再蓄灵力,转守为攻。双手迅速结印,嘴巴张合,各种口诀咒语交替不止。背后玄剑散发出明亮白光,径自出鞘,直指阴人正腹。 寒铁精铸的玄剑,各种咒法加持,正是专用来降魔驱邪的法器。又携灵力,一旦刺中,不会只有一道剑创,而是生生炸出一个窟窿。 整个腹腔都能炸空,肚脐自然不复存在。 宁姒刚爬到季三身边,就看到玄剑携白光刺来。与此同时,玄垠引动陷阱,画着符印的宽大黄绸及地而起,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宁姒只来得及把季三推开,就被黄绸卷向阴人。 “玄垠你大爷!” “啊……” 玄剑破腹,阴人的厉声惨叫和宁姒的咒骂交织在一起,最后被卷起的黄绸所吞没。 …… 玄剑钉入美人松的树干,剑身剧颤,发出嗡嗡铮鸣。 玄垠咽了一口唾沫,僵直走过去扶起季三,一同望着凌空旋转的‘大粽子’。 头尾被拧紧,中间鼓起一坨,或许说是一颗大糖果更为贴切。 黑雪簌簌而下,如片片黑羽飘落人间。 玄垠微微发颤,但似乎并不是被阴气给冻着了。 阴人命门受创,四散的阴气被阵法吸收,无法归拢。待阴气散尽,这个阴人就会彻底变成一具干尸。 然而阴气散尽并非一瞬可达,在这期间,宁三小姐都将和阴人困于一处。 她死定了! 法阵发出明亮的黄色光辉,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搅起劲风,释放出一股闲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尖厉的怒吼咆哮不绝于耳,又因绸布阻隔而略显沉闷。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宁姒的声音。 玄垠已经想好了,等这件事结束,他一定在观里为宁姒竖一块长生牌。 灭除食心凶灵的功德,他居首位,也会分一点给宁姒。他将告知百姓,宁家三小姐为民除害,以身殉义。从此以后,她宁姒将一举成为豫州城的救世女英雄。 看,其实他还是很仗义的。 然后,玄垠的思绪就飘远了。他看到正清观山门后的空地上,一尊巨大的金身塑像傲然挺立,无需日光照耀,时刻金光闪闪。 季三突然撞了他一下,美好的幻想画面瞬间消散。 玄垠回到现实,听到季三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第76章 未死 玄垠抬眼望去,看见旋转的黄绸亮起金光。 一开始很微弱,就像暗黄灯罩中的烛光一点,只因颜色不同,才得以与黄绸本身散发的黄色光芒区别开来。 一息之间,金光乍亮,黄绸鼓风膨胀,隐有炸裂之势。 二人本能后退,只见抻平绷紧的黄绸如蛋壳般开裂,耀目金光从裂缝中射出,让人无法直视。 抬肘遮眼,爆裂声随即响起,一股骇人气浪迎面扑来,直接将两人推后丈远。 终于,气散风息。 眼前场景已变。 黑雪已停,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黄绸碎布从高空飘落。法阵正中,宁姒的黄裙在朦胧夜色中尤为显眼,侧躺伏地,长发掩面,不知是死是活。 一股干肉烧焦的气味混进风里,最后被晚春花的香味所掩盖。 没有人注意到,一缕黑烟从宁姒身旁腾起,摇摇晃晃升上高空,融入浓浓夜色。 第二天,玄垠重回‘战场’。阴人是除了,还有只凶灵呢。 园中随处可见焦炭的碎屑。 这些,都是阴人的尸骨——居然部烧成了焦炭。至于碎裂,应该是爆裂时被气浪所毁。 毁得极为彻底,甚至找不出半点人体结构特征。 玄垠回想着昨夜的一幕幕,仿若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梦。惊心动魄中,还带着几分离奇。 也可以说是神奇。 他设的黄绸符文阵,作用是在阴人命门受创时,将散溢的阴气吸收消耗,不被阴人重纳利用。不想出了意外,宁姒被黄绸卷入,与阴人困在一起。 阴人遭受重创,又无法脱身,必将在宁姒身上发泄怒火。按常理来讲,就算宁三小姐身负灵术,此时对上癫狂的阴人,也无活命的可能。 玄垠甚至已经想好要把宁姒的长生牌摆在什么地方。 可是,神奇的事发生了。 黄绸符文阵突然炸裂,阴人被烧成炭渣,宁姒死里逃生。 阴人死了,她居然还活着。 玄垠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他好想知道昨晚被卷入符文阵后,宁姒和阴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 宁姒被送回流香园,就一直昏迷着。 大战阴人那晚,她又让侍香她们去外面住客栈。第二天一早,姑娘们回到园子,就看到她躺在床上,胸口是血。 宁姒身上的伤口十分诡异,上身遍是筷子大小的窟窿。其他位置分布散乱无章,心口处的窟窿却呈环绕分布,一看便知是五指扎入所致。 根据指洞的位置分布,不难推敲出凶徒的意图——这是想把心掏出来啊! 众人不约而同联想到近日闹得厉害的食心妖物。 那妖物……找上三小姐了? 几个丫头都能看出来,更何况别人?宁姒的伤不宜为外人所知,所以玄垠连大夫都没请,亲自为其治伤。 堂堂观主大人,除了道行高深,在医术上也颇有造诣。想当初要不是遇见他师父入了道门,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代名医。 姑娘们没个主意,自然都听玄垠的。 各种药材,熬汤内服,碾碎外敷,生肉脱痂,成效显著。只是一晃月余,宁姒却无苏醒的迹象。 …… 春尽夏来,衣衫渐减,到了夜半雨来也不用添衣盖被的时节。 流香园的栀子花开得极好,一进园子便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芳香。 这一日,侍香和王嬷嬷坐在廊下阴凉处,一边飞针走线,一边谈论许浩元到燕京走马上任的事。 明明已经定下动身的日子,却因宁姒遭祸,硬是往后拖着,至今人还在豫州。 前来接替他的新知府早已上任,没了衙门可住,只能租个小院作为落脚之处。 “这位许大人倒真是个讲情义的,只可惜小姐福薄命薄,让那杀千刀的给害了。” 每每说起宁溪,王嬷嬷都忍不住落泪。侍香心下感伤,却也得安慰她:“害人的没能逃得了,也算是给小姐报了仇了。咱们现在只有好好照顾三小姐,让小姐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王嬷嬷点头,消了伤怀又添怨恼:“偏这三小姐是个不省心的,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弄这一身伤回来,今天便是整一月了,还昏睡着,也不知何时能醒。” 王嬷嬷年龄大了,侍香怕吓着她,便只说三小姐受了伤,其余未曾多提。 受了伤不请大夫,让个道士日日上门诊治,这也够古怪的。 当初二老爷抓了她们要挟宁姒交出宗秘,宁姒道出宁家的秘密,王嬷嬷才知道原来她并非宁家血脉。 与王嬷嬷亲近的是大夫人,宁姒既非大夫人所生,王嬷嬷对她的态度便发生了微妙变化。如今一而再而三的生出事端,王嬷嬷更生微词。 侍香闻言肃容:“嬷嬷可莫要这样说,若是让三小姐听了去,该伤心了。” “侍香姐姐。” 话音刚落,一道童提着一筐草药进得院来。 正是玄垠的爱徒离丘。 这段时间,因为给宁姒瞧伤,师徒俩日日上门,互相之间已是十分熟络。 侍香放下针线起身招呼:“离丘来啦!这筐里是什么?” “这是新鲜的木香草,昨日观里师弟上山采药,碰巧找着两棵。师父说新鲜的比晒干的药效好,就叫我赶紧送来。” 侍香接过竹筐:“辛苦你了。你师父呢?” 平日都是师徒俩一起来,今日怎么只有离丘一人? 离丘挺胸抬头,无比骄傲:“师父的金身像今日破土动工,四方百姓八方道友前来道贺,师父实在抽不开身。” 玄垠显露神通,当着众多百姓的面让黑熊显形,斩杀了食心妖物,声名大噪,一度盖过爱民如子的许大人。 借此名头,玄垠昭示信众塑立金身一事。老百姓反响热烈,还有人给他集款,虽然数额不多,却是终于能正式开始他的金身像大业。 侍香闻言,心下盘算着要不要也让阿锦去送个礼挂个名。 离丘心心念念着王嬷嬷做的桂香玉脂糕,侍香知道他的心思,便带他去厨房拿,顺道用新鲜的木香草煎药。 …… 王嬷嬷又绣了几针,无人说话,打起了瞌睡,便将针线筐子一收,回房眯着去。 院中空寂,一人踩着青瓦从屋顶而来,一跃而下,闪身进了宁姒的闺房。 白衣似雪,给炎炎夏日带来一抹清凉。 季三将门闩好,径直走到宁姒窗前,修长手指探向鼻息。 “居然真的……还没死呢!” 第77章 苏醒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你好像很失望?” 声音嘶哑微弱,季三却是字字听得清楚。 这人……早就醒了? 宁姒见季三呆立床前,费力抬了抬下巴:“给我倒杯水来,渴死我了。” 季三一动也不动。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醒的,醒了又为什么不出声?他才不相信那么巧,他一来她就醒了。 嘿,还真就那么巧。 宁姒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有,眼睛睁不开,也听不见声音。 毫无征兆的,她听到声音了,正是季三在说话。 眼睛也能睁开了,刚开始接触光线很不适应,双眼干涩生疼,视野模糊,不过多眨巴几下,视线便恢复了清明。 没想到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季三,她还以为会看到靠着床架或趴在床沿睡觉的喜宝。 她真希望现在床边的人是喜宝,至少她开口后,喜宝会立刻马上给她端水过来。 宁姒望着季三,喉头滚动,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 雕像一样的身影终于舍得动了。 干涩的喉咙终于得到水的滋润,虽然淌得脖子里是。 喝了水,宁姒已经完清醒,思绪倒退,慢慢回忆起大战阴人之夜所发生的事。 手不自觉的覆上心口,感受着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一切恍若梦境。 特别是被卷入黄绸之后。 她看到——也可能不是看到,总之五感齐动,在她脑海中勾勒出一副画面:肚子上炸出大洞的阴人,浑身萦绕着澎湃的黑气,筷子一样细的手指在她身上疯狂扎洞。 她觉得自己死定了。 她甚至已经在想,自己变成阴灵之后,会不会回到末法世界。 阴人的手伸向她胸口,就连角度方位都一样,沿着之前戳出来的指洞穿进去。 极度恐惧中,宁姒甚至没有感觉到太强烈的痛感,反而是阴人在惊恐大叫,极为痛苦的样子,却死活不松手,吃了秤砣铁了心般硬要把她的心挖出来。 然后,她看到自己心口射出金灿灿的光芒——这一次,她是真的看见了。 金光宛若突然窜起的火舌,沿着阴人的手臂往上蔓延,顷刻间将其笼罩,吞噬。 后来好像发生了一场爆炸,而她就处在爆炸的中心。再后来,她感觉自己摔到地上,彻底没了意识。 …… 宁姒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她甚至怀疑自己拥有不死之身,只可惜这种猜想没办法验证。 季三站在床前,目光从宁姒身上移到虚掩的窗户上:“真是可惜,要是你死了,我能省不少事。” 宁姒犀利的目光锁定他:“狼心狗肺,你忘了生死关头是谁把你推开的?” “我记得原本说好有人要在暗中配合我,结果等我用桃木杵刺中阴人,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宁姒眼白上翻:“凡夫俗子肉眼凡胎,当然看不见鬼影子。” “我们要返晋了。”季三公子更换话题永远让人始料未及。 事情都解决了,也该带焱铁令回去复命了。 宁姒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什么时候?” 说好一起上路的,可她现在这种身体状况……宁姒背抵着床架,拼劲力一点点往上移,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坐起来了。 季三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居然就在旁边看着她像蚯蚓一样往上拱,硬是没来扶一把。 动身日期就定在明天。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甚至都不确定她还能不能醒。已经拖了一月,总不能一直等着。 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醒了。 “七天之后,一早就走。” 宁姒松了口气。 还好,应该还来得及。 抬手在胸口处按压一遍,有微微裂痛,但并不强烈。创口缠着纱布,敷药处有明显凸起,呼吸间也能闻到浓烈的草药味。 还挺香的。 季三回头望着她,相顾无言。逆光站位,宁姒隐约看到他的脸有点红,就像喝多了酒。 她想也没想就问:“你脸红什么?” “胡言乱语!” 房门开合,那一抹清冷素白消失在眼前。 宁姒失语,半晌后轻哼:“什么毛病。” …… 宁姒说好就好了,除了做不了一些剧烈运动,每天胸口处要换两次药,其余与常人无异。 这几天流香园个个都忙得很,三小姐说了,七天后她要出去游历,好好看看别的地方的山山水水。 没有人知道她是真游历还是假游历,反正不管真假,要跟着去的终归得跟着。 出远门要准备的东西可多了。换洗衣衫,金银细软,放在哪儿,带多少,都有讲究。 这么讲究的事儿,自然交给侍香,能者多劳嘛! 宁姒带着喜宝,抽空去了一趟正清观。 观前正在为金身像筑造地基,玄垠亲自监工,灰头土脸,却也春风满面。 “恭喜道长,一份薄礼,不成敬意。” 喜宝递过去一个锦盒,离丘上前接过。 宁姒苏醒的消息已由离丘带回,因此玄垠并不惊讶。 迎客入厅,玄垠沐浴更衣,方来见客。 摒退左右,二人独坐。先是客套问候,再循序渐进,最后扯到与阴人苦战那晚。 玄垠感叹:“实在是太凶险了,幸亏三小姐福厚,如若不然……唉,都怪我,大意了!” “道长莫要自责,都过去了。” “对,不提不提了。” 玄垠摆手,刚说不提,又道:“恕贫道愚钝,不知道三小姐在符文阵中,使的什么神通,竟有那般威力?” 神通? 宁姒低头望着心口位置,淡淡一笑:“我早就晕过去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道长把我救出来的吗?” “呃,这个……”这是他对外公布的版本。 除凶灵嘛,一定要有被救的受害者才能体现出他的神通广大啊! 宁姒并不在意他的回答,突然起身,结了个复杂的手印,双手呈莲托起一朵蓝色花影。 繁瓣收拢抱蕊,顶端尖刺卷在一起,乍一看像筷子上串了个包子。 “道长,这是我的灵卫,不知何故会依附在凶灵身上,我将凶灵困于阵中方才寻回,但一直处于沉睡,不知道长可有法子将其唤醒?” …… 万里之外,燕国之都。 城中之城,巍峨宫墙象征着一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众星拱月的某处,一面铜镜映出一个雍容华贵的背影。石青行龙庄缎,金缕绣龙吟山水,尊贵威严,教人不敢直视其真颜。 一席玄衣随风而入,端立其后。 “满婆回来了。” “嗯!” “回来的仅是一抹残念。” “哦?”拉长的语调,婉转却苍老。 “倒是带回来个好消息,烛阴之心,已经现世。” 第78章 话别 一晃就到了该动身的日子。 到底是三小姐平生第一次出远门,饶是不喜她的王嬷嬷,在送别时也落了泪。 “小姐,外面不比家里,遇事不可强出头,万万保重身子。山河湖海看够了,就回家里来,我给你挑户好人家,咱不求大富大贵,待你好就行,还有啊……” “嬷嬷,我知道了,你们在家里也要好好的。”眼看王嬷嬷越扯越远,宁姒只得打断她。 侍香过来,递了个包袱给她。包袱里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的,像是裹了个盒子。 “小姐,这个你好生收着。” “装的什么?” 还真是个盒子。 “银票。” “银票放包里不就好了,怎么还单拿个盒子装着?” 宁姒说着就要解开包袱,把盒子取出来。 侍香按住她的手,解释道:“这不是普通的盒子,是大小姐的盒子。” “呃……所以呢?”是叫她把姐姐的盒子带在身边,留个念想的意思? 可是她已经有镯子了。 宁溪送她的白玉镯,本来摔断了,是侍香收起来,送去玉器铺子。匠人用金镶玉的手艺接起来,倒是添了几分贵气。 侍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大小姐曾经说过,三小姐在哪里,盒子就得在哪里。以前是小姐替你保管着,如今小姐不在了……总之。你好好收着就是。” 宁姒把盒子抱在怀里:“知道了,我一定好好收着。” 这次出门,只有喜宝和阿锦随她同去。王嬷嬷年纪大了,又无后人,宁姒考虑再三,便把侍香留下了。 之前变卖产业,还留了些铺子田地,收的租子足够她们生活无忧。 之后各自话别,侍香事无巨细,一一叮嘱。王嬷嬷在一旁嘱咐两个丫头,保重身子,好好照看小姐。 终是到了分别的时刻。 宁姒坐进马车,听着马蹄声带动车轮滚滚,没有掀起帘子往外看一眼。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攀窗的海棠树。已过花期,却见花蕊娇嫩,芬芳馥郁。 树下,妙龄女子着一袭镂金丝钮牡丹花裙,攀着花枝,眉眼间盛满盈盈笑意。 “姐姐,我走了!” …… 马车在高升客栈门前停下,阿锦坐进来,换了人驾车。 却是没走几步又突然勒停。 喜宝掀起车帘,回头对宁姒说道:“小姐,是许大人。” 宁姒下车前迎:“许……咳,大哥。” 许浩元脸色很臭:“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想这么走了?” 亏他真心真意拿她当妹子,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宁姒盯着脚尖笑得尴尬。 心道:我没打招呼,你这不是也来了? 许浩元又问:“有没有想好,第一站去哪儿?” “想去看看大海。”宁姒一脸向往。 看大海? 大燕并不临海,要看大海,就得到晋国去。 这小丫头居然要去晋国! 许浩元的第一反应就是劝阻。眼下燕晋虽为盟国,但天下大势,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这太平日子能延续到几时,万一起了战事,就是想回来都难。 劝阻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许浩元终究又咽了下去。 溪儿也曾说过,想去看看蔚蓝辽阔的大海。他曾承诺,一定会带她去领略大海的波澜壮阔,却因为自己身为大燕官吏,身份特殊,故此一拖再拖,如今再无兑现的可能。 思及此处,也就再也说不出劝阻的话来,酝酿半天,最后说出两个字:“去吧!” 宁姒提前准备好一大堆应对之词,一句都还没说,就已经一句都不用说了。 看她这位大哥的表情,显然是想到姐姐了。 “流光。” 许浩元平稳心绪,把流光叫过来:“从此刻开始,你跟着三小姐,奉她为主。” “大哥?” “大人?” 两人同时惊呼,都没想到许浩元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看流光的反应,显然事先并不知情。也不知道许浩元是早就打算让流光跟着她,还是听说她要去晋国看海,才临时起意让流光同行。 但不管是哪种,她都不答应。 虽然她也很愿意身边能多个武功高强的帮手,但相比之下,许浩元比她更需要流光的保护。 他即将到燕京上任,入政中枢,不比在这边陲小城。她虽不通政务,但哪朝哪代的朝堂权臣不是派系林立,势力盘根错节? 越是像许浩元这种作风正派的愣头青,越是需要得力助手在身边。 “大哥,你的好意小妹心领了,但是……” “没有但是。我意已决,不用再说。” 许浩元也是有脾气的,他认定的事,就没有人可以更改。 宁姒被他吼得噤声,他又转向流光:“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流光抱拳:“大人放心,流光誓死守护三小姐安。” 出门在外,安最重要。 许浩元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赶紧上路吧!” “大哥……”宁姒依依不舍。 这次是真的不舍。 有大哥罩着真好,怎么办,突然不想去什么天机院了。 …… 季三派来的车夫自动让位,流光顶了上去。 两辆马车相继出城,速南下。 宁姒把头探出窗外,回头只见豫州城化为纷纷扬尘掩映中的一个点,越来越小,直至完消失不见。 喜宝雀跃的扒着车窗,平平无奇的景物此刻也充满新意。 她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豫州,自从被卖进宁家,就一直在宁家,宅子都很少出过。” 阿锦也望着窗外,低声附和:“我也是。” 宁姒也想说点什么,刚张嘴,喉头突然一动,莫名却口水呛住,连连咳嗽,也就说不出什么来。 喜宝赶紧递了水过来,借机问她:“小姐,咱们真的是到处去看风景吗?” 对明天,对未来,她们充满希冀和期待,也因未知而充满恐慌和不安。 宁姒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不是。” “那是……” 阿锦也收回目光,望着她。 “我们要去晋国天机院,我要去那儿学本事。” 宁姒把‘学本事’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只有学好了本事,才能稳然立世,保护她们。有朝一日,若能再遇到宁家人,才能真正帮姐姐报仇。 她可没忘记,除了林璋,还有一个人应该给宁溪陪葬。 喜宝她们对灵术知之甚少,更没听过什么天机院。不过听名字,就是很厉害的地方。 阿锦又把头转向窗外:“反正,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第79章 投宿 众人一路向南,黄昏时天门山已然在前。.. 天门山是大燕西南边境的一座天然屏障。山势延绵数千里,依山势而建的防御城墙宛如一条蜿蜒的巨龙,盘亘在巍峨的山脉上,掐住晋国北上的咽喉,守卫着大燕的太平盛世。 燕晋通商,必经天门关。天门关卯时开放,酉时闭门,一些南上北下的商队有时来不及出关或进城,就需要找地方落脚。 产生需求,就会有人来满足需求,这就是生意。 天门山下,有一座繁华的小镇,借天门山之名,唤作天门镇。 据说这天门镇原本只是一个小村庄,叫天门村,村中拢共也就十来户人家。后来燕晋通商,一些商人敏锐的察觉到这里的商机,跑来大兴土木,设店开铺。 短短三年,这里就从人口稀薄的天门村发展成为富庶繁荣的天门镇。北上赶不及进城的,南下赶不上出关的,都会来这里落脚。 镇上客栈林立,谁家稍微有几间空房子,都会支面旗子出来揽客,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宿字。 宁姒一行来到天门镇时已经入夜,敲了几间客栈都说客满。喜宝眼尖,看见偏僻巷口支着一面宿字旗。 跟着指路牌七弯八拐,到了一个农家小院。估计是不当街的缘故,主人家说今日无客,房间管够。 都是不差钱的主儿,一人一间,住着也舒服。.. 宁姒却不太舒服。 自从进入这个院子,她就莫名的烦躁,总感觉有怪异的气息笼罩在四周。具体为何,她又一点都说不上来。 院子主家是一家三口。 当家的是个二十六七的男人,姓孟。皮肤黝黑,笑容腼腆,是乡下人典型的憨厚朴实。 他媳妇儿生得五大三粗,脸大如饼腰圆如桶。倒是热情大方,来来回回招呼客人,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 两人育有一女,名唤十梦。三四岁的样子,用红绳扎着两个冲天鬏,粉雕玉琢,说话脆生生的,虽然名字有些奇怪,但并不影响她的可爱。 按道理,这样的一家人,应该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才对,可宁姒就是觉得烦躁不安。 用过饭,各自回房休息。她安慰自己,应该是赶了一天的路,累着了吧! 但是喜宝伺候她洗漱完毕,临要回房时,她还是忍不住提醒:“睡觉警醒些,别睡太死。” 喜宝以为宁姒在笑话她睡觉死,娇嗔了声小姐,扭头回房去了。 皓月当空,银辉遍洒。夜风撕扯着沿街的店铺旗帜,激起一阵劲荡之音。 没有人注意到,偏僻巷口的一面宿字旗在风中飘动几下,突然化成点点星光,消失不见。.. …… 宁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太安静了。 院子里的声音能听得一清二楚,再往外却是一点声音也捕捉不到,仿佛天地尽灭,独剩这一小院。 宁姒觉得奇怪,她们之前在街上找地方投宿的时候,都还能听到酒楼里划拳拼酒高谈阔论的喧闹。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院子处于偏僻之处,又不临街,自然安静许多。而且已是深夜,不闻人声也很正常。 道理她都明白,但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异样。仿佛是身体衍生而出的本能,根本不受她的意识所控制。 实在难眠,宁姒干脆坐起来,掐诀凝出蓝色蜂尾花。花瓣始终紧闭,流转着一层淡淡的蓝光。 人灵共生,她能感觉到,小四并没有受到伤害,只是陷入了闭灵沉睡的状态。 她始终想不通,小四为什么会依附在大黑熊凶灵身上。 初见凶灵,她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晚,她装死骗过凶灵,无意中发现凶灵斗篷下有蓝光闪烁。 趁凶灵不注意,她暗中掐了个诀,那抹蓝光便化为烟雾,熟门熟路的钻进她的衣袖。 寻回小四,却也无用,连玄垠都束手无策。没办法,只能等到了天机院,问问那些灵术高人,再寻求唤醒之法。 …… 正出神着,门口突然传来微弱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溜了进来。 宁姒收了花灵下床一看,房门紧闭,并无异常。打开门,反倒看见季三坐在院子里,身披月色,正在擦拭他的剑。 回屋穿好衣裳,带门出去:“怎么个意思,让你的剑晒晒月光吸收日月精华?” 季三头也不抬,动作专注,完无视她的存在。 宁姒无所谓的耸肩,两只手不安分的伸向灵剑。 这可是个大宝贝。当晚对战阴人,它可出了大力。 别看是她在使剑,其实是剑的灵力与她的灵力合为一体,带着她在动。否则任她动作再是敏捷,也不可能方位挡下阴人的攻击。 可惜了,季三公子不通灵术。凭他的身手,再以灵力御剑,战斗力必定暴增百倍。 “手!” 季三冷冷一喝,防贼似的避开她的手。 “别那么小气,给我看看嘛!” 宁姒腆着脸凑上去,季三却不再理会她。 “哎呀,你都给我用过了,看看还不行啊?” 众多性格特征中,厚脸皮应该算是宁姒的一大标志。古语有云:脸皮厚,才吃得够! “公子?季三公子?季大帅哥?” 宁姒把死皮赖脸发挥到极致,季三脸往哪边转,她就往哪边凑。 终于,季三不堪其扰,收剑往屋里走。 “哎!”宁姒在身后叫住他。 季三置若罔闻,脚步生风。 “你欺负人。” “……”季三脚步一顿。 “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居然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季三皱眉回头。 他对她做什么了? “你大半夜不睡觉,拿着剑到院子里来擦,分明就是故意撩拨我。你知道我对这把剑很感兴趣,就故意这样做,撩拨完又不让我如愿,故意折磨我……啊,我知道了,你是在报复我那天晚上没有按计划出面帮你,害你受了伤。” 宁姒一本正经的指控,季三眉头都快拧成咸菜干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女人胡说八道的本事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宁姒追上来,仰头望着他:“你想说,你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根本不屑跟我计较这些是不是?行啊,为了证明你并不小肚鸡肠,你把剑拿来给我看看啊!” 所以,绕来绕去,还是为了看剑。 季三啼笑皆非,还真把剑给她了。 宁姒把手在裙子上蹭过,才郑重其事的接剑。然而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就听见西边屋里传出惊恐的叫声。 是喜宝。 第80章 噩梦 最先赶到的是阿锦,她的房间和喜宝相邻。.. 宁姒和季三随后赶来,接着是孟氏两口子以及流光阿习。 都是前后脚,相隔仅片刻。 挨着的前后院,稍微有点动静都能听到,赶来也就是几步路的事。 到底是姑娘家的房间,男人们便在外面等着。 阿锦把喜宝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没事了,别怕,没事了。来,我看看怎么了。” 喜宝目光呆滞,小脸煞白,冷汗涔涔,明显是受了惊吓。最奇怪的是,她的手一直捂着额头,阿锦怎么拉也拉不开。 宁姒没说话,在屋里转了一圈,并未发现异样。用灵力感知,也不见回馈。 孟大嫂在一旁紧张问道:“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 阿锦摇头:“不清楚。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床上,屈膝抱着,额头死死抵在膝盖上。我这刚把她的头抬起来,又拿手捂上了。” 说着又去拉喜宝的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宁姒过来帮忙:“拉开看看。” 两人合力,终于把喜宝的手挪开。额头干干净净,除了被压的有些泛红,并不见异样。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 其实宁姒并没有使多大的力。阿锦也觉得奇怪,她刚才怎么也拉不开喜宝的手,宁姒一来,还没使劲儿就轻易拉开了。 阿锦感觉怀里的人突然一软。喜宝的双眼逐渐聚焦,慢慢恢复神采。 “小姐?”她一把握住宁姒的手。 宁姒在床沿坐下,将她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拢到耳后:“我在呢,别怕!” 喜宝回头,又看到阿锦,一下子哭了出来:“好可怕,有东西咬我,从这里,吃我的脑子。” 喜宝指的,正是她刚才捂着的地方。 不是额头,是眉心。 孟大嫂如释重负,笑了出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小姑娘做噩梦了吧?” 宁姒将灵力聚集在指尖,作抚摸状掠过喜宝眉心。一股奇怪的感觉从指尖反馈回来,她还没能捉住,就消失不见。 再次试探,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宁姒把在场几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如果她没看错,孟大嫂的笑容在她溢出灵力时,曾有一瞬凝滞。 这个院子,果然有问题。 宁姒一脸嫌弃:“早知道你笨得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我就不带你出门了,瞧你给我们大家吓得。” 说完又转向孟大嫂:“实在对不住,这大半夜的,扰了嫂子休息。” 孟大嫂连连摆手:“无妨无妨,没事就好。行了,大家都回房睡觉吧!” 宁姒起身要走,喜宝拉住她的手不放:“小姐,我怕!” “怕什么怕?”宁姒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但最后还是让阿锦留下来陪着她。 …… 出门,孟大嫂对外面的男人们说:“小姑娘做梦惊着了。” 宁姒也说:“也不知道做的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居然梦到有东西从这里吃她的脑子。” 她望着季三,点了点眉心。 廊下挂着一盏小灯笼,漫出昏黄的光。季三清楚的看到,宁姒说‘吃她的脑子’的时候,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各自回屋休息。皓月挂在夜空,一动也不动。 宁姒熄了灯,双手环胸倚在窗后。 一开始只是不安,确定了这个院子真的有问题之后,她就开始害怕了。 也不知道这次遇到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凭她这个初级开灵士的水平,能不能化险为夷。 可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有该来的,无论好坏,都会到来。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细微的声响。若非宁姒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根本不会被人察觉。 宁姒顶开窗户,没让季三进来,自己爬了出去。 “有问题?” “大问题。” 宁姒领路往阿虞的房间走去。 季三瞬间反应过来。 喜宝受惊,闹出那么大动静,整个院子的人都被闹醒了,唯独不见阿虞。 季三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握住灵剑的手用力紧了紧。 匕首挑开门闩,两人推门而入。 宁姒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气息,很浓郁,却又是丝丝缕缕,像轻柔细小的棉花丝,充盈着整间屋子。 气息抽退的极快,根本无法捕捉,也就无法去研究到底是什么。 季三举着火折子奔向床前。 阿虞和衣睡着,面容安详平静。 宁姒在屋里用灵力试探一番,依旧没有察觉出异常。 这就奇怪了。 如果是阴灵,她一眼就能看到,若是灵物作祟,她也应该可以感受到灵力波动。怪就怪在她并没有感觉到灵力的存在,那股暗中操控的无形力量,完不知道是什么路子。 按道理来讲,天下玄门异法,皆以灵力为根本。阴人所用之阴力,亦是灵力的特殊体现。只要用了术法,都会被灵力所感知,除非对方实力强劲,能让灵力绝对的收放自如。 那至少得是通灵师的级别吧! 宁姒暗道不妙,怕是碰上硬钉子了。 …… 季三通过各种方式想唤醒阿锦,都无济于事。 “怎么办?” 季三不通灵术,只得询问宁姒。 看她神神道道的样子,就知道又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宁姒摇头。 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灵光一现,突然想到喜宝说有什么东西通过眉心在吃她的脑子。宁姒来到床边,凝聚灵力,到阿虞眉心探了探。 这一次,她终于有了清晰的感知。无数不得而视的细丝,拧成一股绳,像植物繁密的根系,从眉心扎进阿虞脑子里。灵力探入,这些细丝立即消散,似惶恐规避。 这东西,惧怕灵力? 宁姒并不确定,但这一发现仍旧让她激动不已。 “走,咱们直接去找那两口子,好好说道说道。” 宁姒话音刚落,一股劲风推开房门涌了进来。孟家两口子站在门外,笑容失真透着诡异。 “我都说了,她是灵士。” “我都说了,她是灵士。” 两人异口同声。 “可是我饿。” “可是我饿。” 一问一答,皆是两人同时发声。 宁姒季三对视,看不太懂这是什么情况。 饿? 难不成这俩怪物,真的在吃人的脑子? 第81章 幻境 宁姒本能的缩在季三身后。 他是男人,遇到危险当然应该首当其冲。 灵剑出鞘,映着冰冷的眸光,萦绕着肉眼不可见的氤氲寒气。 “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你才是妖孽!” “你才是妖孽!” 慵懒嗔怪的语调,孟氏二人始终同声。 宁姒躲在季三背后,将灵力凝成气浪击向孟氏两口子,想验证一下心中的猜测。 气浪卷起尘土朝目标涌去,轻飘飘的撩起两人的衣角裙摆,除此之外毫无作用。 哎呀,居然不怕灵力……那她在阿虞眉心感受到的残留的纤丝遁逃,又是怎么一回事? 孟氏两口子突然齐齐望向宁姒。 “你过来。” “你过来。” 宁姒躲在门后:“我不。” 她疯了才会主动送上门去。 孟氏二人突然发怒,挥舞着拳头冲过来。季三上前迎战,宁姒扭头往屋里躲,却是刚转身,就听到两声惨叫。 回头一看,孟氏两口子居然已经被制服。 速度实在太惊人。也不知道是季三太强,还是这两口子实力太弱。 季三从墙上取下绳子把两人绑在一起:“奇怪,这就是两个普通人。” 不会武功,两人的战斗力加起来连宁姒都不如。 “普通人?”宁姒呢喃着走过来,保持着随时撒腿逃命的姿势。 孟氏两口子齐齐瞪着她。 “放开我。” “放开我。” 这命令的口吻,这任性的语调,从这样两个人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异。 宁姒回想着两人说过的话,怎么听起来显得那么孩子气? 对了,小孩子。 “那个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 宁姒和季三几乎同时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异口同声。 孟氏两口子被捆,已经不足为虑。两人直奔主屋,去找那个叫十梦的小女娃。 推开门,两人皆是一惊。 眼前一片蔚蓝,辽无边际。海鸟扑扇翅膀从头顶掠过,受惊似的飞向远方。朝阳初生,被微波托出海平面,温暖的橘红色,像姑娘家羞红的脸庞。 …… 宁姒下意识拽住季三的衣袖。 回头,前一刻才走过的院坝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繁华热闹的大街。 空气中飘来海的湿咸,宁姒用力嗅了嗅,恍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推开了某个无耳猫妖的任意门。 宁姒晃了晃季三的手臂:“幻境?” 没有人回应。..她抬起头,发现季三盯着长街上一面飘动的旗帜,脸色十分难看。 嗯……或许十分已经不足以描述那种难看,应该是百分千分才对。 他现在给人的感觉,有点像吃了苍蝇犯恶心,又像是刚把鞋底的狗屎蹭干净,没走两步又踩到一坨。 宁姒加大力道摇晃他的手:“喂喂喂,这是幻境幻境,你别……喂,你干什么?” 季三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强行把她拉到街上。 街道两旁的铺子一个挨着一个,瓷器胭脂珠宝香料,各色商品琳琅满目。路过酒楼门前,能闻到烹制海鱼的独特腥咸。 街上行人的交谈、小贩的吆喝、酒客们的酒令声,清晰的从耳边掠过,仿佛只要她想听,就能部听得一清二楚。 宁姒更加确定,这是幻境。 季三拽着她逆着人流一路前行,宁姒挣脱不了,只能咬破指尖凝出血珠,用另一只尚且自由的手掐诀结印,以灵力催动以求破境。 却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两人最后停在一栋香楼前。门楣上匾额高挂——俪人坊。 门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挥动手绢揽客,鼻息间满是浓腻的香粉味。宁姒招架不住,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见季三一直盯着楼上某处,宁姒急得直跺脚。这人该不会突然来了兴致,想去逛花楼吧? “喂,这是幻境,幻境啊!” 宁姒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遍说这话了。季三还是没有反应,她心一横,抡起巴掌朝他脸上招呼过去。 挺直的手掌行至一半,手腕突然被人扣住。季三终于低下头,看着她说道:“我知道。” 宁姒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还装作一副鬼迷心窍的样子,想吓唬谁呢?” 季三终于恢复了常态,哪怕仍是冷冰冰的声调,在此时落到宁姒耳朵里也格外悦耳。 有个正常人作伴,就算帮不上什么忙,至少能壮壮胆。 “没想吓唬谁,只是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那个地方。” 宁姒一脸懵:“哪个地方?” “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不说我更不知道。 季三拉着宁姒又往海边走:“有没有什么术法,可以窥探人的回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栋俪人坊,其实早就被我一把火烧掉了,除非窥探了我的记忆,才有可能把那栋楼还原。” …… 回忆二字刚落,海水突然翻起滔天巨浪,把两人卷进海里。 宁姒不会游泳,只能凭本能扑腾着双臂。水从四面八方漫过来,涌进眼耳口鼻,隔绝了空气,随之带来的是痛苦的窒息和无尽的绝望。 “救……唔!” 一声救命刚喊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嘴巴就被涌来的海水彻底堵住。宁姒能清楚感受到力气被抽离身体,双臂愈发沉重,最后无声无息往下沉去。 水面的亮光越来越远,黑暗藏在水里,一点一点吞噬掉她的身体,她的意识。 恍惚中,宁姒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千万年前,跨过漫长的时间空间最后到达她耳边。 “是你吗?” 是谁?谁在说话? 意识涣散,一切感官迅速消退。突然,一块‘万斤巨石’砸在宁姒腹部,差点没让她把去年的饭给吐出来。 胃部抽搐两下,喉咙滚动,不知道吐了一堆什么东西出来。接着,有手拍到她脸上,冷冰冰的,像是结了冰霜。 “醒醒!”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宁姒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背光看到一张俊得不像话的脸。那眉那眼,无一不是老天爷精雕细琢的惊世之作,五官拼出一张俊美的脸庞,将世间所有赞美之词集其一身也不为过。 大脑好像因为进水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宁姒一下子竟没认出面前的是何人。 两手鬼使神差的攀上对方脖子,借力把自己吊上去。双目微醺,满脸陶醉,撅起的小嘴对准两瓣薄唇。 “嘿嘿,亲亲……” 第82章 孤岛 亲亲? 季三一愣,宁姒的唇已经贴了上来。..凉凉的,软软的,有点甜。 等等,他在干什么? “喂,醒醒。”季三猛得将宁姒推开,一巴掌呼到她脸上。 一声脆响,把季三自己都给吓了一跳。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整颗心都被慌乱占据,大失方寸。 “哎哟!” 疼痛果然具有提神醒脑的效用。宁姒捂着火辣辣的脸坐起来,终于恢复了清醒。 “季三?” 怎么会是他?刚才明明梦到一个美男子来着。 季三站起身,板着脸转向一望无际的大海。宁姒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天边晚霞似烈焰,映入海面,水天一线,波澜壮阔。 脚下是柔软的沙滩,身后有一片密林。 宁姒苦着脸问:“这是哪儿?” 该不会是流落荒岛了吧?可是她们不是在天门镇吗?天门镇临着天门山,哪儿来的大海,哪儿来的荒岛? 哦,对了,幻境。 海风拂面,吹在湿透的衣裙上加剧寒意。宁姒缩了缩脖子,用力抱紧双臂。 居然在幻境也会觉得冷。 季三稍稍侧脸,眼角余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宁姒:“你不做点什么吗?” 宁姒一愣:“做什么……哦,你让我破境啊?我试过啦,根本没用,对方是个顶尖高手。..” ‘顶尖’两个字咬了重音。 突出对方的强大,束手无策的自己就不会显得太无能。 不过,她也没有胡说,能制造如此强大且真实的幻境,绝非泛泛之辈。 在末法时代,编织幻境是相当高级的术法。老爸曾展示过一次幻境的玄妙,在幻境里,她们和从未谋面的妈妈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然后,那一个月老爸都像吸了鸦片一样萎靡不振。 …… 幻境源自幻术,而宁姒对幻术实在知之甚少。 老爸说过,幻境幻境,幻万物入境。一碗水、一捧沙、一首曲、一幅画,甚至是季三说的回忆,都有可能化为幻境。 想要破境也很简单,只需催动灵力集中攻击幻境中的某个点,破一处,整个幻境就会坍塌消散。 当然,前提是要灵力足够强劲。说是破一点即可,然而那一点又岂是轻易就能破的? 她在街上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在这个幻境里,她的灵力根本无法凝聚,施展不出任何灵术。 抱着侥幸心理,她还放了指尖血,想看看这具特殊的通灵之体会不会带来什么惊喜。然而事实证明,一点作用都没有。 趁天未黑尽,两人穿过林子,找到一个地势较高的山坡。登高远望,整个小岛尽收眼底。除了脚下的山坡,只剩下环绕的密林,再外围,就是无尽的海水。 夜幕降临,开始涨潮,海水一点点漫上沙滩,漫过密林,最后来到宁姒脚边。 坡顶有一块大石头,两人背靠背坐着,把腿伸直,就能碰到海水。 宁姒的思维开始发散,总担心海水里会不会冒出什么吃人的妖兽。就算没有妖兽,来一条鲨鱼也能把她俩一口吞了。 “你说咱们怎么这么倒霉啊,借个宿而已,居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早知道这样,我宁肯睡大街。” 宁姒抱着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海风一拍就碎了。 季三纠正:“不是咱们,是你。” 长这么大,他几乎没有正经遇到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自从遇到宁姒,什么阴灵、凶灵、阴人都跟着冒出来,敢说她不是招灵体质? 宁姒垂头丧气,难得的没有跟他争论:“我好担心喜宝和阿锦,还有流光阿虞阿习他们。不懂灵术,哪怕武艺再高,也只能是人家砧板上的肉,想割哪块割哪块。” 季三也是如此,略一沉思后问道:“除了用灵力强制破境,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办法倒是有,但是可行性很低。” 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宁姒便给他普及一下知识。 “制造幻境,又叫幻物为境。比如一碗水,可以幻化成一片汪洋,一颗石子,可以幻化成一座巍峨高山。只要知其本相,便可琢磨出破境之法。” “比如?”宁姒说的太过玄妙,他需要具体的例子。 “比如你刚才说的,我们有可能在你的回忆里,只要你停下回忆,这幻境就算是破了。” 季三摇头:“这里的一切并不会随我的意愿而改变。” 他已经试过了。 另一方面,他也对宁姒的说法表示质疑。 如果幻境可以随入境者的意愿而更改,那对创造幻境的人来说,整个幻境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确实,宁姒是胡说的。 老爸说过,知其本相,有助破境,却没说过如何破境。因为在末法世界,已经没几个人能施展出如此强大的幻术,创造出这么真实的幻境。 …… 很长时间都没人说话,无助沮丧混着海水的湿咸,让人无端觉得忧伤。 宁姒突然想哭,又觉得在季三面前哭太丢人,便找话题来转移注意力。 “你说,咱们俩会不会死在这里?” 好吧,她确实不太擅长找话题。话一出口,更想哭了。 季三一开始并不想搭理她,后来觉得接下来可能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这才冷冰冰的回一句:“闭眼睡会儿,说不定做个梦就出去了。” 宁姒原本迷迷糊糊的,听了这话,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一拍大腿站起来:“啊,是了。是梦,这是你的梦。” “什——” 季三正要追问,霎时间天旋地转。原本平静的海面瞬间沸腾起来,掀起滔天巨浪,一下就把他卷进海里。 张嘴,海水涌入,再也无法发声。 “啊啊啊!” 宁姒吓得大叫,伸手去拉,却见脚边的海水飞速退去,密林沙滩,一一显露出来。 视野开阔光线充足,竟又到了白天。 “季三!” 宁姒站在石头上打转,声音被海风送出老远,回应她的却只有粗哑的海鸟啼鸣。 她知道,季三被卷入海里了——至少在幻境里是这样。 她的第一反应是应该跑下山坡,穿过密林,去沙滩上找人。然而只是跑了两步,她又果断退回到石头边。 空中响起女童稚嫩清脆的声音:“你不去找他,不讲义气。” 这一下,宁姒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我不找他,我先找你!” 第83章 游戏 宁姒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是季三的梦境,因为担心她找出破境之法,所以才把她和季三分开。想来,破境的关键就在季三身上。 如此一来也就能肯定,季三一定不会有事。这是他的梦境,他要是死了,思维停止活动,梦境自然也就破了。 空中再次传来女童的声音:“别做梦了。” 宁姒说出早就想好的台词:“要不要赌?” 其实宁姒并不知道对方是否也在幻境里,说要找出她,无非是想诈一诈。此时听她的回答,应该可以试试看。 “谁怕谁?” 对方声调陡然拔高,夹着显见的愠怒。 相比之下,处于被动的宁姒反而淡定得多:“我要开始了。” 经过宁姒的诱导,对方莫名其妙的加入这场捉迷藏游戏。 “等等,我还没躲好!” 宁姒迎着海风,闭目凝神,极力放大神识感官,感受着海浪、鸟鸣、密林,乃至咸风带来的每一丝细小变化。 感谢她的好奇心,一有时间就把《修灵图谱》翻出来看。虽然晦涩难懂,但在她蚂蚁啃骨头的倔强坚持下,终于有所收获。 用神识来代替感官,是她在《修灵图谱》上学会的第一个技能。技多不压身,总能派上用场。 只不过,广用神识对自身精神力是极大的消耗,所以不到必要时刻,她还是会采取常规手段。.. “好了吗?”她问。 “再等等。” 话音响起,肉眼不可见的丝丝缕缕随风掠过身前,被神识所捕获。话音一落,又消失不见,虽然短暂且微弱,却已足够宁姒锁定方位。 “好了吗?”她又问,唇畔笑意越来越浓。 或许是她的淡然从容让对方感到不安,连问数次都是再等等。多几次之后,宁姒愈加熟练的感应出对方的方位,甚至可以圈出确切范围。 终于,满意而自信的声音传来:“开始吧。” “好!” 宁姒带着笑容睁眼,缓步走下山坡:“我开始了,你可就不能动了。” “我知道!” “也不能改换场景。”虽然是在季三的梦里,但对方才是控制梦境的人。 “你真啰嗦!”小家伙不耐烦了。 宁姒无所谓的耸肩:“行,我不啰嗦了。最后说一句,捉迷藏的游戏规则你肯定比我清楚,不许耍赖哦!” 宁姒先说定规则。要是她一直不停移动,又变换场景,找得出来才是出鬼了。 “哼,你又找不到我,我没必要耍*******姒强忍笑意。 小孩子就是好骗。不过这是哪里来的小孩子,实力也太恐怖了,居然能引人入梦境。 这种诡异的能力,她只在聊斋志异里看到过。.. …… 下了山坡,宁姒径直往东南方向走。 密林之中,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偶有光线穿过叶隙,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落叶积得很厚,一脚下去完没过脚背。常有枯枝断木荆棘刺藤拦路,实在过不去,还得绕一段路。 如此一番折腾,宁姒分了神,本就微弱的游丝更加难以捕捉。 对手很不客气的嘲笑她:“你还是快认输吧!” 宁姒握紧双手,暗下决心,一会儿抓到这个讨厌的小鬼,一定结结实实抽一顿。 心一横,宁姒拿出手绢,蒙住自己的眼睛。 眼睛是探索的重要工具,但是有时候也会把人误导,致人分心。宁姒打算让眼睛先休息一下,换成用精神力来感知。 至于有没有用,试过才知道。 “已经自行放弃了吗?” 清脆童声由海风送到耳边,宁姒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要被她的话挑起情绪。 蒙上眼睛之后,双目不能视物,身体本能的滋生出惶恐不安。宁姒靠意志压制,才没有扯下蒙眼的手绢,并尝试着往前迈步。 “咦?”脚下软软的,什么东西? 宁姒又迈出另一只脚,并用脚尖碾了碾。这种触感……怎么像是一个人? “你踩到你的同伴啦!” 同伴?季三吗? 宁姒正打算扯下手绢一看究竟,手刚抬起来却又放下。 季三是破境的关键,这小鬼怎么可能把季三送回到她身边?她猜测,这一定是一堆超级恶心的东西,死猪死狗死鱼死人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是季三。 打定主意,宁姒踩着未知的一坨,继续往前走。 眼睛适应了黑暗,心中的不安慌乱随之散去。静下心来,放大感官,脑海中逐渐形成一个灰白的画面。 画面并不清晰,树干叶影,只有大概的轮廓,但已足够让她避开前行路上所有的障碍。 最重要的是,由于精力高度集中,即便对方不再说话,她也能捕捉到如扬尘一般融进空气里的丝丝缕缕。 穿过密林,踏足沙滩,游丝愈发密集。 宁姒逆着游丝前行,看到一团类似棉花糖一样的东西贴在沙滩上。近乎透明的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泛着柔和的七彩光华,和阴灵凶灵身上缠绕的黑气有本质区别。 难道,这不是邪物? …… “找到你了。” 宁姒扯下手绢,眼睛一时不适应强光,有些刺痛。 等眼睛适应过来,宁姒再望向‘棉花糖’所在的地方。 呃……一只海螺? 所以,就是这个东西在作妖害人? 宁姒把海螺拿起来,却并不是摸在海螺硬壳上的坚硬手感。像触到一团棉花,柔软细腻,并且有意识的往她指缝里钻,想要逃出去。 “喂,找到你了,该现身了吧!” 宁姒对着海螺一通狂吼,她甚至能感觉到唾沫星子飞到海螺上时,那些棉花丝儿反馈过来的厌恶情绪。 没有反应。 海螺只剩一个空壳,宁姒故意在里面装上水,晃了晃又倒掉。再装上沙子,压紧又倒出来。 “跟我装死是吧?看来我不使杀手锏,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 说罢,宁姒把海螺插进沙子,螺口朝上。两腿跨在海螺左右,然后撩起裙子,解裤腰带。 宁姒笑得跟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一样:“来来来,给你泡个温泉,哈哈!” “啊——” 只听得一声尖叫,跨下海螺突然爆出一阵刺目的强光。宁姒本能的抬手遮眼,感觉跨下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了一下。 一息之间,脚下所踏变得坚实,始终萦绕在鼻息间的海的湿咸消失不见。 宁姒移开手臂,目光所及是夜色中的青墙小院。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照亮门前的方寸之地,昏黄却温暖。 终于回来了。 还没从惊喜中缓过来,宁姒就听到有人气呼呼的指控:“你……你居然想撒尿浇我。” 循声望去,只见院中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身绿衣,在夜色中泛着新绿荧光。 宁姒关注的重点在他背后。 那个一甩一甩的……是象鼻子? 第84章 怪兽 这个小男孩儿是灵,清灵。 他身上的气息很纯净,和小四一样,不具备危险性。但是他已经可以凝出人形,修为远在宁姒之上。 就像她对小四说的,清灵想修出人形,那可是相当不容易。 见宁姒的目光越过自己落在身后,小男孩往旁边挪了挪,挡住那条摇得欢快的长鼻子。 躲在他后面的东西往后退了退,鼻子是看不见了,却又露出一条小尾巴。 长鼻子,还有尾巴,难道是头小象? 天门山的生态这么好的吗? 宁姒试探着上前一步,男孩儿护着‘小象’就后退一步。她原本还有些心虚,此时见他们害怕自己,胆子就跟着大起来。 “你知不知道,清灵害人,是会沦为堕灵的。” “谁说我们害人了?” 这话,宁姒是望着那个男孩说的,回话的却是男孩背后的‘小象’。 宁姒一下就火了,插着腰吼道:“没有害人?我不是人吗?” 她可没忘记在幻境被卷入海里的事。差一点点,她就被淹死了哎。 幻境是假的,幻境里的人却是真的。她只是灵术差,却并不缺乏该有的常识,人若是死在幻境,那就是真的死了。 小东西倒是聪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强词夺理道:“是你先要找我们麻烦的,我们这是自卫!” 宁姒气得想打人。 明明是她们先对喜宝阿虞动的手好不好? 宁姒几近暴走:“谁找谁麻烦啊?要不是你,我们好端端的,能到梦里去吗?” 越说越火大,宁姒撸起袖子就要去逮罪魁祸首。 男孩儿跑上去抱住宁姒的大腿:“姐姐,你放过她吧,她没害过人的。” “你以为光是她的事儿?你也别想往外择。” 两个小东西,她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老太爷变成阴灵后教了她几个术法,除了在林璋身上用过一次定灵决,其他的还没用过,正好拿他练练手。 手印结出,调动周身灵力,定心敛息。菱唇张合,熟练流畅的吐出木偶决。 如今万事只能靠自己,宁姒把已知的术法部烂熟于心,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逊。只要她用心去记,那些拗口的口诀咒语,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届时,一道白光似藤蔓一般从宁姒结印的双手延伸出去,又分成几股分别缠上男孩儿的腰身和四肢。她用意识操纵,‘藤蔓’还真把男孩儿从腿上拖开了。 宁姒大喜,却只把男孩儿拖后两步,就感觉浑身疲软,丹田空虚无力。顷刻之间,‘藤蔓’悉数断裂消散。 还是不行,灵力太弱。按宁家老太爷的说法,她可能一窍都不通。 幸好她遇到大黑熊凶灵的时候没有想过用灵术,就她这样,估计不出一个回合就会交代在熊爪子下。 …… 男孩儿又扑过来,宁姒迅速改换策略。 当化成人形的清灵不拼灵力拼体力的时候,就注定了她将翻身占据主导。 宁姒心一横,蹲下身直接把小男孩儿扛到肩上,还泄愤似的在屁股上啪啪拍了两下。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小家伙使劲儿折腾,力气还挺大,宁姒一个没稳住,差点儿两人一起摔地上。 她的体力也不见得有多好,必须速战速决。 “喂,你放了他。”‘小象’站在阴影中,摇着鼻子,居然没有逃跑。 没看出来,还挺讲义气。 宁姒压根儿不理它,直接问小男孩儿:“赶紧交代,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要不然我扒了你的裤子,押你去游街示众。” “我才不怕。”他是真的不怕。 他穿衣服只是单纯的模仿人,却并不知道人为什么要穿衣服。他只当衣服是人们给自己赤条条的身体添加的装饰,却不知衣服最大的作用其实是遮羞。 不知者无畏! 宁姒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那我把你扒光,放火上烤,你也不怕?” 火? 火克木,小男孩儿一下子变得歇斯底里。宁姒按不住他,只能把他放下来,将双臂反剪扭到身后。 ‘小象’急得从阴影中走出来:“你别乱来。” 宁姒定睛一看,乖乖,这是个什么神兽,哪有象长这个样子的? 这小东西也就是长了个象鼻子,身体强壮结实,像熊一样覆满黑毛。眼睛像犀,尾巴像牛,脚底有厚厚的肉垫,形同虎爪。 最诡异的是,这小怪兽还能口吐人言。 “你……”宁姒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说什么好。 幸好这家伙的体型只有成年金毛那么大,要是再来个大象的体积,非把她吓死不可。 小男孩儿极力想要挣脱宁姒的束缚:“十梦,你快走,不要管我。” 十梦? “你是那个小女孩儿?”这差距也忒大了吧? 她也是清灵吗? 吃惊之余,宁姒又为自己捏了一把汗。两个可以化成人形的清灵,如果爆出灵力,她连一招都接不住。 所以,还是不要把他们惹急得好。 …… 双方对峙片刻,宁姒调整语气,尽可能温柔的说道:“我并不想伤害你们,咱们谈谈呗。” 目光扫过身后的房间,宁姒继续求和:“我没有恶意,只要你们放我和我的朋友安然离开,我保证不会伤你们分毫。” 宁姒说的大义凛然,心里却一阵发虚。伤害?拜托,这俩不放大招伤害她就阿弥陀佛了。 听她说完,一直挣扎的小男孩儿停下来:“只要你不打十梦的主意,我就跟你谈。” 宁姒不解的望着对面的小怪兽:“打它的主意?它有什么用?抓来扒皮制衣还是剁了来清蒸红烧?” 本是一句玩笑,小怪兽却被吓得一跳,浑身黑毛根根倒竖,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炸毛。 “你敢!” 宁姒瞪它一眼,逞口舌之快:“你看我敢不敢……哎哟!” 手心突然传来刺痛,宁姒本能一松。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而来,震得她接连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脚跟。 宁姒暗道不好,只见小男孩儿已经跑到小怪兽面前,浑身爆起凛冽而强劲的气势,释放出的灵力自动凝聚成一道无形的气盾。 这不是术法,而是灵物在危险面前做出的本能反应,就跟人摸到烫的东西,手会主动往回缩是一个道理。 所以,她让他们感觉到危险了? 她做了什么? 因为那个玩笑? 意识到自己的玩笑话被当了真,宁姒赶紧解释:“别冲动,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我没有恶意啊!” 话音刚落,院边树叶突然沙沙作响。在点点绿光的牵引下,绿意盎然的叶片居然自动脱落,合在一起结成一股粗绳朝宁姒飞来。 第85章 食梦 宁姒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树叶拧成的粗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气盾撤去,小怪兽迈着欢快的脚步蹦到她面前,有着厚肉垫的脚掌重重落在她的脚背上。 嗯,还挺疼。 “我叫你扒我的皮,我叫你吃我的肉。” 小怪兽忿忿的踩了她几脚,回头对小男孩儿说:“木木,我们扒了她的皮,拿她来清蒸红烧好不好?” 它倒要看看,她身上那家伙显不显形。 宁姒吓得寒毛直竖,赶紧解释:“不是啊,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扒你的皮吃你的肉?” 她很挑食的好吧? 被唤作木木的小男孩儿走上前,把小怪兽唤到跟前,严肃郑重的摇头:“不可以,我们不可以害人。” 宁姒松了口气。 真的不害人?那她就放心了。 “木木,你听我说,我就是来借宿的。而且我这人超级喜欢小动物,怎么可能去伤害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刚才那话就是一句玩笑,你们可千万不能当真。” 宁姒言辞恳切语气真诚,手臂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算了,保命要紧,话虽然有点恶心,能哄得他们高兴就成。 “你说我可爱?”小怪兽的鼻子摇得欢快。 宁姒点头如捣蒜。 木木还是没有给她松绑,不过眼里的敌意有了消退的迹象。他并不愿意与人为敌,只要她不伤害十梦。 “你真的不会伤害十梦?”木木再三确认。 “我发誓!”宁姒想要举手立誓,才恍然意识到手被捆住了。 “好,等天亮之后,我就放你们离开。” 旁边,小怪兽拿头蹭着木木的腿:“木木,我饿了。” 木木弯下腰拍了拍她的头:“好,咱们去吃东西。” 说着就往屋里去——那是阿锦的房间。 宁姒想到喜宝说的,有东西在吃她的脑子,以及从阿虞眉心感应到的残留的丝丝缕缕,心随之一紧。 “你们俩给我站住!” 吃东西……该不会是去吃阿锦的脑子吧? …… 五更天,月已西沉。 宁姒的双手仍旧和身体捆在一起。对面,小怪兽两只前脚搭在床上,象鼻子贴在熟睡的阿锦的眉心。 不可见的丝丝缕缕在眉心扎根,汲取着无法言述的能量。小怪兽双目微醺,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这……就是他们说的吃东西? 这小怪兽该不会是在吸**气吧? 见宁姒一脸担忧,木木在一旁解释:“姐姐放心,你朋友不会有事的,十梦只是在吸食她的梦境,唯一的影响就是明天醒来,她不记得自己梦到过什么。..” 吸食梦境? 宁姒震惊不已,一个遥远而古老的生物名词从脑子里蹦出来,吓得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的意思是……十梦是……” 她这才反应过来。 怪不得一开始就觉得十梦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十梦,食梦,这小怪兽是食梦貘啊! 宁姒再次打量搭在床前吸毒一样的小怪兽,一一扫过她的象鼻犀目牛尾虎爪,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据说神创造动物的时候,拿剩下的半段物拼出了一样生物,这就是食梦貘。它以吸食梦境为生,据说豢养在家宅中可以避开疾病,驱除厄运。 宁姒对食梦貘的了解来自于一本《山海经图鉴》,上面有彩绘的食梦貘图样。奈何经过艺术加工,图上的动物看起来就像一只憨憨傻傻的小猪,完失去了参考价值。 她一直以为食梦貘跟龙凤麒麟这些东西一样,只存在于神话和传说里,没想到这个诡异的世界居然真的存在这种诡异的生物。 “木木啊,姐姐问你,你和十梦,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虽说人乃万灵之长,但是人多的地方,气息复杂浑浊,不利于修习,按道理来讲,灵物是不会愿意住到人多的地方来的。 当然,像小四那种原本就生长在宅院里的清灵,自然另当别论。 木木望她一眼,又转向床边。 看起来,食梦貘已经吃饱喝足,像小狗一样蜷缩在地上,打着呼噜睡着了。 不知道食梦貘睡着之后,会不会做梦呢? 木木走过去,抱起食梦貘往外走。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抱着一只成年金毛大小的动物,居然一点都不显得吃力。 木木跨出房门,脚步稍稍一顿。宁姒忽然感觉手臂上一松,低头一看,充当绳索的树叶各自散开,落了一身一地。 给她松绑了。 又不觉得她危险了? …… 宁姒追出去,看到木木坐在檐下的台阶上,怀里抱着呼呼大睡的食梦貘,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 他的绿衣服时不时闪出点点绿光,像是落了几只萤火虫,唯美又神秘。 宁姒挨着他坐下,没话找话:“十梦睡了?” 木木点头,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食梦貘的黑毛。 宁姒抬起手,见木木没有阻止,于是大着胆子摸了一下,居然一点也不粗硬,反而是意想不到的柔软。 回想一下,这手感和她在幻境里,捡起那只海螺的手感是一样的。 食梦貘的皮毛摸起来相当舒服,宁姒一摸就停不下来了。突然,木木回头盯着她,她心一虚,赶紧把手收回来。 木木见她会错了意,居然主动拉起她的手放到食梦貘身上:“姐姐,你摸。” 宁姒尴尬的挤出一丝笑容。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怪? 在木木的注视下,宁姒又摸了两下,然后就听到木木说:“姐姐,你已经摸了梦梦,那我可以摸你一下吗?” 宁姒直接拒绝:“不可以。” 这家伙,看着是个小屁孩儿,居然是个小色胚? 木木仰着小脸,不甘心的替自己争取:“我就碰一下,轻轻的。” 宁姒发现,木木说这话时,一直盯着自己的心口。目光灼热,恨不得扒开来看看的样子。 如果不是打不过他,宁姒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咳咳!” 干咳两声,宁姒调整坐姿环抱双臂,挡住胸口。 “那什么……人有好坏,你还小,一些坏人做坏事,你可不能跟着学,还有啊……” 木木置若罔闻,始终盯着她心口处。 “姐姐,你能驾驭它吗?” 第86章 驾驭 “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直接把宁姒问懵了。.. 驾驭?它? 驾驭什么?它又是谁? 木木读不懂她的茫然,就像她看不懂这小屁孩儿眼中的畏惧一样。 就她这么点灵力,在木木面前连渣都不算,可他怎么一副不敢招惹的样子? 他老老实实回答:“这个。” 小小细细的指头,指着她胸口的位置。宁姒本能的往后缩,心想这具小孩身体可别是哪个大色魔变幻出来掩人耳目的。 宁姒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她实在很好奇木木说的驾驭是什么意思。若不是被好奇心勾着,她现在早就躲屋里去了。 眼前忽然亮起一片温柔的七彩光华。光华扩散,把食梦貘笼罩其中。片刻之后,光华散去,小怪兽变成一个三岁小孩儿的样子。 红绳扎出俩个冲天鬏,穿一件毛绒绒的白色背心褂子,可不就是最开始看到的十梦? 十梦从木木身上下来,迈着小短腿儿绕着宁姒转了好几圈。眼神中充满戒备,就像猎物看到猎人时,在评估对方到底会不会对自己的生命安产生威胁。 半晌,她停在宁姒面前,脆生生的问:“你是灵士?” 宁姒想否认。.. 在她根深蒂固的认知里,只有卜灵师,没有灵士。但转念一想,两者本质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否认之后还要做一番解释,劳心劳力,倒不如直接承认,就当入乡随俗了。 最后,宁姒极为敷衍的点了点头。 十梦受惊一般,突然蹦开几步远:“灵士是坏人,你是坏人。” 宁姒烦躁的揉着眉心。 这是什么逻辑?灵士怎么就是坏人了?她是灵士,所以她也是坏人了? 木木走过去,蹲下身把十梦抱起来,再对宁姒解释:“之前有灵士过来投宿,他们比你厉害,看出十梦真身,要将她抓了去扒皮吃肉。” 被人当着面说自己不够厉害,宁姒的白眼简直要翻出天际。接着又听到扒皮吃肉,不禁头皮发麻。 别说十梦现在就是个小孩儿,哪怕是小怪兽那样的真身,她也想象不出扒皮吃肉会是怎样一种残忍。 怪不得,木木听到她那句玩笑话,会瞬间失控激发出灵物自卫的本能。 宁姒知道这个话题应该就此打住,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扒食梦貘的皮吃食梦貘的肉?难不成皮有隐身瞬移的功效,吃了肉能长生不老? 十梦目不转睛的盯着宁姒,仿佛在判断她的反应是真是假。.. 是真的……都不记得了? 木木代为回答:“话本上说,食梦貘的皮能安家宅,驱除厄运。食其肉,则能洞悉人性,窥伺人心。” 宁姒哑然。 真是谣言害死小怪兽啊! 一张皮就能驱除厄运,吃一块肉就能洞悉人性? 人性啊,贪婪又投机。在末法世界,食梦貘已经只存在于传说,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 …… 宁姒再三表示,她不相信话本上对食梦貘神奇功效的描述。再者,她没有宅子需要安,也不想去洞悉人性。 人性或多或少都有阴暗肮脏的一面,她可不想对这个世界完失去信心。 十梦斟酌着宁姒的话,试探着走到她面前,最后扑到她膝盖上。 这小孩儿大眼小嘴儿粉雕玉琢的,本就长得讨喜,又知道他们不会害人,宁姒也就壮着胆子,没有推开她。 “你这里……” 梦梦伸出小手指头,点向宁姒心口的位置。 “怎么了?”怎么食梦貘也对她的胸感兴趣? 十四岁的身子,还没发育完,有什么好看的? 木木接过话头:“十梦说,你身上藏着个大家伙。” 他倒是没察觉出来有什么异常,不过既然十梦说有,就一定有。 宁姒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什么大家伙?” 大家伙什么的她是不知道,但是眼前有两个小家伙却是真的。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十梦突然好笑的耸肩。明明是小屁孩儿的模样,却一副老成的做派:“你居然不知道?” 宁姒被她弄糊涂了,连连追问。十梦不堪其扰,只能明说。 “你这里,住着烛阴啊!” …… 人不可貌相,灵更不可以貌定性。 一个七八岁大的木木,一个三四岁的十梦,看着天真无邪,没想到还挺有心机,居然合伙骗她,说她心里住这烛阴。 烛阴啊,她在《山海经图释》上看到过。人面龙身的大怪兽,身体通红,口中衔烛。据说烛阴的眼睛是上下排列的,上面的是本眼,下面的叫阴眼。 书上说,烛阴眼通地狱,可渡亡灵,灭丧阴。 这倒跟她的阴阳之体有几分相似,然而俩小家伙说的是,烛阴在她心里,而不是身体里。 这怎么可能呢? 拜托,就她那颗拳拳之心,还住烛阴……人家烛阴也是有生活品质追求的,再怎么蜗居,也不可能住那么小个地方吧? 再说了,住得进来吗? 宁姒丝毫没把两个小家伙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看他们演得这么逼真,才勉强配合一下表示鼓励。 “是嘛?那烛阴住在这里做什么?” 宁姒用哄小孩的夸张语气问道,把她自己恶心出一层的鸡皮疙瘩。 十梦一本正经:“我问问她。” 宁姒好整以暇,看她怎么问。 十梦支起手指头,伸向宁姒胸口。原本粉嫩嫩的小手指突然生出丝丝缕缕的绒丝,有意识的张开,像一朵盛开的昙花,花瓣罩在宁姒心口上。 宁姒本该后退躲避,却鬼使神差的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心底钻进了一朵绒花,柔软细腻,彼此的情绪感受都可以共享。 低头望着心口,被绒丝罩住的地方亮起一团金光,并不明亮,却让人挪不开眼。 这团金光,她一点都不陌生。 被阴人五指穿胸的时候,前后两次,她都看到了心口射出来的金光。只是相较之下,她在危险中的金光要强烈耀目得多。 宁姒用力眨了眨眼睛,问道:“这……什么情况?” 如果不是她曾见过这道金光,她非认为是十梦在捉弄她不可。 金光散去,十梦收回手指,绒丝附着在她指头上,最后融为一体。 小女孩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极为不符的失望和落寞。 “不在!难怪……我就说嘛,就凭你,怎么可能……” 第87章 传说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宁姒和木木坐在屋檐下,听十梦讲故事。 烛阴之心的故事。 烛阴之心,就是上古神烛九阴的心。 这个故事,得从舜帝说起。传说舜帝爱好狩猎烛阴,用其炼油制成蜡烛,用以取光。 有一次,舜帝捕获烛阴而未立即肢解,久后来察,居然发现烛阴之身不冷不僵。头颅已被斩落,心口处却有金光闪烁,跳动依旧。 后来舜帝才知道,所谓烛阴,乃是上古神烛九阴幻化而成。 烛阴有心,不死不灭,若是躯体损毁,可选择重修身躯,或是寄身重生。 这是流传最广的说法,却完经不起推敲。烛阴又不是脑子里长结石了,会伸着脖子一次又一次拿给舜帝杀? 在十梦活过的漫长岁月中,关于烛阴之心,她听过无数版本,其中最有意思的是这样一种说法。 …… 传说在遥远的上古时代,有一小子,生于姚墟,故从姚姓,因目有双瞳而取名重华。 他是颛顼帝的六世孙,却从五世祖穷蝉起概为平民。从小受父亲瞽叟、后母和后母所生之子象的迫害,屡经磨难,却始终和善相对,深得百姓赞誉。 重华生于姚墟,辛勤耕稼于历山,渔猎于雷泽,在黄河之滨烧制陶器,在寿丘制作日用杂品,在顿丘、负夏一带经商做生意。品德高尚,在民间威望极高。 当时人族之首尧帝年事已高,欲选继承人,四岳一致推举重华。于是,尧分别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许配给他。 除此之外,又让九名男子侍奉于重华的左右,以观其德。命重华职掌五典、管理百官、负责迎宾礼仪,以观其能。皆治,乃命其摄行政务。 重华登帝,谥号为舜,也就是世人所称的舜帝。 舜帝选贤任能,举用“八恺”、“八元”等治理民事,放逐“四凶”,任命禹治水,完成了尧未完成的盛业。 传说他巡狩四方,整顿礼制,减轻刑罚,统一度量衡。在其治理下,政教大行,八方宾服,四海咸颂舜功。 …… 宁姒听得有些烦了:“你是想向我宣扬舜帝的功绩?” 拜托,她们不是在说烛阴之心吗?烛阴呢? 十梦甩她一记白眼,因被人插话而显出不悦。宁姒抿嘴,示意她继续。 “你以为,一个亲爹不疼、后母不爱的小子,如何能成为名垂千古的一代贤帝?” 因为人家发愤图强呗! 宁姒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摆出一脸好奇期待十梦的下文。 十梦卖个关子,等吊足了胃口才继续说道:“有传言道,重华背后有仙人一路指点,授其为君之能。..” “仙人?烛阴吗?”木木也来了兴趣,他还是第一次听十梦讲这个故事。 十梦点头:“烛阴于重华,如师如母。” 宁姒对此表示怀疑:“既然如师如母,那为何会传出舜帝喜好猎杀烛阴的言论?” 这也太荒谬了。 烛阴是上古女神?女神长一对上下眼,会吓死很多人的吧?她还一路指引重华登帝,还能再扯一点吗?女神闲来无事就到人间来收干儿子? 十梦坐在台阶上,背对着光,粉雕玉琢的小脸隐在黑暗里,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许久,她才开口:“因为,烛阴确实是被舜帝杀死的呀!” 思绪飘回遥远的过去,遥远得仿佛是一场梦境。古神真身崩裂破碎,留下漫天的星星点点,从此世间再无烛阴。 十梦始终记得那一场雪,冷得仿佛要冰封天地。 她还以为,那个温柔慈悲的上古女神,会重新修出身体,继续盘踞在钟山,俯瞰苍生。却不想钟山空了千万年,古神散体,真的只留下一颗不死不灭的心在天地间沉浮飘荡,等待天道轮回罅隙中的未知机缘。 宁姒居然没有问为什么。 她总觉得十梦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 故事讲完了,梦梦窝在木木怀里打了个哈欠,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眼神盯着宁姒:“怎么会是你?” 宁姒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拜托,这是一个三岁小孩儿该有的眼神和语气吗? 哦,她忘了,面前这位本身就不是人,天知道这是活了多久的怪兽。 关键是,这个怪兽说,她胸腔里跳动的是烛阴之心——那个上古女神的心。 木木沉浸在故事里,兴致勃勃的问:“姐姐,快说说,你是有什么奇遇,才得到烛阴之心的?” 宁姒抽着嘴角干笑:“这种骗小孩儿的天方夜谭,你还真信啊……哦,你本来就是小孩子。” 至少看起来是。 宁姒又望向十梦:“没看出来,你还挺会编故事的,那些写话本的人编的故事也不一定有你说的精彩,你可以考虑去说书了。” 烛阴和舜帝,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居然也能上演亲情戏码,还如师如母……等等,烛阴算是人吗? 逻辑上也说不过去啊!烛阴既然是舜帝的大恩人,舜帝最后为何又要杀她?再者,舜帝有弑神的本事? 宁姒想起在《山海经图释》上看到的烛阴彩绘图,忍不住为十梦传说中的舜帝掬了一把心酸泪。 从小身边伴着那样一个神兽,舜帝的童年应该是阴影吧! 十梦赌气似的把头扭开不看她,径自念叨:“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笨蛋?” “哎,姐姐,你还没说有什么奇遇呢!”木木来了兴趣追根究底,刚好盖过十梦的声音。 “奇遇吗?这还真有。我告诉你,其实我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宁姒挑眉,故弄玄虚。 反正都是讲故事,十梦连那么扯淡的故事都能编,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把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宁姒越说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 身体被毁、灵魂穿越、寄身重生、体通阴阳。她被阴人重创,按道理九条命也该死完了,可她却活了下来。 还有,每次命垂一线时,心口放出的金光……越说,宁姒的心就越乱。 怎么越说越符合十梦说的烛阴之心?难不成,她真的拥有不死之身?那这颗烛阴之心,到底是她带过来的,还是宁三小姐所有的? 如果是宁三小姐拥有不死不灭的烛阴之心,那为什么会死,最后让她占了这具身体? 反之,说烛阴之心是她的原有之物,身体被毁寄身重生倒是说得通。兴许她之前死了那么多次都没死成,就是因为这颗心。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又出现了一个问题。 烛阴有阴眼,可通地狱,可是她之前并没有可视阴灵的本事。体通阴阳,是因为后来得了宁三小姐的身体。 第88章 沉睡 烛阴之心到底是她从末法世界带过来的,还是原为宁三小姐所有呢? 两个问题纠缠在一起,怎么绕都绕不出去。宁姒烦躁的敲着脑袋,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去:“我去睡了,明天还赶路呢。” 她知道,自己今晚铁定是睡不着了。可是在十梦那别有深意的注视下,她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还是躲远一些得好。 走到半路,宁姒突然想到什么,回头指着十梦说道:“不许来吃我的梦。” 虽然木木说梦境被吸食对人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她还是觉得不自在。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被吃了,岂不是心里藏着的小秘密都会被偷瞧了去?尽管她心里并没有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但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内心被人窥伺。 十梦顽皮的冲她吐舌头,适时打了个饱嗝儿,终于有了几分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今晚她已经吃饱了,暂时不需要再进食了。 宁姒长舒口气,正要进屋,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不知道季三现在怎么样。 她回到现实世界,也不知道是他的梦境破了,还是她只是随十梦一起脱离了梦境。 还有,她和季三是什么时候入梦的? 喜宝惊梦,她察觉出异常,所以约了季三去找阿虞。..再是制服孟家两口子,然后顺藤摸瓜要去找十梦,结果一开门就到了海边。 明明一直很清醒,怎么会说入梦就入梦? 还是季三的梦。得先做梦,才能入梦吧! …… 宁姒调转方向去找季三,结果在角屋的屋檐下发现他。 他倒在地上,头顶的灯笼照亮半边侧脸,竟映出点点泪痕。剑眉紧蹙,仿佛极为悲伤的样子。 宁姒蹲下身去拍他的脸:“喂,醒醒。” 正扭头要去找十梦,两个小家伙已经自己过来了。 “他怎么叫不醒?”梦这种事,小怪兽最为清楚,宁姒只能问她。 十梦趴在木木肩膀上打哈欠:“整个院子布了结界,催人入梦。等到鸡啼,结界自动消退,他自然会醒过来。” 吸食梦境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一些人天生警觉性高,一侵入就醒了。结界就像安神香,能让结界里的人沉沉睡去,她也好大快朵颐。 没有结界,就会变成喜宝那样,中途醒来,她退避不及,还被看了真身。 当时时辰未到,结界还未启动,她又饿得慌,这才冒险动手,没想到因此露了马脚。 幸好她跑得快,及时藏进那个叫阿虞的姑娘的梦里。..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不管喜宝那边动静闹得多大,阿虞都始终沉睡。 食梦貘操纵使用的,仍旧是灵力,她只有藏入梦境,才能彻底收敛灵力不被发觉。却没想到就算藏得稳妥,最后还是被宁姒发现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出绝招,和木木互相配合,把宁姒和季三困入梦境。 至于孟家两口子,他们确实是这院子的主家,正儿八经的普通老百姓,只不过被木木控魂罢了。 控魂,那可是木木的独门秘技。施在人身上,对方便会像提线木偶一样受他操控。 只不过,施展此术需要用**来做媒介。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相当于交易。孟家两口子想要钱,木木就给他们钱,作为交换,他们自愿交出自己身体。 也就是说,控魂还得对方自己愿意,因此十梦一直嫌弃木木的独门绝技看着玄乎其实用处不大。 当宁姒他们发现异常,木木就在屋前设下迷阵。等目标踏入,她再施术配合。 其实,宁姒往屋里退避,季三独自面对孟家两口子时,他就已经陷入沉睡。之后宁姒看到的一切,则是十梦编织的幻境。 在幻境中,季三把她引去找十梦。推开门,方从幻境进入梦境。 这些,宁姒没问,十梦也不打算告诉她。 她始终不明白,烛阴之心为什么会选中宁姒。难道真的是随机选择、没有要求和准则? …… 十梦蹲在季三身边,把鼻子凑过去嗅了嗅:“呀,好苦……他肯定梦到什么不好的事了。” 又回头去对木木说:“我就是饿死,也不吃这么难吃的梦。” 木木忍笑。等她饿了,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宁姒冷眼望着以味道评判梦境的某人:“明天会醒吗?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到底梦到什么了?居然哭成这样,跟个小娘们儿似的,他可是万年老冰山啊! 十梦反问:“哪里不对劲了?” “呃……”宁姒说不上来。 算了,做个噩梦而已,谁还没做过噩梦呢? 宁姒请木木帮忙,两人合力把季三弄到床上。终究还是不放心,又跑去问十梦:“他不会死在梦里吧?” 万一在梦里伤心过度死了怎么办?她可是冒着性命危险好不容易才靠稳的这棵大树。 “只要我没出手,可能性不大。”十梦说得好不得意。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之前在梦境里她动了杀心,宁姒就别想活着出来。 宁姒瞬间会意,咬牙切齿的回了一句:“那我真该替他谢谢你。” …… 宁姒一晚上没合眼,一直在想十梦说的烛阴之心。她嘴上说着不信,却因为自身的离奇经历而情不自禁的往这上面想。 不死不灭?真的假的? 冥思苦想一晚上,终于等来了鸡啼。结界散去,最先出现在院子里的是流光,他练完一套剑法,才去打水洗漱。 第二个是喜宝。她洗漱完毕,就去厨房做早饭,弄得锅碗瓢盆叮当响。 第三个是阿习,第四个是阿虞……宁姒趴在窗户上,看着众人相继醒来,悬着的心一点点落地。 看来是她多虑了。 宁姒窝回床上,等着喜宝过来伺候她洗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主子当惯了,真就一点活儿都不想干了。 无聊的等待中,她又开始想,十梦说这个结界催人入梦,为什么她一点睡意都没有?难道也是因为烛阴之心? 正想着,喜宝过来敲门了。宁姒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喜宝才端着水进来。 门打开,阿虞从外面经过,随口一问:“宁姑娘醒了?” “醒了。” “还挺早的。” 宁姒讪讪:“这不是要赶路嘛!” 阿虞的声音越来越远:“公子怎么还没起?平时他都是起得最早的一个……” 第89章 入梦 阿虞的呼喊从屋里传来。.. 阿习率先赶到,宁姒过去的时候,季三的屋里已经挤了不少人。 孟家两口子自然也来了。宁姒知道,这两人其实就是一个容器,有时候装着木木一个,有时候装着木木和十梦两个。 阿习大声呼唤公子,辅以摇肩拍脸,季三却始终毫无反应。 宁姒盯着孟家媳妇儿,以眼神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结界撤去人就会自动转醒吗? “怎么办?”阿虞方寸大乱,求助的目光扫向在场众人。 阿习道:“找大夫来。” 流光率先挪步:“我去。” “哎等等。”宁姒赶紧把人叫住。 这分明就是十梦弄出来的幺蛾子,又不是伤寒病痛,请大夫来又有什么用? 众人目光顿时聚集在她身上。阿习上前问道:“宁姑娘,你怎么看?” 阿习知道,这位宁三小姐非寻常之人,也许她知道什么,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其他人的想法和阿习不谋而合。 宁姒也算不负众望,只是语气透着几分无奈:“行吧,这事儿交给我,你们哪儿都别去,就在这里等着。” 宁姒盯着孟家两口子:“你们二位,跟我出来一下呗。” 孟家媳妇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一定力配合。..” 走到院子里都还在演:“……好端端的,怎么就叫不醒了呢?” 宁姒握起拳头作势要锤过去:“你还给我装?快说,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女人瞳仁蒙上一层绿翳,定在原地目光呆滞,嘴巴张合声调已变:“姐姐,不是我,是十梦。” 木木并未现身,宁姒却是听声音也能想象得出他那一脸无辜。 她就知道,一定是十梦搞的鬼。 “她想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天亮就放她们一行人离开,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十梦说,那个男人有点奇怪,她要去探个底。” 宁姒烦躁的揉着眉心:“去哪儿探底?季三梦里?” 没人回话,算是默认。 宁姒双臂环胸,柳眉倒竖:“我猜,她是不是让我也进入梦境?” 孟家媳妇儿用力点头,下颌和脖子挤压,双下巴都出来了。 宁姒强忍住爆粗口的冲动。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这哪里是要探季三的底,分明是要探她的底。 小怪兽昨晚说的那么笃定,实际上可能并没有那么确定。此番引她入梦,估计是想再确认一下,她身上是不是真的存在所谓的烛阴之心。.. 宁姒很好奇,如果她不肯入梦呢? 勾起嘴角,带着几分挑衅:“如果我说不呢?” 木木继续借身传话:“十梦说了,如果你不去,那个男人就不要想醒过来。” …… 宁姒回到季三房间,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只留下孟家媳妇儿。 门窗闩好后,木木脱体现身:“姐姐,你放心,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十梦都会带你们出来的。” 宁姒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说话作数吗?” 从头到尾都是十梦说了算,她实在很难不去怀疑这话的可信度。 木木好像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一本正经的回答:“作数。” 好吧,算她输了。 “我要怎么做?” 宁姒决定入梦。一来为了带回季三,二来嘛,她也很想知道,传说中的烛阴之心到底在不在她身上。 木木拍了拍季三身旁的空位:“你在这里躺好就行,剩下的交给我。” 宁姒甩他一记白眼:“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木木用力摇头:“不亲不亲,躺着就行。” “……”算了,不能跟小屁孩儿一般见识。 宁姒依言躺下,后背硌得生疼,才发现灵剑还被季三握在手里。 没有取剑一观的兴致,宁姒反而莫名有几分惶恐。生怕外面的人看到这一幕,误会她在趁机吃季三公子的豆腐。 她不知道的是,木木已经在房间里设下结界,外面的人就算找着缝儿,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姐姐,你闭眼!” 宁姒依言闭眼,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鼻尖。凉凉的,像是水滴。 好奇的偷偷睁开一条缝,眼前居然是一条青石长街。继而又有冰冷的水滴落到脸上、身上,五感齐来,眼前是奔走躲雨的行人,耳边是雨落青瓦激起的弥弥繁音。 已经入梦了?这么快! …… 雨浇在身上,寒意刺骨。宁姒就近找了一处屋檐躲避,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俪人坊的招牌。 俪人坊?季三不是说,这地方被他一把火烧了吗? 所以,他又梦到了俪人坊被烧毁之前? 宁姒不确定,这个梦境到底是季三梦到的,还是十梦在操控。 闭目凝神,依照上次被困梦境时所采用的方法,宁姒想先找到十梦再说。然而这一次,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找不到与十梦有关的蛛丝马迹。 虽说她灵力不强,但有修灵心法加持,想找出痕迹也不是难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十梦并不在这梦境里。 宁姒陡然睁眼,一下子反应过来:上当了。 那个小怪兽,恐怕不是探底那么简单。 突然,有一物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宁姒脚边——居然是只海螺。 一只普通的海螺,手触时没有那种让人欲罢不能的柔软手感。海螺微微震动,似有东西在冲击。宁姒把海螺凑近耳朵,里面传来十梦的声音。 “你先别生气,听我说。他入梦太深,就连我也没办法破梦,是他自己沉浸在梦里不想出来,我也没辙。” 宁姒在心里暗骂:你没辙,所以就坑我? 十梦居然能听到她的心声:“我不是坑你,是帮你,我知道你想拿他当靠山。呐,如果你能带他离开梦境,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还不鞍前马后任你差遣?” “说得好听,我又不是没救过他,也没见他有多听我话啊!” 宁姒冲着海螺说话,引来路人侧目,遂又在心里补充:“再说了,万一我不能带他离开梦境,岂不是把自己也搭进来了?” “你可以的!”十梦语气笃定。 宁姒在心里狂翻白眼:“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有烛阴之心。烛阴是无所不能的,哪怕仅剩一颗心,也是如此。” 宁姒气得捶胸。 可不可以不要再拿烛阴之心说事了? 第90章 择客 宁姒感觉自己被十梦抓了壮丁。.. 身为食梦貘,怎么可能破不了季三的梦,直接吃掉不就好了? 宁姒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种说法。十梦还说,如果她不能让季三醒过来,自己也会被困在这里。 永远,困在这里。 虽然小怪兽很有危言耸听的嫌疑,但宁姒还是打算拼尽力试一试。 她不认同十梦的做法,但是有一点没错,如果她能救出季三,就能给两人之间的交情再次加固。说不定真如十梦所说,季三会鞍前马后任她差遣。 哇,光是想想都觉得好过瘾。 抱着这样一种想法,宁姒当即决定去找季三。 要想破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相信这是梦境,而非现实。 宁姒径直走进俪人坊。轻纱飘荡,香粉四溢,莺歌燕舞,丝竹笙箫,好一个寻欢作乐的温柔乡。 难道季三就是因为这里的某个姑娘才深陷梦境不肯离开? 宁姒胡乱猜测着,耳边乐声忽止。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女人走上中台,拍掌将所有人吸引过去。 “各位,今儿又逢七,是什么日子,想必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不用说,这肯定就是老鸨。 台下一脑满肠肥的大胖子晃着一手金灿灿的戒指,不耐烦道:“行啦,造势的废话就不要说了,直接开始吧!” 宁姒左右四顾一头雾水。 开始?开始什么……啊,应该是拍卖花魁吧?在这种场合,也只有这种狗血的桥段才算应景。 也不知道这俪人坊的花魁有多么勾魂夺魄倾国倾城。季三看起来是个挑食的主儿,说不定他的相好,就是这花魁! 思及此处,宁姒赶紧在人群中寻找季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稍一分神,人群里不知为何吵起来了。 “莽夫,还好意思奢望非雁姑娘垂青,简直是痴人说梦。” “梦?今儿爷就用这拳头,立马送你入梦。” 起冲突的两人,一个身材瘦小,一个高大魁梧。唯一的共同点是,两人皆是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 宁姒暗暗为小个子的勇气竖起大拇哥。就他这体格,人家随便一倒,光靠体重就能压得他怀疑人生。 老鸨子冷眼一扫,便有狎司出动,直接将两人扔了出去。 结论:俪人坊是不怕事儿的,后台很硬。 …… 在场的人无论老客新客,都熟悉规则,老鸨子花娘却还是例行公事,把规则申明了一遍。 结合其他人的附和,宁姒理出个大概。.. 俪人坊有一姑娘名唤非雁,取‘织云落嚣尘,不慕南归雁’之意。 话说这非雁姑娘,可不比一般的庸脂俗粉。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最绝是那一手传得神乎其神的琴技。听说非雁姑娘的琴音能随耳入心,让人在琴音之中弥补内心深处的遗憾。 就像做了一场梦,在梦里,时间可以倒流,错误的选择可以更改。曲散梦醒,心伤已愈。 非雁姑娘一曲,千金难换。而且她还有规矩,每月逢七会客,一客一曲。 选客的规矩充分体现了什么叫无商不奸。 中台摆上筛盅,里面放两颗筛子,看点数定价。最小两点,则是白银两万两。要是摇出个大豹子,那就是十二万。 定了价,愿意出价的就上前交钱参选,出不起的自然就只能在旁边看热闹。 来这里消遣的,不乏有钱人。哪怕是十二万的价,最少也有三五人参选。 这还没完,交了钱还不见得一定能得偿所愿。花娘会把给了钱的公子大爷们的名字写在竹签上,让人给非雁姑娘送去,选中谁就是谁。 至于没选中的,人见不着,银子也不会退。 这简直就是霸王条款,可尽管如此,仍旧有众多不差钱的主儿慕名而来。 一为睹佳人真容,二为见识治心琴音之玄妙。 治心么?宁姒笑世人无知。想来,应该是什么玄妙的幻术吧! …… 今天中选的是一位神秘公子,本该在竹签上留名讳,他却留了一个谜:千里人归夜半迟。 从头到尾,这位公子都没有露面,程是他的小厮代理。 直觉告诉她,这一定不是普通的败家子儿,还是个有文化有腔调的败家子儿! 宁姒心下好奇,却并没有任由好奇心驱使。她可没忘记,自己此行是来办正事的。 终于,散场的时候,她看到了季三。他就在二楼雅座,目睹了选客的过程,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宁姒。 宁姒找楼梯上去,途中却被一寻欢的客人误认为是楼里的姑娘,拽着她说要她伺候。 挣了几次没挣脱,宁姒顿时火了,一拳挥上去,把那胖子打了个鼻血横流。那胖子本来喝得半醉,被宁姒一拳给打醒了,吵吵嚷嚷,很快就把宁姒变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宁姒衣着得体,不露肩不露背的,一看就不是楼里的姑娘。 俪人坊不接待女客,一众狎司赶来,不由分说就要赶她出去。 楼上,季三凭栏而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很是好奇她会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宁姒握紧拳头,在心里把季三好好‘问候’了一通。 一个大汉上前一步,怒喝道:“敢在俪人坊闹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赶紧给我滚。” 一众狎司身形壮硕,又手执长棍,宁姒寻思好汉不吃眼前亏,先避一避再说。 主意是定了,却还没等她做出相应的动作,便听那大汉又吼道:“不走?想来俪人坊讨口饭吃?这小模样倒是俊的。” 此话一出,引围观众人一片哄笑。 俊吗?呵呵! 宁姒调整站姿,冲着大汉绽开一抹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 “不好意思,你踩到我尾巴了!” 大汉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本能的抬手去挡,鼻根处却已经传来剧痛。 鼻腔滚烫,用手一抹,殷红一片。 不等大汉下命令,其他狎司一拥而上,棍棒携风而来。宁姒也不应战,迅速脚底抹油。 三两步就被追上,宁姒反道而行迎上去,却不正面相抗。娇小玲珑的身子好似一尾游鱼,灵活的穿梭在众狎司之间。 狎司们聚在一起,一齐动手时,棍子打棍子,反而给了宁姒机会。她瞅准时机,顺梯而上去找季三,正要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却见棍影迎面敲来。 避无可避。 第91章 非梦 棍子迎面劈来,无法退避。..宁姒抬肘护面,认命的闭上眼睛。 “啊——” 惨叫声响起,棍子应声落地。 宁姒疑惑的睁眼,自己完好,袭击她的狎司满脸水渍茶渣,面色暗红,还在冒着热气。 伴随着这个狎司的惨叫,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他旁边锦衣公子。 季三手里拿着空茶杯,面露不悦:“你们俪人坊的茶,真是越来越难喝了。” 空气有一瞬凝滞,也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喊了一声‘上’,随后所有狎司一齐朝他奔去。 宁姒早已躲到季三身后,把他推到前面去对敌。然而季三根本没打算硬碰硬,拉上她一路狂奔。 季三熟门熟路,带着她直奔后院。狎司气势汹汹穷追不舍,眼见他们逃进一座阁楼,居然止了步。 宁姒扶着墙喘粗气:“他们……怎么没追来?” “难道你希望他们追来?”季三不管她,径自上楼。 宁姒缓了缓,始终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些人不追来?难道这楼是龙潭虎穴,要吃人不成? 举目四望,层层轻纱摇曳,轻盈梦幻。除楼梯外,目之所及是飘动的白色轻纱,无形中透着几分诡异。 凝神感应,并不见灵力波动。.. 沿梯上楼,不见门户,仅由屏风相隔。雕花走纹的檀香木屏风框架着一幅刺绣丝帛,上面绣着岁寒三友。 季三的声音传出来:“进来喝茶。” 宁姒有一瞬犹豫。这座阁楼并不见灵力波动,但却笼罩在一种无可言说的怪异氛围中,仿佛处处透着不对劲,具体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绕过屏风入内,只见季三端坐客位,有打扮素净的丫鬟在给他奉茶。 房间很是宽敞,宁姒细细打量,感觉这就是高门小姐的闺房。 雕刻精美的妆台,上呈菱花铜镜饰盒梳篦。角上有一只冰面裂纹掌瓶,插着一枝叫不上名字的淡蓝色花枝。 往里应该是寝室,璎珞穿成的珠帘做隔断,还挂着浅紫色的纱幔。内有人影绰绰,却并不能瞧得真切。 宁姒坐下,立马有人过来奉茶。捧起,温热透过杯壁蔓延到手心,更有茶香绕鼻。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宁姒差一点就忘了自己这是在梦境里。 …… 初夏的天,穿着绒褂子的小女娃坐在屋顶上晒太阳。仰起小脸,阳光倾落,镀上一层淡淡的七彩光华。 身下院中,阿虞等人或站或坐,或来回踱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担忧和焦急。 喜宝趴在门上,找了条缝儿往里瞅:“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阿虞坐不住了:“这个宁姒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么久都不出来……干脆咱们进去看看。..” 守在门前的孟家媳妇儿起身阻拦:“不成不成,小姐特意叮嘱了,说谁都不能进去。” 她男人在堂屋屋檐下招呼:“大家先来吃点东西吧!” 阿虞充耳不闻,作势要硬闯:“不行,我得去看看她到底在里面干什么。万一公子是生了病,可不能就这样耽误着。” 孟家媳妇儿壮实的身躯往门前一站,活脱脱就是一堵肉墙:“不行。” 阿习过来劝阻:“再等等,我相信宁姑娘。” “为什么?”阿虞不明白他对宁姒的信任到底从何而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流光突然开口:“我也相信。” 凭他没有死在凶灵手里这一件事,就足够让他相信,宁姒能人所不能。 表完态,叫上阿锦喜宝,到堂屋吃饭去。 大家虽然一路同行,但各为其主,无形中划分出两个阵营。 少数服从多数,阿虞不情不愿的随阿习去堂屋吃饭,却是一步三回头。担心之余,也很好奇宁姒到底在屋里做什么。 孟家媳妇儿仍旧守在门口,只是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呆滞。透出点点绿光,像萤火虫一样一路来到屋顶,最后化作小孩儿模样坐在小女娃旁边。 “十梦,我问你。” “嗯。”十梦继续晒太阳,眼睛都没睁一下。 木木犹豫片刻,才开口道:“姐姐她们……不会有事吧?” “谁知道呢?梦里的事我说算,可出了梦境,就不知道谁说了算了。” 没错,她确确实实把宁姒坑了。宁姒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季三的梦境。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准。 也许是幻境,也许是回忆,也许是封存在灵体中的一段时光。总之,季三被拉了进去,接着她又把宁姒骗了进去。 木木抱着膝盖,把脸贴上去,偏头望着她:“那你为什么还要让姐姐去?会不会有危险啊?” 十梦甩他一记白眼:“能有什么危险?她现在可是烛阴之心的主人。等那个男的对她感恩戴德的时候,她就该感谢我骗她去了。” 木木似懂非懂的点头,憨憨傻傻的样子甚是可爱,十梦却突然叹气。 “傻木木,你说你这么笨,我怎么放心得下?万一我哪天扛不下去……”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木木激动的站起身来,忽然灵光一现:“你不是说烛阴之心很厉害吗?那我们叫姐姐帮忙,她一定可以……” 十梦伸手示意他就此打住:“不要抱太大希望,这都是命。而且要她帮忙,也得等她有本事出来再说啊!” 木木无来由的信心勃勃:“姐姐一定可以出来的……哎?你这根关东糖哪里来的?我也要吃一口!” …… 宁姒捧着茶,却不喝。 她悄悄捅了捅季三的胳膊:“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哎,我跟你说,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在做梦知不知道?” 季三抬眼看她,没有接话。心想如果这是做梦,还梦见她,那一定是个噩梦。 宁姒见他不以为然,知道他不信,摆出架势正打算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忽听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循音望去,珠帘挂起,一女子缓步走来,风过生香。 风动轻罗步生花,纤腰玉指弄羽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星无华。 宁姒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直到季三叫她才回过神来。 “啊?什么?” “叫你喝茶。” “哦哦,好。”宁姒捧着茶轻啜一口,望着传说中的非雁姑娘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姑娘……长得真好看!” 非雁颔首一笑,坐在琴台前,素手拨弦,悠扬琴音如溪水潺潺。 第92章 未生 非雁的美,值得一提。.. 宁姒现在这张脸,也是极好看,但是这位非雁姑娘的美,与她截然不同。 五官精致自不必说,衬上浓淡得宜的妆容,更是无可挑剔。可她的美,还不仅限于此。 一颦一笑,借眼入心。好像酷暑炎夏突然降了一场甘霖,数九寒天生起一堆篝火,饿了三天的肚子突然灌进一碗温热的小米粥,昏暗压抑的小巷亮起一盏油灯。 不是刚刚好,而是给足心理上所有的需要,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与之亲近。 所以,非雁的美,绝大部分来自于浑身散发的气质。相比之下,宁姒顶着一副好看的皮囊,就显得有些肤浅了。 宁姒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恍恍惚惚,就像失了魂。清醒过来,是季三把一瓢凉水泼到她脸上。 衣服也打湿了,透心凉。 周边景象已变,两人置身于一个绿意盎然的院落,一丛丛碎叶矮树开满了淡蓝色的小花。 宁姒想起来,非雁妆台花瓶里插着的,就是这种花。后来问季三,得知这叫思颜花,晋国独有的一种植物。 惊惶的拍着自己湿漉漉的脸颊,宁姒惊梦般清醒过来。脑海一片混沌,许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对了,肯定是那琴声在作怪。 然而,唯一能为她解惑的季三公子始终三缄其口。.. “天呐,那个非雁姑娘,不会是妖物吧?”而且还是擅长迷惑人的妖物,比如狐狸精什么的。 后半句话,宁姒没敢说出来。季三和那个非雁,一看就交情不浅,她可不想祸从口出。 季三冷冷的瞪她一眼:“你才是妖物。” 把瓜瓢往装满水的桶里一扔,溅起水花湿了宁姒裙角。宁姒反复深呼吸,默念三遍‘动气伤身’,这才压下把这人胖揍一顿的冲动。 当然,打不过才是她选择忍气吞声的主要原因。 宁姒跟在季三身后穿廊过院,发现这并非是俪人坊,而是大户人家的府邸。 雕栏画栋,铺锦列绣,镂金错彩,堆珠砌玉,比豫州赵家还要精美大气。 这哪里像是家宅府邸,简直就是宫廷内院嘛! “这是什么地方?”宁姒加快步伐追上去,扯住季三衣袖。 “……季家。” “季家?”宁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这是你家啊?” 季三没有回答,宁姒便当他默认,两眼放光兴奋起来。 府邸向来可以提现一家人的权势地位,看季家这府邸,已经可以断定季三出身非凡。 之前的险没白冒,这棵大树算是抱对了。 只是大树啊大树,你能不能醒醒?梦里是你能过一辈子的地方吗? …… 破梦刻不容缓。.. 季三进院入房,宁姒也跟着要进去。 高大的冰山撑着门把她拦在外头:“院里有空房。” 宁姒弯腰从他手臂下钻进去,回头还把门给关了,拉栓闩上。 说话跟做贼一样悄咪咪:“我跟你说,你现在是在做梦呢,赶紧醒醒,这都不是真的。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一起离开豫州,在天门镇留宿?天门关都还没过呢,你哪那么快就到家了?” 季三等她说完,然后点头:“我记得。” 宁姒松了口气。记得就好,证明还不是太糊涂。 “那你就该知道,这些都是梦对不对?所以啊,赶紧醒过来吧,大家都很担心你,我就是专程来唤醒你的。” 季三意味深长的睨她一眼。 宁姒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太确定的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梦,你相信我说的话对不对?” “谁告诉你这是梦?” “十梦啊……忘了你不知道,就是那个小女娃,她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食梦貘。食梦貘你知道吗?就是靠吸食梦境为生的小怪兽。” 季三点头,他听过食梦貘的传说。不过,她可能误会了什么。 “这不是梦。”季三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多了几分郑重。 宁姒僵硬的扯动嘴角:“你说什么?” “你还没看出问题吗?如果这真是梦境,当我意识到这是做梦时,就该破梦醒来,然而并没有。” 宁姒挠头:“对哦……那这是什么地方?” 她能感觉到这里的天地笼罩在一种奇异的能量之中,反正肯定不是现实世界。 季三环视并不太熟悉的房间,深邃眼眸中掠过一丝落寞:“不清楚。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此地,还不曾有我。” …… 接下来,是共享信息的时候。 宁姒说完十梦和木木,然后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听季三公子发言,他的话才是重点。 言简意赅的叙述,宁姒甚至不用过滤,因为季三说的每一点都是关键。 部串起来,大概就是在孤岛山坡,季三被海浪卷走之后,差点溺亡。 那时候,他是真的在他自己的梦境里。在海水中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亮点,如漩涡一般把他吸了进去。 然后他就到了这里。 季三说,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晋国之都溟海城。 却又不是他记忆中的地方,因为这个时候,世间上还没有他这个人。 “你的意思是,你来到了自己出生以前?”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身毁不死寄魂重生这么扯淡的事都能发生,他这点奇遇又算得了什么? 季三点头。 “可是照这样发展下去,等到你出生的时候,不就有两个你?” 宁姒发散思维,不知道小时候的季三看到长大后的季三,会不会责怪他怎么把自己变成了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季三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和宁姒一样,也在试图寻找离开的办法。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找一个答案,一个从懂事起就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 宁姒并不知道季三的打算。得了个闲,把十梦从头到脚骂了一通,包括她那条骚气十足的象鼻子以及让人欲罢不能的邪恶手感。 就知道小怪兽的话不能信,现在掉进坑里,爬都爬不出去了。 宁姒正狂躁着,外面突然传来娇滴滴的女声:“李公子,殿下请您到书房议事。” 李公子? 宁姒望着季三,心想这次改叫李三了? “好。”季三应声,扭头对宁姒低声道:“呆这儿,我很快回来。”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人已风一般远去。 宁姒嘴角用力抽了抽。 看这样子,指定又有事叫她帮忙。去他的,她还要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呢,很忙的好吧? 第93章 名字 宁姒乖乖在房间里等季三回来。.. 她刚被十梦坑过,自然不想再被季三抓壮丁。可是关于离开这个鬼地方,她没有任何头绪。 深思熟虑之后,她决定接受季三的建议,不过前提是需要确认,季三公子没有想过永远留在这里。 她可得回去,喜宝阿锦还等着她呢! 季三很快就回来了,丢给宁姒一套衣服。抖开,竟是一套深灰褐纹的男装。 腰肥得呀,能装下两个她。 “给我的?”干嘛突然让她换装,还是扮小子?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侍童小四。”季三通知她,没有任何商量的意味。 宁姒把衣服往桌上一扔,指着自己的脸:“我不。扮什么侍童?你见过长我这么好看的侍童吗?再说了,刚才我跟着你过来,多少人都看到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这衣服太丑裤子太肥了,裤腰带都不一定能系得住,穿上整个儿一披袍子唱戏的。 宁姒提的两个问题,季三都考虑过。 她这张脸辨识度确实很高,但是有一种说法叫扮丑。抹上煤灰画上粗眉点上麻子,他就不信还能有人能认出她是女子。 麻烦一点的是看到她的那些人,不过这也不是没法处理。 他之所以叫宁姒扮成侍童,主要原因是接下来他们会长时间待在一起。..男女有别,总归不太方便。 然而宁姒的态度却十分坚决,特别是在听到还要她扮丑的时候。 “行啦,不就是要个名正言顺待在一块儿的理由嘛,我当你贴身丫鬟不就好了?” 公子身边不是通常都有丫鬟伺候嘛,那她就屈尊降贵,勉为其难让他使唤两天呗。 季三皱眉。 丫鬟也不方便。 “不过。”宁姒郑重强调:“你得保证,你没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只要寻得出路,就会离开。” 有共同的目标,才能合作愉快。 季三轻启薄唇,吐出两字:“废话。” …… 宁姒就这样成了季三……哦不,李多一李公子的贴身丫鬟。 李多一,李字多一笔,可不就是季?啧啧,取个化名都离不开自己的姓氏。 两人拥有相同的目的,自然应该信息共享。 季三简明扼要的向宁姒讲解了一下现在的局势。 现下是晋昭和二十六年。晋君季衡,年近半百,百病缠身,膝下三子为夺君位,各自谋划,波涛暗涌。 宁姒想起来,方才丫鬟来叫季三时,曾说殿下有请。殿下……莫非此宅家主,就是三子之一? 一猜即中。.. “这里是睿王季霆的府邸。”季三顿了顿,又补充道:“睿王居长。” 宁姒好奇:“晋国君位承袭,不依长幼之序吗?” “依!”所以后面两位要想登位,就必须得干掉自己前面的兄长。 宁姒懂了。 长子袭位,只要其余两位有争夺之心,那么居于长位的睿王,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那这位睿王……和你是什么关系?” 宁姒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季三伏案奋笔疾书:“暂时没有关系。” 这个时候,他还没出生呢,当然没关系。 宁姒穷追不舍:“那以后呢?你出生之后。” 季三握笔的手一紧:“他是我父亲。” “父亲?”宁姒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说来,季三是晋国皇室后裔?天呐,这棵树居然这么大,看来她对他得客气一点才行。 不过,宁姒很快又意识到另一个关键问题:“三子夺位,最后……谁赢了?” 如果是睿王赢了,问鼎九五,那季三就是皇子了呀!季三季三,是否说明他排行老三,真实身份是晋国的三皇子? …… 宁姒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居然部猜中。 三子夺位,睿王胜出。另外的安王、谌王,都没有好下场。府中一众,无论男女老幼,皆遭屠戮,未余一人。 所以,季三真的是晋国的三皇子,如假包换。 宁姒为自己曾经对他的冒犯表示深刻的反省和抱歉。 “那么,你的真名叫什么?” 宁姒早就想问了,之前没问,就是考虑到季三的身份可能不宜为人所知。不过现在身份暴露了,名字应该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吧。 季三不出声,把写好的信挪到一旁晾干,在干净的宣纸上落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季牧之。 季牧之,他的名字。 给宁姒看后,他拿出火折子吹燃,把写了名字的纸放上去,烧了。 宁姒觉得,他可能更想叫季三。对季牧之三个字,他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情绪,不愿提及,也不愿意被人如此称呼。 信晾干了,季三装起来,用特制的蜡封好口,交给宁姒:“你马上把这信送到俪人坊去,亲手交给非雁姑娘。” “啊?”第一个任务就这么有挑战性的吗? 宁姒扭扭捏捏不动身:“那个非雁……” 那个非雁会邪术啊,差点儿把她魂儿给勾走,她怎么还敢再去?再说了,俪人坊那群狎司那么厉害,岂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季三叫她放心。 “非雁的琴音能探入人心,窥伺心底深处的秘密。或许因为你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她的琴音对你我无效。” 顶多也就是起到点迷幻作用,让她糊涂一阵,就像之前那样。 宁姒乖乖送信去了。 直觉告诉她,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关键就在俪人坊,甚至有可能就在那个非雁身上。 当初十梦施术,把她引入季三梦境,这个俪人坊就出现过,现在又出现了,宁姒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而且季三对非雁的态度特别奇怪,像是很亲近,实际又并不熟悉。之前她猜测非雁是季三的相好,现在看来绝对不可能。 季三这会儿还没出生呢,就算他今天出生,这位非雁姑娘也比他大出十几二十岁。他的口味应该没那么重吧! 季三还说过,现实世界的俪人坊,已经被他一把火烧掉了。 他为什么要烧俪人坊,这中间又有怎样的缘由,都需要她自己去寻找答案。 总而言之,这俪人坊是个至关重要的存在。就算季三不让她送信,她也是要去探一探的。 之所以表现出不愿意,只是不想让季三觉得,什么事都可以使唤她去做。 她只是名义上的丫鬟,也有自主选择权的好吧! 宁姒去了俪人坊,季三后脚也出了睿王府。 晋君让睿王筹办他不久后的五十寿宴,这对睿王来说是一场生死之战,得提前做好部署才行。 第94章 谋士 季三现在的唯一优势,就是他来自未来,对历史的走向一清二楚。 他并不想改变什么,而是单纯的做一个看客,在这一段他没有参与过的历史中,去寻找一个答案。 睿王之所以能成功夺位,成为下任晋君,要归功于他身边一个叫陈铎的谋士。 陈铎精于筹谋,独出手眼,运筹帷幄堪称当世之绝。年少起游历各国,见识广博,然而不慕名利,以至身怀惊世之才却籍籍无名。 他之所以投到睿王门下,只是想找个地方实践自己的才能。碰巧他有这个念头的时候,睿王府离他所在的地方最近,就这样选择了睿王。 当时睿王并不得晋君所喜,被两个弟弟联手打压,一度想要放弃夺位。只因他是长子理应即位,心有不甘,这才苦苦坚持。 陈铎的到来,很快就助他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说来也是季衡生有君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敲开睿王府的大门,说可以帮他达成心愿,他居然就信了。从此事事依顺,果然顺利登位。 季三在这里,便是顶了陈铎的身份。 想来简直就是老天爷刻意为他做出的安排。当陈铎准备去敲睿王府大门时,门楣上的牌匾突然掉落,直接砸在他头上。 这一切就发生在季三眼前,他把陈铎救起,发现他已经被砸成了痴儿。.. 季三接受了老天爷的安排。他把陈铎安排妥当,顶了陈铎在这段历史中扮演的角色,以李多一的身份投到睿王门下,成了睿王身边最厉害的谋士。 季三对陈铎的事儿一清二楚,因为这个陈铎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授业恩师。 人到中年,就喜欢车轱辘话轮番说。那些光荣事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季三早已烂熟于心,按图索骥没有多大难度。 来的第一天,李多一就帮睿王殿下识破了安王的诡计,并且将计就计,让安王在晋君面前犯下大错,被罚禁足三月。 安王行事冲动,容易受人挑拨,经常被谌王当枪使。他被禁足这段时间,正是睿王力对付谌王的最佳时机。 寿宴,便是将谌王置之死地的关键。 季三想要还原这段历史,因此严格遵循陈铎的部署,面面俱到的安排好一切。 接下来,就是看俪人坊那边的进展。 …… 宁姒带着信来到俪人坊,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翻墙进入后院。 一路顺利得不像话。 到了阁楼,确定里面没有人弹琴,这才上楼。 不见其他人,只有非雁坐在妆台前画眉。素手握笔,一笔成远山,一笔染黛青。 刻着奇怪花纹的古琴就放在不远处的矮桌上,宁姒进得屋内,刻意站在妆台和矮桌之间,把非雁和古琴从中割断。 她可不想再重温提线木般任人操控的迷糊状态。 非雁失笑:“李公子该与你说过了,我并不能窥伺你的心。” 宁姒耸肩,把信扔给她:“我本来就没心,你当然窥伺不了。我只是不想再被你糊里糊涂送出去,不喜欢被动。” 非雁一边拆信一边问:“如果给你主动,那你想要做什么?” 染着丹蔻的手指在信封处捻了捻,蜡渣散碎分成明显的两层。 “信你看过了?” 宁姒一愣,没想到封得那么好,还是被一眼察觉。 她故作坦荡的承认:“是啊,看过了,那又怎么样?” 季三在信上说,从今日起,宁姒将作为睿王和非雁之间的信使。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看了也就看了呗。 显然,非雁也是睿王的人。 信上顺便提及,说谌王的人已经盯上这里,让非雁万事小心,切不可大意生枝节。 非雁把信放在烛火上焚了。 宁姒这才注意到,这里大白天也点着灯。 “封信的蜡是特制的,融化重凝会分层,下次莫再这样了。” 宁姒扭头不看她:“当谁愿意看呢。” 非雁放下眉笔,也不拆穿,起身给她倒茶:“你有话要问我?” “你是灵士?”宁姒说问就问。 非雁摇头:“不是。” 宁姒也觉得不是,她在非雁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可如果不是灵士,又如何施展幻术以琴音入心窥伺别人的秘密? 她才不信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宁姒还没开口,非雁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至于你心里的疑问,还请恕我无可奉告。” …… 回到睿王府,宁姒跟季三闹了起来。 “你想帮睿王拿下君位,是不是?” 季三坦然:“是。” “你现在根本还没开始寻找回去的办法,是不是?” 季三又点头:“是。” “坊间传言,非雁姑娘能以琴音入心,助人圆梦,更改错误规避遗憾,其实都是假的。真实目的是探知秘密,为睿王开拓耳目,为夺位助力,是不是?” 宁姒越说越生气,不等季三回答,直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而你,根本不是无意入境,特意来此,是想改变什么,是不是?” 她从非雁口中得知,李多一公子足智多谋,力挫安王,让睿王重获晋君信任,得以承下操办寿宴之重责。 另有种种,难一一细述。总之,李公子自荐入门之后,睿王一改颓败弱势,翻身逆袭,内博君心,外得民意。 在宁姒看来,季三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睿王搭桥铺路。她甚至怀疑,在现实中,睿王根本没能问鼎九五,季三来此,就是为了改变这个结局。 季三手里的茶被她摇得倒了出来,淋了一手。 抬眼,四目相对,冷冽如初。 “不是。”他不想改变任何东西,甚至害怕改变。 任何一个人,哪怕无足轻重,任何一件事,哪怕微不足道,都有可能改变事情的发展。他想要知道的,是这段历史中的一片空白,若是变更,他就永远得不到最真实的那个答案。 宁姒莫名愣住,揪住衣领的手不自觉一松。 也许是他表情太严肃,又或许是因为眼里透露出来的那么一丁点儿真挚,莫名其妙的,宁姒居然就信了。 这就是一块冰啊,捂不热的千年寒冰。如果他不想吐露,即便是拿锤子砸,也敲不下来一点碎渣。 宁姒颓然后退,伤心掩面。 “我不管你要干什么,总之我要出去……时间一久,她们会担心坏的。” 其实担心坏的是她。 要是一直不醒,喜宝她们该不会以为她死了,直接挖个坑给埋了吧? 第95章 坦白 阳春三月,百花齐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思颜花的芳香。..园中凉亭下,宁姒和季三隔桌对坐,面前蒸腾着煮茶砂壶的袅袅热气。 季三在说他的打算。声音清冷,像是冰碴子打在石头上,溅起来的碎屑割着肉都疼。 宁姒觉得有点冷,想到凉亭外晒晒太阳。目光触到季三一脸冷冽,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来装哭示弱真的是女孩子的杀手锏,没想到对季三这样的千年老冰都有效。经她‘痛哭指控’之后,季三居然真的对她坦白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季三之所以和盘托出,原因并非是中了她的苦肉计。实际上,他只是不想看到宁姒因为心有疑虑而不配合,继而坏事。 季三说完,将炉上的砂壶拿开,添进两块新炭。 宁姒捧着刚倒的热茶,轻呷一口,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进入这段历史,是想追查关于你母亲的事?” 季三皱眉:“我说过,进入这里,非我所愿。” 他对那些奇异玄妙的灵术阵法一窍不通,又如何能从梦境进入这片虚无天地? “知道了知道了。”宁姒摆手,又想到另外一个关键问题:“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出生啊?难不成在你出生之前,我们要一直呆在这里?”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可不得等出生后才知道他到底是谁生的? “我生于昭和二十七年正月十五,还有十个月。..” “十……”宁姒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不行,她等不了。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是用来干正事的,有半点浪费都是犯罪。 “你想知道关于你母亲的事,等咱们出去了,回到晋国,你直接问你父亲不就好了?” 说完了,宁姒尴尬的耸肩,补上一句:“当我没说。” 如果季衡真的肯告诉他,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季三说,与他母亲有关的所有人或物,统统消失不见,若不是留下一子,那个女人就像从来没有在世间出现过一样。 由此可见,季三母亲身上一定有个惊天大秘密,才会被人抹去所有痕迹。 如今季三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曾经的历史中,去揭开这个秘密。 解密什么的,宁姒还是挺感兴趣的。但是两者一比,还是回到现实世界更为重要。 “季三公子,我们不一定非要在这里找答案的。事情只要发生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没有谁可以做到真正的天衣无缝。我发誓,一定竭尽力帮你调查你母亲的事,现在咱们先想法子出去行不行?” 宁姒还在拼命劝说,季三却态度坚决。 自懂事起,他就一直在暗中调查,至今一无所获。时隔多年,没有人敢保证出去后一定能找到线索。 现在这个奇怪的天地,对他来说是天赐良机。一旦出去,恐怕就再也没办法进来了。 最关键的是,他也不知出境之法。甚至他有预感,不经历一遍这段历史,他们根本就没办法出去。 巧了,宁姒也有同感。 这里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境,仿佛是被人封存起来的一段历史,取自时间长河中的某两个起始节点。 开始时间明确,是陈铎出现在睿王府门前。只是谁也不知道终点会在哪里,睿王即位,季三出生,还是根本没有终点。 …… 接下来一段时间,季三忙着协助睿王筹办晋君的寿宴,跟俪人坊那边少有联络。作为传信人,宁姒得了闲,便开始研究离开的办法。 灵力破境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就她现在这点灵力,连小四的灵体都凝不出来。 这个世界的灵力比末法世界还要稀薄,几乎无法汲取自用。可以说,她现在就是个普通人。 放弃灵力破境,就只能去找线索,俪人坊首当其冲。 一段时间下来,宁姒已经摸清,俪人坊背后的主子就是睿王。食色性也,一些看起来清风傲骨的文臣,也难逃本性。 佳人在前,老命都可以不要,还谈什么风骨? 整个俪人坊,表面是欢场,实际是睿王的信息采集地。到了床上,那些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权臣虎将,还不是问什么答什么?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在美色面前都会完放下戒备,总会有几根难啃的硬骨头。这时候,就该非雁姑娘登场了。 宁姒对非雁充满好奇。她确实不会灵术,却又真的能随琴音入心窥人私密。 没有平白无故的神通。人没问题,琴就成了第一怀疑对象。 那把琴,一直放在琴架上,非雁也不介意她拿去研究。然而研究了半天,宁姒只得出一个结论:琴弦好硬。 都不知道非雁的纤纤素手是怎么把弦拨动的,而且还不长硬茧。 同时,宁姒也把俪人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部摸了个遍。除了和姑娘们混得越来越熟,其余没有任何收获。 前后忙活大半月,宁姒已近绝望。 完了,这回是真的回不去了。 …… 宁姒打算力以赴帮季三调查他母亲的事,说不定季三的心结会是破境的关键。 转眼到了四月,离晋君的寿辰还有三天。 季三遇到了难题。 在他知道的历史中,谌王会趁这次寿宴向睿王发难。寿宴之上,满朝文武,在宴席过半时,突然部中毒倒地。 群臣中毒,朝纲动荡,晋君震怒,当场要重责睿王。 事情因一个人的到来而出现转机。他研制解药救了所有人,并且巧妙寻出下毒之人,顺藤摸瓜,牵出谌王这个幕后主使。 睿王反败为胜,谌王万劫不复。 扭转局势的关键人物,便是当今天下第一神医岳青。 陈铎说过,他在晋君寿辰的三天前,到风麓山拜访一位友人,归来时在山脚石阶前遇见匪徒拦路劫财。 这被劫的,正是神医岳青。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陈铎令随行护卫赶走匪徒,将人救出。 岳青行医济世,誉满天下,陈铎钦佩至极,诚邀过府,一留数日。所以,寿宴之上,群臣中毒之时,岳青正好就在睿王府。 季三遵循历史发展,按部就班。这一日,便也带着人前往风麓山,等着神医岳青涉险,再挺身而出。 宁姒作为他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要跟着去的。然而一行人在风麓山脚下的石阶上坐了一天,也没遇到贼寇劫人,更不见神医岳青。 第96章 共乘 入夜已久,朗月高悬,清冷银辉透进树林,落下斑驳的光点。.. 季三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他让随行的人回去,自己却一直守在这里。仿佛只要再多坚持一下,就能等到期盼中的人出现。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季三眸光似冰冻,不曾看上一眼。 岳青不会骑马,不会是他。 马儿在他面前停下,宁姒居高临下的瞪着他,把缰绳握得紧紧的。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去抽他一顿。 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还不回去?已经午夜了,正常人谁会来这里?” 风过,虫鸣齐息,又突然齐起。 “下午觅食的时候遇到一户好人家,刚才又去蹭了顿饭。喏,还有俩馒头,吃不下了,扔了怪可惜,给你吧!” 宁姒掏出一个油纸包,绞紧口子扔过去,被季三一把接住。 馒头还是热的,口感蓬松,微甜。 宁姒取下挂在马鞍上的水壶,走过去挨着季三坐下:“你不会是想在这儿坐到天亮吧?做这种无用功有意思吗?向老天爷卖惨,让他同情你然后把岳青发过来?” 这种时候,别说岳青不会来,就是匪徒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跑来拦路劫财的好吗?当谁都和他一样敬业呢? 宁姒心下腹诽,季三却像完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径自夺过她手中的水壶,把噎在喉咙里的馒头浸化咽下去。 “唉!” 油盐不进,宁姒只能仰天长叹。 并坐无言,倒是草丛里的虫子叫得愈加欢快。宁姒双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膝盖上,昏昏欲睡。 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手一歪,下巴差点磕在膝盖上。 “干嘛?” 季三看也不看她,目光探入远处的黑暗:“你可以回去了。” 傍晚,他让其他人回去的时候,就叫她一块儿跟着走,没想到她会再回来。 他知道,岳青不会出现了。留在这里,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点的地方,重新规划没有岳青这张王牌,该怎么应对之后的状况。 另外他也在想,为什么这一步没有按照历史走向而发展。明明之前,所有的事都遵循着他记忆中的发展轨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说,陈铎在这件事上对他说了谎? 宁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起回去吧,这么晚了,让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 路太黑,她也不太放心自己一个人回去。 …… 季三的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拴马的树上只有一条挣断的缰绳。 回城路途遥远,两人只能共乘一骑。.. 季三坐前面驭马,宁姒坐在后面,屁股下只有马鞍一角,随着颠簸磨得尾椎骨火辣辣的。 实在难受,只能不停调整坐姿。为了避免被颠下去,她非常不客气的抱住了季三的腰。 “手!” 季三只感觉后背贴着一块温软的膏药,让人心神不定。 宁姒不满:“不抓紧会掉下去呀!” “那就掉下去好了。”季三毫不客气的把她的手拨开。一回头扯缰,那双手又自动环了上来。 宁姒提醒他:“这是我的马。” 言下之意是,就算要下去,也该他下去。 季三向来不愿以身份压人,只得噤声。 披星戴月,骏马飞驰。一路无话,只有嗒嗒的马蹄声踏碎夜的宁静。 季三专心驾马,心无旁骛,才得以压下心头那股奇怪的感受。 忽而,腰间一松,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后背一凉。贴了一路的‘膏药’突然撕去,夜风侵入,寒意附骨。 身体突然后仰,宁姒瞬间惊醒,惊叫声冲出喉咙,和一声‘小心’重叠在一起。 紧急扯缰,没等马停,宁姒已经快要掉下去了。 季三松掉缰绳,仅靠脚蹬稳立于马背。扭身向后,左手抓住宁姒胡乱挥舞的手,右手顺势一捞。本以为能拉住她的另一只手,马儿却在此时猛烈颠了一下。 宁姒仰在马背上,双脚无处着力,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左边滑落。 仅凭一手之力根本无法将她拉上来,季三干脆把她扯下马背,左手尽力一提,右手随即前来相助。合双手之力,终于把她拉到马背上,横趴在他面前。 马儿慢慢停下来,季三喘匀了气,抬袖擦去额头上的汗。 宁姒惊魂未定,胸腔剧烈起伏,好半天才缓过来。 “吓……吓死我了!” 季三一言不发,直接把她推下马。宁姒踉跄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宁姒心下一慌。不好,季三公子要发飙了。这深更半夜又不见人家,他该不会把她扔在这里吧? 季三拽紧缰绳,又松掉:“还不上来?” “……哦哦!”宁姒赶紧爬起来,生怕慢一拍,季三就会扔下她独自骑马离去。 见她又要坐后面,季三皱眉:“前面。” “前……哦哦!”宁姒不敢多问,踩着脚蹬爬上去,动作幅度太大,差点踹到季三。 前后位置一调换,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继续赶路。 马背颠簸,宁姒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后移,极力想要保持距离却又被迫贴紧。 后背抵着季三宽大的胸膛,温暖且结实。宁姒很没出息的红了耳根,觉得这种桥段不应该出现在她和季三之间。 不过,小鹿乱撞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季三的声音突然传来:“你刚才睡着了?” 宁姒不好意思的挠头:“呃……应该是吧!” …… 来到城门下,天还没亮。季三出示腰牌进城,踏过长街直奔睿王府。 宁姒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发丝在风中凌乱,撩得他的脸痒痒的。呼吸之间满是女子身体特有的馨香,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但是很好闻。 季三决定,从明天开始,没事儿的时候就让宁姒留在俪人坊,帮非雁跑跑腿什么的。 那里才是姑娘该呆的地方,总跟在他一个大男人身边算怎么回事儿? 男女有别,真的有别! 正胡思乱想着,寂静长街突然凝出一股奇怪的氛围。一只小野猫穿街而过,一头扎进一条小巷,惊叫两声又跑了出来。 月沉西方,东边泛起鱼肚白,启明星闪闪发亮。 一根几不可查的细蚕丝横拉在街上,高度刚好在马背上的人的脖子位置。 马儿速度不减,蚕丝已在眼前。千钧一发之际,季三俯身压在宁姒身上,堪堪避过精微寒芒。 蚕丝绞下一缕宁姒的头发,飘然落地。 第97章 三杀 骏马嘶鸣蹄声止,黑衣拦路,兵刃寒光凛凛。 对方有十数之整,各个虎视眈眈。宁姒睡意无,紧张的咽下一口唾沫。 有人上前,黑巾罩面:“李公子,我家主人邀你过府一叙。” “没空!”精短两字,态度坚决。 对方同样没有给他留余地:“不去,便是死。” 季三面无表情:“那一定是你死。” 宁姒知道,接下来必定有一场恶战。敌众我寡,心虚之余,又有几分兴奋。 成为宁姒后,还没正式跟人动过手,也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在这个地方是什么水平,今天正好可以试一下。 身子后仰,让本就贴合的两人距离拉得更近。宁姒低声问道:“一会儿我要是被围攻,你会帮我的吧?” 季三这才想起来,这位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小姐。 没带兵器,季三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匕首塞到她手里。 宁姒的手在抖。 以前她跟人打架,都是赤手空拳,顶多就是拿根甩棍,严重点也就是敲断鼻骨打掉几颗牙,从来没有动过刀子。 第一次动刀子就杀了人,她杀了林璋! 季三握住她拿刀的手:“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你必须明白并且遵守这个生存法则!” 猜她不曾用过匕首对敌,季三临阵教授。..先调整握刀的手势,从正握换成反握,再操控着她的手,凌空模拟了封喉、后捅、倒刺三种取命方式。 这些人注定要死在这里,唯一的区别是死在他手里,还是她手里。 季三下马,朝黑衣人迎去。宁姒慢了半拍,动作僵硬的跟上,耳边还回响着季三的声音:“记住,我不会留一个废物在身边。如果你不敌,我不会救你。” 宁姒握紧手里的匕首,还不等她想明白季三到底是在吓唬她还是真的会袖手旁观,已有刀影凌空斩来。 一瞬间,杂念尽去,立马调整状态专注对敌。 她要活下去,为了那些死了的、活着的人,活下去! 利落侧身避开攻击,趁对方还未提刀换招,宁姒主动迎上。左手扣住对方执刀的右手掐穴卸力,握匕首的右手反绞住挥拳袭来的左手,看起来两相牵制,宁姒却突然抬腿,膝盖用力顶向对方裆下。 趁其吃痛,锋利匕首从颈下横过,一刀封喉。 …… 拿下首杀,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又有人从身后冲了过来。 匕首只有在近身时才能发挥效用,以短对长,终究在兵刃上落了下风。饶是宁姒反应敏捷,也被刀尖划上了肩膀。 意料之外的是,疼痛非但没有影响到她的动作,反而让她精神一振。.. 对方的后招是送刀直刺,目标是她的腹部。宁姒微侧,纤细的腰身贴着刀面如卷饼一般转了两圈,最后背抵对方胸膛,抬肘击向下颌。 趁其后仰,匕首从腋下刺入对方胸膛,当场毙命。 连杀两人,宁姒喘着粗气,有些体力不支。 没有人再冲上来,地上九具尸体,横七竖八,已经认不出哪两具出自她之手。 匕首上挂着血滴,手上也染着腥红。她的手已经不再抖,借着月光和刀面,能看到自己眼中的凌厉。 陌生得就像是另一个人。 对方还剩一人,巨大的恐惧下,连刀也握不太稳。宁姒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望向季三看他是否会放其一马。 季三扔掉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刀,冷声道:“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深邃清冷的目光又投向宁姒,话却是对那人说的。 “如果你能杀了她,我就放你走。你们俩,只能活一个。” “什么?”宁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人疯了吧?是杀是放一句话的事,为什么要跟她玩这种二活一的生存游戏? 季三盯着她,淡然得近乎冷漠:“我教你的三种方法,你刚才用了两种。如果你能用第三种结果了他,我就把我会的倾囊相授于你。” 倾囊相授,这对宁姒来说是极大的诱惑。在武功上,她领教过季三的强大,今晚更是见识到他的恐怖。 她杀两人,肩膀负伤。他杀七人,面不改色,甚至除了鞋尖之外,其他地方不曾沾上一滴血。 差距一目了然。 宁姒心动了。 她的对手——唯一还活着的黑衣人,得知只要杀了这个女人就能活命,眼底立时涌现出旺盛的求生**。 看来,是天不亡他,他一定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 两人对战,向来是根据对手的招式来做出反应,避开攻势,再伺机出击,断没有说定好击杀动作,再去与人交战的道理。 除非实力强劲,能在对战中占据绝对的主导,用出招来迫使对方使出自己想要的招式。 宁姒自问没有那个实力。 另外,这具身体实在太弱,经刚才一战,体力耗去大半,根本无法支撑她完成如此艰难的挑战。 但她不打算放弃。 练武可以强身健体,这对以后修习灵术也有益处。另一方面,季三的本事确实不小,要是真能达到他那个实力,就算灵术难以精进,也能保障自己不受人所欺。 最关键的是,她认为季三对她刚才的表现应该还算满意。如果她真的不敌,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 黑衣人主动出击,举刀冲来。宁姒以静制动,脑海中闪现着各种击杀画面。 第三种方法是倒刺。 季三说的概念很抽象,她只想到一种与之符合的方式,还希望对面那位好好配合她。 刀至身前,宁姒举起匕首抵挡,减弱攻势后旋身一转到其身后。对方回身迅速,长刀转向却慢了一瞬。 激斗之中,生死也就是一瞬。面对如此大的破绽,宁姒本可以直接一刀取命,却因为季三的特定要求,不得不放弃这次机会,转为抬脚踹胸。 胸口中招,却因宁姒体力不济,黑衣人仅仅倒退了两步就站稳身形。 宁姒深知,自己体力不及对方,打得越久就越吃亏,一定要速战速决。 在进行到第五个回合时,宁姒故意露出破绽。黑衣人大喜,冲着她右手斩来。遇到这种情况,最普遍的应对之法有两种,一为挪位躲避,二为挥刀抵挡,然而宁姒却选择了第三种方法。 她脚尖点地,突然腾空跃起,踏着黑衣人斩下的刀背,借力上升,直接骑在他肩膀上。 头重脚轻,黑衣人后仰倒地,随即勾起双腿欲卷住宁姒。宁姒往前一跪,下腰后刺,直入下腹。 这样的伤并不足以立即致命,宁姒握着匕首往前拉,竖着划开整个腹腔,当场开膛。 第98章 歉疚 滚烫的鲜血糊了一脸,浓烈的血腥引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宁姒翻了个身,躺在坚硬冰凉的地面,眼底映出夜空星子三三两两。 很久她都没有动,和遍地的尸体融为一体。 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宁相掉下电视塔、宁溪胸前插剪刀、林璋喜服浴血,还有她刚才干脆利落的封喉、后捅、倒刺。 无一例外,都和死亡有关。 季三说,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道,不想被别人干掉,就得干掉别人。 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如果不杀了这些人,他们就会杀了她。蝼蚁尚且偷生,她想活着,她没有错。 眼底映入季三俊美却冷漠的脸,夜色阻隔,看不太清。宁姒向他寻求答案:“我没有错……” 尾音上扬,是没有说完的问句。终究力竭,眼前一黑意识无。 季三将她抱起来,古井无波的眼底终于泛起些许涟漪。是不忍,是赞许。他似乎忘了,她才十四岁,本该在双亲面前撒娇任性的年纪。 可是,她又老成的不像十四岁,总是让人在不经意间忽略她的年龄。 少女特有的馨香染上血腥,变得热烈而狂躁。季三望着她紧锁的眉头,郑重而坚定的宣告:“你没有错!” 就算真的有错,也由他一力承担好了。 …… 回到睿王府,宁姒就病了。 高烧反反复复,人也浑浑噩噩。没有力气没有食欲,一整天了,就躺在床上靠两口稀粥吊命。 季三程亲自照顾她。 寿宴的事,他只需要动嘴安排,剩下的自然有人去落实。睿王比他更紧张这次寿宴,为求万无一失,领了督工的职,事无巨细都要亲自检查一遍,用不着他操心。 季三知道她这是心病,却什么都没说。没有安慰,没有开导,甚至都没有请大夫给她开一副药。 到了晚上,他送饭过来。一反白天的清淡,这一顿有鸡有肉,还有一壶酒。 饭菜上桌,美酒满杯,季三过去叫她:“起来吃饭。” 宁姒揉按着胀痛的脑袋,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不饿,不吃!” 季三候在床前:“不吃东西,明天哪有力气做事?” 什么?做事? 宁姒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睛:“我病了哎,你还要我帮你做事?” 情绪一上来,连声调也不自觉的拔高。 这人有没有同情心啊,居然要她带病上岗……明天寿宴那么多人归他调配,难道还需要她冒充丫鬟上菜不成? 季三语气坚决不容置喙:“有些事情,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去完成。..” 宁姒扯被蒙过头,不想看到那副冷漠的嘴脸。 沉闷的声音从锦被下传来:“我没有非做不可的事。” “你有!”季三连人带被捞起来:“等明日事了,我就要开始教你武功了。” 岳青没有出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严防死守,不让谌王有下毒的机会。 历史的轨迹已经更改,谁也不知道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他迫切的需要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势力,来让历史回到原有的轨道。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还原出他所知道的那段历史中的空白。 这确实是宁姒非做不可的事——如果她想变得更强大的话。 披衣下床,到了桌前,直接用手扯下烧鸡的大鸡腿。正要往嘴里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咱们要是出去了,我学的那些东西不会作废吧?” 如果回到现实世界,那些本事无法保留,那她何苦折腾自己? 季三举杯自斟自饮:“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被夺走,除了经历。” 就算失去记忆,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因为时间流逝而永远凝固在过去,谁也拿不走。言外之意就是,哪怕她回到现实后会忘却,她也会因为这段习武的经历,而得到其他收获。 比如毅力,比如坚持! 奇了,季三没有解释,她却能部读懂。 宁姒一口咬在鸡腿上,蹭了满嘴油光。机械的往嘴里塞着东西,囫囵吞枣,不等尝出味儿来就已经咽了下去。 一顿下来,倒也吃得不少。肚子里有食,体力也恢复了些许。自觉脸不烫了,想来应是退烧了。 没想到一顿饭还有治病的功效,宁姒对季三的佩服又增加了一分。 …… 吃饱喝足,上床睡觉。 夜半,住在同院的季三被惊呼声吵醒。推开房门点上蜡烛,只见宁姒缩在床角,双手抱头,惊恐的喊着‘你别过来、我错了’之类的胡话。 季三用被子裹着她,把人按在床上,盖过她的声音:“醒醒,是我。听我说,你没错!” “不,我错了!”宁姒歇斯底里的反驳,却因双手卷在被子里而动弹不得。 季三扣着她的下巴,强行把头抬起来。对上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他的心有一瞬刺痛,手上力道却丝毫未减。 他逼迫宁姒直视自己:“你没错,错的是他们,他们想杀你!” 宁姒摇头,泪珠跟着滚落:“是我……我杀了他们。” 她梦见了,被她杀死的那三个人。他们蒙着面,她却能透过蒙面巾看清那三张脸。 无一例外的,狰狞且愤怒的脸。 她害怕,是因为心里愧疚着。 杀林璋,是因为他毁了宁溪,死不足惜。可这三个人……没错,他们想杀她。狭路相逢,只能活一个的时候,她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让自己活下去。 可是,他们也想活。 她开始假设,如果当时能多说几句好言相劝,说不定他们会放弃刺杀,那他们就不用死了。 是她,从一开始就没给他们留活路。 她后悔了! “不是你,是他们自己。在拦住我们的那一刻,他们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季三捧着她的脸,用力抹去杂乱的泪痕。 他的声音很硬,是那种说一不二不容置喙的强硬。宁姒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愣愣的望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出这种理论是否真的可信。 季三也在看着她。看着她涣散无光的双瞳逐渐聚焦,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 真的要这样做吗?把她引向那条路……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那条路不好走,你知道的。 他知道的! 季三说:“站在顶端的人,即使兵不血刃,也能屠城灭族。越是强大,就越能掌控更多人的生死。想活着,让自己在意的人活着,更好的活着,那么有些人就必须得死。这双手,再也干净不了。” 最后,他征求宁姒的意见:“你还要跟我学吗?” 第99章 寿宴 翌日,晋帝寿宴。.. 金碧辉煌的晋皇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就连宫墙下绽开的花儿都像是挂着一张明媚的笑脸。 五十大寿,晋帝大宴群臣。今日,他将携晋后宠妃出席,也特允众臣携眷。 这种大聚,正是维护关系、打探消息以及让后辈露脸的最佳时机。从巳时起,就有大臣携家眷陆续入宫贺寿。 宴席摆在正阳殿前的大广场,另附左右两个宫院,共一百桌,取长命百岁之意。 此时尚未开席,有溥正殿供群臣饮茶对弈,或闲谈或休息。众家眷安排在潇芜殿,临着御花园,可供游玩赏景。 宫里少有这样热闹,庄严沉闷的气氛也被冲淡了些。红墙绿瓦扬角飞檐,统统染上鲜活之气。 明媚阳光下,只见两位衣着鲜亮雍容华贵的夫人站在碧波荡漾的芙蓉池旁,眉开眼笑的互赞着对方的锦衣宝饰。说到兴起,其中一位还摘下手腕上的玉镯子赠予对方,结下手帕之谊。 不远处的荫架下,宁姒身着宫娥粉裙,垂首听着对面大人的训示。 而那位大人,可不就是季三。 这个不要脸的,居然真的弄她来当宫女。 宁姒微微侧头,扫了一眼池子旁聊的正高兴的两位,低声道:“就是紫衣裳那个?” 季三点头,突然拔高声调:“做事用心点,再这样毛手毛脚,冲撞了来客,本官绝不轻饶。..” “是!”宁姒怯生生的答应一声,端着空茶碗惊惶离去。 她还未走远,就听到身后有慵懒的男声传来:“哎哟,这是怎么了,居然惹得李大人发如此大火。” 为了这次寿宴,睿王特意给季三安排了个掌仪司官的职位。没有正式品阶,要论起来,也就是个从四品。 季三赶紧躬身行礼:“谌王殿下。” 谌王收了玉骨折扇,虚扶一下:“李大人不必多礼。” 谌王季闵今年二十有五,身材偏瘦,相貌堂堂,面容白皙,带有一股病娇之态。今天的他穿着紫锦蟒袍,添了几分威仪,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慵懒。 志在高位,在人前却始终一副淡泊悠闲的样子。不得不说,他伪装的极好,因为晋帝至今都不知道他这个三儿子也参与了夺嫡之争。 …… 今天,对睿王来说是生死之役,对谌王来说也是至关重要。如果今天能顺利搞垮睿王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再来对付因错被禁足的安王,就容易多了。.. 要想计划顺利进行,眼前这个人便是关键。也不知道这个自称李多一的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能帮季霆重新获得父皇的信任。想在今天搞垮睿王,就不能让他坏事。 收回追随宁姒的余光,季三垂首望着胸前的水印回道:“这宫婢做事毛躁,竟把茶水倒在了我身上。” 外袍被水浸湿,留下一大团暗印。季三拂去面上沾着的茶叶,眉头微蹙露出不悦。 “哦?这宫婢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冲撞李大人,也不怕大哥责罚。” 季三挤出笑来:“谌王殿下说笑了,睿王殿下待人唯亲,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与一个宫婢为难?” “哈哈,李大人对大哥还真是处处维护啊!”谌王一展折扇,扇起风来把声音拍碎:“我身边要是有一人能像李大人这般,也就此生无憾了!” 季三恭敬垂首:“殿下谬赞。” 恰时,睿王寻季三而来,见谌王在此,率先招呼。 之后一番寒暄问候,倒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友爱画面。可是,如果按照原来的发展轨迹,睿王在上位的第五年,也就是六年后,就会把谌王一党部剿杀。 最后,谌王死在炽鹰军的铁蹄下,血肉成泥。 次年,安王步了谌王的后尘。唯一不同的是,他自刎于逃亡之路上,也算死的体面。 季三望着睿王,有一瞬出神。 这张脸,比记忆中要年轻得多,多了明朗平和,少了威严凌厉。他竟不知,他的父亲,也曾有宅心仁厚的时候。 如果不是陈铎,六年后被赶尽杀绝惨死异乡的人,恐怕就是睿王了! 在真实现世,所有人对当今那位,只有歌功颂德。没有人说他冷酷暴虐,不是他不,而是没有人敢。 但也正因为那位的铁腕,才让虎视眈眈的卫国不敢对晋国动手,才让晋国的子民享受着太平盛世的平和安宁。 所以,季三觉得他没错。这个人吃人的世道,总要有人被吃掉。 季三回神时,谌王已经走了。 睿王察觉到他走神,不放心的问道:“怎么?可是有何不妥?” 季三摇头,引着睿王往溥正殿去:“从此刻开始,殿下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问。若是出事,殿下只需将一切罪责部推在我身上。” 历史轨迹已改,今日寿宴充满变数,哪怕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季三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谌王得逞,他就去为睿王顶罪。后路已经安排妥当,李多一可以‘死’,睿王不能败。 睿王当即表示反对:“万万不可,孤绝不能……” “殿下放心,我能应对,你只需依我所说,置身事外即可。”季三不容置喙的打断。 睿王再未多言。他知道,季三只是通知,并不是在跟他商量,就和之前一样。 进了溥正殿,睿王与众臣招呼寒暄,果真就什么都不管。季三一直伴其身侧,一步未离。 他知道,现在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什么都做不了。如今只能把宝部压在宁姒身上,希望她不要令他失望。 …… 宁姒跟在一群宫娥身后,到备食的小房里寻找芋香糕。 季三说,这芋香糕是晋皇宫里特有的点心。取拇指大的珍珠香芋仔,加工成粉,辅以特制的思颜花香料制作而成。 晋国随处可见思颜花,但这思颜花香料却只有宫中御厨才知其制作之法。出了这道宫门,饶是其余两国的君主,也无福一尝。 臣下家眷更是如此。 进入食房,其他人端了东西就走,只有宁姒望着一大堆精致小点挠头。 该死的,哪个是芋香糕? 还有,季三不是说有人接应她吗?人呢? 正急着,忽听门外有人疾步奔走,一打听,得知是左徒夫人落水了。 第100章 完成 左徒夫人,可不就是宁姒的目标——穿紫色锦衣的那个贵妇人? 季三说,在原本的历史中,左徒大人程毅的夫人赵氏,是群臣中毒的关键一环。.. 有人给她送了一碟芋香糕,诱其到膳房观看芋香糕的制作之法。赵氏不知,自己今日出席御宴的华服被人动过手脚,经膳房高温蒸腾,身上会有毒物溢散,混进热气融于饮食,以达到毒害百官的目的。 谋划缜密,从头到尾没有留下丝毫证据,就连赵氏本人也并不知情。而赵氏是出了名的老饕,对美食有着超出常人的执着,更对芋香糕垂涎已久。 有机会一观制作流程,说不定能学到个一招半式,赵氏当然不会拒绝。 在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中,若不是有神医岳青,这口大黑锅睿王是背定了。就算毒不是他下的,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也难辞其咎。 如今事态发展已经出现变数,季三不确定谌王还会不会沿用这个计划。以防万一,他在其他关键的地方做好部署后,还是针对这个曾经发生过的事特意做了一番安排。 宁姒就是他的杀手锏。 她的出现,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本身也是一个变数。 宁姒的任务是在对方动手之前,先给赵氏送去芋香糕,并且想办法阻止她去膳房。如果可以,能让她换下那身携毒的衣裳就更好了。 之前赵氏所站的位置在芙蓉池边,宁姒便打算借送芋香糕的契机想办法让她落水。却没想到这芋香糕还没找着呢,就传来了赵氏落水的消息。 当然是要赶紧去看看。 宁姒混在一队宫娥里往芙蓉池去,遇到一个小太监迎面而来。 小太监捂着肚子,走一路放一路的浊气。宫娥们与之擦身而过时,各个掩面加快脚步,宁姒也不例外。 只不过,别人掩面是因为嫌臭,她掩面却完是因为心虚。 …… 这个小太监,她是认识的。 昨晚领了任务之后,宁姒问季三讨了点泻药。她寻思着,要想阻止某人去某个地方,可以想办法将其困在另一个地方。 如果采取强硬手段把赵氏关起来,极有可能惊动谌王打草惊蛇。所以,宁姒想了个高招——给赵氏下泻药。 她就不信,拉得腿软之后,这位左徒夫人还有力气去膳房旁观芋香糕的制作。 不过,人是捉摸不定的复杂生物,天知道拉肚子的左徒夫人会不会为了芋香糕,即使拉到腿软也要去膳房看一看。..所以,泻药只能作为备用方案。 至于这个小太监,则是‘荣幸’的充当了宁姒的头号试验品。 归根究底,还是怪季三给她的泻药分量太少,她不相信那么一丁点儿粉末就能让人拉得出不了茅厕。 在她看来至少要一大包,把芋香糕放进去沾糖霜似的裹一层,这样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可季三非说这是强效加强版,效果显著。宁姒不信,就随便找了个试验品,连哄带骗的让小太监吃下沾着泻药的甜点。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检验结束,季三说的没错,这泻药的效力果然很强悍。 小太监的注意力在力作妖的肚子上,完没有注意到宁姒。 夹紧臀部,小太监小跑进食房。找了个空碟子,再从袖子里拿出几块浅紫色的芋香糕摆上。 一切准备就绪,却迟迟不见人来。好不容易等来了两个宫娥,却也是直接端了东西就走,没对暗号也没问及芋香糕。 怎么回事,难道是那边临时更改了计划? 小太监没时间深究,把芋香糕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放好,一路喷着浊气往恭房跑去。 …… 宁姒来到芙蓉池,赵氏已经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了。锦衣华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这回恐怕得放进蒸笼里,才能把她衣服上的毒蒸出来。 芙蓉池被围得水泄不通,众多夫人小姐聚拢过来看热闹,待赵氏在宫娥的簇拥下离开,众人方才散去。 宁姒站在数丈外的美人松下,发现有一人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不远处的凉亭下望着赵氏落水的地方出神。 谌王季闵。 距离虽远,宁姒看不太清,却完能想象得出谌王此刻吃了苍蝇还不敢吐的表情。精心谋划了那么多,就因为赵氏的落水而付之一炬,他现在肯定掐死赵氏的心都有。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有人忧愁有人喜。谌王在这边恨得牙痒痒,那边宁姒心里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乐得就差去给赵氏颁布最佳辅助奖了。 想不到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已经达到了目的,简直有如神助。 激动之余,宁姒还是忍不住犯起嘀咕:这赵氏究竟是因何落水?难不成是看芙蓉池的水太清,临时生出下去游一圈的念头? 刚闹过热闹,芙蓉池的人虽然散了些,但还是有些人留在这里闲谈观景。无意间,宁姒听到不远处有一对母女正在讨论赵氏落水的事。 “……听说是安夫人推她下去的。”年轻小姐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分享给母亲。 “怎会?我刚才分明看见安夫人随左徒夫人一起走的,很担心的样子呢!” “兴许不是担心而是惊恐呢?若真是她把人推下去的,就算她是中丞夫人,也会怕程大人秋后算账吧!此时献点殷勤,到时候掰扯起来,还能替自己辩解两句。” 中丞夫人安夫人? 宁姒回想起宫娥们簇拥赵氏离开时的场景,确实有个锦衣夫人随行在后。想必,那就是安夫人了。 巧了,这个安夫人她有印象,不就是给赵氏送镯子的那个吗? 前一刻还好得跟亲姐妹似的互送礼物,扭脸就把人推进水里?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但也不至于快得这么离谱吧! 这两个女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姒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索性不想了。管他发生了什么,能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任务,除了谢谢赵氏,她还顺带谢了一下这位安夫人。 下一步,宁姒要考虑的是该如何避开耳目去向季三汇报。任务完成,她可不想再凑这个寿宴的热闹。 第101章 失策 季三在溥正殿和睿王对弈。 玉石打磨出的棋子光滑莹润黑白分明,触手微凉。纵观棋局,黑子已形成合围之势,胜负已定。 睿王将手中拿捏许久的白子放入棋盒,笑道:“孤败了。” 旁边有几位大人负手观棋,见棋局已终,抢着上前拍马屁:“睿王殿下棋艺精湛,我等真是大开眼界。” 睿王重复:“孤败了。” 几位大人笑脸一僵,又道:“下棋不在输赢,而在陶冶情操修身养性,殿下心胸豁达,吾等策马难及。” 睿王摇头,露出几分失落:“我想赢,却败了。” 下棋博弈也是一种竞技,既有输赢,便没有人是冲着输去的。 其中一人反应最快,立即接话:“殿下快人快语,坦言求胜之心,微臣佩服。” 作为一个合格的马屁精,最高境界就是不管主子说什么,都有办法夸赞一番。 睿王失笑,起身离座。 季三正打算跟上去,却被那几人给拽住了。 其中一人义正言辞的冲他吼:“李大人,你听到殿下刚才的话没有?” 季三对他有点印象,好像是詹事府少詹事,姓朱名义,官居四品。 这是有正式品阶的官职,官级自然高于他。不过,季三可没打算去奉承这些人。..反正过了今天,他这个掌仪司官就不干了。 “说什么?”季三明知故问。 朱义压低声音,面露不快:“你没听到殿下说他想赢吗?” 旁边有人开始附和:“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跟睿王殿下下棋,居然还敢赢。”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殿下肯同你对弈,那是殿下不弃草昧,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伐季三,责怪他不该赢睿王的棋。季三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原有的历史中,这些人都不存在。 没有谁可以靠拍马屁坐稳官位,刚好季霆又是最不吃这一套的人。 见有这么多同袍附议,朱义摆出一副好言相劝的姿态:“李大人,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你初入官场,要学的还多着呢!” 季三可不想在这一堆蠢货身上浪费时间,淡淡回以一句“受教”,随即转身离开。 刚出溥正殿,恰遇一小宫女从转角风风火火的跑来。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脆响,茶碗杯垫碎了一地。 …… “又是你!” 季三抖掉胸前的茶叶,望着衣服上热气蒸腾的水印,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中跳跃着清晰的怒火。 居然是滚烫的热水。 这女人,一定是故意的。 宁姒惶恐跪地:“大人饶命!” “来人啊,给我抓起来,本官要亲自惩处这个宫婢。” “是。” 殿前侍卫齐齐应声,押着宁姒跟在季三身后离开溥正殿。这些都是睿王安排的人手,自然也会听从他的号令。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宁姒扮演着一个犯了错即将面临残酷处罚的宫女,满脸惶恐惊惧,入戏太深导致后面跟季三说话嗓子都是哑的。 “……事情就是这样。赵氏落水了,落水肯定就会换衣服,所以即便是她再去膳房,也不会影响到宴席上的菜品。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可以放心啦!” 完成汇报工作,宁姒耐心等着季三安排她离宫。 她对皇家御宴没有半点兴趣,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万一翻了船,也不至于把她牵连进去。 “喂,你琢磨什么呢?”宁姒不明白,怎么听她说完,季三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季三把事发过程理了一遍,最后的关键问题锁定在中丞夫人安氏身上:“安氏为什么要推赵氏下水?” 宁姒瘫在椅子上甩弄宫裙上的花结流苏:“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推下去的。” 只有行凶者才会知道行凶的动机,她又不是安夫人肚子里的蛔虫。 话音落,流苏绕指似定。两人对视,万籁俱寂,就连呼吸都像是刻意压得很低。 片刻后,似坚冰崩裂,宁姒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坏了!” 她想到了,季三自然也想到了。 他们一直以为,携毒的是赵氏身上的锦衣,却没想到这有可能只是计划中的某一环。 穿衣坐车入宫,再到膳房观看制作芋香糕,其间至少间隔两个时辰。今日天气大好,若衣服一开始就携毒,或多或少都会蒸发消减,难保毒性充足。 谌王心思缜密,绝对不可能让这种不确定的因素存在。所以,极有可能真正携毒的,是赵氏落水之后更换的衣裳。 …… 季三不知道在原来的历史中,赵氏是否也曾落水。毕竟像这种女眷堆里发生的事,就算陈铎知道,也不会对他说起。 “怎么办?”宁姒完没了主意。 越推敲,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现在离开席只有不到半个时辰,菜肴应该已经准备就绪。如果他们的推断无误,那这个时候,赵氏应该已经在膳房待了好一会儿了,菜品该染的毒,也已经染得差不多了。 季三伫立窗前,一动不动,仿若入定。 宁姒怀疑他是不是被吓傻了。 “那什么,要不然先去膳房问问赵氏有没有去过?”万一没去过,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侍卫敲门:“李大人,潇芜殿传来消息,左徒夫人受寒昏厥,正要出宫回府。” 除了宁姒外,他还安排了其他人监视赵氏,只不过因为被谌王牵制,导致这些人只能起到耳目作用。 昏厥出宫? 季三当即针对现在的形势进行部署。 “马上给睿王殿下传话,让他务必想办法把赵氏留在宫内,并且控制在我们手里,不许任何人接近。” 再转向宁姒:“跟我走。” 宁姒追在他后面问:“去哪儿?” 季三不答,领着她熟门熟路的绕过人多之处,一头扎进镏金池旁边的假山堆。 这假山深处有条密道,直通宫外。入口处极其隐蔽,所以谌王派来的眼线追过来的时候,以为两人凭空消失了。 “我们去哪儿?”密道里,宁姒的声音扩散回荡,激起回音阵阵。 季三本想直接回答,突然兴起想看看宁姒的脑瓜够不够用,便道:“你猜。猜对有赏。” 有赏? 宁姒两眼放光:“你是要去找神医岳青吧!” 第102章 回轨 谌王坐在凉亭下品茶,不远处的回廊下是源源不断传菜的宫婢。 一个小太监走来,帮他换下置凉的茶水,重新奉上热茶。 “跟到镏金池,人就不见了。” “继续盯着。” 声从耳过,瞬间被折扇卷起的风搅碎。谌王起身,走出凉亭融入明媚的春光中。 不见了?呵,有意思。 远远的,瞧见回廊上有一人往镏金池方向去,谌王快步上前:“大哥,马上就要开席了,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 睿王迅速敛去焦急之色,故作随意道:“诸事已了,信步走走。” “正好。”谌王折扇一收,上前与睿王比肩:“我也闲得无事,陪大哥一块儿走走?” 睿王的眉头几不可查的一皱:“父皇此时已到溥正殿,你不去贺寿?” “诶,贺寿嘛,一定要集齐众兄弟姐妹一同恭贺,方显手足友爱,父皇才会高兴嘛!” 完不给睿王拒绝的机会,谌王就这样赖在他身边。睿王无法脱身,悄悄给身后的贴身侍卫朱进打了个手势。朱进会意,找借口走开。 却是他前脚刚走,谌王的人后脚就跟了上去。 …… 密道直来直往,没有岔路也没有机关。出口是民居后院的一口枯井,井口被木栅栏封住,上面摆了几盆红粉小花。.. 井壁光滑无处着力,季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顶开栅栏,带着宁姒直奔睿王府。 路上,宁姒忍不住问道:“你确定岳青在睿王府吗?万一不在……” 万一不在,谌王的计谋就会得逞。群臣中毒,哪怕最后谌王会想办法拿出解药,让文武百官不至于体为君位之争而陪葬,睿王也铁定会倒大霉。 季三反问:“你确定吗?” 之前在密道里,她一语猜中他是要去找岳青,足以证明两人的想法已经不谋而合。 宁姒不说话了。 她不确定,这事儿也没法确定。 她之所以会猜季三是去找岳青,主要基于一点,那就是他们做了这么多应对和部署,最后事情还是按照原定的历史在发展。 如果她到食房的时候,能拿到芋香糕,下点泻药给赵氏食用,说不定就能将事态发展引向不同的方向。 可偏偏,她没找到芋香糕。季三安排得如此周密,却在这一环上出了纰漏,负责接应的人没有出现。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在风麓山,神医岳青没有出现,但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把事情的发展推回原来的历史轨道。.. 显然,季三也有同样的感受,所以才会毅然决然的带她出宫找岳青。 如果一切将会按照原定的历史发展,那这个时候,岳青就应该在睿王府。 哪怕在当下看来,岳青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睿王府,季三却还是想破釜沉舟的赌一把。 …… 除了宁姒对那股无形力量的猜测,季三还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的目的一直很明确,就是借助陈铎曾经在这段历史中扮演的角色,来推动历史发展,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调查自己母亲被抹灭一切痕迹背后的隐情。 他不在乎夺嫡之争谁胜谁负,其中又有谁死谁伤,如果可以,他只想把时间快进到他想要了解的部分。 只可惜,他没有操控时间的能力。 所以,他必须要尽可能的保证历史的原本性,这样才不会影响到后续发展。 对谌王的阴谋了如指掌,他确实有更好的办法化解当前的危机。比如直接揭穿菜肴有毒,再找人查验赵氏落水后更换的衣服是否携毒。 只是这样一来,证据不足,根本无法指控谌王。而睿王作为此次寿宴的筹办者,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及时止损,也必定会引起晋君不满。 在原定历史中,寿宴结束,晋君严惩谌王,废其王爵,禁足于谌王府。反观睿王,寿宴不顺,大喜生大哀,没能让晋君好好过寿,但他的表现不可谓不出彩。 经此一事,睿王不仅在晋君面前展露了才能,还因救命之恩,获满朝文武扶立拥戴,为不久后的成功登位奠定了关键基础。 所以,寿宴最后的结果至关重要,绝不仅仅是化解危机这么简单。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本身的计划出了纰漏,什么无形力量,只不过是潜意识里为无力回天而找的借口。 季三却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注定历史将变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再奋力一搏。 …… 两人一路狂奔回到睿王府,刚踏上门前石阶,就见司阍来迎。 却是冲宁姒来的:“姑娘,有人找你,说有东西要交给你。” 两人面面相觑,宁姒也是一头雾水。 有人找她? 除了季三,哪还有人跟她有交集? 季三代问:“人呢?” “这儿呢这儿呢!” 不等司阍作答,便见一人从门房里出来。 四十来岁的男子,穿一身洗破洞的粗布短衫,背着个竹编的背篓,清瘦的面容上挂着亲切的笑。 宁姒指着来人惊呼:“啊,是你,你怎么会来?” 季三用胳膊杵了她一下:“这谁?” 这才多久,居然就交上朋友了,看来她这一天天的很闲嘛! “呃……”宁姒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不理季三,直接迎上去:“你怎么会来这里?专程来找我的?” “当然了。”那人笑着,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宁姒。 宁姒展开包在外面的方巾,居然是从落英那里得来的金佛吊坠。 金佛上刻着的散灵图印能让她在不必要的时候免于被阴灵惊扰,所以一直带在身上。 之前当街大开杀戒,尸横遍地却不见阴灵凝聚,她就想着是这个吊坠的功劳,却没想到吊坠居然早就遗失了。 男子解释:“那天你给我指完路就走了,我本来还想问问你哪里可以借宿,叫了你几声你没答应,却在你站过的地方捡到了这个。” 宁姒赶紧把吊坠揣好:“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丢的,真是太谢谢你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哦,是这样的,那天……” 男子话还没说完,季三突然一把将宁姒拉开:“你们在说什么?这男人到底是谁?” 宁姒还沉浸在吊坠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每个字都带着笑意:“他呀,就是那天在风麓山……” 一语未毕,再次被季三打断:“你说什么?风麓山?” 第103章 被困 事情还得重头说起。.. 三天前,宁姒和季三一同前往风麓山,却是等到太阳落山也没见神医岳青出现。 没想到会在山里耗上一整天,也就没想着带点干粮,宁姒实在饿极了,就独自去附近的村落找吃的。 便是在这觅食路上,她遇人问路,问的是进城走哪个方向。 当时二人所处的位置是一个丁字路口。宁姒背后的来路是风麓山,左边大路通往一处村落,右边小道两旁树木葱郁,看起来像是进山口。 进城的路,那肯定是大路了。于是乎,宁姒运用排除法以及想当然的猜测,笃定的给他指了往左的大路。 事实证明,想当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那个村子背后是一座大山,我发现不对,就在村子里找了户人家借宿。”男子道出宁姒友好指路的结果,言下倒是听不出责怪之意。 事实上,当他被困在山里打转的时候,已经把宁姒好好‘问候’过了。 宁姒讪笑着挠头,不承认自己不也不认路,嘴硬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一旁,季三望着闲话的两人,深邃眼眸中透出一束精光。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成形。 会不会,眼前这位就是神医岳青? 当天他之所以没能等到岳青出现,正是因为宁姒指错了路。..如果当时岳青走了右边的小道,就会从另一个方向进入风麓山。待其察觉不对沿梯下山,必然会和季三遇见。 所以,宁姒就是那个让历史发展偏离轨道的变数! 猜测过后,下一步便是求证。 大步上前,季三拢手,朝男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敢问先生,可是岳青岳神医?” 宁姒顿住,目光在季三和男子之间来回,很快就反应过来。 是了,当天遇到他时,他手里拿着小锄头,身后的背篓里装着各种各样不知名的植物。 当时她还以为那是一兜子猪草,现在想来,那小锄头更像是用来挖药的。 谁家割猪草用锄头?又不需要斩草除根。 宁姒跟着问:“你真是岳神医?” 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弱冠少郎居然认得自己,岳青眼底掠过一丝惊讶,没有否认。 谦逊回道:“什么神医不神医,岳某不过就是个赤脚大夫罢。” 神医之名是天下人给的,他从来没认过,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医术担得起神医二字。 悬壶济世,行医救人,那是医者的本分。说到底,他就是个大夫,和街市医馆坐诊的大夫没有任何区别,也没必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 这一把,季三赌对了。 他向岳青简要说明了宫里的情况。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群臣就该相继毒发了。 医之小者,治躯体之疾;医之大者,治国家之虞。岳青既为医者,自是责无旁贷。 三人沿密道回到镏金池,刚一冒头就被人围了起来。 “给我抓起来。”二话不说,领头者直接下令。 季三从着装上辨出此人应该是禁军副统领陈钊。 陈铎说过,睿王即位,从宫内开始肃清异己,第一个倒霉的就是陈钊,因此季三对他稍微有些印象。 既然被睿王划为异已,可见此人定是谌王的人。 季三上前亮出腰牌:“我乃掌仪司官李多一,陈统领何故拿我?” 陈钊将长柄单锤往肩上一扛,实打实的铁锤到他手里就跟绣花枕头一样,足可见臂力惊人。 “得罪了李大人,我得到消息,有人私闯禁宫,特来缉拿。” 说罢,目光越过季三望向他身后的岳青:“这就是私闯禁宫的大胆狂徒吧?来人啊,还不给我拿下?” 这显然是谌王的部署,想切断他们对睿王的支援。 季三也不跟他废话,护着宁姒和岳青退到回廊,说道:“你带先生先走。” “好!” 没有片刻犹豫,宁姒拉起岳青,选了个包围最薄弱的地方迅速突围,很快就跑没影儿了。 有一瞬,季三心里像是掉进了一粒沙子。 逃命的时候倒是很听话。 …… 岳青看起来清瘦单薄弱不禁风的样子,跑起来速度倒是不慢。用他的话说,背后有狗撵着,喘口气都担心会被追上咬一口,能不玩儿命跑? 镏金池过去是嘉云殿,已经被谌王的人所把控。 谌王行事周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仅派了陈钊来拿人,甚至将镏金池周边宫殿院落都控制起来。生生圈出一块,切断他们与睿王的联系,再逐个击破。 以寡敌众,还带着个不会武功的岳青,硬碰硬是下下之策。宁姒且战且退,带着岳青退进嘉云殿旁边的偏殿。 殿门一关,那些人也不硬攻,反而呈包围之势守住偏殿的各个出口。宁姒恍然明白过来,这是要等谌王收拾了睿王,再来收割她们这几个喽啰。 “这下完了。” 宁姒找遍每一个出口,外面都有人把守。这回真成了笼中之鸟,插翅难逃了。 硬冲出去是不可能成功的,她料定,等睿王一完蛋,那些家伙就会不管不顾的冲进来。 宁姒已经在想,如果落到谌王手里,他会不会留自己一条小命。还有,如果这里的历史被改变,对现实世界会不会有影响。 最最重要的是,万一她红颜薄命折在这儿了,会造成怎样的结果?是彻底结束生命,还是身死魂散,又飘到另外某个人身上继续活下去? 十梦不是说她拥有不死不灭的烛阴之心吗?按道理来讲,她应该不会死才对! 很快,宁姒又否定了这种判断。不死不灭,骗小孩儿还差不多,要真是不死不灭,宁三小姐又怎么灰飞湮灭,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果然,没一个是靠得住的,就连她自己也是如此。 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够强大!要是她有以一敌万的本事,还会被困在这儿? 颓然的瘫在圈椅上,宁姒仰头望着花纹繁杂的殿顶无声一叹。 就在她已经接受现实放弃挣扎的时候,一直趴在门上往外瞧的岳青突然唤她:“宁姑娘,你快来看。” 宁姒一动不动:“除非有神兵天降,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看。” 岳青回头冲她点头:“叫你说对了,还真的有神兵天降!” 第104章 硬拼 挤开岳青,宁姒凑到门缝往外看,只见一个个红粉轻纱的蒙面仙女旋身游走在众侍卫之间,动作轻盈身姿曼妙,好似蝶儿翩翩起舞。 只是这舞姿中,弥漫着血腥和杀戮。每一个倒地的身影,都是一条逝去的生命。下手干脆利落,一击致命。 和季三教她的一样,不是制敌,都是杀招。 宁姒还发现一个问题:这些人,身已死却不见阴灵。 她拿出金佛吊坠往殿中的地毯上一扔,再回头看,还是不见阴灵凝结。 “哎,宁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岳青跑过去,帮她把吊坠捡回来。 宁姒接过重新收好,什么都没说,拉着岳青冲了出去。 这一次,根本用不着她动手。所有的阻拦者都被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索命仙女牵制,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她。 一路畅通,宁姒直奔正阳殿,却在途中再次被人拦住去路。 只有四个人,奋力一搏并非没有胜算。 宁姒让岳青退后,紧了紧手里的匕首。 这是季三的,那晚经她的手饮过血后,就没还给他。 削铁如泥,是个称手的家伙什。 无人开口,仅目光对视,便可见杀意肆虐。对方二话不说,直接拔刀冲来,宁姒反握匕首,严阵以待。.. 她不杀人,人就会杀她。季三说过,想活,没错。 目测好双方的距离,待到最合适的时机,宁姒像一头迅捷的猎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而起。 避开刀锋,贴身近战,手起刀落,随即有破肉声响起。 一人应声倒下,背后有刀逼近,宁姒避闪不及,和之前一样伤了后肩。 稳稳站定身形,宁姒嘴角浮起嗜血的冷笑:“还有三个。” 身后不远处,岳青扯着嗓子给她加油助威:“宁姑娘,你放心,只要你还剩一口气,我就能把你救回来。” 宁姒抽了抽嘴角:“你还是闭嘴吧!” …… 宁姒深知,第一个人,其实是死于他自己的大意。 面对她这样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恐怕没几个人会忌惮。之所以一拥而上,恐怕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她擒获或灭口,毕竟这里是谌王包围圈的最外围。 再往前,可就要惊动其他人了。 可他没想到,这么一个丫头片子,居然真的有杀人的胆量和一定的实力。 第一回合,宁姒伤点皮肉,胜得侥幸。 接下来,就没那么轻松了。 那人倒在地上捂着血流如注的脖子,抽搐两下,很快没了动静。他的死给剩下的三个人提了醒,再看向宁姒的目光也少了之前的漫不经心。 宁姒心里发虚,脚就像长了脑子似的,一个劲儿想往后退。要不是理智尚存,恐怕早就撒丫子跑了。 她知道,不能跑。事态紧急,必须马上把岳青带到正阳殿。 她想回到现实世界,所以季三不能败,睿王不能败。 对方也没打算给她临阵脱逃的机会,迅速发动了新一轮进攻。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要神贯注力以赴。 宁姒冷静对敌,大脑飞速运转,将前世所学的搏击战术和昨晚季三临时教授的技巧结合起来,成效颇为显著。 第二回合,再拿下一人,除了耗费体力,毫发无伤。 救人是岳青的本能。等缠斗的剩余三人转移战场,他赶紧跑去检查倒地的二人,想看看还有没有得救,结果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第三回合,宁姒重伤一人。匕首穿胸,已是起身无力。 她仗着身法奇特,避过攻击未再添新伤,却因对方攻势迅猛,导致匕首脱手。 赤手空拳,宁姒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一味闪避,心里实在憋屈。 这个时候,岳青总算起了点作用,拔出匕首要扔给她。奈何手上没准,匕首经空中运行后直接扎进路旁的艳红花丛。 宁姒欲哭无泪。 怎么办,好想锤死这个蠢货。 此时,宁姒已经体力不支,仅凭意念操纵身体在躲避刀锋,动作和反应都明显慢了许多。 岳青满院子奔走,想找根棍子之类的东西去帮宁姒一把,却苦于无所寻获。 宁姒无语。现在地上有三把刀,他就不能捡把刀冲过来吗?就算伤不了对方,让她得一息喘气再伺机拿把刀当武器也好啊! 然而,就是这一瞬分神,让宁姒险些被刀砍中。惊险避过,还未站定,后续攻势已经到了身前。 宁姒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本能的抬起双臂抵挡。 “宁姑娘!”岳青惊呼。 这一刀下去,这双手怕是保不住了。 …… 宁姒清晰的感受到刀锋划破手臂皮肉的痛感。 这一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完蛋了,要成残疾人了。 “啊——”宁姒吓得大叫,失去双臂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对死亡恐惧。 “啊!” 又是一声惨叫,却是来自于宁姒的对手。 顾不得探究,宁姒就地一滚,到了安距离才回头。只见那人胸口中箭,脖子上还缠着一圈白绸。 她认得,那是季三的袖箭。尾部有十字纹,很好辨认。 再顺着白绸看过去,另一端竟连着一位蒙面仙女的衣袖。只见她用力一提,水袖便将人卷起,扔进不远处的浅池。 蒙面仙女率先来到宁姒身边,将她扶起:“还好吗?” “非雁?”这声音和季三一样,太有辨识度,想认不出都难。 面纱外的眉眼弯了弯,将宁姒交给紧随而来的季三和岳青,如仙人一般凌空远去。 “非雁居然这么厉害?”宁姒看着季三,又像在自言自语。 一队禁军冲了进来,带队的是睿王身边的朱进。 朱进过来拉起季三就走:“李大人,请速随我来。” 一行人被带往正阳殿。路上,朱进简明扼要的介绍现在的情况。 “众御医查不出毒源,束手无策。圣上震怒,要严惩殿下,求大人相助。” 和季三所知的历史一样,群臣中毒,各个腹痛难忍。女眷那边倒是无恙,却也笼罩在巨大的恐慌之中。 朝臣和家眷的席位各在一处,菜品也是不同的膳房所出,有此局面并不奇怪。 第105章 查案 谌王面色微沉。 想不到那么多人都没拦住姓李的这子,还叫他把神医岳青给找来了。 脑海中回响起给他毒药的人说的话:“除非神医岳青亲临,否则除了殿下手里的解药,无人可解此毒。” 偏偏,来的人就是岳青。 谌王双手紧握成拳,强压下愤怒和不甘。 谋划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准备,居然还是不能将季霆彻底击垮。经此一事,想必对方日后行事会更加心谨慎,错过今天这个机会,再想动手可就难了。 谌王开动脑筋,还在想如何不动声色的给睿王加重罪名,殊不知自己的危机已经在悄然酝酿。 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岳青。季三拿着岳青在路上给的药,给宁姒处理伤口。 这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岳青身上,倒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最重的伤在手臂,刀锋入肉,依稀见骨。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射出袖箭卸了那人的力,估计她这双手已经被斩断了。 宫裙宽大的衣袖被鲜血染红,季三索性把两个袖子都扯了去,露出两条纤细白皙的手臂。 伤口疼得钻心,宁姒恨不得直接晕过去,偏偏又晕不过去。她没觉得自己在哭,季三却看到一个泪流满面的姑娘,倔强的咬着唇。.. 处理好伤口,季三脱下外袍披在宁姒身上,手不经意掠过她的背,这才注意到她后肩也有伤口。 背上的伤不方便处理,于是只草草的洒了些药暂时止血。 岳青不愧有神医之名,这边刚把伤口处理好,他已经验出众臣所中何毒。 无关之人散去,正阳殿里只剩晋帝、睿王、谌王以及两位亲王。 一为靖王,一为端王,都是在晋帝的治国大业上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 如今两位王爷已不掌实权,但是他们在晋帝心里仍旧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故此特将二人留下一同处理这桩谋害百官的滔天毒案。 岳青进殿回话:“回皇上,经草民检验,诸位大人所中之毒,乃是北胡特有的一种名叫生石散的毒药。此毒呈粉末状,遇水融合,变成无色透明的胶体,可附着于任何物体表面,难被察觉。” 晋帝端坐殿上,沉声问道:“神医可有解毒之法?” 群臣乃朝堂根本,基石不再,大厦将倾。当务之急不是追查罪魁祸首,而是要救他的满朝文武。 岳青挺直腰板胸有成竹:“圣上放心,此毒短时间内不会致命,一天之内,草民定能配出解药。” …… 中毒的大臣集中安顿在璞央殿,具体如何照料皆由岳青做主,宫中御医尽听其差遣调配。 除谌王外,其余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是要追查群臣中毒背后的罪魁祸首。 晋帝亲审,两位王爷陪审,审的,是此次寿宴的筹办者——睿王。 睿王长跪殿上,面对晋帝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你说!”晋帝声沉如罄,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黑云压城般磅礴的帝王之威。 睿王牢记季三的叮嘱,绝对不能表现出慌乱。晋帝之所以迟迟不立太子,就是因为居长的睿王仁德有余,强势不足,治国尚可,却是难守江山。 然江山不在,谈何治国? 这一次,睿王要让晋帝对他有所改观。同时,这也是为自己争取自辩的机会。 他表现得越强势,晋帝反而越欢喜,虽然不见得会表现出来。 李先生说的肯定没错,这一路走来,听先生的就没错过。 睿王首先承认是因为自己监察不当,才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机可乘。 晋帝不言,静听下文。 睿王接着说:“这毒既然是北胡独有,儿臣怀疑,是否有北胡细作潜藏宫中,趁寿宴时百官齐聚兴风作浪,欲乱我大晋之根本。”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废话。 毒药出自北胡,自然北胡是首要怀疑对象,这么浅显的道理,在场诸位谁会想不到? 然而,睿王特意挑出来说,却是另有用意。 季三一一行礼,适时插话:“圣上,二位王爷,二位殿下,微臣有异议。” …… 谌王疑心大起。 这是唱的哪出?这个李多一,不是季霆的人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拆主子的台? 如此场合,按理说来,一个的掌仪司官,根本没资格参与。只因岳青由他带来,这才召他一同入殿。 又因此人器宇不凡,晋帝故此多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无来由的亲切。 “说!” 季三直起身来,望着睿王:“睿王殿下刚才说,是北胡细作所为,微臣不敢苟同。皇宫禁地,守卫森严,宫中万众,皆知根底,岂是胡人能轻易混进来的?” 谌王当即表态:“父皇,儿臣担保,宫中绝不可能有北胡细作藏匿。” 没办法,谁叫皇宫守卫以及宫人摸底这两项都是他在负责?此时不表态,岂不是默认自己失职? 谌王此言,正中季三下怀。 季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谌王殿下谨终如始,夙夜匪懈,微臣相信绝不会出此纰漏。” 谌王皱眉。 嗯?居然夸上自己了?只是这夸赞,怎么反而让他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个李多一,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果然,转折接踵而至。 “只不过,人心难测,利字当头,难保不会有人为北胡细作所收买,或是做了什么交易,由此犯下此案。” 睿王佯装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微臣之意是,或许可以从与北胡利益相关的方向入手,看看谁最可能被收买,或者达成交易。” 季三话音一落,谌王垂在宽袖下的手骤然紧握。 这个李多一,,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季三的目光一一扫过殿上所有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越是表现淡然,谌王就越是不安。 沉寂片刻,季三又说话了:“圣上,微臣早年曾游历四方,对北胡的生石散略知一二。这生石散有一奇特之处,不知能否成为破案的线索。” 主座上,鹰隼般犀利的目光锁定季三,像是要把他剖析看透一样。 “且说来听听。” 第106章 引导 那个时候,燕国和晋国还未结盟。..唇亡齿寒,有大卫虎视眈眈,两国也算相安无事。 北胡的境况却不太乐观。 北方本就为荒凉贫瘠之地,作物少收,条件艰难。近年物资极度匮乏,由此滋生北胡五族内乱,互相争夺物资。 到最后,胡部已无物资可抢夺,北胡五族便齐齐将目标转向相邻的燕国。 燕国兵强马壮,想要分一杯羹哪儿那么容易?于是,北胡想出了这招声东击西,先挑起燕晋之争,再伺机而动。 经过一番考量,谌王就成了他们的目标。谌王表现出的对帝位的野心,正好可以加以利用促进合作。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文武百官下毒,赵氏确实是关键,但是想利用生石散达到毒而不杀的目的,就需要对毒量的精确把控,这其中少不了北胡人的参与。 至于北胡人如何进入的皇宫,想来这对负责宫中安的谌王来说,自然不算难事。 这起案子的前因后果,甚至个中内情,季三都了如指掌。唯一的难题就是,他终究只是听陈铎所述,未曾真正参与过,所以对一些细节还是不太清楚。 不清楚的地方,就需要他自己慢慢摸索。 谌王是季三唯一的突破口,现在只能先想办法打乱他的阵脚,待其乱中出错,再看事态如何发展。 这种感觉也挺憋屈的,明明自己什么都知道,却不能明说,而要拐着弯的引导。 季三学着记忆中陈铎的做派,向晋帝行了个大礼,才开口:“这生石散,因中毒之后,腹中器官会逐渐衰竭,直至坚硬如石,故得此名。” 在场众人闻言,心想装了一肚子石头,那还有命活?可岳神医分明说,众臣性命暂时无碍。 这都是大家自然而然能想到的事,根本不用加以引导。季三留出一瞬空白让众人发散思维,才继续说道:“这生石散可是极其歹毒的毒药,极微的剂量就能毒死一头强壮的牦牛。但是众位大人只是中毒而未丧命,微臣猜测,下毒者的目的是否并非要取众臣性命。” …… 季三一直在说他猜测他猜测,可他的每一次猜测,都完猜中。 谌王面色阴沉如灰,心已经开始慌了。 这个李多一,到底是他智谋过人,所以才次次猜中,还是他根本就已经掌握了实质性的证据?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此事事关重大,极度机密,绝不可能被他查到蛛丝马迹。 因为不信任旁人,所以和胡部的接触,都是他亲自前往,生石散也是他亲手从胡人手里接过来的。程没有外人参与,也就不可能出现泄露。 万事亲为,没有人会怀疑自己。 谌王稍微松了口气,却因为季三的一句话,再次把心绷紧。 “……这生石散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遇热挥发,却又集于热气。举个例子,若是凶手是在膳房下的毒,则只需要将生石散带入膳房,膳房热气蒸腾,毒性挥发,再集于热气。试问,膳房中温度最高的,是什么?” 端坐右位的靖王出声:“那自然是锅了。锅里有菜,毒便会附于菜上,达到下毒的效果。” 一旁端王赞同的点头:“菜肴出锅之后,会移至食房等待上桌,温度渐降,毒也就留在了菜上。” 不用季三多说,自有人来完成接下来的推理。谌王脸色越来越难看,手心已经微微濡湿。 不能再让他们顺着这条线推下去,谌王权衡良久,用半开玩笑的语调说道:“膳房里最热的怎么是锅呢,不该是灶吗?” 此话一出,几道目光齐刷刷看过来。谌王自知失言,自此噤声。 晋帝有些疲乏的靠在金龙座椅上,面色呈现出病态的蜡黄,帝王之威却没有半点消减。犀利的目光在睿王、谌王以及季三身上来回,最后定格在季三身上。 这个人,可真不像一个掌仪司官。 像什么呢?像他年轻的时候。 …… 审案还在继续,占据主导的不再是季三,而是两位王爷。 季衡安静的听着,目光直直倾落在季三身上。不过从殿内看过来,他双目无焦距,好像在审视所有人,又像在兀自出神。 他的病已经很重了,光是坐着都觉得很累。精气神部用来维持帝王威仪,再想抽一点出来放在别处,已经力不从心。 他的身体是老毛病,病根是年轻时在战场上留下的旧疾。年纪大了,就开始吃不消。 御医来来回回就是两句操劳过度肝肾两亏,吃了数不清的滋补药材也无济于事。人啊,困在药石无灵的绝望中,就想从别处获取希望。 季衡向来不信鬼神,更以天下盛行的灵术为邪门歪道。若非季氏皇族有祖训,不得干扰天机院,估计他早就让天机院消失在晋国国土上了。 什么灵院,简直是误人子弟。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信鬼神不信灵术的帝王,到了黔驴技穷的时候,也会想要从民间盛行的冲喜上来获取生的希望。 他才五十,并不算高龄。他想活久一点,这才大肆操办自己的寿宴。却万万没想到,喜没冲来,倒生了大哀。 他是皇帝,也是殿中两人的父亲。都说知子莫若父,无论哪个国家的帝位承袭,都免不了要经历这样一段腥风血雨。 至高无上的权力之下,没有手足,只有输赢。 他开始反思自己迟迟不立太子到底是对是错。 废长立幼是大忌,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他从来没打算悖逆。可是,睿王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不足以担此重任。 所谓虎不争,齿不利,如果连这个位置都争不来,还谈何卫国治国,更别说开疆拓土了。 为了磨炼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他不惜把另外两个儿子变成垫脚石。只希望,长子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审到现在,除了季三,最明白的恐怕就是季衡了。谌王倒是知道下毒的真相,但他身在局中,却也只知一不知二。 季衡撑着扶手,让自己的坐姿端正一点,可事实上,他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端王说,应该逐查众臣家眷,没有嫌疑就出宫归府,以免引起恐慌。 他点头。 靖王说,应该让人彻查膳房一众。 他点头。 睿王主动请缨调查此事,以将功折罪。 他点头。 谌王提出协助兄长,以尽快侦破此案。 他点头。 季三作为掌仪司官,已经没有他可以做的事了,便施礼告退。这时候,季衡仿佛突然从混沌中挣脱出来,指着他:“你,留下。” 第107章 反常 季三垂首立在殿中,一副不敢直视天颜的惶恐。 季衡是他未曾谋面的祖父,也是晋国史上一位伟大的帝王。他骁勇善战,曾多次御驾亲征打退卫国的侵犯,保卫了国土的完整。 也正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落下旧疾,刚五十冒头就驾鹤西去。 圣意难测,季三猜不出晋帝留下他的用意,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晋帝居高临下,望着低眉顺眼的年轻人,却似看到一柄凛凛而威的兵刃。 良久,晋帝才开口:“你,是睿王的人。” 季三一愣,没有辩解也没有否认,直接拂袍长跪殿中。 晋帝又问:“为何下跪?” “臣跪君,理应当!” 季三知道,自己这位祖父最讨厌朝臣结党,不过若是这个时候,睿王在朝中还没有自己的势力,那可就真的担不起天下重任。 政权,说是掌握在天子手中,其实分散在百官手里。若无百官拥护辅佐,即使登了帝位,根扎得不够深,也将寸步难行。若有人心生反意,要想改天换日更是轻而易举。 季三避开结党这个问题,同时默认晋帝的说法。 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朕且问你,睿王能否破了此案?” 季三直起身来,抬头迎上晋帝的目光,以表示自己的坚决:“臣以为,睿王殿下知人善用,德才兼备,定能不负圣上期望。..” 晋帝忍俊不禁。 知人善用德才兼备和破案有关系吗?这是提醒他,老大除了破案,还能担得起其他大任? 晋帝不确定季三有没有这个意思,反正他听出了这层意思。 “那朕,就等着他的好消息了。”又问:“你从何处寻来岳神医?” 季三想起来,晋帝自患病初时,就派人四处寻访岳神医而不得。若是睿王知晓神医所在,该第一时间请其为晋帝诊治才是。 他赶紧伏地请罪:“微臣昨日访友于归途中偶遇岳神医,因殿下诸事缠身,未及禀告,今日又无诏带人进宫,还请圣上恕罪。” 一番巧言,偷换概念。 晋帝带着几分玩味说道:“如此,倒是天佑我朝了。朕乏了,退下吧!” “微臣告退。” 待人出殿,晋帝招手把近侍公公胡裕叫到身前,问:“你对这个掌仪司官,有什么看法?” 胡裕从头到尾都在旁边看着,觉得季三像极了晋帝年轻时候。不说骨子里散发的气质,单是那模样,也是极像。 只是这话,可万万不能在皇帝面前说,胡裕便道:“奴婢对其倒是知晓一二。这李大人,原本是睿王殿下府中一谋士,因筹备陛下寿辰之事,才给了个掌仪司官的职。..” 谋士? 晋帝望着季三离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 季三回到睿王府,宁姒已经被睿王带回府中。 睿王没有问他晋帝留下他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去禀报。本身就没说什么要紧的事,也就没那个必要。 至于下毒案,季三能做的引导都做了,想必他们很快就会查到左徒夫人赵氏身上。 经过岳青这件事,季三决定不再插手。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和宁姒不属于这里,贸然行事极有可能影响事态发展。干脆以静制动,等到万不得已时才出手。 他回房间看宁姒。 睿王叫大夫给她处理了伤口,换了衣裳正在休息。 宁姒是真的累了,睡得很熟,然而季三一到床边她就突然惊醒了。 四目相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姒率先开口:“嘉云殿那些女子,都是俪人坊的人?” 季三点头。这种事情,没必要瞒她。 夺位之争很早就开始了,睿王没有被两个弟弟联手干掉,足以证明他不是饭桶草包。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自然也不会把希望部寄托在季三身上,必然会做一些相应的部署。 俪人坊确实是欢场,可没有人规定,欢场女子只能会搔首弄姿魅惑男人。 “那你……”宁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后来,你为什么会放火烧掉俪人坊?” 就现在都已经可以看出,俪人坊是季霆手里最重要的秘密武器,季三烧掉俪人坊,岂不等同于斩了他的左膀右臂? 话音出口那一刻,季三眼中射出凌厉的精光,仿佛要把宁姒大卸八块。宁姒一下就怂了,将头扭向一边就此打住。 季三冰冷的声音夹在渐远的脚步声里:“有人说,我母亲是俪人坊的人。” …… 受了伤,宁姒就成了闲人。 季三整日不见人影。下毒的事还没了,虽然决定了不插手,但程关注还是有必要的。 宁姒伤在手上,腿脚却没问题,也并不需要日日卧床。实在无聊,就换上男装偷偷去俪人坊找非雁。 好几个姑娘见了她都问伤势如何,她直接用袭胸摸臀来回答,惹得惊呼声一片。 熟门熟路,来到非雁的阁楼。 宁姒终于知道,当初那些狎司为什么追到阁楼就不追了。作为不了解俪人坊内情的‘外人’,是没资格进入这种核心区域的。 到了楼下,宁姒听到悠悠琴音。止了步,等琴声停了才上去。 非雁猜到她会来,桌上备了她爱吃的芙蓉糕。 “谢谢你啦!”宁姒先道了谢,再吃糕点。 非雁知道她说的那日在宫中出手相救的事,随口回了声“客气”。 宁姒看去,见她跪坐在琴架前,正在给琴抹松香。葱玉般白的手左右移动,轻缓规律,就这么一个的动作,都美得像幅画。 只是今天这幅画,似乎有个阴郁的布景。 宁姒端着糕点上前:“怎么了?心情不好?” 以往来这里,非雁都是笑脸相迎,虽然不见得有多欢喜,但也不像今天这般忧郁。 非雁摇头,刚好把溢出眼眶的泪珠子晃了下来。宁姒被吓到了,随手把糕点一放,赶紧询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非雁抿唇不答,她的丫鬟素儿走进来,搅动珠帘撞得叮当响。 “宁姑娘来了?姑娘,药来了。” 宁姒有些无奈。 怎么穿成男装,还是一眼就被认出来了?看来她的样貌特征太明显,不管怎么乔装打扮都是徒劳。 一扭头,看到素儿放在一旁矮凳上的褐色汤药,还冒着热气。 她问素儿:“姑娘病了?” 素儿摇头。 也不知道她这摇头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没病还是她也不知道。 宁姒正要开口询问,忽听非雁声音响起:“我乏了,先歇着,宁姑娘自便吧!” 第108章 竹签 素儿还是摇头:“我也不清楚。..从前几日开始,突然吃不下东西,吃什么吐什么。我说请大夫来瞧瞧吧,她不让,自个儿去外面瞧大夫。抓了药回来,日日让熬,却没一次见她是喝过的。” 宁姒望向内室:“这是什么毛病?” 吃什么吐什么,熬了药又不喝。看她那样子,恐怕是心病吧! 宁姒轻轻拨弄赤色琴弦,撩起一两个轻微的杂音,又向素儿打听:“你家姑娘好像心情不太好啊,谁惹她了?” 素儿忍不住笑:“在俪人坊,谁敢惹姑娘不开心?至于那些男人,又有谁舍得让她不开心?” 这倒是大实话。 虽说俪人坊有老鸨花娘,但真正做主的其实是非雁。至于其他姑娘们,平日看似不相干,实际上都是归她调配。 至于男人嘛……宁姒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今儿初九,她前两天又见客了?” “自然是见了。” 素儿一边收拾屋子一边与她闲话:“逢七见客是早就定下的规矩,不管外面如何闹得天翻地覆,这进了俪人坊,就得照俪人坊的规矩。” 宁姒猜想素儿说的外面闹的天翻地覆,应是指前几日宫里出的岔子。 也是,不管三王夺位闹得多厉害,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酒馆划拳不止,欢场笙箫不息。这一到逢七,该是豪掷千金博佳人一见的时候,就得来俪人坊砸钱。 宁姒端起芙蓉糕在屋里瞎晃,这儿摸一摸,那儿看一看。到了桌案前,拿笔沾墨画了只乌龟给素儿鉴赏,扭头又去檀木书架前翻找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书。 不是琴谱就是诗集,实在无趣。宁姒捧着一本书册随手翻了翻,正打算放回去,突然从书里掉出个东西。 地上铺着软毯,落地无声无息。素儿正在擦花瓶上的灰,没有注意到她。 宁姒捡起来,是一支竹签。签上有字:千里人归夜半迟。 …… 宁姒记得这一句。 她来到俪人坊的第一天,花娘在主持逢七择客,当天被非雁选中的便是这支签。 也就是说,当天晚上,非雁见了这位留签的客人。 这就是当天那支签?不过看这墨痕,似乎还很新。 还有,非雁把这签夹在书里做什么?留作纪念? 只有这一支吗?会不会还有其他的竹签? 宁姒心下好奇,打算一探究竟。 将书架上的书挨着翻了一遍,收获颇丰。总共十四支竹签,每一支上面都是那一句:千里人归夜半迟。 这是什么?诗?词?还是谜语? 难道是暗号? 宁姒百思不得其解,忽听得素儿惊呼:“哎呀,宁姑娘!” “嗯?” 素儿走过来把她推开:“这些书都是我家姑娘的珍藏,未经她允许是不能碰的。” 珍藏? 珍藏的是书,还是书里夹着的竹签? 宁姒把书放回书架:“好啦好啦,我不看就是。” 说完,端着尚有余热的汤药走进内室:“我给她送药去,病了怎么能不喝药呢!” …… 睿王审了中丞夫人安氏,刚回到府邸。 安氏交代,她确实是受人指使,才把赵氏推下水,又特意将人带到崇光殿去更衣。 就在晋帝大寿的前一天,她七岁的儿子在府中无故失踪。床上留了信,让她照着信上交代的做,不然就让她此生再也见不到儿子。 睿王看了信。 信上交代得极其详尽,包括什么时辰动手,在何处落水,带到哪里更衣。 信上字迹一笔一划十分生硬,就像刚学写字的孩童所留,可见是对方故意为之。纸墨都很普通,无从查起。 至于安家儿子,他去查的时候,少爷正和一堆丫鬟玩毽子。问了下人,甚至都没人知道少爷失踪的事,只说大寿前夜确实没听到少爷闹觉被夫人骂的声音。 可见,安氏的口供是真的。孩子真的失踪过,只是对方行事隐秘,没有惊动不必要的人,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经查,赵氏落水后更换的衣服上确实有生石散,然而衣服却是赵氏自己从家里带来的。 参加皇家御宴,妆容衣着必然格外讲究。众夫人姐都带了更换的衣物,以防不心沾上污渍可以及时更换,不至于在人前出糗。 衣服是赵氏自己挑选,入宫后交于内侍公公统一保管。 睿王从赵氏口中得知,在崇光殿换了衣服后,有宫娥送来芋香糕,说给她压压惊。 当时殿中没有旁人,那宫娥嘴巴抹了蜜似的,对她从容貌到身材一通夸赞。 女人一听好话就容易犯糊涂,那宫娥说芋香糕是她自己做的,邀请赵氏去膳房旁观制作,她想也没想就跟去了,哪里知道会惹出如此大祸。 理清下毒经过,睿王把过程中所有出现过的人都审了一遍。然而带赵氏去膳房的宫女在寿宴还在进行的时候就投了湖,尸体第三天才浮上来。 负责保管替换衣物的太监也在他查到之前死于非命。躺在床上一刀毙命,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案子侦破陷入僵局。 这几天,谌王一直跟在他身边协助查案。说是协助,睿王更愿意相信他是在打探进度,以便提前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无奈的是,晋帝同意谌王从旁协助,他也不好说什么。 天色渐晚,睿王疲倦的靠在太师椅上,烦躁的揉着眉心。 案子没有新进展,明天汇报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季三也不见踪影,除了他,身边好像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对了,有是有,可是…… “唉!”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 朱进走近了才出声:“殿下……” 嘴巴张合,欲言又止。 睿王抬眼看他,又看到他手上的信:“俪人坊送来的?” 朱进垂首,双手将信奉上:“是。非雁姑娘说,恳请殿下一见。” 睿王把信接过,直盯着信封,仿佛能透过信封看到里面的内容。实际上,他不拆开,也能猜到大概。 信是用特制的蜡封好的,睿王的手停在上面,本要横着把信封撕开,却突然转向,竖着连封带信撕成了两半。 重叠,再撕,再重叠。 一封信,很快成了一堆纸屑。 睿王把纸屑交给朱进:“给她送回去。” 第109章 入阵 她上前见礼:“殿下。”又问:“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宁姒是季三的人,睿王重视季三,连带着对她也十分客气:“京畿府衙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胡人踪迹,我过去看一看。” 睿王上马,正要扬鞭,却见宁姒拦在马前不让,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朱进提醒她:“宁姑娘!” “啊?哦!”宁姒赶紧让路。 睿王扯着缰绳让马儿原地踱步,问她:“姑娘找孤有事?” “啊,是这样……”一语未毕,忽又改口:“没事没事,没什么事。” 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却又如鲠在喉。 睿王问了一下她的伤势,然后携众人策马远去。宁姒站在台阶前,看着那个与季三极为相似的挺拔背影融入夜色,无声一叹。 进府去找季三,人不在。 宁姒现在迫切的想要找到他。有些事不能从睿王那里求证,但是一定要让他知道才行。 问了门阍,说李公子一大早就出门了,一直没有回来。 宁姒想起睿王说的,京畿府衙发现了胡人踪迹,不知道季三会不会在那儿。 她一刻也不能等,骑着马就去了。 夜色朦胧,只有街边檐下随风而动的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夜空如一块巨大的幕布遮在头顶,掩了月色,淡了星辉。 宁姒记得京畿府衙的大概方位。街上无人,纵马而去应该用不了多久时间,可她跑了许久,却始终不见目的地。 再往前跑一会儿,宁姒勒马停缰,发现了端倪。 老白涮肉坊。 已经遇到三次了,她才不相信同一条街上能有三家老白涮肉坊。 法阵? 宁姒试着调动灵力,果然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波动。储量不多,但波动明显,以她现在的灵力,至少可以凝出四的灵体。 不管是攻击还是防御,凝出四灵体都没什么用。可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感受到明显的灵力波动。 她还以为,这里是个不存在灵力的地方。 …… 宁姒闭阖双目,驱使马儿沿街缓缓踱步。她现在灵力不足,体力却充盈,以灵力试阵的做法实在浪费,相比之下,用修灵心法上的精神力来试探,要划算一些。 修灵心法很有用,她很快就感应到位于六个不同方向的灵力源点,想必那就是引动法阵的阵眼所在。 找到阵眼,破阵就简单了。只是她不明白,谁会无聊到设个法阵来困她? 她双手有伤,别说困她,就是杀她都不难,犯得着劳师动众的布阵?所以宁姒肯定,这个阵的目标绝对不是她。 会是睿王吗?睿王先她一步前去京畿府衙,路过这里就一定会进入阵中。不过睿王同行那么多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这么安静的夜,就算是一路踱步,也该听到马蹄声才对。 宁姒刚想到这一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打斗声。不管三七二十一,她立即纵马朝声源处靠近。 过了转角,远远看到一人正在被人围攻。从身形和招数上辨认,是季三。 眼看季三不敌,宁姒便打算过去借助马儿帮季三脱困。然而她离打斗的人群还有丈远时,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了。 长街寂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恍如幻觉。 宁姒不禁心下一慌。 不等她从诡异现象中缓过来,又听到另一个方向传来打斗声。她再次策马赶去,却不敢再贸然接近。 “季三!”她冲着人群大喊。 “走!” 被重重包围的季三迅速给予回应,同时递来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转瞬之后继续力对敌。 是他没错。 宁姒催着马儿心翼翼的靠近,生怕眼前的一切再次诡异消失。 她接收到了季三眼神的信号,却读不懂信号所代表的含义。叫她别走,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寓意? 不等宁姒想明白,眼前的一切再次消失。 如此重复了五次,第六次的时候,宁姒听到打斗声已经不再过去了。 另一边,与人缠斗无法脱身的季三没有看到宁姒过来,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道她明白没有,这一次,又要靠她了。 …… 宁姒骑着马往打斗声的反方向走。 她发现,只要自己一走近,季三等人就会突然消失,如果她站在稍远的地方,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对方人多势众,将季三力压制,季三一直处于下风。可是他身上好像并没有添伤,除了无法脱身,对方似乎并不想取他性命。 不是杀他,那就是牵制他。为何要牵制他,自然是不想他出现在某个地方。 宁姒更换思路,尝试从布阵者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她入阵之后,并没有针对她的人出现。或许因为对方并没有计算到她的到来,所以没能提前做出部署。 宁姒猜测,她应该很快就会有麻烦。 法阵的作用是针对阵中的人,按照常规路数,把目标困在阵中,才能起到最好的操控作用。 所以,阵里除了季三、意外闯入的她之外,应该还有第三人——布阵者的目标。 会把季三扯进来,这个目标准是睿王无疑。 只是她现在还不知这法阵的玄妙所在,只怕难以找到睿王下落。即便找到了,破不了这阵,也会任他人摆布。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 宁姒沿着长街一直往前走,再一次路过老白涮肉坊。 也有另外一些重复经过的铺面,但她唯独对这个老白涮肉坊印象深刻。 没有原由,一切凭直觉指引。 事实证明,在一无所知的境地,直觉也能作为参考条件。 宁姒推开门走进去,店内灯火通明。可她分明记得在街上看时,里面并不见灯火。 条凳倒扣在四方桌上,是打烊的状态。却有一张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锅子,周边围着几盘新鲜蔬菜。 背着大门的方向坐着一人,披着宽大的墨色斗篷,让宁姒想起差点取了她命的阴人。 宁姒放慢呼吸,手使不上劲,却还是握紧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随大门灌进来的风吹得屋内的烛火剧烈颤动,几近熄灭。 低沉的男声响起,竟莫名觉得悦耳。 “外面风大,进来坐会儿吧!” 第110章 纸人 书房朝南面绘着一幅壁画。..色彩斑斓的九女飞天图,明艳生动,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墙上飞出来。 季闵很少来书房。 虽然博览天下群书,骨子里却是个不爱看书的人。他又不是学者,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对他并无多大吸引力。 今夜,他却在书房呆了许久。 三更的梆子已经敲过了,他喝完白玉细嘴壶里最后一口烈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壁画前。 他有几分醉了,差点没找到机关所在。 静夜中响起一声清脆微弱的声响,像是一根针掉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整幅壁画随声凹进一指,再缓缓向右移动,露出一人宽的密道。阴冷的风从密道涌出来,季闵被吹得一激灵,清醒了许多。 踏入密道,壁画复原。 大大的夜明珠镶嵌在墙上,以做照明之用。沿着密道往下走,依稀可以听到溅洒的水声。 谁能想到,谌王府的地下居然有一个深潭。 潭水一年四季冰寒彻骨,清澈见底,倒映着墙壁上的夜明珠,仿佛从夜空窃来的漫天星光。 寒潭中央有一处高出水面寸余的石台,不大不,刚好够一人打坐,以及一条鳄鱼容身。 今天,季闵没有看到那条鳄鱼。有白衣男子盘腿坐在石台上,手拈兰花,不知是睡是醒。 男子的上衣松散的披在身上,露出大片胸膛。肤白胜雪,诡异且病态。 季闵隔着潭水向男子行礼:“先生。” 他与男子相差无几的年纪,贵为皇子,却无比恭敬。 男子睁眼,双瞳竟是诡异的幽蓝之色。 “殿下深夜前来,有何要事?”声音阴柔,意外的悦耳动听。 “我……”季闵一紧张,打了个酒嗝。 男子重新把眼睛闭上:“殿下是不放心?” 季闵连连否认:“不敢不敢!” 话音落,水声又起。一条鳄鱼从水中冒出头来,缓缓爬到男子面前,慵懒的伏地休息。 这鳄鱼身上的硬甲,竟是冰蓝之色。 冰蓝鳄鱼一出现,洞中温度骤降。季闵打了个寒噤,醉意尽去。 “这儿寒气重,殿下还是回去歇息吧!” 待季闵离去,男子悠悠睁眼,一双蓝瞳盛满轻蔑。 “呵,废物!” …… 宁姒走到桌前,却不落座。 她终于看清楚斗篷下的人,一个年轻男人。模样生得不算出众,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皮肤很白,病态的白。 男人眼睛始终闭着,却能准确的夹起肉片放进锅子,烫到熟而不老的时候捞出来,蘸上佐料送进嘴里。.. 看起来还挺好吃的。 宁姒偷偷咽了口唾沫,一拍桌子故作凶狠:“是你在搞鬼?你到底是谁?” 男人继续涮肉:“我还以为你会问些有意义,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一想,宁姒还真觉得自己问了些废话。 “你是个瞎子?”这个应该有意义了吧! 男子倒是配合:“不是。” “那你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 “因为被我看到的人,都会倒霉!” “呵!”宁姒轻蔑一笑,“或许你可以睁眼看看我,看看到底谁会倒霉。” “你确定?” “确定!” 男子果然睁眼,看到宁姒的匕首横在自己脖颈下方。 对上那双蓝瞳,宁姒的手抖了抖。 “你要杀我?”男子轻描淡写,继续涮肉。 宁姒一脚踩着长凳,一脚踩着桌面,撞翻了脚边一盘青菜:“别以为我不敢。” “你敢,可是你办不到。” “是吗,那就试试看好了。” 宁姒一刀横拉,割破了男人的脖子。 下一刻,宁姒愣住了。 男人的颈下出现了一条口子,却不见血。他继续慢条斯理的涮肉吃,也表现出痛。 奇了,这是个什么怪物? 怪物? 宁姒突然想到什么,迅速调动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 这人身上,好强的灵力波动。而且这种感觉,不是灵士传递出来的灵力感应,更像是……灵器。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利刃划破指尖,瞬间染上鲜红。以灵力催动,再配合掐诀念咒。 宁姒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染血的匕首没入男人胸膛,浪潮般的灵力冲泄而出,将她掀翻在地。 “嘶!”带伤的手摔在地上,疼死了。 爬起来,锅子和一桌菜品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朱砂画出来的道道,歪歪扭扭,像蚯蚓一样爬满整张桌子。 男人所坐的位置空空如也,宁姒在凳子下捡到一张黄纸裁出来的人。人脖子位置有一条细的口子,是她先前割破的。 怪不得没有流血,也不知道疼。 “纸符术?” 纸符术,她也会一点,但是幻化出来的人只能进行简单的动作,无法像真人一样自如,更不用说对答如流。 归根结底,还是灵力不够。 不知道凭她现在的灵力,能不能施展纸符术。 寒潭中,静心打坐的男子突然睁眼,幽蓝双瞳中有凌冽寒意射出。 “呵,有趣!” …… 纸人一破,店内的灯火逐一熄灭。宁姒用袖子在桌面上一通乱抹,手上也沾满朱砂。 虽然不知道这些道道有什么作用,总之破坏掉就对了。 回到街上,再看这家老白涮肉坊,那些奇怪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她拴在门口的马已经不知去向,只能徒步在四通八达的街巷中。 打斗声再次传来。她找了一堆石子放在衣兜里,才朝着声源处奔去。 此时的季三已经体力不支,身上多了几处明显的伤痕。 宁姒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拿出一颗石子往人群中掷去。 石子落地声很快传来,季三往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其他人却像完没有察觉到石子的出现。 看来她的猜想是对的。 宁姒摸出第二颗石子,不过这一次在掷出去之前,她先涂上自己的血。 石头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精准的落在了一个黑衣人身上。黑衣人的身体随之消失,但只是一闪便又恢复了原样。 石子落地。 季三迅速反应过来,举起手喊道:“扔给我。” 宁姒依言扔过去一颗染血的石子。季三接住之后,就近塞入其中一人的嘴巴,并迫使他咽下去。 纸片飘摇落地,又是一个人儿。如此重复,终于街上只剩季三一人,其余都成了纸人飘在风中。 第111章 符印 怎么会这样…… 忽然变大的风撕扯着她的长发和裙摆,纸人随风而动,吹落各处,消失不见。.. “季三!”宁姒把手拢在嘴边大喊。 声音被风送得很远,同时也有声音乘风而来。 “宁姒!” 是季三的声音。 宁姒拔腿往声源处去,险些被一只从深巷中窜出来的黑猫给绊倒。黑猫受了惊,躲进檐下不见踪迹。 漆黑的深巷吸引了宁姒的注意。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道藏了个什么东西。 “谁?”宁姒站在巷口,手中匕首倒握。 “宁姑娘?”是朱进的声音。 宁姒站在原地,很快有两人从漆黑的巷子中走了出来。 朱进和睿王。 两人手里都握着兵器,刃口铮亮未见血迹,脸上惊恐一览无遗。 睿王上前,道:“宁姑娘,你怎么……” “站住。”宁姒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布阵人应该已经发现她的存在,得时刻多留一个心眼儿才行。 睿王朱进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被她一呵,真就乖乖站住了。 宁姒把已经凝痂的手指伤口挤出血来,迅速往睿王朱进额头上一点,再引动灵力。 没有反应,宁姒这才放心。.. “殿下,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他出门的时候,可是带了不少人马,难道都遇害了? “这地方有古怪,有人要谋害孤。”睿王紧了紧握剑的手,浑身腾起一股戾气,与平日的温和宽厚判若两人。 果然,能从夺位之争中胜出,哪怕没有陈铎,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刀鞘绑在靴子里,危机暂时解除,宁姒就把匕首插了回去。 一边问:“怎么个古怪法?” 朱进回答:“一些黑衣人凭空出现,把我们的人一一隔开,等我们回去救,他们就连同我们的人一起凭空消失。如此数次,就只剩我和殿下了。” 凭空消失,这倒是和她遇见的情况一样。 睿王继续最开始的问题:“宁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来找季……我来找李公子的。” 宁姒抬手擦汗来掩饰心虚。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睿王惊问:“李公子也在这里?” 宁姒点头。 …… 宁姒向两人简述了现在的处境。这种情况下,她是行家,自然都听她的指挥。 她叫朱进撕了外袍割成布条,再搓成绳子,将三人的左手拴成一串。 无论如何,他们三个不能再走散了。.. 接下来是要找到季三。没了打斗声指引,就只能靠喊。但是这一次,传出去的声音犹入石沉大海,不见丝毫回应。 宁姒不禁担心,该不是出事了吧? “姑娘当心。” 三人沿街往前,行至一家当铺,睿王突然叫住她:“我们曾在这儿遭遇黑衣人,一定要加倍心。” “这里?”宁姒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了,这里是她第一次看到季三消失的地方。 “那里。”睿王往街上某一区域一指。巧了,季三也是在那里被纸人围攻。 宁姒明白了,解开左手上的绳子,再借了朱进的刀,朝睿王所指区域缓缓靠近。 夜色朦胧,极大程度影响了视力。宁姒蹲下身来,寻宝一般逐寸往前,每走一步都先用刀尖往地上点一点。 终于,让她发现了玄机所在。 一个直径丈余的圈中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印,只因上方覆着厚厚一层灰尘,掩盖了朱砂的痕迹,加之夜色为掩,让人难以察觉。 不管三七二十一,宁姒用刀在符印上一通乱铲。相比绘制符印,搞破坏就显得容易多了。 宁姒回到二人身边,继续带路,又来到一间古董铺子外,问道:“这里是不是也遇到了?” 二人齐齐点头。 宁姒如法炮制,将画在地上的符印一一破坏。毁了五处,还有一处。 这一次,宁姒已经不用询问睿王,直接就过去了,那是季三最后一次消失的地方。 六处符印,六个阵眼,相同的数量,难道只是巧合? 宁姒猜测,这符印会不会和阵眼有关。 到了地方,果然看到季三躺在地上。 宁姒直接踩着符印把季三扶起来。六个符印空间互通,既然那五个都破了,就剩这最后一个,即使不破,也没地方可转移了。 这就是符印的玄机,却又不限于此。符印未毁时,她发现阵眼的位置有所改变。此时符印尽毁,阵眼随之稳定下来。 朱进过来把人接过:“他怎么了?” 宁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累晕过去了吧!”又拍了拍季三的脸:“喂,醒醒。” 睿王不知从哪儿拿了一粒药丸给季三喂过去。宁姒一个不注意,药丸已经入了嘴。 “喂,你给他吃什么?”宁姒用力拨开睿王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满是戒备的把季三从朱进手里拽了过来。 说到底,只有季三才是她的伙伴,他们可是要一起回现实世界的。 睿王面色微沉,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冲撞他。 朱进解释:“宁姑娘,这是九参丹,有复脉补气之效。” 复脉补气? 宁姒想到前世玩的游戏:“回血的?” …… 这九参丹果然有用,没多久季三就醒了。 宁姒腆着脸对睿王笑嘻嘻:“睿王殿下,我也有点体力不支,您那九参丹也给我一颗呗!” 睿王甩她一记冷眼,扔过来一个袖珍药瓶。 宁姒飞快服下一粒,一股浓郁的苦味迅速在味蕾间蔓延。丹田处腾起一股暖意,阵阵冲刷着周身筋骨,效果斐然。 鉴定完毕,是个好东西。 宁姒理所当然的收了起来。 季三问她:“下一步怎么办?” 宁姒带头走在前面:“能怎么办,当然是想办法出去了。” 六个符印破了之后,她对阵眼的感应明显弱了。只是即便阵眼源点灵力减弱,她也不敢轻易毁之。 多阵眼的,极有可能是同心阵。如果这是一个同心阵,那么其中一个阵眼被毁,阵法灵力缺失无法维持平衡,其余五个阵眼便会对破阵人群起攻之,她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用。 当务之急,便是确定这是不是同心阵。 宁姒遵循灵力感应,往最近的阵眼走去。由于太过专注,竟未察觉到迎面而来的一行人。 季三适时拉了她一把。 朱进惊喜道:“殿下快看,是我们的人。” 说着就要迎上去,宁姒赶紧拦住他。 “等等!” 第112章 梅欢 着装穿戴统一,很好辨认。..只是他们曾在符阵中随黑衣人一同消失,又突然聚集出现在这里,实在很难不让人起疑。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清五官明确辨人。 朱进冲着其中一人喊:“肖四。” 肖四没有反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睿王。其余侍卫也一样,仿佛除了睿王,其他人都看不见。 季三率先做出反应,护着睿王后退:“保护殿下。” 朱进不死心,又一一叫了其他人的名字,无一人回应。他这才接受现实,举刀护在睿王面前。 季三扫一眼宁姒:“你也到后面去。” 宁姒乖乖和睿王站在一处。她本来也没打算冲锋陷阵。 睿王提剑上前,和季三朱进站在一起:“季家的儿郎不会躲在别人背后苟且偷生,孤要和你们并肩作战。” 季三望着睿王,百感交集。 他是个好皇帝,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黎民。可万事难,成就了天下苍生,就注定成不了一个好父亲。 季三想象不出,他的母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做了怎样的事,才会被这样一个看起来有情有义的人完完抹去痕迹。 恍然回神,激斗已经开始。刀剑铮鸣,在静夜中显得突兀且刺耳。 众侍卫得了失心疯一般,无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刀落在身上也不知道疼。..宛若一个个提线木偶,不管不顾的一门心思要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 他们的任务,便是刺杀睿王。 刀剑闪烁着凛凛寒光,每一次出击都指向同一个目标——睿王季霆。朱进和季三出手阻拦,断其手脚仍旧无济于事,除非给出致命一击,让其彻底咽气。 “喂,醒醒啊你们!”朱进顾念着同袍之谊,始终下不去杀手,多次险些受伤,幸好季三出手相救。 宁姒在外围看得着急,冲他吼道:“他们失了心智,别再指望能将其唤醒。赶紧速战速决,别害人害己。” 朱进闻言,愤愤咬牙,这才开始不遗余力的出击。眼看倒下的侍卫越来越多,身处战场中的三人都松了口气。却不知在外围,宁姒的心已经揪紧。 …… “居然是个姑娘,呵呵,真是有趣!” 灯笼下,男人雪白的皮肤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辉。宁姒却被他身上的危险气息震慑,本能的后退两步。 这回不是纸人,是正主。 幽蓝双瞳看穿她的恐惧,有些得意的拆穿:“你在害怕!” 宁姒静默不答,暗中运作明老太爷教授的辨阶之法。眨眼之际,男人身前亮起几处光点,又迅速消退。 三处亮光,也就是说已经开了三窍。..并且三窍亮度相当,也就表示第三窍已经开完。 一窍开灵,两窍识灵,三窍通灵。三窍齐开,是高级通灵师。 宁姒要哭了。 老太爷那么厉害,也才是高级识灵士,眼前这位却是高级通灵师,差着整整一阶三级。 宁姒已经不想去计算自己和对方的差距了,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男子上前两步,病态惨白的脸上绽开笑颜,让人毛骨悚然:“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这语调,怎么听都像是人贩子遇到了落单的孩儿。 宁姒强装镇定:“你、你怎么不先说你的名字?” “因为,知道我名字的人都会倒霉。” 宁姒双手掐腰摆出架势给自己壮胆:“哈,是吗?难道你就叫倒霉?” 先前还说看到他眼睛的人会倒霉呢!不过现在……她好像确实要倒霉了。 “我叫梅欢。” “哈,居然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梅欢没欢,果然是要倒霉。” 梅欢眼中寒意闪烁:“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那我保证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啊,救命!” 宁姒习惯性的逞口舌之快,见梅欢继续靠近,立马脚底抹油往季三那儿跑。 “救命啊救命啊,那那那……那里……” 宁姒喘着粗气回头一指:“咦,人呢?” “大呼叫什么?”季三刚结束战斗,还有些微喘。 遍地都是王府侍卫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宁姒胃里翻涌,差点吐出来。 “呕……明明刚才还在的,就在那里。一个蓝眼睛的白皮鬼,他说他叫梅欢。” 蓝眼睛,白皮鬼? 朱进从手刃同袍的内疚中挣脱出来,担心的看着宁姒:“宁姑娘,你是不是太累了?” …… 扫清障碍,继续往阵眼靠近。 宁姒不敢走最前面了。 她紧紧拽着季三的衣袖,眼睛画圈似的扫过前后左右。 这还是季三第一次看到宁姒如此紧张恐慌。 他尝试着去相信她说的蓝眼睛白皮鬼:“大麻烦?” 宁姒不假思索的回答:“天大。” “你应付不了?” “差距太大,根本不敢想。” “那咱们注定出不去了?” 宁姒被问得一愣,仔细一想,道:“这也不一定,事在人为嘛!” “既然事在人为,那你这么害怕做什么?难道害怕就可以不去做了?” 嗯,有道理! 宁姒挺直腰板,干咳两声:“谁、谁害怕了,我这是谨慎,谨慎懂不懂?” 朱进听着他俩斗嘴,笑笑不说话。 很快,宁姒就找到了第一个阵眼。 是西北方向的一个花盆。拨开土,露出压阵的灵器——一块冰蓝色的硬甲,手触微凉。 宁姒再次向其他三人强调:“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是个灵术高手,大家一定要万分心。” 又对季三道:“破阵之前,我得先确定这是不是同心阵。”深呼吸之后,才继续说:“一会儿我会把这片硬甲拿出来,如果发现我不对劲,一定赶紧把硬甲放回去。记住,一旦发现不对劲,就得立即让硬甲归位,不然我死定了。还有,你可千万别接手这东西。” 她可没那个本事,扛住其他五个阵眼的灵力攻击。 季三更不行。 “这么危险?”季三皱眉:“那我来吧!” “得了吧!” 如果别人可以,她当然不会自己来冒这个险。问题就在于,万一真的是同心阵,其他五个阵眼压来时,她还能施展灵术稍微抵抗一下。 只要硬甲归位及时,她顶多受点内伤,不会有性命之虞。换做别人,灵力冲击而来,估计瞬间就得完蛋。 睿王朱进负责警戒,宁姒问季三:“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然而,当她的手即将触碰到硬甲时,季三突然拉住她。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第113章 冒险 “你关心我啊?你怕我有事?” 季三就把她的手甩开:“我只是担心你死了没人破阵。..” 破阵二字加上重音,表示这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宁姒被他窘迫的样子逗乐了:“放心吧,只要你动作够快,我没那么容易挂的。”又拍了拍季三的肩膀:“反应快一点哦!” 话音未落,那片冰蓝硬甲已经被她握在掌心。 几乎同时,狂风大作,吹得人睁不开眼。似有千钧之力从不同的五个方向涌来,一齐涌进宁姒的身体。 遭到反噬,宁姒重重跪地。喉头涌动,满嘴腥甜,猛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她想得太简单了。这么大一个法阵,供其运转的灵力何其充盈,岂是她这个初级开灵士可以扛住的? “宁姑娘!”朱进急得叫出声来。 季三不敢有片刻迟疑,立即做出反应。在宁姒的手背上用力一拍,五指张开,硬甲随即落入花盆。 一息间,狂风骤定。 睿王震惊不已。 这就是灵术?这股力量,太震撼了。 季三把宁姒搀起来:“你怎么样?” 宁姒胡乱抹去嘴边的血迹,吐出和血的口水:“还真是同心阵,这下麻、麻烦了!” 蹲下身,宁姒望着那片硬甲出神。.. 太奇怪了。 刚才那股磅礴的灵力差点将她碾成肉泥,可是就在她支撑不住的时候,胸口忽然涌起一股暖流,瞬间流经身。 暖流过处,仿佛脱胎换骨,坚不可摧,这才顶住那股可怕的重压。可是硬甲归位,反噬之力撤去,那股暖意也随之消失了。 宁姒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心口。 是因为这个吗? 十梦说的,烛阴之心。 …… 梅欢立于一楼阁的翘角飞檐,眼里装进宁姒四人的身影。 没想到她居然能扛住法阵的反噬,实在是匪夷所思。照他判断,说这个姑娘是开灵士都有些勉强,绝对不可能有能力与法阵相抗。 法阵遭到破坏的那一刻,他并未感觉到其他灵力波动,应该不会存在另有他人出手相助的可能。 那么,她到底是怎么扛住的? 是身上带着某种护主灵器吗? 梅欢想不明白。 再看看,这姑娘还能不能给他别的‘惊喜’。 …… 同心阵,众多阵眼作用于一处,同心同力,故得此名。要想从阵眼入手破同心阵,需要在同一时间移除所有压阵灵器。 若不能同时,那最先动手的人就会在顷刻间受到法阵反噬。 就是她刚才那样。 “同一时间?”季三面色难看。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们现在拢共只有四人,可宁姒刚才说了,这里有六个阵眼,并且位于完不同的六个方向。 朱进身上有信号弹。如果人手充足,做到所谓的同时倒是不难,可是现在,他们去哪儿再找两个人来负责剩下的两个阵眼? 宁姒从衣袖里拿出两个纸人:“没办法,现在只能冒险一试了。” 也不知道灵力够不够。 宁姒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飞檐。 不知道那个叫梅欢的会不会出手。 她不明白,如果梅欢的目标是睿王,那他现在完可以动手。以一个高级通灵师的实力,对付他们几个还不是易如反掌? 可他为何至今都按兵不动?想看着他们自取灭亡? 宁姒没时间把这个问题想透彻。 法阵反噬时,虽然让她受了点伤,但也意外残留了一些灵力在她身体里。 她从来不知道遭到反噬后还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就好像摔一跤后在地上捡到个宝。相比这个宝,摔的这一跤简直不值一提。 现在,体内的灵力前所未有的充沛,这就是最好的破阵时机。再拖下去,等灵力逐渐消耗殆尽,就是想拼一把也没资本了。 宁姒让朱进留在这里,并迅速找到第二个阵眼,留下睿王。 还剩四个阵眼,还剩两个人。 到第三个阵眼,宁姒将一个纸人幻化成季三的模样。 这次压阵的硬甲藏在一盏灯笼里。宁姒让‘季三’站在灯笼下,再撕下裙摆扯成布条,一端系在灯笼罩上,一端拴在‘季三’手上。 显然,她是想操控这个假季三,来毁掉阵眼。 季三开始担心:“隔着这么远,你可以吗?” 其实他最担心的,是宁姒说的藏在阵中的灵术高手。 既然是高手,想必这纸符术瞒不过他的眼睛。只要他想破坏,自是轻而易举。 宁姒怎么可能想不到。不过她就是在赌,赌梅欢不会来破坏。 她笑着将机关弄好,再前往下一个阵眼。 “你不是说了嘛,事在人为。成与不成,看天意吧!” …… 第四个阵眼交给季三,第五个阵眼又是纸人,最后一个阵眼由宁姒驻守。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严阵以待,时刻注意着头顶的夜空。 宁姒深吸一口气,打开信号弹的盖子。 梅欢出现了。 他扔出来两个纸人:“你的纸符术可不太精湛。” 宁姒攥紧拳头强作镇定,拿火折子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 梅欢把一切看在眼里:“只要你点燃引线,发射信号,他们都将会因为你的错误决断而丧命。你应该清楚,他们三个,没有人能扛得住法阵的反噬之力。” 宁姒吹燃火折子:“将我们一打尽,这不是正合你意?” “我的目标很明确,是你们自己要掺和进来。” “那么,只要让你得偿所愿,你会撤阵放了我们?” 梅欢顿了顿,好像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最后他摇头:“不会。” 宁姒把火折子凑近信号弹的引线:“那我就更要这么做了。横竖都是死,说不定四个人共同分担法阵的反噬之力,命硬的还能活下一个。” 梅欢脸上的笑容逐渐凝结:“你不怕死?” “怕啊!”宁姒回答的理直气壮,“就是因为怕死,所以才要努力的活下去。” 颤动的火苗点燃引线,一簇明亮的焰火划破空气激起尖锐的哨音。 眨眼间,焰火在夜空炸开。宁姒将燃着的火折子扔向梅欢,手伸向压阵的硬甲的同时,催动灵力对纸人发出命令。 火花星星点点,映出银河星辉。 第114章 怀孕 季三等人赶到约定的地方,却不见宁姒。 朱进问:“李公子,这阵是破了吗?” 季三极目搜寻宁姒的身影:“应该是。” 身处阵中,万籁俱寂,万物如灭。而此时,鸡鸣犬吠,还有隐约人声可闻,应是已经破阵。 他们成功了,可是宁姒呢? 睿王上前问季三:“李公子,孤这就回府调派人手,力寻找宁姑娘。” “多谢殿下!” 朱进护送睿王回府,季三独自往第六个阵眼所在的方向跑去。 他并不知道最后一个阵眼位于何处,只听宁姒说起过大概方位。 一路找过去,终于看到拄着木棍一瘸一拐走来的宁姒。 不安的心终于落地。 宁姒看到他,挥着手招呼:“这里这里。” 季三板着脸走过去:“怎么回事?” 宁姒扔了木棍,主动攀住他的手臂:“那个蓝眼睛白皮鬼又出现了,他骗我说破了我的纸符术,劝我放弃破阵。” 季三盯着她的瘸腿,从眼睛里蹦出三个字:然后呢? 宁姒得意道:“我识破了他的骗局,他恼羞成怒,就跟我打起来啦!我成功打跑了他,但也受了一点轻伤。” 说完叹了口气:“唉,终究是弱了一点。” 一点? 季三对她的话充满怀疑。.. 她当时可不是这样形容的她和那个白皮鬼的差距。 宁姒目光躲闪,心虚的干笑两声。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破阵之后她太激动,一不心踩滑跌进沟里,然后摔瘸了腿。 不过这又不能怪她,谁叫最后一个压阵的硬甲旁边有条沟。 季三没有追根究底。 他明白,有时候姑娘也是要面子的。不管怎么样,阵已经破了,人也没事,就让她得意一会儿好了。 脚踝疼得厉害,没走多远,宁姒额头就浮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停下来,将汗水擦去,看一眼季三,又认命的继续咬牙往前走。 算了,指望他背,还不如靠自己,免得碰一鼻子灰,尴尬得很。 季三接收到她的怨念,寻思照这个速度,恐怕走到天亮都到不了王府。 做出决定,季三当即将宁姒的手甩开,然后走到她面前弯下腰。 宁姒一愣,自觉爬上去,两手环过季三的脖子紧紧扣住。 “你猜,我怎么确定的白皮鬼没有破坏我的纸人。” “不想猜。”季三兴致缺缺。 天快亮了,街上的人将会逐渐多起来,看到他俩这样成何体统?他是男人,倒没什么,可她一个姑娘…… 还是看看能不能遇到车行,赁一辆马车。.. …… 最终,没有找到车的季三只能把宁姒背回王府。 中途遇到来接应的王府侍卫。由于离得不远,一个个是靠两条腿跑过来的,连匹马都没有。 宁姒在季三背上睡着了,直到被放到床上才醒过来。一睁眼,看到岳青正笑嘻嘻的望着她。 “宁姑娘!”岳青朝她拱手,“我来帮姑娘看看脚。” “哦,有劳!” 宁姒心不在焉的应声,脑袋探出帐帘,只看到季三扬长而去的背影。 岳青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笑容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内容。 “殿下叫李公子过去,有要事相商。” “哦!” 宁姒脱掉鞋袜,露出红肿的脚踝。直到岳青施针时把她扎疼了,才真正注意到他。 “咦,你不是在宫里给皇上治病吗?” 岳青在一天之内就配置出了生石散的解药,解了文武百官的毒。晋帝却没有放他离开,而是留在宫里替自己诊病。 岳青叹气:“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言下之意,他也无能为力。 宁姒没有再问,安安静静的等岳青给自己施针上药包扎。 “轻微扭伤,不日即可痊愈。” “多谢!” 岳青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拿出两个给她:“之前姑娘受的刀伤,用我秘制金疮药,能好得快一些。”又拿起另一个:“这是玉肌膏,有去疤平痕之效。” 宁姒看他这样子,似乎准备离开,便问:“先生这是要走了吗?” 岳青点头,慷慨激昂的说了一堆他的志向是广济天下,而非为皇族服务云云。 宁姒知道他误会了。她并不是想留下他为皇族效力,而是季三说过,要证明谌王与下毒案有关,还需要岳青相助。 …… 宁姒充分利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总算让岳青同意再留七日。 脚踝上了药,就不那么疼了。她叫人找了根粗棍子当拐,步履维艰的去找季三。 昨晚莫名奇妙入阵,经历一番凶险,倒叫她把正事给忘了。 她在前院找到季三,季三说要去俪人坊。 宁姒厚着脸皮要跟去,季三拗不过她,只能叫人把马换成马车。 一上车,季三就问:“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现在说。” 宁姒哟呵一声,心想这人脑瓜子转得挺快的。 终于可以说了,宁姒却说不出口了。反正到俪人坊还有些距离,季三也不催她,静等她的发言。 措了半天辞,宁姒总算开口:“我昨天,去过俪人坊来着。” “嗯。”那又如何? “我看到非雁,她心情不太好,而且,她抓了药,叫素儿熬了,却不喝。” 宁姒冲他挤眉弄眼,仿佛在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季三脸色一阴。 这人不是摔到脚吗,怎么把脑子也摔坏了?非雁心情不好,熬了药却不喝,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宁姒气得直拍大腿:“你怎么还不明白啊?” 季三直接扭过头不看她。 难道他应该明白吗? 宁姒气得挠墙,终于说出重点:“非雁她……怀孕了。” “怀孕?” 季三惊呼,脑子里冒出各种各样的猜想,终于明白宁姒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却又难以启齿。 宁姒郑重点头。 “而且,朱进昨晚给她送去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把信。” 季三皱眉。 一把? 宁姒解释:“一把碎纸。看样子,是一封撕碎的信。” 季三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个月了?我怎么……” 完看不出来身怀有孕! 宁姒摇头:“不清楚。不过,如果让岳青给她把一次脉,应该就能确定了吧!” 第115章 推论 那是在遇到宁姒的前一年,晋国大理寺卿李安被人屠杀灭门。..他奉命查案,最后揪出凶手,乃是右相潘裕。 潘裕是三朝元老,太祖主政时就已经官拜一品。 他的独孙罔顾法纪,欺男霸女横行无忌,身上背了数十条人命。李安要拿他归案,他负隅顽抗,最后被李安手刃马下。 痛失独孙,老相爷由此对李安怀恨在心,多次于圣前弹劾。 后来相爷之子又因悲痛过度撒手人寰,潘家彻底断了香火。老相爷怒火难消,一时行将踏错,雇凶杀人。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很快就水落石出。潘裕被抓,季三奉旨抄家,于精密机关中寻得一封信函。 此信纸张已黄,可见年代久远。季三一时好奇,取信一观,万万没想到这封信会和他的身世有关。 马车避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缓缓向前,一切嘈杂之音皆被挡在车外。 宁姒好奇问道:“信上写的什么?” 季三望着窗外,目光定格于天际初升的红日。 “信是我母亲写的,让潘相把我交给我父亲,让我认祖归宗。” “然后呢?” “然后,我去牢里见了潘相。可是,不管我怎么威逼利诱,他什么都不肯说。..最后,我扬言要掘了他儿孙的坟墓让他们暴尸荒野,他才说,让我去找俪人坊的老鸨花娘。” “俪人坊是皇家情报中心,我何其熟悉,当然知道那里的老鸨不叫花娘。可是,就在我离开大牢之后,潘相撞墙自尽了。” 宁姒插话:“他说的是真的。如果是因为李家灭门案,那他早就该畏罪自杀了。这个时候自尽,肯定是因为泄露了不该泄露的秘密。” 季三看她一眼,继续往下说:“我动用所有的关系,才查到在我出生之前,俪人坊的老鸨确实叫花娘。然而,后面不管我怎么查,也查不到这个花娘的消息,甚至是死是活都不知。” “再然后,我父亲开始明里暗里的阻挠,甚至不惜将我禁足府中。直到后来,焱铁令失踪,他才把我放出来。我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烧了俪人坊。” 季三看着逐渐褪去红色变得耀眼炙热的太阳,陷入回忆。 “那把火,烧得热烈极了。” 马车停步,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公子,俪人坊到了。” …… 季三是去俪人坊传达任务。 这本该是宁姒的活儿,只因她受了伤,故此亲自跑一趟。 一进俪人坊,他就发现了好几道不同寻常的目光。.. 看来,谌王的手已经伸到这里来了。 季三扶着宁姒上到二楼雅座。一些客人看到他出门逛花楼还带着女眷,纷纷低头嘲笑。 穿青布短衫的细伢子来奉茶,季三大方的往茶盘上扔了一锭白花花的银两。 细伢子领了赏钱千恩万谢,知趣的迅速退下,免得打扰客人凭栏观舞。 夹着空茶盘一路跑,进了后院把银子扔进一盆玉兰花土里。不一会儿,有姑娘甩着手帕过来指挥狎司,把几盆花搬到空地晒晒太阳。 连同那盆藏着银子的玉兰花一起。 狎司搬了花,跑到前楼去听曲,撞到老鸨花娘,被揪着耳朵狠狠骂了一顿。 花娘揉着被撞疼的肩膀回到后院,前往独立的楼。在楼下遇到素儿,问:“姑娘起来吗?” “起了,妈妈上去吧!” 到了楼上,花娘躲在纱帐后看到楼下鬼鬼祟祟的几人离开,才从袖子里掏出银子交给非雁。 非雁把银子扔进香炉,花娘递来镊子。 说是银子,其实是石膏裹了锡箔。锡箔遇热融化,待石膏被烤热,用镊子夹出来,拿东西轻轻一敲,露出里面的特制的字条。 非雁看后,把字条扔进香炉焚了。 “吩咐下去,城寻找胡人。叫大家细心些,敢来溟海城,必定藏得极深。” “是!” 花娘点头欲走,忽然看到案头上的汤药。 “姑娘身子不适吗?” 非雁也看向那碗汤药,抿唇道:“没有。给我带去倒了吧!” …… 季三看了一会儿舞就走了。 俪人坊里‘眼睛’太多,进了马车,宁姒才敢跟他继续来时的话题。 “我在非雁珍藏的书里找到很多竹签,上面写着千里人归夜半迟。” “千里人归夜半迟?” 季三重复一遍,感觉有些耳熟,一想,是非雁选中接见客人的名签。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有些人因为身份地位各种原因,不会在名签上写真名,留诗留词的都很正常。 不过,能让非雁珍藏起来,这就有些奇怪了。 宁姒提示他:“这是一个字谜。” 字谜? 季三恍然:“季。” 千里人归夜半迟,千人为禾,夜半是子时,禾加子,为季。 “所以,这个千里人归夜半迟,就是他?” 宁姒点头:“我觉得应该是。” 季三却摇头。 并不是他不相信,而是困扰他近二十年的疑惑即将被解开,他一时有几分惶恐不安。 如果,非雁和那位,有那样的关系。如果,非雁现在怀的孩子的月分正好符合几个月后出生的他。 会是这样吗……他不敢妄下结论。 宁姒叹气道:“要不,我们找个机会,让岳青给非雁把把脉,再确定一下。” 季三声线微颤:“……好!” 宁姒撑着头望着窗外:“咱们得抓紧时间,万一非雁想不开吃了药,那就坏菜了。” 思绪倒流,回到昨天给非雁送药进内室的时候。 非雁接过药,半天都不喝。宁姒以为她是怕苦,还特意去外面给她拿了一块芙蓉糕。 然后非雁就开始喝,那表情,好像喝的不是治病的药,而是要命的药。 还没喝到一半,她突然把碗一摔,开始扣喉咙,将咽下去的药部呕了出来。 “不行,我不可以这样,我做不到……” 非雁情绪崩溃,伏在床上失声痛哭。经宁姒再三追问,她才说出自己怀孕的事。 只是关于孩子父亲,她绝口不提。至于后面的结论,则是宁姒从那些竹签和朱进送来的碎信推敲出来的。 她想过把那些碎片拼起来,可惜被非雁扔进香炉烧了。 第116章母亲 睿王是皇室嫡出长子,只要他表现得再出色一些,获得老晋帝的肯定,承袭帝位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时候,他将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娶一个欢场女子? 他肯,皇家宗族也不肯。 宁姒想起那封撕碎的信。恐怕,他也并不愿意。 于睿王而言,非雁不过是他的一柄利刃。利刃能杀敌,也能伤己。 没有人会对一件兵刃付诸真心。 可惜非雁姑娘痴心错付,如今还珠胎暗结。 睿王肯定要求她打掉孩子,可她舍不得。 细想之后,宁姒倒是不担心非雁会打掉孩子,就像那晚她笃定梅欢一定没有破坏她的纸符术一样。 呆得越久,她就愈发确定这里笼罩着一股神奇力量。也许过程会有细微出入,但最后都将走向与历史重合的结果。 所以,睿王一定不会死在阵中。同理,季三也一定可以平安降生。 眼下让人费解的是,就算季三的母亲是欢场女子,也不至于被抹去得如此彻底啊! 虽说母亲的出身会影响到孩子的地位,但身在皇家,所有的恩宠不都是皇帝给的吗?只要季霆重视这个孩子不就好了? 而且,一国之君,让一个女人改头换面拥有新的身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宁姒并不认为季霆不重视季三,不然也不会派他负责追回焱铁令。 可又为什么,偏偏在季三母亲的事上…… “宁姑娘!” 敲门声把宁姒的思绪拉回现实,一抬头就看到岳青站在门口冲她笑。.. 这个神医,还真是很亲民。 她想象中的神医,应该是仙风道骨惜字如金的高冷范儿。事实证明,凡事不能想当然。 “先生请进。” 宁姒招呼着,起身奉上热茶。 两人寒暄一阵,宁姒将话题拉到正事上:“李公子那边的事,先生都安排妥了吗?” “遇到点麻烦,不过好在不负所托。” “那就好。那先生可知道我今天请您来,所为何事?” 岳青抻了抻衣袖:“不知,公子只说姑娘有事找我。” 宁姒听他说着,目光落到他身后。岳青回头,就看到季三站在门外。 “走吧!” 岳青不明所以,宁姒也不解释,拉了他就走,路上才告知所托之事。 三人乘马车来到一家茶楼,径自上了二楼雅间。 宁姒领着岳青进入当中一间,季三则去了隔壁。 …… 非雁提前半个时辰到了茶楼。 俪人坊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不管是谌王的眼线,还是睿王新增的暗卫。 宁姒邀约,正好给了她离开那个牢笼的由头,索性早早出来透气。.. 茶水换第三次,宁姒才出现。 “这位是岳神医。这位是非雁姑娘。” 互相引见后各自落座。 直入正题。非雁将手放在软枕上让岳青把脉。 岳青频频皱眉,宁姒不由得担心是不是腹中胎儿有什么问题。 终于,岳青示意非雁收手,自己将软枕放入随身携带的箱子里。 “姑娘房中可常燃熏香?” 非雁看一眼宁姒,回答:“是。” “何香?” 非雁不解,但还是照实回答:“那香是一位友人所赠,据说叫千步香,常熏筋骨,可避虫害。” 宁姒一看她那表情,就猜到这千步香定是睿王所赠。 忙问岳青:“这香怎么了?” 清新淡雅不浓腻,很好闻啊! 岳青敲着桌面,道:“是了,千步香确有驱虫之效。然而姑娘可知,为何此香能驱虫?” 非雁摇头。 宁姒不耐烦了:“卖什么关子,赶紧说。” 岳青解释:“此香的主要成分是杏香,杏香微毒,故能驱虫。但杏香味苦,需要香料调剂,这千步香,用来调味的辅料乃是麝香。” 非雁的脸瞬间一片惨白。 她虽不太懂香,却也知道杏香驱虫,麝香抗孕。 …… 睿王派人盯着俪人坊,最主要是盯着非雁。 一直不见消息反馈。 她还没有将孩子拿掉。 他季霆,绝对不能让一个欢场女人生下自己的血脉。 对非雁,他是动了心的。 可是感情这东西,说强大也强大,说脆弱也脆弱。强大到他可以不顾身份之逾和非雁相恋,脆弱到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由她来给自己延续后代。 此时,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皆为王妃所生。 他的王妃温玉,是南陵侯府的嫡出姐。人如其名,温香软玉,温婉大气,知书达理,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 南陵侯府在朝中已经不得势,并不能为他夺位助力。可是,到底是高门大户,名头拿出来就是烫金的脸面。 在案前呆坐许久,睿王终于拿起笔,写下书信一封,打算叫人给非雁送去。 朱进叩门而入:“殿下,非雁姑娘……” 睿王抬起头:“怎么?” “非雁姑娘求见。” 求见? “她在哪儿?” “她说,会在陆园清秋池等候殿下。殿下若不肯赴约,便……便亲自上门求见。” “呵!”居然会威胁人了。 果然,猎鹰就是猎鹰,哪怕养在笼子里,也成不了金丝雀。 …… 非雁离开茶楼后,季三从隔壁雅间过来。 三人对坐,炉子里的水顶开盖子,咕噜咕噜往外冒。 宁姒听得心烦,一杯水把火浇灭了。 季三第三次问岳青:“确定是五个月?” 岳青有些不耐烦了:“公子若是信不过我,可再找人诊断。” 宁姒瞪了他一眼。岳青假装没看到,翻了个白眼。 宁姒抽了抽嘴角,暗自腹诽这男人的彬彬有礼敢情都是装出来,瞧这白眼翻得多熟练。 季三呆坐着,一动不动仿若入定。宁姒让岳青先去楼下车上等着,才开口:“那什么,我知道,以你的身份,这确实有些难以接受,可是吧……” 可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当儿子的怎么也不该嫌弃母亲的出身呀! 道理宁姒都懂,却说不出口。 对他来说,就算母亲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好接受一点吧,毕竟……唉! 季三抬眼看她,微微摇头。 “你看得出她现在怀孕五个月吗?” 宁姒一愣:“岳神医诊断的,应该不会有错吧!” 季三点头:“那就是了。” 他点头那一刻,宁姒隐约看到他眼中有晶莹闪烁,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没事吧?” 该不会要哭了吧?如果他哭起来,她要不要去安慰一下呢? 季三双手掩面,声音微颤:“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第117章 离开 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没资格要那处宅子。..金屋藏娇,而她并不是睿王要藏的娇。 她是他藏在袖中的利刃,俪人坊才是她的鞘。 除此之外,再无归处。 今天是她第一次来陆园。池水相依,廊若游龙,清幽静谧,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在前院亭子下等着睿王,过了垂花门就能看到。 睿王就站在垂花门后,脑海中演练着一会儿该如何表现自己的坚决,让她一定拿掉这个孩子。 这是知道她身怀有孕后,他第一次见她。知道这个消息后,他第一时间就表示孩子不能留,然后一直避着不见。 说起来,他对她是很残忍,同时又有几分不忍。 就在这矛盾中,睿王穿过垂花门。非雁看到他,第一次没有去迎,而是等在原地。 睿王过去,带着冷笑道:“厉害了,那么一大摊子事儿我都能扔下,专程过来见你。” 非雁品着他这话,笑了。 还是自称我。 睿王在她面前,从不称孤。他说,孤有不好的意思,他不喜欢。 “以后,不要再叫人送千步香过来了,我不会再用了。” 睿王微怔,垂眸道:“好!” 非雁递给他一张字条:“胡人落脚处已经有结果了,地址在这里。” “御史大夫的事已经交给汐月负责,那丫头很机灵,可堪大任。” 睿王不说话。 她这是什么意思? “谌王的手伸得很长,影响了姐妹们做事。花娘建议切了,具体如何处理,你来定夺。” 最后,非雁定定的望着他,眸中有波光潋滟。 睿王已经猜到了她想做什么。把所有事务做好交接,甚至选好接班人。 他的猎鹰,想飞了。 然后就听到非雁温柔却坚决的声音:“我要走了。” 明明已经有所预料,却在听到她亲口说出这个决定时,睿王的心还是猛的一颤。 “去哪儿?”他问,生硬而不带情绪。 非雁深吸一口气:“都可以,只要离开这里。” “是离开这里,还是离开我?”睿王明知故问。 非雁直言:“离开你!” 如果在睿王和孩子之间做选择,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一直以来,只知道千步香能驱虫,却没想到此香还能抗孕。 怪不得,当他得知她怀有身孕那一刻,会那么震惊。 这也恰巧证明,这个孩子有多么来之不易。.. 一个的生命在她腹中孕育而生,那么倔强那么努力。所以,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孩子。 睿王的目光移到她的腹上。 衣裳很宽松,完看不出来身怀有孕。可他相信,只要环腰一抱,就能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 他已经很久没抱她了。 睿王大步走出凉亭,双脚有些僵硬。 “把俪人坊的事给我处理好!” …… 从垂花门到大门,睿王走得很慢。 就像戏台上演的矫情桥段,他总希望非雁会追出来,抱着他的腰说她舍不得,说她不想走。 迈出大门,看门的老苍头从里将门关上。 今天阳光格外耀眼,刺得眼睛生疼,溢泪。 马就拴在门前石墩子上,睿王忘了牵走,步行走上长街。朱进从暗处出来,牵上马,不远不近的跟着。 溟海城一如既往的热闹,今天睿王却觉得有一点不同。 目光所及,到处都是孩子。大的疯跑玩闹,的嘤嘤啼哭;男孩儿顽皮捣蛋,女孩儿可爱娇俏。 好像孩子们约定好了一起上街,并且连成串的从他眼前经过。连带着,街摊上卖拨浪鼓的,走街串巷吆喝卖糖葫芦的,也跟着多了起来。 不知不觉,就这样从陆园走回了王府。 王府里闹哄哄的,原来是他的长子季垣爬到树上取纸鸢,不心摔下来,又砸到了在地面等候的弟弟季耀。 三女季念尚在襁褓,也哭个不停。奶娘怎么也哄不好,只能交给王妃。 哭声震天,聒噪混乱,睿王站在廊下,光是远远看着都觉得焦头烂额,王妃却始终温柔平和。哄好了女儿交给奶娘,又去哄两个大哭的儿子。 他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王妃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动人。 或许,他真的太自私了。 或许,他可以不这么自私的。 …… 俪人坊的主权交给了汐月。 她曾是大户人家的姐,家道中落又遇人不淑,故此误入风尘。 汐月跟非雁一直不太对付。她能力很强,心气儿也就高了,总觉得自己不比非雁差,也就容不得人在自己头上发号施令。 命令传达下来时,却听花娘说,是非雁在殿下面前举荐了她。 非雁离开俪人坊的时候,除了花娘,谁都没知会。汐月凭着自己的敏锐直觉和精准预判,在后门洞子下等着。 看到她,非雁微怔。 汐月望着素儿手里的包袱,笑道:“就这么点儿东西?” “还有这个。”非雁斜瞟自己身后。 她身后,背着她的琴。 汐月过来,就跟她说了一句保重,也只是为了说这一句保重。 非雁就这样离开了俪人坊,带着她的琴,带着素儿。 俪人坊逢七择客的规矩还在继续。后来大家砸重金博的,是汐月姑娘的惊鸿舞。 宁姒和季三旁观了这一切,站在城门楼上目送非雁乘坐的马车离开。 季三的声音散在风里:“如果,能到这里就结束,那该有多好。” 宁姒看看他,转向身后繁华的溟海城,无声一叹。 不可能就此结束的。 一个携带个皇家血脉出逃的女人,也没必要被抹去所有痕迹。如果故事到此结束,凭日后季三的实力,也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最重要的是,非雁为什么会把季三托给潘裕潘相爷? 明明知道结局的悲惨,却还是不得不沿着既定的结局走下去。对于季三来说,这才是命运最残忍的安排。 她也想过,叫季三出手干预事态的发展。或许他从中一搅和,故事真的能到这里结束,至少让非雁的故事到这里结束。 可是,她不确定是否能抵抗笼罩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将历史更改。很有可能像之前那样,不管出了多少偏差,最后都会回归正轨。 第118章 收网 胡人那边传来消息,说好像被人盯上了,想要谌王派人接应送他们出城。 既然有可能已经被人盯上,谌王当然会选择明哲保身。就算他们面倾覆,也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 可是,什么都不做,就真的能保自己吗?胡人与他本就是合作关系,凭利益维系。如果他们被擒,一定会出卖自己。 他重新分析眼下的局势。 之前和胡人合作,在寿宴上给文武百官下毒,一来可以打压老大,二来自己拿出解药力挽狂澜,定能获得父皇赞许。 一句话,踩他捧己。 可是现在,计划失败,胡人一众面临暴露,自己有可能被出卖。待破了这案子,老大立了大功,他反而成了被踩的对象。 不行,事情一定不可以照这样发展。若是胡人交代出他们入宫下毒的细节,而他又负责皇宫安统筹,别的不说,失职之罪肯定难逃。 不过,他为什么要让老大破案立功? 围魏救赵,给别人添堵,也就是给自己开路。 谌王又去了书房。 到了地下寒潭,看到梅欢赤身裸体浸泡在冰冷的潭水中,鳄鱼围着他一圈圈的游弋,将那雪白之肌也镀上一层冰蓝。 “先生!”谌王垂眸,不敢直视。 简明扼要说明来意,便听到梅欢问他:“你想让我帮你除掉那些胡人?” “有劳先生!” 累赘的东西,就该尽快切掉,免得被别人拿来威胁自己。 出水声传来,梅欢套上衣衫,翩然立于水中石台。 “你知道的,我的手从不沾血。”否则他也不会那么麻烦的设阵对付睿王。 鳄鱼伏在他脚边,脑袋上下晃动,仿佛在表示赞同。 谌王看他一眼,就立即垂下目光:“恳请先生出手相助。” 他是手不沾血,可他有的是手不沾血却置人于死地的办法。 这种关键时候,谌王绝对不敢动用自己的人,他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 最保险的办法就是不去冒险。 一定要冒,那就让别人去。 梅欢朗声大笑:“殿下客气了。殿下修建地下寒潭于我栖身,此等大恩,无以为报。这点事,何足挂齿?” 谌王露出笑容:“多谢先生。” …… 季三安排了人暗中跟着非雁。一来可以保护她,二来,他想知道她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 每一件! 睿王也派了人暗中监视。 他的猎鹰,就算想要自由,他也得知道她会落在哪一片天地。 非雁并未走远,就落脚在城东三十里的一个镇上,骑快马一日便可来回。 季三收到一个有意思的消息,睿王居然去看了非雁。她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衣着宽松,隆腹可见。 想必,之前看不出孕肚,是故意束起来了,跟女扮男装束胸一个道理。 睿王在暗处看了许久,没有露面,天晚归城。 不知为何,季三心情大好。 宁姒跑来通知他:“今天是第七天,岳神医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季三不慌不忙:“急什么,这才是早上,咱们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足够了。” 一切安排妥当,只要那边一动,就可以收了。 两人一起用早点,刚吃一半,睿王派人过来把季三叫去。 宁姒还没吃完他就回来了:“别吃了,跟我走。” 宁姒惊问:“怎么我也要去?” 季三不答,拉上她就走。 掌心相贴,有点热,耳根子也热热的。 快马加鞭赶到城西羊肠胡同。 这胡同七弯八拐四通八达,还真像羊肠。 胡同口,遇见黑纱蒙面的汐月。这姑娘气质与众不同,光是看背影也很好认。 她与二人擦身而过,微微颔首示意。 宁姒目送她远去:“真高冷!” 这种姑娘,是怎么在迎来送往的欢场待下去的? 季三把走神的她拽进一户院,里面捆粽子一样的绑着七八个壮汉。 着装与普通百姓无异,就是五官略微粗犷一些,身材更为魁梧一些。 还没走近,浓郁复杂的臭味就扑鼻而来,宁姒捏着鼻子瞬间弹出丈远。 乖乖,这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茅坑炸了呢! 季三解释:“他们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羊膻味儿,装扮成卖臭豆腐的贩。” 宁姒抽了抽嘴角:“臭成这样儿……这是把臭豆腐装兜里拿出去卖的吧!” “你的纸符术,是不是可以幻化成任何人的模样?” 季三把她的关注点拉回正题。再胡扯下去,就该来不及了。 原来叫她来,是为了这个。 宁姒远远指着那群胡人大汉:“变成他们?” 季三点头。 宁姒犯难:“灵力不够。能变,但是不能动。” “能变就行了。” …… 八月盛夏的中午简直热得人生无可恋。 暴露在阳光下的所有生物都像害了瘟一样低垂着头,只有阴凉处方可保命。 羊肠胡同里却凉快得很。 梅欢厌恶头顶的烈日,灵力溢散,路过的空气都带着凉意。 来到一间院门前,曲指扣门。里面传出咬字异常清晰的问话:“谁?” 谌王派了人扮做普通百姓,在羊肠胡同附近徘徊。 他做事向来习惯多留一手。 从来没有万无一失这说法,看上次梅欢不也失手了。 白费他因为弑兄的不安闹得一晚没睡。 酷热难耐,几人围坐在茶摊上喝酸梅汤,不时注意着胡同里的动静。 有人问:“让咱们来接应,也不说接应什么,这活儿怎么干?” “不说明白的活儿才好干呢!总之一点,不能放人出去。” “哎,要是咱们能把人逮住,算不算立功了?” “打住。上头说了,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能动。” “那什么时候才是万不得已?” 有人往胡同里瞟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问道:“都没见人进去呀。我怎么感觉殿下神神道道的。” “住嘴,这也是你能议论的?” 话音刚落,身后街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站住!” 回头一看,是他们安排在另一处的同伴。 再看被追的人,身材魁梧,奇装异服,嘴里咿咿呀呀的喊着咒语一样听不懂的话。 胡人! 几人对视一眼,追了上去。 如果,他们能把人抓到,那可就立了大功了,哈哈! 第119章 验证 梅欢破了宁姒的最后一个纸人,刚刚找到被五花大绑的胡人,他们就冲了进来。.. 一切掐得刚刚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院外传来睿王的声音:“给我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跑。” 梅欢知道,季闵那个蠢货,这次算是栽了。 披风罩头,一阵风似的冲出人群远去,其余人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应。 有人想去追,被拦住了。 “不用追了,看看这是什么!哈哈,弟兄们,咱们立功了。” 还没笑两声,又有人冲进来把他们团团围住。人数相差悬殊,谌王的人很快就被制服。 睿王大步进来,叫出其中领头的名字:“范齐,你们可知罪?” 范齐是谌王的侍卫长,更是左膀右臂。 像这种见不得光的差事,肯定得交给心腹才放心。他本想谨遵谌王之令,奈何手底下的人立功心切,他根本阻止不了。 范齐也是见过世面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睿王殿下,我们是奉谌王殿下之命,前来捉拿犯境胡虏,您这是要做什么?” 睿王漫不经心,命人将其押走。 “你们来做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进来了。” 胡人也被带走,宁姒和季三从屏风后出来,长舒了一口气:“看,我说的吧,蓝眼睛的白皮鬼,你还不信。..” 呼吸时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臭味,脸都绿了:“我的天啦,他们是不是拉裤子里了?” …… 御前结案,百官陪审。 睿王道:“经儿臣多方调查,终于找到这群胡人的藏身之地。为了掩盖体味,他们伪装成卖臭豆腐的贩,故此至今才被捉拿归案。” 三个满身伤痕的胡人被带进殿来,一身臭味让满朝文武近乎窒息。 “这是他们的认罪书。” 睿王将胡犯签字画押的认罪书呈给胡裕,再转呈晋帝。 晋帝一目十行,目光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停留许久。 睿王继续说:“还有一事,恳请父皇定夺。” “说!” “儿臣带人抓捕时,发现二弟的侍卫长范齐也在那里,正在和胡众激斗。十余胡人,大半丧命,几个重伤,只剩这三个。” 谌王手心濡湿,不敢贸然插话,只能静观其变。 从昨天到现在,范齐都在睿王手里扣着,他也不清楚当时的情况究竟如何。 而且,梅欢也没回来。 晋帝问他:“你怎么说?” 谌王出列,拱手回话:“回父皇,儿臣也是得到消息,故派范齐等人前去捉拿胡人。” “此案由睿王负责,你可曾知会与他?” “儿臣担心贻误时机,致胡人脱逃,所以……是儿臣考虑不周。” 睿王接话:“父皇,时机稍纵即逝,二弟所为,儿臣认为并无不妥。只不过,范齐和胡人各执一词,儿臣不好判定。” 他顿了顿,看向谌王,道:“那些胡人说,范侍卫长带人不是去抓他们,是去杀他们的。”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 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人精,一个个敏锐的嗅到硝烟味儿,料定必有大事发生。 这些,认罪书上都有写,睿王却特意挑出来,于文武百官面前广而告之。 谌王冷哼:“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摆明说他杀人灭口吗? “为兄不敢臆测,只是陈述客观事实,一切自有父皇定夺。” “你……”谌王转向晋帝,拂袍长跪:“父皇,儿臣冤枉。” 晋帝皱眉:“还没说你什么,你先喊起冤来了。”又问睿王:“还有什么?一并说清楚。” “经审讯,胡犯交代,确实是他们进宫实施了下毒一事。不过,他们也是受人指使,并非自愿。” 谌王额上溢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晋帝扫了一眼认罪书:“你这上面说,胡犯交代,指使他们下毒的人,是谌王?” 谌王伏地:“儿臣冤枉,父皇明鉴。” 睿王走到那三个胡人旁边:“犯人在此,父皇可亲审。” 胡人战战兢兢,不敢直视天颜。 晋帝威严庄重的声音响彻大殿:“如实说来。” 中间那人往前爬了两步,用夹生的中原话说道:“我叫阿图,乃胡部天轮巴尔罕将军麾下特使。” 这个巴尔罕知名度不高,胡部天轮却无人不晓。 那是胡部近年迅速成长起来的谍者组织。不过因为北胡与晋有燕国相隔,几乎不存在直接利益冲突,因此晋国还未发现有天轮踪迹。 阿图一口气把下毒经过乃至谌王和北胡勾结一事和盘托出。谌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汗如雨下,已经不敢抬头。 他想,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死定了。 混沌中,却听到睿王说:“父皇,一切还只是胡犯的一面之词,尚无真凭实据,不可妄下定论。” 谌王微怔。 这是在帮他说话? …… 案子审到这里,稀里糊涂就结束了。退朝之后,晋帝将睿王谌王叫到政事堂。 靖王端王已经等候在这里。 晋帝对睿王说:“此案由你负责,却查出主使者是你弟弟。你要知道,勾结胡虏,毒害百官,动摇国本,其罪当诛。” 说这话时,晋帝的目光有意无意扫向谌王。谌王垂首,不敢直视,三呼冤枉。 “儿臣当然知道。其实,要想验证二弟是否涉及此案,并不难,还请父皇宣神医岳青觐见。” 很快,岳青来了。 在他到来之前,睿王已经向大家讲述了验证之法。 胡犯交代,他们曾亲手将生石散交到谌王手里。此药特殊,沾手可残留数月,久洗不掉。 只要验证出谌王手上有没有残留的生石散,胡犯所言真假立现。 验毒一事,就交给岳青了。 岳青禀道:“草民有一彩蛛,训练多年,如识途老马,可沿迹寻毒。只要让它尝过生石散,它就能找到沾染生石散之物。” “当真?” 岳青颔首:“天子御前,草民不敢妄言。” 晋帝点头,示意他开始。 岳青坦然说出晋帝身体实况,晋帝不仅不恼,反而对他愈发敬重。 尽管他是睿王找来的人,但晋帝毫不怀疑他会有所偏袒。 又或者,晋帝只是在心里已经做出了取舍。 近期老大表现着实出色。 他的儿子,只要有一个出色就行了。 第120章 贪玩 谌王手心溢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悔不该当初亲自去接生石散。 早知道就该让他们亲自带着生石散进宫。奈何他做事求稳,担心胡人被人察出端倪弄丢生石散,错过谋划多时的难得机会,才自行将生石散带进宫,待计划实施时再交给他们。 不过,那生石散是装在黑玉瓶里的,真的会沾到他手上,并被岳青的彩蛛察觉出来? 毕竟是毒药,他接触过之后,可是反反复复洗过手的。 岳青打开黑盒子,彩蛛出现在众人眼前。一掌之大的体型,五彩斑斓的花纹,无一不彰显此蛛的奇特。 接着又拿出一个瓶子,从瓶中取出一根细的银针。 银针已经变黑,衬得上面沾着的白色粉末格外显眼。 岳青道:“这是从左徒夫人赵氏当天所穿的衣服上提取的生石散。” 说罢,将银针横着往彩蛛背上一滚。肉眼已经看不清细节,不过理论说来,生石散已经涂到了彩蛛背上。 不多时,一直懒洋洋不肯动弹的彩蛛似乎变得亢奋起来,爬出盒子爬过桌面,又顺着桌角到了地上。 越是好看的东西就越有毒,端王靖王远远看着,不敢近前。胡裕更是忠心耿耿的护在晋帝身前,随时准备出动脚上的厚底靴。 岳青宽慰众人:“此蛛性情温和,不会随便攻击人。..即便有意外,草民也有救治之法。” 此话一出,大家更紧张了。 你说能治就能治?这么毒的东西,万一咬到谁可怎么办? 谌王终于找到借口,对睿王道:“皇兄,你岂能让这山野村夫在父皇和二位王爷面前胡作非为?把这政事堂当什么地方了?” 睿王目光坚定:“若彩蛛失控冲撞天颜,或意外伤人,所有罪责孤愿一力承担。” 谌王不说话了。 不是被说服,而是他看到那只彩蛛居然往睿王那边去了,并顺着着脚背爬了上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睿王更是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谌王大喜。 哈哈,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上了。 …… 睿王进宫许久不见回来。 宁姒去俪人坊找季三。他叫汐月帮忙,忙着追查梅欢的下落。 季三还有很多疑问没弄明白。 这个梅欢,肯定是谌王的人,这个毋庸置疑。只是昨天,他已经发现那些胡人,为什么没有立即动手? 他去羊肠胡同,不就是帮谌王杀人灭口的吗? 季三总觉得,这个梅欢比谌王还要难对付。..首先他的灵术造诣,就已经让人叹为观止。 至少比宁姒高出不止一大截。 他就是料到谌王会派梅欢前来,才让宁姒用纸符术设迷魂阵拖延时间。然而明明计算的半刻钟,结果时间刚过半就被部毁了。 幸亏假扮胡人负责将范齐等人引来的那个弟兄胆子,见那么多人追着自己,力奔逃,提前把人引到院。 结果时机卡得刚刚好。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冥冥之中那股神秘力量在引导。 宁姒来到俪人坊时,季三正在楼上听曲。 汐月的汇报已经通过纸条压在茶杯下到了他手里。 四个字:暂无所获。 宁姒坐在他对面嗑瓜子:“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 边说边冲他眨眼睛。 不是迅速飞快的眨动,而是一闭一睁,用稍缓一拍的速度。 这个动作表示她接下来的话有另外的含义,需要脑筋多转一个弯。 两人已成默契,彼此心照不宣。 “下河道的莲蓬长老了,我想去摘点回来。刚好这两天镇上还来了个杂耍班子,可以去玩一玩。” 下河道附近有大片荷塘,夏收莲子冬挖藕,在溟海城知名度很高。 季三的重点却在另一句话上。 镇上来了个杂耍班子,也就是说摘了莲子还要去镇上一趟。 非雁就落脚在下河道以东的双溪镇上。 她要去看非雁? 季三不动声色:“摘莲子做什么?药铺就能买,何必跑那么远?再说,城里没有地方给你看杂耍吗?” 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两个字:不许。 宁姒厚着脸皮软磨硬泡:“你懂什么?嫩莲子才好吃呢,和刚挖的嫩花生一样又脆又甜,药铺买的能直接吃?杂耍嘛……这城里哪个班子的杂耍我没看过?不是顶缸就是顶碗,来来回回就那几样,有意思?” 这话倒是不假。她受伤赋闲那几天,除了找非雁,就是到处玩儿。 听戏吧听不懂,咿咿呀呀锣鼓喧天的听着聒噪,就去看杂耍。 不说每个班子的表演都看过,但也看了十之七八。顶缸顶碗是常规节目,但只是饭前点。 不得不说,那些杂耍表演真是又精彩又刺激,说一句没意思她都觉得对不起人家的辛苦付出,愧疚感满满。 季三像是被说服了,松了口:“那就去吧!” 她和非雁感情不错,去看看也好。 愿望达成,宁姒却还扭扭捏捏:“我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多危险啊!” 季三微怔。 什么意思? 对面的人突然起身,猛的握住他的手:“你跟我一起去吧!” …… 直到出城,季三都还处在混乱之中。 他为什么会同意跟宁姒一起去看非雁啊?明明,非雁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就够了呀! 真的够了吗? 如今基本上可以确定,非雁就是他的生母。他从来没想过,二十岁的自己会见到比自己年龄还的母亲。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去见非雁的原因。不是不想,是不敢。 对非雁来说,他只是同为睿王效力的一个谋士,不是朋友,连同袍都有些牵强。如果他表现出过分的关心或亲近,会不会吓到她,会不会引起她的误会? 所以他不敢见。 但他却又真的和宁姒一起去了。 母亲,是季三生命中最大的一片空白。哪怕明知道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哪怕她还不知道自己腹中孩儿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也想和她多一点相处,留下多一点回忆。 宁姒也是看出这一点,才有此提议。 不可否认,她不仅仗义,还善解人意。 最重要的是,等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世界,季三一定会把她当恩人一样供起来的,哈哈! 第121章 来由 遮天莲叶无穷碧,只可惜荷花已谢,莲蓬已成。.. 两头尖尖的舟分开荷叶,在竹篙的撑动下缓缓前行。宁姒兴致勃勃,两手齐用,动作飞快的收割莲蓬。 季三无语。她还真是来摘莲蓬的,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脑子里突然涌现出一个有趣的念头。这几天交了她一些对战时的步法,不知道她练得怎么样。 试一试呢! 说做就做,季三握住竹篙,精准而迅速的往宁姒后腰顶去。宁姒吓了一跳,眼看就要到手的大莲蓬掉进水里了。 回头,宁姒鼓着腮帮子瞪着他:“有病啊?” 季三不语,竹篙再动,宁姒没有准备避之不及,被重重敲了手。 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第三次攻击接踵而至,目标转移到下半身。 宁姒本能后退,但舟上根本没有太多后退的余地,她只能随机应变。两条腿倒腾得飞快,在跳跨跃蹲踢中不停变换。 竹篙击打刁钻,却硬没敲到她一下,都被准确躲过。 宁姒这才反应过来,敢情他是在试探自己新学的步法练到什么程度。 “怎么样,对我交的答卷还满意吗?”两腿交扣锁住竹篙,宁姒笑得好不得意。 开玩笑,她可是每天都在练,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在练功。.. 这么努力不为别的,只是想变强,变得更强。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强大到遇见危险时,不用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季三稍微用力,没能把竹篙抽出来,宁姒笑得更开心了:“我把你教的做了一些微的改良,不仅可守,还可攻呢,佩服不佩服?” “佩服?”季三冷笑,握住竹篙的手陡然发力。 宁姒双腿锁紧竹篙,此时被竹篙一带,身体顿时失衡,左右来回摇摆一通,最后伴随着落水声跌进荷塘。 荷塘水浅,刚到腰下,淹是淹不死,却弄得个浑身湿透,从头到脚一身泥。 再看季三,他已经撑着舟,慢慢往岸边去了。 身后传来宁姒的咆哮。 “季三,我杀了你!” …… 下午去镇上看杂耍。 新来的杂耍班子在茶馆赁了场地进行表演。宁姒赌气,不和季三坐一处。一片叫好声中,顶缸顶碗的常规节目还没结束,人已经不见了。 季三假装寻人往后台去,东绕西转一圈后,从一道不起眼的门离开茶馆。 择避人巷,来到一间院前,在门外都能听到宁姒对他的声声指控。.. “……你说他还是不是男人,居然自己划着船走了,害我从荷塘中央淌着泥水上岸。这倒好,上岸一看,两只鞋都没了。” 非雁心情大好,院里笑声不息,季三的嘴角也跟着上扬起来。 “背后说人坏话,可是要长獠牙的。” 院门被人推开,却无人觉得惊讶。正是给季三留着门,所以才没闩。 宁姒哈哈干笑两声:“那再好不过了,我要是长了獠牙,第一个就咬死你。” 把手里的莲蓬一摔,进屋找素儿玩儿去。 看到他就一肚子气,打又打不过,她还是躲远一点,免得把自己气死。 非雁倒了茶邀他坐,又把装嫩莲子的碗推到他面前:“尝尝。下河道的莲子,比别处的甜。” 季三吃了一颗,并不喜欢这个味道,却点点头,说了句‘不错’。 非雁问他:“事情结束了吗?” 不然,他怎么有空闲和宁姒过来看她。 季三又点头:“嗯,结束了。” 所有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要是睿王还不能搞垮谌王,那他也别指望能坐上那把龙椅了。 非雁眉眼含笑,专注剥着莲子不再说话。只是那笑里,夹杂的苦涩太明显,季三想无视都难。 离开那个地方,离开那个人,她也过得不开心。 季三没话找话:“你和孩子,都好吗?” “嗯,都好啊!” “家里缺什么吗?我帮你去……” “不缺。我留了体己钱在身上,不用担心。” 又没得聊了。两人对坐,一个剥莲子,一个看手指,就连躲在堂屋偷看的宁姒也能感受到气氛的尴尬了。 这个季三,真是个猪。 “莲子剥完了吗?”宁姒从堂屋出去,看到石桌上的莲蓬:“呀,还有这么多呢,我来帮忙。” 非雁笑而不语。 刚才还气呼呼的,一下子就消了,姑娘的性子还真是难以捉摸。 宁姒埋头剥莲子,故作漫不经心问道:“非雁,你想生个儿子还是女儿呀?” “对我来说都一样,都是我的孩子。” 宁姒呵呵干笑。 她怎么也传染上季三的蠢了?这都是些什么狗屁问题…… “人家都说母子连心,你感觉自己肚子里是儿子还是女儿?” “是儿子。”非雁格外笃定,又补充道:“我感觉得到。” 自从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后,她就经常梦到孩子,而且都是男孩子。有一次还梦到孩子突然长大,长成了季三的样子,醒后让她郁闷了大半天。 并不是说像季三不好,而是梦到自己未出生的孩子长成身边某人的模样,实在是怪怪的。 想到这儿,非雁又朝季三望了一眼。 “起名字了吗?”宁姒又问。 她是听睿王府里的婆子们说的,好多人的名字是在娘胎里就已经定下了,算是晋国的一个习俗。 季三的神经跟着紧绷起来。 她绝对是故意的。 非雁剥一颗嫩莲子喂到嘴里:“我想好了,如果是闺女,就叫久安,长长久久,幸福安康。” “那要是个臭子呢?”宁姒半开玩笑,看到季三紧张的揪着手指。 非雁也不恼,说着她的话往下说:“要是个臭子,就叫他牧之。” 牧之二字出口那一刻,季三赫然觉得心里有根弦被绷断了。紧接着,天高海阔花香鸟语,整个人整颗心都豁然开朗。 原来,他的名字,是母亲起的。 九安,牧之! 宁姒问道:“牧之……有什么说法吗?” 非雁笑意更甚,身后似有金光铺落,镀上一层柔和而圣洁的光辉。 “我希望我的孩子,能拥有普通人那样纯粹而自由的人生。一方青碧,七八牛羊,携眷牧之,也很好啊!” 第122章 收割 季三突然就觉得人生有了方向。..纯粹自由,就是他的方向。 非雁更想不到,就是随便聊聊未来孩子的名字,却在别人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巨浪过境,天高海阔,云淡风轻。 晚饭是素儿做的。几道寻常菜,算不得精致,味道却是不错。 季三一直在吃非雁剥出来的嫩莲子。他还是不太喜欢这个味道,可就是愿意吃。 饭后,宁姒不说走,季三也不提。非雁客套一下让他们留宿,没想到两人干干脆脆的点头同意了。 空屋子是有,收拾一下就能住人,就是差盖的。 虽说白天炎热,但入了夜,多少都得盖上点儿,不然该受凉了。 非雁拿了银子,叫素儿去买两条毯子。剩下三人则围坐一桌,喝茶聊天吃点心,氛围前所未有的和谐。 聊天嘛,也就是想到什么聊什么,不需要设定主题,也不在意内容。 然而,季三一开口,就跟打了草稿似的,主题更是清晰明确。 “你想象过牧之长大是什么样子吗?” “你希望他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想让他以后习文还是习武?” 诸如此类。总之,每个问题都离不开非雁肚子里的孩子。 要不是宁姒知道其中内情,恐怕会忍不住替非雁问一句:你对人家孩子到底有什么企图? 好在,她是理解他的。.. 一个连自己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的人,终于有了和母亲相处的机会,肯定会想多亲近多了解一些。 只可惜,他们母子俩这种情况实在过于诡异,季三总不能直接告诉非雁,我就是你儿子吧! 直说会被当成脑子有病,表现出不符身份的亲近又可能让非雁误会他另有企图,也真是难为他了。 夜深茶尽,一夜安睡。 第二天一大早,季三宁姒就要赶回城去。一来想看看睿王那边收割得如何,二来他们留得越久,对非雁来说就多一分风险。 因为珍视,就不得不更加心。 别了非雁,两人先去取马。 季三信步走在前面,宁姒要跑才能跟上。 刚吃了早点,胃重,跑起来颠得疼。宁姒就冲他吼:“喂,你就不能走慢点?” 赶着去投胎呢? 季三头也不回:“我没名字吗?” “行行行,季三公子,咱们走慢点好不好啊?” 季三还是不理她。 宁姒又说:“李多一李公子?” 背影高冷,速度甚至有所加快。 宁姒气急,掐腰大吼:“季牧之,你给我站住!” 季牧之顿足,回头冲她说道:“前面有卖炸年糕的,走,我请你吃。..” …… 一进溟海城,就听说了谌王被夺爵的事。 晋国皇室还没出现过封王后被夺爵的事例,一时间大街巷都在热议谌王到底犯了什么事。 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吹出来的风声,众多猜测中,已经有了勾结胡人毒害百官的正确版本。 不过,市井百姓恐怕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就是对的。 什么版本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谌王真的被夺爵了,并且被禁足在府中,未得圣令不可外出。 回到睿王府,季牧之去见了睿王。 睿王向他讲述了当时政事堂上发生的事。 眼看着彩蛛往睿王身上爬,在场众人面色各异。 谌王自然是高兴的。 最后,彩蛛停在睿王右手上。 睿王面不改色:“父皇,儿臣曾将赵氏的衣物转交给岳神医,想必就是那时候沾上了生石散。” 又转向靖王:“赵氏的衣服与其他证物集中存放,儿臣取衣时曾偶遇靖王爷,此事靖王爷和岳神医都可为儿臣作证。” 靖王点头道:“确有此事,当时睿王殿下还停下来,和本王聊了一会儿案子。” 岳青也说:“附着生石散的衣服,确是睿王殿下亲手交于草民的。” 晋帝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岳神医的彩蛛,果然厉害。” 谌王脸上已经不见血色。 故意的,老大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就是为了证明这只该死的蜘蛛真的能找到残留的生石散。 岳青把彩蛛取下来放回桌上,示意睿王稍微站远一些,免得影响彩蛛的判断。 第二次,彩蛛毫无疑问爬到谌王身上,停在左手。 在这之前睿王就说过,胡犯交代,曾亲手将生石散交于谌王,就连左右都说的一清二楚。 为什么是左手呢?因为谌王殿下当时在喝茶,右手拿着杯盖。 谌王怒起,指着睿王鼻子吼道:“季霆,你陷害我。” 晋帝垂眸,宣布结案,拟旨夺爵。 勾结外族,毒害百官,动摇国本,这是杀头的罪名,仅仅是夺爵禁足,已经法外开恩。 原因嘛,大家心知肚明。 睿王之所以打赢这一仗,靠季牧之‘未卜先知’。不得不说,在羊肠胡同请君入瓮,确有几分陷害的意味。 季牧之知道谌王是罪有应得,睿王却不知。所以他向晋帝求了情,一来彰显手足之情,二来也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晋帝本就没打算取谌王性命,再怎么说那也是他儿子,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人乎? 而且,睿王提供的铁证,其实并非毫无漏洞,硬要掰扯起来,也没办法说清。 只不过他摆出自己还有后手的架势,把谌王给震慑住了,加之本就犯案心虚,晋帝又态度明显,几番巧辩被驳回后,他就认了命。 也就认了罪。 谌王的事到这里就算暂时告一段落,但季牧之知道,一切还没有结束。 书房里只有他和睿王两人,季牧之也就开门见山:“不知圣上可有跟殿下说过立储之事?” 如今安王尚在禁足期间,谌王被夺爵,二人已不足为虑。睿王居长,承袭皇位顺理成章,晋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想必很快就会把立储之事提上日程。 睿王却摇头:“父皇从未向我提过此事,甚至不曾透露出有此意向。”思后又道:“莫非是我还有哪里让父皇不满意?” 季牧之也觉得是这样。 老晋帝是个十足挑剔的人,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没立太子的原因。在他看来,自己这些儿子里,没一个担得起这天下大任。 季牧之安慰睿王:“殿下莫急,除了您,圣上已经别无选择。” 就算他一直不立储君,等晋帝驾崩,群臣也会拥立睿王为帝,所以完不用操心。 第123章 复返 圣旨是胡裕亲自去安王府传的,还带了一条口谕:让安王即日起入宫读书,卯入申出,不得擅辍。.. 读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关键在于教授安王的人。 晋帝居然派孟元给安王上课。要知道,孟元居太傅之职。太傅又是什么?那可是给太子授业解惑的人。 孟元也曾给睿王讲过课,但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傅,只是翰林院的众多学士之一。 晋帝此举将所有打算去巴结睿王的亲贵给按住了,众人纷纷猜测,难道还有别的可能不成? 要知道,安王只比睿王几天,而且安王的母妃是晋帝最宠爱的妃子,居贵妃位。虽说上面还有皇后,但后宫实权皆在贵妃之手,要说贵妃使些手段来帮自己的儿子扭转乾坤,也不是不可能。 出了这档子事儿,睿王也有些慌了。他已经坚持到这个地步,实在不想输。 季牧之只能安慰他,一切尚无定论,不可自乱阵脚。 第二天,胡裕来睿王府传旨了,让他入宫和安王一起念书。 谁也猜不透老晋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包括知道历史进程的季牧之。 睿王开始日日进宫念书,季牧之一下子就忙起来了。 睿王一走,其他的事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梅欢还得继续找,安王那边要盯牢,甚至是已经被夺王爵的谌王,也要时刻关注动向。 死灰亦有复燃的可能,他的任务,就是绝对不能让谌王这堆死灰再燃起来。 忙里偷闲,教教宁姒武功。毕竟很多事他只需要安排掌控,用不着亲自去做。 宁姒悟性很高,学东西很快。之前教的步法没几天就能活学活用了,季牧之相信,她不会让他失望。 院里,宁姒穿着白色骑装,束袖口,绑裤腿,干练利落,扎着高马尾,英姿飒爽。 “这次教什么?”宁姒看到季牧之手里拿着一根细的竹竿,长度与他身高齐平,像是要当棍子使,猜测道:“棍法?” 季牧之纠正:“身法。” 学武讲究攻守兼备,季牧之认为,守是基础,攻则是建立在基础之上的技能。 宁姒有一定的基础,出手招式刁钻,但速度太慢,往往招未至而势先失。所以,他要把她的应变速度提升起来。 季牧之握住竹竿一头,将另一头交到她手里:“来,打我。” …… 季闵被夺了爵,禁了足,每天在王府中借酒消愁。 又听到晋帝叫安王进宫读书的消息,不禁自嘲,谋划了那么多,没想到到头来给老二那个草包做了嫁衣。 树倒猢狲散,他门下那些幕僚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也只是想有个地方吃闲饭,没有一个人肯真正为他筹谋。 他当初还觉得,就算被夺了爵,自己好歹还是三皇子,那个位子对他来说并不是无机会。 一山不容二虎,安王本事不大,野心却不,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睿王继位登基。恰恰这段时间,没有人注意他这个失势的三皇子,反而可以借机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等睿王安王斗得两败俱伤,他再伺机出手,渔翁得利。 可是后来,门下幕僚走了,原本跟他来往密切的达官亲贵也开始跟他划清界限。别说养精蓄锐,除了极少一些人还肯跟随他,他的势力几乎在一夕之间散尽。 如此看来,他以前拉拢的人至少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识时务。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开始怀疑被人放弃的自己,是不是真的翻身无望。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梅欢一直没回来,他养在地下寒潭的冰蓝鳄鱼也不见了。 梅欢走了,肯定也是觉得他翻身无望,所以另投明主去了。 季闵开始喝酒,日夜不休,长醉不醒。 每次想到梅欢,他脑海中只有四个字:忘恩负义。还以为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灵士会有多么高尚的情操,没想到还是脱不了世俗。 ……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个把月,所剩不多的幕僚又走了两个。 估计觉得这三皇子府的闲饭伙食没以前那么好了,准备找个伙食好点的地方。 这种事,下面的人都不往上报了,免得主子糟心。 这天,季闵又喝多了,被人送回房间休息。 临走前,厮嘟囔了一句:“好好的谌王不当,非要去坐那把交椅,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同行的人空踹了一脚骂道:“就你话多。人家再怎么说还是个皇子,弄死你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皇子?呵呵,你看看他醉得这烂泥样儿,我就是给他灌泡尿,说不定他都能当醒酒汤喝。” “哈哈,你这子,心眼儿这么坏呢!” 两人笑闹着出去了。待门关上,一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蓝瞳白肤,脚边跟着一条摇头摆尾的冰蓝鳄鱼。 “来吧,是时候让他醒醒了。” 梅欢走到床前,结出手印灵力溢散,化作一道蓝光注入烂醉如泥的季闵眉心。 霎时间,季闵被凉意激得一颤,混沌神识中开始回响着两个声音,正是刚才那俩厮的对话。 “还想做那把交椅,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我就是给他灌泡尿,说不定他都能当醒酒汤喝。” 季闵眉头紧锁,双手下意识握紧。 该死该死,居然连府里的奴才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殿下。” 床前传来熟悉的声音,季闵一激灵,从混沌中醒来。 猛的翻身坐起,看到梅欢站在床前,脚边是他的鳄鱼。 “先生?”季闵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梅欢垂首:“让殿下受委屈了。” 鳄鱼身上的凉意溢散过来,季闵猛得一激灵:“先生,真的是你?” 忽觉失态,又故作淡然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回来了?回来看我笑话?” 梅欢面无表情:“我从没打算弃殿下而去,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助殿下扭转乾坤。” 扭转乾坤? 季闵冷哼一声,重新躺下去:“乾坤已定,还有扭转的可能吗?” 梅欢避而不答,转言其他:“殿下知道俪人坊的非雁姑娘吗?” 第124章 沐浴 打人的累得气喘吁吁,被打的反而面不红气不喘。 暂停后,季牧之示意宁姒把竹竿给他。 宁姒依言照办,还夸了两句厉害,心想这下该正式上课了吧,结果听到一句:“换我了。” 不等她反应,竹竿已经打了上来。肩膀手臂腰背大腿,无一幸免。 “啊,啊,啊啊啊!” 一时间,院里惨叫声经久不息。 终于,熬到季牧之停手。宁姒来回搓着身,浑身上下都痛麻了。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借着教她武功来戏弄她。 等适应了浑身疼痛,宁姒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找季牧之评理,忽听他轻飘飘说了一句:“这要是刀剑,你就完了。” 宁姒一下子顿住,竟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避不过竹竿,顶多就是被打一顿,痛一下,可如果是刀剑……这个密集度,绝对会被捅成筛子。 宁姒明白了,这是在给她敲警钟,让她明白接下来要学的有多重要。当然,也不能完排除季牧之在戏弄她的可能。 算了,技不如人,戏弄就戏弄吧,只要能有所收获。 宁姒不耻下问:“那怎么办?” 季牧之拿起竹竿指了一下她的脑袋:“反应不及时。”又指向四肢:“速度太慢。” 最后指向不远处一个木桶:“把那个拿过来。” 宁姒记得,那个木桶是她拿着竹竿追着季牧之打的时候,府里下人放在那儿的。 走近一看,桶里装的居然是拇指大的石子。 季牧之坐到台阶上,让宁姒把石子放在他面前,又让她站远。 这时候,她要是再猜不到他要做什么,就是真的傻了。 “从今天开始,你的训练任务是每天两桶,分午前午后两次完成。任务内容很简单,不要让石头打到你。” 话音刚落,已有一颗石子迎面飞来。宁姒侧身避过,感觉还挺轻松。 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石子数量逐渐增多,同时四颗她也能惊险避过,从五颗开始,就已经避不完,有一颗石子打在她肩膀上。 疼,但可以忍受。 数量好像定在了同时五颗,但打在宁姒身上的却越来越多。有时候她被打得晕头转向,铺天盖地的石子就会部打在她身上。 季牧之和她的距离并不算远,那么大的活靶子,如果不躲,凭他的准度,甚至可以做到百无虚发。宁姒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掷偏,只能靠自己躲避。 终于,桶里的石子见了底。 季牧之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部捡回来,下午还要接着用。” …… 回到房间,宁姒整个人都不好了。 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卷起袖子,能看到一个个拇指大的青紫印,估计其他地方也是这情况。 唯一庆幸的是,季牧之没冲着她脑袋来。这要是打在脸上,还不毁了容? 瘫在椅子上,宁姒累得不想动,纠结着要不要洗个澡。 挨打也是个力气活儿啊,这一趟把她给累得,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 洗吧,下午还得再来,洗了也白洗;不洗吧,一身黏糊糊的,汗臭扑鼻,也是折磨。 最后,爱干净的心终于战胜了疲惫的身体。 反正洗澡又不用她烧水,吩咐下去就好了。 很快,洗澡水准备妥当,宁姒把自己泡进温暖的热水,再次找到了生活的美好。 果不其然,身上都是大大深浅不一的青印。宁姒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让季牧之也尝尝被石头砸的滋味。 疼痛在热水的安抚下逐渐消退,宁姒沉浸在美好的畅想中,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季牧之在她门口站了许久,手里拿着一瓶药膏。 这药膏是岳青留下的。 三皇子被定罪后,岳青就离开了王府,临走前留下七八个瓶瓶罐罐,分别写好名字和疗效,说是相识一场,给他和宁姒留作纪念。 当时他和宁姒远在下河道,所以托睿王转交。回来之后,睿王直接给了他。 刚才宁姒被石子打得嗷嗷直叫唤,估计身上青印子不少,所以想拿瓶清淤膏给她。 本来打算下午开练的时候顺道给她,结果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她房间门口了。 季牧之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心头那份悸动,他知道那代表什么。 只是…… 季牧之紧了紧手里的药瓶。 算了,下午再给也无妨。石子携带着多大的力道他最清楚,几个青印子也要不了命。 做出决定,季牧之果断转身,身后房间却突然传来尖叫,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 …… 宁姒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觉得肩膀有点冷。醒来一看,发现浴桶在漏水。 温水渐凉,出浴穿衣。干净衣服搭在屏风上,她信手一扯,却不知衣服如何勾在了屏风上,将屏风给带翻了。 宁姒受惊大叫,幸好身手敏捷,没有被屏风压住。结果还没松口气,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四目相对,空气近乎凝固。 季牧之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一时心急冲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傻眼了。 倒地的屏风,散落的衣裳,湿漉漉的地面,还有……不着寸缕的姑娘。 “啊——” 尖叫声再次响起,惊天动地,振聋发聩。 宁姒捂胸蹲下,随手捞起衣服以作遮掩。 “出去!” 季牧之脑海中一片混沌,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转身往外走。 宁姒又羞又恼,抱着衣服正要起身,又看到他去而复返,赶紧又蹲下。 “干什么你?”宁姒怒吼。 季牧之垂首看地,目不斜视,替她将敞开的门关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停下。 只听得朱进问:“出什么事儿了?宁姑娘她……” “没事。” 季牧之声如寒冰,脸红到耳根,难掩窘迫。 朱进不依不饶:“可是我刚听到她……” 心想,该不会是李公子按捺不住,欺负人家姑娘了吧? 宁姒按下余惊,故作平静道:“我没事,刚才不心撞到桌子了。” “真的吗?”朱进将信将疑,余光扫向季牧之。 撞到桌子,会叫这么大声吗? 第125章 无天 虽说事出有因,但终究是她吃了亏,发发脾气也是应该的吧!结果呢,在下午的石子训练中,季牧之反而假公济私,加大掷石子的力道。 力道大了,速度也就快了。躲过的变少,打在身上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疼。 然后,她就彻底不理他了。 季牧之刚用过饭,就有人送信过来。上述今日下午院来了不速之客,将非雁掳走,素儿护主不幸身亡,他们正在力追查。 接着,睿王派人叫他过去,也是因为非雁失踪一事。 睿王派人暗中监视非雁,季牧之和宁姒去探望的事,自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既然他们和非雁交情匪浅,那就派他们去好了。 一来现在局势稳定,他自己已能应付。二来,非雁的事,他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非雁出事,季牧之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得了令牌,带上人马,连夜往双溪镇赶去。 第二天,宁姒准时来到练功的院,把季牧之教的身法演练了一遍,暗下决心今天一定不能再被石子打中。 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怒气冲冲的要去找他算账,巧遇朱进,这才得知季牧之不在府中。 朱进惊讶问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知道吗?” “什么事儿?”宁姒一脸茫然。.. 自从经历阵中遇险后,朱进就把宁姒视为自己人,也就不瞒她,压低声音道:“昨天呀,非雁姑娘被人抓走了。” “啊!” …… 宁姒快马加鞭赶往双溪镇。 混蛋季牧之,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通知她。一直以为他只是面冷,心尚且温热,此时才知道,他不仅心肠冷硬,心眼儿还。 巨! 赶到院,只见院中血迹斑斑,屋内桌椅倾倒,一片狼藉,明显经历过一场恶斗。 素儿的尸体就倒在门边,胸前的致命刀伤已经干涸,结了厚厚一层血痂。眼口不闭,两手呈现怪异的抓握状。 宁姒用力掰开她僵硬的手指,发现一颗染血的刺球。 刺球仅拇指大,布满尖刺,刺生倒钩,杀伤力十足。 如果猜得没错,这应该是某种暗器。 宁姒找出布条把刺球连裹几层收好,再将素儿放平,合上眼睛。 只可惜,这里的人死后不会化成阴灵。要是能找到素儿死后化成的阴灵,至少也能弄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姒在屋里转了几圈,一无所获。 破案什么的,她一窍不通,这会儿更是连去哪儿找季牧之都不知道。 正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院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凑窗一看,居然是季牧之。 “喂!”宁姒走出去:“有没有什么发现?” 季牧之望着她,嘴角向上勾了勾。 居然真的跟来了。 他是故意不叫她的。闹得那么尴尬,他如何拉得下脸叫她一起?再说了,这事儿跟她也没多大关系,犯不着再把她扯进来。 到了双溪镇,他却越想越后悔。 她肯定会知道的,朱进不会瞒她,睿王更是希望她来帮忙,尽快将非雁寻回。 再者,她总是标榜自己仗义为先,得知非雁出事,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故此,他特意过来看看。 看到季牧之展笑,宁姒反而警惕起来:“你笑什么?”稍微一顿,又问:“你该不会是谁假扮的吧?” 她倒不是没见过冰山放晴,只是频率太低,认识这么久,拢共不过一掌之数,此时冷不丁见他笑一下,只觉得怪异。 季牧之瞬间换上惯常冷脸:“回去石子再加一桶。” …… 非雁失踪的十个时辰后,季牧之根据宁姒提供的刺球锁定了嫌疑人。 晋国有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名叫无天,成员自称罗刹丁。 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取不到的人头。名副其实,无法无天。 该组织成员众多,手段高明,犯下无数命案。纪律严明,行踪诡秘,官府围剿多年却始终不能将其一打尽。 宁姒从素儿手里找到的刺球名叫铁蒺藜,是罗刹丁惯用的暗器之一。 当然,并不是用铁蒺藜的人就一定来自无天,但是就在昨天,大理寺抓到一名罗刹丁。 罗刹丁以蛇纹为徽,位置多在手臂,少数在肩膀。 正是在与差役打斗中被扯掉衣袖露出蛇徽,这才暴露了身份。 一行人又从双溪镇赶回溟海城,直奔大理寺。 季牧之打着奉睿王之命肃清无天的旗号,大理寺卿潘鄂前来接见。 这位大理寺卿居然姓潘,季牧之一问得知,这个潘鄂正是老相爷潘裕之子。 重重迷雾再次撕开一角,季牧之和宁姒不约而同的在这个潘鄂身上打下重点留意标记。 来到地牢深处,被捕的罗刹丁就被关在这里。 四条粗铁链从牢房四角延伸出来,分别锁住犯人手脚,将其禁锢在牢房中央。 三十来岁的汉子,身陷囹圄却眼透轻蔑。嘴巴微张,颌骨往两边微微凸出,略显怪异。 潘鄂解释:“以往被抓的罗刹丁,不是被救,就是想方设法自尽身亡,无一例外,问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本官上任之后,特意设了这样一间囚室。再卸掉下颌,可保万无一失。” 宁姒差点笑出来。 非要用四条这么粗的铁链锁住吗?困于囚牢中央,无非是防止撞墙,捆在柱子上不是一样的效果? 季牧之望着面容凶狠的罗刹丁,回头问潘鄂:“潘大人任职大理寺卿多久了?” 宁姒朝他望过去。 问这个做什么? 潘鄂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九天。” 季牧之点点头,心里有条线愈发明朗起来。 上前两步,他的目光仍旧定格在罗刹丁身上,问的却是潘鄂:“此人因何落?” “京畿府衙官差日常巡逻,发现安顺大街有人当街殴斗。前去一看,见此人与一醉汉起了冲突,大打出手。官差要抓人问罪,他负隅顽抗,激斗中扯掉衣袖露出蛇徽,暴露了身份,这才移交到大理寺。” 记忆与现实重合,季牧之走到罗刹丁旁边附耳道:“你们大举入京,是为了石莲吧?” 第126章 传奇 这得从前任大理寺卿说起。.. 如果他没猜错,在潘鄂继任大理寺卿之前,前任应该是欧阳明。 欧阳明的故事被写进话本,即便是二十年后也能在勾栏教坊里听到。 为什么能广为流传? 因为传奇呗! 欧阳明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学问,类似于高门大户里为公子少爷精心挑选的名讳。可事实上,这个名字是他自己起的。 据说这个欧阳明出生在四阴之时,八字极硬,名字都没取就把爹娘克死了,就此被送到外祖家抚养。 民间流传,贱名好养活,外祖母就一直叫他狗儿。自从狗儿到来之后,外祖家就开始倒霉,先是舅舅出门遇到强盗惨死刀下,再是外祖父平地上摔一跤当场归西。 意外接踵而至,外祖家不得不信四阴生人克亲克近的说法,只能将他送到和尚庙里。 等他长到七岁,和尚庙里已经没人了,他开始靠着刨红薯偷地瓜走村串户吃百家饭过活。 忽然有一天,他觉得应该给自己起个名字。不是老和尚给他起的法号,而是正经名字,有名有姓的那种。 但他不识字,也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好。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一本书。 就在栖身的破屋里,他把书一页页撕下来铺在地上,再拿出仅有的一枚铜板,对天三拜,求老天爷赐他一个好名字。.. 铜板随手一扔,叮当落地,方方正正的框里正好圈着一个字。他就把这个字照猫画虎的学会,再去街上找卖字画的先生,写下来问,最后得了这个明。 姓是没得选的,他爹姓欧阳,他当然也得姓欧阳。 狗儿就这样成了欧阳明。 起了名字之后,欧阳明开始对念书来了兴趣,就天天去镇上的私塾旁听。他趴在窗口,比坐在里面的学生还要认真,先生见他一心向学,破例准他入堂。 欧阳明十分勤奋,悟性极高,远超同学。先生很是赏识,知他身世艰难,便叫到家中供其吃住,好让他能专心求学。 十七岁,欧阳明参加科举,一举夺魁。 同年,先生一家遭逢巨变,家破人亡。 …… 新科状元,从此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然而,欧阳明却人间蒸发了。 他的名字再出现在人们视线中,已经是十年后。 话说晋西有座深山突然崩裂。飞石落泥,巨树倾折,动静之大,方圆十余里都受到了波及。 官府派兵过去查看,在乱石中发现了蓬头垢面,已经看不太出人样的欧阳明。 人家问他:“你是何方妖怪?” 他说:“我不是妖怪,我是欧阳明。” “哪个欧阳明?” “新科状元欧阳明。” 人家就把他当疯子抓起来了。 到了府衙,欧阳明反复重申自己是状元郎。 大老爷问他:“你在山里做什么?” “修炼。” “修炼什么?” “改写命格。” “修成了?” “修成了。” 大老爷大笑:“展示给本官看看。” 欧阳明说:“命格这东西,展示不了。” “那你就没再修炼点别的?” “什么别的?” “钢筋铁骨什么的。” 然后,欧阳明被打了一顿板子,蹲了两天大牢。 出狱之后,欧阳明就想做官了。 当官了不起,打他的板子也就算了,居然对外公布他是疯子,让百姓见而绕之。 疯子?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中过状元的人。 于是,已近而立的欧阳明重走科举路,再次金榜题名,如愿以偿当了官。 之后的欧阳明一路顺风顺水,娶了媳妇儿生了儿子,官也越做越大,直至大理寺卿之位。 他的命格似乎真的被改变了,妻儿康健,克亲克近再未发生。 突然有一天,欧阳明突然上禀晋帝,要辞官归故。问其缘由,他说因为自己大限将至。 那个时候,非雁还没有离开俪人坊。寻找胡人的同时,她手头上还有个任务,在朝中各重要职位安插睿王的人。 大理寺卿主掌刑事,自是要职。 夺位之争,欧阳明从不站队。但他是个好官,行事断案以公正为准,在他眼皮子底下,谁也不好做手脚。 非雁是想把他推下去的,结果还未办妥,就离开了俪人坊,事情移交给汐月。 没想到,俪人坊还未有所动作,他已经主动请辞,这才有后来的潘鄂上位。 欧阳明辞官没多久就死了。正是他的死,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 宁姒在去下阳庄的路上,听季牧之讲完欧阳明的故事。 “这个欧阳明还能算到自己大限,确实挺有意思的哈!不过,命格这东西也能改?” 她对卜算一窍不通,总觉得实用性太低,她又不打算扮成瞎子去街上摆摊算卦。 命格她却是知道一点的。就像她和宁相出生时卜的那一卦,就是根据命格来算的。 命格从出生那一刻起由天写定,凡夫俗子岂能获得逆天改命的能力? 她也很好奇,这个欧阳明在深山十年是在修炼什么东西。 季牧之专注驭马,目不斜视:“这些都是潘鄂说的,估计也是道听途说。真相如何,恐怕只有欧阳明自己知道。一会儿见到他,你问问不就清楚了。” 宁姒白他一眼,纵马超过他。 她问了欧阳明就会说?当那是一本书,能由着她去翻的吗? 下阳庄离溟海城比较远,单程也要四天。 季牧之已经不执着于找非雁了。他现在的重点在无天身上,因为他知道大量罗刹丁涌入溟海城的目的。 如果非雁确实是被无天所擒,找无天,自然也就是在找非雁。再者,根据之前的经验,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历史也不会更改,所以非雁一定不会有事。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赶到目的地,守株待兔。 这一次,季牧之除了宁姒,还带了三十个王府亲卫。 这些都是朱进亲自挑选出来的,武力执行力都很强。 他没和罗刹丁直接打过交道,也不知道这些人对上罗刹丁,会是个怎样的结果。 越接近下阳庄,宁姒越兴奋。 就像搁浅的鱼儿嗅到浪潮的气息,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进去。 灵气,是灵气啊! 这个下阳庄到底是个什么洞天福地,居然有如此充沛的灵气! 第127章 食诱 不用问路,宁姒直奔灵气浓郁之处,敲门一问,正是欧阳明家。.. 这是他真正的家,父母死后就空置了。他连妻儿都没带,就带了一名长随,收拾收拾就这么住下。 估计是算到自己大限将至,寻个落叶归根。 季牧之上前叩门,来开门的是欧阳明本人。 宁姒深吸一口气,有股说不清的舒适感扑面而来,仿佛身心也在经受冲刷洗涤,让人欲罢不能。 欧阳明先看了宁姒半晌,才转向季牧之。季牧之自报家门,欧阳明想了想,侧身让他们进去。 少年处在变声期的沙哑嗓音从冒着炊烟的厨房传来:“明叔,是谁来了?” 欧阳明吼他:“做你的饭,问那么多做什么?” 少年没声了,清瘦的身子从门后探出来,宁姒回头,正好四目相对。 宁姒冲他礼貌一笑,下一刻,厨房门重重关上。 呃……害羞? 欧阳明也不招呼,径自坐在椅子上问季牧之:“二位来此有何贵干啊?我现在已经没有官职在身,既帮不着睿王殿下,也碍不着他,平日也无交集,你们来,难道是为我送行的?” “欧阳先生。”季牧之拱手,十分尊敬:“我想,您应该清楚,用不了多久,这里将迎来众多不速之客。..” 欧阳明斜眼看他,又扫向宁姒:“这不是已经来了吗?” 宁姒的礼貌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实在好奇,这人说话这么喜欢噎人,是怎么在官场混下去的? 与她相比,季牧之就显得淡定多了:“我们是来助先生一臂之力的。我想,先生也不希望东西落在别人手里吧!” “落在你们手里和落在他们手里,有什么区别?” 针对这个问题,季牧之早就想好了答案:“区别就是,我们会遵照先生意愿,将东西转交,而他们不会。” 欧阳明默然注视着季牧之,仿佛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 半晌后,他朗声喊道:“满,来客人了,再添两个菜。” …… 当季牧之把罗刹丁和欧阳明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已经掌控了先机。 带来的人在院附近设下暗哨。庄子里突然多出几十号人,却愣是没有惊动其他村民。 见到欧阳明的第一眼,宁姒就知道这是位高人。不仅是因为院内异常充盈的灵气,还有体内耀眼的四处亮光。 四窍齐开,这位前大理寺卿,在话本中流传了二十年的传奇人物,居然是初级齐灵师。 难怪人家能成传奇呢! 宁老太爷曾经说过,天下的齐灵师,总共不过双掌之数,没想到居然能让她给撞上。.. 就人家这阶位,宁老太爷和玄垠都不够看的,梅欢遇上也是分分钟被秒的节奏呀! 宁姒庆幸,她们这次来不是找茬的,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来到灵气如此充盈的宝地,宁姒二话不说,关起门来直接开始修炼。季牧之忙着布防,也就由着她去。 这里的灵气仿佛是从某个地方溢出来,呈现出自然外散的趋势。没有被人吸收利用,这些灵气便会重新回归天地。 宁姒的到来,仿佛制造出一个无形的漩涡,将本要外散的灵气卷了回来。运转功法从头顶吸入,流经身,最后汇入腹腔中一个点。 这个点从微亮到明亮,似烛火闪烁不定。大量灵气涌入,右下腹传来灼烧般的痛感,宁姒却不肯停下。 机会难得,灵力当然是越多越好。 然而,当体内积蓄的灵力达到一定程度,便开始无法凝聚。灵气过体,又溢散出去,灼烧感加剧,宁姒坚持不住,只能作罢。 再睁眼,满身大汗。 宁姒观窍,已开的第一窍亮度明显增强,但还是没有达到亮。 她的第一窍尚未开,果然只是个开灵士的水平。 关窍储存灵力,和用碗装水是一个道理。碗只有这么大,也就只能装这么多,再倒也留不住,会溢出去。 宁老太爷说的对,她需要开窍。 可是,怎么开窍? “嘿呀!” 宁姒正犯愁呢,忽然传来人声。抬眼一看,只见欧阳明倚着门框望着她,看样子来了很久了。 宁姒这种水平,就算想隐瞒自己会灵术,也不可能瞒得住。 欧阳明手里捧着个香甜的烤地瓜,冲她笑道:“想不到你这个丫头,还是个灵士呢!” …… 中午加了俩菜,于是桌上除了原有的水煮白菜,还多了一个炒青菜,一个香葱豆腐。 宁姒只吃了一口就快哭了。 她真的很想问一下满,你把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食物做得这么难吃,真的不觉得羞耻吗? 季牧之的脸色和她如出一辙,面对这种难以下咽的菜,没当场吐出来就算是给面子了。 再看欧阳明,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满啊,你的厨艺精进不少啊!” 精进……宁姒突然有点同情这位高人了。 考虑到接下来还得在这里呆上几天,宁姒主动请缨:“那什么,以后的饭就我来做吧!” 虽然她的厨艺算不上精湛,但跟满比起来,估计算得上大师级别了。 满并不喜欢做饭,有人主动帮忙,自然满口答应。 欧阳明却是一脸怀疑:“你会做饭?” 看起来怎么这么不像会做饭的人呢? 实践出真知,当天晚上宁姒就露了一手。 相同的青菜白菜豆腐,热锅热油,姜蒜花椒辣酱炒香,加水烧开,放食材煮熟,放调料起锅,撒葱花。 齐活。 烹制方法很简单,做出的成品却大不一样。 欧阳明的态度当场就变了:“满,好好跟宁姑娘学着点儿,你看看你煮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猪都不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吃过宁姒做的菜,欧阳明再也不肯让满进厨房了。 人就是这样,尝过美味佳肴,就再也不肯回去吃糠咽菜。 欧阳明当然也是吃过山珍海味的,只不过这次他身边只带了个满,加上他的舌头不刁,也就很快接受了满的味觉轰炸。 就这么过了几天,欧阳明不知道从哪儿弄回来一只老母鸡,让满收拾出来,叫宁姒炖上。 宁姒说没有辅料,他就让满去买。想到有香喷喷的鸡汤喝,满干劲儿也足,很快就照她的吩咐把东西部准备妥当。 去叫宁姒,她却摊在床上咿咿呀呀的呻吟,说是起不来了。 第128章 鸡汤 满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之前还觉得他俩是一对儿呢,现在看起来怎么不太像是这回事? 他哪里知道,季牧之早就看出了宁姒的花花肠子。 除了满,其他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欧阳明站在床前问宁姒:“真的起不来?” 宁姒艰难摇头:“浑身没力,难受。” “那怎么才能不难受?” 宁姒偷偷瞥他一眼,捂着肚子呻唤道:“哎哟,不知道怎么搞的,下腹像是火烧似的,疼得厉害。” 欧阳明居高临下睨着她,意有所指:“撑着了吧!” 宁姒苦着脸点头:“估计是,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 “别那么贪心不就好了?” “除了这个呢?”宁姒慢慢坐起来,指着自己第一关窍的位置:“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里开大一点?容量大了,也就不容易撑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欧阳明岂有不明之理?这个丫头,是想让他帮她开窍呢! “是不是不撑了,就能起床炖鸡汤了?” “那肯定呀!能给先生做饭,是我的荣幸。” 舌头爱吃好东西,耳朵爱听好话,把话说漂亮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欧阳明摆了摆手:“行了,先去把鸡炖上。” “先生这是答应了?”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总要得到个明确的答复才能安心。 欧阳明环顾虚无的空气:“说实话,我也不想让这些灵气浪费。就好比一块肉骨头,就算被狗叼走,也比看着变臭要好。” 说完还征询宁姒的意见:“你说是吧?” 宁姒僵硬的抽动面部肌肉:“呵呵,你说的好有道理。” …… 鸡肉切块,热锅热油,葱姜爆香,下鸡肉炒至金黄。移至砂锅加水,放枸杞红枣丹参薏米,少量盐。 最后,湿布捂盖边,火慢炖。 早在宁姒炒鸡肉的时候,满闻到香味,就已经开始偷偷咽口水了。 忍不住夸赞:“宁姐姐,你手艺可真好。” 宁姒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瓜,叮嘱他看着火:“别烧太旺,慢慢炖。” “好嘞!” 把鸡炖上,宁姒就去找欧阳明,让他给自己开窍。转一圈没找着人,却看到季牧之抖着袖子上的灰走进来。 “怎么样了,你的天罗地还没完成呢?”这已经是到下阳庄的第五天,他这效率也太低了吧! 季牧之并不回答,反而问她:“你的厨艺跟谁学的?” “我姐姐。怎么了?” 季牧之“哦”了一声,说了句难怪。.. 宁姒知道他误会了。她说的姐姐是宁相,不是宁溪。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也没必要解释。 宁姒跟着季牧之进屋喝水,随便聊了起来。 “你说欧阳明死后会坐化出一件宝器,引多方争抢?” 望一眼屋外,确认隔墙无耳,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快死的人啊!” 修灵图谱上说,当一个人的灵术造诣达到一定高度,可借助灵力来治愈自身肉体的病灶,让身体达到最好的状态。如此一来,延年益寿自是不在话下。 欧阳明现在最多也就五十来岁,作为一个齐灵师,他现在应该正值壮年,怎么可能就大限将至? 而且哪有人大限将至的时候是他那样?能吃能睡能怼人,要是动起手来,估计能一个打百个。 季牧之轻呷一口茶水,问她:“你说这里灵气充盈?” “是啊!”怎么又扯到这儿来了? 季牧之又问:“你就没想过,这些灵气是从哪里来的?” 宁姒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这么充盈的灵气,是从哪里来的呢? 有些地方因风水而成宝地,或是地下深处有宝器埋葬,从而导致灵气格外充裕。 这个院,风水嘛,她只能说坐北朝南,采光很好。要说宝器溢散,可如果是地下来的,灵气经土层阻隔,不可能会这般纯净。 她一开始就觉得,这里的灵气像是从某个东西里漏出来的。就好像装灵气的罐子破了个口,所以开始往外发散。 装灵气……人的关窍,不就是用来储存灵气? 宁姒总算明白过来。 这些灵气,是从欧阳明身上溢散出来的。虽然他开了四窍,是齐灵师,可是他的关窍,已经无法储存灵力。 灵力过体发散,入万物,自然成了灵气。 这么说来,他还真是快死了? 什么时候?就是灵力散尽的那一刻吗? …… 宁姒不好意思再去找欧阳明给她开窍了。 这就相当于找别人要碗,还要拿着碗去接别人碗里漏出来的东西。她就是脸皮再厚,也厚不到这种程度。 相处下来,宁姒觉得这个欧阳明除了嘴巴欠一点,其实人还是不错的。所以晚上开饭,她给他盛了一大碗的鸡肉。 说什么营养在汤里,都是屁话。要真的这样,也就不会有我有肉吃绝对少不了你一口汤喝这样的话了。 要真是汤比肉好,那咋不把肉给别人? 偏偏,欧阳明就是想喝汤的。面对堆成山的一碗肉,他想喝口汤,却连勺子都伸不进去。 他看向宁姒,姑娘冲他笑得格外灿烂。 欧阳明心想,她该不会是在报复他今天下午没给她开窍吧? 嗯,一定是这样,心眼儿的丫头片子。 宁姒又给他添一块,差点没把碗里的给压塌。 “吃,你吃啊!” 趁还有口气,多吃点吧! 满喝光碗里的汤,又望向欧阳明碗里的肉。见欧阳明想把肉分给满,宁姒眼疾手快,先往满碗里夹了一大块鸡胸肉。 “满你也吃,吃了好长个儿。” 欧阳明忧伤的望着自己的碗,无声一叹:“修行者,心怀天下,心胸就应该宽广一点。” 宁姒一愣,继而一笑。 这是夸她的意思? 嗯,肯定是。欧阳明逮着机会就拿话噎她,可她大人不记人过,炖了鸡,还把最好的肉给他吃。 宁姒一高兴,又想给欧阳明夹肉,可他的碗实在放不下了,转悠一圈,才勉为其难的放进季牧之碗里,冲他挑眉:“你吃。” 欧阳明使唤满:“你给我再拿个碗去。” 碗拿来了,宁姒说声我给你舀,勺子在汤里转了一圈,又开始捞肉。 欧阳明赶紧把碗口捂住:“一会儿我就给你开窍,姑娘高抬贵手,让我喝口汤行不行?” 宁姒:“???” 第129章 淬体 他消失一下午,正是为宁姒采草药去了。.. 开窍之前必须淬体,身体强度需同步提升,才能驾驭开窍之后涌入的更多灵力。 淬体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然而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遵照正常的程序来。 好在,他有绝招。 吃过晚饭,欧阳明把下午采来的草药一股脑扔给宁姒。 “拿去熬来喝了。药效吸收越多,对你越有用,具体怎么做,自己想办法。” 他又不是大夫,也就给不出几碗水煎一次又几次合液分几次服用这样明确的方案。 总之一句话,药效吸收越多越有用,只要她下得去嘴,直接嚼来吃了也未尝不可。想当年他在山里,可不就是这样生吃的,谁还有空熬药啊? 宁姒不通医理,但是她家以前隔壁就是一个中药铺子。在一切追求高效便捷的末法世界,中药铺子不仅是卖药的地方,还管熬成药汤。 给点加工费,就能得到一袋一袋的汤药。剂量明确,饮用方便,很多人都愿意出这个钱,所以那家中药铺子的电用药炉基本就没歇过。 宁姒前世时候特馋嘴,丧心病狂到人家熬中药也想凑上去尝两口的地步。她经常去隔壁玩儿,呆得久了听得多了,耳濡目染,对熬药也就无师自通。 比起随便加水生火煎药,她更清楚该加多少水,烧多大火,煎多久。忙活半夜,当她将精华药汤从药炉倒进碗里,大半个下阳庄的人都醒了。 天呐,这是谁家茅坑炸了吗?怎么这么臭! 像宁姒这种从闻惯药香的人,也扛不住这味道,不憋上一口气,还真不敢拿开盖子。 她把药端到欧阳明面前,再三确认:“你确定这玩意儿可以淬体?” 如果不是她亲手熬制,估计她都会认为是从谁家茅坑就地取材。 哦,不对,谁家茅坑能有这味儿? 欧阳明把鼻子捏得紧紧的,揭盖看了一眼,又立马盖上,弹出丈远:“嗯,熬得不错呀!” 当年他生吃了这些药,留下满嘴的味儿,当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时候把粪坑给打劫了。 季牧之黑着一张脸走进来。 睡得正香,活生生给臭醒了,估计谁都摆不出好脸色。 宁姒捧着药一脸悲壮的吸气,季牧之憋着气问:“你真要喝?” 宁姒望他一眼,目光坚定:“喝!” 不然她大晚上的不睡觉忙活这么久是为什么?站岗放哨啊? …… 月凉如水,下阳庄的人们重新进入梦乡。.. 服药后不到半个时辰,宁姒倒了床。 她一直在喊疼,浑身大汗淋漓,身体像是被灼烧一样滚烫。 季牧之没有问欧阳明她为什么会这样,只是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能好。 “等药效过了,自然就好了。” 欧阳明打着哈欠回屋睡觉,顺便拎走过来看热闹的满。 季牧之却做不到让宁姒一个人在这儿忍受煎熬。可他什么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疼得死去活来,哭得肝肠寸断。 他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也在跟着一起疼。 仿佛在酝酿某种情绪,又或是在积蓄勇气。如雕塑一般的季牧之终于动了,他坐在床沿,手伸到宁姒额头,动作生硬的替她擦去汗水。 或许应该拿条帕子? 季牧之正要起身,手突然被一团灼热包围。 “别走!” 回头,宁姒正紧紧拉着他的手,声音颤抖近乎哀求。 那一刻,季牧之心里的弦彻底绷断。 重新坐下,反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温柔而郑重的说道:“好,我不走。” 此时的宁姒只感觉身体的每一寸皮肉每一寸筋骨都被拆开重组,和当初身体被飓风撕碎有得一拼。 粉身碎骨的痛苦中,意识逐渐涣散。五感渐失,唯有疼痛经久不弱。混沌中,她隐约听到季牧之的声音,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身边多了这么一个人? 她不记得了。 “我疼!”宁姒无意识的呻吟着。 体力耗尽,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满床翻滚,一动不动的样子反而更显可怜。 “我知道!”她的手很烫,几乎要将他灼伤。 “姐姐,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宁姒哭得酣畅。 季牧之愣了半晌,红着脸道:“……姐姐在这儿。” …… 拂晓时分,宁姒迷糊睡去,抓着季牧之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欧阳明打着哈欠走进来:“哟,还在呢!”又到宁姒跟前看了一眼:“呀哈,这丫头熬的药这么猛啊?” 居然比他生吃的效果还要好。 “为什么你不告诉她,会有这样一个过程?” 季牧之盯紧欧阳明,想看看这张漫不经心的皮囊后面,到底藏着怎样的用心。 欧阳明这时倒是很坦然,老实回答:“我怕她知难而退。” 淬体的过程等同于将筋骨血肉回炉重造,他担心会把宁姒吓到,从而放弃淬体开窍。 季牧之想了想,问了一个有些多余的问题:“有风险吗?” “当然。如果意志力不够坚定,就会被活活疼死。” 季牧之的手骤然一紧。 欧阳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舍才有得,如果连这个坎都过不去,还谈什么修习?我这是在帮她呀!” 季牧之把他的手抖开:“别把自己标榜得这么伟大,你不过是想多一个强大的帮手而已。” 欧阳明摇头:“她离强大,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她的强大,你没看到而已。” “哦?”欧阳明挑眉:“所以,你看到了?” 季牧之垂首沉默。 是的,他看到了。看到她的善良,看到她的坚强,还有与年龄不符的坚韧和倔强。 可是,不光是这样。 他还看到她的脆弱,看到她的无助,看到她张牙舞爪的背后藏着一只柔弱的羔羊。 欧阳明的手再次落在季牧之的肩膀上。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把她留在身边的?就因为你看到了她的强大,以及未来可能会更加强大?” 季牧之没有回答,也无从回答。 宁姒的眼皮突然动了动,季牧之抽回自己的手,在她睁眼之前大步离开。 第130章 条件 仅仅是过了一个晚上,宁姒自我感觉身体有了本质变化。..这是一种主观而清晰的感受,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表现,却又足以让所有人都察觉到她的变化。 淬体会面提升人的身体状态,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精神饱满,精力旺盛。 昨晚的痛不欲生,就好像一个虚幻而又真实的噩梦,并未留下实质性的后遗症。所以当她睁眼看到欧阳明在自己床前,第一句话就是问:“什么时候能开窍?” “不急不急。”欧阳明坐下来,摆出一副要和她好好聊一聊的架势。 宁姒挑眉:“有条件?” “聪明!” “直说。”她就知道,天底下只有白痴才有白吃的午餐。 欧阳明问她:“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宁姒反问:“生前还是死后?” 这下轮到欧阳明愣住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他现在还没死呢,她就知道他死后的事了? 欧阳明不知道,宁姒还真就清楚他死后的事。而在此时,他只当宁姒是故意噎他而已。 这丫头,跟他没待多久,噎人的功夫倒是学得很快。 老实说,他还挺喜欢宁姒的,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好好教她灵术。只可惜,相见恨晚,他没时间了。.. 欧阳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许胡闹,说正事。” 宁姒乖巧点头十分配合:“嗯,你说。” 然后欧阳明就开始讲故事,从克死至亲,到自己取名,再说到私塾求学,最后金榜题名。 和季牧之说的基本一致。 宁姒安静听着,她相信欧阳明浪费时间浪费口水,不可能就是为了在她面前卖惨。 果然,欧阳明开始说她不知道的部分。 收留他的先生一家家破人亡的部分。 欧阳明望着房梁上垂落的蜘蛛,陷入了回忆。 “那个时候,我金榜题名,成为新科状元,打马而归,何其风光!可是谁能想到,新科状元的美名还没有为我带来官权和富贵,就先带来了杀戮和罪孽。” 欧阳明说得很详细,宁姒仿佛身临其境。 简而言之就是,他携誉归来,仍旧住在先生家,等待朝廷的任命。有一天,他在外面救下一个被围殴的男人,将其带回先生家养伤。 没想到这个男人居心叵测,一切都是阴谋。 男人以为新科状元必然得了很多赏赐,利欲熏心,便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 当夜,他和同伙里应外合,冲进先生家一通翻找,却只找到些散碎银两。..一众歹人坚持认为是欧阳明藏金不肯交出来,竟当着他的面,将先生一家一一杀害。 歹徒杀红了眼,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肯放过。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破门而入,救下欧阳明和那个孩子。 …… 宁姒猜测,那个活下来的孩子,也许就是满,但是一算时间又不对。 欧阳明十七岁高中状元,现在已经四五十岁了。这么算起来,当时那个孩子也该有三十多了。 看出她的疑惑,欧阳明主动解释:“那个孩子,是先生的孙子。而满,就是那个孩子的儿子。” “原来如此。” 想了想,宁姒又问:“当初救下你们的人,是位灵术高人?” 她一直很好奇,欧阳明是从哪里学来的灵术。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欧阳明点头:“他,是圣灵。” 圣灵二字加了重音,仿佛在试探宁姒知不知道什么是圣灵。 宁姒难掩震惊。 经过宁老太爷的课前预习,她当然知道什么是圣灵。 灵术之大成者,七窍开。与灵通,与天地通,与万物通,谓之圣灵。 如果高级齐灵师被称为传说,那圣灵,就是神话了。 虽说出现一个圣灵,教会欧阳明灵术,还给他改写命格,好像一切都能成立,可是宁姒根本不相信世间真的会有圣灵存在。 那不是等同于凡夫俗子得道成仙嘛! 宁姒呵呵干笑两声:“别以为我年纪,你就能骗到我。” 欧阳明的神情愈发严肃:“信不信,随便你。我要说的重点是满,满他……有病!” 宁姒微微皱眉:“你是在骂他吗?” 欧阳明无奈扶额,只能换个说法:“满生了病,很严重的病。他发病的时候会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双目猩红,力大无穷。每发病一次,他的身体就会变差。身体越差,发病的频率就会越高,持续时间也会越长,如此恶性循环。” 宁姒听完他的描述,挠了挠头:“这是狂犬病吧?满被狗咬过?” 欧阳明略微吃惊的点头。 宁姒心中一凉。 据她所知,狂犬病拥有绝对的致死率,从发病到咽气,最多也就半个月的时间。可是听欧阳明的说法,满似乎发病很多次了,绝对不止扛半个月。 她总算明白,作为齐灵师的欧阳明为什么会灵力溢散,大限将至。 想必是强行用灵力修复满体内病变的脏器,坏了根基。 …… 欧阳明的条件很简单,他需要宁姒保证,会将他坐化之后的灵器用在满身上,以求治好他的狂犬病。 宁老太爷说过,齐灵师死后会留下灵器。千奇百怪,各有不同,唯一的相同之处是灵力储蓄惊人。 灵力是能治病的,甚至可以救命,但是所需的量相当巨大。 按道理,一个齐灵师不该连区区狂犬病都治不好。毕竟,齐灵师已经是站在灵术巅峰的存在了。 也不知道欧阳明是修的哪一脉,居然这么逊。 言归正传,宁姒已经知道,欧阳明死后会留下一朵石莲。各路人马前来争抢的,正是这朵石莲。 季牧之所了解到的是,这朵石莲最后被一位神秘人抢走了,其他人部无功而返。无天还因此损伤惨重,紧接着又被官府围剿,元气大伤,蛰伏多年才重新活跃于晋国各处,再次兴风作浪。 欧阳明既然有意将灵器留给满,那就肯定留有后招。毕竟,宁姒和季牧之是自己过来的,如果没有他们,凭满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守得住灵器。 宁姒怀疑,最终拿走石莲的神秘人,兴许就是欧阳明请来的后援。 这个条件,于情于理,宁姒没有拒绝的理由。谁让季牧之答应人家了,会按照欧阳明的意愿把东西交到指定的人手里? 明明季牧之已经做出承诺,却还要再跟她谈一次条件。宁姒这才反应过来,欧阳明这是怕她见宝起意,把东西贪了呀! 第131章 开窍 世事无绝对,没有谁敢做出绝对的保证。..但她说了会尽最大努力,就一定会不遗余力。 打铁趁热,刚完成淬体,欧阳明直接给她开窍。 宁姒一直以为开窍是多么玄妙莫测的过程,结果…… 当欧阳明的灵力通过天灵盖源源不断的送进她体内,当下腹第一关窍处的灼烧感转化为撕裂,她才明白过来,这是要把关窍硬撑开呀! 宁姒盘腿而坐,专注运转功法将灵气转化为灵力。阵阵暖流冲刷身,汇于关窍,很快就到了最大值。 灵气从头顶进入,过体一周,又欲从头顶溢散。然而,一股蛮横霸道的气流坚守出口,将满溢的灵气强行逼了回来。 如此反复,天灵盖与关窍仿佛位于通道两段的不同出口,来回经受着灵力冲击。宁姒遵照欧阳明的叮嘱,极力稳住心绪,身体却承载不住这股奔腾的力量,口鼻溢出血来。 终于,下腹的撕裂痛感再加剧之后突然散去,拥堵的通道恢复畅通,来回奔涌的灵力重新找到方向,源源不断的涌向第二关窍。 第二关窍位于心窝。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因为又开始疼了。 欧阳明丝毫没有要停下的征兆,居然直接开始冲击第二关窍。 这一次,疼痛加剧的速度要缓慢得多,逐步适应,反倒更容易接受。.. 能接受,但并不代表好受。 淬体并非永久性的,必须跟随灵力储蓄的进度来逐步增强身体的强度。像宁姒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就只能承受开一窍。 身体强度跟不上,强行开窍,无异于拔苗助长。 道理,欧阳明是懂的,但这已经不再是他所能掌控的。 自完冲开第一窍之后,他就想收手。然而宁姒体内突然涌现出一股强大的吸力,自动将他的灵力引向宁姒。 他的根基受损,导致灵力外泄,本就难收,如此一来,他更是无能为力。 “唔!” 宁姒的身体开始颤抖,闷哼一声,嘴角涌出一大口血来。 欧阳明心急如焚,再这样下去,恐怕姑娘会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第二关窍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丝阻碍,灵力浪潮的冲刷达到前所未有的强度。此时的宁姒已经完失去意识,面若死灰,然而她体内的猛兽却还在不知餍足的吸取来自欧阳明的灵力。 坚固的堤坝最终还是毁在了浪潮的反复冲击之下,第二关窍已经开,灵力继续往第三关窍涌去。 欧阳明的灵力已经不似之前那般汹涌澎湃,但毕竟是四窍齐开的齐灵师,照这个速度,强行冲开宁姒的第三窍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再冲第三关窍,宁姒必死无疑。 危急关头,欧阳明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闭穴自尽。 肉身死,灵气散,姑娘便能得救。 算算日子,他等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就算晚个一两天,姓李那子应该也能撑到他来。 罢了罢了,自己本来就是将死之人,多一天少一天又有什么关系? 欧阳明看向门口。房门阻隔,没能看到满的身影。 凝神于心,身体的穴位在神识操纵下逐一封闭。 …… 季牧之正在下阳庄西边的一处林子里和人交手。 这是他来到下阳庄,等到的第一批不速之客。 由两个灵士招募聚集的一群乌合之众,并没有费多大力气。 有灵士参与,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即将出现的石莲是一件灵器,对普通人来说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无天倾大量人手前来争夺石莲,可见该组织里一定也有灵士。 季牧之准备充分,打了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加上实力悬殊,很快结束战斗。 留下几人处理尸体,季牧之火速赶回庄子。 不知为何,总是心神不宁。 回到院,看到坐在堂屋喝茶的陌生男人,年龄与欧阳明相仿。 季牧之心下一惊。 院是他们的守卫重地,突然来人,他竟不知。 是手下人没来得及禀报,还是对方手段太过高明,闯入之后没有惊动他的人? 如果是后者,那这人就太可怕了。 “慢点。” 满的声音从西屋传来,季牧之循声望去,见满扶着一人缓步走来。 一时间,季牧之竟未认出那人。头发花白,面容苍老,仔细打量才认出是欧阳明。 季牧之大步迎上去,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宁姒呢?” 满微微侧头:“在屋里。” 一阵风过,人已进屋去。 “明叔。” “嗯?” “我觉得李大哥,肯定喜欢宁姐姐。” 欧阳明虚弱乏力,却还是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就你有眼睛。” …… 宁姒鼻下和嘴角的血已经凝固了。满在照顾欧阳明,暂时顾不上她。 季牧之打了水来,帮她擦干净。 宁姒的脸色非常难看,惨白如纸,没有半点生气。要不是还有脉搏,季牧之都会以为她死了。 幸好,还活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宁姒和之前不太一样。 哪怕是昏迷状态,这种差别也很明显。但要具体细说,又说不太上来。 从欧阳明的突然苍老,大概猜出两人应该进行了某种传功,比如宁姒经常念叨的开窍。 安顿好宁姒,季牧之出去找欧阳明。他不懂灵术,但还是要问一问情况。 欧阳明正在跟堂屋那个男人说话。 “百升兄来得还真是及时,我都不知道是该怪你,还是该谢你。” “明叔!”满唤了一声,眼中泪花闪动。 男人嗔怪:“让你多活两天还不好?” 季牧之听得‘百升’二字,脚步为之一顿。再次打量那个男人的五官,确有几分熟悉感。 再近两步,一股韭菜鸡蛋的味道扑面而来。 人对味道,有着更为准确的记忆。 居然是他,宁家老太爷,宁百升。 季牧之不自觉的回头,看了一眼宁姒所在的西屋。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竟让宁姒和她的祖父在此时重逢。 宁百升和欧阳明相谈甚欢,季牧之从言谈中听出端倪,大意是欧阳明为宁姒开窍时出了状况,幸好宁百升及时赶到。 如今,欧阳明多说几句话,也会力不从心的喘起来。看来,一场恶战很快就会来临。 今天,只是开始而已! 第132章 避雨 在这期间,宫凌霄解决了四伙人,其中没有罗刹丁。 不知是未赶到,还是躲在暗中观察监视,等待可乘之机。 季牧之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欧阳明的头发已经尽白,人也苍老的不成样子。满整天守着他哭,他一开始还能骂两句,后来就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季牧之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拜托你们了。” 这个‘你’,指的宁百升,季牧之为辅,算是这个‘们’里的。 宁百升让满寸步不离的守着欧阳明,转身往外走:“估计,也就是这两天了。” 季牧之望着犬吠传来的方向,皱眉道:“那么多人盯着,就不能换个地方?” 换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到时候人来了,也好应对一些。 宁百升瞄他一眼,哼了一声:“你懂什么,这叫叶落归根。” 季牧之没到那个年纪,确实不懂这种情怀。 “宁先生是哪里人?”季牧之冷不丁的问。 宁百升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朗声笑道:“闲云野鹤,四海为家。” 季牧之低头望着脚边搬家的蚂蚁:“穹川是个好地方。” 二十年前,宁家人还未迁到豫州。 宁百升压下心中惊讶,笑了笑没说话。 西边传来脚步声,宁姒扶着门框,看到檐下的宁百升,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风把韭菜鸡蛋的味道送过来,宁姒忍不住惊呼:“这……老爷子?” 宁百升看看季牧之,又看看自己。 这是在叫他? 他虽已迈入知命之年,但还不至于是老爷子吧! 季牧之不忍直视的把脸别开。 幸好,没把那声祖父叫出来。 …… 连开两窍,宁姒如今的灵术根基已经达到高级识灵士,然而体质跟不上,空有强盛灵力却无法施展,反而更加虚弱。 宁百升现在已经是中级识灵士,无法想象之后的二十年,他只突破了一级,到死也没进入通灵师的行列。 由此可见,开窍进阶实在艰难。欧阳明耗尽一个齐灵师的灵力,也只帮她冲开两窍。 对比,她对欧阳明可谓是感激不尽。 她哪里知道,欧阳明其实也很无奈啊! 欧阳明愈发苍老衰弱,原本灵气充盈的院如今和其他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差别。宁姒本来还想向他打听一下淬体的草药,奈何这时候的欧阳明已经无法对她的提问做出回应。 她只能无可奈何的通知季牧之:“恐怕我帮不上什么忙了。” 她现在光是稳定体内翻腾的灵力就已经很费劲了,根本分不出神来应对敌人。.. 季牧之牵来一匹马,把缰绳扔给她:“本来也没指望你。” 宁姒看看马,又看看他:“什么意思?” “你现在去庄子西口的鱼塘,我安排了人在那里接你,护送你回城。” “回去?”虽然她现在没有多少战斗力,但是也没想过临阵脱逃。 季牧之可不是在跟她商量:“不回去,留在这儿拖累我们?” “你……”宁姒鼓起腮帮子,又无从反驳。 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哼,走就走!” 翻身上马,调头往西,没走两步又突然回头:“喂,活着回来找我啊,我还等着你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呢!” 马蹄声渐远,季牧之望着卷起的扬尘,眼中暖意流转。 送走宁姒,季牧之回去做最后部署。将原本散在庄子各处的七成人马聚拢过来,以院为中心,严守各个进出口。 剩下三成,一守庄口为哨,余下藏身庄子前后随机增援。 至于满,随便找个由头,把他藏进同庄的一户人家。 乡下人大多还是质朴热情,收留一个孩子三五几天,很少有人会拒绝。 一切安排妥当,接下来就是等待最后那一刻。 …… 宁姒和护送她的人汇合之后,一路向西,打算绕个弯再回溟海城。 如果直接走官道,担心会和过来夺宝的人正面碰上。宁姒是灵士,行家一眼就能认出来。 将有灵器现世,也就注定灵士会被人区别对待。 与其节外生枝,还不如多绕两步路。 下阳庄西边有座瓦窑山。 之所以叫瓦窑山,是因为这里的山土很适合用来烧瓦。为了方便就地取材,祖辈们在山里建了一个大瓦窑,于是有了这个名字。 到了今天,瓦窑已经废弃,宽阔的窑洞成了蝙蝠和耗子的栖身之地。 原本,这些和宁姒都没有关系,她只是从瓦窑山路过而已。偏偏,他们一进山,就下起了雨。 这雨也是怪,说下就下。有人熟悉地形,说山里有个废瓦窑,可以去避一避。 然后宁姒就去了。 瓦窑依山势而建,分上下两层,上面架瓦,下面烧火。下层环绕上层,又像一个大碗里放了个碗。 到了瓦窑前,宁姒突然扬手喝停。其他人也发现了窑洞口的脚印,随即会意,警惕起来。 人手有限,季牧之只给宁姒安排了三个人。料想路上理应不会出现事端,三人足矣。 偏偏一场雨,让一切悄然发生了改变。 宁姒指指身后,示意大家悄声退离。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人围了起来。 “我们是路过的村民,好汉饶命。” 宁姒高举双手,无条件投降。 随行三人递来复杂的目光。 宁姒用力瞪回去,无声道:不然还能怎样?对方人多势众,各个兵刃在手,还能硬拼不成? 识时务者为俊杰,懂不懂? “村民?” 一个手提九环刀的大胡子走上前来,扫视他们四人,冷笑道:“一个灵士,三个带刀武者,请问,你们是哪个村的村民?” 宁姒这才想起来他们都带了家伙,恨不得当场一巴掌拍死自己。 “嘿嘿,各位大侠,各位好汉,我们路过贵宝地,就是想来避避雨,无意冲撞各位,还请诸位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好不好?” 宁姒冲着包围圈一一拱手,做派尽显江湖气。反倒是其他三个王府侍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就是老油子和公职人员的区别。 大胡子笑着把刀往肩膀上一扛,眼睛跟生在宁姒身上一样:“好说好说。既然你们是来避雨的,那就进窑里避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不迟。” “避一会儿呀?”宁姒望向黑漆漆的瓦窑,心想我这进去了,还能出来吗? 可惜,这件事已经由不得她做主了。 第133章 虎穴 不管肯还是不肯,最后宁姒一行四人还是进了瓦窑。 这座瓦窑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下层面积几乎抵得上两个小房间。 窑洞深处点着火把,并不算明亮,隐约可见三五人围坐在一起,估摸算下来,得有五六十号人。 宁姒暗道不妙,这是进了贼窝了? 突然,走在旁边的王府侍卫撞了一下宁姒的胳膊,示意她往右后方看。宁姒侧头望去,只见一人光着膀子,正在用脱下来的衣服擦拭身上的雨水。 一身横肉已经够让人瞠目结舌,更震惊的则是他手臂上的刺青图案。 蛇徽。 罗刹丁! 原来一直没露面的罗刹丁,全部藏在这里。他们肯定在等待灵器现世,再突然出现打季牧之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话说季牧之的三十人,能干得过成倍的人数吗? 是不是该想办法回去报个信? 很快,宁姒就意识到自己想的太遥远了。 还报信,先把自己的小命保住再说吧! 窑洞最里侧有石梯沿壁而上,直通上层瓦室。 大胡子让其他三人留在下面,表示只带宁姒一人上去。 “不行!” “不行!”宁姒与同行三人异口同声。 这大胡子一看就不是好人,满面淫光,天知道他带宁姒上去是想干什么? 三个王府侍卫尽职尽责,纷纷拔刀将宁姒护在中央。哪怕明知道是以卵击石,他们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其他人纷纷侧目旁观,兴致勃勃的看热闹。 宁姒从一名王府侍卫身后探出头来:“我们四个穿一条裤子的,要么一起上去,要么都不上去。” 大胡子收了笑,开始不耐烦:“那看来,你们这条八腿裤子要被撕烂了。” 哄笑中,又听他继续说道:“你是自己上去,还是等我杀了他们,再把你拎上去?” 宁姒哭丧着脸,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大哥,我就是来避个雨,不用这样吧?而且我有病,会传染的。” 大胡子把刀往地上重重一拄:“放心,老子对毛都没长齐的平胸小鸡仔没兴趣。” “真的?”宁姒大喜过望。 平胸真好! …… 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宁姒相信,如果她不配合,大胡子绝对会像他说的那样,毫不留情的杀掉其他三人。 而她,还是逃不过被拎上去的结局。 与其鱼死网破,还不如先配合保命。 而且人家是捕鲨网,她们四个是胖头鱼,鱼死百次,也不见得能把网弄破。 上层要小得多,立着一排排的泥架子。年代久远,有些已经倒塌。 壁上有洞,天光透入,光线明亮,视野清晰。 不似下层的拥挤,上层只有两个人。 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两道白眉垂至颧骨,看面相还算和蔼。 一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光溜溜的脑袋瓜上绘着诡异的刺青,像一只青面獠牙的魔鬼。 大胡子把人带到,虽然没说话,一举一动却尽显恭敬。 原来这俩才是管事的。那个老头儿,还是灵士。 偷偷观窍,居然是个通灵师。只不过第三窍比其他两窍稍暗,属中级通灵师。 不久前还在为自己提升成识灵士而高兴的宁姒瞬间被泼了一大盆凉水。 怎么到处都是比她厉害的高阶选手,开两窍也根本混不下去好吗? 更何况她还只是空有其表,眼下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驾驭体内的灵力。 别说她,就是现在驻守小院的宁老爷子,也不是这人的对手。 如果可以神识传音,宁姒一定会让季牧之收拾铺盖赶紧走,这仗根本没打头。 宁姒局促的站着,两手紧张的互揪,恨不得生拽下一根指头。 其实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紧张,只因示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敌人放松警惕。对面两人直勾勾的盯着她,如果眼神能凝成实体,估计已经把她扎成筛子了。 气氛压抑到极点,宁姒咽了口唾沫,僵硬的挤出笑来,试探着打招呼。 “呃……你们好?” 大光头上前两步,宁姒立马后退两步,脚绊到地上的泥堆,险些狼狈摔倒。 大光头拽着她的胳膊,拎鸡仔似的拎到白眉老头面前。宁姒忍着痛陪笑:“二、二位有何贵干啊?” “俺问你,你是不是从下阳庄过来的?”光头凶神恶煞的发问,刺鼻的大葱味扑面而来,唾沫星子一通乱飞。 宁姒强忍恶心,笑意不减:“不知这位好汉说的下阳庄,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从溟海城过来的,对这一带不熟悉。” 说不定盘问过后发现她们和灵器没关系,就会放行呢?所以,坚决不能和下阳庄、欧阳明、灵器这些东西扯上关系。 这光头看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是那个老头儿好像不太好糊弄。 宁姒当下如履薄冰步步惊心,不仅说话要深思熟虑,就连表情也要管理得当才行。 光头又问:“从溟海城出来的?要去哪儿?” 宁姒:“这个……” 要完,除了下阳庄,她哪里还知道其他地名? 临时编一个?有下阳庄,应该就有上阳庄吧! 宁姒一咬牙,豁出去了:“我们是要去上阳庄。” 光头打量着她:“上阳庄在前头呢,你们已经走过了。” 手背拍手心,宁姒一脸懊恼:“哎哟,是嘛?你看这……唉,都怪我那几个哥哥,地方都找不到,还非要带我去找表舅,说是给我相亲。二位说说,哪有我这个年纪相亲的,对吧?” 大光头的厚嘴唇咧了咧,露出一排大黄牙:“你这妮子,倒是机灵得很。” 一直沉默的白眉开口了:“小姑娘机智过人,小小年纪就有识灵士的修为,更是难得。” 一句话,直接揭了宁姒老底。 宁姒笑着拱手:“老前辈谬赞了,您才是真正的前辈高人啊!” 关窍能直观的显示出一个人的灵术根基,这玩意儿瞒不了,她也就没必要在这个上面装傻充愣。 白眉摆摆手,笑意未尽,话却变了调:“小姑娘天赋异禀,日后定能有所建树。老夫奉劝你一句,可千万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断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此话一出,宁姒就知道自己露馅儿了。 知错就改,她当即改口:“老前辈说的是。那我还是招了吧,我们……确实是从下阳庄过来的。” 第134章 真假 宁姒奉行的准则是保命为上。 要是小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其他? 她是要去天机院学灵术当高手保护天下苍生的人,怎么能折在这种地方? 唔……好吧,保护天下苍生这一条划掉。 “二位,我说谎了,我道歉。我确实是从下阳庄来的,二位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请二位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宁姒腿一软,直接跪地求饶。 求饶是真的,怕死也是真的,至于知无不言嘛…… 这些人抓了她们,没有直接一刀砍了,光头再三试探她从何而来,白眉又恩威并施,明显是有所图。 在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杀手眼里,有价值的人才能活下去。宁姒想活,就必须先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白眉虚扶一下,让她起来:“小姑娘不仅聪明,还识时务,前途不可限量啊!” 宁姒干笑着附和,不停擦着额头的汗。 这真是被吓出来的。落到这些人手里,谁敢说不怕?而她越是表现出害怕,对方就会越满意。 白眉冲光头点点头,开始发问:“小姑娘,我且问你,你到下阳庄是干什么去了呀?” 宁姒紧张得直咽唾沫:“为了、为了一件宝贝。” “什么宝贝?” “就是……有个叫欧阳明的齐灵师,大限将至,坐化后会有一件宝贝现世。” 估计对方是想试探她老不老实,先问些无关紧要的。下阳庄将有灵器现世,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她没必要隐瞒,还能借此展示自己的诚意。 白眉继续问:“你怎么知道有宝贝现世?” 我怎么知道?我说有一哥们儿是从二十年后来的,他告诉我的,你信不信? 两道秀眉几不可查的一皱,宁姒犯起难来。 她也不知道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下阳庄将有灵器出现,不然随大流说就行了。 说来也是,这欧阳明还没死呢,怎么灵器现世的事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难道灵器现世前会有什么预兆? 见她沉默许久,白眉神色转厉:“不可说?” “这个……”宁姒挠头:“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一旁的光头没了耐性,一拳击倒宁姒旁边的泥架。泥架倒塌激起扬尘将宁姒笼罩其中,呛得她直咳嗽。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不会再给你重答的机会。” …… 宁姒差点就尿了。 原来恐惧之下,人真的会尿失禁。 “我说我说。”宁姒高喊,生怕光头的铁拳会落到自己身上。 乖乖,这一拳下来,可不得把屎都锤出来? “我是跟着我师父一起去的。” 宁姒一脸惊恐,无形中给她的话增添了几分可信度。都吓成这样了还不信,那就真的没天理了。 宁姒默默祈祷,行行好,你们就信了吧,我说真话你们更不会相信,还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了? 也许是祈祷起了作用,白眉终于跳到下一个问题:“你师父是什么人?” “我师父……”宁姒踌躇道:“我师父是个高级通灵师。” 光头凑过来:“你以为弄出个高级通灵师,我们就会怕吗?” 宁姒咬着嘴唇可怜巴巴:“你让我说真话……” 白眉的和颜悦色里藏了一抹冷厉:“高级通灵师造诣非凡,不知令师尊是哪位?万一是我认识的朋友,大家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 宁姒知道,这老头儿是在试她呢! 想忽悠人,就得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人猜不出是真是假。 宁姒挺起腰板,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显得中气十足一些:“我师父叫梅欢。他是个美男子,肤白似雪,俊朗无比,特别是他那一对蓝色瞳眸……” 光头惊呼:“蓝色瞳眸?” 宁姒也是一惊。 这什么反应?莫非他们和梅欢认识? 完了完了,难不成她撞枪口上了? 光头和白眉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宁姒稍微松了口气。 看来他们不认识梅欢,不然早戳穿她了。不过看光头的反应,他们应该和梅欢打过交道,说不定还吃过梅欢的亏呢! 中级和高级,虽然只差了一点,但是动起手来,这一点却是天差地别。 最后,白眉给光头使了个眼色,光头就出去了。 宁姒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儿。该不会他们知道梅欢在哪里,特意过去确认吧? 白眉的声音把宁姒拉回现实:“实不相瞒,我们和令师尊在不久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宁姒强作镇定:“哈哈,是嘛,什么时候?不久前……那会儿我师父应该在溟海城吧!” “大约十天前。”白眉顿了顿,又问:“你师父是不是离开过溟海城,去了趟下河道?” 下河道? 宁姒猛然意识到什么,心脏狂跳:“对,是去过下河道。双溪镇,对不对?” 白眉默认,信了宁姒和梅欢的师徒关系。 宁姒也确认了一点:原来非雁的失踪,是梅欢在背后搞鬼。 …… 接下来,白眉一直在打听下阳庄的情况。 宁姒知道,对方虽然对梅欢心存忌惮,但还是有可能铤而走险。 既然都是冲灵器去的,梅欢实力更强,夺得灵器的可能性就更大。而她,作为梅欢的‘徒弟’,极有可能被当成交换谈判的筹码。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她暂时不用为自己的小命担心,坏在灵器一旦现世,鬼才会拿灵器来换她。 假师父是指望不上了,接下来就只能靠自己。 白眉问她:“既然你们师徒为灵器而来,你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带人离开下阳庄?” 宁姒故作为难:“我们……遇到点麻烦。” “哦?”居然会让高级通灵师觉得麻烦,难不成还有其他灵术高手参与夺宝? 灵器现世,会有特殊星象昭示,但这是区域性的。超出一定范围,这种星象就会归原,继而不会引起更多灵士注意。 有宝贝现世,谁都想据为己有,自然不会广为传扬。 以下阳庄为中心,方圆五百里,三城七县,无天已知灵术修为最高的人,就是梅欢。 不过,灵士大多隐世,一心修习。灵器现世,引出高人,也并非不可能。 见白眉好像对这个问题很在意,宁姒就开始谈条件了。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遇到的是什么麻烦。不过,我有条件。” 第135章 忽悠 宁姒提出的条件很简单:好茶好饭,干净衣物。 白眉一一应下。 人贵有自知之明,得弄清楚自己手里的筹码能换来怎样的好处。她倒是可以提出让白眉事后放人,可是白眉能应吗?就算应了,谁能保证他不会出尔反尔? 与其异想天开,还不如务实一些。 吃饭的时候,王府侍卫之一问她:“宁姑娘,你不是真的要出卖公子他们吧?” 她还没回答,之二就开始发表意见:“绝对不可以啊!” 之三把筷子一扔,表决心:“我就是死,也不会用同伴的命来换取一时安逸。” “呵呵!”宁姒干笑两声,把菜拉到自己面前:“有骨气。你们也不吃是不是?行,那我自己吃。” 这群傻货,也不想想,饿着肚子怎么逃跑怎么回去送信? 奈何旁边有人盯着,宁姒又不能明着提醒,只能采取迂回战术:“三头笨猪,蝼蚁尚且贪生的道理没听过?不给出相应的筹码,人家凭什么留下咱们的性命?好饭好菜摆在面前,还这么不识时务,看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将三人训斥一通后,宁姒瞬间换上笑脸,把自己的碗递向过来监视的男人:“劳驾,再帮我盛碗饭。” 趁男人回身盛饭,宁姒对三个王府侍卫低声道:“想帮李多一,就给我吃。” 饭来了,宁姒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继续骂:“你们清高,你们有骨气,我一个小姑娘,就不跟你们凑这个热闹了。不吃就不吃,反正谁饿谁难受。” 像是被她骂醒了,另外三人也开始动筷子。 吃饱喝足,来人了。 “姑娘,这边请吧!” …… 宁姒又被带到瓦窑上层。 没见着光头,只有白眉一个人。 也不知道叫光头干什么去了。 白眉和颜悦色的问:“姑娘吃好了?” 宁姒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儿:“吃、吃饱了。” “我的诚意已经给了,那姑娘是不是……” “应该的,应该的!”宁姒打着哈哈,反问道:“不知前辈对下阳庄的情况了解多少?” 白眉眸光一寒:“姑娘莫不是忘了要做什么?” 宁姒赶紧赔笑:“那哪儿能啊?我只是想着,若是前辈知道一些情况,我就可以不用浪费时间了。” 白眉往石墩子上一坐:“无妨,我们时间还很充足。” 宁姒嘴上应是,心下暗骂这老家伙机警得很,还真不容易应付。 可不敢把这人惹急了,宁姒赶紧将吃饭时编好的故事娓娓道来。 “其实我这次,是回溟海城寻找增援的。我们到了下阳庄,发现那里藏着众多高手,要对付起来十分棘手,师父就让我回溟海城搬救兵。” 无天虽然没有正式进入下阳庄,但也派了人过去摸底,当然知道庄子里藏着一伙人。 白眉露出嘲讽之色:“区区二三十人,何足为虑?”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习惯在比较中获取成就感。白眉的灵术修为不及梅欢,此时听说他们师徒面对二三十人都要找增援,不免洋洋得意起来。 他现在手底下可是有六十多号人,根本不会把二三十人放在眼里。 正是自恃人多势众,他们才能安心在瓦窑山等待灵器现世。 一些没脑子的家伙现在冲进去,和守护欧阳明的那伙人争锋相对,互相消磨,谁也落不着好。此时坐山观虎斗,等到灵器现世,他们再一举围上去。凭借人数优势,灵器势在必得。 半路杀出个高级通灵师,他一开始还觉得有些麻烦。现在一听,对方连二三十人都应付不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单单是半百武者对上高级通灵师,估计能打个平手。可如果半百武者再加一个中级通灵师,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宁姒当然知道白眉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她要做的,就是不让白眉如意。 她装出一脸震惊,又加上几分可笑:“二三十人?谁给你们的情报?那人怕是个瞎子吧?” 论演技,宁姒排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白眉当场就被她唬住了:“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进入各家各户,将庄子里所有的青壮年全部换成武艺高强的黑溟军,你居然说只有二三十人?” “黑溟军?”白眉迅速抓住重点:“为何黑溟军会参与进来?” 黑溟军是晋国皇帝的亲卫,皇命直属,不受任何官属约束。 能任此职,岂有匹夫? 宁姒再次显露震惊:“你不知道?参与此次灵器争夺的最大势力,就是皇帝呀!” …… 白眉一直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然而听宁姒说完,他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晋帝居然会参与抢夺灵器,他不是向来视灵术为旁门左道的吗? 宁姒的回答是:因为他重病在身,活不长了啊! 人拥有的越多,就越怕死。因为对生的渴望,所以无所不用其极。因为是皇帝要这个东西,所以出动黑溟军。 这个逻辑没毛病。 除此之外,宁姒还给了众多佐证。 欧阳明作为齐灵师,定然知道坐化后出宝器。明知道会引多方争夺,让自己死都不得安宁,他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而是回到这个小院? 因为有黑溟军在啊! 为什么之前闯进下阳庄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庄子里却不见任何异常? 因为有黑溟军在啊! 为什么梅欢这个高级通灵师在下阳庄潜藏多时,却不敢轻举妄动,还要叫徒弟回去搬救兵? 因为有黑溟军在啊! 看到白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宁姒只能说天意如此。谁让有一次睿王和季牧之谈事的时候,她从门口路过,刚好听到他们再说黑溟军。 这黑溟军还真是厉害,仅仅借个名头,就能把白眉给震慑成这样。 白眉确实对黑溟军心存忌惮,但还不至于被吓傻,当即提出质疑:“既然有黑溟军坐镇,你们又能搬来什么援兵与其抗衡?” 宁姒早就猜到他会这么问,故意迟疑了一瞬,才回答:“我师父,受命于三皇子,也就是刚被夺爵的谌王殿下。” 白眉轻嗤:“一个被夺爵的废王,能有多少势力?” 宁姒正色:“前辈难道没听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第136章 合作 搬出黑溟军,总算把白眉给震慑住了。 宁姒这会儿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只要白眉信了她的话,一来顾及梅欢,暂时不会对她动手,二来考虑到下阳庄的严密守卫,不敢轻举妄动,也能替季牧之多争取一点时间。 不过这还不够,她要的是脱身。 与此同时,白眉也在拨弄他的小算盘。 为了独占首功,他把本该过来汇合的后续援军留在了溟海城。原本以为灵器势在必得,却没想到局势骤变。如今看来他们优势全无,胜算更是微乎其微。 白眉肠子都要悔青了,却也无济于事,只能把主意打到宁姒身上。 她不是要去找增援吗,那就给她人手。 先暂时结盟对付黑溟军,再各凭本事争夺灵器。这听起来很公平,对方急需增援,应该不会拒绝。 更何况,她的小命还握在他手里,也由不得她拒绝。 白眉换上长辈一样的和蔼笑容,挤出一堆褶子,设身处地的帮宁姒分析:“小丫头啊,此去溟海城天高路远,一来一回耗时数日,实在不是可取之举啊!” 宁姒装出恍然之态:“对哦,谁知道那个欧阳明什么时候死?”再甩着手焦急的来回踱步:“哎呀,那可怎么办呀,师父还在等着我呢!” 白眉趁机接茬:“别急别急,我帮你想想办法。” 接下来,顺理成章的提出合作。 “黑溟军实力最强,不管是我们,还是你师父,单独对上都讨不了好。倒不如我们联合起来,先把这块钉板掀了,反正你师父叫你回去找增援,也是为了对付黑溟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是……”宁姒心下窃喜,面上踌躇不定。 白眉苦口婆心的劝说:“你想啊,你现在回去,说不定还没到溟海城,欧阳明就已经咽气了。再等你过来,宝贝早就被黑溟军拿走了。” 宁姒懵懵懂懂的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 白眉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同为玄门中人,你放心,前辈绝对不会害你。” 见宁姒深信不疑,白眉领着她到垫了布的泥墩子上坐定,话锋一转,问道:“来,跟前辈说说,你师父那儿有多少人,还差多少人啊?” …… 宁姒把一个入世未深天真懵懂的小女孩儿扮演得惟妙惟肖。 实践证明,装傻可比装学问容易多了。 宁姒乖得很,问什么答什么。 “师父那边现在有四十多人,叫我回去再带五十多人来,凑上百数,方可与黑溟军一战。” “四十多人?”白眉眼中掠过一丝怀疑。 下阳庄就那么大,若说黑溟军藏进各家各户顶了青壮年的名额,他信,但要说再多出个四十多人,去探底的罗刹丁还察觉不到,他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宁姒当然知道这话有漏洞。可要说就她师徒俩人带着三五几个随从来抢宝贝,这也不符合逻辑啊! 而且,说少了,凸显不出黑溟军的强大,也就震慑不住这个白眉老头儿了。 她装作听不出白眉语气中的异常,续了一句:“对呀,三皇子派的人,都在庄外的林子里藏着呢!师父说了,枪打出头鸟。” 坐山观虎斗,笑看狗咬狗的战术,又不是白眉的专利,别人还不能用了? 下阳庄是不大,可庄外环绕的林子也不小,藏个几十号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再说了,潜藏肯定是化整为零,谁还能凑一堆方便对手察觉? 宁姒敢这样说,还有一个原因。 她之前谎称闯庄夺宝的散兵游勇被全灭,且未惊扰庄里百姓,是因为黑溟军坐镇,事实却是季牧之将那些人全部拦截在了庄外。 白眉连这个都不知道,可见他们打探的重点全部放在庄子内部,对周边相对疏忽。 说起来,还得归功于季牧之。下手干脆利落不留痕迹,这才没让罗刹丁察觉。 白眉愈发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手。 四十多个武者加一个高级通灵师,就已经是块硬骨头,更别说还有黑溟军严防死守。 宁姒瞄他一眼,自顾自念叨:“我们也是趁夜闯庄吃了亏,才知道庄里藏着黑溟军。唉,真是要命,你说皇帝来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 欧阳明已经走到了生命中的最后关头。 哨卫来报,说守在庄外的那些人开始蠢蠢欲动。 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没有再贸然进庄,而是结成联盟。这对季牧之来说,无疑是个坏消息。 现在他手里可用的只有三十人,外加一个宁百升。庄外虎视眈眈者却已过百数,而且,被视为最大隐患的无天还未现身。 局面比他预料的要严峻得多。 要想打赢这一仗,季牧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宁百升身上。 他的灵术修为是识灵士,不过出自灵术世家的宁百升,习术广泛,又以法阵为精,这才是他敢只身前来的最大底气。 在过去的历史中,宁百升曾以一己之力,借助法阵,成功拿到了石莲。只不过,他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催动法阵,灵力耗损过多,伤了心脉,这也是他之后的二十年只突破了一级的根本原因。 宁百升在小院附近设下重重法阵,因地制宜,有攻有守。 季牧之调配人手,遵照宁百升的安排,守住几处重要阵眼。又以匪盗将至为由,将庄里百姓全部集中到西边宗祠,以免受法阵波及。 要知道,法阵对普通人来说好比修罗场。守住灵器的同时,也必须顾及平民百姓的安危。 …… 瓦窑里,宁姒和白眉达成共识。 白眉叫来之前将她们抓进瓦窑的大胡子,单独叮嘱一番后,扬声道:“石城,你护送这位小姑娘去下阳庄。” 宁姒忙问:“我那三个哥哥呢?” 白眉掩面轻咳:“你放心,他们在这里会很安全。” 很明显,这是要扣下三个王府侍卫当人质。 宁姒当然不会同意。她又不是真的要跟白眉合作,把他们留在这里,岂不是死路一条。 “不行,这个大胡子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是好人,我怕他在路上欺负我。” 石城轻蔑的望着她:“你有什么值得我欺负的?” 宁姒闹起姑娘性子,死活不依,倒是符合她的年纪:“我不管,要么我们四个人一起走,要么一起留。”又瞟向石城:“人心隔肚皮,我怎么知道某些人有没有企图?” 第137章 见鬼 白眉最终答应,让宁姒四人一同回去。 宁姒越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闹,他就越放心。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护送’宁姒等人回下阳庄商谈合作事宜的,除了石城,还有另外五个罗刹丁。 四对六,一方清一色的壮汉,个个利刃在手,另一方手无寸铁,还有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实力相差如此悬殊,想来他们会在瓦窑俯首称臣,就不会在路上做出以卵击石的傻事。 以为一切尽在掌控,所以石城等人根本没把这个任务当一回事,更忘了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是个灵士。 月色微凉,穿过头顶的枝丫投下明暗不一的阴影。脚步声惊起栖息的山雀,疾飞中扇动翅膀,衬得山林愈发寂静。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直接从瓦窑山翻过去。跳跃的火把根本无法将崎岖的山路照亮,深一脚浅一脚,随时有可能被枯枝乱石绊倒。 宁姒走一路抱怨一路,石城一开始还吼她两句,后来发现这丫头吓唬不住,索性任由她闹。 眼看就要走出瓦窑山进入开阔地,一直全速前进的几人突然慢了下来。 宁姒停止抱怨,缩到石城旁边咽着唾沫问道:“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奈何夜深林静,大家又相隔不远,其他几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纷纷竖起耳朵,只有山风拂叶而过。 石城瞪她一眼:“赶紧给我赶路,少耍花招。” 宁姒冲他吼:“我现在跟阶下囚有什么区别,还能耍什么……” 话没说完,猛然噤声,捂着嘴巴惊恐的环顾四周,直往石城身上凑。 这一次,她没有再避着其他人:“你们真的没听到吗?有个女人在哭啊!” 此话一出,带刀的罗刹丁纷纷将手搭在刀柄上,试图从兵器上获取些许勇气。 往前几步,夜风骤疾,呼啸的风声确似女人呜咽,哀怨凄厉。 虽然没有人问,但各自心照不宣,都在想难不成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石城不通灵术,但他身上有一块玉石,可以感知灵力,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能一眼看出宁姒是灵士的原因。 玉石就在他脖子上挂着。他拉开衣领,看到玉石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就表示,四周确实有灵力波动。 石城上前走在队首:“别自己吓自己,吹风而已。” 话音刚落,队尾传来惊叫:“有、有鬼啊!” …… 鬼怪这东西,没人说破,面上还能假装镇定,可一旦道破,恐惧就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直击人心。 宁姒吓得蹲在地上抱头大叫,走在后面的罗刹丁则奋力往前挤。 众人回头,果然看到后面不远处有个黑色的人影,像是原地不动,又像在以缓慢的速度向他们靠近。 “没出息的东西。” 叫有鬼的罗刹丁被石城赏了两个大嘴巴,躲在队伍中间抖个不停。 石城夺了火把,又从前面走到后面,正要去探个究竟,那黑影一眨眼又消失了。 “啊!” “鬼,有鬼!” 来去无踪,更显诡异。 惊叫声再起,罗刹丁和王府侍卫已经不分彼此,纷纷抵背成团。 石城也吓出了一身汗,山风一吹,后背冷飕飕的,更觉阴寒深重。 他杀人如麻,自恃携带煞气,还不至于被吓得失去理智,当即拿出玉石进行感应,却发现玉石从宁姒头顶而过时,亮度暴增。 “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我倒是忘了,你这个臭丫头是个灵士。” 石城二话不说,直接揪住宁姒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 王府侍卫意欲来救,却被反应过来的罗刹丁死死拦住,只能干着急。 “你……疯啦,快跑,快跑啊!”宁姒拼命拍打石城的手臂,双目圆瞪,惊恐万状。 “你还想骗我,看来不给你一些教训,你就不知道……” 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将石城的话吹回肚子。 宁姒憋得满脸通红,声嘶力竭:“你是不是傻?那个白眉老头儿担心我路上作怪,施术封了我的灵力,一旦强用,性命难保,我会蠢到用小命为代价来吓唬你们吗?” 为了验证她的话,她一把握住玉石催动灵力。玉石大亮,她则当场吐了一大口血。 几乎同时,有人惊恐大喊:“又来了,又来了!” 石城扭头望去,只见一个高大身影突然出现在他旁边一步之外。跳动的火光照亮那人的五官,竟然是另一个他。 石城松开宁姒,王府侍卫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她。 石城将火把递给旁边的罗刹丁,举起九环刀朝另一个石城拦腰砍去,直接将其劈成两半。 上半身往后翻折,下半身率先倒地。身成两半,却不见半点血迹。 “啊!” “鬼呀!” “你们给我站住!” 尖叫声响彻山林,众人作鸟兽状四散。 局面彻底失控,已经没有人再听从石城号令。 刹那间,被砍成两半的‘石城’消失不见,石城在其消失的地方隐约看到一点黄色,想要细看时,因拿火把的罗刹丁跑远,只能作罢。 遇到危险,随众而行是人之本能。王府侍卫也想跟着罗刹丁跑,宁姒赶紧拉住他们,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傻子,他们是要回庄子去呀! 侍卫会意,架着她一路狂奔。出了山林便是开阔地,全力奔逃,很快就把罗刹丁远远甩开。 …… 也是这一夜,欧阳明在友人的陪伴下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浩瀚星河,预示灵器现世的星辰光辉乍亮。天地间稀薄的灵力汇聚成涓涓细流,从四面八方涌向欧阳明的遗体。胸口微光闪动,逐渐勾勒出一朵莲花的形状。 “安心去吧,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宁百升拍了拍欧阳明枯槁似的手作最后告别,转身出门融入浓浓夜色。 季牧之带人守在小院门口,忽见有人匆匆来报,说外面打起来了。 “这么快?”这边才刚咽气! “不是结盟那一伙。是从西边过来的一伙人,直接就往庄子里闯,跟守在庄外的那些人交上了手。” 刚汇报完,又来一人。 “公子,是宁姑娘他们!” 第138章 星海 季牧之立即派人去把宁姒等人接进庄子,此时的宁姒内伤严重,已经不省人事。 她对石城说的话半假半真。假在白眉并没有对她施术,真在她强用灵力真的有可能丧命。 她的身体无法驾驭澎湃的灵力,一经引动,难以归平,便会遭到反噬。 季牧之赶紧把人送到宁百升那里去。 宁百升匆匆看过,神识察觉到法阵中有异动,给宁姒喂了一颗药丸,将她和欧阳明放在一起。 “服了药,暂时小命无虞,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处理掉那些家伙。” “知道了!”季牧之应答,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 在宁姒等人离开瓦窑的两个时辰后,白眉观测到星象变化,当即召集人马,赶往下阳庄。 行至半途,遇到石城等人。 白眉来到劈开假石城的地方,在枯叶中发现了一张被拦腰切断的黄色人形符纸。 “看来,那丫头回庄子报信了。” 石城懊恼不已:“早知道就该把她的手绑起来,看她还怎么作怪。” 白眉抬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现在先去下阳庄,你速速去找弥修,让他尽快带人赶来。” 弥修,便是瓦窑里那个头上有鬼怪刺青的光头。 得知下阳庄有梅欢这个高级通灵师坐镇,白眉就让他就去找帮手了。 虽然找不到比高级通灵师更利害的灵士,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多几个灵士,总能把他牵制住。 石城应声而去,白眉带人直奔下阳庄。 下阳庄外,对灵器虎视眈眈的一干人等已经采取行动。 他们以灵士为核心,众多武者随行。为了分散庄内守卫的注意力,分别从不同方向往庄内潜行。 宁百升站在小院屋顶上,四面八方的法阵一个接一个被触发引动。惨叫声喊杀声四起,法阵中窜起的耀眼火光让人心惊不已。 手抚上心口,摸到一个月牙形的硬物。 “贪欲害人,罪过啊!” …… 正屋地上铺了块硬毡子,宁姒躺在上面,旁边矮炕上是心口凝莲的欧阳明。 夜风送来外面的繁密杂音,还有淡淡的血腥。 眉心微动,似有意识恢复,却落入一片混沌。目之所及尽是灰暗,仿佛困入梦魇,眼睛将睁未睁,看不真切。 宁姒心里是清楚的。灵器即将现世,无天人多势众,得赶紧通知季牧之做好防范。 如果实在防不住,就想办法把欧阳明连同灵器一起带走。若实在带不走,那就放弃。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还有非雁,得告诉他,非雁在梅欢手里。 可是季牧之,季牧之你在哪里? 天地被灰雾笼罩,一重又一重,宁姒认准一个方向往前狂奔,眼前景物骤然一变。 灰雾散去,又置身浩瀚星海。熠熠生辉的星辰就在头顶,抬手可摘。触碰后瞬间暗淡,落于脚下,又重新亮了起来。 宁姒惊讶的发现,她的脚下竟也踏着星海。 “……” 抬手,用力掐了一把脸蛋儿。 醒醒醒醒,人命关天啊,居然还在这里做梦,现在是做梦的时候吗? 宁姒愕然。梦里没有痛感。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宁姒念咒似的重复,周边星辰突然转动起来。 脚下的星海好像是头顶星辰倒映在水中的影子,头顶怎么动,脚下就怎么动。头顶有金星拖着尾巴一样的残影从远处飞来,脚下也有一颗金星极速靠近。 别的星子都在规律的旋转,就这颗金星特立独行。宁姒好奇这颗金星到底要飞到哪里去,已经很近了才意识到是在朝自己砸过来。 提问:被星星砸到会不会死? 没时间探究答案,宁姒撒腿就跑,两条腿的机械运动却终究快不过星辰之力。 上方的金星落到头顶,脚下的金星钻进脚心。两道金光从一上一下不同方向进入宁姒的身体,最后化作暖流汇于胸口,消失不见。 宁姒一脸蒙圈。 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星海中响起一个声音:“快醒醒!” 女人,女人的声音。 “你是谁?”宁姒的声音远远传开。 那道声音又起:“快醒醒,那个孩子需要你!” 宁姒直觉认为,‘那个孩子’指的季牧之。 五感恢复,撕裂般的疼痛遍及五脏。宁姒环抱双臂,无奈摇头:“不行,我受伤了。我帮不上忙,去也只会拖后腿。” “不,你可以!”那个声音透着莫名的笃定。 “只有你可以帮他。所以,快醒过来吧!” 毡子上,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宁姒坐起,张大嘴巴用力呼吸,像是一尾即将失水窒息的鱼。 缓过来后,她把手放到心口。 那股暖流,还在这里。 这是,在梅欢法阵中被法阵反噬时出现过的那股暖意。 …… 白眉带人赶到时,季牧之已经解决了大半乌合之众。 在宁百升设置的法阵帮助下,他的人手暂时没有什么伤亡。然而白眉一到,局势骤然发生改变。 他把剩余的人重新聚拢起来,还一连破了好几个法阵。 宁百升同时操控多个法阵,心力不足,退下来稍作休息。季牧之带着人堵在缺口,凭借众人之力拉起防线。 宁姒赶来的时候,白眉正被困于一处攻击型大阵,暂时出不来。 击退第一波强攻之后,众人稍作休整。宁姒把季牧之拉到一旁,恨不得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塞了多少豆腐渣。 “你是瞎还是傻啊?对方那么多人,是你这几个虾兵蟹将就能守住的吗?” 季牧之看她张牙舞爪精力旺盛的样子,疑惑的眯起眼睛打量:“你……没事了?” 宁姒扶额:“这是重点吗?重点是现在该怎么办,你要我们所有人都因为你的固执而命丧于此吗?” 季牧之按住她的肩膀将人转了个身,冲着西南方向:“你从那条巷子过去,尽头有口枯井。你祖父设了阵,很安全,你现在去拿石莲,一会儿我送你过去。” 宁姒甩开他的手:“然后呢?” “嗯?” “其他人怎么办?老爷子、还有那么多王府侍卫,还有……”宁姒一顿,把那个‘你’字生生咽了下去。 季牧之心潮一动,欲言又止:“你听我安排即可,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宁姒握起拳头,差点没忍住就朝他锤过去了。 “季牧之,你掉水沟了吧?” “嗯?” “脑子不仅进了水,还堵了泥呢!” 第139章 一搏 在宁姒看来,一条道走到黑不懂变通就是愚蠢。 要搁她来指挥,二话不说带上东西先跑,实在跑不掉就给他们,弃卒保车,先把命保住,为什么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经历了那么多,她太清楚生命的可贵,偏偏季牧之这个猪脑子,只知道硬刚。 被宁姒一通嘲讽,季牧之也恼了:“你有应对之法?” 宁姒双手环胸好不得意:“当然。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做事不动脑子。” “你……”季牧之气极。 这女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好了好了,先说正事。”宁姒把她脚底抹油的策略说了。 季牧之冷眼扫过去:“嗯,真是好办法。” 夸完,扭脸就给否了:“无论如何,石莲都不能落到无天手里。此等祸国殃民的毒瘤,岂能由他壮大?” “你入戏太深了吧?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一切都是假的啊!就算给他又能怎么样,区区一件灵器而已……” 宁姒越说越心虚。 她虽不知道齐灵师坐化而成的灵器到底有多大的神通,但是能引得多方人马争抢,定然非同凡响。 而且,她也不确定作为过去的‘此刻’如果真的发生改变,是否会对她所认为的真实世界的‘未来’造成影响。 “真不能撤啊?” 季牧之态度坚决:“不能!” …… 宁姒当然不会一个人躲起来,她可不想落人口实说她不仗义。 既然不能撤,那就想不撤的法子。 她凑过去,将遭遇无天以及编的那些瞎话一一跟季牧之说了。 季牧之的眉头并不见舒展。 这要是再早一点,提前效仿黑溟军的行事风格,估计能把对方唬住。只是现在,已经交上了手,这招恐怕已经不灵了。 再说,就算假装黑溟军,也只是狐假虎威,能拖延时间,却非长久之计,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些宁姒当然知道,不过这次她要借的不是黑溟军的威慑力,而是她的‘假师父’之威。 下阳庄没有梅欢这个高级通灵师,但有两个识灵士啊。 虽说对上白眉还是有差距,但是再辅以法阵的话,这种差距应该就不会太明显。 重要的是,此刻宁姒感觉自己灵力前所未有的充沛,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虽然确实只开了两窍,却有一种力量用之不尽的莫名自信。 她说不清缘由,隐约觉得和那个梦有关。 灵力充沛任己调用的感觉实在舒爽,她迫不及待的想验证一下此刻的自己到底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你的意思是,要和你祖父一起去解决那个灵士?你确定可以?” 自从无天加入进来之后,白眉连破数阵,此等实力,季牧之可不认为宁姒和宁百升加起来就能与之抗衡。 宁姒晃动食指:“不光是那个灵士,而是所有的灵士。”接着拍了拍季牧之的肩膀:“剩下的那些人,就交给你了。” 她信心百倍的样子并没有让季牧之安心,两人退回小院和宁百升商量。 宁百升亲自检查过宁姒的伤势,此时见她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着实震惊不已。 探脉一观,脉搏强而有力,毫无伤病之态。 “神奇,简直太神奇了。” 宁姒拍响桌面:“说正事儿呢,你就说我刚才那个办法行不行吧!” 宁百升这才开始认真考虑宁姒提出的方案,看她的目光始终透着怪异。 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说好就好了,怎么可能呢? 宁姒扶额:“考虑好没有啊,要不要等他们攻进来再做决定?” 宁百升尴尬清嗓:“现在看来,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只是……” 宁百升担忧的看向季牧之。 叫他带着二三十人去应付近百人,岂不是和送死无异? 宁姒早就想好了。 她拿出一叠黄纸小人儿,取出面上一张往地上一扔。掐诀念咒,催动灵力,纸人瞬间变成一个威猛壮汉。 如果有罗刹丁在这里,就会认出这人,正是大光头弥修。 不同于之前在梅欢法阵中施展的纸符术,只能进行简单的动作。这一次,宁姒用神识控制纸人,伸长双手朝宁百升僵直走去,最后掐住他的脖子。 宁百升手一挥,灵力化刃,假弥修瞬间被点燃,顷刻间化为灰烬飘落在地。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把灵士全部引开的原因。这种把戏,也只能骗骗普通人。 宁姒弹了弹手里的纸人:“有了这个,吓也吓死他们了。” 宁百升点头:“此计可行。” …… 策略可行,要实施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宁百升去设阵。 他需要一个法阵,能把众多灵士困住,其中还有一个中级通灵师,这可实在不容易。 宁姒跟季牧之一起去放置纸人。 小院外有一个法阵,王府侍卫借法阵相助,巧与来犯者周旋,但还是不可避免人员伤亡。 法阵中还有几个灵士,破阵只是早晚问题。 时间紧迫,宁姒轻功不佳,便由季牧之牵手带着,无声奔走于各路口放置纸人。 季牧之心热浮躁,没话找话:“你身上怎么带着那么多纸人?” “那晚在梅欢阵中,我见识了一把他的纸符术。啧啧,人家那才叫厉害,能说能动还能涮羊肉。我就觉得,这纸符术还挺有用,闲暇时就自己练练。剪了一堆纸人放钱袋子里,忘了拿出来,没想到这会儿用上了。” 说起这个,还有件趣事。 去双溪镇看望非雁的时候,宁姒丢过一次钱袋。估计小贼见她钱袋鼓囊,以为装着银票,见财起意。 他哪里知道,钱袋子里全部装的纸人。 钱没落着,最后还被季牧之逮了,送交衙门。事后宁姒每每想起来,都忍不住为那个小偷掬一把同情泪。 放完最后一张纸人,宁姒拍了拍手上的纸屑:“老爷子那边估计也差不多了,咱们快回去。” “快?”季牧之没头没脑的问一句。 宁姒不明所以:“是啊,得赶快……呀!” 话没说完,腰上一紧,两脚悬空。宁姒惊呼出声,担心惊动他人,又赶紧噤声,两手本能的环住季牧之的脖子。 什么情况……公主抱? 季牧之纵身跃上屋顶,直奔宁百升设阵之处。 “这样最快!” 第140章 反目 白眉带人赶往小院,额头上覆了一层薄汗。 没想到竟被一个小丫头给糊弄一通,真是丢尽老脸。 什么黑溟军,什么近百之数,统统胡说八道。这些武者虽然训练有素,但离黑溟军还有很大的差距,人数上更是相去甚远,害他白白担了这么久的心。 不过,这些法阵也不容易对付。大小法阵环环相扣,稍微行将踏错,便会被困入阵中,这一路过来,费了他不少灵力。 先前他和一些灵士同困在法阵里,合众人之力方才脱身。如今小院在望,灵器已经唾手可得,一众同盟之间的气氛立即变得微妙起来。 众人去向相同,又各自保持距离,互相防备着,比面对季牧之一伙时更加警惕。 狡兔死,走狗烹,这话一点错都没有。 其中实力最强的无天,仗着人多势众,又有白眉这个中级通灵师坐镇,率先撕开假面,朝同行众人扑去。 此时,季牧之这一伙残余势力根本不足为惧,为灵器而来的散兵游勇就成了无天最大的障碍。 白眉自然是要配合其他罗刹丁的行动,开始对那些灵士出手。 以一敌众,白眉毫无惧色。这些人里,实力最强的也就是三个高级识灵士,连一个通灵师都没有,白眉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只不过,虱子多了也恼人,他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免得中途出现变故应对不及。 充分施展通灵师的霸道灵力完虐几个灵士之后,白眉停手劝道:“这件灵器,与你们注定无缘,老夫奉劝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众灵士自动抱团,共抗强敌。一个个表情复杂,眼中惧色倒很统一。 他们的实力和通灵师确实相距甚远,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要叫他们就此作罢,又心有不甘。 其中一人怒喝壮势:“老头儿,奉劝你不要门缝里看人。你是厉害,可我们人多,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立马有人附和:“就是,你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好好颐养天年享受儿孙绕膝岂不快哉,来抢什么灵器?” “我看这老东西这么阴毒,肯定是孤家寡人一个,全家死绝,哪来儿孙?” 众灵士你一言我一句,迅速将士气调动起来。打不打得过暂且不提,但肯定不会让白眉称心如意。 最开始说话的灵士又来做最后总结:“总之,我们就是死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不会让你拿到灵器。” 想来,这跟仇富是一样的心态。此刻,实力最强的白眉便成了公敌。 暗处,宁姒一边为他们默哀,又一边给他们打气。 好样儿的,继续努力。小虱子咬不死人,烦也烦死他。 …… 宁姒倒是没算到这一出狗咬狗会提前上演,她还以为至少得等见了灵器,这个强盗联盟才会瓦解。 这一提前,倒是让季牧之那边喘了口气。 宁百升趁这个时间,又去把法阵完善了一下。 石莲已成,万事俱备。 灵器形成初期,会源源不断的吸收天地灵气以作滋养。只要能感知灵气的去向,就能找到灵器,这是藏不住的。 小小一朵石莲,仅有巴掌大小,通体暗黑,流转着点点荧光。 宁姒把石莲装在钱袋里,让宁百升拴在腰上,藏进衣服。 东西在谁身上,谁就会沦为攻击的目标,这么重大而艰巨的任务,自然要交给比较厉害的人了。 宁百升看了一眼床上欧阳明的遗体,略微一顿:“我把他放到井里去吧!” 虽说人死如灯灭,但他终究不忍心看到好友的遗体被人糟蹋折辱。 小院的守卫一撤,那些灵士带来的武者就会冲进来。他们只知道有宝贝,却不通内理,指不定怎么折腾欧阳明呢! 宁姒想了想:“成,你现在送过去,完事儿直接到阵眼集合。” “好!” 季牧之正在跟几个小队长交代一会儿如何撤离。 看到宁姒过来,直接迎上去:“都准备好了吗?” “差一点。”宁姒指着附近最高的一处屋顶:“你带我到那儿去。” 季牧之望着宁姒,有一瞬迟疑,最后选择揽住她的腰腾跃上去。 他的手环得很紧,刚好勒在肋骨上,有点疼。相比之下,还是公主抱更舒服。 不过,宁姒是肯定不会要求他抱自己的,搞得她跟他多熟似的。 哼! 立与屋顶,宁姒掐诀催动灵力,只见下方各处犹如星子闪动光芒。再引动纸符术,光芒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在夜色中缓慢而行的高大人影。 同时操控这么多纸人,宁姒已露疲态。 胡乱抹了汗,宁姒长吐一口气。 看来她自我感觉源源不断的灵力只是假象,两窍所盛的灵力始终有限。好在灵力恢复得极快,那是她能真切感受到的力量,正从身体某处,源源不断汇于关窍。 同时操控这么多纸人对她来说是一大考验,只希望老天爷能多眷顾她一点,让她到了法阵里,不要拖老爷子的后腿。 …… 这边,白眉已经把那些烦人的灵士收拾得差不多了。 剩下几个不想死的,求了饶,连滚带爬跑了。 罗刹丁来报,说死守小院的人突然撤了。白眉立马想到灵器被带走,感应天地灵气,果然灵器已经不在原处。 “叫上人,跟我来。” 白眉纵身跃上屋顶,几个眨眼便消失不见,留下罗刹丁面面相觑。 跟?怎么跟? 无奈命令已下,跟不上也得跟,毕竟大方向是有的。 罗刹丁集结在一起,往白眉消失方向追去。路上遇到一些没人指挥的武者,顺道就给解决了。 追着追着,有罗刹丁发现了异常。前方阴影下,好像有什么正在朝他们靠近。 刀已出鞘,严阵以待,近了却发现…… “修爷?” “修爷?” 位于队首和队尾的罗刹丁居然同时惊呼。中间的罗刹丁环顾四周,发现不仅前后有弥修,左右也有弥修在朝他们靠近。 这些弥修,伸直双手,步伐僵硬,双目空洞,面无表情,一看就有问题。 因为是‘自己人’,罗刹丁暂时按兵不动,心想难道是弥修派来帮忙的? 直到一个罗刹丁被掐住脖子惨叫起来,其余人才反应过来,这些不是援兵。 第141章 困斗 白眉跑远了才反应过来,这些罗刹丁的速度远及不上他。等他停下来,只听得身后鬼喊鬼叫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宁姒站在屋顶上对他笑嘻嘻:“老头儿,我们又见面啦!” 白眉打量她旁边的宁百升,冷笑:“这就是你说的通灵师师父?” 宁姒微微皱眉:“你是不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从哪儿看出来这是我师父?” “那他是……” 宁姒冲他吐舌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总之你知道,他是来收拾你的人就对了。” 白眉凝神,浮起笑意:“我看,他是来给我送礼的吧!” 话音未落,人已电射而来。三人一前一后往东而去,很快出了庄子来到一片开阔田野。 “把灵器交出来。” 白眉追上宁百升,手如鹰爪扣住肩膀。一用力,竟像抓在一块豆腐上,将人捏成了渣。 此时,宁百升和宁姒并排坐在田埂上,竟悠然自得的吃着糖葫芦。 “你刚才那话真没说错。” “什么话?” “他眼神儿不好。” “哈哈!” 白眉甩掉手上的渣滓,略有些吃惊。 怎么可能,他刚才分明一直盯着目标,怎么可能抓错? 可事实是,他确实抓错了。 白眉默然不语,放出灵力试探,确定田埂上的两人身上有灵力波动,才纵身而来。 见他扑来,宁姒二人分头奔逃。白眉目的明确,只追身上有灵器的宁百升。 追上一抓,竟又是渣滓。 连续两次,白眉不敢再轻举妄动。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怕是又入了阵。 此意一起,眼前景物骤变。戈壁黄沙,落日红霞,疾风凛冽,一派荒凉肃杀之景。 极目望去,无边无际,更不见人影。 “哼,雕虫小技!” 掐诀念咒,结出手印,一股强悍的灵力从双手间涌出,看似没入虚空,实际正在对法阵造成强力冲击。 阵前,宁百升盘腿而坐,竭尽全力维持法阵。 接下来,就看宁姒的了。 …… 宁姒从小沙丘后面走出来,抛出一颗拇指大的砂石,打在白眉背心。 白眉收力,宁百升松了口气,抓紧时间把被灵力冲毁的几处陷阱修补好。 宁姒笑得天真无邪:“前辈,你我同是玄门中人,相煎何太急?还是听晚辈一句劝,就此放弃吧!” 白眉轻蔑一笑:“就凭你?” “不光是我,还有一个识灵士和一个通灵师。” “虚张声势!”这一次,他不会再上这个小丫头片子的当。 宁姒故作无奈的摇头:“我说下阳庄有黑溟军镇守,这么明显的瞎话你都信了,如今说真话,你反而不信,还真是老糊涂了。” 说话间,她来到白眉面前:“在瓦窑,你应该已经看出我开了两窍却体弱难驭,所以才会放心大胆的让石城送我回庄,对不对?” 白眉不知她话中用意,默然不答。 宁姒继续说:“这种情况,若再强用灵力,是个什么结果,你比我更清楚,可你看我现在。”小姑娘展开双臂转了个圈,“我什么事都没有,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白眉面色微沉,依旧无言。 宁姒不乐意了:“喂,我说了这么多,你好歹回应我两句啊,难道你除了眼神不好,还连话都不会说了?” 白眉上前一步,两人之间仅隔一步之遥:“不管是为什么,我想弄死你,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识灵士在通灵师面前,根本没有分量可言。 “是吗?”宁姒挑眉,不退不避:“那就试试——” 话没说完,白眉已经出手,利爪捞向宁姒咽喉。宁姒后仰惊险闪过,袖中短箭电射而出,直击白眉命门。 袖子一卷一甩,短箭没入沙丘,激起滚滚扬尘。 “不自量力。” 宁姒拍手叫好:“厉害厉害,要不怎么说你是前辈呢!只不过,我奈何不了你,你也没那么容易杀我,等我师父一到,你就死定了。” 白眉闻言猛地心惊。 他一开始见宁姒对梅欢不甚熟悉,由此信了她说的师徒关系。到下阳庄一看,发现这丫头满嘴瞎话,遂又连同所谓的师徒关系一并否了。此时又听她这么说,难不成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待强援? 遇到阻拦拖延时间,本是白眉的策略。只要等弥修带人赶来,所有障碍就都能一一扫清,只是…… 如果他没有等来弥修,而让对方先等来梅欢,那就大事不妙了。 不行,得速战速决。 宁姒要的就是他速战速决,急中不一定能生智,还能生乱。 又一颗石子砸在白眉身上,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喂,你想什么呢,睡着了?” 白眉剜她一眼,径自催动灵力准备强行破阵。 这是最直接、却也是最笨的破阵之法,奈何他不通阵术,只能用强。 然而,他刚聚气凝神,宁姒就凑上来捣乱。手里挥着明晃晃的匕首,说着要把他扎成马蜂窝看看会不会有灵力外泄之类的话。 白眉气极。 想要破阵,看来只有先解决掉这个丫头才行。 …… 鱼儿咬钩,宁姒撒腿就跑,白眉在后面紧追不舍。 灵力辅助之下,宁姒身轻如燕,纵身一跃能有丈远。白眉比之更甚,很快就截住了她的去路。 宁姒观日辨位,干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这么大年纪,腿脚儿还挺利索的。” 白眉步步逼近:“想活命,就赶紧把灵器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宁姒不退反进:“你该知道,灵器不在我身上。” 白眉飞速扑上来:“那我就拿你去换。” 眼看宁姒就要被白眉抓住,娇小身影突然往后一仰,柔软下腰,借沙地前滑,瞬间到了白眉身后。 白眉转身追去,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宁姒找准位置,念出咒语引动法阵,霎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宁百升纵观大阵,配合宁姒,引动与之对应的陷阱。 有风从反方向吹来,两相抵消,沙石渐息。白眉揉出眼睛里的沙子,待视线恢复清明,宁姒已不知所踪。 黄沙之上,一抹新绿异常夺目。两片嫩芽莹润透亮,仿佛还沾着丝丝雨露。 又搞什么鬼? 法阵之中,怪奇不足奇,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白眉停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忽而有湿风过境,新芽见风猛长。不过须臾,从嫩芽到幼苗再到小树,最后变成一棵大树,开出繁花簇簇,随风而落,美不胜收。 竟然,是一株桃树。 第142章 援兵 纸人的出现让罗刹丁陷入恐慌,季牧之带人趁乱而上,一鼓作气,大败于混乱之中。 然而这只是阶段性的胜利,很快罗刹丁就反应过来,这些‘假弥修’除了样子狰狞一点,力气大一点,其实动作笨拙,只要不被他掐住脖子就行,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很快,罗刹丁就重整旗鼓,进行反扑。 没有投机取巧,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较量。一时间喊杀声震天,传到西边宗祠,下阳庄村民战战兢兢,心想这伙悍匪实在可怕,还好有官府提前部署安排。 季牧之武艺超群,在他领导下,众王府侍卫越战越勇,双方势均力敌,谁也吞不下谁。 战得正酣,忽有繁密脚步声从庄口传来。众罗刹丁料是援兵抵至,心头一喜,回身相迎。 季牧之自知势弱,不敢去追,正要回防,却听庄口传来激斗声。 是有人和退出去的罗刹丁交上了手,既然如此,那肯定就不是他们的援兵。 不管来人是谁,总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季牧之带人冲上去,形成前后夹击之势,终于将罗刹丁斩杀殆尽。 恶战结束,下阳庄已是尸横遍地。季牧之也是损失惨重,带来的三十侍卫精锐,如今已剩不到十人。 灭了罗刹丁,季牧之和后来入庄的一伙人正面对上。不知底细,双方都默契的按兵不动。 头顶有一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不足以让季牧之看清带队之人,对方却能看清楚他。 “李公子?” 季牧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不真切,只能听声辨人。 “潘大人?原来是你!” 潘鄂收剑迎上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牧之松了口气,让其余人去搜救尚有余息的弟兄,自己和潘鄂到旁边交谈。 “我奉殿下之命,追踪无天至此,没想到中了他们的圈套。幸好,潘大人及时赶到,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季牧之最开始和潘鄂接触就是用的这个理由,再说那些人确实是罗刹丁,也不用担心他会起疑。 “本官也是为清剿无天而来,没想到李公子先行一步,倒叫本官十分惭愧。” 季牧之听这话音不太对,赶紧说道:“大人莫要多心,全因被罗刹丁围困在此,抽身不得,故此未能将消息递给大人。” 无天犯下无数命案,清剿之事由大理寺全权负责。季牧之得到线索不上报,便有越俎代庖之嫌。 潘鄂摆手:“本官并无他意,李公子切莫多虑。” 一人上前,冲潘鄂耳语一通。潘鄂用力嗅了嗅,闻到一股被血腥所掩盖的焦味。 沉思片刻,又问:“李公子被困于此,可是还有其他缘由?” …… 白眉望着面前的高大桃树,无心赏景,唯有警铃大作。 宁姒坐在树上,居高临下:“老头儿,这花儿好看吗?” 随着话音,一枝桃花伸到他面前。 白眉一动不动,又一枝桃花伸过来。 “不好看?那这枝呢?” 花枝随着宁姒心意自由延伸,芳香绕鼻,透出来的却是危险气息。 白眉纵身一跃正欲离开,腰上倏地一紧。低头一看,果然不出意料,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正是花枝。 两手结印,灵力爆射,只见花枝无火自燃,瞬间化为焦炭断成数截。 宁姒当然不会放他离开,驱使花枝分别缠上白眉的手脚,将其悬空吊了起来。 奈何通灵师灵力实在强盛,花枝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引燃。 宁姒一边暗骂宁百升设些没用的陷阱,一边瞅准时机,趁白眉暂时被花枝困住,踏花而下,手里挥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块砖头,照着白眉的脑袋砸下去。 “呀——啊!” 伴随一声巨响,桃树桃枝被强劲的灵力浪潮震得粉碎,化为齑粉散入黄沙。 宁姒被震飞数丈,重重撞进身后的沙丘。爬出来时,一身沙尘暂且不提,眼耳口鼻皆未幸免。 白眉步步逼近:“我说过,你们这是不自量力。” 宁姒回想刚才砖头即将砸中白眉时,从他身上爆出的惊人之力,暗悔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原来,这才是通灵师的真正实力。 阵中阵被强势冲破,宁百升也吐了一大口血。 果然,还是不行吗? 所以,还是要用上这个吗? 宁百升把装着石莲的钱袋拿了出来。 …… 季牧之搬出欧阳明,说自己和他是故交,勉强把潘鄂糊弄过去。 接着,他告诉潘鄂,西边瓦窑山是无天的临时巢穴。潘鄂立即带人前往,并邀他同行。 “在下经此恶战,力不从心,恐怕相助无力,还请大人见谅。” 潘鄂见他面露疲态,也不强求。为防无天有增援赶来,临走前还留了些人手交与季牧之指挥。 季牧之谢过,安排他们帮忙料理后事,然后伸着懒腰表示要回屋好好睡一觉。 前门进,后窗出,直奔东口。 石莲的事,不好让潘鄂知道。 走到半路,季牧之和宁百升迎头碰上。 “结束了?”季牧之左看右看:“宁姒呢?” “你来得正好,快跟我走!” 来不及多说,宁百升拉着他直奔法阵。 旱田里,菜苗被拔出来扔向一旁,地面被抹平,画着复杂而奇怪的阵图。 石莲摆放在正中,玄光流转,将阵图笼罩其间。 季牧之又问:“宁姒呢!” 宁百升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你守在这里,等那丫头出来,就叫她施术毁了这个阵,然后带上小满带上石莲,赶紧离开这里。” 掐了个诀,萦绕石莲的玄光范围逐渐扩大,最后将宁百升笼罩。 宁百升的身体逐渐透明,声音却很清晰:“我相信你们,不会打石莲的主意。” 季牧之轻嗤。 分明是不相信,所以才会有此一句。 所以,是到了别无选择的地步,才会把石莲和小满都托付给他吗? 季牧之背靠田埂坐下来,抬头看看泛起鱼肚白的天际,视线又落回玄光流转的石莲。 宁百升说,等宁姒出来,就施术毁阵,言外之意,似乎他不会一起出来。 如果法阵被毁,那阵里的人…… 希望没到那一步。 季牧之见惯了生死,多死一个宁百升,对他来说本来没什么大不了。 想要达到目的,就誓必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代价,可以是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可是此刻,他却强烈的不想要宁百升出事。 宁百升是她的祖父,若是他折在这里,那宁家香火还怎么传承?那她岂不是…… 第143章 回城 白眉练的,是灵力化焰之术。 若非有陷阱牵制,恐怕宁姒这会儿已经被烧熟了。 另外,身体的恢复速度快得诡异,也是她能坚持到现在的重要原因。明明前一刻还在吐血,待心口暖意从周身流过,受的伤便会以自身可察的速度自愈。 莫说她,就是白眉也极为震惊。 宁姒就地一滚,压灭衣服上的火,微喘着站起来,得意道:“我说的吧,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白眉合手,将两股火焰合二为一。 “桃树困阵,困不住我;箭林杀阵,杀不了我。之后的浓雾迷踪,幻境惑心,更是轻而易举被我击破。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轻而易举?”宁姒扫一眼他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衫,笑得畅快:“前辈真是会开玩笑。” 白眉不语,手间灵力不断蓄积。 宁姒面色渐凝:“你这架势,哪是想看我玩花样,分明是想让我再也玩不出花样!” “你倒是机灵,可惜再机灵也救不了你的命。这场愚蠢的猫鼠游戏,是时候结束了。” 白眉一声爆喝,灵力化作焰刃,携万钧之势朝宁姒劈来。 宁姒迅速躲到大石头后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大石骤然炸裂。 石块飞溅,破皮入肉,宁姒顾不上疼,赶紧寻找下一个躲避之处。而被她选中的石头,无论大小,全部碎裂在白眉强悍的焰刃之下,无一例外。 完了完了,这老头儿动真格的了。 逃命之余,宁姒看向落日方向。 老爷子,你怎么还不来呀!再不来,我就要和这些石头一样碎成渣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宁百升听到了她的呼唤,危机时刻,如救世天神一般从天而降。 随着他的到来,周围几个小沙丘被飓风卷起,重新凝形,化为几只咆哮的沙虎,冲过去拦住白眉。 “雕虫小技。” 白眉举刃砍去,一只沙虎应声而裂。然而黄沙流动,虎身又重新凝合,除了掉了些沙子,其余毫发无损。 就在白眉专注对付那只沙虎时,另一只沙虎从他背后扑上去,爪子攀着他的肩膀,撕咬他的手臂,将结印化刃的手强行分开。 其余几只沙虎跟着扑上去,宁百升趁机将宁姒带到出阵口。 “你快出去,施术将法阵毁掉。” 宁姒拉住准备折返的宁百升:“那你呢?” “我去缠住他,那几只沙虎撑不了多久的。” “可是……” “放心,我还能被自己设的阵弄死?快去,等那老头儿反应过来,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将宁姒往外推了一把,宁百升直奔虎啸处。 “小满就拜托你啦!” ……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仿佛过了几年那么久,季牧之终于看到宁姒出来了。 一刻不停,宁姒直接切断石莲和法阵的联系。没了灵器压阵,法阵开始出现坍塌,黄沙之外,隐约显现出原野之景。 白眉解决掉沙虎,见法阵趋弱,当即准备强行破阵。 宁百升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灵力驱动下,什么沙虎沙豹沙雀沙雕大大小小的飞禽走兽纷纷扑过来,就算伤不了他,也让他无暇聚力破阵。 移除石莲,宁姒开始破阵。 她先推测出宁百升此刻所在的位置,尽可能从边缘往中间破毁,以便让宁百升能察觉到她的动作,好提前应对。 季牧之当然知道宁姒在做什么,担心问道:“破阵之后,阵里的人会怎样?”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季牧之早就猜到有可能是这样,赶紧提醒她:“要是你祖父死了,你们宁家不是就这样断了?那你……” “破!” 随着一声娇喝,面前的图案从边沿朝中央一一爆炸。田间阵图上声势虽弱,在法阵中却是毁天灭地的景象。 破了阵,宁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也不知道老爷子逃出来没有……” 季牧之盯紧宁姒,想看看她是否会有什么变化。 宁姒抛去一个白眼:“你是不是傻?老爷子现在都多大岁数了,早就有我爹了,还怕没有我吗?” …… 潘鄂带兵赶到瓦窑,不仅将留守的罗刹丁一网打尽,还和赶往下阳庄支援的弥修等人撞个正着。 跑了几个灵士,剩下的连同弥修在内,不是就地正法,就是当场生擒。 这一趟,潘鄂收获颇丰。 季牧之以受伤为由,带着宁姒、小满,以及剩下的王府侍卫,第一时间回到溟海城。 潘鄂晚了两日。 他带着人把下阳庄的尸体料理干净,按屋舍损毁程度一一赔了钱,才启程回城。 非雁还是没找到,一干精锐侍卫伤亡惨重,睿王却并不见责怪之意。 老晋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终于下诏定下储君。 自然是睿王,也只会是睿王。 睿王居长,即便是论长幼之序,也该是他继位。再者,这段时间,他和安王一同进宫读书,于政于德,皆有所得,这让晋帝十分满意。 他特意让安王进宫念书,就是想看看睿王面对新的危机,会采取怎样的行动。没想到,睿王什么都没做,不管明里私下,都不曾与安王为难。 为君者,可以无能,却不能无德。 无能之君,有朝臣辅佐,哪怕不能创建丰功伟绩,也能守成安定社稷。无德之君,心不念天下苍生,才是社稷之祸根。 然而,晋帝哪里晓得,睿王不是没想过去对付安王,只不过分身乏术罢了。 季牧之回来之后,只见过睿王一面,其余时间根本找不到人。 直觉告诉他,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有大事发生。 显然,睿王不愿意让他知晓。无奈之下,他只能去俪人坊打探情况。 让他意外的是,俪人坊表面上和以往没有差别,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遍布谌王的眼线。 啊,是了,现在应该称呼三皇子才对。 最重要的是,就连俪人坊的姑娘,好像也经过大换血,绝大多数都是生面孔。 季牧之摸了一圈,没找到汐月,无功而返。 回到睿王府,季牧之想去问问宁姒知不知道什么消息,却看到一位老先生在丫鬟仆人的簇拥下急匆匆奔向宁姒房间。 “怎么了?” 丫鬟见是他,匆匆行礼:“李公子,是宁姑娘,宁姑娘吐血了。” 第144章 长觉 宁姒从离开下阳庄就开始睡,路上睡了四天,回到睿王府继续睡。 小满给她送饭,她让小满别管,说是累。 季牧之寻思她经过下阳庄苦战,或许是真的累了,也就没放在心上,却不想从俪人坊回来,竟听到她吐血的消息。 小满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手上染了一滩殷红。 “怎么回事?” 小满听到声音,木然的朝他望过去,哇一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宁姐姐要喝水,我倒了喂她,她突然就……” 小满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手里染红的水杯,惊慌又无措。 季牧之越过他,径直进屋。 围在床前的丫鬟们看到他,自觉让出路来。季牧之一眼就看到床沿的血迹,以及面色苍白毫无生机的宁姒。 大夫诊治过后,除了留下来为宁姒擦脸的丫鬟,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大夫坐在外厅桌前,面前放着纸,手中毫笔提起又放下。 “怎么?” 最终,笔还是搁下了。 “依老朽之见,已经没必要给姑娘开药了。” 季牧之心下一沉:“此话怎讲?” “姑娘身上多处外伤,虽不致命,但多日不曾处理,已经恶化,加重伤情。另外,她五脏俱损,脉若游丝,能坚持到此时还有一口气,已经是奇迹。恕老朽无能,治不了这病。” 外伤恶化,五脏俱损? 所以,是因为伤重,并非疲惫? 先前季牧之见宁姒毁阵之后精神尚佳,便理所当然的以为她身体无碍。却忘了,她和宁百升对上的,是强上不知多少倍的对手。 能有现在的结果,本身就是以命相搏,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季牧之懊悔不已,再三请求之下,大夫终于挥笔写下一张药方。 “恕老朽直言,你这是将死之人,我这方子,也是治死之方。药下得重,下得狠,若是小姑娘命不该绝,说不定真能起死回生,但若是有个好歹,也别赖在老朽身上。” “这是自然!” 季牧之让人去抓药,又让小满照顾宁姒。 欧阳明死了之后,小满无依无靠,季牧之和宁姒就是他最亲的人。所以,让他来照顾宁姒,季牧之最为放心。 将石莲妥善放好,季牧之更换行头,出了睿王府。 …… 把白眉一解决,宁姒松了口气,接踵而来的就是身体的极度疲惫。 就像半辈子没睡过觉一样,眼睛合上就不想睁开。小满给她送饭,也不想吃,只想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睡着睡着,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力气抽离,一开始没觉得有多疼的伤口开始疼起来了。 关窍之中灵力耗尽,又回到最初虚空无力的状态。心口暖意逐渐消退,潜意识里,一直在保护身体的那面软甲正在消融瓦解。 混沌中,她又到了那片星海,只是此时的星辰,比上次要暗淡得多。 “喂!”宁姒冲着星海大海,声音传得很远,却始终不见回应。 那个女人呢?让她去帮季牧之的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对哦,她根本没见过她,只是听到一个声音罢了。 “喂,有人吗!”宁姒又喊,星子都跟着颤了颤。 终于,宁姒放弃了,开始思考该如何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盘膝而坐,手心托腮,认真而专注,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头顶上点了点。她抬头一看,竟然是一把青草。青草上端拴着根细绳,倒映可见绳端连着竹竿。 这是在干什么?钓鱼? 拿草来钓鱼? 宁姒环顾四周,只看到忽明忽暗的星辰,所以,这是在钓星星? 拿草来钓星星? 宁姒想笑,又莫名觉得难过。那把草又在她头顶上扫了扫,宁姒鬼使神差的抬手,轻轻拽了拽。 “咦?” 头顶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 手提竿,竿带绳,绳连草,而宁姒拽着草还没松手,居然就这样被提了上去。 “呀!”宁姒吓了一跳,结果稳稳立于岸上。 满天星辰璀璨,和她在星海所见无二。 但这里不是星海,远处的山影,面前染上墨色的黑河,还有岸边那个握着青草发呆的孩子,一切都证明这里不是星海。 男孩儿望着青草皱眉:“怎么什么都没有?” 宁姒笑出声来:“你想要有什么?鱼还是星星?” 然而男孩儿听不见她,也看不见。 突然,不远处传来急促而密集的梆子声,伴随着男人们的叫喊以及女人小孩惊恐的哭嚎尖叫。 “快跑啊,妖族进犯啦,都进洞里去啊!” 宁姒置身其中,能真切感受到如黑夜般笼罩的恐惧和不安。 她跟着男孩儿一起往声源处跑,也不知是大家转移的速度太快,还是小孩子跑得太慢,总之人声越来越远。 宁姒大喊:“来人啊,这里还有个孩子!” 仍旧,没人能听到她。 “哎呀!” 暗夜中,不知什么东西把男孩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等他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两只灯笼似的红色眼睛。 男孩儿惊恐后仰,跌坐在地上。 宁姒冲他伸出手:“快跑!” …… “快跑!” 宁姒从床上坐起来,惊醒了趴在床沿睡得正香的小满。 小满揉着惺忪睡眼,懵懵懂懂的望着她。 很长时间的大眼瞪小眼后,小满猛的弹起来,撒腿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李大哥李大哥,宁姐姐醒啦!” 这一嗓子,半个睿王府的人都知道了,手头上无事的,都跑过来看。 宁姒莫名其妙。 难道她这一觉,已经睡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 季牧之本来要出门,听到小满的声音,立即转向朝宁姒房间走去。 宁姒见他披着大氅,没忍住笑了:“你要唱戏啊?穿这么夸张。” 一阵风吹来,她吸了吸鼻子:“哎呀,降温了?” 晋国的秋天这么冷的吗?不对,她在下阳庄的时候,还没入秋吧? 小满听不下去了:“宁姐姐,马上就要入冬了,当然该穿厚衣啦!” “入冬?”宁姒太过震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是啊,你这一昏迷就是四个月,直接把秋天给睡过去了。” “四个月?”宁姒望向季牧之求证。 季牧之不说话。 嗯,表情生动,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看来是真的好起来了。 第145章 继续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排山倒海。 经过四个月‘长眠’,宁姒突然醒了。这一醒,所有的伤病全都好了。 开下治死之方的老先生一下子成了远近驰名的‘神医’,据说好多得了不治之症的人都花高价求他救命。好在老先生对自己的水平清楚得很,不为金钱所动,一一婉拒。 季牧之向宁姒说起这四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我们把石莲带走之后,无天的后续增援抵达下阳庄,与潘大人撞个正着,又被清剿了一波。” “晋帝下旨扶立睿王为储君,如今已由睿王掌政监国。近来晋帝身体每况愈下,估计熬不了几天了。” “三皇子贼心不死,还在暗中集结势力,准备为皇位做最后一搏。” 说完几件大事,季牧之略微停顿,才继续说道:“俪人坊变天了,现在的俪人坊,已由三皇子掌控。” 宁姒正在吃香草糕,听到这话,差点被噎住,糕屑掉了一身。 喝口水把糕点顺下喉咙,问道:“怎么会这样?俪人坊不是睿王……” 说到俪人坊,宁姒一下子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来。 “非雁呢,非雁找到了吗?等等,你说我睡了四个月,算算日子,你岂不是该出生了?” 季牧之垂眸,语气冷淡:“哦,是,后天。” 他生于十月十五,今天已经十三了。 宁姒拍桌,身子倾向对面的季牧之,加重语气再问:“非雁呢?” 季牧之喝了一口茶,压下心头翻腾的戾气,声浸冰霜,寒入骨髓。 “在三皇子手里!” 宁姒一下子站起来,本来想说一些什么,却不知为何,话在舌头上滚了滚,又莫名其妙的咽了下去。 “你要的答案,已经有了?” 季牧之点头:“虽不尽全,但已知大概。” 宁姒莫名觉得难受:“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 季牧之掀了掀眼皮:“你还没明白过来吗?不管我们做多少事,仍旧会走向原定的历史。我们所做的那点努力,只不过是让过程有了一些微小的改变罢了。” 岳青是这样,在下阳庄也是这样。 无天没抢到灵器,反而让潘鄂顺藤摸瓜,各个隐秘据点被逐一清剿,元气大伤。 而非雁,到了季闵手里,成为要挟睿王的筹码。夺位之争,睿王胜券在握,只等老晋帝驾崩,他就能一登大统,又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女人影响? 不管做与不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 宁姒气得很。 她当然知道季闵为什么抓非雁,可她不认同季牧之的说法。 要说为什么,就凭作为睿王重要王牌的俪人坊在这个时候换了主子。 睿王不是没有为非雁做出过牺牲和让步,俪人坊就是证明。 季牧之笑了,笑得讽刺:“所以,她也就值一家花楼。” 这里的‘她’,除了指非雁,还有非雁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季牧之自己。 宁姒知道,他是在生气,也应该生气,可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关注过睿王殿下在忙什么了?” “为什么要关注?议政有朝臣,于我何干?” “谁说他只是在忙国家大事?兴许,他还在暗中与季闵周旋,准备伺机救非雁呢?” 季牧之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宁姒两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季牧之的眼睛,语重心长道:“我们还在这里,还不到揭晓答案的时候,为什么要自己先下定论?” 最残酷的答案,也就是季牧之现在锁定的这一个。三皇子拿非雁母子作为要挟,睿王为了皇位,任其成为牺牲品。 后来登帝,估计觉得这是自己人生的污点,所以将非雁彻底抹去。 最不堪,也就是这样了。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只能是这样,可如果再探索一下,兴许会柳暗花明也说不定。 已经有了最坏的结果,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冥冥之中,让他参与到这段历史中来,是为了让他得知真相,而不是自己杜撰一个真相。 季牧之被宁姒说动了。 “我知道,她被关在哪里。” …… 非雁就关在三皇子府。 季牧之熟门熟路,显然已经来过很多次。只是,作为季闵用来和睿王讲条件的唯一筹码,自然是看管极严。加上除了宁姒之外,季牧之根本找不到完全可靠的人帮忙,所以来了这么多次,他一次都没和非雁说上话。 通过层层明岗暗哨,两人来到一处院落。 季牧之指着其中一个房间:“她就被关在那里。” 宁姒环顾四周:“这院子坐北朝南,采光也好,看来季闵还有些人性,没有难为她。” 闻言,季牧之眼中掠过一丝寒光:“在地下密室。夏热冬冷,不见天日。” 宁姒愤然:“季闵这个王八蛋!” 接下来,两人开始商量要怎么进去。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垂花门下突然来人了。 冒头一看,居然是季闵和睿王。 “……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是很讲情面的。再怎么说,这孩子生下来也算是我的侄儿,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忍心看着他就这样夭折了。” 睿王带了七八个随从,一看就是高手。季闵身旁簇拥的人也不少,各个虎背熊腰,挎刀握剑,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弟兄俩都心知肚明,各自防备着。睿王能来这里倒是勇气可嘉,他不可能不知道如果让这个弟弟逮到机会,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弄死他。 一行人走近了,宁姒把头低下来,悄声问:“他来做什么?” 季牧之转身下了屋顶:“跟去看看。” 两人打晕两个守卫,更换衣装,大摇大摆进入关押非雁的院落。 季牧之下过密室几次,对这里的防卫暗号都很清楚,一路通畅。 女人的嘶喊声传来,让宁姒心头一紧。 密室里光线昏暗,两人找阴影处藏起来。空间不大,又很封闭,说话声听得很清楚。 一老婆子声音传来:“这都生了大半天了,孩子连头都没露,我看恐怕是生不下来了。” 季闵说话总是带着几分阴柔:“皇兄,你看,生不下来呀,恐怕你这个孩子,要胎死腹中了。” 第146章 内外 “放了她。” “皇兄这是在求我吗?” “放了她!” “我看皇兄并没有多少诚意嘛!” “放了她……待孤登帝,封你为王,世袭爵位,不仅是你,包括你的子子孙孙,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季闵冷笑:“皇兄也太看不起我了,仅是为了富贵,我何以至此?” 季闵之心,路人皆知,睿王更是心知肚明。 他望着季闵,笑了起来:“妄想用一个女人来换九五之尊之位,而且还是个见不得光的女人,是你太看得起她,还是你太看不起孤?” “若真是个微不足道的女人,皇兄今日又为何会来此?” 睿王看向干草上咬唇噤声的非雁,刹那间四目相对,心意已明。 “这孩子,到底是孤的血脉,自当该为他争取一下。就算争取不来,孤已仁至义尽,也能无愧于心了。” 最后一句,睿王是望着非雁说的。 已经不需要用多余的话来表现决心,睿王领步在前,打道回府。 “季霆!” 季闵想要叫住他,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果。 季霆把这女人送到下河道藏起来,派姓李的去探望还不够,还多次亲自前往下河道,并暗中安排人手严密保护,这就足以证明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梅先生给的情报不会有错。如果真的无足轻重,梅先生也不会把人抓来。 只可惜,梅先生故意留下线索把矛头引向无天,意图让季霆和无天两败俱伤的计划失败了。 本来想着借无天之力消耗季霆的实力,自己再围剿无天揽个功劳,却没想到让潘鄂白捡了这个便宜。 已经失了一手,在这女人上面,他绝对不能再败了。 季闵面目狰狞:“你再走一步,我就杀了她。” 听得号令,随行护卫立即拔刀,直指非雁。接生的稳婆赶紧退到角落,连头都不敢抬。 一尸两命,罪过啊罪过! 睿王脚步未停:“随意。” “你别以为我不敢!” 季闵气急败坏,夺过护卫的刀斩向非雁。 睿王脚步微滞。 “锵!” 刀剑铮鸣。 …… “快,给我包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重兵涌入三皇子府,迅速控制各屋各院,开始强制性搜查,就连安置女眷的内院也不例外。 管家疾步上前:“潘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本官得到线报,三皇子府有大量罗刹丁藏匿,特来缉拿。” “不可能,这是三殿下的府邸,什么贼人敢藏到这里来?潘大人,我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潘鄂轻飘飘的扫他一眼:“是不是误会,搜了不就知道了?” 管家赶紧上前阻拦:“潘大人,你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想搜救搜?” 潘鄂上下打量他:“你如此惊慌作甚?难道,贵府果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话音刚落,有人来了。 “大人,抓获罗刹丁一名。” 一家丁装扮的男子被押过来,右手袖子被扯掉,露出罗刹丁的蛇徽标记。 管家一下子哑火了。 难道真的有罗刹丁藏在府里? 等等,不对,这个罗刹丁穿的官靴……这是他们带来的人。 “潘大人……” “罗刹丁少有单独行动,都给我搜仔细了。” “潘大人……”管家不死心。 潘鄂回头看他一眼,吩咐左右:“好好保护府里的人,切莫被贼人伤了。剩下的,随我去找三殿下。” “是!” 两人一左一右来到管家身边:“这边来吧,我们好保护你。” …… 季闵的刀砍在利器上,虎口震得一麻,刀险些脱手。 抬头,一双冷眸映入眼帘,周身寒意蔓延,似有冻结天地之势。 “李……你怎么在这里?” 季闵后退,一众护卫上前,将主子护在身后。 众人望向季牧之藏身的阴影,宁姒只能出来,打着哈哈:“我们……在这儿玩捉迷藏,你们要不要参加?” 季闵使个眼色,一干手下立马围上去。 宁姒掩面轻咳,抽出匕首:“这是要干呐!” 心想,真要干啊?我现在还虚着呢,能不能改天啊? 又悄悄向季牧之投去一个眼神。 大佬,你可得罩着我点儿,别只顾着你娘啊! 一个个架势是摆上了,却迟迟没有人动手。 季闵瞪着已经走到密道口的睿王:“季霆,你还说你不在意这个女人的死活,真是笑话。” 睿王也很吃惊季牧之和宁姒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既然能把这潭水再搅浑一点,他不介意再推波助澜一把。 “是啊,我就是在意,你又能如何?” 睿王的声音传过来,因产子而耗尽力气陷入半昏迷的非雁猛得清醒过来。 所以,他还是在意她的吗? “呃啊!” 阵痛袭来,非雁憋着气继续使劲。 她可以死,但是在死之前,一定要把孩子留下来。 果真被自己说中了,季闵莫名松了口气。 “既然皇兄心念佳人,我这个当弟弟的,自然是要成全你们了。” 只见他拍掌击音,阴影处随即传来砖石移动的声音。一众带刀男子冲出来,几乎将密室塞得满满当当。 睿王带来的随行侍卫立即拔刀出鞘,做出防御之态。 季闵退至角落:“来啊,送睿王殿下上路。” …… “大人,发现密道。” “大人,遭遇顽抗。” “大人,障碍已清!” 潘鄂大手一挥:“肯定是无天巢穴,速去将贼人追拿归案。” 密道下打斗之声甚是激烈,潘鄂武艺超群,却并未下去帮忙,而是在密道口守着。 下面很快传来声音:“大人,抓获女罗刹丁一名。” “赶紧带过来。” 几经周折后,已经昏迷的非雁被送到潘鄂面前。 “嗯,这名罗刹丁一看就十分凶狠,赶快绑起来,送回大理寺严加看管。” 很快,有人拿了一床被子来,将非雁一裹一捆,抬着就往外走。 季牧之为宁姒开路助她脱逃,自己却再次被季闵的人缠住。 宁姒赶紧朝非雁追过去。 “这位姑娘。”潘鄂叫住她。 二人曾在大理寺见过,潘鄂知道她是季牧之的人,也就是睿王的人。 “姑娘放心,这名‘人犯’,本官一定妥善安置。” 宁姒脚步不停。 一定要守着才行! 第147章 相助 季牧之与睿王以及潘鄂带来的人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大败季闵。 眼看已方不敌,大势已去,季闵开启机关,趁乱与几名近随一同逃了出去。 机关布置十分隐秘,等季牧之找到入口,季闵等人早已逃之夭夭。 出口是后院的一口枯井,临近后门,出了门是熙攘大街,再想抓人实属不易。 季牧之折返回去,潘鄂正在料理后事。 借捉拿罗刹丁的名头,潘鄂对府中众人说道:“府上藏有众多贼人,三皇子身为家主,有失察之罪。若是殿下回来,立即到大理寺禀报,谁敢隐瞒不报,以同罪论处。” 睿王出来,一句话没有,径直往外走。 季牧之大步上前:“她们人呢?” “犯人自有潘大人处理,你操这份心做什么?” 季牧之冷声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啊,李公子啊……”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既投到我门下,就该为我分忧才对。我没怪你无所事事,你倒跑到这里来管闲事了?” 潘鄂正要说话,被睿王扬声打断。用意明显,是不想让季牧之知晓。 季牧之朝潘鄂望过去,潘鄂改口道:“此事有本官料理,李公子不必挂心。” “喂!” 垂花门下,宁姒气喘吁吁的冲季牧之招手。 季牧之走过去:“人呢?” 宁姒抚着胸口:“被潘鄂的人带走了。不许我跟着,留下两个人拦住我,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见季牧之脸色阴沉,宁姒小声建议:“要不,咱们去大理寺看看?” 季牧之摇头:“应该不在大理寺。”又回头看一眼睿王,“先走吧!” 两人离开后,潘鄂跟着睿王往外走。 到无人处,睿王朝潘鄂拱手:“今日之事,多谢潘大人相助。” 潘鄂还礼:“殿下言重了。那,殿下现在是否要过去看一看?” 睿王想起密室里,季牧之冲出来救下非雁时的眼神,下意识摇头:“不了。此事还望潘大人费心,等孩子降生,就将她母子二人送离晋国,叫她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这,已经算是他最大的慈悲。 …… 季牧之和宁姒没有再回睿王府,找了家客栈暂做落脚。 “咱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按道理来讲,同一个世界,是不应该有两个季牧之的。” 宁姒倒了杯茶,给凭窗而望的季牧之递过去。 “可是现在,咱们还是没找到答案。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非雁的花楼出身,就要抹去她的一切痕迹?”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就她眼下对睿王的了解,并不觉得他有这么做的必要。 非雁的事,事关皇家颜面,可以瞒着外人,却实在没必要死死瞒着季牧之。 再者,要将一个人活过的痕迹全部抹掉,这本就不容易。没有非做不可的理由,根本没必要费这份心力。 季牧之沉默不语,宁姒就自问自答:“难不成,今天到明天这段时间里,还会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哎你说,会不会又跟季闵有关?” 季牧之还是不说话。宁姒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突然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潘鄂,他肯定知道非雁在哪里。” 只有守着非雁,才能知道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 “他不会说的。”要是肯吐露非雁所在,也就不会不让她跟着了。 “那就想办法撬开他的嘴啊!” 这种事还要教吗? “若他执意不说,你能如何?杀了他?” 宁姒哑巴了。 季牧之说过,潘鄂武艺精湛,在下阳庄曾以一己之力连杀多名罗刹丁。 大理寺还是人家的地盘,岂能由她撒野? “那怎么办?就在这儿把时间混过去?” 宁姒都好奇得很,她就不信季牧之能忍得了。 季牧之还没说话,敲门声先响起来。 “公子,楼下有位姑娘找你。” 姑娘? 二人面面相觑。 季牧之让小二把人领过来。来人进房摘下幂篱,竟是汐月。 汐月开门见山:“我知道非雁在哪里。如果你们能保证只是去看看她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 二人自无异议。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吸取了教训。就算竭尽全力,也改变不了什么,能做的,想做的,也只是旁观而已。 路上,宁姒与汐月同坐车内。望着冷艳的冰山美人,宁姒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 “李公子到俪人坊寻我多次,我自然会多留个心眼。” “那……你为什么肯带我们去找非雁?” “为什么吗?” 汐月搅弄着幂篱上的白纱,猝不及防展露笑颜,真真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俪人坊时,我与她针锋相对,见她落难,该心生畅意才对。可是……就是高兴不起来啊!” “俪人坊的姐妹,也有被恩客赎身的,但没一个有好下场。走上我们这条路的女人,生得再美,也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后来我才知道,花娘是劝过她的。可是她说,遇见那个人,这辈子经历的所有苦难都值得。你听听,多傻的话。” 汐月说了很多答非所问的话。 最后,她望着宁姒,无声一叹:“至于为什么带你们去……如果我说,这是上天的旨意,你信是不信?” 马车渐停,季牧之的声音传进来:“到了。” 宁姒下车,发现到了一处山间小院。 “非雁就在这里?” 宁姒说着就要推门,汐月却拦住了她。 “她不在这里。” 宁姒一愣,望向季牧之。 什么情况?不是去见非雁吗? 汐月戴上面纱:“在见非雁之前,你们得帮我办一件事,先从这里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琴。非雁的琴。” 宁姒更糊涂了:“非雁的琴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一把破琴做什么?” “破琴?”汐月抛过来一记嘲讽:“你可知道,非雁为何能以琴音入人心?” 宁姒被她这一眼看得窝火:“别告诉我是因为那把琴。” 她反复查看过,那就是一把造型别致一点的琴,除了琴弦是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呈现出奇怪的红色,其他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更没有灵力! 汐月将目光转向季牧之:“你知道,金瑞兽吗?” 第148章 铸剑 晋国上下,恐怕没有人不知道金瑞兽的传说。 《四方志异》记载:苍北有兽,虎首豹尾,通体金黄,生有七足。擅吟唱,通人语,可化人形。另有神通,唤人名,视人心,遇者呈祥,故谓之金瑞兽。 当初天下未分,所谓苍山以北,便是如今的晋地。 “唤人名,视人心,意思就是说,只要被金瑞兽叫了名字,金瑞兽就能看到他的内心?”宁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神兽。 “书上有此记载,具体如何,谁又知道?” 季牧之望向汐月,显然是在怀疑她的说辞。 这就跟百姓旱灾时期总向龙王祈雨是一个道理。龙的传说不胜枚举,可又有谁能证明一定有龙的存在? 宁姒也望着她:“就是啊。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东西,有没有都说不准,跟非雁的琴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金瑞兽的技能确实和非雁的琴音入心有异曲同工之处。 汐月垂眸:“确实。但据我所知,非雁那把琴的七根琴弦,正是金瑞兽的七条足筋所制,故此有窥心之能。” “那梦中弥憾呢?”季牧之提出疑问。 非雁接待的客人,还能随琴音入梦,弥补自己平生遗憾,这又怎么说? “这个,恐怕只有非雁才知道了。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信不信随你们,来不来也随你们。” 话毕,非雁直接推门进院。 季牧之跟上去:“所以,你带我们去见她的条件,就是帮你得到那把琴?” 果然,天底下没有无端端的相助,只有恒古不变的利益。 汐月顿足回头,大为不悦:“是不是男人?废话真多。” …… 来都来了,肯定是要进去的。 宁姒观察院里的摆设,水缸绿植兵器架,分别对应五行八卦,乃聚气之地。 这里的主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宁姒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非雁落入季闵之手,而季闵手下实力最强的人,宁姒只能想到一个,那就是梅欢。 灵器现世,梅欢没有参与抢夺,这本来就不正常。大胆设想一下,会不会是他拥有了比灵器还利害的宝贝,比如金瑞兽足筋所制成的琴? 宁姒快走两步拉住汐月:“我问一下哦,你知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人是谁啊?” “是一个年轻公子。”汐月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条鳄鱼。” “鳄鱼?” 居然还养着鳄鱼,那不是很危险? 那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汐月比划了一下:“这么大,蓝色的。”怕宁姒不相信,又说:“是真的。” “蓝色的鳄鱼?”这也太邪门儿了吧。 宁姒心下想着,不自觉念叨出声:“比梅欢的蓝瞳还邪门儿!” “蓝瞳?” 山间静谧,两人又离得近,汐月直接听了去,疑惑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公子是蓝瞳?” 三人路过中屋,宁姒手里拿着一个冰纹彩瓶左看右看,听得这话,吓得手一滑,瓶子垂直下落。 “呀!” 完了,这瓶一碎,可不得把梅欢和他的怪鳄鱼给招出来? 宁姒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意料中的碎瓶声却并没有响起。 只见季牧之脚尖一勾,托住瓶身,一颠一捞,放回原处。 虚惊一场,宁姒再不敢乱摸了。 屋宅看着不大,进深却很长。越往里走,越能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似乎要将秋冬干燥的空气点燃。 穿过一道矮门,宁姒恍惚听见‘叮’的一声,清脆而缥缈。 凝神一察,是触动了某种灵禁。 宁姒认命了,用正常音量说道:“行了,不用小心翼翼了,人家已经知道咱们来了。” 所谓灵禁,其作用就像绑在门上防贼示警的小铃铛一样,只要有人触动,就会把信息传递过去。 只不过比起小铃铛,灵禁要高级得多。不仅有音频,还有图像,可谓实时监控。 宁姒缩了缩脖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想从梅欢手里抢东西,这不是虎口拔牙自寻死路嘛。 其余两人还没发表意见,就有声音在头顶响起:“来都来了,哪有不喝杯茶就走的道理?” 话音一落,身后的门重重关上。 宁姒直往季牧之身上凑:“别忘了我还是病号,你可要保护我啊!” …… 怪不得热呢,最里端竟然有一个大熔炉。 准确来说,是剑炉。 炉中火焰,炙热狂暴,未曾近身,热浪已经灼人。 宁姒猜测,一定是梅欢施了术法,不然就这种易燃材质的房子,早被烧成灰了。 梅欢站在剑炉上方的架板上,衣衫被上窜的热浪掀动,仿佛染上了火的颜色。 三人走近,他也不搭理,望着烈火中的长剑呆呆出神。 宁姒和季牧之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震惊。 这剑! 铸有赤色鳞纹的剑,映着火光,那一点红色愈发妖冶热烈。 这是季牧之的剑,只不过,宁姒感觉不到那股滔天的磅礴灵力。 梅欢居高临下望着进来的三人。 她们进来后,这把剑似乎有所感应,传出微弱铮鸣。 这种铮鸣,不是耳朵可以听到的声音,而是灵士特有的一种感官。 宁姒也察觉到了,只不过她以为这是剑一直有的,未曾多想。 梅欢从架板上落下来,走到旁边的矮桌倒茶,又招呼三人过去。 有剑炉在,茶水永远是滚烫的。 梅欢有些烦躁,他不喜欢热的东西。 “你们怎么会来?” 梅欢的目光一一扫过宁姒季牧之,最后落在蒙面的汐月身上。 或许,越是看不到,就越会被吸引吧! 季牧之开门见山:“我们来拿回友人的琴。” “琴?” 梅欢把杯子送到嘴边,终究是不想喝热茶,又放下。 “你说那把金瑞兽足筋制成的琴?我已经拆了。” 梅欢说的坦荡。 琴架丢剑炉里当柴火烧了,琴弦用来铸剑了。 那些赤色鳞纹就是。 季牧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配剑上的鳞纹,竟来自金瑞兽的足筋。 宁姒尽可能平静问道:“所以,你现在是铸成了?” “成了。但是……”梅欢面露无奈。 “怎么?” “此剑颇有灵性,不肯臣服于我。” 宁姒一下子得意起来:“哈哈,看来灵术修为高也不是万能的嘛!” 她可是用过这把宝剑的人呢! 梅欢不恼,望向汐月:“这位姑娘,要不要试一试?” 第149章 开锋 汐月心中一动。 金瑞兽足筋所铸宝剑,一看就不是凡品。 然而,她甩出的水袖还未碰到宝剑,就被灼热的炉火烧成了灰。 梅欢失望摇头。 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他又转向宁姒:“去试试看?” 宁姒探头望一眼熊熊燃烧的剑炉:“你是想用这种方法把我们逐一击破吗?” 梅欢睨她一眼:“就你们,还不够资格让我耍心机。” 实力就是王道。计谋,是实力不够的人才会用的手段。 “那我们为什么要试?试了有什么好处?” “此剑认主,只要是被它认定的主人,自然就能拥有它。” “哦?” 宁姒眼前一亮,用胳膊撞了季牧之一下:“你去。” 季牧之跃上架板,还未动手,宝剑就开始莫名震颤起来。此时,剑身发出的铮鸣,就连不通灵术的人,也能轻易察觉。 梅欢无声一叹。 宝剑认定的主人,居然是他。 季牧之望向宁姒,伸出的手有几分迟疑。 真的直接这样拿? 剑身一直埋在烈火中,肉体凡胎直接触碰,肉不会被烫熟吗? 其实宁姒也不知道能不能碰,只是看到汐月直接取剑时梅欢没有阻止,这才怂恿季牧之去。 毕竟,这就是他的剑啊! 季牧之的手伸到剑柄上方,还未触及,就听得剑身发出一声低吟,径自而起,主动让季牧之握住。 剑柄果真滚烫,但并没有达到伤及皮肉的程度。 季牧之大喜,从架板跃下,朝宁姒走去。 剑身低吟不止,季牧之能感觉到它处在十分亢奋的状态——越靠近宁姒就越明显。 “给我看看。” 季牧之驻足,宁姒却自己跑了过来。霎时间,宝剑引导着季牧之的手,直接刺向宁姒胸膛。 ……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反应不及。 宁姒低头,看到刺入胸口的那抹寒光,看到鲜血溢出,顺着剑刃流过去,浸润赤色鳞纹。 宝剑瞬间安静下来。 疼痛袭来,宁姒蹙眉后退:“你……搞什么呀!” 痛到脱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汐月赶紧过来扶她。 季牧之反应过来,剑尖直指梅欢。 刚才那一瞬,分明是这把剑在主导。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就是梅欢动的手脚。 梅欢脸上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半晌冒出一句:“它是你的了。” 还是有点可惜啊,铸造这把剑可费了他不少工夫,然而并非其主,留之无用。 虽然可以尝试日后炼化,但成功率微乎其微,而且还会用上他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与其如此,还不如成全。 不过,比起宝剑择季牧之为主,他更好奇的是,为什么它会选择宁姒的心头血来开锋。 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历? 宁姒的伤并不重,汐月给她上了点金疮药,血很快止住了。 她们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季牧之和梅欢好像刚谈妥什么事。 季牧之起身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上个药的时间,剑炉里的火居然熄尽了。梅欢探了探茶壶的温度,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不送。” …… 没有拿到琴,得到一把剑。 汐月本身就是想替非雁拿回她的琴,根本没想过据为己有。如今琴已毁,她也没什么好执着的。 去找非雁的路上,宁姒钻出马车,问驾车的季牧之:“你跟梅欢说定什么了?哎,你不会跟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吧?” “谁说交易就一定见不得人?” 季牧之专心驾车,目不斜视。 “我把藏石莲的地方告诉他了。” “你说什么?” 宁姒一激动,抓住他的肩膀,扯到伤口生疼,又赶紧把手收回来。 “你怎么能把石莲给他呢,那是给小满治病用的啊!” “谁治?你治?” 宁姒不说话了。 给人渡灵力这种事说起来简单,但是对施术人的修为有很高的要求。 渡灵力的速度不能太快,否则容易伤着承受者;也不能太慢,延长过程,会增加施术人的负担。 宁姒自问还没那个本事,她的渡灵术,还是在下阳庄时跟宁老爷子现学的呢! 可是,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白给梅欢石莲? 啊,她知道了! “你让梅欢帮小满?” 季牧之不说话,宁姒就当他是默认了。 办法是不错,不过…… “你就那么相信梅欢?”万一他把石莲贪了怎么办? 季牧之终于肯看她一眼:“你们这些灵士,就这么不可信?” 宁姒缩回马车:“当我没问。” …… 赶到汐月指定的地方,已经夜深。 这是一个小村落,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偶有犬吠传来,不觉聒噪,反而愈发显得静谧。 汐月在前带路,来到村中一处民居。 潘鄂带人守在这里。 “你们……” “他们就是来看看友人,还望大人通融通融。”接话的是汐月。 宁姒和季牧之一出现,就被团团围住了。 “可是殿下有令……” 宁姒扬声道:“潘大人,只要见到非雁平安产下孩子,我们立马就走,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生了就走么?好像也行,反正那位又不会来…… “那就说定了,孩子出生就走。” “一言为定。” 二人进得屋内,见非雁躺在床上,面色暗红,满额湿汗。 潘鄂解释道:“不知为何,人都已经累晕过去好几次了,孩子却一直生不下来。稳婆问保大保小,那位不在,我又不好主意,只能这样拖着。” 宁姒环顾四周:“稳婆呢?” “稳婆说这孩子生不下来,怕出人命,不肯来了。” 干稳婆这一行,也是靠口碑吃饭。要是让人知道自己出过岔子,以后就没生意可做了。 “人在哪儿?我去找她。”宁姒一边撸袖子一边往外走,其他人跟着退出来。 生孩子没稳婆可怎么行,难不成让门外那帮臭男人去接生? 结果,一行人刚走到院坝,身后突然传来异响。季牧之反应迅速,第一个冲进去,后面的人赶来时,却看到他僵在门口。 “怎么了?” 宁姒挤到前面去,一眼就看到非雁床前坐着一人,手中明晃晃的匕首横在非雁颈下。 季闵。 “又是你们。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第150章 醒来 季闵要见睿王。 这一次,他什么都不求,就是想让季霆感受一下,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所带来的痛苦。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肯定很不好受。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觉得兴奋。 潘鄂派人去传话。 一人去,一人回。 “殿下说……他要陪王妃赏月,没空。” 季牧之心里就像插进了一把刀子,绞得五脏六腑都在痛。 “不来?他怎么可以不来?” 得知此事,季闵陷入癫狂,举起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入非雁肩胛。 非雁闷哼出声,悠悠转醒。 季闵拔出匕首,揪着她的头发把人硬拽起来。 “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他不管你,也不管孩子,他说要赏月,你们两条命,居然还不如头顶的月景。季霆,季霆,这就是你们一心拥立的主子!他就是一匹狼,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你们的主子,是一匹豺狼!” 后半段的咆哮,是冲着宁姒他们说的。 宁姒去看季牧之。 她知道,他在意的是前半段。 季霆没来,他抛弃了他们母子。 非雁痛苦的叫声把季牧之拉回现实。 只见她捂着肚子,头发被季闵拽在手里,已经没有力气撑起身体去缓解头上的扯拽。肩胛处的伤口在流血,身下也有液体流出,打湿了裙子和床单,留下暗色的印迹。 “站住!” 季闵突然转身,瞪着悄悄摸到他身后的汐月。 “贱人,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再过来一步,我就送她们母子上西天。” 季闵恼羞成怒,匕首再次横在非雁颈下。 宁姒上前一步:“季闵,你还是不是人?好歹这孩子,是你的亲侄儿啊!” “侄儿?呵,当爹的都不管他的死活,我这个叔父,又算得了什么?” 手上用劲,刀刃一点点陷进皮肤,溢出丝丝鲜红。 季闵扯动头发让非雁仰起脸:“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季霆,是他害死了你,害死了你的孩子。” 非雁瞪大眼睛,浑身都在战栗,咬着牙把所有的力气集中在下半身。 她可以死,但是孩子不可以。 她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她的牧之,她的久安! “呃啊!” 匕首划过喉咙,最后一声嘶喊之后,非雁嘴里吐出的全是血泡。 几乎同时,有一物从非雁裙子里滑出,连着一根细带,顺着湿溜溜的一滩滑到床尾,闷声撞到床架上。 季闵好像被吓到了,动作一滞,手中匕首立即被时刻准备着的汐月夺下。 宁姒快步上前,卷起被角裹住孩子,让其俯身吐出嘴里的秽物。 “剪刀,快拿剪刀来。” 众人手忙脚乱。 须臾,婴孩儿清脆嘹亮的哭声响彻静夜。 …… “……真的不用找大夫来吗?我总觉得那两口子,古古怪怪的。” “如果明天还不醒,就去找大夫。” “哎,你说,宁姒和公子在里面做什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想要什么动静?看到什么没有?” “奇怪,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 “喂,你们俩在做什么?孟大嫂说了……唔唔!” 混沌中,宁姒听到阿虞和阿习的声音,最后是喜宝。 她有一瞬恍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真的回来了?什么都没做,就这样回来了? 沉重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宁姒动了动手指,把全身力气集中在眼皮上。 睁开! 屋内光线柔和,每一样东西都透着久违的真实感。 翻身坐起,手触到坚硬之物,正是季牧之的剑。旁边,季牧之眼球微动,看样子很快就会醒来。 宁姒赶紧下床。 这要让他看到两人同卧,那还得了?指不定以为她占他便宜呢! 突然想到什么,宁姒自行观窍,耀眼的两处亮光昭示她现在仍然是识灵士。 哈哈,这一趟没白跑。 木木设的结界犹在,宁姒施术撤去。 锲而不舍的趴在门缝往里瞧的阿虞一开始只看到黑糊糊一团,突然视野乍亮,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应声而开。 阿虞措手不及,直接撞进宁姒怀里。 “哟,阿虞,你这是干什么呀?” 阿虞越过她往里跑。 “公子,公子?怎么公子还没……公子,公子你醒啦!” 宁姒笑了笑,朝阿习走去:“通知大家收拾收拾,该动身了。” 阿习看一眼屋内,应是而去。 阿虞嗓门儿很大,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都聚了过来。 喜宝抱着宁姒吸鼻子:“小姐,你终于出来了,你都不知道,担心死我了。” “知道知道,哎呀,怎么又哭了?” 流光阿锦一一过来说话。 宁姒环顾左右:“怎么没看到木……呃,孟家两口子?” 众人摇头。 喜宝把宁姒拉往堂屋:“兴许出门了吧。小姐快来,我做了梅菜饼,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肯定饿坏了吧!” 一天一夜? 宁姒一愣:“你是说,我在那屋里就呆了一天一夜?” “怎么了?”喜宝不明所以。 宁姒摇头浅笑,跟她去吃饼。 在‘那边’度过漫长的十个月,现实中却只过去一天一夜。 真的是一场梦吗?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梦?可如果真的是梦,那她的关窍是怎么开的? 宁姒想不通。 …… 孟家人再也没有出现。 宁姒在主屋桌子上找到一只海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海螺是做什么用的。 把海螺凑到耳边,稚嫩却做派十足的声音传了出来:“不用谢我,我这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继续朝前走,咱们后会无期!” 男人的声音从略远处传来:“咱们往哪儿走?” “先去买卤肉饼,要王大娘家的,她家的肉多。” 声音渐远渐息,宁姒好气又好笑,紧了紧手里的海螺,放进包袱。 相遇一场,留个纪念吧! “小姐,咱们该动身啦!” “来了。” 宁姒来到院子,大家都在这里等着,唯独不见季牧之。 “你们家公子呢?” 话音刚落,季牧之从后面走过来,目不斜视,却一把拽住宁姒的手臂将其拉到一旁。 “解释一下?” “什么?”宁姒假装听不懂。 这么大力,手都要被扯断了。 季牧之不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宁姒败下阵来。 “好啦好啦!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食梦貘的入梦之术无意中触发了这把剑的某种神力吧,又或者……” 宁姒看了剑一眼:“它是想为前主人做些什么吧!” 把她的牧之,带到她的身边。 第151章 船上 过了天门关,脚下踏的便是晋土。 一路南下,河流渐密。到了大渡口,弃马换船,走水路还需半月,才能抵达溟海城。 宁姒的适应能力很强,很快就习惯了船上的生活。喜宝和阿锦的情况就糟糕多了,一连吐了好几天,整个人都快废掉了。 阿虞给她俩送粥去,还没喝两口,先吐了一滩。收拾完出船舱,看到宁姒在甲板上悠然观景,阿虞差点没把盆直接扣她脑门儿上。 “为什么要我来干这些事啊?”明明是宁姒的丫鬟,不该她自己去照顾吗? 这几天阿习已经习惯了她的抱怨,不再理会,径自擦着自己的剑。 “哎!”把东西归置妥当,阿虞凑过来:“你觉不觉得,自从在天门镇长睡一天一夜后,殿下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嗯,越来越阴郁了。” 僵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沉默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倒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但是以前这一面都是对外,如今在自己人面前,也成了这样一副姿态。 阿虞双手托腮:“你说,那会儿他们俩在屋里呆了那么久,到底在干什么?” 阿习猜不到,没打算搭腔。 阿虞突然拍响面前的矮桌:“天呐,殿下该不会把持不住,跟她……” “谁把持不住了?” 宁姒从外面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忍不住八卦一下。 阿虞赶紧打住,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宁姒目送她出去:“这才刚用过早饭,就煮午饭了?” 阿习掀了掀眼皮,没作声。 宁姒坐下来,四顾无人,压低声音道:“阿习啊,有件事,我想跟你打听打听。” “姑娘请说。” “就是之前啊,你们公子答应我,给我弄一个晋国百姓的身份,不知道他有没有安排下去叫人着手去办啊?” 这事儿在宁姒心里放好几天了,奈何季牧之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她一直不敢去问。 “有的。让阿鲁秘密送焱铁令回晋时,公子有交代此事。” “是嘛?那我就放心了!” 得到满意的答复,宁姒乐颠颠儿的出去了。 她刚一走,阿虞又钻了进来:“多好的机会啊,你怎么不问问他们那天在屋里干了什么?” “她又没提。” “她不提你可以提啊。” “不好提!” “不好……” 阿虞一下子蔫了。要真是把持不住,那还真的不好提。 小姑娘气得锤桌:“哎呀,殿下怎么那样啊!” 阿习瞄她一眼。 殿下怎么样了?这小姑娘的心思,还真是难猜啊! …… 天地灵气充沛,宁姒却不敢过度修习。 她现在的身体,还只能承受开灵士的力量,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淬体。 只可惜《修灵图谱》上并没有淬体的方法,急也急不来。 回到舱内,宁姒凝出小四的灵体,发现小四周身盈动的灵力强劲了许多。 想来,这和她开窍有关。 另外,蓝色蜂尾花闭合的程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彻底,主卫之间的感应恢复了几分。 宁姒猜测,兴许等她的能力达到一定程度,就能将小四从沉睡中唤醒。 当然,一口吃不成胖子,路得一步一步走。 趁着在船上无事可做,宁姒专心研究起那本《修灵图谱》,一个字一个字的抠,还真让她理解了那些晦涩难懂的心法术诀。 说来也怪,有些字就跟鬼画符似的,她从来没见过,但是只要凝神一想,脑子里就会冒出与之对应的读音和注释。 那种感觉,就像脑子里装了一本活字典。 宁姒肯定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那些奇怪的文字,便想着,或许那些知识来自宁三小姐吧! 行程过半,喜宝的晕船症终于有所缓解,阿锦却还是一如既往。 估计,是要吐到下船了。 中午开饭,众人齐聚。船上条件有限,没那么讲究,都是坐到一起吃。 季三公子除外。 他的饭菜,都是阿虞单独分出来给他送过去的。 “今天这菜,不是船娘烧的吧?” 还没动筷子,流光就发现了今天的菜和以往不同。 食材还是那几样,色香味却高出好几个档次,堪比名家私厨。 喜宝将最后一道清蒸鳜鱼摆上桌:“是我做的,大家快尝尝看。” 众人动筷,赞不绝口。 “我家喜宝真是越来越能干了,谁要是娶到你啊,那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小姐你取笑我。” “我这是实话实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别太能干了,万一我不舍得把你嫁出去那可就麻烦了。” “小姐!”喜宝娇嗔,“不和你说了,我给阿锦姐姐送饭去。” 宁姒回过头来:“阿虞呢?叫她来吃饭啊!” 阿习搁了筷子:“我去叫。” 阿虞给公子送饭去了,按道理早该回来了才对。 他一走,就剩宁姒和流光了。 “小姐……” “有事儿?”宁姒抬头,见流光欲言又止。 “小姐可知道这季三公子的底细?” 宁姒微怔:“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流光压低音量:“昨日我无意中听到阿虞阿习谈话,他们……”流光看一眼门口,才道:“我听到他们称呼季三公子为殿下。” 宁姒恍然。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埋头继续吃饭:“我知道的,他是晋国三皇子。” “那小姐还……” 燕晋虽然暂时结盟修好,但诸国事态千变万化,谁也料不准什么时候会发生改变。在流光看来,身为燕民,和晋国皇子相交,实属冒险。 “我是去天机院求学,又不是去晋国当间谍,没关系的。” 关于这个,宁姒看得很简单。就算到时国势生变,凭她和季牧之过命的交情,应该也不会与她为难。 再说了,她本来就是拿他当大腿抱的,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该说的都说了,流光不再多言。 两人默默吃饭,许久不见人回来。 宁姒搁筷起身:“怎么搞的呀,在船上还能迷路不成?你吃着,我去看看。” 到了甲板上,河风吹来,宁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什么味道……” 正嘀咕着,忽见一人横躺在船舷边上。宁姒直觉不妙,正欲过去一探究竟,突然脚下一软,就此失去了意识。 第152章 附身 再醒来,仍旧在船上,却已经不再是之前那艘小客船。 一堆杂物里,宁姒找到昏迷的喜宝、阿锦、阿虞三人。 一盏游灯,照亮方寸之地。 头顶传来饮酒划拳的喧闹声,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被河盗给劫了。 从水里游到船下,往船上扔迷烟,把人迷晕再洗劫一空,这是河盗惯用的手法。 女的都在这里,那男的……该不会一刀给宰了吧? 出口处的板子从外面扣住,推不开。没过多久有人来了,宁姒赶紧躺回去,继续假装昏迷。 有人拉开扣板看了一眼:“怎么还没醒?” “还不是二狗子那个蠢货,见一个人甩一团烟,没被熏死都是她们命大。” “可别给药傻了。这么俊的几个小娘们儿,咱们弟兄们快活之后,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傻了一样卖,卖给财主家的傻儿子当媳妇儿,哈哈!” 板子重新扣上,待人声渐远,宁姒爬上楼梯,浑身上下摸遍了也没找到匕首。这才想起来,那把匕首已留在了南柯一梦中。 出不去,这就麻烦了,难道真的只能任人宰割? 其他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生死尚未可知,多半指望不上。 好在,人指望不上的时候,她还可以指望灵物。 落英的金佛吊坠,她一直带在身上。除了金子值钱外,主要还是因为它能驱阴散秽,能让她平时看不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想要看到的时候,只需用灵力暂时将金佛包裹一下即可。 这法子还是在《修灵图谱》上学的,要搁她那个脑子,也就能想到把金佛丢开的笨办法。 结个手印,灵力覆上金佛,宁姒一眼扫过去,并不见灰白的阴灵。 她才不信一艘河盗的船上没死过人。 施个召灵术,很快就有一个灰色的人影穿墙过来。 一个独眼龙,生得五大三粗,穿个短褂,浑身上下全是刀口。 致命伤是小腹上的大窟窿,黑洞洞的,看着怪吓人。 刚死不久的灵体,宁姒只用了一滴血,就能与其进行沟通。 他告诉宁姒,他叫河霸,就是运河上横行霸道的人,也是这伙河盗的大当家。 他的结义兄弟河神不守他的规矩,劫了官船,不服惩罚,带人造反。趁弟兄们出去劫船的时候,把他围杀在船上。 这船上都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弟兄,除了小部分贪心不足的家伙跟了河神,大部分都是他的人。河神想要众人归心,不敢让大伙儿知道他死了,只说染了病,在房间里休养。 宁姒都没说话,就听到河霸说:“你要是能拆穿老二的谎言,证明我死了,我的弟兄就能替我报仇了。” 宁姒用手指掏着耳朵:“我为什么要帮你?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河霸一愣。 她把他招过来,不是为了帮他申冤吗? …… 两人最终还是达成了交易,毕竟,宁姒需要河霸帮她脱身。 “你现在是没有实体的阴灵,说白了就是个一无是处的鬼,指望你打开扣板是不可能的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附身在人身上。” 河霸连连点头。 他现在脑子似乎没活着的时候好使了,当然是宁姒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其实宁姒并不愿意用这个办法,被阴灵附身的人轻则倒霉生病,重则折寿丧命,同样的,施术者也会受到天道惩罚。 最严重的,是阴灵附身后为报生时之仇害了人命。据说若是发生这种情况,施术者将以命相抵。 为了避免河霸附身后去杀河神报仇,宁姒提前做好预防。 “你别想着附身之后去报仇,你的一举一动都由我控制,稍有违逆,我勾勾手指就能让你灰飞烟灭,连投胎都不能,知不知道?” 河霸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 宁姒暗笑。 这么好骗,难怪会被自己人害死! 交代好之后,宁姒爬上楼梯敲扣板。 “来人啊,有没有人啊,这是什么地方啊,人家好害怕呀!” 听到脚步声走近,她赶紧跑到角落蹲起来,假装吓得发抖。 一个小矮子打开扣板,蹲下身就探下来个脑袋:“哟呵,醒了一个。”打个哈欠又说道:“大半夜的,识趣的给老子安静点,不然老子先办了你。” 居然是晚上了,那就更好办了。 宁姒使个眼色,河霸立即朝小矮子飘过去。 术法牵引之下,小矮子的五官开始扭曲,化成河霸的样子,最后又乱扭一通,回到他原来的样貌。 宁姒跑过来,试探唤道:“河霸?” “是我,姑娘!” “走!” 宁姒爬出底舱,将扣板扣好,又施了个简单的灵禁。 只要扣板一开,她就能有所感应。大家现在还没醒,带是带不走的,这是最保险的办法。 …… 河霸说,今天除了她们的船,还有另外一艘货船被劫。 船上都是私盐,卖到黑市能大赚一笔。弟兄们高兴,会大肆庆祝一番。 果不其然,甲板上到处都是空酒坛子,还有没啃完的烧鸡酱牛肉。 有河霸带路加应付,宁姒轻而易举躲过所有看守。眼看一切顺利,二人却在下一步的行动上产生了分歧。 宁姒要先去找同伴,河霸却要先给自己报仇。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灰飞烟灭?”宁姒只能拿出杀手锏,掐诀念咒假装施法。 河霸一下就怂了:“他们应该被关在那里,你跟我来。” 算了,只要能报仇,晚一点也没关系。 在另一边的底舱里,宁姒找到昏迷的季牧之、阿习,还有流光。 “怎么不见船上的艄公和船娘?” 河霸轻蔑瘪嘴:“那种皮糙肉厚的老娘们儿,不一刀宰了,留着过年啊?” “你!” 宁姒气极,又不好发作,只能忍下。 “他们怎么还不醒?” “我们密制的迷烟,劲儿大着呢,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宁姒微怔:“那我怎么醒得这么快?” 河霸也觉得纳闷儿:“可能因为你会妖术吧!” 宁姒冲他啐了一口:“你才会妖术呢!” 又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弄醒他们?” 她一个人可没法跟一整船的河盗对抗,还是得弄醒这三个战斗力强的男人才行。 “有,我屋里有解药。” 第153章 甩锅 河霸房门外的把守异常森严。 他探头出去望一眼,又立马缩回来:“不行,都是河神的人,我看是进不去了。” “这也好办。”宁姒摸着下巴冲河霸笑笑:“鬼有鬼的好处。” 正常人都会怕鬼,特别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 宁姒将河霸从小个子的身体里剥离出来,让他去门口溜达。 河霸依言过去,可他没有实体,对方也瞧不见,只因阴气加重,莫名觉得阴森森的。 突然,一阵风涌进来,防风马灯也被吹得忽明忽暗,阴寒之气陡增。 其中一人打了个哆嗦:“哎,我怎么感觉有点邪门儿啊?该不会是那家伙阴魂不散……” “什么阴魂不散?管好你的嘴。实在管不住,我就替你缝上。” 另一人恶狠狠的冲他吼完,朝风来处看了一眼:“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看看。这大晚上的,吹的什么鬼风。” 胆小的那个欲跟上去:“咱们一起……” “一起什么一起?好生守着,出一点岔子我就扔你去喂鱼。” 胆小的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抽了一巴掌,脆生生的响。 大胆抱着刀走过去,发现走廊上的一扇窗户不知怎么打开了。夜晚河上风大,窗一开就涌了进来,没什么奇怪的。 对,没什么奇怪的。人都杀了,还怕阴魂吗?要是敢出现,那就再杀一次,完全没在怕的。 大胆刻意忽略掉发毛的心发凉的背,大步回到原处:“有扇窗开了,估计是哪个王八羔子没关好,别大惊小怪。喂,你们这是什么样子,见鬼了?” 其余四人望着回来的大胆,双目圆瞪,面色惨白,两腿发颤,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鬼啊”,其中两人拔腿就跑。另一个动作慢一点,好歹也跟上去了。只有最开始说邪门儿的那个,吓得腿肚子直转筋,实在跑不了,直接抱头跪下,恨不得拿脑袋把船板砸个洞,把头钻进去。 大胆也意识到事出有妖,后颈就像有人在吹风一样,冰冰凉凉的,口气还带着橡子酒的烈辣。 等等,橡子酒? 河霸最爱喝橡子酒,一次能整好几斤。 大胆僵直身体,理智告诉他不要回头,却还是鬼使神差的转动脖子。终于,那张阴惨灰白的脸出现在眼前,近得鼻子碰鼻子,甚至能看清眼球上的血丝。 灰色的,血丝。 河霸伸手掐住大胆的脖子:“赵西北,我死得好惨啊!” 角落里,宁姒见赵西北一动不动,心想这真是条汉子啊,相比之下其他人简直弱爆了。结果下一刻,赵西北就僵直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呵呵,笑死人了。 …… 宁姒顺利拿到解药,却也惊动了河神。 船上闹鬼,看来河霸的死是瞒不住了,谁知道河霸的鬼魂下一个会找上谁呢? 鬼魂这东西,河神是不怕的。他和赵西北的想法一样,人都敢杀,还怕一缕幽魂吗?大不了再杀一次,让他魂飞魄散。 不过,他怕手底下的人反水。如果让他们知道河霸的死和他有关,恐怕自己这些人都得给河霸陪葬去。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宁姒和河霸回到关押季牧之等人的底舱,刚把解药给他们喂下去,就感应到封在扣板上的灵禁被触发了。 有人去找阿虞她们了? 宁姒心里着急,正要往回赶,船上突然响起急促的锣声。 河霸告诉他,这是遇到突发事件紧急集合的意思。 “突发事件?” 宁姒有不好的预感,让河霸去打探消息。反正阴灵来去自如,又不会被人发现。 紧接着,这边也有人来。宁姒赶紧找地方藏起来,看到几名河盗下来,把季牧之三人拖了上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找上这些俘虏呢? “姑娘!” 河霸回来了,一副气到baozha的样子。“河神那个不要脸的东西,他把我的房间做了一番布置,又把你们一起的那几个姑娘放到我房间,伪装成是她们杀了我的样子,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宁姒急了:“可她们还在昏迷,怎么可能杀人呢?” “河霸一口咬定她们是在装昏迷,还说救我的时候被她们伤到了。奶奶的,那伤分明是老子整的!” 宁姒瞪他一眼。 谁伤了河神根本不重要好吗?重要的是,再不想办法,这口黑锅就要砸在阿虞她们头上了。 还有季牧之他们,大家都是一条船上劫下来的,谁也跑不了。 就在此时,头顶传来人声:“给我搜,一定要把杀害霸爷的贱人揪出来,一定不能让她逃了。” 宁姒气得咬牙。 贱人骂谁呢? …… 所有人都被带到甲板上,十几个火把将河水都照得亮了起来。 吵吵闹闹中,服过解药的季牧之三人悠悠转醒。 几十个河盗把他们团团围住,阿虞等人躺在脚边不远处,能清楚看到身上贱起的血迹。 血! 阿习望着地上的人大声喊道:“阿虞,阿锦,喜宝,你们醒醒!”又瞪着周边的人,“你们把她们怎样了?你们,把她们杀了?” 河盗们让出一条路,尖嘴猴腮年近不惑的河神迎面走来:“现在还活着,不过,一会儿就不一定了。” 跳跃的火光在季牧之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垂下的眼睑掩去强盛的杀意。 阿习厉声道:“大胆狂徒,竟敢劫船伤人,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罪?” 不得不说,阿习顶着这样一张正气凛然的脸,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这些官府台词,他们早就听腻了。 河神扫视面前三人,收去眼中狡黠,悲痛欲绝质问:“我才是要问问你,你们到底是哪条道上的,为什么要杀我们大当家?” 一提起河霸,立即有弟兄出声:“杀了他们,给大当家报仇!” “对,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一时间,众人齐呼,恨不得马上冲上去将几名‘行凶者’一口咬死,以泄心头之恨。 宁姒躲在暗处不敢冒头。 “你这些弟兄还真是随了你!” 明明已经是常人不可见的阴灵,河霸还是一样躲起来,感慨道:“有情有义!” 宁姒纠正:“是缺心眼儿。”...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154章 交锋 “二爷,没找到那个贱人。” “会不会跳船逃了?” “一定不能放过她。” 河盗们七嘴八舌。 “杀了他们,替霸爷报仇!” “就拿这几个女人开刀,霸爷就是死在她们手上的。”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矛头又指向季牧之等人。 河神满意的看着众人群情激奋,站出来振臂一呼:“弟兄们,霸爷惨死,我这个做弟弟的,心里的哀痛胜你们万分。好在,咱们抓住了凶手,霸爷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我提议,现在就送这些人上路,让他们都去给霸爷陪葬,好不好?” “好,好,好!” 众人齐应三声,磨刀霍霍向‘凶手’。 阿习拼命挣扎:“我们没有杀人,你们这是冤枉好人。” 只是这时候,根本没人听他说话,更不会有人相信。 季牧之扭了扭挣开绳索的手腕,等着河盗近前再动手。 大快人心的复仇时刻,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住手!” 一个体型异常高大的汉子走上前来,脚踏在船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河神眉头微皱:“大山,你想干什么?” 名副其实的像大山一样的大山来到季牧之等人面前,冲河神说道:“他说没杀霸爷,你没听到吗?” 大山身强体壮力大无穷,在河盗里无人敢惹。在这船上,他只认河霸,就连河神也不放在眼里。只因他性子直,说话不中听,不然二当家的位子哪还轮得到河神? 他也不争这些虚名。在他看来,除了河霸是头头,其他都是喽啰,更没有大喽啰小喽啰之分。 河神反问:“不是他们杀的,那是谁杀的?这船上就他们几个外人。难不成,还是咱们自己人谋害了霸爷不成?” 大山蹲下来,将趴在地上的阿虞等人翻了个面。 “你说,是她们杀了霸爷?” 河神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心腹会意,上前说道:“弟兄们听到霸爷房里有响动,进去查看,就看到她们三个躺在地上,手里都拿着刀子,血呼哧啦的。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当时很多弟兄都看见了。” 见过现场的几人站出来应声,其中不乏对河霸忠心耿耿的人。 他们的话,大山不会怀疑。只是,这样三个小妮子,就能杀死河霸,他却是不信的。 “霸爷尸体呢?” “没找到,多半是扔河里了。” “怎么不派人去水里找?” “咱们的船随水而漂,又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抛的尸,这……恐怕不好找了。” 大山继续蹲在地上,目光在几个姑娘身上来回:“她们身上,没有伤。” 一片哗然。 如果没有伤,那她们身上的血都是河霸的?这三个女人,武功那么高吗? …… 河神面露不悦:“大山,你这是想帮他们脱罪?还是说,你们之间……” 晦涩的目光在大山与姑娘们之间来回,话不用挑明,众人心中自有定论。 他早就看大山不顺眼了,反正这口黑锅必须得扔出去,多砸死一个大山再好不过。 大山直视河神:“你是不是心虚?这么着急杀他们,是不是怕他们败露你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河神心腹怒道:“大山,你不要血口喷人。” “谁血口喷人?” 大山没说话,声音来自人群后面。 一个小个子挤出来,指着河神鼻子骂道:“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老子那么信任你……” 见众人反应有异,又立马改口:“霸爷那么信任你,你竟然趁弟兄们出去干活儿的时候,带着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杀死霸爷,抛尸到河里。忘恩负义的狗杂种,你就不怕老子……呸,就不怕霸爷回来找你报仇吗?” 这一番话,骂得河神一愣一愣的,其他人也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大山走上前,一把将小个子拉到面前,巨大的身高差形成老子与儿子的既视感。 “你说,是他们杀了霸爷?” “对!”小个子牙齿咬得死死的。 河神心腹怒吼:“泥鳅,你疯了?” 这个泥鳅,可是他们的人呀,怎么突然反了水了? 河神很快恢复常态,从容道:“我看,你也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吧!如果我没记错,之前女牢有人吵闹,就是你去查看的,后来你就不见了。扣板是你打开的,人也是你放出去的,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泥鳅被问得哑口无言。 当时为了引人来,宁姒大声喊叫,那是很多人都听到了的。泥鳅去查看,也有数人目睹。后来被河霸附身的泥鳅带着宁姒满船跑,一路避人,自然没人看见他。 想不到,这一点也能被河神利用起来。 宁姒躲在阴影里,心想这人还真不好对付啊! …… 要不怎么说最后河神把河霸给干掉了呢,一个心思细腻,擅长钻空子,颠倒是非扭曲事实还能说得有理有据。 另一个呢,两句话说不过就想动拳头,给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造成一种说不过理就恼羞成怒要动粗的不良印象。这样一来,说的话就更没人信了。 河霸心里苦啊,我是受害者,还能有谁比我更清楚事实真相,怎么你们一个个都不信呢? 宁姒扶额,不得不从暗处走出来。 “是她,快抓住她!” 于是乎,宁姒刚一冒头,就被人架着胳膊逮了过来。 泥鳅跺脚:“你怎么出来了呀!” 宁姒想抽他。 你这不是不打自招,说你跟我们是一伙的吗?长点脑子好不好? “宁姑娘!” “小姐!” 阿习和流光气得跺脚。逃都逃了,怎么还来自投罗网? 河神笑得得意:“泥鳅,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泥鳅边说边撸袖子:“奶奶的,老子就不信了!” 河神心腹上前拦住他:“你想干什么?冤枉我们二爷不成,就想动手吗?” 宁姒和季牧之他们一样,两手反绑,泥鳅也被抓了起来。河神正在好言相劝,让她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杀害河霸。 大山居高临下望着她,也在等待答案。 宁姒扬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现在落在你们手里,就是浑身是嘴恐怕也说不清。不过呢,我又不甘心当这个替罪羔羊,所以一定要让真相浮出水面才行。” 季牧之看着她,看到她身上闪闪发亮。 河神淡然的看着她。 他就不信,这个时候还能扭转局面。 宁姒环视众人:“我的话,你们肯定是不信的。但是有一个人的话,你们肯定会信。” 第155章 霸爷 阴灵外泄出足够的阴力,才能现形为常人所见。 河霸还没这个本事,只能靠宁姒帮他。然而宁姒被抓,完全动弹不得。 河神和他的心腹唱起双簧。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还不就是想给自己脱罪。二爷,在下提议,将他们就地处决,就拿这个女人来开刀。” “其他人意下如何?” 还是他的心腹在回答:“大家都没有意见。” 河神勉为其难:“那就依你了吧!” “二爷英明!”他的心腹抱拳,这就要动手。 宁姒出声:“这么急着杀人灭口,难不成是心虚了?” 大山听出端倪,山一样的身子拦在宁姒面前:“谁敢乱来?”又转向宁姒:“快把你的证人叫出来。” 宁姒挣了两下,绳子捆得扎实,没挣开:“这样绑着,我叫不来。” 大山立即就要去给她松绑。 河神怒道:“大山,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大山置若罔闻,河神索性将脏水直接泼上去:“你要放了杀害霸爷的凶手?莫非,你们是一伙儿的,霸爷的死,跟你也有关?” 此话一出,人群中有人动了:“大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更多人围上来,已然将大山视为宁姒的同党,只是忌惮大山的蛮力,没人敢真的冲上去。 宁姒摆脱束缚,既不逃走,也不搭救自己的伙伴。她淡定从容的样子让河神心生不安,直觉告诉他,一定不能容许这个女人再闹下去。 她如此胸有成竹,说不定真有什么还原真相的法子。 所以,即便宁姒根本没有要逃的意思,河神还是出声道:“抓住她,别让杀害霸爷的凶手逃了。” 大山再次往前一站,对众人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 河神把自己的心腹往前推:“反了,大山反了。上啊,把他抓起来。” 大山的压迫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必须要有人冲在前面,其他人受到鼓舞才会跟上去。 其他人叫不动,也就只有让自己人去当炮灰了。 河神心腹又推手底下的人,终于,一个年轻男人大叫着朝大山冲过去,还未近身,就被大山的长腿给踹了回去。 宁姒趁机施法,把河霸的阴魂从泥鳅身体里剥离出来。一时间,甲板上阴风大作,诡异寒气如飓风一般席卷众人。 “我的话没人相信,那就让你们霸爷亲口说出真相吧!” …… 河霸虽然是枉死,但是他的怨气并不强烈,不足以现形。这就需要有人将灵力转换成阴阳之力,凝成他的虚影,以达到现形的效果。 以开灵士的实力,助阴灵现形有一定的难度,不过宁姒体通阴阳,血是现成的法器,甚至用不上太多灵力。 宁姒咬破手指,用血在船板上画下一些歪歪扭扭的道道,再用灵力催动,血痕随即散发出微弱的光华。 河霸在她的授意下站过去,原本只有宁姒一人能看到的灰影,立时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河神大骇,参与了围杀河霸的其他几人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 “二、二爷,鬼,见鬼了!” 河神很快反应过来,用力甩了那人一巴掌:“混账,瞎了你的狗眼。” 紧接着重重跪下去:“大哥,真的是你吗?大哥,弟弟对不起你呀,让你含冤而死,还连尸体都没找到。大哥,你放心,我就是放干这运河的水,也一定找到你的遗体好好安葬!” “霸爷!” 其他人跟着跪下去。 大山脸上的横肉抽了抽,极力压下心里的悲痛,走向河霸问道:“霸爷,到底是谁?” 河霸微怔,转向大山,想要拍一下他的肩膀,手却从大山的身体里直接穿过去。 哦,他已经死了。 河霸落寞的收回手,说了声“好样儿的”,再转向其他河盗。 不知为何,前一刻他还恨河神恨得牙痒痒,但是当自己再次出现在弟兄们眼前,看到大家眼里的伤痛,他突然觉得,最无关紧要的就是河神了。 时间有限,他连一个正眼都不想给河神,更不愿意最后的告别时间被仇恨所占据。 短短一瞬,他脑海中回想起很多东西。 因为不堪财主欺凌,他和村里的几个弟兄奋起反抗,犯下人命,被官府通缉。打算乘船出逃,却被船上的人认出,要押送他们去官府。 绝境之下,恶从心起,他们杀人立威,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劫了船上的财物,逼迫其他人犯下命案,沦为他们的同伙。 听话的,成了同伴,不听话的,尸沉河底。就这样,本打算亡命天涯的几个人,误打误撞在运河上干起了不要本钱的买卖。 小船换大船,几人变十几人,再到几十人。再借助无意中找到的一处秘密巢穴,躲过无数次官府围剿,至今,已有十三个年头。 河霸累了。 一直以为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的河盗头子,第一次生出了悔意。 …… “我是河霸。” 这是河霸说的第一句话。 宁姒望着黑压压跪倒在地的人,默然走过去替流光阿习松绑。还没轮到季牧之,他已经在扶地上的阿锦了。 这个人……真是老奸巨猾。 宁姒把解药给三个姑娘服下,几人退到一旁看热闹。 人在船上,四面都是水,想走也走不了。 “老子死了!”这是河霸的第二句话。 有的人望着宁姒,有的人看河神,大家都在等着河霸揭晓真相。 大山的拳头握得死死的。他一开始还心存侥幸,觉得没找到尸体,就有可能没死。 现在,不得不面对事实了。 河霸拍着虚无的胸脯:“老子干了不少坏事,杀人劫财,玩女人卖女人,有这个下场,是该有的报应。你们都别难过,也别哭,一个个大老爷们儿,搞得娘们儿兮兮的。” “也别想着帮我报仇了。报什么仇啊,死都死了,尸体都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报了仇又有什么意义?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会在阴曹地府等着他的。” 说这话时,河霸的目光终于来到河神身上。不是一扫而过,而是久久定格,其中之意,有眼睛的都看得明白。 最后,河霸说:“大伙儿还是散了吧,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就成个家。这船上的日子,终究有一天要到头的。” 第156章 谢礼 把该说的说完,河霸随即消失在众人眼前。 宁姒看着他走出血符圈,走到船舷边。熹微晨光从云层里洒下来,穿过他的虚影,直接投在船板上。 河盗们仍旧跪着,恍若做了同一个梦。直到膝盖发麻发酸,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河神站起来,指着宁姒等人惊恐吼道:“妖术,这个女的会妖术,弟兄们,赶紧把她抓起来,否则她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不得不说,这个河神还真是很喜欢带节奏,只是这个时候,还有人会听他的话吗? “妖女,把妖女抓起来!” “你们一个个都愣着干什么?二爷说话不好使了吗?” “你们想造反吗?” 宁姒循声望去,是河神的几个心腹在叫嚣。也不知道是看不到其他人眼里的仇恨和愤怒,还是假装看不到。 大山几个跨步走过去,一拳把叫得最大声的那人打倒在地。其他人见状,一窝蜂涌过去,顷刻间将河神一伙淹没。 宁姒走向船舷:“刚才不还让他们别报仇吗?这不是看得挺高兴的嘛!” “哈哈,我是让他们别报仇,但是他们非要替我出这口气,我也不能不领情啊!” 河霸盯着被围殴的河神几人,腊肉色的脸都笑成一朵花儿了,一双眼睛亮闪闪的。 宁姒被吓到了:“你你你……你不是独眼龙吗?” “啊,你说这个呀!”河霸摸着大脑门儿低头笑道:“我这眼睛一直好的,就是觉得独眼龙看起来特别霸气,就整了个眼罩戴上,戴习惯了就一直没摘。后来死了,这眼罩就摘不下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它自己掉了。” “呵呵!”宁姒僵硬的抽动嘴角。 当个河盗还要乔装打扮,这人也忒敬业了。只可惜选错了路,要是放在其他行业,说不定就是个巨头大亨呀! 这边瞎聊着,那边大山带人已经把河神一伙给收拾到位了。一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那才是真的亲娘都不认识。 “大山哥,这些杂种怎么办?” 群龙无首,大山顺理成章的当上了新领袖。 有人提议:“杀了他们,替霸爷报仇。” “对,杀了他们。” 大山摇头:“霸爷说了,不要报仇。” “那咋整?总不能打一顿就这么给放了吧!” 大山望向河神:“当然不能放,送到官府去。” 天亮了,船靠岸,大山派了几个人把河神一伙送交官府,又将宁姒等人的东西如数归还。 待阿虞等人醒来,宁姒一行也准备离开。 离开前,宁姒问大山:“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霸爷的话,我们一定会听的。这河上的日子,今天就算是到头了。手里还有些钱,我打算开个镖局,带着弟兄们一起干。当然了,不想干的,就让他们拿钱回家。” 一旁,河霸竖起大拇指。 宁姒代为传达:“霸爷说,你做得很好。” 大山环顾左右:“霸爷还在吗?霸爷,霸爷?” “别叫了,逝者已逝,莫再念了。好了,就此别过吧!” “诸位,保重!” …… 下了船,刚上大路就碰到一辆牛车。七个人搭上牛车,慢悠悠的往最近的镇子去。 远远的,看到河面上窜起一团浓烟。 宁姒望着浓烟感慨:“真好,以后这河上就太平了。” 流光失笑:“太平?小姐你想得太简单了!” “什么意思?”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晋国河流密集,干这种无本买卖的,没有百数也有几十,何来的太平?” 宁姒望向季牧之:“官府不管的吗?” 季牧之低头看剑不说话,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阿习干咳两声,说道:“这些河盗狡猾得很,官府一来就跑,实在跑不过就跳水遁逃,想要根除难度极大。” 宁姒微微侧头:“挺厉害呀!” 流光坐在她斜对面,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又没听清,问道:“小姐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 到了镇上,大家买马购车,又去饱餐一顿。 吃饱喝足,备齐水粮,继续赶路。 走了半天,大家在一处林子暂作休息,宁姒以方便为由离队走向不远处的河滩。 四顾无人,宁姒突然吼起来:“你老阴魂不散的跟着我干嘛?我身上有钱啊?” “我现在就是一个鬼,要钱来做什么?” 常人不可见的灰影一时飘到这儿一时飘到那儿,对岸上的东西感到无此新奇。 河霸在船上待久了,踏足岸上,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那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我可告诉你,别逼我用杀手锏啊!” 宁姒说着就要结手印,却发现吓不住这货了。 怪了,阴阳相克,强烈的光照会削减阴灵的阴气,虽然不像传说中那样见光死,却会让阴灵产生强烈的不适感,这青天白日怎么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河霸胸有成竹:“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在船上他就看出来了,这丫头心肠好,做不出让人灰飞烟灭的缺德事。 宁姒勾唇一笑:“你也太小看我了,除了那一个杀手锏,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说完就要撤去包裹金佛的灵力,眼不见为净。 河霸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能肯定一定对自己没好处,赶紧出言阻止。 “好了好了,我跟你直说了吧,我就是想感谢你帮我沉冤得雪。” “嗯,你的感谢我收下了,现在可以走了吗?” “别急呀,我还有谢礼呢!” …… 宁姒一开始以为河霸所说的谢礼,是那群河盗抢劫来的财宝。后来一想,大山还要拿那些钱开镖局呢,河霸怎么可能交给她? “什么东西?” “一把匕首!” 宁姒:“……” 霸爷你确定没有开玩笑吗?我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你就拿一把匕首当谢礼?虽说礼轻情意重,但你这礼也太轻了吧! 宁姒忍了忍,没忍住:“你是讽刺我买不起匕首吗?” 河霸就知道她会误会:“我跟你说,这把匕首可不是普通的匕首,是我从一个灵士手里弄来的。对了,你也是灵士吧?” 灵士的匕首?有点意思! 宁姒捡起一片落叶把玩,漫不经心问道:“怎么就不是普通匕首了?” “我刚死的时候,不知道拿不了东西,就想拿那把匕首去报仇,结果你猜怎么着,它竟然把我割伤了,火辣辣的疼。” 第157章 红了 宁姒这才知道,作为阴灵的河霸其实是很怕她的。 河霸说她身上有一种无形的气势,让阴灵本能的退避。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在船上,她施了召灵术河霸才出现的原因。 不过,这种气势只是让阴灵不喜,还没有达到绝对不敢接近的地步。另一方面,她身上似乎又有庇护滋养阴灵的能量在溢散,只要不离她太远,他就无惧头顶的朗朗晴天。 这还是宁姒第一次听一个阴灵详细描述对她的感受。 能庇护而又震慑,这是什么毛病? 阴灵怕她,她能理解,毕竟她的血对阴灵来说是天生的克星。可是这滋养庇护,又从哪里说起? “……霸爷绝对没骗你,那肯定不是普通的匕首。” 河霸还在喋喋不休,他的关注点和宁姒不一样,他希望恩人能接受自己的绵薄心意。 宁姒瞪了他一眼,大声吼道:“那你不早说?现在都走了这么远了,难不成掉头回去啊?” 河霸缩到树荫下:“我一路都在叫你,是你自己不搭理我的呀!” “你叫我怎么搭理?难不成告诉大家,有鬼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们?你是不怕,别人还不怕啊?” 宁姒气冲冲的归队。 能割伤阴灵的匕首,肯定不是普通匕首,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单就河霸的描述,她并不能确定那东西值不值得大家走一趟回头路。 万一只是被灵士加注了些许灵力的普通匕首,那就犯不着了。可万一是件灵器,就这么错过又觉得可惜。 宁姒拿不定主意,叫来大伙儿一起商量,结果全都不同意再走回头路。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船已经烧了,不知道大山把东西带到哪里去了,就算回去也很难找得到。 宁姒也认同这个说法,谢过河霸好意,放弃了回去取匕首。 后来,宁姒再也没见过河霸。 …… 旱路要比水路绕一些,但是考虑到只有不足十天的路程,也就没有再去换船。 万一运气不好,再被河盗给劫了可就麻烦了。 现世灵气充沛,宁姒时不时会把小四的灵体放出来看看。奇怪的是,自从经历乘船被劫一事后,蜂尾花上多了一抹浅淡的黑气。 很淡很淡,几不可查,但是主灵共生,所以小四有任何一丁点变化,宁姒都一清二楚。 这股黑气似乎在滋养小四,让它花瓣的蓝色愈发纯粹深沉。 哪里来的呢? 宁姒百思不得其解。 颠簸数日,到达秀山城。 在豫州的时候,许浩元得知宁姒有南下出游之意,偷偷把南方的舆图给她看过。宁姒临摹了一份,重点标记了豫州到溟海天机院的路线。 在她临摹的地图上,秀山城这个地方被圈了起来。 之所以圈起来,是因为这座城是除天门关外南上北下的第二要道。泗水绕城,首尾入海,意思就是,要想继续南下,必经秀山城。 反之,要北上,也得经过这里。如果是正常情况,水路绕城陆路穿城皆可,可一旦出现意外,比如惹了事想逃回燕国,就必须尽快通过秀山城。 如若不然,等人家把码头一封,城门一堵,那就是瓮中捉鳖,插翅也难逃。 宁姒没什么忧患意识,她觉得自己就是去天机院求个学,能惹出多大的事?再说,这不是还有三皇子罩着她嘛! 让她着重在意秀山城,另有一个原因。 她要去的地方是溟海天机院,而季牧之他们的目的地是晋国国都溟海城。 溟海溟海城,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完全不在同一个地方。 以秀山城为界,溟海在南,溟海城在西。也就是说,她们要在秀山城分道了。 宁姒假装不识路,一直不提这件事。她不提,季牧之也不提。 阿习倒是在阿虞面前说起过,但是阿虞叫他不要多管闲事。 她就想看看,宁姒到底会不会跟她们一起到溟海城去。 夜宿客栈,晚上吃过饭,各自回房休息。宁姒已经决定,明天自己带着流光阿锦喜宝继续往南去天机院,就此与季牧之三人分别。 思来想去,一路同行,大家甘苦与共,也算有些交情。要分手了,也该提前说一声。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的假身份。季牧之一直不提这茬,搞得她很被动啊! …… 纠结到半夜,宁姒还是打算去找季牧之问问。见他房间灯还亮着,于是过去敲门。 季牧之也没问是谁,直接说了句进来。 宁姒堆起一脸笑容:“这么晚了,还没睡呀?晚睡对身体不好哦!” 季牧之站在窗前,背对着她:“有事说事。” 宁姒笑容一僵,在他身后扬了扬拳头,又堆着笑走过去:“看什么呢?乌漆嘛黑的。” “你想要那把匕首?”季牧之也不看她,声音仍旧冷冰冰的。 “什么?”他说什么?匕首? “如果你要那把匕首,我可以帮你。” “……哦。” 宁姒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拜托,这根本不是最重要的事好吗?匕首的事都过去好几天了,你的反射弧也忒长了吧! 静默半晌,季牧之终于扭头看她:“还有事?” “呃……就是咱们之前在豫州说好的,你帮我……” “我已经交给阿鲁去办了。等你到了溟海,他会主动联系你的。” “是嘛,已经安排好了呀……哈哈,你早说嘛,你看这事儿闹得,我还以为……” 宁姒摸着脖子,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个乱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尴尬,要命的尴尬。 宁姒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呵欠:“哎呀,都这么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完就要开溜,却被季牧之给叫住了。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溟海。” 去溟海? 为了送她? 为什么要亲自送她? 放心不下? 几番联想,宁姒耳根子一红:“呃……不用了,有流光和阿锦在,不会有事的。经过河盗那件事,他们都警惕……” 季牧之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你脸怎么红了?” 宁姒赶紧捂住脸颊:“红了吗?没有吧!” “耳根子都红了。” “啊……可能是、可能是太热了,今晚有一点闷呢,哈哈!” 宁姒拿手扇了两下,这会儿是真的觉得热了。 “我只是不想回去,又没地方去,你别多想。” 关门的时候,身后飘来这么一句,宁姒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用力拍了两下脸。 叫你红,红个鬼啊! 第158章 盒子 阿虞已经准备好和宁姒一行分道扬镳。结账离开客栈时,只叫阿习将三匹马牵来,马车留给宁姒等人。 宁姒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多说,只叫流光去把车赶来。 姑娘三个上了马车,径直向南去。 季牧之催马跟上,阿虞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提醒道:“公子,咱们该走那边。” 最后,还是阿习答话:“你还看不出来吗?公子这是要送宁姑娘去溟海呢!” “送她去溟海?为什么?” 阿习哪里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为什么。总之季牧之去哪里,他跟着就对了。 头顶乌云堆积,阴沉沉的,不见日光,阿虞刚念叨完可别下雨,不多时就下起雨来。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行人只得在田间堆稻草的草棚下躲雨。 浑不觉已经入秋,添上风雨,更觉寒意入骨。宁姒搓着手臂,望着朦胧远山,等着喜宝帮她拿衣裳来。 装衣服的箱子在马车上,阿锦撑着伞同她一起去,不多时,两人一起跑回来,脸上带着惊惶之色。 喜宝手里,衣服没见着,反而捧着一个蓝色的布包。 宁姒问:“怎么了?” “小姐……”喜宝哭丧着脸,晃了晃手里的布包,传来瓷片相互撞击的声响。 宁姒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不是装那个盒子的布包吗? 临走前,侍香把这个盒子交给她,说是姐姐有交代,她在哪里,盒子就得在哪里。 一开始宁姒以为这个盒子有什么玄机,拿来好好研究了一番,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一没暗格二没夹层,样式简陋,也没有特殊的符号暗记。如果真要说这个盒子贵重,那就只能是盒子里装的银票了。 行至半途,宁姒觉得银票放在盒子里不安全,就让喜宝把路上要用的拿出来,剩余的缝进衣服夹层里。 盒子空着又觉得浪费,索性用来装伤药之类的瓶瓶罐罐。 看这样子,从布包上看去,盒子已经不成形了。 阿锦忿忿道:“肯定是那些河盗干的好事。” 宁姒不以为意的接过布包打开:“坏了就坏了吧,一个盒子而已。” 阿锦不乐意了:“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大小姐说过,她都记着的。 宁姒以为阿锦说的‘重要’,是因为这是宁溪留给她的,于是晃了晃手上的镯子,表示姐姐给的纪念,她都随身带着呢! …… 打开布包,果然都已经坏了。不仅是盒子,就连盒子里的药瓶也全部成了碎片,红的白的黄的药粉混了一堆。 “啧,一瓶都没剩下,拿去扔了吧……喜宝你干什么?” 宁姒翻了翻,把布包交给喜宝,却见喜宝把布包摊在地上。 “阿锦姐姐说这个盒子很重要,我看看……哎?” 喜宝见盒子的木板还是整块整块的,就想把板子捡出来,看看能不能拼好,却不料拿起其中一块,其他木块也跟着被带起来。 盒子变了形,却并没有四分五裂,仍旧藕断丝连。 这倒怪了。 喜宝把‘一大块’盒子递过来:“小姐,你看这是什么?” 季牧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布帛?” 宁姒仔细翻看,只见盒子本该分裂的两块板之间有一韧物连接,经脉纵横,确实很像布之类的东西。 流光递过来一把匕首:“把木板撬开看看?”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几人一起动手,将组成盒子的六块板子从中剖开。 是一块绸缎,四四方方,褐底黄纹。因为要将其藏在盒子里,所以被切了几条口子。 宁姒拿在手里来回翻看:“质地丝滑柔软,是上乘的料子。只是,为什么会被藏在盒子里?” 想了想,最终望向阿锦。 阿锦在宁溪身边那么多年,要说谁最有可能知道这块绸缎的秘密,就只有她了。 见宁姒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自己,阿锦赶紧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小姐只说过这盒子是很重要的东西,从来没说过为什么重要。” 流光防备的瞄一眼季牧之,对宁姒说道:“既然是大小姐留给小姐的,小姐就好生收着吧!” 好生二字,略微加了重音。 “当谁稀得看呢!”阿虞看得真切,将脸一扭,走向草棚另一边。 …… 雨势减小,阿习提议继续赶路,要不然等天黑还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就得露宿山林了。 众人冒雨前行,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座破庙。 生火取暖,吃了干粮,再闲话一会儿,便各自睡去。 宁姒坐在火堆旁,又把那块绸缎拿出来研究。横看竖看透光看,仍旧看不出什么玄机来。本来还打算放火上烤一烤,但是怕不小心给烧了,这才放弃尝试。 季牧之睡醒一觉,发现她还拿着绸缎在研究。久无睡意,便坐过来。 “睡不着?”宁姒望了他一眼。 “嗯。” “正好。”宁姒一把将绸缎塞到他手里:“帮我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过了片刻,季牧之又塞给她:“没发现。” 宁姒皱起眉头:“这就奇怪了,藏得这么隐蔽,肯定非同寻常啊,怎么能什么都没有呢?” “可能是没找对方法吧!” 天下藏秘之法千千万万,哪是肉眼就能直接看到的? 沉默片刻,季牧之又道:“你姐姐就没跟你说过这个盒子的事?” 宁姒摇头:“从来没有提过。” 都是侍香叫她带着上路的时候,她才知道有这么一个盒子的存在。回忆侍香当时的话,恐怕她也和阿锦一样,并不知道盒子的秘密。 季牧之慢条斯理的往火堆里添树枝:“流光说的对,既然是你姐姐留给你的,好好收着就是了。” “也是!” 宁姒把绸缎叠好打算收起来,终究是好奇,又展开,对着跳跃的火光看了又看:“到底有什么玄机呢?难不成真要放火上烤才行?” 季牧之掀了掀眼皮:“兴许要烧成灰才行。” “去!”宁姒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正打算将绸缎收好,忽听破空之音传来,接着手中一空,一枚银镖带着绸缎,‘夺’一声钉在柱子上。 不等宁姒反应过来,银镖被无形牵引,拔出柱子勾住绸缎往庙外飞去。 “别走!” 季牧之电射而起,拔剑追去。 第159章 旧敌 宁姒追出破庙,听到打斗声从不远处传来。她又追了两步,脚步渐行渐缓。 不对劲,很不对劲! 夜幕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古怪的东西,危险中又带着几分莫名的熟悉。 雨还在下,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其间夹杂着不间断的卡卡声,像是骨节松动发出的声音。 骨节? 阴人! 阿习阿虞和流光后脚追出来,阿锦则留下来保护不会武功的喜宝。 让人心底发毛的阴惨笑声传过来,婆娑树影下走出来一个人,顶着宽大的黑斗篷,双袖鼓风,步履艰难,却又转瞬而至。 暗夜阻挡了视线,宁姒却能想象得出斗篷下是怎样一张干枯的脸。其余几人看不真切,反倒不觉得可怕。 宁姒后退两步,低声道:“阿虞,去帮你家公子。” 阿虞心想,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结果放心不下季牧之,还是赶过去了。 此时对上阴人,宁姒完全没有底气,又自知不能自乱阵脚。她先后拿起阿习和流光的剑,划破手心染上鲜血,再以灵力催动。 红光流转,映入阴人无神的瞳孔。 是她,就是她! 骇人的寒意袭来,宁姒不禁打了个寒颤,退到流光身后。 她现在手里没有家伙,上前硬拼是最愚蠢的行为。 自阴人出现,宁姒一下子开窍了。 当初在豫州遇到第一个阴人,口口声声向她讨要什么襁褓,如今阴人再现,伴随的是夹在盒子里的那块绸缎被人夺去。 所以,那块绸缎,就是阴人想要的襁褓。 人就是这样,不见得对某种物件有多么强的占有欲,但是一旦有人来抢,那这东西就一定不能拱手相让。 宁姒定了定神,扬声道:“之前死在宁家宅子那位,是你的同伴吧?怎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我送你去跟她团聚了吗?” 阴人抬手指着她,骨节咔咔直响:“你,跟我走!” 宁姒退后两步:“鬼才跟你走!” 左右手同时拍向流光和阿习,二人会意,纵身而起,朝阴人冲去。 自宁姒为剑淬血,二人就知道站在对面的不是普通人,纷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却也只堪堪撑过数个回合,就被击飞在地。 阴人无视地上的两人,径直朝宁姒走去。 宁姒步步后退,却没有退回庙里。将这怪物引进去,只会害了阿锦和喜宝,于是她兜了个圈子,转而往外面引。 此时,她已经顾不上那块绸缎了,只希望季牧之赶快回来,利用他手里的灵剑姑且能与阴人一战。 …… 平时懒懒散散,逃起命来,宁姒的速度可是一点都不慢。 阴人是实体状态时,动作迟缓,可若是化为灵体,流光和阿习手里的剑又都能伤到他。 保险起见,阴人在灵体与实体中不断变换,却因转换耗时,迟迟追不上宁姒。最后,他似乎厌倦了这种追赶游戏,化为灵体一晃来到宁姒面前。 对方主动出击,再逃已是无用,宁姒被迫调动全部灵力,结合咒决给出全力一击。 距离极近,凭借透支的识灵士之力,虽杀不死这阴人,将其击退却也不难。偏偏关键时刻,对方又在瞬间化为实体。 强力冲击之下,阴人干枯风化的身体化为一堆骨头散落在地,黑斗篷最后落下,将其多数掩盖。 追过来的流光阿习松了口气,只有宁姒知道一切还没有结束。 玄垠说过,阴人的实体就是一堆由意识支撑的骨架,容易被打散,却不容易被打死。 宁姒想起之前那个阴人将手刺入她的心口,最后反被灼烧。灵机一动,握紧拳头从手心的伤口挤出血来,洒向落在斗篷外的骨头。 “呃啊!” 惊悚的惨叫划破夜空,震痛所有人的耳膜。 宁姒心头气血涌动,心想这回怕是又要吐血了。抱着侥幸心理运转一遍《修灵图谱》上的心法,没想到迅速将这份不适压了下去。 有用哎,试试其他术法! 宁姒来了精神,正欲施法,却见斗篷慢慢被顶起来,下方骨节自动组合,竟又拼回了原来的模样。 只有被宁姒洒了血的几块骨头,像是被遗弃似的静静躺在地上。 “你!”阴灵怒吼着,朝宁姒扑了过去。被这一吓,宁姒脑海中那些术法瞬间被忘得七零八落,一个完整的都没剩下。 这些阴人似乎就会掏心这一招,枯树枝般的手直接伸向宁姒胸口。宁姒也是被逼急了,心想就你会掏心吗?本姑娘也会! 打定主意,左手抓住阴人的枯手,右手闪电般探进斗篷,摸到一条条的肋骨一通乱抓。 阴人毫不退避。 他现在是实体状态,就算把他的骨头碾成粉末,也能重新组合起来。 然而下一刻,干裂的嘴缝中再次传出痛苦的哀嚎。 宁姒一脚踹在阴人身上借力退开,扬了扬手中从阴人身上拆下来的两条肋骨。 肋骨上染着血。 手心割的口子很大,血一直没止住。 “杀,杀你!” 阴人彻底被激怒,一闪来到宁姒面前。尚未出手,忽见一道寒光穿过胸口,飞出去钉在宁姒旁边的树干上。 低头,腹腔出现了一个虚空光洞。原本用于给宁姒最后一击的阴力自发转向,涌向光洞修补受创的灵体。 季牧之纵身跃过阴人,落到宁姒面前,拔出树干上的灵剑霸气横指。 一个字,帅! 嗜血的灵剑流转着暗红色的光华,季牧之看不到,宁姒却看得一清二楚。奇怪的是,这些光为什么在朝她的方向偏移? 难不成是嗅到了她手心溢出来的血的味道? 宁姒立马把手握紧,免得这把灵剑像刚铸造出来时那样失控,又来捅她一下。 实体灵体连受重创的阴人彻底发狂,如在宁家大宅那晚一样,空中飘起黑色的雪花。 温度骤降,头顶的细雨丝在顷刻间被冻成毫毛一样的冰针,短暂停顿后铺天盖地的垂直射下。 季牧之看到旁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拉起宁姒飞速朝树下躲去。 宁姒眼里却是打算从后面偷袭阴人的流光和阿习。 “不要!” 她赶紧出声阻止,却为时已晚。阴人一动不动,一股无形却惊骇的气浪卷向二人,将其击飞丈远。 随着手势变换,漫天黑雪凝针,直指地上口吐鲜血的流光阿习。 “死!”阴人低喝,骇人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季牧之想要救人,奈何鞭长莫及。千钧一发之际,忽见流光阿习四周白光乍起。 第160章 断臂 白光形成一道圆弧形的屏障,将四面八方铺射而来的黑色冰针尽数挡去。 下一刻,几道黄符带着火光从天而降,先后打入阴人腹部被灵剑贯穿造成的光洞之中。 阴人大骇,化出灵体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飞速闪避,想要躲开黄符,却终究是徒劳。 随着最后一道黄符的注入,阴人腹腔中燃起熊熊大火,仅是数息就将一堆枯骨烧成了焦炭。 阴人怕火? 但是这黄符引来的火,必然不是普通的火。 黑雪无踪,雨还在下,丝丝凉凉落在宁姒身上,让她的每一处神经都格外清醒。 就这么……结束了? “阿习!”季牧之反应过来,冲阿习奔去。 阿习和流光互相搀扶着起身,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有些虚弱的回话:“公子,我没事。” 有风吹来,拂过湿透的衣衫,带来彻骨寒意。宁姒打了个冷颤,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就是那里。 虽说黄符出现时,那滔天灵力骤然而至骤然而止,根本来不及辨别方位,但是修习《修灵图谱》之后,经她神识探境,哪怕是虚空中游丝一般的灵力残存,也能被她察觉。 宁姒走过去,动作因寒冷而略有些僵硬。 季牧之察觉到她的异常,紧了紧握剑的手。 难不成危机还没解除? 宁姒冲大树抱拳,扬声道:“不知何方高人在此,还请现身一见。”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 杀死阴人的黄符不可能无故而至,定是有高人在暗中相助。 “哈哈,小姑娘好生厉害!” 短暂沉寂后,大树后走出一人。光线暗淡,样貌瞧不仔细,听声音,应是与她们父辈相仿的年纪。 “多谢前辈施以援手。”宁姒诚心致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在附近草棚避雨,见阴力异盛,故来察看。能与诸位相遇,也是有缘。” “既是如此,前辈若不嫌弃,还请入庙一避?” 宁姒恭恭敬敬。 “也好!”那人欣然接受,由阿习领进庙里。 宁姒目送他进入破庙,却并不急着进去,压低声音问季牧之:“东西呢?” 季牧之往怀里一掏,塞给她一物,却只是绸缎的一角。 他尽力了。 “对了。”宁姒突然想起来:“阿虞呢?” 阿虞不是去帮他了吗?怎么没见人? “她受伤了,阿锦喜宝在照顾她。” “竟能伤了阿虞……那边不是阴人吧?”她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如果是阴人,不该是那样的动静。 季牧之换手提剑:“过去看看?” 宁姒拉住他,看了眼头顶夜幕:“等天亮再去。” …… 二人回到破庙,各自找暗处更换衣物,再坐回火堆旁取暖。 出了这样的事,除了受伤昏迷的阿虞,其他人都睡不着了。 多了个陌生人,理所当然的开始自我介绍以及互相探底。 就着火光,宁姒终于看清救命恩人。 眉似墨染,鼻如刀削,上下短须修剪得宜。笑容时刻可见,圆眼中盛着显见的和蔼和亲切。 纱冠束发,白衣覆黑纱,坐时盘膝,立时负手,一举一动间流露出玄门高人清心寡欲又悲怜苍生的姿态。 他自称是四处游历的闲云野鹤,名唤仲澧。 宁姒说自己与友人结伴出游,路过此地,不料遭遇邪物,又再次谢了一遍。 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三岁小孩都知道,这种自我介绍,听听也就罢了,即使漏洞百出也不会有人较真去拆穿。 不过对方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名字宁姒倒是报的真名。反正宁姒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倒是季三,仲澧的目光常在他身上来回,让他不得不心生戒备,于是报了李多一这个名字。 这里毕竟是晋国不是燕国,就算报个季三,也容易引起有心人的猜度。 虽说晋国皇室并没有特意将季作为国姓,不许百姓沿用,但就他的身手气质以及携带随侍,也容易让人往上去猜。 仲澧扫一眼季牧之手边的剑,拱手称了声李公子。 季牧之点点头,闭目养神不再多言。 宁姒怕说多了露馅儿,也就此噤声,几人围着火堆静坐到天明。 中途阿虞伤势转重,醒了一次。宁姒她们带的伤药全碎了,最后还是仲澧拿出一瓶药丸解了燃眉之急。 等到天亮,雨终于停了,仲澧告辞离去。 宁姒让阿锦驾着马车带阿虞去最近的镇子治伤,流光阿习为阴人所伤,也一路同去,喜宝随行照料。 流光听这话的意思,显然她不跟着一起去,遂问道:“那小姐你呢?” 宁姒把马牵过来:“我还有点事,随后就来。” “那我和你一起。” 话是对宁姒说的,眼睛却盯着季牧之,一副防贼的样子。 宁姒失笑:“你有伤在身,先去治伤比较好。放心吧,没事的。” 她这么大人了,还怕季牧之欺负她不成? 啊,不对,就是因为是大姑娘,所以流光才担心她被季牧之欺负吧。 哈哈,看来季三公子的口碑堪忧啊! …… 离破庙约百丈远的小树林里,留下激斗过后的痕迹。 满地尸体已经被人清理,留下的斑斑血迹也被一夜的雨冲刷干净,仔细查看才能发现些微泛红的水迹。周围树木上刀剑留下的痕迹却是抹不去的,可以想象得出昨夜那一战的惨烈。 怪不得,以阿虞的身手,竟然也会负伤而归。 季牧之正在专注寻找有用的线索,忽然听到宁姒开口:“那什么,你没事吧?” “嗯?” “昨天晚上,你没受伤吧?”昨晚回到破庙后大家都换了衣裳,她也看不出他有没有受伤。 “哦,没有!” 季牧之将头埋下去,又觉得既然人家问了他,那他是不是也该回问一下? 毕竟昨晚与阴人大战,也十分凶险。 季牧之酝酿了半天,终于出声:“那你……” “快来看。”宁姒的惊呼把他的声音盖了过去。 季牧之不悦皱眉,缓步走过来,望向宁姒用树枝拨开的草丛。 草丛里有一只断臂,切口整齐,是昨晚激斗中被他或阿虞斩下来的。 宁姒找了根木棍把断臂拨出来,蹲下身望着断臂发呆。 “你在做什么?” “我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来推断这伙人的身份。” 季牧之想笑 一只断臂而已,能有什么……等等。 季牧之也蹲下去:“这是……” 第161章 黑甲 季牧之将断臂翻了个面,让手背朝上。 宁姒一眼就看到小指上的黑色指甲,不确定的问:“有发现?” “你听说过黑甲军吗?” “黑甲军?”宁姒摇头。 不过,黑甲军不应该是身着黑色盔甲的队伍吗?难不成这个黑甲,指的手指上的黑色指甲? 前世耳熟能详的洗脑广告冒了出来。 得了黑指甲,一个传染俩,问我怎么办……咳咳,不好意思。 见宁姒一脸茫然,季牧之只好解释。 “据说燕国有一支神秘的黑甲军,是燕国部队的精锐之最。关于这黑甲军,有两个说法,一是燕主维护皇权的秘密势力,二是受命于尊后,实为挟制燕主,以助其左右朝政的黑手。” “这黑甲军,唯一的辨认标记便是手上黑甲。黑甲在末指为卒,在拇指为将,中间三指所代表的地位随位置次第而变。” 宁姒用树枝戳了戳那块黑甲,皱眉道:“燕国的?” 燕国的精锐之师来抢她的破绸布做什么? 接着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尊后是什么?” 左右朝政,听起来好像是慈禧太后那一类的人物。 季牧之甚为吃惊:“你连尊后都不知道?” 宁姒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心想我又不是百事通,还能什么都知道? 季牧之见她不像是装的,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索。 她到底是什么人? 宁家疯癫残废多年的三小姐,一朝病愈,腿好了,不疯了,还会武功和灵术。 这还不算。 她一个高门小姐,困于深闺,不知道黑甲军还能理解。可是身为燕国百姓,竟连尊后都不知,这就太不正常了。 要知道,在燕国,尊后的影响力几乎能与燕主并驾,就是三岁小孩儿,也对尊后知晓一二。 他哪里知道,宁家有男不入仕女不嫁官的家规,莫说闺中小姐,就是在外经商的老爷们也少与官家打交道。偶有涉及,也是隔在外院,决计传不到内院去。 加之三小姐幼时多逢不测,更加无人向她提起这些。 宁姒偷偷观察季牧之的神情,心想难不成这个尊后人尽皆知? 搜肠刮肚一番,确实没找到与尊后这俩字相对应的信息,只能报以尴尬一笑。 …… 季牧之觉得可笑。 他作为晋国人,居然在向一个燕国人介绍燕国的统治者之一。 “燕国崇尚玄术,皆因皇室重命重运,为了让江山社稷永固,还特意设通天阁,以玄灵之术守护国运。” “历来通天阁阁主皆为女子,一生为国运操持,不得婚嫁。初时由老阁主选定继承者,称之圣女。待老阁主归天,圣女上任,称之圣后。若圣后在位期间为国家做出重大贡献,方可由通天阁众长老向皇室提议,将圣后敕封为尊后,享太后之尊遇。” “据说,五十年前,燕国皇室遭逢大劫,皇子无故夭折,至亲几脉皆无新丁。眼看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皇室即将绝嗣,当任圣后牺牲自身修为,向天借子,这才将戚氏血脉延续下去。也因此,有了百年里第一位尊后。” “人对权力的欲望无穷无尽,得尊后之荣,又生摄政之心。戚氏念其大恩,姑息养奸,任其坐大,到了如今,尊后已经垂帘听政,将半数皇权囊于手中。” 听完,宁姒暗想,果然和慈禧太后是一条路上的。 “这么说来,燕国皇帝还挺可怜的哦!” 季牧之轻夹马腹,加快速度:“与其操心别人,还不如想想黑甲军为何会找上你,又为何会抢夺那块绸缎。” 宁姒跟上去:“这要怎么想?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都说破案讲究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她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就知道一个黑甲军,连第一步假设都进行不下去。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宁姒想了想:“按原计划不变,先去天机院把本事练好。昨天晚上那个阴人一开始并不是要取我性命,而是叫我跟他走。直觉告诉我,那些人还会再找上门来的。” 在这之前,她得赶紧让自己强大起来,免得祸事上门,她还是无法应付。 她可不敢保证自己的运气能一直好下去,每次都有人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 季牧之点点头,表示赞成。 在没有实力与之抗衡的时候,就该避其锋芒养精蓄锐。反正东西已经被抢走了,也没本事抢回来,姑且放下就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 阿虞的伤比想象中更重,伤到了筋骨。 季牧之让阿习将阿虞送回溟海城治伤,阿习当然不同意。可是没办法,谁让季牧之是主子? 在阿习的字典里,压根儿就没有抗命不遵四个字。 季牧之送他到镇口:“你回去代我复命,就说我手头上还有余事未了,切莫透露我的行踪去向。” “知道了公子!”阿习回头看一眼等在路边的宁姒,终究是放心不下,忍不住做最后挣扎:“公子,你真的要一个人……” “你还怕她欺负我不成?” “不是,可是……” “快走吧,路上照顾好阿虞!” 阿习知道多说无益,只能作罢:“公子保重,万事小心。” 说罢,抖动缰绳,马儿缓缓踱步前行。 走出丈远,阿习的声音突然钻进宁姒耳朵:“宁姑娘,请务必照顾好我家公子。” 宁姒笑着冲他挥手:“路上小心。” 送走阿习,两人返回客栈与其他人会合。 宁姒一路都在暗笑,季牧之忍无可忍,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阿习啊,你看他刚才的样子,像不像在托孤?” 季牧之瞬间黑脸。 宁姒收起笑意,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哎,你就那么不想回去?” 高冷如季三公子,说不理就不理。 宁姒继续问:“是因为那个梦?不对,也不能说是梦……总之,就是因为那些旧事对吧?那么,你今后打算怎么面对他?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面吧?” 满目萧瑟秋景,一如季牧之的心境。 是啊,躲一辈子吗?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宁姒还在说:“依我看,你干脆把话跟他挑明,告诉他你都知道了,看看他的反应……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季牧之冷眼一扫:“多管闲事!” 第162章 匕首 就因为季牧之的一句多管闲事,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宁姒一逮着机会就挤兑他。 不过,季三公子似乎对那些冷言冷语有天生的免疫能力,直接被耳朵过滤。 最后反而弄得喜宝为他发声:“小姐,我觉得你这样不好,人家季三公子一路帮了咱们那么多忙……” “帮忙?他哪里帮忙了?” “当然有啊。你看哦,遇到危险每次都是他挺身而出对不对?他知道咱们人生地不熟,还主动送咱们去溟海对不对?最重要的是……” 喜宝四顾无人,才续道:“你的晋国假身份还没拿到手呢,万一他翻脸了……对不对,咱们不就吃亏了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要不是喜宝提醒,宁姒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当时是舒坦了,可万一玩脱了,他翻脸不帮忙了可怎么办? 宁姒开始反省。 这可是她的‘大树’啊,大树底下好乘凉,她该浇水施肥好好呵护才对,怎么能给大树下毒料呢?万一从根系开始坏死了可怎么整? 还有一天就要到溟海了,她决定抓紧时间修补一下两人之间连日来不太友好的关系。 月黑风高夜,杀人……啊呸,偷摸示好时。 她可不想被流光阿锦他们看到,小姐也是要脸的好吧! 刚好,晚上季牧之没有下楼吃饭,宁姒让店家准备了一些饭菜,亲自给季牧之送过去。 到了门前,刚想腾一只手来敲门,托盘受力不均骤然一偏,汤盅里的鸡汤随即溢了出来。宁姒手忙脚乱,赶紧先把托盘稳住。 没有多余的手来敲门,又不想被住在隔壁的流光听到,遂压低声音道:“季三公子,我给你送饭来啦,我可以进来吗?” 侧耳一听,没声音。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哦,那我进来了哦!”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回音,宁姒便用手肘将门抵开,进屋后立即又将门关上。 几乎同时,隔壁的门开了,流光的脑袋探出来。 好像听到小姐的声音了,人呢? 接着,季牧之房间里传来瓷瓶与木板撞击的声音,以及季三公子略显惊慌的问话:“你怎么进来了?” …… 宁姒眼疾手快,接住季牧之惊慌中弄倒并顺着桌面往边沿滚落的药瓶。 汤洒了近半,估计没剩几口了。 宁姒把托盘放下,季牧之赶紧将垂落的衣服拉起来,正要穿上系带,却被宁姒给拽住了。 手一用力,刚套上的衣服又被扯下来。无意中碰到背上的伤口,疼得季牧之直咧嘴。 宁姒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为什么不说?” “什么?”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季牧之强忍着宁姒给他上药时对伤口进行的有意无意的摧残,咬牙道:“一点小伤,有什么好说的?” “小伤?” 宁姒一激动,手上力道没控制好,疼得季牧之身体直颤。 可饶是如此,他也仍旧一声不吭。 宁姒愈发火大:“这还是小伤,都快见骨了,非要缺胳膊断腿儿才叫大伤是不是?” 季牧之漫不经心出声:“缺胳膊断腿儿也不见得是什么大事。” 胡乱把药膏抹匀,再拿起纱布一圈一圈的缠起来,恨不得把季牧之从头到脚全给裹上,眼不见为净。 “我说你这个人啊,到底是什么毛病?明明就是你死皮赖脸要跟我们一起去溟海,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们当伙伴了,结果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吭声,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自己人啊?” 季牧之慢悠悠的把衣服穿好:“你整天对我阴一句阳一句的,这是把我当自己人的表现?” 宁姒气得拍桌:“我要是不把你当自己人,才不会来给你送饭,更不会给你上药,就让你伤口溃烂死了才好。” “哦,是嘛!” 季牧之的嘴角几不可查的翘了翘,突然间心情大好。 “床头枕头下面,有个盒子。” 宁姒还在气头上,硬生生回道:“干嘛?” “拿过来。” “凭什么听你使唤?” 嘴上不饶人,脚却已经往床边去了。果然啊,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一个扁长的黑木盒子,静静躺在枕头下。 盒子上没有任何纹饰,却如金属一般黑得发亮。在触碰到这个盒子的一刹那,宁姒指尖如触电般一麻。 不对,麻已经不准确了,应该是疼,突然被静电电了那种疼。来得快去得也快,痛感强烈。 …… 宁姒臭着脸把盒子放到桌上,隐约猜到了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季牧之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汤,道:“打开。” 宁姒乖乖打开,一把黝黑却泛着凌厉寒光的匕首映入眼帘。 刀面上覆盖着奇怪的刻纹,有云海有日出,还有几条简单的曲线,勾勒出一个像是蛇一样的东西。 像蛇又不是蛇,哪有蛇顶着人一样的眼睛鼻子?如果真是蛇,兴许是美女蛇之类人身蛇尾的东西。 刀身流转着黑色的玄光,澎湃灵力溢散出来,让人惊叹。 “这是……河霸说的那把匕首?” 季牧之点头:“你不是想要吗?给你了。” “真的假的?”宁姒大喜,不等答复,手已经伸向盒子中的匕首,刚一触及又突然闪电般的收回来,俏脸上满是惊骇。 “怎么?” 宁姒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它、它咬了我一口。” “什么?” 季牧之把匕首拿出来,摸过来摸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会这样?” 宁姒松开最先触到匕首的中指,上面没有伤痕更没有咬痕,可是那种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的痛感仍旧盘旋其间,并没有消退。 季牧之捏住刀身,把刀柄递向她:“再试试?” 宁姒心有余悸,但还是鼓起勇气把手伸了过去。这一次,她释放出些许灵力,在手心覆上一层无形的隔膜。 灵力接触到匕首之前,先与匕首释放的灵力相触。那一刻,宁姒清晰的感受到来自匕首的抵触。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天性使然的强力压制。就好像黑暗在面对光明的时候,会自然而然的被吞噬。 在这把匕首面前,宁姒就是被光明驱逐压制的黑暗。 第163章 姑爷 经宁姒多次尝试,最终确定了一件事:这把宝贝匕首与她天生犯冲。 这把匕首蕴含超强灵力,与季牧之的灵剑相比也丝毫不显逊色,是当之无愧的好宝贝。 可偏偏,这宝贝生得怪,与她如水火般不容,轻触如蛇虫噬咬,握住似烈火灼烧。 “怎么会这样?”季牧之一来觉得好奇,二来觉得可惜。 之前在天门镇梦境中,他曾赠给宁姒一把匕首。念她用着称手,又听她说那群河盗手里有把独特的匕首,言间似有索取之意,这才飞鸽传书让人找到大山一伙,将匕首讨来。 结果,这匕首不能为宁姒所用。 宁姒摸着下巴猜测:“难不成和你的剑一样,认主?” “有可能!” 宁姒不乐意了:“那怎么你能拿?这天下的神兵利器还都要认你当主人不成?” 无理取闹。 季牧之别过脸不搭理她,等他再回过头来,宁姒已经把盒子盖上,并找来一块布将盒子包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收起来啊!” “收起来做什么?” “你不是送我了吗?当然要收起来啊!”宁姒说得理所当然。 “可是你用不了啊!”连碰都不能碰。 “我用不了,但别人可以啊!” 天底下的宝贝又不止这一件,这件不能用,那还有其他的呢。她可以拿自己不能用的这件宝贝,去换自己能用的其他宝贝啊! 三两下把盒子包好,宁姒拿手指勾着,笑嘻嘻的冲季牧之挥手:“时间不早了,吃了饭赶紧睡吧。咱们都是自己人了,这个我就不跟你说谢谢啦!” 季牧之目送她离开,猛的笑了起来。 怎么不管是不是自己人,吃亏的好像都是自己呢? …… 经一日颠簸,一行人终于到达溟海。 晋国三面环海,南为溟海,西临瀚海。东边有一条百丈宽的海峡,过去便是卫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嘛,自然就是吃海了。湿咸的海风送来咸鱼的腥味,好不容易免了晕船之苦的阿锦,如今又被鱼腥味折磨得苦不堪言。 宁姒只能说,这姑娘的适应能力太弱了。 宁姒去的溟海,并非一片海域,而是一座城郭。因与京师溟海城重名,所以去了这个城字,仅称溟海。 不过这是外地人的叫法,本地人都叫海城,意为海上之城,又有海育之城的说法。 这里以渔业为主,运输为辅。晋国河流密集,城池之间几乎都可经水路抵达,海城的渔产品也就能顺水送至南北各处。 宁姒要去的天机院,坐落在溟海之滨。须贯穿全城,方可抵达。 从地理位置上看,天机院没有在四方之城的范围内。从区域归属上看,依然不受官府管辖。 不仅天机院如此,其他三院同样也是如此。 这就是四大灵院厉害的地方,占了人家的地,还能不受人家的管。 一个字:牛! 这天机院和普通书院不一样,不是说交了学费就能入院学习,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一行人在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下,再一同到大堂用饭。吃到一半,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宁姒视野中。 她站起来热情招手:“阿鲁葛格(哥哥),这里!” 听到她阴阳怪气的语调,阿鲁瞬间黑脸,都顾不上给季牧之见礼,先冲她喊道:“你能不能别这样恶心我?” 宁姒招呼小二添一副碗筷,笑着巧辩:“这话怎么说的?叫你哥哥还不乐意,难道要叫弟弟?” “叫哥哥就好好叫,什么葛格,恶心不恶心?” “好!”宁姒双手交叠置于桌面,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阿鲁哥哥。” 阿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是算了,你以后都不要叫我,当看不见好了。” “阿鲁哥哥生得这么俊,如阳光一样耀阳,怎么可能看不见?” 阿鲁生无可恋。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大小姐,怎么就逮着他一个人恶心? 实在聒噪得很,季牧之拧着眉头,拿筷子重重戳了戳饭碗。 “还吃不吃?” 阿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出声。 似乎食欲不佳,季牧之很快就搁了筷子。见他上楼,阿鲁赶紧跟上去。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不是来蹭饭的。 被宁姒这么一通恶心,他也实在没什么好胃口。 宁姒悄悄跟上去,躲在门外偷听,隐隐约约就听到一句就是这样,然后门就开了。 季牧之站在门里,她站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呆愣片刻,宁姒闪电般退到走廊中央,毫无说服力的自辩:“我就是路过。” 季牧之似笑非笑:“嗯,我知道。” 会信她的话,不是瞎就是傻。 …… 用过饭,一行人直接退房了。 季牧之带着宁姒主仆‘回家’。 城南一处二进式老宅子里,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带着两个婆子,正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在季牧之的示意下,宁姒上前,亲自推开红漆脱落的老旧宅门。随之吱嘎一声,简约干净的院落映入眼帘。 两个婆子扶着老管家蹒跚上前,对宁姒瞧了又瞧,最后径直跪下,老泪纵横。 “小姐,终于等到你了。” 两个婆子跟着抹眼泪:“老爷子,咱们等到了,可算是等到了。” 这么大的阵仗,着实把宁姒吓得不轻,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季牧之。 季牧之以眼神示意,便见阿鲁上前,将老人扶起来。 “老爷子,你别激动。小姐这是第一次回祖宅,你可别吓着她。” “是是是。”老管家抹了眼泪,对身旁两个婆子说道:“大欢大喜,快领小姐进屋。” 宁姒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迎了进去。 身后传来老管家的声音:“这位……想必就是姑爷吧?哎哟,老奴该死,怠慢了怠慢了!” 姑爷? 宁姒回头,看见老人家正在向季牧之告罪。脸一红心一乱,忙折返回去。 “不是,他是……唔唔唔!” 她刚开口,季牧之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 阿鲁快步上前挡住老管家的视线:“路上颠簸太久,小姐有些不舒服。烦请带路,让小姐姑爷进去休息。” 大欢应声上前:“小姐姑爷,请随我来。” “唔?唔唔?”宁姒嘴巴被捂得死死的。 什么小姐姑爷,季牧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老管家目送二人进了内院,回头询问阿鲁:“这小姐是不是身患有疾啊?我认识一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 第164章 顶替 这家主人也姓宁,此处宅院是其祖屋。 话说四十年前,从这里走出一位探花郎,入朝为官后,从此青云直上,携眷定居京师,再未归来。 从此,祖宅就只剩下一个管家和两个丫鬟。一晃四十年,管家老了,丫鬟也成了老婆子。 直到近年,徐管家身体每况愈下,想在自己大限到来之前将宅子交还到东家手里,便差人入京打探。这才知道,当年的探花郎官至御史,在皇子夺位中站错了队,早已身故。独子也遭连累,只留下孙辈一名孤女,由奶娘抚养长大。 既是奶娘,家境又能好到哪儿去?小姐的日子可想而知,徐老爷子就想把小姐接回来,大小是个主子。 就在他到处打听宁氏遗孤时,阿鲁找上门来,说有他家小姐的消息。 “所以,我在晋国的身份,便是顶了那位宁小姐?” “正是。” 这祖宅三人,与主家已分隔四十多年,早已疏离,冒名顶替也不容易露馅。另来,海城也没人见过这位宁家孙小姐,只需把上两辈人的一些信息记好,有迹可循,也不怕别人去查她的身份。 本来就有这样一位宁小姐存在,谁知道她生得什么模样? “如此说来,这个身份倒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儿?”宁姒对此抱着一丝怀疑。 她运气这么好吗?该不会是编来糊弄她的吧? “你的阿鲁哥哥办事有一套而已。”季牧之这话说的好不吃味。 话说回来,阿鲁也确实有本事。脸生得俊,脑筋也活泛,一张巧嘴更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到了宁姒这儿就吃瘪。 这回给宁姒弄假身份,他没有选择无中生有,而是以皇位更替为突破点,从那些因站错队而家破人亡的旧臣下手,找到这个宁家,再顺瓜摸藤,顺理成章的把宁姒送到徐管家手上。 徐管家当他是自己委托寻找孙小姐的人,自然不会怀疑这个孙小姐的真假。 再说,借着季牧之的名头,阿鲁要调查这个宁家还不是轻而易举?稍费时日,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了,种种信息都能对得上,更没理由怀疑。 季牧之把其中种种缘由一说,宁姒这才深信不疑。 毕竟无中生有这种东西,实在经不起深究,她可不想冒险,最后弄个出师不利。 …… “那么,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宁姒走近季牧之,用手指用力戳着他的胸口,声调陡然拔高:“我冒充宁小姐也就罢了,你为什么还要冒充姑爷?剧本里需要这号人物存在吗?” 姑爷小姐,这不是明摆着占她便宜嘛! 她才十四岁,还是个小姑娘好不好? 宁姒是用了力的,季牧之被戳疼了,气恼的攥住她的手:“你以为我有多乐意?” 宁姒梗着脖子瞪着他:“我可没见你有多不乐意。人家叫姑爷,你不也应得干脆?” 季牧之被问得噎住,气极反笑:“是啊,平白无故捡个姑爷来当,谁会不乐意呢?你要是不愿意,大可去向他们说明啊!” 一秒反杀,季牧之心情顿好,慢悠悠踱步进屋,留下目瞪口呆的宁姒在风中凌乱。 这是什么情况? 这人是皇子?分明就是流氓嘛! 事已至此,宁姒只能认栽。她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理季牧之了,等到‘冷战’一段时间,她就以感情不合为由,休夫。 莫名其妙被他捆绑,最后由她来终止这个恶作剧,也算扳回一局。 结果,主意打定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夭折在了摇篮里。 阿鲁告诉她,这个姑爷角色,是相当必要的。 宁家小姐是个无所依仗的孤女,到了她这个年纪,莫说婚配,就是当娘也不稀奇。像这种身世,要是还未定终身,那才不符实际。 本来姑爷这个角色是要阿习来演的,没想到阿习半途中跟阿虞改道回溟海城了。演员不够,只能季牧之顶上。 “我是好说歹说,公子才勉强应下,你倒好,三言两语就让公子甩手不干了。那我问你,你想让谁当姑爷?我,还是流光?” 宁姒缩在圈椅里翻了个白眼:“你?别恶心我了,长这么妖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包了只鸭子呢!流光嘛……” “什么鸭子?”阿鲁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宁姒想到流光那张大众脸,自顾自摇头。 两人站一块儿不搭是一回事,最主要还是觉得尴尬。 “那不就得了。挑来挑去,还是只有我家公子跟你最配,郎才女貌,看着就登对。你十四,他十九,年龄也合适。再说了,只是定亲而已,又不会让你跟他睡一个屋……哎,你脸红什么?” “谁、谁脸红了?出去出去。”宁姒鼓着腮帮子把阿鲁赶出房间。 “真是的,这么麻烦,你就不能说姑爷骑马摔死落水淹死吃馒头噎死了?” “我说你啊,年纪轻轻落个克夫的名声好听是不是?” “我乐意!” 房门重重关上,把阿鲁的声音挡在外面。 阿鲁摸了摸后颈:“说变脸就变脸,什么毛病!” …… 下午,老管家捧着祖宅以及一家小当铺的房契地契过来找宁姒,让她清收自家产业。 也亏得有这家当铺,他们三人才能坚持四十年之久。只是如今城里改道,铺子不当街了,生意越来越差,除去生活开销,几乎已经没有盈余。 宁姒依言收下,又拿出三千两银票交于老管家,让他与大欢大喜各分千两,算是对他们这么多年坚守的嘉奖,也是补偿。 老管家不敢收,心下疑惑起来。奶娘家境不好,小姐出手怎么如此阔绰,而且同行回来还带着丫鬟保镖。 宁姒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主动解释道:“季公子出自京师大户,家境殷实,我这也是跟着他享福。您放心,我回来了,你们以后不用再吃苦了。” 这话出自宁姒真心。 这三人能坚守祖屋四十年,本就让人钦佩。 “小姐好福气呀!” 老管家这才想起那个气质清冷又气宇不凡,至今只露过一面的姑爷。 接过银票,又拿出一张硬塞回给宁姒,自己收下两张。 “徐爷爷……” “我先代大欢大喜谢过小姐,至于我那份,还是小姐留着吧!我一个孤老头子,平日用不上,留着也是浪费。我老了,没用了,小姐不嫌弃,留我在这里,给口饭吃就成。” “……” 宁姒听罢,握着那张银票,感觉手里沉甸甸的。 心里也沉甸甸的。 第165章 三天 大欢大喜的银票也退了回来。 她们都是为宁家祖宅奉献了大半生的人,四十年如一日,又怎么会在意这一千两银子? 大家一致认为,这些钱放在小姐手里最有用。虽说现在小姐有姑爷可以依靠,但毕竟只是定亲,不能太大手大脚,免得婆家不悦。 当然,也不是说成亲了就可以大手大脚。要想在大户人家站住脚,其中学问多着呢! 再者,三个老仆,一个终身未娶,两个自梳未嫁,无亲无后,以前守着这座宅子和一家铺子,如今守着宁姒,只求能生活就行。 宁姒有些内疚,因为冒名顶替;同时又很庆幸,庆幸冒名顶替的人是自己。 要是换了其他人,拿了房契地契,说不定直接吞了不说,还会把三个无用的老仆赶出去。 宁姒决定,要给徐老爷子养老送终,要让大欢大喜安度晚年。 顶了那位宁小姐的名,就得做她该做的事。 众人就这么住下来,身份搞定之后,宁姒让流光前往天机院送上拜帖,求见监律长老方木。 随行递上的,还有宁老太爷交给她的信物,一块小小的月牙形的玉佩。 宁姒和季牧之在天机院下面的石阶底端坐着等,一抬头就能看到大方石筑起的城墙,以及随身后长石阶延伸到高处的天机院大门。 “建这么高,地势高就能代表地位高?” 宁姒努嘴,想到一会儿要爬这么长的阶梯就腿软。 “古来自有高门之说,就连门前台阶数都有讲究,宁小姐竟然不知?” 宁姒白他一眼:“我一个奶娘养大的孤女,哪有季三公子博学多识?” 季牧之百无聊赖的低头看蚂蚁,对此早已习惯。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晋国身份,莫非天机院只收晋人?” 宁姒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台阶,看流光下来没有。 “倒也不是。只是老爷子叮嘱,让我不要暴露自己来自燕国,他既有此嘱托,我自然是要听的。” 正闲话着,忽见两人从台阶上下来,宁姒远远望去,看不太清,却觉得那身影似曾相识。 “你看,那不是那谁?” “仲澧?” 对方脚步极快,季牧之回头的时候,对方已经走得很近了,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在破庙出手相救的仲澧。 “怪不得灵术如此高超,原来是天机院的高人。” 待宁姒感慨完毕,对方已至身前。迎面而过,宁姒起身招呼:“仲澧前辈,没想到会在这儿相遇,真是有缘啊!” “宁姑娘。”仲澧含笑点头示意,并未驻足,与同伴快步远去。 待走远了,与仲澧同行的瘦脸男人才开口问道:“那女子是何人?” “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碰到,曾于一处避雨。” 仲澧隐去了阴人一事。 老百姓平常无事是不会来天机院的,这小姑娘身负灵力,路上又遇阴人缠身,想来不是来求学,就是来寻助的。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希望给她添麻烦。 瘦脸男人频频回头,看的却是宁姒旁边的季牧之。 “她身旁那个……” “青毓师兄,咱们是沿河而上去寻那群河盗,还是直接到穆枫他们遇劫处去蹲守?” 青毓定定的审视了仲澧许久,才收回目光。 “先进城。” …… 流光把东西交给看门弟子,一直在门外从中午等到太阳西沉,才看到一个横眉竖目侃然正色的青衣老者从大门走出来。 此人面相生得极不和善,双眼狭长泛着精光,随意一瞥都带着刀一般的凌厉。嘴角向下,似有几分厌恶。 “是你要见我?” “敢问可是方木长老?是我家小姐求见长老。”流光拱手,恭恭敬敬。 “那玉佩,也是你家小姐的?” 方木声随其相,不恶自威,让人生畏。 流光据实以答,不卑不亢。 方木负手而立,沉思片刻,道:“让她三日之后,未时一刻,在城南迎宾楼等我。” “长老且慢。”流光叫住准备回院的方木,“我家小姐就在下面,已候半日,还请拨冗一见。” 三天,三天能做很多事了。光是见个面都要等三天,那得多久才能入院? 自从阴人出现之后,流光就很有紧迫感。他知道,单凭自己和阿锦,哪怕加上季牧之,也是绝对护不住宁姒的。 就算入学之后,短时间内宁姒仍旧无法获得与阴人抗衡的能力,但是人在天机院,这里灵术高手甚多,至少能保她周全。 方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三天很久吗?等着。” 流光回去,原话对宁姒说了。宁姒心想,这是要给她个下马威啊! 素昧平生,为什么要给下马威,难道就因为她拿着那块玉佩? 是怕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宁姒毫不在意:“等三天就等三天吧!流光,辛苦你啦,走,回去让喜宝给你做好吃的。” …… 等待的这三天里,宁姒找人修缮老宅,又赁了一间当街的铺子,还是做大欢擅长的典当,也仍旧让她当掌柜。 银子是赚来的,不是省来的。在这方面,宁姒更愿意开源,而不愿意节流。 至于旧铺子,直接把门一关,用来当仓库,堆放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个宁家的产业,她一个手指头都不会动。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自己不缺这点钱。有钱才有底气,宁姒时刻记着,自己这份底气,是宁溪姐姐给的。 想到宁溪,宁姒很是伤怀了一通。突然,喜宝过来敲门,说季牧之找她有事。 季牧之在院子里等她。见了面,还不等她发问,直接拉着她就走。 老管家一脸欣慰:“这小两口,感情真好!” 阿鲁在宅子外面的小巷子里偷偷摸摸的等着。 他是帮徐管家在京师找孙小姐的人,如今事情已了,自当该回京师去。要是再被徐老或大欢大喜瞧见,可不得漏了馅儿? “这里这里!”看到宁姒他们出来,阿鲁连连招手。 “人呢?”季牧之沉声问。 阿鲁往东边一指:“那边,我派人跟着呢!” “跟去看看。” “哎哎哎,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宁姒一头雾水。 季牧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顶幂篱,二话不说扣在宁姒头上。 “去了就知道了。” 第166章 人心 晋国风气不如燕国开化,大街上的姑娘但凡带得起丫鬟的姑娘小姐们,都会拿幂篱遮一遮。 宁姒觉得麻烦,扯下幂篱上的白纱,将脸严严实实包起来,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这样不就好啦!”戴个幂篱去跟踪人,生怕别人注意不到? 阿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位宁三小姐,还真是特立独行,非普通闺秀可比,怪不得他家公子…… 阿鲁朝季牧之望去,发现他嘴角似有个微微上扬的弧度,定睛一看又像和平常无异。 这到底是笑了还是没笑啊? 忽而一记眼刀飞过来:“愣着做什么?” 阿鲁缩了缩脖子,赶紧收回目光。 果然,公子还是那个公子。 三人往东追去,有人暗中领路,直至一家客栈。 阿鲁走进去,找到角落一个独坐饮酒的客人,说要讨两杯水酒。宁姒在外面等着,左看右看,低声问季牧之:“你究竟带了多少人过来?你来这里是有任务吧?” 季牧之望着街上人来人往,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很快阿鲁就出来了,与季牧之耳语一通后又坐回去喝酒。 “走!” 季牧之领着宁姒翻墙来到后院客房,一一扫过门前字号,最后锁定宇字房,跃上屋顶挪开一片瓦,偷偷往下窥探。 屋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干瘦的花甲老翁,另一个黑衣黑裙,又用黑纱裹脸,比宁姒捂得还严实。 “……我终究欠他一条命。昔日有言,待他有求之时,拿着玉佩过来,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老翁气呼呼的把一件东西拍在桌上,正是宁老太爷给宁姒的月牙玉。 宁姒瞬间明白过来,敢情这人就是天机院的监律长老方木啊! 不过,听他这语气,似乎不太愿意帮忙的样子。 一旁的黑衣女子把玉佩拿起来,放在指间轻轻摩挲着。 “你先别恼,此时先要弄清楚,拿着玉佩来找你的人和老头子是什么关系,来找你又是所求何事。” 女人的声音出奇好听,尾音微微上扬,平添了几分魅惑,又不会觉得刻意。以声观人,年纪已过韶华,但定是个会勾人的角色。 “明日就是约定的见面之期,我自然会问个清楚。” 方木抓住玉佩上的红穗子,将玉佩拽回手里。施力一握,再摊开时,玉佩已化为齑粉。 屋内传出一瞬的灵力波动,似风过无痕,去得极快。 收放自如,果然厉害! “早知道是这样,当年就该收回玉佩,只可惜……唉,也不知道那丫头会提什么无理要求。” “管她提什么,应允与否,决定权还是在你。” 女人起身,抓起他的手,轻轻拂去粉碎玉佩留下的粉尘:“你别忘了,宁家宗秘,才是正事。” …… 没想到时隔大半年,又让宁姒听到了那两个字——宗秘。 当初二老爷绞尽脑汁,甚至毒杀生父也要拿到的东西,宁家宗秘。 如果他们说的宗秘就是《修灵图谱》,那这件东西现在就在她脑子里。 自从能将这本古籍原封不动背下来之后,她把手抄本也给烧掉了。 既是宗秘,自然是宁家最大的秘密,方木和这个女人,又是从何得知? 难不成是老爷子所交非人,上了别人的恶当还不自知? 之后房中两人盘算的,便是如何将宁姒留下,再从她身上套取宗秘所在。 各种阴谋诡计轮番登场,什么提旧事、攀交情、苦肉计,再里应外合、搜身摸底,环环相扣软硬兼施。 如果不是季牧之今天带她来这里,如果没有亲眼看到这位高人贪婪丑陋的嘴脸,宁姒说不定真的会被他骗过去。 东西她肯定不会交,吃亏却是在所难免。没想到还没踏进天机院的大门,她就已经学到了一课,叫人心叵测。 季牧之的手臂越来越疼,意味着宁姒的手越抓越紧。 她没办法做到平心静气。 一本宗秘,让二老爷丧失人性,害死老太爷,害死宁溪,毁了整个宁家,这还不够吗? 真恨啊,恨不得跳下去把这两人暴揍一顿,然后踩着他们的脸说宗秘在本姑娘给宁百升老爷子上坟的时候烧给他了你们要是想要就到阴曹地府去找他讨吧看看他给不给你! 后槽牙磨得格格作响,但宁姒什么都没做。 她心里清楚,如果这个时候露面,被人打得满地找牙踩在脚下的那个,肯定是她自己。 技不如人,不得不忍。 …… 翌日午后,迎宾楼。 方木故意晚去了半个时辰,却没有见到意料中应在门外迎接的流光,更没看到在等人的小姐。 已经过了饭点儿,大堂里只有两个小子在吵吵嚷嚷的抢食。 “喂,这个你已经吃了三块儿了,剩下两块该全部是我的了。” “谁让你手慢啊?像你这种人,吃屎都吃不着热乎的。” “你恶不恶心,吃饭呢!” “你要是恶心不想吃,可以全部给我呀,我吃得下,哈哈!” 方木鄙夷的蹙眉,到柜台询问楼上雅间是否有小姐在等人。 都说是小姐了,不宜抛头露面,应该在雅间吧! 掌柜掀了掀眼皮,继续算账:“要找小姐,出门右转。” 方木眉头狠狠跳了跳。 出门右转,可不是怡红楼? 一块银锭子拍在柜面上:“请问是否有小姐约了客人,在楼上等候?” 掌柜见钱立马眼开。 “这位客官,您是要找人吧?可是小店楼上现在没有客人呀,店里拢共就那一桌客人。” 掌柜视线瞟向还在抢肉的两位。 “没有?”方木不敢相信。 怎么会没有?难道因为他来晚了,所以提前走了? 不应该啊,之前半天都能等,怎么这会儿一个时辰都不能等了? “客官,要给您泡壶茶坐一会儿吗?”给了钱就是大爷,自然要好好招待。 方木没搭理,直接转身离开。 待他走远,乱七八糟含了一嘴的食客之一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嘴里吃食喷出老远。 阿鲁的筷子悬在空中,再也落不下去。 “你恶不恶心啊?” 女扮男装画了粗眉点了雀斑的宁姒笑到飙泪:“你看到没有,那老头儿那表情……哈哈,实在是太过瘾了!” 阿鲁拨弄了两下被她污染的菜,无奈的搁了筷子。 “可惜那盘腰花,还没吃两口呢!” 第167章 门道 找方木走后门的事算是彻底黄了。 宁姒去找季牧之,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好不容易到了天机院,总不能就这样回去,路上万一再遇到阴人黑甲军,她就只能伸长脖子等死了。 季牧之慢条斯理的擦剑。 这人生得好看,擦个剑也能赏心悦目。 宁姒发现此剑的灵力似乎比初见时更为强劲了。 “喂,问你话呢!” 季牧之懒懒的抬了抬眼皮:“哦!” “哦?”这算什么反应? 季牧之不说话了。 宁姒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几的伏在石桌上:“难道注定我这一趟白跑了吗?这个该死的灵院到底是怎么收门人的呀!” 她现在是一点门路都没有,明里暗里打听好几天,只听说天机院入世择门人,还没听说过谁主动到天机院求学的。 想想也是,这又不是书院,还能主动去问人家还收不收学生? 季牧之把剑送回剑鞘:“昨天在茶楼听到一件趣事,你想不想听听?” “不想。”她都快愁死了,哪还有心情听逸闻趣事? “听说前两年,西港发生了件怪事。运出去的海鱼,装船时都还好好的,等到了地方,下货一看,只剩下空桶,鱼全都不翼而飞,连鱼鳞都没剩下。” 宁姒咬牙切齿。 这人听不懂话是不是? 季牧之继续自顾自的说:“一开始大家以为是有人偷走了鱼,于是加派人手严防死守。可是一点用都没有,鱼桶在离港后不久还是会变成空桶,那些鱼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还有这样的事?那些鱼哪儿去了?该不会在船上被猫吃了吧,哈哈!” 一开始说不想听的宁姒来了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故事听也不错。 季牧之并不与她互动,继续往下说。 “鱼一船一船的失踪,货主损失惨重,船帮也赔得不少,但各方调查又毫无进展。有一天,一艘运鱼的船照常出港送货,就此在海上失踪,音信全无。就在所有人以为这艘船已经遇难沉没的时候,船回来了。” 季牧之停下来喝口茶,宁姒迫不及待的追问:“然后怎么样了?” “船上所有船工舵手都死了,只有一个少年活了下来。这个少年是船上的杂工,家中贫寒,小小年纪就在船上帮忙,挣点银钱补贴家用。” “然后呢?”宁姒迫切的拍着桌子。 “然后,天机院的高人出动了,让官府将海港清空,所有船只一律驱离,还拉起幕布将港口圈起来,外派官差把守,事后还租船去了一趟远海。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离港口较近的人家说,那天晚上海水闹了一整晚,像是有龙在戏水。” 宁姒干笑:“怎么还整出龙来了……既然天机院出动了,只能证明有妖邪作祟罢了。自此以后,就再没出过事了对吧?” 天机院会管这些事儿,宁姒倒也不觉得意外,灵士嘛,本身就是为了肃清天地除魔卫道而存在。 季牧之放下茶杯:“这不是重点。” 宁姒已经准备走了。 在她看来,这件趣事并没有多有趣。 季牧之的声音让她顿在原地:“后来,那个少年,进了天机院。” 这才是重点。 …… 按照季牧之的说法,天机院择人而授,其中一项决定性标准可能就是在灵术上有过人天赋。 那个少年,自然有异于常人之处,才能活着回来。也定是如此,天机院才会将其收入院中。 宁姒很想把宁老太爷拉出来骂一顿。 还说什么如果选报天机院落选,势必会遭到其他三院的拒绝。拜托,这么龟毛的招生手段,她根本就只有被选择权好吗? 天机院如此择选门人,虽在宁姒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四大灵院本身就是独特的存在,自然不能用正常的眼光去看待。 总算有了点头绪,就是不知道这头绪是好是坏。 也不知道要做点什么轰动的事,才能引起天机院的注意。万一她自己瞎折腾半天,人家根本没在关注,那不是白耽误工夫? 一晃就是两月,宁姒带来的人和祖宅三个老仆已经亲得跟一家人似的,当铺生意也上了正轨。 入学的事还是没有头绪,不过这种平静的小日子过起来似乎也不错。 宁姒心里却很清楚,这些安乐就像是从别人手里偷来的一样,一旦阴人再次出现,所有的美好都将被打破。 所以这两个月里,她一直在跟季牧之学武功,一天都没闲着。 喜宝从一开始的心疼,到每天挖空心思给宁姒做好吃的补身体,两个月下来,她的体格强健了不少。 虽然看起来还是瘦瘦小小的,但至少不像刚离开轮椅时那样带着病弱之态。 身体好了,可用的灵力也在增长,可见淬体是必要且紧迫的。 奈何她没有门道,连个可以咨询的人都没有。 …… 这天,宁姒练完功,大汗淋漓正准备洗澡,突然喜宝冲进来,说铺子上有人闹事。 这还得了?宁姒撸起衣袖就往铺子上去,喜宝在后面追着喊:“小姐,你先把鞋穿上啊!” 宁家当铺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宁姒挤进人群,看到一个泼皮无赖正在阶檐下撒泼打滚,说这家当铺是坑人的黑店。 阿锦在一旁气得直发抖,要不是大欢拉着,估计早就上前揍人了。 那泼皮还出言挑衅:“来啊来啊,你打我呀!别以为你抡着拳头爷我就会怕你,这么多人看着呢,理不过就打,看你们以后怎么做生意。” 眼看大欢就要拉不住阿锦了,宁姒挤出人群走向泼皮,故作惊讶道:“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这一声哥,把所有人都叫懵了。 泼皮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你叫我?” 宁姒用力打掉他的手,上前把他拉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呀,我到处找你,你该不会是想丢下我一个人跑掉吧?” “呃……姑娘……” 泼皮好半天也没搞清楚状况,不过突然有这么个小美人儿冲过来管自己叫哥,心里早就美上天了。 莫不是老天见他单身三十年,专程送他个媳妇儿? 这还是个绝色美人儿呢,主动送到怀里来,岂有不接着的道理? 同时又嘀咕,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但转念一想,傻子怎么了,这么漂亮,傻子也值啊! 当即应着:“哎呀,我这不是有点事儿耽误了嘛,怎么可能不要你呢?来哥抱抱!” 第168章 心乱 季牧之刚从二十多里外的乐贤镇回来。 最近他一直在忙着帮宁姒寻找可以引起天机院注意的机会,也可以说是在甄选可以用来创造机会的契机。 她想进天机院,他就帮她进天机院。 没有目的,只是单纯的想找些事做,以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躲到海城来,总不好一直混天度日。 这一趟,他收获不小,正打算去找宁姒,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徐老爷子拄着拐杖气呼呼的往外走。 老爷子已经七十好几,虽无病痛,但也并不健朗,走起路来颤巍巍的,像是随时有可能摔倒。 “姑爷!”季牧之迎上去,老爷子率先开口:“快去铺子,有人闹事。” 季牧之表情淡淡:“哦。” 闹事就闹事呗,最近阿锦闲得无事,整天跟着大欢到铺子上学做生意,有她在,想吃亏都吃不了。 老爷子更急了,手里握着宁姒给他新换的黄杨木龙头拐杖,重重敲在地面上。 “小姐去铺子了呀!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好这样出去抛头露面?姑爷你看……” 原来因为这个。 季牧之搀着徐老爷子硬给他转向回屋:“不用担心,她能处理好的。” 有她在,更吃不了亏。 徐老爷子实在气不过,用力推开季牧之,自己受后作力险些摔倒也不让他扶。 “姑爷,我们家小姐可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儿,你怎么能一点都不担心呢?你是不是瞧着宁家门庭没落,所以瞧不上她了,我跟你说……哎,姑爷你去哪儿?” 季牧之甩开步子:“去找你家小姐。” 老年人,话真多。 那么小的店,能有多大事?季牧之是完全相信宁姒可以解决好的。不过为了避免再被人说他没尽到‘未婚夫’的责任,他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看。 铺子门前围满了人,托一身冷傲气质的福,人人自动让道,季牧之毫不费力的来到最前面,然后看到宁姒拉着一个男人的手说:“……你该不会是想丢下我一个人跑掉吧?” “哎呀,我这不是有点事儿耽误了嘛,怎么可能不要你呢?来哥抱抱!” 男人拉过宁姒白皙娇嫩的手,在手背上来回摸了两把。 一身戾气暴起,挨着季牧之的人赶紧拉开距离。 这人谁啊?这气势,不是要吃人,就是要杀人啊! 宁姒察觉到人群中射来的炙热目光,一扭头就看到脸黑得能挤出墨汁来的季三公子。 …… “哥!” “好妹妹!” 宁姒叫一声,泼皮应一声。 画面不忍直视,不仅阿锦看不下去,大欢都看不下去了。 大欢的手一松,阿锦就要冲上来。刚跨出一步,就听到宁姒说:“你叫我拿松香串冒充玛瑙石去骗前面那家店,我等了半天你都没来,怎么跑这儿来了?” 阿锦顿住,回头看大欢。 人群因为宁姒的话而爆发热烈讨论。 “原来是骗子。” “这两人一伙儿的。” “可惜了这姑娘,生得这么水灵,干点什么不好……” 泼皮一下就慌了,连忙推开宁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我都不认识你。” 宁姒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道:“哥,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哥,你别丢下我……” 轻轻咬着唇,一副随时可能哭出来的样子。 泼皮知道今天这生意是做不成了,挤开人群撒腿就跑。 阿锦将一物远远抛过去:“混蛋玩意儿,你的祖传金包银戒指忘拿啦。” 泼皮跑了,围观群众的注意力落到宁姒身上。 季牧之突然上前,拉了宁姒就走。 “哎,你干什么呀?”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宁姒本能的挣扎。 其他人也在想,这人要把这个姑娘带哪儿去啊?这个骗子同伙似乎脑子不太好使,该不会…… 季牧之一眼扫过来:“送官。” 不是骗子同伙吗,当然要送交官府啊! 季牧之就这样把宁姒带走了,没人敢拦,甚至没有人敢发言。 有几个好事者跟上去,想看看是不是真的送官,结果跟着跟着,就把人给跟丢了! 沿街屋顶上,季牧之终于松开宁姒。 宁姒揉着发红的手腕,本来想生气,不知道为什么却笑了起来。 “看我厉害吧,三言两语就把那个泼皮无赖吓得落荒而逃,哎呀,真是自己都嫉妒我自己呀,这么漂亮,还这么聪明!” 季牧之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她被泼皮摸过的手。 宁姒恍然意识到什么,尴尬的搓了搓手背。 “那什么,屋顶风大,咱们回去吧!嗯?” 季牧之一动不动,好似入定。 “走不走?不走我先回去了哦?”宁姒又问,还是没得到回应。 然后她就一个人走了。 季牧之以手扶额,心乱如麻。 季牧之啊季牧之,你到底在搞什么! …… 季牧之连着三天都没跟宁姒说过话,就连乐贤镇的消息,都是让阿鲁代为转达。 明明可以亲自说,还要去阿鲁那儿绕个弯子,宁姒意识到,恐怕季三公子是真的生气了。 事后她也反思了,好歹自己现在是他的未婚妻,虽然是假的,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她那么做,肯定让他很没面子,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 大欢不明内理,因此也暗示过宁姒那事儿做得有欠考虑。 宁姒可是知错就改的好孩子,立马就去跟季牧之道歉。 敲开门,季牧之正在桌上写着什么。宁姒扫了一眼,内容没看清,就觉得字特别漂亮。 张弛有度,行云流水。 宁姒把鸡汤推到他面前:“尝尝,我特意让喜宝给你炖的。” 季牧之把纸挪到一边,接过就开喝。 宁姒提前措好的词,在见到季牧之的那一刻丢了个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剩下。 她竟然隐隐期待着见到他。 这心跳加速又是什么鬼? 宁姒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那天……” “想好怎么做了吗?” “啊?”宁姒莫名其妙。 她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乐贤镇。”季牧之专注喝汤,头也不抬:“我觉得应该先去一趟。” “哦,去。”宁姒应着,脑子里乱乱的。 季牧之又问:“打算什么时候去?” 什么时候去? 宁姒认真想了想,脱口道:“你不生气了吗?” 第169章 老汉 宁姒一提出要去乐贤镇,大欢大喜齐齐反对。原因很简单,乐贤镇闹鬼。 还丢人! 说是去年在乐贤镇发生了一起灭门案,一家老小共五口人在一夜之间被人砍了脑袋,身体扔在菜窖,五个头堆在米缸里。 自那之后,乐贤镇开始闹鬼。大概就是一家五口心有积怨,阴魂不散,游荡在镇子里寻找替身。 这一说法得到了很多人的证实,他们都曾亲眼目睹无头鬼在大街上飘荡,一晃就不见了。 “之后死人了吗?”宁姒问大欢。 大欢看向大喜,用眼神确认:“好像没听说有谁被害死了,倒是出了这事儿之后,前前后后丢了好几个姑娘。” “丢姑娘?” 哦,原来是这么个丢人。 “对呀,都是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喜宝在一旁煮茶,插话道:“被拍花子的抓走了?” “一开始都以为是拍花子的,报了官,官府也查了,但什么都没查到。后来闹鬼那院子经常传出女子哭声,便有人说是那家小儿子到了婚配年纪,到处抓姑娘成婚呢!” “这么吓人啊?”喜宝缩了缩脖子道:“小姐,这种地方人家躲都躲不及,你怎么还偏往上凑啊?快听欢喜妈妈的,可不能去啊!” 宁姒品着茶,想着大欢说的话,没出声。 到了中午饭点儿,喜宝做好饭菜去叫人,发现宁姒不见了。 不仅宁姒,季牧之和流光阿习也不见了。 房里放着宁姒留的信,大意是她出去玩几天,玩够了就回来。另外嘱咐喜宝搞定大欢大喜和徐老爷子,把摊子收拾好。 这哪儿是去玩啊,分明去乐贤镇了。 喜宝又气又急,找来阿锦商议。阿锦倒是很淡定,让她照宁姒说的去做,想法子把这事儿给遮过去。 如果让徐老爷子知道宁姒去了鬼镇,那还不得急得背过气去? 至于宁姒那边,有季牧之在,应该不会有问题。再说宁姒身负灵术,鬼鬼怪怪的东西,常人会怕,她可不会怕。 既然她坚持要去,自然有去的道理,总不能是去玩吧! …… 出城往东,骑马半日就到了乐贤镇。 乐贤镇,如今已是徒有其名。镇上的人能搬的都搬走了,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不是无力搬家,就是黄土埋到腰,对生死不在意的。 一条丈宽主街贯穿整个镇子,两边是废弃的各种店铺。一路看过去,可见这镇子曾经的热闹繁华,酒楼茶馆一样不少。还有几家绣坊,皆已人去屋空。 街头巷尾不见人迹,酒肆的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未关的门窗吱吱嘎嘎开开合合,平添了几分诡异。 宁姒觉得奇怪,如果只是死了一家人,丢了几个姑娘,何至于让一个镇子在一年时间里萧条至此? 想必这其中另有隐情。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突然听到有人喝骂:“滚开,你这死猫,又来偷我的鱼。” 同时伴随着木棍敲地的声音。 四人循声来到一座小院,围墙坍倒,院门仅余半扇,院中情形一目了然。 须发蓬乱的老汉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面前的木桶里有两尾活蹦乱跳的游鱼,旁边的院墙上蹲着一只黑猫,正在舔爪子。 院边牵了根绳儿,搭着两件皱皱巴巴的衣裳。 老汉一眼就看到了外面的宁姒等人,大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老人家,我们……”宁姒堆起笑脸走进去,正想套个近乎,身后突然轰响。 回头一看,仅剩的半扇门倒在地上,旁边的阿习一脸无辜。 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轻轻推了一下,谁知道这半扇门是靠在门框上的,一推就倒。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习惯性的为主子开门好吗! 众人注视下,阿习赶紧把门板扶起来。 老汉的眼睛里频频射出飞刀:“我不认识你们,赶紧滚。” “老人家,你先别动气啊,我们就是路过,来讨碗水喝。” 讨水,进屋搭讪最好的理由,没有之一。 水又不是什么精贵东西,还能连口水都舍不得给么? 哪晓得这老汉不按常理出牌:“出去,我这儿没水。” 宁姒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没水?你没水喝,还有水来养鱼? 阿习上前道:“老人家,我们有点事想跟你打听打听,你知道……” “不知道,出去出去!”老汉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用拐杖将宁姒逼退。 季牧之朝阿习使了个眼色,阿习会意,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老人家,你别误会,我们不是坏人,就是想跟你打听点事。” “打听事?” 老汉接了银子,胡须遮了半张脸看不出表情,语气却明显有所缓和。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以为建交成功,宁姒上前两步,还没开口,忽见一物泛着银光迎面飞来。 毫无准备之下,脑门儿被砸个正着。 “啊!” 宁姒吃痛捂着额头,看到砸了她之后滚落在地的银锭子。 “滚,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别问我。” 宁姒来气了:“喂,我说你这个人啊,我们还什么都没问呢,发什么神经……给银子都不要,莫不是个疯子吧?” “是啊,我就是疯子,就是个老疯子,你们想怎么样?” 老汉拿起拐杖把他们往外赶:“滚滚滚,赶紧滚。” 一个老人,又是残废,不能硬来,四人只能退出去。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宁姒摸着火辣辣的额头,疼得想掉泪。 季牧之挪开她的手看了眼:“没事,就是鼓了个包。” “是吗?可是怎么那么疼啊?” 阿习忍俊不禁:“没事的宁姑娘,就是包有点大,散了就好了。” “有多大?”宁姒用拇指食指合成个圈,问:“这么大?” 阿习认认真真对照了一下:“嗯,差不多。” “啊?”宁姒更想哭了。 就在这时,流光回来了,指了个方向说道:“在那边。” 幸好,这镇子虽然剩的人不多,但也不是只有老疯子那一家。 “流光,你没事吧?”宁姒打量着流光,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没事啊!”流光莫名其妙。 “那家人没赶你吗?” “没有。”流光摇头,“就是让咱们别去,说那里是鬼窝。” 第170章 冷吗 瘸腿老汉吸引了宁姒的注意。 不过就是想打听一下闹鬼那家宅子在哪儿而已,反应竟然如此激烈,人家流光去问的那家就很正常,这就说明那是他个人的问题。 再者,他们在外面闹得那么厉害,一直没有其他人出现,院里也只晾着一个人的衣服,很大可能他是独居。 一个独居的瘸腿老头儿,哪儿来的新鲜活鱼?他们一路过来,可没见着哪里有河。 当然了,对于宁姒来说,最主要还是因为额头上那个包,让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他们此行是来调查并设法解决闹鬼一事,不便节外生枝,宁姒决定回头再去报这一包之仇。 前往镇民所说的鬼窝的路上,阿习问宁姒:“宁姑娘,如果真的碰到鬼,你有把握解决吗?” 宁姒笑道:“怕我搞不定啊?怕了?” 阿习正色道:“我一直坚信邪不胜正。” “说得好。”宁姒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会儿你先进去。” “啊?” 被灭门那家人是镇子上卖豆腐的,铺子当街,铺子后面的小院即是住所。 后院有一个大石磨,还有用来点卤的大锅大桶大木盆,所有容器都是超大型号。 用来盛豆腐的木托盘东一个西一个,桌椅板凳也是东倒西歪。 事发已久,谁也不知道现在院里的杂乱无章是案发时凶手所致,还是事后造成。 宁姒站在院中闭目凝神,神识一点点的蔓延出去,再迅速收拢回来。 季牧之见她睁眼,问道:“怎么样?” 宁姒面色凝重:“这里确实存在强大的怨力。” 顿了顿,又道:“奇怪。” “怎么?” “这怨力实在太强,绝对不是区区五个阴灵所能凝聚。” “你的意思是,这里不止死了五个人?” 宁姒打量着蒙尘破败还挂着蜘蛛网的家具,肯定的点头:“绝对不止,但是……” 今日天气极好,温暖的秋阳悬于空中,纵是常有风起也驱不尽这暖意。此处屋宅坐北朝南,采光甚佳,阳光透过窗户,照得屋里亮堂堂的。 与他处别无二致,一点都不符合鬼窝的气氛。 为了确定一下,宁姒问季牧之:“你冷吗?” 季牧之摇头。 后又问了流光阿习,得到的答案也是如此。 季牧之见宁姒衣着单薄,误以为是她冷,遂道:“包袱里有厚点的衣裳。” “我不冷。” 宁姒楼上楼下晃了两遍,又去了传说中堆放无头尸体的菜窖,所有的痕迹都被时间给掩盖了。 “走吧,得在天黑之前找个地方落脚。” …… 客栈肯定是没有的,只能去别人家问问看能不能留宿。 答案很统一:不能。 无奈,几人只能找了家当街的绣坊,简单收拾收拾就这么住下。 绣坊的人似乎走得很匆忙,柜子里留了很多衣物被褥,还有一些快要完工的绣品也没有带走。 楼上房间很多,一人一间尚有空余,宁姒却建议大家在一个房间挤挤。 没人问为什么,她是行家,诸事自然听她安排。 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她害怕一个人睡。可是害怕能怎么办呢?剩下三个大老爷们儿,她跟谁住都不合适,干脆大家一起住。 出门在外,安全至上。夜里,三个男人轮流守夜,等到半夜,守夜的流光突然把大家叫醒,指着窗外道:“那里有人。” 凭窗望去,只见有人提着灯笼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疾行,最后一头钻进白天他们去过的那条巷子。 巷子里住的正是那个瘸腿的凶老头。 借着灯笼的光,面容隐约可见。宁姒嘀咕:“这人,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季牧之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不就是让你拿松香串冒充玛瑙石的哥哥?” 宁姒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对了,就是他。走,咱们看看去。” 人多扎眼,宁姒让流光和阿习在巷子口守着,她和季牧之跟进去。 泼皮熟门熟路的进了院子,钻进厨房,从背后的大包袱里拿出一些东西放进菜篮子。 等他走了,两人进去查看,竟是新鲜的萝卜白菜,还有一只收拾干净的大肥鸡。 泼皮出门后,又往阶檐边的水桶里放了两条鱼。再找来一个簸箕把桶罩上,估计是为了防止大黑猫再来偷鱼。 最后,往屋门口放上一袋米。 此时,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已经完全空了。 宁姒和季牧之在院门口守株待兔,正打算抓了泼皮回去问问,巷子口突然传来狂奔的脚步声。 一前一后,明显有人在追逐。 “是流光他们?” 宁姒这一出声,正好惊动了泼皮。 发现院口有人,他立即转向,从围墙的缺口跑了出去,迅速融入浓浓夜色。 “谁?谁在外面?”屋里传来凶老汉的声音。 二人没打算去追赶泼皮,直接折返回巷口,只看到流光在这里。 “阿习呢?” “刚才有个影子怪叫着从街上跑过去,阿习去追了,他叫我在这里等你们。” “走!” 三人立即朝阿习消失的方向追去。 …… “阿习。” “公子。” “你没事吧?” 阿习摇头,望着白天来过的豆腐店:“那个影子跑进去了,我怕有诈,所以在这里等你们。” “你做得对,不可单独冒险。” 阿习又转向宁姒:“宁姑娘,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 “女人的哭声。” “哭声?” 其他三人竖起耳朵,除了风声,什么都没听见。 阿习这会儿也听不见了:“刚才真的有,就在你们来之前。” “嗯!”季牧之当然是相信他的。 忽然,旁边一棵不知名的大树哗哗作响,树叶片片翻转,似有狂风席卷。 几人的衣袂发丝却一动不动。 宁姒咬破指尖,血珠凝出,接着窜起一簇烛光大小的火焰。 火焰跳了跳,迅速熄灭。 宁姒望着黑夜中的豆腐店后退两步:“咱们先走,白天再来。” 回到绣坊,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众人却心有余悸。 宁姒又问:“你们冷吗?在豆腐店门口的时候。” 流光阿习各自对视,齐齐点头。 冷,噬心跗骨的冷。 不是夜的寒凉,而是当某种极为可怕的东西靠近的时候,身体出现的本能的胆寒。 第171章 猴子 宁姒简明扼要的和大家讲解了一下她所了解到的豆腐店的情况。 “那里凝聚着一股颇为强大的怨力,一旦被人利用起来,将会是非常可怕的力量。但是又很奇怪,怨力由阴魂凝聚而成,有怨力的地方就该有阴气,可是白天在院子里,我丝毫没有感觉到阴气的存在。” 阴魂自身就带着阴气,两者不可能分割开来。而阴气浓郁之处,乌云蔽日,光亮难及,寒意附肤,阴风自起,这些是普通人都可以感受到的。 怪就怪在,豆腐店有怨力,却没有阴气。 流光想到豆腐店门口那棵无风自摇的大树,还有从背脊蔓延开来的寒意,问道:“那刚才……是阴魂作祟吗?” 宁姒说:“方才我以血化焰作为试探,瞬间被扑灭,足可见当时的阴气有多么强盛。” 要知道,她的血可是阴灵的克星,就连阴人也会被其灼烧,幻化而成的灵力之焰却也只坚持了数息。 最后,她望着三人说道:“事情可能比咱们想象得更棘手。” 众人静默不语。 “好了,你们去睡觉,我来值守,有什么事天亮再说。” 季牧之起身从柜子里拿出蜡烛点燃,滴了烛泪将蜡烛立好。之前的蜡烛还没燃尽,此时多了一支蜡烛,房间里明亮了不少。 宁姒伏在桌面上,望着跳跃的火焰,心情很复杂。 她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但说出来又觉得丢人。可是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她又怕会让大家陷入险境。 其实还有一点她没说,那就是有怨力有阴气,却没见到一个阴灵。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人把阴灵拘了,用以增益自身修为。 那是湮灵一脉的修习之法。 天地有道,像这种以汲取其他生灵之力来增益自己的功法,历来被视为邪魔歪道,并非修炼正统。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这种修习之法,确实能让人的功力在短时间内得到显著提升。 宁姒回想起当初在赵府白玉桥上,小四被茂先生的噬灵阵所困,她作为共生之主,亲身体验到死亡临近的恐惧。 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也不想让其他人陪着她以身犯险。 宁姒直起身来:“不玩了,天一亮咱们就打道回府。” …… 季牧之什么都没说。 她说回,那就回。 虽然看起来很盲目,但是他相信她的判断。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必然有自己的考量。 之所以来乐贤镇,是为了让宁姒像海港丢鱼一事里的少年一样为天机院所关注,再理所当然的收为门人。 柿子要挑软的捏,已经知道这是块硬骨头,自然没有再耗下去的道理。 天一亮,一行四人打道回海城。 骑马跑了半天,兜兜转转,却始终会回到乐贤镇。 第三次路过镇口,宁姒终于接受了事实。 “咱们被困住了。” 季牧之隐约猜到了几分:“和上次一样?” 他指的法阵。 宁姒点头。 阿习流光一左一右的看过来。 阿习:上次是哪次啊? 流光:又没有外人,打什么哑谜?搞得你俩关系多不一般似的。 阿习问道:“鬼打墙吗?” 宁姒失笑:“是法阵。有人不想让我们离开。” 季牧之环顾左右,从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景象中发现了端倪。 安静,异常安静,秋风扫落叶都没有声音。 “可有法子破解?” “没有!”宁姒老老实实回答。 对方实力比她强太多。要是能破,她也不至于现在才看出不对劲。 阿习的手搭在剑柄上,全神警戒:“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 宁姒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季牧之想到昨晚有人把阿习引到豆腐店的事,猜测道:“兴许,是有人想拿我们当马前卒。” 宁姒点头赞同:“这样看来,咱们在解开豆腐店的谜团之前,是出不去了。” 法阵外,一个青衫男子问旁边的老者:“师叔,不会出事吧?我看这个小姑娘,灵术可不太高明啊!” …… 四人只能再回到乐贤镇。 知己知彼,才能把仗打好。当务之急是要找个知情人,把镇子的情况调查清楚。 结果,镇上所有人家全都众口一词: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当天下午,流光阿习在村口守株待兔,抓住了同样被法阵困住的泼皮。 “是你?还有你!” 泼皮一眼就认出了宁姒,还有站在人群中哪怕一言未发也同样引人瞩目的季牧之。 “记性不错嘛!”宁姒把玩着路边摘来的狗尾巴草,“说说吧,你为什么要给那个老头儿送米粮肉菜,那是你谁啊?” “哦,原来昨天晚上就是你……” “你什么你,问什么答什么,别给我废话。”宁姒拖了把椅子过来,摆出审讯的架势:“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泼皮看了眼身后一左一右立着的高大护卫,缩着脖子回答:“侯梓。” “哦,猴子啊!” “不是猴子,是侯梓,桑梓的梓。” “哦,嗓子啊!” “……” 不想跟这个女人说话。 宁姒却不放过他:“喂,嗓子……” 侯梓抽了抽嘴角:“你还是叫我猴子吧!”嗓子是什么鬼啊? 宁姒一拍大腿:“看,我就说是猴子嘛!那个猴子,我问你,你跟那个凶老头儿是什么关系?” 侯梓把头一扭:“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那你给他送米送菜送鸡送鱼?”哄鬼呢? 侯梓梗着脖子努力表现出一身正气:“接济孤寡老人,不行哦?” “那么多孤寡老人,你怎么就接济他?” “以前也接济别人,你没看到而已!” “好啊,嘴硬是吧,你看我不……” “咳。”一直站在窗边的季牧之忍无可忍:“天快黑了。” 他知道宁姒还对额头上的包耿耿于怀,但事有轻重缓急,先问正事行不行? 经他一提醒,宁姒才进入正题:“你是这个镇子的人?” 侯梓不情不愿的回答:“是又怎么样?” “那,你对豆腐店的事知道多少?” 侯梓脸色乍变,好像全乐贤镇就那一家豆腐店似的,自然而然的联想到灭门惨案。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172章 黑雾 别人都可以说的不知道,到侯梓这里就不好使了。 威逼威逼再威逼,外加抠胳肢窝挠脚心,几番审问下来,连同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偷看了哪个姑娘洗澡,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拖上侯梓,一行五人再次来到豆腐店。 和之前一样,白天的豆腐店只有怨力没有阴气。 “大家分头找吧,小心一点。” 随着宁姒一声招呼,几人各自散开,到处拍拍打打,翻找可能存在的机关暗道。 侯梓想跑,被阿习一剑架住脖子,只能认命的待在鬼窝。 豆腐店就这么大,什么都藏不了,宁姒怀疑有密室暗道之类的,便叫大家过来帮忙搜找。 大家忙活时,宁姒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拿着从屋里翻出来的一把梳子,施展宁老太爷教的寻阴术,尝试利用旧物来寻找这家人死后的阴灵。 灵力引动,梳子上腾起一团朦胧的白雾,绕着宁姒的手指转了两圈,骤然消散。 寻不着? 是已托生,还是已经湮灭? 半个时辰后,众人过来汇合。 “都仔细搜过了,没有发现。” 宁姒略显无奈:“那就走吧!” 众人离开豆腐店,谁也没想注意到,一缕黑烟从豆腐店门口的大树上冒出来,附着在侯梓身上。 侯梓脚步一顿,打了个寒颤。 “怎么?”阿习问他。 侯梓回头看了看,又缩了缩脖子,摇头道:“没什么。” 宁姒走在前面,听到他俩说话,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从侯梓身上掠过,嘴巴微微一张。 她的细微变化尽数落入季牧之眼里。季牧之换手拿剑,腾出的手忽然牵起宁姒。 宁姒微怔,彼此对视,心下了然。 流光看到两人交握的手,忍了又忍,才没有冲过去把两人隔开。 这两个人……该不会假戏真做吧? 大人让他保护宁小姐,如果宁小姐真的跟了季三这个晋国皇子,那他算是保护好,还是没保护好啊? 嘶,脑仁儿疼。 …… 宁姒让流光和阿习带着猴子去附近人家问问,能不能讨点食物。连着啃了两天干粮,牙都啃松了。 另一边,她和季牧之来到一片宽阔空地。 空地旁堆着很多木头架子,听猴子说这里以前是染坊的晒坝,用来晾晒染色的布匹。 头顶艳阳,宁姒开始在空地中央画符。没有朱砂,只能放血。 宁姒边画边嘀咕:“不知道行不行。” “是什么东西?”季牧之在旁边给她放风。 许是头低得太久,又或是血放得太多,宁姒直起身来,头晕目眩,踉跄两步走过去攀住季牧之,额头抵在他背上,闭着眼睛以缓解不适。 “不清楚,在猴子身上。”她只看到猴子身上缠绕着黑雾,却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到底,还是道行不够。 《修灵图谱》上的心法术法倒是高深,却还没有融会贯通,加上她灵力不够,也不太能施展得出。 缓了一会儿,宁姒指着地上的血道道说:“你去把他们叫回来,让猴子站进来,我再完善一下。” 宁姒刚用尘土将干了的血印掩盖起来,那边季牧之就带着人过来了。 侯梓搓着手直接就朝宁姒走来:“姑娘,公子说你有东西要给我,是什么好东西呀?” 宁姒不动声色的后退,待侯梓踏入血符阵,瞬间催动灵力,并将指尖血点在侯梓眉心。 侯梓如坠冰窟,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血符阵释放出耀眼的白光,形成光屏,将被血驱离的那团黑雾困在其中。 霎时间狂风大作,滚滚乌云从天边涌来,遮天蔽日。黑雾似得到召唤,开始撞击光屏,宁姒赶紧加注灵力与之相抗,却愈发力不从心。 季牧之见势不对,当机立断,拉了宁姒一把,道:“放它走。” 宁姒心有不甘,却不得不照做。 光屏乍裂,黑雾盘旋升空,竟凝成一张人脸,带着十足的狂妄。 “我倒是小瞧了你,哈哈,有意思的小姑娘,咱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难以名状的低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听不出是男是女,也辨不出声源何在。 等到声散,黑雾已经消失不见。乌云渐开,阳光洒落,宁姒出了一身冷汗。 阿习收了剑走上来:“宁姑娘,这是个什么东西?” 阴人好歹有实体,还知道往哪里刺,可是这个玩意儿像一团黑乎乎的烟雾,断然没听过剑能刺伤烟雾的道理。 宁姒的脸色有些难看,摇摇头没回答。走向雕塑一般的猴子,简单施了个术,便见猴子软软的瘫倒在地。 “走,把他送回他爹那儿去。” …… 侯老头正坐在院子里收拾鱼,忽见天色乍暗,抬头看见乌云跟有人赶着似的聚集起来,把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现象了,乐贤镇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想到前两天上门的小丫头,老头儿乱糟糟的眉毛皱成一条线。 也不知道那些不知死活的年轻人走了没有。难不成没听过乐贤镇的传闻?这种地方是随便能来的吗?还带着小姑娘来,简直是不要命了。 厨房突然传来微弱的声响,老头儿腿脚不好,耳朵倒还好使,拿起拐杖走进去,将做饭的大锅从灶上搬开。 费力拉动灶上的一个圆环,带出一块厚铁板,灶孔下随即露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大洞。 老头儿刚钻进去,院外又传来人声,赶紧又爬出来,将铁板复原,盖上柴灰,再把大锅放回灶上。 一出门,见是宁姒,侯老头儿气得想打人:“你们这些不要命的小崽子,叫你们滚啊,听不懂吗?” 阿习走上前来,把昏迷不醒的侯梓放到地上。 老头儿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再盯着宁姒:“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宁姒昂了昂下巴:“流光,把人放屋里去。” “是,小姐。” “阿习,去厨房把饭焖上。”又看了眼地上收拾到一半的鱼,“把那条鱼烧了。” “喂!”侯老头气得敲地砖:“你是什么人啊?凭什么到我家来发号施令?喂,那是我的米,不准碰。” 老头儿追着阿习去了厨房,宁姒和季牧之进入堂屋,跟在自己家一样随意。 “看到了吗?”季牧之抿了一口茶水,微微蹙眉。 宁姒狂饮了两大杯水解渴,问道:“看到什么?” 季牧之瞟了眼厨房方向:“那老头儿,满头灶灰,不觉得奇怪吗?” 第173章 钻灶 宁姒一行理所当然的在侯老头家住下。 房间很小,很乱,被褥很脏,居住条件还不如之前的绣坊,但是这里有一样东西是绣坊没有的——新鲜食物。 阿习的厨艺实在差强人意,但宁姒还是吃了三碗饭。 她再也不想啃硬到能打死狗的饼子了。 饭后,侯老头开始送客,奈何对方脸皮太厚,注定以失败告终。气得他回房间后一直没出来,不过也有可能在偷偷照顾他儿子。 侯梓说,他以次充好到当铺行骗的本事都是他爹教的,他爹可是这行的老前辈。 直到有一次,他爹碰上硬茬,被人生生打断了腿,幡然醒悟后就开始劝儿子改邪归正。侯梓挣惯了快钱,不肯听,爷俩见面就吵,最后闹到互不相认的地步。 侯梓虽然挣着昧心钱,但也不是完全没良心。考虑到老头儿腿脚不便,个性又倔,当面给他东西不肯要,所以只能半夜偷偷送米粮肉菜过来。 照宁姒看,爷俩感情肯定是有的。猴子到处坑蒙拐骗肯定不对,但就老头儿这脾气,恐怕也没几个人能跟他处得下去。 虽然侯梓才进行了食物补给,但终究有限,而且人多,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再拖下去,恐怕得要饿死在这儿,总不能像土匪一样打家劫舍找吃的吧! 下午,宁姒和季牧之又去了一趟镇口。 法阵还在,有人拖着板车从镇外进来,一脸惊恐的喊着鬼打墙。 “真是铁石心肠啊,困咱们也就罢了,竟连无关之人也不放行!” 宁姒望着延伸到远方的马路,知道在一道无形的屏障外,定然有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忽而有缥缈之声传来,似乎来自遥远的天际,被耳朵捕捉到时已经不太真切。 “除阴母,邪自散。” 一沓红绳捆起来的黄符从空中落下,宁姒伸手接住,能感觉到符上有灵力波动。 宁姒抬头望天,扬声道:“既然志同道合,为何不现身齐力一战?躲在背后,让我这么个丫头冲锋陷阵,前辈也不知羞?” 四周寂静无声。 宁姒愤然:“真不要脸。” 阵外,青衣男子力劝:“师叔,她说得对,咱们合力尚有胜算,何苦让她……” “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师叔……” “一切听我安排,无需多言。” …… 宁姒找了一堆小石子,分别用黄符包起来。 石子自身携带的重量可以带着黄符投掷到更远的地方,比轻飘飘的纸更好用。 季牧之在一旁帮忙,问她:“阴母是什么?” “鬼晓得是什么。”想了想,停下手里的动作:“要不咱们去镇口问问?” 当时只顾着生气了,没想那么多。 “天快黑了,明天吧!” 季牧之总感觉晚上比白天更危险,还是不要去冒险得好。 又想到黑雾化脸时的场景,虽然白天也不见得一定安全。 侯老头从屋里出来,凶巴巴的问道:“那崽子怎么还不醒?” 宁姒看也不看他:“被邪祟借了肉身,哪儿能那么快醒?” “哈?” 侯老头慌了:“那怎么整?就让他这么一直睡着?” 宁姒勾了勾嘴角:“你不是不认他这个不孝子吗?是死是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 老头儿又吹胡子又瞪眼,拄着拐杖又回屋去了。 他听宁姒说了,镇口有鬼打墙,所有人都出不去,所以他们才会回来。 怎么会有鬼打墙呢?之前一直都好好的。 那东西虽然可怕,但从不对他们这些老家伙下手,这么久以来一直相安无事。 难不成…… 突然想到什么,老头儿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就像要从嗓子眼儿里钻出来一样。 入夜,宁姒在门窗上施了灵禁,又把包着黄符的石子分给其他人。 虽然不通灵术的人无法让黄符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但好歹算是法器,有比没有得好。 侯老头走过来:“你这个是驱邪的吧?我也要。” 符包石装在钱袋里,沉甸甸的挂在宁姒腰上。 宁姒掀了掀眼皮:“你拿来做什么?要是有情况,你就把被子拉起来盖严实一点,不出声不冒头,保证什么事儿都没有。” 镇民还能好端端的住在这里,可见那东西不会对普通人下手。 侯老头看了眼身后的房间,房间里,板凳搭门板架起来的简易床上躺着他那个不听话的儿子。 “我不管,你们在这里吃我的住我的,总该付点房钱,哪能白吃白住?” “哦,要钱啊?这好办。流光,给这位大叔几十两银子。” 很快,银锭子送到侯老头手上。 侯老头把钱还给她:“谁要你的臭钱?我一个老瘸子,有钱也买不回东西,再说外面还有鬼打墙呢,上哪儿买?我不管,我就要这个。” 侯老头盯着宁姒腰上的钱袋。 宁姒走到哪儿,他就拄着拐杖跟到哪儿。 “好吧好吧!” 宁姒拗不过他,掏出两颗递过去。 侯老头接了,咧了下嘴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 晚上,宁姒不敢睡太熟,所以厨房的灵禁一破,她立马就醒了。 她一动,抱剑坐在床尾的季牧之霍然睁眼。 几乎同时,大门的灵禁破了。 流光听到动静跑过来汇报:“小姐,侯梓跑了,阿习去追了。” “你去帮忙,注意安全。” “是。” 宁姒望向厨房方向,看到烛光闪动。挑这个时候,看来那小子是早就醒了的。 “我过去看看。”季牧之提剑过去。 宁姒跟上去:“一起吧!” 一个人呆在这里更可怕,两个人好歹有个照应。 阿习做饭的时候就发现了灶里的玄机。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下去查看,主要是因为宁姒不想钻灶孔。 这会儿不钻也得钻了。 季牧之把铁板拉开,让宁姒举着火折子,他先下去, 宁姒突然拉住他:“要不咱们等天亮吧,万一……” 万一侯老头和那邪祟有什么关系,又或者他就是邪祟,他们这样跟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你怕了?” “谁、谁怕了?我是为你着想。你看你又不会灵术,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季牧之盯着宁姒的眼睛,一直盯到她耳根子发烫。 “你担心我?” “嗯……嗯?”宁姒有点混乱。 大佬你别误会,我只是怕死谢谢! 第174章 少女 灶下面的通道很小,侯老头只能借助双臂和残腿的力量一点点往前爬。 通道不长,差不多是厨房到院门口的距离。 爬到尽头是一块铁板,因为常年埋在地下而生了锈。侯老头在洞壁上摸索了一番,铁板缓缓移开,露出一间地下密室。 很快就有一双手伸过来,将侯老头扶出通道。 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光着脚,穿的是侯老头的补丁衣裳。不知者,连性别都看不出,更想不到这竟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丫头,饿坏了吧?来。” 侯老头掏出布包好的饭团递给她,饭团上裹着一些酱菜。 少女接过,一通狼吞虎咽。 吃到一半,已经封闭的铁板突然传来微弱的敲击声。 “快来,别出声。” 侯老头用稻草堆上的破棉被把少女盖起来,再走到铁板后面,举起拐杖。 洞壁上的机关并不高明,几番摸索后,铁板缓缓移开。 季牧之刚冒头,顿觉脑后生风。 不用大脑发号施令,自小习武的身体迅速做出反应,反手握住照头敲下来的拐杖。 一拉一放,侯老头被力道带着踉跄后退,摔了个屁蹲儿。 季牧之迅速穿过通道,再把宁姒扶出来。 “你们想干什么?”侯老头拿着拐杖做无谓的抵抗。 战斗力不行,气势不能输。 “哟,老爷子,还有地下宝库呢!” 地下室很小,比上面的房间还小一些。照明的是一盏油灯,火焰微晃,可见有气孔。墙壁上有很多凹槽,凹槽里放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角落有一堆稻草,还有一床有明显破洞的破棉被。 呵呵,瑟瑟发抖的破棉被。 宁姒拿起手边凹槽里的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只成色上佳的玉镯子。 旁边凹槽的盒子里放着一支金钗,样式别致,镶嵌着鲜亮夺目的红玛瑙。 她只是看了看,就放回原位:“这些都是你以前骗来的战利品吧?不少呢!有这些东西,您老什么好日子过不起,怎么还窝在这么个鬼地方?” 侯老头瞪着她,有几分色厉内荏:“用不着你管。你要是想要,看上哪件拿哪件,拿完有多远滚多远。” 宁姒拍了拍手上的灰,不屑的瘪嘴:“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你这些东西,我还真瞧不上。”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吗?”宁姒朝季牧之递去一个眼神。 剑光闪过,棉絮飘散,露出棉被后面捧着饭团一脸惊恐的少女。 少女大叫一声,连滚带爬躲到侯老头身后。 侯老头拿拐杖当武器,指完季牧之又指宁姒:“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可不怕你们。” …… 宁姒万万没有想到,侯老头居然在地下藏了个姑娘。而且听刚才的叫声,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宁姒撸起袖子步步逼近:“你还好意思问我们干什么。你个为老不尊的东西,居然囚禁少女,我倒是想问问你想干什么呢!” “我没有!”侯老头大吼。 “没有?那她是谁?别告诉我这是你好心收留的疯丫头。” “本来就是。”侯老头扯着嗓子,仿佛声音越大,越能增加话的可信度。“前几天,她跑到我家来偷吃的,我见她可怜,才收留了她。” “呵呵,我已经好久没碰到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了。你若只是收留她,为何将人家藏起来?”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坏得很! “那是因为……” 侯老头咬咬牙,没有继续说下去。 宁姒为自己的机智洋洋得意:“没话说了吧?”然后偏过头对躲在侯老头身后的少女招手:“姑娘,来,到我这里来。” 见对方不动,宁姒摇头叹息:“真可怜,都被虐待成傻子了。” 狠狠瞪了侯老头一眼,宁姒继续唤道:“姑娘,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放心,有我们在,他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侯老头气得想吐血:“我没有。” 谁欺负她了?就算起过坏心思,那也是打算为他儿子留着的。 宁姒的眼刀再次射过来:“闭嘴,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又对少女伸出手:“来!” 少女死活不肯动,侯老头遭人冤枉有苦难言,心想你要接这个烂摊子是不是,行,那就成全你。 心一横,侯老头侧身将少女一把推向宁姒:“过去。” 瘦弱的少女毫无反抗之力,径直扑向宁姒。宁姒伸手接住她,正要跟侯老头算账,手臂突然传来剧痛。 “啊!”宁姒抵着少女的额头,却无力将其推开。 季牧之脸色大变,一脚将埋头死咬宁姒的少女踹飞。少女重重撞在墙上,最后跌进稻草堆里晕了过去。 “丫头!” “宁姒!” 季牧之卷起宁姒的衣袖,被咬的手臂鲜血淋漓,生生被扯掉了一块肉。 宁姒疼得发抖,面对季牧之的询问做不出任何反应。 恍惚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通过手臂上的伤口融进她的血肉,侵入大脑,将一幕幕血腥又诡异的画面呈现在她脑海中。 不见天日的地下宫殿,惊恐绝望的清丽面庞,蓄满处子之血的阴阳圆池,还有烙刻在后背上的血滴图案。 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回响在脑海里:“今天,活下来的会是谁呢?” …… 流光追着脚步声来到镇口,看到站在路中央的阿习。 “人呢?” 阿习望着通向镇外的马路:“跑了。” 反正有法阵,侯梓又跑不出去,索性在这里守株待兔。 月影斑驳,四周静得诡异,阿习出声问道:“公子呢?” “在屋里。” 流光并不知道侯老头去厨房的事,还以为季牧之两人在房间里等他们抓了人回去。 阿习‘哦’了一声,再次陷入沉寂。 流光向来寡言,这次却主动找话题:“你家公子来溟海是有什么事吗?” 阿习有一说一:“没事啊!” “那他来做什么?” 阿习觉得他这话问得好生奇怪:“当然是送宁姑娘来啊。”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流光噎了一下,低声嘀咕:“谁要他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怎么还没回来?”阿习径自念叨,没有听到流光说话。 流光也意识到不对劲。法阵里绕的圈子并不大,按道理早该跑回来了,难不成……法阵消失了? 二人心照不宣,决定出去看看。若是确定法阵消失,就马上回来接季牧之和宁姒。 第175章 豆蔻 宁姒恢复神智的时候,侯老头正被季牧之掐着脖子逼问。 “季……牧之。”宁姒晃了晃胀痛的脑袋,撑着墙壁站起来:“不关他的事。” 见她清醒,季牧之这才松手走过来。 劫后余生的侯老头缩在墙角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好可怕,要是再晚一点,兴许就被掐死了。 手臂疼得厉害,宁姒挽起袖子,发现伤口用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 少女面朝下趴在稻草堆上,宁姒走过去,揭起衣裳,露出后腰上二指宽的血滴图案。 图案是用好像是刻上去的,结了血痂,脏兮兮的糊成一团,只能看出大致轮廓。 季牧之望向侯老头,侯老头惊惶摆手:“不是我,我不知道她背上有这个东西呀!” 他只好问宁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宁姒闭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在她咬了我之后,脑子里出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画面,好像是某种祭献,用处子供养邪灵。” 宁姒将自己‘看到’的描绘了一遍,发现侯老头眼中满是惊惧。很明显,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这是不是跟豆腐店的惨案有关系?”宁姒捡起拐杖递到侯老头手里。 侯老头抱着拐杖,双眼紧闭,嘴唇紧抿,典型的知道却不敢说。 宁姒好言相劝:“现在所有人都被困在镇子里,如果你继续隐瞒,不仅我们要死,你、她、你儿子,镇子上所有的人,都会死。” “不会的!”侯老头猛然睁眼,绝望中又带着几分侥幸:“他说过,不会伤害我们!” “那是在你救了她之前。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吧!”宁姒指着角落里的少女,无情戳破老头儿最后一丝幻想。 宁姒并不知道‘那里’具体是哪里,但侯老头心里肯定清楚。 稻草堆里的少女突然动了动,宁姒略一迟疑,走了过去。 季牧之始终守在她旁边,一步不离。 少女缓缓抬头,蓬乱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露出染满鲜血的嘴巴。 满室寂静,气孔送进来带着夜的气息的空气,撩动油灯微微晃动。 少女的目光穿过乱发锁定宁姒,有温热溢出眼眶,划过脸颊,滴在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迹。 …… 宁姒突然明白了前世老爸所说的卜灵师存在的意义。 在这里,是灵士。 哪怕她只是一个没有太大本事的低级灵士。空有识灵士的修为,却只能施展出开灵士的水平。 但是,她还是下决心要结束这一切。 她对侯老头说:“我知道自己有点不自量力,但驱邪卫道是灵士的天职,这是我逃避不掉的责任。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就让我到地狱去走一遭吧!” 当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说出这样一番勇于牺牲奉献的悲壮言论,画面是很滑稽的,却让旁观者深受触动。 侯老头将拐杖撑在腋下,咬牙道:“算了,死就死吧!你一个小姑娘都不怕,我这黄土埋到脖子的糟老头子,还有什么好怕的?我都告诉你们。” 宁姒露出笑容:“多谢。” …… 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 正如传言,镇上豆腐店发生命案,一家五口全部身首异处,死状可怖,去现场看过的人没一个是不做噩梦的。 官府来查了,却只是走个过场。一家老小都死光了,也没有苦主,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值得一提的是,镇上有很多绣坊。 晋国最出名的绣品是与溟海相邻的兖州双面绣,图案鲜活仿实物。但少有人知道,大多打着兖州绣名号的绣品,其实都是从乐贤镇出去的。 乐贤镇的众多绣娘采用的是同种绣艺,也遵循着同一个规矩,那就是从一而终。 也就是说,一旦选择成为绣娘,便终身是绣娘,可以嫁人,针线却不能丢。 一辈子做一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加上任何行业都不可能永盛不衰,总会遇到当绣娘挣不着钱的时候,便会有人生出转行的念头。 其实这个规矩纯粹是老祖宗为了防止本门绣艺断了传承而定下来的。后来大家发现转行也没什么损失,更不存在惩罚,丢了针线改做其他的人就越来越多。 后来,为了延续传承,绣门传人想出各种各样的噱头,最后弄出个豆蔻绣,也就是镇上的绣品全部出自豆蔻少女之手,携少女幽香。 乐贤镇豆蔻绣盛极一时,一把团扇能卖到几十上百两。 巨大利益催化之下,来乐贤镇学习绣艺的妙龄少女不计其数。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干脆把乐贤镇改名叫豆蔻镇算了。 豆腐店惨案就发生在这段时期,从那以后,各家绣坊就开始丢人,丢的正是那些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 宁姒终于明白为什么绣楼的人走得那么匆忙。 她望向瑟缩在侯老头背后的少女,问道:“也就是说,惨案和少女失踪有直接联系?” 侯老头回答:“应该是有的,但具体存在何种联系,老头儿我也不清楚。总之,后来就开始传乐贤镇闹鬼,年轻人都搬走了,留下我们这些老家伙。” 季牧之难得出声:“你们怎么不搬?” 侯老头虽然腿脚不便,但有侯梓在,想搬家也不是不行。再说,剩下的其他人里也有中壮年,不可能搬不走。 侯老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着鼻子道:“你以为我们不想走?那也得走得了啊!” 原来,就在他们最后一批人想要搬离镇子的时候,‘怪物’出现了。 那天,他睁开眼睛,发现所有人都躺在镇外的坟地里。等大家醒来,头顶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突然乌云涌聚,遮天蔽日。 一团黑雾出现在眼前,警告他们谁要是敢搬离镇子,必令其门户鸡犬不留。若是听话留下,便不加以为难。 有人以身试法,明明已经逃到城里,还是惨死家中。 自怪物出现之后,再没有人能活着搬离镇子,他们只得留下来,这么久了倒也相安无事。 “它为什么要留下你们?”宁姒实在理解不了,难道那怪物还怕寂寞,想有邻居作伴? “这谁知道!”他又不是怪物,哪知道怪物在想什么。 第176章 渐怂 宁姒回到地面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少女仍旧留在地下。她是逃出来的,天知道怪物会不会循着她的味儿跑过来,还是待在地下比较妥当。 这一晚上,侯老头知道的情报已经被她套得差不多了。原来正是知道少女失踪和怪物有关,所以第一次看到宁姒的时候,老头儿才会那么不友善的让她快滚。 原来这个滚,不是指离开他家,而是离开乐贤镇。 可惜当时她没意会,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把昨晚的剩饭加水熬成粥,就着酱菜当早饭。桌上,季牧之问她:“吃完就去豆腐店吗?” 此时,侯老头正在房里呼呼大睡,呼噜声跟打雷似的。一晚上没睡,年轻人扛得住,他可吃不消。 宁姒搅动热粥,反问:“去那儿做什么,送死啊?” “嗯?” 侯老头说,豆腐店出事之后,门口的一棵小树苗突然间窜成比房子还高的大树。 很明显那树有问题啊!她不是要降魔卫道吗?难道不该过去看看? 之前他们的重点一直放在豆腐店,还真没注意过那棵树。 宁姒‘啧’了一声,冲他挤眉弄眼半天,见他没明白,只能明言。 “我跟你说啊,按照老头儿的说法,那邪物准是拿处子练什么邪门儿功法呢!镇上失踪了那么多姑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你昨晚还说那样的话?” 他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方道行高深,她斗不过呗。 宁姒低头盯着粥碗,愤愤的咬着筷子,像要咬碎吞下去似的。 “坦白说,昨晚被疯丫头咬过之后,脑海中出现的那些画面真的让我血气上涌,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找怪物单挑,可是冷静下来之后……” 宁姒看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既羞愧又歉疚。 “我真的很想帮那些死去的姑娘报仇,如果还有活着的,我也很想救她们出来,可是……我做不到,更害怕把自己折进去。” 犹记得在晒坝,人脸黑雾说会再见面。当时不明其意,现在想来,恐怕早已经把她当成下一个猎物了。 少女,处子,样样都很符合怪物的标准,她怎么可能不怕? 季牧之也想起了怪物在晒坝留下的话。 比起救人报仇什么的,他更在意宁姒的安危。 “你没做错。”季牧之喝掉最后一口粥,“去镇口看看吧,得想办法出去才行。” …… 两人来到镇口,宁姒想了各种方法,始终破不了阵。这和她之前接触过的法阵都不一样,根本找不到阵眼,也就无从破起。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还是让人气愤。 “你们还要不要脸,自己打不过就算了,找个犄角旮旯躲起来也没人笑你,偏偏做出这样的黑心事,把我一个小丫头推出去,传出去就不怕被人耻笑吗?我问你们,道义何在,良心何在啊?什么,没有良心?哦,那我猜你们良心是让狗叼走还把狗给毒死了吧?王八蛋,信不信我联合怪物,先把你们给灭掉啊?” 宁姒破口大骂,季牧之在一旁听着,觉得……骂得还挺有意思的。 要是他,肯定想不出这些词儿。 宁姒骂得口干舌燥,对方却完全不为所动。 “行了!”季牧之把水壶递给她,抬头望天,扬声道:“有人受伤了,药。” 一个小黄瓶从天而降,落在季牧之伸出的手里。 “黄符。” 啪。一沓黄符落下来。 季牧之又问:“何为阴母?” 过了片刻,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飘飘摇摇落下来。 季牧之接住,叠好,妥当放置。宁姒凑过来,只得了一句回去再看。 路上,宁姒小声问:“这些东西咱们不都有吗?” 包袱里带着药,黄符也都还没用。 季牧之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多多益善,懂不懂?” 宁姒点头:“嗯,有道理!” 看这架势,在他们清除镇中邪物之前,是不可能放行了。要让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喂草,这种情况下,想来只要他们要的东西不过分,对方都会满足的。 两个时辰后,季牧之又骑马回到镇口,扬声问道:“可有见过与我们同行的另外两人?” 缥缈之音送来四个字:“凶多吉少。” …… 宁姒准备在包了黄符的石子上再包一张黄符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流光和阿习还没回来。 季牧之倒是早就想到了,只是觉得有可能两人去追侯梓,侯梓藏了起来,好歹是个镇,要搜一个会跑会躲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耽误了时间,故此没有提及。 两人等到中午,坐不住了,到镇上找了几圈。 宁姒声音洪亮,如果他们听到,一定会有所回应,结果却是石沉大海。 由此两人才确定,他们不见了。 暗处有个大怪物盯着,很有可能是出事了。 季牧之到镇口询问,得到凶多吉少的回答,更加坚定了两人的猜想。 这下不是走不走得了的问题,而是不能走的问题了。四人关系虽说是主仆,却早已超出主仆情谊,断然不能见死不救。 再说,想走也走不了。 阵外之人给的纸上,不仅解释了何为阴母以及灭除之法,还简单介绍了一下那个邪物。 原来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妖怪,而是一个人,一个修习了禁术的灵士。 他所修习的禁术,便是在众多处子中择出生命力最为顽强的一个,再用其他处子的生灵和鲜血祭献喂养,炼成阴母。 由此一来,他便可以通过阴母来增强自身修为。这么做有一个好处,就是避开了亲自屠灵。 《修灵图谱》上记载,湮灵一脉的主要修习之法就是屠灵,但是这有违天道,会带来某种副作用。 具体是什么,书上并未明说,估计这个只有真正的湮灵一脉才清楚。 至于灭阴母,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让阴母恢复神智,想起来自己是人,而不是吸收并消化生灵的容器。 人无法承受那么强大的灵力,心防一破,自会遭到反噬。 阴母须是活人,一旦丧命,就没有用了。 可问题是,要怎么让阴母想起来自己是人? 难不成去催眠她,一个劲儿的重复你是人你是人? 第177章 海母 豆腐店始终是要去的。 宁姒看到那棵大树,并未觉得有何奇异之处。那天晚上无风自动,她也只当是阴力作用而已。 比较明显的变化是,豆腐店里的怨力不像之前那么强烈了。 如果怨力增强,那就证明死的人数在增多,这不是好事。同样,怨力减弱,也不是什么好事。 怨力是可以被转化为灵力用来增强修为的,如果那些减少的怨力是被人吸收了,那就证明对方变得更强了。 然而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已经没用了。 宁姒绕着树左一圈右一圈的来回晃悠,东摸摸西敲敲,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开启密道的机关。 季牧之站在一旁,仰头望着将豆腐店的半数屋顶罩住的树冠,又回头看了眼路边只剩稀稀拉拉几片树叶的小树。 暮秋时节,这树的枝叶实在茂密得有些诡异。 “上去看看?”季牧之提议。 宁姒抬头望着巨伞一般的树冠。 她一直在看树干,倒是从未抬头注意过头顶。 季牧之纵身跃上,宁姒紧随其后。虽然动作不如他潇洒飘逸,但好歹踩着树干也上去了。 看来之前两个月的武功没白练。 到了树上,就连季牧之都能感受到一股奇异且强大的能量波动。 用灵力试探选了个方向,宁姒当即带着季牧之跳了下去。 一片绿光撞进眼里,再慢慢消散。待双脚踏上实地,两人已经身处地宫入口。 宁姒脸上完全看不出找到入口的喜悦。 找不到也就罢了,还能多当一会儿缩头乌龟,现在找到了……唉,算了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此入口约有丈宽,两边各有一尊一人高的石兽。石壁上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光华,虽不明亮,但也可助视物。 季牧之走近石兽,只见其类似麒麟,身上有卷曲的纹路,怒目圆瞪,额上还有一角。 “这是獬豸。”季牧之说道:“獬豸通常立在陵墓入口,难道……” 如果是陵墓,以这种规模,必属王孙贵胄。 “你看这是什么?” 宁姒前行一段,发现墙上有一些奇怪的刻画。 图案由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成,好像是一堆人围着一个火堆,又像是围着太阳。一个女人站在火堆上方,面对着一群长着獠牙的猛兽。 一直往前看,大概讲述的就是一个女人带领一群人打怪兽的故事。 还以为是记载英雄功绩,却没想到尽头居然刻着女人被怪兽撕咬,众人逃散的场景。 奇怪的是,怪兽中央还站着小孩子。 呵呵,这几个小孩儿倒是刻得细致,赤条条的,连性别特征都刻出来了,一水的男娃。 而所有的壁画下方都有几条弯曲的波浪纹,似乎表示这一切发生在水上。 …… 季牧之无比震惊:“这是海母的故事。” “海母?”没听过。 “这是流传在晋国的一个很古老的传说,和金瑞兽差不多。说的是海母带领人族抵御海兽,最后因为人族的背叛而葬身兽腹。海母怒火难平,将吞噬她的海兽化作人形,让他们帮她找人族寻仇。” “居然是这样。” 最后海兽群里的小孩儿原来是海兽幻化而成,她就说几个小孩儿怎么可能安然待在兽群里,现在逻辑通了。 “我还以为是那些人见海母不敌,吓得逃走,原来是因为他们的抛弃,才让海母葬身兽腹。” 宁姒的手抚过墙壁上的凹痕,又扫了一眼四周:“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不会是海兽的兽窟吧?” 这里本身就临着海,宁姒实在没法不往这方面想。 “传说而已,怎可尽信?” “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你看,金瑞兽和食梦貘都存在于传说,可咱们都遇上了啊!” 见多不怪,现在就是孙悟空出现在宁姒面前,她也是信的。 季牧之沉思片刻,想到入口处的獬豸,猜测道:“难不成,这里是海母墓?” “海母墓?人族不是背叛了她吗,谁给她建的墓?” 季牧之走到尽头的石门前,看见石门上刻着两只尖耳鼠目青面獠牙还长着海马尾巴的怪兽,下意识说道:“也许是那些海兽吧!” 双掌贴于门面,倾注全身力气,石门缓缓打开。 恢宏壮丽的地下宫殿出现在眼前。 托侯家疯丫头的福,宁姒对这个宫殿已经不陌生了。 铜雀顶烛,辅以明珠之辉,将宫殿照得恍若白昼。然而细看之下,才发现绝大部分的光来自于上方宝顶上悬着的一颗明月珠,真真如明月般熠熠生辉。 四根环抱粗的大理石柱子分立四角,范金的柱础,柱身缠绕的不是神龙,而是石门上的怪兽。 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 殿中无桌无椅,中央是一个阴阳圆池。池中一边各设一方莲台,血波微漾,晕染莲台,远看就好像是血池中滋养出的两朵血莲花。 ……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鼻息,宁姒差一点就吐了。 随着他们的到来,血池突然开始冒泡,好似沸腾了一般。 宁姒本能的后退,眼睛死死盯着沸腾的血池中央突然出现的漩涡。 有人从漩涡中走出来,长发如瀑,随着旋转的气浪遮住身前,身姿曼妙迷人,奈何一丝不挂,让人不好意思看。 宁姒却是眼睛都不眨。 她可没有那些龌龊思想,只是单纯的想看一看这家伙是男是女。 目光往关键地方瞟去……嗯?哪里来的黑纱? “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辨不出男女的声音响起,将宁姒拉回现实。再看,那人身上已经套上了一层黑纱,不像衣裳,更像一团虚无缥缈的黑烟。 宁姒壮着胆子回话:“见面就见面,怕你啊?” 那人轻笑:“你不怕我?” 宁姒皱眉。 怎么想看哪里哪里就蒙上黑纱,搞得她到现在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清楚,什么禁术这么厉害? 别说样子,性别都没搞清楚。 “残害生灵,天地不容,害怕的应该是你才对。”心里再怵,面上不能虚。 那人打了个呵欠,似乎没睡醒的样子:“胆敢跟我这样说话,谁给你的勇气?天机院那些假仁假义的家伙吗?” “天机院?” 宁姒与季牧之对视一眼,恍然明白了什么。 第178章 求援 天机院。 在镇口设阵不让他们离开的人,居然来自天机院。 因为方木,宁姒对天机院的印象本身就不好,这一下,不仅没了入院求学的想法,反倒结了梁子。 别让她活着出去,否则……咳咳,别让她变强,否则一定打上天机院算总账。 历来只有她坑别人,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坑得这么惨。 宁姒赶紧撇清关系:“我们跟那群老家伙不熟的,也不想找麻烦,只要你把我们的人放了,我保证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实力悬殊如此巨大,能把人救出来就不错了,宁姒可不敢奢望其他。 “人?什么人?” 忽有黑雾遮眼,再一定睛,对方已经到了身前。 明明咫尺相隔,却只看到一团黑雾。 宁姒本能的缩到季牧之身后,也没想过他是否有与之相抗的能力。 就在宁姒与对方交谈的时候,季牧之一直在观察对面的人。他发现,对方出声的时候,嘴巴是没张开的,就好像说话的不是他,又或是在说腹语。 他与宁姒并无交流,也就不知道面对同样一个人,落到两人眼里的景象却完全不一样。 宁姒看到的是一个人罩着黑雾,黑雾无处不在,导致她一直没能将对方看清。 季牧之看到的却是一个浑身苍白如纸的男人,毫无血色和生气,就像一具被放干血而死的尸体。 也没好好穿衣裳,袒胸露乳,只披了一块宽大的黑纱。 “流光和阿习,快把他们交出来。”宁姒说完,又立马把头缩了回去。 黑影一晃,对方又回到血池,坐在莲台上,慵懒中带着几分傲慢。 “谁告诉你们人在我这儿?哦……天机院那些混账小子,是不是?” “嗯?”宁姒望向季牧之。 听这话的意思,明显是在否认。 两人都不傻,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如果将他们困在这里的人确是天机院,那他们的目的无外乎是想借她的手除掉这地宫里的邪恶。 然而宁姒自知不敌,一门心思只想着离开自保。这个时候,流光和阿习的失踪就成了她们非来不可的根本理由。 照这样看来,倒也不排除天机院在背后捣鬼的可能。 把别人推到前面当炮灰自己躲在暗处当乌龟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宁姒和季牧之交换了眼神,立即抱拳道:“多有打扰,告辞!” 三十六计走为先。 “站住!”打了哈欠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问过我了吗?” …… 流光和阿习追着侯梓,居然真的走出了乐贤镇。然而等他们想回去接宁姒和季牧之时,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进镇的道路。 显然,莫名奇妙消失的法阵,又莫名其妙的出现了。 镇子里危险重重,两人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商议之下,留下流光原地等着,阿习回城找人前来增援。 阿习回到城里,找到阿鲁将情况说明,便要去召集人手。 阿鲁这次过来带了十多号人,数量虽不算多,但各个身手不凡。 “阿习。”阿鲁叫住他:“光是咱们这些人,恐怕救不出公子,得对症下药才行。” “对症下药?啊……是。”既然对手是妖邪,就得找妖邪的克星帮忙。 “只是……”阿习面露难色。 都知道天机院不受地方管辖,别说是他们,就是晋帝亲临,说话恐怕也不好使。 阿鲁凑上去出主意:“你们在来的路上不是碰到一位天机院的高人吗?我听宁姑娘说起过,那人倒像是个热心肠的,你去求求他,隐晦透露公子的身份,看看他愿不愿意帮忙。我再去打听打听,就不信这么大的溟海就只有天机院才有灵士。” “听你的。” 阿习清楚各自的长处,阿鲁脑瓜子灵活,听他的准没错。 中午时分,一身风尘仆仆的仲澧刚回到房间,就听见小童来报,说有人求见。 天机院严禁外人入内,要见客的,不是约在城里,就只能在大门外仓促见一见。 阿习见到仲澧,开门见山说明求助之意。 只是阿鲁让他隐晦透露季牧之的身份,他实在不晓得怎么个隐晦法,加上季牧之向来对身份讳莫如深,故此并未提及。 仲澧不解:“乐贤镇闹鬼之说极盛,好端端的,宁姑娘去那里做什么?” “这……”阿习微怔,摇头:“我不清楚。” 仲澧也不多问,说道:“救人要紧,你到山下等我,我随后就来。” 阿习松了口气:“多谢!” 仲澧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唤来小童问道:“敬乙师兄何在?” 小童恭敬回答:“敬乙师叔奉院主之命,带人去墓宫了。” “墓宫?”仲澧微怔,挥手让小童退下。 …… 地下宫殿,宁姒推开殿门,原本的通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翻滚的黑色云海。 障眼法? 宁姒想着,伸出脚往黑云中探了探,又拽着季牧之的手臂一脸惊慌的撤回来。 “空、空的!” 要命,现在连出去的路都没有了。 “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真这么容易,那些老小子早就冲进来了,还用得着拿你们当枪使?” “……” 真的好有道理,可是如果不走,难不成留下来帮他/她充盈血池? 宁姒用力拉扯季牧之的衣袖:“怎么办啊现在,要死在这里啦!” 季牧之望着莲台之上的男人,低声道:“你是灵士,拿出你的那些本事啊!” “就我这两下子,算屁的灵士。”不能怪她妄自菲薄,实在是对手太妖孽,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她现在愈发肯定天机院的人是在坑她了。狗屁的阴母,狗屁的修习禁术的灵士,这是人吗?啊,有这样的人吗? 季牧之突然扭头,深邃的目光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撞进宁姒眼里。 “忘了最初那个阴人了吗?还有下阳庄一战。理论上不可战胜的人,最后不都被你打败了吗?” “那是因为……”宁姒心虚的低头。 那是因为有玄垠和宁百升相助,如若不然…… 她不行的。 “有什么区别?”季牧之扣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倔强的盯着她的眼睛:“最坏就是个死,你要把脖子伸长给别人砍吗?” 第179章 宿主 一直以来,宁姒遇到妖魔鬼怪都处于被撵着打的状态。 上一世,她是个半吊子卜灵师。有个天赋异禀的姐姐,被判定十八岁之前二女必亡其一。志不在灵术,也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努力的必要。 最重要的是,那些咒法术决实在太枯燥了些。 这一世,没了姐姐的庇护,一切都要靠自己。可她实力太弱,在末法世界还勉强拿得出手的打架本领在这个高手云集的地方也不够看了。 季牧之说的没错,她好像每一次都能转危为安,可这一切只能归功于运气好而已。 但人,不能总是靠运气过活,这也就是为什么她遇到危险还没打就想跑的原因。 她怕死,因为惜命。 她的命,实在来得太不容易。 可是,难道要像季牧之说的那样,伸长脖子等着别人下刀吗?坐以待毙,也不是她宁姒的性格。 对,最坏也就是个死,冷静一点,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兴许还能搏出一线生机。 “冷静冷静!” 宁姒抱着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并刻意不去看血池。虽然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但好在效果显著。 这就跟人遇到可怕的事物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是同一个道理,就好像闭上眼睛不看,危险就会远离一样。 季牧之靠过来低声问:“那人到底是死是活?” “你从哪里看出来像人了?”除了晃眼一看时有个人的轮廓,绝大多数时候明明都是一团黑雾好吗? “嗯?”季牧之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怪在哪儿。 他望向血池,莲台上的男人已经闭上眼睛,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这么久没动静,难不成真的睡着了? “那是睡了吗?眼睛都闭了,应该不是尸体吧……” “眼睛?”宁姒一下就炸了,“你能看到他的眼睛?” 她望过去,锁定面部区域,仍旧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团。 “怪了,我只能看到一团雾啊!” 二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两人看到的并不相同。 据季牧之的描述,宁姒很快明白过来。她虽然灵术不太高明,但理论知识还是有的。 “看来天机院那些人没有坑咱们,估计你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修习禁术的人,只是他被邪灵寄生了。” “寄生?不是附身吗?”鬼上身那种。 “附身指意识被占领,由意识来操纵被附身之人的身体。谁的意识强,谁就能控制身躯。寄生,则是完全占据身体,直到与之完全融合,成为一体。” 虽然最后同样是对躯体的侵占,但附身时宿主的意识仍在身体里,只是被禁锢无法发挥作用。而寄生,宿主的意识将被吞噬融合,也就是这个人会彻底的死去。 …… 之所以两人看到的不一样,正是因为季牧之肉眼凡胎,看到的是宿主,而宁姒看到的是寄生在这个躯壳上的灵体。 声音听起来不男不女,兴许正是个女妖寄生在男人的身体上。 宁姒一下子信心大增:“看样子她才刚刚开始寄生,将其驱离宿主,就容易对付多了。” 如果寄生已久,融合度高了,就不可能让宁姒直接看穿灵体。 季牧之反问:“怎么驱离?” “驱离嘛,那就是……呃,驱离……” 驱离阴灵她在行,直接放点血就行,可对付这种邪灵……她的血行不行啊? 季牧之扶额。 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宁姒敲着脑门儿想了半天,说道:“既然是寄生,那如果宿主受损严重,她应该会主动放弃吧?” 还没听说哪个二缺邪灵会找缺胳膊少腿儿的人寄生,等着成功寄生当残废啊? 季牧之拔出灵剑朝血池走去:“试试就知道了。” “等等。”宁姒叫住他,夺过灵剑往手心一划,抹上鲜红递回给他,“好了。” 不管她的血有没有用,试试总没坏处。 看到她疼得皱眉,季牧之莫名气恼:“每次都放血,你也不怕血尽而亡?” 宁姒瞪他一眼:“你当我乐意啊?赶紧去。” …… 季牧之骤然发力,冲向血池,身未达,剑气先至。 男人霍然睁眼,身形不动,黑纱陡伸,似两尾灵蛇朝季牧之冲了过来。季牧之凌空翻跃躲过攻击,再次一剑划出,黑纱断裂,化为黑雾。 宿主端坐莲台,一直是黑纱或雾与季牧之缠斗。 凌厉剑气四落,墙壁地面皆留下深深浅浅的剑痕,此番力道,就是将一个活人劈成两半也不是什么难事。 放眼望去,银色剑光与黑雾缠绕成团,难分难舍,一时间竟辨不清季牧之在何处。 这就是季牧之的真正实力吗?一直以为他只是在人面前比较厉害,没想到对上邪灵仍旧不落下风。 这黑纱化雾虚实变幻,速度极快,在季牧之的剑罡气浪中竟不得近身,奈他不何。 然而宁姒心知,这只是短时间的不分伯仲。 黑纱断裂化雾,再继续融合,并不见得有多大损伤。可季牧之不一样,他是人,肉体凡胎,会累会倦,时间一长必定落于下风。 得做点什么才行。 此时,黑雾被季牧之缠住,宁姒终于得以看清莲台上的男人。 闭着眼睛,高高瘦瘦,浑身上下白得吓人,没有半点血色,怪不得季牧之会问他是死是活。 最过分的是,你一个宿主,好歹也穿穿衣服啊喂,就这么赤条条的,也不嫌臊得慌。 宁姒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慢慢靠过去,却发现隔着血池,自己的手根本就够不到莲台。 而且她手里没有利器,根本做不到重创这具躯体。难不成还能奢望自己力量突然爆发,直接将其手脚拽下来? 还是省省吧! 宁姒靠着墙壁在大殿里转了一圈,希望能找到什么带锋利刃口的东西,却是连一把削水果的小刀都没看见。 估计这个被变成宿主的灵士不太爱吃水果,又或者吃水果不削皮。 不过,宁姒找到一个暗门。 这个暗门并非机关密道,而是明敞着的一个通道。只不过有人用灵术幻化出宫殿墙壁,将其遮住了而已。 这比任何精妙的机关都管用,加上天地自有灵力,这一点微弱的灵力差异几乎不可能引起他人的察觉,哪怕是仲澧那样的灵术高人。 怪只怪,宁姒修习修灵心法之后,精神力对灵力的感知早已达到常人所不能及的敏锐。 破了‘假墙’,露出黑咕隆咚的入口。宁姒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突然感觉身后好像站着个人。 余光微侧。 妈呀,这不是那个赤身宿主吗? 第180章 深海 仲澧破解了迷踪阵,进入乐贤镇。 留着八字胡的青衣老者从最边上的废弃铺子里走出来,看到仲澧身后的流光阿习,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仲澧挺直腰板:“敬乙师兄此番作为,实在有损我天机院之名。” 敬乙冷哼:“若天机院覆灭,仅余名声又有何用?” “覆灭?难道……”仲澧震惊不已。 阿习忍不住出声唤道:“仲先生……” 他不会也赞同对方的做法吧?这样一来,谁去救公子和宁姑娘啊? 仲澧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敬乙说道:“饶是如此,这也是我天机院的劫数,不该将无辜之人牵连进来。” “呵,是他们自己闯进来的,与我何干?”敬乙可不觉得自己有错,本来就是这些人自己来的,他又没有派人抓他们来。 此次任务非同小可,必定会有牺牲。在他看来,牺牲宁姒和季牧之,总比牺牲天机院的弟子要好得多。 救人要紧,仲澧不再争辩,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敬乙身后的白衣弟子江秋白站出来回答:“封印已开,人在地宫。” 他知道仲澧是来救人的,语气甚是急迫。 敬乙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江秋白诺诺垂首,不敢再多言。 仲澧意味深长的看了敬乙一眼,对阿习说道:“咱们去救人。” 待三人走远,敬乙回头吩咐江秋白:“让其余弟子原地待命,随时准备行动。” 江秋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师叔,咱们不去帮忙吗?” 如今有了仲澧打头阵,他们该赶紧跟上去支援,一鼓作气捣毁地宫才对啊! 敬乙一个冷眼扫过来,江秋白缩了缩脖子,跑开传话去了。 阿习边走边回头:“仲先生,怎么他们都不来啊?” 看得出来,那个敬乙老头儿的立场应该和他们是一样的,都是要对付那个什么地宫里的妖物。这种情况下,不该通力合作吗? 当然,阿习也不奢望敬乙那伙人在营救季牧之上出什么大力,但是有人牵制妖邪,自己就能多一分把握。 仲澧摇摇头,没有说话。 敬乙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锦上添花还行,雪中送炭就别想了。 …… 看到宿主,宁姒惊慌之下,一拳挥了出去。 拳头打在对方肚子上,发出一声闷响。那一刻,宁姒真切感受到有一股力道从对方肚皮上传过来,将她的拳头弹开。 怪了,按道理来说,宿主应该是死亡状态才对,怎么会…… 诈尸? 宁姒双手交叉做防御状,一下子蹦出老远:“你别过……啊!” 宿主就挡在门口,她这一蹦,直接蹦进了暗门里。无边的黑暗席卷过来,瞬间将暗门外传来的亮光吞噬得干干净净。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 宁姒不知身在何处,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托着自己,正在朝某个地方飞速前进。 湿咸的风卷起头发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给人一种在海底隧道极速穿梭的错觉。 “喂!”宁姒扯着嗓子嚎了一声。 声音一出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没有半点回声。 突然,托着她身体的东西毫无预兆的散去,宁姒心下一慌,一双手胡乱扑腾,希望能抓住什么来阻止身体自然下落。 刹那间,纯粹的黑暗中升起一抹蓝光,看起来像是一簇跳跃的蓝色火焰。 与此同时,宁姒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往下掉,而是直挺挺的端立在空中。 蓝色火焰成双蔓延,数量越来越多,明亮度也越来越高。仅是数息,黑暗被驱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蓝光照耀下的明亮世界。 宁姒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自己居然被装在一个偌大的透明气泡里。 气泡之外,有鱼有虾,还有五颜六色的绚丽珊瑚。一人高的水草微微摇曳,像屏障一样圈出一片圆形区域。区域正中是一副水晶棺,棺盖上坐着个风姿绰约的美艳女子。 女子披着一身半透明的浅蓝薄纱,身后是随波而动的乌黑长发。一双玉腿垂在棺盖下,随意的上下晃动,还有一尾红色小鱼在两脚间来回游弋,好似在同她玩耍。 这明显是海底世界啊,可是……怎么可能呢? 做梦,这一定是在做梦。 为了快点醒来,宁姒一把掌抽在脸上。 嘶,好疼! 女子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眨眼,女子窜到宁姒面前,隔着气泡问她:“嘿,你还记得我吗?” …… 宁姒眨眼,气泡外面的女子也眨眼。 宁姒低头看下面的珊瑚,女子也低头看下面的珊瑚。 宁姒心想,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女子心想,完蛋,好不容易碰到个熟人,该别是托生成了个傻子吧? 女子又问:“你,还记得我吗?” 说着,还将脸贴在气泡上,让宁姒能看得更清楚。 宁姒一阵心慌。你的鼻子,可别把这气泡给戳破了呀! 女子心想,难道是聋子或是哑巴? 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喂,你说话呀!” 宁姒:“……说什么?” 女子松了口气:“不是聋子哑巴就好。”然后又问:“你真的不认识我啊?” 宁姒想了想:“我要是说认识,你能送我回去吗?” 虽然现在有气泡隔绝离海水,可这东西怎么看都像是随便一戳就会破的样子,她还是觉得陆地上比较安全。 女子的脸彻底垮下来。 看来是真的不认识。 想想也是,这个丫头身上只有她的一缕神识,就算她真的在,估计也是沉睡状态。 “我叫蓝伽。”女子自我介绍,又游到另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宁姒。”宁姒顿了顿又补充道:“女子同出,先者为姒的姒。” 不是一二三四的四。 蓝伽笑道:“女中之姒,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肯定很疼爱你了。” 宁姒干笑:“也许是吧!” 其实她根本就不是宁姒,只不过顶了宁三小姐宁姒的身份罢了。话又说回来,那她到底是谁啊?又是宁家大老爷两口子从哪里弄回来的? “宁姒?”蓝伽敲了敲气泡,见宁姒回神,绽开一抹动人心魄的笑容。 “我一个人在这深海中实在寂寞得很,你我相遇就是缘分,不如,你留下来陪我吧!” 第181章 封印 宁姒寒毛都竖起来了。 让她留下,这不是摆明了要她的小命嘛! “不好意思,也许我们也不是那么有缘。” 宁姒一本正经的说完,转过身,突然在气泡中起跳,想要把气泡顶到水面上去。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地宫落到这个鬼地方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但她绝对是不肯留在这里的。 结果,不管她怎么鼓捣,气泡始终纹丝不动。 而且,这个气泡不仅能隔离海水,似乎还有压制灵力的能力。灵力尽失,她现在完全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比起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她更愿意回去面对那个暴露狂宿主。 “你想回去?”蓝伽游到宁姒面前,明知故问。 宁姒掀了掀眼皮:“如果我说是,你会送我回去吗?” “嗯……”蓝伽认真思考了一下,笑道:“也不是不行啊!” “真的?”宁姒大喜,赶紧问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肯送我回到地面啊?” 蓝伽指着下面的一圈海草:“看到没,那其实是一个封印。我的力量都被封印起来了,就是想送你回去,也是有心无力啊!” 宁姒蹙眉,带着明显的怀疑:“那你又是怎么把我弄来的?” “哎,打住!”蓝伽用两根食指做了个小叉叉,纠正道:“可不是我把你弄来的,是你自己来的好吧!” “……”宁姒欲哭无泪。 确实是她自己跳进暗门里来的,但是……她是被迫的呀,都怪那个该死的暴露狂。 蓝伽偷偷打量宁姒,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勉为其难。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回去,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宁姒的眼睛再次亮起来:“什么办法?” 蓝伽再次指着那圈海草:“呐,如果你能把封印破除,让我重新获得力量,我就可以送你回去了呀!” 嗯,逻辑好像没问题,但关键是宁姒可不傻。 在海里呼吸自如的人,能是正常人吗?若非蓝伽有一双腿,宁姒非当她是美人鱼不可。 美人鱼是什么?美人鱼又称鲛人,那是异兽啊! 就算她不是异兽,也绝对不是善茬,不然能被人封印在这里吗? 再说了,她现在全靠这气泡保命,还奢望她去破除封印,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宁姒什么都没说,脸上却清清楚楚的写着六个字:不能破,破不了。 …… 蓝伽看出她的顾虑,一言不发的游回水晶棺。 她在棺盖上坐了一会儿,突然如离弦之箭般往上游去。原本悠闲游弋的大小鱼儿仿佛受到她的感召,纷纷赶来将她往上顶,场面之玄妙宏大,让人叹为观止。 颜色斑斓大小各异的鱼浪挡住了宁姒的视线,就在她以为蓝伽已经离开深海的时候,下面那圈海草突然释放出耀目金黄。澎湃的天罡气浪席卷而来,冲天鱼柱转瞬间分崩离析各自逃命。 一些反应不及的,被气浪击碎,只来得及绽放出一抹红色烟雾,眨眼便消失在无尽海水中。 与此同时,海草脱离水波的掌控,开始按照某种奇怪的规律左右摇晃。从高处看去,就好像一群人携手跳着诡异的舞步,海水受其撩动,在水晶棺的位置形成一个漩涡,细长而威力巨大,冲着蓝伽消失的地方飞速卷去。 消失的身影在次回归视野,蓝伽被漩涡带回海底,整个过程更有锁链状的金光狠狠抽打在她身上。 环绕四周的蓝色火光越来越弱,直至完全熄灭。 黑暗中,蓝伽轻飘飘的落回水晶棺上。宁姒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又仿佛看到了她眼中的绝望。 漩涡散去,柔软的海草重新融入海底微波。静悄悄的,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一簇蓝火重新出现,从微弱到明亮。 没有第二第三簇,好像制造蓝火的某种能量只够支撑这仅有的一簇。 宁姒惊魂未定。 海草圈起来的范围内,除了她和蓝伽,再无活物。 这,就是封印的力量? 长发似黑雾般笼罩着蓝伽的脸,蓝伽能从头发的缝隙中看到宁姒。她的脸上满是惊恐,尤其是看到气泡上出现裂痕的时候。 浑身疼痛已经麻木,蓝伽闭上眼睛想睡一觉。 恍惚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蓝伽。” 蓝伽睁开眼睛,手指画了个圈,聚在眼前的长发随即飘向脑后。 发现蓝伽一直盯着自己,宁姒不明所以。 怎么,这是怪她没有出手相救?问题是她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啊! “蓝伽!” 那声音再次响起,可宁姒分明连嘴都没张过。 蓝伽突然双手掩面,肩膀抽动,痛哭起来。 “晟,帮我!” …… 季牧之看到莲台上的男人突然起身,朝暗门处的宁姒走去。 一息之后,又看到宁姒跃进暗门不见踪影。 赤身男人没有再追,而是回到莲台。 黑雾越逼越紧,季牧之抽身不得,只能继续与之纠缠。 忽然,暗门里传出滔天浪潮声。与此同时,一直与他缠斗的黑雾毫无征兆的抽离,化作一块黑纱覆在男子身上。 顾不得去管莲台上的男子,季牧之一头扎进暗门。 与宁姒如出一辙,经过神秘之物的托送,季牧之来到海底。 宁姒正在气泡里思考,突然有个影子从天而降,砸在她头上。 “啊!” 完了完了,脖子折了。 “……” 环顾四周,季牧之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宁姒将他推开,翻身爬起来。经过这一震动之后,气泡上的网状裂痕又蔓延了几分。 “啊啊啊,蓝伽,泡泡要破了,怎么办啊?” 刚经受了封印的惩罚,蓝伽虚弱到连蓝火都只能点燃一簇,哪里还有力气去修复气泡? “那你就快点拿主意啊!” “可是……”宁姒哭丧着脸:“我不会游泳啊,不行的……” 让她离开气泡,她会被海水撑死的好吗? 蓝伽抚着胸口,有些恼怒:“晟从来不会说不行。” “她是她,我是我啊!”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好不好! 蓝伽无言以对。 气泡上的裂痕还在继续蔓延,季牧之满肚子的疑问,却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形势越来越急迫,这会儿反倒没人说话了。 宁姒经过深思熟虑,终于做出决定。 “要不然,还是用你说的第一个办法吧!” 第182章 借身 蓝伽游到气泡前,最后一次向宁姒确认:“想清楚了?” 宁姒看看她,又看看季牧之。 其实她并没有想得太清楚,只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是最稳妥的解决办法。 气泡破了,她和季牧之必死无疑。 蓝伽受封印束缚,也没办法送她们离开。 只能拼一把。 宁姒一咬牙:“想清楚了,来吧!” 季牧之有不好的预感:“你们要做什么?” 眼看气泡上裂痕越来越深,宁姒顾不得跟他解释,最后关头不放心的问蓝伽:“你不会赖着不走吧?” 蓝伽伸出手指,点在网状裂痕的中心。微弱蓝光顺着裂痕蔓延开来,就像给透明的气泡罩上了一张蓝色的网。 “放心吧,我不会给晟添麻烦的。” 嗯? 季牧之更混乱了,怎么又多了一个人? 不等他多想,气泡猛然间炸裂,海水随之涌进来,顺着眼耳口鼻直往身体里灌。 他本能的去抓宁姒的手,却在触碰到指尖的那一刻被一股气浪推出老远。原本附着在气泡上的蓝光随着海水涌进宁姒体内,远处照明的蓝火也在顷刻间熄灭。 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身体里赖以生存的空气被消耗殆尽,窒息感带来死亡的脚步声,随身体一起淹没在无尽的绝望中。 意识逐渐涣散,季牧之在水中挥动双手,最后一次想抓住宁姒。 他想,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存在,用这种方式殒于世间,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有她在一处。 若真有黄泉忘川,这一路走过去,也不会寂寞。 可是,他的手里只有一把灵剑。 她在哪儿? 宁姒,你在哪儿? 季牧之想喊,张嘴却只换来一串气泡。 其实,宁姒就在他右手边约丈远的地方。 气泡破裂,海水涌入的那一刻,她也惊恐的想要去抓季牧之,总觉得两人在一块儿就能不那么害怕。然而,自第一缕蓝光钻进她体内,她的身体就不属于自己了。 越来越多的蓝光随海水涌进身体,却并未造成不适,反而给人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这种充实,不是虚无的心理感受,而是真实存在于身体中的力量。 …… 宁姒再次来到那片星海。 她知道了,每次来到这里的,只是她的意识。 以往都是重伤,被迫来到这里,而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是被驱逐到这里来的。 此时,掌管着她身体的,是蓝伽。蓝伽所提出的第一个方案,就是借用她的身体逃离封印。 换句话说,如今的宁姒成了蓝伽的宿主。 她本来是不愿意的,万一蓝伽见她的身体用着顺手,鸠占鹊巢不肯走了怎么办?结果就在她心存顾虑之际,一个声音响起:帮帮她吧! 对这个声音,宁姒印象深刻。 当初她落入无天之手,为了脱身故弄玄虚,结果伤了心脉。昏迷之中进入星海,便是这个声音让她快点醒来。 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结果又听到这个声音说:“帮帮蓝伽。” 宁姒不傻,前后一联系,已经明白过来,恐怕这就是十梦说的烛阴,也就是蓝伽痛哭时所求助的晟了。 敢情她胸腔里不是装着烛阴之心,而是住着烛阴? 宁姒想着,有这尊大神坐镇,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其实不答应她又能怎么办?难道像蓝伽给的第二个方案那样,把她揪出气泡去海底将那些海草一一拔除吗? 拜托,那可是封印,天知道面对伤害时会爆发出多么可怕的力量,她可不想落得那些鱼儿一样粉身碎骨的下场。 最最关键的问题是,这是海里啊,恐怕她还没游到海草那儿,就被溺死了。 所以,把身体借给蓝伽,根本不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她只能这么做。 宁姒踏着星辉往前走,发现这些星辰似乎比上次所见更明亮了。 “烛阴大神?”宁姒试探着唤了一声。 想了想,又更换称呼:“晟?” 无人回应。 宁姒啧了一声,心想这位大佬也忒过分了,只肯主动呼叫,不肯被动应答。 漫漫星海无垠,宁姒也不走了,坐下来琢磨,也不知道蓝伽什么时候能把身体还给她。 还有季牧之,隔离海水的气泡破了,他不会被淹死吧? 早知道就该多嘱咐蓝伽一句,让她搭把手救救季牧之。也不知道蓝伽会不会出手相助啊,要是季牧之就这样淹死了,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正胡乱想着,晟的声音突然响起:“汝心悦之?” 宁姒吓得一抖,环顾四周,一切如常。这声音仿佛来自星海本身,无来处,无去处。 “大神?”宁姒站起来,原地转圈,“大神你在哪儿,出来咱们聊聊天啊!” 等了半天,又没动静了。 宁姒认真研究起这四个字来。 如星月知?星月?这里只有星,没有月啊! …… 仲澧带着流光阿习来到地宫,正要去推开宫殿大门,忽见一团黑雾从门缝中挤出来。 阿习拔剑指着黑雾:“仲先生,就是它。” 仲澧拿出几张黄符,以灵力催动,符上瞬间有火燃起,却并未将符烧毁。 火符与黑雾纠缠起来,仲澧在旁操纵,流光和阿习趁机开门进入宫殿。 血池再次沸腾,他们只看到有个人影被卷入其中,却并不知道被卷入血池的人是谁。 “公子?”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 两人分别呼唤着各自的主人,几乎同时发现了那道漆黑的暗门。 两人犹豫着,没有马上踏足进入。 倒不是不敢,而是他俩再有个什么好歹,就真的没人去救宁姒和季牧之了。应付这些仲澧是专家,还是等他来了再说。 “仲先生。”阿习出去叫仲澧,看到那团黑雾已经被仲澧的火符给困住了。 “仲先生好厉害。” 阿习由衷赞叹,却见仲澧眉头紧锁。正欲问为何,忽听殿内传来流光的惊呼。 “小姐?你没事吧?” 阿习大步跨进殿,看到宁姒从暗门中走出来,肩上扛着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季牧之。 “公子?” 不等阿习迎上去,宁姒直接将人扔了过来。 如此一震,季牧之呛出几口水来,但并未清醒。 阿习问她:“宁姑娘,公子这是怎么了?” 宁姒不答,直接走向仲澧。而她出现的那一刻,黑雾便冲破火符的禁锢,飞过去与她融为一体。 第183章 阻拦 沸腾的血池突然安静下来。 一个人漂上来,背面朝上,像一具溺水的尸体。 事实上,这也确实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仲澧察觉到宁姒的异常,负在身后的手中多了几张黄符。 不仅是仲澧,流光和阿习也看出宁姒不对劲。这不是能具象描述的差异,如果非要说,那就只能说是气势。 一个人的气势往往来源于自身的实力,所倚仗的也囊括在内。因为实力不够强大,所以宁姒行事多少有些畏首畏尾。 而面前这个人,浑身散发着浪潮般的磅礴气势,说她能把仲澧胖揍一顿都没有人会怀疑。 宁姒站在仲澧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头微微往前倾,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狂妄所能形容的了。 “天机院的小子,真是久违了。” “宁姑娘,仲先生是来帮咱们的。” 阿习出声阻止宁姒出言不逊,毕竟仲澧是他请来的。 “帮忙?”宁姒嘲讽道:“帮忙挖坟吗?” “……” 仲澧一言不发,阿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流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很清楚,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 他站出来说道:“咱们先出去吧!” “你们先走吧,我马上就来。”说罢,宁姒又转向仲澧,“赶紧出去让那些小子做好准备,他们最担心的事,马上就要发生了。” 仲澧后退两步,手中火符突然击向宁姒。 流光大惊,然而还没等他上前相助,就见宁姒手指凌空一划,不知从何处冒出几条水柱,将火符打落在地。 宁姒轻蔑摇头:“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仲澧始终沉默,带着其他人往外走去。 宁姒走向血池,望着池中浮尸,秀美的脸上染了几分哀戚。 “好孩子,辛苦你了。”心念一动,漆黑的眸子倏地变蓝。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血池中的红色血液凌空托起,形成一张柔软的水床,将不着寸缕的尸体包裹其间。 仅需意念催动,水床穿过暗门,裹进气泡,沉入深海,最后落进透明的水晶棺。 魂魄俱灭,她能做的,只有用水晶棺保其肉身不腐。 …… 宁姒走出豆腐店,外面一个人都看不到,但并不代表一个人都没有。 久违的阳光落到身上,恍若隔世。事实上,她被困深海的时间,远比几世还要久。 久到阳光入眼,痛得想掉泪。 敬乙藏身在街边的绣楼里,看到宁姒一步步走出来,仿佛看到了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 还有隐藏在海浪中的无尽恨意。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地宫的事,仲澧一向没怎么过问。 他有他的原则,对于地宫里埋藏的事物,他有着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可是,当天机院出现存亡危机,他仍旧会义无反顾的和门人站在同一阵线。 宁姒站在大街中央,发丝乱舞,衣袂翻飞,宛如置身飓风之中。双臂展开,广袖鼓风,随着两手上扬,方圆五里的水井同时沸腾。 在看不到的地下,水流冲出沟壑,从四面八方涌向豆腐店。届时,随着一声娇呵,水流冲破土层,如咆哮的巨龙盘绕在宁姒身前。 下一刻,巨龙扑向豆腐店。屋舍乍毁,结界消散。坍塌之声从地底传来,层层塌陷,豆腐店所在之处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毁不了封印,那就毁掉与封印连通之处,总之那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她再也不会回去了。 镇上居民听到动静,家家关门闭户。侯老头坐在阶檐下,看到鱼桶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干,只剩下一条鲤鱼在桶底打挺。 …… 仲澧看向敬乙:“师兄……” 这种力量,不是他们这些人所能抵挡的。一旦开战,只会枉送了众人的性命。 这一点,敬乙岂会不知? 沉思片刻后,他将一个铜铃塞到仲澧手里,说道:“师弟,你想办法拖延时间,我这就回去禀告院主师兄,让他早做准备。” 走时还不忘叫上江秋白。 却也只叫了江秋白。 江秋白不肯走:“师叔,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帮仲澧师叔。” “臭小子,你有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赶紧跟我走。” 敬乙揪着江秋白的耳朵走了,其他人一脸颓废,再无战意。 仲澧看着手中的铜铃对其他人说道:“你们也回去。” “师叔……” “去吧!”仲澧拿着铜铃,从窗口跃下,一步步走向宁姒。 仲澧知道这个铜铃。 这叫坯圩铃,是一件法器。乃天机院第一任院主所留,代代相传,与天机印同为天机院的镇院之宝。 天机印早已遗失不知所踪,所以如今的镇院之宝,只剩这一件坯圩铃。 仲澧将坯圩铃挂在腰间,走到宁姒面前,拱手道:“宁姑娘……” “我是蓝伽!” 仲澧一怔。明明早就猜到了,却还是免不了为之震惊。 “娘娘……” 仲澧又要说什么,被蓝伽抬手打断了:“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 “他们把你抛弃了?哦,是回去报信了。”蓝伽戏谑的望着他:“就凭你一个人,也想拦住我?” “我乃天机院门人,还请见谅。”仲澧对蓝伽是带着歉疚的,哪怕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世间上还没有他这个人。 蓝伽提步往镇外走去:“我不想杀你。我知道,你救过这丫头,她对你评价不错。” 她读取了宁姒的记忆。 如果宁姒知道,恐怕要跳脚了。 仲澧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娘娘既已恢复自由之身,又何需再为千年前的往事耿耿于怀?那些旧人早已化为尘土,何不让所有恩怨随风而去?” 蓝伽冷笑:“是啊,那些家伙死都死了,却还要让我在深海之下忍受千年煎熬,真是过分呢!” 仲澧哑然。 他知道,道理是说不通的。禁锢千年,任谁都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如果任由她去到天机院,免不了一场屠戮。兴许,整个天机院都会由此覆灭。 仲澧加快步伐,拦在蓝伽面前,取下腰间的坯圩铃:“既然如此,在下只有得罪了。” 话音未落,仲澧已经将所有灵力灌注到坯圩铃中。坯圩铃亮起金光,幻化出一个晨钟虚影,将仲澧罩在其中。 蓝伽勾唇冷笑,勾勾手指聚起水柱朝仲澧击去。 “不自量力。” 仲澧不闪不避,定气凝神。水柱碰到金色虚影,瞬间凝固成冰,再以灵力一震,立即碎成粉末,消失在空中。 第184章 备战 蓝伽终于想起这个铃铛。 被困千年,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需要一些时间来拂去时光留下的尘埃。 她记起来,自己在这个铃铛上吃过大亏。 这铃铛看似铜制,其实铜皮下包裹的是骁沙。 所谓骁沙,乃是骁龙之骨风化而成的砂砾。骁龙乃万山之神,擅长控沙驭土。身故而留下骁沙,仍具神力,铸成坯圩铃,脚下土石尽听其令。 土克水,这东西是她天生的克星。 不过,铃铛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由使用者的能力决定。像仲澧这种水平,再多给他十个坯圩铃,蓝伽也是不怕的。 偏偏,他又是不该死的那个。 她可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还有人等着她归还身体呢。 “你打不过我,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蓝伽无心恋战,踏着凭空出现的水浪跃上高空,直奔溟海。 仲澧知她要走,赶紧飞奔阻拦。几条水柱从地下冲上来,拧成绳索分别捆住他的四肢腰身。等他利用坯圩铃破其桎梏,蓝伽早已不见了踪影。 面对上古神明,他的力量根本不值一提。 仲澧吹响指哨唤来马儿。 他现在能做的,唯有赶快把坯圩铃送到天机院,交到院主手中。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天机院度过此劫。 …… 敬乙带人策马狂奔,忽遇大河拦路。河上空空荡荡,无桥无渡。他们记得,前往乐贤镇时,并未遇到这样一条河。 靠近河边,可见蓬草随波飘动,树身被水淹去,仅可见树冠露出水面,远看好似一片片巨大的莲叶。 “调头,调头。”敬乙高呼,领着众人往回狂奔。 骤然间,河水翻滚,呼啸上岸,朝众人席卷而去。马儿嘶鸣搏命奔逃,已不受背上主人所控。 巨浪追至,人仰马翻。马匹身重逃过一劫,众人却无此好运,尽数被卷入水中,与奔腾的河水一起涌向溟海。 好似上游突然落闸,河中水尽,留下被水冲刷过的沙石草木。回归原貌,乃是一道凹陷的沟壑。 有道路随地势下而复上,延伸至对岸。路旁大石上站着个黄衣少女,面容姣美,唯有一双蓝色的眸子覆着冰霜。 …… 天机院。 狂风卷雨,乌云压顶,海浪发疯似的冲刷着天机院下方的基石,就像一头咆哮的猛兽,欲将院中众人卷入兽口囫囵嚼食。 天机楼里,一位鹤发童颜的玄衣老者面对天机院历代先贤排列成山的灵位,恭恭敬敬的上香,然后取出龟甲卜了一卦。 生机尽去,凶相毕现。 收好龟甲,老者冲着灵位深深拜了下去。 他是天机院第三十七任院主,迎休。 迎休这个名字是上一任院主、也就是他师父赐给他的。当初他不明白这个名字所蕴含的深意,此时想来,迎休迎休,恐怕师父早已预料,这段延续千年的恩怨将由他迎来休止。 迎休脸上并不见惧色,倒是有几分不甘。 如果这一天晚来二十年,说不定他的修为就能再进一阶。七窍全开,问鼎灵圣,兴许尚能与来者一战。 奈何,他已无处去借这二十年。 忽听得有人敲门:“院主师兄。” 迎休开门走出去,外面站着监律长老方木。 方木恭敬上禀:“除守阵一众外,其余弟子正在往城中撤离。” 迎休看着通天雨幕,问道:“敬乙回来了吗?” “暂时还没有消息。” “仲澧呢?” 方木如实回话:“听小童说,他去了地宫。” 迎休蹙眉:“仲澧向来不问地宫之事,何以会突然前往?” 方木答不上来,垂首默然不语。 迎休又问:“玉娘可愿相助?” “她……也许会来吧!” 方木这话说得十分没有底气,明知道是螳臂当车,谁会傻乎乎的过来找死? 他想起自己去想玉娘求助时,对方说的话。 “区区一个天机院而已,亡了就亡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依我看,你也快些离开吧,神行天道,凡夫俗子何以与天相争?” 方木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他不能、也不会那样做。 他是院中长老,自当与天机院共存亡。 迎休叹了口气:“不管她来或不来,都是她的自由。当初逐她出院,便已断了同门情谊,强求不得。” “可咱们的守山阵……” 守山大阵,共有五处阵基,分别位于五个不同的方向。每处阵基需由七七四十九位灵士镇守,其中要有一位强者担当阵眼。 大阵启动,纵是天崩地裂,亦能护天机院周全。 而这五个阵眼,原定由天机院五位长老担任,分别是方木、敬乙、青毓、仲澧,以及一位常年闭关清修的出尘长老。 玉娘作为候补,原本可有可无,可如今,敬乙仲澧不在院中,就算有迎休补上一处,也还有一个缺口。 方木建议:“师兄,要不我再去找玉娘说说?” 堤坝溃于蚁穴,这个缺口必须补上。 迎休还没说话,一小童匆匆跑来:“院主,师叔,海边惊现大量浮尸,全部、全部……” 方木厉喝:“全部如何,还不快些说来。” “全部是咱们派去地宫的师兄弟。” “什么?”方木大惊,又追问道:“那敬乙……” “没有发现敬乙师叔和江秋白师兄。” 方木松了口气:“那就好。”然后对迎休拱手:“师兄,我去看看。” 迎休微微颔首,闭上眼睛,倾听振聋发聩的惊涛骇浪,仿佛听到了来自千年前的不甘咆哮。 …… 蓝伽坐在海边的石阶上,看到天机院的人来来回回的忙着打捞尸体。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明明应该满心充斥着报仇的快感,可是当看到这么多尸体漂在海面上,她又莫名难过起来。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使命,是要守护海域生灵,而不是让大海变成陈尸的修罗场。 她看到翻滚的海浪,还有海浪中无力摇曳的渔船。 她的怒火来得太快,快到原本出海的船只根本来不及返航。 她看到妇人老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站在石阶上眺望,希望能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熟悉身影。 有孩子在旁边尖叫:“那是不是爹……啊,船要沉了。” 蓝伽的耳朵一阵刺痛。 第185章 兽族 咆哮的海浪突然安静下来。 一端扎进海中的渔船突然被推出海面。 船只争先恐后的回港,接到儿子丈夫父亲的人,携手相拥回到家中。 顷刻间,云销雨霁,如风雨来时一般毫无征兆。 蓝伽站起来,一身干爽。 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海面中有几道箭头状的波纹,正在朝岸边极速靠近。 不多时,几个身影从隐蔽处上岸,用一种极为怪异的步伐走到蓝伽面前,五体投地拜了下去。 一个个泪眼婆娑,吸着鼻子声声唤着娘娘。 蓝伽打量着这些人,一水的精壮汉子,剃着圆溜溜的光头,只在天灵盖处留着一撮头发,编成紧实的辫子。 这些人肤色极白,只在关键部位裹了块遮羞布,光着脚丫子,脚背上的指甲呈现出海一样的蓝色。 站立的时候,膝盖微微往外扩,类似外八字。双脚不敢靠得太拢,就像怕踩到什么似的。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领头的汉子抹着眼泪,瘪着嘴,哭得就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 蓝伽一脸嫌弃:“收,难看死了。” 一个个赶紧停下来,又实在忍不住,嘴巴向下咧着,皱着眉头无声流泪,更难看了。 蓝伽百感交集。 庞大的海兽族,难道就只剩下这么几个了? 终究于心不忍,蓝伽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其中一人的眉心,一抹蓝光转瞬即逝,对方瞬间转忧为喜。 一一点完,蓝伽面对浩瀚大海展开双臂,拥抱所有由她守护的生灵。 天机院弟子的遗体已经打捞得差不多了,方木站在岸边,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抻直。 下方突然传来惊呼:“有人跳海了,有人跳海啦!” 他逮住一名弟子问道:“出了什么事?” “回师叔,几名大汉抬着一名年轻女子,跳到海里去了。” 有好几人立马扎进海中营救,却什么都没找到,一颗颗脑袋冒出海面,抹干脸上的水,只剩一脸茫然。 怎么会不见了?明明看着跳下去的。就算沉底,也沉不了这么快啊! 方木略一沉思,扬声道:“闲事莫问,上岸回院。” …… 海里的蓝伽,就像是一滴水,与整片汪洋融为一体。 几个汉子入水,就像几尾游鱼,轻盈灵活,悠然自得。 不知不觉,他们的皮肤变成蓝色,冒出尖尖的耳朵,滋出两颗尖锐锋利的獠牙,遮羞布下冒出一条长长的弯弯的海马一样的尾巴。 这,便是传说中的海兽。 海兽一行经由海底峡谷前往远海,来到一处扇贝状的巨石前。几番摸索,巨石从中间打开,露出一条狭小的通道。 通道中有发光的鱼虾游来游去,灿若星辰。 钻出通道,便是陆地。 满眼都是热烈的红色,竟是一座被红杉所覆盖的小岛。蓝色的海兽在红色的林子中玩耍嬉戏,明明是两种完全不搭调的颜色,却勾勒出一幅再和谐不过的唯美画卷。 看到蓝伽,所有的海兽全部欢呼着围了过来。 总算知道它们为什么外八字了,敢情是怕踩到拖在地上的尾巴。 蓝伽觉得滑稽,有点想笑,结果一咧嘴,却哭了出来。 年老的族长穿过兽群走来,手里托着一枚镶嵌着蓝色宝石的指环。 他跪下来,将指环呈过头顶。所有的海兽都跪下来,静默无言,只有海风习习。 蓝伽拿起指环,戴在中指上。 众兽起身,发出尖锐刺耳的欢呼。 族长道:“娘娘,天机院,我们帮你。” 身强力壮的雄兽振臂龇牙,彰显它们的气势和力量。幼兽依偎在母亲怀里,兴许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是蓝伽看得出来,雌兽是不愿意的。她们的眼中充满担忧,仿佛害怕蓝伽会答应一样。 海兽能找到一处适合它们生存的地方繁衍生息,这对蓝伽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附近还有几座红杉岛,蓝伽相信,那里肯定还有其他海兽。 她伸手点了下族长的额头,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抚慰大家的情绪。 她握紧戴着指环的右手,振臂扬声:“我,不需要。” 这一声,何其威武霸气。 区区天机院,她一人即可。对于海兽的好意,她并非拒绝,而是不需要。 众兽高呼,群情激昂。声波入水,掀起半丈高的海浪。 …… 敬乙带着江秋白回到天机院。 去时大队人马,回来只剩他们二人。 敬乙说起乐贤镇的情况:“……也不知道仲澧进入地宫干了什么,那个灵术平平的丫头出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对了,肯定是她,是她把蓝伽带出来了。” 迎休问他:“仲澧呢?” “仲澧……” 江秋白接话:“仲澧师叔让我们回来报信,他拿着坯圩铃在后面拖延时间。” 敬乙一个眼刀飞过去:“就你长了嘴。” 迎休面色一沉:“在仲澧到达之前,你做了什么?” 为了防止江秋白把老底兜出去,敬乙赶紧出声:“我……我在设阵啊,把她困在镇子里,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江秋白瘪嘴:“你是把别人困在镇子里当替死鬼。” “你……”敬乙好后悔,早该让这小子在水里溺死得了。 如果江秋白不是他在外面偷吃生下的亲儿子,敬乙非要打桶水把他溺死不可。 “算了。”迎休道:“多说无益,各自准备去吧!” 众人散去,仅留下方木。 迎休问道:“她还是不肯?” 方木无声一叹。 迎休跟着叹气:“罢了罢了,现在敬乙回来,好歹能启动大阵。希望仲澧能带着坯圩铃及时赶回来。” “师兄放心,仲澧向来以大局为重,他一定能在那之前……” 话未说完,头顶响起一道惊雷。 迎休走出大殿,望着卷土重来的风雨,眸光一凛。 “启阵。” 蓝伽站在浪尖上,面前是普通人视为圣地的天机院的殿堂楼宇。狰狞的闪电撕开灰暗的天空,伴随声声惊雷滂沱大雨,经由靡靡繁音将天地罩进一片混沌之中。 蓝伽亲吻指环上的宝石:“拜托你了。” 她将指环摘下,信手一掷,自有水柱凸起,托着指环来到高空。耀目蓝光自宝石中射出,并向四面八方蔓延。 最后,蓝光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偌大的海城罩在其中。 光网之下,无风无雨,一切安然。 第186章 驭水 “发生什么事了?” “哎,谁能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哪里来的邪物,竟敢同天机院叫板。” 光网之下,老百姓们先探出窗户,确认无恙,再走上街头。 那张光网,大家都看见了,还有光网之外的雷电。 众人心想,肯定是天机院的高人施法护住了他们。 大欢大喜扶着徐老爷子,还有喜宝和阿锦,都出来了。不明就里的三人心想,还好小姐不在,这种境况,谁知道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会不会跟着遭殃。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天机院的崽子们,还不出来受死?” 宁家老宅里出来的几人听得心惊。 喜宝扯了扯阿锦的衣袖:“阿锦姐姐,这声音怎么那么像小姐啊?” “别胡说。”阿锦瞪了她一眼,越回味越觉得那是宁姒的声音,遂低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阿鲁问问。” 这个时候,阿鲁正头疼着呢! 先是有手下禀报,说在天机院忙着打捞门人的时候,看到宁姒被几个大汉逮着丢进海里了。 这边派去打捞的人还没回来,又有人说看到宁姒踏着海浪去天机院找茬了。 宁姒有几斤几两他能不知道?本来就是到天机院求学的,敢跟天机院叫板?可偏偏他那些手下,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呐。 正烦着呢,又有人来报,说阿锦来了。 “说我不在。” 撂下这句话,阿鲁赶紧从后门跑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去乐贤镇找阿习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岂料到城门一看,一堆人挤在这里,光网阻挡,出不去啊! …… 迎休带着四位长老,在第一时间启动守山阵。五道金光互相连接,织成金网,金网溢散,融成光罩,将偌大的天机院护在其中。 蓝伽召唤的浪潮拍在光罩上,碎成泡沫,又落回海里。 蓝伽冷笑:“又是这一招。千年已过,你们就没鼓捣出什么新招数?” 一个浪头扑过来,似乎将蓝伽卷入了水中。然而迎休知道,她正在寻找时机将守山阵的五处阵基各个击破。 千年前,她就是这么做的,不然众先贤也不会牺牲天机印。 别人不知天机印去向,作为院主的迎休却是知道的。作为天机院镇院之宝其一的天机印,正是深海之下镇压蓝伽的封印。 传说天机印乃是司命星官替凡人书命写运所用之印,乃是神器。也只有这样的东西,才能镇压得住上古神明。 此时,他和方木、敬乙、青毓、出尘各守一处阵基,根本抽不出身与蓝伽周旋。一旦有一处遇袭,法阵难续,天机院危矣。 如果能再来一人,不管是玉娘还是仲澧…… 迎休正想着,忽觉周身大阵反弹回来的压力小了许多。抬眼一看,只见一人站在面前,黑纱自头顶罩到脚底。 熟悉又久违的声音传来:“愣着做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迎休想了想,还是对她说了一声多谢。 “别多想,我只是不忍心看到方木师兄一把年纪,还要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去拼命。” 迎休不再多言,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 蓝伽循着法阵启动时金光所在的方位,来到西南方向的阵基。 这个场景多么熟悉,四十八人将一人围在其中,灵力倾注于一处,遵循的是万众齐一心的道理。 对方故技重施,也省得她费心去想应对的法子。她倒要看看天机院这些后人,有没有比他们的老祖宗强上一星半点。 蓝伽稳立空中,缓缓将天地之间聚于掌心,从海中吸起两股缠绕的水柱。水柱互相纠缠飞速旋转,由粗渐细,最后拧成螺旋,末端细如锥尖,无坚不摧。 螺旋水柱凿在光罩上,旋转推进,发出刺耳挠心的巨响,堪比炸雷。光罩之下,心性不稳者闻声分神,阵压反弹,顿时从嘴角溢出血来。 “不视,不闻,心念不动,山崩亦无畏。” 出尘的声音在众人耳边荡漾开来,如春风拂面,入耳入心。 “看你们能扛多久。” 心念再起,力随心动,又有两道螺旋水柱从海中升起,飞速旋转着凿在光罩上。 守山阵之固,她是见识过的。仅是这样硬凿,不见得能砸破光罩,但是却能乱人心绪。 一旦阵基里人心不齐,有人心生退意,想要破阵便是易如反掌。 千年前,那群老家伙坚持了多久?三个时辰,还是五个时辰? 蓝伽觉得,还得想想其他办法,这次她可不想再拿三五个时辰来耗。 正想着呢,水柱在光罩上钻孔的声音突然停了。三条水柱同时坍塌,坠回海中激起屋舍高的巨浪。 …… 城里的百姓早就退回屋里去了。浪潮拍在光网上,好像随时能将整个城池淹没。谁也不知道光网能撑多久,他们的心脏也经受不住这一下又一下的视觉冲击。 迎休看了一眼海城上方漂浮的指环,目光很快又落到蓝伽身上:“你既不忍心残害无辜生灵,又为何非要屠戮我天机院上下?” “你也说了,我不忍心残害的是无辜生灵,你们天机院的崽子,有哪个是无辜的?” 蓝伽合拢双手,聚起一个硕大的水球。只要她一动念,这个水球就会准确砸向对面的老家伙。 “他们什么都没做过,有些甚至都不知情,还不无辜?” 迎休现在毫无胜算,他只想拖延时间,等到仲澧把坯圩铃送来。 “父债子偿,你们老祖宗欠下的……哎,算了算了,我今天来,可不是跟你讲道理的。别以为你有高级齐灵师的修为我就会怕你,我和你们这些苦修的灵士可不一样。” 水柱坍落之后,蓝伽看到下方飞来三只红色大鸟,融进了对方的身体。 灵力化形,这是高级齐灵师才有的本事。 只是,高级齐灵师又如何?对于蓝伽来说,不过是比其他人多耗费一些时间罢了。 迎休还存着相劝止战的心思:“他们也是海域生灵,是你应该……” 一语未毕,水球已经迎面飞来。迎休终于死心,迅速凝起屏障想硬扛下这一击,也好彰显一下自己的实力。 水球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这并不是距离拉近所造成的视觉误差,而是水球在行进过程中,居然还在不停凝聚海水。等到了近前,水球的高度已经超过了迎休的身高。 迎休心下一惊,赶紧凌空而起,堪堪躲过水球的攻击。 水球继续往前飞,最后砸在天机院上方的光罩上,声势之大,石破天惊。 第187章 覆灭 宁姒待在星海,不会饿不会渴,甚至不会困。没有可以参照的时间轨迹,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三天,还是五天? 晟再也没出现过。 宁姒坐下来,屁股下面和镜子一样,倒映出另一片星海,以及另一个宁姒。 实在无聊,她就和自己的影子玩。她拍手,影子也拍手;她做鬼脸,影子也做鬼脸。 宁姒觉得现在的自己看起来肯定像个弱智,可她实在找不到不弱智的消遣。 玩腻了,她就对自己的影子说:“睡会儿吧,睡会儿好不好?”于是她躺下去,想尝试一下能不能睡得着。 睡梦之中时光飞逝,兴许还能做个有趣的梦,怎么着也比这样干熬来得舒服。 翻来覆去,一点睡意都没有,宁姒睁开眼睛,想躺着和影子玩。 随便一眼,差点没把她给吓死。 既然是影子,当然是她做什么影子就做什么。可这时候,她明明躺着,影子却端端坐着。 坐着…… 宁姒想起一些恐怖故事里,镜子中的影像脱离主人的掌控,形成单独的意识。 这种意识,通常都会有一个执念:干掉原主,取而代之。 宁姒吓得跑出去老远,倒置的影子站起来,居然真的不再和她统一动作。 脑壳有点方。 不就是在这里呆的时间久了一点嘛,怎么连影子都开始闹幺蛾子了? “大神,大神?救命啊,有妖怪。”宁姒扯着嗓子喊。 其实她也就是随便喊一喊,没指望会得到回应,却不料…… “你还怕妖怪?” “……” 宁姒追溯声源。 妈呀,居然是她的影子在说话。 …… 雨幕遮天,雷电交加,浪潮翻涌,混沌重现。 海水在蓝伽的召唤下不停变换形态,或球或盾,或剑或针。与磅礴灵力相撞,如战场之上刀剑铮鸣。余力未消,肆意散落,石破天惊。 若无法阵法器庇护,不管是天机院还是海城,都将毁于这惊天大战中,不留完物。 激战中,蓝伽的目光倾落于海岸。有一身影无惧风浪狂奔而来,竟是绕过整个护城光网赶来的仲澧。 迎休跟着望过去,见是仲澧,硬将喉头涌起的腥甜咽了下去,再以灵力凝聚上百飞鸟,朝仲澧飞去。 他要坯圩铃。 无坯圩铃相助,只怕他撑不下半个时辰。 仲澧会意,趁鸟群扑来之际,将坯圩铃挂在其中一只飞鸟的脖子上。 鸟群折返,众翅齐扇,光凭肉眼根本无法分辨坯圩铃在何处。蓝伽不慌不忙,两手呈拉弓之势,便有海水凝成弓箭。 破空之音响起,水箭携万钧之势追上飞鸟,引众鸟惊啼。 水箭贯胸,彼此消耗。飞鸟随灵力消散而灭,水箭力尽,回归无形之水,落回海中。 水箭一波接一波,飞鸟数量急剧减少。很快还剩最后一只,蓝伽搭弓引箭,已是胜券在握。 水箭追上去,眼看就要射中孤鸟,忽见金光乍起,水箭顿成粉末。 迎休飞身握住坯圩铃,很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天道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话别说得太早了。” 蓝伽面色一沉,召起冲天巨浪向迎休奔去。迎休当即以灵力催动坯圩铃,召来沙石为盾,硬扛下这一波巨浪。 随着灵力持续灌注,坯圩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至碗大。迎休一掌击出,气浪卷动坯圩铃往蓝伽飞去。且在飞行过程中,坯圩铃不断变大,直至粗壮如钟。 坯圩铃上金光环绕,铜皮寸寸剥落,露出白色的骁沙。蓝伽聚起水盾,竟被迅速吸入铃中,虽然水盾可持续凝结,但凝聚的速度远不如骁沙吸水来得迅速。 眼见坯圩铃当头罩来,蓝伽转身欲逃,却为时已晚。 金光罩顶,遁逃无路。 坯圩铃不仅能吸水,更能隔水。蓝伽一旦没有海水可以操纵,便如老虎失去爪牙,纵使有再大的威力也发挥不出来。 迎休托着硕大的坯圩铃,往天机院落去。 天机院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撤掉守山阵,迎院主回归。 仲澧气喘吁吁的赶到:“师兄。” 迎休点头示意:“幸好你及时赶到,否则……” 一语未毕,迎休突然呕出一大口鲜血,左右赶紧上前扶住他。 “师兄……” “师叔!” 迎休摆手,声音明显虚弱:“经此一战,我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恐难恢复。好在不负众望,天机院总算度过了此次大劫。” “是吗?”忽有女声自上方荡漾开来,带着十分的狂妄和八分嘲讽,“早教过你了,话别说得太早。” 几位长老冲出大殿,只见风雨浪潮不仅没有停息的征兆,反而愈发汹涌。 迎休大骇:“赶紧启阵。” 又走过去以灵力试探殿中坯圩铃,居然只有微弱的灵力反馈。 迎休揭开坯圩铃,宁姒正在揉眼睛:“嗯?这是什么地方?” 她不是正在苦口婆心的劝影子放弃独立吗? 还没反应过来,宁姒就被五花大绑扔进了一个房间,身上还贴满了乱七八糟的符纸。 她猜到这里应该是天机院,因为看到了仲澧和方木。可问题是她怎么会在天机院? 蓝伽这家伙,到底拿她的身体干了什么啊! …… 迎休知道,天机院完了。 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此时想来,才知道是将蓝伽困住得太容易了。尽管坯圩铃是水的克星,但强大的上古神明,怎么可能没有一战之力? 再者,如果仅凭坯圩铃就可以将其克制,千年前的先贤们又何必动用天机印? 事后反思起来,有太多太多的反常,可当时他一心只想结束恶战,根本没有多想。 归根究底,是私心作祟。与蓝伽一战,迎休已经伤了元气,他不想继续,是因为不想伤及根基。 他还想着,也许再过二十年,自己能再次进阶,踏入灵圣之域。可若是根基被毁,此生在灵术上便再难精进。 正是揣着这样的心思,才在潜意识里加重了蓝伽被禁的可能,忽略了其他异端。 一步错,步步错。亡羊补牢,悔之晚矣。 四面八方几乎同时传来哀嚎和呼救,已经辨不清出事的是哪处阵基。海水被风卷上岸来,冲倒院墙,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浪潮一波又一波的冲上岸,又携卷万物退回海中。众多天机院弟子在汪洋中浮浮沉沉,生死不知。 第188章 活着 外面轰隆作响,间杂着求救和绝望的哀嚎。 有水漫进屋子,宁姒像蚯蚓一样拱着墙角站起来,大喊:“救命啊,来人啊,这里还有人啊!” 一波浪潮冲破房门,卷着宁姒往外退去。海水呛入口鼻,晕头转向中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钻心的疼。 沉浮中,她看到天人般立于浪尖的女子,白纱猎猎,长发如瀑。玄异蓝光覆体,纯净而圣洁,宛如神祗,不可侵犯。 “蓝……” 宁姒想喊,一张嘴却被海水灌满。手脚被缚,身重如石,径直往深处沉去。 窒息感愈发强烈,对死亡的恐惧溢满胸腔,偏偏宁姒连挣扎都做不到。 被动镇定下来后,她恍然意识到自己身体里有大佬坐镇,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死吧! 强迫自己克服不适睁开眼睛,却见蓝影重重,吓得她赶紧又闭上。 那是什么?青面獠牙尖耳朵,还有海马一样的尾巴。 对了,是海兽! 完了完了,水淹天机院,把人都卷进海里,引得这些海兽全部出来觅食了。 宁姒又开始慌了。 如果海兽将她吃了,大佬还能不能救得了她? 宁姒鼓起腮帮子,吐出一串泡泡。心里狂呼:大神,救命啊大神,你再不出手,我就要葬身兽腹啦! 泡泡随波漂动,撞到一只海兽的鼻子上,破了。 海兽闻到活人的气息,望向宁姒下沉的方向,一个猛子扎下去,拽住了她的脚丫子。 “哇……咕噜咕噜。” 宁姒一脸生无可恋。 她宁肯溺死,也不要被当成食物啊。 …… 迎休被水索禁锢,动弹不得。 坯圩铃就在他面前约摸丈远的地方,奈何如今,他已经没有了将其驱动的能力。 除了方木被玉娘打晕带走,其余四位长老全部败在蓝伽手里。 青毓被一根断裂的木桩贯穿胸膛,当场殒命。敬乙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出尘盘膝而坐,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仲澧从地上爬起来,湿漉漉的衣裳混着斑斑血迹。 蓝伽立在水柱之上,居高临下,面容冷峻肃穆,仿若高高在上的审判者。 仲澧拿出湿透的符纸,用仅剩的灵力蒸干催动。符纸燃起又灭掉,又被点燃,晃晃悠悠的,朝着蓝伽飞过去。 蓝伽轻轻挥手,一股海浪将他推出去老远。 “执迷不悟!” 仲澧趴在地上,有水从脸上流进嘴里,不知道是海水还是雨水。 他还有一口气,却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站起来。 蓝伽没打算杀他。一开始没杀,这会儿也不会杀。 她从高处飘然落下,来到迎休面前:“只要你代天机院向我认错,我便饶过你们。” 迎休对上她的目光,不卑不亢:“海兽择人而噬,罪大恶极,先贤高祖替天行道,救万民于水火,何错之有?” “放屁!”蓝伽怒目而视,“分明是那帮老东西见海兽脊筋于修行有神效,动了贪念,设计陷害于海兽一族。打着济世为民的旗,行屠戮异族之恶,悖离天道,这还不是错?” 怒意一起,澄澈的眸子瞬间变蓝。一条水索绕上迎休的脖子,再一点点收紧,随时都能将其拧断。 蓝伽心中怒火滔天,却无处发泄。她不会让迎休死得那么干脆,她要让他认错,代替天机院认错,代替那些已经化为尘土的人认错。 向她认错,向无辜惨死的海兽认错。 “一派胡言。”迎休闭上眼睛,格外平静。 不管蓝伽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都不会信其半个字。 对迎休来说,历史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天机院院主,那就必须保持院主该有的立场。 迎休脖子上的水索又收紧了几分。 蓝伽强压怒火:“以你现在的修为,问鼎灵圣尚有可期,何苦固执于此,功亏一篑?只是认个错的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些老家伙早已作古,还能从地底下爬出来骂你不成?” 迎休摇头:“我已因修为错过一次,断不能一错再错。” 他霍然睁眼,暗中运劲自闭腹中六窍。 高高在上的天机院院主最终选择爆体而亡,尸骨无存。 如此一来,也等于放弃了凝聚灵器的机会。 天机院不再,就算灵器问世,于他而言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他是天机院院主,就算是死,也要保持院主应有的尊严和体面。 血腥味混着海水的湿咸,将蓝伽心里的大火压了下去。 目之所及,皆是断壁残垣。 蓝伽心里一点都不快乐。 她只是想让天机院认错,为什么得不到成全?她被困深海的千年时光,难道不需要有人道一句抱歉吗? 蓝伽看天,雷电已息,风雨已止。分明是月初,海上却升起了一轮又大又亮的圆月。 …… 海水退去,笼罩在海城上空的光网退入指环,指环穿过夜色,套在海边一个被绑成粽子的少女手指上。 发现光网撤去,阿鲁第一时间带人赶到,看到海边躺满了人。衣着统一,是天机院的弟子。 一堆深蓝中掺杂着一抹黄色,一眼就看到了。 阿鲁割断宁姒身上的绳索,用力摇晃起来:“宁姑娘,宁姑娘,醒醒。” 宁姒被晃出两口水,慢慢醒转过来:“是你?”又猛然想到什么,坐起来惊呼道:“对了,有海兽。” “海兽?” 宁姒站起来将自己的身体摸了个遍,不可思议道:“居然没事?难道嫌我肉太少?” 再看满岸的人。 阿鲁探过旁边几个的鼻息,这些人都还活着。其中有几个被叫醒,反应和宁姒如出一辙,都在喊什么海兽。 所有的人,居然都是被海兽救起来的。 阿鲁缠着宁姒一个劲儿追问他家公子的下落,宁姒满脑子嗡嗡的响,恨不得找东西堵住他的嘴。 “宁姒。” 季牧之的声音来得无比突兀,立马还了宁姒一个清净。 “嘿。”宁姒看到他,还有后面的流光阿习,用力挥了挥手。 真好,大家都没事呢! 她穿过众人迎过去,中途不小心踩到了昏迷的天机院弟子的手。这一脚,直接给人踩醒了。 “对不住对不住。” 宁姒赶紧低头致歉,正打算拉他一把,整个人突然落进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 剧烈的心跳声就在耳边,鼓点一般,每一下都撞进宁姒心里。 季牧之的手环过她的腰,收得极紧。宁姒觉得有点疼,却什么都没说。 一向惜字如金的季三公子先开口了:“活着就好。” 第189章 蓝沙 宁姒从季牧之口中了解到一点细枝末节,大概就是蓝伽占了她身体的第一件事、也是她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找天机院的麻烦。 说她把驻守在乐贤镇的天机院弟子吓得不战而逃。 说她把仲澧打得节节败退。 宁姒只能把眼睛瞪成鸡蛋型:哇塞,蓝伽这么牛的吗? 可是,她为什么要跟天机院过不去啊? 天机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没有灵力波动,宁姒感觉得到。 她叫上季牧之,上天机院看看去。 天亮了,提心吊胆一天一夜的老百姓走出家门,逮着幸存的天机院弟子追问来龙去脉。 天机院已经彻底毁了,能被浪潮卷走的全部沉了海,不能被卷走的,断成一截两截三截堆在地上。 如果从高处观察,就能发现此时的天机院废墟就像一个漩涡。所有杂物堆在外围,中间一大片却异常空旷。 空旷地上,有三具尸体。一个胸膛被贯穿,一个倒在血泊中,还有一个盘膝而坐,好像活着,可实际已经死透了。 还有一处,铺了一地细碎的蓝沙,被风吹着,往大海里去了。 宁姒在稍远的地方看到仲澧,没想到他还活着。 怪不得只看到三个阴灵。 至于迎休,爆体而亡的齐灵师,是连魂力也一起散去了的。 “先生,你还好吗?”宁姒把仲澧叫醒,扶起来站定。 “这是什么?”季牧之拿着个铃铛走过来,打算给宁姒看看。 宁姒还没伸手,就被仲澧一把夺过:“这是……咳咳,这是我们天机院的东西。” “嘁。”宁姒翻了个白眼,“给你给你,反正天机院也没了,给你留个念想。” 宁姒又到其他地方转了两圈,然后回来问仲澧:“蓝伽呢?” 记得被卷进浪里的时候,还看到过她呢! 仲澧心绪复杂,本不想搭理她,走了两步,还是指了下那一地蓝沙。 “那便是。” “什么?”宁姒惊呼着冲向蓝沙,随手抓了一把,再摊开手掌,便被风带走了大半。 “你们居然把她打成沙了,太过分了!” 仲澧默然不语,捂着胸口慢慢远去。 宁姒恨得咬牙。 虽然相识不久,但总得说来,她还是挺喜欢蓝伽的。 毕竟,她没有放任季牧之淹死不管啊! 宁姒捧着蓝沙难过起来。突然,指尖一麻,一丝意识涌进她脑海。 然后,宁姒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将满地蓝沙拢到一处,捧到布上包起来。 “你在做什么?” 宁姒吸了吸鼻子:“蓝伽说,她要回大海。” …… 宁姒站在石阶上,逆着风,将蓝沙洒进海里。 风才是最懂蓝伽心意的,它将蓝沙送到远海,送到海兽聚居的红杉岛上。 谁也发现不了那样一颗细微的蓝色砂砾,它静静的躺在海的怀抱,陪伴着蓝伽守护的海域生灵。 蓝沙洒落汪洋,在肉眼不可及的海水中,一群海兽张开双臂,迎接它们的守护神回归。 谁都没有发现,一粒较其他蓝沙更大的蓝色晶体正好落在其中一只海兽的额头,溢散出微弱的蓝光,最后融进海兽体内。 宁姒坐在石阶上,取下手指上的指环。 她不知道这指环是什么时候套上去的,不过看到指环上澄澈透亮的蓝宝石,隐约能猜到这是蓝伽的东西。 宝石微凉,亦能染上人的体温。 宁姒将宝石对准太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又重新戴回手上。 “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季牧之道:“要不,再回乐贤镇看看?” 宁姒一想,答应下来:“嗯,好。” 好像一切都是从乐贤镇开始的,回去看看兴许能有所收获。 只是在去乐贤镇之前,两人得先回家一趟。 一看到宁姒,徐老爷子立马叫住她,离家出走还许久未归,好生数落了一通。 宁姒从话里听出来,好像是说她和姑爷斗气,离家出走了,而季牧之去找她,所以连同流光阿习都不见了。 呵呵,敢情这就是喜宝帮她想的理由,还真是接地气啊! 数落完了,老爷子语气一转,又道:“算了,你出去这一趟,也算阴差阳错避过一次劫难。你是不知道,从昨天午后开始,这整个溟海啊,跟发了疯似的。” 老爷子不明内里,还以为宁姒是今早上才回的海城。 大喜端着晒梅干菜的簸箕从旁边路过,插话道:“我刚听人说啊,整个天机院都成了一片废墟了。” 两人就这个话题谈论起来。 “是嘛?不知道会不会祸及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应该不会吧,您看昨天闹得那么厉害,咱们不也什么事儿都没有?” “那是因为有天机院在,如今天机院已毁……” 宁姒忍不住插嘴:“天机院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能分心保护咱们?” 徐老爷子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又疑惑起来:“那咱们头顶的护罩……啊,是了,肯定是天机院的高人们为了保护咱们老百姓,分走了心力,所以才让妖邪占了上风。” 宁姒握紧拳头,气呼呼的回屋去了。 季牧之跟着进去:“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蓝伽不是妖邪,她是海母,是守护海域生灵的海母。” 宁姒气得拍桌子。 季牧之早就猜到了,就是没法子确认。此时听宁姒这么一说,反问道:“你凭何断定?” 宁姒一愣:“什么……” 这话出口时根本没过脑子,就好像是别人借她嘴巴说的一样。 “难道蓝伽还没走?”宁姒抱着自己的脑袋瓜子惊道。 “应该不是。”季牧之指了指她手上的指环:“刚才,那个好像闪了一下。” “是吗?” 宁姒取下指环左看右看,突然想到什么,咬破手指将血滴上去。 指环上并无灵力波动,她只当是个材质稀有的物件,也就未曾往其他方面想过。 如今想来,这是蓝伽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寻常之物? 当初在侯老头家地下,疯丫头咬了她一口,血流出来建立起某种联系,让她‘看’到了地宫里的场景。或许这一次如法炮制,也能‘看’到些什么。 血滴落在蓝宝石上,瞬间被吸收得干干净净。接着宝石大放异彩,将宁姒笼罩其中。 宁姒的双眼逐渐失去焦距,两腿一软往地下倒去。 第190章 历史 宁姒的意识进入宝石,发现里面储存着与蓝伽有关的记忆。 身穿白裙的女子,长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身后。手握长弓,却不见箭囊,跨着骏马,雄赳赳气昂昂的奔向海边。 在她身后,是一众修为高深的灵士。 千年之前,灵力浓郁超乎想象,修行之途前所未有的平坦,山里随便遇到一只山鸡野兔,都有可能已经开了灵智。 这样的大环境下,催生出一群灵智大开聪明过人的海兽。海兽残忍血腥,好食人肉,沿海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那个时候,一群灵术高超的灵士聚集在一起开宗立院,取名天机。一为扬名,二为除害,立志讨伐海兽,却不料被其先察,讨伐不成反受其害。 无奈之下,众人齐心凝阵,将守护海域生灵的海母娘娘召唤于此,请求她拯救万民于水火。 海母娘娘看到被海兽袭击过的村庄,遍地血腥,惨不忍睹。其中有几具海兽尸体,口中还叼着血淋淋的人手或人脚。 海母肩负着守护海域生灵的使命,自是不能容忍如此凶兽残害百姓,当即率领天机院一众,奔赴兽窟。 于是,有了宁姒最先看到的那一幕。 此时,宁姒仿佛与这些记忆融为一体,不光可视画面,可听其声,就连激烈交战时海母愤怒又悲悯的情绪,都能感同身受。 海母要守护海域生灵,这些海兽也是海域生灵,造下杀戮固然可恨,最后死于她手也不免可悲可怜。 在海母娘娘的带领下,人族一往无前,直捣兽窟。遍地都是海兽的尸体,众人振臂高呼,宛如获得大丰收的猎人。 突然,有人发现海母娘娘在一具海兽尸体面前站了许久。 那只海兽被一刀劈成两半,五脏六腑滑出腹腔,摊在地上。 胃肠也破了,露出没有消化完的食物。混着黏糊糊的腹液,依稀可辨树枝嫩芽的形状。 红色的嫩芽,是红杉。 海母望向兽窟所在之处,背后是大片大片的红杉。她走进红杉林,见嫩芽被摘之处,又冒出了新芽。 天机院的人默默收集完海兽的尸体,立即扬帆起航离开此地。 幸存的几只幼兽从藏身地钻出来,看到红杉林中的海母,愤怒的捡起石头砸在她身上。 它们不通人语,不停发出凄厉而尖锐的叫喊,久久回荡在海面上。 …… 那一夜,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海水猛涨,淹没了兽窟和那一片红杉。 不久之后,人们发现海面上漂满了海兽的尸体。 这些海兽有的缺手有的缺脚,伤口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脊背上都有一条大口子,仿佛是被取走了什么东西。 歼灭海兽的功绩自然而然落到天机院身上。一时间,天机院声名鹊起,一众高人备受百姓爱戴。 老百姓自发筹款建舍,天机院也从市集迁至溟海之滨。不过那个时候的天机院远没有现在的规模,门前也没有通天一样的高阶。 海兽消失了,海母也消失了。 天机院广纳门人不断壮大,当初那几位高人修为不断精进,其中已有两人在冲击灵圣之域。 他们没有想到,海兽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这一天,始于天机院迎来一群特殊的客人。 这是一群光头,只在天灵盖处留着一小撮头发,编成紧实的辫子。衣服穿得歪歪扭扭,两腿外八字撇开,就好像离近了会踩到什么似的。 他们说,天机院几位长老欠了他们东西,如今前来讨要。 他们讨要的,便是当初惨死的同族的性命。 可是,尽管这些海兽能化人形,也远远不是天机院的对手。关键时刻,浪潮翻涌,将天机院冲成废墟。 身覆蓝光的海母娘娘出现在众人眼前。 如今的她只剩神虚,身体早已喂给了当初幸存的几只幼兽。 宁姒这才明白地宫壁画上最后一幕,海兽分食海母肉身时,为什么旁边站着一水的男娃。 海兽雌雄比例严重失调,诞生十只幼兽,其中仅有一两只是雌性。而当初灭族之灾从天而降,海兽于危急关头藏起几只幼兽,居然全是雄兽。 故此,吃了海母肉身化成人形,就成了男娃。 最后,是一只吞食了海母腹中子宫的幼兽改雄为雌,这才让整个海兽族得以繁衍。 这,也是海母娘娘为何要让幼兽分食自己肉身的根本原因。 这场讨债之战,以失败告终。 天机院何以敢欺骗利用海母,正是因为他们手中握着天机印和坯圩铃两件神器,有恃无恐。 天机印和坯圩铃对付不了海兽,却是海母的克星。 海母娘娘的神虚被天机印镇压在深海,一困就是千年。她遗留下的指环,被活下来的海兽带回族群,诚心供养,期盼着指环之主再次回归。 …… 宁姒很快醒来,泪流满面。 她怎么也想不到,蓝伽和天机院居然有延续千年的积怨。 怪不得,蓝伽逃离封印,第一件事就是找天机院算账。 谁也体会不到深海之下的千年孤寂有多难熬,更没有人能理解当她发现自己被人利用残害了海兽全族时,有多么痛苦。 宁姒想起在深海中,蓝伽意图逃离封印,结果被漩涡拉回被闪电抽打的场景。 她肯定尝试过无数次,又无数次的被迫接受现实。 那个时候,她该有多么的恨? 宁姒双手掩面痛哭不已,季牧之不明所以,却没多问,只是将她揽入怀中,无声陪伴着。 流光过来叫宁姒去吃饭,敲了门没人理,便把门推开。 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然后僵直转身离去。 等走远了才反应过来。 又不是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心虚? 宁姒没有去吃饭。 她还沉浸在蓝伽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进行思考。 蓝伽被困深海,这和乐贤镇又有什么关系? 乐贤镇少女失踪,血池献祭,这么残忍的事,绝对不是蓝伽做得出来的。 还有天机院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他们派人守在乐贤镇,到底是因为少女失踪,还是为了蓝伽? 思来想去,还是要到乐贤镇走一趟。 季牧之道:“我陪你去。” 宁姒点点头,突然灵光一现:“不急,咱们先去找那些家伙问问。” 第191章 神器 宁姒也是突然想起来,在天机院见到的那三个阴灵。 蓝伽闹出来的这场动静堪比一场海难,虽说已经全力庇护,但也不止死了三个人。 漂在海上的阴灵各自散去,一个个都是年轻面孔。而天机院废墟中的那三个,年长许多,一看生前就是长老级别的人物。 宝石中储存的记忆不可能有假,宁姒就是想看一看天机院对于这件事存的是个什么态度。 三位长老身故后化成阴灵,一直徘徊在天机院的废墟中。 阴灵之间,彼此并不可见,因此三个阴灵并不在同一处。 宁姒和季牧之来到天机院废墟。 面对大片断壁残垣,宁姒百感交集。她来天机院是为了学习灵术,没成想竟成了天机院覆灭的导索。 她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自己没有去乐贤镇,没有闯地宫,没有进暗门,或许蓝伽就逃不出封印,天机院也不会遭受灭顶之灾。 不过,她一点都不后悔,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 整理好心情,宁姒开始寻找阴灵。 第一个遇到的是出尘。她将神识探入,发现此人终其一生,都在做一件事:修行。 专注修行一辈子,到死连齐灵师都没达到,也只能用资质解释了。 第二个碰到的是青毓。 宁姒记得初次来天机院,曾偶遇青毓和仲澧。两人当时行色匆忙,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 已经死去两天,青毓的反应变得迟钝起来。在他察觉之前,宁姒直接施了个定灵决,然后探入他的识海。 这回收获巨大。 就在宁姒专注窥探青毓的记忆时,季牧之突然出声:“有人来了。” 宁姒赶紧退出,发现一年轻男子从废墟外走来。 眉目倒是清秀,就是透着几分软弱。一身粗麻短打与气质极不相符,应是被好心百姓带回家的天机院弟子。 “你……”看到宁姒,江秋白明显一慌,很快又镇定下来。 哦,是那个姑娘,不是海母。 宁姒和蓝伽两个人,在气势上是有巨大差别的。 “你们怎么在这里?” 宁姒迎上去:“你认得我们?” 她可不记得自己印象中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江秋白带着十分的歉疚,道:“在乐贤镇,我在阵外。” “哦……”她明白了,“敢情就是你把我们困在阵里当替死鬼啊?” 江秋白一揖及地:“对不起。” 态度如此诚恳,宁姒反倒不好意思发起责难了。只是一想到在乐贤镇担的惊受的怕,她还是给不出好脸色。 “你来这儿做什么?” 江秋白强忍悲痛:“替几位师叔安殓遗体。” “这样啊……咦?”宁姒突然望向江秋白身后。 季牧之跟着望过去,什么都没看到。 江秋白觉得莫名其妙,忽有凉意袭来,寒毛根根竖起。 宁姒却是看得清楚。 不仅看得清楚,还听得清楚。 一个瘦脸尖下巴塌鼻梁八字胡满嘴是血的阴灵飘过来,抱着江秋白痛哭道:“儿啊,秋白,我的儿啊!” 哭得就跟死的是人家一样。 …… 宁姒突然问道:“秋白?” 江秋白愣愣的点头:“是,江秋白。” “哦……那什么,向你打听一个人啊!”宁姒把阴灵的相貌特征描述了一下,问道:“这是你什么人啊?” 江秋白一下子红了眼眶:“那是我师叔敬乙长老。” 据说江秋白是敬乙从外面捡回来的弃婴,拜在出尘长老名下。不过出尘一心修习,对他不管不顾,所以他跟这个名义上的师父并没有什么感情,反而是师叔敬乙对他照顾有加。 “师叔?”宁姒笑得有几分嘲弄,“傻小子,那是你爹,什么狗屁师叔。” 江秋白瞬间怒了:“姑娘慎言,我师叔终生未娶,莫要污他老人家的清誉。” 宁姒摆手:“与我无关,爱信不信。” 敬乙听到两人对话,许久才意识到这丫头能看见自己。 他问宁姒:“你能看到我?” 宁姒充耳不闻。 他又拦在宁姒面前,宁姒视而不见,直接从他的虚影中穿了过去。 敬乙径自嘀咕:“看不见?可她怎么会知道……” 一回头,宁姒已经走远了。他好像突然忘了自己在做什么,看到江秋白,又过去抱着哭。 “儿啊,我好后悔啊,在生时没有认你,没有听到你叫我一声爹啊!” 江秋白愣在原地,回想着敬乙对他的严厉教导处处维护,从不让他真正涉险,以及归来途中被卷入水里,拼死也要将他救起。 最后,失神呢喃了一声:“爹?” …… 宁姒回到家里,把之前季牧之从河盗大山手里要来的匕首翻了出来。 她还是不敢碰这把匕首,一碰就‘咬’她的手。 季牧之好奇道:“你又不能使,翻出来做什么?” “这可是个好宝贝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匕首吗?”宁姒两眼放光,差点就要流口水了。 季牧之不搭腔。 反正搭不搭腔她都会说下去的。 宁姒果然没让他失望。 “我告诉你,这是天地戈,又叫玄天戈,你知道玄天戈吗?据说这是天地间第一支戈,可裁决正邪分离阴阳。哇塞,这可是神器哎!” “伏羲的那支?”这种神话故事,季牧之幼时也看过不少。 “对对对。” “呵!”季牧之冷哼一声,握住刀柄,手指抚过刀身,“你跟我说,这是一支戈?” 瞎子也能看出来这是一把刀好吗? 宁姒瞪了他一眼:“听我说完再发言行不行?人家这就是玄天戈,后来兵器进化,戈不好使了,就由一位铸剑大能给重铸成了匕首。” 她指了指季牧之手中的匕首:“现在叫玄天刀。” “……”季牧之无言以对。 一下就从戈变成刀,怎么感觉这么儿戏? 宁姒见他不信,跳着脚说道:“是真的,这是他们从荡丘山夙徒院借来的,他们想要借助这把刀加固蓝伽的封印。” “荡丘山?”荡丘山不是在卫国吗? 宁姒点头:“是啊,荡丘山。因为晋国防卫国防得太紧,边境全部筑起工事,他们不得已,只能从燕国绕道。没成想借刀的人从燕南下,被河盗劫了船,就这么把刀给弄丢了。” 第192章 完整 从青毓那里获取的大量信息,让事件全貌变得明朗起来。 这一连串事件的起点,得追溯到一年前,乐贤镇推出豆蔻绣,吸引了众多少女前来学艺。 豆蔻绣极盛之时,豆腐店一家被人灭门。自此,乐贤镇传出闹鬼,闹着闹着,绣坊开始丢人。 于是有人说,豆腐店的儿子阴魂不散,到了适婚年龄,开始出来抓年轻漂亮的姑娘回去当媳妇儿。 一开始少女失踪并未引起天机院的注意,毕竟天机院又不是官府,管不了那么多人口失踪的案子。 再说,鬼抓活人当媳妇儿这种事,老百姓会信,天机院这群人可不会信。还寻思着,估计是来了群拍花子的,拿鬼魂做幌子,吓唬无知百姓。 直到一天,天机院失窃,从天机阁丢了一本禁术秘籍。 在这里宁姒就想说一句,既然明知道是不能练的禁术,一把火烧了不就好了,还非得当宝贝似的藏起来,生怕没人惦记。 所以说啊,天机院的灭顶之灾,都是自己人作出来的。 言归正传,这本秘籍上记载着一种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也就是镇口设阵那伙人透露的,在众多处子中择出生命力最为顽强的一个,再用其他处子的生灵和鲜血祭献喂养,炼成阴母。 修此术者,取阴母之力,增进修为。 至于献祭的生灵,和平时所说的生灵不同,乃是将活人的灵魂与身体强行剥离而得。这种手段极其残忍,被剥生灵者会受到身体与魂体的双重折磨,死后灰飞烟灭,再无托生的机会。 也是因此,才会在豆腐店造成那么强的怨力,却不见阴气。 不久之后,城中发生了几起离奇灭门案,皆是被人抽走生灵。天机院这才开始介入,并且一路查到乐贤镇。 只是此时,乐贤镇那个修习了禁术的邪灵士实力大增,已经不是轻易就能对付得了的。 他们也曾摸到邪灵士的老巢,也就是地宫,可是打不过啊,只能退到安全区域与之对峙。 偏偏,镇子里还有人不肯搬走,他们也不好使用太极端的办法。 敢情这就是邪灵士留下侯老头那些人的原因,以此牵制天机院那群所谓的正义之士。 一旦他们发起强攻,邪灵士势必将镇民握在手里,作为人质。 与此同时,天机院以占卜得知深海封印将有异动。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派了院主的得意大弟子穆枫前往荡丘山夙徒院借玄天刀。 玄天刀对神器有增益之效,可以稳固封印,驱退外力。 刀是借来了,却在归途中被河盗算计,给弄丢了。 这神器要是丢了,可不好跟夙徒院交代,于是院主大人把仲澧和青毓这两个比较靠谱的长老派了出去,意图寻回玄天刀。 他们哪里晓得,阴差阳错之下,河盗改邪归正,连船都给烧了。辗转之下,这神器到了宁姒手里。 对于天机院来说,实在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很快他们就发现,那个邪灵士居然用自己的生灵为引,辅以强大灵力,破坏了封印。 实在不知道他究竟用的什么法子,竟能寻到封印所在。 事实上,他们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比如对方不仅找到了封印,还建立起了连通地宫与封印之地的通道,这才有了后来宁姒与蓝伽的面对面。 这个时候,天机院还剩下两位长老可用,一是出尘,二是敬乙。 出尘醉心修行,叫不动,无奈只能派去贪生怕死的敬乙。 …… 后面的事,宁姒参与进来,也就很清楚了。 敬乙这老头儿贼得很,见她一行四人不请自来,估计还看出她身负灵力,于是想出了让她去趟雷的馊主意。 估计阿习和流光跑出镇子,也是他有意为之,就是好让她找到地宫去。 细细想来,地宫的壁画真实反应出千年前的恩怨纠葛,这可不像是出自人族的手笔。 无知群众被蒙蔽,当天机院是为善除恶的正义之师。曾经参与过残害海兽的那些人,更不可能自己留下罪证落人以柄。 用排除法,就只能是海兽所为了。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包括地宫门上为什么会有海兽的刻画,以及那个邪灵士为何能找到封印之地。 宁姒猜测,估计那个邪灵士就是一头海兽。 海兽虽为兽,但千年前能逼得天机院求助海母,可见灵智大开,不弱于人。后来幸存的海兽食过海母之身,体质改变,后代可化人形,那学会灵术也就不稀奇了。 同样,正是因为海兽吞食过海母肉身,让海兽与海母娘娘之间建立起了某种特殊的联系,故此能找到封印所在。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个邪灵士宿主是光着身子的,因为海兽不用穿衣服啊! 也只有海兽才会不遗余力的开启封印,让海母恢复自由。 还有一个细节。 流光曾说过,当他赶到地宫看见她时,被仲澧困住的黑雾自主与她融为了一体。 当然,其实是与蓝伽融为了一体。 宁姒推断,那团黑雾中掺杂着一抹蓝伽的神识,所以声音才会不男不女。 封印遭到破坏,蓝伽的一抹神识跑了出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看样子,那头海兽拼尽全力,也只放出了一抹蓝伽的神识。他自愿献出身体成为宿主,正是为了让蓝伽继承他的修为,再伺机毁掉封印,恢复自由。 …… 至于乐贤镇的一切,则是这头海兽有意为之。 他先以残酷血腥的方式杀了豆腐店一家,制造出乐贤镇闹鬼的舆论,然后才开始掳劫少女修习禁术。 打着阴魂抓少女当媳妇儿的幌子来麻痹天机院,也就为自己增长实力争取了时间。再强迫余下镇民不得离开,也就能防止天机院采用极端手段。 这期间,再破坏封印,建立通道,寻找机会将蓝伽放出来。 当然了,这一切只是宁姒的猜想和推理,也没办法求证。不过前后一梳理,好像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所有的疑点。 至于海兽为什么没有直接前往深海借出身体让蓝伽脱困,宁姒也说不太上来。 她隐约觉得这可能跟晟有关系,或许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让海母借身。 对了,还有侯老头家地下的疯丫头。 宁姒在地宫没有发现其他的少女,很有可能她是失踪少女里唯一的幸存者。生命力如此顽强,说不定她就是那个阴母。 地宫的出口有结界,疯丫头不可能逃得出来,只有一个解释,她是被人主动放出来的。 蓝伽是善良的,她爱着所有的海域生灵,包括受尽苦难折磨的疯丫头。 宁姒在想,她真的那么恨天机院吗?如果真的那么恨,她又怎么会让海兽救起落海的天机院弟子? 海兽与天机院有灭族之仇,宁姒可不认为它们会主动相助。 蓝伽,那个爱着众生的海母娘娘,她恨的,应该只是人性中的那点贪欲吧! 第193章 市井 尽管诸多疑团已经解开,宁姒和季牧之还是又去了一趟乐贤镇。 豆腐店连同附近的屋舍门前的大街全部陷入深坑,坑里积满了水,像是凭空多出来的一个大水塘。 几户之前还有人在的人家,如今已是人去屋空。东西基本上全带走了,应是搬家无疑。 静悄悄的街头突然传来叫骂:“你这只臭猫,又来我这儿偷鱼,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跑,我看你跑哪儿去。” 两人走进巷子,透过破门,一眼就看到拎着黑猫教训的侯老头儿。 一条大鲫鱼在墙根儿下蹦得欢快,周围落了好些鱼鳞。 “老头儿。”宁姒笑嘻嘻的走进去:“我们又来蹭饭啦!” 侯老头瞄她一眼,把黑猫罩进箩筐里。不等他把砖头拿来,小畜生一个窜跳将箩筐顶开,逃之夭夭。 “小畜生,别让我再抓到你。” 侯老头骂骂咧咧半天,才对宁姒二人说道:“还活着呢?命挺硬啊!” 宁姒笑得灿烂:“那是,您老都还没死,我们怎么敢抢先呢?”说着踱到厨房,灶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你家猴子在做饭啊?你爷俩儿现在不闹了吧?” “出去出去,没做你俩饭。”侯老头拿拐杖把人往外赶,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他越是拦着,宁姒就越要进去看看。侯老头哪里拦得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了灶门前。 不多时,宁姒拉了个姑娘出来。 季牧之惊诧不已:“难道这是……” 姑娘身上穿着蓝底碎花的衣裳,十分宽大,但看衣料,明显是刚做不久的新衣裳。皮肤白净,柳眉杏目樱桃口,头发简单团个髻,倒是个水灵灵的丫头。 宁姒向侯老头确认:“这是那疯丫头?” 侯老头一把把人拉回身后:“什么疯丫头,她叫翠翠。” “嘁,咋不叫翠花啊,还能上上酸菜。” “她自己说的,她叫翠翠。” 侯老头侧过身子,只见女孩儿一直低头搅手指,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仔细一听,还真像翠翠的音。 宁姒试探着叫了一声:“翠翠?” 翠翠听到了,抬起头,冲她一笑。 “还真有反应。”宁姒想了想,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她啊?就留在身边吗?” 侯老头误以为她话里有别的意思,顿时怒道:“你把我老头子当什么人了?我是看她傻乎乎的,模样还生得好,出去铁定叫人骗去卖咯,这才留下她的。我已经叫侯梓跟官府报过了,说这里有个叫翠翠的,回头他们找到她的家人,就会把她接走的。” 宁姒笑了:“我说什么了?你这急赤白脸的,冲谁嚷呢?” “冲你!”侯老头简单直接。 “我又没招你……对了,镇上其他人都搬走了,你就不打算搬家?” 侯老头站累了,往门槛上一坐:“搬什么搬,之前有妖邪都没搬,如今妖邪没了,干什么还要搬?” 宁姒奇了:“你怎么知道妖邪没了?” “老头子不夯不傻不聋不瞎,怎么不能知道了?以往妖邪在的时候,刮的风都带着味儿,你看现在,天朗气清,多好。” 宁姒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 看老头儿这话说的,邪灵士带味儿?人家还能不洗澡带着嗖味儿? 只能说他在时,异相频频,气氛压抑,如今不在了,异相消散,一切回归自然。 不得不说,人对危险的感知还是很敏锐的。 …… 宁姒最终也没在侯家吃上饭。 季牧之画了翠翠的画像,准备回去让阿鲁帮忙寻找她的家人。 宁姒没想到他的绘画功底这么厉害,这人画得跟照片拍的一样。 两人走马观花的晃回海城,宁姒笑着打趣:“没看出来,你还是文武全才呢!” 季牧之脸上难得漾起笑意:“我所会的,何止文武?” “还会什么?”宁姒兴致勃勃。 季牧之话锋一转:“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 “如今天机院已毁,还要留在这里吗?” 宁姒蹙眉:“就这么回去,又不甘心呢!” 加上赶路,耗了接近半年时间,眼看春朝变冬寒,至今一无所获,想起来就生气。 季牧之慢悠悠的催着马儿穿过人群:“事已至此,再待下去也于事无补。” 宁姒望着他:“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季牧之沉吟许久,似在斟酌接下来的话当不当说。 终于,他开口道:“我看,不如……” “哎,你看那不是猴子吗?” …… 宁姒高坐马背,视线越过人群,看到街边一家当铺门前有个打滚耍赖的泼皮。 掌柜握着鸡毛掸子站在旁边,气得直发抖。 宁姒抛下季牧之,从马上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侯梓旁边。 “哎,我说你就不能换个新招数?” 侯梓看到她,爬起来撒腿就跑,结果刚挤出人群就撞在了季牧之手里。 宁姒扬声道:“各位,这就是个以次充好骗钱骗宝的泼皮无赖,我现在抓他去见官,大家没意见吧?” 有人撑腰了,掌柜赶紧走出来,怒道:“对,抓他去见官。” “哎!”宁姒拦住他,“我送去就行了,您看您的店吧!” 侯梓生怕真拉他去见官,又是认错又是卖惨求饶:“好汉饶命,女侠饶命啊,你们知道我家里还有个瘸子爹,我要是坐了牢,他非得饿死不可呀,求求二位高抬贵手,我再也不敢了。” 宁姒把他堵在暗巷里:“你还知道自己家里有个爹啊?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四肢健全,做点什么不好,干什么非走这些坑蒙拐骗的路子?” 季牧之帮他回答了:“来钱快,不费力。” 侯梓低头默认。 宁姒一来气,拉着他往外走:“走走走,这次非要送你去见官,挨点板子坐几天牢,你才能长记性。” 侯梓吓得赶紧抱腿求饶:“长了长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千万别送我去见官啊!” “真不敢了?” 侯梓点头如捣蒜:“真不敢了。” “要是再犯怎么说?”宁姒今天非要把他跑偏的价值观扳正不可。 “要是再犯……就让我被人打成老头儿那样的瘸子?” “行,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要是再犯,不用别人打,我亲自动手。” 宁姒边说边撸袖子,侯梓忙说不敢不敢。 他可不想当瘸子。 不能骗了,大不了就坑呗。挣钱之路千千万,谁说一定要用骗? 第194章 愿望 宁姒虽然不知道侯梓心里有什么小九九,却清楚要改变一个人没那么容易。 虽然没缺胳膊没少腿儿,但就这身板儿,卖力气的活儿他还真不一定干得动。看这样子,估计也没读过几天书,文不文武不武的……哎,有了。 宁姒问他:“你,鉴定珠宝器物行不行啊?”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给你一样东西,能不能辨别真假,按市估价。” 侯梓挺直腰杆,得意道:“不是我吹牛啊,我这双眼睛那可是开过光的,甭管什么物件,到了我这儿,就没有看走眼的。”然后搓着手凑过来,“姑娘手里是有什么好东西?” 宁姒抬手砸在他面门上:“给你找个活儿,干不干?” 侯梓顿时兴致缺缺:“什么活儿啊?” “当铺伙计,帮着辨辨东西估个价什么的。” “干干干。”侯梓态度陡转。 叫他辨物还估价啊,这不是送上门来捞油水的机会嘛! 宁姒也不废话,让他明天直接上宁家铺子,一会儿回去给大欢打个招呼说一声。 “把这种人留在柜上,岂不是引狼入室?” 宁姒哼了一声:“就他?顶多一只土狗崽子。大欢那个火眼金睛,能由着他捣鬼?再说不还有阿锦嘛,让阿锦好好收拾收拾他。” 收拾老实了,能安心干就干下去,怎么也不会亏待了他。之前那间旧铺子收拾出来还能住人,到时候他想把老头儿接过来都成。 倘若实在不识好歹,那也不会留他。正途给他指明了,已经仁至义尽,走不走是他自己的事,横竖她都不亏心。 两人牵着马走回家去,路上顺道买了些零嘴儿。 刚进院门,宁姒突然想起来,问道:“哎,之前不是说要帮我出主意吗?你觉得我之后该如何打算?” 徐老爷子正在同清扫落叶的大喜说话,看见他们回来,招呼了一声小姐姑爷。 季牧之微微颔首回应,过垂花门时轻声道:“我既是宁家姑爷,你不该随我回家去一趟?” “哈?” 宁姒一激动,两脚打绊,差点撞门框上。 季牧之已经回屋去了。 宁姒又羞又恼:“想美事儿呢,谁、谁要跟你回家啊!” …… 朔风渐疾,院子里的树只剩下光杈子。喜宝觉得难看,拿红绳做了好些平安结,坠上穗子挂上去。 宁姒穿着素绒绣花袄子,搓着手站在院子里看流光往树上挂平安结。 季牧之走过来,面无表情道:“冷就多穿点。” 宁姒扭头看他。 呵,季三公子居然也穿起厚袍子了。还以为练武之人身强体健扛得住冻呢! 大喜挎着菜篮子进来,看到一树摇曳的大红,直夸喜宝心灵手巧。 喜宝乐呵呵的过去接住沉甸甸的菜篮子,看到里面装着羊肉,扬声问宁姒:“小姐,有羊肉哎,怎么吃?” 宁姒正想说做手抓羊肉吧,肉蒸得烂烂的,蘸上三合油,大口吃起来才过瘾。 却听大喜道:“当然是炖羊肉汤啦,今儿冬至,喝了羊肉汤不怕冷。” “今天冬至啊?”宁姒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呢喃道:“都这么久了。” 离开豫州的时候,海棠花刚开过呢! 大喜炖羊肉汤去了,喜宝张罗着包饺子。流光想去厨房蹭热气,将手里剩下的几个平安结全塞到宁姒手里。 “我去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炖汤还是包饺子?” 流光大步流星走远:“烧火。” “……” 季牧之拿起一个平安结,挂在手边最近的一根枝丫上。 宁姒嫌弃道:“挂高点。” “为什么?” “越高越吉利。” “谁说的?” “庙里挂许愿绳都是这规矩。”宁姒理所当然。 季牧之取下来,往高处挪了几寸。 一回头,只见宁姒捧着一个平安结,正闭着眼睛虔诚许愿。 等了又等,还没许好。季牧之把其他平安结都挂完了,她才睁开眼睛。 “来来来,帮我把这个挂到最上面去。”宁姒指着最高的树枝说道。 季牧之接过,却不动身:“许了什么愿?” “说了就不灵了。” “不说也不见得会灵。” 宁姒抽了下嘴角:“……修为精进。” “还有呢?”许了那么老半天! “亲朋好友身体健康万事顺利,在以后的日子里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嗯,还有呢?” 宁姒瞪着他:“希望蓝伽自由快乐。” 她自始至终都不相信蓝伽真的变成了一堆沙子。 她可是海母,上古神明,哪儿那么容易湮灭。 “还有呢……嗯?”突然脸红是什么情况? “没了。”宁姒气鼓鼓的回屋去了。 季牧之愣了一下,突然会意过来。 最后一个愿望,应该跟他有关吧? 季牧之勾唇轻笑,施展轻功将平安结挂在最高的枝头。 他也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宁姒的愿望全部实现。 …… 吃了饺子,喝了羊肉汤,‘一家人’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冬至。 冬至之后就是年关,徐老爷子开始问季牧之什么时候回溟海城。 季牧之回去,宁姒肯定要跟着的。 他也很希望宁姒能留在这里过年,但终究是定了亲的,就算不用提前到夫家过年,论理来说,作为未来的儿媳妇,大年初三也该上门拜新。 偏偏海城与京师离得远,过完年回去指定是赶不及的,只能提前动身。 在徐老爷子看来,季牧之这人外表虽然冷淡,心地却是不错,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只是大户人家规矩多,嫁进去的媳妇儿就算委屈一点,也得求全为上。 夫为天,只盼这片天,不要委屈了自家小姐才好。 季牧之说还不确定,徐老爷子又问宁姒要不要跟着一块儿走。 宁姒不说话。 她和季牧之的关系本身就是假的,哪有跟着回去的道理?虽然她也想抱紧皇子殿下这棵大树,但是总感觉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抱了也就抱了,现在免不了会想,如果自己真的跟过去,会不会显得太没皮没脸了?他会不会误会,觉得自己对他有非分之想啊? 季牧之代她回答:“嗯,我们商量过了,她跟我一起回去。” 宁姒瞪大眼睛。 闹鬼了吧,什么时候商量的? 季牧之继续说道:“正好回去商议一下成亲之事。” “成亲?” 除季牧之外,桌上其他人异口同声。沉凰 第195章 留下 阿习把季牧之拉到院角无人处,极力压低声音:“殿下,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啊?” 季牧之笑道:“字面意思。” 一想到宁姒刚才的反应,他就忍不住。那眼睛瞪得,比铜铃只大不小。 看见他展笑,阿习就跟见了鬼一样。 “殿下,你认真的?你要娶宁姑娘?” 季牧之反问:“有什么问题?” 阿习嘴笨,被问得一愣。 同样的问题丢给阿鲁,俊得可以去伶人馆当鸭的男人差点摔了杯子。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去了。他要娶宁姒?拜托,他什么身份,宁姒什么身份?再说了,宁姒是燕人啊,晋国三皇子娶燕女为妻,当过家家呢?” 阿鲁在房间里不停走来走去,阿习本来就烦,这会儿更烦了。 “你别忘了,还有那位呢,那可是圣上都默许了的。拖了这么些年,如今殿下要是真把宁姑娘带回去成亲……” 阿习不敢往下想。 “啧。”阿鲁也摇头,“这要真带回去,估计那位能把宁姒生吞了。不过嘛……” 阿鲁突然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不过什么?” “咱们这位宁姑娘,那也不是吃素的。你还别说,她俩要是对上,指不定谁吞谁呢!” 每次都被宁姒怼得哑口无言,阿鲁对她的战斗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 房间里,宁姒也面临着流光喜宝阿锦的集体盘问。 她都快疯了,这都是季牧之闹出来的幺蛾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阿锦说:“小姐,你不是真要嫁给那个季三吧?咱们连他底细都不知道……” 流光接话:“知道底细也不行,这就是一潭浑水,咱们不能掺和。依我之见,我们还是赶紧回燕,去京师找许大人吧!” 跟着宁姒太费脑子,他宁肯回去保护许浩元。 喜宝关注的重点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小姐,你是什么时候跟季公子好上的?我就说怎么你去哪儿他都跟着,原来你们早就……嘿嘿嘿。” 宁姒将头埋在桌上,两手握拳,差点就没忍住揍人了。 还嘿嘿嘿,嘿个鬼啊,她现在也是满脑袋浆糊好吗? 宁姒连推带轰把三人撵出去,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烛火一晃,屋里多出个人来。 季牧之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怎么不跟他们解释清楚?” 宁姒本来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反而发不出来了。 “如果解释清楚了,还怎么去溟海城帮你的忙?” 她坐过去,直接拿起茶壶往嘴里灌水。 季牧之略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你帮忙?” “你又不是真心想要娶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让我跟你回去,还拿大家心知肚明的假关系来做文章。我要是还看不出这中间的问题,恐怕就该去找大夫看看脑子了。” 季牧之点点头:“你倒是看得透彻,不过……” “不过什么?” 季牧之突然往前凑近了一点:“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想要娶你?” 宁姒咕咚咽下一口水,差点被噎住。耳根子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来回揪了好几圈。 季牧之收回目光,低头轻笑:“宁姑娘,你还真是容易脸红啊!” 宁姒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指着门口:“滚!” …… 宁姒不想灰溜溜的回去投靠许浩元,又确实没什么地方可去,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季牧之。 当然了,她也可以选择留在海城。可是留在海城对她来说除了安稳度日,再也不会有其他收获。 她没忘记,还有阴人和黑甲军盯着自己。万一对方突然来袭,她连自保都成问题,更别说保护其他人了。 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太难的选择题。 看到徐老和大欢大喜不舍的样子,宁姒本来打算过了腊八再动身,却被告知从这里到溟海城至少要半个月。如果想路上不赶得那么急,就得再多预算一些时间。 徐老爷子也是通理的,一进腊月,就让她们赶快收拾东西。 大喜装了一大箱子吃食,让宁姒带着上路。什么腊肉菜干炒货蜜饯就不说了,居然还装了两条咸鱼。 那个味儿啊,要真带着,估计能把全城的猫都给引走。 好说歹说,把咸鱼给留下了。 大欢送来三百两银票,都是这段时间铺子上赚的。搬到当街处,生意好了很多。 宁姒不收,大欢死活塞她钱袋里,说什么出门三不便,有钱便是胆。 她心下想着,跟着皇子殿下混,还怕缺钱花吗? 这钱她到底是没要,又偷偷放回大欢的钱匣子里。 这一次,宁姒不打算带阿锦去,让她继续跟着大欢学做生意。 这又不是去打架,没必要带那么多人。照顾衣食起居有喜宝,保护安全有流光,这样一来,阿锦就成了闲人。 阿锦肯定不乐意:“合着小姐有了流光,就觉得我是多余的了。行,那我收拾东西回豫州去,再怎么着,侍香也不会觉得我多余。” 宁姒赶紧劝啊!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觉得你多余呢!”宁姒拉她坐下,摆出推心置腹的样子。“我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看啊,这宅子里,一个七十几岁老爷子,两个大婶子,这要是遇到点事儿,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可不得仰仗你嘛?” 阿锦反驳:“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儿?人家之前四十年都过了,这么一会儿就能出事?” “怎么没事儿?我不跟你说了嘛,天机院,嗯?” 宁姒冲她挤眉弄眼。 天机院的事儿她没全说,但也没都瞒着。 蓝伽用她的身体干了那么大件事儿,天机院的人又没死绝,难保不会有一个两个二愣子找到她头上来。 仲澧她倒放心,就是那个方木……在青毓记忆里,她看到方木被黑纱女给带走了。 跟阿锦说了,也就是为了让她平时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让她留下,最主要的原因也在这里。 “何况还有侯梓,山中无老虎,他还不当大王?” “有大欢妈妈在,他不敢造次的。”阿锦有些被说服了,但还是不高兴。 大家一起来的,凭什么就留下她一个人啊! 宁姒一语驳回:“但是大欢打不过他啊!”沉凰 第196章 提前 大喜生怕宁姒路上吃不好,张罗着提前给她补身子。听那意思,就像可以吃来存着等路上再消耗似的。 大喜厨艺绝佳,不管做什么菜炖什么汤,宁姒都超级捧场。 大喜看着高兴,宁姒吃得痛快,这样胡吃海塞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坏了胃肠,拉到虚脱。 大夫请回来,切了脉,开了方子,留下医嘱,让饮食清淡,忌辛辣油腻。 这下好了,看到桌上的鸡腿鲍鱼,宁姒只能苦哈哈的喝菜叶粥。大喜也是老实,大夫不让油腻,粥里连点肉末都没有。 “我吃饱了。” 宁姒把碗一放,一脸不高兴的回房了。 很快,季牧之也搁了碗:“我去看看她。” 徐老爷子乐呵呵的点头:“这样才对嘛!” 季牧之后动先至,已经敲了门,才看到宁姒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只盖碗茶杯。 “干、干嘛?”宁姒一脸紧张,把杯子抱得死死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季牧之推开房门,率先走进去。 “什么说法?”宁姒跟进去,故作随意的把杯子往桌上一放。 季牧之悠悠开口:“偷吃生口疮。” 宁姒心虚手抖,碰倒杯子,三只肥美多汁的鲍鱼滑了出来。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宁姒臊得面红耳赤,有些恼羞成怒,恶狠狠道:“那你有没有听过另一个说法?多管闲事的人浑身长疮。” 季牧之忍俊不禁:“不怪你,怪大喜没有眼力见儿。明知道你不能吃,还做你最喜欢的酱汁鲍鱼。” 宁姒的怒气并未因他这么说而有所缓解。 季牧之只能拿出杀手锏:“迎宾楼?” 宁姒一拍桌子:“八宝斋。” 八宝斋的酱汁鲍鱼最好吃了。 两人打个招呼说出去散步,一出家门径直往八宝斋走去。 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小贩们扬声吆喝着,卖什么的都有。 走着走着,宁姒发现不对劲了:“后面那个磨剪子的,是不是在跟踪我们?” “磨刀~磨剪子嘞~” 余光微侧,就能看到两人身后不远处有个磨刀磨剪子的,吆喝得还挺大声。 问题是有人拿了刀来,也没见他给人磨啊,摆明了挂羊头卖狗肉嘛! 季牧之语气平淡:“忘了跟你说,阿鲁早上送来消息,宁家宅子被人盯上了。” 宁姒稍一沉思:“天机院的?” “一会儿就知道了。” 八宝斋到了,两人点了菜,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菜上得很快,宁姒却不敢动筷:“不会被下毒吧?” “如果要下毒,何不直接下你的粥里?干脆利落,还不会祸及其他人。” 宁姒想想,是这个道理,放心大胆吃起鲍鱼来。 一盘过半,季牧之不让了。 “过几天就要动身了,再吃坏肚子,路上可不好过。” 宁姒咬着嘴唇,想放筷子又不舍得。犹犹豫豫半天,竖起一根手指:“再吃一只?” “可以。” 宁姒又吃了一只,心满意足的舔着嘴唇。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什么要请示他啊? “吃饱了,该活动活动。” 季牧之话带深意,手搭上剑柄。 宁姒意会,听着楼梯口传来急促而繁密的脚步声,四顾寻找称手的家伙什。 一群蒙面人冲上来,看到端坐的季牧之,还有操着板凳的宁姒。 蒙面人二话不说,直接提刀砍来。 恰在此时,楼下传来一个粗犷而极具威势的声音:“把八宝斋给我围起来。” 宁姒探出窗口一看,竟有大批官差冒了出来,将八宝斋团团围住。 季牧之拉起宁姒跃下窗口,蒙面人冲到窗边,看到他和领头的官差在说着些什么。 蒙面人理所当然的以为那些官差是来抓他们的,不肯坐以待毙,举着刀就往外硬冲,直接跟官差打了起来。 差头抹了一把汗:“线报不是说只是一群小毛贼吗?怎么现在的小毛贼,都这么猛的吗?” 宁姒和季牧之混在人群里暗中观察。 很快,宁姒有了结论:“有灵力波动,应该是天机院的。玄门中人约定俗成,不得以灵术对付普通人,一个个始终克制着。” “实力如何?” “武功不如你,灵术不如我,一群愣头青罢了。” 季牧之顿了顿,道:“就是不知道这些愣头青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 宁姒突然说要提前动身。 拿身体不适当由头,说怕路上耽搁,所以要提前几天。 翌日,大欢大喜徐老阿锦将宁姒一行送到城外。 该叮嘱该交代的,在家里都说过了。实在不放心的,路上又提了一遍。 挥手作别,只剩一句保重和一路顺风。 车轮滚滚,卷起扬尘,迷了送行人的眼。阿锦收回目光,道:“咱们回吧。小姐也就去一两个月,年后就回来……哎,快让开。” 十余匹带人快马从城门下钻出来,阿锦和大欢大喜刚把老爷子架到路边,马队就从她们面前飞奔而去。 动作要是再慢一点,没被马蹄子踩个筋断骨折,也得被撞个半死不活。 四人吃了一嘴的灰,大欢唾了一口,叉腰骂道:“一群王八羔子,赶着去见阎王爷啊?” 大喜拍掉老爷子身上的尘土,关切道:“老爷子,没事儿吧?” 徐老爷子摆手:“没事儿。” “这天寒地冻的,都让您别来送了,您非要来。” 徐老爷子跟小孩儿似的赌气道:“我就来就来,你们都能来,我怎么不能来?我还走得动,又不要你背。” 大喜顺从道:“行行行,您来您来。下次小姐回来,您来不来接啊?” “来!” 大欢笑道:“您来您来,就让您一人来行不行?” 老爷子甩开她俩,自个儿拄着拐杖缓慢却倔强的往前挪:“一人来就一人来,我走得动,一个人也能来。” 两人赶紧跟上去,随时准备着搭把手。 走了一段,大欢突然发现少了个人。一回头,阿锦还在路边杵着。 “阿锦,回了。” “来了。” 大欢宽慰她:“不用记挂,有姑爷在呢!你不也说了嘛,小姐年后就回来了。” 阿锦往马群消失处看了一眼,没有应声。 日程突然提前让阿锦心生不安,她甚至怀疑,后面这些人会不会就是冲宁姒去的。沉凰 第197章 群架 马车慢悠悠的晃了几里路,便是中午了。 一行四人停下来架锅生火。 饭菜是家里备好装食盒里带着的,拿出来蒸热了就能吃。 有菜有汤还有点心,路上也是一点都不亏待。 宁姒围着火堆取暖,留心着周围的动静,低声问旁边的季牧之:“你猜,他们会不会在这儿动手?” “说不准。”这里离海城还不算太远,得看对方能不能沉得住气。 “如果是你呢?你会不会在这里动手?” 季牧之往火里扔了几根树枝,果断回答:“会。” 按理来讲,一般会等目标离城远一点再动手,免得节外生枝。这是大多数人的惯性思维,所以此时出手,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再者,这里离城不足十里,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可以避免目标遇袭逃回城里。 又是林地,动起手来动静不好传开,即便两里外有村落,也不会被惊动。 所以,如果换成季牧之,他一定会在这里动手。 宁姒心里有谱了:“赶紧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季牧之淡然道:“一旦动手,我会让阿习带喜宝离开,她不是他们的目标,不用担心。流光则驾车逃离,引开一部分人手。” “那不就剩你和我了?”宁姒不担心喜宝,她比较担心自己。 “之前教你的步法身法,还记得多少?” “什么叫记得多少?”宁姒不乐意了,“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你当我是起来看星星的?” 一日不练手生,她可是一天都不敢落下。季牧之又不教新招数,她只能日日巩固先前学的步法身法。 “那你还怕什么?” 她的实力已经远胜昨天八宝斋那些人,只因实战经验不足,导致她总是不自信。 武者,除了强健的体魄,精妙的招式,更需要强大的意志和信念。 缺乏自信,等于还没打,在气势上就输了。 季牧之打定主意,这次好好让她了解一下自己的真实水平。 “谁怕了?” 宁姒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扭头叫流光把锅里热好的饭菜端出来。 流光将帕子打湿端菜,阿习帮着从马车上搬下来一张矮几。几个人正打算开饭,忽然有个冒着白烟的圆球从林子里飞出来,斜落进火堆。 砰的一声,饭菜汤水连锅碗瓢盆一起炸飞。 危急之际,阿习一把扑倒锅旁的喜宝。季牧之眼疾手快,也将宁姒拉到安全地带。 人是没伤着,毁了一锅饭菜。 大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喊声震天,可把喜宝吓得不轻。 “阿、阿习哥,咱们是不是遇上山贼了?” 阿习吹哨换来马儿,不由分说的抱着喜宝翻上马背,狂奔而去。 喜宝大惊:“等等,还有小姐啊!” …… “这个阿习……”宁姒目瞪口呆。 这怎么看都像是被吓得弃主逃跑了啊! 接着,流光也照计划驾车逃了。 一众来人哈哈大笑:“妖女,还不束手就擒?” 宁姒一脸懵:“啥?妖女?” “你与邪神为伍,制造海难枉害人命,不是妖女是什么?” 宁姒失笑。 敢情不仅她成了妖女,就连蓝伽都成邪神了。 “是啊,我就是妖女,我就是与邪神为伍,我就是要灭你们天机院,就凭你们几个,又能奈我何?” 宁姒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这妖女,好生狂妄,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天机院的厉害。” 对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众人一拥而上,季牧之有意让宁姒独自应对,便与她分头逃向不同方向。宁姒想过去抱团,奈何多人阻拦,只能作罢。 “来啊,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 宁姒从钱袋里拿出几张纸人,念咒催动,往地上一扔,顿时有五个宁姒凭空出现。 这五个宁姒面目凶狠,摆出迎战架势将真宁姒护在中间。 只听一人笑道:“区区纸符术,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五根银针电射而来,分别刺向外围的替身。宁姒见势不好,赶紧召集五个替身原地旋转起来。 这旋转速度极快,卷起尘嚣迷眼。待恢复平静,五个替身竟毫发无伤,银针也不知去向。 众人大惊:“师兄……” 要知道,他们这位师兄,学的就是破幻一路,所有虚假幻术,都逃不过他银针破境。 纸符术以符化形,论起来也是幻术的路子,不该一点作用都没有才对。 除非,这丫头的修为远胜于师兄,所以才能化解银针的伤害。 第一次交锋,宁姒就成功让对手心生忌惮。 事实却是,原本被护在中间的真身已经借方才旋转之际到了外围,并徒手接下五根银针。 银针会泄去替身上的灵力,将纸符术破除,对真身却没有太大作用。 此时,被围在中间的替身一动不动。 混在一群替身里的宁姒也一动不动,只有右手在微微颤抖着。 成功接住了四根银针,结果最后一根角度刁钻,直接钉她手臂上了。 还别说,这针细细小小,扎到人身上还真疼。 发针被打脸的师兄站出来,拔剑直指一堆宁姒,怒道:“众位师弟,这妖女乃邪神爪牙,修为必定不凡。咱们避其锋芒,在武力上和她一较高下。” 说白了,就是灵术斗不过,直接改用武斗,往人软肋上招呼。 他们想着,你一个妖女,还能灵武双全不成? “以众欺寡,不要脸。” 宁姒闻言,操控替身往不同方向奔逃。这些人不知道哪个是真身,只能一分为六分头追去。 人手分散,宁姒身后只剩下四个人。 一直埋头狂奔的宁姒突然驻足转身,撸起袖子道:“我就不信了,还收拾不了你们这些傻二愣子。” 不等对方反应,宁姒先发制人,以季牧之所教的特殊身法冲进四人之中。 四人只见绿影闪动,身形极快,其中一人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刀就被人抢走了。 叮铃咣当几声,四个人被刀柄打晕,抵着棵树叠罗汉似的垒成一堆。 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弱,宁姒乐得不行,让一个替身将追兵引来,五个愣头青再次为她叠了一波罗汉。 本来还想故技重施,但对方也不全是草包,剩下的四个纸符替身在召唤之下毫无反应,想来是被人破了。 宁姒在树林中来回穿梭,本想各个击破,却发现他们十几二十人居然迅速聚在了一起,就跟有人指挥似的。 人太多,宁姒转身想走,忽见然一颗石子打过来,正好暴露了她的藏身之处。 循迹一看,宁姒顿时傻眼了。 暴露她的不是别人,居然是站树上看戏般悠闲的季牧之。沉凰 第198章 变强 重重树影后,身姿挺拔的靛衫男子观察到这一幕,问旁边的长者:“师叔,这位公子是何来历,为何要相助众师弟?” 方木目露寒光:“相助?哼,我看他是有意拿大伙儿给这个妖女练手。” “哦?” 方木叹气:“穆枫啊,我们常常教导你,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得透过表象观其本质。你想想,对方既与妖女同行,又如何会相助我们?” 穆枫恭敬回话:“师父师叔教诲,穆枫绝不敢忘。” 他越这么说,方木就越来气。 一提都说不敢忘,真遇到事儿,却没一次记得。 穆枫是院主迎休的大弟子,灵术上天赋极高,时年二十又五,已经达到中级通灵师,可谓年少有成。不仅如此,武学资质亦远超常人,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一手霹雳拳法更是强劲霸道,难有敌手。 偏偏,这样的一个人却心性纯善,不谙世道人心之险恶,时常被人算计。 若非如此,也不会中了河盗的圈套,以致玄天刀遗失,至今不知所踪。 果然,人无完人。 方木不再多言,静静的看着事态发展。 宁姒差一点就要怀疑季牧之和天机院是一伙的了,直到以一己之力大败群敌。 这些家伙,也太弱了。 出招拖沓,总能让她后发先至。几个人围攻她一个,剑光围成圈的斩下来,居然也能留下破绽。 她简直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放水了。 朔风凛冽,宁姒脚踩在一人背上,得意道:“狂啊,我叫你狂,还狂不狂了?” 几十号人满地打滚哀嚎,有些伤得重的,更是直接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这样的时节,宁姒竟是一身香汗淋漓。 这可以说是她有生以来打得最过瘾的一次架,完全是一边倒的碾压。 这些号称四大灵院之一的天机院门徒,居然连她的衣角都碰不着,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好戏结束,季牧之落回地面:“走吧!” 再不回去,阿习他们该着急了。 宁姒乐颠颠儿的跑过来,手舞足蹈的回顾刚才的激战。 “你看到没有,刚才有个人摸到背后想偷袭我,我这样回身一踢,一挡……哦,还有五个人围攻我那次,居然还有一个人在旁边放飞针,嘁,还自诩正义之士呢!” 季牧之等她说够了,才问道:“经此一役,有何感悟?” “感悟?当然有啊!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话真没错哎!什么狗屁四大灵院,名声那么大,结果全是徒有空名,养出这样一堆草包门徒。” 季牧之抽了抽嘴角。 敢情她的感悟就是见识了天机院的弱。 “你可知道,这些人正是昨天八宝斋那些人。” “嗯?那些人不是被官府抓了吗?” 昨天确定了对方是天机院门人的身份之后,宁姒就回家了,也就没有看到最后的结果。 “只抓到四个,其他全跑了。” 宁姒惊诧不已:“怎么可能……” 那么多官差,居然只抓到四个? 宁姒啧了一声:“看看,看看你们晋国的府衙,都养了些什么酒囊饭袋。” …… 季牧之脑仁儿都是疼的。 他想让宁姒明白的是,天机院这些弟子,能逃过官差围捕,可见实力并不弱。而她能以一己之力打败二十多个天机院弟子,足以证明她的武功已经今非昔比。 哪知道,她得出的结论却是一个比一个弱。 忍无可忍,季牧之只能明说:“你就没发现,自己比以前更强了吗?” 宁姒竖起大拇指冲着自己:“我一直很强。” 这话带着十足的玩笑意味,季牧之却面无表情,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宁姒慢慢会过意来:“你是说,我变强了?” 季牧之抛给她一个看弱智的眼神:“难道你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是看星星去了吗?” 既然付出了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只不过这种收获比较特别,需要在实战中才能显示出来。 “真的吗?我真的变强了?”宁姒高兴得上蹿下跳,一时兴起,拉着季牧之要跟他过招,想看看自己到底强到了何种地步。 季牧之不胜其扰,只能同她演练几招。 …… 喜宝在山下小河滩焦急的等着。 她无数次问阿习:“阿习哥,小姐不会有事吧?咱们要不要回去报官找人来帮忙啊?” 阿习安慰她:“放心吧,有公子在,不会有事的。” 其实他放心的不是季牧之,而是提前就埋伏在沿途的人手。只要形势不对,立即会有人现身相助。 等了又等,终于看到宁姒打马而来。 喜宝赶紧迎上去:“小姐,你没事吧?” 宁姒始终低着头不看她:“我没事,你别担心。” “小姐?”喜宝哪里能不担心,偏着头不断变换角度,终于看到了宁姒的脸,“啊,小姐……” 宁姒怒瞪她一眼:“叫什么叫,见鬼啦?走了,回家。” 一旁,阿习强忍着,等宁姒走远了才敢出声问季牧之:“公子,不是有你在吗?怎么宁姑娘还被揍得鼻青脸肿的……” 季牧之似笑非笑:“哦,意外。” 确实是意外,他以为宁姒能躲过去,结果……看来,在武学这条道路上,她要走的路还很长啊。 …… 在宁姒狂虐众师弟的时候,穆枫无数次想出手,都被方木给拉住了。 方木提醒他:“还记得咱们来时在山外碰到的樵夫吗?” 穆枫点头。 后来进了山,他们又碰到好几个。 “可是这跟出不出面有什么关系?我身为大师兄,怎么能眼看着众师弟遭人欺负而无动于衷?” 方木没有解释。 等到宁姒和季牧之离开,大队人马围上来,将林子里所有的天机院弟子全部绑了起来。 这其中,就有穆枫他们碰见过的那几个樵夫。 穆枫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早有部署,给他们来了一招引蛇出洞。 “师叔,你早就知道?” 方木负手从另一个方向下山:“这不重要。咱们当务之急是要想想如何向夙徒院交代神器遗失之事。没有夙徒院相助,天机院重建无望。” “可是众位师弟……” “一些初级弟子,留之无用,用他们来麻痹敌人,也算是他们为重建天机院出的一份心力。” “师叔……”穆枫不赞同这种做法。 方木打断他:“无需多言,你师父不在了,天机院便由我主事。你只需尽快找回你仲澧师叔,其他不用操心。”沉凰 第199章 有约 季牧之没有告诉宁姒他在路上埋伏了人手策应的事。 宁姒脸上一片青一片紫,也没想到这一茬。 回到宁家老宅,大欢已经去铺子上了。徐老爷子和大喜看到她脸上的伤,那叫一个心疼哟。又听说他们遇到了山贼,赶紧叫阿习去报官。 阿习乖乖的去报官,说抓到了昨天在八宝斋拒捕还打伤官差的贼人。接着,阿鲁把人送过来,至于之后是关是放,他们已经不关心了。 阿锦早就猜到有问题,如今猜想得到印证,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宁姒是不是还按照原定日子动身。 宁姒现在只想赶快消肿化瘀。 季牧之给她送药来。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宁姒脸上的伤是山贼所致,一个个提起山贼就恨得牙痒痒。 这个‘秘密’,二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 季牧之突然问她:“你喜欢用什么兵器?” 宁姒正对着镜子擦药,龇牙咧嘴的回答:“怎么,又想送我东西?” 上次送把玄天刀,虽然是神器,可她没法用啊! 季牧之慢悠悠的喝着茶:“与人动手,赤手空拳最是吃亏,你就不想学点别的?” 宁姒听出这意思来了:“你要开始教我别的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你都会什么?最擅长什么?” 季牧之失笑。 这还开始挑上了。 “就学剑术吧。”十八般兵器,他还真的都会一点,但要论精湛,那还是剑术。 季牧之自会走路起,就有禁军教头教他马步打桩之类的基本功。三岁时,一位剑客不请自来,主动要求教授他剑术。 晋帝确定其并无歹意,又见他剑术造诣登峰造极,手下高手无一能敌,方才应允。 不过,他并不肯与季牧之师徒相称,甚至都不愿意留下名号。等到季牧之十六岁时剑术大成,剑客便不告而别,不知所踪。 此事说来蹊跷,但季牧之并不挂怀。江湖中,越是身负高能者,脾气秉性越是古怪。思虑无益,不如顺应自然。 宁姒也干脆:“行,那就学剑。” 胡乱把药膏抹散,然后凑到季牧之旁边:“咳,那什么,既然要学剑,那是不是该……是吧?” 得先有剑,才能学剑吧! 季牧之放下茶杯:“我去拿。” 宁姒搓着手美滋滋的等着。 季三公子出手的东西,那能是凡品?虽然不奢望能和金瑞兽足筋熔铸的灵剑相齐,但是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季牧之很快就回来了:“给。” 宁姒看着他手里的‘非凡品’,立马黑脸。 嗯,确实非凡品。再普通的剑,至少也是钢铁所致,而他这把,呵呵,居然是木头削的。 …… 后来宁姒才从流光口中得知,剑术入门,都是用的木剑。一怕失控误伤他人,二怕不慎伤着自己。 再者,铁剑过重,腕劲不足者根本舞不起来。 所以宁姒用季牧之的灵剑对抗阴人时,是拿两只手握着的。 宁姒不得不接受现实。 季牧之找了根拇指粗细的树枝,同宁姒过了两招。宁姒拿着木剑只知道横劈竖砍,连季牧之的衣角都碰不到。 季牧之却用树枝将她的裙摆抽成了布条。 真是败家爷们儿,做衣裳买布料不要钱的? “剑术基本招式有点、崩、刺、撩、挂、劈、云、抹。”季牧之每说一招,便展示出相应动作。 “俗话说,刀似下山猛虎,剑如翻海蛟龙。剑术特点在于灵活敏捷,气势连贯,演练起来变化多端,剑神合一,一气呵成。结合你之前学的步法身法,攻防兼备,加以苦练,必有所成。” 季牧之演练了一套完整的剑法,气贯长虹,刚柔并济,飒爽优美,变化无穷。 明明握的是一根树枝,却射出凌厉剑气,在地上刻下深浅不一的划痕。若换成真剑,岂不是有劈山裂石之力? “我所学这一路,极为精简,将剑术囊括于五字剑诀,分别是劈、点、挑、撩、刺。当你的眉眼、心神、手臂、剑柄、剑尖呈一条绝对的直线,做到意达剑至,便能一往无前,万山无阻。” ‘夺’得一声,季牧之手中的树枝竟如刀剑一般钉在树干上。 宁姒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跑过去拔那根树枝,却伴随一声脆响,树枝断成两截,尖端仍旧嵌在树身中。 “我也能练到你这样吗?” 季牧之反问:“为什么只是练到我这样?何不想想或许有一天,你能超越我,以软木将树干贯穿?” 先给她画一个大饼,这样才有前进的动力。 宁姒干笑:“我倒是敢想。” 她不贪心,先达到季牧之这个水平再说。 “有何不敢?”季牧之走过来,拿起她手里的木剑演示了一下,再讲解劈的要领。 “等等等等。”宁姒打断他,“这就开始了?” 季牧之挑眉:“还要翻翻黄历挑个好日子?” 宁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我今天约了阿鲁,有重要的事要办。练剑的话,从明天开始吧!哎呀,不早了,我先走啦!” “阿鲁?” 看着宁姒一阵风似的出门,季牧之面露不悦却不自知。 他俩……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 宁姒赶到约定的地方,阿鲁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说大小姐,你有点时间观念好不好?我还约了人喝酒呢!” “你家公子硬要给我授课,我能怎么办?要不你跟他说去?”宁姒毫不犹豫的把锅甩到季牧之身上。 阿鲁立马闭嘴。 他还能真去找季牧之说理?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两人走向一条偏僻的小巷,小巷通往一个废弃的破院落。 宁姒问:“确定都走了?” 阿鲁不乐意了:“信不过我?” “这不是随便确认一下嘛,你也太玻璃心了吧!” “玻……什么心?” “七窍玲珑心。”宁姒胡说八道敷衍过去,又问:“他们不会又折回来吧?” 阿鲁抽了抽嘴角:“你当人家是你呢,还走着玩儿……” “什么叫走着玩儿啊?这是你家公子的高招,有意见找他说去呀!” 阿鲁不想说话了。 动不动就把公子搬出来,这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进入院子,阿鲁指了指有人把守的屋子:“都在那儿了,自己过去吧,我喝酒去了啊!”沉凰 第200章 说书 天机院被毁之后,关于其中缘由众说纷纭。 什么大妖现世,遭人寻仇,天谴之惩,经由一个个说书先生传扬开来,说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 海难之后,曾有人见过海兽在海岸往返,更多人将此事与海母相联系,却扭曲成海母堕入邪道与凶兽为伍,意图残害城中百姓,幸得天机院高人拼死守护,倾全院之力,才护得众生。 这是传得最为广泛的版本,也是百姓最愿意接受的版本。形成舆论主流之后,就成了老百姓眼里的‘实情’。 城里一些善人,甚至商量着要为天机院立功德牌坊,铭刻他们舍身成仁的功绩。 立功德牌坊的事需要与官府商洽,官府此时却分身无暇。 城里又出了一件怪事,整个海城说书的写话本的,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了。其家人围到衙门口来报案,都快把官衙给挤炸了。 一群妇人婆娘在公堂上叽叽喳喳又哭又闹,官老爷头都大了。这都是一些道理讲不通的人,无知者无畏,拍惊堂木扔筹子都唬不住,公堂内外一片混乱。 午后时分,一个衙差从外面进来,挤过人群来到官老爷面前:“大人,找到了。” “你说什么?”官老爷扯着嗓子吼,实在听不清楚。 衙差凑近一点,吼道:“找到了,失踪的人都找到了。” 此话一出,不仅官老爷听到了,公堂上的妇人们也都听到了。 堂上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下一刻,乌央央的人群潮水般退出公堂,各自回家找男人去。 官老爷终于松了口气,问他:“在哪儿找到的?” “他们自己冒出来的,说是大家约好了集会,走得早,所以没有跟家里人打招呼。” “集会?集会做什么?”一群动嘴的拿笔的,有什么好集会的? 衙差道:“说是集思广益编新故事。” “那……不是绑架?” “不是绑架,这会儿都回家了。” 官老爷松了口气:“不是绑架就好。” 不是绑架,那就不用立案。不然这莫名其妙的,他连卷宗都不好写。 …… 妇人们回家,发现自家男人的嘴巴有点红肿。 如果她们看过其他人,就知道每个人嘴巴肿的程度并不相同。 问起去了哪儿,所有人口径异常一致,都说是集会去了。 婆娘凶的,被婆娘骂一顿。婆娘不凶的,把婆娘骂一顿撒气,然后照常过日子。 第二天,大小酒肆茶寮,说书先生们重新回到自己惯常的位置,一拍惊木,开始说书。 奇的是,全城的说书先生,讲的都是同一个故事。 “各位看官,听好了。”惊木一响,故事拉开序幕,“今儿个,跟你们讲一个修道者作恶残害食素兽,善海神脱困引水卫天公的故事。这个故事,得从千年说起,话说……” 宁姒坐在台下,一边吃花生,一边听故事,二者皆是津津有味。 要不怎么说术业有专攻呢,瞧瞧人家把这故事说得,生动形象,抑扬顿挫,就跟自己亲见亲历似的。 说到海兽竟是食素一类,众人唏嘘不已。再到海神战败被困千年,一个个是义愤填膺。最后,海神破除封印,引水毁院,众人大呼痛快;听得海神吩咐海兽潜水救人,又感叹海神慈悲纯善。 说书先生没有像以往一样,为了吸引回头客,故意留下悬念,将故事分为几章几节,而是一口气从开始讲到了结局。 一轮结束,说书先生去喝茶润嗓,准备下一轮。听完故事的,坐在下面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起来。 有人说:“这个故事,我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啊?” “怎么,你早听过了?” “这倒没有,但是你们不觉得,这跟海母的故事很像吗?” 有人嗤笑:“哪里像了?海母遭海兽分食,对人族恨之入骨,她一心要让海兽帮她报仇,最后怎么可能会让海兽入海救人?” 也有人对此抱有异议:“我总觉得这两个故事之间有什么联系,你看,一样的掌管海域的神明,一样有海兽,一样被分食,只是今天这个新故事更加细致,仿佛更多的是站在海神的立场,而非人族的立场。” “哎,你们说,最后这个引水毁院,是不是暗指天机院啊……” 同伴赶紧呵住他:“你胆子也太肥了,这种话也敢乱说?” 像是触碰到某种禁忌,众人闭口不再议。 有些座位上旧客离去,又来新客,说书先生重新走上台,一拍惊木:“各位看官,听好了,今儿个,跟你们讲一个修道者作恶残害食素兽,善海神……” 台下有人打断他:“哎哎哎,怎么还是这段词儿啊?刚说过了,换一个。” 说书先生瞄他一眼,继续道:“……善海神脱困引水卫天公的故事。话说这千年……” “老说这一个,走了走了。” 于是,听过的客人走了,说书先生不为所动,继续说他的旧词儿。 心想着,反正有大老板把钱给够了,还差你们这点儿碎银子? …… 季牧之陪着宁姒到三个不同的地方各听了一场,讲的都是同样的故事。 “这就是你和阿鲁约好一起做的事?” 用这种洗脑的法子把真相公诸于世,也亏她想得出来。 宁姒笑得格外灿烂:“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就算老百姓不会全信,也会引发反思,茶余饭后聊得多了,总会有人当真。 她没法还蓝伽一个公道,但是得让人知道海母娘娘一直守护着他们,更没有堕入邪道。 还有那些海兽,不能因为人家长得吓人,就说人家是凶兽。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以貌取兽。 “你就不怕天机院找你麻烦?” 宁姒耸肩:“反正梁子已经结下了,再多一个也无所谓啊,而且……”说着说着,她突然大笑起来,“其实阿鲁都跟我说了,天机院的人撤出海城,沿河北上了。我估计,他们应该正愁着怎么跟夙徒院交代神器的事吧,哪里顾得了这些。” 正是因为知道天机院的人不在,她才敢搞出这么大的动作。 等他们再反应过来,这个新版本的海神故事早已深入人心,再想干预也已经晚了。沉凰 第201章 归还 阿鲁又将海城摸了一遍,确定天机院的人基本上都撤走了。 之前送交官府的天机院弟子关了几天大狱,这会儿都放了,大多数人选择回乡归故,只有极少部分还留在海城,却找不到组织了。 新版本的海神故事已经在街头巷尾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将其与海母的传说套在一起,天机院也被迫对号入座。 这种事没办法一蹴而就,宁姒对现状已经很满意了。 话传下去,说书先生不用再循环讲那一个故事了,但是每人每天必须说一场,以保证这个故事不会被人们遗忘。 不久之后,人们发现,这个故事被人写进话本,还出了画册,五文钱一本,大书店小书摊都能买着。 新海神故事就像一颗种子,落在海城百姓的心里,正在悄无声息的生根发芽。 明天就是真正动身去溟海城的日子,在茶楼听完故事的宁姒赏了说书先生,正准备回家,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一看,是个大光头,皮肤白皙,衣着异常单薄。 “对不起。”光头低头道歉,然后迈着外八字步走出茶楼,直奔对面街边的书摊。 季牧之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看什么?” “嘘!” 宁姒将他拉到旁边藏起来,等光头买完书离开,再悄悄跟上去。 “跟着他做什么?”季牧之不明所以。 宁姒卖了个关子:“一会儿就知道了。” 两人跟着光头来到海边,只见他拿出几张牛皮纸,将刚买的书严严实实包起来,然后一头扎进蔚蓝的海水。 等了很久,也不见其冒头,就像沉入海底了一般。 …… “是海兽?” 普通人这样跳下去,那叫投海自尽。 宁姒点头:“我在蓝伽的记忆里看到过海兽化成人形,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外八字的走姿,实在个性十足。 “想不到它们还会上岸混进人群买卖交易,买书,可见识文断字。如此灵兽,难怪千年之前天机院奈他不何。” 宁姒取下手上的指环:“只可惜它走得太快了。” “你想做什么?”季牧之觉得,海兽应该是不太愿意与人打交道的吧! 宁姒望着蔚蓝壮阔的海面,感慨道:“我想把指环给它。这是蓝伽的东西,交给它们更为合适。我相信,如果有一天蓝伽回来,一定会先去找它们的。” 季牧之有些意外:“你竟舍得?” 海母之物,定非凡品,就她这个雁过拔毛的性子,还真是出人意料。 宁姒昂起下巴:“我这叫姑娘爱物,取之有道。” 其实主要是她一直没有发掘出这东西的用处。 又不是灵器,更不是神器,不能增益实力,也没有攻击性。除了好看一点,没什么用处,这么大一个,戴在手上还怪不舒服。 “如果你真的想交给它们,也不是不行。” 季牧之说这话时,一直望着宁姒背后,宁姒一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居然站着个大个子,差点没吓得她心肌梗塞。 大光头,小辫子,白皮肤,外八字,典型的海兽化人。 他二话不说,直接冲宁姒伸手,手心向上,显然是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 宁姒压低声音问:“你是海兽?” 对方点头。 宁姒慢吞吞的把指环放他手里。 怪了,明明决定了要交给海兽,怎么这会儿反倒开始心疼了,就跟白丢了一宝贝似的。 “如果蓝伽回来,交给她,好吗?” 对方又点头,嘴巴一咧,露出两颗小小的尖尖的虎牙。 笑完,一头扎进海里,浪花都没溅一朵。 季牧之看到宁姒一脸心痛,忍不住打趣道:“怎么,后悔了?” 宁姒强颜欢笑:“怎么会?走,回家。” …… 远海红杉岛。 买书的海兽回到岸上,用兽语向同族转述在茶楼听来的新海神故事。 这个故事不仅为海母正了名,还为它们这些海兽洗清了千年冤屈。 就是嘛,它们明明就是吃素的,居然冤枉它们吃人。 又把书交给族长,族长用兽语翻译给大家听。 海兽虽然可通人语,但也不是每头海兽都精通,更多时候,它们还是以兽语交流。 这边听得正起劲,突然又有一只海兽大喊大叫着上岸,将指环托过头顶,来到族长身边。 族长问明指环来历,当即托着指环来到红杉林中。 看到指环,沿途的海兽都聚集过来,最后来到一只母兽面前。 母兽侧身让开,身后居然是一个两三岁的女娃娃,肉嘟嘟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煞是可爱。 这是那头母兽生的。 海兽肚子里孕育出一个人族的女娃娃,却没有任何一头海兽觉得奇怪。 小女娃穿着单薄且不合身的小衣裳,藕节一样的小胳膊抱着一棵红杉树,正努力想往上爬。 族长把指环捧过来,女娃娃盯着看了片刻,指环竟慢慢变大,成了一只娇小玲珑的手镯。 她把手伸过来,族长将手镯套进她的手腕,大小刚好宛若订制。 小女娃高兴得很,看着手镯笑个不停。细小的手指在空中一划,一股小水柱凭空出现,落在地面厚厚的红杉叶上。 悠悠碧波,映出星辰犹如万家灯火。皎皎皓月,撒下银辉抚平时光蹉跎。 …… 朦胧晨雾中,宁姒披着厚厚的斗篷,搓着手走出宁家老宅的大门。 街上静悄悄的,有几声犬吠远远传来,伴着三两声鸡啼。 不想大家送别伤怀,干脆悄无声息的离开。 马车停在门口,季牧之已经上马等着了。流光赶车,阿习骑马,喜宝走在后面关门,肩膀上还挂着一个包袱。 “这是什么?”宁姒接过包袱,捏了一下,软软的,还热乎着。 “我现蒸的大肉馅儿包子,小姐快拿出来吃,赶路不能空着肚子。” 宁姒把包子分出去,惊道:“这么早,居然就蒸好了包子,你没睡觉啊?” “睡了睡了。”喜宝自己也拿起一个,大口吃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的出城,雾慢慢散去,天才开始放亮。 喜宝这丫头,说是睡了,果然一上车就睡了。 宁姒闭着眼睛盘膝打坐,将修灵心法过了一遍,意外发现混沌紫府中好像多了一个光点。 紫府向来是一片混沌之境,灵力于纯粹的黑暗之中抽丝凝聚,汇于关窍。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亮光。 难道是她的修习将有所突破? 宁姒大喜,慢慢朝亮光靠过去,突然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 “主人。”沉凰 第202章 解惑 “主人。”那个声音还在呼唤。 宁姒想起来,这是小四的声音。 也只有小四会唤她主人。 是小四吗? 宁姒奋力朝光点靠近,却始终无法抵达。待力尽之时,光点再次被混沌吞噬,声音也消散无踪。 睁开眼睛,喜宝还在熟睡。宁姒拉起滑落的毯子给她盖上,休息片刻,重新进入紫府。 这一次,光点没有再出现。 凝出小四的灵体,漂亮的蓝色蜂尾花将开未开,之前萦绕的淡淡黑雾已经消失不见。 是消散了,还是被吸收同化了? 直觉告诉宁姒,只要等花朵全开,小四就能苏醒过来。到时候所有的困惑,一问便知。 包袱里还有最后一个包子,已经凉透了。宁姒从盒子里抓了一把蚕豆,咔吱咔吱吃得正欢,忽然听到有人在敲车窗。 掀起帘子一看,外面正是季牧之。 “车里闹耗子了?” 宁姒递出手里的蚕豆:“想吃就明说。” 季牧之也不跟她客气,接过之后信马由缰,吃起蚕豆来。 “什么时候吃饭?我都饿了。” “得到了吃饭的地方,才能有饭吃!”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吃饭去? 宁姒瘪了瘪嘴,又问:“那什么时候能到吃饭的地方?” “到了就是到了。” “嘁!” 宁姒刚放下帘子,马车突然停了,心想这么快就找到能吃饭的地方了?她的运气这么好的吗? 钻出马车,只见一人一骑迎面而来。 阿习迎上去:“仲先生。” “仲先生。”宁姒也钻出马车招呼。 仲澧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宁姒觉得应该不是针对她。毕竟天机院出了那么大的事,他的脸色不好看也很正常。 “宁姑娘。”仲澧催马上前,“在下想与宁姑娘单独谈谈。” 宁姒看看季牧之,又看看流光,直言道:“天机院的事跟我可没关系。我有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先生应该是清楚的。” 如果她有呼风唤雨引水毁院的本事,当初遇到阴人的时候,就不需要仲澧出手相助了。 “姑娘误会了,我心里有些疑问,想请姑娘解惑一二。” “那……好吧!” 宁姒下车,仲澧下马,两人同往路旁田埂走去。 流光不放心,问道:“这个仲澧,不会拿小姐泄愤吧?” 阿习回答:“不会的,仲先生是好人。”然后指了指另一边的林子,“我去拾点柴禾,架锅弄点吃食,这个时辰大家都该饿了。你把喜宝叫起来,让她看看弄什么吃。” …… 宁姒满心忐忑。 该不会是仲澧知道玄天刀在她手里,特意前来讨要吧? 小姐爱物取之有道,这玄天刀是河霸给她的谢礼,又是季牧之花费心思找到大山再拿来送给她的,其中承了三个人的情,可不能交给仲澧。 再说了,是天机院的人没本事,自己把刀弄丢了,又不关她的事。 道理是一套一套的,但宁姒难免还是有些心虚。 为了掩饰心虚,她主动说道:“仲先生,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除了玄天刀,别的她都能坦言相告。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宁姑娘,我想知道,你是专程来搭救海母的吗?” “不是。”宁姒果断否认,“实不相瞒,我来海城,实是为了进入天机院学习灵术。先生也知道,我被阴人追杀,以我现在的修为难以自保,故此想来寻求庇护。之所以会去乐贤镇,也是听说天机院会凭资质择选门徒,遂想以一己之力平定乐贤镇之异,引天机院主动来寻,哪知突生异数,实非我所能掌控。” “那,关于海母……” “海母之事,更是巧合。若非你们天机院设阵将我困于乐贤镇,又故意诱导我去地宫,我早就一走了之了。” 宁姒句句属实,也就理直气壮。 仲澧沉默片刻,才道:“此事想来,也非姑娘所能主导,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蓝伽乃上古神明,法力之强你我共见,以姑娘肉体凡胎,如何能承受得起如此强横的神虚?” 宁姒故作惊讶:“怎么,不是谁都可以的吗?” 看来她猜得没错,蓝伽之所以能借她的身体逃离封印,果然与晟有关。 这个大佬,宁姒可不能把她供出去,万一仲澧逮她去做研究怎么办? “当然不是。凡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神虚之横?稍有不慎,三魂七魄必遭其噬。” 宁姒不答反问:“那先生可知道如何才能不被吞噬?” “这……”神明之事,他怎么可能知之详尽? 宁姒兴奋又新奇的拍着自己的身体:“那我是不是与普通人有不同之处,所以才能承载海母娘娘的神虚?哇,我该不会有什么自己也不清楚的了不得的能力吧?” “……姑娘当真不知内理?” 宁姒把头当拨浪鼓摇,又把当时在深海的情形简明扼要说了一下。 “当时透明屏障出现裂痕,性命堪忧,我根本来不及多想,只能接受蓝伽的提议。屏障一裂,海水涌入,我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人已经在你们天机院了。” 她瘪着嘴委屈巴巴:“这要说起来,还是你们天机院的人闹得。要不是……哎,算了算了。” 仲澧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先生请讲。” “近日城中盛行修道者残害食素兽,善海神引水卫天公的故事,不知是否与姑娘有关?” “这个……”宁姒稍微犹豫,承认下来,“是我。” 那些说书先生都见过她,如果仲澧要追根究底,早晚会查到她头上,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仲澧郑重的盯着她的眼睛:“这个故事,有几分假,几分真?” 宁姒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天机院其他长老死的死逃的逃,唯独剩仲澧一人经恶战后活了下来? 是他对蓝伽的态度,与其他人不同吗? 她试探道:“先生心中是否已有答案?” 仲澧露出愧疚之色:“实不相瞒,天机院有一秘术,可使修为速增。此术需要三宝,三宝之一,正是那……” “正是海兽脊筋?” 仲澧大惊:“姑娘如何得知?” 这可是天机院的不传之秘。 宁姒早就想好了说辞:“海母娘娘占据我身体的时候,与我共享了她的记忆。” 仲澧默然失语。 宁姒叹道:“我想,先生应该不需要我回答真假那个问题了吧!”沉凰 第203章 值了 本以为仲澧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这人还真是深明大义,解了心头所惑,再无多言,更没有半句责难。 说到底,明理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儿本来就赖不到宁姒身上。 宁姒问:“天机院已毁,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眼下还有一件要事亟待处理,待到事毕,便寻一静地潜心修行。” “哦……” 宁姒猜测,这件要事多半是指玄天刀。 借物还物天经地义,就算天机院毁了,只要天机院的人没有死绝,就得给夙徒院一个交代。 这最好的交代,自然是将玄天刀寻回,完璧归赵。 这刀现在就在马车上,仲澧就算寻遍大江南北也注定是徒劳。想到这儿,宁姒不免有些不落忍,不过要她把刀交出来,对她来说更是割肉挖心。 “其实……”宁姒试图劝一劝他,“事已至此,诸事成空,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依小女子愚见,先生何不就此寻宝地清修,待修为大成,以先生之高德大义,定能造福苍生万民。” 仲澧眼神坚定:“有些事能放下,责任却是放不下的。” 宁姒知道劝不了他,也不再多言。 喜宝的声音传过来:“小姐,快来喝疙瘩汤。” 二人回到大道,宁姒相邀:“先生也来喝碗热汤吧,暖暖身子。” “多谢姑娘好意,我还要赶去与师兄会合,不好过多耽搁。” 宁姒拽住他的手臂不放行:“哎呀,喝碗汤能耽误多久?”又回头冲喜宝高喊:“快给先生盛一碗。” “备着呢。” “看,都备好了。”宁姒拽紧不松手,生怕他跑了似的。 实在盛情难却,仲澧只好答应。 刚出锅的疙瘩汤,热气腾腾,抱在手里都带着十足的暖意。 仲澧刚喝了一口,就听到宁姒说:“先生,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那小眼神儿,分明在说你都喝了我的汤,还能好意思拒绝? 仲澧只能说:“姑娘请讲。” 宁姒直言:“关于我与海母,这其中种种缘由,方才已向先生说明。还望先生替我给贵院诸位解释一二,莫生误会才好。” 她可不想被人惦记上,随时可能被人寻仇。 仲澧干脆应下:“这是自然。” 就算她不说,他也会回去跟方木等人说清楚。 仲澧端起疙瘩汤正打算再喝一口,宁姒又说道:“先生,我跟你说啊,我是机缘巧合遇到一位高人,硬要收我为徒,这才开始修习灵术。结果我师父是个短命的,没几年就死了,还把他的仇家给招到我这儿来了,你说我冤不冤啊!” 说着还把手里的汤放下,一副气得食欲不振的样子。 仲澧也把汤放下,开解道:“万事皆有因果,姑娘既承师徒恩情之因,就该受师仇寻衅之果,没什么冤枉不冤枉。” “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这师父实在不靠谱。临死前将毕生灵力渡给我,直破两窍,却不曾告诉我淬体之法,害我空有识灵士的灵力,却只能施展出开灵士的水平。” 仲澧恍然。 绕了这样一个弯子,原来重点在这里。 “我这里倒有个淬体的法子,姑娘若信得过我,大可一试。” 仲澧不是敝帚自珍的人,当即找来纸笔,写下药方。 “此方乃是药浴所用,每多开一窍,药量翻倍。姑娘应知,淬体伴有凶险,最好找修为高者陪护,以防不测。” 仲澧将药方递给她,又将需要注意的地方叮嘱了一番。 宁姒如获至宝,再三道谢。 至此,仲澧才终于有机会畅快喝汤。 …… 别了仲澧,一行人继续赶路。 宁姒坐在车架上,和骑马走在旁边的季牧之说话:“一碗疙瘩汤换一张淬体的药方,这买卖简直了。哎呀,也就我这么冰雪聪明的人儿,才能想到这样绝妙的办法。” 季牧之送她一记白眼:“你坦白开口,人家不见得不会给,何必卖这一碗疙瘩汤的人情?” “你懂什么,如果我直接开口,便是欠了他一份人情。在喝汤的时候开口,便能省了这一份人情。既有两全之法,我何苦给自己欠这样一份人情债?” “算得这样精,你不下海经商简直屈才。” 宁姒大笑:“行啊,你要能给我投资个几百上千万两,我保证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季牧之甩响马鞭,猛然提速:“加快速度,天黑前得找到地方落脚才行。” …… 将夜时分,仲澧与方木会合。 “师兄。”村中借宿的小屋里,仲澧把穆枫叫来,与方木三人对坐。“都问清楚了,此事与宁姑娘确无关系。” 随后,他将与宁姒的谈话如实转述。 方木拍案怒道:“这个敬乙,贪生怕死投机取巧,若不是他一张蜜口能说会道,哄得师父高兴,长老之位如何能有他一席之地?” 仲澧及时止住这个话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总之这一切并非宁姑娘设计谋划,师兄莫再迁怒于她,更不要……更不想再与她为难。” 方木派人围攻宁姒寻仇的事,仲澧是事后才知道的。他与宁姒虽是萍水相逢,却清楚这样一个小女子难有助海母逃出封印的本事,故此特意去寻她问个明白。 方木盛怒难消:“她说不是就不是?我问你,若非是她,海母何以能逃离封印?” “那是敬乙师兄……” “我知道,是敬乙引诱她去地宫的。可是,她区区肉体凡胎,如何能承受得住海母神虚?要说巧合,这也实在太巧。莫说别人,就是换了你我,也必会遭神虚吞噬,何以她能毫发无伤?” “这……”仲澧实在答不上来。 倒不是他被方木说得动摇,而是这其中缘由,恐怕只有蓝伽才清楚。 见仲澧语塞,方木愈发强横:“我等身负天机院覆灭大仇,这妖女便是我们的头号仇人,怎能容她于世?” “师兄……” “不用多言。”方木抬手打断他,“灭院之仇,容后再报,当务之急是找回玄天刀。夙徒院那边一定不能出岔子,要想天机院重立于世,少不得他们相助。” 方木看向旁边的穆枫:“穆枫,你可明白?” 穆枫垂首:“尽听师叔安排。”沉凰 第204章 来货 “阿嚏。” 宁姒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喜宝给她披上一件皮氅:“小姐是不是着凉了?” 宁姒揉着鼻子摇头:“不能吧,穿这么厚。” “这几天一直下雨,寒气重。等到了城镇,咱们买个手炉。” “行,多买几个,一人一个。” 两人说了会儿话,便听到马车外传来阿习探路归来的声音:“公子,那边有亮光,应该是个村子。” 说话时,阿习指了个方向。 季牧之眉头微蹙:“那边?” “对。” 宁姒掀开帘子,见季牧之迟迟不往阿习说的方向去,问道:“有什么问题?” 季牧之心存疑虑:“一路走来并不见田垄耕地,怎么会有村落?” 而且,阿习指的方向远远偏离官道,不得不让人多想。 宁姒把手伸出去,露出愁容:“可是,雨越下越大了。” 宁姒也不是讲究的人,如果没下雨,随便在哪儿歇一晚上都行,反正她和喜宝可以睡车里。可这寒冬腊月还下着雨,至少也得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才行。 马儿抖着鬃毛上的雨水,三个男人身上也湿得差不多了。 阿习提议:“要不先去看看?无事便好,若真是山贼匪寇的巢穴,咱们警惕一些,量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 他对自己这一行人的战斗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宁姒附议:“那就去看看吧!” 季牧之本来还想说什么,在看到阿习流光湿漉漉的面庞时又止住了。 “阿习,带路。”季牧之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阿习,然后坐到另一边的车架上来。 “怎么?发现什么了?”宁姒拿帘子遮挡飘进来的雨丝,只露出一双眼睛。 季牧之把灵剑递过来,她接过手,竟发现灵剑在微微颤动。 或许因为在虚幻的二十年前,这把剑曾以宁姒的心头血开刃,让她也能隐约感知到剑的情绪。 这把剑在亢奋,就是不清楚因何亢奋。 季牧之问她:“为什么会这样?” 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宁姒摇头,把剑还给他,又环顾昏暗的密林:“可能这里有什么东西吧!不过以灵剑的反应来看,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能确定灵剑是在亢奋,而不是恐惧。 届时,阿习的声音传过来:“前方马车无法通行,得走过去。” “好。”宁姒应了一声,叫上喜宝冒雨下车。 闪动的亮光就在前方不远,穿过林子,再过一座木桥,即可到达。只是有雨幕障目,纱雾般罩住亮光,朦朦胧胧,其余一切都看不清楚。 流光主动说道:“你们去,我留在这儿看车。” 车上放着包袱行囊,不可能全背过去。 宁姒不同意:“不用守,这些东西丢了就丢了,要紧的随身带着就行。” 她的家当都在喜宝背上了,一把玄天刀,绸布一角,还有银两银票。 季牧之也说:“这荒郊野外,不会有人来。” 流光不再坚持,一行五人当即穿过林子,踏上木桥。 …… 装饰华丽灯火通明的客栈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风韵极佳的老板娘站在柜台前,正在与刚来的客人调笑逗趣。声似黄莺,悦耳婉转,美目盼兮,风情流转,身上披着一件桃粉色的薄纱,呼之欲出的双峰半遮半掩,让人挪不开眼。 一个小伙计走过来:“老板娘,楼上有位置了。” “那还不快带这位爷过去?”老板娘从肉爪子里抽回自己的手,握起团扇笑着扇了扇。 “爷,这边请。” 两人一走,老板娘的笑容立马消散:“十八,关门,不迎客了。” “好嘞!” 十八走过去,正要闭门,却见一人风风火火的跑来,乃是相熟的朱屠户。 十八挡在门前:“朱爷,不巧了,店里客满,我家老板娘说不迎客了,您明天请早吧!” “去,我找你老板娘有事儿。” 朱屠户说着就要硬闯,十八又硬是不让,正僵持着,千娇百媚的声音传过来:“哟,这不是朱爷嘛!” 看到老板娘,朱屠户硬是把脸上的横肉笑成了花儿:“老板娘,好久不见啊!” 老板娘皮笑肉不笑:“是怪久的了,得有一整天了吧?” 朱屠户不接这茬,直接说正事儿:“我这儿有一批货,你要不要?” 老板娘想也不想:“不要。上回你给我的野猪肉皮糙肉紧,炖都炖不烂。老娘上你一次当,没二回了。” “哎呀,上次那是头老家伙,肉当然紧了。”朱屠户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这回不一样,那可是这个,你要不要?” 朱屠户意有所指的竖起大拇指。 老板娘露出惊喜之色:“当真?” “朱爷吃饱了撑的骗你?” 老板娘殷勤的给他扇风:“那朱爷可得给我个实惠价。” “别急呀!”朱屠户按住她的手,“价钱好商量,不过这一票我恐怕拿不下,你得帮我。” “哦?”老板娘挑眉,“那一路的?” 朱屠户拉着她往外走:“你见了就知道了。赶紧的,趁着没有太多人发现,咱们得抓紧,到别人手里咱可就亏了。” …… 宁姒一行上了桥,朦胧纱雾突然散开,先前所见的亮光竟是几簇悬在空中的冥火。 火光周围一无人家二无屋舍,只有一座高大的牌坊,上书禁神墟三个大字。 “小姐……”喜宝抱紧宁姒的胳膊。 几团悬空的冥火已经足够吓住她了,更何况牌坊下还堆着几个骷髅人头。 宁姒呢喃:“居然真的有禁神墟。” 季牧之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 宁姒摇头:“走不了了。” 几人随着她回头一看,木桥那头的林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黑河。 就连脚下的木桥也在随着他们的前行而逐渐消失。 “小姐,怎么办啊?”喜宝语带哭腔。 她何曾见过这种怪像,不怕才怪。 “传说禁神墟,乃是天公地母专为修出灵智的灵物划分的生存之地,所有擅闯者,皆可由它们处置。” “啊?”喜宝抓得更紧了,“那我们不是死定了?” 季牧之问:“可有逃离之法?” 他能感觉到,灵剑已由最开始的颤动变为铮鸣,仿佛对什么已经迫不及待了。 宁姒面色凝重:“要想出去,得让领主同意。” 第205章 巨兽 宁姒没有说的是,禁神墟不光是灵物的地盘,里面还全是一些至少可以化成人形的大灵。 像小四这种渣灵,禁神墟根本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不过,宁姒对禁神墟的了解完全来自于传说,传说这东西谁能说得清真假? 后退无路,要想脱困,只有进入禁神墟,找到领主。 喜宝不想进去:“小姐,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宁姒冲她一笑,“你就在这儿站着,等到渴死饿死,变成阴灵,就能直接转世投胎了。到时候,就算那些山精野怪拿你的身体去做烟熏肉,你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 喜宝被她一吓,赶紧跟上去。 季牧之看了宁姒一眼:“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你已经想好办法应对了?” 宁姒指着他手里的剑:“办法我是没有,不过它,应该能为我们开辟一条生路。” 正是因为灵剑的反应,她才能有恃无恐。 季牧之若有所思,穿过牌坊,率先进入禁神墟。 一过牌坊,景色乍变。 此时几人位于一处山岗,牌坊仍旧在身后,木桥黑河已消失不见。 山岗之下是一个小镇,长街短巷,房屋林立,沿街两排红灯笼照亮空旷的街道,除此之外镇上只有一栋高楼还灯火通明。 如果不是一路过来遇到的怪像,恐怕所有人都会当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镇。 这里的灵气格外浓郁,普通人察觉不到,只会觉得空气更为清新怡人。 宁姒从钱袋里拿出四张皱巴巴的黄符。 这都是在乐贤镇的时候,天机院那伙人给的。一直没用,扔了又觉得可惜,她就把石子拆掉,把符纸收了起来。 她在符纸上施了术,再分给其他四人。 “好生收着,万一走散,我可以通过这个找到你们。” 几人点头,分别将黄符妥善放好。 就在此时,宁姒突然感觉到有强盛灵力极速靠近。灵剑发出声声铮鸣,季牧之几乎要握它不住。 前方丈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钻出一大一小一黑一红两个影子。 影子以肉眼不可察的速度来到五人面前,幻化成一男一女。 宁姒等人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灵剑已自行出鞘,绕着季牧之飞了一圈,然后插在那一男一女面前的地面上。 男的一脸横肉,女的妩媚动人,此时两人的脸上却只看得到惊恐。 全场只有季牧之和那一对男女看得清楚,在灵剑面前,赫然站着一只高近丈余的七足巨兽。 虎首豹尾,浑身金黄,虽然只是一个半透明的虚影,却威猛神气,声势慑人。 那漂亮女子战战兢兢,突然扭头,将一个响亮的巴掌抽到同行的男人脸上。 …… 巨兽虚影散去,灵剑飞回鞘中。 宁姒一行被恭恭敬敬的迎进镇子。 路上又遇到不少人赶来,在看到季牧之的那一刻,争夺好物的急切瞬间变成狗腿子的低眉顺眼。 哦,准确的说,是因为灵剑。 季牧之的灵剑一直在铮鸣,仿佛一位王者在训示自己的臣民。 “公子,奴家胡俪。”漂亮姑娘走过来向季牧之欠了欠身,“前方灯明处乃是奴家经营的客栈,公子若不嫌弃,今夜便歇在此处吧?” 季牧之目不斜视:“好。” 他知道,眼前这些‘人’其实都不是人。不过,有灵剑在手,想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季牧之冷淡的态度让胡俪备受打击,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笑脸盈盈的把季牧之领向客栈。 闻到味道,小伙计人未到声先至:“老板娘,这么快就拿到货了?先给我们打打牙祭呗!” “……” 胡俪冷眼扫过来,吓得小伙计赶紧噤声。 宁姒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面上不动声色,却把这话听进了心里。 货?指的她们这几个闯入者? 路过大堂上楼,所有客人全都安静的低着头,只敢拿余光偷偷打量。 灵剑里的精魄太过强悍,哪怕并未现形,强大的气势也足以震慑所有灵物。 不过,还是有自制力差的,闻到几人身上诱人的香气,耸着鼻子贪婪的往这边凑。 灵剑一震,声似虎啸龙吟,几只灵物吓得一抖,再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胡俪亲自带路,给几人安排了相邻的房间。先问要不要送饭菜,又隐晦的表达可以叫佳人作陪,结果剃头挑子一头热,无人理睬,只好讪讪的退出去。 下了楼,一众客人全部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 “老板娘,你从哪里找来的这几个?” 一个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的鼠精跳到板凳上,尖声道:“人,我闻到了……啊,真香。” “那个小丫头是灵士。” “走前面那个年轻公子,模样生得可真叫一个俊俏。” 老板娘充耳不闻,径直挤过人群,虚影一晃出了大门,逮住窗外听墙根儿的朱屠户。 “你个害猪瘟的,居然敢算计老娘,你看老娘今天不弄死你,直接刨了毛炖上粉条请大家吃肉。” 老板娘用力揪着朱屠户的耳朵,疼得朱屠户吱哇大叫连声求饶。老板娘始终不肯松手,直接将朱屠户的耳朵给扯变了形。 一阵黑雾漫过,老板娘手里的人耳朵赫然变成了扇子大小的猪耳朵。 “老板娘哎,我哪里敢算计你啊!我这不是没侦查清楚,也惹了一身骚嘛。” 禁神虚的灵物需要轮流值守结界,今天刚好轮到朱屠户。木桥一上人,他就察觉到了有人闯入。 灵剑中巨兽的气息远远传来,让他嗅到一丝危险,为了保险起见,他才叫老板娘一起去‘收货’,哪晓得会遇上那样一位大佬。 这些修得大成的灵物化人形学人语,建起房屋学人买卖,各有其职,同样也学人炒菜做饭喝酒吃肉。 对他们来说,肉分三等。山鸡野兔山猪狍子为下等,花鹿珍禽为中等,人肉为上等。 禁神墟历来有规律,擅入者可以随意处置。若有人不慎闯入,被擒住开膛破肚烹成美食,天道亦允,更不会生成孽债。 所以,他们在禁神墟外升了几团冥火,又设雾障遮住牌坊,就是为了引诱无知之人闯进来。 第206章 春心 喜宝不敢一个人睡,过来找宁姒。不多时,另外三人也过来了,全部挤在宁姒的房间里。 阿习问道:“他们在怕什么?宁姑娘吗?” 宁姒耸肩:“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此时,灵剑已经安静下来,与往常无异。 季牧之问她:“你没看见吗?在山岗上的时候。” 当时他注意着每个人的表情,发现宁姒并未露出惊奇之态,而是一直在全神防备老板娘。 “我正想问你呢,你看到什么了?” 回忆当时的场景,季牧之震惊的抬头仰视,她还以为有什么东西,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季牧之望着灵剑:“我好像……看到金瑞兽了。” 他将当时所见细细说来,然后听到宁姒说:“很明显,那俩也看见了。原来他们怕的是灵剑里的金瑞兽,可是,这剑里不是只熔铸了金瑞兽的足筋吗?莫非……它的精魄也一起附在上面了?” 季牧之哪里说得清楚,他这也是第一次看到金瑞兽显形。 “这样也好,既然这些灵物忌惮金瑞兽,也就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宁姒看了一眼旁边哈欠连连的喜宝,说道:“都回去睡吧,他们不敢怎么样的。明儿天一亮,咱们就去找领主。” 终究是是非之地,早走早好。 喜宝可怜巴巴的拽着她的手:“小姐,我不敢……” “行了,今晚你跟我睡。”说完,她又看向流光阿习,“要不,今晚你们也在一个房间挤挤?” 两人异口同声:“我们不怕。” 季牧之出声道:“无关怕不怕。两人结伴,万一遇到意外也好互相照应。” 阿习问他:“那公子你呢?” 他和流光互相照应,喜宝和宁姒一起睡,那公子不就落单了? “我?”季牧之看向宁姒,“我当然要保护我亲爱的未婚妻了。”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在宁姒房里过夜。 宁姒俏脸微红,抓起桌上的灵剑扔给他:“去,你有灵剑在手,不需要跟谁照应。” 季牧之纠正她的理解误区:“我说的是保护你,而不是跟你互相照应。” 他把桌面清空,准备就这么凑合一晚。 流光阿习对视一眼,识趣的退了出去。 喜宝臊红了脸,强烈感觉自己在这儿实在多余。 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要不,我还是回去睡吧……” 两条腿慢慢往门边移,想到这地方到处都是修成人形的山精野怪,脚步就越来越沉重。 走到门边,见没人挽留自己,喜宝哇一声哭了出来:“小姐,你真让我一个人回去睡啊?” 宁姒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赶紧上床睡觉吧,至于这位……”她指向季牧之,“帐子一放,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两人放下床帐和衣而眠,房里很快就响起轻微的鼾声。 …… 喜宝很快就睡熟了,宁姒却辗转难眠。她悄悄将床帐勾开一条缝,看到季牧之枕着手臂,翘着腿躺在桌面上。 眼睛闭着,也不知道睡了还是没睡。 烛台放在不远处的柜子上,将季牧之的侧脸笼罩在一片温柔的光华中。宁姒看得失神,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轻声问:“喂,睡了没?” 没人回应。 反正睡不着,宁姒索性穿鞋下床,坐下来趴在桌子上打量季牧之的脸。 不得不说,这男人生得是真好看。眉眼鼻梁略薄的唇,组合在这样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简直享尽了造物主的恩宠。 幸好宁三小姐这张脸也不差,不然宁姒指定要羡慕嫉妒恨。 十八岁的灵魂在十四岁的躯壳里悸动羞怯小鹿乱撞,用一个词来形容,就叫春心荡漾。 前世的她情感经历几乎为零,倒不是没人追,而是没人扛得住她打。 这还是宁姒第一次有这种心动的感觉。 有点不安,但不乏美好。 季牧之突然睁眼,对上宁姒一脸的春心泛滥。 四目相对,宁姒的春心瞬间被惊慌的龙卷风绞得稀碎。 火热从耳根蔓延到整张脸上,宁姒甚至怀疑自己头顶上是不是还在冒烟。 季牧之突然侧身以肘撑头,始终纠缠着宁姒的目光,饶有趣味道:“宁姑娘,你在看什么?” 他想好了,若是宁姒表露心意,他一定马上予以肯定的回应。 “我……” 宁姒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这里明显没有可以让她钻的地缝。慌乱中,灵光一现,她猛得抬手拍在季牧之脸上。 “这里有蚊子。好了打死了现在可以安心睡了晚安。” 宁姒迅速逃回床上,把床帐拉得紧紧的。 季牧之捂着被拍疼的脸,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蚊子? 现在是腊月啊! …… 宁姒心烦意乱,一晚上没睡。季牧之担任守护重责,也只是单纯的闭目养神。 客栈内外,那些灵物也没睡。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禁神墟都知道这里来了五个人,以及一个惹不起的大家伙。 清早,老板娘亲自端水来到季牧之门前,准备伺候他洗漱。结果敲了半天门,却看到季牧之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 胡俪见他面露倦容,问道:“公子……这是睡得不好吗?” 季牧之将水接进来,让宁姒和喜宝洗漱,然后回头问胡俪:“不知可否劳烦老板娘,带我们去见贵地领主?” 胡俪悄悄往屋里探了两眼,心想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昨晚问他要不要姑娘,拒绝得那么干脆,还以为是正人君子,原来这两个小美人儿都是他的。 估计是昨晚折腾得太厉害,这才导致精神不佳。 “公子想见领主,这有何难?我叫人送些早点过来,您几位先用着,我这就去通禀一声。” 禁神墟进了人,这种小事无需惊动领主,不过来了金瑞兽这样的大家伙,那就得上报了。 所以,昨天晚上她就把这事儿报了上去,已经得到示下,让她今早把人带过去。 所谓通禀,不过为了掩饰她提前打报告罢了。 禁神墟的东西,大家可不敢吃,谁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做的,会不会有毒?再不济,拉个肚子也不好过啊! 所以,众人洗漱完毕后,就直接跟着去见领主。沉凰 第207章 不给 禁神墟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外面朔风呼啸天寒地冻,里面日头明媚如春之四月,清风和煦,还带着淡淡花香。 到了白天,街头巷尾热闹起来。店铺林立,摊位成列,小贩扬声叫卖,与普通市集无二。 宁姒和季牧之由一只周身青羽的大鸟载着,飞往领主所在之处。 原本领主只肯见携剑之人,但阿习不放心,硬要跟去护主。最后说来说去,定下由身负灵术的宁姒陪同。 宁姒心想,季牧之的命精贵,我的命就不值钱了吗?万一那个什么领主凶性大发,要吃人怎么办? 虽然心理活动丰富,却自始至终没有说过半句推脱的话,就这么陪着来了。 居高临下,才发现这里远不止一个镇子那么大。街道房舍延伸至肉眼穷极之处,更有山峰坐落河流环绕,说是一座巨城都不为过。 胡俪没有跟过来,宁姒只能向身下的大鸟打听情况:“喂,小青,你们领主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大鸟拿翠绿的大眼珠子瞪着她,用浑厚的男声反问:“谁跟你说我们领主是人了?” “那他是什么东西?” 大鸟勃然大怒,尖声吼道:“你说谁是东西?” 宁姒憋笑:“那他不是东西?” 大鸟傲然道:“我们领主才不是东西。” 宁姒实在没憋住,很不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大鸟理解不了她的笑点,却能听出她笑里的讥诮,一时气恼,脖子上的毛根根竖起,恨不得直接把她抛下去,摔成肉酱才好。 刚有这个想法,还没付诸行动,大鸟就感觉背上有股磅礴气势压迫而来,颈毛顿时软塌下去。 “居然还会生气。”宁姒朝季牧之吐了吐舌头。 啧,幸好有灵剑。 飞了许久,终于来到禁神墟的中心位置。 一根巨大的石柱通天达地,四周环绕着柔和的橘云。顶端是滚滚云海,透出万丈霞光,将眼前之景勾勒得宛如仙境。 石柱周围数里,不见屋舍,全是苍翠茂盛的参天大树组成的密林。大鸟从上方掠过,翅膀卷起狂风,树冠却纹丝不动。 飞近了,才发现石柱之上遍布大大小小的洞口。一只金色雀鸟从其中一个洞口飞出来,领着大青鸟来到一处宽敞的洞穴。 大青鸟收翅停稳,待宁姒和季牧之落地,又重新由金色雀鸟领着离开。 …… 石柱内部完全中空,每个洞穴相通相连。无需灯盏,天光从大大小小的洞口透进来,是以内外明亮度毫无二致。 石柱内部面积比宁家老宅还要大,置身其中,只要不看外面,便不会觉得身在高处。 内壁上设有旋梯,通至洞外,想必还有半截旋梯在外壁,由此才能通往上一层。 宁姒到处转了几圈,什么都没发现。 “这个领主什么意思,愿意见咱们,又把咱们晾在这儿。” 连杯水都没有,待客不周,差评! 话音刚落,一只金色雀鸟飞过来,落地摇身一变,成了个身披金衣的年轻女子。 女子径直走向季牧之,伸出手道:“公子请将宝剑给我。” 季牧之将灵剑往怀里一收,语气冷淡而坚定:“不给。” 谁知道她要拿去做什么,万一据为己有不还了可怎么整? 宁姒差点笑出声来。 金衣女子明显没料到会遭到拒绝,愣了许久才又说道:“领主交代,让我把剑呈给他看看。” 心想领主都发话了,你们两个还敢拒绝不成? 季牧之想了想,把剑换到另一只手。金衣女子露出几分高傲,正要去接,却见季牧之又将握剑的手环至胸前。 敢情他想了这么半天,只是为了换个姿势? 宁姒实在憋不住了,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想不到季三公子还有这样傲娇的一面,简直颠覆了宁姒以往对他的认知。 这一趟禁神墟,还真是没白来。 金衣女子的脸黑得都快能挤出墨汁来了。 宁姒瞧她暗中蓄力,赶紧止了笑,往季牧之旁边一站。两人面前迅速凝出一层透明的屏障,一圈圈涟漪在竖立的水波之上荡漾开来。 这只小雀鸟虽然能化成人形,灵力底蕴却并没有多么深厚,真要动起手来,宁姒还是挺有把握的。可问题是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万一揍了金雀丫鬟,把领主主子给招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宁姒压根儿没想过动手,只放出灵力以作震慑之用。 实在震不住,再想震不住的事儿。 僵持片刻,金衣女子正准备回去回话,季牧之突然将剑递出。 宁姒大为不解:“你干嘛?你不怕他们不还啊?” 季牧之解释:“这是它的意思。” 它,正是指他手里的灵剑。 …… 金雀把灵剑拿走了。 好神奇,回归本体之后,那么小一只鸟,那么小两个爪子,到底是怎么把那么重一把剑给抓紧的? 宁姒攀着洞壁探出头,看到金雀拿着剑往上面一层飞去了。 她怂恿季牧之:“走,咱们看看去?” “看什么?” “看他们拿你的剑做什么啊,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可是……”季牧之看向石柱外壁的旋梯,“你不害怕?” 这个高度至少有百丈,一旦掉下去,非成肉酱不可。 “你怕?”宁姒反问。 这旋梯看起来挺牢固的,步步走稳,应该没什么问题。 季牧之才不怕。对于他来说,只要有着力点,就能以轻功飞上去,更何况还有阶梯。 两人说定,便沿着旋梯一步步往上。绕到外壁,宁姒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跳。身下万丈高,一眼望下去头都是晕的,怎么能不腿软? 季牧之的声音乘着风传过来:“害怕了?” “才没有。”宁姒嘴硬,突然想到什么,对季牧之说道:“把手拿过来。” 季牧之坚持走前面,本身就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拉她一把。此时她提出要求,当然二话不说把手递过来。 宁姒抓住他的手,突然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他手心画下一个奇怪的图案。 “干什么你?” “嘘!”宁姒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噤声,又指了指上面。 季牧之回头准备继续往上走,却发现宁姒拉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 再次回头,宁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拉我一把,腿软了。”沉凰 第208章 牵手 最后一梯离洞口还有接近两尺的距离,刚好可以让两人蹲在阶梯上偷看里面的情况。 上层与下层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地上多铺了一层柔软的垫子。 垫子上绒毛极厚,洁白细腻,仿若云层。中央位置站着一人,着一身华丽富贵的兽纹紫袍,发丝金黄,如柔软的绸缎披在身后。 印堂饱满,山根挺拔,目光炯炯,乃贵极之相。 季牧之的灵剑,此时正在那人手中。 旋梯上的两人屏息凝视,牵在一起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中间夹着宁姒用血画的奇怪图案。 季牧之看看她,又看看交握的手,突然感觉手心一片炙热。 心理作用? 季牧之想看看自己的手,宁姒却死活不松,还冲他嘘了一声。 洞里传来利剑出鞘之声,两双眼睛齐齐望过去,只见先前那人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巨兽。 伏身在地,也足有一人之高,虎首豹尾,一身金灿灿的皮毛极为夺目,尽显贵气。 宁姒激动的握紧季牧之的手:“金瑞兽,是不是金瑞兽?” 季牧之用更大的力道反握她,示意她冷静点。 灵剑似乎受到感召,泛起金光。金光扩散,又凝成一只巨大的七足金瑞兽,昂首而立,凛凛自威。 从灵剑出来的金瑞兽只是一个虚影,虽然轮廓清晰,主体部分却呈半透明状。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它的威风霸气,甚至对那头真实存在的金瑞兽造成了一目了然的震慑。 伏地的金瑞兽直起后面四只脚,前面呈三角分布的三只脚半跪着,巨大的头颅低垂,几尽贴地,典型的臣服之态。 宁姒忍不住惊叹:“哇塞,灵剑里的金瑞兽那么厉害的吗?到底什么来历啊?” 季牧之面无表情的问她:“你怎么能看得到?” 昨晚在山岗,金瑞兽的虚影只有他和那些灵物能看到。 宁姒得意的扬了扬两人交握的手:“我可是有备而来。” 季牧之莫名气恼,想把她的手甩开,宁姒却拽得紧紧的,死活不松。 “放不放?” “不放。”放了就看不到剑里的金瑞兽了。 “好。”季牧之握得更紧了,“那你一辈子都别放。” “不放就不放。”宁姒随口一答,继续往里面窥视。 之后就没什么意思了,一虚一实两只巨兽绕成圈的互闻对方的屁股,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兴奋的低吼。 想不到传说中的金瑞**朋友的方式居然和狗一样,实在叫人大跌眼镜。 不过细下想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再高大上,那也是兽嘛! …… 虚影重新散成金光融入剑身,另一头金瑞兽幻成人形,正是之前的金发男子。 “二位,还请进来说话!”男子站起来,将灵剑送回剑鞘,对着宁姒二人所在的方向说道。 二人又惊讶又尴尬。 早知道暴露了,就不偷偷摸摸了。 季牧之牵着宁姒站起来,跨过最后一步旋梯走了进去。 地毯柔软洁白纤尘不染,想到上面将拓上两行脚印,宁姒还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她多虑了。身后并没有脚印出现,就像脚下穿的是没下过地的新鞋一样。 可事实上,她穿着这鞋都已经赶了好几十里路了。 如此一来,就只剩一个解释:这毯子不沾污秽。 就在宁姒纠结脚印和毯子的时候,金发男子已经将灵剑还给了季牧之。 他直言不讳:“此剑有我族中先辈寄居精魄,还请公子善待勿弃。” 季牧之面无表情:“禁神墟领主?” 金发男子点头:“是。”又道:“我叫金钦,洛邑以北无不钦敬的钦。” 许是身份使然,金钦每次说话,都带着几分傲气,说不上讨厌,但也让人亲近不起来。 季牧之开门见山:“我能不能和它谈谈?” 他想知道自己和宁姒重回二十年前,是否与寄居剑中的金瑞兽有关。 如果是,它又是出于怎样的想法,才将他带往二十年前,去经历那样一段历史? 还有,非雁从何得来金瑞兽的足筋琴? 金钦望着他和宁姒紧握的手,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剑中精魄尚弱,公子恐难遂意。不过,若公子能与此剑达到绝对的心意相通,必然就能知其所知。” 金钦摸了摸鼻子,盘腿坐下。几乎同时,面前出现了一张矮几,放置着简单的茶具。 他请二人坐下,再各倒上一杯茶,说道:“到那时候,公子心中所惑自能有解。至于如何与灵器达到心意相通,我想这位姑娘可以帮你。” “当真?”他听着怎么感觉有点故弄玄虚的意味。 金钦端起茶敬他:“公子既能来到此处,便是承了天意,不敢有半句虚言。” 季牧之拉着宁姒起身:“那就不打扰了,还请领主指一条路,放我等出境。” “哎,等等。”全程安静的宁姒突然出声,“领主大人啊,我想找点东西,不知道你们这里……” 一边说,一边递上纸页。 季牧之瞄了一眼,正是仲澧写给她的药方。 金钦粗略看过,打了个响指,便有一只金雀飞进来。 将药方叠好交给金雀,金钦开始打哈欠:“二位先回胡俪的客栈稍作等候,最多半个时辰,便会有人将东西送来,之后再让大青送你们离开即可。” 宁姒大喜:“多谢领主大人。”忽而又道:“不过我们还想在贵宝地多待几天,不知领主可否应允?” “嗯?”季牧之闻言一愣。 事情都办完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哦,是了。 “随便随便。”金钦挥手下逐客令,“我乏了,得睡一会儿,就不留你们了。” 又一只金雀飞过来,领着二人经旋梯来到下面一层,大青鸟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二人再由大青鸟载回胡俪的客栈。 路上,宁姒跟大青鸟套近乎:“原来你叫大青啊?真不好意思,来的路上叫错了。” 大青摆出傲娇的姿态,不管她说什么,都不再理睬。 宁姒又举起交叠的手望向季牧之:“可以松开了吧?” 季牧之握得紧紧的:“你不是说一辈子不放吗?那就牵着好了。”沉凰 第209章 反话 回到客栈,胡俪来迎,看见两人交握的手,娇笑掩面,一副不好意思看的样子。 进入大堂,焦急坐等的阿习看到两人的手,几乎可以预见抵达溟海城后会有怎样的暴风雨。 回到房间,流光看到两人交握的手……不说了,脑仁儿疼。 只有喜宝含羞带怯的给他们倒茶,心想小姐和季三公子的感情可真好啊,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呢? …… 老板娘本来想跟进来旁敲侧击打听一番,结果季牧之根本没给她进门的机会。 她若有所思的下楼,走向大堂里一个正在喝茶的青衣大汉:“哎,大青,怎么又给送回来了?大人不让走吗?” 这几个人倒是没什么可顾虑的,主要是他们身边跟着的大家伙。这种惹不起的大菩萨,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赶紧送走,放她客栈算怎么回事儿? 瞧瞧,被它吓得,都没生意上门了。 大青老神在在的指了指面前的杯子,等老板娘给他把茶续上,才说道:“本来说是要走的,但他们主动要求再待上几天,这不就没走成嘛。谁让你一开始留宿他们,大人理所当然的就让我送这儿来了。” “哎哟,你看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哦!”老板娘气得直拍桌子,倏地站起来骂道:“都怪那害猪瘟的朱屠户,看老娘不把他……” 大青打断她:“行了啊,你昨晚把那黑猪收拾得还不够啊?他也是自认理亏,才咽了这口气,要是捅到大人那里,有你好受的。” 老板娘赶紧熄了火,挤出笑脸道:“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可当不得真。对了,我那儿有点新晒的雪芽尖,大青哥一会儿带点回去?” 禁神墟内,众灵平等。若起争执,可找领主评判。倚强凌弱者,必遭严惩。 这是金钦明文定下的规矩,胡俪就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公然悖逆。 事实上,领主大人评判是非随性得很,并不见得有多么公正。所以大多时候灵物之间都愿意私下解决,除非一方实在势弱毫无相抗之力,才会找领主寻求庇护。 昨晚胡俪也就是把朱屠户痛扁了一顿,远不至于闹到领主那儿去。只因这个大青是领主的座驾,他提了这个醒,胡俪自然要承这个情,免得日后在领主面前给她穿小鞋儿。 大青也不跟她客气:“那就赶紧装起来吧,我这就走。” 胡俪暗暗瘪嘴,回头冲角落抹桌子的伙计喊道:“十四,赶紧把头前儿晒好的雪芽尖装上一盒,让大青哥带回去。记住,要新晒的啊,别装成陈茶了。” “好嘞!” 十四朗声回应,化成一只花毛小狐狸,一溜烟儿钻进库房。再化作人形,拿了个纸糊的盒子在新茶与陈茶间来回。 “老板娘说了,要新茶不要陈茶,那意思就是装陈茶不要装新茶。对,就是装陈茶。” 小伙计手脚麻利,三两下装好一盒陈茶送出去。 老板娘把大青送走,一回头立马变脸:“臭鸟,仗着在领主手底下做事,到处拿人便宜,光上好的雪芽尖都在咱们这儿拿多少回了!” 十四邀功似的凑过去:“老板娘你放心,我给他装的上半年的雪芽尖,不是新晒的。” “你说什么?”胡俪闻言一惊,一巴掌抽在十四脸上,狐狸耳朵都给他打出来了。 “你这个挨千刀的小崽子,我不是告诉你要装新茶吗?就大青鸟那张嘴,都快成精了,他能分不出佳次?” 十四一脸委屈:“我以为老板娘你说的反话……” 平常客人来买酒,她说别掺水,实际意思不就是让掺四成的水嘛! “狗屁反话。”胡俪作势又扬起巴掌,“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重新装一盒,给我换回来?” 这要让大青知道她以次充好,就那张鸟嘴,还不传遍整个禁神墟? 她这以后还得做生意呢,可得好好维护口碑。 …… 季牧之果然没猜错,宁姒问金钦要了药材,又不急着离开,就是为了在禁神墟淬体。 用她的话来说,等她淬体成功,利用这里浓郁的灵气,说不定能直接冲击第三窍,进阶通灵师。 “可是仲澧说过,淬体时最好有灵术高超者在旁陪护,以防意外。” 由不得季牧之不担心。 他永远记得宁姒上次喝下淬体汤药后痛不欲生的模样。 还有欧阳明说过,淬体就是一个把骨骼血肉拆开重组的过程。成功必然有益,但整个过程也伴随着极大的风险。 淬体之后,想要开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季牧之虽不通灵术,却也知道宁姒身上开的两窍是欧阳明用齐灵师的修为帮她强行冲开的。为此,欧阳明元气大伤,没过几日便撒手西去。 当然,欧阳明本身就损坏了根基,命不久矣。 宁姒前世本身就是个半吊子卜灵师,从来没有用过心。而且那个时候灵气稀薄,卜灵师一律只知道吸取更多的灵气转化为灵力储存在体内,供自身所用,根本没有现在关窍分阶的说法。 也就是说,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压根儿没听说过什么开窍,对此的了解程度不见得比季牧之多多少。 她想着,淬体之后,持续不断的储存灵力,待两个关窍装满,再冲击第三窍,那是水到渠成的事,应该不需要多大的技术性。 面对季牧之提出的问题,宁姒并没有多在意。她指着外面低声道:“这里这么多厉害角色,还怕找不到人陪护?” 季牧之冷声道:“厉害角色是多,可是有哪个会真心为你保驾护航?你别忘了在他们眼里,咱们这些人被称为什么。” 宁姒哑然。 对呀,这些大灵当他们是货啊。 货是交易牟利之物,谁会花心思去提升一件货物的实力?等着货物强大起来之后反抗自己吗? 他们现在之所以有此礼遇,完全是因为灵剑里金瑞兽的精魄啊! “这个……”宁姒想了想,突然拍案而起,“那就不要人保驾护航。” 季牧之皱起眉头:“能不能不要每次拍桌子,都把我的手砸在下面?” 宁姒昂起下巴:“不是你要一直牵着的吗?那就牵着呗。”沉凰 第210章 辨药 无人可求,那就不求人。 宁姒问季牧之:“上次我淬体,是什么样子的?” 旁边的流光阿习不约而同的望过去。 又是上次,你俩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上次啊? 季牧之简明扼要的回答:“要死不活。” “那,欧阳明做什么了?” 季牧之沉默不语。 确实,那次淬体,完全是靠宁姒自己熬过去的。他守了她一整晚,知道欧阳明只在她快醒时来看过一眼。 宁姒隐约猜到什么,两眼放光:“所以,其实欧阳明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对不对?我就说嘛,淬体哪里需要旁人插手,只要自己撑住就行。” 上次淬体,宁姒就记得疼,刮骨剔肉的疼。 要命的疼。 撑过去了就是要命的疼,撑不过去就是疼到要命。 季牧之不打算再劝她:“你考虑好就成,反正承担后果的是你自己。” 仲澧说的是最好有修为高者在旁陪护,如果实在没有,应该也能进行,只是风险更大。 他本来想着,让宁姒到了溟海城再淬体,可以在天机堂找个灵士来帮忙。此时一想,在这里也成,实在不行就去拜托一下金钦。 金钦这个道行的金瑞兽,应该比天机堂那些人只强不弱,而且他能答应宁姒集齐药材,估计早就知道她的用意。若是真有意外前去求助,想来他应该会愿意帮这个忙。 宁姒拍案宣布:“那就这么决定了……哎哟。” 这一次,季牧之眼疾手快,硬将宁姒的手转到下面。手背狠狠砸在桌面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正要发火,敲门声突然响起。 老板娘风情万种的声音传来:“公子,我是俪儿。” 宁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斜眼望着季牧之:“你什么时候跟她那么亲近了?还俪儿……” 季牧之不搭理她,示意阿习过去开门。 老板娘递来一个大包袱,往宁姒方向斜去一眼:“这是天柱雀女刚送来的,说是交给那位姑娘。” “多谢。” 阿习接过,道谢,然后迅速将门关上。 老板娘气得想挠墙。 这些男人都是瞎子吗?不献殷勤也就罢了,对她的态度居然还如此冷漠,实在是过分。 对此之下,还是禁神墟的山精野怪们比较可爱。虽然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可是人家眼神儿好,能发现她的美啊! …… 包袱里全是药材,新鲜草叶居多,还有一些或红或白的花朵。 想来禁神墟里温暖如春,所以才能找到这些花,到了外面,恐怕只有到药材铺子里买花干了。 药方也在包袱里,宁姒拿出来一一对照,将药材分门别类的摆在桌面上。 为了方便她操作,季牧之这才把手松开。 宁姒冷嘲热讽:“舍得放了?我还以为你真能握一辈子呢,啧,也不过如此嘛!” 季牧之面不改色:“如果你需要在沐浴的时候牵着我的手,我会满足你的。” 旁边还有人在,宁姒羞得面红耳赤,好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流氓。” 看着宁姒迅速将药材分好,季牧之略有些意外:“想不到宁姑娘还精通药理?” “本姑娘会的多着呢。”宁姒得意起来,点出几样药材的名称,“五加皮、威灵仙、羌活、胆南星、川芎、牛膝、地枫皮。” 季牧之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其他的呢?” 被宁姒叫出名字的这几样药材都比较常见,关键她是跳着跳着认的。 中间没念名字的,该不会不认识吧? 果不其然,宁姒心虚的左顾右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季牧之怒了:“你连药材都认不全,就敢这样淬体?” 简直是拿自己的小命当儿戏! 宁姒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跟金钦无冤无仇,他没理由会害我啊!” 一直旁听的流光也觉得不妥,插话道:“可是小姐,你不认得药材,如何调整药量?” 人家把药材找齐了,总不至于连药量都配好吧,这又不是在药铺抓药。 宁姒打了个响指:“这还不简单?喜宝。” 喜宝一脸茫然的走过来:“小姐。” “去,把胡俪姑娘叫过来,就说公子有请。” …… 老板娘扭着腰肢乐颠颠儿的过来,心想这个臭男人总算想起自己来了。 结果到了房间一问,居然是要她帮忙辨认药材。 胡俪在心里咆哮:你们怎么可以把老娘的美貌当空气? 不爽归不爽,最后还是一一将药材辨认清楚,并依照药方上所写调配好药量比例。 忙活大半天,最后得到季牧之冷冰冰的一声多谢。 “公子客气。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出去了。” 老板娘转身想走,突然被季牧之叫住。 她心下暗喜,不动声色的回头:“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如果是要请她吃饭或者送她东西以示感谢,那她可得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 结果—— “麻烦你,叫人准备一些热水给宁姑娘浸药浴。” 胡俪想哭。 她离开房间,连一丝虚假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宁姒打趣季牧之:“瞧你,踩到人家小心肝儿了。” 季牧之居然笑起来:“一会儿淬体,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 呵,开什么玩笑。 热水很快就送来了,倒在雕牡丹花的黄花梨木浴桶里,倒上药材,晾到合适的温度,宁姒就准备下水了。 众人回避,只留喜宝在一旁伺候。等宁姒入了水,喜宝也退了出去。 宁姒知道,淬体只能靠自己硬扛,别人守在旁边也没用。像喜宝这种胆子,说不定还会把她吓着。 所以,与其让人跟着担惊受怕,还不如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药香混着热气包裹着身体,对几天没洗澡的宁姒来说还挺舒服的。然而还不等她好好享受一下,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全身骨骼开始疼起来。 这一疼,犹如巨石碾压,快刀乱斩,一阵强过一阵。不过数息,便已经大汗淋漓。 接着,药香变成熟悉的茅坑臭味,随风挥发,蔓延至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胡俪彻底黑脸。 敢情这群人就是来捣乱的吧,那些药材是用来制作臭沼气的吗? 她正准备上楼说理逐客,金衣雀女突然到来。 “大人有令,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得打扰贵客。”沉凰 第211章 答复 粪坑爆炸的臭味还在持续发酵。 客栈里已经待不住了,本来就没几个客人,这下更是连伙计都走得干干净净。 臭味甚至蔓延到街上,有人开始担心,这臭味会不会充斥整个禁神墟。 因臭源在客栈,导致老板娘成了众矢之的。为了避免引发众怒,她只能凝起屏障将整个客栈全部罩起来。 虽然耗费了她不少灵力,但总算有效止住了臭味蔓延。风吹味散,外面已经闻不到臭了。 客栈成了封闭空间,臭味散不出去,愈发浓郁强烈。 流光阿习忍无可忍,带着翻着白眼几乎晕厥的喜宝逃出客栈。 阿习找到老板娘,问道:“我家公子呢?看到公子出来了吗?” 老板娘瞬间炸毛:“先别说公子,我就问你们,你们到底在里面搞什么鬼?” 灵物修习无需淬体,也就无人知晓那些药材的作用以及这臭味代表着什么。 不等阿习回答,怒气冲冲的老板娘突然偃旗息鼓。阿习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街边站着个金衣女子。 流光过来安慰他:“放心吧,等他坚持不住,就会出来的。” …… 宁姒所有的感官都已经被疼痛掠夺,已经疼得闻不到臭了。 房门突然打开,一人绕过屏风走进来,放下灵剑,然后用帕子擦掉宁姒脸上的汗。 宁姒睁眼,看到季牧之,难掩惊讶。 “你……呃啊!” 她想说话,结果一开口只能发出痛苦的呼喊。 季牧之知道她想说什么,主动回答:“灵剑能净化一丈之内的空气,有它在,我闻不见这味儿。” 宁姒抓紧桶沿,强行压制身体想要逃离药水的本能,逼迫自己继续待在药水里。 想要变强,这是个必经的过程,不可避免,也绕不过去。 喝药和药浴的区别就在于,汤药下肚之后,只能被动接受淬体进行。而浸药浴,则多了一个中途放弃的自主选择。 相较之下,她宁肯喝药。 汗冒个不停,季牧之一直在给她擦。 他准备得很充分,一条帕子湿透了,他就换另一条,全程无话。 为了防止真的出现意外要人施救,宁姒入水时穿着亵衣。此时,湿透的白色薄衫全部贴在皮肤上,衬出胸前起伏的迷人曲线。 过了年,她就十五了。 十五岁,是大姑娘了。 可以嫁人了。 “你!”宁姒突然拉住季牧之的手,吓得他赶紧收回目光。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宁姒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手上用尽全力,几乎要将他的手骨捏碎。 “你……跟我说说话吧,转移注意力,可能、可能就……” 可能就没那么疼了。 “哦,好!” 季牧之答应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些无关紧要的,又担心起不到转移注意力的效果。 宁姒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开口。头无力的靠在桶壁上,眼泪随汗水一起滑落,几乎快要陷入绝望。 “我好疼,呜……我肯定要被疼死了。” 她能清楚感受到皮肤下的筋骨血肉正在开裂分离,脚趾甲正在脱落,又有新的趾甲冒出来。 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抵抗疼痛,宁姒前所未有的疲惫。她把眼睛闭上,睁开,最后又闭上,意识开始涣散,握紧季牧之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劲。 淬体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只要意志有一刻的松懈溃败,她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季牧之反握住她的手,看到她的指甲在慢慢变长。 恍惚中,宁姒听到这么一句:“你是要妖变了吗?” 宁姒艰难的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季牧之就把她的手拿给她看:“你看,突然冒出这么长的指甲,不是妖变是什么?哎,你说,如果你妖变,会变成什么?之前你说你有烛阴之心,难不成会变成人面衔烛的大龙?” 胡说八道,烛阴明明是神,又不是妖。 宁姒想骂他,却没有力气开口,甚至都做不出一个符合情绪的表情。 意识逐渐被混沌所占领,她有点怕,怕自己会醒不过来。 “季牧之……”她喊他的名字。 季牧之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捧住她滚烫的脸:“我在。” “我怕……” “我知道!” 她在发抖,浑身上下都在战栗,连带着浴桶都在颤动。 “如果,我就这么死了……” “不可能!” “我是说,如果……”宁姒想,这人真难沟通。 季牧之语气坚定:“没有如果。” 宁姒将所有力气聚集在眼皮上,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看到季牧之脸上的郑重,心底有种情绪汇集成大海,掀起巨浪铺天盖地的涌过来。 她望着季牧之的眼睛,声音弱似蚊蝇:“你是不是,喜欢我?” 咔嚓一声,季牧之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猛然裂开。 开裂的坚冰下露出另一个世界。暖风和煦,花香扑鼻,莺歌燕舞,蜂蝶成群。 他郑重而肯定的回答:“是!” 再看宁姒,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 宁姒又来到星海。 她记得自己正在淬体。 躲到这里来也好,至少感觉不到痛了。 她扯着嗓子喊:“大神?你在吗?” 诡异的一幕又出现了。 她脚下的倒影,居然再一次脱离她的掌控。 她坐下来,拉近和倒影的距离。上次她就琢磨出来了,这倒影伤害不了她。 又或者说,并不会伤害她。 “合着我上次跟你说那么多,都白说了是不是?你说你一个倒影,那么有主见做什么?” 每次来星海都有新发现,这一次,倒影居然说话了。 “你喜欢上季牧之了?” 宁姒一愣,有些心虚的抬头望着漫天星辰:“胡说八道什么?” “你问他,是不是喜欢你。” 宁姒拿手指戳她:“你偷窥狂啊?” 倒影说:“你听到他的回答了吗?” 宁姒不搭腔。 她正郁闷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出口,还没听到答复,就到这儿来了。 倒影继续问:“你希望他如何回答?” 宁姒继续戳,越戳越用力:“关你什么事?你哪位啊?” 她就这么随口一问,没想到倒影居然真的回答了。 “我是晟。”沉凰 第212章 玩笑 季牧之给宁姒探了脉,脉搏强劲有力,并无其他异常,就是单纯的疼晕过去了。 药劲随热气出尽,水温渐凉,药效散去,让人崩溃的恶臭被一股清新之气所替代。 黄昏降临,季牧之最后一次确定宁姒的身体状况,如释重负。 经过大半天的浸泡,浴桶里的水变成浑浊的黑色,估计是排出了宁姒身体中的污浊所致。 此时,宁姒的一张小脸白里透红,仿若铅华洗尽,珠玑不御,细腻透亮,好似初生。 几个无色甲状物沉在浑浊的水中,乃是手脚指甲一一褪落,皆为新出。 季牧之走出灵剑的净化范围,才知道臭味已经散去。 他走出客栈叫来喜宝:“去给你家小姐更衣。” 众人大惊。这人居然能在臭气熏天的客栈里待下去,难不成是嗅觉失灵? 老板娘叫住他:“哎,公子,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季牧之看了一眼罩在客栈上方的半透明屏障。此屏障人可以自由出入,想必就是用来隔绝臭味的。 “不臭了。”季牧之简要回答,领着自己人回到客栈。 老板娘确认过后,这才将屏障撤去。回头寻找金衣雀女,心想自己这耽误了一整天生意,领主大人总要赔偿一下损失吧! 这倒好,之前明明一直混在人群里盯着她防止她去捣乱的雀女,待事一了,就找不着人了。 没有人发现,在季牧之出门叫人的时候,一道金光飞进房间,化作一年轻女子落到宁姒身旁。 金衣覆身,正是雀女。 雀女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耀目金珠,凑近宁姒胸膛。似是遭遇了某种力量排斥,金珠被蚀掉一层金沙,体积赫然小了一圈。 有脚步声靠近,雀女摇身变回本体,从窗口飞了出去。 季牧之推门而入,将宁姒抱出浴桶交由喜宝更衣。正要回避,偶然发现浴桶旁的地板上多了一点金色。 极少的一点,用指腹沾取,就像没清理干净的灰尘。只因颜色耀目,才被他发现。 “季公子……”喜宝红着脸叫他,“我要给小姐换衣服了,您要不要回避一下?” “哦,好!”季牧之莫名燥热。 这丫头,什么叫要不要回避……难道他说不要,还能不回避不成? …… 雀女回到云霞环绕的天柱,没找到金钦。 金钦正坐在大青背上到处飞着看风景。 禁神墟里的日子实在无趣,给众灵评判是非是他唯一的乐子。可偏偏,那些大灵宁肯私下打得头破血流也不找他。实在闲得慌了,他就只能让大青载着到处瞎飞瞎逛。 雀女就在天柱等着,一直到黑暗降临,才看到金钦踏夜归来。 “大人。”雀女递上金珠,“一切顺利,她没有发现药材里的择仙花被堕神花替换。” 金钦用力一握,金珠碎成齑粉,自动融进他的身体。 “她居然这么信任咱们,没有找人辨药?” 雀女恭敬回答:“找了胡俪。狐族向来以气味辨物,择仙花与堕神花外形相似,味道也相仿,故此并未被认出来。” “你再把这个给她送过去。”金钦手一挥,雀女手中立马多了一个小包袱。“你就跟她说,择仙花外界难寻,多给她准备了一些下次用。” “是。” 雀女转身欲走,又被叫住。 金钦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手里握了半天的瓶子扔过来:“跟她说这是大补丸,让她吃下去。” 这次换雀女犹豫了:“大人,万一她实力大增,让那位趁势而起……” “起什么起?就现在的萌醒状态,这些堕神花足以让她再睡上千年了。”金钦慵懒的躺在毛绒绒的地毯上,惬意的闭上眼睛。 “咱们跟人家无冤无仇,何必去做这等恶事?把这药给她,解了堕神花的余毒,我也能不那么亏心。” 雀女不再多言,默然远去。 …… 宁姒半夜才醒来。 上次淬体之后神清气爽,这次却虚弱乏力,好像大病了一场。 可是她又能确定,淬体确实成功了。关窍内的灵力不再受躯体的桎梏,更无需因为肉体虚不受力而强制性锁在关窍里。 那么,又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季牧之听说她醒了,拿着雀女送的东西走过来:“这是择仙花,金钦送来的,说外面不好找。” “这个领主还挺懂事的。”宁姒点点头,笑得十分虚弱。 季牧之又拿出一个广口瓷瓶:“这个也是他叫人送来的,说是大补丸,最适合淬体之后服用。” 说着倒出一粒托在掌心:“现在吃吗?” 药丸洁白如玉,萦绕着淡淡光华,看着是不错,但那堪比荔枝的个头,着实让宁姒望而却步。 怪不得瓶口那么大,小了还真倒不出来。 宁姒摇头。 暂时还是算了吧,她怕被噎死。 季牧之便把药丸装了回去。 在他看来,补药这种东西并非必需品。宁姒此时正虚弱着,也不宜进补。 他把药瓶放在桌上:“我放这里,一会儿你让喜宝收起来。” 说完又坐回窗边同她说话:“饿不饿?” 进入禁神墟到现在,大家都没吃东西。虽然住在客栈里,但这家客栈做出来的食物,还真不确定能不能给人吃。 宁姒点头:“饿。” 她甚至怀疑自己之所以这么虚弱,就是给饿出来的。 季牧之柔声道:“喜宝去熬粥了,熬好了就送过来。”坐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我去催催。” “别。”宁姒叫住他,“我有话问你。” 季牧之默默坐回来,等着她问。 宁姒沉默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我问你的那个问题……” 季牧之闻言,顿时局促起来。 她是没听到答案吗?那现在是要再回答一遍? 季牧之耳根发热。面对意识清晰的她袒露心意,还真有点难为情! 宁姒继续说:“……你的回答,是认真的吗?” 嗯? 季牧之一怔。 所以,她是听到了? 太好了。 季牧之望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一字一句的回答:“是的,是认真的。” 宁姒闻言,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下去,露出几分自嘲的笑容:“哦,我知道了。不过你可以放心,我是开玩笑的。” 第213章 不必 季牧之走出房间,喜宝刚好端着粥过来:“季公子,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阿习跟在后面说道:“公子,下楼吃点东西吧!都是喜宝做的。” 季牧之置若罔闻,越过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闷声将门合上。 喜宝和阿习面面相觑。 阿习挠头:“这是……吵架了?” 喜宝着急忙慌进去看宁姒,心想自家小姐刚醒,还虚弱着呢,可别被季三给气着。 床上,宁姒大被蒙过头,闷到缺氧也不肯开一条缝。 喜宝把粥放下,赶紧过来揭被子:“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呀,别把自己闷坏了。” 她赌气的拍着被褥:“闷死最好!” “呸呸呸,瞧你,说的什么话呀!”喜宝把粥递过来,试探着问道:“是季公子惹你不高兴了?” “哈。”宁姒喘着大气,“他算哪根葱?我会因为一根葱而不高兴?” 喜宝寻根问底:“那是为什么呀?” 宁姒靠着床架坐起来,白她一眼:“谁告诉你我不高兴了?我心情好得很,哈哈!” 说着,一把夺过粥碗大口吃起来。 粥里放了肉末和香菇丁,味道极佳,到宁姒嘴里却形同嚼蜡。 她根本就没有尝味道,而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不高兴,机械的进行着吞咽的动作。 一碗粥不多时就见了底。食物填补了胃里的空虚,积压在心头几欲炸裂的火气也随之得到缓解。 果然,没有什么是吃一顿不能解决的。如果一顿不能,那就吃两顿。 宁姒把空碗递给喜宝:“出去吧,我再睡会儿。” “好。”喜宝伺候她躺下,再带上房门离开。 宁姒哪里睡得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脑海里全是晟说的话。 她终究还是好奇季牧之的回答,又知道自己醒来后会不好意思直接问他,所以在星海时又问了一次晟。 晟告诉她,季牧之说只当她是合作伙伴,没有半点别的意思。如果让她误会,那他道歉,同时表示两人的合作关系最好不要被别的东西影响,希望她能管好自己的心。 宁姒本不相信,可晟完全没有骗她的必要。 她又想,或许季牧之是开玩笑的吧! 抱着侥幸心理,醒来后她又找季牧之确认。结果,他说他是认真的。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冰山就是冰山,怎么可能为她动心。 宁姒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你也是为了找个靠山才和他绑在一起。” 可是,心里好难过,感觉就像吃撑了胀气,又放不出屁。 宁姒终究还是睡不着,翻身做起来用力拍打着被褥撒气。 “死季三,臭季三,乌龟王八蛋季三!” …… 季牧之也失眠了。 他站在窗前,看着笼罩在清冷月辉中的禁神墟,心与这夜一样冰凉。 他把与宁姒的对话前后连贯起来。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 ——你是不是认真的? ——是,认真的。 ——我就开个玩笑。 季牧之双手掩面,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怎么能平静?他那么郑重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她却说是开玩笑——等等,她说开玩笑,为什么要加上一句‘你可以放心’? 这句‘你可以放心’,分明带着几分自嘲和气恼。 她到底是希望得他倾心,还是害怕得他倾心? 她到底有没有听清楚他的回答啊? 季牧之越想越不对。 她说‘你可以放心’,明显暗含他害怕她会对他动心的意思,所以才有后面一句我是开玩笑的。 所以,会不会她根本没有听清楚自己的回答,甚至误会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 季牧之决定去找宁姒好好问个清楚。 到了门前,扬起的手却敲不下去。 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睡了吧! 三更半夜去求证这样的问题,会不会显得自己太急不可耐? 如果她真的只是玩笑,那自己如此郑重其事,岂不是成了笑柄? 要不等明天? 要不下次抽个时间再旁敲侧击一下? 就在季牧之犹豫不决的时候,门突然打开。 宁姒站在门里,季牧之站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半晌,宁姒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有事?” “没事。”季牧之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关门声。 宁姒背抵着门,心脏在胸腔里失控的跳动着,声如擂鼓,震得生疼。 她按住噗通乱跳的胸口,久久不能平静。突然,她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开门是要干什么去? 膀胱阵阵发胀,宁姒这才想起来。 哦,是要去茅厕。 都怪季牧之,吓得她连放水都给忘了。 正准备再次出门,手刚搭在门闩上还没用力,门就自己开了。 季牧之站在外面,板着脸问:“你刚才是要做什么去?” “要你管?” 宁姒态度不太友好。主要憋得难受,又不可能直接跟他说本姑娘要去撒尿。 这是很私密的事好吧! 季牧之用力吸气压下怒火:“白天……你确定听清楚我的答案了吗?” 宁姒心口莫名一疼,明亮的大眼睛里掠过几分受伤:“所以,你是怕我没听清楚,再来重复一遍?” 季牧之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没听清楚的话……” 宁姒抬手打断他:“不必了,我听得很清楚。” 那样冷漠且拒人千里的话,由晟转述已经够让她难受的了,她不想听季牧之亲口当面再说一遍。 …… 宁姒重新回到房间。 这回彻底没有尿意了。 她知道,季牧之拉她一起去溟海城,是为了挡掉一朵烂桃花。 据说那个叫百里明鸢的姑娘,乃定国大将军之女,是晋帝为他选定的良配。 百里明鸢比季牧之小一岁,已过十八,还居闺阁,算是老姑娘了。只因季牧之一直找借口,才没有把亲事定下来。 这次回去,季牧之就是想拿宁姒当挡箭牌。另外,宁姒还严重怀疑他这么高调的说要和自己成亲,是想给晋帝找不自在。 得知自己即将出世之际被生父所放弃,季牧之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必要回溟海城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宁姒心生退意。 明知前路多艰险,她为什么还要走下去? 嗯,就是,出了禁神墟就跟他分道扬镳。大不了,就回燕京投靠许浩元。 第214章 再坑 老板娘独自坐在大堂喝酒。 她的客栈是通宵营业的,甚至可以说是主要做晚上的生意。因为季牧之等人的到来,导致她这两天的营业额迎来历史新低,还没地方说理去,只能借酒消愁。 一阵黑雾从门缝里钻进来,落地幻化成鼻青脸肿的朱屠户。 “阿二到十八。”老板娘重重放下手里的酒壶,“一个个都瞎了是不是?店里进贼了看不见啊!” 十七只颜色各异的小狐狸从四面八方钻出来,把朱屠户团团围住。 朱屠户高举双手:“老板娘,不至于吧?打也打了揍也揍了,你还想怎么样?” 老板娘双颊绯红,媚眼如丝,似乎看不清朱屠户的样子。 好一会儿才道:“哦,原来是朱爷啊,我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贼呢!不过朱爷,你是不是记性不太好?我说了不想看到你,这才多久,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朱屠户走过去拉住胡俪柔若无骨的小手:“哎呀,老板娘,咱们都是老朋友了,这交情怎么能是说断就能断的呢?” 老板娘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晃动空空如也的酒杯。 朱屠户殷勤的帮她满上,一脸谄媚:“老板娘,今天我可是赔礼道歉来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怎么个赔礼道歉法啊?”老板娘喝着酒,压根儿不正眼看他。 虽说这禁神墟里的大灵没有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但问题是这些歪瓜裂枣没法看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还是拿剑那个冷面公子养眼一些。 偏偏,是个有眼无珠的。 “我跟你说啊……” 朱屠户凑过来,冲老板娘耳语了一通。 美艳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笑意。 犀利的目光扫过一众小狐狸:“都杵在这儿干嘛?该干啥干啥去。” 十多只狐狸一哄而散。 老板娘敲了敲桌面:“站着干什么,坐啊!” “谢老板娘。”朱屠户乐呵呵的坐下,求宠似的说道:“看,还是我老朱对你好吧,只要有好事,总是第一个想到你的。” 老板娘没说话,心想你还刚坑过我呢。 朱屠户摩拳擦掌,极力怂恿:“我都打听清楚了,绝对万无一失。雀女后面送来的包袱里,除了药材,还有一瓶大补丸。” 老板娘给他倒了一杯酒,佯装兴致缺缺的样子:“补阴还是补阳的?只知道是大补丸,补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动心思?” 胡俪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早乐开花了。 管他补什么的,领主手里出来的东西,那能有差的? “管他补什么,能补肯定就是好东西啊!反正东西现在就在店里,要不要的,还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老板娘摆弄着桌上的杯盏:“既然是我一句话的事儿,那朱爷这么上心,又能落什么好?我这人小家子气,你是知道的,要真是好东西,我可不会分给你。” 朱屠户一把攥住她的手,贪婪的抚摸着光洁的手背:“瞧你这话说的,没有好处就不能上心了?我这也是借花献佛,只要你能消气,莫再跟我闹别扭就行了。” 老板娘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儿,娇嗔道:“死鬼,就你嘴甜。” 末了扭头冲后厨方向吼:“崽子们都瞎了,看不见来客?一个个的,还不赶紧把最好的酒菜给朱爷端上来。” …… 宁姒想去茅厕,两度开门,两度被季牧之堵住。 话没说几句,闹了个不欢而散。 她回到房间,大被蒙头生着闷气,忽然听到桌上东西有倾倒的声音。 揭被一看,桌面上只有一盏烛台。 听错了吧。 没有过多理会,宁姒继续生气。 “死季三,臭季三,乌龟王八蛋季三!” 房梁上,一只灰毛狐狸抱着广口瓷瓶,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 好险,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小灰把瓷瓶交到老板娘手里,老板娘拍拍它的小脑袋:“阿七,干得漂亮,去,让阿二给你弄只烧鸡。” 阿七心满意足去后厨找阿二领烧鸡了。 朱屠户凑过来:“确定是这个?这么容易……不会弄错吧?” 老板娘把瓷瓶送到鼻尖嗅了嗅:“错不了,有雀女的气息。” “那快打开看看。”朱屠户已经迫不及待了。 胡俪倒出一粒大药丸,先嗅再尝。本来只是打算用舌尖舔一舔,没想到药丸一沾到唾液立即化为一股清凉钻进她嘴里。 吃都吃了,胡俪索性仔细品起来。 “怎么样?”朱屠户一脸向往。 突然,一个大耳刮子抽过来。 “你个害猪瘟的,又忽悠老娘。狗屁的大补丸,分明就是堕神花的解药。” 只要找齐药材,禁神墟里任何一个大灵都能炼制出来。只不过堕神花这东西没有谁会碰,也就用不着解药。 朱屠户吱哇大叫直呼冤枉:“不对啊,雀女亲口说的是大补丸,不可能错的……哎哟,老板娘饶命,我的耳朵!” …… 宁姒跟金钦说要在禁神墟多待几天,其实也就多留了一天而已。 天亮之后,她就跟老板娘辞行。已经得了领主同意,老板娘直接派人去叫大青。 原来,外人想要离开禁神墟,必须由大青亲送,而大青向来只奉领主之命行事,传到外边也就成了想要离开禁神墟必须得到领主同意。 几人坐在大堂里等大青,老板娘笑着过来同宁姒说话:“难得来客,我还想着能好好听姑娘说说外面的热闹,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要走了,真是遗憾呢!” 宁姒干笑回应,心想没让你们打成牙祭,确实挺遗憾的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期间老板娘老是往季牧之的方向看。 宁姒皮笑肉不笑:“老板娘不过去跟季公子话个别?” 老板娘一脸娇羞的将头发撩到耳后:“公子心有佳人,必然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的。” 宁姒微怔。 她怎么知道季牧之心有佳人?这俩……私下交流过了? 转念又想,季牧之心有佳人关自己什么事?莫说佳人,就是心有人妖,也跟她没半点关系。 宁姒的余光往季牧之那边微侧,很快又收了回来,正好对上老板娘别有深意的笑脸:“我这里有个荷包,赠与姑娘留个纪念吧!” “这……”宁姒浑身都不自在。 为什么给她留纪念,不是该给季牧之吗? 该不会……姐姐,我直的啊!沉凰 第215章 吞食 一出禁神墟,宁姒就把荷包给扔了。 对她来说,禁神墟之行简直糟糕透顶,实在没什么值得纪念的。 淬体之后竟是病恹恹的,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与季牧之更是……算了,不想提。 更何况,还是老板娘送的,谁知道那个女人对她存着怎样的居心? 过一片荆棘林时,宁姒顺手就把荷包挂在了荆棘刺上。 粉色的穗子随风摆动,带着几分被遗弃的可怜意味。 一行人走远,荷包突然颤动了几下,冒出一缕红烟飘回禁神墟。 红烟自主融入正在睡觉的老板娘体内,明亮美眸陡然睁开,露出几分无奈。 “真是个薄情的小妮子。” 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胡俪。 这堕神花是毒物,不管是灵物还是人,都会敬而远之。更有传说,这堕神花对神明有遏制麻痹之效,至于传说真假,她就不清楚了。 只有中了毒,才需要这种解药,所以事情显而易见。可是,为什么要谎称是大补丸而不如实相告呢?还是说,宁姒本人并不知道自己中毒,领主却知道? 狐族生来聪慧机智,胡俪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很快联想到之前帮宁姒辨药时看到的择仙花。 择仙花和堕神花从外形上看极为相似,味道也几乎相同。要想准确辨认,只能从根部区分。 择仙花有排污去浊之效,根部洁白粗大,类似萝卜,生长在浅土中。堕神花根须发达,盘根错节深入泥土,颜色深沉与土石无异。 不看根须,只认花朵,就是再老道的药师也容易认错。 那么,到底是领主无意中误将择仙花弄成了堕神花,再以解药挽救,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无意,事后又是如何得知药材弄错?若是有意,又为何要予其解药? 胡俪百思不得解,故将神识打在荷包上赠与宁姒,希望能从她身上找到答案。哪晓得这丫头,居然一出禁神墟就把她的荷包给扔掉了。 不过,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堕神花的毒一日不解,便会一直这么‘病’着,早晚会想到问题出在哪儿而回来寻求解决之法的。 一切尽在掌握,老板娘打了个呵欠,翻身继续补觉。 昨晚收拾朱屠户,可把她累坏了。 …… 出了结界,也不知是到了哪处山头,还得回去找马车。 一路上,宁姒和季牧之没有任何交流,两人之间就像完全绝缘一般,连眼神交汇都没有。 气氛压抑得不像话,其余三人试图出声缓解,瞎聊一通后反而更尴尬了。 就在这压抑尴尬中,宁姒说道:“流光喜宝,我们不去溟海城了。” “公子?” 走在前面用剑劈开荆棘的阿习闻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季牧之。季牧之置若罔闻,只浑身的冷漠气质愈发强烈。 找到马车,各自拿上东西,便是分道扬镳之时。 季牧之加快脚步,似乎对分别已经迫不及待。 宁姒已经不生气了。 走着走着,她愈发觉得身重无力,连反应都迟钝了不少,实在没精力再去生气。 再说,她为什么要生气?明明提出不去的人是她自己。 实在走不动了,她就在官道等着,喜宝在旁陪着她,其他人去找马车。 上了官道,有了方向,马车就好找了。 流光先赶着车回来,却不见季牧之和阿习。 喜宝问道:“季公子和阿习哥呢?” “哦,他们砍了些荆条,把前往禁神墟的道路给堵了,免得再有人误打误撞闯进去。” 宁姒板着脸吐出四个字:“多管闲事。” 喜宝将她扶上马车,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咱们真的不跟季公子他们一路了?” “你要是想同他们一路,跟着去就是。” 喜宝好不委屈:“我没想跟去,就是你和季公子……” 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说闹掰就闹掰了…… “流光,还不走?”见马车一直不动,宁姒不耐吼道。 “……是。”流光应声,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小姐……”喜宝欲言又止。 季公子和阿习还没来呢。而且,他们的东西还在车上。 宁姒盘膝打坐,不再予以理会。 奈何静坐许久,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无法静心修习,转而凝出小四灵体,看看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绽放。 喜宝见过花灵,已经见多不怪。 蜂尾花只剩最后两片花瓣裹着花芯,随时都能完全盛开的样子。奇怪的是,花朵上再次出现黑雾缭绕。 这次的黑雾比上次浓厚得多,就像一团黑色的流动的棉花缠绕在蜂尾花上,与盈动的蓝光纠缠在一起。 喜宝突然“咦”了一声,凑过来道:“小姐你看。” “嗯?” 喜宝指着蓝光与黑雾交汇之处:“这花,好像在吞食黑雾呢!” “吞食?” 宁姒盯着蜂尾花看了许久,只见蓝光缓缓包围住一小团黑雾,将其从主体上分离开来,直至完全包裹。 最后,那一小团黑雾慢慢消失在蓝光中,蓝光再次对另一小团黑雾进行分离。 直至其消失。 可不就是喜宝所说的吞食? 所以,之前的黑雾,也是被蜂尾花给吞掉了?花开的速度变快,是否与黑雾被吞食有关? 最重要的是,这黑雾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 马车突然停下,宁姒将花灵收起来,又闭上眼睛。 车里的人都在想,肯定是季牧之和阿习追上来了。 本该出现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 “我去看看。”喜宝钻出马车,接着惊呼出声:“小姐!” 宁姒暗道不好,刚掀开帘子,一只冷箭破空而来。 躲避不及,箭矢擦着她的肩膀钉在车壁上。 车外,八个着装统一的男人手执刀剑,分列两侧,来势汹汹。 这八个人的手里并没有弓箭,可见还有别的同伙躲在暗处。 “带小姐走。” 流光把驭马的缰绳交到喜宝手里,提剑落地。 “哎,我……”喜宝拿着缰绳手足无措。 要命了,她哪里会驾车啊! “哪里还走得了。”宁姒将喜宝摁回车里,下车站到流光旁边。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风雨已至,逃是逃不掉的。沉凰 第216章 傀儡 阿习忙着用荆条堵路,季牧之在旁边抱臂旁观。 眼瞅着马上就要完成了,阿习突然出声:“公子,宁姑娘刚才说,她不同我们回去了?” 季牧之充耳不闻。 他就继续说:“可是你已经叫阿鲁提前带信回去,说要回去完婚,如果宁姑娘不去……” 如果宁姒不去,难不成真要娶了百里小姐? 后面的话阿习没有说出口。 他心里清楚,季牧之是不可能娶百里明鸢的,要娶早就娶了,说不定这会儿都抱上娃了。 季牧之见路已经堵好了,率先提步往官道走:“女人还不好找?” 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阿习快步追上去:“既然如此,那公子为什么非要带宁姑娘回去?” 听那意思,娶谁不是娶? 季牧之突然驻足,阿习险些刹不住脚撞他背上。 “谁说我非要带她回去?” “啊?”阿习挠头,意识到前进方向后猛得反应过来,“咱们不去找宁姑娘了?” “你要是想找,大可追去。” 到了宽阔处,季牧之翻身上马,便要往东去。 他这次回溟海城,就是不想让季霆好好过年。 皇子之位,他不在乎,父子之情,他更不奢求。在娘胎里就被放弃的孩子,能活到今天便证明老天有眼。如果不做点什么,如何对得起娘亲辛辛苦苦怀胎十月? 牧之,季牧之。 他始终记得非雁说起这个名字时脸上浮现的期待和畅想。 她说,希望这个孩子能拥有纯粹而自由的人生。一方青碧,七八牛羊,携眷牧之。 等完成这件事,他就找一处世外桃源,努力活成她希望的样子。 无可否认,他带宁姒共赴溟海城,除了本身对她有别样的情愫,主要还是想利用她驳了百里明鸢的情,再给季霆找找不痛快。 关键是,宁姒是燕人,还是个会灵术的燕人。 季霆虽设天机堂,实是顺应时局。骨子里,他对那些灵士是轻贱的。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因为一个他国灵士而拒绝定国将军的千金,反应肯定会很有意思吧! 从心而论,他并不愿意把宁姒当成达到目的的手段,所以宁姒中途改了主意,他也不会去强求。 与他年龄相当的女灵士不好找,入不了帝王之眼的女子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回头让人随便在哪条花街柳巷找一个就是了。 季牧之在想,如果宁姒知道他这么随便的找个女人成亲,不知道是会嘲笑他,还是生气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应该没有机会知道了吧! 季牧之看向身后,那是来时的道路。 此时,宁姒就在这条路上的某一处,朝着与他完全相反的地方远去。 季牧之扬起马鞭。 天涯各处,彼此安好吧! 惆怅中,忽然听到阿习惊呼:“公子,你看。” 目光微抬,身后道路延伸所至的林子上空飞起一群鸟儿,扬声高叫,明显受了惊。 “会不会是……哎,公子!” 阿习正想说会不会是宁姒她们遇到了麻烦,刚开了个头,季牧之已经掉转马头狂奔而去。 …… 宁姒手里拿着一把剑,那是流光从敌人手里夺来的。 季牧之说得对,对战时赤手空拳最是吃亏。可是利剑傍身,她的战斗力也没提升多少,反而因为剑本身的重量,让她动作变得愈发缓慢。 流光护在她面前,即使负了伤,也没有丝毫退缩。 还有人想抓了喜宝来要挟她束手就擒,幸亏喜宝机灵,从车后钻了出来。 两人靠在一起,全凭流光一人保护。 流光以一敌八,还要防备时不时射来的冷箭,局势极不乐观。 宁姒恨极了自己,学了那么久灵术,在关键时刻却一点用都没有。 等等……灵术,在武斗中真的没有用吗?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宁姒都没有学过攻击性术法,可是,这并不代表灵术就不能用来打架啊! 灵卫小四虽然处于沉睡之中,但她并非只能驱使自己的灵卫啊! 用灵力包裹住随身携带的金佛吊坠,两个灰白的影子出现在眼前。 因为刚死不久,这些影子浓如实体。他们站在自己尚有余温的尸体旁,还没有从死亡中反应过来。 这两个阴灵是被流光杀死的,因为没有实体,所以并不能对活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那么,想要他们打出伤害,就得赋予他们实体。 以她现在的灵力,施展控灵术操控两只阴灵完全不成问题。至于实体嘛,重新塞进尸体肯定是不行的,那么,如果是纸人呢? 将控灵术与纸符术结合起来,把阴灵附在纸人上,依靠阴灵自身的力量来进行战斗,从理论上来说完全可行。 宁姒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严峻的局势也容不得她瞻前顾后。 从钱袋里拿出两张纸人,再将两个阴灵拘过来,强制性打在纸人里,以指尖血镇压。 宁姒盘膝而坐,有生以来第一次同时施展控灵术和纸符术。 阴灵在纸人里横冲直撞,却始终冲不破鲜血的压制。 众人震惊的看着宁姒面前凭空多出两个人来。 那些杀手更是目瞪口呆。 这不是他们的同伴吗?可是……尸体不还在地上躺着吗?怎么又冒出来两个? 两人手脚毫无章法的抖动着,仿佛被胡乱操控的提线木偶。很快,控灵术施展开来,两个傀儡静下来,其中一个走向自己的尸体捡起落在旁边的直刀。 宁姒把剑递给另一人,意念一动,两人冲向原来的同伴。 随着傀儡的加入,流光身上的担子终于轻了些。 突然,喜宝惊喜叫道:“小姐,是……他们来了。” 中间的话宁姒没有听太清楚,她需要时刻专注的操控两个阴魂的意识,稍有松懈,他们就会倒戈相向。 哪怕死了,他们也清楚谁是敌人。 混战中,流光被一个杀手飞踹一脚,跌在宁姒面前。杀手趁势冲来,目标正是他身后的宁姒。 然而,没等他冲到宁姒面前,胸口突然一疼。 一把铸刻着红色鳞纹的长剑电射而来,瞬间穿透他的胸膛。 他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疼痛,因为死人是不知道疼的。 长剑之后,季牧之凌空而至,浑身散发着凛冽骇人的杀意。沉凰 第217章 三箭 季牧之的战斗力,用摧枯拉朽来形容也不为过。 尤其是在盛怒之下。 两个人加两个傀儡,战斗很快宣告结束。 季牧之收起因嗜血而亢奋的灵剑,蹲到宁姒身边:“你怎么样?” 他极力压抑着,不想让自己表露出太多的关切。 宁姒破灭纸人,释放阴灵,虚弱摇头。 两个阴灵张牙舞爪的冲她扑过来,她索性收起灵力,用金佛吊坠将其驱离,眼不见为净。 “是黑甲军?”她问。 刚才隐约看到了那些人手上的黑甲。因忙于对战,故此未能看得真切。 季牧之点头,又道:“流光伤得不轻。” 宁姒叫喜宝过去帮忙,把流光抬上马车。 两人相对而立,谁都没有再说什么,直到一支箭被扔出马车。 宁姒这才想起来,紧张的环顾四周:“对了,那些人应该还有同……” 一语未毕,破空之声再起。 季牧之搂着她利落旋身避过一箭,又有箭矢接踵而至。 对方目标明确,竟是对准了季牧之的要害。季牧之只顾着护宁姒,以致忽略了自己,箭头直接扎进他的肩膀,白衣之上立时绽开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花。 “季牧之!” 宁姒惊呼,全然不知两箭过后,还有第三箭。 这第三箭,对准了季牧之的心脏。 阿习听到声音冲出马车,正好看到有人手拿弓箭钻出灌木丛打算遁逃。 他正要拔腿追去,背后传来季牧之声嘶力竭的喊叫。 “宁姒!” 回头一看,宁姒正伏在季牧之胸前,若不是背后有箭羽,阿习都会怀疑她在跟自家公子撒娇。 季牧之肩膀中箭,却浑然不知疼痛,眼里只有摇摇欲坠的宁姒。 第三支箭几乎将她的胸膛贯穿,浓烈的血腥充斥着鼻息,鲜艳的殷红更是刺痛了季牧之的眼睛。 喜宝直接哭了出来:“小姐。” 季牧之抱紧宁姒不敢松手。 他怕一松手,她会摔到地上,更怕一松手,她就这么死去。 箭明明射在宁姒身上,季牧之的心口却传来强烈的剧痛,痛到让人窒息。季牧之此时才知道,这个因任务而结识的丫头,在自己心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分量。 “宁姒,宁姒!”他呼喊着她的名字,只觉得天昏地暗,万物失色。 宁姒张了张嘴。 她想喊疼。不是伤口疼,是季牧之勒得疼。 可是嘴巴一张开,鲜血就冒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还想说,能不能安静一点,让我睡一觉。 但她心里清楚,自己要是睡着,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想找老天爷讲讲道理。 明明她看得准准的,自己这一挪位,顶多被箭擦伤,怎么就直接把心口扎穿了? 老天爷你出来,重新来一次好不好? …… 毫无意义,每次昏迷,宁姒都会来到星海。 她问自己的倒影:“你是不是听岔了?他真的让我管好自己的心?我怎么感觉……他挺在意我的?” 倒影没有回应,她又自顾自说道:“像我这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能文能武美丽大方的姑娘,他怎么可能不动心啊?除非他是瞎的。” 宁姒自夸起来一点都不害羞。 仍旧没有回应。 宁姒想着,大神可能不屑谈论这种无聊的话题,于是正经问道:“我这次伤得很重,对不对?” 她心里想说,有大神你在,我肯定是死不了的对吧,顶多就是昏迷久一点,在星海多待会儿罢了。 还是没有回应。 宁姒有些恼了,戳着自己的倒影:“哎,你说话啊……呀!” 宁姒后知后觉,这才发现她戳倒影的时候,倒影也在戳她。 倒影居然又和她同步了。 奇怪,大神不是说随着她的修为增强,大神的神力也会慢慢觉醒吗?之前许久才能出声一次,如今已经能借助她的倒影现形了,这会儿怎么又不见了? 难道说,她真的伤得很重,重到把大神都给影响了? 不能吧,大神所寄之处,是她意识所到之处,又不是真的住在她的心脏里,应该不影响吧! 宁姒扬声大喊:“大神,你在吗?” 头顶的星辰突然颤动,黑幕如同水波纹一样慢慢漾开。宁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身处之前梦到的黑河。 她站在岸上,惊慌的人群飞快远去,面前只有一个摔倒的男孩儿,以及男孩儿面前缠绕着黑气的瞪着红色大眼的巨兽。 这巨兽得有两米多高,型似狮虎,浑身漆黑,四足关节处长着尖利的倒刺,甩着一条长尾巴,正伸出硕大的爪子去抓吓到忘了哭喊的孩子。 宁姒突然觉得手心发烫。 摊开一看,手心窜起一簇小小的火苗。火苗自主飞向巨兽,高大的巨兽瞬间炸裂,只剩一团消散的黑烟。 宁姒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的手。 男孩儿不可思议的盯着宁姒。 有兽吼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宁姒手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支点燃的蜡烛,她将蜡烛交给少年,莫名其妙的说了句:“天亮就好了。” 宁姒觉得莫名其妙。 做梦嘛,本身就是天马行空乱七八糟。 她开始等待自己醒来,或者转换一个场景,毕竟这些猛兽老在耳边叫唤也挺吓人的。 男孩儿就这样盯着她,一动也不动。 宁姒坐等右等,觉得有点冷。 四周尽是浓重的黑,只有摇曳的烛光撑起一方明亮。 罢了,在梦里也得既来之则安之。 她问男孩儿:“你家呢?” 待在屋里的话,应该能暖和一点。 男孩儿往黑暗中的一个方向指去。宁姒有些好奇,他究竟是怎么在浓黑中辨别方向的? 宁姒夺过蜡烛,牵起他冰凉的小手:“走,上你家去。” 烛光映出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就这么牵着手缓缓前行。数之不尽的巨兽匍匐在四周的黑暗里,忌惮着跳跃的烛火,竟是一步也不敢逾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宁姒只觉得冷,并不觉得累。 两人来到进入一间帐篷。 帐篷的主架是木头,再把兽皮缝在一起,覆在主架上。 帘子用石头压住,仍然呼呼透着风,并没有暖和多少。 宁姒问:“有炉子吗?” 斜眼一瞟,看到一个火塘,旁边放着柴禾。 柴禾里夹着生活的蓬草,她抓了些放在火塘里,用蜡烛引火。 干枯蓬松的蓬草本该是一点即燃的东西,却死活燃不起来。 宁姒一脸懵:“什么情况啊这是?”沉凰 第218章 战事 男孩儿告诉宁姒,在这里,晚上是点不着火的。 “哎,不对啊,我之前明明看到那些人逃跑的时候拿着火把。”宁姒联想到上一次做这个梦,脱口而出。 如果点不着火,怎么可能会有火把? 男孩儿小心翼翼的用手护着跳动的烛光:“那不是火把,是?鱼。” “?鱼?会发光的?鱼?”宁姒简直不敢相信。 《山海经》上就记载着一种发光?鱼,大概是说子桐山下有子桐河,子桐河里有?鱼,形状像鱼,长着翅膀,会发光。 ?鱼出现之处,将迎来大旱。 可是书上没说,会有晚上点不着火的怪像啊! 宁姒犯起嘀咕,难道是自己以前看了太多稀奇古怪的异志奇录,才导致做的梦都这么荒诞离奇? 男孩儿捧着蜡烛过来,问她:“为什么这个能在夜里被点燃?” 宁姒呵呵两声。 她哪里知道。 两人围着蜡烛坐着,静等天亮。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远远传开连成片的兽嚎。 宁姒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重华。” “哦……”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重华反问她:“你呢?” “我叫宁……”宁姒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深受重伤,体内坐镇大神又消失无踪,愤慨之际改口道:“叫我晟!” 反正没人认识她,要是闯了什么祸,也好甩锅给大神,让她在关键时刻做缩头乌龟。 “晟,晟!”重华重复念着这个字,烛光映出稚嫩小脸上的欣喜和崇拜,“晟好厉害。” 他指着蜡烛问:“这个,还有吗?” 妖兽怕火,如果晟有很多的话,分给大家,到了晚上就不用担心被妖兽袭击了。 宁姒摊手:“没啦!” 鬼知道这支蜡烛哪里来的。 “哦……”重华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 宁姒心下不忍,灵光一现想到个主意。 她将蜡烛倾斜,滴下一些烛泪滴在蓬草上。 滴了烛泪的蓬草居然真的被点燃了。 火堆燃起,光线陡增,宁姒吹灭了蜡烛,坐到火塘边烤火。重华大喜,又加了木柴上去,然而没过多久,火又慢慢变小了。 后来放上去的木柴还是烧不着,等滴了蜡泪蓬草烧尽,火就熄灭了。 宁姒在最后一刻重新点燃蜡烛。 看来不是蜡烛有神通,而是这蜡泪……话说这蜡烛到底是哪里来的? …… 季牧之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望着自己满是污迹的手。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这些污迹看起来像泥,但其实是血,宁姒的血,过了三天已经干得发黑的血。 喜宝顶着红肿的眼睛走过来:“季公子,你吃点东西吧!” 此时的季牧之完全看不出以往的神采,肩膀上的箭伤胡乱包扎起来,一身白衣污迹斑斑。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嘴边冒出些许胡渣,狼狈中甚至透着几分凄惨。 三天了,他一直坐在宁姒消失的地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是的,宁姒消失了,在三个人的齐齐注视下,就这么消失了。 消失在季牧之的怀里,只留下他满身满手的血。 其实还有几片枯萎的花瓣。 只是这些花瓣枯萎之后卷曲成咸菜状,和地上的枯叶混在一起,没能被人发现。 亦或者,就算被发现了,也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缘由。 总之,在宁姒中箭之后,她浑身忽然亮起蓝光。蓝光将她包裹起来,再散成蓝色的星星点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季牧之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只能在原地等着,等着蓝光再把宁姒送回来。 这一等就是三天。 喜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泛滥:“季公子,你别这样,好歹吃点东西。流光受了伤,要是连你都垮了,谁帮我去找小姐啊!” 季牧之的眼睛动了下,露出让人心碎的神情。 找?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消失不见,甚至都不清楚她到底是被人劫走还是灰飞烟灭,怎么找?上哪里去找?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阿习。 他激动的喊道:“公子,找到了。” 这个时候,季牧之终于动了,抬头望着阿习奔来的方向。 阿习从马上下来,将一具尸体拖到季牧之面前:“公子你看,就是这个杀手。” 季牧之眸光一暗。 这具尸体背着弓,挎着箭袋,穿着和那些黑甲军同样的服装。 确实是射杀宁姒的人。 可是,他要的不是凶手,而是宁姒啊! 不过,阿习如何找到的凶手? 季牧之僵硬的站起来,身形微晃,喜宝赶紧搁下粥碗过去扶住他。 “阿习,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季牧之的声音沙哑得吓人。 “就在那边。”阿习指向来时的方向,“就在那林子里碰到的,我看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了。公子你看这里。” 阿习把尸体翻过来,指着颈部的致命伤:“他是自尽的。” 季牧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实是自尽无疑。 可是,宁姒中箭,任务完成,杀手为何还要自尽? 季牧之的目光定格在杀手的黑甲之上,想到箭矢射来时,锁定的是他而非宁姒。 最后一箭,宁姒是替他挡了,才会被射中心口。 难道,他们的任务是生擒宁姒,而非要她的性命?阴差阳错射中宁姒,以为她必死无疑,任务失败,于是选择自尽? 黑甲军,燕国的黑甲军,为什么要缠着宁姒不放? “公子。”阿习上前一步,“流光已经醒了,就在前面的鹤城。” 见季牧之沉默不语,他又说:“我在鹤城遇到咱们的人,得到消息,西边起了战事。” 季牧之心想,起了战事与我何干? 他这次回去就是冲着跟季霆断绝关系的,难不成还指望他上阵领兵? 阿习继续汇报工作。 “……卫国新主野心勃勃,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御驾亲征犯我晋土,西境连丢四城。圣上大怒,命人……命人叫公子回去。” 这么多年,季霆从来不吝于对季牧之的培养。文韬武略领兵作战,样样都是挑最好的师父教授。 放眼天下,要说十岁就上战场的皇子,季牧之是第一个,估计也是唯一的一个。 先生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季牧之曾经想当然的以为这是父亲看重他的体现。如今才晓得,这不是看重,而是轻贱。 战场乃杀伐之地,他就从来不会让大哥二哥去。 那么这一次……沉凰 第219章 不去 颓废三天,这是季牧之放任自己的极限。 接下来,他准备直接去燕国,从黑甲军入手调查宁姒的事。 阿习自当力劝:“公子,国事为重,还请三思。” 在他看来,西边战事自然比宁姒重要。而且,说得不好听点,宁姑娘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以那样的方式消失不见,不可能还活着。 当然,他也希望宁姒能逢凶化吉。 客栈里,季牧之面无表情的收拾仪容:“除我之外,难道晋国就没有可用之人了?前有两位皇兄,后有文臣武将,怎么就少不得我?” “太子殿下要辅佐朝政,祁王殿下要赴燕求援,只有殿下您……” “等等。”季牧之突然打断他,“你刚才说什么?祁王殿下要做什么?” 阿习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声音越来越小:“我说,祁王殿下要赴燕求援,这西陲战事,只有殿下可托。” 季牧之继续整理衣衫:“丢了四座城池而已,怎么就到了要求援的地步?” 阿习垂首:“属下不知。” 都说君心难测,这是皇帝的决定,他哪里猜得透。 阿习猜不透,季牧之却能琢磨明白。 燕晋结盟,与卫国抗衡。如今卫国向晋出兵,无论战事大小,燕国都该拿出他盟友的态度来。 想必燕国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晋国这边才会派人前去。 燕国有尊后把持朝政,燕君势弱,皇权外落,想让燕国出兵援助,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比一座山上有两只老虎,每只老虎有各自的小弟。另外一座山的老虎遭到猎人袭击前来求援,按道理大家该共抗猎人,可问题来了,该派哪只老虎的小弟出去帮忙呢? 不管派哪只老虎的小弟出去,另一只老虎都会趁势发展自己的势力。明知是吃亏的事,想必尊后这只母老虎和燕君这只幼虎,谁都不会愿意任由对方做大。 当然,季牧之也不认为燕国会任由卫国吞并晋国。唇亡齿寒,若卫国持续壮大,以卫君狼子野心,又怎么会放过一统天下的机会? 只是,燕国多拖一日,晋国国力就多耗损一日。 此次派人赴燕,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督促燕国尽快出兵。 季牧之忍不住想,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祁王,真的能完成吗? 祁王季耀,贪图享乐不学无术,可称是晋国第一纨绔。他的小伎俩用在撩姑娘上还行,真到了国事交涉上,估计能尿了裤子。 再说,晋国主动派人求援,难道不怕燕国乘机扣人为质,以做日后要挟? 如果季牧之是燕国之主,他就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手里筹码多了,便意味着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利益。 也不知道二皇兄有没有做好当质子的觉悟。还是说,正因为留之无用,才会被推出去? 季牧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拿定了主意。 “我们走!” 阿习追着问:“公子,去哪里啊?” …… 晋皇宫。 祁王站在政事堂外焦急的来回踱步。 他今年二十又三,因疏于锻炼,身材有些微微发福。一堆懒肉挂在身上,加上过人的身高,看起来高壮得就像一头熊。 走起路来,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颇具喜感。五官端正,但过于憨厚,真真和地主家的傻儿子没两样。 看到大监刘庸迈着小碎步出来,祁王赶紧迎上去:“刘公公,父皇怎么说?” 刘公公道:“殿下还是请回吧,圣上还是那句话,君无戏言。” “……”祁王愣在原地,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震惊过后又激动起来:“不会的,父皇不会这样对我的,我要见父皇,我要亲自跟他说。” 刘公公赶紧拦住他:“圣上正在与几位大人商议国事,殿下切莫前去叨扰。此事已定,圣意难逆,殿下还是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 祁王也就是闹一闹,他知道晋帝在里面议事,哪有胆子擅闯? 刘公公一劝,他就安静下来,失魂落魄的回祁王府了。 回到家,抱着祁王妃就开始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叫一个惨啊! “父皇……父皇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虽说我功课不好,武功也不行,但我好歹也是他的亲儿子,哪有把亲儿子推进火坑的?呜哇……我不管,我要找母后,我要母后给我评理。” 祁王妃一开始还劝他,后来见劝不住,就让他一个人在那儿哭,自己坐在旁边嗑瓜子。等他哭够了,再递上自己的菱花小镜。 “看看,看看这镜子里的人丑不丑?” 祁王抽泣着,看到镜子里的人瘪着嘴,皱着眉,涕泪纵横,还真不是一点点的丑。 丫鬟绞了帕子递给祁王妃,祁王妃又递给祁王:“还不擦擦?” 擦完,祁王可怜巴巴的坐到王妃身边:“丞儿,你说怎么办嘛!我这一去,指定被燕国扣下来当质子,说不定有命去就没命回了!” 他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看问题想不到这么深,但他府里好歹养着几个门客,总有看得清的。 一想到自己要去当人质,他又开始哭。 祁王妃赶紧拿剥好的瓜子仁把他嘴堵住:“哭哭哭,就知道哭,挺大一脑袋,全被哭出来的水装满了。” 骂归骂,主意还是要出的,祁王妃可不想守寡。 “你要求母后,那就别光说不做啊!你是母后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是这么大一块肉,她指定舍不得你去冒险。” “可是母后在钟山寺礼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不回来,你不能找过去吗?”祁王妃拉着他严肃郑重的说道:“我跟你说,母后是你唯一的机会,如果不成,你就真要去燕国当质子了,到时候十年八年的回不来,我就得守十年八年的活寡……呜哇,我不要守寡。” 祁王妃越说越伤心,两口子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正哭得热闹,外面有人大叫着跑进来:“殿下,殿下!” 跑得太急,险些被门槛绊倒。 来人是祁王的玩伴,尚书家的公子。 祁王妃避到后头去了,祁王坐在椅子上吸鼻子:“什么事啊?” 尚书公子乐道:“殿下,您不用去燕国了。”沉凰 第220章 蛮荒 宫里很快来人传旨,说不用祁王去燕国了。 圣旨上未提原因,但祁王已经从尚书公子口中得知,是沐王殿下派人送信回来,说他已经在去燕国的路上了。 去了一个沐王,祁王当然不用再去了。 祁王如释重负,从来没有觉得空气那么清新,王妃这么漂亮,瓜子儿这么香脆。 祁王妃拍掉他去抓瓜子的手:“没完没了是不是?” 祁王瘪嘴,改换吃旁边的蜜饯。 “丞儿,你说,老三为什么要代我去燕国啊?难道他不知道这次去意味着什么?” “呵。”祁王妃冷哼一声,“人家能不知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 “那他为什么要去啊?”祁王对季牧之满怀崇拜和感激,但他仍然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老三自愿跳进火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但我知道父皇为什么要你去。”祁王妃细细与他分析:“你看啊,父皇膝下子女,靠前的基本上都是公主,虽然还有十弟十三十四弟,但他们才多大?能理事儿的就剩你们哥儿仨。太子殿下是储君,肯定不能涉险,这就只剩你和老三了。” “人家老三能文能武,十岁就上阵杀敌,之前又追回焱铁令,立下那么大一功劳。再看你。”祁王妃翻了个白眼,“你除了养了这样一身膘,饥荒时能贡献几斤肉,还有什么用?” 祁王不乐意了:“你好歹也是我的王妃,哪有踩己捧他的道理?你再这样本王可真生气了。” 祁王妃拍掉手心的灰过去安抚他:“殿下啊,妾身不是踩己捧他,而是你实在太不争气了。你想想,留下沐王,好歹还能派他上阵领兵,留下你呢?你能做什么?” 祁王气鼓鼓的把蜜饯一扔:“你就是嫌本王没用呗。哼,上阵领兵有什么了不起,本王要是认真学起来,保证比他厉害。” 祁王妃重新抓起瓜子:“嗯,我相信你。不过在这之前,我建议殿下没事儿多去校场溜达溜达,先把这身肉扔掉。” 不想太打击他,祁王妃点到为止。 祁王却不懂她的意,追着问道:“为什么啊?” 看他这体格,真到了战场上,什么都不做,倒下去就能压死好几个敌兵。 祁王妃吐掉瓜子皮,兀自大笑:“我担心没有战马驮得动你,冲锋陷阵的时候你还得自己跑着去。” …… 阿习实在不明白,季牧之为什么要去燕国。 此去燕国,各方势力暗潮涌动,危机重重防不胜防,还不如战场之上明刀明枪的和卫军一战。 阿习这些人,多是季牧之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因为各种原因投效了季牧之,成了他的亲卫。 以阿习为例,他在军中是个副尉,身手不凡,为人刚直,以致得罪校尉遭到打压。 那个时候,他在一次奇袭中被困。众人奋力一战,尚有胜算,校尉却执意让他断后,带着其他人一走了之。 最后,是季牧之单枪匹马深入敌营,救了奄奄一息的他。 季牧之说,从军者,马革裹尸,死得其所。可若是强敌未至,却将刀刃对准同袍,此等劣行,堪比通敌。 回营后,季牧之于军前斩了校尉,拔营回城后,就一直把阿习带在身边。 倒不是阿习有多向往战场,而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擅长领域。就好比流光宁愿在许浩元身边当个护卫,一样有危险,也不愿意跟着宁姒去经历那些稀奇古怪的事。 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时常会遭遇无能为力的时候,所以阿习宁肯陪着季牧之去战场冲锋陷阵。 虽然心有疑惑,阿习却没有多问。从军者,天职就是服从。 一行人在鹤城住下来,一边让流光养伤,一边等着季牧之的其他亲卫过来会合。 晋国沐王殿下前往燕国商议抗敌大事,自然不可能几个人做贼似的悄悄入燕。 晋帝安排了随行卫队,该有的排场一样不少。这不仅是他季牧之一个人的面子,更关乎整个晋国皇族的颜面。 不过,季牧之并不打算随卫队一起北上。 这么大的事,必会引得多方关注。众人只道沐王的卫队从溟海城出发,却不知道季牧之人在鹤城。 从鹤城出发,能比卫队早半个月到达燕京。这半个月,够他搜集很多消息了。 所以,只要他的亲卫一到,便乔装成货商,经水路入燕。等卫队到了,再前去会合,以沐王身份面见燕君。 这一路,季牧之变得更加沉默。他在自责,自责不该和宁姒赌气。 说是拿荆条堵路,其实全程只有阿习一个人在做这件事,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和宁姒在一块儿罢了。 这个不想和宁姒在一块儿,并非厌恶而避,而是想理清自己的心绪。结果就是这样一点任性,老天爷却给了他一个惨痛的教训。 今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宁姒了。 身体随光消散,宛如灰飞烟灭。 所以,她死了吗? 人,怎么可能以那种方式死去呢? 季牧之特意要求,此次随卫队而来的,还有天机堂的高人。 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 宁姒感叹于梦境之长之可怕。 她和重华一起迎来了日出。 晨光之下,赤地千里,满目荒凉。昨夜窜逃的人们回到村庄,一个个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痛失亲人的哀伤。 一个披着兽皮的女人看到重华,跑过来拽着他就走:“你跑到哪里去了?找你一晚上,可吓死我了……你这孩子,看什么呢?” 重华频频回头,看向身后的宁姒。 女人循着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不光是她,除了重华外,其他人都没有看到宁姒。 “晟……”重华冲宁姒伸出手。 他的眼睛迎着晨光,漆黑的瞳仁外竟又出现了一颗瞳仁,仅有绿豆大小,颜色稍浅,紧靠在原来的瞳仁旁边。 双瞳。 重华。 宁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重华走远了,那个女人一直在问他昨夜在哪里度过,有没有遇到妖兽,有没有受伤。 后面的话,宁姒听不清了。 冉冉升起的太阳没能温暖她,反而让她从内到外彻骨生寒。 双瞳的重华,发光的?鱼,夜晚点不着的明火,趁夜横行的妖兽。 这里是,天地初开的——蛮荒之境?沉凰 第221章 旧岁 村里的人们准备迁徙。 他们一直都在迁徙。 并非如牧民一样迁往水草丰盈之处,而是为了躲避妖兽。 这个村子的人同属一个部落,在一次遇袭中和部落的其他人失散,一路奔逃来到此地。 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被妖兽袭击之后就得立即撤离,否则到了晚上会有更多妖兽聚集到这里。 宁姒在枯树旁的大石头上坐了一天,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感觉到,自己意识里好像凭空多出来很多东西,衍生出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仿佛有另一个人在主宰她的思维。 重华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看样子应该是吃的。 他掰下一大半递给宁姒。因为背着光,瞳仁变成正常的单瞳,清澈又纯粹。 小模样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脸颊冻出不健康的暗红。 身上粗麻编织的衣裳显得有些短小,外面披着兽皮缝制的褂子。相比其他人来说,算是穿得相当单薄了。 宁姒并不饿,看到黑糊糊的一坨更没有胃口。但她却鬼使神差的接了,还掰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呃……一股子焦炭味,过后是类似于烤玉米的粮食香。 看到她吃,重华咧开嘴笑了,露出吃过焦炭被染黑的牙齿。 宁姒跟着笑起来,用手指戳了戳他通红的脸:“冷吗?” 重华憨笑两声:“不冷。” 宁姒把焦炭饼子塞给他:“你吃,我不饿。” 她是真不饿。 路过一个男人跟重华打招呼:“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不怕妖兽出来把你叼去啊?” 重华把腰板儿一挺:“不怕。”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飘向宁姒。 在他心里,宁姒俨然成了神一样的存在,她带着自己平安度过了一个落单的夜晚。 没有人落单后能活到天亮,他是第一个。 这个自称晟的姐姐,她一定不是普通人。 又有个小男孩儿过来了,看起来比重华还要小一些。 他手里拿着根树枝,二话不说就往重华身上招呼。 重华哎哟了一声,跳着脚躲开了。 小男孩儿趾高气昂道:“阿妈叫你收拾东西,你却跑到这里来偷懒。”又看到他手里的焦炭饼子,“啊,你还偷食,我要告诉阿妈。” 一边说,一边迈着小短腿儿往不远处的帐篷跑去。 重华赶紧追上去解释:“这不是偷的,这是普兰阿妈给我的。” 帐篷里很快传出恶毒的咒骂。 宁姒明明隔得很远,却能透过卷起的门帘看到帐篷里的情况。 咒骂的人是重华的后母。在这个食物极其短缺的时候,偷食简直罪大恶极。 荆条落在瘦小的重华身上,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扭头,望向宁姒所在的方向,突然笑了。 有个女人听到声音冲进帐篷,护住跪在地上的孩子:“阿汝,谷粑是我给他的,你不要冤枉他。” 就是早上拉住重华关切询问的女人。 阿汝两手叉腰,尽显悍妇气质。 “我教育我的儿子,关你什么事?自己男人儿子被妖兽吃了,孤家寡人闲得慌,就来管别人的家事?” 被人说中伤心事,普兰当时就哭了:“你太过分了。你哪里把重华当过自己儿子?要不是我把阿仔的衣裳给他穿,他早就冻死了。” 阿汝理直气壮:“你自己愿意给,关我什么事?” “你还不给他吃,让他饿着。” “我不给有人给啊,这么久不也没饿死吗?” 两个女人又哭又闹,吵个不休。重华的父亲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插不上。 宁姒低下头,将手抚上自己心口。 “这就是你帮他的原因吗?晟!” …… 腊三十,除夕夜。 爆竹声中的海城。 大喜做了一大桌子菜,还买了一壶梅子酒。 她扯着嗓子喊:“饭得啦!” 阿锦搀着徐老爷子走进来,问道:“大欢妈妈在堂屋忙活什么?” “摆天地桌呢!”大喜搀着徐老爷子另一边,“走,先敬神。” 所谓天地桌,就是敬神的供桌。 桌案置于堂屋正中,上面除香炉、两烛台、香筒、灯盏这五供之外,还有瓜果三牲头等供品。 正中是一本木刻版的诸神画册,俗称百分。 徐老爷子率先上香叩拜,然后是大欢大喜,最后是阿锦。 敬了神,大家再转至饭厅。 一桌年夜饭格外丰盛,细看可见,大部分都是宁姒喜欢吃的。 四个人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酒菜过半,老爷子突然叹气:“不知道小姐在做什么。” 大欢佯装不悦:“你这老爷子,好好的扫这兴做什么?人家小姐现在肯定也和姑爷一起高高兴兴吃年夜饭呢,要你瞎操心?” 大喜接话:“就是,您老啊,顾好您自个儿,争取再帮小姐多看两年小少爷,比啥都强。” 被她们一说,徐老爷子也笑了:“好好好,是我老头子不该瞎说话。”然后慢慢从衣服里掏出三个红封,分给三人,“来来来,拿去压压岁啊。” 三人高高兴兴的接了。 不管什么年纪,收红包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阿锦给他夹了一大块炖烂的蹄髈:“徐爷爷,小姐才不用你操心,那有姑爷在呢!” “就是就是,有姑爷在呢!”大欢大喜帮腔。 所有人都想着,有季牧之在,小姐肯定好着呢! …… 客栈大堂。 季牧之、阿习、流光、喜宝四人围坐一桌。 整个大堂只有他们这一桌。 饭菜是喜宝做的,厨子回家过年去了。 外面的鞭炮声衬出这里的冷清和落寞。 喜宝强颜欢笑:“都动筷啊,看看合不合胃口。” 阿习接话:“来来来,咱们先干一杯。” 四人举杯。 酒液入喉,辛辣过后在腹中聚起一股暖流。 季牧之一杯接着一杯。 流光突然对他说:“季公子,这杯我敬你。” 不等季牧之回应,直接干了。 然后说:“已到燕地,我和喜宝就不和你们一路了。我知道,你们有重要的事要办。” 卫晋开战闹得沸沸扬扬。 他知道季牧之的真实身份,也就能猜到他前往燕京的目的。 身为燕国子民,这个时候已经不方便再和他们同行了。万一他们暗中计划一些事,自己到时候该以怎样的立场来爱处理呢? 相处久了,流光是不讨厌季牧之的。可是,大家的立场不一样。 索性分道扬镳得好。 季牧之仰头饮尽杯中烈酒。 “好!”沉凰 第222章 家人 身处蛮荒之境,不知今夕几何。 宁姒无处可去,跟着重华往南迁徙。 她想告诉他,带着大家一路往东,去历山吧。 那里土地肥沃,适合耕种。那里,或许没有妖兽。 但她没有说。 她知道,现在的重华还是个孩子,没有人会听他的话。 众人沿河而上,一路出奇的顺利,一连几日都没有遭遇妖兽。 这天,遇到一个足够容纳所有人的山洞。若有妖兽来袭,大家可以躲进洞里去。 村长决定在山洞外扎营。 走了这么多天,大家需要食物补给。从部落带出来的粮食不多了,只能狩捕猎物。 宁姒一直感觉不到饿,就是冷。重华总是把吃的分给她,她并不需要。 她需要御寒衣物,但他没有。 又到了晚上。 黑暗笼罩大地,发光的?鱼被罩起来,没有一点光亮。 宁姒的眼睛,在黑暗中仍能视物。她坐在重华家的帐篷里,看到重华的父亲瞽叟和后母阿汝,以及弟弟阿丹,三人相拥睡在厚厚的毡子上。 重华睡在另一边的角落里,身上搭着一块破羊皮。 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宁姒抱起他,走进山洞。 山洞里漆黑一片,风灌进来,呜咽咆哮。 宁姒手心一翻,出现了一支蜡烛——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蜡烛,反正就这样出现了。 鬼使神差的,她用手指在烛芯一捻,蜡烛就燃了。 蜡泪滴在她从帐篷里抱出来的柴禾上。 燃烧的火堆提供了足够的温暖,蜷缩的孩子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直出直进的山洞把火堆的光亮送到洞外,被起夜的人看到了。他叫醒村长,村长叫醒所有人。 大家冲进山洞,看到燃烧的火堆,以及火堆旁熟睡的孩子。 所有人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们看不见宁姒。 宁姒把没燃完的半截蜡烛塞到重华怀里。 阿汝挤到最前面来,看到火堆旁的重华,直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重华一脸茫然,接着挨了两个大耳光。 “这个死孩子,偷食还不算,得知了夜里取火的法子,居然也不告诉我们,你是不是想看着我们死光啊?” 对于人们来说,如果能在夜里取火,那就不用怕妖兽了呀! 重华鼻腔里流出血来。 宁姒急了,撸起袖子朝阿汝冲过去:“你这个恶妇,看我不……” 宁姒的手,从阿汝身上穿了过去。 重华看到她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惊呼道:“晟!” 阿汝顿觉头皮发麻。这死小子,胡言乱语什么? 宁姒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手,从透明到完全消失不见。 下一刻,她出现在星海。 满肚子的气没处撒,宁姒怒吼道:“让我回去,让我弄死那个恶妇。” 晟的声音远远传来:“她很快就会死的。” 宁姒低头望着自己的倒影。 倒影没有与她的身体分离。 宁姒觉得不太对劲:“你怎么了?不是能借倒影现形了吗?” 隔了很久,她才收到回音:“宁姒,你一定要快点强大起来啊!” …… 纱雾掩映下的山谷美得恍若仙境。 潺潺流淌的清溪旁,几个少女洗衣的洗衣,洗菜的洗菜,唧唧喳喳的说着话,声音清脆宛若黄莺。 溪边有几棵桃树,绯红的花团挂满枝头。微风徐来,吹落花瓣顺水而下,刚好一个菜筐从水中提起,花瓣混进一堆新鲜蔬菜里。 “不跟你们闹了,再不回去爷爷该恼了。” 少女拧干打湿的裙摆,冲同伴挥挥手,提着菜筐跑向谷中的一个小院。 院里有一只大黄狗,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篱笆上缠着牵牛花藤,挂一个个或紫或蓝或白的小喇叭。 “爷爷。”少女把菜放进厨房,又钻进西边的角屋。 角屋的木床上躺着个姑娘,胸前飘浮着一朵海碗大的蓝色蜂尾花。 床前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闭目操控着蜂尾花的蓝光汇聚成涓涓细流融入女子体内。 听到声音,老人合十双手,蜂尾花随即回到他体内。 睁开眼睛,小孙女正冲着床上的人左看右看。 “妙妙,你干什么呢?” “爷爷,你不是说姐姐很快就会醒了吗?怎么还没醒呀?” 老人认真纠正她:“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她不是你姐姐。如今你姐姐与她一体共生,已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了。” 妙妙不同意这种说法:“就算只是一部分,那姐姐也是存在的嘛,既然存在,那就是姐姐,怎么不对了?” 这个逻辑没错啊! “你这孩子!” 老人不再与她争辩,负手往外走去:“今天吃什么?” “萝卜。” “又是萝卜?” “还有青菜。” “妙妙,咱们又不是山窟洞里涂家那窝兔子……” “爷爷你还说呢,涂家叔叔他们都吃上肉了。听说涂叔叔找到一棵百年山参,换了好多钱呢!” “咱们找的药不都用你姐姐身上了嘛!” “你刚还说那不是姐姐呢!” “……算了,萝卜就萝卜吧。” …… 宁姒觉得越来越冷。 身上不冷,脚冷。 她听到了雨声,打在树叶上,哗啦啦的响。 窗户没关严,被风吹得乱晃,吱嘎吱嘎的叫唤。 她把脚往上缩,膝盖随之一弯,反倒把身上什么东西给弄掉了。 寒意加剧,浑身都冷。 她皱着眉头,嘶哑的唤了一声:“喜宝。” 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人听去了。 光线亮了起来,有人打着哈欠嘀咕:“被子怎么掉地上了。” “喜宝?”宁姒又喊了一声。 “姐姐?”有人凑了过来。 姐姐?谁会叫她姐姐? 眼皮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似的,宁姒费了老大力才睁开。 光亮入眼,并不十分强烈,但眼睛还是适应不了,又本能的闭上。 这一睁一闭,都落进妙妙眼里。 妙妙高喊:“爷爷,你快来,姐姐醒了。” 宁姒又尝试了几次,总算适应了屋内的光线。 一个老人家走进来,看到苏醒的宁姒,嘀咕了一声:“这几个月的青菜萝卜总算没白吃。” 粉面桃腮丹凤眼的少女坐到床前,亲热的拉起宁姒的手:“姐姐,你恐怕还不认识我,我叫妙妙。” 第223章 共生 这一次醒来,宁姒发现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中箭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更是颠覆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她的意识,不光能到达星海,甚至被送到了遥远而古老的蛮荒之境,见到了年幼的重华。 重华是谁,那是舜帝啊! 目前宁姒猜测,这一切皆来自于烛阴的记忆。至于是不是这样,还得亲自问过晟才知道。 然后是与她签订共生契的灵卫小四。 前世,宁姒也是有灵卫的,只不过是用普通的雇灵契约将一人一灵联系在一起。 至于共生契,以前也听人用过,但却没听说谁真的和灵物达到一体共生。 她却达到了。 用冯爷爷的话来说,就是她与小四签订共生契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导致小四陷入沉睡,她又一直把小四收在体内,小四以她肉体为壤,精血浇灌,已经与她完全合为一体,这就是所谓的一体共生。 宁姒觉得,这可能与她一直在练的修灵心法有关。 修灵心法的主旨便是与灵相通,通其语,知其意,将可控之灵变成自己手脚一样的存在,完全由本能操纵。 当然了,凭她的修为,还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多半因为共生契,再加上长达一年的体内沉睡,多方原因才导致了这个结果。 如今,小四已经完全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可以是手可以是脚,也可以是汗毛睫毛头发丝儿指甲盖儿。 而她,也直接获得了小四的能力。虽然小四是个渣灵,但是灵物最基本的移形换影来去无踪,对于人来说已经相当不得了了。 更何况,如果不是与小四共生,宁姒这会儿早就在奈何桥排队喝汤了。 原来,在宁姒中箭之后,性命垂危之际,小四本能的将她带到了冯爷爷这里。 毕竟,宁姒如果死了,小四也就不复存在了。 冯爷爷说,蜂尾花是分株繁殖。也就是由母株长出新茎,新茎落地扎根成为新的花苗。待新苗长成,与母株之间的连接就会枯萎断裂,成为独立的一株蜂尾花。 蜂尾花拥有其他生灵无法想象的受灵体质,一方灵气会率先凝聚到蜂尾花身上,再散至各处,所以蜂尾花开启灵智的概率比其他生灵大得多。 待蜂尾花成灵之后,会重续与母株之间的联系,类似于人族的血脉。这种联系让花灵在性命攸关之际可自主感应到母株所在之处,前来求救。 这就是小四能把宁姒送过来的原因。 “原来是受灵体质。”宁姒恍然大悟。 宁老太爷为了断绝宁氏一脉的灵根,以法阵聚走了整个宁宅绝大部分的灵气。怪不得在这种情况下,小四仍旧能修出灵体。 …… 蜂尾花灵的性别是成灵后自主选择的,可男可女。小四这一脉,冯爷爷就是母株。 再往前推,肯定还有别的母株,只是爷爷已经不记得了。 活了三百多年,有太多东西都被时间带走了。 宁姒坐在门槛上和院里编竹筐的冯老头说话:“小四怎么会去到宁家大宅的?” 冯老头回答:“那个时候,她还没开启灵智,又恰是花期,一个药农看这花开得艳,顺手就给挖走了。” 至于如何辗转到了宁家,恐怕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您就这么放任她被人带走啊?” 宁姒心想,好歹您是爷爷,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冯老头专心编筐:“天下万物,各自有命,谁都不得干涉。” 被带出山谷,就是小四的命,谁让那时候正好是她的花期? 宁姒感慨万千。 有因才有果。没有蜂尾花被带出山谷在宁家启智的因,就没有如今人灵一体共生的果。 那么,她来到这个世界,又遭遇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的事,到底为了一个怎样的果? 妙妙挎着篮子从茫茫纱雾外走来,老远就冲宁姒高喊:“姐姐,咱们今天吃烧鸡。” 宁姒大为吃惊:“你们花灵,还要吃肉的?” 冯老头哼了一声:“听你这意思,敢情我们就只能喝风饮露了?” 宁姒尴尬一笑,起身去接妙妙:“买了什么好东西呀?” 妙妙一样样展示给她看:“呐,有烧鸡,栗子糕,炒瓜子儿,还有爷爷的翠林春。” 冯老头斜过来一眼:“看你那嘴馋得,我辛辛苦苦编几个筐,还不够买吃食。” 妙妙把腰一插:“你再这样说,下次不给你买酒了。” 冯老头不说话了。 这进城来回好几十里路呢,他可不想去受这个累。 宁姒若有所思的拿起那一小坛酒:“你说,这是翠林春。” “是啊!”妙妙凑过来小声道:“我也想买别的酒,省两个子儿买吃食。可你不知道,爷爷那舌头精着呢,别说以次充好,就是掺一丁点儿水都尝闻出来。” 宁姒哭笑不得。 她哪里是想问这个。 “翠林春,不是燕京才有的酒吗?” 据说燕京城北竹林深处有一处泉水,水温一年四季都带着温热,如春水一般。酿出来的酒味道醇厚,嗅有竹香,故名翠林春。 “是呀!”妙妙递给她一块栗子糕,“此处北去四十余里,便是燕京城。” “燕京……”宁姒低声呢喃。 想不到她居然阴差阳错到了燕京。 也不知道季牧之他们怎么样了,她无故消失,说不定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喜宝那傻妞,估计哭得够呛。 冯老头的声音传过来:“你别瞎起心思。就你现在这样,多走上两步路都得喘。” 宁姒抚上中箭的心口:“伤口已经长好了呀!” 不至于这么弱不禁风吧! “伤口是长好了,可是此次把你送过来,我们花儿损了精魄,岂是这么几个月就能复原的?” 一损俱损,花灵抱恙,她当然也好不了。 宁姒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地方。 “几个月?”那么久了吗? 妙妙接话:“是呢,姐姐去年腊月来的,如今已经五月了。” “五月?不能吧?”宁姒指着溪边的红霞,“那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咱们这儿是北方,天本来就回暖得迟。”妙妙一边吃一边打量她的神情,突然附耳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相好的意中人啊?” 第224章 毒物 妙妙冷不丁的一句,差点让宁姒被栗子糕噎死。 “我……咳咳。” 妙妙一边给她顺气一边笑:“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解释的。” 宁姒瞪着眼睛。 你都知道什么了啊? 妙妙拉她进厨房,把饭蒸上后,姐俩就挤在灶门前说悄悄话。 “他叫季牧之是不是?你昏迷的时候,老是叫这个名字,我都听到好多次了。” “呃……” 宁姒扶额掩面,心想她一直在蛮荒之境,没想起过季牧之啊,怎么就能唤了他的名字呢? 妙妙拉开她遮脸的手:“姐姐你不用不好意思,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 宁姒哭笑不得:“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呀?” 这些灵物还真是不能用平常眼光去看待,要是十岁的人族女娃娃说出男欢女爱四个字,估计能给羞死。 “还用教吗?见多了自然就懂了。山窟洞里的涂二小崽子,有事儿没事儿就去揪兰香姐姐的头发,还有山阴面的熊大,成天张牙舞爪的吓唬我们,见了黄鹂比兔子还怂,这都是男欢女爱。” “是吗?”宁姒若有所思,问道:“那,如果有个人,跟某个姑娘出生入死,屡次三番陪她涉险,如影随形,这……算不算?” 妙妙往灶里塞了一把柴:“当然算啊!” “可是……”宁姒欲言又止,忽而自嘲似的笑笑。 算了,她和季牧之之间的纠葛要复杂得多,不是这三两句话就能描述清楚的。 妙妙追问:“可是什么?” 宁姒起身,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去歇会儿。” “哦。”妙妙目送宁姒离开。 她想,姐姐肯定有意中人,而且就是那个叫季牧之的。 “咦?”妙妙突然了想到什么。 最近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好像也是姓季来着。 …… 宁姒盘膝而作,神识进入紫府。 一朵完全盛开的蜂尾花漂浮在混沌之中。 她一直在等待蜂尾花开,等待小四苏醒,世事难料,竟直接跳过了这个过程。 如今,她与花灵一体共生,也就自然而然的获得了对方的记忆。原来,当初在豫州,小四率先发现了凶灵,独自前去打探。靠近之后,被凶灵身上的一股奇怪力量麻痹,就此陷入沉睡。 那是一股说不出的力量,吸引灵物不自觉的靠近,等到发现危险,想逃已经迟了。 那只凶灵,是阴人的帮手,而阴人和黑甲军是一伙的。 黑甲军,所属尊后。 所以,老天爷把她送到这儿来,是想让她解开这团迷雾吗? 宁姒收回思绪,感受着蜂尾花的每个呼吸。 体内花灵确实元气大伤,虽然全开,颜色却十分暗淡,底部的花瓣微绻,给人一种将会枯败凋落的即视感。 花朵上还有小部分黑雾,仍在被蜂尾花的光华持续吞噬,只是速度慢了许多。 冯爷爷让宁姒对蜂尾花有了彻底的了解。 那些黑雾,是毒素。 蜂尾花,乃世间至毒之物。不仅自携剧毒,还能汲取其他毒物的毒性为养料,壮大自身。 宁姒记得,第一次见花朵上缠绕黑雾,是在船上遭遇河盗之后。 她率先醒来,正是因为小四吸收了河盗释放的毒烟。 黑雾消失,蜂尾花绽放的速度加快。 第二次出现黑雾,是在禁神墟淬体之后。 那次淬体之后浑身虚弱无力,难道是药里有毒所致? 宁姒不敢妄加揣测。 她相信仲澧的淬体药方不会有错,金钦也完全没必要给她下毒。 对了,还有一点,那次淬体过后,晟没有再借她的倒影现形。 这几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宁姒百思不得其解,索性静下心来继续修习修灵心法。 花灵受创,会影响她的实力。那她继续修习,自是也对花灵有益。 她要赶快好起来,解谜急不来,至少也得给季牧之他们报个平安。 宁姒突然想到许浩元。 自己出了事,流光和喜宝肯定不会再跟着季牧之去溟海城。喜宝和阿锦或许会回豫州,但流光一定会来燕京找许浩元。 对了,她可以就近联系许大哥啊,再让他给豫州送信,免得其他人伤怀。 都五个月了,流光肯定已经回来了。 …… 一晃几日,冯威老头儿吃腻了青菜萝卜,嘴馋着又让妙妙去城里给她买酒。 宁姒找个理由跟着去了。 出门前,爷爷叮嘱她万万不可强用灵力,以防加重灵体损伤。 妙妙道:“就买个酒而已,能有什么事儿?再说,不还有我吗?” 她虽然看起来是个十岁小女孩儿,实际修为可一点都不低。 抛开受灵体质不说,能够自主化形,便已经可称大灵。 姐俩驾着牛车往城里进发了。 这拉车的牛都不是普通的牛,乃是一头开启了灵智会说人话的牛。 这牛一路叨叨个没完,向宁姒诉说它的血泪史。 它说它是头踏实勤奋的牛,整天任劳任怨,到头来还被虐待。一日,实在忍无可忍,积怨爆发,顶伤了主人,主人就要宰了它吃肉。 趁主人磨刀的时候,它挣断绳子逃了出来,误打误撞进入山谷。 哪晓得刚出火坑,又撞到了妙妙手里,又被拘来当苦力拉车了。 因为顶伤了主人,妙妙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顶顶。 一头牛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时不时还哞两声,宁姒差点笑岔了气。 妙妙拿树枝戳它屁股:“怎么,不乐意拉车是不是?行啊,一会儿就把你卖到屠宰场,让你早登极乐。” 牛顶顶赶紧求饶:“没有没有,哪能不乐意啊,能给妙妙拉车是我的荣幸。” “这还差不多。”妙妙说完,又转向宁姒,“姐姐我跟你说,这头臭黄牛滑得很,它的话可信不得,你别被它装出来的可怜样子给骗了。” 宁姒心想,它倒是敢,她还能连一头刚启灵智的牛都收拾不了? 说到这儿,妙妙索性把该叮嘱的一次性说完,最后强调:“最最关键的是,千千万万不能显露灵体。燕京城有不少屠灵者,被他们盯上就糟了。” “屠灵者?”宁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顶顶插话:“屠灵者都不知道?就是专职捕猎灵物来提升自身修为的灵士。” 妙妙不悦的抽了它一下:“就你话多,拉你的车。”沉凰 第225章 打听 屠灵者,自然属于湮灵一脉。 宁姒接触过的唯一一个屠灵者,应该就是茂先生。 在她看来,屠灵修行的方式实是悖离人道,堪比邪术。可对于大多数灵士来说,他们并没有把灵物当成平等的生灵来看待,自以为高高在上,便将其他种族的灵物视为可以随意屠戮的劣等生灵。 这种观念几乎在所有人的认知中根深蒂固,就像饲养牲畜杀之食肉一样认为是理所应当。 不过,仍旧会有人觉得,开启灵智的灵物与普通的牲畜是有区别的。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生态食物链,人是其中一环,只不过是站在了比较高的位置。 而开启了灵智的生灵,因为有了智慧,有了意识,有了和人一样的感官思维,甚至能化形成人,也就是将自己在食物链里的位置调整到了和人一样的高度。 如此一来,屠灵与吃人又有何不同? 宁姒觉得,屠灵士或多或少还是为同道所不耻的。只不过,没有人会去为灵物伸张正义,更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给自己树敌。 而且,这种残忍至极的修行办法确实能有效提升灵术修为。屠灵之法既能形成湮灵一脉,可见采用此法的人数实不在少。 宁姒好奇的是,他们都不怕积孽遭谴吗? 天道轮回,犯下杀孽者,能有什么好下场?还是说,只要自身修为提高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无视天道? 宁姒是不太相信的。 妙妙还在跟宁姒灌输知识:“听说城里还有黑市,私下买卖灵物,运气好一点的给大户人家养着玩儿,运气差的,被屠灵士大量收购,只能任人鱼肉。所以啊,一定不能显露灵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顶顶忍不住插话:“她跟咱们不一样吧……” 这分明就是个人嘛。黑市买卖的是灵物,她有什么好怕的? “……” 妙妙无言以对,高高扬起手里的树枝:“又皮痒了是不是?” …… 一个国家的实力往往会在国都有所体现。 不愧是燕国京畿之地,燕京城的繁华,远非晋都溟海城所能及。 宁姒没有太多精力去看热闹,满脑子都在回想许浩元赴京是任的哪个职位。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安慰自己,就算想起来了也没用,万一人家升迁或降职了呢? 官场的事,谁又说得清楚。 妙妙熟门熟路,前往酒庄打了酒,问道:“姐姐,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吃的?我这里还有不少钱呢!” 想着宁姒好不容易进趟城,她把以前存的私房钱全带上了。 宁姒摇头:“你决定吧!” 倒不是说她不贪吃,而是她没来过京都,也不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敢吃。 顶顶哞了两声。 宁姒居然能听懂它的意思。 这家伙,居然点名要吃登仙楼的汆肉丸子。 宁姒就想问一句,你是牛啊,一头牛吃什么肉丸子,不怕丸子是牛肉做的啊? 妙妙瞪它一眼:“想得美,登仙楼的肉丸子死贵死贵的,要是让爷爷知道,非宰了你汆丸子不可。” 顶顶不开腔了,垂着脑袋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妙妙视而不见,挽住宁姒的胳膊:“姐姐,咱们去吃豆腐脑吧,前面就有一家,可嫩可香了。” “好啊!”宁姒欣然应下。 “姐姐,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咸的。” “真的?我也爱吃咸的,而且一定要加一大勺油泼辣子。”妙妙兴奋的说着,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 到了摊子上,妙妙叫了三碗豆腐脑,宁姒也没问她为什么多叫一碗。 豆腐脑很快端上来了,加了炒黄豆,那叫一个香啊。 宁姒拿勺子搅了搅,突然起身:“我再去加点辣子。” 端着碗找到老板,加了辣子,宁姒站在旁边尝味,随意的问道:“老板,能跟您打听个事儿吗?” 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见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模样出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豆腐脑都比别人盛得满。 此时宁姒主动询问,赶紧拿帕子擦了手过来:“啥事儿啊姑娘?” “您知不知道有位大人,叫许浩元的?” “许浩元大人呐?”老板摸着油腻腻的脑门儿想了一下,“对不住姑娘,没听说过。” “这样啊……”宁姒略有些失望。 “姑娘是要告官呢还是寻亲访友啊?” “寻亲。”宁姒随口一答,端着豆腐脑回到座位上。 妙妙凑过来:“姐姐要找许浩元?” 灵物的听力远胜常人,刚才宁姒与老板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她觉着纳闷,不该是找那个姓季的吗? 宁姒也不瞒她:“嗯,他是我兄长,想跟他报个平安,怕他担心。” “他在当官?” “嗯!” 妙妙拍着胸脯:“那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我帮你想办法。” “不了,我自己慢慢打听。”京都对灵物来说是是非之地,故此宁姒并不愿意让妙妙插手。 顶顶说得对,她是人,不怕黑市,也不怕屠灵士。 妙妙不一样。 妙妙吸溜着豆腐脑:“没事儿,一句话的事儿,我找我好姐妹帮你打听。” “好姐妹?” 妙妙辣得直吸鼻涕:“反正,你交给我就对了。” …… 季牧之和阿习走在热闹非凡的燕京街头。 他穿着金线手绣云雀的靛袍,覆一层同色稍浅的薄衫。手执玉骨扇,腰挂掌大的雕花玉坠,大拇指上套个翠玉扳指,贵气逼人。 一如既往的清冷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反而成功撩动了姑娘们的心。 来往的年轻女子,见之无不心跳加快双颊飞霞,甚至口生津鼻涌血。 季牧之视若无睹,径自前行。 新年伊始,一个消息在百姓中传开,说是晋国将有一位皇子殿下来到燕京。 市井小民,少有人会去深究晋国皇子来燕国做什么,更多人好奇的是,晋国的皇子是什么样的。 燕国也有皇子,只是最大的一位才三岁,养于皇宫,也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见到的。 再说,三岁的皇子哪有年及弱冠的皇子有看头? 二月初,燕君以国礼接见了晋国前来的沐王殿下。不久后,燕国主动出兵,西进犯卫,老百姓恍然,这位沐王殿下是来敲山震虎的。 之后就没听说沐王殿下离开的事儿,大家心里清楚,这是被扣下了。 不过,沐王殿下在燕京的名声,远不是因为这个传开的。沉凰 第226章 璧人 季牧之直奔百花楼。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百花楼。 百花楼是燕京最有名的风尘所,也是男人们流连忘返的温柔乡。 这里的姑娘,可俗可雅,只有想不到的型,没有找不出的款。总之,只要是男人,到了这里,就没有失望而归的。 当然了,得有个前提:有钱的男人。 百花楼有个花魁,叫兰花。 名字听起来好像是俗人故作风雅,可只有见过她的人才知道,这是只有天上才有的仙女。 世间女子千般美,或淡或艳或迷醉,只她是笑似三春日,愁如雨浇头,一动引蝶舞,一静天地空。 总之,在人们心里,特别是男人心里,这就是一个摆在供台上,瞻仰膜拜天仙般的存在。 他们的天仙,只在逢十之日,登玉台为来客献上一场惊鸿舞,从不单独接客。可是,从晋国沐王殿下抵达燕京的次月,就冒出了沐王与兰花姑娘高阁赏月饮酒谈心的传闻。 传闻不知真假,其他男人们还抱着一丝侥幸。 直到三月中旬,城郊桃林芳菲盛放美若仙境。十里红毯自百花楼门口铺至桃林,一双璧人在众人簇拥下款款前行,彻底粉碎了燕京男人的美梦。 仙女,他们大家的仙女,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陪着晋国的沐王殿下出城赏花。 一个个的心呐,简直稀碎啊! 所有人都在猜测,沐王殿下到底在兰花姑娘身上砸了多少金子。又或者,许的是王妃的尊荣。 总之,和兰花姑娘挂上钩之后,沐王殿下就火了。 这事儿,就连妙妙都知道,不过她并没有向宁姒提及。 一来,天底下姓季的人那么多,没理由那么巧,偏偏那个什么沐王殿下就是姐姐的意中人。 再者,如果真的那么巧,就是他,那这种事情告诉姐姐,岂不是让她伤心? 季牧之还没走到百花楼,就有龟公看到他,提前进去通禀。 老鸨挥着熏香的纱绢赶紧出来迎接:“哎哟,殿下,快里边儿请,我这就给你叫兰花儿去啊!” 季牧之突然快走两步,目光锁定斜对面的豆腐脑摊。 骚乱突然出现,摊子前的一辆牛车毫无预兆的狂奔起来,吓得街上众人惊声躲避。 纷繁人影挡住视线,季牧之再看过去,先前所见的黄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阿习上前询问:“殿下……” 老鸨跟着望过去:“殿下想吃豆腐脑?我这就叫人买去,甜的还是咸的?算了,一样来一份。” 季牧之收回目光:“不必,进去吧!” 应该是看错了吧,怎么可能是她。 就算她还活着,也该去海城或者豫州,怎么可能出现在燕京? 而且,他问过天机堂的高人,得到的回复众口一词。 她死了,而且是烟消云散了。 所以,季牧之,清醒一点吧! …… “哎,那牛车……呀,人呢?” 看到牛车跑了,豆腐脑摊的老板回头提醒姐俩,却发现这俩人也不见了。 怎么能不见了呢?明明刚刚还在这里的。 “哎呀!”老板气得想摔碗。 看这姐俩生得漂漂亮亮的,衣裳虽然不是多名贵的样子,但也像模像样的,居然是白吃白拿的货色,真是人不可貌相! 摊子背后的小巷,宁姒拉着妙妙夺命狂奔,背后有一人穷追不舍。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衣服上用更深的黑线绣着一只大鸟。身上不知道带了什么东西,只要与妙妙的距离拉到一定程度,就会发出鸟叫似的啼鸣。 当时男人从摊子前路过,啼鸣声忽然响起。在一番搜寻后,他很快就锁定旁边的妙妙。 宁姒率先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恶意,以眼神示意顶顶快跑,再趁所有人的目光被牛车吸引时带着妙妙跃房逃跑。 没想到还是被他追上来了。 总也甩不掉对方,妙妙不耐烦了:“姐姐,你先走。” 她清楚自己的实力,一对一,通灵师以下的灵士还真奈何不了她。 宁姒却不这么乐观。 对方既然敢毫不犹豫的来追化形大灵,就算修为逊于妙妙,也肯定有其他底牌。 “你走,我托住他。” 宁姒跑不动了,再这样下去只会拖累妙妙,当即做出决定,让妙妙先走。 还是那句话,她不是灵物,就算遇到屠灵士也不怕。 妙妙怎么可能丢下她? 眼看两人因争执而让对方拉近了距离,宁姒只能采用迂回战术。 “那分头跑。” “好。”妙妙想着,对方的目标是自己,分头跑姐姐就安全了。 到了岔路,两人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黑衣男人果然朝妙妙追去了,却是没跑几步,又突然调头。 妙妙跑到城外和顶顶汇合了才发现那人没追上来,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没追的。 是甩掉了吧,妙妙想着。 “走回去找姐姐。” 顶顶轻轻顶了她一下:“你傻啊,人家就等着你回去自投罗网呢!” 关键时刻,牛顶顶还是挺仗义的:“行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 反正它现在灵智初启,也没人会打它的主意。 然后,豆腐脑摊的老板就看到之前狂奔跑掉的牛车,又慢慢的走回来了。 车上没人,他又不能问一头牛要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又走远了。 …… 黑衣男子摸着肿胀的后脑勺,望着面前的小姑娘。 他转身太快,以至于宁姒手里还握着一颗石子,举在空中将扔未扔。 宁姒尴尬的把石子扔掉,挺直腰板色厉内荏:“你这个人贩子,信不信我报官抓你。” 人贩子? 男子眉头微蹙:“她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呢,你们这些人贩子,看着漂亮小姑娘就起黑心,干这种缺德事也不怕折寿?” 宁姒一边胡扯一边不动声色的往后退,随时准备脚底抹油。 黑衣男子突然冷笑起来:“你是个灵士,没理由不知道她是灵物。所以,你跟她是一伙儿的?” 宁姒装出被侮辱后生气的样子:“喂,别把我跟那种低等生物混为一谈,多跌份儿啊!” 略一犹豫后,她朝男子所在的方向迈了一步,意有所指道:“说起来,咱俩才该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吧!” 男子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放下戒备:“那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旁边有个裂缝的石磨,宁姒拍着大腿坐下去:“还说呢,我好不容易取得她的信任,正打算带到没人的地方动手,结果你来给我瞎搅和一通。你说说,这损失怎么算啊?”沉凰 第227章 邀请 宁姒忽悠人的功力,可比灵术修为高多了。 前有玄垠,后有白眉,如今又多了一个浑身漆黑的挖煤工。 在一番似是而非故弄玄虚中,男人信了她接近那个大灵是为了掠夺修为,不过,这并不表示他和宁姒就是朋友。 大灵只有一个,狼多肉少。 宁姒当即表示鄙视:“你居然不知道那些大灵都是群居生活?他们像人一样建立村庄,避于深山,怎么可能只有一个?” 这话是真的。 忽悠人嘛,就得虚虚实实,光是假话就没人信了。 这一点,他当然知道。 男人显得有些激动:“难道你知道她们的村子在哪里?” 如果能找到村子,抓住那么多灵物,进阶通灵师指日可待。 宁姒双手环胸,耐着性子与他周旋:“那里可有不少大灵,不过嘛……就凭你?” 这话除讽刺之外,还隐晦的表达出她确实知道村子所在。 不显露点筹码,怎么谈条件? 男人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你真知道?” 宁姒上下打量他:“你……还没到通灵师吧?也敢打这种不要命的主意?那些大灵对屠灵士,可不太友好。” 宁姒观察着男人的表情,想看看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男人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当下他已经认定,这个女人和自己是一条道上的。 “不友好又如何?等我抓了那些小崽子,还怕那些老家伙不束手就擒?” 男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乍看之下像是木头做的牌子,刻着复杂奇怪的纹路。 宁姒好奇的望过去,男人的猜测得到验证,又将牌子收了起来, “姑娘是散修吧?” 宁姒双手环胸:“散修又如何?别以为散修就好欺负。” “不敢,只是想给姑娘介绍引见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找到一条提升修为的捷径。” 男人又把木牌拿出来。 宁姒这才看清楚,木牌上刻有浮雕,乃是一弯月牙中栖着一只鸟。 浮雕刻得极其精细,鸟儿栩栩如生,尤其是眼睛,嵌着一颗类似猫眼石的珠子,让整只鸟儿都活了起来。 “这是雀隐令符,弱灵见此令符将会丧失心性,趋之如骛。令符更有困灵之效,引而困之,容后可不就随我们炼化?” “哦……”宁姒拖长声调,“这就是你说的抓住小崽子,再让老家伙束手就擒的法宝?” 男人点头,把令符收起来:“姑娘若是肯加入雀隐,通过试炼,也能得到一块令符。而且,令符还可做识灵之用,姑娘方才已经见识过了。” “原来是这样。” 在摊子上,那声类似鸟叫的啼鸣,原来就是这破牌子识出妙妙而向主人发出信号。 “那么,姑娘可愿意加入我们?”男人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 兰花姑娘听到丫鬟来报,说殿下来了。 清丽绝美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娇羞,又到妆镜前补了胭脂。 丫鬟撩起珠帘,让季牧之进来,再躬身退出将门关上。 阿习就守在外边。 兰花给季牧之奉上热茶:“公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季牧之端着茶不做声,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公子?” 他恍然回神,给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兰花在他对面坐下,意有所指的点头:“能为公子尽献绵薄之力,是兰花之幸。” 季牧之知道现在可以放心说话了,也就不再绕弯子:“雀隐那边怎么样?” “最近他们一直在大量招募散修,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动作,我已经派人盯着了。他们行事十分谨慎,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回传。” “急也急不来,还是小心为上。” 兰花点头:“知道了。” 季牧之又问:“通天阁那边呢?” “通天阁在着手筹备祭天大典,暂时没有异动。” “祭天大典?”祭天大典通常在年底,这才不到年中。 兰花解释道:“尊后似乎对今年的祭天大典尤为重视,已经开始命人着手准备了。” “今年和往年有何不同吗?” 兰花给他续上茶水,娇羞垂眸:“最大的不同,就是公子来了燕京吧!” 对她来说,最大的不同便在这里。 季牧之神情漠然的喝着茶。 兰花将垂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公子在这里用饭吗?我叫人……” 季牧之直接起身:“跟我出去一趟,聚宝斋到了一颗深海鲛珠,我买给你。” “公子……”兰花拉住他的手,又在触碰到那双冰冷的眼眸后默默放开,“公子用了饭再去吧,鲛珠……什么时候都可以买的。” 她心知肚明,季牧之给她买鲛珠,那是买给别人看的。她只希望他能多陪陪自己,哪怕是一顿饭的时间也好。 季牧之的脸上染了寒霜,身上仿佛长了一双无形的手,把想要靠近的兰花用力推开。 “你不去,那我一会儿叫人送过来。” 兰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苦涩,挤出笑脸道:“公子稍等,我收拾一下就来。” …… 牛顶顶站在巷子口啃墙角的苔藓,支起耳朵听宁姒和雀隐的男人说话。 越听越心惊,妙妙的姐姐居然跟屠灵士是一伙的。 宁姒看到它了,可是她现在还不能过去。 男人发出邀请后,为了展示诚意,自报姓名:“我叫王畴,敢问姑娘芳名?” 宁姒一脸防备:“你到底是想拉我进雀隐,还是见色起意啊?” 王畴赶紧摆手:“姑娘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虽然她确实长得挺好看的,但美色怎么比得上修行大业?要知道,每给组织招募一个人,就能得到一枚洗髓丹作为奖赏。 这洗髓丹,可比药物淬体效果好多了。 “行了行了。”宁姒一脸不耐烦:“我还得去找那只大灵呢,到嘴的鸭子可不能就这么飞了。至于你们这个什么雀隐,我再考虑考虑。那什么,等我考虑好了再来找你,你住哪儿?” “城东富隆客栈。” “行,后会有期吧。”宁姒站起来,大摇大摆的从王畴身边走过,回到街上融入人群后,立马撒丫子飞奔逃离。 王畴美滋滋的想着,那丫头明显心动了,这回洗髓丹有着落了,而且她还知道灵物的村落所在,自己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之后的几天,他待在客栈连门儿都不敢出,生怕错过宁姒来寻。 又等了几天,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涮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信了那个黄毛丫头了呢?沉凰 第228章 动力 进了一趟城,牛顶顶开始不待见宁姒了,回来的路上甚至不肯拉她,被妙妙好一顿收拾。 它就不明白了,都跟妙妙还有爷爷说了,这人跟屠灵士是一伙儿的,怎么还能拿她当自己人呢? 妙妙跟它解释了,它也不理解,估计这就是所谓的牛角尖吧! 冯威把谷里的大灵聚起来开了个会。 他是谷里修为最高的。不管在什么团体,实力往往就意味着地位和号召力。 他将雀隐令符的信息分享给大家后,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没事儿就别往城里凑了,各家的小崽子都看牢了。这要是真出点事儿,你说咱们是冒险去救呢,还是看着死呢?所以啊,老实在谷里待着,别瞎跑。” 这种时候,就得把后果往严重了说,免得一个两个不往心里去。 众灵齐齐点头:“明白明白。” 接着议论起来:“头前儿听说山背的猴子窝被人掏了,会不会就是这群家伙搞的事儿?” “有可能。” “那令符好生厉害,居然能让修为低的自己送上去。” “应该是灵器吧?” “咱们也得小心,就算不至于迷失心智给人送上去,肯定也会造成一定影响。” “对对对。” 山窟洞下的涂家家长问道:“冯爷爷,这雀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居然能弄出那么厉害的东西。之前几十年,也没听说过这一路人啊!” 众人附和:“是啊,哪儿冒出来的?” 冯威没好气道:“都问我,我上哪儿问去?总之,各自小心着点儿,没事儿就到谷里各处逛逛,把结界薄弱的地方加固一下。” 事儿都通知到了,冯威正要回家,一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小个子男人站出来,指着大伙儿发号施令:“都听冯爷爷的啊,没事儿别瞎跑。” 说完,朝冯威追去:“冯爷爷,您等等。” “干啥?”冯威一脸不待见。 这只臭黄鼠狼,冯威最讨厌跟他打交道,一天到晚没憋好屁。 黄书郎摸着两撇小胡子,说道:“冯爷爷,您看啊,雀隐有那么厉害的法宝,万一找到咱们这儿来可怎么办啊?咱们这儿离燕京可没多远,不能坐以待毙啊!” 冯威冷眼看着他:“你有什么高见啊?” 黄书郎试探着说道:“那什么,你家大孙女儿不是与灵士共生了嘛,你可以叫她潜入雀隐当卧底呀,万一雀隐……哎哟,你怎么打人呐?” 黄书郎还没说完,就挨了冯威一巴掌。 冯威怒道:“打你都是轻的,你再出这种馊主意,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 黄书郎哪里敢和冯威来硬的,化出本体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 转眼入夏,山里还没热起来,天却亮得更早了。 等待体内花灵自行修复期间,宁姒除了练修灵心法,同时还在练剑。 木剑是她自己削的,大概是把剑的样子,各方面都处理得不太细致。 她开始频繁想起季牧之,想起为了练步法身法而被石子砸被竹竿打,想起他的严厉苛刻,完了又给她送药。 想起在豫州初识,共抗凶灵阴人;梦回二十年前,参与三王夺嫡,争夺灵器;又共同来到海城,揭露海母传说的真相;最后误入禁神墟,失散在突如其来的敌袭中。 去年海棠花开,到今夕日盛蝉鸣,经历了那么多的光怪陆离,才恍然明白最可怕的事是他不在身边。 宁姒后悔极了,不该耍性子,不该赌气说不去溟海城,更不该执着他说了什么。 身体总是比嘴巴更诚实,比起说了什么,更该看看他做了什么。 若说季牧之对她无心,她是万万不信的。 时间越久,看得就越透彻,越透彻就越后悔,越后悔就越想念。 最后,这份想念变成了练剑的动力。只有严格按照季牧之的要求一次又一次的把剑劈下去,煎熬的相思之苦才能得到万分之一的缓解。 妙妙看到宁姒每天早起,拿着木剑一下又一下的空劈,持续了整个夏天。 蝉鸣渐弱,小溪两边的树木开始落叶子,顺着溪流漂到远方。 宁姒还在练劈。 木剑手柄处已经磨得光滑无比,每次劈出,腰与整条臂膊结合发力,力达与虎口反向,由上向下着力。 剑气携万钧之力,劈开空气,剑下落叶沙尘皆两侧分立,泾渭分明。 “姐姐好厉害。”妙妙在一旁鼓掌,又问:“姐姐怎么老是练这一招?没别的了?” 宁姒面带苦涩:“有,只是师父还没来得及教。” 就分开了。 妙妙不知其中内情,瘪嘴道:“你师父也太不负责了。” …… 明艳秋阳下,宁姒坐在劈柴的木墩子上,一手拿柴刀,一手拿个木头疙瘩,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威提着一筐山葡萄回来,喊道:“丫头,过来过来,这玩意儿怎么弄啊?” 自从在城里遇到雀隐,冯威就不让妙妙去给他买酒了。他也不编筐了,开始琢磨着自己酿酒。结果粮食没少糟蹋,酒却一滴没见着。 宁姒提了一嘴葡萄也能酿酒,老酒腻子立马就把山葡萄摘回来了。 宁姒扔了手里的东西,把提前洗好晾干的坛子拿出来,左右没见着妙妙,问道:“妙妙上哪儿去了?” “跟涂家那几个崽子玩儿去了。” “哦。” 宁姒也没在意,把山葡萄洗干净,留了一些出来给妙妙吃,再一粒粒的把普通捏破放进坛子。 “这样能出来酒?”冯威不太相信。 “您就瞧好吧,保证味道比翠林春还好。” “那我就等着喝了。” 冯威走到院中打算劈柴,随手捞起宁姒刚才握过的木头疙瘩,问:“你弄个木坨坨是要干什么?” “我……随便弄的。” 其实宁姒是想文艺一把,学人家刻个小人偶寄托情思,结果……嗯,肯定是刀的问题。 冯威把木疙瘩扔到一旁,一边劈柴一边跟宁姒话家常。 “丫头,花儿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嗯,都好了。”修灵心法对灵体修复有增益之效,她体内的花灵月前就完全复原了。 “你自己呢?修为到什么程度了?” “可以冲击第三窍了。不过我打算延一延,先淬体。” 如果体质跟不上,开了窍也没用。 冯威把刀钉在木墩子上,将劈好的木柴堆到一处:“淬体呀?我有个法子,你要不要听听?”沉凰 第229章 丁以 宁姒正为淬体发愁呢! 第三次淬体需要的药量得加倍,可她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弄药。山里倒是有,可是她不认识啊。 还有一个办法是进城买。 这就更愁了,一是没钱,二是牛顶顶还在跟她闹别扭,压根儿不肯拉她。 城里危险重重,她又不能让妙妙去冒险,这事儿就这么耽误下来。 此时冯威说他有法子,宁姒惊喜不已,忙问:“什么法子?” “办法就是……”冯威看到她手上动作停了,厉声道:“先把葡萄给我弄好,我还等着喝葡萄酒呢!” 宁姒继续捏葡萄,追问道:“爷爷,你快说嘛!” 冯威故作高深:“洗髓丹,你听过没有?” 宁姒摇头。 冯威也不劈柴了,为了早日喝上酒,洗了手过来帮着一起挤葡萄。 “不怪你没听过,这洗髓丹已经销声匿迹近百年,也不知道哪位大药师又把它给琢磨出来了。” 宁姒两眼放光。 很显然,这洗髓丹是用来淬体的。 宁姒剥了一颗葡萄喂给冯威,笑得好不谄媚:“爷爷,你有没有这个洗髓丹啊?” “我有。” “真的?”宁姒大喜。 一盆冷水立马浇过来。 “我要是有,就直接给你了。” 宁姒:突然手好痒,想打人怎么办? “爷爷,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喘气?” 冯威挤葡萄挤得不亦乐乎:“我手里是没有,但是我知道哪里有啊!不过嘛,能不能弄到手,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哪里有?”为了洗髓丹,没本事也要琢磨出本事来。 再说了,她现在可以化成灵体自由来去,弄点东西还不容易? 冯威吐出两个字:“雀隐。” …… 城东,富隆客栈。 天还没怎么亮,大堂里只有王畴和另外一桌赶早的客人在用早点。 昨天收到消息,一只大灵被逼进了大峄山,今天他要和组织其他成员一起过去,力求将大灵拿下。 王畴一边喝粥一边想,居然要动用这么多人,那只灵的修为得到了什么程度啊? 听说是一只清灵,现在花草树木修习的进度那么快了吗? 他夹起一根绿油油的菜心,想着,这会不会也是一根开启了灵智的菜心呢? 然后一口把菜心吃掉。 再厉害的灵物,还不是注定要栽在人的手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客栈伙计趴在靠门的桌子上打哈欠,恍惚间看到门口站着个人。 这么早就有客人来了? 定睛一看,还真有个人。 伙计赶紧去迎:“姑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宁姒笑着说道:“我想打听一下,贵店有没有一位叫王畴的客人?” 正在胡思乱想的王畴听到自己的名字,循音望过来,立马认出外面的女子正是几个月前诓骗了自己的人。 宁姒容貌出众,想忘也难。最主要的是,他王畴活了三十多年,还没被人忽悠得这么惨过。 他刚放下筷子,宁姒就看了过来,热络的打着招呼:“王大哥,你还记得我吗?真是太好了,你还住在这里,我还以为来晚了呢!” 王畴嘴角抽了抽。 你没来晚,你来得还早吗? “你找我干嘛?” 宁姒坐在他对面,一点也不见外:“我来给你回复啊,之前说好了的,考虑好了就来找你呀!” “就这点事儿,你能考虑好几个月?” 哄鬼呢? 宁姒知道糊弄不住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唉,我也不瞒你,我是被那些劣等玩意儿给坑了。本来还说把肥羊圈起来慢慢吃,结果遭羊顶了,差点儿没丢了命。这不,养了几个月才把伤养好。” 一听到‘肥羊’,王畴眼睛就放光。 “羊呢?” “逃了啊!”宁姒说得理直气壮。“知道我是屠夫不是恩人,傻子都知道跑,何况是那些成了精的玩意儿。” 王畴露出一丝鄙夷。 敢情是到手的肉丢了,吃了大亏,这才想要加入雀隐。 “所以,你这是考虑好了?” “那当然。”宁姒拿起干净杯子倒了水敬向王畴,“王大哥,我以后就跟你干了。” 王畴并不与她碰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宁姒一拍脑门儿:“哎哟,你看我这脑子。我叫丁以,甲乙丙丁的丁,自以为是的以。” 王畴皱眉:“什么怪名字,编的吧?小姑娘不老实啊!” 宁姒气得拍桌子:“看吧,又是这样又是这样,都说我名字是假的,可我真叫丁以啊。” 她又开始忽悠:“都怪我爹,给我起这样一个名字。唉,也不是,应该怪我娘。王大哥我跟你实说了吧,我娘是个哑巴,整天只会咦咦咦。她生下我之后,我爹抱着我问她,是个闺女,你说取什么名字好啊?她就咦咦咦。偏生我爹又没念几天书,这个音只会写一二三四的一和所以的以,他就选了这个以。” 说完,宁姒一声长叹:“可能他觉得这个以笔画比较多,显得更有内涵吧!” 店里没客,伙计就坐在旁边听她吹,末了还发表感慨:“你爹娘感情真好,丁以是个好名字。” 宁姒一脸感动:“我也这样认为。” …… 宁姒和王畴走的时候,天刚洒亮。 掌柜打着哈欠下楼,遍寻不着小伙计的踪影,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小兔崽子又死哪儿去了?让我逮到,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正在刨土豆的厨子听到这话,笑着嘀咕:“不老叨叨新伙计要的工钱便宜嘛,所以说便宜没好货呀!” …… 百花楼里的琴瑟笙箫终于歇了,安安静静的。 有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坐在阶前啃馒头,估计有点傻,咬到自己的手指,扯着嗓子哭个没完。 楼里出来两个狎司,把乞丐揍了一顿,轰走了。 狎司回到楼里,碰到兰花的丫鬟素月。 “素月姑娘,给兰花姑娘送早点啊?” “是啊。” “姑娘起得可真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姑娘习惯早起了。” 狎司打个哈欠:“我们还没睡够呢,都怪那个臭乞丐。行了,我们兄弟再去睡个回笼觉。” 素月端着早点敲开兰花的房门:“姑娘用饭吧!” 同时递上一张字条。 字条上传递的信息正是王畴已经离开客栈前往大峄山,并且为雀隐新招了一个人,叫丁以。 新成员是最好的突破口,兰花一边喝粥一边吩咐素月:“让他们好好查查那个丁以的底细。”沉凰 第230章 蛊毒 宁姒并没急着向王畴打听洗髓丹的事,更不知道因为她的加入,王畴即将获得一枚洗髓丹。 当然,前提是宁姒得通过试炼。 雀隐对于成员招募,说宽松也宽松,说严厉也严厉。 宽松在于没有修为要求,哪怕是开灵士,他们也愿意接纳,严厉在于需要对组织保持绝对的服从。 是的,他们不需要忠诚,忠诚是对那些心有信仰的人才能提出的要求。他们只需要服从,不管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也必须在行动上绝对服从。 这种纯粹的服从,必须经由强大的外力来制约,这就得提到雀隐的试炼。 所谓试炼,其实就是给成员服用毒药,从而达到操控的目的。 王畴一心想要得到洗髓丹的奖励,就怕宁姒改变主意,当然不会跟她说实话。 他只说,会带她去见一个人,那个人会让她服下一粒药丸。并为此找了个理由,说雀隐挑选人才十分严厉,只有资质极佳的人才会被雀隐接纳。 又结合加入雀隐后所能获得的种种待遇,这理由在逻辑上似乎也能站得住脚。 毕竟,光是那块令符就已经是好宝贝了,好马才有资格配好鞍。 宁姒表现得就跟没见过世面的傻丫蛋儿似的:“王大哥,妹子信你,你肯定不会害我的,对吧?” 王畴拍着胸脯保证:“那当然了,你叫我一声大哥,又经过那么久的深思熟虑做出决定来投奔我,大哥肯定不会辜负你的。你放心吧,我会罩着你的。” “那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的。” 宁姒尽心尽力的扮演着狗腿子的角色,一路上又是问累不累要不要休息又是问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要不是两人骑马而是走路,估计宁姒都会提出背他赶路。 王畴从来没这样满足过,膨胀得都快飞上天了。 此时离两人的初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王畴还能记得仅有一面之缘的宁姒已经不容易了,更别说当时的细节。 如果他还记得的话,就能从宁姒这两次截然不同的态度中看出端倪。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 大峄山位于燕京西南方向,骑马半日就能到。 虽然叫大峄山,其实这山并不大。只因大峄河环山而过,山从水名,故有了这个名字。 王畴进山找到雀隐的同伴。 他甚至没有问现在的情况,就直接打听募使的所在。 雀隐有四使。 斗使主攻,营使掌局,珍使掌财,而这个募使,主要是对组织中的人员进行招募管理。 大峄山的事,主要由斗使领军负责。因这只大灵实在强悍,才让募使过来协助。 王畴让宁姒留在山下,独自朝同伴所指方向走去。 宁姒环抱双臂,背靠树干闭上眼睛。强横的灵力从山中激荡而来,传到她这里仍旧威势不减,可见这只大灵的实力有多可怕。 大峄山三面环水,唯一没水的一方有雀隐的人严防死守,打定主意要将大灵堵在山上。 精神力往外散去,包裹住那股荡开的强大的灵力,反馈回来的并非一体,而是绒毛一样的丝丝缕缕,比食梦貘残余的灵力还要细不可察。 这些丝丝缕缕的灵力溢散的方向高度统一,彼此缠绕依偎,仿佛自成一体。 也只是仿佛而已。 宁姒嘴角微微扬起。 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发现,反正她发现了。 耳朵捕捉到身后草丛里传的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宁姒睁眼侧目,并不见人来,只有一株明绿的嫩芽冒出草丛。 虽然草丛同样是绿色,只是两个颜色一明一暗,所以就显得那株嫩芽格外夺目。 宁姒重新闭上眼睛,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再次睁眼,那簇亮绿居然拖着一条深褐色的藤蔓来到了她脚边。 呵呵,果然如此。 宁姒转过身背对着雀隐成员,对着脚边的藤蔓,在手心凝出一朵漂浮的蓝色小花。 心念一动,花瓣上光华散去,花朵落入宁姒手中,鲜艳娇嫩,仿佛是刚从茎上摘下来的。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藤蔓缩回草丛里,消失不见。 “丁以。”王畴在不远处冲她喊:“过来。” “来了。”宁姒朗声应道,又像是自言自语念叨了一声:“要小心呐!” …… 宁姒见到募使,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穿着长衫,蓄着山羊胡子,浑身散发出一种和徐老爷子相同的气质。 管家的气质。 宁姒豪迈的冲他抱拳:“小女子丁以,见过募使。” 丁以的底细,王畴都向募使说过了。他将宁姒打量了一番,就问了一句:“多大了?” “十四……哦不,十五了。”忘了已经又一年了。 募使摊开手,手心托着一粒红色药丸。 不管王畴之前做了多少铺垫,宁姒仍旧一眼看出来,这玩意儿分明就是毒药好吗? 俗话说,越鲜艳的东西,毒性就越强。 宁姒拿起药丸,一股热浪流经指尖,又迅速退回身体。 然后,宁姒双眼所见出现了改变。 红色的药丸变成了半透明状,里头是中空的,躺着一个米粒大小的晶体,晶体中有个小黑点。 是虫卵。 蛊虫的虫卵。 原来雀隐是用蛊虫来控制手下这些人的。 见宁姒犹豫,王畴偷偷拿手捅了她一下。 宁姒笑了笑,当着两人的面将药丸送入口中。 蜂尾花的毒性强悍霸道,其他毒物无一不被吸收同化。如今她与蜂尾花灵一体共生,因自身实力增加而让花灵也随之强大起来。 照冯爷爷估计,现在的花灵能瞬间吸走一两砒霜的毒性。也就是说,宁姒一次性服下一两砒霜,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她就不信这小小一粒药丸,能比一两砒霜还毒。 药丸下肚,募使面色柔和了些:“以后你就跟着王畴。” “是。”宁姒恭恭敬敬。 之后,他俩就被撇到一边了。 王畴问她:“什么级别了?” 宁姒略微一惊:“王大哥……不会观窍吗?” 她腹腔两处亮光明晃晃的,看不见吗? “啥?” 王畴不高兴了。我问你什么你回答不就好了,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姒赶紧回答:“高级识灵士。” 原来不是每个人都会观窍的啊,她还以为这是修习灵术的学前教育,每个人都会的呢!沉凰 第231章 斗使 虽然所有灵士都采用七窍分阶来体现强弱,直接观窍却是修灵一脉特有的功法。 灵士之间多以灵力波动强弱来和自己做对比,通过差异来确定对方的实力。相较之下,观窍就要简单明了得多。 宁姒觉得,宁老太爷教她的那些术法里,最有用的恐怕就是观窍之术了。 实力决定态度。是硬刚还是认怂,观完窍就知道了。 她之所以敢独自来找王畴,可不就是因为知道他也是高级识灵士嘛。 虽然王畴有雀隐令符,但这个法宝听来听去也好像也只是对灵物有用。两人同阶,实力悬殊不会太大,真要动起手来,她也不怕王畴。 再说她还有花灵这个底牌,实在不行就脚底抹油好了。 黄昏时分,越来越多的雀隐成员聚集到大峄山。 除了负责围山的人一丝不苟的执行着任务,其他人就找相熟的人各种闲聊,也没人出来控场,热闹得就像是灵士的集会。 王畴也跟一群人聊得起劲。 他在雀隐里好像很吃得开的样子,见着谁都能说上两句,却没看到转身的时候别人嘴角浮起的轻蔑和嘲讽。 宁姒背靠着大树,安静得有些不合群。 因为姣好的容貌,期间有好几人过来搭讪。她什么都不说,就冲着王畴甜甜的喊一声王大哥。含情脉脉,柔情似水,一副不可言说的娇羞模样。 然后,王畴自动当起她的挡箭牌。 他很享受这种貌美佳人孑然独立只与自己亲近的虚荣感,宁姒也乐得清闲。 再没有人来打扰她,她开始神游太虚,一时回忆过去,一时畅想未来。可是不管是未来还是过去,居然都与季牧之有关。 这个时候,宁姒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的内心。 自欺欺人,非明智之举。她决定,等成功拿到洗髓丹,等修为再精进一些,就去找他。 她要告诉他,宁姒还活着。 不管未来如何,至少要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宁姒想得很多。 未来的某一天,自己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是惊吓,还是惊喜? 真是让人期待啊! …… 热闹嘈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 然后,就像是突然被人按下减音键,耳边的聒噪之声迅速降低,直至完全安静下来。 灵士的各项感官都强过普通人,视觉亦是如此。所以哪怕只有零星的几个火把,大家的视野也足够清晰。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 此人从山外走来,一身黑袍浓重如夜色。双袖鼓风,看起来像一只展翅的黑雀,随时都有可能乘风而去。 他的脸上挂着一个黑色面罩,遮住鼻子以下的部位,只露出眉毛和眼睛。 眉如剑,斜飞入鬓,衬着冰冷漆黑的眸子,透出无尽的凌厉和漠然。 他走过来,其他人自觉散开分列两侧。 宁姒心底生出几分退怯和不安。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类似于老鼠看到猫时的本能恐惧。 她隐约能猜到,这份恐惧来源于体内花灵。 王畴拽了她一把,同时恭敬的将头低下。 宁姒跟着低下头,突然觉得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犹如芒刺在背。 她不敢动,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呼。”旁边的王畴松了口气。 那种感觉消失了。 宁姒也松了口气。 “这个……莫非就是斗使?”宁姒猜想,应该只有斗使才能给人这么强烈的压迫感吧。 要是哪个阿猫阿狗都有这股威势,那雀隐得有多牛啊! 王畴压低声音:“可不就是他嘛,其他人哪有这气势。” 宁姒从这话里听出几分怪味儿来。 她观过窍了,这位斗使,是高级通灵师。 或许因为自己曾和欧阳明那个齐灵师打过交道,宁姒觉得一个通灵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确实是抬手就能碾压她的存在。 “看样子很厉害啊,不过……”宁姒收回追随斗使的目光,偏头望着王畴,“看大家的样子,似乎对这位斗使又怕又怒呢!” 说什么看大家的样子,其实就是王畴的反应让她看出了点苗头。 怕嘛,她能理解,实力代表地位嘛,只是这怒……难不成其中有什么隐情? 王畴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没事儿别瞎打听,做好自己的事儿就成。” 宁姒低头踩脚下的野草:“我有什么事儿啊?都在这儿耗一天了,要不是你说有任务,我都以为是来开会的。” 话音刚落,有人来了。 对方动作麻利,迅速给每个人安排好任务。 坐镇的斗使到了,对大灵发起的围剿活动正式拉开序幕。每个人各司其职,逐步往山上靠拢,缩小包围圈。 斗使一马当先,募使去了另一个方向统筹大局。 宁姒混在人群里,看到缠着藤蔓的树木越来越密集。 这些藤蔓,好像与树同根而生,依附而上,紧紧缠绕。 藤蔓上冒出新绿嫩芽,好看得紧。 …… 大峄山的情况经由多道程序传到百花楼。 今天不是兰花姑娘献舞的日子,楼里仍旧热闹得很。 男人们寻欢作乐,从来都是为了寻欢作乐这件事,而不是特定为了某个人。 季牧之坐在二楼喝酒。 没有姑娘敢凑上来,并不是因为旁边站着阿习,而是因为没有人觉得自己能争得过兰花。 阿习的目光在楼下欢客中来回,接收到某种特殊的信息,然后朝季牧之附耳说了些什么。 一曲琴毕,座位已空,只剩孤盏一杯。 两人熟门熟路避过所有人来到一处角楼。 兰花等候已久。 今天的她,不像以往那样粉裙有曳摆,而是换上粗布短打。背后顶着个大罗锅,头发倒梳成蓬松杂乱的鸡窝状,简直完全认不出来。 这是季牧之第一次遇见她时所看到的形象。 他有些惊讶:“你也要去?” 兰花回答:“事情有些失控,南枯赶过来了。”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兰花安慰他:“我可以解决好的。” 季牧之没再多说什么。 素月从外面进来:“姑娘,关于那个丁以……” “嗯?”季牧之盯着她,像在极力隐忍某种情绪,“你刚才,说谁?” 素月被吓到了:“丁以,姑娘让我查的人。”沉凰 第232章 灰雀 季牧之的手在颤抖。 准确的说,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一切只因为心里最在意的那个人,连带着与她相关的一切都变得郑重起来。 丁以,这两个简单的音节乍听起来与那个名字没有任何关系,却在季牧之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宁姒消失了,却又从来都没有真正消失过。她一直盘踞在季牧之的心里、脑海里,从来没有片刻缺席。 所有与她相关的一切都被季牧之列为重点关注,其中就包括丁以。 去年,正春盛时,豫州惊现凶灵当街杀人掏心,百姓求助正清观,却无人得见。最后,是一个叫丁以的姑娘,成功见到了观主玄垠。 季牧之始终记得宁姒说起这件事时,脸上洋溢的骄傲和得意。 丁以,丁以! 天下人千千万万,同名同姓也没什么稀奇,可是,这并不能让季牧之当成一个普通的巧合来对待。 “丁以?”季牧之转向兰花,声音微颤,“是什么人?” 兰花表情有些难看。 她隐约觉得季牧之有这样的反应,可能与他心里的那个女子有关。 季牧之从来没有提起过,这还是从阿习嘴里套出来的。 难道,那个女子就是丁以? 兰花心头思绪千回百转,面上却没有任何表露。 “刚加入雀隐的新成员,我叫素月去查查她的底细。” “你见过她吗?” “没有。” 他又望向素月:“都调查清楚了吗?” 素月看向兰花。 她没忘记,谁才是自己的主子。 兰花往脸上粘一些疤痕一样的东西,并不与素月目光接触:“公子问你话呢。” 素月对着季牧之垂首道:“什么都没调查到,也没查到京都有叫丁以的人。” 雀隐以蛊毒直接控制成员,追查来历底细并没有实质性的作用,索性就省了这样一个环节。所以消息传到百花楼,也就只有丁以这个名字而已。 兰花道:“估计名字是假的。” 季牧之的心跳早已失控。 对他来说,查不到比查个通透更让人激动。 “她……有什么特征?” 素月如实回答:“听线人说,是个年轻姑娘,模样俏丽,嘴皮子很厉害。” 尤其解释自己名字来由那一段。 心几乎都要从心口跳出来了,季牧之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兰花,我跟你一起去。” …… 宁姒混在人群里摸鱼。 她看到一根顶着嫩芽的藤蔓鬼鬼祟祟的穿插在草丛中,像触手一样对准了她右手边的一个灵士。 那个灵士时不时偷瞟她一眼,偶尔目光相触,羞得满脸通红。 宁姒为他默哀一声。 进入一片白桦林后,所有人的脚步不约而同的慢了下来。 人和动物一样,面对危险时都会有本能的感应。紧张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危险走近的脚步,却没有人知道危险会从哪个方向以哪种方式来临。 王畴咽了口唾沫,将灵力蓄在掌心,随时准备出击。 其他人和他一样。 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灵力外放,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宁姒的异常。 葱玉般白的修长手指垂在袖中,如玩水一样轻轻波动着。随着她的动作,一片又一片蓝色花瓣凝结出来,从袖中掉落在地。 “嘎,嘎嘎。” 前方高枝上惊起一只飞鸟,在空中掠过一个灰色的影子。 飞鸟离枝的瞬间,几股强劲的气浪几乎同时冲击过去,撞在一起发出惊雷般的轰响。 树枝瞬间断裂,叶子震落得一干二净。 几个出手的人面面相觑。 王畴也打算出手,却慢了一大步。没等他出招,树冠已经毁了。 他讪讪的收回手,挤出个嘲讽的笑来:“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啊!” 先前出手的人听到这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只是,谁都没有说什么,毕竟正常人都不愿意跟一个傻货计较。 王畴还有些洋洋得意,对着宁姒昂了昂下巴,小眼睛分明在说:看吧,那些人修为高于我又如何,还不是不敢动我? 宁姒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在王畴看来这就是欣赏和崇拜,却不知道宁姒只是在关爱弱智儿童。 真是傻货啊,还是无可救药的那种。 山里困着大灵,还来了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动静,还能有鸟儿待着不走? 除非这鸟和王畴一样蠢。 宁姒并没有提醒他,她现在只希望这些小伙伴不要迁怒自己就好。 又一只鸟儿惊飞,之前出手的那些人再次出招。 这次,直接连树都给击断了。 鸟儿掉下几根灰毛,嘎嘎叫着惊惶飞远。 宁姒一直想不明白这鸟儿和山里的小伙伴之间有什么联系,直到第三只鸟儿出现。 所有人都仰头盯着树枝上的灰雀。这一次,没有人再贸然出手。灰雀昂起小脑袋,高傲得像只马上就要开屏的孔雀。 然后,在众人注视下,那只灰雀笑了。 是的,一只鸟笑了。眼睛微眯,尖喙大张,摇动尾翎,形象细致的表达了它的喜悦。 就在所有人愣神之际,四面八方的草丛里传来东西迅速拖动的声音。 有人率先做出反应,聚起灵力击向身前的草丛。下一刻,草丛里冲出四条藤蔓,紧紧的缠住了他的手脚。 越来越多的藤蔓冲出来,对雀隐成员发动了袭击。一时间,阵阵气浪激荡,震得林中树叶如雨点般落下来。 宁姒看着自己的‘同伴’在藤蔓的突袭中大叫、回击、奔逃,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被藤蔓缠住,有力一战的人越来越少。 自始至终,没有藤蔓冲向宁姒。她站在一片混乱中,格格不入宛如异类。 甚至,像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这怎么能行呢?她还要想法子打入雀隐内部想法子把洗髓丹搞到手呢。 虽说现在没有人顾得上她,但时间一久,总有人能看出她的异常来。她可不觉得这些藤蔓能把这些灵士全部留在这里,一旦有人脱逃那她不就露馅儿了? 不能让自己的计划就这样搁浅。 宁姒豁出去了,大叫着冲向一根藤蔓,硬将它从一个灵士的脚上扯了下来,然后紧紧抱住藤蔓,装作被藤蔓缠住的样子。 藤蔓:你这……到底是站哪边的呀?沉凰 第233章 快找 雀隐斗使一马当先,冲进大峄山深处。 身后有喊叫声远远传来,他头都没有回。 这些废物,本来就没指望他们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一群废物的死活也就不值得在意。 林中的夜静得有些诡异,耳朵只能捕捉到自己的脚步声。 突然,他停下来,看了眼头顶如黑布一般遮住月华的树顶。 “来都来了,又藏头露尾的做什么?” 随着话音,周边的树叶突然躁动起来。 并非在风雨之中的左摇右摆,而且小幅度的快速颤动,形象演绎了什么叫花枝乱颤。 有人踏着枯叶而来,一开始看起来只是一团黑影,走近才逐渐有了人的轮廓。 他的声音浑厚而随意:“呵呵,你还是这么警觉。” 来人靠在一棵树上,那棵树就安静下来。 斗使呼了口气:“所以,被困的大灵就是你?” “就凭他们,也能困住我?” 斗使上前一步:“我当然知道他们困不住你,所以……” 他望向前方的人影。 视野之中,浓黑渐渐散去,对方的体貌特征变得清晰起来。 粗布短打,蓬头乱发,像是被沸水烫过的脸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疤痕,丑陋至极。 对方笑着迎向他:“不弄出点大的动静,怎么能让斗使南枯出马?” 南枯盯着他,所有的复杂神情都藏在了面罩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丑死了。” 其实他想问,难道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见到他? 所以,丘山镇的事和她没关系? 话在舌头上滚了几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有些事,他不想说破,就当做没发生过好了。 “丑有丑的好啊,丑就意味着安全。” 南枯微微皱起眉头:“我说过,不离开京都,你永远没办法安全。” “那就不要安全。”对方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南枯无奈道:“别这么任性,阿兰。” 兰花脸上的笑容僵了下。 所有人都叫她兰花姑娘,只有南枯叫她阿兰。 这个名字,代表着她和他之间二十多年的情分。 当初,他让她离开燕京的时候也是这样叫了她的名字,说:“离开吧阿兰,离开这个地方你才能安全。” 事实证明,只要世上有贪婪的灵士,她就永远没办法安全。 “不说这个了。”兰花按了按脸上的疤痕,“陪我说说话吧。” “对着这样一张脸,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兰花耸起鼻子:“啧,真是肤浅。” …… 藤蔓将灵士困住之后,从顶部的嫩芽中生出尖刺,扎进眉心。 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扎中眉心,于是就出现了扎偏之后又拔出来重新扎的情况。 宁姒抱着藤蔓,看到这一细节,又心惊又想笑。 藤蔓始终没有为难她,看来一路展示灵物特性没有白费。 “喂。” 突然,一只灰雀落到她面前。 这声人话,不仅宁姒听到了,她旁边那个正于藤蔓缠斗的灵士也听到了。 宁姒迅速做出应对,冲着他大叫一声:“喂,救我。” 然后抱着藤蔓一通乱晃。 藤蔓:…… 灵士收回目光没理她了。 宁姒指了指旁边的一棵大树,然后抱着藤蔓大喊大叫的躲到树后。 灰雀跟了过来,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脆生生的,是小孩子特有的稚嫩音色。 有了前车之鉴,它的声音明显压低了几分。 宁姒乱叫了几声,才低声回答:“反正不是你们的敌人。” 不需要交底,只需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即可。 灰雀跳到她手臂上,明显把她当成了同类。 “这些人坏得很,你混在他们中间做什么?” 宁姒如实回答:“我需要一样东西,只有加入他们才有可能得到。” “哦……我知道了。”灰雀拖长声调,一下窜出老远。 只有加入雀隐才能得到的东西,它能想到的只有洗髓丹。 只有灵士,才需要洗髓丹。 所以,眼前这个女的,不是敌人,也不一定是朋友。 “什么情况?”宁姒都给搞蒙了。 很快,灰雀又飞了回来。 随它一同到来的,还有四条恶意满满的藤蔓。 …… 季牧之带着阿习,在大峄山外围等着。 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天机堂的灵士。 这个灵士叫吴华,四十来岁,瘦瘦高高,留着山羊胡子,五官生得有些刻薄。 他设了个阵,三人处于阵中,就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季牧之焦急的等着,心里涌起冲动来,恨不得马上冲进山里去,又被理智强制性压下。 终于,他等到了兰花的信号。 鸟叫传来,一短一长又一短。 吴华先去开道,再返回来领着季牧之进入大峄山。 山中寂静无声,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吞噬了一般。 吴华突然停下脚步:“公子,有古怪。” 他当然知道季牧之带他来,正是因为山中有古怪,不然带个阿习也就够了。他这话的意思是在给季牧之提醒,这里的古怪不见得是他一个人所能应对的。 人都是惜命的,他不希望季牧之有事,自己也不愿意涉险。 浓浓的黑暗严重影响了季牧之的视力,带路的吴华在他眼里就是一个黑影。他只能跟紧这个黑影,尽可能用听觉来弥补视觉的不足。 季牧之环顾四周,浓黑中散布着更深的黑色,诡异而又压抑。 “只要避开人即可,不用担心灵物。” 雀隐在这里追捕大灵,如果被人知道他也出现在这里,会生出很多不必要的事端。 “可是……”吴华欲言又止,“罢了,公子自己看吧!” 说罢,他往怀里掏了一把,再猛得洒向四周。 有硬物打在草丛树干上,接着四面八方窜起一簇簇微小却异常明亮的火苗,瞬间将数丈之内照得透亮。 四周景物跟着清晰起来。 “公子……” 阿习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的往季牧之身边靠了过去。 季牧之也心惊不已。 原来,浓黑中更黑的影子,居然是一个个悬挂在树上的人。这些人腰身上缠满了褐色的藤蔓,藤蔓尖端的嫩芽统一贴在额头上。 这些人双目紧闭,神态安详,仿若熟睡。然而,狼狈的衣衫却透露了他们并非自愿。 季牧之瞬间红了眼。 “阿习,快找。”沉凰 第234章 天亮 季牧之把树上所有的人都找了一遍,没有看到宁姒。 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落。 天已经亮了,阿习递来水壶:“公子,喝口水吧!” 季牧之摇头,靠着一棵大树颓然坐下。 就算季牧之一直没有明说,到了这个时候,吴华也知道季牧之在找人了,而且没有找到。 他围着季牧之所坐的地方来回走了两圈,突然开口道:“公子,你看。” 季牧之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就从树后开始,地下有一条长长的托痕,一直延续到几丈外一个茂盛的灌木丛。 托痕的尽头,没有树,也没有藤蔓,更没有人。 季牧之猛得站起来。 他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此处有托痕却无树无藤,最大可能就是有人在拖行之后,逃出了藤蔓的禁锢。 虽然有可能只是暂时脱困,之后仍有可能被再次抓住,可是,季牧之在托痕附近的树枝上找到一块黄色碎布。 这种柔软的丝质面料,多用在女子外衫,而且树上没有任何一人穿的黄衣。 几乎可以肯定,有一个穿着黄衣服的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个穿黄衣的女人逃了出去。 季牧之脑海中浮现出宁姒穿着黄裙子的俏丽身影。 那一抹亮丽的明黄,是他生命中最灿烂的色彩。 没有之一。 季牧之没有再找下去,带上人赶回燕京。 质子,就要有身为质子的觉悟,可不能随随便便离开燕京。 回去晚了,遇到盘问就不好应付了。 …… 雀隐里只有十余人在募使的照拂下顺利到达大峄山深处。 满山激荡的灵力突然间撤去,追踪数日的大灵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如铁桶一般严密的包围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破了,他们再也没能等到前来汇合的同伴。 甚至,连斗使南枯都没见到。 天亮了,募使张玉恒攀上枝头,环顾晨雾笼罩中的大峄山,许久才落回地面。 一人走上前来:“募使大人,这……是成了吗?” 灵力消失,大灵失去踪影,只有两个可能。 一,被斗使抓住了;二,逃了。 在雀隐中,南枯的实力堪称之最,有他出马,又有这么多人协助策应,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 可是,他们这一路走来,并没有听到任何打斗声。就算是南枯,也不应该一点动静都没有就把大灵抓住吧,难不成那大灵被他吓到了待在原地等他抓吗? 还有,本该聚拢起来的包围圈,除了他们就没见到其他人,这实在不像是得手之后该有的情况。 更何况,昨晚那阵持续许久的喊叫,他们都听到了。 所以,即便所有人都觉得南枯不可能失手,却还是被现实毫不留情的扇了一耳光。 张玉恒沉思片刻,手心一翻拿出一张符纸,三两下叠成一只纸雀。 灌注灵力,纸雀便活了过来,扑扇着翅膀朝某个方向飞去。 他并没有跟着纸雀前行,而是命令众人原地休息。 等了又等,眼看日上中天,仍旧不见回音。 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落到地面,昨夜黑得不像话的树林此刻鸟叫虫鸣光线充足,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盘膝打坐的张玉恒睁开眼睛,起身道:“不等了,走。” 十几人选了个方向离开大峄山。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们远远避开了昨夜传出喊叫的区域,选择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大峄山深处某棵大树上,兰花用灵力强制禁锢住掌心的纸雀,笑着对南枯说道:“他们在找你了。” 南枯一挥手,动也不能动的纸雀恢复自由,落到他的掌心。 手一捏,纸雀变成一个纸团,再碎成屑。 “阿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刚出声,就被兰花直接打断,“我有我的打算,你不要干涉我,也不要试图改变我。我的性子你清楚,要是能改早就改了,也不用等到这个时候。” 南枯无奈的呼出一口气:“好吧,我不说了。”又看着洒在手心的光斑,说道:“他们都走了,我得回去了。” 兰花把脸上脱落的伤疤粘牢:“你先走吧,我再呆一会儿。” 南枯深深看她一眼:“……好。” …… 季牧之在燕京有一处宅子,是燕君给他安排的安置之所。 宅子很大,家奴仆妇自然不少。只是这些人说是来伺候他的,不去说是来监视他的。 季牧之一夜未归的事情早就报上去了,宅子门口多了很多官差。 阿习最先出现,他着急忙慌的进门,到处询问有没有看到殿下。 领队的官员都糊涂了,怎么连沐王殿下自己的亲卫都着不到人? 阿习问了一圈,得到的均是否定的回答,正要发火,门口传来呼喊:“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他赶紧跑过去,看到两个赤膊男子架着昏迷不醒的季牧之站在门口。 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 阿习把人接过,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中一个赤膊男子回答:“我们是城西货仓的力工,搬货的时候看到他躺在一堆货里,喝高了。” 阿习道了一声多谢,再招呼左右:“来啊,快把殿下扶进去休息。” 又给两个力工赏了银子,以表谢意。 因季牧之一夜未归而前来兴师问罪的官员全程在旁,阿习也没解释,直接跟进去照料主子了。 那官员嗤道:“一个质子,还不知收敛。” 不开眼的官差凑上来:“大人,咱们还审不审?” 那官员差点没一耳刮子给他抽过去:“审你个死人头啊审,走。” 阿习放下窗户,走到床前:“公子,他们走了。” 季牧之翻身坐起来,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阿习,你现在挺会装啊!” 阿习听出这是在夸他,不好意思的挠头:“其实都是宁姑娘,她跟我说,树太刚直容易断,人太刻板要吃亏。” 之前有一次闲聊,谈起阿习在军中的事,宁姒就送了他这样一句话。 季牧之低下头,沉声道:“她说得对。” 阿习点点头。 在房里呆了半天,季牧之收拾一下后就去了百花楼,却没有见到兰花。 “姑娘还没回来吗?” 素月给他奉上热茶:“去流景园了,说是抓了个人,要好好审审。”沉凰 第235章 花舞 宁姒有点懵。 她揉着眼睛从冰冷的地上坐起来,很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哦,是了,在大峄山。 最后,有根藤蔓长出尖刺扎进她的脖子,接着身体变得酥酥麻麻,特别想睡觉。 然后,她直接睡了过去。 宁姒检查了一下,身上没有伤口,只有脖子上有一个红疙瘩,有点像被蚊子咬过,稍微有一点痒。 环顾房间,可谓家徒四壁,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房门紧闭着,宁姒拉了一下,并没有上锁。 她忍不住嘀咕:“什么情况?” 大峄山里灵力澎湃似浪似潮,看起来好像同为一源,也就是同一个大灵身上散发出来的。可实际上,却是众多同类同宗的灵物汇聚而成,给人造成的假象。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是一股灵力,反馈到宁姒身上却变成了极细的丝丝缕缕的原因。 如果她猜的没错,所谓大峄山的大灵,其实就是成百上千的藤蔓修炼成灵。 虽然这么多的灵物同源同向拧成一股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也不是不可能。 她这一路走来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实不在少,接受能力早已经大大提高。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明明被灵物抓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哪个好心人打酱油路过顺便救了她? 对于这种假设,宁姒只能呵呵。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她拉开门,探出个脑袋四处看了看。 绿意盎然的庭院,游廊伴舍,别具一格。隐隐有叫卖声翻檐传来,依稀辨得出卖包子和吆喝糖葫芦。 宁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些灵物不该和妙妙她们一样聚居在远离人烟的深山,还设着重重结界吗?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大隐隐于市? 正胡乱想着,垂花门下传来脚步声。宁姒往后一退,又回到屋内。 一身着绿裙的妙龄女子推门进来,看到坐在墙角的宁姒,说道:“估摸着这个时候你也该醒了,跟我来吧。” 宁姒站起来,问:“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宁姒跟着过去,游廊弯弯绕绕,引至一处花园。 说是花园,却不见一朵花儿,尽是各种各样郁郁葱葱的绿植。 一片绿色中站着一个绯红身影,真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好不**。 “你好。”女子回身望着宁姒,似笑非笑,“我是兰花。” 宁姒一脸震惊。 一是震惊对方的宛若天人的容貌气质,二是兰花这个名字。 这就是兰花啊,不愧是百花楼的花魁! …… 妙妙没跟宁姒提过姓季的那位,却没少提百花楼的兰花姑娘。 兰花看到她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兰花这个名字在燕京也算是响当当的,对方没听过才是真的奇怪。 “请。”兰花引她到凉亭坐下,又给她斟了杯酒。 宁姒捧起杯子一饮而尽:“谢谢。”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如果对方有歹意,那她现在早就魂归碧落黄泉了,根本没必要在一杯酒里动手脚。 液体入喉,冰凉凉的,并不是酒,而是带着清香的液体,像是某种植物榨汁。 兰花直入主题:“丁以不是你的真名吧?” “呃……” 宁姒糊涂了。 她一开始还觉得这个兰花跟灵物是一伙的,可是如果是灵物,又怎么会知道丁以? 莫非,她是雀隐的人? 兰花直勾勾的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宁姒正襟危坐:“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我的名字,但是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就叫丁以。” 兰花浅啜了一口杯里的液体:“一个代号而已,是真是假并没那么重要,我好奇的是……” 纤巧素手在杯沿上绕了两圈,一朵兰花凭空出现,从虚影凝为实物,最后轻轻落入杯中。 宁姒瞠目结舌。 大灵,燕京百花楼的花魁,几乎是所有男人心目中的神仙姐姐,居然是只大灵。 阻塞的思路突然就通了。 兰花是大灵,她和大峄山那些灵物是一伙的。她之所以会知道丁以,只有一个可能:她们在监视雀隐。 兰花继续没说完的话:“姑娘在大峄山那一手,应该不是变戏法吧?” 宁姒一顿,手心向上凝出一朵蓝色花朵:“我体内有灵。” 之前在大峄山,为了不被藤蔓围攻,她一路撒花瓣,人家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这上面来。 更何况,也没必要隐瞒。 兰花脸色乍变:“人灵……共生?” …… 季牧之催马赶往流景园。 流景园是兰花在城西购的院子,三进三出,还有一个大花园。 素月说兰花在流景园审人,他却不知有谁值得兰花亲自审问。 因为知名度高,兰花只要一出现总能引起不小的轰动,所以她向来深居简出,流景园也不常去,有什么事基本上都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处理。 他一向不管兰花的事,可是这一次……季牧之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存着万一的侥幸,想要去看一看。 马儿跑得飞快,要不是避让街上的行人,阿习几乎都要追不上他了。 到了流景园,季牧之长驱直入。街上的喧闹渐渐远去,一缕琴音落在耳中清晰起来。 琴音袅袅,曲调熟悉,是他曾听兰花弹过的伴泉小调。 循音来到花园,穿过门洞,忽有一片蓝色花瓣飘落在他面前。 季牧之及时收住脚,没有踩下去。抬头一看,郁郁葱葱的绿色背景下,一片片蓝色花瓣从天而降,仿若正在下一场唯美的花瓣雨。 花瓣雨中央,有一个曼妙的身影,摊开手在花瓣雨中不停旋转。黄裙明亮艳丽,飞舞的裙摆和蓝色花瓣交织在一起,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明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连跳舞都称不上,明明是听过的琴声,好听却称不上惊艳。可是此刻相辅相成,却编织出了世间上最美丽的画面。 季牧之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 下一刻,他冲进花瓣雨中,一把将那个久违的身影揽入怀中。 花瓣还在落,铺了一地蓝色的毯。 天地黯然失色,在季牧之眼中,只剩下那一抹明黄。沉凰 第236章 重逢 季牧之抱得极紧,像是要把怀里的人嵌进骨血。 宁姒疼得哼了一声,没有挣脱。 他的声音和擂鼓似的心跳交织在一起:“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 宁姒从震惊中缓过来,抬手环上他的腰。 像是在回应他,宁姒也用了力。季牧之感觉到了,备受鼓舞,拥着她的双臂再次收紧。 “嘶!”宁姒倒吸一口凉气。 疼,可是又不愿意他松开。 这个时候,她不想去追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希望这一切不要是自己的幻觉梦境就好。 萦绕在耳边的琴音突然转调,莫名掺入几分忧伤,却不能对久别重逢的两人的喜悦心境造成半分影响。 最后,指压弦面,止声离座,留下一个无奈的背影。 终究,自己从未真正靠近过他。 …… 季牧之拉着宁姒在亭前台阶坐下,紧握的手一刻也不曾松开。 “你的伤……怎么样了?”对他来说,宁姒的身体状况比任何问题的答案都更重要。 宁姒抚上心口:“当然好了,一点事都没有了。”再昂起小脸求表扬,“我每天都有练剑,已经能劈出剑气了哦!” 季牧之抚上她的小脸,心绪澎湃久久不能平复。 在这之前,他曾无数次设想过两人重逢的场景,甚至罗列过有哪些要问的问题。终于见到了,却又不知道先问哪个,思来想去,甚至觉得这些问题完全失去了意义。 不管她为什么消失,又为什么出现在燕京,只要她还活着,并好好的站在他面前,就足够了。 所以,季牧之问过她的伤势后,就什么都没问了。 他不问,却不代表宁姒不会说。她正愁这半年来的奇遇无人分享,好似锦衣夜行,此时见到季牧之,当即将半年来的遭遇娓娓道来。 “原来是因为花灵。” 怪不得,当他把宁姒消失时的情况描述给吴华和兰花,得到的皆是一句反问:那位姑娘是人是灵。 宁姒在他面前把玩凭空凝出的蓝色蜂尾花:“如今我与花灵一体共生,获其能力,也算因祸得福了。” “那你……算了,那不重要。”季牧之摇头,“你没事就好。” 宁姒猜到他的想法:“你是想问我,到底是人是灵?” “嗯!” 宁姒有些无奈的耸肩:“其实我也不清楚,是人也是灵,半人半灵吧。对了,你怎么会来燕京的?” “因为你。”季牧之攥紧她的手,“你突然消失,我实在不知道能为你做点什么,索性就到燕京来,查一查尊后和黑甲军。” “可你的身份……”宁姒心下一暖,又忍不住担心。 晋国皇子深入燕国京都,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岂不会误以为晋国将有异动? 季牧之将晋卫开战他来求援的事儿说了。 宁姒的脸一下子垮下来:“敢情不是为我来的呀!” 季牧之宠溺的捧着她的脸:“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过来当质子呢!” …… 兰花坐在正厅,手里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 季牧之一直没有过来。 她以为,就算季牧之与故人久别重逢,两个时辰之后总能想起一下她来。 失望,来得猝不及防,又好像本就该是这样。 她有点后悔,不该把宁姒从大峄山带回来。可是,在她漫长的生命中,还没遇到过人灵共生的情况,下面来报说遇到一个似灵非灵似人非人的人,她第一反应就是带过来见见。 看到宁姒第一眼,她就在想,这会不会就是季牧之苦苦寻觅的人。同时又抱着侥幸,觉得天下事不该有这么巧。 那一刻,她的心是矛盾的。 如果她能帮季牧之找到心里那个人,他定会对自己感激不尽;同时她又担心,如果帮季牧之找到心里那个人,他会不会连表面的亲密都不会给自己。 事情发展,总是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确定人灵共生后,她就迫不及待的旁敲侧击的打听宁姒和沐王殿下的关系。 然而,宁姒并不认识什么沐王殿下。她只知道季牧之是晋国三皇子,并不知他早被封了沐王。 那一刻,兰花是庆幸的。她想,或许是弄错了吧,人家并不认识沐王。 一番推心置腹后,兰花发现宁姒虽然是灵士,与湮灵一脉的屠灵士却有本质区别。最惊讶的,莫过于她居然是妙妙的姐姐。 妙妙和兰花的交情源自一次路见不平挺身而出。 那时候,兰花姑娘遇到一个掉入屠灵士陷阱的清灵,暗中出手相救,却险些暴露自己。关键时刻,是一直暗中观察也准备搭救清灵的妙妙冲出来,引走了部分屠灵士,才让兰花得以脱身。 妙妙在那次事件中受了伤,最后又是兰花前去接应,才让她免于落入屠灵士之手。 一来二往,两人成了闺中密友。 当初,宁姒说要找许浩元,妙妙说包在她身上,就是准备找兰花帮忙。不巧的是这段时间兰花一直忙于和雀隐周旋,妙妙去百花楼找过几次,都没见到人,才一而再三的拖到现在。 有这层关系在,宁姒和兰花也迅速抛却成见。兰花乃是兰花修灵,甚至教她如何让体内花灵增长修为,这才有了后面的琴音伴花雨。 然后,季牧之来了。 兰花喝了一口茶。茶已经凉透了,带着浓浓的苦涩,一如她的心。 天黑了,季牧之终于拉着宁姒出现在她面前。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季牧之不同宁姒,不会有太明显的笑,可眼中的宠溺,眼波中荡漾的柔情,是兰花从未见过的风景。 “兰花姑娘。”宁姒大步走来,笑着牵起兰花的手,“我不知道你说的沐王殿下就是他,不然也不会兜这么大个弯子。” 如果她知道兰花认识季牧之,哪还能等季牧之找过来,自己早就找过去了。 兰花看向季牧之,似在确认。 季牧之解释:“她只知道我是晋国三皇子,并不知晓我已封王。” 兰花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遇上了就好。” “这世上的事真是太巧了,就像做梦一样。” 兰花望着季牧之,季牧之望着宁姒。 她在心中苦叹:是啊,怎么就这么巧呢!沉凰 第237章 亲人 季牧之那个性子,说不出什么相思的话来。在久别重逢的第二天,他带着宁姒吃遍了燕京大大小小的特色吃食。 他的心意,宁姒完全感觉得到。 晚间,季牧之带她去见许浩元。 许浩元到了燕京,因行事刚正不阿,在朝堂这个大染缸里孑然独立,日子并不好过。 短短一年多时间,几经起落,如今是翰林院一学士,官拜从四品,已经远离了权力中心。 他这人也没有多少争权夺利之心。一开始发奋苦读,是为了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后来是为了能出人头地迎娶宁溪。 如今,母亲和宁溪都已不在人世,为国为民之心也逐渐被朝堂里的风潮暗涌磨平,不争不抢,安心搞起学问来。 他用自己的所有积蓄在城东购了一处宅子,不算大,独身住着却也绰绰有余。 宅子里空着个院子,正是为宁姒备下的。他随时记挂着这个妹妹,购宅子时特意选了自己能力范围内能负担的最大的一个。 外面小巷很窄,连马车都进不去。 阿习将马车靠在路边,季牧之牵着宁姒进去。宁姒莫名紧张起来,手心一片濡湿。 季牧之停在门前,问道:“怎么了?” 宁姒缩着肩膀:“我就这么去,不会吓到他吧?” 她从季牧之口中得知,流光和喜宝已经回了京都,想必她中箭之后化成点点蓝光消失不见的事许浩元已经知道了。如今,再好端端的出站在许浩元面前,他不会把自己当成怪物吧? 季牧之轻笑:“你也太小瞧许大人了。” “怎么讲?” 季牧之摇摇头,拉着她推开门:“放心吧,不管你是人是鬼人妖是怪,他一日当你是妹妹,便一生当你是妹妹。” 他没告诉宁姒,其实白天在她满城大吃大喝的时候,他已经让阿习把消息带给许浩元了。 当初得知宁姒出事,许浩元完全没管季牧之的晋国皇子身份,直接找到他兴师问罪。从那时候,季牧之就知道,许浩元是以妻妹待宁姒,其中情谊并不是装装样子而已。 毕竟,就算季牧之是质子,要杀他一个个小小四品学士,那也是轻而易举。 听阿习说,得知宁姒平安的那一刻,许浩元的第一反应就是询问她的所在,闹着要去找她。要不是阿习保证晚上会她来见,估计早冲过去找了。 所以说,宁姒的担心是完全没必要的。 …… 宅门一开,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的许浩元马上停下来。 宁姒上前,带着几分抱歉的打招呼:“大哥。” 许浩元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大步迎上去。背在身后的手一扬,手里居然拿着一根擀面杖。 “大哥……” “许大人!” 宁姒本能的往季牧之身后躲,季牧之则义无反顾的冲在前面,将她护在身后。 “你让开。”许浩元红着眼睛冲季牧之大吼,“这是我们的家事,不用沐王殿下一个外人插手。” 宁姒委屈巴巴:“大哥……”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想方设法的打听许浩元,最后找来的却是一顿打。 季牧之自然为她说话:“人回来了就好。” 许浩元直接越过他对背后的宁姒喊:“宁姒,过来。” 宁姒揪紧季牧之的衣服,满心酸涩无以言表。 许浩元红眼的那一幕何其熟悉,当初的宁相姐姐,宁溪姐姐,在她胡闹任性让自己受伤的时候,都曾露出这样生气又心疼的表情。 鼻子越来越酸,眼泪已经溢满眼眶。宁姒从季牧之背后走出来,走向浑身微颤的许浩元。 “大哥,我错了。” 许浩元高高扬起的擀面杖在空中顿了许久,最后还是重重落在了宁姒身上。 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却不是因为疼痛。 膝盖一弯,宁姒跪在许浩元面前,哽咽道:“大哥,对不起,不该让你担心。” 擀面杖再起再落,激起一声闷响。季牧之就在旁边看着,没有劝,也没有阻拦。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姐姐还在,得知你出了这样的事,她该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我当着你姐姐的面保证过,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许浩元一口气把话说完,泪水夺眶而出,极力压抑心中涌动的情绪而让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想到宁溪,宁姒跟着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刻,她是幸福的。哪怕许浩元在意她的根源是因为宁溪,但是被人关心,终究是温暖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此时才知道,她其实是有亲人的。 “小姐!”喜宝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过来。 下一刻,主仆相拥而泣。 许浩元仰头望天,憋回眼泪,许久才平复下来。 他伸手扶起宁姒:“好了,重话我也不多说了。进屋吧,我让喜宝做了你爱吃的菜。” 宁姒胡乱抹了眼泪,点头跟着他进屋。 这顿饭,有宁姒有季牧之,有许浩元有流光,有阿习有喜宝,也算是小团圆了。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如今许浩元是恨不得把所有的菜都夹到宁姒碗里,又问伤势如何,要不要请大夫。 至于宁姒为何遇险,又为何脱险,绝口未提。 他心里清楚,这个宁三小姐自疯症好了之后,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流光回来也跟他说了一路的奇遇,更让他坚信,这个妹妹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 他所能做的,只有让她好好爱惜自己,保护自己。至于其他,只能尽力而为。 …… 九重宫阙内,有一高楼,门上横匾书三字:通天阁。 明亮的蜡烛围成九重同心圆,圆中坐一人,银发白袍,腰背微弓,略显老态。 风过,烛火跳跃,在苍老的面容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有人躬身进来,停在蜡烛圈外:“尊后。” “说。” “堕星投光,已定出烛阴之心所在之处。” 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何处?” “就在燕京。” “知道了。”眼睛重新闭上,“你去办就是。” “属下告退。” 门重新关上,烛火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尊后轻声一叹:“咱们俩,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沉凰 第238章 庙会 宁姒在许浩元家里住了下来。 她告别妙妙进城,是为了寻找洗髓丹。哪晓得打入雀隐内部的计划搁浅,反而阴差阳错碰见了季牧之。 刚好,季牧之一直在和雀隐打交道,弄洗髓丹也就成了顺带脚的事儿。 …… 话说,最近许浩元大人有点郁闷。 宁姒以妻妹身份住在许家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季牧之三天两头就往这儿跑,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许浩元也不傻,宁姒和季牧之打得这般火热,他哪能一点都看不出来?只是看出来是一回事,要不要让事情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又是另一回事。 转眼进入七月,即将迎来牛郎织女相会之日。这一天,被称为乞巧节,又唤七夕。 每逢过节,燕京最热闹的地方非城东明堂寺莫属。 明堂寺外有燕京最大的庙集,每逢节日,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热闹非凡。而到了七夕这天,寺中会举行盛大的相亲活动,无数未婚男女趋之若鹜。 许浩元觉得,得让宁姒去见识见识燕国众多的青年才俊,长长见识,如果能找到个合心意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白了,他就是不想让宁姒再跟季牧之搅和下去了。 按道理来说,宁姒一介平民,季牧之乃是晋国皇室血脉,贵为沐王,能高攀上他,是多少女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只是,天下时局动荡,大卫虎视眈眈。燕晋虽有盟约,却也只能维系一时之太平。 如今,季牧之作为质子留在燕京,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更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会离开。 许浩元作为兄长,自当为宁姒考虑,绝对不会把她交托给这样一个不知未来何去何从的人。 最重要的是,季牧之和百花楼那个花魁的风流韵事,他可听得不少。在许浩元看来,他若是真心待宁姒,就不可能在她出事后短短半年没就另结新欢。 很明显,这位沐王殿下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要想从中搞破坏,又不让宁姒伤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结交给多的青年才俊,创造更多的机会。 季牧之不就是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嘛,俗话说得好,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这找人过日子,还是得看内在。 甚至,他已经连人选都找好了。 …… “庙会?” 宁姒放下扇子挺直腰杆,兴致勃勃的问道:“什么庙会?好不好玩?” 许浩元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明天不是七夕节嘛,城东明堂寺有庙会,人可多了,你说热不热闹好不好玩?” “真的?那我要去。”有热闹怎么能不凑一下? 旁边的喜宝跟着欢呼起来:“我也要去,小姐带我去嘛!” “带你带你。”宁姒干脆应下。 许浩元刚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听到宁姒说:“让流光给季牧之送个信,叫他一块儿去逛逛。” “咳……”许浩元刚喝了一口茶,直接给呛进了嗓子眼儿。 他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季牧之没来,才有机会把这事儿跟宁姒说,怎么扭脸就要去叫季牧之? 许浩元掩嘴轻咳,道:“那什么,沐王殿下日理万机,就不用去叨扰他了吧?” 宁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哥这是逗我玩儿呢?他一个质子,有什么好忙的?他越闲,人家才会越放心,就怕他忙呢!” 许浩元摆手坚持,绝对不能让季牧之跟着一块儿去。 “不妥不妥。那庙会之上人来人往,万一沐王殿下出点什么意外……” “你当他是三岁小孩儿呢?大哥,你是不知道他的本事,谁都可能出意外,就他不会。” 许浩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就那么相信他?” 宁姒慢悠悠的摇着扇子:“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他武功是厉害啊!” 许浩元一拍桌子,语气强硬道:“总之,你明天带喜宝去就成,不许去叫沐王殿下。” 宁姒一脸蒙圈:“为什么呀?” 季牧之是得罪他了吗? “因为……因为我是燕国的官员,要是让人知道我和沐王殿下来往密切,对他对我都没有好处。” 许浩元捧起茶杯小啜一口,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好险,差点就被问住了。 宁姒噘嘴嘀咕:“你跟他哪儿密切了,明明密切的是我好不好?” 许浩元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宁姒连连摆手,“行吧,不叫就不叫,明天我就带喜宝去,行了吧?” 虽然不太高兴,但宁姒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确实,以季牧之和许浩元的身份,两人确实不该有太多的交集。 不管怎样,都不能给许浩元找麻烦。 …… 季牧之今天没有去找宁姒,而是去了百花楼。 虽然他巴不得每时每刻都给宁姒腻在一起,但手头上的事总得有人去做才行。 兰花迎他落座,奉上热茶,再开始禀告:“经过上次大峄山之后,雀隐在燕京的势力明显减弱。他们应该已经意识到了有人在找麻烦,行事更加谨慎小心,想要找到其踪迹都已经不那么容易了。” 大峄山的事,从头到尾都是兰花给雀隐下的套。 她手下有上百冬藤灵。这些冬藤同根而生,可分可合,她先让这些冬藤灵合在一起伪装成修为强横的大灵,将雀隐的人手引到大峄山,再设法将斗使南枯困在丘山镇,为的就是一次性削减雀隐的实力。 雀隐成员被捆缚之后,尖刺扎进眉心,正是在吸取他们的灵力。等到灵力被抽尽,他们的灵根将受到损毁,从此变成普通人。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南枯居然脱困,从丘山镇赶了过来。 无奈,她只能亲自出面拖住南枯。 至于雀隐成员,由于冬藤灵忌惮南枯,需要在南枯发现之前撤离,最后只抽走了部分灵力,让他们修为倒退,短时间内无法再屠灵作恶。 吃了这么大的亏,雀隐果然收敛了许多。只是,这并非季牧之的真正用意。 他之所以一直咬着雀隐不放,是想看看他们和尊后的天机阁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兰花又将近来的情况说了一下,再给季牧之换上他爱吃的茶点,问道:“明日七夕,明堂寺有庙会,公子要去吗?”沉凰 第239章 偶遇 季牧之并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可宁姒是。 他微微点头,当做回答。 兰花又问:“是和宁姑娘一起去吗?” 季牧之继续点头。 这种事,没必要瞒着自己人。 兰花的笑容逐渐凝滞。 她直言不讳:“公子,我觉得你不应该找宁姑娘陪你去庙会,而应该让我陪你去。” 季牧之捧着热茶暖手,没有问为什么,也不需要问为什么。 他现在在燕京,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时刻有人关注着他的动向。如果与宁姒交往过密,难保不会将她卷入危险之中,这也是他每次去找宁姒,都借口说是找许大学士探讨儒道的原因。 庙会人多眼杂,与宁姒同行,确实不妥。 再者,自来到燕京,他一直扮演着风流公子的角色,为了佳人一掷千金,铺十里红毯赏花观景。明日若现身庙会,那他身边的人就该是兰花才对。 沉思片刻,季牧之放下茶杯:“那就不去。” 不能与宁姒同去,就不如不去。 兰花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可还是忍不住难过。 宁肯不去,也不愿意陪她去,不过是逛个庙会而已。 兰花稳了稳心绪,柔声提醒:“公子应该去一趟。” 桃花盛开的时候,他带她去看;聚宝斋来了珍宝,他带她去买。燕京盛事,哪一次没有带着她出现?这一次明堂寺七夕庙会,若是不去,旁人会作何感想?那些盯着他的人又会怎么想? 兰花说完,偷偷打量着季牧之的神情。 她一次次告诫自己,这只是在做自己分内的事,为了更好的报答他的恩情。可是,心里总有一根弦在不安的颤动着,生怕听到他否定的回答。 季牧之用食指指甲刮着拇指侧面。 这是他感觉到不耐烦的时候特有的小动作。 兰花突然开始想念南枯。 不管她怎么闹怎么任性,南枯从来都不会不耐烦。 只可惜,季牧之不是南枯,她也不是宁姒。 很久之后,季牧之终于做了决定:“明日,我来接你。” …… 翌日,许浩元一大早就让流光到门口守着,如果见到季牧之过来,就说宁姒染了风寒,不便相见。 再跑到内院把宁姒叫起来,让喜宝给她家小姐好好收拾打扮一下。 折腾完了,连早饭都没吃上,就被轰出家门儿,让她上明堂寺逛庙会去。 宁姒心不甘情不愿。 她虽然爱凑热闹,但也不是什么热闹都凑的,还得看有那些人作陪。没有季牧之,再热闹的庙会逛起来都觉得无趣。 喜宝看她兴致缺缺的样子,想到许浩元给自己交托的任务,犹豫着开口:“小姐,饿了吧?要不咱们去吃点东西?” “行。”宁姒说着就往斜对面的馄饨摊走。 早饭嘛,随便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就行,再说她也挺喜欢吃馄饨的。 喜宝却拉住她:“小姐,今天过节,咱们可不能就这样应付了事。” “一顿早饭而已,还要多隆重?” “话不能这么说。”喜宝一本正经,“这眼瞅着就要到中午了,吃了早饭中午就该吃不下了。与其这样,还不如两顿一起。呐,我听说庙会上有超级多特色小食,可好吃了。” 宁姒斜眼看她:“你这丫头,分明就是怕我不去庙会嘛。” 喜宝心下一紧:“小姐,我……” “好了好了。”宁姒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想去逛庙会。放心吧,这点小愿望我还是能够满足你的。” 听到这里,喜宝长舒了口气,也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喜宝就谢谢小姐了。” 宁姒摆手,望着一辆远去的马车说道:“可是咱们也不能就这样空着肚子走过去吧?好几里路呢!” “小姐放心,许大人都安排好了。” 说着,朝停在街边的一辆马车招了招手,马车立马就过来了。 宁姒心想,这马车还是招手即来的? 待马车走近,宁姒又惊。 这赶车的车把式,居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青衫折扇,一身文气。 宁姒半仰着头,警惕起来:“现在读书没出路了吗?还是赶车挣得比较多?” “小姐。”喜宝拉了她一把。 年轻公子从车上下来,对宁姒抱扇行礼:“在下张清平,是许浩元许兄的朋友。” 宁姒极其敷衍的哦了一声:“我叫宁姒,许浩元的妹妹。” “见过宁姑娘。”张清平并不在意她的无礼,神色间甚至有几分兴奋。 想不到许浩元那个二愣子,居然有个这么出众的妹妹。 宁姒瞄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张清平一愣:“我的意思是……” “你都没见过我,怎么又说见过?你这人不老实啊!” “宁姑娘你误会了,我说的是见过,不是见过。” 张清平极力用语调的升降来解释一个见过的两个不同含义,宁姒却不想听了。 “随便,你说见过就见过吧!就这车是吧?那就走吧!” 说完,大步跨上马车钻了进去。 喜宝歉意一笑,跟了上去。 张清平坐上车架拉动缰绳,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 真是,很有性格啊! …… 季牧之坐在马车里,准备去百花楼接兰花。掀起帘子透气,偶然看到宁姒和喜宝站在街边。 马停车止,季牧之正要下车,却见街边一辆马车朝她二人走去。很快,宁姒和喜宝都上了车,并与他的马车擦身而过。 她们要去哪儿? 季牧之疑惑不解,出声道:“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 兰花坐在妆镜前,刚刚涂完口脂。 镜子里的人,蛾眉皓齿,靡颜腻理,说是天仙也不过分。 素月给她簪上一支翠玉钗,又拿起梳子梳理瀑布般的黑发。 “姑娘。” “嗯?” 素月又不说话了。 兰花问她:“你跟我,多久了?” “四年。” 她呼出一口气:“对人来说,四年应该已经很长了吧?” 素月默了默,将梳子放下:“姑娘,你对沐王殿下……”似乎意识到这话不该提,素月又停住了。 兰花从镜子里看她,笑了:“小丫头,你不懂。” 素月不服气:“我懂。” 兰花转移视线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眉眼,无声一叹:“你懂吗?我自己,都不懂呢!”沉凰 第240章 失踪 马车晃晃悠悠的到了庙集。 街道两边摆满小摊,卖吃的卖花的卖面具卖泥人儿,男女老少穿插其间,好不热闹。 来往行人将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马车已经进不去了。宁姒主仆下了车,压根儿没有去管停车的张清平,直接挤进了人群。 张清平将车停好,赶紧追上去,结果来回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宁姒的身影。 “哪儿去了?” 不肯错过这样一个貌美佳人,张清平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又扎进拥挤的人群继续寻觅。 宁姒躬着腰身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嘴里说道:“头压低点,别被他看见了。不知道大哥搞什么鬼,逛庙会就逛庙会吧,还找这么个人来作陪,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心要我不自在。” 来的路上,那位张公子总是能把话题扯到自家家业上去。帘子隔着,他也说得起劲,什么这家铺子是他家的,那家铺子是他叔父家的,又说自己是家里长子嫡孙,看着文质彬彬,简直有辱斯文。 这种人,跟他待得越久,宁姒就越喜欢季牧之。人家作为皇子,能不比张清平更有?可人家从来就不显摆。 无头苍蝇的似的在人群里钻了许久,腰都酸了,宁姒这才小心的直起身子。 到处都是人,甚至看不清街边的摊铺。好在,总算甩掉张清平了。 “走,找地方吃东西去,饿死我了。”宁姒将手伸向身后,却迟迟没有人牵过来。 回头,才发现喜宝没有在身后。 难不成……走丢了? 宁姒想起许浩元提过一嘴,说庙会上可能会有拍花子的,遇见模样好的小姑娘,一拍肩膀,迷药吸进鼻腔,人立马就晕过去了。 这之后,是卖是辱是折磨,都凭别人说了算。 宁姒不由得慌起来。 这要只是走散了还好,万一遇见拍花子的…… 她不敢往下想,赶紧原路返回去找喜宝。 刚才都还在跟她说话呢,应该离得不是太远。然而她都走到了下车的地方,都没碰到喜宝。 宁姒自我安慰,应该喜宝也在找她,所以错过了吧! 正想着,不远处突然闹了起来,甚至来了官差。 宁姒跟着挤过去听了一耳朵,才知道是一位小姐和家人出来逛庙会,给弟弟买个糖人儿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有人在旁边劝:“应该是走散了,先找找,不见得就是丢了。” 官差过来问明情况,然后组织人手分区域找人。还没开始行动,又有一个妇人哭着跑过来。 “官爷救命啊,我家女儿被人抢走啦!” …… 季牧之到了庙街就准备走了。 原来宁姒是来逛庙会了。 虽然宁姒没叫他一起来,季牧之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但他没忘记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兰花还在百花楼等着他呢。 不巧,马车还没来得及调头,就被花车队伍给堵住了。 整个游行队伍守尾不相见,载歌载舞锣鼓喧天,将整条街都给占了。为了让队伍顺利通过,车把式将马车退进一个巷口,等游行队伍过完了再出来。 季牧之也不急,就在窗口观赏起来。 突然,视线中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脸上的焦急之色让人跟着担心起来。 季牧之当即下车,挤过人群朝宁姒追去,刚好听到有人来找官差说自家女儿被人抢走了。 如果第一个小姐失踪还能暂时抱着侥幸心理说是走散,那第二个报官者口中的抢字则直接粉碎了众人的幻想。 失踪小姐的母亲直接晕了过去,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将她送到最近的医馆。 宁姒的心跟着揪起来。 官差问道:“到底什么情况,给我说清楚。” 妇人哭着回答:“就在前面平安大街,我陪我家女儿去买手绢,付个钱的工夫,我女儿就不见了。” 旁边有人问:“那你怎的说是被抢走了?兴许只是她自己去别处逛了。” 只要是正常人,听到说被抢走,那肯定是与歹人起了正面冲突,那才叫抢嘛。 妇人急得跺脚,从怀里掏出一支发钗来:“这是我女儿的发钗,是我在地上捡到的。如果她不是被人强行带走,发钗怎么可能掉在地上?” 她径直跪在官差面前连连磕头:“官爷救命啊,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 妇人哭得声嘶力竭,围观者中带着孩子的,纷纷拉紧孩子的手。一些家仆陪自家小姐出来的,听说了这事,马上开始准备打道回府。 毕竟,再好看的庙会,也没有安全重要。 宁姒愈发担心喜宝,正要继续去找,手腕上突然一紧。再受力前倾,跌进季牧之的怀抱。 “怎么了?”季牧之感觉到她在发抖。 宁姒都快哭了:“喜宝、喜宝不见了。” …… 庙集的规模大得超乎想象,就算是丢了两个人,也只是对附近一些人造成了影响,其他的人该怎么乐呵还在怎么乐呵。 花车游行队伍还在往明堂寺方向移动,又唱又跳,喜气洋洋。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群跳舞的大婶儿,穿着鲜艳的彩裙,化着夸张的妆容,带着莫名的喜感。 之后是一辆辆装饰成五颜六色的花车,花车后面是锣鼓高跷,以及一群带着大头娃娃面具的像跳大神一样的人。 宁姒将喜宝的外貌特征报给官差,让他们在找人时顺道留意一下,也算多个路子。 只是庙会上这么多人,她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季牧之让车把式回宅子给阿习带话,再让他通知许浩元。 这找人的事,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机会。 接下来,两人沿着庙街从南走到北,光是明堂寺就去了两三趟,仍旧一无所获。 此刻,宁姒几乎已经下了定论:喜宝出事了。 喜宝是她从豫州宁家带出来的,天南海北的陪她跑,二人情谊早已超越主仆。 关心则乱,此刻宁姒完全乱了方寸。 季牧之没有安慰她,因为知道安慰没有用。 这个时候,只有找到喜宝,才能让她真正放心。 “对了。”季牧之想起一件事来,“当初在禁神墟,你不是给了我们一人一张符吗?”沉凰 第241章 拆车 宁姒都快忘记那些符的存在了。 当初在禁神墟把符分给众人,就是担心会走散,结果完全没有用上。 后来到了燕京,宁姒也曾想起这些符来。只是当时她以为季牧之等人远在晋国,隔着千里万里,这些符纸也起不了作用,也就没有试过,甚至忘了这一回事。 要是早用符纸,说不定早就发现季牧之也在燕京了。 经季牧之一提,宁姒赶紧施法感应符纸的存在。 过了这么久,也有可能喜宝当这符纸没有用,早就丢弃或遗失了。但此时此刻,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试一试总是没错的。 很快,符纸就传来了反馈。 “找到了。” 宁姒猛得睁开眼睛,拔腿就往东边追去。 感应很清晰,证明喜宝与她的距离并不远。 宁姒追上游行的花车,在队伍中不停的呼喊寻觅。队伍里的表演者被打扰,派出几个大头娃娃,蛮横的将她往外推。 围观百姓不明就里,纷纷指责:“干什么你?要看就好好看,不看就走,不许捣乱。” 季牧之一脚踹飞一个大头娃娃,瞪了发言者一眼。 高壮的汉子被这一眼给瞪得不敢出声了。 好可怕的眼神,其中的威胁意味让人不寒而栗,根本不敢招惹。 又有大头娃娃拥上来阻止他们俩:“你们要干什么?” 宁姒嘶喊:“我找人。”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赶快走。” “她就在这里!”宁姒挣脱束缚往队伍中间冲去,“喜宝,喜宝你在哪里?喜宝。” 在季牧之展示过自己的强大武力之后,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 “这不是沐王殿下吗?” “沐王殿下?不会吧?” “那个女人是谁啊?” “兰花姑娘呢?我的小仙女在哪里?” 有人开始搜索兰花的身影,但什么都没找到。 人群中传出一片哗然:“天呐,沐王殿下喜新厌旧,抛弃兰花姑娘,有新欢了。” 季牧之听着众人议论纷纷,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解释,一直寸步不离的陪着宁姒,帮她找遍花车队伍。 最后,宁姒的目光锁定花团锦簇的花车。 越来越多的大头娃娃围了上来。 游行队伍已经停止了前进,敲锣的跳舞的背船的踩高跷的全部围在旁边,从表演者变成了旁观者。 “你想干什么?”几个大头娃娃拦在宁姒面前。 宁姒望着花车,一字一句道:“我要拆了它。” …… 阿习赶到了。 许浩元带着流光赶到了。 在庙街巡逻的官差也赶到了。 花车队伍的管事迎上去哭诉:“官爷,您快来看啊,这个疯……”瞄了一眼旁边的季牧之,赶紧把难听话咽回去,改口道:“你看这个姑娘,她想要拆我们的花车。” 官差走向季牧之抱拳行礼:“沐王殿下。” 季牧之视若无睹,官差讨了个没趣,再走向宁姒:“今儿七夕,姑娘不陪沐王殿下好好逛庙会,干嘛跟这花车过不去?莫怪我没提醒你,扰乱游行是要挨板子的,” 要是换做别人,二话不说直接拖走就是。只是季牧之在这里,虽然是质子,但明面上还是燕国的贵客,他也不好硬来。 皇子身份,多少还是值些面子的。 宁姒笃定的指着面前的花车:“我的丫鬟在这里面。” “胡说八道。”花车管事怒道:“这车四面敞开,没遮没拦的,连只兔子都藏不住,怎么可能会有大活人?” 宁姒与季牧之对视一眼,底气足了些,说道:“所以,我要把车拆了。有或没有,一目了然。” 官差开口了:“姑娘说笑了,花车游行是我晋国的民俗传统,意在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扰乱尚要受罚,何况故意损坏?” “我是为了救人,并非有意为之。难道有人借花车之便,行掠夺掳劫妙龄女子之恶,还要姑息不成?” 宁姒语气坚决。 当务之急是救人,如果真要有处罚,也得等她把喜宝救出来再说。 符纸的感应就是从这花车里传出来的,绝对不可能有错。 “你这个人,不要血口喷人啊!”管事气得撸起袖子要动手了。 这花车诸事都是他负责操办的,此话一出,岂不是暗指他借花车游行掳劫少女? 到了这个时候,花车拆不拆都是小事了,名誉才是大事。 他跑到官差面前哭诉:“官爷,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不能因为她和沐王殿下是一路的,就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随意诋毁我们大燕的子民啊!” 那官差也是个夯货,听他这么一说,火气立马就上来了。 “来啊,把这个女子给我抓起来。” 言罢,又转向季牧之:“沐王殿下是要自行离去,还是一起去衙门喝杯茶?” “放肆。”阿习上前喝道。 季牧之一言不发,拔出灵剑,对准花车一剑劈去。 剑气激荡,花瓣木头飞溅再落地,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被花朵簇拥着的花车右侧直接被削下一块。 车上夹层显露出来,里面居然真正的躺了一个人。 …… 季牧之一直没有来。 兰花将妆容补了一次又一次,素月都看不下去了。 “姑娘,他不会来了。” 季牧之和宁姒在一起时的样子,素月是见到过的。这样的日子,他肯定是同自己的心头好一起去逛庙会了,哪里还顾得上她家姑娘? 兰花放下眉笔,又拿起梳子梳头:“他说过,会来接我的。” 素月替她抱不平:“姑娘,你到底看上沐王殿下什么了?天底下比他更优秀的男子比比皆是,他的心既然没有在你身上,你又何必……唉!” 又何必一厢情愿呢? 兰花望着镜中的自己,苦笑道:“可是,如果没有他,世间就不会有兰花了呀!” 人们不都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报之吗? 他救她的命,她以身相许,没有问题啊! 虽然他不要她的身,那她就献上自己的心,总不能让人家白救一回吃亏不是? 素月揪着袖子,噘嘴道:“咱们替他鞍前马后,什么恩都该还清了,姑娘怎么老念着那件事不放呢?” 兰花突然笑了:“因为,如果放下了,生活就没趣了呀!”沉凰 第242章 围捕 别处的热烈氛围还在继续,人群外围的人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议论这次七夕明堂寺会搞什么活动。 游行队伍里所有的大头娃娃都聚拢过来,将宁姒等人围在中间的同时挡住外围群众的视线。 二三十人,在数量上形成绝对的压制。 这种情况,就算是傻子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几个官差开始慌了。到处都是民众,就算衙门马上得到消息,也没办法及时赶过来。 宁姒把花车夹层里的喜宝拉出来,探了鼻息,还有气,就是怎么也叫不醒。 这种情况,明显是被下了药。 宁姒将喜宝交给流光,又走向另一辆花车。季牧之跟在她身后,手里握着寒光凛凛的利剑,显然是准备将所有的花车都拆掉。 其中一个大头娃娃上前,面具上的灿烂笑脸显得诡异而阴险。 “几位既然这么强烈的想要加入到我们的游行中来,那就跟我们一起热闹热闹吧。” 一招手,有人拿着大头娃娃的头罩过来了。 那人又走向差头:“几位官爷,花车游行耽误不得。”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藏得如此隐蔽,怎么还会被那个女人发现? 只是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必须阻止这些人继续管闲事。 “这……咱们……”一开始还威风八面的差头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对方足有二三十人,自己这边四个同伴,就算加上季牧之一伙,也不足十人,怎么跟人家斗? 打是打不过的,可如果就这样放任歹人作恶,他又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而且,就算自己松口让花车队伍继续前行,他们也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些人,说不定还会直接控制起来当人质。 只要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到了衙门,京畿府派兵围捕,这群人就是插翅也别想逃。 花车管事见情况不对,正要悄悄退到外围,正撞在一个大头娃娃身上。 其他人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管事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几下之后,很快就没了动静。 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来,红了一地。 四个官差怒了,也怕了。 他们不是没有血性,只是心里清楚自己的斤两。 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他们的命不光属于自己,还得为自己家人考虑。 大头娃娃再次发声:“诸位就不要耽误时间了,前面的百姓还等着看我们的表演呢!” 宁姒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在肘部衣服上擦了擦:“别着急呀,先让我们给你露一手。” 说罢,又冲季牧之灿然一笑:“让我试试你特意为我铸的刀用着顺手不顺手。” 大头娃娃们心下一沉。 遇到个刺儿头,麻烦了。 …… 在庙街巡逻的众多官差收到消息,说有人在上南街聚众斗殴,阻碍花车游行。 众人火速赶往上南街。 民众躲在远处伸长脖子观战,又担心殃及自己,又不想错过这么激烈火爆的打斗场面。 整条上南街上全是散落的残败花朵以及木头碎屑,还有满地打滚哀嚎的伤者以及破损的大头娃娃头罩。 几辆花车翻倒在街边,旁边靠着掀翻的摊子,各种小玩意儿撒了一地。 大部分的大头娃娃都受了伤失去了反抗能力,只有小部分还在负隅顽抗。官差赶来,很快就将剩下的人给控制住了。 许浩元抱着喜宝走过来,焦急道:“还有人带着失踪女子逃走了,沐王殿下和家妹正在追捕,还请速去援助。” 差头点头,表示清楚情况了。 先安排人前往京畿府衙禀告,申请关闭城门,再派出人手由阿习带领去追逃犯。 最后,将地上的人全部戴上锁链,押解回府衙。 失踪小姐们的家人听到消息,聚集到上南街时,局面已经完全控制住了。 他们到处打听自家孩子的所在,得知那些歹人在计谋被识破后兵分两路。一路留下来拖住追兵,一路带着藏在花车里的小姐们挤进人群四散奔逃,沐王殿下和同伴已经去追了。 此时,他们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保佑沐王殿下能将孩子平安无事的带回来。 …… 庙街的事闹得很大,城门很快就戒严了,可进不可出。 因为城门戒严,百花楼才收到庙街的消息。 “公子去庙街了?”兰花从妆镜前站起来,神情复杂难测。 他明明说过,会来接她的。 “是啊。”素月酸溜溜的说道:“不仅去了庙街,还跟宁姑娘一起追凶去了呢!” “追凶啊?那咱们得去帮他才行。” 燕京城的人口黑市势力错综复杂,不是季牧之应该去搅和的地方。 “别呀姑娘。”素月拉住她,“他自己言而无信,把咱们凭白在这儿晾了大半天,干嘛还要去管他?而且人家可是皇子殿下,有什么摆不平的?” 兰花戳了下她的脑门儿,哭笑不得:“你这丫头,怎么这般小家子气?我都不在意,你这是生得哪门子气?” “我就是见不得他不把姑娘当回事儿。” 兰花姑娘是什么人?那是天下男子都恨不得捧在掌心的宝贝,怎么到了他季牧之那里,就显得那么廉价了? “谁说不在意了?如果出事的是我,他一定也会很担心的。”兰花心意已决,已经开始更换衣装。 素月只能上去帮忙:“姑娘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欺负。” “你这话说得真不对我胃口。” “那姑娘肯定做多了恶事,才会求而不得。” 兰花噗嗤一声笑了。 “这话倒是没错。” 改头换面后,素月陪着兰花从暗道离开百花楼。 倘若她们选择走大门,就会发现百花楼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一身黑袍,横眉冷眼,浑身散发的冷冽气质让姑娘们退避三舍,没一人敢上前招待。 最后,还是老鸨子鼓起勇气走上前来:“这位爷,喜欢哪一类的姑娘啊?妾身给您叫去。” 姑娘们纷纷在心中祈祷,别叫我别叫我千万别叫我。 男人抬头,鹰隼般犀利的眸子落在老鸨脸上,吓得她不由自主的一抖。 “告诉兰花,我要见她。” 第243章 花藤 宁姒追着一个大头娃娃来到城门口,刚好碰到官差过来通知城门戒严。 “你逃不掉的。” 她拿出手绢将匕首上的血擦干净,冷静清脆的声音却让人不寒而栗。 大头娃娃肩上扛着一个昏迷的少女,累得气喘吁吁。 宁姒就站在他面前,身后是戒严的城门。 “你得意的太早了。” 面罩下沉闷的声音传过来,那人将少女丢到地上,用胳膊环住她的脖子,再一点点拖往城门。 城门下的守卫发现异常,纷纷拔刀相对。 大头娃娃嘶吼道:“放我出去,不然我就杀了她。” 少女的脸色因为呼吸不畅而逐渐变成猪肝色。 宁姒知道,早晚会面对这样的状况。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唯一的出路就是利用手里的筹码。 城门守卫当然不会放行,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不许任何人出城。 另一方面,他们又很想救这个可怜的丫头。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暗红,随时可能在昏迷中丧命,再也醒不过来。 投身军营的人,多少都是有血性知大义的,哪怕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看守城门。 守城门将走上前来,厉喝道:“大胆狂徒,还不释放人质,束手就擒?” “给我准备一匹马,让我走,我自然会放了她。”大头娃娃马上给出自己的条件。 他没有其他人那么伟大,为了完成任务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就是个俗人,贪生怕死的俗人,不想把小命丢在这里,更不想让下半辈子在监牢里度过。 大头娃娃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手越收越紧,少女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守城门将做不到见死不救,做出相应让步:“你放了她,我们不抓你,只要你有别的法子逃出城,就算你的本事。” 宁姒出声帮腔:“这对你来说是最有利的选择。接受,你尚有逃走的机会;不接受,你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奉劝你,手松一松,她要是死了,也就堵了你自己最后一条生路。” 大头娃娃愣了片刻,始终咧嘴大笑的面罩看得人有些跳戏。 少女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宁姒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大头娃娃并不上钩:“你少跟我在这儿说废话,赶紧的,牵马来,放我走,我就放过她。” “啧。” 宁姒将匕首插回靴筒,对守城门将招了招手:“爱莫能助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哎?” 门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宁姒转身,大摇大摆的走出众人视线。 就……这么走了? 大头娃娃还在叫嚣:“一匹马,一条路,换一条命,行还是不行,给一句准话。” …… 季牧之在追另一伙大头娃娃。 准确的说,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 他的头罩已经在季牧之的剑气下开了瓢了。 这是个狡猾的家伙,脚力更是惊人,扛着人飞檐走壁,仗着对城中街巷的了解,愣是没被季牧之追上。 季牧之耐着性子跟他慢慢耗,他就不信自己空手还能耗不过一个负重的。 等到他体力不支,自然会放弃手里的少女独自逃命。 季牧之只想把人救出来,至于抓人,那是衙门的事,他不会越俎代庖。 在城区绕了几大圈后,刀疤男的速度果然慢了下来。 季牧之一鼓作气追上去拦住他的去路:“把人留下,自可离去。” 刀疤男将少女从左肩换到右肩,凶神恶煞的瞪着他。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为什么要找我们麻烦?我们可没有招惹沐王殿下你。” 长剑一指,季牧之冷声道:“要真是没招惹,我也就不来管这闲事了。” 让宁姒好一通着急,简直罪无可恕,居然还敢说没招惹。 刀疤脸闻言一惊:“敢问殿下,我等何时开罪过您?” 季牧之并不回答,只重复道:“把人放下。” 刀疤将人往上颠了一下:“对不住了,到手的鸭子没有往外赶的道理,而且……奶奶的!” 一语未毕,剑气已经横扫而来。刀疤有惊无险的躲过一击,心想这个沐王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这话还没说完居然就直接动手了。 季牧之哪能不清楚他的想法,分明就是想借机会歇气。 既然好言劝不听,那就采取最直接的办法好了。早点结束,他好早点去找宁姒。 话说,这一次兵分两路,自己居然一点都不担心宁姒。 估计是因为她在上南街激斗中的出色表现吧!自己教的东西,她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落下。 想到这儿,季牧之手下剑招愈发利落狠厉,宛如银龙上下游动。 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呢,还是速战速决吧! …… 城门口的僵局还在继续。 门将绝对不可能答应大头娃娃的要求,又救不下歹人手中的少女,两伙人就这样僵持着。 头罩下的喉咙上下滚动,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 午后的太阳最是灼人,头发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了。 大头娃娃想要更改一下条件。 他不要马了,现在只想喝水。但他心里明白,这个条件对自己来说并无多大益处,甚至会暴露自己现在极差的状况。 少女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的手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恍惚间,大头娃娃感觉到少女的身体越来越重,仿佛有人在往身后拖拽。 他猛的回头,并没有看到人。 不管是围观百姓还是城门官差,都保持着相当安全的一段距离。 错觉,肯定是错觉。 大头娃娃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异样的感觉却再次传来,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在背上移动,他用手一捞,还真抓到个东西。拿到面前一看,居然是半朵蓝色的花。 是从花车上掉下来粘在衣服上的吗? 不对,花不可能自主移动。 大头娃娃大惊失色,两只手腕突然一紧。低头一看,左右手腕上居然各缠着一根花藤,花藤上除了嫩绿的叶子,还有蓝色的花朵。 “啊!” 大头娃娃大叫一声,将夹在臂弯的少女扔到地上。 正在喝水的守城门将当机立断,将水碗掷向歹徒胸口,再一拥而上,迅速将其制服。 有人抱起地上的女子:“还有气。” “赶紧送医。” 其他人围上来,纷纷议论道:“咦,怎么不见了?” 刚才在这人身上,分明看见了花藤的。 第244章 世子 城门口的少女被救下来,脸色格外难看,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远远围着看热闹的老百姓冲向被摘下大头娃娃头罩的男人,一个个撸袖抡拳,义愤填膺。 没有人注意到,男人身上升起一抹浅淡的蓝烟,迅速穿过人群钻进旁边的小巷,与小巷里的宁姒合为一体。 宁姒扶着墙,几近昏厥。 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浑身所有力气都被抽干耗尽,连呼吸都变得辛苦起来。 灵体外放,果然还是不行。 最开始进行尝试的初期,关窍处传来灵力耗尽的虚浮感,她就意识到凭自己现在的修为还远远达不到灵体外放的水平。 所谓灵体外放,正是将体内的花灵与躯体分离,独自执行一些行动。宁姒并不清楚灵体外放到底需要多大的灵力积蕴,只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手段,加之救人心切,便这么做了。 将花灵放出身体的那一瞬,宁姒顿时后悔了。 仅是外放这一步,几乎就耗尽了她所有的灵力,根本没有操控的能力。失去她的控制,花灵浑然成了无主之灵,在巷子里东游西荡。 关键时刻,有暖流由心底蔓延开来,如汩汩春水流经体内各处。 “晟!” 宁姒对这种感受并不陌生。 她以为自己会去到星海,然而并没有。 暖流以心口为起点,像有人引导一般汇聚至关窍。灵力充盈让宁姒迅速恢复了对花灵的掌控,这才有了城门口花藤救人的奇异一幕。 事成,暖流戛然而止,宁姒在灵力耗尽的前一刻将花灵收回体内。 视野中泛起大片大片的白,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起来。宁姒闭上眼睛,再也坚持不住,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小巷虽然隐蔽,却并不安全。现在全城都在追捕掳劫少女的大头娃娃,万一让逃窜的歹人发现了她,岂不顺手就被人捡了去? 心里都清楚,身体的疲惫却已经到了极限。她安慰自己,就眯一会儿,一小会儿,然后马上去找季牧之。 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 庙会上多名少女失踪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花车游行到此为止,就连庙会都无法再进行下去。 明堂寺外的庙街已经由京畿府衙的官差接管,所有无关人等一律不得逗留。明堂寺也受到波及,关门闭户,不见往年的热闹景象。 许浩元带着喜宝回家了,阿习和流光分头带着人寻找宁姒和季牧之。 季牧之很快就和两人汇合了,带回来一名被劫少女。至于歹人,在少女被救后便逃之夭夭。 穷寇莫追,加之心里记挂着宁姒,季牧之第一时间折返,却发现宁姒还没有回来。 他一下就慌了。 以宁姒的实力,就算救不下人,自保应该不成问题,怎么会还没回来? 阿习看出他的担心,出声宽慰:“殿下放心,宁姑娘可能是什么事耽搁了。” 季牧之没说话,但已经决定亲自去找。 好不容易才重逢,他不允许再失去她的消息。 片刻都可以不行。 季牧之让阿习去问问官差是否有宁姒的消息。 “我也去。”流光朝阿习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不久,就见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朝明堂寺而来。 宝驹华盖,婢侍簇拥,众官差恭敬退避,一看就身份非凡。 季牧之只看了一眼,再没有看第二眼。 为了让身为质子的自己好过一些,他跟燕京的达官贵人鲜有往来。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马车帘子突然被撩起,车里人一眼就看到了他。 马车停稳,一锦衣华服玉冠金腰的贵公子摇着折扇走来,极为敷衍的合扇拱手。 “哟,这不是沐王殿下嘛?有礼有礼。” 季牧之微微颔首:“靳世子。” 此人姓靳名桂,乃燕国恭亲王靳万军之子。 这个靳万军,并非真正的亲王。 靳家的亲王爵位来自祖上世袭,靳家老祖曾与戚氏高祖结为异姓兄弟,一起打天下,先有从龙之功,后为护主而死,故封亲王,子子孙孙齐受庇荫。 异姓亲王实属外宗,身份是尴尬且危险的,靳家能传承至今而屹立不倒,实属不易。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是靳家后辈奉行的第一准则。 他们深知,靳家就是依附在戚氏这棵大树上的凌霄花。既不能让皇室觉得要而无用,又不能让他们感觉到威胁,如此才能长久。 这道理说起来容易,其中深浅却要谨慎把握,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招致毁灭。 靳家传到靳万军这一代,在世人眼中的定位就是一个闲散王爷。他膝下就靳桂这一个儿子,自然盛宠,不过靳桂是个聪明的,小祸不断,却从来不行大过。 算个纨绔,又和其他纨绔有本质区别,算是个比较有底线的纨绔吧! “沐王殿下也来逛庙会啊?真是不巧,瞧瞧这儿闹得。”靳桂拿扇子拍着掌心,绕着季牧之转了一圈。“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贼人敢如此胡作非为,实在太放肆了,也不知道京畿卫是干什么吃的。” 季牧之并不接茬:“靳世子也来逛庙会?” “不。”靳桂抬手否认,“本世子是来求姻缘的。” 季牧之并不信他这套说词。 堂堂世子,要什么女人没有,姻缘还需要求吗? 靳桂见他不信,又道:“殿下有所不知吧,今日七夕佳节,明堂寺拟举办一次棋会,优胜者可与明德禅师亲会,卜卦悟禅问法论佛皆可。” 考虑到对方并非燕国人,靳桂多问了一句:“你知道明德禅师吧?” 季牧之点点头。 明德禅师之名天下广传。传闻天底下没有他一卦卜不准的事,是真真正正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传言大多歪曲夸大,季牧之才不信那个明德禅师能有无所不知的神通。 流光阿习过来了,问到宁姒去了东城门。 季牧之对靳桂说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靳桂颔首:“沐王殿下好走。” 说罢,哗一声展开扇子,往明堂寺去了。 季牧之还没走远,就听到靳桂和官差起了争执。 “世子,这里已经戒严了,贼人还没抓住,世子还是……” “你抓你的贼人,本世子拜我的佛,又不碍着你。” “万一贼人藏匿寺中……” “我又不是姑娘家,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你当我这些侍卫都是吃素的吗?”沉凰 第245章 入寺 离开庙街的时候,季牧之看到靳桂进了明堂寺。 在燕京这地界,王孙权贵实不在少,当差的也都是有眼力见儿的。好言相劝是本职所在,劝不住也不会硬去得罪人。 季牧之脚步稍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回头一看,靳桂的马车就停在寺外。京畿府的差人来回奔走,各自忙活着。 “阿习。” “属下在。” “叫人暗中盯着靳世子。” 阿习微怔。难道殿下是怀疑靳世子有问题? 没有多问,阿习应是而去。 把事情交代下去,阿习赶到东城门,正好碰见季牧之与流光大步走来。 一看季牧之的脸色,他就猜到没有找到宁姒。 “殿下……” “召集所有人手,不遗余力寻找宁姒。” 阿习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点头:“……是。” 季牧之来燕,明面上带了不少人,然而那些都只是皇子殿下的排场,不堪大用。更何况那些人,每一个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根本帮不上忙。 真正可用的,是那些偷偷潜入燕京的亲卫,这也是季牧之在燕国的主要势力。 阿习这人并不精明,却也知道这些人是不能暴露在天日下的。以季牧之现在的处境,暗中集结大批人手,极易引起燕君的警觉和反感。 人心多疑,难保燕君不会对季牧之发难。 阿习本想劝他,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到生死攸关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隐匿势力。 转念一想,或许宁姑娘对殿下来说,正是生死攸关万不得已,也就放弃了相劝的念头。 只是这一刻,阿习对季牧之是失望的。 好男儿志存高远,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而不顾大局? 虽然,他能理解季牧之的心情。 扪心自问,如果是他自己心爱的姑娘出了事,恐怕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然而,理解是一回事,处在不同立场的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世间上本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等等。” 前方疾行的季牧之突然停下来,转向追上去召集人手寻人的阿习。 “先别去,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众亲卫藏匿在燕京城并不容易,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暴露身份,影响全盘计划。 季牧之哪能不明白,有些暗桩属于一次性的,应该用于更加重要的地方。 “沐王殿下!”流光急了。 别的办法?现在除了派人去找,还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就不管他家小姐了? …… 兰花易容成驼背疤脸径直往东,找到季牧之。 她在他身上落了香。 那种香普通人不可察,她却能用作引索,可在方圆十里内准确找到季牧之的位置。 她来的正是时候,季牧之正打算找她帮忙。 两人到隐蔽处,季牧之将情况说明。 “虽然城门守卫说她提前走了,但是从那人身上出现的诡异花藤来看,少女获救正是出自她手。将人救下,她就该直接回来找我,而不是消失无踪。我实在很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兰花望着墙壁上牵成线奔走搬家的蚂蚁,深吸一口气,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一口气对我说这么多话。” “什么?”季牧之没听清。 兰花摇摇头:“就你刚才说的情况来看,那些花藤很可能是她外放出去的灵体。以她现在的修为,灵体外放极为冒险……” 听到这里,季牧之猛的扣住她的手腕:“会有危险吗?” 兰花皱眉,用力将自己的手挣出来:“冒险自然就意味着危险。” “那……” “有危险也不代表一定会出事。”兰花垂下眼帘盯着地面,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这事儿交给我,你回去等消息吧。” 季牧之终于意识到她的口气不对,却只说了一句拜托。 呼吸中多了一抹清新淡雅的花香,清冽得像是浸润过深山清泉。 仅是眨眼,暗巷中仅剩季牧之一人。 这还是兰花第一次在季牧之面前显露灵物的能力。 没有意外,没有惊叹。此刻,季牧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人灵共生的宁姒,若有这般本领,应该不会有事吧! …… 靳桂来明堂寺求见明德禅师,可谓是志在必得之举。 棋会优胜者可与禅师亲会,如今庙街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想必没人再敢来棋会与他一争,可不就是胜券在握。 就算有三两个人,要获胜也并非难事。他别的不行,下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进了寺门,得知棋会正在进行。 “哟呵,除了本世子,居然还有别人。走,领本世子瞧瞧去,看看是何方妖孽。” 小沙弥恭敬引路,靳桂一行来到一所幽静小院。 “世子爷。”小沙弥在门口驻足,合手行礼:“佛门禅院乃清净之地,还请诸位差人解下兵甲。” 靳桂拿扇子拍着手掌:“本世子虽是第一次来你们明堂寺,别的庙门却拜过不少,倒没听说过入寺拜佛有这规矩。” 小沙弥面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靳桂似未察觉,爽快道:“行吧,你们就在外面等我,我见了明德禅师就出来。” “世子……”侍卫自然不依允。 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主子,世子就是掉了一根头发丝儿,他们都担待不起。 靳桂不耐烦了,提步就往院里去。 “寺里供的是神佛,又不是妖魔,有什么好怕的?行了,都在这儿等着。” “世子!” 侍卫想要跟上去,被小沙弥拦住了。 “各位,还请移步别院,喝杯粗茶吧!待世子爷出来,小僧自来通禀。” 众侍卫哪儿都不去,就在院门口守着。小沙弥也不强求,行礼告退往外面去了。 日头灼人,躲在树上的夏蝉闹个不停,格外聒噪。屋顶的青瓦被烈日晒得滚烫,几乎要将人的皮肤烫伤。 看到小沙弥离开,伏在屋顶的人朝另一处的同伴打了个手势,立即有人跟了上去。 小沙弥将前后院门关了起来,又沿着整个明堂寺的围墙转了一圈。这里燃根香,那里点支烛,再挪挪盆栽,或打水泼地。 尾随者一头雾水,这是干什么呢? 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只见小沙弥来到宝殿正院,拿出一桶朱砂往地上涂涂画画。 他顿觉不妙,赶紧通知同伴。 “快,去请吴先生来。”沉凰 第246章 下棋 院中禅房,窗明几净,梵香袅绕。 靳桂推开门,见屋中有两人对坐,其中一个还是老熟人。 “小和尚说棋会正在进行,我正好奇呢,外面出了那么大乱子,谁还有闲情逸致前来参加棋会,原来是李大公子。” 李大公子,李宣,淮安王的长子。 如果宁姒在这里,便能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在豫州赵家害死红玉的王八羔子。 李宣盘膝坐在蒲团上,指间拈着一颗黑子,专注思考着落子之处,竟似没有听到靳桂的话。 靳桂一下就火了:“喂,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 将棋子落下,李宣这才慢慢转头看他:“刚才听到一阵犬吠,我正想这佛门净地哪儿来的野狗,原来是靳世子啊,真是失礼了。” “李宣!”靳桂的后槽牙磨得格格响,像是随时要扑上去咬人一样。 李宣又不理他了,神色间透露的轻蔑高傲简直看得人手痒。 要说这个李宣为什么这么狂,还得提一提他爹李建邺的封王史。 这燕国戚氏皇族也是有意思,都说皇帝有后宫佳丽三千,按理来讲那后人该是一拨接一拨的。到了这里,人丁却是异常稀薄。戚氏血脉能传承至今,那还多亏了尊后呢! 皇族血脉薄弱,近几代皇帝更是连个手足兄弟都没有。俗话说得好,打虎尚需亲兄弟,更何况是治国安邦? 面对这一窘境,燕国先君顺天帝想到一个好主意。兄弟这东西,没有亲的,可以认干的呀! 李建邺出身农家,小时候体弱不好养活,家里人就将他送到寺里习武。 别说,还真叫他练就了一身好本事,可以说是打遍乡里无敌手。后来进了城,到县衙谋了个捕快的差使,抓几个偷鸡摸狗的小毛贼。 后来,在县官的举荐下,他进了军营当武术教头。凭着自己一身过硬的功夫,敢拼敢上,一路浴血,立下赫赫战功,成为一代名将。 燕有虎将李建邺镇守边关,卫国再不敢轻易进犯,西北边城迎来和平时代。 顺天帝将李建邺召回京都,论功行赏,同时也另有小心思。 那个时候,尊后势力已经坐大,皇权外落,君威渐轻。顺天帝寻摸着,若能牢牢将此人掌控在手心,效忠自己效忠戚氏,岂不甚好? 于是,他针对李建邺设置了一系列有关忠诚的考验。在顺天帝看来,忠诚甚至比能力还更重要。 最后,李建邺几乎以完美的表现通过了顺天帝的考验。从此以后,李建邺一路青云直上加官进爵,直至封王封侯。 顺天帝极其擅于收买人心。他不仅赐予李建邺权力和财富,更与其称兄道弟,赋予其皇家无上的尊荣。 在他看来,这一声兄弟,就已经足够李建邺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上刀山下油锅了。 事实上,李建邺也确实没让他失望。 至少,在顺天帝活着的时候是这样的。 …… 李宣为什么敢在靳桂面前这么狂? 靳桂是世子,然而他爹那个亲王是干的,还是个闲王。李宣他爹虽然也是皇族干亲,但人家战功赫赫,手握兵权,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靳桂和李宣以前基本上没什么往来。 靳世子机灵着呢,惹不起的人就躲远点儿,免得惹祸,也不给自己添堵。 今天,他是万万没想到李宣会出现在这里。 这事儿闹得,麻烦了。 这李宣,要么当靳桂是空气,要么就是什么话难听捡什么说,气得靳桂直想撸袖子上去跟他干。 不过他没忘记,自己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 “一时口舌之快,赢了又能如何?本世子不与你计较。” 靳桂翻了个白眼,慢悠悠的摇着扇子,走到与李宣对弈的人背后,伸脖子扫了一眼棋盘。 男人四十来岁,蓄着山羊胡子,青衣束发,典型的文士装扮。 看他磨磨蹭蹭半天也没落子,靳桂忍不住出声:“行尖。” 男人依言将棋子落下。 靳桂皱起眉头。 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指挥,定会引起操棋者的不满。反观此人,却未曾露出丝毫不悦。 还有,他和李宣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时候,这人就像听不见看不见似的。换作他人,两位贵人斗嘴,多少也该露出几分不安才对。 高人呐! 李宣像是没了兴致,放下棋子瞪着靳桂:“你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参加棋会啊,我想见明德禅师,让他帮我指点指点迷津。”靳桂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李宣与对面的人交换了个眼神,放下棋子,道:“林兄棋艺精湛,今日恐满分伯仲。罢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就让世子爷来陪你下两盘吧!” “好啊好啊!”靳桂兴致勃勃,落座后忽然一顿,“是不是赢了他就能见到明德禅师了?” 李宣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有深意说道:“是啊,靳世子要加把劲儿哦!” …… 把寻找宁姒的任务交给兰花,季牧之回到家沐浴更衣,然后进了书房再也没出来。 至少,宅子内外的明岗暗哨没有看到他出来。 一刻钟后,乔装打扮过的沐王殿下已经出现在了庙街。 阿习过来汇报情况:“吴先生说,有人布了个大阵,将明堂寺与外界隔离开来。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闹出多大的动静,外面的人都察觉不到。” “能进去吗?” “破阵就能进去,但是需要时间。” “让他抓紧时间。还有,派人去一趟亲王府,问问恭亲王,靳世子今天来到底拜的哪一路佛。” “是。”阿习领命而去。 季牧之站在原地陷入沉思。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得好好捋一捋。 七夕佳节,花车游行,这是燕国历来就有的习俗。却有人将其利用起来,掳劫少女。 那些大头娃娃武艺不凡,绝对不是普通的人口贩子。那些究竟是什么人,掳劫少女的目的是什么,又要将那些少女送到什么地方去? 还有靳桂,他来明堂寺拜佛,又是何意?与少女被劫一事有没有关系? 最重要的是,宁姒到底去了哪里? 脑海中一片混乱,季牧之烦躁的揉着眉心,突然感觉到背后传来异样的气息。 回身,飞腿,惨叫声起。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乞丐斜卧在地上呻吟:“哎哟,我的老腰哦!” 季牧之握紧手中灵剑:“你是什么人?” 明明,他那一脚根本就没有踢中。这老家伙,绝对不是普通人。沉凰 第247章 乞丐 由不得季牧之不多想。 这老乞丐一身看起来无比邋遢,身上却没有半点异味。若是真的乞丐,恐怕在察觉到有人之前,鼻子就该闻到味儿了。 更何况,季牧之可不是谁都能悄无声息接近的人。他飞起的这一脚,更不是谁都能避过的。 老乞丐透过蓬乱的头发缝隙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大。 季牧之可不想被人发现,当即扭头就走。 忽而眉头一皱,后背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又是那个老乞丐。 他像牛皮糖一样贴在季牧之背上,两只手软绵绵的垂在身前。 “你这个人,看着挺俊一小伙儿,心肠怎么这么硬呢?老头子平白无故让你踹了一脚,再怎么也该带我去医馆瞧瞧看看肋骨断没断吧。” “肋骨断了的人,不会有力气说这么多话。” “老乞儿命贱,断条肋骨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撑得住。” 季牧之不想再多费口舌,直接拔剑削向背后。 他出招极快,且无收势,幸亏老乞丐身手敏捷逃得及时,不然拉条口子都是轻的,非得削掉一块肉不可。 “你这小子!”老乞丐扒开眼前的乱发,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出手够狠的呀,幸亏老乞儿肋骨没断,要不然……哎,你别走了。” 季牧之脚下生风。 他可没那个闲情逸致在这儿跟人斗嘴,手头上要紧的事儿多着呢。 老乞丐并没有跟上来。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摸出一个破碗,席地坐在路边。手里筷子敲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配合着嘴里哼哼的小调,凭空生出几分凄凉。 季牧之的脚步慢了下来。 老乞丐哼的,是晋国的《布施歌》,就是乞丐乞讨时唱的歌。还配了词,大意是求好心人施舍东西,以及各种各样的吉祥话。 这还是个从晋国来的乞丐? 季牧之折返回去,往老乞丐的破碗里放上一锭银子。 老乞丐咧开嘴笑起来:“公子心善,心念之人必能无恙归来。” “哦?” 季牧之又往碗里放了一锭银子。 既然对方喜欢用这种特立独行的方式来沟通,那他就迁就一下。 老乞丐笑得更开心了:“善因结善果,善心生善缘。” “你到底是和尚还是乞丐?” 老乞丐美滋滋的把银子收起来:“和尚是出家,乞丐也是出家,是和尚还是乞丐,又有什么区别?” 季牧之皱眉,有种被人忽悠了的错觉。 老乞丐站起来,把破碗揣进怀里。碗有些大,似乎硌着不舒服,他又给取出来拿在手里,却不小心多带出一物,掉在了地上。 “呀!” 老乞丐连忙去捡,被季牧之抢先一步。 季牧之脸色骤变,握着珠钗的手微微颤动:“哪儿来的?珠钗哪儿来的?” …… 靳桂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打哈欠了。 对面的男人捏着棋子迟迟不落。面前的棋盘上,黑白二子形成胶着之势,看似势均力敌,实则黑子已经失利,胜负已分。 这盘棋也是下得妙,之前的每一步都是铺垫,关键在于谁能把对手逼到这一手。 一先一后,只差一步,结局却截然不同。 靳桂又打了个哈欠:“我说,你还下不下?留着我吃晚饭呢?” 被李宣称为林兄的男人盯着棋局,置若罔闻。 靳桂难掩得意之色:“别琢磨了,此局无解,你输了。” 姓林的还是不理他,靳桂就让他慢慢想,站起来伸个懒腰,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来到门边:“什么时辰了?” 打开门,外面居然起了大雾。视线仅到阶檐,檐下以外全罩在浓重的白雾中,什么都看不见。 “哎呀,什么情况啊这是?林兄林兄,你快来看啊!” 靳桂又奇又惊:“非晨非暮,怎么会起这么大的雾?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雾呢。”他一拍扇子:“是了,肯定是那些和尚搞的鬼。和尚,和尚?” 就在靳桂的喋喋不休中,一声微弱的脆响传了过来。 好似一根针掉到地上,又像是不经意拨动琴弦震起的浮音。微弱细小,极难被人察觉。 姓林的露出笑容来,将棋子放回棋奁:“世子爷棋艺精湛,在下认输了。” “我就说你输定了嘛!” 靳桂摇着扇子在屋檐下转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雾呢?我听老人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啊,难道是有妖怪?不对不对,这里是寺院啊,佛门净地,什么妖怪敢来找死?” 姓林的慢悠悠的收拾棋盘。他才不想跟这个蠢世子交流,免得自己也被传染上傻病。 收着收着,他突然觉得不对劲。 闹山麻雀一样的世子爷,怎么一下就没声儿了? 姓林的走出房门,没在屋檐下看到靳桂。 薄唇勾起一抹阴狠的冷笑。 “怎么没有主动找死的,这不就有一个了?” …… 吴华破开明堂寺法阵时,已经是当晚二更了。 阿习差人去找恭亲王,打听靳桂来明堂寺的真实目的,却连恭亲王的面儿都没见着。 倒不是吃了闭门羹见不上,而是恭亲王根本没在府里,也没打听到他去了哪儿。 季牧之回了一趟家。 一直在书房待到深夜都没露面,那就该露馅儿了。 他叫人煮了碗面,敞着门就在厅里吃了,然后洗漱更衣,熄灯睡觉。 负责监视他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总算出来了,要是再不出来,他们就该当异常上报了。 上报之后,就会有人编各种理由进来查看。人不在还好,要是人在书房,他们就该挨训了。 这年头,干点什么都不容易! 他们哪里知道,被窝还没睡热,季牧之已经又出去了。 月明星稀云稀薄,街上已经看不到人了,季牧之仍旧选择最偏僻隐蔽的巷子走。 走到半路,遇人拦路。 佳人立于高墙,月白色的纱裙随风舞动。月光倾洒,给曼妙身姿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 季牧之主动迎上去:“兰花,我有事跟你说。” 他已经知道宁姒的下落,不用再麻烦她费心去找人了。 兰花没有听下去,而是打断了他。 “我也有话跟你说。”兰花深吸一口气,“这一次,我先说。”沉凰 第248章 耽搁 置身浓雾的靳桂感受到强烈的杀意,仿佛这雾中潜藏着数不尽的黑手,随时准备将他拉入地狱。 这是个杀阵,恐怕他带来的那些人早已经遭了毒手。 幸好,没带庞小小来。 要是庞小小死了,他肯定会难过的。不敢保证会难过多久,一刻钟至少是有的。 靳桂将扇子别在腰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再将瓶中粉末抹在身上。 抬肘一嗅,一股泥土的味道扑鼻而来。 朱砂阵图外围,李宣看到阵图中的一簇红色火焰缓缓熄灭。 “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他口中的大师,正是先前将靳桂领进明堂寺的小沙弥。 此时,小沙弥已经撕下假面,露出皱纹纵横的苍老面孔。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仿佛淬了血一般的鲜红。 与靳桂下棋的林姓男子走上前来,说道:“师尊此阵极为凶悍,乃是让整个明堂寺沦为炼狱,除了我们自己人,其他活物一律清除。” “也就是说,靳桂也难逃一死?” 李宣已经猜到这个结果,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淮安王权势滔天,也就铸就了他的胆大妄为,只是靳桂再怎么说也是世子,还是恭亲王的独子。他要是死了,他老爹必定会追查到底。 李宣倒不是怕谁会查到自己头上来。 今日之事谋划已久,不可能有人会联想到他头上,就怕靳桂的死会引起某些不确定的连锁反应,到时候节外生枝,又得招来父亲责骂。 靳家只有一个后人,李家却不是。他那个二弟处处与他为难,一心想要争夺王位继承权,他不允许自己出一点错,便宜了那小子。 “公子。”姓林的又道:“靳世子进寺拜佛,遇到掳劫少女的贼人,最后救人而死,传出去得是多好的名声?别说是他,就是恭亲王,也该感谢咱们呢!” 李宣闻言,心宽了些。 “既然做了,那就做干净些。” 心下想,靳桂啊靳桂,我不是没给你留活路,你好好在屋里下棋不就行了,是你自己要出门的,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公子放心。” 二人说话间,阵图之上的最后一抹火焰也熄灭了。 已是深夜,院中未点灯盏。 绘制阵图的朱砂在某种奇异能量的作用下泛起耀眼的红光,将三人的脸照得通红。 阵中老者霍然睁眼:“林颂。” “弟子在。” “把人带过来。” …… 季牧之没想到兰花会在这个时候跟他辞行。 来到燕京的这半年多,多亏了兰花暗中相助,他才能隐藏的这么好。甚至后来和宁姒重逢,也多亏了她。 季牧之对兰花,满怀着感激。 也仅仅是感激而已。 他从不强求兰花替自己做什么,所谓要报答救命之恩,也只是兰花单方面的耿耿于怀。 他尊重她的决定,包括离开。 只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去追究她离开的原因。 “怎么突然要走?” 下午还好好的,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可不就是突然嘛! “南枯来找我了。” 下午她回了一趟百花楼,一推开门就看到南枯坐在房间里。老鸨候在一旁,吓得发抖,天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 素月带人寻找宁姒去了,有她在,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所为何事?” 关于兰花和南枯,季牧之了解的并不多。他只知道在这之前的二十年,一直是兰花在陪着南枯。 准确的说,是南枯在陪着兰花。 从少年到青年,再到如今的而立壮年,南枯用了二十年时间,带领一个懵懂无知的大灵,去切身感受人情世故和人心冷暖。 当然,也是因为兰花,才成就了南枯如今的强大。 季牧之不太明白他们之间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也不好去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对于兰花来说,南枯是很重要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一向随心所欲做事仅凭喜好的兰花姑娘,在大峄山坑雀隐的时候,会努力掩饰自己的真正用意。 为了季牧之,她不怕和整个雀隐为敌,但并不想因此站在南枯的对立面。 “他要带我走。”兰花的声音很轻,轻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身上带着他给的符石,我以为这样就可以隐藏身份,像个人一样的活着。可是,灵终究是灵,不是人。之前没被发现,只是那些人修为不够。” 季牧之跃上高墙,与兰花面对面。 “你暴露了?” 兰花点头:“所以,我得走了。” 季牧之略一沉思:“是通天阁插手了?” 之前他一直怀疑,雀隐就是通天阁放在外面的黑手,只是一直没能找到双方之间的联系。 在大峄山设局削减雀隐的实力,也是为了看看通天阁会有什么反应。 兰花没有否认:“雀隐由四使主事,营使为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谋划安排,可是他既列于四使之一,就证明他并非雀隐之主。咱们虽然没有拿到实际的证据,但是之前的猜测应该没错。南枯说,近日雀隐来了主事的,实力非凡,他若想肃清城中之灵,哪怕是我也无所遁形。” “那你跟他走吧!”季牧之没有丝毫犹豫。 这也没什么好犹豫的。既然知道有危险,就自然要逃离危险。 兰花提了口气,又泄掉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对了,我走之后,素月还麻烦公子多加照看。” “你不带她走?” 兰花轻笑:“不带了。” 也没说为什么。 季牧之觉得,可能是有什么不便之处吧。他哪里晓得,兰花只是想留一个再回来的理由罢了。 …… 明堂寺外。 吴华时刻监测着寺中的灵力变化,脸色愈发凝重:“他们在寺中另起了大阵,似乎是要施展某种禁术。” “禁术?”阿习焦急的盯着路口,“可是殿下还没来。他交待过,在他来之前,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吴华没说话,暗暗在心里骂娘。 真以为将外围的法阵破个口子是很容易的事? 为了不惊动阵里的人,他还要分出手来维护法阵的平衡,再拖下去,他会被耗死在这儿的好吧? “嗯?”吴华突然皱眉。 阿习问道:“吴先生,怎么了?” 吴华看向法阵破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去了……你们有什么闻到一股味道?” 阿习用力嗅了嗅:“有,好像是花香。”沉凰 第249章 幻觉 季牧之姗姗来迟。 阿习望着他身后,略有些惊讶:“殿下,就你一个人?” 其实他想问的是,兰花姑娘怎么没跟着一起来?斗灵斗法,这是她的专长呀,她怎么会放心殿下一个人来? 季牧之斜他一眼:“难道你指望我带来千军万马?” 阿习闭嘴不说话了。 一行人进入明堂寺,只见浓雾弥漫,难辨东西。 “大家小心。”吴华感应着灵力波动,往法阵中心缓缓移去。 大家跟紧吴华,手握兵刃,不敢有丝毫松懈。 突然,阿习发现身旁的人突然驻足。 一开始,他以为对方是想换到后面殿后,也就没说什么。结果大家都快走出可视区域,他还傻愣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跟季牧之打了个招呼,阿习折返回去,压低声音:“你在这里……” “娘!” “什么?”阿习一头雾水。 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突然拔腿狂奔,迅速消失在浓浓白雾中。 “喂……” “阿习!”季牧之叫住他,“这里古怪得很,快回来。” 阿习不甘又无奈,却还是只能回到季牧之身边。 吴华面色凝重:“这雾好生古怪,大伙儿一定要跟紧了,切不可走散。” 众人应是,继续向前。 走着走着,季牧之发现阿习也不对劲了。 他问:“怎么了?” 支起个耳朵,瞎听什么呢? 阿习神色复杂的望着他:“殿下,你说咱们来燕京也有半年多了,阿虞会不会来找咱们啊?” 季牧之不明所以:“无缘无故,提阿虞做什么?” 阿习紧张又激动的抓住他的手:“你没听到吗?是阿虞的声音,阿虞在叫我。” 季牧之眉头紧蹙,侧耳凝神,什么都没听见。 他肯定的回答:“没有。” 阿习一愣,摇头:“有,您仔细听听。”又指了个方向,“在那边。” 那边,是更加浓重的白雾。 季牧之与吴华交换眼色,瞬间意会彼此的想法。 吴华郑重严肃的说道:“大家莫听莫看,这雾有致幻作用,不管你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 “是了,我记得,我爹去年就过世了。因为在外执行任务,都没能给他老人家送终!” 有人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苍茫白雾中荡起哭声,愈发显得诡异。 吴华用力摇晃脑袋,脸色大变:“不妙啊殿下,我刚才晃眼好像看到我那个短命的婆娘了。对方修为高我太多,咱们还是出去吧!” 到现在,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产生了些许幻觉,只有季牧之清醒如初。 手中灵剑微微发热,他知道原因。 “你速速带他们出去。” 正在追寻阿虞声音的阿习听到这话,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要走一起走。” 其他人纷纷表态:“誓死跟随殿下左右。” 吴华是想出去的,但是现在这架势,他实在开不了口。 “带他们出去!” 季牧之并不与他们废话,直接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浓雾之中。 …… 白雾中,有一团蓝烟毫无方向的乱钻。 最后,蓝烟幻化成一妙龄少女,立在庭院中。 可不就是宁姒? 灵体外放耗尽灵力,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后巷,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破屋,旁边儿还蹲着一老乞丐。 老乞丐看起来邋邋遢遢,身上却并无异味,顿时让宁姒对他另眼相看。 晕倒醒来,她居然精神饱满,身体状态达到巅峰,体内灵力更是充盈。 最重要的是,她的第三窍居然开了,正式步入通灵师之列。 这简直就是因祸得福啊,只是她百思不得解,这关窍怎么就开了呢? 老乞丐给她解惑。 大概就是说她冒险救人,耗尽灵力,反而阴差阳错激发出身体的潜能,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把第三窍给冲开了。 这种说辞,宁姒会信才有鬼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的关窍是这么开的,那她身体状况的改变又怎么说?体内充盈的灵力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有自己的判断。 撞大运是真的,能遇上这么个高人。 都说大隐隐于市,这就叫境界。 然而很快,宁姒就推翻了有关高人的定论。 狗屁高人,居然逼她去明堂寺抢东西,如果不去就弄断她的灵根。 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装成乞丐了,肯定是做人太可恶仇家太多怕被寻仇。 老乞丐显露神通,甚至教她如何幻烟化灵。 宁姒不会对他有半点感激。 他露这一手,还不是为了给她下马威,让她乖乖听话?教她化灵,也只是为了明堂寺里的东西罢了。 只是宁姒不明白,阿习为什么会在寺外? 难道说,季牧之也进来了? …… 浓雾中的季牧之完全迷失了方向。 一道金色的虚影筑成无形却坚实的屏障,将他与雾气完全隔开,却并不能解决视力受阻的问题。 更何况,他从来没有来过明堂寺,更加分不清东南西北。 唯一能做的,只能往前走。 带风的步伐突然一顿。 前方不远处有熟悉的黄裙飘动。少女在原地绕圈,不知道在做什么。 季牧之低头看向手中的灵剑。 灵剑凝结的屏障失效了吗?要不然,他怎么会看到宁姒? 之前那个老乞丐分明说,他把宁姒抓起来了。除非他拿到明堂寺的宝贝做交换,否则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 言下之意就是,他把宁姒绑架了。 因为那支珠钗,季牧之对此深信不疑。奈何老乞丐实在厉害,他不仅打不过,甚至都追不上,更无从寻找。 他也问过兰花,竟连她也不知晓这个老乞丐的来历。 万般无奈下,他只好遵照老乞丐的说法,到寺里来找宝贝。 没想到居然能在致幻的浓雾中见到宁姒虚假的幻象。 在季牧之看到宁姒的同时,宁姒也发现了他。 宁姒并不知道浓雾会致幻,见到季牧之好不欣喜。没想到刚念着他,他就出现了。 “你真的在这里呀!”宁姒兴高采烈的奔过去,却见寒光一闪,剑指心脏。 “你……干什么呀?” 宁姒当场愣住,震惊不已。 “你,还想再刺我一剑吗?” [] 第250章 血阵 宁姒说了再。 再,第二次的意思。 第一次用剑刺伤她,是在倒流的那段虚无历史中,金瑞兽足筋所铸灵剑认季牧之为主的时候。 季牧之不敢轻下定论。 自己幻想出来的东西,当然会知道过去的那些事情。 宁姒看他很不对劲。明明想走伤情路线,却终究没能压住心里那团火。 “发什么神经?亏我刚刚还在想你,居然拿剑刺我。来呀来呀,以为本姑娘是吃素的?” 宁姒一拍手,摆开架势。打定主意,只要季牧之敢动手,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没想到,季牧之真的动手了。 他速度极快,不等宁姒反应过来,就动手捧住她的脸各种揉捏。 是真的,不是幻觉。 幻觉产于自己的主观意识,换成季牧之,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呀来呀来刺我呀”这种话的。 宁姒持续发蒙。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现在不是应该各显神通大战三百回合吗? 直到季牧之跟她解释浓雾致幻一事。 “致幻?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哦,我知道了。” 浓雾致幻的原理多半是用毒。别的不说,就这毒,还真奈何不了她。 两人各自将为何到此娓娓道来,然后聊到那个老乞丐。 宁姒大惊:“他骗你说绑架了我,让你来这里找宝贝去赎人?” 季牧之点头。 “不对呀。那他为什么还要逼我来?他就不怕咱俩碰面,让谎言不攻自破?” 季牧之也在想这个问题:“难道说,他并不在意我俩碰面?还是说,他手里握着更重要的筹码?” “筹码吗?”宁姒皱眉:“他倒是说了,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要断我灵根来着。不过……他就不怕我跑了?” 季牧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那你怎么不跑?” 居然还真进来帮人淘宝贝。 宁姒回他一记白眼:“你以为我不想啊?他亲自送我来的,就连进来的破口都是他找到,我倒是想跑,由得了我吗?” 季牧之环顾茫茫白雾,沉思道:“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地方。吴华说,寺中有人设了大阵,似在召唤某种禁术。” “我不走。”宁姒冲他飞快眨了几下眼睛,“我得看看那老家伙说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乞丐没有明说具体是什么东西,只说进来之后一定能找到。 越是故弄玄虚,宁姒就越是好奇。 季牧之气不打一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贪点东西?” 宁姒偏头反问他:“什么时候了?” “你……” “好啦好啦!”宁姒勾住他的小手指卖萌撒娇,“顺带脚的事儿嘛。就算想出去,这出路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呀!” “……唉。” 季牧之只能叹气。 面对这样的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而且这话也是完全没道理。想要出去,哪儿那么容易? …… 靳桂在明堂寺里东游西荡。 他也迷失了方向。不过身上抹了药粉,一来不会产生幻觉,二来呈现出死物之态,不会释放生机引来别人的攻击。 不得不承认,庞小小除了哭鼻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来了,前方浓雾中传来隐隐哭声。 侧耳倾听,明明是女子歇斯底里的哭喊,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似的,显得封闭而微弱。 靳桂循着声音往前走,一步踏出,周身浓雾滞留于身后,视野终于恢复清明。 所幸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赶紧就近找了个灌木丛躲起来。 眼前的场景诡异而惊悚。 耀目绯红的光阵上,八个妙龄少女统一穿着白纱裙,盘膝坐在光阵上八个不同方位,分别对应八卦。 她们拼命哭喊、哀嚎,恐惧至极。交织的红光中,仿佛有一双双无形的大手禁锢住她们的身体,让她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生命流逝,却什么都做不了。 是的,生命流逝。 姑娘们的手垂在身侧,每个人的手腕上都被割开了口子。鲜血迫不及待的往外涌,汇聚成小股,受到指引般流向光阵,为冲天的耀目光芒再添了几分血色。 光阵中心坐了一人,背对着靳桂。阵外还有两人,正是李宣和那个姓林的。 靳桂攥紧树枝,心中愤然:“这群王八蛋,到底在搞什么鬼?” 慢慢的,姑娘们的哭声变弱了。其中个别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很有可能已经失血而亡。 一些生命力顽强的,还在不停的重复着:“求求你,放了我,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 靳桂无奈摇头。 傻妞,他们要的就是你的命啊! 靳桂躲在树丛里,一动不动。他不是不想救那些姑娘,可是凭他一人,也只不过是凭白多送一条人命罢了。 场面太残忍太血腥,靳桂看不下去了,索性仰头望天。 老天爷啊,救救这些可怜的姑娘吧!你再派个人来,只要再派一个,都能赋予我现身救人的勇气啊!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呃……我说我是来打酱油的,你们信吗?” …… 进入明堂寺后,宁姒担心撞见人给自己招灾,所以一直以灵物的缥缈形态到处游走。 变成灵物来去无踪,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不用担心遇见人,有危险也能迅速逃走;坏处则是她还没有适应化形御灵,变成蓝烟就没办法感应灵力波动,会迷失方向。 和季牧之汇合后,她的难题总算得到解决。有人作伴,就不用再幻成灵物,可以静下心来感受灵力动向了。 就这样,她径直来到灵力汇聚之处。白雾留在身后,看到眼前的一幕,她恨不得直接甩自己一巴掌。 让你贪,让你贪!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不用观窍,就光看这架势,就知道血阵里的人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哪怕她已经步入通灵师的行列也不行。 李宣意外又轻蔑的看着季牧之:“原来方才阵中显示的闯入者,是沐王殿下。” 季牧之看也不看他一眼。 有些东西,看着就让人恶心。 宁姒反而一直盯着李宣:“这位公子好生面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靳桂刚骂完老天,居然让他派人来,就真的派人来了。现在搞得他不露面还不好意思了。 然后就听到宁姒的话。 呃……也不知这是哪家小姐,求生欲这么旺盛的吗?沉凰 第251章 恶报 季牧之靠近宁姒:“李宣,淮安王的大公子。” “哦……”宁姒拖长声调,带着别人听不懂的深意。 季牧之却是懂的。 他的记性很好,豫州赵家发生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一年之久,但那些细枝末节,他却一点也没模糊。 想必,宁姒也是如此。 宁姒认真的反思了一下,她真的只是贪图老乞丐口中的宝贝吗?不,她不是,她还想试试晋升到通灵师后,人灵共生的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实力。 俗话说得好,实践出真知,不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怎么能检验出真正水平? 虽然血阵中的人一看就不好惹,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呀,实在不行,逃命总没问题吧! 呀,还不知道化灵状态能不能带人……应该是可以的吧,《西游记》里那些妖怪不是经常变成一股黑烟把唐僧给卷走嘛? 宁姒有些心虚的瞄了季牧之一眼。 如果不行,那他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李宣的目光在宁姒身上游离,最终定格在姣好的脸上。 他被惊艳到了。 这个季牧之到底有什么魅力,怎么美人儿都爱往他跟前凑呢?有一个百花楼的兰花还不够,这又添一个。 可惜了。 这种极具侵犯性的目光让宁姒极为不悦。 光阵里的人就像没看到有人闯入一样。有林颂护法,他完全没必要担心。 鲜血抽成丝缠绕在他身上,逐渐形成一个半透明的血茧。盎然生机随着鲜血的灌注而愈发旺盛,付出的代价却是一条条年轻鲜活的生命的逝去。 以血养身,掠命续命,这哪里是人干得出的事,分明就是禽兽败类。 宁姒已经想不出更多的词来形容这种丧尽天良的行为了。越来越多的少女面色惨白的倒地,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一旁,季牧之早已经按捺不住。 他不是个多有正义感的人,也看得出敌我双方的实力悬殊。但他更清楚,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撞破了这一幕,也别想活着离开明堂寺。 大不了就是个同归于尽,总能拉两个垫背的。 宁姒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一个纨绔,一个瘦猴儿,你选哪个?” 季牧之慢悠悠的拔出剑来:“你先选。” “那我选他。”宁姒指着李宣,问道:“李大公子,你还记得红玉吗?” 突然被点名的李宣愣了一下。 他始终没想起来红玉到底是哪号人物。 可怜的红玉,被人毁了一生,到头来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宁姒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朝李宣走过去:“李大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看来我得好好提醒你一下。” 李宣面不改色。 他虽是纨绔,却也不是百无一用。 虎父无犬子,将门出身的他怎么可能不会武功?他就不信,自己打小习武,还能收拾不了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 正好,等待期间闲得慌,有个小美人儿解闷儿再好不过。 “公子……” 看到李宣朝宁姒迎上去,林颂赶紧出声提醒。 这丫头看起来娇小柔弱,实力却不可小觑,李公子对上他恐怕要吃亏。 季牧之却并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人未到,剑气先至,林颂纵身一跃,惊险避过,却还是在原地留下了长衫一角。 “沐王殿下好身手。” 季牧之不搭腔,直接提剑扫去。 …… 宁姒还在帮李宣检索记忆。 匕首挑破锦衣,再反手猛刺,李宣避之不及,肩膀上溢出血来。 “有个姑娘叫红玉,乃豫州赵家少爷的未婚内媳,李大公子可有印象?”宁姒拔出匕首,没有丝毫停滞的发动第二次攻击。 赵家?红玉? 李宣隐约想到了些什么,因为忙于逃命,也没时间细理。 去年因为焱铁令,他确实去过豫州,并住在赵家,只是红玉……是那个女人? 记得那夜贪杯醉酒,听得琴声悠扬,循声见到一位美貌女子。年轻人嘛,血气方刚,一时没把持住就把那女人办了。 想他李宣也不是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人,他说了可以带她回燕京,哪晓得那女人不识抬举,居然投了湖。 之后更是变成厉鬼来缠着他,害他弄丢了焱铁令,为此还大病了一场。 他从来没问过那个女人的名字。一个寄人篱下委身求活的女人,还不配让他去询问名字。 原来,她叫红玉? 宁姒举刀刺来,目光如刃:“想起来了吗?大公子?” “林兄救我!”李宣避无可避,吓得惊慌大叫。 正在与季牧之缠斗的林颂正打算前来相助,却突然放弃。 季牧之的声音很小,但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边,不需要护法了吗?” …… 利刃入肉的声音很沉闷。因为有血溅出来,所以和刀子插进猪肉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李宣的眼睛瞪得老大。 他到死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样死了。 死在一个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弱女子手里。 当然,只是看起来。 趁他还有最后一口气,宁姒冲他笑得贼甜。 “安心去吧,红玉在下面等着你呢!” 然后,她踩着李宣的胸膛,把匕首拔了出来。 血还在流,宁姒从他身上撕下来一块衣料,浸满血,再团成团,径直走向血阵。 血茧越结越厚,几乎快要看不到里面的人了。 借命之术已经进行到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容不得半点闪失。林颂顾不上应付季牧之,赶紧抽身去拦住宁姒。 剑气倾落,在他背上留下一道斜拉的口子,整个后背顿时鲜血淋漓。 宁姒停在离血阵还有丈远的地方。 “这么紧张啊?看来我猜得没错,你就是在帮忙护法对不对?” 林颂不说话,后背的疼痛让他的脸变得狰狞起来,眼中充满杀意。 宁姒也不恼,继续往下说:“为什么要护法呢?一般来说,法阵之力是相对的,内部有多强,反馈到外部的力道就有多大。贸然接触或损毁,极易遭到反噬,轻则伤残,重则身亡。” 林颂呼出一口闷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的修为怎么看都敌不过阵中的前辈,为什么你还会那么紧张?” 此话一出,林颂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宁姒倒是看不见阵中人的表情,阵中凝血抽丝却实实在在的停滞了一瞬。 这正好验证了她的猜想。沉凰 第252章 帮手 想要施展续命的禁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压制多人枉死的怨力,极有可能遭到反噬,后果将是与这些无辜的少女同归于尽。 如果施术者无法提供这股力量,就需要借助法阵来压制。法阵之力虽强,与怨力互相消磨之后恐怕也所剩无几,这就是林颂在旁边护法的原因。 哪怕眼睁睁看着淮安王大公子死在眼前,也必须坚守在这里。 宁姒和季牧之心照不宣。 趁着禁术未成,血茧里的人尚无反击之力,现在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期。 已经顾不上去追究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又为什么会和李宣搅和在一起了。法阵里还有少女要救,更不能放任这些人渣再继续作恶。 林颂深知局势于己不利,趁着对方还未动手,抢先说道:“二位与我师徒无仇无怨,实在犯不着为了不想干的事兵戎相见。李宣已死,姑娘与他的旧怨也了了,若无他事,就让我送二位出去吧!” 宁姒冷笑,说道:“我倒是好奇,你说的不相干的事是什么事。你怎么就知道,与我不相干了?” 林颂黑脸瞪着她:“奉劝二位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当真以为这里就我一人吗?” 靳桂闻言,不由得一惊。 这是发现他了? 很快他又意会过来。 林颂哪里是在说他,人家说的是那些打手,也就是把少女押送过来的那些人。 他并不觉得那些人能是季牧之二人的对手,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架不住对方人多啊! 靳桂替他俩捏了把汗,犹豫着万一打起来,自己要不要出面帮个忙什么的。 宁姒心想,这还有后备军呢?那要不要接受了他的“好意”,先离开这里再说? 但是很快她又反应过来。 要是真有强大的后备军,这瘦猴儿能是这态度?估计早就把人叫上来收拾她俩了。 宁姒傲然掐腰:“还有帮手呢?那就一并叫上来呗。” 林颂咬着后槽牙挤出三个字:“你等着。”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物件。筷子粗细,比中指长不了多少,泛着金属光泽。 上面掏了几个小洞,原来是管哨子。 林颂将哨子凑到唇边,呼气吹响,尖锐刺耳的哨声远远传开,震得人耳膜像是针尖扎着一样又疼又痒。 靳桂是有经验的,在看到林颂拿出哨子的那一刻,立马就把耳朵给堵上了。 先前林颂吹哨叫人把少女押上来的时候,差点儿没把他耳朵给震聋。这种滋味,他可不想再体验。 阵中阵,阵套阵,明堂寺有两个法阵,一是浓雾致幻迷踪,二是血阵杀人续命。 而在这两个法阵之间,还有一道结界,阻隔外部浓雾,减少灵力外溢,还能隔音降噪。 结界中的声音是很难传出去的,这也就是为什么靳桂离法阵仅有数步之遥,少女们的哭喊传到他耳朵里仍旧是隐隐约约。 这哨声却不一样,它能毫无阻碍的穿透结界,传到外面。 宁姒之所以能顺利找过来,主要凭借灵力感应,其中也有小部分是先前哨声的功劳。 若没有哨声指引,恐怕她还得再绕好几个圈子。 …… 吴华一行人也听到了哨声。 他是想出去的,但是其他人死活不愿意,非要去找季牧之。 众人皆是忠肝义胆,不能就他一个人贪生怕死,落下这等话柄,以后还如何抬得起头? 没办法,那就找吧。 没头没脑的瞎转一通,沐王殿下没找到,反倒是又有两人受幻觉迷惑跑没影了。 路上还遇到有人从迷雾中冲出来袭击他们,二话不说提刀就砍。 也不管砍着没砍着,砍死没砍死,总之砍完就跑,不带半点含糊。 值得庆幸的是,季牧之这些亲卫虽然脑袋瓜子轴得很,但身手都还不错。几轮袭击下来,也就两个受轻伤的。 而且,遇到袭击也并不全都是坏事。吴华眼尖,发现那些人耳朵里全部塞了东西。 结合之前的幻觉,都是先听到声音再看到人,可见浓雾真正的杀招不在幻觉,而在幻听。 他赶紧让大家找东西把耳朵堵起来。果不其然,再没有人看到那些不该出现的异常画面。 奇怪的是,明明堵了耳朵,他们却清晰的听到了哨声。 哨声穿透碎布棉球直达耳膜深处,心都跟着发颤。 有人提出跟着哨声走,说不定殿下就在那里。 大家很快达成一致,吴华只能默默跟着。 哨声短促,一行人再次迷失方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们以为哨声再也不会响起的时候,让人又爱又恨的声音又来了。 而且,已经离得很近了。 …… 脚步声响起,有人进入结界。 人数还不少。 林颂收起哨子,摆出一副“要你们好看”的架势。 宁姒回头,先是惊愕,然后捧腹大笑。 林颂彻底傻眼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宁姒幸灾乐祸道:“我看,这中间是有什么误会吧?你眼再瞎,也不该连自己的人都弄错啊!” 季牧之的注意力在自己人身上。一个个的,怎么浑身是血? 阿习激动的走上来:“殿下,可找到你了。” 季牧之问:“路上遇到危险了?” “什么?”阿习扯着嗓子喊。 季牧之微微皱眉,扯掉他耳朵里的布团。 阿习憨笑摸头:“我给忘了。” 季牧之扭头问吴华:“不是叫你带他们走吗?” 吴华好不冤枉,还得装成大义凛然的样子:“殿下的安全是第一位,您尚处险境,我们怎么能走?” 一边,宁姒还在冲林颂喊话:“喂,快把你的人叫来呀。” 看到吴华一行人浑身浴血却并无太大损伤,林颂猜到自己的人恐怕来不了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的手下听到哨声赶过来,与吴华一行不期而遇。 两伙人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开干。最后,季牧之的亲卫以绝对碾压的实力将那些人全给收拾了。 那些人身手其实都还不错,可惜碰上的是季牧之的亲卫。要是换了其他人,在这明堂寺还不由他们说了算? 林颂望向血阵,阵中血茧已经结成,只要他能拖到师父破茧而出的那一刻…… “你做什么?”看到宁姒走向血阵,林颂脸色大变。 宁姒一脸无辜:“扔个不要的东西,紧张什么?” 林颂抬眼望去,大骇。 不要的东西? 她扔向血阵的,分明是浸饱了李宣鲜血的布团。 第253章 瞬移 阵中被献祭的全是清一色的少女,可见茧中之人是在以少女的极阴之血作为滋养。 宁姒很好奇,要是这些血不再纯粹,掺杂了男子的纯阳之气后,会有怎样的变化。 一看林颂的反应,可见她的思路是对的。 林颂想要阻止,然而宁姒已经把带血的布团扔出去了。 揉成团的布在空中展开,斜飞过一段距离后垂直落向血阵边沿。 这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定格在染血的布上。宁姒紧张的握紧双手,就怕自己力道使小了,血布展开偏离方向,落不到法阵上去。 林颂则恨不得能用意念让血布落偏。 突然,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紧接着,长舒了一口气。 眼看血布就要落入流动的血流,忽然间一股强大的斥力反扑而来,直接将血布抛出老远。 血阵中萦动的红光近乎静止,血液抽丝缠绕成茧的速度慢得像年老力衰的老奶奶在绞纺车。 宁姒看向季牧之:“还、还挺厉害的。” 说完又后悔。 好好的结巴什么?还不如不说话。 低沉喑哑的男声从阵中传来:“尔等小辈,休要放肆。” “师父!”林颂激动不已。 成功了,师父成功了。他听得出来,师父的声音变年轻了。 林颂的师父名号天恕,是个能人,玄术异法,无所不能,易容口技,样样精通。 林颂也会口技,知道其中原理,也就能准确分辨出口技和真实声音。 宁姒冲着阵中的大型人茧叉起细腰:“你现在就是一条架在火上烤的鱼,跟我这儿摆什么谱儿?” “哼,黄口小儿,你可知我是何人?” “你爱谁谁。”宁姒不接茬。 不知道还好一点,万一真是什么有名的人物,到时候被吓怂了可怎么整? 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不可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阵里的姑娘还有几个喘气儿的呢,不能不管她们。 最最重要的是,就算她现在明哲保身,又如何保证对方不会秋后算账? 此时对方实力受制,正是将其铲除的最好时机。若等他禁术大成,到时候她只能洗干净脖子等死了。 “……你怕了?” 这丫头不按常理出牌,天恕老头儿差点没接住。 宁姒不再与他废话,手掌从匕首上抹过,给锋利的刀刃涂上鲜红。 她也是少**血,只不过她的血可不是普通的血,给他加点料,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季牧之等人纷纷效仿。 吴华站出来,撸起袖子望着林颂说道:“这个瘦猴儿,交给我了!” …… 靳桂持续纠结,自己是露面呢,还是不露面呢? 最开始纠结是怕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现在季牧之方人多势众,按理来说他也就不该再有顾虑,可是…… 迎着危险上是英雄大义雪中送炭,现在露面就变成了见风使舵锦上添花。 这要是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燕京立足?世子爷的脸还要不要了? 算了,反正他们人手也够了,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等事情了了,他再悄悄离开,这样就不会有损他世子爷的威名了。 …… 吴华是灵士,术业有专攻,武功方面只能算得上三流。 还得加个勉强。 林颂是个练家子,看着清瘦,挥出的拳头力达万钧。 仅仅几个回合,吴华就招架不住了,又不好求助。 自己讨来的差使,只能咬碎了牙和血吞。 季牧之那边陷入了僵局。 禁术有违天道,说强确强,要破坏也容易。事实证明,这血阵就是怕被别的血污染。 可是,法阵的回斥之力也不可小觑。他们想尽办法,也无法接触法阵。 有人开始将注意力转到吴华和林颂的打斗中。 看着吴华挨揍,没有人上前帮忙,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 吴华想哭。 一晃神,林颂的拳头又到了眼前。吴华暗道不妙,见躲避不掉,只能抬手阻挡。 拳风轰到脸上,腮帮子都跟着抖了抖。 拳头却没有落下来,林颂像是被人点了穴,保持着出拳的动作,却没有完成攻击。 吴华退后几步,劫后余生的喘着粗气。 此时他才发现,宁姒居然站在林颂身后。 她的匕首,就顶在他的腰上。 呃……她什么时候过来的?她不是一直在研究怎么破坏血阵吗? 不只是吴华,其他所有人都呆了。 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宁姒居然就跨越了好几丈远,去到了林颂身边。 最诡异的是,宁姒也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她无辜的用眼神回应季牧之的无声询问。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当时怎么也破坏不了法阵,她知道吴华是灵士,就想叫他过来商量一下,结果发现吴华正要挨揍。 当时她想,这一拳下去,估计能把吴华的脸锤平。要不,帮他一下? 心念一动,她就这么到了林颂身后。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她仍旧察觉到了在移动过程中自己的身体变化。 那一刻,她化成了灵体。 从实体到灵体,再变回实体,期间还要移动,三个过程居然能在眨眼间完成。 她现在,那么厉害的吗? …… 恭亲王回到府中,得知世子还没回来。 虽然着急,但他并没有兴师动众的准备救人,而是让人叫来一个姑娘。 姑娘是哭着进来的。 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好不让人心疼。 恭亲王并没有出言安慰,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状态。 “小小!” 庞小小吸着鼻涕上前:“叔父。” 恭亲王嗯了一声:“阿桂还没回来,你知道吗?” 一提靳桂,庞小小哭得更伤心了:“我知道,呜呜……叔父,靳桂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告诉我他去哪里了?他是不是又看上了哪个楼里的姑娘,不肯回来了?” 她本来约了靳桂一起逛庙会的,结果等她梳妆完毕准备出门,却怎么也找不着人。 要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会从早上哭到现在。 “没有,是我让他出去办事了。”恭亲王把庞小小唤到身前,压低声音冲她耳语了一番。 然后问:“清楚了吗?” 庞小小瞬间止泪,点头道:“叔父放心,我这就去。” 第254章 我来 明堂寺里。 林颂还没有从宁姒瞬移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腰窝处已经传来了刺痛。 刀尖没入皮肉一点点,再往下拉一条口子,不会造成太严重的伤,痛感却相当深刻。 宁姒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现在的形势:“只要我再往前那么一丢丢,你就没命了。” 林颂红着眼睛瞪着她:“你是灵物?” 此话一出,其他人望向宁姒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异样。 这些人都是季牧之的亲信,对于宁姒和季牧之的关系,或多或少都猜到一些。主子的私人感情他们没有资格去过问,但是谁也不敢想让自家殿下心心念念的姑娘居然不是人。 再者,人与灵种族有别,互相羡慕又彼此排斥。在大多人心里,还是不愿意和灵物打交道的。 宁姒坦然迎下大家的注视,季牧之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并觉得灵有什么问题,更无法理解有些人身而为人蔑视异族的优越感。 不过,该解释的还是得解释,毕竟她真的不是灵。 哪怕人灵共生,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就从人变成了灵。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是个睁眼瞎啊!” 吴华眼珠子一转,凑了上来:“真是夯货,没见过高手。” “行了。”宁姒不想再浪费时间,也浪费不起。 要是让血茧里的人出来,谁都别想活着踏出明堂寺。 她又把匕首往前送了一点:“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告诉我那个玩意儿,怎么破。” 林颂看看她,又看看红光笼罩下的法阵,五官因剧痛而拧在一起,狰狞中透着视死如归的味道。 “呵,你以为……我会怕死吗?有什么手段尽管使……” 林颂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也说不完了。 宁姒的匕首全部没入他的腰窝,再绞动两下,掏出个大窟窿。 血顺着长衫流下来,林颂本能的用手去捂,但已经于事无补。 直到气绝,他都保持着捂紧伤口的动作。 谁能真的不怕死?他不过是把活着的希望寄托在阵中人的身上,而拒绝了宁姒给的机会罢了。 宁姒干脆的拔出匕首,望着吴华:“接下来就看你了。” 她带头往法阵走去,摇曳的裙摆上沾染的点点血迹勾起了季牧之的回忆。 他还记得,在那段虚幻历史中,她于城门连杀三人。 她说过,为宁溪报仇杀死林璋是她第一次杀人,城门是第二次。 有一有二,便有三有四。如今,手起刀落取人性命,她已经面不改色,这正是当初他推她出去直面生死想要追求的结果。可是为什么,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却开始怀念她举刀难落的脆弱? 宁姒的声音传过来:“喂,还不过来,杵在那里干嘛?” 季牧之恍惚回神,脚步坚定的向她走去。 不管是当初的善良柔弱还是如今的杀伐果断,都是宁姒。 他的宁姒! …… 法阵的反斥之力似乎因为林颂的死而增强了些。 是因为怒气吧,不管谁的徒弟被当面斩杀,估计都能气出内伤来。 法阵中离地大约一尺高的地方聚集了一层红色的烟沙,那是法阵红光被巨力击碎而成的雾气。 这雾气相当于法阵的保护层,一切外物都被抵挡在外。只要有这玩意儿在,就没人能动这个法阵。 宁姒问吴华:“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吴华将灵力聚在掌心,凭空化出一团明火朝法阵击去。 意料之中的,雾层将火团弹开老远。 吴华耸肩:“没办法了。” 宁姒瘪嘴,在心里骂了声废物。 宁姒又做了许多尝试,或与吴华将灵力合二为一强行攻入,或让人刨出凹槽,试图将外来血液引入法阵。 皆不可行。 就在大家搜肠刮肚想对策时,阵中血茧已经完全成型。血线缠绕的速度越来越慢,阵中众少女即将血尽。 血尽,人则亡矣。 宁姒紧张到咬手指:“等他出来,咱们就玩儿完了。” 吴华赶紧说道:“对呀对呀,咱们得赶紧出去,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破阵的几率虽然低,但是凭宁姒的本事,离开明堂寺应该不会太难。 在吴华看来,只要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就安全了。 宁姒望着季牧之果断摇头:“不能走。” 撞破这么大的事,对方怎么可能放任他们好好活在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只要阵中人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他们就非死不可。 当然了,这么多人,对方不见得都认识。只是,别人逃得掉,那季牧之呢? 更何况她身上还背着李宣的命,只要这消息传出去,到时候燕京将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反之,如果能把阵里的人弄死在这里,这一切都将成为悬案。 “试试这个?”一直静默的季牧之突然出声。 宁姒回头,看到他拿出一把匕首。 刀鞘是精铁与皮革混合制成,没有任何装饰和花纹。 刀柄露在外面,黑到发亮,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是……”吴华被吸引住,下意识的凑过来。 “我的。”宁姒用袖子将匕首掩住,防贼似的盯着吴华。 吴华好不尴尬,讪笑着将目光移向别处。 宁姒把季牧之拉到旁边,小声说道:“你怎么把这个带出来了?” 玄天刀可是神器,大宝贝,万一弄丢了可怎么整? 就算丢不了,招贼惦记也不好啊! “我一直带在身上。”季牧之知道宁姒看重这个。 他把匕首往前递:“现在物归原主?” 宁姒下意识的往后缩:“还是你收着吧!你知道的,这玩意儿克我。” 季牧之又收回来,将玄天刀拿在手里翻看:“你不是说这是神器吗?这会儿能不能派上点用场?” “这个嘛……” 其实玄天刀有多大用处,宁姒也不清楚。她对这把刀的了解完全来自于青毓的识海,从来没有实践过。 关键是,她根本没法实践。 “你不是说,玄天刀可以裁决正邪分离阴阳吗?对这种邪术,应该有克制之力吧?” 季牧之很想试一试,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可是……”宁姒面露难色。 这刀她碰都不敢碰呀,让她借给吴华用一下,她又不愿意,万一被惦记上怎么办? 季牧之当然知道她的顾虑,主动说道:“我来。” 第255章 正面 宁姒从来没有考虑过不会灵术的普通人能否使用神器这个问题。 灵器需要灵力催动,按道理神器也该如此,可灵器与神器,又存在本质上的区别。 再说季牧之,他是普通人吗?哪个普通人能驾驭强大的金瑞兽灵体?哪个普通人能被古神烛阴亲切的称为“那个孩子”? 想当初在下阳庄,她在欧阳明的帮助下连开两窍,结果体弱难驭灵潮,反受其累。不巧又遭无天挟持,为脱身强施灵术,以致重伤。 那次她伤得极重,又突然好转,可不就是晟让她去相助季牧之? 因为这个,宁姒还暗暗揣测过季牧之和大佬的关系,可一个是二十岁的小年轻,一个是活了千年万年的上古女神,两者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就算有关系,那也是上辈子或是上上辈子的事了。 总而言之,在宁姒心里,季牧之从来就没普通过。所以他想亲自使用玄天刀的事乍听起来不可思议到近乎诡异,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又不是不行。 “那……你小心点。” 如今已经别无他法,哪怕明知道冒险,宁姒最后还是依了他。 季牧之握着刀柄将玄天刀拔出鞘:“要怎么做?” 法阵射来的红光掠过刀身上的奇怪刻纹,两者间仿佛出现了某种奇怪的感应,胶着后又逸散开来,让宁姒莫名打了个寒颤。 瘪嘴咽下一口唾沫,宁姒将目光从玄天刀上移开:“不知道,先随便划拉两刀试试反应?” 两人回到法阵前,对视一眼后,季牧之屈膝蹲下,举刀对准雾层。 被血茧包裹的天恕老儿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却能清晰感应到法阵中有几股力量在横冲直撞。 这个朱砂法阵作用有二,一是引动禁术,二是压制少女死后化灵从而凝聚的怨力。 这些分散而躁动的力量,正是源自阴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天恕并没有太过在意。对于法阵来说,这些分散的冲击根本不足为虑,只要它们不凝聚在一起。 正这样想着,一股巨大的冲力毫无征兆的传过来。即便有血茧作为缓冲,天恕仍旧被震出一口鲜血。 …… 玄天刀刺入绯红的雾层,好似十里长堤出现蚁穴,溃败坍塌已成定局。 滔天灵力通过缝隙往外钻,搅动形成的劲风割得脸生疼。云涌风啸,声似怨女呜咽。剩下的血线脱离法阵掌控,毫无章法的乱钻乱窜。 结界开始松动,被挡在外面的浓雾开始往里溢散。法阵之力外泄,原被压制的阴灵开始从内部冲击法阵,拼命想要逃脱禁锢。 一道道灰白的影子在法阵中横冲直撞,伴随着少女尖锐阴惨的喊叫,饶是吴华这样的灵士,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宁姒用灵力裹住身上的金佛吊坠,八个阴灵立马显形。 她们想出来? 有了! 宁姒握紧手心,将之前匕首划破的伤口挤出血来,打算让血顺着玄天刀流入法阵,加快法阵分崩破裂的速度。 呲! 鲜血滴到玄天刀上,就像往滚烫的锅里滴进一滴水,瞬间蒸发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季牧之奇怪的看着她。 怎么会这样? 宁姒淡定的对其他人说道:“你们也来。” “是!” 众人应声,照着她的样子把血滴上去。 很快,玄天刀的刀柄完全覆了一层红色。鲜血顺着刀刃滑下去,穿过雾层,滴进法阵,与乱窜的血线汇聚在一起。 “啊!” 一声暴呵自血茧传出,紧接着一声炸响,血茧分崩离析。漂浮的血雾向外喷溅,将地面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法阵彻底破裂,众阴灵终得自由,各自消散。 天恕跨过少女的尸体,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向季牧之。 嘴角微微上扬,不仅不见怒色,反而带着亲切的笑意。要不是宁姒知道发生了什么,说不定都会误以为这是季牧之的亲戚。 “玄天刀?据我所知,沐王殿下并非玄门中人,居然拥有这等神器。” “玄天刀?”吴华惊呼。 别人不知道玄天刀是什么东西,他还能不知道? 季牧之面无表情的将玄天刀收起来:“那是你知道的太少了。” 天恕笑笑,又望向宁姒:“这位姑娘也是个奇人呐。人灵共生,相得益彰,这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宁姒学着季牧之的语气:“那是你见识的太少。” 天恕并不跟他们生气。 一群抬手就能弄死的蝼蚁,根本不值得让他动气。 哪怕,他们做了让他足以气出内伤的蠢事。 多时筹备毁于一旦,他不仅要他们死,还要他们魂飞魄散。 想到这儿,天恕的笑意更浓了。 他将腰背挺直,有意减少几分老态:“口舌之争,又有何益?时间宝贵,咱们还是来算算帐吧!”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季牧之默默握紧宁姒的手。 即使他们成功打断对方提升修为,但是面对这样一个人,胜算仍旧寥寥无几。 宁姒却默默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玄天刀的气息让她很不舒服。之前都没什么,直到玄天刀染血。 季牧之没有矫情,何况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 天恕也不废话,张开双臂释放出滔天杀意。 宽大的僧袍穿在身上,鼓满了风,让他看起来像一只风筝,仿佛风再大些就会离地升空。 磅礴灵力呈螺旋状飞快席卷至身前,几乎要将空间撕出个裂缝来。 宁姒迅速做出应对,拼尽全力给出回击。 两道灵力相撞,激起丈高气浪,将离得较近的几个亲卫掀翻在地,一直不见爬起来。 至于吴华,自形势不对时起,就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了。 在生死面前,所谓的忠诚还算个屁? 动静闹得不小,实际上宁姒的回击在天恕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二力相遇,弱者就此止步,强者仍旧一往无前。 无力抵挡,宁姒本能想逃。身形微闪,却并没有消失在原地。 她能走,季牧之不行。 灵力浪潮转瞬即至,季牧之上前一步将宁姒护在身后。 嘭! 巨响过后,烟尘迷眼,什么都看不见。沉凰 第256章 后手 巨响之下,似有兽嚎。 待得声散,视野中仅剩滚滚烟尘。 “殿下!” “宁姑娘!” “殿下,宁姑娘!” “季牧之!” 众多呼唤中突然多出一个声音。挥去烟尘,阿习看到一个人从旁边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靳世子?”他居然在这儿。 之前殿下让他派人跟着靳桂,后来意外发现有人在明堂寺布阵,赶紧去叫吴华,靳桂则一直在禅房跟人下棋。等到他赶来,又得知靳世子于浓雾中不知去向。 靳桂顾不上理会阿习,扯着嗓子大喊:“季牧之季牧之,你可别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瞧瞧这话……要不是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季牧之的安危上,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了不得的绯闻来。 尘嚣渐定,隐约露出两个相拥而立的人影。 靳桂大喜:“太好了,你没死啊?” 季牧之的声音透着明显的不悦:“吵死了你。” 心下同有疑问:这家伙怎么会在这儿? “这样你都没死,我还能吵得死你?”靳桂小跑着凑上来,熟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宁姒从季牧之怀里抬起头来,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就说季牧之怎么能抵挡得住如此巨力,原来是金瑞兽。 别人不可见,她却能看得清清楚楚,金瑞兽显出灵体,将她二人护在身下。一身金鬃,威风凛凛,只是本就半透明的灵体,如今更加浅淡了。 再看对面的老头儿,腰背佝偻,身形微颤,早已没了之前的气势。 宁姒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之前是在虚张声势啊前辈!” 天恕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喉头涌起腥甜,一开口血就会流下来。 续命之术在最后阶段被打断,法阵破裂造成反噬,提升修为不成反受重创,他能装出若无其事已是不易。 活了近百年,他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哪怕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跟帮小子算清总账。 不遗余力的一击,意在将季牧之等人一击毙命,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这小子居然还有后手。 金瑞兽,居然是金瑞兽! 这小子不仅有玄天刀,还能驱使瑞兽之灵。这个晋国沐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来头? 啪! 额头传来痛感拉回天恕的思绪,低头,一颗石子滚落在脚边。 宁姒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喂,前辈,你是已经虚弱到说不出话来了吗?” 天恕冷哼一声,强忍不适将口腔里的血咽下去。一张嘴,露出染了血的黄牙。 “想要老夫的命,大可过来取。” 宁姒将目光从他身后收回来,咧嘴笑道:“收拾你,哪里用得着我动手?有的是人找你算账。” 后背升起阴冷寒意,天恕无需回头,也知道来的是些什么东西。 宁姒又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那边躺着李宣和林颂的尸体。 “至于你们俩嘛,想要找我报仇,这辈子是没戏了。还想轮回转世的话,就给我安分一点,别到时候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给我添了罪孽,也给自己找不痛快。” 为了印证这些话的真实度,宁姒又捡起一颗小石头,染上手心的血,再掐诀念咒掷向变成阴灵的李宣。 石头穿过灰白的身影落在地上,溢出几缕黑烟。而被石头贯穿的灵体赫然多了一个小洞,疼得李宣大叫不止。 “啧,这才是真的鬼喊鬼叫啊!” …… 布阵之人再无余力维持法阵,法阵自然就破了。 浓雾散去,明堂寺的实貌显现出来,随之出现的还有遍地尸体。 能看见的,除了李宣和林颂,剩下的都是季牧之的亲卫。而在目之不及的其他院落,还有林颂的手下、靳桂带来的随从。 季牧之对阿习道:“到处搜一下。” 阿习马上安排:“你们几个,跟我来。” 靳桂打算鱼目混珠,被阿习逮个正着:“靳世子,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本世子到处走走,不行啊?” “……”阿习闭了嘴。 我倒是想说不行,您也得听啊! 剩下的人不用招呼,主动将天恕老儿围了起来。 吴华这会儿出来耀武扬威:“老头儿,看你现在还怎么狂。” 天恕不予理会,眼睛瞄着慢慢靠近的阴灵冷哼道:“一群腌臜之物,也敢到老夫面前放肆?” 袖袍一挥,离他最近的阴灵径直飞出去,撞上后面的同伴化为两团灰烟,好半晌才重新聚成人形。 阴灵没有实体,倚仗怨力姑且能伤几个普通人,譬如宁三小姐当初收拾赵公子。然而对象一旦换成灵士,能起到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所谓烂船也有三千钉,就算老头儿气数将尽,这些阴灵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宁姒摸出几张符纸,三两下撕成人形:“我来帮帮你们。” 如今同时施展纸符术和控灵术,宁姒已经完全得心应手。而且这些阴灵本就是来找老头儿寻仇的,压根儿不用她操控,她只需要将阴灵打进纸人即可,没有半点难度。 很快,八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显现在众人眼前。样貌身姿与生前别无二致,只是一双双眼睛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和神采。 “冤有头债有主,这老儿害你们性命,你们想怎么折腾都不过分。我嘛,就一个要求,不能折腾死了。姑娘们今生未得善终,犯不上为了这么个老东西再搭上下辈子。手上沾了血孽,可就不能轮回了。” 少女们朝宁姒微微福身,算是谢过她的提醒。 接下来就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时候了。 有了实体之后,姑娘们一拥而上,几个脑瓜子灵活的,还从地上捡了兵器。 一场别开生面的殴斗就此拉开序幕,参与人员:一个老头儿,八个少女。 宁姒感叹:“真是恶有恶报!” 季牧之嗯了一声,季牧之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件事来:“你不找宝贝了吗?” “宝贝?宝贝!” 宁姒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一桩事,赶紧上前把手脚并用少打一下都觉得是吃了大亏的姑娘们拉开。 地上,天恕老儿满脸是血,简直快要看不出人样儿了。 “老头儿老头儿,我问你,这寺里是不是有宝贝?你知道在哪儿吗?是不是在你身上?” 说着,直接上手往天恕身上摸,还真叫她摸到个东西。 “嗯?这是什么玩意儿?”沉凰 第257章 珠子 天早已大亮,法阵破灭浓雾消散,寺外街市的喧闹远远传来,一切又恢复了该有的真实感。 靳桂跟着阿习,这里瞅一瞅,那里看一看。 搜遍半个明堂寺,一个和尚都没看到,实在不正常。阿习正想问问世子爷对这事儿怎么看,一回头却不见了靳桂踪影。 “靳世子呢?”阿习问。 其余人面面相觑。 “刚才还在啊!” “算了,那么大个人,也丢不了。”阿习也没多想,只当靳桂自己朝其他地方了,自己带着人往下一个院落搜去。 待阿习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洞后面,两个人从游廊顶上落下来。 靳桂一个重心不稳,跌在地上摔了个屁蹲儿。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你这乞丐老儿,你想干什么?”顾不上揉屁股,靳桂赶紧起身与对方拉开距离。 他就是稍微落后两步,就被悄无声息的劫到了屋顶,可见此人绝不简单。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对方并未表露恶意,靳桂还是下意识搬出靠山。 他爹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老乞丐轻蔑一哼:“知道你爹最怕谁吗?” “哈?”靳桂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问住了,“你什么意思?” 老乞丐将眼前杂乱的头发分条缝往两边拨开,露出一双睿智而狡黠的眼睛。 “你爹就没教你不要以貌取人?” “你……”靳桂凑近一点,猛然惊呼出声,“太师……” 由于太过震惊,靳桂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后又意识到不能声张,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老乞丐笑着抖弄自己的破衣烂衫:“太师?你见过这样的太师?” 靳桂可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赶紧把人拉到隐蔽处,压低声音道:“太师父,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我爹不是给您传信让您离开燕京吗?” 怕他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靳桂指了指天上,又续道:“那位,这回可是下了狠手,掘地三尺也要挖您出来,您还不赶紧有多远跑多远?” “我这不是走了吗?”老乞丐摊开手,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什么?” 这人不是在这儿吗?说什么胡话呢? 莫非老糊涂了? “哎呀你呀,真是白长了一张聪明人的脸。” 老乞丐忍不住赏给靳桂一个脑嘣儿,见他还是不明白,只能把话说透。 “她要找的人是明德和尚,而我现在是谁?又脏又臭的老乞丐,跟明德和尚没有半点关系。别说掘地三尺,她就是把整个燕京翻过来,也找不到要找的人。” 靳桂若有所思的点头:“确实,您这扮相,还真是挑不出毛病来。” “那是自然,佛本无相,又生万象。”明德和尚把头发放下来,遮住半张脸。 靳桂背着人翻个白眼,提着气说道:“那您也不该来这儿啊!人家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您还想把这庙搬走不成?” 明德狠狠瞪他一眼:“你懂什么,我有大事儿。” “什么大事儿?” 能比逃命还大? 明德伸手招他靠近些:“来我跟你说。” …… 宁姒翻看着从天恕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颗珠子,核桃大小,如珍珠般亮白,对光视之又显透明。拿绒布包着,放在胸口内衫的夹层里,藏得极为隐蔽。 只是这珠子质地坚硬,一手抚过去,想不发现都难。 宁姒把珠子递给季牧之:“这什么东西?夜明珠吗?” 季牧之握在手里反复翻看,摇头:“不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掂量了两下,疑惑道:“怎么这么轻?” 明明核桃大小的珠子,放在手里却感受不到明显的重量。 “假货?”宁姒猜测道。 在海城的时候,她跟着大欢守了几天当铺,学到一些鉴宝常识,比如假货普遍偏轻。 季牧之哭笑不得:“连是什么都不知道,何来真假一说?” “说的也是。”宁姒又把珠子拿过来包好:“这老头儿藏得这么严实,肯定是好东西。先收着,说不定值不少钱呢!” “什么东西值不少钱?给我看看。” 靳桂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就像慢一步就会被狗咬似的。 “怎么了?”季牧之问。 靳桂干咽口水,又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事啊!对了,你们在说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呗!” 宁姒握着珠子,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季牧之。 她怎么觉得这人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就是为了这颗珠子? 季牧之点点头,示意无需戒备。 宁姒这才将珠子递给靳桂。 靳桂左看右看,又掂了掂,得出相同疑问:“这么大个儿,怎么这么轻啊?” 季牧之难得开起玩笑:“世子爷纳奇无数,也有不识货的时候?” 靳桂得意的笑起来:“还真叫你说对了,本世子就是纳奇无数。所以,哪怕我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也知晓其中奥妙。” “哦!”季牧之面无表情的伸手过来,意欲将珠子取回。 靳桂侧身避过,别有深意的问宁姒:“这位姑娘,想不想知道这颗珠子有何玄妙之处?我可以展示给你看哟!” 宁姒双臂环胸:“拭目以待。” “那就看好了。” 靳桂冲她眨了一下眼睛,快步退到丈远开外,握着珠子装模作样的转悠起来。两手握着珠子不停揉搓,嘴里还念念有词,神神叨叨的样子不像世子,反而像极了神棍。 宁姒掩嘴打了个哈欠。 一晚上没合眼,这会儿睡意上来,恨不得直接躺地上睡一觉再说。 靳桂还在装模作样。 季牧之心疼宁姒,扬声道:“珠子拿来,我们要回去了。” “等一下。”靳桂伸出手阻止季牧之靠近,回头拿起珠子悄悄看了一眼。 经过反复揉搓,居然褪尽了珠子表面珍珠色的外衣。珠子实貌显现出来,乃是半透明的凝脂包裹这一粒黑色的东西。 靳桂松了口气,将珠子高高举起:“你们看。” 看到大变样的珠子,宁姒顿时睡意全无,走过去说道:“来,给我看看。” “别着急。”靳桂又往后退了两步:“现在,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说罢,靳桂高高举起珠子,朝脚下坚硬的青石板砸去。沉凰 第258章 叔侄 心动,意动,身动。 只见黄影一闪,宁姒冲到靳桂面前想要接住落地的珠子,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一声脆响,珠子碎成几瓣。宁姒伸出的手抓了个空,只捞到一些飞溅的细渣。 一股浅淡的气息伴随呼吸钻进鼻腔,融于体内。说不上好闻不好闻,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味道,微凉沁脾,像是早起雾天里吸进一口冷空气。 宁姒呛了一下,回头瞪着靳桂,漂亮的大眼睛里几乎要喷出过火来。 珠子碎了,靳桂没有丝毫迟疑,扭头就跑。 季牧之立即下令:“把人给我抓回来。” “是!” 余下亲卫全体出动,追击靳世子。 还没弄清楚是什么东西,就这么被靳桂给毁了,宁姒又生气又懊恼,蹲在珠子碎片旁后悔不该把珠子交给他。 捡起一块碎瓣儿,冲季牧之扬了扬,再扔回地上,宁姒难掩心痛:“稀碎了。” 事已至此,季牧之只能安慰她:“碎就碎了吧,兴许就是个普通的小玩意儿。” 其实两人心里都很清楚,那老头儿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在身上放一个普通的小玩意儿?而且珠子到了靳桂手上确实变了样,那小子肯定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还有,靳桂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牧之蹲下身来,柔声道:“一晚上没合眼,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阿习就好。” 阴灵已经离去,在地上留下八个小纸人。天恕老儿躺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就算这会儿不死,也熬不了多长时间。 明堂寺的事暂时告一段落,这里已经不需要她了。 “等等。”宁姒折了根细枝在珠子碎片里扒拉,专注寻找着什么。 “那珠子里不是还裹着颗黑色的小珠子吗?滚哪儿去了?” 经她这么一提,季牧之也想起来了。靳桂把珠子外皮搓掉之后,确实看到半透明的珠子内部有一粒黑色的东西。 季牧之也来帮着找,什么都没找着。 珠子摔碎的地方铺着青石板,无遮无掩,若真有黑珠,一眼就能看到。 “你说,该不是那小子给咱们下了套,把东西给换走了吧?”宁姒撑着酸疼的腰杆站起来,一脸气愤。 “我自会找到他,给你一个交代。” “算了算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也不强求。”本就是从别人身上得来的东西,宁姒不想他太过在意。 扔了枝条,宁姒大步往外走:“走吧,回去睡觉。” “去哪里睡觉?” “当然是我哥那儿了。” 一天一夜没个音信,再不回去,许家上下还不急疯了? 季牧之把脸侧向一边,低声道:“我那儿更近。” 宁姒把脸侧向另一边,红着脸笑道:“想得美。” …… 阿习由东往西搜查明堂寺,见靳桂迎面狂奔而来,身后穷追不舍的居然是自己人,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靳世……” 不等他招呼完,靳桂一阵风似的跑过去了。 后面有人扬声高喊:“殿下有令,要带他回去,快拦住他。” 此话一出,阿习立马掉转方向朝靳桂追去。 靳桂感觉脚底板都快起火了,一双眼睛到处搜索着。 人呢? 太师父不是说了会出来接应他的吗?这捅了马蜂窝,怎么就他一个人遭殃? 复檐之上,伪装成老乞丐的明德和尚乐呵呵的看着一群人远去,再跳到地面,大摇大摆的往西走去。 闹腾了一晚上的内院,如今除了地上隐约可见的朱砂印痕,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里就剩下一个天恕老儿还在喘气。 “阿弥陀佛!” 明德走上前去,摘下头套,露出光溜溜的脑袋。 “老家伙,好久不见了。” 听到声音,天恕憋着最后一股劲儿睁开眼睛,看清来人,激动得浑身发颤,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是真的油尽灯枯了,之所以还没咽气,完全是靠一股执念撑着。 他忙活了那么久,筹备了那么多,为的是再获得几十年的寿命,而不是加快自己迈向坟墓的速度。 他不甘心,不甘心! 明德在他旁边盘膝坐下,捻起地上的尘土往天恕身上撒。 “想不到咱俩会以这种方式告别,更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选择走这条路。生死之事,他人看不透也就罢了,怎么连你都如此执迷不悟?活了这么几十年,还没活够吗?” 天恕在心里反驳:你一生顺遂,名满天下,自是无欲无求,凡事都能看开。可我呢?孤苦半生,蹉跎半生,到了迟暮之年,好不容易有机会立身扬名,偏偏恶疾来袭。 他怎能甘心就这样死去? 活了好几十年又如何?谁会嫌自己活得太久? 明德自然听不到他的心声,自顾自的往下说:“记得以前师父在的时候常说,你与佛有缘,却生带魔根,一念善而登西方极乐,一念恶而入无间阿鼻。我当时觉得师父是在故作高深,现在想来,他老人家确实看得透彻。” 天恕闭上眼睛。 他很累了,也不想看到眼前的人,更不想回忆起对方口中的师父。 那个已经化成一抔黄土的人,每次想起都像是在提醒他:你该死去了,你看你的师弟,都已经是一具白骨了。 “……这你不是第一次引动续命之术吧?前两年你病情加重,突然提出要离寺南游,归来之后返老复青,还修为大进跻身齐灵师之列。你的说法是南游期间通悟大道,自得裨益。乍听之下确无不妥,细究之后又疑点重重。我说师叔啊,你扯谎能不能稍微走点心?” 天恕胸腔剧烈起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这样去了。 明德和尚还在叨个不停:“你去的地方叫什么来着?哦,豆蔻镇是吧?听名字就是个好地方啊,只是不知道哪个可怜虫,帮你背了这口大黑锅。” 天恕心道:放屁,我只是在浑水里摸了几条鱼而已。 明德说累了,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冲天恕作揖:“过去已去,旧事不提。错已铸成,多说无益,师叔路上若是遇到那些姑娘,还是道声歉吧!至于尚有转圜的,就交给师侄吧,师叔莫再挂怀了。” 听闻这话,天恕再次睁开眼睛怒视明德。 明德似乎看出他想问什么,主动回答道:“是啊,聚魂珠已碎,聚魂之力已经归体,师叔你,总算做了件好事呢!”沉凰 第259章 黑暗 许家院子里静悄悄的,院里的人走路跟做贼似的,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只因为宁姒在屋里睡觉。 迷药过劲后醒来的喜宝自她回来之后,便在门口守着,一步也未曾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被人迷晕后发生了什么,只听流光说,是宁姒找到了被藏在花车夹层里的她。 喜宝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小姐,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境况,说不定这会儿已经…… 她不敢往下想。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再回想起来仍旧忍不住战栗。 尤其是得知宁姒为了救其他被劫少女失去消息,喜宝更是坐立难安。好在小姐平安归来,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宁姒一身风尘的回来,也没沐浴更衣,回房倒头就睡。喜宝把饭菜做好,坐锅上热着,再烧好热水,就来宁姒屋门口守着。只要小姐一醒,她立马就能进去伺候了。 七月的太阳几乎要将裸露在外的一切烤焦,夏蝉躲在树上没完没了的聒噪。喜宝坐在门槛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一副马上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许浩元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压着嗓子干咳了一声。 喜宝瞬间清醒,站直身子招呼行礼。 许浩元说道:“天儿这么热,屋里要不要再放两桶井水降降温?” 喜宝看了眼屋内,小声回答:“不用了吧!小姐睡得正熟,万一吵到她就不好了。” “对对对。那……她这么睡着会不会热啊?要不你进去给她扇扇?” “不成。”喜宝直接否定,“小姐最讨厌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人守着。” “那……饭做好了吗?我怕她一会儿醒来会饿。” “锅里热着呢!” “好好好。” 许浩元在门口转了两圈,又走到院里,要走不走的样子。 喜宝忍不住问道:“大人找小姐有事?” 日头太大,许浩元又回到屋檐下:“没事,让她好好休息。” 喜宝去耳房倒了杯茶出来递给他:“大人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许浩元心里憋着事儿,听她这么说了,索性就跟她聊一聊。 “喜宝啊,你觉不觉得,我这次做得有点过分了?” “大人是指撮合小姐和张公子的事?” 在这件事上,许浩元是主谋,喜宝是帮凶,两人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许浩元点头:“你之前也说了,她是为了躲张兄,才拉着你往人群里钻。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出事,说起来,我还得跟你道声不是才行!” 喜宝微微颔首:“大人言重了。” 谁也无法预料事情的发展轨迹。再说许浩元也是为了宁姒着想,才会安排这一切,她自然怪不到他身上。 “不过……”喜宝犹豫着问出心里的疑惑:“大人为何会想给小姐介绍才俊?季公……呃,沐王殿下那边……” 瞎子也看出宁姒和季牧之的关系非比寻常,没理由许大人看不出来。 许浩元沉默许久,才叹道:“沐王殿下,能是她的良人吗?” …… 混沌天地,紫府虚境。 宁姒在黑暗中行走,一点不觉得害怕,甚至感觉自己也幻化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黑暗之中,似乎空无一物,又包含万物。 这里充斥着各种混乱冗杂的声音,可是只要她想,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当家的,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啊?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活啊?” “……喜丧,是喜丧啊!这还是咱们村儿第一个活到八十的呢!” “……死亡时间在昨夜丑时到寅时之间,致命伤在脑后,应该是铁锤之类的钝器所致。” “……快快快,把这个臭乞丐拖走,死在店门口,以后我还怎么做生意?” 宁姒不想往下听了。好似关闭闸阀,瞬间万籁俱寂。 回想刚才的听,并非是用耳朵接收外界的声音。这些声音似乎就来自于她的身体里,只需心念一动,就能把东西拿出来,收放自如。 好奇妙的感觉,带着莫名的熟悉。 可是,为什么那些声音的内容都与死亡有关? “喂!”宁姒嚎了一嗓子。 她的声音没能传开,很快就被黑暗给吞噬了。 这里的黑暗,似乎能吞噬一切,包括时间,包括生死。 不,不对,这里没有生,只有死。 突然彻悟了什么,又生出新的疑惑。 如果没有死,那我呢? 忽然间,一双眼睛睁于虚空。这里有浩瀚星海,有日月辉光,还有无止无休旋转的黑洞,在等待着吸走所有的一切。 …… 靳桂被阿习抓住,扭送到季牧之面前。 与他一起的,还有个姑娘。瘪着嘴,哭唧唧的样子,还挺可爱。 “殿下,庞小姐非要跟来,我实在拿她没辙。” 季牧之跟庞小小算得上熟识,就是阿习对她也不陌生。 若把哭功排个名次,庞小小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季牧之没有说什么,示意阿习退下。 靳桂凑到阿习面前:“等等,你走之前是不是该给我松绑啊?” 阿习假装没听到,关上门出去了。 靳桂只能求助庞小小:“小小,快,给我解开。这些家伙没轻没重的,勒死我了快。” “哦。”庞小小乖巧的伸出手。 “小小。”季牧之开口了,“你知道他昨晚上在哪儿过的夜吗?” 靳桂闻言浑身不由得一紧。 他在哪儿过的夜?当然是在明堂寺啊,可是这家伙,会说实话吗? 果不其然,没等季牧之挑拨,庞小小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杀气。 靳桂瞪着季牧之,已经放弃了暗示直接明说:“喂,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昨天可一直都在明堂寺,哪儿都没去。” 季牧之回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冲庞小道:“对,他昨晚一直在明堂寺,哪儿都没去。” 那道眼神则可以翻译为:兄弟,我懂你,这事儿我帮你瞒着,你放心。 靳桂一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靳桂!” 伴随一声怒吼,庞小小一个耳刮子抽在靳桂脸上,摔门就走。 季牧之装出一脸吃惊的样子:“我都说你一直在明堂寺了,她怎么还要发火?” 靳桂一脸生无可恋。 “你不就想问珠子的事儿嘛,大老爷们儿干脆点行不行啊?”沉凰 第260章 相托 靳桂对季牧之有意见,很大的意见。 “我说,你来燕京也有大半年了吧,你摸着良心说,我靳某人对你怎么样?” 季牧之悠闲的喝着茶:“不怎么样。” “你……” 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搞得靳桂在心里拟好的台词一句都说不出来,舌头胡乱转了两圈,差点儿没被牙齿给咬着。 这个没良心的小子! “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啊?这儿又没有外人,能不能有句实话了?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呢?” 一个晋国质子,一个燕国世子,聪明人都知道要划清界限,所以明面上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可是背地里,老爷子简直拿他当亲儿子疼,为此靳桂甚至怀疑过这位是不是他爹在外风流结下的野果子。 可是,他爹的野果子怎么可能长在晋国皇家果园里?假设不成立,靳桂这才松了一口气。要不然莫名其妙多出个弟弟,他还真不太适应。 不管怎么说,靳家对季牧之的好是假不了的。要不是老爷子让他偷偷帮着打掩护搅浑水,他真以为自己背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能瞒过上面那些人? 靳桂越想越气,甚至都忘了自己还被五花大绑着。 季牧之放下茶杯,正色道:“既然你也说了这里没有外人,那你能不能给我句实话?” 靳桂突然就不气了。 搞什么?怎么突然反将他一军了? 季牧之站起身,解开靳桂背后的绳结:“你该知道,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这个她,自然指的宁姒了。 “我知道,你就是为她来的燕京。” 季牧之并非对靳家所做的一切毫不知情。虽然不知其用意,但多次接触下来,发现靳桂这人还是不错的,一来二往渐成知己。 一次闲谈中,靳桂曾问过他,为什么会是他代表晋国皇室来燕京求援。在几个皇子中,最适合被派来的应该是祁王季耀才对。 季牧之坦然相告,自己赴燕乃是主动请缨,背后缘由也简述了一番。 来到燕京不久,季牧之就和百花楼的兰花姑娘搅和在一起,高调而张扬。靳桂这种欢场老手最是明白,越是给人看的,越不是真的。所以宁姒一出现,靳桂就知道,季牧之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你既然知道她对我的重要性,就该如实告诉我那颗珠子的玄机、明堂寺的玄机。还有,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不知道啊!”靳桂好不苦恼,他自己也清楚这句解释多么的苍白无力。 季牧之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的盯着他。 靳桂缴械投降:“好吧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那玩意儿有什么玄机,我也是听命于人啊。” “令尊?”季牧之知道靳桂最听他爹的话。 靳桂用力摇头:“我爹都得听话的人。” “何人?” 靳桂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说道:“明德禅师。” …… 宁姒一觉睡到傍晚。可能是睡得太久了,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喜宝进来伺候她洗漱,告诉她季牧之来了,正和许浩元在书房谈事情。 然后宁姒就开始催。 漱口催,换衣催,妆也不上,就这么素面朝天的跑过去了。 喜宝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想,或许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吧!明明睡前才见过,一觉醒来还是会控制不住想要见到对方的迫切心情。 宁姒要是知道喜宝的想法,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的心情。 想要见到对方?拜托,她是害怕许浩元跟季牧之打起来。 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起过,但许浩元的顾虑她一直看在眼里。许浩元觉得季牧之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因为他是皇子,还是晋国的皇子。 站在兄长的角度来看,比起去攀一根不稳定的高枝,还不如找个普通人家。 许浩元是真心实意为了宁姒好,只是宁姒并没有考虑得那么长远,托付终身什么的更是从来没想过。她就是很纯粹的对季牧之有好感,刚好他也有点那个意思,两个人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越走越近。 当然了,最开始想要抱大树的初衷就没必要再提了。至于以后的事,更是以后再说了。 狂奔到书房门口,宁姒立马刹住脚,支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动手是不可能的。他们俩要真动起手来,那就不能称之为打架,而是季牧之单方面的虐许浩元了。但就许浩元那个轴劲儿,她是体验过的,真有把兔子气到咬人的本事。 听了半天,里面静悄悄的,根本不像有人的样子。 “大哥?”宁姒试探着唤了一声。 许浩元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宁姒推门进去,看到季牧之坐在许浩元对面。两人中间隔着茶盘,亮黄色的茶汤还冒着热气。 “大哥!”宁姒招呼完许浩元,再绕半圈走到季牧之旁边:“你怎么来了?” 许浩元抢先回答:“沐王殿下救了喜宝,又把你送回来,我请他过来吃顿便饭聊表谢意,有什么问题?” 宁姒干笑:“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呵呵,他主动请季牧之吃饭,本身就是大问题好吗? 宁姒回过头朝季牧之挤眉弄眼,翻译过来就是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季牧之耸肩,也不知道在表达些什么。 许浩元知道自己碍着他俩了,于是起身说道:“我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你在这里帮我招待客人吧!” “好!”宁姒应得乖巧。 许浩元一走,她立马原形毕露:“你跟他说什么了?怎么能反常到这个程度?” 季牧之端起馥香浓郁的茶喝了一口,反问:“你怎么不问问他对我说了什么?” “那他跟你说什么了?” 季牧之垂眸凝视清亮的茶汤,嘴角向上拉开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 “他说,若是你我二人真的两心相悦,便让我领你回去,给你一个晋民身份。日后南归,相携共去,一生相依,万不能中途相弃。” “骗人,他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 这么酸溜溜的话,确实像许浩元的风格,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季牧之收了笑容,正色道:“因为,燕京要不太平了。” “怎么不太平?” 季牧之这会儿不想跟她解释那么多,拉住她的手直截了当的问:“你别管,你就说愿不愿意跟我走。”沉凰 第261章 调职 晚宴很丰盛。好歹挂着感谢季牧之的名头,自然得有谢宴的样子。 宁姒随便扒拉了几口就搁了筷子,一是心情受到影响没胃口,二是压根儿就不饿。 说来也奇怪,明明在明堂寺的时候饿到胃抽筋,简直能吃下一头牛,怎么睡一觉起来就不饿了? 饿过劲了? 饭后,季牧之没有多做停留,道了谢,便离开许家返回住处。 路上听到不少老百姓在讨论刚发生的一件大事。 今天早上,明堂寺被官府查封,告示上写的是寺中僧众被贼人毒害,佛门净地已成人口贩子交易藏身的巢穴,昨日庙街发生的少女失踪,正是那些贼人所为。 据说官府办案神速,根据线报将一干贼人困于寺内,并与之展开殊死搏斗。贼人见逃生无路,恼羞成怒,将劫来的少女全部残忍杀害。 最后,京畿卫将贼人全歼于寺内,又因未能成功解救人质,全都领了责罚。 说到少女惨死,人们眼里充满了对人贩子的憎恨,说到贼人被全歼,又立马变脸大赞京畿卫的神勇。 季牧之想,对于市井百姓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版本吧。虽有伤亡,但坏人全部被正法,有一群人守卫着燕京,守卫着他们,这就够了。至于真相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只是,那群人真的是在守卫他们吧? 季牧之回头,顺着大街往远处看。 那边是燕国皇城所在。皇城中有一高楼,名曰通天阁,楼里有一人,被称为尊后。 当天晚上,城里一处民居突然失火。大火蔓延到明堂寺,吞噬了整个寺院。前来救火的民众见火势太大,又是一处空寺,也就任它烧着,只要不再往别处蔓延就好。 一个老乞丐抱着破碗缩在巷角,听到救火的人在议论。 “之前听说明堂寺要在七夕节举办棋会,胜出者可与明德禅师亲会。如今想来,这恐怕是人贩子吸引少女的手段。” “唉,好好的地方,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想我去年七夕还在这里求了姻缘,回去没俩月就遇见了我家婆姨。” “人都没了,就剩一堆空房子,烧了也好,免得又被坏人利用。” 老乞丐翻了个身,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附和:“是啊,烧了好,烧了好啊!” …… 宁姒看到西边的火光,知道那是明堂寺的方向。 她没有丝毫惊讶。 自禁术启动那一刻,就注定了明堂寺的消亡。 她没有忘记,燕国是个推崇玄术的国家。燕国之都,从来就不缺乏修为高深的灵士。 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没有出现,没有发声,但一直都存在。 走到许浩元房间门口,看到房中烛火将一个清瘦落寞的身影投到窗上。 宁姒忍不住想,如果宁溪姐姐还在,他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两人早就有了孩子,她更是从小姨子升级成小姨了。 只可惜,世间事从来没有如果。 宁姒敲响房门:“大哥,是我。” “来了。” 许浩元听到声音,迅速把外衫披上,再过去开门:“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白天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宁姒笑笑,欲往屋里去,“大哥没睡的话,跟我聊聊天吧!” 许浩元伸手一拦:“院儿里坐吧,外面凉快。”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哪怕自己行端影正,可若是让人看见了传扬出去,对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宁姒是不愿意的。院儿里是凉快,可蚊子也多啊!但她又不好反对,总不能我不去院里就要去你屋吧,像什么话。 两人到石桌坐下,宁姒开门见山:“大哥,你想让我跟季牧之走,是吗?” 许浩元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表情略有些尴尬:“咳,我看他待你还算真心,而且你也愿意和他在一起,不是吗?” 宁姒没有否认:“可是你之前还说他不是好人,朝三暮四,品行不端,还跟百花楼的……” “这些事你自然比我清楚,我相信你的判断。”许浩元直接打断她。 宁姒无言以对,只能把话挑明:“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不就是让你去做鉴天吏嘛!我听说那是个闲职,但俸禄至少比现在高出两倍,这是好事啊!” 事儿是季牧之跟她说的。昨天下的调令,因为宁姒一直没回来,许浩元也就没找到机会跟她说,甚至都没打算跟她说。 说是升迁,其中利害只有他自己清楚。 “嗯,正是因为调职,没办法照顾你了,所以才拜托沐王殿下。” “我才不用他照顾。”宁姒瘪嘴,续道:“大哥,你是不是不想去?不想去咱们就不去,咱们又不缺那两个钱。我跟你说,我可有钱了。” 就算她没有,季牧之也有。 许浩元失笑:“傻丫头,调令都已经下来了,哪能由着我?” “我命由我不由人,只要你不想去,咱就有办法不去。” “不,我想去。”许浩元语气坚定。 “为什么啊?” 许浩元挤出笑来:“因为俸禄高啊。我还得给你存嫁妆,压力大着呢!” …… 许浩元回去睡了,宁姒又发了许久的呆才回房间。 推开房门,一只大掌迎面击来。掌风破空,势不可挡。 宁姒迅速侧身避过,绕至来人身后,靴中匕首已经到了手里。 锐利的刀刃贴着对方颈下血管,森然寒意如毒蛇盘绕:“别动,我手里的刀可不太听使唤。” 小样儿,还敢偷袭她,不自量力。 接下来就是例行审问了。 “说,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谁派你来的?” 对方不惧反笑。 宁姒瞬间认出声音的主人:“季牧之?怎么是你?” 她赶紧把刀收起来,怒道:“有病啊你?大半夜的,也不怕被我一刀戳死?” 季牧之转身面对着她,呼吸间带着几分酒的香醇。 “喝酒了你?” “嗯!” “难怪,大半夜的干蠢事。” 季牧之赶紧解释:“我又没醉。” “呵呵,醉鬼都这么说。” 宁姒转身去点灯,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手一抖,刚找到的火折子又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喂,干什么你……” “别动!”季牧之的手收得极紧,语气不太好的样子。 宁姒果真就不动了。 然后听到季牧之说:“我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肯不肯跟我走?”沉凰 第262 亲人 你,到底肯不肯跟我走。 宁姒没想到季牧之会如此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意到一身酒气深夜复返。 一时间,心里甜甜的,又酸酸的。 傍晚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现在也同样给不出。 宁姒面对着他,明明眼前漆黑一片,却又好像能清楚看到他眉头紧锁的模样。 “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如果非得算一个,那就是我大哥了。” “嗯!”这些他都明白,声音却还是闷闷的。 这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是你跟我说的,鉴天吏虽然不是当权要职,却与普通官员隶属完全不同的阵营。鉴天吏一职,是为通天阁监测记录星象动势。你来燕京这么久,比我更清楚通天阁与戚氏皇族之间的权势斗争,你说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走?” 此次调职,摆明了是把许浩元从燕主手里拉到尊后麾下。为什么会有此变动,又为什么会是许浩元,这些都是宁姒要去探寻的问题。 “废话真多。”季牧之愈发不悦。 宁姒也不乐意。我好好跟你解释,怎么就成废话了? “不想听我废话那就赶紧走吧,你以为谁乐意在这儿跟你废话呢?”宁姒伸手推他。 这大半夜的,要是让许浩元撞见那还得了? 季牧之用力攥住她的手,猛然旋身将她抵在门后。鼻息间的酒味愈发浓郁,宁姒知道是季牧之在靠近。 一时间,耳根发烫,心跳剧烈犹如出征战鼓。宁姒就这么僵在季牧之的势力范围内,一动也不敢动,心里想的是如果季牧之真的亲下来,自己是推他呢还是不推他呢? 推的话会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让他误以为自己不喜欢他?不推的话会不会显得自己太不矜持了,毕竟是女孩子嘛。那如果要推的话,用多大的力道?如果他要用强,自己是继续反抗还是就半推半就从了他? 许久拿不出决定,宁姒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心里的悸动却久久不能平静。 季牧之的脸就停在离她鼻尖毫厘之处,呼出的热气夹着暧昧的气息,让宁姒也平白生出几分醉意。 过了许久,什么都没发生。 “季牧之?” “嗯!” “你在做什么?” “你在期待什么?啊,你踩我做什么?” …… 七月末,许浩元正式调任鉴天吏,带着流光动身前往皇城。 鉴天吏吃住都在通天阁,逢每月初一才有一日闲假方可归家。许浩元遣散了家仆,让宁姒带着喜宝住到季牧之那里去,宅子就这么空下来了。 宁姒本意是让他把宅子卖掉,拿着钱打点一下上下关系,初去乍到也免得被人穿小鞋。他不愿意,说有处宅子在这儿,就算以后生了什么变故,也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宁姒知道,他要的不是宅子,是安全感。只是,人活在世,安全感又岂是一处宅子能给的? 那天,宁姒把许浩元送到皇城门下。内有禁卫,挂刀披甲,威风凛凛。 宁姒递给他一个小锦囊:“大哥,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这个你好生收着,有什么事就迎风点燃里面的符纸,我就会来找你的。” “我又不是去上战场,能有什么事?”许浩元半开玩笑,只因不想宁姒担心,才把锦囊收起来。 “倒是你啊,在外面给我安分一点,不要去逞英雄,也不要惹麻烦。你不想想我,也想想你姐姐,她在天有灵,可是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你的,你别让她担心。” “知道了!”只有这种时候,宁姒才会装出乖巧懂事的样子。 “对了,还有这个。”许浩元接过流光递过来的钥匙,再递给宁姒:“这是宅子的钥匙,你收着。” 宁姒不解:“给我这个做什么?” 许浩元压低声音:“万一沐王殿下身边待不下去了,你就回家住去,别委屈了自己。” “你这……什么跟什么呀!”宁姒哭笑不得。 本以为许浩元是在开玩笑,但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宁姒才恍然大悟。 这才是他执意不肯把宅子卖掉的原因吧,就因为怕她受委屈,怕她无家可归。 “大哥……”宁姒满心感动,要不是禁卫过来赶人,估计都会哭出来。 “皇城重地,不得逗留!” 宁姒瞪着那人,心想谁愿意在你这破地方逗留呢? “行了,快回去吧,记住我说的话,凡事不许胡来。” 再是不舍,终有一别,许浩元冲她摆摆手,转身踏入巍峨宫城。 “流光,照顾好我大哥!” “小姐放心,流光定不辱命。” 二人一进宫门,立马有人迎上来。 来人是一老妪,绾着发髻,着一身繁琐的黑裙。苍老的脸上遍布皱纹,呈现出诡异的苍白,莫名透着一股阴气。 老妇人将手贴在身前,恭恭敬敬:“敢问可是许浩元许大人?” 许浩元回答:“正是。” “奴婢奉尊后之命在此等候多时,还请大人随我来。” 许浩元与流光对视一眼,道:“依照规矩,我应该先去述职!” 老妇人面色微沉:“尊后有请,大人也敢不去?” …… 宁姒顺着大街往前走,回头就能看到皇城正中直入云霄的高楼。 那就是通天阁,尊后的通天阁。从今以后,也是许浩元所在的通天阁。 尊后,就是那个垂帘听政分走皇权的尊后,传说中统领着黑甲军的尊后,派阴人前往宁家抢夺褐底金纹襁褓的尊后。 宁家,曾经是灵术世家的宁家,和高高在上的尊后有什么联系?这次鉴天吏选定许浩元,跟她这个宁家后人又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到底又是谁在操控这一切,又有怎样的目的? 脑海中思绪万千,就连身后有人尾随已久都没有察觉。跟了一路,对方实在忍无可忍,赶着牛追上去:“让一让,不然放牛顶你啦!” 经这一吼,宁姒茫然回头,正对上两只铜铃大的牛眼。 后退几步,看清牛车上的人,宁姒惊喜大叫:“妙妙?你怎么来啦?” 妙妙嘴巴一瘪,立马哭了出来:“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沉凰 第263章 出事 妙妙的到来刚好印证了季牧之的话:燕京要不太平了。 季牧之那里有太多人盯着,宁姒便将妙妙带回了许家。 壶里还有水,宁姒给她倒了一杯:“你是说,近来大量灵士聚集山谷,看起来已经发现了大家的存在,准备一网打尽?” 妙妙眼里蓄满泪水,一点头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那爷爷呢?”如果妙妙和牛顶顶都能逃出来,修为更高的冯爷爷没理由出不来。 妙妙哽咽道:“爷爷说不能丢下其他人不管……” 宁姒明白了。 养伤数月,她也清楚谷里的情况。冯爷爷是谷里年纪最高的长者,历来是大家的主心骨,他要是一走了之,剩下的人势必乱成一盘散沙。 “那你和顶顶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爷爷。他走出结界,放出大灵气息把那些灵士引开,我和谷中其他小辈趁机逃了出来。呜……姐姐,我好担心爷爷,他不会有事吧?” 宁姒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爷爷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对了,你说和其他小辈一起逃出来的,那其他人呢?” “在流景园。我找不到你,就先去找了兰花姐姐,她也不在。后来碰到素月,素月就让我们先去流景园藏着。” 流景园是兰花的私宅,本身就是灵物聚集之地,因此设有隔绝灵物气息的结界,正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宁姒稍微松了口气。若是让那些小家伙在城里晃悠,还不变成行走的香饽饽?那些个屠灵士,直接闻着味儿就去了。 “你知道那些灵士是什么人吗?是咱们上次碰见的屠灵士吗?” 上次碰见的王畴是雀隐的人。据宁姒所知,自大峄山后,雀隐实力大大削减,行事低调了许多。但季牧之说过,雀隐极有可能是通天阁放在外面的爪牙,若真是如此,雀隐就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伤到元气。 低调行事,很可能另有原因。 妙妙摇头:“我不知道。自从他们来了之后爷爷就不许我靠近结界,连后山都不能去。” “这样啊……”宁姒心里有数了。 王畴说过,他们的雀隐令符不仅可供识灵之用,还会令弱灵丧失心智,引而困之,进而炼化。 “来。”宁姒牵起妙妙往外走。“妙妙,你听我说。姐姐现在送你回流景园去。记住,一定要看好那些小家伙,千万不能让他们出去乱跑。剩下的事,就交给姐姐好了。” …… 把妙妙送到流景园,宁姒和素月短暂交谈后,就幻化成灵体回去找到季牧之。 这一路上碰到不少灵士,也多次被发现,不过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跑出老远了,只留下一些残余的气息让他们原地乱找。 宁姒把谷里的事情一说,季牧之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他摆上棋盘,左手与右手对弈:“先前你大哥跟我说,让我盯着你,不准你去管闲事来着。” 这话宁姒可不乐意听了。“这怎么能叫闲事呢?冯爷爷于我有救命之恩,救命恩人的事怎么能叫闲事?” “嗯,有道理。”季牧之敷衍的应和,“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当然是去山谷打听情况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嗯,然后呢?” “然后……”宁姒想了想回答:“然后想办法把那些家伙引走,再让大家伺机逃出包围圈啊!” “嗯,那想什么办法呢?” “这个嘛……”宁姒不说话了。 她怎么知道想什么办法?她又不是诸葛亮,哪儿那么好的脑子? 季牧之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等宁姒被问住之后才说出自己掌握的关键点。 得让她学会三思而后行。 “你有没有想过,冯爷爷既然能以声东击西让妙妙她们出逃,为什么其他人不跟着一起逃?” “当然是因为数量过多,灵力波动过大,会被灵士察觉了。”她就是灵士,这种问题自然一想即透。 “嗯,还有吗?” “还有什么?”宁姒一脸懵圈。 季牧之捏住一颗黑子,犹豫着是该直入敌方腹地,还是收势回防。 “有没有可能,对方已经发现了妙妙她们的动向,却并没有去追?再多小家伙,应该也抵不过一只大灵的价值吧?” 宁姒闻言,不禁头皮发麻。 细思极恐,照季牧之这么说,还有可能是对方故意放小家伙们离开求援,再把援军一锅端了?就算因此放过一些小鱼小虾,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那、那怎么办?”宁姒一紧张,舌头就开始打结。 “也不是没有办法。”季牧之终于落下黑子。“比方说,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那怎么行!” 再找一个灵物聚集地把灵士引过去?她可干不出这缺德事。再说了,那样的地方,哪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看问题,眼界要放大一点,得纵观全局。”季牧之用手在棋盘上方画了个圈,继续说道:“所谓祸水东引,并非只能把祸水引走,你也可以往敌人身上引些祸水啊!” …… 靳桂正在祠堂罚跪。 他爹恭亲王让他到明堂寺给明德和尚通风报信,他信是报了,却险些将自己搭进去,简直没把自己靳家独苗的身份放在心上,故此让他到祠堂面对列祖列宗好好反省反省。 靳桂心里那叫一个冤枉。 又不是他自己没事瞎闹跑去明堂寺的,遇到危险也并非他能预料,怎么能怪在他身上? 庞小小过来给他送吃的:“香菇菜包要不要?还热乎着呢!” “不要。”靳桂跪坐在蒲团上,傲娇的把头扭开。“我要吃肉,酱猪蹄子。” “不要拉倒。”庞小小啃着包子,满口生香。靳桂馋得直咽口水,又拉不下脸要,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庞小小把两个大包子全吃了。 他就纳闷儿了,这么小个身板儿,怎么那么能吃? “吃,可劲儿吃,到时候胖成猪看谁要你。” 庞小小幸灾乐祸道:“好好跪着吧,不劳你操心。” 话音刚落,有人进来了:“世子,王爷叫您到书房去一趟。”沉凰 第264章 异星 靳桂来到书房,没有看到恭亲王,只有季牧之在这里。 “你还来做什么?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靳桂现在看到季牧之都有心理阴影了,居然真的让人把他给捆成粽子,他可是堂堂世子,世子爷哎! “靳世子说笑了,我今天来,单纯为了拜访王爷,并无他意。” “呵呵,我信你才有鬼。” 季牧之以往与靳家往来,一直都在暗处,从来没有像这样明目张胆的上门。他既来拜访,自然有其拜访的用意。 靳桂看他不爽,两人也没什么好聊的,就这么对坐着默默喝茶。没过多久,恭亲王推门进来了。 “王爷。”季牧之起身行礼。 靳桂也跟着站起来,别别扭扭的喊了声爹。 刚罚他跪完祠堂,他现在不高兴着呢。 恭亲王直接无视掉他,对季牧之说道:“殿下方才所提之事,本王已与门下商议过了,虽然有些难度,但并非没有机会。近日我会派人暗中打点一番,这门面上的功夫,就得殿下自己去做了。” 季牧之颔首道谢:“多谢王爷。” 靳桂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呀?爹你要去打点什么?” 恭亲王转向他,瞬间变脸:“问问问,就知道问,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靳桂委屈巴巴的低头不说话了。 既然告诉我都没用,那你还叫我来做什么?再说了,谁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埋汰谁呢? 恭亲王又跟季牧之说了会儿话,和颜悦色到靳桂都有点羡慕季牧之了。这到底是谁爹啊? 恭亲王一走,靳桂也马上起身想走。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季牧之那张脸。 季牧之却叫住了他:“靳世子留步,我有件事,还得请世子爷相助一番。” 靳桂眼睛瞅着头顶:“助不了。没听我爹说吗?我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能助得了你?再说你那么能,还需要我帮忙?” 季牧之想了想:“嗯,此话有理,那世子爷请便吧!” “你……” 靳桂直感觉血气上涌,肺都要炸了。 季牧之也不说话,就等着目送他离开。 靳桂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今天非得让他见识见识世子爷有多大本事不可。 “有什么事儿,说!” …… 内院中庭有一架秋千,是确定了宁姒要搬进来之后季牧之派人赶制的。 坐凳很宽,能同时坐下两三个人。有扶手有靠背,就像一把悬挂起来的长椅。 听说,姑娘们都喜欢荡秋千。 宁姒也确实喜欢,一有时间就在秋千上坐着。 秋千搭在荫架下,荫架上爬满茂盛的紫藤,刚好投下一片阴凉。适逢花果过渡期,紫色的花穗和青绿的荚果相映成趣,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宁姒横坐在秋千上,一腿悬空微微晃动,秋千也跟着微微晃动。素手微拢,再缓缓摊开,便有一朵盛开的蓝色蜂尾花浮于掌心。 这是小四的灵体,如今也是她的灵体。 与小四结合已一年有余,随着修为精进,花瓣的颜色已从最开始的淡蓝变成如今的深蓝,艳丽而妩媚。 宁姒见过的最蓝的蜂尾花,就是冯威的灵体。 那是怎样的一种蓝呢?好像是将蓝色的染料刷了一层又一层,最后沉淀出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蓝色,不曾掺杂其他任何的色彩。 可是…… 宁姒低头望着手心的蜂尾花,将颜色与记忆中冯威的蜂尾花做对比。 怪了,怎么感觉她的蜂尾花有点跑偏,蓝得发黑了? 因为先前吸收了太多黑色的毒素? “宁姑娘。” 有人过来了,宁姒赶紧将蜂尾花收入体内。 来人是季牧之带在身边的亲卫之一。跟在季牧之身边的亲卫不多,经常见到也就眼熟了。 “殿下传讯回来,让姑娘好生梳妆打扮一番,稍后来接姑娘去参加宴席。” “宴席?”不是去恭亲王那儿了吗,怎么还要带她去参加宴席? “是!” “行吧,我知道了。” 估计他也不太清楚,宁姒也就没有多问。回头高声招呼喜宝:“喜宝,快来给我打扮打扮,要吃大餐去啦!” …… 观星台上,许浩元俯瞰身下四方皇城。高处风大,撕扯着衣袂猎猎作响。 他怀里抱着一本册子,刚刚记录完星象态势。 观星是他现学的,记录得乱七八糟,不仅别人看不懂,就连他自己都看不懂。 但他还是站在了这里,做着鉴天吏的活计。 尊后说了,她手里多的是精通观星之术的人,而他,只需要呆在她手底下就可以。 有点公然鱼目混珠滥竽充数的意思。 在这里观星是不需要抬头的。观星台的顶层是一个圆形露天平台,边缘一圈是通道,中间绝大部分空间完全镂空,浮着一个内径两三丈的圆弧光罩。 光罩呈半透明状,散布着璀璨星光。头顶的每一点星辉,都能在光罩上找到与之对应的亮光。 他们称这个光罩为星图。 此时,星图北方站着一个人,左手拿着和他一样的册子。 那是尊后指给许浩元的老师,教他观星之法。 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右手毫笔上的墨都快要干了。 季牧之走过去问道:“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张瑜用小指指甲左右拨了一下两撇胡子,招手让他走近些:“许大人,你来看这个。” 许浩元是任职第一天就被尊后召见过的人,张瑜可不敢摆老师的架子。 他指着光罩上的一个红色光点,犹豫着问道:“你能分辨这是什么星吗?” 许浩元老老实实摇头。 很多星辰都是红色的,而不同的红又有不同的涵义,他这个初学者辨不了那么细致。 张瑜没再多问,提笔往册子上写了点什么,想了想后又划掉了。许浩元一时好奇,探头瞥了一眼。张瑜察觉到他的举动,赶紧用笔将划掉的内容涂成一块黑斑。 “观星完毕,我先走了。” 许浩元微微颔首:“老师慢走。” 很快,观星台上只剩他一人。 许浩元径自打量星图上张瑜方才所指的红色星辰,回忆册子上被划掉的内容。 星泛烈红,疑为异星。 许浩元搞不懂,这个异星又是什么星?沉凰 第265章 宴席 季牧之乘马车回到家,宁姒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看到阿习赶着车过来,她一蹦一跳的迎上去,邀功似的说道:“瞧瞧我这扮相,带出去绝对给你家主子长脸吧!” 阿习耳根微热,侧过头喊了声殿下。 季牧之探出头来,目光直接粘在了宁姒身上。 不光是他,还有门口的护卫,乃至于从门前经过的路人,都舍不得移开视线。 半晌,季牧之几乎是吼着说出一句:“你怎么穿成这样?” 此话一出,不仅宁姒,就连阿习都惊呆了。 他重新打量宁姒,心想难道是自己刚才囫囵一眼,漏掉了什么关键的细节? 看得出来,宁姒是悉心打扮过的。桃绯色烟罗纱裙束出纤腰,尽显婀娜。本就姣美的面容略施粉黛,添了几分妩媚,又不俗气。齐腰长发拢出几股或盘或绾,以绯色丝带固定,再缀上简单的珍珠发饰,大方又不失精致。 阿习实在看不出来有哪里不对,宁姒更懵。 这裙子,这头饰,就连掩在袖子里看不见的镯子都是喜宝搭了又搭选了又选的,光半边眉毛就画了半天,怎么到他眼里就成“这样”了? 宁姒掐腰吼道:“你给我说清楚,我穿成什么样了?” 季牧之并不解释,下车拉着她就往里走。宁姒不肯,他就直接把人扛上肩头。 “季牧之你这个混蛋小子王八犊子,发什么疯啊你,放我下来!” …… 喜宝坐在秋千上悠闲的嗑着瓜子。 小姐不在,这里就是她的地盘儿。 正快哉着呢,忽然听到宁姒骂人的声音。心想是幻听了吧,小姐这会儿应该已经跟沐王殿下参加宴席去了。结果声音越来越大,然后就看见季牧之扛着人进来,吓得她把盘里的瓜子儿都给弄撒了。 喜宝追着进屋:“怎么了怎么了?殿下,你这是干什么呀?” 季牧之把宁姒扔到床上扭头就走,喜宝赶紧过去问:“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殿下他……你怎么招他了?” “谁招他了?他这是犯病了!”宁姒气得直咬牙。 衣服乱了,头发也散了,她索性把发饰全摘了,那什么狗屁宴席也不去了。 很快,季牧之又回来了,把一套叠好的衣服扔到她面前。 “换上。” 宁姒倒想看看什么样的衣服才符合他的审美。抖开一看,恨不得自己瞎了。 男装,居然是一套男装。 宁姒忽然就不生气了,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望着他:“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我胆儿小,别这样吓唬我。” “只要有别的男人盯着你,我就哪里都不舒服。”季牧之说完就走,不带一点儿含糊。 宁姒喜宝双双愣住。 宁姒想:这么孩子气的话都说得出来,这人真是季牧之吗? 喜宝想:百炼钢成绕指柔,果然真爱无敌啊! …… 晚上的宴席,宁姒还是去了。 金冠束发,玉带长衫,手持折扇,活脱脱一个俊俏小郎君。 季牧之给的衣服大了,喜宝简单改了一下,花费了一些时间,所以他俩到达太傅别院时,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 靳桂向他一一介绍完在场的公子哥儿,然后找机会把他拉到一旁咬耳朵。 “怎么才来?都跟你说了,赏画才是结交朋友的最佳时机,这马上都要上菜了。” “有点事耽搁了。”季牧之并不十分在意,反正他也不是为了结交朋友而来。 靳桂看到扮成公子哥的宁姒,又道:“怎么穿成这样来了……是不是你的主意?” 这种事情,靳世子一看就懂。试问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亵渎?哪怕是眼神也不行。 只是,扮成男人好像也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季牧之扫了一眼被公子哥儿们簇拥的宁姒,后悔没有让她画个大花脸再来。 “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啊?在下赵毅,家父乃是……” “他爹是赵侍郎。”有人挤到宁姒面前抢着说道:“在下钱饵,家父乃是京畿卫副都统。” “家父是都御史。” “家父乃皇城禁军参将。” “……” 人群中的宁姒苦笑不跌。敢情这一个个都是来拼爹的,然而我对你们的爹并不感兴趣啊! “诸位。” 混乱中,终于有人来控场了。宁姒循声望去,见一年轻公子站在门廊下,青衫印竹,儒雅谦逊。 和煦如春风般的温柔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提步朝季牧之走去:“沐王殿下大驾光临,楚言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楚公子客气了,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哎呀,你俩这是做什么呢?简直看不下去了。”靳桂插到中间,勾住楚言的肩膀往外走。 “对不住啊楚言,今天他去拜访我爹,说在京日子太枯燥,想多结交点朋友添些乐子。你也知道他这身份,我爹不好过问,就把这事儿交给我了。刚好今天你摆了这个局,我就带他过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添双筷子的事,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楚言用余光瞟了季牧之一眼,才继续说道:“他的身份确实尴尬,你也别和他走得太近了。” “知道知道,我有分寸。”靳桂拍着他的肩膀回头招呼其他人:“走啊,喝酒去。” …… 楚言的父亲楚今,是当今燕主的老师,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既是燕主老师,自当处处为燕主着想。论起想为戚氏收回皇权,楚今当居第一,这就是季牧之今天来此的主要原因。 楚言是楚家长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却志不在仕。喜欢游山玩水,在家就写写画画,有了得意佳作就组个局邀其他公子哥儿过来鉴赏,今日便是如此。 季牧之来得晚,画已经赏过了,便直接入座开席。 因为季牧之的到来,席上众人多少都有些拘谨。以往必不可少的跳舞助兴这次也免了,一个个闷头吃饭,少有言语。 季牧之向靳桂送去一记眼神,靳桂当即会意,举着杯子站起来说道:“别光顾着吃啊,来来来,喝一个。” 其他人兴致阑珊,又不好驳了世子爷的面子,才慢吞吞站起来共饮了一杯。 喝了酒,靳桂打开话匣子说起自己近日得到的一串珊瑚珠是如何如何稀有。由他带动,一个个开始抢着介绍自己的收藏,不发言好像就表示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似的。 聊得正起劲,靳桂突然话锋一转问季牧之:“沐王殿下,不知道您手里有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啊?” 季牧之喝了一口酒,道:“这个嘛,自然是有的。”沉凰 第266章 显宝 径自发言的公子哥儿们立即安静下来。 大家都很好奇,晋国三皇子手里会有怎样稀奇古怪的收藏。 “刚好我身边就带着一件小玩意儿,既然靳世子有兴趣,那我就现拙了。”说罢,对宁姒以眼神示意。“丁以,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是,殿下!”宁姒恭恭敬敬的回答,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锦囊。 东西还没见着,公子哥儿们莫名兴奋起来。 原来这个俊俏小公子叫丁以。名字是有点怪,但架不住人好看啊! 旁边一人殷勤的凑过来:“丁公子,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 “虽是个无用的随侍,但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好的,不敢劳烦张公子。”宁姒还没说话,季牧之先开口了。 靳桂低头喝酒,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哥儿几个可有点眼力见儿吧,没瞧这位爷憋着火呢嘛?平日里见着美女挪不开眼也就罢了,怎么见着“男人”也是这么个没出息的样儿? 宁姒自知此行有重任在身,也就不去管那些烦人的‘苍蝇’,按部就班的将东西从锦囊里拿出来,用手托着展示给众人。 靳桂抬头本来是想看看季牧之准备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哪晓得眼睛不受控制,非往宁姒身上瞅。 瞅了一眼两眼三眼……好吧,他开始理解其他人了。不怪他们没定力,要怪就怪‘敌人’太强大了。 “咳咳!”楚言掩面轻咳,将众人注意力拉回主题。“不知此物有何奇异之处,可否请丁公子解说一番?” 宁姒点点头,扬声道:“不知道在座诸位可否听说过屠灵士?” 她手里托着的是一块木牌,镂空部分是一弯月牙,中间栖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鸟儿。鸟目润泽盈动,仿若活物。 正是雀隐令符。 这块令符是兰花先前和雀隐打交道时偶然得来的,当时令符中还困着一只弱灵。兰花将弱灵释放后就把令符给了季牧之,一直闲置到今天才派上用场。 席上众人非富即贵,几乎每家的门客里都有一两个灵士,有些家里还养着一两只弱灵当宠物。说起这灵物灵士,虽不甚了解,但也不算陌生。 其中一人气愤道:“前阵子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说有屠灵士四处捕灵,我家二狗就是那时跑丢的,我正想是不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给我抓去了呢!” 宁姒略有些尴尬:“呃……屠灵士应该不会抓狗吧!” 此话一出,惹得哄堂大笑。 “丁公子你有所不知,二狗不是狗,是他家养的一只犬灵。没别的本事,就会找吃的,你把那骨头棒子埋地下三尺深,它都能给你刨出来。” “哦,是这样啊……”宁姒不好意思的挠头,忽然撞上季牧之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赶紧说道:“咱们还是来说一说这雀隐令符吧,诸位听说过雀隐吗?” …… 自宁姒把雀隐令符拿出来之后,季牧之就一直在观察楚言的反应。 虽然他在问宁姒这东西有何奇异之处,但看到令符的时候他明显一愣,可见他是认得这东西的。 再后来,他和其他人一起听宁姒讲解令符的识灵诱灵之用,神色间再不见异色,看季牧之的眼神却复杂了几分。 季牧之已经可以肯定,楚家一定追查过雀隐。而追查的原因,很可能就是怀疑雀隐和通天阁之间存在瓜葛。 说到最后,其他人开始起哄,让宁姒演示一下令符的作用。毕竟口说无凭,这玩意儿看起来就是个雕工比较精细的木牌子而已。 宁姒先是百般推脱,其他人不依不饶,她再装作实在没办法的样子,为难的对季牧之说道:“殿下,你看这……” 季牧之慢条斯理的品着面前的佳肴,说道:“难得一聚,可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先前吴华不是说这牌子里囚了个什么灵吗?你放出来给大家看看。” “放出来……就不必了吧!”之前一直起哄的公子们一下就怂了。 在他们眼里,灵物是异类,而且是有攻击性的异类。就像老虎,隔着笼子谁都想去逗上一逗,但谁都不会想要打开笼子把老虎放出来。 宁姒道:“小的不会灵术,想放也放不出来。不过先前吴先生给了我一张符,说是能让灵物显形。” 说着,宁姒拿出一张符来,贴在雀隐令符上。所有人都凑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令符。 很快,令符开始溢散蓝烟。蓝烟并不持续往外散,而是收拢凝聚成一朵花的形状。紧接着,花瓣的轮廓变得清晰可见,正是一朵形似栀子的蓝花。 大家看得正起劲,符纸突然爆出火花。宁姒本能甩手,自燃的符纸飘飘摇摇落到地上,化成一小团灰烬。 也许是被突然发生的一幕给吓到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楚言率先反应过来,出声道:“沐王殿下的收藏确实有意思。” 很快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还没见过可以困灵的宝贝,殿下这东西怎么弄来的?” 靳桂适时出声:“怎么着,你也想弄一个?你当是萝卜白菜,问到了摊位就能买得回来的?” 众人大笑,那人面子上挂不住,与靳桂争了两句。这一打岔,也就没人再去问季牧之这东西的来历了。 …… 饭后,靳桂带着其他人转场去百花楼看跳舞。兰花虽然“失踪”了,但百花楼的其他姑娘还是很不错的。 季牧之推说乏了,没有跟去。楚言趁机留他喝茶休息,他自然不会拒绝。 茶很快就送上来了。极品雪芽尖,汤色清亮,香味清雅,先苦后甘,余味无穷。 季牧之由衷赞叹:“好茶!” 楚言笑道:“殿下若是喜欢,一会儿我装上两盒,差人送到府上去。” “那就先谢过楚公子了。” “殿下客气。” 楚言偷偷打量季牧之的神色,又道:“家父也是爱茶之人,头前收到一罐古树普洱,一直舍不得喝。殿下若有兴趣,待家父开罐,可来一品雅韵。” 季牧之爽快答应:“却之不恭。” 第267章 中毒 宁姒一踏进家门就扯着嗓子喊:“喜宝,快给我煮碗面,多加脆笋,再煎两个蛋。” 阿习笑道:“太傅府上的饭菜不合姑娘胃口吗?” 宁姒白了季牧之一眼:“再合胃口,也得有时间吃啊!” 饭桌上光顾着跟他唱大戏了,菜都没吃上两口。 叫了半天,始终不见喜宝应声。 宁姒觉得不对劲,以往回来的再晚,喜宝都会等着她的……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季牧之看出她的想法,正想让阿习去看看,一个丫鬟走了过来。 “喜宝姐姐身子不舒服,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姑娘有什么事就让奴婢去做吧!” “她怎么了?病了吗?”宁姒说着就要往内院去。 丫鬟回答:“说是头疼,已经请大夫看过了,服了药,让好生歇着。” “这样啊……”宁姒收住脚,又回去坐下。“那就让她睡吧,你去给我煮碗面,再煎两个鸡蛋。” 丫鬟应是,正要去煮面,忽然又被叫住。 手在宽大的袖子里动了动,回头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狠厉。 只见宁姒问季牧之和阿习:“你俩吃不吃?要就多煮点。” 阿习摇头:“我不饿。” 他跟着一同去了楚家别院,因是沐王殿下的随侍,下面的人照顾得很是周到,饭后还吃了不少精致茶点。 季牧之也说不要。手里拿着把扇子玩,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 宁姒对丫鬟笑道:“那就煮一碗,记得多加脆笋。” 待丫鬟退下,季牧之把阿习唤到跟前耳语了一番,然后阿习就跟着出去了。 宁姒问他:“你让阿习干什么去?” “猜猜看。” “不会是去逮那个女的吧?你该知道我不怕她下毒的。” 方才那个丫鬟的异样她全看在眼里,想要将计就计,这才没有揭穿。 “再猜。” “无聊。”宁姒可没兴趣跟他玩儿,“我去看看喜宝。” 对方来者不善,虽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应该不会对喜宝下黑手,但终归是要去看看才能安心。 刚走到院儿里就碰到阿习了。“宁姑娘这是去哪儿?” “我去看看喜宝。” “我刚去看过了,喜宝无碍,姑娘大可放心。” “……”宁姒回头望着季牧之。 这人,脑袋瓜子是比她转得快啊! …… 热腾腾的煎蛋面很快就端上来了,脆笋堆得冒起了尖儿。 煮面的丫鬟就在门外守着,亲眼看到宁姒把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宁姒吃完,让季牧之陪她院里散步消食。走着走着,突然抱着肚子喊疼,又是偏僻处,季牧之喊了半天‘来人’也没见人来。很快宁姒就没声儿了,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沐王殿下只需跟我走一趟,便能救回佳人。” 此处光线昏暗,对方又刻意站在阴影中,除了声音,没有暴露任何特征。 季牧之冷笑道:“居然愚蠢到在一个女人身上下功夫,你们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殿下不用这么快做决定,宁姑娘还有三天才会毒发身死,我三日后再来。” 不等季牧之回应,对方迅速腾身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确定周围再无旁人,宁姒才从地上爬起来。 季牧之伸手扶她:“没事吧?” 宁姒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咬牙道:“这些王八蛋,下手真够毒的。” 季牧之听她声音不对,顿时紧张起来:“你不是说自己百毒不侵吗?怎么会……” “犯傻了吧?我又不知道对方下的什么毒,要是一开始就把毒抵御在外,又怎么表现出相应症状?” 万一人家这毒的毒发反应是头晕,她却装肚子疼,那不就露馅儿了嘛。 吃了面之后,她强行控制灵体不去吸收毒素,任由毒素在身体里蔓延,引发中毒症状。等到真的扛不住的时候,再放开对蜂尾花灵的禁制。 也就是说,她中毒是真的,刚才肚子疼也是真的。 季牧之直接冲她吼起来:“你疯了吗?谁让你这么做的?” 如果事先知道演这一场戏需要她受这样一番罪,他宁肯直接把人抓起来言行逼供,还搞什么将计就计? “小点声儿你。”宁姒把手放在嘴边一个劲儿的嘘,她可不想看到自己的牺牲泡了汤。 她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知道他季牧之是关心自己,所以又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一会儿就好了。” 她也没瞎说。 这毒也就是来得猛烈,但在蜂尾花面前还是不够看的,余劲还比不上雀隐的试炼蛊毒呢! “真的?”季牧之半信半疑。 一想到她刚才疼成那个样子不是装的而是真的,他心里就憋着一股火。 宁姒用力点头:“真的,骗你是……是……呕!” 话没说完,宁姒突然转到旁边狂吐起来。 这种时候,季牧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拍着宁姒的背让她舒服些。 果然还是有影响,短短三日就能取人性命的剧毒,吃到肚子里怎么可能一点事没有。 把吃下去的食物吐干净了,宁姒这才舒服些。 季牧之扶着她的肩膀,眼里除了心疼,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我能做点什么?” 宁姒摆手,极力忍住继续呕吐的冲动。 再吐下去,胆汁儿都该把喉咙给腐蚀穿了。 等缓过劲了,她才说道:“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毒已经被压制了……” 季牧之把宁姒的手拉过来,指腹搭上脉门:“不是毒发引起的症状吗?” 脉象平稳,搏动有力,确实不像身中剧毒的样子。 宁姒回忆着吃面前后的事:“好奇怪啊,明明回来的时候饿到不行,哪怕明知道面里有毒还是馋得流口水,可是真正把面吃下肚,却浑身不舒服,好像身体在排斥进食一样。” 简单来说,就是嘴巴馋,胃里却并不需要这些食物。 季牧之突然想到些什么,问道:“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吗?还是之前就有了?” 宁姒想了想:“就今天吧,之前好像没有。” 辛辛苦苦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如果不是实在难受得紧,她才舍不得吐。 “哦……”季牧之略一沉思,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来。 宁姒搂着他的肩膀,生怕自己掉下去:“干什么你?” 季牧之提步走向灯火通明处:“做戏要全套,好好当一个身中剧毒的女人吧!”沉凰 第268章 告示 晨起见大雾,又是一个艳阳天。 厚重城门拉开发出沉闷的声响,沉睡的燕京城由此被唤醒。 菜农推着板车压过青石铺就的街面,盘算着要把车上的菜拉到哪个菜市才能卖上更好的价钱。挎篮子的妇人加快脚步,想快些把篮子里的鸡蛋卖出去,得了钱给孩儿买点好墨,再给家里添把柴刀。 城外的百姓涌入城门,每个人都怀着美好的祈愿。 他们带来的农货比菜贩卖的更好更新鲜,价钱却要便宜好几成。没有人去计较其中的差距,劳动所得的每一个铜板都让他们感到满足和心安。 城门口有一个大大的布告牌,时常会贴一些官府告示,或税政更改,或通缉逃犯。老百姓日子过得平淡,每次碰见更换告示都得去看一看,回去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不,刚见官差把新告示贴上,告示牌前就围满了人。 一老翁年迈眼花,半天看不清楚,便问旁边的年轻人:“后生,这写的什么啊?” “哦,说是沐王殿下突生恶疾,广征名医给他治病。” “沐王殿下?晋国来的那个?” “是呢!” 有人幸灾乐祸:“耍尽花招把兰花姑娘骗到手,又不好生待人家,此等薄情寡性的男人,可算是遭报应了。” 男人也喜欢八卦,马上有人搭腔:“我就说兰花姑娘失踪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有人冷眼旁观,心想别人的事你们一个个瞎起什么哄? 也有人腹诽弯酸:那个兰花看起来超凡脱俗不染纤尘,但说到底还是风尘女子,能是什么好人?说不定人家是自愿去皇子殿下府上当禁脔,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们一个个傻子还在这儿替别人抱不平呢! 总之,世人千百个,心就有千百种,面对同样一件事,说什么的都有。 告示是京畿府衙派人贴的,除了城门口,城中其他地方的告示牌上也贴了同样的告示。 一时间,沐王殿下染疾一事在燕京闹得人尽皆知,各医馆的坐诊大夫更是排着队的往季牧之府上去。 这要是能把沐王殿下给治好,可不相当于得了一块金字招牌,以后还愁没生意? 事情传到楚言耳朵里,他第一时间去见了楚今。 “父亲,您说,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昨晚刚在楚家别院吃了饭,今天一早就说染了恶疾,能有这么巧的事? 楚今手里盘着一对罗汉头。厚重端正,尖小而钝,红润透亮,一看品相就知道是文玩核桃里的极品。 “管他卖什么药,跟咱们又没关系。你把手头上的事儿给我盯住,万不能出岔子。” “父亲放心。” 楚今沉思片刻,又道:“有时间到恭亲王府上走动走动,靳世子向来与你交好,有什么事儿他会瞒别人,但不会瞒你。” “……是。”楚言面色一沉,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他向来不愿意把自己的朋友扯进政局漩涡,但此次事关重大,他也只能以大局为重了。 …… 楚今让儿子不要多想,自己却不能不多考虑一些。 能出动京畿府衙广发布告,可见命令是从上面派下来的。早朝过后,他找了个机会与当今燕主昭平帝独处,打算问问这告示因何而发。 昭平帝戚云晏,今年二十又五,锦服加身,虽然挺拔,却显清瘦。 登位十余年,家国诸事终日为尊后掣肘,不堪受缚,立志要收复皇权。蒙先后给了一副清秀俊逸的面容,看起来软糯不堪大事,在尊后面前倒是成了最好的掩体。 在几位辅政大臣的暗中筹谋下,拢权大计已按部就班进行多年。时至今日,尊后已有所察觉,派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想得机会与心腹大臣私议实属不易。 楚今自然清楚他的处境,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开门见山:“沐王殿下染疾一事,究竟有何隐情?” 昭平帝道:“据暗卫传回的消息,好像是他心爱的女人中了毒,故此广召名医。想来是怕朕不允,才说是自己染疾。” “女人?”楚今想起儿子说过,昨晚宴席,季牧之带了个姑娘伴作随侍同行。 昭平帝点头:“朕寻思日后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也就顺手送他这个人情。他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点小把戏瞒不过朕的眼睛。” 楚今表示赞同:“倒也并无不可,只是那女子……怎么就中毒了?” “暗卫还在追查。老师放心,朕会让人盯好的。” 楚今没有说话。这不是他放不放心的问题,而是他们现在犹如崖壁行人,容不得半点差池。 “老师。”昭平帝突然舒展眉梢笑起来,“自开年以来,朕时常梦见北方火云中飞出凤凰,近来愈发频繁,骆先生说,此乃祥瑞之兆,意为将有贵人相助。” “哦?”楚今也露出喜色。 骆平川骆先生是昭平帝身边的灵术高人,他的话楚今向来信服不疑。 “北方火云……莫非贵人将由北而来?” 这北方是胡虏之地,能有什么贵人? 昭平帝说道:“朕也是这样想的,但先生说,并不一定是自北而来,也可能是北凰南归。” “北凰南归?也就是说……贵人是一女子?” 昭平帝点头:“正是。” …… 告示贴出来的第一天,季牧之府上接待了上百医者。到了第二天,就只有零零星星的人敲门,第三天,彻底没人去了。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去给沐王殿下看病的人,一个都没出来。 阿习替主出面解释,说是为了防止有人趁乱对殿下不利,所有入府诊病的人都需要在府上呆上三天,确定身份无误后方能归家。 毕竟是给皇子殿下诊病,自当事事谨慎,这套说辞倒也能糊弄过去。 第三日晚,季牧之站在宁姒毒发的绿荫下等着。很快,有人从黑暗中走来。 “殿下这是考虑好了?” “解药给我。” 话音落,有一物破空飞来。季牧之精准握住,乃是一粒丹药。 “这是一半解药,能让姑娘再活三日。三日之内,只要殿下帮我办成一事,在下定当奉上余下解药,清除姑娘体内余毒。”沉凰 第269章 英姿 季牧之来到宁姒房间,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身中剧毒”的宁姑娘正在床上啃鸡爪子,见他来了,立马下床奔过去:“怎么样怎么样,对方提了什么条件?” “让我替他们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明德禅师的人头。” “明德禅师?”宁姒在脑中搜索这号人物,好像是在哪里听说过。 哦,对了,七夕的时候,明堂寺就是以明德禅师作为噱头。 听季牧之说,这老和尚精通周易卦术,天下之事就没有他算不准的。 宁姒偏着头,用油腻腻的鸡爪子指着季牧之:“你跟那和尚……是亲戚?” 季牧之也正纳闷儿呢:“我从来没见过他。” “那为什么找你?” 要取明德禅师的人头,就得先找到人。明堂寺已成废墟,明德不知去向,如果不是确定季牧之能把人找到,对方又怎么会主动找上门来? 季牧之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会找上他呢?就算要找,也该找恭亲王啊……等等,恭亲王? 季牧之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自己身染恶疾的事闹得这么大,靳家却不曾派人来探望询问,实在于理不合。 “我出去一趟。”季牧之起身往外走。 心下愈发难安,得去亲王府看看才行。 宁姒放下鸡爪,随手扯了条纱绢遮面:“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府里早就清了一条路出来,方便季牧之出府,又不会惊动那些埋伏在府宅内外的“眼睛”。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恭亲王府,从外面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宁姒隐在院墙投下的阴影中,悄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季牧之纵身跃上墙头:“这话该我说才对。” 堂堂七尺男儿,哪有让女人走前面探路的道理? 宁姒迅速跟上来:“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我比你更合适。” 季牧之冲她伸出手:“那就一起。” …… 脱下纱裙换上素白劲装的庞小小守在书房门口,腰上挂着一条明晃晃的九尺链鞭,手柄处系着两个刻着花纹的银铃铛。褪去娇弱,英姿飒爽。 书房里,靳桂四仰八叉的躺在简榻上,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桌案上放着烛台,一只不怕死的飞蛾落到灯罩上,迈着小短腿儿从缝隙里爬了进去。接着传来微弱的呲呲两声,烛火微晃,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睁得太久,靳桂突然想掉眼泪。 “庞小小,你给我进来。” 庞小小回头朝屋里瞄了一眼,扬声回应:“庞小小不在。” 靳桂气得跳脚,将门打开指着她怒道:“你这个……” 说到一半的话在看到庞小小的装束后瞬间噎住。 竟连她都是全副武装的样子,那父亲他…… 靳桂的语气从命令换成请求:“小小,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庞小小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又立马顿住:“不行,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出去的。” 叔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桂好,她得时刻谨记叔父的话才行。 靳桂软绵绵的靠在门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没想出去,就想找人说说话。” 庞小小本欲说好,忽听得鞭子上银铃急响,立马改口:“你先进去,我马上就来。” 话音未落,也不知道她扔了个什么东西打在门上,门竟自动关上了。力道之大,几乎将靳桂掀飞。 靳桂反应再迟钝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一边拍门一边喊道:“你把门打开,我可以帮忙。” 他虽然没有学灵术,但也自小习武。他不希望因为自己是靳家独苗,所以只要遇到危险就先把他保护起来。 还是被比他小的丫头保护起来。 “你给我好好待着。”庞小小不容置喙的说完,取下腰间链鞭朝旁边的桂树奋力一甩。 鞭如灵蛇,尾端的锥刺扎进树干,再旋身收回。这一放一收,竟爆发出强大的力道致使树干从中破开。 虚空中传来女子惊呼,紧接着一个纱绢掩面的黄裙女子出现在拦腰断开的桂树旁边。 确定敌袭,隐在暗处的王府护卫纷纷现身,将黄裙女子团团包围起来。 靳桂还在房里吼:“庞小小,你这个臭丫头,放我出去。” 庞小小置若罔闻,专心应对面前的闯入者:“哪里来的回哪儿去,这儿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倘若不听劝告,就别怪我不客气。” 不等黄裙女子出声,又有黑影从屋顶落下。 “来者是客,庞小姐还是客气一点好。” 靳桂一下子认出这个声音。 救星,救星来了! …… 夜深人静,晚风习习。一道无形结界将亲王府的内外院分隔开来,纵是内院打得天翻地覆,外院也察觉不到分毫。 季牧之和靳桂在书房谈事,宁姒走出来,看到庞小小坐在屋前的台阶上面,两手托着脸颊,乖巧中透着些许呆萌。 庞小小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是她,好奇问道:“怎么出来了?” 宁姒在她旁边坐下:“再大的事都有人处理,我何必操这份心?” 庞小小艳羡不已:“你可真有福气。” 宁姒觉得好笑:“这话怎么说的……遇到我,也是他的福气啊!” “嗯,有道理。”庞小小回头直视前方的黑暗,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想要穿透阻隔望进这里。 宁姒察觉到她的沉重心情,刻意起一话题:“你可真厉害啊,小小年纪就有这一身本事。方才我要是慢上一步,就被你的鞭子戳穿了。” “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当然是夸你了。” “可我不还是没能伤着你?” “……那是你手下留情了。” 庞小小没好气道:“无心杀你是真,却也没有留情。” 对战初期,自然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宁姒微微挑眉:“感觉你跟其他灵士不一样。” 庞小小拍拍屁股站起来:“我算什么灵士,顶多是比普通人多学了点技能罢了。” 宁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颇为赞赏道:“看,这就是你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庞小小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乐的。宁姒见她唇角微扬,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不知道你这一身本事,是什么人教的?”沉凰 第270章 秘辛 靳桂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桌面,光滑水亮的红实木清晰映出他的一脸愁容。 他问旁边的季牧之:“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季牧之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移到别处去了。 他在想靳桂刚才说的事。 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在找他之前就已经找上了靳家。想来是担心恭亲王不肯对明德禅师下手,这才给宁姒下毒,让他去推波助澜一把。 具体的情况靳桂也说不清楚,他说楚家散席后他带着其他人到百花楼寻乐,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看到恭亲王站在床边,接着就让庞小小把他关在书房,哪儿也不许去。 这几天里,靳桂一次都没见到过自家老爷子,也难怪他会这么担心。 “喂!”靳桂用力拍响桌面拉回季牧之的思绪,“你有没有我爹的消息?他到底去哪里了?” 季牧之不答反问:“你之前跟我说,王爷因为机缘巧合成了明德禅师的俗家弟子,此事鲜为人知?” “是啊,天底下没几个人知道这事儿。” 堂堂亲王拜一个方外之人为师,怎好为外人知晓?而且拜的还不是一个普通和尚,而是名扬天下的明德禅师。要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道会歪曲成什么样子。 季牧之追根究底:“有哪些人知道?” 靳桂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的数:“你一个,我一个,我娘一个,庞小小算一个。” “还有吗?”季牧之微微蹙眉。 兹事体大,如果只有这些人知晓,不应该会泄露出去才对。可对方明显知情,不然也不会直接找上靳家。 “还有就是我爹和太师父了。”靳桂翻个白眼,去旁边矮几拿茶点吃,期间嘀咕了一句:“庞世伯倒是知道,可是死人又不会说话。” “你说什么?” 靳桂被他一脸严肃的样子给吓到了:“我说庞世伯啊,庞小小她爹。” 见季牧之没有出声,他就继续说下去:“靳庞两家是世交,十五年前庞家获罪满门抄斩,我爹想尽办法也只救出庞小小一人。那时候那丫头好像才一岁多吧!” 季牧之来了兴趣:“因何获罪,竟要满门抄斩?” 怕屋外的庞小小听到,靳桂探头往门口看了一眼,才低声说道:“我也说不清楚,说是庞小小她娘把刚出生的小公主给偷走了,先帝龙颜大怒,庞家上下就这么统统遭了殃。” “戚氏还有小公主?” 众所周知,戚氏皇族人丁奇少,先帝仅有一子,便是当今燕主戚云晏,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一个小公主。 靳桂甩他一记白眼:“这种皇家秘辛能让你知道?” 正谈着,屋外突然闹腾起来。两人开门一看,竟是宁姒和庞小小又打起来了。 …… 银鞭破空凛凛生风,宁姒徒手与之纠缠,好几次都险些被缠住,又凭借灵巧敏捷的身法险险避过,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你来真的?” 庞小小回鞭收势,又迅速出击:“你要是当我在开玩笑,那就等着吃苦头吧!” 宁姒想不通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忙着奔逃也没时间去回顾自己说错了什么。 锵! 躲过一鞭刚稳住身形,忽听得利器相撞,宁姒回头一看,庞小小的链鞭缠上季牧之的灵剑,被他反拽着,许久挣脱不得。 靳桂拦在庞小小面前,怒道:“你个疯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这要是伤了季牧之的心上人,还怎么指望他帮忙? 庞小小瞪着宁姒,气鼓鼓的吼道:“她不是好人。” 宁姒来到季牧之身后,叉腰反驳:“我说庞小姐,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啊,我怎么着你了,就不是好人了?” 季牧之松开鞭子,上前道:“庞小姐,有话不防直说。” 宁姒跟着附和:“对,直说。” 庞小小鼓着腮帮子盯着靳桂,靳桂一脸莫名其妙:“你倒是说啊,看着我做什么?” 庞小小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嘴巴一瘪,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这傻小子,到底站哪边儿的啊? 倒是宁姒先反应过来:“哦,是不是我多问了几句你的灵术是谁教的,你就觉得我心怀不轨啊?” 庞小小并不接话,泪眼婆娑的摇着靳桂的手臂:“你信她还是信我?” “信你信你。”这小祖宗哭起来一时半会儿可收不住,靳桂只能先想办法哄好她。 季牧之牵起宁姒主动告辞:“我们先走了。” “等等,我爹那里……” “你顾好自己,就算替王爷解了后顾之忧了。” 话毕,二人随即融入浓浓夜色。 靳桂目送二人离开,再回头来安慰庞小小:“行啦,别哭了,难看死了。” “靳桂!”庞小小气得跺脚。 “行了行了。”靳桂拉她进屋,“来,咱俩好好聊聊。” 庞小小固执的僵在原地:“她真的不怀好心,你究竟信不信我?” “信!”靳桂郑重恳切的点头,又望向季牧之消失的方向。 同样,我也相信他。 …… “这庞小小,够火爆的。小小年纪这么大脾气,以后谁敢娶她?”一边绕过王府的明岗暗哨,宁姒一边发牢骚。 “说人家小小年纪,她还比你大一岁呢!” “是吗?一点都看不出来。还说哭就哭,也不害臊。” 季牧之半开玩笑:“你也可以这样。” 宁姒将一盆花从廊台左边挪到右边,轻嗤道:“我才不呢,当着外人面儿我可哭不出来。” 季牧之想到宁姒之前淬体在自己面前疼得掉眼泪,竟生出几分欣喜。 这么说,她是把自己当‘内人’了? “来,搭把手。”宁姒突然唤他,竟是要搬动一盆一人高的绿植。 “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一路出来都在挪东西,实在看不懂她的用意。 宁姒吃力的抬起大花盆:“助人为乐啊!” 将花盆放下后,宁姒又拿出纸人附上咒决藏在绿植中。 “这庞小姐鞭子耍得厉害,布阵的本事却实在不怎么样,连我都拦不住。” 给她改改,免得靳桂出了事让季牧之分心。沉凰 第271章 不杀 阿习带人找遍燕京,终于寻到了恭亲王的下落。 “伶芳馆?”季牧之难掩惊讶,“确定吗?” “确定。” 宁姒好奇的凑上来:“伶芳馆是什么地方?” 阿习回答:“燕京有名的伶人馆。” 宁姒瘪嘴摇头:“啧,想不到燕国还有这风气!” 阿习不再言语,心想你一个燕国人,还不知道自己国家有这种风气吗? 隔了片刻,宁姒又问:“恭亲王到伶人馆做什么?哦,难道是……” 她拖长了声调,一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样子。 季牧之睨她一眼:“姑娘家家议论这种事情,合适?” 宁姒厚着脸皮笑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对了,你不是找他有事吗,还不快去?一会儿人家忙起来可没空搭理你。” 季牧之实在不愿意再同她继续这个话题,转问阿习:“话都带到了吗?” “带到了,王爷拜托殿下帮忙看护靳世子,其他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你让人暗中跟着他,不要被发现。” “是。” 剩两人独处,宁姒嚼着炒蚕豆问季牧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人家就给三天时间,再不做点什么我就该毒发身亡了。” 季牧之见她吃得香,一时嘴馋塞了颗蚕豆在嘴里,差点没给硌掉大牙。 将手里剩余的蚕豆放回盘子,季牧之反问她:“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宁姒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当即回答:“当然是顺藤摸瓜先摸清对方的底了,对方先后出现两次,你不会一点安排都没做吧?” 时刻被人‘惦记’的感觉可不好受。既然从一开始就是将计就计,那就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一有机会就得彻底反被动为主动啊! 季牧之面露笑意:“看来你不傻嘛!” 宁姒闻言得意起来:“那是,我可是有大智慧的人。” “嗯,说得对。”季牧之顺着她的话说。 一句话就能让她高兴,何乐不为? 宁姒也知道见好就收,就此打住谈正事:“说说吧,有没有什么线索?冯爷爷那儿的事还没解决,这又来一桩,我这一天天的快糟心死了。” 季牧之起身往外走:“那就走吧,我带你散散心去。” …… 先前给宁姒煮面的那个丫鬟已经不见了。 下毒得逞,当然会在第一时间逃之夭夭,还能傻等着别人来算账? 宁姒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她,却没想到那么快就又见面了。 流景园的地牢建在锦鲤池下。池水浸透岩层,整个地牢显得潮湿又沉闷。 女人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呈现出病态的蜡黄,溢血的鞭痕遍布全身,皮开肉绽,难见完肤。 见到神采奕奕的宁姒,一双大眼睛里盛满震惊。再看淡定从容的季牧之,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咧着嘴笑起来,露出两排染血的牙。 “沐王殿下好生厉害,是我们小瞧你了。”女人声音沙哑气息虚浮,可见伤得不轻。 宁姒纠正她:“哎哎,明明厉害的是我好不好?那些加了料的面,我可是实打实的全吃了。” 女人把目光移到她身上,带着几分不解:“是啊,你明明都吃下去了,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可能是你们运气不太好,好巧不巧的选了最愚蠢的办法吧!” 女人绝望的闭上眼睛:“既然如此,我这条命于你们就更没用了,就请二位给我个痛快吧!” 自打被季牧之抓住之后,她就没指望自己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只是可怜了她的孩儿,从此以后真的要成为一个没有娘的孩子了。 想来,若不是为了回家看一眼孩子,在城里多逗留了半日,她也不会被抓住。只是此时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等了许久,意料之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腕间一松,竟是链铐被打开了。 季牧之的声音响起:“你连死都不怕,我就算取了你的性命又能如何?” “什……什么意思?” “你走吧,带着丈夫孩子离开京都,别再让我碰见。” “你……”尽管季牧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女人还是不敢相信。 季牧之冷眼望着她:“不想走?行,那我让人送你一程。来人!” “别。”女人赶紧出声阻止。 她又不傻,当然明白这个送她一程并非送她回家的意思。 浑身剧痛难忍,每动一下都牵动着皮肉,像是要被活活撕裂一般。 饶是如此,女人还是咬牙站起来,扶着墙慢慢往前挪。 季牧之向旁边的人眼神示意,立即有人上前用麻袋将女人当头一罩,带了出去。 宁姒在地牢里转了一圈,看着五花八门的刑具,回想方才那女人一身的伤,再忆起初见季牧之的场景,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一路走来,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温柔,竟忘了他还有这样冷酷狠辣的一面。 “在想什么?” “嗯?”宁姒猛然回神,摇头道:“没什么。” 季牧之也没追问,朝她伸出手:“走吧,再晚该错过好戏了。” “啊?还要去看戏呢?” …… 靳桂仍旧被关在书房里。 他已经放弃挣扎了。遇上庞小小那个死脑筋,想再多辙都没用。 “吃吧!”庞小小把经过多次检验的饭菜放在靳桂面前。“酱肘子烧蹄筋焖排骨,都是你喜欢吃的。” 靳桂让她坐下一块儿吃,哪晓得刚拿起筷子就见护卫来报,说楚言楚公子上门拜访。 庞小小毫不犹豫的说道:“不见,就说世子身体抱恙,不便见客。” “等等。”靳桂赶紧叫住护卫,回头瞪着庞小小道:“谁说我抱恙了?我好得很。快去,请楚公子进来。” “不可以,你不能出去。”庞小小时刻不忘自己的任务。 “谁说我要出去?”靳桂嘬着肘子上的油花花,“我请他进来还不行?” 庞小小一想,叔父只说不能让阿桂离开书房,没说不能让人进来啊!再说有她贴身保护,别说一个楚言,就是十个楚言,也休想动靳桂一根毫毛。 “行吧,那我让人再送套碗筷过来,你们边吃边聊!” “小小真好。”靳桂送她出门,自己还真就不踏出书房半步。 很快,楚言疾步而来:“阿桂,出事了。”沉凰 第272章 阿彩 楚言的到来让靳桂彻底乱了方寸。 “天书阁的事一向由王爷主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王爷若是再不出面,恐会落得个失职之罪。” 楚言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顺道提醒靳桂事情的严重性,免得他不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知道。” 他也想赶紧把自家老爷子找回来,可也得知道他人在哪儿啊! 见靳桂面露难色,楚言试探着问道:“王爷现在何处?要不我亲自与他说?” “不用了不用了……啊,是这样的,家父前几日染上怪病,现在房中休息,恐不便相见。” “这样啊……”楚言将信将疑,又道:“既然如此,那天书阁……” “天书阁那边,就由我先过去看看吧。家父的病不能见风,实在有心无力。我身为人子,自当迎头顶上。”靳桂言辞恳切,把自己都感动了。 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儿的,就冲你这番话,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 “好啊好啊,那我先谢谢你啦!” 靳桂正愁不知道找谁帮忙呢,听楚言这么一说,自然欣喜不已。 天书阁是宫中众多藏书楼之一,主要收藏的是玄学异术方面的书籍,故名天书阁。 恭亲王不掌实权,仅因有功方得禄,才担了掌管宫中学库的职。昨夜天书阁失窃,确是恭亲王辖内之事,若是不能妥善处理,这个失职之罪恐怕是躲不掉了。 按理说管理一些藏书算是稳得不能再稳的差使,这么些年靳桂从没见他爹花过多少心思,也没听说丢过什么,怎样这几天刚好人不在,天书阁就失窃了? 现在的毛贼都这么没追求,开始偷书了吗? 靳桂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走,咱们到天书阁看看,到底丢了什么书。” 靳桂虽然不会查案破案,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既然丢了东西,那就先去现场看看有没有遗留什么蛛丝马迹。 “好。”楚言既然说了要帮他,自然要陪着同行。 两人刚出门,迎面碰上拿着干净碗筷过来的庞小小。 庞小小盯着靳桂:“干什么去?” “正事儿。”靳桂伸臂勾住她的脖子:“你同我一块儿去。” “不行……”他不能离开书房。 “庞小小!”靳桂沉声厉喝,“不要忘了我是谁,也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 宁姒趴在屋顶上,被太阳晒得都快滋滋冒油了。 透过揭开的瓦洞,可以看到下方屋里两个人正在剧烈争吵,以及木头摇马上嚎啕大哭的幼童。 宁姒看了眼头顶的烈日,被强烈的光线照得头晕眼花。 “这就是你说的好戏?” 她对这种家庭伦理剧向来无感,哪怕女主角就是给她下毒的那个女人。 她就说季牧之怎么会突然大发慈悲,原来使了一招欲擒故纵。 只是这招欲擒故纵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剖析人家两口子之间的感情问题? 从两人的争吵中不难听出,女人曾经答应过自家男人,不再跟‘那些人’扯上关系。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当对方找上门来时,女人还是义无反顾的抛下了丈夫和儿子,选择了帮‘那些人’做事。 女人伤得很重,激烈辩驳之后开始吐血,男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态度却始终强硬如初。 “我早就跟你说过,如果你还不回头,总有一天你会死在那些人手里的。” 女人也是硬骨头,咬牙道:“一日之恩,一世不忘,就算丢了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男人被这句话彻底激怒,将桌上的茶壶杯盏尽数扫落在地。 “是,你伟大,你知恩图报,你不怕死,那你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干脆死在外边儿好了?” 女人伏在桌上,已经没有力气再同他吵了。 她望向大哭的儿子。 儿子才一岁半,还不能自主的从木马上下来,两只小手伸向她的方向,哭声中间杂着清晰可辨的呼唤。 “娘,抱,抱抱!” 女人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望着盛怒的丈夫,近乎哀求:“带他出去。” 她不想自己在孩子心里留下的最后印象是这样一个狼狈的样子。 男人气到拍桌:“出去?凭什么?这是我们的家,要走也是你走。” “我……”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女人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算我求你,我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 “哼!”男人冷哼一声,将脸别开不去看她。 女人能感觉到生命正在迅速流逝,她已经看不清对面丈夫的模样,更看不清更远处的孩子。相反,另一张脸却在眼前逐渐放大,并清晰起来。 夫人,阿彩来了,你等等我。 …… 女人死了。 宁姒从男人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得知了她的名字,阿彩。 作为旁观者,宁姒一直以为男人不爱阿彩,因为他对阿彩的伤无动于衷,甚至咄咄相逼。可是,当阿彩咽气之后,当他把妻子伤痕累累的遗体搂在怀里声声唤着阿彩的时候,宁姒突然感受到了这份爱的沉重。 孩子在木马上哭累了,小脸儿被泪痕弄花,显得格外可怜。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个可怜的孩子,从今天起,他没有娘了。 男人哭够了,抱起阿彩走进旁边的角屋。宁姒没有去看他在做什么,她觉得应该让夫妻俩好好做一次最后的告别。 再出来时,阿彩被换上一身水红色的裙子,头发梳顺了,脸上的伤痕盖着厚厚的香粉,白得不太均匀。 涂脂抹粉到底是女人的事,看得出来,男人并不擅长,但他想得很周到,甚至还为妻子添了两笔眉毛。 最后,他把儿子抱到妻子面前,哑声说道:“儿子,看清楚了,这是你娘,她叫阿彩,她是……她是生你的人,也是天底下最好最傻的女人。” 孩子听不懂,朝阿彩伸出手,奶声奶气的喊着抱抱。 男人又哭了一场,然后将儿子放回木马,到屋檐下寻了一把锄头走到院里的梨树下,抡起锄头开始挖。 宁姒大惊:“他不会是想把人埋在院儿里吧?” 话音刚落,脑袋突然被季牧之按着往下压。躲好后再悄悄探出视线,只见院门大开,院里突然多出三个男人。 季牧之沉吟道:“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沉凰 第273章 顺利 “她在屋里。”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人来,头都没抬一下。 两个人留在院内,仅一人进了堂屋。 经过一番哭闹,孩子在木马上沉沉睡去。阿彩的尸体摆在旁边的椅子上,已经开始变得僵硬。对方并未打算多作停留,也没说什么,在堂屋的桌子上留下一袋银子后就准备离开。 季牧之腾身跃起,欲去阻拦三人。宁姒后发先至,率先落到院门口拦住去路。 “三位,来都来了,至少也该参加完葬礼再走啊!” 宁姒说这话时,忍不住扭头去看梨树下的男人。 锄头扬起又落下,已经挖出了个不小的坑,但是离埋下一个人还差得很远。 男人格外专注,自始至终未曾抬头。有水珠随着动作从头上往下滴落,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 位于后排左侧的鹰钩鼻男人朝季牧之抱拳道:“沐王殿下的手段还真是厉害,令在下好生佩服。” 季牧之认得他的声音,正是之前两次与他暗夜交涉的那个人。 之前还担心把人弄错,这下彻底没有顾虑了。 季牧之可没心情跟他客套,直接对着天空放出焰哨信号,再拔出随身灵剑摆明态度:不配合就开干。 对方当然不肯束手就擒,纷纷亮出兵器。 宁姒拔出匕首佯装不悦:“说是带我看戏,结果还得我亲自上场。” 鹰钩鼻男人冷哼:“就凭你们两个,也想留下我们?” 季牧之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后方的男人身上。 那便是方才进过堂屋的男人。 粗布短打,麻布束发,五官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色,属于丢在人群里就会立马被淹没的类型。若非之前他时时走在前方,季牧之只会当他是个打手,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此时,他与一个络腮胡子站在后排,由鹰钩鼻站在前面佯装成领头人。 若非在这里蹲守多时,说不定季牧之真的会被骗过去。相较之下,真正的为首者真的可以用其貌不扬来形容,甚至连气质都伪装得恰到好处。 容貌易改,气质难逆,这才是真正的高明之处。 季牧之一言不发,只见寒光掠过,剑如游龙直奔后排正主。其余二人大惊,齐齐上前阻拦,以二敌一牵制住季牧之的剑势。 既然已经开打,宁姒自然不能闲着,反握匕首朝真正的领头之人冲去。 人灵共生的宁姒,速度已远非常人可比。意达身至,对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脖子上就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都给我住手。” 娇喝传来,与季牧之缠斗的两人顿时露出破绽。趁对方分神之际,季牧之迅速夺下二人兵器。几乎同时,阿习带人冲了进来。 “都带回去。” “是!” 手下押人先行,宁姒与季牧之紧随其后。明明已经将人抓住,季牧之的眉梢却始终不见舒展。 宁姒看不下去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丢钱了?” 季牧之兀自摇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了?”明明最怪的就是他。 季牧之望着前方三人顺从的背影,沉声道:“太顺利了。” …… 季牧之仍旧把人关在流景园的地牢。 府里派人送信过来,说的是天书阁失窃,靳世子代父入宫查案一事。 季牧之直觉此事有猫腻,立马派人去联系恭亲王。 封闭的地牢中回荡着银铃铛的脆响,季牧之进来一看,原来是牢中囚徒之首正在把玩一个铃铛。 铃铛有核桃大小,借着壁洞上的烛光,可以看到铃铛上刻着复杂的花纹。 他抬起头,与季牧之对视:“沐王殿下既有要事,大可先去,反正我等已沦为阶下之囚,想逃也逃不了。” 季牧之冲他伸出手:“这银铃,可否给我看看?” 男人犹豫片刻,将铃铛扔了过去。 季牧之回身把铃铛递给宁姒,宁姒左右翻看,就差把铃铛给拆了。 “能看出什么吗?” “嗯……声儿挺大。”在封闭的空间里鼓捣这玩意儿,耳朵有点受不了。 季牧之略微有些失望,但转念又想,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对方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暴露在他眼前,更不会拿给他细看。 将铃铛还回去,季牧之开始正式审问。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顶天立地之人。” “下毒害人这种卑劣手段都使得出来,还敢说顶天立地?” “殿下为了诱捕我们,不是一样牺牲了阿彩?说到底,咱们是同一种人。” 季牧之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害死阿彩的真凶不光我一个,还有你们。” 如果不是他们找上阿彩,她现在还和丈夫儿子平静祥和的生活在一起,又岂会阴阳相隔? 男人并不否认,但也不觉得愧疚。 “阿彩,她是死得其所。” 最近事情太多,季牧之显得有些烦躁,丝毫不想再与他废话:“相比之下,我对付死人比对付活人更有一套,再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只能采取特殊手段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男人轻笑出声:“殿下的特殊手段,是那个姑娘吗?” …… 宁姒返回阿彩家的小院,果真看到阿彩男人把阿彩埋在梨树下。 也没垒点土立个碑,就这么填平了,不像下葬,更像是杀人埋尸。 宁姒在孩子身旁找到了化为阴灵的阿彩。 也是昏了头,竟忘了对她来说,阴灵才是最好的线索提供者。 宁姒放出灵力将金佛吊坠给包裹起来,做贼似的钻进堂屋。木马上的小孩儿看到她,许是认生,一瘪嘴大哭起来。 这一哭,立马就把他爹给招来了。 男人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肩膀上斜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儿子,怎么哭了?”男人抱起孩子轻声哄着,四顾无人,才抱着儿子走向厨房,“是不是饿了?走,爹给你拿馒头吃。” 待父子俩走远,宁姒才从房梁上下来。到处找了个遍,却再未寻到阿彩的踪影。 “跑哪儿去了……嗯?” 宁姒拿着阿彩以前用过的梳子,施个寻阴决。梳子在屋子里转了几大圈,最后悬在宁姒头上。 什么情况?难道说,阿彩就藏在她身上? 第274章 报丧 “你的意思是说,化为阴灵的阿彩附在了你身上?” 宁姒拿着铜镜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我也说不清楚。按理来讲,阴灵想要附身活人,需要极大的魂力去压制活人生机,进而掌控躯体,这是非常不容易的。就算偶有人遭阴物附身侵扰,也多为体弱多病意志薄弱者,更何况我是灵士,哪儿那么容易让她附上来?” 扭扭脖子,再抖抖胳膊:“你看,我还是我,没变化啊!” “那寻阴诀寻到你自己,又如何解释?” 季牧之曾见识过寻阴诀的神通。当初在豫州,宁姒就是用这个办法找到了已成阴灵的茂先生。 难不成是长时间没用,术法出了偏差? 宁姒把镜子拍在桌上,没好气道:“鬼知道怎么解释。”忽而又道:“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你还记得河霸吗?就是被自家兄弟弄死的那个河盗。” 季牧之点头。 玄天刀就是由此得来,他当然不会忘记。 “我记得河霸跟我说过,他面对我时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本能的想要亲近,又莫名畏惧……哎你说,我会不会是诱灵体质,就跟那唐僧肉一样?” “也许吧!”季牧之揉着眉心,显得十分疲惫。 宁姒见状,也就不跟他闹了:“行了,快去睡会儿吧,整夜整夜的熬,人都熬傻了。” “嗯!”季牧之起身回屋,刚跨过门槛又回头道:“最近外面不太平,别出去瞎晃悠。” “又出什么事儿了?” “天书阁失窃,淮安王又在满世界找儿子。” “淮安王?找李宣?他不知道李宣已经死了吗?” 他们离开明堂寺的时候李宣的尸体就在院中摆着,后来京畿府衙封了明堂寺,不可能没发现啊! “我怀疑此事有诈,所以让你别出去瞎晃。” “知道了。”宁姒拿起镜子继续欣赏自己的盛世美颜。 李宣已死去多日,淮安王府一直没动静,她还以为是李宣与异术妖人勾结,淮安王做贼心虚不敢声张,死了儿子也只能关起门来偷偷的哭。如今淮安王府大肆寻人,也不知道是装腔作势,还是真的不知李宣死讯。 这人心呐,不仅隔着肚皮,还隔着九转十八弯的花花心肠,看不透,更猜不透……哎,等等,她看不透别人,还能看不透自己吗? 四顾无人,宁姒摊开掌心凝出蜂尾花的灵体。随着时间推移,这花的颜色愈发偏黑了。 阿彩下的毒已经完全被蜂尾花吸收吞噬,花朵上萦绕的黑雾淡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然而眨眼之际,她又看到花蕊上多了个灰白的圆团。 定睛再看,什么都没有。余光斜瞥,那东西又卧在花蕊里。 “我去,这又闹的哪样啊?” …… 淮安王府,东院正厅。 淮安王李建邺端坐堂上,剑眉斜飞,不怒自威。 沙场上晒出来的黝黑皮肤已经淡褪不少,但还是要比常人黑上许多。朝行夜练一日不落,身姿挺拔身形健硕,丝毫看不出已步入天命之年。 在他面前,有三人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大气也不敢出。整个正厅的氛围压抑到极点,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查了这么久,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三人不敢应声,将头埋得更低了。 “说话。”淮南王震怒拍案,桌上的茶盏跟着跳了跳。 强大的气势压迫下,三人的脸几乎快要贴到地面。 跪在中间的男人壮着胆子回话:“自明堂寺出事起,属下就一直带人暗中寻找大公子的下落。奈何明堂寺毁于大火,线索皆毁……” 一场大火,将一切化为灰烬,他们再是想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废物!”淮安王勃然大怒。 他并非不清楚这件事的难度,可失踪的是他儿子,叫他如何能冷静对待? 当日跟着李宣前往明堂寺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这已经昭示了李宣的凶多吉少。可就算是死,李建邺也要弄清楚儿子死于何人之手,如今尸身何在。 “王爷恕罪!”三人长跪请罪。 “王爷!”王妃赵氏抹着眼泪缓步入厅,“蒲先生来了。” 淮安王闻言,立即起身相迎。 堂下三人如释重负,逃也似的出了正厅。很快,淮安王将一位散发执扇的中年先生迎进厅内,又吩咐王妃亲自备糕奉茶。 “蒲先生,本王……” 淮安王刚开口,就被蒲先生抬手打断了:“在下知道王爷为何心忧,无需多言。” 淮安王笑意稍滞,很快又恢复常态:“那不知先生可否为本王解忧?” 蒲先生起身,朝淮安王微微颔首:“在下今日实为报丧而来,还请王爷节哀。” 在旁布茶的王妃闻听此言,杯翻水流,几度欲坠。 “王妃!”淮安王赶紧上前扶住她,再唤来候厅丫鬟,“快,把王妃扶回去休息。” 蒲先生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家里就这几个人,论及报丧,只能是指失踪多日的李宣。 中年丧子,淮安王难掩悲痛,双拳紧握咬牙切齿的问道:“先生可知是何人害了犬子?” “在下不知。”蒲先生神情淡漠,深邃双眼好似古井无波。 担心淮安王不信,他又补充道:“得知大公子失踪,在下怀着万一之心施术观星,见大公子的命星已经陨落,故此前来传达噩耗。” 淮安王拱手道:“有劳先生!” 家有新丧,不便多留,蒲先生随即辞别离开王府。 …… 蒲先生摇着羽扇,骑着头灰色的小毛驴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烈日灼人,路遇一处茶摊,蒲先生下驴落座,周围杂音忽如潮水般远去。 一个苍老喑哑的声音闯进耳朵:“尊后有令,凶火西引,烧到恭亲王府去。” 声音消退,属于街市的喧嚣重新涌了过来。蒲先生起身,在桌上留下几个铜板。 茶摊老板正端着茶过来:“哎?先生您的茶……” “大火焚天际,又岂是这一碗茶水可以浇灭的?罢了罢了!” 茶摊老板一脸茫然的摸着后脑勺:“打什么哑谜?有病吧这人。”沉凰 第275章 演戏 听说楚言在帮靳世子查案,季牧之也就不急着过去帮忙。 楚家是他想要借用的助力,楚言靳桂交往密切对他来说没有坏处。当下,他的注意力更多是在流景园地牢那些人身上,对方的身份、来历、用意,至今都还是谜。 多事之秋,人手不够,不擅长审问犯人的宁姒决定去做些自己擅长的事。 燕京城南四十余里的山谷中,纱雾掩映,碧溪潺潺,恍若仙境。壮硕的大牛拉着板车沿溪而上,所到之处青绿嫩芽被啃了个干干净净。 板车上,粗布麻衣的少女握着枝条,又气又急的骂着拉车的大牛:“臭牛坏牛,打个盹儿的工夫你就把我拉这儿来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快点回家,听到没有?” 枝条一下下抽在牛背上,对皮糙肉厚的大牛来说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大牛回头冲她哞一声,然后低下脑袋继续啃溪边鲜嫩的草叶。 “你这坏东西,信不信我回去让爹把你宰了炖成牛肉汤!” 少女气急开始威逼,却始终不见成效,最后别无他法,把枝条一扔,坐在板车上放声哭起来。 哭声远远传开,穿透结界落到正在集合开会的众灵耳朵里。 蝙蝠化灵的卞家两口子最先听到声音,打断谈论问大家:“你们听到没有?有人在哭。” 其他人竖起耳朵,纷纷点头:“对,真的有人在哭,是个小姑娘。” 有人猜测:“是不是孩子们……” 虽然后辈都逃出去了,但逃出去不代表一定就安全了,大伙儿终归还是放心不下。 黄书郎摸着两撇小胡子看向坐在正中的冯爷爷:“我知道是谁了。” 冯老爷子瞪他一眼:“有话快说。” 花草成灵与飞禽走兽修炼成灵相比,差就差在这里。感官力量不够强大,听觉嗅觉都要弱上许多。 就像现在,都说听到了哭声,可实际上冯老爷子是没听到的。 黄书郎望着他说道:“是你家大孙女儿。” “小姒?” 黄书郎肯定的点头:“没错。” 宁姒身上既有蜂尾花灵的气息,又有人族少女的幽香,他绝对不会辨错。 “这样啊……” “嗯?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 小姑娘现在在哭哎,老爷子就不怕她是出了什么事,或者被外面的家伙欺负? 冯老爷子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对众灵说道:“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哦,万一对方强攻,咱们该往哪里逃……” …… 在山谷里驻起营地的灵士也听到了哭声。 “你听,好像有人在哭。” “不可能,这地方谁会来……嗯?好像真有人在哭。” “还是个姑娘。” “走,看看去。” 两个灵士走出营地,循着哭声找到溪边的牛车。 宁姒早就察觉到有人过来,顿时哭得更加卖力了。 “还真有个姑娘。” 两人隔着小溪问对面的少女:“喂,你在这儿哭什么呢?” 宁姒穿着蓝底碎花衣裳,斜襟上打着老百姓里最常见的同心盘扣,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搭在身前,素面朝天,活脱脱一个质朴村姑。 胸拿布裹着,加上身材娇小,再刻意扮嫩,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嗯,可能个头稍微窜得有点高,毕竟实际已经十五了。 “我……”宁姒哭到喘不过气,许久才缓过来,“我在车上睡觉,然后不知道怎么就被拉到这里来了。呜呜,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灵士中个子偏矮的一个看着被牛扫荡过的地方,半开玩笑道:“好家伙,挺能吃啊!” 另一个灵士出声安慰道:“你先别哭了,等它吃饱,自然就拉你回去了。” 这牛已经开了灵智,普通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灵士的眼睛。 说来也巧,这位灵士有个妹妹于幼年时走丢,苦寻多年至今下落不明。见到宁姒,他忍不住想,若是自家妹子没丢,说不定也这般大了。 “可是……”宁姒委屈巴巴的抹着眼泪,“它什么时候能吃饱啊?我都饿了……” “这还不好办?”矮个子指着埋头啃草的大牛,威胁道:“赶紧走啊,别跟我这儿装傻,当心我宰了你。” 大牛果真听懂了他的话,哞了两声,就像在说不。 “哎呀,我说你这小畜生啊……”矮个子撸起袖子越过小溪就要去收拾大牛,宁姒赶紧下车拦住他。 “你要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帮你教训教训这畜生,以后好听你的话。” 说话间,已经把刀摸了出来。 “啊啊啊,你走开。”宁姒急得大叫,“大牛还要耕地,你不许伤害它。” 另一人也过来拦住同伴。 他正是农家子弟,很清楚一头牛对普通农户一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牛当然是这牛脾气,你咋还跟它较上了劲?算了,就让它在这儿吃个够吧,至于你……”灵士回头看了眼营地方向,说道:“我们住的地方就在前面,你敢不敢跟我们过去吃点东西?” 宁姒舔着嘴唇,犹豫片刻,再装成无所畏惧的样子:“有什么不敢的?” “行,那就走吧!” …… 喝完一大碗小米粥,又啃了两个玉米馍馍,宁姒心满意足的打起了饱嗝儿。 “吃饱了?” 宁姒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回答:“饱了。” “那就走吧,你家牛也该吃饱了!” “等等,我想……茅房在哪儿?” “事儿真多。”矮个子往外一指。 问明茅房所在,宁姒小跑着冲了过去。 矮个子看着她进了茅房,这才收回目光:“我说韩江,你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敢把人带到营地来。” 韩江笑道:“一碗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得这丫头怪怪的。” 正说着,宁姒出来了。 “大哥哥,我要回去了!” 韩江提步出门:“走吧,我送你。” 到了小溪,大牛已经停止了进食,悠闲的卧在草地上,尾巴一甩一甩的赶着蚊子。 韩江问它:“吃饱了?” 大牛哞一声站起来,拉着车来到宁姒面前。 “看样子是吃饱了。”宁姒爬上车,笑着向韩江挥手道别,“大哥哥,我回去了。” “好。”韩江又道:“路上慢点儿。” 这后半句,是对大牛说的。 牛车沿溪而下,许久才走出韩江的视线。 宁姒长舒一口气:“可算演完了,累死我了。” 大牛口吐人言:“你哪里累了?累的是我好不好?这一路吃过来,差点儿没把我撑死。” 宁姒用枝条帮牛顶顶赶走一只大蚊子,笑道:“放心吧,你这罪没白受。” 这一趟,收获不小呢!沉凰 第276章 约茶 宁姒把牛顶顶送回流景园,顺道去地牢找季牧之。 意外的是,地牢里空无一人。 见此情形,第一个念头理所当然是犯人跑了,季牧之抓人去了。可仔细看过地牢之后,她很快否定了这个判断。 牢门完好无损,大锁好好的挂在门上,进出地牢唯一出口的机关也没有被触发,可见人不是自行逃走的。 回到地面,见一粉裙女子站在院中。宁姒以为是素月,小跑过去打算问问季牧之的去向,对方听到脚步声回头,居然是庞小小。 “庞小姐?你……” 她怎么会在这里? 庞小小泪眼婆娑的望着她,也不说话。宁姒还想多问两句,结果她直接拔腿跑掉了。 宁姒满肚子疑问。 这庞小小不该在靳桂身边贴身保护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姐姐。”妙妙过来寻她,想问问谷里的情况。 在妙妙开口之前,宁姒抢先问道:“庞小小怎么在这里?” “谁?”妙妙一脸茫然。 “就是……”宁姒指向院门,才发现庞小小已经跑没影儿了。 “算了,地牢里的人呢?” “姐夫带出去了。” “带哪儿去……等等,什么姐夫,别乱叫。”宁姒红着脸纠正。 这要让别人听到那还得了?虽然她和季牧之确实有那么点意思,但离叫姐夫还早着呢。 妙妙笑闹片刻,然后挽住她的胳膊问道:“姐姐,谷里现在情况怎么样?” “对方尚未动手,大家应该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妙妙松了口气,继续追问:“那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动手的话,爷爷他们岂不是危险了?” “你先别着急,我这就去找季牧之商量一下。” 祸水东引的法子确实不错,问题是这水什么时候引? 时间不等人,得赶快确定下来才行。 “也不知道姐夫……呃,沐王殿下跑哪儿去了,我去找找。” “找我?”季牧之从垂花门下大步走来。 宁姒迎上去问道:“什么情况?我刚看见庞小小了。” “路上再跟你细说,你先跟我去个地方。”季牧之拉起宁姒就走。 “干什么去?” “太傅大人邀我喝茶。” …… 路上,季牧之告诉宁姒,他把地牢里的人给放了。 “放了?”宁姒直接跳起来。 怎么就给放了?她几乎是用自残的方式引蛇出洞,好不容易把人抓住,居然就这么放了? “你先别激动。” “我不。” 宁姒甩开季牧之的手,径自挪到马车角落,摆出‘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别怪我不给你好脸色看’的架势。 看着她赌气的样子,季牧之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该有的样子呀,会闹别扭会耍脾气。 不是说懂事不好,可一直懂事,也会让人心疼。 宁姒见状更加火大:“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人家这还生着气呢,配合一点行不行? “笑你呀,原来宁三小姐耍起性子来是这个样子的?” “别妄图转移话题,不把事情说清楚,看我怎么收拾你。”宁姒扬了扬自己的小拳头以示威胁。 季牧之拍了拍身旁的软凳:“坐过来。” “我不。” “那我不说。” “你……”宁姒拿他没辙,咬着牙气呼呼的坐过去,“赶紧说。” 季牧之把方才斗嘴时剥好的蚕豆塞她手里,才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 …… 原来,今天季牧之刚进地牢,还没开审,阿习就赶来禀报,说是庞小小偷偷潜入了流景园。 庞小小为何而来,这也是季牧之好奇的地方。后来,他悄悄跟在庞小小身后,发现她一直在莲池徘徊。鞭子上系着的银铃铛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一直响个不停。 季牧之联想到抓来那人拿在手里把玩的银铃铛,猜测这两人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于是故意让人开启地牢入口,放庞小小进去。 银铃将庞小小引至牢门,门里门外一大一小两个铃铛相互呼应,竟吟出一段清脆的旋律。 “然后呢?”宁姒迫不及待的追问。 “然后他们发现了我,庞小小就哭着跑出去了。” “再然后呢?你为什么放了那些人?” 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人给放了吧! 季牧之想了想,斟酌着要不要告诉宁姒。 宁姒一脸期待,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常。 “……那个人跟我说,他要做的,跟我们现在做的是同一件事。” “嗯?”宁姒还在等他的后续,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后续。 “就这样?这话你能信?” 对方的目标是明德大师的人头,他们要做的是救谷中众灵,哪里是同一件事? “信!”季牧之非常笃定,“他们要找明德禅师,刚好我也要找他,奈何诸事缠身分身乏术,索性就让他们去当马前卒。” 宁姒被绕晕了:“你找明德禅师做什么?” 届时,马车缓缓停下,季牧之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回头道:“到了。” 宁姒跟着下车,问道:“季牧之,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季牧之大踏步往前走:“你想多了。” …… 管家将季牧之二人迎进花厅,楚今早已命人备好茶台。 烫杯,高冲,洗茶,分杯。明黄清亮的茶汤盛入青瓷茶盏,幽香入鼻,已是一番享受。 宁姒率先品尝:“嗯,好喝。” 楚今邀季牧之共品佳茗,两人就茶道谈起,一直聊到天下之势。 “卫国先前向贵国出兵,已是野心昭昭。燕晋虽有盟约相系,可若是心不齐,日后定难逃被卫国鲸吞蚕食的宿命。” “我身在燕京,足见晋国之诚。”季牧之直接摆明态度。 这种国家大事,容不得半点含糊。 楚今为季牧之续上茶水:“我国君主也是感念贵国至诚至信,前岁年末才会毅然决然出兵相助。” 说完,忽然沉声一叹。 “都知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奈何知理易践理难呐!纵观前史,为争夺皇权而害了黎民苍生的先例又何止三三两两?” 季牧之假装听不出弦外之音,问道:“不知楚大人此言有何深意?牧之少不更事,还请大人明示。” 楚今眼中露出狐狸一样的狡黠光芒,看看宁姒,再锁定季牧之:“不知沐王殿下对燕国戚氏皇权外落之事,有何看法?” 第277章 建交 妄论朝纲乃是大罪,何况季牧之还是别国皇子,更没有谈论戚氏皇权的资格和立场。 季牧之脸色微凛:“楚大人是看牧之在燕京过得太平淡,想给我找些事端吗?” “哈哈!”楚今朗声大笑,“明人不说暗话,沐王殿下又何必如此?” “身在他乡,命不由己,自当谨言慎行。” 楚今为他续上茶汤,言下多了些许深意:“依老夫之见,与其谨言慎行,倒不如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殿下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是自然,由己总好过由人。” “那,殿下暗中追查雀隐多时,可是为了让命由己?”绕够了弯子,楚今终于步入正题。 季牧之始终没有放下戒心:“我的处境,楚大人再清楚不过,您可别拿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来害我。” 因求援而入燕,实为质子留京,作为晋国皇子,寻欢作乐无人问,一旦插手别的事,不管是什么事,都是一个错。 “看来殿下还是信不过老夫。”楚今放下茶盏拍手示意,立即有人送上来一个盒子。 季牧之在楚今的示意下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物件,还有一沓供词。 这些东西出自不同人之手,却有一个共通之处,那就是皆可作为季牧之追查雀隐的证据。 季牧之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端着茶盏不再多言。 楚今松了口气。 盒子里的东西有多少分量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些证据看似可以指控季牧之暗中干涉燕国事务,可真要辨起来,又都不足以落锤定论。要是季牧之极力自辩,事情处理起来就会很麻烦。 不过现在看来,这位沐王殿下到底是年轻,证据一亮出来就慌了神了。 “来人。”楚今又唤人来,“把这盒子里的东西统统拿去烧了。” “是,大人。” 季牧之佯装吃惊:“楚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楚今摆摆手,用长辈一样亲和的语气问道:“殿下现在可愿意跟老夫说句真话?” 季牧之一脸的感恩戴德:“大人有话但请直言,牧之必当如实相告。” ‘建交’成功,楚今也就开门见山了:“我想知道,殿下为何要追查雀隐?” “这……”季牧之犹豫片刻,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吐出口气,反问道:“大人可知道雀隐和通天阁的关系?” …… 马车驶离太傅府,宁姒不知道接下来去哪里,也没有问。 “为什么要带我一起来?”她全程除了喝茶,什么都没做,根本没有必要跟着跑这一趟。 “接下来有很多事需要跟楚大人配合进行,如果我抽不开身,就得你去处理了。” 尽管他刚才并不曾向楚今正式介绍过宁姒,但就凭他时时将她带在身边,就足以证明她的重要性。 必要的时候,她是可以全权代表他的。 “哦!” 宁姒伏在窗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看起来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季牧之实在揣摩不透女孩子的心思,如今正式搭上楚家这条线,不是应该高兴吗? “没!” 宁姒想走一走寡言少语的高冷范儿,偏偏心里又藏不住事,实在憋不住了,回头问季牧之:“那些所谓的证据,是你派人布置的吧?” 追查雀隐是前阵子兰花在忙活的事,季牧之在幕后筹划,根本没有露面,怎么可能留下证据?就算有,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楚今是有多大的神通才能取到那些证据? 宁姒算不上聪明,但也不傻,复杂一点的事多想想也就明白了。 “对!”季牧之点头承认。 当初在楚言面前展露雀隐令符,就是他抛出去的第一个饵。接着再故意布下这些指向自己却又无法实质定论的证据,就是为了让楚家主动向自己抛来橄榄枝。 至于为何追查雀隐,季牧之的说法是作为晋国皇子,为了晋国长盛久安,不得不寻找一个强大的盟友。戚氏皇权外落,上次出兵援晋就因为两派利益牵制而耽搁数日,导致晋军损失惨重。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二权归一。 相较之下,燕君对待晋国盟友的态度要更加诚挚。这样一来,他想要扳倒尊后让皇权重归正统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要动尊后,最好的办法就是从通天阁入手。再从通天阁查到雀隐身上,这一切都就说得通了。 事实上,季牧之查雀隐确实是因为想查尊后,可查尊后的原因并非是为了晋国长治久安,而是仅仅为了一个宁姒罢了。 “你可真厉害!”宁姒冲季牧之竖起大拇指,“就我这个脑子,让我琢磨十年也想不出这个法子来。” 话是好话,语气也算真诚,可不知为何,季牧之听了就是高兴不起来。 果然,接着就听到宁姒说:“得亏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是把这股劲儿用在我身上,我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季牧之恍然大悟,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杀鸡焉用牛刀?” “杀鸡?什么意思……啊,你说我是鸡!”宁姒反应过来,抡起拳头朝季牧之砸去。 笑闹中,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可实际上,季牧之想告诉她的是,这些城府心计针对的对象永远不会是她。 不是她不够格,是他舍不得。 …… 晚间,宁姒刚吹灯躺下,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应了声进,本以为来的人是喜宝,没想到竟是兰花。 兰花的事,季牧之已经跟她说过了。宁姒还以为她已经浪迹天涯去了,没想到还能在燕京见到。 “时间不多,我就直说了。”兰花不喝茶也不坐,直接对宁姒说道:“知道你想救城南山谷里的那些灵物,我今天来就是提醒你,他们等的人已经到了。最多三天屠灵大阵就能布好,到那时候谁都阻止不了这场杀戮。” “屠灵大阵?”宁姒大惊,“你的意思是,他们并非想要捕灵,而是将整个山谷变成一个炼化祭器,直接将众灵屠杀?” 兰花点头:“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接下来就得靠你了。切记,一定要毁掉屠灵大阵。” “哦,好!”宁姒愣愣的点头,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只见房门开合,人已消失不见。 [] 第278章 地宫 宁姒不太明白,为什么兰花不去找季牧之,而是直接来找她。 季牧之才是拿主意的人,这么大的事,宁姒肯定是要向他汇报的。 “先前我去谷里查探,确实发现了几个以乾坤卦序列所布的法阵。表面上看威力不大,并不足为虑。可是经兰花一提我才反应过来,对方的实际用意是将这些散布的法阵连起来,借山谷的低凹之势,将整个山谷变成一个天然的炼化祭器。” 刚开始她还在偷着乐呢,心想这些灵士数量虽多,本事却不怎么样,设的法阵连她都困不住,更别说是谷里的大灵。 现在想来,这只是对方计划中的先手。一旦所有法阵聚众归一,其威力之大无人能敌。 当然,将法阵聚合也不是谁都能办到的,想来这就是那些灵士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一想到对方的残忍行径宁姒就气到想拍桌子,可再看季牧之,他就定定的坐在那里,要不是眼睛还睁着,宁姒都会以为他睡着了。 “喂,你说话呀,现在该怎么办?” 季牧之淡淡的扫她一眼:“话得想好了再说,不然说了也没用。” 宁姒想发火又不敢发,过了一会儿咬着后槽牙问道:“想好了没有啊?” “没有。” “那还要想多久?” “你……先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宁姒一脸防备,生怕季牧之会把她给卖了似的。 “给楚大人传话,就说最新消息,雀隐成员大量聚集城南山谷,欲行不轨。” “你不会是想以官府之力去阻止雀隐吧?这样不行啊!” 且不说楚大人会不会轻易派兵相助,就算会,普通官兵面对众多灵士也没有一战之力。一旦爆发大战,只会徒增伤亡。 季牧之眸光微凛,气势强硬起来:“我自有考量,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 宁姒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选择让他帮忙,就该给予充分信任。 宁姒一走,季牧之紧跟着出了府。刚走到街口的宁姒折返回来打算牵匹马代步,正好撞见他和阿习越墙而去。 “这俩人干什么去?”宁姒心下狐疑,犹豫再三之后提步追了上去。 夜色为掩,二人翻墙过梁一路向西,来到一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 季牧之一落地,便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身黑衣,宛如黑暗凝聚而生的产物,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沐王殿下?” “我要见宗主。” “殿下稍等。”黑衣人进屋禀报,很快就出来将季牧之迎进去,阿习则被人带到另一边的角屋。小院又恢复了安静,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宁姒停在院墙下,不敢再贸然追上去。小院内外布满灵禁,只要有人闯入,立马就会被发现。 这个季牧之,居然真的有事隐瞒。他口中的宗主,到底是什么人? …… 穿过一条封闭且漫长的密道,所到之处完全是另一片天地。 恢宏壮观的地下宫殿,浩大程度超海母地宫百倍。顶端不计其数的明珠熠熠生辉,汇聚成一片meng幻星海。壁上火盆热烈燃烧,照得整个地宫与白昼无异。 黑色的树木撑着黑色的树冠,像是一把硕大的黑伞。黑色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摆,落下的花瓣让土地的颜色都变得深沉。 斑驳的宫墙,脱落的柱漆,门环上的铜绿,满眼皆是岁月的痕迹。影壁上的刻字被时间风化变得模糊不清,偶有一两个完整的,也是不认识的古文字。 季牧之忍不住想,这座地宫到底由何人所建,又到底存在了多少年? 他还发现一个问题,就是领路的黑衣人一直择侧道而行,明明走主道更近却始终不曾涉足半步,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特殊的规矩还是禁忌。 七弯拐来到一处院落,季牧之终于见到了宗主。 粗布短打,其貌不扬,内敛平和,正是当日在地牢中把玩银铃铛的男人。 庞青山,在十五年前就‘死’了的男人,如今就坐在季牧之面前,以卫神宗宗主的身份。 “我说过,在我去找殿下之前,殿下一定会先来找我的。” 庞青山给季牧之倒上一杯茶。不知道是不是杯子的原因,茶水看起来黑乎乎的。 季牧之直奔主题:“明德禅师找到了吗?” 他们之间没有交情,也就用不着寒暄客套。 “暂时还没有,不过想来应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怎么?殿下开始着急了?” 季牧之避而不答:“雀隐在城南山谷设下屠灵大阵,一旦让他们得逞,通天阁的实力将再次得到提升。你们不是要守卫戚氏皇族吗?难道不该做点什么?” “呵,殿下真是爱开玩笑,戚氏屠我满门,我为何还要护卫刽子手?” 季牧之面色渐寒:“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给宁姒下毒,牺牲阿彩引我上钩,再故意自投罗网,你别跟我说做这些就是为了和庞小姐父女相见。” “不然呢?分隔十余年,父亲为了见女儿,做什么都不过分吧?” 季牧之失了耐性,也厌烦了庞青山这种棉花一样的态度。 “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庞小小见过你之后,就一直撺掇靳桂去找恭亲王?” 近几天他一直没和靳桂碰面,但并不代表他就对一些事一无所知。 庞青山继续矢口否认:“儿子要找爹,怎么能说是小小撺掇的?” “那天书阁失窃呢?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季牧之站起来,两手撑着桌面缓缓逼近庞青山。 “十五年前,庞夫人抱走戚氏小公主,先帝震怒,下令将庞家满门抄斩。可事实上,庞家幼女庞小小得恭亲王所救,你,庞家家主,也隐姓埋名存活于世,还成了卫神宗宗主。你们卫神宗,到底守卫的是哪一方的神明?” 庞青山抬头与季牧之对视,平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肃杀之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把你关进地牢之后,我又去了一趟阿彩家。家里已经人去屋空,但让我发现了一样有意思的东西。在阿彩坟边的梨树枝上系着一条手绢,手绢一角绣了个字。” 季牧之故意停顿下来,看着极力压抑怒气的庞青山,心里舒坦多了。 许久,季牧之才继续说道:“婷字。” [] 第279章 信仰 庞家祖上官拜右相,承先人厚德,后代子孙虽未涉高位,仕途倒也顺风顺水。 后来,家主之位传到庞青山手里。不知何故,他毅然决然弃官从商,将传承百年的官宦世家变成了燕京首屈一指的富商巨贾。 庞青山很会利用先辈积淀下来的官场资源,哪怕脱离了仕途,也仍旧和朝中不少官员保持着密切来往,恭亲王就是其中之一。 立业在先,成家在后,庞青山直到二十五岁才娶妻立室。 庞家家底殷实,既能与之相配,这位庞夫人自然也是大有来头。 庞夫人的生母乃是先太后的乳娘,虽不是出生在高门大户,但庞夫人自小与先太后一起长大,二人情同姐妹。 后来先太后嫁于先帝,常常召庞夫人进宫作陪,如此一来,庞家无异于和皇室攀上了亲戚。只是老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皇帝能赋予你无上荣宠,也能让你失去一切。 包括性命。 传闻当今燕君十岁那年,先太后艰难诞下小公主,大损凤体薨于次月。举国共殇之时,庞夫人以探望小公主为名来到宫中,杀死多名嬷嬷护卫,将小公主掳走,自此踪迹全无。 先丧爱妻后失爱女,先帝震怒,下令将庞家上下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季牧之帮庞青山回忆完往事,再重新落座。 “贵夫人可真够任性的,简直完全置家小于不顾。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好像是姓钟,单名一个婷字,对不对?” 庞青山努力想要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紧拧的眉头却完全由不得他自己。 深埋心底蒙了厚厚尘土的记忆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被季牧之翻了出来,化作无数尖刺穿透心口。 明明已经不是那么疼了,千疮百孔中却又灌满了另一种感受,比单纯的疼痛更让人不好过。 季牧之反客为主,给庞青山倒上茶水:“真是巧了,庞夫人的名字里居然也有个婷字。你说这个婷,和阿彩坟前手绢上的婷,有没有什么联系?” 庞青山嘴角上扬,眼中却无半点笑意:“沐王殿下果真是少年英才,是庞某人小瞧你了。” 季牧之在燕京的所作所为,庞青山自认为是一清二楚。对这个年轻人的才能智谋,他是认可并赏识的,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再是聪明过人,也无法弥补少不更事经验浅薄造成的缺陷。这样的人,还不足以当一个够格的对手。 然而,经过今天这一番交锋,庞青山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多么大的偏差。眼前这个年轻人哪里是爪牙还未磨利的幼兽,分明是一头蓄势而发一击致命的狮子。 “宗主说笑了,牧之和你比起来还差的很远。毕竟,你可是连一家老小都能牺牲的狠人啊!” 季牧之抬头望着洞顶的人造星河,感慨万千的问庞青山:“我一直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你能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又是什么支撑你度过这不见天日的十五年,明明女儿近在咫尺却始终隐匿不见?” 话已至此,庞青山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对方是真的挖掘出了自己的秘密,否则也不会有此一问。 “是信仰。”庞青山的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 “信仰?对戚氏的信仰?” 庞青山看他一眼,收拾好情绪重新回到之前喜怒不形于色的状态。 “你不会明白的。” 季牧之无谓的耸肩。 不说算了,反正他也并不是那么想要了解。 谈得差不多了,季牧之正准备告辞,忽见一黑衣人匆匆走来,附到庞青山耳边说了些什么。 庞青山看季牧之的目光变得玩味起来:“今晚的客人还真是不少,殿下要不要同我一起去见见?” “宗主相邀,却之不恭。” …… 阿习踏进东屋,一眼就看到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宁姒。 “宁姑娘?”阿习赶紧过来给她松绑,“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宁姒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反问道:“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 “阿习。” “在。” “季牧之呢?” “……”阿习又不说话了。 首先他确实不知道季牧之去了哪里。殿下只让他在这里等着,并未告知去向。 其次,就算他知道去向,只要殿下没有授意,他也不会吐露。 哪怕是对宁姒也不行。 撤去绳索,宁姒仍旧坐在椅子上。脑袋瓜子低垂着,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 事实上,她也确实很失望。 本以为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不管是季牧之还是阿习,都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结果现实总会在关键时刻把她打醒,这个自己人,只是她自己以为而已。 “宁姑娘,其实……” 阿习察觉到她情绪低落,想要安慰一下,一开口又怕说错话,唤过一声后又没了下文。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直到季牧之赶过来。 季牧之什么都没说,只是问庞青山:“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庞青山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便。” 得到授意,季牧之拉起宁姒就往外走,阿习紧随其后。 目送三人离开,庞青山转身对左右说道:“派人去一趟城南山谷,发现情况立即回报。” “是,宗主。” …… 雄鸡声声啼,震颤着天际的启明星,还有从鳞状云边缘透出来的微弱曙光。 天快亮了,季牧之让阿习先行一步,自己带着宁姒去了街边的包子铺。 老板没想到这么早就有客人来,不好意思的说道:“客官,包子还蒸着哩。” “无妨,我们坐着等。” “行,二位这边请。” 迎客入座,再奉上茶水,老板就自行忙活去了。 两人相对而坐,久久无言。 包子的麦香混合着瘦肉粥的香味充斥着小小的包子铺,勾得宁姒的肚子一阵阵打鼓。 季牧之起身,问老板要来碗勺盛了瘦肉粥,端到宁姒面前。 酝酿半天,就说出一个字:烫。 宁姒拿起勺子搅动碗里的粥,热气蒸腾到脸上,最后凝成水滴顺着脸颊滑落,再滴进碗里。 季牧之有些吃惊。 定睛再看,原来那些水滴的源头,是宁姒的眼睛。 [] 第280章 异样 看到宁姒突然落泪,季牧之有一瞬的慌神,但他很快就决定了要怎么做。 那就是,什么都不做。 他很清楚宁姒现在在想什么。这些眼泪,有委屈,更多的是被排除在外的失望。用她的话说,那就是没有把她当自己人。 宁姒先是无声掉泪,再到哽咽低泣,把包子铺老板都吸引了过来。 老板本来想问问小姑娘怎么突然就哭了,结果目光一接触到季牧之的满脸冰寒,灰溜溜的转身蒸自己的包子去了。 季牧之全程没有一句安慰,宁姒自己哭够了,拿袖子抹掉眼泪,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 半碗粥下肚,新鲜出笼的包子也上桌了。胃被填满后带来奇妙的愉悦感,迅速将方才的负面情绪从身体里驱逐了出去。 结了账离开包子铺,天已经洒亮,推着满满一车菜的老汉经过身旁,板车不堪重负吱嘎吱嘎直响。 宁姒闷不做声的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路,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想问又想等季牧之先开口。 两条街,是她忍耐的最大限度。季牧之的定性一向比她好,从无例外。 “那个……” “为什么会跟来?是信不过我吗?” 宁姒终于忍不住开口,却被季牧之给打断了。 “不是。”宁姒回答的很坦然,“本打算回去牵匹马,正巧看到你和阿习偷偷离开,一时好奇就跟上去了。” “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叫住我们?” “叫住你,你不会再找理由把我支开吗?”让她去给楚今传话,自己带着阿习出来办事,在宁姒看来,这就是故意把她支开。 “你已经心有所疑,又岂是我想支开就能支开的?” 宁姒瘪着嘴委屈巴巴:“可即便我跟上来,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仍然什么都不知道啊!这天底下,又有谁能勉强沐王殿下?” 季牧之想笑,又硬生生给忍住了。听听这哀怨的语气,分明就是在埋怨他。 罢了罢了,再瞒下去就真要生出罅隙了。 “说不定你就能啊,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嗯?什么意思?” …… 靳桂有点懵。 先是恭亲王外出数日未归,再是天书阁失窃让他不得不代父查案。查来查去什么线索都没找到,甚至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 就这么过了几天,天书阁的秘书监突然来报,说丢失的藏书又找到了。原来是先前趁日头好将书抱出去晒了晒,收回来时放错了位置。 紧接着,王府护卫来报,说王爷回来了。靳桂马不停蹄的赶回王府,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看着自家老爷子在厅里优哉游哉的喝着茶。 “你们都退下。” “是。” 靳桂摒退下人,走到恭亲王面前拿起茶壶直接对着嘴一通牛饮,再把茶壶往桌上重重一放,吼道:“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不怕急死人啊?” 恭亲王气到拍桌子:“你这臭小子,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被他一吼,靳桂立马怂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知不知道天书阁失窃了,要不是我顶着,你这失职之罪就背定了。” “不是找回来了嘛!再说了,我找了那么多先生教你这个教你那个,你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我还不如没你这么个儿子。” “你……”靳桂气到语塞,隔了许久才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你儿子,你还让庞小小把我关在书房?” “这不一样,前些日子是非常时期,盯着咱们流口水的恶狼太多了,我怕你应付不了。你可是我们靳家独苗,我再怎么都得把你给保住啊!” “打住打住。”靳桂最听不得的就是说他是靳家独苗。“行了,现在你人回来了,也该跟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恭亲王一边刮茶末一边说道:“不急,你先跟我说说天书阁失窃的事。虽然书已经找到了,但你就没看出点什么?” “当然看出来了。天书阁失窃,是有人冲着咱们靳家来的。” 审问时有人言之凿凿的说看到有黑衣人进出天书阁,事后又推说眼花,立时引起他的怀疑。 再说天书阁那么多藏书,每本书都有特定的摆放位置,又有数位秘书监负责该项事务,怎么可能出现放错的情况? 就算真的放错,大家为了找书几乎把整个天书阁都翻了一遍,也早该找出来了。 而最大的疑点,乃是实发的时间,偏偏是在恭亲王不在期间。 靳桂虽不算聪明绝顶,但也不傻,他才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我甚至怀疑找回来的书到底是不是原本。而且丢了这么多天,就算找回的是原本,内容也可能已经被人誊抄走了。” 恭亲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赞赏道:“不错啊,连这个都想到了,看来我儿子是真的懂事了。” “爹……” “行了,不多说了。你不是想知道所有的事吗?我今天就给你解了这个惑。” …… 安和街尾有棵古槐树,树下布了石桌石凳,用来给过路的人歇脚乘凉。 树上挂满了用来许愿的红绸带,有一条已经褪色发白,隐约可以看到上面写着‘金榜’的字样。 金榜题名,求功名的。 季牧之在树下坐着,宁姒静不下来,围着古树一圈圈的转悠,浏览着众生各不相同的美好祈愿。 平安健康,早生贵子,财源广进,天降良缘,学业有成……还有一条应该是小孩儿写的:希望娘亲永远不要发现给妹妹留的糖葫芦是我偷吃了,我再也不敢了。 后面还有署名:三德书塾朱小庄。 宁姒忍不住笑起来。 季牧之抬头,正好对上那一抹清澈明媚的笑容,仅是一眼,便再也挪不开。 宁姒回头对上他的目光,指着头顶的红绸笑道:“有个小孩真好玩,偷吃了妹妹的糖葫芦怕被娘亲发现,竟然跑到这里来许愿。” 季牧之心想,有人更好玩。明明先前拐着弯儿的要他坦白,现在他打算说了,又摆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过来。”季牧之招手让宁姒坐到身旁,然后问道:“不是想知道我昨晚干什么去了吗?” “之前想,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女人心海底针,这话真是没错。 “因为……你不让我知道,肯定有不让我知道的道理啊!我既然选择相信你,就不该再起疑心。” “……” 这下轮到季牧之起疑了,这真的是宁姒吗?明明刚才还委屈得掉眼泪,转眼就看得这么开了? 然而此时,在茫茫星海中,有一个声音正在怒吼:“不是,这不是我想说的话啊!” [] 第281章 疯子 宁姒说:“平日没仔细看,原来你生得这个样子,模样是挺俊俏,可怎么都不笑的?” 宁姒说:“你背着我单独行动,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宁姒还说:“你不是喜欢我么?喜欢到哪种程度了?愿意为了我,对抗整个天下吗?” “……” 季牧之听不下去了,起身走向行人渐密的长街。 这个女人,突然犯的什么毛病? 莫名其妙! 宁姒目送他离开,再抬头望着头顶悬挂的鲜艳红绸,明亮的双眼突然间失去神采,整个人看起来落寞又孤寂。 这个世间,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千年轮回,他不再是他,自己也不再是那个自己。 “晟!” 粉唇张开传出一声怒吼,把过往的行人吓了一大跳。 宁姒勾了勾嘴角,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用指尖描绘着石桌上风霜刻下的纹路。 同一个人,同一张嘴,同样的声音,却是完全不同的语调。 “小小花灵还挺厉害,竟能穿越神体之境。” “少废话,赶紧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你的身体?你确定,这是你的身体?” “……” 星海之中,宁姒的心口像是被刀子狠狠剜了一下。 是的,这不是她的身体。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从天道中逃离出来的一抹早就该消失湮灭的游魂。 “你到底想怎么样?”宁姒强定心绪,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一开始,十meng说她胸腔中住着烛阴之心,她将信将疑。后来遭遇几次生死大劫,总有神奇的力量助她死里逃生。 再后来,星海中,晟借助她的倒影显现,甚至有过短暂交谈,她才真正接受这个事实。 据传烛阴之心不死不灭,从此她便把这尊古神当做护身王牌,不管做什么事都多了三分底气。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对方夺去躯体。 回想当时,她跟着季牧之来到古槐树下,本想好好了解一下他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岂料心口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紧接着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神识被强行拉入星海,而“宁姒”,正在跟季牧之说着完全悖离她心意的话。 这一次躯体被占和之前借给蓝伽完全不同。且不说自愿非自愿的差别,之前借给蓝伽,她有成把握对方会归还,可这一次,晟毫无征兆的将她困在这片虚妄之境,天晓得她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回到那具躯体里。 宁姒不受控制的发抖,有恐慌,也有气愤。 我容忍你躲在我身体里休养生息,现在休养好了就来霸我身躯,这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嘛! 太阳穿透云层洒下万丈光芒,晟摊开手接住从叶隙落下的斑驳光点,神情慵懒而惬意。 “我哪里想要怎么样了?不过是代你问了一些想问而又不敢问的问题罢了。” 宁姒语气坚定:“我从来没有想要问他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什么叫你愿意为了我去对抗整个天下吗?她又不想与全天下为敌。 “你不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吗?” “……我跟他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分量是轻是重,应该靠心去感受,而不是一个问答那个简单。 “真是不懂你。”晟似乎有些无奈。 宁姒腹诽:你又不是人,当然不会明白。 “快点给我换回来,要不然……” 宁姒吼到一半,突然哑巴了。 阳光,槐树,石桌,还有旁边聚成人墙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吃瓜群众。 回……回来了? 居然就这么回来了? 宁姒不敢相信,狠狠掐了大腿一把。 疼疼疼,是真的疼。 “哈哈,我回来啦,居然真的回来啦!” 宁姒拍案而起放声大笑,吓得围观群众纷纷后退,就像碰见疯子唯恐被打上几下似的。 …… 季牧之沿着长街往前走。 他走得很慢,虽然没有回头,但一直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每当有脚步声从身后接近,心跳就会不受控制的加快。 真是……怎么会突然问那些问题,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是,自己这样直接走掉真的没关系吗?姑娘家脸皮薄,应该很受伤吧? 想了想,季牧之又用力摇头。 得了吧,就宁姒那个脸皮,厚到刀都砍不进,能伤得了她? 但是……早上还委屈的抹眼泪…… 啧,女人真麻烦! 季牧之停下脚步,烦躁的揉着眉心。纠结许久毅然回头,没有看到宁姒的身影。 居然真的没有跟上来。 季牧之又陷入纠结:要不要回去找她呢? 算了,堂堂七尺男儿,跟一个小姑娘置什么气? 季牧之转身往回走,这次走得更慢了。 路上与几拨人擦肩,听到他们在讨论同一件事:安和街老槐树下有个女疯子,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就是脑子坏掉了,自己同自己讲话,又哭又笑的。 季牧之心下一紧,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然而等他赶到老槐树下,只看到几个老头儿在这里下棋。 季牧之一掌拍在棋盘上:“那个女疯子呢?” …… 时隔一日,城南山谷已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山谷外围,有官差以搜捕逃犯为名,将整个山谷全面封闭,不许任何人靠近。 谷内,众灵士各司其职,针对众灵布下的结界进行着各种术法布置。 大帐中,雀隐四使分列两旁,注视着正中主位上的人。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头顶下巴耳侧都用黑布包着,只露出一张脸。 光眉小眼塌鼻厚唇,一咧嘴就露出两排碎黄牙,丑陋而阴鸷。 营使上前汇报情况:“都按您的吩咐安排下去了,最多一日就能将一切准备妥当。” “太久了。”丑男盯着他,嘴角高高扬起,再咧开,露出两排让人恶心的碎牙。 他并不是想笑,反而是不高兴时的习惯动作,像是故意要恶心别人似的。 “这……”营使回头看看另外三使,颇有些为难,“工程浩大,实在是人手有限……” 将整个山谷改造成祭器,纵是有百余人手,又谈何容易? 丑男并不同他多说,目光在其他三使之间来回,最后定格在斗使南枯身上。 “你。”他伸出戴黑手套的手指着南枯,“一直臭着脸,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南枯对上他的目光,薄唇轻启。 “是!” [] 第282章 乌龙 宁姒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就连喜宝都敲不开她的门。 喜宝放心不下,跑去找阿习询问情况,正好看见季牧之大步流星的从院外走来。 “殿下……” “你家小姐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屋里呢,我怎么敲门都不开。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小姐她没事吧?” 宁姒偷偷离府的事避得开别人,却瞒不了喜宝。每天伺候小姐日常起居,她还能不清楚宁姒头晚有没有在家睡觉? 季牧之没有回答,抬手对着房门就是一顿猛敲。 “开门。” 门后传来宁姒的声音:“别烦我,我忙着呢!” “殿下……小姐,你快把门打开吧!” 喜宝本来是想劝季牧之,结果看到他写了满脸的“别惹我”……好吧,还是劝小姐开门安全一点。 “跟你们说了我在忙啊!”宁姒回头看了眼房门,心想这人怎么搞的,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见她? “我进来了。” 季牧之置若罔闻,抬起一脚踹断门闩推门而入。 跨进内室,只见宁姒坐在桌前,衣衫半解,手上血迹点点,就连胸前都布满了刺目的血痕。 “你还真进来呀?” 没想到季牧之会真的闯进来,宁姒吓得大叫,手忙脚乱的把衣服拉起来。 “小姐!”喜宝也被这一片红色给吓住了,上前就要扒她的衣服。“小姐,怎么受伤了?快给我看看伤哪儿了?” 宁姒一脸的生无可恋。 估计这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吧,就不能注意一下这里还有男同胞在吗? “我没受伤,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宁姒把喜宝强行推开,用手指往桌上一个盒子里一沾,再抹到手背上:“这不是血,是朱砂,朱砂。” 这俩人,什么眼神儿? 季牧之往桌上一看,真是一盒朱砂墨。 尴尬蔓延开来,季牧之摸摸鼻头:“……我先出去了。” 身后,听到喜宝在问:“小姐呀,你好端端的把朱砂抹在身上做什么?瞧你这一身红的,吓死我了。” “你还说,到底谁吓谁啊?” 着急忙慌的闯进来,她还以为外面失火了呢! 走到门口,目送季牧之离开小院,宁姒好奇问道:“他怎么了?” 这么冲动,一点都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喜宝忙着收拾桌上的朱砂,没有听到她的话。 “呀,桌布都沾上了,得换下去洗洗。” …… 季牧之来到书房,随手翻开一本书,目光落在白纸黑字上,眼前却全是冲进房间看到宁姒手忙脚乱穿衣服的场景。 在朱砂的映衬下,凝脂般的肌肤愈发显得白皙,肚兜遮住胸前的风景,反而更加引人无限遐想。 少年人血气方刚,不禁有些口干舌燥。季牧之到桌前倒了杯水,还没喝到嘴里宁姒就进来了。 她换了身干净衣裳,水绿色的纱裙清爽灵动,十分养眼。 当然,最主要的不是裙子,而是穿裙子的人。 宁姒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你找我有事?” “无事。”季牧之回答的无比干脆。 “那你冲进来做什么?门都给我踹坏了……对了,记得叫人去修啊!” “……” 这种乌龙事,就不能翻篇不提了? “喂。”宁姒盯着季牧之的眼睛,怀疑的问道:“真没事啊?” “……你为什么要在身上涂朱砂?”季牧之机智的转移话题。 宁姒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走了。对于她来说,这才是眼下最亟待解决的事,比救爷爷还要紧急。 她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怎么办啊,我这次是真的有大麻烦了。” 季牧之跟着认真起来:“什么大麻烦?” 莫非是他一直担心的事? 宁姒哭丧着脸,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小人儿,然后对准小人儿心口用力戳下去。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心里住着一个上古神明的事吗?” “烛阴。” 宁姒曾不止一次说过,是烛阴在生死关头救了她的命。 “那,你知道烛阴吗?” 季牧之直接背出典籍原文:“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又名烛阴。” 和海母、食梦貘、金瑞兽一样,烛阴也是古老传说中的一个存在。 宁姒摇头:“这些传说很多人都知道,可你不一样。” “嗯?” “你见过她。” “什么?”宁姒的声音很低,季牧之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见过烛阴?他怎么不知道? “你还跟她对过话。” “……”季牧之觉得,或许应该请大夫来给她瞧瞧脑子。 先是在槐树下自说自话,现在又胡说八道。 宁姒知道他不会相信,索性就把话说透。 “安和街,槐树下,跟你说话的人不是我,是她!” …… 庞小小不见了,靳桂派了很多人去找她,却始终没有她的消息。 后来,恭亲王回来了。 靳桂召回外出寻找庞小小的王府侍卫,让他们不用再找了。 侍卫长问:“世子,庞小姐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咱们要不要通知京畿府衙……” “不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 靳桂无力的靠着立柱,手里拈着一朵院儿里摘来的红花,闻了闻赏了赏,突然合手握成团,忿忿的扔到地上。 她能有什么事?说不定这会儿和她亲爹在一起,正美着呢! 哼,庞小小臭丫头,整天阿桂阿桂唤得亲热,现在亲爹一出现,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真是没良心。 不辞而别是吧?行,那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靳桂负气回到房间,门一关,挺直倒在床上。床架晃了晃,带动帐帘上的银铃叮叮当当的响。 这铃铛是庞小小系上去的,说是能击退一切阴秽保他不受侵扰。从小到大他连噩梦都很少做,便一直觉得是这铃铛的功劳。 靳桂看着铃铛更加心烦,恨不得扯下来扔得远远的,但身体又不想动弹。 算了,下次再扔。 情绪逐渐平静下来,靳桂又想起恭亲王告诉给他的惊天秘密。 原来,当年根本就不是庞夫人偷走小公主,而是受太后所托将小公主带离皇宫。 庞家也没有被满门抄斩。当年断头台上砍下的那些脑袋,全是狱中十恶不赦的死囚。 这一切,都是先帝和庞家演的一场戏。 骗了全天下的一场大戏。沉凰 第283章 秘密 庞家出事的时候靳桂只有四岁,对于庞家家主庞青山的印象还停留在奶声奶气叫庞世伯买糖的阶段。 记忆中,那是一个总是微笑着的男人,样貌平凡,与大家之主的身份一点也不匹配。很有亲和力,跟谁说话都轻声细语,让人舒适惬意。 小时候心思单纯,觉得总是微笑着的人就一定是好人。长大了才知道,笑也分千百种,不然怎么会有笑里藏刀这话? 从情感上来说,得知庞家的人还活着,靳桂是该高兴的。庞小小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如今知道自己还有亲人在世,都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他也该为庞小小感到高兴,可是,他已经不再是十五年前那个讨糖吃的小孩,情绪不再只是单纯的被情感操纵,而是更多的被理智支配。 靳桂不可能高兴得起来,因为那场骗了所有人的假死戏,只是庞家秘密中的一部分。而更大的部分,则与他们靳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一直很好奇,自家老爷子身为亲王,怎么会成为明德大师的徒弟。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恭亲王所谓的‘机缘巧合’,正是指庞家的灭门之灾。 当年庞夫人带走小公主,惹来杀身之祸。明德大师受先帝所托前往接应,奈何寡不敌众,拼尽全力也只救走孩子。 也是这个时候,庞家被定了罪,即将行刑。恭亲王想方设法打通关节,终于得以见上好友一面。庞青山含泪托孤,将刚足岁的女儿交到恭亲王手里。 带着庞小小回府途中,恭亲王隐约听到婴孩哭声。入巷一看,竟是一个光头和尚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婴儿的襁褓上沾满血迹,张着粉嫩的小嘴嘤嘤啼哭不止。和尚重伤昏迷,但脉搏起伏有力,并无性命之忧。 恭亲王把人救回去照料医治,忽有一日王妃拿着洗净的婴儿襁褓找来,才知道褐底黄纹的锦帛竟是宫中之物。 结合婴孩儿的大小,恭亲王推断出这个孩子应该就是失踪的小公主,并且这一推断很快就从明德口中得到了证实。 明德见庞青山将女儿交托给恭亲王,又费了一番功夫旁敲侧击,确定恭亲王是可信之人,才将事情真相透露给他。 养伤期间,明德与恭亲王相处的十分融洽。 明德禅师佛法精深超尘拔俗,对万事万物都有独特的参悟,一字一句皆带禅机,恭亲王受益匪浅,渐生拜师之心。 后来一次闲谈中,明德偶然间透露两名弟子为救自己命丧屠刀,言语间难掩悲痛。恭亲王当即表明拜师之意,明德感念其向佛之心,欣然应允。 燕京危机四伏,不待伤愈,明德便带着小公主离开了王府。 为了让好友放心,恭亲王再次去见了庞青山,告诉他小公主已安全离京,以及自己的拜师之喜。 两年后重聚,明德在明堂寺安了家,并开始教授庞小小灵术。 …… 将思绪从十五年前拉回到现在,来到恭亲王不告而别的那几天。 靳桂带着季牧之到楚家赴宴,结束后又去百花楼喝酒,中途被人迷晕带走,成了要挟恭亲王的筹码。 对方提出的条件,正是要恭亲王把明德并交到他们手里。 这十五年间,恭亲王和庞家不曾有过半点接触,就好像庞家人真的死在了十五年前。可是,一见有人意图通过他去找明德,恭亲王还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那个消失了十五年的老友。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找明德禅师,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明德禅师。因为对对方的身份有所猜测,便抱着侥幸心理认定对方并不会伤害靳桂。 果不其然,到了约定的时间,即使恭亲王未曾找到明德,对方还是把靳桂完好的送了回来。 刚过两天,恭亲王又‘不见’了,离开前还让庞小小把靳桂关在书房里,时刻带人保卫他的安全。 事后靳桂才知道,那几天恭亲王一直呆在伶芳馆。 不为别的,只为季牧之先前主动上门拜访。 季牧之找上恭亲王,正是请他帮忙布置自己暗查雀隐的证据。 这些事季牧之自己也能做,但他终究不是燕国人,不清楚燕国律法的界限和尺度。要想把证据做得似是而非恰到好处,最好还是让燕国‘自己人’来。 都是见不得光的事,若在恭亲王府发号施令,万一被有心人察觉查到头上免不了麻烦,这便是恭亲王躲到伶芳馆的原因之一。 其二,则是想把危险引到自己身上,尽可能的保障儿子的安全。 对方能劫靳桂一次,就能劫第二次第三次。谁能保证每次都能这么幸运毫发无伤的回来? 亲王府好歹还是他当家,只要将靳桂保护妥当,比起费心费力的去抓一个筹码,想必更多人都会选择直接去找做主的人。 除此之外,恭亲王还有另一个担心,就是当年追杀明德禅师和小公主的那些人是否会顺藤摸瓜找上自己。 相比之下,那些人可比庞家人可怕多了。 …… 这一桩桩一件件,恭亲王都放在心里,从来不会像靳桂泄露分毫。 他总是认为孩子还小,没必要让他过早去接触世间险恶。上次明堂寺遇险,是他根本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乱子,不然是万万不会让儿子去的。 这种想法最先开始动摇,是在结交了季牧之之后。论年纪,靳桂还比季牧之年长几岁,可论本事,季牧之却远超靳桂。 恭亲王开始反省,真的是慈父多败儿吗? 直到这次重回王府,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天书阁失窃,靳桂处理得非常好,更从丢书开始延伸,想到了很多深层面的东西。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或者,孩子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成长起来,只是他没发现罢了。自从王妃病逝,儿子就是他唯一的亲人,确实比常人更加溺爱珍视一些。 可是,人都有老去的一天,他必须让孩子学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抵抗世间的风雨和艰难。 于是,有了现在愁得脑仁疼的靳桂。 靳桂知道恭亲王的用意。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既然选择了让他知道,就意味着他将要承担起这个秘密带来的一切危险和苦恼。 他不怕,也不后悔,甚至隐隐有些被人看重的兴奋。可是,这股兴奋并不能帮他解决问题。 比方说,到底是谁偷了天书阁的书,偷书背后又有什么用意? 还有,庞家人为什么要找太师父?当年先帝想尽办法把小公主送走,又是为了什么?沉凰 第284章 办法 季牧之两手微握,显得有些紧张。 宁姒关上门,扣上门闩,再回到他面前。素白小手在衣扣间快速挑拉,外衫随即散开。 轻咬菱唇,面飞红霞,迟疑着将左边的外衫拉下,露出白皙光滑的香肩。 “你看。”宁姒一拍桌子,将空气中的暧昧气息击得粉碎。 她指着心口,上面用朱砂画满了歪歪扭扭的道道。 “要不是想把那家伙给困住,我能往自己身上涂朱砂?” 季牧之收回目光,局促的轻咳一声:“你这样……就能困住她了?” 她心口的鬼画符,明显还有画错擦掉又重画的痕迹,真的能困住强大的上古神明? 季牧之对此深表怀疑。 “哎呀!”宁姒哭丧着脸把衣服拉起穿好,“那不然怎么办嘛!天晓得她什么时候又会再窜出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也就罢了,万一惹出点什么事,最后倒霉的不还是我?” 季牧之沉思许久才缓缓开口:“烛阴和你,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两个灵魂寄居在同一具身体里吗?” 宁姒拿手心压着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把晟压在里面。 “不太像……我也不清楚。也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也没机会问问她。” 身体突然被人强占,她都快吓死了,只想着赶紧夺回身体的掌控权,哪里还能想到那么多。 “或许明德禅师能帮上忙,就是不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季牧之也不能再瞒她了。 “还记得在明堂寺,靳桂在你面前摔碎了一颗珠子吗?事后我问过他,虽然他也不知道那颗珠子有什么玄机,但这件事,正是明德禅师指使他做的。” 明德禅师再三叮嘱,一定要在宁姒面前摔碎珠子。很明显,这是冲着宁姒去的。 只是什么都不确定,也不知道珠子碎裂后到底会对宁姒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季牧之不想让她担心,便一直闭口不提。 这段日子,他之所以格外紧张宁姒,今天甚至踹门强闯,就是在担心是不是珠子碎裂后的效用开始显现了。 释放庞青山,也是和他达成了交易,最终目的正是为了找到明德问明一切。 “你的意思是说,晟这次跑出来,和那颗珠子有关系?” 宁姒一边说一边撸袖子。 靳世子,你干得漂亮啊! “猜测而已,或许这珠子是某种枷锁,珠子一破,就把她放了出来。” 宁姒若有所思道:“兴许真让你给猜对了。之前我只有在昏迷的时候才能听到晟的声音,随着修为提升,她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如今更是借体现身……你说她的最终目标,会不会就是……” “别胡思乱想。”季牧之赶紧打断她,“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等找到明德禅师,一切就都清楚了。” “可是……” “城南山谷里的灵物你还救不救?” 宁姒硬生生咽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救!” …… 派去城南山谷打探情况的亲卫很快就回来了。 “回禀殿下,山谷外围有重兵把守,属下无能,没能进谷查探,请殿下责罚。” 季牧之摆摆手让亲卫退下,回头对宁姒说道:“居然出动官兵严守外围,看来通天阁是迫不及待想要吞下这块肥肉了。” “咱们现在怎么办?” “先不着急,会有人帮我们拖延时间的。咱们先去找楚大人,那些碍手碍脚的家伙还得由他出面帮我们铲除。” “……” 宁姒跟着他去找楚今,心想你就不能把留了多少后手跟我交代清楚?智商碾压别人很有快感是吗? 上次来楚家,是楚今借着约他品茶的名头。今天,季牧之仍旧拿茶来做掩护,临出门前给了宁姒一盒茶叶让她带上。 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了楚家大门,身后的‘尾巴’翻开记事簿,认认真真的记下何年何月何时,沐王殿下亲自上门给太傅楚大人送茶叶。 之前让宁姒传的话没传到,事后季牧之又让阿习跑了一趟,所以楚今已经知道城南山谷的事,并派人去查探过了。 两人先是品着茶聊了些附庸风雅的话题,等到府中侍卫将环境肃清确认安全之后,才真正步入主题。 “圣上日理万机,已经将此事全权交于老夫处理。沐王殿下来得正是时候,不知殿下有何高见?” “高见算不上,办法倒是有一个。”季牧之也不端着,随身拿出一张纸展开,乃是一张通缉令。 “山谷外围那些官兵,便是打着追捕这个杀人狂魔的旗号对山谷实施封锁。若是大人能抓到此人,他们也就没理由再守下去。” 楚今抚着下巴上的山羊长须,摇头道:“办法是不错,可这一时半会儿上哪里去找人?” 他点了点桌上的画像,又道:“再一个,以老夫对他们行事风格的了解,他们不会给对手留半点机会,恐怕世间早已没有这个人了。” “这一点,楚大人无需担心。”季牧之说罢,冲宁姒点了点头。 宁姒起身将厅门关上,再从荷包里摸出一张黄色的小纸人。施了个术法,纸人落地立马变成了通缉令上的杀人狂魔。 楚今是见过大世面的,并未露出太多惊奇之色。 “姑娘好本事,只是你们也知道,山谷外围虽是官兵,谷内可不乏灵士。” 这种障眼法,在普通人看来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想要骗过灵士,恐怕没那么容易。 宁姒笑道:“这人是死是活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只要对方无法证明这是楚大人耍的把戏,那他就是真的。既然抓到了逃犯,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收兵?” “姑娘的意思是……” 宁姒手一挥,通缉犯又变回纸人,飘飘摇摇的落在她手心。 “想要计划顺利进行,还得有劳大人找一个与这杀人狂魔身形相仿的人,再……” 宁姒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再将这纸人缝进他胸口皮下。待灵术催动纸人,就能彻底改换容貌。” 要在一个活人胸口缝入异物,所要经历的痛苦无法想象。宁姒也是没别的法子,不然也不会采取如此残忍的办法。 楚今咬牙道:“没问题,这件事就交给老夫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能让皇权重回戚氏,这么一点小小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沉凰 第285章 寻香 在楚家喝完了茶,季牧之和宁姒同乘马车回府。 进了内院,宁姒撤去灵力,旁边的季牧之随即变成一个纸片小人儿飘落在地。 召来阿习,宁姒代提季牧之传话:“集结人手,今晚将有大行动。” “是。”阿习领命,复又问道:“殿下怎么没跟姑娘一同回来?” 宁姒翻了个白眼:“怎么,还怕你家殿下丢了?” 阿习就像听不出她的阴阳怪气,依旧站在原地等着她的回答,老实巴交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欺负。 “啧!”宁姒拿他没办法,只能回答:“他去恭亲王府了。放心吧,你家主子精着呢,丢不了。” 阿习微微颔首:“我先下去了。” 宁姒摆摆手,转身进屋。 最近一直在奔波忙活,难得有闲时,便想把脑子里的《修灵图谱》过一遍,看看是否有压制烛阴的办法。 印象中确有记载如何与灵物达到心意相通从而进行掌控的方法,可烛阴……上古神明和灵物能一样吗? 宁姒在桌前坐下,呼吸间突然捕捉到一缕若有似无的香味,清新淡雅,似曾相识。 兰花? 宁姒起身在屋里找了一圈,并未发现灵力波动。可这香味,确实是兰花身上留下来的。 喜宝抱着叠好的干净衣物进来,看到宁姒在屋子里来回转悠,遂问道:“小姐,找什么呢,我帮你找。” “我出去的时候有人来找过我吗?” “嗯?没有啊!”喜宝一脸的莫名其妙。 许大人进宫当差了,小姐在燕京一无亲朋二无好友,谁会来找她啊! 宁姒一怔,忽然想起季牧之先前说过的话。 他说,不着急,会有人帮我们拖延时间的……天呐,他说的人该不会就是兰花吧? 就算人家是修炼多年的大灵,又如何能以一己之力拖住雀隐那么多灵士?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嘛! “这个季牧之!”宁姒气到跺脚,撒腿就往外跑。 喜宝追到门口:“小姐,你这刚回来,又要去哪儿啊?” “如果季牧之回来问起,就说我先过去了。” “过哪儿去啊?” “你就这么跟他说,他会明白的。” “可是……” 喜宝还想说什么,奈何宁姒已经跑没影儿了。 …… 宁姒快马加鞭的赶往城南山谷,路上全程释放精神力感知附近的灵力波动。 可能是因为有大量灵士聚集山谷,灵物避之不及,一路走来连一个开了灵智的生灵都没碰到。 到了山谷外围,宁姒弃马遁形于草木间。 前方便是官兵的封锁边界,宁姒正准备变换灵体闯进去,脚踝间倏地一紧。 低头一看,竟是两条顶着一簇嫩芽的褐色藤蔓缠住了她。 这不是在大峄山见过的藤蔓?好像是兰花的手下来着。 只来了两条藤蔓,产生的灵力波动极其微弱,竟连宁姒都没有察觉。 厉害了! 宁姒重新藏好,悄声问道:“兰花在哪儿?” 藤蔓松开她,慢慢往后收缩。宁姒赶紧跟上去,这一跑就是好几里地。 来到一棵环抱粗的大树下,宁姒终于见到了兰花。 “你果真在这儿……急死我了,还好你没进去。” “你怎么来了?”兰花先问,又回答道:“本来是打算进去的,可是我一个人实在没有把握……” “有把握才怪呢,人家多少人,你才多少人?双拳难敌四手听过没听过?” 宁姒也是着急了,逮着兰花就是一通吼,训完她又开始骂季牧之:“那人也真是的,居然叫你一个弱女子来拖延时间,简直是脑子进水了!” 兰花一头雾水,顿了顿才道:“你是说……沐王殿下?” “除了他还有谁?” “可是……”兰花梳理了一下她的话,恍然明白过来,赶紧解释道:“不是他叫我来的呀!” “什么?”这下轮到宁姒糊涂了,“不是他叫你来拖延时间的吗?不然你冒险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和她一样,为救谷中灵物而来? 兰花拧着眉望向山谷方向:“我是来救南枯的,我感觉到他出事了。” 南枯给她的符石可以屏蔽灵物气息,而符石力量的强弱与南枯本人的状态息息相关。 今早,她感觉到符石有异,由此确定南枯一定是出了事。 思虑再三,她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宁姒帮忙。不巧那时宁姒刚好跟季牧之去找楚大人喝茶了,她只好先集结冬藤灵赶到山谷再想办法。 “原来是这样啊……那季牧之说的会帮忙拖延时间的人又是谁?” 兰花摇头,并没有太认真的听她说话。 “之前南枯就跟我说过,新来的主事对世间灵物恨之入骨。也不知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他身为斗使竟私养灵物,自此便处处与他为难。” 眉岱紧蹙,面露深忧,谁见谁怜。 宁姒出言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他可是斗使啊,雀隐里最厉害的人物,就算看他不顺眼,又有谁能伤得了他?” 实力就是一切,看不惯又干不掉,苦的只会是别人。 宁姒的安慰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若只是雀隐,我也就不担心了,可那位新来的主事已经达到齐灵师修为,近期甚至有望再开一窍进阶中级,他要是执意跟南枯过不去,就南枯那个执拗的性子,我简直不敢往下想。” “斗使大人才是初级齐灵师?”宁姒冷不丁的问道。 她还以为雀隐的斗使有多厉害呢,竟连未及中级的齐灵师都对付不了,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当然了,搁她她也打不过,不过她可是间接导致了天机院覆灭的人,那么大的娄子都捅了,心理承受能力大幅度提升,还会怕个齐灵师? 兰花默不作声的望着她。 这种完全没把齐灵师放在眼里的轻蔑语气是怎么回事?到底谁给她这么大的底气? 她能打得过南枯? 意识到失言,宁姒赶紧补上一句:“那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居然还有比斗使还厉害的人,这可就麻烦了。” “……” 你刚才是这个意思吗?这前后两句话怎么听都不是一个意思好吧!沉凰 第286章 先锋 宁姒要救谷中众灵,而兰花要救的南枯也在谷中,有着相同目的的两人一拍即合,商量之后决定先去谷里探探情况。 前方不远就是官兵的封锁线了,走着走着,兰花突然变得踌躇起来。 “我看你就别去了,万一……” 季牧之对宁姒的珍视大家有目共睹,上次与宁姒重聚,他的激动喜悦她全看在眼里。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她实在不忍心让他再经历一次得而复失。 宁姒仗着自己人灵共生,不幻化灵体就不会被灵士察觉,便打算走在前面给她开路。可是谷中那些人岂是善类?能残忍屠灵,对人再友好又能友好到哪儿去? “哪儿有那么多万一?”宁姒不乐意了。“这还没迈出第一步呢,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话?” “可是沐王殿下……” “他又怎么样?总得有人去谷中打探情况吧,难不成一个个的都在谷外进行各种推敲猜测?”宁姒猫着腰穿行在灌木丛间,不声不响,速度却一点也不慢。 “殿下自会安排人进去打探,用不着你身先士卒。” “呸呸呸。”这个当口儿,宁姒连卒字都听不得。“行了,你别说话了,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这一趟,再没人比我更合适了。” 兰花果真不再多言。诚如宁姒所说,拥有人灵共生特殊体质的她确实是最佳人选。 官兵用削尖的木头搭建出简单的防御工事,后面有弓弩手严阵以待。挂刀披甲的巡逻队一刻不停的巡视着,专注而肃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守的是国门呢! “啾。”清脆悠扬的鸟鸣从东边传来,衬得山谷愈发寂静。 抬头一看,一只形如乌鸦的灰雀在官兵头顶上空打着转儿,一声接一声的叫唤着。 有人笑道:“这鸟个头不大,嗓门儿倒是不小。” “这是什么鸟?从来没见过呢!” “你家养鸟的?还能什么鸟都见过?” “嘿,真让你说对了,我外祖还真是养鸟的。以前他家有只八哥,教什么会什么,可……” “闭嘴。”什长厉喝一声,聊得正欢的两人立即噤若寒蝉。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要是放进去一只苍蝇,你们一个个的都得跟着我倒大霉!” 训完话,什长抬头再看,那只灰雀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就在他们注意天上的灰雀时,一抹蓝烟伴着一道疾风穿过封锁,悄无声息的进入了谷中。 接下来的路对于兰花来说可谓危机四伏。谷中到处都是灵士法阵,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进谷之后,她第一时间找地方躲起来,再把宁姒留给她的小纸人放到地上。 小纸人动了动,再卯足劲儿站起来,甩手甩脚的样子煞是可爱。 小纸人先往左走了几步,又转头向右。兰花收敛气息跟上去,将已经失去效力的符石紧紧攥在手中。 南枯,你可一定要等我! …… “你说什么?” 季牧之声冷如冰,充满危险意味的低沉音调让喜宝浑身一颤,目光倾落如芒刺在背,吓得她连头都不敢抬。 “小姐说……说她先过去……”喜宝把手揪出了汗,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天高地厚!”季牧之咬牙说完,大步来到厅外:“阿习,阿习!” 阿习听到呼喊一路狂奔而来。 “殿下。” “让吴华马上去楚大人家,就说情况有变,叫他们即刻动身。再集结人手,随我出发。” 宁姒的纸人需要灵力催动,本来该是她跟着去的,现在她不在,只有让吴华顶上了。 “是。” 阿习回头看了一眼厅中呆若木鸡的喜宝,微微一笑以示安慰,旋即快步跟上季牧之。 季牧之早已在燕京城中布下暗线,耍个把戏甩掉那些烦人的‘尾巴’,很快就在暗线的安排接应下出了城,直奔城南山谷。 路上,季牧之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旁边的阿习:“还是追查不到卫神宗的动向吗?” “……殿下恕罪!” 卫神宗的人来去无踪,加之对方在燕京隐匿的时间长达十五年之久,地下暗网极尽完善,实在难以掌控动向。 季牧之面色一沉。 他并无责怪之意,只因太过担心宁姒,以至于看起来面色不善。 阿习追随他多年,多少也能猜到他一些心思。 “殿下放心,宁姑娘这一年多来实力也精进不少,一定不会有事的。” “实力再强,也架不住人傻!” “……” 阿习实在接不住这话,只得沉默以对。 …… 凭借对山谷地势的了解,加上深得宁老太爷的阵法真传,宁姒拟定了几个地方,有可能就是屠灵大阵的阵眼所在。 再强大的阵,阵眼一毁,法阵必定不攻自破。 至于兰花,她的目的是营救南枯,加上她本身是灵,暴露的风险更高,便与宁姒分头行动,免得连累了她。 宁姒在小纸人上打下一抹自己的神识,除了能捕捉到微弱的灵力波动之外没别的作用。可光凭这一点,就足够带领兰花避开绝大部分的灵禁和陷阱。 大灵之所以是大灵,除了修为高深,会在施法时引起强大的灵力波动,另一方面,他们对气息的控制也比弱灵更强。 南枯给的符石虽然没用了,但兰花凭借自身收气敛息,只要跟灵士保持距离,倒也不容易被发现。 这个办法,对付雀隐令符一样有用。所以这一路过来,倒也有惊无险。 山谷里到处都是人,或聚在一起讨论什么,或对着谷中某处指指点点,更多的,则是拿着铁锹锄头挥汗如雨。 看这样子,他们是打算把山谷的地势再挖低一些。 兰花瞅准一个落单的灵士,瞬间将其打晕,再扒下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从一个绝美佳人改头换面成了一个身材干瘦的小子。 为了不被认出来,她甚至往脸上抹了泥。毕竟燕京城里看过她跳舞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灵士也是会逛花楼的。 期间,该灵士随身携带的雀隐令符感应到大灵气息,一直发出刺耳的鸟叫声。幸亏灰雀藏在树桠间随行待命,见状立即一飞冲天纵声啼鸣,及时将这声音盖了过去。 一只刚刚开启灵智的鸟儿,没有人会在意,等兰花刨个坑把雀隐令符埋进去,灰雀才振翅远去。 兰花也是憋屈,凭她的修为,毁这破牌子轻而易举,偏偏此时不宜妄使灵术,只能采取最原始的办法。 雀隐令符的啼叫已经微弱到听不见了,兰花拍掉手上的泥土正打算去找南枯,忽听背后传来人声。 “站住。”沉凰 第287章 路窄 这声音,就像铁刷子用力擦在石头上,每擦一下就会落下一层石屑,石屑随风吸入口鼻进入肺腑,不会造成太剧烈的痛感,却让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兰花僵直身体,本能的想要直接化形逃走。 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他! 背后的人又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兰花紧张到咽口水,缓缓转过身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着对方回答:“肚子不舒服,过来……方便一下。” 漫漫岁月走南闯北,学得一手口技,也在这时派上用场。 说着,目光往地上一扫,将对方的注意力引至方才翻动掩埋的新土上。 “腌臜东西!”厚唇往后一咧,露出十足的鄙夷和反感。 兰花将头低下,直至那一双黑到发亮的鞋子走出视线才重新抬起头。 摸了摸脸上的泥土,兰花长舒一口气,却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八丑,他怎么会在这儿……难道说,雀隐新来的主事就是他? …… 思绪回到今年上元节。 那时的兰花姑娘已在燕京红极一时,无数男子以一睹其惊鸿之舞为终身之幸。 那日并非登台献舞之期,饶是百花楼众宾客千呼万唤,老鸨子磕头跪请,兰花姑娘最终也没有露面。 他们哪里知道,清雅脱俗的兰花姑娘也爱凑凡尘佳节的热闹。戴一个脸谱面具,提一盏解谜赢来的花灯,穿梭在充满欢声笑语的街头,心里像吃了饴糖般泛着丝丝的甜。 她差一点就忘了,这元宵佳节是人族所创,这一天的所有欢乐,也都只属于人。 洋溢着过节气氛的燕京城就像一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糕点,平日远离人群在山中修行的灵物们闻到味道纷纷赶来,想一尝这块糕点的美好。 他们不知道,早已经有人在这里张好了网,就等着他们自己跳进来。 离热闹街市只隔着两个拐角的小巷,几人被堵在这里,进退无路一脸惊恐。 围堵他们的人一身黑衣,若不是身上散发着冷冽危险的气息,几乎就要融入黑暗让人察觉不到存在。 这种情况不止一处。 屠灵士有备而来,城中灵物藏无可藏逃无可逃,被捕者不计其数。 兰花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当时没有拼尽全力去救那些灵物,如今又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没有出手相救,她就不会被八丑所伤,不会逃到季牧之的马车里,更不会乱了心。 自那以后,兰花经常会想起那晚季牧之挺身而出的情形。他明明看到她是灵,没有惊惶大叫,没有厉声驱逐,反而让她藏好,再亲自带人帮她解决追兵。 那晚,他说了什么?好像也就一句“你呆在这里”。 简短普通的五个字,听起来还有些生硬,落在兰花耳朵里却像混着阳光和百花香的春风,酥了耳朵,连心尖儿都跟着颤了一下。 兰花一直以为,那就是季牧之别具一格的温柔。可自从宁姒出现之后她才明白,他和普通男子一样,真正温柔起来时眉会笑,眼里会含着水光。 只可惜,他的温柔不属于她,也从来不曾属于过她。 …… 摇头甩走杂乱的思绪,兰花往八丑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已经被涂成这样了,单从五官来看确实不可能还认得出是她,加上又变换了声音,按理应该没有破绽。可对方是八丑,曾经任她如何变幻隐匿都没甩掉且最终重伤了她的人。 这么近的距离,他会察觉不出她的异样? 她已经可以把气息收敛得那么彻底了吗? 兰花捡起地上的铁锹,找了个离灵士稍远的地方装模作样的挖起来。趁无人察觉,又以相同的办法转移多次。 总之八丑是个危险人物,得离他越远越好。 灼灼烈日下,一小片阴影罩上刚翻过的新土。 掌心蓄力悬于新土上方,再发力一抓。在一股无形之力的牵引下,雀隐令符冲破土层径直飞入八丑手里。 厚唇咧开,露出让人恶心的细碎黄牙,眯缝的小眼睛里溢出笑意,反倒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 宁姒站在谷口一处矮坡上,望着面前半人高的人形石像犹豫着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 这是一尊古武士石像,长剑拄地,目视前方,威严肃穆。 宁姒倒不是怕这石像,她怕的,是石像内蕴含的浩瀚灵力。 不用猜,这里肯定就是屠灵大阵的阵眼所在。 怪不得没人看守,有这尊石像压阵,比任何严密的守卫都还管用。 石像周围方圆丈内,草木不随风摇而自成律动。踏足范围之内,强大的压迫感自穹顶而下,仿佛上方垂着万钧巨石,一旦落下无人生还。 能形成这样的气场,证明这尊石像并非聚灵之器,而是自身修成灵体。与先前茂先生的玉笛不同,这种灵器自有灵智,无需人催动,自知使命为何。 主人用起来得心应手,别人想动它,则会棘手百倍。 阵法的强弱与阵眼压阵之物关联密切,只要压阵的灵力足够强大,即使法阵受损,阵眼也可支撑起整个法阵继续运转。 也不知道雀隐从哪里弄来这么个东西,宁姒想要破阵,就必须想办法解决掉这头‘拦路虎’。 回头看一眼谷中众灵聚集的方向,宁姒一咬牙,将手摁在石像肩膀上。自身灵力早已凝聚,经此触碰,随即灌入石像。 几乎同时,石像自身的灵力开始反扑,如惊涛骇浪铺天盖地,顷刻间包裹住宁姒注入的外力,一鼓作气弹出体外。 气浪扑面而来,将宁姒掀飞丈远,后背撞在树干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奶奶的。”宁姒咬牙坐起,捡起身旁一块石头用力扔向石像。 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石像脑门儿上。 “放肆!” 威严厉喝自虚空传来。树枝摇摆,野草低伏,万物俯首称臣。 “……”宁姒一脸懵。 什么情况?灵器还能说话?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是你在说话?”宁姒撞着胆子发问。 “……”石像静默伫立,仿佛方才不过是她的幻觉。 “装死是吧?好,我让你装!” 宁姒又捡起一块石头,再次瞄准石像。 石像:“……放肆!” 第288章 进阶 “汝是何人,竟敢在本将面前撒野!” 石像声如洪钟,虽比宁姒矮上一截,气势却压她一头。 “你管我谁。”宁姒甩它一记白眼,后退两步离得远远的。 再厉害也是个不能活动的死物,只要不踏入它的控制范围,这石像就奈何不了她。 然而,石像并不想拿她怎么样,她不再招惹,它也就安静下来不再出声。 宁姒可没那么多时间跟它耗,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她上前两步,摆出恭敬姿态,抱拳道:“将军,小女子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救人如救火,一刻也耽误不得,还请将军高抬贵手,容我破了这屠灵大阵。” 石像:“……” 宁姒握紧拳头,又往前两步:“众生平等,我虽为人,却也不能眼看着同族犯下此等杀孽。还请将军大发慈悲,放过谷中这些可怜的生灵。” 石像:“……” 宁姒握紧拳头,怒了:“臭石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石像:“……” “行,又装死是吧!” 宁姒第三次捡起石头,动作却在打算将石头掷出的刹那猛的一僵。 不好,是上次在古槐树下的感觉。 晟又要出来作妖了? 眼珠子转了转,确定自己还在矮坡上,宁姒又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尚能凭意识而动。 所以,晟没有出来?可是刚才那种感觉…… “唔!” 胸口突然传来钝痛,宁姒踉跄跪地,张嘴吐出一大口血来。 “什……什么情况!”宁姒惊恐的擦拭着嘴角的血渍,脑海中一片混乱。 事发突然,宁姒没有注意到自己心口弥漫出的丝丝黑雾,一心只想着是不是刚才被石像震飞伤到了哪里。 石像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并从黑雾中嗅到一抹久违而熟悉的气息。 宁姒好一会儿才从疼痛中缓过来。艰难起身,惊觉面前突然多了个人。 那人站在石像旁边,长剑拄地,装扮神情与石像如出一辙,高大魁梧却远非石像可比。 “你……”宁姒一开口,喉头再次泛起腥甜。 定睛再看,这根本不是人,只是一个虚影。浑身缠绕着丝丝黑雾,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殆尽。 怪不得石像会说话,原来寄居着一只灵,只是这灵……竟是阴灵? 没有轮回,又非丧灵,能居石像,灵力强盛,什么阴灵能有这般本事? 算了算了,惹不起,先去找季牧之会合再从长计议。 宁姒捂着胸口艰难的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迈步,却见阴灵走了过来。 明明只是个缥缈的虚影,宁姒却仿佛听到了盔甲摩擦发出的声音。 顾不上疼痛,宁姒扭头就跑。刚下矮坡,忽觉背后有寒意侵袭,惊慌回头,只见武士阴灵直直朝她冲来。 宁姒本能的抬肘护头,只觉得寒意浸透全身。余光外探,正好捕捉到武士阴灵化作黑烟融进她的身体。 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好像又听到了武士阴灵的声音。 他在说,吾主! …… 季牧之赶到山谷,苦守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一个官兵进灌木丛小解。手起刀落取而代之,由此获得潜入山谷的机会。 进入山谷腹地再用同样的方法伪装成灵士,这才开始搜寻宁姒的身影。 此行第一要务是破坏屠灵大阵,而法阵不可能设在营帐里,所以季牧之专往人少的地方走。 许是心有感应,季牧之很快就在一处矮坡下找到了昏迷的宁姒。 “宁姒!”季牧之拍了拍宁姒的脸,看到她幽幽睁开的眼睛,总算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 看到季牧之顶着一身灵士装扮,宁姒有些恍惚,许久才出声道:“你来了。” 季牧之把她扶起来,怒道:“我再不来,怕是有人就要被野狗叼走了。” “胡说。”宁姒捂着胸口轻咳一声,娇嗔道:“谷中灵气充裕,野狗都是开了灵智的,就算有也都认识我。” 季牧之不跟她废话,直接问道:“发生了什么?”又看到她嘴边已经干了的血渍,问道:“你受伤了?” 宁姒先点头又摇头。 “没有受伤,是不堪重负。” “什么意思?”季牧之眉头微蹙。 这种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好好说不行吗? 宁姒并非是想卖关子,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这种事情哪怕是作为灵士的她都觉得难以置信,也不知道季牧之能不能信。 宁姒将季牧之带到石像前,一问一答间,将武士阴灵融于体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我能感觉到自身力量在吸纳阴灵之后明显变强了。他的魂力直接转化成灵力在我体内聚集,硬生生给我冲开了一处关窍。” 强行开窍,骨肉筋脉重组,这就是她晕倒的原因。 “齐灵师?”季牧之语带惊喜。 虽然受了一番苦,但实力增进总归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宁姒点头,笑容中却夹着忧虑。 季牧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她的实力越强,寄居在她体内的烛阴也将受益。她还是通灵师的时候烛阴就已经能跑出来了,这再进一阶,还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事来。 “放心吧,至少现在看来,她不会害你!等此事一了,我们就去找明德禅师。” “嗯!” 宁姒将手搭在石像肩膀上,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灵力波动了。 “现在就破阵?” 季牧之觉得不妥,还没得到回答,山谷突然像一锅烧开的水沸腾起来。 季牧之登高一看,谷中灵士正在集结,无形的紧张感蔓延过来,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意。 宁姒闭上眼睛,感受着不远处逐渐形成的灵力漩涡,冷静开口:“他们要动手了。” 季牧之抬头看天。 太阳还未落山,祭器地势未成,也不知道是楚大人就位了还是那一群“朋友”有所动作,才让雀隐如此迫不及待。 “等等。”季牧之叫住准备施法的宁姒。“法阵一动,雀隐必定派主力前来围攻你,还是先消磨掉他们一部分实力,再来……” “这就得仰仗你了啊!”宁姒睁眼冲他娇俏一笑。 雀隐人多势众,搁谁都得头疼,最好的办法就是遍地开花,分散他们的实力。 季牧之略一思忖,点头应下:“好,那边交给我。” 还没走远又回头叮嘱:“万事小心,自保为上。” 宁姒郑重点头:“好!” 第289章 启动 果然如季牧之所言,宁姒那边一动,大帐内的八丑就察觉到了。 围捕众灵是雀隐的任务,他的任务就是保证屠灵大阵能够顺利运行。事有轻重,游戏还得慢慢玩儿。 其余三使正在外面忙着调遣人手,帐中除八丑外,就只剩下浑身血污的南枯。 之前听说八丑近期有望开窍进阶到中级齐灵师,而事实上,他现在已经是中级了。 南枯与他只有一级之差,可这一级,就注定了八丑的绝对碾压。更何况八丑还提前在南枯身上动了点小手脚,这一动手,连营帐都没碰坏一点,战斗就结束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只要你把那个低贱的东西带到我面前,我便可以放你一马。好言好语你不听,偏要自取灭亡,你说这怪不怪得我?” 南枯伏在地上,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最后他索性就趴在地上,脸贴着地低低笑着。 八丑站在他面前,不明白他这个时候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强忍住一脚踩爆他脑袋的冲动,八丑咧嘴说道:“我晚一点再来陪你玩,在这之前,就让那个女人来陪你吧。算算时间,也该找过来了。” 南枯闻言,笑声戛然而止。 什么意思?难道说……阿兰过来了? 这下轮到八丑乐了:“笑啊,抓紧时间,再过会儿我怕你就笑不出来了。” 八丑迅速在帐中设下多处法术陷阱,满意的拍拍手,这才朝阵眼赶去。 南枯全凭意志咬牙坐起来,正在想该如何通知兰花千万不要进来,接着就看到帐门一开一合。 还没等他看清楚来人是谁,人已经到了身前。 “阿兰?”看着眼前的‘泥娃娃’,南枯有一点不敢认。 “是我。”兰花强忍眼泪,弯下腰把南枯拽到背上,“走,我带你出去。” “别!” 南枯刚开口,便见多张黑底金纹的符纸从四面八方电射而来。兰花猝不及防,只得松开南枯进行闪避。 纵是身手不凡,奈何符纸数量太多,最终仍有两张击中兰花。 符纸沾身即融,混入灵息极速游窜。兰花只觉得心口火烧火燎,不得不分出灵力压制体内作祟的符力。 “阿兰!”南枯抵着墙艰难的坐起来,“你怎么样?” 兰花摇头环顾大帐,很快了解了当前的处境。 “那个丑八怪果然知道我来了。” 这敕金黑符是对付灵物的利器,对人并无效用。如果是担心南枯逃走,根本用不上这东西。 经刚才一折腾,南枯吐了口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别管我,你赶快走。” 兰花放出小纸人,纸人原地转了好几圈,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走。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知道无路可逃,可只要看到南枯还活着,她就不那么慌了。 “管不管你都是一样的,那丑八怪谁都没打算放走。” …… 以往的山谷薄雾袅袅空气清新,今天的山谷,就连吹过的风都带着血腥。 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强行将官兵的封锁线破开一道口子,直冲谷内。 雀隐募使率人阻拦,本以为随便设个迷阵就能解决问题,却发现对方并非普通人,而是身怀灵术的灵士。 没过多久,楚今吴华也带着‘被通缉的杀人狂魔’赶到,虽然未能让对方收兵,却也成功将其牵制,让对方失去寻找增援的机会。 就在黑衣人破开封锁的时候,阿习也带领一众亲卫冲进谷中与季牧之会合。 混战拉开,刀剑铮鸣,叫喊厮杀,整个山谷俨然沦为了战场,到处弥漫着鲜血和死亡的气息。 结界内,众灵围着冯老爷子拿不定主意。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来救咱们了?” 结界相隔,内外不得互窥,仅闻其声,只知道外面是打起来了。 冯老爷子果断下令:“破结界。”又叮嘱道:“记住,分散行动,别往一处凑,逃得了一个算一个。” 众灵应声,分散于不同位置破除结界,却似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外面除了浓重白雾,再无其他。 结界破除之后,白雾随风弥漫,亲人同伴村中屋舍迅速被吞没。 不光视线受阻,好像就连空间都被改变了。明明记得手边有一棵树,待浓雾过境,便再也摸不到那棵树了。 先前能真切听到的打斗声也消散无踪,众灵最后听到的声音来自于冯威。 “这是屠灵大阵,切忌施展灵术,敛息闭智,回归本体,万不能……” 最后,冯老爷子的话也被白雾吞没了。 …… 宁姒察觉到有强悍灵力直逼自己,当机立断化灵转移,等到落地站稳,方才所立之处已经被炸出了一个一尺来深的土坑。 八丑立在枝头,没想到对方竟能在眨眼间避开自己的雷霆一击。 “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宁姒怒怼,又多看了他两眼,忍不住咂舌:“你怎么能丑成这个样子?” 前辈子是造了多大的孽啊? 八丑不怒反笑:“我就是丑,我的名字就是八丑,眉丑眼丑耳丑口丑鼻丑牙丑身丑心丑,是谓八丑!” “呵,你这名字倒是贴切!” 趁着还没打起来,宁姒偷偷观窍,见此人修为已达中级齐灵师,便猜到他就是雀隐新来的主事。 奇怪的是,此人在她的观窍术中,还有一个模糊的虚影,轮廓形态像一只巨大的癞蛤蟆。 什么情况? 宁姒仔细一辨,不由得心惊。 这是……人灵结合所育之后?以前听宁老太爷说起过,只当是异闻,没想到真有这种怪物的存在。 “你看什么?”八丑被她盯得恼了。 宁姒耸耸肩:“看看你到底有多丑。” 论实力,她这刚进阶的齐灵师肯定打不过人家中级齐灵师。好在她有辅助技能,或许能与之一战。 宁姒身形一晃,便来到与八丑齐平的枝头。 狭路相逢勇者胜,一会儿动起手来有什么本事都得使出来,这会儿也就不担心暴露不暴露的问题了。 八丑很快反应过来:“居然是人灵共生,有趣有趣!这么说来,我们倒是同类人了。” “呸!谁跟你是同类,丑成你那样儿我干脆不要活了。” 八丑一点也不生气,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细碎黄牙。 “我还从来没遇到过人灵共生的对手,让我看看这传说中的修灵大成者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八丑抬手一甩,从宽大袖袍中飞出两张敕金黑符直击宁姒。宁姒并不知晓这是何物,匕首出鞘主动迎上,只见寒光掠过,黑符悉数破裂。 八丑意在试探,此时得出结论,原来敕金黑符对人灵共生也无效。 一击未中,又来后招。两枚黑球电射而来,宁姒腾身避过,黑球在她身后炸裂,荡起阵阵热浪。 黑球炸裂之处离地面还有丈余,受此一击,原本无形的屏障显现出来,从矮坡开始延伸,一直覆盖了整个山谷。 山谷地势凹陷,此时打得正热闹的那些人全在屏障之下。 屏障上方,雾气凝结,仿若低垂的云海。 宁姒怒道:“丑八怪,你何时启动的大阵?” “不不不。”八丑否认,“这是你自己启动的,可别赖在我身上!” 第290章 激怒 宁姒这才知道,八丑早就防着这一手,特意对阵眼进行了一番特殊处理。只要压阵的武士阴灵被除,屠灵大阵就会自行启动。 “丑人多作怪,这话还真是没错。”宁姒恨得咬牙。 “多谢夸奖!”八丑欣然接受。 宁姒强忍怒火不同他做口舌之争,跃到更高处的枝头纵观全局。只见泛着金光的法阵托起云层悬于山谷上空,下方厮杀不休,丝毫不受影响。 先前看到雀隐众人将山谷地势向下挖低,还以为是要完善地势有助设阵,此时才明白,凹陷地势的真正作用乃是将众人与法阵隔离开来。 脚下正是阵眼所在,一旦离开矮坡范围,再达到这个高度,就会被吸进法阵之中。 八丑诚恳而苦口婆心的劝道:“你挺合我眼缘,我不想杀你,自行离去吧!” 他是怪物,而她人灵共生又如何不是怪物?怪物见怪物,倒是惺惺相惜。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宁姒立在枝头,手拈兰花不断变换。随着灵力蓄集,周身气势暴涨,宽袖鼓风衣裙曳动,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停在枝头的漂亮蝴蝶。 “不自量力!” 见宁姒蓄力欲战,八丑轻蔑一笑,双手一翻,左右手间各多出两枚黑色霹雳弹直击宁姒。 宁姒方才就见识过这霹雳弹的威力,此时不躲也不避,待霹雳弹近身,瞬间外放护身气盾。 四枚霹雳弹同时炸裂,声势浩大。灵力激荡,宁姒脚下的树犹如蜕皮一般,从上到下绿叶落尽,无一余留。 这么大的动静引得谷中众人纷纷侧目,季牧之也往矮坡方向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太多停留。 场面失控,封锁山谷的官兵已经顾不上再维持面子上的合理性,直接发兵进谷肃清闯入者。 楚今带来的人成为与之相抗的中坚力量,季牧之的亲卫从旁协助。但终因人数悬殊太大,官兵已逐渐占据上风。 酣战中,季牧之察觉到雀隐灵士正在逐步撤离,只留下一部分人同黑衣灵士纠缠。 “阿习!” “殿下。”阿习解决掉缠斗的官兵,迅速赶到季牧之身边。 “你这样……” 耳语一番后,季牧之与阿习打了起来。一路假装不敌且战且退,终于成功混入撤离的雀隐成员中。 …… 矮坡上,宁姒与八丑你来我往,已经交手数十回合。 八丑一点都不惊讶宁姒这个年纪就有了齐灵师的实力。修灵一脉的大成者,实力自然不会太弱。 他哪里知道,宁姒之所以人灵共生,并非沿从修灵一脉步步修行,而是签订共生契、修习修灵心法、体魄精血培育多管齐下的结果。 论根基,她自然比不上长年累月日日修习沉淀来得扎实。论交战,她也只跟季牧之学过拳脚功夫,灵术过招全凭本能。 这是劣势,也是优势。差在难以将自身实力完全施展出来,好在出其不意,对手完全猜不到她下一招会使什么手段。 通过实战,宁姒对体内花灵的运用愈发得心应手。快速移动中即可完成人与灵体的转换,灵力收放自如,也就能避免过量消耗导致后劲不足。 打着打着,八丑没耐心了。他远远感应到自己设在大帐中的结界有所松动,若是结界被破,岂不是让那只灵把南枯给救走了? 远远看一眼西南方向,那边是山谷与另一座山的夹口,雀隐灵士正在逐步往那边聚集。 只要那边一就位,就用不着他再操心了。现在只需解决掉眼前的小丫头,就可以回去收拾南枯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当着南枯的面炼化那只灵了。那种伤痛绝望的表情,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潮澎湃。 “你再不走,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八丑避开宁姒的攻击,宽大的黑色袖袍陡然伸长,鼓满灵力犹如两个漆黑的风箱。吸力巨大,地面上的枯枝落叶乃至碎石纷纷聚拢而来。 外力内收,杂物聚拢成磨盘大的圆球,又被压得紧实无比,径直朝宁姒飞去。 宁姒本打算瞬移闪避,哪知敕金黑符接踵而至。一旦幻出灵体,必将被黑符击中。无奈,她只得选择正面抵挡。 八丑一心速战速决,这一击已是用了全力。两人之间终归是差了一阶,宁姒注定难敌,护体气盾轰然破裂,硕大的杂物球撞上胸口将她往地上压去。 “啧,还真是不堪一击。” 被上百斤的紧实杂物从数丈高处砸中胸口,肚子肯定会爆开,肠胃脾脏流一地。 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战斗,八丑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一想到南枯那里还有一场游戏,他立马又露出期望的神态。 “嘭!” 八丑正欲离开,身后突然传来的巨响。回头一看,正好目睹了杂物团的四分五裂。 双目微眯,一根尖锐的泛着幽幽蓝光的粗针映入瞳孔。八丑本能侧身,忽觉头上一凉,待站定一看,竟是那根针划开了裹头的黑布。 黑布一端还缠在脖子上,另一端飘在风中,露出爬满深紫色筋脉和褐色凸粒的脑袋。 “啊!”八丑惊慌大叫,想要将头重新包好。 趁他心智大乱,又有数根蓝色粗针电射而来,横来竖往,将黑布彻底戳成了碎屑。 八丑崩溃抱头,不得不接受脑袋被人看了去的事实。这时候,宁姒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不仅没有膛开肚破,反而神采奕奕,颇有一股脱胎换骨的味道。 素手牵引,一片片蓝色花瓣上下飞舞,衬得美人娇色,更添妩媚。 果然危机时刻最容易激发潜能。想不到花瓣凝针辅以灵力,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继进阶之后又获得新技能,宁姒心里又多了几分底气。 八丑的眼眸变成阴鸷可怖的猩红,恨意凝结成刀刃,恨不得把宁姒直接剁成碎块。 “我要杀了你!” 伴随一声暴呵,八丑携着劈山断石的气势朝宁姒冲了过去。霹雳弹与敕金黑符齐出,每凌空踏出一步都能掀起一股灼人的气浪。 宁姒全神应对,筑起护体气盾的同时又凝出更多蜂尾花瓣。 深蓝色的花瓣在身前罗列开来,随着灵力倾注,花瓣前端迅速卷曲收缩,变成一根根锋利尖锐的粗针。 第291章 异相 灵力碰撞,惊天动气。霸道罡气将空气捣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如涟漪般激荡扩散,百丈之内树木花草无不受到波及。飞沙走石,虫遁鸟惊,天地也为之色变。 许久之后,烟尘渐散。八丑踏着满地的残枝败叶走向宁姒,嘴咧得大大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又从下巴滴进胸前的黑袍里。 他伤得不轻,不仅被蜂尾花针刺中几处要害,还被弹回来的霹雳弹炸伤,半张脸血肉模糊,凸起的颧骨依稀可见,恐怖至极。一身黑袍堪称褴褛,一些破口处鲜血淋漓,另有些伤得轻的,则露出和头上一样的紫色筋脉和褐色凸粒。 宁姒明显比他伤得更重,先被敕金黑符击中灵体,又在短兵相接时被夺去匕首刺中下腹。最后从高空跌落,估计五脏六腑都摔散了。 “嘿嘿!”八丑蹲下来,混着血的涎水几乎都要滴到宁姒脸上了。“我早说放你走,你偏不领情,现在后悔了吧?” 由于伤重,八丑呼吸急促,说完这两句话就开始喘起来。然而他脸上却始终带着笑容,真实、畅快又惬意的笑容。 宁姒在心里想,其实这也是个可怜人。她也想说出来让他听到,奈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果然有两把刷子,比南枯难搞多了,不愧是跟我一路的。放心吧,我不会杀你。明天我再来,如果那时候你还在喘气,我一定竭尽所能救你性命。” 八丑站起来,扯下一只袖子捂住流血不止的右脸,真心实意的说道:“别死啊,别让我白跑一趟。” 踏着厚厚枯枝落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宁姒眼底是一条条光秃秃的直指苍穹的枝桠,像是遭遇不公待遇怒指老天无声控诉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惜命怕死的宁姒这会儿一点都不怕。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声音出现了。 是她自己的声音,说话的却不是她自己。 “你不会死的。” 宁姒想说她知道,但是浑身上下实在是太疼了。每一次呼吸,就好像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刀刃,一进一出把五脏六腑划得稀碎。 “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扛着,等人来救你。二是我现在就让你痊愈,并且修为再进一层。你选哪个?” 选哪个吗?宁姒当然想选第二个,可是天底下没有白拿的好处,受了这么大的恩惠,日后必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她很想问晟,你的最终目的是得到这具躯体将我取而代之吗? 可惜她一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老旧风箱一样的声音。 突然,宁姒的瞳孔猛然收缩,遭受重创的身体也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起来。 视野中,厚重云层下方的法阵开始散发出耀目的金光,边界清晰明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聚拢。 宁姒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一定不是好兆头。 手指抠进身下泥土,她拼劲最后一口气说出一个字。 “……二!” …… 季牧之混在雀隐灵士里,一同撤到山谷西南方向的夹口。 没想到毫不起眼的夹口里面竟别有洞天。工事稳固,高台耸立,随处可见朱砂符印和随风摇曳的黄色符纸。 先到的灵士各司其职,或持弩护法,或寻队列阵。 高台中央摆着一面硕大的铜镜,铜镜映出上空的云海。恍惚间季牧之好像看到云海中跑过一只浑身赤红的狐狸,定睛再看时又只剩翻滚的云雾。 雀隐三使正在高台下议事。募使问道:“一直不见南枯,要不要派人去找找他?” 珍使拨弄着两撇小胡子,下巴尖瘦目露精光,一副典型的商人市侩嘴脸:“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公然开罪八丑大人,简直自寻死路,咱们又何苦去趟这浑水?” 募使面露不悦,看向主事的营使,营使沉思片刻,道:“先把任务完成,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募使虽有不满,却也不好公然反驳,毕竟事关重大,若是没把事情办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营使又问:“人都到齐了吗?” 旁边有人回答:“还差艮字队。” 话音刚落,便听入口处有人朗声喊道:“艮字队到了。” “好!”营使负手挺胸,用灵力催散的声音在夹口中回响,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各自归位,列阵!” 季牧之不知其意,只能浑水摸鱼,待发现留在高台上的每个人都有特定的位置之后,为防暴露赶紧转移到台下。 高台之上,每七人为一小队,又以铜镜为中心,各队按照乾坤八卦之序列位。 一切准备就绪,募使与珍使围着铜镜,各占乾坤二位,率先将灵力注入铜镜。 其余五十六人如法炮制,将灵力齐聚铜镜。铜镜射出金光直冲天际,将整片云海笼罩在一片辉煌之中。 季牧之握紧手中颤动不止的灵剑,也不知道它是在惧怕还是在愤怒。 前来阻止的人全部被其他灵士阻拦在外,季牧之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才行。 他把目标放在大铜镜上,想必只要铜镜被毁,对方不管在做什么都将被迫中断。 以一人搏百人,此举不异于虎口拔牙,必须深思熟虑。然而还没等他想好打破铜镜之后应该如何撤离,就被外面传来的异动转移了注意力。 不光是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异动所吸引。 前一刻还厮杀如战场的山谷忽然间安静下来,阵阵阴风不知来处,带着跗骨而生的寒意掠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天色骤暗,厚重乌云一点点吞没泛金的法阵云海。犹如末日将至,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风过山谷,声似冤魂呜咽,凄厉骇人。本以为是心理作祟,直至一个灰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吴、吴明。” 有人惊惶大叫。 这个吴明不是别人,正是他已经战死的同袍。胸口被利剑贯穿,此时尸体就在他脚边。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灰影出现了,全是今天丧命于山谷的人。 有官兵丢盔弃甲逃往谷外,季牧之的亲卫聚拢到阿习身边,灵士则各自抱团。 人死化阴灵,阴阳自有界,为何会无端现形? 不等灵士琢磨出点什么,一个个阴灵突然离地升空,朝同一个方向聚拢过去。 众人目光追循,只见一袭黄衣迎着众阴灵踏风而来。 第292章 聚魂 阴风瑟瑟,鬼声凄凄。山谷从战场变成地狱,注定再也回不到最初的静谧。 一袭黄裙凌于高空,明亮艳丽,又因众阴灵俯首称臣而染上几分妖冶诡异。她的目光在下方搜索着,被其视线扫过的人无不肉跳心惊。 “宁姑娘?”阿习低声呢喃,因距离较远而无法看清空中女子的面容,但那身装束却是无比熟悉。 季牧之的目光也定格在那一抹黄色上。 他看到被风撕扯的衣袂上沾满血迹,看到腰腹间大片殷红触目惊心。 毫无征兆的,四目相对,季牧之明明看不真切,却能肯定对方正在看着自己。 那一记眼神复杂而陌生,季牧之忍不住怀疑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宁姒,亦或是又被那位上古神明占去了躯体。 八丑准备离开山谷找地方疗伤,忽然众多官兵大喊大叫的跑出来。一个个吓得面色苍白口不择言,狼狈至极。 八丑躲起来听了一耳朵,大概是说谷里闹鬼。 也不知为何,伤势重到不得不放弃去找兰花麻烦的八丑突然又折返回去,躲在灌木丛中窥探局势。 没想到还真是闹鬼了,而且是百鬼乱行。再看凌立空中的宁姒,八丑嘿嘿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她和他一样都是怪物,怪物是什么?是所有人都死了他们却还活着的存在。 “我会来找你的,嘿嘿!” 仅仅是蹲着身子都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了,八丑不再耽搁,一路遁形前往燕京。 宁姒看到八丑了。 居高临下,本就视野开阔,加之身体自愈后出现了很多变化,视力增强不止百倍,只要是她想看到的,就没有看不见的。 她看到他的烂脸在流血,看到他嘴边噙着笑,看到他被蜂尾花针穿透的地方流着乌血冒着黑气。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灵与人结合孕育而生的怪物,或许,这就是他仇恨灵物的真正原因? 那么,自己呢?她现在又是个什么怪物? 属于自己的声音响起:“你还在犹豫什么?” 宁姒望着地上的季牧之,他也一直在看着她。 阴灵们环绕着她,好似奔赴一场美妙的盛宴。可只有宁姒知道,一旦献祭魂力,他们将彻底湮灭。 呜呜之声不绝于耳,众人只当见识了一把鬼哭,丝毫没有察觉到拖长的呜声后还有另一个音。 吾主,他们叫的是吾主,和那只武士阴灵一样。 “宁姒!”晟怒了。 刚从沉睡中醒来的她实力尚未恢复,并不能支撑太久。若是不能及时获取足够的魂力,这具暂时修复好的躯体将再难维系。 也就是说,如果宁姒还不吸收魂力,她就会死。 真正彻底的死亡! 最过分的是,她居然还在阻止这些阴灵靠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烛阴永生不死,也就不惧死。可宁姒是她这数千年飘荡中遇到的第一个能将她从沉睡中唤醒的人。她不希望宁姒死,不想再等上千年。 随着雀隐灵士不断注入灵力,屠灵大阵收缩的速度明显加快。 宁姒最后看一眼季牧之,终于合上双眼,张开双臂。 迎接死亡,或是新生。 …… 地狱的大门终于打开,众阴灵争先恐后的钻进宁姒的身体,与她融合在一起。 阴阳有界,当来自地狱的召唤出现在眼前,身为阴物将难抵诱惑。 这是服从,也是本能。 每多吸纳一只阴灵的魂力,萦绕在宁姒周身的黑雾就浓郁一分。每当与一只阴灵融合,她就会获得一部分属于这只阴灵的记忆。 其中不乏熟悉的面孔,那个带她到营地吃饭的灵士小哥哥,还有和他一起,跟牛顶顶较劲的小个子。 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山谷,这些都是失去魂力后无所寄托的执念,化作点点星光随风而散。 杂音入耳各不相同,心怀善念者听到的是梵音仙乐,心怀鬼胎者听到的则是罗刹鬼音。 季牧之听到的是一温柔女子的低吟:如果你是个丫头,就叫久安,如果是个臭屁小子,就叫牧之,好不好?喜欢娘起的名字吗?牧之,久安……你到底是娘的牧之,还是久安呢? 这声音无比真切,好像那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就在面前,抚着隆起的肚皮问:“你到底是娘的牧之,还是久安呢?” 阳光倾落在女子身上,温度和光照都恰到好处。旁边有一株思颜花树,风一吹,蓝色的花瓣洋洋洒洒的落下,有一片正好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上。 季牧之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把这一声娘喊出口。 旁边失去心智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的灵士唤回他的思绪。 他无奈苦笑。 果然都是假的,他哪有那个福气,亲口喊她一声娘。 …… 越来越多的人在繁密杂音中迷失心智,就连季牧之的亲卫也有几个开始胡言乱语。阿习果断出手,直接将人打晕,这才没有闹得太厉害。 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有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忏悔,有的举刀砍向自己的同伴,最后被同伴反杀。更有甚者,当众脱掉裤子,硬生生拔掉了自己的命根子。 从他断断续续的疯话中拼出原委,原来他曾奸污过一名女子,最后那名女子不堪受辱自缢而亡。 人性的丑恶和黑暗在地狱中无所遁形,每个人都必须面对自己心底深处最大的执念,还有伴随终生的遗憾。 人死如灯灭,黄土葬白骨,看似不为人知,实际这一桩桩一件件,天道都清晰的记录在案。 场面失控,雀隐的列阵炼灵已经进行不下去了。三使联合理智尚存的灵士齐力抵抗魔音,却发现这声音无孔不入,灵力隔绝根本无效。 最后,连珍使也陷入对金银财宝的忘我追寻中。 …… 宁姒对谷中正在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几欲炸裂的头痛蔓延至全身,每一寸筋骨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肉体凡胎根本无法承受神的力量,然而谷中还有人不断的死去,再化作阴灵向她献祭魂力。 “晟!” 身体早已经超出所能承受的极限,宁姒崩溃大喊,声音携非凡之力在山谷间荡开,撞上山壁震落山石,引起一阵地动山摇。 晟却再无声息。 如果连聚魂之力都控制不了,宁姒也就不配得到她的力量。而她所做的,正是诱导宁姒将聚魂之力全部释放。沉凰 第293章 爆体 季牧之恍然大悟,为什么在矮坡上,宁姒会说那一句“没有受伤,是不堪重负。” 她的血肉之躯,连武士阴灵的魂力都承受不住,又如何能容纳如此之多的阴灵魂力? 不能再放任她无止尽的吸纳魂力,她会死的。 季牧之冲出夹口,奋不顾身的朝宁姒奔去。 在这之前,灵剑出鞘,径直贯穿了那面硕大的铜镜。 到处都乱成一锅粥了,已经无人再顾得上去管镜子是否安好。营使察觉到他的动作,最后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狂奔途中发现阿习等人,季牧之立即转向奔向他们。 “阿习。” 阿习又惊又喜:“殿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赶紧带着人,一旦发现有人发狂,立即将人打晕。”目光再转向宁姒,郑重严肃的说道:“不能再死人了。” “是!” “沐王殿下。”那群黑衣灵士跑了过来,“我等愿听从殿下差遣。” 季牧之匆匆抱拳,让他们协助阿习。 宁姒立于空中,离地数丈,纵是季牧之轻功卓绝,也实在达不到这个高度。庆幸的是,灵剑今日异常振奋,竟带着他直上高空。 灰白阴灵穿体而过,极致寒意让人心惊。季牧之握紧剑柄,眼中只有越来越清晰的佳人娇颜。 近了,近了,还有一丈,还有一尺…… “宁姒!” 季牧之纵声呼喊,成功唤得宁姒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猩红的眼眸魅惑而诡异,泛着夺目的亮光,像是聚了无数烛火,又像收纳了漫天星辉。 “季牧之……” 宁姒艰难的朝季牧之伸出手,纵使眼前不断有阴灵飘动,也阻挡不了她灼热而殷切的目光。 他就在眼前,近到一伸手就能触碰,可是…… 灵剑将季牧之带上高空,他却没有让其停下的办法。剑鞘不知何时自行脱落,带着森然寒意的剑身就这样直直贯穿了宁姒的胸膛。 这一刻,时光静止,万籁俱寂,唯有宁姒胸口那朵殷红之花无声绽放。 经灵剑牵引,季牧之重重撞在宁姒身上。剑已脱手,他用力的抱着她,不是怕自己掉下去,而是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宁姒的手缓缓合拢,终究还是握了个空。 …… 季牧之一直在重复发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灵剑会失控,为什么每一次失控都必将伤她? 宁姒也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不放过她,沉睡数千年,不问世间事,这还不够吗? 她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救了一个可怜的孩子,不过是贪念那一丝丝人性温暖而已。 天地生万物,有阳自有阴,她生来可聚万物之阴,可敛苍生之暗,又不是她的错! 明明,就不是她的错。 “宁姒!” 察觉到宁姒的动作,季牧之手上又增加了力道,却终究敌不过她的全力推拒。 “不要——” 季牧之径直从高空坠落,未曾有一刻考虑过自己的安危,眼中只有绝望又决绝的宁姒。 她张开双臂,竟再次释放聚魂之力。剩余的阴灵还未接触到她的身体就被强行转化为灵力聚集到她体内。 坠至半空,季牧之清晰的看到宁姒脸上的皮肤开始龟裂。 裂口处透出耀目的红,不待血流出来,伴随一声巨响,那一抹明艳的黄瞬间被浓重血雾所笼罩。 磅礴的气浪随着爆炸激荡开来,一时间,狂风席卷,飞沙走石,地面上的人抱头俯首,难以定身。 后续灵力不足,屠灵大阵难以为继。经此巨力一震,大阵轰然破裂,滚滚云雾似山洪倾泻,落地后被劲风撕裂无声消散。 浓雾中掉出众多生灵,蝙蝠兔子黄鼠狼,山花茅草凌霄藤,仅一息尚存,难化人形。 营使如见至宝,当即下令:“抓起来,全部抓起来。” 手下灵士不敢有违,顶着强风朝灵物们走去。就在关键时刻,山谷中突然响起尖锐急促的鸟鸣,先是一声,再汇聚成一片,所有的雀隐令符都在发出示警,示意有灵物靠近。 众灵士不敢妄动,四处寻觅来袭者身影。奈何风沙遮目,视力受阻,待得鸟啼声止,不仅没看见来袭的灵物,就连从屠灵大阵中落出来的众灵物也都不见了踪影。 八丑重伤,帐中困灵术法力量削弱,这才得以脱困的兰花带着南枯离开山谷,灰雀从后面追了上来。 “姑娘姑娘。”灰雀的声音同啼叫一样清脆。“冬藤灵们已经把谷中众灵救出来了。” “好!”兰花脚步未停。 南枯伤得极重,现在全凭她消耗灵力吊着命,必须马上回城进行救治。 灰雀绕着她飞来飞去汇报情况:“还有那个人,与灵共生的那个人,她因为吸纳了太多魂力爆体而亡了。” “什么?”兰花脚步一顿。 刚才那声巨响她也听到了,只是心系南枯伤势,所以没有去探个究竟。 “你是说宁姒姑娘?” “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那……”兰花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许久才又问道:“沐王殿下呢?” …… “宁姒!” “殿下。” 阿习合数人之力才托住从高空坠落的季牧之,见他还想冲上去,赶紧死死拉住他。 活生生的一个人变成一团浓到化不开的血雾,以至于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了数倍不止。残忍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宁姒的血肉之躯已成齑粉,她不可能还有命活了。 这个道理,季牧之又何尝不知道?可是,他不接受这个结果,不接受命运如此安排。 吹得人睁不开眼的风终于停息。剩余的阴灵逐渐消失,也不知道是离开了,还是隐去了身形。 尘埃落定,只留下满地尸体触目惊心。 营使带领雀隐成员默默离开山谷。 屠灵大计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似乎早就注定了今天的失败。 自打他们发现有大量灵物聚居在此,首先想到的是各个击破。可八丑一来,将计划全盘推翻,敕令他们设法阵炼祭器,要将谷中众灵一口吞下。 也不晓得这是上边儿的意思,还是八丑一意孤行,总之结局已定,八丑又不知所踪,估计这个锅最后还得落在他的头上。 营使最后看一眼空中的血雾,发现血雾后方的天际悬挂着一颗璀璨夺目的赤红星辰。 赤星现世,天下必生乱象,也不知道这乱,会以哪里为起点。沉凰 第294章 回家 楚今派了不少人来,同季牧之的亲卫一起对山谷中的尸体进行掩埋。 这些人,大多失去魂力神形俱灭,但终究为人一场,也不好看着他们暴尸荒野。 入土为安,是在生之人对亡者最后的慈悲。 季牧之沐浴着晚风和月光,呆呆伫立一动不动,与周边的忙碌格格不入。 在他上方悬着的,是那团始终散不去血雾。他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仿佛只要拨开那层红色的缥缈,就能见到那张一辈子也看不够的脸。 季牧之始终想着,或许她会从里面拨开血雾,然后对他说:“嘿,季牧之,快接住我。” 又或者她像上次一样,生死关头幻灵保命,此时正在他不知道的某个地方休养生息,期待着与他的再次相遇。 总之,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宁姒死了。 她可是拥有烛阴之心的人,烛阴之心不死不灭,她怎么可能会死?那个被她称为晟的上古神明还想要夺取她的身躯,又怎么会任由她爆体而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一个凡夫俗子,如何能与神力相抗?所以有晟在,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吧? 季牧之站了很久,看了很久,脖子酸了,脚也麻了,却始终不肯移开视线。他怕自己稍不留意,宁姒就从雾团中跑出来,冷不丁的把他吓个半死。 她一直都很懂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顽皮的时候,凭她的性子,干的出这种恶作剧来。 阿习拿着灵剑过来。 他几乎翻遍了整个山谷,才找到深深钉进石壁的剑。 “殿下。”阿习将灵剑双手奉上。 季牧之终于动了下,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扔掉。” “殿下……” 阿习万万没想到季牧之竟会舍弃这把剑,要知道,这可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他向来视若珍宝。 当然,阿习也明白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宁姒,可是…… 季牧之望着阿习双手托住的剑。剑身泛着凛冽寒光,锋利至极,剑柄上刻着古朴而神秘的纹路,乍一看倒是与玄天刀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这把剑是晋帝给他的,最开始的说辞是他自小习剑,手里也该有个称手的家伙事。后来他得知自己并非晋后所出,生母另有其人,多番调查之后才知道,这把剑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机缘巧合,让季牧之经历了一遍那段历史,但因为他的出现,一些事情出现了更改,他也不明白这剑最后怎么就到了非雁手里。 当灵剑认他为主时,曾刺伤宁姒以她心口血开锋。他不知道那段经历到底是真是假,究竟是误入时空漏洞还是只是南柯一梦,可自那之后,灵剑明显有了变化。 他甚至都不确定,这到底还是不是母亲当初留给他的那把剑。若是母亲在天有灵,又如何舍得让这把剑夺去他心爱之人的性命? 季牧之再次将目光移到空中血雾上,不容置喙的重复:“扔掉。” …… 人多力量大,到了下半夜,满谷的尸体已经掩埋得差不多了。 官兵开始回城,只留下小部分人善后。 阿习再来到季牧之面前,手中已无灵剑踪影。 “殿下,回去吧!” 季牧之垂下头,望着满谷散布的土堆,僵硬的扯动嘴角:“回去……一个人,怎么回去?” 回去如何面对喜宝,如何告诉她她家小姐爆体而亡尸骨无存?再过几天便是月初,待许浩元出宫归家,他又要如何交代? 回去?没有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殿下,您别这样,宁姑娘在天有灵……” 此话一出,季牧之的目光便如刀子般朝阿习剜去。 什么在天有灵,生死尚未定论,说什么在天有灵? 阿习知他心中悲痛,也就不再多言,叫上一众弟兄到谷口生一堆火暂作休息,只要远远守着季牧之保他安好即可。 燃烧的火堆驱走山谷深夜的寒凉,累了一天的亲卫三两成团彼此依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阿习强打精神,不时望一眼季牧之方向。耳边鼾声四起,终究架不住身体的倦意,添了柴火后就靠着树睡了过去。 静谧的山谷只有虫子在不知疲倦的叫着,阿习等人的鼾声被风吹散,也就传不到季牧之的耳朵里。 季牧之实在是累了,索性枕着手臂躺下来。在他前后左右全是新垒的坟堆,他没觉得害怕,混了花香的泥土的味道反而让人安心。 等等,花香? 季牧之用力嗅了嗅,浓郁的泥土气息盖过一切味道,霸道的占据着他的嗅觉。 季牧之没有多想,借着清冷月光目不转睛的盯着始终悬在空中的血色雾团。 这个时候他脑海中像是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就这么过了一盏茶工夫,他的鼻子再次捕捉到了那一缕若有似无缥缈浅淡的花香。 不是幻觉! 挺腰坐起,环顾四周寻找香气来源,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手背忽然触到一丝微凉。 目光追至,发现手边的地上多了一片花瓣,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幽深的蓝光。 心忽然被某种强烈的情绪所击中,季牧之屏住呼吸,颤抖着将手伸向那一抹幽蓝。 还未触碰,又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头上。季牧之缓缓抬头,只见幽蓝的花瓣穿过血色雾团,如深秋枯叶般洋洋洒洒的往下落。 他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微凉的触感让眼前的梦幻场景多了一分真实。飘飘洒洒的花雨中,不由得让他想起在燕京与宁姒重聚的场景。 漫天花雨为幕,悠扬琴声为伴,翻飞的黄裙像舞动的蝴蝶,蝴蝶环绕着的人儿浅笑嫣然,风华无双。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瞳孔中映出迅速消弭的血雾,还有散发着荧动微光的球形光罩。 光罩中央,有女子环胸曲腿,赤条条犹如初生。长发披散,饰物尽去,肤染月光,圣洁如神祗一般叫人不敢亵渎。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灼热而充满希冀的目光锁定光罩,就像在期待一颗果子的成熟。待瓜熟蒂落,便得此生圆满。 终于,光罩力尽而裂,微光散去,罩中人垂直落下。 季牧之纵身跃起,准确接住下落的香软。 “殿下?”不远处传来人声,是阿习听到动静赶来。 季牧之赶紧褪下外衫裹住怀中娇躯。 “走,回家!” 第295章 新生 秋风至,树叶黄,渐变光秃的树干无法再遮阳,夏蝉也就收了聒噪不休的势头。 燕京的秋显得很萧瑟,风更利,树叶也就落得更彻底,极目四望少有葱郁。出了城倒是能寻到几处苍翠,沉甸甸的金黄稻穗也是铺的绿底,呼吸中窜进稻谷的味道,毛毛的,让人一身莫名发痒。 正是收稻子的时节,庄稼汉们忙累了,就坐在稻草垛上吧嗒吧嗒抽旱烟。 不像女人们聚在一起总是聊一些孩子汉子家长里短,男人们更喜欢聊各自听来的趣闻轶事。 一个略有些驼背的汉子挑起个话题:“你们听说了吗?前几天拦牛谷出大事儿了,一夜之间满谷都是坟包,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 庄稼人起的地名和他们人一样朴实无华。因那山谷古怪得很,明明有碧溪青草,村里的牛却死活不肯往里去,于是得了拦牛谷这么个名字。 都说畜生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除了拦牛不过,还常有犬只站在谷口朝里吠,谷中又常年大雾弥漫,久而久之村民们都觉得拦牛谷邪门儿,便再无人愿意涉足。 一老汉猛吸了口烟,问他:“你咋晓得的?就你那耗子胆子,还敢进去看不成?” 驼背是村里出了名儿的胆小,听老汉这么一说,大家一阵哄笑。 驼背急赤白脸的解释:“我是不敢,可有人敢啊!王家村的王大胆你们都认识吧?他说前几天晚上全村的狗都叫个不停,他以为闹贼了起来看,你猜看着啥了?” 有人不满他卖关子,催促道:“要说就快着点儿,这还有半块田的活儿呢。” “他说啊,好多人扛着锄头锹子从村口路过,他观察了一下,发现那些人正是从拦牛谷出来的。” “那他咋知道有坟包哩?他进去看了?” “那当然是进谷看了啊。”驼背激动得直拍大腿,“我跟你们说啊,王大胆说那天晚上他不仅看到了坟包,还看到一个女人从天上掉下来,光溜溜的啥都没穿呢!” “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你咋不说还有人在下面等着,直接就给接住抱走了呢?” “哎?”驼背惊问:“你咋知道的?你也听人说了?” 众人笑着散去:“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儿吧!” 老汉收了烟袋锅子,拍了拍驼背的肩膀:“那个王大胆还有个诨名叫王大嘴,你不晓得?他的话你也信,有点脑子好不好?” 天上掉美女,光着身子,还被人接去了?有这好事那全天下的光棍儿不都去拦牛谷接婆娘了? “哎,王大胆跟我赌咒发誓了,你们要相信我呀!” 有人把镰刀塞到他手里:“行了,干完活儿再做天上掉女人的美梦吧!” …… 到处的树都在落叶,内院里的几株桂树倒是绿得好看。繁茂的叶子里探出几个米粒大小的花苞,微凉的空气中已能嗅到一丝丝桂香。 阿习站廊下对院里的季牧之说道:“殿下,许大人已经到了。” 今日又逢初一,正是许浩元得假归家的日子。许家宅子空置许久早已蒙尘,每次放假他便宿在客栈,中午就在季牧之这儿来吃饭暂作相聚。 “大哥到了?”季牧之还没开口,一个清脆的声音率先从屋内传来。 房门一开,一阵香风刮过,季牧之面前赫然多出一个人来。 笑容灿烂,姣美俏丽,不是宁姒又是谁? 喜宝才刚刚追到门口:“小姐,你把衣矜给系上再出门啊!” 听她这么一说,季牧之才发现宁姒衣衫松散。阿习尴尬的摸摸鼻头,赶紧退出内院。 季牧之嘴角上扬,满含宠溺,亲手替她系好衣矜。 “一个月了,还是掌控不好?” 宁姒眉眼弯弯,故作苦恼:“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脑子就这么一想,人一下子就出来了。” “必须控制,这要是在大街上让人瞧了去,还不知道会闹出怎样的事端来。” 世人蒙昧,除己排外,怀异者皆为异物,实难善意对待。 “我知道。”别说外人,就是许浩元看见了也不得了。 宁姒勾住季牧之的手臂慢慢往外走,就好像一松手就会飘起来一样。 自月前城南山谷之后,她肉身爆毁,幸得花灵护魂重筑灵躯。 如今,她再无肉身,已完全成灵,从此修行之途再无开窍一说。吸纳了那么多的魂力,如今修为大进,估计整个燕京怕是难有敌手,也算是因祸得福。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还不会完全控制灵体。灵体轻盈随心而动,常常是刚冒出念头,人已经瞬移到数丈之外,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 “大哥。” 宁姒松开季牧之奔向许浩元,笑嘻嘻的问道:“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吃的?” “你倒是光会盼着吃的。”许浩元嗔怪着,回身从流光手中接过一个精致食盒,再递给宁姒。 打开盒子,香气扑面而来,勾得她馋虫大动。 “飘香楼的水晶饺子,还有麻子酥!哇,看来通天阁的差事确实不错,大哥每月俸银怕是不少吧?” 流光在一旁插话:“大人也就是在小姐身上才如此舍得,自己平日里有一分钱都攒着。” 许浩元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平日也用不着什么花销,剩下的钱都给你存着当嫁妆。” 宁姒朝季牧之望去一眼,笑道:“用不着,他不缺这点东西。” 这话许浩元听得真切,却又只能假装没听到。 兄友妹恭一派和睦,季牧之终于得了空当:“饭菜已经备好,先用饭吧!” “对,大哥,咱们先去吃饭。” 席上,大家天南海北的一通瞎侃,也不知怎么就扯到了观星之事上。 说到观星,如今在通天阁当差的许浩元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 “自上月起,赤星已尽去蒙雾,夜夜抬首可见。据说天现异星,世道必逢大乱,如今燕国皇室不稳,一旦动乱,这燕国百姓怕是要遭殃了。” 季牧之与宁姒对视一眼,要说的话都在这目光里。 待得席散,宁姒送走许浩元,扭头问季牧之:“你说,那个所谓的异星,是不是指我?” 从人到人灵共生,又从共生到彻底化灵,要说奇异,怕是天底下没人异得过她了。 季牧之微微一笑,霸气回应:“是又如何?” 第296章 轻重 一日假期匆匆结束,许浩元回到通天阁,按例到观星台进行观星。 星图之上,位于北方的赤星就像一颗悬在夜空中的巨大火球,愈发明亮夺目。 赤星,异也。异星,生乱也。 几个鉴天吏对着异星在争论什么,许浩元抱着记事簿走过去,并未打算参与,几人却像防贼似的,立马噤声不再多言。 许浩元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态度,既不欺压,也不交好,不孤立,不交涉。 想来,这与他入宫第一天就得尊后召见有很大关系。再者,他一个全然不懂星象的学究小官,能来通天阁当鉴天吏,落在旁人眼中肯定不是走的正经路子。 其实之前许浩元也想不通,怎么就挑中了他。包括述职第一天,尊后说只要他在这里就好,也让他摸不着头脑。直到上次趁假出宫,他才隐约窥到一些东西。 那一次他没有见到宁姒。季牧之说她生病了,担心疫症外传,故此不允相见。 他直觉不对,让流光趁夜潜入内院,刚好偷听到宁姒跟季牧之对话,才知道她肉身遭毁,如今已成灵物。 之所以避而不见,也是因为还不能得心应手的控制灵体,时而会褪去人形变回本体,怕惊吓了他。 流光说,现在的宁姒是一只花灵,本体是一朵蓝到发黑的花儿。 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许浩元是无法接受的,他甚至想找到季牧之,让他给自己解释清楚,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灵了? 后来还是流光劝住了他。 流光从在豫州遭遇黑熊凶灵说起,再到海城天机院覆灭,以及后来误入禁神墟。 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早已刷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尤其是离开禁神墟遇伏,宁姒身中三箭凭空消失,时隔半年又莫名其妙出现在燕京。 他问:“大人,你觉得这样的宁小姐,还是普通人吗?” 一个普通人,怕是其中任何一件都扛不下来。 那一晚,许浩元想了很多,最终决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为人虽有些刻板固执,但也不是是非不分。万物有灵,万灵有情,宁姒是宁溪的妹妹,只要是她的妹妹,是人是灵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宁姒由人化灵的时间与异星放彩几乎重合,这让许浩元不得不多想一些。 莫非,她就是所谓的异星? 那么,自己被选入通天阁,是否与宁姒有关? 正胡乱想着,忽听侍卫来报:“许大人,尊后召见,还请速速前往圣殿。” 闻言,在场其他人的神色变得玩味起来。 许浩元收回思绪,应道:“我这就去。” …… 圣殿位于通天阁之巅。 这里是全燕京最高的地方,俯能瞰天下,指手可摘星。 没有鉴天吏来过这里。尊后起居之处,他们根本没有踏足的资格。 许浩元是个例外。 仍旧是那个年迈衰老的黑裙嬷嬷过来迎他,许浩元听别人叫她庆嬷嬷。 庆嬷嬷走路颤颤巍巍,一副随时会摔倒的样子。可实际她走得极快,跟在后面的许浩元甚至有些吃力。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巍峨宫殿映入眼帘。 不像其他宫殿碧瓦朱甍金碧辉煌,圣殿由内而外尽是不知名的黝黑石料所筑,给人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托灯的石柱倒是白石所制,偏那烛光透出来泛着几分幽绿,与话本中所描述的冥界阴司颇有几分相似。 许浩元第一次来时局促又紧张,这次仍旧如此。 通禀之后,庆嬷嬷推开厚重殿门,示意许浩元进去。 许浩元礼节性的颔首,跨步进入,只觉凉意攀脊,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高处不胜寒的缘故。 圣殿之内,铜鹤衔烛,光华四溢,明如白昼。 堂上珠帘之后隐约可见人影,许浩元行至堂下,伏地跪拜。 “微臣许浩元参见尊后娘娘。” “起来说话。” 尊后已是百岁人瑞,声音苍老且平和,似乎与外界传言垂帘听政霸夺皇权的形象相去甚远。 许浩元谢恩起身,垂首听令。 “近来星象有何动势?” “回尊后,月前北方赤星光华大放,已确定是异星现世。”许浩元实话实说。 星象动势早有人记录在册呈递上来,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竟真是异星。” 珠帘微动,映着帘内人的深沉黑纱,仿佛连那珠子都变成了黑色。 “浩元,你可知为何有异星现世?” 许浩元垂首:“微臣不知。” “那是因为悖离天道之物将出,惹怒上天,降祸苍生。但上天仁慈,以星象示警,人们若是能早日醒悟,及时扼止,倒是能搏一搏自救的机会。” 许浩元沉默不语。 尊后又问:“浩元,这个人生死与天下苍生,孰轻孰重?” 许浩元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珠帘后的人:“若此人与我无关,便是苍生为重。若是我亲近之人,苍生又与我何干?” …… 季牧之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瘟疫横行,饿殍遍野,异兽频现,人族将灭。 有人问:“你想救他们吗?” 他果断点头:“想。” 那人又说:“你能救他们。” 这一刻,无数诡异的场景钻进他脑海。 荒凉贫瘠的土地,尖叫奔逃的人群,伺机而动的巨兽,还有浓到仿佛迎不来天明的黑夜。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抬起手中巨剑时戛然而止,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女人从容又绝望的目光中。 睡梦中的季牧之痛苦摇头,一个劲儿的重复道:“不,我不能。” 宁姒坐在睡榻前,食指指尖点在他眉心,似乎在强行灌注某种东西。 灵剑释放金光从阿习房中飞来,被丝丝缕缕的黑雾死死定在空中动弹不得。金瑞兽化形而出冲她疯狂咆哮,她只是勾勾手指,它又被收进灵剑之中。 手握超凡实力的感觉真好,可她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季牧之额头溢出汗来,宁姒收手,轻轻替他拭去。 “晟,够了。”宁姒用心念说话。“他不是重华。” 相同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只是少了几分生机多了几分孤寂。 “确实,他是上百轮回中,最不像他的那个人。” “不是不像,而是本来就不是。” 晟笑了,笑声漠然而凄凉。 “活着不是,死了就是。” 第297章 前因 凡人身死,阴魂入黄泉。奈何桥上汤一碗,前尘尽去,再迎新生。 可有些人,入轮回是为了修行。生时不知前世事,死后过往皆在心。 季牧之就是这种人。亦或者说,重华就是这种人。 宁姒终究心疼季牧之,未再侵扰他的梦境,让他好好安睡。 蓝烟从门缝中钻出,禁锢灵剑的黑雾随之撤去。灵剑落地的声响惊醒季牧之,他翻身坐起来,焦躁的揉着眉心,竟是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方才梦到了什么。 心口空落落的,像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宁姒坐在秋千上慢慢摇着。 紫藤花的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藤蔓彰显着秋的萧瑟。 宁姒觉得无趣,食指虚空一点,藤蔓上随即开出一朵朵蓝到发黑的花儿来。 紫藤树开蜂尾花,怎么看都觉得不伦不类。收回灵力,藤上花朵化作星星点点的荧光快速消散,花架上又只剩下光秃秃的藤蔓。 这才是紫藤该有的样子。 万物有盛必有衰,今时沉寂,是为了下一个春开出更绚烂的花朵来。 宁姒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那么,她的下一个春,又会是什么样子? “宁姒。”晟说话了。 自打毁身成灵后,两人便可以心声交流。想来是宁姒吸纳魂力修为猛进,也让晟增益不少。 “嗯?” “被人称为异星,感觉如何?” “良好!” 晟笑:“你可知天下人对异类的态度?” “知道。” 对灵尚且不友好,更何况是她这个由人化灵的怪物?再经星象昭示,更加把事情的严重性提升了一个高度。 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采取行动,锁定异星,再除去异星。 “你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 宁姒想起季牧之的那一句“是又如何”,低低痴笑起来。 他不怕她,那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晟低声呢喃:“无知真好。” 因为还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局面,无知,所以无畏。 宁姒不同她争辩,转而问道:“以前的事,能跟我说说吗?那灵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谷中被季牧之的灵剑穿胸那一刻,她截取到一些来自晟的记忆碎片。得知季牧之是数千年前的舜帝轮回转世,而烛阴之亡,正是拜舜帝重华所赐。 当初在天门镇,十梦所说的烛阴传说,竟是真的。 蛮荒时代,光明与黑暗界限分明,入夜之后无明火可取。凶兽横行,常出没黑夜捕人而食。人族衰败,黑暗之力愈发壮大,夜晚延长,万物陷入盛者愈盛而衰者愈衰的循环。 想让人族万古延续,凶兽非除不可。 烛阴,上古神明,自名为晟。集万物之阴而生,聚苍生之暗而盛,她是黑暗的主宰,是阴魂的归宿。 三界六道九天十地,没有地狱,她就是地狱。 阴盛阳衰,唯她可于黑暗燃起光明。暗夜凶兽惧光惧热,晟成了除恶路上最关键的一把钥匙。 一个人和天下人,孰重? 数千年前的重华,选择了后者。 自此,世间再无烛阴。重华经百世轮回,也忘了自己曾经是谁。 …… 诸般过往,宁姒实在不好评判。但她分得很清楚,季牧之是季牧之,重华是重华。 就好像晟虽然住在她心里,但烛阴是烛阴,宁姒是宁姒,切不可混为一谈。 旁观者清,同时她也发现了一个疑点:重华虽名传千古,但在当时只是肉体凡胎,又从何获得的屠神之力? 这才是宁姒真正好奇的内容。 包括季牧之的灵剑,还有她不敢碰的神器玄天刀,她都怀疑与那股神秘力量有关。 冥冥之中,自晟第一次在宁姒体内显露存在,很多东西都跟着冒了出来。 不可察,不代表不存在。 与黑暗、与死亡、与晟、与她对立的存在。 “不可说。”晟直接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有何不可说?”她俩一体,心意相连,又不用担心被谁听了去。 茫茫星海中,一颗金星格外夺目,衬得其他星子黯然无光。可只要仔细看,金星上还蒙有灰雾,并未尽放光华。 “时机未到。”晟话含深意,“宁姒,你要先找到你自己!” …… 对于如今的宁姒来说,吃饭睡觉已经从生存必需变成了生活乐趣。不过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她还是会遵循常人的生活规律。 季牧之一向起得很早,宁姒过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洗漱。面露倦容哈欠连连,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宁姒有些心虚的开玩笑:“怎么,昨晚上做贼去了?” “做了一晚上梦,有点累。” “哦?梦到什么了?” 季牧之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了。” “是嘛……” 宁姒在屋里转了几圈,看到放在桌上的灵剑,故作惊讶的问道:“你不是说扔了吗?怎么,又捡回来了?” “昨夜忽然惊醒,就见它落在地上。你若不喜,我再让人拿走便是。” “没必要,一把剑而已。” 若是以前她可能会心存忌惮,可是现在,这剑在她面前不过是一个可笑的玩具。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喜宝敲门走了进来:“小姐,素月姑娘来了。” 之前素月过来传信,宁姒才知道兰花命冬藤灵救走了谷中众灵,并全部安置在流景园休养。 期间宁姒去探望过几次,冯爷爷表示待大家恢复元气,便会离开燕京寻找新的避世之所。 宁姒没有挽留。 对灵物来说,纯天净地才是归宿,这都城再是繁华,也不属于他们。 今天素月来,怕是大家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准备要离开了。 宁姒问季牧之:“要跟我一同去吗?” “不了,我今日约了靳世子。” “那我先过去了。” “走吧,一同出门。” 出了大门,宁姒上了素月的马车,季牧之则徒步前往与靳桂相约的茶楼。 马车在街市上缓缓行进,宁姒望着窗外薄雾蒙蒙的晨景,问道:“南枯怎么样了?” 先前听说南枯的伤势一直不见起色,兰花为了破除八丑的法阵又伤了元气,整天为了救人心力交瘁。 宁姒主动相助,以强悍灵术重铸南枯受损的五脏六腑救回他一命,想来养了这么久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素月欲言又止:“……姑娘还是自己去看吧!” 第298章 偶遇 南枯快死了。 嘴唇乌黑,眼周青紫,脉息紊乱,昏迷不醒,是身中剧毒之象。 宁姒一下子反应过来。想不到化灵之后,就连她的灵力都带着蜂尾花的剧毒。 这些日子,多亏了冯爷爷用自己的灵体引渡花毒,南枯才得以活到现在。只是宁姒的花毒实在太烈,冯爷爷重伤初愈无力根除。眼看南枯命在旦夕,素月只能去找宁姒。 “你家姑娘呢?”宁姒来回几圈都没看到兰花,只能问素月。 妙妙在一旁抢着回答:“兰花姐姐说宫中有一物可解百毒,偷摸进宫去了。” 宁姒忍不住发火:“这个蠢女人,宁肯以身犯险也不愿意向我开口?我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姐姐切莫多心。”唯恐宁姒误会,妙妙赶紧解释:“兰花姐姐知道这毒从何而来,又担心姐姐没有祛毒之法。若让姐姐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岂不徒生歉疚?” “是这样吗?”宁姒扭头向素月求证。 素月看看她,又看看妙妙,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吧!” 人灵有别,很多时候素月都帮不上忙,以至于兰花遇事更愿意找妙妙商量,妙妙对她的想法也就更清楚一些。 宁姒瘪着嘴生闷气。 她最讨厌自己把对方当自己人,对方却把她当外人,总感觉是热脸贴了别人的冷屁股。 但气归气,人还是要救的。 宁姒向冯爷爷确认:“是所有蜂尾花灵的灵力都带毒吗?” 冯爷爷摇头:“闻所未闻。” 言下之意就是,只有她是这样。 灵气是众生修行之源,蓄化为力谓之灵力。万物修行虽不同法,却是同宗,按理不该有异。 蜂尾花毒是蜂尾花生来自带,与桃子香甜苦瓜涩口是一个道理,这种生物特质,又如何能带入灵力? 宁姒也不明白其中缘由,只能归结到烛阴身上。 “先救人吧!我把花毒引渡到自己身上,爷爷你趁机注入纯净灵力,稳住他的心脉。” “好!”二人即刻行动,不到一盏茶工夫,就清除了南枯体内剧毒。 将人交由素月照料,宁姒牵着妙妙,与冯爷爷一同到屋外说话。 妙妙又惊喜又羡慕:“姐姐,你现在好厉害呀!” 爷爷都做不到的事,她居然轻而易举就办到了。 宁姒宠爱的摸着她的脸,笑道:“你要是潜心修习,也能变得跟我一样厉害。” 心下想的却是:潜心修习?不存在的,她也是被命运逼迫着一步步在往前走,其实她也很无奈啊! “丫头。”冯爷爷叫住宁姒,“此事已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众灵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若非被南枯中毒给绊住,他们早已经离开燕京了。 宁姒握紧妙妙的手叹道:“燕京乃是非之地,早些离开也好。” “姐姐,你可要记得来找我们呀!”妙妙扑进她怀中,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宁姒拍着胸脯保证:“放心,等我空下来,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说走就走,宁姒把他们送出城,临别前冯爷爷对她说:“丫头,如今你已彻底回归灵脉,咱们同根而生,自能感应所在。记住,有事就来找爷爷,爷爷修为虽不及你,但也能出上一份力。” “还有我。”妙妙跳着脚举手,“我也可以帮到姐姐的忙。” 寥寥数语,让宁姒窝心泪目。挥手作别,惟愿大家此去一路顺遂,再无波折。 …… 保险起见,宁姒又回了一趟流景园。确定南枯已无大碍,这才打道回府。 马车是不需要的,她从流景园到沐王府邸也就几阵风的工夫。只是走到半路一想,季牧之去见靳桂了,反正回去也无事,倒不如一路逛回去。 买了包麻花边吃边走,倒也快哉。期间路过恭亲王府,正想着季牧之会不会在里面,无意中发现拐角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追上去一看,竟是庞小小。 “你……”庞小小自小修习灵术,自然看得出宁姒的变化。 宁姒直接用灵力把她抵在小巷的墙上,觉得聒噪,又把她鞭子上的银铃弄成了‘哑巴’。 “你不进去,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哦,我知道了,听说你不告而别,把靳世子给惹毛了?” 庞小小用力挣扎了几下:“要你管,快放开我。” 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不仅彻底变成了灵物,实力还变得这么可怕。 “不说?行,那你就在这儿呆着吧!” 宁姒转身往巷外走,咬一口麻花儿,嘎嘣儿脆。 “喂!”庞小小怂了,瘪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别把我一个人留这儿啊!” 她现在动弹不得,要是遇上不轨之徒,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宁姒慢悠悠的回头,等着她自己觉悟。 庞小小只得如实招来:“我是来找靳桂的,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出来,又怕那些侍卫不让我进……” “哦……”宁姒拖长声调,“原来在你心里,靳世子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啊?” 庞小小赶紧解释:“不是小家子气,就是……哎呀,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你赶紧放开我。” 宁姒挥手撤去庞小小身上的禁锢,递给她一根麻花。 庞小小深思熟虑一番后,才接过麻花吃起来。 “你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厉害了?” “秘密!” “是不是因为变成灵啊?” “闭嘴!” “说说嘛,我又不会说出去。” “靳世子。” “别想转移……阿桂?”看到对面的人,庞小小瞬间丢弃了自己的好奇心朝他奔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靳桂冷声问道:“这话该我问你吧!” 宁姒察觉到气氛不对,把朝自己走来的季牧之拉到一旁问道:“什么情况啊他?就因为庞小小不告而别?” 这么久了,早就该消气了吧,再说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卫神宗的人抓了恭亲王。” “什么?”担心靳桂听到,宁姒极力压低声音,“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关于卫神宗,季牧之自然没有瞒着宁姒。宁姒想不通,既然庞青山跟恭亲王是至交好友,卫神宗为什么要处处跟恭亲王府过不去? “因为明德禅师?”宁姒说出自己的猜测。 季牧之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庞小小身上:“也许吧!” 第299章 拿人 庞小小这次来找靳桂,是想告诉他,只要有她在,就一定会保证恭亲王的安全。 靳桂缓慢却坚定的把她推开,脸上的冷笑是庞小小从未见过的疏离和冷漠。 他说:我谢谢你。 庞小小当场嚎啕大哭,靳桂却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去哄他。他的步子迈得那么大,大到庞小小好像穷极一生也不可能再追得上。 她好想像以前一样,一鞭子甩过去,霸道的吼一句:给本姑娘回来。她也相信,自己仍旧有能力强行将他留下,可是,她不能那样做。 实在没有办法了,庞小小只能求助宁姒:“……怎么办呀?” 宁姒眼睛望着别处,假装看不到她的楚楚可怜。 她就是个过路的,什么都不知道。 季牧之拉着宁姒走了。 庞小小就站在路中央哭,大街上人来人往,她浑不在意。 宁姒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就让她在那儿哭去?不会出什么事吧?” “今时不同往日,她既与庞青山父女相见,卫神宗自然不会不管她。” “你的意思是说……”宁姒仔细打量街上的人,对这种猜测表示怀疑。“不能吧?要是卫神宗派了人暗中保护她,那我刚才跟她动手时怎么不见有人出来帮忙?” 季牧之居高临下睨她一眼:“你跟她动手了?” “逗她玩玩儿嘛!” 宁姒把方才的事一说,季牧之脚步稍滞,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咱们这是去哪儿?” “找靳世子聊聊。” “嗯,我也觉得应该跟他好好聊聊,怎么能那样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呢!” “我倒是没看出来他哪里欺负人了。” “那是你眼神儿不好。” “……” 两人说笑着远去,待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一个卖糖葫芦的汉子走向伤心大哭的庞小小。 “姑娘,啥事儿这么伤心?来,我请你吃糖葫芦。” 庞小小愣愣的接过糖葫芦,眨了眨眼睛挤出眼泪,待视线恢复清晰看清对方,突然将糖葫芦扔到地上,透明糖衣四分五裂。 “别跟着我!” 庞小小哭着跑走,汉子把糖葫芦捡起来,掸掉灰尘咬了一口:“什么人呢,不吃也别糟蹋呀!” 嘀咕两句,又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走街串巷继续叫卖。待有孩童追着声音想买糖葫芦,却再也找不见卖糖葫芦的人了。 …… 靳桂知道季牧之会跟来,也没走远,就在前面等着他。 宁姒还没走近就开始讨伐他:“靳世子,瞧瞧你这事儿做的,人庞小姐还在街上哭呢,也不说去劝劝。” “她就那德行!” 靳桂满嘴嫌弃,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面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庞小小追上来。 宁姒忍不住打趣道:“男人都像你这般口是心非?” 靳桂不想跟她说话,转向季牧之:“你就不能管管她?” 季牧之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算了。”靳桂只能安慰自己,好男不跟女斗。“走吧,上我那儿坐坐去。” 前面就是恭亲王府,抬眼一望,只见门前被老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什么情况?”靳桂加快脚步跑过去。 百姓见了他自发让出道路,靳桂这才看见有大队官兵正和自家府兵对峙着,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开战。 “靳世子!” 领兵小将上前敷衍的冲靳桂行了个礼,不待靳桂发问,主动说明来意:“有人控告你于明堂寺内杀害淮安王大公子李宣,世子爷,跟我走一趟吧!” “胡说八道。” 王府侍卫统领朱衡延立即站出来维护自家少主:“我家世子与李大公子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你休得在这儿血口喷人,污我世子清白。” “是不是清白,审了就知道了。世子爷,请吧?” 朱衡延带人冲上前来将靳桂护在身后:“今天谁想带走我家世子,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应不答应?” “啧!”小将一脸为难的看向靳桂:“世子爷,咱们都是听令行事,您可别为难我们呀!” 朱衡延还想说话,被靳桂给拦住了。 靳桂上前问道:“听谁的令?刑部三司,还是淮安王的令?” “死者既然是淮安王的大公子,王爷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圣上已经下令,由王爷统率三司,彻查此案。” “行,那就走吧!” “世子……” “行了。”靳桂按住朱衡延,附在他耳边做了一番交代,然后十分配合的跟着官兵走了。 离开前,他扫了一眼人群,没有看到季牧之和宁姒。 两人动作够快的,这样他就安心了。 …… 李宣之死,宁姒再清楚不过,本以为事情早已了结,却万万没想到时隔两月又被翻了出来,还把靳桂扯了进去。 眼看靳桂含冤受屈,要不是季牧之拦着,她早就把人救出来了。凭她现在的实力,纵是官兵再多十倍,也别想从她手里把人带走。 然而静下来一想,又庆幸有季牧之拦着。 她能护得靳桂一时,护不了一世。若真的出手阻碍官兵拿人,反倒落人话柄,靳桂这口黑锅就更难甩掉了。 “要不然我去投案自首?反正那些人也奈何不了我。”宁姒思来想去,想到这么一个‘高招’。 季牧之白她一眼,没有说话。 宁姒知道他在思考,也不说话了。 两人回到家,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门房禀告,说是楚言楚公子来了。 楚言是来送茶叶的,说是为了还他上次赠茶之礼。 楚公子亲自登门送茶,自然要请他喝上一杯。 丫鬟摆上茶台,三人在院中凉亭坐下,不远处有花匠在修剪绿植,还有丫鬟仆从来来往往。 季牧之张口就问:“楚公子今天来,可是为了靳世子的事?” 楚言看了一眼花匠,明显有所顾忌。 宁姒笑道:“有话直说吧,别说隔墙有耳,就是让他们站在阶前也听不见你说的什么。” 再没有比她的结界更安全的地方了。 闻听此言,楚言这才放心:“正是。家父得到消息,说淮安王已经掌握了阿桂杀害李宣的确凿证据,铁证如山,恐怕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铁证?”宁姒讽刺一笑:“人分明是我杀的,他们的证据能有多铁?” 第300章 定罪 自从一同阻止了雀隐屠灵之后,季牧之和楚太傅就算是同一条船的人了。所以在楚言面前,宁姒才会坦然承认是自己杀了李宣。 楚言微微一怔。 他当然相信靳桂没有杀李宣,却也想不透到底是谁胆敢和淮安王作对,没想到竟是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宁姒丝毫没有在意楚言的反应,自顾自的说道:“那个李宣不是个好东西,奸污少女,死有余辜。” “……”楚言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略有些尴尬的端起茶抿了一口。 季牧之沉声道:“淮安王既然敢公然派人拿人,可见他手里肯定握着能给靳世子定罪的东西。不管这所谓的铁证是真是假,咱们想要翻案恐怕都不容易。” 楚言起身朝季牧之拱手作揖:“还请殿下搭救阿桂。” 宁姒敲着桌面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态:“楚公子是不是找错人了?这燕国的人命案子,怎么着也轮不到晋国皇子来插手啊!” 人是要救的,却不能再把季牧之扯进去了。近来府宅内外的眼线又增加了许多,要说季牧之在燕京的所作所为丝毫不被人知晓,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是楚言冒昧,可是人命关天……” “既然人命关天,你们楚家怎么不做点什么?” 楚言挺胸保证:“只要殿下有用得上我楚言的地方,尽管吩咐一声。” 宁姒与季牧之对视一眼,皆已了然。 他说的是用得上他楚言的地方尽管吩咐,而不是用得上楚家的地方。可见想要救人是他,而不是楚家。 换言之,他爹楚今跟他不是一个阵营的。 想想也是,楚太傅操心的是家国大事,又岂会管一个纨绔世子的死活? 只是,谁又能保证靳家屡遭劫难,与家国大事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季牧之没有表态,没说帮也没说不帮,就这么把楚言给送走了。只是临别前状似无意的问了句楚大人近来在忙什么,说有空约着一起喝茶。 楚言总算舒了口气:“待家父得遇闲暇,必来府上相邀品茗。” 送走楚言,季牧之在不远处看到一张熟面孔,正往这边奔来。 朱衡延。 只需一个眼神,宁姒瞬间会意,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待季牧之再往之前的地方看,朱衡延已经不见了。 …… 朱衡延是来找季牧之的。 他听从靳桂的吩咐,先去刑部了解情况,再组织府中门客商议对策。情况不容乐观,每条证据都指明是靳桂杀了李宣,人证物证俱全,如果要走正常的审案途径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 恭亲王又不知去向,万般无奈之际,他只能来求助沐王殿下。 宁姒提前将他截住,从安全通道带进府宅。 朱衡延直接就给季牧之跪下了:“求殿下救救我家世子。” “救不了。”季牧之直接回绝。 “殿下……” “这次摆明了是有人陷害靳世子,准备极其充分,铁了心要靳世子的命。我处境特殊,更不便插手,所以,我救不了。” “求殿下想想办法,靳家就剩这一条血脉,世子一定不能有事啊!” 朱衡延急了,脑袋一下又一下的重重磕在地上,很快就起了红印。 宁姒实在看不下去了,说道:“你也真是死脑筋,他救不了,你就去找救得了的人啊!” 朱衡延磕头都磕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还请姑娘指点迷津。” “等着。” 宁姒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符纸,十指飞快翻转,很快折出一只精致小巧的纸鹤。打个响指,纸鹤竟‘活’了过来,自行飞离宁姒掌心。 “这……”朱衡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跟着它,它会带你去找救得了靳桂的人。” “多谢姑娘,多谢殿下。”朱衡延一一拜谢,再由亲卫领路离开。 秋风乍起,乌云罩顶,燕京即将迎来一场大雨。 季牧之站在屋檐下感叹:“局势本就复杂,何苦再拉一个庞小小进来?” “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不把你扯进去,其他人与我何干?”宁姒理直气壮。 自从身毁之后,宁姒行事愈发率性随心。她连肉身都毁了,拥有的实在不多,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了。 季牧之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握住她冰凉的手温柔又坚定的说道:“待诸事完结,咱们就离开这里吧!管这天下何去何从,都与你我无关,畅游天地,做个逍遥神仙,好不好?” 宁姒笑容一僵,那个好字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诸事完结……这燕京的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结的。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季牧之每天都在外面奔忙。宁姒只能匆匆与他打个照面,有时候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她没有问过他在忙什么,是否需要帮忙。季牧之做事,向来不需要她操心。 宁姒也没闲着,她每天都会去一趟大牢,一来确保靳桂的安全,二来给他送些食水。 身陷牢狱,被人在饮食中下毒最是常见,靳桂也很警惕,狱卒送的食物从来不会碰,而且那硬得能打死狗的发霉窝头,他也下不去口。 刑部三司已经给他定了罪,虽然他抵死不认,但‘铁证如山’,不能因为罪犯不认罪就不定罪。 宁姒看过卷宗,不得不说对方真是煞费苦心,若非李宣死于她手,说不定她都会怀疑靳桂真是凶手。从动机到凶器,人证物证样样齐全,明堂寺还失过火,都能把这个故事编得完整又合理,还真是不容易。 杀人偿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别说他一个世子。 刚好,恭亲王不在,甚至都没人帮他辩护。就这样,确立了行刑之期,封卷结案。 行刑前夜,宁姒去给靳桂送饭,额外带了一壶好酒。 “明天就要上路了,来,我陪你好好喝一杯。” “真上路啊?”靳桂总想着会有人来救自己,没想到转眼明天就要砍头了,不可置信的同时又深感恐惧。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别怕,多喝点酒,明天晕晕乎乎的,也就不会疼了。” 靳桂一想,既然难逃一死,那这主意听起来好像也不错,于是拿起酒壶直接就灌了一半。一来二去酒壶见底,人也彻底醉死过去。 “行了,安心上路吧!”宁姒扯了扯他身上脏兮兮的囚衣,别有深意的说道。 第301章 劫囚 雄鸡声声迎天明,值夜的牢头打着哈欠来到牢门前,看见靳桂好端端的坐在墙角,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落地了。 还以为今天要斩世子,昨夜会有很多人前来劫狱,他召集所有弟兄在大牢附近守了一夜,没想到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来恭亲王府是真的要倒了。前不久听说恭亲王生了重病,天书阁失窃之事还是世子去处理的。如今世子即将被问斩,始终不见恭亲王现身救子,想来是病入膏肓,估计也熬不了几天了。 人犯斩首前都有一顿好酒好饭,牢头也算仁义,念着他贵为世子,给他摆了小桌,置备了干净的碗筷。 “吃吧,吃了好上路,黄泉路上也好做个饱死鬼。” 靳桂移步桌前,凑到烧鸡上闻了闻:“还挺香。” 说完撕下一个鸡翅慢条斯理的吃着,一点也不像饿了好几天的人。牢头以为他是端着世子爷的架子不好意思狼吞虎咽,便退出去让他慢慢享用最后一餐。 转眼到了午时,官兵前来将犯人押赴刑场。靳桂终于露出惧色,坐在囚车里高呼冤枉。 断头台上,刽子手持刀而立,面目凶恶,一副活阎王的样子。 靳桂被强行压着跪在地上,在他对面的高台上坐着今天的监斩官——淮安王。 淮安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丧子之痛,有杀子之恨,更多的还是为儿子报仇雪恨的畅快。 儿啊,你看到了吗?害死你的凶手马上就要下去陪你了,你在九泉之下终于可以瞑目了。 午时已过,本该是一天里阳气最盛之时,然此时乌云聚顶狂风呼啸,天色急剧变暗。靳桂趁此天变大声喊冤,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整个刑场一片哗然。 淮安王面露不悦,问一旁的监时官:“还没到时辰吗?” “回王爷,还有半刻。” “本王看这天色,应该到时辰了吧!”淮安王语气轻缓,却难掩威势。 监时官立马改口:“到时辰了,想是日晷受天气影响出了点偏颇。” “嗯。”淮安王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手握签牌起身宣布:“时辰已到,即刻行刑。” 大手一挥,只待签牌落地,刑令生效,覆水难收。 “午时三刻未到,王爷如此迫不及待,难道是心里有鬼?” 场上忽然响起清脆女声,只见银光闪动,快如灵蛇,准确衔住即将落地的签牌,一甩一抽,四分五裂。 白裙飘飘,纱绢掩面,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黄毛丫头。 监时官躲在淮安王身后壮着胆子发号施令:“大胆狂徒,休得放肆。来啊,给我拿下。” 淮安王早有部署,众多官兵鱼贯而出,将擅闯刑场的女子重重包围起来。 链鞭一出,柄上银铃叮当作响。这铃儿不大,声音却越来越响亮,繁音消散,全场只剩下这叮叮当当的铃儿声。铃声之中,官兵攻势变缓,完全不堪一击。 又有几人从人群中纵身而起,与官兵缠斗在一起。白裙女子借机脱身,落到刑台上拉起靳桂迅速遁逃。 将人救走后,其他人也相继离开,铃声却还在刑场上空回响,众人皆处混沌之中,虽不至神志不清,身体却始终不听使唤。 一头灰色小毛驴忽然闯进淮安王的视线,毛驴身后是摇着羽扇身着灰袍的蒲先生。 “先生……”淮安王终于能说话了。 铃声骤然消散,众人总算恢复如常。 刑场旁边的客栈里,庞青山盘膝而坐,猛的吐出一大口血来,漂浮在胸前的银铃铛骤然落地。 “宗主……” “无妨!”庞青山抬手抹去嘴角血渍。“我们走。” …… 恭亲王府被查封了。 靳桂在刑场之上被人劫走,待官兵找来又不见恭亲王踪迹,办案官员理所当然的推断是恭亲王带人救走儿子,父子俩一同畏罪潜逃了。 府中众人一律被羁押,经严刑拷问确定不知靳氏父子下落方得释放。树倒猢狲散,偌大的恭亲王府,短短数日已然一派萧条。 老百姓也不是傻子,这靳家好歹贵为世袭亲王,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想要一举击垮谈何容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只有两个可能:一,皇上要弄他;二,尊后要弄他。单凭个淮安王,还没那么大本事。 此事发生后数日,楚今来找季牧之喝茶。两人很有默契,对靳家之事绝口不提。 两人依然先以茶入手,再进行话题延伸。楚今用他狐狸一样的眼睛四处扫了一圈,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宁姑娘?这极品的碧潭飘雪,她应该会喜欢的。” “她身体抱恙,不便见客。” “哦,无碍吧?” 季牧之并不接话,问道:“大人今日为何而来,但说无妨。” “犬子带话,说殿下邀我品茗。这不,一得了空,老夫立马就来了。” 这老狐狸! 一壶茶都快见底了,季牧之可不想跟他浪费时间。 “听说贵国今年的祭天大典,从年关提前到了初冬,不知可有这回事?” “不愧是沐王殿下,此等机要竟也能先手掌握。” 楚今丝毫没有因机要外泄而生气,反而十分赞赏。若是没有些手段,又如何能打探到这些消息?可见之前那步棋走对了,季牧之确实是个可结交的盟友。兴许在之后的事态发展中,他将会起到意想不到的重要作用。 “确有此事。尊后说异星现世,必须尽快向天祈福,方可保社稷永固苍生安乐。” “若我没记错,异星现世是近两月才出现,可尊后筹备祭天大典,却是从立春后就开始了。莫非尊后真有神通,能提前预知异星的出现?” “殿下所言正是。圣上就是担心尊后另有图谋,意图阻拦,偏偏皇权外落,朝中众臣各有居心,君威难立,实在是力不从心。” 说完,楚今沉沉一叹,再悄悄抬眼看季牧之。 季牧之品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小狐狸! “殿下常住燕京,有何需求尽管来找老夫。若有人胆敢怠慢殿下,老夫定当严惩不贷。” “多谢楚大人。”季牧之唇角上扬展露笑意。“这么说起来,牧之还真有一事要劳烦大人。” 第302章 父女 全城都在搜捕靳桂,庞小小只能把他带到地宫藏起来。 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地下宫殿,哪怕已经有心理准备,靳桂还是被惊到了。 乖乖,卫神宗这是霸了谁的老窝啊?看起来没有万年也有千年了吧! “咱们先在这儿避避风头,等城门解禁就离开燕京。”庞小小松开靳桂的手,小脸红扑扑的。 之前救人心切顾不上那么许多,现在摆脱了追兵,该有的男女之别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听得出来,她不是很愿意待在这里。当然了,只要是正常人,估计都不愿意像老鼠一样一直藏在地底下生活。 “你不跟你父亲在一起吗?毕竟……”父女初相见,应该舍不得分离吧? 庞小小大步朝前走:“明明还活着,却能忍十五年不去见自己的女儿,让女儿当了十五年的孤儿,这样的人,算哪门子父亲?” 靳桂跟上去,心下暗暗腹诽:那你还不告而别? 庞小小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说道:“那天,我鞭子上的铃铛突然发出从未有过的声响,我顺着铃声指引来到一处地牢,见到了他。他手里拿着一个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和我的铃声汇成同一首曲调。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猜到,这个人是我父亲。” “我问他,为什么十五年都不来见我,偏偏这个时候来了。我以为他会说思女心切难忍分离,然而他的回答是,形势所迫。” 十五年前,庞家遭遇灭顶之灾,庞青山将孤女托付给恭亲王靳万军,同时将庞家的传家宝子母铃中的子铃系在了她身上。 子母铃皆为灵器,以灵力方可催动。可只有当子母铃互相配合,才能将威力发挥到极致。 “他见我,只是为了拿回子铃。”庞小小取下鞭柄上的银铃,回身冲靳桂苦涩一笑:“就这,还是我向他借来的呢!” 小脸早已泪流满面,靳桂无声叹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之前听季牧之说起过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庞小小胡乱擦去眼泪,吸着鼻子昂首挺胸道:“你说。” “他跟我说,你父亲曾派人给宁姑娘下毒,逼迫他去寻我太师父。幸亏他提前识破,宁姑娘才逃过一劫,并将计就计擒住了你父亲。” “嘁。”庞小小轻嗤道:“就凭季牧之,能擒得住他?” “哦?” 庞小小也不瞒着:“我问过他为何会身陷地牢,他也跟我说起过此事。哪里是季牧之擒住的他,分明是他有意为之。” “为什么?”靳桂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 “为了试探。季牧之在暗地里查尊后,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他说好奇,想看看这位沐王殿下有多大本事,居然敢去碰那头大老虎。” “就这样?”靳桂对此表示怀疑。 “反正他是这么说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我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事迫使他必须在这个时候出面做点什么,只不过刚好让季牧之撞上了而已。真要说好奇,我反而觉得他对季牧之身边那个宁姑娘更好奇。” “是吗?”靳桂转了转眼珠子,又问道:“那个阿彩……” “谁是阿彩?” “哦,没什么。”靳桂立马转移话题,“能带我去见见我爹吗?” …… 恭亲王……哦不,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再称呼为王爷了。 靳万军被安置在最西边的院子里,除了被限制人身自由,卫神宗的人对他还算客气。 路上有人问庞小小,宗主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庞小话像刀子:“估计死外边儿了吧!” 靳桂有些不高兴:“那是你父亲,再怎么也不该这么说话。” 庞小小打开院子大门:“你还见不见你爹?” 靳桂大步走进去,回身想要关门。 “你干什么?” “我跟我爹说悄悄话,你在外面等我。” “凭什么?” 靳桂直接把门关了。 庞小小坐在台阶上,两只手托着气鼓鼓的腮帮子,还在想他凭什么。 不就是仗着她打小就喜欢他嘛! 靳万军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靳桂,气得直跳脚:“混账庞青山,他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留在这里就不会为难你,居然还是……” “不是他抓我来的。” 靳桂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最后说道:“咱们家算是彻底完了。” “完不了。”靳万军拍着儿子的肩膀加油打气,“你太师父卜过卦的,蛰伏一时,咱们靳家很快就能东山再起的。” “但愿吧!对了爹,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底,庞世伯到底为什么要把你扣在这儿?” 靳万军给他倒了一杯黑糊糊的茶:“你说是为什么,还不就是想逼迫你太师父现身。先扣了我,如今你又出了事,下一个恐怕就该轮到小小了。” “什么?”靳桂闻言大惊,“庞小小可是他的亲生女儿,虎毒尚不食子,应该不至于吧!” “什么不至于,他现在整个人都魔障了,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靳桂还是想不明白:“那他为什么非要找到太师父呢?” “那谁知道。”靳万军吐出一口茶叶渣子,“只希望师父不要中了他的圈套,千万不要出现啊!” …… 季牧之把楚今送上马车,正打算进门,余光忽然瞥到街口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明堂寺外见过的老乞丐? 老乞丐冲他招了招手,转身走进背后小巷。季牧之略一迟疑,提步跟了上去。 季牧之记得那条巷子,连通南北。北方是死胡同,往南是通往一家小饭馆的后院。 追到巷子不见人影,再往前几步,只觉得街市杂音如潮水般远去,天地一片清净。 凭借以往的经验,季牧之知道这是入阵了。 老乞丐凭空出现,仍旧衣衫褴褛,依旧没有异味干干净净。 季牧之上前拱手行礼:“牧之见过明德禅师。” “哟,你怎么知道是我?”很快又反应过来,“肯定是靳桂那小子出卖我的吧?” “正是。”季牧之直接就把靳桂卖了。 “禅师送了我们那样一番大礼,牧之未能当面道谢,实为不该,还请禅师见谅!” “哦?我怎么不记得有给你送过什么礼?” 季牧之目光渐寒:“在明堂寺,禅师曾托靳世子转交,可还记得?” “哦,你说聚魂珠里的聚魂之力啊?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我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沉凰 第303章 识破 原主,聚魂之力! 宁姒一介凡人,怎么可能拥有此等超然之力?如果这个原主不是指的宁姒,就只能是她体内的烛阴。 明德居然知道宁姒拥有烛阴之心! 季牧之极力保持平静。万一对方是在诈自己,他可不能因此而暴露宁姒。 “沐王殿下不用紧张,我既已主动现身,就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而来,殿下实在不必拿我当敌人一般警惕防备。” “禅师说的是。”季牧之有礼有节,却并未放下戒心。“敢问禅师是想解决什么问题?化解靳家父子之劫吗?” 靳家的事闹得那么大,明德既然身在燕京,必然知晓。 “非也非也,我是应殿下之意而来,殿下不是想尽办法在找我老乞丐吗?” “如此甚好,牧之确有一事想请禅师赐教。”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季牧之也就省了那些客套,开门见山问道:“不知禅师所说的聚魂之力……” “舜帝屠龙,实戮烛阴。烛阴身死而心不灭,万界辗转,寻有缘人寄而居之。经千年光阴,挥散的上古神力重新凝聚,存于聚魂珠内。聚魂珠毁,上古神力自然归体。” 明德说完,似有深意的望着季牧之:“殿下,老乞丐我说的对是不对?” 季牧之再也藏不住心里的震惊。 要知道,宁姒都是在经历了爆体化灵,才知道自己身携聚魂之力。她只当这是烛阴的神力,没想到这神力竟然来自于靳桂在她面前摔碎的那颗珠子。 明德,他怎么会对烛阴的事那么了解,甚至比宁姒这个当事人还更清楚始末,他到底是什么人? 明德用手将眼前的乱发从中间分开,目光坦然笑容可掬,乍一看似乎高深莫测,又像脑子出了问题的傻老头子。 所谓大智若愚,应该就是这样吧! 季牧之联合卫神宗寻找明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弄清楚明堂寺那颗珠子的玄机。如今终于得以解惑,却又牵扯出更多的疑问。 “禅师……” “哎,你什么都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明德抬手打断季牧之,并不正经的语气却透露出十足的坚决。“天机不可泄露,万事万物皆有必须遵循的轨迹,老乞丐可不敢逆天而行。” 季牧之果真不再问了。 明德掏出乞讨用的破碗,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竹竿,慢悠悠的往外走:“殿下若是肯听老乞丐一言,就先去把小姑娘带回来吧!卫神宗,还不知道守卫的哪一尊神呢!” 潮落复又起,街市上的人声再次钻进耳朵,季牧之恍然回神,神出鬼没的明德再次不见了踪迹。 看他刚才那架势,估计是到哪个地方乞讨去了吧! …… 靳万军拉着儿子说话,但靳桂对他所说的话题明显不太感兴趣。 他望着头顶上灿如银河的明珠光华,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靳万军凑近一听,好像在说季牧之。 “怎么?沐王殿下又怎么了?” 靳桂瞄他一眼,没说话。 院门方向传来庞小小的吼叫:“干什么你,说了不准进去……你们给我站住。” 她最终还是没拦住,庞青山带着人气势汹汹的进来了。 庞青山的脸色不太好看,苍白得有些病态。他的嘴角噙着笑,是那种让人后背发凉的笑容。 庞小小冲到前面,双手展开拦在靳桂面前,像一只护仔的小母鸡。 “你想对阿桂干什么?” 靳万军也一大步跨上前来,吼道:“庞青山,你别欺人太甚。” “靳兄,你误会了。”庞青山的目光越过庞小小,落在靳桂身上,“有客上门,我自当前来招待,不能怠慢了贵客不是?” 靳桂斜过头一脸傲娇:“不敢劳烦宗主大人。” 庞小小跟着接话:“这是我的客人,用不着你招待……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庞青山带来的人一左一右架住庞小小将她拉开,靳桂算是明白这庞小小有个什么样的爹了。 庞青山站到靳桂面前,笑容愈深,也越让人捉摸不透。 “小小,你的客人只是靳世子,至于另一位,应该是我的客人才对。” 庞小小怒吼道:“你发什么疯?” 这明明只有阿桂一个人,哪有什么另一位? 靳桂勾起嘴角,讽刺讥诮:“庞世伯真是用心良心,竟连这种荒唐又蹩脚的理由都说得出来。行吧,靳桂现如今是在逃刑犯,也就不给庞世伯添麻烦了。” “庞青山。”庞小小气到直呼其名,“今天你要是赶他走,我就……我就不认你这个爹。” 庞青山始终注视着靳桂,看都没看一旁暴跳如雷的女儿一眼。 “好一张厉害的巧嘴,难怪能把我这傻闺女哄得团团转。” 庞青山拿出子母铃中的母铃,用手托着递到靳桂面前。 母铃靠近靳桂,颤动着发出微弱的声响。只要距离稍微拉远,又没了动静。 庞小小看看靳桂,又看看母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会这样……子铃可感应灵物,想来母铃也有此作用,甚至更为敏锐。可是,这是阿桂啊,又不是灵物,母铃为何会有反应? 靳万军也不说话了。 他虽不通灵术,却也能看出气氛不对。 难道这个儿子真是假的? “啧,真是没意思。” 靳桂率先打破沉寂,然而这次开口却是脆生生的女声。 众人注视下,只见靳桂浑身腾起一阵似黑似蓝的浓雾,迷蒙中可见一娇小身影与靳桂一分为二,再自成一体。 庞小小指着突然多出来的人惊问:“怎么是你……不对,你怎么在这里?” “儿子?儿子!” 靳万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把接住瘫软倒地的靳桂。 “阿桂!”庞小小也朝靳桂奔了过去。 靳万军扶住儿子,不可置信的盯着宁姒:“宁姑娘……” “放心吧,他就是喝多了,还没醒酒而已。” 宁姒转悠了一圈,最后来到庞青山面前:“宗主果真厉害,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我了。唉,真是没劲!” “是姑娘大意了。地宫门口设诸多灵禁,总有一两道能捕捉到你身上的灵力。哪怕有小小作掩护,但灵士和灵物,到底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沉凰 第304章 猜测 上次在阿彩家,庞青山自导自演了一出自投罗网的戏码,之后就一直是季牧之在跟他交涉。所以严格意义上说,这是宁姒第一次跟庞青山打交道。 之前就听季牧之说过,此人极其虚伪,谁也不知道他的笑脸之下藏着怎样的心机。这一番交谈下来,发现季牧之总结得还真到位。 从本心上说,宁姒是不愿意跟这样的人产生交集的。不指望他能帮上自己,只希望不要被他从背后捅上一刀就行。 偏偏,这个庞青山身上有她想要探索的秘密。 庞青山把宁姒领到正厅接待。 说是正厅,其实仍旧处于地宫的一个偏僻院落。 卫神宗的人好像对整个地宫怀着崇高的敬畏,这在只择侧道而行上就能看出来。 宁姒一脸嫌弃的推开庞青山给她倒的茶,眼睛盯着旁边无风自摇的黑树,问道:“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神明府邸。” “呵。”宁姒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什么神明会缩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土地公吗? “姑娘这是不信?” “我又不是傻子,还能你说什么就信什么?” 庞青山笑意不减:“姑娘快人快语,是在下冒昧了。” 宁姒挑眉冷笑:“宗主可别折煞我,你这么客气,我可承受不起。行了,还是谈谈正事吧。” “愿闻其详。” “你们庞家的事,我都听季牧之说了。虽然未得宗主点头确认,但我相信他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对吧?” 庞青山点头:“沐王殿下确实才智过人。” 他奉承的是季牧之的才智,却始终不曾对事件内容进行表态。 这人,简直比泥鳅还滑。 宁姒微微前倾:“以前那些事你比我更清楚,我也就不跟你重复了。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先后为何要让尊夫人带走小公主?还有……你知道明德和尚最后把小公主送到哪里去了吗?” 庞青山笑意微滞,心口像是被丝茅草的锯齿边割了一下,痒痒的,还有点疼。 他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像是一只发现了猎物的饿狼:“姑娘从何处得知的这些陈年旧事,又为何这般感兴趣?” “道听途说来的。”宁姒扭过头不看他。 庞青山继续追问:“姑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心中已有猜测,故而来我这儿确认一番?” 宁姒愤然起身:“别废话,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冒昧问一下,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关你屁事。” “姑娘是何方人士?” “……你耳朵是不是有毛病?” “姑娘……” “宁姑娘!” 庞青山还想继续问,忽然被人打断。循声一看,是酒醒后的靳桂朝这边奔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庞小小。 趁庞青山分神之际,宁姒纵身而逃。地宫之中的灵禁一一被触发,却无一人拦得下她。 出了地宫回到地面,惊见烈火熊熊热浪灼人,人们奔走相告高呼走水,场面一片混乱。 宁姒轻而易举从火海脱身,未曾伤及分毫。 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起火了? 正胡乱想着,忽觉腕间一紧。熟悉的气息阻止了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任由对方将自己拉进僻巷。 “你怎么来了?” 宁姒从季牧之怀里抬起头来,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来接你。” “哦……对了,那火怎么回事?” “我放的。” 做了‘坏事’,季牧之反而笑起来。 “为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位置不好,给卫神宗换个出口。” 宁姒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胸膛上,乐呵呵的夸赞道:“干得漂亮。” …… 宁姒附在靳桂身上潜入卫神宗,是与季牧之商量过的。原意是想从庞青山身上挖出点秘密来,没成想刚一打照面就被发现了。 不过,这一趟另有更大的收获。 宁姒初而为灵,也是初次尝试附身。她先把靳桂灌醉,再进入其躯体,为了不伤到靳桂,她强忍好奇心没有去探索他的识海。 岂料,靳桂心有执念,即使醉得人事不省也还在想那些问题。同居一体,他的思维动向自然而然的传递给宁姒,宁姒这才知道庞家与靳家之间除世交外,还有不为人知的牵扯。 靳桂执着的问题是,当年庞青山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完全是授先帝之意,靳家误打误撞参与进来,也算间接帮了他。为何十五年后,他反而处处与靳家过不去? 宁姒在意的并不在此。 她从靳桂的意识中得知,小公主出生之时天现异象,朗朗白昼可见星河璀璨,金星悬空,与日争辉。 她记得宁老太爷说过,三小姐出生时也是天现此象。 既然称为异象,自然是寻常难得一见之象。如此只有两种可能,一,宁三小姐偏巧与戚氏小公主同时出生;二,非宁家血脉的三小姐,就是丢失的戚氏小公主。 天大地大,若说两人同时出生倒也不无可能。只是联想到之前遭遇的阴人和黑甲军,宁姒直觉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还记得,晟说过,让她先找回自己。 什么是她自己? 她是宁思,也是宁姒。是宁家三小姐,宁溪的妹妹,也是一只蜂尾花灵。 如果,这都还不是完整的她,那么她是否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答案,近在咫尺! …… 庞青山知道掩护出口的院落被人烧了。 他平静下令开启备用出口,既不见怒色,也没让人追查。 有人看到他走进了地宫的主殿——那是除宗主之外,任何人都严禁涉足的地方。 主殿墙壁上刻满古老又神秘的花纹,铜铸雀鸟利爪抓壁,口中衔着悬挂火盆的索链。 盆中无油,明火却长燃不灭。 殿中有一朵硕大的六瓣金莲,莲瓣舒展可达两丈。莲台上刻阴阳双鱼,彼此缠绕又黑白分明。 白烛绕莲,长明不衰,除此之外再无多余摆设,整个大殿显得十分空旷。 金莲前方置一蒲团,庞青山坐上去,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 手绢一角用细腻的针法绣了个桃红色的婷字。 “夫人,我来了。”他轻声唤着,凝眸间尽是柔情。 突然,莲台边缘亮起微光。光柱升起,形同囚笼。 一红一白两个光点出现在莲台中,上下盘旋飞舞,最后幻化成一个温婉女子的身影。 只是这身影,浅淡到一阵风就能拍散。 庞青山大喜过望奔向莲台:“夫人,夫人你终于肯见我了?” 第305章 不见 自打那晚将千年前的记忆灌输到季牧之的梦境之后,晟就再也没出现过。 宁姒觉得她可能是受刺激了,毕竟在梦中面临选择时,季牧之嘴里喊的是不能。 她就说嘛,季牧之是季牧之,重华是重华,两人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说到重华,宁姒又想起在蛮荒之境见到的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儿。那么娇小可爱的一个孩子,最后怎么就下狠心屠杀了烛阴? 宁姒百思不得解,只可惜她的神识再未去过蛮荒。 楚今又来找季牧之喝茶了。 这茶没有白喝的。上一次喝完茶季牧之拜托他一件事,这回当然要带着好消息才能再次登门。 凉亭下,宁姒布好结界,捧着上次没喝着的极品碧潭飘雪连嘬了好几口。 季牧之在一旁柔声提醒:“当心烫。” 楚今摸着胡子畅快笑道:“年轻真好啊!” 宁姒回道:“老了也好啊!” “老了有什么好?” 宁姒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望着楚今:“可以倚老卖老啊!” “……”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妥当,宁姒赶紧解释:“我没说你啊楚大人,你别误会。” 楚今笑着摆手:“无妨无妨,宁姑娘率真直爽快人快语,老夫也很是欣赏啊!” “对,这点你该学学我,有话就直说,别藏着掖着装得像个好人似的。” “……” “楚大人公务繁忙,就不要耽误时间了,说正事吧!” 季牧之及时出来控场,他担心再让这俩人聊下去,非把楚今这一把老骨头气出病来不可。 楚今确实气得够呛。 按理他是不该同一个小丫头计较的,平日修心养性也没耽误过。可不知为何,宁姒总能三两句话就挑起他的火气来。 这丫头看着天真无辜,实则大有故意为之之嫌,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了。 楚今定了定心绪,这才说道:“今日前来,主要是为了殿下上次所托之事。”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牌子递给季牧之。 这牌子看起来沉甸甸的,通体黝黑,落光面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正面刻着一个暗字,背面是一条神气活现的五爪盘龙。 宁姒凑过来看了一眼,再向季牧之确认:“龙?皇帝的东西?” 楚今一脸自豪的介绍:“这是玄卫令。此令一出,皇城暗卫尽听差遣。” 季牧之收起令牌,起身道了声多谢。 “殿下客气,只要……” “牧之还有一事想劳烦大人。” “嗯……嗯?”楚今当场愣住。 这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自己答应的事已经办到,现在不是该他践行承诺吗?怎么还有要求? 季牧之看了宁姒一眼,也不等楚今表态,直言道:“我们想见一见圣上,还望大人成全。” …… 宁姒知道,季牧之之所以约见燕主,完全是为了她。 送走楚今之后,两人就在秋千上坐着。宁姒靠在季牧之的肩膀上,两条腿一前一后的晃动着,秋千也跟着晃起来。 “其实你不用做这些,我才不稀罕当什么破公主。” 她说的是真心话。就她的举止仪态,当小姐都算不上知书达礼,还当公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季牧之望着花架上的枯藤,平和又惬意。 “我何曾说过要让你拿回自己的公主身份?再者,我们虽然不知道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但先帝既然想尽办法将幼女送走,自然是为了保她周全,我当然不会再把你送回那是非之地。” “那你见皇帝做什么?” 除了兄妹相认,宁姒暂时还想不出别的原因来。 季牧之收回目光转向宁姒:“相见,不一定要相认的。难道你就不想看看这世间唯一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是什么样子,与你像不像?” 宁姒嗤笑着移开目光:“有什么好看的?如今我连肉身都没有,还谈什么血缘关系?” “你能看开也好。” 宁姒不再是人身已成事实,就算她想兄妹相认,季牧之也不敢保证昭平帝能接受这样一个妹妹。 “那就顺其自然吧,毕竟是天子,日理万机,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说不定楚今都已经着手去安排了,这时候再去叫停也不太合适。 “不见最好。”宁姒语气坚定,说完心口却突然咯噔了一下。 风拂枯叶,桂香清浅,时光静好如斯。 “季牧之。” “嗯?” “你信不信前世今生生死轮回?” “信!” “那你觉得,历经轮回,是否还是同一个人?” “当然不是。轮回有六道,今生为人,谁晓得前世是什么?是人还是牲畜,是虫还是花木,是虾还是鱼鳖,天知地知,却再无人知了。” 季牧之觉得奇怪。这些道理,曾为灵士的她不是更清楚吗,怎么反过来找他要答案了? “嗯,说得好。我再问你,若是全天下的人都要灭我这个异星,你会怎么办?” “那就……”季牧之沉吟许久才继续往下说:“那就让我成为第二个异星吧!” …… 入夜,宁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睡觉对她来说已经不是那么必要了,可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她还是把自己摁在床上。 毕竟,只要是正常人,这个点都在床上。 可她终究不是正常人啊! 做了无数心理建设,最后还是翻身坐起来。 出去透透气吧,就单纯的走一走散散步。就算是人,也有睡不着起来溜达的时候吧! 不想做的事,需要千万个理由才能进行;而想做的事,一个理由就够了。 悄然出府,就连蹲在院墙上堵老鼠的猫都不曾惊动。一路踏风,说是随便走走,最后竟来到皇城宫门。 巍峨宫墙无言生威,宁姒讨厌这里弥漫的严正肃穆之气,转身之际却又想起季牧之白天说的话。 “你就不想看看这世间唯一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是什么样子?” 她不想,但是宁三小姐应该是想的。 夜色为掩,守卫森严的皇城对她来说犹如无人之境。 皇城之大让人叹为观止,宁姒也不知道皇帝住在哪里,只能一座座宫殿的寻过去。 “乾元殿?” 天乾地坤,应该就是这儿了吧? 宁姒隐在假山后面,待巡逻的禁军通过之后再走出来。 脚刚踏上殿前台阶,大殿飞檐上的铜雀突然活了过来,尖声啼鸣着朝她扑去。 更加强横的灵力正在飞速靠近,宁姒当机立断抽身遁走。 听到动静,昭平帝在内侍毕六的陪伴下走出来。 “何事?” 一道灰影从天而降,落地乃是一灰袍修士。年约不惑,剑眉短须,平和中又透着剑芒般的犀利。 毕六恭敬见礼:“骆先生。” 骆平川走向昭平帝:“灵物已逃,让圣上受惊了。” 昭平帝看向深沉无光的夜幕,凛眸道:“看来是有人等不及了。传令下去,加强守卫,至于灵物方面,就有劳先生了。”沉凰 第306章 盼守 宁姒逃得狼狈,不觉间失了方向,竟到了通天阁。 通天阁巍然屹立,顶端的灯火闪烁在云里,像一个通天达地的巨人。 脑海中闪过探望许浩元的念头,很快又被理智给否决了。通天阁揽尽燕国灵术高手,比皇城其他地方更加凶险。又无要事,她没必要去趟雷。 趁夜出宫,如来时一般悄然无息。 圣殿之外,繁重绣金云纹黑袍下的身姿还算不上佝偻,一张脸却极尽苍老。 眼窝深陷,皱纹遍布,松垮的皮肤上散布着黄褐色的老年斑,再是名贵的脂粉也遮不住那一副垂垂老态。 尊后凭栏而望,头顶的赤星光华尽放,像暗夜孕育而生的一只眼。 熟悉的气息近了又远,最终完全消失在感知范围内。地面灯火攒动,是新加入巡逻轮值的皇城禁军正在集结。 “贪心不足,自取灭亡!” 庆嬷嬷垂手候在一旁,不知她言下何意,没有贸然接话。 “阿庆。” “奴婢在。” “八丑的魂力炼出来了吗?” “天明即可。” “……太慢了。” 庆嬷嬷上前一步:“娘娘的意思是……” “那个孩子,既然做了错误的选择,那就让他为天下人做点牺牲吧!” “奴婢明白了。”庆嬷嬷躬身退下。 承受高处之寒,也享受着身居高处带来成就感。越是看多了人世间的盛衰变迁,就越舍不得这个千姿百态的世界。 淤泥中开的花才美,阴暗中滋生的那一丝善才更加弥足珍贵。她爱这世间,所以对戚氏、对燕国、对整个天下,还保留着最后的慈悲。 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她还活着。 浑浊老眼直视苍穹,唇边的笑恣意又张狂。 天道啊,若到最后你还是容不下我,那就一起毁灭吧! …… “去哪儿了?” 宁姒刚进内院,就被季牧之给堵在了房门口。 “随便转转。” “都转到宫里去了?” “你跟踪我?”宁姒正要发火,猛的反应过来季牧之根本不可能跟得上她的速度。“哦,你诈我!” 季牧之将她拉进屋关上房门,强势的将她抵在门后。被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所笼罩,宁姒很没出息的红了耳根。 不过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已经不抱有期待了。酒后都没能乱性,还指望他清醒的时候? 不对,她根本就没有期待过。 没有,没有! “宁姒!” 久对无言中,季牧之突然开口,温热的气息喷到宁姒脸上,带着碧潭飘雪的清香。 他刚喝茶了……所以,他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吗? “嗯?”宁姒忍不住心跳加剧。 虽然她也不确定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还有心跳,反正就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好像要跑出来似的。 “你可不可以……” 说到一半又没声儿了。 “嗯?唔……” 宁姒疑惑抬头,正好迎上季牧之压下来的唇。 薄唇微凉,是宁姒从未感受过的柔软。属于季牧之的气息霸道的占据着她所有的感官、她的思绪,她的心。 情意驱动,难以自控。季牧之情不自禁的往前施力,想要更深的攫取她的美好,却听得一声闷响,是宁姒的头撞在了门板上。 季牧之稍微冷静了些,大脑却始终处于亢奋又浑浑噩噩的状态。 身体微僵,季牧之凭着最后一丝理智让自己强行抽身。 “抱歉……” “为什么抱歉?”宁姒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为撞头,还是为这个?” “……” 踮脚倾身,宁姒主动吻了上去。 沉沉寂夜,风送桂香伴人眠。那些未眠的人儿啊,眼前又是另一番春景灿然。 …… “嘿嘿!” 宁姒坐在秋千上,已经像痴儿一样傻笑半天了。 在一旁绣花的喜宝终于忍无可忍,将绣品放回针线筐,一脸担心又诚恳的建议:“小姐,一会儿我去请大夫来一趟吧!” “嗯?好端端的请大夫做什么?你不舒服吗?” 宁姒伸手就要去探喜宝额头,喜宝赶紧躲开。 “我好着呢,倒是你,你就没觉着自己有哪里不对劲?” 宁姒低头打量自己,一头雾水道:“我也好着啊!” “呵,坐这儿傻笑半天了还叫好,那要是不好,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嘿嘿!” 宁姒再一次发出忘我的傻笑,见喜宝真要去请大夫,赶紧把她拉回来。 “别闹,坐下,我有正事问你。” 听说脑子有问题的人不能受刺激,于是喜宝乖乖坐在她旁边,两人随秋千一起悠悠晃着。 “什么事啊小姐?” 宁姒做贼似的压低声音:“我问你啊,我要找什么理由,才能让季牧之答应陪我睡觉啊?” “啊?”喜宝惊得差点从秋千上掉下来。 光是这一句,就已经羞得她满脸通红了。 “小姐,你没事儿吧?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说啊?万一被人听了去,你姑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所以我才悄悄问你嘛!我跟你说啊,昨天晚上我挨着他,终于好好的睡了……” “什么?”这回喜宝真从秋千上掉下来了。“你们……你昨晚……” “干嘛干嘛?就是挨着睡而已,别想多了啊!”宁姒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睡一起又不会怀孕。 “都睡一起了还叫我别想多……我的小姐啊,你还是个姑娘家啊!就算你和沐王殿下两情相悦,那也得按规矩来吧!” 喜宝努力想保持冷静,可实在是冷静不下来。 在她看来,两个人既然都睡到一块儿了,那该做不该做的事还跑得了? 宁姒知道她所谓的规矩是什么,这也正是她的顾虑,因为她没办法和季牧之照规矩来。 季牧之,他怎么可以取一个不是人的人呢? 可是,她又实在贪恋昨晚在他怀中入睡的安稳。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她不想白白辜负和他相守的时光,但又不能按照世间礼俗给他相守一生的承诺。 得知宁姒心中所想,喜宝大骂她糊涂。 向来只有男子薄情寡性不想负责,怎么她家小姐也这样? 宁姒淡定的听她骂完,这才向她身后的人打招呼:“找我有事?” 喜宝一回头,就看到季牧之站在她身后。小姑娘又羞又恼,一跺脚跑了。 宁姒看了好戏般畅快大笑,笑着笑着,突然就落泪了。沉凰 第307章 心结 实力大增,是宁姒梦寐以求的事。 她再也不用忌惮阴人和黑甲军,遇事不再需要找外援,可以自保,也可以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同样,她也有了心结。 若说以前,隔在她和季牧之之间的只是燕晋国别,只是平民与皇子的地位悬殊,她都不曾当成真正的阻碍。可是如今,人与非人之间的鸿沟,她要如何去跨越? 八丑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人灵结合,害人害己。 季牧之就看着她哭,也不上前安慰。俊美养眼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虽不至于像初识时拒人千里,却也是宁姒许久都不曾见过的冷淡。 哭着哭着,宁姒反而心虚起来。 不好,季牧之生气了。 嗯?明明伤心的是她,他生的哪门子气啊? “季……” 宁姒正要说话,季牧之却转身走了,留下一个挺拔却落寞的背影。 宁姒坐在秋千上,一脸的莫名其妙。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去找他问清楚的时候,喜宝回来了。 像是多嫌弃她似的,喜宝就在垂花门下站着,也不过来。 “素月姑娘来了,在偏厅。”说完就走,一点都不含糊。 好嘛,这下连小姐都不叫,直接说事儿了。 宁姒懒得同她计较,细细抹去泪痕,再到偏厅见客。 本想着是不是自己治好了南枯,兰花专程过来道谢了。转念一想,若要道谢,就不该是素月来啊! 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不等宁姒踏入偏厅,素月连忙起身迎上来。两眼通红,肿得跟核桃似的。一见到她,直直跪了下去,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完了,真出事了。 “宁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 “别别别,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宁姒拉她不起,望向一旁的喜宝示意她来帮忙。哪晓得那丫头傲娇的把头一昂,假装没看见,最后甚至转身走了。 算了,回头再来收拾她。 两手发力强行把素月拉起来,一问之下才知道,之前兰花进宫为南枯寻解毒的灵药,至今不曾归来。南枯伤愈入宫寻她,才知兰花被囚在了通天阁。 “通天阁……” 宁姒不由得想起城南山谷的屠灵大阵。 通天阁与雀隐本为一丘之貉,雀隐既能残忍屠灵,兰花落到通天阁手里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南枯呢?” “在流景园,就是他让我来找姑娘相助的。” “走,先去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 喜宝气喘吁吁的跑到书房找到季牧之。 “殿下,你快去管管我家小姐啊,她又要去管人家的闲事啦。你说说,这才刚过两天安生日子,她怎么就这么爱折腾呢!” 季牧之听喜宝说完原委,心想她何时安生过? “她要去便去罢,我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去管她?” “可是你们昨天……”喜宝猛的噤声,不敢去看季牧之的表情。 莫非是因为沐王殿下不想负责,所以小姐才说那样的糊涂话? 真是……都睡一起了,居然还说没立场没资格。 “你想说昨晚都睡一起了,对吧?可就算睡一起了,那又如何?” 她不还是没打算嫁给他? 用自嘲口吻说出喜宝没说完的话,季牧之继续练着书法,淡定得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沐王殿下!” 喜宝怒道:“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这一年多来我家小姐跟着你出生入死,对你一心一意,如今你们……这要是传出去,我家小姐的名声得被人糟践成什么样?众口铄金呐殿下,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家小姐……” 喜宝又气又替宁姒不值,眼眶含泪,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一心一意?”季牧之在纸上写下这四个字。 谁又不是呢? …… 季牧之居然真的没有去找宁姒,气得喜宝在屋里嘀嘀咕咕骂了他半天。 到了傍晚,终于看到季牧之出门了。偷偷拉着阿习一问,却听说他是要去飘香楼喝酒。 世间男子皆薄幸,这话果然没说错。但是回顾这一路走来,沐王殿下又不像那样的人。 喜宝不死心,偷偷在后面跟着。 好嘛,还真是到飘香楼去了。 好个季牧之,待下月初许大人回来,看我不好好告你一状。 飘香楼三层临窗雅间,季牧之目送喜宝离开,再轻轻合上窗户。 “阿习。” “在。” “你去跟着喜宝,送她安全回府。” 阿习心有顾虑的看了一眼桌前自顾饮酒的骆平川,终究不敢抗命阖门而去。 季牧之替骆平川续满酒杯方才落座:“窖藏十载的醉秋高,先生可还满意?” “殿下客气了。” 骆平川并非贪杯之人,三杯下肚,点到为止。 “圣上已经答应和殿下相见,只因国事繁忙,暂未定下日期。殿下今日约我,莫非是有急事,三两天也等不了?” “先生误会了。” 季牧之举杯饮尽,辛辣的烈酒淌过喉咙落于腹中,化为暖流蔓延至全身,凭空生出几分胆气。 “听楚大人说,先生为人低调,名不外扬,实际堪称燕国灵术第一高手。今日约见,实是有私事想请教先生。” 骆平川摆手道:“楚老头夸大其词,殿下切不可尽信。我又不曾与全燕国的灵士过过招,哪敢负第一之名?修行之事,无以为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先生……” 季牧之刚开口,岂料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嘛,论起灵术修行,我到底比殿下精通一些。殿下有何疑问,不防直言。” 季牧之虽是晋国皇子,但他既与尊后有罅隙,那就是他们可以拉拢的盟友。解惑答疑而已,他大可卖这个人情。 同样,季牧之也是看到了这一层,才会请楚今约见骆平川。 季牧之饮过数杯,才开口道:“我想请问先生,如何看待灵物一族?” 骆平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又迅速恢复常态。 “天地生万物,灵族正是这万中之一。在我看来,与人、与花草树木飞鸟虫鱼并无区别。有些人自视甚高,藐视异族,自以为人即是万物之主。可这天地,何时是由人说了算的?” 这一番话甚得季牧之心意,他举杯与骆平川相碰,再畅快饮下。 骆平川浅尝辄止,又问:“殿下仅是想问我看待灵物的态度?” “当然不是。”季牧之酒至微醺,才终于鼓足勇气:“我想知道,人灵结合,会怎么样!”沉凰 第308章 启发 人灵结合,有违天道。 虽说人与灵都是天地所育,不该厚此薄彼,但各族有界,与异类相通,必为天道所不容。 这是季牧之早就预想到的,当这些话从骆平川口中说出来,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是嘛……”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正准备喝,酒杯突然被骆平川以手盖住。 “殿下,酒多伤身。” “先生说的是。”季牧之果然不再喝了。 “殿下身处风月局,瞧不透这其中的利害。还请听在下一言,有违天道之事断不可行,否则等待你的将是世间万般苦难,无止无休。” “受教了。”季牧之起身作别:“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殿下慢走!” 出了飘香楼,季牧之站在街上,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往右是回家,往左,是兰花的流景园。 宁姒现在应该就在流景园。 兰花出事了,不仅是宁姒,他也想全力施救。可是,与宁姒一道并非明智之举,他不懂灵术,说不定还会成为她的拖累。 那就去做点自己能做的事情吧。有些事,不是光凭一身本事就能做成的。 …… 楚今下朝回府,楚言上前行礼,他犹如未见,黑着脸一句话都不说,直冲冲回房去了。 楚言已经见怪不怪了。 想必老爷子又在朝上与尊后一党起了争执,压不住为臣不忠者,跟自己置气呢! 楚言带人出门,继续寻找靳桂的下落。 城门戒严,靳桂肯定是出不去的。必须赶在官府之前找到他,才有可能保住他。 楚今当然知道自家儿子这段时间在忙活什么。他本不愿让楚言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事上,奈何近来因祭天诸事他已经焦头烂额,也顾不上这么许多。 今天在朝堂上,尊后竟提出要从国库中调拨八百万两银子修筑奉天塔。 今夏南方洪涝成灾殃及数城,为了赈灾几乎耗了半个国库。天灾难测,百姓艰难,昭平帝体恤万民,刚下发了减少苛捐杂税的利民政策,再一次缩减了国库收入。 这个时候,尊后竟要大兴土木修建什么奉天塔。如此一来,边疆百万将士的军备粮饷当如何为继? 卫国虎视眈眈,一旦发动战事,难道要让燕国的将士饿着肚子去拼命吗? 最可气的是,如此浅显的道理,竟还有不明事理之徒盲目跟从。 祭天祈福就能保大燕国泰民安了吗?若真是如此,还要他们这些大臣来做什么?边疆百万忠勇流的血丧的命又算什么? 楚今换好常服,捧着丫鬟刚送来的热茶啜了一口,终究难抑心头怒火,将茶杯往地上一掷摔了个稀碎。 门外的丫鬟惊得一颤,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收拾,就听见楚今在里面开骂。 “混账,都是些混账。为臣者不思为君分忧,反倒以异术马首是瞻,朝堂腐败至此,燕国如何不衰?” 呃……还是晚一点再去收拾吧! “大人慎言。” 忽有人影自梁上落下,黑衣蒙面难辨身份。 楚今镇定发问:“阁下是什么人?” 来人取下面巾露出真容。 “沐王殿下?” 见来人是他,楚今不由得慎重起来。开门屏退丫鬟,再命近卫严守整个院落。 楚今直问来意:“殿下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事若不急,季牧之也不会提前潜入他房间等着,至于那些虚礼客套,也就直接省了。 “我来,是想向大人打听一下祭天大典的最新进展。近日发生了一些事,我想看看是否与祭天有关。” 说起祭天,楚今气到拍桌,当即将尊后要修建奉天塔一事详细道来。 “怪不得大人今天火气如此之盛。” 季牧之在脑子里迅速计算了一番,疑惑道:“不知这奉天塔何等规模,竟要耗掉八百万两银子?” 寻常人家几两银子就能建成房舍,不夸张的说,这八百万两都能修建一座小城池了。 “规模倒是不大,八面九层,不比佛塔宽多少。可问题是,这塔要建在城外断虬山。殿下可能有所不知,这断虬山山势险峻,要在此处建塔,光是运送建材都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更何况还要赶工期,必须在祭天大典之前完成。” “原来如此。” 祭天大典从年末提前到初冬,距今只剩月余。要想在一个月内建成一座塔,势必会在人工上成倍消耗。再加上建塔之处地势特殊,危险增大,恐怕没多少工人愿意接活,如此一来,只能用更高的工价进行利诱。 如此算下来,八百万两银子估计都堆不出这座塔。 “尊后摄政多年,势力已经深入朝堂。君威动摇,根本制不住这些逆臣,唉!” 楚今既愤慨又无奈,万般情绪皆融为最后的沉沉一叹。 “尊后可有明示,这奉天塔修来做什么,又为何一定要建在断虬山上?” “说是断虬山有天运之气,建塔聚气,禀呈天道,可降福苍生万民。” 楚今猛拍桌面,茶杯都跟着跳了跳:“哼,说什么为江山万民祈福,我看她定有私心。自年初起,通天阁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就到处搜寻珍贵药材给她进补。百岁人瑞,灯枯油尽,说不定是打着祭天的幌子给自己续命呢!” “嗯?” 脑海中某根弦不经意的被拨动,荡起一圈圈微弱的弥音。以此为中心,很多事都有了新的诠释,之前一些看似偶然的现象也有了新的推敲轨迹。 “大人此话当真?” “什么?”楚今有些懵。 情绪激亢,喋喋不休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他问的哪一句。 “大人说,自年初起,通天阁的人到处搜寻珍贵药材,是为了给尊后进补?” 楚今有些得意:“克敌先知敌,任他通天阁是铜墙铁壁,老夫想安一只眼睛还是能做到的。” “我明白了。”季牧之激动起身,“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哎,殿下……” 楚今紧跟至内室,只听得窗户开合,季牧之已不见踪影。 沐王殿下竟有如此神出鬼没之能?他明明已经派人严守院落,屋前屋后都有人把守。 “来人。” “大人。” “你们可曾见有人出去?” 侍卫笃定回答:“大人放心,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出得去。” “还苍蝇,人都已经走远了还说大话。”楚今恨不得一巴掌拍他脸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检查你们的守卫有何缺漏?” “……是。” 侍卫走后不久,楚今也跟着出去了。 内室衣柜门先开出一条缝,过了一会儿再完全打开。季牧之走出来,先在窗口探明情况,再从正门大摇大摆离开。沉凰 第309章 寿元 往前回顾,一切的纷乱好像都是从明堂寺开始的。 掳劫少女,施展禁术,为己续命。 自那之后,恭亲王府麻烦不断,卫神宗也是在这个当口进入他的视线。雀隐作为通天阁的爪牙于城南山谷屠灵失败,兰花入宫寻药又被通天阁所擒。 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这一桩桩一件件连起来,最始端是操控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正在等待时机将事态推向一个完全不可控的漩涡。 季牧之觉得,他好像抓到了这条线的边角。至于能否顺藤摸瓜解开所有谜团,还有很多需要求证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说,尊后将祭天提前,是因为等不及要为自己延续寿元?” 事关玄灵异术,季牧之只能找宁姒商量。事情尚无定论,他总不能去问骆平川吧! 对,就是这个原因,他才不是因为想见她。 “只是猜测。” “你这个猜测……挺大胆的。” 宁姒双手托腮自顾自的说道:“但是仔细想来,也不是不可能啊。既然明堂寺那个老家伙能用少女的纯阴之气来续命,尊后靠天运之气来续命又有什么稀奇?对了,先前雀隐大肆屠灵,要知道这灵物炼化之后,可不止是增强修为这一个用处。” “还有什么?” “延年益寿啊!肉体凡胎,寿元有限,可修为若是能到高级齐灵师级别,活个一两百岁是完全没问题的。” “是么……” 其实季牧之想说,他见过的齐灵师,没一个长寿的。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他没见过几个齐灵师。 “不过……”宁姒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尊后既为通天阁之主,身兼守护国运之重任,还曾向天借子延续戚氏血脉,自是万中无一的灵术高人,修为定然只高不低。怎么才百岁出头,就显出如此老态?” 她没见过尊后,但听楚今说起过。在宁姒的认知里,尊后就是一个总是穿着黑袍脸上爬满皱纹皮肉松垮的阴沉沉的老太婆。 事实上,尊后的形象跟她想象的也差不多。 季牧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结霜的脸不禁柔和了许多。 “世间能达百岁者何其稀少,怎么到你眼里就如此稀松平常?” “那是普通人。灵士修行达到一定境界,寿元便不可与常人同日而语。就像人和灵,是不一样的。五十年之后你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而我还是这般花容月貌,哈哈!” 宁姒用手指弹着自己脸上的姣白美肌,笑过之后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失落。再看季牧之,他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样子。 “季牧之……” 宁姒想解释,她并非真心以此为幸。恰恰相反,只要能与他相伴终老,她宁可不要这长生。 可是,季牧之没有给她机会。随便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就扬长而去。 入夜,宁姒按约定应该去皇城东门与南枯汇合,两人想办法混进通天阁踩踩点。可是最后,居然鬼使神差来到了季牧之的房门前。 明明前夜还亲近得睡一张床的两个人,仅过了一个白天,似乎就生出了千里之遥的距离。 房门上映出宁姒的身影,季牧之起身又坐下,最后走过去吹灭了灯。 “异类结合有违天道,殿下切莫逆天而行!” “人和灵是不一样的,五十年后你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我还依旧貌美如花,哈哈!” 两个声音在脑海中交替回响,季牧之心乱如麻,强迫自己闭眼入睡。 宁姒的手垂在门上,因为屋内灯光熄灭而没有落下去。 昨晚,他说,可不可以不要让他找不着。她郑重应下,来此也是想告知他去向,可现在…… 罢了,回头再说吧! …… 再度来到皇城,宁姒的心情有了一丢丢的变化。 她知道在这座巍峨宫城中,有个人可能是自己的血缘至亲。 唯一的血缘至亲。 宁姒并非一个执着血脉亲情的人,宁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也处处为她考虑?可是,这个唯一,在她心里却占据了很大的重量。 如果楚今那边安排好了,还是去见见吧! 宁姒这样想着,随南枯一同潜入了宫城。 来到通天阁,南枯伪装成巡逻侍卫帮宁姒开路。 果不其然,通天阁内到处都设着针对灵物的灵禁,位置极其隐秘。灵物一经踏入,立即就会被发现。 好在南枯是齐灵师,能悄无声息的解除这些灵禁,若是境界再低一些,恐怕就只能他一个人进来虎口探险了。 南枯来过一次,也算熟门熟路。两人顺利来到地下囚室,无门锁也无人把守,漆黑的甬道连接着一方清池,水平如镜,毫无波澜。 水面之下,是众多灵物的本体。西北角有一株空谷幽兰,正是兰花。 一一扫过去,宁姒还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熊身牛尾虎爪象鼻,可不就是小怪兽食梦貘? 象鼻子紧紧勾着旁边一株绿油油的小树,想必那就是木木了。 他俩居然也被抓到这儿来了,食梦貘不是神兽吗,居然也斗不过通天阁? “宁姑娘。”南枯出声唤她,人已经站在了水面上。 落脚之处漾起圈圈涟漪,却并不受重往下沉。水下众灵如琥珀一般被封印在其中,也不知是死是活。 宁姒蹲下身,将手心贴向水面,尝试着注入灵力。 灵力离体,仿佛遇到了一个强力漩涡,隐隐有从她体内吸取灵力之势。宁姒赶紧收手,面色凝重。 “麻烦了。” “这个封印会吸收灵力。”南枯已经试过了,他看向兰花,急切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或者……你我合力用灵力将其撑破?” 所有东西的承载量都有限度,他就不信这是个无底洞。 “你还真是病急乱投医,你以为自己是齐灵师就天下无敌了?” 并非她不肯为这些灵物冒险,而是此法实非可行之举。就算两人合力能冲破封印,也必将元气大伤,到时候别说救人,自己都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他当这通天阁是什么地方?对方既不设防,势必有所考量,兴许正等着他这种猪脑子傻乎乎的把灵力往里灌呢! 南枯心里有气,但也知道宁姒言之有理。 “那姑娘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但是我知道再不走,很快就会有麻烦了。你真当咱俩那么厉害,能躲过所有灵禁吗?” 宁姒望着最后一级台阶,阶面上亮起肉眼不可查的荧光,正在迅速消散。沉凰 第310章 老友 “她来了。” “我去见见。” “我陪您去吧!” 尊后一眼扫过来,庆嬷嬷打了个寒战,垂下头不敢直视。 形同枯槁的手勾起庆嬷嬷的下巴:“阿庆,你伴我多久了?” “九十二年零三个月。” “你活够了吗?” “娘娘不允,阿庆不敢擅死。” 尊后朗声大笑:“行了,我去会会老朋友,你无需陪同。” …… 灵禁已被触发,宁姒和南枯果断离开囚室。奇怪的是,路上居然没有人阻拦。 通天阁处皇城腹地。高楼前有一阔地,阔地之外高墙耸立,犹如城中围城。 阔地上,一个苍老的黑袍老太太拦住去路。 “尊后?”宁姒打量着面前的人,和楚今描述的尊后对上了号。 尊后纠正她:“你应该叫我暮。” 暮是日沉,夜噬天地;晟是夜尽,光明初生。 敢情这位尊后,也是和晟一样的千年老家伙。 想必,她前来堵截,根本原因应该是为晟了。 “晟,这谁啊?”宁姒在心里问道。 无人回应,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她这一次的眼光倒是不错。若非为了这一天,十五年前我就让你死在明茹肚子里了。一了百了,也省得日后诸多麻烦。” 明茹! 自打猜出宁三小姐可能是戚氏后裔,季牧之就把戚氏近三代的家族成员给她说了一遍。其他的没记住,就记得一个明茹。 先帝正宫皇后,明茹,宁三小姐的生母。 “你倒是直接。” 宁姒回头看南枯,只见他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整个人仿佛被冻住,夜风习习,却连头发丝儿都没动一下。 怪不得尊后说话如此肆无忌惮,想必南枯是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的。 “到了这个时候,拐弯抹角还有何意义?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杀意乍现,如浪潮般汹涌澎湃,宁姒直觉不妙便要遁逃,却为时已晚。身体失去控制,根本就动不了。 眼前黑影一闪,尊后来到宁姒面前,枯瘦如柴的手抚向她年轻水润充满活力的脸。 宁姒无力避开,只能忿忿的瞪着她。瞳孔中倒映出近在咫尺的老脸,如沟壑般纵横交替的皱纹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松弛干枯的皮肤恢复弹润,黄斑尽去,五官大变,最后变成一个娇滴滴水灵灵的美人儿,一颦一笑,勾魂夺魄。 暮将脸贴近宁姒,鼻子几乎要撞在一起了。她直勾勾的盯着宁姒的眼睛,仿佛想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些什么。 “晟,还记得我么?” 暮的呼吸喷在宁姒脸上,寒意逼人,仿佛来自地狱。 宁姒不仅不怕这寒意,反而莫名觉得亲近。 只是数息,绝美的脸又迅速变回苍老的状态。 脸颊相贴,暮的手绕过宁姒颈后,划过脸颊颈项一路来到胸膛。 “你说,这是为什么?你我皆是随天地而生,为何你能不死不灭,我就要经历生死轮回之苦?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宁姒提着气,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而就算她能说话,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呼救?谁有本事把她从这个老怪物手里救下来? 求饶?看看她这积恨千年深入骨髓的样子,怕是磕破头也起不到半点效果。 暮挑开宁姒的衣矜,拉下外衫,手指在她胸口诡异的打着圈。 宁姒花容失色:“晟啊,快醒醒,你可不能就这样看着我死啊!” 暮看到宁姒眼中的惊恐,心里异常满足。 “别挣扎了,她救不了你的。” 尖利的手指一点点扎进宁姒的胸膛,没有流血,剧痛却不曾减轻半分。 ……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夜的宁静,从长街直奔宫门。 令牌经由宫门侍卫之手,到禁军统领,再到内侍总管,层层通传,最后递到昭平帝手里。 刻着五爪盘龙的玄卫令,是前几日由楚今交给季牧之的那一块。 “带他进来,再去请骆先生。” 骆平川住的位置并不远,季牧之却没比他后到多少。 各自见了礼,季牧之言明来意:“连夜求见,实是迫不得已。通天阁正在发生一件大事,需要圣上亲临,方有阻止的可能。” 昭平帝与骆平川对视一眼,道:“牧之有话直说,无需顾虑。” 宁姒和南枯擅闯皇宫已是大罪,季牧之细细斟酌考量了一番,才说道:“不瞒圣上,我怀疑尊后祭天另有所图,遂派了两人前往通天阁调查。如今已过了约定时间,二人迟迟不见归来,我怀疑……” “沐王殿下。”骆平川出声打断他:“在下知道殿下是一番好意,然而我朝局势暗潮涌动,各股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等关键时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以静制动养精蓄锐,殿下说是也不是?” 通天阁虽在皇城之内,但完全不受皇帝所管辖。那里的事,向来不是昭平帝说了算的。 昭平帝赞同点头,却并没有让此事终止于此:“牧之方才说,让朕去通天阁阻止一件大事?” 季牧之郑重回答:“正是。若今夜让尊后得逞,圣上莫说收回皇权,就是这至尊帝位,恐怕也岌岌可危。” 这是一步险棋。 在皇帝面前说这种话,实是大逆不道。可若是不把事情说得严重些,如何迫使昭平帝赶去通天阁? 这是最好的结果,可假如昭平帝是一个乖张自我的昏君,听不得逆耳忠言,就会给季牧之招来大祸。 救人要紧,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昭平帝审视着面前的弱冠少年,脸上并不见怒色。 他在想,被通天阁困住的人对季牧之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竟能让他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样的放肆的话来。 昭平帝是该生气的,勃然震怒都不过分。可不知为何,他就是生不起气来,但身为君主,该有的君威还是不能少的。 调整好表情,昭平帝脸上终于露出不悦来了。 声沉势起,加一丝冷笑,更添威严:“你可知道,就凭这一句话,我就能让你再也回不去晋国。” “知道。”季牧之直视昭平帝的眼睛,“待此事了,牧之任凭处置。” 昭平帝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骆平川。 他心中虽然已经有了决定,但事关重大,还是要慎重一些。 短暂沉默中,殿外忽然传来宫人喧哗。 “毕六。” “奴才在。” “何事喧哗?” 昭平帝的近身侍从出殿查看,再回来回话:“圣上,是那颗赤星……” 不等毕六说完,季牧之已如风一般出殿,直奔通天阁。沉凰 第311章 血引 星辰陨落是什么样子? 很多人都觉得,星辰坠落时会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携着点燃夜空的炽热火焰从天际坠落,再将地面砸出一个恐怖的巨坑。 屋舍会被砸毁,天火蔓延,无数倒霉的人会因此丧命,世人提起,会说这是一场天灾。 可是,真正见过星辰陨落的人,又有几个? 事情上,真正的星辰陨落比人们想象的要安静得多。没有灾难,没有天火,它仍旧静静的挂在夜空,只是原本璀璨夺目的光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就像一盏逐渐远去的孔明灯。 守卫将季牧之拦在了通天阁外的阔地,幸好昭平帝和骆平川随后跟来,守卫这才放行。 庆嬷嬷出来迎接圣驾,得知昭平帝找尊后有要事相商,先以尊后已就寝为由拒绝,后见其态度强硬,只能将他领至圣殿。 在圣殿,昭平帝见到了尊后。一如往常,尊后坐在珠帘后,隐隐约约辨不真切。 就修建奉天塔一事,昭平帝与尊后聊了一会儿。很快,尊后表露困倦之意,昭平帝遂未多留。 赤星的光辉愈发黯淡,已与普通星子无异。季牧之焦急的来回踱步,感觉不该把希望过多的寄托在昭平帝身上,可除此之外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明德明确表示,宁姒此劫,唯血肉至亲方能化解,而她的血肉至亲,仅剩一个戚云晏。 季牧之望向大门,昭平帝出来了。 他赶紧迎上去,还未开口就听见昭平帝说道:“尊后是假的。” 方才那人装得很像,声音也可以假乱真,却还是露出了“马脚”。 尊后体型瘦小,衣袍又格外宽大,所以她坐着的时候,蔽膝会将鞋子完全掩盖。可方才那人,整双脚都露在外面,他想不识破都难。 “圣上可否下令搜查通天阁?” 既然尊后是假的,那宁姒就是真的有危险。急易生乱,此时季牧之脑子里只有救人,其他一概顾不上了。 “无缘无故无根无据,如何下令?” 昭平帝仰视黯然失色的赤星,也跟着烦躁起来。 尊后故弄玄虚必定有她的盘算,让敌人如意,就是给自己添堵,昭平帝并不关心季牧之想救之人的死活,却也不想让让尊后如愿。 昭平帝想问问骆平川的看法,却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骆先生?” 季牧之抢着问道:“骆先生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今天出门时他把玄天刀带身上了,此时放刀处滚烫如火,季牧之寻思是不是某种昭示。 骆平川确实察觉到了异常。 通天阁的建筑设计十分考究,主体高楼和外围阔地组成一个巨大的风水阵,周边灵气自动往此处聚拢,能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修习进程。 灵士对灵气浓度十分敏感,骆平川自然能察觉到今天这阔地的异常。像是被谁一口气抽成了真空,偌大的空地竟不见丝毫灵气,实在怪哉。 然而,不管他用什么方法都追查不到导致这种奇怪现象的根源。 只有两种可能:一,这里的灵力真是被人耗尽了。二,造成这种情况的力量过于强大,他根本没有探知的能力。 骆平川隐约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灵力可再生,就算被用尽,也会再集天地之气而生,除非人为操控,否则绝不可能出现灵气完全枯竭的情况。 “在下并未发现异常。”骆平川选择了隐瞒,又对昭平帝道:“我送圣上回宫。” 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骆平川不会与通天阁、与尊后正面冲突,更不会因此让昭平帝陷入险境。 昭平帝心有不甘,又无计可施,只能点头。 行至阔地正中,骆平川察觉到灵力波动猛然回头,只见一枚寒镖破空而来,他立马上前将镖挡下。 还没松口气,又听得季牧之惊呼。退回去一看,只见昭平帝脸上多了一条口子,正有鲜血溢出。 灵力化刃,对方是灵士。 对方是冲昭平帝去的,但是并未起杀心。不然凭这般本事,用飞镖牵制住骆平川后,完全可以直击要害让昭平帝命丧当场。 “圣上……” “无碍。” 昭平帝惊而不乱,摸了下脸上的伤口,指腹上留下一抹鲜红。 “这是……” 三人目光纷纷定格在那抹红色上。 指间的血不仅没有干成血渍,反而凝聚成一滴血珠。一根极细的血丝从血珠中抽出,如线头一般越拉越长,自主往前延伸。 血丝引路,三人就在后面跟着。约摸行了数丈,血丝停下来,先是无头苍蝇似的绕圈,最后对准虚空往前钻。 似有无形屏障拦路,血丝再难前进半步。骆平川以灵力冲击,不见斥力,悉数被吸收吞噬。 庆嬷嬷在楼上看着,旁边有人问:“他们发现了什么?” “不管发现了什么,他们也不可能打得开娘娘的结界。” 话毕,便回屋里去了。 她们哪里想到,季牧之这一次是有备而来。 “这是……玄天刀?”骆平川盯着季牧之手中泛着金光的匕首,难掩震惊。 季牧之置若罔闻,两手握住刀柄,专注的盯着血丝硬撞之处,用尽全身力气扎了下去。 …… 这是宁姒第二次品尝挖心之痛。 第一次是阴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受尽剧痛折磨,对方也没落着好。 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或许因为她的肉身毁了,这老怪物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动作也更加专业。 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呢? 五指入肉是刺痛,往外扯时是牵动全身筋脉撕裂的痛。不同的痛楚,却是相同的剧烈。 宁姒盯着胸口,眼睁睁看着那只枯手完全没入,再缓缓往外拉。 突然很好奇花灵是否有心。如果有,又是什么样的? 和人一样怦怦跳的心脏,还是一朵花芯? 抽出的过程比刺入要缓慢得多,这也意味着痛苦煎熬的时间将会延长。 深入灵魂的痛让宁姒的意识略显呆滞,脑海中各种杂绪纷纷扰扰,却有一件事格外清晰。 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季牧之了吧? 好后悔啊,之前就应该敲响他的房门,再见见他的。 总想着回头再说、日后再说,却不曾想,有些事一旦迈出,就没有回头和以后了。沉凰 第312章 血缘 将死之人,最遗憾的莫过于没有和至亲至爱好好告别。该见的人还没有见,该说的话也都还没有说。 说一千道一万,没有谁是愿意死的,特别是心有牵挂余愿未了的人。 和季牧之有关的过往一一浮现,还有那些想要夺走她的性命却终究被她踩在脚下的苦难。经万死而得一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证明她命不该绝。 “活下去!” “你要好好活着。” “你姐姐在天有灵看到你屡次犯险,你让她如何安心?” “如果天下人都要灭你这个异星,那就让我成为第二个异星吧!” 或熟悉或久违的声音在脑海中阵阵回响,宁姒从混沌中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她的命,从来不只属于她自己,还属于那些为她而死的亲人。 空洞的眸子逐渐聚焦,宁姒试着调动体内被压制的灵力。虽然每一次运劲调息都会让疼痛加剧,她却没有停下,一点一点的将灵力输送至心口。 暮察觉到她的动作,冷笑道:“你是想把自己活活疼死吗?哈哈……嗯?” 笑声戛然而止,暮盯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居然有一股力量在将她抓在手里的心脏一点点拉回心房。 怎么可能……宁姒的力量已经被她全面压制,就算略有松动也是微乎其微的蝇蚁之力,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她的动作? 是晟,肯定是她! 不对,金星蒙尘,晟还未完全从千年沉睡中苏醒,就算有心相助,也没有与她相抗之力。 毫无预兆的,相争的力道突然撤去。 暮轻蔑笑道:“原来是垂死挣扎。” 取心还在继续,有微弱灵力在手间绕来绕去,如苍蝇蚊子,伤害之力可忽略不计,却让人不堪其扰。 心念一动,索性将这些游走的灵力统统吸纳,虽然微小,但聊胜于无。 灵力微弱如丝,却源源不绝。暮并未在意,直到胸口传来钝痛才惊觉不对。 随着吸入宁姒的灵力,体内多出一股强悍且杀伤力十足的怪异力量在横冲直撞。由手至心,再经心脉辐射到四肢百骸,所到之处血液渐凝,疼痒难忍。 毒,是毒! 身体的禁锢略有松动,宁姒终于能说话了。 “再不收手,我保证你会死在我前头。” 她的声音因伤重而显得十分微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暮比宁姒更怕死。 算了,反正她也逃不了,取心也不急在这一时。 暮果断抽手,专心压制体内游走的剧毒。岂料下一刻,结界轰然破裂,手握玄天刀的季牧之出现在宁姒视线内。 黑风刮过,暮已消失无踪。 身体的禁锢终于撤去,南枯往前踉跄两步迅速站定,对方才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宁姒身体一软,直直向后倒去。季牧之脚下发力,在她倒地的前一刻其揽入怀中。 “你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 …… 昭平帝没有放季牧之和宁姒离宫。至于南枯,他急着去找解救兰花的方法,不管昭平帝放行与否,他都会走的。 宁姒伤得颇重,能救她的不是神医,而是灵士。眼下能帮上忙的,就只有骆平川了。 过了整整一天一夜,骆平川才从安置宁姒的房间里出来。面容憔悴,尽显倦态,可见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骆先生?” “殿下无需担心,姑娘已无性命之忧,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有劳先生。”季牧之向他行了个大礼,再恭恭敬敬的送出去。 再回屋时,却见昭平帝站在床前,默默打量着床上的苍白睡颜。 他脸上的伤口并不深,很快就结了痂,要很仔细才能看得出来。 昭平帝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的问季牧之:“这是为什么?” 他的血,为何能指引出她的所在?他与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其实,昭平帝心中已有猜想,却又不愿意去承认这个猜想。 受伤不宣太医,反而要骆先生彻夜治疗,足见此女有异。 季牧之将目光从宁姒脸上移开,轻声道:“出去说吧!” 移步厅中,宫人奉上热茶,二人静默对坐,都在等对方开口。 身为一国之君,政务缠身,昭平帝没那么多时间同他耗,遂率先出声:“沐王殿下身边能人异士还真不少,想不到如此弱女,竟也能闯入通天阁。” “不自量力罢了。”季牧之似有所悟,又补充道:“上天如此安排,也许就是为了让圣上出手相救吧!” 季牧之意有暗示,昭平帝也就不跟他拐弯抹角了:“明人不说暗话,你可否直接回答朕,她是否就是……” “是!”季牧之直接抢答。“血脉牵引,除圣上外,再无其他人可以做到。” “果然……” 昭平帝双手紧握,眸光闪动,脸上有震惊有欣喜,也有无尽的疑虑。 眼神复杂的往内室看了一眼,昭平帝极力保持平静,斟酌良久终于鼓足勇气问道:“她是不是……” 季牧之知道他不好问出口,索性都抢答了。 “她已脱离人身化为灵物,如今是一只蜂尾花灵。” “花灵……” “数月之前在城南山谷,她为了阻止雀隐屠灵,肉身被毁,幸得曾与花灵签订共生契约,这才捡回一条命。” “原来如此。” 城南山谷的事,楚今都跟他说了。雀隐乃通天阁爪牙,若是让其得逞,通天阁也将获益。如此说来,她也算是为了帮他才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昭平帝不再出声,季牧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略带嘲讽道:“怎么?被吓到了?” “呵!”昭平帝气势陡升:“你当朕是什么人?” 昭平帝虽然才二十五岁,但已经在皇位上坐了十多年了。何为君威,何为君德,他拿捏得很清楚。 季牧之自知失言,抱歉颔首。 昭平帝再一次望向内室,目光温润柔和,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季牧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了。 “她叫什么名字?” “宁姒。女子同出,先生为姒。” “她居长?” “不,宗族家大,在同辈中排行老三。前有一姊,待她甚亲。” “你跟她怎么认识的?” “这个,还得从去年春天说起……”沉凰 第313章 对错 宁姒再次涉足久违的星海。 这里的星辰,每一颗都好像烙印在了她的身体里。不用看,她都知道哪颗星亮哪颗星暗。 “晟。”宁姒坐下来,指尖轻触身下的倒影,“这一次,你想带我看什么?” “晟,你在吗?” 头顶传来男声,迫切焦急,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宁姒抬头,见漫天星辰跟随水波盈盈而动。 怎么上去? 身随心动,竟然就这么上去了。 满眼苍翠,农田成梯,手边是一片池塘,荷叶田田簇拥着或白或粉的花朵,常有蜻蜓点水,荡起圈圈涟漪。 这里是……历山? 据说,舜帝在历山带领人们开田兴耕得了人心,才被尧看重选为接班人。 只是兴农就能被选为接班人?他的主要功绩,恐怕不是这个吧! “晟!”一高大身影从池塘旁的小路上窜出来。 简单的麻纱褂子,裤脚高高挽起,脚踏一双草鞋,庄稼汉的装扮却完全掩饰不住模样的俊美。 目有双瞳,灼灼生辉。原来,重华长大之后是这个样子,跟季牧之一点都不像。 却是同样的好看。 “我还以为你不在呢,快随我来。”重华将手里的荷叶倒扣在宁姒头上遮阳,再自然而然的去拉她的手。 宁姒本能的避开。 她的手可不是谁都能牵的,哪怕是季牧之的前前前……世也不行。 “……” 重华一愣,郑重其事的道起歉来,“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可是……昨晚妖兽夜袭村子,很多人都受了重伤,如果你不救他们,他们会死的。” 宁姒语气不善:“妖兽伤人,伤重致死,这不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吗?又与我何干?” 又与晟何干?她又不是救世主。 “晟……”重华没想到宁姒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愣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难捱的沉默中,有人高喊着重华的名字跑过来。宁姒纵身跃上枝头隐于繁茂枝叶间,看到一个和重华装扮相似的青年快步跑来。 “栗禾。” “人呢?她人呢?” 栗禾上前拽住重华的胳膊,情绪激动的吼道:“人到哪里去了?你不是来找她了吗?快叫她出来去救我阿爸,我阿爸刚才吐了好多血,你快叫她出来啊!” “栗禾……” 重华知道宁姒在树上,但并没有暴露她的所在。 “对不起栗禾,我没找到她,她已经走了。” “走了?怎么可能……” 栗禾不接受这个说法,围着荷塘来回找了几圈没见到人,最后竟发疯一样的冲向重华,狠狠挥拳打在他脸上。 重华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两手用力捂住鼻子,仍旧止不住喷涌而出的鼻血。 “我知道了,是她故意不救我阿爸,就因为我阿爸让她把剩余的蜡烛全部交出来对不对?肯定是这样……你跟她是一伙儿的,你们想独占那些蜡烛,哪怕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栗禾。”重华赶紧解释,栗禾却根本不听,一扭头跑远了。 宁姒从树上下来,撕下衣裙一角给重华捂鼻止血。 “晟……”鼻子捂着,他的声音也闷闷的。 宁姒打断他:“我觉得刚才那人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真的?”重华大喜,“那快跟我回……” “等等,我看你是误会了。”宁姒把荷叶盖回他头上,“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独占剩余的蜡烛,再……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死去。” …… 宁姒没有和重华一起回村庄,她是等重华走后悄悄跟去的。 栗禾的阿爸死了,所有人都在谴责晟见死不救,甚至把对妖兽的仇恨全都转移在她的身上。 他们找不到晟,就只能在重华身上发泄。重华被打得满脸是血,想回家又被拦在屋外。后母阿汝隔着门骂骂咧咧,让他不带回一百支蜡烛,就别想进这个家门。 最后,重华只能在牛棚栖身。事实上,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住在牛棚里。 大黑牛似是通人性,并不去啃食重华用来垫身子的干草,排泄也会尽可能的避开。 重华躺着跟牛说话。 他说,他知道大家这么做是不对的。物既有归属,自然该听从主人支配。虽然他也希望晟能对大家施以援手,可最终的决定权应该在晟手里,而非大家强行讨要。 再说救人。 栗禾阿爸的死他很难过,甚至自责,却从来不曾怨过晟。挨了一顿打,他心里反而舒坦了许多,认为这是自己没能救回栗禾阿爸而应该受到的惩罚。 宁姒听完他的絮叨,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蠢货。 入夜,妖兽再次来袭。宁姒已经决定了袖手旁观,却鬼使神差的来到村外,施法将下一阵怪雨,再纵火点燃。 大火蔓延成圈,将妖兽挡在村外。 宁姒接住一滴‘雨’,滑腻腻的。手指一碾,即成白色粉末。 这不是雨,是蜡泪。 重华看着村口的火光放声大哭。 这一夜,没有人受伤。 …… 翌日,荷塘。 宁姒觉得浑身疲软无力,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她问晟:“引火之烛究竟从何而来?” 心中有声音回答:“凝血成蜡,筋脉作芯。” “呵。”宁姒冷哼,“你也是个蠢货。” 重华又来了。 宁姒坐在枝头,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问:“这次来,又是想要什么?让我救人,还是想要蜡烛?” 重华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转身跳进荷塘,摘下中央开得最灿烂的那朵荷花。 泥腿子都没洗,就把花给宁姒送来了。 宁姒勾勾手,荷花径直飞入手里。 “这是做什么?报酬,还是谢礼?” 她一片片的扯下花瓣,再将光秃秃的花杆子扔回给他。 “你走吧!”重华说。 “什么?”宁姒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让我去哪儿?” “随便去哪里,找一个新的地方,或是回你家去,只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那些人……包括你,不是都需要我吗?” “正因为需要,所以你才要离开。他们想活命,想活没有错。你能救他们,但你不想救,也没有错。” “……”原来是这样。 这是为了保全她? 宁姒心头五味陈杂。准确来说,这些复杂的情绪都来自晟。 “你说的对。” 宁姒从树上落下,捡起地上的花杆子,手心抚过,花瓣又重新长出。 她将花递给重华:“送你。”沉凰 第314章 夜游 这一次,宁姒是自主醒来的。 她预感后面将会发生极其不好的事情,也就不想再往下继续经历了。 晟一定没有离开,若是离开了,也就不会有舜帝屠龙。可是,她那一刻的反应,分明是决定要离开的,后面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才让她去而复返? 宁姒睁开眼睛,望着锦饰垂缀的帐顶,问与她同在的人:“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伤未痊愈,胸口仍旧在隐隐作痛。宁姒咬牙坐起来,环顾周边陌生的环境,并没有感到慌乱。 今时不同往日,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黑熊凶灵追着打的半吊子卜灵师。实力增强的同时,遇事也多了几分沉稳镇静。 困境使人成长。只有真正将困境踩在脚下的人,才知道成长的代价有多么沉重。 静夜深深,月光从窗口洒下清冷银辉,透入屋中,似薄纱笼罩,唯美而不真实。 这是什么地方? 宁姒挪到床沿,欲下床查看,忽听院落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的,熟悉! 这一年下来,她竟是连他脚步声的频率都铭记于心。 季牧之轻声迈步入内,见宁姒直身正坐,先是一愣,继而上前坐在她旁边。 “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可就不管你了。” 宁姒心知是玩笑,但也听不得这样的话。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我看你不敢。”宁姒莞尔浅笑,将头靠在季牧之肩膀上,问道:“我睡了多久?” “五天。” “五天……那也还好。”没有她想象得那么久。 季牧之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居然还说还好。可知他这五天里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漫长得犹如等了五年之久。 “三更半夜的,你不在房里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 “算到你此时会醒,特意过来看看。” 宁姒再次被逗笑:“五天不见,沐王殿下还学会占卜扶乩之术了?” “学无止境。若有人教,我也不介意学上一些。” 宁姒笑而不语,面容苍白如病中娇花,让人生怜。 “夜还长,再躺会儿?” “不要。”宁姒挪了挪身子,将脚垂到床下寻摸鞋子。“陪我出去走走吧,躺了几天骨头都酥了。” “我才酥了。” “什么?”宁姒顾着找鞋,没听清他的嘀咕。 “哦,我是说,你伤还没好,就别下地了。”起身将宁姒打横一抱,“我带你去。” …… 金秋的御花园别有一番景致。粉色的木芙蓉合苞而眠,像一把收拢的桃花伞。圃园中大片的蜀葵如绯如霞,另有红枫似海,缠绵月辉。 空气中混着好几种花香,却不会显得浓腻。空气微凉,但有坚实怀抱,足可抵御秋寒。 踏风跃上高楼之巅,园中全景尽收眼底。 宁姒坐在屋脊上,望着月下盛景,感慨道:“难怪世人都想当皇帝,就单是这个园子,不知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触不到的奢侈。” “遗憾吗?” “什么?” “你本是金枝玉叶,万金之躯,世人无法想象的奢华尊荣对你来说应该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偏偏命运弄人,错过十五年再看这皇城盛景,有没有觉得遗憾?” 宁姒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怎么就是金枝玉叶万金之躯了?人活在世上的价值,莫非要以这些虚名来定义?简直荒谬。” 她还是她,不管是皇室血脉,还是弃儿遗孤,都是她,不会有任何改变。 季牧之笑得畅快:“你还真是红尘浊世中的一股清流。” 宁姒摇头,纠正道:“天地本清明,污浊的,是人心。” 思绪穿越千年,忆起栗禾让晟救父时的理直气壮,还有阿汝要求重华带回蜡烛时的理所当然。 贪得无厌,欲壑难填。人心啊,从来就不干净。 “你在想什么?”季牧之感觉到宁姒醒来后一直心事重重,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那些事没必要让季牧之知道,谁都无法改变过去的事,只会徒增烦扰。 “季牧之。” 宁姒伏在季牧之膝盖上,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万般依恋悉数融于这一声呼唤里。 季牧之望着天边圆月,手轻抚她的长发,动情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没有什么能成为你将我推开的理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之前她跟喜宝的谈话,她都听到了。期盼相守,却不能依循礼数成婚正名,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人灵之别。 他也不知道人与灵结合会导致怎样的后果,与她相守的心却从来不曾动摇过。 “……你不懂。” 宁姒没想瞒他。他那么聪明,稍微用点心思就能猜透她的想法。可是,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八丑丑陋的面容,还有那满身满头的褐色凸粒。 他说,她和他一样,都是怪物。就算她现在看起来还算正常,那她和季牧之的孩子,会不会…… 宁姒不敢再往下想。 季牧之把她拉起来直视自己:“你说了,我自然就懂了。” 宁姒将头扭开,不敢看他炙热的目光。 季牧之被她消极颓废的态度所激怒,对准娇嫩菱花用力吻下去,待胸腔中空气耗尽方才松开。 攥住宁姒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在胸口,季牧之用从未有过的请求语气说道:“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找不到你?此事你已经食言,为表惩戒,我要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好。”宁姒被亲得晕头转向,更何况此情此景,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我要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一个人扛着。若事事需你苦撑,又要我这七尺之躯做什么?还记得当初我为黑甲军所伤,隐忍不言,你斥我不曾拿你当自己人对待。今时易地而处,你可不能犯我先前犯过的错。” 这还是季牧之第一次对宁姒说这么长一段话。 看着他郑重严肃的模样,宁姒本想笑一笑缓解一下气氛,岂料嘴角还未扬起,眼泪先掉了下来。 敞开心扉,宁姒哽咽泣诉:“季牧之……你知不知道,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个时候,我甚至都不曾惧怕死亡,心里最不甘的,是我还没有跟你好好道别啊!”沉凰 第315章 三否 压抑在心里的苦痛从说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解脱了一半。 打开了话匣子,宁姒索性就把深埋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 “数千年前舜帝屠龙,千年之后你我相遇,我是烛阴所寄之主,你是舜帝轮回托生,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我是天生的宿敌。” “我是人,你是灵,天道昭昭,怎可允异族相通?你没见过八丑,你不知道他有多丑陋,若是人灵结合将会报应在下一代身上……” “你是晋国皇子,出身高贵又智谋双绝,如此优秀的你,应该拥有更加优秀的良配,而不是一个异类……” “你还真是为我考虑得周到。”季牧之实在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的打断她。 原来,这就是她不依循世俗之礼真正和他在一起的原因。所以,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和他走到最后,随时准备着抽身离开吗? 宁姒感觉到季牧之的情绪变化,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心里清楚,季牧之从来就没在意过她变成灵这件事,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而离开她。可是正因为他的不在意,她才更需要为他考虑。 “这些事情,你我早晚都是需要面对的……” 虽然很残酷,可现实就是这样。当下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却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总有一天,人灵之间的鸿沟会完全显露出来。她不想看到季牧之被这条沟弄得灰头土脸,甚至成为众矢之的。 看她神伤至此,季牧之也就不舍得跟她生气了。薄唇吻去她脸上的泪迹,柔软微凉,深情怜惜,真实又梦幻。 “一直都知道你笨,却不想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还是没学聪明。” 宁姒可怜兮兮的望着他:“你什么意思啊?” 季牧之捧着她的脸颊,四目相对,专注而郑重的说道:“刚才你不是说我智谋双绝吗?明明身边就有个智谋双绝的人,遇到难题还不来请教,你这不是笨是什么?” “……”哪有人这样一本正经夸自己的?脸皮有够厚的! “你就不问问我有何高见?” “……你有什么办法?” 宁姒几乎已经认定此局无解,所以才会一直藏在心底不曾向季牧之表露。如今二人敞开心扉,她也想知道季牧之对此有何看法。 毕竟,她那句智谋双绝,可不是奉承。 “来,咱们一个一个理。”季牧之抓起宁姒的手,竖起三个手指头。“首先,你说我俩是宿敌,这个我不认同。舜帝屠龙,那是他俩的事,与你我何干?我不是重华,你也不是晟,怎能一概而论?之前你被灵剑所伤,想是与晟有关,既然如此,以后那些灵器我不碰就是,便不会再伤着你。” 说完,季牧之将三个手指中的其中一个压下去。 “你说,人灵结合会报应在后人身上……”季牧之突然低声笑起来,“想不到你已经在考虑替我生儿育女的事了。” “喂!”宁姒又羞又恼,小脸涨得通红。 “好好好,说正事。若是真有这报应,咱们不要孩子便是。我没那么贪心,凡事不能尽善尽美,此生有你足矣,终身无子又如何?” 季牧之再压下一个手指头。 “最后一个问题,谁能规定我的良配必须是什么样子?谁又告诉你,你不是我的良配?” 季牧之注视着宁姒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坚定。 “何为良配?是门户相当地位相配?” “当然不是。”宁姒立马否认。她才没有那种老古董的思想。 “是也无所谓。你是燕国公主,与我正是绝配。还是说,你嫌弃我晋国不及燕国势大?” 宁姒终于绷不住笑起来:“想不到大冰块也能这么油嘴滑舌,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若是放在以前,听到季牧之说这些话,她不是以为自己幻听,就是怀疑他脑子坏掉了。 “没办法啊,近猪者笨近墨者黑嘛!”季牧之仰头望天一脸懊恼,同时压下宁姒竖起的最后一个手指。 “你才黑……不对,你才是猪。” 宁姒佯怒挥拳,忽然感觉到手心有异物。摊开一看,竟是一枚银指环。 指环纤巧精致,形如两根藤蔓互相缠绕。上有图案镂刻,乍看之下似花叶依偎,实际是古老符文。月辉之下银光闪动,触而可察灵力盈动。 “这……” 季牧之将指环套在宁姒手上:“这是寄灵指环,平时能聚集灵气辅助修行,危急关头可用以灵体藏身,躲避危险。” “你从哪里弄来的?” 寄灵之器极难锻造,试万次仅成其一,他怎么会…… 季牧之笑道:“你戴着就是了,还想饮水思源啊?” …… 昭平帝相信宁姒乃戚氏血脉,不光因那一夜血缘牵引,还有季牧之提供的锦帛一角。 那块褐底黄纹的锦帛,来自于宁溪珍藏的盒子夹层,后来被黑甲军夺走,他拼命也只抢回来巴掌大一角。 这一角,已经足以证明宁姒的身份。 昭平帝独坐灯下,将锦帛拿在手中反复观看,后又失望放下。 先帝临终前跟他说过这块锦帛,正是当初用来包裹小公主的襁褓。织布工艺是宫中特有的无纬织,很好辨认。至于上面的花纹,则是先后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先后的女工活儿有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转针无扣。这是一个缺点,无扣固定会导致丝线松散,天底下除了她,没一个绣娘会这么做。阴差阳错,这反而成了襁褓的标记。 昭平帝仔细查看过锦帛上的绣花,确定此物出自先后之手,宁姒的身份也就毋庸再疑。只是,先帝还跟他说过,这襁褓上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他翻看良久,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是因为襁褓缺失不全吗? 季牧之说,更多的部分被黑甲军抢走了,想来早已经到了尊后手里,如此一来,尊后会不会已经勘破了襁褓的秘密? “圣上。”毕六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昭平帝赶紧将锦帛贴身放好。 “何事?” 毕六进殿回话:“那位姑娘已经醒了。” “是吗?”昭平帝激动的站起来:“摆驾,朕去见见她。” “这……恐怕不妥。” “怎么?” “回圣上,沐王殿下带着姑娘去御花园了,还没回来呢!” “……” 呃……这种失踪多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白兔被狐狸给拐走了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沉凰 第316章 未灭 兄妹俩总归是要见面的。 昭平帝看着对面的宁姒,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眉眼越看越像已故的母亲。 宁姒被他盯得不自在,拉了拉旁边季牧之的衣袖。 昭平帝朝一旁作陪的楚今望了一眼,楚今立马会意,起身道:“沐王殿下,老夫有点事想请教,还请移步一叙。” 季牧之刚起身就被宁姒拉住了,小姑娘瞪着太傅大人说道:“他现在没空,稍后再叙。” 昭平帝道:“你这是害怕与我独处?” 楚今与季牧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昭平帝居然在宁姒面前自称“我”,而不是“朕”。 宁姒显然没注意到这个微小的细节:“开玩笑,要怕也是你怕我啊!” 她之所以不放季牧之走,主要是怕万一出点什么幺蛾子,她一个人说不清楚。 再一个,都说伴君如伴虎,既然对面是只大老虎,那两个人也更有底气一些。 “我不怕。”昭平帝一本正经:“你若也不怕,就坐下来。” 宁姒仰头望着季牧之,瘪着小嘴一脸不乐意:“我不。” “我在外面等你。”季牧之温柔说完,回头对楚今道:“楚大人,这边请。” “殿下请。” 宁姒坐回位置,捧着茶嘬了两口,见昭平帝一直望着自己,翻个白眼道:“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昭平帝明知失态,却并没有收回目光。 “我叫戚云晏,是你兄长。” “哦!”宁姒不咸不淡的应声。 “你叫宁姒?” “嗯哼。” “这并非你的真名。” “哦?” “在你出生之前,父皇母后就为你取好了名字,叫戚雨霁。” 宁姒转战桌上的精致小点,含糊不清道:“云销雨霁?” “正是。” 宁姒似有所悟的点头。 不愧是皇帝取的名字,有文化有内涵。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宁姒。 “你想拿回自己的真正名字吗?”昭平帝询问她的想法。 现在还不是让宁姒认祖归宗的最佳时机,但只要她想,他就会为此而努力,不惜一切代价,让她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真正的名字?”宁姒笑着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微微前倾:“什么是真正?莫非当了十多年宁姒的我,就不是真正的自己了?而且严格说来,我并不是你妹妹。” 对她而言,这个真正,着实有些讽刺了。 昭平帝眸光渐寒,又迅速恢复常态。 对了,她肯定是说自己现在已非人身。季牧之说过,她的肉身已经毁了。 确实,严格说来,一只灵又怎么会是一个人的血缘至亲? “你别这样说。有些事,我没放在心上。” “嗯?”宁姒一脸莫名其妙。 有些事?什么事? “小霁……” “你别这么叫我。”宁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咱俩没那么熟,二,我也不认识什么小霁,千万别这么叫我。” 昭平帝本想说慢慢就习惯了,但转念又想,身份暴露于她有害无益。反正人已经找到了,名字什么的,来日方长,不必急在这一时。 “……那我叫你小姒?” “说了咱俩没那么熟。” “慢慢就熟了。” “……你是我见过的脸皮最厚的皇帝。” “你见过几个皇帝?” “……关你什么事?” …… 皇宫里除了吃**致一点,其他也没什么好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醒来第二天宁姒就和季牧之回家了。 “怎么不多留两天?” “留那儿干嘛?等着尊后来杀我啊?” 宁姒将手比在脖子下做了个封喉的手势,状似害怕的摇头:“那老婆子脑子有病,还是躲远一点比较好。” “近几日尊后一直避而不见,想必是被你的花毒伤了元气,短时间难以恢复。趁着这个机会,你正好可以和你哥哥聚一聚。” 季牧之看得出来,昭平帝是很想让宁姒多留两天的。只是宁姒这性子风风火火的,说走就走,想来昭平帝也知道自己留不住她,所以没有开这个口。 在季牧之看来,既然情况允许,让兄妹俩多相处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没必要。我早晚都是要走的,到时候处得多了他更舍不得,我这是为他好。”宁姒说的头头是道。 除此之外,她还有自己的顾虑。对她来说,找回身世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季牧之笑而不语。 不管宁姒是因为什么疏远昭平帝,他都尊重她的决定。 反倒是宁姒收不住话匣子了:“我跟你说,原来小公主叫戚雨霁,云销雨霁的雨霁。怎么样,好听不好听?” “好听。” “那……宁姒好听还是戚雨霁好听?” “都……” “哎,不要说都好听啊,有点新意好不好?” “那……”季牧之突然止步,转向她的同时又拉住她的手。“你好听。” 此时,两人正好走到家门口,除了门房之外,还有暗处盯着他们的无数双眼睛。 脸刷的一红,宁姒用力把手抽出来:“什、什么叫我好听,真是的……” 季牧之也不解释,跨步进门,任宁姒一人在原处狂躁。 行至院中,还不见宁姒跟上来,季牧之不安回头,门口突然传来呼喊。 迅速折返回去,只见宁姒扶着廊下漆红柱子,十分痛苦的呻吟着。 门房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另外还有府中仆从和丫鬟。 “……要出来了。”宁姒瘫在季牧之怀里,说话有气无力。 有人道:“我这就去请大夫。” “不用。” 季牧之把人叫住,抱起宁姒直奔内院。亲卫见状,无需吩咐,自觉组织人手将内院看护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入。 “季牧之……”宁姒语带哭腔,眼中满是恐慌。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骆先生,去找骆先生……” 季牧之方寸大乱,既担心又心疼。 “别。”宁姒拦住他,“没用的,是她……她要出来了。” 宁姒用力压着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把某种东西压制在里面。可事实上,这一点用都没有,甚至起不到丝毫心理安慰。 晟,是晟要出来了吗? 季牧之幡然醒悟,为何宁姒不愿意与昭平帝相认。晟说,让她找回自己,所以,只要她找回自己的身世,就是晟离体而出的时候? 她是要如何?离开宁姒自成个体,还是……占据灵体将宁姒驱逐? 这也正是宁姒所担心的。 当胸口突然胀痛似有物欲破胸而出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晟。 就在两人手足无措只能被动接受之际,鼓胀的胸口突然像漏气一般瘪了下去。 有金光从心口飞出,幻化成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在二人面前。 “这……” 二人彻底傻眼了。沉凰 第317章 往生 季牧之看看宁姒,又看看对面浅到近乎虚无的影子。 宁姒心虚的偷瞄季牧之,心知该来的躲不掉,索性接受事实——从她心口出来的人,居然不是晟,而是真正的宁三小姐。 又或者,宁三小姐就是晟?不对不对,宁三小姐死后变成阴灵,为宁溪犯下血孽不得往生,这些都是她亲眼见证的。 宁姒走过去,惊讶又惊喜:“我还以为你已经神魂湮灭,没想到……” 三小姐没有湮灭自然是好事,但是怎么就藏在她身上了呢?又是花灵又是烛阴的,套娃吗这是? “我也没想到。”三小姐有着和宁姒一模一样的音容相貌,性格却是截然不同,以至于语调也大相径庭。 养在深闺的小姐,又从小生活在阴谋算计之中,自然做不到宁姒这般坦荡率性。 “那天你送我离开,我确实感觉到魂魄正在被撕裂。却不知何故,从你身上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直接将我吸了进去。” “原来是这样!”宁姒明白了。 度灭三小姐的时候,确实看到她化作一颗金星飞进胸口。那是宁姒第一次度灭怨灵,没经验,以为是正常现象,也就没多想。如今想来,这估计也是烛阴古神的手笔。 或许,是不忍心看到这个不幸的小丫头神形俱灭?又或者,是因为选择了她寄放神元,以此聊表谢意? 总之,三小姐没有魂飞魄散真是太好了。而且宁姒能感觉到,她身上的血孽已经褪尽,魂魄完整,随时可以往生轮回。 “那个……”宁姒似有顾虑的看向季牧之。 季牧之提步走开,顺便拦住正打算过来的喜宝。 “三小姐。”宁姒一脸歉疚,“对不起,我明明答应过你,会好好保护姐姐,可是……对不起。” “不怪你。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浑浑噩噩的,但是你经历的那些事我都知道,甚至可以说是感同身受。生死有命,姐姐不怪你,我更不会怪你。对了,我还要感谢你呢。若不是因为你,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自己的真正名字叫戚雨霁。” 宁姒苦涩一笑。 心想,其实我没想着帮你找寻身世,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宁三小姐的身影变得愈发浅淡,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也就长话短说。 “我还想最后再拜托你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帮我哥哥……我相信,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宁姒由衷的笑起来。 果然,血缘亲情,不会因距离而淡,更不会因生死而断。 “我会的。”宁姒郑重点头。 现在已经不是她肯不肯帮戚云晏的问题,而是入了这个局,除非身死或局破,否则根本不可能抽身逃离。 “谢谢你!” 宁三小姐的身影逐渐消散。宁姒忽然想到什么,在最后一刻将一抹神识烙印在她身上。 有此指引,来世她将与宁溪托生在同一户人家。这一段姐妹情,也该有个完美的结局才对。 …… 喜宝在秋千上嗑瓜子,手里不知捧着本什么书看得津津有味,连宁姒从旁边路过都没有察觉。 宁姒推门进屋,季牧之已经倒好了茶在等她。 落了座,她直言道:“你也看到了,那个才是真正的宁三小姐,也才是真正的戚雨霁。” 她对戚云晏说不是他妹妹,原因就是这个。她和宁姒,说是一个人,严格意义上又不是一个人。 “那你又是谁?” 季牧之脸上并不见异色,就好像在询问天气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宁姒望着房梁认真思考了一番,才续道:“我是一抹来自异世界的游魂。” 她将自己的来历娓娓道来,最后强调一句:“先说啊,不是我抢了宁姒的身体,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不属于自己的锅,她坚决不背,哪怕没有人追究也不行。 “果然如此。” 季牧之想起初识时曾派人调查过宁姒的底细,当时就觉得此人有异。有疯病还有残疾的闺中小姐,突然腿好了不疯了,还会武功会灵术,性情更是与之前判若两人,怎么看都不正常。 心中早有猜测,只是宁姒一直不曾提及,相处下来季牧之也并不觉得这是多么要紧的事,索性就当没这回事。 借尸还魂的事虽然离奇,但与他后来经历的那些一比就显得普通多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由人化灵都见过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我不信。既然你早就察觉到了,为什么从来都没问过我?” 季牧之慢条斯理的品着茶:“我又不是你,没这个好奇心。” “这都不好奇?你就不怕我是什么山精野怪专程来迷惑你,再伺机挖你心?” 季牧之忍俊不禁:“有区别吗?” 不管是挖心还是偷心,最后不还是落在了她手里? 宁姒不明他话中深意,瘪着嘴半晌没说话。 “三小姐呢?”季牧之问。 “轮回去了。” “那……烛阴呢?” “天晓得哪儿去了,上次我差点被尊后杀死都没见着她的影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大佬的动向了?莫非得知自己的前前前……世曾与晟有过那样一段渊源,所以…… 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宁姒赶紧打住胡思乱想。 季牧之在专注想事,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 “我在想,她叫你找回自己,应该不光是为三小姐离体往生提供契机吧?” 他的目光飘到宁姒身上,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那双眼睛如潭水一般深沉,掩埋着旁人无法探寻的心事。在宁姒面前却像是一张白纸,想说又没说的一字一句,全都清清楚楚的写在纸上。 “你在担心什么?” “你!”季牧之握住她的手。“你不会再回到之前的世界吧?” “嗯?” “虽然此话甚为不妥,但你在那边的肉身已为飓风损毁,应该不会再回去了吧?哪怕被晟驱逐……你是灵体,自能存活于世,对不对?”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 宁姒心头一暖,笑道:“肉身都没了,回去当孤魂野鬼啊?行了,你就别操这些闲心了,还是想想怎么对付尊后吧!” 第318章 假冒 尊后想要宁姒的烛阴之心,就意味着两人之间必然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 自从中了蜂尾花毒,尊后一直没有露面,宁姒不由得想,直接毒死那个诡异的老婆子才好。 但她心里也清楚,以尊后的修为,要取其性命那点花毒远远不够。 趁着尊后养伤之际,昭平帝在楚今等大臣的拥护下,以劳民伤财为由驳回了修建奉天楼的旨意。尊后党虽心有不甘,但尊后始终不曾出面表态,他们的态度也不好过于强硬。 事情并未因此得到解决,所有人都知道,尊后还会再卷土重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宁姒决定亲自去断虬山走一趟,看看那座山到底有何玄妙之处。 她原本打算独自前往,幻化灵体一日千里,这一来一回也用不上半日。奈何堪舆风水她只懂皮毛,不得不带上个行家,耗时自然延长。 得知她要出门,喜宝跑过来问道:“小姐怎么不过了明日再去?” “为什么啊?”出个门还要看黄历不成? 断虬山离燕京并不远,快马加鞭一天就能来回。 “明日初一,是许大人休沐的日子啊!” 喜宝暗想,小姐果然是个没良心的,人家许大人事事想着她,她却一点也没把人家的事放在心上。 “是吗?”宁姒望向季牧之确认,“明日初一了?” 季牧之想了想,点头。 之前宁姒受伤,他一颗心都挂在她身上,也没那个闲心去关注日子。 “那就后天再去!” 晚一天去断虬山也耽误不了多少事,宁姒当即改变行程,回头对吴华说道:“先回吧,后天再去。记着啊,别到时候找不见人。” 吴华瞄一眼季牧之,顺从的点头。心想我确实不想去,那也得敢啊! 虬,稚龙也。断虬山,光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 …… 宁姒把许浩元当家人,喜宝也没把他当外人。 在喜宝看来,这个许浩元真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对小姐照顾有加不说,大小姐故去一年多,他身边也不见莺莺燕燕,着实不易。 身在异乡,对同乡会多一份别样的亲切,久而久之,这份亲切就变成了另一种期盼。 许大人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又为官清廉深得民心,喜宝在豫州就慕名倾心。这种倾心,不能以男女之情来定论,只是相比其他人,会是一个更加特别的存在。 这种特别,会以很多形式表现出来。譬如她会记得他休沐的日子,譬如会为了他休沐,提前一天准备好次日做饭要用的食材。 喜宝的手艺从来不会让人失望。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然而,糖醋排骨已经从亮红色热成了黑色,许浩元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日头偏西,早已过了吃中饭的时候。喜宝在门口张望半天,手背拍手心念叨:“怎么还没回来……小姐你说,许大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有流光在,不会有事的。”宁姒挤出笑来,既是安慰喜宝,也是安慰自己。 季牧之起身往外走:“我叫人去问问。” 把事情交待给阿习,结果阿习刚迈出大门,就看到许浩元和流光往这边来了。 “许大人,怎么才来啊,殿下和宁姑娘都等着急了,正让我去寻你呢!” 阿习将二人往里迎,宁姒听到声音也出来迎他。 “大哥,怎么今天这般晚?” 许浩元不说话,流光在一旁代为回答:“大人给姑娘准备了一份礼物,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流光把礼物递过来。 四四方方的木盒里放着一支玉簪子,雕着双蝶,精美绝伦。 “谢谢大哥。” 这簪子的样式甚得宁姒心意,然而就在她准备拿起簪子试戴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别碰。”是晟。 “为什么?” “有诈。” “切,他是我大哥,诈谁也不能诈我啊!” 宁姒没当回事,手继续伸向簪子,却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刻被人扣住手腕。 宁姒望向拉住她的季牧之。 所有人都望着季牧之。 季牧之盯着许浩元的眼睛:“这簪子好漂亮,看来许大人费了不少心思。” 手上沾过血的人和没沾过血的人,眼神是不一样的。许浩元是文人,他的手是干净的,可今天的许浩元,眼神是带着戾气的。 “只要小姒高兴。来,戴起来我看看。” 宁姒缩回手,将盒子盖好放到桌上。 她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她和许浩元亲如兄妹自然亲近,可再是亲近,许浩元也从未唤过她小姒。 背地里有没有她不清楚,但当面是绝对没这样叫过的。 “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季牧之邀客入坐,然后将自己面前的一盘苦瓜酿肉挪到许浩元面前。 “……” 流光站起来,刚想说话就被宁姒和季牧之联合瞪了回去。 “浩元兄最喜欢的苦瓜酿肉,宁姒亲自下厨弄的,尝尝?” 许浩元斜了流光一眼,冷笑道:“殿下怕是记错了吧?我不喜欢吃这个。” “哦?是嘛,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动筷动筷,再不吃菜都凉了。”喜宝招呼众人。 她怕再聊下去,许浩元能被季牧之阴一句阳一句的气饱,到时候就彻底不用吃饭了。 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十分和谐,不料季牧之又站起来,将宁姒面前的酱汁蛋饺挪到许浩元面前。 “浩元兄尝尝这个?” 许浩元笑着摇头:“我可是何时得罪殿下了?” “此话怎讲?” 许浩元夹起一只蛋饺看了看,又放回碟中:“不然,殿下怎么尽是选我不爱吃的菜?” 此话一出,喜宝流光齐齐将目光投向他。 许浩元面色一沉,眼中掠过寒光,一闪即逝。 宁姒放下筷子站起来:“总算揪住你的狐狸尾巴了,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许浩元确实不爱吃苦瓜酿肉,但酱汁蛋饺却是他最喜欢的食物。只因宁姒也喜欢吃,所以喜宝将这盘菜放在了她面前。 第一次季牧之以苦瓜酿肉试探,因流光反应异常而给了他提醒。第二次,季牧之就反其道而行,让对方以为是同样的路子,从而露出马脚。 众人纷纷警惕起来,只有流光不接受这个结论。 “小姐,殿下,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与大人朝夕相处,若是别人假扮,不可能瞒得过我。” “你这话错了。”宁姒走向‘许浩元’,“越是朝夕相对的人,越容易被有心之人摸清相处模式。反而是不常在一起的人,更容易露出破绽。”沉凰 第319章 真假 流光还是不相信眼前的许浩元是假的。可季牧之方才的试探,许浩元又确实反应异常。 许浩元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并未因身份遭到质疑而生怒。 手中两根筷子碰了碰,再伸到那盘蛋饺里搅了搅,淡然道:“近来气温下降,不慎染上风寒,大夫叮嘱忌食辛辣油腻,有什么问题?莫非,就因为这是沐王殿下端给我的,我就必须笑脸相承?” 宁姒耐着性子下最后通牒:“我要是你,就马上撕下假面,兴许这样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广袖一挥,强盛灵力化为丝丝缕缕的黑雾,直接将许浩元钉在墙上。 许浩元浓眉倒竖,怒道:“宁姒,我待你如亲妹妹,你就是这样报答……” 一语未毕,下腹即遭重击。许浩元闷哼一声,不可思议的望着对他出手的流光。 “你……” “我家大人在哪里?” 虽然流光名义上是许浩元的随侍,实际二人亲近如家人。他不仅知道许浩元对宁姒好,更清楚这种好从来不图回报。 所以,真的许浩元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来的。 “呵,看来我真是小瞧了你们啊!” 事已至此,假许浩元也就不再伪装。脸还是那张脸,儒雅俊美,然而眸光一转,已然是另外一人,阴鸷且狠厉。 “你到底是什么人?把我大哥弄哪儿去了?” 配合宁姒审问,流光拔剑一挥,假许浩元脸上顿时出现一条横拉的口子。血流满脸,触目惊心。 喜宝被这架势吓呆了,筷子已经落地,手却还保持着抓握的动作。宁姒朝阿习递去一个眼神,阿习会意,将喜宝带了出去。 血流到嘴边,假许浩元伸出舌头一舔,竟甘之如饴。 他眼中盛着满足,嘴角上扬诡异的笑道:“你大哥……我就是啊!” 如此冥顽不灵,流光气急持续施刑,再粗暴的在他脸上揉搓,又在发际线周围仔细寻找,却始终没发现人皮面具黏贴的痕迹。 “说,我家大人在哪里?” “哈哈!”假许浩元大笑,露出染了血的牙齿,挑衅的对流光说道:“你这拳头想取我性命,也太麻烦了。索性直接冲这里,一下就得。” 假许浩元目光下移,落在染了血迹的胸膛上。 “当我不敢?”流光怒而挥剑。 这一剑下去,就算不会立时要了他的命,也必将取走大半生机。 季牧之眼疾手快,出手拦住流光的剑招:“此人故意激将,其中必有隐情,切不可遂了他的意。” “我来。” 宁姒大步上前,食指点在假许浩元的眉心,再闭上眼睛让神识随灵力探入。 中途遭遇灵力阻拦,宁姒一一强行冲破。耳朵捕捉到呕血之声,她略有些迟疑,最后还是选择继续往下探寻。 …… 人的躯壳,是寄放灵魂之所。就像一座房子,一个小人儿住在里面,打理操控着这座房子的一切。 按理来说,一座房子里只会住一个人。但万事无绝对,就像之前宁姒寄身在烂醉的靳桂身上,就是趁原主人打盹儿的时候闯进来对这座房子发号施令。 为了不损伤到这座房子,宁姒尽可能的没有去打扰原主,也没有对房子进行改动。可是,若有心怀叵测之人闯进了某所房子,后果就严重了。 宁姒进入‘房子’,没有深入探索,闪电般退了出来。 明眸睁开,其间盛满了震惊和愤怒。 “你怎么敢?” 素手扼上许浩元的咽喉,恨不得直接掐死他,却又不能这么做。 “咳咳。” 许浩元闷咳了几声,笑道:“来啊,动手啊!” 想不到这女人的修为如此强横,他的力量在她面前完全不堪一击,难怪尊后会选择这种迂回的方式,只是没想到才刚开始就被识破了。 不过,识破并不代表失败。他手里,还握着一张王牌。 “小姐?”流光察觉不对出声询问,“发现什么没有?大人……” “他就是。”宁姒颓然收手。 即使有一万个不想接受现实,却也不得不面对。 季牧之握住她的手,求证道:“失魂?” 她说,这就是许浩元,可此人的言行举止破绽百出,与许浩元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之前听宁姒说起过,说人有三魂七魄,若是魂魄离体被邪祟趁虚而入,就会被邪祟占据躯壳。 宁姒先点头又摇头。 “差不多,但又比失魂复杂得多。” 若只是单纯失魂,那她想办法将失去的魂魄引回来便是。如今她身负聚魂之力,这点事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的难度。 可事实上,许浩元的情况远不止失魂那么简单。 流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他就是大人?” “是,也不是。”宁姒解释:“这确实是大哥的身体,不过,操控他身体的另有其人。不仅如此,他还将大哥的魂魄禁锢在体内,日日侵蚀折磨。” 这就是她火速将神识抽离许浩元的原因。 神识强行入体,对承受者来说不仅是个无比痛苦的过程,更会造成极大的伤害。如今,此人与许浩元二人一体,所有苦痛都将共同感受。而许浩元的魂魄被压制处于弱势,他所遭受的折磨便会加倍。 换句话说就是,闯入者扛得住的痛苦,许浩元的魂魄不见得扛得住。 “是尊后派你来的?”宁姒问许浩元。 这并不是多么复杂的逻辑。 尊后为了长生想要她的烛阴之心,许浩元又‘恰好’被调任到通天阁当差,很容易就能找出始作俑者。 许浩元笑得虚弱:“小姑娘好聪明。” 宁姒吩咐流光:“找人给他治伤。另外捆住他的手脚关进客房,流光,我要你一步不离的盯着他,绝不能让他有机会搞小动作。” 挥手撤去禁锢,许浩元贴着墙滑到地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就是一介文弱书生,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腾? “小姐放心。”流光粗暴的把许浩元拽起来,又想到这是大人的身体,手上动作才放轻了些。 一桌子菜已经凉尽,所有人都失了吃饭的兴致。 宁姒打开许浩元带来的盒子,那支玉簪安静的躺在金丝绒布上,无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她鬼使神差的把手伸过去。 啪。 季牧之用力将盒子盖上,再抢到手里:“你想做什么?”沉凰 第320章 断山 季牧之入宫面圣,得知尊后仍旧在闭关。不过,她手底下的人已经开始招募力工收购建材,看来建塔一事势在必行。 宁姒和吴华去了一趟断虬山。 断虬山延绵数十里,山势挺拔如龙脊。于七寸腰处有一裂谷,犹如天降巨斧将山脉齐腰斩断,故得名断虬山。 “天底下竟真有这样的地方!”勘过地势,吴华惊叹不已。 “什么意思?”宁姒只觉得此处灵气比别处充裕许多,是个修行的好地方,却没看出别的玄机。 吴华立于山脉始端龙首之处,大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万丈豪情。 在一段堪舆专业术语之后,在宁姒不耐烦的目光注视下,他清了清嗓子,用通俗易懂的话讲解道:“意思就是,断虬山确实是天运之气蕴结之处,只是这天运之气并非天成,而是由真龙之气演变而来。” 天运之气?真龙之气? 宁姒皱眉:“真的假的?” 天运之气乃天地盛气,得天运之气便是顺应天意,万事顺遂,受益对象多为某个国家,当然也包括这个国家的苍生万民。 至于真龙之气,乃一国君主的天子之气。虽然也会对国家运势有一定影响,却是重点主掌皇室血脉和个人气运。 两种气运皆承天意,如何互通转变?就算有,凡夫俗子如何能有这种逆天的手段? 等等! 尊后,暮,她可不是凡夫俗子。 “我曾听师父说过,天地之气皆会相互作用,只要外界因素辅助得当,此盛彼衰,就能实现转换。此处地势奇特,集齐天运与真龙二气,互相平衡。可一旦真龙之气被切断,天地给养尽归天运,可不就相当于是真龙之气演变成了天运之气?” “真龙之气被切断……”宁姒沉吟片刻,抬手指向远方山脉断裂之处,“那儿?” 依吴华所言,若是断虬山的真龙之气是人为切断,那么断口处必然会留下痕迹。 “应该是。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好。” …… 宁姒的速度远快于吴华,她到达裂谷时,吴华还在老远的地方蹦哒。 本以为断虬山是世人避涉之地,没想到裂谷中竟还有人。 肩背竹篓,腰别弯刀,看着年纪不轻,徒手在石壁上攀援却十分老练。 是个很有攀岩经验的采药人,只是…… 裂谷石壁如刀劈斧砍,虽算不上平滑,留给手脚着力的地方却极为狭窄。每挪一步都看得宁姒心惊肉跳,生怕他从上面掉下来。 算了,与其等着他遇险,还不如主动相助。 宁姒甩出一根花藤缠住采药人的腰身,就在他惊恐万状的时候,已经平稳的落到了地面。 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宁姒出现了:“喂,大叔,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要爬那么高?” 采药人惊魂未定。在这深山老林里,不管遇到多好看的人,都会感到恐慌。 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遇到的人越好看,反而越让人不安。听说有些山精野怪专门变化成貌美女子,勾引男子吸取阳气哩。再加上宁姒刚才露的那一手,他就是想装镇定都不行。 “哎,你抖什么啊?”宁姒纳了闷儿了,自己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饶命,饶命啊!”采药人居然直接给宁姒跪下了。 “仙姑饶命啊,我不是故意要来扰您清修的。家里老婆子生病欠下药费,医馆责令我三日内还清欠款,若是还不上,就要拉我家女儿去当小妾呀!若非生活所迫,小老儿是万万不敢来打扰仙姑的,求仙姑大发慈悲放过我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宁姒好气又好笑,将采药人拽起来,“放心吧,我不吃人。” 仰头搜寻石壁,也不知道这人爬那么高究竟要采什么东西,遂问道:“你刚才是想摘什么?” “我……”采药人还没缓过来,不敢看她也不敢说话。 “嗯……这样吧,你向你打听个事儿,为表谢意,我帮你摘石壁上的草药,如何?” 有时候,平白无故的赠予会让人心生戒备,各取所需反而更容易建立信任感。 这个世上,利益所维系的关系不见得能长久,但一定会比绝大多数没有利益牵扯的关系更稳固。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为表诚意,宁姒先替对方采下了石壁上的一株石珊瑚。 “多谢姑娘。” 采药人如获至宝,拿出一块布将石珊瑚包起来,再妥帖的放入衣襟。可见,这药材确实是万分珍贵。 “姑娘想打听什么,但说无妨。只要是老汉知道的,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宁姒并不急着入主题,而是旁敲侧击的问道:“大叔是这附近的居民?” “对,我家就在望阳岗,由此西去还有几里山路。” 采药人指了个方向,宁姒结合断虬山的地势,大致推敲出村落所在的方位。 “那大叔对这断虬山一定很了解了?” “那当然了。” 采药人挺起腰板道:“我们村的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别的不敢说,就这断虬山,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哪里有野鸡窝,哪里能找到野猪,哪块岩上长什么草,我是门儿清啊!就说这石珊瑚吧,我早就知道这石壁上生着一株,就是一直没敢来采。若不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会下决心来冒这个险。” 说完,又拍了拍胸口放石珊瑚的地方:“幸好遇见姑娘,才能如此顺利。姑娘说吧,想找什么山货,我一定帮你弄到。” “呃……”宁姒扶额哭笑不得。 她哪里是要找山货啊! “我的意思是,山中这处裂谷奇特得很,是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 “哦,原来姑娘想打听这个。” 采药人找到一处平整的石头,掸了灰,请宁姒坐。宁姒笑拒,他才坐下来,一下下锤着酸疼的老腿。 “我倒是听祖辈们说起过,这断虬山呐,以前不叫这个名字,而叫盘龙山。说是有天夜里下起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可吓人了。说来也怪,那雷电专往这一块儿劈,把山石都给劈裂了,后来被山洪一冲,就有了这处裂口,盘龙山也就改名叫断虬山了。” “雷电?” 宁姒顺着裂谷往上看,天空狭似一线。沉凰 第321章 不配 宁姒刚回房间,凳子还没坐热,喜宝就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许大人……不是,那个人,他不肯吃饭,也不让人给他上药。” 对于如今的许浩元,所有人的心情都极为复杂。不闻不问吧,又怕害了真正的许浩元,对他太好吧,又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 宁姒烦躁的揉着眉心:“不肯上药就强上,不肯吃东西就硬塞,这还要我教吗?” “可是……好吧,我知道了。”喜宝听出她心情不好,硬生生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宁姒无声叹气:“走吧,看看去。” 对别人或许可以用强,可要对许浩元这样,她自己都于心不忍。 许浩元被捆在椅子上,**上身,胸前被流光揍出来的淤青格外显眼。 “流光,上药。” “是……” “别动。”许浩元咬着舌头,含糊不清道:“你要是再上前一步,我就咬舌自尽。” 目光极其嚣张,吃准了宁姒不敢不顾许浩元的死活。 宁姒斜他一眼,淡然道:“那你就咬吧,反正也不是疼他一个。” “小姐……”流光犹豫不前。 宁姒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放心吧,没了舌头也就是不能说话而已,死不了。” 又不是命门要害,谁说断一条舌头就会没命? 许浩元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咬牙切齿道:“你……好一个狠心的女人。” “多谢夸奖,离你还有很远的距离。” 流光前去上药,许浩元虽然还用牙齿咬着舌头,却没有施力。 上了药,宁姒再把餐盘推过去:“喂他吃饭。” “不,放开我我自己吃。” 宁姒冷哼:“你想得美。” 他现在操控着许浩元的身体,天晓得他会动什么手脚。与其提心吊胆,不如绑起来,省得费心防备。 “那我就……唔唔。”话没说完,许浩元嘴里就被塞了一个馒头。 若不是怕噎死许浩元,宁姒绝对不会把馒头拿出来。 心烦意乱之际,季牧之过来了。 “你去哪儿了?”回来没找见他,还想跟他说说断虬山的事呢! “你过来。”季牧之把她拉到院里,再拿出一物,正是许浩元带来的那支玉簪。 “去找了一趟骆先生,总算不虚此行。” …… 靳桂在房间里焦急的来回踱步,地板都快被磨平了。 靳万军在旁边悠闲的喝着茶:“我说你坐会儿行不行?头都给我晃晕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去了那么久,早该回来了……庞青山不会真对小小做什么吧?那可是她亲生女儿啊!” 听得院外传来脚步声,靳桂赶紧坐到桌前强装镇定。 三个卫神宗成员大步走来,其中两人合力拖着一具尸体,皮开肉绽,血印拖了一地。 体无完肤,面容却很清晰,正是被他买通去打听庞小小下落的人。 靳家父子面面相觑,心惊不已。 三人也不说话,扔下尸体就走。靳桂一急冲上去,拽住其中一人问道:“小小呢?你们把她弄哪儿去了?庞青山,我要见庞青山。” “待着。” 粗暴的将靳桂推开,三人迅速离开。院门传来落锁的声音,靳桂相信除此之外,必定还有人守在外面。 庞小小一定是出事了,否则绝对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来见他。 “你就别担心了,兴许就是庞青山那老小子不肯让小小与我们来往,将她关起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靳桂眉头紧锁难掩忧心。 沉默半晌,靳万军开口道:“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就自己出去找找。” 靳桂烦躁挠头:“我倒是想,可这在别人的地盘上,我连这院门都出不去。” 靳万军一脸嫌弃:“你要真连这道门都出不去,咱们靳家估计就是真的倒了。” “爹……” “想做什么就放手就做,瞻前顾后算什么男人?”靳万军厉声训完,语气渐缓:“放心吧,不用顾及爹。这庞青山还算有些良心,他要是想为难我早就动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靳桂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又不放心把自己亲爹一个人丢在这里。 “不行,我要是跑了,他们肯定会迁怒你的,我不能这么做。” “别婆婆妈妈,赶紧的。” 靳万军不由分说的往他手里塞入一物。细细长长,竟是一支火折子。 像是防着他俩搞破坏似的,此处院落没有烛火,照明完全靠明珠,也不晓得他从哪儿弄到的火折子。 “爹……” “去吧儿子。”靳万军用力拍了拍靳桂的肩膀,眼中除了坚定,还有几分莫名的悲壮。 …… 地宫燃起大火,很快就从偏院蔓延到了周边几处宫殿。 有灵术加持,火灭得还算及时。 庞青山屏退手下众人,冷笑着走到灰头土脸的靳万军面前:“靳兄,你这一把火放得妙啊!” 靳万军直视着他的眼睛,恳切劝道:“青山,别再折腾了,人死不能复生,让阿婷入土为安吧!” “闭嘴!”庞青山骤然大怒,伸手掐住靳万军的脖子,面容变得异常狰狞。“你不配,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靳万军的脸因呼吸不畅而变成难看的猪肝色,眼中却不见半点惧色。 “夫人走了这么些年,我早就想下去陪她了,只是一直放心不下阿桂才拖到现在。你若还念着旧情,就……咳咳,就成全了我吧!” “少在我面前上演情深义重,恶心!” 庞青山用力将靳万军甩开,沿途凳子架子皆被撞倒,瓷器掉落碎了一地。 靳万军忍着痛楚站起来,又走到庞青山面前:“你这又是何苦呢?当年的事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年阿婷如何待你,别人不知,你还不清楚吗?” “闭!嘴!” 庞青山飞起一脚,再度将靳万军踹翻在地。 门外传来人声:“宗主,发现那小子的踪迹了……” “好。”庞青山又恢复了惯常的笑容,望着地上的靳万军说道:“速速把人给我带来,让他父子二人再度相聚。” “这……宗主,那小子逃往正殿去了。未得主令,属下不敢贸然闯入拿人。” 庞青山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恢复常态。 “我马上去。” 多一人发现他的秘密也没关系,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沉凰 第322章 剥离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很多人都知道这句话,但是关键时候能拿出来用的却是少之又少。 季牧之就属于这少之又少里的其中一个。 他去见了骆平川,却是连骆平川也看不出这簪子的玄机。至于说不虚此行,完全是因为他在回来的路上想到了另一个解决办法。 尊后借许浩元之手,想让宁姒戴上簪子,以两人的敌对立场,这簪子必定大有危害。 他们不知道这簪子的效用,但尊后的人应该是知道的。无知者无畏,有时候越是了解得多,就越容易受到制约。 得晟警示,宁姒一直不曾触碰这支玉簪,也不能让其他人去冒险,但这并不能阻碍她接下来的动作。 掌携灵力,可隔空取物,只要力道控制得当,她完全可以在不触碰的情况下操控簪子。 “你、你想干什么?”许浩元故作镇定,疯狂分泌的唾液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别紧张,做个实验而已。” 宁姒操控着玉簪在许浩元眼前飞来飞去,许浩元本能的侧脸躲避,生怕被簪子碰到自己。 这种时候,他自然要搬出自己的保命王牌:“你别忘了,如今我与许浩元一体,你若对我下手,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宁姒动作一顿,深思熟虑之后说道:“我当然知道。但是大哥那么疼我,想必宁肯牺牲自己,也不愿看到我受制于人。我不能辜负他的一番苦心,所以……你死定了。” 伴随最后尾音,宁姒将玉簪插进许浩元的发髻。 一触碰到发髻,玉簪当即散发出绿色荧光,并迅速扩散,将许浩元整个人笼罩在绿光之中。 “不,取下来,快取下来!” 许浩元惊惶大叫拼命挣扎,奈何手脚全被绑在椅子上,体内灵力又被玉簪束缚,什么都做不了。 “原来是这样。” 宁姒后退一步,冷眼看着玉簪快速吸走许浩元体内的灵力。 这簪子竟能飞快夺取灵力,受制者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可以想象,若是她没有识破毒计将簪子戴在了头上,那现在没有反抗之力任人宰割的人就是她了。 流光见许浩元表情痛苦,甚是担心,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相信宁姒,小姐一定可以让大人恢复正常,更不会伤害大人性命。 事实上,宁姒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玉簪的作用既是吸收灵力,那从理论上说,许浩元体内装着一个普通人和一个灵士,遇到这种法器,自然会从多到少,先吸取灵士身上强盛的灵力。 只要他的灵力弱到不足以再寄居他人体内,便会自动与宿主分离。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宁姒的猜想。她也没做过这种事,哪里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惊恐绝望的叫声频频从屋内传出,让人毛骨悚然。许浩元被绑在椅子上,已经没有多少挣扎的力气了,寄居在他身上的异魂却活跃得很。 一个半透明虚影从许浩元身上浮起,又一次次顽强的融合回去。陌生的面孔与许浩元分开又重合,狰狞可怖,让人心惊。 “小姐!” 许浩元嘴角溢出鲜血,流光忍不住惊呼出声。 本想等簪子吸尽这此人的灵力让二者自然分离,现在看来,恐怕许浩元撑不了那么久。 广袖一挥,玉簪脆声落地。宁姒先封住许浩元的心脉,再以灵力探入,寻到与身体契合度更低的灵魂,强行将其剥离许浩元的身体。 整个过程十分顺利,揪出来的异魂直接被聚魂之力转化为灵力吸入体内。再看许浩元,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快松绑,把大哥放床上去。”宁姒强忍眩晕,指挥流光将许浩元安顿好。 诊了脉,虽然伤了元气,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流光见宁姒面色不佳,遂道:“小姐快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也好。”宁姒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去。“差点忘了。” 掌风击向地上玉簪,精美翠玉瞬间碎成齑粉。却是未察,齑粉随步伐扬起,旋空而上,渐入鼻息。 “行了,我去歇会儿,好好照顾大哥。” …… 就在宁姒忙着解决许浩元的问题时,季牧之又进宫见了一次昭平帝。 这段时间,两人往来甚密。本来就有共同的敌人,如今再加上宁姒的关系,自然亲近许多。 “小姒最近怎么样?” 昭平帝正在批阅奏折,见他来了,开口就问自家妹子的情况。 “她很好,圣上无需记挂。” “多日不见,朕无时不在惦记她。”昭平帝停笔,望着季牧之半开玩笑道:“下次有事,你让她来传话吧?” 见季牧之不做声,又不甘不愿的补上一句:“你随她一同来也可以。” 季牧之知道昭平帝思妹心切,但这事还须得询问宁姒的想法,他可做不了主。 “在下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禀告圣上。” “你说。”昭平帝抬手赐座。 “今天宁姒去了一趟断虬山。听说,这断虬山原名盘龙山?” “是吗?朕倒是不知。” 身为天子,每天一睁开就是操持不完的国事政务,哪有时间去关心一座山原名为何? “经过勘探,这盘龙山乃是天运之气与真龙之气汇聚之处。数十年前一场雷雨,雷电劈断了山脉,之后才改名为断虬山。” “雷电竟能劈断山脉?”昭平帝放下朱砂笔,专心听他说。 “据多处走访打探,确有此事。时间大致推断,距今应有九十多年。” 当年见证过雷电劈山的人绝大多数都入了土,但父传子子传孙,这种稀奇事也代代传了下来。 昭平帝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山脉断裂,对天运、真龙二气有何影响?” “影响甚大。二气原本守恒,自盘龙山脉断裂之后,真龙之气被截断,天运之气独享天地精华而愈盛。天运之气庇佑苍生万民,燕国能享太平盛世,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得益于此。只是……” 季牧之没再往下说。昭平帝是聪明人,不需要他点透。 天运之气盛而真龙之气衰,燕国百姓得享盛世,他戚氏皇族却饱受蹉跎。人丁极其稀薄,险些后继无人,最后虽然被化解,却也因此埋下祸根。 第323章 怪事 尊后被选为圣女进入通天阁的时候正值妙龄,如今百岁出头,将时间往前倒推,正好与断虬山断裂的时间相吻合。 若说这是巧合,昭平帝是不信的。可若说尊后十多岁就能引雷电之力劈山断石,他也不太相信。 季牧之没告诉他,尊后是几千年的老怪物,也没透露那老怪物正觊觎着他妹妹的心脏。 宁姒总是一副什么都看得很开的样子,可事实上,她根本就做不到那么洒脱。 晚间,两人在院中信步消食。十月的夜在北国已经算冷了,前两天喜宝还在说为房间增设火炉的事,被宁姒给拒绝了。 她不喜欢那种生硬而突兀的温暖,更何况对她来说,这点冷还算不得什么。 “你大哥的事已经解决了,怎么还是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有吗?”宁姒咧开嘴,露出一个生硬的假笑。 “回去照照镜子,看你笑得多难看。” “你才难看。” 不想走了,宁姒便拉了他在游廊坐下:“你别担心,就是最近事太多了,有点烦。” “还是因为许浩元?” 一语中的。宁姒疲惫的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儿有点怪?” 季牧之将她一缕青丝缠在手指上,又松开,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确实有点怪。” 宁姒激动起来:“你也发现了?那你说说怪在哪里,看咱俩是不是想到一处去了。” “怪在那支簪子。尊后想利用那支簪子吸走你的灵力,这个没问题,问题在于这簪子也是将闯入浩元兄身体的灵魂剥离开来的利器。如此行事,相当于给你挖坑的同时,又往下扔了一条绳子。” “对对对。”宁姒坐直身体连连点头,扯到头发也不觉得痛。“你说,那老怪物多精明的人,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有两个可能。一,她笃定此计万无一失,绝对不会被你识破。实力非凡者难免自负,这也不是不可能。” 宁姒微微摇头,她觉得不太可能。 暮有的,是相信自己有能力掌控全局的自信,而非盲目的自负。几千年的岁月积淀,她的心性比他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第二个可能呢?” 季牧之面色渐凝:“我不希望是第二个。” 宁姒心中已有答案,附和道:“我也不希望。” 不是大意失算,那就只剩有意为之了。若是后者,证明还有后招,自然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除季牧之说的,其实宁姒心里还装着一件事。 犹记得许浩元入宫述职时,她曾赠他一个锦囊。昨天,她在许浩元身上找到了这个锦囊,但里面的符纸却不见了踪影。 她在符纸上施了术法。只要符纸被引燃,她就会有所感应,同时跟随符纸燃烧的地点定位出许浩元所在的方位。 如今,符纸不见了,许浩元将锦囊随身携带,没理由会将里面的符纸无故丢弃。可若是烧了,她又不曾感应到信息。 宁姒忍不住想,会不会是有人在许浩元燃符时阻止了符内神识的传递。 若真是如此,那许浩元出事的时间就完全没办法推断。流光说在此之前一直不曾发现大人有异常,那么,许浩元自上月休沐结束回到通天阁就出了事都说不定。 若真是如此,足足一个月,除了抢占躯体禁锢灵魂之外,还能做很多别的事情。 宁姒不敢再往下想,脑海中回想起许浩元曾经对她的看护照顾,莫名伤心起来。 …… 后半夜的时候,喜宝来敲门,说许浩元醒了。 宁姒本来就没睡,翻身爬起来直奔客房。 还没进门,就听到许浩元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这是伤咳,躯体被人强占,又被强行剥离,势必会给身体造成巨大伤害。 “大哥,你感觉怎么样?”宁姒来到床前,流光主动让开。 许浩元无力一笑:“我没事,你别……咳咳,别担心。” 宁姒接过喜宝递来的茶水喂到他嘴边:“喝点水。” 茶水润嗓,许浩元的咳嗽稍微缓解了一些。 “大哥,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啊!”许浩元敲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呻吟。 “大哥……” “我没、没事。我就记得那天尊后召见,她给了我一支簪子,之后我就一直浑浑噩噩的,像做梦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 许浩元渐渐平复,仔细观察,乃是宁姒在为他输送灵力。 她的灵力携带了蜂尾花毒,要想缓解伤痛而不伤人,必须在离体一刻强行净化。 此举对灵力消耗甚大,但为了许浩元,宁姒愿意辛苦一点。 “就当是个噩梦吧,如今梦醒,什么事都没有了。”宁姒柔声安慰,不动声色的擦去额间细汗。 “那不成,我还得回通天阁……” “沐王殿下帮你向圣上告了假,你安心修养吧!流光,好好照顾大人。” “是,小姐。” “圣上?这……”通天阁的事向来由尊后说了算,要告假也该向尊后告假才对啊。 宁姒没有理会提步出门,身后传来流光的声音:“大人,你就听小姐的,安心养身体。不管遇到什么事,小姐都能解决的。” 宁姒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她真的很累,但是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原来,为了亲人奋不顾身,也是一种幸福。 …… 季牧之一直在门外等着,看到宁姒笑容满面的出来,提着的心为之一松。 “他怎么样?” “不太好,需要长时间静养。” “性命无碍就好。” “也对。” “对了,刚才阿习来报,小东街出了一件怪事,井水无故沸腾,地面一些裂缝往外冒烟,就像地底下着火了似的。” “地下着火?”宁姒脚步一滞,首先想到的就是卫神宗地宫。 季牧之显然也想到了:“小东街所在的位置正是地宫之上,只是地宫建筑群规模宏大,无法断定是哪一处。” “呵呵,这倒是有意思了,难不成是靳桂为了逃跑,一把火烧了地宫?” “要不要去看看?” “你不是一直没找到地宫新的入口吗?先说好,我不是钻地鼠,可没有打洞遁地的本事。” “我也不希望你日后给我生一窝小耗子。”季牧之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宁姒假装没听清。 “哦,我是说,咱们去确认一下是不是地宫着火,如果是,就顺手给他加一点风。” “这个我喜欢。”宁姒瞬间来劲,跃到季牧之背上,撒娇道:“今天我好累,你背我去。”沉凰 第324章 被抓 小东街的怪事是打更的刘老头发现的。他巡夜来到小东街,闻到一股浓烈的燃烧气味,赶紧敲响铜锣向其他人示警。 周围的老百姓听说走水了,纷纷出门救火,来来回回找了几圈,竟发现冒烟之处是地面裂缝。 有人提出,顺着裂缝往下倒点水看看。到井边一看,井水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热气蒸腾,一摸烫手。 老百姓见识短浅,久思无果,便往妖魔鬼怪上联想。好在不久后地缝停止冒烟,井水也逐渐趋于正常,这才没引起太大的骚乱。 季牧之来到小东街时,老百姓们已经散去。寂静长街仅他一人脚步声独响,清冷月光将影子投到地面上,背上的宁姒像是他凸起的罗锅,二者合一,怪异却充满温情。 宁姒睡着了。每次和季牧之待在一起她就特别容易睡着。 季牧之不忍心叫醒她,就这么沿着长街往前走,到了街尾再折回来,来来回回走了七八趟,直到暗巷里冲出一条恶犬冲他狂吠,才将宁姒吵醒。 “滚!” 宁姒抬头一呵,气势荡开,吓得恶犬落荒而逃。 重新伏回季牧之背上,又变回那个软糯糯的小姑娘,打着哈欠满足道:“睡了一觉好舒服啊!” “等一会儿再继续睡。” 季牧之将她放下来,冷眼望着鬼魅般包围过来的黑衣人,利剑出鞘,杀意乍现。 宁姒打个哈欠,抹去眼角的湿润,不屑中又充满怜悯。 她并不喜欢杀人,却总有一些不开眼的要到她面前来送人头,她也很无奈啊! 没有任何开场白,黑衣人直接一拥而上。一袭白衣的季牧之挺身迎战,森寒剑光环绕,璀璨夺目如一条扎进混沌暗夜的银龙。 其他人也没让宁姒闲着,而且好像就是冲她来的。 衣裙蹁跹,足尖轻点,蓝色荧光环绕,如仙女月下起舞,美得惊心动魄。 不,不只是惊心动魄,而是美得要命。 真正意义上的要命。 蜂尾花在掌心成型,花瓣鲜艳娇嫩,离手后迅速卷曲裹成针状射向目标。 触之穿体,细小的伤口并不足以当场致命,但有花毒为继,来势汹汹,无人可敌。 叮铃铃。 是子母铃的声音。 宁姒明显感觉动作滞缓了许多。意识被一片突如其来的混沌所笼罩,像是置身于稀泥之中,每动一下都有万钧秤砣牵制。 好厉害呀! 战局迅速扭转,没过多久,明晃晃的刀架在了二人脖子上。 庞青山操控着子母铃从黑暗中走出来,仍旧是那副虚伪的笑脸,比以往多了些志得意满。 “有日子不见,小公主的灵术越来越厉害了。” 宁姒冷笑:“再厉害,不还是落到了你手里?” “嗯,这话倒也没错,不过嘛……” 庞青山走过来,掌心一翻将三支金针分别刺入宁姒身上鸠尾、神阙、气海三处大穴。 “小公主的实力着实让庞某人心生忌惮,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行了,别废话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吧!” …… 许浩元跟流光聊了许久,实在困倦了才合眼睡去。流光待他睡熟,吹了灯,轻手轻脚关门离开。 除了值夜的亲卫,府里的人基本上都睡了。流光在院子里碰到巡逻的阿习,两个大男人也没办法花前月下,便约着一块儿喝酒。 季牧之收藏多时的盛光月露被阿习偷偷拿出来,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去了一半。 得知盛光月露的来处,流光半开玩笑道:“你也不怕沐王殿下收拾你?” 流光畅饮一杯,砸吧着嘴道:“你这话是不是说得晚了点?” 喝都喝了,还能兑上水再放回去? “怪我怪我,我自罚三杯。” 流光说着就要去倒酒,阿习抬手盖住他的酒杯:“得了吧,你就是馋。” 阿习将酒壶拿开,劝道:“酒多伤身,今天就到这儿吧,咱们下次再喝。” “别呀!”流光起身去夺,脚下已经有些虚浮。“今儿个兄弟心里憋闷,你就让我醉一场吧!” “行行行,再喝一杯。”阿习主动给他倒上,抿了抿嘴唇,宽慰道:“行了,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好在事情都过去了,你就别再想了。” 整日相伴的主子被换了魂还未察觉,这事儿搁谁心里能痛快? 流光摆手:“过不去,过不去呀!” “怎么还过不去了呢,你这人真是……”阿习口才不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陪着又喝了两杯。 一坛子酒见了底,流光彻底醉了。他嚷嚷着“怎么就没发现呢”“都怪我不好”“为什么好人没好报”之类的话,又歇斯底里的拿拳头砸石桌。 阿习去拉他:“走吧,我送你回房间。” 刚出凉亭,后背突然一紧,乃是流光揪住了他的衣衫。 “阿习,如果沐王殿下被别人所取代,你能看得出来吗?” 没想到流光还在耿耿于怀这件事,阿习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别想了,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尊后用心太歹毒,你又不是灵士,哪里看得出来?” 流光往许浩元房间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认可了他的说法,没有再多说什么。 将流光送回房间,阿习到井边提水洗了把脸,再继续未完成的巡逻工作。 夜深人静,风过树影婆娑。围起来的水井像一张咧开的嘴,又像一只凹陷的眼,倒影出井边人的身影,印着墨竹的外衫随风而动,似夜幕作墨描绘而成。 阿习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像是有人在盯着自己。猛然回头,除了晃动的树影,什么都有。 “阿习。”有亲卫匆忙奔来,“大事不好,殿下和宁姑娘被人抓走了。” “什么?他们不是去小东街看地火了吗?” “就是在小东街,他们被卫神宗的人给抓走了。咱们的人刚准备现身,却跟入了魔障似的,一个个动都动不了。等恢复正常,殿下他们已经不见了。” “我知道了,马上召集人手全力搜寻殿下下落。” “那你呢?” 阿习握紧手中的剑狂奔出门:“殿下安危不容有失,我先去小东街看看,你带着人赶快过来。” “明白!”沉凰 第325章 杀女 庞青山将宁姒和季牧之带到地宫。 地宫的火已经被扑灭,燃烧的气味还没有散去,废墟上还冒着缕缕青烟。 宁姒笑道:“宗主大人这是被人掏了老巢?” “姑娘说笑了,不过是被人恩将仇报咬了一口罢了。” “宗主是说靳家父子?我怎么记得是他们有恩与你呢?” 将庞小小抚养成人,这难道不是大恩? “姑娘只窥得冰山一角,怎好枉下结论?罢了,今日倒是多亏了这把火,不然要擒住姑娘恐怕没那么容易。” 宁姒愕然:“你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提前在小东街做好了部署?” 庞青山笑着望向季牧之:“沐王殿下对我卫神宗如此感兴趣,又怎么会错过这次追查的机会?” “嗯,你倒是挺了解他的。” 到了主殿,庞青山将手下人留在外面,独自领着二人进入。两人都被捆了手,宁姒又被封了灵力,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庞青山也不担心他们会闹出什么意外。 殿门一开,即有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烛火摇曳,却不见丝毫热气,反而透着阴司鬼域的阴森寒凉。 盛开的硕大金莲在第一时间吸引了宁、季二人的注意。而在金莲上方,几条银锁链将一人悬挂在半空,四肢伸展,赤着双脚。手腕和脚踝处被割了口子,鲜血溢出凝结成珠,滴在金莲花瓣上,再顺着花瓣往下滑,最后汇聚在莲台篆刻的阴阳双鱼上。 定睛一看,竟是庞小小。 虎毒不食子,这庞青山当真是连禽兽都不如。 殿中除了庞小小,还有另外两名看客——靳家父子。 二人皆被绑在立柱上,嘴巴被堵住了,看到他们进来,只能一个劲儿哼哼。 鲛烛,血祭,纯金打造的阴阳莲花,还有……困在金莲中的天地二魄。 生而随魂,死而随魄,天地二魄未归九阴,这人便不算是死,但也不可能算活。 宁姒冷笑道:“宗主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别致的一出灭女大戏,还真是煞费苦心。” “姑娘错了,我这是在帮她,帮她报答母亲的孕育之恩啊!” “母亲?” 宁姒将目光投向沉默的季牧之,彼此心照不宣。 看来,困在金莲里的,正是庞夫人的天地二魄。 庞青山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他想用至亲之血,逆转阴阳,复活他的夫人。 这个疯子! “那你抓我们来做什么?见证你的忠贞不二矢志不渝?” 宁姒走向金莲,目光追随着莲台中的两个光点,仿佛看到一个女人泫然泣泪的可怜模样。 “非也非也。”庞青山摸出一把匕首,在袖子上来回擦了擦。“小公主你,才是我夫人重现人间的关键!” “哦。”宁姒明白了,“原来,你也想要烛阴之心啊!” …… 少有人知道,通天阁外阔地之下,有一汪寒池。 寒池周边结了薄冰,即使在盛夏酷暑,池水也是冰凉刺骨。普通人泡上半天,轻则冻伤病入膏肓,重则寒气攻心命丧当场。 然而,对于尊后来说,这里的寒气却是可以救命的宝贝。 那个死丫头居然真的没有夸大,若非她及时收手护住心脉,估计又得奔赴黄泉走一遭了。 好霸道的毒,于世间游走数千年,她居然从所未见。 “娘娘。” 庆嬷嬷从密道下来,双手托着一个锦盒送到她面前。 锦盒里铺着绒布,放着一粒纯白润泽流光溢彩的丹药。 丹药入口,随即化作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冲刷着血肉筋脉,带来无法言喻的舒适感觉。 这种丹药,乃是灵物炼化所得,能迅速补充灵力增进修为。奈何她现在身中剧毒,所有的灵力都用在驱毒上了。 “影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倒是……” “怎么?”尊后垂眸看着浸泡在水中的身体。 因长时间泡在水里,皮肤白的有些病态。都说一白遮百丑,然而这种程度的白却还是无法掩盖身体的老态。 松垮,垂坠,皱纹,黄斑。 老这种丑,不管哪种白都遮不住。 “卫神宗抓了宁姒和季牧之。”庆嬷嬷说。 “是吗?”尊后的目光变得玩味起来,“看来是有好戏看了。” “庞青山一心想复活他夫人,万一……” “哪里来的万一?你当那丫头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 要真那么容易对付,她现在又何须终日浸泡寒潭水? 养了一条喂不熟的狗,有人帮忙清理门户,她当然乐得坐享其成。 “去,安排无命接手卫神宗。” …… 死囚会在砍头前吃上一顿好酒好菜,证明人们对将死之人都会有特殊优待。 庞青山连杀女取血复活妻子的恶事都做得出,却想在这个时候标榜一下自己的人性和良善。 他取下靳家父子嘴里的布条,‘好心好意’的说道:“有什么遗言就说出来吧,等到夫人复活,兴许我一高兴,会帮你们完成呢!” “庞青山你不得好死。”靳桂放声怒骂,再冲着半空中的庞小小呼喊:“庞小小,你怎么样?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喂,你动一动啊!”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还活着吗。 地宫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鲛烛长明千年,也无法用来计算时间。他不知道她被吊了多久,只知道她的血很快就要填满莲台上的双鱼图案。 一个人,究竟有多少血可以流?按照这种速度,又能流多久? “闭嘴!”宁姒皱眉打断靳桂。 她没看到阴灵,就证明庞小小还有一口气。 当然,这口气什么时候会落下谁都说不准,但至少现在她还活着。 “庞宗主。”一直沉默的季牧之突然开口:“我倒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不知能否解惑一二。” “沐王殿下直说无妨,我一定让你明明白白的上路。” 他的人手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足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整个大殿又设有结界,世间能从外面破此结界的人不足一掌之数,庞青山笃定一切皆在掌控,不禁有些飘飘然。 他像老鼠一样在不见天日的地下藏了十五年,忍辱偷生十五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当年的庞青山也曾赤胆忠心,然而天道不公,夺他爱妻性命,从此善不是善,恶不是恶。只要能让妻子死而复生,他什么都可以做,哪怕出卖灵魂与魔鬼做交易又如何? 庞小小的血滴滴答答的落。 庞青山笑得眼睛疼。 是啊,只要能重新拥有夫人,牺牲一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沉凰 第326章 偏执 季牧之提了几个问题,庞青山一一作答。 “为什么派人给宁姒下毒?” “因为你,还有你。”庞青山看着季牧之,再转向宁姒。 “明德和尚曾经主动找过你,也主动找过你。他不会无缘无故与人产生交集,所以我很好奇,被他关注的你们到底有何特别之处。当然,重点还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逮到那个滑头和尚。” “仅仅如此?” “当然不是,还因为他们。”庞青山反手指向靳家父子。“燕京那么多达官显贵,谁让你偏偏与他们交好?” 他对付靳家,要的不是干脆利落一举击垮,而是一步一步摧毁蚕食。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让季牧之坏了他的好事,所以得给聪明绝顶的沐王殿下找点事做才行。 “为什么?”靳桂插话进来,“我们靳家帮你抚育女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能……” “知足吧,若不是因为小小,你们靳家还能存在至今?” 庞青山的视线轻飘飘的掠过靳万军,无言又胜过千言。 宁姒隐约嗅到八卦的味道,可惜现在不是讨论八卦的时候。 “你出现在阿彩家中自投罗网,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与小小相认啊。十五年没见了,说实话我心里很紧张很忐忑,一直拿不定主意应该在何种境况下与她相见。后来一想,或许沐王殿下可以帮我这个忙。” 宁姒越听越火大:“你与小小相认,就是为了要她的命?” 庞青山像是被问住了,沉思了许久才回答:“是啊。” “混蛋!”靳桂怒不可遏。 庞青山充耳不闻,沉声道:“好歹父女一场,我希望她能自愿为母亲牺牲。另一方面,她终归是我的女儿,我打心眼儿里是爱她的。我也想过另辟途径复活夫人,这十五年里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探寻,可是逆转生死有违天道,哪有那么多办法由我选择?” 庞青山跪坐在金莲前的蒲团上,崩溃抱头:“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金莲的法力逐渐衰竭,很快就会留不住夫人的天地二魄,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做出选择。” 庞青山说这话时,眼睛红红的,声音哑哑的,一副被现实逼迫才不得不做出害人之举的无辜模样。可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盯着金莲,未曾看过庞小小一眼。 众人只当他狠毒绝情,事实上他是心中有愧,想看不敢看。 他是爱庞小小的,那是他和夫人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爱?只是这爱与对庞夫人的山海深情放在一起,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么多年,明知女儿下落,他却不曾去见过一面。不是不挂念,而是知道有这么一天,怕自己到时候不忍心下手,干脆就不见。 与庞小小相认之后,庞青山好几次都动摇了。 庞小小恨他怨他,自始至终不曾叫过他一声爹,可是只要看到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对她好,让她开心。 她想救靳桂,他就出手救靳桂,哪怕为此元气大伤也毫无怨言。 这就是当爹的心情吧,他也曾想,余生有女儿陪伴身侧也挺好的。可转念一想,身边没有夫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庞青山是舍不得死的。他苟活十五年,不是为了陪夫人赴死,而是要夫人与他共生。 不过,这些心情放在心里便罢,是没必要让那些外人知道的。 …… 庞青山举着匕首走向宁姒:“还有别的问题吗?如果没有,咱们就开始吧!” “最后一个问题。”宁姒望向金莲,“你觉得,庞夫人会赞同你的做法吗?” 莲台中的光点狂躁的上下跳动,无声的呐喊着拒绝。落在庞青山眼里,却成了即将复活的激动雀跃。 如庞青山所说,魄力在变弱,弱到宁姒没办法还原她的人形。若是能让庞夫人现身自述,事情也就简单多了。她才不相信,一个母亲会愿意用亲生女儿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宁姒还有话想问庞夫人呢,可惜也问不成了。 “这不重要。”庞青山早已经困在自己的执念中,一叶障目,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在意。 “我还有问题。”季牧之跨步上前拦在宁姒面前。“是你把女儿送给靳家抚养,为何倒头来又恨上靳家?” 庞青山只当他是想保护佳人,也没多想:“为什么恨?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 “喂,姓庞的,你别胡说八道。”靳万军着急忙慌的插嘴,莫说其他人,就连他儿子都觉得这中间一定藏着一段千回百转的陈年旧事。 果不其然,那些旧事确实千回百转。 …… 故事还得从庞青山他们年轻时说起。 原来,靳万军更先认识庞夫人钟婷。 钟婷对当时还是世子的靳万军一见倾心,为了得到君心,处心积虑制造机会,中间闹了不少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靳万军及冠同年就娶了妻,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羡煞旁人。钟婷三番五次的搅和,二人不堪其扰,便打算给钟婷牵条红线。 红线那头,正是庞青山。 庞青山其貌不扬,但待人真诚,身上没有纨绔子弟的劣习,又出身名门,实是不可多得的良婿人选。 钟婷不领这个情,偏偏庞青山见过第一面后就对她牵肠挂肚,后来久追无果,便在靳万军的怂恿下到先帝面前讨了一纸赐婚圣旨。 圣旨一下,不嫁也得嫁,钟婷就这样成了庞夫人。 好在庞青山初心不改,对夫人极尽宠爱。庞夫人念其一片真心,渐渐接纳了他的好,夫妻二人举案齐眉,不久后孩子也在期盼中降生?。 可惜好景不长,庞小小刚满一岁,庞夫人就惨死刀下,夫妻二人阴阳相隔。 故事听完了,宁姒还是没明白庞青山为何会对靳家恨之入骨,难道就因为庞夫人曾经倾心靳万军? 若真是如此,那这男人还真是个偏执狂。 庞青山突然转身,毫无预兆的将尖刀送进靳万军的胸膛。 “爹!” “庞青山!” 庞青山对其他声音充耳不闻,眼睛里只有靳万军因剧痛而扭曲抽搐的脸。 “别人不明白,你心里该清楚吧?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我马上就会让夫人重回世间,从此朝夕相伴形影不离,享尽盛世繁华。而你,就在地狱好好待着吧!” 第327章 想死 庞青山这一下避开了心脏,不会让靳万军当场丧命。 他苦心孤诣谋划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若是没有靳万军来见证他的成功,这胜利果实品起来都会差一些滋味。 揪住靳万军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庞青山的五官扭曲到变形:“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看看我是如何取了这颗不死不灭的烛阴之心,再让我的夫人活过来。” “阿婷……不会原谅你的。”靳万军的表情因剧痛而失控,声音也哑得不成样子。 之前他并不知道宁姒就是自己十五年前救回家的小婴儿,直到方才庞青山称呼她为小公主。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庞青山为何苦苦追寻师父的下落。原来他要找的人不是师父,而是被师父带走的小公主。 记得他曾问过师父,为何先帝要将小公主送走。师父说小公主拥有一件不属于人但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如今想来,应该就是庞青山口中的烛阴之心了。 烛阴的故事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各种版本都有。可那些都是传说,传说中的东西怎么可能真实存在?在靳万军看来,庞青山纯粹是魔障了,为了复活钟婷不择手段,连亲生女儿都能牺牲,更别说一个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姑娘。 “她当然不需要原谅我,我又没做错。她只会爱我、感激我,然后生生世世的陪伴我。” 庞青山近乎癫狂,拔出染血的刀奔向宁姒。 宁姒的灵力被封在体内无法调动,双手又被牢牢捆住,与普通女子无异。他只需要挖出她的心,再用庞小小的血重铸夫人肉身,引入天地二魄,两者结合,他的夫人就能活过来了。 宁姒站在金莲前方一动不动,似乎已经认命。庞青山举刀刺入,仿佛已经看到夫人站在面前,正浅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美梦成真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以至于匕首架在脖子上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稍稍用力,宁姒便挣断了手上的绳索。先给靳万军输气止血,再给父子二人松绑,最后跃上半空徒手扯断锁链救下庞小小。 “你们……” 怎么会?怎么可能?季牧之手上的绳子怎么松开了?不是有金针封穴吗?宁姒的灵力怎么恢复了? 季牧之冷眼睥睨,气势凛然如索命修罗。 “现在,你可以说遗言了。” …… 人呐,往往就是这样,越接近胜利的时候越容易犯错。前面的千难万险都挺过来了,却败在最后这一哆嗦上。 庞青山便是如此。 若非他笃信一切皆在掌握,也不会败得这么彻底。 当然,他最致命的错误不是过于自信,而是轻敌。 子母铃虽然厉害,却还不至于让宁姒失去还手之力。她所做的,不过是将他耍过的把戏又重复了一遍而已。 主动送上门来的,总好过派人到处去追查踪迹。 至于季牧之手上的绳子是如何解开的,这还得归功于庞青山的‘仁慈’。他让大家留遗言,宁姒和季牧之便趁这个机会问明心中的疑惑。就在他想对宁姒动手时,季牧之挡在宁姒面前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是你把女儿送给靳家抚养,为何倒头来又恨上靳家? 这个问题勾起了庞青山对庞夫人的回忆。就在他沉浸往事时,宁姒不动声色的蹲下身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割断了季牧之手上的绳子。 也是这个时候,她穴位上的金针被季牧之一一取出。 靳万军伤口处的血已经止住了,暂时性命无碍。庞小小的情况却不容乐观,血液将尽,魂魄已有离体之兆。宁姒以灵力强行压制,也只能解一时之危。 “怎么样?她怎么样?庞小小你醒醒,你给我醒醒啊!”靳桂握住庞小小手腕上的伤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灵力终有耗尽之时,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宁姒将庞小小交给靳桂,起身走向被季牧之制住的庞青山:“你有办法救她的,对不对?” 庞青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讽笑道:“小公主还真是爱开玩笑。就算我有办法又如何,你觉得我会救她吗?”他甚至反过来劝说:“你们看,反正她都救不活了,干脆你们就做做好事,成全了我吧?” “不可以!”有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季牧之看向宁姒,宁姒看向靳桂怀里的庞小小,最后定格在金莲上。 是……庞夫人? “夫人?是你吗夫人?”庞青山直奔金莲,浑然不顾脖子上的匕首。 季牧之没有制止。他知道,这或许是救庞小小的最后机会。 莲台之上,两个光点互相缠绕,终于幻化出人形,却只维持了一瞬。金莲的灵力即将枯竭,很快就会连固魄都做不到,更别说是供她化形。 多亏宁姒有随身携带符纸的习惯。 她灵机一动,将一张符纸撕出人形送上莲台。再施加灵力,将漂浮无依的天地二魄吸入符纸中。 魂魄不全,纸符术幻化出来的人影淡到接近透明,需要十分专注才能看清五官。 这就已经足够了。 …… 庞夫人死了十五年,被困在金莲里十五年。 得知庞青山为了复活她,竟然要向亲生女儿下手,庞夫人便再未显露人形。 直至庞青山确定宁姒就是他要找的人。 之前在城南山谷死而复生,他就怀疑宁姒有问题。后来宁姒寄身在靳桂身上来到地宫,追问他小公主的去向,更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庞青山到正殿报喜,才久违的见到庞夫人真容。 那一次,庞夫人仍是想劝他放下执念,岂料刚说两句话就变回光点。也是那时庞青山才知道,金莲的力量即将枯竭,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如今得宁姒相助,终于得以发声,庞夫人赶紧表态:“庞青山,快救女儿。” “不可以。”庞青山踮脚攀着莲台想要抓住她,除却在莲台上沾了一手的血,什么都没抓住。 “等等我,夫人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让你重新活过来,很快。” 他来到宁姒面前,双膝跪地连连磕头:“求求你,我求求你,把烛阴之心给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求你,成全我好不好?” 不惑之年的男人就这么跪在地上,卑微的哀求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实话,宁姒心里很不好过。但这烛阴之心,她怎么可能给他? 他想复活自己的夫人,难道她就想死吗? “庞青山!”庞夫人嘶声喊道:“我想死,你也成全了我吧!” 第328章 终败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 自爱上一个人起,就同时拥有了铠甲和软肋。 心狠手辣到可以亲手杀女的卫神宗宗主苦心谋划多年,最终还是败在自己的软肋上。 庞夫人说:我想死,你也成全我吧! 庞夫人说:救救我们的女儿,她身上流着我们的血,是我们的骨肉啊。 庞夫人说:她才是我的命啊! 庞夫人是不是真的想死,宁姒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愿意用女儿的死来换自己活。 魄力消耗到了极限,已经无法再依附纸符术显形的庞夫人又变回两个飞舞的光点。 庞青山颓然跪坐在金莲前,神情黯然,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许久之后,他缓缓转动脑袋看向靳万军:“我错了吗?我只是想和她长相厮守而已,丈夫想和妻子生生世世在一起,有什么错?” 靳万军伤得不轻,背靠着柱子坐在地上,没力气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底下的事,又岂是简单的对错所能定论的? 宁姒出声提醒:“你答应过尊夫人,会救她的。” 她快要阻止不了庞小小魂魄离体了,再耽搁下去,就是神仙下凡也没辙。 庞青山深吸一口气,再一下子吐出来。一呼一吸,沉重的心仿佛轻松了一点点。 一点点而已,万分之一。 他抱起庞小小跃上莲台,莲台的光屏在他闯入那一刻轰然破碎。庞夫人的天地二魄飞出来,因失去金莲的庇护而急剧变暗。 宁姒于掌心凝出一朵蜂尾花,暂时将天地二魄收纳在花蕊中。用灵力浸养,可保其短时间不散。 不管怎样,也该让庞小小和她母亲告个别。 莲台上的阴阳双鱼刻痕还没有被鲜血填满,庞青山割破手,用自己的血填上了空余部分。 法阵启动,金莲花瓣片片合拢,将父女二人包裹其间。 从外面看,只见金莲的光华逐渐暗淡,最后从耀目的金色变成了土灰色。 待整朵莲花完成蜕变,剧烈波动的灵力渐渐平静下来。宁姒试探着用手指戳了一下最外围的花瓣,质地松软,竟直接被她捅穿了。紧接着,巨莲整体坍塌,大殿中尘土飞扬,泥沙迷眼,如混沌未开。 …… 庞小小终于捡回一条小命。 靳桂将灰头土脸的她从莲台上抱下来,莲台上还剩一个灰头土脸的庞青山。 头发尽白,腰背佝偻,皮肤松弛,斑纹横生。这回不是像,而是真正苍老了几十岁。 他用自己的寿元为祭,换回了庞小小的命。 不是父爱如山,他仅仅是为了践行对夫人的承诺而已。 宁姒心情复杂,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没死?” 献祭寿元,根本没有五年十年的说法,而是一命换一命的交易。 庞青山的修为不过高级通灵师,怎么可能在施展过这种逆天禁术后还有命存活?哪怕是高级齐灵师,也不见得有这种本事。 庞青山缓缓抬头,勾起嘴角,笑得愈发诡异:“你以为,天底下只有烛阴之心才会不死?我告诉你,我也可以,只不过我的长生,是从垂暮开始的而已。” 怪不得,他口口声声说要生生世世跟夫人在一起。烛阴之心不死不灭,而他,也能长生于世。 长生,从垂暮开始的长生。 不知为何,宁姒一下子想起之前遇到的阴人,还有苍老可怖的尊后。 季牧之与她心有灵犀,出声问道:“你是尊后的人?” 庞青山只是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季牧之就当他是默认了。怪不得明德禅师会说,卫神宗还不知道守卫的哪一尊神,没想到竟是尊后。 宁姒轻而易举破除结界,说道:“算了,长生又如何?对他来说,一个人的长生,反而是种惩罚和折磨。” 她将蜂尾花放到庞小小手里,两个光点从花蕊飞出来,贴着庞小小的脸,犹如母亲在细语低吟。 光点消失了。 消失时的运行轨迹,是奔向庞青山所在的方向。 “原来是这样。”宁姒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蜂尾花接收到一些记忆碎片,是来自庞夫人的。原来,庞青山对靳万军的妒恨由来已久。 有好几个片段都是庞青山在质问庞夫人,是不是后悔嫁给他,是不是对靳万军余情未了。每次惹得庞夫人伤心落泪,他又下跪道歉。 一次次的认错,又一次次的再犯。 宁姒猜测,最让庞青山耿耿于怀的,是庞夫人临死前的一句叮嘱。 她说,兹事体大,千万不可将靳家牵扯进来。 或许,她只是不想连累朋友,又或者单纯的不想让无辜的人搅进这场灾难。只因关心的对象是靳万军,所以这话落到偏执的爱妻狂魔耳朵里,就多了另外一层深意。 宁姒倒觉得庞夫人和靳万军之间没有什么,若是真有深情在,天地二魄消失时就该奔向靳万军才对。 一个人的情感寄于何处,生不得见,死后却能看得明明白白。只可惜,很多人活着的时候都看不明白。 靳桂搀扶着靳万军,一行五人走出正殿。卫神宗的人意图阻拦,在火力全开的宁姒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五人离去。 莲台之上,庞青山目送庞小小走远,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为了复活妻子,他抛弃了自己的忠诚,与尊后缔结契约。尊后赐他固魄金莲,将夫人留在他身边。尊后说只要他能找回小公主,就授他起死回生之法。 这十五年,因一己执念,他丢了气性,丢了亲情,也丢了自己,为虎作伥,坏事做尽。 后来无意间得知,小公主体内拥有不死不灭的烛阴之心,他便起了贪念。与其乞求尊后授于复活之法,倒不如他自己动手,用烛阴之心帮夫人永生不灭。 人难胜天,他终究是败了。 庞青山抬起左手,对准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用力揉搓。乳黄凝脂被揉化,露出漆黑的指甲。 鲛烛倾倒,随烛泪蔓延。火苗爬上木质的门,再引燃门上的帘,一发不可收拾。 庞青山从容的闭上眼睛。 这该死的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 出了地宫,才知道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街上有老百姓在谈论昨晚小东街的怪事,却只当是饭后谈资,没有人会去追究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对于市井小民来说,生活已经不易,精力都花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上了,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大马路上的闲事? 宁姒挺羡慕这种生活的,简单纯粹。 恭亲王府回不去了,沐王府又有太多人盯着,一行人只得回到空置的许家宅院。 房间除尘,床单被褥都在柜子里,直接抱出来就能用。洗锅烧水煮茶,吃食就去街上买现成的,很快就安顿好了。 宁姒心神不宁的摇着打水的轱辘,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便想着把一切安排妥当就和季牧之回家看看。 季牧之从回廊过来,二人还没说上话,就看见几个人影从天而降。 “阿习?” “殿下,你们真的在这里……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们了。” 宁姒的心猛然一沉:“出什么事了?难道是许大哥……” “不是,许大人他很好。”阿习悲痛的握紧手里的剑,“是流光。流光死了。”沉凰 第329章 命案 流光死在他自己的床上,胸口插着他自己的剑,双手向下摁着床板,双目圆瞪,牙关紧咬。 屋内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地面上也只有他自己以及送他回房的阿习的脚印。 人死后将化为阴灵,宁姒却没找到流光,这就足以说明问题。 死者为大,在查出凶手之前,应该先让他入土为安。 流光的身后事,是阿习一手操办的。虽然一切从简,但该依循的规矩一样也没少。 阿习很自责。他觉得,如果自己没有找流光喝酒,以流光的身手和警觉,绝不可能被人悄无声息的杀掉,还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没有人会想到,一顿酒会让流光送了命。 “大哥怎么样?” “自从得知流光出事,许大人就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怎么叫门都不开。” 喜宝端着食盘,眼眶红红的,声音格外低沉。 这段时间状况频出,一波接一波,不光宁姒,就连喜宝也被折腾得不能安生。 宁姒头疼的揉着眉心。 大哥跟流光相伴多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如今流光出事,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给我吧!”宁姒接过食盘。“我去看看他。” 到了许浩元房门外,宁姒还没想好该如何劝慰,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许浩元眼眶发红,下巴上冒出胡茬,面色蜡黄,憔悴得不成样子。 “大哥……” “你不用安慰我。”许浩元打断她,“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希望你能尽快找到杀害流光的凶手,不要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宁姒手上用力,几乎要把食盘捏碎:“大哥放心,我一定会抓到凶手,让他给流光偿命。” 许浩元默然颔首,欲回屋关门。宁姒赶紧挤进去:“大哥,你好歹吃点东西。” “拿走吧,我实在没有胃口。你放心,我会对自己的身体负责,等我饿了,自会叫人准备。” 宁姒一想,吃东西这事儿也不能勉强,道了一声节哀,便退了出去。 …… 流光下葬了。 吴华给他选了一处风水宝地,还说要给他配一门阴亲,以偿他在生时没有娶妻的遗憾。 棺木入穴,黄土垒成新坟。点上一支长明烛,盼给长眠的人带去一丝光热,让他可以不怕冷,不怕黑。 送别流光那天,许浩元没去,宁姒也没有去。 前者是因为伤病未愈,后者是一心想用灵术追查流光阴魂的下落,从而获得凶手的线索。 事实证明,灵术也不是万能的。 究竟是谁,悄无声息的杀了流光,还带走了他的阴魂? 流光一直跟在许浩元身边,又不曾与人结仇,到底是谁下此毒手,非要取了他的性命不可? 宁姒甚至想过,会不会跟许浩元一样,也是被自己牵连。但转念一想,杀喜宝也比杀流光给自己造成的伤害大呀,为什么偏偏死的就是流光呢?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楚今传来消息,说断虬山出事了。 虽然昭平帝已经明确表示不同意修建奉天塔,却并不代表他能阻止这一切。 奉天塔如期动工,建塔之处就在宁姒去过的裂谷上方。那里地势陡峭,根本不适合修建塔舍。又临着深谷,施工艰难不说,力工们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 然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高出行价三倍的工钱让力工源源不断的涌向断虬山。而且工钱日结,干一天算一天,哪怕明知刀口舔蜜,也依然趋之若鹜。 每个人都有侥幸心理,都觉得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出事。就算出事,也是别人不是自己。 如此导致的结果就是,奉天塔开工三天,就死了六个人,而且都是掉入裂谷摔死的。 楚今这人就是这样,凡事喜欢往深了想。他就觉得奇怪,在工地上任何事故都有可能发生,怎么那么巧都是摔死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昭平帝操心的事,他也嘱咐过楚今和骆平川,不要去打搅宁姒。 他念的是手足之情,然而楚今想的却是如何为君分忧。 宁姒灵术高超,只要与尊后与通天阁扯上关系,他就会想请宁姒出面帮忙。 术业有专攻嘛! 再说了,宁姒既为皇家人,就该为戚氏、为天下苍生出一份力,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妥。 宁姒没让他失望,干干脆脆的答应下来,表示会再去断虬山看一看。 送走楚今,季牧之心疼的抱住她:“你不用这样的。” 事情够多,她已经够累了。 宁姒用力回抱他,小脸在他怀里蹭了蹭,问道:“你当我是为了谁?” “不管为了谁,都不许这样折腾自己。” “傻,我本就是为了自己。”不管她是什么态度,尊后都不会放过她。与其逃避,还不如顶头而上。 砸了尊后的如意算盘,说不定能为自己开出一条生路来。 “我知道。”季牧之深感无力。 越往后,就越觉得自己没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的谋算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 宁姒知道他心里有落差。 以前有灵剑相助,面对灵士灵物他还有一战之力。可自从灵剑重伤她之后,他就将配剑换了。 精铁所铸的长剑削铁如泥,但终归是死物,与金瑞兽寄身的灵剑完全没有可比性。 “近来事多,确实有些扛不住了,那么,你同我一道去断虬山吧?” “好。”季牧之不假思索。 “这次去,恐怕会遇到通天阁的人,依我看,不如你把灵剑带上吧!” 灵剑在阿习那里收着,宁姒清楚得很。 不说灵剑本身的价值,这是非雁留给季牧之的东西,意义也是非凡。就算季牧之舍得扔了,阿习也替他舍不得。 “……” “其实灵剑也不是完全没用的,你看之前在明堂寺,它就救了咱们是不是?” “不必了。”季牧之语气坚决。 他记得灵剑曾出手相救,更记得它差一点就要了宁姒的命。若不是与花灵签订了共生契,恐怕他早就失去她了。 “你不用担心我,就凭那个小玩意儿,现在已经奈何不了我了。”实力带来的底气让宁姒的眼睛闪闪发亮。 “当真?” “当真。”沉凰 第330章 古怪 宁姒仍旧是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她带上季牧之,季牧之带上灵剑,说走就走。 这一次,她没有带吴华。 最近几天,她老是会在院子里感受到微弱的灵力波动。府里住着灵士,还有灵器,有灵力波动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她无法捕捉到灵力的来处跟去向,这让她很是不安。把吴华留下,她能稍微放心些。 距离上一次去断虬山仅有数日,前往断虬山的道路已是截然不同的景象。拉建材的大车将道路轧出两条凹陷的车痕,路上遇到不少人与他们同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青壮男子。 一问,都是去断虬山干活的。 宁姒问:“难道你们没听说吗?奉天塔开工短短三天就死了六个人。” 男人们不以为然哈哈大笑。 “这都是别的力士传出来吓唬人的,也就姑娘会信以为真。” “吓唬人?” “那可不。” 一精壮汉子撸了两下袖子,说道:“这奉天塔大量招工,但再大的量也有限不是?工价那么高,谁不想去占点儿好?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自然还得带上自家兄弟、小叔子小舅子、幺伯大爷什么的。听说之前有一力士去干了一天,见钱确实来得轻松,便想叫上自己兄弟,又怕兄弟来得晚人招满了,就造了这样一个谣。别说,还真唬着不少人呢!” 宁姒握紧缰绳:“原来通天阁是这样掩盖这些命案的。” “嗯?姑娘你说什么?” “哦,我是说,断虬山山势险峻,肯定会有危险啊,你们就不担心吗?” “想在这世上谋营生,哪有不危险的?当然了,咱们也不能打无准备之仗。你瞧。” 汉子拍了拍在腰上缠了几圈的绳索。 几乎每个去谋活的男人腰上都缠着绳索,最细的也有宁姒的手腕粗。 汉子又问:“姑娘,你们也是去断虬山吗?” “呃……对。” 另一人好奇问道:“你们去断虬山做什么?莫非也是谋活计?” 此话一出,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柔弱小姑娘,一个细皮嫩肉少年郎,能做得了什么活计? 宁姒尴尬一笑:“我们是去断虬山望阳岗探亲的。” “哦,原来是去望阳岗呀!” “对对对。”宁姒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发现有人在盯着季牧之看,宁姒赶紧道:“各位大哥,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催马扬鞭,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滚滚扬尘中。 几个力士凑在一起小声嘀咕:“那个男的……我看着怎么有点面熟啊?” “嗯,我瞧着也面熟。” “对了,就是那个……那个那个,沐王殿下。” “就是他就是他。” “那就奇怪了,望阳岗还有人是沐王殿下的亲戚呢?” …… 一口气跑到断虬山下,宁姒才勒马停缰:“这也能被认出来,看来你以后出门得易容了。” 季牧之无奈苦笑:“只能怪兰花的影响力太大。” 宁姒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兰花怎么样了。” “有南枯在,他不会让兰花有事的。” 季牧之将马栓在山下密林中,随便指了个方向:“走这边?” 宁姒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反啦!” 二人来到山脊,隔着裂谷与奉天塔工地遥遥相望。人与各种器械轮番上阵,忙得热火朝天,力工们齐力呼喊的号子传得老远,通过空气仿佛能闻到汗水的湿咸。 “你说,那六个人的死会不会真是意外?” 工地所在之处极险,发生安全事故好像也很正常。旁边就是深谷,普通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肯定活不了。 季牧之若有所思道:“如果他们没有在腰上系绳子的话。” 一语点醒梦中人。 对呀,如果他们没有系安全绳,摔死倒是无可厚非。可是从路上遇到的力工看来,大家都很有安全意识。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干活,必定会想方设法保障自己的安全,他们六个又怎会连最基本的安全绳都不系? 还是说,系了绳子仍旧摔死了? 细思极恐。 山风拂过,宁姒竟觉得这空气中除了汗的湿咸,还有血的腥甜。 “小心!” “大贵!” “啊——” 对面忽然沸腾起来,只见一人从架子上垂直落下,惊叫声在裂谷中反复回荡。 腰间的绳索延伸到极限,完全绷成了一条直线。男人心有余悸的望了一眼脚下的深谷,不禁浑身发软,赶紧向上方的工友喊话:“快,快拉我上去。” “知道了,你抓牢。” 看着男人一点点往上移,宁姒刚松口气,却见架子上的力士们突然往后一仰,险些又掉下去一个。 绳子那头的坠力突然撤去,众人的呼喊盖过男人的尖叫,最后所有声音都被裂谷吞噬。 就在男人再次下落之际,宁姒闪电般出手。花藤甩出直追目标,却不知被何物尽数击飞。 身随意动踏风前行,只要再快一些就能抓住飘动的绳子,岂料谷底扑来一波诡异灵力,最终让宁姒望而止步。 那个人死了,头朝下摔在石头上,像个被敲碎的西瓜。 宁姒的目光移到绳子的断口。 断口齐平,显然是人为所致。 那股灵力再次扑向石壁上的宁姒,宁姒果断离开,回到季牧之身边。 “果然有古怪。” “古怪不止一处。”季牧之示意她看对面。 宁姒愣住了。 工地上的力士,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兴致高昂的进行着手上的活计。号子喊得震天响,完全没有被同伴之死所影响。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被抹去了记忆吗?” “有可能。”宁姒望着脚下深谷,面色凝重。“下面也古怪得很。来时没有准备,我也不敢下去查探。” “那就让别人去。”季牧之高深一笑。 …… 燕京城到断虬山的官道上有个老乞丐,捧个破碗,拿个竹竿,一路走一路乞讨。 有力士给他两个铜板,笑道:“你这老叫花子,到这路上来讨什么讨,要讨也该去城里人多的地方呀!” 老乞丐笑答:“这里好,这里人多,而且都是实诚人,心善。” “哈哈,还挺会说话。” “走了走了,还赶路呢!”同伴偷瞄老乞丐背后的几个黑衣人,直觉来者不善,急忙拉着同伴加速离开。 老乞丐将破碗和竹竿放到路旁,扯掉发套,露出点了戒疤的圆脑袋。 “阿弥陀佛。” “老和尚,总算找到你了。”沉凰 第331章 闹夜 奉天塔的工价从三倍涨到了五倍,每天冲着高价奔向断虬山的力工越来越多,据楚今得到的消息,每天死的人也在逐日增多。 “还是那样?” 季牧之黯然点头,将明德留给他用以传信的红爪小麻雀放回笼子,再将从麻雀腿儿上取下来的字条就着烛火焚了。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宁姒与骆平川对视一眼,再转向季牧之:“我跟骆先生商量好了,明日一早再去断虬山,看看通天阁到底在搞什么鬼。” 季牧之没什么好说的,只叮嘱了一句小心。 庞小小捧着茶杯小声开口:“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其他人还没说话呢,靳桂先急了:“帮什么忙,好好养你的伤,别拖大家后腿就成。” “我的伤早就痊愈了,而且修为明显有所精进,可以帮上忙的。”庞小小坚持。 自从到鬼门关转了一趟回来,小姑娘的性情有了不小的变化。 关于双亲的事,她不想多说,是非对错,也不需要她来评判。只是经历生死之劫后,看待很多东西都有了新的感悟。 以前,她觉得生命中有叔父和靳桂就够了。现在,她想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一些。 宁姒选择成全。 她也没理由不成全。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庞小小喜欢靳桂,而靳桂对她也有那么点意思。没错,喜欢一个人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事,但是并不是生命的全部。 两人相持不下,一个脸红脖子粗,一个秀拳紧握泫然欲泣。 宁姒站出来当这个‘坏人’:“确实有地方需要庞小姐帮忙,靳世子能否卖我这个人情?” 靳桂顿时变成一只斗败的公鸡,垂着头偷瞄一眼季牧之,垮着肩膀嘀咕道:“卖,哪里敢不卖?” 宁姒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放心吧,不会让你的小可爱去冲锋陷阵,只是请她帮我看顾一下后方大本营。” 沐王府虽然有一个吴华了,但吴华这人心性不定,真要遇到事,说不定跑得比兔子还快,宁姒对他实在没什么信心。 “什、什么小可爱,别胡说八道!” 心思被戳破,靳桂又羞又恼:“我看看我爹去,失陪了。” 前脚刚走,庞小小也一脸娇羞的站起来:“那什么,我也去看看叔父。” …… 是夜,庞小小跟着宁姒一同回府。靳桂因为要照顾受伤的父亲,只能留在许宅。 一进大门,庞小小鞭子上的子母铃就叮铃铃的响起来。虽然微弱,却让人心头一紧。 这对子母铃,是庞小小离开地宫后准备沐浴,从衣服里掉出来的。 显然,是庞青山留给她的。 她将两个铃铛都系在鞭子上,经这几日研究发现,子铃仅能用做识灵辨灵,而母铃则可随主人心意而动。 譬如,她在宁姒身上打下气息标记,母铃就会自动将宁姒归于主人一类。所以就算宁姒是灵,子母铃也不会出声示警。 “是因为府中住着灵士吧?”宁姒猜测。 子母铃在庞小小的安抚下安静下来,庞小小的眉头却没有舒展。“你这府中,灵力怎么这般杂乱?” “府**有四位灵士,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季牧之从晋国天机堂带了四个灵士来燕,只因除吴华外,其余三人仅有识灵士修为,难堪大用,便留在府中当个普通亲卫。 “也许吧!”庞小小也说不太上来,总之就是觉得奇怪。 “先进去吧!”季牧之说。 收拾好客房,庞小小就这么住下了。 宁姒考虑得很周到,怕她初来不熟悉环境,便让喜宝暂时搬到她旁边的耳房住几天,夜间有个人伺候总归是好的。 人家是来帮忙的,喜宝自然不会怠慢。伺候庞小小睡下,才回自己房间休息。 半夜,喜宝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到一阵铃铛响,吓得她翻身爬起来,套上鞋子直奔声源。 循着铃声,竟来到安置许浩元的院落。 只见庞小小站在院中,手握链鞭,面寒如霜,浑然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喜宝撞着胆子上前问道:“庞小姐,这么晚了,你……” “这里住的是谁?”庞小小先发制人。 不待喜宝回答,房门开了。许浩元披着外衫走出来,掩嘴咳嗽了几声,问道:“怎么了?”看到庞小小,又问:“这位姑娘是……” 喜宝赶紧上前介绍:“这是小姐请来的客人,庞小小小姐。这位,是我家小姐的义兄,许浩元许大人。” 庞小小听说过许浩元的名字,还知道他前阵子被人占了躯体。 宁姒闻声而来:“怎么?出什么事了?” “小姐……” “无事,是我睡不着,四处走走,惊扰到许大人,还请见谅。” 庞小小再次抢先回答。喜宝张了张嘴,只能将话咽下。 许浩元微微颔首:“庞小姐言重了。” “我先回房了。” 庞小小收起鞭子,目光掠过檐下的许浩元,转身离开院落。 “大哥,你没事吧?” “无妨。咳咳,时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你也早点休息。” 宁姒与喜宝一同离开,却并未回房,而是径直去找庞小小。 庞小小也没回房间,就在莲池旁等着她。和她一起的,还有季牧之。 宁姒布下结界后才开口:“说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你的义兄……”庞小小欲言又止,兀自摇头说道:“真是怪了,我明明跟着子母铃的指引到了那个院子,怎么会突然完全消失了?” “到底什么东西?”宁姒急得不行,偏偏她还在这儿卖关子。 季牧之代为转述:“庞小姐说,她方才睡得正熟,子母铃突然狂响示警。有灵物进了她的房间,被她发现后逃到浩元兄所在的院落,突然就失去了踪迹。” 先前他在莲池旁碰到庞小小,也就先一步了解到事情原委。 “灵物?”宁姒闭眼用神识检查完府中的每一处灵禁,复又睁开,“灵禁全都完好,怎会有灵物闯进来?” “你不信我?”庞小小顿时恼了。 “当然不是。”宁姒赶紧解释,“我自然信你,只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自大哥出事之后,我就在府中布下了天罗地网,若有灵物闯入,怎能逃过我的眼睛?” 庞小小也觉得不可思议。 三人沉默片刻,季牧之突然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在之前就藏在府里的?”繶?n????晎??g?节?n??????? 第332章 陪睡 宁姒刚开始没有在府中设那么多灵禁。 她最开始防备的是各方势力派来的眼线,那些跳梁小丑,随便耍个把戏就能逗的团团转,根本用不着她耗费那么多的心力。 直到许浩元出事,后来又是流光……府里的怪事一波接一波,她才将灵禁完善起来。 照这么看来,很有可能让季牧之猜对了,对方早就藏在府中。 只是,宁姒还有疑问。 “我自问对灵力的感知已经足够敏锐,若真有灵物藏在府中,为何我完全没有发现?” 这一点也正是庞小小想说的:“我追到许大人的院落时,对方突然就销声匿迹了,连一丝气息都没留下,着实诡异得很。” 能将灵力完全收放自如,怕是连宁姒都做不到吧! 比她还厉害的灵物,到底有着多么可怕的实力? 三人围在一起叨咕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眼看四更将近,庞小小熬得两眼泛血丝,宁姒便先将她送回房中休息。 正欲回房,发现季牧之还在院子里站着。 “想什么了呢?” “明天还去断虬山吗?” “去啊!都跟骆先生说好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吧?” “为什么不能?他那么厉害,就让他去趟雷算了。” 季牧之拉她进屋,关上门将人打横抱起,也不点灯,借着朦胧月色直奔卧榻。 宁姒两手按着疯狂跳动的心脏,心想不会是要那什么吧?难道就在这个说普通也普通说不普通也不普通的夜晚,她就要完成从女孩儿到女人的蜕变了? 听说很疼啊,也不知道有多疼。 要不要拒绝?万一一枪就中,生个孩子像八丑那么丑怎么办? 那还是拒绝吧!可是如果态度过于强硬的话,会不会影响两人的感情啊? 听说男人隐而不发对肾不好……就这一次,应该不至于吧? 就在宁姒天人交战时,季牧之已经将她轻柔的放到床上,再跟着和衣躺下去。清浅一吻落于额头,竟觉得热气灼人。 伸手一摸,整张脸都热得烫手。 “脸怎么这么烫??” “没有。”宁姒将头埋在他怀里,声音软软的。“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哦,你不是说挨着我才能睡好觉嘛,专程来陪睡啊!” “陪睡?”宁姒一下子清醒过来,羞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季牧之岂会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将人箍在怀里,柔情溢满每一寸空气。 “再等一等,等你准备好,也等我准备好。” 房间门外,有黑影无声掠过。 还等等?呵,那你们怕是等不到了! …… 翌日,宁姒早早起床,收拾妥当等着骆平川过来一同前往断虬山。 季牧之在旁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有什么危险就叫骆先生去打头阵,全然不管人家骆先生愿意不愿意。 庞小小在一旁酸倒了牙。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沐王殿下,怪不得撩了一个兰花还能再撩宁姒。靳桂自吹纵横欢场多年,可他那点道行往季牧之面前一放,根本不值一提。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宁姒羞赫一笑,眸光流转,更添风情。 “这边,就得靠你和庞小姐了。和你刚才的话一样……”宁姒忽然压低声音,“有什么事让她冲前边儿,她会灵术。” “喂喂喂,我听见了啊,你俩还能不能再过分一点?”庞小小终于忍无可忍。 “开个玩笑嘛!”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 宁姒赔笑,庞小小不依不饶,两人闹得正欢,许浩元扶着门走了进来。 “大哥,你怎么来了?”宁姒扶他进屋坐下,又问:“药吃了吗?近日有没有好些?” “好多了。对了,我听喜宝说你要出门?” “对,有点小事需要处理一下。” “小事?怎么我听说,此行十分危险?” “哪有的事?”宁姒笑着否认,心想喜宝的嘴巴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 许浩元转向季牧之:“沐王殿下不同去吗?” 宁姒抢着回答:“他有别的事,就不跟我去了。” 许浩元仍旧盯着他:“这么危险,殿下就放心让她一个人去?” “我……” “哎大哥,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啊?走走走,我陪你吃早饭去。喜宝,快点布菜。” 宁姒不由分说,拽着许浩元就走。这两个都是她很在意的人,她不希望两人之间因为她而生出罅隙。 庞小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许浩元,直到看不见:“我总觉得这个许大人有哪里怪怪的。” “可能因为患病,所以给人感觉有些阴沉吧!” 季牧之没想太多。若许浩元真的有问题,宁姒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也许吧!” 两人正说着,阿习过来了:“殿下,骆先生到了。” “好。” 趁宁姒还没有来,季牧之到花厅跟骆平川聊了两句,这才得知昭平帝突患恶疾,今日甚至连早朝都没上。 “怎么突然病重至此?” “倒也不是突然。想来似是自奉天塔动工起,圣上就开始精神不济,龙体每况愈下,药石无灵。我在想,这会不会跟断虬山有关系。” 季牧之恍然大悟。怪不得骆平川这么容易就请动了,敢情是另有缘由。 “圣上百般叮嘱,切不可让公……咳,切不可让宁姑娘知晓,还望殿下体恤……” “你们在聊什么?”宁姒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骆平川一哆嗦。 “没什么。姑娘可是准备妥当了?那咱们就走吧!” “骆先生请。” 宁姒让他先行,回头冲季牧之笑着招了招手:“等我回来。” “好!” 季牧之目送她离开,心下琢磨着,刚才骆先生的话她是听见没听见呢? …… 穿过燕京城门楼时,宁姒莫名觉得不舍和难过。 她问骆平川:“先生,灵会死吗?” 骆平川微怔,反问:“姑娘怎么想到问这个?” “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先生,拥有烛阴之心的人,是不是真的不会死?” 骆平川想,我又不曾拥有过,我哪里知道? “姑娘是不是有点害怕了?” “怎么会?我就随便问问。” 骆平川宽慰道:“姑娘放心,若真遇到危险,骆某一定拼尽全力保全姑娘。” 宁姒知道,这肯定是戚云晏的意思。 她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笑道:“先生可别小瞧了我,说不准是谁保谁呢!” 第333章 陷阱 奉天塔的工价已经涨到了市价的十倍。 不管通天阁如何粉饰太平,终归没有不透风的墙。工地接连死人的事传扬出去,成功劝退了一些惜命的人。但是,高到离谱的工价又让更多人前赴后继,奔向断虬山。 通天阁有钱。哪怕国库不拨银子,尊后也不差这个钱。 第三次踏足断虬山,宁姒感觉很不好,偏巧又是阴天,云雾缠绵山间经久不散,更让人心下不安。 宁姒总觉得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就像等待猎物踏入陷阱。可是,就算知道前方可能有陷阱,她也必须走这一遭。 就当为民除害了,还有,为了病重的戚云晏……当然了,最主要还是为了她自己。万一奉天塔修成了,让尊后的修为再上一阶,还不得第一时间来找她取烛阴之心? 话说回来,这晟到底跑哪儿去了?好像自许浩元赠簪时出声示警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会又沉睡了吧? 胡思乱想着,二人已经来到裂谷上方。 对面工地进行的如火如荼,却是连第一层都没建起来。宁姒忍不住想,就这种进度,能在一个月内把奉天塔建起来吗?通天阁办事效率这么低,尊后都不管管的吗? “宁姑娘,我先下去看看。”骆平川一马当先,攀着石壁急速往下,很快就消失在蒙蒙苍雾中。 没过多久骆平川就上来了:“此处煞气极重,强行闯入对灵力消耗巨大。依在下之见,还是从下面进入比较好。” “好。”宁姒没有异议。 她们是从山脊过来的,直接下去自然省时方便。可如果此路不通,安全起见当然是换一条路走,谁会明知道前面有墙还硬要把头撞上去?那不是傻嘛! 绕至山下,骆平川仍旧走在前方开路。行至裂谷,十余黑袍人早已列阵久待。 袍子从头罩到脚,就露出一双眼睛,是男是女都辨不出来。 “通天阁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人声传来,看不见嘴动,也不知是哪一个在说话。 声音苍老低沉又中气十足,莫非和庞青山一样,这些都是从垂暮开始长生的人? 真能长生么? 宁姒冷笑,凝出花针直接开打。 她倒要看看,这些所谓的长生者到底是不是真的能长生不死。 …… 事实证明,根本没有所谓的长生不死。或许,在无外界干涉的情况下他们确实能活很久很久,但是别人想弄死他们,也不是办不到的。 灵力激荡,众鸟奔逃,山石滚落,地动山摇。 骆平川已经是中级齐灵师,而且第六窍已开过半,想必很快就会有所突破再次进阶。 齐灵师动起真格来是相当恐怖的。一掌拍过,盆粗的树不仅拦腰折断,更是寸寸爆裂,捡回家当柴烧都不用再劈一遍。 骆平川修的是驭金之术。这个金,并非单指金元素,而是泛指所有的金属。 这次来,他带了一把重剑。老实说,他的剑法实在不怎么样,别说跟季牧之比,就是离宁姒的水平都还差着一截。 眼看敌人势猛,骆平川果断放弃笨拙的挥剑,将重剑一抛,双手合拢夹住剑身,坚不可摧的精铁重剑竟迅速融成一团铁水在他手间翻滚。 接下来完全就是这团铁水的独秀时间。 铁水炙热无比,万物触而成焦。一旦被铁水束住手脚,除了断肢求生别无他法。几个回合下来,几条烧焦的断肢在地上冒着青烟,有些还滋滋冒油,散发着浓烈的焦香。 宁姒胃里翻江倒海,怕是这辈子都吃不下烤肉了。 黑袍们也不是傻子,见识了铁水的厉害,也就不跟骆平川近身而战了。 让坚铁维持液态本就耗费灵力,加上体积大而重,也就限制了施展的范围。 然而,骆平川可远不止这一点手段。 他从翻滚的铁水中抽出一部分,迅速凝成细小的尖针,如雨幕般朝黑袍铺射而去。其中几个反应不及,当场被打成筛子,钉在石壁上动弹不得,震落无数细小山石。 小团铁水接踵而至,顺着尖针扎出来的小孔融入身体,如星火燎原,将几个黑袍灼烧成烬。 好厉害! 宁姒默默赞叹,要不是腾不出手,她非得给骆平川好好竖一波大拇指。 黑袍又改换战术。然铁水无形,又可化万形,任他如何改变,骆平川都能操控铁水一一压制。 一招一式,尽得天地大法。去繁杂术法之糟粕,留存精粹,省去那些花里胡哨的虚招,每一次出手都能打出最大的伤害。对灵力的把握更是精确到极致,张弛有度,收放得宜。 这才是中级齐灵师的真正水平吗? 八丑也是中级,可跟这个中级相比,相去不止十万八千里。 …… 骆平川那边以一敌众丝毫不落下风,宁姒这边就没那么乐观了。 这些黑袍也不知道修的什么路子,对蜂尾花毒完全免疫,哪怕被花针刺穿,也只会造成微乎其微的一点伤害,根本伤不到根本。 宁姒全凭超然的速度和碾压性的灵力与之周旋,可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赔钱买卖,根本不适合长时间纠缠。 得想个办法才行。 宁姒眼观六路,很快有了主意。 黑袍集体出动围攻他们,此时裂谷中空无一人,却有强烈的灵力波动,可见是设了法阵之类的东西。 刚好,破阵是她的强项。与其在这里白耗灵力,还不如去做自己擅长的事。 不管通天阁在谷中搞什么鬼,总之统统毁掉就对了,早点结束早点回家! “骆先生!”宁姒虚晃一招,将人统统引到骆平川旁边。“我进里面看看,这里交给你了。” “姑娘不可。”骆平川大惊。 宁姒根本不是在跟他商量,亮丽黄裙一晃,人已进了裂谷。 黑袍立即调头朝她追去,骆平川赶紧使出浑身解数将人悉数拦在谷外。 原属于两个人的压力现在都落到他一个人身上,按理应对起来应该会有些吃力才对,但骆平川并没有这种感觉。 试探了一番,骆平川顿觉不妙。 这些人好像并不是要追进去,与其说是他在阻拦,倒不如是对方在缠着他,不让他进,也不让他离开。 “宁姑娘。”骆平川以灵力加强声音,高喊:“此处有诈,速速撤回。” 两地相距不过数丈,然而宁姒却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第334章 异魂 庞小小跟阿习一道巡逻去了。她答应过宁姒,会帮她看顾好家里,就一定会尽心尽力。 季牧之也是闲不住的人,他来到流光的房间,想看看能否找到一些遗漏的线索。 整个房间都被清理干净了,流光的东西很少,除了佩剑留在许浩元那里,剩下的全都烧掉了。 季牧之站在床前,看着床板上一条细长的孔洞出神。 这个洞就是杀死流光留下来的剑孔。长剑直接贯穿了流光的胸膛,钉进床板,血浸透床褥,将床板都染成了血红色。 究竟是谁杀了流光,又为什么要杀流光?他死的时候,脸上到底是何种情绪? 意外?震惊?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好像……还有愤怒? 为什么会愤怒?因为对方杀了自己? “沐王殿下。” 季牧之回头,见许浩元缓步踏入。 “沐王殿下还真是重情重义,居然对别人的随从都这么上心。” 季牧之紧了紧握剑的手,不动声色的问道:“找我有事?” 这种感觉……初一许浩元休沐过来吃饭,送簪子给宁姒,就是这样感觉让他起了疑心,这才对许浩元再三试探。 “嗯,是有点事。”许浩元走到床板坐下,拍了拍大腿道:“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不跟宁姒一起去断虬山呢?” “你就这么希望我与她同去?” “是啊!”许浩元回答的干脆坦荡。 “为何?” “因为……”许浩元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邪魅肆意的笑。“如果你们同去的话,能给我省很多事呀!” 灵剑出鞘,直指咽喉:“是你!” 眼前的人绝不可能是许浩元,极有可能是宁姒并未完全清除掉许浩元身体里的异魂。这样看来,杀死流光的凶手已经呼之欲出了。 昨夜潜入庞小小房间的,肯定也是他。 “为什么杀流光?” “因为他得死啊!这小子居然变聪明了,拿以前的事来试探我,我当然不能由着他把我卖了呀!”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你不是……” “知道啊,不然他怎么会问阿习,如果主子被别人取代他能不能认出来这种话?” “不可能。”若是流光知道这个许浩元是假的,他怎么会隐而不报? “不信啊?呐,我告诉你他为什么要隐瞒。因为我跟他说,许浩元还在这里,但是永远也出不来了。如果他告诉你们真相,你们在无计可施之下肯定会杀了我,到时候,许浩元也就跟着一起死了。” 许浩元……哦不,现在应该叫他影。影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笑得张狂而恣意。 他特别享受这种揭秘的时刻,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一刻做铺垫,这就是取代别人的乐趣。 还有,死亡的魅力。 “你说他是不是蠢?居然连这种话都相信。我记得宁姒明确说过,她从这具身体里剥离了一个灵魂。既然我还在,许浩元又怎么可能还在?他要是在,那被剥离的又是谁?你说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被剥离吞噬的灵魂,是许浩元?”季牧之冷眼睥睨,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影点头拍手:“看,你多聪明!” 剑光一闪,季牧之终于忍无可忍,一剑送入许浩元的胸膛。 这个混账,他居然让宁姒亲手杀死了她的大哥……若是让她知道真相,该是何等的悲痛? 影吐出一大口血,笑着站起来,顶着剑一步步走近季牧之。 “心疼了是不是?别着急,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许浩元这具身体生机将尽,一道人形黑影自体内分离出来,化成一条黑蛇绕剑而上,直奔季牧之。 季牧之大骇弃剑,金瑞兽灵体亦在同时破剑而出,大爪直扑黑蛇,却终究晚了一步。 …… 子母铃突然狂响,庞小小在铃音的指引下迅速赶到偏院。 “发生什么事了?” 季牧之扶着门框,指着西边的游廊:“有凶灵,朝那边逃了。” 庞小小毫不犹豫的追过去,可一路上完全没有感觉到灵物的气息。越想越不对劲,等她再折返回去,只在屋里看到许浩元的尸体。 许浩元胸口插着的,是季牧之的灵剑。 阿习此时才带着人赶到:“庞小姐,出什么……许大人?许大人怎么了?” “他死了。”庞小小气愤叉腰,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季牧之呢?” “刚才看到殿下出府了。庞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究竟是谁……” “是季牧之。”庞小小拔出许浩元胸前的剑扔到他面前。 “季牧之杀了许浩元。” …… 一进入裂谷,浓烈的血腥味差点让宁姒当场吐出来。 在外面一点味道都没闻到,可见确实有法阵或结界之类的东西阻隔。 头顶有红光似水波纹般闪动,像一张大网罩住整个裂谷,包括裂谷里的她和几十上百的阴灵。 不对,双目腥红,是怨灵。 等等,还不对。其中大半的身形并非灰白,而是鲜血浸染一般的鲜红。 是丧灵。 几十红眼阴灵,几十红衣丧灵,聚成上百之数,与宁姒无声对望着。 这些都是奉天塔的力工。死于非命,心有不甘,变成怨灵倒能理解。可是,怎会有这么多怨灵背上血孽变成丧灵? 莫非,是通天阁用活人造就了眼前的一切? 造孽啊! “罢了,反正你们也入不了轮回,就让我来解脱你们吧!” 宁姒双手结印,放出聚魂之力。聚魂之力具象成黑色雾气漫过谷中的丧灵怨灵,再如潮水般退回她身体里。 糟糕,聚魂之力拒绝吞噬这些不纯净的魂力。 到了此时宁姒才反应过来,这里的一切是专为她所准备的。 还真是煞费苦心。 阴灵没有实体,花毒花针在他们面前皆是徒劳。偏偏她的肉身又被毁了,不然放点血也能解决问题。渡灵咒倒是可以度灭丧灵,可是丧灵数量如此之多,估计还没等她施完咒术,就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宁姒一直没有想到对策,这些怨灵丧灵也没有给她时间,鬼喊鬼叫着一窝蜂扑了过来。 阴灵没有实体,几乎不能对人造成伤害。可怨灵丧灵不一样,他们的怨气是相当可怕的武器,更何况数量如此之多,汇成怨海能轻而易举将宁姒吞没。 宁姒不敢掉以轻心,一边施展灵术还击一边找寻破阵之法。 很快,她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 她释放的灵力都被头顶的血网吸收了去,不仅打不出伤害,甚至连护身气盾都无法凝结。 这一回,是真的掉坑里爬不出去了。 第335章 绝处 尊后走出寒池,庆嬷嬷捧着衣裳过来伺候她穿上。 “人抓到了?” “抓到了。” “走,去见见。” 重回圣殿,尊后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真没想到,一点花毒竟让她在寒池中泡了那么久,差点错过大事。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明德被带上殿来,尊后面前的珠帘罕见的挂起。两人对望许久,明德微微颔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尊后就笑了:“你觉得这一次,你的佛还能救得了你吗?” 明德也笑:“和尚供佛,与佛搭救与否,并无关联。” “你倒是想得开。”尊后起身,拖着繁重的黑袍走到他面前,“瞧瞧你,都老成什么样子了,快赶上我了。” 明德双手合十:“一副皮囊罢了!” “嗯,红粉骷髅,差的就是这副皮囊。”尊后撩起宽袖,看着自己形同枯槁的手,又将袖子放下,坐回堂上软座。 “他们说,是在前往断虬山的路上抓到你的。你去断虬山做什么?给那小丫头通风报信?” “明知前方是绝境,老和尚自然是要去拦一拦她的。” “可她是灵啊,是异类,这你也要救?还有她体内的晟……就是烛阴,你确定烛阴现世,就一定好过我长生不灭管控这天下?” 明德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烛阴志不在天下,也就不会干涉天下。” “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有意思的笑话。”尊后畅快笑够了才继续说道:“她确实不会干涉天下,她只会毁了这天下。你以为事过千年,那些帐就都不算数了吗?依靠她血肉筋骨才得以延存下来的人族,生生不息代代相承,你说这种景象落在她眼里,究竟是欣慰呢,还是刺痛呢?” 明德阖目低头:“阿弥陀佛。” “别再念阿弥陀佛了,你的佛,才是真的不会干涉天下人的死活。佛家不是常说涅槃嘛,或许他们觉得,经过这场浩劫之后会诞生出比人更有趣的生灵呢!如果你的佛真是这样想的,你当如何?看着这场浩劫发生而无动于衷吗?还是说,你要和我一起,夺了那烛阴之心,让憎恨人族的烛阴再也醒不过来?” 尊后散成黑烟瞬移到明德面前,落地化为一绝美女子,藕臂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挂在明德身上:“你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毁了这世间。我爱死了他们身上的自私、冷漠和谋算,才舍不得毁掉呢!” 她的声音变得清脆妩媚,带着诡异的蛊惑力量,让明德不由自主的想要去附和她赞同她。 强定心绪,在心中无声吟诵经文,如此反复,心中的躁动终于被压了下去,耳根子也清净了。 再睁眼,苍老的尊后坐在软座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确实比你那个师叔长进多了。他怕死,知道怕的人就会听话,那么,你怕什么?” “阿弥陀佛!” “……” 尊后有点烦了,招招手,庆嬷嬷双手托着一块锦帛过来。 尊后将锦帛抖开,举到明德面前:“这个,认得吧?” 明德神色淡然,静默不语。 忽然,一阵阴风携着一缕黑雾刮进圣殿。尊后聆听风语,再将黑雾纳入体内。眼底的怒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企盼成真的喜悦和满足。 “来日方长,此事我们容后再谈。现在,我先请禅师看一出好戏。” …… 宁姒的裙子被扯破了好多处,袖子被扯掉一个,手臂和脸上散布着暗红色的抓痕,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的灵力几乎快被耗尽,整个人完全处于虚脱状态,就连闪避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 怨灵被她强制性操控聚魂之力给吸收同化了。那种感觉很难受,就像快要饿死的人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吃掉又脏又发霉的食物。 聚集的灵力帮她干掉了大半阴灵,事实上绝大部分灵力是被头顶的血网给吸走了。 这好像不是法阵,而是某种法器。没听说过有什么法器会源源不断吸食灵力,但也可能是她孤陋寡闻。 没看见的事不代表没发生,没听说的东西不代表不存在。 如果真是法器,就比法阵难对付多了。她现在是灵,天生为法器所克,就算找到法器本体,她也不见得能破解。 “吼!” 一只丧灵发出野兽一样的嚎叫,冲宁姒扑了过来。宁姒瞅准时机往上一跃,踏着丧灵的脑袋继续借力往上,直冲血网。 裂谷无出口,她想试试能不能冲破血网从上面出去。血网近在咫尺,红光流动间可见蛛丝一样的晶莹细线纵横交错,细密如人体血管,聚集着滔天的煞气。 宁姒直觉危险,立即收势准备回落,煞气却势如浪潮奔腾而来,卷住她的腰身往上拉。一经触碰,血网竟真如蛛网一样将她牢牢黏住,纵使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分毫。 更糟糕的事发生了。 与血网相贴之处竟生出无数细丝,尖端锋利如针,径直穿透她的身体,直入灵魂。 “啊——” 宁姒僵直四肢,五官痛到扭曲,终是难忍煎熬,厉声长啸。 这种深入灵魂的痛楚,超越淬体千倍万倍。细丝在她体内继续延伸,横冲直撞,浑然一副不将这具灵体撕碎就不罢休的架势。她尝试用灵力抵抗,却是刚刚凝结还未离体就被血网吸了去。 剧痛之下意识涣散,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专属于晟的星海。 星子震颤,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初入星海时的那颗星,就是从天际飞来落在她头顶,同时投下倒影钻进她脚底的那颗金星,似乎正在被无形却强大的力量拖离原有的轨道,要将它重新带回遥远黑暗的虚空之境。 晟,是晟。 这张网所吸食的力量不是她的灵力,而是晟的神力。感受到刺痛的,也不是她的灵体,而是晟的神元。 是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的力量来自于烛阴,所以当晟的神力被迅速削弱,她就想当然的以为自己的灵力也在被消耗。而晟的神元寄于她体内,遭受重创时的剧痛多少会波及到她,更是容易混淆她的判断。 季牧之一直在强调,他是季牧之,不是舜帝重华。 所以,她是花灵宁姒,不是古神烛阴。 视线逐渐恢复清明,宁姒扭头,注视着手上的银指环。 季牧之的声音回响在耳畔:“这是寄灵指环,平时能聚集灵气辅助修行,危急关头可用以灵体藏身,躲避危险。” 第336章 无生 谷中剩余的丧灵也没打算放过宁姒。他们瞪着腥红的眸子,怀着满腔的不甘,怨力如滔滔江河汇聚成怨海,掀起滔天巨浪朝宁姒扑去。 丧灵失智,不知惧怕,冲在前面的,被血网煞气包裹,吞得连渣都不剩。 跑在后面的,愣在空中有一瞬茫然,然后四散到谷中各处寻找目标的身影。 叮叮叮! 有微弱脆响在谷中传开,指环落地弹起,最后归于沉寂。 “真是遗憾呐!”不知过了多久,谷中响起一道苍老女声。 结界撤去,头顶的血网被尊后收入手中,也就巴掌大小。剩余的丧灵被黑袍迅速歼灭,明德不忍直视,默默念经超度亡灵。骆平川一身狼狈,和季牧之站在一起,被黑袍团团包围。 季牧之虚扶着骆平川,嘴唇微抿,目光扫过尊后时有一瞬对视,缓缓呼出一口气,抿着的嘴唇跟着松开。 染尘的银指环即将飞入暗黄苍老的手心,忽然转向落地一弹。宁姒钻出指环就地一滚,接过指环套回指间。 “……” 目光越过众人,似跨越山海,落到季牧之身上。 宁姒宽慰一笑。季牧之没有反应,仿若未见。 是错觉吗?总感觉……好陌生的样子。 “嗯?你……” 尊后走上前来,伸手想碰她。宁姒一脸戒备的避开,时刻防备着被她禁锢。 之前在通天阁,不知道怎么就被她给定住了,绝对不能再来一次。 尊后上下打量宁姒,嘴角下撇,径自摇头,很失望的样子:“居然失败了,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宁姒隐约猜到,她说的失败,应该是指血网没能成功干掉晟。 “你这老妖婆,心可真够狠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尊后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算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尊后侧身让开,其他人也跟着让开。宁姒试探着往谷外走了两步,见无人阻止,当即快步奔向季牧之。 执手相望,明明才分开半日,却恍若隔世。 “还真是情深意切的一对儿。” 尊后的声音转移了宁姒的目光,以至她没有看到季牧之眼中掠过的诡异黑气。 “老妖婆,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突然想改变一下游戏规则。正好晟也在,让她看着你亲手杀掉季牧之,岂不有趣?” “你什么意……” “姑娘小心。” 宁姒话未说完,便听得骆平川惊呼示警。 宁姒甩开季牧之的手,却为时已晚。黑气从季牧之身上溢出,凝成浑厚如实体的黑蛇,绕着两人相握的手,飞快的钻入宁姒体内。 季牧之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从混沌中醒来,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看见宁姒在面前,自然而然的就想去拉她,宁姒却抗拒后退。 “殿下小心。”黑袍将骆平川隔开,却不能阻止他出声提醒,“宁姑娘被控制了。” “控制?” 季牧之从几欲炸裂的头痛中找到了线头,轻轻一扯,所有的记忆都浮现在脑海。 是的,控制。许浩元不是许浩元,而是被异魂所操控的傀儡。 然后,他杀了许浩元,异魂又钻进他的身体。而现在…… 宁姒死死握着拳头,周身黑气缠绕,时笑时惊恐,五官扭曲,面容狰狞。 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季牧之靠过去,她赶紧抱住旁边的一棵树,艰难的对骆平川说道:“带他走……” …… 骆平川无能为力。就现在的局势,他想独自脱身都很困难,更别说带走季牧之。 他看到了明德,也看到了他背后锁住蝴蝶骨的铁爪钩。此局已定,倾命难逆。 宁姒还在跟闯入体内的异魂做斗争,两个灵魂交替着掌控这具灵体,谁都无法遂意。宁姒看起来像是得了疯病,不仅行为不受控制,就连表情都呈现出极致怪异。 这一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影终于让宁姒离开了那棵该死的树,却始终无法完全压制住她的意识。 在躯壳之争中,谁的意志力更强,往往就意味着身体的归属。 尊后忽然觉得无趣,云淡风轻的下令:“把他的头带回来见我。” 这个他,自然指的季牧之。 “明白!”这是影。 “你!做!梦!”这是宁姒。 尊后轻蔑的扫她一眼,带上明德如烟雾般散去。 尊后是骆平川最大的忌惮,尊后一走,他立即甩开膀子全力对付剩下来的黑袍。 季牧之也没闲着。在这场身体掌控权争夺战中,宁姒似乎落于下风,现在正在追赶他。不过,因为宁姒的牵制,他不仅能轻易躲避攻击,还能借助玄天刀帮忙牵制一下黑袍。 …… 虚无之境中,宁姒与人形黑影打得难分难解。 她刚结束与丧灵的恶战,实力还未恢复,幸而身负聚魂之力,对魂魄着有天生的操控能力,再加上她的修为远高于影,这才得以死守阵地没有让影得逞。 影,实为祟,非人非灵,超脱六道,自成一体。 祟,聚天地极阴之气而生,擅长惑心驱魂占体。 烛阴乃万阴之主,有她庇护,影是不敢对宁姒下手的。只因天煞血网让烛阴元气大伤,在这之前,影又借许浩元的身体收足了宁姒的气。 天地万物皆有自己独特的气。气可以混淆视听,让烛阴无法分辨他和宁姒,这才有机可乘。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次任务的难度。眼看久攻不下,影只好改换战术。 打着打着,面前的黑影突然幻化出熟悉而久违的容貌身形。 宁溪! “姐姐?”宁姒本能呼唤,又迅速反应过来,“不,你不是姐姐,姐姐已经死了。” 对方并不反驳,反而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我是死了,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宁姒一怔,脑海中浮现出宁溪身披嫁衣胸插剪刀躺在床上的场景。 忆及旧事,难免哀恸。宁姒稍一松懈,影立即乘虚而入,释放阴气将宁姒牢牢锁住,顺利夺取了身体的掌控权。 …… 季牧之跃出黑袍的包围圈,正好落在宁姒面前。 宁姒周身已不见黑气,眼神却是季牧之从未见过的陌生。红唇上扬,邪肆而魅惑,有万种风情,却没一种是属于宁姒的。 她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对准自己心口:“你若不死,那就她死。” 季牧之沉默不语,看着尖刀一点点刺入宁姒胸膛。 “……住手。”他输了。 看着他将玄天刀对准心口,影松了一口气。 突然,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季牧之扑去。不知何时,宁姒竟挣脱了他的束缚,想要阻止季牧之为她牺牲。 影决定将错就错,顺势将季牧之扑倒在地。期间扔了匕首,按住季牧之握刀的手奋力往下压,却遭到内外两股力量的共同抵抗。 “宁姒。”虚空中传来呼唤,遥远又近在迟尺,轻柔温暖,极尽蛊惑。 那个声音说:“宁姒,刺下去。” 宁姒想要将刀移开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刺下去,刺下去吧!” “不,不可以。”不能刺,刺下去季牧之就死了。 “刺下去,把他带来这里,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啦!” 随着声音,她面前出现了一所房屋。百花簇拥,秋千微晃,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轻笑低语,叹岁月静好,叹相守不易。 “你看,多美好啊!快带他来啊,难道你想一个人在这里孤独终老吗?” 声音转厉,画面中的男子突然不见了踪影,女子苦寻无果,独坐门前哀泣。 “不,我不要。” “那就刺下去呀,快刺下去。” 现实中,季牧之即将力竭,看到宁姒痛苦挣扎的模样,心疼不已,手上力道渐渐撤去。 噗—— 寒光闪过眼角,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 第337章 节哀 血花无声,耀目而开。 宁姒握着季牧之的手,季牧之握着玄天刀,玄天刀刺入胸膛,泄出丝丝缕缕的金光。 那是,宁姒的胸膛。 影绝望大叫:“你疯了?那是法器,你会死的!” “不光是我,还有你。”宁姒开口,嘴角涌出鲜血,神态格外轻松。 “我才不要!” 影想弃体出逃,却不及玄天刀的法力蔓延之快。金光过境,他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做,顷刻间化为乌有。 正因六道不容,祟才不归六道。法器一出,自是先灭这种悖离天道的存在。 季牧之僵直坐起,拔出玄天刀用力甩开,将宁姒揽入怀中,手足无措的望着她血流不止的心口,像个受惊的孩子。 也是巧了,飞出的玄天刀径直穿透一个黑袍,震颤着钉入树干。 被他刺中的黑袍好似枯叶遇烈火,瞬间燃成灰烬。 好东西呀! 骆平川引铁水铸铁链,直取玄天刀。得了此神器,一众黑袍毫无还手之力,悉数为烈火焚尽。 “骆先生,骆先生!” 手紧紧压着宁姒的伤口,却无法让流血的速度减缓半分。季牧之双目噙泪,抱紧宁姒,恨不得直接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疼……”宁姒呻吟。 “别怕,别怕!”季牧之安抚她,更多是在安抚自己。 “嗯,不怕!” 宁姒吃力的举起自己染血的手,摊开,接住倾落的阳光,笑了起来:“原来,会流血的啊!” 之前被尊后强行取心,利爪入体连血都不曾流一滴。当时她就在想,自己还真是成了个怪物,不会流血的怪物。没想到今日为玄天刀所伤,血流得这么多,伤口这么痛,这是不是表明,其实她和普通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想,会痛会流血,真好。 突然觉得有点冷,宁姒往季牧之怀里缩了缩,耳朵刚好贴在他的胸膛,慌乱失控密集如鼓点的心跳悉数落入耳中。 好累,累到连话都不想说,但是她又觉得,这个时候得说点什么才行。 于是她说:“你别担心,我有烛阴之心。烛阴之心,不死不灭,所以我……不会死的。” 季牧之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我一点都不担心。你只是受了一点小伤,睡一觉就会好起来的。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困倦袭来,宁姒真想要好好睡一觉,又怕这一睡会醒不过来,便坚持着把话说完:“其实,就算死了也没关系,我本来……早就该死了。能再活一场,能遇到你,已经很满足了,所以……” 季牧之攥住她的手不让她再说下去:“说什么糊涂话?尊后尚未除掉,戚氏还未收回皇权,我……我都还未娶你,怎么可以说满足?” 死字,就像插在胸口的粗木钉,尖锐刺痛又沉重,让季牧之连呼吸都觉得艰难起来。眼泪夺眶,滴滴落在宁姒脸上,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眼泪的温度和重量,却是第三次让他品尝将失挚爱的无助和绝望。 “你别……”宁姒一激动,整个身体都跟着抽搐起来。 她还想说话,却是刚发声就被鲜血堵住了喉咙,只能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 “宁姒?宁姒!” “殿下。” 骆平川解决掉最后一个黑袍,气喘吁吁的跑来。见此情形,立即为宁姒输送灵力。 伤口流血的速度果然变慢了,却不知道是骆平川的功劳。还是她体内的血快要流尽了。 体内灵力几乎耗尽,骆平川只得收手。脚步虚浮,面色苍白,好似大病了一场。 季牧之近乎哀求:“骆先生,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骆平川也很无奈:“伤宁姑娘的是法器而非凡器,在下已经尽力,还请殿下……” 骆平川犹豫了很久,一咬牙,说出最后两个字:“节哀!” …… 阿习和庞小小吵了起来。 “不可能,我家殿下怎么会对许大人动手,你别血口喷人。”阿习素来敦厚,却也是有脾气的。 庞小小就把灵剑踢到他面前:“你自己认认,这是不是季牧之的剑。” “是殿下的剑又如何?这剑是死物,万一是歹人故意借此嫁祸我家殿下呢?” 阿习说这话时心是虚的。灵剑是不是死物,他比谁都清楚。 庞小小都快炸了:“我亲眼看到他从这屋里出去,也是他把我引开的。” 阿习的手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出来跟她打一架的架势:“姑娘慎言,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哎呀,想动手是吧?来啊!”庞小小也是个不怕事的,手心朝上冲他勾了勾,“我不用灵术,免得说我欺负你。来,出招吧!” 阿习紧抿嘴唇转身往外走。 “哈哈,你怕了?” “我去找殿下问个清楚。你要实在想跟我切磋,咱们改日再约。” “喂,你先把许浩元的尸体弄出去啊!”庞小小追上去,忽然听到东边传来物品打翻落地的声音,腰间的子母铃也叮铃响了两声。 “有情况。” 庞小小循声追去,阿习见状紧随其后。 二人来到季牧之的房间,子母铃却不响了。检查过后并未发现异常,只窗前有个鸟笼掉在了地上。 “咦?”阿习不解道:“鸟呢?” “什么鸟?” “笼子里的鸟啊!”阿习将笼上的小门检查了一遍,皱眉道:“奇怪,笼子是关着的,鸟去哪儿了?” 庞小小拿过笼子打量一番,又扔回给他:“看不出来呀,沐王殿下还喜欢养鸟?” “这鸟不是殿下的,是明德禅师所赠,让他代为养着。” “你说谁?明德?”庞小小一把抢过笼子。 居然是太师父给的鸟……太师父什么时候开始养鸟了? …… 伤势太重无法维持人形,宁姒变回墨蓝色的蜂尾花,漂浮在季牧之的怀里。 花蕊中有一肉眼可见的伤口,正在不断往外溢散墨蓝色的浓雾,那是花灵逐渐消弭的生机。 骆平川将蜂尾花收进寄灵指环。 这个指环本就是他的东西,实是被季牧之死皮赖脸软硬兼施给要去的。它能在一定程度上减缓宁姒生机外泄,让她死得慢一点。 骆平川百感交集。世人皆慕长生,可哪有什么长生?世传烛阴之心不死不灭,可不死不灭的也只是烛阴之心罢了。 万物从无到有,从有到无,有生就有死,这是恒古不变的宿命,岂是凡人可破?可怜小公主生来便为长生所累,到头来还是没逃脱短寿促命的下场。 骆平川无声叹息,发现季牧之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只见他站在一株桉树下,保持着斜仰上看的姿势。 循着目光望去,只见桉树枝头落着一只鸟儿,叽叽喳喳冲他叫唤。沉凰 第338章 换杯 季牧之认得这只长得像麻雀却有一双红爪子的小小鸟。 之前宁姒欲救兰花,和南枯夜入通天阁而遇险。明德找来,让他去找戚云晏出面相救的同时给了他这只看似平常的小鸟。 明德说,这鸟可以找到他,帮忙通传信息。然而当季牧之真想靠这鸟去找他的时候,送出去的字条却一直没有人接收。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明德被尊后给抓去了。 季牧之伸出手,小小鸟立即落上来,还啄了几下他的手心。 奇怪,他明明把鸟关在笼子里,怎么跑出来了?难道家里出事了? 骆平川走过来问道:“殿下认得这鸟?” “嗯,我养的鸟。” 骆平川看破不说破,又问:“殿下可想知道它在说什么?” 季牧之摇头。宁姒伤重,他现在除了救人,其他一概不感兴趣。 “在下觉得还是听一听比较好,或许是有人给殿下留了什么重要信息也说不定。”骆平川建议。 季牧之若有所思的望着掌心活跃的鸟儿,突然变得急切起来:“先生可有法子?” 骆平川点头,冲着鸟儿一通操作后,这鸟竟开始口吐人言。 “骆驼山,骆驼山,救命就去骆驼山。带襁褓,带襁褓,去前记得带襁褓。” 季牧之瞬间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明德禅师料到他们有此浩劫,提前做了安排。 只是…… “骆驼山?”季牧之从来没听说过哪里有这样一座山。 骆平川道:“这座山在穹川,因山有双峰而得名。”犹豫片刻,又续问:“殿下应该知道骆驼前峰修灵宁氏吧?” …… 明德盘腿坐在地牢里念经。 有飞虫落入灯盏,噼啪一声,烛光微晃,冒出一股几不可查的青烟。 明德继续念,念着念着,嘴角溢出血来。 有人从外面进来,打开门,架着他往外走。有时候会碰到后背锁住蝴蝶骨的铁爪钩,疼得厉害了就会忍不住皱眉。 押到圣殿,尊后摆了茶台,邀他共饮。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季牧之没死。想不到那丫头的意志力如此强大,竟连祟都左右不了她。这一次,晟确实找了个不错的宿主。” 明德品着茶,淡淡笑着:“女子本弱,为爱则刚。” 尊后微微点头,像是赞同了他的说法,又露出一脸惋惜:“只可惜,她还是没本事改变最后的结果。只要我一句话,我就能让她彻底消失,入不了轮回,没有来生。” 明德也对此表示赞同,在这场战役中,尊后确实暂处上风。 不过,只是暂时而已。 “你不会这么做的。”他说。 她确实可以马上动手,从宁姒身上夺取烛阴之心。可是,想违逆烛阴的意愿真正的把这颗心据为己有,她还差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一直以来,她都把他这个老和尚当成获取这件东西的关键,可是很快,她的如意算盘就会彻底落空。 “她是死是活,完全取决于你。” 尊后从袖子里拿出褐底黄纹的锦帛,平整的铺在茶台上。锦帛缺了一角,但是对她来说无关痛痒。 “你们佛家不是讲究慈悲为怀吗?那就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会原谅你的。” 明德想了想,摇头:“可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尊后继续劝说:“这有什么不好原谅的?你这是在救人啊,又没做错什么。” 她的语气很柔和,就像个和蔼的长辈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固执的青年。明德看着她,脑子有点糊,幸好茶有点烫,将他给烫清醒了。 “我救了一个人,却害了天下人,这是罪过,极大的罪过。” 尊后端起茶杯,又放下:“你觉得,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这天底下,除了我,还有一个人知道那件东西在哪儿。”茶喝多了涩口,明德已经喝够了,想要快一点结束这虚假的亲近。 “我不信。”尊后斜靠在扶手上,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我告诉宁姒了,在我被抓之前。” 尊后微微眯起眼睛,露出精光,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射穿。 “别做梦了,你以为这样就能保全她了?”语调瞬间变换,杀意凝刀,慢慢割向明德。 明德嘴里的血溢到茶杯里,将明黄色的茶汤染成鲜艳的红色。 他端正坐好,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尊后一动不动,周身散发的黑气如触手般伸向明德,再绕着他继续蔓延席卷,如蚕吐丝将他裹在中间。刚刚封好口,又如抽丝一般撤去,端坐的人顿时化为一滩血水,最后盖上破旧的衣衫。 灰白身影刚刚凝成,就被尊后收入掌心,禁锢在一颗琉璃珠子里。 “阿庆。”尊后将收纳着明德阴魂的珠子递给她。“拿去炼了。” 想要将她的军?行,她倒要看看,一只小小的花灵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 季牧之连家都没回,直接进了宫。 昭平帝靠在床头听内政大臣汇报亟待处理的几件要事,尽管疲乏得紧,还是强撑着听完了,并一一做出安排。 众臣告退,季牧之由毕六领进来。 季牧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下断虬山发生的事,然后表明来意:“我要救她,我需要那块襁褓。” 昭平帝连连咳嗽,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问他:“你希望朕怎么做?” 骆平川跟他说过,他的病极有可能是因为尊后在断虬山做了手脚。若真是如此,那就证明尊后要对他下手了。 这也不难理解。傀儡要是听话,那就继续留着。若是不听话,那就重新换一个。 又或者,连傀儡都不需要了,直接登位称帝也无不可,谁还敢说声不呢? 季牧之将寄灵指环呈给昭平帝:“今夜我会去一趟通天阁,誓要带回襁褓。无论生死,估计后续都免不了让圣上和骆先生费心,牧之先行谢过。” 昭平帝闻言放声大笑:“季牧之啊季牧之,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以为豁出命去,就一定能把东西带回来?你把那通天阁当成什么地方了?嗯?” “事在人为。”季牧之心意已决。 若是不能救回宁姒,那他就先去黄泉路上等着,跟她做个伴儿。 昭平帝望着掌心的指环,有片刻失神。 “行,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朕也就不多劝了。来,跟朕喝一杯。毕六,倒酒。” “圣上……”这还病着呢,怎么还喝上了。 “快点。”昭平帝面露不悦。 季牧之倒是想跟他喝这一杯,便自行倒了酒送到床前。 碰了杯,季牧之正打算往嘴边送,忽被叫住。 “你拿的是朕的专属杯子,换一下。” 季牧之看看两个杯子,昭平帝拿的是彩绘牡丹,他拿的是双龙戏珠。 确实有些不妥,季牧之与他交换,仰头一饮而尽。沉凰 第339章 祝愿 季牧之的酒量不是很好,以前还因为这个被宁姒嘲笑过。但是再差的酒量,也不至于一杯就倒。 他撑着头坐起来,极速奔驰的马车颠得他有点想吐。撩起车帘,看见车架上坐着阿习。两边重重叠叠的树影飞快倒退,密林披着许久未见的苍翠。 “殿下,你醒啦?车里有水。”阿习飞快回头看他一眼,又继续专心赶车。 “咱们这是去哪儿?”脑袋昏昏沉沉的,季牧之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马车上。 他不是进宫了吗?对了,襁褓! “停车,快停车。”季牧之急得直接动手抢缰绳。 山路本就颠簸,马车又跑得快,季牧之整个人都跑车架上来了,阿习怕把他颠下去,只得停车。 “殿下,你先听我说。”阿习想起骆平川交代的话,赶紧从身上掏出一团软布塞到他手里。“这是骆先生让我交给你的。” 季牧之一眼认出来,这不就是那块襁褓? “这怎么会……” 襁褓是完整的,缺的一角用线缝起来,针脚稀疏,一看就知道操针的人不擅针黹。 阿习来不及解释,催促道:“殿下你先坐好。骆先生说了,七天之内必须赶到骆驼山,不然宁姑娘就没救了。” 这一路上,马换了四五匹,他是一刻都不敢耽搁。 二人继续赶路,季牧之也了解到一些大概情况。 这一切都是骆平川授意。与此同时,楚今楚大人还在大张旗鼓的安排沐王殿下回晋。府中一干人等,包括喜宝,都在他们动身后的第二天踏上南归之途。 季牧之很清楚,真正安排这一切的人是戚云晏。但他想不通的是,戚云晏如何能从尊后手中夺回襁褓? 他手底下最厉害的人应该就是骆平川了,难不成是骆先生代他深入虎穴去走了这一遭? 这也不是不可能,但季牧之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若真的只是让骆先生代他犯险,戚云晏大可直言,完全没必要在他的酒里动手脚。 难不成……他是跟尊后做了什么交易? 罢了,多想无益,眼下他要做的就是救回宁姒,这样才不会辜负大家。 脖子上多了根红绳,串着寄灵指环。季牧之将指环放入衣衫,对驾车的阿习说道:“到一下个城镇,弃车换马。” …… 昭平帝从通天阁出来,两条腿有些打颤。 楚今在外面迎他,眼睛红红的,肿得跟核桃似的。 “……圣上。”哽咽出声,顿时老泪纵横。 昭平帝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掩好手背上的累累伤痕,虚弱一笑,宽慰道:“老师无须担心,朕很好。” 楚今回望身后高耸入云的通天阁,握紧拳头,终又松开:“是老臣无能,让圣上受此大辱,老臣罪该万死啊。” “老师快快请起。” 昭平帝将他扶起来,语气格外平静:“这是我的选择,戚云晏的选择,与‘朕’无关,与任何人无关。甚至,我还庆幸着,自己有可以拿来交换的东西。本身已经是个失败的皇帝了,我不想再当一个无能的兄长。” “不是,不是!”楚今连连摇头,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戚云晏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更是他倾尽心力教出来的。此子仁心仁德,勤政爱民,若是没有妖后摄政,定能成就一代盛世明君。如今,却只剩无尽的嗟叹唏嘘。 昭平帝笑着摇头,相携往政事堂去。 他还是皇帝,只要他在这个位子上坐一天,就得为燕国的百姓谋福一天。如此,才对得起戚氏先祖用无尽的鲜血和白骨打下来的江山。 毕六在后面跟着,悲愤的咬着唇,直到皮破溢出血腥才缓缓松开。 用力抹掉眼泪,跑到昭平帝的另一侧扶着,小声道:“圣上,您且歇着,奴才给您备辇去。” “备什么辇?朕好着呢!”昭平帝倔强望天,突然问道:“老师,您还记得朕说过,时常梦见北方火云飞出凤凰的事吗?” 楚今点头。 他当然记得。自从知晓了宁姒的身份,他就一直当宁姒就是那只为燕国带来祥瑞太平的凤凰。却不曾想,祥瑞太平未见,如今就连这只凤凰也被折了翅膀。 “朕前夜又梦见了。凤凰从云端落下,变成小小的一只,就栖在朕身上。” “……”楚今心道不好,这孩子开始说胡话了。 昭平帝又问:“老师,你相信这是祥瑞之兆吗?” “……” 昭平帝笑道:“老师不信吗?但是,朕信!” …… 尊后凭栏而望,淡淡雾霭阻了视线,看不到戚云晏远去的身影。 其实,就算没有雾,她也不一定能看到。通天阁之高,让地面上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渺小,渺小到卑微,一脚就能踩死的卑微。 染血的鞭子还在她手里。血已经干了,凝成难看的黑褐色。 庆嬷嬷恭敬立在一旁,禀道:“娘娘,他们已经过了历城了。” 尊后冷笑:“脚程够快的。” “为了救人,料想他们也不敢耽搁。” “嗯。” “还有,照您的吩咐,卫神宗已交由无命统领。只是这孩子性子急躁,这些日子下来折了不少人。” “且由着他。” 经过庞青山一事,她算是看明白了。白眼狼就是白眼狼,怎么也喂不熟。装得一副忠心为主的样子,不过是还没遇到那块更大更肥的肉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用一尊固魄金莲,换庞青山的十五年,换卫神宗的壮大,她也不算亏。 这些年里,要不是庞青山领着卫神宗在朝堂内外搞了那么多鬼把戏,她一个‘妖人’,还是个女流之辈,也顶多在暗处兴风作浪,根本没机会入朝堂。 从这一点来看,庞青山是立了大功的。可惜呀,蛰伏十五年,最后还是选了一条错误的路。 想当初,她还盘算着让庞青山打入宁姒内部,迂回的从明德和尚身上打探襁褓的秘密。哪晓得明德和尚的踪迹还没找着,他倒打起了烛阴之心的主意。 也罢,他也算自食其果。 “奉天塔那些力工如何处置?”庆嬷嬷又问。 “你看着办吧!”一群逐利的蝼蚁,是死是活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所谓的修建奉天塔,本身就是针对宁姒……不对,是针对晟,挖的一个陷阱。原计划是利用众多丧灵消耗宁姒的灵力,再用天煞血网重创晟的神元,让她再睡个几千年。 尊后知道季牧之是舜帝转世,难得凑到一起,当然得给他留下一些深刻的印象,譬如眼睁睁看着宁姒被人夺心。 嗯,想想都觉得有趣。 一切都很顺利,却没想到宁姒居然能在天煞血网中保住晟的神元。偏偏天煞血网需要积怨成海来引动,短时间内无法汇聚那么多的怨力,只好让晟再逍遥几天。 反正局势尽在掌握,尊后也不着急。换个玩法,让晟旁观宁姒亲手杀掉她最在意的那个孩子也很不错。万万没想到,影那个没用的东西居然失手,还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老和尚宁死也不肯配合,还拿自己的命给宁姒换了一条活路,这让尊后甚是窝火。没成想这时候戚云晏主动送上来,刚好供她发泄火气。 可惜的是,那种畅快的感觉无法持久。看着自己日渐加深的皱纹,尊后的心情就好不起来。 虽然手里还有大批灵物可供炼化,但坐吃久了山总会空,还是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嗯,真心祝季牧之此行一切顺利!沉凰 第340章 后悔 最近燕京城里,百姓最津津乐道的,恐怕要属断虬山奉天塔停建了。 临街小酒馆,座无虚席热闹非凡。小二扯着嗓子招呼往来宾客,掌柜一边记账一边收钱,时不时还得催催后院炒下酒菜的厨子动作快一点。 西北角一桌坐着三个健壮大汉,肌肉虬结,一看就是干力气活的。 其中一个穿灰褂子的力士一口气饮下一海碗酒,拍着桌子追悔道:“哥儿几个,你们说我这点儿是不是忒背了?专程辞工从外地赶回来,就是为了挣奉天塔那份钱,结果前脚进城,后脚就说停建,弄得两头没捞着,还白白费了这么些天的时间。” 同桌最胖的汉子陪着喝了碗酒,就听旁边另一个脸上长痦子一直吃花生没动酒的汉子说道:“你就别发牢骚了。照我说,这是你上月过世的老娘在保佑你。不赶紧给你娘烧些纸去,还在这儿瞎叨叨。” 灰褂子把碗往桌上一摔,吼道:“你这话啥意思?往兄弟心里插刀子是不是?” 听到声响,掌柜伸长脖子看了眼,见碗没摔坏,悄悄将账面上的碗钱给划了去。 “别火别火,你先坐,咱们听听赵哥怎么说。”胖子两边打圆场,用力将灰褂子按在凳子上。 灰褂子不高兴的把脸扭到一边,气喘得跟头牛一样。 痦子男冷眼往周边一扫,逼退关注这桌的目光,才压低声音说道:“你俩刚回来,不懂这里面的道道。” 痦子男用食指在桌上反复画圈,再用力点了点:“老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啊!记不记得,咱们之前给城东李大善人家修宅子?李大善人,那是出了名的良善,也才开弟兄们三百文一天的工价,奉天塔竟开出一两银子一天,后面更是直接涨到三两,这种钱,你敢要?” 灰褂子不怕他吓唬,拍着桌子道:“我就敢。” “呵呵。”痦子男冷笑两声,继续吃花生。 始终笑着的胖子却是个明白人儿,心里悄咪琢磨一番,问道:“尊后要建奉天塔,不差钱也很正常吧?再说断虬山那地儿,大家也都知道,估计是怕没人去,才开到这天价的吧?” “话是这么说,可这中间的名堂……”痦子男欲言又止。 胖子机灵,将灰褂子拉过来,三个脑袋凑一块儿。 痦子男这才继续往下说:“你们是不知道,奉天塔开工第一天就死了人,这前前后后死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而且就算活着回来了,那也跟撞了邪似的,不是病了就是傻了,带回来的钱还不够买药吃的。” “真的假的?”灰褂子有点不相信。 痦子男白他一眼:“这些日子各大衙门那么热闹,你瞧不见啊?” 三个脑袋各自退开,痦子男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别到处传啊,我也是看着咱们弟兄以往的交情,不然我才不嚼这邪事儿呢!” 他家邻居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男人死在断虬山了,妻子不接受意外坠崖的说法,三天两头跑衙门闹。没过几天,这一家老小全部惨死家中,官府查都没查,直接派人来收了尸,就这么了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事儿大,大到普通人不能谈更不能问。 不幸中的万幸,他家婆娘刚生了小子,他舍不得儿子,这才错过‘这么好’的挣钱机会。 “行了,回家看儿子去。”痦子男抓一把花生揣兜里,边吃边往外走。 胖子起身相送:“赵哥,有活儿记得叫上兄弟啊!” 痦子男摆摆手,融入街上的车水马龙。 灰褂子低声问:“你说,这赵麻子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管他真假,反正咱俩已经错过了,还是想想怎么找点其他的活儿干吧!” “也对。来,走一个。” 隔壁桌坐着一个年轻人,饭菜未动,酒壶却是一滴不剩。 “结账!” 银子往桌上一放,正要起身,对面突然坐下一人。 “出门忘带钱袋子了,能不能请我喝上一杯?” 年轻人又往桌上扔了一锭银子:“酒管够。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 自打雀隐于城南山谷屠灵失败后,南枯就再没回过组织。开始是重伤在身回不了,如今是心在别处不想回。 大街上人来人往,南枯脚步匆忙的穿行其间,好几次险些撞到人。 他在前面走,穿着深青长衫蓄着山羊胡子一身管家气质的中年人就在后面跟着。走一步跟一路,怎么都甩不掉。 拐进一条小巷,再从屋顶落下来,将多管闲事的家伙堵在里面。 “别白费心思了,我不会回去的。”南枯率先给出自己的态度。 除兰花外,他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所以即使语调很轻,也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 募使张玉恒走过来,把方才那锭银子还给他:“放心吧,我不是来叫你回去的。自打屠灵失败,雀隐就被彻底放弃了,一群乌合之众汇聚之地,没什么可回的。” “放弃?”南枯倍感意外,“就因为一次失败?那……他们呢?” 雀隐以前就是个玄门小派,门主正是营使陈柯。 因有淬体圣药洗髓丹,雀隐在北方数城算是小有名气。奈何门人总体修为偏低,以至一直无法壮大。 后来,不知道陈柯从哪儿弄回一份可以快速提升修为的功法,还有可以识灵捕灵的雀隐令符。有了这两样东西,雀隐迅速扩张,只是自那之后,雀隐再也不是陈柯说了算了。 南枯也是去年年底才知道雀隐背后的人是尊后。当时他和其他弟兄的想法一样,想着背靠尊后这棵大树,雀隐一定能成为燕国第一玄门。 也是在那个时候,兰花离开了他。 她说,她不能和一个屠灵士待在一起,晚上会睡不着,睡着了也会做噩梦。 南枯是个孤儿,除了兰花,待他最好的人就是雀隐三使。加上那个时候,他一心沉浸在让雀隐成为燕国第一玄门的美好畅想中,于是乎,心中的天平有了明显的偏移。 人一生中会面临无数的选择,每一个选择都会通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只是,不把这条路走到底,谁也不知道尽头是怎样的风景。 南枯的选择让兰花遇到了季牧之,季牧之让兰花留在了燕京。一环扣一环,一事生一事,最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南枯后悔了。当初兰花提出离开的时候,他应该和她一起走的。沉凰 第341章 法子 雀隐的现状比南枯想象得还要惨一些。 尊后放弃了雀隐,收回了所有的雀隐令符,并停止向雀隐成员供给抑制体内蛊毒的解药。 原本以为,失去了这座大靠山,雀隐也就是变回以前的小门小派。事实却是,蛊毒的折磨让绝大多数成员投向了卫神宗。剩下少数骨头硬的,日夜承受着蛊毒的煎熬和摧残,等到实在扛不住了,就自我了断,或是求同伴给自己一刀。 所以,雀隐不仅仅是被尊后放弃了,还被门众给抛弃了。 张玉恒一直想不明白,不就是一次失败吗,尊后正值用人之际,为何要将事做绝做死?直到后来,他为了盗取蛊毒解药,假装转投卫神宗,得知前宗主庞青山为一己私欲阳奉阴违叛离尊后,这才找到答案。 卫神宗新宗主无命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个,不知道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的少年。 虽是少年,却暴虐无常,手段狠辣。卫神宗经他从上到下一番彻底清洗,除掉了好几十个所谓的隐患。立此铁威,想来就算没有了蛊毒的控制,也没人敢违抗他的指令。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说无命是尊后的干儿子。这话听起来荒唐,却得到无命的亲口证实。张玉恒也是此时才明白,并非雀隐在城南山谷的失败有多么不可饶恕,一切只因尊后遭遇了一次背叛,为了杜绝类似情况发生,便要将所有人都牢牢握在手里。 这就和放鸡蛋是一个道理。 鸡蛋原本放在三个篮子里,分别由三只狼犬看管。一天,主人发现其中一只狼犬在偷吃鸡蛋,怒而杀之。剩下的两只狼犬,一只是主人从小养到大,另一只则是半路捡来的。为了防止鸡蛋再丢失,主人便把所有的鸡蛋都放进了更为信赖的狼犬所守护的篮子里。 另一只狼犬没了利用价值,主人自然不会再白白养着它,驱逐任其自生自灭,没有剥皮吃肉,已经算仁义了。 估计,是念着这只狼犬曾经尽心尽力守护鸡蛋的苦劳吧! …… 这些,张玉恒并没有告诉南枯。 雀隐这一倒,估计是爬不起来了,没必要再拖一个人进火坑。 “雀隐的事有我们三个,你就别管了。倒是你,我已经注意你好些日子了,燕京附近的玄门都被你走了个遍,你到底想干什么?” 南枯转身欲走:“这是我自己的事,也不用你管。” 张玉恒不想让雀隐拖累他,同样,南枯也不想拖累雀隐。 “你想救那只灵,是不是?” 闻听此言,南枯脚步一顿,却并未多做停留。 张玉恒望着他的背影继续说道:“就凭你,也想从通天阁把人救出来?还是你觉得,那些连雀隐都比不上的三教九流,真的敢与通天阁为敌?” 南枯停在巷口,一双拳头握得死死的。 “哪怕就我一个人,哪怕死在救她的路上,我也甘愿。” 张玉恒气得发抖:“你这是愚蠢!你有没有想过,她会愿意看到你去送死吗?” 南枯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跟着放松下来:“可是,如果没有她,我早就已经死了。” 人对婴儿时期是没有记忆的,只是听兰花说起,遇到他时正值暮秋,他裹着单薄的深蓝花布,被弃于向南坡枯萎的蓬草中。 南枯这名字,便是这样来的。 婴儿是个病秧子。小脸儿和枯草一样黄,哭起来像小猫叫唤,有气无力的。老百姓常说:儿是金,女是草。若不是害了病,想来也不会把这坨‘肉金子’弃在山上。 南枯没养过孩子,更没养过害病的孩子,他无法体会其中的艰辛,却也知道这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 兰花救了他,养大了他。在他懂事开始向往人族世界时,以孤儿之名将他送到雀隐。 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才明白,那个时候的她肯定非常难过。阿兰她,是非常怕孤单的一只灵呢! 已经做出了决定,南枯索性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很可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二叔。” 张玉恒待南枯如亲侄一般,因他是雀隐二把手,南枯私下里便唤他二叔。 “二叔的养育教诲之恩,南枯铭记在心。若我此行还有命回来,再到二叔面前磕头赔罪。” “你给我站住。”张玉恒追上去,硬将他拉回巷子。 论实力,张玉恒肯定是打不过他的。只是二人有情分在,南枯也不可能对他动真格的。 “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没必要。”不管张玉恒怎么劝,都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也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张玉恒好想揍他一顿,但想到自己打不过他……算了,他是个讲道理的人。 “行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不行二叔。”南枯想也不想就先拒绝。 他绝对不会答应张玉恒陪自己一同去冒险。 “听我说完。”不记得是第几次被打断的张玉恒加重语气,“你要是非救她不可,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可行的法子,你要不要听一听?” …… 季牧之的人回晋了,庞小小回到许宅,和靳家父子生活在一起。 靳万军已经能下地活动了,想来再吃一段时间药就能痊愈。 经此一劫,靳万军变得不爱说话了。哪怕靳桂挖空心思找话题,有时候也得不到他一句回应。 靳万军被庞青山一刀子带回十多年前,心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想起王妃病重那段日子,总是避着不见他。阿婷有时候会来看她,两个女人躲在房里不知道说些什么,笑声荡开,隔壁院子都能听见。 王妃走的时候,靳桂还小。她让他续弦,找个好女人照顾他,照顾儿子。 靳万军没听她的。他守着儿子,就是守着她,续哪门子弦? 他又想起庞青山想要复活阿婷的癫狂,以及阿婷对解脱的期盼。 阿婷对庞青山的爱毋庸置疑,难道她真的不想重新活过,和丈夫再续前缘吗? 如果,不需要用小小的命来交换,只需要用到宁姒的烛阴之心,那么,阿婷还会不会劝庞青山放弃? 重伤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靳万军就老爱胡思乱想,做各种假设。同一件事,反复琢磨个十遍八遍,即使再没悟性的人,也能有所参悟。 靳万军做了个决定:他要出家。沉凰 第342章 白虎 耗时五天五夜,季牧之和阿习终于进入穹川地界。 穹川距燕京千里,按照正常脚程至少需要半月。在五天里走完半个月的路程,其中艰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风雨兼程不说,就连睡觉都是在马背上。实在扛不住了,就趴在马背上眯会儿,另一个牵着马继续赶路,如此交替。 马儿跑起来颠得厉害,一开始根本就睡不着。后来实在困乏,以至于在狂奔的马背上也能睡得香甜。 这一趟,季牧之已经不记得换了多少马。总之每到一处城镇,必要补充干粮和更换马匹。不然就算他们扛得住,马也扛不住。 一路问到骆驼山,已是第六日清晨。太阳初升,晨光穿透云霞洒下圣洁而温暖的光辉。云雾缭绕的骆驼前峰就在眼前,苍翠中钻出几声空灵的鸟鸣,整座山跟着苏醒过来。 季牧之按着胸前,透过衣服可以感受到那枚小小的指环。 等我,一定要等我,千万千万,不能放弃啊! 山路难行,只能弃马徒步。在马上待了几天几夜,俩人都快不会走路了,彼此搀扶着,一步一颤的走到半山腰,才勉强能将腿并拢。 “公子,喝口水吧!” 遇见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二人趁此歇脚。阿习拿出水壶打算递给主子,惊觉水壶甚轻,摇了摇,才发现没水了。 “公子先歇着,我去打点水。”路上碰见一处山溪,就在前面不远。 “阿习。”季牧之叫住他,目光移至山路,“不用了,先上山再说!” 用了一个时辰,终于到达山顶。 骆驼山前峰是穹川境内最高峰,于山顶举目四望,可见层峦迭起,万里苍山绵延而去。 骆驼后峰巍然屹立于西北方向,目测高度比前峰要低不少,但也坐稳了第二高峰的宝座。 不知道为什么,季牧之对后峰反而更有探索的**。不过,既然骆先生说宁氏家族隐于前峰,那就应该不会有错。 按照骆平川的指引,绕过几处迷宫一样的障目小道,季牧之果真找到了宁家旧址。只是这里曾经遭遇过一场大火,留给他的只剩下没烧透的横梁和大片焦黑的土地。 季牧之并不觉得意外。 据宁姒所说,宁家当初从穹川迁到豫州,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既然是逃亡,自然要干脆彻底,说不定这把大火就是宁家人自己放的,用以销毁带不走的东西。 “公子,现在怎么办?” “到山顶去。” 季牧之重回山巅,拿出襁褓系在一根竹竿顶端。阿习扶着竹竿,像是在战场上扶着召唤友军的信号旗。 只是,谁也不确定他们的‘友军’能不能看到。就算看到了,又会不会出现。 …… 第六日夜。 恰逢十六,月儿如银盘高悬夜空,众星围捧,似指手可摘。 入夜之后寒意加剧,阿习撺起火堆,把馒头烤出麦香,趁热送到季牧之手里。 季牧之坐在‘旗帜’旁机械的进完食,怕入夜后对方瞧不见,又在竹竿顶端捆了一个火把。 山风撕扯着火焰,光线时明时暗。好几次季牧之都以为火把会灭,可每当风力稍弱,仅剩的那点火苗立马摇晃着卷土重来,再次引燃整个火把。 季牧之莫名的受到鼓舞。他相信他的宁姒,也跟这吹不灭的火苗一样,一定会重新燃起来。 “最后一晚了。”阿习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树枝,也不知道是在跟季牧之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季牧之在心里附和:“是啊,最后一晚了。你别怕,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季牧之坐到火堆旁,状似随意的跟阿习聊起天来。说是聊天,其实就是季牧之在说阿习在听。 他说了很多,包括让自己的亲卫追随晋国太子,送喜宝回豫州宁家与侍香相聚,甚至就连远在海城的阿锦都想到了,却只字未提自己有何打算。 这感觉,像极了交代后事。 阿习每次想要插嘴,都被季牧之硬生生打断,索性就不说话了。 反正,只要有他在,公子就别想打轻生的主意。他阿习,绝不让公子死在他前头。 季牧之最后问道:“都记住了吗?” “人笨,记不住。” 阿习负气将头转向身后的树林,视野中倏地闯入两抹幽光。 “公子小心。”阿习低声示警,手握紧剑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季牧之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在密林投下的阴影中散发着嗜血的绿光,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们。 没想到骆驼山中竟有猛兽出没,怎么之前问路时没听人说起过? 季牧之的手悄悄探向火堆中烧了一半的粗枝。 面对猛兽,火把往往比刀剑更有用。 被发现后,那猛兽也不再潜伏,慢慢走出阴影,竟是一头白底黑纹的大老虎。身长近丈,眼神犀利,昂首阔步,好不威风。 老虎体型壮硕且身手矫健,追捕猎物的速度极快,尖齿和利爪对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杀伤性武器。普通人正面遇上一头饿虎,生还的几率几乎为零。 季牧之抽出燃烧的粗枝护在身前,招呼阿习一同往树林慢慢转移,希望能在白虎发起攻击之前进入树林。 老虎虽凶,但终归不会爬树。敌人的短板,就是己方的生机。 转移的过程异常顺利,眼看就要走出危险区域,季牧之突然停了下来。 这头白虎似乎对二人完全没有兴趣,绕过火堆,径直走向竖立在石缝中的竹竿。 这大家伙就跟成精了似的,直接用身体的重量压断竹竿,避开还未熄灭的火把,用爪子挠了几下,居然完好的将襁褓解了下来。 季牧之大喜,对老虎的恐惧顿时消散大半,上前两步问道:“你是来找我们的吗?是你的主人叫你来找我们的吗?” 白虎叼起襁褓,前面两只爪子在地上按了按,低伏前躯纵身一跃,跨过火堆来到季牧之面前。 季牧之飞快退到纵身就能上树的位置。 人在面对这种庞然大物时会本能的感到恐惧,在确定危险解除之前,他可不想和这个大家伙保持太近的距离。 阿习已经上树了,正在催他赶快上去。 “吼!” 似乎是闲他聒噪,白虎冲阿习低吼一声,再傲慢的扫一眼季牧之,庞大的身躯重新没入密林的阴影中。繶?n????晎??g?节?n??????? 第343章 仙境 季牧之跟着白虎,从前峰跑到后峰。 后峰的高度不及前峰,山势却陡峭百倍。白虎时跃时攀,得心应手,相比之下,季牧之就显得吃力多了。 后峰顶端寸草不生,黄褐色的沙土上堆满大大小小的石块,从远处看,就像老头儿秃掉的脑门儿上顶了一个尖帽子。 白虎渐次攀登,来到最高的石块。它居高临下冲着季牧之低吼一通,像是要告诉他什么信息。只可惜季牧之不通兽语,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它究竟想表达什么。 白虎摇头晃脑的在巨石上转了两圈,突然压低前躯纵身一跃。虎躯在空中完全伸展,黑纹白底的皮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威风又帅气。 季牧之的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块巨石离地估计有五六丈,就算老虎的弹跳力再好,这种高度落下来真的不会有事吗? 还有,它为什么这么做? 季牧之目不转睛的盯着空中的大猫,直觉不会是爬上去再跳下来那么简单。果不其然,虎躯在夜空中划过一道上扬的白色弧线,之后竟像被虚空吞噬了一般,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就这么消失了? 季牧之循着白虎的路径攀上巨石。月光笼罩之下,遍地怪石嶙峋。立于高处,可以看到地势稍低处的一圈绿影,挺拔的松柏如比肩而立的战士,守卫着这一方禁地。 季牧之站在巨石边缘,伸脚探了探石外。 空的! 捡起一块小石头朝前扔出,石头径直下落,砸在下方石堆里脆生生的响。 还是空的! 阿习喘着粗气追上来,见季牧之独立高处。山风猎猎,仿佛再大一点就会将他刮下来。 “公子!你在那里做什么?快下来。” 阿习整个人都慌了,正要沿着石块堆成的斜坡爬上去,却是刚迈两步就被季牧之给喝止了。 “你别上来。” “公子,你千万别做傻事啊。七日之期未到,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 阿习苦苦劝着,跑到巨石下张开双臂。这种高度,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承受不住下坠的力道。但是,他可以拿身体给公子当肉垫。 季牧之将系在脖子上的指环握在手里,平静又坚定的说道:“我才没有想要放弃。” 阿习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那你快下来,小心一点。” “不急,我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事啊?你交给阿习,阿习替你做。” 季牧之没有回答,缓缓退回巨石内侧边缘。阿习以为他要下来了,却见他突然助力起跑,到了边缘屈膝一跃,整个身子瞬间弹射出去。 阿习大骇惊呼:“公子!” …… “喂,季三公子?李多一李公子?喂,季牧之!” “我说你这个人啊,到底是什么毛病?明明就是你死皮赖脸要跟我们一起去溟海,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们当伙伴了,结果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吭声,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自己人啊?” “你想干嘛?我提醒你,你这个姑爷就是个名头,你可别想趁机占我便宜。” “你之前说的话……是不是认真的?呵,你大可放心,我会管好我自己的心。” “如果我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异星,你当如何?” “你是晋国皇子,出身高贵又智谋双绝,如此优秀的你,应该拥有更加优秀的良配,而不是一个异类……” 杂乱的声音充斥着脑海,明明混乱却又都能听得清晰。季牧之好想一一反驳,却怎么也找不到说话的人。 对了,宁姒,他要救宁姒。 完全凭着意念撑开黏糊沉重的眼皮,一张大花脸随即映入眼帘。季牧之本能后仰,脑袋径直磕在石头上,疼得他连连吸气。 还是月色下,白虎绕着他来回转了两圈,又用头顶了他两下,然后转身慢慢踱着方步走开。 手心在石头上蹭破了皮,疼痛让他迅速恢复清醒。起身打量四周,刚才趴着地方似乎是一条小路的起点,蜿蜒曲折拥花傍草,延伸向不远处的一片竹林。 两步走到路断处,绝壁之下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正往竹林走的白虎见他没有跟上来,低吼一声当做催促。身后的长尾巴不耐烦的来回甩着,季牧之甚至从它那一双大眼睛里看到了嫌弃。 还真是一头有灵性的老虎! …… 竹林掩木屋,屋前有院坝,周围开垦出几块菜地。菜已经收了,地里只剩下一个个老菜帮子。 屋前卧着一条黑狗,听得动静,懒洋洋的瞥上一眼,又蜷回去继续睡。 是条懒狗。 白虎挤开门进去,出来时嘴里已经不见了襁褓。窗内黑漆漆的没有开灯,隐约传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晚辈季牧之,求前辈……” “隔壁有床,赶紧睡觉去,天大的事也等我睡醒了再说。” “前辈,人命关天……” 季牧之话未说完,便听屋内传出响亮的鼾声。 “……” 罢了,有求于人,先依着他。 季牧之走到隔壁,用火折子点了灯。屋内有一桌两椅,还有一张土炕。炕上无枕无被,只有两个装满杂物的竹筐。说是睡觉的地儿,还不如说是置物的台子更加准确。 季牧之蜷缩在椅子上,很快就睡着了。梦里的他还在马背上奔驰,生怕误了七日之期。 猛然醒来,天已大亮,恍惚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屋外传来老虎的低吼才反应过来, 出门一看,竟是白虎在和黑狗争食。黑狗一点都不怕面前的百兽之王,直接扑到虎头上去挠它。白虎低着头,轻易就将黑狗顶开,再迅速叼走盆中最后一块肉。 院坝中,有摇椅吱嘎作响,上躺一人,从后面难见真容。痛失美食的小黑走过去伏在那人脚边,一脸哀怨的望着他。 纵观全景,云霞似锦,竹与风吟,美若九天仙境。然而墙角的锄头,檐下编到一半的箩筐,还有呜咽撒娇的黑狗,又都充满了烟火气。 季牧之走上前去,正要见礼,见摇椅上的人手中拿着一物甩来甩去,赶紧探向胸口。 指环不见了。 “前辈……” “你说你姓季?” 树枝簪发粗布麻衣的老头儿将指环握进手里,身形瘦小却精神矍铄。那一双眼睛放着光,似乎能把人心看透。 “是哪个季啊?季三业的季吗?” 季牧之微愕,颔首回答:“是。季三业正是祖上太公。” 心下想,这人到底是谁?看年纪也就七十多岁,提起季氏太公的名讳竟似对待后生晚辈一般随意。 老头儿将指环甩到手指上缠住,又绕回去,玩得不亦乐乎。 “这就奇怪了,你一个季家的小子,怎么跟戚家的女儿搅和到一块儿了?” 第344章 不救 故事很长,季牧之没有那么多时间来一一详述。他只是告诉面前的老者,宁姒不仅是戚家的女儿,也是宁家的女儿,她叫宁姒。 他怕老者不肯相救。 老者颇有些孩子气的白他一眼:“这还要你说?若非与我宁家有那么点渊源,能让你俩找到这儿来?” 天道昭昭,因果相报,该来的,早晚会来。 谁叫他是宁家唯一现存于世的老祖宗呢?宁长风这样想。 “小子,谁叫你们找到这儿来的?”据他所知,宁家那些没用的后人,应该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才对! “明德,明德禅师。”季牧之再提这个名字时无比恭敬。 他已经料到,明德落入尊后手中,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明德?”宁长风品着这个名字,摇摇头。“没印象……哦,明德禅师,明字辈的和尚。莫非他师父是法严那个秃驴?嗯,肯定是他,别人也不晓得这些事……” 宁长风径自嘀咕半晌,又问道:“哎,我问你,法严那个秃驴还活着没?” “……小可不知。”季牧之压根儿不知道明德禅师师从何人。 宁长风似乎有些失落,不说话了,四周除了风声,就只剩摇椅艰难的吱嘎声。 季牧之心急如焚,屈膝长跪:“求前辈尽快施救。” 骆先生说了,这寄灵指环最多只能保宁姒的灵体七日不散。如今已是第七天,真的不能再拖了。 “别前辈前辈的叫,以你的辈分,还没资格叫我前辈。” “那我当如何称呼?” “……叫老祖吧!”他俩之间至少隔了四辈,叫声老祖也亏不着他。 “求老祖尽快施救。”季牧之毫不犹豫伏地磕头。 宁长风双脚踩地止住摇椅,再挺腰坐直,笑着问道:“小子,你肯豁出命来,跟着大白到了我这儿,就是为了救她。莫非,她是你的小媳妇儿?” “是!”季牧之望着他手中的指环,无比坚定道:“她是我今生挚爱。” “哈哈,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想当年,季三业为了开疆扩土,和戚家那个……叫什么来着,年年开战,打得那叫一个惨烈,最后把命都丢在了燕国。若是他知道后人竟与戚氏子孙结缘,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推开棺材板儿爬出来。” 季牧之对先辈的事还挺好奇的,但是眼下当务之急是救人,在宁姒和好奇心之间,他非常拿得准轻重。 “逝者已逝,无需再提。小可斗胆,求老祖出手相救。”话毕,又磕了三个头。 宁长风握着系指环的细绳甩啊甩,突然一松,指环带着细绳一起飞向季牧之。 “救不了。”宁长风往后一趟,摇椅再次吱嘎吱嘎的响起来。 …… 不是故作姿态,不是拿腔拿调,更不是不愿意救,而是真的救不了。 宁家欠着戚家的债,若是能借这个机会还了,他也好落个解脱,无债一身轻嘛。可问题是,蜕变成灵的戚家小女儿为法器所伤,没有立时灰飞湮灭已经算是奇迹了,怎能奢求奇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 活到他这个年纪,什么都看得通透了,行事也极尽简单。能救就能救,救不了就不能瞎给别人希望。 “小姑娘从人到人灵共生,再彻底化灵,经历确实让人惊奇。只是可惜,若是没有变成灵,倾了老头子这一生修为,兴许能救回来多活几年,既已化灵,老头子就爱莫能助了。” 灵本身就是聚合天地灵气所化,对灵力的需求高出人族百倍不止。打个比方,伤口落在人身上,一个通灵师就能治愈;而同样程度的伤放在灵身上,齐灵师也未必治得了。 当然,灵的自愈能力也非常人所能比。通常来说,只要没触碰到生存底线,灵都能自愈,就是耗时长短的问题。可一旦跨过了这条底线再想救回来,只怕是难于登天。 再说回来,连寄居体内的烛阴都救不了她,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修行再久,他终归还是一介凡人,神都无能为力,他能比上古神明还厉害? 道理都说清楚了,宁长风也就不再跟季牧之浪费时间。他很忙,地里还没收拾,来年开春还要种菜的。 “不会的,既然明德禅师叫我们来,就证明您一定会有办法。求求老祖,您再想想。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季牧之不接受这个结果,拦住宁长风不让他离开。 其实,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说,明德禅师叫小麻雀传的话,估计是早就安排好的。很可能,明德禅师也没想到宁姒会伤得这么重,重到宁家老祖也无能为力。 奈何此时,他的头脑完全被即将彻底失去宁姒的恐惧所支配,就算心里冒出了理智的声音,也被他坚决的压了下去。 “老祖,求求你……啊!” 宁长风看似随意的挥手,竟卷起一股强大的气浪,直接将季牧之掀翻在地。跌倒瞬间,指环从手中滑出,落到宁长风脚边。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你别逼我对你不讲道理。” 宁长风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于心不忍。拾起指环,将绳子挂在季牧之脖子上,再从指环中取出宁姒的灵体,施个术法,暂时让花灵幻化人形。 “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你俩好好告别吧!” 说完,带上大白小黑,下地锄菜帮子去。 …… 只剩下最后一炷香时间了,四目相望,却是久久无言。 宁姒走过去,蹲下身,用半透明的身子轻轻拥住季牧之:“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包括他说,她是他今生挚爱。 “你别难过。我们能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走到一起,本身就该感激上苍了,怎么还能再贪心的奢求相守百年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宁姒心里重复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三个字:不想死。 不想死,她还不想死啊! 她还想跟他在一起,哪怕会面临数之不尽的苦难,哪怕小命随时被人觊觎,哪怕会受更多的伤,挨更多的痛,她仍旧不想死啊! 只要活着,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一切都还有机会。可如果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季牧之呆坐在地,身体因极力压抑情绪而微微颤抖着。两手悬空,想抱又不敢抱,因为怕抱上去,触到的是虚无。 宁姒苦笑:“对了,还有晟,我这一没,她只怕又会陷入沉睡。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个让她牵挂千年的重华转世,可惜都没有真正见上一面,就又要分开了……” 季牧之红着眼眶不说话。 这个时候,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她居然还想着晟。 风把宁姒的声音带到宁长风耳朵里。也可以说他一直在关注,初衷是好奇小两口诀别时会说些什么。 没想到这小子来头不小,居然是千年前的舜帝转世。 看来,老天爷暂时还不想收了这小丫头。 第345章 破印 用来挖菜帮子的短小爪锄扔在地里,大白伏在地上,看傻子一样的望着拨菜帮子玩儿的小黑。 宁长风像阵风似的刮过来,利落的将宁姒收回寄灵戒指,再搂住季牧之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亲近模样。 两人的身高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宁长风又格外瘦小,勾肩搭背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浑似一个吊在季牧之身上的巨型挂件。 “小子,你是舜帝转世?” 季牧之点头,从他的反应中察觉出点什么,当即问道:“老祖,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宁长风摇头晃脑,似承认又似否认:“你真是舜帝转世?” “……她是这样说的。”她是指宁姒,而宁姒的渠道,是烛阴。 “哈哈哈,好,很好!”宁长风用力捶了两下他的胸膛,挂着一脸的笑褶子,旋身落进摇椅用力摇晃,欢脱如稚子孩童。 季牧之激动问道:“老祖,是不是想到救人的法子了?” “救不了救不了。”宁长风收笑摆手,见季牧之因绝望而越发颓然,嘴角上挑,诡秘一笑。“老头子是救不了,但是,你可以呀!” …… 宁长风的这个‘你’,当然是指季牧之,但是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指舜帝重华。 “我为什么救不了她,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修为不够。一桶水,想要填满一口井,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我也不行。”不怪季牧之妄自菲薄,他不通灵术,若说老祖的修为是一桶水,那估计他连半瓢都够不上。 宁长风找出狼毫笔,蘸着朱砂在院坝里埋头写写画画:“这是你对自己的了解还不够透彻。你是谁?季家小子吗?仅仅只是季家小子吗?” 季牧之在心里回答:还是舜帝转世。 可就算是舜帝转世又如何?轮回新生,便是完全不同的人。再说,他和舜帝之间,都不知道轮回多少次了。就算转世投生后会遗传些许舜帝的神通,到他这里估计也连渣都不剩了。 “世间之事自有定数,没有什么是无中生有,万事万物皆是由因生果。你遇见她,恋上她,豁出命的想救她,不仅仅是情之所系,更是诸多前因所引。而她遇见你,让你倾心,你又来找到我,就注定她命不该绝。” 宁长风画好类似乾坤八卦的朱砂阵,让季牧之盘腿坐在中央。 大白叼来一个大布袋子,宁长风蹲在地上掏了半天,一边掏一边嘀咕:“玉壁,算盘,金枪头……呀,原来在这儿,我还以为弄丢了呢。” 宁长风掏出一物,看外形像是一个陶埙。见他仔细用衣袖擦拭,季牧之心想莫非他就是在找这个?结果擦干净后,宁长风又把陶埙放回布袋,把头埋进去翻找起来。 “我记得有一个的,哪儿去了……嘿,这儿呢!” 宁长风最终翻出一朵白玉雕成的莲花,将开未开,瓣尖儿上染了些许绯红,煞是好看。 让大白把袋子叼回去,又让季牧之两手至于下腹前,摆个禅定印,最后将白莲放入他叠合的手心托着。 自始至终,季牧之都不曾问过他究竟要做什么。总之,是救人就对了。 宁长风一开始想着省事,不想多说,怕吓着他。结果季牧之始终不问,他反而有些不落忍,想了想,要不还是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 “咳,我说,你就不问问,我这是要整啥?” “不用!”季牧之怕对方有顾虑,于是又道:“老祖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去尝试,也愿意接受任何结果。” 哪怕救不活,哪怕他会死。 “不错,是条汉子。”宁长风目露赞赏,又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瞒你了。我现在要做的,是打破你历代轮回的枷印。此印一除,历世修为尽聚一身。之后,我会将小姑娘的灵体寄入你手中白莲,再引导你利用多世积存的修为替她愈合灵体。” 舜帝灭除妖兽,驱厄夜,逐四凶,使人族得以延续。后又颁布历法,安定天下,一生伟绩卓着。有此丰功伟德,按理说来早已超脱六道,不会再入轮回受世间之苦。就算轮回入世,也是为了历劫修心。 所以,他不会像凡尘俗子那样,轮回重生一切归零。他的历世修为,会像竹节一样段段封存。只要除去中间隔结,聚历世修为于一身,定能逆转生死。 再说了,小姑娘现在只是将死,还没死。 …… 世间之事,皆是祸福相依,利弊同行。 说清楚救命之法后,宁长风还是觉得有必要让他了解一下打破轮回枷印之后的副作用。 “此印一破,在获得诸世修为的同时,你也会记起从舜帝到现在每一世的经历。无论是力量还是往事,都无比巨大,我不敢保证你一定承受得了。一旦在重压之下崩溃,你这辈子也算到头了。不过,死亡对你来说也意味着新生,你应该是不会怕的哦?” 季牧之的眼神无比坚定:“不会的,我一定扛得住。” 为了宁姒,他一定可以。 季牧之甚至有些期待。他想知道,在之前的生命中有没有宁姒的身影;还想知道,流传千年的舜帝屠龙的故事背后到底掩埋着怎样的真相。 “行,那就开始吧!” 宁长风盘膝而坐,忽然皱眉,以心念传声:“大白,去外面守着,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进来。” 大白温顺颔首,飞快消失在竹林外。 小黑也似有所感应,跑到围篱外站着,竖起耳朵,夹着尾巴,摆出警惕的防御姿态。 宁长风布下结界掩去二人身形,紧接着催动法阵冲击季牧之的轮回枷印。 法阵一动,万山灵力尽归其宗。青松苍翠,百卉吐芳,雀鸟振翅,林鹿饮溪,是谓生灵,生而有灵。哪怕是沉积的枯叶,树下的腐骨,皆在宁长风的呼吸吐纳间贡献出自己如丝一般的灵力。 汇溪成河,聚河成海。海阔凭鱼跃,还能容日月乾坤。 季牧之感觉自己到了一片混沌之中,除了苍茫白雾再无其他。有重锤击物在回响,似有人在耳边砸墙,又像是远方有人断石劈山。 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集,心随耳膜的刺痛而震颤,就好像每一捶都敲在心口,砸在心上。 季牧之嘴角溢出鲜血,手倏地收紧,握到坚硬的玉莲,有熟悉的气息传到指尖。 蓦然想到什么,收拢的手缓缓摊开,小心翼翼,似是怕伤到那一抹娇弱。 白莲颜色渐深,形状渐变,被注入的灵体强行扭转成了蜂尾花的样子。 宁长风心想:还真是个强势的家伙。繶?n????晎??g?节?n??????? 第346章 往世 打破枷印的过程,就像是用重锤强行凿开今生与前世、前世与前前世之间的墙。每开一堵,就能从渐淡的白雾中看到那一世的自己。 季牧之的前世出身在穷乡僻壤的一户普通农家。中秀才那年,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被马车撞死了,孩子们面临辍学。本该继续参加科举考试的秀才毅然放弃进京赶考,留在村里教书育人,碌碌一生。 父母骂他胸无大志,乡邻赞他高风亮节,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个青梅竹马的姑娘才是让他留下来的根本原因。只可惜,最后那姑娘嫌他没有大作为,给镇上的财主老爷当了小妾。 前前世,季牧之生在富贵人家,娇生惯养挥金如土。人至中年家道中落,妻子伙同管家卷走家财纵火毁屋,儿子欠下赌债逃之夭夭。子债父偿,在码头当了十多年苦力终于还清巨款,最后遁入空门,与青灯木鱼相伴,了此一生。 再往前,他居然还托生在宦官之家当过千金小姐。 佛门高僧、绿林好汉、纨绔公子、玄门异士,往世千种风景,便有千种人生。他的往生历世,就像世间百态的缩影,贫富贵贱,江湖朝堂,或轰轰烈烈,或碌碌无为,或力争绝顶,或随波逐流。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胸口涌动的火热短暂的将季牧之拉回现实。他想起自己正在为救宁姒而努力,又庆幸以往遇到的那些人,尤其是女人,音容相貌跟宁姒一点都不像。 …… 无形的铁锤敲开最后一堵墙,映入眼帘的是天地初开万物初生的蛮荒之境。 他终于来到了这段历史,这里有妖兽会吃人,点不着明火的夜晚黑得让人窒息,甚至绝望。 在黑河边用一把青草钓鱼的孩子叫重华,妖兽盯上落单的他,正要一饱口腹之欲,没想到被一道火光烧成灰烬。 救他的女子自称晟,看起来比他大,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明黄色的裙子,柳叶儿眉,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弯弯的月牙,亮晶晶的,像装进了天上最亮的星星。 晟不是普通人,她能在点不着明火的夜,捻一捻手指,就能窜起一道火苗。 她能凭空变出细长的白棍,可在暗夜点燃驱逐妖兽。 她说,这是烛,烛阴的烛。 有人说,妖兽和黑暗是人族的劫数。渡了这个劫,人族能延存万世;渡不了这个劫,天道将重新设定规则,为这片土地孕育新的生灵。 夜越来越长,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小小的重华问:“晟,你希望人族灭绝吗?” 晟望着夜幕下明亮的烛火,摇头:“不想。” “为什么?” “因为,这天地有了人,才不会那么寂寞。” “晟,你寂寞吗?” 少女托着下巴,笑了:“以前寂寞,现在不了。” “晟,你从哪里来的?”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你的家人呢?他们不担心你吗?” “我没有家人。”她说。眼神中带着几分落寞。 于是,微凉的小手钻进她柔软炙热的手心:“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有粑粑咱俩分着吃,有危险咱俩一起逃。” “好!” 晟从来都没遵守过承诺。她不吃粑粑,遇见危险也总是将他护在身后。 她说,她的出现是秘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可这个秘密,最终为了给他在夜晚取暖而被众人知晓。 于是,她要保护的人从一个变成一个部落。她驱赶妖兽,救人于生死关头;她指引大家去历山,开垦土地和农田。 族人从最开始的感恩戴德变得愈发理所当然。他们要的越来越多,不仅驱赶妖兽守护村庄,还要给各家分发蜡烛,治疗伤风凉寒,甚至解决庄稼虫害。 晟是神,她无所不能,有能护无能,这是天经地义。 晟的笑容越来越少,越来越虚弱。她不再住在村里,除了重华,不愿再见任何人。 终于,在拒绝了村民需求而遭诟骂之后,已经长成青年的重华对她说:“你离开吧!” …… 舜帝的功德修为主要在第一世,不经此世,后续的愈合之力难以为继。 宁长风能感觉到季牧之的修为正在迅速增强,可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寄身白莲中的蜂尾花居然开始抵抗。 “你这是做什么?真想死吗?”宁长风头都愁大了,别人为了她甘愿冒此大险,她却在这儿添乱。 “停下!” 一个声音冲进宁长风的识海,震颤着他的心魂。 这绝对不是一只花灵所能做到的,而且这道气息……是神元。 宁长风被吓得肝儿颤。他自问见过无数的大风大浪,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处变不惊,可如今……罢了,谁叫阅尽世间妖魔鬼怪的他没跟上古神明打过交道呢? 嗯……有吗?没有吗?活得太久,记不清了。 “你是……”宁长风还想再确认一下。 晟没打算回答,而是直接命令道:“终止阵术,带他回来。” 有些事,就让历史彻底带走吧!她不想被任何人知晓,包括宁姒和季牧之。 暮用心歹毒,将堕神花的精粹藏于玉簪中。玉簪遭宁姒毁成齑粉,堕神花却随呼吸入体,让她重陷沉睡。幸好,蜂尾花强大的噬毒特性净化了堕神花毒,她才能及时苏醒过来。 她的神元为天煞血网所伤,暂时无力治愈宁姒。好在宁姒已经脱离危险,待日后闭关修养一阵即可痊愈。所以,就算季牧之此时停下,也无大碍。 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宁长风不敢违逆,立即着手关闭法阵。只是法阵这东西不像水闸,说关就能关,还得看阵中人的意愿。 关闭之力遭遇抵抗,显然,季牧之不愿意结束。 大白的吼叫远远传来,小黑围着结界焦急的转着圈,看来形势不太乐观。 有烛阴古神坐镇,这里应该不会有问题。宁长风当即抽身,朝大白所在之处奔去。 白玉莲花片片碎裂,寄身其中的蜂尾花已凝成半透明实体。晟思虑再三,将蜂尾花送入季牧之眉心。 如果这个秘密一定要在今天被揭晓,那就让你们一起面对吧!沉凰 第347章 功成 季牧之有些恍惚。 经历了太多世,每一世都是切身经历,那种真实的感觉混淆了他的认知,甚至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直到宁姒呼喊着他的名字从虚空飘来。 “季牧之,季牧之!” 季牧之一下子清醒过来。对了,宁家老祖为他打开了轮回之间的枷印,目的就是为了救宁姒。 所以,他是季牧之,不是刘公子张少侠孙小姐赵大师,更不是重华。 宁姒的身影呈半透明状,目光可以穿透她看清背后荷塘里飞来飞去的蜻蜓。伸手可触,但是稍一用力,就能从她体内穿过去。 “你……没事了?”季牧之声音沙哑,看着面前的人恍若梦境。 “没事啦!”宁姒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绝境逢生,自是满心欢喜。 “那就好。”季牧之总算放心了,扭头转向荷塘边的重华。 重华手里握着一朵盛开的荷花,目不转睛的盯着小树林,盯着晟消失的方向。 这一幕,是宁姒顶替晟经历过的。她所知道的也就到这里,但是很明显这里不是故事的结束,甚至有可能是一个重大转折。 “咱们走吧!”宁姒拽了拽季牧之的衣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晟不愿意让季牧之去揭开尘封的真相,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定是为了他好。 既然是为他好,那宁姒也就没理由再让季牧之探寻下去。有时候真相如何并不是那么重要,活得太认真,反而容易受伤。 “你不想知道吗?”季牧之问。 “我……不想。”宁姒没什么底气,她的好奇心向来比他还要旺盛。 “可是我想。”季牧之坚定的说。 除了探寻千年前的真相,他还有自己的考量。 今生习武未修玄术,修为皆为往世积存。现在,他想要极尽可能的增强自身实力,不为别的,只为有力护她一世安宁。 “那就一起吧!”宁姒把自己存在感极弱的手塞进他手心。 季牧之把控好力道轻轻一握。她的存在,他能感受到。 …… 晟走了。 村民们都说走得好,留在这儿也是个摆设,还不如滚远点,眼不见为尽。 他们说晟厚此薄彼,冷酷无情,见死不救,不配为神。 重华怒而相争,惹来拳脚被打得头破血流。宁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清洗完伤口后在河边坐了很久。 季牧之告诉她,此时的重华已经对族人失望透顶,后悔没有跟晟一起走。 宁姒心想,这人还不算彻底没救。 当天夜里,妖兽袭击村庄。村民借助晟留下来的蜡烛成功自卫,只有两个人受了轻伤。 蜡烛是消耗品,经此一役,所剩无多。村民开始后悔不该放晟走,就算要走,也该让她留下所有的烛。 他们让重华去把晟找回来,重华拒绝。又过了两天,妖兽卷土重来,村里死伤惨重,就连最是疼惜重华的普兰阿妈也丧生于这一夜。 活着的人把罪责统统归咎到重华身上。他们痛哭,他们斥责,怒火化为拳脚,最后将他逐出村庄,带不回来晟就死在外边。 重华想,那就死在外边吧! 是夜,饥肠辘辘的妖兽果然找上了落单的重华。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又被人救了,救他的不是晟,是一个穿着黑裙子的姑娘。 狭长丹凤眼,血淬烈焰唇,眼波流转,勾魂夺魄。 宁姒惊呼:“怎么是她?” “她是谁?” “暮,是暮,就是尊后。” 她见过这张脸,虽然只有一瞬,却印象深刻。 宁姒没想到,这中间居然还有暮的事儿。不光是她,就连晟也是才知道,暮居然与重华有过交集。 暮说:“晟伤得很重,自身都难保,根本无力再守护村庄,你还要去找她?” 重华问:“你是谁?” “我的身份和可以抵抗妖兽的利器,二中选一,你选哪个?” 重华想了想,回答:“利器。” “很好。”暮凭空变出一把泛青铜器交到他手里。 长条形锋刃,尾部横向伸出,呈榫状。锋刃向下延伸部分呈弧形,上有孔眼。 是一把青铜戈。 宁季二人心照不宣。很有可能,这就是玄天戈。 除了玄天戈,暮还赠他一头随行坐骑——身高近丈的金毛巨兽。 是金瑞兽。 重华骑着金瑞兽,拿着玄天戈回到村庄。他告诉大家,他遇到另一个神,神赐他神器神兽,用以抵抗妖兽。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命丧兽口。实力即话语权,全村人奉他为首,尽听其令,其他部落的人闻讯前来投靠,他一一接纳。村落扩张,历山逐渐成为人族最大的聚集地。 守护人族,重华居功至伟,后得尧帝召见,并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许配给他。 重华大婚之夜,宁姒和季牧之就在新房屋顶上坐着。 宁姒问:“他现在在想什么?” 季牧之好笑道:“他在想,还是晟比较好看。” …… 尧帝有意让重华接替己位,设置诸多考验,重华一一通过,帝心甚悦。 最后一件事,不是考验,而是请求。尧帝请求重华荡平四域,除尽妖兽,为人族建立一处平安乐土。 重华应下,手执玄天戈驾兽开征。 四域各有兽领,名曰混沌、穷奇、梼杌、饕餮。 四大兽领各有所长,却终究难敌神器之威,溃败之后一路向北,逃往钟山。除恶务尽,为绝后患,重华追至钟山,殊不知再一次转动命运之轮。 坐在穷奇头上的少女,穿着亮丽的黄裙,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 她打量着对面金瑞兽背上已是壮年的男子,已经很难从刚毅的线条强壮的体格上找到当年的影子。但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笑道:“小家伙长大了呢!” 身后有上千人族雄兵在等他发号施令,重华怕了,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与她相认。 鸣锣收兵,上千人在钟山下安寨扎营。 晟在山上等着,到了晚上,重华果然来了。 晟笑:“也许,不见才是真的好。”她又说:“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重华心里想:是指娶妻的事吗? 这么多年,他早已学会内心再是波澜壮阔也要面不改色。 “一定要杀尽凶兽吗?” “他们吃人,我得为我的族人考虑。” “如果我永生永世将它们囚禁在这里,保证不会再危害人族,能留它们一命吗?” 重华不假思索:“当然!”沉凰 第348章 人性 这天晚上,钟山发生了一场‘大战’。飞沙走石,山崩地裂,四凶兽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入地缝,下方迎接它们的是翻滚的地热岩浆。 兽领一死,剩下的零星妖兽已经不足为惧。重华凯旋而归,尧帝率众以王者之礼相迎。掌声如潮,呼声如浪,众人皆赞重华骁勇为人族除害,却无一人看到他上扬的嘴角后面藏着多少落寞。 尧帝禅让,重华即位。他建都智邑,完善律法,开诚议政。垦田地,种五谷,励农兴耕,安定国民,百姓谈及无不竖指相赞。 被妖兽惊扰侵袭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再没有人提及那段血淋淋的过去,却并不代表那些事情已经完全过去。 妖兽又出现了,从北向南,一晚上可以祸害好几个村庄。 北方,是钟山所在的方向。 重华亲自点兵披挂上阵,从南向北,直迎兽群。 妖兽白日隐匿无踪,夜晚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此战从刚开始人族就处于下风,还未到钟山便已折损近半兵将。 有人说,如果能驱散厄夜,让人们在夜晚也能点燃明火,就不用再害怕妖兽了。 又有人说,历山曾受神明庇佑,那位神,可以化烛,逆厄夜而燃。 还有人说,那位神的血可以驱尽暗夜之厄,赋夜予明。 历山的事被翻出来,重华与晟的过往更是被扒得清清楚楚。人们簇拥在他面前,声泪俱下,磕头恳求。他们觉得,神为世人牺牲是理所当然。再说了,只是放一点血而已。 神,又不会死。 重华回想起以前在历山,村民们要求晟守护村庄,要求她疗伤治病。他们也总说,神不就是该庇佑世人吗?何况,我们只是这么一点小小的祈求而已。 呵,好一个而已! 重华毅然拒绝,并派人抓捕造谣传谣者。奈何,星火燎原,人们对夜晚有多恐惧,就会有多么向往光明。心有执念,便能一往无前,更何况是那么多人的执念。 重华的态度激怒了万民,他们绑了他,押往钟山,‘请求’神明为苍生出面。 也是怪了,这一路不见妖兽侵扰,上万民众顺利抵达钟山,匍匐在神的脚下。 连跪三日,神明避而不见。众人孤注一掷,将他们的王绑上火堆。 宁姒问:“这会儿他在想什么?” 季牧之回答:“他在祈祷,祈祷她不要来。” …… 火燃起来,像吐着信子的毒蛇。 这一招果真有效。 神来了,那个总是穿着黄色裙子的姑娘还是少女模样,她站在枝头,看着被绑在火堆上的重华,笑得好不讽刺。 她说:“看,这就是你为之浴血而战的族人。” 重华看着她,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想,死前能再见她一面也好。 重华忘了,他们曾有过约定,约定有粑粑一起吃,有危险一起逃。 从来没有遵守过约定的晟,突然想守诺一次。 她俯视匍匐在地上的人们,他们的眼中充满渴求和希冀,还有隐藏在纯善朴实背后的自私冷漠。 她觉得应该先礼后兵,于是说:“一人三支烛,换他一命。” 这里有近万人,一人三支,就是三万支。这对她来说,是一次伤及元气的消耗,也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有人心动,有人摇头,有人选择观望,有人默默盘算如何夺取他人的烛。 有脑子反应快的出声喊道:“大家别中了她的反间计,她是想让我们起内讧。” 人有贪心狠辣者,即便蜡烛分到他们每个人手里,谁又能保证不会对人夺去? 晟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心想这些人对自己这个群体还是挺了解的。 “你们想要如何?” “求神女用血洗去暗夜之厄。” 一个人这样喊,两个人这样喊,最后汇聚成山呼海啸。 晟凛然怒视:“我为什么要答应?” 全场哗然。 她拒绝的是这件事,而不是追究血洗夜厄的真假。所以,她的血真的能除尽夜厄? 站在火堆旁的男人威胁道:“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烧死他。” “对,烧死他!” 一人领头,万人附议,声若浪潮,一波盖过一波。 晟踏风而上,立于云端。她什么都没说,释放的神压已经足够让人肝颤胆寒。 有人想放弃,被同伴拽住:“不怕,咱们人多。有句话怎么说的?罪不及众。” 罪不及众的说法源于法不责众,法不责众是重华推出的新政。 因为制定法律的最终目的是让人们不去犯法,而不是等他人犯法后再去惩罚。贵在具有可操作性,令易行,禁易止。如果所立之法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说明所立法律本身有问题,需要修改,故有法不责众一说。 只是他们忘了,他们面对的是神,不是人。人尚能逆法,何况是神? …… 热烈燃烧的火球从空中落下,铺天盖地。人们惊恐大叫四处奔逃,踩踏无数,更有甚者,将较为瘦弱的同伴顶在头上,以避烈火。一时间,整个钟山沦为炼狱,惨烈程度远超妖兽来袭。 晟将重华救到云端,冷冷嗤笑:“这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重华泪目祈求:“晟,快停下。” “停下?好!”晟止了烈火,从烧焦的尸体中萃取尸油凝成一支支蜡烛。 她问那些或因侥幸或因聪明而活下来的人:“这些烛可在夜晚照明驱兽,你们要是不要?” “要!”多人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们不恨我吗?” “不敢不敢。”人们回答。 “不敢?”晟故意显露不悦。 聪明人立马改口:“不恨不恨。” 也有听到异样的声音,微乎其微,很快就被整齐划一的不恨给盖了下去。为了让异者闭嘴,甚至不惜拳脚相加。 他们知道,血洗厄夜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能多要到一些蜡烛也不错。哪怕,这些烛是他们的亲人、朋友、伙伴的尸骨凝成的。 晟似乎很满意,然而冰冷的眸光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感受。 她问重华:“你还要继续守护他们吗?守护这样一群……人?”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才算合适,他心中应该自有评断。 重华没有看她,他的眼里只有那些冒着青烟的焦骨。 “我得带他们回去!”繶?n????晎??g?节?n??????? 第349章 屠龙 晟从来没有对重华说过不。 他说要把族人带回去,她说好。 她说:等我查清这些妖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来找你。 四大兽领被囚在钟山底下,没有它们率领,这些妖兽根本成不了气候,怎么会突然汇聚成群?事有蹊跷,必须得查个清楚。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晟心里是有答案的。只是她没说出来,重华不知道,作为旁观者的宁姒和季牧之也不知道。 又是夜晚,重华将所有的幸存者组织起来,燃起蜡烛建起防线。再分出一些人照顾伤者,另一些挖坑掩埋同伴的尸首。 说是尸首,其实就是烧焦的骨头。好多都拼不出人形了,就挖个大坑,全部埋在一起。 忙活完,天都快亮了。重华疲惫的靠着一棵大树,眺望钟山顶上从云层透出来的微光。蜿蜒绵长,游龙一样。 “你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吗?”暮从树上落下来,纤腰无骨,挤进重华怀里。 重华突然动不了了,也没办法说话。猛的望进她漆黑的瞳眸,犹如深陷暗夜,挣脱不掉,更是再也迎不来天明。 “你就没想过,她为什么要你留四大兽领一命?如果她跟妖兽不是一伙儿的,又怎么会在乎那四头穷凶极恶的凶兽的死活?” “她恨人啊,你看不出来吗?你看看这场火,看看这些新坟,再看看你的族人,你确定,你真的了解她吗?” “她的血明明可以洗去暗夜之厄,她明明有办法解救人族远离水深火热,她明明可以做到,可她为什么要拒绝?因为,她真正要守护的,从来就不是你们这些人啊!”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你面前吗?因为你是她的劫数,是她的克星。神想渡劫,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她出现了,她要你放弃,她要你下不去手。你看,她成功了。” “可是,你真的要让她得逞吗?你看看你的族人,你知道他们有多么奢望光明,有多么想要逃离妖兽的噩梦吗?你确定……不救他们吗?” 暮的声音温柔到极致,就像四月初春混着花香的风在耳边低吟细语。她没有直接把脏水往晟身上泼,而是不疾不徐的引导,让重华一步步踏入她的陷阱中。 “神明奉献苍生,这是给自己积攒福报,你不是在害她,是在帮她呀!你放心,她有烛阴之心,不死不灭,放点血不会怎么样的。” “苍生为重,君为轻。你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对不对?” 最后,暮在重华耳边自问自答:“你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吗?她去召集妖兽了,她要用这些人,喂饱她的宠儿,再继续南下,吃光所有的人,让这个世界永堕黑暗。” 重华终于能说话了,两眼空洞毫无焦距,仿若一具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他说:不可以。 他说:我要阻止她。 …… 三日后,晟找到重华。 他还在钟山下,就在之前安营扎寨的地方。 其他人都走了,就剩他一个。晟很高兴,她以为他在等她。事实上,他确实专程在等她。陪他一起等的,还有金瑞兽和那把从铁桦木上拆下来的玄天戈。 晟很高兴的样子,她跑到重华面前说:“我有事要跟你讲。” 重华说:“我也有话要说。” “好,你先说。”晟干脆道。 重华凑过去,取下别在腰间的玄天戈,围着她的脖子利落的绕个圈,再回到他手里,将染血的锋刃准确送进她的心口。 利刃入肉的声音撞进重华心里,目睹整个过程的季牧之心口传来钝痛,如重锤敲击,一下又一下。 “我想说的是,一切都结束了。”重华说。 晟无视从脖颈间喷涌而出的鲜血,嘴角扬起,两只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儿。 “她说,你要杀我……原来是真的。何必呢?你想要帮他们,跟我说就是了。我会拒绝他们,可我……不会拒绝你呀!” 顷刻之间,黄裙寸寸崩裂,云白巨躯冲天而起,盘踞在钟山之上,背抵苍穹,蔽月遮星。 被放大千万倍的少女娇颜再无之前的美感,双目噙火,欲喷又未喷。龙身披甲,片片染血,颈部的伤口如决口之堤,鲜血如潮,漫过庞大的身躯,染红整座钟山,再汇成河流往四面八方蔓延。 原来,传说中烛阴通体赤红,是这样来的。 隔空对视,晟再未留下只言片语。重华站在血泊里,待神智归体,捂着近乎窒息的胸口用力喘着粗气。 最后一滴血也流尽了。 烛龙的头从山顶滚下来,碾过依山盘踞的躯体,像巨石砸中盘山而上的阶梯,双双碎裂,分崩离析。 神躯化作漫天的星星点点,像是从天上掉落的雪花,带着无尽的冷,和无尽的绝望。 没有人发现,钟山下的一处灌木丛中,藏着一个熊身虎爪象鼻牛尾的小怪兽。 小怪兽是古神的旧友,她来钟山是想告诉古神一个好消息,她找到一个好宝贝。 可惜,那个总是灿烂笑着,喜欢抱着她的女孩子,再也听不见了。 鲜血浸透土地,融进河流,被鱼儿汲吮,被草木吸收。又被风带走,落进云的怀抱,遇到雷电,和雨结了亲。 从此,世间再无厄夜,再无妖兽,也再无烛阴。 人族繁衍千年生生不息,重华立下佑世厚泽,天道特赦,免入轮回。 他谢过天意,自请入世。 奈何桥上,孟婆给他盛了一碗汤。他说不够,又连讨了九碗。 最后一碗入口前,他问孟婆:“我还能再遇见她吗?” 孟婆继续盛汤的动作:“够不够?要不要再来一碗?” 他笑,喝完汤大步过桥走向新生。 …… 结界内的季牧之睁开眼睛,小黑见了,冲他一通狂吠。 在他怀里,蜷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穿着亮丽的黄裙子,睡得很安稳。 刚捡回一条命,又陪他到轮回中走了一遭,宁姒修为大退,竟变成了小孩子。 指点眉心探入紫府,漂浮的蜂尾花已由墨蓝变成纯粹的墨黑,再也看不到丝毫杂色。 花瓣微微蜷曲,就像经过一场久旱,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还有点烫手。 季牧之抱起变小的宁姒,拂袖一挥,结界轰然散去。 小黑绕着他转了两圈,撒腿往竹林外跑去。 季牧之深吸一口气。 很熟悉的气息,是故人呢!沉凰 第350章 断息 出了竹林,走到小路尽头,翻滚的云雾再也障不住季牧之的眼。 从云端飘然落下,眼前的骆驼后峰已经完全变了模样。高耸的石堆被夷为平地,地面散布着大小不一的焦黑坑洞,边沿一圈的松柏尽数折断,在熊熊烈火着发出悲怆的呐喊。 宁长风化身轻盈鸿羽,轻飘飘的被卷入灵气的漩涡,随波逐流直奔尊后。近到咫尺,陡然生出千斤坠力,不为漩涡所动,再以盘旋空中的枯叶为梯,登高跃起。携万灵之力,无而生有,凝成一把可见轮廓的巨刃照头斩下。 七窍全开,谓之灵圣,已不需要武器。因为苍生万灵,大到参天树,小到黄头蚁,都是他的武器。 轰隆一声,堪比惊雷炸响。待得尘散目明,地面惊现一尺来宽的裂缝,从东延伸向西,将整个骆驼后峰分成了两半。 尊后跨站在裂缝上方,硬扛下携带惊世巨力的一劈。衣袍松散,饰物尽去,灰白长发披散下来,再长一点便能及地。 黑雾笼罩中的老妇阴沉无比,苍白如纸的脸庞又添上无尽诡异。她笑起来,嘴角松垮的皮肉往两边拉伸,褶子又深了几分。 黑雾渐深,凝成一条条可以无限伸长的手臂抓向宁长风。宁长风尽选刁钻的角度闪避,引导手臂互相撞击散成黑雾,再重新凝聚。 手臂重新凝结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宁长风的速度也一点都不慢。高手过招,生死往往就在一瞬之间,有这点延迟,已经足够他逃到安全区域了。 穷寇莫追,尊后暂且作罢,将注意力转向中途出现的季牧之,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重华?”这种眼神,这份痛恨,绝对不是季牧之能有的。 季牧之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一字一句的回答:“你认错人了。” 宁姒被先前的巨响惊醒,接受自己变小的事实之后,便安心当一个小孩儿,赖在季牧之怀里不肯下来。此时听到这一问一答,看看季牧之,又看看尊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怪怪的很不是滋味。 她从季牧之身上下来,往前两步,双手叉腰,脆生生道:“老妖婆,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尊后觉得好笑:“居然变成了一个小家伙。” “小家伙也比你这老家伙好。”打蛇要打七寸,伤人要戳痛处,尊后一心想要烛阴之心,宁姒太清楚她的痛处在哪里了。 和晟一样,都是跨越千年时光而来,就算不是永生,也算是长生了。既已长生,却还想争夺烛阴之心,可见她要的不是活多久,而是怎么活。 宁姒想,她应该很怀念自己妩媚倾城的样子吧! …… 宁姒还是低估了尊后的心理强大程度。 老,确实是她的痛处,只是当痛处一遍遍被人撕开,又一层层的结痂,如今已经变得坚不可摧。 尊后不想跟宁姒废话,何况还是变成小屁孩儿的宁姒。修为倒退至此,根本没资格做她的对手。 她于手心凝出天煞血网,说道:“晟,你不出来见见老朋友吗?还是说,重创的神元还没有恢复,连离体化形都做不到?” 宁姒感觉心口突然咯噔了一下。 怕是被这个老妖婆说中了。 心虚的退到季牧之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问道:“哎,你现在干得过她吗?” 她的修为倒退,连正常形体都维系不了,自然是指望不上了。宁老祖方才奋力一击,都没伤着尊后多少,只怕也是难堪重任。三人中,只有获得了往世修为的季牧之是个不确定的未知数,但宁姒还是不敢抱太大希望。 说是获得了往世修为,可是谁也不知道他轮回了那么多世,到底积存了多少修为。 季牧之稍稍弯腰和她齐平,问:“要是打不过怎么办?” 宁姒倒吸一口气,心想这回怕是凉凉了:“打不过就跑啊!呐,我数一二三,咱俩一起跑。老祖比较厉害,让他负责殿后。” 宁长风就站在她们旁边不超过一丈的地方,听到这话,差点没气得吐血。好一个小丫头片子,亏他搜肠刮肚的想辙救她,还因此赔了一朵白玉莲。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扭脸就要推他出去当炮灰。 季牧之哭笑不得:“她的目标是你,又怎会肯被老祖拖延?” 要么迅速解决,要么绕过不理,总之宁姒的主意,没有半点可行性。 “我当然知道了。”宁姒看向宁长风,嘻嘻赔笑:“老祖,我就开个玩笑。” 尊后面色乍寒。这时候都还笑得出来,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是不是玩笑,一点都不重要。”尊后一步步走上前来。“今天,所有的东西我都要得到。” “所有?你除了烛阴之心,还想要什么?”宁姒挠头问道。 尊后看向宁长风,宁长风慢慢将对视的目光挪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黑雾凝臂骤然出击,宁姒跳着脚仓皇避逃。 “老祖宗,你究竟拿她什么了?” 宁长风坚决否认:“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 宁姒和庞青山一样,都把烛阴之心的使用方式想得过分简单。好像把这颗心挖出来,三下五除二给自己装上,就能获得不死不灭的超凡之力。 却忘了,烛阴是神,自盘古开天时起就存在的创世古神。她的心,又岂是那么容易被其他人获取的?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想真正拥有烛阴之心,还需要一样东西:断息。 断息可以抹掉晟在烛阴之心上留下的烙印,让这颗心成为无主之物,这样才会被新主人所拥有。 也就是说,就算庞青山当日从宁姒身上取走了烛阴之心,他也没办法复活自己的妻子。 失败,在计划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断息是什么,是药是水是仙丹,吃的喝的还是用的,无人知晓。 包括尊后。她只知道,断息的秘密隐藏在包裹戚氏小公主的襁褓之上。而这个秘密,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断息真正的主人所揭开。 可是,谁才是断息真正的主人呢?沉凰 第351章 战胜 在与尊后的对战中,季牧之的表现惊呆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不负众望,他成了对抗尊后的中坚力量。 “居然还否认,呵!”尊后冷笑,身形如同鬼魅般朝季牧之移去。 季牧之挺身迎战,超快的反应和拉出残影的非凡速度无一不让人惊叹。拳头蓄力一击,明明使的是佛门拳法,又携着道家天人合一之精蕴,一放一收,合万物呼吸吐纳,妙不可言。 拳头结结实实打在尊后身上,尊后急退数丈方止。 她怒极反笑:“看来这千年来你也是一点都没闲着啊,重华。” 季牧之再一次纠正:“我不是。” “啧,真是无趣。莫非是怕我让你报答赠戈赠兽之恩,这才不敢承认?” 季牧之愣了一下,笑了:“你倒是提醒我了。” 说着,伸手往怀里一探,摸出玄天刀来。 骆平川在断虬山裂谷用完之后,并未将此神器据为己有。上路之前,连同襁褓一并交给阿习,阿习又转交到他手里。 玄天戈既有屠龙之威,重铸成玄天刀后,想必威力只会增不会减,正好可以用来对付这个老妖婆。 亲手屠龙的那段过往让季牧之心潮难平,一时间竟忘了身上还有这等利器,还真是多亏了对手的提醒。 尊后面不改色:“你当我是晟,会把脖子伸到你面前来吗?” 季牧之的心口刺痛了一下。 尊后放声大笑。戳人痛处不是宁姒的专利,她也会,而且一戳一个准。 季牧之握紧玄天刀,指节森然泛白,浑身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再用力有可能就会折断。 衣袖被人扯了扯,低头,看到袖珍版的宁姒在冲自己笑:“别听她的。我是上了她的当,你则是受了她的蛊惑,她才是罪魁祸首。” 季牧之嘴巴微张,惊愕不语。 我?所以……她是晟? 对不起。 季牧之想说出这声迟到千年的道歉,舌头却僵直着不听使唤。 宁姒往前推他:“快,速战速决,砍死这个老妖婆!” 季牧之意识到不对劲,很快反应过来。看来,自己还真是让她操碎了心,连这种小招数都用上了。 宁姒自知露馅,心虚的转向一旁的宁长风:“来呀老祖宗,一起上啊!” …… 这一战,损失最大的是宁长风和骆驼山。 后峰被‘斩首’,被斩掉的‘脑袋’正是宁长风隐在法阵中的那块仙地。原来,乱石堆并非山顶,离巨石高台近丈远的地方还要一块更高更大的石头,像人的脖子一样顶起有竹林有房屋有院坝有菜地的云中桃源。 激荡的灵力震毁隐阵,山顶的‘大脑袋’这才显露出来。混战中,甚至都不知道是谁一招轰在用作支撑的巨石上,巨石断裂,山巅‘巨头’轰隆隆的往山下滚,两山之间的沟谷成了它最后的归宿。 宁长风差点气哭。天晓得他费了多大的心力才打造出这样一处世外桃源,结果就这么毁了。 季牧之想的是幸好骆驼山人迹罕至,山下更无村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宁姒挂念的是小黑。刚才见它往山下跑了,可别砸着它。 相比之下,骆驼山后峰的损失可谓无法估量。除了被削顶,更有不计其数的树木葬身大火。飞禽走兽倒是能奔走逃生,花草树木却只能硬抗烈焰。加之又是凛冬,枯叶堆积一点就着,干枯的丝茅草芭茅秆更是引火的行家。等到尊后落败而逃,半座山都快烧没了。 不得不说,获得往世修为的季牧之确实挺厉害的,玄天刀在手,更是有如神助。当然了,最终打败尊后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只是宁姒和宁长风做出的贡献着实有限。 尤其是宁姒。连花针都凝不出来的人,全程只顾着逃命了。 山火蔓延,势不可挡,若是放任下去,怕是一山相连的前峰也会受到波及。 宁长风跳着脚骂道:“瞧瞧你俩这倒霉催的,我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了,屁事儿没有,你俩这才来一天,瞧把这山祸祸的。” 宁姒刚想反驳,没来由的脚下一软,正正跌入季牧之怀里。 宁长风无声的用食指刮着脸皮,扭过头一副看不下去的样子。 “你累了,歇会儿!”季牧之柔声说。 宁姒点头,爬到他背上搂住脖子,很快就沉沉睡去。 “老祖,咱们开始吧!”季牧之说。 宁长风瞄他一眼,低头道:“你可别再叫我老祖了,受不起。” 季牧之又问:“这火从哪里来的?” 全程没见有谁发动烈火攻击,又怎会出现一片火海? “我哪儿知道。突然就漫天落火球,我还以为是你的手笔呢!”说着,凝出护身气盾抵挡热浪,再踏着尚未烧断的树枝快速下山。 “我也累着了,就不陪你啦!” …… 季牧之将宁姒送到安全的地方,再来到火海外沿,轰出一圈沙坑用以阻止火势向外蔓延。 没有调水灭火的神通,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再找到宁姒,发现她旁边守着大白和小黑。大白背上还驮着一人,是昏迷的阿习。 阿习没受伤,只是昏过去了。反而是大白浑身浴血,伏在宁姒旁边舔舐着流血的伤口。小黑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恨不得上去帮它舔。 “你的主人呢?”季牧之把较轻的宁姒放在大白背上,将阿习换了下来。 大白看他一眼,低下头继续舔。 “……那你俩跟我走吧!”季牧之扛起阿习,边走边说。 大白有些吃力的站起来,跟上他的脚步。小黑吠了两声,追上来,一时跑到最前面,刹脚不及撞在树上;一时发现个好玩的东西,落在最后,叫都叫不走。 一开始季牧之还以为宁长风养的狗必然是灵宠,至少也是开了灵智的。结果事实证明,这就是一条普通的狗。 还有点傻。 距骆驼山二十余里的小镇上,宁长风走进酒家,要了几道小菜,最中间则摆着一整只烧鸡。 烧鸡屁股对着骆驼山方向。 他喝了一杯酒,像是在自言自语:“嘿,瞧见没有,多肥的鸡屁股。” 正在玩屎壳郎的小黑忽然一顿,两眼放光,馋得满嘴流哈喇子。 “把他们给我盯住了,鸡屁股我给你留着。”宁长风说。 小黑用力点头,扔下屎壳郎朝远去的季牧之追去。沉凰 第352章 求援 暮没有逃远,也没力气逃得太远。 玄天戈是神器,简单两刀即能屠杀烛龙,毫无疑问也她的克星。重铸成玄天刀后威力加倍,再辅以重华历世千年积存的修为,哪怕是全盛时期也不见得有一战之力,更何况是现在。 失算了,想不到宁长风那个死老头子竟有破除轮回枷印的本事。看来,有些偏心的家伙还想着袒护晟。 说好的公平竞争,既然有人不遵守游戏规则,那就怪不得她了。 这一次,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坏事。烛阴之心,她一定要得到。 躲进一个隐蔽的崖洞,暮掏出随身携带的聚灵丹囫囵脱下,状况却并不见好转。被玄天刀刺中的地方无法愈合,强大的神力在体内横冲直撞,似是非要她爆体而亡才肯罢休。 浑身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缩,皮肉松松垮垮的往下耷拉,愈发让人恶心。 再这样下去,她会死。再入轮回,从零开始。 不,她不要。 暮盘膝坐在潮湿阴冷的地上,放弃跟体内余留的强横神力做抵抗,转而将神元凝聚而成的元丹从体内强行取出。 核桃大小的元丹,颜色是纯粹的墨黑,丝丝黑雾萦绕,望而生恶,触之生寒。 元丹上有一个烙印,聚成小小的一个光点,放大可见纹路繁复,歪歪扭扭的符箓汇成众人环绕的太阳图案,又像一只悲天悯人的眼。 暮有一瞬犹豫,但这只是让她的动作缓了一刻,并不会扭转她的决定。 灵力催动下,元丹像遇热的冰块,表层融化成漆黑粘稠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向闪着金光的烙印。 当烙印被融化的元丹完全淹没吞噬之后,全程专注紧绷的暮终于放松下来。 元丹重新凝结,回到体内。暮引动神识,进入虚冥紫府。 混沌紫府中多出一块大石,大石旁斜长着一棵针松,撑开的繁密树冠为石上的老人遮出一片阴凉,就像一顶仿生的华盖。 暮奔过去,在石下伏地长跪:“太昊公救我。” 太昊公散着发,身着浅黄宽袍,斜卧在大石上,慵懒的打个哈欠。 “暮,愿赌服输。” “太昊公明鉴,是有人从中作梗,传授宁长风打破轮回枷印之法,让重华获得历世修为,这才……” “可你还是输了。”太昊公说,亲切又不失威严。“输赢既定,你还是安心赴轮回去吧!” 暮恨得咬牙,鼓起勇气道:“……您终归还是偏着她。” 太昊公掀起眼皮扫她一眼,又闭上:“我若偏着她,能有今天这些事?” “晟为日成夜尽,暮为日尽夜始,白昼驱暗,光明至而天地清,摆明了她要强我一头,这不是偏袒又是什么?” “你呀,已过千年,性子还是这般偏执。”太昊公叹息一声,好不无奈。 “不是暮性子偏执,实是太昊公有失公允。若非有人传授宁长风解印之法,我又何至于惨败于此?” 说这话时,暮狠狠瞪了大石边的针松一眼。 针松:…… 太昊公打了个哈欠:“看来我若不偏你一回,此事怕是再过千年也到不了头。” 暮大喜,叩首拜谢:“谢过太昊公,暮先行告退。” 九天之外,云雾之间,净水落山成瀑,仙鹤与鹿争饮。 太昊公睡眼惺忪的坐起来,唤了声常青。 石旁针松化为青衣少年,伏地叩拜:“太昊公。” “你可知错?” “常青知错。” “罚你面壁五百年,认是不认?” “常青认罚。” 少年再叩首,告退领罚去。 一路轻快明朗,心想还好小爷早有安排。等晟回来,可得让她好好补偿这面壁的五百年。 …… 季牧之带着宁姒和阿习,还有一虎一犬回到燕京。 阿习很快就醒来了。原来,当夜季牧之效仿大白进入隐阵后,阿习也学着他跳了一次。可能是角度没找对,凌空一跃直接就从空中往下掉。本以为必死无疑,幸得高人出手相救。 这个高人,自然就是宁家老祖宗了。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宁长风救了他,又施法将他弄晕。再醒来时,正由白虎驮着,被一群黑袍追得满山跑,中间摔到地上,又晕了过去。 尊后不可能单枪匹马来到断虬山,大白的伤肯定就是她的爪牙弄的。如此说来,宁长风倒真是厉害,季牧之和宁姒赶到时,那些人被他收拾得就剩尊后一个了。 如今,尊后被玄天刀重伤,想必一时半会儿无力再兴风作浪。季牧之要趁这段时间,帮戚氏皇族彻底拔除这颗毒瘤。 乾元殿里,季牧之、楚今、骆平川三人同坐一席,一边饮茶一边分享各自所掌握的最新消息。 骆平川道:“你们走后不久,尊后就领着大批精锐离开了通天阁。至今为止,没有人回来,反而陆陆续续一直有人离开。如今的通天阁已经是个空壳,随时可以将其一举拿下。” 季牧之若有所思。 看来尊后的伤比他想象的还要重一点。 楚今激动道:“骆先生可是有十足的把握?” 只要通天阁一倒,要想肃清朝堂就容易多了。失去了头狼,剩下一群是狼是狗都不一定。 骆平川看向季牧之。 不知为何,从骆驼山回来之后,他明显感觉到季牧之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季牧之道:“楚大人大可放手去做,通天阁那边,就交给我和骆先生。” “谢殿下,谢先生。” 楚今站起来,冲着二人一揖及地。 拔除通天阁,对戚氏皇族、对整个燕国来说,都是无二的功德。若一切顺利,他就是死,也有脸下去见先帝了。 昭平帝从里间出来,见楚今在桌前站着,疑道:“老师?坐啊!” 又转向季牧之,担忧的问道:“小霁……咳,小姒,她没事吧?” “圣上放心,她只是修为耗损过大,静心闭关一段时间即可。” 他也可以将自己的修为渡过她,让她迅速恢复。只是修为这东西,谁给的都不如自己修习沉淀来得扎实,加之现在一切顺遂,也不用急着恢复。 自来到燕京之后,她就没两天是闲着的,让她多歇一歇也好。沉凰 第353章 圣意 楚今办事雷厉风行,短短几天时间,朝中的尊后党就被他清除了大半。 给人定罪,还是朝中大臣,自然不能以‘你是尊后的人’这种由头。贪污受贿、纵子行凶、欺男霸女种种恶行,全部大起底,再按律处置。有些陈年旧案,甚至要追溯到十多年前。 再清廉刚正的官员,碰见鸡蛋里挑骨头的,怎么都能逮出两只虱子来,更何况是这些本就劣迹斑斑的人。 楚今这些辅政老臣,为这一天谋划多年,因摄于尊后之威,只得暗中搜集政敌的罪证。等尊后这棵大树一倒,那些罪证便会成为清除树下乱藤杂草的利器。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外人只看到这一刻的轰轰烈烈,隐藏在这背后的艰辛隐忍却少有人知。 昭平帝充分放权,肃清朝堂之事由楚今全权负责,通天阁那边就交给骆平川。抽出空闲,全部用来陪宁姒。 说实话,宁姒并不太愿意和他待在一块儿。两人没在一起相处过,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不是真正的戚雨霁,也从来没打算当这个戚雨霁。 不过话说回来,皇宫里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皇后周氏第三次给宁姒夹肉排,笑道:“多吃点!” 宁姒现在看起来也就十岁出头,比她儿子大不了多少。许是母爱泛滥,皇后是怎么看她怎么顺眼。 其他人见宁姒喜欢,压根儿没把筷子往肉排里伸。干掉一整盘肉排后,宁姒满足的打着饱嗝儿,摆手道:“不行了,吃不下了。” 季牧之接过宫娥递来的湿帕子给她擦手:“适量就好,再吃该积食了。” 昭平帝见状,与皇后相视一笑。 “你们先用,我去看看钰儿。” 皇长子戚贤钰打小体弱,日前又染了风寒。皇后挂心儿子,连顿饭都无法吃得安心。 宁姒小声问季牧之:“断虬山的真龙之气,有没有恢复的法子?” 真龙之气一断,只要戚家还在皇位一天,族中人丁就兴旺不起来。这是大事,必须想办法解决。 季牧之微微点头:“饭后再说。” 昭平帝道:“若真有恢复之法,实为戚氏之幸。可若没有,朕也不强求。经历诸多变故,朕实不愿意再见你们涉险。” “那老妖婆说不定都在奈何桥排队喝汤了,你就放心吧!”宁姒出声宽慰。 听说戚云晏为了拿到襁褓救她,在尊后那里受尽屈辱。相比之下,她做的这点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昭平帝笑着点头。若是能解决此患,自然是好事一桩。 季牧之揽下了这件事。对现在的他来说,修复可能有点困难,但将真龙之气引渡至别处,倒不算难事。 再者,引至别处后,还可防止有心之人再动手脚,比原处修复更加可行。 昭平帝道了谢,见他似有话说,遂道:“牧之有话大可直言。” …… 季牧之确实有话想问。 尊后摄政一事算是解决了,但回顾来路,发现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 比如,先帝为何要让庞家演那场灭门大戏?庞青山为何又做了尊后的爪牙? 都不是外人,昭平帝也就没有藏着掖着。 “朕听老师说过,父皇在位时,已经对尊后颇有不满。她大推玄术,手下囊括众多奇人异士,插手朝堂,左右政务,随心所欲无法无天。因此,父皇暗中培养暗卫,招募志士,希望获得与之相抗的能力。其中的佼佼者,便是骆先生。” “记得是朕九岁那年,母后说连日做梦,梦到神龙送花,花中睡着一女婴。没过多久,母后显露初孕之兆,次年诞下小公主,取名戚雨霁。”昭平帝盯着宁姒,如是说。 宁姒心想: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戚雨霁。 然后把脸别开了。 昭平帝继续说道:“小公主出生时天现异象,白昼见星河,更有霞光普照。所有人都当这是祥瑞之兆,偏有一和尚说,此兆昭示小公主有夭折之灾,不得留于宫中。” 不用多说,大家也都猜到那和尚是谁了。除了明德,还有哪个和尚能劝得动九五之尊? “明德禅师说,此女的生辰八字尽是生机,命格中却遍布死劫,想要养育成人难比登天。恰是这时,通天阁派人来,说是尊后想看看小公主。母后亲自将小公主抱过去,平日鲜少哭闹的孩子在见到尊后之后啼哭不止,凭借一个母亲的敏锐,母后也察觉到了尊后对小公主的不善。” 后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庞家世代为官,到庞青山当家做主的时候,突然弃官从商,让人不解。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先帝授意。 辞官后的庞青山仍旧和朝中官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不光是为了做好生意,更主要的是作为先帝放出去的暗钩,收集情报打探消息,暗中处理一些官家不便出面的事。 尊后对小公主的过分关注让先帝寝食难安,最后,他与庞青山商量出这样一个假死计划。 先假装小公主遭劫,降罪庞家,在庞家被满门抄斩之前,其实小公主一直都在皇宫里,由庞夫人照顾。 原计划是,等庞家金蝉脱壳之后,再由庞青山夫妇暗中带走小公主,庞家其余众人随行保护。岂料,他们低估了通天阁的本事,计划提前败露,庞家人还未行刑,庞夫人就遭到了追杀。 明德率人救援,可惜只救下小公主。庞青山赶到时,只找到妻子僵硬冰冷的遗体,还有没来得及散尽的天地二魄。 “那襁褓又是怎么回事?”宁姒双手托腮。 “父皇临终前说,襁褓上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让朕务必寻回。朕还想再问,他老人家却不肯说了。至于你们说的骆驼山宁氏修灵世家,朕更是闻所未闻。小霁被明德禅师带走后,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甚至生死未知。” 这个不难猜,明德肯定是把小公主送到宁家了。只是那块襁褓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难不成只有明德一个人知道? 可明德已经凶多吉少,难道世间再无一人能解开一个谜团? “或许,还有一个人知情。”季牧之说道。 千里之外,美滋滋啃着猪蹄的宁长风连着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 嗯?这是着凉了,还是被人惦记上了?沉凰 第354章 收尾 骆平川最后清剿通天阁那天,宁姒和季牧之也跟着去了。 地下囚室空空如也,先前被封印在这里的灵物踪迹全无,一只都没有留下。 宁姒心一沉。难道都被尊后给炼化了? 兰花,木木,还有小怪兽…… “炼化灵物不是件容易的事,灵物修为越高越难被炼化。照你之前所说,灵物数量如此庞大,通天阁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炼化。” 季牧之给出自己的看法:“有可能,他们是被转移了。” 宁姒赞同点头,刚松口气,又皱起眉来:“会被带到哪儿去了呢?” 这个季牧之可回答不上来,只得宽慰道:“生死有命,纵使你有天大本事,能救百救千,也救不了全天下的灵物,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宁姒偏头打量他,脑海中回忆起当初在晋国下阳庄,他非要跟无天一战的固执,简直判若两人。 获取了往世记忆的季牧之,与晟与暮与蓝伽一样,从骨子里散发出历世千年的沧桑孤寂。目光愈发深邃,就连她也无法看到底。深藏眉宇的那抹忧伤,浓重到好像穷极一生也无法化开。 宁姒有些难过的说:“可是兰花……” 兰花待他甚好,为他做了那么多,难道连她的生死也要听天由命吗? 宁姒哪里知道,看过多世生死的季牧之对世间万物都有了新的参悟。一切的有最终都会变成无,无又会生有,生与死,始与终,循环往替,最终都不过是一场泡影。 人活一世,能抓住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今生为人,他只想好好守护挚爱,至于其他,都随缘吧! 季牧之抬手摸了摸宁姒的脑袋:“路得一步一步走,事要一件一件做。” 燕京诸事还在善后阶段,如果此时离开,万一通天阁卷土重来,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这个道理不用说透,他想宁姒会明白的。 宁姒拨开他的手,不悦道:“干什么?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了?” “你现在可不就是个小孩子?” “你……”宁姒瞪着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小孩子……她是小孩子吗?是小孩子还怎么跟他在一起?当他女儿吗?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 宁姒生气了,一时半会儿哄不好的那种。于是,很多宫人都看到去而复返的沐王殿下花样百出的哄一个小女孩儿的稀世奇景。 这是兄妹?父女?总之,不知情的人是绝不会往恋人上想的。 别人越不往这上面想,宁姒就越生气。 季牧之实在是黔驴技穷了,无计可施之下,想到一个不太地道的法子。 “对了,有件事得告诉你。”季牧之一脸严肃。 宁姒用手堵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许浩元死了。” …… 宁姒还不知道许浩元的事。 季牧之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她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过,他自始至终就没打算跟她说实话。 宁姒安静下来,不相信的摇头:“不、不可能,我走的时候他还……” 明明她去断虬山的时候,大哥还亲自送她出门。明明,他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至少看起来是那样。 “是真的。”季牧之握住她的双手,“是我杀的。” “什么……”宁姒愣愣的望着他,明亮的大眼睛里噙满泪水,稍稍一晃就滚落下来。 “我很抱歉。”季牧之声音低沉,“那只祟,一直都藏在许浩元体内。流光是他杀的,你去断虬山那天,他又想对我不利,混乱中……总之,抱歉!” 季牧之抱紧小小的颤抖的身躯,贴近她的耳朵重复了好几遍抱歉。 他不能告诉她,那日被她剥离吸收的灵魂其实就是许浩元。 宁姒对聚魂之力掌控得愈发得心应手,除非主动探索,否则被噬魂力携带的记忆碎片将不会被她感知。只要他不说,她就永远不会知道许浩元其实早就死了。 如此,就不会自责内疚。剩下的,他来承担就好。 宁姒伏在季牧之怀中嚎啕大哭,浑然就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 季牧之任由她哭,等发泄够了,再带着她去许浩元坟前祭奠。 许浩元的身后事是喜宝料理的,就葬在流光旁边。主仆二人生相随,死相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一种圆满。 宁姒在两座新坟前坐了许久,也不哭了,心里默默的跟他们做完最后告别,然后起身对季牧之说:“咱们去看看靳世子吧!” 季牧之将她背起来:“累了吗?” “嗯!”宁姒软绵绵的伏在他背上,小手勾住脖子,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 “睡会儿,到了叫你。” “嗯!” …… 宁姒醒来已是深夜。季牧之和靳桂、庞小小在外面说话,怕吵着她,声音都压得很低。 从内室出去,刚落座,庞小小的手就伸过来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哎,你还是这个样子比较可爱,不会再变回去了吧?” 宁姒没好气的瞪她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没见到靳万军,便问靳桂:“你爹呢?” 靳桂一脸沮丧:“出去了。” “出哪儿去了?”这大半夜的,天又那么冷。 “……出家了。” “出……咳咳。”宁姒被呛得连连咳嗽,“出家?搞什么啊?” 季牧之轻抚她的背顺气:“他本就有慧根,有何稀奇?” 若无慧根,明德禅师也不可能收他当徒弟。 这么一说,宁姒好像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她问靳桂。 “我们跟阿言说好了,等他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安排我们出城。” 靳桂杀害李宣一事已经定案,靳桂在法场别人劫走,更是侧面印证了这个‘事实’。顶着逃犯的帽子,实在不宜再留在燕京。 突然想到一件事,靳桂自嘲道:“太师父给我爹算了一卦,说如果想要靳家屹立高门,须得依傍南来之客。” 季牧之饮茶的动作为之一滞,笑笑摇头:“原来令尊是因为这个才与我相交。” “听起来挺荒唐是不是?”靳桂也觉得好笑,须臾后又正色道:“但是我觉得,太师父这一卦算得挺准的。” 季牧之没有表态,只说了句保重。沉凰 第355章 生火 天气渐寒,昭平帝着皇后给宁姒置办了一柜子的冬衣。从材质到样式,无一不是精挑细选。 季牧之披上大氅,疾行带风,更添威势。 祭天之期越来越近,骆平川清剿通天阁后,又立即投身策划祭天大典。 朝中的尊后党已经被清得七七八八,剩下一些鱼虾之辈不足为虑,楚今转而开始从地方寻觅栋梁之才,审核培养之后用以填补朝中的空缺。 只是,这个过程不是三两天能完成的。余下众臣肩上的担子相应加重,身为一国之君,昭平帝自然也不例外。日日忙于政务,宁姒已经有好几天不曾见过他了,此行去断虬山,本想跟他打个招呼,毕六说圣上正在与几位大人议事,她也只能作罢。 “天下人十个有九个都想当皇帝,他们真的知道皇帝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吗?”宁姒嘴里含着糖葫芦,手里还拿着一串。晶莹的糖衣裹着红彤彤的山楂果,光看着嘴里都泛酸。 季牧之驭着马儿缓慢踱步,大氅从后方绕到前面裹住宁姒,只露出拿糖葫芦的手和一个小脑袋。 “好皇帝不好当,可是要当个昏君,那就很简单了。” 宁姒咬破山楂,丝丝酸味侵占味蕾,满嘴冒口水。 “那,你想当皇帝吗?”她含糊不清的问。 靳桂说,明德所卜卦象显示,季牧之将会统一三国,成为天下新主。 若是以前,宁姒肯定不信,可是现在……如今季牧之的修为高深莫测,就连宁家老祖那个灵圣都打他不过。如果真有这个雄心壮志,怕是没什么能难住他的。 更何况他有舜帝之贤,治国安邦必然不在话下。对天下苍生来说,或许这是最好的走向。 “怎么,你想当皇后?” 季牧之低头,看着她扎了双环髻从头顶分出的发路,觉得这话不太合适,追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偷懒了?” “什么?”宁姒一头雾水。 “从骆驼山回来已有半月,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每天对着这样一个小丫头,心里揣着男女情愫,总感觉自己像个对幼女产生非分之想的大变态。 “是啊!”宁姒摊开手掌翻来覆去的瞧,沮丧道:“怎么会一点变化都没有呢?明明很努力的修行了,受创的灵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呀!” 突然想到什么,小手按在季牧之大腿上抓了一把,惊恐道:“我不会变不回去了吧?” 季牧之身体一僵,强作镇定:“不会的。”再不动声色将她的手拿开,“你的糖葫芦快化了。” …… 此来断虬山,目的是为了将真空之气引至别处。 由此往北三十里的苍山是燕国皇陵所在。帝王墓葬汇集,实乃真龙之气盘踞的不二圣地。整座山遍布守陵军,若有异常,也能及时得知。 看季牧之成竹在胸,宁姒还以为事情会很简单,却没想到第一步就遇到了难题——找不到真龙之气。 “莫非,是散尽了?”宁姒猜测。 季牧之当即否定:“收回皇权,你兄长那把交椅愈发稳固,真龙之气又岂会散尽?” “那会去哪儿了?” 二人找遍裂谷,丝毫没有感受到真龙之气的气息。就好像,真龙之气不在这里。可是退后远观,分明又能感受到真空之气的涌动,虽然微弱,但是真切。 真龙之气由裂谷阻断,按理来说正该蓄积在裂谷才对,怎么会没有呢? 季牧之抬头,阳光自裂谷上方倾落,可见奉天塔工地的木架在石壁上投下一条条格子般的阴影。 “咱们上去看看。” …… 裂谷上,石料木料成堆,乱中又暗含着某种规律。 宁姒没看出来,季牧之看出来了。 “或许,尊后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要建奉天塔。除了给你布陷阱之外,应该还有其他用意。” “还有什么?”宁姒爬到架子顶端,居高临下俯瞰整个工地,需要扯着嗓子才能把声音传到季牧之耳朵里。 季牧之从石堆木堆旁走过,指尖溢出微光,轻触每一堆建材。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一粒小石子,无形涟漪漾开数圈,没有渐淡渐弱,反而重新往中央归拢,直至重回平静。 验证得出结论,此处确实有灵力遗留,目的好像是为了维持某样东西不受外界干扰。换言之,是在保护着某样东西。 会是什么呢? 季牧之又做了几次尝试,都毫无进展,索性选择最简单粗暴的办法——破坏建材的摆放,看看会有什么变化。 季牧之先将各建材堆上最高处的那块石头或木头移开,确认无效,又专攻西北角的那堆木材,将一根根大木头扔进裂谷,下落期间发出一连串闷雷似的轰隆声。 宁姒坐在一旁的石堆上,两手托腮看他来来回回的忙活,忍不住抱怨道:“你就不能用灵术吗?” 施个术法,也就一挥手的事儿。像他这样徒手搬,累就不说了,得弄到什么时候去啊? “如果什么事都要依赖灵术,若是有一日身处禁灵之境,又当如何?”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世了,总之季牧之有一世就是死在一个不能施展灵术的地方,命丧暴徒乱刀之下。 “瞎担心!”宁姒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宁姒想:要是能一把火把这些木头烧了,岂不省事? 闲得抠指甲,突然想起在蛮荒虚境,她只要捻一捻指头,就能生出火苗来。 就这么想着,下意识的将拇指与食指来回摩擦,只觉得指腹间灼热异常。 毫无预兆的,眸间映出火光,一闪即灭。 季牧之还在来回搬运木头。 修为精进,体能也提升到极致。六个强壮力士才能抬起的大木头,他一个人就能搬动,速度还不慢。 一堆木头只剩最后一根了,季牧之擦了一把汗,无意间发现宁姒蹲在另一堆木头前,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弄什么。 鼻子捕捉到枯叶燃烧的气味,再结合宁姒面前升起的缕缕青烟,季牧之瞬间了然。 真是变成小孩子了,居然在玩火。 “哎,玩火可是会尿床的。”季牧之打趣着,走近看清后笑容倏地一僵。 宁姒用食指顶着一小簇火苗转过身,不见惊喜,反而一脸惶恐。 “这……什么情况啊?”沉凰 第356章 阴阳 宁姒隐约猜到自己为什么能凭空造火,但并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她没有学过任何控火术法,唯一将她与火联系在一起的,只有烛阴。 可是,她怎么会获得烛阴的能力? 同化吗? 侵蚀,融合,将宁姒一点点的变成烛阴,然后和季牧之再续前缘? 宁姒觉得,得找她好好谈谈。晟也有此意,所以宁姒心念一动,她立马给出回应。 “你别害怕。”晟说,“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我只是把我的能力加持在你身上,让你多一些对战的技能。” 每次与人交手,她总是习惯以灵力压制。这在修为悬殊大的情况下确实不失为一个有效的办法,可若是双方修为相当,她这种过量消耗灵力的打法就容易造成后劲不足,导致自己陷入被动处境。 技能术法,都是为了让灵力得到最有效的发挥。 宁姒现在是两分灵力一寸劲,用一半浪费一半。像骆平川,就是一分灵力一寸劲,对灵力控制精确到极致,所以就算他修为不如宁姒,具现出来的战斗力却远胜于她。 而真正的高手,则是一分灵力两寸劲,譬如宁长风,暮,还有现在的季牧之。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宁姒语气不佳。 她不是不信晟,只是有些东西,不是打消了顾虑就可以不在意的。 她能不在意晟一直待在她身体里吗?吃饭睡觉洗澡蹲坑,无时无刻都有个人如影随形,谁能受得了? 再说不好听点,有时候跟季牧之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同他亲热的到底是宁姒啊还是晟啊?以后万一还那什么,再生个娃,这娃算她生的还是晟生的? 细思极恐,这大佬该不会觉得自己跟重华前缘难续,所以想附在她身上体验一把跟季牧之的今生缘吧? 晟轻笑:“我听到你在想什么了。” 宁姒闻言一抖,一盘瓜子儿洒了一半。 晟笑得更欢了:“小家伙在想什么坏事?” “什、什么什么坏事,我什么都没想。” 宁姒呸掉嘴里的瓜子皮,想起自己与晟只是能以意念交流,并不能互相感应所思所想,才意识到自己被诈了。 “反正,你别老呆在我这儿了,世界那么大,去看看多好,老窝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宁姒也就开门见山了。 “你当我愿意和你在一块儿?”晟说。 明明只是意念交流,宁姒却仿佛看到一个傲娇少女坐在星海中一脸嫌弃的翻白眼。 “什么意思?” “我身躯已毁,神元寄于烛阴之心内,在天地间游荡千年。这千年里,烛阴之心也寻过其他宿主,可惜都是一些难堪大任之辈,皆未能将我唤醒。直到……你的出现。” “呵呵。”宁姒干笑。 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神元与烛阴之心根土相连,若我离去,烛阴之心势必跟随。我倒是无所谓,过个百年,什么千姿百态的躯体都修出来了。倒是你,失去烛阴之心,应该已经化成灰了吧?” …… 宁姒非常沮丧。 季牧之和昭平帝、骆平川商讨完祭天大典的事,准备叫上宁姒一起用膳。进了院子,就看到小姑娘双臂抱膝坐在廊凳上,地上洒落了好些瓜子儿。 “怎么了?”他柔声问,“和晟谈得怎么样?” 宁姒从臂弯中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好不可怜。 见着季牧之,心里愈发难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季牧之个慌了,再三询问之后才搞清楚状况。 原来,宁姒一直以为是晟在觊觎自己的灵体,却没想到,晟留下完全是在为她着想。 所谓的不识好歹,应该就是指的她这种人了。 最让她难过的,还是自己现如今的状态。几次历经生死,最后都死里逃生,她一直以为是幸运之神的加持眷顾,殊不知这一切全都要归功于她体内的烛阴之心。 她是烛阴之心选定的人,寄放古神神元,竟是真的不死不灭。可一旦失去这颗心,她将立即灰飞湮灭,再无来生。 若在以前,得知自己不会死,估计宁姒做梦都会笑醒。这就相当于获得了残血无敌的能力,任敌人再凶再狠,只要不死,就总有风水轮流转的一天。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不算是坏消息。可问题是,她的生死完全寄托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上,根本不由她说了算。 比起从烛阴之心获得的不死不灭,她宁愿当一只普通花灵,平时努力修行,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躲。免得无端受怀璧之罪的牵连,平白被暮那个老妖婆惦记。 “她还说什么了?”季牧之问。 他不了解晟,但重华了解。如果真的陷入绝对的僵局,晟不可能还笑得出来。 “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天地造物,有阳就有阴,有昼就有夜。还说世间绝大多数物种都是向阳而生,互相依附时赋予了日成时的无限生机。” “日成?” “日成,便是晟。” 季牧之猜测道:“也就是说,只要日升一日,烛阴之心便能存活一日?” “对。万物凝聚成烛阴之心,赋予晟永生之力,免受轮回之苦,不死,不老,永无垂暮。” “永无垂暮?”季牧之品着这四个字,似乎悟到了什么。 “按照阴阳昼夜相对的说法,既有万物向阳而生之力赋予烛阴之心免堕轮回永无垂暮,是否也有向阴而盛之力?那又是怎样一种力量?” 不是所有物种都喜欢白天喜欢阳光,还有猫头鹰、蝙蝠、昙花、月见草等生物偏爱暗夜。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轻松。”宁姒苦涩一笑。“你猜的没错,确实有这种向阴而盛的力量。他们汇聚成海,为暗夜添彩,一样赋予落日永生,只不过……” 宁姒呼出一口气,沉声道:“是从迟暮开始的永生。” 同样的永生不灭,同样的不堕轮回,区别在于一个总是娇俏少女,一个生来便是垂暮老妪。 不用多说,获得向阴而盛之力加持的,自然就是暮了。 宁姒最后说道:“还记得暮赠玄天戈给重华时的样子吗?那么年轻妩媚。晟说,其实那都是幻化之象。我们现在看到的尊后,才是她本来的样子。”沉凰 第357章 祭天 晟简单说明了一下她和暮的由来,也就将两人之间的矛盾点说了个明明白白。 一为日成似朝阳,一为日落为垂暮,当了几千年的老家伙,暮肯定也想感受一下年轻的滋味。漂漂亮亮,找个青年才俊谈个恋爱成个亲什么的。女人嘛,有几个是愿意看着自己变苍老的? 可以一直活下去,但也将一直老下去。为了获取短暂的韶光,暮不惜堕入轮回,品尽众生之苦。 品着品着,觉得实在太苦了。她肯定就想,为什么自己不能像晟一样永远年轻貌美呢?于是,开始了对烛阴之心的执着追逐。 宁姒是理解暮的。这要换了她,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都是万物苍生赋予的永生,凭什么晟是十多岁的少女,她就得当八九十岁的老太婆?只是,理解归理解,却没办法支持。你说你有本事幻化成那么妩媚动人的美人儿,又执着于烛阴之心做什么? 佛家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粉骷髅,不过一副皮囊,你都有好看的皮囊了,还管它是真皮假皮的? 轴! 这也侧面解释了,千年前暮为何会费尽心思的引导重华屠龙。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烛阴之心是个有主见的宝贝,不是谁招呼就跟谁走的哈巴狗,谋划了那么多,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该! 叨叨了半天废话,宁姒这才步入正题:“我听晟那意思,她是想让我帮她报千年前的大仇,之后才会告诉我离开烛阴之心也能活命的法子。” 显然,那老妖婆还活着,就是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她是这么说的?” “我猜的。”宁姒狡黠的冲季牧之眨了下眼睛。 果然,晟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我才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宁姒用心念回道。 “我的意思……”晟咯咯娇笑,“如果你想帮我出口恶气,我也没意见。” 宁姒瞬间垮脸,抡起拳头往胸口狠狠捶了几下。 “怎么了?” “泄愤!” “……”还有捶自己泄愤的? …… 筹备祭天大典的时间非常紧迫,好在骆平川手底下有一批能干实事的人,再加上官府全力配合,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季牧之有时候会去帮个忙,大多时候还是和宁姒在一起。 变小了的小丫头,更需要人好好陪着。 祭天大典前一天,燕京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昭平帝心情愉悦,把亲近人聚到秋波湖赏雪,却不见宁姒和季牧之。 毕六回话:“宁姑娘和沐王殿下今日一早便出宫去了。” 宁姒和季牧之驾着马车穿街过市,来到空置的许宅。 楚言是个行动派,没多久就制造了一个机会将靳桂和庞小小送出了燕京城。中途出了点小状况,险些被淮安王的人盯上。好在他计划得严密,算是有惊无险。 靳桂这一走,许家就彻底空了。宁姒本想把这宅子卖掉,约好人看房,交钱易契的时候突然舍不得了。再怎么说,这也是大哥对她的一番心意,何况她也不缺这个钱。 后来还是季牧之建议她把这宅子改成学堂,贫寒子弟就读可免学费。名字嘛,就叫浩元学堂。 今日正是浩元学堂开学的第一天,宁姒专程过来看看情况。 宽厅与暖阁打通,改造成宽阔明亮的课室。夫子捧着书本,摇头晃脑的念着人之初,下面的孩子们正襟端坐,学得像模像样。 从衣着就能看出来,这些孩子家境都不太好,布料洗得发白,补丁打了一层又一层。宁姒也是此时才知道,原来像燕京这样的地方,也会有穷得念不起书的人。 “我听阿习说,这些孩子大都不是城里的。如果不想上学迟到,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赶着开城门的时间过来。还戏说,学堂念书不收学费,却是费鞋钱。” 季牧之把改造学堂的事交代给阿习,毕竟他每天要陪宁姒,也没时间耗在这上面。而宁姒,只在动工的第一天来玩了半天,觉得无趣便再未来过。 “那简单啊,后院不是还空着几间屋子嘛?收拾出来当宿舍呗!”不用每天来回,逢休沐再回家,不就不费鞋了? “都给先生住了,哪还有空屋子?” 燕京宅屋寸土寸金,许浩元掏空了积蓄才买下这一前一后两个院落的宅子。前院改成课室,后院安置授课先生、两个杂工,还有做饭的厨娘,哪还有空余? 宁姒敲着脑袋想了想:“那就把旁边的宅子买下来,打通扩充宿舍。还要再建几个课室,让所有向学的孩子都能念上书。还有还有,能不能所有的孩子都免学费?如果只是针对贫寒子弟,那贫寒的标准又是什么?又该由谁来评判呢?对不对?”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季牧之露出欣慰的笑容……等等,这种女儿长大懂事的诡异成就感是怎么回事? 季牧之苦恼扶额。 得赶紧让她恢复过来。 …… 义务办学开支极大,这个伟大而光荣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戚云晏头上。 办学育人,利国利民,昭平帝欣然同意。 …… 祭天当日,雪过大晴。 时辰到,斋宫鸣太和钟,昭平帝起驾前往承天坛。 承天坛专用于祭天,台上不建房屋,对空而祭。祭台共三层,顶层供诸神,二层摆列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礼器供品。三层为拜台。 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鎛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昭平帝身着祭服,率百官沿红毯而来。钟声止,鼓乐起,承天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宁姒穿梭在祭坛外围,迅速引动提前设下的法阵。 苍山皇陵。 季牧之看好时辰引动皇陵法阵,聚合诸贤之力,与承天坛法阵遥相呼应。 随着祭天大典的进行,法阵之力渐盛,口中腥甜肆意,抗衡起来愈发吃力。 果然如所料那般,人力实难以与天力相抗。可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主要为了宁姒,又不光是为了宁姒。 “汪汪!” 旁边的草丛动了动,小黑迈着小短腿儿钻出来,脑袋用力顶着季牧之的后背。 “小黑,别……” 季牧之惊呼,忽觉一股暖流自后背直入丹田,精神为之一振。 全神贯注,一鼓作气,只听得南方山中轰隆一声,山石晃动,树木震颤。飓风由南朝北,搅动万物,声似虎啸龙吟。 足足一刻钟,天地才重归平静。 季牧之长舒一口气,拍了拍疲惫的小黑的脑袋。 “谢啦,老祖!”沉凰 第358章 离京 之前断虬山一行,宁姒意外发现自己的驭火之力,以致寻找真龙之气无疾而终。 找不到真龙之气,便无法引渡至别处。想着不日后就是祭天大典,季牧之又生计划,借用祭天时的诸天之力,再在皇陵设阵牵引,强行将真龙之气引过来。 不出所料,尊后果真将真龙之气封囚在奉天塔工地遗址下。只是不知她用的什么手段,竟让他毫无破解之法。 好在,他先破坏了建材堆的摆放阵型,犹如蚁溃高坝,为之后的决堤创造了先决条件,才能成功将龙气引至皇陵。 当然,最关键的,还得亏了宁家老祖出手相助。 回宫后,季牧之给小黑奖励了两个大鸡腿。 “老祖,在哪里逍遥自在呢?什么时候来京一趟,把大白小黑领走啊?” 宁姒走来,刚好看见季牧之在跟狗说话。 小黑护着鸡腿,冲他呜呜低吼,一副‘只要你敢动我就敢咬你’的凶狠样子。 “……”还真是只傻狗。 “你还好吧?”宁姒担心问完,忽然又生起气来,“你什么意思?嫌我没本事帮不上忙是不是?明明说好了咱们一起去,结果你人呢?行,我现在是不如你修为高深,那你不带我,带上骆先生也行啊,你知不知道我……” 啾。 季牧之抓起宁姒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成功止住她的喋喋不休。 “你你你……你干什么你!”宁姒羞得满脸通红,说话都不利索了。 搞什么嘛,明明更亲近的事都做过,亲一下手而已……真是没出息! “好累!”季牧之伏在她肩膀上说。 “……活该!” 季牧之累到不想说话,就这么静静的靠着她。还得控制好力道,怕把这小身板儿给压折了。 小黑扫他俩一眼,叼着鸡腿跑开了。 谢绝狗粮,两个大鸡腿已经够它吃了。 …… 皇长子戚贤钰的病说好就好了。负责为他诊治的太医早就洗干净手等着封赏的圣旨,却不知昭平帝早已谢过了真正的功臣。 真龙之气复位,后妃难孕皇嗣多病的问题算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龙颜大悦,欲重赏季牧之,岂料季牧之谢绝一切赏赐,只要了一个承诺。 与晋互协互助,永不开战的承诺。 算是他此生生在晋国皇族,为晋国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从此以后,他的生命只有一个人,就是宁姒。只有一件事,就是陪宁姒。 诸事皆毕,宁姒和季牧之向昭平帝正式辞行。 昭平帝知道留不下宁姒,只得道一声珍重。 “记住,我是你哥,这里就是你的家。若是厌倦了外面的漂泊,随时欢迎你回来。” 放下君王之威势,此时的戚云晏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舍不得妹妹又不得不看着她远行的兄长。 “记住了!”宁姒郑重点头,有些犹豫有些局促,最后还是抱了他一下,“哥哥。” 戚云晏几欲哽咽,待平复后才转向季牧之:“舍妹就拜托牧之了,还请善待,切莫苦她伤她。” 先礼后兵,再威胁道:“若让朕知晓沐王殿下有所辜负,朕倾举国之力,也誓要为小霁讨一个说法。” 称呼一变,君威再现。 季牧之迎下他的目光,掷地有声:“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如此最好。” …… 出城时,季牧之感慨万千。 来时为佳人,去时稚女随。一串糖葫芦,糖衣嘎嘣儿脆。 除此之外,还有身后四匹马拉的罩着黑布的大笼子里关着的大白虎,以及脚边亦步亦趋的小黑狗。 至于阿习,季牧之这次不打算带他同行,编了个听起来很重要其实完全经不起推敲幌子,让他回晋去了。 “咱们去哪儿?”宁姒咬着糖葫芦问。 “先去找宁老祖,有些问题需要他解答。”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老窝被毁了,他肯定不在骆驼山了。 “先去穹川看看,应该能碰上。” “行,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宁姒甜甜一笑,突然捂住腮帮子倒吸凉气。“嘶,好酸。” 也不晓得是山楂酸,还是这话酸。 出了城门,放出大白,送行的人就拉着空笼子回去了。 宁姒冲着城门方向挥了挥手,正准备感慨一番,忽闻马蹄声渐近,前方行人纷纷闻声避让。 “老虎,老虎啊!” 白虎拦路,人们就不光是避让了,简直恨不得再长两条腿,好逃得快一些。 看来,以后得躲着点儿人了。 百兽之王立在路中,骏马迫于王者气息,哪怕主人未曾提缰,也乖乖停了下来。 “沐王殿下?”南枯下马打招呼,“怎么就你一个?宁姑娘呢?” 自通天阁一别,南枯一直专注于营救兰花,再未见过二人,自然也就不知道宁姒变小的事。 宁姒一脚给他踢过去:“眼瞎是不是?什么叫就他一个?” 南枯微微皱眉。哪里来的熊孩子? “这是……嗯?”细看五官,竟有些面熟,这眉眼…… 南枯惊道:“这不会是你和宁姑娘……” 这才多久,孩子就长这般大了? “你是不是傻?”宁姒没好气的又赏他一脚,“你当下蛋孵小鸡呢?” “这……”南枯只能向季牧之寻求答案。 季牧之一脸宠溺的将宁姒拉回身边:“她是宁姒。” “什么?” “她被妖后设计,灵体遭受重创,再幻化人形就变成这样了。” 南枯恍然,急忙又问道:“对了,我听说尊后一党已被清剿,通天阁也将拆除,殿下可知此事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了。”宁姒抢过话头,一看他的反应愈发不爽,“怎么?你好像很失望?” 南枯赶紧解释:“不是。铲除尊后肯定大快人心,可是兰花……” 张玉恒给他出主意,让他去千里之外的香洲求助一位前辈高人,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结果到了香洲,不仅没这个人,甚至连那个地方都没有,南枯这才意识到被诓了。 南枯知道,张玉恒是不想看到他去通天阁送死。 从香洲回来的路上听说了尊后倒台的消息,只是不知真假,遂想尽快进城确认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季牧之。 “她被尊后余党带走了,我们正要去救她。”宁姒说。 “真的?” “当然了,她不光是你的人,也是我们的朋友啊。”宁姒拍着胸脯一脸仗义。 “那……你们知道她被带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这不正要去打听嘛!哎,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去啊?”沉凰 第359章 路窄 一行三人,外加一虎一犬,就这样上路了。 出了燕京,过历城、安平郡,不紧不慢,花了半个月赶到穹川。 穹川的气候适宜种茶,沿路可见茶山成片,茶树成梯,步步登高。 小黑穿梭在青绿的老茶树间,迈开小短腿儿撒欢的跑。跑累了,吐着舌头找到一株心怡的茶树,抬起后腿,撒下来到穹川的第一泡尿。 “小黑。”宁姒坐在大白背上冲它招手,“快点跟上。” 小黑眼一直,又看到了久违的肥美流油的烧鸡屁股。 季牧之是个不懂行的,每次只会拿鸡腿来奖励它,压根儿不知道一只鸡的精华全在屁股上。 又或者,是他偷偷吃掉了,对,肯定是这样。小黑气愤的想。 “小黑,你们是不是到了?”某个虚幻视角中,宁长风啃着烧鸡,留下满嘴油光。 小黑疯狂点头,口水成串的往下流。 “怪不得,我都闻到你的尿骚味儿了……这样,你把他们引到宁家去。宁老二那个死伢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让那小丫头好好收拾收拾他。” “汪汪。”小黑疯狂摇动尾巴,提醒他鸡屁股的事儿。 “放心,只要你听话,这个鸡屁股我给你留着。看,多肥。” 小黑连连点头,挤过茶树追上宁姒一行,冲他们激动的吠了几声,撒腿往前跑去。 快了快了,它已经闻到鸡屁股的香味儿了。 宁长风笑得像狐狸一样狡猾,张嘴一口咬在鸡屁股上:“嗯,香!” …… 叶子面是穹川最具特色的小吃,以前宁溪亲自下厨给宁姒做过。 揉好的面团用刀削成扁狭长的柳叶状,入沸水煮至漂浮。大碗里配好基础调料,铺上烫好的菜叶,捞起面条倒上去,加蒜末葱姜,一勺油泼辣子半勺葱油,一大勺肉汤,那叫一个香。 宁姒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吃叶子面,一碗不够,还捞了些季牧之的面条来吃。 “真好吃,跟姐姐做的一模一样。”宁姒反复吸气,眼眶有些湿润,估计是被辣到了。 季牧之拍拍她的头,低头往桌下看了眼,问:“小黑呢?” 南枯跟着低头看了看,没见着:“刚才还在呢!” 准确的说,是小黑一通乱跑,才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吃面的。 “丢不了,不管它。”宁姒将碗里的面条捞干净,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 大白进城势必会引起骚乱,季牧之把它留在城外山里了。百兽之王,肯定饿不着,加上这白虎有灵性,也不用担心它胡来伤人,走的时候去叫上它就行。 小黑向来与大白为伴,回去找它了也说不定。 反正丢不了就对了。 结了账,见天色已晚,季牧之打算找家客栈住下再做打算。 刚起身,见一队家丁装扮的人拿着画像过来,问他有没有见过画上的姑娘。 “没有。”季牧之凝眸,摇头。 “见到了就到宁家通知我们,我们老爷重重有赏。” “什么人啊?”宁姒好奇朝画像探头,对方嫌她是小孩儿,将画一收,转问其他人去了。 待人走远,面摊老板冲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呸,混蛋玩意儿。” “老板。”季牧之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刚在自己摊子上吃过面的客人,又对自己的手艺赞许有加,凭添了几分亲近,老板也就没瞒着。 “这寻的人啊,是和顺街宁家二房的大小姐。这宁二老爷为了攀上知府大人,欲将女儿嫁于知府公子,大小姐不依,逃了。宁家就这么天天的城里城外找人,还贴了悬赏,说是只要能帮忙寻回大小姐,赏银百两嘞!要我说,这宁家也真是心肠硬,也不看看知府公子是什么名声。” “姓宁的没一个好东西。”宁姒怒道,全然忘了自己姓什么。 之前在豫州,宁二先是为了恢复灵根,将女儿宁烟送给道人,还谎称远嫁。后又逼迫宁溪嫁给林璋,致宁溪惨死。如今又有一位宁老爷为了攀高枝牺牲女儿,难道女儿生下来就是为他们的辉煌腾达做垫脚石的吗? 还有,穹川是宁姓发源地吗?记得豫州的宁家也是从这儿过去的。 宁姒越想越气,加上刚吃饱,肚子胀鼓鼓的,更加难受了。 “咱们啊,也就当闲话说说。宁家大老爷是个狠辣有手段的,咱们平头老百姓惹不起。”老板揉着面团,将一腔愤懑按进面团里。 季牧之没再多言,拉着宁姒离开。 到客栈住下后,季牧之去找宁姒。虽然他并不想让她在卷回曾经的恩恩怨怨,但是有些事,她有知情权。 再者,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身体弱武功差的宁三小姐,遇到点事还得求助外援。 “睡不着吗?”季牧之进屋问道。 “吃太撑了。”宁姒哭笑不得。 “对了,我记得你好像有个妹妹,叫宁珠还是什么?”季牧之故作随意的提起。 “嗯,小五宁珠。”宁姒眯起眼睛打量他:“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哦,刚才在面摊,我看画像上那个姑娘,有点眼熟呢!” …… 冤家路窄这句话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兜兜转转绕了那么大一圈,宁姒居然又和宁家人撞上了。 好个宁二宁四,居然又跑回穹川来了。改头换面,四房减成两房,仍旧当老爷。可怜了宁溪姐姐含恨而终,尸骨化泥全给了窗前的海棠树。 宁姒悄无声息的进入宁家内院,看着宁荣宁海在厅里喝茶。时隔不到两年,两人看起来苍老了不少,看来被人惦记的日子并不好过。 当初黑熊凶灵出现在宁家,恐怕他们就已经意识到是尊后的人找来了,所以才会走得那么干脆。可恨宁荣,阎王都找上门了,还心心念念着宁家的修灵图谱。 管家匆匆进厅,宁四起身问道:“找到没有?找到珠儿没有?” 管家垂首一脸惶恐:“在找,他们还在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很快?多快?再过两天就要过门儿了,你让我拿什么嫁给陈公子?拿你吗?”宁四遇事还是那般急躁冲动。 宁二面露不悦:“慌什么?穹川城这么大,还能寻不着一个漂亮姑娘?” 宁四不傻,领会了他的意思,还是有些担心:“可陈公子见过珠儿……” 宁二瞪了他一眼:“愚蠢,陈公子要的是珠儿吗?他要的,不过是漂亮姑娘罢了。” () 第360章 祖孙 宁姒在宁宅里转悠了几圈。 这处宅子比豫州那处更大,前前后后有六个院落,还有一面湖。 宁荣工于心计,有头脑有手段,加上经商多年,只要手头有足够的本钱,带领全家迁居之后继续富贵也不奇怪。 宁姒在东边主院见到一年轻少妇,双峰傲人,肤白貌美,一看就刚生过孩子。 果不其然,屋内有一小婴儿嗷嗷待哺,少妇净手解衫,侧卧在软榻上给孩子喂奶,一边轻吟小调,场面十分温馨。 是宁言的妻儿吗?算起来,他该已二十,也是时候娶妻生子了。 宁家加上三姑子宁瑜,也就剩三房人。偌大一处宅院,仆从佣人的数量远超主家。 宁姒避着人,循着线香的味道找到佛堂。 还是叫齐寿堂。柳妈妈坐在廊下打瞌睡,大丫鬟婉儿过来叫她,两人换了值,由婉儿守在佛堂前。 宁家人呐,连丫鬟老妈子都一同带过来了,却把姐姐永远留在了豫州。 她身上流的不是宁家的血,如何被设计都认了。可宁溪不一样,她是长房嫡女,是宁家的大小姐,她不该受到如此对待,不该落得这般下场。 宁姒将胳膊塞到嘴里,狠狠的咬了一口,留下两排整齐带血的牙印,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恨意。 真是,恨不得一把火烧掉这肮脏恶心的地方。 莲灯微晃,佛堂侧窗无声开合。 宁老夫人头发皆白,虔诚的跪在佛前,嘴巴张合,无声的诵念经文。 她的身子骨远不如当初那般硬朗,面色呈现出病态的蜡黄。念不了几句,就得停下来咳嗽几声。 宁姒蹲在她面前,双手托腮,恶作剧的冲她吹了口气。 宁老夫人疑惑睁眼,对上眼前灿烂如花的笑脸,先是一怔,继而往后一仰,跌坐在蒲团外。 宁姒哈哈大笑:“想不到祖母竟是这般胆小。” “阿柳,阿柳!”宁老夫人连声惊呼。 “柳妈妈歇息去了,现在是婉儿在外面。”宁姒过去拉她,“祖母别急呀,咱们祖孙许久未见,不得好好聊聊?传唤那些下人来做什么?” 宁老夫人惊恐万状,想要开门逃离,却似有一道无形屏障隔在门后,让她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门闩。 结界已成,更是任她如何呼喊,声音也传不出去。 苍老羸弱的身躯瘫软在地上,双手握紧佛珠,仿佛这样就能获得神佛保佑。 “你……你究竟是谁?” 宁姒双手捧脸,笑成一朵花儿:“祖母猜我是谁?” 宁老夫人仔细打量她,瞳孔猛然收缩:“你、你是溪儿!” …… 宁姒觉得,这老太太肯定是被吓昏头了,要不就是老糊涂了。虽然她变小了,但是眉眼依稀能看出宁姒的模样,怎么就被认成是宁溪了? 还是说,其实她压根儿已经记不得宁姒长什么样,也忘了十岁的宁溪长什么样? 真是薄情啊! 不过,好像宁溪对老太太造成的冲击更大一些,宁姒索性将错就错。 “我还以为,祖母已经忘了溪儿了呢!”宁姒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怪腔怪调道:“祖母,溪儿好想你呀!” “孩子,是祖母对不起你呀!”看起来吓得半死的老太太竟一把将宁姒扯进怀里。 “祖母没用,没教好你那丧天良的二叔,害你受辱抱恨而终,是祖母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早亡的爹娘啊!”宁老夫人声泪俱下。 宁姒皱眉。这怎么和想的不一样? 她与宁老夫人素来不亲近,此番紧紧相拥,不禁浑身不自在。 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宁姒不怎么走心的宽慰道:“祖母无需自责,一切都是宁荣造的孽。弑父在先,欺凌长房孤女在后,这笔账,我定会与他清算。” 越往后,声越厉。仇恨的火焰在漆黑的瞳孔中蔓延,让人心惊胆寒。 扭脸,宁姒又笑了:“祖母,你说好不好?” “不,溪儿,不可以孩子。再怎么说,她也是你二叔啊!你四叔无才无能,宁家如今全靠你二叔一人撑着,他要是出点什么事,咱们宁家就彻底完了。” 宁老夫人哑声苦劝,甚至挺身跪在宁姒面前:“就当祖母求你了。你若实在怨恨难消,就把我这条老命拿去吧!求求你,放过他!” 宁姒眼眶通红:“你可知道,当初姐姐求他放过我的时候,也是这般卑微?可他呢?面对自己的亲侄女,可曾有过一瞬不忍?” 她的声音不大,却还是落在了宁老夫人耳朵里。 “你不是溪儿,你是宁姒!”宁老夫人瞪着她,目光凶狠,咬牙切齿。 怎么会……本以为是宁溪的冤魂变成孩童模样过来找宁荣报仇,怎么会是宁姒?难道说……她也死了? 不然,应该已经十五岁的女孩子,怎么会变成十岁大小的样子? “是你,祸秧子!” 宁姒反复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还真是个讨人厌的老太婆。” “你!”宁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祖母别激动,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你还没亲眼看到宁荣遭报应呢,可不能比他先走一步。” “你这个……” “祸秧子是吧?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不用再重复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宁老夫人感受到深刻的绝望,却不允许自己再露出一丝一毫的卑微和狼狈。 自家人面前倒还好,毕竟家是讲情而不是讲理的地方。可在外人面前,她一定要维持自己身为宁家主老的尊严。 她撑着膝盖,有些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宁姒没理她,拿起铜壶给佛前莲灯添油。 灯油照着灯芯浇下,跳动的火焰直接灭了。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指尖凭空窜起火苗,宁姒将莲灯重新点燃,冲宁老夫人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来找宁荣算账的。老太爷的帐,宁溪姐姐的帐,说不定,长房夫妇的帐也该算到他头上呢!” 听宁溪说,爹娘是因为遇到强盗,驾马车逃命时跌入悬崖以致身亡。这太平盛世,怎么就那么巧让他们遇到强盗了?这中间,就没一点猫腻? “你给我闭嘴。”老太太抖似筛糠,也不晓得是害怕还是气愤。 “若不是你这个祸秧子,老大两口子怎么会死得那么早?这口黑锅,绝不许你扣在老二头上。” “嗯?”宁姒眯缝着眼,“因为我?” () 第361章 宁氏 迄今为止,宁姒都不知道宁家和戚家到底存在怎样的恩恩怨怨。 宁老太爷不说,宁家老祖也不说,其他人是不知道,也可能是知道但同样不肯说。 从表面上看,就是明德将小公主带离燕京后交给宁家抚养,可事实哪会那么简单? 宁家为什么要接这块烫手山芋?为什么从穹川迁居豫州?真正的宁姒为何夭折,宁家长房又因何故双亡?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能逼得出身修灵世家的宁老太爷断尽后人灵根? 宁姒觉得,面前这个老太婆可能会给她一个答案。 “让我别把黑锅往宁二头上扣,但也别想稀里糊涂扣在我头上。长房死的时候我才多大?人能是我杀的?” 宁老夫人气得都快站不住了,伸手指着宁姒,恨不得将她脑门儿戳个洞。 “要不是你,我宁家怎会大祸临头,老大夫妇又怎会惨死刀下?我溪儿又怎会成为孤苦无依的可怜人?” 宁老夫人眼中掠过精光。故意提起宁溪,就是想让宁姒痛苦愧疚。 宁姒确实痛苦,但还不至于被她牵着鼻子走。 “少在这儿装好人了。撇开姐姐成为孤女是否与我有关暂且不提,她的悲哀,完完全全是由你们造成的。” 宁姒冷冷的看着她,轻蔑中又带着几分同情。明明是无辜稚女的模样,目光却透着利刃的锋芒。 宁老夫人是个通透人,她很快意识到,变小了的宁姒反而更具有倾覆宁家的力量。 得稳住她才行。 宁老夫人突然泄了气,颤颤巍巍的跪到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佛龛虔诚说道:“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尽到祖母的责任,没有照顾好她。” 宁姒胸中憋闷,可能因为门窗紧闭的原因,感觉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人都已经不在了,现在摆出这副惺惺作态,给谁看呢? “悔过是没有用的,我可不像姐姐那么心软。” 宁老夫人闭着眼睛,故作平和道:“是啊,溪儿心善,若她还在,必然不会允许你对我如此傲慢无礼,更不会允许你做出损害宁家的事。” 宁姒早就有所察觉,这老太婆就是想利用她和宁溪之间的姐妹情来阻止她报复宁家。 行啊,那她就来个将计就计。 宁姒用力吸气,再缓缓吐出,身上的戾气已经散了不少:“看在姐姐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宁老夫人不说话,不疾不徐的拨弄念珠。 宁姒直言:“你若能说服我,这一切的症结在我而不在宁荣,我便就此离去,绝不纠缠。” 浑浊老眼缓缓睁开,精明得意一闪而逝。 还没脱奶气的黄毛丫头,终归是嫩了点儿。 …… 宁老夫人很有诚意,几乎有问必答。 宁姒并不担心话里的真实性。老太太本就认定她是祸秧子,在这种极致的情绪中,若是所言有虚,很容易被看出来。 再说了,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最后信不信不还是她自己说了算? “你要听,我就统统告诉你。你若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就自己去判断。”宁老夫人说完,眸光渐散,思绪随之飘远。 宁家是燕国赫赫有名的修灵大家,祖上蒙圣隆恩,居国师高位。为君分忧,为民谋福,鞠躬尽瘁,功高至伟。 只叹万事万物盛极必衰,两代过后,宁家未能培养出辅国之才。家主自惭圣恩,主动请愿卸去国师之职,之后才有了通天阁的崛起。 宁家后人在灵术上的造诣不如先辈,仕途却是越走越顺。极盛之时,满朝文武有近三成出自宁家,超半数与宁家非亲即友。 那时,坊间流传着一首童谣,其中两句是:皇帝宫城一道门,门口皆是宁家臣。宁家臣子忠不二,鞠躬尽瘁报圣恩。 这童谣乍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却经不起有心之人的曲解。尤其是那句门口尽是宁家臣,被解读成宁家一众欺上瞒下蔽惑圣听,再经一些政敌的推波助澜,最终冲破重重宫门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此时,皇帝听到的已经是曲解过后的版本了。 凭宁家在朝中的根基,根本没有人能够扳倒他。可朝臣的尊崇殊荣,就像依附帝王而攀高的凌霄花,在皇帝动念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凋谢。 宁氏一族再度迎来衰败。 “那是宁家噩梦的开始。”宁老夫人眼含浊泪。 这些尘封的往事,她已经藏在心里几十年,不敢吐露,也无人可诉。今天,想用历史来保全宁家是其一,同时也想让戚家后人好好看看她宁氏一族的冤屈。 宁家倒了,小错被放大,无中能生有。在皇帝的默许下,朝中宁姓官员一一被拔除。前一刻还位极人臣,不日就被摘去顶戴花翎。贬为庶民也罢,更多的是监禁流放,甚至斩首抄家。 仇恨的种子在宁家后人心中生根发芽,直到尊后寻来,彻底绽放出纯黑的罪恶之花。 他们差点就忘了,除了当官,宁氏还是修灵大家。 …… 那一年,宁家人退出朝堂。鲜血淋漓,狼狈至极。 那一夜,盘龙山遭受雷击。石断山裂,更名断虬。 戚氏皇族开始遭报应。后宫难孕,皇嗣夭折,几乎就要断了血脉香火。 这个时候,通天阁出手,向天借子,力挽狂澜,拯救戚氏于灭族边缘。 隐居在骆驼山前峰的宁家人苦等数十年,却始终没有等来拨乱反正沉冤昭雪的一天。他们牺牲族人鲜血请动的雷电之力,最终编织成敕封尊后时披在身上的锦衣。 宁氏子孙开始新一轮复仇。这一次,复仇的对象除了戚氏皇族,还多了一个通天阁。 连经数劫,宁氏家族已是强弩之末,复仇大业终以惨败收场,当年雄霸朝野的宁氏大族几近覆灭。为了留存血脉,祖辈们封存了这段历史,并留下男不入仕女不嫁官的祖训。 “到了我们这一代,很多事情都淡了,那段血腥岁月早已过去,我们只想好好生活。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妖后,自始至终就没打算放过我们。” 宁老夫人的目光变得如毒蛇一般恶毒,揪紧的手几乎要将佛珠扯断。 宁姒猜测:“骆驼山前峰的废墟,便是她的手笔?” 第362章 不齐 “除了她,还能有谁?”宁老夫人恨得咬牙。 宁姒翻个白眼,拿起供桌上的果子在身上蹭干净。咬一口,又脆又甜。 “那你恨她去,我又没给你们宁家挖过坑。”她也是被暮伤害过的可怜人好吗? “哼,你以为你们戚家人又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老皇帝叫明德和尚找上我宁氏高祖,妖后又怎能找到藏于骆驼前峰的宁家祖宅?” “高祖?养白虎黑犬那位?”宁姒自动忽略掉不感兴趣的部分。 她并不知晓宁长风的名讳,只能提及特征。 宁老夫人面露惊讶,没有接茬。 心道:这丫头居然还知道宁氏长风公,也不晓得这一年多里她到底有何奇遇。 宁姒想起季牧之初见宁老祖时两人的对话。可见,宁家老祖不仅与季氏高祖是旧识,与明德禅师的师父也有交情。 估计,明德禅师当时是直接想把她送给宁老祖的,只是老头儿抚养小女娃多有不便,这才送至宁家。 可是,照老太太的说法,宁氏对戚氏恨之入骨,又为何会答应抚养她? 只是迫于威压?还是说,比起戚氏皇族,宁氏更恨给他们下绊子的妖后? 他们的目的不是要帮戚氏,而是为了和通天阁作对,不让妖后顺心。 宁姒大概理清了思绪,又问:“真正的宁三小姐,真是害病夭折的吗?” “那孩子……”宁老夫人哽咽道:“妖后派人围剿骆驼山,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到豫州安顿下来。可怜那孩子,还未足月,一路颠簸风餐露宿,害了风寒救治不及……” 老夫人疼爱长房,连带着,对长房所出也是爱屋及乌。有一说一,这些年若不是有她掌家,宁溪的日子恐将难过百倍。 宁姒的眸光柔和下来:“那长房……” 长房死的时候,她已经记事,还曾见到夫妇俩变成阴灵来向宁溪告别。那个时候,宁家应该已经在豫州安顿下来了,又怎会突生事端? 宁老夫人恶狠狠的盯着她,怒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祸秧子?天母寿诞,入寺拜个佛也能惹来邪祟觊觎。老大出手灭邪,不料引火烧身,为妖后爪牙所察。为保全家人,夫妻俩奋起而战,最终与来犯阴人同归于尽。” 宁姒瘪嘴。 照这么说,好像确实跟她有那么一丁点关系,但她是无心之失啊,怎么能把罪责归咎在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头上? 荒唐! 宁老夫人又道:“老大夫妇罹难,老太婆我本来就够痛心了,没想到宁百升那个死老头做事更绝,竟狠心断尽宁氏一脉的灵根,让后辈们从出生就注定是普通人。” “他是为了你们好。”宁姒能理解宁老太爷的做法。 如果身负灵术会导致全家暴露,惹来通天阁的残忍追杀,倒不如丢弃灵术,就当个普通人。 再说,普通人有什么不好?平凡却不乏味,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有他独特的精彩。 宁姒甚至觉得,若是没有断尽灵根,宁家恐怕早就被毁在妖后手里了。 但是显然,宁老夫人不这么想,宁家其他人也不这么想。 尤其是宁荣。 …… 已近三更,宁荣被夫人摇醒,披上衣服走出房门。 婉儿急得哭起来:“大老爷,不好了,老夫人不见了。” 宁荣大惊:“好好说,什么叫不见了?” “老夫人在佛堂诵经,我就在外面候着。见夜深了,便想叫老夫人上床歇息,哪晓得找遍佛堂,都没见着老夫人。” 婉儿回话时,宁荣已经在大步往佛堂赶。绕过中门,却分明看到老夫人跪在佛前。 “嗯?”宁荣看向婉儿。 婉儿也是一脸迷茫。 怎么会呢?明明刚才到处都没找着。 “你们先退下吧!”宁荣心觉有异,屏退下人走入佛堂,“母亲,您还好吗?” 宁老夫人睁开眼睛,宁荣赶紧上前搀扶着她起身,再扶到后面暖阁休息。 宁老夫人的脸色非常不好,焦灼中又透着无奈,愈发显得苍老。 “母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宁老夫人木讷的转头看她,声音微颤:“儿啊,她找来了,她来找咱们报仇了。” “谁?” “祸秧子,那个祸秧子!” 宁荣明白了。会被老太太称为祸秧子的,只有一个。 宁荣拥住她,故作镇定的安抚:“母亲莫慌,一个黄毛丫头而已,不足为虑。她此刻在哪儿?儿这就去将她抓起来。” 老夫人用力按住他的手:“儿啊,今时不同往日,那祸秧子会设结界会驭火,本事可是不小。” 难怪,刚才婉儿说开门没见到夫人,原来是有结界。 “母亲无需担心,咱们府中住着众多灵士高人……”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担心。”宁老夫人面色阴沉,“她此番前来,那些高人可有一个察觉?” 宁荣默不作声。 他又岂会想不到这一层?不过是想宽慰老母罢了。只是老太太虽然老,但还不至于老糊涂。 她拍着儿子手背道:“儿啊,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可莫逞这一时之强啊!” …… 宁姒翻出宁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对面屋顶上的季牧之。 “在等我?”宁姒跃上屋顶,靠着他坐下来。 “赏月!”季牧之口不对心。 宁姒娇笑道:“也不晓得哪来的月。” “月在心头。”季牧之一本正经。 “虚伪。”宁姒笑完,又叹气:“这一趟没白来,好多疑问都解开了,不过那老太太狡猾得很,真假还有待求证。” 接着将与宁老夫人的对话一一转告。 “你是不是在想,宁老夫人口口声声将宁氏一族塑造成受害者,为何老太爷又要处处护你助你?”季牧之看问题总是一针见血。 “对呀,老爷子明明跟我说的是宁家对不住戚家。还有宁家老祖。既然他们跟戚氏有血海深仇,他又怎么会想尽办法救我性命?” 看一眼季牧之,又补充道:“当然了,主要出力的还是你。” 功劳归属,季牧之并不在意。 “所以你怀疑,宁老夫人在说谎?” “她说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倒不像是在说谎。时间跨度超百年,兴许她们这一代所了解的历史就是这样。哎?可是为什么老太爷和老夫人两口子的说法都不一样?” 这两口子,心不齐呀! “看来,还是得找到宁家老祖才行。”最后,季牧之说。沉凰 第363章 母爱 季牧之并不知道宁长风在哪里。但直觉告诉他,对方一定离他们不远。 第二天,小黑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绕着桌子腿儿一圈一圈的转悠,得了鸡腿也不消停。 盘子里还剩最后一块鸡肉,季牧之用筷子夹着在它面前晃了晃,问:“你主人在哪儿?” “汪!”小黑回应。 这家伙,还真是不好沟通。 季牧之把肉赏它,回头对宁姒说:“后天就是宁家大小姐和知府公子大喜的日子,这人还没找到,也不晓得宁家会如何应对。” 宁姒嚼着脆骨咔咔响:“宁荣满肚子心眼儿,他会想不出法子?” “李代桃僵?”知府公子花名在外,这一招的可行性很高。 宁姒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我现在反而担心小五。也不晓得这丫头躲哪儿去了,可别出点什么事才好。” 能躲开宁家的搜寻固然是好,就怕小姑娘孤身在外,又不谙世事,好模样引来牛鬼蛇神的惦记又应对不了。 “你们感情很好?” “宁家的大人吃人不吐骨头,几个孩子倒是纯善。好歹叫我一声三姐姐,我自是不忍心看着她有事。” “此事交给我吧!”一直闷头吃饭的南枯突然开口。“宁家的家务事你们自己处理,至于令妹,由我来找。” “那就有劳了。来,多吃点。”宁姒给他夹了块腊排骨当做谢礼。“晚上我再去趟宁家,给你找件她用过的物件。” 旧物辅以灵术,不管是找人还是寻阴,效率都会高得多。 季牧之叫住桌下的小黑:“你跟南枯一起去。” 狗鼻子那么灵光,循着气味找人肯定事半功倍。 小黑不乐意了:你这人,使唤起犬爷来还真不见外啊! …… 夜晚再入宁家,宁姒目的明确,到闺楼拿了一把梳子就走。 主仆皆歇,唯西院频频传出咒骂声。驻足一听,像是宁四夫人。 宁姒循声过去,站在窗外往里一探。 还真是四夫人。 “宁海,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会嫁给你这种人面兽心的东西。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我的珠儿嫁到陈家,我就跟你拼命。你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一头撞死在这这屋里,再变成厉鬼来找你算账。” 此时的四夫人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若跑到街上去,说不定真会被人当成鬼。 屋中桌椅倾倒,能摔碎的东西没有一件完好。墙角放着尿桶,哪怕是在严冬,弥漫的尿骚味儿也让人直呼受不了。西角还立着一堆柴,可见这里原先是柴房。 怪了,宁荣以前那么怕老婆,怎么敢把四夫人关在这种地方?就为了小五出嫁的事? “你想变成厉鬼吗?我可以成全你!”宁姒贴着窗柩用阴惨惨的声音装神弄鬼。 “谁?谁在外面?”四夫人被吓得一抖,抓起靠墙的扫把护在身前。 “是我啊四伯母,我是宁溪,死不瞑目的宁溪!” “宁溪?溪儿,帮我,帮帮我!” 四夫人不仅没被吓到,反而扔了扫把直奔窗边。要不是窗户从外面钉死了,宁姒毫不怀疑她会从里面钻出来。 “溪儿,帮帮我。宁荣宁海两个黑心肝的东西,他们要把溪儿嫁给陈钊。那陈钊不是好人啊,他有床帏虐人的癖好,死在他床上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我的珠儿……珠儿绝对不能嫁给他啊!” 宁姒听得心惊。 本以为宁珠只是被当做攀权附贵的工具,哪怕不是心头所爱的良人,到底是大户人家,吃穿用度总短不了她的。却没想到知府公子除了好色,还有这等恶劣癖好,这不是把小五往火坑里推吗? 等了片刻,外面没声儿了,四夫人近乎绝望的呼喊:“溪儿……大小姐,你还在吗?” 宁姒轻轻叩窗。 四夫人就像落水的人发现救命稻草,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大小姐,我求求你,帮帮我,帮帮珠儿。你与她素来交好,求你救救她!” 宁姒对四夫人并没有多强烈的情绪,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在三小姐的记忆中,四夫人性子冲动暴躁,发火时浑然就是一野蛮泼妇。可这么些年,她从来不曾欺负过长房姐俩,只三小姐性情大变伤了宁珠,她找宁溪闹过一场。至于背地里捅刀子的事,宁姒还真想不出来一件。 “你不是说,愿意为了女儿化作厉鬼吗?”宁姒想试探一下她救女的决心。 随着话音,一把匕首从窗缝递了进来:“我救不了她,除非你愿意牺牲自己化成厉鬼前来助我。” 四夫人站起来,哆哆嗦嗦的接过匕首。 人呐,都是怕死的。刚才喊得热闹,真到了这一刻,多的是握不稳刀的人。 眼泪无声滑落,四夫人想到自己如花儿般含苞待放的女儿,颤抖而坚决的握住匕首,刀刃横在咽喉。 死就死吧!用她活了半辈子的命来换珠儿的大好年华,这买卖值! 四夫人眼一闭,心一横,刀口抵着脖子用力一划—— 锵! 有什么东西打在刀面上,直接将匕首击飞了。四夫人的手心又麻又疼,可见撞击的力道之大。 脖子上火辣辣的,是被刀刃划了一条口子。流了点血,但并无大碍。 四夫人惊魂未定,又见锁死的房门自动打开。 宁溪出事的时候宁家的一众女眷已经离开了豫州,死讯是二老爷带回来的,说是林璋图谋不轨,为保名节自尽而亡。 不堪羞辱而死的女子,不知道变成鬼会是怎样一副凄厉可怖的样子。四夫人斜着眼,有点不敢看。 一朵浓墨染成的黑色花儿从外面飘了进来。 “这……” “跟着它,它会带你出府。到城外寻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待我寻得小五,再来与你碰头。” “好好好!”四夫人提着裙子跟着蜂尾花出了柴房。 下意识往窗外一瞟,没有人,也没有鬼影。 真的是大小姐吗?她怎么觉得……像是三小姐呢? 四夫人没有追根究底,在蜂尾花的带领下绕过府中值守,从一处被粗陋封堵起来的狗洞爬了出去。沉凰 第364章 大喜 四夫人逃了,宁家人很快就推断出始作俑者。 门窗从外面钉死,凭她一个妇人,根本无力逃脱。府中规矩甚严,那些下人万万不敢吃里扒外放她出去,如此一来,就只剩宁姒了。 宁海又气又急,找到宁荣:“你说那悍妇不会去知府大人那儿闹事吧?眼看明日即是婚期,这要是让她给搅和了,咱们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宁家的生意做得很开,但这并不能让宁氏兄弟感到满足。他们要的是更辉煌的人生,更大的话语权。 自打宁海知道四夫人将落英卖进青楼后,夫妻俩之间就生了仇。尤其这次,四夫人极力阻止他嫁女,无数次激烈冲突引爆压抑已久的积怨,宁海一怒之下将她关进柴房,当成犯人囚禁起来。 “慌什么?”宁荣慢条斯理的煮着茶。 茶叶在滚水中舒展翻滚,宁海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他就不明白了,都到了这个时候,老二怎么还能若无其事。 宁荣将公道杯中的茶汤分出来,先闻后品,满意点头:“你以为,她没逃走,咱们这门亲事就能顺当?” 宁姒既然找来了,就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们不好过。 “那怎么办?”宁海向来没什么主意,不管大事小事,几乎都由宁荣做主。 “这对咱们来说,不见得是坏事。弟妹与她并不亲近,她却愿意出手相救,证明这丫头心肠软,不似咱们这般铁石心肠。”宁荣说。 宁海反复琢磨这话,忽而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苦肉计?” 宁荣点头。 “可是宁溪惨死,只怕这事儿没那么容易遮过去。”宁海还是不放心。 那个悍妇虽然凶恶,却不曾欺负过长房姐俩。可宁荣不一样,他一手导致了宁溪的死,姐妹情深的宁姒能放过他? 宁海甚至在盘算着,要不要适当跟老二保持点距离。等宁姒找上门,兴许自己使点苦肉计还能躲过一劫。 宁荣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在意。 在一条贼船上待了那么久,下了船就能当回好人了?笑话! 宁荣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真挚且仗义的说道:“若是遮不过去,大不了我还她一条命。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你们周全。” “二哥……”宁海深受感动,顺道狠狠谴责了自己一把。 “行了!”宁荣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 知府公子大喜,几乎全穹川的富贾乡绅都来道贺。即使没有老百姓围观讨喜彩,门前仍旧宾客络绎热闹非凡。 宁家闺楼里,丫鬟正在给一貌美女子对镜梳妆。大红喜袍,珠玉华冠,精致妆容上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瞬间就能把男人的魂儿给勾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遮不住的风尘气。 “妙儿姑娘可真美。”丫鬟由衷赞叹。 “胡说什么?”大丫鬟美玉厉声骂道:“这是咱们宁家小姐,什么妙儿?管好你的嘴,不然我找人帮你缝起来。” “是!”小丫鬟怯懦点头,双手捧来大红盖头。 “行了,大喜的日子,吓唬这小可怜儿做什么?”妙儿声音软软的,就像摁在棉花上。 “祸从口出,我这是在教她规矩。”美玉给妙儿盖上盖头,两手按在她肩膀上,别有深意道:“老爷说了,是不是珠儿小姐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天起,您就是我宁家的小姐了。还请小姐谨言慎行,莫辱了咱们宁家的风采。” “小姐”两个字,伴随按在肩上的力道加了重音。 “你倒是懂事。”妙儿冷笑。 “小姐谬赞。好了,小姐安心等着陈公子上门接亲吧,你们两个,就在这里陪着小姐。” “是!”两个丫鬟齐齐应声。 出了闺楼,美玉找到宁海回话:“回二老爷,新娘子这边已经准备妥当。” “嗯。”宁海望着大门方向,面露焦急,不像是在期待迎亲队伍的到来,反而像是害怕什么到来。 “奴婢告退。”美玉施了礼正要离开,宁海反应过来,赶紧把她叫住。 “那个妙……咳咳,小姐可有不高兴使性子?” “没有,小姐很听话。” “行,退下吧!” 看来这个芙蓉间花魁是个识时务的,知道无力反抗,乖乖认命了。 正想着,管家脚步匆忙的跑过来:“二老爷,有客到了。” “到了就到了,你不会招待安排吗?不成规矩!” “不是啊老爷,这位客人说,她是宁家宗亲,不肯与外戚同坐一厅。” 宗亲? 宁海面色骤变,赶紧追问:“来人可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正是。”老管家松了口气,看来真是宁家宗亲了,幸好他没有怠慢。 “来了,果真来了……快,快去禀告大老爷。” 宁海话音刚落,就听得一清脆童声自院外传来:“好久不见啊,四叔!” 宁姒由季牧之牵着走进来,宁海假装不识:“你、你是……” “我是小姒,因出了些变故,还童归幼变成这副模样,希望没有吓到四叔。” 宁姒笑脸盈盈,一副乖巧懂事天真可爱的样子。 “怎、怎么会呢……难怪看着亲切,原来是小姒。那、那这位是……”宁海转向季牧之,问道。 “这是个大人物,我就不介绍了,怕吓着你。”宁姒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样子。 “哦,好……来,里面请。”一边将人往里迎,一边故作随意的说道:“我已经叫人去请你二叔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可别拿我开刀,害死你姐姐的罪魁祸首马上就来了。 进花厅落座,奉上佳茗,却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宁姒心下嘀咕,这宁荣不会一个人跑了吧? 终于,老管家回来了,却是小厮一左一右架过来的。翻着白眼,脸色发青,明显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宁海忙问。 其中一小厮喘着粗气回答:“不好了,大、大老爷死在房里了。” 看这小厮的样子,也是被吓得不轻。 “二哥,二哥!” 宁海狂奔过去,宁姒和季牧之紧随其后。 刚到院中,便有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跨入房门,只见宁荣的人头端端立在内室桌上,七窍流血,狰狞可怖。 身体跪地,正对房门。鲜血流到地上聚了老大一滩。 “二哥……” 宁海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沉凰 第365章 赎罪 见惯了血腥的宁姒瞧着这一幕,胃里都有些不舒服。 心里也不舒服。 宁老太太闻讯赶来,见儿子身首异处,两腿一软跌倒在地放声哭喊:“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抛下为娘就这么去了啊,你这样……可叫我怎么活啊!” 小厮掐着宁海的人中,血印子都浮出来了,才迷糊糊的醒转过来。老母亲在旁边哭天抢地,他赶紧上前宽慰,愣是不敢再往尸首方向看一眼。 “娘,您节哀啊!二哥已经去了,您要是再有个好歹,可叫我这做儿子如何是好啊!” 众小厮面面相觑。 怪了,这二老爷怎么叫大老爷二哥呢?难道是太伤心,糊涂了? “我的儿啊,你睁开眼再看看为娘啊!”老太太挣开宁海起身前扑,一把将血淋淋的脑袋抱在怀里。 这下连宁海都不敢上前了。 宁姒微微皱眉。 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心是肯定的。不过……这老夫人今天是不是勇敢得有点过头了?还是说,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胆量也会跟着增大? 她还记得当初在豫州,宁老太爷被毒死的时候,宁老夫人一棍子敲晕宁荣,那手抖得跟抽鸡爪疯似的。 有小厮悄悄拉扯宁海,压低声音建议:“老爷,咱们是不是该差人去报官啊?” 出了人命,当然得让官府来调查清楚。手段如此狠辣的凶手,万一再对府里的其他人下手可怎么办? “对对对,报官!”宁海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立马就要下令,却被老夫人给拦住了。 “阿海。”老夫人哽咽的叫住他,“不许报官。” “为什么啊娘?咱们得把凶手绳之以法,不能让大哥就这么冤死啊!” 宁海站在门口,伴随新鲜空气吸入胸腔,脑袋也清醒了许多。 是了,他现在是穹川宁家二老爷,不是豫州宁家四老爷,可不能穿了帮。宁荣一死,以后这宁家上上下下都得听他的了,终于不用再仰人鼻息,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了。 宁海想纵声大笑,但他忍住了。 老二常说,一时之胜说明不了什么,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恐怕连老二自己都没想到,他宁海才是这最后的赢家! 宁海觉得此时的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加悲愤才行,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一定要让凶手死得比大哥还惨。” 宁老夫人差点吐出血来,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伤痛把话说清楚:“没有凶手,阿荣他……是自杀的。” …… 所有人都懵了。 老太太,你是气疯了吧?哪有人能割掉自己的脑袋规规整整的放在桌上,且身体跪而不倒? 宁老夫人抱紧宁荣的头,双眼空洞,失魂落魄。 她叫宁海遣退下人,留下宁海和宁姒。 甚至,她连季牧之都想赶出去,奈何她的话在季牧之面前不起作用,只能由他留下来。 她呼出口气,暂时压下心中的悲痛,然后抬头望着宁姒,问:“够了吗?现在这样,够了吗?” 宁海大惊。难道这是宁姒的手笔? 宁姒呵呵干笑,就近找椅子坐下:“你这意思,是又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老太太摇头:“这是我儿自己的选择,谁都怨不着。” 话虽这么说,看向宁姒的目光却如利剑一般犀利。宁姒一点都不怀疑,如果自己还是一年前那个连自保都做不到的宁姒,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喝了孟婆汤打算过奈何桥了。 宁老夫人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她的样子,好像……在看一场笑话? “阿荣知道你来找过我,他跟我说,早晚都要给你一个交代。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直到昨天晚上,他满头大汗的跑来找我,说梦见了溪儿。溪儿在梦里跟他说,剪刀插在胸口,好疼啊!” “他知道,溪儿是死不瞑目的;他更清楚,自己欠着你一条命。这一年多里,他无数次跟我说,娘啊,我好后悔,我对不起大哥,对不起大嫂,更对不起溪儿!” 老夫人反复深呼吸,继续说道:“人非草木,溪儿是他的亲侄女,你以为他就不痛心吗?这一年来,他每天都在遭受良心的谴责,直到你出现,他知道,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宁姒漠然听完老夫人的长篇大论,轻飘飘反问一句:“连自己生父都能毒杀的人,还有良心可言?” 老夫人怒目而视,为儿子辩解道:“那是意外。他从一个江湖骗子手里买来所谓的真话神药,想借此问宁百升几个问题而已。哪晓得那药含有剧毒,所以才……” 宁姒想,居然直呼老太爷名讳,看来这老两口的感情真不怎么样。 “竟连真话神药这种荒诞玩意儿都会信,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赚到这么大的家业的。”宁姒讽刺的笑起来。 宁老夫人置若罔闻,捧着血淋淋的人头走到宁姒面前:“你要的不就是这样吗?现在你心里,肯定无比满足吧?” 宁姒认真想了想:“还行。” “怎么样?还要继续吗?我老婆子就在这里,你要是还不解气,就把我这条老命一起拿去啊!” 宁姒兴致缺缺的打个哈欠:“算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 陈家的花轿还没进门,宁大老爷死了的消息就传出去了。 这传扬的版本,是说大老爷被断落的房梁砸死了。真相太过血腥,实在不好在这个大喜的日子触新郎霉头。 不过这也是够晦气的。陈家的花轿不肯落地,新娘子由肥屁股媒婆背上花轿,没等她喘口气,接到新媳妇儿的新郎倌儿就开始打道回府了。 宁家只派了丫鬟仆从送嫁,宁海忙着料理宁荣的后事,没那个闲工夫。 反正,嫁的又不是宁珠。 还好不是宁珠! 事发突然,想找口好点的棺材都不容易,拿现货还得添钱。宁海扯着嗓子喊罗三,始终不见回应,气得他破口大骂:“这死猴子又死哪儿去了,最好别回来了。” 罗三是府里的账房,按规矩,银子都要找他支的。 有小厮偷偷讨论:“好像昨天就没看到罗先生,难道又去喝花酒了?” 旁边一人笑道:“说不定是醉在哪条巷子里,起不来了呢!” 正要离开宁家的宁姒听到这话,斜觑旁边的灰影,漫不经心道:“还真是……煞费苦心啊!”沉凰 第366章 惧内 对穹川百姓来说,宁家与知府结亲简直为他们平淡无奇的生活增加了一年的谈资。 说是结亲,实际是宁家攀贵,把女儿拿来当登高石。宁大小姐不服安排,逃之夭夭。宁家日日苦寻,未曾听说找到大小姐,到了大喜之日,却有新娘子乖顺的从宁家出阁。 问题来了,上花轿的新娘子是谁? 这都不算什么,最离奇的是,宁家大老爷居然在这样一个日子‘意外’被房梁砸死了,这房梁怎么那么爱凑热闹呢? 如果你以为就这些,那就大错特错了。 最大的新闻发生在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陈家。据说当天晚上,陈公子心念佳人,只陪重要宾客饮了几杯就回了洞房。 众人调笑他见色忘友,却不想还未笑过,新房就传出惨叫,竟是新娘子生生剪掉了陈公子的命根子。 新娘子是宁家送来的,此事一出,宁家也跟着遭了殃。 事后爆出来,送去宁家的新娘子实际是秋水阁的妙儿姑娘。 秋水阁虽是风尘之所,在穹川人心中却是月上广寒宫一样的圣境。这里的姑娘千姿百态千娇百媚,可是比起她们的腰肢俏颜,恩客们更迷恋她们有趣的灵魂。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山医命卜文舞酒茶,无论文人武者,在这里都能找到志同道合的红颜知己。 当然,作为花楼,雅俗共赏,若只是单纯的想要泄~欲,也能得到解决。 老鸨子是勾栏老人,深知姑娘们不易,定下规矩,接不接客不由银子说了算,得姑娘自愿。 这一规矩,随着陈知府调任穹川,陈钊随父上任述职,就此打破。 树大招风的结果就是,秋水阁的姑娘在陈钊手里折了四个。 妙儿明显是在为死去的姐妹们报仇。 大家纷纷在心里给她竖大拇指。不除了陈钊这个杂碎,保不齐以后还会祸害多少姑娘。 大家同时也在担心,不知道妙儿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有人说:“断了陈家的根,还不得被陈知府剁成碎肉喂了狗?” 也有人说:“当场就死了,是被陈知府一刀砍死的。” 第二天,城里各个布告栏上贴出通缉令,被通缉的人正是妙儿。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妙儿姑娘逃掉了。 …… 宁姒去了宁家。 今天是宁荣出殡的日子,身为晚辈,怎么着也该去送个行。 季牧之端着饭菜敲开房门,对来开门的美貌女子说道:“吃点东西吧!”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不冷不热,虽然不算亲近,但也不像宁姒初见他时那般冷冽。 不得不说,他的性子变了很多。遇见宁姒之后,一直探寻的谜团得到了解答,执念逐渐放下,又接受了往世记忆,对他来说都有或多或少的影响。 最重要的还是宁姒的陪伴。 抱着她那团火,就算是千年寒冰也能慢慢融化吧。 女子接过餐盘,微微福身:“多谢公子。” 季牧之颔首示意,转身欲走,忽被叫住:“公子留步。” “有事?” 女子想上前,想到什么之后又往屋里退了两步,让开通道:“妙儿斗胆,请公子入屋内一叙。” 没错,此女不是别人,正是陈知府满世界通缉的妙儿。 季牧之进了屋,妙儿想去关门,被他拦住了:“有话直说,我还有事。” “公子不要误会,只是妙儿如今的处境实在不便在人前露面,所以……” “这个不用担心。”宁姒在房里设了结界,只要她不踏出这扇门,就算把墙拆了,也没人能发现她。 妙儿一脸怀疑,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放下餐盘,待季牧之落座,妙儿突然跪地,伏身长拜:“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妙儿无以为报,只能当牛做马回报公子大恩,还望公子成全。” 小姑娘说得诚心,可惜季牧之不缺牛也不缺马。 “内子心善,已为姑娘寻好后路,待时机一到就送姑娘出城。” 秋水阁她肯定是回不去了,甚至整个穹川都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所,离开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同时,这也算是拒绝了她当牛做马报恩的请求。 妙儿双瞳一缩:“公子已经婚配?”转念又道:“也是,像公子这般俊才,自是没有孑然一身的道理。想必,尊夫人也是一位妙人吧!” “嗯!” 季牧之想到宁姒张牙舞爪的样子,眼中噙满笑意。 妙儿的心渐渐沉入谷底,却并没有死心:“那就让我留在夫人身边当个丫鬟吧!妙儿没别的本事,会烧几道小菜,洗衣做饭这些活儿也难不倒我。公子大恩,若是知恩不报,妙儿余生难安啊!” 她想留下来报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为自己以后考虑。 她一个弱女子,还是个模样喜人的弱女子,流落江湖,说不定又得回归风尘。她过够了迎来送往的日子,只想寻一处依靠安定下来。 观色识人是秋水阁姑娘皆有的本事,自第一眼起,她就知道季牧之并非泛泛之辈。要是靠上他,最基本的安稳肯定不是问题。 当然,妙儿也是有野心的。若是能在安稳的基础上再获得点别的,就更好了。 所以,她一定要留下来。 “内子不缺丫鬟。”季牧之莫名想笑,又觉得悲哀。 妙儿抬头望着他,朱唇半咬,泪眼婆娑:“一个丫鬟的去留,公子还能做不得主?” 这是撒娇,也是激将。 她见过很多男人,越是优秀的男人,越是听不得这样的话。 “我确实做不得主。”季牧之一本正经,“我惧内。” …… 棺材出了宁家宅门,浩浩荡荡的往城外去。 因为妙儿剪了陈钊的命根子,陈知府差点把宁家上下全逮了。为了了结此事,宁海几乎散了半个家底。 陈知府是个聪明人,反正逮了宁家人,自家儿子那玩意儿也长不出来了,还不如先把银子揣兜里再说。 来日方长,他早晚要把宁家榨干,再连锅端了。 宁言披麻戴孝端着灵牌走在最前面,二夫人由两个婆子掺着,脸色蜡黄,路都走不稳了。 再后面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哭哭啼啼的,就跟死了亲爹似的。 宁姒坐在屋顶,看着送葬的队伍穿过脚下街道,扭头对一旁的阴灵半开玩笑:“大少爷为你披麻戴孝,你死得不冤啊!” 罗三脖子上有一条骇人的血痕,头偏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就好像脑袋没放正。沉凰 第367章 当家 宁荣玩的这一手,既在宁姒的意料之中,又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这次出现,必定会让宁家人感到极大的不安。坐以待毙不是宁荣的风格,所以他一定会先发制人。 若宁姒还像以前那样没有实力没有倚靠,宁家人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可是佛堂与宁老夫人一见,实力已经有所显露,在确定对方是自己招惹不起的硬钉子后,宁荣只能另辟蹊径。 宁姒才不相信他会对自己曾经的恶行有所悔悟,更别说为了保护家人以命偿债了。 这么一场大戏,演的人确实很卖力,尤其是宁老太太,简直把老来丧子的悲痛演绎得入木三分。可惜她们不知道宁姒如今已是灵体,见到阴灵比见到人还亲切。 宁家人在屋里唱大戏的时候,罗三的阴魂就坐在铜镜前,专注于将脑袋端端正正的放在脖子上。 当时宁姒只奇怪一点,这个替死鬼居然一点怨气都没有。 后来她才知道,罗三是甘愿替宁荣受死。甚至,他熟知宁荣计划的每一步,并且主动配合。 原因只有一个:宁荣对他有恩。用他的原话来说,那是他死十次都还不清的恩情。 老母亲病重,药钱是东家给的,也就相当于母亲的命是宁荣救的。家里田地被占,是宁荣替他讨回;女儿被城中恶霸惦记,是宁荣出面解决。在罗三眼里,宁荣就是菩萨降世,专程来渡他的。 宁姒本想问他,若真是菩萨,又怎会提出让他替死这种要求?如此心肠,简直堪比罗刹! 然而到最后她也没问。这个罗三是个酸秀才,书读多了,把个脑子都给读坏了。迂腐固执,死了都还在感激宁荣答应帮他照顾家小。 跟这种人,她懒得浪费口水。相较之下,她更关心宁荣藏到哪里去了。 宁老太太肯定是知情者。正常逻辑下,应该没有哪个母亲看到儿子身首异处后会抱着脑袋不撒手的,分明是以防宁姒看出异常,在帮着打掩护。至于宁海嘛,宁姒倒不认为宁荣会把计划告诉他。 以他的智商,知道太多反而容易穿帮。 目送送葬队伍走远,宁姒问罗三:“你真的觉得值吗?” 罗三看着她,两眼空洞无神,反应呆滞,能进行基本的对话,却已经不能再同她争辩了。 宁姒又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母亲、妻子、女儿,她们愿意拿你的性命来交换安逸的后半生吗?” 罗三的眼睛变得闪亮起来,波光盈动,蓄满泪水。 宁姒起身说:“回家去跟她们告个别吧,我也要去做我的事了。” …… 宁海意气风发的指挥家丁对自己所住的聚福园进行改造。 居室外的那几棵杨树他早就想砍了。杨树叶大且繁茂,起风时沙沙作响,在民间素来有‘鬼柏手’之称,半夜三更瘆得人后脊背发凉。 偏偏宁荣说聚福园的风水需要在此处种杨树来镇基,他拗不过,只能忍着。如今好了,宁荣死了,他终于可以做一回自己的主了。 砍了杨树,就地起一座凉亭,喝喝茶乘乘凉什么的。还要在院里栽满金盏花,一到夏天金灿灿的一片,多喜人呐,还能驱蚊。 不仅如此,他还要把以前宁荣不允许他做的事统统付诸行动。宁荣死了,他就是宁家的当家,再没有人敢对他颐指气使,下人也不会在接到他的指令后还要回一句“我去请示一下大老爷”。 从此以后,他不仅要做自己的主,还要做整个宁家的主。他宁海,要翻身了。 沉浸在美好畅想中的宁四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近,一回头,老太太的拐杖狠狠落在腿上。 “啊……娘!” “你这是在做什么?”宁老太太的拐杖将地砖砸得咄咄响,“阿荣刚出事,你就迫不及待想要当宁家的大老爷了?” “不是啊娘,您这说的什么话啊!”宁海摆出一副被人冤枉的委屈模样。 他虽然不太聪明,但也不傻,这种事情,哪怕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是绝对不能认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先从聚福园开始改造的原因。他改自己的园子,也就不会落人话柄。 至于宁家整体的整改,来日方长,他一点都不着急。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老太太由柳妈妈搀着,转向院子里忙活的家丁工人,朗声道:“都给我住手。” 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再加上宁老夫人中气不太足,只有少数几人听到她的话听了下来。 柳妈妈代为传达:“老夫人的话你们都听不见吗?全部停下来。” 这一嗓子出口,终于叫停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看看宁海,又看看老夫人,不知道该听谁的。 宁老夫人憋足劲儿道:“我知道你们想做工挣钱,但是在开工之前,我奉劝你们先搞清楚,雇佣你们的人到底能不能付的起工钱。他的话,到底做不做得数。” “娘,你什么意思?”宁海就像当众被扇了几个大嘴巴,脸红脖子粗的对宁老夫人吼道。 “我的意思是,这里之前什么样,就给我恢复成什么样。” “娘……” “阿柳,走了。” “娘!”宁海追了两步,被老太太冷眼一扫,吓住了。 有不开眼的过来问:“二老爷,这树根还挖不挖?” 宁海正在气头上,一耳刮子给他抽过去:“为什么不挖,分不清谁才是你主子吗?” …… 从聚福园开始,宁宅的风水被一点点更改破坏。 宁老夫人终究是年纪大了,这两年又一直是宁荣掌家,手里没有实权,下面的人都不听她的。 宁海把阳奉阴违这一招用得极好,在老太太面前低眉顺眼,说什么听什么,一扭头,还是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老夫人气也气了骂也骂了,一点作用都没有。 眼看着,聚福园的改造就要全部完成了。宁海派人购买了大批建材,打算在南院建一座阁楼。 南院是为三姑子宁瑜留着的。宁瑜随家人回到穹川后的第二天就留下书信离家出走了。对于宁荣让林璋娶宁溪一事,她心里是恨的。 宁瑜不在,南院就一直空着。按理说在这里建一座阁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在于老太太收到消息,说这座阁楼是宁海为一个窑姐儿建的。更过分的是,他还要八抬大轿娶这个窑姐儿当夫人,宁家上下都知道了。沉凰 第368章 喜魄 宁家人薄情寡义,却又不是绝对的无情。 宁瑜离开已久,迄今为止没有传过任何家书,没人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可是属于她的自梳楼,属于她的院落,一直都有专人打理。院角没有生杂草,桌上也没落半点灰,一切都在安静等待它们的主人回归。 最先打破这份安静的是宁海。有人建议他在聚福园和南院交界处建一座阁楼,那个位置刚好可以避开房屋观赏到后园的潋滟湖光。 他寻思着,先把两个院子打通,等阁楼建好了,再重新把院墙砌起来,也不耽误事儿。 院墙被推倒的第二天,宁老夫人就来了。柳妈妈和婉儿搀着她路过杂乱的院落,再进入自梳楼。大门关上,里面传来老太太无奈的叹息。 刚下过雨,婉儿在台阶上蹭着脚下的泥发牢骚:“真不知道老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柳妈妈面露担心:“是想三姑娘了吧!兄妹几个里,三姑娘虽然性子执拗,却是最有孝心的一个。唉,也不知道三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宁老夫人听着门外的议论,呼出口气,颤巍巍的举起拐杖,将大厅西北角垂落的一盏宫灯戳得左右乱晃。 总是差一点,无奈之下,她只得搬来椅子,再踩着椅子用拐杖捅向宫灯正下方凸出的一点黑铁。黑铁是活动的,往里一收,又迅速回归原位,与此同时,地板下传来微弱的咔咔声。 老太太小心翼翼的下了椅子,佝偻着腰背钻到八仙桌下。密道入口在厚厚的桌帘掩盖下无声打开,老太太缓步迈入,再按下石壁上的一处机关,密道又重新合上。 宁荣听到动静,拿着剑藏在密道夹角的阴影中,看清来人方才现身。 “母亲,您怎么来了?我不是跟您说了,至少要等三个月才能来见我吗?” “还三个月,真等上三个月,咱家估计连片整瓦都不剩了”老太太满脸怒气。 宁荣上前迎她,二人又过了几道暗门,最终来到一处地下密室。密室里,生活所需一应俱全,接了水管搭了灶台,还有一整面墙的书可做消遣。密室另有出口连通宁家的厨房,想吃什么菜等到夜深人静直接去拿即可。 “阿海惹您生气了吧?”宁荣给母亲倒了茶,宽慰道:“他是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我不在,无人压制,他必然会随心所欲,之前咱们不也说好了,暂且由着他逍遥些日子嘛?” 宁老夫人气得想摔杯子:“哼,他何止随心所欲,简直是胡作非为。大肆整改院子破坏风水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把窑子里的女人娶进门当我宁家的儿媳妇儿,你说说,我能由着他吗?” “阿海与珠儿她娘已经恩断情绝,恋上其他女子也是人之常情。”宁荣用茶杯抵着唇,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心底非常不安。 宁海跟那个窑姐儿的事他是知道的,但宁海明确表示过,他只是玩玩儿,连纳妾的念头都没起过,又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娶进门当夫人? “你什么意思?”老太太怒而拍桌。 “我的意思是,母亲您没别的事就快回去吧,一会儿婉儿她们找不到您该着急了。来,我送您。”宁荣说着就要去扶她,被一巴掌打开了。 “我问你,这事你管是不管?” “我……” “这事儿,恐怕已经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宁荣的话被少女特有的清脆嗓音打断。 宁姒从阴影中走出来,笑着欠身行礼:“祖母,二叔,小姒这厢有礼了。” …… “你、你……”见着宁姒,宁老太太比见了鬼还夸张。 她心里清楚,宁姒是跟着她来的,换句话说就是,是她自己暴露了宁荣的藏身之处。 阿荣是对的,她至少都该等三个月再来……宁海,都怪宁海那个不孝子。 “你想干什么?你想对我儿子做什么?”即使明知道自己护不住,老太太仍旧坚定的挡在儿子面前。 宁姒笑笑,手心窜起的炙热火苗映出稚嫩的脸庞,纯真可爱的模样就像个调皮玩火的孩子。可就是这个孩子,随时可能要了他们母子二人的性命。 “祖母啊,看来你是真的老了。在佛堂我就跟你说过,我是来讨债的啊!” “好。”宁荣硬将老母亲拉开,上前道:“我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了,要杀要剐随你处置,但是……”他回头看一眼老泪纵横的母亲,语气放软,请求道:“还请放过我母亲,让她可以善终。” “宁姒,你想动我儿子,除非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踩过去。”宁老太太又挤到前面来,摆出护崽老母鸡的架势。 “呵!”宁姒摇头,讽笑道:“你们呐,就不能想点新鲜的招数?演不腻,我看都看腻了。” 小手握紧,火苗骤然熄灭。密室里的光线立时变弱,宁老夫人努力将视线聚焦,还是无法将宁姒看清。 她甚至都不知道宁姒做了什么,就听见儿子疯狂惨叫,双手抱头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 “儿啊,阿荣,我的儿啊!” 声音经墙壁数次折回,整个密室充斥着痛苦绝望的哀嚎。宁荣表情狰狞,脸上被自己的指甲抓出一道道划痕,从灵魂蔓延出来的剧痛让他无法忍受,却又连自尽求死都做不到。 宁老夫人试图按住他,奈何苍老瘦小的身躯根本压不住歇斯底里的宁荣。 她转过头,颤巍巍的跪在宁姒面前,声泪俱下的哀求。 “小姒啊,他是你二叔啊,放过他吧,求求你放过他,哪怕……看在他养大你姐姐的份儿上。” 一提宁溪,宁姒眼中更添寒意。 两手结印,筷子粗细的红色光条像蠕动的虫子,挣扎着从宁荣的眉心钻出来,再飞入宁姒手中。 宁荣安静下来,宁老夫人爬过去将他扶起,母子二人相拥而泣,再惊恐的望着宁姒,生怕她再有下一步动作。 宁姒摊开手,从宁荣眉心抽出来的光条像小蛇一样盘绕起来,耀目的光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宁姒问。 宁荣动了动嘴唇,想说却说不出。 宁姒自问自答:“这是你的喜魄。” 说完,手用力一握,脆弱的喜魄顿时消散无踪。 “七魄失其一,也就失去了相对应的七情六欲。从此以后,你的生命中再无喜悦,伤病常伴,悲怒永随。”沉凰 第369章 内应 宁姒离开密道的时候,背后充斥着宁老夫人的咒骂。 她想,宁荣可能也想骂上两句,可惜有心无力。 有时候,死对一个人来说不是惩罚,而是解脱。所以她不会让宁荣死,甚至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的活着。 执着半生的东西再也得不到了,拼劲全力守护的家族迎来风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最坏的结果。那个时候,宁荣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老夫……” 自梳楼的大门终于开了,等急的柳妈妈和婉儿的笑容僵在脸上,呆愣的看着宁姒踩着门槛跳出来。 “你是……”这面貌眼熟得很,柳妈妈已经猜出来了,却不敢说出口。 怎么可能呢……三小姐已经是大姑娘了,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小女孩? 那,这个女孩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宁姒心情很好,指了指厅中的八仙桌:“快去接你们老夫人吧。年纪大了,身边得有人随行伺候才行。” 她一个人,可没办法把宁荣给弄出来。 两人朝厅中望去,厚重的桌角帘被一阵怪风刮落在地,露出桌下可供一人进出的密道口。 再回头,宁姒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仇得报,宁姒心情极佳。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聚福园西南角僻静的假山,有人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快把解药给我。”重重纱巾捂脸的女子从假山后面钻出来,生怕宁姒跑了似的,紧紧攥住她的手臂。 女子将面纱拉到下巴下方,露出长满红色脓包的脸。不过凭借右眉骨上的一点朱砂痣,还是能认出这就是聚福园的大丫鬟美玉。 “你交代的事我都已经做到了,可以把解药给我了吧?” 将宁海要迎娶窑姐儿的事闹得全府人尽皆知,偏偏还要瞒着当事人,可谓千难万难。除此之外,还要挑起他和老夫人之间的矛盾,不动声色的教唆宁海大兴土木修建阁楼,诸此种种,没一件事是容易办到的。 美玉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全都完成了。既然如此,就该给她解药治好脸上的恶疮了吧! “赶紧把脸蒙上。”宁姒一脸嫌弃,“怎么烂成这样……你是不是乱吃药了?” “……别废话,快把解药给我。” 美玉并不回答,宁姒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想想也是,她这个大丫鬟相当于聚福园的女管家,月银丰厚就不说了,主家器重,下人敬重,是个人都不愿意丢掉这么好的饭碗。 平白无故被宁姒算计让她背叛主家,她肯定不愿意坐以待毙,寻医解毒也在情理之中。说不定还寻思着,最好解了毒之后能帮宁家抓住宁姒,如此一来不仅无过,还能记上大功一件。 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低估了宁姒下的毒。 吃过那些庸医开的药之后,不仅没有好转,恶疮反而开始从身上往脸上蔓延,今天起来更是溃烂流脓,害得她只能躲在房间里,连人都不敢见。 宁姒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幸灾乐祸的笑够了,才把早就准备好的药丸递给她。 美玉直接将药丸投入口中,水都没喝一口,硬生生将比算盘珠子小不了多少的药丸干咽了下去。 “行了,回去等着吧,明天一早就好了。” 宁姒说完就打算离开,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笑眯眯道:“鉴于你的优秀表现,我再额外赠你一句忠告。” “什么?”美玉一脸防备,深怕她再出什么幺蛾子。 “钱挣得差不多了就赶快离开吧,宁家这棵大树,坚持不了几天了。” 光是收拾一个宁荣怎么够,剩下的宁家人,也得让他们尝一点苦头才行。 “……”美玉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姒并没打算跟她说太多,一蹦一跳的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什么人……” …… 宁姒回到客栈,发现季牧之没有在房间。满心喜悦无人分享,就好比锦衣夜行,无端端的将心底的欢喜打了个对折。 本想回房躺一会儿,对面的房门突然开了。妙儿见着她,微微屈膝行礼,笑容和四月的海棠花一般灿烂。 宁姒脸一沉:“你怎么还在这儿?” 臭季牧之,难道这些日子,他都在和这个女人作伴? 妙儿笑容一僵,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毕竟是混过风月场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笑盈盈道:“是公子同意了的。” “哦?”宁姒挑眉,“谁告诉你,你的去留由他做主?” 她的意思是,一开始她就和季牧之说好了,找到机会就将这个女人送走。 妙儿显然会错了意,热情不减反增,直接将宁姒拉进了屋。 “我知道,公子体恤爱妻,奴家是去是留,最终还需令姊做主。” “嗯?”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什么爱妻,什么令姊,关她姐姐什么事? 宁姒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妙儿道:“好妹妹,我看得出来,公子爱屋及乌,对你的意见也很看重。你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求公子同意我留下来,日后你要吃什么穿什么都包在姐姐身上,可好?” “哦……”宁姒有点明白了。 妙儿喜出望外:“你这是答应了?” “别急别急。”宁姒果断给她泼去一盆冷水,“让我帮你求情也不是不行,但是咱们也不能养个吃白饭的啊,你先说说你都会做些什么?” “我会做点心,尤其是薄皮五豆糕,那可是一绝啊!” “不爱吃甜食。”宁姒一点都不给面子。 妙儿继续说:“我还很会照顾人,有我在,一定把你和你姐姐伺候得舒舒服服了。如果有需要,就连公子也能……” “不能!”宁姒毫不客气的打断她,“你戏太多,心太大,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行李,随时准备上路吧!” 这女人明显是冲着季牧之才要留下来的,她吃拧了才会留这么个人在身边。 宁姒口气太过坚决,妙儿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家伙罢了。 终于找回身为大人的底气,妙儿风情万种的拨弄了一下长发,笑容中多了几分轻蔑:“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还是把你姐姐叫来我和她谈吧!” “你想见我姐姐?”宁姒笑得不怀好意。 妙儿故作镇定:“对!” 宁姒摊手,露出些许无奈:“这可难倒我了,我还真没办法叫她来。不过嘛,我倒是可以送你去见她。”沉凰 第370章 没死 要不是季牧之突然回来,妙儿的那句“好”就已经说出来了。 俗话说得好,山不就我我就山,既然对方不愿过来,那她就主动求见。总之,季公子这棵大树,她是靠定了。 “你去哪儿了?这是什么?”宁姒小跑到季牧之面前,接过油纸包拆开,竟是一粒粒饱满香甜的糖炒栗子,还热乎着呢! “给我买的?” “不然呢?”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宁姒对此表示怀疑。 她想完全靠自己来让宁荣得到应有的报应,所以从头到尾都不曾让季牧之插手。近来日夜守在宁家,都没跟他见过面,他怎么能准确猜到她今天会回来? “天机不可泄露!”季牧之神秘一笑。 事实上,自从他无意中发现东街一家炒货店里的糖炒栗子尤为香甜之后,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去买上一包。 那家店生意极其火爆,尤其是糖炒栗子最是紧俏,稍微去晚一点就买不着了。他提前买回来放着,这样她一回来就能吃到,而不用等第二天了。 宁姒浑不在意,心思都在栗子上了。剥一颗放进嘴里,又甜又糯,满口生香。 “好吃好吃!”宁姒吃完又拿,手和嘴巴都不肯停。 季牧之给她留了两颗,夺过纸包封了起来:“一次别吃太多,容易上火。”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腮帮子现在都还是肿的。 “不碍事。”宁姒有她的坚守。美食在前,区区上火算得了什么? “不行,到时候又吃不下饭。” “我什么时候吃不下饭了?” “上次吃烤串把嘴巴辣肿的人是谁?” “……都让你别提这茬了。” 妙儿旁观着两人的嬉笑打闹,脸上的笑容从自然到不自然,直至完全消散。 这一大一小在一起,放松惬意的氛围自成一个世界。哪怕她离他们只有两步远的距离,却似有千丈鸿沟横亘其间,无论是谁都无法插足,甚至都做不到打扰。 自始至终,季牧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宁姒,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到她。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透明人,亦或者,她从来不曾在他眼中停留过。 进屋关门,妙儿蹲下身抱住自己,默默祭奠刚萌芽就夭折的依靠和寄托。 宁姒望着紧闭的房门,伸出的手心里还托着两颗栗子:“要不要吃……嗯?怎么走了?” 季牧之拉她回房:“估计是怕上火吧!” …… 陈知府正在衙门内堂狂躁。 都这么多天了,残害他儿子的贱人一直没找到。他在第一时间就下令封锁城门,那女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真不知道手底下这群废物是干什么吃的! “大人!”师爷从外面进来,递给他一张字条。“宁家的最新消息。” 陈知府烦躁摆手,托着圆滚滚的将军肚走向窗边透气:“说。” 师爷颔首:“探子回报,说宁荣没有死。他亲眼看到宁海带着家丁从宁家空置的那所院子里抬出来个人,正是宁荣。” “哦?”陈知府的小眼睛里射出恶毒的精光。 叫人监视宁家,原本是想多掌握一些宁家的把柄,以便日后清算儿子断根这笔帐。没想到,宁家连人命这种事都敢弄虚作假。 “等等,那死的那个是谁?” 宁荣的葬礼他没去,但也派人去看了。手下人再三确认,确定棺材里躺着宁荣,封棺之前宗亲好友一一观遗作别,不可能有假! “这个嘛,得查了才知道。据我派人打探,宁荣出事的同一时间里,宁家还出了件事。”师爷压低声音,“账房先生罗三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找着。” “罗三?”陈知府没有印象。一个账房先生,还没资格跟他知府大人打交道。 “大人,您见过。”师爷提醒道:“前几月宁荣请您到醉仙楼吃饭,刚巧他过来找宁荣核对一笔账目,您瞧着背影,还把他错认成宁荣了呢!” “对对对,是有这个事儿!”经师爷一提,陈知府立马想起来了。 当时罗三站在背光处,身形与宁荣极为相似,就是一身着装略显寒酸。当时他还寻思这宁荣莫非是想装穷,对方回头才知道是认错了人。 身形相近的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失踪。如果死的那个其实没有死,失踪的又没找着,那真正死的是谁,就很清楚了。 “听说有一种易容术,能让一个人完完全全改头换面,亲娘都认不出,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陈知府嗅着窗外飘来的梅香,燥气尽去,心旷神怡。 师爷谄媚一笑:“大人您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 宁海也很烦躁,他做梦也想不到宁荣居然是假死。 假死也就算了,毕竟是为了化解宁家的浩劫,用点计谋无可厚非。可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要把他蒙在鼓里。 年近古稀的母亲都知道,却独独瞒着他。 怕他坏事,还是想看看山中无老虎时猴子称王称霸的可笑模样? 宁海一头扎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他看着院里已经建成的凉亭,被推倒的围墙,为建阁楼而打下的地基,仿佛听到每一片砖瓦都在发出尖锐刺耳的嘲笑。 看啊,这个傻子,被最亲近的人防着,被人当猴耍,哈哈哈! 宁海越想越火大,打算喝口水消消气,哪晓得刚端上来的茶烫得要命,气得他直接把茶杯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美玉刚跨进厅门,蹦溅的碎瓷片飞到脚边,吓得她头都不敢抬。 宁荣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没少在宁海耳边煽风点火,这要是迁怒到她头上,只怕饭碗就保不住了。 “二、二老爷,老夫人叫您到佛堂去一趟!” “不去!”宁海往椅子上一瘫,两眼望天:“就说我病了,吹不得风见不得光。” “这……”美玉为难的回头,老夫人由柳妈妈搀着,就在院子里站着。 “阿海!” 一听到老夫人的声音,宁海翻身坐起来:“娘……” 老夫人用拐杖点地:“还不过来?” 宁海不敢有违,随她去了佛堂。 宁荣坐在佛前的蒲团上,右手拿着一块帕子,把左手的匕首擦得锃亮。 老夫人让其他人在外面守着,单领着宁海进来。不等宁海把那声二哥叫出口,就听见宁荣说:“老四,恭喜你啊,得偿所愿了!”沉凰 第371章 后事 宁海终于当上了宁家家主,从此以后,宁家上下的事全由他做主。 美梦成真,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宁家要开始走下坡路了,而且是宁荣亲口安排的下坡路——宁家到底不是他说了算。 而且,宁荣死了,这次是真的死了,就在他面前。 七魄不全的宁荣病恹恹的,他艰难的直起身,对着母亲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擦得锃亮的匕首送进胸膛。血从他嘴角涌出来,触目惊心,宁海第一反应就是叫人找大夫,却被母亲拦住了。 宁老夫人强忍悲痛,坐在蒲团上,把儿子搂进怀里,颤声道:“儿啊,安心去吧,不用挂念为娘。既然生而无趣,那就早些解脱吧!” 宁荣这一刀扎得极深极准,很快就咽了气。一抹灰影在旁边凝结,灰白双瞳渐染血色,再化为灰烟飘出宁宅。 顾不上悲伤,宁海找到宁荣指定的几个人,让他们潜入墓地,将罗三的尸体偷出来,再把换上寿衣化好殓妆的宁荣放进去。 罗三变宁荣,全凭一张人皮面具。宁海将面具扒了,给罗三换上他自己的衣服,再叫人送到城外小道,布置出一个堕马现场。附近加上一些野狗的脚印和粪便,再把脖子上的切口弄成狗啃的样子,完美的混淆视听。 寒冬腊月,罗三的尸体虽未腐烂,但也布满尸斑。死亡时间是瞒不住的,加上他失踪了这么久,宁府人多口杂,总有一两个往外传的。因此,宁海选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小道来安排这一切。 人迹罕至,没人发现尸体也就很正常了。 如宁荣所料,当天晚上陈知府就带着人登门了。宁海前去迎接,因为已经提前做好了部署,心里一点都不慌。 先礼后兵几乎是相处时的通用套路,陈知府绕了老大一个弯子才步入正题:“按理说,府上新丧,本官实在不该前来叨扰,但是有人报案,本官身为一方父母官,也不能置之不理,二老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人爱民如子,此乃穹川百姓之福啊!大人有何要求尽管直言,我宁某人定当全力配合。”宁海抬头挺胸,一副君子坦荡荡的做派。 陈知府回头与师爷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来啊,抬进来。”陈知府大手一挥,一众差役抬进来一个瘦小男子,旁边还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 “大人,这是……” “这是每天为贵府送菜的王小二,宁老爷许是不识,但府上买办肯定认得他。” 宁海点点头,没有叫买办前来认人,而是直接问道:“不知这与我宁家有何关联?” “当然有关联。这个王小二今天给府上送了菜之后回去就病倒了,而且一直吵吵说见鬼了。”陈知府意有所指。 “什么意思?” “他说,他见到了令兄,就是前不久意外身故的宁大老爷!” “荒唐!”宁海拍案而起,在陈知府看来,这就是秘密被人戳破时的恼羞成怒。 然而,不等他发起攻势,一差役着急忙慌的跑来禀告:“大人,城外发现一具尸体,经确认,正是宁家账房先生罗三。” …… 陈知府揭穿宁荣假死的重要依据,就是和宁荣身形相似的罗三下落不明。人皮面具是贴在脸上的,又不是长在脸上的,只要他据理力争成功起坟开棺,定能扒下罗三的假面,由此揭开宁荣假死的阴谋。 虽然他并不知道宁荣为什么要假死,但是罗三躺在宁家的棺材里,这本身就是一起凶杀案。只要给宁家扣死人命官司,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还不全由他说了算? 可是,陈知府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找到了罗三的尸体。如果罗三不在棺材里,那棺材里的是谁?真是宁荣吗? 如果宁荣已经下葬,那他的眼线今天看到的又是谁?鬼吗? 陈知府彻底混乱了。 “罗先生出事了?怎么可能……他之前跟我请假说要回家探望生病的母亲,怎么会死在城外呢?”演戏要演全套,自家账房先生死了,东家自然该有点反应的。 陈知府眼神犀利的盯着师爷,恨不得在他脑门儿上射出个洞来。 “走,看看去!”既是‘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发现尸体肯定是要查的。 “陈大人稍等,我也一起去。”宁海叫人拿来披风,大踏步跟上去。 陈知府语气不善:“你去做什么?先解决好你家闹鬼吓坏人的事吧!” “鬼神之说不足为信,大人明察秋毫,定能还我宁家清白。咱们还是先去看看罗先生吧,回家探个亲,怎么还把命给探没了呢!” 宁海一边说一边摇头,话里话外全是惋惜。 陈知府暗暗握拳。 别让我查到这事儿跟你宁家有关,不然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哼! …… “宁荣死了!”宁姒正在剥栗子的手突然一顿。 宁荣的喜魄在她手里,人一咽气,生魄立马变为死魄。 她脸上写满了失望,面对香甜的栗子都失去了兴趣:“我以为像他那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寻死的。祸害遗千年,祸害为什么能遗千年,就是因为惜命啊!” “或许是有别的非死不可的原因吧!”季牧之趁机将栗子收起来。 一整天光吃栗子了,栗子能当饭吃? “也许吧!”宁姒不想费脑力深究,喝了口茶,然后双手托腮一动不动的盯着门口。 “在看什么?” “等客人。” “生时是仇人,死了反倒成了客人?”他知道宁姒在等宁荣的阴魂。 喜魄在她这里,宁荣自然会寻过来。 “我才没兴趣跟一个死人计较。” 话音刚落,便有阴风袭来。灰白身影穿透墙壁来到宁姒面前,红瞳怒瞪,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宁姒瘪嘴:“我收回刚才的话!” 这是有多么恨她,才能刚咽气就变怨灵? “你来找我报仇的?”宁姒明知故问,又好言相劝,“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吗,就想报仇?你以为成了怨灵我就会怕你啊?” “你不是人!”宁荣的声音阴惨惨的,听得人汗毛直竖。 宁姒笑着鼓掌:“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好厉害呢!” “……我知道,我报不了仇。”宁荣说:“我来,是想跟你做笔交易。”繶?n????晎??g?节?n??????? 第372章 悔吗 宁姒伏在桌上,双手托腮:“洗耳恭听。” 她不认为自己能从已经变成鬼的宁荣身上获取到什么,之所以选择听下去,完全是因为好奇。 “我母亲说,她跟你讲过宁家的历史。” “嗯哼。”宁姒摊手:“那又如何?” 宁家和戚家的恩怨纠葛延续了上百年,无论谁对谁错,都已经伴随逝去的时间而消失在历史长流中。不管是戚家的祖宗还是宁家的祖宗,都已经作古,她不觉得现在再寻根究底还有多大意义。 当然,也可能因为她既不是真正的宁家后人,亦非戚家后人。 “她有没有告诉你,宁家为什么愿意抚养你?” 宁姒弹动手指敲打水嫩的脸蛋儿:“可能是因为女儿夭折,大老爷夫妻俩想找个寄托吧!” 宁姒纯属瞎扯,她当然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可那又怎样?她就是不想被宁荣牵着鼻子走,哪怕她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勾起来了。 宁荣轻嗤:“那个孩子离世时,大哥大嫂还年轻,完全可以再生一个,又何必替人养女?” “那你问他们去呀,我怎么知道?”宁姒完全不跟着他的节奏走。 “……”宁荣全程黑脸,衬得一双赤瞳愈发诡异。 季牧之知道这小丫头的心思,只是这种斗气实在没多大意义。 “还是说说交易吧,你想做什么交易?”季牧之把话题拉回正轨。 宁荣神情怪异的转向季牧之,好像有很多话想问,但最终并没有开口。 “我想做的交易是,用我所知道的一个秘密,换你对宁家高抬贵手。无论老小,不许你再有半点为难。” “哈哈!”宁姒干笑,“你这如意算盘还真是打得不错。就凭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让我和姐姐遭受的苦难一笔勾销?” “你们的苦难皆来源于我,与旁人无关。如今我已以命相偿,你还想怎样?” 宁荣勃然大怒,冲天怨气化为阴风激荡,屋内烛火尽数熄灭,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打个响指,用指间窜起的火苗点燃桌上的蜡烛,宁姒面不改色。 “我没想怎么样。”她说。 她是真没想怎么样。 她没忘记自己答应过宁老太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对宁家人赶尽杀绝。 别说赶尽杀绝,就是报复的对象,她也只认宁荣一个。 至于其他人,不能说他们没有做过错事,但人活一世,谁还没个犯糊涂的时候?也不是她不憎不恨,只是这憎恨,还没到必须出手惩罚的程度。 宁姒自问还算宽容,不过显然宁荣不会这么想。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得就是他。 对付这种人,宽容感化是不可能的。宁姒放出一丝聚魂之力,满屋阴气瞬间被吸收殆尽。强大的压迫感让宁荣本能的想要逃离,俯首称臣的念头将眼中的血色都冲淡了几分。 宁姒就是要让他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在她面前,他没有任何条件可谈,更没有任何筹码可用。 待宁姒收回聚魂之力,宁荣如释重负。 “还有什么想说的?”宁姒问。 宁荣握紧双手,不敢直视她:“母亲年事已高,我希望她能安度晚年。言儿媳妇刚生了孩子,是个男孩儿,虎头虎脑的很是讨人喜欢,我希望他能平安长大,把我宁家的香火传承下去。” “还有你四叔……宁海,他这人没什么城府,因好色干过一些糊涂事,但都算不得什么大错。轩儿在白马书院求学,深受先生喜爱。若是教导得宜,日后学成归来,必定大有作为,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说完长串,宁荣抬头看宁姒一眼,又迅速低下:“算我拜托你,不要去影响他们的人生轨迹,就当……就当看在他们与你姐姐一氏同宗的份儿上。” “你还敢提我姐姐?”宁姒咬牙切齿,眼中尽是恨意。 季牧之悄声握住她的手。 宁姒反复深呼吸,待情绪平复些许,才道:“你眼中除了母亲,就只剩宁家那些男丁?我倒想问你,宁家除了宁言宁轩,还有你新得的小孙子之外,就无别人了吗?” “你可还记得自己有过一个女儿,年仅十二岁就被你送给了道人?你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是生还是死?你惦记轩儿,又可还记得他有个姐姐至今下落不明?宁家的儿子就那么金贵,宁家的女儿,就那么卑贱?” 宁姒没有提宁溪。 在宁荣面前提及姐姐,简直就是对姐姐的侮辱。 宁姒走到宁荣面前,明明个头矮上一大截,浑身气势却震慑得宁荣一动也不敢动。 “你口口声声说,你要为宁氏后人重续灵根,你要为宁氏家族恢复荣光。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些东西,究竟是宁氏要的,还是你自己要的?” “宁氏先祖贵为国师,辅佐天子,这是何等殊荣?再有宁姓官员占据朝堂半壁江山,又是何等风光?所以,这才是你要的吧?” 一点点剖开宁荣的内心,宁姒反而平静下来。 “对宁烟……你后悔过吗?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你还记得她在你面前撒过的娇闯过的祸吗?” “宁荣,你还觉得自己没错吗?” …… 罗三堕马现场布置得滴水不漏,陈知府最终还是没能找成宁家的麻烦。 至于宁荣,出殡时那么多人观遗告别,皆可作证,陈知府连起坟开棺的理由都没有。 找茬失败,还碰了个灰头土脸,陈知府心有不甘,正打算叫上师爷展开新一轮的谋划,就听说了宁家在卖铺卖地的消息。 短短两天,宁家的产业悉数变卖。这还不算完,各大书院、广济院、不定期举办义诊的医馆都收到了来自宁家的大笔善款。 真金白银成箱的拉离宁家,另有分装好的小数额银袋。待夜深人静之时,这些银袋将去到各户贫寒人家,成为修缮破败陋室的砖瓦、缠绵病榻者手中的良药。 陈知府怒摔杯子:“他想干什么?他宁海究竟想干什么?” 在他看来,宁海散的不是宁家的家产,而是他的银子——只是暂时放在宁家保管罢了。 “大人,这宁海不会在计划什么大动作吧?”师爷猜测。 “大动作?”陈知府沉思片刻,一拍大腿站起来:“不好,那小子想跑。” 就在这时,差役着急忙慌的跑进来禀告:“大人,宁家失火了。”繶?n????晎??g?节?n??????? 第373章 相助 起火点多而密,待人们发现失火,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 陈知府乘轿赶往宁家,隔着两条街都能闻到燃烧的焦味。 宁家的家丁仆妇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但好在都没有受伤。 “你们怎么回事?”陈知府问。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烧死在里面了呢! 一小丫鬟回答:“西院临街的那堵墙突然塌了,我们就都逃出来了。” “墙塌了?”陈知府反应过来,马上招呼人往西边追去:“快快快,宁海肯定在那里。赶紧的,把他给本大人逮回来。” 与此同时,穹川东城门。 “什么人?”城门守卫拦下一列马车。粗略一数,得有五六辆。 “是我。”宁海从最前面的马车里钻出来。 宁家在穹川是大户,又与知府老爷交好,城门守卫自然认得他。 “原来是宁二老爷。这么晚了,您带着这大车小车的,是要上哪儿去啊?” “宁老爷去哪儿,也是你能瞎打听的?”当夜值守的城官走过来,一巴掌呼在守卫脑门儿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开城门?” “这……可是知府大人……” “你去不去?”城官飞起就是一脚,见对方磨磨蹭蹭还是不肯动身,立马改换战术,冲宁海说道:“宁老爷莫见怪,这些大头兵没什么眼力见儿……要不,您把通行令拿出来给他瞧瞧?” 宁海冷哼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扔给他:“我宁某人向来都是按规矩办事,不怕人查。” “看看看看,看清楚了没有?” 城官直接把令牌贴守卫脸上了,说实话,他还真的没看清。只是这种情况,他有天大的担子也不敢说出否定的回答。 城官这职位并不算高,但确实比他这个大头兵高。以后还要在他手底下当差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别招惹得好。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守卫连连点头,对城门楼下的同伴说道:“快开城门。” 城门厚重,要六人合力才能拉开。刚开到一半,忽见一群人举着火把狂奔而来。 洪钟一般的声音远远传来:“知府大人有令,封锁全城,任何人不得出城。” 见势不好,几个黑衣人从马车内翻身跃出。分工明确,一半与城门守卫对抗,另一半奋力拉开城门。 终于,城门开了,追兵也到了。差役连同城门守卫将几辆马车团团包围,一簇焰火在夜空炸开,很快就会有更多官兵赶来。 宁海亲自提刀上阵,混战中高喊道:“先带老夫人和少爷出城。” 陈知府钻出轿子,掐着肥腰尖声下令:“给我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跑。” 大火映红了穹川的夜空,老百姓围着火场议论纷纷,因宁家近几日的善举,一时间褒贬不一,说什么的都有。 宁姒凑了一会儿热闹,忽见东边有焰火升空,留守在这里的差役收到信号,立即往东边赶去。 她仰着头问季牧之:“咱们也去看看?” 于是,在差役赶到之前,陈知府看到一个男人牵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沿街而来。明明步履轻缓,却转瞬即至。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宁姒冲他咧嘴一笑:“谁告诉你,我是人?” …… 宁家人有惊无险的逃出穹川,宁姒功不可没。花藤如鬼魅,吓得陈知府一众追都不敢追。 一口气跑出十里,众人在一处山林暂作歇脚。宁海和宁姒面对面,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问她为什么要出手相助?称赞她灵术高超?道谢? 不,他说不出口。 “你这一走,不打算找小五了?”宁姒率先出声。 “我在城里留了人……” “四婶娘呢?不管她了?”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知道。”宁姒说:“你愿意带她一起走吗?” 宁海苦笑:“她会愿意回来吗?” “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当面问问她。”宁姒并没有告诉他四夫人现居何处。 比起夫妻破镜重圆,她更愿意看到母女团聚。至少,四夫人不会伤害宁珠。 “阿海。” “娘?” 宁老夫人走过来,宁海赶紧上前搀扶:“外面冷,您出来做什么?” 老太太摆手,目光掠过季牧之,再落到宁姒身上。 “你想得到什么?”她问。 宁姒哭笑不得:“凭我现在的实力,有什么是我拿不到,而要用这种欲擒故纵的方式来获得的?” 老太太提着一口气,想发火,又压下去了:“对,你说得对。” “你们别想多了,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们化干戈为玉帛。今晚的事,全因我看不惯那个胖子罢了。” 宁海忿忿的将脸别开,有一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 宁姒现在这么厉害,就算当不了亲人,也不适合继续发展成仇人。 如果有机会可以冰释前嫌,他是非常愿意的。只是就目前来看,恐怕不太可能。 “行了,闲事也管得差不多了。”宁姒打着哈欠对季牧之笑道:“咱们回去吧!” 季牧之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在宁姒帮宁家人脱困时也没有出手相助。 他就像一个旁观者,安静的看着宁姒亲手拔除自己心里最后那一丛草。不建议,不干涉,只默默陪伴,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就好。 宁老夫人目送两人离开,忽然叹气:“儿啊,咱们还是先把小五找回来再走吧!” 宁海点头。 老夫人又问:“你说,咱们能把宁烟找回来吗?” …… “等找回小五,咱们就去找老祖,把襁褓要回来。老家伙,不声不响的就想贪我这么大一宝贝。” 回去的路上,宁姒心情出奇的好,每个字都带着上扬的调调。 “你这是信了宁荣的话了?” 宁姒没有同意交易,宁荣还是选择将秘密告诉了她。 宁荣说,宁家有一块神奇的襁褓。 宁家被尊后狠狠阴了一把,结下梁子的同时也让宁家人对通天阁的动向尤为关注。虽然不清楚小公主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尊后惦记,但凭尊后的反应也能看出来此物不凡。 小公主被交到大老爷手里的时候,随身只有那块襁褓。明显有缺陷的绣品,实在看不出有何独特之处,直到一次偶然,大夫人将襁褓压在枕头下枕着睡觉,竟进入了大老爷的梦境。 经过试验,发现只要枕着襁褓,就能随心所欲的进入别人的梦境。 再后来,宁荣再也没有见过那块襁褓。沉凰 第374章 别笑 宁荣说,那块襁褓携带着入梦之力。 说起对梦境的操控,宁姒首先想到的就是小怪兽食梦貘。人家都能造梦食梦,区区入梦又算得了什么? 舜帝屠龙的传说,最接近真相的就是十梦所说的版本。大胆假设,如果小怪兽十梦和晟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晟又选择了小公主寄托神元,那包裹小公主的襁褓会携带十梦的入梦之力,也就说得通了。 平心而论,宁姒是不相信宁荣的。那老小子活着的时候一肚子坏水儿,谁能保证死了就不会再给她挖坑下套?只是经过推敲,这种可能性确实成立,她才姑且相信他一次。 宁姒本以为求证的过程会很简单,只需要问一问晟是否认得十梦就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可是不知何故,晟又不搭理她了,就好像再次沉睡了似的。 上次消失是因为簪子里的堕神花精粹,这一次不知道又是因为什么。 求证一事暂时搁置,当务之急是要从宁家老祖手里把襁褓拿回来。究竟有什么玄机,拿到手里研究一下就知道了。 南枯领着小黑去找宁珠,至今没有回来。宁姒和季牧之带着一大桶新鲜牛肉来到城外山林找到大白,想从它着手问出宁长风的下落。 之前引导真龙之气时,多亏了小黑相助,季牧之才不至于被法阵之力反噬重伤。小黑连灵智都没开,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宁长风一直暗中关注着他们的动向。而大白小黑,正是他所借助的媒介。 “大白,乖,告诉姐姐你家主人在哪里,姐姐给你吃肉肉好不好?” 宁姒用树枝叉起一大块还滴着血的牛肉在大白眼前晃来晃去,手都快举酸了,傲娇大白虎却压根儿不正眼瞧她,径自伏在地上慵懒的舔着爪子。 宁姒把肉扔回桶里,不耐烦道:“它是不是刚吃饱啊?” 季牧之也很无奈:“可能,它比小黑更有原则一点吧!” 要是小黑见到这些肉,哈喇子都该流成河了。 宁姒气到叉腰,鼓起腮帮子瞪着大白:“人都没你这么有原则,你一头老虎要原则做什么?” 大白充耳不闻。宁姒无奈叹气:“要是小黑在就好了,这么多肉,一定能让它一次性腐败到家!” 听到这么孩子气的言论,季牧之难掩笑意。 季牧之的模样本就生得极好,天庭饱满,山根挺立,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以前性子清冷不苟言笑,划出无形界限让人不敢靠近。如今性情转变,褪去阴郁冷冽,整个人都像闪着光。 尤其是在笑的时候。明明是寒冬腊月,满地枯枝败叶,宁姒一眼望进他的笑容里,竟恍惚看到枯叶回绿,五颜六色的花儿呼啦啦的开在他周围。 真是赏心悦目啊! 宁姒沉浸在明朗的笑容中,偏着头,两手托腮,双颊绯红,胸腔里是抑制不住的小鹿乱撞。 季牧之再次食诱大白失败,回头对上宁姒一脸陶醉,问道:“在看什么?” “看你。”宁姒乐呵呵笑着,目光毫不掩饰的倾落在他脸上。 听到这么直白的话,就是季牧之也忍不住红了耳根。垂眸再看,却见宁姒突然收了笑,换了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她小跑过来,让季牧之蹲下,小手贴着他的脸一通乱揉。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不许笑了。” 季牧之一脸的莫名其妙。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攥住她捣乱的手,季牧之直接将小小人儿抱了起来。 “还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又怎么了这是?”说变脸就变脸,翻书也没这么快啊。 “我……反正就是不许你笑了。”宁姒负气的将脸别开,小声嘀咕道:“眼前就有一个妙儿没甩掉,这要是再冲着其他女人笑成这样,那还得了?” 本是随口一说,岂料尽数被季牧之听了去。 季牧之心情大好,当即承诺:“放心,对着别的女人,我笑不出来。” “哎哟哟哟,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没法儿看了。” 宁姒循声望去,见宁长风坐在树上,两手遮眼,中间露出个一指来宽的指缝。 这老头儿,居然自己找过来了。 …… 不光宁长风,南枯和小黑也都跟着找来了。 最后面还跟着宁珠。 “你是……三姐姐?” 宁珠看着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宁姒,想认又不敢认,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语气中充满不确定。 “是我啦!”宁姒亲昵的拉起她的手,“你别害怕,我只是暂时这个样子,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哦哦!”宁珠似懂非懂的点头。 “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吧?走,我带你吃顿好的去。”转眼到了中午,肚子已经在提醒宁姒该吃饭了。 “不苦。”宁珠摇头,始终不太习惯这么小只的三姐姐。 “别那么拘谨,这里都不是外人。” 宁姒以为她是害羞,却听宁珠解释道:“是真的不苦。老祖对我很好,吃住虽然简单,但贵在安稳,没有沦落到……” “等等。”宁姒越听越不对劲。“这段时间,你一直跟他在一起?” 小指头指着骑在大白背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的宁长风,宁姒表示真的好想一脚把他踹下来。 宁珠点头:“嗯。爹要把我嫁给陈钊,我不依,他就把我关了起来。多亏了老祖帮忙,我才能逃过这一劫。” “嘿嘿,不用谢不用谢。”宁长风厚脸皮的接腔。 宁姒盯着他看了许久,又转向屁颠儿颠儿跟在后面流哈喇子的小黑,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小黑引他们去吃叶子面,正巧就碰到宁家仆从拿着画像满世界找宁珠。等她收拾了宁荣,把宁家闹得焚宅迁居之后,这家伙就跟着冒出来了。 而且,宁珠还一直跟他在一起。 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宁姒脑袋坏了才会信。 宁珠也饿了,见宁姒一直没提吃饭的事,揪着袖子不好意思的问道:“三姐姐,一会儿咱们去吃什么呀?” 宁姒的目光停留在小黑身上。 “吃什么……这么冷的天,干脆就吃狗肉火锅吧!”沉凰 第375章 小气 吃狗肉火锅是不可能的,就算要吃,也不可能把小黑涮了。 宁姒是有这个想法,不过看宁长风那副护犊子的架势……算了,还是吃叶子面吧! 宁姒所说的‘吃一顿好的’,就是把宁珠拉到之前吃过的面摊上吃一碗叶子面。为了突出这个‘好’字,她特意叫老板多给宁珠加了一份酱肉。 宁长风看着酱肉流口水,小黑在他两腿之间钻来钻去,时不时汪汪两声,提醒他还欠着好几个鸡屁股呢! “老祖,你要不要……”宁珠把酱肉推到宁长风面前。宁长风连夸懂事,正打算动筷,盘子一个漂移又跑远了。 “干什么?”宁长风瞪着端走酱肉的始作俑者,“又没吃你的,关你什么事啊?” 宁姒吸溜着面条,含糊不清道:“这是我给小五点的,怎么能说不关我事?您想吃,自己点一分儿去啊!” 宁姒的心眼儿向来不大,但她又不是一个喜欢记仇的人,所以大多时候有仇当场就报了。 拿她当枪使,让她去收拾宁家兄弟,他在一旁乐得清闲,现在还想吃她花钱买的酱肉,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你当我买不起啊?” 宁长风在衣兜里掏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块碎银子。啪一声拍在桌上,扬起手招呼老板:“来,给我上两盘酱肉,不切,我自个儿抱着啃。” 老板端了个大盆走过来,哈着腰说道:“不好意思啊老人家,酱肉卖完啦!这里还有点肉碎,要不我给你加面里?” 说着抖了抖盆里的肉渣子,又补充道:“不收你钱。” “噗!”宁姒把面都喷了出来。 宁长风又气又恼,高声嚷道:“我是差钱的人吗?我能差这俩钱儿吗?” 老板赶紧顺着他:“不差不差。” 宁姒顺杆儿爬:“老祖,既然你不差钱,那就把账结了吧!” “这算什么……” 宁长风一眼扫过去,粗略数了一下。一二三四五碗面,外加一盘酱肉……不少钱呢! “你这小丫头,肉不给我吃,还想忽悠我结账,美不死你?”宁长风摆出一副早就把她看穿了的样子,坐下来继续吃面。 宁姒也没多说什么,待众人吃完,给了钱就走。 宁长风满足的砸吧嘴,背着手起身跟上去,面摊老板却追了上来。 “哎哎哎,这位老人家,您还没给钱呢?” “啥?” 宁长风不可置信的望着宁姒蹦蹦跳跳的背影,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把他给噎死。 好啊,干得漂亮! …… 热热闹闹吃完饭,宁姒将宁珠领去交给了四夫人。 “他们还没走远,如果你们想和他们一起走,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们追上去。” 宁海再渣,到底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这是人家家务事,还得她们母女俩来做决定。 四夫人握着宁珠的手,询问女儿的意见:“珠儿,你还想不想跟你爹……” “不想。”宁珠毫不犹豫的回答,“万一他又看上了哪个高门大户,又想把我嫁过去怎么办?” “……那娘听你的。”四夫人欲言又止。 宁姒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四夫人和宁珠不一样,如果真的不回去,那她舍弃的除了丈夫,还有年幼的儿子。 母子亲情,向来是世间最难切断舍的关系。 宁姒都能想到,宁珠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可是娘,如果我们走了,轩儿怎么办?上次他放假回来,我还答应了他,等来年开春领他去放纸鸢呢!” 一提到幼子,四夫人立马红了眼眶。 为了女儿着想,她还是哽咽着说道:“无妨,你爹自会照顾好他的,用不着咱们担心。” “我不担心轩儿,我担心您。”十四岁的宁珠已经有了自己的考虑。 她能舍得那个家,娘却是舍不下的。尽管这两年爹对娘愈发冷淡,但那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抹去的。 宁珠也拿不定主意,转头求助宁姒:“三姐姐,你神通广大,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爹不敢再胡乱逼我嫁人?” 只要免去这个顾虑,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有啊,你来。”宁姒指向大白背上呼呼大睡的宁长风,奸诈笑道:“你去求老祖,求他跟你一起去见你爹。有他出面给你撑腰,保管你爹再也不敢逼你。” 宁珠茅塞顿开,连连点头:“好主意,就这么办。” 说着就去找宁长风了。 季牧之把宁姒拉到一旁,小声提醒:“襁褓还没拿到,你别玩太过了,当心他不给你,到时候有你愁的。” “他会给的。”宁姒胸有成竹。 “为什么?” “因为他打不过你啊!”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谁还没点小脾气呢? …… 宁长风没有给宁姒拼拳头的机会。 他突然变得非常好说话,不仅一口答应给宁珠撑腰,更是当场就把襁褓掏出来直接交给宁姒。 “这种烫手山芋,给我我还不要呢!” 宁姒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反而是季牧之在旁看得通透。 “妖后在找的,也是这个吧?” 宁长风翻个白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我们接手了这块烫手山芋,你至少也该告诉我们这山芋为什么烫手,也好让我们知道如何避免被烫伤吧?” “不想被烫伤,那就把它吃掉,烫不着自己,也不会被别人惦记。”宁长风言下有深意。 至于要怎么‘吃掉’,他东拉西扯说了一通,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宁姒忍不住怀疑,恐怕他也不太清楚这襁褓的玄机。 在动身送宁珠娘儿俩去找宁海的时候,宁长风有些怅然的说:“当初法严那个老秃驴说,总有一天会拿着这东西来找我,再跟我酣畅淋漓的较量一场。唉,故人音犹在,人已赴黄泉啊!” “听这话,你和明德禅师的师父的交情很深咯?”宁姒抚摸着大白的下巴,问道。 “谈不上,不过是两个喜欢管闲事的人罢了。总想着,让这世间太平一点,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一点。折腾了几十年才明白,这世间的事,哪是区区几个人就能左右的?” “那是你本事不够。”宁姒一言不合就扎刀子。 “……”宁长风吹胡子瞪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丫头,气死人了。沉凰 第376章 试验 入夜,宁姒把襁褓叠起来,压在枕头底下,准备试验一下宁荣所说的入梦之力。 “还是我来吧!”季牧之有点不放心。 宁姒现在的状态很不正常,按道理来说她的灵体已经复原,就算修为还没回来,也应该能恢复到原来正常的样子。 事实却是,她还是小孩子的模样。 季牧之有点担心,怕她一直无法恢复。虽然小小只的样子并不会影响他对她的感情,但是两人总有成亲的一天,难不成要他迎娶这样一个小家伙? 迎娶也就罢了,再到洞房花烛时……拜托,他可下不去手。 “没事儿。”宁姒压平枕头,有些迫不及待的躺下去。 “你现在修为高于我,万一我遇到什么事,比如被困梦境醒不来之类的,你还能救我一把。万一你陷入梦境,我连救你都做不到。” 有理有据,季牧之根本无从反驳,虽然他知道宁姒坚持自己尝试的主要原因是对入梦之力的好奇。 “好,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的,放心吧!”季牧之拍拍她的手,不再多言。 “嗯。”宁姒闭上眼睛等待入梦,没过多久又突然睁开。 “你说我去谁梦里比较好?”眼睛往隔壁房间一瞟,“不知道南枯现在睡着了没……” “我想,他可能并不想在梦里见到你。” 宁姒娇笑,重新闭上眼睛。 如今睡觉对她来说本就不是什么必需品,再加上满心激动,更加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好半天仍旧没有睡意。 宁姒烦躁睁眼,正对上季牧之盈满笑意的眸子,心跳顿时漏掉一拍。 “你、你盯着我做什么?” “看你啊!” “有什么好看的……”宁姒娇羞的将脸别开,不敢直视他炙热的目光。 “不知道,就是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季牧之伏在床沿,脑袋微微前倾,距离近到都能闻到她的发香。 宁姒莫名紧张起来,紧紧闭着眼睛逼自己快点入睡。季牧之的手落在她盖着的棉被上,轻轻拍了拍。 “宁姒。” “嗯?” “等你长大,咱俩就成亲吧!” 宁姒把被子往上一拉蒙住脑袋,声音闷闷传来,却饱含欣喜雀跃:“好啊!” 小手从边上钻出来:“拉钩。” …… 沉浸在‘被求婚’的惊喜中,宁姒莫名其妙就睡着了。 梦里的她行走在一座吊桥上,吊桥两端笼罩在浓雾中。她将自己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莫名心焦,好像迫不及待的想去到某个地方。 吊桥年久失修,落脚的木板残缺不全,走一步空一步。透过缺失的木板,可以看到桥下湍急的河流翻起一团团白色的浪花,像咆哮的巨兽从脚下奔腾而过。 宁姒抓紧桥边铁索缓缓往前移,心想就算木板断了,也不至于掉下去。 “嘤嘤嘤!” 前方突然传来类似婴儿的啼哭,在水声的掩盖下显得尤为微弱。宁姒心下一紧,脚下步子加快,终于穿过迷雾顺利通过吊桥。 吊桥尽头有一棵大榕树,粗壮的树干两人展臂都不一定抱得住。 茂密的枝叶像一顶撑开的巨伞,伞下有血迹点点,一直延伸到树后。 宁姒绕到树后,看到一个白色的‘棉花团’蜷缩在地上。听到动静,棉花团慢慢展开露出真容,居然是一只兔子大小的白毛食梦貘。 刚才听到的婴儿啼哭正是它发出来的。 柔软的白毛上染了血渍,混着泥裹成一缕一缕的,显得很是狼狈。 小家伙并不怕人,可怜兮兮的冲着宁姒嘤咛了两声,然后用长鼻子拨开腹部的长毛,露出正在流血的伤口。 初步判断,应该是被树枝戳伤的。伤口不大,但是很深。 “来。” 宁姒将小家伙抱起来,环顾左右。环境骤然一变,已经来到了水流略显平缓的河边。 冲洗了伤口,宁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总之很快就把血止住了。 然后她问:“还得养一养,去我哪里吧?” 这种感觉非常诡异,话明明就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这样想过。就好像一个提线木偶,按部就班的演绎早就写好的剧本。 小家伙用鼻子拱了拱她的胸膛,有点痒。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她救了小食梦貘,她却很想对它说一声谢谢。 这种异样的情绪她体验的不少。 是晟。 …… 宁姒猛得睁眼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客栈常见的青灰色床帐。 她翻身坐起,看到季牧之从外面进来。 “这么快?”她不是刚睡着吗? 宁姒一脸的不高兴:“这就是你说的寸步不离?” 季牧之哭笑不得:“是南枯,他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找兰花。如果我们还有事,他就先走一步了。” “先走一步?他知道去哪儿找吗?”宁姒把襁褓从枕头下取出来,手指抚过上面松散的绣纹,想起梦里怀抱食梦貘时的柔软触感。 “我真的入梦了。”她轻声说。 “谁的梦?” “我不知道。”宁姒想了想,心情莫名沉重起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入梦,总之就是看到一些东西,有点像是食梦貘打在襁褓上的神识烙印。” 烙印里封存着她见到的那段记忆。 “食梦貘?”季牧之和她一样,听到这三个字,首先想到的就是天门山小怪兽。 “不是十梦。是一只小的,就这么大。”宁姒比划了一下,“白白的,毛绒绒的,超级可爱。我在梦里救了它。” “所以,襁褓入梦的能力是它留下的?可是……” 季牧之不知道该怎么说。 襁褓与宁姒,宁姒与晟,晟与食梦貘,食梦貘与襁褓,乍看之下好像能隐约形成一个因果循环,可是他们无法确定晟与食梦貘这一环,也就无法将食梦貘与襁褓联系起来。 宁姒脑子里一团乱麻,更加理不出头绪。 夜里冷,两人睡不着,便围着火盆聊天取暖。 “这世间到底有多少食梦貘?它们是一个种族吗?”季牧之好奇问道。 “不清楚,不过就目前来看,就有两只了。” 一只梦里见过的白的,还有十梦那只黑的。 “明天就动身吧!反正咱们也要去找兰花。找到兰花也就能找到小怪兽,到时问问就知道了。”沉凰 第377章 告状 接近年关,天越来越冷,下雪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宁姒喜欢下雪天,尤其是那种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像是可爱的小精灵。给大地披上银装,将一切肮脏污秽都掩盖了去。 离开穹川这天就下起了大雪。宁姒穿了件素绒绣花袄,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像风一样在雪地里来去。 这些冬衣都是她的皇后嫂嫂亲手准备的,不仅美观,保暖性也极佳,季牧之不担心她冻着,任由她跟街上的孩子们闹成一团。 南枯在旁全程麻木脸:“你这到底是养媳妇儿,还是养闺女?” 季牧之笑道:“养媳妇儿的最高境界,不就是把她养成女儿吗?” 南枯低头看脚尖,回顾他和兰花的相处。 恐怕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把兰花当女儿宠的机会了。 南枯有些惆怅的仰头望天。即便雪停了,堆积的乌云也没有消散。 “再不走又该下雪了。”不是救他们在意的人,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到时候路上雪积厚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不急,等个人。”季牧之一边回应,一边朝宁姒走去。 宁姒身后领着七八个小孩儿,俨然一个孩子王。 “我要给我的小弟们每人买一串糖葫芦。”宁姒插着腰豪气万丈的说,一帮小孩儿听到这话立马沸腾起来。 宁姒转身对他们说:“只要你们听话,当个好孩子,等我下次回穹川,再带你们下馆子。” “好啊好啊!”孩子们欢呼雀跃,就差山呼老大万岁了。 季牧之变戏法儿似的递过来一根插满糖葫芦的草把,敢情是把摊儿都买下来了。 宁姒又惊又喜,接过糖葫芦一一分给猴孩子们。 “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呢!”宁姒压低声音说。 堂堂沐王殿下被她当成跟班使唤,有情绪也很正常吧! “你这是在导人向善,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季牧之在一旁帮着递糖葫芦。 “说得好。”宁姒把糖葫芦送到他嘴边,“赏你一个。” 季牧之很给面子的咬下一个,酸到整个人都清醒了。 糖葫芦还没分完,一书生打扮的人走过来,‘不小心’的撞了季牧之一下。 书生赶紧赔礼,拱手时不动声色的露出一块令牌。 “无妨。”季牧之微微点头,继续分发糖葫芦。而书生再离开时,袖中已多了一封书信。 分完糖葫芦,宁姒别了孩儿帮,钻上马车离开了穹川。 路上,季牧之好奇问道:“你在信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给皇帝哥哥报个平安而已。” “仅此而已?” “明知故问,哼!”宁姒甩他一个傲娇脸,扭头嗑瓜子去了。 当然不仅仅是报平安了。 陈知府在穹川当土皇帝,把真正的天子置于何地?养出陈钊这样的儿子,还不知道老子得有多坏呢! 这就叫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继续往前走。 …… 客栈里,妙儿坐在床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褥。床前的火盆已经完全熄灭,炭在昨天傍晚就用完了。 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再次伸长脖子望向房门。 这都两天了,自打那个小丫头回来之后,季公子就再没来给她送过饭。她怕被人发现,又不敢出房门。 好冷,好饿! 这就不管她了?之前不是还说要送她出城吗? 饥寒交迫,妙儿实在扛不住了,不想死在这里,只得壮着胆子打开门,想去寻点吃食。 前脚刚跨出门槛,楼梯口就传来脚步声,吓得她赶紧回屋关门扣死门闩。 “在哪儿呢?” “说是庚字房。庚字……在这里。” “妙儿?” “小点儿声。” 人很多,你一言我一句的,都是妙儿熟悉的声音。 是秋水阁的姐妹们。 妙儿打开门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泪如雨下。 “林春,百灵?你们怎么会……” “当然是来找你呀!”姑娘几个纷纷抹泪。 林春激动的说:“有人给春妈妈送来封信,说你在这里,让我们来接你。还说姓陈的狗官很快就要倒大霉了,等他倒了台,你就不用东躲西藏了。” “信上还给你安排了新的藏身地,我们这就掩护你过去。”红莲补充道。 “妙儿。”林春紧紧握住她的手,关切的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天晚上你怎么没有按照计划去跟接应的人汇合?还有,给春妈妈送信的人究竟是谁啊?” 妙儿的思绪被这一问拉回成亲那一晚。 她和姐妹们商量好了,要一劳永逸的除去陈钊这个祸害,所以最开始计划的就是要断了他的命根子,再由伪装成陈府家丁的人接应离开。最后找机会出城离开穹川,远走他乡。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却不料陈钊着急去找新娘子,并没有如她们预想的那样喝得酩酊大醉。她不甘心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在给陈钊灌了几杯酒之后就摸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剪刀。 如此冒险的举动,结局毋庸置疑。 就在妙儿被癫狂的陈钊压在身下,以为小命休矣时,季牧之如神祗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她至今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洞房果然很热闹。” 她还没反应过来,陈钊就倒在了床下。如今回想起来她都佩服自己,离开前居然还清楚记得自己的任务。 “妙儿?”林春的手在妙儿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没什么。”妙儿灿烂一笑,“咱们走吧!” 那是神,是她心里的神。自己的神,就该自己用余生来供奉,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 …… “混账。” 暮把桌上的杯碟全部扫落在地,瓷片在阿庆眼前飞溅,却连避都不敢避一下。 “都跑了?” 阿庆把头埋得更低了,颤声回答:“是……不过主子放心,奴婢已经派人去追了……” “追?虎已归山,是能追得回来的吗?” 阿庆不敢吱声。 主子重伤,需要大量灵丹来恢复修为,手下人贪功,竟解开封印将擒来的所有灵物一股脑塞入丹炉。众灵齐心势不可挡,即便丹炉有三件灵器加持,仍旧被冲破束缚。 由此导致的结果就是,所有灵物都跑了。 面如死灰的少年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尊后面前:“母亲莫气,跑了这些,咱们还能抓其他的。晋地灵气充盈,灵物定然不少。” 暮由他搀着坐下,怒气总算消了些。 “那就抓紧时间吧,为娘可不想等太久。” 不是不想等,而是等不了。 无命拱手:“孩儿这就去办。”沉凰 第378章 感应 离开穹川,沿河南下,再入晋地。 大方向是宁长风给的。他推断,妖后失去了对戚氏皇族的掌控,一定会去寻找新的皇权傀儡。卫国势大武力强盛,可当首选,但卫国皇族有五道院和夙徒院两大灵院保驾护航,想要将其掌控难度很高。 所以,她一定会在晋国季氏头上打主意。 船随水走,目的地初定为晋都溟海城。行程过半,忽有一日南枯找来,说他和兰花之前的感应好像恢复了。 当初为了屏蔽兰花身上的灵物气息,南枯曾给她一块符石让她随身携带。符石上留存着南枯的神识,只要石不离身,且没有外力屏蔽,就能感应到兰花的方位。自打兰花为通天阁所擒囚于封印,这种感应就彻底断了。 如今感应恢复,虽然十分微弱,但至少可以确定兰花还活着,并且已经脱离了封印的禁锢。 再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兰花已经脱困了。 行船中途转向,由南枯负责领航。一路兜兜转转,最终来到晋卫临界的一座小城——巴裕。 离船上岸这天刚好是除夕。 店铺林立,张灯结彩,沿街摊贩扬声叫卖,此起披伏热闹非凡。春联红结红灯笼,一片艳丽更添喜气。时有顽皮孩童点燃鞭炮当街炸响,受到惊吓的人们将不悦自行消化,不会予以责怪,顶多就是轰走让他们到别处玩耍。 燕晋卫三分天下,但是不管对哪个国家的百姓来说,过年都具有非凡的意义。忙碌的人终于得闲,奔波在外的人归家团聚,迎新年除旧岁,大人的宽容度提升,小孩子们就像得了特赦令,玩闹得更加起劲。 所以经常能听见大人说:“等我过了年再跟你算账。” 宁姒小时候就常想,要是年一直过不完就好了,要是每天都过年就好了。 三个人找了家客栈投宿,叫上一桌好酒好菜,就算人不团圆,也要应一应除夕的景,吃顿好的。 季牧之想起去年除夕:“那天晚上,有我和阿习,流光和喜宝。厨子回家过年了,菜还是喜宝下厨做的。掌柜也没空招呼我们,酒喝完了就自己上柜台拿,饭后再数空坛子。” 除夕年年有,却是物非人亦非。想那时,他为了追寻宁姒的下落,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自愿成为质子来到燕国。哪能想到,离开时会从质子变成燕君的准小舅子。 还有流光。去年还在一起畅饮佳酿的人,如今再也见不到了。不仅如此,流光被祟杀害,阴魂不知所踪,极有可能无**回,再无来生。 思及此处,季牧之心中怅然,连饮了好几杯酒。 宁姒两手托腮,也不见过年之喜:“也不知道喜宝现在怎么样。那丫头胆小得很,可别被人欺负了。” “放心吧,有阿习在,没人能欺负她。” “但愿吧!”宁姒叹气,忽而直起腰来,拍手道:“好啦好啦,大过年的,都开心点。至少今天厨子没有回家过年,咱们不用自己下厨啊!” 季牧之不让她喝酒,她就举起自己的汤碗:“来,祝咱们来年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 入夜,外面开始放焰火。 宁姒和季牧之爬到屋顶上,齐齐仰头看着一朵朵绚烂夺目的焰火在空中绽放,不仅没有觉得浪漫,反而被浓烈的火药味刺激得咳嗽不止。 “或许咱们应该到街上去看。”季牧之建议。 “不去。”宁姒拒绝,“就在这儿看,下面挤。” 就她现在的个头,到了街上还不立马被人群淹没。抬头全是下巴,还看个屁的焰火。 “下面好热闹,好多卖小吃的。”季牧之故意勾她,指着街边一小摊问道:“那是卖什么的?” 宁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鱼丸,是鱼丸。走走走,下去看看。” 比起在屋顶吹冷风看焰火,她还是更愿意品尝一碗热腾腾的鱼丸,哪怕让她全程看下巴都行。 季牧之站起身来,忽然顿住:“看来这鱼丸要改天吃了。” “怎么了?” 宁姒的注意力全在鱼丸上,经季牧之一提才察觉到西北方向传来的异样灵力波动。 “有灵物,还有……”这个声音,怎么那么像雀隐令符发出的鸟叫? “走,看看去。” …… 喜庆年味掩盖下的血腥更显冷酷。 离街市稍远的僻静小院内升起泛光的结界,结界内困着七八个人,各个顶着一对大牛角。每人都多多少少负了伤,脸上写满愤怒和绝望。 结界外,是四个黑袍灵士。 准确来说,应该是屠灵士。 其中一人身上不断传出尖锐急促的鸟叫声,他满脸疑惑,心想这些灵都被困住了,怎么还在示警。 却不知道,这鸟鸣示警的对象是闻声赶来的宁姒。 领头的屠灵士往结界中扔入一个黑色锦囊,锦囊由细银链连接,另一头拴在腰上。 “别做无谓的抵抗了,识趣的就自己进去吧,免得多受罪。” 结界中一牛角壮汉愤怒质问:“我们一家人在此安居十余年,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我一家下此毒手?” “你们是灵,是异类,就该老老实实待在深山老林。人族地域,岂容得下你们这些低贱的东西?” “跟他们费什么话?赶紧完事儿,我还约了杏花楼的小红姑娘呢!” “哈哈哈,你这小子!” 四人笑闹一通,分别走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整齐划一的施展灵术,结界随之缩小,散发的光华愈发明亮。 一家老小相拥成团,毫无还手之力。年幼的孩子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躲在母亲怀抱中瑟瑟发抖。 锦囊升空,囊口被风撑开,对准一家子大牛小牛。 突听得轰隆一声,结界消散,银链断裂,锦囊落入从天而降的南枯手中。 屠灵士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大大小小的花藤从地面钻出,缠住他们的手脚。 “还不快走?” 宁姒出声提醒,吓傻的牛灵一家这才想起逃命。 “你们是什么人?”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了,屠灵士怒不可遏。 待宁姒从阴影中走出来,几人瞳孔猛缩,终于明白持续不息的鸟叫背后隐藏的深意。 “你、你不是人?!”沉凰 第379章 摸瓜 南枯从屠灵士身上搜出一颗珠子,由红绳穿着,系在里衣门襟上。 莹润透亮的珠子,像诡异的眼睛。聒噪的鸟叫声便是由这珠子发出来的。 “雀隐令符之所以能识灵,靠的就是雀鸟木雕上那只眼睛。做成雀鸟令符,纯粹是为了和雀隐之名相衬。”南枯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珠为证,足以说明这些屠灵士的来历。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就敢来插手?”屠灵士色厉内荏,气势摆得很足。 宁姒拿树枝戳他的鼻孔“那你说说你们是什么人,让我们开开眼界啊!” “我们是……” “住口,你看不出她这是在套咱们的话吗?” 一人刚想回答,被另一人给制止了。 宁姒轻蔑一哼“谁稀得套你的话……不管是卫神宗还是黑甲军,都是老妖婆的走狗,不过是叫法不同罢了。” 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四个屠灵士面面相觑。 什么卫神宗?什么黑甲军?什么老妖婆? 南枯的刀抵上其中一个屠灵士的喉咙“说,你们的老巢在哪里。”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屠灵士疯狂摇头,抖似筛糠,看样子不像是多有原则的人。 “你呢?”南枯一一审过去。 审问发现,这些家伙对卫神宗一无所知。至于这颗识灵珠,包括囚灵锦囊,都是别人给。 线索不是很明确,但总算有方向了。顺着这根藤,总能摸到点歪瓜裂枣。 四个屠灵士里领头的叫邓益,另外三人都是他拉进来的。邓益上头的人叫徐鹤,是个道士,就住在巴裕城外废弃的七元观里。 识灵珠和囚灵锦囊就是他给的。 徐鹤的日子过得很清苦,靠在街上支个摊儿帮人算卦卖点平安符桃木剑什么的讨生活,偶尔还接一些代人写信的活计。 就是这么个人,邓益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据邓益说,徐鹤的灵术修为高深莫测,他明明可以装点神弄点鬼来换取丰厚的物质报酬,但他不屑于这样做。 “这就是高人风范!”邓益一脸崇拜。 “行,那你就带我们去会会这个高人。”宁姒兴致勃勃。 她倒想看看,这个高人的修为能不能高过南枯这个齐灵师。 …… 城门已闭,人多不便行动,南枯将四个屠灵士绑成一串交给宁姒,先去七元观打探情况。 宁姒坐在阶檐下等季牧之。小手挥动树枝,抽在空气里呼呼生风。 这人去哪儿了……招呼都不打一声,说不见就不见了。 看她兀自生着闷死,邓益四人动起了歪脑筋。就算明知道眼前的小丫头不是人,但还是无可避免的被这人畜无害的柔弱表面所麻痹。 就在他们以眼神商量好策略正打算实施时,邓益忽然觉得后背发凉。猛一回头,只见一根黑色粗针悬在额前,黑到发亮的针尖正对着他的眉心。 “我心情不太好,可别逼我拿你们撒气哟。” “不敢不敢。”邓益带头蹲下来,不敢有半点额外的动作。 我滴神啊!意念御物,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灵啊? 宁姒不再搭理他们,继续挥动枝条撒气。 季牧之伴随着鱼丸的香气出现在她面前,还没说话,宁姒已经先开口了。 “别告诉我你就是去买鱼丸了,我不会相信的。” 鱼丸什么时候都能买,有必要一声不响的离开? “是我的人找来了。”季牧之没打算瞒她。 巴裕城临近卫国,再往西不到百里就是边疆外域。城池虽小,却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么重要的地方,他当然要留一些自己的人。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握第一手信息。 卫国去年对晋开战,这座小城也没能逃脱沦陷的命运。所幸的是,这里的官员对战经验丰富,提前安排老百姓出城避难,这才免受战争屠戮。 待燕国发兵相助,击退卫军收复失地,老百姓重回家园,才有今日欢喜热闹的除夕夜景。 “他们找你做什么?”宁姒没有怀疑,只是有些紧张。 她可没忘记溟海城里还有个苦等沐王殿下多年至今未嫁的定国将军府的千金小姐。 叫什么明鸢来着? 沐王殿下的行队已经回晋,季牧之却迟迟未归,如今这些人找来,该不会是受晋帝之命催他回去娶媳妇儿吧? “没什么,就是汇报一下卫军近来的动向。看样子,卫国新主高廷贼心不死,又想整兵开战了。” “要打仗了?”宁姒皱眉,已经不生气了。 她讨厌战争,更讨厌发起战争的人。 “还不确定,得再观察观察。”季牧之用竹签叉起一颗鱼丸送到宁姒嘴边。 鱼丸有点烫,宁姒一边吃一边哈气,含糊不清的说道“你别担心,燕晋缔结了盟约,卫国讨不了好的。” 季牧之宠溺的替她擦掉嘴角的汤汁“我没有担心。” 他早就看清了一个事实一个人是救不了天下人的。这辈子,他只要护住她一个就好了。 …… 翌日天亮,两人拉着一串俘虏来到宝桂山。 南枯在七元观外的树林里等他们。 “徐鹤不在,观里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道童。我来的时候听到他在骂徐鹤,好像是说徐鹤出去好多天了,一直没回来。” “好多天?”宁姒隐约觉得不妙。 南枯一把掐住邓益的脖子,黑着脸质问“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没有没有啊!”邓益都快吓尿了,“他教我们捕灵的术法,让我们去捕灵,到时候按灵物修为换取相应的银钱。真的是这样啊,我知道的都说了,你要相信我啊!” “那,你们是多久交一次货?”季牧之问。 “逢十交货,就在七元观。” “逢十……今天大年初一,那咱们不是刚好错过了?”宁姒有些担心的望着季牧之。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要是断在这里就太可惜了。 邓益收到南枯肃杀的冷眼,赶紧解释“不会不会。他逢十会在观里住一晚,我们有时候也是第二天一早才来,他都在的。” “不可能,我昨天守了一晚上,观里只有那个小道童。” 第380章 分道 宁姒在宝桂山的冷风中渡过了新年的第一天。 徐鹤一直没有出现。邓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破罐破摔,摆出一副‘反正我没有说谎信不信随你’的态度,挂着两条鼻涕和他的兄弟们缩在一起。 “要不我们去问问那个小道童?”宁姒建议。 天快黑了,虽说南国的冬天不像北方风大雪大,冻人的程度却一点都不比北方弱她,她可不想在山上过夜。 “我陪你去。”季牧之跟着起身,留下南枯在原地看守俘虏。 两人很快就回来了“徐鹤确实是腊月二十一走的,说好昨天回来,但是一直不见人。” “看吧看吧,我就说……”邓益激动的梗着脖子,被南枯冷眼一扫,赶紧又缩回去。 季牧之分析道“就目前情形来看,基本上可以确定徐鹤确实计划昨天回观,至于为什么没有回来,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宁姒回头问邓益“除了道观,他平时还会去哪里?” “以前常在西顺街摆摊,但是自从做上捕灵生意,他就不摆摊了。” “有没有可能他的生意做崩了,又回去摆摊了?”宁姒猜测。 因为没有赚到钱,所以没有回来过年,好像也挺合逻辑的。 “那就去西顺街看看。” “我不去。”南枯拒绝这个安排。“我要找的是兰花,不是妖后。与其在一条不确定的线索上浪费时间,还不如我自己去找。” “可你不是说感应很弱,不足以指出明确的方位吗?”宁姒斜眼看他。心想难不成这人还留了一手? “我可以一个方向一个方向的试。”离得远感应就弱,反之就会增强。虽然这种区别十分微弱,但在他看来,也好过大海捞针的去找徐鹤。 而且就算找到徐鹤,也不一定就能问到有用的东西。卫神宗纪律严明,不是那么容易追踪到的。 宁姒还想说什么,被季牧之给拦住了“那咱们就分头行事吧!有消息可以叫人送到城西给一个叫大春的卖鱼郎。” 大春正是季牧之的人。 南枯抱拳道了声保重,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重重树影后。 “一定要比他先找到。”宁姒暗自较劲。“走,去西顺街。” …… 西顺街有一个摆摊算卦的假瞎子,但不是徐鹤。 邓益又了几个徐鹤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人。找不到他自己就脱不了身,气得邓益破口大骂“这老小子,到底死哪儿去了?” 宁姒看着街对面假装摸骨算命实际吃小妇人豆腐的假瞎子,若有所思道“嗯,也许真的死了。” 再扭头问邓益“那个徐鹤是不是留着小胡子,有点驼背?” “对,你怎么知道?” 季牧之反应过来,动用一点小术法,果然看见假瞎子的摊子上坐着一个灰影,正是宁姒所说的驼背小胡子。 “呆这儿!” 季牧之将邓益四人拴在街边一处宅院门前的石狮子上,牵着宁姒往算命摊上走去。 “小娘子,我跟你说啊,你这个手相啊……”假瞎子抓着少妇滑嫩细腻的小手舍不得松开,忽而寒光一闪,一把匕首从手掌上方垂直插下,深深钉进桌面。 假瞎子惊魂未定的抱着自己的手。乖乖,动作要是再慢一点,手心就该多出个窟窿了。 少妇受此惊吓早就跑远了,宁姒爬上她刚刚坐过的长凳,一脚踩在桌面上,痞气十足道“喂,给我算算啊!” 假瞎子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尤其是旁边的季牧之,哪怕一句话都没说,从骨子里透出王者威势就足以将他碾压。 再看衣着,小姑娘的绒花袄子上的盘扣可是金线绣的。 这是有大生意上门了啊! 假瞎子还是怕得要死,但是富贵险中求,送上来的雪花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小姐请坐,请问您是想……” “喂,听见没有?”宁姒又开口了。视线上移,聚焦的地方比假瞎子的头顶还要高一些。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小姑娘有眼疾? 假瞎子想伸手到她眼前挥一挥,幸好及时想起来自己也是个瞎子,这才没有妄动。 变成阴灵的徐鹤左看右看,好半晌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 “你……看得见我?” “你说呢?” “你想干什么?” “你一摆摊算命的,当然是找你扶乩问卜了。怎么着,跟我走一趟吧?” 宁姒全程无视表情惊恐的假瞎子,自顾自的跟徐鹤交谈着。在旁人看来,这小姑娘就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但也有人猜想是不是有什么邪门儿的东西。 于是本要从街这边走的人,都绕道去对面了。 “我不。”徐鹤起身想逃。 季牧之早已准备妥当,他这纵身一跃,正好一头扎进施了术的符纸。 宁姒拔掉桌上的匕首,对假瞎子冷嘲热讽道“这么点伎俩也敢出来混江湖,还是再回去修炼几年吧,免得被人拆穿打死在街上,不值!” …… 邓益四人跑了,绳子扔在地上,切口平整,明显是利器割断的。 “现在怎么办?”宁姒问。 “不用管他们。没了识灵珠,锦囊也被南枯拿走了,以他们的修为,做不了恶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审一审这徐道长吧!” “用不着那么麻烦。”宁姒夺过囚着徐鹤的符纸,神识穿透符纸直接探入识海攫取记忆。 记忆浮现的先后顺序与深刻程度有关。对于死人来说,最深刻的记忆基本上都是临死前那段。 宁姒知道徐鹤是怎么死的了。 徐鹤死在一处山坳,他被伏击了。伏击他的不是人,而且一群灵。 徐鹤的修为确实不低,从对战判断,至少也该是中级通灵师。可是伏击他的灵物数量占优,经过一场恶战,最终将他击毙于山坳。 宁姒很快抽回神识睁开眼睛。 “我看到木木了。”宁姒激动的说。 木木,和食梦貘为伴的树灵。 之前见他和十梦一起被封印在通天阁地下囚室,如今又伏击了徐鹤,可见他从暮手里逃出来了。 很有可能,那些灵物都是从暮手里逃出来的。 只是,他们为什么要伏击徐鹤? 第381章 买卖 一个人一辈子的回忆犹如浩瀚大海,若要尽数读阅,这个工程可谓是相当的大。 好在宁姒有的是时间。 然而,当她再次进入徐鹤识海之后,突然感觉后继无力。明明想要继续探索,神识却自动从徐鹤的识海中退了出来。 她有点慌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生了不知名的病,对身体对灵力的掌控都变得力不从心。 难道她的伤还没有好,所以才迟迟无法恢复正常的样子? “怎么了?”季牧之关切问道。 此时宁姒的面色着实难看,苍白颓然,眼中还透着惶恐。 “没、没什么。”宁姒虚弱一笑,“就是有点累了,咱们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她确实需要好好冷静一下,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两人回到落脚的客栈,季牧之守着宁姒睡着了,才带着囚了徐鹤阴魂的符纸回到自己房间。 接下来就交给他了。阴灵乃人死而化,人他审得不少,想必审个阴灵也不会有太大难度。 季牧之一走,宁姒立马翻身坐起来,于两手间凝出花灵灵体。 蜂尾花并不见异常,还是一如既往的黑。只是花朵上萦绕的缥缈似幻的黑雾好像凝实了些,连带着花瓣的墨色也显得更加饱满。 没什么问题啊,可那种灵力枯竭的感觉又到底因何而生?还有,她为什么始终无法恢复原样? 还是说她高估了自己?识海探秘,本身就是一件极耗心力的事。再说,她的修为确实还没有完全恢复。最近一直东奔西跑,都没有静下心好好修行。 找到个姑且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宁姒稍微松了口气。 还是得努力修行啊,不快些把丢失的修为填补回来,天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不变大,怎么当新娘子? 有目标就有动力。宁姒当即静下心来,引导天地灵气进入身体,再转换成可以操控的灵力,一点点汇聚到灵体。 如今《修灵图谱》对她来说已经没用了。和开窍进阶一样,那都是给灵士练的功法,而她现在连人都不是了。 没有完善的修行之法,她只能固本培元。以前练剑时季牧之就常说,把根基打扎实,短时间内不会有太明显的效果,可是等循得正道,坚实的基础就是决定成就高度的关键。 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静心调息两个时辰后,宁姒觉得神清气爽,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调动灵息,充实的力量就像浩瀚大海中翻腾的浪花有力的冲刷着灵体,带来实实在在的安全感。 …… 季牧之还没审过阴灵,但这并不影响最后的结果。阴灵对玄天刀的恐惧程度一点都不低于宁姒带来的王者威压,审问十分顺利。 又或者说,对方从始至终就没想对他隐瞒。 都问清楚了。木木一众灵物之所以伏击徐鹤,目的是为了杀鸡儆猴。 事情要从徐鹤的算命摊生意越来越差说起。 那不是一般的差,几乎到了无法维持正常生计的地步。一次偶然,他接触到一个灵物贩子,从此做起了倒卖灵物的生意。 刚开始,他还算是比较有良知,只是抓一些可爱呆萌的幼灵卖给大户人家当灵宠,既不杀生也不害命。可是巴裕城就这么大,玩得起灵宠的人家更是屈指可数,渐渐的,这生意就不那么好做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钱挣得少了,徐道长却再也不想过以前那种入不敷出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苦日子。就在他绞尽脑汁思索新的挣钱门道时,天上开始掉银子了。 有人在大量收购灵物。灵物修为越高,相对应的佣金也就越高。不限量收购,供货量大的话还会有额外的奖励。 徐鹤并不知道对方拿这么多灵物来做什么。也可能他心里清楚,但假装不知道,这样才能换一个心安理得。 当一个人丢掉良知,往往会很快迎来短暂性的成功。徐鹤便是如此。 实力即是话语权。凭借不低的修为,徐鹤的生意越多越大,巴裕境内近半数散修都在为他货源。不足一个月,他就拥有了以前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 可惜好景不长。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总会遭报应的。 从上个月开始,他手下的散修就时有说起,抓获的灵物被劫走释放,甚至有散修为此丧命。他自恃修为不低,以为对方不敢找到自己头上来,却不料在前往交货地点的途中遭到伏击,手中的灵物悉数被救走。他赌咒发誓不会再捕灵,对方这才饶他一命。 “可是后来怎么还是死了?”宁姒问。 “上了卫神宗的贼船,岂是他想走就能走的?” “原来如此。”宁姒明白了。 徐鹤手底下掌握着庞大的捕灵团队,对卫神宗来说,他的用途远比那些散修大得多,自然不会允许他中途抽身。而继续为卫神宗效力就等于跟灵族为敌,有此下场也就不奇怪了。 “他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也想弥补一下自己的罪过,所以跟我说了一个亡羊补牢的法子。” “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发呀!”宁姒急吼吼道。 晚一天,不知道又会有多少灵物将惨遭卫神宗屠戮。想到这儿,她是一刻都不想等。 季牧之将徐鹤释放,目送灰白身影在晨光中淡去“不急,咱们得先去找个人。” …… 假瞎子张宝才很早就醒了。 自打昨天在摊子上目睹了小姑娘对空气说话的诡异一幕,他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或者已经发生。 晚上一睡着就做噩梦,梦见七元观的徐道士从悬崖下爬上来抱住他的脚直呼救命,七窍流血的恐怖模样让他直接在梦里就尿了。 一激灵醒来,被窝里一阵湿热。 得,敢情现实也尿了。 再无睡意,也不敢睡了。爬起来生火煮了粥,再用碳火撺起火盆,搭个架子把尿湿的被褥炕上。 一通忙活,心里总算舒服多了。 天亮之后,外面的街市开始热闹起来。张宝才草草吃了早饭,拿上家伙事到西顺街开摊。 不晓得昨天那个小妇人会不会再来,如果来,一定要把她忽悠到手。 美色撩人,却并不是他早早开摊的主要目的。 准确的说,他守着那个破算命摊子只有一个目的等徐鹤。 第382章 神棍 张宝才裹着厚厚的棉袄,两手互扎在袖管里,缩着脖子坐在摊子前。他的瞳孔上蒙着一片灰白阴翳,看上去目不能视,实际目光一直随着街上的行人来回打转。 这个徐鹤,到底死哪儿去了? 顽皮的孩童随母亲早起买菜,见到摊子上的瞎子,玩心乍起想上前捉弄一番。母亲察觉到他的意图,拽着他的手臂强行拖走。 张宝才假装没看到。 算这小胖墩儿运气好,不然他不介意教他一个做人的道理瞎子也不是好欺负的。 搓着手放在嘴边哈一口热气,假瞎子寻思着要不要去鼎祥楼叫一份天九大鲍翅填填肚子。突然间,视线里闯进一大一小,正奔他而来。 是昨天那两个人。 没有片刻犹豫,张宝才捞起他的布包扭头扎进身后小巷,连张半仙的招牌都不要了。 一条直巷子没跑完,就被季牧之给堵住了。果断调头,正撞在宁姒的护身气盾上。 护身气盾的硬度堪比铜墙铁壁。张宝才捂着钝痛的脑门儿,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好像有一大群赶不走的蚊子苍蝇。 蹲下抱头,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啊?老瞎子一没钱二没色,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耗子进来都是哭着走的,可没办法孝敬您二位啊!”逃跑无路,张宝才果断卖惨。 “瞎了都能跑那么快,可见你不是普通的瞎子。没钱没色,这不还有这两条腿吗?” 宁姒装模作样的拍拍手“来人啊,把这两条腿给我卸下来。” “不要,不要啊!我不是、我不是瞎子,不是瞎子。”张宝才直接吓得跪地求饶,赶紧交底。 明明眼前就是个小姑娘,天真可爱,模样还生得很好看。但他就是抑制不住的害怕,不敢直视,浑身打颤,腿肚子转筋站都站不起来。 主要还是护身气盾这一手露得惊艳。 “哟,还是装瞎呢?那敢情好,把眼睛一块儿挖出来,还能炖一锅人目汤。”宁姒舔着嘴唇,一副被馋到了的样子。 张宝才胃里翻涌,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人、人目汤?不要啊,我有针眼,最近上火眼屎还多,不好吃的。”张宝才双手抱头死死抵在地上,拼命护住眼睛。 宁姒憋笑憋得肚子疼。 徐鹤还真没瞎说,这个张瞎子真不是一般的胆小啊! …… 张宝才不是灵士,也不会灵术,但是跟徐鹤在一起待久了,多少也能看出点门道。 这小姑娘是他招惹不起的人物,旁边那个不说话的冷脸男人就更不用说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宝才可谓是俊杰中的佼佼者。 “二位有什么想知道的想打听的,直说无妨,我张某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您别挖我的眼睛卸我的腿。” “你别害怕,我们是受徐鹤所托前来救你的。”季牧之揪着张宝才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再由着宁姒胡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步入正题。 “徐鹤?”张宝才仍旧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姿势,“他拜托你们?救我?” 他还真没见过这种吓死人的救法。 “对。”季牧之言简意赅。 宁姒乖巧的站在一旁不再捣乱。谈正事的时候,还是要季牧之这个‘大人’出面才更有说服力。 “徐鹤死了。”季牧之说。 “什么?”张宝才震惊到腮帮子都在抖。 “徐鹤死了。”季牧之重复了一遍,又道“他是被灵物杀死的。而且,下一个就是你。” “……” 极度恐慌之下,张宝才反而说不出来了。 “月儿湾,张麻子。”季牧之又说。 张宝才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随着这六个字彻底破灭。 作为徐鹤的幕后账房先生,他太清楚季牧之在说什么了。 报应来了,报应真的来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徐鹤和张宝才的交情来自于两人都是西顺街的算命先生。都说同行是冤家,他俩却亲得跟哥俩儿似的。主要还是因为两人的生意都不好,没什么可仇视的。 徐鹤是灵士,虽不精通相术,但忽悠起人来多少还算有点依据。张宝才不一样,他就是个纯粹的神棍,全靠一张嘴胡诌瞎说。所以相比之下,他比徐鹤混得还差一些。 徐鹤对他很是关照,找到赚钱的门路后也没忘了这个难兄难弟。 张宝才没别的本事,就记账记得特别清楚。什么时候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可以精确到每一个铜板上。 这是穷出来的本事。可供支配的钱太少,恨不得一文掰成两半来用,为了避免浪费,自然是要记清楚些。 总之,张宝才最后成了徐鹤的管账先生。除了记录收支,还负责将手底下的散修一一记录在册,谁谁谁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交了多少货价值多少钱,如何联络,诸如此类。 也就是说,张宝才不仅帮徐鹤管钱,还掌管着他手底下所有散修的交易信息。 季牧之最后说的月儿湾张麻子,实际就是张宝才藏银的关键词。当银子存到一定数额,他们就会到月儿湾找一个叫张麻子的船夫,乘船到湖心,再跳入水中潜到一隐蔽洞窟,把银子藏进去。 这事儿只有他和徐鹤两个人知道。由此可见,徐鹤是真的栽了。 …… 张宝才不想死,他甚至表示可以把藏银的地点告诉宁姒二人,以此来换取活下来的机会。 “都是些不义之财,留着对你没好处。”宁姒摆出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架势。 “是是是。”张宝才对于轻重掂量得很清楚。 活着一切皆有可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他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不过是回到原点罢了。 在这方面,张宝才就比徐鹤看得淡多了。 “不过呢,我们也会给你留点体己钱,可以拿着做点小生意什么的。”宁姒踮起脚拍着张宝才的肩膀,一脸慷慨。 反正不是她的钱。 这可是意外之喜,张宝才连连道谢。 宁姒伸手叫他打住“别谢得太早,你还得帮我们做点事,才有可能安然度过这次死劫。” 张宝才赶紧表态“我都听二位的,只要能保住这条小命,让我做什么都行。” 第383章 解散 张宝才以分发新春贺礼为由,在巴裕城外的磨盘山举行了一次专属于散修的集会。 大年初五,按照晋国风俗,是祭财神求福运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举办集会,就好像在预示着新的一年他们将和去年一样财源滚滚财运亨通。 前来参加集会的散修,基本上都是三两结伴,很少看到独身一人的。见了面先抱拳说声新年好,然后极其自然的问上一句:“兄弟去年挣了多少啊?” 被问的人脸都快笑烂了,却还故作矜持谦虚:“不多不多,拢共不过抓了几十只弱灵,刚够养活一家人罢了。” “哟,那也不少啊,能在城里买一处大宅子了。” “哈哈,勉强勉强。年前刚搬的家,也就一个三进三出的小宅院。” 有人靠捕灵娶了亲、买了房、给儿子买了官、给待出阁的女儿添了几大箱嫁妆。以前觉得毫无用处的半吊子修为被开发出一条前景辉煌的致富之道,不仅改变了他们本人的生命轨迹,就连全家人都跟着沾光。 季牧之混在人群里听了一路的欢声笑语,浑身气势愈发阴沉。 有人想上前搭腔同行,一声小哥刚出口,两道目光一接触,骇人寒意从头传到脚。尴尬的咽口唾沫,径直越过季牧之朝旁边的人走去。 “有病!”那人暗暗骂了一声,紊乱的心跳久久未能恢复平静。 接近中午,能赶来的散修基本上都到齐了。张宝才站在几丈高的巨型磨盘石上,粗略数了一下石下聚集的散修,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几句话。” 闹哄哄的像赶集的人群不仅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安静下来,甚至讨论得更加热烈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压倒众声,冲张宝才喊道:“怎么不见徐道长?” 此话一出,众人跟着喊道:“是啊,怎么就你一个人?这么重要的日子,徐道长不会缺席吧?” 散修们敬重徐鹤,一来是徐鹤带他们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二来徐鹤的通灵师修为在散修中称得上是佼佼者。 还是那句话:实力即话语权,即地位。 张宝才就是个普通人,这里的任何一个灵士都能轻易将他碾死,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如果不是冲着徐鹤的面子,他们根本不会大老远来这山里听他废话。 张宝才早就受够了他们的嘲讽轻视,如今有大佬撑腰,总算可以硬气一回了。 “是的,徐道长缺席了。”张宝才说:“他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因为,他死了。” …… 张宝才的话在散修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徐道长死了?怎么可能?” 在实力低微的散修们心里,徐鹤已经可以算是无敌了,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不过,倒是没有人怀疑他的话。徐鹤和张宝才的交情大家心里是清楚的,再说就张宝才那人,借他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样造徐鹤的谣。 “张瞎子,你赶紧给我们说清楚,徐道长是什么时候死的,究竟是怎么死的。” 甚至有人开始揣测:“张瞎子,不会是你吃了猪油蒙了心,害了徐道长吧?” 他们都知道徐鹤和张宝才的关系,是那种穿一条裤子尿一个盆儿的兄弟。可一条裤子还有两个裤腿儿,尿一个盆儿也可能尿劈啊! 除了各种猜测揣度,更多人则是在担心。徐鹤死了,那捕灵的生意还能继续做下去吗?要是能,以后谁牵头谁做主? 张宝才吗? 张宝才懒得跟他们胡搅蛮缠。他只想快点把自己的任务完成,然后离开巴裕换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彻底斩断捕灵牟利这段过往。 “他是被灵物伏击致死的。”张宝才稍作回应,随即引入正题:“今天把大家召集过来,不是为了发什么新春贺礼,而是要宣布一件事。” 人群安静下来,聚精会神的盯着巨石上的张宝才。 张宝才很是享受众人的瞩目,特意将腰板挺了挺,扬声道:“到今天为止,捕灵的生意就算到头了。我不会再收购灵物,你们也没必要再费尽心思的捕灵了。就算捕了,也换不来钱了。” 话音未落,人群已经沸腾起来。 果然,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比起徐鹤的死,他们显然更关心自己的挣钱之道。而张宝才的话,无异于破灭了他们的最后一丝希望。 “静一下静一下。”张宝才用力拍手,待人群安静了些,才继续说道:“这都是徐道长的意思。因果报应这事儿你们比我清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徐道长不希望大家步他的后尘,所以嘱咐我一定要劝各位悬崖勒马弃恶从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说一个个大老爷们儿干点什么不好,跟些小畜生较什么劲呢?” 话赶话的,小畜生三个字就这么出口了。张宝才赶紧捂住嘴巴,却为时已晚,身后射来大佬的死亡凝视,张宝才恨不得一口一口把这三个字啃回去。 菩萨保佑,希望大佬足够大度。 想断他们的财路,散修们肯定是不干的。 “不用你在这儿当大尾巴狼劝我们弃恶从善,你把上家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联系。” 此话一出,全员附议。 张宝才上头肯定还有上家。这么大一盘生意,就凭他和徐鹤根本就操不转。他要抽身,大家没理由拦着,只是这致富之路,却不能就这么断了。 张宝才暗想:作死! 他并不太想管这群家伙的死活,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继续苦口婆心规劝一通,情绪激愤的散修却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最后,张宝才无奈叹了一声:“如此冥顽不灵,我也帮不了你们了。” “少废话,赶紧把渠道告诉我们。”散修中的激进者奋力前冲,俨然是想用强。 说实话,面对这种场面,张宝才心里发虚脚发软,说不怕那是骗人的。 万一大佬不管他的死活,他今天就凉透了。 一个刚进阶到通灵师的散修率先跃上石台,正要擒了张宝才好好审问一番,脚下突然一滞。 低头一看,竟是被两根藤蔓缠住了脚踝。 身后慌乱声四起,一群大老爷们儿被地下钻出的不计其数的褐色藤蔓吓得吱哇乱叫,在强大的威压之下毫无反抗之力。 宁姒伴着漫天花雨从天而降。 “生路不走,偏要闯死路,那我就成全你们!” 第384章 唱和 无数藤蔓钻出地底,一部分缠住散修的手脚,另一部分互相交缠编织成桶状,将所有人困在中间。藤蔓枝节上迅速长出花苞,绽放再凋谢,黑色的花瓣如大雪一般纷扬落地,尽显诡异。 最可怕的是,一旦被花瓣触碰到皮肤,身体便会遭到花瓣上的黑气侵袭,从而导致四肢乏力,精神倦怠。别说还手,根本就是连最基础的自保都做不到。 彻底受制于人后,散修们逐渐反应过来。该死的张瞎子,这是挖好了坑就等他们跳呢! 有人开始卖惨求饶:“不要、不要杀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小儿,我要是死了,全家人都活不成啊!” 稍微聪明一点,知道为何招致杀身之祸,赶紧更改立场:“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捕灵了。从今以后我都不吃肉了,顿顿茹素来偿还之前犯下的罪孽。” 宁姒走向最先说出这话的人,如高高在上的王者一般藐视着他:“你,再说一遍。” 那人也不确定自己说的对还是不对,被这么一要求,心里反而打起鼓来:“我说……我再也不捕灵了。” 这是一只灵,一只大灵,一只他们招惹不起的大灵。回顾张瞎子之前说的话,显然是大灵见同族被灵士残害,跑来找他们算账了。所以这个时候表明自己放弃捕灵,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我说,我再也不会捕灵了。” 捋清了思绪,他又重复了一遍。第二遍的语气无比坚定,就跟宣誓似的。 宁姒挥手撤去他手脚上的藤蔓,然而因花毒侵袭,他现在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还是只能趴在地上。 “你们呢?”宁姒脆生生的问,“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想活!”散修们争先恐后的回答,就像抢在前面就能被赦免释放一样。 宁姒不悦皱眉。 她这个问题的侧重点是想看看他们是否醒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很显然,这些人的反应并不能让她满意。 藤蔓发疯死的扭动起来,缠在手脚上的用力收紧,几欲将骨头拧断。 “慢着!” 眼看着大灵心情不爽,又再次发起攻击。匍匐一地的散修中突然传来喝止,一个年轻人踉跄着站了起来。 “我有话说。” …… 这个年轻人,当然就是一早混在散修中的季牧之。 他的声音和山风一样带着凉意,却深入人心。 他从人族莫须有的优越感说到人灵易地而处的假设,再结合现在所有人的处境,让他们切身体会到什么是被狩猎的绝望。 真实经历永远比轻飘飘的语言更有力量。世间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除非切身感受一次。 这一出戏之后,不说全部,至少绝大多数散修都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的行为是多么残忍。 当然了,至于能不能真的做到弃恶从善,这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我也捕灵换过钱,但是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一定会放那只可怜的小鹿灵回到它母亲身边,正如我母亲此时也在期盼我回家一样。”季牧之最后说。 他的眼里闪着光。旁人只当他思亲情甚,只有宁姒知道他心里装着怎样的伤怀。 “你们赞同他说的吗?”宁姒问其他人。 “赞同赞同。”有人开口,立马有人附议。喧哗中,隐约听到有人低泣。 宁姒找到那个人,没有问他为什么哭,只是默默撤去他手脚上的束缚。 之后再说些面子话,宁姒就把所有藤蔓都撤掉了。 “我记住你们了,每一张脸,我都刻在这里了。”宁姒戳了戳自己心口:“一次是宽容,两次就是纵容。我自问是个宽容的人,但绝不会愚蠢纵容。所以,如果你们还想重操旧业,最好祈祷不要让我碰到,否则……” 威胁的话不能说得太具体,丈高的磨盘石被藤蔓从中间分裂,就足够震慑他们。 藤蔓消散,铺了一地的花瓣迅速蜷曲枯萎。 身受花瓣毒害的散修仍旧直不起身,季牧之唤住准备离开的宁姒,请她放过这些人。 经过一通讨价还价,最后敲定,宁姒替所有人解毒,而他们则要将今日磨盘石之事宣扬出去。 散修们最开始是不愿意的。 就算他们是实力低微的散修,可散修就不要面子的吗?这么丢人的经历,他们恨不得悄咪咪带到棺材里去,还宣扬。 不过最后,面子还是输给了求生欲。 为了他们能认真执行自己的承诺,宁姒还把季牧之当‘人质’扣了下来。 散修们恢复正常之后,感念季牧之为了大局纷纷牺牲自己,表示一定会尽快救他脱离魔掌。 张宝才想笑又不敢笑。 人活一世,还真是处处都是坑,而且是一个坑连着一个坑。 …… 磨盘山大戏的效果是非常显著的。第二天宁姒上街,随便找个茶楼一坐,就听见有人在谈论磨盘山的事。 年轻灵士舍身取义的英雄事迹被广为传颂,唯一与事实略有出入的是,传播的版本说的是一众散修和灵族在磨盘山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最终惜败收场。 宁姒忍不住笑。 什么叫大战灵族,分明就她一个好吗?还有,根本就是一边倒,打都没打起来就结束了好吗? 消灭了一碟茶点,感觉还不是很饱,宁姒又拉着季牧之到路边摊上吃了一碗馄饨面。 茶足饭饱,两人骑着马慢悠悠的晃到磨盘山,果然设在这里的灵禁已经被触发了。 这就证明,有人来过这里。 又或者,来的不是人。 只可惜,对方似乎不是很有耐性,晃荡一圈后就离开了。 对于宁姒和季牧之来说,抛下足够诱人的饵,守株待兔也是可以的。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未时刚过,就有人来了。 “是这里吧?” “就是这儿,你看你石头缝儿,说是硬被藤蔓顶裂了的。” “这么厉害?” “那可不。所以姑娘才叫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位大能啊!有他相助,咱们的胜算说不定能翻倍。” 对方人数不少,聚在大磨盘前叨咕了半天,全然未察口中的大能就在石头后面。 宁姒往外抛出颗小石子,悄声跃上石台看着他们在下面绕圈。 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面对注视,宁姒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头。 “那啥,领我去见见你们口中的姑娘呗!” 第385章 灵市 事情说顺利也顺利,说不顺利也不顺利。姑娘是见到了,不过却是翠烟姑娘,一只竹灵。 说顺利,是因为打听之下发现翠烟认得兰花,不仅知道她身在何处,而且就隔了二十多里路,半天就能到。 嗯……掏张宝才的家底也很顺利,哈哈! 总之宁姒高兴坏了。就她这进度,还不把南枯甩个十万八千里?指不定他现在还在哪儿瞎晃悠呢! “你们要是有急事,我现在就可以安排人领你们过去。”翠烟爽快说道。 宁姒刚想说好,却被季牧之给抢了先:“刚才在磨盘山,我听到他们好像在说什么计划什么胜算?” 看一个个忙前忙后整装待发的样子,就像是即将出征的战士。季牧之并不想多管闲事,但是如果他们是想跟卫神宗正面开战,季牧之还是觉得有必要劝一下。 灵族数量不少,但修为普遍偏低。现在去找卫神宗,跟主动投食没什么区别。 “是,我们打算前往司前镇,捣毁那里的贩灵窝点,解救同族。” “需要帮忙吗?”宁姒从季牧之身后探出小脑袋。 翠烟大喜过望:“可以吗?你们不是要……” 季牧之看到宁姒眼中的渴望,心领神会,对翠烟说道:“麻烦你叫人给兰花送个信,叫她过来一趟。” 既帮了灵族,又找到了兰花,这样才能两不耽误。 “没问题,我马上去安排。”翠烟满口答应。生怕怠慢了大能,又是吩咐烧炭盆,又是让送蜜饯干果。“二位稍坐,咱们一会儿就出发。” 灵族藏身的地方是城外一座大山,风景秀美,人迹罕至,让宁姒想起了燕京城南山谷。那里原比这里还要美,最后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 人族要壮大,就一定要把异族踩在脚下?人族安居城内,异族就该避入山野? 谁定的规矩? …… 司前镇离巴裕城不远,一天就能来回。这里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乡镇,后因大量灵士聚集于此捕灵贩灵,逐渐形成完善的灵市,并且有专人维护市场稳定。交易量虽不及徐鹤所率的一众散修,但也十分惊人。 掌控灵市的头头是个变态光头,叫雷霸天,中级通灵师。他不仅大量贩灵,还有个怪癖,喜欢吃灵物。就是把灵物蹂躏到变回本体,再烹来下酒。鱼就清蒸,鹿就红烧,诸如此类。 进出镇子的大小入口不光设了灵禁,还有专人把守。雷霸天看着是个大老粗,心思却细得很。货物被劫的事儿他听得不少,树大招风,自己管着这么大一个灵市,早晚会被找上。 而且,他的灵市已经遭遇过好几次袭击了。多亏部署得当,才没让对方得逞。 总之,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不可能不要,唯一的应对之法就是严防死守。 对翠烟她们来说,进入镇子倒是没什么难度。只是雷霸天都能拨出人手来守镇口,足可见灵市的守卫会森严到什么程度,这才是真正的难题。 “灵市内外至少驻扎着五六十灵士,加上过来做买卖的,白天估计得有一两百人。他们戌时休市,咱们等天黑再来。”翠烟跟在季牧之旁边介绍情况。 倒不是她拎不清谁才是同族大能,实在是宁姒现在的样子,很难让人对她产生信赖感,尤其是在要命的大事上。 宁姒一手拿糖葫芦,一手牵着季牧之的手,含糊不清的提出异议:“白天不是更好下手吗?人多,够乱!” “可是这样一来,咱们需要应对的敌人也就更多了。” 晚上偷袭五六十人都够呛,更何况是白天的上百人。 “你这么想,他们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宁姒坚持自己的看法,但并不强求。 季牧之沉思片刻后问道:“雷霸天手底下总共有多少人?” 翠烟粗略算了下:“怎么着也有百十来号人。” “如果总共只有百十来人,镇子出入口耗去二三十人手,晚上再排出五六十人来守夜,那白天灵市不就剩十几人了?还是说雷霸天的手下都能连轴转,光干活不休息?” 季牧之当然和宁姒是一队的。他要做的,就是让宁姒的说法变得实际可行。 翠烟愣了下。 她一直没算过这笔账。以前晚上突袭遭遇强力抵抗,就想当然的以为白天的守卫一定会更多,压根儿没想到晚上守夜那些人白天需要休息的问题。 “但白天的灵士还是比晚上多。”失败了几次,赔了夫人又折兵,翠烟不得不考虑周全一些。 “人是多,但他们心不齐啊!”宁姒一针见血点出关键。 这道理很简单,好比人去店里买东西,遇到了乱子,他是会直接撒腿跑呢,还是留下来保护店铺呢? 而且,谁说一定要硬来? “那二位的意思是……” 宁姒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将竹签插进街边一个花盆土里。 “走,咱们现在就逛逛灵市去。” …… 兰花从卫神宗手里逃出来之后,原本是想北上回燕,结果被卫神宗一通猛追,稀里糊涂的就到了巴裕。 大家被封印囚禁多时,元气大伤,能脱逃已是万幸,再想长途跋涉已是有心无力。无奈之下,她们只能在巴裕落脚,待众灵恢复之后在做打算。 就在她们修养其间,卫神宗的收灵生意急速扩张,很快就席卷了晋西数城。不计其数的灵物通过层层传递,最后送到卫神宗手里,兰花太清楚等待它们的结局是什么了。 生而为灵的使命感让她放弃了回燕,联同一些自愿留下来的同族在巴裕城外的月华山建立了据点。期间广纳同族,教训那些靠捕灵发家的灵士,切断他们的生意线。必要的时候,杀鸡儆猴也是可以的。 徐鹤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和灵士一样,灵族也是以实力论地位。自然而然的,兰花成了众灵之首,和她实力相当也就地位相当的还有一只鹰灵,名唤长空。 这天,兰花正在打坐调息,忽听手下来报,说翠烟派人过来了。 翠烟一众打算袭击司前镇灵市的事,她是知道的。本以为是求援,却不料带来的是宁姒寻她的消息。 兰花惊喜不已,正打算去见宁姒,忽听空中传来雄鹰长啸。 雄鹰落地化为一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有灵士闯山。” 第386章 后续 宁姒一行还没靠近灵市就被发现了。 三四十个化形灵物,再草包的灵士都能察觉出来。 雷霸天的人确实很警觉,一发现来者不善,立马就去叫人了。 “雷爷呢?”五短身材的汉子跑进一个院落,逮着个小丫鬟问道。 “五夫人屋里。” “娘的。”汉子暗骂一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再去通知雷霸天。 五夫人是雷霸天前几天才娶进门的新夫人,这会儿正是腻歪的时候。头前就有个没眼力见儿的扰了他的新夫人的‘雅兴’,硬是被雷霸天用针把嘴巴缝了起来。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又有一人急吼吼的跑进来:“你怎么在这儿?雷爷呢?” “先别管雷爷,外面怎么样?” “还怎么样,一群贱畜冲进来,拦都拦不住,灵市都乱成一锅粥了。”回头又问:“雷爷呢?” 这种时候,可不得当家的出来主持局面? 有人同行,汉子胆子也大了些:“走,赶紧找雷爷去!” 后来那人是个夯货,一到五夫人门外就扯着嗓子喊:“雷爷,不好了,出大事啦!” 喊完就支起耳朵听,好一会儿屋内才传出回应:“什、什么事儿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太对劲。这雷霸天的声音里少了以往的霸气劲儿,软绵绵的,不敢大声说话的样子。 难道是怕吓着娇滴滴的新夫人? “好多灵物闯进灵市,咱们的人就要顶不住了。” “顶不住就不顶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我这儿瞎吵吵,让人听见了笑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人听见’四个字被加了明显的重音。 两手下只当他是在警告自己,老半天都没敢再出声。 奈何事态实在不妙,他们出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攻入了灵市。没有雷爷出手,这些日子收来的货物都得被放跑不可。没了货,拿什么赚钱,弟兄们吃什么喝什么? 夯汉子急得上去拍门:“雷爷,您倒是说说咱们应该怎么办啊?要不要把货全部转移到地……” “什么怎么办?赶紧给我滚滚滚,别在这儿瞎胡闹。” “那咱们的货……” “货什么货,跑了就跑了,反正我也不打算干这个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正好散伙。” “雷爷……” “滚!” 凳子砸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另一人赶紧过来拉住那个夯货。 “还不走?还想雷爷把你的嘴巴也缝上?” “可是雷爷他……”夯货想说,这雷霸天的反应太不正常了,居然还说散伙。 奈何同伴是个怕事的,不敢违逆雷霸天的命令,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就这么把人拽走了。 脚步声渐远,雷霸天瞄一眼脖子上明晃晃的匕首,僵笑道:“这位少侠,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吧?你看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散伙,以后不会再做这伤天害理的营生了。” 季牧之面无表情:“他刚才说,把货转移到哪里去?” …… 灵市的前身就是一个黑市,卫神宗对灵物的巨大需求掀起捕灵热潮,这里才更改成灵市,只做买卖灵物的生意。 见不得光的东西总是习惯性藏在地下,灵市也是如此。也不知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在地下挖了这个大一个洞,估摸着能容纳四五百人。几经易主,这里修一下那里砌一下,到了今天,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地下城。 这里进出口是同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便于防守。同理,防守一旦被突破,也就被敌人扼住了要命的咽喉。 在宁姒眼里,翠烟忌惮的这群人虽然比徐鹤手底下那群散修略强一些,但根本上还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没资格让她出手。 她给自己安排的任务就是搬把椅子坐在灵市入口,不让那些灵士趁乱带走一只灵物。管他是来买的还是来卖的,小姑奶奶往这儿一坐,就都是她的。 那些人不会管灵市,却不会无端放弃自己的货。见宁姒想‘黑吃黑’,先前只顾逃跑的灵士迅速团结起来。只可惜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连对手的护身气盾都打不动,还有什么打头? 一个人弃货而逃,紧接着两个三个……除了雷霸天的人还在坚守,其他人基本上跑得差不多了。 这时候不跑还等什么?等着给人送人头呢? 宁姒打开一个个囚灵锦囊,把大大小小的灵物全部放出来。 恢复自由的灵物们冲向负隅顽抗的灵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场面别提有多壮观。 宁姒心里美滋滋的,哼着小调寻季牧之去。 …… 季牧之这边还有意外收获。 因为夯汉子的一句话,季牧之才知道雷霸天除了灵市还有一处地牢。地牢不大,关的灵物却不少,大大小小得有七八十只。一审才知道,这些都是从其他灵士手里收的,打算到了约定的时候一次性交给卫神宗。 这一路遇到的捕灵人,雷霸天是第一个知道卫神宗名号的。可见他与卫神宗的联系比其他人要更为紧密一些。 想要摸到卫神宗这个瓜,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宁姒和季牧之一商量,很快得出结论:司前镇这个灵市还得办下去。 唯一让人糟心的是那些逃走的灵士。灵市发生的事早晚会传到卫神宗耳朵里,要如何把这里的真实状况遮过去,还得好好动一番心思。 季牧之脑瓜子灵光,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于是,又一场大戏开演了。 混迹在巴裕附近的灵士都知道,正月初八,司前镇的灵市出了大乱子。以一只大灵为首的数十灵物冲进灵市,把灵市里所有的‘货物’都救走了。 不过,这事儿还有后续。 后续就是雷霸天带着新结识的朋友及时赶到灵市,找回了自己的场子,把没来得及逃走的灵物一网打尽。 虽说丢失了不少货物,但司前镇灵市还在雷霸天雷爷的掌控之下,这里仍是巴裕最大的灵物交易市场。 此事一出,司前镇灵市名声大噪。来此交易的灵士不减反增,可谓盛况空前。 被封了关窍与普通人无异的雷霸天听着手下的汇报,明明心里苦,却还得放肆笑。 瞄一眼客厅首座上的季牧之,只想问一句招谁惹谁了! 第387章 虚散 卫神宗每月会派人到司前镇灵市取两次货,一次月中,一次月底。 离下次交货还有七天,经商量决定,这期间由季牧之坐镇灵市,翠烟一众伪装成货物一同留下来,宁姒则由翠烟派人领着,到月华山去找兰花。 本以为兰花知道故人寻来,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前来相见。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宁姒只能亲自跑这一趟。 她还想找到兰花,打听一下木木和十梦的下落,看看能不能解开襁褓的秘密。 到了月华山,途径一片密林。只见树木或连根翘起,或拦腰断折,地面蓬草似剑气斩过,削成了个板寸平头。除此之外,她还在石头和树桩上发现了几根黑色羽毛。羽毛深深钉入木石,让人惊叹。 没走几步,又现战斗遗迹。 宁姒问领路的雀灵:“看这样子,月华山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雀灵摇头:“没听说。” 话音刚落,北方林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石破天惊。 两股灵力正面相撞,激起一圈圈强悍的灵波,震动空气,最后鼓成劲风拂过密林来到宁姒面前。 是高手呢! 宁姒叫雀灵先走一步,闪身朝战场掠去。 小小雀灵一脸向往,只是这种级别的战斗,可不是他能凑热闹的。算了,还是赶紧找到兰花姑娘问问情况再说。 毋庸置疑,齐灵士的破坏力是惊人的。如果对手与他旗鼓相当,那这破坏力就不能用加倍来算了。 这里之前还是密林,等宁姒来的时候,树木被拔起掀飞,地面布满不知名的大坑小坑,除了剑拔弩张的战场硝烟,已经看不见半点绿意。 造孽啊! 长空察觉到有人靠近,辨息确认来者是灵,也就没有多想。 尽管对方的气息很陌生,但是同为灵族,万没有帮着灵士打他的道理。 至于他的对手——两天里已经跟他打了好几场的灵士——南枯,经辨气识人,以为宁姒是来帮他的,冰冻似的麻木脸终于有了些细微变化。 结果一回合两回合……几十个回合过去了,来人就跟看戏似的远远瞧着,根本不过来。 战至酣处,就在两人快要忘却宁姒存在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根花藤,死死缠住了长空准备发射羽刃的手。南枯见状,正想一鼓作气将对方擒住,才发现自己手臂上也缠了花藤。 区区花藤,根本制不住齐灵士,自然也制不住长空。两人动作略微一顿,迅速挣断花藤继续出招,却见两根粗针交错射来。 粗针泛着诡异的黑色,不似金属却锐利无比。两人本能闪避,终于散开。 为防再打起来,宁姒一阵风似的来到两人中间:“瞧瞧这儿都被你们祸害成什么样子了……修行者戾气这么重,简直怀疑你们是不是湮灵一脉的。”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南枯长空异口同声。 互瞪一眼,又立马苦大仇深的把脸别开。 …… 月华山上,灵族驻地。 兰花把一杯热茶递到南枯手里:“真没想到长空所说的灵士就是你。要是事先知道,我早就来见你了,也不至于闹这么大误会。” 之前长空跟她说,月华山有灵士闯入。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她只能让长空去处理。而长空说对方修为极高,又不肯接受盘问,一心只想往山里闯。本着保护大家的原则,长空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一来二去,可不就结了仇。 长空还算豁达,弄清原委之后虽不说对南枯有多热情,基本的面子功夫至少是有的。反观南枯,全程臭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就跟谁欠着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再看长空跟兰花,两人简直打得火热。 见长空在活动胳膊,兰花就问:“受伤了吗?” “小事,可能是跟你朋友切磋的时候扯到旧伤了。”瞧瞧人家多会说话,明明刚才还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这会儿就成切磋了。 “那快去休息吧,一会儿我来给你看看。” “不用管我,我自己去找点药吃就行。你这不还要招呼客人嘛!” 兰花斜南枯一眼,满含歉意道:“真对不住……” “傻瓜,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长空帮她拿掉头发上的半片枯叶,转身对宁姒和南枯说道:“二位,我先失陪了。” 长空一转身,南枯就站起来,看样子是想过去跟兰花说什么。却不料长空又突然折回来,掏出个小瓷瓶交给兰花。 “瞧我这记性……喏,你的药,记得吃。” “谢谢!”兰花笑着点头。 长空再冲宁姒点头示意,这回是真走了。南枯朝兰花迈进两步,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一扭头往木屋里去了。 “啧,真没出息。”宁姒小声嘀咕,起身走向兰花:“你怎么了?为什么吃药?” “哦,没什么,之前受了点伤,吃点药调理一下。”待南枯进了木屋,兰花才收回目光,“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的?季公子他……没和你一起吗?” 老实说,听到兰花问及季牧之,宁姒心里多少有些吃味。但她清楚季牧之的心在自己身上,也就释然了。 “他在司前镇。” 宁姒抓起她的手以灵力探入,眉头骤然一紧:“灵体虚散至此,你确定只需要吃药调理?” “没事。”兰花惊惶的将手挣回,“饿了吗?我带你去吃点东西,锅里还有香菇鸡丝粥,香菇是我们……” “怎么会弄成这样?”灵体虚散不是小事,宁姒才不会这么轻易让她糊弄过来。 灵和人不一样。人死了还能轮回,可灵体一旦消散,那就是灰飞湮灭彻底消失,什么都没了。 兰花还在硬撑:“你别太大惊小怪了,就是之前伤得有点重……” “你不说实话是不是?行,那我去找南枯。” 就算南枯是灵士,但终究不是灵,对灵体的感受无法像宁姒那般敏锐。 兰花伪装得很好,要不是宁姒抓着她的手强行探识,也不会知道她已经外强中干到这个程度。 “别!”兰花赶紧拽住她。 隐瞒自己的状况就是不想让别人担心,尤其是南枯。 宁姒双手环胸一副大人模样:“想我帮你瞒着他,那就说点实话。” 第388章 确认 兰花把宁姒带到一座小木屋。 月华山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木屋,这座木屋在林子最深处,离营地稍远一些,所以显得尤为僻静。 宁姒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木屋门前发呆的绿衣小孩儿,不是木木又是谁? “木木!”宁姒激动的挥着手跑过去。 木木闻声回神,起身看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小女孩儿,眼中尽是茫然。这个比他还矮上半个头的小姑娘,眉眼间似有几分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木木,你真在这里啊?十梦呢?那小怪兽哪儿去了?”宁姒迫切的想见十梦打听食梦貘的事,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是……” “我是宁姒啊,天门镇那个姐姐,你忘了?” 木木当然记得宁姒,可是…… “你怎么……”他一时没想好该怎么说。 宁姒的变化除了缩水变小,由人到灵的转变才叫匪夷所思。这也是木木明明有所猜测却不敢妄认的原因。 “这个说来话长,有时间我再跟你细说。十梦呢十梦呢?我找她有要紧事,是不是在屋里呢……”宁姒说着就要推门进屋,木木赶紧拦住她。 “你别进去。”木木说:“她现在不方便见人。” “嗯?”不方便是什么意思?没洗脸还是没穿衣裳? “宁小姑娘。”兰花上前拉住她。“我不知道你与木木是旧识,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 “嗯。”宁姒点头,“然后呢?” 有缘分就能阻止她见小怪兽了?开什么玩笑! “反正你不能进去,除非……”木木拦在门口,态度坚决。 宁姒还等着他除非之后的下文呢,结果他却不说话了。 “除非什么?”宁姒追问。 “反正不能进。”木木来回就这一句话。 “嘿,我这暴脾气!”宁姒气到撸袖子。兰花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抱起她就走。 宁姒用力挣扎,然后就听到兰花说:“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灵体虚散了?” …… 宁姒没想到,兰花灵体虚散竟会与十梦有关。 这事儿还得从她们逃出卫神宗说起。 众灵被困在封印中,灵体或多或少都遭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害。妖后伤重需要大量灵丹恢复修为,她手下的炼丹师急功近利,便将所有灵物全部投入灵器加持的丹炉。其中除了兰花长空,还有十梦和木木。 灵物虽多,但大家的灵力都被灵器压制,根本使不出来。关键时刻,是十梦动用她的御梦之力编制出幻境,诱使炼丹师打开丹炉,众灵才得以脱身。 “是十梦救了大家,可我们却救不了她。”兰花凝望天边的云霞,重重叹了口气。 脱困之后,众灵慢慢复原,只有十梦的情况愈发糟糕。她们还没到巴裕的时候,她已经无法维持人形了,只能由木木抱着。待大家在月华山站稳脚跟,十梦的状况也在持续恶化。 肌体萎缩,皮囊松弛,一身绒毛不再柔软,如钢针一般布满全身。不仅时常扎伤照顾她的木木,还会扎伤自己。 十梦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她不希望被别人看到如此丑陋的自己,所以兰花才在远离营地的地方建了这座木屋安置她。 “那你的灵体……” “十梦之所以会这样,正是因为在丹炉中强用灵力毁了根基。她是为了救大家才变成这样的,我当然也要拼尽全力保住她了。” 兰花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这是一件借物还物不足挂齿的小事。事实却是,如果她再透支自己的根基去维持十梦的灵体,她一定会死在十梦前头。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也许别人有,但是……”兰花怅然苦笑,“我们没有。” “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宁姒暗暗握拳。 每到这种时候就格外的想念季牧之。他不仅脑瓜子灵活,如今懂得还比她多。如果他在,肯定能立马想出办法来。 权衡之后,宁姒果断决定先解决十梦的问题。至于追查卫神宗,来日方长。 安排好人到司前镇去给季牧之传信之后,宁姒又来到小木屋。 这一次,她没有强闯,而是请求:“我想见见她。你能不能跟她说一声,看她愿不愿意见我。如果不愿意,我马上就走。” “……好。” 木木进屋,宁姒能听到微弱的说话声。 很快他就出来了:“进来吧!” …… 正如兰花所言那般,小怪兽现在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苍老干瘦,虚弱憔悴,和天门镇初见时完全是天壤之别。 屋里有张简易的木床,垫了很厚的褥子。食梦貘蜷缩在上面,身上的尖刺将褥子扎出无数细密的小孔,有不少棉丝从孔里钻了出来。 不知是见了她太激动,还是一直都是这样,食梦貘眼里盛满泪水,就像干涸的沙漠中冒出的两汪清泉。 这个眼神让宁姒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梦里的那只小白食梦貘。受伤的小家伙见到自己时,也是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宁姒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当时梦里那只白毛食梦貘,会不会就是十梦? 虽说一黑一白差距很大,但现在的它和之前的差距也很大啊!她都能缩水变小,食梦貘怎么就不能从白变黑? 宁姒迫切的想要问出一个答案,掏出襁褓在床前展开,问道:“小家伙,是你吗?” 如果就是十梦,它一定知道她在说什么。 食梦貘眨了下眼睛,泪水随之滚落。 宁姒愣在当场,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又像沉入水中即将溺亡的人,被莫名又哀伤的情绪所淹没,窒息得快要死掉了。 一人一兽久久对望,宁姒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抬起手,竟是想要抚摸它。 木木的‘不要’才刚刚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宁姒的手已经凑了上去。 食梦貘脸上的绒毛细小坚硬如针,瞬间刺破宁姒的手指。血珠涌出,顺着硬毛滑到皮肤上,没有留下红色血迹,反而多出一个白点。 仔细一看,被血浸过的毛变白变软,就好像被血洗尽了常年累积的污垢。 “这……”宁姒再次愣住,甚至都忘了疼。 “嗷!” 她还想再试验一下,食梦貘突然发出短促尖锐的嚎叫,拼命将身体往被褥里拱。 第389章 威逼 季牧之见到宁姒的时候,她正坐在树上抹眼泪。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别提有多委屈了。 来找她之前,他先见过兰花。兰花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和十梦有关。季牧之又想去见十梦,但是木木不许,十梦也并不想见他。 他只能来找宁姒了解情况。 季牧之没打算上树,只在树下拍手出声昭示自己的到来。宁姒一低头就看到冲着自己张开双臂的季牧之,稍微一愣,再纵身跃下。 按照爱情故事中的桥段,姑娘从树上落进心上人的怀抱,必然是横着的,然后旋转几圈,裙裾如蝴蝶般飞舞,妙不可言。结果到了季牧之这里,宁姒就像个秤砣一样直挺挺的掉下来,力道大到他差点没托住。 “怎么了?”季牧之稳住身形,任由宁姒环着他的脖子,胡乱往肩膀上蹭着鼻涕和眼泪。 宁姒闷声回答:“难受。” “怎么难受了?小怪兽跟你说什么了?” “它就是什么都不肯说我才难受。”宁姒反复深呼吸,待情绪平复了些,才继续说道:“原来拿到襁褓那天晚上我梦见的食梦貘就是它,襁褓上的神识烙印就是它留下的。我能感觉到,食梦貘和我……不对,是和晟,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但它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季牧之早就想到过这个可能,所以并没有太惊讶。“难怪它会知道舜帝屠龙的真相。” “这都不算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得想办法救它。”宁姒难过憋嘴,又开始抽泣,“她快要死了。” 她把木屋发生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显然,我的血有非常神奇的效果,或许能让她恢复,可是……”宁姒可怜巴巴的按着手指上之前被食梦貘的硬毛戳出来的小孔:“疼我都忍了,可是用这种方法,非把我放干不可。” 她想救十梦,但也不想丢掉自己的小命。 “别这么悲观,会有别的办法的。”季牧之柔声宽慰。 还有句话他没说。就算找不到其他办法,他也不会允许宁姒这样做。 “不是我悲观,是晟……”宁姒欲言又止,像在斟酌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季牧之捧起瓷娃娃般的小脸,眸光温柔得像是要溢出水来:“你把我叫来,不就是希望我能帮你解决问题吗?吞吞吐吐的,我怎么能想出办法?” “好吧!”宁姒叹道:“最近我一直无法跟晟交流,就好像她已经从我身体里离开了一样。可是我知道,她没有走,她的情绪一直在影响我。就比如刚才,其实我并没有想要哭,但是莫名其妙的就哭了,眼泪止都止不住。” “这样啊……”季牧之就是在纳闷儿呢,宁姒和食梦貘接触时间不长,也没多深的交情,怎么会难过成那个样子,原来这些眼泪是晟借宁姒的眼睛而流的。 “我能感觉到,晟非常非常想救她,好像欠着她什么似的。欠着什么呢……会和这个有关吗?”宁姒把襁褓摸出来,随手抹了一把鼻涕。 季牧之:“……” ……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就甭想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十梦现在受不得刺激,宁姒只能在木木头上打主意。 初见时,像木木这种可以化形的灵物,宁姒根本不敢正面招惹。而现在,想怎么招怎么惹,都由她说了算。 “……我什么都不知道。”木木态度依然坚决。 哪怕已经被宁姒绑在树上,脚下堆满枯叶,而宁姒手心还聚起一大团烈火。 心下暗叹:时隔两年,她变得好厉害啊! 转念又想,要是自己也有这么大的本事就好了,说不定就能找到救十梦的办法,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你知道的。”宁姒笑得像个邪恶的巫婆,“你只是记性不好忘记了,我现在就来帮你回忆回忆。” 火团落地瞬间引燃枯叶,再蔓延到木木的脚边。火克木,这是天道定下的规矩,木木没办法不害怕。可即便浑身打颤,吓得双眼紧闭,他也不肯透露半个字。 来回就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宁姒知道,是十梦不让他说。 跳跃的火苗攀上裤子,双脚势必已经被灼伤。木木死死咬着牙,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却始终不肯松口。 宁姒不可能真把他烧死在这儿。季牧之按计划出现,一桶水浇灭火焰。 木木的双脚被烧伤了,先是冒出指头大的水泡,水泡破掉形成创口,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 季牧之解开绳子带他去上药医治,宁姒愣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开,两手垂在身侧,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你别怪她。”季牧之在路上说。 木木摇头。他心里清楚,宁姒不是针对他,而是想救十梦。 “她不忍心看到十梦日渐衰弱,想救她,但自己也想活着。蝼蚁尚且贪生,想活,不是错。” “嗯!”木木闷声道。 “你呢?你想看到十梦恢复如初吗?”季牧之循循善诱。 木木不假思索:“当然。”突然想到什么,闪耀的眸光又迅速暗淡,“我不能……她说了,宁肯自己灰飞烟灭,也不能那样做。” 季牧之心一沉。 这小子也太死心眼儿了。 “你知道兰花吧?” 木木点头:“兰花姐姐是好人,她对我们很好,也把梦梦照顾得很好。” “她一直觉得十梦是为了帮大家逃离丹炉坏了根基,所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了报恩,她不惜从根基透支灵力为十梦续命。如今灵体虚散,已经无法再恢复到以前的修为了。” “……” 这些,木木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应该去解释清楚,但又怕兰花知道真相之后不再为十梦续命,所以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宁姒的血可以救十梦,她也愿意用这种办法去救十梦,可是……你想看到宁姒血尽而亡吗?” 季牧之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但在木木面前,把事情说严重点总没错的。 木木沉默不语。因为羞愧,甚至不敢去看季牧之。 季牧之趁热打铁:“所有人都在为了救十梦而拼尽全力,可你,却为了所谓的承诺而对大家的牺牲无动于衷。真不知道我是该佩服你,还是说你愚蠢。” “我……”木木彻底动摇了。 “那……我答应了梦梦不说,但是……我可以写下来,这样应该不算食言吧?” 季牧之淡淡的扫他一眼:“先去上药。” 第390章 缘因 泼墨挥毫,木木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大篇。他边写,宁姒和季牧之就边在旁边看,一个古老而遥远的故事随之在眼前徐徐展开。 食梦貘是异兽,这个异,将它与普通生灵、灵族、人族区分开来,但又同时具备三族的特点,似兽,似灵,又可化人。 这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种族,没人知道它们是否还延存于世,还是说世间只剩下十梦这一只食梦貘。 据木木说,食梦貘的寿命很长,随随便便就能活个几百年。而十梦,她应该是食梦貘一族中活得最久的一个,因为她已经活了几千年了。 按理说,食梦貘是活不了这么久的,可它不一样。用十梦自己的原话来说,它是被神眷顾的幸运儿,是神赋予了它长生。 这个神,来自极北钟山,叫晟。 也许是神太寂寞了,她救了食梦貘,将它带回钟山,一神一兽渡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于是神说:“你愿不愿意一直陪着我?一直!” 貘答应了。那时的它并不明白神强调的‘一直’有何含义,直到它意识到自己的生长速度明显变慢,几百年如一日。 食梦貘以梦为食,梦境中又包含人世百态。闲暇时,它便化梦为境,带神入梦游玩,以此为乐消磨时间。 它没想到的是,神看过的梦多了,竟对人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们哭,让他们笑,甚至又哭又笑。 神走了,离开了钟山。貘知道,她去了有人的地方。 几年时间,对食梦貘来说犹如弹指一挥间。神很快就回来了,貘问她:“你觉得人怎么样?” 神说:“他们自私又冰冷。”似是想到什么,她又笑了,继续说:“善良又温柔。” 貘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直到四凶兽逃至钟山,人族浩荡追至。后来,它看到神和那个男人在月下畅快笑谈;不日,它又看到那个男人手握神器,将神断颈穿心。 宁姒想起在天门镇时,十梦说起烛阴的传说。那么细致那么具体,就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原来,它真的是亲眼所见。 …… 宁姒看得慢,季牧之都已经看到最后一页了,她还在看食梦貘和神相处的日常。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部分尤为感兴趣。 “你看这个。”手中的纸突然被扯走,换成季牧之要她看的内容。 “这里。”季牧之在一堆文字中点了点。 纸上写道:“古神身散,貘心甚哀。但思神不死不灭,遂盼神修身再聚。殊不知不灭之心,难逃魑魅觊觎。故以生魂为基,另得极春仙人赐授仙术,炼得断息,终护得神心,除神外无人可期。” 原来烛阴死后,烛阴之心飘浮无主,差点就被别人夺了去。多亏了十梦将自己的生魂练成什么断息,才让烛阴之心几千年来不曾易主。 “什么是断息?”宁姒问木木。 木木在纸上写下答复:“烙印神息,仅认原主。” “原来如此。”宁姒恍然。 难怪晟出事的时候暮没能成功趁火打劫,之后又想尽办法抢夺襁褓,看来是知道欲得烛阴之心,必先消除断息。 不得不说,哪怕暮为烛阴之心执着千年,苦心孤诣,却仍旧敌不过命运的安排。她一直以为断息是某种工具,可以用来切断烛阴之心和晟之间的联系。殊不知,二者正是因断息才紧紧联系在一起。 “那断息和这襁褓又有什么关系?”宁姒把襁褓掏出来甩了甩。 难道仅仅因为这襁褓上留有十梦的烙印? “不知道!”木木终于开口说话了。 见宁姒一连怀疑,又补充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都是我刚遇到梦梦时她告诉我的,后来她记性越来越差,连自己都忘了,就只记得舜帝屠龙那一段。” 宁姒有些担心的看向季牧之,发现他一直望着屋外发呆。 “你跟梦梦认识多久了?” “记不清了,几百年吧!” “几百年?”宁姒有点不敢相信。 这小家伙都活了几百年了,居然才这点道行?啧,真是笨得可以。 “等等。”宁姒整理纸张的动作猛然一顿,“你都陪了她几百年了,能不知道十多年前发生的事?” 木木也被问得一愣,然后摸着后脑勺尴尬一笑:“我真的不太清楚。就是有一天,北方天空惊现异象,梦梦就说要北上。我们在燕国皇宫住了挺长一段时间,后来皇宫里出了乱子,天天有人搜查,我俩待不住,所以就走了。” 他所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十梦一直拿他当小孩子看待,就算做了什么,也不会一一跟他说。而且她记性不好,有可能扭头就忘了。 虽然木木提供的信息没有多大的实质性意义,但至少证实了十梦和襁褓确实有关联。至于其他的,等有机会再问十梦吧,希望她还记得。 …… 一场苦肉计,收获不小,木木也算没有白受这份罪。 几千年前,食梦貘将自己的生魂炼成断息,打在烛阴之心上。生魂的重要性自不用说,要不是在此之前晟曾赋予它长生,它根本就撑不到现在。 反推回去,如果能将断息还原成生魂再还给十梦,它是不是就能复原了? 从理论上来说,这个方案的可行性非常高。反正烛阴之心已经归主,就算没有断息,应该也没人能抢走了吧! 只是,这个断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该如何还原成生魂? 在食梦貘炼制断息的过程中,有个人起了决定性作用,就是所谓的极春仙人。是他授貘仙术,貘才能炼成断息。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只要找到这个极春仙人,就能找到还原生魂的办法? 线索不足,一切只能靠大胆假设,然后再小心求证。可不管怎么样,总算摸到了点门路。 “极春仙人?” “什么极春仙人?” “没听说过……” 宁姒拜托兰花把寻找极春仙人的事传下去,然而月华山众灵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号仙者。 长空帮着分析:“极春……有没有可能并不是仙人名号,而是指某处四季如春的地域?我就知道一个地方,日日如春,宛若仙境。” 第391章 寻仙 在没有确切方向的情况下,任何可能性都值得去求证尝试。 兰花南枯木木外加长空,另有宁姒和季牧之,六人坐在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季牧之率先说道:“月华山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所以...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唐乌微---------都市言情:禁欲厉少,撩炸天! 禁欲厉少,撩炸天! 内容简介: “不行,你太大了……”“什么太大了?”“老公你的粗大腿呀!”云烟和帝国第一强大的男人婚了。外人都羡慕她嫁给了厉御霆,说她的男人有最硬的后台,还有最粗的金大腿。然而某个清晨,云烟以官方认证的厉太太身份发了一条微博:“厉总,我们已经离婚了,请你自重!”不到一分钟,厉氏集团掌权人厉御霆回复并@了这条消息:“老婆,天气冷了,夫妻私事我们回床上慢慢说。乖,把手机给我。”无数网友沸腾了,并表示:“踢翻这碗狗粮,我们不吃!” 禁欲厉少,撩炸天!转送门地址:/html/111/111545/ /html/111/111545/ 内容试读: 第1章:怀孕两个月的诊断书 “云秘书,这是我怀孕两个月的诊断书,孩子是厉总的。” 一张化验单突然从天而降,拍在了云烟的面前。 云烟抬头,就看到一张精致漂亮,却张趾高气昂的脸。 “你是……?”云烟微微皱眉。 女人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带着得意:“我是厉总的女朋友李菲菲!” “哦~” 云烟想起来了,她说这个女人的脸怎么那么熟悉。 两个月前,有狗仔爆出《新晋歌手李菲菲和厉御霆出入酒店共度浪漫一夜》的八卦绯闻。 这个消息只在网上出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厉氏集团的公关部,以雷霆的手段给消除的干干净净。 看了一眼怀孕诊断书,算算时间,正好和两个月前的绯闻消息对上了。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李菲菲摸着肚子笑道:“你没猜错,就是两个月前的那次,我怀上了厉总的孩子。” 云烟挑眉:“李小姐,让你怀孕的人又不是我,你找我有什么用?”哽噺繓赽奇奇小説蛧|w~w~w. “我查过你,这些年跟在厉总身边时间最长的女人就是你,要说你们没有关系,我是不信的。这份怀孕单就是来告诉你,识相的话,就和厉总保持距离,否则我要是当上了厉太太,第一个治的人就是你!” 云烟饶有兴味,“你既然是厉总的女朋友,那你知不知道厉总最讨厌什么女人?” 李菲菲一愣,下意识道:“什么女人?” “整容的女人。” “你——你才整容!”李菲菲气急败坏。 “整没整容,李小姐你心里最清楚。”在李菲菲恼怒的眼神中,云烟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大方道:“不过这份怀孕单我会替你交给厉总的,顺便祝李小姐早日母凭子贵当上厉太太。” 说完,不管李菲菲难堪的脸色,她转身离开。 ** 刚出电梯,云烟就看到秘书成一排的站着。 linda冲她直招手:“云烟,快过来……” 云烟立刻过去:“怎么了?” “刚刚陈助理打来的电话,说厉总马上到,这会儿应该在电梯了。” 另外一个秘书,andy兴奋道:“厉总这次出差快一个月,我们应该好好迎接……” 说着,挺了挺36d的大波。 “……”云烟默默收回眼神。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率先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男人,一身黑色的高级定制西装。 他修长的身躯被剪裁得体的衣服完美的包裹着,那张棱角分明的深邃脸庞上,平时总是透着一股冷漠疏离,而现在却带着隐隐压抑的愤怒。 能把厉御霆气成这样的,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 就在云烟想着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厉御霆突然直直朝她走过来。奇奇全网首发 “……”云烟心里顿时觉得不太妙。 平时在公司,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不和她有过份亲密的行为。 甚至也不正眼瞧她。 她在他眼里,几乎就是空气。 所以全公司上下,没有几个人知道她是已婚小少妇。 也没人知道,她就是厉太太。 禁欲厉少,撩炸天!转送门地址:/html/111/111545/ /html/111/111545/更新最快奇奇// 内容试读: 第392章 夜客 春回山确实美若仙境,但无形中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三人分头行动将整座山搜了个遍,莫说仙人,连会张嘴说话的灵或者人都没找到。至于什么神仙洞府,就更别提了。 木木忍不住担心:“会不会咱们推断错了?极春仙人的极春就是名号?” 长空默然不语,心里多少有些自责。虽然没有谁说一定能一猜就准,可如果自己真的猜测错误,那就相当于平白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别人都还好说,主要是十梦,她真的拖不起。 无人应话,木木愈发焦虑,轻轻扯了扯宁姒的衣袖:“姐姐,你怎么看?” 宁姒收回审美疲劳的目光,转向长空:“我倒觉得,这地方没准儿真藏着什么仙啊神的。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我修行遭遇瓶颈,心绪不稳,受了凶灵的蛊惑,打算跟它一起吸食人血突破瓶颈。然而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我却怎么也下不去手,最后还偷偷把它掳来的男童都放了,由此惹怒凶灵被打成重伤。” “那凶灵下手极狠,我甚至能感觉到灵体正在消散,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却在迷糊中看到一抹绿影在替我疗伤聚灵。待我彻底清醒过来,正是身处此山之中。” 长空结束回忆,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之后我又来过这里几次,无论外界是酷暑还是严冬,这里日日如春,百花长开不败,犹如春神常驻。所以当我听到你们说起什么极春仙人时,首先想到的不是哪路神仙,而是这春回山。” 宁姒若有所思的点头:“能将打散的灵体重新凝聚,确实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事。” “那你见过仙人吗?”木木激动的问道。 长空黯然摇头:“莫说仙人,就是人影都没瞧见一个。这里除了花,花树,好像就没其他东西了。” 宁姒坐在石头上休息,目光胡乱扫视,最后定格在溪边的一大把花上。 那花是她这一路上摘的,用狭长的草叶扎成一捆,宝贝极了。可是这一路走来,满眼皆是看不完的各色花儿,不免有些腻了,便将这捧花弃在了溪边。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的所有植物好像都会开花?”宁姒压低声音,就像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听她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如此。 这春回山上,一丛丛的、一簇簇的、一棵棵的,无论高矮大小,全都挂着或大或小或红或紫的花儿,就连溪边的水草都顶着米粒儿大小的白花。 正是因为花朵实在过于密集,她才会这么一会儿就看腻。 就跟吃肉一样。有人爱吃肉,可如果让他连着吃上三天肉,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吃,估计用不了三天就能腻。宁姒喜欢花儿,可是这里满眼都是花儿,想看点没花的树树草草都看不着,又怎能不腻? 违逆四季更迭使春华永驻,百花常开不败,除非是幻境幻阵,否则以灵族之力根本做不到。再者,此地远离尘世,非常适合灵族隐世盘踞,然而却没有灵物敢来此造次,可见此地之主必定不好相与。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有可能真的住着仙人。至于是不是他们要找的极春仙人,那就不知道了。 …… 果然不出季牧之所料,雷霸天被封了关窍,却一点不妨碍他动鬼脑筋。也不晓得他是怎么骗过重重守卫,居然就这么在众灵的监控下逃之夭夭。 “一定要把人抓回来。”如果让灵市的真实状况泄露出去,那他们费劲心力撒下的网可就捞不到鱼了。 “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暂时还没有消息。”翠烟说。 “再派人严密监视镇上灵士的风向,一旦有异立即撤离。” 机会错失了还能等下一次时机,但是绝不能让卫神宗提前洞悉,反过头来把他们当成猎物一锅端了。 “我这就去安排。”翠烟走到门口,忽然顿住,问道:“怎么宁小姑娘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老实说,她对季牧之是很没信心的。之前在灵市,宁姒的本事大家都见识过,再往前,以一己之力压制上百散修,这些都是能一一点出来的辉煌战绩。有她在,大家心里就有底,可现在,只有这个季公子来领导他们…… 有没有真才实能暂且不提,最关键的是,他是人啊。 人和灵,能齐心吗? “她有事缠身,暂时不会来了。” “等事情办完还会再来吗?那她什么时候会来?”翠烟追问。 季牧之终于抬头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站在门口的缘故,翠烟忽觉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我知道你们不信任人族,也不信任我。但是有一句话我得告诉你,想要尽快铲除卫神宗,让你们灵族过上安生日子,你最好信我。” 季牧之注视着翠烟的反应。说真心话,他现在非常希望她被激怒,再跳起来说我就是不信任,话越难听越好。这样他就可以理所当然的离开,去找他的宁姒了。 可是,翠烟好像深谙‘听人劝吃饱饭’的道理。她什么都没说,微微颔首,甚至带着几分恭敬,就这么退下了。 “啧,真是没劲!” 这大半年和宁姒几乎形影不离,乍一分开,季牧之连睡觉的欲望都没有了。先询问了一下雷霸天逃走的来龙去脉,然后坐在院子里吹着冷风分析对方最有可能逃往哪里。 不知何故,心始终无法静下来。季牧之忍不住想,要是小黑在就好了。听南枯说上次找宁珠的时候,它一路嗅着味道直接就把人找着了,基本上没走什么冤枉路。 不过这也不排除宁家老祖暗中指引。若非不能确定这是小黑的神通,南枯早把它“借”走用来找寻兰花了。 天马行空的乱想一通,这一坐就是半个时辰。忽然有人高呼着季公子从外面进来,季牧之赶紧招呼:“这里。何事?” “外面有人找你。” “找我?”季牧之骤然心慌。 难道是宁姒出了什么事,兰花派人来通知他?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在哪儿?”季牧之一边问一边往外走。 “就在门口。” “是什么人?” “一个老头儿。” “嗯?”季牧之脚步稍滞,“老头儿?” “对,骑着头大白虎,可威风了,旁边还跟着条小黑狗!” 第393章 烧山 季牧之怎么也没想到,半夜来找他的人居然是宁长风。 “怎么就你一个?我的重孙女儿睡了?”宁长风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小黑就在他脚下钻来钻去,时不时得两口肉渣子吃。 “她不在。”季牧之慢条斯理的品着口味略涩的陈茶,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是专程来找她的?” “不是不是,我是来找你的。听说你这儿的当家失踪了,我怕你着急,这不就连夜给你送来了?” 季牧之回想起刚才在门口,确实看见大白背上驮了个大麻袋。 “你抓到雷霸天了?”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一个大光头,满脸横肉,要多丑有多丑。” “嗯,那就是了。”那个麻袋现在就是院子里,大白在旁边看着,季牧之也不担心他逃跑。“你怎么遇到他的?” “哦,就是路上见有人掉沟里了,出于好心拉了一把,一问得知是你朋友,就顺道送了他一程。别谢我啊,都是一家人,别那么见外。”宁长风冲他挤眉弄眼。 季牧之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 知道是他的朋友,所以装在麻袋里送回来?那跟他得有多大仇多大怨? 宁长风向来神出鬼没的,明明什么都知道,在人前却总是装疯卖傻,季牧之早就习惯了,也就没有多问。 “夜深了,吃了面就赶快休息吧!” 季牧之起身往外走。 还是得审一审雷霸天才行。 “这个拿着。”宁长风抛来一物。 季牧之伸手接住,是裹成团的黑色布条。 “这是什么?” “那光头会魅术,你要是放他出来,最好把他眼睛给蒙上。” “魅术?”季牧之回身望着院子里的麻袋,“雷霸天?” 宁长风埋头喝汤,掀起眼皮瞄着他:“怎么?你以为只有山里的狐媚子花楼里的窑姐儿才能修习魅术?” 季牧之恍然大悟。难怪负责监控雷霸天的人被问到对方是如何逃走的,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是被魅术所迷。 只是…… “可我临走时封了他的关窍……难道是谁帮他解开了?” 关窍一封,体内灵力无法动用,又如何施展魅术? “魅术主要靠的是精神力,灵力只是增益。”宁长风吃饱喝足,抹了一把嘴,嚷道:“我睡哪儿啊?里头那间是吧?那我去睡了。哎哟,这一路可把我这把老骨头累坏了。” …… 季牧之没有照宁长风说的,把雷霸天的眼睛蒙起来。 魅术是吧?翠烟手底下也有人会,而且是狐灵。 论魅术,没有人能比得过狐族。 “季公子。”狐灵小玉走出关押雷霸天的屋子,上前禀报:“都问清楚了。他施展魅术逃出去后,怕再被抓回来,就一直躲在镇外田间的稻草垛里。后来饿极了,看到小黑狗在田里一趟趟的跑着撒欢,就想逮来吃了,结果反被屋里那老人家给抓住了。” 狐族化形确实美艳,然而人族盛传狐族妖媚惑人,却实属臆测。 小玉衣着得体,举止端庄,可堪比人族的大家闺秀。当然,在施展魅术的时候自然要另当别论。 “确定没有跟其他人接触过?” “确定!” “好,你下去休息吧!”这时候,季牧之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气。 目光不自觉的飘向他的房间——现在已经是宁老祖的房间了。季牧之实在是看不透这个老人家,他好像对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且总在关键的时候出现……难道灵圣还能开天眼,窥探所有他想了解的东西? 不过话说回来,宁长风确实来得很是时候。有他相助,季牧之也能多一分底气。 卫神宗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近两月被捕灵物的数量非常庞大,恐怕不光能治好暮的伤,手下爪牙的修为也能上一个台阶。 就凭他现在手底下这些灵,哪怕再加上月华山的灵物,都是不够看的。 好在他从来就没打算和卫神宗硬碰硬。擒贼先擒王,树倒猢狲自然散。 在骆驼山一战中,他加上宁长风,再辅以玄天刀之利,已经压暮一头。若是宁姒的修为能完全恢复,集三人之力,对付暮就能稳操胜券。 因此,目前的重点是要摸清卫神宗的据点,切断他们的捕灵渠道,阻止其再在晋土兴风作浪。 晨光渐明,季牧之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宁姒现在在做什么,顺不顺利。 …… 宁姒到达春回山已经是第二天了。路上沉沉睡了一觉,丝毫没有感觉到季牧之的思之如狂。 上午半天用在搜山和商量对策上,中午发了会儿呆,又各自溜达了一圈。 未时一刻,三人再聚首。 宁姒眨着眼睛道:“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姑娘请说。”长空倒是想看看,她的想法能有多大胆。 宁姒打了个响指,指尖随即窜起一簇火苗。随着灵力注入,火苗越来越旺盛,最后形成火球漂浮在她掌心。 “咱们干脆放把火,把这里烧了。”宁姒贼兮兮的笑着说。 长空愕然失语。 这个想法,还真的是很大胆啊! “为什么要放火?”木木不解,“这么漂亮的地方,烧了多可惜呀!” “傻子,不闹出点大动静来,仙人怎么肯出来见我们?” “可是就算你放火把仙人逼出来,咱们毁了他的山头,他也不会帮咱们啊!”木木才不傻。 事关十梦,他脑子清楚着呢! “把他逼出来,让他知道咱们的来意,他可能会帮,可能不会帮,至少还有一半希望。可如果他一直不露面,连咱们为何而来都不知道,就一定不会帮咱们,懂不懂?” “……”木木总觉得此举欠妥,但又无法反驳,只能将目光投向长空。 三个人,少数服从多数。 “我觉得……”长空沉吟片刻,说道:“我觉得可以一试。如果此处真有极春仙人,他曾教授十梦仙术,二人必然有一些交情。念着旧情,兴许这忙就帮了。” 宁姒一脸赞赏:“说得好,鼓掌!” “不过……”长空又道:“纵火烧山,毁人福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被原谅的。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一篇怕是都没那么好揭过去。” “不用担心,一人做事一人当,要算账,让他来找我。” 火球随话音一同落地,炸裂之后,火花四溅,除去落在溪水中的火点熄灭了之外,其他的迅速将接触到的花朵引燃,花海迅速演变成火海。 木木这才意识到,宁姒在他脚下放的那把火,着实是手下留情了。 春回山暗窟中,青衣少年焦急的来回踱步:“臭丫头,居然放火烧我的山……看来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第394章 分身 大火熊熊,满山芬芳即将化为焦炭。 木木情绪激动的拉扯着宁姒的胳膊:“停下来,快停下来。” “别着急,仙人还没出来……哎,你去哪儿?” 没等宁姒说完,木木突然撒腿奔向火海。长空反应迅速,却终究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炽热的火光中。 “倒霉催的熊孩子,就说不该带他来。”宁姒气得跺脚,赶紧收回灵力抑制火势。 灵力催生的烈火可不是燃烧枯叶所能比的。如果不尽快灭火,别说烧伤他一双脚,就是他的灵体也能烧个干净,连灰都不会留下。 失去灵力支撑的烈火,就像灶孔被掏光了木柴,加上山中并无干枯的易燃物,很快就熄灭了。 木木跑开的时候在碳灰中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二人循着脚印追到一处水潭。潭水清冽,刚好可以用来抵御烈火,然而碧波荡漾间却不见木木的身影。 “木木。”宁姒双手掐腰:“你赶紧给我出来,我都看见你啦!” 等了半晌,唯有带着焦味的风从面前掠过。 “你看那儿。”长空突然指着水潭喊道:“那里有个洞。” 宁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还真见水潭靠山一侧有个大洞,洞口垂着几枝茂盛的黄花决明。一簇簇明黄的花朵倒映在水中,艳丽又夺目。 “奇怪,这洞刚才就有吗?”宁姒一来到水潭就注意到了这丛黄花决明,但那时候并没有发现这个洞啊! 是自己没注意忽略了?不应该啊!黄花决明就挂在洞口,像一卷纯天然的帘子,但这花叶的茂盛程度并不足以将洞口完全掩盖,应该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才对。 “咱们来了之后才出现的。”长空肯定的说。 鹰眼犀利如斯,极细微的差别都能被他完全捕捉。长空有这个自信,也就不会像宁姒一样产生自我怀疑。 “那……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时候还是商量一下比较好。 “当然,不进去怎么找木木?”长空觉得莫名其妙。这还需要问吗? “可是你不觉得这洞出现得很诡异吗?你再想想木木刚才的反应,就跟中了邪似的。我总感觉是有人故意把咱们引来,就是想让我们进洞。” “嗯!”长空点头,然后反问:“所以呢?” 正是因为一切像是有人预谋,所以木木的处境才更加危险。照这么看,他们不是更应该快点进去找木木吗? “……”宁姒无话可说,但还是必须说一句:“你走前面。” …… 从外面看,洞口有一半被潭水淹没。进了洞才知道,洞里地势迅速走高,不过半丈就已经完全脱离了潭水。 宁姒和长空都是‘飘’进来的,身上未沾滴水。可地上湿漉漉的,明显不久前有人蹚水进来过。 二人自然联想到下落不明的木木,于是循着地上的水迹往前走。穿过一段漆黑逼仄的甬道,忽遇巨石拦路。水迹到巨石前方就突然消失了,并没有延伸到巨石后方。 宁姒让手中照明的火团再大些,嘟囔道:“住在这地方的,得是耗子精吧!” “是精是怪是仙是神,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巨石后方竟有人接话,毫无征兆,可把宁姒吓得够呛。手一抖,火都差点灭了。 “看看就看看。”宁姒稳定心神不甘示弱:“有胆的把这破石头弄开放我们进去啊!” 话音刚落,巨石就动了起来。长空拉着宁姒迅速退后,接着就见巨石如泰山压顶直直倒下。要不是他们躲得快,这会儿估计都被压成纸片人了。 巨石一倒,光线骤明。两个拳头大的明珠镶嵌在石壁上,将石洞照得一清二楚。 石洞大小与普通卧房相近,因只摆了一张石床,所以显得尤为空旷。石床上盘腿坐着一人,背对着洞口,身着碧色青衫,印着颜色更深的松状花纹。长发用衣衫同色的丝带系着,松松散散的垂在背后。 “是您!”一见这抹青碧,长空立即回想起那次重伤时在迷糊中见到的身影。 这片青绿,与他在世间见过的所有绿色都不同。所以只需一眼,他就能认出石床上的人正是他的救命恩人。 宁姒惊愕不已:“原来当年救你的是个耗子精啊?” 此话一出,石床上的人再绷不住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一样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她鼻子怒道:“你说谁耗子精?谁是耗子精?你给我再说一遍?” 宁姒觉得很为难,明明他都这么生气了……但是如果自己不照做的话,他会更生气吧? 于是,宁姒抱着顺从他的想法,又重复了一遍:“耗子精!” “……”常青差点吐血身亡。 五百年的禁闭之罚他都能忍了,可一见宁姒……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想方设法帮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啊? …… 常青的形象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眼与木木极其相似,身上的气息也让人很舒服。 “这么大的洞,我还以为里面会是只大耗子,至少得有这么大。”宁姒展开双臂比划了一下,一副对大耗子兴致勃勃的样子。 常青:“能不能别再提耗子了?” 要不是因为她,他会沦落到在这里关禁闭吗? 还是长空脑子比较清楚:“不知仙长可曾见过一男童,呃……” 长空还在措辞,就听常青道:“跟我长一样是不是?” 说着,支起手指在脸上画了几圈:“你们看我这张脸,仔细看看,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宁姒伸长脖子细细打量,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常青还以为她看出来了,结果却听到让他再次想吐血的一句话。 “你没木木好看。” “……” 果然啊,晟都蠢到死在人族手里了,选的宿主又能聪明到哪儿去? 是他期望太高了啊。 常青冷笑:“他就是我留在尘世的一抹分身,我不好看,他又能好看到哪儿去?” “分身?” “分身?”宁姒长空异口同声。 常青走向宁姒,用力戳了戳她的心口:“你以为,你能走到这一步,真是运气好啊?” 第395章 完成 宁姒愣了许久,长空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木木居然是仙人的分身?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常青没有解释,只顾着撒气了:“你知不知道我什么会像只耗子一样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被太昊公罚到这里面壁五百年?” “五百年?”宁姒掀了掀眼皮。这是从哪里跑来的疯子吧? 动不动就五百年,所以不是大耗子,而是把自己当孙猴子了? 还有,太昊公又是谁? 常青早就猜到她不会轻易相信,气到极点之后反而平静了。盘腿坐回石床,他似笑非笑的问道:“数月前,你是不是重伤了暮?” 宁姒拧起眉头目光渐利,没有说话。 这个酷似木木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还知道暮……知道暮,那就一定知道晟了。所以,是晟的朋友? 怎么那么不像…… “原本一切都要结束了,哪晓得暮跑到太昊公面前大肆叫屈,说他偏心……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我,你早就被她玩儿死了。那老太太,心肠可不是一般的黑。” “哦?所以,你是做了什么?”宁姒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这个家伙不仅不是疯子,而且对一些事比她了解得还要清楚。 常青枕着手臂往石床上一躺,翘着腿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呀,我一小小侍童能做什么呀,也就是用断息烙印烛阴之心,安排分身守护食梦貘,再给一小老头儿传授了冲破轮回枷印的功法罢了。” 常青越是漫不经心,宁姒就越是心惊。 冲破轮回枷印的功法是他传给宁家老祖的?所以,如果没有他,那当初她灵体重伤的时候,就算老祖知道季牧之是重华托世,也救不了她? “世事难料,你怎么可能算到还未发生的事,提前将功法教给老祖?” “又不信是不是?”常青甩她一记白眼,掐着手指头不知道在算什么。 半晌后,他突然翻身坐起:“不对呀,重华枷印已破,往事尽数忆起,难道他没有跟你说过?” “说什么?”宁姒一脸懵。 常青欲言又止,坏笑着又往床上一躺:“就不告诉你。” 长空在旁边看着他俩进行神秘而高深的对话,心想什么时候才能提到正事啊! …… 常青隐瞒的部分,其实就是他为什么会给宁长风传授破印功法的原因。 忆及千年之前,重华自请入世,就是想在天地间重新寻到晟的身影。在进入轮回之前,他找到常青,希望常青能在关键时刻让他想起和晟的过往。 烛阴之心在天地间游走数千年,许是缘分未到,选定的宿主没一个与重华转世产生交集,要不就是君生卿未生,要不就是天南海北各一方。最重要的是,根本没人能成功唤醒晟沉睡的神元 直至晟伴随戚雨霁的降生而再次临世,经万般周折之后宁姒在豫州碰见了季牧之。 没人知道这个时候的常青有多激动。他始终记得重华的请求,经再三慎重挑选,最终将这一重任交到了宁长风身上。 然而说实话,这也没什么好挑选的。想要施展轮回破印之术,自身必须具备非常高深的修为。把宁姒和季牧之有可能接触到的高人筛一遍,就剩一个宁长风有这个本事。 按道理说,季牧之既已想起所有的事,应该也包括这一件。这是在佳人面前表现深情厚谊的好机会啊,他怎么会没跟宁姒提过呢? 难道是一下子得到的信息太多,忽略了? 费解啊费解! 关于这个,宁姒回去之后也问过季牧之。季牧之表现得和她一样困惑:“也许是这位仙童法术高深,算到你有此一劫,所以提前将功法教给了老祖吧!” “所以,你真的不知道?” 季牧之认真点头:“不知道。”又说,“我要是知道,自然早就跟你说了。” 宁姒想想,是这个道理,于是又把常青骂了一通:“臭小子,活该关五百年紧闭,太鸡贼了。” 所以一直到最后,宁姒都以为这是常青为了吊她的胃口故意恶作剧呢! …… 春回山之行顺利得不像话,唯一让人惆怅的就是失去了木木——宁姒放火烧山,常青被关紧闭无法现身阻止,只能利用木木将她引到山洞。而木木已经回归了本体,世间再无此树灵。 至于断息,其实就相当于一把特殊的锁,锁魂锁魄,还能锁神元。十梦将自己的生魂炼成断息,把晟的神元锁在烛阴之心里。如此一来,烛阴之心就不是无主之物,也就无人可占。 如今烛阴之心已经与晟重新结合,断息的意义也就不大了。常青这人废话多性格怪难伺候,但耳根子软,也知轻重。被故意放低姿态的宁姒一通奉承,心里舒坦了,也就施法消除断息,将食梦貘的生魂抽了出来。 常青将生魂暂置于一颗珠子里。核桃大的珠子呈半透明状,可以看到蜷缩在里面的白色食梦貘。 生魂归体,食梦貘马上脱胎换骨。硬刺根根脱落,柔软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全身,生机立现,眼睛也恢复了神采。 轻身跃起,落地时竟化为一白衣女子,黛眉菱唇,美艳动人。 “哇哦,仙女!”宁姒夸完,贼兮兮的问道:“怎么木木在的时候就变成小不点儿糊弄人家,说,是不是怕他对你产生非分之想啊?” “呸,人木木才多大,损不损你?”十梦模样可人,却不是什么闺秀,更谈不上端庄。“我那是失了生魂,只能化形成小不点好不好?” 往屋内扫了一圈,灿烂笑容逐渐变淡:“木木呢?怎么没看见他?” “呃……对了,你饿不饿?大病初愈肯定得好好补补,那什么,我去叫人……” “木木呢?”十梦再次发问。 转移话题宣告失败,宁姒又把长空推出去。长空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低头看脚尖。 “算了,也不能一直瞒着你。”宁姒略一犹豫,说道:“木木不在了。” “不在了?”十梦锁眉,“什么叫不在了?” “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你还记得当初教你炼断息的仙人吗?其实,木木只是他的一个分身,用来守护你的。” “……”十梦许久未能从震惊中缓过来。 宁姒索性一次性说完:“如今,木木已经回归本体,所以,他不会再回来了。”沉凰 第396章 两清 相隔久远,十梦已经记不起当初教她炼制断息的仙人长什么样子了。亦或者说,她从头到尾就没有见过仙人的真容。 “你在这里哭什么?” “我想替晟守住烛阴之心。” “哦,我记得你……我可以帮你,但是需要你献出生魂,你可愿意?” “我愿意。” 仙踪难觅,她也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再想起当初遇到木木时的场景。刚化形的弱灵被同族欺压凌辱,可怜巴巴的坐在大树底下抹眼泪。 她问:“你在这里哭什么?” “我没哭。”他倔强的说,然后当着她的面抹掉眼泪。 她就笑,小小的个子,需要踮起脚才能帮他弄掉头上的草叶。她问:“是有人欺负你吗?” 他说走开,然后闷着头跑走了。后来,她又见过他几次,要不就是正在被人欺负,要不就是刚被人欺负完,一个人躲在树下哭。 她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保证,我不会欺负你。” “那要是别人欺负我怎么办?”他有些担心的问。 “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欺负死他。”小丫头气势十足的挥了挥拳头。 从那以后,二人结伴,天南海北四处流浪。她没有食言,从那之后,再也无人敢欺负他。表面上看,似乎是弱小的木木找到了靠山得到了庇护,可只有十梦清楚,比起她给予木木的保护,木木给予她的关怀和陪伴才最是珍贵。 毫无征兆的,长达数百年的陪伴就这样结束了。生魂归体,本是值得庆祝一番的大喜事,十梦却连笑容都显得无比勉强。 宁姒不太能顾得上她,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到季牧之身边去。 “要不,你去春回山找他?”宁姒建议,“他被罚面壁,要关五百年呢,若是身边能有个人聊聊天说说话,想必时间也能过得快一点。” 十梦黯然摇头,自嘲似的笑笑:“他是常青,是仙。我的木木,是一只活了几百年修为却毫无长进的弱灵。” 难怪呢,木木的根基并不差,修行也很努力,实力却难有提升。试问,只是参天大树上的一片叶,再努力汲取养分,又能强大到哪里去? “你别这样……”宁姒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心里的坎,得自己跨过去才行。 “我倒觉得宁小姑娘的建议值得考虑。”一直坐在旁边喝茶的兰花突然开口,“不管以前是谁,现在是谁,既然木木现在回归本体,那本体里就有一部分是他。本体与分身藕断丝连,并不能完全切断联系,因此分身产生的情感和情绪,本体是无法完全屏蔽的。” “你的意思是,常青也能感受到木木的情感?”宁姒一下子激动起来。 兰花点头:“应该是这样。”又转向十梦,“所以,就算你不去陪他度过五百年的禁闭之罚,难道也不去向木木好好道个别吗?” 十梦没有说话,宁姒已经帮她做了决定:“我这就去找长空带你过去。” 等十梦一走,宁姒回头问兰花:“你好厉害啊,连分身这么玄妙的东西都懂。” 兰花狡黠一笑:“我哪里懂这个呀。只是如果我不这么说,她又怎么能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呢?” …… 拯救食梦貘的任务到这里就算是圆满完成了。至于十梦和常青未来的走向,这就看老天爷的安排了。 宁姒迫不及待的赶到司前镇,将这几天发生的事跟季牧之做了个简单的汇报和探讨,然后就将重心转移到明天和卫神宗的交易上。 明天就是卫神宗到灵市取货的日子,也是正月十五,欢欢喜喜闹元宵的好日子。今年这元宵到底能不能闹起来,就要看卫神宗配不配合了。 在宁姒回来之前,季牧之就已经针对明天的交易做好了安排。宁姒临时回来,也算是增加了一层保障。 计划是早就定好了的,宁姒回来了季牧之也没有改进或调整。但只要她在,众灵的底气就跟着足一些。 刚好宁长风也在这里,宁姒便找他了解了一下常青教他破除轮回枷印术法的前因后果。祖孙俩往桌上一坐,酒菜瓜果伺候着,一来二往,竟牵出一件陈年旧事。 要说这件事是真的很旧了,再提起的时候,宁长风都忘了很多细节,只记得个大概。原本他以为这是要带进棺材的,没想到潜移默化的受到宁姒豁达率性的影响,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当年戚氏高祖于朝堂大肆清除宁姓官员,是因为宁氏一族真的有谋反之心?” 宁长风呷一口酒,叹道:“权势诱人也害人呐。当时宁姓官员遍布三司七部,各家门生更是不计其数,那势头,皇帝老儿说话都没有宁家家主好使。人心贪念欲壑难填,有了自己做主的实力,自然也就不愿意再受制于人了呗。” 宁姒瞪他一眼:“呵,你还说得挺理所当然。” 宁长风没搭理他,继续说道:“不过呢,也不是所有的宁姓官员都被权力蒙了心,于是就有人偷偷向皇帝老儿告了密。这皇帝也不是傻子,有人想造反,当然要先发制人了。这在当时,很是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呢,最后,天运之道还是站在了戚家那一方。” “那可不,难道还要站在你们乱臣贼子这边?”宁姒猛翻白眼。 再结合宁老太太给她说的历史版本,嗤道:“这宁老太太的脸皮也真够厚的,居然还敢说是戚氏无缘无故加害宁家。这要不是人家察觉得早,下场指不定多惨呢!” “这倒不怪她。” “呵呵。”宁姒假笑,“还护起犊子来了。” “你知道个屁。”宁长风慢悠悠的剥着蚕豆,“要不是宁百升他爷告密,戚家早倒台了。” “就是他告的密呀?”宁姒吃惊不小,“想不到宁家祖上还是大忠臣呢!” 难怪宁氏几次遭难,他们这一脉却完好的存活下来,敢情原因在这里。 “对君是忠了,可对于家族来说,这就是实打实的叛徒,谁敢出来接这个美名?美名不敢要,骂名也不能背啊,可不得把故事改一改再传给后人。” “……你说的好有道理。” “总之呢,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后面断山绝龙嗣的事儿我就不提了。豁出老命救了你这小丫头,就当抵了戚家的恩怨,咱们两清啦!”沉凰 第397章 元宵 已经过了子时,可以说就是元宵了。宁姒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把玩一盏兔子灯。这兔子灯做得一点都不精细,一个耳朵长一个耳朵短,小肚歪嘴大屁股,怪模怪样。 “哪里来的兔子灯?” 宁姒闻声抬头,一见是季牧之,立马展笑:“老祖给我做的,你瞧这怪样子……他还吹牛呢,说年轻的时候曾拿扎花灯当营生。就他这手艺,没把自己饿死还真是奇迹。” “或许就有人喜欢这种别具一格的吧!”季牧之拉着她往屋里走,“怎么还不睡?再过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哪有那么快,我等你回来说说话。” 进屋落座,一人一杯热茶,相顾无言,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可即使如此,却一点不会觉得尴尬,好像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怕一句话不说,就这样默默对望着也满是浓情蜜意。 “唉!”宁姒突然两手托腮伏在桌上开始叹气。 “怎么?” “你知道在春回山的时候,长空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他说啊,要是他也有这么个关心他的兄长就好了。”长空都忘了这一茬了,没成想宁姒还一直耿耿于怀。 “……”季牧之很快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深意,但他又能怎么说?她一直无法恢复,他也很无奈啊! “我是不是出什么毛病了?”完全找不到原因,宁姒只能瞎猜。 “会不会是晟?”季牧之说出自己的猜想。“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跟你交流,会不会是她暗地里做了些什么,才导致你一直无法恢复?” “会吗?她不至于这么害我吧?”经过这么多事,宁姒早把晟划到自己的队伍里来了。她不至于看人走眼到这种地步吧? 季牧之解释道:“我没说是害,只是猜想会不会与她有关。就像你现在的驭火之力就是她给的,有没有可能在赋予你某些能力的时候,会影响到你恢复原样?” “也许吧!”季牧之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宁姒也拿不准。 烛阴大佬又不理她,她能怎么办? 宁姒藏不住事,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也跟着露出愁容来。 一只大手带着暖心的温度覆到头上:“放心吧,十梦那么棘手的问题都能解决,这点小坎坷难不住你的。至于现在……” “你干什么?”眼看着季牧之将自己抱起来,宁姒难以抑制的羞红脸颊小鹿乱撞,暗暗骂一句自己真没出息! “陪我睡觉!”季牧之一本正经。 宁姒佯装歇斯底里的朝他挥拳:“让个小姑娘陪你睡觉,丧心病狂啊!” …… 后半夜,天降大雪,到了第二天,冰天雪地,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白茫茫。 银装素裹的巴裕城显得格外宁静,街上的过节气氛消减了不少。除却一些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出门摆摊的小贩,绝大数人都选择了窝在家里搂着婆娘抱着孩子好好过节。 元宵一过,这年就算是过完了。地里的活儿得重新捡起来,该出门做工挣钱的汉子们也开始翻黄历挑选出门上工的黄道吉日。 今天来灵市做生意的人明显减少。这几月卫神宗大量收购灵物,只要是会点灵术能抓到灵的,多多少少都发了点财。兜儿里有钱了,也就用不着起早贪黑,更不怕耽搁这一天半天。 午时一过,索性就休市了。 雷霸天的大宅子里,热热闹闹聚满了人。 按照雷霸天的德性,如此元宵佳节,肯定要请手底下的弟兄们好好享受一把。好酒好菜自不用说,还得叫上东街的戏班子来唱上半天,再叫上一批万红楼的姑娘,手下弟兄们至少得人搂一个才行。 要不怎么说那些人愿意跟着雷霸天出生入死呢。这雷霸天暴戾归暴戾,对手底下这些人却是极好的。哪个遇到点什么事手头紧了,找他借钱,从来只有多给没有少给的,绝不含糊。挣了钱,自己享受了,手底下的人也亏待不了,娶妻的娶妻纳妾的纳妾,人生得以完整全仰仗这位雷爷。 席上,来给雷霸天敬酒的实不在少。一个个喝得七荤八素的,见到雷爷冲自己挤眉弄眼的使眼色,还以为是在抛媚眼儿呢。当场吓得一激灵,敬完酒赶紧回桌上去,离得远远的。 雷霸天心里苦得跟什么似的,面上还要保持微笑。笑容稍不到位,旁边那个不苟言笑的祖宗就拿冷眼瞪着他,那感觉比见了鬼还要惊悚百倍。 唉,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招了这一个个猪头三当手下,使眼色使得他眼皮都抽筋了,愣是没一个人看出来他的用意,难怪只能龟缩在这破地方,上不了大台面。 季牧之当然知道他在盘算什么,却并没有加以干涉。酒里加了点料,雷霸天这一票兄弟全都迷迷瞪瞪的,就算看出异常也做不了什么。 要是连这些虾兵蟹将都控制不了,他早就带着宁姒有多远走多远,更不会给卫神宗摆这么大个戏台了。 今天的季牧之抹黄了脸,装上大龅牙,画了粗眉粘了痦子,完全变了个人。穿着和雷霸天一样华丽却庸俗的绸缎袍子,戴着银狐皮做的瓜儿帽,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翠亮翠亮的,就差把‘我有钱’三个字写脸上了。 这些日子,只要是在雷霸天的弟兄面前,他就是这么一副形象,宁姒第一眼见着的时候差点儿没认出来。 这出戏里,他扮演的角色是雷霸天新交的结义兄弟。因为灵市是他出手‘抢’回来的,雷爷极其重视,自然而然的就成了灵市的二把手。 众人称二爷。 宴席吃到一半,雷霸天起身说自己醉了,然后搂着新夫人腻腻歪歪的往后院走去。 他离席不久,便有人来找雷爷。得知雷爷‘醉了’,便来到季牧之面前。 “二爷,取货的来了。” …… 卫神宗是他们的大金主,自然不能怠慢。季牧之领着人到门前迎接,很是一番热情招呼,结果换回人家冷冰冰的两个字:你谁? 季牧之挺直腰板,抖了抖身上的绫罗绸缎。旁边的手下出面介绍:“这是我们雷爷的结义兄弟李二爷,我们灵市的二当家。” “雷爷呢?”过来取货的管事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灰白棉袄,其貌不扬,一双眼睛却像狼一样闪着光。 “雷爷刚娶了新夫人,现在不太方便。”手下意有所指。 中年男人又扫一眼季牧之:“那这里现在你当家?” 季牧之摸着脸上的痦子斜眼睨他:“不行啊?” 那人也不多说,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398章 生意 宁姒正在灵市对面的酒楼里跟宁长风吃东西打嘴仗,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宁长风玩得正起劲,趁宁姒愣神之际,一块糯米软糕甩过来,正正贴在宁姒脑门儿上。 “别玩儿啦!”宁姒拨下软糕甩在桌上,仔细敛好气息再凑到窗边一瞧,正好看见季牧之带着几个灵市打手和前来收货的人一起往西边走去。 “不好,出事了。”宁姒推开窗就想下去救人,被宁长风一把拽了回来。 窗户打在窗柩上发出突兀的声响,季牧之一行皆循声而望,只看到一扇闭合的轩窗。 “二爷,走吧,别让我家主子等急了。” 季牧之不由得心惊,难道是暮来了?所以,计划还是暴露了吗?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面上却始终云淡风轻,甚至带着几分痞气:“这大过年的,怎么能劳烦令主呢?你们要是实在没空,来个信儿,让我们雷爷派人送过去也成啊!” 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的点头:“大过年的,也不好劳烦雷爷。”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雷爷又不亲自送。手底下养这么多人,总不能干吃饭不做事嘛。”说完,似是不经意的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 中年男人回过头专注领路,未再多言。 酒楼里,宁姒差点就冲宁长风出手了,握着拳头怒道:“你拉我做什么?” “我不拉你,难道眼看着你去添乱啊?”宁长风把蚕豆揣进衣兜,慢悠悠的往外走,“就你现在这样,还没靠近就被发现了,干得成什么事儿?年轻人,遇事不要太着急,凡事要摸清楚了再下定论。” “那你说怎么办?” “瞧我的吧,一定把你的心上人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怎么说也比这小丫头多吃一百多年干饭,看事情总要比她透彻几分。虽然季牧之跟对方走了,但是一身伪装还在,可见他并没有暴露。至于要去何处,跟去看看就知道了。 再说了,就季牧之现在的实力,有几个人能伤得了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宁长风把小黑留下了。小黑可以作为传递信息的媒介,一旦需要宁姒带人前来相助,即可让小黑带路。 …… 季牧之被带到了城西的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正对着西城门,出城再往西几十里,过了边防线,就是卫土。 “二爷,里边请。” 中年男人将季牧之领到楼上天字号房,自己和随行手下则留在门外。 窗户紧闭,加之并非晴天,屋内光线略有些暗。视线率先探入,见房中布了一处茶台。茶台前跪坐着一个弱冠少年,正于蒸腾的袅袅热气中将公道杯里的茶汤分出来。 少年样貌清秀,却面如死灰。毫无生气的脸在大红衣衫的映衬下更显苍白,同时透着无尽的诡异。 季牧之在门口停顿许久,气息变得有些紊乱。 他猜到,此人应该就是无命,卫神宗新任宗主,据说是暮的干儿子——南枯从张玉恒口中得来的信息,一点都没对他们瞒着。 “二爷是吧?”无命抬头对他微微一笑,示意他进屋落座。 不笑还好,一笑反而更瘆人了。 “你哪位啊?”季牧之摸了两下鼻子,磨磨蹭蹭的往里走。 无命将刚倒好的茶放到他面前,再冲他举杯:“在下无命。二爷协助雷爷夺回灵市的英勇事迹,无命早有耳闻。这一杯,无命敬二爷。” 季牧之端起茶杯,见茶汤颜色有异,再轻轻一嗅,茶香中竟夹着一丝血腥。 见季牧之举杯不饮,无命说道:“这茶并非泉水所煮,而是生取芭蕉幼灵之髓血煮沸冲泡而成。素问雷爷好捕灵而烹,我特意为他准备了这灵血茶。可惜不巧,雷爷新娶爱妾流连香闺,没这口福了。” 季牧之将茶杯一放,毫不掩饰厌恶之色:“对不住,我不好这口。” 对手精明如斯,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完全隐藏好真实情绪,索性完全展露出来。毕竟血煮茶这东西,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果然,无命并未因他的拒绝而多想。 “行了,别在这儿瞎磨蹭了,有什么话直接开门见山吧!”季牧之不耐烦道。 “二爷果然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了。今日我亲自前来,除了取货,更重要的是想请雷爷和二爷帮个小忙。” 无命轻拍掌心,中年男人便从外面抱了个沉甸甸的箱子进来。 开盖一看,乃是一锭锭亮琤琤金灿灿的金元宝。 “黄金百两,当做定金,请二爷笑纳。” “咳。”季牧之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然后问道:“无命公子出手真是大方,就是不知道要做的是什么大买卖,光定金就是黄金百两。” “二爷既有完胜大灵之能,在下所托之事就算不得大事。”无命使个眼色,一箱黄金随即送到季牧之面前。 “最近大家的生意好像都不是很顺,总有一些不开眼的想断咱们的财路。二爷你说,这怎么能忍?” 季牧之见钱眼开,眼睛始终盯着一箱金子:“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无命满意点头:“经我调查,那些贱灵在巴裕有个据点,就在城外的月华山。” 话到这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季牧之满口答应,抱起箱子说这就回去集结人手前往月华山。 “行,那就不耽误二爷跟弟兄们乐呵了。胡西,送二爷。” 叫胡西的中年男人将季牧之送到楼下,见客栈门口闹哄哄的。听得一食客问掌柜:“怎么了这是?你家小二追谁呢?” “一老疯子,居然敢到我这儿来吃霸王餐。”掌柜怒回,一脚踹向另一个杂役,“还不快去追,晚上想不想吃饭了?” 众人哄笑,各自回座。 季牧之把金子交给手底下的人,让他们带回雷家,再领着胡西前往灵市取货。 灵市距雷宅非常近,几乎可以听清院子里饮酒狂欢的声音。 季牧之突然想到什么,眸光微不可查的一沉,再满脸笑意的转向胡西:“灵市逼仄阴暗,胡西大爷是我们的贵客,怎么能涉足那种地方呢?依我看,你还是到家里喝喝酒听听戏,搬货这点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就行了。” 胡西颔首,笑得十分敷衍:“二爷客气了。不敢耽误您时间,您让人带我去就行。” 第399章 偏差 最不想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灵物长时间待在困灵锦囊中会被削减灵力,所以在提货之前,都是关押在特制的笼子里。然而,等季牧之来到灵市,原本应该呆在笼子里伪装货物的灵物统统不见了踪影。 几只弱灵留守在这里,见季牧之带人前来,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惶恐无措。 在他们露出马脚之前,季牧之抢先出声“好你个贱畜,一次不成又来第二次,这大过节的,可算给你们找到空子了啊。快说,把我的货给弄哪儿去了?” 弱灵吓得瑟瑟发抖,但还不至于糊涂“你你你这个坏人,快点放了我们,否则的话……啊!” 不等他说完,季牧之直接卸了他的两条胳膊扔给手下人看管,再回头向胡西赔罪“是我们疏忽了,我这就带人去把货找回来。”再转向手下,“你们俩,陪胡西大爷到院子里喝喝酒听听戏,再叫两个标致的姑娘……” “不用了。”胡西冷着脸打断他,“兹事体大,在下得即刻回去向主子禀报。至于二爷,还是赶紧想办法找货吧!” 没有货,说什么都是空话。 待胡西走远,雷霸天的手下上前问道“二爷,现在怎么办啊?” 另一人接话“当然是去禀告雷爷啊。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叫那些蠢货别喝别玩儿了?” 最先开口的男人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要你在这儿瞎指挥,二爷还没发话呢!” “嗯,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得赶紧去通知雷爷。”季牧之说。 “那这几个……” “扔笼子里关起来。” “成。” 然而,就在他们背过身去关灵时,几记手刀闪电般的落在后颈。几人甚至都没看清动手的是谁,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季公子……” 季牧之将弱灵放出来,着急问道“其他人呢?” “翠烟姑娘以为你被抓了,所以带着大家救你去了。” “愚蠢。”季牧之忍不住骂道。 他就猜到可能会是这样,所以来的路上才会绞尽脑汁的想要支走胡西。 见他生气了,一灵弱弱说道“大家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季牧之闷不做声,脑筋转得飞快。 算算时间,翠烟她们应该已经到客栈了。 计划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现在能做的就是割肉止损,尽量减少伤亡。 “你们现在马上赶去月华山,告诉兰花,卫神宗已经盯上月华山了,让她们加强防范。” …… 宁姒没有听宁长风的话乖乖待在酒楼。季牧之去闯狼窝了,她哪里待得住? 不过她也没有贸然去救人,而是时时刻刻收敛好气息尾随至客栈,在街边找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默默蹲守。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客栈里冲出来,后面紧跟着追讨饭钱的店小二。 宁姒严重怀疑这个老家伙不是来办正事的,而是单纯的想蹭一顿大餐。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宁长风问问情况时,又有人从客栈里出来了。 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季牧之。 看他和胡西有说有笑的样子,可见一切顺利。宁姒松了口气,待季牧之和胡西走远后,才想从巷子另一头绕回去。 就在这时,小黑突然冲着街对面一通狂吠。宁姒狐疑望去,只见十几道残影悄无声息的跃上客栈屋顶,迅速形成包围之势。 宁姒差点直接出声喊了。 这不是翠烟那群灵物吗?他们不是该待在灵市充当货物等着被取走吗?怎么会在这儿? 眼看他们打算攻入客栈,宁姒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当即释放灵息,再朝屋顶上的翠烟射去一支花针。 花针避着人,直直钉入翠烟脚下的屋脊。翠烟惊惶回头,并未找到宁姒,却能通过灵息认出是她。 翠烟并不知道季牧之已经安然离开,更不清楚宁姒此举何意。就在愣神之际,忽见一人撞破屋顶钻了出来,径直落到她面前。 少年诡异的面色让翠烟心下一惊,面对强烈的危险气息,本能的想要逃离。然而为时已晚,她已经动弹不得了。 无命蹲下身,拔出屋脊上的花针,用力将裹紧的花瓣一点点抻开,惨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容。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无命一挥手,翠烟发现自己能动了“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既然主动送上门来,想必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吧?瞧瞧这可人儿,我还真下不去手,干脆,你就跟着我吧!” 无命的声音似乎带着魔力,自他开口那一刻起,翠烟只感觉浑身发软,脑子里一团浆糊,只有他的声音在反复回响。 …… 宁姒射完花针扭头就跑,小黑都没追上她。 在翠烟一众包围客栈的时候,她就清晰感受到客栈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蠢蠢欲动。 她心里清楚,在卫神宗看来,除却和暮的恩恩怨怨,她身为大灵本身就是一块大肥肉。这时候不跑,难道还等着狼崽子撵上来? 宁姒没有回灵市,而是去了雷宅对面的酒楼。万一自己没能甩掉尾巴,也不能把火引到季牧之那儿去。 谁知季牧之已经在这里等她了。 “出事了。”宁姒气喘吁吁道“翠烟带人围攻城西客栈,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懂我的警告快点撤退。” “怕是来不及了。”季牧之眉头紧锁,宁姒已经很久没见他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了。 “无命来了。”他说。 “无命?就是南枯说的卫神宗新宗主?” “对。”季牧之回忆着无命煮灵血茶时的惬意,胃狠狠的抽搐了几下。 “她是冲咱们来的?” “不是,是为月华山而来。” “哦……也差不多。”凭他们和兰花的关系,不管为谁而来,另一方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还是有区别的。”季牧之的目光越过宁姒,看向后面吐着舌头大喘气的小黑,“你跟着小黑去找老祖,让他陪你去月华山。” “那你呢?” “我去城西看一眼。” 除开去月华山报信和雷宅里盯守雷霸天的几只灵,翠烟这一趟至少带去了三十多只灵物。 季牧之虽然火大,但说到底,对方还是因为他才会身陷险境,他做不到不管他们的死活。 “那我跟你一起去。”宁姒抓紧季牧之的手,眼中闪动着坚定的光。 季牧之的“不行”被她的目光堵在喉咙里。 “你不怕?” “怕啊。”宁姒说“怕分开啊!” 第400章 旧友 宁姒和季牧之谁都没去城西客栈。 宁长风借小黑传话,翠烟一众已全部被抓,谁去了都无济于事。 季牧之点燃早就埋好的炸药。在一声巨响之后,坍落的石头瞬间堵死狭长的通道,街面因此陷出一条大长坑。 等日后将街面修补好,地下灵市就算彻底封死了。 至于雷霸天和他手底下那些喽啰,季牧之早就为他们安排好了结局。 雷霸天心狠手辣害了那么多灵,死不足惜。至于他手下那些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断尽灵根沦为普通人,却并不能过上普通人的安定日子。 那些曾经被他们欺凌狩猎的灵物,早晚有一天会找上来的。不过,这已经不需要季牧之操心了。 至此,司前镇灵市彻底被捣毁。季牧之没有停留,带上宁姒和宁长风祖孙,还有一虎一犬,直奔月华山。 一路马不停蹄,却还是晚了一步,月华山已经被包围了。 无命早就摸清楚了,月华山这群灵的主要成员就是从卫神宗逃走的那些,持续数月的招兵买马,如今已颇具规模。 已经知道对方的实力,他又怎么可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雷霸天那一伙乌合之众身上?他要的,是有人去帮他打前阵,消磨灵族的实力,区区雷霸天一伙又怎么够? 事实上,司前镇是他招纳先锋的最后一站。整个巴裕城的灵士、散修,只要是跟卫神宗做过贩灵生意的,都被他重金招到麾下。 宁姒还看到不少熟面孔,就是她在磨盘山放了一马的那些人。其中有几个印象深刻,正是信誓旦旦说要把季牧之‘救出去’的人。 看现在这情形,恐怕他们早就忘了在磨盘山为他们挺身而出最终沦为‘人质’的年轻人吧! “还真是死性不改啊!”宁姒缩在灌木丛里,脸上浮起冷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黄金百两,又有几个人能顶得住如此大的诱惑?” “你不就顶住了?” 季牧之哭笑不得。他正后悔离开司前镇的时候没把那箱金子带走,也不知道最后便宜了谁。 宁姒压低声音又问道“哎,你们说,卫神宗哪儿来那么多钱啊?这么挥霍,家里是有金矿还是怎么着?” “嘁。”宁长风叼着狗尾巴草轻嗤一声,说道“要么说你们还是太嫩呢?谁说这钱往外给了,就不能再往回拿了?” …… 月华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加上众灵曾在长空的率领下于山中布满陷阱,第一批先锋部队进山趟雷,半点好都没占着。 看着看着,宁姒发现不对劲了。 这些灵士,好像并不是自愿来的。尤其是那些实力低微的散修,几乎可以说是赶鸭子上架,要不是有人盯着,估计早就撒丫子跑了。 大家都不傻,要是命没了,有再多钱都没用。可惜卫神宗这艘贼船不是想上就能上想下就能下的。就算只拿了他们一个铜板,在他们要用人的时候,也逃脱不了被抓壮丁的命运。 快入夜的时候,山下传来马蹄声。 这是宁姒第一次见到无命。 火把温暖的光辉无法给那张冰冷的脸添上丝毫温度,甚至因光照侧脸,半明半暗,更加觉得诡异可怖。 “他……”宁姒紧紧捂住嘴巴,这才没有叫出声来。 一脸震惊的转向平静淡然的季牧之,二人形成鲜明对比。 宁长风看出点苗头“怎么?这人你认识?” 宁姒没有回答,目不转睛的盯着季牧之“为什么不说?” “早晚都会碰上,何必先说出来让你不安?”季牧之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字字在理,宁姒竟无言以对。 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彻底勾起了宁长风的好奇心。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越老越小孩儿,小孩儿的好奇心可是相当旺盛的。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这人谁啊?”突然想到什么,宁长风一脸惊恐的指着宁姒,“这半死半活的妖人,该不会是你哪个相好吧?” 看两人的反应,宁姒明显比季牧之激动得多。照这样推断,应该是跟宁姒有关的人。 “呸!”要不是怕暴露,宁姒真想用鞋塞住他胡说八道的嘴。 为免宁长风衍生出更加雷人的猜想,宁姒这才说道“他叫栗禾。” “栗禾?”没听说过。 “他……”宁姒看着季牧之,慎重的措了下辞,才继续说道“他是重华的老朋友。” 这里的朋友,得打上一个重重的引号。 “重……”宁长风眼睛都直了。 重华的朋友?又是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精啊! …… 栗禾,在荷塘边求晟救父遭拒的弱冠少年。 在客栈的时候,季牧之就认出他来了。当时他的震惊一点都不比宁姒少,只因局势所限,全部藏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没想到,栗禾竟活到了现在。 历数迄今为止出现的,跨越千年时光而来的人,晟和暮是神,常青是仙童,十梦是得神眷顾加持的异兽。至于季牧之,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是重华,也就不得算在此列。 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栗禾。 可栗禾是人啊,真真正正的人,怎么能活数千年之久?就算他的灵术修炼到极致,也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寿命! 宁姒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又抱着一丝侥幸。 或许是栗禾的转世,所以跟栗禾长得一样吧! 可一看季牧之,这份侥幸很快就破灭了。鲜活的例子就摆在面前,单就相貌而言,前世与今生实在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季牧之果真猜对了,自打宁姒知道无命就是栗禾,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半点精神。 暮加上一个卫神宗就够让人头疼的了,这又冒出个栗禾……别说拯救灵族于水深火热了,这俩要是回过头再惦记上她的烛阴之心,这辈子都别想过上安生日子。 “别担心。”温暖的大手覆上头顶,“凡事有我。” 宁姒于夜幕降临前的昏暗中与季牧之四目相对,正打算说点什么回应一下如此深情,却听旁边传来哎哟一声。 “怎么了?”宁姒忙问。难道是有什么发现? 宁长风捂着腮帮子,阴阳怪气道“牙疼。” 第401章 轻敌 灵士前赴后继的往山上冲,陷阱接连被触发,鲜血遍地,死伤无数。 无命才不会在意蝼蚁的死活,双眼如古井幽深毫无波澜,直到手下来报,薄唇才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踩着前人的尸体,竟叫这些灵士生生杀出一条上山的血路。无命叫人守好山下,不紧不慢的往山上走去。 最高处最大最甜的那几颗果子,还得他亲手摘取。这一次,看他们还能往哪儿逃! “汪!”没走两步,突然有只黑狗从旁边的草丛里钻了出来,拦在他前面吠了几声。 “哪里来的臭狗。”胡西手握长剑,抬手就要往下斩,被无命给拦住了。 “是朋友呢!”无命意有所指,蹲到小黑面前托起它的头,“所以,你想带我去哪儿?” 高亢明亮的犬吠突然变成低沉的呜咽,小黑惊恐的瞪大眼睛,前爪拼命扒拉脖颈部位不断收紧的手,直至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 宁长风此时正在前往月华山的背面,感应到小黑有危险,叫嚣着要找无命拼命。小黑感受到主人的强烈怒火,竟借助两者之间的契约之力传来两个字:别来。 这还是第一次,小黑用神识向宁长风传递清晰的讯息。 快两百岁的老头儿跌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黑,我的小黑啊!” 没哭两声,又抹了眼泪站起来。 察觉到小黑遇险,两者间的感应弱到近乎消失,他以为小黑已经凶多吉少,但是这会儿,感应好像又恢复了。 只要契约没有中断,小黑就还活着。 果然,密林中,小黑瘫在地上吐着舌头大喘粗气,许久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夹着尾巴惊恐的往后退。 无命笑着致歉:“对不住啊,没控制好力道。” 小黑不敢出声,只想找个机会钻进草丛有多远跑多远。濒死的感觉太可怕了,它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无命的目光却时刻锁定它:“你跑不过我的。所以,还是赶快带路吧!” …… 月华山上,长空率领众灵死守最后防线,营地里的兰花和南枯却起了争执。 “我不走!”兰花束起袖子往外走,“就算是死,我也要跟大家死在一起。” “死也要死得其所,你这样白白送命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是我和大家在一起,我没有抛弃他们独自逃生。” “你所谓的意义比活着还重要吗?你以前明明跟我说活着最重要。” 南枯不能理解这种背水一战的坚守。又或者他能理解,但眼下只想将兰花带离险境。 “是的,活着最重要,所以趁他们攻上来之前,你赶紧走。”兰花反过来推他。 这是卫神宗与灵族的战争,他犯不着把自己搅进来。 “那你跟我一起走。”南枯反握住她的手,“他们的仇日后我可以帮你一起报,但现在,跟我走。”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近日光顾着吃长空的干醋都没有好好跟她说过话。他不要分开,更不要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不可以。”兰花仍旧坚定,“报仇,最没有意义。” “行,那就一起去做你所谓的有意义的事。”既然劝不住,那就一起去。 “不行……”兰花上前阻拦,话还没说完,忽听山下传来一声虎啸,后面紧跟着一串惨叫。 …… 无命让胡西坐镇月华山,自己则跟随小黑来到月华山往西五里的一处山涧。 薄冰之下,泉水潺潺流动。若是在夏日雨水充沛之季,这里还会形成一个小规模的瀑布。 宁姒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苇杆编织的蟋蟀,心不在焉的摆弄着。 还没见到人,就已经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感了。这份威慑力,甚至比暮还要强盛几分。 “汪汪!”小黑狂奔而来,见到宁姒亲切得想掉眼泪。 明明是犬吠,宁姒听来却是人言:来了。 无命拉它到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竟阴差阳错的帮它冲开了灵智,还真是因祸得福。 “就你一个?”无命落在与巨石等高的树上,视线与宁姒齐平。 “你这表情……好像很失望?” “嗯,有一点。”无命爽快承认,“一次性解决,也免得我再去找其他人。” 宁姒霸气掐腰:“哈哈,好大的口气啊,都快把我吹倒了。” 无命摆手:“比起我的口气,你的胆子还要更大一些,居然敢单枪匹马来见我。若不是你身上有母亲要的烛阴之心,我还真想留你多活几天。” “废话真多,打过才知道。”宁姒将蟋蟀一摔,气势暴涨,漆黑的蜂尾花瓣凭空浮现,再迅速收裹成针,铺天盖地的朝无命射去。 无命纵身跃起,身形快如闪电,待稳立新的落脚之地,才不慌不忙的回头看花针钉入树干。 还不忘对宁姒的表现进行评价:“力道小,速度慢,准度差,烛阴之心放在你这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有本事就来拿。” 宁姒怒起直追,花针一路扫射,为防对方再逃,同时出动花藤,然而双管齐下却也无法伤到无命分毫。不仅如此,就连一向引以为傲的速度也无法为她增益,反而大大影响了出招的准度。 无命全程躲闪,一次都没有还手。就在宁姒以为他只有躲得比较快这一个本事时,月华山方向突然传来此起披伏的惨叫。 人的惨叫。 看来卫神宗的攻山计划进展得不太顺利。 “不跟你玩儿了。” 面对宁姒的飞针,无命突然停下来不再闪避。宁姒窃喜,心想不扎死你也要毒死你。然而事实却是,无命优哉游哉的打了个太极印,攻势正猛的花针就停在了空中。 待他撤去手印,花针径直坠地。 不等宁姒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无命已经开始出击。他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简单粗暴的朝宁姒挥出拳头。按理说这种莽汉过招式的打法根本不可能伤到宁姒,岂料拳风还未近身,她就发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了。 面对固定的死靶,别说无命,就是拉个小孩来也能打中,不过是杀伤力大小的区别。 幸好她反应迅速,趁禁锢之力还未成势,立马集结灵力形成护身气盾。无命一拳砸在气盾上,虽不至于破盾,却也让气盾之后的宁姒胸口一震。 拳至,禁锢之力随之消散。宁姒毫不迟疑,撒腿就跑。沉凰 第402章 伺杀 宁姒中招都不见人出来帮忙,无命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狩猎’了。 季牧之的实力确实让人忌惮,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更不会轻易暴露底牌。不过,若对手真的只有宁姒一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此行若是能将宁姒带回去,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到这里,无命再次提速,冲着宁姒背影轰出一拳。宁姒匆匆回头,慌乱中一脚踩空,从枝头垂直摔落在地。 这一下可把她摔得够呛,趴在地上许久才爬起来。相比起从两三丈高的地方跌落的坠力,即便下面堆积着厚厚的枯叶,也起不到多大的缓冲作用。 “如果只有这些招数,我奉劝你还是放弃吧。”无命踏着厚厚的枯叶走到她面前,拿出锁琵琶骨的银爪钩。 银爪钩上篆刻着繁密的符文,不仅能锁人,还能锁灵。 “等等!”宁姒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我有问题。” 她退一步,无命就上前一步:“你问吧,但是我不一定会答。” “……你是不是栗禾?”宁姒问。 无命脚步一顿,瞬间警觉起来:“他跟你说的?” 只有季牧之才知道栗禾,照这么说,季牧之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我有烛阴的记忆。我知道你曾经求她救你阿爸,但是她拒绝了。” “哦!”无命接受这个说法,继续提步上前。 “我不是栗禾。”他说:“栗禾早就死了,我现在是无命,无法无天命不由人的无命。” “哈,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宁姒往后退一大步,突然叉腰笑起来。 动作利落,中气十足,哪还有刚刚要死不活的样子? 无命顿觉不妙。 果不其然,手握玄天刀的季牧之从天而降,森然利刃直逼天灵盖。无命当即挥拳,击出拳风减缓对方攻势,再伺机闪避。 恰在此时,一面大网从地下卷起,连同枯叶一同兜住。宁姒用力拉动提前设好的机关,网口瞬间收紧。 目光对上无命满眼的惊惧,宁姒得意的凝出火球点燃网中枯叶,灌注灵力,烈火瞬间将大网吞没。 敢说她没手段,真正的王牌还没亮出来呢。 季牧之本就没指望一击即中,从天而降的进攻只是迷惑对方的虚招,宁姒放的这把火才是真正的必杀技。 网阵有五角,分别绑在不同方位的五棵大树上。上下悬空无处借力,纵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别想使出来。 最关键的是这网,这可是宁老祖从不离身的宝贝。据说是用蚕灵死后留存身体里的最后一节血丝编织而成,坚韧无比,无坚不摧。 织网之法也有巧思,一旦收口就会自动收紧,加上血丝遇热收缩的特性,没多久就缩到了水桶大小。 预想中的惨叫和哀嚎一声都没有出现,被网住之后,无命就没出过声。 枯叶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烧出的灰从网孔里漏出来,整体体积又缩小了几分。 “这是烧成灰了?”太顺利了,顺利到宁姒都不敢相信。 季牧之举起玄天刀对准网中央插下去,再搅动两下。灰从网孔中漏尽,只剩下钢索一样明晃晃的网。 “烧得灰都不剩了?”宁姒缩着脖子,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逃了。”季牧之说。 …… 引走了无命,剩下一群喽啰就不足为虑了。 大白发出百兽之王的嘶吼,雄赳赳气昂昂的驮着宁长风跃入人群,大杀四方。 他们目标明确,不跟灵士散修动手,只追着卫神宗的人打。刚好那些家伙着装统一,都不用担心误伤。 卫神宗‘后院起火’,被他们威逼利诱过来当炮灰的灵士立马撂挑子,三五几下就跑得差不多了。 灵族反扑过来,跟宁长风前后夹击,将胡西等人团团包围起来。 胡西的修为已经步入中级齐灵师,手下更是有好几个初级齐灵师。可这在宁长风这个灵圣面前,加起来都不够看。 “多谢老祖出手相救。”南枯认得宁长风,待战斗结束,立马上前致谢。 兰花也跟着过来表达谢意:“月华山灵族能度过此劫,多亏高人出其不意,如此恩德,铭感五内。” “哈哈,应该的应该的。”宁长风摸着胡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揪了南枯到一旁耳语:“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啊。我说小子,你干脆别找你那什么恩人仇人了,这个就不错。” 宁长风的不着调,南枯是见识过的,也没觉得多惊讶。只是淡淡的解释了一句“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是嘛?那你小子挺有福气呀!”宁长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回头偷瞄了兰花一眼。 心想这姑娘是好看。只可惜和他家重孙女儿一样,好好的鲜花又戳牛粪上了。 “对了老祖,您怎么会来这儿的?”南枯并不知道宁长风到了司前镇,还以为他跟宁海那些后辈子孙在一块儿呢。 “来帮我重孙女儿把把关,别一串糖葫芦就被人拐走了。” 宁长风回望西方,心想这俩人怎么还没来呢?拿他的宝贝设了陷阱,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没命的小崽子? …… 宁姒觉得毛骨悚然。 明明看到无命和枯叶一起被困在网中,怎么还一把火给烧没了? 宁姒拿树枝在灰里扒拉,半块碎骨头都没找着。她不得不接受季牧之的说法,估计这人是真逃了。 可他又是怎么逃的? 扪心自问,若她自己被困在这网里,能不能悄无声息的逃掉? 答案是否定的。 就算大灵可以化形为虚,也就是化作虚无缥缈的烟雾,但在这种状态下,灵息最为旺盛,不可能完全不被察觉。 “太可怕了,这个无命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别担心,有我呢。” 季牧之把网解下来,将其中一头交给宁姒让她拿好。宁姒不明其意,但还是乖乖拿着。 “干什么呀?” 季牧之低着头拿网围着她开始绕圈,宁姒心里咯噔一下。但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季牧之,她也只当他是在开玩笑或者另有别的用处。 宁姒很快就被网包成了粽子。 “你这是干什么呀?”宁姒僵笑,理智已经无法压制身体本能产生的危机感。 一直低垂头颅的季牧之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五官慢慢扭曲,竟变成无命的样子。右手举起,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尖刀。 无命狞笑道:“你说我要做什么,当然是取你的心了。”沉凰 第403章 幻术 尖刀飞快刺来,根本不给宁姒反应的时间。好在她还算是久经杀场,尽管脑子还在犯糊涂,身体已经本能的进行闪避。腾身甩腿,一脚踢在对方握刀的手上。 玄天刀脱手钉入旁边的树干,颤声嗡鸣。 嗯?这么容易就踹飞了? “虽然不知道你动了什么手脚,但想从我这里取走烛阴之心,还得问问我手里的火同意不同意。” 身体虽然被网缠住,手却能从网孔里钻出来活动自如。一团团火球在她手中迅速凝结,运力一推便飞向‘无命’。‘无命’奔逃闪避,一时间根本进不得她身。 “来啊,看我不把你烧成无毛猪。” 季牧之躲过火球,看着严阵以待气势凛然的小姑娘,没有再贸然上前,而是转向悬空吊在网阵中的无命,冷声发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无命缩在逐渐收紧的网里,好笑的耸肩:“我都这样了,还能做什么?兴许是得了什么你不知道的病,突然发作了吧!” 季牧之知道他不会说实话,眉头紧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刚才,宁姒拉动机关将网阵收紧之后,突然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举止更是奇怪。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宁姒脸色一变,按计划本该引燃网阵的火球直直朝他飞了过来。 季牧之断定这一切肯定与无命脱不了干系,可他当时已经被困在网阵里了,又是如何对宁姒动的手? 网越收越紧,无命的脸被挤得有点变形。再这样下去,他会被不断收紧的网生生分成肉块。暂不说魂体会如何,肉身肯定是保不住了。 宁姒还在冲着季牧之大呼小叫,就好像有人在跟她对话。但是显然,跟她对话的不是季牧之。 “宁姒……”季牧之上前一步,寻思先制住她再说。岂料刚一挪步,火球又迎面砸了过来。 “哈哈!”无命大笑起来,就像看了一出精彩的戏码。 季牧之捡起落在地上的银爪钩,穿过网孔精准锁住他的琵琶骨。 可惜了,本来想借这次机会将无命一举铲除永绝后患,但宁姒现在这个样子,只能再留他多活几天。 “小黑。”季牧之唤了一声,小黑立即从藏身的草丛后钻了出来。“叫老祖来。” 无命算是被制住了,眼下还剩一个难题——怎么带宁姒回去。 …… 为了避免伤到宁姒,季牧之和宁长风联手奋斗了近一个时辰,才成功将她收进寄灵指环。 季牧之把串指环的绳子挂在脖子上,问宁长风:“是幻术吗?” 他已经有所猜测,但还是想不明白无命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宁姒下的手。 “嗯。”宁长风说:“真正的幻术高手,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手陷入幻境,这不稀奇。” “眼神?”这么玄乎,竟比十梦的引人入梦还要厉害?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嘛,尤其是对心境不稳的人,那就是一眨眼的事。” “可是以宁姒的修为……”季牧之还是不相信。 宁姒修为不弱,又是在紧张的对战中,理应全神戒备,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摄入幻境? 宁长风有些不耐烦了,但本着诲人不倦的高尚品格,还是耐着性子回答:“这幻术跟魅术差不多,主要靠的是精神力,针对的也是人的精神世界,跟灵力强弱没有直接关系。” 说罢,宁长风还指了指脑子, “那要如何带她离开幻境?”季牧之扫一眼被银爪钩控制的无命,补充道:“在施术人不肯破境的情况下。” 无命笑道:“你还挺知趣。” “这个简单,只要她自己意识到所处的环境并非现实,幻术所造之境自能破裂。” “……”季牧之沉默不语。 季牧之对幻术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幻术是从根本意识上操控别人的思维。也就是说,中幻术的人首先要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才会沉沦在幻境中。 既然已经相信,她又如何能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 看他愁眉不展,宁长风抛来一记白眼:“你别那么死心眼啊,她自己无从察觉,那你就引导她嘛!” “如何引导?”他又不能进入幻境。 宁长风惬意的伸着懒腰,暂时卖了个关子:“山人自有妙计。” …… 月华山已经暴露,兰花的意见是马上转移,季牧之却力主留下,竖起灵族大旗与卫神宗正式开战。 兰花考虑的是众灵眼前的安危,季牧之则是从长远战略出发。他想的是,这一战声势浩大,再经那些灵士散修传播,至少能传遍大半个晋国。到时候再使点策略将卫神宗的恶行宣扬出去,广为其他灵物所知。 想来除却一些胆小怕事的,更多的灵物还是会愿意过来支援,为灵族而战! 有些事,光凭一个人,或那么几个人,是做不成的。众人拾柴火焰高,事关灵族存亡,卫神宗非除不可。 季牧之慷慨激昂的发言让在场众灵群情激昂,以长空为首,绝大多数都愿意留下来。 少数服从多数,兰花也没再多说什么。 统一方向后,她和长空立马开始组织人手打扫战场,重新布置陷阱防线。指不定卫神宗什么时候就卷土重来了,后续事情还多着呢! 这一次,南枯没有说要走,也未再提带她走的话。 他对兰花是了解的,就算她现在不在这里,得知月华山举起了灵族的反抗大旗,她也会义不容辞的加入进来。 或许,这就是她所说的比活下去更有意义的事吧! 众人奔忙时,季牧之和宁长风走向了以前安置食梦貘的僻静木屋。 “我说你小子,拿灵族当枪使,够鸡贼的。” 季牧之没说话。 撺掇灵族与卫神宗开战这件事,他确实有私心。 暮始终咬着宁姒的烛阴之心不放,这个祸患若是不根除,他们就别想过上安生日子。只是卫神宗与灵族的大仇可是他们自己结下的,他所做的,无非是拉了个盟友罢了。 “这些事就不劳老祖费心了,你还是跟我说说,怎么引导宁姒从脱离幻境吧!”沉凰 第404章 雪原 宁姒抱着膝盖靠树坐下,枯死的老树上站着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 风很大,刮在脸上像刀子割肉一样的疼。冰封万里,目之所及皆是单调又刺眼的白。偶尔抬头看看乌鸦,打心眼儿里觉得可爱。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犹记得她和季牧之在林中设下陷阱伏击无命,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明明应该被烧死的无命竟变成了季牧之的样子,好在被她的火眼金睛给识破了。 最后,恼羞成怒的无命还找来一个样貌奇丑的帮手,她双拳难敌四手,只能脚底抹油,稀里糊涂的就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这里除了雪还是雪,肯定不是月华山。她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无意中闯入了谁设下的法阵,但她自视对法阵还算精通,便迅速否了这个猜想。 “季牧之!”宁姒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乌鸦扑棱着翅膀回应‘嘎嘎嘎’,就好像在说‘听到啦’。 等了许久,雪原还是这雪原,只是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雪原一到夜晚温度陡降,再防寒的衣裳都无法抵御这要命的寒冷。宁姒冻得牙齿打颤,用力将冻僵的手搓暖和,再折下一些枯枝点燃取暖。 乌鸦飞下来,停在火堆旁边。 “你也怕冷?” 宁姒问完就笑了。怕不是脑瓜子出问题了,居然在跟一只鸟说话。 她两手托腮望着跳跃的火苗发起了愁。 就算把这棵树全烧了,也熬不过漫漫长夜。就算能熬过,可谁又能保证她明天一定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还是得想法子回月华山才行。季牧之找不到她,也会着急的。 “那什么,你知道月华山吗?或者,你知道去哪里过夜会比较暖和吗?”宁姒扭头问乌鸦。 她寻思着,这乌鸦又不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不仅没被冻死,个头还长得这么大,肯定有活命的法子。 “嘎嘎。”乌鸦似有所指的叫了两声,可惜宁姒听不懂鸟语。 “听不懂。”宁姒说:“要不你直接带我去?” 她却没想过,她都听不懂鸟语,未开灵智的普通乌鸦又怎能听懂人话? …… 宁姒不肯坐以待毙,随便挑个方向闷头往前走。乌鸦在她身后嘎嘎叫着,也不知是想帮她指引方向,还是想阻止她。 一时冲动,没想到还真叫她走出了雪原,来到一片山林。 循着诱人的肉香,她找到一座林间木屋。木屋前的空地上扔着许多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屋檐下挂着弓箭和兽皮,看起来应该是猎户在山中的住所。 “请问,有人在吗?”宁姒上前叫门,一脚朝外,随时准备后撤。 旁边的侧门开了,一个蓬头垢面满脸络腮胡的糙汉子探出头来:“你谁?” “我……我是跟家人进山打猎的,结果不小心走散了。”宁姒双手合拢抵着下巴可怜兮兮的请求:“天快黑了,我能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吗?” “行,就一晚啊!” 糙汉子把门打开让她进来,岂料在宁姒踏步入内之际,头上的大粗门梁突然掉了下来。要不是她反应快,以这门梁的块头,可不是砸个包那么轻松的事。 宁姒愣在当场,不知道该不该进。乌鸦在她后面吱哇大叫,好像在说‘别进别进’。 络腮胡子看都没看她一眼,捡起掉落的门梁往屋里走去:“什么破玩意儿,修一次掉一次。” 然后当着宁姒的面,把门梁扔灶孔里烧了。 回头见她还杵在门口,不悦道:“傻站着干嘛?把门给我关上啊!” “哦哦哦!”宁姒赶紧进屋将门关好。 缺了门梁,寒风呼呼的往屋里灌。但是相比外面,这里已经可以算是天堂了。 为了蹭点暖意,宁姒坐到灶前帮着烧起了火,吸着鼻涕问道:“大叔,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这么冷!” 之前在燕京的时候,她也没被冻成这个样子,难道南国的冬天比北方还冷一些? 大胡子迟疑了一下,才道:“元宵刚下过雪,肯定冷了,你之前……还记得吧?” “嗯?你说什么?”宁姒明明看到大胡子嘴巴张合,中间却有一段完全听不到声音。 大胡子别过脸,道:“没什么,我说化雪比下雪更冷。” 宁姒点点头:“确实。” 大胡子揭开锅盖,浓郁的肉香馋得宁姒直咽口水。宁姒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里面炖着一大锅肉,还有萝卜香菇等辅菜。 “想吃?”大胡子笑笑,先盛了一碗给她。 喷香滚烫的炖肉捧在手里,宁姒嘟嘴嘬了一口汤汁,先说了好吃才想起道谢。 接过大胡子递来的筷子,宁姒正准备开动,手里的大碗毫无征兆的裂成两半,连肉带汤全洒在了地上。 “……”什么情况? 吃得正欢的大胡子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不悦道:“怎么搞的?这么大人了连个碗都端不住。” “我不是……”宁姒正要辩解,想想又忍住了。 这地方到处透着邪门劲儿,她还是少说少做为好,以不变应万变。 灶前的柴堆最为暖和,宁姒打算在这里将就一晚,天一亮就离开,另做打算。 大胡子也没给她安排住处,吃饱喝足后,把锅里的肉全盛起来,加一锅水让宁姒烧开。 “烧水做什么?” “泡脚。天这么冷,不烫一下就该生冻疮了。” “哦!” 宁姒麻利的把火烧起来,大胡子并未走开,就坐在旁边跟她说话。 “这么冷的天,还有心思上山打猎,真是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家。” 宁姒讪笑两声,没接茬。 大胡子又说:“我要是有钱,才不肯进山来受这份罪呢!唉,没办法啊,没钱置宅子,连婆娘都讨不着。” 宁姒可不赞成这个说法,当即反驳道:“肤浅,姑娘若是真心喜欢你,怎么会被银子宅子这些东西所左右?”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宁姒想起和季牧之的点滴,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我有说错吗?若有真心,就是生死都不能将两个人分开,区区银子宅子又算得了什么?” 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随着话题进行,越来越多的往事浮现在脑海,宁姒也愈发觉得不对劲。 季牧之将她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当她被无命和丑八怪围攻的时候,为何全程不见季牧之的身影? 月华山附近山脉绵延,哪来这么广阔的雪原?难不成她还有孙猴子的特技,一口气跑出十万八千里?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 “我以前……有个姑娘……我跟你说……糖葫芦吃完还要舔签。” 大胡子还在说个不停,宁姒听不见的空白越来越多。 听到‘吃完糖葫芦还舔签’,宁姒明显一怔。因为她就是这样,吃了糖葫芦还得把竹签上的糖衣舔干净。 是巧合吗?她总觉得…… “嘎嘎。”一直在旁边闹个不停的乌鸦突然扑腾着翅膀惊惶飞走。 头顶传来诡异的咔咔声,宁姒仰头往上看,竟见木屋大梁当头落下。沉凰 第405章 迎亲 横梁断了,木屋塌了。宁姒眼前一黑,耳边响起乌鸦的叫声。 心有余悸的睁眼,月色之下满目苍茫。火堆仅存的微弱火苗顽强的跳动了两下,却终究无法逃脱被寒风扑灭的结局。 乌鸦在肩头叫了两声。宁姒有些费力的挺直腰背,才发现浑身都冻僵了。 所以,她刚才是睡着了在做梦? …… 月华山木屋中,盘膝而坐的季牧之嘴角溢出鲜血,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睁眼。 “不行,幻境里的事物无法由我引导。一旦我表露的信息与现实有关,就会被屏蔽,根本无法对宁姒进行传递。” “我还从来没见过有谁能对幻境操控到这种程度,这个无命,不简单啊!” 听完季牧之对幻境的描述,宁长风的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看样子,他是想把宁姒困死在雪地里。可这样做又图什么呢?烛阴之心已经归体,宁姒一死,烛阴重回天地,他们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这种时候,他应该比我们更怕宁姒出事才对。” 关心则乱,季牧之现在没心思去分析那么多,只想赶快将宁姒从幻境中带出来。 床前的高凳上摆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香炉,嗅之无味,但可见袅袅紫色烟雾从炉中飘出。季牧之确定炉内熏香充足,再坐回床上,示意宁长风将他引入幻境:“再来一次。” “别着急呀。去之前你不得好好琢磨一下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她意识到那是幻境?”什么都没想好就入境,再被强行驱逐,这不是瞎折腾嘛。 宁长风在屋里来回转了好几圈,突然停下来说道:“我倒是想到个法子,就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最主要的是存在一定风险。 “有什么就直说吧!” 都这个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 “我想的是啊,咱们既然没办法引导,那就反其道而行。现实中越不可能发生什么,咱们就让她看到什么,只要足够反常,怎么着也能让她觉出不对劲来。” 人在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时,不都喜欢说‘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只要能让她产生类似的怀疑,就有机会让她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关于这个,季牧之也想到过,但是…… “这有风险吧?” 幻术的根本是人的意识和思维,要先相信,所以才会沉浸。可如果冲击过于强烈,极有可能对中术者的真实心境造成破坏和伤害。也就说是,即便脱离了幻境,也有可能受到那段‘记忆’的影响,混淆真实和幻境。 “想救人,又不想担风险,哪有那么好的事?”宁长风吹胡子瞪眼。反正方法已经摆出来了,要不要用,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季牧之攥紧手中的寄灵指环,坚定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 宁姒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冻死了。 枯树已经烧完了,往常可以用来御寒的灵力现在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手脚已经完全冻僵了,拿小榔头敲一下,估计能碎一地。 宁姒仰望东方——其实她也不知道哪边是东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天亮吧,最好是个大晴天,日头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宁姒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旁乌鸦的黑瞳中闪过一丝锋芒,突然飞到宁姒头上一通乱抓。宁姒抬手赶鸟,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倒去,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小姑娘,小姑娘?”混沌中,有谁在拍她的肩膀。 随着再次睁眼,雪原木屋中的经历已经完全忘却。 叫醒她的人是个穿花袄子的胖妇人,化着滑稽的艳妆,嘴角还有一颗长毛的大痦子。 不用猜,这人肯定是个媒婆。 媒婆问:“这大冷天的,你个小娃娃怎么睡在这里?你家大人呢?” “我……” “就来就来。”媒婆没在听她说话,冲着不远处的迎亲队伍招了招手,又转向宁姒:“是跟家人走散了吧?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啊……算了,我这儿还忙着呢,赶紧回家去!” “哎哎哎!”宁姒追上媒婆,眼巴巴的瞅着迎亲队伍:“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这大喜的日子,添上筷子应该不算事吧? “还没开席呢,你要是能等,就跟我一块儿过去吧!” “好啊好啊!”宁姒乐颠颠的跟上媒婆,隐约觉得背后似有一道目光。 回头一看,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只乌鸦站在路边的石头上。 “去!”宁姒捡起石头朝乌鸦砸去。 人家成亲的好日子,你个乌鸦来凑什么热闹? 唢呐开路,锣鼓喧天。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也不知是马高还是人高,总之这背影看起来格外高大,让人莫名的有安全感。 宁姒跟着媒婆,媒婆亦步亦趋的跟着大红花轿。 新娘子的陪嫁丫鬟也跟在花轿旁,一路跟媒婆说着话。 “听闻新姑爷能文能武,智谋无双,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过那俊美的模样实在赏心悦目,就是瞅着性子清冷了些。” 宁姒听了想笑。能文能武智谋无双,性子清冷但样子好看,你当是季牧之呢? 媒婆道:“姑娘且放宽心吧,你家明鸢小姐无论才貌地位,跟这……公子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男人啊,哪个不爱美?公子也就是对旁人冷淡点儿,要是换了你家小姐那么个可人儿,百炼钢都能成绕指柔,更何况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嗯?”宁姒不解挠头。怎么刚才说到公子的名讳时,又突然听不见了? ……为什么要说又? 媒婆回头看了宁姒一眼,问道:“小姑娘,你知道三公子吧?” “嗯?” “新郎官啊,……家三公子。” 宁姒愣愣的看着媒婆嘴巴张合。怪了,又听不见了。 媒婆见她傻呆呆的,又回去冲丫鬟说道:“要说这李多一公子啊,还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李多一?” 媒婆的声音像是遇上劲风,被拍得七零八落,但宁姒总算是听清了,她在说李多一。 李多一不是季牧之以前的化名吗?居然真有叫这个名字的? “是啊,李多一李公子。”媒婆冲她莫名点头,像在暗示什么。 一时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一脑门儿磕下去,居然当场就见了血。 送亲的随行小厮跑过去,麻利的把人抬走了。 花轿走远,宁姒还愣在原地。 李多一……等等,她们刚才说,新娘子叫明鸢? 这名字,宁姒可不陌生。 就在宁姒愣神之际,画面陡然一转。 高堂之上端坐双亲,亲朋好友欢聚在此,见证一对新人成亲之喜。 宁姒始终看不清新郎官的样子,却在人群里看到了阿习阿虞,还有印在大红喜袍上、茶杯碗碟上的焱鸟图腾。 代表晋国皇室的焱鸟图腾。繶?n????晎??g?节?n??????? 第406章 另娶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 “等等!”宁姒挤过人群来到新人面前,也不知是不是泪水模糊了视线,总之还是看不清楚新郎官的模样。可她心里清楚,这就是他,就是那个说要娶她的男人。 她都听到了,阿习说,喜服的红与公子真配;阿虞说,公子和明鸢姑娘真是天生一对。 她从来没见他穿过这样鲜艳的颜色,没想到第一次见,是在他和别人的婚礼上。 所以,这就是她被围攻时他没有出现的原因吗? “哪里来的小丫头,赶紧拉下去,别误了吉时。”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立马有人上前来拉宁姒。 其中一个,就是阿习。 “公子别担心,我这就把她拉下去。” 阿习穿着一身灰蓝短打,装扮得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厮。宁姒也犯嘀咕,阿习怎么会穿成这个样子,可是一听他唤公子,伤痛涌上心头,脑子就变得不够用了。 公子……阿习说过,此生仅为一人鞍前马后,那就是季牧之。他的公子,也只会是季牧之。 怎么办,现在连想到这三个字,心都会疼到抽搐。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也就更看不清他的样子了。 “怎么了?”新娘子柔声问道。光听这软糯的语调,就知道肯定是个优雅端庄的大家闺秀。 “没什么,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个小孩子,在这里瞎胡闹。” 他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即便看不见,宁姒也能想象得出他此时的表情。眉头肯定微微皱起,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屑又轻蔑,像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你……要娶她吗?”哪怕混沌如梦境,根本看不清季牧之的样子,宁姒还是倔强的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当然。”季牧之不假思索道:“我与明鸢情投意合,早在两年前便已定下婚约,只因身负重任,方才拖延至此。佳人恩重,唯有以余生呵护,才不算辜负。” “佳人恩重……可是你说过,要娶我的……” 此话一出,满堂大笑。阿习与另一人一左一右的架着她往外走,身后传来高亢响亮的一声“夫妻对拜”。 新人礼成,满堂喝彩。拨开喧哗,宁姒清晰的听到季牧之的声音:“明鸢,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妻子了。” 心如烈火焚灼,寸寸撕裂,宁姒心潮难抑,喉头一动,吐出一大口血来。 “真是晦气。”阿习把她扔到大街上,宅门重重闭合。 乌鸦落到她身上。四目相对,漆黑的眼睛好像在诉说什么。 …… 半个时辰过去了,季牧之还未睁眼。宁长风放心不下,让小黑把长空叫过来为他护法,自己背着手找无命去了。 解铃终须系铃人,看来还得让这家伙‘高抬贵手’才行。 无命被关在地牢里。地牢是新建的,地下很潮,宁长风一路走来踩了满脚的泥。 牢里设了抑制灵术的法阵,还派了人寸步不离的盯着他。 黑布蒙眼,两手反绑,银爪钩锁在脊柱上,银链子闪闪发亮。 “你先出去吧,我来盯着他。”宁长风挥退守卫,坐到无命面前拔掉酒壶上的塞子,将壶口放在无命鼻尖晃了晃。 无命笑道:“上好的醉秋高,至少在地下窖藏了二十年。”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识货。来,咱爷俩喝两杯……哎哟,忘拿杯子了。”宁长风懊恼的拍着脑门儿,“瞧我这脑子!” “樽盏都不要紧,有酒就行。” 无命摊开手,宁长风把酒壶放上去。他也不讲究,直接对嘴喝了一大口。 “嗯,果真是好酒。”喝完再还给宁长风。“喝酒也得有个说法,你这酒,是用来庆祝的?” “庆祝?这话怎么说?”宁长风反问。与此同时,悄无声息的掐灭油灯,地牢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解除幻术,难道不值得庆祝?”无命能感觉到光线的变化,心想这老头儿真够谨慎的。 蒙了眼还不够,还要熄灯,看来是被他的幻术给整怕了。 宁长风沉声一叹:“让你见笑了,老家伙活了一百多岁,自视阅历深见识广,却拿你这一手制幻的本领毫无办法,实在是丢人啊。” “若单论活着的时间,你可比不过我。”许是喝了美酒,无命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话也跟着多起来。 宁长风要的就是他话多。 顾着跟他说话,也就没办法时刻感应幻境里的动向,也算是间接帮季牧之争取机会。 “说的也是。”宁长风后知后觉。 两人东拉西扯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竟有几分相见恨晚的味道。 突然,宁长风话锋一转,问道:“你的目的并非要取宁姒性命,而是想报复她,是不是?” “我不想聊这个。”黑暗中,无命将头低下,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和抵触。 宁长风却非要与他作对:“我都知道,你恨她……不对,是恨晟,恨她没有救你爹。” “我为什么要恨?你不觉得我应该感谢她吗?若不是她,我现在早就变成了一堆白骨。转世投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东西呢!我有今天,多亏了她啊!” 若是光听声音,无命这话几乎可以说是情真意切。而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的‘长生’确实跟晟有那么一点关系,逻辑上完全能说通。 如果宁长风没有看到他嘴角那一丝狞笑,说不定都会信了他的话。 “看来,你不光是恨她没有救你爹啊!”宁长风将一块圆形玉片从眼前移开。 他都忘了这块玉片是因何机缘得来的了,但这宝贝真的很实用,能让人在黑夜中视物,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才是他熄灯的真正原因。 无命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随你怎么说吧!”碰触到不想提及的话题,无命已经不想再聊下去了。 宁长风倒是兴致高昂:“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季牧之能不能成功将宁姒带回。” “呵。”无命冷哼:“你太高看他了。” “不不不。”宁长风连连摆手,“我不是高看他,我是小瞧你。” “……”无命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当面说小瞧对方的。这老头儿,挺有性格啊! 宁长风继续说:“因为,心里只有仇恨的人,是无法真正强大起来的。”繶?n????晎??g?节?n??????? 第407章 脚印 宁姒蹲下身失声痛哭。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不乏一些好事者冲她指指点点。 闲言碎语传播的速度快得让人心惊。 “听说了吗?这个小姑娘居然说三公子要娶她,还大闹了喜堂。” “哎哟,年纪小还真是不害臊。” “这有什么好臊的,往前倒几年,估计还光着腚满街跑呢!” 众人哄笑。 “是家里人安排的吧?想靠着女儿攀高枝,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杂毛山雀。” “我看这姑娘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这个年纪,多少也该懂点事了。” “嗯,估计也在做着凤凰梦。” 几个碎嘴婆娘渐行渐远,宁姒用力堵着耳朵,却始终无法阻止这些刺耳的声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明明……”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事到如今,她竟不知该如何去定义自己和季牧之的关系。 恋人吗?差着十岁的恋人,多讽刺呀! 可是,他明明说过,等她恢复原样就娶她的。 在骆驼山,他跟老祖说,她是他的今生挚爱。在燕皇宫,他亲口说她是他的良人。往日深情历历在目,怎么转眼就另娶了她人? 一直知道人心易变,却从不知人心能变得这么彻底,竟完全拿她当陌生人看待。 是怕新娘子误会伤心吗? 原来,看到他为别的女人悉心思量,心竟能痛到这种程度。果然,失去才知用情深浅。 “嘎嘎。”乌鸦落到宁姒肩头,小爪子一下一下的拉扯着,像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也罢,事已至此,再留在这里只会继续受人冷眼,索性走得远远的,天涯各处再不相见。 若是有朝一日,新欢变旧爱,他又想起来她来,也叫他好好尝尝彻底失去的滋味。宁姒这样自我安慰。 长街熙攘行人如织,置身其间,娇小背影落寞又孤寂。 脑海中突然闯入一片雪原,雪原上有棵枯树,还有一只乌鸦。那里纯净无暇,如世间最后一片净土,无喧嚣无纷扰,一切都是最干净最纯粹的模样。 宁姒呆滞的对乌鸦说:“带我回去吧!” 乌鸦嘎嘎叫着。 她听清楚了,它在说好。 沿街往前,宁姒目不斜视,两边街景却主动落入眼里。 左边有家丽人坊,楼廊上有姑娘拨弦弄琴,琴声如仙乐般悠扬动听。 右边有个小书摊,摊前站着一个皮肤白得诡异的光头壮汉,买了本书用牛皮纸包起来,最后迈着滑稽的外八字步消失在人群后面。 还有一辆牛车在前面走走停停,宁姒也不得不跟着走走停停。驾车的小姑娘跟拉扯的牛犊子一路说着话,说此次进城的任务是给爷爷打酒,还要给姐姐买一支头花。 非雁,海兽,妙妙…… 不起眼的世间万象再度勾起宁姒的回忆,与季牧之一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汇涓涓细流成无垠阔海,每一寸海面都镌刻着两个并肩前行的身影。 一起回到过去探寻身世之谜,一起颠覆传说为海母正名。共赴千年鉴定屠龙真伪,携手还原戚宁百年沉怨。走过的每一步,经历的每一个片段,都深深拓印在她心里。 她相信,季牧之也是。 “我不相信。”宁姒突然驻足,执念冲破缠绕在心头的迷雾,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转身狂奔,将一切抛在身后,只为奔向心尖上的那个人。 乌鸦的叫声、擦肩的行人、街边的店铺,随着她坚定的脚步,飞快化为灰烬。 …… 无命胸口一痛,鲜血混着刚入口的醉秋高一起涌了出来。 宁长风收起已经见底的酒壶,起身往外走。 “看来,是我赢了呀。” 木屋中,季牧之睁开眼睛,看着怀中娇躯,用力呼出一口气。 门外传来脚步声,季牧之赶紧脱下外衫裹住露在短小衣裳外的玉肢藕臂。 兰花敲门进来:“老祖让我来问问,宁小姑娘……” 看清季牧之怀中的人儿,兰花微愣,继而笑着改口:“看来不能叫宁小姑娘了。” 季牧之的目光始终停驻在熟悉又久违的娇颜上:“劳驾帮她找一套合身的衣裳。” 长空在宁姒出现那一刻就离开了。兰花也是知趣的人,将衣服送到就走,一刻都没多待。 季牧之轻轻吻去宁姒眼角的泪滴,颤声道:“你再不醒,就只能我帮你换衣裳了。” 修长浓密的睫羽下掀起一条缝,又迅速合上,确定睁眼后不会看到鲜红艳丽的喜堂,才再次睁开。 “我做了个梦,梦到你……”一语未毕,声已哽咽。 “梦是反的。”季牧之颤声说。 双臂收紧,恨不得将她嵌进骨子里,如此便不会再有分离。 “可是……” “我们成亲吧!” …… 小黑险些死于无命之手,阴差阳错完全冲开灵智,可以正式踏上修行之途。 宁姒中了幻术,也是险些丢了小命,结果莫名奇妙恢复原样。 她忍不住想,这个无命怕不是友军埋伏在暮身边的奸细吧? 如果他没有对她下死手的话! 中幻术之后的事宁姒全都记得一清二楚,真实程度完全不亚于自己亲身经历过。 “原来关键是那只乌鸦,难怪我会觉得跟它特别亲切。”听季牧之解释之后,宁姒才弄清来龙去脉。 无命的目的就是要把宁姒困死在雪原,而乌鸦的任务,就是让她留在雪原。包括来到木屋之后,掉门梁、碗裂这些诡异现象,都是为了让她回到雪原去。 只要是与现实有关,有明确指向性的信息,在幻境中都无法传递,这就是宁姒为什么经常会在关键时刻听不到声音的原因。好在季牧之另辟蹊径,用一些不起眼的线索就行指引,才让宁姒成功走出幻境。 “无命现在在哪儿?”宁姒问道:“我得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给我下的套,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活到这么大,她还没吃过这种哑巴亏呢! “他逃走了,就在你清醒过来的那天夜了。”兰花说。 “逃了?”宁姒不敢相信。不是都锁了琵琶骨了吗?这么重要的人质,怎么能让他给逃了? 宁长风咔咔的嚼着蚕豆:“人家有那本事逃得了,你有意见啊?” 第408章 心思 无命闹的这一出,宁姒怎么都想不明白。 一开始他肯定是为了司前镇的灵物而来,这个毋庸置疑,可他后面做的那些,实在让人费解。既然有逃走的本事,为什么一开始没逃?难不成就为了参观体验一下月华山的地牢? 好奇心太过旺盛导致的后果就是,宁姒见着谁都想和对方探讨一下无命的动机,连小黑都不放过,搞得后来小黑老远闻着她的味儿就绕开了。 季牧之决定跟她好好谈谈。山顶空寂无人,视野开阔,是聊天谈心的好去处。 连日阴天,今天终于放晴了。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就连吸入的空气都带着暖意。宁姒面对远方延绵起伏的山脉,张开双臂,用力吸了一口气。 “啊,好舒服。终于放晴了,是快开春了吧?” “你现在整天关心的除了无命的动机,就是什么时候开春?”季牧之从背后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手指搅弄着柔软的长发,言下甚是吃味。 “什么呀!”热气呼在耳朵上,浑身都酥酥麻麻的。宁姒想躲开,季牧之却拿下巴死死压着。 “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当耳旁风了?” “嗯?什么话?”他最近说的最多的,好像就是让她别纠结无命。 季牧之将宁姒转过来,面对面,严肃郑重的说道:“我说,我们成亲。” “呃……这个啊……”宁姒挠着头心虚的把脸别开。 这么重要重大的事,她当然不会搞忘,只是……成亲?在这儿? 见她面露犹豫,季牧之心头一慌:“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宁姒可不想两人在这种事上产生误会,赶紧否认:“我的心思你还不清楚吗,怎么可能不愿意?只是……要在这儿成亲?” 终身大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连他家里人都没见过,私定终身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也不是说没意义,只是宁姒期盼的婚礼,是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举行,得到祝福的同时,最重要的是昭告天下:她宁姒打今儿起就是季牧之的媳妇儿了,对她男人心存觊觎的,赶紧把花花心思收起来,不然别怪她不客气。 说到底,还是受了幻境的影响。她不仅要嫁给季牧之,还要风风光光的嫁,最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心底的想法,宁姒也没对季牧之瞒着。季牧之虽然恨不得马上把她娶到手,但在这种大事上,他还是尊重宁姒的想法。 “那我们即刻动身回溟海。”以宁姒如今的身份,也不用再担心那个人反对。 宁姒忍不住笑道:“这么猴急,难道是怕我跟谁跑了?” 季牧之握住她的手抵在唇边:“你倒是敢!” …… 担心卫神宗再来找麻烦,在月华山建立起完善稳固的防御之前,宁姒自然不放心离开。这一等就等到了三月,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萧瑟的枯黄中钻出喜人的嫩绿,先是一点一点,最后汇聚成片。 月华山高举灵族大旗,招揽了大批灵物。滴水成溪,再汇溪成海,散布在不同地方灵族汇聚一处,终于有了与卫神宗一战之力。 这时候,宁姒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 此次离开,不仅为了回溟海成亲,还因为朝廷前几日出台的一条新令——将灵物纳为牲畜类,和猪牛鸡鸭一样,可在晋国合法买卖。 司前镇的灵市之所以设在地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类买卖不被官家接受,一旦露白会惹来很多麻烦。 这算是晋国对异族生存尊重的具象体现。此令一出,也就意味着晋国收回了这份尊重,将灵族踩在脚下,其意义无异于正式宣战。 令从都城发出,经层层传递,再来到巴裕,中间至少耗时一月。也就是说,新令至少已经出台一个月了。 汇聚在月华山的灵族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巴裕附近的城县,一开始季牧之还在想是不是月华山的招牌打得不够响亮。如今看来,恐怕其他灵族都在忙着对付晋国朝廷,无暇响应月华山的号召。 一晃又是数日,宁姒要动身了。 “老祖,我就把月华山的兄弟姊妹交托给你啦,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宁长风懒洋洋的躺在大白背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别说得像你多看得起我行不行?老头子我志在天下,还有那么多好酒没喝过,却要在这里帮你看顾一堆小崽子,你当我多乐意?” “我这是找了一堆人来伺候你老人家,你可别胡说。”宁姒顺着大白脖子上的皮毛,讨好道:“老祖,我这马上就要奔赴战场了,您就不打算送我点什么防身的东西?” “呸,明明是丑媳妇去见公婆。”宁长风没好气道。 “哪有,我这是去查晋国公开贩灵的事,出公差好不好?” “我管你公差私差,赶紧把血丝网还我。”宁长风挺腰坐起来,伸手就朝宁姒身上掏。 “干什么干什么?”宁姒双手环胸一副遭非礼的模样。“我敬你是老祖宗,你可别倚老卖老为老不尊啊!” 宁长风冷笑着躺回去:“别,我可不敢当你祖宗。” “哎呀,老祖~”宁姒厚着脸皮又凑上来,“你宝贝那么多,就随便赏我点什么嘛。要实在想不到给什么,把大白给我也行啊!” 要是能骑着大白进溟海城,一定威风死了。到时候人家提起沐王殿下的王妃,立马就能想到骑大白虎进城的姑娘。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哼,想都别想。” “哎呀,老祖~求求你了,就把大白赏给我吧,实在不行借也行啊!” …… 暮现在是四大灵院之一的夙徒院的座上宾。准确的说,天机院被灭,现在只剩三大灵院了。 夙徒院清出后山数楼,用以安顿卫神宗。 无命回到荡丘山,没有马上去见暮。 他伤得不轻,幻术被强行破除,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反噬。若非银爪钩是他自己的东西,他知道一个解锁的小机关,这一趟怕是回不来了。 想不到季牧之真能把那个女人带出幻境,实在是偷鸡不成还蚀了把米。希望母亲不知道他在外面的所作所为,要不然…… 一想到暮发怒的样子,正在更衣的无命不禁浑身一颤。 届时,敲门声响起,听声音便知是暮身边的老嬷嬷。 “公子,主人要见你。” 第409章 乱局 有句老话叫怕什么来什么,还有句老话叫该来的早晚会来。 无命收拾妥当就去见暮。 荡丘山山顶的雪还没化,从远处看,像是洒在冰皮凉果上的糖霜。暮就在雪地里等他,一身黑袍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醒目又突兀,像是雪白宣纸上的一点墨迹。 “母亲。”无命对暮是极恭敬的,恭敬中隐约透着惧怕。 “就你一人回来的?” “是!” “其他人呢?” “……我们被灵族伏击了,在月华山。” 暮察觉到他呼吸略显急促,问道:“你受伤了?” 无命的头埋得更低了:“一点小伤,母亲毋庸挂怀。” 暮的重点却并非是心疼他的伤势:“你这副皮囊修补起来可费神得很,要多加爱惜。” “……知道了。”无命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一下子舒坦了。 “跟我说说,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竟能伤得了你?” “是季牧之。”无命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不敢在她面前撒谎。“我在司前镇碰到了宁姒,本想擒了她来献给母亲,岂料中了他们的圈套。” “这样啊……那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无命如实答了。全程没有半句谎话,只是隐瞒了幻术一事。 隐瞒不等于撒谎,过了自己心里那个坎,也就不容易露出马脚。 无命正准备告退时,暮突然说:“你准备一下,去一趟溟海城。允许贩灵的新令已经发下来了,别让一些不开眼的搅了咱们的好事。” “好。” 无命刚转身,又听暮道:“过来,我给你补补后背上的伤口。” 无命眼中闪过几不可查的阴郁,缓缓走过去:“有劳母亲。” …… 宁姒终究没能带走大白,骑白虎扬名的愿望算是彻底落空了。 “这老头儿,真够小气的,我都答应给他带好酒了。” “老祖视大白小黑为家人,相伴多年,舍不得也很正常。还有……”季牧之好奇问道:“你为什么那么想要带大白一起走?” 宁姒催马狂奔将他甩在身后:“我喜欢大白,不行啊?” 季牧之无奈一笑。 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说姑娘家都喜欢白白的绒绒的小家伙,比如小白兔小白猫之类的。他家宁姒果然不同凡响,一样是白白的绒绒的,却是体格大上百倍的老虎。 那么问题来了,成亲的时候要不要免去坐花轿这个过程,改成骑老虎出嫁? 季牧之默默将此事记下,没有再跟宁姒提前,到时候再给她个惊喜。 从巴裕去溟海,大体方向是由西向东。宁姒本以为途中会经过海城,还寻思着去看看阿锦她们,岂料去海城还得转向继续往南,光路上就得多花上两三天。 深思熟虑之后,宁姒放弃了这个想法。见一面就走,又不能久留,反而容易勾起大家的不舍。索性等所有的事都解决好了,再去海城跟大家团聚。 季牧之还在路上,他将回溟海的消息就以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到了晋帝季霆手上。 “这小子,总算舍得回来了。” 堂下立着两人,分别是太子季垣和定国公百里泽安。 一听这话,百里泽安立即上前问道:“可是沐王殿下回来了?”见晋帝点头,立马露出笑来,道:“不枉我家鸢儿痴等一场。圣上,这回你可要好好替小女做主啊!” 晋帝心情颇为愉悦,大笑着说着客套话:“这么多年,着实委屈明鸢了。泽安放心,我一定让老三亲自登门向明鸢谢罪。” “不敢不敢。圣上,若无要事,臣先告退了。鸢儿若是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高兴坏的。” 百里泽安走后,晋帝对季垣说道:“老三和百里明鸢的婚事,就交给你去操办了。” “父皇……”季垣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顾虑:“老三行事向来随心随性,只怕……” “怕什么?他和明鸢的婚约早在两年前就定下了,再不完婚,让人家姑娘如何自处?” “可是……” “百里明鸢素有溟海第一淑女之美名,才貌双绝,蕙质兰心,还能配不上他?” 季垣深知父亲的脾气,一旦是他决定的事情,任何人劝说都无济于事。 只是,季牧之和百里明鸢虽早在两年前就定下了婚约,可这婚约是他和定国公定的,老三从来就没认过。百里小姐对他一片痴心,对婚约自然不会有异,可若真是妾有意郎有情,就不会拖到现在了。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从阿习口中得知,老三已经有了心上人。想要棒打鸳鸯再硬牵红线,只怕最后会落得个不欢而散,那实在不是他想看到的。 父亲和老三的关系本就有些微妙,为了避免父子反目,季垣经半日苦思,决定先去见一见百里明鸢。 人心易变,老三在外飘了两年,说不定百里小姐早就移情他人。如此一来,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溟海城对宁姒来说熟悉又陌生。 她曾在这里呆过不短的时间,城中格局早已了然于心。只可惜那是二十年前的溟海城,如今街道整改,城区规划,变化实在不小。心心念念的小食店不是关张就是改行,仅存两家老酒馆由老子传到儿子手里,也都变了味道。 幸运的是,陪她从二十年前走到二十年后的,还是这个人。 穿过城门时,宁姒突然痴痴的笑起来。季牧之一问才知道,原来她是想起了当初在城门口被人埋伏连杀三人的往事。 “哎,我问你,当时你为什么要逼我出手杀人啊?”现在宁姒已经对血腥司空见惯,可那个时候,她可是杀了人还会做噩梦大病一场的小纯洁。 “我要说了实话,你可别生气。” “嗯,不生气。”宁姒嘴上轻描淡写,耳朵却竖了起来。她倒想听听,可能会惹得她生气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那个时候我一直纠结于我母亲……我心里清楚,自己还没有跟那个人抗争的实力,就想着若是能把你磨砺成一把利刃……” 天意弄人,利刃没磨成,反而多了一条软肋。 “哎哟,那证明你眼光不错啊,那么早就发现我的潜力了。”宁姒哈哈大笑,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初衷也只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 就算她不说,想必季牧之心里也清楚。只是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初衷为何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那份纯粹又坚定的心情! 第410章 闺秀 宁姒心心念念着王记桃酥,一进城就直奔西街。然而从街头转到结尾,都没找到记忆中的酥饼店。 阿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飘’到她旁边问道:“进城了不回府,寻摸什么呢?” 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声激动又带着哭腔的‘小姐’钻进耳朵。一转身,正被喜宝扑个满怀。两手死死箍住她的腰,差点没把刚吃下肚的栗子糕给挤出来。 “小姐,你终于来了……呜呜,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傻妞,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呀,这不就来找你了嘛!”宁姒捏着喜宝的脸蛋儿,笑嘻嘻的逗她:“来,别哭唧唧的,给小爷笑一个。” 喜宝很给面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旁边传来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果真是个傻妞,这种鬼话都相信。” 宁姒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呵呵,一年多不见,阿虞姑娘的嘴还是那么损,脸还是那么臭。” 阿虞双臂环胸冲着别处,只拿余光瞥她:“难道我说错了?你敢摸着良心说,你是为了喜宝才来溟海的?” “敢啊!”宁姒两手交叉贴在胸前,一脸的诚挚:“喜宝,我就是回来接你的。” 喜宝受宠若惊,昂着下巴得意的说道:“我就知道小姐一直记挂着喜宝。” “你……你说谎话,当心烂嘴巴。” “这就不劳阿虞姑娘费心了,不管我烂没烂嘴巴,都吃不着你的东西,用不着防贼似的防着我。”一提到吃的,宁姒一下想起来了,转头问阿鲁:“我记得这里有家王记桃酥啊,怎么没了?” “什么王记桃酥?”宁姒说的王记桃酥是二十年前的老店了,那时候的阿鲁还是满街瞎闹的光腚娃娃,而且并不在溟海城。他来溟海的时候,王记早迁到别处去了。 虽然找不到王记,但桃酥还是能满足她的。“你想吃桃酥是吧?我给你买去,我知道哪家的桃酥最好吃。” “要有松子仁的。” 阿鲁冲她挑了挑眉:“行家啊。行,给你买去。” 阿鲁走了,宁姒回过头,才注意到阿虞在季牧之跟前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拿眼睛瞟她,生怕她偷听似的。 阿习安安静静的候在季牧之身后,沉稳安分一如往昔。遇到她的目光,微笑着点头示意,礼貌又不疏离。 再看阿虞……嗯,果然碎嘴女人讨人嫌,她一定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变成这样。 “喜宝。” “小姐。” 宁姒伸手勾住喜宝的肩膀:“走,小姐带你打牙祭去。” 季牧之想都没想,直接跟上。 “哎,殿下……”阿虞拦不住他,气得直跺脚。 得,合着她刚才说了那么多,转眼就成耳旁风了。 “阿虞你去哪儿?”阿习问。 阿虞头也不回:“找帮手去。” …… 说是带喜宝打牙祭,结果一桌子的菜绝大多数都进了宁姒的肚子。不过对于喜宝来说,小姐吃得开心,她就开心了。 季牧之慢条斯理的嚼着青菜,和宁姒的狼吞虎咽形成鲜明对比。喜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扯了下宁姒的衣袖。 “小姐啊,你注意一下形象啦,你看人家沐王殿下。” 宁姒咽下嘴里的食物,再灌一大口茶水。嘴巴一刻没停,又塞进一个水晶饺。 “他这样有什么好?吃东西都没味儿。” 她没直接上手已经算是很顾形象了。这一路紧赶慢赶,吃的饼子又硬又柴,狗都能硌掉牙。好不容易进城了,还不许她犒劳一下自己? 季牧之往她碗里放进一个水晶饺,眉眼间满是宠溺:“让她吃吧,这一路过来可不容易。” “懂事。”宁姒夸了一声,嘴里的还没咽,又把季牧之夹的塞了进去。 吃得正欢,楼下突然传来喧闹声。 俗话说得好,美味和热闹都不可辜负。宁姒抓起个银丝卷饼走向廊台,只看到酒楼前停着一台四人轿。门口围满了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嚼着卷饼回到座位,季牧之轻轻替她擦去嘴边的脆皮碎屑,正想问她要不要再点些菜,忽见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楼梯方向。 好奇望去,是那抹熟悉又久违的倩影。 柳叶青绿锦裙束出盈盈一握的纤腰,两手端置身前,莲步轻移,步摇微动,不疾不徐,端庄娴静。 携清雅香风来到身前,明眸微垂,如九天星辰落入空谷深潭,澄澈又明静。菱唇轻启,清脆又软糯,总之就是那种描述不出来的好听。 百里明鸢笑着招呼:“牧之,好久不见。” 季牧之拿起筷子继续吃青菜:“嗯,好久不见。” “我刚好在附近挑选软缎,听阿虞说你回来了,便来见见老朋友。”温柔的目光如四月暖阳倾落在季牧之身上,再自然的移向宁姒,“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突然被问,宁姒愣了一下,才摇头说没有。 艰难咽下嘴里的食物,手里还剩半截卷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最终,宁姒还是选择将卷饼一口塞进嘴里,低下头用力嚼着。 视线微抬,看一眼百里明鸢优雅的托着茶杯的白皙手指,再收回来,盯着自己沾着脆皮碎屑的油爪子。 这就是大家闺秀和粗俗村姑的区别吧? 宁姒拨掉手上的碎屑,一手的油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向来没有随身带手绢的习惯,至于喜宝,憨憨傻傻的小丫头望着被侍卫拦在楼梯口的人群,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她的窘迫。 要不就在衣袖上蹭一蹭吧,宁姒想。 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到桌下,宁姒正准备付诸行动,手腕突然被人扣住了。 居然是季牧之。 他还在跟百里明鸢说着话:“……不管在哪里,心里舒坦,人才会自在。” 然后把宁姒的手拉到桌面上,拿起自己的衣袖,轻柔的擦拭着她手上的油渍。 宁姒脑子里一片空白。 百里明鸢笑容微僵,朝身后的丫鬟秋霜使了个眼色。 秋霜在主子跟前伺候多年,瞬间会意,掏出一块熏香锦帕递到季牧之面前。 “殿下用这个吧?” “不用了。”季牧之头也不抬,“她用不惯别人的东西。” 第411章 仗势 无心再逛,一行人直接回了沐王府。 阿鲁的桃酥买回来了,香香脆脆,裹着厚厚一层松子仁。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有变,宁姒兴致缺缺,草草吃了两口就搁在一旁。 住所是阿习早就安排好的,就在季牧之旁边的院落。清清静静,名字也好听,叫留芳。 院子里的下人都是经过挑选的,就怕一些不开眼的怠慢了宁姒。可即便如此,宁姒还是浑身不自在,透过那些恭敬的表象,她看到的是一张张嘲讽轻蔑的嘴脸,好像在说:看啊,这就是那个勾引咱们殿下的野丫头。 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宁姒狠狠一惊。 不对呀,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勉强也算是大家闺秀吧,怎么就成野丫头了? 然而,这种自我安慰并不能缓解她心底的不安。她知道原因,实在是她和百里明鸢之间差得太远了。 她自问并不是一个敏感自卑的人,单论样貌,她也不觉得会输给百里明鸢。可是,世人对女子是苛刻的,容貌虽在审美中占据着很大的比重,气质内涵却更能俘获人心。 宁姒捧着铜镜问镜子里的人:“你有气质吗?” 顿了顿,再心虚反问:“吃货气质算不算?” 将镜子一盖,忍不住仰天咆哮:“算个屁啊算,还是算了吧,人比人气死人。” “小姐在说什么?”喜宝端着一碟点心进来,放到她面前,“尝尝这个,云面红豆糕。这是溟海特有的糕点,别处吃不着的哦!” 宁姒甩她一记白眼:“又不是没吃过,不就是红豆泥里加了思颜花汁,吃起来没那么腻嘛!” 喜宝吃惊到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你什么时候吃过?居然还知道思颜花汁这个诀窍。” 宁姒得意起来:“本小姐知道的多着呢!”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你说,这算不算有内涵啊?” “算啊,小姐最厉害了,什么都知道。”喜宝秒变小粉丝,恨不得把宁姒捧天上去。 “傻妞!”宁姒塞了一块红豆糕到她嘴里,既感动又失落。 哪怕是喜宝这么迟钝的人,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小姐,你怎么了?” 宁姒咧嘴笑笑,随口说了句水土不服,就让喜宝出去了。 宁姒水土不服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季牧之耳朵里。 “水土不服?”季牧之刚从宫里面圣回来,听到这话,本就阴郁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他问喜宝:“是不是有人惹她不高兴了?” “不会,小姐连房门都没出过,除了我就没见过别人。” “门都没出过?”这可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 是夜。 四月中旬的溟海已经完全回暖,但是晚上还是需要加一件衣裳。 宁姒坐在屋脊上,看着季牧之从垂花门后出来,还没走进院子,又被阿虞叫住,转身出去了。 这么晚了,干什么去? 宁姒好奇的跟上去。季牧之乘马车在前,她就飞檐走壁跟在后面,最后来到一处僻静的大宅子。 季牧之钻出马车,看到宅门前的轿子,脚步稍顿。宅内出来一侍卫装扮的男人,迎上季牧之,二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宅子。 宁姒转身回了沐王府,还没踏进留芳园就听见喜宝在和人争吵。 “你们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告到殿下那里去,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和喜宝争论的是一个丫鬟一个婆子。趾高气昂的样子,恨不得把下巴昂到天上去。 老婆子阴阳怪气的说:“哎哟,喜宝姑娘这话怎么说的……殿下和百里小姐的婚事,那是全溟海都知道的事,怎么就不许我们说了?” 喜宝怒道:“要说出去说,留芳园里就传不得这种闲话。” 这话要是让小姐听到,可不得伤心。 丫鬟拖长声调,表情那叫一个丰富:“哟,主子这才刚进门,喜宝姑娘的腰板儿立马就硬了呢。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仗人势?” 老婆子立马接话:“你说的是狗仗……”目光状似无意的瞟向喜宝,赶紧捂嘴改口:“哎哟,罪过罪过。喜宝姑娘海涵,我可不是说你啊!” “你们……” “要去殿下那儿告状是吧?不过殿下现在忙着和百里小姐叙旧,应该没空见你吧?” 二人会心一笑,绕过气到发抖的喜宝就打算离开。 能在大户人家站住脚,个个都是人精,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目的达到就该撤了,多说反而容易惹祸。 宁姒岂会这样放过她们? “别急着走啊,说我家喜宝狗仗人势,我这还没开始让她倚仗呢!” …… 季牧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席上喝了不少酒,脚步轻浮,目光微醺,以至于看到院子里的场景,差点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 一堆丫鬟仆从聚在他的院子里,见他走来,立即如鸟兽四散,由此露出五花大绑跪在院子中央的两个背影,还有摆在正前方屋檐下的太师椅。 椅上蜷缩着一人,盖着厚厚的毯子,头靠在扶手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小姐。”喜宝附到宁姒耳边柔声禀告:“殿下回来了。” 宁姒是真的睡着了,听到声音醒来,脑子还有些迷糊。 此时,季牧之已经到了跟前,一弯腰,连人带毯抱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第一天就这么大阵仗。 季牧之此时才看清,跪着的两人嘴巴高高肿起,估计未来几天连饭都没法吃了。 “你去哪里了?”宁姒问。 “大哥约我。他政务缠身,夜里才有空闲。” “不是去见百里小姐了吗?”宁姒盯着院里的丫鬟婆子,仿佛在提醒她们竖起耳朵听仔细些。 “不是。”季牧之否认,“我一到她就走了。” “哦!”宁姒强压下心头的欢喜,实际眼里的雀跃都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是的,她赌对了。 心细如季牧之,能在饭桌上敏锐的察觉到她窘迫的人,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不顾她的想法,深夜跑去和百里明鸢约会? 她的眼睛那可是开过光的,一看一个准。 季牧之阴沉着脸转向院子里的人:“谁告诉你,我去见百里小姐了?” 第412章 骄宠 沐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殿下回来的第一天,就为了宁姑娘严惩了府里的两个下人。 杀鸡儆猴,至此以后再无人敢对宁姒不敬,更不敢再在喜宝面前乱嚼舌头根子。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宁姑娘是殿下的心头好,谁要是敢让她不高兴了,殿下绝不会让这人好过。 流言的发酵往往会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然后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爆发出更惊人的影响力。就这么过了几天消停日子,关于宁姒的传言再次甚嚣尘上,满城都知道沐王殿下被狐媚子迷得五迷三道,就跟失了魂一样。 舆论蔓延犹如风吹蒲公英,落地生根,人力极难控制。更何况,季牧之压根没想过要去控制。 他就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除了忙正事,就是和宁姒腻在一起,在街上遇到人指指点点也是浑不在意。 要说季牧之这样也能理解,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顶多也就被说两句有眼无珠,放着百里明鸢不珍惜反而拿狐媚子当宝。再说以他的身份地位,也没人敢当着他面说这话。 可身为舆论当事人的宁姒,众人口中的狐媚子,她也跟没事儿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有时遇到一些不知天高地厚妄图给百里明鸢出气的权贵公子,实在惹得她不痛快了,她就抡起拳头暴揍一顿。揍完还留下一句:有本事去找沐王殿下告我状啊,看他收拾我还是收拾你。 靠山不如人家稳,拳头还没人家硬,一个个贵公子气势汹汹的来,鼻青脸肿灰溜溜的走,回家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遇到人问起不好意思说实话,还得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嗯,是的,摔了个鼻青脸肿。 因为常有这样或那样的人来制造乐子,宁姒的日子倒过得精彩得很,恃宠而骄的后果就是连带着季牧之的形象开始趋于负面。 季牧之无所谓,其他人却是坐不住了,比如阿虞。 吃饱喝足的傍晚,宁姒正在院儿里溜达消食,走着走着就碰见阿虞了。 “哎哟,这不是阿虞姑娘吗?你可是大忙人啊,怎么有空来我这留芳园溜达?” 阿虞跟百里明鸢是一伙儿的,横竖看宁姒不顺眼。同样的,宁姒见着她也没什么好脸。 阿虞站在花架下瞪着她:“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我不。”宁姒直接拒绝,“花架下蚊子多,我可不想被叮一身包。” “哪有蚊子?”阿虞恨得咬牙。找借口就不能走点心吗?这才几月份? “那我也不过去。你这么凶巴巴的,万一打我怎么办?”宁姒怯生生的缩到喜宝后面,“喜宝,你要保护我啊!” “……” 阿虞气到说不出话来。这人就不能要点脸吗?把那些公子哥儿捶成那个样子,居然还在她面前装柔弱。 戏太过,就连喜宝都看不下去了。 “小姐,阿虞姑娘,你们到那边凉亭去聊吧,有座位,还没蚊子。我给你们沏壶茶去。” …… 打了半天嘴仗,两人总算是心平气和坐到一处了。 嗯……勉强算是心平气和吧!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一会儿还要去找你家殿下聊天谈心呢!”知道阿虞最讨厌她缠着季牧之,宁姒就偏要这么说来气她。 果不其然,阿虞立马就火了:“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每天缠着殿下?你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脸皮厚,能由着别人说,可我家殿下不一样。他是皇子,是天之娇子,怎么能因为你而由着别人戳脊梁骨?” “哎哎哎,你这话我可不乐意听啊!我怎么就成光脚的了?” 宁姒一个凌空竖劈,两腿轻松拉成笔直竖线。右脚搭在凉亭柱上,轻轻掸了掸鞋面:“瞧着没,我不仅穿了鞋,还是你家殿下陪我去买的呢!” “你……”阿虞气结,一脚踹在石桌脚上,疼到直吸气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禁更火大了。 “我说你这个人啊,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殿下吗?人家和百里小姐早已定下婚约,你现在来横插一脚又算怎么回事?坏人姻缘是会孤独终老的知不知道?” “哦,是嘛?那你现在这样算不算是在破坏我的姻缘,会不会也孤独终老啊?” “你!”阿虞说她不过,又往桌子腿儿上踹了一脚。 宁姒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丝毫不受影响。 阿虞慢慢反应过来,这人就是在故意气自己呢,可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算了,我今天来也不是跟你置气的。你不是想跟百里小姐争吗?那咱们就来理一理你有什么争的资本。” 然后阿虞就开始掰手指头。 “首先,百里小姐是定国公千金,真正的名门闺秀,溟海第一淑女,仪态礼教样样顶尖,这个你比不了吧?其次,人家百里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也没法比吧?第三,如果殿下与她结成百年之好,便是与定国公强强联手,地位会更加稳固。第四……” “打住打住。”宁姒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照你这么说,我就没一处比得上那个百里明鸢呗?” 阿虞还真认真想了想,道:“那也不是,从某种审美角度上来说,你模样要比她好看一些。” 要不怎么能被称为狐媚子呢? 宁姒乐了:“虽然你这人讨厌得很,但眼神儿还是不错的。” “你……” “别急,你刚才跟我列了一二三,那我也给你列个一二三。” 宁姒学着她的样子开始掰手指。 “首先,我跟季牧之出生入死,这个她没有。其次,我俩是自由恋爱,两情相悦,没有谁谁谁强定婚约硬拉红线,靠的都是一个缘字。第三,我不是名门闺秀,也没她那么好的仪态礼数,但是没办法,你家殿下就喜欢这一款。” “你……” “还有第四。”宁姒冷眼一扫,竟叫阿虞后背一凉。“我没有背景后台,但是只要他要,我就会拼命给,哪怕他要的,是这天下。” 周遭俱寂,唯晚风习习。 宁姒见阿虞完全被震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虞一脸窘态:“我、我懒得跟你说。” 一拍桌子,落荒而逃。 第413章 庆生 宁姒和百里明鸢的第二次见面是在五月的第一天,百里小姐亲自登门来邀请她参加明日的二十岁诞辰。 不得不说,百里明鸢是聪明的。她先邀请宁姒,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再去见季牧之。一句话就把季牧之说服了:宁姑娘已经答应了。 既然宁姒要去,季牧之肯定是要跟着的。 百里明鸢生辰,倒是让他想起一件事来。宁姒生在春分,可再过几天就是芒种了,他竟将她十六岁的生辰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别说他,就是宁姒本人都忘了,也是经百里明鸢过生辰这事一提,才想起来自己的生辰已经过了。 也就是说,她已经十六岁了。 十六岁还没嫁人,算是老姑娘了。于是乎,宁姒的重点直接从生辰跨越到了成亲上,想着什么时候旁敲侧击的提点季牧之一下。好不容易来一趟溟海,可不得把正事给办了。 季牧之却是舍不得宁姒受一丁点委屈。生辰是大日子,别的姑娘要过,她也不能省略。 当天晚上,季牧之把宁姒拉到厨房。厨子帮工都歇了,沐王殿下开始了他的表演。 过生辰要吃长寿面,最好的长寿面一定是自己揉的,才能香滑爽口有嚼劲。 “你这是干嘛?要唱戏呀?” 宁姒看他揉着面团在案板上来回折腾,脸上衣服上都沾着面粉,很不给面子的大笑起来。 “好好看着。” 季牧之目不斜视,专注的往面团里怼劲儿,很快就累得满头大汗。好在这份累没白受,面团终于揉成了面馆老板所教的样子。 揪下一小块面团,搓成长条,压扁,扯成手指宽的宽面。如此重复,再将一条条宽面首尾相连,合成‘一根面’。 宁姒再看不明白,那就是傻了。 “你要煮面给我吃啊?为什么?” “我乐意。”沐王殿下傲娇回应。 宁姒两手撑着灶台看他往滚水里下面,笑道:“我知道,给我补过生辰对吧?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你叫人煮一碗,亲自端给我,我就很开心了。” 这要是让阿虞知道她家殿下亲自下厨煮面给她吃,那还不得闹翻了天? 再者说,宁姒也觉得不太合适。古语云,君子远庖厨,人家还是皇子,身份摆在那儿呢! 季牧之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想做,于是去找面馆老板学,再做给她吃,就这么简单。 烫菜叶垫碗底,捞起面条放进去,再热锅煎蛋。 季牧之记得很清楚,宁姒说过,她十四岁生辰那天,宁溪亲自下厨给她煮了一碗面,卧了两个煎鸡蛋。 鸡蛋一定得是两个。燕国以双数为吉数,四与死谐音,不可取,六个八个十个的又吃不了,所以两个鸡蛋是最合适的。 沐王殿下敲鸡蛋的技术可比剑术差多了。 锅里已经开始冒青烟了,季牧之还在笨拙的挑着碗里的鸡蛋壳。宁姒笑得岔了气,结果鼻子莫名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从背后抱住季牧之的腰,宁姒闷声道:“快娶我快娶我,我要当你媳妇儿,一天都不想等啦!” 不巧,季牧之刚把鸡蛋倒入油锅,滋滋的响声完全盖过背后的音量。 ……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宁姒终于吃到了季牧之煮的长寿面。 虽然醋多了,盐少了,面是夹生的,鸡蛋是糊的,还有蛋壳,宁姒还是将一碗冒尖的面吃了个干干净净,连口汤都没剩下。 为了不打击季大厨的积极性,宁姒硬是一口没让他尝。许是她演技太好,季牧之还真认为自己在厨艺上颇有天分,也许下次可以做点别的,比如她喜欢的糖醋排骨。 吃得太饱,两人到院子里溜达消食。 宁姒主动问起晋国新令的事。 季牧之不想让她操心,所以一直没有提过,宁姒乐得自在,也没过问。可这毕竟是此行的主要任务,把这事儿解决了才好将另一件大事提上日程。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还是得了解一下,看看有什么是能帮上忙的。 宁姒问了,季牧之也不瞒着。 “我查过了,这条新令是由天机堂新任掌事赵启提出的,天机堂所有灵士一致同意,政事堂审议通过,最后呈章上表。该过的关卡该走的程序,一样没少。” “也就是说,新令的颁布是朝廷允准的?”宁姒本想说是皇帝允准,但这种时候,为了避免破坏氛围,还是不要提季霆得好。 季牧之点头。 “那我就不明白了,朝廷为什么要允准这样的令法?” 灵物对屠灵士来说是大补丸,模样呆萌可爱的,对普通的达官贵人来说也就是用来消遣的宠物。这种程度的需求,有什么必要专程颁布一条法令来肯定市场的合法性? 除非,是有人想在晋国大行贩灵之道。 “是卫神宗?”提到贩灵,宁姒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我也有此怀疑,但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求证。” “有头绪了?” “嗯。那个赵启,很有问题。” 宁姒笑着拥住他:“我就知道,没什么能难住你!” …… 翌日,宁姒早早起床梳妆打扮。 今天百里明鸢是主角,她没打算抢人家的风头,但也不能给季牧之丢脸。 宁姒模样生得好,稍微收拾一下就美得耀目。简单的妆发搭配亮丽的黄裙,清新活泼,既符合她的性子,又不会显得轻浮失礼。 也是巧了,季牧之今天也穿了一身明黄锦袍,胸前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飞雀,正好与宁姒头上的金雀簪相配。 行车来到定国公府,比肩走来,宛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宁姒心里那叫一个美啊,若不是要装淑女,估计嘴都能咧到耳根子后面去。 进入府邸,定国公府之大简直刷新了宁姒对豪门的认知。这规模,简直比沐王府还要恢弘壮观。 被季牧之的无限宠爱冲淡的自卑又开始蠢蠢欲动,心情莫名低落起来。 还有更崩溃的事情在后面:晋国风气不似北国开化,像这种宴席,都得男女分座。 不是分开坐,而是男子在一处,女眷在另一处,中间隔了一个大院落。 周边环绕着千姿百态的莺莺燕燕,到处飘满脂粉香,宁姒要是个男人,估计得喷鼻血。 可惜她不是。 好后悔啊,昨天怎么就答应百里明鸢了?怕不是脑子被门夹了吧?沉凰 第414章 猫威 精心打扮盛装出席的夫人小姐们三五成群相谈甚欢,蹲在园中曲径旁逗猫的宁姒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把月,她在溟海城算是彻底扬名了,效果远超骑白虎进城。因一身独特的气质,再加上出众的容貌,不管见没见过的,都能认出她来。眼下又是百里明鸢的诞辰,就算她想融入这些人,估计也融不进去。 更何况她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些不开眼的想往她枪口上撞。 西南边的凉亭里有三个小姐正冲她指指点点,准确的说,这园子里只要是知道她的,热议的第一话题必然是她。 宁姒并不享受这种带贬损性质的瞩目,但也没动气。世人多愚钝,就让她们在愚蠢的路上一往无前的走下去吧,她好好的姑娘,何必跟一堆傻大娘动气? 之所以将亭子里的仨傻大妞单拎出来说,主要是因为她们太狂妄了。明知道她就在旁边,还不知道控制点音量。都说背地里骂人不道德,对于宁姒来说,骂人都不背人,更加不能忍。 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你瞧她那个山野村姑的样儿。” “我听说她现在在沐王府里作威作福,就差以主母自居了。” “啧,真不知道这样的人还怎么好意思来百里小姐的诞辰。我要是百里小姐,就在门口贴一张她的画像,上面写:此人与狗不得进入。” 三人掩嘴轻笑,其中一人斜了宁姒一眼,刻意拔高声调:“你这么写,也不怕狗有意见?” 这个距离,宁姒指定能听见。见她一直没反应,三人愈发猖狂。 话说这溟海城的适婚女子,哪一个没做过当沐王妃的美梦?输给无可挑剔的百里明鸢,她们也就认了,可要让她们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村姑,那可不成。 沐王殿下再是宠她,也不可能容许她在如此盛宴上放肆。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得好好出口恶气? 宁姒冲浑身雪白的长毛猫伸出手,道:“小东西,过来我抱抱!” 白猫就像听懂了似的,轻盈一跃落到她怀里。宁姒用下巴在猫头上蹭了蹭,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然后大步往凉亭走去。 凉亭下布有四凳,刚好有个空位。宁姒坐下去,将猫咪放在石桌中央,两手环胸一一扫视三人:“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也说给我听听呗。” 这三人跟她哪有什么话说,道了句失陪就要离开。其中的红裙女刚起身,就听得刺啦一声,低头一瞧,竟是该死的猫爪子勾住了她的裙子。 随她起身这么一拉,立时撕出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 “你这死猫。” 红裙女暴怒,抬手就朝猫头打去。白猫轻盈一跃,跳到旁边的粉裙女头上,受惊似的一通乱抓后,又转向准备逃走的绿裙女。 三人的贴身丫鬟拥上来帮忙,岂料这猫机灵得很,抓不住也赶不走。一时间,猫叫与女子的惊叫组成一副热闹非凡的场面,中间还夹着宁姒的‘好心警告’。 “你别动,不然它挠得更狠哟!” …… 众人赶到时,宁姒刚把猫‘赶走’,还装模作样的擦了擦额头并不见痕迹的汗。 “哎呀,可把我累坏了。百里小姐,你家怎么还有疯猫啊?”宁姒扭脸就把锅甩到了百里明鸢头上。 是她把猫抱到亭子去的,但这猫是百里家的呀。在她来之前猫就已经在园子里了,这可是很多人都看到了的。 百里明鸢僵硬的扯出笑容,还要跟她赔礼:“是府里照顾不周,惊扰了诸位。秋霜,快带三位小姐下去处理伤口。” 三人衣衫破损,妆发凌乱,脸上手上都被挠出了细密的口子,估计以后看到猫都有心理阴影了。 “对对对,快去找大夫看看,万一染上那猫的疯病就不好了。”宁姒一本正经。 三个姑娘本来还能绷着,一听这话,立马哭了起来。 “宁姑娘没受伤吗?”百里明鸢审视着她问道。 宁姒两手一摊:“我没事啊。估计我身上有特别的味道,它拿我当自己人了吧!” 不都说她是狐媚子吗?狐狸和猫,应该算沾着点亲吧? “宁姑娘真会说笑。”百里明鸢藏下眸中寒光,颔首道:“姑娘稍坐,马上就开席了。明鸢还要去招呼其他客人,失陪。” 宁姒笑容可掬道:“请便请便。” …… 经过这样一场闹剧,宁姒估摸着应该没人再敢来找自己麻烦了吧!哪晓得一碗茶还没喝两口,又来人了。 “宁姒是吗?”来的是个丫鬟,趾高气昂用鼻孔看人的货色,“公主叫你过去一趟。” “公主?哦……行,前面带路吧!” 晋帝后宫有后无妃,膝下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不用想,这个公主肯定就是只比季牧之大半岁的季念了。 听季牧之说过,好像封号叫什么齐乐。 所走之路愈发偏僻,最后来到一处荒园。看这架势,估计是想好好收拾她一顿。 宁姒早就听季牧之说过,齐乐公主骄横跋扈,任性妄为,大街上抢美男的事都干过,其他出格的事更是不胜枚举。 今日一瞧,这个公主还真是特别。出席盛宴,别家小姐都是浓妆艳抹,生怕展示不出自己的美,公主殿下却是素面朝天,一身骑装。英姿飒爽立在马背上的样子,还真对宁姒的胃口。 季念居高临下发问:“你就是宁姒?” 宁姒笑道:“你找的就是宁姒,难不成我还能是宁五?” “放肆!”一旁丫鬟怒道:“见着公主还不行礼?” “怎么行礼?我不会。” 宁姒一脸无辜,“公主殿下,不是我对你不敬啊,而是我真不会。”又转向旁边的丫鬟:“这位姐姐,要不你帮我向公主行个礼?麻烦你了。” 说着,还往丫鬟手里塞了二两碎银子。 “挺厉害啊,难怪能把我们牧之迷得神魂颠倒的。”季念从马上下来,将手里的马鞭甩得呼呼作响。“不过在我这里,嘴皮子厉害那是虚的。听说你会点武功,敢不敢跟我打一场?” 宁姒爽快应下:“好啊!” 哎呀,这个公主真是越看越顺眼,不像那些吃不着葡萄就只能说酸话的女人。 就是嘛,你看我不惯,那就打我啊! 第415章 约架 季垣今天没有来。 身为储君,日理万机,实在无暇脱身。太子妃身怀六甲,临盆之期将近,不好走动,所以只是叫人送了贺礼。 祁王季耀向来爱凑热闹,早早的来到定国公府,把祁王妃往内院一送,就找自己的狐朋狗友插科打诨去了。 聊得正欢,忽听人说沐王殿下到了。 季耀跟季牧之的关系不太好,小时候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没少欺负季牧之,直到后来季牧之学了剑他打不过了,才有所收敛。 虽说幼时的事没必要记恨到现在,两人的关系却一直没有缓和,主要还是因为季耀总觉得不是一母所出,对季牧之心存芥蒂。 最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晋帝对季牧之百般重视,对他却爱搭不理。 说到这里,其实得替季霆叫一声冤。 先帝择定储君,不惜拿其他儿子当试金石,终将季霆培养成现在这样的铁腕帝王。有此前车之鉴,季霆深谙此举弊大于利,所以在对三个儿子的培养上并不算厚此薄彼。 太子季垣打小就表现出过人的治国天赋,且天资聪颖眼界非凡,季霆便着重培养他文治之能。季牧之文武俱佳,只因季霆想要避免未来二子争锋的局面,又有高人主动请求授其剑术,便让他习了武道。 至于二子季耀,实在怪不得他。文不成武不成,泥太烂始终扶不起来,只能任他躺着了。 季耀肯定不会认为是自己的不上进才导致了父亲的漠视,心有愤懑不得发泄,只能转嫁到异母所生的季牧之身上。 他也不傻,知道自己斗不过季牧之,也不明着撕破脸皮。有意无意的孤立排挤,时不时挖苦几句占占嘴巴上的便宜,一来二去,关系自然就疏远了。 若是以前,知道季牧之来了,季耀压根儿不会搭理。可是今天出门之前,王妃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见到沐王殿下一定要当面道谢。 不为别的,就为了去年季牧之主动请愿去燕国当质子,让他逃过了一劫。 别人的话都可以不听,但王妃不是别人。 于是乎,季耀起身离座,朝大门口走去。远远看到季牧之与宁姒相携而来,心底掠过惊艳、羡慕、嫉妒、愤怒等一系列情绪,最终没有走过去。 有百里xiaojie痴心苦等还不算,又勾搭上这样一个仙女儿,季牧之都这么能了,还要他的感谢做什么? 果然,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这人始终那么讨厌。 …… 季耀目送宁姒进了内院,然后看到季牧之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静jingzuo下来看书。 哼,装样子也不找个人多的地方,简直笨得像头猪。 季耀愤愤回到座位,喝茶都喝不出味了。正胡思乱想着,王妃派人过来了,专程提醒他一定要记得给季牧之道谢,不然就关他十天不准出去玩。 得,处罚机制都列出来了,就是再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去了。 磨磨蹭蹭来到季牧之面前,季牧之将目光从书页转移到季耀身上,问:“有事?” “那个……” 季耀好不容易豁出去了,却见一人慌慌张张跑来,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沐王府的人把齐乐公主打了。沐王殿下,沐王殿下在哪儿?” 阿习低头请示:“殿下?” 季牧之漫不经心的起身,将书递给他:“让他闭嘴,吵死了。” 再转向季耀:“一同看看去?” 季牧之和季耀赶到荒园时,园子里已经围着不少人了。除了一些客人,百里明鸢和祁王妃陈丞儿也在这里。 宁姒站在马背上,两手掐腰,就像个威风凛凛得胜归来的将军。反观季念,顶着个乌眼青,满身泥土,头发里还裹着草叶子,狼狈至极。 宁姒问:“公主殿下,还来不来?” 季念刚想说来,乍见围观者越来越多,怒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打架啊?” 众人都知道这位公主的脾气,赶紧走远点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念念。”祁王妃和百里明鸢走上前去,“看你这样子,成何体统?思轻,还不快带公主下去收拾一下?” 打扮成小书童的公主侍婢小跑上前:“走吧公主。” 百里明鸢也吩咐道:“秋霜,快去请朱御医。” “行了行了。”季念不耐烦的甩开思轻的手,转身对宁姒说道:“疼死我了,我先去敷点药消个肿。咱们申时再约,东市口霸王楼,敢不敢来?” 宁姒笑道:“奉陪到底。” 季念捂着肿胀的右眼往外走,穿过门洞时碰到季牧之,咬着牙道:“行啊,这丫头够厉害的。” 跟公主打架,居然还真敢把公主揍了。拳头厉害,胆子更肥。 季牧之忍俊不禁:“快去敷药吧。” 送走季念,季耀不可思议的问季牧之:“照齐乐的性子,你这小美人儿马上就要倒大霉了,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季牧之笑而不语,走向前对祁王妃和百里明鸢点头示意,再走向宁姒。 宁姒不假思索的扑向他,由他抱下马。 “怎么样,我厉害吧?” “嗯,厉害,瞧把季念给打得。” “她太弱了。”她还没动灵力呢! “那你有空教教她。” “那她得正式拜师才行。” “……” 百里明鸢目送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远,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将手心刺破。 “百里xiaojie?”祁王妃连唤数声,百里明鸢方才回神。“咱们出去吧!” “好,王妃请。” 百里明鸢始终笑着,端庄又得体,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恨这一张虚假的笑脸。 她也想像宁姒一样,心里不痛快了就发起反击,可以酣畅淋漓的跟公主打一场,打完了还能旁若无人的冲他邀功,说一句‘我厉害吧’。 可她不行,她是定国公的千金,是溟海第一淑女,她的手是用来写诗作画弹琴的,不是用来打架的。而她的脸,是用来笑的,任何情况下,对着任何人,温柔婉约的笑着,然后听人真心或假意的夸一句。 这样的人生真是虚伪啊,她简直过够了。可为什么,她那么努力的压抑自己约束自己,塑造出如此完美无可挑剔的闺秀仪态,却无法得到他的真心? 实在是,好不甘心!...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16章 醉酒 打了公主,宁姒变得更加瞩目。一个个看她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搞得她连吃饭的兴致都没了。 随便扒拉了两筷子就离席了,也不管外面全是男客,径直跑到季牧之面前笑嘻嘻的说了点什么,然后就由阿习带着出去了。 旁边的季耀挪动身子凑过来:“你也不管管,就由着她这么胡作非为?” 季牧之反问:“什么是胡作非为?” 季耀掰着手指头给他列举:“跟季念打架,之前还支使猫挠了几个xiaojie,还有刚才,这还不叫胡作非为?” 晋国的名门闺秀,光是不遮不掩的扎到男客堆里,就足以让人戳断脊梁骨了。 “跟季念打架,那叫听令行事,不听就是违令不遵。猫挠了人,怎么能说是她支使的?你支使一个我看看。” “这……她……”季耀被堵得哑口无言,先是懊悔自己不该瞎操这心,接着又觉得哪里不对。一下子反应过来,惊道:“你这次回来,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哦?是吗?”季牧之慢条斯理的喝着酒,心情不错的样子。 “是。以前总是臭着张脸,说什么都不带搭理的,今天居然跟我说了这么多话,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这都算是委婉说法了。以前的季牧之岂止是不搭理人,简直就是没几个人敢跟他说话。 这次回来,不仅话多了,笑也多了。光是今天一天看他笑的次数,估计就能抵过去二十年。 尤其是跟那个宁姑娘在一起的时候。 “没变。”季牧之一本正经。可能觉得自己的回答太生硬,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开窍了。” “谁给你开的窍?”季耀一脸八卦,“宁姑娘吧?” 季牧之笑而不语,冲他举起酒杯:“喝一杯。” 季耀端杯相碰,扭过头故作不经意的说道:“去年燕国求援那事儿,谢谢你啊!” …… 阿习把宁姒带到东市口霸王楼,也就是和季念约好的地方。 “宁姑娘,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我……”阿习有点不放心。 宁姒摆手道:“你赶紧走吧,一会儿季牧之该找你了。” 留下来倒是能有个人解闷,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用处了,他还敢打公主不成? “那你小心点。”阿习忠于护主,也没多说什么。 宁姒扭头进了霸王楼。 这霸王楼,其实就是一家酒楼。一进门,杨梅酒的酸甜果香就勾得宁姒直咽口水。门口挂着菜牌,一眼扫过去,第一排全是各种口味的小龙虾。 “姑娘,吃点什么?”店小二殷勤的过来招呼。 “杨梅酒给我一壶。” “好叻,杨梅酒一壶。” “你们这儿招牌菜是什么?” “小店招牌是……” “他们这儿的招牌当然是霸王小龙虾了。”一个声音横chajin来,抬眼一看,乃是一挥着折扇的俊美公子。 如果没有那个乌眼青就更好了。 “哟,这不是公……子吗?这还没到点儿呢,你怎么也来了?” 宁姒和季念找了个空桌坐下,仍是侍童打扮的思轻则截了店小二,到旁边点菜去了。 “百里家的菜不合我胃口。”季念从筷筒里取出筷子在袖子上蹭了蹭,夹着桌上的花生米就开吃。 宁姒心想,这公主还真不讲究,怎么跟她那么像同道中人呢? “我跟你说,这里的霸王虾那可是一绝,一般人受不住,吃了嘴巴都能喷火。” “我不吃也能喷火。”宁姒嘟囔了一句,问道:“怎么,不打架,改比吃小龙虾了?” 季念笑得一脸奸诈,挑衅道:“不敢比就直说,我不会嘲笑你的,谁还没点不擅长的事呢?” 架她肯定是打不过宁姒的,但她是公主啊,溟海是她的地盘,必须把场子找回来。 不战而降可不是宁姒的风格,她直接问道:“怎么比?” “爽快!”季念拍手道:“咱们就比谁吃的霸王虾最多。呐,我先好心提醒你一句,受不住可别硬扛,到时候辣出毛病来,可别让牧之来找我麻烦。”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论吃辣,我还没怕过呢!” 作为一个合格的吃货,只要味道没得说,肚皮不破不下桌。 二人正说着,小二把宁姒点的杨梅酒送上来了。季念开盖一闻,摇头道:“这不行,吃霸王虾得配最烈的烧刀子,这样才够味。” “烧……行吧!”宁姒很少喝酒,也不知道自己酒量好是不好,希望自己不要赢了龙虾赛,结果在喝酒上丢人! 然而世间很多事都抵不过一个定律,那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快到未时,季牧之正打算去霸王楼找宁姒,结果刚迈出定国公府门就看见季念冲自己招手:“快来,宁姒喝醉啦!” …… 喝醉的宁姒脸颊红扑扑的,浑身软得像猫咪一样,时不时还在他怀里蹭两下。 行车回到沐王府,季牧之全程抱着她,竟出了一身大汗。将人交给喜宝,他先冲个凉水澡换了衣服,才前往留芳园。 见季牧之来了,喜宝知趣退下:“劳烦殿下照顾xiaojie,我去煮点解酒茶来。” 房门闭合,季牧之坐在床前,看宁姒无意识的哼唧噘嘴。仔细一听,好像在说什么龙虾什么鸡贼。 季牧之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忍不住捏了几下她的脸,软软的滑滑的,手感超好。呼吸间还泛着酒香,闻多了,滴酒未沾的人仿佛也染上了几分醉意。 “宁姒?”他轻声唤着,不由自主的蹲下身靠近莹润的红唇。 “唔……男人。” “什么?”宁姒的回应让他一怔。 男人?什么男人?难道季念带她去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所以才会烂醉成这个样子? 已经回到皇宫的齐乐公主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什么情况?着凉了? 再说这边,就在季牧之黑着脸打算去找季念算账的时候,宁姒又叫了好几声男人,最后弱弱吐出一个字:婆。 连起来就是男人婆。 季牧之哭笑不得。 喜宝端着醒酒茶进来,季牧之亲自喂她喝下。本打算今晚就留在这里照顾宁姒,岂料阿习突然急急忙忙跑来。 “殿下,赵启死了。”20...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417章 同门 赵启是新令颁布的关键人物,摸清他的底细,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只是季牧之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死了。 “傍晚时他跟天机堂的卜三青到玉华楼喝了点酒,然后就回了天机堂,待在房间里一直没出来。咱们的人全程在屋顶上盯着,非常肯定他洗了澡就睡了。临近子时,他突然笑起来,翻身趴在床上……” 阿习脸一红,委婉说道:“就像在做那档子事。说是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突然没了声响,浑身僵直的趴在床上不动了。他们觉得不对就下去查看,发现人已经死了。” “有没有检验过尸体,究竟死因为何?” “检查过了,就是纵欲过度,****。”阿习说出心中猜测:“但是当时床上只有他一个人,殿下你说会不会是什么狐妖女鬼之类的?” 季牧之大步流星进入天机堂,偏头好笑的望着他:“阿习你以前可是从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阿习憨实的摸着后颈:“跟着殿下北行一趟涨了不少见识,不得不信啊!” “信后方知敬畏,挺好的。”季牧之说。 进入正厅,天机堂所有灵士都聚集在此。最中间摆着白布掩盖的尸体,揭开一看,可见赵启那张已经僵冷却始终挂着**笑容的脸。 死在温柔乡,也不知道凶手是想让他走得高兴,还是不仅要他的命,还要在他死后抹上一笔污迹。 要知道,赵启可是天机堂的掌事,能坐上这把交椅,清心寡欲不染尘俗的高人风范是最基本的特质。若是让个整天就知道儿女情长的‘凡夫俗子’来统率天机堂,谁还会把心思放在修行上? 如今倒好,堂堂掌事死于纵欲过度。这一巴掌,还不知道打了多少人的脸。 季牧之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就让其他人先退下了,只留下卜三青。 傍晚他和赵启一起去吃的饭,也是赵启死前最后接触的人。除此之外,卜三青还是赵启的心腹。赵启能当上掌事,这个姓卜的没少在背后出谋划策。 先由阿习例行盘问,然后季牧之才开口:“把你们去吃饭这期间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通通说一遍。任何细节,只要你记着的,都不许遗漏。” “是。”卜三青虽然不知道季牧之为什么要了解这些,但还是如实道来。事无巨细,哪怕是赵启用的酒杯上有个小缺口这种细节都没放过。 别人不知道,他和赵启不光是志趣相投能尿到一个壶里,两人还是同一玄门出来的师兄弟,更是赵启将他带进的天机堂。只因怕人诟病赵启徇私庇亲,两人这才隐瞒了同门关系。 赵启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暴毙身亡,再没有人比卜三青更愤怒痛心。事实上,他对凶手已经有所猜测,就是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动的手。 关于这个,还是教给沐王殿下来查吧! …… 季牧之刚问完,季垣就来了。 天机堂掌事暴毙,晋帝极为重视,马上下令让季垣督办此案。 季牧之将获得的线索分享给季垣,然后说道:“这个案子,大哥能不能交给我来办?” “为什么?”季垣问。 他以为季牧之这次回来是想好好陪伴佳人不想接办事务,所以才没开这个口。没想到他却主动要求查这个案子。 “不瞒大哥,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查推行新令一事。” 此话一出,季垣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赵启的死和新令有关?” “很有可能。”在没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季牧之的这个‘很’字,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季垣拍了拍他的肩膀:“难怪呢,之前你一直旁敲侧击向我打听新令的事。行,你放手去办吧,有任何需要尽管跟我说,至于父皇那里,就交给我来应付。” “多谢大哥。” “先别急着谢。”季垣抬手道:“你得跟我说清楚,为什么要追查新令,此令又有何不妥?” 此令虽是赵启所提,却是经由天机堂全体灵士以及满朝文武审议通过,才得以正式颁布的。若是最终证明新令有问题,岂不表示所有人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季牧之给他倒了杯茶,摆出坦诚详谈的架势。 “我记得大哥说过,在赵启任掌事之前,戍北军接连遭遇行刺,数名大将身首异处,头颅悬挂卫军营前长达半月。我军士气大挫,未战先溃。” “是有这个事。”虽已过去数月,此时再度提及,季垣仍旧恨意难消。 此事一出,晋帝震怒,赵启主动请缨前往戍北军。历时整月,在驻地设好法阵陷阱,终于成功击杀前来行刺的卫国灵士。 也就是在赵启于军中诱杀刺客期间,天机堂上任掌事病逝。赵启携功而归,由此成为新任掌事。 正是因为这次血淋淋的教训,让晋帝意识到灵士之大用,因此当赵启提出捕灵来增进天机堂众灵士的修为时,晋帝当场就同意了。 如季牧之所料,新令的作用正是为之后大肆捕灵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而皇帝的默许,才是新令能顺利通过审议的根本原因。 见季牧之再度提起数月前的旧事,季垣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杯沿,不确定的问道:“你莫非觉得,这是有人针对晋国而布的一盘棋?” 季牧之先点头又摇头:“恐怕不光是针对晋国,还有灵族,还有……” 还有宁姒! “嗯?”怎么说一半就不说了? 季牧之摇头,神态陡然严肃起来:“大哥,这条新令必须得撤掉。它不仅无法提升天机堂的实力,还将会为晋国树下强敌,百害而无一利。” “强敌?你说灵族?”季垣不以为意。“我见过那些小东西,除了会幻化人形藏匿于街巷,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 就算整个灵族要与晋国为敌,又有何惧?一只是蝼蚁,聚成一群同样是蝼蚁。 “你在哪里见到的?”季牧之问。 “就在这天机堂啊。不瞒你说,我还在东宫养了一只灵宠,太子妃喜欢得很。” 季牧之正色道:“那是赵启在用弱灵麻痹你。真正的大灵,可无中生物,来去无踪,一人可抵千军。”沉凰 第418章 孕子 宁姒醒来的时候,季牧之还没回来。问了府里的人,只说他出去了,一夜未归。 宁姒并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只是有点好奇他去了哪里。按理说自己烂醉如泥,他应该会在旁边照顾才对。 梳洗过后,宁姒草草用了早点,正打算找人问问季牧之的去向,迎面撞上喜宝领着两人进来。 看那走路的姿势,可不是一般的嚣张。 “这一大早的,你又想找我比什么啊?”宁姒烦躁的揉着太阳穴,“我可不陪你喝酒了,现在还头疼着呢!” 季念今天总算换了一身中规中矩的女装,却因为嫌裙摆碍事,全部挽在身前扎了个结。眼眶上的乌眼青不仅没散,还有点肿,宁姒严重怀疑跟她昨天喝酒有关。 “谁说要找你喝酒了?”再喝她这眼睛怕是好不了了。“我是找你进宫玩儿的,云漪姐姐想见见你。” “云漪?谁?”宁姒一脸防备。该不会是找了个更厉害的人来对付她吧? 虽说有灵术傍身,她并不觉得谁有本事拿她怎么样,但这一茬接一茬的,应付起来也烦人得很。 “就是太子妃。我回去跟她说起你,她觉得很有意思,就想见见你。” “哦,是嘛!”宁姒将脸一拉,大步往外走,“不去。” 当她是猴儿呢?谁觉得有趣,就牵过去翻几个跟斗? 季念跟上去:“为什么呀?云漪姐姐人很好的。再说了,大哥跟老三关系那么好,她又不会拿你怎么样。你连我都不怕,还怕她啊?” 宁姒猛然停下,季念收脚不及,一头撞她背上:“哎哟,干什么你?” “谁说我怕了?” 她倒是忘了,季牧之说过,太子太子妃待他极好。长嫂如母,盛夏的凉席岁末的冬衣,总是提前命人替他置办着。虽说就算她不安排,这些用度也短不了季牧之的,但人家能想到他,这就是珍贵的情谊。 季念拿手在宁姒面前晃了晃:“喂,你发什么愣啊?” 宁姒撩起裙摆道:“哦,我是在想,我穿这一身去见太子妃会不会太失礼了?” 季念听懂她的意思,拉起她就跑:“不失不失,好看死了。赶紧的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 宁姒对晋皇宫并不陌生。经过翻新和修缮,这座久远而庄严的宫城愈发鲜活起来。 宁姒一路上跟季念有说有笑的。尽管昨天才认识,但是打过架喝过酒嗦过龙虾,这交情可不是从小认识的那些官家小姐所能比的。 一进东宫,宁姒突然变安静了。季念以为她是紧张,忍不住嘲笑道:“想不到你也有怕的时候啊?怎么样,是不是第一次进皇宫,觉得特恢弘特震撼?” 宁姒白她一眼:“闭嘴吧你!” 太子妃在湘荫园。此园十分僻静,僻静到几乎没有人气。季念说,太子妃孕中睡眠浅,为图清静,只要怀孕就会搬到这样来养胎。 宁姒笑道:“是挺清静的。不管弄出什么动静也不会有人知道。” 季念狠狠剜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 穿过一片遮天蔽日的茂密竹林,来到一栋古香古色的小楼。建楼的木材颜色饱满浑厚,黑中透着些许暗红。窗棂上刻满繁密且复杂的符文,门前的灯笼上也绘着弯弯扭扭的蚯蚓小字。 “我跟你说。”季念凑到宁姒耳边压低声音:“这栋楼啊,可是从别处整个搬过来的。前两年云漪姐姐生了病久不见好,一高人说需要这楼给她镇魂,大哥二话不说,直接把这楼搬过来了。也是神了,楼一落地,姐姐的病立马就好了。” “嗯,确实挺神奇的。”宁姒打量着小楼,说道:“在那之后不久,太子妃就有喜了吧?” 季念先是一怔,笑道:“老三跟你说的吧?这小子,什么都往外说。” 宁姒并未回答,又问道:“那个孩子……怎么样?” “你说辰儿啊?挺乖的,就是身体骨不太好,打小就在药罐子里泡着。”说起侄儿,季念忍不住叹气:“听说是因为早产,比预计产期足足早了两个月呢!” 宁姒低头不说话。 她知道,那个孩子不是早产,而是有人谎报了怀孕的时间。 …… 这一趟宁姒没能见到太子妃。 就是这么不巧,她刚到,侍婢丹霞就跑出来说太子妃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不便见客。再各送一件首饰作为赔礼,然后就把她们送了出去。 季念忿忿不平:“云漪姐姐怀孕比常人辛苦百倍,这次还怀的两个,大哥也不多陪陪她。” 宁姒别有深意道:“这种时候,不管她才是真的对她好。” “你这人,怎么老是胡说八道?”季念不高兴了,“不送你了,自己回去吧!” 宁姒哭笑不得。这人简直比她还要小肚鸡肠。 自行回到沐王府,季牧之正在留芳园等她。熬了一夜,满脸疲惫,也不回房,就靠在椅子上沉沉睡着,连宁姒走近都没有察觉。 宁姒本来不忍心叫醒他,但事关重大,拖久一点,造成严重后果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那么,怎么叫呢?如果只是呼唤拍醒,就太没新意了。 灵光一闪,想到个好主意。 四顾无人,宁姒弯下腰朝季牧之的脸靠了过去。薄唇就在眼前,一噘嘴就能亲到的距离,然而关键时刻,身后突然传来‘哎哟’一声。 然后是铜盆落地的叮呤咣啷。 宁姒做贼心虚,心下一慌,没有控制好力道和角度,鼻梁直接跟季牧之的脑门儿来了个亲密接触。 回头,只见喜宝在门外手忙脚乱的捡着铜盆和散落的衣裳,脑门儿上还有个大红包。 原来她是想去洗衣服,又怕吵到季牧之,所以特意放轻脚步,岂料从门前经过时看到宁姒‘欲行不轨’,扭头想走,结果慌乱中一头撞在墙上起了个大包。 宁姒又好气又好笑,面对季牧之的询问,红着脸不敢说实话,再将同样面红耳赤的喜宝轰走,免得她说漏嘴。 季牧之伸了个懒腰,说道:“对了,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也有事要跟你说,我先说。”宁姒立马严肃起来,“我怀疑,太子妃不是人。”沉凰 第419章 夜见 太子妃孕中多恙,又近临盆,因此季牧之这次回来还没有见过她。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太相信宁姒的说法。 “云漪乃首辅大臣之女,嫁给大哥多年,已育有一子。辰儿今年已有四岁,乖巧懂事,除早产导致体弱多病,除此之外再无异常。太子夫妇俩鹣鲽情深众人有目共睹,太子妃素来深居简出从不插手外务,更不曾听闻她有什么异常之举,怎么可能……” “我没有怀疑她和你大哥之间的感情。”宁姒握住季牧之的手让他冷静下来。“我也是灵,又怎么会去歧视她呢?我只是担心,她现在一胎双子,想让两个孩子都平安正常的降生,只怕没那么容易。” 宁姒故作轻松道:“何况这还只是我的猜测,兴许是我猜错了呢!” 季牧之心里却明白,如果不是有一定的把握,宁姒根本不会跟他说这些。 “我们……晚上过去看看。”季牧之闷声说。 他太清楚大灵的本事了。就像宁姒,在施展灵术之前,不仅普通人看不出她的异常,就连那些修为低于她的灵士也看不出来。以太子妃的身份,是压根儿接触不到灵士的,如果她真的非人,隐匿起来根本没有难度。 最好的办法就是当面一观,是人是灵立见分晓。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我去,你不去。”宁姒说。 后宫女眷之所,外男非召不得入。不管太子妃是不是人,季牧之都不适合去,更何况还是晚上。万一被人发现,还不知道得传成什么样子。 阿虞说得对,有些东西她可以不在意,却也应该替季牧之想想。 季牧之知道她的顾虑,沉思片刻后点头:“那你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放心吧!” …… 入夜后的湘荫园更加阴森。夜风袭来,竹叶互相摩挲,形成诱蚕进食的沙沙声。一缕黑烟乘风而入,再化为娉婷妙人立在小楼前。 不等宁姒研究出悄然入楼的法子,门便开了。白天见过的侍婢丹霞立在一侧:“姑娘里面请,我家娘娘已恭候多时。” 宁姒进入小楼,心里犯起嘀咕。什么情况啊这是,这太子妃不是不愿意见她的吗? 早知道这样,她就大大方方敲门好了。 进门便是正厅,宁姒白天来过。丹霞没让她在这里坐着喝茶,而是领着她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挂满白色的绢纱,绢纱上写满经文,随风扬起,阴森又诡异,就连宁姒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人也忍不住后脊背发凉。 层层白纱环绕成屏风,中间位置是空的,布有矮桌软榻茶台。 桌上铺着白纱,正有佳人伏案落字,一笔一划甚是专注。 丹霞请宁姒茶台落座,现煮香茗奉上,再来到矮桌旁跪坐候着。待主子搁笔,再起身搀扶主人笨重的身躯。 宁姒看向费力起身的太子妃,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个忙。 乖乖,她还从来没见过哪个怀儿婆有这么大个肚子,别说双子,就是三个都有可能吧! 太子妃笑着坐到宁姒对面:“让姑娘见笑了。身子愈发笨重,莫说起身,就是夜里翻身都得人帮忙。” 猛一对视,宁姒暗暗心惊。 蓝瞳!太子妃居然是蓝瞳。 宁姒曾见过这样的蓝瞳,它的主人叫梅欢。 太子妃不是什么绝色佳人,论姿色堪堪中上。可她笑起来非常漂亮,亲切可掬,尤其一双蓝瞳,澄澈明净,仿佛能一眼看到人的心底里去。 太子妃再次颔首致歉:“灵力缺失,连这异色瞳仁也无法掩去,希望没有吓着姑娘。” 宁姒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 知道瞒不住,所以想要老实交底?这样也好,免得浪费时间。 “白天的事也请姑娘多多担待,我也是一时吓着了,没想好如何应对,只能拒不相见。”云漪自嘲似的笑笑。 她哪里料得到,沐王殿下的心头好居然跟她一样不是人。 “那太子妃现在是想好怎么应对了?”宁姒好整以暇静观其变。 云漪挥手让丹霞退下:“这有什么好想的呢?除了坦白,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待二人独处时,她又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问姑娘一个问题。” “嗯,你问。” “沐王殿下……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宁姒笑了:“你觉得呢?” …… 云漪向宁姒说起她和季垣的故事。 故事有些老套,简单来说就是纯真善良的少年救了一只鳄鱼,鳄鱼化形为人以身相许报恩的故事。 “当时我正在潭中潜心修行,忽闻呼救声,本不想理会,却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救了他,还被误会成猎人而食的凶兽。现在想来,命运之所以如此安排,就是为了让我遇见他啊!” 忆及往昔,云漪脸上始终荡漾着笑容,眼里的幸福让宁姒无比动容。 “那时候我还没有化形的能力,也无法出声为自己辩解。眼看众多侍卫将弓箭对准我,我真想扭头回潭底去。可那个孩子已经气息微弱,我这一走他势必再次落水。但我又不敢上岸,到时候惊吓到岸上的人,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放箭。” “就在进退两难之际,垣出现了。他对那些人说,这条鳄鱼双目湛蓝,颇有灵性,肯定不是滥杀无辜的凶兽。又说我并非用嘴衔着孩子,而是拿头顶着,足见是在救人而非害人。” 云漪笑出声来:“我都不知道刚满十岁的他哪儿来那么大胆子,居然让我游到岸边,接过孩子后还对我说了句‘你的眼睛真好看’。那么近的距离,我要真是食人的凶兽,一口就能将他吞掉。” 宁姒跟着笑起来:“估计他也是鬼使神差吧。”以茶代酒跟云漪轻轻碰杯:“感谢命运的安排。” 云漪继续说:“当时我就想,这小孩儿真有趣,等我能化形之后一定要去找他。一晃十年,几经周折,我终于找到他了,还刚好是他大婚的时候。” 宁姒露出失落的表情:“那你肯定很难过吧!” “刚开始是很难过,但是……”云漪笑得更灿烂了。“你说的对,我应该感谢命运的安排。” 原来,真正的太子妃云漪早有倾心之人,大婚当日趁乱与相好私奔了。花轿马上就要到了,就在云家急得团团转时,这个云漪主动出现了。云家见她容貌仪态俱佳,又无其他良策,只能将她送上花轿。 从此,她便是云漪,他的太子妃。沉凰 第420章 异胎 听完云漪的故事,宁姒感动得一塌糊涂。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异族结合又怎么样?不是人又怎么样?天地有情,灵就不能追求心中所爱了吗? “谢谢你!”云漪又说:“也跟我说说你和牧之的故事吧。我实在好奇,他那么清冷的性子,你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这个说来话长了,有时间我慢慢跟你说。倒是你现在……”宁姒望着她泛起波浪的鼓胀肚皮,不禁起了一身鸡婆疙瘩。 太可怕了,感觉有东西在她肚子里拳打脚踢的想要出来。 “这是胎动。”小家伙折腾的程度并不强烈,还不至于引起太大的不适。 云漪拉起宁姒的手贴在肚皮上。 宁姒满心抗拒,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好在当她摸到肚皮时,小家伙们都安静下来了。 她可受不了那种有东西在手心拱来拱去的感觉。 “嗯?”就在宁姒准备将手抽回时,云漪又拽住了她,硬压在肚皮上。 怀孕的人会养成这种怪癖,喜欢让人摸自己的大肚子吗? “好神奇,他们好像很享受你的抚摸,都安静下来了呢!” “呵呵,是啊好神奇!”宁姒局促干笑。 她一点都不享受。 好半晌,云漪才松开她:“看来我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嗯?这话怎么讲?” 云漪叹道:“不瞒你说,自怀胎四月胎儿成型之后,便不分昼夜的在肚子里胡乱折腾,厉害时五脏挪位绞痛难忍,着实磨人。” 宁姒半开玩笑:“那你肯定怀的两个小子,估计在你肚子里为争地盘大打出手呢!” 云漪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看宁姒,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宁姒的笑容逐渐凝滞,消失:“不,我知道。” 她知道,不是胎儿性子顽皮,而是异族结合,所育后人定当有异。 这在她见到这座楼的第一眼就意识到了。 此楼用料为黑檀岩,亦木亦石,乃黑檀入土数百年岩化成石。 黑檀岩极为稀有,多用于屏风或窗棂。不懂门道的人以其之稀为贵,殊不知这黑檀岩真正珍贵之处在于它可以阻止灵力的渗入,圈出一片禁灵之地。 比如,这座小楼。 宁姒观察过正厅的布局,门广窗阔,且由常见木材做制。想必不管谁来,云漪都只会在正厅招待,这样她才能调动灵力改变异瞳的颜色以隐藏身份。 镌刻在窗棂上的符文,那是用来抑制灵力的。至于绢纱上的经文,在宁姒的认知里,几乎所有经文都是可以用来镇邪。 邪者,异也。云漪要镇的,是她的异胎。 …… 宁姒刚离开皇宫还没走远,就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狂奔数条街仍未甩掉,索性掉头迎战,结果让人啼笑皆非。 “你怎么来了?”宁姒小跑奔向季牧之,“吓死我了,我说谁呢,跟得这么执着,正想请他好好喝一壶呢!” “刚好出来办点事,顺道接你回家。”季牧之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走向停在巷子里的马车,“怎么去了这么久?” 宁姒满心感动。她才不相信这么晚了还出来办事。 “事情有点复杂,车上慢慢跟你说。” 马车晃悠悠的回到沐王府,季牧之也对云漪的故事有了全面的了解。 “怪不得太子妃与娘家少有往来,原来她根本不是云家的女儿。” 宁姒不以为然:“假的又怎么样?这要是换成真的,指不定给你大哥戴多大一顶绿帽子呢!” 季牧之神色凝重。以他对季垣的了解,除非此事能瞒一辈子,一旦让他得知真相,必然会大发雷霆,到时候恐怕会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她就没想过跟大哥坦白?” “怎么没想过?可是这么大的事,万一把太子殿下吓死怎么办?还有辰儿和即将出世的孩子,他们会被人当成怪物的。” 实在不是云漪不想告诉丈夫真相,而是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光有勇气就能解决的。她必须面面俱到为每个人着想,想来想去的最好办法就是继续瞒下去。 宁姒比较乐观,不愿意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这么多年都瞒下去了,可见云漪行事还是很谨慎的。只要能渡过眼前这个难关,瞒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么一说,宁姒倒是想起来了,赶紧先说正事:“对了,从明天开始,我要进宫陪云漪。” …… 异族结合,其出必定有异。这本是宁姒遇到八丑之后的猜测,如今在云漪身上得到了印证。 众人只知皇长孙季辰体弱多病,却不知道这个孩子能活下来简直堪称奇迹。 云漪说,她原本是想将孩子拿掉的。与其给季垣生个怪儿,还不如不要孩子。可是当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当他在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折腾闹得她整夜无法入睡,苦不堪言的同时反而割舍不下了。 她会想,他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谁,有没有可能孩子随了父亲,就是个普通人?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她下定决心留下这个孩子。 为此,她想方设法弄来这栋黑檀岩楼,镌刻符文,完全隔绝灵力,以此切断孩子对灵气的吸收。 无例可鉴,更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她只能凭猜测,想着压制住自己的灵性,就能让孩子更像人一些。 得知自己怀孕初期,她整个人都慌了,不确定孩子能不能要,于是没有告知任何人。所以当孩子足月降生时,除了贴身伺候的几个侍婢,再无旁人知晓。 孩子生下来和普通婴儿无异,只有脐带上挂着一个蓝色半透明肉泡。 “就像鳄鱼的蛋。”这是云漪的原话。 肉泡在变小,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通过脐带流入孩子体内。所有人都吓坏了,幸好她还算清醒,立马叫丹霞拿来简单,剪短了脐带。 脐带断口流出蓝色的血液,落地化为烟雾消失不见。 “然后呢?”季牧之追问。 “然后就解决了呀!云漪说,那是孩子的灵脉。没了灵脉,他就会变成普通人。虽然不知道这理论靠不靠谱,但是目前就辰儿看来,好像是这样的。”沉凰 第421章 灵脉 “你还记得梅欢吗?”宁姒问。 梅欢,二十年前三王夺位,为谌王季闵出谋划策的灵士,有着一双蓝色瞳仁的男人。 无巧不成书,云漪正是他的灵卫。 谌王夺位失败,梅欢离开溟海找了一处灵气充裕的山林潜心修习。而那处山林,正是季垣年少时随圣驾进山打猎遇到云漪的西山猎场。 “云漪说,她是不辞而别,但梅欢并不曾用契约之力将她召回。直到她生了辰儿,云家派人来探望,随行的人里就有梅欢。梅欢跟她说了灵脉的事,临走时又留下一卷经书,就是她现在整日抄写的那部《楞严经》。” 季牧之倒是听说过这部经书:“据说《楞严经》囊括佛门万法,是至高无二的佛门法典,众生可于此正法,得正知正见,而不被邪魔外道诳惑。总之一句话,就是正其心,镇邪魔。” 所以,在梅欢看来,孩子的灵脉是邪魔之物? “原来如此。”宁姒似懂非懂的点头。 季牧之问:“那她现在有什么打算?” “她想让我帮忙。”宁姒突然摊开两只手打量起来,“她说,腹中胎儿在我的抚摸下会变得安静平和,她不想再重蹈覆辙,所以想试试看,能不能在临盆之前先拔除灵脉。” 停顿片刻,宁姒又说:“或许是我的聚魂之力让胎儿觉得很亲切。” 季牧之表示他也可以帮忙。 不管是为了宁姒、为了季垣云漪,还是肚子里的孩子,他都希望这件事能得到圆满解决。 “嗯,有需要我会跟你开口的。”宁姒打了个哈欠,牵着他往内室走去。“好困啊,睡觉去。” 这是回到溟海之后,季牧之第一次在宁姒房里过夜,结果第二天城里就传开了,说沐王殿下夜夜宿在狐媚子房里,遭美色迷惑,惰于政务。 流言随风起,这传播速度可比风快多了。季牧之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得有点反应,不能任由那些心怀叵测的人败坏宁姒的名声。 于是第二天,几个造谣传谣的人下了大狱。 …… 听说宁姒要搬进湘荫园陪太子妃,季念热情的过来帮忙。 “喂,你什么时候跟云漪姐姐那么要好了?”昨天不是连面都没见上吗?难道是以前就认识? “你没听过一见如故吗?” “可你们昨天没见上面啊!”季念反驳。 “你听我说完嘛。别人都是一见如故,我和太子妃则是闻名如故,就是一听到名字,就知道能成为好朋友的那种。” “是吗?”季念对此深表怀疑,刚好季牧之来了,便过去问道:“宁姒和云漪姐姐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不是。”季牧之否认完,又道:“她家里的女儿世代替人接生,加上医术精湛,所以我才向大哥建议让她进宫陪伴太子妃。” “医术精湛?能比太医院那些老家伙还厉害?”季念一脸怀疑的盯着宁姒,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医术精湛的样子啊! “太医院皆是男医者,看诊多有不便。”这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在季垣面前,他也是这么说的。 想想是这个道理,季念也就没多问了。把宁姒送到湘荫园,她还想玩一会儿,结果屁股还没坐热,丹霞就来送客了。 “什么情况啊,云漪姐姐见都不见我?” 丹霞颔首致歉:“太子妃近日身子疲乏,还请公主见谅。” 季念虽然任性刁蛮,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行,那我先走了。”又转向宁姒,“你赶紧给云漪姐姐好好看看,多上点儿心。” “知道知道,你赶紧走吧!” 送走季念,丹霞赶紧把宁姒领到楼上云漪的寝居。 云漪满头大汗躺在床上痛苦的翻滚,鼓胀的肚子由里顶出一个个小包,就像胎儿要破肚而出一般。 宁姒汗毛都竖起来了:“这这这……怎么会这样?” 据她所知,孩子不都是从下面生出来的吗?难道异胎都是从肚子里爆出来的? “宁姑娘。”云漪哑声嘶喊,“帮、帮帮我!” 宁姒急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怎么帮啊?” “手!” “哦哦哦,手,给你给你。”宁姒把手递过去。 虽然十分抗拒,但最后还是任由云漪将她的手贴在肚皮上,一下下抚摸着。 肚子里的小家伙们立马消停了。 “怪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别人还没问,宁姒先问了。 云漪早已疼到虚脱,只剩大口喘气的份儿,既无力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 能留在湘荫园的,都是云漪的心腹,知道云漪的真实身份,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所以当宁姒在床前凭空凝出蜂尾花时,根本没有人大惊小怪。 宁姒将蜂尾花的灵息引入云漪的肚子,遭到了抵抗。看来孩子们并不喜欢蜂尾花。 如此一来,宁姒马上得出结论:能够‘安抚’他们的力量,是晟。 准确的说,这不是安抚,而是镇压。类似一群小鬼在普通人面前胡作非为,在神面前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等云漪缓过来,宁姒说道:“或许咱们真的可以尝试一下,提前将灵脉拔除。只是这事儿吧,咱们之前都没干过,摸着石头过河什么都不敢保证,风险还大,所以我觉得,或许可以请你主人过来,给咱们指点一下,保个驾护个航。” “这……”云漪陷入犹豫。 她舍弃主人不告而别,主人没有将她召回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她怎么还敢再去劳烦主人? 宁姒看出她的顾虑,又道:“不用你做什么,你把他的位置告诉我,我去跟他说。” 宁姒找梅欢除了帮云漪,还有一个原因,她想确认一下之前她和季牧之经历的过去究竟是南柯一梦,还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如果是真的,那她就要看看梅欢是不是真的信守承诺,救了身患彘犬症的小满。 “可是……”云漪又看向自己的肚子。 估计是快临盆了,孩子们折腾得愈发频繁,也更加剧烈,好不容易找到可以让他们安静下来的宁姒…… 宁姒又道:“我留下来陪你,叫别人去。” 第422章 入狱 宁姒能安心使唤的‘别人’,也就只有一个季牧之。 季牧之在去找梅欢之前先进了一趟宫,跟正要去传召他的小太监迎面撞上。“沐王殿下,您来得正好,圣上正找您呢!” 领进宣和殿,殿内有两人,晋帝和定国公百里泽安。 季牧之跪下行礼,晋帝没有让他平身:“卫国蠢蠢欲动,西北即将再起战事,太子事务繁多,无暇抽身替你操办大婚。朕和定国公商议过了,大婚之事就由你自己亲自操办,切记不可委屈了明鸢。” “我不会娶百里明鸢的。”季牧之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对季霆说这句话了。 在回到溟海的第一天,他就明确且坚决的表示过,他不会娶百里明鸢。遗憾的是,似乎并没有人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 对于季霆来说,他已经习惯了掌控一切,季牧之可以表达不同的意见,但最后一定得遵照他的安排。 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说一不二。 季霆并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嘲讽的笑起来:“不娶明鸢,是打算娶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吗?你觉得,朕会同意吗?” 季牧之抬起头,不卑不亢的直视他的眼睛:“婚嫁之事,君卿你情我愿即可,不需要你同意。” “呵,沐王殿下出去两年,竟是连父子君臣之道都忘了?”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回退女儿的亲事,哪怕对方是皇子,百里泽安这会儿也甩起了脸子。 “不管我现在是什么态度,都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季牧之说完,语气稍微缓和下来:“令嫒端丽冠绝,世难求双,命中定有大好姻缘,牧之无德无能,实在难与相配。” “沐王殿下过谦了。婚姻之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殿下不嫌弃小女,一切交由圣上做主即可。” 百里泽安算是比较开明的,并不拘泥于所谓的门当户对,只要对方才学家世不算太差,能对女儿好,两人携手百年,这门亲事就算是对的。可偏偏,百里明鸢一心系在季牧之身上,他这个当爹的只能出面帮着斡旋。 季霆深知季牧之的性子,若硬拆散他和那个姓宁的女人,只怕他一气之下跑出去,再过个三两年才回来,到时就更不好处理了。 “朕允你娶那女子为侧妃,也算成全了你二人的姻缘,如何?至于你和明鸢……” “我嫌弃。”季牧之突然说。 季霆和百里泽安都是一愣。 季牧之解释道:“定国公不是说,只要我不嫌弃百里明鸢,就依照婚约和她成亲吗?那么现在我说,我嫌弃,嫌弃百里明鸢!” …… 宁姒正跟云漪说着话,丹霞匆匆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二人赶紧下楼,云漪迅速将蓝瞳变成常见的黑瞳。 “牧之被打入天牢了。”季垣一进门就道出这个消息。 “为何?”云漪看向宁姒,急忙问道。 季垣同样看着宁姒:“忤逆圣意,执意解除和百里明鸢的婚约。” 宁姒耸耸肩,不以为然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早晚都会有这一出的,尽管有点突然,但她并不觉得惊讶。 “父皇勃然大怒,恐怕这次是要借机好好收拾他一顿了。” “那你可得想法子帮帮他啊!”云漪说。 宁姒却在一旁摆手:“不用不用,就让他关着吧。敢跟自己老子对着干,可不得让他好好长点记性?” “宁姒你……”云漪都懵了。人家为了她下了大狱,她不想办法捞人也就算了,怎么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呢? 季垣却是猜到了,只怕这是季牧之有意为之。 一看宁姒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没必要担这个心了。叫了云漪到内堂,小两口说悄悄话去。 正如季垣所料,当天夜里,季牧之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天牢,骑上快马直奔西山猎场。 而在天牢里,还有一个‘沐王殿下’一动不动的坐在墙角,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 西山一行,季牧之算是白跑了。按照云漪的指引,他没能找到梅欢,想来是已经离开了。 就在他坐牢期间,零零星星的又出了些事,比如百里明鸢进宫面圣为他求情,又到皇后那里跪了半天。虽然最后没能将季牧之救出大牢,重情重义的美名却传遍了整个溟海。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季牧之执意退婚这么大的事,居然无人提及,就像没这事儿一样。关于季牧之入狱的原因,外面盛传的也是因沉迷美色而获罚,对退婚只字未提。 还有件事是关于赵启的。 季牧之再三叮嘱天机堂,不得损毁赵启的尸体,并派了重兵把守。结果就在他入狱的第二天晚上,赵启的尸体被人偷走烧了。偷尸的不是别人,正是卜三青。 依照季牧之的吩咐,阿习直接在烧尸现场把卜三青抓了。 看似扑朔迷离的案情一下子明朗起来。 …… 深夜的天机堂地牢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所有守卫只要跟他对视一眼,就会在瞬间陷入沉睡。 他来到关押卜三青的牢门外。 卜三青已经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皱成一团,好像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忽有寒意袭来,卜三青打了寒颤,猛然从梦中惊醒。余光捕捉到门外的身影,身体筛糠似的抖起来,恨不得能直接撞开石墙逃走。 “你、你还是来了,我就知道,赵启是你杀的。你杀了他,也不会放过我的。” “所以你就故意烧了赵启的尸体,故意被季牧之的人抓走?”对方毫不掩饰嘲笑之意,“你呀,跟你那师兄一样蠢。你以为就凭天机堂那些草包,就能保住你?” “草包说谁呢?”幽静封闭的地牢里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门外的人先是一愣,很快又笑了。 回头,直面相携而来的宁姒和季牧之。 无命笑道:“你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宁姒挑衅似的瞪大眼睛:“上次是一时疏忽着了你的道,今天要不要再较量一下,看看究竟谁比较厉害?” 懒得再设埋伏,索性直接招呼。她就不信凭她和季牧之,还能斗不过一个无命。 无命对此没有异议:“那就别浪费时间了,你俩一起上吧!” 第423章 夜宵 两个堵一个,最后还是让无命给跑了。这小子毫不恋战,一冲出地牢立马脚底抹油。 有夜色为掩,根本无从追起,宁姒抱着一丝侥幸问道:“你是故意放他走的?” 季牧之摇头:“不是。” 他也没想到无命会这么怂,居然打都不打撒腿就跑,难不成是上次在月华山受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就在二人百思不得其解时,阿习过来了:“殿下,卜三青死了。” “怎么死的?”宁姒忙问。 明明他们离开地牢时卜三青都还好好的。 “自己撞墙死的,脑瓜子都裂了。” 宁姒望向季牧之:“怎么会这样……难道又是幻术?” “有可能。”此时季牧之终于明白无命为什么要跑了,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宁姒叹着气问道:“那现在怎么办?赵启的尸体没了,卜三青又死了,所有线索都断了。” 季牧之牵着她往外走:“无妨。赵启的尸体上根本没有任何线索,我之所以叫人严加看护,就是为了引出知情者。现在利用卜三青引出无命,也算是达到目的了。唯一有点可惜的是没能从卜三青口中问出卫神宗的阴谋。” “等等。”宁姒突然驻足,回头问阿习:“你说卜三青是自杀的?” “对!”阿习肯定回答。他们藏在暗处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宁姒嘴角上扬,眼睛放出光来。 季牧之瞬间会意:“走,去地牢。” 这人是死了,但阴魂还在啊。无命离开地牢后卜三青才自杀的,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不可能再折回去收走卜三青的阴魂。 与此同时,尚未离开天机堂的无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纰漏。回去太冒险了,他马上在角落里设了一个引魂阵,点燃引魂香,打算将卜三青的阴魂引过来。 宁姒晚了一步,卜三青已经不在地牢了。二人分头行动,由季牧之去其他地方找,宁姒则借助卜三青留在尸体上的扳指施展寻阴诀。 扳指漂浮在空中,很快就为宁姒指出了方位。 看着卜三青的阴魂由香引来,无命得意一笑,正欲上前收入囊中,忽闻利器破空而来。 带着金光的玄天刀飞刺而来,无命立即闪避。与此同时,宁姒在扳指的带领下赶到,用聚魂之力将卜三青打入符纸中。 “哎呀呀,无命公子,咱们又见面了呢!” …… 这边刚一开打,强烈的灵力冲撞就惊醒了天机堂的灵士。 季牧之比无命的顾虑多太多,根本无法放开手脚,所以哪怕他和宁姒二打一,还是让无命逃走了。 在天机堂灵士赶到之前,季牧之一干人等迅速趁夜离开。 反正大牢里有替身,季牧之也不急着回去,于是和宁姒一起找了家酒馆吃宵夜。 这家酒馆就在城门对面。城门守卫下了岗总会到这里来喝上两杯,因此会一直开到四更,等最后一批下岗的守卫吃饱喝足才打烊。 宁姒二人来的时候,下岗的守卫刚吃好离开。小二忙着收拾桌面,一回头见店里坐着两个人,差点没被吓死。 按理说这个点儿除了城门守卫,是不会再有其他客人的。 “哎哟二位客官,什么时候进来的呀,一点声儿都没有,吓死我了。” “是你干活儿太认真了。”宁姒笑道。 季牧之坐在背光处,一张脸完全笼罩在阴影中。小二瞄了两眼,实在看不清楚,也就放弃了。 宁姒道:“随便炒两个菜送上来,快一点儿啊,饿死了都。” “行,您二位再喝点什么?” “茶。”季牧之抢在宁姒前面说。 宁姒哭笑不得:“这个点儿喝茶,你回去还要不要睡觉了?” “那就不喝。”反正她这辈子是别想再碰酒了。 宁姒瘪嘴,冲小二说道:“那就弄个汤吧!” “得嘞,您二位稍坐,马上就来。” 小二一走,两人随意聊起天来。忽然,一股奇怪的气息随风而来,接着一人走进酒楼,在他们隔壁桌坐下。 宁姒想看看是谁和他们一样这么晚了还来吃宵夜,一抬眼便对上一双冰蓝的眸子。 时间似乎凝固了,小二进了后厨就再也没见出来,收拾到一半的碗筷还摆在桌上,呼吸间已经闻不到残羹剩菜散发的气味了。 宁姒和季牧之对视一眼,起身走了过去:“朋友,别来无恙啊!” …… 梅欢从天机堂开始,就一直跟着季牧之。 他有点惊讶,堂堂沐王殿下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灵术高手。身边的女子也不是人,而是一只大灵。 “喂,你不会成精了吧?二十年了,一点都没变呀!”宁姒拍了拍梅欢的肩膀,一副很熟络的样子。 “……我们见过?”梅欢问。 季牧之他是见过的,但这个花灵,他却没有任何印象。 宁姒瞬间明白了。 原来之前并没有真正回到过去,而是被拉入了灵剑储存的记忆。 所以,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即使强行扭转了事情的发展轨迹,最终也还是会走向历史的结果。 “没见过,我认错了。”宁姒说。 梅欢转向季牧之说正事:“太子妃明日就会产子,如果你们想在孩子出生前拔除灵脉,就得抓紧时间。”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掏东西。 菱花铜镜、比戒指大不了多少的袖珍罗盘、线香,还有叠成三角拿红线穿起来的平安符。 “你这是要摆摊算卦啊?”宁姒想拿起铜镜细看,却在触碰那一刹如遇尖针刺手。 看起来普普通通一柄小镜子,居然是一件法器。 梅欢目不斜视,一一讲解这些东西的用处。 “点燃菩提香,可令胎儿安静下来。给太子妃戴上固灵符,不管出现什么状况,都能助她维持人形。罗盘可指明灵脉所在,铜镜则能照其现行,再以灵力包裹强行取出即可。有了这些东西,再加上你们二人,应该能助她度过此劫了。切记,胎儿娇弱,灵力务必避开。” “那你呢?”宁姒惊问,“你不跟我们一起去?” 多一个人多一分保障嘛,而且看他这样,明显对拔除灵脉很有经验,有识途老马领路,总好过他们摸着石头过河呀! 梅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说话。 季牧之把东西收起来,起身抱拳道:“我代兄嫂谢过先生。” 梅欢微微颔首,嘴巴张合说了句什么,一眨眼便消失在原地。 小二端着菜出来,也没问他们怎么换了位置,丁玲咣当的收拾起隔壁桌的碗筷。 宁姒问:“他最后说什么?” 季牧之神色凝重:“无命去找无天了。” 第424章 渴望 无命会找无天狼狈为奸,季牧之一点都不惊讶。他唯一担心的是,无天在晋国盘踞二十多年,了解诸多秘辛暗史。经官府严厉打压,倒也还算收敛,可一旦有了卫神宗这个靠山,还不知道会搞出多大的乱子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必须先解决好云漪的事。” 季牧之赞同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就去找她。” 二人结了账,趁着夜色偷偷潜入皇宫。路上宁姒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觉得梅欢会不会也不是人啊?二十年了,居然一点都没变。” 就算二十年前二十岁,现在也该四十岁了,可今晚一见,分明跟季牧之差不多大。 “是人。”季牧之肯定的说:“应该是有奇缘吧,我记得那时候他还是个通灵师,现在已经是灵圣了。” 继宁长风之后,他们遇到的第二个灵圣。 “这么厉害?”匆匆一面,宁姒倒是没想起来观窍探探对方的修为阶段。不过季牧之说是灵圣,那肯定错不了。 “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云漪。这要是换了我……”宁姒突然不说了。 季牧之追问:“换了你又当如何?” 宁姒沉沉一叹:“要是换我我,应该也会想办法帮她的吧!虽说这事儿是云漪做得不对,但毕竟孩子都有了。就算看在孩子的面儿上,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对绝大多数灵士来说,可能灵卫就是收的手下,供自己使唤。但肯定也有一部分人像宁姒这样,把灵卫当朋友当亲人,甚至是自己的孩子。 她想,梅欢肯定就是这样。 …… 宁姒来到湘荫园,云漪刚被胎儿狠狠折腾了一番,正由丹霞和其他侍婢帮着擦洗身上的汗渍,再换上干净的衣衫。 待侍婢全部退下,季牧之才从窗外进来,恭恭敬敬的向云漪见了礼,一如往昔。 “我们见到梅欢了,他教了我们拔除灵脉的法子。”宁姒激动的说。 “那太好了。”云漪忍着腹中剧痛虚弱一笑,“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早些把事情解决,她也能早点安心。 “我们也是这个意思。”宁姒将固灵符挂在她脖子上,季牧之就着烛火点燃菩提香。 果然,清心宁神的香味随呼吸入体,云漪顿时觉得腹中绞痛得到了明显的缓解。 躺在床上,看着宁姒拿着袖珍罗盘在云漪肚子上来回晃悠寻找灵脉,季牧之则用玄天刀毁掉门窗上篆刻的符文,解除小楼禁灵之效。 挂了半间屋子的绢纱被收起来,季牧之确定可以调动灵力之后才回到宁姒身边。 云漪对季牧之说:“告诉丹霞,让她启动竹林的迷踪阵。” 谁都不能进来。不管是季牧之在这儿,还是她是异类,都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宁姒惊讶不已:“难道丹霞也是……” “不是。”知道宁姒误会了,云漪解释道:“迷踪阵是我设的,我教过她启动法阵的法子。” 只需将灵器准确放到阵眼上即可,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好。”季牧之开门出去。 不多时,窗外升起重重迷雾,可见丹霞已经启动了迷踪阵。 “哪儿去了到底?”罗盘上的指针一直在转圈,宁姒忍不住怀疑,这玩意儿该不会是坏的吧? 季牧之和她心有灵犀:“会不会坏了?” “不会的。”云漪肯定的说。 宁姒看她一眼,又道:“梅欢说过,灵根是独立于母体和胎儿之外的意识体,会不会他知道我们今天要来弄他,所以找地方藏起来了?” “可肚子就这么大,能躲哪里去呢?”云漪动了动身子,有些难受的哼了一声。 “怎么了?”宁姒问。 “没什么,躺得久了,腰有点疼。”笨重的肚子压迫脊椎,短时间还行,时间一长就有点受不住了。 “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宁姒安慰着,却听得季牧之让云漪侧过去,拿背对着他。 宁姒的‘做什么’还没问出口,罗盘指针指着背心往下约一寸的地方不动了。 就像挖了半天破石头终于找到了金子一样,宁姒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季牧之让她噤声,转身去拿柜子上的铜镜。 这镜子不愧为法器,竟能穿透云漪的肚子,照出里面像鳄鱼蛋一样挂在脐带上的蓝泡。 季牧之将灵力探入,遭遇到隔膜一般的阻拦。腹有胎儿,他不敢强行攻入,只能让宁姒试试。 宁姒的灵力却能畅通无阻。 没有任何难度,从蓝泡中吸出蓝血由灵力包裹取出体外,再扔给聚魂之力一口吞了。 铜镜再照,蓝泡只剩一个焉嗒嗒的空壳。 …… 一胎双子,灵脉也有两个。 第二个的位置不像第一个那么刁钻,它就在云漪的肚皮尖儿上,最显眼的地方。可刚刚在找第一个的时候,它还不在这里。 宁姒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它知道在劫难逃,索性干干脆脆的赴死。 她又想起梅欢说的,灵脉是独立于胎儿和母体之外的意识体。等到孩子出生的时候,它才会通过脐带与婴儿完成最后的结合。 灵脉是意识体啊,既然有意识…… 季牧之用铜镜照出第二个灵脉的准确位置,只要宁姒照之前那样,就能彻底解决云漪的难题。 关键时候,她却在床前发起了愣。 意识操控聚魂之力,调出刚刚被吞噬的灵脉的记忆。 它的记忆很短暂,从最开始对外面世界的期盼,逐渐演变为对母亲的憎恨报复。因为它发现了,自己是不被接受的存在,是母亲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想拔除的存在。 它很委屈,也很伤心,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孕育了它的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它。 它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像它这么弱小的意识,很快就会被聚魂之力吞噬吸收。 “宁姒?”季牧之连唤数声,“你怎么了?” 宁姒默默转向云漪,清楚看到她眼里的期待和迫切。 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云漪,我突然想问你,你确定要拔除灵脉吗?它们是你灵族血脉的延续,是你孩子的一部分,你真的要放弃它吗?你知道……它们有多么想要活下去,看一看这个世界吗?” 第425章 留下 宁姒拒绝帮云漪拔除第二个孩子的灵脉。她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拿起那把杀人的刀。 这不是帮助,这是谋杀。她杀人了,杀了一个不曾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可怜孩子。 云漪彻底慌了,冲宁姒嘶喊道:“不可以,把他留下来的话,垣就会知道我是异类,他会恨我,会憎恶我,甚至连带着憎恶我的辰儿……宁姒,我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宁姒也很纠结。 她不想抱住云漪现在的幸福,所以才会毅然决然的出手相助。可是那个孩子的哀伤始终笼罩在她心头,她实在没办法再对第二个孩子下手。 “不会的。”她试图说服云漪,“他若真爱你,就不会因为你是灵而放弃爱你。你看我和季牧之,他知道我是灵,但他从来不介意。是灵又怎么样呢?灵就不配被爱吗?” 这句话也同样可以套在灵种身上。人灵结合生下来的异胎,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吗? “可是……”云漪泪如泉涌,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就算他不介意我是灵,难道也不会介意这么多年的欺骗吗?” 说到底,这才是云漪最担心的问题,也是季牧之最担心的问题。 如果连最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还说什么爱?她口口声声说爱太子,却顶着别人的名字,不敢用自己真实的样子。如果这也是爱,那这份爱是不是太浮于表面了? “……”宁姒无言以对。 她能感受到云漪对这份感情的珍视,可是这并不能抵消她对未出生的孩子的歉疚。 八丑曾说,她和他一样是怪物。由此可见,怪物这个自我定义已经在八丑心中根深蒂固。一个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怪物?那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外界所有人都在提醒他:你是怪物,你和我们不一样。 这是八丑的悲哀,是云漪三个孩子的悲哀,也是灵族的悲哀。 归根究底,是因为灵族不被人族所接受。 如果两族互相包容,互相尊重,互相接受,云漪也就没必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会让悲剧延伸到无辜的孩子身上。 “宁姒,宁姑娘!”就在宁姒愣神之际,云漪从床上滚下来,挺着大肚子跪在她面前:“求求你了,帮帮我吧!我不能让垣知道真相,我真的……真的不能失去他!” “你当我真的一点都不心疼吗?我一直都明白,孩子们知道我的想法,只要我稍微动摇,只要我动了离开皇宫远走高飞的念头,他们就会安静下来……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放弃一切来到垣身边,我只想好好的陪他走完今生,我离不开他呀!” “我知道。”宁姒把云漪扶起来,心烦意乱的拍着额头。 此时,一直沉默的季牧之开口了:“把孩子生下来吧!” 两个女人齐刷刷看向他,不知道他这句话想表达什么意思。 季牧之又说:“把孩子生下来,未除灵脉那个,给我!” …… 这一夜,云漪的肚子再也没有疼过。 宁姒和季牧之来到楼外竹林,弥漫的浓雾让一切显得神秘而不真实。 季牧之低着头不敢看宁姒。此时回想起承诺抚养孩子这事儿,自己确实太冲动了,再怎么也该跟她商量一下才对。 她肯定生气了…… “那个……” “其实……”两人一起开口,再相识一笑。 “你先说。” “你先说。”又默契的异口同声。 宁姒笑道:“那我先说了。其实我之前就想过叫云漪把孩子生下来,我替她养,怕你不高兴,所以才没说。看来咱俩真的挺有默契的,总能想到一块儿去。” “你真的……这样想?” “当然了!”宁姒不假思索的回答:“这孩子对云漪来说确实是颗麻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得她粉身碎骨。可对于咱俩来说就不同了,养个孩子多好玩儿啊,就当是提前实习累积经验,以后等咱们那什么,就不会两眼一摸黑了。” “……我很抱歉。”季牧之闷声说。 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只要撒谎话就多,而且都是长句,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蹦。 她明明那么恐惧小孩,那么的恐惧异族结合生下世人所不接受的‘怪胎’,又怎么会突然转性呢? 他知道,她之所这么说,无非是不想让他有心里负担。 “为什么抱歉?”宁姒提着一口气,好像是要跟他争辩到底,但很快又泄了这口气,背靠翠竹面对他说:“好吧,我承认我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养大一个孩子,而且是个特别的孩子,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愿意养他,更不代表我不愿意跟你那啥。” 说到最后,宁姒羞涩的避开他的视线,眉眼含笑,耳根子红红的特别可爱。 “你不担心了?之前不是还说……”季牧之不敢相信。他本以为经过云漪的事,会更加彻底的让宁姒打消生孩子的念头。 “担心!”宁姒严肃起来:“所以我们得再努力一点,得让更多人乃至全天下都知道,灵族不是异类,人灵结合的孩子也不是怪物。” …… 知道云漪即将产子,季牧之和宁姒都没有离开。 待到天明日升,云漪的叫声从楼上传来。丹霞率领一众侍婢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准备工作,见到宁姒,也只有一句‘太子妃要生了’。 为了不暴露自己,云漪也是煞费苦心。这些侍婢可不光会伺候人,除了忠诚,她们还学了接生和医术,其中有两个甚至在云漪的引导下踏上了修行之路。 虽然还只是开灵士,但是只要开了头,日后定会有所增进。 接生这事儿宁姒完全抓瞎,唯一能做的就是注入灵力为云漪镇痛助她生产。 季牧之心绪不宁的在楼外等着。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楼上还在喊娘娘使劲儿,竹林的浓雾突然开始散了。登高一看,众多天机堂灵士在季垣的带领下围拢过来。 云漪设的这个迷踪阵太过简单,就算他施法固阵也会很快崩坏。 季牧之果断上楼敲响房门:“宁姒,出来一下。” 第426章 双子 “云漪!”季垣高呼妻子的名字。 有痛苦的喊叫从前方传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声源。竹林大到走不出去,林中小楼更是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找不到半点存在的痕迹。 一灵士说:“殿下莫急,这是有人施了迷踪阵。待我等破了此阵,即能找到太子妃。” “赶紧!”季垣心急如焚。 今日一早天刚洒亮,便有人来报说季牧之越狱了。牢房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裁成人形的黄符。他猜到这可能是季牧之金蝉脱壳的把戏,便暂时将此事压了下来。 本想到湘荫园找宁姒问问季牧之的去向,让他在东窗事发前回到牢里去,却没想到在竹林里转了大半个时辰,硬是没找到小楼。 竹林里罩着浓雾,难辨东西,要不是他以前听说过这种类似‘鬼打墙’的怪象,闭着眼睛闷头往前走,说不定会被困死在里面。 季垣心知有异,出了竹林后立马着人找来天机堂灵士。除此之外,还叫了大批侍卫随行。 眼看浓雾渐散,宁姒知道迷踪阵要破了:“你在这里等着,孩子一出生马上带走,我去拖住他们。” 季牧之知道宁姒的实力,对付天机堂这群草包绰绰有余,所以叮嘱了一声后就退进了小楼。 砰的一声,压阵灵器破裂,浓雾悉数散去。 参与破阵的灵士有些得意,在未来天子面前露了这一手,日后还怕得不到重用? 迷踪阵一破,小楼立即显现出来。竖耳一听,云漪的叫声从楼里传来,同时伴随着‘娘娘使劲儿’诸如此类的声音。 莫非云漪要生了? 季垣狂奔向小楼,眼角忽然捕捉到一抹飞速掠过的黄影。目光追去,黄影很快消失在苍翠的竹影后面。 “何方妖人,胆敢在此作祟?”季垣驻足吼道,却始终不见回应。 有两个灵士追过去,什么都没发现。 季垣提步朝小楼靠近,黄影再次从眼前掠过。前后灵士一通手忙脚乱,却连对方是人是鬼都没看清。 季垣心想,老三果真没有说错,朝廷每年花了那么多银子在天机堂,结果养了一群草包。 “还不快把装神弄鬼的人揪出来?”季垣怒道。 众灵士忙不迭的摆弄着自己吃饭的家伙事,银剑拂尘金头笔镇邪令,看起来倒像那么一回事,却没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季垣心念妻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闷头就往小楼冲去。没跑几步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竹林里居然又起雾了,而且比上次更加浓厚,已经到了低头不见脚的程度。 季垣不敢再轻举妄动。 “陈新?” “卫明?”他试探着叫了几声随行护卫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种感觉,就好像所有的人都被浓雾给吞噬了。 宁姒藏在浓雾中得意的笑起来。 刚才趁符纸变幻出人形装神弄鬼的时候,她又重新设了迷踪阵。宁老爷子传授的迷踪阵,可比云漪设的高明多了。 终于,楼上传来婴儿啼哭。 季牧之从小楼背面离开之前,在窗口冲宁姒招了招手。 宁姒会意,故作惊慌的走向季垣。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谁?”季垣握紧配剑全程保持警惕。 “哎哟!” 此时浓雾已经开始散了,宁姒一个踉跄跌倒在他脚边,抬头一看:“太子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 迷雾完全散去,季垣和宁姒回到小楼。 丹霞抱着初生的小婴儿走出来:“恭喜殿下,娘娘诞下一位小公主,母子平安。” “哇,好小只啊!”宁姒还是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孩子。 浑身通红,个头跟上次百里府见到的白猫差不了多少。懒洋洋的闭着眼睛,小手不安分的乱舞着,好像是想抓住什么。 季垣疑惑的看向楼上:“太医不是说一胎双子吗?”怎么就一个? 丹霞从容道:“只怕这回是太医看走了眼。娘娘肚子里只有一个孩子,因为羊水奇多,所以显得肚子格外的大。” 经过刚才楼外的异象,季垣始终无法安心:“那我上去看看太子妃。” “殿下留步。”丹霞赶紧拦住他:“娘娘刚刚完成生产,现在还在料理后续,您还是在楼下稍作片刻,等奴婢们收拾好了再去看娘娘吧!” 自楼上窗口的符文被季牧之破坏,黑檀岩围出来的禁灵之地就被打开了缺口,云漪已经可以施展灵术来改变瞳色。只是丹霞考虑到她刚生了孩子,只怕有心无力,才拖住季垣为她多争取一些时间缓缓。 季垣沉思后点头:“也好。” 任务完成,宁姒提出告辞,被季垣叫住了:“宁姑娘,你可知道方才的大雾是怎么回事?” “大雾啊?这个……就是大雾啊,久雨放晴就会有雾,很常见的呀。不过这雾确实浓得有点过分了,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嘀咕了半天,最后居然反问季垣:“你说是为什么?” “我说,是有邪物作祟。”季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宁姒在心里跺脚:你才邪物,你全家都是邪物。 “是嘛,那殿下可得让天机堂好好查查。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敷衍抱拳,宁姒转身就走。 季垣唤来卫明:“跟着她。如果见到沐王殿下,让他赶紧回牢里去。” …… 卫明看着宁姒上了马车,马车回到沐王府,她下车进屋,之后就没出来过。 卫明在屋顶上死守,却没发现他一直监视的‘宁姒’进屋之后就一直坐在床上,动都没动一下。 借助纸符术金蝉脱壳这一招屡试不爽,真正的宁姒来到城西一家客栈,跟季牧之碰面。 “孩子呢?给我看看。” 一进屋,宁姒立马询问孩子。她倒是想看看,留了灵脉的孩子和没留的孩子到底有什么区别。 这一看,区别真挺大的。 这个区别不在于多长了什么或少长了什么,而是孩子的眼睛。 和云漪一样,他的瞳色是纯净的冰蓝色。 相比之下,这个男婴要显得精神得多,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长尾巴了吗?”宁姒好奇的问。 小鳄鱼应该是有尾巴的吧? “没有。除了眼睛,表面看起来和正常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嗯?”宁姒听出弦外之音,用灵力试探,不由得一惊。 这个孩子,居然一生下来就携带灵力。 而且还不弱! 第427章 摊牌 宁姒给孩子起了名字,叫小鱼。 小鱼很乖,除了尿湿和饿了,其他时候基本上不会哭。实在饿得厉害,只要跟他说吃的马上就来,他立马就不哭了。 每次想起待在亲生父母身边却总是精神不振焉巴巴的小公主,宁姒心里就难受得很。失去灵脉的孩子肯定是有缺陷的,只是暂时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会像辰儿一打小就体弱多病吗?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 季牧之又被抓回了大狱,小鱼只能由宁姒一人照料。 有人居心叵测,操纵着溟海百姓的舆论走向,妄图逼迫季牧之就范。季牧之本来还想给彼此留点余地,奈何对方咄咄相逼,他只能奋起反击。 宁姒也没闲着。趁小鱼吃饱睡了,赶紧把卜三青从符纸里放出来。 这几天一直在忙活云漪和孩子的事儿,她都把这茬给忘了。死去多日,卜三青的阴魂已经淡成了半透明,思维迟钝根本无法进行问答,宁姒只能进入他的识海寻找答案。 卜三青最深刻的一幕竟然是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深沉似海,像漩涡一般能将人吸入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是无命的眼睛。果不其然,卜三青是中了幻术才撞墙自尽的。 下一幕是和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在一起修习灵术。其中有张面孔似曾相识,仔细一想,原来是年少时的赵启。 赵启和卜三青的同门关系早就被季牧之的人给扒出来了,因此宁姒并不意外。看得出来,卜三青跟赵启的关系是真的好,同吃同住同进步,虽然是些很琐碎的日常,他却记得很清楚。 后来,赵启离开师门;再后来,师兄弟再遇,赵启将他引入天机堂。 画面一转来到两人举杯对酌。赵启愤愤不平,听对话,好像是他做了什么事被天机堂掌事责罚,酒后犯浑说要去杀了掌事。卜三青劝他不可逞一时之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谋划得当,别说报仇,就是让他当掌事都不在话下。 赵启动心了。没过多久,西北军传来将领被行刺的消息。赵启主动请缨前往西北军,卜三青则在后方帮他解决掌事。待赵启携功归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继续往下翻阅记忆,新令的事竟是卜三青向赵启提出的。在师兄面前他很坦诚,说自己根本没有操控这么大一盘棋的能力,一切都是因为有贵人相助。甚至就连上任掌事的死,也是贵人帮忙促成的。 贵人说了,要在晋国的律法上添上一条新的。至于具体如何操作,让他二人自己看着办。如果失败,就让他们死得比上任掌事还惨。卜三青万万没想到的是,事情办成之后,对方还是要杀人灭口。 先死的是赵启。可问题是,卜三青完全不知道赵启是怎么死的。所以他配合季牧之查案,目的就是为了弄清楚对方的手段从而规避自保。岂料案情一直没有进展,卜三青担心对方找上自己,索性置之死地而后生,故意烧了赵启的尸体‘自投罗网’。 只可惜,天机堂和季牧之都没能护住他。 与虎谋皮,有些结局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 退出识海,宁姒把卜三青放了。 小鱼已经醒了,漂亮的蓝眼睛盯着帐顶,像是在思考什么。 “小鱼,饿了没有啊?给你玩这个好不好?”宁姒把孩子抱起来,摇着拨浪鼓逗弄。 敲门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姑娘,羊奶热好了,给您送进来?” “好,送——”宁姒猛然噤声,意识到不太对劲。 说好的每两个时辰送一次奶,小鱼睡前刚喝过,这就过了两个时辰了? 事有蹊跷,宁姒悄声来到门边,透过门缝隐约可见外面人影重重。 送个奶需要这么多人护送? 宁姒当机立断夺窗而逃。对方反应不可谓不快,立即破门而入,却只看到大开的窗户。 床上放着几件小婴儿的衣服,桌上还有盛过羊奶的碗。 卫明吩咐手下:“全程搜捕宁姒。”突然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暗中进行,不得声张。” 回到东宫,卫明将情况如实向季垣汇报。 “我们拿宁姒的画像给客栈掌柜和小二辨认过了,确定带孩子的女房客就是她。据店小二说,她要求每两个时辰往房里送一次热羊奶。羊奶要新鲜,必须是当天挤的。虽然很麻烦,但对方出手阔绰,他们也就照办了。” 汇报完毕,季垣一直没有说话。卫明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便在一旁安静候着。 过了许久,季垣才开口:“备马,去定国公府。” …… 季垣去定国公府,是因为季牧之在这里。 季牧之跟晋帝说要见百里明鸢,晋帝允了。不可能让人家千金小姐去牢里见他,他只能主动上门。 百里一家盛情相迎,季牧之直言不讳,说要跟百里小姐单独谈谈。 两人来到后花园的凉亭,百里明鸢摒退丫鬟,亲自为他斟茶。 “你这次回来,我们还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话呢!”百里明鸢笑着说,一如既往的温婉娴静。 季牧之阴沉着脸,一冷一热形成鲜明对比:“那是因为我以为你会适可而止。” 百里明鸢端杯饮茶:“我也以为你会回心转意。” 大家都是聪明人,对方既然主动找上门,足以证明手里握着确凿的证据,百里明鸢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更何况,她对季牧之向来都是很有信心的。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我的心从来没在你这里,也就说不上回心转意。”有些话必须得说透,这样对谁都好。 “我知道!” “婚约我从来没认过。那时候没能推掉,是因为底气不够足。” “嗯,我也知道!” “说到底,此事我也有错,所以我希望你能主动提出退婚。”女子名声大于天,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百里明鸢的手有点抖,为了不被察觉,她死死的握着茶杯:“这话在你回来之前,太子殿下就跟我说过了。” 季牧之安静等着她的下文。 “我拒绝了。”百里明鸢说:“就算是输,我也想看看自己输给了怎样的女人。但是说实话,我输得并不甘心。” 季牧之听完这话笑了:“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宁姒她呀,从来就没想过要跟你争!” 感情的事,怎么可以用输赢来论呢? 第428章 暗指 最惨烈的输法,是对方根本就没想跟你比。 百里明鸢强忍眼泪:“能跟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吗?” “故事很长,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完……” 撞上百里明鸢不甘又委屈的目光,季牧之心有不忍,说道:“这样说吧,我们知道彼此最大的秘密,也见过对方最惨最狼狈的时候。那种感情并不像话本里传颂得那么轰轰烈烈荡气回肠,反而透着一股子烟火气。” “什么烟火气?” “也就是吃吃喝喝那些事儿。比如我知道她喜欢吃糖葫芦,吃完还要把竹签上挂的糖舔干净。她知道我厨艺很差,煮的面条夹生,鸡蛋里有蛋壳,但她会笑嘻嘻的吃完,然后把带着蛋壳的那部分鸡蛋喂给我。这就是烟火气。” “你还为她下厨?”百里明鸢微微皱眉。 她见过他驰骋马上的飒爽英姿,也见过他巧辩来使的机敏睿智,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有一天会卷起袖子给一个女人煮面煎蛋。 “对!”季牧之郑重的说:“我很享受亲自煮一碗面,然后跟她拿着筷子在同一个碗里吃。” 百里明鸢理解不了这种‘情趣’:“那你是非她不娶了?就算为此会失去拥有的一切?” 其实季牧之想说,除了宁姒,根本没有什么是他真正所拥有的。但是这些话没必要在百里明鸢面前说,于是只重重点头表达自己的坚定。 百里明鸢叹了口气:“其实你们也挺轰轰烈烈了。” 爱情里最轰轰烈烈的事,不就是非你不娶非他不嫁吗? 她起身说:“我会提退婚,至于圣上如何裁定,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她可不觉得季霆能忍受自己儿子被人退亲。 “后面的事,我自会处理。” “行,那咱们就算聊完了,沐王殿下慢走不送。” “多谢!”季牧之颔首示意,大步远去。 百里明鸢面对百花用力深呼吸。 放弃一直想得到的珍贵,心里肯定不痛快。可是一想到这东西从来就不属于自己,她又释然了。 她,百里明鸢,定国公千金,溟海第一淑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何必跟一个乡野村姑抢?季牧之选择了宁姒,就证明他有眼无珠,她耳聪目明,又何苦执着于一个睁眼瞎? 想到这儿,百里明鸢放声大笑起来,笑到眼泪流出弄花精致妆容,心里反而舒服多了。 “小姐,你别这样……”看她又哭又笑的样子,秋霜才是快急哭了。 百里明鸢终于停下来,问她:“我爹呢?” “老爷应该在书房,您这是……” “我要退婚!”百里明鸢昂着头高傲的说。 …… 季牧之一出定国公府门就看到了坐在马上的季垣。 季垣本来是想直接进去找他的,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后没有进去。 一看这架势,季牧之就知道出事了。 “陪我去喝两杯。”季垣说。 “好!” 二人就近找了家酒馆。现在还不到饭点儿,酒馆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二楼是空的,卫明给了银子包下整层,然后派人在楼梯口守着。 一落座,季垣开门见山:“我的孩子在哪里?” 对方会有此问,很可能是知道了些什么,但也不排除是在诈他,所以季牧之先选择装傻:“当然是在太子妃那里啊,大哥怎么跑来问我?” “为什么这样做?” 季垣想拍桌想咆哮想怒吼,可他知道这对季牧之毫无用处。如果这样就能吓住他,晋帝也不会如此头疼了。 季牧之饮酒不语。 季垣颓然坐着:“我都知道了。凤祥客栈,天字号房,宁姒,和孩子……”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何必还来问我?” “她把孩子带走了!”季垣灌下一口烈酒,哑声道:“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难道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让我骨肉分离的吗?” 季牧之也跟着喝了一杯:“如果我说那不是你的孩子,你信吗?” “不信!”季垣干脆回答。 云漪产子那天他在竹林经历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本就透着古怪。多名太医都说云漪怀的是双子,生下来却只有一个,更是让他起疑。后来他让卫明跟踪宁姒,却只见进屋不见出来,找机会进去一看,房里根本就没有人。 排查城中客栈,原本只是为了找宁姒,却没想到她还带着一个婴儿。若要说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季垣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你为什么不去问太子妃呢?孩子是她生的,一个两个她能不清楚?” “别想把矛头指向别人。”产子之痛他虽没经历过,却也知道女人生孩子如同到鬼门关走一遭。云漪一柔弱女流,剧痛之下哪里还能保持清醒?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季垣冷笑道:“云漪产子神志不清,她身边那些侍婢却是清醒得很。也不知道你们许了什么好处,竟能让丹霞等人倒戈卖主。如果你不肯对我说实话,我就只能去问她们了。” “……”季牧之犹豫了。 他对那些侍婢不是很有信心。虽然云漪一直强调她们的忠诚,但是很多时候,能不能保守秘密和忠诚与否没有直接关系,反而跟对手的手段有关系。 季霆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可不光只有仁德,还有铁腕。 “你确定那是你的孩子?”季牧之再次发问,语气郑重了许多。 “……确定!” “不管他是什么样?” 季垣心下一惊。莫非孩子是有什么残疾或畸形,所以才会被季牧之带走? “对!”季垣重重点头:“不管他是什么样。” “如果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呢?” “什么……”季垣愣住了。 蓝色的眼睛?怎么可能? “他有一双漂亮的蓝瞳,澄澈纯净的冰蓝色,琥珀一样。可不管有多美,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不像正常人。” 季牧之顿了顿,试探着问道:“你见过那种纯净到极致的蓝瞳吗?” 季垣刚想否认,脑海中突然翻出尘封的记忆。 那是十岁那年,在西山猎场,他见到了一只鳄鱼。 拥有蓝色瞳眸的鳄鱼。 “你、你什么意思?”舌头不自主的打结,季垣赶紧扼住脑海中疯狂的联想。 “或许你应该跟太子妃谈谈。”季牧之诚恳的说。 第429章 不怕 离开客栈之后,宁姒不知道能去哪里,在城里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沐王府。 喜宝见她抱回来一个小婴儿,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等反应过来,赶紧去把屋里的门窗关死。 宁姒心想,这丫头总算是上道了,结果喜宝说出来的话差点没让她喷血。 “小姐,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在外面跑,刚生了孩子不能吹风知不知道?”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条包头巾就要往宁姒头上套。 “打住打住!”宁姒又好气又好笑:“你从哪里看出来这孩子是我的了?你当下蛋呢?” 喜宝静下来一想,好像也是。虽说有好几日没见着小姐了,但这怀孕生子的事,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完成呢? “那这孩子……” “哦,这是我路上捡到的一个弃儿,见他可怜就给带回来啦!”宁姒一语双关。 现在说小鱼是没人要的弃儿也没什么不对的。 “这么可怜啊!”喜宝向来是小姐说什么信什么,把包头巾一扔,伸手将孩子接过来,“男孩还是女……嗯?” 喜宝跟着宁姒这么久,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可即便如此,第一眼看到孩子的蓝瞳时,她还是忍不住一惊:“这孩子的眼睛……” “也许这就是被抛弃的原因吧!”宁姒观察着喜宝的反应,说道:“我跟你说,这可不是个普通孩子。照我推断,他爹或他娘应该有一方是灵,也就是说他是人灵跨族结合而生的异胎。” “什么异胎?我看他很乖啊!”喜宝用手指轻轻拨弄孩子粉嘟嘟的脸蛋儿。 小鱼闭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小姐,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他吧!”喜宝主动要求。 “好。不过这孩子情况特殊,你别让人看见了。再一个,季牧之还没成婚,府里凭空冒出来个孩子对他名声不好。”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喜宝又问:“他有名字吗?” “有,叫小鱼!”宁姒得以的指着自己,“我起的。” 喜宝捧场道:“小鱼好听。希望你以后像小鱼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看到喜宝和小鱼如此亲近,宁姒也很高兴,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怕他是怪物吗?万一有一天真的变成鱼怎么样?有可能还是鳄鱼哦!” 喜宝瞪着她一脸的不高兴:“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是说真的,万一他真的变成小鳄鱼你怎么办?还养吗?” “养啊,为什么就不养了?”喜宝继续逗小鱼,“灵是由物化人,他是由人化物,不过是把顺序调换了一下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姐和兰花姑娘都是灵,可你们都很善良啊,只要心存善念,又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一长串,迟迟没有听到宁姒出声。喜宝好奇抬头,忽然被宁姒一把抱住。 “喜宝,你真的我的福宝,谢谢你!” …… 人为什么怕灵?因为灵会人没有的法术,因为有些灵的原形是凶禽猛兽,因为他们惧怕灵的杀伤力,因为普通人无法与之匹敌。 喜宝为什么不怕灵?因为她最亲近的小姐也是灵,因为她知道灵并不会无缘无故攻击别人,因为她明白灵也有善恶之分。 人对灵有着与生俱来的偏见,就像他们面对牲畜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们不敢、也从来不曾试图去了解灵族,以至于偏见愈发根深蒂固。 就像海兽。人们一开始惧怕海兽,以为它们会捕人而食,可真相是人才是背后最残忍的猎手。 “想要让人们接受小鱼这样的孩子,必须先让他们接受灵族。得让他们知道,灵族不是牲畜,也不是大奸大恶的凶神恶煞。” 宁姒热切的盯着季牧之:“你得帮我!” 季牧之捏了下她的脸:“我做这件事不能叫帮,有个人要是能参与进来,那才叫帮。” “什么意思?”宁姒没懂。 季牧之把季垣找他的事说了。 “什么?他都知道了?那云漪……完了完了,云漪肯定觉得是咱俩把她给卖了。” “我这是帮她。再说了,孩子的事大哥已经起疑,他能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宁姒无可反驳。 “算了,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就看着他们两个掐起来?” “不一定会掐起来吧?”季牧之也不确定了。 以季垣的性子,只怕这事不是那么容易翻篇的。 宁姒两手托腮伏在桌上:“我怎么老感觉自己做了坏事呢?人家两口子本来好好的,云漪辛辛苦苦瞒了那么多年的秘密,转眼就被咱俩给抖了。” “就别瞎想了,找点事做吧!”季牧之把宁姒拽起来往外走。“不是说卜三青常去花冈村跟卫神宗碰头吗?咱们看看去。” “可是小鱼……” “放心吧,有喜宝呢!” …… 季垣入夜之后才去湘荫园。 他一个人都没带,自己提了盏灯笼穿过竹林,又想起了那几道诡异的身影和浓厚的白雾。 事后天机堂的灵士把整个湘荫园彻底搜查了一遍,只找到几张裁成人型的符纸。 和季牧之牢中发现的一样。 可见,那些浓雾也是季牧之一伙的手笔。 季垣并不认为季牧之会加害自己,亦或是加害太子妃或孩子,可是被谜团包围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迫切的想要弄清真相。 哪怕,是一个可怕疯狂的真相。 季垣紧了紧手里的灯笼杆,深吸一口气,提步进入小楼。 云漪正在哄孩子睡觉,季垣就在茶台旁安静坐着。之前挂了半个屋子的手抄《楞严经》绢纱已经收起来了,整个屋子显得十分空旷。季垣心有疑鬼,看什么都不对劲,总觉得这栋小楼里装满了他以前不曾察觉的秘密。 待孩子睡熟,云漪过来给他倒了杯茶:“要是忙就不用过来了,多休息一下。” 季垣摇头:“还不打算搬回去吗?辰儿闹着要看妹妹,母后嫌你这儿阴冷,死活不许他来。” “迟些再说吧!这儿清静,适合养身子。” “不让宫人吵你便是,怎么非要留在这儿?” 季垣的语气忽然强硬起来,云漪愣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半晌,他盯着她的眼睛问:“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只蓝眼鳄鱼的事吗?” 第430章 试探 季垣突然提起蓝眼鳄鱼,云漪心里咯噔颤了一下。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记得,怎么了?” “我又见到了那样的蓝瞳,就在今天,在一个小婴儿身上。”季垣注视着云漪的眼睛说:“也是巧了,那孩子跟咱们的小彤儿差不多大。也不晓得是不是小婴儿都是一个样,我总感觉那孩子的眉眼跟咱们女儿像极了。” 云漪手一抖,不小心碰翻茶杯,滚到地上摔裂了。 “你瞧我,生了孩子就变得笨手笨脚的,怪不得人常说一孕傻三年呢!” “一会儿让她们来收拾吧!”季垣阻止了她弯腰捡碎片的动作,拉到旁边坐下,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这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是蓝色的眼睛呢?” “我、我怎么会知道呢……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有些人的瞳色就是这样,只是咱们不知道罢。” “我不这么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异,我已经派人全程搜查那个孩子的下落了。” “为、为什么呀?一个小婴儿而已,犯得着这样大动干戈吗?” 云漪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却又不得不故作平静。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抖得有多厉害。 “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婴儿,拥有一双如此妖异的蓝瞳,指不定是什么妖邪余孽,岂可由他存活于世危害我溟海百姓?”季垣语气坚决,一副非要将蓝瞳婴儿除之后快的样子。 “他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害人呢?” “孩子总会长大,不趁他势弱时除去,难道养虎为患任其壮大?” “不可以,你不能伤害他。”云漪失控吼道。 季垣一愣,语气骤缓:“瞧你,怎么还生气了……又不是咱们的孩子,这么在意做什么?行了,快歇着吧,明日还得照顾彤儿,多的是要你操心的事。” “阿垣……” “对了,你真不打算给彤儿找个乳娘吗?” “……不用了。之前辰儿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自己生的孩子,交给谁都不放心。” 季垣赞同的点头:“说的是啊,也不晓得那蓝瞳怪儿的母亲怎么那般狠心,居然将他弃于路旁,也不晓得最后是被谁带走了。” “什么?”云漪大惊:“你说那是个弃儿?怎么可能……” “兴许就是因为他的异瞳吧!”季垣若无其事的伸了个懒腰,“行了,我先回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 二更的梆子刚敲过,小鱼突然大哭起来。 孩子还小,夜里也得喝两次奶,只是这刚喝过奶睡下,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他哭得又凶又急,怎么都哄不好,小脸涨得通红。喜宝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只能抱着在屋子里一圈圈的转悠,然而毫无成效。 喜宝担心孩子是不是生病了,又怕闹得人尽皆知,赶紧用襁褓裹好抱去外院找阿习。 孩子的事阿习也知道,为的就是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和喜宝互相照应。 带孩子的事阿习也不懂,排除饿了尿了两种情况,两人赶紧抱着上街找大夫。 前脚刚走,一道蓝色身影闪进了留芳园。先到主屋转了一圈,然后来到亮着灯却空无一人的侧屋。 侧屋放着婴儿摇篮,架子上晾着半湿半干的尿片。桌上放着碗勺,碗底还留有一点白色液体,味道闻起来有点膻,是羊奶。 摇篮的小被子已经散尽余温,来人将小被子拿起来捂在脸上用力闻了一下,又笑着放回去。转身准备离开时,终究难忍心痛,蹲在地上呜咽痛哭起来。 又有人悄无声息的进来,停在她面前:“想不到出身书香世家的太子妃竟有如此身手,先私离皇宫,又夜闯王府,竟没有惊动一个守卫。” 自声音响起时,云漪就知道,她的美梦结束了。 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有意为之,在她抬头时,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瞳色。 蓝瞳对上黑眸,一如十多年前在西山猎场。只是这一次,季垣再也说不出那句‘你的眼睛真好看’。 …… 另一头,本来打算带小鱼去找大夫的喜宝阿习一出沐王府,孩子就不哭了。 估计是哭累了,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这……还去不去看大夫?”喜宝不确定的问道。小姐临走前可交代过,让她把孩子藏好。藏好的意思就是不能让别人看见。 “要不不去了?”阿习也拿不定主意,又怕孩子是真的生病到时候越拖越严重,又担心去看大夫会被发现他的异常弄出乱子。 “那就不去了!”喜宝拍板,抱着孩子往回走。 岂料一迈进大门,他又开始哭起来。 阿习看出端倪:“他是不是想在外面待着?还是说,咱们府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灵能看见很多人看不见的东西,哪怕这孩子只是个半灵,阿习也忍不住往这方面想。 喜宝打着哈欠问:“那现在怎么办?” 不能回府,难道就在外面蹲一晚上? “先找家客栈住一宿,等明天殿下和宁姑娘从花冈村回来就好了。” “只能这样了!” 二人到对街找客栈投宿。由于已近三更,拍了半天才把门叫开。 喜宝抱着孩子走前面,阿习正要进门,忽然觉得背后似有目光在注视自己。 猛然回头,寂静长街空无一人,暗不可见的巷子里传来老鼠打架的声音。 是错觉吧,他想。 来到柜台将银子一放:“开两间房。” 折腾了大半宿,喜宝早就乏了。把孩子放在里侧,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阿习却受了刚才被人注视的诡异感觉的影响,一直没有睡着。 习武之人对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警惕心也更强。所以当外面走廊传来微弱的声响,他立马翻身起来前去敲门。 喜宝睡眼朦胧的把门打开:“怎么了?” “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啊!”半夜除了睡觉还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那你睡吧!” 阿习转身回屋,还没关门,就听到喜宝惊恐大叫起来:“孩子,孩子不见了!” 与此同时,湘荫园中传出阵阵婴儿啼哭。 “这孩子怎么一直哭啊,是不是饿了?”又问:“娘娘怎么还不回来?” 丹霞接过孩子继续哄着,目光飘向漆黑的窗外:“应该快了吧!” 心中暗暗祈祷,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晚上太子殿下的神情可不太对劲。 第431章 追查 阿习拿上季牧之的令牌连夜出城,直奔花冈村。 宁姒和季牧之此行可以说是毫无收获。想来是卜三青哥俩儿被灭口之后,卫神宗的目的已经达成,所以连带着整条线都被废除了。 本以为最差也就是白跑一趟,没成想阿习半夜跑来,说孩子丢了。 三人连夜赶回溟海,天已经亮了。来到丢孩子的房间搜查了半天,却是半点线索都没找到。 喜宝急得直哭:“怎么就不见了呢?我明明把他放在里边儿的。” 季牧之问她:“阿习叫醒你之前,孩子还没丢,是你给他开门之后准备回去再睡,孩子才丢了的,是吗?” 如果是这样,那就证明偷孩子的人早就藏在了房里,趁喜宝给阿习开门的这一小会儿把孩子给抱走了。 喜宝的回答有点含糊:“我不知道……我真的很困,听到阿习敲门,迷迷瞪瞪的就去开门了,我也不确定那个时候孩子还在不在床上。” 阿鲁四处检查后过来汇报:“房里没有迷烟之类的东西残留。”又给喜宝摸了脉:“她也没中过迷烟迷药。” 言下之意就是,对方是趁喜宝睡熟后把孩子偷走的,期间没有使用常见的辅助手段,基本上可以排除普通毛贼作案。 “没有下药,喜宝睡在旁边却毫无察觉。阿习就住在对面,还一直清醒着……对了阿习,你是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才去找喜宝的?” 阿习仔细回想后说道:“像是吸气的声音,就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嘶一下倒吸凉气那种。” “你在走廊上有发现什么奇怪的现象吗?”季牧之接着问。 如果真的是突然吃痛倒吸凉气的声音,那这种声音的音量不会很高。阿习既然能听得清楚,证明离得很近,有可能那时候发出声音的人就在走廊上。 一行人又来到走廊反复检查,仍旧一无所获。 阿习敲着头说道:“没发现什么奇怪现象啊,走廊上又没窗户,黑漆漆的什么都看……” 话还没说完,阿习赫然发现走廊拐向楼梯的转角有一扇大开的窗户。明亮的晨光从窗外洒下来,在地上投下众人的影子。 面对大家疑惑质疑的目光,阿习赶紧解释:“我真没胡说,昨晚走廊黑漆漆的,根本没有光透进来。” 说到最后自己都糊涂了:“不对呀,昨儿十六,天上是满月啊!” “别想了,就你这个脑子,想得出来才是出鬼了。”宁姒拍了他一下,笑道:“这种动脑子的事啊,还是教给你们殿下吧!” 季牧之若有所思的走到窗边,确实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但是窗户的位置比较高,脑袋往上还有半尺多的空隙透进光来。 “这么看起来,当时是贼挡住了窗外月光这个假设就不成立了?”宁姒说。 “不见得。”季牧之将头探出窗外,发现窗户上方有个一尺来宽的凸起。 南方雨水多,只好是迎风的门窗上几乎都会装雨板,防止大雨飘进屋里来。而那块凸起,就是用来架设和固定雨板的。 这家客栈应该有些年头了,雨板早已损毁,只剩这处雨板托。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季牧之说。 …… 阿鲁在雨板托上发现了较新的剐蹭痕迹,由此印证季牧之的猜想:对方当时是吊在雨板托上,才完完全全的挡住窗外的光线,降低能见度以此避免被阿习发现。 阿习满心懊悔:“我要是不那么大意就好了。” “无须自责。对方有可能并非忌惮你,只是不想节外生枝。”宁姒宽慰道。 她甚至有点庆幸阿习没有发现贼人。一旦动起手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睡在房中床铺里侧的孩子神秘失踪,不管房间还是走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之类的痕迹,只在雨板托上留有刮痕。能做到这些的,绝不可能是普通人。 甚至有可能不是人! 丢了一个小鱼就已经够糟糕了,宁姒想都不敢想,要是喜宝和阿习再出点什么事,她得有多后悔去花冈村这一趟。 话说回来,她现在已经很后悔了。丢了小鱼,她要怎么向云漪交代啊? 怕什么来什么,宁姒刚想到云漪,卫明就来了。 “沐王殿下,宁姑娘,太子殿下有请。” 季垣就在对面的酒楼等着他们。从昨晚阿习出城开始,他们的一举一动就都在季垣的掌控之中。 “你们在查什么?”季垣开门见山。 宁姒埋头看面前的茶杯。瞧啊,紫砂茶杯正好看,里面的茶汤又清又亮。 季牧之略一犹豫,回答道:“孩子丢了。” “什么?”季垣猛地站起来,宽大的袖袍带翻茶杯,茶水湿了半张桌。 “别激动别激动。”宁姒赶紧站到中间时刻准备拉架。 看这架势,她生怕季垣挥起拳头朝季牧之揍过去。以季牧之的尿性,弄丢了别人的儿子,躲都不会躲一下。 “我一定会把孩子找回来。”季牧之起身大步离开。 宁姒跟着出去,突然又折返回来,问季垣:“孩子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 “那云漪……” 季垣没有回答,宁姒也不需要他回答,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在关心那个孩子吗?”宁姒不确定的问:“他有一双异于常人的蓝瞳,他生下来就自带灵力,他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会突然变成鳄鱼……这样一个怪孩子,你还会关心他吗?” 季垣颓然坐下。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又或者说,他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么大的冲击。 与他同床共枕数年之久、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居然不是人。这事儿放在谁身上,估计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你会歧视他吗?还是说,你觉得这样一个怪胎丢了最好?”宁姒咄咄相逼。 季垣恼羞成怒:“弄丢孩子的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就凭……”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 一缕缕黑气从她身上冒出来,迅速缠在季垣身上让他动弹不得。紧接着,宁姒凝出花针将桌子扎了个对穿。 “你也不是人?”到底是一国储君,季垣虽然震惊,但还不至于说话结巴方寸大乱。 宁姒莞尔一笑,一切回归正常:“太子殿下,千金易得,真爱难求,好自为之吧!” 第432章 情敌 找不到小鱼,宁姒连沐王府都不敢回。季垣知道孩子丢了,肯定会告诉云漪。万一云漪派人来叫她进宫,到时候她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干脆先躲着。 季牧之和季垣出动了所有能调用的人手全城搜查,却始终没有线索。虽说孩子有很鲜明的特征,但也得找到了才能辨认得出。偌大的溟海城,要藏一个小婴儿太容易了。反之,要找一个小婴儿,无异于大海捞针。 宁姒也坐不住,能想到的能用上的术法都试过了,可惜皆是徒劳。 每当要找人的时候,宁姒就格外想念小黑。只可惜小黑现在在千里之外,远水救不了近火。 溟海城里狗是不少,能听懂人话供人驱使的狗却不见得有。宁姒在街上瞎晃着,心想找只看起来稍微聪明一点的狗也行啊。奈何这里的狗都聪明过了头,手里要是不拿个肉包子大骨头,那狗眼都不会往这边瞅。 宁姒把肉包子吃了,几只小黄狗才摇着尾巴跑开。走半天了,就近找个台阶坐下歇会儿,没想到居然遭到了驱逐。 “干什么的?这儿也是你能歇脚的地方?赶紧走赶紧走。” 一开始还只是坐着,听得这么一说,她干脆躺在台阶上,仰头看上方的门楣。 哎哟,定国公府?一不留神竟走到这里来了。 “喂,我说你这人耳朵不听声儿是不是?” 门岗守卫正欲强行将她驱离,宁姒先一步起身,笑嘻嘻的问道:“小哥哥成家了没有啊?” 被漂亮姑娘冷不丁的这么一问,二十出头的少年郎立马红了耳根,说话都结巴起来:“关、关你什么事?赶紧走走走!” 别以为使点美人计就能让他玩忽职守,他可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宁姒笑着退到台阶下,脸色骤然一变:“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像你这样的人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儿!” “你……哎?人呢?” 一眨眼功夫,居然就不见了……守卫后背一阵发凉,莫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恶作剧成功的宁姒来到定国公府后巷,身手敏捷的翻了进去。 来到这儿她倒是想起来了,上回碰到的那只长毛白猫可是个开了灵智的小可爱。 “喵?喵喵?小白?” 来到上次遇见白猫的园子,宁姒在草丛里钻来钻去,却是连猫毛都没找着一根。 忽然,一阵好闻的淡雅香气飘过来,她忍不住多嗅了几下。正在好奇香味的来处,专注找猫的视野中突然闯进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抬头,对上笑脸盈盈的百里明鸢。 “宁姑娘,好久不见。” …… 宁姒一点都不想见到百里明鸢,哪怕她已经向季霆提出了退婚。 “冤家路窄”四个字总被人们说起是有原因的。越是不想碰见的人,越是会鬼使神差的撞在一起。 比如宁姒,天晓得她怎么会走到定国公府来,偏巧又想起上次碰见过的白猫。而百里明鸢,她现在本该在书房画画,谁知丫鬟大意竟忘了备她专用的香墨。坏了兴致,这才来园子里走走。 走着走着,撞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草丛中穿梭。 “宁姑娘,你在我们府里做什么?”秋霜一脸防备的盯着她,就像她是来给百里明鸢下药的一样。网更新最快手机端::/m./ “秋霜,怎么说话呢?”百里明鸢横了她一眼,道:“宁姑娘是贵客,还不看茶?” 秋霜是个机灵丫头,立马领会主子的含义,福身道:“秋霜给宁姑娘赔不是了。”接着又说:“不过这门房也忒没规矩了,贵客上门居然不来通禀,看来得让管家好好整治他们一顿才行。” 宁姒哪能不知道这主仆俩唱得哪出? 虽说门房那小子讨厌了点,但她也不想给人引去无妄之灾,于是说道:“我从那儿进来的。” 伸手指了指围墙:“不请自来,百里小姐见谅啊!” 硬邦邦的语气,还有点冲,实在不像是在赔礼。 百里明鸢让秋霜退下。 秋霜不敢擅离,退到一步开外:“我在这儿候着。” 她不能走。这姓宁的山野村姑一看就不是善茬,万一她要是不讲理动起手来,小姐这么柔弱可是要吃亏的。 “有什么话就说呗。”宁姒不耐烦道。 她还要去找猫,找了猫还要找人,忙着呢! “那你就在这儿候着吧!”百里明鸢横了秋霜一眼,对宁姒道:“咱们去那边。” “小姐……”秋霜又想跟着。 “候着!” 百里明鸢语气变厉,秋霜不敢再动了。 “看不出来啊,你还挺厉害的。”宁姒还以为像百里明鸢这种水做的女人,永远不可能有强硬的时候呢! “我却是看出来了,你比我厉害多了。” “你指的哪方面?”飞檐走壁吗? “勾引男人方面。”百里明鸢说。 “啥?”宁姒还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再三确认:“你刚才是说勾引?哎,你们这些名门淑女,不是最讲究什么言德的吗?勾引这词儿是不是有点……” 宁姒抠着鼻梁,一下没想好该怎么说。 百里明鸢却开口了:“不就是因为我们恪守言德,才让你钻了空子吗?也是,山珍海味吃多了,酸菜也能当神仙美味。” 在晋国,穷人吃不起新鲜菜,才会腌制酸菜,因为齁咸齁咸的,一点点就能下一大碗饭。 换言之,只有穷人才吃酸菜。 “哈,你还真说对了,季牧之就喜欢吃酸菜,说是解腻。” 百里明鸢眸光微凛:“可是老吃酸菜,总有一天会馋的。他会想念真正的佳肴,想念装在水晶盘里的美味珍馐,到那时候,他会迫不及待的扔掉发酸的瓦罐坛子。” “嗯,有道理。”宁姒笑意不减:“可是谁说瓦罐坛子就只能泡酸菜?没吃过佛跳墙吗?地道的佛跳墙可都是瓦罐坛子煲出来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m.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但宁姒总觉得别扭。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道:“还有,谁说山里出来的就是瓦罐坛子,万一是璞玉呢?” 说她是瓦罐坛子,她才不认呢! 百里明鸢噗一声笑了:“你可真逗。” “你才逗呢,有话不会好好说,尽整些弯弯扭扭的道儿,难怪季牧之不喜欢你呢!” 百里明鸢气得发抖,手帕都快被揪成抹布了:“那你说,他喜欢什么样的?你这种粗鄙庸俗不成体统的人吗?” 宁姒纠正:“他喜欢的,是在他跌入泥潭时,会纵身跳下去救他的人,而不是只会在岸上远远递一根他根本抓不着的竹竿还让他抓紧的人。” 说完觉得不妥当,又补上一句:“对了,你连那个假意递竹竿的都算不上,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泥潭。”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33章 猫王 百里明鸢根本不相信宁姒那一套说辞,就像她不理解季牧之喜欢煮面然后跟宁姒同碗分食的乐趣一样。 堂堂沐王殿下,皇家贵子,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别说泥潭,就算是阔海拦路,只要他一声令下,也有人去给他填平,哪里还需要谁递竹竿? 本就是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宁姒也不指望她懂。道不同不相为谋,刚好白猫从房梁上窜过来了,宁姒将其抱住转身就走:“你忙着,我就不打搅了。” “等等。”百里明鸢弄清她的来意,当然不会让她得逞:“猫是百里家的,宁姑娘想要带走,是不是也该问问主人的意思?”网更新最快手机端::/m./ 宁姒才不傻,她要是问了,百里明鸢肯定不答应。 “我是奉沐王殿下之令前来借猫的。沐王殿下说了,百里小姐有任何意见都可以去找他。” 手里握着鸡毛,不拿来当令箭岂不可惜了? “就算是沐王殿下亲临,也不能不经允许就带走我百里家的东西。”百里明鸢语气强硬。 她是不稀罕一只猫,可若让人知道百里府是宁姒自由来去随意取物的地方,百里一家的颜面往哪里放? 好吧,这都是次要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看宁姒不顺眼,就不想让她顺心遂意。 宁姒急得挠头:“我说你怎么听不懂话呢?我这是借,有借就有还,又不要你的。” 听到她说会还,白猫在她怀里挣了两下,喵呜叫着,像是不乐意她还似的。 “不告而拿即是偷,姑娘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我告了啊,这不就告诉你了嘛!百里小姐大义,肯定不会连一只猫都舍不得借吧?”宁姒也不是好打发的,想要扯歪理,她能输给一个官家小姐?笑话! 可她是真没想到啊,百里明鸢居然真的说不借。 “宁姑娘有所不知,这猫是我一手养大,视之如亲。试问,亲人怎么能往外借呢?” 宁姒算是明白了,这百里明鸢是彻底跟她杠上了。既然如此,她也只能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夺人所爱,这猫……就还给你吧!”宁姒把猫递过去,百里明鸢没想到她居然会妥协,只能硬着头皮将猫接过。 岂料,白猫在她手上一蹬,居然借力上树再跳到院墙上。宁姒纵身追过去,嘴里嚷嚷着:“哎呀百里小姐,你的亲人要跑了,我这就给你追回来啊!” 就这样,百里明鸢眼睁睁看着一人一猫消失在墙后,还倒欠出去一个人情。 “这人真是……”百里明鸢气得跺脚,又骂不出粗俗的话来,握着拳头怒气冲冲道:“真是奸诈!” …… 成功获得开启灵智的白猫,宁姒赶紧确认这家伙能不能用来找人。 “哎,小白,我有件事儿想请你帮个忙,事成之后鱼干管够,还给你配俩奴才,成不成?”宁姒抱着猫坐在街檐下,一手举着小鱼干,一手来回抚摸猫头。 据说猫都喜欢被这样撸。 白猫口吐人言:“上次让我帮你出气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结果呢?一扭脸人就不见了。” “上次是特殊情况,那不是公主找我约架嘛。呐,我以人格担保,这次一定说到做到。” 白猫斜眼睨着她,天生自带王者风范:“你又不是人,哪里来的人格?” “那就灵格。”宁姒立马改口。 有求于猫,可不得猫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新八一中文网首发.m. “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但我不要鱼干也不要奴才,我要你带我修习助我化形。” “没问题!”宁姒爽快答应,“化形的事儿包我身上了,那我的事儿……” 白猫拿起小鱼干优雅的细嚼慢咽:“说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事实证明,宁姒这回找对帮手了。论一只猫的作用,不能光看表面,还得看它在猫群中占据着怎样的地位。 定国公府果然不同凡响,连府里的白猫都是溟海猫王。 猫王一声令下,家猫野猫尽听其令。这效率,可比人高多了。 一个时辰后,一只额上有撮黄毛的灰猫钻进酒楼,径直来到最末端的雅间。 雅间里有三人:季垣、季牧之和宁姒。桌上摆满各种做法的鱼,还有一只吃到快要撑爆肚皮的肥白猫。 灰猫冲白猫喵了几声,又从窗口出去了。没一会儿,浩浩荡荡的猫军从窗户进来,宁姒按照之前小白吩咐的,将桌上的鱼端到地上。 上百只猫埋头进食的场景壮观之极,三个人都看呆了。小白跳上宁姒肩头,冲她喵了几声,宁姒向季垣转达道:“它说你不能去。” “为何?” “因为那地方不适合人去,所以……”她又转向季牧之,“你也不能去。” 季牧之将玄天刀随身放好:“只有我不想去的地方,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 季牧之还是跟着一起去了。男人一旦犯起倔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小白将宁姒和季牧之带到城南乱葬岗。 视线越过成片的坟包,远远可以看到义庄外飘扬的白幡。 “就这儿?”宁姒扭头问季牧之,“这里派人搜过的吧?” “对。”季牧之肯定点头。 “那也能叫搜?走马观花都比他们认真。”小白趴在宁姒肩头发号施令,“去那边儿。” 季牧之略有些吃惊:“你会说话?” “开了灵智还不会说话的,那是哑巴。” “那你刚才在酒楼喵给谁听呢?”宁姒同样疑惑。 “另外那个人。”小白一脸傲娇,“他身上有我不喜欢的味道。” 鳄鱼的味道。 在猫看来,所有的鱼都应该是食物,可是造物主却创造了一种反食物链的异类,那就是鳄鱼。 猫最讨厌的鱼。 “小气劲儿。”宁姒翻个白眼,继续往坟地深处走去。 像是突然触碰到某种开关,天色骤然一变,阴风阵阵,乌云聚顶。 小白指向对面露出大洞的坟冢:“就是那里了。” 说完,利落的从宁姒肩头跳下,躲到旁边倾倒的枯木后:“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的好消息。” “里面有什么?”季牧之问。 小白抬起两只肉爪子:“吃人的东西。”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34章 蛇女 黑云之下,阴气迅速聚集。温度骤降,初夏瞬间变凛冬。 宁姒对小白说道:“你也别在这儿等我们了,义庄等我吧!” “义庄里有死人。”小白一脸嫌弃。 “你再不走,这里很快就会有死猫了。”能引动天地之力,这洞里的家伙绝不是好惹的,随便掀起一阵气浪,都够小白喝一壶的。 小白迅速拎清轻重。死人味儿再难闻,也比死了闻不着味儿强。 待它稍微走远,宁姒才走向洞口,往里投进一个大火球。 火球照亮洞内,可见坟冢内部有一条狭长的通道。可惜火球被阴气瞬间扑灭,无法看清远一点的情况。 “阴气都朝这边聚过来了。”凉意穿透衣衫附在皮肤上,宁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下去看看。”季牧之率先钻进坟冢。 宁姒紧随其后。既然确定了小鱼在这里,这一趟是无论如何都得去的。 坟冢内有一方散了架都快朽成泥的棺木,不见白骨,也不晓得本就未葬尸骨,还是尸骨都蛇虫鼠蚁给分食干净了。 季牧之觉得奇怪。这里是乱葬岗,埋的基本上都是无人认领的无名尸身。义庄有人专门负责掩埋,但也只是拿草席一裹,挖个坑草草掩埋了事,怎么会有坟冢? 这处坟冢规模不大,而且已经破败,但构造还算完善。平头百姓没有闲钱花在修坟建墓上,舍得花钱修这种规模的坟冢,怎么着也得是个员外老爷。 再看棺木的腐烂程度,至少得百十来年才能朽成这样。可这处乱葬岗是晋立国之前就有的,远不止两百年。晋国对待墓葬之地的风水素来十分讲究,极阴极煞的乱坟汇聚之地,怎么能是妥当的长眠之所? 实在是不对劲,也不知道跟这洞中所藏之物有没有联系。 通道内又湿又潮,没走多远季牧之的火折子就吹不燃了。宁姒凝火照明,往前走了许久,横生出一面石壁挡在前方。 石壁后传来女人的声音,时轻时重,像在哼哼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婴儿的咿呀声。宁姒知道,找对地方了。 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开门的机关,季牧之一掌轰出,轻而易举的击碎了并不算厚实的石壁。 “小鱼!”宁姒一马当先,然而石室内空空荡荡,竟是什么都没有。 女人哼曲的声音一圈圈回荡,难辨声源。翠玉明珠发出幽幽绿光,衬得女声愈发阴森诡异。 宁姒有些走神。 她此时想的是,可不是谁都能住在这地下的。明火难燃,买不起夜明珠的人连个照明的东西都没有,最后还得滚回地面去。 …… 女人一直在哼歌,古怪的曲调听得人心里发毛。 宁姒于掌心凝成一团大火球,石室内顿时明亮了许多。 女人的歌声停了,只剩下婴儿的啼哭。 哭声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又好像就在头顶。抬头一看,赫然发现石室上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就像一个遭到毁坏的不规则的蜂巢。 其中最大的洞几乎能钻进一个成人,宁姒怀疑对方就藏在那几个大洞中的某一个里。 宁姒往一个大洞中投入火球:“出来,我看到你了!” 火球随惯性往里推进,有一瞬间,所有的洞都亮了。 里面是通的。 “我去看看。” 宁姒将花藤扎入顶端石壁,正欲进洞一探究竟,忽然从头顶射来一股黑色的汁液,正好喷在她的手背上。 汁液迅速浸入皮肤,顺着血管流向心口。一眨眼的功夫,宁姒整条手臂都变成了黑色。 女人又开始哼歌,曲调明显欢快了许多。 宁姒轻蔑一笑,手臂上的乌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很快恢复了原样。 在她面前玩毒,简直是班门弄斧。 “乖乖把孩子交出来,我饶你不死。”宁姒声如洪钟。 她就是想告诉对方,这点雕虫小技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 女人的歌声再次停了。 季牧之隐约听到右上方传来什么东西挪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二话不说抬手一挥,玄天刀擦着女人的脸钉进石壁中。 女人当场愣住,甚至都忘了逃。 她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迅速,她只是想出来看看究竟来的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迅速化解她的毒液。ァ新ヤ~8~1~中文網.<首发、域名、请记住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乖乖把孩子交出来。不然我就捣了你这老巢,让你到地上晒晒太阳。” “交,我交!”女人明显吓坏了,泪眼涟涟的样子还有几分可怜。 接着,让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一条水桶粗的青绿大尾巴从上方最中间的洞里垂下来,末端上翘卷成钩状,稳稳托住襁褓中的小婴儿。 宁姒赶紧上前接过孩子。水汪汪的蓝眼睛滴溜溜转着,正是她的小鱼。 这个时候,宁姒和季牧之的心才算是真的落地。 …… 女人钻出洞来,露出全貌,那条大长尾巴果真是她的。 想不到乱葬岗下面竟然住着这么一个人身蛇尾的怪物。 女人的样貌还很年轻,头发很长,随意的披散着。可能因为常时间待在地下,皮肤显得过分苍白,不过倒是挺衬身上那条水红色的裙子。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裙子下面就是又粗又长的尾巴,在身后拖着。移动的时候尾巴会左右摇摆,以此推动身体前进。 她身上有微弱的灵力波动,又被强盛的阴气给遮住了,不仔细分辨的话很容易被忽视。 似人非人似蛇非蛇,不是阴灵也不像是灵族,宁姒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身携强盛阴气,可她好像并不知道该如何操控这股力量,胆子很小,被季牧之一刀就给吓出来了。 “为什么要偷孩子?”季牧之开始审问。 “我没……” “没偷?”见她想否认,宁姒立马出声,“不是你偷的,难道是孩子主动跟你来这儿的?” 女人可怜兮兮的靠着墙,小声嘟囔:“我是为了他好……他不是人,是怪物,怪物就应该跟怪物在一起。” 宁姒一时失语。确实,当她看到这女人的全貌时,第一时间给她的定义也是怪物,人身蛇尾的怪物。 季牧之轻轻握着她的手臂无比郑重的说道:“他是我侄儿,不是怪物,他只是比普通人特别一些。” 女人不可思议的望着他,突然笑了。 是那种嘲讽的笑容。 “真为他庆幸,有你这样一个叔父。可是,这并不能改变他的不幸,如果留在你们身边,他早晚会被人抓起来,封进棺材里活埋。” 女人的声音颤了一下,然后说:“像我一样!”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35章 不同 蛇女也是人灵结合而生的异胎。只因常年待在坟地,强盛的阴气遮盖了本身的气息,才没被宁姒看出来。 她在这里呆了很久,一百年或是两百年,已经记不清了。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姓名,只记得有个吉字。 “娘说,吉是好的意思。” 她的到来对于那个家来说,也曾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吉事。可谁都想不到,最后她会被家人封进棺材活埋。 乱葬岗中与一堆坟包格格不入的坟冢就是她的。坟冢上的字已经风化模糊,她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名字,也不想再找回。 宁姒就叫她阿吉。 阿吉说起她自己的故事,只有寥寥数语。 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嫁人之后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婆家说是她身子有病不能生,一边给她吃各种奇奇怪怪的汤药,一边张罗着给她相公纳妾。 妾室进门第一年就为家里添了孙儿,她的地位一落千丈。妾室母凭子贵,处处跟她作对,明嘲暗讽是常事,甚至整日拿她当丫鬟使唤。 一日,得寸进尺的妾室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她一顿毒打,夫家无一人为她做主,反要她认清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 哀莫大于心死,阿吉悲痛的回到娘家,夫家随后便送来休书,历数她的诸多罪状。阿吉心有不甘,回夫家欲讨公道,却再遭羞辱。积怨成恨,盛怒之下,她的身体突然发生了可怕的变化。褪足成尾,自此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蜕变是个极为痛苦的过程,无异于将血肉之躯碾碎再重组。等剧痛消散,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已经被封死在棺材里了。 她以为自己会被闷死,或是活活饿死,结果都没有。她变得力大无穷,一下就把棺木弄散了架。再后来,有盗墓贼打开了坟冢,她终于得见天日。 “后来我悄悄回了一趟家,我自己的家。我才知道,他们把我送回来之后,我爹担心家里出了妖怪的事影响他的生意,当时就打算趁我昏迷杀了我,再毁尸灭迹。是我娘以性命相要挟,让他在乱葬岗中修了这处坟,将我活埋于此。” “原来如此!”季牧之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都是阿吉母亲刻意安排。她知道阿吉不会那么容易死去,所以选择活埋的方式,更选了乱葬岗这个地方安置她。 可见,阿吉的灵脉是后天突然觉醒,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她母亲根本没机会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教她该如何操控灵力。而埋在阴气聚集之地,至少能让她吸收阴气获得额外的力量。 当然,也不排除阿吉母亲只是想将女儿藏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总而言之,经事实证明,她母亲的决定非常正确。 …… 万事万物皆有顺承天道的本能,乱葬岗阴气汇聚,灵气稀薄到几乎没有,由此导致本为半灵之物的阿吉看起来更像个阴物。 也就是鬼。 “你是怎么发现小鱼的?”宁姒把话题引回关键。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阿吉偷小鱼是想将他带离人族的世界抚养,并未有加害之意。可是小鱼一直和喜宝阿习在一起,并不曾与阿吉接触过啊! “是哭声。”阿吉说:“每逢月圆之夜,阴气极盛之时,我可以短时间收起尾巴变成正常人。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去城里转转,昨晚刚好听到他哭,一时好奇就跟上去了。” 阿吉顿了顿,说:“他有灵力,他在召唤我,我能感觉到。” “扯犊子吧!”宁姒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分明就是你自己想找个同伴,你觉得他跟你一样是不属于人族的怪胎,所以你要把他藏到地下来。” 阿吉没有否认:“难道不是吗?将他留在人族能有好日子过?他本来就是怪胎。” “他不是,他只是有一点特别。”宁姒咬着牙坚定的回答。 孩子既然已经找到,就没必要再逗留了。宁姒抱着孩子往外走,阿吉想阻止,看到季牧之手中的玄天刀后又放弃了。 “他和你不一样,阿吉!”季牧之临走时说。 …… 在季垣远离皇宫的私宅中,季牧之亲手将小鱼交到他手上。 小鱼刚睡着,覆着长睫毛的眼睑遮住了异样的蓝瞳,让他看起来和普通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季垣的手在抖,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突然,孩子的眉头不安的皱起来,继而放声啼哭。季垣手足无措,赶紧询问宁姒这是怎么了。 宁姒哪里知道这么多,就在这时,陈新领着一人进来,正是云漪。 云漪的到来让小鱼哭得声嘶力竭。宁姒一开始并不确定,直到她抱着孩子进进出出多次试验,最终得出结论:小鱼就是因为云漪的到来才哭的。 这孩子,他竟然能准确识别母亲的气息从而表现出不悦,难不成他还记得在母亲肚子里发生的事?他在责怪云漪要取他灵脉? 这还是个刚出生几天的小婴儿吗? 云漪想跟宁姒说话,又不敢过来,宁姒便把小鱼交给喜宝,让她暂时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玩。 “谢谢你。”云漪说。 “你把孩子交给我,我当然要对他负责了。”宁姒越过她瞄一眼后面亭子里和季牧之说话的季垣,压低声音问道:“你俩……现在怎么样了?” 云漪脸上浮出掩不住的苦涩:“他都知道了,没有发火。” 宁姒松了一口气:“那就对了,这说明他对你是真心的。” 云漪摇头:“他没有发火,但是自知晓真相以后,也未再跟我说过一句话。” 宁姒咬着嘴唇:“实在抱歉,我们不是……” “不关你们的事。相反,我还挺感谢你们的。如果不是你们,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有勇气向他说出真相。虽然现在度过的每一刻都很煎熬,但是心里反而舒坦了。” 这声谢宁姒可不敢受。要不是她和季牧之捅破了这个秘密,人家小两口也不会变成这样。 “那他之后打算怎么办?我是说小鱼。”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季垣看小鱼的时候眼睛是红的,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异常,但他好像并没有多反感。 “我的孩子,当然得留在我身边。”季垣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第436章 不想 季垣把小鱼留下来了,一同被留下的还有喜宝。 云漪把彤儿也带出来了,宁姒离开之前去看了一下两个孩子。这一对龙凤胎姐弟睡在大床上,盖着同一床小被子。彤儿在睡觉,小鱼左右扭动,紧挨着姐姐,然后用小小的手抱住她。 宁姒鼻子一酸,差点当场哭出来。 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如果从小就将她俩分开,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只希望云漪一家能尽快从异族风波中走出来,也希望这种悲剧不要再上演。 “你跟季垣凑在一起嘀咕了那么久,都在聊什么?”回去的路上,宁姒问季牧之。 “他说会想办法废除新令。” “是嘛,这倒是个好消息。然后呢,还聊什么了?” “他说会好好照顾小鱼。” “就只是照顾?”不接回宫? 季牧之知道宁姒的想法,无奈道:“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大哥身为一国储君,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如果小鱼的事传出去,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夫妻不合事小,朝堂动荡事大,到时候……” 宁姒不说话,也不走了,就斜着眼睛盯着他。 “怎么了?” “合着在你们男人心里,妻儿都是小事,只有家国天下才算大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宁姒负气往旁边的岔路走去。 “宁姒!” “别叫我。” “你去哪儿?” “不要你管!” 季牧之怎么可能不管,然而当他追上去,宁姒早已化为黑烟飘远。 也罢,都在气头上,还是冷静一下吧! 一乘四人轿从季牧之旁边经过,突然停下了。 百里明鸢从轿子上下来:“我都看到了,跟宁姑娘吵架了?” 季牧之横她一眼,没有说话。 百里明鸢瘪了瘪嘴:“我不是来找你闲聊天的,我来要回我的猫。” “猫?哦!”季牧之想起来了。帮忙找到小鱼的那只猫王。 “它没回来吗?”他和宁姒离开乱葬岗的时候把它给忘了,也没去义庄叫它。不过那猫既然开了灵智,比有些人还机灵,应该知道自己回家才对。 “沐王殿下真是爱说笑,它要是回来了,我还出来找它做什么?” “哦!”季牧之大步往前走,“可能是它不想回去吧!” …… 小白委屈想哭。它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了。 在义庄等了大半天也没见宁姒和季牧之出来,小白不由得担心这俩人是不是出不来了。 它跟坟冢里的蛇女打过一次交道。 那是前几年的事了,城里频频有猫失踪,尸体成堆的出现在坟冢外。皮开肉绽,皆是受虐而死。 身为猫王,肯定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它带着一群猫小弟钻进洞里一探究竟。 和宁姒她们一样,来到通道尽头就被石壁给挡住了。好在猫儿身体柔软,它们从壁上的一个小洞钻了进去,看到了无比惊骇的一幕。 一个人身蛇尾的怪物倒吊在顶端的洞上,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对地上的男人说:“信不信我吃了你!” 吃人的蛇怪把一群小猫咪吓得落荒而逃。这也就是小白为什么会跟宁姒说,坟里住着吃人的东西。 ‘吃人事件’之后,城里就没有猫失踪了。小白想,肯定是蛇怪吃饱了,提前进入冬眠了。 小白再也不想见到那只蛇怪,更不想再进入那个洞。可是它又不甘心,因为宁姒说过会帮它化形。 对人形的渴望超过了对蛇怪的恐惧,小白再次进入那个让猫窒息的通道,发现尽头的石壁被人打碎了。 石室一目了然,没有人影。它拔腿想走,却为时已晚。 刚到手的新伙伴被宁姒带走了,阿吉正伤心呢,没想到老天爷又给她送来了一个新伙伴——一只开了灵智会说话的白猫。 被阿吉搂在怀里来回蹂躏的小白一脸的生无可恋,它严重怀疑自己将会成为历史上第一只被撸成秃瓢的猫王。 宁姒进入石室,见阿吉小白亲热的脸贴脸,一时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小白激动的挥舞爪子:“救我救我,救我出去。” 阿吉则把它搂得更紧了:“这是我的。”宣告完主权后又道:“你怎么老是来抢我的东西?” 随着话音,阴气聚拢,温度陡降,小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别激动,我不跟你抢。”宁姒可不是来找她打架的。“我是来帮你的。” 阿吉一脸防备:“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其实她想说的是,把小鱼还回来就算帮大忙了。可她心里清楚,对方是不会归还的。 “小鱼回到他爹身边了。他爹是人,是人族的太子。”宁姒说。 阿吉愣了一下,笑道:“你骗我。” 宁姒无所谓的耸肩:“信不信由你,我早说过他跟你不一样的。” 阿吉的眸光瞬间黯淡下去。她知道宁姒说的不一样指的什么。 “你想出去吗?去有光的世界。”宁姒突然问。 小白以为在问它,抢着说道:“想想想,快救我出去。” 宁姒不搭理它,直勾勾的盯着阿吉。 阿吉摆动尾巴缠到另一处石柱上:“不想!” …… 阿吉不是不想,是不敢想。这么多年,她压根儿就没做过出去的梦。 出去做什么?当怪物引起天下大乱?或是再被人抓起来活埋一次? 呵,可笑。 “虽说蛇是喜欢阴冷潮湿的地方,可你是半人半蛇,应该脱了蛇性了吧?我认识一家蛇灵,他们一家子都是住在竹屋里,也没见住洞里啊!” 宁姒可没瞎说,那家蛇灵是她以前在燕京城南山谷的邻居。她记得那个老头儿特别喜欢晒太阳,还经常过来偷爷爷的酒喝。 “我就喜欢待在洞里。”阿吉带着十足的赌气意味说。 小白瞪着宁姒道:“你干什么?为什么要带她出去?你都不知道她……” 阿吉疑惑的望过来,小白赶紧闭嘴。 “我不出去。”阿吉还在较劲。亦或者说,她对外面的世界有着本能的抵触和抗拒。 但是,抵触和抗拒并不代表不向往。 “行吧!”宁姒抖了抖衣袖,“那就当我多管闲事了,你愿意在这儿呆着就呆着吧!” 出门时又嘀咕了一句:“拿着也不会用,白瞎这么强大的阴力。” 阿吉不安又不甘的揪着袖子,连小白逃脱都顾不上了。 小白跳到宁姒肩膀上,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身后传来阿吉的声音:“等等。” 第437章 投食 以阿吉现在的修为,比中级通灵师差不了多少,按理说早就可以随意化形。可惜在修习之路上无人引导,全凭本能将阴气积蓄在身体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股力量。 顶多也就是在察觉到有人闯入坟冢时弄点阴风乌云吓唬吓唬别人。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对宁姒来说是这样。要不是阿吉对自我认知存在偏差,根本不清楚自己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就不会那么轻易被季牧之镇住,她也就不能那么轻松的把小鱼夺过来。 但是一码归一码,在没有立场冲突的情况下,宁姒对阿吉更多的还是同情。 “出来啊!”宁姒站在坟冢外喊道:“出来吧,这儿没人。” 这乱葬岗上到处都是坟包,又临近黄昏,鬼才会到这种地方来。 阿吉的头与坟冢的破洞齐平,只露出一张脸。 日头西沉,余晖还未消散。天上的云是温暖的橘色,就连空气都是温暖的。 阿吉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见过亮着的天了。她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黑夜,唯一的区别就是洞里和洞外。 并不十分明亮的光线仍旧令她的眼睛产生了强烈的不适。这双眼睛好像只适合暗夜,和她整个人一样,只适合呆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还是算了。”阿吉缩回黑暗。 黑暗给她安全感,但是眼睛的不适并未得到缓解。酸酸的胀胀的,好像更难受了。 小白抓着宁姒的头发:“咱们走吧!” 它一开始就不同意宁姒把蛇女带到地面。这货可是会吃人的,让她进到城里还不天下大乱? 宁姒知道这事儿强求不来。如果她自己迈不过心里的坎,谁都帮不了她。 “我明天再来!”宁姒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带来。” 阿吉已经完全隐入了坟冢,也没有回音,但是宁姒知道她并没有离开。 “走吧走吧,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小白催促着。 宁姒无奈一叹,提步离开。 过了许久,一双苍白的手从破洞里伸出来。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在手心跳了跳,然后沉入山的另一边。 …… 回去的路上,小白跟宁姒说了阿吉吃人的事。 宁姒对此表示质疑:“如果她吃人,洞里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难不成是生吞,连皮带骨一块儿嚼了?” “兴许是怕弄脏住所,在外面吃的呢?”谁说非得在洞里吃? “行,就算她在外面吃,那她活了这一两百年得吃多少人?乱葬岗据溟海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要是出了个吃人的妖怪,官府能一点不知道?” 反正她是没听季牧之说起过。 “你不相信我!”小白把宁姒肩膀上的衣服挠得拔了丝。 大胆刁民,居然敢质疑溟海猫王。 “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这其中应该有误会。”宁姒揪住小白的后颈把它扔到地上。 臭猫,瞧把她这衣服祸祸的。 “你还说她虐猫。那我问你,她只有满月之夜短暂性的化成人后才会进城溜达一圈,上哪儿抓那么多猫来虐?还是说那些猫都中了邪,大老远的排着队过来给她虐?” 小白被问得哑口无言:“懒得跟你说。” “是你的理论站不住脚。” “你以大欺小。” 宁姒朗声大笑:“说对了,我就喜欢以大欺小。” “……”讲真,不管是开启灵智前还是开启灵智后,小白都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第二天下起了雨,宁姒撑着把画着水墨梅花的油纸伞,拎着竹篮如约而至。 阿吉坟冢上的破洞被一块大石头堵得严严实实。通过一路的压痕可见石头是从远处滚过来的。 “看看,人家根本不想见你。”被抓壮丁的小白懒洋洋的蜷在竹篮盖子上,眼皮都没掀一下。 “起开!”宁姒把它轰走,将竹篮放在封洞的石头上。“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些点心。这个桃酥是我最喜欢吃的,还有冰皮红豆糕。” “你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吗?”小白三两下跃到她肩膀上问。 “像什么?” “像上坟。” 宁姒甩它一记白眼:“你懂个屁,我这是在拯救迷途的小羔羊。” 一人一猫说笑着远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朦胧雨幕中。 阿吉从坟后的一个暗洞里钻出来,在竹篮前站了许久。她在想宁姒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她们俩之间应该不存在什么交情吧? 阿吉咽了口唾沫,确认周边无人,才小心翼翼的打开盖子。盖子下面是两个牛皮纸包,应该就是她说的桃酥和冰皮红豆糕了。 衣裳被雨打湿了,阿吉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她惊奇的想,外面的雨竟然都是温暖的。 …… 之后的几天,宁姒每天都来乱葬岗给阿吉送吃的。或点心或干果蜜饯,或一些切好的熟食,辣卤的鸡爪鸭脖子之类的。 阿吉还是不肯见人,每次都等她走了之后才出来拿吃的。 小白问她:“你到底图的什么?”确定远离坟冢后又说:“我承认她有那么点本事,可是这种人不是那么容易驾驭的,说掉链子就掉链子。你要是想拉拢她帮你做点什么,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啧,分析得真透彻。看不出来啊,人形还没有呢,先成人精了。” 小白最烦她这副不正经的样了:“别拿好心当驴肝肺糟践,要不是指着你帮我化形,我才不费这话呢!” “哦,所以你跟着我,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化形啊?这就是你想在我身上图到的东西?” “那可不,不然你以为谁多乐意看见你这张脸啊?”小白昂着头一脸傲娇。 “所以你觉得,我也得图她点什么,才会每天给她送吃的?” “难道不是?” “这个呀……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楚,等你变成人就懂了。”宁姒欲言又止,用力揉了揉毛绒绒的猫头。 “你又不是人。” “嗯,不是……可我以前是啊!”声调陡然升高,就好像曾经是人是一件多么自豪的事一样。 小白才不相信。人怎么会变成灵呢? “你对她这么好,到底为什么啊?” “因为我现在不是人了啊!” “嗯?”这是什么逻辑? “我不是人,可我爱的人是人啊!我希望以后……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的孩子也有那么点特别的话,我希望她遇到的人都能对她温柔一点。” 宁姒想,小白说的没错,她果然还是图了点什么的。 第438章 帝后 宁姒还生着季牧之的气呢,就因为他说的那句妻儿事小,家国事大。 他心里清楚,宁姒除了在为云漪鸣不平,更多的是怕他也像季垣一样以国事为重。却是忘了,他又不是一国储君,很多事根本轮不到他去操心。 每天除了去乱葬岗,就是待在太子私宅陪喜宝小鱼。唯一庆幸的是,每天晚上她还会回沐王府睡个觉。 也只是睡个觉,第二天一早又到处寻摸美食给阿吉送去了。 季牧之受够了这样冷战,在宁姒回房的时候将她堵在了门口:“我想跟你聊聊。” “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好聊的。”宁姒语气仍旧生硬冷淡。 “可是我想跟你聊……”季牧之去拉她的手,被躲开了。 “聊什么?聊国事大还是家事大?”宁姒始终耿耿于怀。 以前重华就是因为肩上的担子负了晟,如今他又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死性不改。 “我知道你气我说的那番话。”季牧之强行拉住她的手,轻声细语道:“可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能连解释都不听就直接判我死刑吧?” “行,那你解释吧!”宁姒往门槛上一坐,眼睛胡乱的瞅,就是不看他。 季牧之在她旁边坐下:“呐,咱们上次说的大哥和云漪,这个你记得的吧!大哥身为国之储君,做任何事肯定都要首先考虑到天下苍生啊。就算他不考虑,满朝文武也会逼着他考虑的,这话没错吧?” “你少跟我玩偷换概念,上次明明说的是家事大还是国事大。” 季牧之把她拉起来站好:“那你再问我一次!” “我不问!”她又不傻。此时再问一遍,他肯定会顺着她的心意说家事大。 “那我来问。”季牧之将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腔调十足的说道:“季牧之我问你,家事大还是国事大。” 然后走到宁姒面前牵起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温柔却郑重的说:“你最大。不管家事国事,你最重要。” 今夜无星月,那是因为所有的星星都藏在了季牧之的眼睛里。宁姒的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看着他笨拙的讨好,竟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要跟他生气。 “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阿鲁!”季牧之扭脸就把阿鲁卖了,趁宁姒发火之前又补上一句:“但是字字出自真心。” “真心又不值钱。” “但是能值一碗面。” “嗯?”宁姒一脸莫名其妙,直到季牧之拉着她来到膳房。 呵呵,果然是值一碗面。 …… 哄好了宁姒,季牧之终于可以专心跟专制霸道的晋帝斗智斗勇了。虽然百里明鸢已经明确提出了退婚,但做主的人还没点头呢! 除此之外,他还要辅助季垣加快废除新令的进程。 要知道,就在这短短两三个月里,光一个溟海城就冒出了十来个大大小小的灵市。灵物们像牲口一样被关在贴了符的笼子里任人挑选,除了少量被大户人家买回去当灵宠,绝大多数都被屠灵士炼成了增进修为的灵丹。 贩灵的合法化相当于默认了捕灵的行为,灵市的兴起又催生了一门新的生意:卖灵丹。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将灵炼化的本事,也不是每个将灵炼化成灵丹的人都是拿来自己吃的。 除了修为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也很重要,那就是钱。 宁姒设法毁了几个灵市,但都治标不治本。合法的暴利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甚至不会因为杀戮而产生半点愧疚。 律法都允许的事,又怎么能算杀戮呢? 在这一切悄然发生的时候,卫国再一次向晋开战。这一次他们找的理由正是晋国允许公开贩灵,造下杀孽违逆天道。更谴责晋国朝廷公开收灵,以异族之血增益天机堂。 好像把替天行道的旗帜扛在肩膀上,黎民百姓就看不见挑起战争时所犯下的杀戮了。虽然有掩耳盗铃之嫌,但是不得不承认,卫国这步棋下得很是巧妙。 燕国派人送来国书,对贩灵新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和反对。季垣以此力争,却始终无法说服季霆废除新令。 所有的阴谋布局都随着卫国的开战而浮出水面,季霆却像什么都看不见似的,力排众议,一意孤行的护着这条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律令。 久而久之,城里开始有风声在传圣上老糊涂了。几位辅政大臣甚至开始私下商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晋帝禅位,让他去当有名无实的太上皇。 这天下早晚要交到太子手里,早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通过特殊的信息传播途径,这个消息传到季霆的耳朵里。 年近半百的季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两鬓的头发斑白,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尤其一笑起来,满脸的褶子。 不过他很少笑,这几十年里好像没一件事值得他真心发笑。 不料,得知老臣想让他当太上皇的消息,他倒是乐了。 “这群老家伙呀,胆儿可真够肥的!” 皇后伺候他换上寝衣,笑吟吟道:“还不是圣上惯出来的。” “惯得对呀,朕要是不惯,他们也不敢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转而问道:“皇后可有做好心理准备当太后?” 皇后将华袍挂在架子上,拉直各个边角:“都是当皇祖母的人了,有什么好准备的?你是睿王,我便是王妃。你是帝,我就是后,这几十年不都是这样过的么?” “皇后所言甚是,倒是朕多问了。” “不过……”皇后手上动作放缓,“圣上大可不必为了垣儿做到这份上。青史上留下这一笔,可就抹不掉了。” 季霆沉声一叹:“这么多年,果然还是皇后了解朕。” “若是连这点都看不透,可不白在圣上枕边睡了那么多年?” “朕说过,若世间还有最后一个懂朕的人,必然是皇后你了。” 皇后眸光微黯。 还是朕啊,在她面前,他永远先是皇帝,再是丈夫。 皇后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她会失落,但不会难过。 哪怕他心里始终装着另一个女人,哪怕他午夜梦回时唤的不是她的名字,但是作为丈夫,夫妻间相敬如宾,该有的尊重和荣宠,从未亏少过她。 她已经很满足了。 就算不满足,又能怎么样呢?活人,怎么也争不过死人的! 第439章 尾随 西北军之前折损了好几名大将,如今战事一起,军中只剩一个虎威将军刘飒威坐镇。麾下小将领兵经验不足,难堪大任,晋军节节败退,连陷数城。 宁姒坐不住了。巴裕已被攻陷,兰花一行人多势众她倒不是太担心,可卫军若再向东推进,很快就会到达海城。阿锦和大欢大喜徐老爷子还在海城呢! 季牧之宽慰道:“放心吧,阿锦是个机灵丫头,又会点武功,肯定不会有事的。” “她那点花拳绣腿,对付个把流氓混混倒是能行,一旦卫军围城,任她再生出三头六臂只怕也无济于事。”宁姒越想越担心,“不行,我得去接她们。” 阿锦是姐姐留给她的人,也就是她的亲人。她答应过阿锦,一定会去接她的。 “那我也去。”季牧之说。 这次卫国发起战争和卫神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向往战场,也可以不去在意天下大势的走向,却不得不为宁姒铲除卫神宗这个隐患。 既然仗已经打起来了,那他不介意让这潭水再浑一点。就算摸不着鱼,总能逮着一两只昏头的螺啊虾的。 “你也去?你怎么去?”她可是打算化成灵体一路乘风而去,虽然费力一些,但兵贵神速,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就算是骑千里马也追不上她呀! “放心,我不拖你后腿。”季牧之把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太久没活动了,上战场去松松筋骨,刚好现在正缺人嘛!” “你要去打仗?”宁姒皱起眉头,既担忧又失落。 他果然还是放不下身上的责任……不管是千年前的重华,还是现在的季牧之。 真是让人恼火! “别瞎想。”季牧之将额头跟她的抵在一起,“我此去不为晋国百姓,也不为对抗卫之暴行,我只为你。为你我以后的安逸生活无人叨扰,为你不再担心自己的小命被别人惦记。” “可是我不想让你为我做这么多。” 不否认,听到他这番话宁姒很感动,但是感动不代表就愿意让季牧之为自己以身犯险。卫神宗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何况还有一个老妖婆。 “谁说只为你?你的未来,又不光只属于你。”季牧之握紧她的手,眼里的光像星星一样闪动着明亮的光辉。 …… 季牧之没告诉宁姒,他之所以决定去战场,还有别的考量。 无命来了溟海这么久,除了杀卜三青灭口之外再未露过脸,连带着大案不犯小案不断的无天一党也消停下来。季牧之可不认为这是好兆头,指不定他们在一起谋划什么惊天大案呢! 无命对季牧之多有忌惮,只要他在,无命就会一千一万个小心,只怕难以抓住他的尾巴。反之,若是季牧之离开了溟海,估计他们就会活泛得多。只要对方有所动作,多少都会露出点蛛丝马迹,到时候再顺藤摸瓜就容易多了。 另一方面,他想成全季霆。 这个成全,不是原谅他曾经对自己和非雁的抛弃,而是退出旁观者的立场,选择对某件事不关注不干涉不影响。 季霆这辈子也不会知道,他以为只有皇后一个人看懂的布局,季牧之早就瞧出了苗头,只是不曾对任何人说起罢了。 季牧之提出要去西边领军,季霆当场应允。事实上,就算他不主动请缨,季霆也会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发道圣旨让他离开溟海。 或许不是去战场,总之不会让他留在溟海。 到了这时候,季垣才算是猜到一点父亲的心思……还是比牧之慢了一步。 季牧之领军出征的日子很快就定下来了。在这之前,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宁姒也在忙着跟她的朋友们告别。云漪、小鱼彤儿、刁蛮公主季念,猫王小白,还有蛇女阿吉。 她在阿吉用来堵坟洞的大石头上坐着,自顾自的说:“我要走了,以后没办法来给你送吃的了,不过你可以自己出去买。其实以你现在的修为,只要用对了方式,收尾化形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后她就开始讲解应该如何利用体内积蓄的力量来改变自身形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她没看到阿吉,也不知道她躲在哪里,但是她能肯定,阿吉一定在很认真的听很认真的学。 说了半天话嘴巴都干了,宁姒干涩的咽了口唾沫,跃下石头拍拍屁股上的灰:“行了,你照我说的慢慢练吧,我先走了。等我什么时候回溟海再来看你。” 阿吉藏在坟冢后面目送宁姒远去。 第一次,她想离开这个呆了一百多年的‘家’。 这个‘家’,太冷了。 …… 宁姒比季牧之更先动身。 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带了一些银两,和大家说好之后就走了。 季牧之送她出城,路上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保护好自己不得冲动逞强。 临到了分别的时候,季牧之甚至后悔了:“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快马加鞭从溟海到海城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宁姒忍不住发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连个门都不能单独出了?放心吧,没人知道我去了哪儿,卫神宗也不会来找麻烦,不会有事的。” 就算她一个人对付不了卫国的千军万马,想保几个人却并非难事。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季牧之也觉得是自己太紧张了:“那你万事小心。一个月后,来戍北军找我。” “好!”宁姒用力拥抱他,就这样在他怀中消失不见。 马车车帘顶起又落下,季牧之知道她已经走远了。 怀里空了,心也空落落的。季牧之让驾车的阿习调头回城,得让自己忙起来才能抵消她不在时的空虚。 宁姒乘风而行,片刻便是十余里。灵体相对脆弱却十分敏锐,察觉到异常之后,她立马停下来,落地恢复人形。 所在位置是一处山林,登高可见山下有炊烟升起。 自离开溟海不久,她就感觉到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忽远忽近的跟在身后。敛好气息藏在茂密的树冠中,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跟踪她。 果不其然,失去目标的尾随者不得不停下来。 宁姒探头一看,瞳孔不由得一缩。 怎么会是她? 第440章 战前 翠烟?她怎么会在这里?老祖不是说去客栈救季牧之的灵都被抓了吗? 翠烟在下方喊道:“宁姑娘,你快出来啊,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宁姒飞快分析着各种可能,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不能出去。 所有人都被抓了唯独翠烟逃了出来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是极小。无命不是什么善人,不可能单单就对她高抬贵手。 退一万步说,就算翠烟侥幸逃出来了,她也该去月华山找兰花,又怎么会到溟海来?又怎么偏偏那么巧,她刚和季牧之分开,翠烟就找上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怕眼前这个翠烟,已经不是原来的翠烟了。 “宁姑娘,宁姑娘你出来……啊!” 翠烟喊得正起劲,忽然声调一转变为惊恐的尖叫。三道敕金黑符从林间飞出,翠烟避过两道,却还是被最后一道符击中。 八丑曾用过这种黑符,可见是卫神宗的人追来了。 翠烟一边喊着‘宁姑娘救我’,一边由四个黑袍追着往西边逃去。 重重树影遮挡了视线,翠烟的声音越来越远,同时也变得越来越绝望和歇斯底里。 理智告诉宁姒,她应该继续安静的待在这里,收敛好自己的气息,等到翠烟和黑袍全都走远之后再按照最开始的计划赶往海城。 然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按照理智行事,显然并不包括宁姒。 虽然她从一开始就否定了翠烟出现的合理性,可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她真的从卫神宗逃出来了,万一是兰花让她来溟海的,万一刚好那么巧在这个时候看到宁姒出城所以跟上来…… 万一这些万一都成立的话,而她却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了当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翠烟被黑袍抓走,她会内疚一辈子的。 树梢微动,人已朝翠烟消失的方向飞速掠去。就在她付诸行动的一刹那,大灵气息暴露无遗。 翻了两座山终于追上了,然而她看到的一幕却是翠烟被敕金黑符打回原形收入囚灵锦囊。 该死的王八羔子! 花针从后背电射而去,黑袍始料未及狼狈闪避,锦囊脱手,掉在宁姒面前丈远的地方。 “是你!”其中一个黑袍似乎认得宁姒,用难听的沙哑声音说:“中了无命公子的幻术唯一活着的人。” “既然知道我的厉害,那就赶紧滚!” 宁姒知道这些黑袍的手段,皮糙肉厚难以伤及根本,还对花毒免疫。她可不想与其周旋耗费时间,万一对方还有后援可就麻烦了。 “好大的口气!”其中一个黑袍不信邪,先后射来数张黑符。宁姒稳如泰山,待黑符到达身前,再凝出烈火,顷刻间焚为灰烬。 四个黑袍彼此对视达成共识,迅速狂奔而去。 确定危机解除后,宁姒上前捡起锦囊将翠烟放出来。 “多谢宁姑娘。”翠烟擦去嘴角的血渍,抢在宁姒发问之前说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是不是兰花?”宁姒被她郑重严肃的神态给吓到了,心想肯定是出大事了。 所以她真的是兰花派来求援的? “姑娘可认得这个?”翠烟从袖子里掏出一物,宁姒好奇的将头伸过去,背脊处突然传来钻心剧痛。 …… 战火蔓延的速度远比预计的要快。 阿锦把大欢烙的饼子分批次裹在衣裳里,再塞进包袱。她没经历过战争,却也知道对战争流民来说,食物远比银子重要得多。打起仗来,有再多钱也不见得能买到吃的。 不过,傍身的银子还是得带一些的。 “阿锦!”大喜急匆匆的跑进来,“你快去劝劝老爷子吧,他非要在这儿给小姐看家,死活不肯走。” 阿锦把鼓胀的包袱往肩上一挂:“行,我看看去。你东西都收拾好没?” “我没多少东西,跟大欢的放一个包了。”也就几身衣裳,其他的都没必要带。 “你把这个拿去,裹在衣服里。”阿锦把剩下的几个饼子拿给大喜,包袱随手放在院里的摇椅上,“我去看看徐爷爷。” “好好劝劝他。”大喜说。 “对了,侯梓爷俩呢?过来了没?” “侯老爹腿脚不好,怕是没那么快。” “行,那你快去收拾,等他们一到咱们就走。”阿锦说完,小跑着进西屋找徐老爷子去。 沿海各港已经全线封锁,前两天就有卫军战船在近海晃悠,发起攻击是早晚的事。五千将士已到达海城,战事一触即发,官府下令让老百姓全部出城往东撤离,以避战火。 仗一打起来,人命都变得不值钱了,更何况是这老旧的破宅子。也不知道老爷子在想些什么。 阿锦推门,门从里面锁了,只能喊道:“徐爷爷,是我阿锦,快开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我跟你没话说。”徐老爷子说道:“你们收拾好了就赶紧走,用不着管我。老头子活够了,不怕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得在这儿守着,哪儿都不去。” “赶紧出来,这时候闹什么性子?”阿锦加大拍门的力道,听着院外匆忙的脚步声,心也跟着慌起来。 可不管她怎么说,徐老爷子就俩字:不走。 “徐爷爷,你这是成心给小姐添堵呢?你不想想,要是小姐知道你为了守这老宅子而丧了命,她得多自责啊?” “那你们就别跟她说。” “我倒也这么想,可就小姐的机灵劲儿,是那么好糊弄的?到时候我们都没事,你却不见了,说不定小姐还会误以为我们嫌你累赘,把你扔半道上了呢!” 劝着劝着,阿锦一下子明白了。 这哪里是舍不得老宅子,肯定是怕拖累她们呢! “小姐是讲理的人,她不会……”老爷子话没说完,门砰一声被撞开了。 阿锦把他拽到背上,二话不说背起就走。 “我有的是力气,沙包都扛得动,还能背不动你这个瘦老头儿?我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到小姐那儿去。” 徐老爷子老泪纵横,哽咽道:“孩儿啊,你别……我老了,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你就让我落叶归根吧!” 都是一个死,他宁肯死在自己守了几十年的地方。 “用不着你自己跑。”阿锦笑道。 院门口,侯梓对板车上的瘸腿老爹说:“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叫她们。” 还没进门,就被侯老爹叫住了:“你回来。你看那几个光头是什么人?” 第441章 意义 后背一痛,宁姒就知道完犊子了。 灵力顷刻被封,她只能凭着一股蛮力将翠烟甩开,忍着剧痛踉跄后退。 “你阴我!” 翠烟突然变得癫狂起来,大笑道:“成功了,成功了,主人一定会高兴的,主人一定会奖赏我的。” 血从嘴角涌出,看得出来她伤得不轻。为了引诱宁姒入局,那些敕金黑符是真的打进了她的身体,但她此刻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痛。 “主人?你投了无命?”宁姒咬牙切齿,悔不该冲动行事。 翠烟没有回答,如失智一般重复性着“主人会奖赏我”这句话。 果然,这已经不是原来的翠烟了。 宁姒忍着剧痛反手摸向后背。 这东西她没见过,却并不陌生,是刻着符箓的银爪钩,正锁在琵琶骨上。 从翠烟的胡言乱语中得出信息,黑袍正在往回赶,无命也会很快赶来。 这回是真的掉坑里了。 “翠烟?你还记得我吗?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宁姒试图唤起翠烟的理智,然而这疯女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屏蔽了她的声音。 宁姒试着往后退了几步,来回打转的翠烟没有发现。 提心吊胆的继续往后慢移,时刻关注着翠烟的动向。突然,翠烟扭头朝她看过来,视线下移落在她不安分的脚上。 “你想逃!” “我没有。”宁姒赶紧否认,已经不再寄希望于跟疯子讲道理了。 翠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刀:“砍掉,砍掉就逃不了了。” “不要,我没有逃。”宁姒大骇,本能后退。 翠烟飞身扑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脚,活似一匹见到食物的饿狼。 银爪钩不仅压制了灵力,琵琶骨被锁引发的剧痛更是极大程度的限制了她的行动。宁姒跌坐在地,眼看翠烟手起刀落,惊恐又绝望的闭上眼睛。 突然,腰上一紧,身体在外力的拉扯下急速往后退去。 翠烟一刀砍空,疑惑四顾,寂静林中已不见宁姒身影。 “去哪里了?去哪里了?” 翠烟红着眼扒开每一处草丛。没有,到处都没有,怎么会不见了?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主人马上就要到了,主人…… “翠烟!” 身后传来冰冷的呼唤。翠烟僵在原地,保持着弯腰翻找草丛的姿势,连头都不敢回。 “你失败了?”无命问。 “我没……我……”翠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无命对她的回答也并不感兴趣。 张开手施展咒术,翠烟身上凭空燃起诡异的绿色火焰。不等她发出哀嚎,便被烧成了灰烬。 银爪钩没有掉出来。 “看来还是有点用的。” 无命抬手命令随后赶来的黑袍:“搜山。” …… 被倒着拖行了一路,宁姒简直快要疼得昏死过去了。好在她的意志力还算强大,在确认脱险之前,绝不能晕过去任人宰割。 “你怎么样?” 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恍惚中响起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宁姒没有回头,而是低头确认。果然,缠在腰上拖着她逃命的是一条青色大尾巴。 “你怎么会在这儿?”宁姒疼到脱力,声音弱似蚊蝇。 阿吉松开尾巴来到她面前:“我是来给你看的。” “嗯?”看什么? “你看!”阿吉兴奋的转起了圈。就跟变戏法似的,一眨眼功夫尾巴不见了,踩在地上的是一双白皙的光脚丫子。 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了,宁姒也很替她高兴。本来想夸她两句,可她实在是太疼了,两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西边林中飞出一群受惊的鸟儿,阿吉知道有人来了。再次变出蛇尾卷起宁姒,飞快往林深处钻去。 银爪钩封住了宁姒的灵力,同时也封住了她的灵息。而半人半蛇是阿吉的本体形态,气息与山林自成一体,以致黑袍无法追踪,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进行搜山。 山脉相连,一座接着一座,加上人手不足,根本不可能搜遍。 无命料定受伤的宁姒一定会回去找季牧之,于是放弃搜山,转回溟海守株待兔。 入夜,林子逐渐安静下来。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掠过,逮住了一只躲在灌木丛里啃草根的野兔。 剥皮开膛拧掉兔头,轻车熟路一气呵成。 再回到火堆旁,熟练的搭个架子,将兔肉悬在火上烤。 宁姒靠着树看着阿吉忙活,尽管疼得想死,还是忍不住要说话:“你经常烤东西吃?” “怪物也得吃东西呀!”阿吉自嘲似的回答。 她那个样子,又不能上街买吃的,只能自力更生到山里打主意。野鸡野兔算是常见的食材,她还吃过鹿和狍子呢! “我说错了一句话,得纠正过来。”宁姒说。 “什么?” “我之前说,你和小鱼不一样,这话是我说错了。” “什么意思?”阿吉不明白。 “我想说的是,你们是一样的。不光你们,包括灵,还有人,甚至这只滋滋冒油的兔子,都是一样的。” 宁姒说得很认真,阿吉却愈发糊涂了。 她们怎么能是一样的呢?尤其这只兔子,都开始冒香气儿了,居然还说跟她们一样。 “我的意思是,不管是人或是灵,还是半人半灵,都是天地孕育而生。世间每一样东西都有他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比如这只兔子,它的价值就是给咱们填饱肚子,而小鱼的意义,就是让他爹意识到不该将灵族放置于人族的对立面。” 阿吉将尾巴盘成一圈,双臂环胸,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跳动的火焰:“那我呢?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难道就为了告诉世人,世间还存在人身蛇尾的怪物吗? 宁姒看出她的消极,费力抬高声调:“你今天救了我,难道不是很有意义的事吗?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你多厉害!” 阿吉愣愣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纯粹在安慰。 宁姒坚定的与之对视。 看着看着,两人一同笑出声来。 阿吉率先移开目光:“哎呀,这面烤焦了。” “翻面翻面。”宁姒催促着。 头顶星斗,围着火堆,期待着兔肉从生到熟,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惬意。 两人继续闲聊,宁姒这才知道关于小白说的‘吃人事件’背后的真相。 原来,当初被阿吉抓进洞的那个男人才是虐猫的人,他把猫虐死之后抛尸到乱葬岗,好巧不巧的扔到阿吉的坟前。 正值炎夏,尸体腐烂的臭味让阿吉苦不堪言,这才出面恐吓制止,没想到刚好被小白看见。 正是因为被阿吉这么一吓,那人再也不敢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才停止了虐猫的恶行。 所以说啊,凡事不能轻易下定论,眼睛有时候也是会骗人的。 第442章 神迹 宁姒离开当晚,季牧之失眠了。不是睡得晚,而是一整晚都没睡。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进了宫,不是面圣也不是找季垣,而是去了湘荫园。 云漪仍旧住在这个没有人气的僻静园子里。季垣没有再提让她搬回去的事,她也不想过去给他添堵。 见季牧之一脸憔悴,云漪忍不住笑道:“你呀,人家昨天才走,今天就惦记成这样了?” 季牧之笑而不语。 云漪将女儿交给丹霞,坐下来跟季牧之说话:“这一大早的,是有什么急事吗?” “还是上次那事,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 云漪低头不语。 季牧之继续劝说:“我知道以你俩现在的状况,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但是天机堂那些人我实在信不过,再者大哥也不可能让他们贴身保护。” 再过几日季牧之便会动身离京。他这一走,只怕卫神宗跟着就会有所行动。如果他所料不错,他走后不久季垣就能废除新令,到时候无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季垣会成为他们首要铲除的对象,没个人贴身保护可不行。 之前他就跟季垣说过这事。论起贴身,没有谁比太子妃更合适的了。 更何况云漪也有这个实力。 被季垣拒绝是在意料之中,却没想到云漪也会拒绝他。 他知道小两口正在冷战,可事关重大,有什么比季垣的安全还重要? “他不想见到我。”云漪沉默许久才开口,“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又如何忍得了我这么多年的欺骗?” 她可以去保护季垣,并且已经在这么做了。只不过她每晚都守在屋顶上,没有让任何人知道罢了。 季牧之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我反倒觉得他在意的不是这个。前两天他来问我为什么辰儿和彤儿没有显现出灵族特征,我跟他简单说了一下灵脉的事。嗯……比起你的隐瞒,他好像更生气孩子的事。” 云漪默然失语。 她想起一件事来。昨天她抱着女儿去看季辰,被告知皇长孙正在睡觉,没过多久,却看到季垣从里面出来。 还是昨天,皇后召见,说已经在张罗给彤儿找乳娘,等找到合适的就把孩子接过去,让她可以好生休养。 如今想来,只怕这些都是季垣的意思。他觉得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他要把孩子从她身边带走。 云漪心如刀绞,硬逼着自己一定不能哭出来。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牧之,让你费心了。” …… 天光大亮,宁姒从鸟鸣声中醒来,没有找到阿吉的身影。 回乱葬岗去了? 反手摸向背后的银爪钩,宁姒懊恼不已。早知道这家伙会不告而别,昨晚就该让她试试看能不能把这钩子给摘了。 银爪钩的制作十分精巧,钩子一旦入肉闭合,立即会弹出九根横刺将琵琶骨锁死,其杀伤力远超普通的锁骨铁链。 要想取下爪钩,必须先将横刺收拢。听季牧之说钩子上有一个机关,能一步到位将其从琵琶骨上取下来。只是这机关藏得十分隐蔽,受制于爪钩的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稍微一动,宁姒就疼出了一脑门儿汗,更别说反手摸机关了。也不知道当初无命在月华山是怎么脱困的,难不成他硬把银爪钩给拽掉了? 乖乖,那不得被疼死呀? “你在干什么?”阿吉一回来就看到宁姒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靠在树上,就像一头蹭不着痒的笨牛,给急得满头大汗。 “你没走啊?” “我去探路了。”阿吉回手一指,“那边有个镇子,很近。” “你先别管镇子了,来给我看看这钩子。”宁姒把背送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拨片之类的东西,帮我把这破玩意儿摘了再说。” 阿吉找了一圈,整个银爪钩浑然一体,打磨得光滑无比,连个棱都没有,更别说拨片了。 “哎?这是什么?”见宁姒背心有个可疑的凸起,阿吉好奇的按了下去。 宁姒的‘别乱碰’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脊椎处传来钻心的剧痛。 阿吉从来没见过银爪钩,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下手也没轻重,凸起往上顶,她就加大力道往下按。宁姒疼得大叫,无力的瘫在地上,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天呐,这人是老天爷派来整她的吧! 宁姒整个后背都疼到麻木了,浑然不知背心有一处凸起越顶越高,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样。 阿吉被吓坏了,生怕宁姒变成惊悚可怖的怪物,当即一脚踩在凸起上,想把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给踩回去。 宁姒僵硬挺腰,汗如雨下,已经叫都叫不出来了。 剧痛之后忽觉背后一松,接着传来什么东西弹开的微弱声响。宁姒好半天才缓过来,试探着动了动,好像没那么疼了。 身后的阿吉‘咦’了一声,说:“钩子松了。” 然后将只勾着皮肉的银爪钩取下来扔到宁姒面前。 银白色的钩子染上红色,还有血从收拢横刺的暗槽里流出来。 灵力解封,宁姒缓了一会儿坐起来,一把火将这该死的钩子给融成了银水。 阿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偏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琢磨什么呢?”宁姒问。 后背还在疼,但这点疼痛比起阿吉帮她取钩子的时候根本不值一提。 “你为什么能御火?”阿吉问。 “这有什么稀奇的?只要是修习御火之术的人都会御火。” 想她和季牧之回到二十年前的溟海,碰到的无天组织的那个白眉老头儿,才是个区区通灵师也能把火玩儿得贼溜。 阿吉看看她,又想了想,不确定的嘀咕:“是吗?御火这么普遍的吗?我还以为是神迹呢!” 宁姒没听清她说什么,只听到一个神迹,便问什么神迹。 “就在我住的石室。石室外还有一个规模宏大的宫殿,石室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间屋。” “宫殿?地下宫殿?”宁姒惊讶不已,好奇问道:“那里面有什么?” “没有金银珠宝。”阿吉鄙夷道。 “去,谁跟你说这个了……你说的神迹就是地宫啊?” “不是地宫,是泥塑。”阿吉配合着动作向她描绘那些泥塑,“有个女人,头发这么老长,手里捧着火,就像这样。在她面前还有一个女孩儿伸手去接。” “薪火相传?” 宁姒更好奇了。 看来等从海城回来,得去那地宫看看才行。 第443章 杀戮 摘了银爪钩,宁姒整个人都轻松了。背上的伤很快就会好,因此她决定按照原计划继续赶往海城。 “你想跟我一起去吗?”她问阿吉。 “不想!”阿吉不假思索的回答。 “哦,那你……” “但是我决定跟你一起去。”阿吉又说。 “为什么?”宁姒不懂她的逻辑。不想去就不去呗,她又不会强求。 “我想活得有意义一点,不是你说的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救你吗?” “呃……”宁姒哭笑不得。 该怎么解释这只是她打的一个比方呢?不过对于阿吉来说,能找到存在的意义也是一件好事吧! “行,就一起去吧!” 阿吉不仅能变人、变灵、还能变蛇,加上半人半蛇的本体,总共能变幻出四种形态。可惜不能化形为虚,也就是像宁姒那样变成一溜烟儿。 赶路的进程被拖慢了许多,宁姒着急去海城,所以大多时候都是让阿吉化为轻盈灵体,由她带着走。 阿吉操控的力量绝大多数都由阴气凝聚转化而来,离开坟地之后,后续力量难以为继。因此宁姒开始从入门教她如何引渡灵气转化灵力,偶尔还会在灵气充盈之地稍作停留。要求不高,至少得有能力维持人形,这样到了海城才不至于拖后腿。 万力同宗,都是换汤不换药。阿吉学得很快,二人到达海城时,维持人形已经完全不成问题。 城门远远可见,宁姒有些得意的说:“这里以前有个天机院,被我一个浪子冲没了。” “你还会御水?”阿吉对此表示怀疑。 “这个嘛……故事很长,空了再跟你说。” 一想到阿锦见到她时会有多激动,宁姒就提前兴奋起来。 城门就在眼前,她却走得越来越慢。 不对,城楼上挂的不是晋国的焱鸟旗,而是……卫国的金狮黑旗。 海城,被攻陷了? “什么人?”上方传来厉喝,宁姒抬头一看,满墙的弓箭正对着自己。 也没听见有人下令,箭矢就铺天盖地的射过来了,空旷的地面瞬间被扎成了刺猬。 一轮箭雨过后,居然没有留下尸体。守城门将稍一思索,马上找来传令官,让他把此次怪事报上去。 …… 宁姒阿吉趁夜进城。 除了驻扎在城里的卫军,偌大一座城池中再无其他人。街上还留有恶战之后的痕迹,居民屋宅被翻了个乱七八糟,但是并不见尸体。 这对宁姒来说是个好消息,说明在卫军攻入城池之前,老百姓都提前撤离了。 来到宁家老宅,和其他民居一样都被翻过了。锅碗被砸得稀碎,大门也丢了半扇,前年冬至挂的红结绳还飘在院里的树枝上,只是经过风吹雨打,已不如当初红艳了。 “堂屋门上的锁是被砸开的。离开前还顾得上锁门,可见并不是走得很急,你也别太担心了。”阿吉到屋里转了一圈,来到树下对宁姒说。 宁姒还是忍不住自责:“我要是早点来就好了。”继而又说,“我要是一早就将她们接去溟海就好了。” 阿吉站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宁姒才又说话:“她们肯定是往东去了,这儿往东去是……烁城,咱们去烁城看看。” 来的时候光顾着赶路了,为了节省时间尽选直道,翻山越岭的连官道都没走,也不知道卫军到底打到哪儿了,战乱之中的老百姓又是个什么情况。 二人麻溜儿的出了城,找不到马匹代步,又怕和阿锦她们错过,只能靠脚丫子往烁城赶。 即便是徒步,速度也不慢。如果不是宁姒走错了道,天亮时估计都到烁城了。 “你确定是往这边吗?”又遇岔道,哪怕宁姒表现得再笃定,阿吉也不相信她了。 “放心吧,这回肯定错不了。” “呵呵,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 日上三竿,阿吉的肚子开始抗议了。 “我饿了,咱们先想办法弄点吃的吧!” 宁姒极目四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哪儿弄吃的啊?” “进山再说。”阿吉扭头往偏离大路的山林走。对于她来说,只要是有野味的地方,就决计饿不着。 “你相信我啊,朝这条路再往前不远就到烁城了。” “我不相信!”几次三番选错路已经耗光了阿吉对她的信任,阿吉现在只想烤一只肥美的兔子来安慰一下抽筋的肚子。 没办法,宁姒只能跟着她进山。 两匹山脉形成一个夹谷,山风从中穿过,正扑在宁姒脸上。 宁姒忍不住皱眉:“什么味儿啊?” 臭死人了。 阿吉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腐尸的味道。”她说。 …… 尸体堆积之处,自有阴气汇聚。 凭着对阴气的敏锐,阿吉带着宁姒来到北边的山顶。 站在山顶可遥望烁城,山下则是一片开阔的原野。 腐尸的恶臭像虫子一样直往宁姒鼻子里钻,阴气汇聚直逼苍穹。本是灿烂晴天,原野上方却始终笼罩着阴沉的乌云,任山风再劲也无法吹散。 堆尸成山! 不计其数的尸体堆积在原野,空旷的阔地竟看不见一丝绿色。宁姒不需要走近也能看清尸体上的服饰,正是晋国的百姓。 以普通人的目力,能看清服饰已经不易,可宁姒不是人,她还能看得更清楚。 她能清楚的看到尸体上插着箭,或正中头颅,或当胸贯穿。能看到母亲护着孩子,丈夫抱着妻子。年迈的老人被砍掉了头颅,男人举手挡刀,断臂落在三步开外。 这里已经看不到血流成河了。干涸的鲜血变成沉重的黑色,模糊了死者的容貌,也染黑了这一片土地。 食腐的鸟儿啄食着软肉,吃饱了也不肯走。 对面斜坡上有车辙的痕迹,根据尸体上箭矢的朝向,宁姒猜测那一定是运送弩机的车架。 居然出动弩机,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展开屠杀。 这一定是卫军干的! 宁姒对天下走势并没有太大兴趣,不管是哪国一统天下,亦或者继续保持三国鼎立的局势,她都无所谓。可现在,她强烈的意识到,绝不能让卫国称心如愿。 军队是政权的具象影射,这大好的似锦江山绝不能落到暴权手中。 “咦?”一旁阿吉突然出声,“你看那是什么?” 宁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延伸出去,竟看到尸堆边沿地带有人影在走动。 第444章 万幸 成堆的尸体间居然有人在活动,是幸存者,还是留下来的卫军? 越靠近,腐尸的味道越让人崩溃,宁姒却不得不过去。 那些人也看到了她。 大光头顶上留着一撮小辫儿,走路外八字,这不是海兽吗? 十几个海兽变成的男人,用帕子捂住口鼻,拿铲子的拿铲子,推车的推车。看这架势,他们是想用土将堆积的尸体掩埋起来。 人族自相残杀造成的堆尸场,最后由海兽来掩埋,真是讽刺极了。 “你们……” “宁姑娘?”宁姒刚开口,离她最近的几个海兽已经围了上来。“是不是宁姑娘?” 哪怕帕子捂嘴,也挡不住声音里那股子雀跃。 “是宁姑娘吧?” “是她,她的画像我记得真真儿的,就是这张脸,就是宁姑娘。” 宁姒一脸莫名其妙:“是我,你们……” 一个海兽激动的说:“真让族长说对了,她说你一定会来的。” 旁边的同伴撞了他一下:“族长什么时候说错过?” “你们族长?”宁姒更懵了。她并不认识海兽族的族长啊! “是蓝伽,我们的族长是蓝伽。” “蓝伽?”宁姒兴奋不已。“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消失的,她可是海母!” 阿吉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的,索性找个角落专注吸收阴气。 宁姒从海兽口中得知,这些尸体都是从海城逃出来的难民,意欲前往烁城避难。不料卫军迅速追至,将所有人围杀于此。 “这么快?”宁姒皱眉。听季牧之说,晋国海防并不弱,海城怎么会沦陷得这么快? 海兽没明白她的意思,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宁姒转向小山似的尸堆,泪盈于眶却始终强忍着。 都是从海城出逃的难民。那阿锦和徐爷爷,还有大欢大喜…… “宁姑娘,族长说如果见到你,就马上带你回岛。”一个海兽对她说完,再转向其他同伴,扬声道:“我带宁姑娘回岛,你们别偷懒啊!” 宁姒缓步走上斜坡,闷声道:“省省吧,叫他们都上来。” 海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听她的,让所有海兽都退到斜坡上。 宁姒飞上高枝,于掌心凝出火球。火球由小变大,带着灼人的热气投向尸堆。 火球落地,在灵力的催动下如星火燎原,很快就席卷了所有的尸体。食腐的鸟儿展翅奔逃,躲藏在尸体下大快朵颐的小虫子就没那么好运了,被烈火烧得噼里啪啦直响。 灵力催生的大火烧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才将所有尸体全部烧成灰烬。尘归尘土归土,总好过暴尸荒野受虫鸟啄食。 生于此,眠于此,即便是化成灰,也要滋养这一方土地。 安息吧,这笔账,我宁姒帮你们讨回来! …… 飘荡在烁城城墙上的金狮黑旗于风中猎猎作响。 鹰隼一样犀利的眼睛注视着远处被火光照亮的天空,两只形同枯槁的手激动的来回搓着。 “来了,到咱们这里来了,这回总算轮到咱们了。” 旁边站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无论衣着、身形、五官,包括眼神中的兴奋雀跃,都毫无二致。 “是啊,终于来了,终于轮到咱们了。” …… 宁姒来到海兽栖息的红杉岛,惊讶的发现这里跟想象中大不一样。 因为,这里居然有很多人。不是海兽变成的人,而是真真正正的人。女人在浅滩洗衣,孩子们在沙滩玩耍,老人坐在鲜艳的红杉树下聊天,其间还有海兽族的女人提着篮子采摘鲜嫩的红杉芽。 她是在做梦吗?怎么会这样? 虽说她已经想办法澄清了人族对海兽的误会,但是也不至于和谐融洽成这个样子吧? “宁姑娘来了!” 教宁姒避水诀的海兽扬声高呼,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聚了过来。 海兽们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其他人反而一脸茫然。估计他们都在好奇,这个宁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宁姒也懵着呢,突然,一声激动到破声的呼唤从红杉林中传了过来。 “小姐!” 熟悉又久违的声音。是大喜! 果然,大喜从林子里钻出来,一个猛扑抱住宁姒:“小姐,真的是你啊,快让我看看。小姐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说到后面,大喜直接哭了出来。 大欢扶着徐老爷子颤巍巍的走过来:“小姐!” “太好了,你们都没事。”宁姒激动的迎上去,又问徐老:“徐爷爷,你好吗?” “好,老头子好得很!”徐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小姐没发话,老头子不敢死。” “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宁姒继续朝后望,看到侯梓搀着他的瘸腿老爹,却始终没见到阿锦。 大喜拍了下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小姐,阿锦生你气啦!” …… 宁姒幻想的是,如果阿锦见到她,一定会第一个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小姐,你怎么才来?” 细想又觉得不对,这个反应,用来喜宝身上才算合适,以阿锦的性子,顶多就是站在不远处双臂环胸望着她,不冷不热的说一句:“你还知道来啊?”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阿锦会生气,生气到不愿意见她。 大喜说,她们能活下来非常不容易。受了很多惊吓,几次三番与死亡擦肩,要不是海兽前来相救,他们早就死在城里了。 宁姒很自责:“我知道,我该早一点来接你们的,你们受苦了。” 尤其是阿锦,她不该把阿锦留在海城。阿锦肯定觉得,是小姐抛弃她了。 “如果你这样想,那阿锦还真该生你的气。”大欢别有深意道:“小姐啊,难道你觉得阿锦生气,是因为她受的这些苦和惊吓吗?” “那是因为什么?”宁姒想不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让阿锦生气的地方。 一旁的侯梓都看不下去了,忿忿不平道:“你知道在海兽来救我们之前,阿锦说了什么吗?” “说什么?” “她说,如果就这样死了,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因为她答应过你姐姐,还有一个叫侍香的姑娘,一定要好好保护你。可是现在,她完全不知道你的消息,自己却要死了。” 第445章 旧友 (); 红杉岛数量众多,据粗略统计,有三成的海城百姓被海兽所救,全都安置在各个岛上。 阿锦原本和大欢她们在一起,可是得知宁姒到来的消息之后,就找海兽带她去了旁边的岛。 宁姒坐在浅水海域的礁石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海风吹散了她的哭声,迎着浩瀚的海面,也没人看到她情绪崩溃的狼狈模样。 心里不知道积压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哭过之后舒坦多了。 脚丫子泡在海水里,微浪轻抚着,舒适又惬意。宁姒望着远方的海平面陷入冥想,忽觉脚腕上缠了什么东西。还没得来得及低头看,便被一股巨力扯入海中,连灌了好几口又咸又苦的海水。 慌乱中,宁姒赶紧施展避水诀,这才消去身在水下的不适。 一道黑影自余光飞快掠过,宁姒心下一惊,赶紧扑腾着双臂往上浮去。 冒出海面,抹一把脸上的水,只见一抹曼妙身影正坐在她刚才坐的礁石上,浅蓝色薄衫在风中飘动,覆着宝蓝色鳞片的鱼尾歪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水。 宁姒的心跳突然乱了规律。 女子将被风吹乱的乌黑长发别到耳后,转过头来绽放出动人心魄的笑容:“我的专座都敢占,小丫头胆子不小啊!” 宁姒先是一愣,继而扭脸一笑,鼻子酸酸的,又有点想哭。 捧起海水泼向对方,宁姒恼道:“有病啊你?吓死我了。” 飘浮在海水中的双脚突然触到坚实的着力点,凝实的水板将宁姒托出水面送上礁石。蓝伽偏头打量着她,笑道:“你比之前长开了些,更好看了。” 宁姒在她旁边坐下,明明之前相处的不多,再见却亲近如老友一般。 “你就是海兽族的族长?你这尾巴怎么回事?” “我现在就是一头海兽,没尾巴才比较奇怪吧!” 当初宁姒将蓝沙洒入海中,海母的精魄刚好与一头母兽相融。母兽产下幼兽,如此才让只剩神元的蓝伽获得了新肉身,也有了新的身份。 “我得谢谢你,把这个送回来。”蓝伽转动手上的蓝宝石指环,“这是海母神戒,是我神力的源头。若是没有这个戒指,恐怕我也就是一头普普通通的海兽。” “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宁姒说得正气凛然。 心下却想:果然是好宝贝,早知道我就多研究一下了。万一再获得海母的御水之力,那她不是无敌了? 唉,可惜了啊! …… 得知宁姒获得御火之能后,蓝伽表现出强烈的震惊。不仅如此,还猜到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直觉告诉她蓝伽肯定知道些什么,可不管怎么问,蓝伽始终三缄其口。 “还是先说正事吧。这么多人留在我们岛上可不是长久之计,海岛上除了红杉什么都没有,一个个吃鱼都快吃吐了。” 宁姒知道,海兽有红杉就够了,可人不一样,他们需要充饥果腹的食物,光吃鱼可不行。 “有没有什么办法送他们离开?”宁姒问。 人数众多,从外界运送食物过来显然不现实,最好的办法是把大家转移到有食物的地方,让他们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普通人没有灵力,用不了避水决,想从海岛离开就必须借助工具。 “船是没有,目标大也不实际。接他们过来的时候用的泡桐树,还没扔,都堆在那岛上。”蓝伽指向西边一座小岛,又问:“送是肯定能送走的,可问题是要送到哪儿去?据我所知,沿海几座城池都被卫军所占,方圆数百里内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这也正是宁姒在思考的问题。 她盯着蓝伽,忽然灵光一闪,计上心头。 目光移到蓝伽手上,海母神戒上的蓝宝石抗拒着夕阳的暖光,仍旧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蓝伽用手把将戒指盖住:“你想干什么?” …… 当天晚上,宁姒和蓝伽经海上进入海城。 有海母娘娘同行就是不一样,宁姒连避水决都用不上,身下的海水自动汇聚成水床托着她在海面快速移动。 宁姒的小心思又活泛起来:“不能用这种方式把其他人送走吗?”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蓝伽白她一眼,道:“**凡胎根本承受不住全部的神力,我现在仅能施展出一成,哪有那么大本事?” 说完又叹气:“要真能释放全盛之力,也不至于才救下这三成百姓。” “那你当初借我的身体摧毁天机院时有没有全力以赴?” 蓝伽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她不想再回忆起与天机院有关的任何事。 宁姒自知失言,马上转移话题:“就凭咱俩,再加一个阿吉,能守住这座城吗?” 办法是她想的,临实施时心里又开始打鼓了。 如果守不住,夺回来又有什么用? “肯定没问题,你要相信你自己!” “呵呵!”宁姒干笑:“我还是更相信你。” “别,还是寄希望于宝贝上吧!” 港口有卫军重兵把守,不过他们的主要防御目标是战船,两道靠近海岸的微波根本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 她们今天的目的不是夺回海城,而是抢夺一样宝贝。除此之外,还要拿下一个关键人物,卫军之所以能如此神速的攻破海城,全靠那个家伙。 这家伙最大的本事是调遣阴兵,百里内的阴魂尽听其令。 其实那些阴灵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可人对阴物的恐惧是难以克制的。阴森诡异的阴灵一飘上岸,晋军防线大乱,卫军再趁势一攻,毫不费力便拿下海城。 宁姒得意道:“这回他算是踢到钉板了。看看是他的驭灵之术厉害,还是我的聚魂之力更胜一筹。” 蓝伽心下想:你厉害的又何止聚魂之力? 万千心绪化作沉沉叹息。 晟,这就是你最后的选择吗?你真的……不打算再回去了吗? “蓝伽?”宁姒拿手在蓝伽眼前来回晃悠,“发什么愣啊?” “嗯?怎么了?” “你看看,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知府衙门被卫军当成了临时指挥所,宁姒躲在对街的屋顶上,发现整个将军府笼罩在一层奇异的柔和白光中。 “对。”蓝伽说:“这就是守御法器,金汤罩。”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46章 潜入 (); 宁姒现在看到法器就头疼。 之前在断虬山的裂谷中被天煞血网弄丢半条命,又差点被玄天刀拿走仅剩的半条命。这天底下所有的神器好像都是用来克她的,而且她还不能用。 蓝伽眼中放出精光:“这可是个好宝贝。你不是怕把海城夺回来也守不住吗?我告诉你,只要有了这东西,无需一兵一卒,就能稳守城池,固若金汤。” “可是……” 她想的法子是用蓝伽的海母神戒释放屏蔽护罩,就像毁掉天机院时那样罩住海城。 而且,蓝伽也没告诉她她们要抢夺的东西是一件法器。 宁姒讨厌法器! 再说这光罩现在仅仅是罩住一个知府衙门而已,能护住整个海城?她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别可是了,我跟你说,这可不是谁都能使的东西。首先,你得拿到它,其次,你的力量得足够强大,才能支撑金汤罩扩展守护范围。有我帮你的话,罩住整个海城应该不成问题,但前提是你得拿到它。” “问题是要怎么拿?咱们根本进不去啊!而且我的体质跟神器相克,它会‘咬’死我的,还是你上吧!” 不是宁姒胆小怕事不敢冒险,实在是已经被神器坑出心理阴影了。 “你已经很久没有触碰过神器了吧?”蓝伽翻身躺下,枕着手臂,倾斜的屋顶正好托住她的腰背,还挺舒服的。 今夜有星无月,海风徐来,湿咸中夹着几分燥热。 快入夏了。 宁姒盯着无人看守的衙门口,心里琢磨着潜入的方法,随口道:“我又不傻。” 明知道跟法器不对付,还主动去触碰,那不是缺心眼儿嘛。 “你应该试试的,说不定有些东西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比如?” “没有比如,别想套我话。”蓝伽拽了她一把,“别盯着了,赶紧歇会儿吧,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呢!” 宁姒听出她言下之意,确认道:“天亮就有进去的办法了?” “你也可以现在去撞一撞试试看。”蓝伽闭上眼睛,呼吸均匀。 宁姒学着她的样子躺下,却静不下来,又起来看了两眼。知府衙门无人进出,仅一门之隔,里外却似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宁姒又躺下来,盯着夜空闪烁的星星。 蓝伽突然开口:“这次战事不简单。挑起战争的是卫国,在前面冲锋陷阵的是卫军,可军中掌权做主的不是卫将,而是卫国两大灵院的灵士。” 宁姒没有把震惊表现出来,安静的听蓝伽继续说下去。 “夙徒院是天底下拥有神器最多的地方。他们的创院先祖是太昊公的信徒,遵循的是上神传承,远非寻常灵士可比。” “太昊公?”宁姒好像听过这个称呼,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蓝伽继续说:“太昊公是个护短的,以前他护着晟,可现在看来,他要护他的门徒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太昊公是谁?很厉害的人物吗?喂!” 不管宁姒怎么追问,蓝伽都不说话了。 宁姒愤愤的怼了她一拳:“每次都这样,说话说一半,讨厌死了。” …… 快天亮时,蓝伽把宁姒叫醒:“机会来了。” 宁姒翻身爬起,眼睛探出屋脊,只见下方有一队套着白袍子装扮十分怪异的人从街西口走过来,然后在知府衙门阶前停下。 “这些就是夙徒院的人。”蓝伽附在宁姒耳边悄声说:“他们日夜轮值助守城门,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进行一次换岗。瞧,来了。” 宁姒居高往下一瞧,果然衙门里有另一队白袍正在集结。 粗略观窍,这些人里修为最低的也是中级通灵师。 宁姒此时才知道宁百升老爷子把她骗得多惨。还说什么全天下的齐灵师加起来都不过双掌之数,瞧瞧,光这下边儿就有仨。 “一进一出时,金汤罩将会短暂撤除,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宁姒慌了,“我不行,我是灵,会被法器反噬灼伤,就算找到也拿不走。” “不试怎么知道?”蓝伽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你趁机进去,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会被发现,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你找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只能靠你自己外加听天由命。” “啊?”宁姒心态崩了。堂堂海母做事这么不靠谱真的好吗? 真是信错她了。 “就是现在,去!”蓝伽拽住宁姒胳膊将她往外甩。 两队白袍整齐排好,待罩在衙门上方的白色光罩一散,立即挪位交换。 然而在他们提步之前,却有一道黑影先一步飘进了衙门。 察觉到大灵气息,白袍灵士立马着手拦截。就在此时,强劲的水龙卷突然袭来,携裹着白袍往天际冲去。 水龙卷吸力强大,但作为齐灵师,想要脱身却也不难。只是等他们挣脱水龙卷的禁锢,大灵已经进了府衙不知去向。 不过数息,金汤罩又重新将知府衙门与外界隔离。 两队被冲散,几个刚守了夜的白袍灵士没来得及进去,又被关在了外面。 没有半点犹豫,外面的白袍立即整队前往城门助守,里面的则分头行动,一人前去禀告,其余人召集人手搜捕大灵。 待人散去,宁姒从宅门顶上轻盈跃下,尾随前去禀告的白袍进了后堂。 偌大的衙门十分空旷,本来还提心吊胆的,没想到路上一个人都没见着。 收敛好气息,宁姒悄无声息的追上前方的齐灵师,花藤与花针一起出手,前者缚其四肢,后者尽入肺腑。宁姒腾出手来捂住对方嘴巴,可怜的白袍直到咽气也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齐灵师死后尸身会聚出灵器,宁姒把尸体拖到假山后面等了一会儿,果然见灵力与尸身分离后自动凝聚,最后化成一块通体明黄棱角尖锐的石头。 石头只有半截指头那么大,虽然不晓得有什么作用,但好歹是灵器,收着总没坏处。 藏好尸体换上白袍,宁姒惶惶不安的心总算稍微定了些。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一个齐灵师,她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吗? 路上遇到一队行色匆匆的白袍,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跑了过去。 估计忙着找大灵呢! 宁姒经过后堂来到后院,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早知道就不那么快下手,先跟着找到他们领头的再说。 随便选个方向往下走,忽闻前方不远处传来人声。 宁姒心虚,见旁边有一月洞门,立马闪进去,贴墙根往前靠近声源。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47章 得手 (); “……真的?” “肯定会的。您想啊,咱们离得远都看见了,他们在烁城,能看不见?” “我就说五道院那些家伙跟着来肯定没好事,他们巴不得咱们永远找不到天选之子就此没落,好踩到咱们头上来。” “您消消气。不过这话说回来,他们想拿这头功,对咱们来说不见得全是坏事。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烛阴之主要真那么好对付,老婆子能到现在都没如愿?” “你的意思是……” “依我看,既然他们想抢头功,咱就让他们去打头阵。只不过要盯好了,可不能真让他们叼到这块肥肉。” “嗯……就照你说的办。” 两人敲定之后,更苍老的声音说:“外面怎么闹哄哄的?” “您坐着,我去看看。”接着传来远去的脚步声。 一番话听得宁姒云里雾里的,尤其是那什么天选之子。 难道是夙徒院的天选之子走丢了被拐了? 宁姒大概理了一下,得出两点信息:一,五道院和夙徒院虽同为卫国皇室所驱,但私下里两院存在很深的隔阂。二,他们都想抓到烛阴之主。 烛阴之主是谁?可不见就是她嘛! 听俩人那意思,好像知道她已经到海城了。可宁姒实在想不通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算了,当务之急是拿到宝贝,蓝伽说个杯子一样的东西。 也不晓得那些人把宝贝藏哪儿去了。 脚步声去得快回来得也快:“绝尘师叔,不好了,有大灵闯进来了。” “找到没有?” “他们还在搜查。说是让岳闻来通秉了,可能是没找着咱们。” “确定是大灵?有没有可能……” “您是说五道院?这个嘛……可他们闯进来做什么呢?咱们又没抓到烛阴之主。” “虽不清楚动机,但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你想想,咱们夙徒院向来与灵族亲好,那些大灵又来咱们这儿做什么?” “您说的也有道理。” “不管怎么样,先把闯入的灵物找出来再说。来此为何,一审便知。走,我随你们同去。” “师叔这边儿请。” 脚步声渐远,待外面完全没了动静,宁姒才从月洞门后走出来。 还真是天助我也,任夙徒院的人再聪明也不可能料到她就躲在旁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果然没错。不过…… 宁姒抚了抚规律跳动的心脏,不可置信的想,在不化灵的时候,自己竟能将气息收敛得如此彻底?隔得这么近居然都没有被察觉。 …… 宁姒找了个机会混在夙徒院的一堆白袍里,从前到后从里到外,把整个知府衙门翻了一遍,都没找到疑似神器的杯子,甚至都没发现一处适合藏宝的地方。 难不成是刚才那个被称为绝尘的老头儿把宝贝放在了身上? 宁姒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与此同时,一堆白袍也在为没有找到大灵而苦恼。 “确定是跑进来了吗?” 问话的正是刚才跟绝尘谈话的男人。这家伙四十来岁,蓄着小胡子,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 “这……”最先说有大灵闯入的几个白袍不敢接话。 当时他们被水龙卷袭击,只看到黑影掠过,恰逢当时金汤罩撤除,他们便理所当然的推断大灵闯进来了。至于是真的进来了还是虚惊一场,谁也不敢打包票。 搜了这么大一圈,就差掘地三尺了,到处还设着灵禁,若真有大灵跑进来,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其中一人喏喏道:“也可能……或许没有进来?” “可能?或许?”小胡子眯缝着眼,恨不得射出光箭来将说话那人戳死。 “甲明师兄恕罪。”几人赶紧请罪。 藏在人群中的宁姒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忽见一人匆匆跑来:“出事了,岳闻师兄他……” 甲明镇定发问:“好好说话。岳闻怎么了?” “岳闻师兄死了,我们发现了他的尸体,就在那边假山后面。” “什么?” “岳闻死了?”众人大骇,继而转为悲戚。 “岳闻师兄……” 宁姒低下头装作很难过的样子,大兜帽掩盖下的眼里盛满了得意。 还是不敢相信啊,两年前她还被普普通通的阴人追得玩命奔逃,想方设法的寻求庇护,没想到如今居然能在瞬息间干掉一个齐灵师,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甲明顾不上伤心。 修行到齐灵师,寿命将会延长,死亡也就变得遥远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活得更久,坏在一旦身故,体内灵力与魂力结合凝成灵器,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甲明倒是不在意岳闻能不能轮回,他在意的是岳闻死得彻底没有留下阴魂,也就连问明情况的机会都没有了。 “给岳闻师兄报仇。”宁姒旁边一人冷不丁的吼了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一人带头,所有人都开始喊报仇。 宁姒混在里面,后悔闲时没有多了解一下四大灵院。 她要是知道五道院有些什么特征,就能彻底将这口黑锅扣他们头上了。 …… 绝尘得知岳闻惨死的消息,脸都气白了。 甲明肚子里的坏水儿又活泛起来,很快就想出了主意。知悉他们的安排,宁姒简直想为他鼓掌欢呼了。 什么天助我也,这个小胡子才是她真正的助攻啊! 原来,甲明想的办法是让所有人聚在院子里,再逐渐缩小金汤罩的范围。等范围缩小到一定程度,杀人的灵物势必无处遁形。到时候再想将其抓住,可谓易如反掌。 “万一它会遁地呢?”有人提出质疑。 甲明冷笑道:“它若真会遁地,就不会选择换岗的时候闯进来了。” 直接遁进来不就好了? 此话有理,绝尘当场肯定了他的办法,让甲明跟着他进入正厅。 金汤罩金汤罩,肯定是去拿神器了。 宁姒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然而所有人都聚在院子里,她连离开的借口都找不到一个。 找不到索性就不找了。抬眼望去,只见绝尘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一物,倒置在桌面上。 前面有人挡了一下,宁姒没能看清,但依稀看到是个金色的东西。 金汤罩嘛,肯定是金色的了。 一根细小花藤从院中甩出,直奔桌上的金杯。一旁的绝尘和甲明迅速感应到院中释放的大灵气息,岂料只一回头,桌上的金杯便被花藤卷起到了宁姒手中。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48章 甩锅 (); 几乎是在金杯被夺走的同一时间,绝尘甩出一条‘长鞭’直击宁姒。 宁姒握住金杯,花藤甩出,与抽来的白色长鞭缠在一起。顺着鞭子看向源头,宁姒惊了。 这哪里是鞭子,分明是那老头儿的胡子。 乖乖,胡子蓄这么长,不好好保养着申请一下什么纪录,万一断了岂不可惜? 暗暗用劲,只听啪的一声,果然有一方断了。 断的却是宁姒的花藤。 花藤一断,胡鞭陡然伸长,宁姒踩着院墙飞跃闪避,几次与鞭子惊险擦过。无法移动的院墙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被鞭子几次抽打,立即坍成废墟。 讨人厌的长胡子一直追在身后,宁姒灵机一动,往人堆里扎去。 不可否认,这鞭子的杀伤力确实很强。正是因为强,她才不相信这老头儿能往自己的师侄们身上抽。 可惜宁姒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她有脑子,其他白袍也不傻,眼瞅着鞭子抽下来还不得赶紧跑? 宁姒暗道失策,凌空踏步上房。岂料甲明早就有所预判,直接从瓦下冲出截住她的去路。 绝尘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不慌不忙的下令:“列阵。” 白袍听令,各司其位,迅速列好天罗地网阵。 宁姒不知道他们玩的哪出,但看这架势就知道不好对付,赶紧在与甲明纠缠的同时开动思维搜寻应对的法子。 能想到的逃离方案一一被否决之后,宁姒索性不逃了。 射出花针逼退甲明暂时拉开距离后,宁姒立在屋顶上,对围拢过来的白袍扬声道:“行,我知道这次任务已经失败了,我不可能把金杯带得出去。” “知道就好。”甲明伸手向前:“还不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宁姒摆出一副认命的样子,将金杯高高举起。 众人大惊。 甲明皱眉问道:“你想干什么?” “放我走!”宁姒望向胡子已经收缩到正常长度的绝尘:“放我走,不然我就摔了这宝贝。” 她并不知道这亮闪闪镶嵌着细碎宝石的金杯能不能摔坏,但是看绝尘掏出来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儿,只怕他也不清楚。 绝尘面不改色:“你先杀我师侄,后又意图盗宝,留你个全尸已是天大的恩赐,竟然还想活着离开?哼,笑话!” “那我就只能与这宝贝同归于尽了!”宁姒语气坚决,说着就要往下砸。 甲明绝尘皆不为所动,好像在等着她砸似的。 宁姒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且等着她金杯脱手,好来夺呢! 她马上就不砸了,反而在屋脊上坐下来,把金杯握在两手之间。 甲明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你想干什么?” “我改主意了。”宁姒说:“我要把它捏碎。” 像她这种修为的大灵,力量那是没得说。别说一金杯,就是来一铁棍儿,也能当场给他弯成环儿。 这回才是真的吓到了甲明:“姑娘且慢,咱们有话好好说。” 然后将请示的目光投向绝尘。 绝尘面无表情道:“如果你能交代受何人指使,我可以考虑放你离开。” “交代,我全交代。” …… 宁姒马上就开始交代了。 “我们全家都住在烁城,本来仗打起来之前我们就逃出去了,却不料落下了一件东西。我就是在回去取东西的时候被他们给抓住了……” 甲明心思缜密又敏锐,基本上全程都是他在进行审问。 “你不知道城里有灵士?” “我知道,可那件东西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必须……” “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能让你冒险去而复返?” “是灵丹。”宁姒低头擦去并不存在的眼泪,但经这一揉,眼睛确实红了。“我妹妹,她被灵士抓住炼成了灵丹……” “灵丹呢?” 宁姒带着哭腔回答:“在那些人身上。他们说了,只有到这里来拿到金杯,才能回去把我妹妹换回来。呜呜……妹妹呀!” 绝尘站在檐下,怒道:“我就知道,肯定是不人不鬼哥俩干的好事。” “师叔……”甲明看看他,又看看宁姒。 绝尘将袖子一甩,把头转向旁边。 甲明继续问道:“你说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名字吗?” 宁姒可怜兮兮的摇头:“不知道名字,但是确实是两个人,形影不离的。其他人对他们很恭敬……特征嘛,模样看起来怪怪的,有点吓人。” 老头儿都说不人不鬼了,那肯定吓人了。 这下连甲明都糊涂了,他不确定宁姒是真的受五道院的不人不鬼指使,还是从绝尘的话里得到了提示。 没办法,他家师叔就是压不住事的急脾气。 “还有别的吗?”甲明问。 宁姒突然激动起来:“我说的都是实话,包括你们什么时候换岗,如何进入金汤罩,都是他们交代好的。我一介灵物,在此之前根本没听说过什么神器金杯,你们想想,若非有人指使,我从何得知此等宝物?” 甲明绝尘对视一眼,勉强信了宁姒的说辞。 最后这话才算是说到点儿上了。金杯这种御守神器,不似玄天刀那么声名赫赫,若非对夙徒院有一定了解,根本不可能知道金汤罩。 甲明向她伸出手:“你把东西交还于我,我便放你出去。你放心,所有的帐我们都会算在你的幕后主使身上,绝不会为难你。” 宁姒将金杯往前一递,又突然往后收:“我信不过你们,除非你们能先撤除金汤罩。” 她可没忘记,整个知府衙门仍旧罩在白光之中。就算对方放行,她也逃不出去。 甲明望向绝尘。 绝尘皱眉道:“金汤罩在谁之手,便听谁号令。这样,你把它给我,我立马将屏障撤除。” 宁姒将金杯护在胸前:“我不聪明,但也不笨,一旦把东西还给你们,我还能活着出去吗?” 绝尘向前一步,斩钉截铁道:“老夫说到做到。” 宁姒还是摇头:“我信不过你们。除非你教我方法,由我来撤除。” “大胆孽障,休要得寸进尺。”绝尘的胡子陡然伸长,又成了鞭子。 宁姒佯装受惊,转向甲明:“我只想要一个保障。而且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我逃了不成?” 绝尘最听不得这种激将,抢在甲明之前说道:“好,就依你所言!”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49章 差点 (); 金杯的操控方法十分简单,只需将神识灌入,即能收放自如。 越是看似简单的东西,往往对使用者的要求越高。如果灵力不够强大,根本无法将神识穿透金杯,更别说操控了。 绝尘笃信宁姒没有这个本事,直到金汤罩撤去,他顿时傻眼了。 这回成了! 宁姒满意的将金杯收入怀中,笑眯眯的望着绝尘。 绝尘吹胡子瞪眼道:“你这是做甚?还不将东西还来?” 其余白袍围拢过来,只要绝尘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将宁姒制服。 把形势看得最透彻的是一直没再出声的甲明,他的心已经凉得透透的了。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绝不会将金杯归还,尤其是在她知道了操作方法之后。 绝尘自恃第六窍已现微明,即将步入高级齐灵士之列,又有手下众师侄协助,任这大灵再有本事,也决计不可能从他们手底下逃脱。 却忘了,在大灵闯入之时,手下人曾遭遇水龙卷袭击。也就是说,对方并非单枪匹马,而有同伙在暗处策应。 绝尘的长胡须蓄势待发,更有其他白袍灵士释放出护身气盾交织成网将宁姒困在其中。气网即将封死,只剩顶端还有一个不足头大的缺口。这种程度的围困,并不比金汤罩更好应对。 但是对宁姒来说,到手的东西绝没有再交出去的道理,这金杯她要定了。 “好啦好啦,别紧张,我就开个玩笑。”宁姒把金杯掏出来,迈着不情不愿的小步走向绝尘,哭唧唧的哼着:“小妹啊,是姐姐没本事,你可别怪我!” 绝尘伸手去接:“算你识时——” 话没说完,只见宁姒的手一抖一抛,金杯随即穿过顶端逐渐缩小的气网缺口朝外面飞去。 甲明最先反应过来朝金杯扑去,宁姒顾不上关注他接没接住,绝尘的长胡子已经到了身前。她弯腰躲过一击,岂料这玩意儿还会转向,竟从背心直刺过来。宁姒当机立断,以烈火攻之。胡须从中散开形成伞状盾牌,将火焰悉数抵挡在外。 火星子乱溅,差点儿没燎了宁姒的裙子。 火烧胡子的计划落空了,没想到这玩意儿居然不怕火。 绝尘先是一惊,想不到此灵竟还有御火之能。 种种皆与尊后所说的情况相符,绝尘露出笑来:“原来是你,烛阴之主。” “什么猪?你才是猪!”宁姒故意装傻。 火球花针轮番上阵,虽然没能伤到绝尘,却也震开了白袍灵士所谓的天罗地网阵。 再说金杯飞出之后,甲明飞身扑夺。眼看即将得手,却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那感觉就好像从高处落水,没有调整好入水姿势,横着拍在了水面上,其力道之大震得他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响。 紧接着传来真切的落水感,微咸的水从眼耳口鼻涌进身体,灌入肺部引发强烈的窒息。 甲明果断放弃金杯,聚合灵力自周身凝出护身气盾再陡然施力外扩,原本将他包裹的海水被震得溅落在地。 脱困后再寻金杯,已由翻动的水浪托住送至一蓝衫女子手中。 察觉到甲明的目光,蓝伽冲他盈盈一笑。接着只听得哗的一声,湍急而浩荡的水流似高山瀑布从天际倾落而下,重重砸在众人身上。巨大的水流冲击之下,房屋垮塌,院墙坍倒,整个知府衙门完瞬间被水淹没。 …… 宁姒悠哉惬意的坐在回红杉岛的水床上:“这一趟没白来,哈哈!” “你还说呢!”蓝伽没好气的瞪着她,“还没白来……要不是我一直在暗处关注着动向,事情早就被你搞砸了。哎,我说,你这心是真够大的啊,万一我没接住,这宝贝不就被你败了,你就没想过这个?” 宁姒耸肩。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啊! “当时那种情形哪里容我想那么多啊,反正我进去之前就想好了,就算拿不走,也不能留给他们。” 宁姒把金杯来回翻看:“不过话说回来,这真是神器吗?我怎么只看出俗气啊?又是金子又是宝石的。” 再没什么比这两样东西更俗的了。 俗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她拿在手里居然一点也不烫手。难道不是所有的神器都针对灵物,只有玄天刀如此? 蓝伽知道她在琢磨什么,只是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宁姒。 兴许晟自有安排呢! 回到岛上,气氛似乎有点不对。不管是人还是海兽,脸上都挂着或多或少的恐慌。 “族长。”一个海兽跑过来禀告。宁姒记得他的名字,叫红木。 海兽起名总会围绕着两件东西:大海或红杉。 红木说:“族长,一岛出事了。” 红杉岛数量众多,为了好记,海兽以数字来为岛命名。离海岸最近的就是一岛,由此类推。若是遇到二岛齐平,就以右为先。 一岛,也就是离海岸最近的那座岛。 “什么事?”蓝伽问。 “有个老头儿突然犯病死了。”阿吉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抢着回答。 她的头发还是湿的,显然刚从一岛过来。 “这有什……”宁姒话没说完,对上蓝伽眼中的不安,心也随之一沉。 是了,死个人倒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人死之后化作阴灵,会本能的飘回故地。如果这个阴灵回到海城被夙徒院的人发现,整个岛群都将面临暴露的可能。 明明已经猜到了结果,宁姒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道:“阴灵呢?” 阿吉拧着长发:“飘远了。” 死的那人是个孤老儿,已经没有亲人活在世上了。一咽气,立马就往海城方向飘。她一听说这事儿立马就过去了,以海兽在水里的超凡速度愣是没追上。 不安的气氛蔓延开来,人们聚在一起看向这边,即便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就之前海兽吵吵嚷嚷慌里慌张的样子,也猜到肯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蓝伽提步前往红杉林中的木屋:“看来得抓紧时间了。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 金杯被夺,还死了一个骨干弟子,绝尘大发雷霆,把所有人臭骂了一顿。 甲明是个机灵的,料到要挨训,连身干衣裳都没换就跑了。嘴上说是去追查宁姒遁逃的线索,实际是到城门喝闷酒去了。 要说他怎能不气呢?如果不是绝尘脑子进水教对方操控神器,事情又怎会发展到现在这地步? 奈何人家是师叔,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喝到日落西山,甲明估摸着该回去了。独自走在空寂街头,突然被阴风撩得一激灵。 扭头一看,一道灰影穿过虚掩的大门,进了街边一处老宅。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50章 计划 季牧之离京的时候,季垣过来送他。 太子殿下高坐在马背上,并没有太多话,甚至都没有下马来,只叮嘱了几句,然后让陈新递给他一个狭长的盒子。 “我在这里,等你凯旋。”季垣说完这句便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盒子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刷了一层黑漆,托在手里沉甸甸的。季牧之揭开盒盖,盒底铺着一层黑丝绒,一柄长剑压在丝绒上。 这把剑,季牧之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当初为宁姒而弃的灵剑。 季牧之望向阿习,阿习扭头望着季垣消失的方向,半天也不转回来。 手指抚上剑身,一股熟悉的温暖气息缠上他的手臂,亲近之余又透着讨好。 季牧之已经忘记最后一次触碰这把剑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还在燕京的时候,宁姒让他带着这把剑一同前往断虬山。她说,以她现在的修为已经完全不用担心再被此剑所伤,可这仍旧无法抵消他对这把剑的反感。 所有伤害她的东西全都不可饶恕,如果不是念及此剑乃非雁所留,他绝不会再容许这把剑出现在自己面前。 “阿习!” 阿习这才回头看他:“殿下。” “你带着吧!”季牧之把剑扔给他。 灵剑乃金瑞兽足筋所铸,确非凡品,可在神器玄天刀面前,饶是金瑞兽也显得逊色了。再说这段时间他用惯了短小的匕首,也不想换其他兵刃。 “殿下……” “走吧!”季牧之轻夹马腹,率领兵将浩荡出城。 百姓退到街边,目送大军远去。闺楼之上,一双哀怨的眼睛遥望城门方向,却连铁蹄踏步激起的扬尘都看不见。 “小姐。”秋霜说,“您这么舍不得,怎么不去送送沐王殿下呢?” “送他?被我退婚一脚蹬了的人,有什么资格让我去送?”百里明鸢苦笑着说完,突然反应过来,瞪着胆大包天的丫鬟,“你说谁舍不得他?” 秋霜瘪嘴摇头。 小姐呀,就是嘴硬。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居然主动提出退婚。要知道圣上可是站她这头儿的,只要她不松口,沐王妃这位子早晚都是她的。 百里明鸢却明白,有些东西是争不来的。 遥望城关,她知道,做了几年的梦应该醒了。 城门角楼顶上站着俩人,一男一女,皆披着宽大的披风戴着兜帽。 皆是澄澈的冰蓝色瞳眸。 “他这一走,把溟海的太平也一齐带走了。” 云漪微微颔首:“扰了主人清净,都是云漪的罪过。” “我说过的,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梅欢抬手,像是要去触碰她的脸。 云漪往后退了半步:“我该回去了。” …… 甲明抓了那只游荡在海城街头的阴灵,施术在其魂体上打下烙印,自然而然的攫取了阴灵所拥有的记忆。 海岛、海兽、红杉林,还有……御水如神的蓝衫女子。 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甲明将获取的信息如实上报给绝尘,一整天黑得能滴出墨来的老脸终于缓和了些。 搬到富贾私宅的绝尘亲自斟茶,又拍了拍甲明的肩膀,笑道:“好,不枉老夫对你一番器重。那依你之见,咱们接下来应当如何?” 甲明恭恭敬敬的回答:“咱们虽然知道她们也许将神器带上了海岛,但是尚不清楚海岛的具体位置,暂时不宜轻举妄动。尤其对方有人御水如神,在海岛交战于我们多有不利。” 绝尘神情渐重:“那当如何?” 甲明飞快的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早些像这样事事先征求我的意见又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 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冒点暗泡,决计不敢说出来。夙徒院试炼大选在即,还得指望这老头儿替他争取一个名额呢! 甲明在路上就想好了办法,装出一副谦恭的样子:“师侄有一计划,还要请师叔定夺。” 绝尘满意的点头:“说来听听。” 甲明将心中计划娓娓道来。绝尘面色逐渐缓和,最后甚至咧嘴笑起来。 “我就知道,这次带你来是正确的。” “都是师叔统筹有方。”甲明一抓住机会就拍马屁。 绝尘摆手:“老夫心里有数。你放心,只要这次能夺回金杯,老夫保证,试炼场上绝对有你一席之位。” 甲明心中狂喜,面上却露出失落之色:“师叔还是莫为小子费心了。试炼需要师父提名,且每位长老只能提一名弟子,甲徽师兄向来深得师父欢心,师父定是要举荐他的。” “哼,那是你师父老糊涂了。我就看那小子不顺眼得很,高傲自大,连我这师叔都不放在眼里。以我看,他连你的一半都不及。” “师叔……” “这事儿你别管,只要你能拿回金杯,我定有法子说服师兄。”绝尘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部署安排。” 甲明略有些吃惊:“师叔,您也去吗?” 绝尘自恃为前辈高人,从来不屑与卫军统帅共谋,有什么指令也是让他代为传达,没想到这次居然要亲自过去。 “金杯被抢非同小可。咱们夙徒院已经丢了一件法器,绝不能再丢第二件了。” 甲明知道他说的第一件是指玄天刀。 “尊后不是说已经有玄天刀的下落了吗?” 绝尘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甲明却是猜到了。看来自己之前推断的没错,夙徒院与卫神宗乃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根本就不是一条心的。 当晚,在绝尘的授意下,海城守将将搜刮来的粮食全部转移,再用麻袋装满泥土和谷壳的混合物放入粮仓以假乱真。 绝尘带领夙徒院的白袍灵士早早埋伏在粮仓四周,之外更是三步一法阵五步一陷阱。只要烛阴之主敢来,势必让她有来无回。 一切准备就绪后,甲明乘战船出海。 战船全速前行,甲明站在船头,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夜色深沉,可只要用心观察仍旧能发现,每隔半刻,便会有一抹凝实的黑色如敏捷的老鼠从他袖中钻出,飞快的跑过夹板跃入水中,再化为一抹人形灰影立在海面上随波漂远。 第451章 夺回 几个白袍灵士躲在粮仓外的阴影里小声说话。 “想不到岳闻师兄就这样去了,昨天我们还在一块儿聊天呢!” “咱们夙徒院还没吃过这种哑巴亏,你看着吧,早晚让杀人凶手血债血偿。” “哎,可我听说杀害岳闻师兄的人正是烛阴之主,就咱们这些个……” “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就是担心……”卫神宗的尊后娘娘都没能拿下烛阴之主,就他们这些人,能行吗? 烛阴之心是什么东西?那可是上古女神之心。拥有此物,又岂是凡人? “有什么可担心的?咱们有绝尘长老坐镇,他可是……” “闭嘴!”一直没说话的白袍灵士出声喝止,“好好盯着,余事莫议。” 两人讪讪低头,凑到另一边嘀咕去了。还没说两句,后背同时传来鞭抽的火辣。 怒然回头,只见绝尘拈着长须站在背后。 刚刚窜起来的火气瞬间熄灭。“长、长老。” “干好你们该干的事,若是拿不回金杯,回去之后统统到戒律堂领罚。” “是!”二人喏喏应声,再不敢多言。 绝尘又到其他地方巡视了一圈,确定法阵陷阱全都准备妥当之后才回到落脚的宅院。以他的身份守在粮仓摆明了不正常,因此要想鱼儿上钩,就得制造出这里没有钩的假象。 这个时候,甲明的阴兵差不多该放出去了,只要其中任何一个能找到海岛并将海城新到了一大批军粮的消息传递出去,整个计划就算是成功一半了。 回到住所,绝尘简单洗了把脸就躺下歇了。从下饵到鱼上钩之间还需要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对方动作再快,想必也得等到明天晚上才会有所行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提前将一切部署妥当。 对计划胸有成竹,绝尘已经不担心弄丢法器会招致院主责罚了。反正不久之后,对方自会将东西给他送回来,还能顺道让他擒住烛阴之主立下大功。 绝尘越想越美,睡着后嘴角都还挂着笑。 这一觉绝尘睡得无比舒畅,醒来后回味着昨夜的美梦,心里都还美滋滋的。然而一看窗外天光大亮,笑容陡然消散。 什么时辰了?怎么没人来叫他?还有甲明,天都亮了,还没回来吗? 竖耳一听,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静得有些诡异。绝尘满腹狐疑套鞋下床,拉开房门,伴随着刺眼的阳光,还有几十道目光齐齐倾落在身上。 绝尘不自觉的后退半步。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 绝尘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残忍的事实: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围在金汤罩外指指点点的晋国百姓自发朝两边分开,宁姒走上前来,将一张纸拍在金汤罩上。落了墨的一面朝着绝尘,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猪头。 绝尘狂躁上前,恶狠狠的盯着宁姒,嘴巴快速张合,也不知道他在骂些什么。宁姒指指耳朵示意她听不见,绝尘又甩出他的长胡子抽打在金汤罩上。每抽一下,光罩上都会出现一条闪电状的不规则光痕,又在顷刻间消失。 “你慢慢玩儿吧!”宁姒冲他摆手,回头招呼围观百姓:“都赶紧回家收拾去,一个老家伙有什么好看的。实在感兴趣,放你们进去陪他玩儿好不好啊?” 大家伙儿也就是凑凑热闹,被困在金汤罩中的灵术大师对他们来说跟笼子里的猴儿没有太大区别。 大家看猴逗猴,却不会有人愿意进笼子里陪猴。 众人散去,绝尘撒够了气,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一夜之间,卫军严密把控之下的海城重新回到晋国百姓手中。人们各自回到家中,尽管面对满屋满院的狼藉,却难掩欢欣雀跃。 只要家人在,家就还在,在生命面前,所有的身外之物都显得无足轻重。 海兽找到卫军藏粮的地方,遵照宁姒的安排在门前竖了放粮的牌子,再通知城中百姓按人头领粮。 这些粮食大多都是从各家各户搜来的,数量惊人,算是暂时解决了粮食短缺的问题。粗略估算一下,捱到季牧之领兵前来将卫军赶回晋土绰绰有余。 只是算归算,这仗具体能打多久谁也说不准,为了长远考虑,还是得省着点。 宁姒到放粮点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宁家老宅。 大欢大喜各自分头忙活着,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需要整理,能用的规整好,没用的就扔掉。 侯梓在帮忙修理坏掉的桌椅。反正还有空屋,宁姒就让他们爷俩儿在这里住下来,大家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主屋里传来声响,透过大开的房门可以看到阿锦在里面走来走去收拾东西。 那是她的房间。 宁姒走进去想帮忙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就在门边傻站着。阿锦也当看不见她,自顾自的忙活手里的事。 思绪飘回昨天晚上,她和蓝伽商定好了,打算趁夙徒院不备发起进攻,一举夺回海城。 若拼兵力,仅凭蓝伽手下的海兽族实在难与卫军匹敌,想要夺回海城,就得在战术上动脑筋。 到后半夜总算敲定了计划。 擒贼先擒王,宁姒先以金汤罩困住绝尘,蓝伽再御水摧毁海边防线。一旦得手,再由一队海兽驾船出海接回百姓,其余海兽随阿吉一起将三处城门各个击破。 在阿吉动手之前,宁姒先一步到城门溜达一圈,将助守城门的灵士全部引开。没有灵士助力,剩下的卫兵就好对付多了。 商定结束,众人走出木屋,宁姒发现一直不肯见她的阿锦站在门外。 她迎上去:“阿锦……” “你想做什么?”阿锦冷冰冰的问。 宁姒想了想说:“我得带你们回家。” “是带他们回家!”阿锦纠正,“自大小姐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家了。” “阿锦……” “你不是说到溟海安顿下来后就来接我吗?去年年中,我到溟海去了。姓季的去了燕京,而你,根本就没有去溟海。”阿锦颤声质问她,眼泪在眼眶里闪动着,还没落下就被擦去了。 “我知道你肯定能拿出合理的解释,但你能不能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更改了行程,却没有通知一下我,连口信都不曾带一个?” “我……我忘记了。”宁姒鼓起勇气,盯着自己的鞋尖说。 第452章 未定 昨晚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记忆倒转竟想不起阿锦当时的反应。 宁姒说忘了,然后低着头等待阿锦的怒火。后来恍恍惚惚不知怎的,她就到了海城。阿吉和海兽紧随在后,而说好的打头阵的人里除了她和蓝伽,多了一个阿锦。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答应带上阿锦同行,不过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不是阿锦先一步触发了夙徒院设在粮仓周围的陷阱,当时被困住的就会是她。 避开陷阱和从陷阱脱困,显然后者要艰难得多。若非阿锦踩了第一个雷给她提了醒,只怕她会在粮仓狠狠栽一个跟头,夺回海城也不会这么顺利。 如此说来,阿锦算是功不可没。 对了,昨晚被困箭阵,也不知道阿锦受伤了没有。虽说宁姒迅速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用花藤将她带离了箭阵,可是黑灯瞎火的,擦着蹭着还真不好说。 “你……”宁姒刚要说话,一个枕头迎面砸了过来。 “拿出去晒。” “哦,好!”宁姒抱着枕头笑嘻嘻的转身走进阳光遍洒的院子,将枕头放在倒扣的箩筐上。 她知道,什么都不用解释,也什么都不用说了。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就像冬春交替。谁也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来,等有所察觉的时候春天已经到了。 放好枕头,宁姒又折回屋里:“还有其他要晒的吗?” 阿锦又扔给她一床被芯。 等阿锦抱着一堆需要洗的被单床褥来到院里,看见的是胡乱搭在树上的被芯,还有提步往外走的宁姒。 “你上哪儿去?”阿锦问。就像操心的老母亲问贪耍的顽童。 “出去一趟,找她们有点事。” 阿锦将东西一股脑儿扔到木盆里,找了个木墩子坐下:“瞧着时辰回来吃饭。” “哦,好!”宁姒咧嘴一笑,欢快的跑开了。 阿锦从井里提了水出来,正准备往木盆里倒,大喜端了个洗脸的铜盆走过来,笑道:“这小姐啊,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阿锦往铜盆里倒了半桶水,直腰朝院门方向看了一眼:“她本来就不大啊!” 院门外,宁姒呼出一口浊气,撒腿朝东城门跑去。 大与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你们! 一定! …… 城中百姓都忙着收拾家园,一些动作快的弄好了自家屋宅,又来到街上,将挡路的杂物归置到边上。 阳光明媚,碧空如洗,有人却发现穹顶之上不时有闪电出现,还有遥远得像是来自九天之外的闷声惊雷。 晴天霹雳? 宁姒听到有人谈论可能是要下雨了,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登城墙远望,被赶出海城的卫军集结在城外。阵前有四个白袍灵士成圈围坐,掌心相贴,中间置一倾斜的椭圆铜镜,镜中映出海城上空几不可查的蓝色光罩。 蜿蜒的紫色闪电从铜镜中激射而出,携带着雷霆之力狠狠抽打在光罩上,震出惊雷般的巨响。 宁姒走向面色凝重的蓝伽。 她的脸如纸一般苍白,贝齿咬着下唇,双手交握。海母神戒上的蓝宝石散发着明亮的蓝光,从近到远从深到浅,笼罩着整个海城。 “还好吗?” “不太好。”蓝伽实话实说。“他们聚合的力量在压制我的神力,我想,他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这不难猜。”海母的传说在海城一带流传甚广,能有如此强大的御水之力,定非凡人。 “还能撑多久?” “最多两个时辰。”蓝伽不动声色的擦去额头的薄汗。 “辛苦你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宁姒看了一眼城墙之下乌泱泱的卫兵,眼中掠过一闪即逝的杀意。 季牧之给她上的第一课就是让她明白,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不想被人干掉,那就率先出击干掉别人。 他说,站在顶端的人,即使兵不血刃也能屠城灭族。越是强大,就越能掌握更多人的生死。想活着,想让自己在意的人活着,那么有些人就必须死。一切由立场决定,与对错无关,只要踏上这条路,这双手就再也别想干净。 时至今日宁姒才意识到,他这话是多么残酷,又是多么在理。 不干净就不干净吧,她想。 反正这双手早就不干净了。 …… 宁姒来到金汤罩外。 没看到绝尘,门关着,他应该在房间里。 宁姒想想都觉得好笑,一代前辈高人一觉醒来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昨天审问粮仓抓到的白袍灵士,他们居然还针对她设了局打算请君入瓮。没成想她当天晚上就发起了进攻,目标不是城里的粮食,而是整座城。 至于所谓的传信阴灵,也许是她先一步离开了海岛,总之是半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再说了,就算见着了,她又怎么可能相信来路不明的‘鬼话’? 阿吉嗅到她的气息,打着哈欠从墙角阴凉处走出来:“你怎么来了?” “一个时辰后,如果我还没出来,就把这个交给蓝伽。”宁姒扬了扬手中金杯。 持金杯者可随意进出金汤罩。阿吉不明所以,然后看到金杯从里面飞了出来。 她赶紧伸手接住。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赶紧给我出来呀!” 阿吉的声音被拦在罩外,根本无法向里传播。 “喂,老头儿,来客了。”宁姒背靠光罩扬声喊道。 只听砰的一声,房门爆开,脱落的门板笔直朝宁姒飞来。 宁姒纵身踩在门板上,再借力一跃,门板撞在身后的金汤罩上四分五裂。 绝尘红着眼睛出现在门口:“呵,你这女娃娃倒是胆大。” 宁姒霸气叉腰:“胆子不大也不敢来啊!” “好,老夫倒要看看究竟是你命大,还是胆子更大。” 绝尘怒发冲冠,根本不跟她废话。胡须暴涨直刺而来,宁姒甩出的花藤被悉数绞断,铺射而去的花针又被胡须化成的伞状护盾尽数挡下。 金汤罩下有半个院子一间房,根本没有余地周旋,只能硬刚。 你来我往短短数个回合,房屋便如蜂巢般千疮百孔。绝尘以胡须追击宁姒,再全力轰出一掌,宁姒飞身避过,外泄的掌力最终落在房屋上,顷刻间坍成一片废墟。 如此一来,地势倒是宽了。 绝尘大笑:“女娃子,赶紧想想遗言吧,再过会儿可就没机会了。” 第453章 反杀 宁姒说:“我不是来挑衅你的,我是来取你命的。” “呵,好大的口气。” 绝尘凌空而起,劲风鼓起宽大袖袍,如展翅雄鹰背挡天光,将下方的宁姒罩在阴影之下。 双掌轰出,蓄势如山,朝着宁姒当头压来。暴涨的胡须好似万千灵活的触手,又像吐信的灵蛇,从四面八方围而攻之。 并不是多么高明的手段,却因中级齐灵师的力量加持让人毫无还手之力。 宁姒的带毒花针是夺命的利器,可惜根本近不得这老头儿的身。他的胡须变化万千可攻可守,还能抵御烈火,从之前的对局来看,宁姒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阿吉在外面焦急的拍打金汤罩,却是连半点声音都传不进去。略一思忖,抱着金杯转身朝外跑去。 宁姒将力气都用在了抵抗灵力威压上。一旦不敌,这股泰山压顶般的巨力必定让她粉身碎骨。 右腿一颤,膝盖狠狠跪在石板上,石板碎裂,再被压得陷进土里。 口中泛起腥甜,鲜血从嘴角涌出。宁姒痛苦拧眉,眼中的火焰却燃得愈发旺盛。 她是来取命的,可不是来送命的! 绷直的胡须如尖锐钢针从四面八方射来,这要是被击中,铁定被扎成刺球。 局势已定,绝尘嘴角上扬,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只是眨眼,四散漫射的胡须轰然对撞,震出的气浪迅速扩散,吹得绝尘连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 几乎同时,灵力化山压下,金汤罩内的半个院子彻底裂为一片砂砾。 光罩之外,毫无影响。 半球形的金汤罩内,扬尘滚滚,已经感应不到大灵气息的绝尘努力睁大眼睛,誓要见到宁姒的尸体方才甘心。 金汤罩固若金汤,无坚不摧,更能隔除声音和一切术法,堪称守御第一法宝。可罩内空间并非完全封闭,虽不知风从何来,确自有微风轻徐。 充斥了整个金汤罩的扬尘散得很快,视野很快就能完全恢复清明。绝尘飘然落地,朝宁姒中招的方向迈了一步,地上只有砂砾,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莫非是陷进土里了? 绝尘挥手扇开眼前的尘土,正欲迈步向前,忽然意识到不对。不待回头,后背已经传来成片的刺痛,就像被成千上万支钢针一齐刺中。 灼烧般的剧痛迅速遍及全身,绝尘僵硬转身,看到宁姒站在他身后。 “怎……怎么可能?” 一开口,鲜血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将缩回正常长度的白胡须染成耀目的殷红。 宁姒强撑站立,左臂垂在身侧,可以说是千疮百孔。衣袖消失无踪,血珠从小孔涌出,再由滴汇聚成股,顺着指尖滴进尘埃。 “没什么不可能的。”宁姒一张嘴,也有血流出。她用能动的右手胡乱抹去,咧嘴笑起来:“你别忘了,我可是烛阴之主。烛阴之心不死不灭,就凭你?还差得远呢!” 绝尘背上扎满剧毒的花针,花毒蔓延,浑身筋脉全部变成骇人的紫黑。 最后一丝生机被剧毒攫取,绝尘倒入尘埃,眼里带着疑惑,还有不甘。 宁姒没有再看他一眼,捂着胸口转向金汤罩外。 “嗯?阿吉?阿吉?”跑哪儿去了? …… 金汤罩可隔万物,唯独释放此罩的金杯能够随意出入。 宁姒没有把金杯放在身上,怕的是被绝尘夺走。定下一个时辰的时限,是觉得自己应该能在一个时辰内解决战斗。到时候阿吉再把金杯扔进来,她就能撤掉金汤罩脱身。 岂料阿吉被她‘自杀式’的举动吓坏了,赶紧带着金杯去找蓝伽。 于是到最后,明明提前解决了战斗,却还是等蓝伽来了才得以从这“牢笼”脱身。 阿吉将宁姒半扛在肩上,看着她血流不止的手,不由得担心起来:“你怎么样?” 宁姒摇摇头,示意死不了。 “胆子可真够大的,越来越有样儿了哦。”蓝伽不仅不怪她冒险,言下还颇有几分赞许。 宁姒主动转移到她背上,对阿吉说道:“把那老头儿尸体带上。” 绝尘尸身凝出的灵器和之前那个齐灵师一样,也是一块金色的石头,只是块头更大一些。 神奇的是,两块石头一靠近,立马合二为一,严丝合缝。 宁姒早已将石头收好。比起灵器,这老头儿的尸体有更大的作用。 阿吉依言将尸体带到城门楼。 蓝伽撤去屏障。 宁姒说话费劲,遂让阿吉代为朝下方喊话:“喂,你们仔细瞧瞧,这是谁。” 然后将绝尘的尸体立起来。 隔得有点远,下方白袍灵士看不清容貌,却能依据服饰辨出尸体身份。 “绝尘师叔?” “绝尘长老?” “不可能,师叔即将进阶高级齐灵师,就凭她们……绝对不可能。” 宁姒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信是吧?那就给你们送到眼前好好看看。 招手让最近的海兽人过来,宁姒拔出他的腰刀抬手砍下。 绝尘的头颅从城楼垂直落下,宁姒怕摔坏了不好辨认,奋力甩出花藤将其卷起再用力外抛。 有白袍上前飞身接住,大骇:“师叔,真的是绝尘师叔。” 此话一出,军心大乱。 蓝伽趁势放话:“胆敢来犯者,皆是此下场。” …… 赴西增援的晋军遇到前往溟海传递军情的斥候,季牧之由此知悉沿海数城皆已沦陷的消息。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在担心宁姒,今日更是从睁眼起就心绪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或是已经发生。 “还有多久能到中涑?” 阿习抽出行军图看了一下,回答:“照现在的速度,天黑之前就能进城。” 中涑是现下与卫军对阵的第一关卡,往西四城皆已落入卫军掌控。 “周磊回来了没有?”季牧之又问。 周磊是季牧之所率大军的拦旗官,奉命先行前往中涑探路。 “还没有。按理说早该回来了,殿下,咱们要不要停下来等一等?” 前路情况不明,贸然赶路极易遭遇埋伏。 季牧之心念宁姒,一刻也不想等。 “不,全速前进。”说罢,抖动缰绳,一马当先。 第454章 貔貅 天黑之前就该赶到的中涑城一直到入夜都没见着城郭的影子。刚好行军至开阔地,季牧之下令让大军原地扎营。 拦旗官一直没有回来。 营帐还没完全扎好就开始下雨,火头军冒雨挖灶,在做饭之前先熬了几大锅驱寒的姜汤给将士们分发下去。 阿习抖掉身上的雨水,将热气腾腾的姜汤送至季牧之的营帐。一边嘀咕着:“也是怪了,眼瞅着入夏的天,怎么下点雨会这么冷……殿下来,暖暖身子。” 季牧之伏案写写画画,旁边放着几张画好的正在晾墨。阿习好奇探头,发现画上之物奇形怪状的,一张像头,一张像脚,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 “殿下,你这是画什么呢?” 季牧之放下狼毫笔,拿起新画好的画吹了吹,又拿起其他三张平铺在桌案上。 四张纸一拼,立马清楚了。身形如虎豹,首尾似游龙,肩有羽翼却不可展,头生一角向后仰,正是传说中的瑞兽貔貅。 貔貅凶猛好战,能转祸为祥。传说因触犯天条而被天帝罚以八方之财为食,只进不出,吞万物而不泻。 因此神通,貔貅常被用于招财进宝之用,却很少有人知道貔貅擅于征战,常在行军古册上用来喻指勇猛的战士,或者是无往不利的雄师。 阿习在军营中待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这些。 拼好之后,季牧之又在中间位置画了一道弯弯扭扭的符。和貔貅一样,也被分别印在四张纸上。 最后,季牧之将四张纸叠起来,拔出玄天刀抹过手心,再将染血的刀钉入画纸。 “殿下?你这……” 季牧之把画纸取下来递给他:“用羊皮卷包好,再分别埋入大营的东南西北四角。切记,别让任何人发现,你亲自去办。” “遵命。”相信殿下自有用意,阿习连问都没问。 当他将最后一张貔貅画埋入土中,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几乎就在他掩埋的同一刻,雨停了,温度也瞬间恢复到初夏应有的样子。 简直神了,看来殿下这两年没少跟宁姑娘学法术呢! 阿习哪里知道,季牧之这一手来自于他往世的记忆,跟宁姒没有半点关系。 “殿下,雨停了。”阿习兴冲冲的进来汇报。 营帐里,季牧之带着人又开始忙活上了。 他让人弄来一大捆柳条,三五枝用布条捆成一把,再互相绕成双臂长的鞭子。 “殿下,你这又是干嘛呀?” 季牧之手中柳鞭不太一样。三条接成一条,粗略估计得有两丈长,一般人根本甩不开。 季牧之不回答,只让他去通知火头军别忙活了。 一会儿还要赶着进城呢,开什么火。 …… 宁姒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整条左臂被包成了粽子,右手又一点劲儿都使不上,喉咙里干得很,想喝口水只能招呼人。 厅里亮着灯,显然有人守。 “谁在外面?给我弄点水。”宁姒哑着声音喊。 外面立马传来移动凳子的声音,阿锦端着水杯走进来,眼睛红红的。 伺候她把水喝了,阿锦把杯子放了,问:“饿不饿?晚饭烧了鱼。” 宁姒一下子想起来,她答应过阿锦会看着时辰回来吃饭。 “吃点吧!”她说。即便并没有什么胃口。 饭菜都在锅里热着,阿锦很快端了来,仔细把鱼挑了刺,用勺子连饭舀着送到她嘴边。 “不用,我自己来。”宁姒可不习惯被人这样伺候,正准备坐起来,胸口猛的一疼。嘴里再起腥甜,一不注意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阿锦手忙脚乱的找东西替她擦拭。 宁姒知道自己伤得不轻,立马老实了,乖乖躺着等待喂食。 这次能杀得了绝尘,一半是天意,一半靠胆气。 如果绝尘不是那么自负,笃信自己稳操胜券,也不会给宁姒逆风翻盘的机会。另一方面,也多亏了宁姒行的这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 那个时候,她并非真的被绝尘完全压制。虽说无法取胜,却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可是照这种打法,只怕没个半天是分不出结果的。绝尘拖得起,她却拖不起。 所以打到后面,她收起两成力,营造出落于下风无力反抗的假象,也由此迎来绝尘的全力一击。 现在回想起千钧一发的时刻,宁姒都还有点抖。也不晓得当时怎么就那么彪,赌上命也要干。 如果她估算错误,如果灵力汇集的压顶之力比胡须先到,如果激射互撞的胡须没能顶住压顶之力的攻势,如果她抽身的速度慢上一瞬……如果这些如果里有一条成了真,她现在都已经是一摊肉泥了。 谢天谢地,老天爷还不想收回她的小命,只是伤了一条胳膊而已。 鱼肉不小心呛进喉咙,宁姒用力咳了两声,居然又吐血了。 好吧,不光是胳膊,只怕内伤也不轻。不过她已经很满意了,毕竟绝尘死了,而她还活着。 …… 宁姒用半条命换来的绝尘首级可谓物超所值,完全将夙徒院的灵士以及那些卫军给震慑住了。悲痛之中的白袍灵士想要发起攻击,蓝伽立马用金杯放出金汤罩,将整个海城护在罩下。 夙徒院的人拿她们没办法,只能撤离。看样子应该是朝烁城去了。 只可惜宁姒没有看到敌军败走时恨得牙痒痒又拿她们没辙的样子。用花藤将绝尘的脑袋抛出去后她就晕过去了。 翌日,蓝伽来到宁家老宅,替宁姒检查过身体后也后怕起来:“下次还是别冒这种险了。若不是有烛阴之心镇着,你的灵体非散了不可。” “你别吓唬人,哪有那么夸张!”灵体状况如何,凝出蜂尾花一看便知,谁还能比她更清楚? 蓝伽板着脸,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你就没发现自己有哪里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当然有。”宁姒一下子亢奋起来,“我现在已经能将气息完全收敛起来,就算是面对绝尘那样的中级齐灵师也不会被发现了哎!”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修为精进了呗!”不然还能是什么? 蓝伽拍着额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你就没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不像灵了?” 宁姒哈哈大笑:“别闹了,我不是灵还能是鬼啊!” 第455章 现身 季牧之下令,让所有人避入营帐,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得出来,也不许观望。 人来人往的营地一下子变得空阔。季牧之提着他的丈长柳条鞭走出大帐,身后同样手握柳鞭的士兵鱼贯而出,遵照季牧之的安排前往相应的位置。 阿习挎着灵剑跟在季牧之身后。他是殿下的护卫,自当寸步不离。 帐中士兵听到甩动鞭子的啪啪声,最先是从东边传来的,不多时四面八方都是这个声音。不知不觉,鞭声中又多了其他声音,像野兽的低吼咆哮,又像女人在哀怨哭泣。凝神细听,又好像只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有人打了个寒颤,搓着胳膊问:“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比刚才下雨更冷了呀?” 周围的人齐齐点头。 “哎,你们说,咱们是不是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鬼打墙之类的……” “很有可能啊!我就记得路边上那片柳树林,无论怎么走始终能看到那片林子。” 有人附和说自己也发现了,也有人说没注意。 凑在一起短暂议论了几句,再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这就结束了? 有人心下好奇,想撩开帐门一看究竟。手还没触到门帘呢,就被一把拽了回来,重心不稳摔了个屁墩儿。 “想死啊?想看是吧,眼珠子给你抠了信不信?”伍长凶狠的扬了扬拳头。 虽然只是军中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军事觉悟却不低。令行禁止这四个字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小到一人生死,大到战争胜败,必须严格苛刻的落实执行。 他们哪里知道,对于帐外的人来说,没有声音才是恐怖的开始。 经柳鞭抽打过后,一个个灰白鬼影从地下冒出来,或缺胳膊少腿,或膛开肚破肠子流一地。还有的眉心穿孔,脑浆子喷泉似的往外涌,更有甚者,连头都没有,伸着手到处瞎摸。 尽管握鞭士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将要面对的并非寻常之物。可是当这些东西真的出现在眼前,并朝自己靠近时,一个个还是忍不住后背发凉腿发软。 季牧之率先甩出长鞭抽在残腿鬼影上,居然没有一抽即散。 这些东西就好像有实体一般,反将鞭子弹了回来。季牧之以神识一探,瞬间了然。 看来是那片柳树林把他们养得太好了,要么,就是他们的主人太会‘饲养’。 被柳鞭抽中的残腿鬼影疼得吱哇乱叫,叫声极为刺耳,就像铁铲刮在石板上,让人心尖儿发毛。 他加快速度朝季牧之冲去,颇有一股恼羞成怒的味道。 季牧之再次甩出鞭子将其缠住,抡起拳头照着脑袋狠狠砸去。一下接一下,连续六七拳之后,脑袋轰然炸裂化为一抔细沙。 头都没了,身子却还在挣扎。地上细沙被一股无形的风卷起来,竟又重新变回一个头,连嘴角的痦子都跟之前一模一样。 打不死? 季牧之反向将鞭子松掉半圈,反握住柳枝做的鞭柄朝鬼影胸口扎去。鬼体极硬,给人一种无坚不摧的感觉。季牧之不信邪,飞起一脚蹬在鞭柄上。 柳枝仅是扎进毫厘,便听得鬼影痛苦惨叫,顷刻间化为飞灰。 得了破解之法,阿习赶紧传递给其他人:“柳枝,用柳枝戳心口。” …… 世人之所以怕鬼,是因为对鬼的不了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与其说怕的是鬼,不如说是怕这份未知。一旦知道了对方的命门所在,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帐外士兵跟一个个鬼影纠缠在一起,人叫与鬼叫混合,听得帐里的人毛骨悚然。一个个全神戒备的盯着帐门,生怕有什么东西钻进来。 对于季牧之来说,玄天刀可比柳枝好用多了。不过他并没有扔掉手里的长鞭,哪怕鞭子是十八般兵器里他用得最差的一种。 鬼影不断从地下冒出来,就好像永远也灭不完似的。季牧之跃上帐顶,犀利的目光来回扫视下方的人鬼乱局,却始终无法找到根源。 逃了?不可能。貔貅不撤,任何邪祟都别想从大营离开,更何况是此等控阴之物。 可是,会藏到哪儿呢? 找了半天仍旧毫无头绪,就在季牧之琢磨着该如何引蛇出洞时,阿习挂在腰上的灵剑突然大放光彩。 灵剑认了季牧之为主,二者间自有感应。在灵剑出鞘的同时,季牧之立马察觉,飞身落下之际长鞭甩出,与灵剑形成前后夹击。 柳鞭尖端与剑端染上鲜红,接着被一股巨力双双震开。 季牧之望向力源,一个人影迅速显露出来。腰背佝偻,衣袖卷起露出形如枯槁的手。头发黑润,却满脸皱纹尽显老态,眯缝着眼,瞳仁呈现出诡异的红色。 最诡异的是他那身衣裳。底料漆黑,带着些微绸缎光泽。在黑衣上绣满了各种各样的鬼脸,或哭或笑或五官缺一,集百鬼于一身,惊悚骇人。 他捂着肩膀,血从指缝中溢出来,流到手背上,再伸出舌头舔掉。 “沐王殿下好生厉害啊!”怪人声音沙哑刺耳,与旁边的鬼叫没有区别。 “神出鬼没,你也不差!”季牧之说完,鞭子如闪电般出击。灵剑漂浮在空中,也自发的朝那怪人刺去。 怪人眼神渐厉,退避的同时双手迅速结印,召唤出更多鬼影前来阻拦。 被柳枝刺中,他的隐身术已经无法施展。偏偏整个大营又有貔貅困守,欲逃无路,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折在这里。 短短数息,季牧之已与怪人过了十余招。对方似乎不敌,且战且退。直到退至帐门,季牧之才察觉到对方的图谋。 各帐门上皆用朱砂画有驱邪符箓,季牧之不担心对方闯进去。可是阿习现在就站在门边,正跟一无头鬼奋力缠斗着。 怪人咧嘴一笑,身影化作虚烟钻进阿习体内。 只见阿习身体一僵,目光跟着变得呆滞起来。然后松开手,放无头鬼离开。 缓缓转身,阿习的瞳孔已经变成了红色,再开口时,已是怪人的沙哑音调:“沐王殿下,来啊!” 灵剑飘在旁边,不敢轻举妄动。 季牧之眸光一凛,玄天刀闪电般出鞘,在数道震惊的目光中刺向阿习。 第456章 种子 (); “阿嚏!” 一阵风吹来,宁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徐老爷子拄着拐杖从摇椅上站起来:“小姐是不是凉着了?我给你拿件衣裳去。” “哎哟徐爷爷,您就别操心了,好好坐着吧!”宁姒赶紧扶他坐下。 瘸腿的侯老爹坐在另一把摇椅上,惬意的来回摇晃着:“老徐你啊,整天就爱瞎操心!” “就是。”宁姒附和,转身朝着他:“你给我拿去。” 侯老爹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我?”然后指着自己的瘸腿。“我比你们更不方便好不好?” 在院里劈柴的侯梓放下斧子,飞快跑过来殷勤说道:“小姐你等着,我给你拿去。” 宁姒心想,这小子现在改邪归正了还挺懂事的,知道心疼他老子了。岂料侯梓还未进屋,又发现阿锦挎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立马转身去迎。 “来我帮你拿!”接过菜篮子又说:“阿锦姑娘真厉害,这种时候还能找到这么新鲜的菜。” “王婶儿给的。头前儿遭水一灌,地里的菜反而长得更喜人了。” 由着侯梓把菜拎走,阿锦朝宁姒走了过来:“今天感觉怎么样?” 宁姒宽慰一笑:“没什么大事儿,你别太担心了。” 她说得轻巧,阿锦的心却怎么也放不下。一咳嗽就吐血,人哪有那么多血来吐? “一会儿我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买只鸡回来,给你熬点汤。” 宁姒笑了:“别瞎忙活了,这兵荒马乱的上哪儿买去?” 更何况现在的海城就是一座孤城,所有的物资都有限,能不挨饿已经算万幸了,还要什么鸡汤! “多动点心思总能想到办法的。卫军占城不过半月,还能把城里的家禽家畜都吃光了不成?” 宁姒知道劝不住她,也就不多说了。 侯梓放了菜,从屋里拿了衣裳给宁姒披上。 “冷?”阿锦看了眼头顶的大太阳,心想体虚才会异常怕冷,于是更坚定了弄些好的给宁姒补身体的想法。 宁姒站直了让阿锦帮她把衣裳整理好,然后说:“我去外面转转。” 金汤罩极耗心力,为了防止卫军偷袭,连日来一直都用光罩护着全城,可累惨了蓝伽。宁姒感觉自己的伤好了许多,便想去顶替蓝伽让她歇口气。 “那我陪你……” “不用。”宁姒拒绝,“你不是还要给我弄鸡汤嘛!” 阿锦一想也是,便叫来阿吉陪她去。 …… 阿吉不爱同其他人说话,唯独跟阿锦合拍。 当初在红杉岛,阿锦说的那句“自大小姐离开后我便没有家了”让她十分动容。 都是没有家的可怜人啊! 路上,阿吉一个劲儿的往宁姒身上凑,耸着鼻子不知道在闻什么。 宁姒偏着身子躲避,然后低头闻自己身上。 没怪味儿啊!虽然左臂有伤一直缠着纱布,但她该洗的澡可是一次没落。 “干什么你?明明是半蛇,搞得跟半犬一样。” “你……我怎么感觉你身上的气味怪怪的?” “有吗?”宁姒又抬起手臂闻了闻,“是药味吧!” 左手一直敷着药来着。 “不是!”阿吉摇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蛇对气息非常敏感。事实上,她早就察觉到了宁姒身上的变化,但又不好说,因为这种气息每天都在改变,并且非常微弱,只是最近几天才开始变得明显。 “那是什么?” 阿吉想了想,从左边绕到右边打量着她:“更有人味儿了吧?” “去!”这是说她之前都没人味儿吗?坏家伙! 蓝伽和海兽就住在对街的空宅内。宁姒本来想让她过来一起住,可她说跟族人待在一起会比较自在,宁姒也就没有勉强。 进院一看,蓝伽居然不在。问了海兽才知道她回红杉岛去了。 “出什么事了吗?”宁姒问。 “岛上出现了好多阴灵。”海兽说。 宁姒立马想起来了,之前绝尘给她下套,派了很多阴灵出去传话。原本寻思大海浩瀚无垠,又没有确切方位,不可能找得到红杉岛。没想到还真让他们给找着了,就是晚了点。 区区几个阴灵,蓝伽完全可以处理。再说金汤罩隔绝内外,她就是想帮忙也出不去。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蓝伽回来了。除了解决阴灵,她还带回来一个消息:晋国援军已经到了中涑城。 宁姒知道,是季牧之来了。 中涑和海城之间还隔着几座城池,皆为卫军所占,想要收复失地一路打过来,怕是不太容易。 “是你相好?”蓝伽见宁姒一脸娇羞雀跃,一猜一个准儿。 “咳咳。”宁姒差点被水呛住,“要你管。” 突然想起蓝伽和晟是故交,说不定还认识重华呢,于是问道:“哎,我问你,你对重华的事知道多少?” “蛮荒人君,屠烛龙,破厄夜,居功至伟。” 明明是夸赞之词,从蓝伽嘴里说出来却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看来你对他意见挺大啊!” “不应该吗?”蓝伽反问。专注的盯着宁姒的眼睛,像是要从她眼里看出点什么来。 终于,蓝伽将视线移开,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失落。 不是啊,宁姒永远只是宁姒,而不可能变成晟,哪怕…… “其实这中间有误会。”宁姒知道她在意的是屠龙的事,于是将自己了解的真相娓娓道来,也免得蓝伽知道季牧之是重华转世之后对他心存芥蒂。 “……总之呢,重华并非成心屠龙,而是受了暮的蛊惑。” “我知道暮,那个总是阴沉着脸的老太婆。” 宁姒点头:“就是那个。” 蓝伽双臂环胸摆出跟她讲道理的架势:“据我所知,暮最擅长的是由心入幻,将人心底阴暗自私消极的某一面成倍放大,由此达到将其掌控的目的。” “对,就是这样。”宁姒随口附和。 关于暮的神奇幻术,她只在重华的记忆中见过,并不曾真正领教。 蓝伽上身微微前倾:“你知道什么是由心入幻吗?” 宁姒怔住,手里的水杯晃了下,水溅到了裙子上。 由心入幻,将人心底阴暗自私消极的某一面成倍放大…… 蓝伽继续说:“暮是那阵风,将火焰吹旺的风,可是,她并不能无中生有啊!” 也就是说,屠龙的惨剧并非是暮一手造就,她只是催生了重华心中的种子——牺牲晟为人族搏得光明的种子!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57章 面谈 宁姒一晚上没睡着觉。 她没搞明白,只是一时好奇多问了两句,怎么还挖出重华有意屠龙这种事来了。 不过,之前不太能理顺的地方现在都说得通了。 钟山下晟被玄天戈刺中时对重华说:“她说你想杀我,原来是真的。” 这个‘她’肯定是指暮了。晟明知道暮也掺和进来了,却仍旧给了重华这个机会。之前宁姒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此时看来,只怕是哀莫大于心死,因为她知道重华对她出手的背后藏着他想屠龙救世的种子。 这样看来,晟未免也太极端了。人想做什么和做了什么,完全是不同的概念,不能因为人家起了杀人的念头,就说人家犯了罪啊! 这不是瞎扯淡嘛! 当然了,烛龙惨被屠杀这事儿重华要负主要责任,毕竟是他动的手,也是他给了暮可乘之机,最后造成晟神体消散神元沉睡千年。 不管怎么说,重华对晟的债都欠大发了。 宁姒现在好奇的是,对此晟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这并不能改变她对季牧之的感情,但是适当找点不自在给她出出气也是可以的。 谁让他那么倒霉是重华的转世呢。这就叫前世债今生还! 问题在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晟交流过了,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晟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力,带着烛阴之心从她体内离开了。 可是晟之前说过,如果她失去烛阴之心,灵体将难以为继。所以,晟应该还和她在一起。 宁姒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抬起右手戳了戳心口:“晟,你在——” ‘吗’字还未出口,周边环境瞬间变换。星海璀璨,天地相对,头顶的金星熠熠生辉,竟似垂在伸手可摘的高度。 宁姒心生欢喜。晟这是愿意跟她说话了吗? “晟,你在哪儿?”宁姒盯着脚下自己的倒影,又转向无尽星河,“你出来,咱们聊聊天啊!” 脚下虚空荡起水波纹一样的涟漪,似有鱼儿游过,水波拉成箭头笔直朝前。 宁姒一边想这位古神还真是爱玩,一边朝箭头所指方向追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水纹箭头总算停下了。宁姒抬头看,带着赤金色的明亮星辰还悬头顶,给人一直始终停留在原地的错觉。 “宁姒!”前方传来悦耳的少女清音。 循声望去,一袭黄裙立在一丈开外的地方。那双眼睛总是带着笑,弯成好看的月牙状,亮闪闪的,像是装进了漫天星辰。 是晟!这是宁姒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晟! 果然不死不老,和重华记忆中的形象一模一样。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 真到了和晟面对面的时候,宁姒反倒局促起来。 “你和蓝伽的话,我都听到了。”晟率先开口。 “哦哦。”宁姒没话找话,“你跟她是很好的朋友吧?” “对。我们相识于太昊公的卦台山。” “嗯?”又是太昊公,这个太昊公到底是何方神圣? 晟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困惑,笑着问道:“你不是有话想问我吗?” “呃……”宁姒傻眼了。 这要怎么问?难道问人家,你对千年前的死有什么感想? 晟转身背对她。宁姒没有听到声音,却知道晟刚刚叹了口气。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四千年,还是五千年?可是在遇到他之前,我的生命皆为空白。花不香,日不暖,暮嫉我永生不老,我却实在不明白这无尽的青葱岁月究竟有何意义。” 晟低头看自己的手,张开,再握住,像是想留住什么,又怅然的摇头。 “宁姒啊!”她说,“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他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意义。” 宁姒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和晟,季牧之和重华,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却又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宁姒犹豫着说道:“或许可以让他跟你道歉……哦,不不,是赔罪……如果你能好受一些的话。” 说到后面,宁姒根本不敢去看晟。 不管是赔罪还是道歉,都无法弥补重华对她造成的伤害, 除此之外,宁姒还在心底为季牧之叫了一番屈。他又没做错什么。 “为什么道歉?他又没做错什么。你不是说过吗?那个孩子,不是重华。以前我不赞同,或许是还有些不甘,但是……我必须承认,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宁姒松了口气:“重华已经消失了,不管他轮回多少遍。” 晟没有否认,哪怕她心里清楚,等季牧之百年归土,重华又会再次出现。 只是在这之前,只要一日不死,他就还是季牧之。而季牧之,属于宁姒。 晟想得通透,既然重华还没出现,她又何必在这儿凑热闹? 她的故事,和季牧之没有任何关系。 “我有东西给你。”晟转身对宁姒说。 她一抬手,头顶的金星径直飞入手中,化为一团赤色火焰。 “这是……”宁姒不敢接。 “这是上古火种,是御火之力的根源。” “不不不,我不能要。”宁姒连连摆手。 “不是给你的,是拜托你帮我转交的。说到底,这也不是我的东西,乃他人所赐,可是现在,我不想要了。” 明明是在舍弃,晟的眼睛却像得到了什么更珍贵的东西一样盛满雀跃,熠熠生辉。 不知为何,宁姒一下就想起阿吉说的地宫里的泥塑。 一个长头发女人,手里捧着火,交给另一个女孩儿。 薪火相传,难道就是指晟将火种传给她? 宁姒偏着身子去看晟。她的头发也没有阿吉说的那么长啊! 宁姒还在发愣,那团火已经自动飞到她手中。手心刺痛了一下,火焰消失,留下一个红色的火焰印记。 “把它还给太昊公。”晟说着,朝宁姒逼近。 宁姒莫名感到不安,往后退了一步。 “天选之子……” 晟步步逼近,声音却越来越远,远到宁姒无法听清后面的话。 “你……祝福……”晟最后说。 黄光一闪,瞬间与宁姒融为一体。 脚下传来剧烈震动,星河开始下陷,天上的星辰接二连三的陨落。宁姒心头一慌,身体极速下坠。 “啊!”大叫着挺身坐起,发现已经回到了床上。 阿锦听到声音跑过来:“怎么了?” 宁姒拍了拍剧烈起伏的胸口,摇头:“没事,做噩梦了!” 第458章 太昊 天还没亮,等宁姒重新躺下,阿锦就出去了。 回想起星海的事,一切恍惚如梦,直到抬手一看,发现右手手心真实的印着一个火焰图案。有点烫,还有点刺痛。 宁姒翻身爬起来,从后窗翻出去找蓝伽。 蓝伽居然也没睡,点个灯在房里干坐着。见宁姒过来,也不惊讶,好像早料到她会来似的。 “见到晟了?”蓝伽问。 宁姒惊诧不已:“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她刚才出现了。”上古女神的神息对她来说是久违却熟悉的。“她跟你说什么了?” 宁姒单手托腮伏在桌上,显得有点颓。“说了好多呢,都莫名其妙的。”倏地挺身坐直,把右手心的火焰印记展示给她看,“太昊公到底是什么谁?晟让我把这个还给他,怎么还啊?” 蓝伽注视着火焰印记,沉沉一叹:“她终于……还是这么做了。” 宁姒一头雾水。看蓝伽的反应,好像她早就料到会这样。 “我说你们这些女神啊,说话能不能正常一点?好歹我也是当事人,能不能尊重我一下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好不好?” 要么说一半,要么就是打哑谜,折腾谁呢? 蓝伽能理解她的迫切,可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嗯……怎么说才会更加清晰明了呢? 沉思半晌,蓝伽突然将茶杯里的水倒了。 “你不是想知道是什么情况吗?那我从头跟你说。” 蓝伽把放置茶杯的茶盘腾出来,放到宁姒面前:“这就是天地。”然后往里放入两个空茶杯,再拿起茶壶各自注入半杯水,“这是晟,这是暮。” 顿了顿,再继续将水加满,敲了敲壶壁说:“这就是太昊公。他也是冥冥乾坤中的一份子,却是万千道法之源。晟和暮乃天地造化所育,却是因他而大道得成。” 这涉及到一个非常遥远的故事,蓝伽也说不清楚。反正太昊公和晟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 宁姒端起代表晟的那个茶杯:“那晟所说的还,难道是这样?” 她将杯里的水倒回茶壶,抬头望着蓝伽。 蓝伽点头。 宁姒开始心慌起来。她在担心,若是将晟的神力还给太昊公,她——借助烛阴之力而存活至今的小小花灵——又会如何? 就地消散吗? “为什么?难道晟不想当神了?”宁姒企图想办法更改晟的决定,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 “不,她只是想把太昊公给的还回去。” “为什么?” 蓝伽盯着剩下的半杯水,若有所思道:“或许,她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圆满吧!” 半杯水再加半杯水,就一定是圆满吗?一杯什么都没有的白水,又有什么意义?反之,若是半杯水加半杯土,再由风送来一颗种子,说不定会长出根,冒出绿芽,甚至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这才是晟要的圆满。 和她的选择一样! …… 宁姒一直跟蓝伽聊到天亮,得知星海的坍落意味着晟重新封存了自己的神元,再度陷入沉睡。 还有一个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的消息:晟用她的神力为宁姒重塑了肉身。也就是说,现在的宁姒又变成人了。 这并非一瞬间的事。从她在骆驼山变成小女孩起,晟就开始在做这件事了。 为什么迟迟无法恢复正常体型,为什么可以彻底收敛自己的灵息,为什么阿吉会说她的味道变得很奇怪……一切都有了解释,因为她正在完成从灵到人的过渡。 蓝伽猜测,如果不是无命的幻术之劫横插一脚,这个过程应该早就结束了,也不会延迟到今天。 能重新获得血肉之躯变回正常人固然可喜,但宁姒又怕自身的力量会因此削弱。 在这个关键时期,正是需要强大力量来稳固前进脚步的时候。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又变回那个武艺稀松平常的宁三小姐,下次再面对无命或暮,会落得多么惨的下场。 直到蓝伽告诉她,肉身不仅不会削弱她的修为,反而会有所增益时,宁姒才算放心。 “现今人族是天地的主角,万千道法皆以人为准线,这是得天独厚的资源,是灵族求都求不来的。”蓝伽说。 宁姒又问:“那烛阴之心呢?” 她倒希望晟将烛阴之心一起封印了,免得那个老妖婆总是咬着她不放。 “这个嘛,当然还得劳烦你再替晟保管一段时间。等到时机成熟,她自然就取回去了,反正你现在有肉身镇魂,也用不上了。” 心下却想,不知道晟下次醒来是什么时候。 重塑肉身乃逆天之举,只怕短时间内是无力苏醒了。 …… 除了肉身之外,宁姒还得知了一个爆炸性信息,那就是太昊公的真实身份。 她从来没听过太昊公这号人物,那是因为太昊公乃天地诸神对其的敬称。在人族,他还有个人尽皆知的名号——人皇伏羲。 太昊,正是伏羲的字。 伏羲的故事宁姒就听得多了。相传上古时代,华胥国有个叫“华胥氏”的姑娘,到一个叫雷泽的地方去游玩,偶然看到一个巨大的脚印,便好奇地踩了一下,于是就有了身孕。怀孕十二年后生下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有蛇的身体人的脑袋,取名为伏羲。 他还有个妹妹,叫女娲。女娲补天、女娲造人的故事流传了几千年,自是不用多说。 古籍有载:有谓之天根者,以其混沌世界,黑暗无光,忽焉一画开天,而阴阳动静迭为升降,天地定位,日月运行,万物之生生不息。 意思就是说,伏羲以一拟太极,然后一画开天,世间万物的创造、世间生命的诞生全靠这一画。 事实如何已经无从考究,总而言之,太昊公是个非常厉害的神,上古大神,晟和暮加起来都不够打一顿的那种无上存在。 宁姒将所有与太昊公有关的信息全部理了一遍。 一,太昊公成全了晟和暮的大道圆满。 二,蓝伽说过,夙徒院的创院始祖是太昊公的信徒。 三,还是蓝伽说的,说太昊公爱护短,以前偏着晟,现在要偏自己的门徒了。 四,玄天刀是太昊公的东西,可驱世间诸邪,也差点要了她的命。 五,玄天刀的前身玄天戈,是屠杀烛阴的凶器。 玄天戈是暮交给重华的,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能够屠龙的玄天戈会在暮的手里?太昊公给她的?他知道暮要拿这件神器来做什么吗? 第459章 条件 上古火种是晟在太昊公的引导下从乾坤业火中获得的。 宁姒觉得她可能找到了晟要将火种还给太昊公的真正原因。 根本不像蓝伽说的那么高深,什么圆满不圆满的,她就是单纯的想跟太昊公划清界限罢了。 表面上偏着晟,背地里把玄天戈交给觊觎烛阴之心的暮,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当面送礼背后递刀嘛。如此处事,不管是人还是神,最好都离远一点。 当然了,这只是宁姒的臆测。自认为有点小家子气,所以都没有向蓝伽提及。 虽然用这种心思去揣测神明有亵渎之嫌,但以宁姒的思想高度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原因,也许这就是凡人和神的区别所在吧! 由人变成灵,肉身炸裂,可是狠让她吃了一番苦头。如今再变回人,宁姒倒没有太大的感觉。唯一明显的区别是在观窍之术下,代表修为等阶的关窍又重新出现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窍齐开,竟已达灵圣之境。 顿时觉得人生圆满了,宁姒躺在摇椅上美了大半天,喷嚏是一个比一个响亮。 怕冷,打喷嚏,鼻子不通,喉咙还有点疼,这是典型的伤风症状。 好像一直都在受伤,却不记得自己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了。蓝伽给她诊了脉,又开单子让大欢去抓了药来,熬成药汤让宁姒喝。 闻起来就很苦的褐色药汤端到宁姒手里,她竟甘之如饴。 人嘛,就得这样,怕冷怕热会生病,这是万物生长必须经历的过程,而不是所有负面的东西都可以用灵力抵御。 以她现在的修为也完全可以这么做,但她不愿意。生病也是人生的体验之一,不可以就这么抛弃。 话说回来,人一生病不仅身体变弱,心理也变得敏感。尤其在夜里,听着外面热闹的虫鸣,就会格外想念季牧之。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她。 然后盯着后窗想着,他会不会突然从窗外翻进来,身上还带着酒气,然后将她抵在床上问:你肯不肯跟我走。 她一定会重重点头,坚定的答上一句我愿意。 再翻身将他压在下面,如女王一般睨视着他,说:“我现在变回人了,我可以嫁你,再跟你生好多好多孩子,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有不一样了。” 宁姒咧着嘴嘿嘿笑着,无意识的翻个身。正压在受伤的左臂上,立马就被疼醒了。 天已大亮,枕头上有一片不明原因的濡湿。一摸嘴角,黏乎乎的。 好嘛,敢情是做梦。 想想也是,海城有金汤罩隔着,就算季牧之来了,也是进不来的。 宁姒决定了,她要离开海城。 她可没忘记晟最后还提到了天选之子。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四个字。第一次是在绝尘口中,他说五道院希望夙徒院永远找不到天选之子就此没落。 由此可见天选之子的重要性。她一定要弄个清楚! 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 …… 蓝伽也没听说过什么天选之子。 因荡丘山与海域相距千里,她对夙徒院也不太了解。 “所以你是要去夙徒院?” “不不不,没必要跑那么远。而且我觉得,可能从五道院入手,反而更容易搞清楚这个天选之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比坚定的信徒更好利用。 再一个,五道院的人就在烁城,离得也近。 蓝伽倒是没什么意见。经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就会明白,比起强行规避或者促使某件事的发生,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办法。 天意早已在冥冥之中做好了安排。 “我会帮你守好这里。”蓝伽向宁姒做出保证。 “谢谢你!”宁姒发自肺腑的感激。 蓝伽摆手:“你先听我说完。海兽族既然已经暴露在人族的视野中,我就不打算再让它们躲在海岛上了。我的条件是,待平定乱局,这座城要划给海兽族,由我们管理。” 宁姒略有些为难:“那其他百姓……” 难道让他们离乡背井迁居别处? 蓝伽摊手:“海兽族非常愿意跟他们做邻居。再说光是海兽没有人,也没多大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海兽与人共存一城?” “有什么问题?我们又不吃人的。” 宁姒拍在她摊开的手上:“只要他们愿意,我就没问题。划出城池单独管理的事交给我来搞定。” 她想,季牧之肯定会很高兴看到两族共存的景象。 …… 又过了半月,宁姒左臂上的纱布终于拆了。 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孔已经长好,只留下黑色的痂,也是密密麻麻的,像是用笔点满了细痣。 “这种小伤口不至于留疤,等痂一落就没事了。”蓝伽说。 阿锦把包袱挂在宁姒肩膀上。宁姒心虚垂眸,又忍不住去看她。 静默许久,阿锦说话了:“我不留你,也不劝你,我知道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你的决定,索性就不说了。只希望小姐好好珍重,顾惜自己,等事情忙完了,也记着捎个口信回来,免得家里人惦记。” “嗯!”宁姒重重点头,“这回我绝对不会忘记。” 阿锦又转向阿吉,带着几分请求:“麻烦你了。” 月夜之下的海面美得就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它披着薄纱,踏着随浪而动的明亮光辉,由远方推到面前,再退回到未知的深海里。 漂在水面上的泡桐树往前移动,拖在后面的水纹像箭头一样往两边扩散开来。 海兽潜在水里,摇摆着硕大鱼尾形成向前的推力。宁姒站在木头上,上身微微前倾以保持平衡,阿吉则变回本体,侧坐着,尾巴缠在树上,裙摆没进水里。 她们绕过大半个海城,从一个海边渔村上岸。 战事一起,村子里的人都逃走了。到处一片狼藉,显然也经历过卫军的搜刮。 早有快马等在这里。 “回去吧,我们走了。”宁姒冲海兽挥了挥手,驾马穿入密林间的小道。 阿吉不会骑马,宁姒只能带着她共乘一骑。 “你要去的不是烁城,而是中涑城吧!”阿吉突然开口。 “当然要去烁城了。”宁姒倒是没想到会被她猜中心思。“不过是在去中涑之后。” 第460章 不对 季牧之被困在聚阴阵时,卫军正在全力攻打中涑城。从阵中出来之后,哪怕隔着十几里地,也能听到巨大火石砸在城墙上的轰鸣。 战线拉得很长,正西方的战事更为吃紧,很多逃难的百姓沿河南下都躲在这里。城内原本只有四万军民,连日来激增到七万,一旦城破,这七万多条性命将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屠戮宰割。 众将士殊死顽抗,厚重城门摇摇欲坠,便用身体顶着。城中青壮男儿应召入战,菜刀弯刀掘草锄,什么家伙能干仗就操着什么上。战力可观与否暂且不提,至少在极大程度上鼓舞了士气。 只要还有一口气,城门就不能破。在他们身后是晋国的老幼妇孺,是暂避在战火之外的七万条鲜活生命。 嘶喊与火石爆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如一曲雄浑壮烈的战歌在夜空回响。 卫将下令:“继续向前推进,今夜一定要攻下中涑城。” 他站在防护周全的战车上,旁边的矮桌上还摆了酒樽。饱经风沙的脸粗粝黝黑,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得意的笑容缓和了其中的冷酷和狠厉。 士兵来报,说左右翼遭到敌军攻击。 他愣了一下,完全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不鬼先生已经去拦截晋国援军了,怎么还会有敌军? 他从来就没想过不鬼会有失手的可能,为了确定士兵所言,他从战车里钻出来,登高站在旗架上踮起脚眺望。 眼角捕捉到利刃的寒光,出于对危险的本能,他一手攀着旗杆,飞快的侧身。 然而已经晚了。剑刃擦着他的下颌飞过,干脆利落的割断了喉咙。他用双手捂着疯狂喷血的伤口,身体失去平衡从旗架栽了下去。 旁边的副将赶紧跑过去:“将军?将军!”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卫军主将已被沐王殿下斩于剑下。 声音迅速蔓延开来,从一个人变成山呼海啸。然后,山呼海啸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卫军方寸大乱,副将赶紧下令鸣锣收兵。 届时,有一人跃上战车。他没穿盔甲,黑色夜行衣束出挺拔的腰身。背着光看不清眉目,却直觉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直入肺腑,寒意从头顶蔓延到脚底,最后变成腿肚子上抽疼的筋。 副将开始发抖,用色厉内荏的颤音问:“你是何人?” 他看见了,看见了对方手中的剑,还有剑刃上那一抹红。 主将已经咽气,鲜血呼了他一身。 没有人上来,甚至都没有人说话。也不知道他们是被突然发生的一切吓傻了,还是有自知之明快不过对方手里的剑。 冰凉的剑架在副将脖子上,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贴着他的脸。 季牧之知道,有很多人在关注着这里。 “把他的头割下来,我便饶你一命。”季牧之说。 …… 战场之上,决定胜负的不单单是兵力,还有士气。 季牧之深谙杀人诛心的道理。杀一将,诛万人心。 季牧之的及时出现保住了中涑城。被卫军副将亲手割下来的那颗主将头颅在中涑城门上挂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季牧之又火速收回了与中涑城相邻的青塘。 晋国百姓心中又燃起了重回故里的希望。只要有沐王殿下,他们一定可以回到自己的家。 这一路上,宁姒遇到不少流民,只要一打听沐王殿下,几乎每个人都会给她讲一段神乎其神的暗杀故事。 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会怀疑这些故事的真实性,但宁姒心里清楚,季牧之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些事。 不想暴露行迹,路上为了避开卫军绕了不少弯路。等她赶到中涑城下时,季牧之已经以中涑为据点连下周边五城,创造了本次卫晋大战最为传奇的连胜纪录。 他不仅灵术修为高超武艺超群,也是遣兵作战的天才。宁姒这样想。 城墙上有人喊话:“城下何人,报上名来。” “我是阿吉。”宁姒当着阿吉的面顶了她的名字。“我来找沐王殿下。” “姑娘打哪儿来的?” 宁姒稍一思忖,回道:“北边来的。” 季牧之常说她是南飞的北凰,她相信这一定是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姑娘稍等。”那人转身不见了。 耐心等了一会儿,厚重的城门从里面打开了。 宁姒驾马通过,城门再次合上。 阿习落马相迎:“宁姑娘,果然是你。你还好吗?这段时间可是把殿下担心坏了。” “他人呢?”宁姒到处搜索着季牧之的身影。 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来接,忙什么呢? “殿下没在城里。”阿习解释说。 “去哪儿了?” “殿下今天一早领兵征战拾源县,还没回来。” 拾源,宁姒知道大概方位,是中涑西边的一座县城。 季牧之这仗越打越西移了。而正西方,才是战场的中心地带。 阿习有些激动的说:“殿下已经知道海城的事了,也知道姑娘设了无坚不摧的防御法阵,让卫军无机可乘。” “那可不是我的功劳。”宁姒不敢居功,又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顺利的话今天天黑之前就能回。” 宁姒皱眉,没来由的心慌。 阿习宽慰道:“姑娘放心,拾源是一座小城,驻守的卫军并不多。加之前些日子西边战事吃紧,大多卫兵都调过去了,殿下想收回拾源可谓易如反掌。” “嗯。”宁姒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卫军西撤的事她在路上就遇上了,规模很大。晋国虎威将军刘飒威是一头名副其实的猛虎,虽然被打得节节败退,但也把东进的卫军撕咬得七零八落。 海城到中涑城这一战线的地理位置偏西南,卫军缩短战线主攻西北军主战场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季牧之这边闹的动静实不在小,卫军这一撤,难道不怕好不容易打下来的这几城再拱手让人? 宁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海城和烁城的卫军都有灵士,其他地方只怕也不例外。蓝伽说过,这次战役实则是灵士领兵主导,卫军将领不过是马前卒。照这样看,有没有可能他们的重心侧重在身负灵术的季牧之身上? 宁姒突然从座位上站起,碰翻的茶杯滚到地上摔成了两半,茶水溅了一身。 “不对,他们的目标就是季牧之。” 第461章 怪城 蓝伽说过,这场战争的背后,不光是新任卫主高廷的野心。 如果割占晋国领土是高廷的目的,那夙徒院和五道院想要掠取的果子又是什么? 宁姒暂时还想不通对方针对季牧之的原因,可直觉告诉她,拾源县就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季牧之而设的陷阱。 “我得去拾源。”宁姒斩钉截铁的说。 不管直觉是对是错,她都得去一趟。想多了最好,若真有异,她也能跟他一起面对。 阿习身上的伤还没好,就是在聚阴阵里被季牧之刺的那一刀。 玄天刀将操控阴魂的怪人灼成了灰烬,也在阿习身上留下了极深一道伤口。尽管季牧之下刀之处极为考究,完全避开了要害,但也让阿习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阿习心里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跟去只会拖后腿,便打算派兵与她宁姒同去,自己留守中涑。 宁姒拒绝了:“如果是我误判,可能会影响军心。我先和阿吉去看看,若到明天还未回来,你再带兵前来救援。” 宁姒并不知道阿习受伤的事。她以为季牧之将他留在这里是出于战术上的安排。 阿吉掀了掀眼皮,状似不甘愿的说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去?” “少废话,赶紧的吧!” 阿习派了两个熟悉路线的士兵为宁姒引路。尽管一直在抄近道,等赶到拾源县也已经是半夜。 在路上宁姒了解到,拾源县里少量没能逃出去的百姓全都惨死在卫军的屠刀之下,尸体堆在城外烧了整整一天一夜。 拾源城下的土地是黑色的。若是白天,应该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横尸遍野,随处可见断折破损的刀甲。一面金狮黑旗沿斜对角被割开,仅由底端包边金线相连。挂旗的半截旗杆插在一具尸体上,切开的半面旗垂下来,正好盖住尸体的脸。 这里显然刚经过一场恶战,可奇怪的是,宁姒连一个阴灵都没看到。 她早就觉得反常,按理说战争一起生灵涂炭,理应随处可见战火中枉死的冤魂。可不管是无意中发现的那处万人尸场,还是从海城到中涑的路上,都只看到零星少量的几个阴灵。 虽说阴灵七天之后便会进入轮回,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可在这种特殊时期,每天都在死人,也就意味着每天都有新的阴灵出现,又怎么会光见尸体不见阴魂呢? 宁姒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把阴灵拘走了。 要知道,阴灵自身携带的阴力只要加以转换利用,将会是一股非常庞大的力量。阿吉催动阴力更改天象造成乌云聚顶就是最好的证明。 蓝伽讲起海城被攻破的时候提到一个可以操控阴兵的灵士,可是在海城,她并没有跟这样的人交过手。 虽然夙徒院的人交代,甲明曾驱使阴灵到海上寻找海兽聚居的海岛,但这并不是多么令人称奇的本事,她也可以办到。 宁姒想,也许那个人攻破海城之后就前往下一处城关了。 目光穿透夜色落在拾源县千疮百孔的城墙上。宁姒想,会不会就在这里碰见呢? …… 今晚没有月亮,天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颗星子,还随时一副要钻进云层去消极怠工的样子。 侧耳聆听,风从敞开的城门往里灌,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对着瓶子朝里吹气。 城墙上飘荡的是晋国的焱鸟旗,可见季牧之所率的突袭小队确实已经夺回此城,但是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四周安静得就好像所有生灵都死掉了一样,除了各自胸膛里不安跳动的心脏,耳朵只能捕捉到呜咽的风声。 “会不会是殿下不知道咱们要来,率军回中涑了?”其中一个引路的士兵猜测。 宁姒还没说话,另一个士兵就开始反驳:“就算要回去,也不可能把人全部带走一个都不留下。弟兄们豁出命夺回的城池,难不成再让出去?” 最诡异的是,城门还开着。 两人望着满地遗尸,都不说话了。 无论是晋还是卫,都会在短暂止战后打扫战场,对所有尸体进行掩埋。这是对战死沙场的将士最后的尊重。 宁姒望着城墙上飘动的焱鸟旗,猜想应该是出了什么突发事件,才没顾得上清理战场。 “你们回去把这里的情况告知阿习,就说眼下局势诡异难测,让他不要轻易出城。” “是。”二人巴不得赶紧远离这个邪门儿的地方,干脆应声后扭头就跑。 阿吉嗤道:“胆小鬼。” 宁姒倒是能理解。蝼蚁尚且贪生,人怕死,那是本能。 宁姒问阿吉:“你怎么看?” “用眼睛看。” “……那你的眼睛看到什么了?” “眼睛骗我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但我的脑子告诉我,如果贸然进去,很可能就出不来了。” 宁姒被她逗乐了:“嗯,看来你的脑子是正确的。” “那你还要进去?”阿吉看到她的脚尖转向了城门方向。 “得让眼睛知道它是错的啊!”宁姒收起笑意,说:“你就别去了。原本想着你能帮上点忙,但就目前这情形看,只怕你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那我不奉陪了。”阿吉干脆的转身离开。 人会怕死,她也怕死,谁会嫌自己活得久呢? 真实不做作的阿吉,给宁姒省了不少口水。 两人都明白,虚假的客套没有任何意义。 宁姒大踏步走向城门,在她提步准备迈入的那一刻,敞开的城门间浮现出一道灰白的光屏。丝丝缕缕的灰雾笼罩其间,隔断了探索城内的视线。 明目张胆的在这儿设屏障,就不怕对方知难而退? 心里掠过一丝疑虑,宁姒握紧拳头,最后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 阿吉看着宁姒的身影在迈进城门之后瞬间消失不见。 她知道这座城有古怪,也打心底里不想去冒这个险。可是她突然想起来,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这个把她从黑暗中拉出来的人啊! 如果一直像之前那样活着,再活百年千年又有什么意义? 阿吉随后追了进去。 罢了,就当是欠她的。 …… 拾源往北三十里外,全速赶往中涑的两个士兵遇到了一队晋军。 领军主将无人不识。 “沐王殿下?您怎么在这儿?”(沉凰..148148660)-- (沉凰xshangshu/142/142808/) 第462章 传送 一步入城门,一步跨千年。 山峦像蹲在黑暗中的巨兽,却并没有咄咄逼人的压抑。它就像一尊守望人间终致石化的神祗,俏丽的五官藏在夜幕之后,唯独那仁慈而充满怜悯的目光透了出来。 这是宁姒并不熟悉但绝不会认错的地方——极北钟山。她永远记得人族如何激怒那位神明,并用独特的方式让神明为他们的死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里的风,都是带着血腥味的呀! 暮从夜色中走来。她穿着黑色的袍子,还是那副垂垂老矣的模样。仿佛稍微走得快一点,就会气喘吁吁,甚至跌倒。 她的头发全部白了,星辉下镀了一层银光,很好看,透着冷漠。 宁姒的反应还不算太迟钝。她明白过来,自己才是这场狩猎游戏里的猎物。 “自那之后,你再也没有回过这里吧?”暮抬头仰望巍峨的钟山,语气有些复杂的说:“我也再没有回来过。” “这话你是想跟晟说的吧?可惜了,她已经离开了,带着烛阴之心一起。如果你还不想放弃,恐怕得重新花时间找她了。” 宁姒尽量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事实上手心已经出汗了。 单枪匹马的话,她还真没把握打得过这个老婆子。 “这种拙劣的谎话就别在我面前说了,它只会更加显得你心虚。” 宁姒紧张到咽口水。她才刚‘重新做人’,还没跟季牧之见上一面呢,可不想就这样嗝儿屁。 “你到底想怎么样?费尽心思把我弄来,就为了让我欣赏一下钟山的钟灵毓秀?” 身后不远处有棵树,宁姒把背靠上去,稍微找到了些安全感。 “别心急啊,在死之前,总要给你点时间说遗的。”此时的暮温柔和蔼,就连声音也该死的好听。 “很多人都死于话多,那个长胡子老头儿就是其中一个。” “哦,说到这个我还得感谢你呢,帮我拔了一颗钉子。” 宁姒咬牙切齿:“不客气。”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没什么好说的,暮也就不浪费时间了。 大手一挥,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把匕首,笔直插在宁姒脚前。“自己动手或许不会那么疼。” 宁姒拔出匕首,冷笑道:“我谢谢你。” 习惯性的将匕首反握在手里,想到了季牧之当初逼她杀人的情形。 “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我?” “可以。”暮站在她面前,有些刻意的将腰背挺直,“将死之人都有特权。” “你说绝尘是你的眼中钉,那么你为什么不除掉他?这对你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暮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并且充满戒备。 宁姒心里有数了。蓝伽说过,夙徒院遵循的是太昊公的传承,和别的灵士不一样。 她把匕首递给暮:“你来吧,我自己下不了手。” …… 季牧之进入拾源城,很快和城中乱晃的阿吉碰上了面。 “你在这里?”阿吉偏头看他身后,“宁姒呢?” “我刚进来。这是个陷阱。” 拾源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到处都是一片死寂。这种时候只要有任何动静,都能被耳朵轻易捕捉。 阿吉早觉出不对了。可凭她的阅历见识,根本不足以看出问题出在哪里。 她告诉季牧之有关宁姒入城时那道灰雾光屏的事。 “我进来的时候光屏却消失了,我怀疑她被带走了。” “是传送阵。”季牧之眉头紧锁。 他敢肯定此事和暮脱不了干系,却不知道对方会将宁姒带到什么地方去。 就算知道,在没有传送阵的情况下,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去。 “只要是设过阵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咱们分头找,抓紧时间。” 据季牧之对传送阵的了解,两个法阵之间的距离越远,传送通道关闭的速度越慢。只要在彻底关闭之前找到设阵的地方,他就有办法。 “啊?是什么痕迹?怎么找啊?” 阿吉还没弄明白呢,季牧之已经跑开了。 首先检查的是城门。城门遍布战火留下的创伤,箭孔刀痕,唯独没有设过法阵的痕迹。 只要力量足够强大,可以让整座城都变成传送阵的入口。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入,都会掉入阵中。 暮完全有这个实力。 城门没有,季牧之马上顺着长街往里找。 在阿吉看来这完全是浪费时间。就这个速度,天亮都找不完全城。再说黑灯瞎火的,也没个照明的东西,就凭头顶那点星光,她严重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能看清。 阿吉不知道季牧之手里有一块夜视玉片,是宁姒死缠烂打从宁长风手里要来的。她也就图一时新鲜,劲儿一过就扔给季牧之了。 一路走来,这块玉片帮了他不少忙。 阿吉可没有夜视玉片,平时夜里她都凭气味来分辨东西,闭着眼睛都行。 可是这回……季牧之所说的痕迹,应该没有什么特殊气味! 好在她还有别的办法应对。 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掏出一颗核桃大的翠玉明珠。 这是她从坟冢下的石室里带出来的。之前没想着用来照明,纯粹是习惯了这样的光线,晚上放在枕头边,睡觉都会更加香甜。 季牧之正全神贯注的查看街面,余光突然捕捉到一抹亮光,类似于焰火消散时的光辉,一闪即逝。 回头,看见阿吉捧着夜明珠在他找过的地方晃来晃去。背对着他,在街面投下一个拉长的影子。 是明珠的光吧,季牧之想。 埋头继续找,不经意间,亮光再次从眼角掠过。 这回季牧之看清了,光是从头顶来的,而且也不是翠玉明珠散发的绿色。 仰头上看,什么都没有——直到阿吉转身朝向他,绿色的光华驱散地上的影子,也‘照亮’了头顶的夜空。 “阿吉。”季牧之突然大喊,差点没把阿吉手里的珠子吓到地上。 阿吉狂奔过来:“是不是找到了?” 季牧之的手径直伸向翠玉明珠:“借我一用。” 拿着明珠跃上屋顶高高举起,似乎有什么东西与这绿光产生了神奇的反应。漆黑的夜幕泛起水波纹一样的涟漪,涟漪泛着白光一圈圈荡开,或消散或凝实,最后形成井口大的光符。 “找到了,就是它!”(沉凰..148148660)-- (沉凰xshangshu/142/142808/) 第463章 坚定 灌注灵力将传送阵入口撑开到成人可入的大小,季牧之一头扎进去,接着翠玉明珠从入口抛了出来。 阿吉手忙脚乱的接住,听到他的声音自九天之外传来:“别跟来。” 阿吉仰头望着悬空的白色光阵,心想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来头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样子,绝对不是普通的修行之人。 只是眨眼,季牧之就到了传送阵的另一边。 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那座山——钟山。脑海中浮现出这片土地被鲜血浸染的场景,心不受控制的抽痛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强定心绪,提醒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寻找宁姒。 激荡的灵力指出明确的方向,季牧之狂奔过去,在山阴面的密林中找到了宁姒。 此时的暮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黑雾凝结的粗壮触手互相缠绕着追击目标,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劲风锁目,树木朝两边折断,地上拖出一条半丈宽的凹痕,中间位置的深度甚至超过两尺。 宁姒凭借花藤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像一只被追得狼狈逃窜的猴子。她向来爱穿亮色的衣裙,哪怕夜色朦胧,身上浸血的伤痕也十分显眼。 季牧之没有去接应宁姒,而是握着玄天刀奔向操控黑雾的暮。她站在树巅,黑袍鼓风,像一只展翅的黑鸟。银白长发在风中互相撕扯着,平添了几分狰狞。 暮早就察觉到有人通过传送阵过来了,也猜到来的人是季牧之。 玄天刀对她来说是致命的东西。哪怕烛阴之心已近在咫尺,她也不得不放弃追击转为迎战季牧之自保。 玄天刀扎在黑雾之上,无法再前进一寸。季牧之抽刀回身,落在旁边的一棵树上。 与暮面对面他才发现,暮的右下腹有个窟窿,正在往外渗血。 ‘追兵’消失,宁姒终于能喘口气了。登高一看,脸上露出笑来,扬起手臂朝季牧之挥舞着:“嘿,我在这儿。” 季牧之只拿余光瞟了她一眼,主要注意力始终在暮身上。 “又是你坏我好事……你就一点不念我当初施与的恩情吗?想想玄天刀是谁给你的,想想是谁助你建功立业直至登帝。后世颂扬千年的贤明君主,非要往自己身上抹下忘恩负义这一败笔,何必呢?我也不要你做什么来报恩,只要你冷眼旁观不插手即可,这也不行?” 暮故技重施,掏出蛊惑人心这张王牌。 奈何季牧之的心坚如磐石,无懈可击。 想要伤害宁姒,绝对不可以! “这话你应该对重华说。”他将目光移到她流血的伤口上,“你没有胜算了,放弃吧!” 剧痛让暮颤抖了一下。 “你说的有道理。”她笑了起来,看着宁姒所在的方向。身影逐渐淡化,声音也变得虚幻缥缈,“希望那些百姓也有她这样的好运气,能有人在关键时刻出来力挽狂澜。” 音消,影散。 …… 传送阵彻底关闭了,宁姒和季牧之被困在了钟山。 “这才是她把咱们弄到这儿来的主要原因吧?就算拿不到烛阴之心,也能关闭传送阵将咱们困在这里。没了咱们给她捣乱,她就能在外面可劲儿造了。” 宁姒趴在季牧之背上,累到连喘气都觉得辛苦,嘴巴却歇不住。 她所说的也正是季牧之担心的。暮临走时说的话显然就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谋划什么。 帮助卫国吞并晋国吗?可这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都说钟山在极北之地,是不是咱们一直往南就能走回去啊?嗯?你怎么不说话?” 絮絮叨叨了半天,一路只有自己的声音,宁姒往上蹬了一下,偏着头去看季牧之:“不会走着路还能睡着吧?” “没有。”季牧之毫无笑意的勾唇,“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快些回去,不能由着她祸害天下苍生。” 用宁姒说的办法兴许能走回去,可这千里万里的,得走到猴年马月。 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路上。 宁姒想起重华曾动过屠龙念头那件事,心中不禁泛起苦涩。也不让季牧之背了,挣两下站到地上,捂着胸口靠着树说:“你不该来的。你要是不来,就不会被困在这里,她也就没法子为所欲为了。” 后面的话就显得孩子气了:“就让她把烛阴之心拿走得了,反正也不是我的东西,谁要谁拿去,也好让我消停消停。如果能用我这条小命阻止一场生灵涂炭,也算积大功德了,希望阎王爷能看在我自愿牺牲的份儿上,能让我投个好胎,下辈子可别再受这些罪。” 季牧之哭笑不得。还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一不注意就扎他一下。 “伤口还在流血呢,别任性。”季牧之将她拦腰抱起,“你的小命可是无价之宝,就算拿一统三国的帝位给我也不换,你就别在这儿瞎操心了。” 区区几个蜜枣可哄不好她。宁姒把脸别开,冷淡说道:“我的命又不归你,你说了也不算。再说了,谁要真有本事一统三国君临天下,脑子进水才拿来换一个女人。” 季牧之一本正经:“我换。” …… 阿吉在街中间等着,看着传送阵一点点缩小,心里急得不得了。 有冷气喷在后颈,痒痒的,阿吉伸手挠了一下,眼睛继续盯着持续缩小的传送阵入口,寻思着能不能找个什么东西把它卡上。 又有冷气喷在另一边,阿吉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一张灰白的死人脸。 毫无血色的嘴巴往两边咧开,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 体内的血液几乎在同一时间涌向心脏,压得她喘不过气。极度惊恐之下,反而叫不出声来了,灵力失控紊乱,尾巴自发的跑了出来。 无命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应该逃命。 “你你你……”舌头打结了,怎么都捋不直。 无命正准备说话,突然抬头看向光阵,再扔过来一块布盖在持续散发绿光的明珠上。 失去绿光照耀,光阵瞬间隐匿。 “不想死就赶紧躲起来。” 阿吉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独独听懂了逃命两个字。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巷子后面,就见一人从空中落下。 无命恭敬上前搀扶:“母亲……您受伤了?” 暮甩开他大步往前走:“让不人加快速度。” 她没多少时间了。(沉凰..148148660)-- (沉凰xshangshu/142/142808/) 第464章 四凶 季牧之猜测晟在钟山生活了那么久,肯定会有基础的居住设施。果不其然,在山顶上有一处石室,室内有石质桌凳,还有石床。石室角落有暗泉,下方有蓄水的石槽。 虽然可用的东西不多,但至少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把宁姒安置在石室内,季牧之就出去找草药了。 现在的宁姒重新拥有了血肉之躯,伤口愈合的速度比不得灵体,必须借助药物来止血,以及控制伤口进一步恶化。 印象中的钟山就是一堆恢弘壮观的黑色山石,经数千年时光变迁,已经被葱郁的植被覆盖。山中物产丰富,除了需要的草药之外,季牧之还逮到一只在草丛里打盹儿的肥兔子。 正准备下刀的时候,兔子居然说话了:“哪里来的大傻个儿,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抓。要是让我大哥知道了,一指头弄死你信不信?” “你大哥?”季牧之把刀收起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吐出人言的三瓣嘴,“你大哥比你肉多吗?” “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想吃了我们?好小子,有胆就放了我,看我不叫我大哥来弄死你。” 胖兔子拼命蹬脚,却始终无法从季牧之手中挣脱。 就在它绝望之际,季牧之突然松手,胖成球的灰色身躯重重摔在地上。 “趁我还没饥不择食之前赶紧走!”季牧之抬手轰它。 开了灵智的东西,他可下不去嘴。 “你给我等着。”胖兔子撂下狠话,一转身跑没影儿了。 季牧之回到石室,用布包着石头将草药捣成渣敷在宁姒的伤口上,一边跟她说胖兔子的趣事。 分散了注意力,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宁姒开玩笑道:“也就是你。这要是撞我手里,我二话不说就把它剐了,看它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开了灵智的兔子不好吃。”季牧之正色道。 宁姒噗嗤一声笑了,敢情这位还当真了。 两人说说笑笑,等敷完了药,室外已现天光。宁姒接二连三的打哈欠,倚在季牧之身上正打算眯会儿,外面突然传来怒吼。 “哪个不开眼的,居然敢闯进烛阴娘娘的洞府,快快出来受死。” 宁姒顿时睡意全消。 洞府?这位还真是爱开玩笑。 又一个细细尖尖的声音传来:“大王,说要扒了你们的皮吃肉的那小子就在里面,我闻着他味儿了。” 季牧之认出来,这是那只胖兔子。 还真带着人来找场子了。不过它之前不是说找它大哥吗?怎么变大王了? 季牧之起身道:“我去看看。” 宁姒拽着他的手臂跟着站起来:“我也去我也去。” 她倒想看看,敢上门叫板的兔子胆儿有多肥! …… 宁姒走出石室,最先看到的是一头‘大羊’。 细看,又不是羊,而是一羊身人面、虎齿人爪、眼睛长在腋下的怪兽。 另有一只怪兽虎躯生双翼,全身火红,面目狰狞的蹲在旁边的石墩子上。 继续往外走,另有两只怪兽比肩站着。 左边那只人面虎足猪牙口,尾巴长有丈八,一身长毛。 右边那只体型稍小,一身赤如丹火,六足四翼,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就跟睁眼瞎似的。 宁姒与季牧之面面相觑。 居然是饕餮、穷奇、梼杌、混沌四凶兽! 舜帝逐四凶,一路追至钟山,后四凶得烛阴所护,永生永世被禁在这里。 如此说来,在这里见到它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 宁姒低头望着体型最大也只到自己腰部以下的饕餮,实在不太敢认这居然是恶名流传数千年的凶兽饕餮。 还有,不是说他因为太贪吃,把自己都吃得只剩一个大头了吗? 看来传说不可尽信啊! “大王,就是这个小子。”胖兔子跳出来指控季牧之。 四大凶兽太吸睛,宁姒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个小东西。 穷奇飞下石墩站到混沌旁边。 饕餮低垂着头也跟着退过去,四凶兽竟统一露出恭敬虔诚的姿态。 “烛阴娘娘!” 四凶兽这体格还真让人怕不起来,身上也没有强大到让人望而生畏的灵力波动,宁姒更加没当一回事。 此时见它们将自己误认成晟,反倒更省事了。 胖兔子见势不对扭头就跑,那叫一个果断干脆。 梼杌一尾巴甩过去,就把它卷起扔到宁姒面前。 胖兔子五体伏地,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宁姒没兴趣跟一只兔子斤斤计较,她现在好奇的是四大凶兽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在重华的记忆中,四大凶兽各领兽兵征战四方,皆有通天达地摧毁万物的神通,怎么变成了山大王,还管起兔子的事来了? 一问才知出大事了。 据饕餮说,它们被烛阴保下之后,就被关在地心思过,直到不久前才被人放出来。 放出凶兽的人自然是暮了。她原想将四凶兽带离钟山,岂料晟曾在它们身上打下禁制,四凶一旦踏出钟山地界就会引得天火焚身。 “后来呢?”宁姒追问。 饕餮瓮声瓮气的回答:“她见带不走我们,就强行抽走了我们的源力。失去源力之后的我们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源力?”宁姒疑惑的看向季牧之。 季牧之调出重华的记忆,解释道:“据古册记载,四凶皆为上古神明陨落之后的怨气所化。混沌源自驩兜,穷奇源自共工,梼杌源自鲧,饕餮源自蚩尤。它们说的源力,应该就是怨气所聚合的怨力。” 四凶没说话,宁姒就当它们默认了这种说法。 宁姒又问:“她拿了你们的源力就能获得你们的能力吗?” 仍是饕餮回答:“不能。” “那有什么用?”暮绝对不会做无用之事。 “召唤兽兵。”四凶兽齐声说。 穷奇生来喜战,两只眼睛放出兴奋激动的神采。 四凶兽源力被夺,只有它是主动交出去的。战争和鲜血的味道是如此的妙不可言,它在暮身上闻到了。 暮要召唤兽兵,她要让世间重新回到蛮荒时代,她要让人族再次笼罩在对妖兽的惊恐中。 “这个疯婆子!”宁姒又望向季牧之,“现在怎么办?” 季牧之附在她耳边低语一通。 宁姒边听边点头,然后问四凶兽:“没有源力,你们就变成寻常恶兽了?” “当然不是。”梼杌昂起头,像是被侮辱了一样。 宁姒斜眼睥睨它们:“那你们除了帮兔子出头还能做什么?能合力重启闭合的法阵吗?” 第465章 刚好 ();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也有三千钉。四凶兽的能力虽大不如前,但也不可小觑。 宁姒非常庆幸它们还念着晟当年的庇护之恩。 暮一离开,传送阵就彻底关闭了。季牧之空有借助遗迹重启法阵的方法,却找不到外力来扩开传送阵的通道。 万幸的是,肥兔子带来了四凶。 一切准备完毕,四凶合力扩开法阵,季牧之抱着宁姒跳进去,瞬间消失在一片白光中。 落地之处在一处山坡上,与设定略有偏差。站在坡顶可以看到拾源县城门上飘荡的焱鸟旗换成了金狮黑旗,大门紧闭,城墙上有人驻守,可见此城又落到了卫军手里。 “阿吉在城里。”季牧之说。 多亏了阿吉才能找到传送阵,可不能把‘大功臣’扔在这里不管。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宁姒没有太担心。以阿吉的实力,只要不遇上高级通灵师以上的灵士就不会有问题。 拾源只是一个小县城,她就不信卫军有那么多灵士,连小县城都能安排高级通灵师助战。 宁姒拿出符纸撕成小人,再打入神识灌注灵力。小纸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敏捷跃过横倒的断木朝拾源县城奔去。 “它会找到阿吉,告诉她我们已经回来了。”拾源城守卫森严,这是最好的办法。 季牧之登高勘察地形,回头对宁姒说:“我让突袭小队在西边的夹谷等我,咱们这就过去吧!” “好!”宁姒爬到宁姒背上,疑惑问道:“阿习说你带兵前来收复拾源,怎么又不在这里?” 如果不是担心季牧之,她也不会明知前路有陷阱还一脚迈进去。 “昨天我们轻而易举就拿下了拾源,岂料城中遍布怨灵。怨灵似有邪术加持,比卫军更难对付,又得消息称大批卫军正在赶来支援。此次突袭我带的人不多,不宜久战,只能被迫弃城撤退。之后又被追着跑了一大圈,沿着襄河绕到白林场,再调头打算折回中涑。路上碰见了那两个引路兵,才知道你在这里。” “怨灵?可是我来的时候一只阴灵都没看见。”说完宁姒又摇头,“也不对,我一迈进城门就到了钟山,兴许怨灵都聚在城里。” “不,我赶来的时候这里是座空城,也没有灵。” “那我就不明白了,卫军闹这么一出,难道就为了拿你寻开心?” 若是想围攻季牧之削弱晋军的实力,那藏在城里的就不该是怨灵,而是能征善战杀人如麻的卫军将士。 “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你。”季牧之分析道:“引我来,实际目的是想用我将你引来。事后赶我走,是想让你陷入孤立。我猜想,是你离开溟海城之后就失去了踪迹,与其大海捞针的找,还不如利用我来一招引蛇出洞。” “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到中涑?” “依我看,这个陷阱是他们早就挖好的,再围绕中涑守株待兔。只要我在这里,你就一定会来。他们只需要在前往中涑的路上布好眼线,一旦发现你的行踪,推断出你到达中涑的时间,再提前将我引到拾源就行。” “那些怨灵又是怎么回事?这个安排又有什么用意?”在宁姒看来,既然都把季牧之引过来了,何不直接派兵围杀? 难道还指望凶狠的怨灵把他吓死? “传送阵需要额外的灵力催动。那些怨灵的作用应该和四凶兽差不多。” “原来是这样!”宁姒豁然开朗,又一阵后怕。“那个老妖婆可真厉害呀!” 如果季牧之没有碰到那两个引路兵,没准儿她昨晚就凉了。 “是我大意了,我以为你会在海城等我。” 宁姒气得直哼:“你还没有那个老妖婆了解我。” 季牧之认认真真的解释:“是我希望你能在海城等我。” 宁姒收紧环绕他脖子的手:“可是我一天都不想多等。” 季牧之偏头在她手臂上蹭了蹭:“我该早一点去找你的。” 宁姒就笑了:“现在一点都不晚。” 刚刚好! …… 跟随季牧之突袭拾源的将士在夹谷上方扎营。此处易守难攻视野开阔,敌军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可及时作出应对。 昨晚殿下独自去了拾源,让他们在这里等。此时已是第二天的午后,却迟迟不见殿下归来。几名副将聚在一起争论起来,有人主张应该马上攻城营救殿下,也有人说军令如山,应该听从殿下的安排在这里继续等。 双方相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这个时候听人匆匆来报,说殿下回来了。 出帐一看,果然是季牧之。 季霆治军甚严,军中从来不许任何女人出现。此时见季牧之背了个姑娘回来,众将士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殿下,这是……” “王妃!”季牧之不假思索的回答,直接将睡着的宁姒背入主帐安置。 其实宁姒已经醒了,就在将士们围上来迎接的时候。 听到季牧之说她是王妃,难掩雀跃,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季牧之假装没看到,径直出去找副将议事。 若按正常途径,这支奇袭小队离开白林场后就该直奔中涑,在此扎营乃临时决定。因此不仅敌军不知道,连友军也不知道。 这正是季牧之要的。 既然暮那么笃定能将他和宁姒留在钟山,那就让她遂意一次。 很快,主将就传令下去拔营回城。在此之前已经郑重告知过每一个士兵,绝不能泄露季牧之回来过的消息,包括火头军。 宁姒从营帐出来,季牧之正牵着马站在帐外。副将林钦送来水和干粮,挂在马背上。 “殿下此去多加保重。” 季牧之再一次确认:“我交代的事都记牢了吗?” 林钦铿锵应道:“殿下放心,末将定不负殿下所托。” 待季牧之二人消失不见,林钦扬声召来斥候:“赶紧回中涑传信,就说殿下独入拾源至今未归,让他们派兵前来增援。” “得令!” 紧接着召集兵马,没有制定任何战术,就这么直奔拾源城。 林钦一马当先:“弟兄们,随我杀入城中,营救沐王殿下!”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66章 疑惑 晋军出动五千人收复拾源县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说晋军此次行动并非为了区区一座小县城,实则是为了营救主将季牧之。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各方势力都知道季牧之失踪了,而且十有八九是落在卫军手里了。 晋国将领聚在一起商议营救事宜,西边的刘飒威也派人送来书信,表示只要有任何需要他策应的地方,他都会全力配合。 对于另一边的卫军来说,敌军主将失踪,军心涣散,正是大好的进攻时机。然而在烁城卫军驻地,却因为这个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吵。 争吵的焦点是正西战场被刘飒威阻拦,进展缓慢。如果边沿战线一味进攻,势单力薄极容易遭到敌军强烈反扑从而导致全军覆没,所以他们认为应该调头策应主战场,以达成全面稳固的战局。 主战派当然是觉得应该趁这个机会再下几城。 双方僵持不下,有人想将裁定权交由坐在一边悠闲喝茶的干瘦老头。 如果季牧之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此人与聚阴阵拦截晋军的怪人一模一样。 可是那个怪人寄居阿习体内之后,已经被玄天刀给杀了。 一将领恭敬问道:“不人先生,您觉得此时应当如何?” 不人老儿掀起眼皮斜他一眼,用难听到扎耳的声音说:“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 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道:“行军打仗的事咱们自己商量好就是了,问一个外行人做什么?” 旁边的人用力拽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 调兵遣将的事,不人不鬼哥俩儿兴许不在行,可要说起设阵暗杀,没有人能防得住他们。当着他面儿说这种大不敬的话,小命不想要了? 不人老儿正烦着呢,不想听他们瞎絮叨,将茶杯一摔,夺门而出。 士兵在院子里来来往往,看见他都会停下来招呼一声。 不人将兜帽一盖,跃上屋顶直奔城门。行至一角楼,被人拦住了去路。 眉头一锁,毫不掩饰心里的厌烦:“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坏消息来了。”无命背着手,哪怕在明媚阳光下,面色也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别再白费心思了,不鬼已经死了。” 不人瞳孔一缩,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少在老子面前胡说八道。” 无命无所谓的耸肩:“信不信由你。”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止。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杀死你兄弟的人是晋国三皇子季牧之,也是卫神宗的敌人,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 “不需要!”不人干脆拒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盘算什么,回去告诉老不死的,别做美梦了。” …… 前面不远就是烁城,宁姒和季牧之在一片树林暂作停留,打算等入夜再想法子潜入城中。 季牧之靠树坐着,手里握着棱角尖锐的明黄色石头,尖端突兀的缺了一块。 石头上面沾着凝固的血渍,那是暮的血。 季牧之想起暮下腹部渗血的窟窿,问道:“就是这个伤了暮?” “很不可思议吧!”宁姒靠在他肩膀上,“我也是急中生智,没想到让我猜中了。” 暮拿绝尘当眼中钉肉中刺,但她却没有使用一贯的手段拔除这颗刺,宁姒就在想,会不会是绝尘身上有什么是暮忌惮的,所以才没有贸然动手。 再结合蓝伽说的,夙徒院遵循的是太昊公的传承,而太昊公的玄天刀又是暮的克星。绝尘死后所凝之石与夙徒院另一个灵士死后凝出的石头自动合二为一,可见这就是他们传承中共通的东西。 于是宁姒大胆假设,这就是夙徒院传承中让暮忌惮的东西,和玄天刀一样。 当这石头轻而易举扎进暮的身体,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还多亏了这东西,否则我可能都坚持不到你来。” 宁姒十分费解,同样是灵圣,怎么宁老祖就能和暮打个平手,而她在暮面前却只有撒腿逃命的份儿。全然没有意识到,人家的灵圣修为是上百年的苦修积累所得,而她的修为完全是他人给予。 熟才能生巧,空有灵圣修为,却只发挥出其中的六成不到,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见季牧之一直沉默,宁姒晃动肩膀撞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季牧之把石头还给她:“我在想,太昊公与晟和暮,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是都跟你说了吗?” 蓝伽的‘茶壶茶杯茶水论’。 季牧之将她揽入怀里,让她靠着自己胸膛:“表面上看或许是这样,可是你就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比如?” “比如,太昊公是神,晟和暮也是上古神明。就算太昊公的品阶比较高,可他的法器竟能完全克制晟和暮,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宁姒之前没往这个方向想过,此时听季牧之一提,还真觉得挺奇怪的。 之前她遭祟附身,不慎被玄天刀刺中,差点死翘翘,她寻思可能因为自己是灵的缘故。可后来在骆驼山,暮被玄天刀刺中之后实力陡降,面对季牧之的攻击再无还手之力。 暮,她可不是灵,却仍旧被玄天刀克得死死的。 就好像……是专门克晟和暮的一样。 季牧之把玄天刀拿出来,宁姒尝试着触摸,仍旧有被咬的痛感。而另一件神器——释放金汤罩的金杯,她却能随意触碰甚至操控。可见不是她碰不得神器,只是碰不得玄天刀而已。 宁姒大胆猜想:“太昊公助晟和暮达成修行圆满,却又专程打造了一把神器来克制她们?” 季牧之将刀收起来:“我也不清楚,只是直觉告诉我事情不像咱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算了,别想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暮拿了四凶的源力,指不定什么时候疯病一犯就会召唤出兽兵。妖兽造成的威胁不单单是某个国家,而是整个人族,到时候阴盛阳衰,若是再迎来厄夜,难不成还要砍一次她的头不成? 她可没晟那么傻。再说她也没有那么多血来流。 天色渐暗,季牧之将缰绳松到最长,把马儿拴在隐蔽而不缺草木的地方。 烁城城门紧闭守卫森严,黑旗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金绣的狮子若隐若现。 花针成排钉入城墙形成简单的阶梯。夜色掩映下,两个身影悄无声息的踩着花针往上攀越,迅速引入角楼的阴影中。沉凰 第467章 可疑 从拾源一路走来,都没发现暮的身影。每座城都有灵士协助卫兵,然而修为最高也只是个中级通灵师。 实力即地位,地位越高,才越可能掌握核心消息。宁姒和季牧之来到烁城,就是为了寻找夙徒院或五道院的骨干成员——类似绝尘那样。 和其他被占城池一样,烁城里也只有驻守的卫兵。城中百姓要么逃了,要么死了,没有人能够留在城里。 跟着进进出出的巡逻士兵,二人很快就找到了卫军在城中的驻地。进去找了一圈,只看到几个修为低微的灵士。 “怎么会这样……之前分明听到绝尘说五道院的人在烁城,他们还想抓烛阴之主抢什么头功来着。就凭那几个人,根本不可能让绝尘那么紧张。” 季牧之宽慰道:“也许是在别处没有碰上,再到其他地方转转。” “也只有这样了。” 一路避着人,从城东转到城西,就在宁姒想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围着一座老旧的宅子转了半圈,再三确认无人跟踪之后,纵身翻进了宅子。 四方屋顶都设了灵禁,贸然追进去势必会被发现。避免打草惊蛇,二人就在外面守着。 入夏之后天气转暖,蚊子也出来撒野了。尤其是在树丛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更是蚊子的大本营。 宁姒把手缩在衣袖里,又用衣袖捂着脸,仍然无法抵御蚊子的袭击,被咬了好几个包。在耳边嗡个不停也就罢了,还要到眼前晃悠,有时候冷不丁的眨眼,还会夹一只在眼睑里。 就在宁姒濒临崩溃之际,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终于出来了。 他正巧从树丛外经过,季牧之看得真切,就是聚阴阵中操控阴魂的怪人。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两人不远不近的跟着,看着他进入卫军驻地。门前的守卫对他很恭敬。 宁姒挠着蚊子包满脸兴奋:“这份罪没白受,总算让咱们蹲到大鱼了。” 是和绝尘一样的中级齐灵师。 季牧之道出自己的疑惑:“这人应该已经死了,怎么会在这儿?” 宁姒问清楚详细情况之后迅速得出结论:此人和聚阴阵那个不是同一人。 “你说那人死于玄天刀之下,魂魄被焚为灰烬消失无踪,自始至终不曾见过他的尸体,所以我怀疑,他根本就不是人。而这个……”宁姒指着驻地方向,“我能清楚看到他的关窍,所以这个是人。” 一个是人一个不是人,就算长得再像,也不可能是同一个。 “有道理。” 这并不是多么复杂的问题,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饶是季牧之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但他还是觉得惊奇,无论衣着身形还是容貌,此人跟聚阴阵那个怪人都一模一样。 “我倒是想起来,绝尘之前说在烁城有什么不人不鬼哥俩儿……会不会就是这两个?我看他那样子,也挺符合不人不鬼的。” 季牧之点头,又回头望向之前蹲守的老宅:“他去那里做什么?” 还偷偷摸摸的。 …… 为了不错过重要信息,宁姒和季牧之分头行动,一个监视怪老头儿,一个监视老宅。 出于对蚊子的抵触,宁姒毅然决然的选择监视齐灵师。 这家伙回到房间直接上床睡觉,脸都没抹一把。不过他睡了宁姒正好也可以歇一会儿,带着坡度的屋顶正适合睡觉,就是有点硌肉。 一觉睡到将近天亮,宁姒被守卫换岗列队的脚步声吵醒,翻身就着挪开的瓦缝往下瞧。怪老儿已经醒了,负手站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过了许久,突然一掌拍在窗沿上。掌风凌厉,直接掀翻三尺外的白玉花瓶,摔了个稀碎。 “不鬼,你放心去吧,我很快就会让姓季那小子去陪你的。” 姓季的小子?就是季牧之? 将前后一串,事情很快就明朗了。显然下面这个和死在玄天刀下那个就是绝尘口中不人不鬼的哥俩。一个围剿季牧之不成反把自己搭了进去,另一个盘算着要为兄弟报仇雪恨呢! 外面的士兵听到花瓶碎裂的声音跑过来敲门:“不人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这称呼,宁姒差点没被口水噎住。 不人?敢情不人不鬼不是形容词而是人名? 呵呵,还真是会取名字。 “无事。”不人老儿打开门,又问道:“找到赵琼那混蛋没有?” “还没有。自打他亲手割了王将军的头献给卫军保命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 “继续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王八蛋求不人去帮忙攻打中涑,城没拿下来,折了主将,所率大军全体被俘,他倒是保住一条命,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光是坑害了不人这一条,就够他死一百次了。 “是。”士兵领命而去。 宁姒不明背后隐情,以为这赵琼是什么重要人物,赶紧去找季牧之会合通气。 “赵琼?”季牧之翻出与这个名字相对应的信息,忍不住笑了。“这个赵琼就是当初攻打中涑的副将。我说如果他能割下主将的头颅献给晋军,就留他一命。” “那你把他放了?” “对。”为将者定然要一言九鼎,出尔反尔如何统率三军? 宁姒刚准备说他不该放过敌将,又听季牧之说:“不过,除他之外我还多放了几个人。” “什么人?” “主将王哲的亲卫。” 宁姒眼前一亮:“所以那个赵琼已经被王哲的亲卫杀了?” 季牧之带着高深的笑容:“我只是派人剿杀不肯投向的敌军,赵琼的死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怎么这么坏!” 两人低语一通,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赶紧噤声在树丛间藏好。 老宅门开,走出来一个风姿绰约凹凸有致的迷人身影。奇怪的是,此人浑身上下都用黑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左顾右盼的眼睛。 宁姒用气息出声:“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季牧之握了一下她的手腕,示意她别出声。 确认无人,黑纱女往左边巷子走去。脚步轻缓无声,却速度极快,一转眼就跑没影儿了。 宁姒追了几步,突然猛一拍头:“我想起来了,是她。”沉凰 第468章 旧识 因为一起经历得足够多,所以很多时候都不需要事无巨细的将事情说透。比如此时,宁姒只是惊呼了一声,季牧之就很快回忆起来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黑纱女人。 这还得从宁姒初来海城说起。 当初她听从宁家老太爷宁百升的话,到海城来找天机院学习灵术。按照老太爷的指引,她找到天机院监律长老方木。原本想着能攀攀交情走走后门,岂料那老头儿居然觊觎宁家的宗秘,意图设计陷害于她。 和方木老儿商量恶毒大计的人就是这个黑纱女人。只是两年未见,她似乎比当初裹得更加严实了。 天机院被蓝伽灭了,几大长老除仲澧外皆死于那一场恶战。而方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包括阴魂。因此宁姒怀疑,那坏老头儿有可能没有死。 难道此次卫军大举入倾的背后还有天机院余孽的事? 宁姒和季牧之再次分头行动,一个跟踪黑纱女,一个潜入老宅。 宁姒废了不少力气才在不触发灵禁的前提下进入老宅,然而只是她自以为的没触发。 双脚刚一落地,便有人从内院冲了出来。 “是你!”一打照面,青年惊呼出声,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宁姒微微皱眉。这人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但是具体什么时候见过,在哪里见的,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是我啊,江秋白。”江秋白拍着胸脯,激动的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宁姒更懵了。这人不会有病吧?瞎激动什么?这地方明显是一处秘密基地,发现有人闯入的正常反应难道不是先把人抓起来审问一通再说吗? 有声音从垂花门后传来:“秋白,是……” 穿暗青色长袍的身影从门后过来,见到宁姒,也是一怔:“宁姑娘?” 宁姒惊呼:“仲先生?怎么是你?” 想到方木,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仲澧。记得最后一次分别时仲澧曾说会找一处远离尘世烦扰的地方潜心修习,没见到之前宁姒还在想他修为精进到什么程度了,如今见面一观窍,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看来他终究没能抛弃俗世纷扰。 “宁姑娘。”震惊之余,仲澧仍旧保持着谦逊有礼,同时还有十足的防备。“宁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宁姒迎上去反问:“我还想问先生在这里做什么呢!” 江秋白黯然失落的退到一旁。 她记得师叔,却不记得我……枉我在夜里梦到过她那么多次。 …… 除了知道老宅里藏着天机院的人外,宁姒没有获得其他的有用信息。 仲澧防着她,就跟她防着仲澧是一样的。面对不确定的东西,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静观其变,谁也不会轻易打开门展示背后的东西,毕竟交情还没好到那个地步。 仲澧也没为难她,奉劝她不要在城中久留,然后就让她走了。 江秋白自发‘送客’:“宁姑娘,你真的一点都记不得我了吗?我是……” “我记得,敬乙长老的……”宁姒没有把私生子三个字说出来。 江秋白脸上闪过几分尴尬,又迅速被兴奋替代:“对。没想到姑娘真的记得我。” 他们只见过一面,在天机院的废墟上。 “姑娘怎么会在烁城?”没人说话气氛就会变尴尬,江秋白想了半天,选了这么个自认为不那么失礼的话题来打破沉寂。 宁姒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怎么?想探我的底?” “不是不是。”江秋白赶紧否认,“如果不方便,姑娘大可不用回答,我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天地可鉴,他是真的随口一问啊! 宁姒在门口停下,真诚的说道:“仲澧先生是我非常敬佩的人,他曾经救过我的命。” “我知道,师叔跟我说起过。”其实不是仲澧说起过,而是他死皮赖脸找仲澧问的。 自打见了宁姒之后,她的音容相貌就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里。佳人如花见之倾心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是宁姒揭开了他身世的真相:一直对他关怀有加的师叔,其实是他的生父。 这一点,在仲澧口中得到了证实。 宁姒忽然叹气,露出一脸忿恨痛惜:“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仲先生居然会投靠敌国,协助敌军侵占晋土。我实在是……瞎了眼!” “等等宁姑娘,你误会了,我们没有……” “别解释了。”宁姒打断他,“我在这宅子外面守了两天,亲眼看到卫国的随军灵士频繁进出这里。这不是叛国通敌又是什么?” 宁姒语气渐厉,眼神更是带着刺,恨不得直接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 回首看向宅内,宁姒双手握拳,义愤填膺:“我一定会把这个消息送出去,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天机院……唔唔?” 江秋白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上手将她的嘴给堵上:“宁姑娘,你听我跟你解释啊,我们没有通敌更没有叛国,我们只是……” 发现先前出去的黑纱女回来了,江秋白赶紧噤声,大脑飞快运转着。 玉师叔可不像仲澧师叔那么好说话,要是知道宁姑娘发现了他们,肯定不会放她走的。眼下宁姑娘对大家误会颇深,若是就这样放她离开,天机院的名声怕是就此毁了。 脚步声逼近,江秋白牙一咬,趁着院内无人,扛着宁姒直奔后院的地下菜窖。 玉娘发现大门开着,立马警觉起来。 入内院见一切如常,稍微松了口气,找到仲澧问道:“院门怎么开着?” 仲澧眼中掠过一丝怪异,“是秋白吧,他刚才出去了一趟。” “出去做什么?不是说过别出去吗?万一暴露他担得起这个责任吗?你怎么不看着他?” 面对玉娘的咄咄逼问,仲澧专注着手上书册充耳不闻。 一鹤发老头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吵什么吵?” 此人正是方木。他比起两年前苍老了很多。腰背佝偻,身体异常孱弱。 玉娘负气不说话,方木又转向仲澧:“刚才灵禁被触发,原因为何?” “是猫。”仲澧面不改色,“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猫,我已经让秋白把它送出去了。” 同时侧面解释了江秋白出去的原因。 玉娘的语气仍旧没有缓和:“他那么大个人,回来也不知道关门?” 仲澧不想同她争辩。 方木提高声调说:“行了,还是商量一下正事。关于不人提出的方案,你们意下如何?”沉凰 第469章 抓包 (); 江秋白贴着菜窖入口的盖板听了半天,确定一切如常,才爬下楼梯来到宁姒面前。 宁姒靠着墙,被一堆白菜土豆给包围着:“你想干什么?杀我灭口吗?” 江秋白急得挠头:“宁姑娘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好端端的我杀你做什么?” “怕我把你们天机院通敌叛国的丑事传出去呗。再说你们天机院被毁跟我有脱不开的关系,你若是怀恨在心,想杀我报仇也不是不可能。” 江秋白坐在一堆土豆上:“天机院被毁我确实很伤心,但是仲澧师叔都跟大家说清楚了,真正毁灭天机院的是海母娘娘,你只是她的傀儡,所以我不怪你。” “呵呵!”宁姒干笑两声,“那我还得谢谢你?” 江秋白被她呛得不知道该说什么,隔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思路:“宁姑娘你听我说,我们真的没有通敌叛国,之所以跟不人先生来往,完全是为了……” 话到一半突然停了,看他纠结的样子,似乎在斟酌这话能不能对宁姒说。 宁姒把脸转到一旁,拿起一颗大白菜撕着玩儿:“不想说就别勉强,免得到时候出点什么事再说是我泄的密,又来找我麻烦。” “不是……我没……”不知道为什么,在宁姒面前,他的嘴巴就变得特别笨。生怕说错话,结果越说越错。 宁姒已经完全不搭理他了。 江秋白一咬牙,豁出去了:“也不是什么机密,只是不太好让外人知道……姑娘不会泄露出去的吧?” 宁姒见他松口,这才将脸朝向他:“要我怎么保证?”然后竖起手指,“要我发誓吗?” 江秋白赶紧摇头:“我相信你!” 宁姒突然有些不落忍,感觉自己像个欺骗纯情少男的渣女。她心里清楚,不管得到的消息是什么,她肯定会分享给季牧之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江秋白已经开始说了。 “事情还得从两年前说起。我们从夙徒院借了玄天刀来镇压海母娘娘的封印,没成想在路上把玄天刀给弄丢了。虽然天机院被毁了,但这事儿还是得给夙徒院一个交代。” 江秋白抱着膝盖,盯着鞋尖,声音回响在封闭的菜窖,添了几分不真实感。 “天机院曾倾全院之力帮了夙徒院一个大忙,因这份旧情,他们才肯出借玄天刀。可这毕竟是神器,神器有多珍贵自不用我多说,出了这事儿,天大的交情也是不抵用的。这两年我们到处打听玄天刀的消息,就是为了找到玄天刀归还给人家。” “也就是说,你们之所以会在这里,就是打探到了玄天刀的消息?” “对,我们得知玄天刀在三皇子季牧之手里。” 宁姒沉思片刻,又问:“那你们跟那个不人……” “不人先生是五道院的长老,他答应帮我们找刀,而且还会帮我们重建天机院。”一提到不人,江秋白言语间无不透着感激。 宁姒问:“他为什么要帮你们?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交易?” 江秋白闻言一愣。 显然这个傻小子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 江秋白没有待太久。师叔们长时间找不到他容易被怀疑。 临走前,他让宁姒安心待在菜窖,等天黑后再找机会送她离开。 宁姒答应了。 江秋白简直就是老天爷赠送给她的‘礼物’,这个没城府不设防的家伙是最好的突破口,在掌握完整的信息之前她也舍不得走。 为免季牧之担心,宁姒放了一个小纸人出去传递消息。 左等右等不见江秋白回来,宁姒猜想他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菜窖里潮湿闷热,空气也不流通,呼吸间全是一股发霉的味道。宁姒实在憋得难受,想出去透透气,爬到楼梯上一推才发现盖子从外面闩住了。 这是怕别人闯进来,还是怕她逃出去? 分析之后,宁姒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好小子啊,当面纯良无害,却在背地里使绊子。故意把她锁在这里好去搬救兵吧? 被坑了太多次,宁姒已经习惯性的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菜窖是不能待了。宁姒从缝隙中放出一根细小的花藤,轻而易举勾开了盖闩。 出去之后再将一切恢复原样。 院子里栽了很多女贞树,这个时节正是最为茂密的时候,用来藏身完全不成问题。 也是这个时候,宁姒看到了方木。 他和仲澧还有黑纱女——江秋白说她叫玉娘,曾是天机院的长老之一。三个人围在一起嘀咕了半天,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江秋白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个大篮子,用纱布盖着。进屋后一一摆出来,是热气腾腾的饭菜。 想来应该是不人送的。城中已无居民,一生火一冒烟可不得马上就被人发现。 宁姒看到江秋白偷偷在袖子里藏了两个大馒头。 四人开始吃饭。 哪怕是吃饭的时候,玉娘也没把脸上的黑纱拿下来。从中间一分,扒出来一条缝,然后就着那缝往里送吃食。 啧,如果是因为毁容才用黑纱蒙脸,防护到这种程度得毁的多彻底呀? 饭桌上方木说了些什么,江秋白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没过多久他就搁了筷子,往西边厢房去了。 紧接着,厢房屋顶上冒出个人头,可不就是他? 江秋白绕了一圈直奔后院,宁姒猜到他应该是给自己送吃的去了。她刚想退出树丛回菜窖去,却见堂屋里的三人齐齐搁筷起身,互相给了个眼色,悄声往后院走去。 不出宁姒所料,三人将江秋白堵在了菜窖里。 方木厉声问道:“不是说身体不适要回房休息吗?来这里做什么?” “……”江秋白低着头不做声,紧紧捏着手里的馒头,像是要掐死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那个妖女呢?”方木又问。 “还用问吗?肯定是逃了呗。”玉娘冷哼一声,美妙婉转的音色却组成了最是难听刻薄的话:“我早就说不该带着这个野种,跟他爹一样,脑子长在下面的东西。” “玉娘!”仲澧出声喝止,再招呼江秋白:“上来再说。” “还上来做什么?”玉娘抬脚将出口的盖子盖上,卡上盖闩。“不关他几天,他还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还有你。” 玉娘环抱双臂瞪着仲澧:“要不是我发现这小子不对劲,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们啊?仲澧,你该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吧?”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70章 抛弃 玉娘和方木走了。这个走不是离开后院,而是离开老宅。 仲澧随后也走了。他在菜窖盖子旁边放了个青灰色的包袱,隐约露出信封一角。 宁姒意识到,他们把江秋白给抛弃了。 因为他不听话,容易中美人计,脑子长在‘下面’。 宁姒很自责。都是因为她才会让江秋白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 他只有初级通灵师的修为,想要毫发无损的逃出烁城并不容易,可他们把他扔在了这里。 宁姒没有去追,她也不怕线索断在这里。季牧之在外面,他知道该怎么做。 菜窖里的江秋白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宁姒打开盖子跳下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土豆堆上,泄愤似的将馒头捏成碎。 “你……”看到宁姒,他惊讶的站起来,又立马摆出臭脸转向旁边,“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谁说我走了?上去透个气而已。”宁姒把包袱扔给他,“不过你那些师叔师伯,好像是真的走了。” 江秋白不明白她的意思,手在包袱里掏了掏,拿出一封信拆开。 信是仲澧写的,大致是说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危险,就不带着他了。包袱里还有些干粮,让他自己想办法出城,再找个没有战争的地方好好过日子。若是天机院有重建的一天,还欢迎他回来。 “我看过了。”宁姒坦然承认,又问:“你一个人能出得了城吗?” 江秋白往前迈步,脚下一个踉跄踢在土豆上,几个土豆骨碌碌的滚出老远。 他没有回答宁姒的问题,甚至都还没有从书信的内容中缓过来。 师叔他们走了?怎么可能……就算他实力低帮不上什么大忙,可这一路上端茶送水跑腿儿的活哪样不是他在做?他们怎么可能丢下他呢? 江秋白不信,出了菜窖将宅院里里外外找了个遍。 没有人,他们真的走了。 宁姒将手交叠在身前,犹豫着说道:“呃……那个……对不住啊,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不过他们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说扔下就扔下,好歹也要把你送出城再说啊!” 指责别人的时候话就显得流畅多了。 “不是的。”江秋白失魂落魄的瘫在椅子上,“他们发现我将你留下后或许是很生气,但这绝对不是主要原因……他们肯定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姑娘你刚好给了他们借题发挥的机会。” 宁姒更内疚了。不管怎么说都跟她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江秋白站起身,把包袱斜着挂在肩上:“得出了城才能有打算。” “说的也是……那行吧,晚上我送你出去。” …… 方木和玉娘停在门外等仲澧。 方木问:“毕竟是敬乙师弟的骨肉,咱们这样做是不是……” 玉娘斜他一眼:“那你就带着他一起去送死吧!” 方木就此打住不言。待仲澧出来,三人一同沿小巷往城东奔去。 季牧之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先进去找宁姒。 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宁姒颇为意外:“他们出去了啊,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但是你更重要。”季牧之盯着江秋白,像是要把他看透似的。 宁姒拽了他一把:“干什么你?这是我朋友,别这么失礼。” “朋友?”才半天时间就交到新朋友了? “你们见过的。” 经宁姒提醒,季牧之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但印象非常浅淡。 一个男人要是对另一个男人过目不忘,那就出问题了。 宁姒把事情原委说清楚,道:“我打算今晚想办法送他出城。” 季牧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最后点了点头。 江秋白抱拳上前:“多谢宁姑娘。”再对季牧之说:“也先行谢过这位公子。在下江秋白,敢问阁下……” “我好饿啊,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弄点吃的?”宁姒咋呼一声,打断了江秋白的话。 江秋白一头雾水,季牧之却很清楚她的意思。 这是提醒他不要暴露自己。 季牧之佯装责怪的瞪她一眼:“你这样才是失礼。”然后向江秋白自我介绍,“在下李多一。” 江秋白拱手道:“李公子,幸会幸会。” …… 宁姒是真的饿了,肚子直叫唤。 江秋白拿出包袱里仲澧准备的干粮:“城里只有卫军驻地才有现成的食物,姑娘先垫垫吧!” 饿极了也就不挑食了,宁姒狼吞虎咽吃完干硬的饼子,三人回到老宅堂屋等待天黑。 干等就没意思了,肯定得聊点什么。宁姒是谈话的主导,从无关痛痒的话题引到想要探知的问题上,如水到渠成,没有半点突兀。 “你就别难过了,说不定他们是真的为你着想呢。仲先生信上也说了,他们要做的事情非常危险。” 季牧之接收到她的目光,瞬间会意,阴阳怪气道:“什么事情能比独自被留在敌军所占城池还要危险?” 江秋白用力叹气:“李公子你有所不知。” 然后把寻找玄天刀的事如实说了。 “玄天刀在季牧之手里,人家是什么人?那可是皇子。此行无异于虎口拔牙,我能理解师叔他们。” 宁姒顺着话问:“你的意思是,你的师叔们是去夺刀了?可我之前听说季牧之被卫军抓走了呀!” “我也听说了,但是不人先生说这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风声,他们根本没有抓到季牧之。” “是嘛……”宁姒想起自己之前表露的立场,又道:“要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 江秋白接二连三的叹气:“其实我们就是想取回玄天刀还给夙徒院,根本不想掺和两国战事。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们才不想跟五道院的湮灵一脉打交道呢,再说身为晋国子民,我也希望晋军大获全胜。” 宁姒抓住关键:“五道院是修的湮灵一脉?” “对呀。姑娘不是灵士吗?竟不知道四大灵院分别主攻的修行脉路?” “呃……我属于半路出家,不是很清楚。对了,这个湮灵一脉,除了汲取灵物修为,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偏门的增益之法?比如……阴灵之类的?” 江秋白赞许道:“姑娘真是天资聪颖,一猜就中。这湮灵一脉除了屠灵自给之外,最主要的方式就是吞噬阴灵汲取阴力。”接着压低声调:“我跟你说啊,就是那个不人,这场战争开打之前,他才刚进阶齐灵士呢!” “你怎么知道?”宁姒对此表示怀疑。 短短数月就能从初级进阶到中级,开什么玩笑? 江秋白把头一昂:“方木师叔说的,错不了。” “难怪呢!”宁姒这下明白了。 难怪这一路上没见着阴灵呢。 第471章 故意 从江秋白身上获得的信息都比较表面,完全没有涉及到核心内容。也不晓得是方木他们没有对他说,还是他有心防着故意装作不知。 “宁姑娘,李公子,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们啊……我们打算协助大军收复失地,把卫国那群狼崽子赶回西边去。” “是吗?”江秋白被宁姒的凌云壮志所点燃,一脸向往,跃跃欲试。“那我也不走了,我留下来帮你们呗。” “这个……还是算了吧,仲先生已经为你安排妥当,你还是听他的比较好。”宁姒尽可能藏好自己的嫌弃。 江秋白的笑容逐渐消散,讪讪道:“我知道我修为不高,但是……”他不甘心的望着宁姒,“怎么着也比姑娘强一些吧!” 他是正宗的天机院弟子,而宁姒说她是半路出家,柔弱女子都能干的事,他堂堂七尺男儿还能干不了? 宁姒笑而不语。这个‘误会’是没法解释了。 “江公子有没有想好去哪里?”季牧之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岔开。 江秋白知道自己是留下无望了,黯然道:“往东去吧,至少要找个没有战乱的太平地方。”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了。” 有宁姒和季牧之相助,江秋白顺利离开烁城。宁姒目送他消失在浓浓夜色中,回头问季牧之:“李公子,咱们接下来做什么呀?” 这两天获得的信息很乱很杂,又没有明确的指向性。天大地大,她已经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老实说,季牧之现在也是乱的。不过他比宁姒更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面对乱局的最好办法就是认准一个方向往前冲。虽然有可能会偏离预期,但一定能冲出去。 离得最近的不人就是他选中的方向。 卫军驻地里,不人老儿站在桌案前,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握着毛笔,颇有书法大家的风范。然而面前的宣纸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水平,只怕那些字他自己都不一定认得全。 不人现在也很乱。不鬼死了,给兄弟报仇当然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天机院那些蠢货想要拿回季牧之手中的玄天刀,刚好可以利用起来当马前卒。 不过,他并没有抱太多希望,且另有小算盘。 他并不知道不鬼被杀的细节,但是在他看来,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这一切肯定是烛阴之主的手笔。也就是说,烛阴之主才是他真正的杀兄仇人。 他知道无命死活要将这口黑锅扣到季牧之身上的原因。卫神宗的老婆子怕他为了报仇把烛阴之主杀了,这样就无法取得烛阴之心了。 想随便找个人来糊弄他报仇,门儿都没有。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又何必去顺老婆子的意? 反正报仇也指望不上军营里那些酒囊饭袋,卫军能不能东进跟他有什么关系? 把笔往桌上一拍,不人大步往外走:“去,把那几个主将副将都给我叫过来。” …… 一夜过去,西撤支援主战场的消息已经传达给了烁城的每一位士兵。经由特殊渠道,在次日传到了暮的耳朵里。 “这个混账。”暮愤然起身,将桌上所有的茶盅杯盏全部扫落。传信人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阿庆候在门外,低垂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缓,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无命从外面进来,停在门口:“出什么事了?母亲怎么发这么大火?” 阿庆回道:“不人老儿撺掇卫军西撤,除小部分留守烁城,其余兵将已经退到了莱城。” “竟有这样的事?他不想报仇了?” 这些事不是她可以议论的,阿庆垂着头没再做声。 “无命。”暮在屋里喊。 无命疾步上前,奉上刚刚炼制的丹药:“母亲,烁城的事就让儿子前去解决吧!” 暮轻轻按压着右下腹,双目浑浊面如死灰,就好像随时会咽气似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夙徒院的齐灵师死后所凝之金石虽比不上玄天刀,但对她来说同样杀伤力巨大。更何况宁姒那丫头耍了心眼,将两块金石合二为一。 金石扎入皮肉,作为尖端的部分脱落开来留在了她身体里,若不是她察觉及时,只怕这时候已经在冥府等待新一次轮回了。 不,没有新轮回了……太昊公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他不会再任由她继续任性妄为。 虽然已经取出金石,她的状况也没有好转。这具身体太老了,就像磨损过度的器具,用起来不顺手,还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 她必须尽快拿到烛阴之心。 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晟用烛阴之心为宁姒重塑了肉身,她现在连断息都用不着了。 换句话说,如今宁姒就是烛阴之心,烛阴之心就是宁姒。 看样子,那个傻姑娘还不知道呢! “无命。” “儿子在。” “别管不人老儿了,我要你拿着虎符号令三军,全力往东推进,争取在一个月里拿下秀山城。” 她原本正在实施一个更好的计划。先借助五道院和夙徒院常年争夺卫国第一灵院而结下的恩恩怨怨,让五道院出手消磨夙徒院的战力,最好能多除掉几个像绝尘那样的人物。 这十来年,夙徒院一直在苦寻天选之子。她主动上门,说自己有找到天选之子的办法,唯一的条件就是要用烛阴之主来交换。 夙徒院想找到天选之子延续传承,五道院想让他们永远找不到天选之子断绝传承。如此一来,她就成了关键,再动点小心思,两边都能为她所用。 接着再挑唆不鬼前去堵截季牧之,利用不鬼的死,让不人将矛头指向季牧之。 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只要不人的怒火燃烧得足够旺盛,就能极大程度的催动战火往东蔓延。 没想到的是,这个死老儿根本不受控制。五道院交给他的任务是找寻烛阴之主,同时还要竭尽所能争取战功,以期能在卫主面前露脸。谁知他竟全然不顾这些,甚至连大仇也要放弃的样子,径直率军西撤。 她哪里知道,不人这么做只是纯粹想给她添堵。他这辈子最烦别人在面前指手画脚了。 计划一再出乱子,她只能临时更改,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季牧之和宁姒被困在钟山,没这两个人捣乱,事情进展会顺利得多。 无命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第472章 及时 无命拿着虎符前往各城大营,传达全力东进之令。 没有人怀疑虎符的真假,因为他们觉得在卫主的震慑之下没人敢做这等不要命的事。再说这虎符,也确实仿得足够以假乱真。 卫军势如破竹,晋军节节败退。很多人都觉得这是因为晋军失了主帅。 再陷三城,南北边线就能汇合,加上西方主战场的卫军,三方将会形成合围之势。 彻底切断晋军后方,到时候就算刘飒威有天大的本事,也撑不了多久。 季牧之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阿习死守中涑,成了卫军久攻不下的‘钉子户’。如果能让中涑守军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想必对其他晋军也是极大的鼓舞。 二人又从烁城赶回中涑,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了几个熟人:方木、仲澧、玉娘,还有此时本该和西撤卫军在一起的不人。 看来这老头儿只是虚晃一枪,根本没有随军同行。 也是,他还有杀兄之仇要报呢! 四人也是去往中涑方向。季牧之分析,这些人可能误以为他在中涑城坐镇,所以中涑才能坚持这么久。 他们哪里知道这完全是阿习的功劳。就连宁姒都颇感意外,想不到阿习竟有这么大的本事,待在季牧之身边当个亲卫实在是太屈才了。 可就算阿习再会守城固防,也扛不住卫军没日没夜的火石轰炸。城中将士已经坚持到极限,就像绷紧的琴弦,什么时候断,就看什么时候拨那最后一下。 宁姒和季牧之赶到中涑时,双方正在对战,且战况十分激烈。宁姒用力嗅了嗅,发现弥漫的战场硝烟里好像夹杂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闻起来十分怪异。 “是雄黄。” 季牧之让宁姒用花藤拖过来两具卫军尸体,发现他们身上都抹了雄黄。 宁姒迅速反应过来:“是阿吉,肯定是阿吉。” 肯定是阿吉到卫军军营里捣过乱,兴许破坏力还不小。因她拖着硕大的蛇尾,所以卫军才在身上涂抹雄黄以驱赶蛇灵。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雄黄,居然能分到每个人身上。 不过很显然,卫军的算盘打错了。当一架投石机突然转向对准卫军,宁姒就知道阿吉小姐姐仍在战场上狂狼。 卫军像跳蚤一样蹦跶着四散躲开,然而投石机却迟迟没有发射。 “是不会用?”宁姒疑问道。 话音刚落,只见投石机上飞出一人重重跌在地上,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是阿吉! …… 紧跟在阿吉身后的是桀桀冷笑的不人老儿。他跳下投石机,抬脚踩在阿吉脸上:“区区一个半灵,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卫军并不认得他,但是对方既然帮忙制服作乱的畜生,就肯定不是敌人。 先锋小将打马上前,抱拳道:“不知这位老先生……” “瞎咧咧什么?打了这么久连一座小城都攻不下,都是干什么吃的?” 不人老儿架势十足,一下就把先锋小将给唬住了。 “敢问老先生如何称呼?”此次攻晋,几乎每一队都有灵士同行协助。他们也有,只是他们的灵士太弱,抵达中涑的第一天晚上就被大蛇给弄死了。 莫非是友军知道他们遭遇蛇灵阻拦,特意派了高人前来相助? 不人轻蔑白他一眼:“说了名字你就能知道我是谁?还是省省吧!”再低头望着脚下的阿吉,加大力道碾了碾:“算你倒霉,撞到我手里,就让我送你早登极乐吧!” 阿吉甩动长尾巴想去抽他,不人避开后一道令符打下来,她动也不能动了。 城墙之上,阿习见阿吉遇险,马上召集弓箭手放箭支援。然而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弓箭的最远射程,漫天箭雨只将卫军盾牌手的前进速度逼慢了一点。 阿吉想,这回是死定了。 她有点后悔,后悔不应该离开乱葬岗,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是回想起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比她之前活的一百多年还要丰富,她又觉得死得值了。 要是活个几百上千年,回首时一点有意义的回忆都没有,那才是白活了。 她闭上眼睛,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因为疼痛而发出声音。 死就死吧,这种死法也称得上壮烈了。 然而意料中的事并没有发生,踩在脸上的脚突然移开。 难道是这老头儿于心不忍?不应该吧! 阿吉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周边情形已经大变。那个老头儿不见了,眼前的人变成了穿着黄裙子的姑娘。包围着她的卫兵也不见了,灰白阴灵双臂交缠围成鬼墙,还有阴灵持续从地下冒出来。 黄衣女子不慌不忙,仅仅一个背影就能给她无尽的安全感。 “宁姒……”阿吉挣扎着坐起来。 宁姒回头冲她灿烂一笑:“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话音未落,不计其数的阴灵已经鬼叫着冲了过来。宁姒站在中央,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托起她的裙摆,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又像即将驾云而去的仙女。 浓郁的黑雾从她身上弥散开来,丝丝缕缕,带着森森阴冷的诡异气息。 她不闪不躲,反而展开双臂,竟似要拥抱这些狰狞的鬼影。神奇的力量伴随黑雾蔓延开来,凡是与黑雾接触到的阴灵瞬间安静下来,再转身朝远处飘去。 随着阴灵的离开,鬼墙变得七零八落。墙外的不人完全看傻了眼,好半晌才想起来加强灵力灌注强制性控制阴灵攻击宁姒。 然而他那点灵力在聚魂之力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宁姒不愿意剥夺任何一个阴魂轮回转世的机会,所以在撤除它们身上的禁制之后,就任它们离开了。 宁姒笑嘻嘻的对不人说:“呀,你的阴兵叛逃了。” 不人红着眼怒吼道:“是你,就是你,你是烛阴之主,就是你杀了不鬼。” 他果然没有猜错,这样的烛阴之主简直就是不鬼的克星,也只有她才能杀得了不鬼。 宁姒也不解释。反正季牧之杀的和她杀的也没多大区别:“想报仇是吗?可你有那个本事吗?” 不人怒火中烧,根本就没心思考虑报不报得了仇,抽出腰上的勾魂链就朝宁姒冲了过去。 “我杀了你!” 这一声嘶喊也就是气势比较足。冲动进攻,可谓漏洞百出。 宁姒没废多少力气就将花针送进了他的心口。 看着迅速被花毒侵蚀的筋脉,宁姒转身扶起阿吉:“咱们走!” 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473章 冲突 阴灵成群现形,把卫兵吓得够呛,全都远远看着,无一人敢上前。 然而当宁姒搀扶着阿吉准备离开时,他们竟又围了上来,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勇气。 宁姒冷笑:“你们当我只有对付阴灵的手段?” 伴随话音,不计其数的藤蔓从地底下钻出来,卫军压根儿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兵器便被藤蔓夺走。不管是长枪长矛还是长刀,一律扔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 火种至,迅速引燃兵器堆,刀枪烧得通红,即便是还给他们,也没人敢上手。 宁姒和阿吉大摇大摆的离开,前方卫军自动让出道路,在少女的冷眼扫视下,甚至没人敢露出不甘的表情。 阿习下令打开城门,把二人迎进去。 士气大挫,卫军识趣的鸣金收兵。 方木仲澧三人藏在卫军里,待进入树林,趁其他人不备,迅速脱离队伍。 方木脱下盔甲恨恨咬牙:“是她,是那个女人。” 仲澧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无奈的纠正:“师兄,那是宁姒宁姑娘,她和海母娘娘不是同一个人,不可一概而论。” “哼!”方木瞪着他,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不是同一个人,能有这么大本事?同样是两年时间,你的修为精进了多少,再看看她?” 方木已经认定宁姒就是海母,也就是毁掉天机院的罪魁祸首。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其他原因来解释宁姒的惊人修为。 仲澧被堵得哑口无言。宁姒的实力着实可怕,他也想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灵术低微的小女子在短短两年里完成这样惊人的突破。 但他还是相信宁姒。宁姒曾郑重的跟他解释过海母的事,如果她就是海母娘娘,根本不会跟他解释那么多。 方木突然想到什么愣了一下,变得更气愤了:“预谋,这是早有预谋的。妖女出现在中涑绝非巧合,她和姓季的是一伙的。她先让姓季的偷走玄天刀,再冲破封印毁我天机院……对,肯定就是这样。” 仲澧想要反驳,却明白说什么都是徒劳,索性不说了。 依照方木的逻辑,有很多地方都说不通。 比如宁姒就是海母一说,他早在宁姒到达海城之前就见过她,那时的她连阴人都对付不了,又何来摧毁天机院的本事? 再说玄天刀。根据遇到宁姒一行的时间来推断,玄天刀丢失的时候她们还没到运河,距离上至少隔了几百里。再说护刀的弟子说的很清楚,他们是着了河盗的道,随身财物尽数丢失,刚好丢失的东西里就有玄天刀。 总而言之,他更愿意相信宁姒解释的版本,不管在时间上逻辑上都很通顺。至于玄天刀最后为什么落到季牧之手里,想来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他的师兄方木曾为监律长老时就充分暴露了独断专行的处事特点,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哪怕是院主师兄也无法劝得回心转意,更别说他了。而且不管有没有误会宁姒,只要玄天刀一日在季牧之手里,这个冲突就无法避免。 见仲澧沉默不语,方木以为说服了他,语气这才缓和了些:“不说这些了。那妖女实力惊人,咱们想要成事,就得好好谋划一番。” …… 卫军撤远之后,季牧之才进入中涑城。 “殿下!”阿习带领众将前来参拜。 季牧之一一扶起来,目光定格在阿习用纱布斜吊在肩头的手臂上:“伤怎么样?” 阿习憨笑摇头:“无妨,就是被箭头刮了一下。” “辛苦你了。” “殿下这是说哪的话,能等到殿下平安归来,阿习就是豁出这条命也是值得的。” “说什么丧气话?媳妇儿不想娶了?”宁姒从内室出来,半开玩笑道。 这些将士多是光棍儿,闻言齐齐哄笑起来。 季牧之又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就让大家下去休息了。卫军撤退是暂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趁着这个空当吃点东西再眯一会儿,比什么都强。 连日赶路,宁姒也有点乏,但她清楚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刚才那些方木他们肯定看到了,之后行事必然会加倍小心。那老头儿坏得很,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咱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刀真枪她是没在怕的,就怕对方暗地里下绊子。 季牧之面色凝重:“他们的目标要只是你我倒也还好,就怕对城中将士下手。” 高耸的城墙能拦住卫军的铁蹄,却不见得能拦住修为在通灵师以上的灵士。他们有千百种方法进城,而且完全可以绕过守卫最森严的城门。 城墙左右延伸开来,似巨人的手臂将中涑城环抱其中。范围太广,灵禁根本不实用,除非有金汤罩那样的神器,或者像蓝伽一样释放护城光屏,否则根本防不胜防。 “再说,咱们也可以主动出击啊!”季牧之神秘一笑。 宁姒知道,他这是有主意了。 …… 当晚,一小队晋军扛着铁锹拿着箩筐出城,天洒亮口才带着一身泥土回来。 中涑的攻防战还在继续。 卫军也不是傻子,知道中涑城有灵术高人驻守,便向附近的友军求助,集结了一个灵士小队来当先锋。 这些灵士穿着带兜帽的白袍,是夙徒院的装扮。其中还有个熟面孔,尖嘴猴腮老鼠眼,正是绝尘最器重的师侄——甲明。 话说那晚甲明出海释放阴灵之后准备返航,无意间发现几艘战船驶向外海。 又无战事,怎会同时出动那么多船?他察觉到不妙,果断转向,找到偏僻处上岸,而那时的海城已经基本上落入了宁姒一众的掌控。 他跟随其他人一起退出海城,几经辗转,没想到又撞宁姒手里了。 宁姒单枪匹马出城,朗声笑道:“又见面了,咱们还真是有缘啊!” 甲明握紧双刀,怒道:“妖女,今天我要你给我绝尘师叔偿命。” 他知道绝尘的人头是宁姒斩下的,却打死不信宁姒有杀死绝尘的本事。肯定是她使了什么恶毒的手段,才让绝尘师叔惨死异乡。 宁姒摊手:“小命就在这里,有本事就来取啊!” 第474章 诱敌 宁姒孤身一人迎战一个先锋小队,彰显胆气的同时也表现出她对自己的信心。不过这一次,她好像踢到硬钉板了。 卫军知道她能操控藤蔓,还能御火,遂特意找了一个修习御沙术的灵士前来相助。此人即将进阶齐灵师,两项技能运用的出神入化。 一是固石。在他的操控之下,地上的泥土紧密压缩在一起,坚硬如石,宁姒拼尽全力,也只让花藤从地上冒出个尖儿。 二是聚形。灵力牵引之下的泥沙可以凝聚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宁姒的火球刚投出来,便有沙墙拔地而起,形成严密稳固的护盾。 泥沙水火不惧,几次交锋下来,宁姒一点便宜都没占到。 在御沙者的策应保护之下,其余灵士的威力逐渐显露出来。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繁密无间隙的攻击让宁姒应接不暇,逐渐落入下风。 城墙上开始鸣锣传信示意回城。 一旁观战的卫将又岂会纵虎归山,马上派人上前截断宁姒的退路。 众灵士越战越勇,尤其是甲明。 绝尘待他是真的好,因此得知师叔惨死,他狠狠的伤心了一场。最重要的是绝尘死了就没人推举他去大选了,他好不容易等来的出头机会啊,就这么断送在这个女人手里,杀她一百次都不够泄愤的。 宁姒见势头不好,也就不恋战了,踩着一众卫兵的头朝西北方向的林子里逃去。灵士们拔腿欲追,被领军卫将给叫住了:“当务之急是拿下中涑城,诸位先生神通广大,还望助末将一臂之力。” 一个灵士的死活对他来说无关痛痒,攻下一座城池却能实实在在的往功劳簿上记下一笔。相比之下,当然是攻城更要紧了。 一个灵士放弃追击,接着两个三个,很快所有灵士都回到城下协助攻城。 谁都不傻,能打得宁姒落荒而逃完全靠的是大家齐心协力,任何人单独对上那个女人都只有一个下场:死。 所以,就算甲明有一万个不甘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姒逃走。 话说宁姒逃到树林,见没有追兵,正打算坐下来好好喘口气,忽见一人从树上落下。 “宁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宁姒将已到嘴边的惊讶咽了回去:“仲先生,还真是哪儿都有你啊!” 方木和玉娘从另外两个方向走出来,将她围在中间。 “妖女。”方木举剑大喝:“速速束手就擒,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气势十足的叫嚣完,立马低头猛烈的咳嗽起来。 宁姒摇头:“啧啧,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出来瞎折腾什么?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养老得了。没事儿种种菜下下棋,比什么不强?” “哼,就算老夫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拿你的命给天机院的众先辈赔罪。” 宁姒意有所指的扫一眼仲澧,仲澧回以一个无奈的眼神。 玉娘突然出声:“你俩之间有什么猫腻儿呢?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非要这样眉来眼去的?” …… 这世间上有很多种人都让宁姒觉得不可理喻。尤其是那种动不动就说谁和谁有猫腻儿的,搞得都不敢拿眼睛瞧人了。 她倒无所谓,被人造谣已成习惯,也不怕戳脊梁骨,可仲先生不一样。在宁姒看来,他是天机院里唯一的正义之士,也就他担得起先生之名。 宁姒不甘示弱的回瞪玉娘:“你敢不敢把脸露出来跟我说话?” 一语戳中玉娘的痛点,尾部上扬的狭长媚眼微微眯缝起来,射出刀剑般犀利的寒光。 “想睹我真容?这就要看你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了。” 玉娘广袖一挥,细密针雨朝宁姒铺射而来。钢针来势极快,宁姒纵身而起落到树上惊险避过,正欲回一两句狠话,右手指尖突然传来刺痛。 抬手一看,一根与绣花针差不多粗细但要长上许多的钢针扎在她指头上,中针处迅速变成黑色。 玉娘难掩得意:“天底下还没人能完全躲过我的千手毒针。想要活命就赶紧把玄天刀送过来,我能让你多活两天。” 宁姒攀着树枝摇晃了两下,像是站不稳随时会掉下来似的:“你俩还真是绝配,一个留我全尸,一个让我多活两天,合着不杀了我你们就睡不着觉是不是?” 玉娘当她是毒性发作了。 “你就嘴硬吧,等到毒性蔓延至全身,七窍流血肠穿肚烂的时候,我看你还能说出点什么高谈阔论来。” “宁姑娘!”仲澧出声劝道:“宁姑娘,此毒只有玉娘可解,你还是将玄天刀归还吧!拖得久了可就没法解了。” “刀又没在我这儿,我怎么还?”宁姒白他一眼,把指尖的钢针拔下来。 只有她自己能看到,被针扎过的地方已经恢复了粉嫩的肉色,只留下一个几不可查的针眼。 跟她玩儿毒,不自量力。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三位,拜拜了您嘞!” “妖女休走。”见宁姒踏枝欲逃,方木立即拔腿追去。 虽然他也很疑惑,宁姒明明中了毒针为何还有逃跑的能力。转念一想,可能是她动用了灵力抵抗毒性蔓延,殊不知此毒会依循筋脉逆行而上,越是运用灵力,毒性会蔓延得更快。 总之,她是逃不掉的。 宁姒逃跑的路线歪歪斜斜,给人一种神志不清双脚不受控制的感觉。方木率另外二人坚定的追在后面,这一跑就是十余里。 来到一片桦树林,宁姒跌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跑、跑不动了!” 玉娘率先追至,大笑道:“怎么样?百爪挠心的滋味不好受吧?不过我真挺佩服你的,天底下能坚持到你这么久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把解药给我……”宁姒掐着喉咙朝她爬过去,一下接一下的干呕着。 玉娘大步走过来。这种时候,当然要把脚踩在她脸上才够泄愤。 走到离宁姒仅有三步远的地方,玉娘忽然听到左右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几根褐色花藤冲了出来,目标正是她的手脚。 居然还想暗算她?呵,白日做梦! 玉娘纵身跃起直扑宁姒。她坚信,此时的宁姒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击之力。 宁姒冲她招了招手,踮脚起身朝后方掠去。 就在此时,玉娘脚下的地面轰然塌陷,慌乱甩出的飞针全部扎进了坑壁。 咔咔两声,口子朝上的铁笼自动关闭上锁。 第475章 送画 仲澧方木的下场跟玉娘如出一辙,只不过将他们引入陷阱的是拿着玄天刀的季牧之。 目的达成,宁姒也就不装了,三五几下收拾掉灵士先锋小队,卫军不战自退。 想不到那个女人的真实水平那么可怕,甲明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一时冲动追上去。 仲澧三人被五花大绑押入中涑城。 方木看着季牧之手中的玄天刀,眼神如蛇蝎一般怨毒,奈何他现在什么都不做了,甚至都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气息,一个劲儿的咳嗽。 “你伤了根基,没几天好活了。”季牧之让人送杯水到他嘴边,方木拿肩膀一顶,将杯子撞翻在地。 “少在这儿装好人,是杀是剐给个痛快的。” “老家伙,还挺横啊?”军营里的汉子大多脾气暴躁,被顶翻了杯子的士兵抬手就要往方木脸上招呼。 “住手。”季牧之出手喝止,“全都退下。” 很快,屋内只剩宁姒和季牧之,还有天机院的三人。 宁姒搬来一把大圈椅放到仲澧身后:“仲先生,你坐。” 却并没有给他松绑,抑制灵力的禁制也没有解除。 仲澧扭头招呼方木:“师兄,你坐……” 方木冷哼一声,嫌恶的往旁边挪。他就知道这小子跟这女的之间有猫腻,哪怕不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也肯定清白不了。没准儿这次中计,就是他们串通好的。 像这种独断专行固执己见惯了的人,陷入自己的思维模式里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完全忘了宁姒一开始‘逃跑’的时候仲澧就在后面劝他们不要追,是他和玉娘太相信毒针,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仲澧也不坐,闷声离其他两人远远站着。 宁姒打着哈欠到后面睡觉去了。接下来的事交给季牧之就成,她也懒得糟心。 季牧之把玄天刀往桌上一放,说:“此刀是我从一群河盗手中得来的。我知道,这是你们从夙徒院借的。” 方木张了张嘴没说话。想让对方将刀归还?怎么可能呢! 倒是一旁的仲澧开口了:“殿下可否完璧归赵,将刀归还给夙徒院?” 犹记得初见在山中破庙,当时季牧之自称季三公子,那个时候仲澧已经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后来见宁姒来到中涑,更加肯定了他的判断。果不其然,季三公子就是三皇子。 “好说。”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他也不稀罕。不过,有些话是要提前说清楚的。 “我答应你们,会把刀还给夙徒院,但不是现在。此刀对我来说尚有大用,待我事了,再物归原主也不迟。” “你这是无赖之词。”方木都快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你要是永远不能成事,这刀还要在你手上放一辈子不成?” 季牧之冷冷的斜他一眼:“那你就得祈祷我诸事顺利了。再说了,我就是不还,你又能如何?” …… 解决了天机院的隐患,现在可以全力对付卫军了。 宁姒露了脸,想必逃离钟山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暮的耳朵里。这样一来,季牧之也不用再躲了。亲自披挂上阵全歼攻打中涑的敌军,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硬生生将困住西北军的包围圈撕出来一个大口子。 他决定等中涑城墙加固完成后就转移阵线,一路向西,与西北军汇合,。 暮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吐了血。 “怎么会……他们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传送阵已经关闭,就算他俩分别具有重启法阵的能力,也最多只能回来一个,怎么可能两个都回来了? “娘娘!”阿庆跪在地上为她擦拭嘴角的血,布满褶子的老脸上写满心疼,“娘娘,您为何不出动卫神宗呢?” 之前大肆购灵炼制灵丹,卫神宗的整体战力都上升了一个等级。让他们出手,拿下秀山城指日可待,又何须将希望寄托在一群普通军士身上? 暮捂着剧烈起伏的胸腔,浑浊的眼球上像是蒙了一层阴翳:“我自有安排。” 阿庆垂首不再多。 暮喘匀了气,斜靠在软塌上:“之前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奴婢已经遵照您的吩咐,给卫神宗的成员分发了号牌,一千号牌全部分发完毕。” “好,后续的灵丹只给手执号牌的人。” “是。” “把求长生叫来。” “奴婢这就去。” 求长生是暮新找的炼丹师。之前那个糊涂蛋放跑了众灵,被她扔进蛇窟废了。 求长生对炼丹无比痴迷,一心想炼出长生药来,这样就能和妻子生生世世相守在一起了。为此,他把名字都改成求长生,以表决心。 这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体型偏瘦,下巴很尖,没有胡子。整天待在炼丹房里,衣服上落满了灰。 “娘娘。”求长生对暮很恭敬,因为暮答应会许他长生。 暮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瓶子递给他:“灵丹将成时加一点这个。” 求长生打开盖子闻了一下,脸色微变:“这是……” “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 求长生把瓶子收起来,垂首道:“我先下去了。” 阿庆候在门下,等求长生走了才进来。见暮想要起身,赶紧过来搀扶。 缓步行至内室,右手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秋山红枫图,色彩明艳,以朱赤为主。 一缕黑雾自暮手中冒出来,将画纸覆盖,隐约间能看到画上的墨迹在移动变幻。 待黑雾散去,画已由最开始的遍山红枫变成了四头模样狰狞奇异的怪兽。墨色晕染,这怪兽竟似活物,仿佛挣扎着想要逃出画纸的禁锢。 “别着急,你们很快就能恢复自由了!” 暮让阿庆将画取下来卷好:“给无命送过去,他知道该怎么做。”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你亲自送。” 无命正在阳城传令,让阳城大军全力东攻,明天他还将带着虎符前往下一座城池。 推门进屋,看见阿庆坐在椅子上等他。 阿庆拿出装画的细长盒子递给他:“娘娘让你抓紧时间。” 无命很清楚盒子里是什么,也知道暮要他做什么。 “母亲情况如何?” “不太好。” “我知道了。” 短暂交谈后阿庆就走了,无命握紧盒子,脑海中浮现出中涑城所在的方位。 老天助我!(沉凰..148148660)-- (沉凰xshangshu/142/142808/) 第476章 夺取 中涑西南百里,位于晋卫交界处有一座大山,名曰阴阳。午时一过,整座山会像一面通天石壁切断阳光,山上永远是一面极阴一面极阳,故得此名。 山势陡而高,遍布剧毒虫豸,瘴气弥漫,还有猛兽出没,哪怕是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敢进山。 山顶有块巨石叫无极台。石高数丈,从上方仰视可见其形似阴阳双鱼。 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随性,很多时候是因为学识未达,故不知其中深意。 无命改了道,带着画赶往阴阳山。一队黑袍与他同行。 此去阴阳山将会路过中涑。穿城而过是最快的办法,绕行至少要多花半天时间。 既然要快,当然是选择穿城了。 耸立的高大城墙对一些人来说是永远无法逾越的存在,对另一些人来说却形同虚设。 纵是深夜,城中也有卫队巡逻。逃亡中涑避难的百姓无家可归,晚上便挤在阶檐下睡觉。长街静谧,鼾声倒是不少。 无命不想节外生枝,下令谨慎潜行。 路过大军驻地,一群人放慢脚步。 有人提醒:“公子,烛阴之主就在中涑。” 无命反问:“那又如何?” 他当然知道宁姒在这里,可暮交给他的任务并不是这个。 另一黑袍说:“我们若能擒得烛阴之主,娘娘肯定会高兴的。” 没有谁是不贪功的。功劳就代表着灵丹,越大的功劳就代表越多的灵丹。 “就凭你们?”无命无动于衷。“母亲交代的事不容许出任何岔子。” 黑袍还在劝说:“没有人知道我们来了,出其不意,胜算会大得多。” 无命停下脚步,再次重申:“我说了,母亲交代的事不能出岔子。” “公子放心,若是一击未成,我等绝不恋战,请公子成全。” “请公子成全!” 无命扫视着这群在黑夜中几乎辨不出的黑袍阴士:“这话也不是没道理。但是说好了,一击不成,立马撤离。” “多谢公子!” “行了。”无命把画别在腰上,跃上墙头,“去两个人探探情况。” …… 季牧之还在城门楼上忙活。 城楼经卫军的狂轰滥炸已经千疮百孔,若不抓紧时间维修加固,若是卫军再次来袭,怕是扛不住三轮就得散架。 合围的口子已经被撕开,给西北军补给粮草的支援队伍在三天前已经出发,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与西北军对战的是卫国第一猛将程天,这家伙号称战场阎罗,不仅能征善战,还是一个有齐灵师修为的灵士。 灵士的战争,还得灵士去解决。他得抓紧时间。 阿习受伤的手臂还用纱布吊在肩膀上,姿势滑稽的拎着水壶跑过来:“殿下,喝口水。” 待季牧之喝完,他又道:“眼瞅着马上天亮了,殿下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有这么人呢!” 不光是众将士,就连城中一些青壮百姓都过来帮忙了,也不缺他一个。 “正是因为大家都在熬夜忙活,我才更不能走。”季牧之用铲子翻搅黏土,汗水滑过坚毅的脸颊滴在身前灰暗的砖地上。 “那你歇会儿。” “早点干完大家都能歇。” “……”阿习知道劝不了他,索性就不浪费口水了。单手也干不了活,便到处奔走送食送水去。 宁姒在屋里睡大觉。 不是她不想帮忙,而是季牧之不同意。用他的话说,已经有这么多人帮着干了,怎么着也轮不到她这个女流之辈来抬石搅土。结果宁姒睡着了也没闲着,一晚上都梦见自己在城墙上忙活。 手一抬臂一挥,所有的石块泥土就自己动起来,那叫一个神奇。 要不怎么说是做梦呢! 眼瞅着城墙都快垒到云上去了,梦醒了。 翻身爬起来,想去城门看看进度,走出房间迈入院子,一丝血腥伴随空气飘了过来。 宁姒瞬间警觉起来。 几道黑色身影从墙上落下,将她团团围住。 无命站在屋顶上,右手背在身后,有个长条形的东西从身侧露出一角。 宁姒冷笑着招呼:“栗禾呀,还活着呢?” 无命眸光乍寒,完全不跟她废话,直接命令黑袍一拥而上。 对宁姒来说,这些黑袍的战斗力并不怎么样,奈何皮糙肉厚甚是难缠。关键旁边还蹲着个无命,这人的速度他是领教过的,一旦她陷入被动,无命定会趁机出手将她拿下。 晟要她的烛阴之心,所以无命不会取她性命。然而银爪钩锁琵琶骨的折磨她是再也不想体验了。 几个黑袍形成的包围圈非常严密,相对薄弱的地方便是无命所在的方向。宁姒权衡过后直奔无命,无命见状立即挥拳打来。 宁姒知道拳风会凝滞她的动作,赶紧登高躲避。一拳未中又来一拳,黑袍紧跟着围上来。眼看即将再次落入包围圈,宁姒急中生智,朝旁边一低矮瓦棚连射出上百支花针。 那处瓦棚是用来放堆草料的,旁边就是马厩。 花针穿透灰瓦斜钉入棚里的支柱。支柱从当中断裂,上方的瓦片塌落下来,哗啦一声摔了个稀巴烂。 瓦片碎裂的声音传出去老远,城门上的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阿习赶紧去找季牧之,看见搅到一半的黏土堆旁边只剩一把铲子。 …… “走!” 闹出这个大动静,马上就会有人赶过来,无命当机立断调头就走。 身后却传来黑袍惊呼:“公子……” 无命猛然回头,只觉得腰上一松。反手一摸,别在腰上的画没了。 宁姒站在飞檐上,手里拿的正是装画的盒子。 她把画拿出来展开,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爱好风雅的人呢!” 无命明显慌了,伸手向前道:“把画还我。” “这么紧张做什么,也给我欣赏一下嘛!” 画上画着秋山红枫,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然而用手一触,却能感受到微弱的灵力波动。 能让无命这么紧张,肯定不会普通的东西。 “大家手笔吗?我对书画没什么研究,你要是不赶时间,可以等季牧之来了让他帮你鉴赏一下,看看是不是赝品。” “用不着。” 无命冲过来,竟是想强行将画夺回。 “站住!”宁姒原地不动,手心托起一团火焰凑近画纸,“再过来一步我就烧了它。” 此话一出,无命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在此时,下方传来黑袍的惨叫。季牧之拔出玄天刀,中招黑袍瞬间被烈火灼为飞灰。(沉凰..148148660)-- (沉凰xshangshu/142/142808/) 第477章 意外 季牧之的到来昭示着此次行动彻底失败。 众黑袍的心态从最初的贪功图赏演变成只想活着离开这里。 无命握紧拳头又无奈松开,尽可能装出真诚的样子对宁姒说“我们只是想从中涑路过,并没想要找你们的麻烦。” “哦是吗”宁姒将拿画的手背到身后“那你来这里做什么看望我吗” 无命合上眼睛,胸腔大幅度起伏,再缓缓吐出一口气,转向季牧之道“能不能能不能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把画还我。” 季牧之望向宁姒,宁姒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画轴。 季牧之冷声回答“我与你没有交情。如果非要说有点什么,也只有仇。” 利用翠烟暗算宁姒的事还没跟他算账呢 “重华”无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身体如进击的猎豹朝季牧之扑去。 拳风凌厉,搅动院边的香樟树叶哗哗作响。季牧之反手握刀,闪避的动作在拳风的牵制下慢了一拍,不慎被余势扫中,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背狠狠撞在了树干上。 无命全速逼近,以拳换爪直取季牧之面门。 “住手”宁姒大喝,跳动的火苗已经攀上画纸一角。 无命拿余光一扫,赶紧撤招转向宁姒“不要。画若毁了,四大凶兽将再临人间,一切都完了。” “公子”黑袍出声制止,却为时已晚。 “你说什么”无命语速很快,宁姒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只是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事关重大,方才挥手将画上的火扫灭。 不用黑袍提醒,无命也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但是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要想拿回画,首先得保证宁姒不会毁了它。 “我说,这幅画中禁锢着四大凶兽的源力。一旦画被毁掉,保留四凶暴虐凶残本性的源力跑出来,必将生灵涂炭。” “是吗”宁姒假装没看出这画的异常,“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大可烧毁试试。”无命说完,立马率黑袍前来抢夺。 他相信宁姒决计不会再用火烧画。像他们这种心系苍生的好人,是绝对不会拿老百姓的命来冒险的。 他是对的,然而这并没有降低夺画的难度,尤其是季牧之手中还有玄天刀。 黑袍在玄天刀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凭无命一个人,根本没有逆转局面的能力。 几个回合下来,十余黑袍死的只剩两个。无命上前缠住季牧之让黑袍得以脱身,再使出全力朝地上轰出一拳。 劲风掀起地上的沙尘迷了视线,待扬尘散去,只剩呈蛛网一样碎裂开来的铺地石板。 “居然跑了咳咳。”沙尘入喉,宁姒用力咳了几声。 季牧之展开抢来的画看了一眼,又合上“他的话你信吗” “信”宁姒用力点头。 瓦棚一踏,城门就戒严了。此时硬闯出去并非明智之举,无命便将两个受伤的黑袍藏进百姓家中。 季牧之没有派人搜城捉拿他们。除非他和宁姒亲自出马,其余任何人碰上无命都只有死路一条。 阿吉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睡眼惺忪,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看着满院狼藉,瞌睡一下就醒了“出什么事了怎么弄成这样” “闯进来几个贼。”宁姒半开玩笑。 阿吉又不傻。什么贼能有这么大的破坏力指定是仇家找上门来了。 “是有听到叮呤咣啷的声音,我还以为做梦呢”视线落到桌上平铺的画上,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画。” “废话。”阿吉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坐到桌前看了半天,睡意卷土重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为了省力,索性直接将头侧放在桌面上,视线斜着倾落在画上,恍惚间看到那些墨迹似乎在动。 怀着一颗求知心,就这么定定的看了半晌。居然真的在动啊 干了的墨迹怎么可能会动呢阿吉用手指点了两下,指腹并没沾上墨。 “干什么你”宁姒啪的一下拍在她手背上,“摸什么摸,摸坏了算谁的” “这画好像在动啊,你这样看。”阿吉示范了一下正确赏画姿势。 这么斜着看过去,墨迹好像沾水后晕开了一样,盯久一会儿,果见这些墨迹在移动变化。只是幅度非常微小,需要静下心花多一点时间才会察觉。 随后,宁姒和季牧之分别倾注灵力,画却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对了,无命不是说画上囚着四凶的源力吗”宁姒想到个主意,“四凶肯定会怕玄天刀,你把刀拿出来试试它们的反应” “源力应该是没有意识的吧”季牧之觉得不太靠谱,但还是把刀拿了出来。 “既然都保留着四凶暴虐凶残的本性,应该也会保留害怕的本能吧” “那就试试看。”季牧之把刀放在画上。 还是没反应。 宁姒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把刀拔出来啊” 套在刀鞘里,她都不怕,更别说四凶了。 季牧之怕的是以玄天刀之利万一不慎将画损坏,让四凶源力脱逃为祸人间,那他可就是苍生的罪人了。 宁姒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的顾虑,语气缓和了些,小声道“就吓唬吓唬,不真扎。” 再转向桌上的画,陡然提高声调“嘿,我说你们要是听见我的话就赶紧给点反应啊,不然我拿玄天刀戳你了。” 季牧之配合的把刀拔出来,悬在画上。 “凑近点,再凑近点。” 宁姒半蹲着,视线与桌面齐平,看着刀尖悬在离画老远的地方,无论季牧之怎么调整始终不满意,索性直接上手。 “还是我来吧” “别” 宁姒完全忘了自己根本碰不得这刀,季牧之却是记得,赶紧把刀往回收。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宁姒已经将刀从他手中夺了过去。 平滑的刀柄连毛刺儿都没有,到了宁姒手中却如同握在仙人掌上一样。强烈的刺痛几乎将手掌贯穿,宁姒本能一松,玄天刀垂直下落钉在画上,刀尖甚至将桌面扎了个对穿。 落刀的地方是一片红色的写意枫叶。 像是打开了某种禁制,画上的墨迹或分散或合拢,最终形成四个独立的图案,正是栩栩如生的四凶兽。 玄天刀扎中的地方正是穷奇的翅膀。 画上的穷奇痛苦的扭动躯体。一身赤红如蒸腾的烈火。在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只红色的爪子从刀割出的画纸缺口钻了出来。 第478章 大祸 惊雷乍响,滚滚乌云在中涑城上方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闪电在漩涡中露出狰狞的嘴脸,首尾相接竟拼凑出一只巨爪的形状。 呼啸的狂风撕扯着东边鱼鳞状的云霞,天光俱灭,天地又回到子丑时分的暗夜。 无命仰望头顶的漩涡,用力将指甲掐进掌心,暗暗骂了一句蠢货。 “它要出来了。” 屋里,宁姒看着即将破纸而出的穷奇惊呼出声。搜肠刮肚想不到应对的法子,一着急直接上手捂住。 指缝在刀刃上蹭出一条口子,溢出的血珠被一股凶狠的力量撕扯成淅淅沥沥的血雾。火红的爪子像是遭遇沸到水灼烫,挣扎着往回缩。 “有用。”顾不上疼,宁姒赶紧咬破手指将血珠滴入画纸破口。 季牧之趁势拔出玄天刀。血珠顺着破口浸过去,凝固之后像伤口的血痂留在了纸上。纸上的穷奇歇斯底里的挣扎了几下,最终定格在画纸上。 乌云散去,雷声渐远,朝阳穿透云层洒下第一缕晨光。天明,似乎是一瞬间的事。 仿若经历了一场浩劫,宁姒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脚一软瘫坐在凳子上。旁边的阿吉更是连尾巴都露出来了,嘴唇微微颤抖着,小脸儿一片煞白。 凡夫俗子根本无法招架上古凶兽的威势。如果季牧之不曾获得多世修为,如果宁姒没有烛阴坐镇,说不定他们会比阿吉还要狼狈。 宁姒用力握住阿吉颤抖的手,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无法掩饰的颤音也暴露出她自己的恐惧。差一点,差一点就酿成大祸了。 她根本不敢去想,若是让穷奇源力逃出去,这个世界将变成怎样的炼狱。 被玄天刀割伤的手指还在流血,她却浑然不觉得疼。季牧之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一根布条,轻柔的将伤口包裹起来。 “……对不起。”宁姒低着头不敢看他。 如果不是她硬叫他把玄天刀拿出来,如果不是她闹着把刀贴近画纸,如果不是她动手抢夺……如果不是她,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好在及时阻止了这一切,不然她就是再砍一次头也无法弥补一时任性所造下的孽。 忆及烛阴被斩首一幕,宁姒莫名觉得脖子一圈有些刺痛,汗毛跟着竖了起来。 “不用道歉。”季牧之捧着她的脸让她把头抬起来,“你已经做出弥补了。” 宁姒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宽心:“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因为我而让穷奇逃了,你会怎么样?” 应该会很生气吧,怎么着也得气急败坏的痛骂她一顿! “能怎么样,和你一起把它抓回来呗。” 并不是穷奇一逃就会引发世界毁灭,任何悲剧在发生之前都有补救的办法,就看能不能做到。 鼻子酸酸的。宁姒有点想哭,但她忍住了。 还好没让这家伙逃出去。事情已经够多了,她可不想再找些事来分心。 …… 阿吉离开的时候脚还是抖的。 她只是心血来潮早起了一回,没想到就撞上这么恐怖的事。果然睡到日上三竿才最适合她。 无命跑来闹这一场,弄出的动静不光惊醒了阿吉,还有附近的百姓。城中聚集了很多难民,基本上带顶的屋子都住着人,还有些没地方住的就挤在人家的屋檐下,好歹能遮点风雨。 惊雷炸响时,很多人都看到了天上那个诡异的漩涡,像一张大嘴欲将世间万物都吸进去,又像要吐出点什么。 大街上仍有人望着天空议论纷纷。只是此时晴空万里,之前的怪象宛如从未出现过一样。 阿吉径直往前走,穿过两条街来到施粥的地方。 城里的火头军每天早上都会熬几大锅粥食带到这里分给难民。用阿习的话来说,战争已经够残酷了,既然战乱都没夺走这些人的命,就不能让他们死于饥饿。 她不知道,这话的原出处其实是季牧之。 粥棚前已经排起了长龙。 虽然迄今为止只出现过两次供应不足的情况,但大家都怕来晚了没得吃,常是听到运粥的板车车轮滚过街面的声音就会立马爬起来排队。 阿吉经常会过来帮忙。 她觉得,除了保护宁姒,这也是她存在的意义。 “阿吉姑娘。”负责派粥的火头军跟她混得很熟了,笑着招呼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说的是呢,怎么就来得这么早呢?”阿吉耸耸肩,拿起闲置的大勺给排队的百姓盛粥。 盛粥还是个技术活,起勺之前得在桶里搅一搅,这样才不会一勺清汤寡水一勺实在的像干饭。 也有常在阿吉手里领粥的人跟她打招呼。感恩戴德的样子,就好像分给他们的不是普通的米粥,而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忙了一会儿,阿吉渐渐忘记了早上的恐怖经历。 “阿吉,你吃了没?”一火头军端了碗粥过来,粥里加了一小勺咸菜。“没吃的话就先去吃了再来。” 这么一说还真饿了,阿吉也不跟他客气,接过粥到旁边吃去。 进食的同时,视线随意扫过领粥的队伍,突然看到一个格格不入又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人站在队伍旁边的巷子口,不像要领粥,也不像刚领完。他的衣服比其他人干净得多,面色也很诡异,像死人一样苍白泛灰。 阿吉一下就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了。 拾源县,传送阵下,他对她说想活命就快走。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将粥碗一放,阿吉朝那人奔了过去。 无命显然也看到了她,扭头进了巷子。 是个死胡同。 “站住。”阿吉追上他,问道:“你是什么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无命回头冲她一笑:“你就是这么跟救命恩人说话的?” “你……”阿吉正想反驳,视野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只有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越来越清晰。 “你……” 阿吉开始心慌,然而脑子里就像塞满了浆糊,根本没办法进行思考。眩晕感袭来,她连忙靠着墙,却还是倒在了地上。 无命跃上墙头,正撞上黑袍来寻。 “公子,为什么不杀了她?” 无命看都不看他一眼:“如果你们还想活着从这座城逃出去,最好少惹点事。” 第479章 拆骨 派完粥的火头军端着阿吉吃剩的半碗粥不知道是该倒了还是给她留着。循着她跑开的方向找过去,发现她晕倒在巷子里。 宁姒把画藏好,听到有人喊,赶紧跑出来。 “她怎么了?”宁姒让人把阿吉放到床上,压低声音问道。 火头军还没来得及开口,阿吉就醒了。 “感觉怎么样?出什么事了?”宁姒忙问。心想难不成是遇到无命被攻击了? “我没事。”阿吉坐起来,显得有些激动的问道:“对了,那幅画呢?” 宁姒挥手让火头军退下,拉过凳子坐在床沿:“收起来了,怎么了?” “我听到一些传说,不知道是不是跟那幅画有关。” “什么传说?”宁姒赶紧追问。 阿吉活了一百年多,没准儿真知道一些旧事。 “我也是之前听城里的百姓说的,说西边有座阴阳山,山上有无极台。传说那无极台邪门得很,曾有人在借助石台的神秘力量撒否召唤兵士。那些豆兵帮他占了好多个山头,成了为祸八方的山大王。最后还是晋国和卫国同时派兵夹击,才剿灭了那群匪寇。最神奇的是,那些匪寇死了之后没有尸体,全部变成了一粒粒的黄豆。” “还有这样的事?”宁姒闻所未闻。 阿吉一本正经:“这事儿很多老辈人都知道,你可以问呀。”似乎觉得自己太认真了,又笑了笑:“不过大家也是道听途说,也没谁亲眼见过,应该不足为信吧。” “那这事和画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阿吉挺直腰板,“你想啊,撒豆都能成兵,若是以四大凶兽作为祭献,会召唤出什么?” “兽兵?” 阿吉把手一拍,似是肯定她的说法,一瞬后又问:“什么是兽兵?” “切,你还以为你知道呢。”宁姒起身道:“行了,你好好歇着吧!” 走到门边又折返回来,问:“你到底为什么晕倒啊?他们说看见你在追谁……见着朋友了?”想想又觉得没可能,“你有朋友吗?” 阿吉躺下去闭着眼睛回答:“怎么没有?好歹在中涑待这么久了,就不能有个聊得来的?” “那怎么还晕倒了?” “不知道呢,突然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宁姒皱眉,感觉这人奇奇怪怪的。 “行吧,那你歇着吧!” …… 无命离开中涑,到暮面前领罪。 他与两个黑袍在堂下跪到第三个时辰,暮才出来。 “画丢了?”暮坐在堂上,语气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无命跟了她几千年,心里明白没有情绪才是最可怕的。 “儿子办事不力,甘愿受罚。”无命俯身长跪,额头用力抵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那是来自于骨子里的恐惧。在成为他母亲之前,她更像是一个驯兽师,用比皮鞭残忍百倍千倍的刑具教会他什么是服从,绝对的服从。 “怎么就丢了呢?怎么就被人发现了呢?”暮露出费解的表情。 她的命令里有让他去招惹季牧之和宁姒吗?应该没有吧? 跪在后面的黑袍爬到前面来,颤声道:“娘娘饶命,是我们……我们从中涑城经过时想来个出其不意,抓住烛阴之主献给娘娘,没想到……没想到……” “我让你们去抓人了吗?”暮根本不拿正眼瞧他。 一群不自量力的蝼蚁,坏了她的大事。 “无命。” “儿子在。” “你也同意了?” “儿子……”汗水滑进眼睛里,刺得生疼,却始终不敢擦一下,“当时季牧之与宁姒不在一处,儿子见胜算颇高,于是……是儿子错了。” “嗯,知道错就好。你来。” 暮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招手让他近前来。 无命抖得更加厉害了。明明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却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双脚本能的想要奔向相反的方向,可是他不敢。 至少现在还不敢。 堂上安置的软塌很宽,坐三四个人都不会显得拥挤。无命在暮旁边坐下,低眉顺眼,努力扮演着乖儿子的角色。 阿庆挥手示意黑袍退下,自己也躬身退出大堂。 暮握住无命的手,沿着手臂来到肩膀,短暂停留之后再滑向背心。 “是母亲不好,这段时间为我来回奔波,辛苦你了。” 暮的声音极尽温柔,像极了母亲在安慰疲惫的儿子。然而这温柔却是无命‘享受’不来的。他绷紧身躯,瞳孔骤然收缩,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除此之外,还有皮肉被撕扯开的声音。 “栗禾啊,你后悔吗?后悔为我永生吗?” 在看不见的背后,暮用指甲划开衣裳,划破皮肉,再顺着破口撕开那层皮,拆下一根肋骨。 她的技术很好,除了手上,其他地方都没溅到血。又或者,所有的血都被无命破损的衣衫吸收了。 “儿子对母亲只有感激。如果没有母亲……我现在已经烂成了一滩泥。” “是吗?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 暮一连拆下三根肋骨,放进他手里:“去吧,叫阿庆帮你装上。” 无命僵直站起来:“多谢母亲。” “还有,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在三个月之内拿下秀山城。” 无命握紧自己的肋骨。肋骨上有肉,有血。 “儿子知道了。” …… 卫神宗有号牌的灵士排着队从求长生手中领取灵丹,其余没有号牌的只能干看着,牙都快咬碎了。 “真不公平,在外面奔波劳累的是咱们,费尽心思抓了灵来炼成灵丹,到头来全部分给他们,这叫什么事儿啊!” “照我说啊,咱们下回逮了灵,索性自己拿去炼丹算了。” “你会炼?” “不会又怎么了?现在灵市上什么没有?给点钱让人帮忙炼一下不就得了?” “哎呀。”最开始说话的灵士笑了,“哥们儿,我看你是很久没出去过了吧?现在晋国已经废除了新令,不管是明市还是暗市都被抄了底。风头这么盛,你还指望找人帮你炼丹?我说有这个工夫,还不如从现有的资源上动点心思呢。” 几双眼睛齐齐转向其他灵士手里的灵丹。 现成的东西摆在眼前,还有什么比这个来得更快? 第480章 来客 宁姒带着点心到城里溜达了一趟。一圈打听下来,很多人都听说过阴阳山无极台撒豆成兵的故事。 季牧之脱下汗涔涔的衣衫,把疲惫的身体泡进浴桶的温水中。 “莫非你想去一趟?” 宁姒坐在外面喝茶,两人之间就只隔了一道屏风。“我打听过了,阴阳山正处于晋卫边境上。百来里的路程,三五几天就能回来。” 她也不想在这么不合适的时候过来跟他谈这个,可他实在是太忙了,除此之外她根本找不到更好的时间能坐下来跟他聊这事儿。 见季牧之不说话,她有点着急了。“虽然只是传说,可是你看,咱们经历了多少传说中的事儿,都不是空穴来风。” 季牧之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 “我知道你事儿多,所以我也没想要你同我一起去,就我和阿吉。轻装从简,没两天就回来了,不会耽误你率军西移。” 说完,宁姒竖起耳朵听季牧之的回应,结果听到一句“你进来。” “呃……这不合适吧?” 耳根子瞬间一红,满面娇羞,身体却很诚实的放下杯子朝屏风后走去。 “我进来咯?” 绕过屏风一看,季牧之坐在浴桶里,手臂搭在捅沿上,没有丝毫香艳的成分。 “到我背后来。” 宁姒依言绕到他背后,顿时被吓了一跳。 季牧之的背上爬着好几条蜈蚣一样的伤疤。都是有年头的旧伤,泛着和皮肤明显不同的白,让人无法想象当时伤口得有多么触目惊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很粗的淤青,与脊梁骨平行。 季牧之反手往后摸:“我这儿有点疼。” “青了。我去给你拿点活血散瘀的药擦一擦。” 她猜到这淤青是怎么来的了。跟无命抢画的时候,他被无命的拳风逼退撞到树上。 真是傻子,这都好几天了,现在才说疼。 宁姒很快取来了药酒,季牧之已经沐浴完毕,半披衣衫敞着胸口坐在桌前等她。 男人的身材堪称完美,挺拔如松,无声散发着力量的魅力。 宁姒羞得想落荒而逃。 “拿来了?”季牧之把衣裳往下褪,“那就麻烦你了。” 阿吉找宁姒有事,发现阿习在窗边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你在……” “嘘嘘嘘。”阿习转身干脆利落的捂住她的嘴巴将她脱离。 “我找宁姒有事儿。”阿吉含糊不清的说。 “天大的事儿也得过会儿再来。”还有什么事能比殿下的幸福更重要? …… 暮这里来了客人。 来人是夙徒院的首座长老绝念,绝尘的师兄,甲明的师父。 这是个有点胖的老头儿,须发皆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窄窄的缝儿,颧骨上的肉往外鼓,很有喜感,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和蔼可亲好相处。 暮却知道,这只是假象。 没点手段的人,怎么可能当上首座长老? 暮亲自为绝念斟茶,并让身边的人全部退下。“长老是为绝尘长老被害一事出山的吧?” “娘娘也知道我那师弟的事?” “长老说笑了。我若连这点信息都掌握不到,又如何替贵院寻找天选之子?” 绝念端起茶抿了一口,笑道:“我还以为娘娘忘记这回事了呢。自离开夙徒院之后,娘娘除了去了一趟拾源县,就一直待在这山庄修身养性。于战火之下乱中取静,实在让我等凡夫俗子好生佩服啊。” “看来长老对我的行踪也掌握得很清楚嘛。”暮语气如常,看不出丝毫被冒犯的不悦。 “让娘娘见笑了,夙徒院别的没有,倒是有几个能使口的小崽子。可惜啊,没一个是有福的,都不是上神指定的人。” 绝念摇头叹气,好不惋惜。 “我听说贵院正在筹备大选,不知道这选的,是什么人?” “当然是下任院主了。若是一直找不到天选之子,夙徒院也需要选出一个人来领导我们呀。” 绝念把眼睛睁大了些,却不知道他的目光在看何处。 就像……不拿正眼看人的轻蔑。 这老头儿肯定知道夙徒院有太昊公庇护,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长老的意思是,不需要我再帮忙寻找天选之子了?” “大选只是以备不时之需,以天选之子为首才是夙徒院上千年的传承。不到万不得已,规矩不能破。”绝念答非所问。 暮若有所思的点头:“长老今日来此为何,不妨直言。” 绝念起身冲她施了一礼:“若无要事,小老儿也不敢扰了娘娘清净。” 暮微微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先前娘娘表示,能为我夙徒院寻得天选之子,作为交换,夙徒院调拨半数门徒,供娘娘差遣。娘娘心系卫高氏伟业,将我院门徒悉数分散至各军营,以助东征,此举高义,让小老儿万分佩服。” 暮面色渐沉:“都是明白人,又何必搞这么多弯弯绕绕?你是不是想说,东征步伐止于此,久无进展,所以想把人都召回去?” “娘娘明鉴。”绝念再施一礼,就坡下驴,“大选在即,夙徒院弟子不该有一人缺席。” “嗯,在理。”暮用镊子夹开沸水壶上的盖子,再抬手请他落座。“长老这便去吧,若有需要我相助之处,叫人传句话便可。” “多谢娘娘体恤。” 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绝念很快起身告辞。 阿庆进来收拾杯盏,暮问她:“你说,夙徒院怎么就反悔了?” 然后把谈话内容简要说了。 阿庆回道:“依奴婢拙见,可否是有人为夙徒院提供了更为实际可行的寻人方案?” 暮一直说要帮着找人,却是迄今为止只弄了些虚招。夙徒院的人又不傻,肯定不会任她长时间拖延下去。 “除非天选箭复苏,否则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天选之子是谁。” 所谓的帮忙寻人也不过是她打的一个幌子。连她都做不到的事,世间还能有谁……等等,天选箭? 难道他们已经找到了复苏天选箭的办法? “阿庆,马上找几个机灵点的跟着绝念,看他会去哪里。” “是。”阿庆躬身退下。 暮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阳光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刺眼。 说好的旁观……太昊公,你又要出尔反尔了吗?沉凰 第481章 白忙 季牧之终究不放心让宁姒和阿吉两个人去阴阳山。把军中大小事宜交给阿习之后,三人骑上快马趁夜上路了。 季牧之临摹了一份行军所用的舆图随身带着,路线标注清晰而准确,所以这一路基本上没有绕过远路。 更没出现过迷路的情况。 抵达阴阳山,耗时和计划中相差无二。时值午后,山西面阳光遍洒,山南却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 山中不时传来猛兽低吼,缠绕在半山腰的灰色毒瘴更是肉眼可见。若是换了别人,必然望而却步,然而宁姒三人这一路上去,却并没有废太大的力气。 山顶有石台,形如阴阳双鱼,一切都和传言一模一样。 宁姒想要把石台的每一处都看个遍,可石台太大了,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做到。 “是不是有机关之类的?还是有隐藏的法阵需要启动?”宁姒绕着石台边转边敲。 “或许可以把画拿出来看看会不会有反应。”阿吉建议。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灿烂的原因,宁姒总感觉她的眼睛在放光。自从拿到画之后,阿吉就对阴阳山无极台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如果不是她一直闹着要来,兴许宁姒都不会跑这一趟。 她又不打算召唤兽兵。 不过,好奇心肯定是有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说动。 “不是说来研究点豆成兵的玄机吗?要画做什么?你还真打算召唤兽兵啊?”宁姒半开玩笑。 她又不傻,把画带到这里来,万一被人半路截胡怎么办? 阿吉转过身去查看其他地方:“我召唤兽兵来做什么?就算有这野心也该是你啊,你可以指挥兽兵帮你打退卫军……还不止是打退,若是有兽兵相助,一统三国都不是问题。” “瞧你说的,你当那些兽兵是咱们自己养的家猫家犬啊,扔根大棒骨头小鱼干就能听你指挥了?” “若真召唤出来,可比家猫家犬听话多了。” “你说什么?”阿吉的声音很小,恰有风过,宁姒没有听太清楚。 “哦,我说让你把画拿出来试试看。” “可我没带呀!”宁姒把手一摊,略显无奈。 “真的假的?”阿吉过来扯她衣裳检查,还真没有。于是转向季牧之,“你应该带了吧?” “嗯,带了。”季牧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隐约可以看到上方有红黑两色墨迹。 宁姒气得跳脚:“你个败家子,居然把画给拆了?” “拆了好携带。”季牧之理直气壮。 “来,给我看看。”阿吉走过来,伸出手,嘴唇微抿,似乎有些紧张。 季牧之不动,于是她自己伸手拿。拿到手那一刻,季牧之发现她短暂呼了一口气。 “我们去那边瞧瞧。”季牧之拉着宁姒走向石台另一边。 宁姒不乐意,想挣开,奈何季牧之的手握得死死的。 “干什么呀,我也想看。” “乖。”季牧之压低声音,“一会儿让你看点更有意思的。” …… 只是围着石台转了一圈,宁姒就傻眼了。 阿吉不见了。 她不想怀疑朋友,更何况还是救命恩人,于是绕着山顶来回找了一整圈。 越找越心慌:“完了,阿吉带着画跑了。” “别着急,我有办法。”季牧之问她要了一张符纸,三两下叠成一只纸鹤。 灌注灵力之后,纸鹤立马‘活’了过来,扑扇着棱角分明的纸翅膀朝前飞去。 “你……”宁姒惊得说不出话来。 出发之前季牧之问她要了一张追踪符,一问说是放自己身上,万一走散了好找。 理由充分,她一点也没怀疑,却没想到他居然把追踪符用在了阿吉身上。 “你早就怀疑她了?”宁姒简直不敢相信。 阿吉和季牧之接触很少,大多时候都是和她在一起,他究竟是怎么看出异常的? “也不是,只是觉得奇怪。你说过,自和她认识以来,从来没见她对哪件事情表现出这么强烈的兴趣。” 在季牧之看来,阿吉并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事出反常,也就多留了个心眼,没想到真让他猜中了。 “那画……是假的?”既然他已经有所怀疑,又岂会将真画交出来? “那是舆图。”绘图的时候,他故意用了红黑两种墨。 …… 阿吉狂奔下山,脸被荆棘划伤却一点不觉得痛。 一只红顶鹮落在前方的树枝上,脑海中有声音在发号施令:把画交给它。 阿吉喘着粗气,将画送到红顶鹮面前。 细长的红色爪子抓起图纸扬长而去。 腹中涌动着一口浊气,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喉头一动,阿吉吐出一口黑血,接着又是两眼一抹黑。 季牧之和宁姒追上来时,看到阿吉倒在枯草中,手臂脸上遍布细细密密的伤口。 “阿吉?”宁姒试探着叫了一声,叉腰怒道:“你别装了。” 季牧之绕到前面,发现阿吉嘴角的血渍。“她吐血了。” “什么?”宁姒愣了一下,终是念着旧情,上前唤道:“阿吉?阿吉?” 又扭头问季牧之:“她这是被人卸磨杀驴了?” 季牧之上前检查了一番,总结道:“伤势不重,但魂力虚弱,这种情况……像是被人控魂了。” “控魂?莫非……是无命?” 控魂是幻术的一种。 吃过大亏,导致每次一提到幻术,宁姒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无命。 宁姒在阿吉身上摸了摸:“舆图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算了,反正也是假的。” 欲渐强烈的山风把毒瘴送往高处,季牧之撕下一角布料用水浸湿,盖住阿吉口鼻:“先回去再说。” 无命避开季牧之一行来到山顶无极台。 拆掉的骨肉还没完全长好,动作幅度稍微大一些就疼得厉害,但都在他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生拆肋骨的痛都能扛下来,还有什么是忍不了的? 红顶鹮的声音像哑锣,径直飞过来。 无命接住掉落的图纸。 哪怕只是一眼,他就能确定这东西是假的。 又白忙活一场。果然,不管是以前的重华还是如今的季牧之,似乎都比他强那么一点。 但是这一次,重华办不到的事,他一定可以办到。 有些人,在化为尘土之前能赢那么一次,就算打了翻身仗了。 第482章 天箭 绝念是有备而来,在他去找暮的时候,夙徒院的弟子已经分别前往各大营,把分散在外的同门全部召了回来。 甲明跪在绝念面前,痛哭流涕道:“师父,你一定要为师叔报仇啊。” 绝念是个明白人,深知战场生死无对错,可在了解到师弟被害的详情之后还是忍不住心生怨愤。 “人死不能复生,咱们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别说一个绝尘,就是十个绝尘,也不能影响到夙徒院的未来。 弟子集齐之后,绝念便带着一行人返回荡丘山。 路上,甲明试探着问道:“师父,这是要开始试炼大选了吗?” “不然把你们叫回去做什么?”绝念反问。 甲明看起来十分颓丧,对试炼大选提不起任何兴趣:“我们又不参加大选,充其量当个看客,还不如干点实事儿呢。” 作为先锋小队时虽然被烛阴之主打了个落花流水,还差点被俘,但又不是谁都有烛阴之主的本事。换个地方避其锋芒,给自己挣点战功,也总比一无所获来得强。 绝念别有深意的看着他,笑道:“听你这意思,你是不想参加大选?” 甲明敏锐的察觉到这话的言外之意,将满心狂喜硬压下去,故作失落道:“师父你就别拿我逗乐了,我又不是首徒……” “甲徽不在,你可不就是首徒了?” “师父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大师兄怎么会不在呢?” “哼。”绝念拂袖冷哼,一副气坏了的模样。“他为了在大选中一举夺魁,居然私下里贿赂其他旁支,被人告发捅到我这里来,简直把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真的?”甲明再也掩饰不住狂喜。 甲徽一出事,他不就有机会了? 不管能不能在试炼场上脱颖而出,至少得先有资格参与进去,不然说什么都白搭。 绝念斜他一眼,他才收住脸上不该有的喜色,解释道:“我这是太震惊了。大师兄为人刚直,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会不会是搞错了?” 心里却想,罪都定了,可千万别再让甲徽翻身啊! 绝念叹道:“我何尝不希望是弄错?但他自己都认了……唉,终究是道心不稳啊。世人慕权势,哪怕是咱们夙徒院弟子也不例外。” 说完,重重拍了拍甲明的肩膀:“甲明啊,这次师父丢出去的脸能不能再捡回来,就看你的了。” 甲明挺起胸膛信心勃勃:“师父您放心,徒儿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 暮正在伏案练字,阿庆推门进来,跪在一旁替她研墨。 “娘娘,绝念率夙徒院弟子已经到荡丘山了。” 握笔的手顿在空中:“这么快?他就没去别处,或见别的什么人?” “没有。”阿庆肯定回答。“大选的日子好像提前了,他们这一路都很赶。” “是嘛?难道是我想多了?” 待一纸书成,才开口问道:“五道院最近有什么动静?” “他们好像知道夙徒院大选在即,往荡丘山去了不少人。其余派到战场的人没有召回,绝大多数都聚在主战场协助程天程将军。” 暮一点都不意外五道院会偏帮程天。程天曾在五道院修习灵术,算半个门徒,且辈分很高,末辈弟子都得叫他一声师叔祖。 “夙徒院大选这么大个热闹,我想他们也不会错过。程天还没把西北军吞掉吗?那个刘飒威,到底什么来头?” “刘飒威用兵如神,确实不好对付。再者,他所率领的西北军素来有铁军之称,信念坚定,不惧生死,打起仗来在气势上就压卫军一头。” “擒贼先擒王,这点道理都不懂?” 没了刘飒威,西北军群龙无首形同散沙,可不就任人拿捏? “娘娘有所不知,这刘飒威有罗汉印护身,一身钢筋铁骨无坚不摧。” “哦?”暮微微挑眉。“这倒是有意思。” 九天之上的诸神啊,一个个活得太久又无所事事,都想到人族来找点乐子。不知道这个大将军又是哪位神明豢养在外的‘宠物’。 “把这个给程天。”怒递来一张墨迹未干的纸条。 …… 中涑城已经加固完成,季牧之率大军浩荡西进,路上遭到不少卫军的侵扰抵抗。 季牧之露出杀伐果断的一面,来袭者一律斩杀,绝不让行程受到影响。 “还有多久能到?”在马背上颠得太久,宁姒感觉与马鞍接触的地方都快磨出茧了。 “顺利的话,明天天黑之前就能到。”季牧之目视前方,脸上并没有即将与西北军汇合的喜悦。 “怎么?”难道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前方有一处峡谷,是咱们西行的必经之地。如果我是卫军,一定不会错过在那里设伏的机会。” 之前给西北军补给粮草的队伍就在那里吃了大亏,损失惨重。 绕过去时间肯定来不及,宁姒想了想说:“咱们可以先派人过去占领高地。” “来不及的。”知道他是要去跟西北军汇合,卫军肯定会提前做好准备,又岂会等他们临近了再遣将派兵? 宁姒扭头看向后方将士,一想到他们其中的某些人会在经过峡谷时丧命,心里就不是滋味。 “就没别的办法吗?”宁姒惆怅望天,忽见天边闪过一金色光点。定睛一看,像是什么东西正朝这边飞来。 光点越来越近,撕裂空气带出哑哨一样的声音。 “是箭。”宁姒惊呼。 季牧之迅速下令让其他人找掩体躲避。 眨眼之间,从天而降的箭矢已到近前。螺旋状的箭头锋利异常,通体金黄,并泛着耀目的光华。 这绝对不是一支普通的箭。 季牧之驾马躲避,却发现这箭在追着他跑。宁姒甩出花藤欲拉住箭矢,然而花藤还没碰到金箭就跟三伏天的瓜苗一样蔫巴下来。 季牧之被逼得落马,又接连在地上滚了几圈。金箭追至,悬在离他二尺开外的空中,箭尖直指眉心。 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宁姒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靠过去。 季牧之的注意力则放到箭身的刻纹上。 跟玄天刀刀身上的刻纹一模一样。 难道说……这也是夙徒院的东西? 镇定下来之后,季牧之隐约觉得这箭对他似乎并没有恶意。 试探着抬起手,金箭并没有继续进攻。心一横,季牧之用力握住箭身。 光芒逐渐散去,金箭的重量落到季牧之手里。 风吹树动,有翩翩白衣踏叶而来。 第483章 正是 本以为是敌袭带来的漫天箭雨,没想到只此一支。 更没想到的是,季牧之刚刚躲过金箭攻击,立马就有人前来讨要。 “你说,这箭是你的?” 宁姒打量来人。眉毛很浓,眼睛大而亮,炯炯有神。看人时很专注,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失礼。身穿白净素衫,腰背挺直,一身正气。 所谓相由心生,有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还有些人,一看就觉得是好人。 可是,不管长了一张多么正直的脸,也抵消不了金箭险些伤了季牧之所引起的戒备。 “对,是我的。”那人点头,看不出年龄的脸始终一本正经。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你的?”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需要证明。” “行,我就权当它是你的。可你的箭差点杀了人,你觉得我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吗?” “天选箭只会引路,不会杀人。” 那人转向季牧之,低头躬身,异常恭敬:“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你不认得他?”宁姒愈发觉得奇怪。 看起来金箭都认识季牧之,他却不认识? 季牧之沉思片刻,将金箭递出去,回答道:“在下季牧之。” 男人接过金箭托在手心,甩枪似的飞快转了几圈,金箭骤然缩小,长短与发簪无异。 他还真拿来当发簪用,直接插进发髻。 宁姒这下相信金箭真是他的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想干什么?”尽管季牧之选择了将箭归还,尽管他顶着一张好人脸,可宁姒还是无法放下戒备。 “在下甲徽。”甲徽冲季牧之抱拳。 “甲徽?”宁姒琢磨着这个名字,有一种奇怪的熟悉之感。 等等,他刚才说那支箭叫什么? 天选箭?天选之子……这是夙徒院的人。 “当心。”宁姒猛的将季牧之拉退,与甲徽保持着安全距离。“他是夙徒院派来的。” 看清箭上的刻纹之后季牧之就有所怀疑,此时见宁姒也这么说,可见是错不了了。 甲徽也不瞒着:“在下乃绝念长老座下大弟子,此次下山是奉师命寻找天选之子。” 宁姒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看透似的。 “你别跟我说,他就是你们要找的天选之子。”说这话时,宁姒扫了一眼季牧之。 甲徽郑重点头:“正是。” …… 在甲徽点头的一刹那,宁姒脑子里条件反射的蹦出一大堆反驳的话。 比如:你们夙徒院是卫国的爪牙,却说晋国的皇子是你们要找的天选之子,未来将由他来率领你们夙徒院?哈哈,开什么玩笑,就算要编瞎话也麻烦你编得像样一点好吗? 然而事实上,她一个字都没说。所有的话撞上脑海中的声音,都像泡沫一样消散。 那是星海坍塌之前晟的声音,她明确的说了天选之子四个字。 如果晟晚走一时半刻,兴许她就能听到全文,兴许全文就是:牧之是天选之子。 季牧之听宁姒说起过天选之子的事。 没想到作为四大灵院之一的夙徒院,择选接班人竟是如此的草率和荒唐。 天选之子?谁是天?谁在选? 没准儿又是卫军为了拖延他的行程而耍的把戏。 季牧之绕过甲徽,翻身上马。“全速前进。” 任敌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我自岿然如山不信不妄动,就不会中计。 宁姒略一迟疑,也跟了上去。 甲徽却不会就此放弃。 他跑到季牧之的马前展臂阻拦:“还请殿下随我回荡丘山与院主一见。” “请君入瓮?”季牧之冷笑,“你们也太小瞧我了。” “殿下。”甲徽不卑不亢目光坚定,“老院主耗尽毕生修为才唤醒天选箭,还请殿下拨冗一见。” “拨不了。战事不休,民不聊生,你们夙徒院皆是修行之人,应该知道没有什么能比苍生百姓更加重要。” 甲徽浇筑一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某些情绪。是触动?是意外?他自己都分不清。 所有人都觉得天选之子存在的意义就是延续夙徒院的传承,并且一直以来那些被天选箭选中——后来成为院主的人,他们也都是这么做的。 他们呕心沥血,将自己的毕生都奉献给夙徒院,直至夙徒院成为四大灵院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四大灵院之首。可是,这样的辉煌并没有让上神满意,神器相继丢失,甚至连天选箭都失去神力陷入沉睡。 夙徒院陷入一片恐慌,诸位长老不眠不休的商讨对策,甚至为此和卫神宗合作,将弟子遣入营中参战,却没有人去思考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忘记了修行之根本,变成了为夙徒院的辉煌而修行。 直到刚才,季牧之看似轻飘飘却掷地有声的说出那句‘没有什么比天下苍生更重要’。 其实当天选箭把他带出荡丘山,带到晋国踏上晋土,他也曾有过怀疑。因为在此之前,历代天选之子皆来自于夙徒院,从未出现过非夙徒院门徒的情况。 可是,天选箭是不会有错的,它代表的是上神的旨意。 甲徽牢记着他的任务,也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辜负院主和师父以及各位长老的期望。 只要是天选箭选中的人,哪怕是五花大绑,也要绑到院主面前去。 只有院主才知道的密宗——夙徒院的传承真谛,绝不能断在这里。 可是,那些东西真的比成千上万鲜活的人命还更重要吗? 甲徽望向季牧之,语气不再似之前那么刻板生硬:“我讨厌战争,也不想看到死亡。” 眨眼时,脑海中浮现出师父和院主殷切渴求的眼神,又道:“但我还是想恳求你,跟我回去。” 孰轻孰重虽已有定论,可还是没办法不管夙徒院啊! 季牧之不看他,反而去看宁姒。 宁姒莫名心虚起来。 其实她已经打心底里相信了甲徽的话,可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让季牧之知道她的想法。 夙徒院是找着天选之子了,可打到一半的仗怎么办?被困的西北军怎么办?身后的将士朝不保夕的老百姓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办? 当了院主还能娶媳妇儿吗? 季牧之收回目光,转向甲徽:“如果你能帮我穿过前方峡谷而不损一兵一卒,我便慎重考虑你说的事,如何?” 第484章 会师 一队卫军早早来到峡谷上方安营扎寨,箭矢滚石全部准备就绪。 夜深人静,清月高悬,伏在峡谷上方的卫军侦察小队困倦的打着哈欠,沉重的眼皮一个劲儿往下耷拉。 “嘿。”手臂突然被人用力撞了一下,被困意俘虏的小兵一个激灵直起身来,慌忙探头往下望。见一切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小兵苦着脸望着撞醒他的人:“三哥,干什么呀?” “还问我,你方才在干什么?”被唤三哥的络腮胡子挑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伍长,“这也就是我,要是被那混蛋发现,就地把你推下去信不信?” 小兵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缩着脖子道:“不至于这么凶残吧?我就眯了一下……再说了,又没什么情况。” “现在没有,不代表一直没有。” “这大晚上的,晋军不会来的。晋军也是人,也需要睡觉啊。哪像咱们似的,大半夜还得盯着,尽拿人当夜猫子使。” 三哥拍了下他的头:“收起牢骚吧,要是被听了去就麻烦了。”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压低的声音:“老三,你看那是什么?” 三哥远远望去,只见黑压压的大队人马正悄声朝这边靠近。 “来了。”三哥推着小兵,“快去禀告,就说晋军来了。” 训练有素的卫军迅速就位,晋军刚好来到峡谷下方。他们没着急动手,等晋军全部进入峡谷才下令进攻。 山石滚落,箭雨铺射,卫军借地势之利,一心想将晋军全歼于峡谷中。可诡异的是,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击,峡谷下方却没有惨叫哀嚎传来。 难不成全都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被石头砸死或被箭射死了? 领军小将心觉有异,下令暂停攻击。 山石滚落激起的扬尘遮挡了视线,他刚想叫人下去查探一下,就听士兵来报,说晋军穿过峡谷往西南方向去了。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军前举着焱鸟旗。” “大概有多少人?” “粗略估计有两千人。”只要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几乎都能通过列队的横纵长宽估计出大概人数。居高临下看得完整,误差会更小。 据线报得知,晋军此行约有五千兵马。回忆刚才通过峡谷的军队长度,减去被滚石箭雨留在峡谷的部分,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数。 “速速整兵,随我追击敌军。” 他现在手里有一千五的精兵,人数上虽略处下风,但晋军自通过峡谷后成了一群伤兵,将其一口吞下完全不是问题。 最主要的是,前面三十里有另一队卫兵扎营。自己要是不抓住机会,功劳可就要落到别人头上了。 …… 季牧之来到峡谷上方。夜色之下,大队卫兵风风火火的朝西南方向追去,黑压压的一片颇为壮观。 宁姒站在他旁边,夜风微微撩动发丝和裙摆,仿佛要升仙而去。 他赶紧牵住她的手,怕她真的离开。 “你相信甲徽的话,对吧?” 宁姒微愕,又很快释然了:“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所以你原本打算瞒着我?” 宁姒不说话,她在想如果季牧之问为什么,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然而他并没有问。 “如果能把夙徒院争取过来,这场战争也许会早一点结束。”季牧之望着有条不紊穿过峡谷的军队,像在对她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如果他们非要你当院主呢?”宁姒气鼓鼓的问。 她早就知道季牧之确认甲徽所言不虚之后,一定不会放过夙徒院这么好的帮手。可真到他表明态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生气。 果然,这人死性不改,总是先天下后己。 “当就当呗。”季牧之笑道:“王妃那把交椅坐不清净,至少也得给你挣个院主夫人当当啊!” 宁姒俏脸一红,嘴角微扬,却还是不肯给他好脸:“你说得轻巧。迷恋红尘道心不稳的人,谁肯让你当院主?” 不摁着把头发剃光就算宽容的了。 “如果我成了院主,自然由院主说了算。”季牧之拥香入怀,手指轻轻搅弄她的头发,柔声低吟。 …… 翌日下午,季牧之所率援军与刘飒威的西北军顺利会师。 负责在峡谷围堵晋军的卫军小将傻眼了。他朝着西南方一直追到天亮,待光线充足了些,竟发现自己追了大半夜的是一团绵长如山的灰黑烟雾。 烟雾轻盈,却能托起晋军的焱鸟旗。 显然,这是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计。 西北大营前,刘飒威早已等候多时。“末将参见沐王殿下。” “大将军无需多礼。”在刘飒威跪下前一刻,季牧之赶紧扶住他。 季牧之敬他为国奋战,刘飒威则佩服他年少有为,二人此番相见,颇有几分英雄所见惺惺相惜的味道。 为了不触犯军中纪律,宁姒扮成普通士兵的样子跟在季牧之身边。 不得不说,当兵真的很不容易。别说杀阵杀敌,就是驮着这身盔甲奔袭个几里地,都能把人累够呛。 刘飒威的目光在宁姒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的移开了。 他早就听说沐王殿下身边有个女人,而且是个高人。 季牧之能让她扮成男儿不坏了他的规矩,他就没必要较真。至于是不是高人……打仗是男人的事,还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身板儿弱到风都能吹走的娘们儿身上? 明明招呼都没打一声,宁姒就已经被刘大将军给震住了。 这个刘飒威身高近八尺,比季牧之都高出一大截,且生得壮实,手臂得有她大腿那么粗,站起来跟座山似的,用来遮阳倒是不错。 一字浓眉,胡子拉碴,满脸横肉,眼睛自带锋芒,随便瞪谁一眼都能让人抖三抖。 听阿习说这个刘将军治军极为严苛,还是少在他眼前晃悠得好。 因此,刘飒威特意给季牧之设的接风宴她都没去参加。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宁姒第一次来到真正的军营,以往都是驻守城池,睡觉的地方也是房屋。 而这里一眼望过去全是蒙古包一样的营帐,外面围了一圈木头筑成的围墙。围墙外是延伸向远方的贫瘠沙土,树林在山背后,近处只有几簇蓬草泛着绿意。 如果西边的土地都是这样贫瘠而荒凉,甚至更加,那她算是明白卫国皇帝为什么要东征了。 第485章 帮手 在大营逛了半天有点饿了,宁姒打算去找点吃的,一回头发现甲徽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她。 宁姒大步迎上去:“找我有事?” “我绝尘师叔是你杀的?” “我……” “休要狡辩,你身上有圣光石,你就是凶手。”甲徽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如果眼神能凝成飞刀,估计她这会儿都被扎成刺猬了。 宁姒轻嗤笑道:“我没想狡辩啊。”接着把金石掏出来,“原来叫圣光石啊,还挺好听的。” “你!”甲徽双拳紧握,剑眉倒竖,双目充血,一副恨不得杀她报仇的架势。 “你先别着急动气。”宁姒面不改色。她既杀得了绝尘,就不会怕他的师侄。 不过,现在并不是跟他撕破脸皮的时候:“我杀了你师叔,你恨我,我能理解,你要找我报仇,我也奉陪,毕竟是我自己造的孽嘛。不过说到造孽,我不禁想问一句,你师叔造的孽又该谁来偿还?那些像蝼蚁一样可怜卑微的人,他们可能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甲徽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宁姒微微勾唇,继续说道:“跟你师叔比,我这点罪孽还真是让你见笑了。还是说,因为你师叔是夙徒院的长老,你们夙徒院的人生来就比别人高一等,一个绝尘,比海城成千上万的百姓还更重要?” 宁姒早就抓住了甲徽性格上的痛点。像他这样的人,心怀天下,恨不得代替苍生万民去受战乱之苦。偏偏这战乱,与夙徒院又有分不开的联系。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和仲澧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心怀善正,却被同门拖了后腿。 “你见过堆尸成山吗?你知道要多少尸体才能堆满旷野吗?” 宁姒留下这个问题就走开了。 其实她也不清楚之前和阿吉看到的那处堆尸场到底是谁遭的孽,不过可以肯定绝尘在海城那么久肯定是害过人的。一个锅是背,两个锅也是扛,又有什么关系呢? 甲徽仰望头顶的阴霾,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师父,您明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不阻止呢?” …… 宁姒循着味儿来到充当伙房的帐篷。 今天为了给季牧之接风洗尘,伙房做了不少硬菜,都送到席上去了。案板上的大盆里还有点酱牛肉的边角料,自己放点调料拌一拌,刚好可以用来下那几个还没硬透的馒头。 不告而拿视为偷,尤其是在军营这样的地方。宁姒也不敢太嚣张,掰开馒头夹住碎牛肉,便想离开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偷摸的吃。 岂料刚要出门就有人进来了,吓得她赶紧躲到案板下面。案板旁边有水缸遮挡,加上背光,算是伙房里最好的藏身之地。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格外怀念当灵。一溜烟儿就跑了,哪还需要找地方躲? 两个火头军各挑了一担水从外面进来。 “……你就别担心了,周百户那面相一看就是有福之人,他要是活不到九十岁你来找我,没准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嗯,借兄弟吉言吧!” “总之信我就对了,别再这么苦着脸了啊。” 两人把水倒进缸里,激起水花从缝里溅落到案板下,甚至滴到了宁姒脸上。 一人拿着捅出去了,另一个留下来收拾东西准备开火做饭。 宁姒这下犯难了。他不走,她要怎么出去? 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没动静,心想难道是出去了? 扒着缝儿往外一瞧,只见一个憨厚的汉子蹲在小灶前。灶上坐着一个瓦罐,盖子边缘用湿帕子捂着,不知道炖的什么。 后来宁姒才知道,那里面炖着刘飒威的药。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刘飒威每个月都要吃一次药,连渣都得一块儿嚼。 汉子脑门儿上爬满豆大的汗珠,手里紧紧攥着个什么东西,高大的身躯抖个不停。 这人一看就有问题。 像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汉子拔出塞子,露出手里的瓷瓶。瓷瓶口刚往瓦罐口略微倾斜,他又猛的收回来,狠狠往脸上抽了几个耳刮子。 门口传来脚步声,汉子吓得一激灵,赶紧把瓷瓶揣进怀里。 火头军不上阵,平日里也都不穿盔甲,倒是方便了他。 进来的正是刚才出去那人。他把空桶往地上一撂,撸起袖子就去烧火。“还说再挑一轮,没想到都这个点儿了。再不开火那些混蛋玩意儿又该闹腾了。” 接着又进来几个人,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叮呤咣啷一通乱响,宁姒是彻底出不去了。 借着杂音掩盖,她把馒头啃了。趁所有人都在专心忙活,麻利儿的从案板另一边钻了出去。 “哥儿几个,都忙着呢!”她粗着声音若无其事的打招呼。 火头军看看她,又看看帐门。 其中一个手拿大勺的糙汉子问:“干什么的?啥时候进来的?” “就刚才进来的呀。哦,大家伙儿正忙着呢,可能没注意到我。”说着说着,蹦到最开始表现出异常的汉子身边,“这位大哥好大的汗呀,是不是太累了?有什么需要小弟效劳的?” “谁要你帮忙?出去出去。”大勺男过来赶她。 伙房重地,军中所有人的吃食都是从这里出去的,万一出点什么问题谁负责? 瞎胡闹嘛! “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沐王殿下的随军小厨,殿下的伙食都是我在负责。初来乍到,哥儿几个多关照。” “叫什么名字啊?” “大伙儿叫我小四就成。” “小四?殿下的私人厨子?”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走到大勺男旁边低声道:“我见过他。殿下来的时候他就跟在旁边。” “你没看错?” “我又不瞎。你瞧这细皮嫩肉跟个娘们儿似的,放眼全营你能找出第二个来?” 宁姒面色一僵,没说话。 大勺男走过来,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听这意思,以后殿下的餐食全部由你来做?” “这是当然,既然我随军了,自然不好再劳烦大家伙儿。”宁姒朝火头军一一拱手。 能跟着沐王殿下随军来此,肯定是能在殿下跟前说上话的。大家本以为这人仗着沐王殿下会不好相处,没想到是个懂事的。 很懂新来的该守的规矩。 做顿饭的时间,宁姒帮着添柴递菜打下手,很快就跟大家打成一片了。 士兵们吃上热腾腾的饭菜,火头军的任务才算完成。 之前拿大勺的男子是火头,大家都叫他老孙。 老孙嗓门儿贼大:“小四啊,要不要给你派个帮手啊?我们这锅大,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怕是玩儿不转。” 宁姒早有这个意思:“那敢情好啊。” “行,你看谁顺眼,就叫谁跟着你。” “随便谁都成。”宁姒故作随意的指向有异常的汉子,“就他吧!” 第486章 得逞 接风宴并不是宁姒所想像的那样一堆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说奉承话,绝大多数时间大家都在讨论战事。 眼下局势严峻,越是谈正事反而用的时间越久。宁姒在季牧之的营帐等得都快睡着了,季牧之才姗姗来迟。 “都聊什么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宁姒耸着鼻子嗅了嗅,并未闻到酒味,“你没喝酒呀?” “西北军的规矩,没打胜仗就没有酒喝。” “那看来他们很长时间都没喝成酒了。” 季牧之嗯了一声,问:“你吃饭了吗?” 一说到吃饭,宁姒才想起正事,赶紧把伙房看见的事细细道来。 “你怀疑他是想在瓦罐里下药?” “不是怀疑,是肯定。”宁姒斩钉截铁道:“我向老孙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了,这个大周有个弟弟,是军中西北军侦查营的一位百户长,三天前到高树坡执行侦查任务遭遇敌袭,至今下落不明,十有八九是被俘了。” 刚好,方才在席上,季牧之听一小将说起过此事:“好像是说他们与卫军的前锋营正面碰上,为了顺利把军情送回来,他们小队兵分两路,一路回营,百户长则带着另一路把敌军引向另一方向。”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那个周百户还是个英雄了。” “事后他们又派了人前往高树坡,没找到人,也没找到尸体。” 宁姒一拍大腿:“肯定是被俘了。然后卫军派人潜进来找到大周,拿他弟弟的命相要挟,让他下毒。嗯,肯定是这样。” 动机逻辑都很通顺,除此之外宁姒实在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凡事没有证据,不能轻易下定论。不过听你说起来,那个大周确实可疑,你可有叫人盯着他?” 防人之心不可无,众将士的性命可不是儿戏。 宁姒得意道:“甲徽盯着呢!” “甲徽?”他怎么可能听宁姒指挥? 在路上的时候甲徽曾问过他,绝尘是不是死于宁姒之手。当时他没有回答,但是很明显甲徽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有什么难的?我就跟他说,如果不是夙徒院派人助战,卫国也不会那么快攻破防线,晋国就不会有那么多百姓无辜枉死。在这件事上,夙徒院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如果他还想看着卫军以诡计夺去这几十万将士的性命,那就袖手旁观好了,然后他就跑去监视大周啦!” …… 甲徽盯了大周两天,除了梦魇缠身睡得不好沉默寡言敏感爱出神之外,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而这些消极的精神状态,恰恰很说明问题。 “他肯定是在纠结要不要为了血缘兄弟而出卖其他更多的兄弟。”宁姒非常笃定自己的判断。 季牧之每天都在和刘飒威商量战略战术,相比之下宁姒比他还更忙一些。不仅要扮演好私人厨子‘小四’这个角色,还要时刻关注大周的动向。 这天,大周把宁姒需要的食材送到伙房旁的小帐,接着开始清洗。见四下无人,他忽然把手伸到怀里把瓷瓶掏了出来,再起身来到沸腾的吊水壶旁。 那个壶里的开水是要用来给季牧之还有几位将军泡水的。 战场上物资稀缺,茶叶这东西是根本不可能有的。这些沸水是用来泡晒干的姜丝,姜的辛辣可以给白水增添一些滋味,还能祛湿驱寒。 大周不知道,宁姒这会儿正躲在帐篷后面,就着一个手指头大小的孔全程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水已经完全开了,顶起铜壶盖子脆生生的响。大周先把盖子拿起来,再把瓷瓶口凑过去,刚准备倒,又猛的缩回来,用力搓了搓手背。 看样子是被溅出来的开水烫到了。 宁姒都替他着急:要倒就赶紧啊,磨磨蹭蹭的还是不是男人? 早点落下实锤,她也好早点解脱,就不用这样费心费力的盯着他了。 结果蹲了半天,都快被蚊子叮成猪头了,还是没等到大周动手。 老孙过来了,说侦查的兄弟在林子里打到一只山鹿,问要不要砍一腿给沐王殿下。环顾左右,又问:“小四儿呢?” “没见着呢。”大周若无其事的切着滚刀萝卜,问:“鹿肉炖萝卜好吃不好吃?” “可以,你这手艺弄啥都好吃。” …… 当天晚上,季牧之的饭桌上多了一道萝卜炖鹿肉。 季牧之本来没那么讲究,之前在中涑也是跟将士们一个锅里吃饭。只因宁姒打了私人厨子这个旗号,他又不能拆穿,只能接受这样的优待。 每次宁姒都会借着上菜的名义跟他一起吃。反正没人敢擅闯沐王殿下的营帐,也不会被发现她的‘没规矩’。 “怎么才这么点儿?”宁姒看着一小盆萝卜鹿肉觉得奇怪,明明炖了一大锅的呀。 “有什么问题吗?”季牧之问。 “菜没问题,你吃你的,我出去看看。” 宁姒疾步出门,差点没撞在甲徽怀里。 “有动作了。” 他领着宁姒绕过几座营帐,追上给刘飒威送饭菜的老孙。老孙端着的托盘上也有一大碗萝卜炖鹿肉,看色相,正是出自大周之手。 “老孙。”宁姒上前叫住他,“给将军送饭呢,我帮你吧!” 说着就去接托盘。 “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也是顺道儿,刚好殿下有句话让我带给将军。” “是嘛?那就你去送吧!”老孙正巧闹肚子,把托盘往宁姒手里一放,扭头直奔茅房。 进门时,宁姒往斜后方一瞟,见屯来喂马的草垛后面探出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可不就是大周。 宁姒若无其事的把菜送进帐,很快就出来了。 没多久,刘飒威的亲卫慌慌张张跑出来,大喊道:“来人啊,不好了,将军中毒了。” 季牧之和其他将领闻讯赶来,全都扎进大帐。 宁姒和甲徽一直在暗处关注大周的一举一动。 听到刘飒威中毒的消息,他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不仅没有阴谋得逞后的得意,反而露出震惊和不可思议。 见老孙从外面进来,赶紧揪着他问:“将军到底怎么了?” 老孙气得锤柱子:“听说都吐血了。” “什么?”大周当场愣住。 怎么会呢?怎么会吐血呢? 第487章 为兄 火头军有个独立的宿帐,此时所有人都在外面关心刘飒威‘中毒’的进展,只有大周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 他从怀里拿出瓷瓶,拔出塞子,凑到鼻子前用力嗅了嗅。 宁姒扒着帐帘盯了半晌,不解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呀?” 计划得逞,不是应该马上去跟指使他的人碰头汇报任务进度吗? 傻坐在这里算什么? 甲徽更懵。他为什么要跟她一起在这里鬼鬼祟祟的监视? 跟他有什么关系? “哎哎哎,你干什么?”宁姒突然冲进去,一把将大周摁在地上。 瓷瓶滚落在地,洒出些许豆黄色的粉末。 “怎么着,想畏罪自杀啊?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刘飒威的亲卫郑奚带人鱼贯而入,从宁姒手中将人抓了去,直接押往季牧之大帐。 本来还想着顺着大周这根‘藤’摸到背后主谋,没想到大周居然倒出瓷瓶中的粉末想要服毒自尽。 宁姒跟在后面进入大帐,对事件发展不是很乐观。大周连死都不怕,想撬开他的嘴怕是不容易。 季牧之往上一坐,阴沉着脸,浑身散发的冷冽气息震慑着所有人。 大周早已浑身瘫软,甚至不用人摁,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饶命,殿下饶命啊!” “知道求饶,证明你还不算太蠢。想要活命,就把你做的事如实招来。” “小的……小的……”大周不停抹着头上的汗,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却很清楚这回是黄泥巴掉进裤裆,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宁姒站出来说道:“我早就发现你想加害刘将军了,识相的还是赶紧招了吧!” 她可不想在已经明确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大周顿时面如死灰。奇怪的是在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之后,反而没那么怕了。 他还是不敢看季牧之,但鼓起勇气把腰直了起来:“没错,是我干的,我就是不想让姓刘的好过。”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与大周共事多年的火头军怒道:“大周,你怎么可以干出这种事来?” “我怎么不可以?”大周回头瞪着他,憨厚实诚的胖脸上浮起一丝阴狠,“我弟弟是奉他的命出营侦查,也是为了把军情传递回来才落入敌手,可姓刘的整天缩在大营里,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你们都说我弟弟不会有事,都说他会回来,可事实呢?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大周掩面痛哭,发自肺腑的质问像重锤一样敲击在众人心头。 其实很多人都明白,小周这回怕是回不来了,可是谁也不忍心把如此残忍的事实在大周面前挑明。 没想到大家善意的安慰,却像毒疮里的脓水在看似正常的表皮下逐日积累,终致爆发。 “我就想让姓刘的窜个稀受点罪,那又怎么了?我弟弟连命都没了,他就不能受点惩罚吗?” 大周哭诉着,吐字不是很清晰。 宁姒听了个大概,不确认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窜稀?” “你连窜稀都不懂吗?”大周擦掉脸上的眼泪鼻涕,红着眼道:“那个瓶子里,装的是我自己磨的巴豆粉,我实在不知道将军吃了为什么会吐血啊!” 结果如何他决定不了,但该解释的一定要说清楚。 宁姒把瓶子拿出来,凑到鼻尖闻了一下,还真有一股子豆腥味儿:“那我刚才看你想舔这个粉……” “我就想看看,吃了点巴豆粉怎么还会吐血。” 宁姒在想要不要告诉他将军吐血这事儿其实是为了迷惑他的烟雾弹,事实上刘飒威根本没动那碗萝卜鹿肉。 大周见宁姒不说话,以为她是不相信。为了自证清白,他猛地起身夺过瓶子,就着瓶口就往嘴里倒:“我吃给你们看。” 刚才抓人时洒了不少,这会儿瓶子里已经没剩多少粉末了。大周全部倒进嘴里,用力咽了下去。 宁姒忍不住皱眉。巴豆粉虽然不多,但也够他窜稀跑断腿了。 “你们好好看看,看我会不会吐血。” 自己一粒粒磨的巴豆,再亲手装进去的,他笃信这东西只会让人窜稀,根本不可能有其他毒性,更别说吐血。 反应来得很快,大周捂住咕噜响的肚子,夹着臀,尴尬的望向堂上的季牧之。 季牧之挥手示意他出去解决。 给主将下巴豆也是大罪,赵奚带人跟了上去。 宁姒来到季牧之旁边,干笑道:“怎么会是这样呢?我还以为……呵呵,好尴尬呀!” “若是敌军来袭,主将却因为窜稀而无力迎战,这仗还怎么打?周百户的事我们都很难过,但大周的行为绝对不能姑息。” “那你别罚太重。再怎么说人家弟弟战死,也算是烈士家属,伤心过度做出过激的举动也能理解,再说也没酿成什么大祸不是?” 季牧之对此并不赞同。法大于情,不能因为是烈士家属就能罔顾法纪为所欲为。 他正想跟宁姒说说这个道理,忽见赵奚急匆匆跑进来:“殿下。” “怎么了?” “大周突然七窍流血,看样子是中毒了。” 紧接着,又有人进来了:“殿下,周百户他们回来了。” …… 大周确实是中毒了,而且是剧毒,短短一盏茶工夫就侵入了心脉。 毒入肺腑,神仙难救,军医早已表示回天乏术,宁姒却始终不愿意放弃。 “大周啊,你弟弟回来了,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隔间里,宁姒素手生花,将漆黑蜂尾花上萦绕的黑雾引至嘴唇乌紫的大周体内。 常听人说以毒攻毒,宁姒一直觉得这种操作非常扯淡。毒性有强弱之分,强毒能化解弱毒这个没错,可余下的强毒对人来说同样致命。 可是今天,她却要亲自实施这种扯淡的解毒之法。 大周所中之毒猛烈异常,已经无法用灵力强行逼出。她打算用蜂尾花毒吞噬大周所中的毒,再在蜂尾花毒肆虐破坏大周的身体机能之前将其引走。 道理很简单,操作起来却并不容易。只希望老天不要那么残忍,别让大周盼回弟弟却还是逃不过阴阳相隔的命运。 第488章 真凶 季牧之轻啜着滚烫的姜丝水,刘飒威坐在他对面,拿帕子擦着自己的战甲。 “这回要不是小四兄弟及时发现异常,只怕七窍流血的就是我了。” “她也是误打误撞。”季牧之顿了顿,又说:“我让人检查过瓶子,除了巴豆粉,里面还掺有一种更白更细的粉末,那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 很显然,大周并不知道自己的巴豆粉被人动过手脚,否则也不敢直接往嘴里倒。 刘飒威迅速明白过来:“那小子被人当枪使了。” “经大周这么一闹,至少让咱们知道营里确实有敌人渗透,并且想对将军下手,将军得多加小心才是。” “哼,一群杂碎,战场上斗不过老子就搞这些阴谋诡计。” “兵不厌诈,将军切莫掉以轻心。”季牧之轻飘飘留下这一句便起身离开。 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比如揪出在大周的巴豆粉里动手脚的人。 宁姒还在隔间里抢救大周,小周在外面焦急的等着,一身盔甲还未脱下。明明一脸疲态却始终不肯下去歇一歇。 那日执行侦查任务,他将敌军引开之后就一直被追着跑,绕了相当大一个圈子才回到大营。 见到季牧之,小周赶紧起身行礼:“殿下。” 季牧之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径直走入隔间内。 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殿下,我兄长怎么样了?”小周急忙问道。 “放心吧,毒已经解了。” “那我进去看看他。”小周说着就要往里走,被季牧之给拦住了。 “醒了再见吧,先回去歇着。” “可是……”小周回头对上季牧之眼中的不容置喙,竟是再也说不出抗命的话来。“那我先下去,若是兄长有任何情况……” “我会马上派人通知你。” 宁姒从隔间里出来,望着小周离开的背影说:“他们兄弟俩感情可真好。” 又回头看向隔间内,所有的话都变成一声沉沉的叹息。 …… 几天后,火头军炸锅了。 “小四兄弟做菜的水平不怎么样,治病救人倒是一把好手啊!军医都放弃了你还能救回来,看来咱们西北军的兄弟以后都不用担心受伤了。”老孙右手拿着大勺炒菜,油腻腻的左手冲宁姒竖起大拇指,言下全是佩服。 宁姒尴尬笑道:“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真成功了。” 又有人问:“小四兄弟肯定师从名医吧?” 宁姒摆手:“什么名医啊,一个赤脚郎中罢了,不值一提。” 众人就此打住,老孙起了一锅菜,又转向宁姒旁边的大周:“大周啊,你没啥事儿了吧?” 大周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看得出笑了一下,并点了点头。 宁姒在一旁解释道:“小弟医术不精,没能根除毒素,只怕大周以后都不能说话了。” “能保住这条命就算不错了。”老孙过来拍了一下大周的肩膀,“兄弟,得了这次教训,以后可不敢再胡来了。” 大周再次点头,反应明显迟钝。 老孙把菜递给旁边的同伴,趁势凑到宁姒旁边压低声音问道:“我怎么感觉除了不能说话,我这兄弟还变得傻乎乎的?不会一直这样吧?” “不会。”宁姒笑道:“我就是带他来见见大伙儿,免得你们成天来问我他的情况。回去之后再静养一段时间,除了说话其他都能恢复。” “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旁边另外一个小伙子过来打听:“小四,你跟沐王殿下走得近,他们有没有查到巴豆粉里怎么会有剧毒的?” 宁姒遗憾摇头:“目前还没有进展。不过我听殿下说打算从大周身上着手,看看谁最有可能接触过巴豆粉。我这不马上就要带大周过去了。” “可是大周不能说话啊。”老孙提出质疑。 “不会说但他能写啊!”宁姒晃了晃大周的手,半开玩笑道:“一看你们就跟他不亲近,都不知道他会写字吧?” 火头军面面相觑。 在一起共事那么久,彼此都知根知底。大家都知道大周家很穷,根本供不起孩子读书,小周会识文断字都是到学堂趴窗蹭的,大周没弟弟那个聪明劲儿,因此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他什么时候会写字了? 有人猜测:“是不是小周教的?” 大周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自己,表示自己真的会写,大伙儿也就没疑虑了。 只要能早点把真正下毒的人揪出来,对谁都好,免得大家伙儿提心吊胆的,喝口水都担心被下毒。 …… 宁姒正准备离开伙房去找季牧之,临出门时大周突然晕倒了,一伙人手忙脚乱的把他送回营帐。 宁姒把完脉说:“没大碍,他就是太累了。看来要等明天才能询问线索了。” 老孙连连点头:“明天就明天吧,身体重要。” 大家手里都有活儿,也就没久留。宁姒一直守在大周旁边,晚饭都是别人送进来的。 入夜之后,赵奚来传话,说季牧之找她有事。 宁姒一走,营帐里便只剩下大周一人。 她和赵奚前脚刚走,营帐后面就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柄尖刀将厚实的帐布划出条大口子。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脑袋从口子里探进来,确定无人才悄声进入。 黑衣人径直来到闭着眼睛的大周旁边,照着喉咙用力划下去。 这一刀划得极深,却没有血流出来。一眨眼工夫,床上的大周不见了,只在床上留下一个巴掌大的小纸人。 而在纸人脖颈部位,赫然有一条划痕。 黑衣人顿觉不妙,欲从帐布缺口处逃走,结果一探头就看见甲徽守在外面。 退回大帐,宁姒和季牧之已经带人冲了进来。 “王八蛋,总算逮到你了。”宁姒咬牙切齿道。 士兵一拥而上,将黑衣人团团围住。黑衣人见无路可退,马上就要举刀自尽。宁姒见状立马甩出花藤,硬将尖刀从他手中夺走。 围在旁边的士兵上前将人制住。 宁姒走过去,一圈圈绕开黑衣人缠在脸上的布。真容露出,全场震惊。 唯独季牧之面色如常。 宁姒不想再多看一眼,黯然退回季牧之身边:“你是对的。” 第489章 追魂 真正要下毒害刘飒威的是老孙,一口一个叫大周兄弟的人。 此时再回过头看,他对整个事件的进度确实比其他人更为上心,当宁姒带着‘大周’到伙房时,他也更为关注大周的状态。 季牧之一早就对她说过,问题肯定还是出在伙房这几个人身上。宁姒也明白,大周身边的人嫌疑更大,可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每个人都向她展现了糙汉外表下的真挚和善良,她实在不愿意怀疑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处处帮衬着她的老孙。 却没想到,偏偏就是老孙。 “你们杀了我吧!”老孙一改往日的亲和,眼睛里闪着狠厉和坚决,“我什么都不会招的。” “我会成全你的。”季牧之对赵奚说:“把人交给小周,是杀是剐,任他处置。” 为了引蛇出洞的计划能顺利实施,他们刚刚才告诉小周实情:大周已经死了。 宁姒的以毒攻毒失败了,小周在隔间外焦急等待的时候大周就已经咽了气。她本来想如实传达这个噩耗,是季牧之中途进来,说要用大周来引出真凶,她才将大周的死隐瞒下来。 后来,所有人看到的‘大周’,都是她操控的纸符术。 事实上,老孙行事极其隐秘,宁姒曾问过变成阴灵的大周,他根本不知道谁动了瓷瓶,甚至连怀疑目标都想不出一个。所谓的调查,都只是敲山震虎的把戏。 好在皇天不负,总算把真凶引出来了。 宁姒心情很沉重,因为大周的死,因为老孙的背叛。 “如果我在发现大周有异常之后马上叫你把他逮起来审问,或许他就不会死了……都怪我。” 季牧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谁也不想看到悲剧发生,可命运从来不会跟随某个人的意愿而发生更改。” 他没有资格去责怪宁姒。对于能渗透进敌军而不被发现的细作,严刑拷打通常不会有收获,因此在发现大周可疑之后,他想的也是按兵不动顺藤摸瓜。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直接把老孙交给小周处置的原因。 另一方面,对付阴灵其实比对付活人更为简单一些。先把人交给小周报杀兄之仇,死了再强行探入神识掠取记忆,也不会耽误正事。 …… 没过多久赵奚的人就过来禀报,说小周一刀把老孙砍了。 “死得那么痛快,真是便宜他了。”宁姒忿忿不平的说完,再跟着季牧之过去拘魂。 血喷溅一地,老孙的脑袋滚出老远,瞪着个大眼珠子,似乎到死都没想到小周动手会这么干脆利落。 “嗯?”宁姒和季牧之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她用符纸迅速囚住准备逃走的灰影,季牧之则派人把火头军叫过来。 火头军是最了解老孙的人,他们说老孙的右脚脚背上有一大块疤,是被打翻的滚油给烫伤的。还有小时候生过癞疮,导致后脑勺有一小块没头发。 扒了尸体的鞋袜,脚背没有任何疤痕。解散头发,也不见异常。由此证明,此人并不是老孙。 可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并没有贴过面具的痕迹。 宁姒愤愤的踹了尸体一脚:“这明明就是张假脸,怎么就是扒不掉?” “这是融皮术。”甲徽从人群背后走过来,对季牧之拱手行礼,再继续说:“这是一种邪术,从活人身上剥下面皮再融于另外一张脸上,以此更改五官却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活人身上剥下来?”宁姒一阵恶寒。 这时有火头军说道:“难怪这段时间老孙炒菜的很多习惯都改了,做出的菜重油重盐,我们问他,他就说想换换口味。” 季牧之追问:“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人想了想回答:“怎么着也有个把月了吧!” 也就是说,此人冒充老孙至少已经潜伏一个月了。 宁姒疑惑道:“变成老孙,他有的是机会动手,为什么要拖这么久?” 季牧之转身入帐:“审审就知道了。” 赵奚派人把尸体拖出大营扔了。暴尸荒野,不能入土,也算一种惩罚。 甲徽跟着进来。他看到宁姒把奸细的阴魂拘了。 “殿下可是想以神识入魂,探知底细?” 季牧之反问:“先生可是有更好的办法?” 甲徽点头:“在下方才发现此阴魂中有一缕异魂,异魂居天门,主牵引,也就是说此魂会回到异魂所指引的地方。” “你莫非是想让我们将那王八蛋放了,再跟着他去找上家?”宁姒问。 甲徽不理她。他们之间还有仇呢! 宁姒哭笑不得。真是够小心眼儿的。 季牧之道:“办法倒是不错,只是魂魄缥缈难以追踪,若是施术,又将被异魂所查,先生可有办法解决此难?” “这是当然。” “好。”季牧之当场拍板,“那就按先生说的办。” …… 宁姒将囚着阴魂的符纸放在衣兜里,再将衣裳换下来交给人清洗。符纸沾水再经揉搓成了一团渣滓,阴魂得以恢复自由。 宁姒目送甲徽尾随阴魂出了西北军大营,回头问季牧之:“你就那么相信他?” “赌一把吧。夙徒院值不值得咱们去争取,就看他的表现了。” 说实话,宁姒对夙徒院没有任何好感,包括他们信奉的上神太昊公,自然也就不想多跟他们打交道。 季牧之考虑事情则不像她那么感情用事。他现在只想尽快平息战乱,让晋国百姓回归平静的生活。这样他才能拿出百分百的专心去对付卫神宗,为宁姒谋得长远的安宁。 甲徽走后第二天,卫军来袭。战事爆发,哪怕已经对鲜血和尸体司空见惯,宁姒还是忍不住震惊。 也是这天,她见到了卫国号称战场阎罗的程天。 好家伙,那块头比刘飒威还大,壮得跟头熊似的。估计是马儿驮不动他,所以才骑的一头大老虎,龇牙咧嘴好不威风。 “你看到没有?”观战的宁姒激动的拍打季牧之的手臂,“刘将军身上在发光哎。” “看到了。传闻大将军有罗汉印加身,刀枪不入,没想到竟是真的。” “刀枪不入?真的假的?” 宁姒话音刚落,季牧之突然脸色大变。 第490章 单挑 宁姒刚问完真的假的,就看到程天用长枪挑落刘飒威的肩甲,座下猛虎一爪子挥过去,肩膀上生生缺了一块,险些被掀落马下。 刘飒威大骇,忍着剧痛驾马后退。主将力压敌将,卫军士气陡增,欢呼声响彻苍穹。 刘飒威刚一回营便从马上掉了下来,季牧之快步前去查看,众人手忙脚乱的把人抬下去医治。 宁姒怔在原地还没从变故中反应过来。说好的刀枪不入呢? 虎背上,程天高举长枪,扬声道:“小杂碎们,你程爷爷在此,谁敢再来迎战?” 宁姒没打过仗,也不清楚两军交战时首将过招的成败有何重要性,只是单纯的听不惯这么嚣张的言论,随手牵了匹马就去了。 守营士兵一时大意,没能拦住她,看着她去‘送死’,赶紧去禀报季牧之。 程天没想到还真有人敢来应战,而且来的还是一个瘦鸡仔。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好俊俏的小白脸儿,怎么,想对爷爷来一招美男计吗?” 宁姒怒极反笑:“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程天不说话,满脸横肉将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狭长的缝儿,凌厉寒光从缝儿里射出来,刀子一样。 宁姒面不改色:“你见过待宰的鸡吗?就是刚从笼子里逮出来,尖声叫个不停,像在威胁谁似的。可是你说,人怎么能听懂畜生说话呢?” 程天愣了一下,仰天大笑:“好厉害的一张嘴,就是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厉害,哈哈哈!” 宁姒摇头:“有些人就是这样,别的本事没有,找死却是一绝。” 话音未落,花针已电射而出。程天手握长枪轻蔑一笑,却骤然色变。 原来花针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他身下的坐骑。 老虎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两支粗针已经准确扎进了它铜铃般的大眼睛里。猛虎痛苦低吼,先是将大脸抵在地上,继而用力甩头原地打转,完全失去了控制。 就在程天竭尽全力控制老虎时,第二波花针已至。程天后仰躲过,翻身滑下虎背,甩出长枪直刺马腹。 宁姒又岂会让他得逞,赶紧猛提缰绳,马儿高高翘起前蹄躲过一击,再迅速回身拉出安全距离。 开玩笑嘛,这人跟座山似的,若是到了平地,她的身高连他腰都不及,怎能让他把马害了? 西北军营里,一个个都看呆了,尤其是火头军。 果然,不会打仗的大夫不是好厨子。 …… 季牧之在营台上观战,面色从最开始的凝重变为轻松。 程天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身材异常健硕,力大无穷,偏偏动作灵活,对战时花样百出,就算是刘飒威对上都会觉得头疼,更别说宁姒了。 宁姒强就强在她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是什么。真要跟人动手过招她根本不够看,所以努力将程天往灵术对决上引。 玄门约定俗成,不得以灵术对付普通人,只要稍微有节操的灵士都会遵循这一原则。当然,也不排除仗术欺人的‘耗子屎’存在。 绝大多数情况下,宁姒还是属于愿意遵守规则的人。 程天也不傻,对方拿威力更大的灵术对付他,他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宁姒一开始并未使出全力,顶多就是凝几片花瓣紧裹成针,以此给对方一种灵术低手段少的假象。 程天果然上套。他估计宁姒的修为顶多就是高级通灵师。对齐灵师来说,随便一伸手就能把通灵师摁死。 “好小子,原来是个灵士。” 宁姒嚣张笑道:“现在求饶还不晚,小爷心善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哼。”程天冷哼一声,飞快脱下战甲,双手迅速结印。 一时间狂风大作,携裹着天边的云朵聚集到头顶。几经翻滚,云层渐重,隐约可见闪电在其中狞动。 程天右手握拳做冲天姿势,闪电径自而下,缠绕在他的拳头上:“小子,尝尝雷劈的滋味吧!” 程天轰出一拳,闪电脱手汇聚成狰狞炸裂的耀目光球直奔宁姒。宁姒驾马往旁边飞奔,没想到这玩意儿居然还会转向。 眼看就要追上,宁姒只能弃马,迅速凝出护身气盾。闪电光球在气盾上轰然炸裂,虽未伤到宁姒,但阵势还是挺吓人的。 能在闪电之下毫发无伤,程天立马警觉起来。 气盾的防御能力与自身实力成正比,此人绝不止通灵师修为。 宁姒笑道:“现在该我了。” 一时间,花藤花针闪电球满场飞,卫军一退再退,根本不敢靠近。 众人心道:这怕是神仙打架吧? 以宁姒的实力完全可以碾压对方,但是因为心底里的不自信,导致她处处求稳,以至于区区齐灵师也能跟灵圣打个平分秋色。 季牧之打算帮她一把。 营门大开,他骑着马过去了。不等程天弄清楚他的意图,就见他从马背上拿起一条毯子甩过去。 毯子异常沉重,还在滴水。 程天转身就跑,宁姒见状立即用花藤缠住他的脚。虽不至于让程天摔倒,却也减缓了他的动作。 湿毯子当头一罩,只见火花迸射惨叫连连,直至山一样的身躯轰然倒地。 等没了动静,宁姒再远远的用花藤勾住毯子一角将其拉开。 毯子下的程天被劈得浑身焦黑,头发根根竖起,身上还在冒烟。 晋军成功扳回一城。 营门大开,众将士鱼贯而出,吓得卫军立马转向逃跑,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宁姒走过来邀功:“怎么样,表现很英勇吧?” 季牧之伸手将她拉到马上,慢慢踱步回营:“英勇有余,胆气不足。” 他给出中肯客观的评价,宁姒却不乐意了:“你胆气足你怎么不上?” 季牧之一本正经:“我怕给你添麻烦。” 宁姒噗嗤一声笑了。人家难得识趣一次,可不得给点面子? “对了,你怎么知道他也怕雷电?我还以为他不怕呢!” “若是不怕,他为何要在引雷之前脱掉战甲?” “兴许觉得重呢?” “……” 收兵回营的将士们有点懵。 两个男人共乘一匹马,有说有笑还贴得那么紧,这是什么诡异画风? 难道大家的猜测都是真的,这个不怎么会做饭的小白脸儿根本不是厨子,而是沐王殿下的…… 对了,听说殿下被定国公千金退了亲,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无法言说的特殊癖好? 第491章 避战 刘飒威伤得不轻,被虎爪子全力一抓,肩膀肉烂露骨,没个三五几月这条胳膊是好不了了。 军医从隔间里出来,恭敬的对季牧之说:“将军请殿下进去。” 刘飒威靠着床头,闭着眼睛,待察觉季牧之走近才费力睁开:“听说程天死了?” “嗯。卫军已退,将军无需担心,还是安心养伤吧!” 刘飒威颓然点头:“军中事多,就劳烦殿下费心了。” “分内之事。”季牧之犹豫片刻,说道:“听闻将军有罗汉印加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今日怎会伤在程天手下?” 说起这个刘飒威就窝火:“那杂碎不知耍了什么把戏,恍惚间我竟将他看成了亡故多年的夫人,一时不慎放下戒备,叫他钻了空子。” 罗汉印随心而成,心不设防,防御自然撤去。 季牧之猜测:“莫非是幻术?” 刘飒威点点头:“估计是。” 他不会灵术,但也能从字面上理解幻术二字。当时场上对敌,就跟产生了幻觉没两样。 季牧之全程旁观宁姒与程天对战,并未见对方使用过幻术。如果他真的对刘将军施了幻术,又仅此一次,可见是特意用来破除刘将军的罗汉印。 要论高明的幻术大能,除了暮和无命,季牧之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刘飒威受伤需要休息,季牧之很快就出来了。宁姒坐在外面喝茶,翻着白眼鼓着腮帮子,清清楚楚的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 正想问谁招她了,恍然瞥见甲徽站在门外,瞬间了然。 季牧之迎上去:“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莫非是跟丢了?” 甲徽不卑不亢:“殿下也太小瞧我夙徒院弟子了。甲徽虽学艺未精,但追踪一个区区阴灵,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季牧之微微一笑:“是在下唐突了。” 像是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天选箭选中的天选之子,甲徽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咳,还是说正事吧。我跟着阴灵一路向南,到了万州城西的一处山庄,那处山庄如今已被卫神宗所占。我想,殿下应该不需要我介绍卫神宗吧?” “果然是这样。”季牧之心里有数了。 …… 万州城已然在望,宁姒还有些不太敢相信。 天呐,她居然跟着季牧之主动去找暮,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后转念一想,有季牧之在啊,光是季牧之加玄天刀就能将暮压制,更别说此行还多了个甲徽,有什么好怕的? 山庄在万州城西,不需要进城。骑马打城外路过的时候,发现城门紧闭,城墙上焱鸟旗飘扬,晋国的难民却瑟缩在城墙脚下,被隔拒在外。 “太过分了。”宁姒义愤填膺,“为什么不放他们进去?” 若是卫军攻城,城外的难民将是第一批遭难的人,就不能让他们进去避一避? 季牧之望着前方目不斜视:“卫军曾扮作难民潜入城池,再与大部队里应外合。此计屡试不爽,我军损失惨重,后来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只能紧闭城门。”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大不了放他们进去再找地方关起来,也总比在城外当炮灰好啊。” 季牧之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你太小瞧卫国的细作了。” 说完,又转向甲徽,别有深意的问:“对于此事,先生有何看法?” 甲徽坦然迎下他的目光:“殿下若肯随我回夙徒院,我想院中诸位长老一定有办法平息这场战事。” 季牧之收回目光策马向前:“我会好好考虑的。” 白云山庄的牌匾从门楣上掉落,与门外的一堆断桌烂椅放在一起。门外栽种讲究的女贞树长势甚好,就是久未修理,看起来乱糟糟的。 初步判断,这儿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建在城外的避暑山庄。 老妖婆还真是会找地方。 门口无人把守,但有灵禁。三人大摇大摆的进去,灵禁一经触发,自然有人知道他们来了。 …… “什么?” 听完阿庆的禀告,暮惊得站起:“你说季牧之和宁姒来了?” “是啊娘娘。”对手主动找上门,阿庆也有点慌。 以暮现在的情况,别说季牧之和宁姒联手,就是光应对宁姒一个人都够呛。 “娘娘,咱们要不要避一避?公子离开之前曾在西院的暗室设下隐阵,咱们避到那儿去,一定不会被发现。” “你让我躲?”暮冷眼瞪着她,身体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已经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 阿庆俯身跪下:“娘娘三思啊,此时确实不适合与他们大动干戈,咱们等无命公子准备好一切,为娘娘铸得千魂琴,再与他们一较高下不迟。” 暮双手紧握,颤声道:“好,那就依你所言。” 阿庆松了口气,马上下去安排。 宁姒三人进了大门绕过影壁来到外院,一个人都没看见。 “不说是卫神宗的据点吗?”宁姒斜眼瞪着甲徽,“有人是不是在谎报军情啊?” 清者自清,甲徽才不跟她浪费口水。 宁姒白他一眼,纵身跃上屋顶扬声道:“老妖婆,你不是想要烛阴之心吗?现在我来啦,怎么反而变缩头乌龟啦?” 话音一落,便见一群黑袍从里面冲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玄天刀是对付黑袍的利器,宁姒一点也不担心,于是让季牧之和甲徽应付着,自己坐在屋顶上悠哉惬意的观战。 黑袍却是见不得她闲着,立即分出几人围攻她。 混战中,宁姒恍惚觉得背后有一道怨毒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猛一回头,月洞门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却是因这一分神,一黑袍干瘦却凌厉的恶爪已经探至胸前。宁姒惊惶后退,眼看闪避不及,却见黑袍的胸前突然冒出一抹寒光,紧接着燃起明火,顷刻间焚为灰烬。 季牧之出现在眼前,怒道:“你不要命了?” 宁姒无话可说。她知道对方是关心自己,对战分神本身也是她不对。 没用多久,一干黑袍就被解决完了。三人找遍整个山庄,未再发现任何一人。 宁姒再次向甲徽投去怀疑的眼神。 季牧之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甲徽。 避而不见,不见不战,看来暮的状态不是很好。既然如此,他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多做点事。 第492章 西卫 程天战死的消息层层上报,最后传到卫国国都苍嵇城。 卫君高廷死死握着战报,鹰隼般的眼睛里盛满与清瘦形象极为不符的狠辣。 议事堂诸位大臣低垂着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恼这头残暴的雄狮。 许久之后,高廷终于平静下来,随手将战报往桌案上一扔:“程天死了,东征大军群龙无首,诸位爱卿觉得谁还能担此重任?” “这……”众大臣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去起这个头。 若只是两国之间的小摩擦,他们肯定会争相举荐亲好的战将。可这一次,卫君在天机院和夙徒院的蛊惑下,一门心思想要割据晋国大片国土,甚至将其吞并。这样大的‘雄才壮志’,没有点真材实料谁敢轻易往身上揽? 虽说大战出大功,可晋国有西北军,还有季牧之在军中坐镇,这战功哪是那么容易拿的?能活着回来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卫国武将众多,其中以程天为最强。最强的刀都折了,剩下的谁还能担当此任? 高廷打量着他们,耐心很足的样子。 在场的都是身居高位的重臣,一个个脑瓜子灵光得很,很快就有了应对之策。 不是什么好差使,不好举荐自己的人,那就举荐敌对政党的人呗! “回圣上,老臣以为赵硕赵将军年少有为,战功赫赫,定能担此大任。” 赵硕的老丈人赶紧提出异议:“圣上,赵硕尚不足而立,年轻人冲动莽撞,还请圣上另择良将。” 王八蛋,让赵硕去,这不是想让他女儿年纪轻轻就守寡吗? 接下来都是如此,有人举荐,马上就会有人跳出来反对。闹哄哄的吵了半天,几乎把卫国的武将提了个遍,却始终定不下人选。 高廷托着下巴不出声,就看着他们闹,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慢慢的有人发觉不对劲,不吱声了,不多时,全场都安静下来。 “若不是我一个人做不了那么多事,非得把你们这群老家伙全都砍了。” 此话一出,全场大骇。众臣齐跪请罪,只有首相狄墨孑然独立。 “老相爷。”高廷转向他,“你有什么高见啊?” 老相爷是真的老了,年近古稀,头发稀疏,发簪都快簪不住了。 他向君主躬身行礼,直言不讳道:“朝中这些个酒囊饭袋,能守住程将军打下的战果就算不错了,再想东进,只怕是劳军伤财无所得,还会给圣上招些骂名。” 这话算是说到点上了。此次开战,朝臣们本身就持反对意见。在他们看来,卫国已是三国之霸,兵强马壮幅员辽阔,百姓安居,若非要说差点什么,就是西北乃荒凉之地,没有东南的山水灵秀。 他们俨然忘了,近年西海沙化的土地已经吞没了卫国好几处城池,并且还在持续推进。若是坐以待毙,不出十年,卫国将会有至少三成的版图沦为沙漠。到时候,这三成土地上的子民将如何安置,以何为生? 有些人的冷漠不是因为不惧怕,而是事情没有落到自己头上。 所有人都觉得,对于西海土地沙化扩张,朝廷赈灾的粮已经放了,失去家园的百姓也已经安置在别处,该用来种树的钱也是一个子儿没少,人事已尽,这事情就算是解决了。 可对于高廷来说,做到这些还远远不够。 去年冬天,异星现世,夙徒院院主竺离在此契机之下为国运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大卫将在三年之内,为天所灭。 沙漠吞城,大旱无收,饿殍遍野,食尸求存。 他不信天,不信命,却知道未雨绸缪是个好东西。 有朝臣上折,斥他昏庸迷道,杞人忧天。他也想过是不是自己过虑了,直到今夏,日头比往年任何时候都毒,多处水源趋于枯竭,他才意识到,老天爷开始动手了。 他得更快才行。 高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底的坚定没有丝毫动摇:“东征不能停,实在不行,就让所有人一齐上去。” “这倒不必。”狄墨高深一笑,挤出一脸的褶子。“夙徒院正在举行试炼大选,圣上何不去看看能不能挑选到一两把顺手的刀?” …… 季牧之回到西北大营。 程天死了,卫军士气大挫,根本不敢再次发动进攻。 甲徽瞅准时机再次向季牧之提及前往夙徒院一事,且语气较之前要强烈一些。 宁姒忍不住嘲讽:“你还挺会见缝插针的。” 季牧之仍旧没有给出明确答复,还是以‘我会认真考虑’来搪塞。 甲徽拦住他的去路,一板一眼的说道:“卫军主将已死,刘将军的伤也没有性命之忧,虽短时间不能上阵,排兵布阵却是完全不成问题。恕在下直言,在下答应殿下的事皆已做到,且西北军已经不需要殿下坐镇,若殿下还不肯随我回夙徒院……” “你当如何?”季牧之反问。唇角微勾似带着笑意。 甲徽握紧拳头:“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你觉得以你的实力,能把我绑回去吗?” “哪怕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没有辜负师父和诸位长老所托。” 甲徽闪电般出手朝季牧之袭去,忽觉背后火辣辣的疼,竟是宁姒拿花藤当鞭子抽在他背上。 平日相看生厌,这会儿宁姒又有点可怜他了。 脑子这么不好使这么不会来事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首座大弟子的。 花钱买来的名头吧? “你……” “你什么你?”宁姒气势更足的吼回去,“说你傻你还不承认,也不动脑子想想,若他无心跟你回去,干嘛不一早把你赶走?你真以为我们是缺免费劳力才让你留下的?” 嗯……也有点这方面的原因,就一点儿。 甲徽还没转过这个弯儿来:“你什么意思?” 宁姒挽上季牧之的胳膊绕过他往前走:“自己琢磨去。” 当夜,季牧之拿出舆图,确定荡丘山所在方位,再去找刘飒威告知离营之事。 将领私离大营,等同于擅离职守,尤其是在战时。若传回京都,那可是大罪一条。 岂料刘飒威想都没想,当场应下:“没了程天,卫军便不足为虑。殿下尽管去做自己的事,末将一定守好国门第一关。” 他相信,季牧之此时离开一定有他的道理。要平息一场战事,不光只有武力镇压这一条路。 第493章 贪杯 不知不觉已是七月,正值暑中,毒辣的日头把天地烤成一个大火炉。 宁姒伏在马背上,尽管戴着大幕篱遮阳,仍旧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融化了。 季牧之催马并行,把水壶递给她。宁姒喝了一口,竟是连水都是热的。 “还有多久啊?”烈日之下,仿佛连声音都带着汗水的湿咸。 甲徽回答:“前面就是石驼城了,在城里歇一晚,再有两日就能到荡丘山。” 自从季牧之答应去夙徒院,甲徽对宁姒的态度就好了许多,或许他以为是宁姒影响了季牧之的决定吧! 石驼城是卫晋边界上的一座大城,因为两国正在开战,这里驻扎了不少兵力。从军民人数比例上看,前者还更多一些。 卫国的城市和晋国不太一样,从城墙到城门楼,都没有太多的装饰,一切皆以实用为准。城楼像城堡一样包了个弧形的圆顶,对外露出一排排整齐而密集的小孔。 那是弩箭发射孔。季牧之说,卫国拥有最强大的机械作战军团,除杀伤力大且范围广的弩机外,投石机和攻城车也是他们的王牌。 宁姒都已经见识过了。 入乡随俗且避免暴露身份,在进入卫境之后,甲徽就让二人换上卫国服饰。 卫国的服饰极具异域风情,男子穿带兜帽的宽大长袍,系一条很粗的腰带。女人穿露腰短褂,下身或长裙或束脚灯笼裤,缀着五颜六色的亮片,性感又妩媚。 宁姒换上红色的短褂和灯笼裤,小绣鞋,还有一条长长的红色头纱。头纱上有簪扣,随手绾个髻扣上就成。 卫国的姑娘们似乎真的很喜欢亮片做装饰,除去衣服裤子,就连头纱鞋子上都缀着,往太阳下一站,亮闪闪的都能反光。 宁姒很喜欢自己这一身,火辣辣的大红色,美艳而热情。不过,季牧之好像不太喜欢的样子,恨不得用幕篱把她从头到脚全遮上。 甲徽准备充分,也不晓得他给城门守卫看了什么,总之就这么顺顺利利进城了。 进入石驼城,入眼皆是新奇。街上卖的东西,不管是吃的喝的玩的,好多都是宁姒没见过的。当然因为毗邻晋国,在开战之前也有晋商私下贸易,因此也能看到很多熟悉的玩意儿。 卫国风气开化,女子与男子一样骑马射箭习武,性格豪迈直爽不拘小节,因此路过酒肆时常能看到男女同桌斗酒。脚踩在板凳上划拳,输了就端起大碗往嘴里灌,喝得个小脸红扑扑,酒香挥发成别样的热情。 宁姒一脸向往,拽着季牧之的衣袖说:“晚上咱们也来划拳喝酒吧?” 季牧之把手拍在她脸上盖住她的眼睛。 “哎呀……干什么呀你?”宁姒用力拨他的手。 “不准学坏了。” 酒肆临街楼廊上,有一道目光尾随三人直至消失。 “主子?” “跟着他们。” …… 定下落脚的客栈,甲徽就不见了踪影。 宁姒来到大堂点了几样招牌菜,左等右等,菜都开始上了,季牧之还没下来。 纠结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让小二送来一壶酒。 小二也不问她喝什么,就好像店里只有一种酒似的。 酒很快就送上来了。宁姒倒上一杯,酸甜果香扑鼻而来,让人食欲大开。 “好香啊!”宁姒先浅尝一口,再一饮而尽。酸酸甜甜的,若不是还有酒味,她简直都怀疑这其实就是果汁。 这果酒味道极好,不知不觉就喝下去小半壶。小二见她一杯接一杯,特意过来提醒:“这酒后劲儿大,姑娘悠着点儿。” 宁姒笑着摆手:“我心里有数。”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了。 邻桌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坐过来并轰走小二:“去去去,要你多管闲事。”再为宁姒的空杯斟上酒,“来姑娘,一个人喝多没意思,我们兄弟陪你一起喝。” 宁姒还没糊涂,撑着桌面站起来,才意识到脚步有些虚浮。 眉头一皱,心想果然不该贪杯。 “哎,酒还没喝呢,上哪儿去啊?”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宁姒不让她走。 视线里的东西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转,宁姒知道再拖下去会更加力不从心,猛的抽出手臂就朝其中一人肚子上踹去。 哪晓得浑身软绵绵的,人家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反倒往后跌去。 “呀哈,竟敢打人。走,随我们去见官。”二人说着就要把她带走。 迷糊中,宁姒本能的拼命挣扎,忽觉手上禁锢一松,紧接着听到两声惨叫。 肯定是季牧之来了,她想。 然后安心闭上沉重的眼皮。 炙热的目光倾落在姣美动人的面庞上,从眉眼到鼻唇,每一道轮廓都清晰落在眼里,烙印在心里。 …… 季牧之在楼上找东西,隐约听到楼下传来打斗的声音。 下楼一看,发现宁姒软绵绵的瘫在一个陌生青年男子的怀里,地上还有两个男人哎哟连天的叫唤。 季牧之直接从二楼跃下,大跨步上前将宁姒拉过来。 佳人入怀,伴随着浓烈的酒香扑鼻。 季牧之冷眼看着面前的男子。 看起来比他略大一些的年轻人,穿着普通的白色长袍,腰带上绣着金色的花纹。站立时右手负在身后,左手微握置于身前,脊背笔直如松,气度非凡。 男人的肤色是均匀的蜜色,这在卫国很常见。山根挺立,眼睛很大,眼尾微翘,侧光可见瞳仁是比较少见的褐色。薄唇上扬,仿佛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五官立体,轮廓分明,非常有辨识度。 “你是这位姑娘的朋友?”男子开口询问,嗓音轻快明亮。 季牧之点了点头,将宁姒拦腰抱起。 “姑娘贪杯容易被宵小趁机而入,日后还是注意一下得好。” “多谢。”季牧之转向地上的两个流氓,无言一瞪,就已经让他们肝儿颤。 目送季牧之将人抱上楼,年轻公子坐在宁姒方才坐过的位子,拿起她用过的酒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少女的馨香,比美酒更加醉人心脾。 “他们应该不是卫国人吧?” 身后随从瞬间会意:“属下这就去查。” 第494章 热爱 这不是季牧之第一次看到宁姒的醉态,却是第一次因她醉酒而气急败坏。 让店小二打来热水灌满浴桶,他几乎是用扔的方式把宁姒放进桶里。 热水让酒香扩散得更加彻底,季牧之用手抵着宁姒的后脑勺将她压向自己,带着几分惩罚意味的攫取她的美好,直到宁姒因缺氧而本能的挣扎。 撑着桶沿,看着她醉后一无所知的憨态,季牧之憋了满肚子的无名大火迫不及待的想撒出来,又觉得对着一个不省人事的醉鬼撒气没意义。 一甩手回床上躺着去,任由她在桶里泡着。 腰上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反手一摸,正是他刚才翻遍包袱在找的东西。 那是一串手链。多股细银丝缠绕成镯,另有一条细银链缠绕在上面,银链上缀满了米粒儿大小的朱红色玛瑙。 这是进入石驼城后不久他在一个首饰摊上看见的,觉得很配宁姒那一身红,便悄悄买下来打算当成一个小礼物送她,哪晓得一到客栈就找不着了。 结果他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她倒是给他送了一份大‘惊喜’。 季牧之越想越恼火,把手链往包袱里一塞,寻思等她什么时候表现好了再拿出来。 就是不知道这个小酒鬼什么时候才能学乖……胆子也真够大的,一个人也敢敞开了喝,还把自己给喝醉了。若不是他听到动静及时赶到,真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是被无赖欺侮,还是……会被那个男人带走? 季牧之回想起那个年轻男人看宁姒的表情,双手不由自主的握成拳头。 同为男人,他太清楚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真是……早该让她扮成男子的,瞧瞧卫国这些女人都穿的什么衣服,肚脐眼儿都露出来了,简直不成体统。 说干就干,季牧之马上下楼让店小二帮忙买一套小点的男装送来。 再回到房间,听到屏风后面传来扑腾水的声音,才想起桶里还有个人呢。 此时宁姒的头已经滑进水里,季牧之拽住她胡乱扑腾的手一把将她捞了出来。 打横一抱放到床上。热水蒸出酒气,宁姒稍微清醒了些,任性的环住季牧之的脖子不肯松开,两人齐刷刷的倒下去。 宁姒浑身湿透,连带着将季牧之的袍子也打湿了。身体隔着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一起,温度越来越高,直至将季牧之的理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你醒着吗?”他哑着声音问。 宁姒双目微醺,咧嘴傻笑着点头。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季牧之翻身压下,修长手指挑开短褂上的第一颗纽子。 宁姒挺腰直起上身,再次环住他的脖子:“亲亲。” …… 黄昏至,夕阳余晖从带弧顶的窗口洒下来,落到床前两双鞋子上。 宁姒在季牧之怀里醒来,头枕着他的手臂,脸贴着他的胸膛。 拿手撑起有些胀痛的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滑滑的,皮肤真好。 季牧之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宁姒细看他的眉眼,再移到略薄的唇上。他的唇是好看的浅红色,触感柔软。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看着宁姒就脸红了。泡过热水澡,酒气去了一半,细节记不全是真的,要说一点都不记得,那就是骗人的了。 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是主动的一方,果然是酒壮怂人胆啊! 不堪回首不忍直视,不顾空气中的燥热,宁姒师从乌龟选择把头缩进被子里。 季牧之睁开眼睛,勾起唇角,如沐春风。 翻身坐起,捡起滑落在地的衣裳。还有些湿,不过没关系,反正也不打算让她穿了。 季牧之找出干净衣服换上,连被子带人一起搂进怀里。宁姒听到声响知道他醒了,却始终不敢钻出被子面对他。 要命啊,被子下跟火炉似的,汗水成片往下滴。 “听说这里的夜集非常热闹。”季牧之扒皮似的扯着被子,“不想去看看吗?” 宁姒死死拽着被子摇头。 拜托,她现在还光着呢,再热闹的夜集也不能光着去吧! 季牧之也不勉强,拍拍她的头就出去了。 开门关门声接连响起,宁姒从被子下钻出来,胡乱抹去脸上的汗,忍着身上酸痛去找衣服。 嗯?她的衣裳怎么破了? 努力回忆,瞬间从脸颊红到耳根。 完了,没脸见人了。 届时,敲门声响起,她赶紧回到床上捂好。 季牧之拿着托小二买的男装走进来:“换上,咱们逛夜集去。” …… 宁姒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么悠闲的和季牧之逛街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好像总是有做不完的事,解决不完的麻烦。就算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也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找上门来。 她打心底里向往平静悠哉的生活,哪怕粗茶淡饭,哪怕无为平庸。可在向往的同时她又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闲得下来。 如果没有那些麻烦和必须去做的事,吃了睡睡了吃的人生又有什意义? 如果没有这些事,她就不会和季牧之走到今天,也就不会收获现在的自己。 所以,她感谢经历过的一切,包括危险和苦难。 走走停停,逛逛吃吃,肚皮渐撑,两人就沿着街市漫无目的的瞎逛。不说话,也不在意旁人怪异的眼光,两个“男人”光明正大的手牵手,明明置身喧嚣,却好像世间唯此一双人。 见过悲欢离合,见过生老病死,游走在天地之间,与人、与灵、与半灵为伴,与神、与海母、与海兽相交。 路过万人尸堆,见过死守城营,险些被人杀,也故意杀过人。走过的路上淌着血,手上也不干净。从冰天雪地到酷暑黄沙,从玩命奔逃到奋起反抗。 所有的变化,所有的经历,都有人陪伴。就算偶有不知道的,也会分享、分担。 身边人潮熙攘,或走马观花,或脚步匆忙。每个人都在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或重复有过的路,或踏上新的征途,又或者,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向何方。 正如宁姒一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去向何处,但她知道,不管去哪里,都不会是一个人。 这个世界充斥着饥饿、暴力、杀戮、战争,同时也有石中新芽、崖上奇花,和苦难中的人们一样,铆足了劲儿的往上顶,紧紧握住爱人的手,拼尽全力的活着。 这个世界啊,有那么多的不完美,可宁姒依然热爱它。 就像热爱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手心的温度,还有旁边的他一样。 第495章 跟踪 甲徽返回客栈的时候在街上碰到宁姒和季牧之了。两个人手牵着手,有说有笑。 他不是没见过季牧之在宁姒面前放松自在的样子,可是今晚的他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幸福和甜蜜盘旋在始终上扬的嘴角,就算把嘴巴遮住,也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甲徽有些头疼。诚如宁姒所担心的那样,一心沉迷于儿女私情的人,怎么当夙徒院的院主?带领全院一同追求真爱吗? 简直荒唐至极。 眼不见为净,甲徽拧着眉把视线移开,意外发现宁季二人后方有人尾随。 对方警惕性极强,很快就发现人群中的甲徽在注视自己。他并没有放弃,用大拇指将挎刀从刀鞘抵出来些许,威胁他不要多管闲事,然后继续跟踪监视。 甲徽大步跟上去,故意贴着他。那人怒从腰间摸出一块墨色的玄铁令牌抵在他眼前。令牌上刻着张嘴咆哮的狮头,下方是一个隶书的令字。 狮卫,卫君的亲卫,难道说…… 甲徽呆愣不动,狮卫以为他是吓傻了,轻蔑一笑,收起牌子继续跟着宁姒。 宁姒和季牧之一直逛到散集才回客栈。也不分房睡了,两人一同回到季牧之的房间,岂料一推门就看到甲徽坐在桌前,也不点灯,差点没把宁姒吓出病来。 包袱已经收拾妥当,就放在凳子上。 季牧之问:“先生这是何意?” “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招惹上的狮卫,总之在对方有所行动之前,咱们必须连夜离开。” “狮卫?”季牧之当然知道狮卫是什么,可别说甲徽,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惹上狮卫的。 狮卫不是卫君的亲卫吗?难道说……卫君也在石驼城? 宁姒一脸懵:“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侍卫?谁的侍卫?” 季牧之柔声安抚:“没什么,路上再跟你说。” 甲徽道:“咱们分头行动,我去把人引开,你们自己设法出城,后天午时在荡丘山下敬神石会合。” 以宁姒和季牧之的实力,完全不需要他为出城而担心。 两个狮卫蹲守在客栈大门对面的巷子口,忽见两人从客栈里出来。夜色朦胧加兜帽掩面,以至看不清面容。但是从身形来看,正是他们要监视的目标。 两人毫不迟疑的跟上去,然而绕了几个大圈子后,目标突然消失了。 “不好,此事有诈。”二人迅速返回客栈搜查,果然宁姒和季牧之已经离开,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跑了?”高廷听到这个消息反而笑了。“真是个机灵的姑娘。” “属下马上召集人手全城搜查。” “不用了。”能悄无声息的从狮卫眼皮子逃走,要逃出这座城又有何难? 不过直觉告诉他,他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 顺利离开石驼城,宁姒和季牧之趁着晚上凉快加紧赶路,等到日头出来热起来之后,就找阴凉的地方呆着,直到路过乡镇买了两匹马才开始全速赶路,总算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赶到了荡丘山。 荡丘山满山苍翠,与黄沙戈壁格格不入。不过也没什么稀奇的,沙漠都还有绿洲呢。 山下有一块敬神石,高达丈余,在正面雕刻着一个背影,看不出穿的长袍还是长裙,从披散的及臀长发来看,应该是个女神。 宁姒觉得奇怪,夙徒院不是信奉太昊公的吗?怎么会供奉一尊女神呢? 她打算等见到甲徽的时候问问他。 到了正午,甲徽并没有出现。一个小童从石阶上走下来,说是奉绝念师叔祖之命前来迎接他们。 “甲徽呢?”夙徒院派了人来接他们,可见他是提前到了,为什么他自己不来? “甲徽师叔已经被逐出夙徒院了。”小童语出惊人。 他向二人解释了甲徽为了赢得大选贿赂旁支,从而被逐出师门一事。 很显然,这是怕有人暗中阻止寻找天选之子而使的调虎离山之计。 “这么能忍辱负重,厉害呀。”宁姒悄声说,对甲徽多了几分佩服。 夙徒院的传承一日不落实,就一日不会为甲徽正名。在这之前将一直顶着同门的误解,也亏得他能答应。 到了半山腰,小童并不沿主阶直上,而是选了右边的一条小路。 “等等。”季牧之叫住他,时刻保持戒备,“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师叔祖说了,先带二位去见院主。院主在清心院休养,二位请随我来。” 夙徒院的院主叫竺篱。甲徽说过,是他用毕生修为唤醒沉睡的天选箭,如今已时日无多。 小路沿山体绕了半圈,最后通向一个清幽小院。竹篱木门,苍翠掩映,恍然间就像来到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山间民居。 小屋一字排开,右边的树上还搭着鸡舍。院外是菜地,院内趴着一条懒洋洋的大黄狗,见有人来,立马窜起来凶狠的龇着牙。 这狗是残疾,右前肢缺失,只有三条腿,却比很多健全的狗蹦跶的都厉害。 宁姒想起骆驼山上被激战所毁的宁老祖的‘仙境’。 等诸事终了,到哪儿去种种菜也是不错的选择,只可惜已经没了。 “院主,客人到了。”小童站在栅栏外喊,对栅栏里的恶犬十分忌惮。 穿着朴素白袍的老者从堂屋里出来,袖子挽到手肘上方,一手拿着火钳,看样子是准备生活做饭。 他走得很慢,像是怕摔倒似的,一步踩稳了才迈下一步。稀疏的头发绾成个小髻,脸上除了皱纹还有深褐色的老人斑,苍老又孱弱。 要不是怕那狗叼自己一口,宁姒都想上去扶他一把。 这是院主?院主都这样儿了也没个人伺候饮食起居?简直过分! “我正打算生火做饭。”竺篱笑着邀请,“两位小友可愿意来帮忙?” 他一开口,大黄狗立马安静下来,只是一直瞪着眼珠子把宁姒和季牧之盯着,就跟防贼似的。 进了厨房,发现这里还有个人,衣着庄重讲究,却系着围裙正在切菜。有点胖,笑眯眯的,让人心生亲近。 “小姑娘,你来把火生上,咱们早点弄好早点开饭。” “行。”宁姒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往灶前一坐就去找火折子。 季牧之则跟院主穿过厨房,往后面的林子去了。 “那是你们院主?”宁姒不确定的问。 “有何不妥吗?” “那你又是谁?” “我是他师弟。”绝念放下菜刀,“也是绝尘的师兄。” 第496章 论鱼 宁姒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 她杀了绝尘,就相当于跟夙徒院全体上下结了梁子,任何人都可能找她寻仇,包括刚才那个看起来走路都不太稳的老头儿。 “所以呢?”宁姒回头对上绝念的笑脸,“你要找我报仇吗?” “有点想,但是我不能那么做。万一你把天选之子鼓捣走了,我们不是得不偿失?” 绝念的回答很实在。最重要的当然是夙徒院的未来。 “只是有点想,看来你们师兄弟的感情也不怎么深厚嘛。” 宁姒始终没找到火折子,索性直接往灶孔里投进一簇小火苗。 绝念瞟着她的小动作继续切菜:“你知道院中共有六大长老,为什么独独派他出去吗?” 宁姒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就算需要一位长老统筹大局,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就是绝尘? 转念又想,怎么就不能是他? 灶孔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火星子一炸,把宁姒的思路也炸开了。 “莫非……他是你们的弃子?” “哎,怎么能说是弃子呢?”绝念有些不乐意的纠正,“只是对一些事看法不同罢了。” 宁姒笑着摇头:“只求同,不存异,看来你们夙徒院也不过如此嘛。” “异,也要看异在何处。若是生了异心,自当未雨绸缪先发制人。” “所以你们就把他推出去找死?”宁姒开始同情绝尘了。 绝念再次纠正:“不,我们只是把他推出去,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不归路。话说回来,对于我那倒霉师弟的死,谁能比姑娘更有发言权?” 宁姒回忆起对绝尘动杀心的初衷。 其实不是因为他有对么罪无可赦,而是那个时候她急需用金汤罩防护海城,让他死,是解决后患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同时,她还需要用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的死,来震慑对海城虎视眈眈的人。 她根本没有选,也没得选,只能是绝尘。 一点火星子蹦出来落到宁姒手背上,燎到皮肉火辣辣的疼。收回思绪,见绝念已经开始放菜下锅,动作十分娴熟。 宁姒朝季牧之所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你们要把季牧之留下当院主?” “历来被天选箭选中的人,都成了我们的院主。” “他将会是第一个例外。”宁姒信誓旦旦。 绝念身子往后仰,皱着眉躲避溅起的油星:“这谁说得准呢?” …… 穿过厨房一直往前走,在一片杂树林中间居然有个小小的水塘。 水塘很小,椭圆形,拢共不过十来方。水很清,水底飘荡着绿丝绒一样的水草。水位不高,坐在岸边垂脚触不到。 岸上的植物也很茂盛,西边一角有明显坐压过的痕迹。插着一支钓竿,旁边还有个小木桶。 “这里有鱼?”季牧之有些惊讶。 “很有意思吧?”竺篱到钓竿旁盘腿坐下。季牧之也不讲究,跟着坐下来。 竺篱把钓竿提起来,钩子上的饵已经被吃掉了。他从南瓜叶包裹的粗粮粑上揪下一小块捏在鱼钩上,重新甩钩下水:“这半山腰上,又不是活水源,你说鱼是从哪儿来的呢?” 季牧之对鱼从何来的问题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希望贵院能助我平息这场战事。” 寻援息战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至于什么天选之子,只是达成这个目的的手段之一。 “可以呀!”竺篱爽快应下,“不过你得先回答我,这鱼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世事变迁,沧海可成桑田,兴许在很久以前,这里是一片汪洋也说不定,有鱼又有什么稀奇?” “嗯,说得好。那你说,这些鱼为什么能从久远的过去延存到现在?” “父生子,子生孙,世代延续,生生不息。” 竺篱边听边点头:“还有吗?” 季牧之看向水中盈盈而动的水草,还有划过水面激起细小涟漪的飞虫:“食可足,居有处。” 意思就是说这里的鱼每天能吃饱,又有水草藏身,当然能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那你说,若是没有这些水草,甚至没有水,这些鱼将如何?” 竺篱继续往下问,季牧之终于意识到藏在问题里的诱导之意。 这个问题的答案,绝对不是缺水而绝。 在很小的时候,季牧之的剑术师父曾向他展示过一件奇事。 那天,师父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一块石头。石头周身有剑气劈砍过的痕迹,显然是从更大的石头上开采出来的。 石头一端有个小孔,比拇指大不了多少。 师父问他,知不知道这个孔是怎么形成的。他摇头说不知道。 其实他当时看出点端倪,那小孔很像是什么东西往前拱而钻出来的。可是什么东西能钻得动坚硬的石头呢? 师父将石头从中劈开。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小孔底部居然是一条鱼,一条拇指大小身体浑圆嘴部扁平且长了鳞的鱼。 在鱼身下,还有刚刚被拱掉的石头的粉末。 师父说,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微小生命的潜力以及求生欲。 还有一次,还是那个师父,又给他看过一条鱼,是会飞的鱼。 那种飞鱼的侧鳍能像翅膀一样展开,铆足劲儿起跳一次可飞行八尺远。且生性凶狠,放只小鸭子进去能被它们咬死分食。 当一个地方的水枯竭之后,它们就会踏上征程寻找新的水源,并吃掉里面的鱼以占领水源。 水草中探出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的吃掉钩子上的饵再缩回去。 也不晓得是不是老眼昏花,竺篱一直没有提竿。 季牧之想,如果这处水潭真的面临干涸,这里的鱼会不会像那只石头鱼一样,从潭底扎下去。又或者像飞鱼,去掠夺新的水源。 …… 卫国幅员辽阔,兵强马壮,居三国之首。一旦挑起战争,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卫主野心勃勃,意图一统三国成就霸业。 季牧之也曾听说过西海土地沙化吞没城镇的事,只是在他看来,一个君王的野心比这个原因更加能簇就一场战争。 直到竺离说:“你想让鱼儿别乱跑,就得给它食物给它水。面对既定的死亡,谁晓得它能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 季牧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问道:“可否向院主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说来听听。” “他叫林平笙。” 第497章 首徒 “林平笙。”竺篱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笑着摇头,“未曾听过。” 季牧之不甘心的盯着他的眼睛:“当真?” 竺篱提竿再上饵:“你找他做什么?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不是。只是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他。” “哦?什么问题?” “就想问问他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走。” 竺篱叹了一口气,把鱼钩甩进水里:“这还真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得看是什么人。如果心怀坦荡,就没什么不好回答的。” “嗯,有道理。那我问你,你为什么来,又会为什么走?” 季牧之不假思索:“为求止战之策而来,为挚爱之人而走。” “也就是说你一定会走?” “一定。”无论当不当这个院主,他都不可能留在夙徒院。 竺离又是一叹:“唉,也不晓得是天选箭出了错,还是上神出了错。” “是你们错了。”季牧之拿起用来当鱼饵的粗粮粑,一点点揪下来投进水里。“你们想用助战的方式来获取‘鱼儿’的信任,利用这些信任来更改他的决策,奈何下面的人根本不懂助战背后的深意,造成更多的杀戮。形成如今的局面,你们应该后悔死了吧!” 此时的季牧之还不知道夙徒院与卫神宗之间的勾当,可即便是后面知道了,他也依然认为这是夙徒院做出助战决定的重要因素之一。 事实也确是如此。 “我们希望有人能扭转这个局面。”竺篱默认了他的说法。 “看来我这一趟没有白来。”季牧之起身掸掉袍子上的草叶,随手把粗粮粑撕成几块全部扔进水里。“回去吧,又不起竿。” 竺篱慢吞吞的起身,季牧之伸手搀了他一把。新八一中文网首发.m. “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钓鱼的乐趣从来不是起竿上鱼。” 季牧之不置可否。不同的阶段自有不同的见解。 回到小院,绝念已经做好了一桌菜。看起来他和宁姒相处得也很融洽。 “来来来,尝尝我的手艺。”绝念摘了围裙,乐呵呵的招呼大家。 碗筷刚摆上,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呼喊,三腿大黄第一个冲出去,扒在栅栏上冲外狂吠。 绝念道:“你们先吃着,我出去看看。” 宁姒悄悄探头,只见一夙徒院弟子神色焦急的对他说了些什么,绝念回头看向屋内,好像事情与屋里人有关。 宁姒退回去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季牧之一下。 季牧之看向屋外,绝念正好走进来:“高廷来了。” 屋里的人都知道高廷是谁。 先前在石驼城被狮卫跟踪监视,想不到他们也来了夙徒院。 竺篱冲他摆手:“那你去接待一下吧。” 绝念有些为难:“他要见院主。” “哦,那就见吧,不是什么大事儿。”竺篱转向季牧之和宁姒,“不过你俩不能在这儿了。” 晋卫正在开战,晋国皇子不声不响私入卫境,有天大的理都说不过去。 …… 绝念前脚将宁姒和季牧之带走,高廷后脚就来了。 他这次来的目的是想在夙徒院挑几个可用之才。用狄相爷的话来说,挑几把称手的好刀。 竺篱爽快应下。高廷即位后给了夙徒院无上的尊崇和荣光,这也是激起五道院不平心理的根本原因。 既然有所得,就得有相应的付出。再说任何结局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也需要提前进行一些布局和铺垫。 “明日便是试炼大选,陛下可与院中长老一同观试。若有弟子有幸得陛下赏识,能为君主鞍前马后,也算不辜负夙徒院栽培。” 高廷满意点头,褐色的瞳仁映出竺篱苍老的脸,问道:“半年不见,院主怎会苍老至此?” 去年年末,卜卦之时,竺篱精神矍铄,一派仙人风范。仅是半年多,怎么就彻底变成一个糟老头子了? “众生皆难逃生老病死,竺篱又岂能例外?” 高廷若有所思道:“贵院素来以天选之子为传承之主,今年却遵循试炼大选。听闻天选箭神力缺失陷入沉睡,莫非至今未能寻得解决之法?” 竺篱微微颔首,带着几分无奈:“天意如此,我等凡夫俗子,又如何逆转天意?” 高廷未再多问,就此告辞。 …… 宁姒和季牧之被安置在尚乾堂,打开窗能看到后山树影掩映下的房屋一角。 夙徒院之前将整个后山全部用来安置卫神宗,自打卫神宗撤走后,这里就一直空着。直至前不久五道院来人,后山才又有了人气。 五道院显然是冲着试炼大选来的,奈何打着两院联合共商东征大业的旗号,夙徒院无法拒绝,只能接待这群来者不善的客人。 他们甚至连样子都不装一下,自打住下之后就没找夙徒院的长老议过事,一心等着试炼大选的召开。 如今高廷也来了,此次大选可比预想中‘热闹’多了。 季牧之也要参加明天的大选。尽管天选箭已经明确指出天选之子,可是夙徒院为了掩人耳目所搭起的台子却不能就此拆了。 所以,季牧之还需要在大选上一举夺魁,从而获得在夙徒院的话语权。 夙徒院的弟子都知道,试炼大选不是谁都能参加的。 高手过招,一不注意就是个死,修为低微的人去了也只能当炮灰。再说是选下任院主,还得有资格的人才能参与竞争,所以长老们规定只让各分支的首徒参与大选。 院**有七大分支,就该有七大首徒。甲徽被逐出师门,则由甲明迎头顶上。然而到了大选前夜,众人明确的参选首徒仍旧只有六个。 旁敲侧击一打听,又确确实实有七个人参加。 夙徒院上下都在猜测,这第七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当晚,绝念把参选令牌送到季牧之手中,并交代:“明天,你将以夙徒院嫡支首徒的身份参与大选。” 其实说首徒都不准确,应该是唯一的徒弟。 “谁是我师父?”季牧之追问。 绝念目光闪烁:“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成,管师父做什么?又不会有人问你。” 他们早有准备。现在已经有人把消息放出去了。 季牧之转而问道:“孤军上阵,你们不怕我铩羽而归吗?” 绝念笃定道:“只要你想胜出,就一定能胜出。”网更新最快手机端::/m./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498章 再遇 季牧之向来不喜欢从别人口中获得答案,绝大多数时候他都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的意思是说,院主竺篱就是教你剑术的师父?”宁姒一脸的不可思议。 她就是打了个盹儿,怎么一觉醒来季牧之连师父都找到了?在她睡觉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他带我去钓鱼,并且一直拿鱼来向我暗示。如果我小时候没见过石鱼飞鱼,他的暗示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到他这个境界的人,字字珠玑,怎么会说没有用处的废话?” “就因为这个?还有没有其他依据,比如身体特征,疤呀痔呀胎记什么的。”光是这一点,宁姒感觉说服力还不太够。 季牧之摇头:“时隔十余年,我连他的模样都忘记了,更别说特征。” 记忆里的师父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按理说来十余年过去不至于苍老至此。可灵士的年龄本身就不好断定,六七十岁看起来才四五十的也不是没有。新八一中文网首发.m. 总之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竺离就是林平笙。 “如果他真是你师父,那他为什么不跟你相认呢?” 季牧之握紧手中的参选令牌,颓然摇头:“我不知道。” “好了,没关系的。”宁姒伸手抱住他,轻拍着安慰道:“不管是不是,咱们又指望不上他。” 季牧之忍俊不禁。他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除了卫主高廷,听说五道院的人也会到场观试。高廷还好,只怕五道院这回是专为捣乱而来,你可得防着点。” 一想到明天的大选,宁姒就忍不住担心。另外六个都是熟识的同门,只有季牧之是“天降选手”,万一那六个合起伙来对付他一个…… 出局是小,反正也不稀罕当什么狗屁院主。可万一伤了他,那她找谁说理去? 季牧之笑着宽慰:“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艺高人胆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夙徒院更怕他输,所以一定会有所准备。 “对了,你明天会带上玄天刀的吧?”宁姒突然发问。 “会,怎么了?” “那就好。我就怕你顾忌这是在夙徒院的地盘,拿出玄天刀来会惹事端,所以傻了吧唧的不带。” 季牧之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带肯定会带,只是不到必要的时刻不会拿出来。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见季牧之有些心不在焉的,宁姒主动说道:“要是实在介怀,就直接去问,扭扭捏捏的跟个小娘们儿似的。” “……”季牧之无言以对。 犹豫良久,终于做出决定:“那我出去一趟。”又问宁姒:“要一起去吗?” “不了。”宁姒打着哈欠拒绝,“我在屋里等你。” 这两天赶路可把她累坏了,除了床,她哪里都不想去。 …… 季牧之一走宁姒就开始睡,如果不是肚子饿到抽筋,她能一口气睡到明天日上三竿。 翻身坐起,外面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孤烛摇曳,季牧之还没有回来。 “咕噜。”肚子恰逢其时又叫唤了一声。 都怪那个高廷,晚来一刻钟她就能把饭吃了,也不至于饿到现在。夙徒院的人也是,饭菜都不供应,这就是四大灵院之首的待客之道? 打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石柱灯台溢出微光,衬着风中的山林气息,静谧又带着几分阴森。 后面是山,宁姒沿着游廊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嗅,想凭借气味找到厨房所在。岂料转了一大圈,最后连自己的住处在哪儿都找不到了。 夜色笼罩之下,方向感大大降低。第三次绕回秋风草亭,宁姒憋着一肚子鬼火往亭前台阶上踹了一脚,又愤愤的跺了几下。 什么鬼地方,好几个大院落相连,建筑风格还如出一辙,就不能考虑考虑初来者的感受? 最最关键的是,能不能给点吃的填饱肚子再让她继续转啊? 颓然往台阶上一坐,两手撑在身后,生无可恋的望着草亭顶,话里尽是凄惨:“老天爷啊,能不能赏我几个大包子,茴香馅儿的也行啊!” 话音未落,旁边的背光阴影处突然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 “谁?”宁姒立马警觉起来,“谁在那儿,赶紧给我滚出来。” 一颀长挺拔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来:“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对我说话的人。” 宁姒翻了个白眼:“谁啊你?” 以为自己鼻子挺一点眼睛大一点五官立体一点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要拼颜值,可比她家季牧之差远了。 “姑娘不记得我了?我们见过的。”高廷有些失落。他以为宁姒对他多少会有些印象。 宁姒穿着男式长袍,但是没戴兜帽,长发垂落,也就没有再伪装的必要。 她轻嗤一声,笑道:“没见过世面……这种搭讪方法早就过时了小老弟。” 高廷哭笑不得:“你的朋友没告诉过你,你在石驼城客栈喝醉之后遭遇无赖骚扰,幸得旁人相救才得以脱身吗?” 这人知道的还真不少啊! 宁姒戒心加倍,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高廷走过来热情的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姑娘,咱们还真是有缘啊!” “呵呵。”宁姒干笑回应,“你说旁人相救,那个旁人不会就是你吧?” 高廷优雅颔首:“正是在下。”新八一中文网首发.m. 宁姒别过头烦躁的挠了两下腮帮子。 季牧之还真没跟她说过这个。她隐约记得被人骚扰,但她一直以为救她的是季牧之。 高廷蹲在她面前,极力掩饰眼中的灼热,尽可能显得随和一些,免得吓着她。 “姑娘是不是饿了?我房中有些糕点,若是不嫌弃……” “不嫌弃。”宁姒不假思索。 高廷愕然,继而一笑:“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点心端过来,宁姒问也不问直接开动。 高廷在她旁边坐下,风从宁姒那边吹过来,刚好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馨香:“姑娘如此轻信他人可不好。若是我有歹意在点心中下迷药,姑娘岂不是在劫难逃?” “那你下了吗?”宁姒反问。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别说迷药,你就是下砒霜本姑娘也不怕。 高廷摇头。 他要得到一个女人,绝不仅限于身体,更不屑于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那不就得了?”宁姒被点心噎了一下,又使唤他去拿水。 高廷一一做了,且乐在其中。 吃饱喝足,宁姒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屑:“饱了,我先走了。” “姑娘。”高廷追上去,“敢问姑娘芳名。” “你最好别敢,知道我名字的人可都没好下场。”宁姒把手横在脖子下方做了个威胁的手势,转身疾步消失在夜色中。 高廷独留在原地出神。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499章 钟情 要不是碰上回屋的季牧之,只怕宁姒得在外面转悠一整夜。 眼瞅着马上到三更了,天亮就要开始试炼大选,宁姒怕他睡眠不足影响发挥,连哄带赶的让他去睡觉。被问及为什么会在外面,也只随口说是出去透透气。 石驼城遇到的人又在这里出现,说是巧合她自己都不信。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试炼大选才是最重要的,等大选结束再告诉他也未尝不可。 夜尽天明,悠扬绵长的钟声响彻荡丘山,号召众人到山顶瞻露台集结。 宁姒和季牧之混在成百上千的夙徒院弟子中,却还是一眼就被台上的高廷认了出来。 台上铺毯设遮阳茶座,高廷坐在中间,左手边是夙徒院四大长老,右手是剩余二位长老以及五道院的两个高师。随行弟子负手立于左右,跟保镖似的。 院主竺篱身体抱恙,没有出席。 宁姒也一眼就看到了高廷。 这不是昨晚那个傻小子吗?居然坐在中间,难道…… 这个时候不用任何人介绍,宁姒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了。除了卫主高廷,谁还有资格坐那个位置?ァ新ヤ~8~1~中文網. 季牧之的注意力也在高廷身上。在客栈出手为宁姒解决麻烦的人居然是卫主高廷,难怪后来他们会被狮卫盯上。 绝念上台宣布参与大选的人员。前六个都是大家熟知的人,念到谁的名字谁就上前。让宁姒感到意外的是,居然还有女子。 参与试炼者没有穿长袍,而是身着简单素净的白衣白裤,束袖绑腿,与晋国的骑装有几分相似。 男女着装统一,没有任何装饰,只在腰上挂着参选的牌子。网更新最快手机端::/m./ 宁姒紧张的盯着绝念,看着他张开有些裂皮的嘴,字正腔圆的喊出第七个名字:甲岩。 宁姒暗暗吐槽:“什么鬼名字。” 季牧之迈着大步上前,昂首挺胸的站在其他六人旁边。 奇怪的是,人群中居然没有人有疑议,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异常,就像他本来就该出现在这里一样。 宁姒总算松了一口气。如果夙徒院弟子因季牧之的出现而露出异常,势必会引起高廷的怀疑,万一真实身份被扒出来可就麻烦了。 更庆幸的是在中涑解决甲明参与的灵士先锋小队时,季牧之从头到尾没有跟甲明打过照面。 介绍完人选,绝念接着宣布试炼规则。大概就是要把七人全部投入一件法器,谁能让其他六人臣服,谁便是最终的魁主。过程中可以实力服人,但毕竟是同门之争,必须点到为止,若致人重大伤残或丧命,直接出局并以门规处置。 最后,绝念朗声问:“都明白了吗?” 七人齐声应道:“明白。” 旁边的弟子手捧古朴木盒,绝念虔诚小心的打开,取出一个金丝锦囊。 掐诀念咒,锦囊悬空放出金色强光。金光将七人笼罩其中再骤然散去,人已消失在原地。 宁姒两眼放光,忍不住出声道:“哇塞,这是什么宝贝?” 旁边有女声悄悄回答:“这叫乾坤袋,袋中世界变化万千,是用来给弟子们历练的法器。” 宁姒扭头,对上一张清秀的笑脸:“我是丁纯,接下来你就跟着我了,丁露师妹。” …… 宁姒还挺佩服绝念的,做事考虑得十分周全,不光季牧之有正大光明的身份,连她都一跃成了夙徒院的弟子,还特意安排了人照应。 宁姒进入角色非常快,笑嘻嘻的朝丁纯拱手:“见过丁纯师姐。” 两女孩年纪相当,很快就打得火热。 高廷慵懒的靠着椅背,视线始终定格在宁姒身上。 自石驼城街上一眼钟情,再经她醉酒及夜半寻食,多次不期而遇让他坚定这是神的旨意,这就是上天赐予他的后。 新君即位已有些年头,后宫佳丽不少,然而后位一直空缺。高廷对此有自己的看法,后宫妃嫔皆可做利益交换,但他的王后,一定得是真正让他动心的人。 眼底映出少女娇笑明媚的面庞,高廷薄凉的唇也不自觉的上扬。或许是目光太炙热,宁姒有所察觉,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再转过身和丁纯交谈,直接拿他当空气对待。 卫君了不起啊?只要季牧之想去争,一统三国都不在话下。 在宁姒心里,季牧之就是世间顶好的男人,各方各面方方面面无人能及。 弟子们在下面站着,客人和长老在上面坐着,山风吹开无聊的氛围,有人开始低语,也有人打起了哈欠。 高廷扫一眼旁边一脸吃瘪的五道院高师,忍不住想笑。听说他们早在半个月前就来了,可见他们对此次大选的‘期待’,却不想夙徒院这群老家伙老奸巨猾,直接把人收进乾坤袋试炼,根本不给他们当搅屎棍的机会。 办法好是好,但是就这么干等结果着实有些无聊。 高廷又换了个姿势,却是怎么换都不舒服。 下方,他的准王后正与同门师姐聊得火热。 灵光一现,计上心头。高廷扭头问绝念:“还要等多久?” 绝念起身回话,面露难色:“这个嘛……” 他又看不到进度,怎么知道还得等多久? 高廷也不为难他,起身道:“俊杰相争,估计短时间内较量不出高下。久坐腰背有些酸了,我想四处转转活动一下,长老能不能找个人给我当向导?” “这是当然。”绝念马上准备招呼人,又被高廷拦住了。 “也是巧了,在来的路上曾结识一贵院弟子,我俩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哦?还有这么巧的事?”绝念脑中警铃大作,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硬着头皮问:“不知是哪个小徒,陛下可知晓名字?” “喏,就是她。”高廷抬手指向宁姒。 绝念故作镇定:“她啊,她是新入门的弟子,对院中格局尚不熟悉,还是给陛下换一个……” “不换,就她。”原来是新入门的弟子,难怪昨天晚上会迷路。 就这样,宁姒莫名其妙的成了高廷的向导。因为新来不熟,所以死活拽上了丁纯。 高廷的目光扫过来,丁纯犹如芒刺在背。 苍天为证,她真不是自愿跟过来的。 高廷走到宁姒旁边笑着问道:“现在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宁姒转了转眼珠子:“可以啊,我叫丁露。” 新得的名字,不用白不用。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00章 试炼 乾坤袋里,季牧之落地之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七人并不在同一处。侧耳聆听,西边有鸟雀惊飞,想来定有人迹。 此次试炼并不容易。对手皆是首徒,心高气傲,岂肯轻易臣服他人? 季牧之却是成竹在胸,一点都不担心。 为了让他胜出,绝念可谓煞费苦心,该操的心都让他们操了,他只需要来摘取胜利的果实就好。 果不其然,伴随渐进的脚步声,有三人狂奔来到季牧之面前。 季牧之准确记得三人的名字:甲泰,甲安,甲悦。 甲泰是个两百多斤的胖子,肤色较他人更白,充分展示了什么叫白白胖胖。稍有动作,身上的肉就跟着抖,看起来连路都走不动,可刚才过来时他的速度一点也不比其他两人慢。 甲安看起来刚四十出头,留着短须,其貌不扬,没有什么明显特征。就是一直板着脸,看起来不太好相与。 甲悦是七个人里唯一的女子,三十多岁的年纪,个头在几个男人中也不显矮小。浓眉大眼,透着一股子英气。 “甲岩。”甲悦率先开口,“绝念师叔说,你是天选之子,还是晋国的皇子?” 短暂惊讶过后,季牧之点头承认:“是。” 三人结伴来找自己绝对不是巧合。绝念会向他们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可见都是信得过的人。 甲悦一下子就笑了:“难怪你这么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跟常年待在黄沙戈壁的糙老爷们儿一点都不像。” 甲泰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说谁糙啊?我不也白白净净的?” 甲悦白他一眼:“第一次听人拿白白净净形容五花肉。” “你……” “别闹了。”甲安出声喝止。 他一开口,两人马上安静下来。季牧之可以断定,这个不苟言笑的甲安才就是三人小队伍中的主心骨。 甲悦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那什么,说正事。绝念师叔已经解释了为什么已经找到天选之子还要举行试炼大选,关于这个我们没有异议。但是师叔说你是老院主在外收的徒弟,因为身份原因不能入院,这一点我们不敢苟同。” 很显然,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绝念为了让他能名正言顺参与大选而瞎编出来的。 甲泰接着说:“既然你是天选之子,我们肯定会让你从大选胜出。但我们还是想知道事实真相,你到底是不是院主的徒弟啊?”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季牧之折下一根树枝,除去枝桠以做剑用。“哪位师兄来与我切磋一下剑法?” 昨晚二见竺篱,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尽管季牧之有一万个不敢相信,可事实就是事实。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局,在你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似乎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将事情发展推往既定的方向,人们管这个叫命运。 …… 三人中以甲安剑法为最精,自是当仁不让。 切磋的结果是季牧之胜,甲安败。 胜败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季牧之所使剑法与夙徒院弟子所学同门同宗,从精妙程度来看,绝对是院中长老亲授。 答案已经很清楚了,甲安三人心服口服。 四人结伴继续去寻找其他人。甲悦向季牧之简单介绍了一下另外三人。 “甲武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和他的名字一样,以武为先,在他面前用实力说话即可,是最容易对付的一个。剩下甲坤和甲明,咱们先说甲明……” “我知道他。”季牧之接过话头,“此人实力一般,但心眼儿比较多。” 宁姒跟甲明打过交道,所以季牧之对他也算有一定了解。 甲悦打了个响指:“就是这样。他是钻了甲徽的空子才有这次机会,不过我看他挺执着的,恐怕要多费一番工夫。” 甲泰轻蔑道:“能费什么工夫,那家伙胆小得很,揍一顿就老实了。” 甲悦也不否认:“总之最麻烦的就是甲坤。甲坤的师父是绝情长老,当年天选箭横在绝情长老和竺篱院主之间,是竺篱院主率先出手握住天选箭,但是绝情长老一直认为应该由天选箭主动选定,竺篱不该在未定之前出手干涉。因为这事儿,绝情长老没少找院主的麻烦。” 当年绝情长老不满竺篱当院主,如今二人的徒弟再度相争,甲坤肯定不会让季牧之如愿。 甲泰笑着说:“也是巧了,几十年前是你们师父在争,几十年后又变成你……” “你不说话舌头会长疮吗?”甲悦冷眼打断他。 甲泰茫然摸头。他又说错什么了? …… 袋中场景从山林变为一望无际的雪原。人影犹如洒落在宣纸上的墨迹,格外显眼。 甲坤已与甲明汇合。 甲明虽然很想当院主,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连首徒都不是,其他人怎么可能服他? 自知争夺无望,索性在试炼中选个金大腿抱抱,以后大腿当了院主,他也能好混一点。 他本来想选实力与威望兼备的甲安,谁料转了几大圈愣是没碰上。后来遇到甲坤,在一通威逼利诱之后,他果断‘弃暗投明’。 如今二人与已经抱团的四人迎面对上,他的小心思又活泛起来。 甲安居然已经收服了三个人,这样看起来对面的赢面好像更大一些哦。 在短暂的交流之后,他得知对面四人为首的不是甲安,而是新来的甲岩,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这个甲岩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短短时间就能让三人臣服,这中间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甲泰跟甲坤的关系还算亲近,率先上前招呼:“甲坤师兄……” “你要不要跟我?”甲坤干脆发问。 甲泰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说:“如果不跟,那我跟你就没什么好说的。” 然后就把目光投向季牧之。 听甲悦说,甲坤是七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即将过半百。但是光看外表,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的肤色呈古铜色,比刘飒威更像拥有一张铜皮铁骨。面容刚毅,目光犀利,见着季牧之,满脸的苦大仇深。 “我是不会让其他人当上院主的,尤其是你。” “不,你会的。”季牧之往旁边走了几步,“可否借一步说话?”沉凰 第501章 意外 让人惊掉下巴的事发生了。 谁都不知道甲岩究竟对甲坤说了什么,不久之后就看到甲坤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颓然不甘又无可奈何的走过来,对其他人说:“我服了。” 众人愣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事情居然就这样解决了,不仅没动手,连吵都没吵起来。 甲悦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再三确认:“你的意思是说,你同意让甲岩当院主?” 她不是在做梦吧?有没有人来告诉她这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啊? 甲坤瞪她一眼,又转向悠闲走来的季牧之:“你最好记住自己说的话。” “我保证。”季牧之郑重点头。 甲坤像是松了一口气:“走吧,去找甲武。”说完,扭头朝前走去。 “我的天呐。”甲悦走过来,和甲泰一起把季牧之夹在中间。“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呀?” 甲安和甲明紧紧跟在后面,好奇的竖起耳朵听着,生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甲泰更夸张:“兄弟说实话,你是不是对他下药了?” “我看你才没吃药。”甲悦瞪他一眼,再问季牧之:“你是不是逮着他什么把柄了?可师叔不是说你最近两天才回来吗?” 季牧之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咱们还是赶紧完成试炼出去吧!” 这冰天雪地的,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再说把宁姒一个人长时间放在外面,他也不放心。 见他三缄其口,众人也就不再问了。只是刚才甲悦无意间的一句话倒让甲安察觉到点苗头。 甲岩才回夙徒院没两天,又没跟甲坤相处过,怎么可能如此精准的抓住甲坤的脉门?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院中长老告诉他的。 跟他们三个一样,一切都是长老安排好的,所谓试炼不过是走个过场。 不过这些手段在甲武面前可不奏效,甲岩能不能顺利当上院主,还得拿出点真本事来才行。 他刚刚跟季牧之切磋过,论剑术是没的说,可在灵士对战中,光是剑术好还远远不够。 …… 宁姒回到瞻露台。 台下的弟子一个个站得笔直,因为说话的人多且声音小,给人的感觉就像有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叫似的。 五道院的高师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儿,夙徒院的几个长老则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试炼的人还没出来。 因为要给尊贵的卫国陛下当‘向导’,宁姒倒是可以不用在这里干等。可是这一趟又一趟的,她的纤纤玉足也直呼吃不消啊。 丁纯已经被打发走了,高廷也不带护卫,就这么跟着宁姒满山瞎逛。落在身上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只有宁姒心里清楚这个卫主有多神经。 就在不久前,丁纯还没走的时候,三个人无意间来到昨晚的秋风草亭。高廷主动说起宁姒觅食迷路的事,气得宁姒恨不得当场将他的嘴缝上。 这还没完,他居然胡说八道,说什么吃了他的东西就是他的人了,还说什么天下第一神厨就在卫国皇宫,问她要不要去尝尝天下第一的手艺。 宁姒当时就觉得,这人估计是新死了大将,把个人脑子给气成猪脑子了。 一旁的丁纯却是看得透彻,这分明就是卫主看上丁露了,想带她回宫嘛。 绝念师叔只说有个新入门的弟子让她照看一下,可没说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所以在高廷明里暗里的‘驱逐’下,她很明智的选择了离开。 不过这并不表示她就不管宁姒了。 丁纯从小在院中长大,一心修行,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进阶更重要的事。所以高廷对宁姒的垂青在她眼里不是福气,而是天降横祸。 都是同门,她当然要出手相救了。因此一脱身她马上就去找绝念,让他出面为宁姒解围。 宁姒和高廷一出现在瞻露台,绝念立马迎上去:“陛下,午膳已经准备就绪,咱们现在过去吧?” 高廷不予以回应,反而转向宁姒:“有佳人相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宁姒把眼珠子翻出天际,冲他摆了摆手:“赶紧吃饭去吧。” 丁纯躲在人群中冲她招手,宁姒正打算过去,却被人扣住了手腕。 要不是及时反应过来,袖子里的花针就要射出去了。 “你干什么?”宁姒将目光从被抓的手腕移到高廷脸上,浑身腾起的戾气随风而息,眼中的冷冽却在加剧。 “有意思。”高廷现在对她更有兴趣了,笑着邀请道:“逛半天了,一起去吃吧!” “不饿。”宁姒干脆拒绝。 她还要等季牧之出来呢。 绝念朝着她肩膀推了一下:“既然陛下体恤你,丁露你就一同去吧!” 说完便在前面带路。 高廷笑意更甚:“走吧!” 宁姒反复深呼吸才忍住出手揍他一顿的冲动。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这个德性,难怪会发动战乱呢。 …… 季牧之与甲武相遇在雪山之巅。 甲武盘膝而坐,身覆白雪,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见六人齐来,他直接问道:“你们谁先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是第一关,至少要打得过自己的人才有资格竞争院主。却不曾想竟是最后一关,已经有人从其余六人中脱颖而出了。 “你?”甲武望着走上前来的季牧之,一时没想起他的名字:“你叫什么来着?” “甲岩。” 甲武笑了:“你来跟我打?你是想让我把你打死,然后获罪出局吗?” 季牧之不为所动,自顾自的挽起袖子:“我还有事,抓紧时间吧。” “好小子。”甲武冷哼一声,率先发动攻击。 强大灵力激荡起山顶积雪,又经挤压形成坚硬的冰碴在山顶横冲直撞,其杀伤力丝毫不亚于锋利的飞镖。 其余五人退到侧峰远远观战,两道白色身影在飞扬的雪花中来回往复,打得难分难舍。 “厉害呀!”甲泰忍不住发出惊叹。 话音刚落,只见二人先后腾空而起,在空中闪电般激战数个回合后,下方的雪山突然传来轰响,竟是动静太大引发了雪崩。 上升到极限后自然会往下落,然而下方是坍塌的雪山,一旦落下势必会被厚厚的积雪所掩埋。 在自然面前,人的渺小显露无疑。甲武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心里也是一慌。 关键时刻,忽见一人影闪过,在他脚下顶了一下。 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他借力往上逃至侧峰。 然而顶他的人却加速朝坍塌的积雪中坠去。 “甲岩!” 第502章 错过 夙徒院的弟子都知道,乾坤袋里的一切虽为虚幻,给人带来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也就是说甲岩这一掉下去,极有可能死于雪堆之下。 甲悦马上出手搭救。只见她凭空祭出一条泛着金光的长鞭用力甩出,长鞭持续伸长,直奔季牧之下落的方向。然而坍塌的积雪遮挡了视线,盲目一搅,鞭子扑了个空。 一阵地动山摇之后,雪山坍了一半,整体朝西边倾斜过去。 六人来到山下,不知所措的望着让人窒息的雪山。 雪山构造特殊,一旦下方空了就会立即垮塌形成新的覆盖,釜底抽薪的办法根本行不通。偌大一座雪山,要想移山找人,更是艰难。就算最后他们能顺利将雪山移开,只怕甲岩也等不到那个时候。 甲武红着眼眶,两手握拳,胸腔剧烈起伏。扯着嗓子喊甲岩的时候,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声音远远传至山巅,又引起了一场小规模的雪崩。 甲悦完全乱了方寸,只能去问甲安:“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啊?” 虽然今天刚与甲岩初次见面,但毕竟是同门,对方还是天选之子,谁也不希望他出事。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刚回门的小师弟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甲安认真研究着山脉走向,最终定下一个点:“甲泰,把那里劈开。” 通过新的垮塌来改变山势,从而将有可能掩埋着甲岩的地方与主体分离出来,再行寻人,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甲泰修的是以身为刃,全力劈下,可裂地数丈。 希望还来得及。 就在六人紧锣密鼓的准备营救时,半山处突然传来轰响。似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表层的积雪持续垮塌,最后露出雪层下一个显眼的洞穴。 有人从洞穴中走出来,施展轻功飞身直下。 可不就是大家都在找的甲岩。 “甲岩。”甲悦狂奔过去,“你没事儿吧?” 季牧之掸掉身上的雪渣:“没事。还好那里有个山洞,救了我一命。” 事实上在上山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那个山洞了。后来遭遇大型雪崩,他也是确定自己能借山洞安然度过此劫,才会出手帮甲武一把。 比起拉甲武一起躲到山洞里,这种‘舍身救人’的义举应该更能俘获人心。 果不其然,甲武走上前来,眼眶仍旧泛着红。 他用力拍了拍胸口,说道:“我这条命,归你了。” 季牧之淡然一笑:“甲武师兄言重了。既是同门,自当守望相助。”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其余几人甚是汗颜。换个角度,若是当时处在那种情况下的是他们,又有几个人敢保证自己能做出甲岩一样的举措? 只怕一个都没有。 灵士的体魄虽然较常人强健一些,却终究是**凡胎。一旦被雪山吞没,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当谁都能有甲岩那么好的运气呢? …… 宁姒坐在饭桌上,心不在焉的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 高廷主动发问:“你在担心你师兄吗?” 宁姒白他一眼,心想那可不是师兄。 高廷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你还是离他远一些得好。” 他并不知道季牧之和宁姒的真正关系,却能从季牧之看宁姒的眼神中捕捉到明显的爱意。 他看上的女人,不允许任何人惦记,哪怕是师兄也不行。 宁姒讽笑耸肩,放下筷子两手交叠:“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你师兄对你心思不纯。”高廷直言不讳。 宁姒这下是真的被逗乐了。 居然有人说季牧之心思不纯……也不知道季牧之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想想还挺好奇的。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的事好像跟你没关系吧,就不劳烦你费心了。” 心里记挂着季牧之,宁姒连装都不想装了,直接起身离座。 高廷猛的将筷子拍在桌上,守在门口的狮卫立即拦住宁姒。 因为喜欢,他可以再三放任她的肆意妄为,可这并不代表他会一直这样。 “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你我是谁吧?”高廷走到她面前,嘴角笑意未减,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 宁姒心里咯噔一下。盛传卫主阴狠残暴,此次一见,她还道是传言有误。此时看来,倒是她把人看得太简单了。 “你想怎样?”宁姒摆出对敌架势。 凭这几个狮卫就想留下她,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过为了大局着想,在触及到她的底线之前,她也不愿意把事情引向更混乱的局面。 沉沉呼出一口气,为了止战的目标,她忍了。 宁姒低下头,语气也软下来:“丁露是布衣小民,生平没和大人物打过交道。因为昨晚对陛下不敬,心下惶恐难安,若有冲撞,还求陛下大人大量,莫与草民一般见识。” 按照正常程序,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应该跪下去了。 宁姒瘪着嘴,不情不愿的屈膝。岂料刚有此动作,高廷马上伸手将她扶住:“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前一刻语气还硬得像石头,突然就软下来,高廷才不信她这些话出自真心。 与其听她说一些违心的应承话,倒不如就让她保持本心,这才是他喜欢的样子。 如果宁姒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从第一次见面就扮演好狗腿子的角色。 宁姒后退两步,恭顺道:“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退下了。” 说完立即夺门而出。狮卫得高廷授意,没有再拦她。 宁姒一口气跑到瞻露台,确定高廷没有阴魂不散的跟上来才松了口气。 她也不傻,这会儿算是明白了。敢情她的美貌太过惊心动魄,竟连卫主都把持不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宁姒捧着因急速奔跑而涨红的脸,心里美滋滋的。 她对季牧之的心坚如磐石,自然不会动摇。不过被人喜欢或者青睐,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可得好好跟季牧之说说,要他知道得本姑娘倾心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胡思乱想中,突然意识到瞻露台的弟子正在往山下撤。难道试炼大选已经出结果了? 宁姒逆着人潮往上走,看到参与试炼的女人站在一个长老旁边说着什么。既然她都出来了,季牧之肯定也出来了。 都怪高廷,害她把最重要的时刻错过了。 宁姒踮着脚在重重人影中寻找着最向往的那张脸。 季牧之去哪儿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03章 关键 夙徒院弟子有上千人,要在几千人里找到唯一的目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有些人之间就像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牵引,有时候只需要一个转身,就会发现他在不远处微笑着注视着你。 宁姒茫然的转了几圈,蓦然回头,在攒动的人影后发现一只手。那只手抬起来,无声的发出邀请。待杂乱的人影纷纷通过,她看到另一只手也是这个姿势。 一左一右,组成一个宽阔的怀抱。 慌乱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无需大脑发号施令,脚已经朝季牧之飞奔过去。猛扑入怀,双臂收拢紧紧相拥,明明才半天不见,却像是分开了千年万年。 “我很担心你。”季牧之的下巴抵在宁姒头上,轻轻蹭着。 绝念说她和高廷在一起……虽然对她的实力很有信心,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我才担心你呢,生怕你出点什么事儿……怎么样,没有人欺负你吧?都顺利吗?”相比之下,季牧之才是冲锋陷阵的那一个,她当然担心得更多一些。 “出了点意外。”季牧之松开她,挽起袖子露出左手臂上的大片淤青。 虽然雪崩时顺利逃过一劫,却在躲进洞时在洞壁上狠狠撞了一下。 宁姒一脸心疼:“怎么回事?”接着开始撸袖子,“是不是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去。” 季牧之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谁能欺负得了我?”怕宁姒担心,又继续说道:“一切都很顺利,绝念早就安排好了,所以没有费太大力气。至于这个嘛,纯粹就是意外。” 他还挺感谢这次意外的,不然想让甲武臣服,只怕没那么容易。 ‘想’曹操曹操到。一人大步走来,可不就是甲武。 甲武将一个四四方方巴掌大的黑木盒子递给季牧之:“这是玄苓膏,哪里疼就抹哪儿,没两天就能好。” 别看甲武生得五大三粗的,心思却很细腻。见季牧之走路时左手臂一直僵着,就猜到他的左手肯定受了伤。 季牧之也不跟他客气,接过后道了一声多谢。 甲武又看了宁姒两眼,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头,大步走开了。 宁姒夺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类似胭脂盒的圆盒。表面如玉般细腻光滑,从内部透出金色的松枝纹,光是看这盒子就知道不是凡品。 此时瞻露台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宁姒把季牧之拉到下山的台阶上坐着:“袖子卷起来,我帮你抹。” 淤青高高肿起,眼瞅着整条手臂都大了一圈。宁姒轻轻将油脂状的膏药抹在淤青上,边抹边吹,生怕弄疼了他。 季牧之有些累,把头放在膝盖上,偏头望着她专注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内心的柔情全部凝聚成眼里化不开的爱意。 浓情所至,连路过的风都染上了蜜一般的香甜。然而这一幕落在高廷眼里,却无比刺眼。 “主子,鹰集回来了。” 鹰集,正是高廷派去查宁姒和季牧之底细的人。 “走。”他倒要看看,这俩人到底什么来历。 …… 季牧之在试炼大选上一举夺魁,也就意味着他将成为夙徒院的下一任院主。 绝念率领众人紧锣密鼓的筹办新院主的继任仪式,作为当事人的季牧之反而闲得很,一有时间就领着宁姒去找竺篱做做饭钓钓鱼。 高廷作为一国之君,没办法长时间离朝,火速定下动身回京之期,再来向绝念要人。 夙徒院本身就想放几个人在高廷身边,再加上试炼大选之时未让高廷真实观战,怕他心生不满,于是绝念干脆答应:“参与试炼的七人皆为我院弟子中的翘楚,除魁主甲岩要留下继任院主外,其余六人陛下可随意挑选。” 高廷笑着点头,迅速点出甲武、甲坤、甲泰三个名字。 绝念松了一口气,乐呵呵道:“没问题,我这就是吩咐……” “别急。”高廷突然打断他,“我还没说完呢。” 刚松掉的气再次提起来,绝念僵硬的挤出笑容,虚假的就像戴着面具。 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个高廷不会还想带走宁姒吧?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当高廷说出丁露二字时,绝念几乎忘了呼吸。 好不容易让季牧之当上院主,若是高廷将他的心头好带走,季牧之能不跟着去? 不对,他根本就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可如果不让高廷把人带走,只怕他俩的身份早晚会被翻出来。 先前甲徽来信,说高廷派了狮卫追查季、宁二人的底细。好在他们早有准备,甲徽按计划将狮卫引至提前准备的假身份上。 可假的真不了,也就能瞒一时。若是在宁姒的问题上让季牧之和高廷爆发剧烈冲突,只怕这层‘假面’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撕开。 “这个……丁露修为低微,只怕帮不上陛下什么忙。”绝念还在做最后挣扎。 “不需要她帮忙。”高廷开门见山,“我喜欢她,我要带她回苍嵇城,我要她当我的王后。” …… 绝念找过来的时候,宁姒正在清心院逗三腿大黄狗。 这段时间她几乎天天都来,见得多了,大黄也就不嚎她了。 见绝念从小路上走来,宁姒指了指厨房方向:“师徒俩在后边儿钓鱼呢。” 她就纳了闷儿了,也不知道钓鱼有什么好玩,见天儿就在钓,也从没见拿过鱼回来,做鱼饵倒是浪费了不少粮食。 绝念走过来,在她旁边蹲下:“我不找甲岩。” “老院主也在那儿呢。” “我也不找他。”绝念装模作样的摸着狗头,目光就跟定在宁姒身上似的。“我找你。” “嗯?”宁姒望着他,好奇的同时又带着几分戒备。 绝念起身往屋里走:“来来来,咱们进屋说。” 再三确定季牧之不在,绝念才开始转达高廷的意思。说完,又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局面,总之明里暗里一句话,希望宁姒为了大局着想,跟着高廷去苍嵇城。 宁姒就笑:“你猜我要是把你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季牧之,他会有什么反应?” “你不会的。”绝念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他心里很清楚,宁姒和季牧之一样都是为了止战而来,而止战的关键就在高廷身上。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04章 劝说 宁姒想要快些停止战乱,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也不是想当受世人感恩戴德的救世英雄。她就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也希望季牧之、喜宝阿锦、蓝伽兰花,所有她在意的人都能过上安生日子。 往大了想,她的目标并非卫国止战就能实现。可若是能停止战乱,便能朝目标前进一大步。 宁姒跃跃欲试,然而心里却很清楚,季牧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别说季牧之,估计任何一个有骨气的男人都不会用这种方法来获取计划的成功。 可是,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别的不说,至少可以里应外合。 慵懒的趴在庭院中的大黄狗突然直起身朝厨房方向叫了一声。绝念知道,肯定是竺篱和季牧之回来了。 “宁姑娘?你考虑得怎么样?”高廷还等着他的回复呢。 宁姒说:“我可以去,但是不能白去。” “姑娘有何要求,尽管直言。” “卫国止战之后,我要你们夙徒院主动站出来与灵族交好,并且大开院门招收灵族弟子。” “这……日后甲岩继任院主,姑娘直接跟他说不就好了?”绝念垂眸掩去眼中的狡黠。 “别把我当傻大妞糊弄。总之你若应下,我便答应去苍嵇城。你若不应,那就去转告高廷,就说本姑娘瞧不上他,让他回家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 在宁姒看来,季牧之之所以能当院主,是因为夙徒院眼下需要他当院主,实权仍旧掌握在这些个老家伙手里。一旦季牧之失去利用价值,难保他们不会过河拆桥。 所以,这笔交易得跟夙徒院做,而不是跟季牧之做。 脚步声渐近,绝念赶紧点头:“好好好,我替夙徒院答应了。” “那行。”宁姒站起来说道:“那就麻烦你在天黑之前把契约给我送过来。契约上要落你们六个长老的玉印,一个都不能少哦。” “不用了吧?”绝念刚准备打空口无凭的主意,没想到宁姒就来了这么一出。 宁姒定定的望着他,也不说话。季牧之扶着竺篱走过来,疑惑的来回扫视二人。 绝尘认命道:“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没处理,就先走了。师兄,我晚点再来看你。” 季牧之目送绝尘离开,再转向宁姒:“他来做什么?” “哦,来知会咱们,说高廷明天要回苍嵇城了。” “是嘛,那还真是个好消息。” 宁姒歪头看着他,嘴角向下瘪着:“我不觉得哎。” …… 当宁姒说她要跟高廷一起去苍嵇城的时候,季牧之只当她在开玩笑。 眼睛不看人,微微拧着眉头,看得出他有些生气。 “不许开这样的玩笑。”季牧之的语气是宁姒很久未见的严厉。 宁姒很没出息的心慌起来,可她还是得说出那句话:“我没有在开玩笑。” 季牧之盯着她,一言不发,等着她的解释。 有那么一瞬间,宁姒真想冲过去抱住他笑嘻嘻的说一句‘逗你玩儿呢,这么认真做什么’。可也是在这一瞬间,她想到烁城外的尸堆,想到战乱中的难民,想到战后的海城,还有囚笼里的灵物,以及不敢用真实身份面对爱人的云漪。 好吧,她承认,爱管闲事的不止季牧之一个。 “我是去给你打探消息的,知己知彼懂不懂?”宁姒故作淡定。 季牧之眼中射出寒光,像刀一样割在宁姒身上:“是高廷要求的?” “开什么玩笑,他叫我我能跟着去?” 季牧之想起下午在清心院碰见绝念:“是绝念?” 宁姒反问:“你觉得我会听他的话吗?”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季牧之想不明白。 宁姒低头倒水不去看他:“是我自己想去的。咱们辛辛苦苦来到这里,包括你当这个劳什子院主,不都是为了平息战乱吗?咱们之前想的是借助夙徒院来改变卫主东征的决定,没成想老天爷帮忙,直接把他送到咱们跟前来了。我琢磨着。与其绕十八道弯,还不如直接冲他下手。” “你想怎么下手?”季牧之追问她的想法。 “我想的是咱们先潜伏到他身边,弄清楚他为什么要打仗。如果单纯是为了称霸三国不顾民生,直接这样也未尝不可。” 宁姒把手伸到脖子下做了个横拉的动作。 “反之,如果是因为土地沙化,想为子民争取长远的生存利益,那咱们就可以想办法解决他的问题。对症下药,自然就能药到病除。” “嗯,好主意。”季牧之仍旧面无表情,“所以你打算怎么潜伏到他身边?” 美人计吗? 季牧之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卑劣,可他实在没办法不往这方面想。 宁姒与他心照不宣,却是坚决不能承认:“当然是毛遂自荐啊。他不是来挑人的吗?只要有实力的人,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宁姒一直表现出和他商量的态度。如果让季牧之知道她已经先斩后奏,指不定怎么乱想呢。 “只怕他若是知道你的真实实力,就不会放你走了。” 宁姒晃了晃拳头:“我要是想走,用得着经过他同意?” “可是……” “对了,还有件事。”宁姒突然想起来,“试炼的时候你不是拿绝情长老的旧事要挟甲坤吗?最近我从丁纯师姐口中听说了不少跟甲坤有关的事,这家伙睚眦必报,可不是省油的灯。此去苍嵇城,高廷也带了他,指不定怎么给你下绊子呢。” 不说瞎话的时候,宁姒的语速快了不少。 “他不敢。”季牧之笃定道。 当年绝情和竺篱争夺院主之位,天选箭横在两人之间。竺篱率先出手握箭,绝情就说他以外力干涉天选箭的选择。可事实上,真正出手干涉的人反而是他。 这些陈年旧事,后辈们都是道听途说,可那些长老们是亲眼见证过的。 绝念手里至今还握着绝情‘耍手段’的证据,也是这些证据让甲坤在试炼大选的时候选择了保全师父的名声。 “那可不一定。”宁姒提出反驳。 绝念的契约书现在就在她胸口压着,开弓没有回头箭,苍嵇城这一趟她是去定的。 “让我去吧。”宁姒环住季牧之的腰,把脸贴在他胸膛上,“我也想为你、为普罗大众做点什么,让生命变得更有意义,你行行好,就成全了我吧!”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05章 离别 季牧之还有很多个问题没问,还有很多句反驳没有说。然而在宁姒抱住他小声恳求那一刻,所有的话都化为一声叹息。 爱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一股脑儿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塞给对方。 她想要奉献,想要成就,想要拔高生命的意义……他爱的这个姑娘,从来就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 “那就去吧!”季牧之很久之后才说出这句话。 每个字都无比艰难。这句话一出口,就意味着她要从他身边离开,去到虎口狼窝。 “色”狼环伺的狼窝。 明明遂了心意,可宁姒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把手臂收紧,恨不得嵌进季牧之的骨血里:“我会想你的,每天都想。” 季牧之刚想回抱她,她又松开了:“高廷明天就要动身,我得去找他一趟。” “我陪你去。” “不用。你忘了绝尘的叮嘱了?” 绝尘让季牧之少在高廷面前晃悠。 一个人最显着的特征往往不是那张脸,而是骨子里透出的气质。容貌可以易换,气质却难以作假,高廷那人精得很,多晃悠几趟,没准儿就让他瞧出端倪了。 最最重要的是,如果季牧之跟她一起去,还不得穿帮了? 没给季牧之继续往下说的机会,宁姒利落转身往外跑去。 季牧之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也空落落的。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又非常有成就感。 他见证了宁姒从弱到强的全过程,那种感觉就像在春天种下一颗种子,看着她顶开石子生根抽芽,在风雨中弯腰,在阳光下舒展,最后开出最绚丽的那朵花。 宁姒是花,不是生长在暖阁的那一种;宁姒是鸟,不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爱她的任性和糊涂,爱她的坚韧和倔强,爱她的爱憎分明,爱她的野蛮生长。 季牧之掏出已经捂热的红玛瑙手链。 再没有人能比她更适合这一抹红了。 …… 宁姒来到高廷所住的院落,长驱直入,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她的心里冒起一股邪念:若是能在今晚把高廷杀了,她就不用和季牧之分开了。 高廷一死,卫国必然大乱,到时候哪里还有精力东征西讨? 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你在想什么?” 早有人向高廷禀告了宁姒的到来。高廷亲手泡了茶,左等右等不见人进门,出去一看,发现宁姒站在院子里发呆。 脸上挂着阴寒狰狞的笑,像个正在谋划坏事的巫婆。 宁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一抬眼对上近在咫尺的脸,猛得往后倒退,险些因重心不稳而摔倒。 “靠靠靠那么近干嘛,想吓死人啊?”一紧张,舌头都不听使唤了。 “也不知道谁更吓人。”高廷抬手邀请,“我泡了茶。” 宁姒捂着疯狂跳动的心脏,干涩的咽了口唾沫,抬手指向院中凉亭:“晚上喝茶不好入睡,就去哪儿坐坐吧,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清楚。” 高廷都依着她:“好。” 到亭下就坐,不需要吩咐,马上有人送来灯盏和驱蚊香。 高廷问:“什么要紧事非要现在说?明天一早就要启程,该早些休息才是。” 来自并不亲近的人的关心,宁姒怎么听怎么别扭。 果然这一趟来对了,有很多事都得提前跟他说清楚才行。 宁姒正身端坐,郑重的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答应随你去苍嵇城,却并非是同意当你的王后。” 高廷饶有兴趣的盯着她。入了心的人,怎么都看不够。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绝念师叔给我下了死命令,他说如果我不去,就把我逐出师门。”这么好个挡箭牌,不用白不用。 高廷微微蹙眉:“可是他跟我说,你愿意跟我走,并且当我的王后。” “这不奇怪啊,我是甲岩师兄在路上救来的,师叔根本不愿意收我。如今有机会将我打发出去,他怎么可能放过?” 高廷的关注点和她不太一样:“所以这就是你跟甲岩格外亲近的原因?” 宁姒愣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总之,我可以跟你去,但不是去当你的王后,明白了吗?” “为什么不肯当王后?你可知道一国之后母仪天下是何等的殊荣?” 宁姒笑着起身:“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我自己什么斤两心里清楚得很,还母仪天下呢,入宫用不了两天就能死在那些恶毒嫔妃手里。” 随口胡扯,倒是提醒宁姒了。 这家伙随便找个女人去当王后,难不成是有什么阴谋? 比如两妃相斗,都想当正宫,却因牵扯到朝堂势力而无法厚此薄彼,索性随便找个女人当炮灰,好把事情对付过去。 宁姒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可是一国之君就因为她的脸而执意封她为后,可能性也太低了。 宁姒看向高廷的目光多了一分嫌恶。 可怜的高廷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讨厌了。 高廷以为她是在责怪立后之事太过唐突,于是说道:“就依你。” 只要她能跟着去苍嵇城,他就有把握一步步攻克她的身心。 …… 翌日仍旧是个大晴天。 朝气蓬勃的晨光落在不同人眼里,亦是不同的风景。 高廷回城的队伍已经准备就绪,绝念与另外两位长老送他下山。 丁纯握着宁姒的手,愤愤道:“太过分了,仗着自己是皇帝就这样为所欲为。” 宁姒跟着附和:“就是,太过分了。”说完又叹气,“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谁叫人家是这片土地的王呢?” “小可怜儿,保重啊!”丁纯依依不舍的松开她的手。 宁姒笑了笑,回头望向上山的路。 季牧之没有来。 早上从他床上离开的时候她说不让他送,可这会儿真的不见人,还是忍不住失落。 队伍前方,高廷跨上高头大马,回头看向宁姒。 宁姒收回目光冲丁纯摆手:“师姐,我走了。” “保重。” 季牧之隐在树后,看着马蹄飞踏扬起满天沙尘,离人渐远,只留下无尽的相思和愁绪。 宁姒握紧缰绳,手腕上的红玛瑙随动作微微晃动着。映着日光,如生命一般热烈。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06章 兽袭 回苍嵇城这一路高廷基本上没怎么来找过宁姒,也不曾因为有女子同行就放慢速度。 又不是第一次‘急行军’,宁姒也没什么不适应,就是路上甲武老拿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她不喜欢甲坤,甲坤也不屑于跟她有过多交集,哪怕她有可能会成为王后。 路上唯一能说说话的人就剩甲泰了。这个胖子跟绝念很像,随时都是乐呵呵的,不过他的笑脸可比绝念真诚真实多了。 甲泰是个话痨,无数次向她说起试炼大选时季牧之牺牲自己搭救甲武的事,就跟说书似的绘声绘色。宁姒也愿意听,尤其是他最后总结时对季牧之的夸赞,比听人夸自己还高兴。 历经半月,总算还有最后半天路程就到苍嵇城了。 一行人夜宿一片山石后面,杂乱耸立的丈高巨石刚好可以抵挡凛冽的西风。 宁姒坐在山石顶上,背后身下是环形分布的帐篷和火堆,眼前则是逐渐隐入黑暗的戈壁黄沙。 都说卫国幅员辽阔,然而越深入腹地,才知道这里的环境有多么恶劣。干燥贫瘠的土地只有顽强的针叶草才能扎根存活,这样的土地再是宽广,也比不上南边的十里山水。 还听说卫国兵强马壮,也不晓得就这条件,怎么把兵马养强壮的。 吃土吗?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宁姒回头,对上拂袍坐下的高廷,又马上把目光移开。 她跟他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高廷也望着远方,自顾自说道:“我小时候很害怕黑,晚上得点着灯才敢睡觉,生怕黑暗中会窜出什么东西来一口把我吃掉。后来我父亲送我一把匕首,让我压在枕头下。他说,不管黑暗中出现什么,我都可以用这把匕首来保护自己。” 宁姒不解的看他一眼:“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高廷就笑:“我后宫有八个妃子,还有数不过来的嫔妾,她们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关系,或自愿或被迫进宫成为我的女人。有些人我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拢共见面的次数还没见你多。” 或许是夜太安静,又或许是广袤壮阔的戈壁让人心也变得豁达起来。宁姒暂时放下对高廷的反感,静下心和他聊起这些看似无关痛痒的小事来。 “天下人十个里有九个都想当皇帝,可是十个皇帝里,又有几个是真心感到幸福的?” 说起来,三国国君她都见过了。 燕国戚云晏是她哥哥,善良仁德好脾气,却因出身皇家差点绝后。 晋国季霆是她男人的爹,前期仁心厚德,后因痛失挚爱而变得冷血铁腕……好吧,她并不能肯定季霆的变化一定是因为非雁,但多少会有点关系吧。 至少她是这么觉得。 再就是眼前的卫主高廷。 说实话,宁姒越看越觉得他不像个皇帝。像什么呢?像个恣意妄为的纨绔,但又没有纨绔身上的陋习。 至少目前还没表现出来。 “听起来你似乎认识不少皇帝?”高廷冷不丁的一句反问,让宁姒立马警觉起来。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行不行?”傲娇的把头一扭,不说话了。 高廷笑得有几分苦涩:“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等吃到嘴里说不定会发现葡萄不仅酸,还苦,没准儿还有毒。” …… 宁姒和高廷一道从石头上下来,回帐篷的时候遇到甲武,甲武又用那种疑似谴责的目光看她,搞得她莫名其妙的。 等到了苍嵇城,得找他问问才行。 没什么消遣的,宁姒早早就躺下了。外面很安静,只能听到风从山石间吹过的声音,像是诡异的呜咽,又像是野兽的低嚎。 半睡半醒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宁姒马上起身出去查看,其他人已经先一步赶到了。 发出惨叫的是一个值夜的狮卫,宁姒赶到的时候他正满地打滚,疼得死去活来。鲜血遍地,定睛一瞧,他的整条右臂都被扯掉了。 从狮卫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得知,他是遭遇了一头猛兽的袭击。此兽体型硕大,动作敏捷来去无踪,牙齿锋利,一口就将他的胳膊给咬断了。 浓烈的血腥随风飘散,绝不是这点血能制造成的效果。狮卫循着气味往西找,在山石后面发现了一大摊血、几根带血的棒骨、撕裂的袍子,以及一只没有啃完的人的脚掌。 显然是有猛兽盯上了他们这群露宿野外的人。可是,什么样的猛兽能一口咬断人的胳膊? 高廷马上下令加强戒备,所有人必须结伴不可落单。 可尽管如此,仍旧又有两人命丧兽口。 尸体上布满恶心的粘液,看起来像是吞进肚子又吐了出来。 宁姒完全想象不出什么样的猛兽能一口吞掉一个人。 高廷的狮卫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哪怕遇上这样的事,仍旧保持令行禁止有条不紊。 夙徒院的三个灵术高手就更不用说了。 高廷摸着下巴望着沾满鲜血还未冷却的尸体,若有所思道:“看来它们是吃饱了。” “依照兽性,若是吃饱了,应该不会再主动袭击人了,可为什么……”宁姒突然噤声,发现西边有微弱的灵力波动传来。 紧接着又有惨叫声传来。一狮卫疾步来报,又有人被猛兽拖走了。 有灵力的猛兽,难道是凶灵? 宁姒想起两年前豫州那只黑熊凶灵,一口咬掉手臂的事就说得通了。 “我去看看。”甲武朝惨叫发出的方向疾奔而去,身影很快被浓浓的暗夜所吞没。 甲泰放心不下跟了上去:“哎,你等等我。” 余下甲坤扫一眼宁姒,再对高廷说道:“陛下放心,在下誓死护卫陛下周全。” “马屁精。”宁姒回他一记白眼,扭头朝帐篷走去。 这么多人,还有三大灵术高手坐镇,怎么着都轮不到她一介女流来操心。 高廷跟上来:“你不害怕?” 宁姒反问:“你害怕了?” 高廷厚着脸皮点头:“是啊,所以你要保护我吗?” 话音刚落,身后紧接着响起甲坤的惊呼。 “陛下小心。”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07章 引开 宁姒和高廷面对面,清楚的看到一个硕大的黑色头颅从地底下钻出来,张着血盆大口直扑向高廷。 头颅上的一双红眼睛比宁姒的拳头还大一些,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一对角顶在脑门儿前,像两只从肉里扎出来的扒过煤的黑手指。 黑色鳞甲在四周火把的映照下发着光,布满利齿的大嘴喷出令人作呕的腥风,要不是急着救人,宁姒真想背过身好好吐一场。 怪兽背后的甲坤高高跃起,下落时手中长刀直刺怪兽背部,激起锵的一声,犹如两块坚硬的钢铁猛力撞击。 甲坤两手震得发麻,没想到这家伙的鳞甲如此坚硬,竟连他的刀都砍不进。要知道,这把刀可是他的师父绝情亲手以古法铸造,吹毛立断削铁如泥,是世间罕有的灵器。 高廷愣在原地,似乎是被吓傻了。 宁姒扣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拽,手中火球飞出,直击怪兽的双眼。 对绝大多数东西来说,眼睛都是身体最脆弱的部分,她就不信这家伙连眼珠子都覆了鳞甲。 怪兽不躲不避迎头顶上,竟用头把火球给撞散了。 宁姒长见识了,就算眼球长不出鳞甲,可眼睑能啊!眼睛一闭,无死角防护,可比盾牌什么的全面稳当多了。 怪兽嗷的吼了一嗓子,长条形的身子完全钻出地面,竟是一只七八丈长环抱粗的黑甲巨蟒……不对,蟒蛇没有角,莫非这是龙? 龙不是神兽吗?这种出场方式未免太过血腥了吧? “好家伙。” 宁姒暗暗捏了一把汗,拉着高廷头也不回的往前狂奔。 疑似龙的怪兽在后面紧追不舍,但总是慢那么一点,始终与宁姒保持着五六丈的距离。 “你是不是偷它蛋了?”宁姒喘着粗气问高廷。 不然怎么就追她俩? 高廷实在是佩服她,这会儿还有心思开玩笑。 一通狂奔,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来了。几块立柱形的大石头屹立在前方,像矗立在夜色下的巨人。 宁姒实在是跑不动了,尤其是带着个拖后腿的。 这样下去都得给黑龙填肚子,宁姒将高廷往巨石后方一甩,回身射出一把花针。 花针打在黑龙的鳞甲上直冒火花,却是一根都没扎进去。 宁姒再甩出火球,将黑龙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大家伙,来追我啊!” …… 高廷看着宁姒将狂躁的黑龙引走。 黑龙一追三回头,谁也不知道它在看什么。 也许是追累了,它突然一头扎进地下,只留下一个松散的大浅坑。 宁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高廷全速追上来:“你没事吧?” 宁姒摇头,嗓子干得快冒烟儿了,说话都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 两人都坐在地上喘大气,等缓劲儿来之后宁姒才问道:“那是什么东西?龙吗?” “是沙蛟。”高廷说:“卫国流传着一个传说,说西海有蛟,不控**,潜于沙,凶猛异常,喜食人,不喜骨。” “不喜骨?吃人还吐骨头的意思?” 难怪营地旁有那么一堆骨头棒子。 “原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真的存在。”高廷将目光从明显凹陷的大浅坑上移开,站起来环视四周。 清冷月光下,也就刚才经过的那几块巨石比较能给人安全感。 “不知道沙蛟还会不会回来,咱们先找个地方待着,等他们找过来吧。”高廷说完,朝宁姒伸出手。 宁姒径自起身,拍掉身上的沙率先朝巨石走去。 高廷追上来,语气透着十足的无奈:“我说,你非要用这种态度对我吗?” 宁姒反问:“那我应该用什么态度?像宝贝一样捧着?像祖宗一样供着?” “你就不能跟我亲近些?”毕竟是要当他王后的人啊。 看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孩子气的话,宁姒忍不住笑道:“你平时也都这么跟你的臣子说话吗?”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黄袍加身的他在朝堂上拍着镀金的龙椅气急败坏的说:你们能不能听话一一点? 哈哈,光想想都觉得超有趣。 高廷摸着后颈扭头看向别处:“你跟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家伙可不一样。” “那你平时面对他们是什么样子的?”宁姒对此十分好奇。 高廷眼中掠过一片阴翳:“自然是为君者该有的样子。” 他在心里加了一句:肯定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 坐在高耸的石头顶上,耳边全是风的声音。 石头顶端的平台不算宽,因此两人挨得有些近,近到高廷能闻到宁姒头发的味道。 明明刚经历被沙蛟‘追杀’,高廷却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问宁姒:“经过这次出生入死,咱们算是朋友了吧?” 宁姒心想,这人还挺懂得循序渐进。为了诱拐无知少女去当炮灰王后,简直煞费苦心。 可惜呀,他找错了人。 “不算。”宁姒果断否认。 “为什么?” “我不喜欢交朋友。”宁姒回答得干脆。 高廷又笑:“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跟你做朋友的。毕竟我们除了朋友,还有很多关系可以建立。” “呵呵。”宁姒干笑两声,懒得理他。 高廷又问:“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做?” 当宁姒闪电般做出这一系列动作时,只有天知道他有多震惊。 震惊背后则是满满的感动。 从来没有人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不相信她不知道那样做的后果有多危险,可她还是选择把他藏起来,再不顾一切的将沙蛟引开。 那个时候,他明明看不清宁姒远去的样子,却分明看到她身上闪着光,和布萨宫壁画上的神女一样。 宁姒并不知晓高廷的心理活动,只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好像闹什么误会了。 “喂,你别多想啊,我那是嫌你累赘,可不是为了你。” 天晓得拖着一个大男人玩命奔逃是多费力的一件事。 “那你完全可以直接将我扔下,又为什么要把我藏起来?” “那是因为刚好碰见有藏身的地方,举手之劳。如果没有这些石头,我也会把你扔这儿的。” 宁姒解释完,高廷的目光仍旧炙热,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宁姒认了:“随你怎么想,我懒得跟你说。” 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508章 局势 狮卫和甲武师兄弟三个找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高廷下令对沙蛟出没食人一事进行保密。 宁姒打着哈欠爬到马背上,眼皮不受控制直打架。 高廷骑着马踱过来,拍了拍身前:“到我这里来。” 宁姒甩他一记白眼,接着把缰绳扔给他:“有劳你了。” 说完往马背上一趴,总算能眯一会儿了。 日头还没出来,高廷放慢速度,在熹微的晨光中牵着马儿平稳的往前踱步。期间有狮卫过来欲代他效劳,他没同意。明明手里握的是粗硬的缰绳,却像握着后半生的幸福。 队伍后方,地面诡异的向上拱起一个大包。血红大眼注视着远去的队伍,再悄无声息的潜入沙里。 …… 苍嵇城和石驼城不一样,这里位于卫国腹地,已经很难看到其他国家的东西,入眼全是浓浓的异域风情。 这里的建筑多以石头砌筑,窗户和屋顶一样,上方成半圆拱形。街面铺的不是青石而是黄石,给人一种用力一锤就能碾成沙的劣质感。 城里的水源似乎比别处要充裕一些,不时能在街边看到绿植树木。 这里的树木的叶子不像南方那么宽大茂盛,绝大多数都和针叶草一样又窄又细。 穿城进入卫皇宫,高廷将宁姒交给一女官带下去安置。路过门前竖立着六根白玉石柱的神殿时,宁姒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那些石柱,每一根都比成人双臂环抱还要粗。表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因距离隔得远而无法看清细节。 它们静静的矗立在神殿门前,像在无声发出邀请,又像是从骨子里生出的亲近。 宁姒非常肯定自己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可是这份亲切……是晟吗? 可蓝伽不是说晟已经沉睡了吗? 宁姒不知道的是,晟用烛阴之心为她重塑肉身,她也就成了晟的一部分。 “丁露姑娘?”女官出声唤道:“这边请。” “哦,好。”宁姒收回目光跟着继续往前走,心想晚上再来看看也不迟。 女官将她带到一处院落。让人惊讶的是,这处小院仿照了南方的建筑风格,翘角飞檐木格轩窗,假山莲池青石回廊。 梁上的彩漆是新上的,呼吸间还能闻到未散尽的漆味。院里的植物刚刚从黄返青,下面的泥还是散的,可见刚移植过来不久。 院角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正有人往外清理。种种迹象皆表明,这所院子是新建的。 女官道:“这是陛下给姑娘的一份心意,希望姑娘住得满意。” 宁姒不解:“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高廷特意让人为她建的? 开什么玩笑?他们才认识多久? 女官说,高廷派人从石驼城传令回来,让宫里的人加紧修建一座南方庭院。 紧赶慢赶,前天刚刚完工。 在石驼城的时候,她跟高廷是初次见面,而且当时她穿的是卫国服饰,可见这院子并非是为她而建。 确定了这一点,宁姒心里一下舒服了。要不然面对这么大一份‘礼’,日后都不好意思在高廷身上动心眼了。 …… 高廷回来后第一时间召见了狄墨狄相爷。 狄墨跟他汇报了一些情况,主要是东征军的现状:“我军神勇难挡,势如破竹,已经将战线推到了流金河。” 高廷完全没想到自己离开之后回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居然是捷报,他还以为没了程天,东征军会很快被赶回卫国国境。 “战前主将是谁?”高廷问。 “是王圭。” “王圭?他能有这本事?”程天都办不到的事,他能办到? 王圭也是一员虎将,带兵打仗的本事并不差。只是程天的战绩太耀眼,导致高廷几乎忘了军中还有这一号人物。 “等等。”他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流金河不是在晋北临燕处吗?” 他要的是深入东境蚕食晋土,可不想把燕国搅和进来。他特意选择远离燕地的晋南作为突破口,就是希望燕国保持观望状态。一旦两国同时抗卫,纵他有百万雄师,也不敢保证能占到便宜。 高廷这才反应过来,难怪狄相爷在传捷报的时候脸上并不见笑意。 “燕国有何动作?” “已有二十万燕军集结天门关,随时可与关外晋军合力形成反扑势力。” 高廷端起茶杯,又放下:“派人问了吗?王圭怎么说?” 老话常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还真把自己当放出去的风筝,想怎么飞就怎么飞了? 狄墨边说边笑:“他说这叫避其锋芒出奇制胜,还说让陛下放心,三军由他统率,定能直捣溟海。” “口气倒是不小。让他立一张军令状,达则赏,未达则罚。” 狄墨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做:“已经安排下去了。” 高廷走到地域图前,视线从卫晋边境一直延伸到流金河:“他能走到这里,倒也让人吃惊。” 狄墨凑上去,略微压低声音:“据线报称,王圭帐下有高人指点乾坤,故能战无不胜。” 高廷冷哼:“呵,高人?越是有本事的人越不愿意屈居人下,只怕是另有所图。” “目前看来那位高人还算尽心,咱们且看着,一旦生异,直接废了便是。”狄墨早有安排。 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当然不能任由他轻易关上。 有狄墨在,这些事也用不着高廷操心。相比之下,他更关注另一个问题:“沙海到哪里了?” 一提到这个,狄墨的面色也跟着严峻起来:“预计还有半月就会到琼州,老臣已经安排了全城撤离。” “这么快?” “沙海的吞噬速度已由一天十里增至一天十七里,并且还在加快。” 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三年,卫国就会全部被沙海吞噬,整个国家都将掩埋于一片黄沙之下。 高廷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栽的那些树……” 狄墨不答,黯然摇头。 高廷颓然坐下,瘫在椅子上:“老相爷,你说,真的是神放弃了我们吗?” 狄墨动了动干裂起皮的唇,许久后才说道:“陛下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歇息吧!” 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 第509章 神殿 吃饭泡澡,再美美的睡上一觉。睡醒之后天已经黑了,刚好可以进行“夜间活动”。 宁姒盘算着去神殿看看,忽听有人敲门。女官捧着一身衣裳进来,恭敬道:“陛下让姑娘梳妆更衣,前去一同用晚膳。” 宁姒抓起衣裳看了两眼,不悦道:“吃个饭而已,还得盛装出席?” 她本来想说既然这么麻烦,那就不吃了,然而出口时却变成了“放着吧,我马上就换”。 昨晚独处时,高廷像个长舌妇似的,罗里吧嗦跟她说了一晚上的话。从小时候调皮捣蛋剃太傅的眉毛一直讲到第一次猎到羚羊、第一次被狼追、第一次被心腹出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纳妃。 他说了很多,也让宁姒对这个叫高廷的男人有了更多的了解。 撇开卫主身份不谈,光说这个人,宁姒觉得他还挺可怜的。 卫国是个信奉神明的国家,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大祭司就告诉他的父亲,说他将是下一任国君。 就因为这句箴言,他的三个兄长视他为眼中钉,随时随地得防着被人暗害。 人生打记事起就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看什么书、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包括封谁为妃,纳谁为妾,这些都不是他自己可以选择的。 他的父亲常说:你将是这个国家的王,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千千万万卫国子民的。 宁姒觉得,有这样一个爹,已经算是人生一大悲剧了。 也罢,看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勉为其难陪他吃个饭吧。再说之后的很多事都得从他身上着手,搞好关系也能更有效的打探消息。 宁姒拿着衣服来到屏风后面。 红色的露脐短褂和小脚灯笼裤,缀着闪瞎眼的亮片,很像之前她在石驼城穿的那一身。宁姒晃动着手腕上的红玛瑙手链,暗叹季牧之还真挺会选东西。 换好衣服出去,女官又递上来一个盒子。盒子里铺着黑色的丝绒布,上方托着一个亮闪闪的金镯子。镯子上有云纹刻花,还镶嵌着椭圆形的红宝石。 宁姒晃了晃手腕上的红玛瑙:“戴着呢,不用了。” …… 宁姒并不知道吃饭的地方在哪里,到了一看……有点像是高廷的寝宫。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袍,料子一看就很贵,没有兜帽,脖子下方有一圈衣领一样的宽松围边。金丝收边,再搭一条金色腰带,简单素净又尽显高贵。 宁姒一出现,立即攫夺了他所有的注意力。热情率性的女子,一如初见。 高廷亲自起身为她斟酒:“有人说过你很漂亮吗?” “我的漂亮需要别人说吗?”宁姒瞄了一眼杯子里明黄色的酒液,无视勾人的酸甜果香,拿起筷子率先开动。 “别给我倒,我不喝酒。”这是动身之前答应过季牧之的。 喝酒容易误事,独在异乡,她也不允许自己明知故犯。 高廷也不强求,默默将她喜欢的菜挪到她面前:“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你说。” “我本来打算的是一回城就举行封后大典……” “嗯嗯?”宁姒艰难的把菜咽下去,“封什么后?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 “你别急呀。”高廷拿干净杯子给她倒了杯水,“我说的是原打算原打算,知不知道什么叫原打算?” 宁姒喝水顺了顺:“那你现在又是怎么打算的?” “现在我打算让你先在宫里适应一下。” 他跟狄相爷讨论过这件事。按理说自他执政之后,皇权一手掌握,就算要封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后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是后宫形势错综复杂,就这么贸然把新王后推到风口浪尖,未免有些残忍。 高廷相信宁姒能解决好一切,只是怜香不忍,加上不想让她反感,所以才有先适应的说法。 “对对对,就是得先适应。”宁姒往他碗里夹了一块不知道什么肉,算是奖励了。 高廷忍不住发笑:“住的地方还合心意吗?” “嗯,还不错。”宁姒随口回答,突然想到什么,换上一脸坏笑,八卦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有喜欢的南国姑娘,所以才让人建了这么一所院子?” 高廷低头吃肉:“那不就是你吗?” “少来,咱俩才认识几天?我可是听说了,你在石驼城就开始下令让人建那处院子了。” 高廷认真严肃道:“是啊,就是在遇见你之后啊!” 宁姒这才知道,原来在醉酒解围之前,高廷已经注意到她了。 虽然不知道她的真实来历,却很肯定她并非本国人。卫国的姑娘都知道醋莓酒劲儿大,是需要兑冰水喝的,只有她这样的外来客才会直接倒出来就往嘴里送。 就是在第二次见面之后,他让人在宫里修建了那处院子。 就为了只匆匆见过两面的她。 高廷笑道:“这应该算是一见钟情吧?” 宁姒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年轻人,哪有什么一见钟情,全都是新鲜感作祟,还是找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好好过日子吧!” 高廷盯着她,信心十足道:“会合的。” 宁姒无奈摆手:“死脑筋,还说不听了。” …… 吃饱喝足,宁姒回到小院,等到夜深人静才悄悄摸到神殿。 神殿门楣上悬着巨大的牌匾,上面印着立体烫金的三个大字:布萨宫。 布萨宫守卫森严,宁姒一直等到换岗,再耍了一出声东击西,才创造出机会溜进去。 神殿呈方形,皆为白玉石建造,像一个呈放在卫皇宫里的巨大的白色盒子。 殿内光线很暗,也很空旷,能通过明暗变化隐约判断出大殿两旁竖立着很高大的东西。打个响指燃起一小簇火焰,才看清那些大家伙是高约两丈的人形雕塑。 穿着盔甲,拿着刀剑,神情肃穆,像是守卫神殿的勇士。 再往里走,勇士雕塑后是同样高大但身姿婀娜的女子雕塑,穿着卫国传统的露脐短褂灯笼裤,长纱掩面只露出一双闭着的眼睛。 两手交叠在身前,恭敬又虔诚。 走到最里端可见一段台阶。宁姒拾阶而上来到高台,高台上立着一块石壁,石壁上有一个浮雕的背影。 正是荡丘山下敬神石上那个长发女神的背影。女神的双手脱离石壁,如同立体雕塑,往上形成一个托举的动作。 两手间托着的,是一根粗细长短都和手臂差不多的木棍。木棍两头参差不齐,像是自然枯萎断裂的,甚至干到掉皮。 宁姒一个弹跳,将木棍取了下来。 咔,石壁传来一声微响,托举的手臂裂了条缝。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10章 回春 高廷还没睡。离京多时,尽管有狄墨坐镇,仍旧堆积了不少事需要他处理。 眼瞅着堆积的折子越来越少,高廷打了个哈欠,准备一鼓作气处理完剩余的,岂料狮卫首领冷骁匆匆跑来,说有人擅闯神殿,并且打碎了神壁。 高廷匆匆赶往:“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 神殿乃王族圣境,守卫森严,究竟是什么人能避开守卫潜进去,还毁掉了神壁? 神台之上,众守卫长矛所指,正是高廷口中不怕死的人。在其脚下,雕刻着神明尊像的石壁碎了一地。 宁姒坐在最一级台阶上,解释得嘴巴都干了:“我说过很多次了,这玩意儿是自己碎的,跟我没关系呀。” 守卫们丝毫不为所动。 神壁被毁事关重大,必须看好嫌犯等陛下前来定夺。 宁姒位于高处,远远看到高廷过来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高廷第一次在宁姒面前冷着脸。 他的嘴脸仍旧带着若有似无的上扬弧度,却全无笑意。冷眼扫过来,看得人心里发毛。 守卫自觉散开,让高廷走上前来。 “这就是你答应跟我回来的目的?” 宁姒实在见不得他那一脸受伤的表情,就好像她对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一样。 “我最后再说一遍,我没有碰这玩意儿,是它自己碎的。”宁姒把脚边的一块碎石踢到台阶下,“还有,是你要我来的,不是我主动要跟来的,你搞清楚好不好?” 高廷的目光扫过遍地碎石,似乎在寻找什么。 搜寻未果,他的目光愈发凌厉:“你把神木拿走了?” 宁姒一脸茫然:“什么神木?”后又想到什么,扬了扬手里挂着嫩芽的棍子,“你说这个?那还你。” “神像托在手中的神木,赶快交出来。” 他对皇室供奉了数百年的神木再熟悉不过,根本不是她手中短棍的样子。 神木是一截枯木,怎么可能冒出绿芽? 宁姒眼中掠过一丝失望:“没跟你做朋友果然是对的。” 她把树枝扔到高廷面前。 树枝在脱离她的手之后,冒出的嫩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脱落,最后整个干枯脱皮,又回到高廷熟悉的样子。 见此情景,全场震惊。 神木在她手里,居然发芽了。 …… 卫国人都知道,神殿布萨宫中供奉着一根神木,已有数百年之久。 据说该神木有改天换地的神力,可是数百年来,哪怕是最得道的大祭司也无法参透神木的玄机。 高廷一度怀疑那根本不是神木,就是一根枯枝。至于真正的神木,估计早就被人掉包带走了。 直到神壁碎了,神木上长出新芽,又迅速枯萎。 宁姒坐在台阶上,被倾落在身上的强烈目光给吓到了,赶紧举手自证清白:“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做。” 不管是神木发芽还有后来的枯萎,可都跟她没关系。 她倒不是怕了,而是还有任务在身,无功而返划不来。 得想个法子自证清白才是。 可她要怎么解释夜入神殿?旅游参观吗? 啧,真让人头大。 高廷大手一挥:“你们都退下。” 众人听令,仅余两人在神殿中。 高廷捡起神木拾阶而上来到宁姒面前。 “你干什么?”宁姒微微后仰,满心戒备。 高廷把神木递过来:“你拿着。” 他想再确认一下。 “不拿。”宁姒却不配合,“这是你们的神木,我可不敢碰。” 高廷不由分说,直接把神木塞到她手里。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回到宁姒手中的神木犹如枯木逢春,几乎与树干分离的枯树皮重新贴合,质地从干枯变为湿重,并迅速冒出几个花瓣状的嫩芽。 宁姒也觉得奇怪:“你们的神木会自己变戏法?” 高廷脸上的震惊久久未散。 原来这就是真的神木,原来神木并非用来供奉,而是需要找到对的那个人将其唤醒。 那么,所谓的神木可以改天换地,又是怎么一回事? 改天换地? 高廷想到一种可能,马上进行试验。然而当他用手将神木上的嫩芽掰下来后,嫩芽马上脱水枯萎变得干脆,手一捏就成了渣。 神木在宁姒手里,又迅速长出新的嫩芽,仿佛是她给了神木取之不尽的生机。 “你试试看?”高廷对宁姒说。 “试什么?”宁姒不确定的掰下嫩芽,“这样?嗯?” 只见嫩芽经宁姒的手脱离神木后迅速生长,底端还冒出嫩白的根须,俨然一株一尺来高的小树苗。 宁姒这下完全惊呆了。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啊,只是把嫩芽掰下来而已,怎么会这样? 高廷夺过树苗,手竟在微微颤抖着。 是了,所谓的神木可以改的天换地,一定就是这样。 “来人。”高廷一声招呼,冷骁率众侍卫鱼贯而入。 他把树苗交给冷骁:“马上派人把这个栽到沙海,时刻关注变化。” “……是。”冷骁看一眼宁姒,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是领命而去。 宁姒更加莫名其妙:“沙海沙海,听名字就知道是沙漠,树苗在沙漠里怎么可能栽得活?” 她虽不擅园艺,却也知道想要栽活植物,最基本的条件就是得有水才行。 “别的或许不行,但这个没准儿可以。”高廷突然握住宁姒的手,“你果然是神赐给我的……” “哎哎哎,打住打住。”宁姒用力挣脱,退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好家伙,总是能一句话就让她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也算有本事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让我当产树苗的机器,然后拿那些树苗去治理沙患对不对?” 高廷用力点头:“对。” 看起来只是经她的手将嫩芽从神木上分离,就能得到一株树苗,似乎没有什么难度。 宁姒故作深思熟虑之后说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她观察着高廷的脸色,试探着说道:“若是真能治好沙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只要能控制沙海扩张拯救卫国,任何事都好说。 宁姒走回来离他近一些:“不急,在我提出条件之前想先问你一件事,你要保证会如实回答我。” “你问。”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派兵攻打卫国。外界传闻,说你狼子野心妄图统一三国,真是这样吗?” 高廷被她逗笑了:“你当着我的面说我狼子野心,真的好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11章 晕倒 野心吗?高廷也常常问自己:你有野心吗? 答案是肯定的。 在成为卫君之前,他分别在晋国和燕国待了不短的时间。他羡慕北燕有肥沃的土地年年丰收,羡慕南晋有广阔大海渔产丰富,羡慕两国的山水钟灵毓秀,羡慕那里的人们没有灼人的烈日和刀子一样的风沙。 因为羡慕,所以想要。想要,就是野心。 卫国的子民,包括一些朝中大臣,他们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没有见过满眼的绿,没有呼吸过清凉湿润的空气。 他们不知道山原来可以那么秀美,大海原来那般壮阔,所以他们心安理得的过着当下的日子,并且认为天下人都和他们一样都生活在单调粗粝的黄沙之中。 凭什么他的子民就得生活在荒凉贫瘠之地? 真想让他们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这种想,也是野心。 知道高廷真实想法的人很少,狄墨是第一个,程天是第二个,宁姒是第三个。 她拍了拍高廷的肩膀,笑着说:“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你。” 她又说:“我没办法回答你凭什么卫国的子民就得生活在贫瘠之地,可是几百年来,他们生活在这里,自给自足安居乐业,让卫国成为兵强马壮的三国之霸,这就表示这片土地并没有亏待他们。” 宁姒字字发自肺腑:“我能理解你,但我不赞同你的做法。打仗就会死人,死人即是造孽,你用千万军民的性命来成就你想要的为国民而战,可有想过他们是否愿意?都是爹生娘养的,我相信那些士兵的家人最大的渴求就是希望他们能活着,可你却让他们死在了东征的路上。打着为民的旗号,却留给国民最大的伤痛,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嗯,你说的对。”高廷对此表示赞同。 不是敷衍搪塞,而是一本正经的表达观点。 宁姒有点懵,又很快反应过来,这赞同的后面肯定还有转折。 果不其然,高廷接着说:“你说的都对,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七大水源正常供水的基础上。如今旱灾来临,七大水源相继趋于枯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宁姒面色凝重:“我知道,意味着鱼儿没有水,只能被迫穿石上岸寻找新的水源。” …… 外界没有任何人知道卫国水源枯竭的事。 卫国水利工程发达,南北纵横遍布全国。可一旦水源枯竭,再高明的工程也拯救不了这个国家。一旦被其他两国知悉水资源的现状,无疑将会为卫国招致灭顶之灾。 高廷将水源枯竭、天降大旱、沙海扩张统称为天谴。 很多事情世人不知道,神却看得清清楚楚。所有的罪过,他都清楚记录在册。 宁姒觉得可笑:“你太悲观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这又算什么?” 她把神木递到高廷眼前。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神木上已经冒出了更多的嫩芽。还未舒展的娇嫩新绿挂在深褐色的神木上,在高廷眼里比花朵更加养眼。 “或许神想再给我们一次机会。”高廷踩着遍地碎石走下神台,“我会派人来收拾,你回去休息吧。” “你的神木不要了?” 高廷轻笑:“它从来就没属于过我,又怎么能说是我的?” 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神木要的从来就不是高高在上的供奉。 再虔诚的信仰,也抵不过真正动手做点什么,这是从宁姒身上学来的道理。 高廷深夜召见狄相爷。此时此刻,他需要找人来分享喜悦和震撼。 狄墨的关注点却在宁姒身上:“你就没问她为什么深夜偷偷潜入神殿,又为什么动神木?” “有什么好问的,就算问了,又怎么保证她说的一定是真话?”与其听她费心费力的编造故事,还不如不问。 “看来陛下并不相信夙徒院所说的丁露姑娘的来历。” “丁露?呵。”高廷冷哼摇头,“连名字都不是真的,何况其他?” 被沙蛟追杀那晚,他几次叫丁露,她的反应都有明显迟钝。可见丁露不仅不是她的真名,还是刚用不久的新名。 “既然一无所知,陛下还打算封她为后?” 高廷捧起茶杯轻啜一口:“这有什么关系,早晚能摸清楚的。” …… 宁姒想看看神木在她手里呆一晚上会出现什么情况,于是用衣裳把神木和手缠在一起,哪怕睡着了两者也是紧挨着的。 一夜过去,神木并没有长出更长更大的枝条,只是多了很多嫩芽,密密麻麻的。她将嫩芽全摘下来,嫩芽悉数变成树苗,再交由女官给高廷送去。 早有婀娜娇俏的宫娥送来早点,宁姒吃饱喝足,琢磨着去其他地方逛逛,岂料刚起身,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天旋地转脚步虚浮,幸得旁边一宫娥及时搀扶才不至于摔在地上。 “姑娘怎么了?来人啊,快去叫太医。”宫娥的声音传来,明明就在身前,却缥缈如来自遥远天外。 宁姒努力想保持站立,浑身却使不上半点力。目之所及全是刺眼的亮光,亮光晕开吞噬一切,意识也彻底离她而去。 宫娥吓坏了,生怕宁姒晕倒和刚吃进嘴里的饭菜有关。万一是中毒,她可没法子交差。 慌乱中,又有一小宫娥匆忙跑来:“不好了阿月,我看到韩娘娘朝这边来了。” 韩妃的父亲是朝中重臣,在辅佐新君即位时立下不小的功劳。后宫与前朝的势力分布脱不开干系,凭着娘家的强大硬台,韩妃独霸后宫,无人敢惹。 “她过来做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阿月看一眼床上的宁姒,也乱了方寸。 宁姒恍惚听到有人说话,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她缓缓睁开眼睛,又动了动手脚,有些吃力的坐起来。 “啊,姑娘你没事吧?”阿月赶紧上前询问。 宁姒揉了揉太阳穴:“搞什么,怎么突然就晕了。” 这种空虚乏力的感觉并不陌生,不是身体出问题了,而是体内灵力消耗过大,一时无法适应。 灵力消耗? 宁姒看向妆台上的神木。难道跟这玩意儿有关?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有人进来了。 “魅惑陛下的狐狸精在哪儿?”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12章 找茬 从短暂昏厥中清醒过来,除了有些乏力,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宁姒看向冲破宫娥围阻硬闯进来的女人,挑着下巴问:“你谁啊?” 女人在侍婢的簇拥下进入屋内,模样在精致妆容的加持下很是美艳。奈何鼻孔朝天眼神轻蔑,给人一种犀利刻薄的感觉,生生将颜值分给拉低了。 阿月凑到她身后悄声介绍:“这是韩娘娘。陛下尚未立后,她的地位相当于后宫之主。” 说完就去扶她起身。都说是后宫之主了,见面肯定需要行礼啊。 宁姒却跟个秤砣一样压在床上,屁股都不挪一下。 装模作样的拿手撑头,一副柔软病娇的样子:“哎呀,我不太舒服,就不起来向娘娘行礼了。娘娘大人大量,不会计较这些虚礼的哦?” 此话一出,阿月等宫娥心下大骇。这还真是个不怕死的主,不起身行礼也就罢了,还说这样的话,真不知是人傻还是恃宠而骄。 韩妃嘲弄笑道:“你还真是大胆啊,你以为陛下为你建了这么个破院子就会护着你?像你这种女人,就该丢去勾栏为蝇狗之徒服务才对啊。” 宁姒也笑:“娘娘还真是厉害啊,骂人可以一个脏字都不用。” 阿月瞧着不对,赶紧向进来通禀的小宫娥尚儿使了个眼色。这种情况只有陛下才能应对,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哪一边儿都得罪不起。 尚儿会意,正打算贴墙溜出去,却遭韩娘娘带来的人给拦住了。 “老实待着。”粗腰壮臂肥屁股的悍妇一个拖拽,便将尚儿甩回了屋里。 韩妃得意笑道:“承蒙陛下恩宠,让本宫掌管后宫诸事,本宫自当尽心竭力事事为陛下考虑。眼下东征势头正盛,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坐镇后方,自当心系阵前将士,可不能让人诟病说陛下沉迷美色。” 侍婢在旁奉承:“全得娘娘殚精竭虑管理后宫,陛下才能全心治理国事。” 宁姒忍不住发笑:“照你这意思,要是没有你们娘娘,高廷就当不好这个皇帝了呗?” “放肆。”韩妃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陛下名讳?来人,给我抓起来杖责一百。” 阿月尚儿闻言,赶紧上前跪地求情:“娘娘开恩啊,丁露姑娘初入宫门不懂规矩,求娘娘饶了她这一回吧。” 奉命照顾宁姒,若是让韩妃把人打坏了,她们难辞其咎。 宁姒抬脚踩在床沿:“一来就是一百杖,你这是铁了心要打死我呀!” 韩妃冷笑不语,算是默认。 早在高廷传令回来修建小院时她就觉察不妙,今日一见宁姒,又是这样一个水灵灵娇滴滴的美人儿,她怎能容对方待在高廷身边? 高廷可以不爱她,但也不能爱别人。 任何人! …… 高廷赶来小院,是因为听说宁姒晕倒,并不知道韩妃来了。 进来一看,混乱的场景让人啼笑皆非。 韩妃身边的悍仆倒在地上,一个个鼻青脸肿连声哀嚎。再看她们的主子,头发凌乱衣衫破损,脸上还有些许抓痕,一副刚和人打过架的样子。 宁姒坐在床上用锉刀磨指甲,一边磨一边说:“瞧这事儿闹得,早知道我就把指甲剪了再来和娘娘动手了。” 韩妃气得发抖,看到高廷进来,连忙上前哭诉:“陛下,你要为臣妾做主啊。” 高廷有些嫌恶的避开她:“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闹什么?” “臣妾听说陛下带了客人回宫,便想来看看尽尽地主之谊。岂料丁露姑娘不仅不领情,还直呼陛下名讳,言下多有不敬。臣妾实在看不过去就说了她两句,然后……呜呜,陛下,你要为臣妾做主啊!” 韩妃捂着被抓伤的脸委屈得大哭起来。 宁姒忍不住咂舌:“韩娘娘,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比骂人不带脏字儿高多了。” 高廷根本不在意这些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径直来到床前问宁姒:“听说你突然昏过去了,可有大碍?”又转向阿月:“太医还没到吗?” 阿月赶紧抓住机会逃离现场:“奴婢这就去催。” 太医院那一个个都是势利眼,估计以为是什么不要紧的人,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高廷又道:“身子不适还这么折腾?” 宁姒昂起下巴指了指发蒙的韩妃:“韩娘娘来找我玩儿游戏,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陛下,她……” “韩妃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吧!”高廷冷声打断她。 宁姒歪着身子,视线越过高廷望向韩妃,补充道:“是了,脸上记得擦些好一点的伤药,万一溃烂化脓就不好了。” 韩妃吓得不轻,赶紧捂着脸寻药去。 “怎么突然就晕倒了?”高廷心里还挂着这事。一开始还寻思这是不是她耍的什么把戏,如今亲眼一看,她的面色确实差了不少。 宁姒还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想必通过韩妃‘杀鸡儆猴’,后宫应该没人再敢来找她麻烦了。 至于韩妃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过艺高人胆大,她也没带怕的。 宁姒指了指妆台上的神木。从她手里离开之后,神木又恢复了干枯的原样。 “它不是无故恢复生机。不管是发芽还是长成树苗,都靠吸取我的灵力。”宁姒把假身份搬了出来:“我就是夙徒院一末辈弟子,修为低微,哪有那么多灵力供它吸收?这不,都快把我吸干了。” “竟是如此。”想到女官早上送来的一大把小树苗,高廷难掩心疼,“歇一歇吧,若是不行,咱们再想其他办法。” 再说还不知道送去沙海栽植的树苗情况如何,万一不能存活,拿这些树苗也没用。 “要不你找其他灵士试试看?” 宁姒却比他还要着急治理沙患之事。只有真正做出成绩,她才好向他提出止战的条件,完成任务才能回到季牧之身边。 这么久没见,可被相思之苦害惨了,昨晚还梦见他了呢。 “应该不行。”大祭司也是灵士,神木在他手里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不过高廷还是把神木拿了起来,试试总没有什么坏处。 宁姒坚定道:“总之,只要这些树苗真的能在沙海存活,提供更多树苗的事就交给我。” 她是不会放弃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13章 放心 足足等了二十多天,去沙海种树的人才回来复命。 “陛下,神迹啊。树苗一碰沙土便自行往深处扎根,一日成材,二日开花,三日落籽。树籽落地生根,生长速度虽不及原株,但一天内也能窜个一尺高。如果咱们有足够的树苗,驱沙还林指日可待啊陛下。” 高廷激动不已,马上让人将剩余的树苗全部交给他,带到沙海栽植起来。 高廷第一时间将喜讯传递给宁姒。 在这二十多天里,屡败屡战的韩妃为她提供了唯一的消遣。别说,宁姒还挺感谢她的。 刚把韩妃送走,又收到这样的好消息,宁姒也很开心。 她拿手指轻点面前的神木:“哎呀,这还真是块神木啊,不过这神木干嘛光认我呢?” 高廷将神木拿给甲武等人试过了,没有任何反应,只在宁姒手里才会显露生机。 “辛苦你了。”高廷诚心感激。 宁姒咧嘴一笑:“随口说说,别那么认真嘛。能帮上忙,我其实很开心的。” 上次晕倒是因为灵力一次性消耗过大,只要稍加注意别用力过度,就能有效避免。再说只是累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治理沙患,恩德堪比救国,高廷能想到的唯一报恩方法就是以身相许。 “感谢的话还是等真正解决问题之后再说吧。我有个想法,干脆你让人带我去沙海吧,离得近些,现取现栽,或许能让那些树长得再好些,也能免得让人来回奔波运送。” 这想法与高廷不谋而合:“我正有此意。” “是嘛?”宁姒乐道:“那你赶紧去安排吧!” 此番主动请愿,她也有自己的盘算。此去沙海,若是真能治好沙患,那这天大的功劳可就归她一个人了。携功而归,到时候再跟高廷谈及止战,也能更有底气。 高廷点头起身:“好,我这就传召狄相爷。等把事情安排妥当,就随你一同动身前往沙海。” “好好……等等。”宁姒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也去?你去干什么?” “治沙之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尽管有了神木树苗,也得计划好先栽哪里后栽哪里,可不得需要我去统筹大局?” 高廷说的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和宁姒待在一起。 两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在艰苦的条件下朝夕相处,最容易滋生出感情。 “不用了吧……你是一国之君,国事繁忙,哪里走得开呀!” “若是需要我寸步不离的守在朝堂,还要文武大臣来做什么?”高廷心意已决。“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咱们准时出发。” …… 当晚,宁姒写下一封书信,交由藏身于寄灵指环中的雀灵。信上除了讲述任务进展,更多的篇幅则用于传递浓浓的相思情意。 数日后,书信送到季牧之手里。 如今的他已经成为夙徒院的院主,却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跟竺篱一起钓鱼。 看着季牧之眼中流露的笑意,竺篱立马猜到信的来路,颇有些八卦的问道:“小姑娘说什么了,乐成这样?” 季牧之把信叠好妥帖放在胸前:“她那边进展不错,阴差阳错帮高廷找到了治理沙患的办法。” “哦,是个好消息呢。”竺篱收回空钩往上挂饵,“先前你说要去苍嵇城,这下还去不去了?” “去是肯定要去的,只不过会迟些。” 宁姒那边进展顺利,照这个势头下去,他相信她一个人也能圆满完成任务。 相思虽苦,但终究只是暂时。此时的分隔两地,是为了以后可以不再分开。 竺篱有些意外。看他之前样子,恨不得马上动身前往苍嵇城,怎么一下子就想开了? “我听绝念说,高廷似乎对小姑娘有那么点意思,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季牧之收竿起身:“她的心锁在我这里,有什么好担心的?” 先前急着去苍嵇城,纯粹是不放心宁姒的安全,如今得知她一切顺利,自然就放心了。 “你去哪儿?”竺篱问。 “找点事做。”季牧之自嘲似的笑笑:“身为一院之主,可不能只知道钓鱼。” 埋钩挖坑的事都交给下面人去做了,眼见时机成熟,院主大人当然要亲自出面主持收网,不然怎么体现院主的关键性? 刚回到清心院,甲悦就找来了:“得到确切消息,他们今天晚上就会在羊角镇动手,甲安师兄已经带着人过去了。” “好,收拾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也去?”甲悦有些吃惊。虽说她都知道这些事情背后发号施令的就是甲岩,可是他们这位新院主格外低调,从不参与任何行动,怎么这一次肯亲自出面了? 等等……莫非是…… “你要正式向五道院宣战?” 季牧之坦然表示:“这是个不错的契机。” “可五道院不是普通玄门,门下弟子有不少人在东征中立下战功,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这不单单是向五道院宣战,而是伸手打卫主的脸啊。 “放心吧,我有分寸。”高廷需要宁姒为他驱动神木,所以就算夙徒院和五道院正式开战,他也不会拿夙徒院怎么样。 只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得找个充分的理由才行。 …… 三更,羊角镇。 正是深眠的时候,街上静悄悄的,偶尔还能听到街边民居里传出的鼾声。援助东征路过此地的军队为了避免扰民,全部驻扎在镇西口。 几个可疑人影出现在街角,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疾步朝西边走去。 其中一人似乎有些胆小,被一只突然蹿出的猫吓了一大跳,差点惊叫出声。 他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同伴:“师父,咱们真要这么做吗?万一搞砸了……” “混账,说的什么屁话?”走在前面的大白胡子厉声骂道:“难道你想就这么回去?” 他们这次出来的任务是搞砸夙徒院的试炼大选,岂料那些老家伙老奸巨猾,居然把人投入乾坤袋,害得他们所有计划皆未找到实施的机会。一无所成,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他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可是……”这次栽赃计划事关重大,万一出了岔子可不好收场。 “闭嘴吧你。”同行的另一人打断他,“师父都安排好了,用得着你来可是这可是那?” 胆小那人讪讪闭嘴。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军队营地外。 大白胡子问:“阿屠,准备好没有?” 一路上没说话的高壮汉子反复深呼吸,悲壮坚决的点头:“准备好了。” 接着从藏身的石堆后走出去,偷摸潜入营地。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14章 梦魇 (); 离沙海最近的城池是琼州,宁姒到的时候偌大的城池已经被沙海吞了一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打死也不相信所谓的沙海吞城竟是这样的‘吞’法。 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土地沙化无法栽种作物,所以逼得人们不得不放弃家园另寻生存之处,而是由一股诡异的力量搅起沙尘,所到之处皆被碾成砂砾,房屋城墙无一幸存。 宁姒站在七八丈高的了望塔上,视线越过劲风卷起黄沙形成的黄色风墙,能看到后方沙漠中有一抹脆弱的绿色。孤零零的立在一望无垠的荒漠中,势单力薄的同时又透着一股倔强。 那就是前段时间种下的树。明明是种在沙海边缘,可现在得登高才能看到了。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宁姒问旁边的高廷。 “去年年中。” “年中……那不是你登帝即位的时候?”宁姒满脸狐疑,“你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高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向身后热火朝天栽树的众人。树苗是昨天栽下的,今天就已经长成了大树,组成大片青绿。 “你说,咱们栽的这些树真的能阻止沙海继续推进吗?” “不知道。”宁姒始终望着风墙后的大漠,“沙海里有什么?” “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进去过,也没人进得去。”远远看去,大漠苍凉且安静,可是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宁姒伏在栏杆上琢磨:“没人能进去?那如果不是人呢?” “灵也不行。”他已经试过了。 “那……沙蛟呢?”宁姒突然想到追了她十几里的大家伙。 悄无声息的从地下钻出来,又猛的钻回地下去,本事这么大,从地下突破风墙应该不成问题吧? “沙蛟?”高廷几不可查的皱眉,又迅速恢复常态。“按理说应该可以,可是这东西来去无踪,哪能随叫随到?就算叫来了,又如何让它带人进入沙海?” 宁姒瘪嘴露出愁容:“说的也是,它要是能沟通,咱们也不至于被它撵得那么狼狈……算了,我先抽时间去摸摸情况。” 正常的风沙噬墙吞城,至少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像这种碾压式的‘吞’法,打死她都不信背后没有东西在作怪。 “别胡来。”高廷扣住她搭在栏杆上的手,显得异常紧张。 宁姒皱着眉头甩开,顺着木梯子往下:“我饿了,回去吃饭吧。” …… 花费半个月时间,在琼州城中建起了一道横贯南北长约二里的‘绿色防线’。沙海渐渐逼近,宁姒和高廷站在了望塔上,观看风墙与神树对抗的全过程。 当风墙一点点往东蔓延,明显可见遭到了神树林的抵抗。如果说作为沙海先锋军的风墙是蔓延的潮水,那神树林就是当中放置的一块挡板。 ‘水’被挡住了。 宁姒大喜:“成功了成功了,咱们成功了。” 高廷却没有她这么乐观。 一个时辰后,南北两端没有树林抵挡的风墙已经顺利通过,再在树林东面集结,继续往前推进。 二里树林和之前孤零零的那棵树的命运一样,也被沙海吞入腹中。 宁姒彻底傻眼了。有用是有用,可是‘敌人’太过强大,他们得把整个沙海都用神树隔起来才行。 天呐,这得需要多少树苗啊? 高廷安慰道:“别灰心,换个角度想,至少咱们可以用这个方法来减缓推进的速度。” 宁姒摇头。她要的不是减缓,而是彻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样才能在高廷面前获得足够的发言权。 “还是得想办法进入沙海才行。” 高廷看她愁得挠头,好奇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来帮我?” 宁姒好笑道:“我哪里是帮你,我是为了帮所有的卫国百姓好不好?” “好,那你为什么帮他们?你又不是卫国人。”高廷懒得跟她争论这些无关紧要的。 宁姒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回答:“首先,我是一个人,其次才分是哪个国家的人。他们有难,恰巧我又有这个能力,举手之劳非得需要理由吗?” 高廷微怔,再垂眸一笑:“是我小人之心了。可是你要做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举手之劳,别告诉我你看不到进入沙海的危险。” “是啊,很危险呢。”宁姒先皱眉,皱着皱着又笑起来,“可能因为我比较喜欢管闲事吧,而且好奇心旺盛。嗯,真的很好奇沙海里面是什么呢。” …… 当天晚上,高廷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水面完整投下他的倒影。 他定定的望着倒影,像是在害怕什么,同时又隐隐期待着什么。突然,倒影中的高廷咧开嘴,冲他笑起来。 高廷往后退了一步,倒影也跟着他退。 “你怕什么?”倒影说话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还怕你自己吗?” 高廷双眼泛红,一下子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他朝着倒影用力跺脚:“你不是我,你不是。” “真是好笑,就因为那个女人,你就动摇了吗?”倒影继续说:“你忘了吗?你忘了他们对你做的那些事了吗?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曾经的自己讨回公道,你又没做错。” “可是……”高廷陷入纠结。 远方的水面上站着个人,穿着鲜艳的红色短褂灯笼裤,正在从神木上摘取嫩芽。 高廷的倒影往上翻折,再一点点冒出水面,变成另一个他自己。 “谁都不能让我们停下来。”第二个高廷说。 远方的姑娘瞬间崩裂,化成一团氤氲的血雾。 高廷从梦中惊醒,胡乱抹掉额头的汗,直奔宁姒的房间。 宁姒睡得正香,被突然闯进来的高廷吓了一大跳,警惕的用枕头护在身前:“干什么?别乱来啊。” 高廷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着,脑门儿上大汗涔涔,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宁姒把枕头扔向他:“喂,魔障了?” 高廷恍然回神,没头没脑的问道:“你没事吧?” 宁姒一脸莫名其妙:“我?我能有什么事?” “哦,那你休息吧。”高廷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宁姒叫住他:“喂,你没事儿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15章 异常 月色下的沙漠变成梦幻的银色,绿林伫立其间,既突兀又莫名和谐。 瞭望塔上,风呼啸着从身边经过,吹动衣袍猎猎作响。 高廷已经从梦魇中缓过来了,深呼吸后对宁姒说:“四更了,再回去睡会儿吧。” “睡不着了,聊聊天吧。”宁姒望着他的眼睛,张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你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所以才怕我出事?” 宁姒两手撑在栏杆上,风吹起衣裳,像是要乘风飞走,又像随时会从半腰高的栏杆上翻出去。 七八丈的高度,看得人脑袋发晕。 高廷退到角落里,与她保持着最远的距离:“我做了个梦,梦到有人要杀你。” “只是做梦?”宁姒没有怀疑,只是有些意外。 究竟是什么梦能把他吓得半夜跑过来确认她是否安好?还有,正常人都知道梦是假的,他怎么像是完全当真了? 高廷摸着后颈,露出几分奇怪的羞涩来,“呃……我就是睡不着,不知道该借什么理由来找你。” “嗯?”宁姒皱眉,“所以没有做梦?” “做了,就是梦到有人要杀你。不过都说是梦了,谁会当真呢?” 经他这一解释,宁姒反而更觉得奇怪了:“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怎么就梦见有人要杀我了?难不成你知道有谁想害我?” “你想太多了。我还梦见过自己是沙蛟的主人呢,那沙蛟能听我的吗?”高廷说完就攀着梯子往下走,“趁着天还没亮,赶紧再回去睡会儿。” 宁姒没跟着。这个时候被叫醒,她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落到翻滚的风墙上。即便是晚上,沙海也没停下扩张的脚步。无形间似有一头不知餍足的巨兽,一心要吞掉可以抵达的每一寸土地。 宁姒很好奇沙海另一边是怎样的场景,它究竟是呈圆形四面扩张,还是只吞噬卫国的土地? 如果是前者也还算正常,如果是后者…… 宁姒不由得想起在卫皇宫时听到的一些关于高廷的闲言碎语。 有人说他的皇位是抢来的,三个哥哥,每一个都惨死在他刀下,甚至包括他的父亲——先帝高昱,也不是突然暴毙,而是死在他手里。 还有人说他残暴狠厉,曾为了一个戏子,诛杀臣子一家上百人,连襁褓里的小婴儿都没有放过。 还有更荒唐的说法,说他会巫术,只要是违逆他的人,都会被怪物吃掉。 这些说法跟她看到的高廷完全沾不上边,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世间没有无端出现的流言。哪怕是捕风捉影,也得有风才行。 在宁姒眼里,高廷的做派不像皇帝,更不像一个暴君。他总是笑着,她能看到他眼里的真诚。 可是很显然,他身上是有秘密的。 …… 晚上不想睡,白天睡不醒。 天刚洒亮口的时候,宁姒打着哈欠回房,本打算就眯一会儿,哪晓得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了。 高廷居然没有来叫她,不需要树苗了吗? 宁姒伸着懒腰问院里的狮卫:“高……咳咳,你们陛下呢?” “陛下去沙海了。”狮卫恭敬回答。 “沙海?”宁姒大惊:“他去沙海做什么?” 可别是听她说想进入沙海摸底,所以提前跑过去了吧?沙海边缘的风那么强劲,城墙都能绞成砂砾,还不把人绞成肉泥? 骑上快马径直往西,到了才知道高廷并非要进入沙海,只是站在距离风墙外的安全地带远远看着。 “你在看什么?”宁姒扯着嗓子喊。 风墙的余压传过来,声音一出口便被冲散,哪怕距离并不远,也需要很大声。 待她近前,高廷望着风墙说:“我在想,如果将一个活人投进去会怎么样。” 宁姒反感皱眉:“想知道就自己走进去试试看。”又道:“环形树林即将成型,你不去看看?” 高廷没搭话,眼神也未曾在宁姒身上停留,给她一种陌生疏远的感觉。 “不用了。看与不看,皆是徒劳,又何必浪费时间?” 宁姒一脸蒙圈:“你在说什么呀?不是你想试验一下环形树林能不能全面抵抗沙海吗?” 高廷也不解释,扭头盯着她,双眼微眯,上扬的嘴角尽显玩味。 宁姒仍旧不明其意,正欲追问,脚下的地面突然往下塌陷,宁姒纵身腾跃,惊险避开,只见刚才所站之处赫然钻出一个黑色的巨头,正是那晚袭击营地的沙蛟。 …… 季牧之往堂上一坐,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且紊乱的跳动着,多次深呼吸仍旧无法平复。 立于身侧的甲悦投来关切的目光,压低声音问道:“你没事吧?” 季牧之摆手,端起茶猛灌了一大口,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当前的事上。 厅内有不少人。堂下站着个身着铠甲的高壮汉子,挂红穗子的头盔抱在手里,蓬乱干枯的头发和鸡窝没什么区别。 此人名唤朱元,乃羊角镇外的领军大将。 朱元身后有八名挂刀士兵随时待命,同时气势汹汹的堵住门口。 右手一侧坐着俩人,正是来自五道院的两位高师。其中的大白胡子名叫韩进,另一个身材干瘦留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叫韩平。 只是恰巧同姓,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其余五道院的弟子站在二人身后,目光在季牧之和朱元之间来回。 韩平不悦道:“甲岩院主,你这是干什么呀?” 季牧之开门见山:“今天叫二位来,是想请你们帮忙认一个人。” 说着朝朱元使了个眼色,朱元会意招手,便有士兵将一五花大绑的男人押上堂来。 此人其貌不扬,五官没有明显的记忆点,但是夙徒院的弟子大都认识,此人正是绝念座下乙字辈弟子,名叫乙骧。 夙徒院也并非一潭清水,仍会遇到一些不方便堂皇正面解决的事。而这些事,将会交由密阁处理。乙骧,正是密阁的人。 朱元说:“此人夜入大营,连杀老子八名先锋小将,要不是老子警惕性高,恐怕也得折他手里。经过审问,他自己交代说是夙徒院的人,还说是奉院主之命行事。老子今天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们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季牧之起身走过来,扣住‘乙骧’的脖子将脸冲着五道院的人:“二位,好好认认吧!” 第516章 过节 五道院的融皮之术确实高明,因为两张皮已经融在一起,所以无法恢复原来的样貌。 不过,这并不代表换了脸就可以彻底顶替另一个人。 夙徒院弟子抬进来一人,脸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四肢全部打着厚厚的石膏,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真乙骧怒而发笑:“老东西,想不到我还活着吧!” 他奉命监视五道院的人,没想到暴露遭擒。生剥脸皮扔下断崖,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断崖下刚好有贪玩的夙徒院弟子架火烤肉,虽然摔断了手脚,但好在救助及时,总算保住了这条命。 韩进等人一开始就没想留活口,因此肆无忌惮的在乙骧面前讨论计划。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活着回到了夙徒院。 五道院的人脸上终于露出慌乱之色。 韩平最先反应过来,冷笑道:“贵院为了推卸责任,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甲悦厉声反驳:“你们为了往我夙徒院身上泼脏水,还不是什么阴谋诡计都用尽了?” 韩进起身朝朱元拱手道:“你们以为耍这样一出把戏,就能迷惑朱将军了吗?将军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岂会由着你们逃脱罪责?” 朱元将头盔从左手换到右手,蹲下身对五花大绑的‘乙骧’说:“看看,真是可怜啊,你为了他们出生入死,到头来却没一个人承认你的身份。” ‘乙骧’满脸惊恐,冲着季牧之疯狂磕头:“救我,院主救我。你说只要我完成任务,就让我当密阁下任阁主,你答应过我的呀。” 季牧之冷笑:“还真是冥顽不灵。朱将军,借刀一用。” 长刀出鞘铮鸣,季牧之对准‘乙骧’用力斩下,动作快且狠,誓要一刀取命。 “救我。”‘乙骧’绝望大叫,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映出韩进愤怒的脸。 ‘锵’的一声,长刀砍在剑刃上,撞出的火花跳到‘乙骧’脸上,又辣又疼。 韩进执剑与季牧之角力:“院主莫非是想杀人灭口?” 季牧之反将一军:“既然不是你们五道院的人,高师何以如此关心他的死活?” 韩进一身正气:“我保的不是他的命,而是真相。五道院可不会任由你们抹黑。” 季牧之收刀送回朱元腰间刀鞘:“我想,朱将军已经很清楚真相是什么了。” 五道院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在这时,排在门口的士兵从中分开,八个身着盔甲的小将有序进入。 ‘乙骧’大骇。这不正是那晚死在他手中的八人吗?怎么会…… 季牧之回到座位,悠闲的端起茶杯:“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谁又规定,黄雀一定要在后面才能捕到蝉?” 最后,还是朱元开口为他们解开了疑惑:“甲岩院主神机妙算,早在我们抵达羊角镇之前就察觉了你们的诡计,提前找人易容成几个先锋小将的样子,就等着你们上钩。想不到啊,你们五道院胆大包天,竟敢刺杀军中将领。来啊,给我拿下。” “将军明鉴,这是诬陷,诬陷!”韩平还在挣扎。 韩进却没他这么沉得住气。见士兵一拥而上,立马举刀反击。 擒贼先擒王,剑光一闪直奔朱元。 他的原意是想挟持朱元以喝止士兵,岂料剑刚往脖子上一架,剑身突然一颤,又往里推了几分。 朱元的身子一僵一抖,最后无力往下倒去。 剑身通红,朱元颈下血流如注。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五道院高师出手杀死了奔赴东征战场的领军主将。 甲岩院主说得对,五道院投敌叛国了。 …… 宁姒被沙蛟逼得步步后退,离风墙的距离已经不足两丈。 强风搅动空气制造出强大吸力,不停将她卷向风墙。 高廷在狮卫的保护下已经准备上马离开。 宁姒想到将到苍嵇城那一夜,沙蛟突然放弃追她……像是接到撤离命令的士兵,干脆果断。 会巫术的卫君,只要是违逆他的人都会被怪物吃掉?很好。 宁姒抬头直面庞大凶残的沙蛟,以花藤为绳缠在角上轻盈一荡,便到了沙蛟背上。 这家伙皮覆坚硬鳞甲,硬拼只怕是杀敌八百还得自损一千。不过想要她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 翻上蛟背,宁姒并没有趁机逃离。有沙子的地方就是沙蛟的天下,任她再长出两条腿怕是也跑不过。最好的办法是抓住发号施令的人,她就不信高廷耍起狠来能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跟花灵共生已久,花藤对她来说就像延伸的手一样,卷向高廷的同时丝毫不影响攀紧蛟角。 狮卫见状马上前来阻拦,然而这花藤却像自有意识,轻而易举的穿过去,再以一化四缠住高廷的手脚将其拖下马。 “陛下,陛下!”狮卫赶紧来追。 花藤收拢的速度比进击还要快,又岂是他们能追上的? 宁姒紧紧扣住高廷的脖子,冷声道:“想活命就赶紧让这畜生老实点。” “我……”高廷涨红了脸艰难开口,却才刚说出一个字,身下的沙蛟突然发狂似的扭动起来。 宁姒拼尽全力也没能保持住平衡,与高廷双双跌落。紧接着视野蓦然变暗,竟是沙蛟粗壮的身子围着他们盘旋成圈。 宁姒这会儿开始怕了。 完了完了,要被大蛟盘死了。 而在狮卫眼中,比沙蛟更可怕的是一往无前强大到可以摧毁一切的风墙。 …… 士兵们在捉拿‘乱臣贼子’的过程中遭到强烈抵抗,夙徒院出手相助,混战中将五道院的逆贼当场全歼。 先锋小将临走前表示一定会将五道院的罪行呈于圣前,为朱将军的死讨回公道。 目送一行人下山,甲悦回过头来对季牧之说:“你这次给五道院扣的黑锅可是不小,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如果他们还不知道悬崖勒马,天机院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甲悦没想到他会这么坚决:“你跟他们有过节?” 虽然夙徒院一直对传承湮灵一脉的五道院颇有微词,却从未撕破过脸。她不明白五道院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新院主。 季牧之否认了。 他确实跟五道院没过节,可五道院背后的卫神宗跟宁姒有过节啊! 第517章 沙海 蟒蛇在捕到猎物之后,会用身体将猎物挤压致死,然后才开始进食。不知道蛟类是不是也有这个习惯。 黑暗中,宁姒并未感觉到强烈的挤压,充其量只是有些拥挤。头顶传来可怕的哄响,沉重又密集,似有千军万马从头顶踩过。 被沙蛟圈起来的空间密不透风,逼仄的同时也意味着安全。 终于,哄响散去,松开的缝隙重新透入天光。沙蛟的粗壮身躯缓缓往前移动,宁姒起身,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进入沙海。 风墙已在身后,缓慢却一刻不停的继续着扩张的步伐。 高廷剧烈的咳嗽了几声,从地上站起来。还未站定,宁姒的手再次掐上喉咙:“原来想杀我的人就是你啊!” 沙蛟见宁姒向高廷出手,急得连声低吼,却是一声比一声中气不足。硬扛下风墙的攻击,哪怕是这样的大家伙也吃不消。黑色鳞甲掉落一地,浑身血迹斑斑,虚弱的伏在地上,再也不复之前趾高气昂的模样。 宁姒狠狠瞪它一眼:“闭嘴。自身都难保了,还管别人呢?” “吼。”沙蛟继续冲她吼。 宁姒懒得搭理,转向高廷:“我能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我的命吗?” 高廷的脸色因为呼吸不畅憋成难看的猪肝色。他注视着宁姒的眼睛,轻轻握住她的手,再用力收紧:“你杀了我吧!” 宁姒心底莫名生出几分不忍。此时的高廷似乎又恢复成她熟悉的状态,总是微笑着,眼神炙热且真诚。 可是在通过风墙之前,他陌生戏谑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宁姒抬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想死,没那么容易。” 她反复提醒自己,这可是处心积虑要你命的人啊。可与此同时,脑海中又一遍遍出现他的好,让她怎么也下不去手。 也罢,再让他多活几天,等把疑团全都弄清楚再说。 宁姒转向沙蛟,右手朝虚空一探,花针已然在握:“让我试试看,你的肉是不是跟鳞甲一样刀枪不入。” 沙蛟继续嘶吼,大嘴喷出腥风令人作呕。一对退化得不成比例的瘦弱前爪故作凶狠的划拉着,不仅没有起到威慑作用,反而显得滑稽可笑。 坚硬的鳞甲、尖利的牙齿才是沙蛟的王牌,至于这爪子,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高廷怕宁姒真的对沙蛟下手,连忙出声喊道:“快走。” 沙蛟低吼一声算作回应,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一头扎进沙地遁逃而去。 宁姒苦笑回头:“果然是这样……传闻卫君会巫蛊之术,违逆者皆遭怪物所食。所谓的怪物,应该就是这头沙蛟吧?” 说完又自嘲似的笑:“我也真是瞎了眼,居然真打算交你这个朋友。如今看来,到达苍嵇城的前夜沙蛟出没真正想杀的人,其实是我吧?我很好奇,你最后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呢?还有,你为什么要杀我?” 如果只是想杀她,从荡丘山到苍嵇城这一路都是机会,为什么偏等到那个时候才动手? 高廷坐在沙地里,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低头闷声道:“总之,你要是恨我,那就杀了我好了。” …… 宁姒深刻体会到什么叫重拳捶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管她怎么问,高廷始终就一句话:你杀了我好了。 宁姒真想一招了结了他,又觉得太便宜他了。求死就赐死,哪儿那么好的事? 沙海中的日头比外面还要毒辣,没过多久宁姒就觉得口干舌燥,颓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高廷走在她身后,举着手替她遮出方寸阴凉。宁姒愈发烦躁,用力将他推倒在地:“干什么?想找机会下黑手啊?” 高廷提着一口气似乎想反驳,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烈日之下沙子都是烫的,他迅速爬起来,迈步朝先前种下的树林跑去。还没跑远,腰上突然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是被花藤缠上了,而花藤的另一端,就握在宁姒手里。 万一沙蛟去而复返把他带走了,她不是只能一个人在这里等死? 高廷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你既然处处防备着我,何不让我离远些?” “这个距离够远了。”下不了黑手,也逃不掉,刚刚好。 高廷用手扯了扯腰间的花藤,非常结实。 这样也好,免得‘他’再跑出来伤了她。 “你防着我是对的。”高廷说。 “用不着你提醒,我会这么做的。” …… 抵达树林的最后几步路,宁姒几乎是手脚并用爬过去的。 高廷想去搀她,刚靠近两步又退回去。 还是算了吧! 茂密枝叶投下阴凉,温度降了不少,口渴却没有得到缓解。抬头上看,树上挂着类似豆荚的果实,并不像苹果鸭梨一样汁水充盈。 宁姒颓然的靠着树干:“完了,我要干死这这儿了。” 心下谴责老天爷太着急了。她虽然想过要进入沙海,但那是在水和食物准备充分的前提下慎重计划才能实施的行动,而不是什么都没准备就这么被扔进来,这不是找死嘛。 高廷坐在另一棵树下,顺着树根往下掏,掏出个一尺多深的坑,仍是颗粒分离的沙子。 真不知道这些树的根究竟扎得多深,才能抵抗得住风墙。 宁姒看着他掏坑,恍惚间差点忘了究竟是谁害得她落得如此境地。 气呼呼的把头扭开,忽见远处的沙丘上站着个人。 沙海里有人? 定睛一看,入眼皆是金灿灿的一片,哪里有什么人? 完蛋,都干出幻觉了。 正欲收回目光,人影再次出现于视野中,并且已经移到更近的沙丘上。 这回总算是看清楚了。 灰白的身影虽然异常凝实,却始终改变不了身上那股死气,以及远远传过来的阴灵的气息。 几经移形换影,阴灵来到树林前方。似乎有所忌惮,并没有继续靠近,而是停在树木投下的阴影外。 阴灵看起来三十来岁,留着短须,五官非常立体,眉眼与高廷颇有几分相似。 高廷还在琢磨树木扎根的事,看起来对此毫无察觉。 “高廷!”阴灵死死盯着高廷,灰白的眸子逐渐变为血色,五官也愈发狰狞。 宁姒看到高廷的神色明显一僵。 第518章 逼问 宁姒试探着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听到什么声音了?” 高廷茫然反问:“什么声音?你说吹风?” 风拂过树林发出幼蚕进食的沙沙声,比空旷处的呜咽风声要大一些。 宁姒再次扭头看向阴灵——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怨灵了。可就算变成怨灵又怎么样呢?隔得这么老远,他的怨力根本影响不到高廷,甚至看不到也听不到。 宁姒想要确认阴灵的身份,故作随意的问高廷:“我之前在宫里捡到一幅画像,画上的男人和你很像,右眼尾有一颗绿豆大的黑痣,你知不知道那是谁啊?” “黑痣……是高彦吧。”高廷继续挖坑,摆出一副非要在这儿掏出一口井来的架势。 “高彦是谁?” “大皇子。” “那就是你大哥了?” 高廷闷不做声。宁姒又问:“你之前说,高彦是怕先帝将皇位传给你,所以提前动手发动宫变,最后死于混战之中?” 高廷终于停下来,拍了拍手上的沙:“你好像对他的死很感兴趣?” “好奇嘛,我早跟你说过我是个好奇心很旺盛的人。” “那你何不亲口问他?”高廷目光微侧,最后定格在已经变成阴灵的高彦身上。 宁姒的语气中多了被欺骗的恼怒:“你果然看得见。”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自打阴灵出现之后,高廷几乎就没怎么抬过头。加上高彦出口喊他名字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变了。 “看得见又怎么样?”高廷冷笑反问。 人还是这个人,脸还是这张脸,眼神却在顷刻间从闪烁变为坚定,就连上扬的嘴角也充满轻蔑和嘲讽的意味。 高彦似乎受到了惊吓,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双手呈爪状,恶狠狠的朝高廷扑过去。 “高廷,我要你死!” 宁姒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手干涉,却见树林泛起绿光凝聚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一下子将高彦弹出老远。 宁姒明白了,神木化身成林,邪灵退避,这才是高彦忌惮的东西。 可笑她自作多情一场,还以为高彦怕的是她呢。 高彦再次冲过来,隔着屏障歇斯底里的喊道:“高廷,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高廷漠然看着一切,甚至有几分洋洋得意。 过了一会儿,高彦把愤怒发泄得差不多了,台词也有了变化。 此时他喊的是:“高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宁姒不解问道:“他什么意思?” 高廷轻蔑扫她一眼,背靠树干将双手枕在脑后:“你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活着出去吧!” …… 月亮出来的时候,高彦不见了。 不是走了,而是身影逐渐变浅,直至完全消失。 宁姒走出树荫,看月光倾落沙丘。凉意入体,喉间生津,竟似刚畅饮过清泉一般,白天身体里被蒸发掉的水份这会儿都被补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身后的树木也呈现出舒展姿态,努力从月光中汲取清凉和生机。 诡异扩张的沙海,果然很神奇。 高廷睡醒了,惊讶发现自己竟被花藤绑在树上,动也不能动。 “喂。”他唤着不远处的宁姒,“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怕你暗算我。” “我能暗算你?”高廷忍不住气结。本来还打算再说两句,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就泄了气,靠在树上不出声了。 嘴巴因身体缺水而干裂起皮,高廷忍着痛抿了两下,结果越抿越干。 宁姒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解开花藤改拴着腰,牵着他到空地上晒月光补水。 高廷面色如常,显然早就知晓沙海中的月光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宁姒明知故问:“你进来过,是不是?” 高廷看她一眼,又迅速移开,仍旧不做声,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孩子。 “你还委屈了?”宁姒恨不得捶他几拳,转念想想还是正事要紧。 “行了,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我问你,你是不是知道沙海形成的原因?还有,你大哥的阴魂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高廷席地而坐,两手交替把玩着面前的沙子,就跟听不见她说话似的。 “喂。”宁姒抓起一把沙冲他甩过去:“你能不能给我说句实话?好歹我千里迢迢跟你从荡丘山来到这里,为了给你弄那狗屁树苗几乎耗尽灵力,给我交点实底能死啊?你不说要跟我从朋友做起的吗?” 朋友? 高廷猛地抬头看她,又迅速垂下去。 耳边有一个宁姒听不见的声音在说:“快,都告诉她呀,让她看清你的真面目,然后鄙视你,憎恶你,再亲手杀了你。你不是想死在她手上吗?那就告诉她真相吧!” 高廷小弧度却急促的摇头:“我没有。” “嗯?”宁姒凑近了些,“你在说什么?” 无主之声盖过宁姒的声音:“你有!我就是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死,你想解脱,你还揣着懦弱不肯丢开,就像你不肯丢弃那该死的血脉。” 月光下,宁姒看到高廷在发抖。 “喂。”她先试着叫了几声,再面对面扣住他的手腕,“高廷?” 高廷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抬头望进关切的眼眸,耳边所有杂音悉数消散。 “你没事吧?”看他那样子就跟要发病似的,委实有些吓人。 宁姒撤去花藤,打心底里还是不想看着他出事。 人非草木,这段时间高廷对她很是照顾,要真是一点不念好,那就太没良心了。 高廷喘着粗气逐渐平静下来。 宁姒退开到合适的距离,不希望他误会。 “你知道吗?”高廷突然开口:“神不会无处不在,所以有些事将由恶魔代劳。” 宁姒似懂非懂,安静听着他的下文。 高廷把手插进沙地,再紧握成拳:“他们是我杀的,高彦、高成、高禄,都是我杀的。我杀了他们,把他们的阴魂囚在沙海,日出而生,日落而灭,如此反复,无止无休。” “为什么?”如果只是为了皇位,杀了就算了事,为什么还要囚在沙海? 高廷用沾满沙子的手紧紧抱着头,因陷入痛苦回忆而不受控制的发抖。 这种情况很难问出答案,宁姒只能采用自己的方法。 指触眉心,宁姒轻声道:“高廷,对不起了。” 第519章 该死 宁姒没有强行进入高廷的识海来获取他的记忆,而是将自己的神识依附在对方的神识之上,以此完成记忆共享。 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为主动攫取,后者是被动阅览,也就是高廷想到什么她才能看到什么。相比之下,后者的效率会更低,但是对魂体造成的伤害也会更小。 进入高廷识海接收到的第一幕是在藏书楼,四周的架子上摆满各种各样的书籍。有三个小男孩儿在打架……呃,或许说两个合伙打一个比较准确。 右眼尾有痣的胖墩儿把脚踩在被打的男孩儿脸上,嘲讽道:“你不是下任卫君吗?卫君都有狮卫,你叫你的狮卫来收拾我们呀。” 旁边稍矮一些的男孩儿笑道:“人家没有狮卫,但是有护崽母老虎啊,哈哈哈。” 话音刚落,门外冲进来一个女官打扮的年轻女子:“你们在干什么?” “啊啊啊,母老虎来啦!”两个男孩儿笑闹着,从书架另一边跑开了。 “殿下。”女官扶起地上的男孩,看着脸上的乌青,心疼得直掉泪。“走,殿下,咱们告诉陛下去,不能由着他们这么欺负你。” “不了,父王也没法始终护着我,这次告了状,他们下次会变本加厉的。”男孩儿不哭不闹,用小小的手蹭着脸上的污迹,“走吧巧姑,给我换身衣裳,过会儿还得来背书,先生要检查的。” 巧姑既生气又无奈:“你总是这样,受了欺负还念着手足之情,怕他们受陛下责罚。殊不知正是如此,他们才愈发放肆。瞧你……若是娘娘还在,得心疼成什么样啊。” 小高廷笑着宽慰:“母妃在时常教导我,要敬父兄亲手足,即便是她不在了,我也得时刻记着呀。” 巧姑欲言又止:“罢了,有些事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咱们先回去换衣裳吧。” 高廷至今不知道巧姑说的长大后再告诉他的事究竟是什么事,而且也没机会知道了。因为巧姑死了,在他还没来得及长大的时候。 又是一次被高彦欺负过后,巧姑忍无可忍,说去找陛下主持公理。他当时在上药,没来得及拦着,没过多久就听说巧姑失足跌进池子溺死的消息。 池子四周皆有围栏,又是在大白天,怎么就能失足跌进去?更奇怪的是,巧姑明明说去找陛下,又怎么会失足跌进王后宫外的池子? 小高廷哭着去找他的父亲高昱,高昱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的说:“不过是死了个下人而已。” 小高廷自此患上怕黑的毛病。夜里床前没人守着睡不着,可守的人不是巧姑,他更睡不着。后来,高昱送给他一把匕首,说:想在饿狼环伺中活下去,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 可是,第一个死在这把刀下的人,是高廷最亲的人。 巧姑死后,高彦等人明面上收敛了不少,背地里却变本加厉。小高廷身上的伤从皮肉淤青升级成开肉见骨,最严重的时候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不能下地。 后来狄墨狄相爷建议送小王子出去游历,这一去就是十年。 高廷爱惨了黄沙之外的山水,流连忘返甚至不打算返。这时候狮卫送来卫君病重的消息,秉守母亲以孝为先的教诲,高廷无奈踏上归程。 他早就料到这次回来必将迎来腥风血雨,却没想到在踏足暴风圈之前,会率先殃及身边的人。 离开卫国的第二年,高廷在燕国救了一个年纪相当的男孩儿。男孩儿名唤黎轩,模样秀美身姿窈窕,说话时轻声细语,散下头发雌雄难辨。 遇见高廷的时候,他正被人追得满街乱窜,冷不丁的撞了个满怀。 黎轩用噙着泪的眼睛望着他,跪在地上哀求着,不要让那些人将他带走。后来高廷才知道,那些人是伶人馆的打手。 黎轩双亲亡故之后,被赌鬼舅舅送到伶人馆,本以为是来做工,当端茶送水的伙计,没想到竟是直接将他卖给了伶人馆,伶人馆的老板又将他转卖给一个有恶癖的中年富商。 高廷救下黎轩,此后数年朝夕相伴,情谊渐厚比血亲更甚。 高廷回卫,定然要带上黎轩,万万没想到回城当夜,黎轩便遭人劫走。 三月之后再相见,是在高彦府上。项圈锁颈,后面拴着粗重的铁链,衣衫撕裂,露出遍布周身的咬痕和青紫。满屋的颓靡气息让人作呕,受尽凌辱的挚友再不复当初文雅俊秀的模样。 就在高廷忙着拆除铁项圈时,黎轩拔出他腰间的匕首送进自己的心口。 他嘴里含着血说:“我之所以活到今天,就是想亲口告诉你,我有多恨他们。” 高彦、高成、高禄——他自小万般忍让的哥哥,三人率众多府兵站在门口,戏谑的说:“哎呀,高廷,你把我们的玩具弄坏了。” 笑罢又道:“瞧瞧你这窝囊的样子,还想当卫君……要是你娘知道她用命换来的是你这样一个窝囊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坟冢里爬出来,哈哈哈。” 高廷一直以为母亲是病逝,因为在生下他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终年三餐不离汤药。 闻得此言,很显然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高彦没有给他询问真相的机会,侧身让府兵涌入。 高廷身后的十余侍卫纷纷拔刀护主。 剑拔弩张之际,高廷指天立誓:“我高廷,若能活过今日,必将与你们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神终于保佑了他一回,他活下来了。可事实证明,具有颠覆力量的不仅仅是神,还有魔鬼。 宁姒终于明白高廷为什么会说神不会无处不在,所以有些事将由魔鬼代劳。 挚友受尽耻辱而死,母亲之死另有隐情,甚至包括死得不明不白的巧姑,都是吹燃滔天怒火的那阵风。最终破开道德的枷锁,释放出高廷心底的恶魔。 之后的记忆残暴血腥至极,宁姒不忍再看,就此收回神识。 高廷仍在颤抖着,他好像知道宁姒在做什么。 他的眼里噙着月亮的光,满脸消极颓然,认命似的沉默着。 宁姒将手撑在身侧,上身微微前倾,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是他们该死,你没错。”沉凰 第520章 不同 高廷已经做好了被宁姒站在道德制高点强烈谴责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该死’这样的言论。 被他视为神女的姑娘,善良神圣不可亵渎,好像就应该和神一样秉承公正,对双手染满鲜血的他施以痛斥和严惩才对。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来就不曾了解过她。 宁姒自顾自说起自己的故事,从给姐姐报仇手刃林璋,一直说到杀鸡儆猴单挑绝尘并将其身首分离。 再回想起这些往事,宁姒有一种做梦的恍惚感。尤其与宁溪有关的部分,遥远得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你看,其实我俩差不多,都会为了在乎的人做出疯狂的事。可是,谁敢说我们有错,错的难道不是那些意图将咱们踩进泥里的人吗?” 宁姒字字发自肺腑,当然也希望能借此真正走近高廷。 高廷一时失语,就这样愣愣的看着她。 宁姒知道他一直在为高彦等人的死而耿耿于怀,于是继续说道:“我也曾因为夺取了他人的性命而无法释怀,可是如果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还不亮出我的爪牙,那死的那个就会是我。到那时候,他们是否会像我一样因为杀了人而愧疚?”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如果那天死的是高廷,高彦他们只会为铲除了心腹大患而欢欣鼓舞,说不定还会摆上一桌好酒大肆庆祝一番。 高廷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想说他和她不一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今晚月光如此多情,随便聊点什么都比这个沉重的话题要好。 所以他说:“我想真正认识你。” 宁姒先是一怔,继而嫣然一笑:“好啊。其实我真名叫宁姒。” 用手抹平沙地,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大大的‘姒’。 高廷把这两个字印在心上,笑道:“听名字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如果你想听,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跟你说。现在嘛,你可不可以再跟我讲讲你的故事?” 高廷嘴角的笑略微一滞,好在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感和抵触:“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我就直说了。我看到你的记忆里,是沙蛟突然出现救了你一命,并且助你扭转乾坤。我很好奇,你是早就有驱使沙蛟的能力吗?又是怎么获得的?” 在高廷的记忆里,那是沙蛟第一次出现。一个不会灵术的人,如何能够驱使沙蛟这样的灵兽? 高廷沉思片刻后说:“如果我说他是魔鬼的信使,你会不会相信?” “魔鬼的信使?” …… 高廷说:“沙蛟是自己出现的,毫无缘由的与我心意相通。”然后问:“你信不信?” 高廷又说:“我没有动手杀我父亲,但他确实因我而死。我跟他说,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就这么把他气死了。”说完又问:“你信不信?” 高廷最后说:“抵达苍嵇城前夜,沙蛟追你不是想杀你,只是为了逼你展露真实实力。我这个解释,你信不信?” 宁姒已经信了,但又不想信。 “所以那几个狮卫……”其实没有死,只是他在故弄玄虚吗? “死了。”高廷说:“你看沙蛟那么大个头,像是吃素的吗?” 宁姒心底一阵恶寒:“所以,你在故弄玄虚的同时,也在拿人给沙蛟投食?” 高廷终于把那句话说出来了:“你看,我们是不一样的。见到无关之人惨死,你会不忍,可我不会。这本身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每天都在死人,只要死的不是我,就统统与我无关。” 这本身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高廷是第二个对宁姒说这句话的人,第一个是季牧之。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效果却是天差地别。 季牧之告诉她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是为了激励她磨利自己的爪牙,努力强大起来,自保并且保护自己爱的人。而高廷所说的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言语间满含着对生命的蔑视和轻贱,着实让她反感。 宁姒咬牙道:“我们确实不太一样。这样看来,传闻你为了一个戏子诛人满门,连婴儿都不放过,也是真的了?” 高廷坦然承认:“是真的。如果一些人不把别人当人,那就别怪更强大的人不拿他当人对待。人家是戏子,老实在台下欣赏台上风采不就好了,偏要将人家豢养在家里供几个大男人取乐,戏子就不是人了?” 宁姒能猜到,应是那戏子的遭遇让他联想到了惨死的黎轩,可是其他人是无辜的。尤其是那个孩子,他的生命还没有开始,就这么匆匆结束了。 “像你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会挑起两国战乱,我现在一点都不奇怪了。” 宁姒往后挪了些,仿佛离他近一点,都能闻到血腥味。 高廷起身拍掉身上的沙,义正严辞的纠正:“这场战争的意义,是用少数人人的死来换取多数人的活。不然等到水源枯竭,沙海吞尽卫土,你以为燕晋两国会接纳他们吗?” 宁姒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敢说自己是真心想为民解决生存问题?” “怎么不是?不管昨天和明天的我是不是真心,但起码现在是。” 宁姒察觉到他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高廷面向沙海深处:“我的意思是,你敢往里去看看吗?趁着晚上不热。” 宁姒把头一昂:“怎么不敢?不过在此之前……”她甩出花藤绑在高廷腰上,“你走前面,别想耍花样。” 二人一前一后的前往沙海深处。 身后不远处悄然拱起一个大包,又无声无息的沉下去。 没人说话的时候,耳边那个声音又开始叫嚣:“你想干什么?你要带她去哪儿?你疯了吗?” 高廷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这就是我不想来沙海的原因。” 在外面只能在梦里出现,一进沙海,‘他’就会活泛起来。 “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就要背叛你自己的心吗?你别忘了,大祭司的预言只是高昱偏爱你娘想立你为储所耍的把戏,你也从来没打算要当这个皇帝,这一切都和你没关系,轮也轮不到你。” 高廷停下脚步,看着沙丘被月华勾勒出延绵平滑的轮廓,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我现在就是卫国的君主,是他们的王。”沉凰 第521章 魔鬼 沙漠里除了沙子,好像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入眼所见全是海浪般延至远方的沙丘,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宁姒扯了扯花藤:“喂,你该不会存着把我累死的心思再逃走吧?我告诉你,我的体力可不比你差。” 高廷充耳不闻,专注勾勒着脑海中由沙丘轮廓拼凑而成的虚拟地图。终于,绕过一堆巨大的沙丘,一块突兀立于沙地的石柱映入眼帘。 石柱约有三尺粗,高达丈八,没有刻字也没有刻画,从表面看不出任何信息。可这样一根石柱立在沙漠中心,不可能毫无意义。 宁姒曲起手指到处敲,希望能找到机关之类的东西。 “喂,你……”宁姒正想问高廷是否知道些什么,却见他两手抱头用力摇晃,并不时拿手敲击脑袋。 “喂,你没事吧?”不会又犯病了吧? 高廷没有回答,用力将她拨开,一头朝石柱上撞去。 宁姒始料未及没能拦住,待上前将高廷拽回来,他的脑门儿上已经撞起了个大包。 疼痛让高廷的理智暂时得以保留,不等宁姒开口,他先抢着说:“他要出来了。” “谁?谁要出来了?”宁姒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高廷的语调骤然一沉,挣扎痛苦之色迅速散去:“我是说,魔鬼要出来了。” 宁姒撤去他腰间花藤改绑双手。 再三领教他诡异的变化,若是再看不出点端倪,那她就是真傻了。 “啧啧,真是可怜,都把自己逼成精神分裂了。我说,你是另一个高廷吧?” 确实是魔鬼出来了,只不过这个魔鬼,指的是高廷心里的魔鬼。 既然已被识破,高廷也就懒得装了:“真是聪明的姑娘,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可以啊。”宁姒双臂环胸,“不过你得跟我说说,为什么要杀我?” 高廷的目光异常火热,甚至带着几分侵犯意味:“其实我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可是没办法,谁让你的出现唤醒了他的懦弱呢?经过我的辛苦调教,他好不容易学会冷血,结果短短一两个月就被你打回原形,你说我能留着你吗?” 宁姒一拳砸在他的眼窝上,愤道:“并不是学会冷血就能应对这个世界的残酷和血腥,你不是在帮他,你是在害他。” 高廷不屑轻嗤:“如果不是我,他早就死了。你不过是想利用他达成自己目的的卑鄙女人,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宁姒把花藤拴在石柱上:“懒得跟你浪费口水。对了,你要我帮什么忙?” 宁姒不是热心肠,只是单纯好奇。 高廷一脸期待:“你能不能去死?你死了,就算是帮我大忙了。” “你怎么不去死?”宁姒再次扬起拳头,后又想这是高廷的身体,打坏了不太好,这才止住动作。 高廷叹了口气:“好吧,那就只有我自己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股恶风从身后袭来。宁姒早有防备,纵身跃起落在石柱顶上。 沙蛟后仰蓄势,低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直扑过来。 宁姒不闪不避,双手指尖夹满花针蓄势待发。 近一点,再近一点,先前掉鳞甲的地方扎上两针,再往嘴里送几针,就不信毒不死这个大家伙。 石柱下,高廷看着沙蛟进击,嘴角浮起满意的笑容。然而下一刻,他突然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权,脸上的笑容也在顷刻间被焦急替代。 “宁姒!” 用力挣脱花藤,高廷飞身往上,在沙蛟近身之前扑到宁姒身上,压着她朝石柱下跌去。 事发突然,沙蛟急忙转头,奈何身躯壮硕收势不及,尾巴甩过来正好压在石柱上。 石柱受力下沉,地底随即响起机械运转的声音。 石柱下陷之处空出来一个洞,四周沙子顺着洞壁往下滑,如同环形沙瀑。 数息之后,以洞为中心的方圆二尺之地突然塌陷,形成一个更大的洞。 宁姒和高廷落地的位置刚好在塌陷的边缘。千钧一发之际,高廷利落翻身将宁姒往上推举,自己则随下滑的沙子一起坠入深洞中。 洞壁全是沙子无法攀附,好在凭借高廷推举的力道,宁姒总算在边缘站住了脚。然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脚下地面再次塌陷。 …… 看起来黑漆漆的洞穴实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高廷摔在松软的沙子上,并未伤到哪里。结果宁姒掉下来的时候正砸在他身上,差点没把他腰给压折了。 头顶传来巨石移动的声响,月光迅速被遮挡,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宁姒从沙堆里爬出来,再去扶高廷,无意间在他手上摸到些湿哒哒黏糊糊的东西。直觉告诉她,是血。 “你受伤了?”宁姒于掌心生火照明,发现高廷的双手鲜血横流,沾满了沙子。“怎么摔成这样?” 话一出口宁姒就后悔了。这显然不是摔出来的伤口,应该是从花藤上挣脱时刮翻了皮肉,才弄得这样鲜血淋漓。 洞壁上挂着蒙灰的火盆,好在还能点燃。 宁姒用袖子擦掉他手上的沙子,再撕下一绺把手包起来:“暂时只能这样了,等出去再想办法。”语气一转,又道:“好端端的你冲过来干什么呀,也真对自己下得去手。” 手背上的皮肉全翻起来了,她看着都觉得疼。 高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着急了。” 宁姒被他憨呆的样子给逗乐了。自打与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高廷正式打过照面,她就愈发喜欢跟这个高廷相处。 果然,有些人的发光点就是得在对比之下才能显现出来。 宁姒借着花藤荡到洞顶,发现出口已经被一块大石头完全封死了。她落下来,在四周墙壁上敲敲打打:“这是什么地方?喂,你知不知道怎么出去?” 高廷借着火光环顾竖长盒子一样的封闭空间,闭上眼睛与脑海中的模糊记忆相结合,然后来到其中的一个角落。 “左三,前二,右四。”如行棋一般,高廷每说一句,便朝着对应的方向迈步。最后所站之地看起来与别处并无不同,却在他连跺三下之后露出一条宽阔的地下通道。 宁姒并不急着下去,而是问道:“下面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脑子里只有一些很模糊的零碎记忆,得真正到了那个地方,才可能想起来。” 就好比竖在沙漠中的石柱。他只知道石柱与沙海有关,却并不清楚具体有什么关联。若非阴差阳错,他甚至不知道石柱下有这样一处地下洞穴。 宁姒一脸怀疑的盯着他,侧身让到一旁:“你先下。” 第522章 空甲 拾级而下,沿途墙壁上挂着好几个火盆,宁姒一一点燃,然而明显变强的光线却并没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诡异的寒意犹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宁姒叫住高廷,超过他走在前方。 火盆的光暂时只能照亮台阶这一段路,越往前溢散越是微弱。宁姒停下脚步,见前方似有人影重重,且个个高大无比。 高廷用力拍头,奈何什么都想不起来。 “别拍了,本来就不聪明,别给拍傻了。”宁姒半开玩笑,想缓解一下压抑的氛围。可惜在滔天怨气笼罩之下,再风趣的笑话也会变得无比沉重。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哪怕是阿吉居住的乱葬岗,也没有如此浓郁的阴气,更没有这么强烈的怨气。 高廷直觉危险,可直觉也告诉他,这是返回地面的必经之路。 宁姒让高廷原地等待,自己先去前面探路。高廷又觉得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没有让女人冲锋陷阵的道理,便一同往前走去。 贴着墙壁将最近的两个火盆点燃,宁姒这才看清先前所见人影并非是人,而是一具具挺直站立的高大盔甲。 横十竖十,刚好整百。 盔甲上蒙了厚厚的沙尘,或挎刀或握枪,个个威猛无比。头盔里空洞洞的,没有支撑物,看起来应该是直接放在肩甲上的。 可不知为何,宁姒总有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仿佛头盔之下藏着一双哀怨恶毒的眼睛。 高廷瞳孔猛缩,似乎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 宁姒自恃身负聚魂之力,面对再多的阴灵也不会胆怯,偏偏此处不见阴灵,只有强大的怨气阴气盘聚,无从下手,不由得心慌起来。 “这地方邪门儿得很,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宁姒甚至不愿意从盔甲之间穿过去,而是贴着墙根儿绕,尽可能离这些东西远远的。 后方有门,过去是一条窄道。窄道约有两三丈远,穿过之后又来到一处四方阔室。横十竖十放着百具盔甲,与先前所见毫无二致。 二人悄声通过,继续往前,又经过第三处、第四处。 宁姒又震惊又烦躁:“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盔甲室啊?究竟是谁那么闲得慌藏这么多空盔甲在这地下?” 发完牢骚又把高廷揪过来:“这好歹是你们卫国的地盘,这么浩大一工程,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高廷面色凝重,说道:“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呢!” …… 人尽皆知,当今三国鼎立的天下局势,是推翻秦政后形成的。 秦亡于后主的穷奢极欲荒淫无度,但是第一个真正将秦分裂的人,是高廷的先祖,当年的秦国西北军大元帅高诸。 面对天下义士揭竿而起的乱局,身为臣子,理当镇压暴乱为君分忧。而高诸,在这个关键时候选择了倒戈相向,并借助手中兵权建立新政。 此等乱臣贼子行径,留于青史将受尽后人唾骂,只可惜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在卫国的历史上,高诸是为民请愿推翻暴政的大英雄,没有人会记得他是如何抛弃了自己原本应该守护的信仰。 “太祖杀伐果断,降者收归麾下,不降者绝不留活口。割据秦西,一路顺遂,唯独在攻占秦都时付出了惨重代价,你知道为什么吗?” 宁姒翻了个白眼:“这时候就别玩问答游戏啦。” 高廷往下说道:“传闻秦后主有一宠姬,貌若天仙,不染凡尘,一手独弦琴艺出神入化,可引音化境,诉尽悲欢,闻欢乐者无不展颜,闻哀乐者无不落泪……” “等等。”宁姒抬手打断:“什么哀者欢者又哭又笑,到底什么意思?”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拽那些酸词做什么? 高廷扶额,简明扼要的解释:“就是她想让人哭就能让人哭,想让人笑就能让人笑。” “哦哦哦。”宁姒抬手示意他继续。 “此女甚傲,定下规矩,仅逢十之日才肯与秦后主相会。秦后主怒其不敬,渐渐冷落,岂料天下大乱兵临城下之际,宫中佳丽想方设法出逃,只有她留了下来,并表示要为后主死守皇城。” “后来呢?”宁姒听得入迷,迫不及待想知道后续。 高廷注视着眼前的空甲,沉声道:“传闻那名宠姬让后主于皇城禁军中挑选出万名精锐,让他们交出平日所穿之甲,再扮作难民趁乱护送皇室成员出城。” 宁姒隐约猜到后续,但是并没有插嘴打断。 “皇室成员一出城便被叛军发现,悉数死于乱刀之下,而那些上交了盔甲的禁军,竟在同一时间倒地气绝,尸体铺满出城的街道。” 宁姒已经有了明确的判断:“是移魂。” 她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微微颤抖着:“那名宠姬用的是移魂之术。她将士兵的生魂强行抽离并禁锢在盔甲上,那些士兵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仍能听令而行。” 以坚硬盔甲为躯体,不会受伤,不知疼痛,不会累,自然无往不利。 “可惜一切皆是徒劳,秦都终究是破了。” 早在第一眼看清这些盔甲时,高廷就认出这是秦甲,也就自然而然的联想到这件旧史。可是,那些盔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并如出征的战士一样列阵排好? 沙海中方向全失,仅凭脑中残存的片段寻到石柱。难不成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数百年前的秦都? “剥离生魂堪称世间最残忍的酷刑,我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汇聚如此庞大的怨力了。” 宁姒同时也在思考高廷在想的问题,为什么这些盔甲会在这里? 究竟是当年秦后主宠姬的安排,还有后世有人暗中布置了这一切? “嘶!”高廷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抱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宁姒没有去扶,反而警惕后退:“怎么啦?是不是那个他又要出来了?” 高廷缓了下,抬手指向右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在那边。” 宁姒朝右边看去。 分明是堵墙。 “净扯,你还能撞墙过去?” “前面有路过去。”高廷走在前面带路。 宁姒磨蹭着,不太想跟上去:“喂,你究竟是不是高廷?” 高廷身形一顿,回头问道:“怎么了?” 宁姒质疑道:“如果你是高廷,怎么会对这地下的事那么清楚?” 第523章 秦墓 高廷伸出缠着布条的手:“你若是不放心,大可再将我绑起来。” 他的手已经没流血了,但是仍能在布条上看到斑斑血迹。 宁姒摆手:“算了,就你这样的,绑不绑都别想翻出我的手心。” 短暂停留之后,高廷继续带路,往他印象中存放着某样东西的地方走去。其间左转右拐,又路过八个放满盔甲的阔室。如果当年协助后主死守秦都的万具盔甲都在这里,那么应该有一百个这样的盔甲室。 一百个,可见此处工程是有多么浩大。 通过一条狭长的暗道,来到一处梁上盘龙的石门。门宽近丈,左右刻着繁复的花纹,显得庄重而贵气。七八级石阶形成下落的地势,连着一条宽阔的通道延伸至前方的黑暗。 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重的灰尘气息。 一一点燃火盆,视线骤明。入眼不再是压迫感十足的盔甲群,而是气势恢宏的宫殿。雕梁画栋,龙凤盘顶,镶嵌在漆红柱子上的明珠如星辰熠熠生辉,更有陶塑的文武百官跪地俯首,朝统一方向恭谨参拜。 目光延伸至高处,镀金的龙椅已在时间的掩埋下黯然失色,呈放在椅面上的墨玉棺椁却纤尘不染。 宁姒难掩心惊:“莫非……这里是秦后主的墓穴?” “据说高祖攻破秦都,屠尽宫城,却并未找到秦后主。后世猜测是那个会异术的宠姬在破城前将他救走了,也有人说,后主死在了高祖手上,只因弑君不祥,所以掩盖了这一事实。” 宁姒没有心情补习历史,她只在意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上万具禁锢过生魂的盔甲如待令的战士整齐列于地下,陶塑百官,还原朝殿,布龙椅,置棺椁,很显然,秦后主到死都还做着皇帝梦。 又或者,是有人想成全他这个皇帝梦。 “你干什么?”见高廷走向龙椅,宁姒连忙出声唤道。 高廷置若罔闻,脚步坚定的踏上台阶走向棺椁。 “高廷?”宁姒心想坏了,难道是另一个高廷又跑出来了? 高廷停在棺椁前,熟门熟路的摸到置手施力的凹槽,竟是要将棺材盖打开。 宁姒赶紧甩出花藤缠在他腰上,想把人拉回来。 那棺椁漆黑如墨,又泛着玉器一样的莹润光泽,干净如洗,一粒灰都没落,一看就邪门儿得很,天晓得里面装着什么。万一是个死了几百年的‘大粽子’,还不得一抬手就把俩人给弄死? 却不料,花藤刚触到高廷的腰居然自燃了,诡异的绿色火焰顺着花藤窜过来。宁姒也放出一把火,二者轰然相撞,轻而易举化解了攻势。 高廷回头冷眼一扫,原本漆黑的瞳仁竟变成了诡异的绿色。灵力似海浪席卷而来,宁姒凝出护身气盾,花针已然在握。 “你不是高廷。”不是傻兮兮为救她伤了手的高廷,也不是自称魔鬼的邪恶高廷。 这根本不是高廷。 高廷不会灵术,何来灵力? 薄唇轻启,吐出娇媚女音:“我,当然不是那个窝囊废了。” …… 自从借助羊角镇援军给五道院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之后,季牧之马上带着人奔赴苍嵇城。在半路上和甲武相遇,得知宁姒和高廷去了琼州,并双双被卷入神秘沙海。 季牧之救人心切,马上调转方向直奔琼州。 如今的琼州已经被沙海吞没大半,居高远眺,种下的树是漫漫黄沙中唯一的异色。 琼州的狮卫见甲武带了陌生人回来,按例询问来历:“这些都是什么人?” 甲武回答:“这是我们夙徒院的新任院主,我请他来营救陛下,有什么问题?” 狮卫正在为此事发愁,如今有高人前来帮忙,当然再好不过。 季牧之与甲武甲安来到风墙前。 甲安为风墙之威所震慑,不太乐观的想,两具血肉之躯被卷入其中,怎么可能还有命活?更何况听说出事之时,还有巨兽出没。 季牧之却是铁了心要进入沙海寻找宁姒。 他带着传信的雀灵,而雀灵在宁姒的寄灵指环中栖息多日,于指环中留有独特的气息。雀灵可通过气息找到寄灵指环,也就能找到宁姒。 雀灵说指环一直在移动,也就表示宁姒一定还活着。 “咱们带来的人里有会御土术的吗?”季牧之问。 大家心里清楚,他肯定是想从地下钻过风墙进入沙海,可是…… “风墙威力巨大,至少要深入地下十余丈才能保障安全。弟子们修为尚浅,无法在那么深的地方打造通道。”甲武有一说一。 “既然下面不行,那就走上面。” “上面?”甲武仰望高达天际的风墙,眼角狠狠跳了跳,“你疯了?” “是不是疯子行径,试试就知道了。”季牧之心意已决。 一直沉默的甲安开口道:“在尝试你的办法之前,先用传送阵试试看吧。” 季牧之一点即通,扭头问旁边的甲武:“可抗风墙的神树还有吗?” …… 已经不是高廷的高廷推开棺材盖,棺材里顿时腾起一股浓郁的黑烟。 宁姒屏住呼吸。不怕毒,主要是怕臭。 高廷半倚在棺材上,翘着妩媚的兰花指,满含深情的盯着棺材里:“陛下,我回来了。” 宁姒一想到棺材里有可能是死尸、腐尸甚至是干尸枯骨,就直犯恶心:“你是秦后主的宠姬?” 如丝媚眼轻飘飘扫过来,又贪恋的回到棺材中:“我叫安沅。” “高廷呢?”宁姒没忘记还有个伴。 如果高廷变成了安沅,那高廷去哪里了? “他睡了。”安沅说:“而且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他想杀你,这样的结果就算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惩罚吧。” 宁姒强定心绪,飞快将这一路走来高廷的反应捋一遍,笃定道:“想杀我的不是他,而是你。所谓的高廷心中由恨而生的魔鬼,其实并非他的另一人格,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操控他的思想。” 这也就能解释黎轩死时,高廷被高彦等人包围,如何能有反败为胜的能力。 沙蛟相助是其一,可是在高廷的记忆里,他的三个哥哥都是死在他的手里。论武功,他可没有以一敌三的本事。 还有,高廷不会灵术,又如何将高彦等人的阴魂带到沙海囚禁起来? 诸多迹象表明,在这一切的背后,还藏着一双看不见的黑手。沉凰 第524章 困局 宁姒早就觉得奇怪,高廷又不会灵术,怎么能让沙蛟这样的灵兽听从自己差遣?如今见着安沅,这个疑团算是解开了。 “这么快就被你看透了,真是个聪明的姑娘。窝囊废别的本事没有,眼光倒是不错。”安沅借用高廷的身体出声,搭配风情万种的嗓音和动作,画风怪异又辣眼。 宁姒十分反感她一口一个窝囊废的称呼高廷:“有本事就不要拿窝囊废来当傀儡,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安沅叹息摇头:“不行呀,几百年了,美人香消玉殒早成一抔黄土,留在这世间的,不过一缕执念罢了。” 宁姒微微挑眉。 执念?那就是魂体了? “能凭一缕执念将卫国祸害成现在这样,你的本事可实在不小。除了诡异的沙海扩张,想必水源枯竭背后也和你脱不了干系吧?”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宁姒想从她嘴里套出更多信息,所以耐着性子没有轻举妄动。 “这是天谴,是老天爷给那些离君叛国者的惩罚。” 宁姒翻了个白眼:“老天爷可没你这么闲。” 人就是这样,遇到点什么事都说是天意,也不想想人家老天爷哪来那么多的精力去在意那么多人。 “随你怎么说吧,总之,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根本不敢做这样的梦。而现在,我的梦就要实现了。” 安沅癫狂大笑。笑声在地宫中扩散开来,让人毛骨悚然。 她之前只盼着,能让卫国走向灭亡,就算是给陛下报仇了。没想到阴差阳错回到地宫,经刚才短暂交手,才发现宁姒的灵力强盛到令人惊叹。 如果她能把这具强大的肉身据为己有,说不定就有办法将陛下的魂体移进高廷体内。如此一来,他仍是这片土地的王,而她,也能继续陪伴君侧。 几百年前,她为了修行没能好好陪他。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寸步不离。 脚下的地面似乎在微微震动,宁姒心底浮起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安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听不见宁姒的声音。她把双手探入玉棺,做出搀扶的动作。宁姒侧头,已经做好了被恶心的尸架玷污眼睛的准备,岂料棺木中坐起来的人面色红润,肌肤饱满,眼睛闭着,就跟睡着了一样。 棺材阻隔,只能看到个头。 看人先看脸,不得不说那是一张十分俊美的脸,也难怪安沅死了几百年都还心心念念着。 “你看。”安沅捧着秦后主的脸,动情的说:“他一点都没变。” “再没变也是一具尸体……你想干什么?” 见安沅咬破中指,又将流血的手指送进死皇帝嘴里,宁姒大惊失色。 安沅阴桀桀的笑着:“你瞧着吧,很快就不是了。” 话音刚落,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迈入大殿。 是那些盔甲。 …… 交过手后,宁姒才真正明白当年高诸攻占秦都时为什么会损失惨重。 宁姒凭借敏捷的身手灵活穿梭于众多空甲军之间,只想着别被抓住别受伤,根本不敢奢望反击。这些家伙刀枪不入,不怕火不怕毒,根本就是打不死的存在,也不晓得当初高诸是怎么打败他们的。 混战中,宁姒抽空看了安沅一眼。她还在给死皇帝喂血,喂着高廷的血。高廷的面色越发苍白,再不阻止,只怕会血尽而亡。 “住手。”宁姒大喝一声,飞身朝安沅袭去。擒贼先擒王,先把发号施令的逮住再说。 安沅早有防备,腾身跃入玉棺,再反手将盖子合上。 玉棺坚硬无比,花针射在上面直冒火花,却是连个印记都没留下。 又是一声巨响,龙椅后面的石壁破了个大洞,钻进来一个硕大的黑色头颅。幸亏宁姒收势及时,不然得直接掉那大嘴里不可。 前有沙蛟后有空甲军,高廷又被关在棺材里,还不知道在跟死皇帝干什么。宁姒急红了眼,却除了本能的躲避攻击,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冷静,冷静,季牧之说了,越是在危急关头越要冷静。不要盲目出招平白消耗自己的体力,想想对手的弱点是什么,想想,仔细想想。 宁姒故技重施,在花藤的帮助下立于沙蛟背上。疯狂扭动的沙蛟暂时吓退空甲军,然而,还没等她想出对策,一个空甲军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剑斩断花藤。 宁姒失去平衡跌落在地,沙蛟抬起巨尾重重扫来。宁姒就地一滚避开攻击,不巧又滚到一个空甲军脚下。空甲军举刀刺来,宁姒再次惊险躲过,于地面留下一缕青丝。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险些命丧刀下,但也借这次近距离接触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 是声音。盔甲里有砰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乱窜,想逃出来似的。 为了验证判断,宁姒故意接近落单的空甲军。 每具盔甲里都有这个声音,且并非是盔甲活动时互相摩擦所发出的声音。 接下来是验证的最后一步。宁姒取出符纸晃手引燃,以暴露后背为代价,将点燃的符纸投入一具盔甲黑洞洞的头盔中。 手印飞快变换,大喝一声道:“引。” 伴随话音,一道灰色光影伴随符纸燃尽的青烟从头盔下方冒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个空甲军举枪从背后刺来。宁姒利落侧身,才将贯穿胸膛的危险转换为仅仅拉了条一尺来长的口子。 哐啷一声,引出生魂的盔甲瞬间倒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果然如此,那些皇城禁军并非自愿受安沅驱使,而是生魂被禁锢在盔甲中,完全身不由己。 总算找到了破局之法,可形势仍旧不容乐观。即便她有聚魂之力,也无法在一瞬间释放这么多生魂。只怕到时候施法未成,已经先把命丢了。 一个个来也不现实。空甲军的进攻十分密集,一条口子已经够她受的了,她可不想再来几道。 宁姒一边躲避攻击,一边悲观的想,难道注定要耗死在这里,就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又是几刀砍下来,擦着宁姒面门落下。疼痛让她的动作迟缓了不少,应对起来也愈发吃力。 安沅的声音突然响起:“别挣扎了,何必活得那么累呢?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的声音温柔得就像母亲的安眠呓语,宁姒的神智不受控制的陷入恍惚。 安沅面色惨白的从玉棺中出来,命令盔甲军:“把她抓起来。”沉凰 第525章 心战 季牧之穿越风墙比想象中要顺利。 提前在风墙前设下传送阵,再在阵眼上栽一棵神树,传送阵的入口设在离出口十几丈远的地方。风墙往东推移,越过神树来到出入口之间。再启动法阵,即可通过法阵进入沙海。 进入沙海后,雀灵和指环之间的感应变得更强了。一路疾行来到沙海中央,雀灵反复确认之后才告诉季牧之,指环在地下深处。 “地下?”甲武看着遍地黄沙,不可思议道:“怎么会在地下?” 即使进了沙海,甲安也没指望真能找到宁姒和高廷。 他想着,说不定是遇到流沙,被埋在地下了。 在沙漠,这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 季牧之自然也想到了,可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雀灵藏在季牧之的袖子里,耷拉着脑袋,既着急又无奈。 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甲武惊呼:“你们看。” 一行人狂奔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沙地莫名塌了个大坑。四周的沙子顺势往下滑落,用不了多久就会将大坑填平。 “怎么回事?”甲武问同行的会御土术的弟子。 其中一个弟子回答:“有东西在往地下钻。” “能跟上去吗?” “没问题。院主、师叔请戴好头套。” 刚钻过的地方沙子还未压紧实,由此让分沙打洞的难度降低了不少。 一行人是有备而来,装备齐全。大家迅速戴好用来隔离沙子的头套,再用绳子将所有人连成一串,会御土术的弟子均匀分布在中间。 他们的速度比沙蛟慢多了,中途甚至在地下失去了方向,幸好有雀灵以寄灵指环为目标指明方向。 等他们赶到地宫,地宫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空甲军已经退出大殿,沙蛟守护在墨玉棺椁旁,对着这群不速之客凶狠咆哮。 宁姒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高廷倒在她旁边,二人生死未知。 季牧之狂奔过去,距二人还剩三步远时,提前布好的法阵被触发,一道环形光屏随即出现,将二人围在其中。 光屏上漂浮闪烁着奇形怪状的文字,季牧之隐约辨得应是先秦文字。 “院主,不可。”甲安拦住准备强行破阵的季牧之,“这是先秦古法,作用在法阵上的外力会悉数落在阵中人身上,他们扛不住的。” 季牧之焦急问道:“师兄可知晓破阵之法?” 甲安摇头:“此阵无解,除非阵中人从内破除。” 话音刚落,宁姒突然动了一下,张嘴吐出大口鲜血。 …… 地宫的战斗结束了,真正属于宁姒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云雾缭绕的虚空之境,她终于见到了安沅的真容。 能得帝王重宠,容貌自不用说。最让宁姒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女,然而在眨动间,又像藏了千言万语,欲说又还休。 安沅穿着样式独特的粉色宫裙,手里抱着一把琵琶,琵琶上仅一根弦。 “宁姒姑娘。”安沅冲她福身行礼,“让妾身为你弹奏一曲吧,姑娘是想听欢曲还是哀曲?” 宁姒甩出花藤抽在琴弦上激起刺耳铮鸣:“别白费心机了,区区音波制幻,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安沅嫣然浅笑,广袖一甩,独弦琴化为光点消散。 “几百年来,我从来没做过自己。扮演别人真的好寂寞,难得有这个机会,姑娘就同我聊聊天吧。” 安沅缓步往前走,身边白雾消散,一一显露出亭台楼阁假山莲池。脚下是一条青石小路,路旁树上开满成团成簇的雪白梨花,带着香气的风吹过,花瓣簌簌掉落一身。 宁姒时刻保持着警惕。 安沅选择了一个比较斯文的斗法,却也更加狠毒。如同高彦从高廷手中劫走黎轩一样,不杀人,只诛心。 一旦心房失守,将再无回天之力。 “这是秦宫。”安沅说着,指向前方凉亭,“春天的时候,我们常在那里赏花。” 似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引导思维,宁姒开始想春天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是了,宁溪姐姐就死在春天,死在海棠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她穿着喜服躺在床上,胸前插着剪刀。 一晃神,画面陡转,来到隆重肃穆的封后大典。帝后携手,立于高处接受众臣参拜。 宁姒站在人群中听众人山呼万岁,竟觉得那冠冕之下那张脸无比熟悉。 季牧之?怎么是他? 那他旁边……百里明鸢?开什么玩笑! 耳边传来清脆响指声。还是在花园中,梨树下,安沅正在为她拂去头上的落花。 也就是这个时候,季牧之看到宁姒吐血了。 幻境中的宁姒毫无察觉,只觉得心口有些堵得慌,她想应该是看到刚才那一幕,心里不舒服了。 不能任由她牵着鼻子走,得反击才行。 宁姒问道:“你的陛下有多少妃嫔姬妾?他的身边环绕着那么多莺莺燕燕,你就不生气?” 安沅始终笑着:“姑娘说笑了,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即便没有三千,也有好几百了。要记全名字都不容易,陛下哪里宠得了那么多?” “总有几个受宠的吧。”宁姒别有用心道:“你醉心修行定个劳什子规矩,之后不就失宠了吗?是谁替代了你?是她吗?” 宁姒随手一指,一座水上石桥凭空出现。桥上有两人彼此依偎有说有笑,皆看不到脸,却可见男子身着龙袍,女子的身形则与安沅截然不同。 安沅将弓拉得满满的,冲着桥上的女人就是一箭。 羽箭抵达之前,那对男女和桥一起化成了飞烟。 宁姒就知道会是这样。 安沅会为秦后主做那么多事,可见是刻骨铭心的真爱。越是真爱,就越容不得其他人插足。 安沅的笑容变得虚伪起来,那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 “你与我又有什么区别?他最后不一样娶了别人?” 伴随话音,宁姒再度回忆起在无命幻术中发生的场景。季牧之和百里明鸢共结连理,而她,成了众人口中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笑麻雀。 接着又回到刚才的封后大典,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全都清晰储藏在她脑海中,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宁姒的手握得死死的。 安沅笑着拥抱她,带着蛊惑力量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交给我吧,我会帮你讨回公道……嗯?” 安沅突然一僵,退后半步不可思议的盯着贯穿胸膛的手。 第526章 归尘 宁姒的手贯穿了安沅的身体。在她手里,握着绝尘死后所凝之金石。 她将手抽出来,释放出聚魂之力:“安沅,那段历史已经结束了。” 她的诛心术确实高明,转虚为实,直逼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时刻准备一击致命。 然而和无命的幻术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她能从无命的幻术中挣脱出来,又怎么会沉沦在她编织的虚幻世界里? 季牧之娶百里明鸢?借他一百个胆都不敢。 “不可能。”安沅怒吼着,化为一道青烟朝远处飞快掠去。聚魂之力形如丝丝缕缕的黑雾,互相穿梭交织,形成一张大网朝青烟追去。 绝不能让她逃出去。好不容易把她从高廷身体里引出来,要是再让她回去,下次可就不会这么容易上当了。 宁姒盘膝而坐,凝神定气,将聚魂之力释放到极致。无数黑雾凝成丝线,再交织成罗网,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远处传来绝望的哀嚎:“不,不要!放开我……陛下,陛下啊!” 那抹倩影终于被聚魂之力蚕食殆尽,滞留世间数百年的执念终于消散。 宁姒缓缓睁眼,透过光屏望进满眼关切和忧心。 轻而易举撤去法阵,猛扑进季牧之怀里,笑得虚弱却满足:“你来了。” 季牧之摸到她背后的伤口,难掩心疼:“你受伤了。” “皮肉伤,没大碍。”发现旁边有人看着,宁姒这才一脸娇羞的离开他的怀抱。 高廷被甲武扶起来,宁姒担心问道:“他没事吧?” “只是失血过多,性命无碍。” “那就好。”宁姒突然想起来,“对了,他的血都用来喂了棺材里的秦后主。” 沙蛟仍旧盘踞在龙椅上,面对众人的注视发出色厉内荏的低吼。 宁姒上前道:“安沅已经不在了,你还要跟我们作对吗?” 沙蛟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一群人,最后望向昏迷中的高廷。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盘在龙椅上的身子缓缓松开,退到大殿角落,却没有就此离开。 宁姒来到玉棺前,发现棺内除了秦后主的尸身,还封存着一抹阴魂。阴魂已经残缺不全,就算将其移入活人躯体,也将是个痴儿。 也就是说,不管安沅做再多努力,也注定无法寻回她的陛下。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时间不可逆,这是天地万物都得遵守的法则。 宁姒释放了阴魂。至于秦后主的尸身,只要玉棺不盖,就无法存尸,早晚将被黄沙掩埋成为一堆白骨。 做完这一切,宁姒又转向季牧之等人:“这地下还有近万具禁锢着生魂的盔甲,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这些生魂已经无法再入轮回,与其永生永世被禁锢在盔甲中,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的了断。 几人合力加持宁姒的聚魂之力,肉眼可见的黑网从她身下蔓延开来,覆盖了所有的盔甲室,再生出分支一一探入头盔中。 随着生魂消散,笔直站立的盔甲接连倒地,声音由近及远,如水波纹般荡开。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随着生魂消泯,聚集于地宫的滔天怨气也迅速消散。 宁姒长舒了口气,软软瘫倒在季牧之怀里,身心俱疲。 …… 焦急等在风墙外的狮卫震惊的发现风墙在变弱,最后甚至完全消失。 一人壮着胆子迈过风墙勾勒的边界线,时刻做好抽身逃离的准备。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惊喜大叫:“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风墙消失了,也就意味着沙海不会再扩张了。 与此同时,在七大水源之一的津北水库堤坝下,一汉子挑着从水库上游云浮山接来的山石沁水,正打算往家去。忽然一阵风过,将汗巾吹落在旁边干枯龟裂的河床上。他赶紧放下水桶去捡,无意中发现干裂的黄色河床逐渐染上潮湿的深色。 抬眼望去,汩汩清水从上游漫下来,滋润着失水已久河床,再缓缓流向远方。 “有水了,有水啦!”汉子欢欣雀跃,如稚子一般在水中大笑奔跑。 …… 高廷昏迷了三天才醒。 宁姒听说他醒了,第一时间过来探望报喜:“风墙消失了,沙海不会再扩张了。” “真的?”高廷先是质疑,直到确定宁姒没有在开玩笑才惊喜出声:“真的?真的消失了?我去看看。” 这么大的事,还是要亲眼所见才安心。 宁姒摁住他:“晚点再看也不迟,我想先跟你聊聊。” 高廷察觉到她有话要说,于是安静下来竖耳听着。 宁姒简单说了一下安沅想要毁灭卫国为秦复仇的前因后果。恩怨是早就结下的,也不需要她过多赘述。 “我想说的是,你以为的另一个你,其实是她在影响你的思想。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又是如何找上你的,但这就是事实。其实,你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十恶不赦。” “那天大家从沙海出来的时候,我看到被囚禁在沙海的阴魂也恢复了自由。我不确定他们将归于何处,但是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对往事释然,所以你也别再拿那些事来折磨自己了。一国之君,就要有一国之君该有的果断和豁达,你说是不是?” 高廷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反而忍不住笑:“好大的胆子,竟敢教朕怎么做皇帝,项上人头不想要了?” 宁姒跟着笑起来:“在我面前就别来这套啦。你掉落的君威啊,这辈子是捡不回去了。” 口吐女音手拈兰花深情款款的对着秦后主的尸身说情话的高廷,能为她提供一辈子的笑料。 高廷似懂非懂,尴尬的转移话题:“对了,你刚才说大家从沙海出来……除了你我,还有谁?” “好几个呢。”宁姒低头拢发,脸上浮起一抹娇羞。 高廷心口刺痛了一下:“是你们院主来了?” 宁姒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高廷黯然不语。 他喜欢的姑娘啊,心从来不曾在他身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高廷才又开口:“你会跟他回去,对吗?” 这个时候,宁姒想要多一点坦诚,于是笑道:“对,我呀,离不开他。”见高廷神色黯然,又道:“不过,我们还打算在这里再留一段时间。你看。” 她从身后拿出挂满绿芽的神木:“你不是说神木可以让卫国改天换地吗?就让我们助你一臂之力吧!” 第527章 抗命 神木植株触地扎根,一日成材,二日开花,三日落子繁衍,短短半月,琼州已经被生机盎然的一片新绿给包围。 所谓的神木可以改天换地,想来便是此意。 大树之下冒出众多小树苗,皆可移植他处,已经不需要宁姒再以灵力催生树苗了。 宁姒前去和高廷告别,顺道把神木物归原主。 高廷不愿放她就此离去:“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只要你愿意留下,后宫之主非你莫属。我高廷可以保证,一定倾尽所有对你好。” 季牧之伸手揽住宁姒的肩膀宣告主权:“愿意倾尽所有对她好的又不止你一个。” 宁姒咯咯娇笑着上前对高廷说:“谢陛下好意,但是咱们还是当朋友比较好。” 这是第一次,宁姒称他为陛下:“沙海已成绿洲,希望陛下不要再艳羡别处的山水。在我看来,燕山有燕山的秀美,晋海有晋海的辽阔,卫有黄沙藏绿,结出的瓜果格外香甜,烈酒醉心,万民安享盛世,又何尝不是风景?” “我明白你的意思。撤军令已下,日后三国分界而治,共享太平。” 终于完成任务了,宁姒笑得愈发灿烂。 “对了,还有一件事。”她扭头望向不远处的沙地。地面拱起一个大包,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 “这头沙蛟,你继续养着吧,可别再拿人肉喂它了啊。此等灵兽,让甲武他们多多指导修行,化成人形指日可期,日后定能有你用得上的地方。” 这样一个大家伙,若是放任在外无人管束,只怕会闹出更大的乱子。到时候等它性子野了更加凶残,再想收服可就不容易了。 “嗯,都听你的。”高廷难掩不舍,“待我空出时间,可否去夙徒院看你?” 宁姒坦然道:“只怕你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夙徒院了。” 高廷了然。她是自由的鹰,翱翔于天地,他的宫门关不住,夙徒院的矮墙更关住。 “那就有缘再见吧!”既然注定留不住,索性好好道别。 宁姒潇洒抱拳:“有缘再见。” 说完转身上马。 高廷一个大跨步,越过她朝季牧之走去。 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不时朝这边望一眼。眼神犀利剑拔弩张,又始终保持着帝王皇子应有的高傲和体面。 路上宁姒问季牧之:“他跟你说什么了?” 季牧之回答:“他后悔没有强行娶了你。”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得亏他没有这么做,不然就只能到坟前去见他了。” 宁姒被逗得咯咯直笑:“现在知道我魅力有多大了吧。” …… 圣旨从苍嵇城发出,八百里加急送往东征战场,得令卫军首尾调换,即刻班师回朝。 先锋大军当属王圭所率。圣意传到的时候,他正带兵全力攻打秀山城。 “撤兵?为什么?”王圭怒问信使。 信使回答:“陛下圣意,我等岂敢妄加揣测?王将军奉旨行事便可。” “可是咱们好不容易拿下这么多城池,何以要拱手归还于晋?” 一路东征,是将士们拿性命和鲜血铸就的荣光,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他不甘心。想必下面的将士们也不甘心。 信使冷眼一扫:“难道王将军想要抗旨?” 王圭闻言一怔。 抗旨?他怎么敢! 高廷心狠手辣,对待违逆者从不手软。除非这仗能打一辈子,不然他根本不敢生出这样的念头。 转念想想,他把东征战线推到晋国腹地,已经算是居功至伟。就算现在回去,也不会影响他的功绩。 再说这仗一打就是大半年,前几天还听说有战士想家偷着抹眼泪,此番撤军回国,对他们来说也不一定是坏消息。 王圭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很快就完成了心态上的转变,笑着说道:“大人说笑了。圣令如山,末将岂敢不从?”又道:“大人先稍作休息,末将这就下去安排。” 送走信使,王圭来到旁边的大帐,不料帐内空无一人。 出门正欲询问兵士,见一人迎面而来,正是他要找的人。 “先生这是上哪儿去了?”王圭迎上去,言下十分恭敬。 能顺利打到秀山城,全凭这位出谋划策暗中排阻,王圭知恩,已决定请对方一同回国,并向卫主举荐。 身着灰袍戴银面具遮住半张脸的男人哑声说道:“我已获悉破城关键,将军速去整兵,咱们争取在天黑前拿下秀山城。” “先生稍等。”王圭跟着进入大帐,“先生有所不知,陛下有令命我军即刻撤回卫国,不得有误。” 面具男明显一怔:“撤军?为何?” “暂时不明。不过圣令已达,我等听令行事即可。” 面具男转身面对他,隐隐透着怒气:“将军的意思是要放弃攻打秀山城即刻撤军?” 王圭有些无措:“有什么问题?” 面具男迅速收敛外露的情绪:“并无不妥,只是奇怪陛下为何会突然下达这样的命令,这中间该不会有诈吧?” 王圭顿时警惕起来,仔细想了想,回答道:“不会,我与传令信使乃旧识,不可能……” 面具男拔高声调打断他:“事关重大,还是谨慎些好。将军可否领我去见一见这位信使?” 深邃的目光从面具孔洞中透出来,仿佛能看穿人心。 王圭莫名一颤,扭头避开目光:“先生言之有理,这边请。” 来到安置信使的营帐,信使正在桌前喝茶。见得王圭,马上起身迎上去:“王将军,这么快就……” 一语未毕,却见王圭突然拔刀相向,怒道:“混账东西,敢在老子面前耍诡计,看我不一刀砍了你。” 信使惊惶躲避:“王圭,你疯了?” 王圭充耳不闻,一刀劈下去:“胆敢冒充我国来使,可是不知老子有火眼金睛?” 头颅落地,信使始终瞪着惊恐的大眼睛。 滚烫的鲜血喷了一脸,让王圭看起来异常暴戾:“来人啊,把假信使同行之人通通抓起来,杀无赦。” 将士领命而去。 王圭当着众将士对面具男说道:“多亏了先生,咱们才没有中了敌人的奸计。” 面具男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将军客气了,咱们还是商议一下破城之策吧。” 第528章 未止 卫军如潮水般撤离晋土,留下战争之后的满目疮痍。流离失所的百姓重回故土,在官兵的帮助下重建家园。 被打散的西北军终于得以集结,当初的百万雄师,如今只剩不到半数。 这还只是西北军一处。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不知道这些数字背后意味着多少血和泪。黄土埋忠骨,到头来只剩下行军册上那个用朱笔划掉的名字。 万卷史书写不尽战争的罪恶,留在这片土地上最深的印记不是城墙上的斑驳,而是每每想起这一段历史,都会在人们心头肆虐的刺痛。 季牧之回到西北军大营,刘飒威带领众将士列于营前,宛如迎接得胜归来的大英雄。 刘飒威心如明镜,这次卫君下令撤军,肯定是季牧之的杰作。 他不在乎季牧之去卫国做了什么,只要他结束了这场战乱,他就是晋国万千军民的恩人。 往大局说,两国实力悬殊,再打下去对晋百害而无一利。往小了说,他身为晋国将领,不愿再看到晋国百姓在战乱中流离失所,更不想看到自己手下的弟兄再于战争中丧生。 尽管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马革裹尸在所不惜。可他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军人。 他们在战争来临的时候,为了肩负的职责和使命,奋不顾身挺身而出,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堡垒,竭尽全力为老百姓撑起保护伞。 他们勇敢、强大,仿佛无所不能,可事实上他们也只是普通人,想家时会掉泪、被刀剑刺中会流血、施救不及时会丧命的普通人。他们只是多了对百姓的责任,以及对国家的忠诚。 军人不怕伤痛不惧死亡,却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愿意趋向伤痛和死亡。 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好好活着? 是季牧之保住了余下的这些人,刘飒威打心底里佩服和感激。 宁姒走在季牧之旁边,仍旧穿着男装。她努力挺直腰板,背后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发光的勋章。 酒菜是早就准备好的,将人迎进大帐即刻开席。宁姒草草吃了两口,打了个招呼就下席,往伙房去了。 伙房也摆了酒菜,宁姒的到来让大家倍感惊喜。 酒壮怂人胆,热络的聊了一会儿,突然有人问道:“小四,我听说你和殿下是那种关系……” 旁边人用力撞了他一下:“胡说八道什么?” 其他人跟着打圆场:“就是。别理他,他这人一喝酒就犯糊涂,小四别跟他一般见识。” 祸从口出,得罪小四可就等于得罪沐王殿下,小命还要不要了? 宁姒继续笑着吃菜:“你们想知道?” 刚才还在让她别在意的几个这会儿齐齐点头。 “你放心,哥儿几个嘴巴严着呢,绝不往外泄半个字。” “行。”宁姒放下筷子,郑重说道:“我和殿下,就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又不想接受的样子。一个个面面相觑,表情复杂而有趣。 宁姒笑着起身:“哥儿几个喝着,我先走啦。” 她一走,大家马上议论起来。旁边一人拿起她用过的碗筷想腾点地方出来,忽见桌面上用酒写了个字。 他赶紧叫来识字的小八:“你看看,这写的啥啊?” 小八先是一惊,继而笑道:“这是姒。小四小四,原来是这个姒啊。” 其他人一头雾水:“什么姒哪个四啊?什么意思?” 小八回到座位上:“意思就是说,这个小姒,其实是个姑娘。” “什么?姑娘?” 大家不由自主想起宁姒对战程天时的飒爽英姿。 “天啦,居然是个姑娘!” …… 宁姒和季牧之没有久留,次日便动身北上前往秀山城。 卫军都在后撤,唯有王圭所率大军咬着秀山城不放,全然不顾圣令。 王圭是程天的人,宁姒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想为程天报仇,直至灵族和夙徒院皆送来情报,才知事情没那么简单。 王圭攻城的同时,卫神宗也在大规模的向秀山城进发。 根据夙徒院收集的情报,卫神宗里有部分人十分奇怪,灵魂几乎与躯体分离,然而将分又未分。几位长老一致认为,这些人将会用作为引动禁忌之术的祭品。 灵族的消息则是兰花派人送来的。 晋国允许贩灵的新令虽然已经撤除,却也只是让生意从地上转到了地下而已。 利益链一旦成型就极难根除,这种情况给灵族造成了极大的生存威胁。 灵物交易背后最大的操控者仍旧是卫神宗。在宁姒为了止战而东奔西走时,兰花所率的灵族一众从未停止和卫神宗的斗争。 据灵族收集来的情报,卫神宗炼制了大量灵丹,却没有分给下面的屠灵士,而是装箱运到了秀山城。 两个消息都与卫神宗和秀山城有关,可见卫神宗在秀山城一定有大动作。宁姒和季牧之这次过去,就是为了阻止卫神宗的计划。 不管他们想做什么,总之不让他们得逞就对了。 兰花先一步抵达秀山城。她赶到的时候,卫军正在一群灵士的协助下发起猛攻。幸有兰花携众灵帮助晋军,才守住秀山城。 宁姒到的时候,她已经把大概情况摸清楚了。 久未见面,二人只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开始谈正事。 “我发现卫军的举动有些奇怪,他们把整座城严密包围起来,将整座城池与外界完全隔开,似乎并非是要攻城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攻城,就该把兵力都放在攻打城门上,何必再包围其他地方? 宁姒暂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卫神宗那边有什么动静?” “我正要跟你说呢。我们非常确定卫神宗的人是到秀山城来了,可奇怪的是并未见到他们闯入,城中也未发现他们的踪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消失是不可能的,会不会是藏在咱们不知道的地方?” “那谁知道。”兰花喝了口茶,目光状似不经意的瞟向门口,“季公子……没和你一起?” “去城门了。守城固防他是行家。”宁姒回答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还放不下?” 兰花盈盈浅笑:“就没拿起来过,说什么放下?” 自打认识长空之后她才明白,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和男女之间的倾心爱慕,是不一样的。 第529章 唱戏 秀山城共有三万晋军驻守,由庞诚率领。 庞诚,三十来岁,五短身材,满脸横肉,腰上绑着个短而宽的皮质刀鞘,刀柄磨得发亮,看起来不像将军反而更像屠夫。 后来宁姒得知,他在入伍参军之前还真是杀猪卖肉的。 在宁姒到来之前,兰花已经和庞诚很熟络了。兰花对他十分佩服,毕竟不是谁都能靠着一把杀猪刀从大头兵一直做到将军。 宁姒有意让灵族借助这一仗在晋国正名。 晋国之所以能让贩灵黑市扎稳根,很大原因在于老百姓对灵族的误解。在无知者眼里,不仅没觉得屠灵士捕灵屠灵有何不妥,甚至为他们铲除妖孽保护人族而感恩戴德。 宁姒要让他们知道,真正为他们挺身而出战斗的人不是那些仙师高人,而是他们想要驱除殆尽的‘妖孽’。 秀山城刚好可以作为第一个‘试点’。 在宁姒的鼓励下,兰花向庞诚坦白了自己的灵族身份。庞诚也是个通透人,只要是来帮他守城的,不管是人是灵是妖是魔,他都热烈欢迎。 之前于危机关头出手相助的不是人而是灵物的消息在将士之间不胫而走,并迅速传播到老百姓中。 犹如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海面,灵族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恐慌。之前只需要防备城外来敌,如今还要防着城里的异族,内忧外患,吓得好些人接连几天都不敢睡觉。 就在这时,一群受命于敌军的灵士深夜潜入城中,抓了大量老百姓做人质,威胁城中众灵主动现身,否则就把人质统统杀光。 兰花率众灵如天神般降临,经过一番紧张刺激的谈判博弈,再在保障所有人质安全的前提下群起攻之,将屠灵士悉数生擒。 灵物为了解救人质甘愿自投罗网,而他们的同族——本领高超的灵士们,不前往战场护民助战,满脑子只想着捕灵提升修为,甚至拿无辜百姓来当人质,简直可恶又可恨。 一夕之间,舆论全部倒向灵族。不光是被救的人质,其他百姓也对灵族满怀感激。 他们现在明白了,灵族是真心诚意帮助他们。有这样一群‘法力高强’的异族友军相助,想必秀山城的危机很快就能解除。 他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庞诚默默看着宁姒和灵族在老百姓面前‘唱大戏’。 参军问:“将军,灵族耍这种把戏引导舆论风向,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啊?” 庞诚瞪他一眼:“你别问我,要问就问沐王殿下去。” …… 有了一个好的开头,宁姒干劲十足,一心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灵族虽为异族,却并非传闻中那样茹毛饮血残暴血腥。他们只是和人有那么点不同,可不同并非就代表邪恶。 季牧之一句话把她拉回现实:“探子传回消息,近日卫神宗利用船只在前江中段多次往返。根据来去时船体吃水的不同程度,可以断定是在将什么东西运到河上。” 来时载重和去时空船的吃水程度肯定不一样,可惜为了防止暴露不敢离得太近,至今不知道运送的是什么东西。 宁姒第一次南下前往海城,途径秀山城时曾研究过这里的地理位置。泗水绕城,首尾入海,分别称为前江后江。陆路穿城通达南北,一旦切断南北两头的道路,秀山城将会成为一座孤岛。 现在路还在,但是经卫军一拦,也和孤岛差不多了。 “怎么不拦下来看一看?”宁姒不解。 “之前拦过一次,可等咱们的人上船时船已经空了,后来就换了活动的地方。卫神宗的人行事极为隐蔽,这次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的行迹。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让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原来是这样。那咱们去看一看吧。”总得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季牧之心有顾虑:“咱们不擅水性,到了江上怕是要吃亏。” “那还不简单?”宁姒冲他挤眉弄眼,“现在卫军已撤,海城已经不需要蓝伽守着了,让她带几个海兽过来不就行了?” 要论水性,谁比得过海兽? 季牧之不是没想过这个,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海城到此至少得半个月……” 宁姒摇头摆手:“不不不,你太低估海兽在水里的速度了。” …… 去海城给蓝伽传信的任务光荣的落到长空身上,能者多劳嘛! 在等待蓝伽前来支援期间,宁姒和季牧之亲自出马,偷摸去卫军大营刺探军情。 卫军一直没有放弃对秀山城的进攻,一旦休整好了立马发动攻击,大有耗尽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拿下秀山城的势头,也不晓得秀山城怎么招他们了。 两人乔装成卫军混在普通士兵里,趁交战过后,理所当然的回到卫营。 大营主帐是个幌子,王圭根本没在这里。两人在营地转了好几圈,终于推断出真正指挥全局的主帐所在。 绕到帐后开洞窥视,不见王圭,只有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在对其他将领进行战略部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姒总感觉面具后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她所在的方向。 面具男突然中断,扬声说道:“我有点事,你们先下去吧,咱们稍后再议。” 众将不解对视,却还是依言退下。 面具男将手伸到脑后解开绑面具的丝带:“来都来了,不进来见见老朋友?” 面具摘来,露出一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 竟是无命。 既然已经暴露,二人也没必要再躲躲藏藏。进得大帐,无命已经倒好茶水,宁姒百毒不侵,端起喝了一口。 皱着眉头吐出一口茶叶渣滓:“什么玩意儿,这你也能喝得下去?” 无命淡淡笑道:“战时不比往常,没那么讲究。” 季牧之冷声道:“如果没有你,战争早就该结束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无命欲言又止,改口道:“如果你们今天是想来让他们退兵,就别白费心思了。不拿下秀山城,他们是不会走的。” 宁姒怒起拍桌:“就知道是你们搞的鬼。有本事冲我们来啊,拿一群傻小子当枪使算怎么回事?” “姑娘家家,别这么大气性。记住我说的话,总有一天,你们会感激我这么做的。” “呸。” 无名并不生气,缓缓戴上面具:“我要是你们,就抓紧时间把城里的百姓转移出去,再将秀山城拱手相让,而不是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 第530章 转移 去一趟敌营,和无命说了几句话,喝了两口又涩又苦的茶,就这么回城了。 回来之后季牧之一直心事重重的,宁姒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他:“你不会真的相信无命的话吧?还是被他的幻术给迷住了?” 在无命面前,两人全程用灵力稳固心神,不曾有片刻松懈,应该不会让无命的幻术有可乘之机才对。 季牧之给她一个眼神证明自己现在很清醒。 到凉亭坐下,他说出心中的疑惑:“你不觉得奇怪吗?先支开旁人,再在谈话时布下结界,最后任由我们离开,不加以为难也就罢了,好像还很担心被人知道他和我们见过面似的。” 宁姒之前没觉出有什么,这会儿听他一说,还真觉得有些反常。“是知道打不过咱们两个,索性就不挑起争端?” “也不是不可能,可是……他为什么让咱们尽快将城中百姓转移出去?” 宁姒摇头,惊道:“你不会真打算听他的,要把城中百姓送出去吧?” 留在秀山城,好歹还有城墙壁垒保障安全,现有的物资也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去到城外,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还要应对虎视眈眈的卫军。 这些道理不需要任何人说,老百姓自会权衡利弊,就算季牧之有此打算,只怕大家也不会听从他的号令。 季牧之静默许久才又开口:“你如何看待无命和暮之间的关系?” 宁姒软绵绵的趴在石桌上,用指甲轻轻敲着桌面:“这还用说吗?狼狈为奸一丘之貉,都是从心坏到皮儿的家伙。” 好几次命丧暮之手,要说宁姒一点都不恨她,那是不可能的。 “话是这么说,可你还记得阿吉跟咱们说的吗?在拾源县那次,她碰见无命了。无命并没有伤害她,还提醒她赶快走。” 宁姒翻了个白眼:“人家那是放长线钓大鱼,为的是借阿吉的手拿回封印着四凶源力的画。” “就算是另有目的,可最后在阴阳山,他发现阿吉拿到的画是假的的时候,完全可以取了阿吉的命,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宁姒猛地直起身来,不可思议的问道:“什么意思呀你?他先前差点用幻术要了我的命哎,你不会因为他是栗禾,就想强行帮他洗白吧?” 季牧之注视着她的眼睛,严肃认真的说道:“可是他没有要你的命,甚至最后也是因为他这一搅和,你才得以恢复原样。” “那是因为我命大。”宁姒负气不去看他。 季牧之据理力争:“你别忘了,在你破除幻术之后,他挣脱银爪钩,从严密看守的地牢里逃了出去。” “这又说明什么?” “说明他并没有在对你施与的幻术上倾尽全力。” 宁姒一点都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无命好像真的对她留了一手。 当初被失魂的翠烟暗算,锁住琵琶骨,幸得阿吉出手相救。如今回头再看,如果无命真的要她的命,就该时刻关注翠烟的进展,一旦得手就立即将她擒获,根本不会给阿吉救人的机会。 之前一直觉得是自己运气好,现在想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可同样她也想不出无命这样做的理由。他不是暮的干儿子吗?他不是一直在为暮办事吗?暮一直觊觎她的烛阴之心,他不该将她抓去邀功领赏吗?又为什么会放她一马? 宁姒苦恼的用力抓头,脑仁儿都是疼的。 季牧之出声宽慰道:“别烦了,一切都还只是主观推断,没有足够的证据,就不能轻易放下戒心。” 宁姒愤愤的瞪着他,差点掀了桌子:“那你跟我说这么多?” 季牧之一脸无辜:“我只是在阐述他的话具有一定参考价值的依据。” …… 经过慎重考虑,季牧之决定信无命一次,将城中百姓转移出去。 由于人数众多,所以需要分批次进行。加上城外有卫兵集结,一时间也无法劝说所有人放弃家园选择看起来更为危险的出城逃亡。 不过经过周密计划之后,转移行动似乎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危险。 秀山城被围成孤岛,围城的卫军又何尝不是孤军作战?若不是战事刚息,其他地方的军队需要时间修整重建,早就合力将这伙卫军一锅端了。 这也是卫军频繁发起攻击的主要原因。拖得越久,攻下城池的机会就越渺茫。 而对于晋国的百姓来说,只要突破了卫军的封锁线,无论到哪里都能活下去。如果卫军的目的只是秀山城,就不会放弃攻城而选择追杀出逃的百姓。 大家最担心的,也是如何安然无恙的突破封锁。而这些问题,自然是由季牧之他们来操心。 从做出决定到制定计划,再到顺利送走第一批百姓,只花了短短三天时间。如季牧之所料,对方果然只是想要秀山城,根本不管这些出逃的百姓。 有了成功先例,城中百姓从最开始的犹豫不决变为争先恐后,很快第二第三批也送了出去。据大概统计,秀山城的百姓已经送走半数。 就在季牧之等人紧锣密鼓的进行人员转移时,无命收到暮要见他的消息。 见面的地方就在前江的一条船上。 一见面,暮就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会想到把城里的百姓送走?为什么你不阻止他们?” 说完又是一巴掌。 无命跪在地上,连躲都不敢躲:“儿子想阻止,奈何有心无力。母亲定下的三月之期仅剩最后几日,儿子得在这之前将卫军带到指定位置,才不会误了母亲的大事。” 暮的怒火并未因他的解释而消散:“你不知道吗?没有足够的祭品,仍旧无法成功炼制千魂钟。” “母亲放心。”无命磕了个头,“卫军人数尚有富余,多出的部分刚好可以用来填补祭品的空缺。” 听他这么一说,暮的表情才稍微缓和了些。她在阿庆的搀扶下站起来,望着粼粼泛波的江面叹了口气:“无命,你应该知道此事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 “儿子明白。” 这件事对我来说同样很重要。 无命在心底想着。 第531章 爆炸 在秀山城的百姓还剩下最后三成时,无命一反常态,开始带兵干涉转移计划。最后的一批人送了三次也没送出去,只能滞留在城中。 卫军攻城的人数明显减少,攻势却愈发猛烈。季牧之上城墙一看,原来是有为数不少的灵士混杂在士兵中各显神通。 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军队争锋。对方既然动用了灵士,城中的灵族援军自然也不会闲着。 就在双方激战之时,蓝伽带着海兽赶到了。 宁姒一见面就问:“金杯带了吗?赶紧拿出来。” 蓝伽两手一摊:“不是说要查水下的事吗?带那个做什么?又帮不上忙。” 宁姒气得咬牙:“那么有用的东西,你不该随身携带吗?” 蓝伽反呛:“就是因为有用,才要放在最需要的地方啊。” 卫军是撤了,可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卷土再来?如今的海城除了晋国的百姓,还有众多海兽安居,她身为族长,当然得先保证自己族人的安全。 “可你放在海城也无人能驱动,那不是浪费嘛。” “谁说没有?”蓝伽得意一笑,“你没发现去报信的公子没跟着回来吗?” 没错,她把长空扣在海城了。 金杯只认灵力,只要灵力足够强盛即可催动,像长空那样的大灵完全不用担心。 宁姒将两手拢成一个圈:“我真的好想掐死你。” “是吗?那我回去了,免得你掐死我。”海母娘娘任性转身,作势要离开。 宁姒瞬间怂了,赶紧拉着她:“好了好了,我错了。不掐你,我掐死我自己行不行?” “行,我看着你掐。” “……”宁姒想哭。“等帮我把事儿办了,我立马表演掐死自己给你观赏。” 派人给季牧之打个招呼,宁姒带着蓝伽和海兽就到渡口去了。 行船至前江,再连船带人藏进芦苇荡里。蹲守了大半天,却未在江面上看到任何船只的影子,宁姒寻思是不是时辰不对,跟卫神宗的船错开了。 还是不慎被卫神宗察觉,又换了地方? 宁姒急得挠头。 这下麻烦了,几十丈宽的江面,没有卫神宗的船只定位,怎么追踪他们在往河里投什么? 蓝伽看她一脸苦恼,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让我们帮忙做什么?” 宁姒把问题如实说了,便见蓝伽笑道:“我还以为多大事。”再对身后的海兽说:“你们去看看水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宁姒惊讶不已:“这也能找?” 蓝伽得意笑道:“要是多带几个人,我能在一天内翻遍整条河,信不信?” 宁姒想说不信,可她不敢。 …… 事实证明,不光季牧之低估了海兽在水中的速度,就连宁姒也低估了他们在水下的实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碰巧,也就打几只蚊子的工夫,海兽就有所发现了。 “发现什么了?”宁姒迫不及待问道。 “是地道。”海兽说:“好多条地道,在河底。” 宁姒一下子没转过弯儿来:“河底怎么打地道?那不全灌上水了吗?” 蓝伽白她一眼:“没听过地下暗流吗?” 施个术法,手上的海母神戒亮起蓝光照在宁姒身上,须臾后暗灭,却留下纱衣一样的蓝色光华包裹着宁姒全身。 “不想溺死就乖乖待在我一丈之内。”又让海兽去前面带路,“走,咱们下去看看。” 越是往水下走,能见度应该会逐渐降低,可宁姒仍旧视野清晰,想来是海母娘娘为她加持的结果。 水下河床遍布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偶尔还能看到惊惶钻到石缝里的大螃蟹。 海兽指了指前方。 宁姒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河底鼓起一大团浑浊的污水,像染上泥色的巨大云朵,慢慢旋转着,却始终不见消散。 “走吧,看看去。”蓝伽在水下也能自如说话,这一点连海兽都做不到。 宁姒扎进污水,仿佛进入迷雾之间,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能辨得出是在一个狭窄的通道里,伸手可触到湿滑的洞壁。 终于到了尽头,宁姒蹬脚挺身,一举冒出水面。 离水之后,宁姒身上的蓝色光华消失了。衣衫干净清爽,未湿分毫。 出水后仍是一狭长洞穴,黑漆漆的,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宁姒怕惊动敌人,不敢贸然御火照明,只能摸黑往前走。 一开始她还在心底描绘通道的走势图,等多转了几个弯,就彻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族长。”走在前面的海兽突然驻足,“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味道?”蓝伽用力嗅了嗅。 宁姒跟着吸鼻子,除开通道内潮湿淤泥的气味,确实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是火药。”宁姒一下子反应过来,“赶快走。” 不仅是火药,而且是点燃的火药。 一行人赶紧往外退。刚入水,便听得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灼热的气浪推动水流在身后紧追不舍,蓝伽将宁姒交于海兽,回身以海母神戒凝出屏障挡下爆炸的冲击。 几人狼狈上岸,发现藏在芦苇荡里的船遭到破坏已经灌水,船夫也已惨遭杀害。 “看来是暴露了。”宁姒拧着湿漉漉的裙角,“先回城再说。” …… 就在宁姒一行河底探险时,季牧之正率领众人全力抵抗卫军。 让人震惊的是,无命这次居然亲自上阵,带头杀出一条血路。 在无命面前,普通士兵毫无还手之力,连毙数人后迅速来到城下。携带巨大冲力的拳头落在城门四角,厚重坚实的城门发出无力相抗的吱嘎声。再这样下去,城门必倒。 季牧之从城墙上飞身落下,手中玄天刀朝无命径直刺去。无命闪身躲避,拳风似山石压顶迎面撞来。 季牧之亲身领教过他的拳头有多恶,不敢硬扛,只能回身换招。无命趁此空当一拳砸在城门上,将门后的士兵震出丈远。 二人陷入激烈缠斗,旗鼓相当,谁也压不住谁。可在晋卫之战中,卫军已经攻破了城门,明显处于上风。 无命冷笑道:“你还要跟我打?不先去前江帮你心爱的姑娘收尸吗?” 话音刚落,前江方向传来惊雷般的爆炸声,地面都在震颤。 第532章 失守 季牧之知道宁姒去了前江。 他安慰自己,如今的宁姒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处处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更何况还有海母蓝伽与她同行,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担忧的情绪从来不由理智控制,季牧之频频往前江张望,渐渐因分神而落于下风。无命瞅准机会施展幻术,以目入心,将季牧之带回数千年前的历山。 周边景物骤变,季牧之就知道自己中招了。 无命从迷雾中走来,领着身体失去控制的季牧之往村子走去。 村子里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缓步走向声源,看到脸颊因急速奔跑而涨红的无命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无声流泪。 哦,是了,这时候他还不是无命,他是栗禾。 栗禾的阿爸死了。 阿爸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他去求重华,让重华叫晟救人,可晟拒绝了。 阿爸死了,栗禾恨死了见死不救的晟,和重华。 “阿妈身体不好,悲伤过度,没多久就跟着去了。我找不到晟,就想找你报仇,可那时候你得到了神器和神兽,赶走妖兽,是所有人的大英雄。” 无命抬手一挥,耳边的哭声和眼前的栗禾随即消散。 穿过迷雾,又来到一处山巅,山下是绿油油的作物,还有大量人族抱团而居的部落,以及看不见的、在人群中急速蔓延的流言。 “你听说了吗?如果能驱散厄夜,让大家在晚上也能点燃明火,咱们就不用怕妖兽了?” “谁说不可能?你还不知道呢?以前在历山出现过一位神,她能做出一种烛,就能在晚上点燃。” “听说只要是神血净化过的土地,就能驱除厄夜……你问我在哪儿听说的?你去问问啊,大家都知道。” “谁?你说帝舜啊?是,我们都是从历山出来的……你想知道他和神的事?行,那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往外传。” 男人在人群中来回,不露痕迹的散播着流言,直到众人齐跪于舜帝面前,请求他为人族挺身而出求助于神。 他跪在人群中,低垂着头,无声露出笑来。 “其实你屠龙那天,我看见了。”无命说,“大仇得报,我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我藏的地方不太凑巧,烛龙盘在山顶,脑袋石化掉下来的时候刚好砸在我身上。暮说,她发现我的时候,我的每一寸骨头都裂了,却还奇迹般的活着。我想,或许是我太不甘心了,刚报完仇就死,我还没有好好享受过活着的滋味呢。” 听完无命的自述,季牧之无言以对。 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栗禾因偏执和仇恨变成了现在的无命,可归根究底,他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你真的炸死她了吗?”这个时候,他最关心的是宁姒的安危。 无命忍不住嗤笑道:“你还真是痴情啊,和他一点都不像。” …… 宁姒要进城,却遭到乱箭射杀。抬眼一看,飘荡在城墙上的焱鸟旗已经不见了。 失守了?不可能,有季牧之在,怎么可能失守?还有兰花她们。 一行人退避到射程外,听得卫军在城墙上高声喊道:“我们将军怜香惜玉,不屑同你们女人为难,速速撤离,饶你们不死。” “我这个暴脾气。”宁姒撸起袖子就要往上前冲,海兽赶紧一左一右的拽住她。 “别闹了。”蓝伽说道:“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宁姒抬眼望去,见到熟悉的灰雀,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是兰花。谢天谢地,她们没事。” 宁姒跟着灰雀来到城外树林与兰花汇合,却不见季牧之。一问才知道,季牧之跟着率领卫军攻城的面具男走了。 宁姒忍不住心惊:“是无命。” 兰花满怀歉意:“我们被屠灵士绊住了脚,等抽身追上去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哪里去了。” “不怪你……是我不该擅自离开。”宁姒反复深呼吸,总算暂时压下心底的忧虑。“他不会有事的,无命打不过他。” 还有半句话宁姒没说出口:前提是季牧之没中幻术。 兰花觉得奇怪:“想不到卫军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秀山城。有这个实力,为什么不提前攻下城池,非要拖到今天?” 疑点还不止这一处。宁姒记得海兽说河底有很多地道,怎么偏偏那么巧,她进的地道就爆炸了?难道所有的地道都通向同一处? 可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要费劲心思打那么多地道,有个一两处不就够了? 还有,蓝伽一到她就出发去前江了,连她都不知道蓝伽什么时候能到,几乎可以算是临时起意,怎么卫神宗会提前在洞中埋好炸药并且点燃? 这种感觉,就好像对方能预见她的每一步动作。 怀疑的目光一一扫过海兽,最后落在蓝伽身上。蓝伽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她。 宁姒摇头甩走脑子里的可笑想法。 蓝伽和海兽怎么可能出卖她呢。再说这些人特征明显,也是别人冒充不来的。 是卫神宗手段太厉害了吧! “守城将士全部牺牲了吗?”宁姒想起腰挎杀猪刀的汉子,不由得担心起城中军民来。卫军残暴,若是没能逃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庞将军说,只要他还剩一口气,就绝不放弃阵地。”兰花看向城墙上原本竖立焱鸟旗的地方,双手紧紧握起来。 宁姒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救出城里的百姓。 季牧之现在不知去向,只能由她挑起这副担子。万幸的是,还有身边这些朋友陪着她,她不是孤军奋战。 宁姒环顾四周,见此处还算隐秘,于是说道:“咱们先在这儿休息一下,等天黑再去城里摸摸情况。” 城墙上有屠灵士驻守,现在强闯无异于往枪口上撞。 各自找地方靠着休息,蓝伽在宁姒旁边坐下,问道:“如果救不出城里的百姓,你会不会难过?” 宁姒苦笑着扯了扯嘴角:“竭尽全力的话,应该能做到的吧!” 第533章 过往 (); 入夜之后,蓝伽主动表示要跟宁姒一同进城。 宁姒原本也是想着带她。就算蓝伽现在无法施展海母的全部法力,也比其他人厉害。 总而言之,安全最重要。 出了树林,只见远处的秀山城亮起繁密的灯火,照亮了头顶的夜空,也在河上投下揉碎的波光。 宁姒熟知秀山城的布防,知道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在西北方向。那里的城墙紧挨后江,在正常情况下,没有人可以不借助工具横渡江面,再翻过城墙进入城中。 恰巧,这是蓝伽最擅长的。 二人有惊无险的进入秀山城,城中灯火通明仿若白昼。街上人来人往,甚至显得拥挤。除去密集巡视的士兵,还有被绳子绑着手连成串的老百姓。 牵着绳子引领老百姓的,是暮的爪牙黑袍。 不仅如此,就连引领士兵的也是黑袍,整个秀山城俨然已经落入卫神宗的掌控。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悠闲的站在街边,像在看热闹似的。这些人身着统一的红衣,在夜色下显得热烈又诡异。 最诡异的是,在他们走动的时候,会从身体里剥离出一抹灰白的影子,迟钝的跟在身体之后,待停下脚步又再度融合。 很显然,这就是夙徒院说的灵魂与躯体将分未分,最适合当祭品的人。 可是这些人身上有明显的灵力波动,显然都是灵士,怎么会看不出彼此之间的异样? 在城里转了几圈,随处可见红衣人的身影。宁姒还注意到他们腰上挂了个牌子,写着数字,像是排队时拿的号牌。 “你干什么?”蓝伽拽住打算袭击落单红衣人的宁姒。 “抓人打探情况啊。”宁姒挣了两下,没挣掉,恼道:“你拉着我干什么呀?” “你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万一打草惊蛇,还怎么救人?” 就在两人争执时,红衣人已经走到大街上和同伴汇合了。 蓝伽这才松手,摆出用心良苦的教导姿态:“心别那么多,要救人就专心想法子救人嘛,什么都想抓一把,早晚鸡飞蛋打。” 宁姒愤愤扬拳。蛋打不打她不清楚,想打蓝伽倒是真的。 明明是互相增益两不耽误的事,非要拆得那么清楚。 “这又是在干什么?” 从小巷里出来,宁姒看见好几个黑袍手里提着装满石灰的桶,一边对照手中罗盘指出的方位,一边洒下石灰画出粗线。 无视一切障碍,一切以罗盘指示为准,翻墙过梁上屋顶都是常事。 不同黑袍画出的石灰线交错在一起,形成或圆或方的区域。而这些区域,有的用来圈平民百姓,有的用来圈带刀士兵。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成型:“他们难道是想……” 蓝伽突然打断她:“你看那边。” 宁姒望向蓝伽所指的方向。那是一个大院,关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 …… 无命把季牧之留在了幻境里,幻境将反复上演从栗禾求晟救自己阿爸一直到重华屠龙这一段时光。 他告诉季牧之,破除幻术的方法就藏在过往里。如果找不到设定的出口,他将永远被困在这里。 季牧之明白,这是栗禾对重华的执念。此题不解,恩怨难消。 他站在山上,看着栗禾往返于众人之间传播着所谓的希望。他在想,此刻的栗禾会不会真心想要为人族驱除厄夜,只是碰巧和他的仇恨重叠了而已。 山上的风很大,送来的空气带着些许污浊。那个时候的山水没有现在这么青秀,那个时候的人们一心只想着活下去——让自己活下去。 几千年后,山海变迁,天地换新颜,人也在改变。 礼仪孝廉,诚德真善,摆脱生存威胁后,人们有了更清晰的道德认知。忠诚、信仰、爱情、责任,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比活着更重要。 那栗禾呢?‘活’了几千年,他是不是也有了改变? 季牧之站起身来,挥手拨动虚空,将画面转回栗禾阿爸死的那天。 栗禾跪在屋外,听着母亲声嘶力竭的痛哭,死死握紧双手。 季牧之走过去,蹲在栗禾旁边说:“我很抱歉。” 栗禾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 季牧之继续说:“你就是在这个时候恨上晟的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从荷塘到村子这么短的路程,你狂奔回来,令尊已经去了。就算晟与你同来,又如何能起死回生?你真正该恨的,难道不该是那些妖兽吗?” 栗禾像在回应他的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她是神,她为什么不保护我们?为什么?” 季牧之站起来,眺望西边的霞光。待夕阳落尽,黑夜又将卷土重来。 “如果总是需要别人扶,又如何能学会走路?天道啊,早就安排好了。” 画面陡转,又来到栗禾在众人之间煽风点火的片段。季牧之跳出这个局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了很多遍,始终没有发现自己能入手的地方。 回想起无命初带他入境是在山上,于是重回山巅,总算发现了关键。 幻境中只保留了无命想让他看到的部分,其余全部笼罩在一片迷雾中。然而在栗禾向人讲述他和重华在历山的往事时,旁边的一个小窝棚也清晰显现。 是窝棚里有什么吗? 季牧之好奇的靠过去,发现窝棚里藏着个人——重华。 虽然拥有重华的记忆,可季牧之已经想不起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重华听到栗禾添油加醋的浮夸描述,便知道舆论风向背后操舵的那个人是谁了。 可重华什么都没做,他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并且等栗禾等人离开之后才从窝棚里出来。 无命知道这个细节,也就表示当时的栗禾知道重华在窝棚里偷听。那么,他把这个细节展示出来,究竟想表达什么? 季牧之再次陷入困惑。 他在山顶上坐了很久,一遍又一遍的观看这一片段,再结合千年前和千年后做出种种分析。终于,再次让他发现了自己遗漏的地方。 讨论结束前,栗禾右手边的汉子说:“想不到他是这样的王,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栗禾沉声一叹,附和的同时又像夹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是啊,太让人失望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34章 邪器 (); 闭眼前是枯山蛮荒,再睁眼是葱郁密林。 季牧之出来了。 果然是这样,得赶紧去告诉大家才行。对了,还要找到宁姒。 幻境中的时间与现实并不对等,因此他也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登高确定秀山城的方向,季牧之马上施展轻功狂奔而去。眼看高城在望,忽然间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脚底下传来,环绕城郭的江水瞬间沸腾。 秀山城西北方向,宁姒刚把最后一个孩子抛到水中,水下接应的海兽还没来得及把人送到岸上,便有猛力的巨浪从水下迸出,连大带小一起炸飞数丈高。 宁姒赶紧甩出花藤将孩子救下。海兽在空中调整姿势轻盈如水,却再次遭遇爆炸,随数丈高的水花一同腾空,再重重落下。 宁姒大喊:“快上岸去。”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从城中传来,宁姒抱着惊慌哭喊的孩子回头冲被黑袍缠住的蓝伽高声喊道:“快走。” 蓝伽也想走,只是这些家伙实在烦人,打不痛更打不死,根本无法脱身。 宁姒知道这些黑袍有多皮实,不由得想如果这时候季牧之在就好了。 晨光穿透云层,迎接它的是不断塌陷下沉的疮痍之地。人们惊恐大叫,却被圈禁在石灰描绘的无形监牢中无法踏出半步。哭喊与求救声交织在一起,熊熊燃烧的火把映照着一张张绝望的脸庞,俨然将整个秀山城变成了炼狱。 宁姒知道,是暮开始行动了。 虽然不忍,可她不能为了这一个孩子就待在城墙上什么都不做。宁姒决然放下嚎啕大哭的男童,纵身迎向与蓝伽缠斗的黑袍。 “蓝伽。”宁姒嘶声喊道:“救救他们。” 话音刚落,她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下坠去。塌陷的范围不小,由于事发突然,旁边的几个黑袍没能及时避开,也跟着掉了下去。 蓝伽趁机抽身,直奔塌陷处拽住从地下甩上来的花藤。 用力将宁姒拉上来之后,蓝伽立即引动水幕阻碍黑袍的追击,再带着宁姒跃上围墙踏水而去。其间宁姒停下来去抱城墙上的孩子,导致险些又被黑袍缠住,好在有惊无险。 到了岸上再回头,偌大的秀山城不停窜着火光,爆炸和倒塌的声音从未间断,直至城池下沉,悉数被倒灌的江水所淹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宁姒根本不敢相信,一座城就这么从眼前消失了。随同一起消失的,还有城中几万条人命。 …… 宁姒突然发高烧,整个人陷入一片浑噩。 她怀疑自己在做梦,等梦醒了,或许局势仍旧不容乐观,但至少城里的人都还活着,只要再努力一点,她还有机会救出他们。 希望破灭于连成一片的浩瀚江面,秀山城消失了。 蓝伽和兰花照顾着沉城前救出来的一百多个孩子。 她们安慰她:“你已经尽力了。” 宁姒也知道自己尽力了,可是尽力是一回事,结果又是另一回事。如果她没有去前江,是不是秀山城就不会失守,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兰花放出去的灰雀找到了季牧之。他看着眼前的宁姒,就像看到当初被要求连杀三人的她一样。 哪怕她已经见惯了鲜血和死亡。 “秀山城没了,所有人都死了。”在季牧之面前,宁姒痛苦掩面,终于哭了出来。 “我知道。”季牧之很心疼,可是他现在并不打算安慰她。“可是你必须马上好起来,我们得去阻止暮。” “阻止什么?”秀山城都没了,那个老妖婆还想干什么? 季牧之将一勺白粥喂到她嘴里,说道:“海兽下水看了,秀山城虽沉,却由避水结界保护着。暮将整座城变成炉鼎,欲以三万恶魂为基,一万血肉为祭,一千聚灵生魂为引,铸造邪器千魂琴。” 三万恶魂源自卫军,一万血肉来自百姓,一千聚灵生魂便是魂魄离体的红衣灵士。 宁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问道:“什么是千魂琴?” “千魂琴,以骨为基,以魂为弦,七弦分明对应七魄,琴音控心,天神难抵。” “这么厉害?”宁姒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蓝伽从屋外走进来,“如果让她炼成千魂琴,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拥有烛阴之心的你。到那时候,长生不老的妖女手握那样一件大杀器,天地间将再无宁日。” “那还等什么,赶紧想办法阻止她呀。”宁姒利落的起身穿鞋,瞬间病痛全消。 蓝伽摁住她:“别着急,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容易,还得从长计议。” …… 沉入水下的秀山城房屋全毁,地面整体向下塌陷数丈,只有画了石灰线的地方突兀的支棱着,形成真正的封闭区域将‘祭品’困在其中。 成群隔开的人们一动不动,因为有避水结界远远隔着,宁姒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死是活。 回到岸上后,宁姒疑惑问道:“看样子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为什么他们还不动手?” “想要铸造千魂琴,除了地利人和,还得借助天时。”蓝伽仰望渐渐西沉的太阳,似有几分惆怅,“日月同辉,阴阳共存,只有这个时候才能麻痹天道,转阴聚阳,方能铸造出震慑十方诸神的千魂琴。” “日月同辉,我经常见啊。”大晴天的傍晚,有时候太阳还没落尽,月亮就迫不及待的出来了。 蓝伽甩她一记白眼:“你见到的那种,用不了一时三刻太阳就会落山,而我说的日月同辉,是月上东山,日挂西梢,遥遥相望持续一整天。” 季牧之也想起一些与日月同辉相关的传说:“听说日月同辉之时,时间是静止的。” 蓝伽道:“是有这个说法,但是时间这东西,谁又能说得准呢?” 宁姒听了个半懂不懂:“那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日月同辉?” 蓝伽感受着空气中的湿气变化,扭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应该就是这两天了。” 日月变化将会引起潮汐异常,她能感觉到。 宁姒一下子紧张起来:“那完了,你说那避水结界是暮以神元所布,堪比金汤罩,这岂不意味着咱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炼成千魂琴,什么都做不了?” 蓝伽没有说话。对此,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季牧之沉思后说道:“或许,我们可以找他试试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35章 非友 季牧之口中的‘他’,正是指无命。 无命耍了个心眼,在季牧之身上留下一抹微弱的神识用以实施监控。无命是活死人,气息数阴,第一时间就被玄天刀察觉了。 季牧之留着这抹神识没有驱散,为的就是在有需要的时候能联系上无命。 利用神识进行信息传递,这对季牧之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第二天,季牧之带着还在打喷嚏的宁姒提前来到约定的密林。 没错,她的高烧不光是心理原因,还因为真的染上了风寒。 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无命还没来。宁姒忍不住嘀咕:“是不是你判断错误了?” 自打破解了无命的幻术,季牧之就把他当‘自己人’了。 他说,无命确实恨重华和晟,但是相比之下,他更恨赋予自己长生的暮。从某种角度来说,无命跟他们是同一阵营的。 这个结论的依据,正是破除幻术的‘钥匙’。 在幻境里,季牧之对重华说:“你应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阻止栗禾煽动民心,阻止北上钟山去找烛龙。无命后悔了,他希望有人能阻止这一切,这样就不会遇见暮。 他对着虚空问无命:“你是想结束这一切,对吗?” 幻术破除,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在夙徒院的时候,季牧之曾向竺篱问起黑袍的长生。竺篱对神力并不了解,只向他说起命理溯源。 季牧之对此的理解是,像黑袍这些借他人之力获得长生的,生死皆不随自己。 也就是说,除了施与长生的人之外,不会被任何人杀死。哪怕是消散于玄天刀之下,那股力量也会回到主人面前重新凝聚,这就是卫神宗的黑袍怎么杀都不见少的原因。 或许这在无命身上也适用。他想要结束一切,又不甘心湮灭在暮手里,所以想拖着她一起走向灭亡。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无命明明是敌对方,却对宁姒和阿吉手下留情。 还有封印四凶源力的画。季牧之甚至怀疑那是无命故意送到宁姒手中的。 季牧之的推测看起来有理有据,但实在过于大胆。宁姒想信但不敢信,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宁姒闹了无数遍要走,无命才姗姗来迟。 季牧之见他孤身赴约,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我们想让你帮忙。”季牧之开门见山,“帮我们阻止暮炼成千魂琴。” 无命坐在树上,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们?就因为你活着从我的幻术里出来了?” “对,我知道你恨她超过恨重华。” 无命没有否认,反而问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恨她吗?” 季牧之沉默不语。他对无命和暮之间的事一无所知。 无命自问自答:“她救了我,为我重铸骨肉,让我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寿命。她认我当儿子,让我唤她母亲,她把绝大部分权力交到我手里,对我的信任和器重远非他人可比。可是,我还是恨她。” “母亲?多么讽刺的字眼。从来没有哪个母亲会因为儿子做的事不达心意就肆意严惩,剜肉剔骨是常有的事情。没错,我的身躯已非原来那具,可这仍是我灵魂居所,不会死,但是会痛啊!” “为了获得短暂的青春,她一遍遍进入轮回。而我,不仅要在她每一次轮回转世之后找到她,为她鞍前马后,为她逆天改命,还要负责寻找烛阴之心的下落。几千年来,她当过皇族公主,当过世家小姐,尝尽天下女子歆羡的一切美好。可越是尝到年轻美貌带来的甜头,就越对烛阴之心执迷。长生还不够,她要的,是长生不老啊。” 无命咬着牙说完,握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总之我是受够了。” 宁姒开始同情他的遭遇。被老妖婆虐待了上千年,没变成见人就砍的杀人狂魔也挺不容易的。当然,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人只怕也不在少数。 季牧之则看得更透彻些。无命受够的,不光是暮的虐待,应该还有命运掌控在他人手中的无奈。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跟我们合作。”季牧之再次点明主题。 无命脸色一变,冷笑道:“少自作多情了。我恨她,但并不意味着和你们就是朋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套在我身上行不通。” 宁姒迅速收回心底泛滥的同情:“谁稀罕和你做朋友?我们只是不想让老妖婆炼成千魂琴。” 无命像是才看到她在这里似的,缓缓将目光转到她身上:“我问你,炼成千魂琴和让暮重回神域不得再干涉世间事,二者则其一,你选哪个?” 宁姒一下被问住了。认真权衡之后,默默在心中选了后者。 千魂琴铸造出来,若是无人用其作恶,放在那儿也不过就是一件器具。可如果能让暮回到神域,并且永远不能再到人间胡作非为,那才是真正的为民、为灵除害。 更是为她自己除害。 “选后者是不是?”无命早已看穿她的心思。“如果想过安生日子,就走得远远的,别来给我添乱。” “你的意思是……你能让她永远离开?”宁姒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诛神?他有那么大本事吗?如果只是单纯的杀死现在的暮,她仍有转世回来的一天,怎么能说是永远离开? 无命并不解释,又望向季牧之。可仔细看,他的目光似乎并未在季牧之身上聚焦:“几千年了,我总要赢一回。” 他当过骁勇无敌的将军,当过出谋划策的幕僚,权势财富他都不缺。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的名字总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始终无法在历史上留下痕迹。 再看舜帝重华,即便过去数千年,人们仍旧记得他,赞誉他,甚至连那一双怪异的重瞳也被当成圣人的象征。 真是不甘啊,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生出的好胜心理,总想压重华一头,哪怕只是他的转世也好。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没白在人间游走数千年吧。 第536章 突查 无命回到水下秀山城,主动去见暮。 避水结界是暮用神元所设,任何人进出都瞒不过她的眼睛。与其等着她来问,不如主动去找她。 秀山城在沉没之前就已经被掏空,卫神宗在下面挖了个简陋的地宫。 理由是在决定去见季牧之的时候就想好了的,无命进入地宫,恭敬的说道:“母亲,儿子出水去了一趟,宁姒等人仍在城外村庄逗留,并未离开。待母亲铸成千魂琴,咱们便可立即将人擒来,夺取烛阴之心。” 暮在绣满符文的丝绸蒲团上打坐。分出部分神元布设结界,减轻神力对羸弱肉身的压迫,她的精神状态反而好了很多。 “我让阿庆去清点祭品了。先前城里逃出去不少人,我担心人数不够。等她清点完,你再同她确认一下,若是不够,就马上出去抓人来填上空子,只能多,不能少。” “儿子明白。”无命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之前他已经肯定表示人数只多不少,何以还会让阿庆再去点一遍?难道说暮已经对他有所怀疑? 暮缓缓睁眼,露出些许疲态:“无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待千魂琴炼成,我便去找太昊公讨要无垢土,为你铸造不朽之身。” 无命俯身拜谢:“谢母亲。” 暮轻轻摆手:“下去吧。各路环节再仔细检查确认,一定不能出任何差池。” “儿子先行告退。”起身后转,无命大步寻阿庆去。 暮目送他离开,久违的回忆起刚遇见无命的时候。 钟山之下,她没找到烛阴之心,一掌击飞烛龙石化的头颅泄愤。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看到下面还压着个人。明明骨肉尽裂,胸口被坚石洞穿,浑身浴血,却还在喘气。 见到她,甚至还能说出那句‘救救我’。 她一下子来了兴趣。生命力如此顽强的人,一定会是个很经得起折腾的‘玩具’。 她救了他,给他改了名字,赋予他更加年轻的身躯和无尽的寿命,还陪他玩母亲和儿子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无命很听话,做事尽心尽力,她很满意。可是不知为何,最近她时常想起他以前的名字,栗禾。 栗禾啊,多么卑微的存在。如果不是她,他早就腐烂殆尽喂了虫蚁。 遍布细纹的嘴角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轻蔑又傲慢。 如果真能拿到无垢土,给他重铸一具躯体也未尝不可。用了几千年的东西,用顺手了,也就不想换了。 …… 出了地宫,无命跃上凸起的石灰线,焦急找寻阿庆的身影。 凹陷的区域是用来盛装祭品的,所有人的活动路线仅限覆着石灰的支棱。虽然仅有一掌宽,但对于黑袍等人来说已经完全足够。 阿庆已经清点完毕,正朝这边走来。无命站在原地,待她走近后问道:“都点清楚了吗?” “与公子所报之数分毫不差,我这就去回娘娘。” 无命松了口气,以巡视之名往另一方向走去。 幸好他早有安排,否则阿庆搞这次突击检查,很可能会坏了他的全盘计划,好在有惊无险。 无命绕到另一边,避开所有人,从一个隐蔽的暗道进入地下。 持续深入,深度已经超过了地宫所在的位置。摸到机关打开石门,立即有一黑袍迎上来质问:“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刚才有人来查数了?幸亏弟兄们动作快,不然早露馅了。” 这黑袍的装扮与暮的爪牙无异,气息却截然不同。掩在兜帽下的脸黝黑饱满,充满活人的鲜活生机。ァ新ヤ~8~1~中文網. “我知道。”无命打断他,看着空荡荡的地下暗室,“让大家先在地格里待着,等我下令再撤出来。” 黑袍气得将兜帽一掀,露出系着眉勒的板寸平头:“你说得轻巧,格子里的神压那么强大,有几个能扛得住?” “想得到那几箱灵丹,就得给我扛住。”无命准确握住他们的脉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箱子的灵丹,上万枚,只要是灵士,就没有不想要的。 一听灵丹,板寸男有再大火气也压下了:“行,我一会儿就给他们传信儿。” 无命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放心吧,就是这两天的事,不会让大家辛苦太久。另外,越到最后关头,越是不能出岔子。”新八一中文网首发.m. “知道了知道了。”板寸男不耐烦的摆手:“你先走吧,没事儿别来。” 此处暗室有暗道直通上方的地格,待铸器法阵启动,他在地格里凑人数的兄弟们需要在第一时间退到这里来。如果此处暴露,不光是得不到灵丹,只怕大伙儿的命都要交代在这儿。 无命也知道不好多留,叮嘱了几个需要格外注意的点后便离开了。 …… 遭到无命拒绝的季牧之等人陷入无能为力的境地。 他们曾尝试合力破除避水结界,可惜一点作用都没有。不仅如此,就连季牧之的玄天刀也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压制,无法对结界发挥作用。 “不行。”宁姒突然拍案而起,“我得再去试试,绝不能让暮顺利炼成千魂琴。” 这已经不是救不救苍生的问题了,而是得先自救。如果让暮铸成千魂琴,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控制她的神智。到时候不用人家来取,说不定她自己就会主动把烛阴之心献出去。 蓝伽双手托腮伏在小木桌上,也不去拉她:“大家合力都不行,就你一人,还是省点力气吧!” 宁姒扭头回来继续拍桌子:“难不成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暮拿着千魂琴挨个儿来找咱们算账?” 她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可是坐以待毙实在不是她的风格。最关键的是,明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实在太煎熬了。 季牧之双臂环胸靠在门上,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我说,那个无命就那么不可信吗?他不是说了会和暮同归于尽?” 宁姒无奈的坐下来:“话是这么说,可就凭他一个人,能有那么大本事吗?” 还有一点宁姒没说,她甚至怀疑无命的临阵倒戈是缓兵之计,就是不想让她们在暮铸器的时候捣乱。 她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尤其是‘敌人’身上。 蓝伽拿指尖敲着桌面:“可是你除了相信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37章 办法 短短一天,对宁姒来说漫长如一年。 看着夕阳按正常轨迹沉入山下,宁姒松了口气。至少日月同辉不在今天。 晚饭时,一整天没怎么说话的季牧之突然问蓝伽:“你先前说,铸造千魂琴,需要以一千生魂为引。这一千生魂有没有什么条件?只要是生魂就可以吗?” “按理说是这样的。你想到什么了?” 宁姒闻言,也偏头望着他。 季牧之说道:“我在想,既然只要是生魂即可,为何暮要准备一千个灵士的生魂来当引子?” 这是宁姒发现的。那些魂体将分的红衣灵士身上的号牌,刚好都是一到一千之间的数字,由此推断出他们就是提供生魂的部分。 宁姒接下话茬:“灵士的生魂除了更强大一些,与普通人的生魂并没有什么区别。” “更强大,也就会更稳定,不需要太多力量来操控。”季牧之意有所指。 蓝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暮的实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铸造千魂琴,所以她全部选用灵士生魂以减少在这上面的心神消耗?” “真的?”宁姒惊喜问道:“哎,这是不是说明咱们还有机会?” 季牧之点头:“铸器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待暮开始行动,避水结界肯定会相应变得薄弱。只要咱们能进得去,就有机会阻止她。” “其实吧。”蓝伽低着头有些犹豫的说:“我知道一个法子,或许不需要等到结界变弱就能助我们通过结界,但是吧……” 另两人同时望向她,脸上纷纷写着怀疑。之前不是说没辙吗?怎么一下又有办法了? 宁姒催问下文:“但是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呗,这里又没外人。”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风滚草可以不受法力约束,能穿透任何法阵和结界。” “风滚草?开什么玩笑。”宁姒认得风滚草,一种在水源充足的地方生长旺盛、一旦缺水就会将叶子蜷成一团的植物。遇风会骨碌碌的滚着跑,所以叫风滚草。 蓝伽横了她一眼,郑重说道:“谁跟你开玩笑了?我说的是长在连珠穴之间的风滚草。”又转向季牧之,“你应该知道连珠穴吧?” 季牧之点头:“连珠穴是按罡煞珠图分布的墓穴群,罡煞珠图是遗留天地间的一大无解玄题,任何东西按此分布,皆可不受灵力甚至神力的控制。只是……” 长在连珠穴间的风滚草是否也由此神效,他却是闻所未闻。再说那连珠穴可遇不可求,这时候现去找也来不及了。 蓝伽垂下眼帘,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并且也知道哪里有连珠穴,但是就是不知道穴上有没有长风滚草。” “真的?在哪儿?”宁姒眼睛里冒出光来。 风滚草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随便哪个山林子里都能找出一大堆。只要知道那什么连珠穴的所在,找到风滚草的几率就不会小。 “就在离这儿百余里的马头山上。我从海城来的时候瞧着山上气息诡异,一时好奇就去看了下,正是一处连珠穴。不过当时急着过来,也没仔细瞧,不确定穴上有没有风滚草,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才没说。” “一定要风滚草才行吗?”宁姒问道。 万一什么丝茅草野蒿草也行呢?得问清楚了。 “必须要风滚草。”蓝伽问道:“你们要去找吗?” 宁姒和季牧之对视一眼,笑道:“那还用问?你就等我们好消息吧!” …… 事不宜迟,宁姒和季牧之马上动身,由海兽带着前往马头山。至于蓝伽和兰花,则留在村子里照料从秀山城救出来的孩子们。 船只沿江而下,速度很快。回来时逆水行舟,会慢一些,但是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在明天日落之前赶回来。 这样就算明天的太阳不西沉,也仍旧来得及。 有了希望,宁姒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朦胧夜色下,她伏在船舷上,看着两岸浓重山影缓缓倒退,忍不住吐槽蓝伽:“她也真是的,早跟我们说的话,兴许这会儿咱们已经找到连珠穴了。” 季牧之站在她旁边,眼中的忧虑浓得化不开。 “是啊,她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呢?你不觉得奇怪吗?” “怕找不到风滚草白耽误时间吧!”事关重大,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保留意见,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为什么现在又说了?” “因为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所以有一线希望都应该试试啊!喂,你很奇怪哎,你不会是怀疑蓝伽别有用心吧?” 季牧之没有否认:“难道你真不觉得奇怪吗?连珠穴是很神奇,可是长在连珠穴之间的草也有奇效,你不觉得很荒诞吗?还有,为什么一定得是风滚草?” “可是蓝伽没理由骗我们啊!” 季牧之烦躁扶额:“我知道。”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跑这一趟的原因。 宁姒哄小孩儿似的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走,进舱里眯会儿!” 二人进得船舱,海兽立马拿出一支香点起来:“你们要歇会儿吗?” 宁姒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用海兽褪下来的鳞片做的香,长时间待在陆地上我们就会燃这个香,弥漫的香味会让我们像在大海里一样舒服。” “缺水了?那你们到水里泡泡呗。”宁姒凑过去嗅了下,“一股子咸味儿,不过还挺好闻。” 海兽憨厚摸头:“姑娘说笑了,江和海能一样吗?好了,不打扰二位休息了,等到了地方我再来叫你们。” 海兽拿着香出去了,宁姒靠在季牧之怀里,眼皮渐重,很快就睡着了。 舱内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待二人睡着之后,深蓝色的舱帘被掀起一角,闪着火星子的线香探进来,湿咸浅淡的香味在舱中肆意弥漫。 季牧之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同行的两个海兽在甲板上互相依靠着,睡得正香。 季牧之把他们叫醒:“现在到哪儿了?” 俩海兽站起来,迷糊的揉着眼睛。 季牧之观天色辨时辰,脸色骤然一沉:“是不是已经过了?” 此时将近晌午,以行船的速度,怎么也不止百里。 俩海兽不敢搭茬,赶紧去摇船调头。 第538章 开始 未时三刻,季牧之一行才停船靠岸。来到所谓的马头山,季牧之的脸色愈发阴沉。 宁姒也瞧出不对劲来了:“这分明就是个普通的山头嘛,蓝伽不是说察觉到奇怪的气息吗?哪有?” 别说奇怪的气息,她甚至没有感应到丝毫的灵力波动。 俩海兽闷头在前方引路,经季牧之观察,他们根本没有明确的方向,完全是带着他们随意乱转。 “站住。”季牧之叫住二人,“连珠穴究竟在什么地方,还要多久才能到?” “快了快了,就在那边。”二人异口同声,却是抬手指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一看露馅,两人齐刷刷按住手指头,无处安放的小眼神充满不安和惶恐。 季牧之冷声质问:“究竟怎么回事?” 俩海兽不说话,也不敢看他。季牧之也不跟他们浪费时间,直接上手将其中一个撂倒在地,再扼住另一个的咽喉:“说,蓝伽到底在搞什么鬼。” “是不是你们记不得路,找错地方了?”即便是这个时候,宁姒也不愿意相信是蓝伽在背后搞鬼。 只来过一次,记错也很正常吧! 相比之下,季牧之就显得理智得多。“在船上放心大胆的睡过去,丝毫不在意船行至何处,应该不是记错那么简单吧?” 手上力道增大,平日看起来还算亲和的季牧之用行动警告他们,若是还执迷不悟,他会毫不留情狠下杀手。 海兽知道瞒不下去了,艰难的说道:“我不知道……族长只说不能让你们在日落之前赶回去,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季牧之的神色并未因他的坦白而缓和,宁姒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连珠穴,一切只是她为了支开我们所编的幌子?” 海兽闷声不语,答案显而易见。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宁姒问别人,也在问自己。 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把她和季牧之支开,难道蓝伽是想成全暮,让她能成功铸造千魂琴?如果是这样,那日月同辉的日子,就是今天? 现在不是追问原因的时候。季牧之把海兽往船上赶:“咱们得赶紧回去。” …… 普通人不会时时刻刻关注太阳的动向,只是在偶尔抬头时惊讶的发现,今天的太阳怎么还不落山? 月起东山,与西边的太阳遥遥相望。一冷一暖,一阴一阳,同悬天际,交相辉映。 “怎么办?”兰花焦急的跑过来问蓝伽,“日月同辉正是今天,他们还没有回来。” 蓝伽坐在庭院里逗弄小孩,看起来十分惬意悠闲。“没回就没回吧,没回来反才好事。” 兰花心思细腻,听出她话里有话,心下提起戒备:“你这是什么意思?” 恰在此时,不远处两个四五岁的孩子因争抢木马而哭闹起来。兰花略一沉思,转身朝哭闹的孩子走去。 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管蓝伽言下何意,她也改变不了什么。为食梦貘续命而变得虚散的灵体至今没能恢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保护这些孩子。 只希望宁姒他们能快点回来,若是让暮铸成了千魂琴,就一切都晚了。 没等兰花安抚好哭闹的孩子,蓝伽施然起身往院外走去。兰花目送她的背影直至消失,未曾问一句去哪里。 …… 暮盘膝坐在蒲团上,昂起头往上看。脖子上的松弛的皮肤因这个动作绷紧了些,却仍旧松垮垮的。 她的目光很坚定,仿佛能穿透土层、穿透江水,看到东山上的月亮和西边的太阳。 铜炉里腾起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柔和的香气。她的面前有一尊铜雕的小鸟。鸟腹中空,可以看到里面漂浮着六个豆大的光点,每个光点由丝丝缕缕的光华连接成串。 光点上抽出光线自主凝聚,第七个光点即将成型。 从朱雀手里‘借’来的。朱雀,掌管着时间。 暮的心跳加快,心头像是燃起了一把大火,这把火将会燎完她苍老丑陋的过去。 像是一眨眼,又像是等了千年,雀灯里的第七个光点终于变得和前六个一样凝实。西边的太阳彻底停下脚步,并将在那个位置待上十二个时辰。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暮捧着雀灯走到提前画好的朱砂阵中,盘膝坐下,掐诀念咒,雀灯中的七个光点从缝隙中次第飞出,绕着她盘旋一圈后再分别飘向法阵多对应的七个阵眼。 神力尽放,苍老的脸因躯体受到巨大冲击而痛苦扭曲,嘴角却上扬着,透出对‘新生’的向往和期待。 千魂琴在手,何愁拿不到烛阴之心?延续了上千年的执念,终于要在今天实现了。 暮嘴角的弧度又拉到了些,痛苦与欢愉糅合在一起,显得那张脸愈发狰狞。 神力催动之下,朱砂绘制的法阵溢散出鲜艳的红光,并持续向外扩张。大殿、地宫、盛放祭品的地格,直至整个水下秀山城都笼罩在诡异的红光中。 阿庆已经带领众黑袍躲进提前准备好的结界。在这个结界里,他们的生气将不会被法阵所掠夺。 “无命公子不需要躲进来吗?” 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阿庆环顾四周,果真没看到无命的身影。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去找人了。她没说话,也不在意无命的死活,甚至隐隐期待无命被法阵一同吞噬了才好。 他不在,她就是最受娘娘信任器重的那一个。 可惜她的小算盘很快就落空了。泛着白光的结界入口荡起水波纹,接着钻进来一人,可不就是无命。 “公子这是做什么去了?”阿庆问,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无命没有正面回答:“成败在此一举,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 “公子对娘娘还真是尽心。”阿庆这话有些泛酸了。 无命并不加以理会,瘫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待着。 结界之外,强大的神力在法阵的辅助下发挥到极致,溢散至秀山城的每一处。 小小的红色玉瓶仅有巴掌大,却装着整整一千个灵士生魂。瓶塞打开,灰白的影子蜂拥而出,直奔铺了一地的灵丹。犹如蝗虫过境,短短数息,上万枚灵丹便被吸食殆尽。 灰白的生魂迅速染上炽热的红色。在法阵的牵引下,这些生魂自主奔向盛放祭品的地格,每到一处,便引燃一处,不多时便引燃了所有的祭品。 熊熊烈火从地格中腾起,远远看去,化为炉鼎的秀山城仿佛一个剧烈燃烧的蜂窝。 滔天阴气冲击着避水结界,结界外的将水迅速沸腾,不少鱼虾没能及时逃离,纷纷煮熟翻背瞟至水面。 蓝伽站在沸腾的水面上,能清晰感受到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蓝伽,这几万个人,这几万个魂,自此刻起,便彻底消失了。 她还是有些难过,哪怕已经过了纠结自责挣扎的时期。 她低头望将水,恨不得能一眼望到水下去。 “无命,你可千万不能让我失望啊!” 第539章 倒戈 秀山城上空的云被染成鲜艳的红色,比火烧云还要热烈。 宁姒和季牧之还在赶回来的路上,远远看着红云笼罩的天空,心已沉入谷底。 他们错过了最后的机会,再没有人能阻止暮了。 …… 数万阴魂汇聚在一处的场面十分骇人,它们在避水结界下横冲直撞,一心要冲破桎梏。气泡一般的结界屏障被撞得变了形,艰难恢复到原状,另一处又被顶出个大包。 漂浮在炉鼎之上的红色光团正在奋力吸食阴魂的能量,然而面对如此庞大的阴魂群,这个过程必然短不了。 暮的神色从镇定变为不安,最后又回归平静。她能感觉到阴魂对结界的冲击正在减弱,已经不需要担心阴魂会冲破结界跑出去了。 无命果然没让她失望,尽管他没有明说会用什么办法加固结界。事实证明,这个‘儿子’是非常可靠的。 蓝伽潜入水下,利用海母神戒的力量形成一道屏障,贴在避水结界上。阴魂愈发奋力冲击,结界却在趋于稳固。 大局已定。 上空的云朵从鲜红转为暗红,在劲风的搅动下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之间有雷电肆意。下方江水掀起半丈高的浪头,飞快的朝远方奔腾而去。 一个时辰后,待避水结界能完全压制内部的阴魂,蓝伽才抽身离去。 炉鼎上方的红色光团因汲取了庞大的阴魂而变得硕大,颜色加深光线增强,让人无法直视。待阵中阴魂只剩下最后三成,光团就像没有及时添柴的火堆,燃过最热烈的阶段,终将迎来黯淡和熄灭。 万鬼哭嚎的炼狱终于恢复平静,地格中的大火缓缓熄灭,只在角落留下一堆焦炭。 法阵将自主进行收尾,已经不需要人来操控。暮走出地宫,走向事先筑好的高台,走向踏板尽头的红色光团。 光团似云霞,有漆黑物件从中探出一角。 暮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此时距邪器炼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她知道,但还是把手伸出来,仿佛自己不伸手,邪器就会落入别人手中一般。 又是一个时辰,红色光团消散殆尽,露出悬在空中的漆黑如墨又泛着森寒银光的七弦琴。 暮挥袖一卷,千魂琴如同瓜熟蒂落,准确落入她手中。 地格中的火还没有完全熄灭,避水结界中已寻不到一丝阴气。 “铮。” 悠扬琴音似水波纹般荡开,毫不费力的冲破无命等人庇护所外的结界,钻入耳朵,震荡耳膜,也撩拨着所有人的心神。 最先笑的是黑袍,接着是阿庆,最后是无命。所有人笑到在地上打滚,有些甚至开始吐血,却还在笑个不停。 疯狂的笑声从地下传来,暮扬起嘴角,手指轻轻扶过琴弦。 她想,老天爷总算是偏了她一次。 却没有发现刚刚拨动的琴弦弦柱出现了一个微小的裂缝。 …… 太阳还在西边挂着,按时辰来算,这会儿应该已经是半夜了。 宁姒和季牧之回到村子,蓝伽就坐在庭前的椅子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听到脚步声来到身前,她缓缓睁眼,有些无奈的说:“千魂琴已现世,你们回来晚了。” 宁姒冷着脸问:“你就不关心我们有没有找到连珠穴?” “人家都炼成了,找到没找到又有什么意义?” 宁姒接着问:“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蓝伽面色一沉,很快明白过来,肯定是那俩货露馅了。 她站起来,透过宁姒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久违的故人:“你会明白的。”接着伸了个懒腰,“你应该不再需要我帮忙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叫上海兽扬长而去。 宁姒没有阻拦。大敌将至,她不想浪费体力。如果能活着渡此大劫,再去找她算账。 在宁姒回来之前,兰花已经命人给相邻几座城池分别送了信,请求他们派人来接手这些孩子。 把孩子们安顿好,大家也就没有顾虑了。 “你赶紧带着宁姑娘走吧!”兰花对季牧之说,“天大地大,她要想找到你们也没那么容易。” 季牧之没表态,转而询问宁姒的想法:“你想走吗?” 宁姒用力揪着手指,看得出来她心里在发慌。 越是清楚千魂琴的厉害,就越是心里发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应对。逃跑,早在得知千魂琴铸成的第一时间就闪进了她的脑海,可她从没有向季牧之提过。 脚底抹油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难道她这一辈子都得像老鼠一样躲在卫神宗找不到的地方? 她很怕死,但也不愿意这样窝囊的活着。 “不,我不走。”她望着季牧之的眼睛说,想从他身上获取些许信心来坚定自己的选择。 “那就不走。”季牧之从来就没想过要走。 宁姒什么都没做错,灰溜溜躲起来的人不应该是她,而是为了一己私欲牺牲数万人命的暮。 天道容不下这样的人,更容不下这样的神。 …… 既然决定面对,那就宜早不宜迟。 两人来到江边。在两天前,前方还耸立着城门高墙,如今只剩一片辽阔的水面。 宁姒突然想到一件事,笑着说道:“据说你死之后,会变回重华。到那时候,晟就能和他见面了吧?” 这么看起来,就算她俩死在今天,好像也不全是坏事。 “没有人会在乎世间有没有重华,却不能没有宁姒和季牧之。灵族的事还没有完全解决,你别想偷这个懒。” 宁姒重重点头:“那就努力活下去吧!” 季牧之还想说点什么加个油打个气,忽见水面上鼓起一团巨大的水泡,察觉有异,就此噤声。 暮率众从水下走来,半人高的千魂琴由她旁边的无命抱着。 宁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次真是信错人了。” 先是无命,再是蓝伽……老天爷这次没有站在她这头吗? 季牧之没说话,目光轻飘飘掠过无命,看不出丝毫异样。 暮由阿庆搀扶着走过来,声音里除了些微意外,更多的是即将得到烛阴之心的兴奋和雀跃:“我以为你们会逃走,还在琢磨先去哪里找你们呢。”又对宁姒说,“看在你这么识时务的份儿,我保证不会让你受到太多痛苦。” 宁姒冷哼:“就算我死了,你也妄想得到烛阴之心。断息未破,任何人都别想打它的主意。” 在救十梦的时候,断息已经破除,但宁姒寻思老妖婆再有神通,也不可能对所有的事了如指掌。不管结果如何,先把自己能做的做了,尽人事再知天命。 暮嘲讽大笑:“你还不知道呢?晟用烛阴之心为你重塑血肉,你就是烛阴之心啊。我只需将你炼化,再灭你神魂,烛阴之心就是我的了,有没有断息又有什么关系?” 自宁姒重生为人那一刻起,烛阴之心便从物件演化成了生命。断息可以标记世间任何东西,唯独不能标记生命体。 宁姒往后退了一步,心开始慌了。又转念一想,就算她和烛阴之心未成一体,失去断息的烛阴之心仍旧能被暮取走。 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不可能变得更坏了。 想通了这一点,她又重新拥有了背水一战的勇气:“为神不仁,你当天道真会站在你那边?为铸器而死的数万冤魂不会放过你的。” 暮笑着从无命手中接过千魂琴,轻轻抚摸着黑雾萦绕的琴面:“可惜呀,他们没有机会了,你们也一样。” 枯指拨动琴弦,发出低沉而绵长的音调。音波撕裂空气直奔宁姒,宁姒腾身跃起,音波在地面炸出个大而浅的坑,位置离宁姒之前所站偏了近三尺。 这股力量十分熟悉,是暮所操控的暗夜之力。果然如蓝伽所说,暮得到千魂琴后会第一时间与其结契,二者化一,这样她才能随心所欲操控琴音的力量。 不过结契的时间尚短,还可能是对操控之法不太娴熟,导致音波的准度逊色不少。 宁姒和季牧之对视一眼,二人同时起身朝暮冲去。 暮还不能完全发挥出千魂琴的威力,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暮抱琴迎战。因对战能迅速增强她和千魂琴的契合度,故不许任何人插手。 无命退到一旁,看着季牧之举起玄天刀刺向暮,又被音波弹开。宁姒的花针火球轮番上阵,却不等近身就被音波弹回,还险些被火燎了裙角。 哪怕并没有完全契合,千魂琴的威力也不可小觑。并且因为契合度迅速提升,宁姒和季牧之愈发显得吃力。 ‘轰’,两股灵力相撞,宁季二人如断线的风筝被掀飞出去。暮再拨琴弦,却不见威力巨大的音波发出,而是将空气震出水波纹一样的涟漪,再与她的声音结合在一起。 “宁姒,过来。” 此琴音意不在攻击,而是惑心。 宁姒眼睛一直,瞬间变得空洞。僵直站起,如提线木偶般朝暮走去。 “宁姒。”季牧之捂着钝痛的心口大喊,却根本传不到宁姒耳朵里。 此时的宁姒陷入一片混沌,黑暗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即将吞没眼前唯一的光点。 就在此时,胸口突然传来剧痛,像是被千斤重锤砸中一般,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飞去。 重重落地,痛感驱走神识中的黑暗,理智也迅速回笼。 宁姒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就连喘气都扯得心口疼。无命面对着她,还保持着挥拳的姿势。 无命身后是一脸震惊的暮在怒吼:“你在干什么?” 无命转身面对她,勾唇笑道:“母亲久战未胜,儿子出手帮一把,难道不应该吗?” 暮把眼睛微微眯起来,一时有些恍惚。 无命从来不会做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事,可若他真的背叛了她,又怎么会尽心尽力帮她铸成千魂琴? 暮一时无法决断,目光往手中的千魂琴上移去。只一眼,她就在中弦的弦柱上看到一条明显的裂缝。 定睛凝视,才发现裂缝并不止这一条。每个琴柱上都有裂缝,只是其他的要细小一些,难以被察觉。 形成而中空,就像煅烧失败的次等陶器。而陶器出现裂缝,往往是材料出了问题。 暮迅速反应过来,目光如鹰隼般犀利:“混账,你怎么敢?” …… 无命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生出的念头,想要拉着暮一起下地狱。 或许是在蓝伽身而为神却在天机院大开杀戒的时候,又或许是庞青山用自己的命救回庞小小的时候。还有身为皇子却不像皇子的季牧之,出身闺秀却毫无闺秀气质的宁姒,他们都在向他传递一个道理:没有谁能强迫谁按照原本的设定活着。 他的设定,就是该死而没死的活死人,就是暮身边吠得最厉害的那条狗。 他过够了,他不想再活在别人的掌心里。千年万年又如何,没有一天是真正活过。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暮:“你在世间待得太久,沾染了太多的烟火气,已经不像是个神了。”他的语气没变,眸光却越来越冷,“你该从神坛下来了。” 暮怒极反笑,目光在无命、宁姒和季牧之三人之间来回:“就凭你们?你们也太瞧得起自己了,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 宁姒费力起身,捂着胸口站到无命旁边:“三个臭皮匠臭死诸葛亮,你且看着吧!” 在她说话时,季牧之已经悄无声息摸到暮的侧面。待暮察觉,宁姒和无命又同时从正面出击。她一个人最多只能防一面,也就能为另一方向的人争取机会。却不料阿庆突然冲过来,用身体挡住了季牧之的玄天刀。 “娘娘,阿庆先走一步了。”神力之下,阿庆顷刻间化为飞灰。 手指飞快在琴弦上掠过,几道音波射出,将宁姒击飞丈远。无命不管不顾,闷头朝暮冲去。 暮只当他是找死,一把扼住他的喉咙,冷笑道:“你该知道,我能让你活,就能让你死得彻底,甚至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无命痛苦拧眉,却没有挣扎。浓重的黑雾从他身上抽出,自主回到暮的体内。 生机抽尽,无命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萎缩,落在地上成了一堆白骨。 他到死都挂在脸上的笑容让暮深深感到不安。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40章 定局 谁都不知道无命还做了些什么安排,还留着怎样的后手。 暮抱紧手中的千魂琴。她要在千魂琴陨毁之前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宁姒摔在地上,一身骨头几乎散了架,许久之后才重新站起来。季牧之迅速解决完所有黑袍,跑过来将宁姒护在身后。 “快走。”季牧之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能让她拿到烛阴之心。” “不走。”她怎么可能抛下季牧之独自逃生? 季牧之耐着性子劝道:“无命肯定留了后手,我死不了的。” “那就一起送她离开这个世界吧!” 两人并肩而立,坚定又决然的面对蓄势待发的神明。衣袂在江风的撕扯下猎猎作响,如悲壮的战歌在秋日的清寒中回荡。 暮盘膝而坐,将琴横置于膝上,手指拨动琴弦弹出第一个低沉的音符,紧接着琴音如行云流水远远扩散,苍凉压抑的曲调中遍布杀机。 每拨一下,弦柱上就会多出一条裂缝。她不知道千魂琴还能支撑多久,但是这一次,即便不能赢,她也不能输,要下地狱可以,得让这俩人陪着自己一起去。 音波如利剑射来,将宁季二人分开。两人各自为战,季牧之主攻在前,宁姒帮着打掩护的同时也在观察,只要一有机会便向暮发动攻击。 千魂琴的攻击威力巨大,攻防兼备,哪怕是玄天刀的锋芒也无法将其穿透。二对一,人多的一方反而愈发落于下风。 铮铮两声,琴音化镖擦着季牧之的脸飞过,留下两道细而深的血痕。鲜血淌了半张脸,触目惊心。 关心则乱,宁姒正想做点什么来缓解琴音对他的追击,忽然有什么东西攥住她的心口狠狠捏了一把,不疼,却是说不出的难受。 耳朵里的琴音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换,从充满肃杀之气的死亡乐曲换成了温柔的催眠低吟。宁姒用力摇头,终究没有攥住最后一丝清醒,霎时间万籁俱寂,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琴音化形成肉眼可见的黑雾将宁姒包裹其中,季牧之红着眼冲过去,任凭他耗尽力气,也无法损其分毫。 黑雾卷着宁姒来到暮身旁,再变为硕大的圆球,将两人圈在其中。 季牧之双手举起玄天刀全力刺下,黑雾顷刻间聚成几双凝实的手挡住玄天刀的锋芒。 暮十指飞快的拨弄琴弦,对正在弹奏的曲子早已烂熟于心。 她抽空瞥了屏障外的季牧之一眼,讽刺的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能让神明让路的千魂琴,又何惧你区区神器?” …… 陷入混沌中的宁姒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个背影,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未曾亲眼见过,熟悉是因为没少看到这个背影的雕像。 荡丘山下的敬神石,卫国罗萨宫神台上托举神木的身影,都是她。 她大步跑过去,想到正面一睹女神的芳容,却怎么也追不上。 有温和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笑意说道:“你终于来了。” 宁姒当场愣住。怎么是个男人的声音? 背影转身,将几乎及地的长发甩到背后,露出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但确是男人无疑了。 “你你你……”宁姒望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重瞳……是重华?她居然梦到重华了? “别慌,坐。” “坐?”宁姒环顾四下,到处空荡荡的,坐哪儿? 对方并不解释,直接往下坐。就在宁姒因他即将摔个屁墩儿而尴尬时,竟凭空出现了一根石凳,并稳稳的托住了他。 除此之外还有石桌和茶台,以及另一根凳子。 宁姒有些无措的坐下。 他给宁姒倒了杯茶:“听说有人托你把一件东西还给我?” “嗯?”宁姒又懵了。她有什么需要交给重华的吗? 仅一瞬她就反应过来,瞪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你是……你是太昊公?” 太昊公笑着默认,兀自感叹道:“真是绝情啊,一点记忆都没留下。” 宁姒不关心他在打什么哑谜,只想快些把晟委托的事办了。她伸出手,手心向上说道:“这是您的东西,快拿回去吧!” 视线往手上随意一瞟,直接吓得起身:“怎么回事?火焰印记呢?” 怎么不见了? 难不成洗手的时候被洗掉了?可这又不是画上去的。 太昊公笑道:“东西我已经拿到了。” “哦?”宁姒不敢相信,偷偷在桌下捻了捻手指,果真已经无法生火了。 她松了口气,又有点失落。那么逆天的金手指说没就没了。 又自我安慰,现在不是患得患失的时候,还是抓紧机会多打听些太昊公和晟暮之间的事。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问,太昊公先说话了:“你还不回去吗?” “回去?”宁姒稍怔,这才想起自己和季牧之还在苦战暮的千魂琴。 她赶紧起身:“要要要,我得马上回去。” 太昊公的声音越来越远,周围的迷雾也越来越浓:“好孩子,把她给我带回来吧!” 突兀一声后,琴音戛然而止。正准备一鼓作气将宁姒炼化的暮木然低头望着断掉的琴弦和遍布裂缝的琴面,四肢百骸迅速变得麻木,她的神元正在从这具躯体中抽离。 是堕神花……该死的无命,他居然在主动送死之前汲取了大量的堕神花花毒。 暮用力揪着心口的衣裳,闭上眼睛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哀嚎:“你不公平,你不公平!” 所有人都在玩弄她,天道也从来不曾与她同行。 怨毒的目光转向仍处于昏迷中的宁姒,暮将手拢成爪状,狠狠剜向宁姒心口。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一败涂地。即便是死,她也要拉着宁姒一起。 “放开她!” 季牧之举起玄天刀奋力戳刺黑雾凝聚的屏障。 千魂琴弦断,加上堕神花毒发,让屏障的力量大大减弱,还真让他戳出一道口子。 千钧一发之际,他奋力扑向暮,将玄天刀送进她的胸膛。 刀口溢出丝丝缕缕的金光,因二者结契,神器的力量也同样作用在千魂琴上。琴面上的裂缝越来越大,直至完全崩裂。 声音如瓷器碎裂的声音相仿,清晰落入暮的耳朵里,她终于放弃了挣扎,瞪着眼睛躺倒在地上。 真不公平! 天道从来没有想要她赢。 神识完全消散的前一刻,暮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嚎叫着从千魂琴碎片中涌出来。 是了,那是作为法阵引子的一千生魂。他们只是被禁锢在琴身中,而没有成为琴的一部分。 暮笑了。 还没有结束呢! 神识完全消散那一刻,她无声的对那些生魂说:去吧,去毁了这天地,让他们知道,黑暗绝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离开而消失在这片土地。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沉凰》,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541章 用心 暮最终没能如愿。 不等生魂窜远,宁姒就醒了过来,一千生魂皆在聚魂之力下归于虚境。 暮不得不接受这个结局。罢了,大不了再轮回一次,二十年之后她将携更大的风雨重返这片天地。 然而,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颠覆了她的预期。 独自走过阴森苦寒的黄泉路,却并未到达冥府。浓雾涌来,连脚下的路一并遮了去,仿佛置身云端。 她才真正慌起来。 两个身着素雅道袍的少年从浓雾中走来,宣读将她囚入镜野思过三千年的懿旨。 “为什么?我不服,我不服。”镜野是神的禁地,她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可从来没有神能从镜野出来,就足以说明问题。 这不是囚禁思过,这是要让她神形俱灭。 “我要见太昊公。烛阴之心能者得之,这是他应允过的,我不过是输了这一次,何以罚我入镜野?我不服,我不去。” “去不去,由不得你!”道童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这葫芦看起来和人间装酒的葫芦没有什么区别,却轻而易举就将暮收了进去。 道童用力晃了晃葫芦,厉声道:“偷盗雀灯在前,屠戮人命在后,犯下此等大错还敢狡辩,好好在镜野反省吧!” …… 日落月出,朝来夜退,这才是天地该有的样子。 宁姒靠在季牧之肩头,注视着水面上倒映出的月亮,一动也不想动。 一身疼得厉害,有些地方火辣辣的,有些地方是撕裂的痛,还有些是钝痛,总之没一处是不痛的。 同时也累得厉害,喘气儿都觉得累,吸气时顶着胸口还疼,要是有人能帮她喘气就好了。 “你说,是真的结束了吗?”一直沉默的季牧之突然开口问道。 “也许吧!”宁姒也说不准。 无命不是说会让暮永远离开世间吗?就目前看起来,他好像是成功了呢。 想不到在最后关头鼎力相助扭转全局的居然是无命,宁姒五味陈杂,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她突然坐直,扯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蓝伽是不是知道无命的计划?”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能让蓝伽倒戈的理由。 季牧之把头靠在她颈窝上:“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 蓝伽很忙。 想让海兽和人相安无事的生活在同一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停战之后,人们重回故土逐渐过上和以往一样的安生日子,闲暇之余就想寻些有趣的事儿。听说海城人兽同住,周边临县的人都往这儿涌,就想看个稀奇。 然而哪有什么稀奇给他们看?海兽离了水与人无异,既没多个胳膊也没少个腿。不过这倒是把海城的各行生意给带起来了。要说战后恢复最快的城镇,海城堪居首位。 要说蓝伽也愿意在人兽共融上花心思,宁姒和季牧之来的时候她正在对新出的治城律令做最后调整。 听说季牧之来了,赶紧让人进来,再把律令给他,让他帮忙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调整的。 回到海城,宁姒自然要先回宁家老宅,所以这一趟是阿锦陪着一起过来的。 阿锦将带来的篮子放在桌上,掀开遮挡的纱布,露出一个并不太大的柚子,掂重量怕是只有一斤左右。 宁姒把柚子凑到蓝伽面前,有些讨好的说道:“这是树上结的第一个新果,给你尝尝鲜?” 蓝伽翻个白眼,拿指甲戳了戳柚子皮:“就这个头儿,有肉吗?” “那当然了,薄皮蜜柚全是肉。” 阿锦递来刀子当场切开。好嘛,有是有,拳头大一点儿的柚子肉,压根儿没有长开。 宁姒尴尬笑道:“树上还有俩,再过些日子都给你送来。” 蓝伽摆手:“先别管柚子了,我记得有人说等我帮了忙,就表演掐死自己给我看?” 宁姒干笑不接茬。 心道怪了,明明是蓝伽做事不坦诚,怎么搞得她像是做贼心虚似的? 季牧之拿着治城律令走过来,指着上面一行字道:“你这个不行。你看这一条,凡于闹市聚众斗殴者……” 蓝伽挥手打断他,又把笔塞他手里:“这事儿也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你有什么想法都标注起来,到时候再做个结合。” “也好。”季牧之在桌前坐下,认真标注起来。 宁姒张了张嘴没说话。 算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 治城律令写好,又经过多次讨论,终于定下最终版本。 公布律令那天,是蓝伽和季牧之一起去的。一开始外界流传这一种猜想,说海城是人族受到海兽挟制而不得不割出去的地,留下的人都是海兽族的人质。如今律令一公布,不仅从海兽一族的角度出发,也充分保障了人族的权益。再加上沐王殿下亲临致辞,传言立时不攻自破。 了了一件事,蓝伽心情大好,宁姒趁机问出盘旋在心底多日的问题:“蓝伽你……是不是跟无命串通好了的呀?” 蓝伽大步往宁家老宅走去:“想知道?让大欢妈妈今天烤只羊。” 烤全羊是没有的,不过晚饭桌上皆是蓝伽喜欢的菜点,也足够‘贿赂’了。 酒足饭饱,宁姒拉着蓝伽,连季牧之一起坐在凉亭里喝茶。 正值桂花开得最灿烂的季节,空气里掺着花香,又不会觉得甜腻。今晚的汤圆就是桂花馅的,用酒酿过一点都不涩,满口生香。 蓝伽还在回味汤圆的味道,宁姒已经开口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和无命怎么会搅和到一起的?” 蓝伽瞪她一眼:“什么叫搅和?” 宁姒自知失言,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蓝伽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是他主动来找我的。” 事情得从宁姒他们从阴阳山回来后说起。 阿吉在阴阳山受了重伤,被送回到蓝伽手中照料,之后宁姒便和季牧之领军西去。 阿吉损在魂体,想要治愈并不容易,好不容易能下床了,却又忽然失踪了。蓝伽循着蛛丝马迹在城外一片林子里找到她,也是这个时候见到了无命。 “我一开始并不信任他,可是……”蓝伽撑着下巴斟酌用词,忽而转头问道:“你们有过这种感受吗?被束缚在某种困境中,绞尽脑汁的想要逃离,但是又怕逃出去之后的世界还不如这里。” 宁姒摇头。 她并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纠结。如果是她的话,既然一门心思的想要突破桎梏,就不会去想桎梏以外是什么样子。如果外面比里面还差,就不是桎梏而是堡垒了。 蓝伽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继续往下说道:“你知道的,我被囚在海底的时候,拼了命的想出去,可是在我扛着天罚的同时也在担心外面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那天无命跟我说,他很想逃出暮的掌控,可又怕陷入更彻底的孤独,不仅没有人懂,甚至没有人可以交涉。” “有些人就是这样,看起来无坚不摧,可他们要的,往往比绝大多数人都更纯粹。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共情,我鬼使神差的信了他。现在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 “可为什么一定要铸成千魂琴?咱们联手阻止暮不就好了吗?”宁姒问。 蓝伽转向季牧之:“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罪状。”季牧之说道:“无命要的,是让天地万物自然生长,可以免于像他那样为他人左右人生。所以他需要给暮套上一个足够大的罪状,这样才能让她彻底从离开这个世界。” 宁姒这时候才恍然大悟。 从神的角度看,人的死并不算死,他们还有灵体,还能转世投胎,所以杀个几万人并不算什么大过,暮很容易就能翻身。可是为了铸造千魂琴,她耗尽了上万阴魂,这就是彻彻底底的‘杀’了几万人。 宁姒沉默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千回百转,最后在心里说了句谢了。 怎么说无命也是帮她解决了大麻烦,再没有人为了烛阴之心而咬着她不放了。就算有,谁又有那个本事呢? 一盏茶尽,蓝伽问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宁姒回答:“事情多着呢,卫神宗余孽人数众多,要想一一肃清只怕是不容易。还有灵族,要让人族真正与灵族相安无事的生存在这片土地,也不是短时间能达成的事。” 说到最后沉沉一叹:任重道远啊! 蓝伽又问:“把这些都完成呢?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宁姒与季牧之笑着对视,深情浓得都要溢出来了。 “哼,就不告诉你!” ? ------题外话------ 明天会倒数第二章了,是真的要完结了@( ̄- ̄)@ 终章 风和山水 宁姒回到豫州的时候已经是冬天。 清扫卫神宗余孽的任务交给兰花率领的灵族,夙徒院从旁协助。明明只需要发号施令就可以了,但她还是陪着季牧之去了趟荡丘山。 一来将玄天刀物归原主,二来季牧之要辞掉院主。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被任何身份羁绊,宁姒也不想当什么院主夫人。 听说夙徒院还将举行一次大选,用公平公正的方式选取能者,不过这已经跟季牧之没什么关系了。 在荡丘山的时候,宁姒打听了一下卫国的现状。听说高廷正在进行一个宏大的计划,打算利用神树落子成苗的特性,让整个卫国覆上绿衣。 卫国幅员辽阔,要全部栽上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穷其一生也无法完成。但是宁姒相信,总有一天他的目标会实现的。至于能不能亲眼看到,已经不重要了。 哦,还有,听说高廷给神树取了个名字,叫思卿。 刚回到晋国,晋君的圣旨就送过来了。圣旨上不曾对季牧之领军抗敌一事做任何评价,只是勒令他即刻回京。 季牧之问宁姒:“回不回?” 宁姒当时正在和阿吉谈论豫州的美食,阿锦收拾好的包袱就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不回。”她说:“信都送出去了,侍香还等着我呢!” 宁姒不想回溟海只有一个原因:不想跟不讲理的老皇帝纠缠。 他指定是瞧不起她这个没规矩的“野丫头”,甚至全天下的人都觉得只有百里明鸢那样的妙人才配得上季牧之。她无法改变众人脑海中根深蒂固的观念,索性就避开,眼不见为净。 季牧之本来就不想回去,自然依着她。 他往溟海送了一封信,将秀山城的沉默解释为地层板块变动。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需要真相,只需要天下太平。 两人一路北上,还没到豫州就听到季霆将禅位给季垣的消息。半月后,新君即位,该国号昌平。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季垣既有治国之才,也有为君之德,又是长子,至尊之位非他莫属,没人想争,也没人能争。 宁姒想到云漪和她的两个孩子,有些惆怅道:“也不知道季垣真正接受了云漪没有。” “在我看来,这根本用不着担心。秀山城灵族义军的美名迅速传开,加上没了卫神宗以暴利引诱灵士捕灵贩灵,两族的关系一定会得到明显的改善。” 季牧之了解季垣,如果能平息两族干戈,他会第一个站出来。到那时候,他连整个灵族都能容得下,又怎会容不下深爱他的妻子和至亲骨肉? 事实证明,季牧之是对的。 尽管通往两族共融共荣的道路并不平坦,但季垣和云漪已经放下芥蒂,带着三个孩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只要爱得纯粹爱得深沉,是人是灵又如何? …… 宁宅并没有像宁姒预料的那样荒废,没有凋敝破败,也没有萧瑟荒凉,反而出奇的热闹。 宁姒不在的这段时间,侍香干了好几件大事。 她主动向官府请愿,分出一部分园子作为提供给广济院。 旧的广济院位于城郊,窄小拥挤,住宿环境很差,里面收纳的病人更是连活动的地方都没有。 反正园子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拿出来提供给需要的人。 官府当然举双手赞成。 将莞清苑和自梳楼打通,在把该封的地方封上,该堵得地方堵上,就成了新的广济院。 留芳园肯定是要给宁姒守着的,所以还剩下一个长汀院。 前年城西书院走了水,几排房子全被烧成了光架,还死了几个人。 官府很快贴出告示说会重建书院,却一拖就是大半年。侍香跟王嬷嬷一商量,又把长汀院分出来改为书院。日日与朗朗书声相伴,连广济院的病人都增加了不少活力。 为了肯定侍香对豫州民众的奉献,知府大人专程做了一个牌匾以示嘉奖。 牌匾上写着“达济天下”四个字,就挂在以前挂宁宅牌匾的地方。 后来宁姒和那位知府大人见过一面。而立之年的男人,官威十足,比起许浩元差远了。 不过听侍香说,这位大人贪是贪,该为老百姓办的事儿也不含糊,民声并不比许浩元差。 宁姒回想起许浩元在燕京的点滴,不免唏嘘。 他呀,若是能像这位大人这般圆滑,也许不会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侍香又向宁姒请罪,为自作主张分配宅院的事。 宁姒再三表明自己对她的支持和肯定,侍香这才安心。 侍香在城里开了一家绸缎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挣了不少钱。她表示,如果宁姒觉得留芳园过于促狭,可以把旁边邻居的宅子并购过来,拆了打通扩一扩。 宁姒笑道:“我并不会久留,至于要不要扩,看你们自己。” 这一趟北上,她把徐老爷子和大欢大喜都带来了。人一多起来,自然就不如以往宽敞。 听了宁姒的话,在场众人无一不惊。 王嬷嬷颤声问道:“小姐,你还要去哪里呀?” 宁姒看向季牧之。他正坐在凉亭下擦拭灵剑——一如初识那般专注。 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爱也是,恨也是。当阿习带来季霆的亲笔信——不是圣旨而是家书,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间发生改变。 宁姒没有问过信的内容,季牧之也不曾给她看。只是在读完信后,季牧之红着眼睛说:“或许有些时候,活着的比死了的煎熬得多。” 宁姒纠正他:“不是有些,而是很多。” “小姐?”王嬷嬷连唤了好几声。 宁姒笑道:“也没想好去哪里,就想四处走走。” …… 像风拂过天地。 北燕有兄长的温情,地上的,或地下的。 到了南晋,多了海的湿咸和热烈。蓝伽总是抱怨治理海城有多难,可那眼里分明是满满的成就。 再到西境。西边的风不是吹拂,是狂放的刮,哪怕壮观的密林已经在努力教它们温柔。 领略各处山水风光,从起点走向终点,绕完一个大圈后,已经不记得起点在哪终点在哪了。 宁姒坐在树荫下,伸手接住从叶隙落下来的明亮日光,笑着问围坐一圈的小孩子:“你们说,烛阴是死了还是没死?” 孩子们闹哄哄的回答显得有些聒噪,答案各不相同,说什么的都有。 其中一个看起来大一些的问她:“姐姐,你知道烛阴究竟死没死吗?” 宁姒一本正经的回答:“它的身体死了,但是心还活着。因为,世间只有一头烛阴。” “烛阴之心,不死不灭,当它的身体受到损害,它可以选择寄生在别的身体里,或是重新养出新的身体。” “那,舜帝杀的都是同一头烛阴?”有大一点的孩子,很快反应过来。“那它是不是很笨啊?每次都被舜帝杀死,也不知道躲躲。” 宁姒忍俊不禁。 “也许它只是活得太久,太寂寞了,所以在跟舜帝玩游戏吧!” 孩子们摇头。他们和之前的很多孩子一样,都不能理解。 季牧之也不能理解。 孩子们散去后,他递上一串糖葫芦问宁姒:“为什么到处宣扬这样一个跟事实出入甚大的故事版本?” 宁姒反问:“事实重要吗?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说的就是事实啊!” 是烛阴的主动伸头成就了舜帝屠龙,这个版本至少能让舜帝看起来不是那么可恶吧! “你说的都对。”季牧之不同她争,也知道争不过。 而且他也觉得这个故事没什么不好。 他不知道晟和重华还会不会相见,但是在人间,在故事里,就让他们这样永远的活着吧。看书还要自己找最新章节?你out了,微信关注美女小编帮你找书!当真是看书撩妹两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