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乱》 第1章 奉旨入宫 (是女强!第一章在演戏!不是圣母!) 启元三年,七月。 这个夏日,比往年要闷热许多。 宋昭透过菱窗看着庭院里被晒蔫了的花, 莲池在太阳的炙烤下升腾起透明的蒸汽,连枝头上的蝉似乎也懒得聒噪了。 可她的闺房,却凉快得很。 宋昭斜倚在暖座上,柔荑般的细指闲闲拨弄着奉在面前的冰。 冰凉的雾气萦绕在她的指尖,一晃,就散了。 她的闺房西晒,其实整个夏日,她都像是活在蒸笼里一样, 也就是前几日,她入宫为妃的圣旨下到了护国公府上,她的闺房才有络绎不绝的冰送进来。 ‘吱呀’ 宋昭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下意识抬眉瞥了一眼。 婢女云杉捧着一件绛紫色的氅衣走了进来,整齐摆放在她面前, “二小姐,入宫的衣裳送来了。” 那是一件绛紫色云锦苏绣氅衣,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都是顶尖儿的货色。 这样好的东西,作为庶出女的宋昭,从前连碰都不曾碰过。 如今得了,可她却瞧着不开心, “且收着吧,明日入宫,我就穿我身上这件。” 云杉看了一眼宋昭身上穿着的烟青色云纹衫衣,料子普通针脚粗糙,颜色也灰扑扑的,心里头也不是滋味, “二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是入宫圣旨已下,一切都已成定局,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云杉见宋昭闷闷的低着头不说话,便拿起衣裳在她身上比了比, “您瞅瞅,这颜色衬得您多精神呀~秀女入宫第一日能得见圣颜,老爷说了,您必得抓住这次机会,让皇上一眼就看中您。若是头一面没得器重,往后再想承宠可就难了。” 宋昭默了默,问:“现在什么时辰?” “午时。明日您要入宫,老爷和夫人这会儿都在正厅等着您去请安辞别。” “扶我起来,伺候梳妆吧。” 云杉闻言眸光一闪,欣喜道:“好!二小姐肯振作起来就好!” 在她看来,宋昭还有心打扮,就说明她还没有彻底放弃自己。 入宫的路虽然艰难,但怎么也比留在府上好。 自家小姐美的出尘绝世,只要这张脸往御前一亮相,就没有不承宠的道理。 可若留在府上,还不知道要受正房那母女俩多少欺负。 云杉伺候宋昭梳妆的时候,宋昭从屉子里取出了一盒新的水粉递给她, “这水粉是长姐得知我要入宫时送给我的,今日便用它吧。” 宋昭皮肤很白,肤质又剔透的像是美玉。 像她这样的天人之姿,便是不用水粉,只用些胭脂,点上口脂,已然艳绝众芳。 可今日,宋昭却让云杉给她多上了一层水粉。 云杉说:“其实小姐素面朝天的模样便已经很美了。” 宋昭看着镜中自己精致的五官,笑了笑,没有接话。 梳妆打扮得体后来到正厅,一家子早就恭候多时了。 上首位坐着的是护国公宋世诚,分坐他左右的,分别是正妻姜氏,和嫡女宋玥。 三个人,六只眼,目光齐刷刷落在宋昭身上,各有各的心思。 宋昭屈膝下去,向高座行了礼, “女儿晚来,要父亲、母亲和长姐等候,是女儿的不是。” 宋世诚扬手许她平身,“老夫还当你倔脾气犯了,连入宫前这最后一面也不愿见。坐吧。” 她落座后,又听姜氏阴阳怪气地说: “你要知道,让你入宫去全然是为了你好。你长姐心疼你,这才舍下自己入宫的名额,求着老爷将你送到宫中去。宫中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得了这样的便宜,也别不识好歹了。” “是,女儿多谢母亲,多谢长姐。”宋昭乖巧答谢,说话的时候手指不经意间在脸颊上挠了挠。 长姐宋玥又说:“这一批新选入宫的,就四名秀女。虽然你因为庶出的身份,只得了个答应的位份。但宫里面的娘娘各个都是好相与的,想来不会为难你。” 宋昭点头应下,“长姐说得极是。” 说话间,她挠脸的动作就没停下来过,且愈演愈烈。 姜氏拉下脸色来,“大伙儿与你说话,你抓耳挠腮的做什么?” 宋昭听了姜氏的训斥,忍着脸上的奇痒才将手放下来,却听姜氏又是一阵惊呼: “呀!你的脸......” 众人齐齐望去, 这才看见宋昭那张原本姣好美艳的脸,此刻却长满了红肿的疹子,看着触目惊心! 宋昭迎着他们惊诧的目光,捂着自己的脸颊疑惑地问道: “我的脸怎么了?” 宋世诚忙道:“先别碰!来人,去把张郎中传来!” 在等待张郎中的这段时间里,众人已经从正厅挪到了偏殿,而宋昭也在铜镜中,看清了自己这张满目疮痍的脸。 女子重容貌,且宋昭本就生得明艳动人,媚骨天成, 明日入了宫,她原本可以凭借这张脸挣到一个好前程, 可现在被毁了容,一切就全都完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姜氏母女从旁看着笑话,宋世诚倒是十分关心宋昭的伤势, 准确来说,他是关心宋昭那张足以魅惑天下男人的脸。 毕竟他还指望宋昭入宫之后,能在御前得脸,可以多多帮衬着他。 后来张郎中问诊过后,很快就找出了宋昭面部红肿生疹的原因。 “回老爷,二小姐这是不服之症。” “不服之症?”宋世诚疑惑道:“她只对桃花的花粉不服,可自打知道这病症后,国公府上下禁种桃花。如今七月也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她能从何处沾上桃花花粉?” 张郎中抚须少顷,猜测道:“不服之症只在面部,可见花粉并非是混入吃食中服用下去。或许和二小姐日常用度有关系。” 宋世诚顺着这条线索让人详查。 很快,宋昭方才用过的那盒宋玥送给她的水粉,就被呈到了众人面前。 张郎中细验过后,惶恐道: “老爷,这水粉中被人混进去了桃花花粉!且花粉研磨得极细,若非细查细验,极难察觉不妥。” 这话一出,偏殿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还不等宋玥开口为自己剖白, 宋昭便先哭着质问她,“长姐为何要这般狠心待我?” (ps:无穿越无重生无穿书,全书角色都是纯古人。 女主浑身个心眼子,发疯创作,且看且珍惜,就酱~笔芯~) 第2章 茶香四溢 姜氏母女俩一听,这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了,自是坐不住。 姜氏高声喊冤,“老爷明察!这件事和妾身与玥儿毫无关系!宋昭明日就要进宫,御前的事谁敢马虎?妾身就算再瞧不上她,也断然不可能拿宋家满门的荣耀来儿戏!” 宋玥也道:“爹爹可别上了贱人的当!要我说这桃花花粉肯定是宋昭自己放进去的,为得就是嫁祸给我和母亲!” 宋昭听了这话,哭得更委屈了,“长姐为何要这般揣测我?我若要以此来陷害长姐和母亲,我大可以早早就如此做!明日是我要入宫面圣的日子,我犯得着在这个时候拿自己的前途来诬陷你们吗?” 说着看向宋世诚,含泪摇头,“父亲,女儿给您丢人了,女儿不进宫了!您由着女儿一头撞死,明日只管给宫里报丧就是了!” 话落,她竟当真要拿自己的脑袋往桌角上撞, 宋世诚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 “这是做什么?你可不敢犯糊涂!” 他当然不敢让宋昭一头撞死, 宋昭虽然还没有入宫,但是圣旨已下,她就已经算是正经小主。 她要是这个时候死了,明天宋家交不出人来,倒霉的可就是他们了。 为了安抚宋昭的情绪,宋世诚命令下去, “张郎中,你和管事家丁在府上搜一搜,看看哪里能找到那些害人的脏东西!” 几人搜刮了一圈后,果然在宋玥后寝院的槐树底下,找到了些许粉末。 张郎中将其呈给宋世诚,道: “回老爷,这些粉末是在大小姐的后寝院里找到的,证实是桃花粉末!” 宋玥闻言瞪大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不、这不可能!爹爹,我没有,我......啊!” ‘啪’ 没等宋玥‘狡辩’的话说完,宋世诚就狠狠一记耳光将她打倒在地。 他怒极,指着宋玥骂道:“她是你妹妹!你这么做是想害死她,害死咱们宋家吗!?” 宋玥哭着喊冤,“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爹爹!我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事!娘!真的不是我!” 姜氏半蹲在地上,把宋玥护在了身后,“有话好好儿说,老爷你怎能动手打玥儿?” 宋世诚指着桃花粉末,怒道:“花粉是在她后寝院找到的,证据确凿的事,你还要替她分辩什么?这就是你替老夫教出来的好女儿!” 宋玥也不知道桃花粉末是如何跑到自己后寝的,她娇生惯养惯了,骤然经历这样的突变,一时愣在原地也没了主意。 宋昭则在一旁哭着问她,“长姐......我若是哪里得罪了你,你打我骂我都好!可我明日就要入宫了,你将我害成这副模样,我这般入了宫去,要我往后在宫中如何自处?” 她情绪颇为激动,说完这番话后就又开始寻死觅活,可把宋世诚吓得不轻。 明日这个宫,宋昭是无论如何都得入的。 别说是她得了不服之症,她就是手脚都断了只剩下一口气,也得被人抬进皇宫里,死在那四方红墙围成的牢笼之中。 但如今宋昭觉得丢了面子,一心想要寻死,怎么劝都不听。 “昭儿,爹知道你委屈。这样,爹还你一个公道!” 宋世诚心里也对姜氏母女俩有怨气,嫌她们在这个时候毁了宋昭的容貌,坏了他的大事,于是大手一挥道:“来人,将夫人和大小姐关进柴房里,受鞭刑责打!” 姜氏母女满腹冤屈,叫嚷着自己是冤枉的, 可是又有谁会听呢? 掌事家丁只道一句‘对不住’,就将两人连拖带拽地拉进了柴房, 继而整个护国公府,都能听见从柴房里面传来的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宋昭表面上表示着对他这个父亲的感激之情,心里却明镜儿似的: 这么些年,姜氏母女欺辱她也不是一两日了, 从前宋世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没有妨害到他的利益。 如今眼看着她的脸花了,明日入宫也得不了好位份,切实让他的利益受损了,他才会上演这么一出。 人呐,永远是刀尖儿戳到自己肉里去,才会觉得疼。 这日晚些时候,宋世诚看着宋昭用了药后,叮嘱她早些休息,别耽误了明日入宫一事。 躺在床上的宋昭脸上火辣辣的疼, 不一会儿,婢女云杉入内通传:“二小姐,张郎中来给您换药了。” “让他进来吧。我晚上没用膳,这会儿觉得有些饿了,你去帮我煮碗粥。” 云杉领命退下,宋昭则起身来到妆台前,对镜看着自己那张红肿渐褪,但还是可怖的脸。 张郎中立在她身旁拱手一揖,“二小姐,奴才给您换药。” 宋昭抬手制止了他,不疾不徐地问道:“几日?” “若按照奴才给您定好的剂量,三五日的功夫就能见好。可是您下的桃花花粉实在是太多了,虽然不会留疤,但是要想彻底恢复,少说也得半个月的功夫。” “知道了。”宋昭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继而从妆台屉子里面取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他, “这件事你办的不错,银子你且拿着。你二弟在宫中犯了错,被罚去了辛者库当差,日子过得不好,我入宫后也会找个机会让他来伺候我,不叫他再受那些苦。” 张郎中并不接银票,躬身再度谢恩道: “奴才也没做什么,不过是趁着搜查之际,将桃花花粉洒在了大小姐的后寝院里,又按照二小姐的吩咐,在老爷面前说了两句话罢了。 论起来,二小姐您以身犯险,您才是真正受苦的人。这些银子奴才不需要,只盼着二小姐入宫后能搭救奴才的二弟。当年奴才家道中落,家严没办法才送二弟入宫换了银子,他身世可怜,奴才实在不忍心让他在宫中再受磋磨。” 宋昭清浅笑道:“你放心,他跟在我身边,就没人有本事能再欺负到他头上去。至于这银子,是你办事办得好该得的,你收着就是了。” 等他手下银票后,宋昭一边仔细将药膏涂抹在脸上,一边似笑非笑地说: “人受了打,身上自然会落伤。落了伤,自然就得用药。” 说着忽而抬头看向张郎中,媚眼如丝,笑意嫣然,“张郎中你眼明心亮,应该知道母亲和长姐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所以给她们医治的时候,你可千万要上心。” 张郎中自然明白宋昭的意思,笑着说: “二小姐放心,奴才一定‘好好儿’给她们治病,绝不让您失望。” 第3章 鞭打主母 所有人都以为宋昭不想入宫, 却没人知道,她其实比谁都想入宫去。 因为只有入宫这一条路,才可以让她彻底摆脱宋家这个人间炼狱,让她替自己枉死的生母报仇。 宋昭的生母白氏,是宋世诚的妾。 白氏生得美艳,入了宋家的门就是专房之宠。 因此在她过门之后,当家主母姜氏就对她颇有微词。 早些年宋昭还年幼的时候,姜氏做局冤枉白氏偷盗,竟当着宋昭的面,活活将白氏用皮鞭抽死。 姜氏的母家对宋世诚在官场上有不少帮衬,故而即便宋世诚知道白氏是枉死的,也未曾过问过半句。 亲眼目睹生母惨死的宋昭,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 男人要有权,女人手中更得握有实权。 若只是依附于男人,等哪日色衰爱弛,就算是被人给活活打死,也只当是贱命一条,无人问津罢了。 所以她不想再做任人抽打的那一个, 若要做,那她一定得做那个亲手掌鞭之人。 这日夜深时,宋昭去了趟柴房。 她瞧着姜氏母女俩确实是受了些折磨, 面色苍白,身上印有不少血痕,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她见状眉头微蹙,倒斥责起了执刑的家丁来, “父亲让你行鞭刑,不是让你把长姐和母亲往死里打。你若是在明面上打出了伤来,要她们日后还如何接人待客?” 家丁抓了抓头皮,“可老爷说了,要落够三十鞭,如今还差十鞭没打。” “女子柔弱,你再这么打下去,半条命都得折了。” 宋昭撸起袖管,从家丁手中接过皮鞭,“罢了,剩下十鞭我替你打,随便意思一下便是,你也好跟父亲交差。” 姜氏到底是主母,家丁本就不愿意做这得罪人的差事, 见宋昭要揽下来,忙不迭将皮鞭交给她,逃命似地跑了。 宋昭缓步走向姜氏母女二人,双手执鞭,将皮鞭抻得劈啪作响, 姜氏母女一脸惊恐地看着她,朝着墙根的方向瑟缩着,“你......你想做什么?” ‘噼啪’ 宋昭手起鞭落,狠狠一鞭抽打在了姜氏的脸上, 左侧的脸颊登时落下了一道红得发黑的血痕,疼得她惊叫一声,捂着脸瘫倒在地上。 宋玥扑上去护在姜氏身前,目眦欲裂地瞪着宋昭, “贱人!这一切都是你算计我们母女俩!你......啊!!!” ‘噼啪’ 又是一鞭,抽在了宋玥的前额上。 “我算计你们?呵~比起你这些年对我的羞辱,比起你的母亲打死了我的母亲,今日这几鞭子,我还觉得远远不够呢! 若不是新入宫的秀女母家不能带丧,你以为我还会让你们有活路?不过不打紧,自我入宫之后,才是你们噩梦的开始。” “我呸!”姜氏朝着宋昭吐了口血痰,“你为了陷害我们,把自己的脸折腾成这副鬼样子,明日入宫你定是不能承宠了! 你是生得好看,可宫里从来都不缺好看的女子。你是庶出女,启朝从来没有过庶出女封妃的先例!你便做个答应,等着老死宫中吧!” 宋昭将皮鞭在空中空甩了两圈,忽而笑了, “妃位?哈哈?我入宫就是要做皇后的,不然做什么?去给旁人做饭吗?” 说着眸光一戾,忽而发狠,对着姜氏和宋玥又是一顿乱鞭, 只等这些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出了,才长舒一口气道: “我能忍你们这么些年,你们便该知道我为了得到我想要的,能做到哪般。 我不是我娘,为了宋世诚一句空话,便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挡在我前面的人,我必会将她们一个、一个,全都铲除殆尽。 而今日的你们,便是最好的例子!” 话落,她随手一扬将皮鞭丢到了姜氏的脸上,拍拍手扬长而去。 第4章 初入宫闱 第二日一早,宫车来宋府接宋昭入宫。 临别之际,宋世诚相送于府门外, 他哭得老泪纵横,一个劲叮嘱宋昭入宫后要照顾好自己。 云杉作为家生奴婢,是可以随宋昭一起入宫的。 等宫车驶离宋府一段距离后,云杉感慨道:“其实说到底,老爷还是心疼二小姐您的。奴婢在府上当差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老爷哭成这样。” 宋昭笑笑,看着窗外的景,没说话。 他那是在哭自己吗? 他不过是在哭给御前的人看,想给自己哭出一个慈父的名儿罢了。 一路入了皇宫的午门,宫车停在了绛雪轩外。 才停稳,就听宫车外响起了一道尖细的嗓音, “奴才内务府小顺子,恭请小主安好。” 车门从外启开,宋昭看了一眼立在车头的内监,笑着冲他颔首示意。 那小顺子原本还眉开眼笑的,却在瞧见宋昭红肿的容貌后,霎时变了脸色。 宫里头的奴才,最会审时度势拜高踩低, 尤其是在内务府当差的,最擅体察圣意,哪样的人能讨皇帝欢喜,哪样的人会不受待见,他们一眼就能分辨。 从小顺子的态度就能看得出,他是觉得宋昭这副容貌断然不会承宠,所以连给个笑脸应付一下都懒得应付。 待下了宫车后,小顺子将宋昭主仆二人往绛雪轩里面引。 云杉问他,“劳烦问公公一句,可是皇上等下会来这儿?” 奈何小顺子就当没听见一样,自顾在前头领路,连头都懒得回。 云杉还以为是他没听见,清了清嗓想拔高声调再问一遍, 宋昭于此时拉了她一把,冲她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问下去。 来到绛雪轩内阁后,宋昭看见其他三名和她一起中选的秀女,皆已经到了。 小顺子对她态度不好,对这几个新秀却是胁肩谄笑的, “李贵人,萧常在,刘常在,这位是宋答应,几位小主先在此处稍候片刻,等下皇上下了早朝,便会召你们去御前觐见。” 几人中属宋昭的位份最低,她先向这三人行了礼, 而她们在瞧见宋昭后,只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便算是回礼了。 最前头立着的是李贵人,她身着玫紫色云锦花鸟氅衣,发饰耳饰多用金银,很明显家世要比一旁的萧常在和刘常在好许多。 她是个会来事,命自己的贴身婢女取了几锭银子给小顺子, “我才入宫,许多事儿还不懂规矩,日后还望顺公公能多提点提点。” 小顺子收了银子,笑得嘴角都咧了起来,“小主聪明伶俐,又生得好看,自然是能得皇上垂怜的。” 萧常在和刘常在也都各自给了利好, 唯有宋昭双手不停搅动着绢帕,一脸的局促, “顺公公,我入宫也没带什么钱银,这样吧......” 她取下了一枚银耳坠递给小顺子,“您拿着,往后也请您......” “免了罢。”小顺子摆摆手,连银耳坠碰都没碰就谢绝了宋昭的好意, “您贴身的饰物奴才怎好拿?这东西金贵,您可自己个儿收好了罢。” 他阴阳怪气一番后便走了,倒引得李贵人她们讪笑连连。 宋昭羞得脸红,低着头走到一旁的角落里坐下。 李贵人和萧常在她们看向宋昭的方向,背地里议论的声音颇大,像是生怕宋昭听不见一样。 萧常在道:“哎呦,护国公好歹也是正二品的朝廷要员,她到底也是护国公府出来的,怎地这般寒酸?” 刘常在说:“李姐姐就不同了,父亲是河运总督,同样也是官至正二品,但姐姐入宫就是贵人,娘家又有陪嫁带着,可不知道要比她一个答应强出多少去~” 萧常在笑着接过话把儿来,“妹妹你是糊涂了?李姐姐是嫡出,那姓宋的不过是个庶出,没让她从官女子的位份上熬起来,那都是皇上给了护国公家脸面。你看她长那模样,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暗病,咱们可得离她远些。” 李贵人听着这两人的吹捧,心里乐开了花。 于是笑着摆摆手,故作姿态道:“罢了罢了,入了宫都是自家姐妹,你们就少说两句吧。” 这些像刺刀一样的话,听得云杉都心里发酸。 可她却看宋昭神色淡淡,竟还有闲情逸致低着头抠弄着手指甲上的蔻丹。 云杉低声道:“小主,咱们入宫前老爷明明给了咱们二百两纹银,就是为了让咱们给宫里的奴才利好钱。旁人都给,您刚才为什么不随着她们一起给那个公公些油水,也便算了?” 宋昭抬眸看向云杉,用唇语说了一句: ‘他没命拿’。 云杉看是看懂了,但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刚想追问,就听见殿外传来了小顺子的惨叫声: “奴才知错了!娘娘饶命!” 众人循声望去,见小顺子被扣押跪在地上,方才他收下的那些利好,随他叩首的幅度过大,从怀中掉出来洒了一地。 而在他面前,正立着一名身材高挑婀娜,身着绛红色压金纹衫衣,外披银丝褂,发梳出云髻,佩鎏金点翠步摇的华贵女子。 她轻抚发髻,低眉睨了小顺子一眼,肃声说道: “皇上在前朝政治贪官,你们还敢将手爪子伸向后宫?你方才是哪只手接下的利好钱?” 小顺子支支吾吾的不敢回话,一旁的宫女便说: “回颖妃娘娘,是右手。” 颖妃扬绢捂在鼻尖儿下面,按了按脸上的浮粉,轻描淡写道: “那就把他的右手砍下来,然后打发去辛者库服役。” 砍手是极刑,但从颖妃口中说出来,却随意到像是杀了只鸡一样简单。 杀鸡是要儆猴的,小顺子被人堵了嘴拖下去,颖妃便转身入了内殿。 李贵人她们和宋昭一样,都是年方十六的小女娃,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哪里见过这样的血腥之事? 再加上小顺子的利好确实是她们给的,于是乎颖妃还没走到她们面前,她们就已经吓得浑身打颤,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齐齐屈膝下去向颖妃福礼的时候,李贵人膝盖一软打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嫔妾给颖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颖妃凌厉的目光迅速扫了她们一眼,忽而笑了, “瞧瞧这一个个,方才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儿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本宫处置罪奴,吓着诸位妹妹了?” 话落,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站在角落里的宋昭身上。 第5章 大智若愚 彼此对视的一瞬,空气如胶凝住。 这是宋昭第一次感慨于一个女人的气场, 颖妃锐利的眼神仿佛一眼就能将她看穿。 和从前在宋府里与姜氏、宋玥周旋不同, 宋昭很清楚地知道,能在宫里面混到妃位的女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她屈膝下去,深深欠身,做足了万福礼的礼数, “嫔妾答应宋氏,给颖妃娘娘请安。恭祝颖妃娘娘千岁万福,祥瑞金安。” 行万福礼的时候,低位嫔妃是不能正视高位嫔妃的, 虽然宋昭全程都颔首低头没有直视颖妃,但也能感觉到颖妃正在用犀利的眸光,快速审视着她。 半晌,才听颖妃说了一句,“都别拘着礼了,平身吧。” 待众人都起身后,颖妃落座于上首位,坐姿端正,声音四平八稳道: “本该是皇上召见你们,但皇后娘娘心疾复发,皇上下了朝就赶去了凤鸾宫,皇后娘娘便让本宫来见你们。” 她顿了顿,倏然冷笑一声,眸色生厉,“却没想到,让本宫瞧见了这么一出好戏!” 说着用力拍打了一下桌案,震得人心慌。 “皇上在前朝严查贪官污吏,你们这些新入宫的却在后宫贿赂宦官?瞧着各个母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这些腌臜事你们是从何处学来!?” 眼见她动怒,包括宋昭在内,四人齐齐跪地, “颖妃娘娘息怒,嫔妾知错了......” 颖妃用眼尾的余光扫了她们一眼,语气稍缓和些, “本宫知道,你们入了宫无亲无故的,是想着在宫里活道一些,也好多个人帮衬。人之常情的事儿本宫也不忍心太过苛责,但若用错了法子走错了路,连累的,可就是你们的母家了。” 李贵人磕头磕得响亮,连声道:“娘娘教训的是,嫔妾无知犯下大错,还望娘娘能宽恕嫔妾,给嫔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萧常在和刘常在也道:“请娘娘给嫔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宋昭自然也没闲着,旁人说什么,她跟着说就是了。 颖妃见宋昭也跟着一并认错,倒觉得奇怪, “宋答应,你并没有给他利好,为何你也要跟着一起认错?” 宋昭恭声回话:“嫔妾没有给顺公公利好,不是因为嫔妾不想给,而是......嫔妾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虽说顺公公没有收下嫔妾的利好,但嫔妾确实动了歪心思,颖妃娘娘教训的是,嫔妾错了便是错了,不敢隐瞒,错上加错。” 颖妃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扬手吩咐众人平身, “念在你们是初犯,本宫便宽恕你们这一次,也不会将此事告诉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望你们日后懂得规行矩步,莫要再动这些歪心思。” 众人如临大赦,忙不迭谢过了颖妃的恩德。 后来颖妃又嘀咕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说教话,就命宫人领着她们回各自的宫室去了。 宋昭被分配去了瑶华宫,同样住在瑶华宫的还有李贵人, 李贵人嘴碎,两人回宫的路上,她没少跟宋昭念道: “要我说你还真是糊涂。颖妃娘娘方才都不知道你送礼的事儿,你倒好,自己主动冒出来认下了。你这样单纯,入了宫怕是连自保都做不到。” 宋昭一脸的不解,“颖妃娘娘刚刚不是已经宽恕了咱们?想来应该没事了吧?” “你懂什么?”李贵人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嘀咕起来。“颖妃表面上按下此事,实则是拿了咱们的把柄。日后咱们得了圣宠,她多半会拿出此事来要挟咱们。” 说着瞥了宋昭一眼,蹙眉摇头,“啧啧,瞧你这模样是得不了恩宠了,你当然没有这样的顾虑。” 宋昭温柔地点头,“我不比姐姐容貌家世都好,也不比姐姐聪颖,日后同住一宫,还望姐姐能多关照关照我。” 她两句话就说的李贵人心花怒放,昂起下巴来颇为自得道: “我与你自然是不同的,你若日后肯跟着我当个跟班,来日我为嫔为妃,要护你周全也不是不可。” 宋昭笑,“如此便多谢姐姐了。” 瑶华宫里还住着主位娘娘瑶嫔,只是今日皇后突然犯了心疾,后妃们都赶去了凤鸾宫侍疾,所以宋昭她们来的时候,瑶嫔并不在。 李贵人住在东偏殿,宋昭住在西偏殿,两人入了瑶华宫便分道扬镳,各自回了各自的宫室。 方一入西偏殿,云杉便将宫门紧紧闭上,放下行礼后一脸神秘的将宋昭拉到了一旁, “小主,李贵人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也有几分道理。颖妃娘娘方才分明就没有怀疑您,您为何还要上赶着认下送礼之事?还有,方才奴婢问您为何不给顺公公送礼,您为何会说......他没命拿?” 宋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口中闲闲地说: “皇上在前朝处理贪官一事,父亲在府上多有提及。既然前朝已经开始整顿,那后宫自然也是要肃清这样的风气的。 方才李贵人她们给小顺子银子的时候,我瞧见窗户底下立了个宫女在鬼鬼祟祟往殿内窥探。都是新入宫的妃嫔,她有什么好看的? 所以那时我便揣测,她可能是皇上或是别的主子娘娘,派来监视的人。” 云杉双手撑着下巴,耷拉着脑袋又问:“那小主明明都看见了,为何还要把自己的银坠子拿下来给顺公公?” 宋昭道:“你想想看,要是别人都给了偏我没给,颖妃见了会怎么说我?” 云杉道:“她定会在众人面前夸奖小主一番。” 宋昭含笑点头,“她夸了我,李贵人她们就会觉得我是个有心眼的,哪里还会对我放下戒备? 方才李贵人跟我说那番话的时候,全然将我当成了个傻子。这,便是我想要的效果。 人人都以为我傻,人人就都不会对我设防,也不会巴巴儿地盯着我,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颖妃要将这件事告诉皇上和皇后,四个秀女一起犯错,要罚也是一起罚。她们各个有家世,为着这么点小事,皇上犯不着得罪她们的母家。法不责众,便是这个道理。” 云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尽都在自家小姐的算计之中。 她猫眸闪着碎光,一脸崇拜地说:“哇!小主你好厉害!这是不是就是老爷常说的......嗯......大智若愚?” 宋昭嗤笑一声,不屑地摇头,“父亲若知道大智若愚是什么意思,就不会送我入宫了。” 云杉不解道:“小主又说些奴婢听不懂的话了......” 宋昭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意温婉,“听不懂不要紧,你只需要记着,好戏,这才刚刚开始。” 第6章 六宫请安 主仆俩约莫闲话了半柱香的功夫,忽听门外传来请安声: “奴婢织花、惜影,见过宋小主。” 云杉扒着窗户朝外面瞧了一眼,对宋昭说:“小主,应该是内务府派来伺候您的宫婢。” 宋昭颔首示意,云杉便清了清嗓,肃清了声音道:“进来吧。” 织花与惜影看上去年岁与宋昭相当,虽然皮相稚嫩,但一举一动却很是规矩。 对着宋昭行了礼,自我介绍了一番后,呆呆地立在原地,似是在等着宋昭训话。 没想到宋昭却看着她们,笑着说了句,“宫女八岁入宫,该学的规矩一早学足,原也不需要我再说教你们什么。往后你们是我房中的人,手头上的活计做好了,我自不会亏待你们。” 别的主子入宫,少不得要对下人摆摆谱。 就拿住在东偏殿的李贵人来说,方才织花和惜影过来宋昭这里的时候,隔老远就听见了李贵人训斥宫人的声音。 没承想到了宋昭这儿,却能得她好言好语相待, 彼此连忙谢了恩,眼里有活,也便开始忙碌起来。 走出寝殿收拾庭院的时候,织花小声与惜影嘀咕了一句, “我瞅着宋答应性子柔和,应该是极好相与的,往后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怜儿分去了东偏殿照顾李贵人,只怕这差事不好当。” 惜影秀眉微蹙,明显是不认同她这话,“性子好有什么用?咱们当宫女的本来就是下人,得主子得宠咱们才能脸上有光,若不然就活成了人下人,比泥土还低贱。”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修剪着枝叶,一边嘴上的牢骚就没停下来过, “李贵人虽然难伺候些,可她要出身有出身,要容貌有容貌,入宫就是贵人的位份,可见皇上看重。哪儿像咱们?” 惜影回头瞥了一眼西偏殿紧闭的菱窗,一脸嫌恶地说:“庶女就罢了,还生得一脸红疮,皇上怎会瞧得上她?” “可别乱说!”织花用胳膊肘杵了惜影一下,“主子的是非说不得,快干活吧!” 她们两个人的议论声很轻,宋昭在殿内自然是听不见的。 云杉给她沏了一壶花茶,问她,“小主,老爷说宫里的下人最会拜高踩低,欺软怕硬,要您入宫后一定要对她们厉害些,她们才会知道怕。可为何方才您对着她们却是和颜悦色的?” 宋昭手中把玩着茶杯的瓷盖,冷笑道: “我凶她们做什么?你放心,跟在我身边的人,不会不忠心的。” * 第二日一早,是新秀第一日入凤鸾宫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宋昭不敢怠慢,赶早就收拾利落,赶去了皇后宫中。 她今日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日入宫的那一身。 说好听些,是衬得人恬静素雅,说难听了,便是丢在人堆里,都很难认出来。 她有脑子,别人也不傻。 李贵人、萧常在还有刘常在她们也来得很早,一个个穿得也比昨日素净多了。 惹人注意的仍是李贵人, 她请安就请安,好端端的却还提着一方乌金锦盒, 萧常在和刘常在问她里面装了什么,她顾左右而言他,也不愿说实话。 后来嫔妃们陆续有来,她们四个新人端端正正在堂下站着,见了位份高的嫔妃,都守着规矩全了礼数。 先入内的,是和宋昭还有李贵人同住瑶华宫的瑶嫔, 瑶嫔相貌不算出挑,个头也不高,但胜在身材十分曼妙,玉峰笼身前,蜂腰不盈握, 她也十分懂得自己的优势在哪儿,衣裳剪裁的十分贴身,愈发衬托出她的丰满之态。 昨天晚些时候,她侍疾完皇后回到瑶华宫,和李贵人与宋昭是见过面的, 初见倒是看着和蔼,也没什么架子。 继她之后入内的是惠嫔, 柳叶眉,桃花眼,小鼻小口,腮若粉桃,瞧着幼态。 见着宋昭她们行礼,喜滋滋地笑个不停, “真好,往后宫中又多了姐姐们可以陪我玩乐了~” 她称呼送宋昭她们为姐姐,并非是阴阳怪气,而是她本就是孩童心智。 听说惠嫔过了年才满十四,是老一辈的嫔妃里头,唯一一个还没有侍过寝的。 虽然看着年轻,但身上的穿戴却样样价值不菲。 单是手腕上那串碧玺珠串,就在百金之数。 她家中富庶,是江浙一带有名的财头,当初启朝闹旱灾,她家中帮衬了先帝不少。 后来听说先帝还硬塞给了他一个从四品的官位闲职,为得就是让他的女儿能嫁入宫中,与皇家结为姻亲。 再后来进来的是昨日见过的颖妃,与她并肩而行的,是一名颇有几分姿色,但脸色却有些难看的嫔妃。 听颖妃对她的称呼,这人应该就是云妃。 “云妃妹妹何必为了这事儿烧心?宸妃恃宠而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二人入了正殿,宋昭她们连忙行礼, 颖妃微笑示意她们平身,但云妃却像是没看见她们一眼,转身自顾坐下之后,就又开始和颖妃念道起来: “昨儿个夜里皇后娘娘心疾犯了,咱们都去凤鸾宫轮流侍疾。可她倒好?走了一圈跟逛庙会似的,转头不知道跟皇上说了什么,就又哄得皇上去了她宫里! 今儿个新选的秀女来给皇后请安,她一句侍寝劳累说不来就不来了?本宫瞧着她是愈发放肆了!” 颖妃苦笑着劝道:“她这些年都是那样,皇上喜欢,咱们又能说什么?” 云妃十分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本宫就是瞧不上她那副轻狂样!舒妃有着身孕,也只是这两日天气炎热,才停了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宸妃又是个什么东西?” 宋昭在一旁默默听着, 早在府上的时候,她就听说了宸妃一入宫就是专宠。 其实也不怪皇帝萧景珩会如此, 传闻宸妃是从前宫中最娇艳的女子,父亲又是官至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 前朝和后宫息息相关,有那么一个势强的母家做靠山,她盛宠是意料中事。 至于舒妃,算是这些妃嫔里面命最好的。 萧景珩登基三年,头两年守孝忙政没什么时间出入后宫,也就是去年才开始宠幸妃嫔。 舒妃的恩宠不算多,但却受得住福气,能早早传出有孕的好消息来。 加上她为人性子温和低调,从不与人结怨,所以对于她有孕一事,后宫明面上,倒也没人生出嫉妒来。 可背地里的心思,谁又知道呢? 宋昭眼神平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偷偷打量着这满屋子的女人, 私心里想着: 往后这日子,可是要热闹起来了。 (ps:架空背景,选用清朝后宫位份。从低到高分别是:官女子、答应、常在、贵人、嫔、妃、贵妃、皇贵妃和皇后。) 第7章 初见皇后 云妃和颖妃的闲话,是在内侍宫人肃声唤了一句‘皇后娘娘驾到’后,才停下来的。 原本已经落座的高位嫔妃纷纷起身,对着内寝通往正殿的廊道方向福礼下去, “臣(嫔)妾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宋昭在人堆里一同拘着礼,余光瞥着一步步走向凤位的皇后。 她身着一袭明黄色凤穿牡丹绣样的朝服,头戴金镶玉凤冠,耳佩一耳三钳东珠耳饰,通身打扮端庄大气,走起路来也是仪态端然,几乎看不见朝服下摆的流苏有晃动的痕迹。 待皇后稳坐凤位,命众人免礼平身后,宋昭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 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柔软饱满的朱红唇,翘鼻挺而直,整个人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大气雍容。 只是脸上的脂粉气略显厚重,像是刻意想要用妆面来掩盖她的病容。 打量了一番新人后,皇后温婉笑道: “昨儿个才入宫,离了自家府宅,可还住的习惯?” 众人齐刷刷点头,立在前面的李贵人抢先拍起了皇后的马屁,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照拂。瑶华宫的东偏殿庭院里种植着栀子花,是嫔妾最喜欢的花卉。嫔妾家中就多有种植,昨儿个搬进去后,倒觉得跟在自己家中一样温馨呢~” 皇后温声道:“你喜欢就好。为你们安排住所的事儿,本该是本宫上心。可这两日本宫犯了心疾,这些事就都交给了颖妃去操办。” 说着看向颖妃,含笑点头,“你心思细腻,此番辛劳你了。” 颖妃忙道:“皇后娘娘谬赞,能为娘娘分担些琐事,是臣妾的福气。” 李贵人八面玲珑,连忙又向颖妃谢了恩,“嫔妾多谢颖妃娘娘。” 颖妃淡淡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便算是对她的回应。 皇后又道:“昨日是你们入宫的大喜日子,原是该一一面圣的。怪就怪本宫身子不中用,心疾突发一时绊住了皇上,你们别往心里去。” 众人连忙说:“皇后娘娘如此说,可折煞嫔妾们了。您凤体安康才是顶尖儿的大事。” 一旁的云妃耐不住性子,翻了个白眼愤愤道: “哪里能怪皇后娘娘?昨儿个咱们轮番侍疾的时候都听见了,娘娘您一个劲儿的劝说皇上去见新入宫的嫔妃,别让她们受了冷落。 要不是宸妃偏生狐媚将皇上生拉硬拽去了她宫中,想来昨日妹妹们,应该早就见着圣颜了。” 听话是要听音的, 宋昭听得出来,云妃这话说出来,就是为了让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嫔妃,对素未谋面的宸妃心生嫉恨。 皇后听了云妃这番话,由着她说也没有阻止,说明皇后心中对宸妃昨日的行为也心中不满, 不过她到底是中宫,这些醋话不好从她口中说出来罢了。 后来皇后又问了她们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宋昭静静站着也不接话。 只等听见皇后虚着力气咳嗽了两声后,瞧李贵人有了动静。 她让婢女将那乌金锦盒递上来,毕恭毕敬双手奉上呈给皇后, “嫔妾昨日听闻皇后娘娘犯了心疾,心下焦虑。这百年野山参是嫔妾父亲让嫔妾带入宫中的,用来滋补益气效果最佳,还望皇后娘娘不嫌弃。” 宋昭偷瞄了一眼乌金锦盒里面的野山参,果然是极好的品相, 皇后也笑着说:“这野山参品相极好,李贵人有心了。” 话音方落,她身边的大宫女霜若便要上前去将这份礼接下。 正在这时,云妃突然冷笑了一声,“呵,李贵人是有心,但是你有心之前,也该先打听打听皇后娘娘的不适症状。 皇后娘娘这次心疾复发,是因为近来天气炎热,娘娘体内有实热,并伴随阴虚火旺之症,这些症状,是绝对用不得你这份‘心意’的。” 李贵人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忙不迭解释道: “皇后娘娘恕罪......嫔、嫔妾不懂这些,还请娘娘不要怪罪嫔妾。” 皇后端然而笑,“你一片好心,本宫如何会怪罪于你?这样吧,你这礼本宫收下了,但若本宫想要借花献佛,你可介意?” 李贵人陪笑道:“自然不介意。” 皇后便说:“舒妃有着身孕,气虚欠补,这样好的野山参,最适合她不过。今日本宫便借花献佛,将此物转赠于舒妃。” 今日请安,舒妃告假没来,但她身边的宫女清月却是在场的。 一来是来给舒妃告假,二来是要从旁听事,回宫后转达给舒妃。 清月躬身上前,从霜若手中接过了乌金锦盒, “奴婢替舒妃娘娘多谢皇后娘娘恩德。” 皇后微微颔首,“回去记得跟你家主子说,这些都是李贵人的心意。” 李贵人自然是高兴的, 送了一份礼,在皇后和舒妃面前都做了人,虽说野山参价贵,但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新妃的绿头牌今夜就要送去敬事房,她想,今儿个请安的时候,就属她表现的最好,指不定今夜她就能沾上侍寝的彩头。 后来皇后有些乏了,就说让众人先各自回宫去, 后妃请安散去,是要按着位份高低离场的, 宋昭身为答应,位份最低,所以是最后一个离去的。 却才出了凤鸾宫的门,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宋答应留步。” 她回头,见是皇后身边儿的霜若跟了出来。 霜若手中拿着一方巴掌大小的黄梨木盒,将它递给了宋昭, “这是紫金活血膏,用来治疗不服之症是极好的。皇后娘娘让奴婢将此物给您送来,交代说早晚各取来匀面,不出五日脸上的红肿湿疹便可尽褪。” 宋昭收下黄梨木盒,贴着一脸的欢喜笑意说: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大恩,皇后娘娘如此照拂,嫔妾理应当面致谢。” 霜若道:“皇后娘娘今日乏了,交代小主不必谢恩。小主请回吧。” 说完她便转身回了凤鸾宫。 宋昭将黄梨木盒交给云杉让她好生收着,继而也转身向瑶华宫走去。 走远些后,云杉小声对宋昭说:“皇后娘娘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母仪天下,和善亲人。” 宋昭并不搭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心想,在这深宫里若是只凭着善良,皇后如何能在宸妃的强压之下,还稳坐后位这么些年? 且今日是她和皇后第一次见面,皇后竟会提前知晓她脸上的是不服之症,还一早就准备好了对症下药的药膏送与她? 她正思量着,身后忽而响起了一道冷厉的女声, “谁在哪儿?” 第8章 受尽冷眼 宋昭闻言转身,瞧见来人好大的阵仗。 一名衣着华贵程度仅次于皇后的美艳女子,周围足有二三十名宫人簇拥着。 近身侍奉者,两人持华盖为她遮阴,又两人分立左右掌扇,身前还有数名宫人拿着盛满了冰块的冰屉立在她身前。 冰块升腾而起的白色雾气于她眼前缥缈而过,单是看着就觉得凉爽。 宋昭快速扫视了女子一眼, 一双鸣凤眼眼尾微微上扬,眼角锐利,右眼眼尾一颗朱红色的泪痣,消减了她眼神的攻击性,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妩媚。 入宫来见过那么些嫔妃,论其容貌来,眼前这女子绝对是众妃中最出挑的。 再加上她衣着配饰华贵,眼角眉梢又流露出几分跋扈来, 不难猜想,她便是令整个后宫都恨得牙痒痒的宸妃。 宋昭旋即福礼下去,恭声道:“嫔妾答应宋氏,见过宸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宸妃粗略瞄了她一眼,并不叫她起来,而是问了身旁的宫女迎香一声,“宋答应?” 迎香道:“回娘娘,是护国公家的女儿,昨儿个和另外三名秀女一同入宫的。” 宸妃听罢才说:“原是宋世诚的女儿,起来吧。” 等宋昭谢恩平生后,听她继续说:“你父亲与本宫的父亲也算有些私交,你虽是庶女,但也不必妄自菲薄。日后得闲,常来本宫宫中走动走动,少不了能给你讨些好处。” 后宫最忌讳嫔妃之间拉帮结派, 宸妃能在皇后宫门口附近,将这话公然宣之于口,可见她有多跋扈嚣张,丝毫不将皇后放在眼里。 宸妃抛了橄榄枝,但宋昭却不敢接。 这地方来来去去这么多宫人路过,指不定谁就是皇后身边儿的人, 她应了宸妃这话,要皇后知道了,定会对她有看法, 可她若不应,宸妃就站在她面前眼巴巴盯着她看, 前有狼后有虎,她谁都得罪不起。 宋昭思绪急速流转,心念一动,很快就有了主意。 云杉在一旁搀扶着她,她佯装要再度给宸妃福礼下去,用胳膊肘捧了一下云杉拿着黄梨木盒的左手, 黄梨木盒应声掉在地上,云杉立马躬身去捡, 宋昭则做出一副欢喜的模样,毕恭毕敬道:“承蒙宸妃娘娘厚爱,嫔妾......” “那是什么?”宸妃的目光被掉在地上的黄梨木盒吸引了过去,冷着声音截断了宋昭的话后,凑上前仔细瞧了一眼。 皇后宫里出来的东西,一应一物上面都是印有凤纹的。 宸妃瞧见凤纹后愣了一下,继而轻嗤出声, “呵,皇后倒是不嫌弃你只是个小小答应,竟如此看重你。” 她一步步逼近宋昭,伸手勾起了她的下巴。 冰凉的护甲几乎要嵌入宋昭的皮肉里,宋昭连忙解释道: “皇后娘娘和宸妃娘娘一样,都十分体恤嫔妾等新入宫的秀女。关心嫔妾脸上湿疹红疮,害怕如此模样来日侍寝吓着皇上,故而特意赏赐给了嫔妾这一盒紫金活血膏。” 宸妃闷哼一声,“哼,你既收了皇后如此大礼,那就好好受着。” 说罢将手甩开,轻抚鬓发,“本宫还要去给皇后请安,没工夫与你闲话,你自行退下吧。” 宋昭向着宸妃又福了一礼,带着云杉快步离去。 等走远后,云杉憋在胸口的气才舒了出来,“可吓死奴婢了,方才宸妃娘娘那样子,看着像是要活吞了小主一样。” 宋昭神色淡淡,不以为然,“她没工夫活吞了我,她只会活吞分得她宠爱之人。今日请安李贵人出尽风头,你觉得多久会传来她侍寝的好消息?” 云杉说:“今天晚上敬事房就会将小主和李贵人她们的绿头牌呈给皇上,新秀入宫一月之期,怎么都会被皇上宠幸,李贵人今天讨得皇后娘娘欢心,想来皇后娘娘也会在皇上面前替她美言几句吧?” 宋昭笑,“是啊,那咱们可得好好儿恭喜她了。” “小主也得快些将脸上的伤养好。小主比她们生得都好看,奴婢相信到时候皇上见了小主,一定喜欢得不得了!”云杉晃了晃手中的黄梨木盒,又说: “这紫金活血膏虽好,但是老爷说宫里人心难测,任何内服外用的东西都得先让太医验过再说。宫里的刘太医是自己人,奴婢等下就去趟太医院,让......” “不必去。”宋昭接过黄梨木盒来,在手中把玩着,“验与不验的,左右这东西我也不会用,就别费神了。” * 一转眼的功夫,宋昭入宫已经快一个月了。 按说她脸上的红肿湿疹应该早就好了,可她日日去请安时,众人瞧着她还是和才入宫的时候一样,没什么区别。 皇后问起来,她才解释:“嫔妾那日一时贪嘴,多吃了两块鲜花饼。后来才知道那里面有桃花的花粉在,实在是嫔妾自己糊涂......” 皇后闻言无奈摇头,“你呀,明知道自己身体这样,就得多注意着。眼瞅着一个月过去了,和你一同入宫的几人都侍过寝,你却连皇上的面都还没见过。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是啊。 这一个月里,李贵人、萧常在和刘常在各承宠了一次, 唯有宋昭,连萧景珩的面还没见过。 没有圣宠,在宫里的日子便举步维艰。 内务府对她宫里的差事懈怠不说,连一同入宫的萧常在和刘常在她们,也常出言讥讽宋昭,更不用说风头正劲的李贵人了。 这一日,宋昭正在寝宫中闲闲翻看着一本书,织花在殿内洒扫着,惜影则在门外找了个阴凉地躲闲。 内务府的人来说事,正好撞见在门口偷懒的惜影,便说: “这个月的月例下来了,你随我走一趟,将月例取回来。” 惜影一听这话,可不愿意了,“我瞧得真真儿的,李贵人和瑶嫔娘娘的俸禄你刚才送过去,按理说将我们的俸禄也拿着送过来,是顺路的事儿。你倒好,却让我们自己去取?” 那公公也不惯着她,“哟呵,你好大的气性?那瑶嫔娘娘和李贵人是什么身份?这月例你们爱要不要!” 两人在门外的争吵,被寝殿中的宋昭和织花听得一清二楚。 宋昭表情上没有什么波澜,但是翻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织花看在眼里,小声劝了她一句,“小主.....您别往心里去。内务府的奴才一贯都是这样,等您来日侍寝后,有的是他们上赶着给您赔笑脸的时候。” 宋昭抬眉,笑着对织花点点头。 门外,惜影和公公吵闹的声音愈发大。 织花实在听不下去了,便赶了出去将抹布塞给惜影,说: “算了算了,你不想去就不去,我随公公走一趟就好了。寝殿里还有两个花樽没擦干净,你先进去把活做了吧。” 惜影这才冲着公公哼了一鼻子,接下织花手中的抹布,不情不愿地入了寝殿。 第9章 宋昭争宠 织花和惜影她们也在宋昭身边儿伺候了快一个月了, 织花做事勤勉,口中少有抱怨,算是个本分的。 但是惜影却总是偷懒躲闲,又爱耍小聪明,将脏活累活都分给织花去做。 这些宋昭都看在眼里,但是从未说过她。 这会儿她入寝殿来擦拭花樽,宋昭余光瞥着,那抹布不过是在花樽外壁上走了个过场,连瓶口的花泥都没擦干净,就已经完事了。 宋昭刚想说她两句,云杉却在这个时候神色匆匆赶了回来。 她进来的时候看见惜影在,有些刻意地说: “惜影,我看外面花圃那儿的草长野了,你去修一修。” 惜影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退下之际云杉又叮嘱她, “将门带上,我有事要跟小主说。” 惜影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慢吞吞地合门退下。 等她走了后,云杉对宋昭说: “小主,消息打探到了。御前的人收了咱们的银子,向奴婢透露明天傍晚时分,皇上会去给太后请安。回来的时候会路过御花园的东北角。” 宋昭合上摊放在桌案上的书籍,神思忧忧道: “既然如此,咱们也得快些准备着了。入宫的时候,不是带了一件绛紫色的云锦苏绣氅衣吗?我听说皇上喜欢那颜色,你去取来打理一下,明日我便穿着它去‘偶遇’皇上。” 云杉手脚十分利索,立马从衣柜里将衣裳翻找出来,在宋昭身上比了比, “这衣裳衬得小主身量纤纤,再加上小主曼妙舞姿,皇上瞧了定会着迷。” “唉......”宋昭叹了一声,无奈摇头,“我原也不愿争抢什么,可你也瞧见了,宫里头的女人若没有宠爱,日子过得还不如奴才,任谁都能轻贱我。眼瞅着入宫一个月,皇上都没有要召见我的意思,我若还不下点功夫,怕这后宫就更没有我的立锥之地了。” 主仆两人好一番合计,算准了这次一定要一举夺得圣心。 为了将自己最好的状态呈现出来,宋昭从当天夜里就已经开始不进食不喝水了, 实在渴得不行了,才用棉布沾了水,润一润嘴唇,说是只有这样才能排出体内的湿气,面部轮廓也瞧着更紧致些。 到了第二日傍晚时分, 打扮华丽的宋昭趁着瑶嫔和李贵人都在用膳的时候,偷偷摸摸溜出了宫去。 等主仆二人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正巧碰上李贵人在庭院里散步,看见宋昭今日穿戴和往日的素净相比截然不同,便问道: “你到哪儿去了?” 宋昭道:“昨儿个请安的时候,嫔妾和惠嫔娘娘闲话时,偶然提及臣妾的母亲竟和惠嫔娘娘的母家一样,都在江浙一带。 惠嫔娘娘说,她母家有一道小吃名叫‘葱包烩’,她很喜欢,但宫中厨子做不出。嫔妾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和母亲学过这道菜,所以惠嫔娘娘便邀请嫔妾去她宫中,让嫔妾献丑,做一道她日思夜想的家乡小吃。” 满宫里的女人都想着争宠,就只有年岁小的惠嫔,成日里都在想着吃喝玩乐。 李贵人位份在惠嫔之下,她当然不好说惠嫔什么闲话,于是转而开始挑起了宋昭的刺, “做饭便做饭,你怎地穿成这样?这可不像你素日里的穿着。” 宋昭含羞而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环顾自身,道:“原是皇后娘娘说,嫔妾脸上的湿疹久治不愈,或许和心情有关系。娘娘说女子打扮起来,自己看得开心,心情也能好些。所以嫔妾便试着装扮了一番。” 从前李贵人压根就没有将宋昭往眼里放, 她出身比宋昭好,位份比宋昭高,宠爱也比宋昭多,原不需要忌惮她。 但看今日,宋昭不过稍稍一打扮,虽然脸上还是疮痍满目,但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就不同了。 她可不想有人分走她才得来的宠爱,于是捏着嗓子,拿腔拿调训斥道: “你这衣裳花里胡哨的,透着一股子风尘味,皇上最不喜欢女子这般打扮。我为了你好劝你一句,这衣裳你以后还是别穿了。” 宋昭笑着点头,“多谢姐姐提点。” 回了自己房中后,云杉愤愤道:“李贵人说得什么话呀?她就是见不得小主好!什么皇上不喜欢?皇上要是不喜欢的话,她至于日日把自己打扮的跟个花蝴蝶一样吗?” 宋昭懒得和李贵人这种没脑子没手段的傻女人计较,就也没接云杉的话。 刚好织花路过门口,她便叫住她,“织花,你见着惜影了吗?” 织花立在门外回话,“方才小主才出门,惜影就说要去内务府领些香料回来,也出去了。方才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和内务府的人起了冲突,奴婢看她眼眶红红的,左边儿的脸也肿着,唇角还有血,像是受了打......” 宋昭说:“主子不受宠,连累你们也跟我一起受委屈了。今日我母家送了东西入宫,我也挑了礼物给你们,你去叫惜影来。” 织花去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将惜影从庑房里‘请’了过来。 惜影来时脸上的红肿十分明显,一看就是挨了巴掌。 宋昭只当自己看不见,笑着说:“我母家今日送入宫了些金银细软,你们伺候我辛苦,我寻思着有两样东西很适合你们,便想着留给你们。” 话落,云杉便将两个精致小巧的首饰盒分别递给了织花和惜影。 两人谢恩后,惜影貌似是有心事,对这礼物并不上心, 倒是织花喜滋滋地说:“多谢小主,奴婢能打开瞧瞧吗?” 宋昭笑,“当然。” 织花将锦盒启开,拿出了里面放着的青玉手串,欢喜得不得了, 立刻就戴在了手腕上,对着宋昭一个劲道谢。 宋昭说:“礼物你喜欢就好。另外我看你们睡觉的被褥都已经旧了,内务府不管事,我便让云杉替你们换了新的,你去瞧瞧可喜欢?” 织花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对着宋昭福了好几下礼,欢喜退下。 她走后,宋昭含笑打量着惜影, “你怎么了?我送你礼物你不开心?” 惜影抿了抿唇,“奴婢不敢。” 宋昭道:“那便打开瞧瞧,看合不合你心意。” 惜影缓缓将手中捧着的首饰盒启开,却在看见里面的东西惊呼了一声,吓得首饰盒掉在了地上。 而随着首饰盒掉落,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却从里面滚了出来! 看得人寒意涔涔,汗毛直立。 第10章 没有软肋 “啊!!!” 惜影尖叫着向后退了两步。 云杉抬手便赏给了惜影一记耳光, “喊叫什么?仔细惊着小主!” “云杉,别打她。”宋昭含笑起身,迎着惜影惊恐诧异的目光缓缓走向她, “怎么?这礼物吓着你了?” 她低头瞥了一眼静静躺在地上的断指,继而伸手捋顺惜影散乱的鬓发,语气十分温柔地说: “自己的家人,有什么好怕的呢?你可是忘了,你弟弟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块褐色的斑状胎记?小时候你弟弟走失了,你父母就是靠着这块胎记将人找回来的,是不是?” 惊魂未定的惜影瞪大双眸盯着地上的断指看了半晌, 在看清了断指上的斑状胎记确实和自己弟弟的一模一样后,她吓得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一摊烂泥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宋昭眸光凌厉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对云杉说: “把她扶起来,地上凉。” 云杉才凑近惜影,就吓得她三魂不见了七魄,身体一个劲向后瑟缩着,直到抵到了墙角退无可退,才唇齿颤抖地说道: “你、你们对我弟弟做了什么?他才十二岁......为什么你们要这么残忍!?” 宋昭悠闲地迈着莲步走到她身前,云杉挪来椅子让她坐下。 坐定后,宋昭俯身下去,食指勾住惜影的下巴暗暗施力,迫使惜影抬起头来,和她的眼神对上, “我不知道宸妃给了你多少好处,叫你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可我知道,宸妃的父亲是领侍卫内大臣,并兼任川陕总督一职。她举家都在川陕一带,所以她肯定不会拿你家人的性命来威胁你。可我不同。” 她修长的手指缓缓向上移动,水葱似的指甲滑过惜影红肿的脸颊, “我的父亲是护国公,护国公府就在京城。好巧不巧,你家中也住在京城。嘶......” 宋昭左手指着下巴,好看的眸子微微眯起来,似是回忆了一番后,继续道: “我记得好像是住在弄庄胡同吧?啧啧,你说如果那地方突然着火了?那可怎么办是好?” 惜影吓得不轻,忙道:“小主饶命!奴婢知错了,求小主给奴婢一个机会!” 宋昭轻抚着她脸颊上的伤,温婉笑道:“疼吗?今日宸妃扑了个空,只赏了你一耳光,算是便宜你了。” 其实所谓的‘争宠’,根本就是宋昭布下的一个局。 她故意要惜影听见她和云杉的密谋,私下里又派云杉跟着她,看她会将这事说给谁。 今日宸妃得了惜影的通风报信,赶去了御花园的东北角,结果喂了半晚上的蚊子,愣是没瞧见宋昭的人影。 盛怒之下给了惜影一耳光,让她回去继续监视宋昭的一举一动, 还说下次要是再闹出乌龙来,绝饶不了她。 此刻宋昭抚摸着惜影脸颊的手很暖,可惜影却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宋昭的掌心涌到了自己的心底。 半晌,宋昭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脸上笑意更甚,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次我给你一个机会,相信经过这件事之后,你定会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是不是?” 惜影惊惶地点着头,眼看着云杉递给了宋昭一枚和刚才给织花一样的青玉手串。 宋昭拿着手串,在惜影的手腕上比了比,“你和织花都是伺候我的,她有的东西,你也会有。我不知道你给宸妃办事收了她多少银子。不过你只需要清楚一件事,宸妃能给你的,我同样能给你,甚至比她更得更多。你不是一直都说,当奴才的选对主子,才是最重要的吗?” 宋昭一边说着,一边挽起惜影的手腕,动作温柔的将青玉手串给她佩戴上。 随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着冲她挑眉, “事到如今,你会选了吗?” 惜影有的选吗? 眼下她只有衷心于宋昭这一条路,如若不然,她全家的性命都会不保。 于是在宋昭说完话后,她立马跪下磕头谢恩, “多谢小主宽恕!奴婢日后定当对小主一心,以小主马首是瞻!” 宋昭回身落座于暖座上,端起茶盏来小嘬一口,语气淡淡地问: “宸妃要你在我身边做什么?” 惜影道:“宸妃娘娘给了奴婢一些银子,让奴婢监视您的一举一动。将您日常都做了什么,事无巨细的汇报给她。” 正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不止是您这儿。奴婢听说,这次新入宫的小主们,身边都有宸妃娘娘安插的人手......” 宠妃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与宠爱,给新人身边安插眼线,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宋昭轻描淡写地回了惜影一句, “日后宸妃给你的银子你照拿不误。她想知道我的一举一动,你就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不过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聪明如你,应该不用我亲自教你吧?” 惜影点头如捣蒜,宋昭又说:“我乏了,你退下吧。” 说话间有意无意瞥了一眼地上,“带着你弟弟的手指。” 惜影双手颤抖的将断指捡起来,向宋昭毕恭毕敬福一礼后,才匆匆离去。 云杉见宋昭这么轻易就将惜影给放了,有些气不过, “小主也太心善了,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怎么说也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宋昭轻嗤一声,摊开手掌来,对着烛火欣赏着自己修长纤细的手指, “她弟弟断指上的那抹猩红血色,还不算给她颜色瞧了吗?左右宸妃是无论如何也要安插眼线在我身边的,没了惜影宸妃也会派新人来。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留着惜影。毕竟家人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软肋。她全家性命在我手中握着,她自然懂得如何管好自己那张嘴。” 云杉道:“还是小主思虑周全。您说的是,就拿您来说,老爷是您在宫中的后盾,同时也是您的软肋,您......” 话说了一半,见宋昭的眉心处微不可查地跳了跳,云杉便戛然而止,不再说下去。 宋昭默然须臾,脑海中一闪而过昔日母亲被姜氏毒打致死,宋世诚目睹了全过程,却一言不发袖手旁观的场景。 她的眼神变得阴鸷,下颚微微紧绷,咬音很重地吐出一句, “我没有软肋。” 说罢,便吹熄了面前的烛火。 第11章 宫中眼线 这两日宫里头最风光的人,当是李贵人莫属。 萧景珩似乎对她很是满意,昨儿个又翻了她的牌子。 这批新入宫的嫔妃,就只有她侍寝过两次。 后妃争相拉拢她,尤其是宸妃,她宫里送来的赏赐就没断过。 宋昭在西偏殿瞧着东偏殿门庭若市,送礼的人一波接一波的来, 后来宸妃身边的迎香也来给李贵人送礼,只不过她走的时候,是李贵人亲自将她送出门的。 李贵人高声对迎香说:“有劳姑姑亲自跑这一趟,宸妃娘娘送给我的粉珠耳坠我十分喜欢,改日我定亲自登门道谢。” 送走迎香后,她一脸自得,扭着腰肢回了殿内。 宋昭看在眼里,忽而吩咐云杉道:“我记得当初带入宫的首饰,有一副珍珠耳环。你去取来挑个好看些的盒子装着,随我一道去恭贺李贵人。” 李贵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她本就瞧不上宋昭,见她来送礼,少不得要腌臜她两句, “我瞧瞧你送了些什么。” 她打开红木礼盒,从里面取出了一对珍珠耳饰来,轻蔑地笑道: “这云白珠是淡水河蚌所出,小家子气的上不了台面。且这珠子小小一颗,掉在地上怕是都不好找。妹妹拿这样的礼来送人,多少有些寒酸了。” 说着随手从桌子上取了一副圆润饱满的粉珠耳饰来,和宋昭送的那一副比了比, 珍珠大了一圈不说,淡粉色的珍珠也要比纯白色的不知道亮眼多少。 宋昭像是没见过好货一样,眸子瞪得浑圆。 李贵人看宋昭这副表情,愈发得意道: “这是宸妃娘娘才送来的赏赐,粉珠可是取自东海海蚌,且要得这一副成色如此好的,怎么说也得万里挑一。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 宋昭眸底碎光流动,眼神落在粉珠上挪不开, “这样好看的珍珠,嫔妾从未见过。贵人姐姐容貌娇俏,与这粉色也是极相配的。且我听说宸妃娘娘很少送礼于人,可见娘娘对姐姐看重。” “这算什么?”李贵人骄傲地扬起下巴,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支鎏金花鸟簪子在手中把玩着,“这簪子是皇后娘娘所赐,做工精致,我很喜欢。” 宋昭道:“这簪子是好看,不过太素净了些。相比之下,嫔妾还是觉得宸妃娘娘送给姐姐的耳坠更好看些。明日请安的时候,姐姐若是戴上这对耳坠,定能艳压群芳。” “蠢货,你懂什么?” 李贵人冲宋昭翻了个白眼,兀自将发簪插在了发髻上, “各宫娘娘都送了礼物过来,明日我肯定要捡好的穿戴。宸妃娘娘的礼物是好,可她性格跋扈,眼里揉不得沙子,跟着她能有什么好处?倒不如跟着皇后娘娘,到底是皇后之主,哪里是寻常嫔妃可以比肩的?” 她看宋昭一脸懵懂的样子,拿出一副老道的腔调,开始说教起来, “在后宫中生存,要的就是会察言观色,懂审时度势。初入宫闱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就得找一个最值得依托之人依附于她,这样往后的路才能更好走,你明白了吗?” 宋昭恍然大悟,忙冲李贵人福了一礼,道:“多谢贵人姐姐提点。” 李贵人得意道:“往后我依附皇后,你便跟着我。左右你这副模样也是得不了圣宠的,你把我伺候好了,我保你三餐温饱也不是什么难事。” 后来李贵人还说了好一会子阴阳怪气的话,宋昭照单全收,顺带好一番吹捧,将她夸成了个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女。 云杉从旁瞧着,只替自己的主子觉得委屈。 听李贵人说道了将近半个时辰,她才肯放宋昭回去。 回了宫,云杉帮宋昭捶肩捏腿,心疼地说:“小主明知道去见了她免不了要听她羞辱,为何还要去给她送礼?” 宋昭悠哉的从桌子上给取了一枚葡萄,剥皮吃了,“她是贵人,我是答应。同在一个屋檐下,我巴结她也是很正常的事。” 云杉叹气道:“唉......只盼着小主能早些侍寝,这样日后在宫中日子也能好过些。” 宋昭所住的西偏殿,暖座旁的菱窗刚好可以看见东偏殿的侧门。 自她奉承完李贵人后,她就一直盯着那扇窗户瞧。 不一会儿,看见伺候李贵人的怜儿神色匆匆从侧门走了出来,鬼鬼祟祟地出了宫去,她嘴角才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 惜影交代过,宸妃给新入宫的嫔妃身边都安插了眼线, 所以今日宋昭去给李贵人送礼,就是为了引她说出那番贬损宸妃,抬高皇后的话。 以宸妃的跋扈悍妒,不用宋昭亲自出手,李贵人的好日子怕是也没几日了。 * 与此同时,永安宫。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宸妃端坐于上首位,言语间隐着几分怒气。 李贵人身边的怜儿正跪在堂下,恭敬道: “奴婢不敢妄言,李贵人确实是这么说的。和她同住的宋答应还劝了她两句,说您送去的耳坠适合她。她却说皇后娘娘给的东西才合她的心意。她还明说了她日后要依附皇后娘娘,还说宋答应无宠,让宋答应以后依附于她。” 宸妃冷嗤一声,“哼,她倒是个有志气的。一个小小贵人,才入宫几天,就开始为日后筹谋,拉帮结派了?她喜欢依附皇后,那本宫就遂了她的心愿。皇后不是最喜欢劝皇上雨露均沾了吗?迎香。” 迎香上前一步屈膝下去,“奴婢在。” 宸妃道:“你去趟敬事房,就说李贵人偶感风寒不便侍寝,让他们将她的绿头牌挂起来。再让张久贵去御前提醒着,瑶华宫还有个宋答应,入宫以来还从未面过圣。” 迎香领旨退下,宸妃又看向怜儿,问道:“本宫说李贵人偶感风寒,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怜儿机敏一笑,“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宸妃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让宫人拿了几两碎银子给怜儿,才道:“回去吧,好生照顾好你家小主。” 怜儿笑着叩谢了宸妃恩典,捧着银子喜滋滋地走了。 第12章 黄雀在后 过了两日,在一日晌午的时候,宋昭见李贵人站在太阳地底下上蹦下跳的,累出了一身的汗来。 宫人们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去劝她,宋昭便问怜儿, “你家主子这是怎么了?这样毒辣的日头,也不怕晒坏了?” 怜儿说:“夏日里小主贪凉,入夜的时候用冰用多了,被子没盖好,就染上了风寒之症。嫔妃染病是不能侍寝的,所以敬事房就将小主的绿头牌给挂了起来。太医说多发汗能好得快些,小主这才非要跑到太阳底下站着......” “贵人晕倒了!快去传太医!” 正说着话呢,李贵人体力不支突然晕倒在地。 宫人们一窝蜂涌上去查看她的情况,宋昭立在人堆外面瞧了眼热闹, 她看见李贵人半条命都快被折腾没了,还拉着怜儿的手在吩咐她, “顺、顺便告诉皇上,说我晕倒了,皇上心疼我,会来看我的。” 宋昭冷笑一记,心里暗道了一句蠢货,连她搭理都没搭理,转头就回了自己的寝室。 她也不是完全没理会李贵人,下午亲手给她熬了一碗消暑的绿豆汤送了过去, 李贵人没什么胃口不肯喝,宋昭便劝她, “姐姐不必这么心急,寻常风寒而已,吃药调理着七八天也就好全了,何必要大中午的站在太阳底下折磨自己呢?” “你懂什么?”李贵人斥了她一句,转而向怜儿问道:“去通报御前了吗?皇上知道我晕倒了吗?” 怜儿说:“回小主,已经通报了两次了。” 李贵人长舒一口气,安心地点头。不过很快又想起了什么,突然从床上起身,往妆台方向走过去。 一边走,口中还一边念叨着:“若是等下皇上来了,可不能看见我这憔悴样子。怜儿,你来给我上妆!” 宋昭看着她这样子,不觉得可怜,只觉得可笑。 心想,若是跟她争宠的女人都是这种资质,那这日子多少无趣了些。 后来李贵人梳妆打扮好了,也确实让她等来了好消息。 敬事房来了个面生的小太监,来给李贵人报喜, “恭喜贵人,鸾鸣承恩轿已经往瑶华宫来了,您快准备着吧。” 李贵人喜不自胜,听了这消息,病气都赶走了一大半。 她挺直了腰杆,春风满面地赶去了庭院内。 半炷香过后,鸾鸣承恩轿果然停在了瑶华宫门外。 今日来接人的,是敬事房的总管张久贵。 按着规矩,只有嫔妃第一次侍寝的时候,会由敬事房的总管亲自接引。 日后除非是有皇帝亲旨的宠妃,旁人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李贵人愈发欣喜,上前笑着和张久贵攀谈起来,“张公公怎么来了?” 张久贵冲她敷衍一笑,“贵人身子可见好了?” 李贵人道:“好多了好多了,多谢公公关怀。” 她见没有人迎她,索性自己掀开了轿门就要上去。 “唉,小主且慢。”张久贵拦了她一把,将轿门合上,“今日皇上翻得不是您的牌子。” “不是我?”李贵人眼中满是讶异,她指着立在张久贵身后,刚才负责过来通传的那名小太监说道:“怎么会不是我?这位公公方才明明说了,皇上今夜翻了我的牌子。” “糊涂东西!”张久贵踹了那小太监一脚,忙对李贵人赔笑道:“这蹄子是才来敬事房的,怕是搞错了规矩。” 说着看向了立在一旁看热闹的宋昭,冲她拱手一揖,毕恭毕敬道:“宋答应大喜,今夜皇上翻得是您的牌子。” 一语落,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了宋昭身上。 李贵人更是气得牙痒痒,眸底都能沁出血来。 宋昭一脸懵然地指着自己,“我?” 张久贵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说:“小主别愣着了,快请吧~” 一旁的云杉听了这消息,都欢喜疯了。 “小主!您没听错,皇上翻得是您的牌子!” 但才欢喜了一句话的功夫,就又犯了难,“张公公,方才那公公传话的时候传错了,我家小主突然听见这消息还来不及更衣打扮,要不您稍候片刻,奴婢帮......” “稍等?”张久贵摆了摆手,看起来很是无奈,“这侍寝都是有规矩的,时辰耽误不得。宋答应还是别为难奴才了吧?” 云杉想,自己小主脸上的肿胀虽然消下去了,但是红疹还在。 怎么说也得拿水粉遮一遮,不然就这么去侍寝,能给皇上留下什么好印象? 奈何张久贵催得紧,宋昭也说:“公公说得对,规矩破不得,我这就随公公前去。” 李贵人眼睁睁看着宋昭顶着一张麻子脸上了鸾鸣承恩轿,气得手中搅动的绢帕都快扯碎了去, “她那张脸去侍寝,是要吓死皇上吗!?” 吓不吓死皇上不知道, 不过是个人都看得出,李贵人现在是快要被气死了。 坐进鸾鸣承恩轿后,宋昭脸上的懵然之态一扫而空,转而又换做了一脸的淡定自若。 她听跟在轿外的张久贵小声说:“今日宋答应能得这侍寝的机会,可是宸妃娘娘好不容易帮您争取来的,宋答应可得好好珍惜啊!” 宋昭道:“多谢公公告知,也多谢宸妃娘娘给我这个机会。” 张久贵笑道:“奴才本就是伺候主子的,您谢奴才,奴才可担待不起。只是宸妃娘娘甚少对别的小主的事上心,可见娘娘看重您。” “我明白娘娘一片好心,自当不辜负娘娘。” 宋昭心里明镜似的, 敬事房的人办事向来滴水不漏,怎么会传错了信? 今日这场乌龙,分明就是宸妃刻意安排的。 一来,是要在众人的面前打了李贵人的脸,让她面子上挂不住; 二来,旨意传错了,宋昭就没有提前添妆更衣的时间。 等她素面朝天入了朝阳宫,让萧景珩瞧见她脸上那些没有遮盖的红疹子,说不定心生厌恶,会直接将她给送回去,唱上一出完璧归赵。 宸妃左算右算,这一局,她打压了李贵人,明里给了宋昭机会,暗里让宋昭在御前受辱,可谓是一箭三雕。 料她做梦也想不到, 她以为自己螳螂捕蝉,棋高一着。 殊不知看起来被她利用了的宋昭,才是这一局里,真正伺机而后动的黄雀。 第13章 宋昭侍寝1 今日的天气打傍晚开始,就闷沉沉的。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黑压压的密云中偶然传出阵阵闷雷声。 待鸾鸣承恩轿落在朝阳宫门外时,宋昭抬头看了一眼墨黑的天色, 闷热了这么多天,也是该好好下一场雨了。 张久贵躬身指引宋昭入了朝阳宫,一路将她带往偏殿,此地有一名面善的嬷嬷正候着。 张久贵向宋昭介绍,“这是御前的教礼嬷嬷,负责教导小主侍寝的规矩。” 后面女人间要说的话,他一个太监是听不得的,于是便退到门外等候。 嬷嬷对宋昭说:“这侍寝的规矩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无外乎就是要记得两件事:顺从与迎合。 咱们皇上年纪轻,二十一岁登基,如今在位三年,到九月过了万寿节,才满二十四岁,正是身强力健的时候。 小主伺候皇上的时候,万不可忤逆皇上的意思,坏了皇上的兴致。总之一切顺着皇上的心意来,取悦龙颜,让皇上一扫白日勤政的辛劳,便是小主的功劳了。 侍寝前,御前的宫女会带着小主去沐浴更衣,然后送小主到皇上的寝殿去。等侍寝结束后,会有专人来将小主送回宫去。当然,若是皇上喜欢,得了留宿的旨意,那更是极好的。” 听她说完,宋昭认真地点头,“多谢嬷嬷教导,我都记下了。” 然后嬷嬷就安排了御前的宫女带着宋昭下去沐浴。 后妃侍寝,在沐浴完了之后,都是会有专人来替后妃重新添妆的。 但张久贵却私下里刻意提醒了嬷嬷一句, “宋答应脸上的红疹,是不服之症还未痊愈的缘故。这时候若是以水粉遮盖,万一红疹在刺激之下变得愈发严重,反而不好。 宋答应五官精致,容貌姣好,区区红疹瑕不掩瑜。宸妃娘娘的意思是,要让咱们将宋答应‘素面朝天’的送到皇上面前去,嬷嬷可明白娘娘的意思?” 嬷嬷赔笑道:“宸妃娘娘所言极是,奴婢明白该怎么做。” 所以当晚宋昭沐浴更衣过后,压根就没有人来给她上妆,而是直接被人送给到了萧景珩的寝殿去。 她来时,萧景珩坐在暖座上,正在批阅奏折。 听见宋昭入内的动静,他并未抬头,而是继续在奏折上潇洒地落下朱批。 殿内烛火黄昏摇曳,烘出一片暖煦之色, 博山炉中燃放的沉木香烟气浓郁稠白,丝丝缕缕缥缈而起,氤氲在萧景珩的面前。 这是宋昭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丈夫, 如传闻中一样,萧景珩生得俊美无俦,实乃宸宁之貌。 浓密有序的眉毛与黑曜石一般的瞳仁,衬得他目光深邃坚毅, 英挺的鼻与削薄的唇,又给他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疏离感。 又或者,这份疏离感是来自于他与生俱来的帝王霸气。 宋昭将裙摆铺开缓缓跪下,毕恭毕敬地请安道: “嫔妾答应宋氏见过皇上,愿皇上万岁万福。” 闻言,萧景珩笔尖一滞。 他抬头瞥了宋昭一眼,“抬起头来回话。” 低沉抓耳的声音撞入宋昭的耳膜, 她应声抬起头来,因着后妃在拘礼期间不能直视天颜,所以她虽然抬起了头,但却低垂眼帘,眼神闪躲。 萧景珩看出了她的紧张不安与局促,同时也看见了她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早在她侍寝前,萧景珩就已经在皇后的口中听说了这位宋答应。 皇后说她生得明艳无双,娇媚动人,但因为对桃花花粉不服,沾染上了不服之症,所以脸上生了些红疹。 今日一见,皇后果然所言非虚。 虽说宋昭脸上的红疹看着骇人,但还是能看出她的五官底子十分优越。 萧景珩的目光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多做停留, 只看了一眼,很快就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奏折上。 不过他也没有晾着宋昭,说了一句,“上前来,伺候笔墨吧。” “是,嫔妾遵旨。” 宋昭踏着莲步走到萧景珩的身旁, 她将袖口稍稍挽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细腻的手腕,而后取了朱砂墨碇来,开始研墨。 ‘轰隆’ 窗外,雷声渐密。 宋昭研墨的手不禁颤抖了一记,将墨点蘸出了砚台外。 她忙取下腰间的帕子将墨点拭去。 萧景珩微微侧目,语气冷冰地问了句,“害怕?” “不、不怕。” 宋昭的声音有些结巴,有些发抖,明显是说了假话。 萧景珩听得出来她是在逞强,不过他也没再追问,继续静静批阅着奏折。 没多久,窗外便响起了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雨越下越大,风亦越吹越劲,直到吹开了暖座旁的菱窗,湿气和劲风一股脑灌了进来,吹落了一本放在桌案边的奏折。 宋昭连忙跑到窗前去,将菱窗用力合上,下了扣。 而后回身捡起地上的奏折,双手呈给萧景珩。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萧景珩全程连看她都没看一眼。 只听窗外雨打屋檐声愈甚,随口念了句诗,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他没料到,耳边竟会响起一道柔弱的女声回应他,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星芒,不禁抬眉重新打量起了宋昭, “这是秦观的隐诗,没什么名气,鲜少为人知,你却知道?” 宋昭美眸流转,两靥灼粉,娇声道:“家父喜读诗书,嫔妾耳濡目染,略通些皮毛,在皇上面前卖弄,倒惹皇上笑话了。” 这一次,两个人的距离不足三尺远,萧景珩可以将她看得更清楚。 一颦一蹙间,是有那么些媚骨天成的味道。 方才她去冒雨关窗的时候,脸颊和鬓边都沾了雨水, 萧景珩伸手替她拂去脸颊上的水滴,宋昭却下意识后撤了一步,想要躲闪。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在萧景珩的手指触碰到宋昭脸颊的那一刻,水滴被他抹去,连同那个位置上的红疹,也被晕开了。 萧景珩将蘸有颜料的水渍在指尖摩挲着, 宋昭见状大惊,连忙跪下, “皇上恕罪......” 萧景珩锐利的眸光和宋昭仓皇无措的眼神对上, 他弹指掸去指腹上的水渍,低沉的嗓音里透着满满的压迫感, “你如此做,是不想侍寝?” 第14章 宋昭侍寝2 ‘轰隆’ 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雷鸣,惊得宋昭不受控地打了个激灵。 彼时她正跪在萧景珩的面前,瘦弱的身影缩成了一团,身上湿漉漉的打着颤, 眼眶里蕴着的泪水超载,纤长的睫毛扇动着,眼泪便大颗大颗涌落。 像是珍珠滴在她烟青色的衣衫上,晕成一滩水渍。 “皇上......嫔、嫔妾......” 她说起话来气声明显,像是极力在忍着呜咽的腔调,听得人心疼。 这一切都被萧景珩看在眼里。 男人总是会怜香惜玉的, 越是娇弱的女子,便越是能勾起他们的保护欲。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那女子得有足够诱人的姿色,如此哭起来才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而宋昭最不缺的,恰巧就是姿色。 萧景珩收敛了眼尾的戾色,伸手将宋昭从冰凉的地上搀扶起来。 她的手光滑、白皙、冰凉。 像是上好的璞玉被攥在手中。 萧景珩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语气也缓和了些,“你别怕,朕又不是洪水猛兽。” 宋昭瑟缩着肩膀点了点头,用十分委屈软糯的声音喃喃了一句,“多、多谢皇上。” 萧景珩问她,“女子好(hào)容貌,为何你脸上的红疹明明已经消退了,却还要扮作这般?” “嫔妾害怕......”宋昭抿了抿嘴唇,鼻息渐渐开始紊乱,强忍了许久的情绪忽而失控,以绢掩面,小声啜泣了起来。 她哭得十分有技巧, 要哭,要真,还不能丑。 用什么角度面对着萧景珩,眨眼的频率是多少,眼泪要从眼角还是眼尾落下,以及啜泣的时候要用什么腔调才能听起来惹人心疼, 凡此种种,宋昭私底下已经练习过无数次。 在萧景珩眼里看着,压根就寻不出破绽,只会觉得宋昭这么一哭,哭得他心都乱了。 “别哭。”他伸手,几近温柔的替宋昭擦去泪渍,“告诉朕,你在怕什么?” 宋昭深呼吸了几口气,极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她本是不想说的,但在萧景珩的再三迫问下,她才半推半就地开了口, “嫔妾害怕承宠,所以才会动了歪心思。” 萧景珩问:“旁人都是害怕不得宠,你却害怕承宠?” 宋昭神色怅然地说:“嫔妾的姨娘当年就是因为得父亲喜欢,所以招惹了母亲的不待见。嫔妾六岁那年,姨娘犯了一点小错,母亲就当着嫔妾的面将姨娘给活活打死了......嫔妾害怕承宠,是怕有朝一日也会落得和姨娘一样的下场......” (ps:古代礼法规定,庶生子女必须称呼父亲的正妻为“娘”,父亲的妾,无论是否为生身母亲,都应该称呼为“姨娘”。) 听完宋昭这番话,萧景珩表面上温柔劝慰她: “别怕。当日你父亲没有护着你姨娘,如今你既成为了朕的嫔妃,朕自然会护着你。且皇城之中,礼法在上,没有人能无缘无故的打你骂你,明白吗?” 这般劝着,心里又想: 这宋昭生得实在美丽,但却不是个聪明的。 她当着自己的面,将家中这般抬不上台面的话宣之于口,就不怕自己对宋世诚有看法? 伴君如伴虎,她的一句话,随时都有可能断送了父亲的前程。 不过比起别的后妃,宋昭的这份‘不聪明’,倒是正中萧景珩的下怀。 后宫中的嫔妃,上至皇后,下旨答应,有哪个不是满腹心思? 便是日常随便聊聊天,她们嘴里面说出来的话,都不知道在心里斟酌过多少次了。 有时候跟太守规矩、太聪明的人在一起,就得时时提防着会不会被她们所算计,也是累得慌。 只是萧景珩又哪里会知道,宋昭本就巴不得要将自己的母家拖入地狱,让他满门都去给她的生母陪葬? ‘轰隆’ 窗外雷雨之势不减,京都已经有几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每有一阵惊雷声响起,宋昭都会随之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萧景珩凝望着宋昭, 泪水将她脸上的红疹冲淡了大半,原本细腻如绸缎的皮肤显露了真容,更显得明艳动人,叫人爱不释手。 “还说不怕打雷?”他笑得宠溺,又如同哄孩子一样摸了摸宋昭的脑袋, “哭成这样,明日眼睛肿了,要旁人瞧见还以为是朕今夜欺负了你。去洗把脸吧,有朕陪着你,不用怕。” 萧景珩牵着宋昭的手,一路将她从暖座带到了镜台前。 镜台边儿上摆放着一个纯金刻龙纹的面盆,里面盛着浸泡着玫瑰与海棠花瓣的晨露水。 萧景珩问她,“只对桃花有不服,别的花卉可有影响?” 宋昭娇羞地摇了摇头,而后接过萧景珩递给她的一方素帕,动作十分柔缓地洗起了脸。 萧景珩眼看着她脸上的红疹在清水的清洁下一点点消退,直至最后一抹颜料被她洗净,露出她白皙细嫩的真容来。 当皇帝的,见过的美人自然不少, 后宫中的那些女子,以宸妃为首,各个都是美人中的翘楚。 饶是如此,萧景珩在看清了宋昭的真实容貌后,还是不免心中震颤,暗道一句惊为天人。 好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宋昭被萧景珩灼热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去,脸颊微微泛出红晕来,娇声喃喃了一声: “皇上......” 萧景珩一把将这尤物拥入怀中,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又动作很轻地把她放在了龙榻之上。 放她下来前,食指已经勾住了她腰间的结带, 稍一用力,结带散开,春光便乍现于眼前。 他的指腹轻轻滑过宋昭的肩膀,伴随着窗外的声声雷鸣,宋昭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萧景珩覆在她的身上,贴近她的耳畔,任由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之上,低声轻语道: “若害怕,就将朕抱紧些。” 说着抓住宋昭的手腕,放在他劲瘦的腰身上。 宋昭低吟着‘嗯’了一声,双手慢慢向上,拥着萧景珩紧实的后背, 随着阵阵雷鸣,柔荑细指渐渐用力收紧。 夜,更深了些。 但今夜朝阳宫的宫烛,却迟迟未曾熄灭。 第15章 知晓进退 一番云雨之后,宋昭侧身靠在萧景珩的怀中。 男人略有几分粗粝的指腹,在她的香肩上轻轻柔柔地打着绕, “你怕打雷,等雨停了再走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了。 萧景珩的言外之意是,他想再与宋昭温存一次。 他懂节制,甚少有耽于美色的时候。 宫里那么些嫔妃,也就宸妃因为技术实在太好,得过几回一夜被宠幸两次的殊荣。 原以为宋昭会欣然接受,没想到她却说: “皇上,嫔妾不能够留下,不然明日肯定会有人议论,说嫔妾在您宫中的时间长了。今日是嫔妾第一次侍寝,嫔妾不想太出风头......” 她说这话的时候怯怯的,两人肌肤相贴,萧景珩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娇躯的颤动。 他心想,或许当日宋昭的嫡母当着她的面,将她姨娘打死的那件事,带给她的心理阴影极重。 所以才会导致她畏首畏尾,不敢逾矩半分。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女子,总不至于恃宠而骄。 萧景珩侧过身去,在宋昭的额头上落下清浅的一吻, “也罢,朕让人送你回去。” 宋昭起身更衣的时候,萧景珩侧卧在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灼热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宋昭的身上。 他像是在欣赏一尊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少女身上的每一寸,都会引他遐想。 这份新鲜感,他对容貌出众的后妃都曾有过, 只不过对宋昭的感觉更强烈一些。 “你凡事小心,今日打朕这儿回去,脸上的‘红疹’尽数痊愈,反倒惹疑。明日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若旁人问你的脸怎么好了,你就说是朕叫了太医来替你医治,这才消退下去。” 宋昭系好腰封,欠身福礼下去,“多谢皇上替嫔妾思虑周全。” 萧景珩冲她招招手,“过来。” 宋昭近身榻前,温顺乖巧得如同一只猫儿。 萧景珩攥着她的手紧了紧,“明日雷停雨顿,朕再唤你来。” 宋昭含羞带臊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萧景珩朗笑着掐了一把她的细腰,而后扬声冲门外唤了一句,“江德顺。” 寝殿的门应声被人推开,御前的首领大太监江德顺躬身入内,打了个千儿道: “皇上有何吩咐?” “外头风雨大,你护着宋答应出去。” 这日最后,宋昭是被江德顺一路护着走出朝阳宫的。 江德顺一路帮她撑着伞,自己身子湿了个透。 立在朝阳宫侧门外的张久贵见着此情此景,先是愣了一下,忙不迭赔笑将宋昭送上了鸾鸣承恩轿后,才小声对江德顺说: “江公公,这.......怎么还劳您亲自将宋答应给送出来了?” 江德顺是御前的首领大太监,字面上的意思,他就是皇城中所有太监的头子, 就连张久贵这个敬事房总管,也得对他毕恭毕敬的。 张久贵把自己的伞挪到了江德顺的头顶上,哈巴儿一样替他擦拭着身上的水渍。 怎料江德顺却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这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等下将宋主儿送回去后,自个儿到内务府领板子去。” 这些御前的奴才,一个个都活成了人精。 主子吩咐一句话,给一个眼神,他们就能听出话外的意思。 别的嫔妃侍寝都会有专人添妆,而宋昭却是‘素面朝天’被送进朝阳宫的,萧景珩如何能不知道,这事是敬事房的人在暗中使坏? 只是这件事无伤大雅,使坏的人是谁萧景珩懒得追究, 惩罚了张久贵,他背后那人自然也就知道收敛了。 ‘轰隆’ 此刻坐在鸾鸣承恩轿里的宋昭,耳听轿外闷雷不止,脸上却全然不见方才的惊惧,甚至唇角还隐隐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宋昭自幼活在水深火热中, 她连地狱都不怕,又怎么会怕打雷? 但今天在萧景珩面前,她得怕,她得给萧景珩一个怜香惜玉的机会,她得让萧景珩从她身上得到成就感。 这些情绪价值,和她明艳的脸与曼妙的身材,具有同等的价值。 她要从萧景珩那里得到她想要的,那么这些就是她必须得付出的筹码。 此刻瑶华宫中,眼睁睁看着宋昭被抬走的李贵人一夜未眠。 她想着,以宋昭那样的资质,被抬去侍寝也是被萧景珩‘退货’的结局。 却料不到等了快两个时辰了,也没见到宋昭回来。 后来都快二更天的时候,才听见庭院里有了动静。 连忙赶出去,瞧见宋昭撑着伞正准备回西偏殿,便叫住了她, “你去了这么久?” “姐姐还没睡?”宋昭见她没有撑伞就朝自己走了过来,连忙将自己的伞挪给了她一半,“姐姐还病着,若是淋了雨可不好。” 两人共撑一把伞,李贵人心里带着气,满连嫌恶地朝着宋昭翻了个白眼。 可就是这么一眼,却叫她看清了宋昭那张美璧无瑕,惊艳绝伦的脸! 她大惊,“你、你的脸?” 宋昭抚摸着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日面圣,皇上见我脸上红疹不退,刚好有太医来给皇上请平安脉,皇上便让太医顺便给我瞧瞧。太医妙手回春,针灸用药一番,红疹竟当真褪了。因此耽误了些时辰,这才回来晚了。” 李贵人听她如此说,气得牙根子痒痒。 从前李贵人从未将宋昭放在眼里,在她看来,便是刘常在、萧常在,都要比宋昭承宠的可能性大。 但今日看清了她的原貌,自信如李贵人,也会心底暗暗生妒。 这张脸莫说是萧景珩了,就是她看着都忍不住要惊叹。 “哼。”李贵人冷嗤一声,没好气地说:“皇上很喜欢你吧?” 宋昭顾左右而言他,“哪里比得上姐姐呢?方才太医帮我医治的时候,皇上知道我和姐姐一起住,一个劲问姐姐身体可好些了,还说得闲要来看望姐姐。” “我比你先伺候皇上,和皇上的情分自然是你比不得的。” 正说着话,李贵人突然从宋昭手中将雨伞夺了过来, “我警告你!你不要以为你侍寝了,就能和我平起平坐。我是贵人,你不过是个答应,你若是敢狐媚惑主,仔细我告诉皇后娘娘去!” 说罢悻悻转身回了东偏殿,独将宋昭一人晾在雨地里。 第16章 初见舒妃 云杉听见庭院里传出了吵闹动静,从庑房里出来的时候,见宋昭独自一人在大雨里站着,连忙取了雨伞跑到宋昭身旁,一边帮她撑伞一边帮她擦着额发上的雨水, “小主这是做什么?怎么好在大雨里这样淋着?” 她看李贵人重重关上了东偏殿的门,又问:“是李贵人让您在这儿站着的?” “没有,和她没关系。”宋昭握住伞把儿,和云杉说话的时候,余光朝着宫门口瞥了一眼,而后道:“我有些乏了,先进去再说吧。” 回到房中,云杉替宋昭换了寝衣,又打了热水来帮她洗漱。 宋昭原本静静坐着,像是在想事。 可就在云杉转了个身去拿帕巾的功夫,宋昭突然推开窗,任由冷风夹带着雨水灌进来,将她再度打湿。 云杉见状都吓傻了,“小主这是做什么呀?这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她跑上前想要关上窗,却被宋昭拦住,“今日这风寒我必须要得,不光要得,我还要发高烧,让自己的身体病垮。” “小主!您今日才承宠,后妃病躯是不能侍寝的,您这是......” “我要的不是侍寝,我要的是皇上的专宠。” 雨水不断拍打在宋昭明艳的脸上,衬得她像是一朵绽放在暴风雨中的赤芍, 即便枝叶花瓣沾了水渍,但根茎仍是挺拔。 待上半身差不多又被淋湿了一通后,宋昭才自己关上了菱窗, 她从云杉手中接过帕巾来,一边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从皇上让江德顺亲自送我出朝阳宫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张久贵疏忽职守的这顿打,是躲不过去了。 为了将功折罪,张久贵必然会从我身上想法子。他知道我得了皇上的宠爱,多半会巴巴儿地去跟皇上说,我回宫后的情况。 方才李贵人在庭院责难我,我余光瞥见宫门外有人影闪动,我便猜测是张久贵在偷看。 如果真的是他,要他看见了李贵人如此为难我,将这件事告诉了皇上更好。这样一来明日等我病了,便可以让皇上看看,他的宠爱给我带来了什么,要他自责内疚。 若是张久贵什么都没看见,也无所谓。今夜皇上要我等雨停了再走,是我非要守着规矩冒雨回来,如此才会生病。” 云杉听罢愈发不解了,“可是生病了又有什么好处呢?李贵人不是也感染了风寒,也没见皇上搭理她呀。” 宋昭冷笑道:“她生病,是她自己蠢。而我这病,却是因为皇上才得的。区区风寒不是什么大事,可这病若是为了男人生的,才更会让他感同身受,心疼到骨子里去。”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第二日晨起的时候,宋昭果不其然染上了风寒,还发了高烧。 她初次侍寝,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给皇后请安的。 今日请安的时候,众后妃见她脸上红疹尽退,虽挂着几分病气,但还是难掩出众的容貌,免不得对她生出了几分戒备来。 云妃阴阳怪气地说:“宋答应可长得真漂亮呀,如此美貌只得了个答应的位份,实在是委屈妹妹了。” 颖妃跟着说:“你病了这么久,吃了那么些药都好不了,去见了趟皇上就好利索了?看来朝阳宫的龙气养人,这话果然不假。” “咳咳......”宋昭轻咳了两声,起身恭敬回话:“嫔妾久病难愈,全然仰仗各位娘娘悉心照料。姐姐们对嫔妾的好,嫔妾自当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云妃与颖妃各自瞄了她一眼,由她拘着礼,谁也不叫她起来。 还是皇后和颜悦色地说了句,“都是自家姐妹,请安闲话没必要动不动就起身行礼。快坐吧。”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 等宋昭落座后,宸妃又说:“哎呀,你这一侍寝,新入宫的嫔妃算是都得了恩宠了,可真是大喜事。” 她轻抚鬓发,微微侧首,似笑非笑地看向凤座之上的皇后,“从前臣妾得宠的时候,皇上十日里有四五日都是由臣妾在身旁伺候的。那时臣妾记得,皇后娘娘常劝皇上要雨露均沾,现在皇后娘娘可高兴了吧?” 皇后眸色温柔看向她,恬淡一笑,“人人有宠,后宫才会少生妒恶。后宫安宁则皇上安宁,本宫自然欢喜。” 宸妃眉尾向上一飞,脸上笑意更甚,“是,不过臣妾没记错的话,皇上已经有两三个月都没有让皇后娘娘侍寝了吧?也是,皇后娘娘有心疾,是做不得那么刺激的事儿的。” 此话一出,皇后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 “舒妃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打破尴尬局面的,是门外宫人的这一声通报。 宋昭与众人一样,将目光投向了门口。 见舒妃穿着宽阔的玫红色花鸟氅衣,一身配饰珠挂繁复华美,左手扶着腰肢,右手护着隆起明显的小腹,旁边还有四个宫人护着,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舒妃立在堂下,作势还想给皇后行礼,皇后连忙说:“你身子重,这些礼数就都免了吧。清月,快扶你家主子坐下。” 舒妃落座后含笑道:“夏日炎热,有个把月都没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昨儿个雨下了一夜,今日好容易凉爽起来,臣妾就赶忙来了。” 皇后道:“你有着身子,本宫早就许了你不必来请安,偏你最重礼数,半点都不肯马虎。” “臣妾对皇后娘娘的尊敬是打从心底里的,自然半点马虎不得。”舒妃说这话的时候刻意拔高了声调,又像是耀武扬威般瞥了宸妃一眼,“不像有的人,仗着得了几日皇上宠爱,就连尊卑都分不清了。” 云妃一贯瞧不上宸妃恃宠而骄,听舒妃打开了话头,她便接茬道: “得了几日宠爱又如何?咱们为嫔为妃的,最重要的还是要为皇上延绵子嗣。算起来,舒妃姐姐这一胎应该已经六个月了吧?” 舒妃抚着小腹,笑着应了一句,“是呢。” “那可更要小心,出入都得注意着,尤其是不敢摔了碰了。”云妃说完看向宸妃,笑着问了一句,“宸妃,你说是吧?” 第17章 投靠宸妃 宸妃闻言顿时拉下了脸色。 她瞪了一眼云妃,狠戾的眸光又落在了舒妃的小腹上,眉宇间闪过些许失落。 不过很快就又挺直了身板,恢复了平日里目中无人的模样,冷笑一声道: “舒妃这肚子圆滚滚的,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哪里会摊上和本宫一样的晦气事?” 宋昭入宫前就知道,后宫中肚子最先传出好消息的,其实是独揽盛宠的宸妃。 不过她时运不济,怀胎六个月的时候在自己宫门口摔了一跤,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听说为了这件事,萧景珩对她总有亏欠之情,待她身子养好之后,对她的宠爱也更胜从前。 而她方才说给舒妃听的那番话,实则也不是什么好话。 民间传肚圆得女,肚尖得男,宸妃说舒妃肚子圆滚滚的,实则是在暗讽她这一胎就算生下来了,也多半是个公主,聊胜于无罢了。 舒妃自然听得出她的话外之意,脸上的笑意也随之凝住。 宸妃十分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转而慵懒地向皇后福了一礼,道: “皇上邀臣妾共进午膳,怕去晚了耽搁时辰,便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皇后准她离去,扭头就走了。 “真是放肆!”云妃看着宸妃的背影,愤愤不平道:“宸妃这样没规矩,皇后娘娘也不管管她吗?” 皇后始终保持着仪态端然,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不羞也不恼。 她只当没听见云妃的牢骚,看向舒妃说:“新入宫的嫔妃你都还没见过,今儿个人齐,你也认识认识。” 这话一出,宋昭和李贵人她们便起身向舒妃福礼, “嫔妾见过舒妃娘娘,娘娘万安。” 舒妃柔和的目光一一扫过几人,问道:“哪个是李贵人?” 李贵人上前一步道:“回舒妃娘娘,嫔妾是贵人李氏。” 舒妃笑,“你送给本宫的野山参,果真是极好的品相。本宫很是喜欢。” 李贵人又深深福一礼,难掩喜色道:“娘娘喜欢就好。其实要嫔妾说,娘娘小腹微隆,形态不圆反钝,多半是个皇子呢~” “八字没一撇的事,哪儿就能看出男女了?” 舒妃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见她掩面而笑的模样,也是被李贵人这一句话哄得开心。 后来她又依次和萧常在、刘常在闲话了两句,最后轮着宋昭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消退了些,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才道: “宋答应生得真是好生漂亮。” 宋昭恭谨回话,“嫔妾蒲柳之姿,如何能与诸位娘娘相较?咳咳.....” 今儿个请安,她从入内就开始咳嗽, 方才宸妃走后,她的咳嗽声就更大了。 皇后关切道:“你是怎么了?” 宋昭怯懦地说:“咳咳......嫔妾偶感风寒,嗓子干痒难耐,于凤驾前失仪,还望皇后娘娘莫要怪罪。” 皇后说:“无妨。近来天气多变,大伙儿也得多注意点才是。” 众人齐声道:“臣(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皇后见宋昭咳嗽的实在厉害,便道:“左右今儿个也没什么事,你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宫休息去吧。” 宋昭欠身下去,诚惶诚恐道:“嫔妾位份最低,请安提前告退本是不妥之事。奈何这风寒病气是会过人的,嫔妾私心里也害怕将病气过给了各位娘娘。嫔妾今日先行告退,择日再来向皇后娘娘请罪。” 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任谁也挑不出错漏来。 等宋昭躬身退下后,也就只有李贵人和萧常在小声念叨了她两句,舒妃却对皇后说: “这宋答应倒很是懂礼节,且生得也讨喜。为何只得了个答应的位份?” 怎料皇后还没说话,李贵人却突然插了一句嘴, “舒妃娘娘还不知道吧?宋答应不比咱们在座的姐妹都是嫡出,她是个庶出的。庶出之人本就上不了台面,能入宫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舒妃闻言,护着小腹的手略微紧了紧。 庶出之人永远拿不上台面? 李贵人这是顺带连舒妃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也给羞辱了。 殿中气氛略显尴尬,偏李贵人蠢钝,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皇后看出了舒妃脸上的不悦,不得以替李贵人解围道: “其实管它什么嫡庶之分,最重要的是能得皇上喜欢。先帝爷的昭定皇后也是庶出,不也受天下臣民爱戴?李贵人,你这话有些过了。” 李贵人吃瘪,神色骤慌,忙欠身下去道:“嫔妾一时口不择言,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命她平身,后妃便也无人跟她计较。 但各自心里面又在盘算什么,谁又知道呢? 提前远离这场风波的宋昭,出了凤鸾宫后也不咳嗽了,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追上了宸妃的仪仗。 “宸妃娘娘。” 行队暂止,宸妃驻足回眸瞥了宋昭一眼,颇有惊讶道:“是你?” 宋昭迈着碎步上前,冲宸妃深深福礼下去, “嫔妾多谢宸妃娘娘提携。” 昨日宋昭能去侍寝,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宸妃暗地里安排的。 她原本只是想错挫挫李贵人的锐气,想着宋昭那副‘尊容’,就是送到了御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却不想宋昭竟因祸得福,反而让她攀附上了皇恩。 “你谢本宫什么?皇后娘娘不是赏赐给你了紫金活血膏吗?你收了她的好,明知道本宫和她不对付,却还要来谢本宫?” 宋昭压低了声音说:“谁是真心对嫔妾好,谁是假意敷衍,嫔妾分得清。嫔妾入宫一个月,皇后娘娘若有心帮扶嫔妾,嫔妾一早就能得见圣颜。若不是宸妃娘娘,只怕嫔妾在这深宫之中,定要长久沉寂下去了。” 宸妃细细打量着宋昭那张媚骨天成的脸, 私心里想着,这女人可长得真好看啊,好看到让她嫉妒,好看到让她想撕下她的脸皮来。 可这女人又实在蠢笨。 她初次侍寝,给皇后请安还没请完,见自己前脚走了,竟敢这般堂而皇之的后脚就跟出来?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心思,她这是急着把自己的后路都给断了? 不过这样也好,后宫里的女人渐渐多了起来,自己身边儿也是得留几个有用之人了。 想到这,宸妃用眼尾的余光瞄了宋昭一眼,淡淡地说: “你不是病了吗?别拘着礼了,起来吧。” 第18章 拒绝侍寝 宋昭谢恩起身,听宸妃说:“本宫原也不是为了你,实在是本宫瞧不上皇后上赶着巴结皇上那样子。 皇后惯会哄皇上高兴,自己无宠,就巴不得日日将年轻漂亮的都送到皇上枕边去,好博个贤良的名儿。 你前几日脸上红疹不退,皇后显然已经将你当成了弃子,倒是常劝着皇上去找与你同住的李贵人。本宫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才会暗中帮你一把。” 宸妃的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宋昭分得很清楚。 不过既然她都将橄榄枝抛出来了,宋昭也没有不接下的道理, “嫔妾多谢宸妃娘娘照拂。嫔妾初入宫闱无依无靠,若是娘娘不嫌弃,嫔妾愿多去娘娘宫中走动,陪伴伺候在娘娘身侧。” 这话里面向宸妃投诚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宸妃闻言默然思忖了须臾,想着宫中本就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方便自己出手去做,总得找一个好控制的爪牙。 宋昭就很好。 庶出的身份注定了她即便得宠位份也不会太高,且她能说出这些话,也说明了她是一个没脑子的人。 漂亮,但没有家世、没有脑子,这样的人,最适合被利用。 于是宸妃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说:“本宫独居永和宫,平日里想找个能聊天解闷的人也没有。你若肯常来本宫宫中走动走动,也不显得宫廷寂寞死气沉沉的,本宫自然愿意。” 宋昭喜不自胜,忙道:“娘娘说笑了,皇上盛宠娘娘,娘娘宫中如何会死气沉沉?娘娘不嫌弃嫔妾出身低微,愿意给嫔妾一个陪伴娘娘的机会,嫔妾十分感激。” 恭维奉承的话宸妃听得多了,她没接话茬,只淡淡地说:“得了,看你病恹恹的样子,就别跟本宫在这儿风口上耗着了,且回去吧。” 回宫路上,云杉一直闷闷的不说话。 宋昭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问:“怎么了?有话就说。” 云杉这才道:“小主......您当真决定依附宸妃娘娘?咱们入宫前都听说了,皇上最宠爱她,她性子也是出了名的悍妒跋扈。与她相比,奴婢觉得还是皇后娘娘看起来和善些,最起码不会算计小主......” 宋昭道:“我一个答应,就算背地里依附了她,在明面上,她也不会让我去和皇后叫板。还有,你既说了她悍妒,那她必然会算计有宠之人。 我必得先当了她的人为她所用,她才会最后一个算计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先避过她的锋芒,免得我还没在皇上面前站稳脚跟,就先被她给连消带打的当了靶子去。” 云杉想了想,觉得宋昭的话颇有道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说: “昨儿个皇上不是说了,今天晚上还要召小主侍寝吗?咱们快些回宫去,吃了药先发一身汗,也让身子好受些。” “晚上我不去侍寝。”宋昭看着前方的路,面色毫无波澜地撂下这么一句话。 云杉讶异道:“不去?小主是担心皇上知道您病了,会不翻您的牌子?可若皇上真的翻了您的牌子呢?咱们总得提前准备着。” 宋昭淡然道:“我说不去的意思,是不管敬事房的人来与不来,我都不会去。晚上敬事房的人不来便罢了,他们若是来了,你便去替我传话。就说我染上了风寒发了高烧,害怕将病气过给皇上,不能侍寝。” 云杉瞪大了眸子说:“这如何能成?皇上翻了牌子,就等同于下了圣旨。小主若是不去,这可是抗旨呀!” 宋昭闻言似是听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轻笑道:“这后宫怕是没人敢违抗皇上的旨意吧?那我便要做第一个,要他记住我。更何况,我这抗旨是出于对他龙体安康的考量。别的事你不用操心,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入了夜,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敬事房的人果然来了。 今日亲自领着鸾鸣承恩轿入瑶华宫的,还是敬事房的总管张久贵,足见萧景珩对宋昭是真的上心。 云杉出门来迎的时候,见张久贵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像是屁股挨了板子。 云杉心想,自家小主果然猜得不错,张久贵定是因为昨日怠慢了小主,所以才挨了板子。 张久贵瞧见云杉后,立马笑着上前迎了两步,道:“宋主儿呢?大喜的事!皇上今儿个又翻了宋主儿的牌子!这接连两日被翻牌子,从前可是只有宸妃娘娘才有的殊荣。” 听起来是天大的喜事,可云杉却满面愁容高兴不起来, “公公有所不知,我家小主染上了风寒,如今正发着高烧卧榻不起。小主病着,又害怕将病气过给皇上,故而今日怕是不能侍寝了。” 张久贵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昨儿个回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就病了?严重吗?可传了太医?” 云杉摇头,“小主身子弱,昨日淋了雨,晨起就病倒了。小主不愿张扬,所以不让奴婢传太医,只说喝了姜汤闷出一身汗就好了,奴婢也劝不进去。” 张久贵昨天屁股挨了打,现在还疼得厉害。 要是让萧景珩知道宋昭是淋了雨才会生病,昨天又是他护送宋昭回来的,萧景珩免不了要将这件事也算在他头上。那他这脑袋可就别要了。 好在他昨日多了个心眼,送宋昭回来之后没有直接走,扒在门缝上瞧了一会儿,似乎看见李贵人和宋昭起了争执。 于是他为了将自己摘干净,立马对云杉说: “昨儿个咱家都瞧见了,是李贵人夺了宋主儿的伞,叫她立在雨地里淋雨!肯定是这样才让宋主儿染上了风寒!” 听了这话,云杉心里就有谱了。 一切都和宋昭料想的一样,张久贵果然全都看见了。 于是她按照宋昭的吩咐说:“公公别乱说话,我家小主从未和李贵人起过争执!” 这个时候张久贵为了自保,管云杉说什么,他都会将李贵人和宋昭起争执,抢走宋昭的雨伞让宋昭站在雨地里的事儿告诉萧景珩,好先撇清自己的干系。 张久贵一挥手中拂尘,忙道:“昨儿个咱家都看见了,你就别瞒着了。好生伺候着宋主儿,咱家这就回去将此事告诉皇上!” 第19章 算计李氏 张久贵猴精的,撂下这句话后就一瘸一拐地跑了。 方才鸾鸣承恩轿一来,李贵人就巴巴儿地站在门口观望着。 云杉和张久贵在宫门口说话的时候跟咬耳朵似的声音极小,旁人是听不见说了什么的。 李贵人只见张久贵走了,还想着是他听说了宋昭得病,所以连忙回去禀报萧景珩,顺便将宋昭的绿头牌给撤下来。 毕竟她得风寒的时候,不就被敬事房把绿头牌给撤下来了吗? 这可好了,她立在云杉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讪笑声连连道: “怎么?你家小主得了病,还想去侍寝?做什么黄粱美梦!” 云杉没打算搭理李贵人,匆匆福礼后就要走, 怎料李贵人却突然发了性子,抬手就给了云杉一耳光。 云杉捂着烧红的脸颊看向李贵人,李贵人趾高气昂的拿鼻孔看人, “跟在庶出身边儿的婢子就是不懂规矩!本宫是贵人,宋昭不过是个答应!本宫跟她说话她都得毕恭毕敬的听本宫说完,你算个什么东西?” 云杉心里觉得委屈,可那又能怎么样? 后宫的位份和前朝的官衔一样,可不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她再委屈,也得受着,不然总会连累宋昭。 “李贵人息怒,奴婢知错了。奴婢并非要敷衍贵人,只是我家小主病着,奴婢心里着急,想要赶紧回去伺候。” “哼~风寒而已,又死不了人,今儿个在皇后面前扮柔弱博同情,做作了一整日还不够吗?” 李贵人说着推搡了云杉一把,声音发狠道:“回去告诉你家小主,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装可怜的人!且让她收敛些!滚吧!” 云杉忍着眼泪颔首应下,回到西偏殿门外的时候,忙将噙在眼角的泪水拭去,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直到表情看上去无异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她向宋昭回话道:“小主,按照您的意思已经给张公公说了。您猜得不错,昨天夜里宫门前一晃的人影,果然是他。” 宋昭躺在榻上,十分虚弱地点了点头。 云杉摸了摸她的额头,明显比下午的时候烧得更厉害了,忙焦急道:“小主,要不咱们还是请太医吧?再这样烧下去也不是办法。” 宋昭轻描淡写地说:“不用咱们去请,太医等下自己就来了。”说着觉得有些口渴,看向云杉道:“你去帮我......你的脸怎么了?” 她这才注意到,云杉的左脸略微有些红肿,像是挨了打。 云杉忙侧过身去,躲避着宋昭的眼神,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奴婢就是自己撞了一下......” “胡说。眼睛长在脑袋上,平地里走路还能撞了脸?”宋昭乌黑的眸子转了转,便问:“是李贵人?” 云杉眼见事情瞒不下去,只好将方才在庭院里发生的事儿告诉了宋昭。 她字句不提自己的委屈,反倒劝宋昭说:“小主别往心里去,李贵人就是见不得您受宠,才会说些酸里酸气的话。” “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会跟条疯狗计较。”宋昭轻抚着云杉的脸颊,心疼地说:“可她不该打你。” 云杉抿唇摇头,“奴婢没事的,小主不用担心奴婢。当奴才的哪儿有不受打不受骂的呢?倒是小主的身子要紧,奴婢去给您倒一盏温水润润喉咙吧。” 倒水回来后,云杉将宋昭搀扶起来,宋昭只喝了一小口,便说: “李氏入宫一个月,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我本不想对付她,由着她自生自灭就是了。不过她既自己找死,我何不成全她?” 她瞥一眼窗外,此刻正是晚膳的时候,宫人们正将流水似的吃食往主殿里送。 主殿住着的是瑶华宫的主位瑶嫔, 她喜欢热闹,一般午膳或者晚膳,都让宋昭和李贵人去她殿里一并用膳。 宋昭想了想,对云杉说:“你去告诉瑶嫔娘娘一声,就说我难受的厉害,又怕病气过给她与李贵人,晚膳就不去吃了。”顿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过一刻钟再去。” 云杉心想,其实就算宋昭不去吃饭,瑶嫔也不会过问她什么。 而且眼瞅着正殿现在就要启膳了,过一刻钟去,怕是瑶嫔和李贵人都要吃完了,还有走一趟的必要吗? 不过主子既然让她做,就一定有主子的道理,所以她也没有问,在西偏殿陪了宋昭一刻钟后,她就去了正殿。 果不其然,她来的时候瑶嫔和李贵人已经快用完膳了。 云杉说:“瑶嫔娘娘万安,李贵人万安,我家小主病的厉害,害怕将病气过给二位小主,今日便不来和二位小主共进晚膳了。” 李贵人闻言冷嗤一声道:“不来就不来,也没人请她,还把自己当个角儿了?” 可瑶嫔却心念一沉。 宋昭到底是她宫里的人,若她连问都不问候一句,这要是真病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她也免不了要被训斥。 于是她假意关怀道:“本宫还以为宋答应都好些了,病得更重了吗?” 她取过绢帕擦了擦嘴,起身道:“本宫去瞧瞧她。” 瑶嫔要去看宋昭,李贵人自然不能落下这个看宋昭笑话的好机会,忙不迭也跟着去了。 她二人入了西偏殿,瑶嫔坐在宋昭的榻前,牵着她的手关切道: “可怜见的,多水灵的姑娘烧成了这样?你怎么也不知会本宫一声,本宫也好叫人去请太医来给你瞧瞧。” “咳咳......”宋昭虚着力气半撑起身子来,毕恭毕敬道:“多谢瑶嫔娘娘关怀。嫔妾身子不碍事,睡一觉便好了。” 李贵人前两日也得了风寒,从头到尾也没见瑶嫔问候她一句,心下一想,愈发觉得是宋昭故意在扮可怜博同情。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云杉,见云杉脸上竟然还露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便更笃定了心中揣测。 于是也不管瑶嫔还在,便对宋昭发了性子, “你装什么装?别人得病你也得病,怎么你得了风寒就跟得了绝症一样?” 云杉解释道:“贵人小主也不好这样说,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我家小主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就体弱多病,她......” “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儿?” 李贵人横了云杉一眼,打断了她的话后,继续道:“你主子就是个庶出的,在家中也不得待见,若说体弱多病的,这不也好端端的活了十几年?怎么在家里能活,入了宫就风吹不得日晒不得了?” 瑶嫔听着李贵人说的话刺耳,少不得劝说两句,“同住一个屋檐下,李贵人你说话也别太刻薄了。” 宋昭见李贵人隐隐有作罢之势,故意咳嗽了两声,装得更柔弱了, “咳咳......李姐姐误会我了。我若是无心做了什么事,惹得姐姐不痛快,姐姐只管告诉我,我改就是了。” 宋昭装得柔弱不能自理,像是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李贵人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 “你没完了是吧?真病的要死了就去传太医!你不叫太医来,不就是怕太医戳穿了你根本就没这么严重吗?你现在是要扮可怜给谁看?你别以为你......” “皇上驾到!” 李贵人粗鄙之语才说了一半,就被门外内监的通报声给截断了。 宋昭闻言心底暗暗发笑: 扮可怜当然是要给萧景珩看的, 这不,看戏的人这便来了。 第20章 李氏被贬 宋昭是算计好了时辰的。 昨天晚上她的表现,让萧景珩十分满意,加上她又是头一个拒绝侍寝的后妃,萧景珩即便不惦记她的身体,也会出于好奇来瑶华宫一探究竟。 朝阳宫到瑶华宫需要多久的脚程,入宫这一个月宋昭早就了然于胸, 所以她才会让云杉晚一刻钟再去瑶嫔的殿中通报。 她料到了瑶嫔害怕担责所以会来探望她,也料到了李贵人会跟来责难,更料到了萧景珩赶来的时候,正好能撞见李贵人撒泼。 一切的一切,环环相扣,分毫不差。 瑶嫔和李贵人慌张向正门的方向福礼下去,宋昭也强撑着病躯从床上起来,与她们一同道: “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萧景珩入内后,听宋昭咳嗽了一声,目光便尽数落在了她身上。 此刻的宋昭正穿着一身素净的寝衣,盈盈弱弱地屈着膝, 她本就肤色白皙,加上高烧带来的体热,使得两腮泛起了潮红,似有几分微醺之态。 感受到萧景珩的目光向她投来,宋昭身体微微晃动,将孱弱之态做足, 单薄病弱又委屈的身影,像极了随波逐流的浮萍,愈发惹人怜惜。 萧景珩迈大了步子走到她身边牵起了她的手, “手怎么这样烫?” 说着想要摸她的额头,却被宋昭捂着口鼻后退一步,给躲开了, “皇上......嫔妾病躯不宜面圣,若将病气过给了皇上更是罪过。还请皇上保重龙体,莫要......” “乱说。”萧景珩牵着宋昭的手并未松开,反倒暗暗用力,将弱柳一般的少女扯入了自己怀中。 他用手背探了探宋昭的额头,发现宋昭烧得厉害,愈发心疼自责起来。 一路搀扶着宋昭坐在榻上,而后冲门外唤了一声, “江德顺,去将褚太医给朕叫过来。” 提及褚太医,宋昭和李贵人都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只有瑶嫔闻言心念一紧。 那褚太医可是太医院的院判,从来都是只给萧景珩一人看病的,旁人谁能使唤得动他? 瑶嫔心下立马明白了宋昭在萧景珩心中的地位, 一时图个新鲜也好,贪图她年轻貌美也罢, 总之此时此刻,宋昭在萧景珩的心中,是要比她和李贵人重的。 要不然萧景珩也不可能都进来这么久了,还由着她们拘着礼。 于是瑶嫔立马说:“嫔妾身为瑶华宫的主位,没有照顾好宋妹妹是嫔妾的失责,请皇上恕罪。” 为着这点小事,萧景珩当然不会惩罚瑶嫔,便道: “这两日你忙着给皇后侍疾,一时疏忽也不怪你。平身吧。” 才叫瑶嫔起来,听见宋昭又十分隐忍地咳嗽了两声,萧景珩便亲自取过小案上的茶盏来,替宋昭添了一盏水递到嘴边, “想咳就咳出来,朕不是外人。喝点水,先润润嗓子。” 宋昭又羞又怯地说:“多谢皇上。” 这一切都被还拘着礼的李贵人看在眼里, 自打萧景珩入内,她便一直拘着礼,萧景珩非但没让她起来,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她心里当然也是委屈的。 明明她前几日也感染了风寒,为何萧景珩对她不闻不问,却对一个答应关怀至此? 心下不豫的她,也装腔作势的咳嗽了两声。 这一咳嗽,倒当真引起了萧景珩的注意。 只不过他看向李贵人的眼神里,氤着几分阴郁: 方才张久贵告诉他,昨日宋昭侍寝后,不知怎地惹了李贵人的不满,罚她在雨地里站了大半个晚上,因此才会沾染上风寒。 他是天子,他昨日才与宋昭许诺过,说自己的宠爱不会带给宋昭任何危险, 但今天,他就食言了。 如此算来,岂不是李贵人打了他的脸? 萧景珩瞥了李贵人一眼,语气寡淡道:“你的病还没好?” 李贵人以为萧景珩就喜欢宋昭那种装可怜扮柔弱的女子,于是便愈发装了起来。 “回皇上,咳咳......嫔妾自幼体弱,这风寒七八日了也不见好,咳咳......” “哦?可朕方才听你跟宋答应说话的时候,底气不是还很足吗?” “嫔妾......嫔妾没有......” “宋答应如何会生病,你心里不清楚?”萧景珩嗔怒道:“你与宋答应同住一个屋檐下,才刚入宫你就开始找她的晦气。为女子者如此悍妒,可不知你父亲从前在府上是如何教导你的。” 李贵人慌忙叫屈,“皇上明鉴!宋答应染上风寒一事和嫔妾没有关系,不信您问她!” 宋昭娇弱地抿了抿唇,点头道:“嫔妾生病是嫔妾身子弱,确实和李姐姐没关系,且李姐姐对嫔妾一直都......都很好。皇上就别责怪李姐姐了吧。” 宋昭口中这番替李贵人开脱的话,在萧景珩听来,不过是因为她心善罢了。 于是他扬手打断了宋昭的话,“朕只相信自己看见的跟自己听见的。” 这下李贵人彻底慌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如捣蒜, “皇上明鉴!皇上明鉴!嫔妾真的没有做过,真的没有!” “方才你不是还说你病没好全吗?怎么这会子却能和朕对答如流,一声咳嗽也不见?” 萧景珩蓦地直了直后脊,挺拔身姿愈发彰显帝王威仪,“你父亲可是从未告诉过你,欺君罔上,罪当如何?” 这下李贵人连狡辩的余地都没了, 毕竟她刚刚是真的在萧景珩面前说了谎。 她从小养尊处优,哪里见过天子之威?这会儿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脑袋砸在地上框框作响,一个劲说她知道错了。 眼见她额头都磕破了,萧景珩却全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只道: “朕念在你父亲到底是功臣,今日事便对你小惩大诫,也好让你长个记性。 传朕旨意,即刻将李贵人降位为常在,并罚俸半年。日后你若再不知收敛,朕只好将你送出宫去,让你父亲亲自教导你。” 第21章 欲拒还迎 萧景珩给李贵人扣的帽子是欺君之罪,而不是她欺负宋昭。 如此一来,既不会给宋昭招惹更多的嫉妒,也让这惩罚更名正言顺些。 李常在被带下去的时候,连一句冤枉都不敢说,只能哭着喊一句‘谢主隆恩’。 她走后,瑶嫔眼明心亮,知道萧景珩是想和宋昭独处,于是也识相退下了。 后来褚太医替宋昭诊了脉,开了方子,说她病的不算重,安心休养两日身体便会见好。 等药煎来,萧景珩坐在宋昭的床榻旁,亲手伺候她用药。 每一匙,他都细心吹过,等温度合适了才递到宋昭嘴边。 宋昭含羞带臊,朱唇轻启,咽下一口后秀眉微蹙,像个撒娇的小女孩一样说道: “好苦的药......” 萧景珩摸了摸她的额头,“良药苦口,听话。” 等宋昭不情不愿的将这一碗汤药喝下去后,萧景珩忽而将右手伸到了她的耳边打了个响指,而后将攥紧的右手挪到宋昭面前,笑着说: “猜猜看,是什么?” 宋昭呼扇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的好奇,“什么呀?” 萧景珩缓缓摊开手掌,只见掌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颗由油纸包裹着的糖豆, 宋昭瞧见后眸光一颤,取来一颗含在口中,忽而讶异道:“是糖莲子?” 萧景珩说:“怕你喝药怕苦,方才让江德顺取了些来。你有咳疾,过于甜腻之物会加剧症状。这糖莲子甜味适中,且莲子又有清热败火的功效,朕想着此物最适合你。” 宋昭皓齿轻咬,磕开糖衣,轻轻咀嚼着被煮过的莲子。 被特殊处理过的莲子,本身的苦味得到了很好的中和, 可宋昭吃着吃着,却明眸含泪,浸湿了睫毛。 萧景珩不明所以,替她抹去泪滴,疑惑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宋昭说:“小时候姨娘也总做糖莲子给嫔妾吃,嫔妾好久都没有尝过这味道了,一时百感交集,让皇上看笑话了......” 萧景珩凝望她的泪眼,心跳略微加快。 这女人像是勾魂的尤物,一颦一簇都美得惊心动魄。 萧景珩心中本就对她有亏欠,她这一哭,更惹他怜爱,便道: “李氏因为朕召你侍寝而刁难你,是朕没有料到的。朕答应过你,你跟在朕身边,朕绝对不会让人欺辱你。你放心。” 宋昭点头应下,“嫔妾相信皇上。” 她点头的力度刻意大了些,头上的发髻本就松松散散的用一根银簪束着,一用力,簪子滑落,如瀑的青丝便散落下来。 发尾的茉莉幽香扑在萧景珩的鼻下,卷入他的鼻息。 他深嗅一鼻,揽着宋昭的肩膀说:“你头发好香,是茉莉?” 宋昭抬眉看着他,“是,嫔妾喜欢茉莉的香味,用来洗发的皂角水里就掺了茉莉汁子进去。” 说话间,她偷偷观察着萧景珩表情微妙的变化。 她知道萧景珩肯定喜欢茉莉,若不然,花鸟司的人也不会一盆一盆的茉莉花往宸妃宫里送。 果不其然,她的这一揣测,又正中了萧景珩的下怀。 萧景珩将她拥得更紧了些,鼻尖抵着她的额顶轻轻摩挲着,“朕亦喜欢,爱妃当真是与朕投契。” 话落,他温柔的唇在宋昭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 他的吻慢慢下移,一寸寸侵略着宋昭的脸庞。 说实话,宋昭并不抗拒萧景珩与她亲热。 毕竟这个皇帝年轻、俊逸且身材薄肌微隆,线条清晰流畅, 男子好色,女子亦然,谁都有对美好事物向往的权利,这并不羞耻。 只是今日,她必须得拒绝萧景珩。 于是乎,在萧景珩的吻接近疯狂之际,宋昭点到为止地推搡了他一把, “皇上......褚太医方才说过,嫔妾风寒之症虽然不重,但病气也是会过给旁人的。若嫔妾今日和您亲近,导致您龙体有损,岂非要嫔妾日夜难安?” 宋昭当然知道,在这种男人上头的时候给他泼一盆冷水,是多么不解风情的一件事。 且看萧景珩眉宇间生出了几分薄怒,便知道她的不顺从,已经引起了萧景珩的不满。 萧景珩沉声道:“你这是要赶朕走?” “嫔妾不敢。”宋昭惶恐地说:“皇上是天子,可皇上也是嫔妾的丈夫。嫔妾病着,自然希望丈夫可以陪伴在自己身边。可就是因为皇上是嫔妾的丈夫,嫔妾才不能让皇上陪伴嫔妾。” 她低下头,红着脸弱弱地说: “皇上关心嫔妾,嫔妾也关心皇上。嫔妾......希望皇上一切都好。” 闻言,萧景珩好一阵纳闷: 早在他还是个王爷的时候,对他投怀送抱的美女佳人就不计其数, 上赶着求他宠幸的人他见的多了,将他拒之门外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而且这一晚上,宋昭就已经拒绝了他两次了。 这不禁让他对这个女人更加好奇, 又因为私心里也实在心疼她还在病着,不忍心让她受累侍寝, 于是无奈叹了一声,道:“好吧,那你好好儿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他扶着宋昭躺下,细心替她掖好被角后,又取了一枚糖莲子给她, “再吃颗糖莲子,好好养病,别让朕担心你,明白吗?” 他亲手将糖莲子送入宋昭口中,指腹在她的薄唇上轻轻摩挲了一番, 宋昭满脸娇羞地点了点头,看得萧景珩心里好一阵痒痒。 这女人,当真有趣。 后来他前脚刚走,云杉后脚就进来了。 “小主,奴婢看皇上走的时候,脸色好像有些不太好。” “他脸色不好,是因为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顺从他的人多了,我偏要让他尝尝被拒绝是什么滋味。”宋昭兀自起身,将口中噙着的糖莲子吐在了地上,“苦日子熬了那么久,我再也不想吃苦了。” 云杉取来一枚蜜饯递给宋昭,“可是小主这样三番两次的拒绝皇上,就不怕皇上动了怒,再也不来看您了吗?” “他不会。”宋昭冷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男人得不到的东西,会轻易放手不要吗?其实别说男人了,人性便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惦记着。 越有权势的男人,就越喜欢征服女人。他们享受的是这个过程。就像是爬山一样,一山还有一山高,你这座山被他爬过去了,他总会见到更高的山。” 宋昭将蜜饯送入口中,对着明晃晃的烛火,笑得妩媚, “而我要做的,就是要他永远都翻不过我这座山。这样他才能念着我,想着我,主动将我想要的东西,递到我面前来。” 第22章 贤良淑德 萧景珩是走了,可他心中的那团火,也彻底被宋昭给勾了出来。 火撩起来了,在宋昭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自然要去找人灭火。 于是宋昭让云杉将惜影叫了进来。 经过上次宋昭送给惜影断指那件事后,惜影就对宋昭怕得很。 平日里干活不敢再马虎,私下里伺候宋昭的时候,更是不敢出丝毫纰漏。 此刻见了宋昭,她低着头眼神闪烁,看起来慌张得很。 宋昭笑着打趣道:“你怕什么?我能吃了你吗?把头抬起来。” 惜影缓缓抬起头,战战兢兢地看着宋昭,“小、小主有何吩咐?” 宋昭说:“明儿个你去给宸妃回话的时候告诉她,就说今天晚上皇上本来要留在我这里,但我却一味劝皇上去找她。明白吗?” “奴婢遵命!” 惜影点头如捣碎,宋昭则随意挥挥手,把她打发了下去。 云杉问:“小主怎么知道皇上今天晚上会去找宸妃?” 宋昭冷笑着说:“他爱找谁就找谁,我一个小小答应,如何能左右得了他的想法?我这么做只是想让宸妃知道,我心里是向着她的,这便够了。” * 夜深时分,凤鸾宫内寝灯火通明。 皇后盘坐在暖座上,手中持着针线,正在明黄色的布料上仔细纹绣着绣样。 那是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龙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得用飞针跳刺的手法反复纹绣七八次,才能有这种在远看时波光粼粼的质感。 可见为了绣好这条龙,皇后是下了大功夫的。 她刺绣时太过专心,连大宫女霜若推门进来的声音都没听见。 “皇后娘娘万福。” 霜若冲皇后福了福,顺手取了两盏烛火来奉在案前,好让皇后面前的光线更亮堂些, “这针线功夫最耗神,娘娘可得仔细眼睛。” 皇后含笑点头,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下,“还有一个月就是皇上的万寿节了,前阵子本宫心疾复发耽误了日子,手上功夫更得加快些。” 霜若道:“这寝衣娘娘从除夕过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已经耗费了八个月的功夫了。金龙出云绣样繁复,娘娘又不肯假手于人,奴婢瞧着实在是心疼。” “这些是本宫对皇上的一片心意,皇上穿着舒服,本宫心里也欢喜,不觉得辛苦。” 皇后在勾完了一个寸边后问道:“你来找本宫有事?” “回娘娘话,皇上方才将李贵人贬为了常在,并罚了她半年的俸禄。” “哦?”皇后手上的动作忽而停了下来,“她不是挺讨皇上喜欢的吗?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贬?” 霜若道:“李常在太过张扬,说话又不过脑子,前儿个请安的时候得罪了舒妃心里也没谱。听说这次是犯了欺君之罪才会被皇上斥责,御前的人向来嘴紧,具体发生了什么,奴婢也不得而知。” 皇后神色淡淡,继续忙碌起了手上的针线活,“她上回得罪舒妃本宫还能替她找补两句,但她这次得罪了皇上,本宫也无计可施。且让她自求多福吧。” “皇后娘娘,皇上来了!” 门外宫人火急火燎地通报了一声,催出了皇后脸上的喜色。 她忙将未绣完的寝衣交给了霜若让她收着,对镜理了理妆发后,便赶去正殿相迎。 来时,萧景珩刚好踏入殿门。 皇后屈膝福礼道:“皇上万福金安。” 萧景珩搭了一把她的小臂,将她搀扶起来,“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皇后温婉笑道:“多谢皇上关怀,已经好多了。” 她取过紫玉壶来,欲给萧景珩斟茶,却被他拦了一把, “朕每次来你宫中你都忙前忙后的伺候朕,这些差事有下人去做,你是皇后,原不用这般。” 可皇后却说:“无妨,伺候皇上是臣妾的本分,臣妾不敢失了为人妇的本分。” 说着自顾自替萧景珩添了一盏茶,又取了个软和的靠垫放到了萧景珩身后,想让他坐得舒服些。 做完了这些,又开始吩咐霜若她们去准备些茶点宵食。 萧景珩默默看着她的这些付出,不觉得感动,反而觉得烦躁。 皇后太守着嫡妻的规矩了,对外于妃嫔从容大度,对内于他照顾的无微不至, 正因如此,彼此也失了许多夫妻间的情趣。 等皇后好容易忙完落座萧景珩对面的时候,萧景珩对她说: “方才朕将瑶华宫的李氏贬成了常在,罚了她的俸禄,你身为后宫之主,这事儿朕要知会你一声。” 后妃是不能打探御前消息的,虽然皇后已经提前知道了李氏被贬为常在的事,但在萧景珩面前,她还是得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嗯?皇上不是挺喜欢李氏的?为何突然有此决定?” 萧景珩道:“她不懂规矩。” 皇后说:“李常在是有些毛躁,但人瞧着也没什么坏心眼。皇上降了她的位份也算是严惩了,只是若要罚俸半年,也就意味着整个冬日和年节,李常在都没有月例,想来日子过得也是辛苦。” 萧景珩抬眉看了她一眼,放在小几下面的左手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半晌才道: “那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一贯以贤良示人,做得贤妻自然也有容人的雅量,听她说: “不如罚俸三个月,小惩大诫也便算了?” 萧景珩颔首应下,淡淡地回了一句,“那便按你说的办。” 言罢,霜若领着宫人将宵食奉了上来, 这些宵食都是萧景珩素日里爱吃的,皇后知晓萧景珩的喜好,所以这些宵食日日都备着,只要萧景珩来,她就能第一时间把它们都呈上来。 “皇上,这道鸡丝燕尔羹您上次说觉得合口味,臣妾改良了一下,又添了花胶和竹荪进去,您尝尝看?” 皇后端起一碗氤氲着热气的汤羹奉到了萧景珩面前, 而他却连接都不接,“朕晚膳进的足,这会儿不饿。皇后自己吃吧。你病着,朕不叨扰你休息,先走了。” 说罢拂袖起身,连皇后的辞礼都没理会便走了。 霜若将失神的皇后从冰凉的地面上搀扶起来,小声劝道:“皇后娘娘您也是,那李常在得罪了皇上,您何苦还要开口替她说话?” 皇后自己也是纳闷, 明明她劝着萧景珩从轻发落李氏,是在彰显自己的贤良淑德,为何会惹了萧景珩不豫? 可她却忘记了一件事: 萧景珩只告诉她,他将李氏贬为了常在,并罚了她的俸禄。可却并没有告诉她,他罚了李氏多少俸禄。 既然他没有说,那皇后这精准无误的消息,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第23章 宋昭留宿 听说昨天夜里,萧景珩是在永和宫住下的。 今日六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宸妃比以往来得都要早。 她一见到李常在便说:“李贵人怎地今日瞧着气色不大好?” 说着扬绢捂嘴,讪笑道:“呀,本宫忘了。如今应该叫你李常在才是。要说你也是个有本事的,皇上登基这些年,只听过抬后妃位份的,贬斥后妃,倒还是头一次见。” 李常在羞的面红耳赤,愣在原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是皇后为她解围道:“人非圣贤,谁人无过?重要的是知错能改,便为时不晚。” 李贵人捡着台阶就下,忙说:“多谢皇后娘娘替嫔妾进言,让皇上从轻发落了嫔妾,嫔妾不胜感激。” “入了宫就都是自家姐妹,大伙儿都想着要彼此帮衬,谁又会落井下石呢?”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刻意看了一眼宸妃。 宸妃目光里满是不屑,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嗤笑一声后别过头去不再理会。 临近入秋,最近这两日秋老虎愈发厉害,即便皇后宫中奉满了冰,人一多起来也是热的人心慌。 因此请安原不过是走个过场,说不了一刻钟的话皇后就让大伙儿各自散了。 请安散去后,宋昭原本是打算回宫休养的,可却在回宫的必经之路上撞见了宸妃。 宸妃性子火烈,也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见了她就开门见山地问: “本宫听说昨天夜里是你赶走了皇上?为何?” 宋昭恭谨道:“嫔妾前日才侍寝,若是昨日再侍寝,便坏了规矩。一来嫔妾身染风寒,不宜侍寝;二来,满宫里只有宸妃娘娘有接连侍寝的福气,嫔妾惶恐,也不敢和宸妃娘娘相提并论。” “哼,你倒是个识趣的。”宸妃眉眼轻佻地打量了她一番,侧目吩咐道:“迎香,把东西给她。” 迎香上前递给了宋昭一个锦盒,宋昭将锦盒启开,发现里面放着一对粉珠耳饰,比当日宸妃送给李常在的那一对还要饱满圆润。 “这......这礼物太贵重了,嫔妾不敢收。” “给你你就拿着,你是要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穿戴太寒酸可不行。你跟着本宫,往后的好处可不止这些。” 如此,宋昭才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这份厚礼,“娘娘盛情难却,嫔妾多谢娘娘赏赐。” 临别之际,宸妃叮嘱宋昭尽快养好身子,更说她会找机会安排宋昭去侍寝。 她话里面几分真几分假宋昭懒得去猜, 即便她不安排,宋昭也自有本事让萧景珩对她魂牵梦萦。 后来接连有十天左右,宋昭的身子一直都没有好全,敬事房便一直将她的绿头牌挂了起来。 期间萧景珩来看过她一次,不过还是被她以同样的理由给拒绝了。 后来前朝的事忙碌起来,萧景珩也就没再来找她。 那几日除了宸妃之外,萧景珩也再没召见过别的嫔妃。 宫里头钦天监有一小官,从前是在宋世诚手底下当差的。 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占卜星象,这一日,那小官偷偷摸摸给宋昭递了信, “宋主儿,监正演算出来,今日午夜京都必然会下一场大雨。” 宋昭心里便有了数,让云杉走一趟敬事房,将她痊愈的消息报上去。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萧景珩就翻了她的牌子。 这一次去侍寝的宋昭,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她化了极精致的妆容,将她五官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美艳不可方物,连抬轿的内监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 更不用说萧景珩这个血气方刚的真男人了。 他揽着宋昭盈盈一握的杨柳腰,贴着她的耳畔沉声细语, “爱妃病了这么些时日,好生让朕惦记。” 宋昭娇笑道:“不知皇上是惦记嫔妾的人,还是惦记嫔妾的身子。” 她也不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纤细无骨的手指顺着萧景珩的衣襟探了进去,指尖轻轻柔柔地在他薄隆的胸肌上打着绕。 酥痒的感觉霎时游走全身,将萧景珩探索她的兴趣勾到了极致。 他霸道地将宋昭单手抱起,双双跌落在龙榻之上,开始了一场原始的探秘。 侍寝之时,萧景珩忘乎所以,彼此呼吸交织,汗水肆意挥洒着。 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女人,给过他这样云里雾里的极致体验了。 从前与后妃云雨过后,他总会很快冷静下来,并对那种事没了兴趣。 可对着宋昭,却是截然不同。 他平躺在榻上,由着宋昭像只温顺的猫儿一样钻进他的怀里,而他的手也揽着她的肩膀,时不时在她骨感明显的锁骨上游移着。 只这一次缠绵,就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光景。 临近子时,是宋昭该回宫的时候了。 萧景珩拉着她的手,“多陪陪朕。” 他放下的帝王的身份,在宋昭的柔媚攻势下,这句话听来似还有几分恳求的意思在。 宋昭为难地摇头,刚想拒绝, 倏地,窗外传来了一声响彻云霄的闷雷声。 宋昭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而萧景珩则顺势将她又一把扯入了自己怀中。 他双手环抱着宋昭,牢牢地护着她,“别怕,朕在。” 钦天监观测天象果然极准,这雷声响了没两下,雨水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依偎在萧景珩怀中的宋昭,目不转睛地盯着帘外雨看,神色又惊又怕,不受控的向萧景珩怀中缩了缩。 萧景珩在她的额顶浅吻一记,柔声道: “留下吧。” “皇上,嫔妾不能......” “前几日你不让朕去找你,怕病气过给朕,说你会因此不安。如今外面雷雨交加,你怕打雷,身子又才好,若今日回去再病了,岂不是让朕也不能安心?” 萧景珩指腹托着宋昭的下巴,缓缓让她转过头来, 俊朗的眉眼就压在宋昭的眼前,每一下鼻息都能喷洒在她的瓷肌之上, 他俯首探下去,在宋昭的唇上落下了滚烫的一吻,继而哑着声音说道: “你舍得让朕不安吗?” 宋昭的心跳得很快,‘咚咚’声甚至掩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她羞极了,回手勾住萧景珩的脖颈, 贴近他一寸,再一寸,微微喘息地说道: “嫔妾......舍不得。” 第24章 封为常在 今夜的雷雨,使得宋昭如有神助。 继皇后和宸妃之后,她成为了第三个可以在朝阳宫留宿的嫔妃。 这天晚上,萧景珩将他对宋昭所有的宠爱倾巢而出, 直至快三更天的时候,彼此才终于力竭睡去。 常年来,无论多晚入睡,萧景珩都会在四更天准时醒过来。 而今日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宋昭竟比他起得还早, 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桌案前忙碌着什么。 宋昭背对着他,并没有察觉到他已经醒了, 萧景珩也不做声,就这么静静看着。 他见宋昭取过他的朝服,平整地铺在桌案上,而后将滚沸的水倒入一个平底的碗盏之中, 用碗底来碾压着朝服上微小的褶皱。 萧景珩好奇道:“在做什么?” “皇上醒了?”宋昭回头看向他,娇俏一笑,“嫔妾在帮皇上展平朝服上的褶皱。从前在家中的时候,母亲总这样帮衬父亲整理官服,所以嫔妾便有样学样试一试。” 宋昭后面还说了什么,但萧景珩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了。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宋昭那张美璧无瑕的脸上。 皇后和宸妃都是留宿过他身边的,他也见过她们晨起后的模样。 卸了妆,睡了一夜,即便貌美如宸妃,也是发丝凌乱,油光可见的,多少差了点意思。 可宋昭不同, 这女人实在是太美了,哪怕是晨起还未洗漱,脸上也不见油光,只能看见白里透红的好气色。 看得人心里痒痒。 他从床上坐起,将宋昭唤到自己身边来,牵起她的手说: “你昨夜伺候朕辛苦,晨起也不多睡一会儿?这些事让下人们去做就行了,你做,朕心疼。” 话落,攥着宋昭的手紧了紧。 宋昭莞尔摇头,“嫔妾不觉得辛苦。” 顿了顿,声音更弱一些说:“伺候自己的丈夫,只会觉得心里欢喜,又怎么会辛苦呢?” 她不止一次当着萧景珩的面说过,她把他当成了丈夫, 而这样的话,本来就是僭越之语。 偌大的后宫,即便是皇后也不敢在私下里称呼萧景珩为丈夫。 可宋昭却敢, 偏她这份敢,还能讨萧景珩喜欢。 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识大体,知进退,更喜欢自己的女人在私底下相处的时候,能有些不一样的情趣。 故而萧景珩非但没有苛责她,反倒还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你母亲待你父亲如此,你待朕亦如此,朕也定不会辜负你这份情意。” 后来,宋昭伺候萧景珩换好朝服后,一路相送他到了寝殿门口, 萧景珩在她的鼻尖上刮了刮,笑得宠溺,“你侍寝辛苦,今日可不必去给皇后请安。昨天晚上听你说你的手艺很好,朕晌午去你宫中用膳,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在糊弄朕。” 宋昭笑着应是,目送萧景珩上了轿辇,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后,僵在脸上的笑容才匿了下去。 得了恩宠就不去给皇后请安这件事,只有宸妃这种宠妃才做得出来。 宋昭很清楚自己如今在萧景珩心中的地位, 他对她的好,不过是一时新鲜,往难听里说,就是见色起意罢了。 所以她才不会放肆,越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就越要规行矩步,不让别人挑出半分错漏来。 她赶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昨天晚上萧景珩留宿她在朝阳宫的事,还没有在六宫传开。 因此也没人为难她, 和从前一样,一堆女人扎堆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再听宸妃呛皇后两句,这请安就算完了。 回到瑶华宫后,宋昭就开始为了午膳的事做准备。 萧景珩喜欢吃什么菜,她一早就已经打探清楚了。 但她不能投其所好的太过明显,不然就会让萧景珩怀疑她私下打探圣意。 于是中午她准备了八道菜,其中有两道是萧景珩喜欢的,另外六道只管捡着自己拿手的做。 等菜备好,估摸着萧景珩差不多是时候要来了,宋昭不忙着接驾,却看着西偏殿堂中的一张红木桌子,对织花和惜影说: “这桌子上面的漆都掉了,等下皇上要来,看见了总归不景气。你们把它搬出去,先挪到你们庑房里放着。” 奈何那红木桌子实心实底,织花和惜影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摆弄了半天,也只将将把它挪到了寝殿门口。 宋昭瞧她们手脚慢了,便说:“云杉,你同我一起去搭把手。” 下人干活,哪里有让主子搭把手的道理? 云杉想拦,可是宋昭已经小跑到了木桌前,扒着桌沿开始用力向上抬了。 合四人之力,才将将能把这红木桌子给抬起来。 挪到庭院后,忽闻宫门口的内监报了一声: “皇上驾到~” 宋昭一个恍惚,手上卸了力,红木桌砸在地上,将她的小腿磕碰了一下,疼得她登时眼泪就漫了出来。 云杉她们围着宋昭问长问短,这一幕恰好被萧景珩瞧见。 他忙道:“怎么回事?” 宋昭擦去眼泪,强忍着疼痛解释道:“没事皇上,都怪嫔妾一时不小心。这红木桌子有些掉漆,嫔妾害怕您瞧见了不景气,就让她们先挪出去。可桌子太沉了,她们不好挪动,嫔妾就想着搭把手,却不想自己也是个笨手笨脚的,反而伤了自己。” 夏日裙裤单薄,萧景珩隐隐看见宋昭小腿处的衣衫似透出了血迹, 忙将她打横抱起,回了内殿放在榻上,才将裤腿掀开。 他看见宋昭白皙光洁的小腿上,被磕出了一枚月牙形的伤痕,心揪着痛了一下, “不是才答应了朕要好好保护自己?你是偏要朕心疼。那红木桌子那样沉,你一个女子如何能搬得动?” 宋昭倒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还打趣说: “没事的皇上,只是磕破了一点皮,不碍事。再说了,嫔妾宫里面都是女子,难不成还能让皇上亲手帮嫔妾搬桌子不成?” 萧景珩让人取来金疮药,一边亲手替宋昭上药,一边说: “要朕帮你搬也不是不成,只是这倒提醒了朕,你身边没有个能干力气活的宫人在,始终有许多不方便。这样,让内务府挑个能干的内监在你身边伺候着,也算有个照应。” 江德顺听了这话,从旁提醒道:“皇上......宋主儿的位份只在答应。宫规有定,官女子和答应的身边,是不能有内监服侍的。” 萧景珩不以为然,随口道:“这事不难,你传旨下去,即日起册封瑶华宫的宋答应为常在。”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傻了眼。 第25章 喜得衷仆 众人傻眼的原因在于,按照先帝爷的后宫来说: 寻常嫔妃的晋升,多半是在一个位份上无功无过熬的久了,或是母家在前朝立下大功,又或是诞育皇嗣有功,才会一跃晋封,享尽荣耀。 而萧景珩要晋封宋昭为常在,原因竟然是...... 想让她身边多一个伺候的太监? 这理由传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宋昭听了这话当然惶恐不安,忙推辞道: “皇上,嫔妾初入宫闱,无功无德,怎能骤然被抬了位份?还请皇上收回诚意,莫要折煞嫔妾了罢!” 萧景珩一言不发,专心致志的替宋昭处理着小腿上的伤处。 江德顺在御前伺候久了,当然明白萧景珩是什么意思,当下就说: “奴才领旨,这便走一趟内务府和敬事房报备给他们。” 后妃只有在封嫔封妃的时候,是需要皇帝下圣旨,并举行册封礼的。 若是寻常的常在、贵人晋升,只需要皇帝一句话即可。 眼看着江德顺一溜烟就跑没了人影,这件事就等同于板上钉钉,再也没了转圜的余地。 宋昭内心惴惴,手指不停搅动着衣摆, 这些紧张的小动作被萧景珩看在眼里,听他极尽温柔地说: “你别怕,这是朕的旨意,没人敢说三道四。其实朕原本属意你一个贵人的位份,你也当得起。但你不喜招摇,所以便先给你一个常在的位份,也好让你不要太为难。” 他这话说的体面,可细想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是皇帝,他要想给宋昭一个贵人的位份,哪里需要这么多的考量? 说到底,还是宋昭这张脸对他的诱惑,不足以让他色令智昏。 宋昭接着他的话说道:“皇上知道的,位份如何嫔妾并不看重,只要皇上心里有嫔妾就好。” “净说胡话。”替宋昭上好药后,萧景珩十分轻缓地放下了她的裤腿,“朕若是心里不念着你,这大热天的又何必跑来你宫里,吃上你做的一顿饭?” “哎呀!”宋昭猛地惊呼了一声,拍了拍脑袋,有些气恼道:“嫔妾都忘了,那鲫鱼汤还在起着灶呢!” 说着从床上起来,风风火火的向着小厨房跑了过去。 萧景珩看她这副笨蛋美人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不自觉也跟着笑了, “你跑慢些,别摔着了!” 今天这顿午膳,萧景珩吃得心满意足,宋昭也是。 入宫一个多月,她终于从这个男人身上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虽然只得了这么一点点,但凡事只要起了个好头,后面的路就不会太难走。 当天夜里,内务府就送来了伺候宋昭的奴才。 这奴才是宋昭点名要来的,名叫小福子。 一开始内务府总管说安排了很多机灵能干的推荐给宋昭,宋昭都看不上,还道: “皇上抬了我的位份已经是无上殊荣,我若再要了内务府的人才来我宫里伺候,多少有些没规矩了。公公介绍些从前犯过错的罪奴来我宫中伺候吧,一来也不会招人口舌,二来我也想给那些犯错之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内务府总管听了忙说宋昭有大智慧,便捡了在辛者库服役的罪奴名单来,供宋昭挑选。 宋昭随手一指,便要了小福子来。 这会儿人立在堂下,毕恭毕敬给宋昭请着安,“奴才小福子见过宋常在,常在千岁万福,福寿金安。” 宋昭含笑道:“多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小福子闻言一时情绪激动,竟抹起了眼泪来,“二小姐对奴才的好,奴才永生都不敢忘怀!” 这小福子,其实就是护国公府上张郎中的弟弟。 宋昭答应了张郎中,会将他从辛者库捞出来,她心里一直都记着此事。 “我答应了你兄长会救你出来,往后你跟在我身边,就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小福子比张郎中小了十四岁,和宋昭与云杉的年纪相仿。 他小时候在护国公府里待过,三个孩童没大没小的,也一起玩过一段时间。 这会儿云杉见小福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上前作势在他肩上拍了一把, “你这蹄子还哭!今儿个是小主大喜的日子,你可别哭出了晦气来!” 小福子一听这话连忙将眼泪抹去,又冲着宋昭磕了两个响头, “奴才恭贺小主大喜!小主对奴才的好,奴才无以为报,唯有衷心伺候小主,为小主当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他这幅滑稽模样,逗得宋昭和云杉相视一笑。 云杉搀了他一把叫他起来,宋昭则笑意温婉地说: “我记得你小时候跟你兄长一样,都有当医者的志向。你那时候才四五岁,已经通晓了许多医理。只可惜后来你家中遭逢变故,不得以将你卖入宫中,也是埋没了人才。” 小福子说:“奴才入宫后就在太医院打杂,闲暇之余也翻阅了不少医书。奴才之所以会被罚去辛者库,就是因为奴才偷看医书叫人发现了。不过奴才自问也有些医术在身上,希望日后能够帮得上小主。” “也别日后了,我现在就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宋昭命云杉将宸妃送给她的那对粉珠耳环递给了小福子,“你且看看,这耳环可有问题?” 小福子拿起耳环细查细验了一番,道: “回小主,这粉珠并无不妥。且这珠子里面是空心的,被灌进去了安息香。那东西一抔千金,用来安息凝神效果是最好的。小主若是多多佩戴此物,对身体也有益处。” 这耳环是宸妃送给宋昭的,她若是长久不戴,多少会引起宸妃的不满。 但宋昭又实在不放心宸妃,这东西也不好拿去给别的太医查验,万一要是谁多嘴告诉了宸妃,更是后患无穷。 今日听小福子如此说,宋昭心里也算有了些谱。 但私心里又觉得奇怪: 粉珠已经十分珍贵,这里面放着的安息香更是价值连城, 宸妃初次给她送礼就下了这么大的手笔,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她背地里安得是什么心...... 第26章 云妃下毒 宋昭骤然获封常在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六宫。 除了萧景珩外,各宫后妃也争相给她送了礼来。 就连因为她被贬了位份的李常在也不例外。 她送来了一块品相上乘的碧玺,一改以往傲气凌人的姿态,和和气气的对宋昭说: “听说你被封了常在,我心里也十分替你高兴。之前我性子急些,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可别往心里去。” 宋昭也不跟她计较,笑着说:“姐姐用心待我,怎么会有得罪我这么一说呢?我私心里还想着,上回的事是皇上误会了姐姐,等来日有机会,我一定要跟皇上解释清楚,劝着皇上复了姐姐的位份才好。” 李常在说的是场面话,她自然知道宋昭也是在敷衍她,于是笑着点点头,彼此面子上能过得去也就是了。 应付完李常在没多久,宋昭宫里就迎来了一位贵客。 舒妃挺着圆滚的孕肚,方一入内就笑着吆喝起来,“早就说妹妹非池中物,咱们皇上惜美人爱美人,绝不会让你明珠蒙尘。” 宋昭见她亲自来也是一惊,忙起身相迎, “舒妃娘娘怎么亲自来了?织花惜影,快伺候娘娘落座。” 织花和惜影迎到舒妃身旁,想要搀她一把,但却被舒妃的婢女清月给拦住了。 清月一路护着舒妃坐在了暖座上,又给她后腰垫了个鹅羽软垫,全程都不许人和舒妃有接触,生怕一不小心闹出意外来,伤着了自家娘娘的腹中皇嗣。 也是,有了身孕的人,顾虑自然多一些。 其实宋昭也是不想应付她的,毕竟她要是在自己宫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是件头疼事。 所以她也不让人给舒妃上茶,只道:“娘娘有着身孕是不能饮茶的,不知道娘娘喜欢喝些什么饮品?嫔妾也好让下人去准备着。” “不用。”舒妃笑着摆摆手,“太医让本宫平日多走动走动,今儿天气好便去御花园散了会儿步,回宫正好路过瑶嫔这儿,便顺道来看看你。” 宋昭道:“其实本该嫔妾去娘娘宫中拜见才是,只是娘娘有着身孕,皇上说了不好叨扰,所以才耽搁下来。” 她垂眸看着舒妃的肚子,温婉笑道:“有七个月了吧?” 舒妃点点头,抚着小腹道:“差不离了,算着生产之期在十月。十月好,天气也凉下来了。你应该听说过先帝爷的端妃吧?她在盛夏诞育的八皇子,八皇子胎里过盛体格大些,端妃在生产的时候撕裂了阴门。因着夏日闷热多汗,伤处一直都不见好,最后活活将端妃给熬死了......” 宋昭听罢进了口茶,没有接话。 议论前朝皇妃可是重罪,她可不想给自己找事。 舒妃见她不言语,似也意识到了不妥当,连忙转了话锋说: “瞧本宫,好端端的跟你说这些作甚?清月,快把东西拿给宋常在。” 清月双手奉给了宋昭一支翠玉步摇, 翠玉颜色润泽通透,一丝杂质都没有,掂在手心触及生温,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宋昭推脱说这礼物她受不起,舒妃却道:“单也不是为了你晋封的事。本宫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亲切,只因你生得很像本宫家中的妹妹。本宫自入宫便没有见过家人了,那日初见你,心里便激动得很。” 她握住宋昭的手,强迫她将步摇收下,“你拿着,只当本宫认你做个妹妹,日后闲暇时你也常来本宫宫里坐坐,陪本宫说话解闷可好?” 她盛情难却,宋昭便却之不恭。 只得收下了步摇,随便应付了她两句。 宋昭懒得理会舒妃心里在算计什么,总归她说什么,自己当个笑话听着就是了。 这一日,从前门可罗雀的瑶华宫西偏殿,如今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去。 单是收到的礼物,就足够堆满半间庑房了。 等应付完了这些牛鬼摄生,宋昭让小福子一一查验她们送来的礼物有没有问题。 小福子手脚利索,半个时辰后回来给宋昭回话, “回小主,各宫主子送来的礼物皆已查验过,并无不妥之处。” 宋昭颔首应下,又多心问了一句,“我记得云妃差人送来的是‘晨凝香露’吧?” 云杉道:“是的小主。晨凝香露有万香之王的称号,十分难得。宫里面也就是云妃是爱香之人,才得皇上送了她一些。她拿了此物来送给小主,可见也有想要拉拢小主之心。” 宋昭从云杉的话里面品出了不对劲来,“云杉,我记得你有两个金铃铛,小巧精致十分好看,你送我一个可好?” 云杉闻言立马面露难色,“小主......那是奴婢母亲给奴婢的遗物,别的东西奴婢都可以给小主,唯独.....” 宋昭清冷一笑,“是了。你母亲给你的东西你自然珍惜,那皇上给云妃的独一份恩宠,她又怎么舍得分给我?更何况,她还是爱香之人。” 云杉道:“小主的意思是,觉得那香有问题?” “奴才再拿来仔细查验一遍。”小福子来去匆匆,从库房里将晨凝香露找了出来。 这一回当着宋昭的面,小福子用银匙将香粉挖出来一小勺,细细查验过后依旧没有发现不妥。 而宋昭却一直将目光盯在那个放香的檀木盒子上,“盒子拿过来,我瞧瞧。” 小福子将盒子递给她,她用银匙拨开上面的香粉,忽而道: “你们看,这底层的香粉是不是比上面的香粉颜色要稍微深一些?” 云杉和小福子里面凑了上去,“呀!还真是!这香粉平日用起来都是一勺一勺的丢到香炉里,也没人会专门查看底层和上层的香粉有什么区别......” 小福子挖了一勺底层的香粉放在桌案上,将它们摊平再次查验了一番, 他发现底层的香粉被混进去了一些比较粗的颗粒,将颗粒挑出来仔细查验后,他的脸色立马大变, “回小主,这底层的香粉里,被人混进去了少量的婆罗香!” 宋昭看着桌面上的香粉冷嗤一声,问道: “那是什么?有毒吗?” 第27章 舒妃小产1 小福子解释道:“此物无毒,且和香粉一起焚烧,还有调节气血两虚的功效。” 云杉纳闷道:“无毒?你可别说云妃大费周章在晨凝香露里面加了这东西进去,就是为了给小主补气血?她会这般好心?” 相比于云杉的讶异,宋昭倒是神色淡淡,“你让他接着说。” 小福子继续道:“这婆罗香虽然无毒,却有禁忌,那便是千万不能和安息香混合使用。这两种香料相互克制,分开使用都是顶好的东西,但若一同使用则会损害女子的宫体,长久接触会导致女子不孕,或即便有孕,也多半会小产......” “可恶!”云杉双手用力攥拳,愤愤不平道:“宸妃送的珍珠耳环里面有安息香,云妃送的晨凝香露里面掺了婆罗香,她们这是联起手来要害小主,让小主即便得宠也生不出孩子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妆台屉子里面翻找着。 宋昭缓声问她,“你找什么呢?” “奴婢将珍珠耳环也找出来,到时候拿着她们送的这些东西去找皇上,总得让皇上知道有人想要害小主!” “别白费功夫了。”宋昭摆摆手,示意她停下来,“你没听小福子说吗?这婆罗香和安息香都是顶好的东西,只有合在一起用才会伤人。即便让你拿着所谓的证据去了御前又能如何?一个是宸妃送的,一个是云妃送的,你觉得谁会相信堂堂两个妃位嫔妃,会为了谋害一个常在,下这样重的心思?” 云杉蹙眉摇头,“可分明就是她们要害小主!” “那又如何?别说我没伤着,即便我伤着了,来日东窗事发,宸妃和云妃也能撇清自己的干系。” 树大招风是宋昭一早就明白的道理,她也知道宫里的女人算计人的法子多得是,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为着她一个才冒头的常在,宸妃和云妃竟然会联合起来,送她这么一份‘大礼’。 她单手支着下巴,透过窗户看着高悬于苍穹的皓月,喃喃道: “倒是我想不明白了。宸妃和云妃表面上势成水火,云妃看起来更像是依附于皇后多一些。难道说她们在背地里早就勾结在一处?所谓的势成水火,不过是在做样子给皇后看?” 她都想不明白的事,更不用说云杉和小福子了。 只能私心里暗道: 这往后的日子,她更得打起十分的精神来, 否则一个疏忽,只怕遭了灭顶之灾自己还浑然不觉。 今日这件事,宋昭如果说破了,就摆明了是要得罪宸妃和云妃, 所以她只能按下此事不发作,全当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她吩咐道:“你们将珍珠耳环里面的安息香取出来,换上寻常的香粉。云妃送来的晨凝香露,咱们宫里也得日日都用,只是小福子你得上点心,将底层混了婆罗香的那些香粉剔除出去。记住,这件事只能咱们三个人知晓,织花和惜影暂且先瞒着。” 处理好这些事之后,天色已经晚了。 鸾鸣承恩轿今日并没有来接宋昭,萧景珩大抵是叫了宸妃去侍寝。 折腾了一整日,宋昭只觉得身心俱疲,简单洗漱了一番后便准备早早歇下。 可才有了睡意之际,忽而听见庭院的正门被人拍得噼啪作响。 这个时候瑶华宫已经下了钥,且瑶嫔也已经歇下了,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说明肯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皇后是个病秧子,隔三差五的就会心疾发作。 每次她旧病复发的时候,后宫的嫔妃都会轮番去侍疾,说不定是她又不好了? 宋昭想,若是皇后的病又犯了,那么这次侍疾她也得跟去,免得落人口实。 她趴在窗缝上朝外看着,见是一名面生的小太监直接闯去了瑶嫔所住的正殿, 进去没多久,昏暗的正殿就被重新点亮的烛火照得通明。 宋昭忙披起一件外衣,想去查看情况。 才从西偏殿走出来,就看见瑶嫔也步履匆匆地出了正殿。 她忙问:“瑶嫔娘娘,发生何事了?” 瑶嫔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眉头紧锁地吐出一句, “钟粹宫出事了。” 宋昭闻言心下一紧。 钟粹宫只住着舒妃一个人,她若出事,那可是比皇后心疾复发还要严重的大事! “舒妃娘娘怎么了?” “具体的事儿本宫也不太清楚。方才内务府的奴才来报,说是舒妃用完了晚膳之后就不大舒服,到了夜里休息的时候突然发作,好像是.......见红了。” “见红?”宋昭惊诧不已,捂着嘴惊恐地说:“太医院不是一直报舒妃娘娘这一胎十分安稳吗?这都七个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见红?” 她表现的十分错愕,但内心却在暗暗庆幸。 幸好今天舒妃来找她的时候,她全程都没有给舒妃喝过、吃过任何东西, 否则闹出这样的事来,她多少脱不了干系。 瑶嫔道:“你问本宫?本宫也糊涂着。如今舒妃的肚子可是整个后宫最金贵的,盼着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两人正说着话,东偏殿的李常在听见了动静也跟了出来, “这大半夜的是怎么了?” 自打上回萧景珩贬斥了李常在之后,瑶嫔就有些懒得搭理她了, 只对宋昭说:“咱们先去瞧瞧什么情况。” 李常在则屁颠屁颠地跟在她们身后,也要去凑个‘热闹’。 一行人紧赶慢赶,才到钟粹宫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碗盏被摔碎的脆响, 紧接着,便听见舒妃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哭喊道: “本宫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你怎么能让本宫在这个时候把孩子打掉?皇上呢?本宫要见皇上!” 宋昭加快了脚步跟在瑶嫔后面, 一入内,便看见舒妃床榻前围着三名太医和若干名宫人, 一眼望过去瞧不见舒妃的人,只能听见她骇人的哭喊声。 宋昭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碗,那里面还混着一些汤药的残渣,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药材是牛膝。 而牛膝汤的作用,正是用来滑胎的。 第28章 舒妃小产2 “这是怎么了?” 瑶嫔拨开人群,凑上前去查看情况。 宋昭远远看着,舒妃的脸色白的吓人,淡青色的被褥上也染满了鲜血。 这场景李常在也看见了,她捂着嘴凑到宋昭耳边嘀咕了一句, “这么多血,那孩子怕是保不住了吧?” 这孩子当然是保不住了, 但凡要是还有一线希望,太医院的人都不敢将滑胎药端来给舒妃。 眼看着舒妃闹了一会儿,皇后、云妃和颖妃她们也陆续赶来。 舒妃见了皇后就一个劲的哭,“皇后娘娘,他们要害臣妾!他们要臣妾滑胎!” 皇后握住舒妃的手,只觉一阵湿热, 低眉看了一眼,原是舒妃的掌心已经染满了鲜血。 皇后深吸一口气道:“你别怕,有本宫在这儿,没人可以害你。” 舒妃的肚子实在疼得厉害,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皇后让云妃和颖妃她们陪在舒妃身旁,而后将负责替舒妃保胎的太医叫到一旁,低声问道: “什么情况?好端端的怎么就见了红?” 那太医也吓得不轻,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回、回皇后娘娘,微臣得知消息赶来时,舒妃娘娘的脉象已有了虚滑之势,且已经见红......腹中皇嗣胎动极弱,只怕是......保不住了。” “胡说!”向来端庄沉静的皇后于此时动了怒,“你有几条命拿皇嗣的事情开玩笑?哪怕还有一线生机就得想法子医治!” 太医闻言哑口不语,就差跪在地上给皇后磕两个响头了。 他方才说话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舒妃出血那样厉害,孩子哪里还有保得住的道理? “皇上驾到!” 宋昭循声望去,见萧景珩和宸妃一前一后赶来, 众妃福礼请安,萧景珩谁也没搭理,径直走到了舒妃榻前查看她的情况。 宸妃则慢悠悠走到了殿内,路过宋昭身旁的时候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地问道: “她在耍什么幺蛾子?” 宋昭还未开腔,李常在却抢在她前头对宸妃说:“宸妃娘娘,舒妃娘娘这一胎怕是保不住了。” 宸妃闻言明显愣了一下,这才踮起脚尖朝舒妃的方向望了一眼。 在看见那满床的血渍后,她足下一软向后一个踉跄,幸好迎香跟得紧,忙搀扶了一把,才让她勉强稳住身子。 “怎、怎会如此?” 宸妃右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目光焦灼看向正在发狂的舒妃。 “皇上!他们要害臣妾!他们要害您和臣妾的孩子!” 舒妃依偎在萧景珩怀中,哭得肝肠寸断。 萧景珩揽着她的肩膀,看着满床的血迹,眉头蹙出了一道沟壑来。 他是带着太医院的院判一道来的,院判替舒妃把脉后,惶恐不安地跪在了萧景珩面前,悲怆道: “皇上......您节哀!舒妃娘娘腹中皇嗣已经气绝,若现在不将死胎尽快打掉,任由其留在娘娘腹中,恐怕会危及娘娘的性命!” “不!!!我的孩子!”舒妃哭得嗓子已经哑了,她喊出的这句话像是嗓间沁着血一般。 她紧紧地抓着萧景珩的胳膊,情绪崩溃道:“不可能的皇上,咱们的皇儿没事的,没事的!您昨日来看过他,他还在臣妾肚子里踢您呢,怎么会.......他们怎么能告诉臣妾,说臣妾的孩子没有了!” 眼前这一幕,便是心肠再硬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就连一贯嚣张跋扈的宸妃,此刻也背过身去偷偷抹着眼泪。 昔日她怀胎六月却不甚滑倒小产,那时的她正如今日的舒妃一般,绝望、无助,觉得头顶上的天仿佛都塌了。 宋昭偷偷看着萧景珩,见他右手紧紧攥着,拳头发红,脖颈上的青筋乍现,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 愤怒、悲伤、又有对舒妃的几分怜惜在。 可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遇着再大的事,他都必须得冷静沉着,不能表露出任何脆弱的情绪来。 宋昭见他只是合上眼帘默了须臾,便很快整理好情绪,轻抚着舒妃的肩头,沉声道: “眼下护好你的身子才最重要。你还年轻,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不!臣妾就要这个孩子!皇上您救救咱们的孩子吧!” 舒妃疯魔了,她十指用力抓着萧景珩的手,指甲都要嵌入肉里去。 萧景珩动作生硬地将她的手挪开,冷着声音吩咐太医道: “去给舒妃准备落胎药。” 最后,送走孩子的汤药,是萧景珩亲手喂舒妃服下的。 药效发作的很快,舒妃痛苦不堪,哭喊声震慑人心。 太医围在榻前替她催产,萧景珩与众后妃则退到了正殿等候消息。 出了这样的大事,钟粹宫的宫人们跪了满殿,一个个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连头也不敢抬。 萧景珩眸光阴戾地扫视着众人,不停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跪在最前面的清月磕了两个头,哭着说:“自娘娘有孕以来,奴才们一直都尽心尽力伺候着,娘娘身体也一直康健。可今日吃了晚膳之后,娘娘就突然觉得不大舒服,奴婢扶着娘娘回床上小憩片刻,已经第一时间让人去传了太医......可太医还没赶来,娘娘就已经见红了!” “你们晚上都给舒妃吃了什么?”皇后问。 清月道:“娘娘每日的饮食,都是按照太医院和御膳房连同拟定的菜谱来安排,为怕有何闪失,三个月前就已经不让御膳房送膳,而是在宫中小厨房自己烹调。 今日的晚膳是小米蒸排骨,莴笋炒虾仁,黄金蒜蓉青叶根,清蒸鲈鱼和乌鸡人参羹。这些都是娘娘素日里爱吃的菜式,且都是奴婢盯着人做的,应该没有问题......” “应该?”萧景珩怒而拍案,肃声道:“你家主子和皇嗣的安危,就凭你一句应该来护着?来人!去把御前的尝膳内监给朕叫过来,将今日舒妃晚膳的留样让他们一一查验!” 第29章 千夫所指 尝膳的内监叫做小安子,他来得很快。 来时,舒妃晚膳的留样也已经被端来了正殿,整齐摆放在众人面前。 小安子将这五道菜品一一验食, 在验到乌鸡人参羹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忽而凝重了几分。 反复查验了三次后,听他对萧景珩说: “回皇上,这道乌鸡人参羹有问题。这里面除了主材与调料外,还被人掺进去了分量不轻的五味子、三棱、红花、附子、桃仁......以及藿紫草。 这些都是活血化瘀之物,且藿紫草还会将它们的药性最大程度的催发出来。舒妃娘娘如今怀胎七月,这些东西更是一样都沾不得!” 此话一出,立马引得在场诸人一片哗然,少不得要窸窣议论两句。 宋昭默默站在一旁观察着萧景珩的表情,心里也觉得蹊跷: 谁不知道现如今后宫中最金贵的,就要属舒妃那个肚子? 这风口浪尖上,竟然还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来暗害她? 后来议论声大了些,皇后薄怒道:“都给本宫住嘴!”、 说着凤目横扫清月,“说!这些个脏东西,是怎么混到舒妃的饮食里去的?” “这......奴婢也不知道。可是这汤羹确实是奴婢看着宫人烹煮的,没有让外人接触过。汤羹所用的食材,乌鸡是御膳房送来的,人参用的是野山参。” 清月说着看向了皇后,“就是......就是当日李常在送给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又转送给了舒妃娘娘的那支野山参......” 皇后听了这话,眉心处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李常在更是紧张地绞动着手中的绢帕。 萧景珩冷着声音说:“去查。” 乌鸡是一整只炖下锅的,已经无从彻查它本身是否干净。 而李常在送来的野山参,煲汤的时候只用了三分之一,余下的则拿回了库里存着。 江德顺将野山参取来,交给了小安子和褚院判一同查验, 这一查,立马就发现了端倪。 褚院判将其中一根较粗的人参根须剪断,众人才发现,这人参的根须竟然是空心的! 褚院判将根须立起来,立马就有暗红色的粉末从根须内部被倾倒出来。 他查验一番后道: “皇上,这些粉末便是由安公公所说的那几味活血化瘀的药材研磨而成......” 这下事情立马明了,问题就出在了这野山参上。 霎时间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李常在。 她瞬间慌了神,跪在地上大呼冤枉, “皇上明鉴!皇后娘娘明鉴!这件事不是嫔妾做的,和嫔妾没有关系!嫔妾和舒妃娘娘无冤无仇,嫔妾为何要做这种事? 况且这野山参原本是嫔妾要送给皇后娘娘的,只是皇后娘娘用不了,这才转赠给了舒妃娘娘!这突发的事,嫔妾如何能未卜先知!?” 她虽然嘴笨易冲动,但脑子却清醒得很。 当日这野山参,确实是皇后当着众人的面,说要转赠给舒妃的。 如此一番解释,倒将她的嫌疑洗脱了不少。 众人沉默之际,却听宸妃阴阳怪气地说: “呵,满宫里谁不知道皇后娘娘素有心疾,不能用人参补气,你偏还故意挑了这东西送?谁知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盘算好了,皇后娘娘会将此物转赠给舒妃?总归这东西是你送的,你就算说破了天去,也洗不清自己的嫌疑。” 宋昭听了宸妃这话,暗道一声厉害。 不过三言两语,就能将矛头重新扯回李常在身上, 便在此时,在内殿帮舒妃滑胎的太医捧了个盖着红布的托盘出来。 阵阵腥臭味从红布底下飘出来,任谁都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太医跪在萧景珩面前,哭着说:“皇上节哀。舒妃娘娘替皇上诞育了一名小皇子......只可惜,皇子出生即夭折,救不回来了......” 萧景珩眉宇之间漫出了悲怆之色, 他用力咬着后槽牙,太阳穴突突跳着,蔓着血丝的眸子看着吓人。 皇后扬绢拭泪,摆手示意太医将‘皇子’先带下去,而后带着哭腔劝慰萧景珩道: “事已至此,皇上也别太伤心了。这件事......” ‘啪’ 没等皇后的话说完,萧景珩便举起手边的茶盏摔碎在地。 众妃齐齐跪地道:“皇上息怒。” 萧景珩不予理会,压着怒火吩咐道: “江德顺!带人去彻查瑶华宫!” 跪在人堆里的宋昭,用眼尾的余光扫视着四下。 萧景珩的愤怒与悲怆被她看在眼里, 跪在她旁边的李常在身体抖得厉害,吓得脸上都没了血色, 而内寝里,也开始断断续续传出了舒妃的哭声。 这后宫向来是吃人的地方,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 舒妃谨慎成那样,到头来还不是黄粱一梦,落了一场空欢喜? 后来约莫一炷香不到的功夫,江德顺就带着御前的人折返了回来。 而在他手中,也多出了一个淡青色的锦囊。 “皇上......在瑶华宫搜到了此物。” 褚院判打开锦囊查验了一番,证实了里面的东西就是害得舒妃今日小产之物。 萧景珩拿过锦囊来,将它用力砸在了李常在了脸上, “人赃并获的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李常在惊恐地看着落在她面前的锦囊,怔忡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常在会被萧景珩严惩之际, 江德顺忽而对萧景珩解释道: “皇上,这东西确实是从瑶华宫搜出来的,但却不是在李常在所住的东偏殿,而是......” 他目光缓缓落在了宋昭身上,有些为难地说: “而是在宋常在的西偏殿找到的。” 闻言,宋昭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耳边嗡鸣声不绝。 第30章 宋昭禁足 “好啊!竟是你这贱人要害我!” 李常在忽而发作,抓着宋昭的胳膊就要扇她耳光。 好在云杉扑上前拦住李常在,由着她把自己当成了个肉靶子。 “贱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李常在越骂越没了分寸,皇后不豫道:“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话落忙示意宫人将李常在拉开。 而此刻的宋昭,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不知道是谁要害她,一时间她也难辨自己的清白。 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能慌。 这个时候如果慌了,便全都完了。 所以她眼里蓄满了泪水,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萧景珩。 此时的萧景珩眼神冰冷、锐利,充斥着帝王的无情与威严。 他一步步走到宋昭身前,居高临下地睇着她, “是不是你?” 宋昭含泪摇头,“嫔妾没有做过。” 颖妃道:“你和舒妃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加害她腹中皇嗣?还是说......你处心积虑做这些,只是为了打压李常在?毕竟她一入宫就是贵人,与你同住一屋檐,常听说她明里暗里的给你眼色瞧,所以你才动了要陷害她的歪心思?” 云妃说:“臣妾方才听小安子说,藏在野山参里面的药粉,有一味桃仁?” 小安子点头应下,云妃蹙眉看向宋昭, “那便是了。你对桃花花粉不服,自然对桃仁也有不服之症。怪不得你入宫前会起了满脸的红疹,原来是偷摸的准备这些个脏东西,沾到了自己身上才会得了报应!” 李常在顺着云妃的话继续说: “她就是嫉妒我和她一样的出身,我入宫便是贵人,而她不过是个答应,所以才会动了要陷害我的心!可怜了舒妃娘娘和小皇子,糊里糊涂的竟成了你用来陷害我的棋子!宋昭!你真是好狠毒的心!” 宋昭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脏水往她身上泼,甚至连她做这件事的动机都帮她想好了,这是巴不得萧景珩大手一挥,直接叫人把她拉出去斩首示众才好。 虽说她暗地里投靠了宸妃,但摊上这样的大事,宸妃明哲保身才不会替她说好话,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给她脸面了。 宋昭明白,这一局自己是死是活,靠不了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她不理闲言碎语,只看着萧景珩问道: “皇上觉得嫔妾会为了争宠,做下这些事吗?” 她说话的神态语气,皆有几分傲气在。 萧景珩神情凝肃,不断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朕希望不是你,你有什么解释?” 宋昭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杆,沉声道: “嫔妾无法自证清白,也不知道那些脏东西为何会跑到嫔妾的寝殿里去。但嫔妾想问一句,若嫔妾有心要布这么大的局来陷害李常在,那野山参送到舒妃娘娘宫中已经一月有余,嫔妾为何还要留着那些脏东西,来等着东窗事发被人指证?” 她见萧景珩的神色缓和了些,便看向李常在问道: “李常在说我做这些是为了陷害你,那我既然有这样高明的下毒手段,我为何不直接对你下手?又何必要迂迂回回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反而对自己不利?” 李常在道:“你为何要如此做只有你自己心里头有数!皇上,如今证据确凿,宋昭她谋害皇嗣,折损皇妃,其罪当诛!还请皇上严惩不贷!” 面对李常在的慷慨激昂,萧景珩却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当皇帝的,走一步想三步, 他怎么会看不出这里面的蹊跷? 再者说,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处置了宋昭,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皇后看出了萧景珩的犹豫,知道他肯定不会轻易就对这件事下结论, 既然如此,还不如她先送个人情出去,便说: “皇上,臣妾觉得此事颇有疑点。谋害皇嗣可是要牵连九族的重罪,若是不清不楚妄下结论,万一怪错了人断错了案,可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皇后这话说的不错。”萧景珩伸手将宋昭从冰凉的地上搀扶起来,道: “朕与你说过,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你若没做过,朕定会还你一个清白。你可愿相信朕?” 宋昭看起来委屈极了, 她咬着薄唇,将唇瓣染上了血色,“嫔妾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般,也不知道是何人要置嫔妾于死地。嫔妾无法自证清白,但嫔妾相信皇上。” 她抬起眼眸,豆大的眼泪精准夺眶而出,“嫔妾知道皇上一定会还嫔妾一个清白。不过嫔妾也不想让您为难。如今所有的实证都指向嫔妾,嫔妾愿自请入狱,待真相大白之日,再以清白身侍奉在皇上身边。” 萧景珩看着面前的佳人,鼻尖泛红明眸含泪楚楚可怜, 温热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灼烧了他的心。 他如何还忍心苛责? 便道:“朕若将你送入大狱,岂不是先入为主坐实了你的罪证,寒了你的心?这样,你还住在瑶华宫,但西偏殿朕会让人下钥。你且禁足几日,朕会尽快查清事实,还你和舒妃一个公道。” 宋昭哭着点头,“嫔妾多谢皇上。” 这日的闹剧,到此才算是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宋昭所住的西偏殿被人下了钥,宫人也不许伺候在侧, 她一个人斜靠在暖座上,听着庭院里李常在的谩骂声,只当是野狗在乱吠。 她根本不相信萧景珩会还她一个清白, 她不能把自己的命,交给一个才认识个把月,只与自己睡了两觉的男人手里。 她得想办法,自己从这泥坑里爬出来。 所以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先捋清楚这整件事到底是谁要害她。 第31章 陷害旁人 江德顺说,那装着脏东西的锦囊是在她的内寝找到的, 她每日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云杉都会仔仔细细的将内寝收拾干净,不可能由着这个锦囊藏在她宫中多日也发现不了。 所以这个锦囊,肯定是今日才放到她宫中。 今日六宫得知了她晋封常在的消息,几乎整个后宫的嫔妃都来给她送了礼。 这其中以皇后为首,宸妃、云妃和颖妃,都是差遣宫人过来送礼的,宋昭只在外殿接见了她们。 瑶嫔是清晨在庭院里见到了宋昭,于是在庭院里就将礼物送给了她,连西偏殿的外殿她都没来过。 至于惠嫔,她就是个小孩子心性,也不懂得拉拢人心这一套,所以压根就没派人来给宋昭送礼。 那么今日进入过内寝的,就只有李常在、萧常在、刘常在,以及舒妃。 舒妃这一胎怀的向来安稳,且还有两个月就到了临盆之期,她比谁都紧张自己的孩子,自然不可能为了冤枉宋昭,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 而那野山参,很明显是在送去舒妃宫里的时候,就已经出了问题了。 萧常在和刘常在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它。 思来想去,那么唯一一个有动机也有条件做这件事的人,就只有李常在。 舒妃每日进食的食谱,如果外人有心要打听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野山参是好东西,舒妃那么在乎自己腹中皇嗣,进补的东西她当然不会放过。 所以只要李常在知道舒妃哪日的膳食能用得上人参,她便将提前准备好的‘脏东西’想法子放到宋昭宫中,便可坐实了她的罪名。 宋昭阴冷的眸色透过菱窗的缝隙,看着还在庭院内掐腰谩骂的李常在。 从前倒是小瞧她了,竟能想出这样细巧的法子来诬陷自己, 宋昭拨弄着小几上摆放的一盆菊花,一瓣一瓣将花瓣摘落,待它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蕊后,唇角泛出冷冽的笑意,倏然将它连根拔起,凑到鼻尖轻嗅一记后,喃喃自语道: “看来我得想个法子,让她这朵花,彻底开败了才是。” 说罢,便将那朵菊花随手丢进了香炉里焚了。 * 后来的两日,御膳房送来的东西宋昭一口都没吃,原封不动给退了回去。 这两日她只靠喝水吊着自己的一口气。 直到第三日的时候,宫人给她送来了一笼包子。 她浅尝了一口,立马就尝出了这是云杉的手艺。 她知道自己被禁足,云杉肯定在外面急得火烧眉毛,时刻都关注着她的情况。 今日这包子,肯定是云杉花了大价钱疏通了关系,才让人将她自己做的东西送了进来。 吃食给宋昭送进去后,西偏殿的门就被重新合上,有两名宫人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接近。 才过了少顷,他们就听见殿内传来碗碟被摔碎的声音。 推门进去查看,才见是宋昭将包子和笼屉一起摔在了地上, “将这些东西拿出去!御膳房的人就是这样敷衍我的吗?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正经小主,皇上都没有降罪于我,他们却敢给我送这些馊了的吃食来?这是要腌臜谁?” 这两名宫人只管看守着宋昭,宋昭不愿吃饭,也没人逼着她吃。 于是他们便将滚在地上已经脏了的包子拾起来,退出去后将包子丢去了泔水桶里。 而在宫人去丢包子的时候,云杉就一直在他身后跟着。 云杉当然觉得奇怪了。 她的手艺自家小姐不会尝不出来,且就算是不想吃了,也没必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等宫人走后,她将包子从泔水桶里面捡了出来,一个个把它们掰开, 果然在其中一个包子里面,发现了一张卷起来的字条。 字条上只写了两个字: 【霍,芙】 云杉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宋昭在这个时候传消息给她,必然是事关紧要的大事。 宫里面能与她有个商量的只有小福子一个。 于是她不敢怠慢,急忙去找了小福子将字条拿给他看, “也不知小主这是什么意思,你快帮我瞧瞧。” 小福子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后,忽而问道: “舒妃小产那日你在现场,导致舒妃小产的药物里,你可听他们提及过一味药材,叫做藿紫草?” 云杉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说过,有什么特别的吗?” 小福子道:“那就是了。藿紫草可以将活血化瘀的药物药效催发到极致,但因为药效单一,所以平日里能用到它的地方甚少。郎中几乎不会开这味药给人治病,也就没几个人会去买它。我才来伺候小主,许多事不太清楚。我记得李常在带入宫的家生奴才,是不是叫做芙儿?” 云杉用力点头,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所以小主写的这个芙字,就是芙儿的意思?” 小福子说:“应该是这么个意思。现在唯一能指证小主谋害舒妃的,就只有那个在小主内寝里找到的装有药粉的锦囊。 御药房都有取药的记录,所以那锦囊里面害人的东西,肯定不会是从宫里面拿的。皇上要想证明小主的清白,肯定也会派人在京都寻访,看看有没有药坊卖给过谁那些东西。尤其是藿紫草这一味药。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主的意思是,让咱们想办法尽快通知老爷,提前和京都药坊的人通气,将芙儿的画像交给他们让他们认下,而后在宫里的人巡查到那间药坊时,他们就可以指认出购买那些活血化瘀的药材之人是芙儿,如此便可以洗脱小主的嫌疑了!” 云杉实在不是个聪明丫头,但听小福子说得头头是道,也觉得自家小姐这一次可能会扭转僵局,心下立刻激动起来,哭着说: “得亏了你。若是我一个人,我定是不明白小主这是什么意思,可要害死小主了......” “快别哭了。”小福子替她抹了一把眼泪,“小主如今能依靠的就只有咱们,还是快些想办法将消息递出宫去吧!” 第32章 宋昭中毒 宋昭被禁足的这些日子,萧景珩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 她依旧茶饭不思,硬生生将自己饿瘦了一圈。 到了被禁足的第六天晚上,临睡前,宋昭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什么人?” “宋主儿,是奴才。” 宋昭听见是江德顺的声音,心里这便有底了,“江公公怎么来了?快请进。” 江德顺躬身入内,将一个食盒放在了桌案上。 他原本脸上是挂着笑意的,却在看清楚了宋昭气虚体弱的模样后,脸上的笑意立马凝住, “小主何苦这样为难自己?短短几日功夫,人都饿瘦了一圈。这要是让皇上看见,可是要心疼了!” 宋昭神思忧忧道:“我心里担心舒妃娘娘,一想到她遭了那样的事,我就寝食难安。舒妃娘娘如何了?” 江德顺说:“舒妃娘娘遭此横祸,身子要想彻底养好少说也得三五个月的功夫。这两日虽说皇上都陪在舒妃娘娘身边,可打心里也是记挂着小主的。听说小主不吃饭,特意让奴才送了些吃食来。” 他将食盒打开,宋昭瞧着里面的菜式十分精致,色香味俱全,和前几日送来她宫里的白粥馒头截然不同。 江德顺将食盘一一拿出来,笑着说:“这些都是小主喜欢吃的,皇上吩咐御膳房一定要做得精致可口些,这样小主才好有食欲。” 看着摆了满满一桌的菜肴,宋昭霎时红了眼眶,端的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楚楚可人模样。 江德顺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舒妃娘娘小产那件事,其实皇上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小主半分。为了尽快恢复小主的清誉,皇上让大理寺和刑部两部联手彻查舒妃娘娘小产一事,如今已经有了眉目。下毒之人确实另有其人,小主的嫌疑已经洗脱了。只是这件事还得确认清楚,未免打草惊蛇,还得请小主再委屈几日。” 宋昭闻言默默颔首,但心里却觉得可笑: 当皇帝的惯会说场面话, 萧景珩彻查这件事,明明是为了替枉死的皇嗣报仇,为了还舒妃一个清白, 他是怎么好意思让江德顺亲自走一趟来跟她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清誉的? 再者说,如果萧景珩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她,他就该在她禁足的第一天,就叫内务府和御膳房的人好生伺候着,何必等到所谓的‘真相大白’后,才这般惺惺作态? 不过宋昭也不把这些事往心上放, 反正她也没把萧景珩当回事,他愿意演戏,她陪着他演就是了。 “我知道皇上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我相信皇上。所以我也一直都没有为了自己的处境担忧过,我就是觉得舒妃娘娘和小皇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江德顺眼看她又要哭了,忙说:“小主心善,难怪皇上如此爱怜。往后您禁足期间的吃食,皇上都会让御膳房好生准备着,小主可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您也不想到时候解了禁足,让皇上瞧见您这般憔悴,惹皇上心疼吧?” 宋昭抿唇颔首,柔声道:“多谢公公。也烦请公公好好照顾皇上。小皇子殁了,皇上嘴上不说,可心里定也是难过的。” “奴才明白,那小主用完膳早些休息,奴才先告退了。” 这天晚上,宋昭只捡着几道可口的菜吃了两口,并未贪食。 她好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肚子当然饿得很。 但她将自己饿瘦了,不就是要给萧景珩看的吗? 等过两日真相大白,证明了谋害舒妃的人不是她,她为了此事又被禁足了这么久,还饿瘦了一圈,哪个男人看了会不心疼? 次日晌午的时候,宋昭正坐在暖座上看书,突然听见李常在扯着嗓门在庭院里叫叫嚷嚷的, “她少吃两口又饿不死!一个罪妇,矫情什么?” 宋昭只听见了这一句,很明显,这打人脸的话是李常在故意说给她听的。 而今日送给她的午膳,也晚送来了半个时辰。 送饭的宫人一进门就忙赔不是, “对不住了宋主儿,方才奴才给您送膳的时候,被李常在叫去了她宫里帮她搬桌子,这才耽误了......” 宋昭也不为难他,笑着说:“没事,李姐姐的事要紧。倒是你......我前几日心情不好,你给我送膳的时候我还不领情,要你为难了。” “奴才伺候小主是应该的,怎会有为难一说?” 他说着将饭菜整齐摆放在桌案上,毕恭毕敬道:“恭请小主用膳。” 宋昭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凉了的菜,不动声色地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 朝阳宫。 坐在龙椅上的萧景珩身体微微前倾,眉宇间怒色盎然, “你接着说。” 堂下躬身而立之人是大理寺卿,他道: “微臣走访了京都的药坊,发现近两个月只有‘济世堂’卖出去过藿紫草。按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将才入宫的四名小主以及她们带入宫中的家生奴才画像,拿给药坊的老板伙计一一辨认,他们对其中一人有些许印象。” 说罢将一副画像递给江德顺,江德顺瞧了一眼后,双手将其奉上给萧景珩的同时,沉声道: “皇上,是瑶华宫李常在的家生婢女,叫芙儿。” 闻言,萧景珩攥着画像的手蓦地收紧攥拳, “李常在?她好大的胆子!” 他将纸团用力甩在地上,天子震怒,吓得满殿奴仆跪了一地,“皇上息怒!” “皇上!出事了皇上!” 一名小太监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更是触怒了萧景珩的龙颜, “聒噪什么!” “皇、皇上!西偏殿的宋常在她......她中毒了!” “你说什么!?”萧景珩震惊且错愕,倏然起身问道:“把话说清楚了!” “具体情况奴才也不太清楚,不过太医已经赶过去了。方才瑶华宫的宫人来报,好像是中了砒霜!” ‘砒霜’这两个字重重地砸在萧景珩的胸口。 他心尖忽而猛烈地颤动了两下,忙摆驾去了瑶华宫...... 第33章 赐死李氏 萧景珩来得很快。 他来时见宋昭躺在床上昏迷着,忙三步并两步走到床前握住她的手,向太医问道: “情况如何?” 太医道:“回皇上,宋常在所中的是砒霜之毒,所幸宋常在食量小,午膳没进多少,中毒不深。微臣已经给她服用了催吐的药剂,为了将毒素拔除干净故而给了重药,所以宋常在可能还会昏迷上半日。” 萧景珩听了这话,悬着的一颗心才将将放下。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后宫看似一池静水,实则暗流涌动, 只是这回新人入宫,这些害人的把戏竟然都敢摆到明面上来了? 他沉舒一口气,压着怒火问道: “是谁负责给宋常在送膳的?” 送膳的宫人都快吓傻了,赶忙跪地结巴道:“是奴才,可奴才也不知道为何小主会中毒......奴才将膳食从御膳房拿回来后,本是要直接送来给宋常在的,却被李常在硬叫去了她宫中帮她搬桌子,这才耽误了些时辰。可饭菜也就是凉了点,不可能会......” “拖下去杖责五十,丢到辛者库服役去。” 萧景珩冷着声音截断了他的话,很快就有侍卫堵了宫人的嘴将他拖下去, 满殿寂静之时,萧景珩又问: “瑶华宫的主子呢?” “回皇上,瑶嫔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完就去了颖妃娘娘宫中,至于李常在......这会儿怕是在午憩吧?” “午憩?”萧景珩冷嗤一声,动作轻缓将宋昭的手放回被衾中掖好被角,而后道: “去把人给朕带过来。” 这会儿李常在是真的在午憩。 她睡觉沉听不见动静,加上她平常对奴才们脾气暴躁非打即骂,就算奴才们知道西偏殿闹起来了也没人敢叫醒她。 萧景珩派来的人将她叫醒后,她得知是萧景珩要见她,欢喜的一路小跑过来。 害怕打扰宋昭休息,萧景珩让李常在去正殿见他。 李常在人未到声先至,捏着嗓子嗲嗲地喊了一句: “皇上~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 可她一进门,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 萧景珩端坐上首位,俊朗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冰,看着瘆人。 “皇上这是怎么了?” 李常在走到萧景珩身边,试探着伸手想要和他有些肢体接触。 却不想萧景珩反手就是一记力道极重的耳光,将她掴倒在地。 李常在被扇得眼前一黑,跌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来,只用错愕的眼神看着萧景珩, “皇上......” “你这毒妇还要害死多少人?” 李常在一副被蒙在鼓里的模样,木讷地摇头,“嫔妾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萧景珩眯着眼睛,“是你叫送膳的宫人去给你抬桌子,送给宋常在的膳食从御膳房到瑶华宫,只在你宫中停留过,那饭菜里的砒霜不是你下的,还会是谁!?” 李常在一脸的不敢置信,瞪大眸子反问道:“皇上是怀疑嫔妾给宋常在下毒?深宫禁院,嫔妾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你连舒妃母子都敢谋害,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的?” 萧景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李常在一个激灵。 她心下惶恐,又十分不解: 这事明明都已经坐实了是宋昭做的,为什么萧景珩还会怀疑她? “舒妃娘娘和小皇子是宋常在害死的!不是嫔妾!虽然野山参是嫔妾送出去的,可是那里面的脏东西不是已经在宋常在房中找到了吗?皇上为何还要怀疑嫔妾?” 李常在哭得委屈,却愈发惹恼了萧景珩。 他示意江德顺将大理寺卿的供词递给李常在, 李常在看后震惊到无以复加,哭着喊道: “不可能的皇上!芙儿一直都跟着嫔妾,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去京都买藿紫草?嫔妾连藿紫草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这事有问题,一定是有人要冤枉嫔妾!” 她将供词紧紧攥在手心,身子深深伏倒下去以头抢地,“请皇上明鉴!芙儿如今就在东偏殿,皇上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将她抓去慎刑司严刑拷打!嫔妾真的没有做过!” 见萧景珩连她看都不看一眼,她向前爬了两寸,抓着江德顺的裤腿乞求道: “江公公,你帮我跟皇上说说情,这事儿真的不是我做的!要不先去将芙儿找过来,先把事情问清楚!” 江德顺低眉冷眼看着她,心里满是鄙夷。 家生奴才都是自幼伺候自家主子的,按说比谁都要亲近, 而李常在为了自保,竟然随口就能说出要将芙儿丢去慎刑司严刑拷打这样的话。 同为奴才,江德顺对她能有什么好感? 不过该问的话他还是会问, “皇上,要不要先将那宫女押入慎刑司讯问一番?” “不用!”萧景珩大手一挥,冷漠道:“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将来龙去脉查得清清楚楚,还有什么好问的?” 他看向李常在,眼神里满是嫌恶,“你若没有做过亏心事,又为何要急于给宋常在下毒,将其灭口?” 李常在骤然面对这般变故,一时百口莫辩,只能哭着反复申述自己是冤枉的。 可是她叫冤的话在如山的铁证面前,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分量。 萧景珩凝视了她须臾,摇头道:“李家出了你这样一个毒妇,实在是家门不幸!来人,将芙儿拖出去杖毙。至于李常在.......”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默然思忖着: 单是谋害皇嗣这一条,就已经够株连李氏的九族了。 但李氏的父亲是河运总督,在前朝担当要职。 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萧景珩也不好将事做绝。 于是道:“李氏谋害皇妃,毒杀皇嗣,其罪当诛!朕念在你母家对社稷有功,特网开一面不行连坐之举。至于你,押入暗牢,明日午时绞刑处死!” 李常在脸色登时血色尽失,扯着嗓子哭喊道: “皇上!嫔妾是冤枉的!嫔妾没有做过害人的事,皇上您为何要这般对嫔妾!” 江德顺见萧景珩脸色愈发不好,忙挥动着手中拂尘,令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将人带下去,别脏了皇上的眼!” 第34章 爱妃心善 宋昭是在这天傍晚的时候醒过来的。 醒来时,她听见不远处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于是微微抬起眼皮,用余光朝着传来声响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看见萧景珩就坐在不远处的小几前,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守着她。 她将目光收回来,透过窗外看见被夕阳染红的天,想着自己不过才昏迷了两个时辰,既然要装可怜扮柔弱,中毒才昏迷这么点时间显然是不够的。 于是索性将眼睛重新闭上,又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差不多快要接近子时。 萧景珩仍坐在小几前,他的手肘抵着桌案,左手撑着额头,眼睛微微合上,看着像是睡着了。 宋昭看着跳跃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朦胧暖光将他衬得愈发丰神俊朗。 宫里面的女人那么多,即便是皇后心疾发作,萧景珩也从未守在她身边这么久过。 可见这一次宋昭给自己下毒的决定,并没有做错。 “咳咳......” 少女虚弱的咳嗽声扰醒了浅睡的萧景珩, 他见宋昭醒了,忙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满脸疼惜地看着她, “可算是醒了,怎么样?觉得哪里不舒坦?” 宋昭懵懵地摇了摇头,很快眼中星芒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一样,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扑到了萧景珩的怀中,双手紧紧环抱着他劲瘦的腰肢,声音发抖地说: “皇上......有人要害死嫔妾!” “不要怕,有朕护着你,没人再敢害你。” 萧景珩宽阔的手掌轻轻扫着宋昭的后背,语气极尽温柔,“你中毒不深,太医已经将余毒拔除,不会有大碍。至于害你的人,朕已经下旨将她绞杀,此番叫你受委屈了。” 宋昭依偎在萧景珩的怀中,深吸了两口气,怯怯弱弱地问道:“是谁要害嫔妾?” “李氏。”萧景珩下意识将宋昭拥得更紧了些,“你饭菜中的砒霜是她下的。” “李姐姐?”宋昭倏然抬起头,眼神错愕地看着萧景珩,“她为什么要害我?我从没有得罪过她......” 萧景珩看着宋昭这张不施粉黛,却依旧明艳动人的脸,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脸颊嫩滑的肌肤,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氏嫉妒你,欲将你除之而后快,所以她谋害了舒妃母子,意图将此事嫁祸给你。眼见朕要彻查此事,便又动了杀心,要杀你灭口。” 闻言,宋昭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死死攥着胸口的衣襟,又怕又委屈地说: “嫔妾从未害过李姐姐,她为何要这般对嫔妾?且她若瞧不上嫔妾,有什么怨气只管冲着嫔妾撒就是了,又为什么要谋害舒妃娘娘?小皇子原本还有两个月就要出生了,嫔妾一想到这事,就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她说自己时语气淡淡,却在提及舒妃母子后,泪水倒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登时夺眶而出。 萧景珩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宽慰道: “不哭了,你身子虚,太过伤心只会伤着自己。” 宋昭含泪点头,“嫔妾多谢皇上还嫔妾一个清白,也多谢皇上肯相信嫔妾。” 萧景珩闻言默然须臾,只浅浅点头以作回应。 他倒也没有多相信宋昭,准确来说他谁都不信,只相信摆在面前的事实。 宋昭这边也是见好就收,没有太矫情。 她知道萧景珩没了孩子心里也不痛快,反倒安慰起了他, “皇上说嫔妾瘦了,您不也是一样?” 她柔弱无骨的手指滑过萧景珩的脸颊,心疼道: “嫔妾知道皇上为着小皇子的事心里也不舒坦。嫔妾少时听姨娘说,逝去的亲人总会在不久的将来和我们再度相见,皇上和舒妃娘娘都还年轻,等舒妃娘娘养好了身子,相信很快就会再度传来好消息,到那个时候,小皇子就会回来和皇上相见了。” 萧景珩颔首应下,握着宋昭的手更紧了些, “你也要快些养好身子,别叫朕心疼,明白吗?” ‘砰砰砰’ 门外传来几声极轻的叩门声,江德顺在门外轻声道: “皇上,奴才有事要报。” “进来回话。” 江德顺推门而入,对着萧景珩和宋昭打了个千儿,道: “回皇上,李氏在暗牢闹得厉害,李大人在得知此事后,也委人来向皇上进言。” 萧景珩眉心一沉,肃声道:“他进言什么?” “李大人说李氏大错铸成,恨错难反,是他管教无方。他自请罚俸一年,求皇上开恩,能赐李氏一条全尸。” 萧景珩道:“你找人回了李恒,他女儿犯下的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朕不追究李家已经给足了他脸面,让他好自为之!” 宋昭从旁听着,萧景珩即便气成这样,也没让给江德顺去给李家回什么重话,说明他心里也是忌惮李家的。 他登基四年,羽翼未丰,许多人都是前朝的元老,轻易得罪不得。 再加上如今是八月,到了九月秋收就是漕运的时候,李常在父亲李恒是河运总督,全国的漕运一事都归他管,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得罪了李恒,他万一心生怨怼办事出些错漏,那问题可就大了。 萧景珩是皇帝,他得要面子,即便再忌惮李恒,也不能李恒求什么他就允什么。 所以这个时候,就得有个人给他找个台阶下。 于是宋昭怯懦道:“皇上......李姐姐也是一时错了主意,才会犯下这样的大错。虽然她触犯了律法其罪当诛,但嫔妾到底和她相熟一场,也不想看她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如果可以的话,嫔妾想求皇上给她保留一份作为女子最后的颜面,留她一条全尸吧。” 果然,她这话才说完,萧景珩就接话了, “她害你成这样,你却要原谅她?” “可是嫔妾到底也没被她害着,只是可怜了舒妃娘娘......”宋昭缓了缓,又说:“皇上,其实嫔妾也想再见她一面,问问她为何要这样对嫔妾。” 萧景珩默然须臾后点头应下,“她是欠你一句道歉。罢了,你既替她求情,那朕就格外开恩,赐她自尽。” “嫔妾多谢皇上。” 萧景珩见宋昭想要起身行礼,忙一把将她按住, “你啊,哪儿都好,就是太过善良,善良的让人心疼。” 说着俯身下去,灼热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江德顺见状也识趣,忙退出去帮他们带上了宫门。 第35章 蛇蝎美人 第二天一大早,是小皇子薨逝的头七日。 嫔位以上的后妃都随着皇后去了法华殿烧香祈福,而宋昭则只身一人去了暗牢。 她到门外时,正好遇上了慎刑司的奴才,他们是奉旨来送李氏上路的。 几人见了宋昭守着规矩打了个千儿,宋昭见带头那人手上捧了个盖着黑布的托盘,于是问道: “是给李常在准备的东西?” “回小主,是宫里的老三样了。” 宫人将黑布掀开一角,宋昭看见托盘上并排摆放着白绫、匕首和毒酒三样,便说:“皇上让我来送送李常在,东西给我带进去吧。” “成,要您受累。” 暗牢的门被启开一条缝,登时有一股霉味从房间里涌了出来。 宋昭微一蹙眉,端着托盘信步入内。 她看见李常在瑟缩在房间的一角,她蓬头垢面神情恍惚,双脚被钉在墙里的铁链铐住, 彼此目光对上的瞬间,李常在的情绪忽而变得激动起来, “你来了?你没事了?”她朝宋昭扑过来,但因为脚铐限制了她的行动,她只能停在距离宋昭半丈远的地方,“你去告诉皇上不是我害你的!真的不是我!” “嘘。”宋昭走到一旁,将托盘放在了桌案上,转身盯着李常在莞尔一笑, “是不是你下的毒重要吗?重要的是,皇上认定了是你要杀我灭口。” 李常在扯着嗓子辩驳道:“真的不是我!我虽然看不上你,但我不会给你下毒!这种事一查就能查出来,我至于这么糊涂吗?” 宋昭淡淡地颔首,“我知道不是你。” 闻言,李常在眼中星芒一闪, 她拉着宋昭的胳膊,恳求道:“你救救我!你帮我去跟皇上说情,等我脱困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宋昭冷戾的眸光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将她的手推开后,朱唇勾起了一记令人发寒的笑意, “因为这毒,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 李常在一个恍惚,愣在原地瞪着眼睛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将整件事想明白了, “是你!没有人接触过你的吃食,送膳的奴才虽然来了我宫中,但我压根就没有碰过那食盒!你自己给自己下毒,就是为了冤枉我?宋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为什么。”宋昭含笑打量着她,笑意嫣然,“自你将藿紫草放到我房中的那一刻起,你不是就已经活腻了吗?既然如此,我送你一程不过是举手之劳,姐姐不必言谢。” 李常在歇斯底里道:“我没有!我从来都没有在你房中放过什么藿紫草,舒妃小产的事也不是我做的!” 她晦暗的眸子在眼眶中疯狂转动着,忽而周身一凛,指尖发颤指着宋昭, “芙儿不可能去买什么藿紫草,这一切都是你为了洗脱嫌疑布下的局!是你冤枉我!” “哈哈?”宋昭嗤笑道:“冤枉?你哪里是冤枉的?你敢说你心里从未想过要害我?” 李常在默然不语,宋昭继续道:“你当然想过,只不过你蠢钝如猪,手段拙劣,连害人都害不明白。今日你落得这般田地怨不得旁人,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蠢!” “贱人!”李常在高声唾骂道:“你这个庶出的贱人,你不得好死!” 宋昭淡定道:“我得不得好死尚是未知之数,不过姐姐你,是必然要不得好死了。” 李常在大口喘着气,强定心神后说:“你别得意!皇上判我行绞刑,行刑前会有刑部的刑官来监刑,到时候我会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即便死,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哈哈哈哈~”宋昭掩唇而笑,回身走到桌案旁坐下。 李常在骂道:“你个贱人笑什么?” “有时候我可真是羡慕姐姐呀,你是嫡出,你父亲待你如珍如宝,父女情深羡煞旁人。”宋昭柔指落在了覆盖在托盘的黑布上轻轻游走着,“姐姐还不知道吧?你父亲听说你犯了重罪被判了绞刑,自请罚俸一年也要为你留下一条全尸。皇上念在你父亲爱女心切的份上,格外开恩,赐你自尽。” 话落,她猛地将黑布掀开。 李常在看见了托盘里放着的东西,吓得脸色煞白,一边尖叫一边往墙角躲。 宋昭手指一一滑过那几样要人命的东西,摇头叹道: “啧啧,这慎刑司的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当差的。皇上明明说了要赐姐姐一个全尸,这白绫和匕首都会在姐姐身上留下痕迹,姐姐生得貌美,我又怎么忍心让姐姐死相狰狞?” 说着拿起了那壶毒酒,笑着问李常在,“要不就毒酒吧?一口灌下去,便会肠穿肚烂,烈火焚心。虽然是痛苦了点,不过能保全姐姐肉身完整也总是好的。姐姐觉得如何?” “不......不要!你别过来!我不喝!” 李常在惊恐呼喊着,巨大的恐惧感使她的五官扭曲,形同疯妇。 宋昭步步逼近,直至李常在退到墙角再无退路之际,才悠然俯下身去,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帮她擦去泪渍, “姐姐怎么抖成这样?是在怕吗?” 说话间,手掌缓缓移动到了她的面颊处, 忽而发力用虎口擒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来, 而后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将整壶毒酒都灌入了李常在的腹中。 宋昭松开李常在的一瞬,她惊恐地爬在地上,将手指头塞入口中按压着喉头,咳咳作呕着,将大量的酒水呕了出来。 但宫中赐死的毒酒,只要沾上一口就已回天乏术。 她疯狂作呕,直到吐出了一口黑血后,才彻底瘫倒在地上的一滩污物里,绝望哀嚎着。 她抬眸瞪着宋昭,遍布血丝的双眸如能噬人, “宋昭!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哦?”宋昭耸肩而笑,一边擦手,一边向暗牢外走去。 立在门口时,忽而回头看向李常在,冲她歪头挑眉,道: “姐姐好志气,那妹妹就等着你大显神通的一日。” 说罢跨步而出,重重合上了暗牢的门。 第36章 不做影子 李常在死了。 萧景珩将她从后妃册录中除名,尸身也发还给了母家。 宫里面就像压根没有存在过这么一号人一样。 只是在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少不得听人念叨两句。 云妃说:“没想到她竟这般歹毒?谋害宋常在也就算了,竟然连舒妃的肚子也不放过?” 慧嫔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说:“可是我看李姐姐平常跟咱们有说有笑客客气气的,也不像是坏人呀。” “你懂什么?”颖妃不耐烦地瞥了慧嫔一眼,忽而又态度一转笑着说:“今日的奶糖酥是本宫宫里做好送来给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拿出来招待大伙儿。你爱吃的话,等下让人给你也带回去些。” “嘻嘻~多谢颖妃姐姐!”慧嫔应着又吃了一大块。 每次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就属慧嫔不一样。 别人都在说话,偏她一个劲的吃。 宋昭日日瞧着,自己不过进宫一个多月,慧嫔的腰身看着就又粗了一圈。 宫里人人都知道萧景珩不喜欢太过丰腴的女子,偏后妃们还尽挑着好吃的给慧嫔送, 这些女人的心思,无外乎就是想在慧嫔还没有承宠的时候,把她喂得白白胖胖的, 到时候送到萧景珩床前去,只当她是个吉祥物罢了,哪里还会怕她争宠呢? 思绪流转间,宋昭忽而听见颖妃叫了她一声, “宋常在,你说你也是,李氏把你害成那样,可本宫听说你昨日竟还去送了她最后一程?你也不嫌晦气。” 宋昭略一沉吟,“嫔妾也只是想问清楚她,为何要那般算计嫔妾。” “那你问清楚了吗?” 宋昭无奈摇头,“她什么也不肯说,只承认了我饭菜里的砒霜是她下的,到死也不肯承认她谋害了舒妃母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偷偷观察着众后妃脸上微妙的表情。 舒妃小产的事,宋昭留了个心眼。 虽然所有表面证据都指向李常在,可只有宋昭自己知道,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她刻意安排的。 舒妃小产这件事无论是不是李常在做的,宋昭为求自保,都必须将李常在往火坑里推。 可万一这件事要当真不是李常在做的,那藏在背后之人的心思有多深,足叫人细思极恐。 看了一圈,所有人都神色如常,唯有云妃不耐烦地说了句, “大理寺和刑部联手彻查,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事,李氏就是嘴再硬也无济于事。” “都少说两句吧。”皇后手中攥着一串佛珠,肃声道:“李氏心术不正,落得这番田地纯属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有她这个例子在,日后你们一定要引以为鉴,本宫不想再看到有人动错了歪心思。” 众后妃齐声说:“臣(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而唯一一道与众人不同的声音,则是从宸妃口中传出来的, “皇后御下不严,闹出了这样的祸事,怎么反倒还训斥起了别人?” 任谁都能听出宸妃说这话,是在故意挑衅皇后, 可皇后却不恼她,浑似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说道: “舒妃身子还没好全,本宫许她好生休养着,这段日子就不必来请安了。她丧子之痛神殇远大于身伤,你们有空了也多去她宫里坐坐,好宽慰宽慰她。” 宸妃冷嗤一声,戏谑道:“皇后娘娘可真会做人,只是从前那李氏人前人后到处张扬,说她是皇后娘娘的人。现在她做出这种事,很难不让人联想着,这里面有多少皇后娘娘的心思在。” “宸妃!你别太过分!”云妃听不得宸妃这样讥讽皇后,当场和她剑拔弩张起来,“这后宫里的正经主子就只有皇后娘娘一人,按说咱们所有人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在后宫拉帮结派不成?” 宸妃细长的柳叶眉向上一挑,冷笑道:“哎呦,主子还没急,养的狗倒先叫唤起来了。” 云妃:“你......” 宸妃兀自起身,浅浅打了个哈欠道:“臣妾乏了,皇后娘娘继续说教她们吧,臣妾告退。” 说着也不行礼,转身扭着纤细的腰肢便走了。 云妃冲着她的背影骂了两句,而后宽慰皇后道:“皇后娘娘您别往心里去,宸妃这样子目无尊卑,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宋昭全程一言不发,看着她们当着皇后的面演这一出好戏。 若不是上回云妃和宸妃联手给她下毒,聪明如她,怕是也看不出来,其实云妃和宸妃老早就已经暗通款曲。 表面上宸妃和皇后势成水火,云妃则处处维护皇后, 实际上云妃也不过是宸妃安插在皇后身边的一枚棋子罢了。 后来接连好几日,萧景珩都没有翻宋昭的牌子,只在一日午膳的时候传她去朝阳宫一同用了膳。 云杉去敬事房打探了一番,回宫时脸上满是不解, “小主猜猜看,皇上这几日都在召谁侍寝?” 宋昭闲闲拨弄着面前的一盆绿萝,道:“还用猜吗?宸妃都五日没有去给皇后请安了,要不是皇上日日召她,她也不敢做的这样过分。” 云杉道:“可是奴婢想不明白,之前皇上冤枉了小主,小主被被李氏在饭菜里下了毒,按理说皇上心疼小主,应该多多陪伴才是。就算不来小主这儿,小产的人是舒妃又不是宸妃,皇上天天召宸妃是什么意思?” 宋昭莞尔一笑,随手将绿萝上长荒了的枝叶攀折掉,“舒妃没了孩子日夜哭啼,只想着她没了孩子她可怜,却没想过皇上也没了孩子。她哭个没完,皇上有心思哄她一日两日,总不能哄她一辈子?男人能有多少耐心?这一来二去的,总也有厌烦的时候。 男人心情不好就喜欢找乐子,而宸妃除了没读过书之外,无论是歌喉、舞技还是瑶琴琵琶,都是信手拈来。不然你以为她是如何得了这么些年专宠的?你不会真以为她没有手段,只是凭着自己的家世就能在后宫横行无忌这么多年吧?” 云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忙道:“小主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只是不爱在皇上面前显露罢了。不如下次小主见到皇上的时候,也......” 宋昭抬手截断了云杉的话,“别人做过的事我也不会做,即便做得再好,也总会有别人的影子在。” 她稍顿须臾,用银匙挖了一少香粉,丢入香炉中焚了, 而后深吸一口缥缈腾起的香气,怡然浅笑道: “我若要做,只会做旁人都没有做过的,让旁人去当我的影子。” 第37章 一同用膳 云杉盯着宋昭看了半晌, 她总觉得自家小姐和从前在府上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更漂亮,也更沉稳, “你看什么呢?”宋昭问。 “奴婢突然发现小主平日里戴的那个银簪子,好像好几日都没见到了。” 宋昭轻抚发髻,淡淡道:“许是丢在哪儿了。” 云杉忙道:“那奴婢派人好生找找,那簪子是老爷送给小主的,小主进宫特意戴着,说是要留个念想,可不能丢了。” “不必。”宋昭摇摇头,“偌大的皇宫要找个簪子无异于大海捞针,宫中有丧,凡事都不宜招摇,算了吧。” “哦。”云杉努努嘴,“那真是可惜了......不过皇上送给小主的赏赐那样多,小主每日不重样的戴,也戴不过来呢~” 宋昭笑了笑,没接她的话。 她之所以要将那个银簪子带入宫中来,才不是因为那簪子是宋世诚送给她的,她想带入宫来留个念想。 她那个爹,死了才好,她哪里有闲情逸致思念他? 带簪子入宫,全然是因为那个银簪子的簪头是空的,能藏东西进去。 入宫前,宋昭就在簪头里面藏了少量的砒霜, 她早就想好了等她承宠招惹旁人妒忌后,就自己给自己下毒,引得萧景珩对她怜惜。 只不过李常在没头没脑的偏要自己撞上来,也算是成全了她。 第二天宋昭给皇后请安完后,和瑶嫔一道去看望了舒妃。 舒妃的情绪还是很低落,来人她也不招呼,只卧在榻上怀中抱着一个绣着麒麟的小肚兜。 那是她亲手给未出世的小皇子做的,如今肚兜还在,人却没了。 瑶嫔劝了舒妃两句,可一提及小皇子的事,舒妃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 两人从舒妃宫里出来的时候,瑶嫔小声对宋昭说: “也不怪舒妃哭得那样伤心。好好的孩子都七个月了,说没就没,这打击谁能受得住?” 宋昭凄凄怆怆地应了一句,又问:“我听说当年宸妃娘娘也是怀胎六个月的时候小产的,好像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瑶嫔嘴角划过一丝讥笑,“那都是她自己活该。” 她察觉到宋昭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于是忙收敛了笑容,转了话锋道: “过两日就是皇上的万寿节了,本宫还得去趟司乐坊和教习姑姑练习瑶筝,你先自己回宫去吧。” 宋昭屈膝福礼恭送瑶嫔,自顾回宫后,恰好在宫门口遇见了云杉和小福子。 小福子身上灰扑扑的,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看样子是被云杉一路搀扶回来的。 宋昭忙问:“这是怎么了?” 主仆三人一边回宫,一边听云杉心有余悸地说: “御花园东南角那儿的假山,上面的山石松动掉落了下来,险些砸到奴婢。幸好小福子眼疾手快拉了奴婢一把。奴婢是没事了,可他却崴了脚。” 宋昭关切地看着小福子,“你怎么样?没事吧?” 小福子摆摆手,笑着说:“比起从前在辛者库受的苦,崴一下脚不算什么大事,奴才自己涂点红花油就成。只是这件事得快些通报给内务府,让他们将假山好好修整修整,别哪日伤着了主子。” 小福子和云杉商量着要快点将这件事通报出去, 宋昭想了想,说:“后宫的内务琐事,皇后娘娘一应交给了颖妃娘娘负责。你们没头没脑的去通报给了内务府,未免会让颖妃觉得咱们有越俎代庖之嫌。总归内务府的人日日都在宫里巡视,早晚都会发现此事,咱们就只当不知道此事好了。” 这天晚上,萧景珩仍旧翻得是宸妃的牌子。 只不过入夜后,敬事房的张久贵却亲自来了一趟瑶华宫。 他笑着给宋昭报喜,“宋主儿,皇上有旨,邀您明儿个中午去朝阳宫共进午膳。” 宋昭笑着应下,“有劳公公走这一趟,我知道了。” 等张久贵走后,宋昭就开始着手准备午膳的事。 上回萧景珩来她这里吃饭的时候,有一道竹笋火腿羹看起来很合萧景珩的胃口,于是宋昭便让云杉提前准备好食材,明日她做好了亲自给萧景珩送去。 期间她刻意叮嘱道:“汤底要用鲜菇、茶树菇还有虫草吊着,这样鲜味足。将菌菇水提前笼出来,再在里面泡些红薯粉丝提前入味。” 云杉有些摸不着头脑,“汤品而已,大多是主膳用完了喝上一碗润一润。红薯粉丝最是胀肚子,小主为何要放它?” 宋昭道:“晶莹剔透的浮在上面,只当是点缀而已。皇上吃不吃是皇上的事,你照做便是了。” 等到第二天午膳时分,宋昭带着这道竹笋火腿羹去了朝阳宫, 果不其然,这道菜颇受萧景珩喜欢。 吃完饭让人给盛了两碗,汤羹鲜美粉丝入味,吊起馋虫来了怎么吃都是意犹未尽的。 老祖宗有定下食不过三的规矩,说是若当皇帝的对哪一道菜钟情,爱吃、多吃万一被有心人盯上了在这上面下功夫意图谋害皇帝,可就不好了。 所以一般情况下,后妃都会在这个时候规劝皇帝。 萧景珩被人劝得多了,在宫人盛第三碗的时候,他下意识抬眉看了一眼宋昭。 却发现这傻丫头正托腮看着他,正甜甜地笑着。 萧景珩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头,问道:“盯着朕笑什么?” 宋昭道:“嫔妾做的菜皇上喜欢吃,嫔妾看着心里高兴。” 萧景珩闻言敞声笑道:“朕喜欢你陪在身边。不像皇后有那么多规矩,也不像宸妃有那么多话,只是安安静静吃顿饭,便极好。” 能不好吗?别人跟他一起吃饭,要么关心他身体,要么出尽百宝想要讨好他, 而宋昭很单纯, 她就是单纯的想让萧景珩多吃点。 等那大半盅的汤羹都下了肚,红薯粉丝一胀肚子,可把萧景珩撑到了。 宋昭伺候他漱了口,“皇上睡一会儿吧?午后起身还得批折子。” 萧景珩撑得哪里睡得着? 他笑笑说:“方才有些贪嘴了,你陪朕四下走走消消食?” 宋昭点头应是,江德顺从旁进言道:“如今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极好,皇上可要去瞧瞧?” 秋来百花杀尽,唯有菊花枝头抱香。 江德顺也只能进言让萧景珩去赏菊,不然看什么?看残花败柳开了满地吗? 而宫中赏菊最好的去处, 正就在御花园东南角的假山后头。 第38章 舍身相救 萧景珩出行是有御驾的,还有不计其数的宫人前呼后拥地跟着。 可宋昭就只有自己的一双腿。 宫里面能乘轿出行的,那都得是一宫的主位娘娘,她位份还差得远。 不过萧景珩也是念着她的, 他牵着宋昭的手来到朝阳宫外时,吩咐张德顺道:“去给宋常在备台轿子。” 宋昭忙道:“多谢皇上,只是嫔妾位份低微,实在受不起这般殊荣......” “朕赏你,你自然受得起。”萧景珩攥着她的手紧了紧,笑着打趣道:“你若是觉得独自乘轿招摇,可与朕同乘御驾,也好亲近些。” 独自乘轿被人看见免不了要落人口实,但若是和萧景珩同乘御驾,只怕传出去麻烦更大。 宋昭今日还有‘大事’要做,于是只得半推半就道:“皇上惯会取笑嫔妾。” 说罢在江德顺的指引下,上了一顶二人抬的红木轿子。 朝阳宫的位置就处在御花园附近, 差不多只赶了半炷香的路,就到了御花园的东南角。 等轿子停稳后,萧景珩掀开了宋昭的轿帘,伸手向她, “把手给朕。” 宋昭由着他将自己扶下轿,落地的时候故意一个踉跄,不着痕迹地扑到了萧景珩怀里。 今日来朝阳宫,她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 此刻萧景珩近距离看着怀中美人,阵阵馥郁香气由宋昭身上散发出来, 那味道清新寡淡,像是她自带的体香,却又要比花香更诱人。 这几日都是宸妃陪伴在他身旁,宸妃喜好奢靡,总是浓妆艳抹,身上的香粉味也重, 像宸妃那样的打扮,初见总是惊艳的,但相处久了倒觉得差点意思。 像宋昭这样就正好, 艳而不妖,有妙龄少女的娇俏清澈,也有成熟女子的明艳妩媚。 宋昭一开始是‘无意’撞入萧景珩怀中的,但这会儿萧景珩宽阔的手掌却死死地扣住了她的香肩,不许她挣脱。 宋昭低垂眼帘,又密又长的睫毛自然垂下,含羞带臊地说道: “皇上......好些人看着呢~” “哈哈哈哈~”萧景珩最爱看她这副害羞的模样,衬得她愈发娇嫩,让人忍不住想要吻下去。 他托起宋昭的下巴,一寸寸贴近她的唇瓣, 却在宋昭闭目以为他要吻上来之际,倏然停下动作,转而凑到她耳畔,用低迷的嗓音说了句, “朕宠着你,他们愿意看就叫他们看着。” “皇上......”宋昭娇嗔着把头埋在了萧景珩的怀中,羞的耳朵都红了。 她这样的尤物在萧景珩怀中蹭呀蹭的,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萧景珩揽着她的腰肢,带着她就往御花园深处走去, 江德顺带着人才跟上了两步,就听萧景珩回身冲他说: “都在原地候着,不许跟来。” 江德顺一听这话立马明白了, 看来皇上今天是想玩点花的。 他也识趣,立马拦着一众宫人,只在远处伺候着。 待两个人走远些后,萧景珩的手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爱妃觉得此处景色如何?” 宋昭被他抚摸得有些痒痒,甜哼了一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甚好。” “哦?”萧景珩凑到她的耳畔,轻轻衔着她的耳垂,嗓音低沉抓耳道: “可朕觉得,这御花园的风景却不及爱妃万分之一。”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掌已经覆在了宋昭的腰封上。 眼看春色便要显露于眼前, 却此时,忽而听身后有宫人惊呼了一声: “皇上小心!” 沉醉于温柔乡的萧景珩猛地一凛,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身后的假山上,有无数的碎石倏然崩落,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和宋昭的方向砸了过来。 侍卫们离得太远,想赶过来救驾是不可能了。 千钧一发之际,宋昭却突然使足了劲将萧景珩一把推开, 紧接着一个快步,瘦弱的身子横在萧景珩面前,任由崩落的碎石如雨点般砸在她的后背上。 她忍着痛闷哼了一声,膝盖一软半蹲在地上, 被她推开的萧景珩立马上前查看情况:“可有伤着?” 宋昭微蹙着秀眉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皇上可有伤着?” 萧景珩将宋昭搀扶起来,看着她身后散落一地的碎石,里面夹杂了几块个头稍大点的, 从加上那么高的地方砸下来,即便是碎石子,砸在人身上也是极痛的。 “你怎么这样傻?” 他目光盈切看着宋昭,眸底的心疼就快漫了出来。 而宋昭却羸弱一笑,柔声道:“方才遇着险事,嫔妾只怕会伤着皇上,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萧景珩轻抚过宋昭的后背,他的力道很轻,却还是在掌心落下的一瞬,听见宋昭口中轻‘嘶’了一声。 他眉心一跳,心也跟着揪着疼,“还说没事?定是伤着了。” 江德顺带着侍卫赶了过来,六神无主道:“皇上没伤着吧?” 萧景珩沉下脸色,动作轻缓地将宋昭打横抱起,一边朝着御辇的方向快步走去,一边肃声说: “传太医去瑶华宫,另外,找出内务府负责修葺假山的宫人,一律杖毙。” 这日后来,宋昭是和萧景珩一起同乘御辇回到瑶华宫的。 一开始瑶嫔看见御驾来了,还当是萧景珩来看他,巴巴儿出门去迎。 结果才请完安,就看见萧景珩抱着宋昭从御辇里走下来,惊得她瞪大了双眸一时哑口。 太医来得很快,听说宋昭是替萧景珩挡碎石被砸伤了背,便说要仔细替宋昭检查一番。 宋昭紧紧攥着衣襟,面露难色地摇着头,“皇上,嫔妾真的没事......” 萧景珩看出了她的少女心思, 也是,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好意思让太医看她的后背? 他便遣了太医在外殿候着,而后对宋昭说: “太医看不得,你总不避讳朕。让朕瞧瞧。” 萧景珩关心至极,宋昭只好半推半就的背过身去,由着他脱下了自己的衣衫。 薄纱衫衣被一点点褪去,露出少女娇嫩白皙的后背与漂亮的蝴蝶骨, 再往下些,便露出了几处颇为显眼的青紫色伤痕, 很明显,这些伤痕便是方才被假山上崩落的碎石砸伤所致。 第39章 帝王疑心 这些伤痕落入萧景珩的眼中,在他的心上烫成了洞。 他将衫衣披在宋昭的肩头上,满眼怜惜地看着她,“为何这般傻?” 宋昭清澈的目光落在萧景珩的脸上,浅浅笑道: “因为皇上是我的夫君呀。要我看着皇上受伤,我舍不得。” “你心疼朕,朕又何尝不心疼你?你既将朕当做你的夫君,便该由朕护着你才是。” 这件事对于萧景珩而言,内心有着很大的触动, 他一直都觉得宋昭娇弱得很,害怕打雷,容易生病,又不懂宫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心计,十分需要人保护。 却没想到正是这样一个女子,竟然会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护着他? 后来太医按照萧景珩描述的伤情,给宋昭配了上好的活血化瘀药膏来。 萧景珩本是要亲自给宋昭上药的,可宋昭却说: “皇上等下还约了大学士和吏部尚书说事,国事重要,若为了嫔妾这点小事耽搁,可是嫔妾的罪过了。” 她很自然的从萧景珩手中拿过了药膏,把它递给了云杉,“一点小伤而已,让云杉帮嫔妾上药就行了,皇上不必挂心。” 眼看着自己的女人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了伤,萧景珩私心里是很想留下来陪着宋昭的。 但今日他还有要事要和吏部尚书商议,确实耽搁不得。 于是用力握了握宋昭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说道: “你好生将养着,朕忙完了便来看你。” 说着俯身下去,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记灼热的吻。 后来萧景珩折返回朝阳宫接见大学士和吏部尚书的时候,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他脑海中一直循环重现着宋昭奋不顾身护在他身前的那一幕, 又想起她忍痛的表情,和后背的伤痕,便愈发心乱如麻。 这女人,实在是惹人心疼。 可感动的劲儿过去了之后,萧景珩又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 按说正常人遇见突发的危险,出于本能下意识都会闪避。 就连他一个在沙场之上浴血搏杀过,且还有功夫在身上的人,遇见方才那险事都不能及时作出反应来。 那么宋昭作为一个久居深闺的女子,她又为何会反应的那么快? 除非...... 她事先就知道,假山之上会有碎石崩落,甚至于这一切都是她自演自导的一出好戏。 萧景珩越想越深,放在龙案上的右手不停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表情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大学士和吏部尚书与萧景珩说完正事后便相继退下, 江德顺躬身入内向萧景珩报道: “皇上,内务府负责修葺假山的宫人已经悉数杖毙。内务府总管林添海这会儿在外头候着等着请罪,皇上要不要叫他?” “让他进来。” 江德顺朝着宫门的方向挥了一记拂尘,守门的宫人便将候在门外的林添海请了进来。 林添海面色惶恐,步履蹒跚,一进入正殿就跪在了地上,几乎是一路爬到了堂下,冲着萧景珩连磕了好几个头,直到脑门磕出血了,才颤颤巍巍地说道: “奴才罪该万死!今日之事险些伤着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萧景珩眯着眼睛盯着他,“你手底下的人都是怎么做事的?” “皇上息怒,那假山上的观景石前几日就已经有松动的迹象,奴才已经命人快些去拾掇了。奈何手底下那些蹄子偷懒,拖了两日,这才险些酿成今日的险事......” 闻言,萧景珩摩挲扳指的动作一滞,“早两日便已有不妥?” 林添海惶恐道:“是、是......” 萧景珩指节轻轻叩击着龙案,发出‘笃笃’声来, 他不愿相信今日这一幕是宋昭对他的算计,可是他不得不去多想, 因为一切都发生的实在太过巧合了。 自今年入夏以来,他忙于国政,几乎连御花园都没有踏足过, 也就是今日午膳吃的有些撑,才会说要和宋昭一起去御花园散散步。 但若不是宋昭送来了那一品和他胃口的汤羹来,一向懂节制的他又怎么会贪食? 再者说,别的后妃如果为了救他而受了伤,可算是立下了大功, 就算是不求赏赐,最起码也会撒娇求着他留下来陪伴。 可宋昭倒好,一听说他要给她上药,就巴巴儿地赶着他走? 萧景珩想起了之前宋昭在脸上画疹子扮丑的事,眉心微微隆起,心下暗道: 难不成这次她后背的伤痕,也是自己画上去的? 想到这儿,萧景珩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匆匆赶去瑶华宫,不许宫人入内通报,而是只身一人去了西偏殿。 立在门外的时候,刚巧听见里面传来攀谈声,便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儿。 “小主,您可真是不要命了!幸好那些石头只是砸到了您的背上,若是砸到了您的脑袋上呢?您是忘了从前咱们府上的王贵了吗?他不就是夏日爬树粘蝉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下来,后脑勺着地,人当场就没了吗?难道您就不怕?” “我当然怕呀。可我当时真的顾不了那么多,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看着那些碎石朝皇上砸了过去,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不能让皇上受伤......好了好了,你也别噘着嘴不高兴了,我这不是也没事吗?” 萧景珩在门外听着,觉得云杉说得话也不无道理。 就算这件事是宋昭的算计,可那碎石砸落根本就不受人为控制,稍有偏差就是出人命的大事。 心中的怀疑消散了些,他这才推门而入。 彼时,宋昭正敞着上身,背对着门口的方向,由着云杉给她的后背上药。 见是萧景珩来了,她连忙取过一件衫衣披上,想要起身给萧景珩请安。 萧景珩快两步走到暖座前,轻轻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你有伤在身,别乱动。” 说完十分自然地接过了云杉手中的药膏来,“朕帮你上药。” 宋昭下意识将披在身上的衫衣拢紧了些,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说: “皇上......这些粗活怎能让您亲自来做?嫔妾......” “无妨。”萧景珩用指尖勾住衫衣的一角,一点点将它从宋昭肩头上勾下来, “你负伤是是为了朕,朕如何还会嫌弃这些?” 说着指腹蘸取了些许药膏,轻轻按在了宋昭后背的伤处,打着圈将药膏化开...... 第40章 俘获君心 萧景珩指腹的力道逐渐加重。 他不像是在上药,倒像是想要将什么东西从宋昭的后背蹭掉一样。 例如那一抹抹颜色青紫的淤痕。 “嘶......” 宋昭轻咬着嘴唇低喘了一声,身体也随他的力道加重,不受控地抖动着。 萧景珩看得很清楚, 药膏在淤痕上晕开,并没有带走淤痕的颜色,反倒因为他用力过甚,在淤痕上印出了一道更深的红印子。 由此可见,淤痕并非伪造,宋昭舍命护他的心意也不假。 萧景珩短促地呼出一口气,这才停止了对宋昭的怀疑。 相反,心底还添了几分对她的愧疚。 帮宋昭处理余下淤痕的时候,萧景珩的动作很轻, 一边上药,还一边冲着伤处轻轻吹拂着。 直到彻底将药上完后,他低下头,对着宋昭的后脖颈浅吻了一记。 宋昭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只听她有些懊丧地问了一句, “皇上,嫔妾的后背很难看吧......” “乱说。”萧景珩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截断了她的话,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摩挲着,“爱妃生得娇美,便是后背的淤痕瞧着也像朱红的花瓣一样,只是朕看着实在心疼。” 他的唇从宋昭的玉颈一路向下,游移在她的香肩之上,继而用低哑的嗓音说: “朕日日帮你上药,相信很快便可恢复如初,美玉无瑕。” “皇上......”宋昭声音更弱了些,萧景珩从后头瞧着,她被挑逗的似乎耳根子都红了个透,煞是娇俏。 可他哪里又知道? 此刻宋昭用最柔软的语气,说着最娇羞的话, 可唇角却噙着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 像是猎人完美地捕获了上等的猎物, 正准备架柴起火,饱餐一顿。 萧景珩的吻逐渐由克制变得疯狂, 他的手也顺着宋昭的后背一点点挪移到了她身前的春色上, 宋昭显得有些慌乱, 柔弱无骨的酥手扣在了他青筋分明的手背上, “皇上......嫔妾今日怕是不太方便......” 话音方落,男人便轻轻捏住了她的脸颊,一点点施力,带动着她缓缓回过头来。 彼此鼻尖相抵,呼吸交织, 萧景珩盯着她脸颊逐渐泛起的桃粉之色,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 “朕记得你的月事不在这两日。” “嫔妾后背的淤痕稍稍按压就疼得很,只怕好几日都不能平躺了。” “无妨。”萧景珩凑上前,轻咬了一记她的唇瓣,“你可在上面,也好让朕看着你的样子。” 宋昭羞到了极点,整个上半身白皙的皮肤都透着一层薄红。 偏萧景珩就吃她这一套, 他左手紧紧地扣住宋昭的腰肢,让他更贴近自己一寸,忘乎所以地拥吻着。 正处在心头上,却在这时被敲门声打扰了彼此的 兴致。 江德顺在门外恭声道: “皇上,皇后娘娘和宸妃娘娘听说了今日您在御花园的险事,这会儿都各自做了安神补气的汤羹在朝阳宫候着您,您看这......” 萧景珩被当头泼了一头冷水,脸色能好看到哪儿去? 他压着火冲门外喊道: “这事儿是谁多嘴告诉她们的?” 想也知道,今日萧景珩抱着宋昭回瑶华宫的时候,不正在宫门口撞见了瑶嫔吗? 可江德顺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嚼瑶嫔的是非吧?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他不知道。 宋昭偷偷打量着萧景珩的神色, 他兴致来了当然是不想走的, 即便要走,也不耽误他先与宋昭温存一次。 可她若是这会儿将人留下了,岂不是等于一下子就得罪了皇后和宸妃? 宋昭又不傻, 她要的只是面前这个男人对她的愧疚,又不是这个男人的身子, 于是她伏在萧景珩怀中,温顺的像只兔子一样,说: “今日之事确实凶险,嫔妾担心您,后宫的姐妹们定是也担心皇上的。皇上今日已经陪了嫔妾这么久了,总不好让皇后娘娘和宸妃娘娘一直记挂着不是?” 萧景珩默了默,道:“也罢,今日你也受了惊,朕也不忍心再折腾你。你早些休息好好养伤,明日朕下了早朝再来看你。” 他将宋昭安抚好,看着她睡下后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宋昭侧身躺在床上正要休息,忽而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小主,您歇下了吗?” 宋昭一听是小福子的声音,坐起身来披了件外衣,“进来吧。” 小福子来时将一个白瓷药瓶递给了宋昭, “这药粉是奴才专门为小主调制的,小主用着身上的淤青也能散的快些。太医给您开得是‘金方活血散’,那药名贵,对才形成的淤痕有奇效,但对已经散开的淤痕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宋昭将白瓷药瓶放到一旁,神色淡淡地说:“你有心了。” 小福子打了个千儿,原本已经打算退下了,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折返回来,面露难色道: “小主此番行事实在太过凶险,新伤旧患加在一起,实在是遭罪了。” 宋昭不以为然地笑笑,“这戏要是演的不真,如何能骗得过皇上?且我若在皇上面前把戏演砸了,别说是恩宠,我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小福子道:“其实皇上待小主已经很好了,小主实在没必要用自己的身子去做赌注。” 宋昭说:“你打眼瞧着皇上对谁不好了?皇后和宸妃那么一唤,他不是也急着就走了吗?后宫中的女子哪个没相貌,哪个没家世?以色事人求来的恩宠又能有多长久?” 她晃动着手中的白瓷药瓶,莞尔一笑,“倒是几处淤痕就能让皇上以为我舍命救他,换来他对我的侧目,实在值得。” 说着忽而抬眸看向小福子,“你今日的差事办得不错,碎石崩落的时机瞅得很准,撤手也撤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证据来。我果然没信错人。” (宝子们元宵节快乐!过年期间没有书在连载,那就今天再祝你们一次新年快乐吧!还有,开学快乐!o(n_n)o) 第41章 万千宠爱 今日御花园的意外,纯属是人为所致。 而这一局幕后的操手,唯有宋昭。 从前几日宋昭听云杉和小福子说,御花园东北角的假山有碎石松动掉落的迹象时,她便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她的‘大计’。 她得做出点特别的事,给萧景珩留下深刻的印象。 貌美如花,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这些只是小巧, 后妃人人都在这些事情上面花心思,人人都能做的事她再去做,反而泯然众人。 所以她决定,她要做萧景珩的‘救命恩人’。 昨日萧景珩邀她共进午膳,她在那道竹荪火腿羹上就已经动起了心思, 她知道萧景珩爱喝,还刻意在里面放了容易胀肚子的红薯粉丝进去, 为得就是让萧景珩午膳贪食吃撑,让他自己提出想要出去散步消食。 现在是初秋,御花园里的花儿都开败了, 只有御花园东北角种植的一大片菊花,能在秋日里添一抹颜色。 宋昭料到了萧景珩只要提出想要去散步,江德顺就会进言让他去赏菊, 所以她一早就安排小福子在御花园东北角的假山后面藏着, 只等她和萧景珩入场后,小福子就瞅准时机将碎裂的山石推下去。 这一场‘美就英雄’,如果不给身上留下点伤痕来,是达不到宋昭想要的想效果的。 为保万无一失,她在头一天晚上,就让小福子拿着石块,先在她后背砸出了几处淤痕来。 反正到时候就算萧景珩叫御医来给她诊治,伤处在后背上,她也能以女子后背不便示人为由,拒绝御医的医治。 萧景珩又不通医术,他只能看见宋昭的后背有被砸伤的淤痕,压根就分辨不出这淤痕是才被砸出来的,还是头一天晚上的旧伤。 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一步不差。 经此一事,宋昭坚信自己起码在萧景珩的心中,是能占据一席之地的。 她晃神回忆了一番自己的‘杰作’,脸上的笑意愈发明艳。 回过神来,从床边的屉子里取出了一个四方宽阔的锦盒交给小福子, “这是给你的,你拿着。” 小福子连忙拒绝,“不不不,小主将奴才从辛者库救出来,就等同于救了奴才的一条命!奴才一心侍奉小主,怎能要了您的好处?” 宋昭目光落在锦盒上,挑眉微笑道: “你先打开瞧瞧。” 小福子启开锦盒,发现里面放着的并不是金银珠宝等俗物,而是整整齐齐的四卷《金方秘要》。 他将书卷捧在手中,眼睛都亮了, “这......这是高着的医典,是不传世的珍品!小主从哪儿得来的?” 送人礼物,当然要投其所好。 宋昭需要小福子这样的人在身边帮衬着,给他的礼物自是十分上心, “我知道你喜欢学医,和你兄长一样都是个医痴。从前你在太医院偷看典籍被人毒打了一顿罚去了辛者库,往后你跟在我身边,这些医典要多少有多少。也不必藏着掖着,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 小福子如获珍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喜不自胜道: “奴才多谢小主!” 宋昭搭把手将他搀扶起来,“你们跟着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彼此相互信任便好。这件事你知我知,便是连云杉也不要与她说。她胆子小,我怕吓着他。” 小福子用力颔首,“小主放心,奴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打从这件事之后,萧景珩和宋昭的关系便肉眼可见的亲密起来。 络绎不绝的赏赐送来瑶华宫,从前比她位份高,给她脸色看的后妃,如今见了她也都是笑脸相迎,姐姐妹妹的称呼着。 和她一起入宫的萧常在与刘常在,更是拿出了从前巴结李常在时候的那副嘴脸,见缝插针的讨好宋昭。 至于恩宠, 从前一个月里面,宸妃侍寝的次数能占到后妃侍寝次数的一半以上, 但现在,宋昭已经隐隐有了可以和她分庭抗礼之势。 这天,两个人好巧不巧在御花园碰了个照面, 宋昭对着宸妃周全了礼数,宸妃冷着神色白了她一眼,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 “你如今最讨皇上欢喜,只怕要不了几日等肚子有了动静,就该册封成贵人了吧?” 宋昭道:“嫔妾能有今日,全然拜宸妃娘娘所赐,嫔妾不敢忘怀。皇上待嫔妾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已,待娘娘才是数年如一日的好。” 宸妃微眯凤眸,锐利的眼神剜在宋昭身上, 她看着宋昭耳垂上佩戴着自己所赠的那对粉珠耳环,悠悠道: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是个聪明人,刚一入宫就知道给自己选一条光明璀璨之路。” 她一边说,一边拨弄着尾指上的鎏金护甲,“哎呀,想那李氏和你一同入宫,到底也是日日巴结皇后的,结果怎么着?还不是落了个魂断皇城的下场?” 宋昭点头应是,宸妃继续道:“你懂规矩就好。太医说最近这段日子乃是本宫的‘喜日’,极容易一举得子。所以本宫得常陪伴在皇上身边,也好为启朝开枝散叶。” 宸妃绕着宋昭走了一圈,忽而在她正前方驻足,笑意慵懒道: “可最近皇上总是想着你,来看本宫的次数也便少了些。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该来的总会来, 宋昭承蒙圣宠,一早就料到了宸妃会有来找事的一日。 不过宸妃对她还算是客气的,也没出手害她,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告诉宋昭,让宋昭最近消停点,不要再分了她的宠爱去。 宋昭心下早有准备,思忖了片刻,道: “皇上贪图嫔妾新鲜,他若要来嫔妾也不好劝他走。不过请宸妃娘娘放心,嫔妾知道该怎么做。” 宸妃冷笑着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便走了。 宋昭看着她气势腾腾离去的背影,眸光逐渐黯淡下去。 她是不会让宸妃这么轻易就有孕的, 毕竟她入宫,就是要一步步往上爬的。 宸妃要是诞育了皇嗣,地位只会更加稳固,那么她上位的麻烦就会越多。 宋昭呆立在御花园赏了会儿花,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妙计’, 一个既不用得罪宸妃,还能让萧景珩这两日不去她宫中的好法子...... 第42章 算计萧氏 萧景珩昨日说了今天会来瑶华宫用午膳。 宋昭回宫后,就和瑶嫔一同在小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宋昭得宠,萧景珩最近来瑶华宫的次数明显变多了起来, 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瑶嫔是瑶华宫的主位,她也总能跟着沾点光。 两个人正在小厨房里有说有笑的忙碌着, 云杉入内向二人福礼道:“小主,萧常在又来找您了。” 宋昭脸上的笑意一滞,有些无奈地说: “你去告诉她让她在西偏殿稍等我片刻,我等下就来。” “理她干什么?”瑶嫔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从前也不爱与你亲近,如今见你得皇上恩宠,这阵子倒是日日都来找你。她究竟是来找你的,还是想在你这儿碰碰运气见到皇上,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宋昭明白瑶嫔为何会突然发火, 等下萧景珩要来用午膳,原本只有瑶嫔和她能从旁伺候着,要是再加上一个萧常在,到时候让萧景珩的目光往哪儿落? 宋昭做人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便说: “她既然来了,大家姐妹一场我也不好将她拒之门外。这样吧,嫔妾去见她一面随便敷衍两句将她打发走,免得等下到了用膳的时辰还得把她留下。” 说着看着瑶嫔面前厨案上准备的精致备菜,笑着说:“娘娘这样好的手艺,嫔妾一人还吃不够呢,怎舍得分给她?” 瑶嫔这才笑了,“你若喜欢吃,本宫等下多备些。” 宋昭回到西偏殿的时候,刚一进门,萧常在就舔着笑脸迎了上来。 她表现得与宋昭十分亲昵,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坐在暖座上, “妹妹今日怎有这样好的兴致,想着要亲自下厨?” 宋昭道:“左右也是闲着,便想随手做两道家乡菜。” “呀,那我可有口福了。”萧常在话都说出去了,才故作尴尬地问了一句,“倒是我唐突,也没问妹妹欢迎不欢迎我,就自作主张要留在你这儿用午膳。不知妹妹可欢迎我?” 宋昭莞尔,“姐姐这话说的就见外了不是?添双筷子的事,瑶嫔娘娘也是喜欢热闹的人,咱们当然是欢迎姐姐的。” “我与你性子相投,就喜欢跟你待在一块儿~”萧常在说着叹了口气,“你可不知道我在昭纯宫受了多少气。惠嫔娘娘孩童心倒是好相处,就是那刘常在......我自入宫就侍寝过一回,刘常在仗着她侍寝过三回,总是明里暗里的给我脸色瞧,我日日对着她,心里实在不痛快。” 她说别人的是非,宋昭当然不会接话, 于是只当没听见,转了话锋问道: “过两日就是皇上的万寿节了,姐姐给皇上准备了什么贺礼?” 萧常在嘴里打了个绊子,说:“我打算在皇上的寿宴上献舞一曲,跳的是水袖舞。” 萧景珩的生辰,也是后妃集体在御前露脸的时候, 所有人都会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尤其是像宋昭和萧常在这种今年才入宫的嫔妃。 宋昭一早就将萧常在调查了个清楚, 她的看家本领是唱曲,怎么可能在御前跳舞? 只不过她看破不说破,笑着说: “姐姐身姿曼妙,水袖舞又最能展现女子柔美,相信姐姐定能一舞动京城,得皇上另眼垂爱。” 萧常在摆摆手说:“都是小家子,上不了台面的。可比不上你,长得心疼人,又在御花园里英勇护主,眼看着当下除非宸妃娘娘外,就属妹妹最得皇上宠爱。我没猜错的话,皇上今夜肯定又要翻你的牌子了吧?” 宋昭羞嗒嗒地说:“姐姐就别取笑我了。今日六爷进宫了,皇上晚上应该会陪他去寿康宫一起看望静贵太妃,估计也没有做那事的心思。” 萧常在默默点头,也不知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她坐在暖座上,总觉得自己大腿根好像被什么东西硌着, 身子挪一挪,才发现原是一本唱本被她压在了身子底下。 刚将唱本拿起来还没翻开,宋昭却慌了。 她一改往日的沉静自持,毛躁地伸手想要将唱本抢过来, 萧常在眼疾手快,抬手闪开后打趣道:“这是什么呀?看把妹妹紧张的。” 说着将唱本翻开瞄了两眼上面的唱词, “这是昆曲《玉簪记》的唱本?妹妹喜欢唱曲儿?” 宋昭摇头喟叹道:“倒也不是我喜欢,是皇上前两天跟我提了一句,我见皇上很喜欢这一曲《玉簪记》,便想着学来。奈何我是个没天分的,练了几次却连调都找不到......” 萧常在听罢眼底星芒流转。 昆曲正是她的强项, 宋昭不会,她会! 萧景珩若当真喜欢听昆曲的话,说不定这就能成为她上位的契机。 萧常在心下思忖了片刻后,忙将唱本还给宋昭,起身道: “我突然想起宫中还有些事,只怕今日就不能留下和妹妹共进午膳了,改日我再来找妹妹。” “姐姐这就走了?这午膳马上就好了,姐姐不如留下吃了午膳再走吧?” 宋昭跟在萧常在身后唤着, 奈何萧常在像是只撒了欢的野兔子,一溜烟的功夫就已经出了瑶华宫的正门。 宋昭立在庭院柏树下,目光悠然看着萧常在仓促离去的背影, 削薄的朱唇勾起好看的弧度,用唇语淡淡地念了一句, “蠢货。” 萧常在走了大约一刻钟,萧景珩便来了。 三个人一同用午膳的时候,瑶嫔一直殷勤的给萧景珩布菜, 而萧景珩在整个午膳期间,只看了她两眼,跟她说了一句话, “瑶嫔的厨艺愈发精进了。” 便是这么一句夸奖,就足以让瑶嫔高兴许久。 午膳过后,萧景珩自然是去了宋昭的西偏殿午憩。 他说话倒是算话,心里惦记着宋昭后背的淤痕,日日都会来帮她上药。 “这几日朕看你后背的淤痕恢复的很好,看来很快就会不着痕迹彻底痊愈。” “那还不是皇上的功劳?”宋昭披上外衣,凑到萧景珩的怀中,用指尖摩挲着他下巴上的胡青,“皇上日日亲自来给嫔妾上药,您对嫔妾这般好,嫔妾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怀中少女声音娇酥,指尖微凉,媚眼如丝, 每一分看似无意的接触,实则都是赤裸裸的挑逗。 “哦?”萧景珩尾调上扬,反手托起她的下巴,笑得恶劣, “那便让朕来告诉你,该如何报答朕。” 说着,温热的手掌便越过重重阻碍,缓缓探向了花蕊。 第43章 一曲得宠 自打宋昭在御花园英勇护主之后,萧景珩心疼她后背有伤,每每跟她亲近的时候都十分克制。 但今日,他却像是出关的猛虎一样,闹得宋昭直呼腰酸腿软。 缠绵过后,萧景珩将宋昭揽入怀中, “爱妃如今愈发能晓得朕的心意了。” 宋昭羞笑了一声,翻过身来半伏在萧景珩的身上,纤细的食指在他薄隆的胸肌上打着绕, “皇上的心与嫔妾贴的近,皇上喜欢的,嫔妾自然也喜欢。” “哈哈哈哈哈!”萧景珩敞声笑着,打趣道:“妮子愈发贫嘴了。” 说罢猛地探首,噙住了她的唇瓣,二人便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探索。 宋昭和别的后妃不一样, 她们做那事的时候多半有些娇羞,喊也不敢喊,动也不敢动,也就宸妃花样多些, 但要和宋昭比,也是差了点。 宋昭不仅懂得迎合,还知道如何与萧景珩一块探索新鲜的‘事物’。 她虽然不爱萧景珩,但也贪着这个男人的好样貌与好身材, 总归是彼此都快乐的事,她也放得开,就当是各取所需罢了。 云雨过后,两人相拥着小憩了一会儿。 萧景珩午后还有政事要忙不便多留,临行前对宋昭说: “安王今日入宫,晚上朕要陪他去看望静贵太妃,今夜便不召你了,你好生歇着。” 宋昭知道这只是萧景珩的说辞,这几天是宸妃的‘喜日’,他多半晚上是要召宸妃侍寝的。 不过今日宸妃大抵是不能如意了。 宋昭心里有底,男人总是贪图新鲜的,所以即便萧景珩今天晚上不来她这,也绝对轮不到宸妃侍寝。 毕竟那萧常在,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彼时萧常在回宫后,就关上了房门开始吊嗓子。 等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她便换上了一身新做的湖蓝色云锦长衫,画了精致明艳的妆容,偷偷摸摸去了九方回廊。 这九方回廊是去往寿康宫的必经之路, 萧常在就站在一旁的花圃里唱起了《玉簪记》。 在她唱到第三遍的时候,萧景珩果然来了。 萧常在见御驾朝她的方向行来,歌声戛然而止,神色慌张地跪了下去, “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她的声音在发抖,听上去有些害怕。 萧景珩驻足打量着她,掌灯的宫人立马将宫灯凑近萧常在,好让萧景珩能看清楚她的脸。 不过就算是看清楚了也没用,因为萧景珩压根就不记得她是谁。 江德顺将局面僵住,忙小声提醒了他一句,“皇上,是昭纯宫的萧常在。” 他这才道:“ 起来吧。” 萧常在却跪着不动,“宫中入夜不许喧闹,嫔妾在此处唱曲有违宫规,嫔妾不敢平身。” 她以为她这么说,能让萧景珩觉得她懂规矩,对她另眼相看。 可萧景珩又不是个傻子, 若是真的懂规矩,就不会大老远从昭纯宫跑到这地方来唱曲, 她既然来了,肯定是知道了他会路过此处,才会刻意为之。 这么拙劣的演技萧景珩一眼就能看穿, 不过萧常在的昆曲唱的实在好,这一身湖蓝色的衣裳也衬得她有几分姿色,萧景珩便也没有拆穿她, “无妨,朕不怪罪你。” “多谢皇上。” 等萧常在起身后,萧景珩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你可是江州知府的女儿?” 萧常在立马道:“家父正是江州知府,萧斌。” 萧景珩道:“朕记得萧斌是太祖皇帝时祁王那一脉的,算起来,你该是朕的表妹。” 这表妹只能萧景珩说,萧常在可不敢逾越叫他表哥。 毕竟这种往上翻三代才能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她可不敢攀。 萧常在默默点了点头,不敢接萧景珩的话, 萧景珩继续道:“你方才的《玉簪记》唱得不错,歌声柔漫悠远,节奏远顿挫疾徐,念白也颇为儒雅,看得出是下苦功学过的。” 萧常在佯装讶异,“皇上也喜欢昆曲?嫔妾在江州的时候,是跟着柳先生学曲的。” “可是柳远之?” “皇上认识尊师?” “从前先帝时常召他入宫来唱曲,朕听过他几出戏,不过那时他年事已高,嗓音有些浑浊,朕觉得倒比不上你今日。” “皇上谬赞。”萧常在低着头红着脸,含羞带臊地说: “若皇上喜欢,日后皇上得空的时候,嫔妾再专门唱给皇上听。” 萧景珩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她。 萧常在也不敢逾矩,福礼后道:“那嫔妾便先告退了。” 才走出两步,就听萧景珩在身后叫住她, “今夜月色朦胧,此情此景倒让朕想起了白念川的《出云记》,你可会?” 萧常在听见这话,激动到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回过身来面色如常道: “这出戏嫔妾也很喜欢。” “那便来朝阳宫唱给朕听。” “是,嫔妾遵旨!” * 半个时辰后,永和宫。 宸妃一早就准备下了满桌子的佳肴美酒, 却热了三遍还是没等到萧景珩来。 她让迎香去打听情况,迎香回来的时候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 “娘娘......皇上今日怕是来不了......” “来不了?”宸妃眉头紧锁,怒火霎时窜了上来,“皇上又召了宋昭?” 迎香摇头,“并未......” “没有?方才不是说六爷已经出宫了吗?那皇上今夜是自己在朝阳宫歇下了?”宸妃思忖了片刻,忙道:“那便快准备着,本宫去一趟朝阳宫。” 宸妃做起事来风风火火说风就是雨, 眼见她起身就要往宫门外走,迎香吓得立马跪在了她面前,战战兢兢道: “娘娘去不得......皇上今夜、今夜召了萧常在......” “萧常在?”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宸妃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她是谁,“她又是个什么东西!?” 宸妃她用力拍打了一记桌案,随手将边儿上摆放着的几碟子菜打碎在地,怒道: “说!皇上好端端的为何会想起那个贱人?” (ps:明天开始凌晨恢复两更~笔芯~) 第44章 众矢之的 迎香一早就打听清楚了,萧常在今日之所以会承宠的来龙去脉, 等她事无巨细的向宸妃陈述了一遍后,宸妃的脸色便更难看了。 “不入流的货色!她是把皇宫当成青楼了吗?唱曲卖艺的勾引皇上,不要个脸!” 迎香劝道:“娘娘也不必为了这事生气,皇上待她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在皇上心中最重视的人始终还是娘娘。” “话谁都会说,可皇上一个月入后宫的次数就那么几次。今儿个去了她这儿,明儿个去了你那儿,留给本宫的机会还有多少?” 宸妃凝眉看着朝阳宫的方向,声音发狠道: “她既喜欢唱歌,那本宫就让她唱个够!” * 瑶华宫。 今夜萧景珩不来,宋昭乐得自在。 晚膳后赏了一刻月,看了两卷书,正打算让人伺候她洗漱休息的时候,内务府却派了人过来。 “宋主儿,皇上让奴才来给您送些东西。” 宋昭看着他手中提着的食盒,好奇道:“什么呀?” “是御用的安神茶。皇上说小主今日劳累了,要小主喝了这茶,好得安枕。” 内监将青玉壶取出来,毕恭毕敬的给宋昭倒了一盏茶,又殷勤讨好着巴结了一句, “这宫中能得此殊荣的,除了皇后娘娘和宸妃娘娘,可就要属您了。” 宋昭娇羞一笑,颔首间从屉子里取出了些碎银子递给他,“有劳公公跑这一趟。” 内监收下银子,笑得更欢喜了。 从前宋昭不给下人赏赐,只不过是为了装个样子。 要想在宫里把日子过下去,花钱打点下人买通消息走动关系,那都是必须的。 刚给完银子,就见小福子匆匆入内, 他看有外人在,便附耳宋昭说了句, “小主,今夜侍寝的是萧常在。不过皇上并未留宿,这会儿人已经送出朝阳宫了。” 宋昭略一思忖,将青玉壶往内监面前推了几寸,笑着说: “我见公公面善,好像皇上差内务府送什么东西来我这儿,每次都是公公负责跑腿的?” “宋主儿好记性,奴才是专门负责给东六宫送赏赐的。” “你当差辛苦,我看你机灵也愿意帮衬你一把。今日侍寝的是萧常在,按说她也算是皇上的表妹。 她非池鱼,迟早有飞上枝头的一日。我听说她身边还没有个伺候的内监,你若能巴结上她,当个东六宫主子身边儿的奴才,这前途可不比在内务府要宽广多了?” 内监想了想说:“宋主儿提醒的是,可奴才人微言轻,如何能让萧常在对奴才另眼?” “眼下就有现成的机会。”宋昭取来一个普通的紫砂壶,把青玉壶里面剩下的安神茶全都倒进去后,将它递给内监, “萧常在侍寝辛苦,这极好的东西你去送给她,一来让她同沐圣恩,二来也可要她觉得你是个懂事理的。” 宋昭话里的意思,是要内监拿了御赐的安神茶去讨好萧常在, 这事不合规矩,但是宫里面的奴才为了上位,比这更铤而走险的事也愿意干。 那内监犹豫了片刻后,跪地叩谢了宋昭恩德,带着安神茶快步去了。 宋昭此举倒要小福子有些蒙在鼓里, “皇上赏赐给小主的东西,小主为何拿它去做了人情?还要便宜一个最末等的奴才?” 宋昭将茶盏捧在手心里,浅浅嘬了一小口,就不继续喝了, “你拿去下去帮我倒了吧。” 小福子愣了一下,“这......小主是喝不惯?” 宋昭摇头,“这安神茶是御用之物,当然是极好的东西,喝了它便是梦魇惊悸之人,要安安稳稳的睡到五更天都不成问题。可皇后娘娘明日召集后妃提前半个时辰就去她宫里请安,一同商量皇上生辰的事,我可不敢耽搁了。” 闻言,小福子立马明白了宋昭的意思, “小主睿智!满宫里都知道这两日是宸妃的‘喜日’,这个时候萧常在用下三滥的手段抢了皇上的恩宠,肯定是会得罪宸妃的。要是萧常在入夜再喝了安神茶,明日给皇后请安再去晚了,这恃宠而骄的罪名落实,同时也得罪了皇后。如此一来,她往后的日子可就......” “别乱说。”宋昭笑着摆摆手,截断了小福子的话:“我送她安神茶是看她侍寝辛苦,想要替皇上成全,我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 “是是是。”小福子收着力气在自己嘴巴上拍打了两下,“奴才胡言乱语,小主别见怪。” 宋昭的心思,其实很简单: 她不愿意宸妃在这个时候有喜,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分走她的宠爱, 所以一心盼着圣宠,又有一技之长的萧常在,就成了她最好的一枚棋子。 再者说现在李常在死了,后宫中新入宫的嫔妃里最惹眼的就要属她。 皇后和宸妃都眼巴巴盯着她的错处,她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 这个时候让萧常在突然冒出来,分走她们的注意力,代替她成为枪靶子,才是上策。 第二天宋昭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她就已经到了皇后宫中。 小坐了片刻,后妃陆陆续续都来了, 却是迟迟不见萧常在和宸妃的身影。 云妃看了一眼正在吃糕点的慧嫔,拿腔拿调地说: “宸妃晚来不是稀罕事了,怎么你宫里的萧常在今儿个也不来了?” 慧嫔嘴里塞满了糕点,喝了口牛乳茶将糕点咽下去后,才囫囵道: “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萧常在姐姐去朝阳宫找皇上了,我睡觉的时候她还没回来。皇后娘娘说今天请安要早早来,我贪睡起来晚了,赶着过来也就没有注意别的事。”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议论起来,宋昭全程不接话,只是默默观察着皇后的表情。 她是中宫,后妃请安晚来本来就是对她的大不敬, 从前有个宸妃就够她头疼的了,现在又冒出来个萧常在, 她就是再大度,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生气。 可后来萧常在神色慌张赶来,在堂下冲皇后行礼请罪的时候, 宋昭眼睁睁瞧着皇后脸上挂着的不满霎时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她一贯端然和婉的微笑, “没关系,你伺候皇上辛苦,今日本宫又提早了请安的时辰,你晚来一时半刻的不打紧。快起来落座吧。” 第45章 冰水责难 皇后当然不会训斥萧常在, 因为宸妃比她来得还晚。 她要是训斥了萧常在,那宸妃怎么说? 所以她只能隐忍着,但这却并不代表她不介意。 萧常在来后,众人又等了好一会儿,宸妃才姗姗来迟。 她十分敷衍的向皇后请了个安,落座后见众人目光都齐刷刷地盯着她看, 她眼珠子向上翻了个白眼,扬绢捂着鼻尖儿打了个哈欠,慵懒道: “不是说要商量如何给皇上庆祝寿辰吗?你们一个个盯着本宫是能看出朵花儿来?” 被她呛了这么一句,后妃收回目光来,在皇后挑起话头后,纷纷说着自己准备了什么节目或是贺礼为萧景珩庆祝寿辰。 轮到宋昭的时候,她怯怯地说: “嫔妾身无长技,唯有琵琶一技尚能拿得出手。这几日在勤加练习,想着等皇上寿辰的时候能献上一曲。” 皇后笑道:“好啊,琵琶音色清脆饱满而透亮,演奏难度也颇大。后宫之中,也只有技多不压身的宸妃略通一二,却也做不到专精。” 宸妃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宋昭,冷笑道:“那你就好好弹吧,本宫也等着看你的表现。” 说着转头看向萧常在,“哟,萧常在今日的气色看着可真好啊。本宫听说你昨日一曲动帝心,可叫皇上好生喜欢。等皇上寿宴的时候,你也给咱们唱唱,好让姐妹们也开开眼,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歌声,才能让皇上对你侧目相待。” 宸妃话里的醋味都快漫出来了,萧常在再傻也听得出话音来。 她立马惶恐道:“嫔妾这些都是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哪里敢在各位娘娘面前班门弄斧?” 这话倒叫宸妃抓住了错漏,“上不了台面?皇上因为喜欢听你唱曲儿,才召了你去朝阳宫。你现在说这是上不了台面的事?呵呵。” 宸妃猝然发笑,锐利的眸光上下打量着她,“怎么?你是想说这上不了台面之人,是皇上吗?” 宋昭等了一上午的好戏,这才刚刚拉开了序幕。 萧常在被宸妃一句话吓得花容失色,坐也不敢坐了,忙站起来冲她屈膝欠身下去, “嫔妾不敢......宸妃娘娘恕罪,嫔妾是一时失言了,并不是那个意思......” 她一紧张起来就笨嘴拙舌的,话都说不明白。 宸妃连她看都不看,由着她在自己面前拘着礼。 余下的后妃也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连一个肯替萧常在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偏这个时候,皇后清了清嗓,道: “宸妃,萧常在话里的意思有没有不敬皇上,咱们都听得出来。她无心之失,你也莫要为难她了吧。” 宸妃闻言瞥了皇后一眼,继而竟笑着搀扶起了萧常在, “本宫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这样害怕?你这一把好嗓子本宫也是羡慕,你哪日得空了,也教教本宫可好?” 萧常在这才长舒一口气,忙道:“娘娘哪里的话。嫔妾拙技,娘娘能瞧得上便是嫔妾的荣幸了。” “你这张嘴可真甜,难怪皇上喜欢你。话赶话的都说到这儿了,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日可得空?” 萧常在连连点头,“自然是有空的。” 宸妃便道:“那等下给皇后娘娘请完了安,你便随本宫回宫去,也好好教教本宫。”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宸妃和萧常在身上, 唯有宋昭在看皇后。 皇后嘴角噙着若隐若现的笑意,看着端然,可总让宋昭感觉寒津津的。 方才明面上,皇后是在帮萧常在说话,可谁不知道宸妃和皇后之间不对付? 皇后帮萧常在说话,便会让宸妃觉得皇后是在刻意拉拢萧常在, 在宸妃眼里看着,萧常在昨日抢了她的恩宠,今日又被皇后抛了橄榄枝,她如何还能容得下萧常在? 皇后这一招借力打力,果然是用得极妙。 后来请安散去的时候,萧常在便跟着宸妃回宫去了。 去往永和宫的路上,萧常在心里还在想: 宸妃在后宫的势力颇大,若是能巴结好她,往后自己也能有好日子过。 等怀揣着这份期待到了永和宫,宸妃便让她先唱一遍比个例子。 萧常在一曲《游园惊梦》,唱的流丽嘹亮声情并茂,实在是有些水准。 可宸妃听着,满脑子里却都是她昨天晚上在萧景珩龙床上时候的那副狐媚子样。 于是不等萧常在唱完,她便说: “你这曲是唱得好,就是听着有些不对味。你试试看声音再嘹亮些,曲调再高些,让本宫听听如何。” 昆曲讲究的是水磨调,清柔婉折,一唱三叹,又不是比谁嗓门大,音调高, 那般扯着嗓子唱,反而失了韵味。 可宸妃执意要听,萧常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唱。 唱到高音处时,可以听得出萧常在已经十分吃力了,几乎是扯着嗓子硬唱上去的。 宸妃听罢鼓掌道:“对了对了,这便好听许多。你再唱几遍,让本宫边听边学。” 萧常在这会儿才发现宸妃是在有意为难她, 但她进永和宫的门容易,想出去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她只能听宸妃的话,扯着嗓子又唱了两遍。 唱完后,她这嗓子也算是废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宸妃娘娘,咳咳......嫔妾有些力不从心,能否......” “你对着皇上就能唱一夜,本宫让你唱你却唱不了?怎么?你是不愿意给本宫唱?” 萧常在连忙将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重新道: “嫔妾嗓子有些不舒服,能否向娘娘讨杯水喝?” 宸妃笑,“瞅瞅本宫糊涂的,你唱了这好半天了,连一盏清水也没给你备下。迎香,快去给萧常在取水来。” 迎香很快就将一盏水递给了萧常在, 可萧常在却看见那清水里面满都是冰块,拿着杯盏的手指都觉得冻得慌。 宸妃见她不喝,便道:“不是说要向本宫讨水吗?怎么不喝?” 萧常在眼眶红涩,无奈只得将那一杯冰水一饮而尽。 宸妃这才得意一笑,打了个哈欠道: “本宫有些乏了,先进去歇会儿。迎香,你负责伺候着萧常在,让她唱够两个时辰,等自己熟练了再来教本宫。” 迎香一面恭送宸妃回寝宫,一面在路过萧常在身边时,刻意拔高了声调道: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好生伺候萧常在!” 第46章 中宫争宠 想也知道,萧常在在永和宫吊着嗓子唱足了两个时辰的昆曲,就算是再好的嗓子,怕也该废了。 她回宫后第一时间就召了太医, 太医说她这情况少说也得个把月才能恢复好,这也就意味着萧景珩寿宴的时候,她别说是唱曲了,就是多说两句祝福的话都费力。 萧常在的恩宠本来就是靠着一副好嗓子唱出来的, 如今嗓子哑了,她又想留住圣心,只能去朝阳宫娇滴滴的冲萧景珩撒娇,妄图以此来博取萧景珩的同情。 可她实在不聪明。 她没有宸妃的家世,没有瑶嫔的身段,更没有宋昭的美貌, 当她用那副破锣嗓子在萧景珩面前泫然欲泣的时候,萧景珩听着只觉得嫌弃。 听说萧常在是去宸妃宫中唱曲唱了一下午,才把嗓子唱成这样的,萧景珩便知道这是宸妃又吃醋耍小性子了。 他表面上哄着萧常在,说:你也是痴傻。宸妃让你唱,你若觉得不适拒绝了就是了,何必傻傻的将嗓子唱成这样?” 萧常在闻言愣了一下, 她是想拒绝,可她一个常在,哪里敢拒绝宸妃? 委屈的话刚想说出口,就听萧景珩又道:“嗓子坏了,再哭哭啼啼的更不好恢复。你先回去将养着,朕明日让人给你送些终南山的蜂蜜去。” 如此,萧常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悻悻而归。 而当天晚上,萧景珩就翻了宸妃的牌子。 他非但没有因为这件事责怪宸妃,还在见到她后笑着打趣道: “你啊,好端端的跟她计较什么?” “臣妾当然要计较,皇上明知道昨天和今天是臣妾的‘喜日’,明明答应了要来陪臣妾的。” 宸妃和萧景珩独处的时候,总是规矩全无,但情趣却十足。 只见她走到萧景珩身旁,稍一侧身便轻盈地坐在了萧景珩的怀中, “臣妾昨日做了一大桌子佳肴等着皇上,可皇上说不来就不来了,臣妾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说着在萧景珩怀中昂起头,一边妩媚笑着,一边跟只猫儿一样,用鼻尖在萧景珩的下巴上蹭了蹭, “皇上害臣妾伤心了一夜,今日可得好好补偿臣妾才是~” 她声音酥软,一双玉手在身下缓缓挪动着,探向了萧景珩龙袍的腰封处。 萧景珩粲然发笑,贴近宸妃压低声音道: “满宫里就属你没规矩,手放在哪儿?” 他反手扣住宸妃的手,稍加施力,正欲带着她探索之际, 却此时,门外忽而传来了江德顺的焦急声: “皇上......皇后娘娘心疾复发,您要不要去瞧瞧?” 萧景珩一听这话,手上的动作立时停了下来。 他扶着宸妃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从身上挪开,而后向门外问道: “太医不是说入秋这病就不易复发了吗?怎么又不好了?” “奴才也不清楚,皇后娘娘并未让人来通传,只是召了后妃去侍疾。” 宸妃看着萧景珩那一脸关切的表情,愈发恨得牙痒痒。 她心下了然,皇后这分明就是在装病! 于是她性子一上来,也没说什么好听的话, “怎么每回臣妾一伺候皇上,皇后娘娘就这里不舒坦那里不得劲的?知道的是皇后娘娘犯了心疾,不知道的还以为臣妾才是皇后娘娘的心疾呢。” 萧景珩知道宸妃心里不痛快,便牵着她的手哄她说: “朕今夜翻了你的牌子,自然是要陪着你的。皇后不舒坦,朕知道了也不能坐视不理。你若是不喜欢,便留下等朕回来。” “皇上都去了,臣妾不去算什么事儿啊?臣妾陪皇上走一趟吧,也好关心关心皇后娘娘,尽一尽后妃的职责。” 两人来到凤鸾宫后,后宫中的嫔妃除了舒妃还在养病外,几乎都已经来齐了。 宋昭跟着众人想萧景珩行礼后,见他径直走到皇后榻前,慰问道: “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对于萧景珩的突然到访有些讶异,“皇上怎么来了?” 她想起身给萧景珩请安,却被萧景珩按了一把,不许她起身, “你身子不爽,不必拘礼。太医看过了怎么说?” 皇后道:“臣妾没事,只是觉得胸口有些闷。刚好颖妃来看臣妾,见臣妾不太好,就传了后宫的姐妹们来侍疾,不曾想却叨扰了皇上休息。” 萧景珩牵起她的手按了按,“无妨,你没事最重要。” 宋昭不动声色地看着皇后演戏, 如果不是她的意思,颖妃怎么会好端端的将后妃都招来侍疾? 且皇后也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后妃集体来凤鸾宫侍疾是多大的动静,御前的人知道了怎么会不告诉萧景珩? 她做这事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不想让萧景珩在宸妃‘喜日’的时候,召她侍寝罢了。 这道理宋昭看得出来,宸妃当然也懂。 便听她指桑骂槐的斥责颖妃:“皇后娘娘让你帮着协理六宫,不是让你拿个鸡毛当令箭。娘娘病着你不第一时间找太医,反而让后妃都来侍疾?本宫倒纳闷了,按说后妃里也没个名医,你大半夜的闹这么一出,是诚心要给皇上和皇后娘娘添堵吗?” 颖妃不甘示弱,直接怼了回去,“咱们都是心甘情愿来伺候皇后娘娘的,也不知道这事儿是添了谁的堵。” “你......” 眼见两人还要争执下去,萧景珩沉下脸色来说:“好了,皇后病着,都各自少说两句。” 说着又问道:“太医说入了秋皇后的心疾就不容易发作,今日突然觉得不舒坦,太医可有说了是为何?” 萧常在抢着回话,“太医说皇后娘娘是积劳成疾,让娘娘平日里不要太过操劳才好。” 云妃疑惑道:“按说皇后娘娘在开春的时候就已经将六宫的繁杂琐事,交给了颖妃去搭理。娘娘理应没有什么操劳的地方,怎还会是积劳成疾呢?” “呵~”宸妃嗤笑道:“要臣妾说,皇后娘娘就是平日里不该操的心操得太多,才会累及自身。这心疾就得好生歇着,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吧。” 皇后自然听得出宸妃话里的讽刺,奈何萧景珩也不出言制止,她只能一如往常露出贤惠的笑容来,缓声道: “今夜之事要皇上担心了,臣妾没事。皇上还是快些和宸妃妹妹回去休息吧。” ‘咚’ 皇后劝离的话才说完,一阵撞击的闷响声从前厅的方向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霜若不知道将什么东西塞进了柜子里,神色慌张地关上了柜门...... 第47章 隔岸观火 霜若惶恐不安,眼神时不时偷瞄一眼身后的寝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是不是在里面藏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见大伙儿都盯着霜若看,皇后的表情也显得略微有些不自然, “霜若,你最近做事是愈发笨手笨脚了。这茶水凉了,你去帮本宫添新的来。” 霜若领命正要退下,宸妃看出了这主仆俩的不对劲,忙道: “慢着。臣妾看她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常言道家贼难防,皇后娘娘病着,这婢子不伺候娘娘,反倒在您的寝柜里倒腾了起来?” 殿内气氛一时焦灼不已, 宸妃趁着萧景珩还未发话,便让迎香去将寝柜打开,看看霜若在里面藏了什么。 怎料到柜子一打开,便有一件明黄色的寝衣掉了出来。 幸好霜若眼疾手快扑上去抓了一把,才没让寝衣掉在地上。 霜若捧着寝衣,十分慌张地检查着,口中还不时喃喃道: “还好没有弄脏,不然皇后娘娘的心意可就糟蹋了......” 众人目光落在她手上, 才见捧着的是一件尚未完工的寝衣。 寝衣的材质用的是明黄色的上好锦缎,上面刺绣着九条五爪金龙,寓意九五至尊。 一看就知道,这是皇后亲手制作,打算送给萧景珩的。 寝衣上纹绣的金龙栩栩如生,针法讲究,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殿内短暂的寂静过后,萧景珩问道: “一件寝衣,你藏它做什么?” 霜若抿唇偷瞄了一眼皇后,硬着头皮说: “回皇上,这寝衣是皇后娘娘专门为了皇上的寿辰制作的贺礼。早在开年就已经开始准备,从选料、裁剪、纹绣,皆是娘娘亲力亲为,半分未曾假手于人。 娘娘本是打算瞒着皇上,到皇上生辰那日再给您一个惊喜。可是今日皇上突然到访,奴婢害怕藏在鹅羽软垫后面的寝衣会被皇上给瞧见,这才想着将它收起来,没想到却......” 霜若洋洋洒洒说了这许多,其实无外乎是要告诉萧景珩两件事。 第一,皇后为了他的生辰礼物,足足准备了八九个月; 第二,皇后之所以会‘积劳成疾’,就是为了给他日夜缝制寝衣。 皇后抛足了诚意,萧景珩如何能不感动? 毕竟真心向来是后宫中最难得的东西,凭他是皇帝,也是如此。 被‘拆穿’后的皇后面颊通红,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念道着: “臣妾手艺不精,要皇上看笑话了。” 萧景珩示意霜若将寝衣递上前,细细抚摸着柔软的棉料和精致的绣样,半晌才道: “这金龙出云的绣样繁复,你又用的是湘绣之法,最精细也最困难,可想而知你费了多少心思在这上面。如此心意,朕着实感动。” “皇上喜欢便好。其实这些本就是臣妾的分内之事,为人妻,自然希望自己的夫君能穿着自己亲手制作的寝衣,这样才是贴心贴面的情谊。” 萧景珩淡淡颔首,牵着皇后的手说: “你有这份心意便极好。只是日后万事要先顾着自己的身子,明白吗?” 皇后清浅颔首,笑意暖煦,绽放了一室的春光。 这一幕旁人看着是帝后琴瑟和谐,可宸妃瞧着却只觉得恶心。 后来萧景珩说:“既然皇后身子无恙,你们也别在这儿耗着,都各自回宫休息去罢。” 宸妃闻言立马上前两步,想要挽着萧景珩的胳膊,跟他一起回朝阳宫。 可人还没凑近,就见萧景珩满目温柔看着皇后,温声细语道: “朕今夜留下陪皇后。” 宸妃愣在原地, 已经伸出去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皇后道:“这......皇上今夜翻得是宸妃妹妹的牌子,就这样留下来陪伴臣妾,似乎不大好吧?” “无妨。”萧景珩看向宸妃,“婉儿不是那样小性子的人。” 他这句话无异于直接堵住了宸妃的嘴, 高帽子都扣上了,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强挤出一丝别扭的笑容来,“皇后娘娘有疾,皇上陪伴在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左右臣妾常常能陪伴在皇上左右,也不差这一日两日。” 当天晚上,萧景珩毫无意外的留在了皇后宫中。 后来的几日,萧景珩都没有来看过宋昭,反倒是宸妃的恩宠又回来了, 萧景珩五日召了她两次,看得出来是有意要哄她开心。 萧景珩不来找宋昭,宋昭也一点不将此事往心上放。 她日日抱着个琵琶在宫里练习,倒是云杉先坐不住了。 “小主,皇上好些日子都没有来咱们宫里了,要不咱们明日去给皇上送点点心,也好在御前露露脸呀?” 云杉是好心, 帝王的恩宠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是怕宋昭没了恩宠再受人欺负。 可宋昭却说:“皇上若想见我,纵是天上下刀子他也会来。他若不想见我,我上赶着去也是讨人嫌,又何必呢?” 她看上去浑然不在意,继续弹弄着琵琶。 但她心里却是有底的: 就算萧景珩近日接连宠幸宸妃又能怎么样? 宸妃是小产过的女人,且还伤及了宫体,是很难再有孕的。 她的‘喜日’,就是太医院和钦天监一起推算出来,适合她受孕的日子。 这日子难得,三五个月才能盼来这两三日,错过这个机会,她还不知道得再等多久。 宸妃满心欢喜落得一场空,心中如何能不气? 这件事,从头到尾可以说是皇后和宋昭联手起来坏了宸妃的好事。 可宸妃却不知道这里面有宋昭什么事, 只知道将怨气和怒火撒在皇后和萧常在身上。 宋昭知道,以宸妃的性格,她是绝不可能咽下这口恶气的。 而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需要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站得远远儿的看戏就是了。 第48章 宋昭有了身孕 临近萧景珩的万寿节,按照宫规,各宫都得派出宫人去宫外的万佛寺焚香祝祷,代替各宫主子为皇帝祈福。 宋昭原本打算是派云杉去的,小福子听了这安排却说: “出宫祈福要整整七日,头三日还得辟谷,十分艰辛。云杉一个女孩子受不得这样的苦,不如还是奴才去吧?” 小福子和云杉也是自幼的交情, 他虽然挨了一刀断了子孙福根,但作为男人的担当却仍是十足。 自打他跟了宋昭后,宫中内外琐事他都打点的井井有条,对云杉也是颇为照顾。 云杉听了他这样明目张胆关心的话,害羞起来觉得脸上挂不住,口是心非地说: “要你说!为了小主我什么苦都能吃得下,我才不落你这人情呢~” 小福子也打趣道:“我又没说是为了你,你倒白捡起来了。你是女孩子,你留在小主身边照顾,肯定比我要方便许多。” 宋昭见他俩一人呛声一句,反而被逗笑了, “见过抢着利好的,还没见过抢着去佛寺当和尚尼姑的。我觉得小福子说得有道理,云杉近身伺候我到底方便些。织花和惜影再怎么说也不算自己人,我信不过。” 闻言,小福子十分自得地冲云杉扬了扬下巴。 云杉气得跳脚,用力拍打了两下他的肩膀,嘴里囫囵了两句揶揄话,两个人又开始拌起嘴来。 宫里的日子日复一日,总让人觉得枯燥厌倦。 但有云杉和小福子陪在身边,再无趣的日子也不会叫宋昭觉得烦闷。 第二日小福子出宫去了佛寺,当天晚膳的时候,萧景珩来了瑶华宫。 算起来,宋昭有七八日都没见到他了。 他看上去神采奕奕,愈发丰神俊朗,可见宸妃将他伺候得很好。 他一见到宋昭就显得十分亲昵,牵着她的手落座暖座后道: “几日不见,朕十分惦记你。” 宋昭罕见地使了小性子,将手从他掌心抽离出来,别过身去沾着醋意说: “嫔妾还以为皇上把嫔妾给忘了呢。” “朕若忘了你,如何能知道你弹得一手好琵琶?” 宋昭眸底闪过几分惊讶,娇嗔道:“皇上怎么这样?嫔妾好心给您编排寿辰的节目,您却叫人偷听了去。” 萧景珩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朕念着你,总让御前的人来瞅瞅你在做什么。到了门口就听见你屋里琵琶声日夜无止休,也不是故意要人听了去。” 宋昭娇哼了一声,佯装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和萧景珩置着气。 “当是朕错了好不好?”萧景珩低头在她的玉颈上浅吻一记,道:“宫人说你琵琶弹得极好,取来让朕也听听?” “不要。”宋昭瘪嘴摇头,模样既可爱又娇羞,“说了是给皇上寿辰准备的惊喜,若是现在弹了,还何来惊喜一说?皇上总不好在寿宴的时候,独独将嫔妾晾在一旁吧?” 她一撒娇,萧景珩心都化了。 忙将她抱得更紧,哄着她,“好好好,那朕便等着爱妃在朕的寿宴之上一鸣惊人。” 后宫那么多嫔妃,都在为萧景珩的生辰做准备。 不过大家都是藏着掖着,不肯让外人知道,生怕被人抢了风头去。 可宋昭却不一样, 她老早就告诉了众人她要弹琵琶,还日日在宫里练习让瑶嫔听着。 她越是如此,萧景珩便越觉得她是个没心计的。 在后宫这个大染缸里,越是纯粹干净的人,才越招人喜欢。 二人共进晚膳后,萧景珩原本是打算将宋昭带回朝阳宫的, 于此时江德顺忽而萧景珩不知嘀咕了两句什么,萧景珩便道: “那今日你好生歇着,朕也不召旁人,回朝阳宫批阅奏折去了。” 他走后没多久,内务府的人就给宋昭送来了上好的红糖姜茶。 这东西在信期的时候喝起来最好。 彼时宋昭一边喝着温热的红糖姜茶,一边倚栏望月, 云杉小声揣测道:“小主的小日子都过去五天了还没来,该不会是......” 她伺候宋昭许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宋昭的信期不准,自然会往有孕这件事上去联想。 宋昭淡淡地说:“哪儿就那么容易了?” 其实心里也犯着嘀咕,想着莫不是她之前为了坐实李氏的罪名,给自己下了些砒霜,从而导致了月信紊乱? 为保万全,她便想着第二日找个太医来给她把把脉瞧瞧。 翌日给皇后请完安后,正欲回宫之际,一向和她私底下没什么交际的云妃却叫住了她, “听说皇上寿宴之上你准备琵琶献曲?本宫那儿刚好得了一卷《浣溪碧仙》的孤本,正适合在寿宴这种喜庆日子弹奏,你拿回去研究研究。” 云妃盛情难却,宋昭唯有却之不恭。 她知道云妃没这么好心,只想跟着去看看她想玩什么把戏。 却不想到了长春宫后,云妃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直接将曲本给了宋昭。 宋昭翻阅两页,瞧着果然是《浣溪碧仙》遗失于世的下半卷, 对于爱曲之人,这东西算得上是无价之宝了。 宋昭忙道:“这......嫔妾怎好受娘娘如此大礼?” 云妃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都是伺候皇上的,皇上寿宴当然要以皇上欢愉为主。再说了,本宫只是让你拿去学习,又不是送给了你,你不必这般客气。” 宋昭谢过云妃恩德,又跟她品茶闲聊了两句, 怎料正说着话,她忽而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云妃忙轻扫着她的后背,关切道:“呀,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宋昭没有微蹙,摇了摇头,“嫔妾没事,许是近来天气转寒有些受凉。” “本宫瞧着不是。你这样子倒和从前宸妃与舒妃有孕的时候有些像。”云妃说着压低了声音问道:“本宫问你,这个月的癸水来了吗?” 宋昭娇羞摇头,云妃立马道:“哎呀!这保不齐就是有好消息了!刚好赵太医来给本宫把平安脉,此刻人就在偏殿候着,让他为你把把脉吧?” 说完也不等宋昭回话,牵着她的手就急着将她送去了偏殿。 “本宫小厨房上还煨着火,让赵太医先给你瞧瞧,本宫马上来。” 她说完就走了,徒留宋昭一人和赵太医共处一室。 赵太医面相老成,抚着胡须恭请宋昭落座, 在她手腕上盖了块薄纱素布后,便开始替她请脉。 宋昭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淡定变为欣喜, 半晌, 他双眸放光,喜出望外,退后两步躬身一揖道: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根据小主脉象所示,您已经有了月余的身孕了!” 第49章 喜脉风波 相较于赵太医的欢喜,宋昭却隐约觉得这件事透着些说不出的古怪。 云杉倒是开心得很,“恭喜小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赵太医也笑着说:“皇上为着舒妃娘娘小产一事心情一直不佳,现在有了小主这一胎,也算是有所慰藉。” 宋昭沉默须臾,才笑着说:“全是托了赵太医的福气了。” 后来赵太医说是要去慧嫔宫中问安脉,便急匆匆走了。 他前脚走,云妃后脚就折返回了偏殿, “怎么样?赵太医怎么说?” 云杉欢喜道:“回云妃娘娘,赵太医说我家小主她......” “确实是受凉了。”宋昭抢先一步截断了云杉后面的话,“也是我自己贪凉,入秋了睡觉时还总是开着窗户。” 云妃闻言脸上的笑意略有凝滞,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本宫瞧着不像。你看你宫里这丫头一副喜滋滋的模样,你若病了她还不心疼你?” 她凑近宋昭,压低声音问: “可是妹妹有喜了,想暂时按下此事,好在皇上寿辰的时给皇上一个惊喜?” 宋昭莞尔,“没来由的事,嫔妾怎么敢拿皇嗣的事玩笑?” 如此云妃也不好再说什么,又闲聊了两句,便让宋昭拿着曲本回宫去了。 芷兰将宋昭送出宫后折回云妃身边伺候, “娘娘,您瞧着宋常在信了此事吗?” 云妃狭长的眉眼向上一挑,神情恣肆道: “由不得她不信。就算她心下有疑,回宫后再传太医来验证又能如何?她的位份只在常在,只能使唤得动太医院的胡太医和徐太医来给她诊脉。他们都长了同一条舌头,只会说她确实有了身孕。” 她说着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浮的笑意,“她只要信了她有孕,哪日沉不住气说出来,让人拆穿了她假孕争宠的事实,她这恩宠,便算是彻底断送了。” * 回宫路上,宋昭一路都闷闷的也不说话。 云杉私心里想,这宫里的女人满心都是算计,宋昭不想告诉云妃有孕之事也正常,毕竟舒妃的例子就在那摆着,任谁也得多个心眼。 可就算瞒着后妃,箫景珩那里总得知会一声。 云杉拿了个鹅羽软垫垫在宋昭的后腰处,“小主打算什么时候将这好消息告诉皇上?” 宋昭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先别急。我有一事觉得古怪,方才诊出我有喜脉,赵太医为何不告诉云妃?且云妃不是说赵太医是来给她请平安脉的吗?怎么只探完我的脉,他就急匆匆走了?” 云杉一惊,“小主是怀疑这是个局?可是不对啊,咱们若是将这件事说出来了,到时候证明了小主没有怀孕,那赵太医满嘴胡言乱语的,他也逃不了关系。他是放着自己的前程不想要了吗?” 宋昭抬眉看向云杉,“那么谁又能证明赵太医跟我说了这话呢?毕竟他说我有身孕的时候,偏殿里听着的,就只有你我主仆二人。” 云杉听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他就是有意要害小主了!幸好方才奴婢要报喜的时候,小主拦住了奴婢。若不然这事儿肯定闹得人尽皆知,反倒成了是小主在假孕争宠,真真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奴婢这就去太医院请旁的太医来给小主再行诊断。” 宋昭淡淡地说:“你去请就是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云杉带着徐太医来了瑶华宫。 徐太医再给宋昭诊脉过后,也是一脸欣喜地报喜道:“恭喜小主,已经有了一月有余的身孕了!” 宋昭闻言乍然欢喜,有些手足无措地说:“竟然有这样的喜事?那便劳烦太医将此事告诉皇上。” 徐太医却说:“这是天大的喜事,总得小主亲口告诉皇上,才更让皇上欢喜。眼瞅着马上就是皇上的寿辰了,小主若在寿宴之上说出此事,这可不比什么贺礼都更合皇上心意?” 宋昭略一沉吟,连连颔首道:“太医言之有理。那我便等到皇上寿宴时,再亲口告诉皇上这个好消息。还请太医帮我暂且瞒着此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徐太医走后,宋昭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冷笑着说: “我位份只在常在,宫里面专门伺候常在的就只有徐太医和胡太医两个,他们要是受人指使诓骗于我,我倒还无计可施了。” 她身子慵懒的向后一倚,目光落在指甲的蔻丹上轻轻抚弄着,语气悠然对云杉说: “我让你请太医来,并非是要从他们嘴里听到什么实话,而是要让幕后算计我的人以为我已经入局了。只有这样,她们才会放下戒备露出马脚来。” 云杉道:“凭她们怎么算计,小主聪慧,绝不会让她们的奸计得逞!她们就是有再多的心思,也猜不到小主身边还有个医术卓群的小福子在。” 三日后,离宫祈福期满,小福子回到瑶华宫后第一件事就是替宋昭仔细诊脉。 果不其然,脉象显示,宋昭并无身孕。 她有些不解,“我没有身孕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这月我的癸水确实未来,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小福子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道:“小主脉象气血略虚,经血亏损,怕是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云杉忙说:“不会的,自从砒霜那件事后,小主在吃食上就格外谨慎。御膳房送来的膳食,皇上都让御前的尝膳公公亲自查验过,不会有差池。” 宋昭想了想说:“错不在咱们宫中,可我每日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她赏赐的茶点我是不能不吃不用的。我记得这两日皇后宫中的那些茶点,都是云妃送去的家乡特产。她若有心安排,这事便不难。” 云杉道:“小主可要将此事告诉皇上?” 宋昭挑眉摇头,从容微笑道: “云妃既要害我,我只管以牙还牙,用更狠更毒的法子去害她就是了。皇上日理万机,我又何必给他徒增烦恼呢?” (ps:打麻将去了,再一更摆烂一天吧,明天双更!不更是狗!!!!!) 第50章 御前送膳 翌日晨起的时候,日光被厚厚的云翳遮蔽着,微凉秋风卷起庭院里第一片枯黄的落叶,顺着菱窗飘入殿中,落在了宋昭的手里。 她抬眸看了一眼昏暗的天, 一场秋雨便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今日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因为下雨的缘故,许多嫔妃都来晚了。 而平日里就从来没有准时到过的宸妃,今日更是直接让迎香来回了皇后,说她不来了。 所幸皇后向来大度,从不与宸妃计较什么, 等人来齐了后,皇后便将她拟定好的萧景珩寿宴的流程拿出来与大伙儿分享。 从前请安的时候,糕点茶品吃个不停的人,一直都是惠嫔。 可今天宋昭却比她吃的还多。 颖妃瞄了她一眼,打趣道:“宋常在这是怎么了?今日瞧着比惠嫔妹妹胃口还好?” 惠嫔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小松鼠一样看向宋昭,娇俏笑道: “宋姐姐一定是跟我一样,也觉得皇后娘娘宫中的点心特别好吃吧?” 宋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惠嫔娘娘说得极是。今日瞧着下雨,害怕误了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所以嫔妾未用早膳就急着赶来。这会子在各位姐姐面前失礼,倒是我闹笑话了。” “无妨。近来你们请安用的茶点,都是云妃家乡的特产。”皇后端和一笑,指着宋昭面前玉盏中的蜂蜜水,道: “就好比你面前的琼花蜜,还是云妃身边的芷兰日日来本宫这儿,提前帮你们冲泡好的。云妃心思细腻,说怕旁人掌握不好滚水的火候,再烫坏了这上等好蜜,反倒是暴殄天物了。” 宋昭一听这话,心里就有数了。 她之前还在想,云妃如何能精准的将脏东西下给她? 毕竟来皇后宫中请安,这些吃食可是人人都在吃的, 她总不能给人人的茶点里都下药,让后宫全都月信推迟,集体假孕吧? 可若是这琼花蜜是云妃身旁的芷兰亲手冲泡,那效果就不一样了。 过了她的手,她自然是想给谁下药就给谁下药,也不会被人察觉出什么来。 宋昭心里默默盘算着,在喝完了一盏琼花蜜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云妃说: “这琼花蜜实在好滋味,嫔妾失礼,想再讨一杯。” 云妃闻言笑道:“妹妹既然喜欢,那本宫便让芷兰取些给你带回宫中去,顺便让她将冲泡的法子告诉你身边的婢子,日后你随时想喝便随时都能喝到。” 宋昭受宠若惊道:“这如何能成?嫔妾听说琼花蜜十分珍贵,怎好......” “都是自家姐妹,你与本宫客气什么?”云妃表现的十分殷切,忙招呼着让云杉跟着芷兰去取花蜜。 她这举动倒让宋昭心里泛起了嘀咕,心想着: 云妃也不像是个痴傻的,她怎么就敢把加了脏东西的花蜜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出去? 而在宋昭回宫让小福子验过琼花蜜后,才知道云妃之所以敢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她痴傻,而是因为她实在太过精明。 小福子说:“和上回云妃送给小主的晨凝香露里面添加了婆罗香一样,这琼花蜜里面混进去了一味‘蜍甘草’,若是单独服用的话并无无碍,可此物最忌红糖。若和红糖一起服用,便会导致女子信期推迟。” 云杉愤愤道:“上回小主砒霜中毒后,太医交代过要小主多补气血,小主每日晨起要喝一碗红糖水,那可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 又是药食相克的手段,足以见得云妃通晓药理,并且是一个做事十分谨慎的人。 怪不得她敢把琼花蜜给宋昭, 因为她知道,就算东窗事发,她也能全身而退。 宋昭精致的眉眼卷起了几分玩味,冷笑着说: “她倒真是看得起我。” 云杉道:“小主以后不喝这东西,看她还能费什么心思来害小主!奴婢这就去将这脏东西丢了!” 她说着抱起蜜罐就要往外走。 宋昭唤她一句,“这东西可金贵得很,你拿去倒了也是可惜。且留下吧,我自还有旁的用途。” * 这两日因为宋昭‘信期’的缘故,萧景珩并没有召她侍寝。 但萧景珩对她,到底还是跟对别的嫔妃不一样的, 即便不侍寝,他也没有彻底冷落下宋昭来。 这不,今儿个夜里就有御前的人来给宋昭传话,说是萧景珩要她明日去朝阳宫共进午膳。 第二天一大早,宋昭吩咐小福子说: “你去趟花鸟司,帮我要两盆他们培育的栀子花来。” 而后便带着云杉往御花园去了。 昨日新雨过后,御花园凝了许多的秋露。 宫里人说拿秋露取来洗脸,最能润泽肌肤,所以今儿个御花园很热闹,各宫娘娘几乎都派了人来收集。 宋昭和云杉收集秋露的时候,远远瞧见了宸妃身旁的迎香也在。 主仆二人绕到了迎香身后两丈远的地方,云杉一边收集秋露一边说: “要奴婢说,皇上还是很在乎小主的。小主这两日不能侍寝,但皇上还是念着您,昨儿个不是还特意让人来咱们宫里传话,说今日要和小主共进午膳吗?” 宋昭羞得脸红,在云杉的肩膀上拍打了一记,“好啊你,连我的玩笑也开得愈发顺嘴了。” 她们有说有笑地走远了,但方才那两句‘无心’的话,却让迎香听得真切。 宋昭回宫后就在小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小福子将栀子花从花鸟司取了回来,宋昭用新鲜的栀子花瓣入膳,正在制作一道甜品。 云杉好奇道:“小主这是要带去给皇上吗?可皇上也不喜欢吃甜食啊......” 宋昭一边熟练地和面,一边笑着说: “皇上这几日为着南方水患的事操劳得很,这栀子红糖糕饼是最补气血的好东西。皇上吃与不吃的,总归我心意到了就是。” “小主心思细腻,难怪皇上喜欢您~” 做好了糕点,瞅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宋昭便提着食盒赶去了朝阳宫。 一入宫门,江德顺便亲自迎着她往御前去。 只是和从前的笑脸相迎不同,今日江德顺的脸色明显有些犯难, 迎着宋昭才过了门廊,便小声说了一句, “宋主儿,宸妃娘娘这会儿也在圣驾旁伺候着。” 第51章 以牙还牙 闻言,宋昭缓下脚步来,略显局促地说: “既然皇上有宸妃娘娘伺候着,那我便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江德顺忙不迭拦住她, “宋主儿误会了,今日皇上是邀您来共进午膳的,便是宸妃娘娘来了,皇上也还刻意提醒奴才,说等您来了直接带您上殿。宋主儿要是这样走了,皇上可要责怪奴才办事不力了......” 宋昭默然须臾,颔首道:“我明白了。皇上这是在替我考虑,不想让我觉着受了冷落。我若再走,多少有些不识抬举。” 江德顺笑着打起了哈哈,“宋主儿哪儿的话,您快请吧。” 到了正殿外,江德顺叩门三声,殿内立时传来萧景珩低沉抓耳的嗓音, “进来。” 江德顺躬身推开殿门,对宋昭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紧了紧手中提着的食盒,缓步入内后,便见萧景珩和宸妃坐在膳桌前,已经开始用膳了。 她远远立在一旁,屈膝向二人请安, “嫔妾见过皇上,见过宸妃娘娘。娘娘千安,皇上万福。” 彼时,萧景珩的目光才落在宋昭身上,眼瞅着嘴唇微启便要说出‘平身’二字来, 宸妃却忽而夹起了一筷炙牛肉递到萧景珩嘴边,娇媚撩惹地说: “皇上~这炙牛肉可得趁热,等下凉了口感便不好了。” 萧景珩噙下牛肉,先是对宸妃道了句,“爱妃有心。” 而后才对宋昭说:“不必拘礼,平身落座吧。” 宸妃这才不好意思地笑道:“哟,瞧瞧臣妾可真糊涂了,只顾着让皇上吃好,倒忘了妹妹还拘着礼。” 说着起身将一旁的椅子向后挪了挪,冲宋昭挑眉道: “妹妹快起来落座吧,方才皇上还和本宫念叨着你呢~” 宸妃此刻的笑意,在宋昭眼里看着更像是尖锐的刀。 而萧景珩方才的态度,也已是泾渭分明。 宸妃递到他嘴边的炙牛肉,代表着她在萧景珩心中的地位, 何时让宋昭平身落座,代表着宋昭在萧景珩心中的地位。 宸妃赢得彻底, 但这也是意料中事。 宋昭规规矩矩坐在了宸妃和萧景珩的对面, 看着宸妃和萧景珩有说有笑的,她倒跟个局外人一样。 其实攀谈间,萧景珩也有在乎宋昭的感受,特意向她抛去了几个话题,但都被宸妃十分巧妙地截了下来,不给宋昭一个插嘴的机会。 后来萧景珩瞧见宋昭放在了手边的食盒,便问: “带了什么来?” “是嫔妾亲手做的栀子红糖糕饼,近来皇上为着南方水患的事神思忧虑,嫔妾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做些补气血的吃食送来给皇上,还望皇上能不嫌弃。” 宋昭一边说一边将食盒启开,把糕点从里面取出来。 她专注于此,丝毫没有察觉到宸妃脸上表情微妙的变化。 萧景珩余光瞥了一眼宸妃微蹙的眉头,又看向正在专心布膳的宋昭,觉得这女人倒当真是一点心眼都没有。 她做了补气血降浊火的滋补糕点,而宸妃却喂了他容易上火的炙牛肉, 这不是明摆着说宸妃不懂得照顾他吗? 这样没脑子的话,放眼后宫,怕也只有她宋昭敢说出口了。 宋昭将糕饼分别盛给了萧景珩和宸妃,毕恭毕敬道: “请皇上和宸妃娘娘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尝膳的内监来验过,示意这吃食没有问题后,萧景珩才拿过来尝了一口。 他知道自己这会儿要是再夸赞宋昭,只会让宸妃醋意更浓,于是只淡淡说了一句: “尚可。” 倒是宸妃用过后笑着说:“皇上不喜欢吃甜食,妹妹的心意倒是白费了。不过臣妾倒觉得这红糖栀子糕饼甚是不错。” 萧景珩道:“朕记得你是最喜欢用栀子花入膳的,也难怪合你口味。” “皇上待臣妾真真儿是极好,连臣妾这样小的喜好竟也记得清楚。只是单论这道菜,宫里头的御厨手艺可是远远比不上宋常在的。” 宸妃笑意温柔,转眸看向宋昭,道:“不知妹妹可否方便也做一些送到本宫宫中来?” 宋昭忙说:“宸妃娘娘能瞧得上嫔妾的手艺,是嫔妾的福分,嫔妾怎会不方便呢?” 宸妃道:“那就有劳妹妹了。”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话,都被萧景珩看在眼里。 虽然宸妃位份比宋昭高,但两个人都是后妃,这样做糕点的事说难听了就是伺候人, 后宫之中唯一一个可以使唤别的后妃伺候自己的,也就只有皇后一人而已,宸妃让宋昭做这件事,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但宋昭却没有因此事表现出半分为难, 正因为如此,反倒愈发让萧景珩觉得她乖巧。 所以当天下午的时候,萧景珩忙碌完了政事特地去瑶华宫看望宋昭。 他将宋昭揽入怀中,一边抚摸着她脸颊柔嫩的肌肤,一边宠溺地问道: “今日宸妃对你使小性子,你却全然不在意,心里可觉得委屈?” 宋昭含笑摇头,“怎么会呢?宫中妃妾都是伺候皇上的,便都是自家姐妹。宸妃娘娘喜欢吃嫔妾做的东西,嫔妾做来既不费事,厨艺又能得到娘娘的认可,为何心里会觉得委屈?” 闻言,萧景珩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如获至宝般吻着她的额头, “能得你陪伴在朕身旁,是朕的幸事。” 宫里面争风吃醋的事萧景珩见的多了,像宋昭这样不争不抢又善解人意的实在是不多。 做皇帝的女人,家世、容貌、身段那都不是最重要的, 识时务,懂进退,才能得长久。 可若真心喜欢一个人,又岂会不在乎、不吃醋? 萧景珩原本想留下多陪伴宋昭一会儿,可宋昭却说: “皇上还要批阅奏折,还是早些回宫去吧,嫔妾还得给宸妃娘娘制作糕点,早些送去呢~” 是啊,这糕点是得早些送过去,毕竟打铁要趁热。 萧景珩走后,宋昭就把自己锁在了小厨房里。 夜色如墨,烛火摇曳, 她美艳的脸庞在烛火的跳跃下忽明忽暗, 从神情上来看,她似乎心情很好。 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将云妃赏赐给她的琼花蜜一股脑倒进了面粉里,一并和面用了。 萧景珩不喜欢吃甜食,可宋昭却一早就知道宸妃喜欢用栀子花入膳。 今日在御花园,她就是故意要让迎香听见她午膳要去朝阳宫的消息, 宸妃最讨厌被人分去她的宠爱,知道了这消息,她怎么能耐得住? 宸妃去了就是要给宋昭一个下马威的, 所以见到宋昭巴结萧景珩送去了糕点时,那最好的下马威,不就是让宋昭也给她做一份送过去吗? 可宸妃却不知道这样的下马威,却是此刻的宋昭最想要的结果。 这糕点送去了,宸妃吃了,怕是也要和宋昭一样怀上‘身孕’。 宋昭想: 宸妃那么盼着能有个自己的孩子, 这回让她如愿以偿了,她应该做梦都会笑醒吧? 想到这儿,宋昭可真是忍不住要为了宸妃开心, 所以脸上的笑意,也就一直都没有淡下去过。 第52章 窥见端倪 宋昭连夜将糕点送去了永和宫。 在宫门外的时候,她就隐约听见了宫里面传出了唱戏的声音。 宫人一路引着她到了宸妃的寝殿外,唱戏的声音便听得愈发清楚: “郎官入了妾室房,要那毒娘昧了良心去。恨哉怨哉,寒了妻情,管叫她拜堂下十八叩首,晓得个尊卑......” 守在门外的迎香瞥了宋昭一眼,也不向她行礼,语气冷漠道: “宸妃娘娘正在里头听戏,你站在门口等会儿吧。” 宋昭微笑颔首,“有劳姑姑。” 房里头的歌姬唱的是豫剧《簪绣娘》, 这戏曲上不了台面,讲得是员外郎宠妾灭妻,导致家门不幸的故事。 唱戏的人在里面,可这唱词却是要唱给宋昭听的。 宋昭不急不躁在门外候了足足一个时辰。 等歌姬退出来后,殿内才传出宸妃慵懒的声音, “带人进来吧。” 宋昭入内时,宸妃正盘腿坐在暖座上,手边放着一本话本闲闲翻阅着,连她看也不看一眼。 宋昭屈膝福礼下去,“嫔妾见过宸妃娘娘。” 宸妃不抬头,不回应,由着宋昭拘着礼。 宋昭思忖片刻,默默将食盒放在暖座小几上,而后端正跪在宸妃面前叩首道: “嫔妾给宸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宸妃轻嗤一声,这才合上了话本。 她用纤细白皙的手指掀开食盒,从里头捏了一块才出屉的红糖栀子糕饼出来,端详了半晌后,冷笑着说: “你的手艺可真是不错,这糕点制作流程繁复,你都能做得这般好,可见平日里伺候皇上的时候,也没少给皇上做些精致可口的吃食吧?” 宋昭忙道:“嫔妾一时冒失,还请娘娘恕罪。” “你是皇上的后妃,你给皇上送吃食,何来冒犯本宫一说?” 宸妃将糕饼送入口中,皓齿轻动,细细咀嚼着, “只是糕点虽好吃,但皇上素来不喜欢甜品。你可知道有时好心办了坏事,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宋昭在门外听了一个时辰的戏,如何不明白宸妃要跟她说什么?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告诉宋昭, 她可以让宋昭侍寝,但是绝对不容许宋昭分走萧景珩半分的宠爱。 如果宋昭做了逾矩的事惹了她不痛快,那么她就会像唱词里面员外郎的正妻一样,打她个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宋昭说:“今日事是嫔妾糊涂,冲撞了皇上,犯了皇上的忌讳。宸妃娘娘教训的是,嫔妾日后一定安守本分,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宸妃低眉含笑看着她,微微颔首道:“本宫也是为了你好,你懂事便最好。这糕点本宫收下了,夜深露重,早些回去歇着吧。” 宸妃不喜欢任何和她争宠的女人,但宋昭尚能在她的控制之中,她也确实需要制衡皇后的棋子,所以这件事她暂且不与宋昭再去计较。 而且宋昭做的红糖栀子糕饼确实好吃, 这甜品从前她在家中的时候总吃,还是母亲亲手做给她的。 后来父亲升迁,举家都搬去了川陕一带,母亲就不能再常常托人将东西送到宫中来了。 宸妃的跋扈恣肆,多半都是在家中的时候让家人给宠出来的。 她念着家人的好,不自觉间也就多吃了两块糕饼。 * 最近这几天,和宋昭他们一起入宫的刘常在总往永和宫跑。 她示好巴结宸妃,想要在后宫得一个倚靠。 但宸妃瞧她没家世,长得也不算漂亮,总是不乐意搭理她的。 奈何刘常在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日日都殷勤侍奉在侧,宸妃也就只当她是个下人那样使唤着。 这日刘常在伺候在宸妃身旁的时候,见她午膳的时候要吃一道生冷的海味,便劝道: “嫔妾记得这两日是娘娘的小日子,生冷之物可要忌食。” 宸妃筷子都已经夹起了一筷贝片了,却在听见了这话后一阵恍惚,转头向迎香问道: “迟了几日了?” 迎香说:“娘娘的月信本该在三天前就来了,现在......” 她顿了顿,乌黑的眸子一转,喜色登时漫上眉头来, “娘娘甚少有信期推迟的时候,加上这几日奴婢瞧着娘娘时常神思倦怠,又总是犯困......这不正和娘娘头一次有孕的时候,是相同的症状吗?” 闻言,刘常在也立马拍起了马屁来,“恭喜娘娘,若是当真又得了身孕,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宸妃日夜发梦都盼着能有身孕,平常就算是单纯的干呕两声,都要急着让人去传太医来给她瞧瞧。 这次怀孕初期的症状她基本上都已经凑齐了,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立马便让迎香去请来了宫中千金一科的圣手来替她诊断, 结果满心的欢喜,却落了一场空。 太医道:“从脉象上看,娘娘这并非是喜脉......反而有经血亏损的迹象,微臣斗胆揣测,娘娘似乎是被人下了药......” “你说什么?”宸妃脸上喜色顿失,她用力拍打了一记桌案,震的自己手心都有些发麻,“下药?这宫中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对本宫下药?” 宸妃叫来了自己宫中负责尝膳的内监,将她近日来吃过喝过的东西都一一查验一番。 最终在红糖栀子糕饼中发现了问题。 宸妃怒不可遏道:“宋昭那厮是活腻歪了吗?迎香,你即刻将此事报给皇上去!” 迎香领命便赶着要去,而刘常在却拦了她一把, “娘娘莫急,嫔妾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古怪。” “你想说什么?” “哪有人下毒这样明目张胆的?且宋常在是想和娘娘亲近的,她做这样的事一下子就会被戳穿,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宸妃略一思忖,对尝膳的内监说:“你倒是说清楚了,这糕饼的问题出在哪儿?” “回娘娘,这红糖栀子糕饼里面多出了两味食材,分别是‘琼花蜜’和‘蜍甘草’,而问题就出在‘蜍甘草’上。此物和红糖相克,是不能一同服用的。” ‘蜍甘草’是什么东西宸妃不知道,可‘琼花蜜’整个后宫里,就只有云妃有,听说她前几日还送了些给宋昭。 她默默理了理头绪,很快就反应过来: 怕不是云妃想要算计宋昭,给宋昭安一个假孕争宠的罪名。 而宋昭以为琼花蜜是好东西,所以在制作红糖栀子糕饼的时候才加了进去,这才阴差阳错让她给吃了。 宸妃拧起眉头,短暂的静默过后对刘常在说: “今日这事你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说出去半句不该说的,仔细你的舌头。” 刘常在连忙答应着,打发她退下后,宸妃又沉下脸色来对迎香说: “你去趟长春宫,把云妃那个蠢货给本宫叫过来。” 第53章 集体投毒 云妃来到永和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了。 她来的时候穿着朴素,一点也没有平日身着华服的惹眼。 方一入内,她就小声与宸妃嘀咕起来, “不是说了私下里少见面吗?你让迎香来我宫中,就不怕让人看见?你......啊!?” ‘啪’ 宸妃不等云妃说完话,抬手便掴了她一耳光。 云妃捂着烧红的面颊,眸子瞪得浑圆, “你与我同在妃位,你怎能打我?” “本宫打你都是轻的!” 宸妃将手边的食盒拨弄在地上,摔落了一地的红糖栀子糕饼, “这些东西若是送到了皇上面前去,扇在你脸上的这巴掌,就该是由皇上打得了!” 云妃看着那些糕饼,尚未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红糖栀子糕饼,里面加的是你宫里送出去的琼花蜜。”宸妃犀利的眸光在云妃身上狠狠剜了一下,“你现在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闻言,云妃脑海中好一阵嗡鸣,僵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收场。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她用来陷害宋昭的东西,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到宸妃宫里? 宸妃道:“要不是宋昭为了巴结本宫,给本宫做糕点的时候加了你送给她的琼花蜜进去,你这心思本宫还不知道呢!皇上最恨后妃之间相互算计,她一个常在碍着你什么事了?要你吃撑了没事做,搞这些不入流的脏事?” 云妃怯怯地说:“可这事她又没有证据......” “你脑袋里面装得是什么东西?”宸妃食指用力戳着云妃的太阳穴,不豫道: “宫里头有谁不知道李氏给宋昭下砒霜后,太医便让宋昭日日多用红糖滋补气血?且你让芷兰在后妃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单独将‘蜍甘草’下给了宋昭,到时候东窗事发查验六宫之际,只查出宋昭的身体有问题,你当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你的心思吗?” 云妃原本还以为自己的心思天衣无缝,但听宸妃这么一说,她只觉得后脊阵阵发凉,好一阵后怕。 宸妃瞧她脸色都吓白了,语气才温和些, “这件事本宫替你瞒下,你立刻撤手撤得干干净净,别再自己作死。” 云妃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这件事多谢你了。” 宸妃指腹划过云妃尚有些烧红的面颊,声音轻柔道: “本宫打你你也别往心上去,想你父亲在蕲州占地为王的事,本宫的父亲为何要帮他隐瞒这么久?还不是因为本宫将你当做妹妹看待,不想瞧着你家道中落吗?” 云妃抿着嘴唇,颤抖地点头,“这些我都明白。” 宸妃笑着说:“好了,这件事便算过去了。对了,本宫给你香粉你应该用完了吧?迎香,去给云妃娘娘再取些香粉来。” 说着牵起云妃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打了两下,以示亲昵, “皇后近日和你走得愈发亲近了,虽然颖妃会拍马屁,落了个协理六宫的权力。但是这一年来你和我‘势成水火’,也算得了些皇后的信任。” 她附耳云妃,低声耳语道: “她是中宫,你理应多多陪伴在她身边才是。” 说话间,迎香已经将香粉取来呈给了云妃。 云妃并没有接宸妃的话,而是握紧手中盛放香粉的锦盒,瞧着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她走后,迎香对宸妃说:“云妃倒是很听娘娘的话。那香粉她日日都用,且也时常陪伴在皇后身边。那香粉里面的‘好东西’会加剧皇后娘娘的心疾,让她的病一直好不全,但也不会让她病情太严重,同时也不会被太医察觉。” 宸妃轻抚鬓角,不屑地笑道: “她父亲没脑子,她也不是个聪明的。要不是看在她人在妃位方便和皇后亲近的份上,本宫才不愿意替她兜着她母家那摊子烂事。” 其实一直以来,宸妃和云妃表面的不和,都是在作秀给皇后看。 宸妃的心思很简单,她给云妃的香粉里有一味药,可以让闻到的人血流微微加速。 寻常人闻到并不会有损害,但皇后有心疾,她一直闻着这味道,病就一直好不全。 有心疾的人,即便有了身孕,那也是不能生产的, 否则很有可能生产之际心疾恶化,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宸妃是一定要把孩子生在所有人前头的, 皇后最好一辈子都不能生育,那么她的孩子日后成为太子的可能性,才会更大。 * 今夜云妃来宸妃宫中十分隐秘,她们都以为没人撞见。 殊不知这几天小福子一直在暗中窥探着永和宫的动静, 这会儿他回了瑶华宫,对宋昭说: “小主猜的没错,云妃果然去了永和宫。不过却安然无恙的出来了。” 宋昭这便知道了,宸妃肯定已经发现了红糖栀子糕饼里面的猫腻,并且选择帮云妃瞒下此事。 如此也就坐实了云妃和宸妃是一伙的。 不过这件事,当真是宸妃想要瞒下就可以瞒下的吗? 这后宫的天塌与不塌,从来都是她宋昭说了算。 宋昭笑意从容地放下正在练习的琵琶,披着夜色入了小厨房,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第二天晨起,六宫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宋昭却是最晚一个来的。 她一进来,就听颖妃没好气地说: “宋常在最近给皇后娘娘请安,可是来得越来越晚了。你向来懂规矩,这才入宫多久,怎就把规矩全都忘了?” 宋昭也不为自己狡辩,先是向皇后福了福,继而态度十分诚恳地认错道: “给皇后娘娘请安晚来是嫔妾的错,嫔妾甘愿受罚。” “无妨。”皇后也没怪罪她,反倒是看见她今日请安带了两个奴婢,两人手中还都提着食盒,便问:“你宫中的婢子手上提着什么?” 宋昭说:“是嫔妾做了一些糕点,所以今日才耽误了请安的时辰。” 她冲云杉和织花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将食盒奉了上来, 宋昭笑着说:“这糕点皇上和宸妃娘娘吃过后都觉着不错,于是嫔妾便多做了些,想着给各位娘娘都尝尝。” 食盒方启开,一向贪吃的惠嫔就第一个凑上前去瞅了一眼, “呀!是红糖栀子糕饼!” 说完也顾不上什么规矩,拿起一枚就笑着吃了起来。 看着那满满两屉子的红糖栀子糕饼, 宸妃旋即脸色一沉, 而云妃更是被吓得坐立难安,手上不安地搅动着绢帕,勒得手指都有些发白了...... 第54章 没坏心思 惠嫔进得香甜,对宋昭的厨艺更是赞不绝口, “宋姐姐做的糕点比御膳房的糕点好吃多了,日后姐姐做了好吃的糕点,能叫我去宫里也尝尝吗?” 宋昭笑着说:那是自然。“惠嫔娘娘肯来嫔妾宫中多走动,倒是嫔妾的福气呢。” 她二人有说有笑的, 却不见云妃这会儿脸色都被吓青了。 她一个劲的给宸妃使眼色,眼皮都掀得累了。 宸妃思忖片刻后心生一计,才道:“这糕饼本宫是尝过,甜而不腻,是很不错。” 说着冲迎香略一挑眉,“你去帮宋常在把糕饼分下去,让姐妹们都尝尝她的手艺。” 迎香应了一声,动作极快的将云杉和织花手中提着的食盒一把抢了过来, 她左右手各提着一个食盒朝皇后走去,可才走出两步,她就像是撞了鬼一样,左脚绊右脚,在平地上摔了一跤。 这一摔,食盒被打翻,糕饼滚了一地。 后妃们的目光齐刷刷向迎香投来, 她一脸惶恐,骨碌着从地上爬起来,朝着皇后叩首道: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是无心的......” “糊涂东西!”宸妃恼了,指着迎香高声训斥,“宋常在好好儿的心意,偏要你这蹄子这般给糟蹋了!” “宸妃娘娘息怒,奴婢不是有意的!” “还敢分辩?掌嘴!” 紧接着,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声便在殿内响起。 迎香一边哭一边手下不留余力地抽打着自己的脸颊,打得嘴角都流血了也不敢停下来。 这场景吓得惠嫔缩在座位上,声音发颤着劝了一句, “宸妃姐姐就饶了她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闻言,宸妃轻抚鬓角,话里有话道: “今儿个皇后娘娘和宋常在要是不肯原谅你,那本宫便将你打发到辛者库去,日后也别跟在本宫身边儿伺候了。” 宋昭也跟着劝道:“嫔妾做了糕点本来是要孝敬各位姐姐的,若因此伤了和气,反倒是嫔妾的罪过。迎香也是一时不慎,娘娘就别跟她置气了。” 迎香叩谢宋昭不与她计较,转而又冲皇后一个劲磕头赔罪。 皇后听她哭得聒噪,冷着声音说道:“宸妃,你要管教你的婢子大可回你自己宫中慢慢管教,别闹得本宫的凤鸾宫乌烟瘴气的。” 宸妃瞪了迎香一眼,“不中用的东西,等回宫本宫再好好教你规矩。” 说着眸光一转看向宋昭,轻描淡写道: “倒让宋常在你白白辛苦了一场。这样吧,本宫宫里新做了些茯苓糯米枣糕,清清淡淡的也和皇后娘娘的口味。迎香,你带人去取来,也好让姐妹们说事的时候有个拌嘴。” 在座的后妃除了宋昭、宸妃和云妃外,只有刘常在知道这红糖栀子糕饼里面藏着什么玄机。 她知道宸妃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脑经转得很快,忙起身道: “宋妹妹给大伙儿做了糕点,萧姐姐也总拿些时令佳果来和姐妹们分享,倒是我最没规矩。这会儿让我给大伙儿添盏茶,也好说自个儿不是个闲人。” 她拿过茶壶奔走于殿内,殷勤地给众人添茶。 那掉在地上的红糖栀子糕饼,被她来来回回踩弄着成了面泥,已经分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云妃一直害怕皇后怀疑到糕饼身上,见状忙道: “这糕饼脏了吃不得,还弄得皇后娘娘宫中脏兮兮的,芷兰,汀兰,你们两个手脚利索些,帮皇后娘娘将地上收拾干净。” 她说这话的时候,皇后刻意瞟了她一眼。 皇后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犹疑,等云妃飘忽的目光和她撞上后,她才笑着点了点头。 皇后脸上表情细微的转变被宋昭看在眼里,她兀自笑笑,倒没说什么。 其实宋昭今天拿过来的那些糕饼,是没有问题的。 她如此做,只是想让宸妃和云妃的心虚被皇后看在眼里。 平日里再懂得伪装的人,只要心乱了,就必然会露出马脚来。 今日云妃在见到糕饼后,一直给宸妃使眼色的时候,这举动不单是宋昭看见了,皇后也看见了。 且平日里,云妃和宸妃之间表现的水火不容,几乎是宸妃说什么云妃都要怼她两句。 但是今日,云妃非但没有在宸妃出了错漏的时候数落她,反倒还抢着要自己的宫人帮宸妃收拾烂摊子? 这种种蛛丝马迹都在昭示着一件事, 那就是从前云妃和宸妃之间的不合,都是在做样子罢了。 当天夜里,云杉伺候宋昭沐浴的时候问她, “小主觉得今日的事,皇后娘娘能看得出来吗?” 宋昭美目轻阖,水面氤氲而起的蒸汽笼罩在她如瓷般的玉肌上,愈发衬得她明艳动人。 “皇后若是看得出来,倒霉的人就会是云妃。她若是看不出来,倒霉的人就会是她自己。无论谁倒霉,她们明争暗斗都是对我有利的。” 云杉笑:“她们斗得越厉害,就越不会一直盯着小主不放。小主这一招实在是妙。” 宋昭撩起一抔水,淋在自己的锁骨上,莞尔道: “我不过是喜欢看热闹罢了,我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云杉取过帕巾来,“小主该出浴了,奴婢帮您擦身子。” “不急。”宋昭泡在沐桶中并不起身,“再等一等。” 云杉正好奇着宋昭要等什么的时候,忽而听见门外传来了三声别扭的布谷鸟叫。 而后便听宋昭说:“这水有些凉了,你出去帮我打些热水进来。” 等云杉退下后,宋昭便玩起了浮在水面上的鲜花瓣。 她将鲜花瓣拢在自己胸前,捧起一抔水抛向空中, 由着花瓣沾着水珠纷纷洒洒落在她身上, 而她则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一样,傻呵呵地乐着。 正这般玩着水,突然觉得身后有新的热水被缓缓注入, 宋昭闭上眼睛,舒服地靠在桶壁上,小声说: “云杉,你瞧着我后背的伤好全了吗?我想着若是没有好全,下回我侍寝的时候,你用水粉帮我遮一遮吧?” 她说着,语气变得有些郁郁寡欢:“若皇上瞧见了,总免不了要想起当日我护着他的事,我不想让皇上总想起这件事,也不想让皇上......是因为这件事才宠着我。” “云杉?你在听吗?” 身后迟迟无人回应, 倒是一只宽阔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后背上, 吓得宋昭在水中一个激灵,溅起层层水花来。 她蓦地回头,在看清了身后所立之人的面容后,瞳孔猛地一颤, “皇、皇上?” (ps:今天一更,过节去啦,明天三更补上~卑微小r,在线劈叉^_^。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哈~) 第55章 一同沐浴 宋昭美眸瞪得浑圆,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碎光,愣愣地盯着萧景珩。 不得不说,他的五官生得十分优越。 尤其是他的鼻子,直而挺拔,英气十足。 此刻殿内烛火昏黄,交错疏落的影折射在他的脸上,更衬得他的五官深邃硬挺。 萧景珩之所以生得一副好皮囊,全然归功于他的生母越贵妃。 传闻中,越贵妃容姿绰约,凤仪万千,是先帝后宫中最貌美的女子。 她从答应升至贵妃,只用了不到十年。 十年看起来长,可是后妃入宫后从生熬到死,位份一直都没变过的也是比比皆是。 只不过越贵妃美人命薄,在萧景珩十四岁的时候,她便病笃不治,撒手人寰。 而萧景珩对这个生母的印象,也并不怎么深。 宫中的规矩,只有妃位的嫔妃才可以将孩子养在自己身边,余下的妃嫔生了孩子,多半是要交给高位嫔妃代为照顾的。 越贵妃生下萧景珩的时候,尚不过是个贵人, 年幼的萧景珩一直都被养在如今的太后,当时的顺懿皇后膝下。 等越贵妃晋升到妃位的时候,萧景珩已经年满八岁,从顺懿皇后宫中搬去了皇子所。 所以萧景珩和越贵妃之间的母子情分极浅,倒是对如今的太后十分孝顺。 彼时,萧景珩立在浴桶旁, 唇角噙着暖煦的笑意淡化了他身上的帝王霸气,反倒给人一种值得依赖相信,君是良人的错觉。 他像是安抚受惊的猫儿一样轻抚宋昭的额发,语气温柔道: “你怕朕因为当日之事才待你好,这想法没错。” 说话间,他的手从宋昭湿漉漉的额发上,向下游移到了她瓷白滑嫩的脸颊上, “可那就是真实的你,为何不想让朕念着?你待朕与别的后妃不同,朕待你自然也不同于旁人。” 萧景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水中的宋昭看, 看得宋昭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护住胸口,低垂眼眸窃窃私语, “嫔妾明白,是嫔妾一时多虑了。” “无妨。”萧景珩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脸颊,“你心里念着朕,才会多思多虑。朕如何会怪罪你?” 宋昭娇羞一笑,这才敢抬起头来迎上萧景珩灼热的目光, 她问:“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萧景珩道:“爱妃受了委屈,朕心里念着你。今日你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宸妃又为难你了?” 宋昭转眸间心念一动: 听说? 这事他能听谁说? 可不就是皇后以为今日这一遭事,是宸妃故意要为难她,才会说给萧景珩听的吗? 皇后知道如今宋昭是萧景珩的新宠,所以宁愿让萧景珩多宠着她,也要在萧景珩面前旁敲侧击说着宸妃的不是。 眼见着她们斗起来了,正也是宋昭坐收渔翁之利的好时候。 她浅笑着,脸上挂着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摇了摇头, “今日之事是迎香不小心而已,宸妃娘娘向来待人大度,何来为难嫔妾一说?” 萧景珩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颔首道:“宸妃大度,而你却至真至纯。需知你身上的纯与真,才是朕最看重的。” 宋昭娇羞一笑,心下却暗嗤着: 瞧瞧,这位爷又开始睁着眼睛说胡话了不是? 论起纯真来,那惠嫔连男女之事都不通,成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毫无城府算计,可不是比谁都要纯真?可怎不见萧景珩多看她一眼? 说到底,他还不是先看上了宋昭的这副皮囊,才就着这皮囊挖掘出了许多她别的好处来? 秋日天气渐凉,浴桶里又才加了热水,热气氤氲腾起,雾气渐渐将屏风隔断出的空间填满。 如薄纱微笼,暧昧且朦胧。 宋昭瞧着萧景珩,脸色微红,喉结滚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游走着...... 宋昭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也知道该如何配合他。 方才蓦然转身之际,溅起的水花弄湿了萧景珩的衣裳。 宋昭佯装自己才瞧见,忙取过搭在浴桶边儿上的帕巾,在水中凑近立在桶边的萧景珩一些, “嫔妾不甚弄湿了皇上的朝服,外头晚风微凉,若不擦干要寒气侵体了,嫔妾可又要不安了。” 她一边擦拭,一边缓缓向下,直到抵到了敏感之所,才察觉出几分异样来。 宋昭捏着帕巾的手柔弱无骨,微微颤动后想要挪开, 却被萧景珩倏然攥住了手腕, “既然已经湿了,索性由着它全湿掉罢了。” 话落单手撑着桶壁,一个轻巧的侧翻坠入桶中,激起水花片片。 浴桶就这么大,容下两个人之后近乎是摩肩擦踵的,想躲都没地方躲。 宋昭羞极了,背过身去搭着浴桶的边儿,咬了咬薄唇怯怯地说:“皇上,嫔妾......” 不由她羞涩的话说出口, 只觉一把霸道的力量揽住了她的蜂腰,迫使她回过身来坠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萧景珩颔首抵着她的鼻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酥得她心痒痒。 她还想说些什么, 可才张开口,萧景珩的唇便覆了上来,熟练地抵开她的唇齿,霸道地索取着。 第56章 皇帝寿辰 是夜,萧景珩毫无意外地闯入了禁区。 不过此番交融之际,二人倒是将‘鱼水之欢’这四个字践行了个透彻, 因为全程都是在水中行事,所以即便萧景珩以为宋昭来了癸水,也丝毫没能消减他的兴致。 一开始宋昭还劝他,说宫中有‘见红不利’的说法,僵着不肯。 萧景珩听了,反而不正经地打趣道: “百无禁忌的事。若见红不利,何以年节却到处张红挂彩?” 可见作为皇帝,他想做什么事,本就不需要守着规矩。 所以如果能真正成为他心尖儿上的人,那么所有的束缚和规矩便都是摆设。 宋昭当然也想做一个‘无拘无束’的人,所以她知道要如何握住萧景珩的心。 等闺中密事尽兴后,小福子将萧景珩送上銮驾后折返回来,低声对宋昭说: “小主,赵太医被革职贬出宫去了。” 宋昭坐在妆台前,一边取出神仙玉女粉来匀面,一边轻描淡写地问: “犯什么事了?” 小福子说:“听说是给云妃抓药的时候出了纰漏,医术不精才被贬斥。” 宋昭冷笑道:“赵太医伺候云妃都敢出岔子,可见他医术是有多不精。那么他给我请脉的时候,错把我的脉象当成是喜脉,也便‘情有可原’了。” 宋昭知道,赵太医被贬出宫,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云妃经过宸妃那么一点拨,自是怕着会东窗事发,所以急着撤手。 不过不打紧,反正宋昭也不会蠢到当真在萧景珩的寿宴上说出自己‘有孕’的消息来。 这件事原本是云妃要算计宋昭, 最后算计不成,反倒让她在皇后面前露出了马脚, 兜了这么一大圈,除了证明了她是个十足的蠢货外,她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等宋昭匀完面,小福子伺候她漱口的时候笑着说: “小主猜的真准,皇上很少夜里来咱们宫中,今儿个竟然来了。” 宋昭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 萧景珩今夜会不会来,一开始宋昭也只是揣测。 想着皇后为了拉踩宸妃,怎么也少不得要将今日事在萧景珩耳边念叨两句。 宋昭想着,萧景珩若是念着她当真来了,那她总得给他好好开开‘荤’。 毕竟欲拒还迎的重点,是在‘迎’,而不是在‘拒’。 要想操控男人的心,就先得做到松弛有度,收放自如。 这事原和垂钓是一个道理, 鱼线绷紧了容易断,垂松了又容易脱钩,要想让大鱼上钩,这事弯弯绕绕的都是学问。 提前让小福子放哨,要是萧景珩来了瑶华宫,便让他在门外学三声布谷鸟叫作通传。 宋昭听见鸟叫声,立马就让云杉出去打热水,算到了她这会儿出门肯定会和萧景珩个打个照面。 以宋昭对萧景珩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古板不通情趣之人, 那么只要萧景珩进来了,今夜便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浴室温香’, 男人嘛, 总得给他一次不一样的体验,才好让他将自己区别于别的女人, 记得更深、更牢,且回味无穷。 * 两日后,九月十六, 皇宫上下筹备了这么久,终于迎来了萧景珩的万寿节。 这日宫中上下都装扮的十分喜庆,添红添彩的,瞧着比年节的时候还要热闹些。 今日萧景珩休沐, 晨起便带着皇后一同去京郊的帝陵谒拜了列祖列宗,回宫后又去给太后请安。 说起太后来,自宋昭入宫后还从和她见过面。 太后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在仙寿宫里将养着从不出宫走动, 为着静养,平日里也免了后妃去她宫里请安。 不过听宫里面的老人说,太后生性随和待人宽容,是很好相与的一位主子。 当了下午的时候,后妃们各个盛装打扮,先去了举行寿宴的桐花台等待。 宋昭是和瑶嫔结伴去的,瑶嫔这个人做什么事都很谨慎,今日更是提前半个时辰就拉着宋昭入席,就怕出了什么岔子给耽误了。 后来后妃陆续入场,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因为小产一事伤心了许久的舒妃,今日也来了。 她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也不总是自怨自艾,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笑容。 她一来简直就成了全场的焦点,所有人都围过去或虚情或假意地问候她, 宸妃也是失去过孩子的人,她虽然瞧不上舒妃,但两个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所以她也象征性关心了舒妃两句。 等围着舒妃的人差不多散了,宋昭才过去给她请安。 “舒妃娘娘万安。今日见娘娘容光焕发,嫔妾打心底里替娘娘高兴。往事不可追,娘娘是有大福气的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舒妃笑着颔首,“承你吉言。李氏先前对本宫母子俩做下那样的事,她是死不足惜。倒是本宫听说当日你遭了冤枉。幸好皇上圣明还你清白,不然为着这件事再牵连了你,本宫心里也是不安的。” 两人闲话了一会儿,瞧着时辰差不多便也该落座了。 今日寿宴,后妃皆按着各自的位份落座。 上首位自然是萧景珩的,次坐则是皇后, 不过他们这会儿还没来,四妃便以宸妃为首相继落座。 宋昭是挨着萧常在和刘常在一起坐的, 经过上次的事,萧常在的嗓子还没好全,听起来还是有些沙哑, “听说今日和皇上手足情重的几位王爷也会来?” 刘常在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圈,道:“说是如此,但眼瞅着都要开席了,怎还不见人?” 她话还没落音,就听见殿门外传来了几声男子阔朗的笑声。 宋昭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有三名男子有说有笑地入了场。 这三人都穿着蟒袍,身份不言而喻。 令宋昭多看一眼的,是走在正中的那名男子。 他看上去很是年轻,约莫十七八的样子,生得剑眉星目,薄唇皓齿,很是俊美。 身上穿着的蟒袍衣角略微上翘,被他随意地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封里, 不过看着并不邋遢,与旁边两名穿着周正的王爷相比,倒还显得更随性些。 他与人谈笑间从容自信,笑声爽朗,一举一动颇有几分嚣张的味道。 论起长相来,他与萧景珩当属伯仲之间, 但少了几分萧景珩身上的沉稳威严,反多了几分独属于他的不羁与痞气。 萧常在小声说:“中间那是哪位王爷?朝服穿戴的都不齐整。” 刘常在道:“瞧着像是六爷安王。六爷打小和皇上一同被养育在太后膝下,两个人兄弟情谊最深。他散漫惯了,皇上倒也总是宠着他,这种小事从不与他计较。” 宋昭正瞧着,安王不经意一瞥,眼神正巧与她对上。 他舌尖抵着下颚轻浮一笑,向宋昭微微颔首示意, 那模样像极了城中那些不入流的混子。 宋昭并未给予他回应,很快将眼神挪开,继续和萧常在她们说笑起来。 (ps:往后翻,还有一更。) 第57章 各显神通 “皇上驾到~” 随江德顺在门外的一声通报,殿内霎时静下来。 众人纷纷起身恭迎萧景珩与皇后。 萧景珩与皇后并排入内,彼此执手,瞧着恩爱。 皇后今日也换上了独属于她的凤袍,衬得她雍容华贵,仪态端庄。 待萧景珩落座上首位后,皇后缓步行至堂下,带领着众人屈膝下去福礼, 众后妃齐声道: “恭祝皇上生辰吉乐,万事顺遂。福如东海,寿比天齐。” 萧景珩扬手道:“平身。今日桐花台宴席之上都是自家人,大伙儿一同乐一乐,也便不用这般守着规矩。” 众人谢恩起身,各自回位后,听安王第一个说: “皇兄总是躲着不与臣弟喝酒,今日是皇兄的寿辰,咱兄弟几个可得好好儿喝上一番,不醉不归!” 他这话一说出口,祁王和瑞王的脸色便瞧着有些不大好。 萧景珩跟他们称兄道弟那是客气,他们跟萧景珩称兄道弟,那可就是僭越了。 再者说,这满宫上下都是劝着萧景珩少饮几杯,莫要贪酒伤身的,也就只有安王敢这般堂而皇之的对萧景珩说出‘不醉不归’这四个字。 瑞王座次距离安王近一些,他小声规劝道: “六弟,皇上政务繁忙,咱们该劝着皇上少饮酒才是。” 安王拍了拍瑞王的肩膀,笑道:“五哥闷闷的总是无趣。今日皇兄寿辰,难得躲闲一日,若还不痛快玩乐竟是拘束,反而不美。” “哈哈哈哈~”萧景珩闻言敞声笑着,举起酒杯来隔空对着安王,“老六所言极是,只是你别再喝醉了酒赖在朕宫中不走,叫朕头疼才是。” 三位王爷共同举杯,同庆萧景珩生辰喜乐, 彼此有说有笑,不谈国事政事,只当是寻常兄弟私下相聚一般。 等开席后,大伙儿一边赏着歌舞表演一边吃喝尽兴, 皇后向萧景珩进言道:“各宫的妃嫔为着皇上的寿辰,都精心准备了节目来为皇上庆寿,皇上可要瞧瞧?” 萧景珩自是颔首默许。 皇后这个时候当然是不能出风头的,不然总显得小家子。 于是便让各宫的姐妹先开始。 大伙儿各自谦让,唯有宸妃不遑多让,在她们还正商量着谁先表演的时候,她宫里的人已经将她的瑶琴取来了。 她弹了一曲《秋风词》,散音松沉而旷远,泛音则清如溅玉,颤若龙吟,琴技造诣之深,指法之熟稔,便是宫中最顶尖的乐姬也不能与之相较。 这是宋昭第一次见识到宸妃的本事, 连她也在心中暗叹,原以为宸妃被赞为瑶琴国手乃是谬赞, 今日一闻,才知所言非虚。 宸妃一曲弹毕,殿内掌声雷动,萧景珩也道: “爱妃的琴艺是愈发精进了。” 宸妃自得地露出了一抹傲娇的笑容来, “许久不碰未免生疏,也就是为了能让皇上高兴,最近才重新操练起来。皇上喜欢就好。” 萧景珩自然是喜欢的,甚至还让人将宸妃的座挪到他身旁来,直欲与皇后比肩。 皇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全程看都不看宸妃一眼,懒得瞧她那副得意样子。 之后颖妃表演的则是胡人的踏旋舞。 她本就是胡人出身,穿上自己民族的服装,一舞一动间力量感十足,让人为之眼前一亮。 舒妃身子尚未缓过来,但也提前为着萧景珩的生辰做足了准备。 她特意作了一首诗吟与众人,同样也赢得了满堂彩。 总之一番表演下来,切切实实是让宋昭开了眼。 这些女人就如同过海的八仙一样,各个都身怀绝技,不容小觑。 不过也有例外的, 就比如说惠嫔,她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皇后倒是有意让她在萧景珩面前露露脸,可她却对着面前的一品佛跳墙吃的津津有味,以至于回话的时候,嘴里头的东西还没咽下去, “各位姐姐都好厉害,不像我,什么都不会......” 宸妃扫了一眼她桌上的狼藉,掩唇笑道: “不如你给皇上表演一下,瞧着你是如何不到半个时辰,就将桌上的吃食横扫一空的?” “哈哈哈哈哈~” 宸妃这话逗得满堂啼笑皆非, 连惠嫔自己也是跟着笑了,“嘻嘻~不过虽然嫔妾没有给皇上准备节目,但是前几日父亲在家书里跟我说,最近家中好像又多开了几家钱庄,收益甚好。皇上寿辰,父亲说要进万两黄金入国库,只算略表心意。” 这话一出,所有人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 她们的笑容倒是转移到了萧景珩的脸上去。 毕竟这一万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别的后妃就算家里头有,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拿出来。 因为她们的母家都是在朝廷当官的,这些钱拿出来,明摆着就是贪污受贿得来的。 可惠嫔不同,她家父的官职本来就是个虚位,家中世代都是经商的,是江浙一带的财头(首富)。 她家中拿出多少钱上供给朝廷,那都是合情合理的。 别的后妃这会儿都酸死了,可惠嫔孩童心性,压根就没有察觉到不妥, 只觉得自己面前的佛跳墙见底了,便对萧景珩说:“皇上,这佛跳墙像是嫔妾家里的味道,可好吃了~” 她咂咂嘴,馋猫似的回味着。 萧景珩含笑道:“既合你口味,便多用些。来人,去给惠嫔单上一份佛跳墙。” “嘻嘻~多谢皇上~” 这件事告一段落,大家继续推杯换盏,各自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取悦萧景珩。 刘常在举起茶盏来,小声对宋昭说: “瑶嫔娘娘表演完就该你上场了。我不胜酒力,便以茶代酒,祝你等下一曲琵琶,技惊四座。” 宋昭方才给萧景珩敬了酒回来,喝了盏茶压了压酒味,这会儿茶盏是空的。 她忙添了一盏热茶,笑着说:“多谢姐姐了。” 二人碰杯之际,不知怎地,这碰杯的声音很响,像是谁故意要为难对方一样。 宋昭才满了茶盏,茶汤溅出来烫在她的手背上, 她痛呼了一声,下意识将手松开,茶盏便快速向地面砸去。 今日是萧景珩的寿辰,要是在寿宴之上摔碎了东西,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所以宋昭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将茶盏从半空中捞了回来。 虽然茶盏没有摔,但滚烫的茶汤还是烫红了她的指头。 所有人都开始关心起了宋昭的情况, 萧景珩更是从座位上坐了起来,焦急问道: “怎么样?可有伤着?” 宋昭忍着痛将手藏在身后,皱着眉摇头。 云杉抓着她的手腕,瞧着她的手指头都被烫红了,心疼道: “小主还说没事,这手指头全都烫红了!” 一听这话,萧景珩立马快步朝宋昭走来,余下的后妃也跟上去凑热闹。 唯有立在宋昭身旁的刘常在,心里是又慌又纳闷: 方才碰杯的时候,她明明就没有用力, 不过轻轻碰了一下而已,宋昭怎么就娇弱到连茶盏都抓不牢,还把自己给烫伤了呢? 第58章 琵琶劫1 常言道十指连心。 而且烫伤与别的伤尚且不同, 刚开始的痛感或许还能忍耐,但过不了一会儿,被烫过的地方就像针扎一样,钻心的疼。 萧景珩动作轻缓地将宋昭的手放在他的掌心,眼神里裹满了心疼, “去传太医!” 宫里头这种大型的宴席,太医都会在偏殿随侍着。 萧景珩唤得急,太医近乎是从偏殿一路小跑着过来替宋昭诊治。 简单查看了一番伤势后,太医道: “所幸茶汤的温度不算太高,小主的伤势也不算严重,微臣替小主涂抹些治疗烫伤的清凉膏,三五日的功夫就能彻底见好。” “三五日......”宋昭倏然将手撤回来,抿唇摇头,“我等下还想给皇上弹奏一曲琵琶祝寿,不知太医可否等我奏完一曲,再替我医治?” “这......”太医明显犯了难,支支吾吾的没有接话。 萧景珩关心则乱,略有不豫道: “胡闹。琵琶时时都能弹,手伤着落下病根可当如何?褚太医,去取药来。” 萧景珩看得出来宋昭脸上表情的失落,于是揽着她的肩膀,柔声劝慰: “好了,朕明白你的心意,但要让你负伤弹奏琵琶,岂不是每一个音都要朕听来揪心?” 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宋昭,萧景珩对她的关心也是毫不掩饰, 她这个时候要是矫情一下,恐怕又会招惹来许多妒忌, 所以她识趣地说:“是嫔妾手脚粗笨,扫了皇上的兴。” 萧景珩心里觉得奇怪, 在他看来,宋昭从不是一个冒失的人,今日这样的场合,她更不会连一个杯盏都拿不稳。 思绪流转间,他下意识抬眸看向了刘常在。 刘常在被他锐利的眼神吓得一凛,正要为自己辩驳之际,却听宋昭抢在她前头说: “皇上,这事不关刘姐姐的事,是嫔妾一时疏忽没有抓稳杯盏。” 刘常在解释的话都挤到了嗓子眼,又生生咽了回去,顺着宋昭的话说道: “也是我反应太慢,若我能替妹妹挡一下接一把,妹妹也不会被烫伤了。” 说完便凑到宋昭身旁,轻轻对着她的手指吹气,表现出一副心疼的模样来。 萧景珩瞧着她们‘姐妹情深’的样子,心里的怀疑是一点也没有消散。 他觉着这件事实在蹊跷, 或许刘常在就是故意为之,毕竟方才她二人碰杯的声音大到坐在上首位的他都听得清楚。 而宋昭的性子向来柔弱怕事,或许她是不想招惹是非,所以才将委屈又都咽了下去。 “啊~!” 就在萧景珩准备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太医帮宋昭涂抹清凉膏时,她忽而痛叫了一声。 少女紧咬薄唇,唇瓣侵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娟秀的眉微微蹙着,明晃晃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萧景珩看得心都要碎了,对太医的语气也严厉了几分, “你下手没个轻重吗?” 太医见宋昭涂抹了药膏的手指一个劲打着颤,于是连忙取来清水,将指腹上的药膏冲洗干净。 再度细细查验后,才发现宋昭的指腹上有许多肉眼不易察觉的细小伤口。 “皇上恕罪,小主恕罪。微臣糊涂,先前并未察觉到小主指腹上有许多细微的伤口。 这清凉膏是不能用在创面上的,不然药膏渗入伤口,是会觉得蛰疼。微臣给小主另开一些温和的膏药来,相信很快就能减轻小主的痛楚。” 太医手脚麻利重新取来了药膏, 这一次,萧景珩却说:“东西拿来,朕替宋常在上药。” 他捧着宋昭的手,蘸取药膏后动作十分温柔地涂抹在宋昭的指腹上, 旁的后妃原本是要看热闹的,谁曾想竟瞧见了萧景珩如此温柔相待宋昭? 颖妃余光瞥见宸妃的表情有些不大好,便借机小声讽刺道: “皇上待宋常在还真是贴心。宸妃,按说皇上最宠你,皇上可这般待过你呀?” “呵~”宸妃脸上的醋意一扫而空,转而化作满面的不屑,“本宫自入宫以来就少有病痛缠身的时候,唯一一次小产,皇上也足足在本宫身边陪伴了两个月。颖妃,你这问题应该问皇后才对。” 她含笑看向皇后,阴阳怪气道:“皇后娘娘倒是时常心疾有犯,你该问问皇上可曾这般待过她?” 皇后温婉而笑,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宸妃,只当她不存在一般。 反而上前留步走到宋昭身前,关怀道: “本宫听瑶嫔说,你本是不通晓乐器的,但是为了能在万寿节上让皇上开心,所以在宫中没日没夜练习琵琶。入夜后怕打扰瑶嫔休息,更是冒着寒风去甬道上操练,是不是?” 宋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摇头说: “嫔妾天资蠢拙,唯有以勤补拙,才能练得一二。” 萧景珩这便明白了,“所以手指上的伤口,是被琴弦所伤?” 宋昭抿唇不语,一旁的云杉实在耐不住了,道: “小主没日没夜的练习琵琶,又手生不懂什么技巧,怎么会不受伤呢?再说了,小主要不是因为练习久了手腕没力气,怎么会连茶盏也端不稳?” “云杉,皇上面前不许乱说话!” 不许乱说话,话也已经说了。 至于是不是乱说,说者无心,听者自然有意。 就比如说正在给宋昭上药的萧景珩, 他看向宋昭的眼波里,明显又多了几分怜惜与温柔。 “你这样,如何能不叫朕心疼?” “嫔妾只是想给皇上一个惊喜......”宋昭情绪十分失落,略有哽咽地说:“只可惜连这样的小事,都被嫔妾给搞砸了。” 宋昭的委屈昭然若揭, 她辛苦准备了这么久,现在好好的心意却叫自己给搞砸了, 自责与懊悔是肯定的。 其实如果这个时候她在萧景珩怀里哭两声,反而能让萧景珩心里好受些。 偏是看着她这极力隐忍,将所有委屈都往肚子里咽的样子, 才更像是有无数把吊刺的钩子,在抓挠着萧景珩的心。 他拥着宋昭,声声温柔宽慰, 而宋昭总是识大体的, 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只是泪意盈盈却嘴角含笑看着萧景珩, 见萧景珩心疼地蹙眉,便伸手展平他的眉头, “今日是皇上的生辰吉日,姐妹们都用心准备了节目,皇上该高高兴兴才是。皇上欢喜,嫔妾便欢喜了。” 第59章 琵琶劫2 偏就这时候,乐器坊的人赶着趟来了。 宫人双手捧着一个黄梨木托盘,上面盖了块墨蓝色的绒布。 将东西呈到萧景珩面前后,才将绒布掀开, “皇上,凤首琵琶取来了。” 殿内所有女人的目光,几乎同一时间都盯在了那把琵琶上。 那是一把通体泛着流光的紫檀木凤首琵琶, 品为兰篱竹,相则由纯白象牙雕刻, 琴弦丝线呈现黑红色,用的是陈红木韧丝,一寸之数更价比千金。 这把琵琶之奢华,便连奢靡惯了的宸妃瞧着也是咋舌。 她小声与皇后嘀咕了一句,“皇上倒当真瞧得起她,先帝爷御赐给圣母皇太后的凤首琵琶,这都被请出来了?” 皇后笑意端然,“只要是皇上喜欢,又有什么不能够的?” 宋昭不晓得这琵琶的来历,但只见品相做工,便知绝非凡品,“皇上,这是......” 萧景珩解释道:“这是先帝赠予圣母皇太后的凤首琵琶,乃天下琵琶之最。朕原本想着你今日刚好要弹奏琵琶,便取来为你添彩。”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宋昭的表情,见她有些失落,忙转了话锋道: “无妨,待你伤好了再奏与朕听。” 话落摆摆手,示意宫人将琵琶带下去。 便在此时,一直闷闷不说话的萧常在却突然开了口, “皇上......其实嫔妾今日准备的节目,也是弹奏琵琶......” 这话一说出口,宸妃立马就开腔腌臜她, “本宫当是谁在说话?声音糙哑的还以为是哪位王爷。原来是萧常在?” 她嗤笑着瞥了萧常在一眼, “怎么,你最擅长的不是唱昆曲吗?连琵琶你也会弹?” 萧常在见识过宸妃的厉害,她连宸妃的眼睛都不敢看,但又实在想争取这一次机会,于是只能低着头默默颔首。 宸妃冷哼一声,“呵~萧常在还真是博学。” 皇后眼见宸妃的醋意都要漫出来了,萧常在僵着也不好收场,于是道: “既然萧常在准备的也是琵琶献曲,不如就让她弹奏一首,只当是给皇上助助兴。” 宸妃道:“皇后娘娘这话臣妾可不敢苟同。这凤首琵琶是圣母皇太后的遗物,那儿是谁人都能用的?皇上原本也只打算拿给宋常在用,她手伤了用不了,这琵琶理应奉还回去才是。” 皇后并不理她,而是看向萧景珩说:“皇上觉得如何?” 宋昭看着皇后和宸妃交手的这一个回合,表面看上去是宸妃占了上风,殊不知皇后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可要比宸妃高明多了。 由着宸妃去呛,去得意, 皇后只管将这问题抛给萧景珩。 今日在场的还有三位王爷,宸妃主张不让萧常在弹,皇后主张大伙儿尽兴就好, 萧景珩在这种场面上,必然是要顾忌皇后脸面的。 于是他意料之中地说了句,“萧常在既然会弹,琴也送来了,就让她弹吧。” 宸妃一听这话脸色立马沉下来,倒是皇后脸上的笑意瞧着愈发灿烂了, “萧常在你还愣着?快准备着吧。” 萧常在忙不迭谢了恩,抱着琵琶就开始准备起来。 其实萧常在也是个有心眼的, 之前她嗓子不好了,就想着在萧景珩寿宴上表演些别的,让萧景珩对她侧目。 但是适合女子弹奏的乐器就那么些,各宫娘娘几乎都已经占全了, 她表演人家表演过的,演得好了得罪人,演不好了自己闹笑话,总是为难。 后来当她知道宋昭要表演琵琶,且还是个新手的后, 她便知道她的‘机会’又来了。 她多少也有些琵琶的功底在身上,加上宋昭和她一样都是常在,她是不怕得罪宋昭的, 到时候两个人一起表演,她既能风光压过宋昭一头,又不怕得罪别的娘娘,何乐而不为? 等准备功夫做好了后,堂下正中偏右的位置挪来了一把椅子, 萧常在身姿笔挺端坐椅上,犹抱琵琶挽起衣袖,露出一小皆白皙的手腕,含羞带臊地说: “今年年初之时,启朝大破西戎,全然仰仗皇上的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今日嫔妾献上一曲《十面埋伏》,以贺我朝全胜而归。” 话落,她便操起了架势轻拢慢捻起来。 萧常在琴技娴熟,琴音宛若玉珠走盘,流畅且轻重缓急分明。 先用‘划、排、弹、排’的交替弹法,模拟出或千军万马齐奔,或兵器碰撞之声, 后用拼双弦、推拉等技法,将曲子逐渐推向高潮。 最激昂之处,萧常在轮指的速度极快,几乎在琴弦上拨弄出了残影来,使得这曲子不单好听,还好看。 萧景珩一开始只是随便听听,也没想着萧常在能弹出个什么名堂来。 可随着曲子阵阵高潮迭起,倒要他眼里多了几分多萧常在的赏识。 从前后宫之中,宸妃算是各类乐器样样精通,琵琶瑶琴更可堪称双绝。 皇后侧目瞧她这会儿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地别过脸去,那模样像是恨不得将耳朵都给堵上,于是笑着说: “萧常在的琴艺可堪与妹妹相比,看来往后皇上若再想听琵琶,也不用只去妹妹宫中了。” 宸妃眯着眼睛打量了皇后一番,泠然道: “是啊,皇上想听琵琶时会想起臣妾,可若要是想滋补时,自然是只能想起皇后娘娘的。毕竟这后宫之中,除了娘娘的凤鸾宫,也没有什么地方成日里都透着一股子药味了。” 这曲子弹得恰到好处,倒像是在给皇后与宸妃的舌枪唇战配乐。 皇后刚想回宸妃一句,却忽而听堂下琵琶发出一阵刺耳的嚓音, 紧接着,便听萧常在惊呼了一声,将琵琶脱手丢在了地上。 众人循声望去,见萧常在左手捂着脸颊, 有殷红的血迹从她的指缝中蔓出来。 再看地上躺着的琵琶琴弦断了两根, 断弦刚好弹擦在了萧常在的左脸, 在她光滑细嫩的皮肤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看着触目惊心,直叫人后脊发凉...... 第60章 琵琶劫3 意外来得很快,快到萧常在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见大伙儿都向她投来或惊恐或诧异的眼光,又见凤首琵琶被自己摔在地上,品相破碎,方知是闯了大祸了。 她吓得两腿一软,从木椅上滑落在地,顺势双手撑地叩首下去,哆嗦着说: “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嫔妾是无心的......” 然而请罪的话才说了一半,萧常在的余光便瞥见了左手上沾染的淋漓鲜血,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原地愣住。 宋昭和刘常在距离她最近,两个人不约而同朝她走去,将她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搀扶起来。 宋昭刚好立在萧常在的左侧,最能看清楚她脸上的伤口。 伤痕又深又长,从下巴的位置斜向上,一直蔓延到颧弓处, 若再偏个几分,只怕眼睛都要被伤着。 余下的后妃这会儿也都站起身来,踮着脚尖查看着萧常在的情况。 唯有萧景珩稳坐高台之上不动如山,只神色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让人将太医传来。 皇后则走到萧常在身旁,见她抬手想要抹脸,忙拦了她一把,一脸关切地说: “你别乱动,先让太医来瞧瞧。” 回过神来的萧常在这才感觉自己左侧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惊慌失措道:“我的脸......皇后娘娘,我的脸是不是受伤了?” 众人长久的沉默,无声的给予了萧常在一个肯定的答复。 她情绪忽而激动起来,挣扎着甩开皇后的手,捂着脸颊痛苦不已。 宫里头的女人,脸皮就是她们的第二条命。 凭你再能歌善舞、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只要这张脸皮出了问题,那恩宠基本上也就彻底断了。 太医来给萧常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她情绪还是没能得以平复,哭声更是一声盖过一声的凄惨。 无奈之下,皇后只得让人先将她挪到偏殿去,由太医好生医治着。 萧常在走后,众后妃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原以为萧景珩会追究这件事,可在殿内沉寂了片刻后,却听他跟个没事人一样,道: “萧常在有太医照料应该无碍,一件意外倒闹得你们一个个愁云惨淡,老五,老六,杯中酒可该满上了?” 萧景珩将这件事定性成了意外,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就是不想管这件事。 既然他都放话了,也就无人深究下去。 殿内歌舞继续, 觥筹交错间,刘常在挨着宋昭小声嘀咕道:“弹个琵琶而已,怎么会闹出这样凶险的事来?我瞧着萧常在脸上的伤极深,八成是要留疤的。” 宋昭闷闷的想着心事,一时恍惚没有接她的话。 刘常在喝了口茶缓了缓,又自顾自地说道: “依妹妹所见,你觉得那琵琶弦是自己无端断裂的吗?那可是凤首琵琶,是圣母皇太后留存于世不多的遗物,且还由专人看顾定期保养。怎会一首曲子都没弹完,琴弦就拨断了?” 她凑到宋昭耳畔,压低声音补了句,“我看着皇上一点都没有想处理这件事的意思,只是可怜了萧常在了......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是有人动了手脚?” 宋昭喟叹着摇了摇头,“萧常在是时运不济,但这话姐姐可不能乱说。皇上都不追究了,姐姐这话要人听去,难免会说姐姐搬弄是非,反倒不好。” 刘常在默默颔首,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宋昭面色如常用着面前的珍馐,偶尔用余光扫视一眼高座之上的萧景珩。 他与安王他们推杯换盏,相谈甚欢,一点也看不出不妥来。 但宋昭知道,萧景珩如此表现,不过是在伪装。 他定是要追究这件事的,但是不能在这个时候。 他不能在自己的手足面前丢了帝王脸面,让旁人窥见他的后宫是这般乌烟瘴气。 而宋昭对于方才发生的事,也是心有余悸。 这件事如果是意外的话还好说, 倘若不是意外,那么布局之人真正想要对付的,压根就不是萧常在,而是她。 因为萧常在将她要在萧景珩寿宴上弹琵琶的事瞒得密不透风,而宋昭要弹琵琶,却是人尽皆知。 其实从一开始,宋昭告诉众后妃她要弹奏琵琶为萧景珩祝寿时, 这整件事就只是一个幌子。 宋昭在护国公府过得是水深火热的日子,姜氏恨不得把她当奴仆差使着,又怎么会让她去学习乐器? 便连读书识字这一项,也是宋昭自己有心,在长姐宋玥学习的时候,她猫在角落里偷学来的。 她既然对乐器一窍不通,速成也不是个法子, 勉强弹奏只会在萧景珩面前露怯,还不如不弹。 再者说,她入宫是要上位的,又不是来伺候人的, 她凭什么要在萧景珩面前跟个乐府的歌姬舞姬一样,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去邀宠讨好? 宋昭心里明镜似的点, 其实表演什么并不重要,毕竟就算表演得再好,她也不可能把琵琶搬到萧景珩的龙床上去。 只要能让这个男人心疼她,知道她付出了多少,就足够了。 所以今日在和刘常在碰杯的时候,宋昭故意打翻茶盏,让滚烫的茶汤浇在自己手上, 至于指腹上的细小伤口,也是她头一天晚上自己用琴弦划出来的。 她的目的是达到了,萧景珩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是既心疼又感动。 可即便聪明如她也想不明白,那凤首琵琶,到底是被谁给动了手脚? 如果不是她一开始就有心思要‘以退为进’,那么今天毁容的人,可就该是她了。 宋昭眸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一个个莺莺燕燕, 她们穿着最华丽的衣裳,添着最精致的妆容, 一个个表面光鲜亮丽,可暗地里的脏心思,却叫人防不胜防。 宋昭细想此事,愈发觉得寒意涔涔, 她明明已经这般谨慎,却还是险些着了旁人的道。 看来这宫中的人心,也不是她预想的那样容易被揣摩、被算计的。 第61章 琵琶劫4 不得不说,宋昭入宫的时间虽然不久,但对于圣意的揣测,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这日酒过三巡之后,安王、瑞王和祁王结伴离宫, 待他们撤席之后,坐在上首位的萧景珩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他手中把玩着一串八宝蜜蜡佛珠,忽而抬手,用力将它摔砸在桌案上。 巨大的声响截停了乐师的奏乐声,皇后率先起身行至堂下,领着众后妃齐齐跪下, “皇上息怒!” 江德顺躬身上前,将断了的凤首琵琶呈给萧景珩, “皇上,宫中乐师已经检查过了琵琶的断弦之处。乐师说琴弦之所以会断裂,是因为弦木受潮,加之方才萧常在弹奏的《十面埋伏》又是慷慨激昂之曲,这才会......” 萧景珩横了他一眼,语气森然: “你是要告诉朕,这件事纯属意外?” 江德顺吓得双膝砸地,“奴才不敢。” 萧景珩道:“这凤首琵琶向来都是由专人负责看管,去将看管之人传来。” 他看向跪了一地的后妃,眸中闪着寒光一一打量了她们一番,才叫她们平身起来。 所有人都起了身,唯有皇后起身后又屈膝下去,道: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有臣妾的责任在。臣妾一时疏忽,没有提前派人查看凤首琵琶的情况,才会闹出这样的祸事。只是皇上说此事不是意外?” 皇后顿了顿,迟疑地说:“那可就要好好彻查一番,看是谁想出如此歹毒的法子,要算计萧常在了。” “没人要算计她,此事不过是误中副车。”萧景珩目光缓缓落在宋昭身上,眼底的寒光散了些,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今日献奏琵琶的,原本只有宋常在一人。要不是她因意外伤了手,现在毁容的人,怕就该是她了。” 宋昭闻言,眼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的碎光。 继而便见她肉眼可见的惶恐起来,自然垂落在身前的双手一直不安地搅动着衣摆, 她想要说什么,却才张开口就将话生吞了下去, 而后怯懦地低下头,身子略有些瑟缩,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娇兔一样,让人不免疼惜。 正此时,却听颖妃忽而说了一句, “方才萧常在说要弹奏琵琶的时候,臣妾瞧着好像宸妃并不想让她碰那凤首琵琶。哎,算来也是萧常在自己福薄,明明都有人上赶着劝她了,却还是劝不住。” 颖妃这话乍一听,好像是在替萧常在的境遇惋惜。 可但凡细品这话里头的深意,就能觉察出一些不对劲来。 她无缘无故念了这么一句,可不就是在拐弯抹角的说宸妃有嫌疑吗? 听起来倒像是宸妃要对付宋昭,结果出了岔子没对付成, 所以她索性就拦着萧常在不让她碰凤首琵琶,免得想害的人没害成,还要承担毒计被人拆穿的风险。 宸妃的悍妒在后宫之中无人不晓,而最近萧景珩宠着宋昭,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 一来二去的,倒连她做这事的动机也有了。 没想到这颖妃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一说话就能一针见血的说到了要害上。 宸妃也不是个傻子,当然听得出颖妃话里的深意。 她回眸瞪着颖妃,没好气地说: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着是本宫在琵琶上动了手脚?” 颖妃道:“这话是宸妃你自己所得,本宫可什么都没说。” “你......” 二人争执之际,御前的人正好将负责看管凤首琵琶的宫人带来了。 那宫人一面圣就吓得双腿打颤,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在堂下,唇齿打颤地说: “皇、皇上恕罪,圣母皇太后的凤首琵琶一直都是由奴才负责看管......只是自圣母皇太后仙逝之后,凤首琵琶就被先帝封了库一直都没有取出来过。 奴才一时惫懒,上个月忘了给琵琶涂抹树油,所以才会使得琴弦过硬崩断......奴才无心之失!还请皇上宽宥奴才!给奴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宫人认得倒是利索,一股脑说完这番话后就冲着萧景珩一个劲磕头。 萧景珩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玺扳指,脸上仍旧氤氲着疑色, 他显然是不相信这宫人所言的, 可在沉默了半晌后,他却还是道: “当差如此不上心,拖下去,乱棍打死。” 那宫人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侍卫捂嘴拖走了。 萧景珩今日喝了不少的酒,这会儿手肘抵着桌案,掌心撑着额头,看上去晕晕乎乎的。 皇后顺势搀扶了他一把, “皇上,臣妾宫中熬了醒酒汤,您喝了也能舒坦些。” 萧景珩并未拒绝,皇后便搀扶着他先行离去。 这主角都走了,后妃也该散了。 散场之际宸妃叫住了颖妃,那气势汹汹的势头,看着像是要找颖妃的麻烦。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宋昭一刻也不多留,带着云杉匆匆告退。 走的时候路过偏殿时,她刻意朝舷窗望了一眼。 她听见萧常在问太医, “你跟我说实话,我的脸还能不能恢复如初?” “这......微臣也不敢欺瞒小主。小主脸上的伤痕极深,要想完全恢复是不大可能了。但来日用水粉遮盖住疤痕,不细看的话也瞧不出什么不妥来。” 而后就再听不见殿中的攀谈声,只剩下了萧常在撕心裂肺的哭嚎。 云杉搀了宋昭一把,低声道:“夜深了,小主快些回宫休息吧。” 回宫后,云杉伺候宋昭洗漱时说道: “看来皇上今天是在装醉。” “哦?”宋昭挑眉看她,“怎么说?” 云杉道:“宫里面的奴才没几个是蠢笨的,平日里就算自己犯了错,也不会直接认下,多半都要找些借口,想搏一搏活命的可能。可那个看守琵琶的太监却认罪认得利索,像是生怕自己死不了一样。奴婢觉得,他像是刻意要当旁人的替死鬼。” 宋昭端详了云杉片刻,略有些欣慰道:“跟了我这么久,你总算是有些长进了。” “那小主觉得会是宸妃吗?” “我不知道。”宋昭摇头,“无论是不是她,我日后都更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今日这事瞧着,我收敛锋芒这么久,却还是被人给盯上了。” 回想起萧常在的惨状,云杉不禁打了个寒颤,“还好今日摊上这件事的不是小主,不然皇上可要心疼坏了。” 宋昭闻言冷笑了一记, 想着才夸完云杉有长进,她却又糊涂了起来, “他心疼什么?你要庆幸着我的脸没伤着,不然你以为皇上会怎么样?你以为他会为了我去惩罚宸妃吗?不会,他最多是假情假意的关心我两句,随后色衰而爱弛,他便不会再多看我一眼。” ‘砰砰砰’ 几声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了宋昭的话,她问:“什么事?” 小福子在门外道: “小主,皇上来了。” ps:简介标了是高智商宫斗,所以除了女主以外,反派也是带脑子的。这本书的宫斗桥段不会是很简单的a害了b,然后b用一波不带脑子的推理直接反击的那种,设局基本都是一环扣一环的,就比如上次的舒妃小产和这次的琵琶局,真相肯定不止表面上大家看到的那么简单。不过我会尽量写得不烧脑一点,让大家都能看懂看爽。祝大家周末愉快哈~ ?( ′???` )比心 第62章 有意维护 宋昭不慌不忙理平了寝衣下摆的褶皱,这才起身去迎。 方至寝殿门口,殿门便被人从外拉开, 她忙屈膝下去想要给萧景珩请安, 而萧景珩则轻轻拉住她的手腕,“私下里和朕相处,不必有这么多规矩。” 说完很自然地去牵她的手, 许是惦记着她手上有伤,萧景珩牵手的力道也很轻。 他走在前面,目不斜视,宋昭侧目偷瞄他一眼,见他鬓角浮着细密的汗珠,便知他这一路赶来是有些心急的。 二人并排落座暖座,萧景珩揽着宋昭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次,他手上的力道沉了几分,手指轻轻在她的肩胛上摩挲着。 宋昭倚靠着他的肩头,嗅见他身上的酒气很淡,言谈举止看上去也清醒了许多。 “皇上不是去皇后娘娘宫中歇下了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嫔妾这儿?” “朕不放心你。”萧景珩毫不吝啬的将他对于宋昭的关心宣之于口,说话间顺势捧起了她的手,对着指腹被烫红的地方吹了吹,“还疼吗?” 宋昭轻巧地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而关心起了他, “皇上饮酒醉了,漏夜来嫔妾这儿又吹了风,要是明日头疼起来,岂不是要嫔妾的心更疼?” 萧景珩回眸凝望于她,眼神里裹着灼灼深情, “今日你伤了手,也算是因祸得福,不然被琴弦划伤脸颊之人,就有很大的概率会是你。” 他轻轻抚摸着宋昭的脸颊,像是在抚摸着一块稀世美玉,眼神不觉明亮起来, “幸好你安然无恙。” 这句安然无恙,自然指的是宋昭这张国色天香、艳冠后宫的脸。 宋昭还不至于被他这两句情话就给绕进去, 她要让萧景珩知道,她宋昭不但有脸,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于是她面露愁容喟叹了一声,道: “这算哪门子因祸得福呢?虽然嫔妾没有伤着,但是箫姐姐却受了大罪。” 她抬眸注视着萧景珩的眼,流转的眼波里满是清澈与纯真,“女子都是重视自己容貌的,嫔妾希望皇上这几日能多去看望看望箫姐姐,别让她寒了心胡思乱想,日子更不好过。” 萧景珩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爱妃以己度人,实在心善。萧常在怎么说也算是朕的表妹,朕自不会亏待她。” 这‘不会亏待’四个字,就已经说明了萧常在日后注定是无宠的。 宋昭听得出话音,也就不再劝说。 今日萧景珩来看望宋昭,总觉得妮子神色相较以往略显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于是正说着话,萧景珩忽而手掌扶额,舒展的眉头略微隆起,做出一副头疼的样子来。 宋昭忙替他按压着太阳穴,“皇上头疼了?” 萧景珩无奈道:“喝酒误事,这次也是朕耽搁了,醉意涌上头,竟一怒之下处死了看守凤首琵琶的宫人。在皇后那儿喝了醒酒汤,清醒后愈发觉得不该那样莽然行事。” 他将手搭在宋昭替他按摩太阳穴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这件事朕总觉得有蹊跷,当时应当让慎刑司的人将他带下去严刑拷打,问清楚这件事还有没有内情,也好叫你安心。” 萧景珩字句恳切, 且一字一句都流露出了对宋昭的无限关心。 可宋昭却不这么想: 整件事从表面上来看,最有设局动机的人,就是贯爱争风吃醋的宸妃。 而萧景珩之所以会按下此事,是因为他心里也在怀疑宸妃,所以才想草草将这事了解。 且不说宸妃是伺候他的老人了,最合他心意, 就说宸妃有那样显贵的出身家世,要真是查出了端倪来,又当如何处置? 前朝和后宫的关系错综复杂,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次出事的人是本就无宠也无家世的萧常在,且无凭无据的,也就没了深究的必要。 其实原本也是有证据的, 但是那证据,不是被萧景珩‘酒醉’之下,给乱棍打死了吗? 他这一招快刀斩乱麻,倒要整件事变得无从追究了。 萧景珩今日是不是真的饮醉了酒,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不过既然他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么宋昭就索性比他还要糊涂。 “嫔妾从未得罪过谁,且李氏也已经伏法,相信宫中没有人再要算计嫔妾了。要嫔妾说,这件事本就是意外一桩,是皇上您多虑了。” 萧景珩显然是没料到宋昭会这么说的,所以眉心处明显跳动了一下。 他原先只知道宋昭没有算计人的心思,今日看来,她是连防备人的心思也没有。 其实她不多想,对于萧景珩而言是好事,这样他就不用夹在宸妃和她之间左右为难。 不过萧景珩是实在很怜惜宋昭的, 她越是单纯,就越能激发起萧景珩的保护欲。 他嘴上没说,但心里有所考量,觉得日后更得护着宋昭些,不叫人欺负了这样一个又纯又美的人间尤物才是。 这件事虽然萧景珩没有明着惩罚宸妃,但他也没有完全不计较。 从他对宸妃态度的转变上,便可见一斑了。 后来有将近半个月,萧景珩都没有翻过宸妃的牌子。 甚至于宸妃去朝阳宫找他,他都多次以国事繁重为由给推了,也算是给了宸妃一个下马威。 但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宸妃做的,宋昭总觉得还有待商榷。 毕竟这后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她都不信。 但这也不妨碍她先将此事,假定成就是宸妃做的。 因为萧常在那里,实在需要一个答案。 她总得知道了是谁害得她毁了容,才有目标去报仇不是? 这日午后睡起来,云杉伺候宋昭洗漱的时候对她说: “小主,萧常在脸上的纱布拆下来了。” “打听过了吗?怎么样?” 云杉摇头,“留疤了,还不浅,疤痕是新的红得很,再好的水粉怕也遮不住。” 宋昭看着镜中自己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惋惜地叹了声, “哎,都是女子,我见她那样也实在不忍心。” 说着起身搭了云杉一把,“你去库里挑些润泽肌肤的东西,随我去看看她吧。” 第63章 你要报仇 其实宋昭一直都想去探望萧常在, 只不过她之前一直在病中,脸上的纱布没拆,合起门来除了萧景珩外谁也不肯见。 宋昭先前就对萧景珩说过, 她说她觉得萧常在是帮她挡了灾,觉得是她连累了萧常在,总夜不能寐心下难安。 便求着萧景珩能让她带着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褚院判去替萧常在诊治一番,也算是图个心安。 这诉求合情合理,萧景珩自然应允。 今日出发前,宋昭先是打听好了这会儿有太医正在给萧常在问诊,于是便对小福子说: “我和云杉去一趟昭纯宫,你去趟太医院让褚院判也来。就说是皇上吩咐了。” 宋昭从库里拿出了从前萧景珩赏赐给她的蜂王胶,这东西外用在疤痕上,效果是最好的。 等到了昭纯宫时,听住在西偏殿的萧常在,正在对太医发脾气, “我不管这么些!总之我的脸一定要治好!再贵的药我也能用!我月俸不够,我母家也会将银子帮我补齐!” “小主,这不是用什么药的问题,实在是您的脸......” “姐姐好些了吗?” 宋昭莲步入内打断了太医接下来要说的话。 萧常在许是觉得自己的脸见不得人,便侧过身去只用右脸对着宋昭, “你来做什么?我什么人都不想见,你出去!” 宋昭好声好气道:“我这里刚好有些蜂王胶,想着拿来看姐姐能不能用上。” 说着将东西交给了太医,“太医也瞧一瞧,这东西对萧常在脸上的疤痕有没有作用。” 在宫里面可不能随便给人送东西, 不然送出去的东西,就很有可能会变成杀自己的刀。 宋昭让太医当着萧常在的面验过了蜂王胶,萧常在日后就算是发疯,也不能用这蜂王胶来想法子陷害她。 太医验过后道:“是品相极好的蜂王胶,取来敷在疤痕上,是有淡化的作用。” “有劳太医了。”宋昭将蜂王胶放在萧常在床榻旁的小几上,而后对太医说:“我与萧常在还有话要说,太医若是诊完了,便先下去吧。” 等太医退下后,宋昭也打发云妃下去,只自己挪了个椅子坐在萧常在床边,关怀道: “事已至此,姐姐也别伤心了,忧极伤身,反倒对自己不好。” “你倒说得轻巧!”萧常在捂着脸,将身子又向床里面挪了挪,“被毁了容貌的人不是你,你当然说什么都可以了!其实那日弹琵琶的人本该是你,出事的也该是你!偏是我替你当了灾,倒要你如今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起来!” 宋昭听了这话,眼泪立马悬在眼眶里打着转, “我心里也是如此想着,终究是我对不起姐姐。所以我去求了皇上,让褚太医来给姐姐医治。褚太医医术高明,或许姐姐脸上的伤痕能有转机。” 褚太医是太医院院判,只伺候萧景珩、皇后和太后,平日里连宸妃也使唤不动他。 萧常在一听她的脸还能有机会复原,对宋昭的态度也缓和了些, “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我才对。” 宋昭抿唇颔首,“我是比不上姐姐坚强的。这件事纯属意外,姐姐还得向前看才是。” “意外?”萧常在蹙眉摇头,“你当真觉得是意外吗?这件事本来是冲着你去的,你那样得宠,难免会有人想要算计你!” 宋昭一时哑口,表情看着有些不自然。 沉默须臾后,她故意另挑起了话头来,“这两日姐姐谁也不肯见,但我听说皇上还来看了姐姐两次,说明皇上心里还是记挂着姐姐的。” “也只是看看我罢了,像是在应付差事,打个过场就走,一刻也不愿多留。”萧常在抚摸着脸颊上的伤痕,兀自神殇道:“我心里知道,我成了这幅模样,皇上心里肯定是嫌弃我的。” 宋昭道:“近日皇上国事繁忙,能来看姐姐已经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了,哪里会有嫌弃姐姐一说?姐姐要知道,自从上回皇上寿宴之后,连宸妃娘娘都还一次没见过呢,如此一比,足见皇上对姐姐关心。” 萧常在闻言愣了一下, 没看过宸妃? 萧景珩来见她的时候,彼此少不得寒暄两句。 她明明听萧景珩说近来国泰民安,常得闲暇。 可既然他有空,为什么不去见宸妃? 萧常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莫不是这件事是宸妃做了手脚?但是碍于她母家的势力强大,萧景珩不愿追究,才会这般草草了事?而之后晾着宸妃不去看她,则是为了给宸妃一个教训? 容不得萧常在细想,褚院判就来了。 他查看了萧常在脸上的伤痕,面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想要说什么之际,却听宋昭咳嗽了一声,将褚院判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萧常在偷偷看着,宋昭似乎是给褚院判使了个眼色, 而后便听褚院判说:“小主脸上的伤痕不算严重,微臣用心医治着,过段时日还是有机会可以恢复如初的。” 萧常在听了这话忙不迭道:“那就有劳褚院判了。” 嘴上如此说,但她还是觉得褚院判和宋昭之间有猫腻。 等两个人一同离去后,萧常在便在身后偷偷跟着。 直到到了角门的拐角处,二人要分道扬镳之际,才驻足下来。 萧常在躲在角门后头,偷听着二人的攀谈。 宋昭说:“有劳褚院判了,还希望褚院判能一直瞒着萧常在。也算是给她一个希望,叫她不要胡思乱想。毕竟人活着,总得要有个盼头。” 褚院判道:“微臣明白。宋主儿心善,虽说萧常在脸上的疤痕是不可能彻底复原了。但长久医治下去,疤痕肯定也会比现在淡化一些。” 宋昭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箫姐姐实在可怜,盼着皇上日后能待她多关心些吧。” 简单交谈了两句后,他们便在岔路口背向而行,各自离去了。 在角门后面躲着的萧常在,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眼泪断了线,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无力地倚靠着红墙,一点点滑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哭干了,眼神里的绝望无助也被不甘和恨意所替代。 她抬起头看向宸妃所住的永和宫方向, 双手死死攥拳,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也不觉得疼...... 第64章 赠簪试探 后来的一段时间,宋昭得空总会去看望萧常在。 也不做什么,就是陪她聊聊天,开解开解她,好叫她别事事都闷在心里。 旁人看在眼里,只觉得宋昭实在愚蠢。 萧常在毁了容貌,明摆着是不可能再得宠了,她们不理解宋昭为什么会对她心思这么重。 但宋昭知道,偏偏是这样的人,被逼到绝路上去了,才更容易破釜沉舟,做出骇人的事来。 毁容一事,宋昭让萧常在以为是宸妃在琵琶上动了手脚,萧常在是有可能去对付宸妃, 但萧常在也有可能会对付她。 毕竟萧常在也算是做了她的替死鬼,当然心有不甘。 宋昭可不想招惹这样的麻烦,她可不想算计人最后将自己给算计进去了。 所以她才会格外关心萧常在, 她要成为萧常在绝望困境里的一束光,总不叫她怨怼到自己身上来。 月底的时候,宫里面新得了岭南进贡的乳橘。 岭南距离京都路途遥远,乳橘又金贵,对于运输的条件要求十分苛刻。 加上今年是流年,品相好的果子也不多,所以送到宫中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不到两斗。(不到二十斤) 太后是最喜欢吃乳橘的,所以她那里送去了一斗。 余下的便依照往年的例子,皇后和宸妃分的最多,颖妃、云妃和舒妃也能分到些,但是嫔位就没有了。 不过也有例外, 比如宋昭位份虽然只在常在,但也分到了些。 内务府分发赏赐的时候有记档,这事宋昭想瞒也瞒不住, 不过她很会做事,将这些乳橘给各宫姐妹都分了点,倒也不会招惹多大的嫉妒。 这日来看望萧常在的时候,她一边帮萧常在剥橘子,一边说: “褚院判医治了十来日,瞧着姐姐脸上的疤痕淡化了许多。” 她将剥好的橘瓣递给萧常在,又道:“再过几日就要入冬,听下人说梅苑的梅花已经开了骨朵出来。下个月十五是后宫赏梅的日子,姐姐也去吧?” “我去做什么?”萧常在接下橘瓣并没胃口吃,随手放到了食盘里,兀自神殇道:“人人都赏花,我这残花去了反而扫兴。” “皇后娘娘驾到~” 宫人的通传声才报出来,眼见着皇后就已经步入寝殿了。 宋昭和萧常在连忙起身福礼,皇后十分和蔼地叫她们平身,而后看向宋昭说: “这几日你总是陪在萧常在身边,可见你待人真心。其实本宫一早就该来了,但知道萧常在不愿见人,所以也没强求,但心里也记挂着,总问着太医她情况如何。” 说着抬起手,温柔轻抚过萧常在的脸颊,“是大好了,你要记得忌口,这样才能将疤痕养好。” 萧常在欠身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后来三人落座后,皇后一直在关心萧常在的情况,宋昭则毕恭毕敬坐在一旁。 她看着皇后端详和善的模样,实在是配得上‘母仪天下’这四个字。 后宫中无论是谁出了事,她都会十分上心,倒像是真把人人都当做了姐妹看待。 可这究竟是她的本性,还是她伪装出来的表象,宋昭也看不清楚。 就好比方才皇后说得那番话,乍一听也没什么,可细想想: 她既说宋昭日日陪伴萧常在待人真心,又说她知道萧常在脸伤了不愿意见人,所以这才没来。 这不就是在隐喻宋昭的关心,是在强人所难吗? 幸好萧常在不算是个聪明的, 不然她只要一细想皇后这话,那么宋昭这么多天的陪伴对她而言,反而要成了罪过了。 皇后牵着萧常在的手,劝说道:“本宫知道你脸上有伤,心里自然也不痛快。可是你入了宫,皇上与本宫,还有后宫中的许多姐妹,就都是你的家人。谁又会嫌弃自家人什么? 你总把自己困在房中,多思多虑反而对你不好。你若觉得心里实在不舒坦,日后也可随本宫一同礼佛。参悟佛法之际,内心亦能得到平静。” 皇后都开口了,萧常在还能说什么? 她半个多月没有去给皇后请安,已经是她的不是,要是再拂了皇后的好意,她在宫中就更没了立足之地了。 所以后来的一段日子,萧常在虽然还是没有去请安,但日日后妃请安散去后,她也会独自去找皇后,陪着皇后一同诵经礼佛。 最近这段时间,宸妃沉寂下来,宫中最得宠的人就又变成了宋昭。 萧景珩对她的新鲜感还没过,仍旧将她比作稀世珍宝一般爱不释手。 这不,今天晌午过后敬事房又传来了消息,今夜萧景珩仍旧翻得是宋昭的牌子。 但和从前不同的是,晚上鸾鸣承恩轿停在瑶华宫门外时,领轿的太监却成了张久贵。 他是敬事房总管,按说只在后妃第一次侍寝或是萧景珩有特殊吩咐的时候,他才会来领轿。 于是宋昭便问他,“今日怎是公公来了?” 张久贵胁肩谄笑地说:“奴才今日正巧得空,便想亲自送一趟小主。” 说完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簪子奉给宋昭,“这簪子是宸妃娘娘赏赐给您的,上面的辛夷玉穗栩栩如生,您皮肤生的白,衬您一定好看。” 宋昭接过簪子攥在手中,当下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张久贵是宸妃的人,他的话就是宸妃的话。 至于这辛夷花,宋昭一早了解过后妃的喜好,知道辛夷花是宸妃最钟爱的花卉, 听说当年,宸妃正是因为在辛夷花开时于树下舞了一场, 醉了夕阳,也从此俘获了萧景珩的心。 如今宸妃让宋昭戴着辛夷花簪去侍寝,为得就是让萧景珩能看见此物,睹物思人,回忆起他们从前的美好点滴。 自从上回那件事后,萧景珩已经快有一个月没有见过宸妃了。 宋昭想,宸妃这个时候送来簪子,应该是有两重意思: 第一重意思自然是想重获圣心。 而第二重意思,其实也是对她的一个试探。 萧景珩今天见到了簪子,要是还没有理会宸妃的意思,那就说明宋昭已经在萧景珩心中有一定的分量了。 到时候宸妃肯定会提防她,甚至是算计她。 宋昭用十分短暂的时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思绪,而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着将簪子簪在她的发髻上,对张久贵说: “劳烦公公帮我告诉宸妃娘娘,这簪子我很喜欢,明日自当亲自去娘娘宫中谢恩。” 第65章 拱手让君 到了朝阳宫,洗漱装扮过后,宫人便将宋昭领去了内寝。 她入内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小,见到萧景珩屈膝行礼时,也是眉心一蹙。 萧景珩看出了她的不适,忙搀扶着她坐在暖座上, “爱妃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皇上还问......”宋昭羞红了脸,轻轻在他的胸膛上拍打一记,而后看向一旁的龙案, “都怪皇上前天晚上那般......硌得嫔妾背疼不说,腰也酸了好久。” 前天夜里宋昭来侍寝的时候,两个人换了个战场,只在龙案上垫了个靠枕,就开始了最原始的探索。 当天夜里彼此都很尽兴,萧景珩喜欢从正面看着宋昭映照于烛火下的那张美艳的脸, 尤其是做那事时的一颦一蹙,更显得极为撩人。 这会儿听着宋昭撒娇,他将手覆在宋昭的腰肢上轻轻按揉着,压低声音笑道: “全都是朕的不是?也不知是谁抱得朕那样紧,后背都叫你抓烂了。” 宋昭娇嗔了一声,将头埋在他怀中更深一些, “皇上总说这些,要嫔妾羞得慌。” “哈哈哈哈哈~” 萧景珩笑得爽朗,十分宠溺地抚着宋昭的额发。 他就喜欢宋昭这样,榻上榻下宛若两个人,她的那份娇媚与羞涩,更让萧景珩对她着迷。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不正经的话逗一逗宋昭,但在抚到了她发髻上的簪子后,动作忽而凝滞下来。 目光落下,看清了发簪上面的辛夷花穗后,他很自然就能联想到另一个人。 宋昭见他没动静了,便问:“皇上想什么呢?” “你喜欢辛夷?” “嗯。”宋昭乖巧点头,“辛夷一花,叶落尽了才开花,花败完了才结果,小时候听父亲说,这世上唯有此花这般专注。嫔妾喜欢它的品格。” 同样的问题,萧景珩也问过宸妃。 不过宸妃胸无点墨,回答的没有宋昭这样有深度, 她只说自己喜欢辛夷的娇艳与香气,还说因为她是在辛夷树下与萧景珩结缘,所以这花对它有特殊的意义,她便更喜欢。 脑海中正回忆着昔日事时,听怀中的美人闷哼了一声,便问:“可是难受的很?” 宋昭道:“今儿个晨起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舒坦,原以为没什么事也就没传太医。不曾想到了夜里却愈发严重了。” 萧景珩见她在自己怀中微微发抖,哪里还忍心再‘折腾’她? 于是便说:“怪朕那时失了分寸。朕亲自送你回去,再让留值的太医为你诊治。” 萧景珩送宋昭回宫的路上,为了照顾她,便和她同乘了一个轿子。 往常这种事宋昭都是会拒绝的,但可能彼此的关系已经更近了一步,所以今日宋昭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 回宫路上,宋昭依偎在萧景珩怀中,撒娇着说:“嫔妾舍不得皇上。” 萧景珩摩挲着她的肩头,“那怎么办?朕今夜留在瑶华宫陪你如何?” 宋昭忙摇头道:“只有一宫主位才能让皇上留宿,嫔妾可不敢僭越。” 她透过被风卷起的窗纱,看着墨蓝色的夜空洒满了碎玉般的星子,欣喜道:“今夜万里无云,夜色格外动人,皇上陪嫔妾赏赏夜色可好?” 萧景珩道:“好,都依你。” 临近入冬,天气开始阴冷起来,下轿站在风口上赏月是不切实际的。 所以两个人只能在轿子里坐着,透过小小的一扇窗赏着景。 从朝阳宫会瑶华宫,最近的路走得都是长街, 长街红墙高深,是不利于赏景的。 江德顺在知道主子要赏星赏月后,便吩咐抬轿的宫人走另一条稍微远些的路。 虽然路程远,但胜是视线开阔,也能让主子尽兴。 原本萧景珩将宋昭揽在怀中,陪她赏月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 但在经过广阳门的时候,萧景珩却忽而变得沉默了许多。 这条小路是必定会经过广阳门的, 而广阳门的两侧,正是宫中大面积种植辛夷的地方。 路过此地时,因着不是辛夷花开的时节,树枝光秃秃的,皎白的月光披洒下来,更显树影孤寂冷清。 萧景珩想起当日与宸妃初见时,这满树的辛夷风吹花落,花雨中舞动的女子婀娜曼妙, 那时的宸妃和如今的宋昭一般大, 天真烂漫,爱使小性子,虽然也会争风吃醋,但却不会在背地里做什么手脚。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 看似什么都没有变,但什么也都已经不同了。 宫轿落在瑶华宫门外, 萧景珩搀扶宋昭下轿,嘱咐她, “太医等下会来替你看诊,你用了药早些歇息。明日晨起要还是觉得不舒坦,便向皇后那儿告个假,好好休息两日。” “多谢皇上关心。” 宋昭勾着萧景珩的脖颈,踮起脚尖来在他的脸颊上浅吻了一记, “夜深露重,皇上也快些回宫去吧。” 萧景珩宠溺一笑,在她精致小巧的鼻头上刮了一下, “朕明日得空再来看你。” 他目送宋昭回宫后,回身上轿之际,江德顺一挥手中拂尘,道: “皇上摆驾回宫。” 却才走出两步,就听轿内的萧景珩说了句, “朕去看看宸妃。” 江德顺明显僵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肃声说: “摆驾永和宫!” 第66章 宸妃复宠 永和宫。 乍起的寒风卷起庭院枫树枯黄的叶,打了个旋飘落在倚靠在寝殿门框的宸妃足边。 她浅浅昂首,孤身望月,任由凉风吹乱了她的鬓发。 迎香披了一件斗篷在她的肩上,心疼地说: “娘娘在宫门口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您自小产后身子就弱,太医交代您是不能吹风的,还是回宫歇下吧?” 宸妃仍旧昂着头,没有半分想要回去的意思, 她问迎香,“皇上会来看本宫的,对吗?” 迎香闻言一时语塞。 眼瞅着现在都快子时了, 张久贵先前来回话,说他亲眼看着宋昭将辛夷花簪佩戴上, 萧景珩要是想来的话也早就来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迎香顾左右而言他,又劝了一句, “娘娘要等还是回宫等吧?要是为此事再伤了身子,皇上可要心疼您。” 宸妃不为所动,仍旧痴痴地看着明月。 说来也奇怪,从前她与萧景珩不知一起赏过多少次月, 看它圆如银盘,只觉得人月两团圆是极美满的事。 但今日皓月依旧圆满,可宸妃却只看它形单影只地挂在天上,觉得无限悲凉。 她怅然若失地喃喃一句, “迎香,你说皇上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本宫了?” 迎香忙道:“娘娘多思了。皇上待娘娘的好,便是连皇后娘娘也要看着眼馋,怎会有不喜欢娘娘一说?” “可他若是喜欢本宫,便该相信本宫。本宫虽然不喜欢他宠爱别的女子,可凤首琵琶是圣母皇太后的遗物,本宫怎么舍得毁了它,要皇上去伤心呢?” 宸妃清楚地知道萧景珩冷落他的原因, 他就是将琵琶弦断之事记在了她的头上。 所以她心里更觉得委屈, 她不明白究竟是从何时起,她在萧景珩的心中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不堪的女子。 明明从前的她即便是犯了错,萧景珩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边啊。 想着想着,觉得心里酸酸的,眼前的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温热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将眼泪拂去,苦笑着摇头叹了句, “罢了,罢了。” 宸妃搭了迎香一把,在她的搀扶下转身欲回宫之际,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天寒了,怎独自在廊下立着?” 那声音钻进她的耳朵,混进血流里直抵心室, 方才还寒着的心,一瞬间便暖了。 宸妃欣喜回眸,见萧景珩正阔步向她走来。 银色的月光洒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绣样上的金线折射出浅淡的光芒, 而这光芒在宸妃眼中瞧着,却是那样的耀眼。 她顾不上嫔妃的仪态,忙奔向萧景珩,紧紧地环住他劲瘦的腰肢,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口,忍不住带着哭腔说: “臣妾还以为皇上再也不会来看臣妾了......” 萧景珩也拥着她, 宽阔的手掌贴紧她的后背,轻轻拍扫着, “朕这两日国事忙,忽略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是不是国事繁忙,是不是无心忽略,宸妃心里清楚得很。 可她也不能去计较什么, 更不能去向萧景珩解释,凤首琵琶断弦的事与她无关。 毕竟萧景珩从头到尾都没有将这件事挑明过, 她现在要是说了,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皇上心里念着臣妾就好,臣妾就怕皇上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了。” 这样僭越的话,也就宸妃在耍小性子的时候敢对萧景珩宣之于口。 萧景珩也不怪罪她,反倒贴心的替她拂去眼泪,粲然笑道: “瞧你,风口里立着鼻尖儿都冻红了。” 他将宸妃护在右侧帮她挡着风,一边牵着她的手朝寝殿走去,一边道: “你宫里的杨枝甘露是最好的,这会子倒有些饿了,可曾......” “皇上喜欢,臣妾日日都备着。” 不等萧景珩把话说完,宸妃就已经开始吆喝着迎香下去准备了。 当天晚上,萧景珩留宿在了宸妃宫中。 永和宫上下的口风向来都是最紧的,所以这件事也就没有传到别的后妃耳中去。 第二日宋昭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 看见许久不在人前露面的萧常在,竟是破天荒的来了。 各宫嫔妃许久不见她的面,就算是虚情假意的,也少不得要问候两句。 舒妃说:“你肯出来走动就好。伤心有时,可日子总还得过下去不是?本宫也才经历了丧子之痛,自然能明白你。” 颖妃道:“这些日子你总不来,咱们心里也是惦记着你的。” 云妃也说:“瞧着你脸上的疤痕也不算严重,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呢。” 面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萧常在一一谢恩后,道: “对亏了皇后娘娘不嫌弃,这些日子日日带着嫔妾礼佛诵经。参悟佛法之际,许多事也便看得通透了。” 皇后端和笑道:“也是萧常在你有佛缘,旁人来本宫这儿,说不定还嫌着香火气重,连坐都坐不住呢。” 皇后口中这‘坐不住’的人,自然是宸妃。 她今日又是没来,颖妃便接着皇后的话说道: “怎么今儿个宸妃又来晚了?她从前得宠,伺候皇上来晚些也就罢了。现如今皇上都不稀得搭理她了,她还摆谱给谁看?” 云妃也顺势讥讽了一句,“有些人没规矩惯了,就得给她立立规矩。皇后娘娘您不能总这么顺着她,多少也要给她些教训,让她长长记性才是!” “宸妃给皇后娘娘请安。” 众人正说着话,忽听门外太监肃声通报了一声, 大伙儿循声望去,见宸妃正在一大批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她的人停在宫门外没进来,只有迎香搀扶着她莲步入内。 她今日穿着绛红色百鸟迎雀图样的氅衣,颈上挂着和东珠极像的浮云珠,通身珠光宝气,异常明艳华贵。 这‘百鸟迎雀’的图样,仿得是‘百鸟朝凤’,而浮云主则仿得是东珠, 这两样东西,都是只有中宫才能使用的。 即便后妃们对于宸妃的跋扈恣肆早已司空见惯,但今日她这般盛装而来,明显就是要给皇后一个下马威,后妃们还是不由变了脸色。 宋昭偷偷看了一眼皇后的表情, 她依旧笑着,波澜不惊。 而宸妃则一路朝她走去,连两侧的后妃看都不看一眼, 立在堂下时,也不过慵懒地屈了下膝就算行了礼, 不等皇后让她平身,她就迎着众人的目光,趾高气昂地坐在了属于她的位子上。 第67章 帮你赴死 宸妃是一点脸面都没打算给皇后留。 沉稳如皇后,这会儿脸色也是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起来。 云妃逮住个机会就急着向皇后表忠心,于是呛声宸妃道: “宸妃!你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了?你请安晚来也就算了,你瞅瞅你这身打扮,你想做什么?是想越俎代庖吗?” “呵呵?”宸妃轻蔑一笑,不以为然地抚摸着氅衣上繁复的绣样, “你是说本宫衣裳上的孔雀纹样僭越了,还是说本宫脖子上的这串浮云珠僭越了?” 她身体后倾,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悠然落在皇后身上,不咸不淡地说: “这些东西你们觉得稀罕,可本宫宫中却是要多少有多少。皇后娘娘如果喜欢的话,臣妾也可以给您送些来。” 从来都是皇后在吃穿用度上打赏别的低位嫔妃, 哪里有低位嫔妃打赏皇后的道理? 可皇后也不挑她这错处,仍旧笑着说: “本宫如何能要妹妹你的东西?再说,本宫瞧你身上的孔雀绣样衬得你娇俏,颈上佩的浮云珠也衬得妹妹皮肤白皙光泽,这些东西原就是最适合妹妹的,妹妹好生留着就是。” 宋昭在宫中日子也过得清闲,她最喜欢看得就是皇后和宸妃掐起架来。 不过不得不说,比起宸妃的骄纵外放,皇后的沉稳大气就显得高级多了。 她说孔雀和浮云珠最适合宸妃,言外之意不就是在告诉宸妃: 凭她再嚣张、再僭越,也只能用这些仿照中宫用度的东西, 可仿品终究是仿品,仿得再像,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宸妃也听明白了皇后的弦外之音,短暂思忖过后,见她毫不避讳地盯着皇后凤袍上的绣样,道: “其实臣妾觉得,有些东西或许更适合臣妾一些。” 她话不敢明着说,皇后索性就不接她的话,由着她发疯。 颖妃适时插了一句,“你从前侍寝后晚来还算有个由头,今日无缘无故又来迟算什么意思?宸妃,本宫看你是仗着皇后宽和,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宸妃满不在乎地瞟了颖妃一眼,“你协理六宫,连昨天夜里是谁伺候皇上的你都不清楚吗?也不知道你是如何帮皇后看顾这后宫事的。” 颖妃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昨天晚上难不成还能是你侍的寝?皇上昨日明明翻得是宋常在的牌子在,怎么会......” “那又如何?”宸妃笑得恣肆,清丽的凤眸向上一飞,语气挑衅道: “这事儿别人想不通你还想不通吗?你又不是没有过轿子都抬到朝阳宫门口了,却要皇上召了本宫去又遣你回去歇着的时候。这出完璧归赵,按说你唱了也不止一两次了,怎么这会子倒大惊小怪了起来?” 颖妃身上流着胡人的血,性子本就强硬泼辣, 从前宸妃才得宠的时候,颖妃就因为这样的性子得罪过宸妃。 所以后来有一段时间,萧景珩每每翻牌子要颖妃侍寝的时候,宸妃都会从中作梗,将颖妃的恩宠截了去。 这事儿大庭广众之下提起来未免丢人,颖妃被噎得面红耳赤,愣是不知该如何还嘴。 气氛焦灼尴尬之际,听皇后劝了一句, “皇上圣心有变也是有的。就比如上回本宫心疾发作,皇上不也撂下了宸妃来陪伴本宫吗?”说着看向宋昭,“宋常在,这事你别往心里去。” 宋昭立马说:“嫔妾不敢!宸妃娘娘伺候皇上日子久,自然比嫔妾更能让皇上舒心。” 宸妃闻言含笑看了宋昭一眼,没有说话。 后来大伙儿都闷闷的不说话了, 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萧常在突然起身,向众妃福一礼,道: “嫔妾与皇后娘娘礼佛时,特意为各位娘娘制作了护身香囊。” 她的婢女银枝拿出了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放了许多颜色各异,誊抄了经文在上面的香囊。 萧常在一边给众人送香囊,一边道: “这些香囊都是嫔妾亲手所做,且都焚香祝祷过,希望能为各位娘娘祈得平安顺遂。” 众人得了香囊后多有夸赞, 等萧常在将香囊送到宸妃身边的时候,宸妃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眼,而后给迎香使了个眼色,让她将香囊收下,这才语气冷淡地说了一句, “你有心了。” 等萧常在送完香囊,皇后提议道: “入冬了,梅苑的梅花也开了大半。明日是宫中例定赏梅的日子,姐妹们就别来本宫宫中请安了,明日晨起,一同去梅苑赏梅吧。” 众后妃齐声道:“是。” 回宫路上,宋昭听见有人在身后叫她, 一回头,见是宸妃身旁的迎香。 “给宋常在请安,宸妃娘娘说您昨天的事情办得很好,让奴婢将这东西赏赐给小主。” 迎香递给了宋昭一封信,信上面的笔记宋昭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宋世诚的。 宋昭收下书信,表现得十分激动, “位份低的后妃是不能随意和家人有书信往来的,我入宫三个月,也实在思念家人得紧。宸妃娘娘待我这样用心,我总得亲自登门谢恩才是。” 迎香道:“娘娘说知道宋常在有心,但近日天气转凉,娘娘也不忍宋常在奔波两宫之间。若是有什么事,奴婢可替常在代为转达。” 宋昭明白,宸妃这是怕皇后看出她们之间的猫腻,所以有意要避嫌。 于是她道:“那有劳姑姑替我多谢娘娘了。” 回宫后,宋昭这才将宋世诚写给她的家书拆开。 偌大的信纸被展开后,上头只写了十六个字: 【吾女安好,吾心甚慰。帮扶宸妃,争取晋位。】 这每一个字,都透着宋世诚的野心。 他和宸妃的母家私下里关系走得很近, 让宋昭帮扶宸妃,一来可以巴结宸妃的父亲,二来也可以让宋昭讨到好处, 最好是早日升成个一宫主位,能在萧景珩面前说上话了。 他这个女儿才算是没有白养。 宋昭看完书信后,随手将它点火燎了。 她看着香炉里的灰烬缥缈而起,眸光中跳跃着星星之火, 忽而笑了。 她就这么一个父亲,她当然要帮衬着。 帮衬他早日和宁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帮衬他早日下九泉去,将那刀山火海都走一遭, 再去见他枉死的妾,字句啼血,叩首认罪! 第68章 冬日蛇祸1 等香炉里的灰燃尽了,宋昭吩咐云杉道: “你去叫小福子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彼时小福子正在庭院里带着织花惜影她们修剪花草枯枝,一听宋昭找他,忙将手指上沾着的泥土抹在裤边,看得云杉直嫌弃他埋汰, “你怎这样邋里邋遢的?” 小姑娘脸上满是嫌弃,但还是拿着绢帕替他将裤边的浮灰掸去。 小福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盯着云杉傻呵呵地笑。 云杉白他一眼,没好气道:“笑什么,小主叫你呢!” “哦对对,我这就去!” 他紧赶慢赶进了正殿,织花却笑着对云杉说:“云杉姐姐可真关心小福子,我和惜影手也脏了,倒不见姐姐问上一句?” 云杉被这一揶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我、我才没有!他是要进去见小主的,脏兮兮的,我怕他碍了小主的眼!” 说完羞嗒嗒地低下头,帮着织花和惜影一起修剪起了枯枝。 这边厢入了寝殿给宋昭回话的小福子,脸上也忍不住挂着笑。 宋昭打量了他一番,莞尔问道:“你得了什么高兴事儿了?也跟我说说。” 小福子忙收敛了笑容,略有几分局促道:“没、没什么。小主找奴才有何吩咐?” 宋昭将萧常在送的香囊取出来递给他,“你瞧瞧,可有什么不妥?” 小福子接过香囊,手脚利索将它拆开, 里面装着的干花与草药被他详细验了一遍,半晌才道: “回小主,都是些凝神静气的东西,没什么不妥。” 宋昭默了默,迟疑道:“这里头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一一说给我。” 小福子道:“里面有薄荷、绒毛香茶、白兰、合欢皮、蛇莹草、夜交藤......” “等等,你说这里头有蛇莹草?” 小福子颔首应下,顺势将一株草植挑出来呈给宋昭。 东西刚凑到面前,宋昭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异香, “我记得这东西是捕蛇人拿来引蛇用的,香囊里为何会有此物?” 小福子解释道:“蛇莹草散发出的特殊气味,确实会对蛇类有吸引,令它们嗅之兴奋躁动。但是这味道对人却没有害处,反而有极好的安神作用。 如今入了冬,蛇都已经冬眠了,这香囊里面的香料最多维持两三个月的功效就没了味道。等来年开春有蛇出没的时候,里面的蛇莹草也就没有了引蛇的作用,所以小主不用担心这香囊会将蛇给引来。” 宋昭思忖片刻,柔指轻巧拨弄着面前的蛇莹草,冷笑着说: “宫外头的蛇可能会冬眠,可宫里头这么热闹,人都睡不踏实,何况是那些个爬虫走兽?” 说着将蛇莹草丢回了面前的干花药草堆里,“这香囊到底是萧常在的心意,我也不好直接丢了。你将这香囊拿到库里去,用不透风的锦盒好生存放着。” 宋昭吩咐的事,小福子从来不会多嘴问为什么, 只知道宋昭要他去做,他将差事做好就是了。 午休起来后,宋昭说要去正殿给瑶嫔请安,便带着小福子一同去了。 两人见面后姐姐妹妹的称呼着,闲聊了一会儿后,宋昭笑着说: “昨儿个听娘娘说了一声,好像是寝殿里的黄梨木桌腿有些松动了。我宫里的小福子是最会修修整整的,让他给娘娘瞧瞧吧?” “那便麻烦妹妹了。” 瑶嫔引着小福子往桌案旁走,宋昭在她身侧跟着,余光瞥见她已经将萧常在送的香囊佩戴在腰间了。 于是宋昭一个踉跄朝她扑了过去,在贴到瑶嫔肩膀后,瑶嫔下意识搀扶她一把, “怎么了你?” 宋昭稳住心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嫔妾糊涂,平地里走路也能绊着自己,险些冲撞娘娘了。” 她撞到瑶嫔的时候,右手抓着瑶嫔腰间的香囊用力一扯,顺势将香囊丢到了地上。 这会儿她看着香囊说:“小福子,快把香囊给瑶嫔娘娘捡起来。” 小福子躬身去捡香囊之际,故意拿在手上用力握了握,将香囊的味道留在了掌间些许。 等给瑶嫔修完了桌子,宋昭带着他回到西偏殿后,听他说: “回小主,瑶嫔佩戴的香囊和您的那枚一样,里面也有蛇莹草。” 宋昭听了这话,倒有些想不明白了。 她原以为萧常在是把她当成了仇人,所以想了什么恨毒的法子来害她, 可瑶嫔从始至终都和萧常在无冤无仇,为何萧常在送给瑶嫔的香囊里,也会有蛇莹草? 还是说...... 不单单是瑶嫔,萧常在给所有人的香囊,都是一视同仁? 这宫里头女人的心思,是愈发叫宋昭看不穿了。 不过心中有了疑问,也好提前提防着。 眼瞅着再过两天就要下雪,皇后那边也该停了请安,各宫嫔妃都在宫中甚少有出门走动的时候。 所以不管萧常在是要害谁, 明日六宫同去梅苑赏梅,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小福子似乎看出了宋昭在担心什么,于是道: “小主明日可还要去赏梅?” 宋昭含笑看向他,从容颔首道: “我当然要去。要是旁人都去只我不去,那明日梅苑若闹出什么怪事来,可不就都要算到我头上去?” 冬日的天总是亮得很晚。 翌日天还黑着的时候,宋昭就已经起身了。 洗漱过后,她交代云杉道:“我瞧着今日冷得很,又要去梅苑赏梅,你帮我取了厚一点的里裤和鞋袜来。” 宋昭要穿上厚一点的里裤和鞋袜,并非是为了御寒, 毕竟谁知道已经冬眠的蛇会不会突然就醒了,然后莫名其妙的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咬上她一口? 能被咬到的地方衣裳穿厚点,权当做以防万一。 临出门的时候,宋昭又对云杉说:“宫女服制单薄,你跟着我去还不得把你冻坏了?” 说着看向站在一旁的小福子,“今日让小福子陪我去吧,他皮糙肉厚的,也不怕冻着。” 一开始云杉是不愿意的,她觉得小福子到底是个男人,伺候起人笨手笨脚的,害怕他照顾不好宋昭。 但实在拗不过宋昭执意如此,云杉也只好勉强应下,又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奶凶奶凶地对小福子说: “你可得把小主照顾好了,要是小主受了风回来病了,你看我饶不饶过你!” 小福子被她凶了,却还是一脸的嘻嘻哈哈, “你放心,我自会将小主照顾周全!” 第69章 冬日蛇祸2 去往梅苑的路上,小福子问宋昭, “小主是害怕云杉跟来会出意外吗?” 宋昭道:“她胆子小,我怕她真见到什么脏东西慌乱起来,反而被伤着。” 小福子说:“奴才明白。小主不提前将这件事告诉云杉,也是因为她心思太过纯良,怕她担心您。” 宋昭浅浅颔首,交代道:“等下你眼明心亮些。万一真出了意外,你也得顾着自己别被伤着。” “小主放心。奴才一定会好好儿护着您。” 这段时间,宋昭有许多事都没有挑明了告诉云杉,反倒是和小福子有商有量的。 云杉这丫头是忠心,但她实在是不够机灵。 其实所谓忠仆,倒也不是事事都非得要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宋昭来到梅苑的时候,昭纯宫的惠嫔、萧常在和刘常在已经到了。 她远远儿地瞧见惠嫔在梅苑里跑来跑去,欢喜得跟个孩子似的, 萧常在和刘常在则在后面紧跟着,生怕她磕了碰了。 宋昭遇着惠嫔理应问安的,方才屈膝下去一个没注意,惠嫔就与她撞了个满怀。 惠嫔的个头不高,只到宋昭的下巴颏, 她莽然撞上来,倒是自己没有站稳,踉跄着险些摔倒。 幸好宋昭眼疾手快搀了她一把,“惠嫔娘娘当心。” 站稳后的惠嫔依旧兴高采烈的, 她反手握住了宋昭的手,笑呵呵地说: “宋姐姐你来看,这梅花开得可好了~” 宋昭被她这么一路拽着,来到了一棵梅花树底下。 宫里头是忌讳白色的,所以梅苑里种植的都是红梅。 眼前这一棵梅花树算是开得最旺盛的, 冰枝嫩绿,疏影清雅,花色嫣红,香味幽然,果真是冬日里不可多得的一抹好颜色。 本是正高高兴兴赏着梅,可宋昭却瞧着惠嫔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 很快就耷拉起了眉眼,瘪着红彤彤的小嘴,看上去有些伤心。 “从前冬天的时候,母亲都会以梅花入膳,给我做梅花烙吃。” 说着眼眶红红的,语气也更委屈了,“我想母亲了......” 惠嫔一番话,倒也勾起了宋昭的回忆。 年幼时,护国公府偏院里也种了两株红梅, 一到冬日白雪飘落,梅花绽放,宋昭的生母也会取梅花来,给宋昭做上许多梅花烙。 那味道甜糯,充斥着宋昭整个童年关于冬天的回忆。 只可惜,后来那味道她再也没尝到过。 她看着惠嫔思念母亲的样子,多少也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不过相比之下,惠嫔还算是幸运的。 她虽然自十岁入宫后,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 但她所念之人,起码还活在世上。 人只要还活着,就总有再相见团聚的一日。 飘忽的思绪很快被拉扯回现实, 宋昭脸上没有显露出丝毫悲伤之色,反而笑着对惠嫔说: “从前嫔妾的姨娘也会做梅花烙给嫔妾吃。娘娘的母亲和嫔妾的姨娘同是江浙一带生人,果然在饮食上也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惠嫔问:“那你会做梅花烙吗?” 宋昭点点头,“那是自然。惠嫔娘娘如果喜欢的话,嫔妾过两日做好了拿去和娘娘一起吃,可好?” “真的吗?”惠嫔到底心思稚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听宋昭说要做好吃的给她,就立马又露出了笑容来, “那咱们一言为定!” 说着伸手翘起小拇指,与宋昭拉钩作数。 后来余下的后妃也都陆陆续续来了,最后登场的当然是皇后和宸妃。 皇后有心疾,也是吹不得冷风的, 所以她今日来的时候,怀中抱了个汤婆子。 那汤婆子里面也不知煮沸的是什么水,闻起来香味幽幽淡淡的,让人舒心。 后妃齐齐向皇后请安后,听皇后端然道: “十月十三赏梅日,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梅花有傲骨,也有着谦虚、无畏,坚韧不拔的品格。赏花品当如做人,老祖宗定下这规矩,也是希望咱们后宫女眷虽为女子,但也能和梅花一样,拥有这些美好的品格。” 众人齐声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嫔)妾受教。” 而在这整齐划一的回话声里,却多出了一把轻佻揶揄的声音, “皇后娘娘读书读得多,事事都颇有心得。” 宸妃慵懒地抚着鬓发,含笑瞟了皇后一眼, “赏个花而已,皇后娘娘也能说出这么些道理来,臣妾当真是自愧不如呢~” 皇后微笑着说:“瞧妹妹一身傲骨,便知这道理妹妹也懂,又何必妄自菲薄?” 宸妃冷嗤一声,没有接皇后这话。 等到皇后领着大伙儿赏梅的时候,宸妃竟快走了两步,故意越过皇后一个身位,走到了她身前去。 这举动僭越至极, 奈何皇后一句话也不说,别的后妃也只能小声发发牢骚。 宋昭听颖妃小声跟舒妃念道了一句,“皇后娘娘是中宫,宸妃近来时常挑衅,这事儿皇后娘娘大度不跟她计较,本宫却要寻个时机告诉皇上去。” 舒妃喟叹一声,劝她说:“你告诉皇上又能如何?她这么些年来都是这样,你见皇上理过吗?” ——“呀!有蛇!” 宋昭正听着热闹,倏然听见刘常在于人群中惊呼了一声。 她吓得花容失色,一边仓惶向后退着,一边指着面前松软的泥土。 只见从前方的梅花树后头,窜出了两条身长近半丈的蛇, 头部呈三角状,体粗而尾短,背部呈暗褐色,体侧附有圆形的斑纹。 蛇本是会避人的,但这两条蛇却十分反常, 它们吐着信子,扭动着身躯,正快速向后妃们所在的方向爬过来。 后妃们吓得惊声尖叫,纷纷逃窜,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宋昭因为早有防备,所以即便见到了蛇也没有乱了阵脚, 她跟着人群一并后退,小福子则在她身前护着她。 蛇是从正面窜出来的,因此走在最前面的宸妃,如今反而是跑在最后头的。 宫人护着她一路后退,便在她退到宋昭身旁的时候, 慌乱中不知怎地,她好像是被谁给绊了一跤一样, 突然身体前倾扑倒在地, 而身后那两条穷追不舍的蛇,正吐着火红的信子,朝着宸妃飞窜而去...... 第70章 冬日蛇祸3 “啊!别、别过来!” 宸妃被吓得腿软,一时没办法站起来, 只能双手撑着泥地,一边朝蛇爬来的方向踢踹着,一边笨拙地向后挪动着。 “娘娘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 宋昭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冲上前拉住了宸妃的胳膊,用力将她向后拖拽。 等把人拽到身边儿的时候,又赶忙俯身架住宸妃的胳膊肘,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与此同时,伺候宸妃的宫人也乌泱泱围了上来。 两条蛇也于此刻爬到了众人脚下, 眼见着它们弓起前半截身子,‘嘶嘶’吐着信子,不给人留足反应时间,便要弹射出击。 宋昭搀扶着宸妃,而蛇攻击的方向也是她二人的方向,是分不清这两条蛇会先咬到谁的。 小福子距离宋昭不算远,但蛇攻击的速度很快,他来不及护住宋昭, 而此刻在他的身前,正挡着一名明显有些害怕蛇的宫女。 小福子认得这宫女是宸妃宫中的抱夏, 从前他在辛者库当差的时候,就听永和宫被罚来的宫人提过她, 说她是最爱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的小人。 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小福子索性把心一横,趁着大伙儿把注意力都在宸妃身上时,用力从身后推了抱夏一把。 “啊~~~~” 抱夏失去平衡,仰面朝着两条蛇攻击的方向栽下去, 蛇灵敏躲闪,同时也受了惊, 蛇口张得老大,朝着抱夏的胳膊和腿就咬了下去。 且下口极狠,像是发狂了一样,咬住后任凭抱夏如何挣扎也不撒口。 宸妃和宋昭早已被宫人们护送着退到了安全的距离, 她们和别的后妃站在一处,眼睁睁看着抱夏被蛇攻击发出阵阵惨叫声, 而众人除了大声呼救外,也是无计可施。 动静闹大了,梅苑巡守的侍卫闻声赶来, 见此场景当即拔剑出鞘,朝着蛇头劈砍下去。 手起剑落,蛇只身首分离, 饶是如此,蛇头却还是死死地咬住抱夏,看得人寒意涔涔。 抱夏平日里就胆子小,刚才迎香她们都护着宸妃的时候,偏她一人躲得稍远些。 这会儿被蛇咬成这样,她更是吓得连句全话都说不出。 宋昭余光瞥见小福子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想起方才他好像是站在抱夏的身后, 便猜测会不会是小福子为了护着她,这才将抱夏给推了出来。 若当真如此,抱夏这时候要是将小福子供出来,那宋昭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她立马说:“宸妃娘娘,这宫女方才是为了护着您才会扑出来被蛇咬到。还是快些传了太医来为她诊治吧!” 宸妃尚未从惊慌中缓过神来,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浸得她脸上的妆都花了。 听宋昭这么一提,她才心有余悸地说:“快,快去传太医!” 眼见局面被控制住了,皇后才道: “这地方不安全,侍卫先开道将咱们护送出去再说。” 今日的险事和宸妃有关,而梅苑距离宸妃的永和宫又最近,所以皇后便带着大伙一同去了永和宫。 宸妃安排了伺候她的齐太医专门来为抱夏诊治。 后妃们坐在正殿,一个个想起方才的事还是一阵后怕。 云妃说:“这大冬天的,怎么还会有蛇呢?” 舒妃道:“梅苑不比御花园日日都有宫人排检洒扫,或许正因如此,才让那恶心东西钻了空子。” 正议论着,人群中忽而传出了一阵哭声。 惠嫔蜷缩在椅子上,哭个不停, “呜呜呜,我最害怕蛇了!那两条蛇好可怕,像是和咱们有仇一样,奔着咱们就来了,呜呜呜,可吓死我了......” 坐在她身旁的瑶嫔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好妹妹别怕了,好在咱们都没伤着。” 她顿了顿,心下觉得有些奇怪,又道:“惠嫔也是说到了点子上,蛇都是怕人的,便是在野外,人不踩着它它也不会主动攻击人。怎么今日那两条蛇胆子那样大?” 皇后紧了紧手中的汤婆子,念了声佛道: “阿弥陀佛,只盼着蛇无毒,那小宫女平安无事才好。” 话音刚落,齐太医就入了正殿,声色凝重给众后妃请了安。 宸妃忙问:“抱夏呢?怎么样了?” 齐太医懊丧地摇头,“回娘娘,咬抱夏的是蝮蛇。此蛇有剧毒,那宫女被咬的实在严重,毒牙深能入骨。微臣不才,无力回天。” 闻言,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宸妃虽然跋扈嚣张,但她对自己的宫人却不算差。 她立时起身,一言不发朝着庑房快步走去。 皇后悲天悯人地长叹一声,“唉......可怜那孩子了。” 宋昭起身进言道:“皇后娘娘,抱夏救了宸妃,也是救了嫔妾,嫔妾也想去看看她。” 皇后颔首应下,“方才你奋不顾身扑出去护着宸妃,也是吓了本宫一跳。以后遇见危险可不敢这样,要救人,也得先护着自己,明白吗?”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宋昭福礼退下,快步跟去了庑房。 她来时,宸妃正坐在抱夏的病榻旁,牵着她的手说: “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只管跟本宫说,本宫定替你成全。” 抱夏脸色煞白,身子止不住地打颤。 听宸妃说了这话,她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她本想将小福子推她的事告诉宸妃, “娘娘,其实......” “你若是放不下你的家人,宸妃娘娘和我都会替你好好看顾的。” 宋昭快步上前,立在抱夏的床头,眸色阴冷地看着她。 宸妃背对着宋昭,是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的, 可抱夏却看得一清二楚。 因此她也听得出宋昭的弦外之音。 宋昭说这话无非就是两层意思: 其一,若是抱夏不说出是小福子推了她,那么今日她的举动就是英勇救主。她死了,朝廷会补偿她家中亲眷,宸妃也会让她家人一生衣食无忧。 其二,如果过抱夏供出了是小福子推了她,那么宋昭的背后是整个护国公府。宋昭没有好日子过,可以想见抱夏的家人自当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抱夏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她当然不希望她死后,自己的家人会遭遇不测。 于是她转了话锋,含泪对宸妃说: “还请宸妃娘娘,能替奴婢看顾家人......” 宸妃用力握住她的手,连连点头,“你放心,本宫会替你好生照顾她们。” 听完宸妃这话, 抱夏像是了却了心愿一般, 长舒一口气后,便永远闭上了眼。 第71章 冬日蛇祸4 宋昭看着抱夏断了气,忍不住落泪道: “抱夏她实在是衷心......” 宸妃抬眉看了她一眼,神色和缓道: “方才若不是你奋不顾身扑出来先拉了本宫一把,恐怕本宫今日也等不到抱夏尽忠的时候了。” 她起身,缓一缓又低声喃喃了句:“多谢你。” 宋昭忙说:“娘娘待嫔妾好,嫔妾如何能看娘娘置身水火而袖手旁观?” 其实宸妃这样的态度,倒叫宋昭也觉得意外。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宸妃是一个心思狠辣,冷漠跋扈的女子, 可今日无论是见她对抱夏的态度,还是方才口中的那句‘多谢’, 都让宋昭第一次见到了她有血有肉的模样, 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 宸妃让迎香好生安排抱夏的后事,继而和宋昭一并折返回正殿。 皇后无奈叹道:“今日之事意外来得突然,幸好没伤着妹妹。” “意外?”宸妃隐忍着心头怒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皇后,咄咄逼人道: “皇后是觉得冬日里有蛇是意外?还是觉得蛇不怕人是意外?又或者......臣妾撤离之际被人故意绊了一脚,皇后觉得也是意外吗?” 话落,她眯着眼睛扫视着在座嫔妃, 虽是一言不发,但气场却十分骇人, 吓得大伙儿都不敢说话,也不敢与她直视, 生怕这一对上眼,就得被她怀疑到头上去。 而宸妃的目光,却轻巧地略过了一个人。 那人自然是对她舍身相救的宋昭。 彼时宋昭坐在靠门的位置上,气定神闲地看着殿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 她心想,这好戏果然还是来了。 其实刚才梅苑出事的时候,她哪里愿意去救宸妃呢? 要是真被蛇咬上一口,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可她却不能不救。 事发突然,只电光火石一瞬间的当下,宋昭就已经想明白了。 宸妃早不绊倒晚不绊倒,偏偏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被绊倒了,这事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想要谋害宸妃不假, 但往深里揣测, 那人又何尝不想将此事嫁祸给宋昭,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宋昭故意将宸妃给绊倒的? 与其到时候百口莫辩,还不如壮着胆子搏一搏。 所以才有了方才宋昭舍身护着宸妃那样的英勇场面。 这会儿心静下来了,宋昭仔细回忆着方才混乱之际,她身边儿都有谁。 她低着头,余光不经意扫过在座的后妃, 有萧常在、刘常在,舒妃的婢女清月,好像还有两个面生的宫女,但宋昭记不清是谁了。 面对宸妃的质疑,皇后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妹妹的意思是,今日之事是有人要故意害你?” 宸妃面色骤阴,话里带刺道:“臣妾不知道。臣妾只知道,今日赏梅是皇后邀请的。” “荒唐!”皇后听了她口空白舌诬陷的话,罕见地动了怒,“十月十三赏梅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你说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在暗指要害你的人是本宫?” 宸妃轻蔑一笑,冲皇后挑眉道: “臣妾还什么都没说,皇后怎么先恼了呢?这祸事不幸中的万幸,是那蝮蛇今日伤着的是臣妾宫里的抱夏。要是伤着皇后,可不就是罪过了?” 她挺直腰杆架起气势来,一字一句道: “有人要谋害中宫,这事绝对不能草草了之,理应报给皇上,让大理寺的人入宫详查才是!” 宸妃三言两语,立马就将事态的严重程度升级了。 皇后主张此事是意外,再不济也只是死了个宫女,事情也闹不大。 可宸妃却将矛头对准皇后,说这件事很有可能是有人要谋害中宫,那这事儿的性质就变成了有人意图谋逆了。 宫里头的女人听话都是听音的,谁都知道宸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摆明了就是怀疑,今日种种皆是皇后为了害她而做的局。 然而皇后却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毫不心虚地说: “宸妃所言有理。霜若,你即刻将此事告知御前,看皇上这会儿可否得空。” 霜若福身应下,恰逢一阵狭促的风吹过堂,寒的对门正座之上的皇后微微一凛, 霜若便说:“皇后娘娘的汤婆子凉了,奴婢顺便去给您换个新的来。” 皇后随手将汤婆子交给她,她捧着汤婆子便下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霜若带着江德顺回了永和宫。 江德顺冲皇后打了个千儿,道:“皇上此刻正在和户部尚书议事,一时腾不开空,要奴才先来了解一番情况。” 他手中拂尘向前一扫,唤了在门外候着的一名宫人入内,向皇后引荐道: “这是花鸟司的小穗子,对蛇虫一类十分有研究。” 小穗子向皇后请安后道:“回禀皇后娘娘,这个时节理应是蝮蛇冬眠之际,突然蹿出来还会攻击人,可能是它闻见了什么不该闻的味道。至于这蛇是自己没有冬眠,还是有人故意将它放在了梅苑,这就不好分辨了......奴才只知道蝮蛇在京都是有,但还从未在宫中见到过。” “不该闻的味道?” 宸妃看今日后妃多半都佩戴着昨日萧常在送的护身香囊,她虽没戴,但是身旁坐着的颖妃却戴了。 于是她直接上手,一把将香囊从颖妃腰间扯下来。 颖妃恼了,悻悻道:“你做什么?” 宸妃压根不搭理她,只将香囊递给了小穗子,道:“你看看这东西有无问题?” 宋昭打眼里瞧着,宸妃将香囊递给小穗子的那一瞬,萧常在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变得不自然起来。 小穗子将香囊拆开,很快就发现了里面的蛇莹草,于是立马说: “回宸妃娘娘,这香囊里面有一味蛇莹草,正是捕蛇人专门用来引蛇所用!”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佩戴香囊的后妃们纷纷将香囊摘下去丢到一旁,小穗子一一验过,证实了所有的香囊里面都添加了蛇莹草,又说:“若是这些分量的蛇莹草加在一起,是有可能引发蝮蛇躁动,变得极富攻击性!” 一语落,后妃们纷纷向萧常在投去了惊诧的目光, 萧常在吓得花容失色,连忙从座椅上起身,小跑到堂下正中的位置冲皇后跪下,慌张失措地辩解道: “皇后娘娘明察!这件事不关嫔妾的事!” 第72章 冬日蛇祸5 殿内很静,静到萧常在因紧张而导致的剧烈喘息声,听来格外的突兀。 宋昭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那副惶恐样子,瞧着倒真像是个不知情的。 不过这宫里人人都在演,铁证摆在面前,凭你登台就能唱上一出‘窦娥冤’也无济于事。 只是萧常在这局,布得实在过于潦草,可谓是漏洞百出。 她既然出手了,怎么也应该做好东窗事发的准备, 最起码也得提前想好一些应对的说辞,总不至于在叫人指摘的时候,只会闷着头说自己的冤枉的。 这宫里面只要是犯了事的人,上到嫔妃下到奴才,哪个嘴里面蹦出来的第一句话不是喊冤? 可谁又会听呢? 在座的主子们大都已经在心里直接认定了萧常在的罪名, 颖妃呛声道:“你怎么这样歹毒?给人人的香囊里面都放了蛇莹草?你是想让咱们都被蛇咬了,你才痛快吗?” 云妃亦道:“本宫就说,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无端窜出两条蛇来?看来你是早有此打算,说不定这蛇也是你提前安排的!你是容貌毁了,心也跟着黑了吗?” 瑶嫔也忍不住指责两句,“按说你毁了容,咱们也没人讥讽嘲弄你,人人还都捡着好听的话对你说,想不到你竟能做出这样疯魔的事来......” 质疑声、唾骂声,从四面八方向萧常在涌来。 她哭着解释:“嫔妾也不知道蛇是从哪儿来的,嫔妾没有做过,真的没有!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贱人!” 萧常在正说着话,宸妃却忽而发作起来, 她也顾不得她妃位的仪态了,抬起一脚就踹在了萧常在的肩膀上,将她踹倒在地, “你当本宫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思?你私心里以为昔日是本宫在凤首琵琶上动了手脚,害得你毁了容貌,所以才要伺机报复本宫!” 宸妃居高临下地瞪着萧常在,声音发狠道: “你是什么身份,本宫是什么地位?凭你也值得本宫毁了圣母皇太后的遗物来算计?呸!恬不知耻的东西!” 说完又要去踢打萧常在, 还是迎香上前拦了一把,劝道:“娘娘别跟她置气,仔细伤身。奴婢倒想起来了,方才咱们在梅苑躲避蝮蛇的时候,娘娘绊倒之前,好似萧常在就在娘娘身边。说不定......是她故意将娘娘给绊倒的。” 眼见自己的嫌疑又加深了一层,连做这事的动机也被人给补全了, 萧常在冒出了一身冷汗,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宸妃磕头如捣蒜, “嫔妾没有做过!当时......” 她倏然抬起头,手指一一划过几人,道:“当时在嫔妾身边的,还有刘常在、宋常在,好像还有清月姑姑。那时人人都慌了,说不定是她们谁在慌乱之中,不小心绊倒了娘娘!” “萧常在可不能乱说!” 萧常在的话几乎才落音,就听刘常在立马急着解释道: “谁忙着逃命的时候眼睛不是瞅着自己脚底下的路?好端端的,谁又会莫名其妙把脚伸到宸妃娘娘的足下?” 对此,宋昭默然不语,小福子则替她解释了一句, “那就更不可能是我家小主了。要是我家小主存了那样歹毒的心思,又何必事后连命都不要了,也要扑出去救宸妃娘娘?” 舒妃也看向清月问了句,“你绊着宸妃娘娘了?” 清月有些难为情地说:“奴婢当时理应要跟在娘娘您身边伺候的,但因为一些隐疾,所以才走慢了......” 宸妃白了她一眼,“你是足下生了茧?自己主子不护着,倒在本宫面前晃悠。” 清月无奈地撩开裤摆,将她的宫鞋露出来, 那鞋子小得很,完全不像是能裹住一个成年女子的脚的大小。 “奴婢是越人,越人女子是有缠足习俗的。虽然奴婢八岁被卖去跟了舒妃娘娘时,束足已经拆了。但脚骨畸形,所以脚掌尤为小,平日里走路步子都迈不大,如何还能去绊宸妃娘娘呢?” 舒妃跟着解释了一句,“清月打跟着本宫在母家的时候,就已经走不快了。这事不怪她。” 这下可好了, 宸妃被绊倒的时候,人人都有证据证明不是自己。 虽然刘常在的证据很薄弱,但她早先有意示好宸妃,明里暗里也助了宸妃不少次,所以宸妃自然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去。 如此一来,更加加身了萧常在的嫌疑。 宸妃闷哼一声,肃声下令道: “来人!将这贱人给本宫押入慎刑司严刑拷打,且看她还能嘴硬!” “慢着。”皇后沉声道:“事情还没有定论,萧常在到底还是皇上的表妹,总不能稀里糊涂的处置了。要真把她发落去了慎刑司,受了刑折磨掉半条命才证明她是清白的,岂不让人寒了心?” 宸妃冷嗤一声,阴阳怪气地说:“皇后可真会做人。那你说怎么办?由着她纵着她,是指望她这回没害成臣妾,下回再接再厉吗?” “宸妃,你别太失了分寸。”皇后斥了宸妃一句,也不管她再使什么小性子,而是看向萧常在,尚算平心静气地问她,“此事最大的疑点,还在你送出去的香囊上。好端端的,你为何要给大家送香囊?” 萧常在道:“这香囊是舒妃娘娘让我做的。舒妃娘娘说我这么久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已经是罪过了。所以才让我给大家做些香囊送过去,一来祈福保平安,二来大家也不会跟我计较什么......” 舒妃淡定道:“本宫是让你做香囊,可没让你往里面放什么蛇莹草。” “既是如此,萧常在你又为何要放蛇莹草进去?”皇后轻抚着怀中霜若新送回来的汤婆子,又补了一句:“这蛇莹草虽然能安神,但绝不是寻常香囊中会放的东西。” 萧常在解释道:“嫔妾根本不通药理,只是吩咐御药房送些能安神的干花草药来......” 皇后闻言看了一眼江德顺,他便立刻派人去将御药房的人找来。 而药童来后,却更是将萧常在作恶的事,在板上钉了钉, “回禀皇后娘娘,当日确实是奴才负责给萧常在配药的。但那蛇莹草,却是......” 他说着看向和萧常在一并跪在地上的银枝,道:“却是萧常在身边的银枝点名要要的。” 萧常在倏然转眸看向银枝,她的瞳孔震颤,震惊到无以复加。 而银枝则直接将此事认了下来,声音发颤地说: “奴婢只知道那是安神的好东西,奴婢也不知道那东西会招惹来蛇虫......” 此时此刻,银枝这样的解释,便显得十分苍白了。 无边的绝望掺入空气中,犹如一股股澎湃的浪潮,向萧常在席卷而来, 巴不能将她碾碎,揉烂。 许是因为过于紧张和害怕的缘故,萧常在本想开口解释,却一时胸腔翻涌,忍不住当堂作呕起来...... 皇后看她这样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得道: “既然如此,本宫不得不先将你扣押起来,等皇上忙完了国事再行定夺。” “来人,将萧常在押送至暗牢,好生看管着。” 第73章 冬日蛇祸6 这日的闹剧,至此才告一段落。 宋昭全程也没太关心那些女人在闹腾什么, 反正不管是谁要害谁,终归是狗咬狗的事,由着她们去咬就是了。 只是她心里面尚有一事觉得疑惑: 蛇非人,尤其是发狂之后更是不可被操控。 今日梅苑赏梅之际在场的后妃那么多,萧常在做这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万一不小心让蛇咬到她自己了怎么办? 那可是蝮蛇,被咬上一口命就没了。 是萧常在当真蠢钝至此,还是此事并不像宋昭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她一时也参不透。 所以回宫的路上,她闷闷的一言不发,心下一直在揣度此事。 小福子一路护着她,见她脸色沉郁,只等走到一处稍微僻静些的地方,他冷不丁突然跪下,对宋昭说了一句, “请小主恕罪。” 宋昭一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小福子这突如其来的‘请罪’是什么意思,于是淡淡地说: “起来吧。” 小福子跪得笔直,“奴才不敢......奴才冒失,方才为了护着小主,一时情急糊涂了将抱夏推了出去。幸好小主聪慧,堵住了抱夏的嘴,没让她把奴才供出来。若不然......奴才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要是牵累了小主,那可真是奴才的大罪过。” 宋昭躬身搭了把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你是比云杉聪明的,今日要是云杉在,只怕会自己冲出来不要命了护着我。今日如果死的不是抱夏而是云杉,我只怕会难受至极。” 说着,又在小福子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眼神坚定地看着他,道: “你亦是如此。” 这句看似寻常的话,却叫小福子十分感动。 他原先以为宋昭会怪罪他没有舍身护主,反倒是把抱夏推出去给她添了麻烦。 可小福子也是人,也会怕死, 情急之下他第一反应是要护着宋昭,但也不想自己丢了性命,所以才会将抱夏推出去, 这是人的本能。 但事发之后,他又觉得懊丧不已, 总想着宋昭将他从辛者库那个活死人墓里面挖了出来,他口口声声说着对宋昭忠心不二万死不辞,但却并未做到自己允诺的那般,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宋昭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看似无意间浅笑着说: “跟着我伺候的人,我永远都希望你们能先护好自己,再紧着我。若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珍惜,这样莽撞之人,又如何能护得好旁人?” 她温柔的目光和小福子对上,冲他略一挑眉,温然颔首, “你不要多想,你跟着我主仆荣辱本是一体,今日得有你先能护我周全,我才能有命去堵住抱夏的嘴。比起要你豁出性命来护着我,这反而让我轻松。明白吗?” 小福子越听宋昭说下去,越觉得自己今日这事做得不敞亮,心中对宋昭的亏欠也就越深。 他红着眼用力颔首,语气坚定道:“小主放心。小主用心待奴才,奴才日后必定更用心护着小主。” 宋昭浅浅颔首,瞧着他打趣一句,“我说过跟着我的人,我只会让他笑,不会让他哭。你这会子要是在我面前掉了泪,仔细我把你重新打发回辛者库去。” 小福子忙眨巴着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会心笑了。 其实对于宋昭而言,她十分理智地知道,这世上人人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所以当她得了云杉这样一个事事以她为先的忠仆,亦或是妹妹,她便格外珍惜。 即便她知道云杉不聪明,可能会耽误她的事,她也从未想过要将云杉打发走。 云杉自幼跟着她,算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若将云杉打发出宫,姜氏将她视为眼中钉,只怕出了宫门还没走出京都,就得被人给活活打死。 而小福子也算忠心,又是个机灵的,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当差,是不能让他心里有不舒坦的地方的。 不然这不舒坦的地方积累多了,他心中有了压力,做起事来反而畏手畏脚,得不偿失。 临近瑶华宫的时候,宋昭突然问了小福子一句, “我总觉得今日这事儿不知道哪里怪怪的。你说万一那蛇要是咬了萧常在她自己,她该怎么办?” 小福子道:“她能害人,必是有万全之策吧?” “就她那个脑子?呵......”宋昭忍俊不禁地摇头,“我觉得难。” 转过角门,宋昭打老远见到云杉在宫门外守着。 她也瞧见了宋昭,忙不迭朝宋昭跑过来,路上险些踉跄着快要摔上一跤。 “你慢些,跑那么快做什么?” 云杉喘着粗气立在宋昭身前,前后左右环顾了她好几圈,嘴里还泛着哭腔一直念叨着: “小主没事就好,小主没事就好......” 宋昭看她急得直掉眼泪,忙揽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快别哭了,小福子将我护得很好,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云杉悬着的心这才放到肚子里,回头冲着小福子闷哼了一声, “哼!算你长眼,要是伤了小主一根毫毛,我可跟你没完!” 他们两个如今‘打情骂俏’起来,是愈发不避人了。 宋昭看在眼里,却也只是笑笑,看破不说破。 主仆三人回到西偏殿后,刚一推开寝殿的门,宋昭迎面就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 这味道十分相熟,宋昭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回想着, 忽而将这味道和今日在一处闻到的味道,匹配了起来。 这香味,和今日皇后怀中抱着的那个汤婆子散发出的香味,竟有六七分的相似? 小福子也闻出来了, 他和宋昭对视了一眼后,向云杉问道:“宫里什么味儿?” 云杉说:“我听说闹了蛇,害怕得很。刚好宫里面还剩下了一些驱寒的雄黄酒,听说蛇最怕那味道,我就煮沸了在寝殿里洒了些,算是图个安心。” 闻言, 宋昭蓦地心念一沉,眉心微微隆起,眸色暗淡下去几分...... (ps:这个局到这就完了,去猜吧!还有还有,周五快乐!!!!) 第74章 命比草贱 云杉见宋昭的表情不太好,便道: “小主肯定是被今日的事吓着了,还没缓过神来。奴婢在小厨房里煨着安神汤,小主用一碗吧?” 宋昭淡淡颔首,又交代她,“顺便给瑶嫔娘娘也送去些,她也受惊了。” 云杉满口答应着退下,方一出门,小福子便低声对宋昭说: “小主,看来这件事当真另有隐情。” “皇后......”宋昭喃喃一句,目光放空看向窗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发出‘笃笃’响动。 小福子道:“皇后与宸妃不睦已久,这回宸妃复宠后,更是愈发不把皇后放在眼里。皇后要是想借着萧常在的手来铲除宸妃,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没想到皇后平日里看起来不争不抢,端和持重,却在背地里也会有这样的心思......” 小福子越说越起劲,慢慢就失了分寸。 宋昭抬眉瞥了他一眼,截断了他的话后,沉声道: “皇后娘娘贵为中宫,不是咱们可以议论的。且仅凭着雄黄酒这一件事,你能说给她什么?她畏寒又有心疾,雄黄酒可以驱寒也利于活血,皇后将它兑了水暖成了汤婆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奴才失言,小主莫怪。”小福子作势在嘴巴上拍打了两下,不敢再妄议下去。 宋昭也没继续责怪他,转了话锋说:“你去帮我准备些雄黄酒来。宫里头闹了蛇,我说不害怕也是假的。” 她微合眼帘,深嗅了一鼻殿里洒扫过雄黄酒的味道, “我觉得云杉这法子,就很不错。” 要说宋昭也确实古怪得很, 她嘴上说着云杉的法子不错,又要小福子去准备雄黄酒, 可一晃眼的功夫,又让织花和惜影将寝殿的门窗全都打开,说她闻不惯这股子味道,让人将味道都散了去。 后来喝完了安神汤,殿里的味道也散的差不多了。 她刚想着小憩一会儿,宫人便来报,说萧景珩来了。 还没等宋昭起身出殿去迎,萧景珩就已经入了西偏殿。 宋昭在门前和他撞上,忙屈膝福礼道:“皇上万安。” 萧景珩和往常一样,牵着她的手将她扶起来,“不是说了,私下里与朕相处,不用守这么多规矩。” 宋昭很自然的与萧景珩十指相扣,又满眼欣喜地看向他问道: “这个时候皇上怎么来了?” “今日吓着了吧?”萧景珩紧了紧牵着宋昭的手,眸光盈热且温柔。 宋昭抿着薄唇,有些后怕地点点头,“亲眼见到毒蛇那样凶猛,抱夏也死的实在可怜......” 萧景珩安慰她道:“最重要的是你没事就好。” 其实宋昭一早就料到了今日萧景珩肯定会来看她,所以才提前将内殿里的雄黄酒味道全都散了去。 今日皇后怀中抱着的那个汤婆子飘出来的味道,绝对不止宋昭一个人闻到了。 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后妃也怀疑到了皇后头上去,又莽撞将此事告诉萧景珩,那么萧景珩自然会联想到,他早前在宋昭宫里也闻到了这味道。 帝王心思诡谲,谁知道他到时候会不会以为,宋昭这是在旁敲侧击的告诉他皇后有问题? 宋昭可不想她在萧景珩面前苦心经营出来的不谙世事清纯少艾的形象,就这样前功尽弃。 不过皇后的汤婆子里装着雄黄酒的事,宋昭肯定是要将消息传出去的。 但绝对不是传给萧景珩。 此刻两人并坐暖座上,听萧景珩解释道: “江德顺将这事告诉朕的时候,说得稀里糊涂的。只说在梅苑发现了蛇,咬死了一名宫女。朕原以为是花鸟司的人当差不尽心,那时大臣们又在跟朕说事,所以朕就打发了他下去处理此事。却不想你和宸妃和你竟都都牵扯其中。” 萧景珩一边说,宋昭一边暗自思忖着: 那江德顺是什么人? 他可是萧景珩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是整个皇宫里面最老道的奴才。 宋昭如今圣眷优渥,宸妃又是一贯的宠冠六宫, 他若是知道了这两个萧景珩心尖儿上的人差点遇险,怎会瞒着不报? 那么他没有说,唯一的可能就是,连他也不知道实情。 多半是皇后身边的霜若去御前通报的时候避重就轻,只说死了个宫女,没说别的事。 皇后这么做当然也有她的道理, 当时宸妃只见到江德顺来了,却没见到萧景珩,她的表情是难掩的失落。 皇后就是这个意思, 她就是想要宸妃觉得萧景珩没有那么从前那么重视她了, 想要她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宋昭虽然看得通透,但在萧景珩面前还是得装傻子, 她问萧景珩,“皇上可去看了宸妃娘娘?” 萧景珩并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很快就换了话题, “萧氏此番行事实在太过歹毒。为着她毁容之事,朕已经多番宽慰过她,没想到她还是做出了这样的蠢事来。” 宋昭又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她?” 萧景珩道:“原本是想和李氏一样的下场,但念在她父亲萧斌也是皇族后裔,且办事勤恳从未出过差错。 再加上皇后也出面替她说情,让朕念在她心绪烦忧一时糊涂才会酿成大错的份上,从轻发落。故而朕决定网开一面,留下她的性命,只将人打入冷宫算是教训。” 言外之意,萧景珩不仅见过了宸妃,还见过了皇后。 论起在他心中的排位,宋昭至多不过排到第三。 不过她也很满足了, 毕竟她才入宫三个多月,比起皇后和宸妃入宫都快四年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输给她们什么。 不过比起这些论高低的排名,宋昭此番更在萧景珩身上看清楚了一件事, 原来在宫里面犯了错,只要能得萧景珩的爱重,那便等于拥有了免死金牌。 萧景珩以为琵琶断弦是宸妃的手笔,此事不单害的萧常在毁了容颜,还毁坏了圣母皇太后的遗物,是为重罪。 可因为是宸妃,所以萧景珩只不过冷落了她一个月,连象征性的惩罚都没有。 反观这一次,萧常在犯了错事,萧景珩却可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就将她打入冷宫? 遥想昔日,萧常在凭借昆曲一举夺得帝心的时候,不也是得萧景珩另眼相待的佳人? 如今没了歌喉,毁了容貌, 饶是佳人,却也是转瞬就可以被丢到九霄云外去,当真是命比草芥还要低贱...... 第75章 祸水东引 宋昭依偎在萧景珩怀中,紧紧地贴着他坚实的胸膛。 他的心跳那样蓬勃有力,富有温度, 但却不能给宋昭带来丝毫的安全感。 即便她如今得宠,又能如何? 二十年光景犹如白驹过隙,等她容颜衰老后,谁又能保证萧景珩不会像如今抛弃萧常在一样,也这般果决地抛弃她? 宋昭一直都明白,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想要让一个人保持高度的专一,本身就是一件违背常理的事。 所以在看清了这个事实后,她也从不奢望萧景珩待她会有不同。 与其期待奇迹发生,不如先将自己活成一个传奇。 她的手很自然地垂落在萧景珩的大腿上,不由地轻抚着龙袍衣摆上密织的金线。 她盯着那条栩栩如生的金龙,忽而觉得, 比起此刻将她拥入怀中的这个男人而言,好像他身上这件象征着无上权利的衣服,对她更具有吸引力。 毕竟只有实权在手,才是女人不会被男人当做玩物的唯一正解。 (ps:书中人物三观仅为了贴合背景和人设,不代表作者,新时代女性完全不需要依附任何男人,角色行为不要上升作者哈。别骂我,骂我断更,么么哒。) “想什么呢?” 萧景珩摩挲着宋昭精致小巧的下巴,缓缓施力,要她在自己怀中抬起头来。 宋昭明眸剔透相望于他,不自觉又靠得更近了些, “嫔妾在想,要是今日被咬的人是嫔妾,恐怕嫔妾日后就再不能陪伴在皇上身边了。现在想想,实在是觉得后怕。” “傻妮子,净说胡话。”萧景珩俯身在少女的唇瓣上落下浅尝辄止的一吻,而后道: “今日事宸妃与朕说了,你为了救她,连自身安危都不顾就扑了出去。你总是这样,事事以旁人为先,用心待人,却总忽略了自己。” 宋昭羞煞,“嫔妾哪儿有皇上说得那么好。” 其实她心里也觉得有些惊讶, 她是没料到,宸妃竟然会在萧景珩面前替别的女人说好话。 看来这次她的‘舍身相救’,已然博取到了宸妃更多的信任。 萧景珩扶着宋昭的后背,让她坐正起来,灼热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宫中尚无后妃在贵人的位份上,朕想着再给你抬一抬位份,你也担得起。” 闻言,宋昭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嫔妾入宫才将将三月,资历尚且,且也于皇嗣无功,不敢忝居高位。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宋昭清楚地知道,后宫之中的位份,其实是最虚的一层面子罢了。 若不是萧景珩心尖儿上的人,让她当了贵人又能如何? 从前李氏不也是贵人?现在尸骨怕是都寒了...... 且在这之前,宋昭才晋了一次位份,如今再晋位,不过两个月就被连抬了两级,岂不更要成了后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她一味地推辞, 后来萧景珩实在是拗不过她,只得作罢,期间还不忘打趣道: “你既说有了身孕才能名正言顺,言外之意,朕需得多多努力才是。” “皇上......” 萧景珩朗声一笑,旋即将宋昭打横抱起,也不顾少女在他怀中欲拒还迎地挣扎,便一路将人抱到了榻上,开始对她温柔怜爱起来。 * 次日因是皇后的休沐日,所以六宫不用去凤鸾宫请安。 不过宋昭还是起了个大早,洗漱装扮过后,在用早膳的时候对云杉说: “昨日宸妃娘娘受惊,我等下要去她宫里看望看望她。” 云杉说:“今儿个降温了,小主可得多穿些。” 话音才落,就见小福子取了个烟青色的斗篷来,“小主等下将这斗篷披上,就不会冻着了。” 云杉闻见了斗篷上面有很明显的雄黄酒的味道,便夸了小福子一句, “算你聪明,还知道宸妃娘娘的永和宫距离梅苑最近,所以给斗篷上面洒了雄黄酒,也好让那些脏东西离咱们小主远远儿的。” 小福子憨憨地笑道:“这还不都是跟你学下的?” 云杉自得地冲他扬了扬下巴,等宋昭用完早膳后,便帮她披上了斗篷,随她一同去了永和宫。 来时,宋昭瞧见刘常在也在。 她最近总是巴结着宸妃,在这儿也不奇怪。 “嫔妾给宸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起来落座吧。” 宋昭平身后,和刘常在相视一笑,算是打了照面礼。 今日宋昭方一落座,就有宫人给她添了新茶上来。 她和刘常在坐得近,瞧着刘常在茶盏里面是普通的碧螺春,而她面前这一盏却是极好的雨前龙井。 看来宸妃还是念着她昨日恩情的。 可宋昭才坐下喝了两口茶,还没和宸妃说上两句话,宸妃却突然又恢复了以往那一脸嫌弃的表情,翻着白眼问她, “你身上一股子什么味儿?” 她搅动着帕子掩在鼻下,“闻起来呛人得很。” 宋昭笑着看了一眼身旁伺候的云杉,解释道:“这丫头机灵,想着雄黄酒能避蛇虫,所以在嫔妾的斗篷上洒了些。也算图个心安不是?梅苑距离娘娘的永和宫这样近,娘娘也可以在宫里洒一些,以防万一也是好的。” 宸妃不屑地冷嗤一声,“呵。萧氏眼瞅着都要入冷宫了。往后皇宫里要是再有毒蛇,也该到冷宫去寻她才是。” 后来宋昭又说了几句殷切的关心话, 只是她身上的雄黄酒味道实在太浓烈了,宸妃又一直捂着鼻子,表情渐渐开始不耐烦起来。 宋昭便识趣先行告退。 等她走后,刘常在忽而压低声音对宸妃说: “娘娘,您闻着宋常在身上那斗篷上的气味,觉得熟悉吗?” 宸妃默然思忖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才道: “你不说本宫还没觉着,你这么一提,好像这两日是在什么地方闻见过,不过没有她身上的味道那么呛鼻就是了。” 刘常在眸色一阴,“昨日去梅苑赏梅的时候,皇后娘娘怀中抱着的那个汤婆子就隐隐飘出过这股味道。嫔妾觉得应该是雄黄酒过了水又被煮沸了,所以味道才清淡了许多......” 宸妃又不傻,经刘常在这么旁敲侧击的一点拨,她立马就明白了。 “竟然是皇后那个贱人!” 她气得拍案起身,毛躁道:“平日里装得满口仁义慈悲,背地里手段竟这样阴毒!本宫这就去将此事告诉皇上,非要把那贱人伪善的脸皮撕下来不可!” 见宸妃火急火燎的就要去面圣,刘常在立马跟在后面阻拦她, “娘娘稍安勿躁,只是雄黄酒而已,再者说还是咱们闻着觉得像,有没有实证。那汤婆子早就被换掉了,无凭无据的,皇上也不好去问罪皇后。” “那怎么办?就由着她把本宫当猴耍吗?” 两人正说着话,忽而见迎香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娘娘......萧氏她、她......” “你吞吞吐吐的要说什么?她挪去冷宫了吗?” “没有......”迎香低着头不敢直视宸妃的眼睛,声音渐弱道: “皇上将她放出了暗牢,还、还给她抬了贵人的位份......” 闻言,宸妃和刘常在双双震惊到无以复加,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用惊诧的语气问出了一句, “你说什么!?” 第76章 喜脉解困 宋昭回到瑶华宫时,本是要直接回西偏殿的。 却听见正殿传来了一声类似于碗盏被摔碎的脆响。 她将斗篷脱下来交给云杉,“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等到了正殿,看瑶嫔正在训斥着一名小宫女, 她见宋昭来了,脾气才有所收敛,冷着脸色对那宫女说:“还愣着?快把碎瓷片收拾下去。” 宋昭含笑凑上前,冲瑶嫔福了福,道:“可是下人办事不称心,冲撞娘娘了?” 瑶嫔无奈地笑笑,“他们称心不称心的有什么用?在宫里面伺候的,总得让皇上称心了才是头等大事。” 宋昭将瑶嫔的话暗自拒绝了一番,疑惑道:“嫔妾愚钝,倒不明白娘娘的意思了。” 瑶嫔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说:“你听不懂不要紧。去你库里挑些礼物,跟着本宫一起去昭纯宫给萧贵人贺喜吧。” 宋昭不解,“萧贵人?” “唉......还不就是暗牢里关着的那位?”瑶嫔叹了口气,这才跟宋昭解释道: “萧氏被挪去冷宫前,宫人需得给她验身,害怕她想不开了在冷宫自戕,所以不许她带脏东西进去。结果验身的时候,萧氏情绪十分激动,嘴里一直嚷嚷着说她是冤枉的,她要见皇上。后来也不知怎地,竟激动到自己厥了过去。 她人还没入冷宫,就不能算是废妃。带她去冷宫的奴才怕她出什么意外,便叫来了太医诊治。结果这一诊可了不得了......” 瑶嫔揉皱手中攥着的帕子,不甘地说: “她天赐的福气,竟然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皇上得知了此事,立马就下旨将人挪回了昭纯宫。太医说她情绪过于激动,对胎儿不利,于是皇上又当场给她抬了贵人的位份。” 她说着,不自觉将手护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恨恨地道:“只怪本宫不争气,偏要眼睁睁瞧着有那样歹毒心思的人有了皇嗣!” 听瑶嫔说完了事情的额全貌,宋昭自是心下一紧,暗道萧氏真是好福气。 不过这事也算是一件好事, 萧氏毁了容不得萧景珩宠爱,出身也不算好, 让她生下萧景珩的第一个孩子奉为贵子,可比皇后或者宸妃先诞子,要好得多。 “那梅苑遇蛇的事儿,皇上怎么说?”宋昭问。 瑶嫔冷笑道:“还能怎么说?左右又没伤着谁,死了个宫女而已,也不是什么塌天的大事。听御前的人口风转了,皇上也将那事定性成了意外,和萧贵人当然是一点关系也不沾了。” 瑶嫔性子直爽,她之所以会气成这样,是觉得萧氏在宫里做出放蛇咬人的坏事,却因为一朝有孕而一笔勾销,这才心中气闷。 于是宋昭便劝她,“娘娘也别恼了。皇上既然说了这件事是意外,那这件事也就只能是意外。咱们还是快些去给萧贵人道喜吧。” 二人结伴去往昭纯宫的时候,远远儿的在甬道上瞧见,萧景珩才从昭纯宫出来上了轿辇。 他应该是才看望完萧贵人,脸上凝着笑意,看起来很是开心。 瑶嫔不禁双手发力攥拳,小声嘀咕了一句,“你瞧皇上那高兴样,怕是即便昨日蝮蛇咬了宸妃,皇上也得等着萧氏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才会追究她的责任。” 她声音渐弱下去,又难掩失落之情,“可见宫里面的女人膝下有嗣,比什么都重要。” 宋昭压低声音提醒了她一句,“娘娘,皇上的事议论不得。” 如此瑶嫔也便不再说什么,瞧见轿辇走远后,才和宋昭入了昭纯宫。 其实萧景珩开心也是常事, 他接连没了两个孩子,萧贵人这一胎当然显得更为珍贵。 若萧贵人这一胎苍天见怜,还能让她一举得子, 那么就算她没有宠爱,仅凭着贵子的身份,她也能母凭子贵,封嫔封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宋昭和瑶嫔来到萧贵人房中的时候,除了宸妃和刘常在外,后妃几乎都已经到齐了。 这里头显着皇后尤为关心萧贵人, 皇后坐在萧贵人榻前握着她的手,脸上噙着和煦的笑意,正在一一叮嘱着萧贵人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而萧贵人则还是诚惶诚恐的,一个劲跟皇后说梅苑闹蛇的那件事不是她做的。 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 “皇上说了那事是意外,那事便就是意外。本宫和诸位姐妹也都信任你,你便不要想太多了。眼下将身子养好,为皇室添丁才是头等要事,明白吗?” 舒妃也从旁跟萧贵人交代了许多怀孕的禁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而后轻抚着她的小腹,感慨道: “本宫的孩子没了,你这一胎可一定要保住。” “宸妃娘娘驾到。” 随宫人内监一声尖细的通报声传来, 宸妃踏着阔步迈入殿内, 她板着一张脸,走起路来足下生风,气场强大到让人不敢直视。 萧常在见是她来,立马瑟缩到了床榻里侧,贴着冰冷的白墙瑟瑟发抖。 皇后则起身护在了她身前,拦住宸妃不许她接近, “宸妃,皇上已经说了昨日的事纯属意外,你就不要......” “本宫听说萧贵人有了?那可恭喜你了。” 宸妃看都没看皇后一眼,越过她去,居高临下睇着在床上浑身打颤的萧贵人,“你可得好好儿养着身子,这天赐的福气得守得住才算是你的本事。” 说完,犀利的凤眸一转看向皇后,“这件事是不是意外,皇后娘娘心里不该最清楚吗?” 她眸光鄙夷,自上而下打量了皇后一番,冷笑着说: “皇后还真是替国祚考虑,知道自己身子孱弱生不了,一听萧贵人有孕,就巴巴儿的赶来了。怎么?这会子你倒不觉得身子冷,连汤婆子也不带着了?” 这话夹枪带棒的,皇后一听登时变了脸色。 颖妃冲出来替皇后说了一句,“宸妃,你别太过分!” 宸妃瞥她一眼,“本宫关心皇后娘娘还有错了?” 宸妃的身段略比皇后高些,说话间微微颔首凑近皇后的耳畔, 她脸上挂着阴鸷的笑意,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对皇后说: “你既敢做初一,就别怪本宫做十五。 宫中时日还长,你和我,且还有的斗呢!” 说完瞧也没瞧皇后灰败如土的脸色, 倏然转身拨开挡路的后妃,饶是她那一贯的跋扈劲儿,就这般扬长而去。 第77章 深宫疑云 云妃对宸妃前来示威的举动,表现得尤为不满, “她耍威风是要给谁看?” 而皇后也显然被气得不轻。 她的呼吸声逐渐急促起来,不禁抚着胸口,向后踉跄了两步坐在了椅子上。 看她这样子八成是被宸妃气得心疾犯了, 后妃们立马围上去关心她的情况, 瑶嫔站在人堆外面,高声吩咐宫人说:“皇后娘娘心疾犯了,快去召太医来!” “别去......”皇后虚着力气拦了一句,蹙眉摇头道: “萧贵人得孕是喜事,别闹大了动静让皇上知道本宫和宸妃又起了口角,好好的喜事反而又要让皇上头疼了。” 颖妃道:“皇后娘娘哪里是和宸妃起了口角?分明就是她欺人太甚!让皇上知道也好,欺压中宫,总得给宸妃点厉害瞧瞧!” “本宫说了不要去就不要去!”皇后显然有些急了,脸色都开始憋得通红。 好在霜若随身带着能缓解心疾的药丸,取来让皇后和水服下,又不停地顺扫着皇后的胸口替她顺着气, 过了半晌,皇后的情况才缓和些。 她长舒一口气,道:“后宫和睦,皇上才能在前朝专心处理好朝政。这点小事,就别让皇上心烦了。” 宋昭打眼看着,也不知道皇后是真的被气犯了病,还是故意在众人面前装腔作势。 总归闹了这么一出,倒更坐实了皇后贤良淑德,宸妃骄纵跋扈的名儿。 后来皇后交代要萧贵人好好休息,便先摆驾回宫去了。 回宫的路上,皇后坐在轿辇里,而霜若则贴着轿辇外侧行走,随侍皇后。 冬日里的轿辇,为了防止透风,轿厢都被封得严严实实。 皇后觉得有些闷,索性掀开了轿帘透透气。 方才的事,霜若心里一直有气, 憋了半道路了,等皇后掀开轿帘后,她看见皇后一脸虚弱的样子更是心疼,便忍不住说道: “宸妃未免也太张狂了,娘娘总得给她点教训才是。萧贵人差点把她害死,她对萧贵人尚能装作和颜悦色,反而对皇后娘娘却是这般?”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凑近轿厢些,又道:“方才她在娘娘耳边说的那句话,奴婢听了个大概。她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觉得是娘娘和萧贵人联手要害她?” 皇后默然片刻,方道:“宸妃是见萧贵人有了身孕,皇上免了对她的惩罚,才一时恼了没处发泄,在本宫面前耍威风罢了。” 她胳膊肘抵在窗框上,卸了护甲的食指轻轻揉捏着发酸的太阳穴,略有些疑惑道: “可本宫也觉得奇怪,按理说皇上都赦免了萧贵人了,她若识趣的话,就应该对梅苑的事儿只字不提才是。可她为何还要一直拉着本宫,反复申述她是冤枉的?” “或许是在装样子给人看?”霜若想了想说:“毕竟她脱罪是因为皇嗣的功劳,又不是她真的清白。如果这件事就这样糊弄过去了,等来日皇嗣诞育,难保皇上和宸妃不会秋后算账?” 皇后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才道: “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是叫银枝把?本宫记得,是她擅作主张向御药房讨来的蛇莹草。这件事皇上定性成了意外,那宫女是她的家生奴才,多半也得放了。你盯着慎刑司,等人放出来后直接带到本宫这儿来,本宫要亲自审问她。” * 与此同时,昭纯宫中的热闹也已经散了。 后妃来看望萧贵人,不过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所以不得不来报喜。 但是大多数人还都以为是她做出了在梅苑放蛇的事, 对于这样的人,后妃们自然是敬而远之的。 从前宋昭装得和萧贵人走得亲近些,所以她留到了最后。 萧贵人也是看人都走完后,才冷不丁问了宋昭一句,“你可信我?” 宋昭默了默,缓缓点头道:“我自然是相信姐姐的。” 之前的相处让萧贵人对宋昭有了几分好感,眼下能说知心话的也只有宋昭一人,于是她便开门见山地说: “这事是有人想推我出去做替死鬼。从头到尾我什么都没做过。 我承认,当我知道我的脸很有可能是因为遭了宸妃的暗算才会如此,我是想过要报复她。可后来冷静下来,我一想到万一我真的害了宸妃,日后事情败露了,宸妃家中那样势盛,别说是我,就连我母家满门的性命怕也难保。” 萧贵人越说越激动,她一把抓过宋昭的手,不住地摇头道: “我不能牵连我的家人,所以我当时就放弃了报仇的想法。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你信我!” “我说过,我相信姐姐。”宋昭反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地说。 这件事到了这个时候,宋昭已经有九成的把握可以笃定,这件事和萧贵人无关。 可她又不能直接告诉萧贵人,她心里怀疑整件事是皇后布的局,于是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她, “其实整件事最反常的人就是银枝。没有姐姐的嘱咐,她好端端的跑到御药房去拿什么蛇莹草?现在皇上说这件事是意外,银枝是姐姐的家生奴婢,她应该马上就会获释,重新回来伺候姐姐。到时候姐姐可得找她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贵人连连点头应了一声,而后愤懑地说: “那个吃里扒外的贱奴!等她回来,我就是活活把她给打死,也要从她嘴里套出真东西来。” * 当晚,夜深时分。 入冬后,御花园西边儿的千鲤池便鲜少有人路过。 前阵子这地方彻夜燃着的宫灯也坏了,入了夜更是连巡逻的侍卫都懒得过来。 而今夜,这池边却站着一名女子。 女子立在树下,树荫将她没入黑暗中,并看不清她的长相。 不多时,有一名内监鬼鬼祟祟跑来了此处和女子汇合。 “回姑姑,事情已经办妥了,银枝被伪装成了受不住刑猝死的假象,不会被人察觉出不妥。” “做得很好。”女子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锦盒,在手中掂了掂后递给内监,“这是娘娘答应给你的赏赐,你瞧瞧看够不够数。” 内监笑着说:“多谢娘娘赏赐。奴才拿了钱,明日自然会跟着水车偷溜出宫,这辈子都不会回来,烦请姑姑告知娘娘,让娘娘安心。” 他说罢急忙将锦盒启开,却在盒子被打开的一瞬,忽而有大片的白色粉末朝他迎面扑来。 他只吸入了一鼻,便瞬间失去知觉,翻了个白眼昏厥倒地。 女子低眉看他一眼,笑意森然地喃喃了一句, “娘娘只相信,这世上唯有死人能守得住秘密。” 她对着倒地内监的腰身踹了一脚, 借着斜坡的地势,内监轻易就滚入了千鲤池中,被做成了溺毙的假象。 女子亲眼看着内监一点点沉下去,直到湖面上再泛不起一丝涟漪, 这才披着月光,急匆匆地走了...... 第78章 坐山观虎1 夜深,合宫寂静。 唯有瑶华宫的西偏殿,却在此时还燃着烛火。 宋昭独倚暖座案头,手中正翻阅着一本琴谱。 萧景珩的生辰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该练的琴艺歌技,她还是得用心练着。 毕竟这些,都是日后可以用来讨好萧景珩的筹码。 男人总是需要被新鲜感吊着的, 什么时候他对你的新鲜感彻底没了,那才是失去宠爱的开始。 ‘砰砰砰’ 门外传来清脆的叩门声,宋昭轻声回了句,“进来。” 小福子躬身而入,仔细将房门合上后,走到宋昭身旁低声感叹道: “小主妙算!钟粹宫果然有动静了。” “哦?”宋昭淡定自若地合上琴谱,“我才叫你盯了两日,她就按捺不住了?你且说你都瞧见了什么。” 小福子说:“奴才守在钟粹宫外面,过了子时见清月披了件斗篷出了宫。她一路去了御花园西边儿的千鲤池。 那地方在皇宫一隅本就偏僻,入了冬更是鲜少有人过去,再加上前两日宫灯坏了黑得很,便是连巡守的侍卫也懒得过去。 清月在到了千鲤池后,没多久就有一名内监来寻她。奴才在暗地里瞧着,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见没说两句话,清月就取了个锦盒递给他。 内监将锦盒打开后,锦盒里面扑出了大量的白色粉末,似乎是迷药。他闻见后立马昏厥过去,清月就顺势将人踢到了千鲤池里面,眼看着人沉底了,这才匆匆离去。” 宋昭静静听着小福子回完了话,问了句,“没让人瞧见你吧?” 小福子道:“小主放心,奴才藏得隐蔽,并未暴露。” 她这才浅浅颔首,泠然叹了句,“舒妃......我原先没把她往眼里放,没想到她才是手段最阴毒的那个。” 小福子问:“只是奴才不明白,这好端端的,舒妃为何要将一个小太监溺毙在千鲤池中?可是他办事不当心,得罪了舒妃?” 宋昭冷笑着摇头,“那内监应该是慎刑司的人。明日银枝就要从慎刑司出来了,谁吩咐银枝去御药房拿了蛇莹草,谁便定然是不想见她能从慎刑司活着出来的。 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舒妃安排慎刑司的人将银枝秘密处死,而后舒妃再让清月假借给动手之人好处的由头,顺便连他也给解决了,好落个死无对证。” “小主的意思是,梅苑遇蛇的事其实是舒妃做了手脚?”小福子越听越糊涂,凝着眉头抓了抓头皮,又问:“可是这件事在明面上,咱们一直怀疑的人都是皇后。小主是什么时候瞧出来舒妃不对劲的?” “许多事乍一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却经不起细细推敲。”宋昭抬眉看向小福子,反问一句,“你可记得事发时萧贵人曾说过,是舒妃教她做了香囊送给后宫众人?” 小福子回忆了片刻,连连颔首。 宋昭又道:“后来梅苑遇着蛇了之后,宸妃在我身边跌倒之际,我身边站着的人,除了萧贵人、刘常在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舒妃身边的清月。” 小福子渐渐明白了宋昭的怀疑,略有几分惊讶道: “所以这件事其实是舒妃牵的头,而绊倒宸妃的人,也很有可能就是看起来最没有可能的清月!” 宋昭淡然颔首,低垂眉眼抚弄着手指甲上的蔻丹, 思忖须臾后,也将此事在心中彻底理清楚了, “当时我以为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所以我才会冲出去救宸妃。可你想想,若当日我没有冲出去,事情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 小福子道:“那宸妃肯定是活不了了。这样一来,去御药房拿蛇莹草的人是萧贵人,上赶着做香囊送给一众后妃的人是萧贵人,梅苑遇蛇的时候,站在宸妃身边最有可能绊倒宸妃的人,也是萧贵人! 所有的事一环扣一环,那么大伙儿顺理成章的就会认为,是萧贵人因为容貌被毁一事恨毒了宸妃,才会设局想要害死宸妃。要是宸妃真的死了,只怕萧贵人都没机会被诊断出腹中怀有皇嗣,就已经被皇上一怒之下给处死了......” 小福子的分析与宋昭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而她之所以怀疑舒妃,其实还有一件一直都被人忽略的事。 她道:“梅苑遇蛇那日,咱们一直都以为雄黄的味道,是从皇后怀中抱着的汤婆子里传出来的。可你想想,当日舒妃几乎是和皇后一起来的,且她全程一直都站在皇后的身边。要说那雄黄的味道是从舒妃身上传出来的,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小福子细细回想当日场景,记起了舒妃果然是寸步不移地守在皇后身边,这才激动的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对啊!小主睿智!咱们只见皇后抱了个汤婆子,就先入为主的以为那气味是从汤婆子里传出来的。但如果舒妃用雄黄做了香粉的话,那味道从她身上传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昭沉吟片刻,才说:“这便是舒妃这一步棋厉害的地方。因为就算宸妃没有死,舒妃也可以撇清自己的干系,反而还能将皇后拉下水。” 小福子叹道:“没想到舒妃表面上看起来恬静和婉,背地里却有这么多的脏心思......” “她的脏心思远不止于此。”宋昭清澈的眸光渐渐笼上了一层阴翳,沉声道: “我怀疑昔日她小产一事,也是她自己搅弄出来的风波。” “这......”小福子闻言诧异不已,“您的意思是,舒妃是自己滑了自己的胎?” 他想了想,觉得这事有些离谱,连连摇头道:“可是她那一胎已经怀胎了将近七个月,又是皇上的第一子,是为贵子。小主您位份只在常在,舒妃实在犯不着为了陷害您,而失去一个诞育贵子的机会。” 宋昭听罢忽而抬头看向小福子,她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冲他略一挑眉, “可若是她这一胎,原本就保不住呢?” 第79章 坐山观虎2 宋昭私心里对于上回舒妃小产,她成为众矢之的被禁足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当日她也以为整件事都是李氏对她的算计, 虽然这件事逻辑不通,且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当时的她为了自保,只能将所有的罪名都抛到李氏头上去。 宋昭永远都记得,她去送李氏最后一程的时候,李氏到死也不肯承认舒妃小产的事情是她的手笔, 她都是要死的人了,又何必执着于一个清白? 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宋昭心尖,也就是最近这两日,她才算是想明白了。 “当日我被千夫所指,皇上也对我不信任,我为求自保,只能让你们给宫外递出去消息,联系药坊将整件事都推到李氏身上。 可现在想想,当日有可能将脏东西放在我宫中的,除了李氏外,舒妃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册封常在,六宫妃嫔皆送了礼来,不过大多都是差遣宫婢来,只有舒妃人在妃位,却是亲自带礼而来,我才在内寝招待了她。 而且咱们一直都觉得,李氏送出去的人参,是在她送礼的时候就做了手脚。但是人参送去了舒妃宫中一个多月,她要是想自己动手脚,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宋昭虽然说得有理有据,可小福子仍旧觉得这事说不通, “可舒妃她实在没有陷害您的必要。若如您揣测那般,舒妃这一胎原本就保不住,她要是有了害人的心思,完全可以去害宸妃,甚至去害皇后,毕竟除掉了她们,舒妃才能得到既得利益。既然如此,那她为何要选择害才承宠且对她没有任何危险的您?” 宋昭不疾不徐的继续与他分析道: “宸妃行事乖张,后妃之中她谁也瞧不上,也不愿与人亲近。也就是我选择依附于她,她才能给我几分好脸色看。舒妃如果想将那些能伤胎的东西丢在宸妃宫中,她必得亲自登门。以宸妃那股子傲劲,怕是舒妃连宫门都进不去就得吃了闭门羹。 再说皇后,她宫中就更不可能了。一来,皇后是绝对不会在自己的寝殿里面招待任何后妃的;二来,皇后礼佛讲究一尘不染,宫中上下一日得洒扫三次。舒妃要是将东西丢在皇后宫中妄图栽赃,只怕她还没小产,那脏东西就已经被皇后给发现了。” 宋昭缓一缓,继续道: “可若放在我这里,那就不一样了。我初入宫闱,圣宠并不稳固,人微言轻也没人会相信我。如果我没能力自保,那么这件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洗脱嫌疑的。到时候皇上彻查一番无果,只怕也会狠心将我处死,要我落得个李氏昔日的下场。 但皇上生性多疑,他不可能不怀疑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我。那么你想想看,皇上若是起了疑心,他最先会怀疑谁?” 小福子想了想说:“舒妃有孕的事,几乎是和宸妃小产同时发生。宸妃心里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所以皇上自然也会怀疑她.....” 他停顿片刻,忽而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还有皇后。毕竟如果舒妃平安生产,那么她诞育的皇嗣就是贵子。贵子身份贵重,即便是皇后来日诞育下了嫡子,彼此地位也是伯仲之间。皇上如果对此事生疑,肯定会怀疑到她们头上去。” 宋昭浅浅颔首,冷笑着说:“正所谓疑心生暗鬼。皇上一旦起了疑心,就会开始疏远她们。 你想想看,我是皇上的新宠,宸妃独得皇上盛宠这么多年,皇后又是中宫。舒妃这一竿子,可以说是将我们三个人全都打下了水,而她又可以借着小产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博取皇上的同情,此番若她奸计得逞,不正是她独占圣心,借机上位的好时机吗?” 听完宋昭所言,小福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顿感头皮发麻。 小福子自诩是有点小聪明在身上的, 但今日宋昭的这些分析,饶是要他想破脑袋去,只怕也想不出来。 表面上看,舒妃生得慈眉善目,温柔和顺,日常为人处世也是恬淡和静,与人为善, 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最没心机的人,却会在背地里谋算这么多心思缜密的腌臜事。 如此心机城府,实在令人咋舌。 小福子默然片刻,冲宋昭拱手一揖道: “小主心细如尘,可从蛛丝马迹中洞察先机,奴才佩服。今日清月在千鲤池做出那样的事,也算从侧面证实了小主的揣测。舒妃如此工于心计,实在不是个好对付的,不如小主将此事告诉宸妃,只当是卖她个人情,也能借着宸妃的强势将舒妃一举击溃。” 宋昭闻言不作任何表情,只摇了摇头否了小福子的建议, “这事我说了宸妃就会信吗?反倒还会要她觉得,我能想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儿,也是个有心眼的。” 说着摆摆手,叹道:“罢了,这件事咱们自己知道了,懂得提防就是。至于别人,由着她们自求多福吧。” 后来她只说自己倦了,让小福子退下去歇着,还刻意叮嘱他今日这件事要守住口风,不能告诉任何人。 只等小福子走后,宋昭随手取过一把银剪子,用它闲闲挑弄着快要没入蜡油里的花烛芯。 跳跃的火光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她艳而薄的唇微微扬起好看的弧度,噙着不明深意、甚至瞧上去有些阴冷的笑。 她当然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宸妃或者皇后, 她不仅不会告诉她们,还要替舒妃好好瞒着。 如此,她便可以眼睁睁看着皇后和宸妃愈发势成水火, 而她只需要和舒妃一起躲在暗处,静悄悄地坐山观虎斗就是了。 等到皇后和宸妃她们两个后宫最势盛的人斗到两败俱伤,舒妃以为自己可以独占鳌头之际, 宋昭自然会想法子,将舒妃做的所有‘好事’,都旁敲侧击的让萧景珩知道, 只等那时,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连消带打的除了皇后、宸妃与舒妃这三座大山,更能距离她心之所念的皇后宝座更进一步。 这般想着,她唇角的笑纹愈深,兀自喃喃一句, “眼瞧着这宫中的时日,是越来越有趣起来了。” 她想: 这些女人单是自己斗起来就已经足够精彩了,倒也剩了她亲自出手。 正好也给她腾出手,让她能有时间好好儿在萧景珩身上下下功夫。 这般想着,持剪的手忽而用力,剪断了花烛的灯芯, 于她身后摇曳的影,也瞬间归隐于黑暗之中...... 第80章 初雪祈愿1 翌日清晨,慎刑司果然传出消息, 银枝受不住刑,于昨日深夜暴毙而亡。 隔天,一名慎刑司刑官的尸体也在千鲤池中被人发现, 死了个奴才原是宫中最微不足道的事,慎刑司的人也不想声张,这事儿索性都没有报给内务府,就由他们私下将尸首给处理了。 故而梅苑遇蛇一事,到此就成为了悬而未决的悬案, 萧贵人注定是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了。 不过她仗着肚子金贵,倒是也能得上好一阵子萧景珩的‘圣眷’。 后来的几日,后宫中最风光的可不就要属她了? 萧景珩将她宠上了天,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先往她宫里送, 皇后也会做人,眼瞅着天冷了各宫都开始烧起了炭盆, 萧贵人位份只在贵人,按理说只能用银炭,但皇后却给她换成了只有妃位才可以使用的红罗炭,要她冬日里住着更暖和些。 萧景珩和皇后的态度都十分明显,所以梅苑遇蛇的事儿,渐渐也就没有人再提及了。 不过经此一事,皇后和宸妃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 从前宸妃虽然跋扈嚣张,但到底还是顾忌着皇后中宫的身份,每日请安也都半推半就的去着,即便不来也总有个能说得过去的告假理由。 可近来她告假的理由是愈发荒诞起来了, 昨儿个竟然让迎香给皇后说,她豢养的猫儿死了,心情不佳就不来给皇后请安了。 皇后听了这理由脸色阴沉下来,可到了也没训斥宸妃,糊弄着也就这么过去了。 今儿个晨起,宋昭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宸妃倒是罕见的没有迟来。 只是她神情伤郁,落座后就一直唉声叹气个不停。 皇后许是觉得她们彼此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儿,便先笑着向宸妃示好道: “听说妹妹养的雪绒死了,实在是可惜。本宫知道妹妹很喜欢它,便着人寻了一只和雪绒顶像的白猫送给妹妹,妹妹瞧瞧看可还喜欢。” 她抬眉看向霜若,霜若立马去内殿抱出了一只毛色雪白的白猫来,凑到了宸妃面前去。 宸妃见着白猫勉强笑了一声,也算给皇后面子,将它从霜若手中接过来后,还客气地说了句:“多谢皇后娘娘。” 后来后妃闲话的时候,皇后说了句,“眼瞧着这两日的天儿是越来越冷了,本宫想着等初雪落了,就先停了请安,让大伙儿都在各自房中走动着,免得摔了碰了的,总是不好。” 众人纷纷多谢皇后体恤, 宸妃亦道:“皇后娘娘这话说得有道理。皇后娘娘可知道,臣妾宫中的雪绒是怎么死的?” 皇后摇了摇头, 宸妃则一边抚摸着怀中猫儿雪白柔软的毛发,一边喟叹道: “说来也是那小家伙命数不好,平日里就窝着不愿意挪动,做什么都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找过花鸟司的奴才来瞧过,说是它生来心跳就比别的猫儿慢了半拍,算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没得医治。如今到了冬日里,被冷气那么一激,没熬过去就死了。” 堂下原本还是一派和谐,只待宸妃这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住,一个个都开始用饮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的猫有心疾,熬不过这个凛冬,这话里面暗讽的意味未免也太浓了些。 在座的除了只知道吃的惠嫔,还有谁听不出来,宸妃这明摆着是用她那只死了的猫来隐喻皇后。 皇后的脸色也是难看得厉害。 可宸妃对此却视而不见, 她抱着怀中猫儿逗弄了两下,继续自顾自地说: “要说还是皇后娘娘宫中好。这宫里面除了皇上的朝阳宫,太后的仙寿宫,就只有你的凤鸾宫通了地龙,自然暖和。不比臣妾,只能用些红罗炭在宫中烧来取暖,连只体弱的猫儿都养不活。” 说着将白猫随手往地上一丢,由着它受惊窜没了影, “这猫还是留在皇后宫中养着吧。等哪日臣妾有福气了,宫里也和皇后宫中一样暖和的时候,再养也不迟。” 她兀自起身,扬绢遮面打了个哈欠,腔调慵懒道: “皇后娘娘宫中暖和得很,臣妾待了一会儿就乏了。先告退了。” 宸妃一贯是如此, 耍完了威风,把皇后气个半死,然后一脸得意地挥挥衣袖扭头就走。 不过这戏,宋昭爱看。 这日看完好戏,回宫后的宋昭坐在暖座上继续研究起了琴谱来。 内务府的人新送来了炭火,云杉正往暖座旁的炭盆里添着。 “皇上总是惦念着小主的,小主您瞧,内务府给您送来的是只有妃位才能用的红罗炭。满后宫里也只有萧贵人有这待遇。不过她是因为有着身孕,若抛开这些不谈单说恩宠,那定是比不过小主的。” 她说着声音低了些,问道:“小主,瑶嫔娘娘用的还是银炭。要不奴婢择一些给她送过去?就说是内务府的人专程送给咱们瑶华宫的?” “就按你说的办。”宋昭瞥了一眼炭匡里的红罗炭,继而含笑看向云杉, “嘶~我总觉得你最近好像机灵了不少,换做从前,就算是要给瑶嫔送过去,你莽撞的怕是也会说,这红罗炭是皇上独独赏赐给我的,我心善分给了她,听着倒像是人家占了多少便宜。” 云杉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这些还是小福子教我的。他说入了宫不比府上,凡事都要我多长个心眼。免得说错了话得罪了人,叫人记仇到小主身上,那可不好。” 宋昭有些欣慰地点点头,“小福子机灵,你多听听他跟你讲这样,对你总没有坏处。” “唉!”云杉笑着应下,利索挑拣出了一筐好炭,就给主殿住着的瑶嫔送了过去。 没多久,她折返回来的时候,人还没进殿内,宋昭老远就听见了她的欢喜声: “小主~您出来瞧呀~下雪了!” 闻言,宋昭将菱窗推开了一条幽窄的缝隙, 窗外,大雪纷飞如鹅羽飘落,装点的红墙绿瓦如画境一般。 她将窗户再推开些,伸出手接下一片雪花, 看着它在自己掌心里渐渐缩塌成一滩无色的水, 不知怎地,她的心也跟着凉了一下。 她总记得,她的母亲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永远地合上了眼...... 第81章 初雪祈福2 宋昭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雪景, 尘封的记忆从心底涌出来,随着她的血液游走于她的全身,障了她的眼。 她仿佛又再次见到了活在她记忆中,永远年轻的母亲。 * “囡囡,你看,外面下雪了。” 白氏立在寝殿门外,指着漫天飞舞的雪片,笑着对房中正在剪纸的宋昭喊话。 宋昭朝门外看了一眼,圆嘟嘟的脸上立马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哇!好漂亮!” 她兴奋地朝门外跑去,却在出门的时候脚下不留神,被门框给绊倒了。 小姑娘扑倒在廊下冰冷的地面上,疼得哭了。 白氏心急如焚,三步并两步跑到了女儿身边, 她本是想俯身将宋昭搀扶起来的,身子都蹲下去了,但却迟迟没有伸出手。 宋昭哭得鼻尖儿通红,满腔委屈地看着白氏, “娘亲,疼......你抱抱我......” 而白氏却说:“囡囡,人总是会摔跤的。摔倒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要懂得学会如何自己爬起来。” 她轻抚着宋昭的额头,眼底满是心疼, “囡囡最坚强了,姨娘陪着你。” 小姑娘手掌擦破了皮,膝盖也疼得厉害, 尝试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 但她好似生来就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越是起不来,她就越和自己赌气, 最后挣扎了三五次后,她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爬了起来。 奇怪的是,当她自己爬起来的那一刻,她突然就不哭了, 好像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白氏看着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是宋昭第一次看见母亲笑得这样开心。 母亲将她抱起来,重重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囡囡真棒,姨娘带你去堆雪人好不好?” “好!娘亲手最巧了~娘亲要给我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 “小主?小主~您看奴婢堆得雪人好看吗?” 飘忽的思绪随着云杉在耳边的声声呼唤,被拉扯了回来。 后面的事,其实宋昭也不想回忆起来。 因为就在白氏给她堆雪人的时候,姜氏突然发难,当天就将白氏活活鞭打至死。 而年幼的宋昭那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还以为母亲是睡着了,一直心心念念着明天天一亮,母亲就能起来,用满院子的落雪,给她堆一个最漂亮的雪人。 却不料这一等,就等到了如今。 此刻,宋昭看着云杉手中捧着的雪人,眼睛有些发酸,却还是含笑点了点头,落音很重地说了句: “好看,” “很好看。” 云杉笑着指着窗外,“外头雪越下越大了,等雪落住后,奴婢再给小主堆一个大的!” 白氏教过宋昭,悲伤有时,欢乐有时,要她永远不要沉溺于悲伤中,要学会往前看。 所以宋昭从来都不会自怨自艾,悲伤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很快就缓过劲来, 从云杉手中接过雪人,将它放在了桌案上, 又牵着云杉的手帮她搓了搓,低声责备道: “你啊,只顾着贪玩,也不必怕把手给冻着?” 说着牵着她的手放在了炭盆蒸腾而起的暖气上,让她烤火暖一暖。 云杉是很喜欢下雪天的, 她昂着头看向菱窗外,口中念道着:“今儿是十五,十五初雪,真是极好的兆头。” 听她这么一说,宋昭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道: “初雪日祈福是有着好意头的,但是听说太后这几日礼佛,皇后要随侍,宫中的法庙都不许妃子进去。这喜气总要沾一沾,既然法庙去不得,不如咱们找一个寓意火红吉祥的地方,夜里去祈福吧?” 云杉想了想说:“今日是十五,每月的十五皇上都是要宿在皇后娘娘宫中的,今日也不会召小主侍寝,小主要想祈福得一好兆头也不是不可。只是冬日里百花凋零,唯有梅苑的红梅开得好,是个吉祥地方,但是......那地方才闹了蛇,咱们还是少去吧?” 宋昭道:“出事之后花鸟司的人把梅苑上下都快翻烂了,要是还能出问题,他们的脑袋还要是不要?无妨,就去那儿吧。” 说是要去祈福,但是宋昭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着急。 晚上到了亥时(九点),云杉都以为她不去了,她却在这个时候整装待发,新添秀妆,道: “走吧,这会儿宫里走动的人少,也落个清净。” 主仆二人一路踏着雪,步行到了梅苑。 十来日没来,梅苑的红梅开得更茂盛了。 打眼望过去,红白相间连成一片,美不胜收。 宋昭随手解开天水碧色的大氅,刚要将它脱下来,云杉见了立马揽着她的肩膀阻止她, “小主这是做什么?冰天雪地的,小主内衬单薄,脱了大氅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好?” 宋昭笑她,“人又不是纸糊的,哪儿能随便就被冻坏?” 说着执意将大氅脱下来递给云杉,“我是来祈福的,这事儿讲究心诚则灵,畏首畏尾连霜寒的天气都要怕,如此祈福,要漫天神佛瞧见了倒是我不敬。” 她说着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毕恭毕敬地跪在了雪地中。 云杉拗不过她,只好跟着她一起跪下, 她故意跪在了宋昭的左边,挡住了风口,好让宋昭不直接被冷风吹着。 宋昭看起来十分虔诚, 闭上眼帘,双手合十,口中恭敬道: “初雪祥瑞,天降富贵。萧姐姐喜得身孕,望苍天庇佑,让箫姐姐这一胎怀得平安顺遂,为皇上添丁添福。” 说完叩首一记,继续道: “信女私愿,还望天佑吾朝,世代顺兴,天佑吾皇,万岁万福。” 话落又连着叩首三记。 云杉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宋昭,见她额发上沾满了雪渍,心疼得很, “小主,咱们祈福也祈完了,奴婢扶您起来吧?” 她想要搀扶宋昭,却被宋昭轻巧地闪开了。 宋昭仍旧双手合十,跪姿笔挺,低声说: “祈福一事,绝非临时抱佛脚,是得怀揣着诚心和敬意的。我心里盼着皇上一切都好,怎能就这般只做表面功夫?便是三跪九叩的大礼都成了,我还觉着不够诚意呢。” 云杉闻言愣了一下,私心里想着: 这要是在雪地里将三跪九叩的大礼行全了,自家小主明日肯定是要缠绵病榻的。 她刚想再劝, 却觉身后有一道阴翳遮蔽下来。 继而一抹晃眼的明黄色从她的眼尾掠过, 定睛一看,才见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落下,正将一件墨黑色的狐皮大氅披在了宋昭的肩头。 宋昭觉着肩上一沉,这才猛地一惊,下意识回过头去看。 直到,她的眼神撞上了萧景珩灼热的眸光, 她一时无措,慌乱之际险些跌坐在地上, “皇、皇上?” 第82章 随侍行宫 “皇上万福。” 宋昭顺势给萧景珩行了礼,又有些疑惑地问: “雪夜幽寒,今儿是十五,皇上理应在皇后娘娘宫中才是,怎么会......” 萧景珩好像压根就没有听她在说些什么, 他只看着娇滴滴的美人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心里觉得不舍极了。 他躬身下去,轻揽着宋昭的腰肢,想要将她从雪地里搀扶起来。 宋昭下意识想要拒绝,却不料萧景珩手上力道更甚,霸道地将她扶起后拥入怀中, “祈福一事心诚则灵,若漫天神佛要见你被冻坏了身子才肯庇佑朕,那世人也不必都颂上一句我佛慈悲了。” 宋昭在雪地里跪的久了,身上沾满了蓬松的雪渍。 尤其是一双白嫩的玉手,叩首时需要双手撑地,整只手没入雪中,此刻更被冻得通红。 萧景珩看在眼里,眉头不觉皱起,肉眼可见的心疼起来。 他亲手帮宋昭将身上的雪渍掸去,又将她冰冷的小手护在掌心里,轻轻揉搓着, “手这样凉,是诚心要朕心疼?” 他的动作很轻柔,却还是令宋昭疼得口中轻嘶了一声,不自觉要将手往后撤。 察觉出异样后,萧景珩牵着她的手仔细瞅了瞅,才看见手不仅仅是冻红了,许是因为埋在雪地里过久的原因,指尖处已经隐隐有些发紫。 他忙道:“这怕是要生冻疮了。快随朕回宫去,朕帮你上药。” 他不敢再牵着宋昭的手,生怕弄疼了她,所以掌心上移,攥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 宋昭不敢忤逆,只得被他牵着向前走, 江德顺赶两步走到萧景珩身侧,用极弱的声音问了句, “皇上,可宸妃娘娘那儿......” “糊涂东西。就说她宫里人来报的时候,朕已经和皇后歇下了。 ”萧景珩冷着声音截断了江德顺的话,默然少顷后,又嘱咐了句,“去时给她送一盏御用的安神茶,此物对症梦魇效果最佳。” 宋昭听罢问道:“可是宸妃娘娘玉体欠安?” “遇蛇的事儿吓着了她,近来总是梦魇,也不是什么大事。” 萧景珩敷衍地回了一句,便带着宋昭上了轿辇。 回朝阳宫的路上,宋昭没少劝萧景珩去看看宸妃, 但萧景珩才见了她不顾自身在雪地里替他祈福的场景,心里正感动着,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及旁人? 再者说,宸妃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故意耍小性子,他还是分得清的。 看萧景珩的态度,他今夜是执意要将宋昭留在身边了, 如此,宋昭也就不再说煞风景的话,乖巧的跟只猫儿一样依偎在萧景珩怀中,由着轿辇一路向朝阳宫行去。 今天是十五,每月十五,萧景珩都是要宿在皇后宫中的。 宸妃和皇后闹成那样,宋昭料到了她肯定会耍心眼,想尽办法将萧景珩从皇后宫中‘请’出来。 若萧景珩当真弃皇后而去,去往宸妃的永和宫是必须要经过梅苑的, 所以才有了宋昭今夜执意要在梅苑雪地中祈福的一幕。 宋昭摆明了就是要截断宸妃的恩宠, 但她可不是从前的萧贵人,抢人恩宠那样光明正大,显得没脑子极了。 今夜,是萧景珩自己决定从皇后宫中离去,要去宸妃宫中瞧瞧的, 路过梅苑的时候,又是他自己看见了宋昭在雪地里跪着,所以才停轿上前查看究竟。 他又‘碰巧’听见了宋昭祈福的内容,看见了她浑身的雪渍和冻得通红的双手, 自己心生爱怜,执意要将宋昭带回宫去, 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宋昭蓄意争宠,而是萧景珩单方面对她把持不住。 当然,宋昭走这一步棋,也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 轿辇停在朝阳宫外时,她忧心忡忡地对萧景珩说: “皇上,嫔妾惶恐得很。今夜您本该宿在皇后娘娘宫中,恰逢宸妃娘娘身体不适,您去看望她的路上遇见了嫔妾。如今您让嫔妾留在朝阳宫,既不回皇后娘娘那儿,又不去看望宸妃娘娘。十五是圆日,嫔妾身份低微,如何能独占您的恩宠?” 萧景珩一贯是知道宋昭的, 这娇滴滴的美人向来不喜后宫之争,又从来不会去争抢什么, 哪怕是得了他的宠爱,也总是诚惶诚恐的。 偏她越是如此,越让萧景珩打从心底里对她怜爱。 他牵起宋昭的手,目光温暖且坚定地看着她, “朕陪伴在自己心爱的女子身旁,旁人不敢议论。若你怕朕的宠爱会让你招惹旁人的是非,今夜侍寝,可不叫敬事房将录下记档。” 说着轻抚着她鬓边的碎发,含笑问道:“怎么?你不愿陪着朕?” 宋昭害羞地垂下眼帘,弱而柔的声音像钩子一般撞入萧景珩的心底, “嫔妾愿意......” 敬事房没有今日的记档,就没人知道宋昭今夜侍寝的事。 萧景珩为了护着她,肯定会皇后与宸妃两边都瞒着。 皇后那边会以为萧景珩撇下她是去找了宸妃, 而宸妃那边又会以为萧景珩为了陪伴皇后,连她身子不适也不在意了。 如此一来,可不要她们更互相记恨着? 宋昭才不理会这些, 左右她们闹得越凶,萧景珩就会越疏远她们。 毕竟喜欢争风吃醋的女子,哪里比得过不顾己身也要为他祈福的女子,更惹人怜爱呢? 当晚,宋昭不出意外地留宿在了朝阳宫。 她几乎是一夜都没有睡着,第二日四更天,萧景珩晨起的时候动作很轻,生怕会吵到她。 她也就没睁眼,继续装睡。 毕竟昨天晚上和萧景珩折腾了三次,她身上又酸又乏,是想多躺一会儿。 且为女子者在男人面前,是要懂得示弱的。 她今日越是贪睡,萧景珩就越会觉得自己昨夜的十分勇猛。 虽然在那件事上,萧景珩也是的确厉害。 宋昭闭着眼,侧耳听着房中动静。 江德顺伺候萧景珩洗漱更衣时,听萧景珩交代了他一句, “今年是冷冬,朕想着过几日带母后去温泉山庄小住一段时间,你让皇后安排一下随行的后妃。” 江德顺巴巴儿地应了一声,又听萧景珩补了一句, “告诉皇后,让宋常在跟着一起去。” (ps:今天一更,明天三更补上。) 第83章 帝后心思 凤鸾宫。 打从昨天夜里萧景珩走后,皇后几乎一夜都未合眼。 她看着窗外的雪越落越密,看着它们一点点堆积在墙头上, 就像是堆积在了她的心底,寒得彻骨。 晨起,霜若入内打算伺候皇后洗漱的时候,见皇后穿戴整齐立在案前,正提笔誊抄着佛经。 她不敢提及昨夜的事,怕惹皇后伤心,只道: “皇后娘娘,外头雪停了,今日可要免了六宫请安。” 皇后默然少顷,只等写完了手下一行,才道: “冰天雪地,就别要她们来回奔走了。你着人去六宫通报,打今日起至除夕,她们都不必来给本宫请安了。” 霜若领命,很快吩咐人着手去办, 等她再度折返回来的时候,却带回来了一个人。 “皇后娘娘,江公公来了。” 皇后抬眉看了一江德顺一眼,尚算和颜悦色地说:“江公公这个时候怎么来了?” 江德顺躬身打了个千儿,道:“回皇后娘娘,皇上说今年是冷冬,想这几日收拾着去温泉山庄过冬,特差奴才来告知皇后娘娘一声。皇上说,此去温泉山庄的名额,由娘娘您来安排。” 他缓了缓,语气略微有些尴尬地补了一句:“只一点,皇上此番想将宋常在也带着。” 皇后笔尖一顿, 原本写满了一整页娟秀字迹的佛经,被十分突兀地氲上了一摊刺眼的墨迹。 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不着痕迹地冲江德顺点点头,温声道: “本宫知道了。近来天凉,你在皇上身边儿伺候着,早午记得给皇上添一盏参茶,补气血,也好暖身子。” 江德顺笑着说:“皇后娘娘蕙质兰心,对皇上关怀备至,奴才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将皇上照顾周全。” 说完了事他也没多留,只道御前还有事要忙,便躬身退下了。 江德顺走后,霜若将皇后手底下那卷写毁了的佛经撤到一边,缓缓将它卷起,期间不由念道一句, “没想到皇上竟如此看重宋常在?这随侍温泉山庄的殊荣,按理说只有嫔位以上的主子才可得。宋常在位份低微,同行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她说着压低声音,提醒皇后一句,“此番前往温泉山庄,太后定要同行。太后娘娘最重规矩礼数,到时候免不得要说道几句。皇后娘娘可要提醒皇上?” 皇后铺开一张新纸,一边流利地书写着佛经,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没听见江德顺说,皇上要本宫拟定同行的名册吗?你想想看,到时候太后如果因为宋常在跟去温泉山庄的事儿恼了,她问及本宫的时候,难不成本宫还能说,是皇上执意要将宋常在带去的吗?” 她笑着摇头,“皇上是天子,天子怎会有错?太后要是问起来,本宫也只能说这一切都是本宫安排的。如此,太后眼中不守规矩的人,也就只能是本宫了。” 霜若闻言眸光一暗,无奈地说:“这样一来,可又要委屈皇后娘娘了。” “本宫委屈什么?”皇后将重新写好的佛经拿起来,瞧过满意后递给了霜若,方道:“当得后宫之主,自然就要替皇上成全。你去将温泉山庄的布图拿来,给本宫瞧瞧。” 霜若将佛经归置好后,很快就取来了温泉山庄的布图奉给皇后。 皇后粗略地看了一眼,而后指着里面的两处殿宇,问道: “这迎春阁和听雨轩,本宫记得皇上生辰后庄子里的人报了要进行修葺。算来才一个月,想来应是尚未完工吧?” 霜若颔首应下,皇后便看着布图犯了难。 京都一直都是暖冬,像今年这样的冷冬,数十载也难遇一次。 所以温泉山庄能用得上的次数和避暑山庄比起来,可谓是少得可怜。 就说萧景珩登基后,今年也是头一次要过去。 因为温泉山庄去的少,所以庄子修建的时候便主张一切从简, 能住主子的殿宇,一共就只有八个。 现在迎春阁和听雨轩又在修葺,那么能住主子的殿宇,就只剩下六个了。 且这些殿宇都没有配殿,是不能几个主子一起混着住的。 霜若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皇上和皇后娘娘是肯定要去的,太后也会随行,皇上又点名要宋常在同去,那么分给余下后妃的宫室,岂不是就剩下两所了?” 皇后摇了摇头,“不是两个,是一个。萧贵人有着身孕,如何能将她撇在宫中?” 霜若思忖片刻,进言道:“反正皇上让娘娘选,娘娘在颖妃、云妃或者舒妃这三名妃位里面选一个跟着去就是了。昨日十五,皇上本该宿在娘娘宫中,偏宸妃不懂规矩,使手段把皇上给哄了去!她喜欢邀宠,娘娘就把她撇在宫中,要她邀个够!瞧谁还能搭理她!” 霜若的语气有些急了,皇后不免训斥她一句,“宸妃好歹也位列妃位,你背地里这样议论主子,自己觉着合适吗?” 霜若忙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奴婢失言了......” 皇后也不与她计较,继续道:“你说让本宫不许宸妃去,本宫还偏就要让她跟着去。不然总要皇上以为本宫和宸妃一样,是心胸狭隘的俗人。” “可要她跟着去,她时常冒险僭越,皇上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娘娘岂不是要日日受她的气?” “她能气到本宫什么?”皇后不屑一笑,“本宫压根就没打算跟去。舒妃没了孩子,心情总是郁郁寡欢,本宫想腾出自己的位置来,叫舒妃跟宸妃同去,权当是散散心。” 霜若听皇后如此说,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萧景珩到温泉山庄是去过冬的, 如今才十月末,他这一去起码要除夕才会回来, 如果皇后不跟去的话,就有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见不到萧景珩。 可她只是个奴婢,就算再心疼自己的主子,许多规劝的话她也不能说出口, 于是也只能心疼地对皇后说:“皇后娘娘您就是太心善了,什么事都想着顾全大局,宸妃与您相比,实在该自惭形秽才是。” 皇后对此一笑置之, “本宫是皇后,是皇上的正妻,跟她一个妾室计较什么?” 说着将温泉山庄的布图递给霜若,“去让人将这消息晓瑜六宫吧。” 第84章 云台遇险1 霜若先去了舒妃和宸妃宫里报信, 等来宋昭这儿的时,刚好是用完午膳午憩的时候。 瑶嫔歇着,她也就没有惊扰,径直去西偏殿见了宋昭。 她言简意赅的将随侍温泉山庄的事告诉了宋昭, “皇上要成行温泉山庄,要皇后娘娘拟定随侍的后妃。皇后娘娘挑了舒妃娘娘和宸妃娘娘,还有有孕的萧贵人。余下的一个名额,娘娘给了你。” 霜若说了, 这一切都是萧景珩交给皇后安排的,又说是皇后挑选了宋昭,给了她一个随侍的名额。 宋昭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萧景珩的属意,但皇后要装,她也得配合她演戏不是? 于是听霜若说完后,她忙道:“这如何能成?皇后娘娘是中宫,怎能独留宫中?” 她一脸的难堪,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皇后娘娘若是因为要安排我去温泉山庄,所以才决定留在宫中的话。还请姑姑让娘娘收回成命,否则我心里实在难安。” 霜若道:“皇后娘娘素有心疾,即便是去了温泉山庄也是泡不了温泉水的,且娘娘喜静又不愿折腾,所以才选择留在宫中,与常在您实在没有关系。总之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常在还是快些准备着吧。” 宋昭只好道:“多谢皇后娘娘成全,等下我亲自去娘娘宫中叩谢恩德。” 她这么说,霜若倒也没拦着, 只等将人送出去后,云杉才道:“皇后娘娘好端端的,为何要卖给小主这样大的一个人情?奴婢觉得这件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宋昭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那你说说看,她为何自己不去?” 云杉沉吟片刻,分析道:“要小主去温泉山庄是皇上的意思,霜若刚才那么说,是以为小主不知道,所以才把功劳都揽在皇后娘娘身上,让小主能记皇后娘娘的好。至于皇后娘娘为什么自己不去......” 她托腮想了半晌,忽而一拍手掌,眸子都亮了, “奴婢想到了!这次去温泉山庄,太后肯定也会跟去。太后是宫里面最重规矩的,而后妃无论是随侍避暑山庄或是温泉山庄,都只能是嫔位以上的主子才能跟着。 萧贵人有孕另说,可小主您位份只在常在,跟去本就是不合宜的事。让太后知道,难免会说皇后安排的不妥当。可是现在皇后不去了,将她自己的名额让了出来,这件事在太后眼里就变成了皇后是顾忌皇上的喜好,所以才舍己为人,牺牲自己成全了小主。” 云杉越说情绪越激动,脸色也变得愈发难看起来, “那么到时候太后对皇后肯定不会有意见,反而会觉得皇后贤良淑德,顾全大局。但是对小主......多半是要觉得小主狐媚惑主了!小主第一次见太后就给太后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往后要再想让太后对小主另眼,可就难了。” 听完云杉这一长串有理有据的分析,宋昭倒是当真对她有些另眼相看了。 她含笑打量着云杉,打趣道:“我抽空倒真要问问小福子,私下里是教给你什么了?你跟着我那么久,还从来没有过看事情这样通透的时候。” 其实小福子又能教云杉什么呢? 他只是告诉云杉,如果她想事情不通透,凡事还是跟在府上一样只看表面的话, 那么她作为宋昭的家生奴才,总有一天会因为她的不精明而连累到宋昭。 云杉把宋昭看得比她自己还要重要,她怎能允许因为她的过失而牵连宋昭分毫? 所以打那之后,云杉就变得愈发谨言慎行,多思多虑起来。 方才她的分析没有错,但也只是看穿了这背后的一层深意。 宋昭知道,皇后这么做最大的目的并非是要太后对她有意见, 而是想在某些事上,撇清自己的关系。 就比如萧贵人腹中的那一胎。 萧贵人有着身孕,她那肚子就像是一颗烫手的山芋,谁撞上了便属谁倒霉。 后宫已经接连没了宸妃和舒妃的两个孩子,萧贵人的肚子还不知道得被多少人在背地里惦记着。 皇后现在将萧贵人弄去了温泉山庄,而她人又在京都, 那么到时候,如果萧贵人腹中的皇嗣在温泉山庄出了什么问题,皇后就可以躲得远远儿的,任谁也不能将脏水泼到她身上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宋昭也不大想去温泉山庄了。 但这一次,她又不得不去。 她已经拒绝过萧景珩太多次了, 拒绝男人一次两次,或许会让他觉得你与众不同,觉得新鲜, 但若拒绝了三次四次,凭你国色天香人间尤物,也总会要人觉得你不识抬举。 凡事都讲究一个张弛有度,该给萧景珩甜头的时候,宋昭从不会吝啬。 这日霜若走后没多久,宋昭就赶去了皇后宫中, 她来时,远远儿的在门外就闻到了一股子浓烈的香粉味, 那香粉是云妃常用的,宋昭总觉得那味道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后来见到皇后时,皇后也说:“云妃前脚才走,你就来了,也是赶巧。” 宋昭此番来,是为了叩谢皇后恩德的, 她和皇后好一番客气,但还没说一会儿话,皇后脸色就开始有些不太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宋昭见过她心疾发作的样子,知道她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霜若拿了药丸给皇后服下,宋昭则伺候皇后饮水。 只等皇后情况缓和些后,听她自嘲地说道:“本宫这身子一到冬日,便愈发不中用了。” 宋昭听说过,皇后的心疾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是没办法根治的。 她也只能不痛不痒地安慰皇后两句, 可正说着话呢,才缓过劲来的皇后却突然下起了逐客令, “宋常在,本宫还要出趟门,就不留你了。” 宋昭疑惑道:“外头积雪还未融化,又冷地面又湿滑,皇后娘娘才犯了心疾,还是在宫中好生休养着,莫要走动了吧?” 霜若也跟着劝了一句,“是啊娘娘,您还是......” “本宫得去。”皇后执意起身,“云台那儿供奉的平安符到了时辰就得取回来,否则便不灵验。霜若,你去安排人备轿吧。” 第85章 云台遇险2 皇后口中的云台,是当年先帝为了笃信佛法的太皇太后修建的。 云台共计九百九十九阶台阶,是宫里面最高的建筑。 用先帝的话说,这叫‘接天’,讲究着礼佛的时候距离天越近,便越虔诚。 云台之上,供奉着一座十殿菩萨庙,里面常年供奉香火,也是宫中祭拜祈福的圣地。 不过因为云台实在太高,又没有捷径登顶, 哪怕是皇帝要想上云台礼佛,那也得一阶一阶地走上去。 久而久之的,宫中主子祈福也就懒得来这地方了。 可唯有皇后不同。 她每月十五都会亲自登顶,将自己亲手撰写的平安符供奉在十殿菩萨庙里,受一夜香火的熏冶,再亲自取下来将它交给萧景珩,以护得帝王平安祥瑞。 萧景珩觉得此事劳神费力,多次劝说皇后不要再费这功夫, 但皇后仍旧每月如此,说这是她对萧景珩的一番心意,但求萧景珩成全。 故而皇后每月十五十六要登云台,已经算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才犯了心疾,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即便是有宫人洒扫过,云台还是会有残雪冻住,必然湿滑难行。 有一名小宫女跳出来说,“娘娘,要不奴婢帮您去取吧?” 可才说完话,就听霜若训斥她,“平安符是主子放的,咱们做奴才的怎能去取?如此可不要玷污了皇后娘娘的心意?” 宋昭僵在一旁听着霜若话里的意思, 皇后这病恹恹的样子肯定是去不了了,她今日要是去了,万一在云台上摔上一跤,到时候萧景珩追究起来,宋昭对此事坐视不理,反而成了罪过。 霜若又说了,宫女和太监都是奴才,是不能去取的。 那么眼下最合适去替皇后将平安符取回来的,就只剩下宋昭一人。 她被架在了半道上,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默然半晌后,她见皇后还是执意要走,这才拦在皇后身前,试探地说: “不如让嫔妾帮娘娘去取吧?” 皇后当然不会同意,便说:“云台台阶陡峭得很,雪后更是湿滑,本宫如何能让你去?还是本宫自行前往吧。” 听她这话说的,宋昭不能去,她这后宫之主倒可以冒险? 这话撂下,宋昭即便不想去,如今也不得不去。 “娘娘替皇上祈福时亲自将平安符送上去,已经向漫天神佛表明了诚意。如今嫔妾也想替皇上祈福,还请皇后娘娘能给嫔妾一个机会,由嫔妾将平安符取回。” 如此,皇后才半推半就地说:“那好吧,你此去小心些。” 从皇后宫中出来走远些后,云杉低声对宋昭说: “小主您真的要去吗?奴婢总觉得这件事古怪得很。皇后要是想将平安符取回来,她大可以在清晨雪还没有冻住的时候去,何必要等到这时候?” 宋昭道:“皇后话都说到那份上了,我不去也得去。总归一切小心就是了。” 等主仆二人到了云台后,正好瞧见有宫人正在台阶上洒扫着。 底部台阶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了,上面还洒了盐巴, 云杉在头几阶台阶上来回踱了两步,确定不会打滑后,才对宋昭说: “小主,这台阶没问题。” 宋昭自己也试了两阶,洒了盐巴的台阶即便还有些水迹,但却不会结冰,也不会打滑。 可饶是如此,宋昭还是多长了一个心眼。 毕竟云台高耸陡峭,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从上面摔下来,可是要丢了性命的大事。 她站在台下,瞧着一名奉香的宫女从低处一阶阶爬上了云台顶,全程如履平地没有任何闪失后,才对云杉说: “走吧,咱们慢点。” 云台一侧靠山,一侧悬空, 靠山处在右,悬空处在左, 启朝尚左,原本应该宋昭走在左边,云杉走在右边, 可云杉害怕宋昭有什么闪失,便也不顾着规矩了,主动跑到了左侧不靠山的一处, “小主走里面,更安全些。”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却才走了十几阶,忽而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道傲慢的女声, “站那儿。” 宋昭蓦然回首,见宸妃的轿子恰好路过此地, 宸妃掀开轿帘看向宋昭,一双凤眸微微眯着,锐利的眸光正自上而下打量着她。 “你这是要作甚?” 宋昭已经爬了十几阶台阶了,站位比宸妃高出好一截。 她是不能站在比宸妃高的地方给宸妃请安行礼的,于是复又折返下去,立在宸妃的轿前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道: “回宸妃娘娘,皇后娘娘差嫔妾来取回在十殿菩萨庙里供着的平安符。” “呵~”宸妃冷嗤一声,语气冷戾道: “你依附本宫,却还巴巴儿地想着讨好皇后?你倒还真是懂得左右逢源呐!” 宋昭忙道:“嫔妾并未想要讨好皇后,实在是......” 她将方才在凤鸾宫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跟宸妃讲了一遍, 说罢无奈叹气道:“这事儿正好让嫔妾撞上了,嫔妾也没法子了。这云台这般高,昨日又下了雪,说实在的,嫔妾心里也害怕得很。” 宸妃压根就听不进去宋昭的解释, 她轻抚鬓发,朝着宋昭翻了个白眼,语气阴阳怪气地说: “你仔细看着脚下的路,别行差踏错,就没什么好怕的。本宫瞧你手上生了冻疮,云台两边儿护身的铁链冬日里冷得跟冰块子一样,能不碰就不碰了吧,免得把你这双娇贵的手给冻掉了,来日倒不好伺候皇后!” 说罢闷哼了一声,负气似的甩下轿帘,吩咐宫人抬轿走了。 虽说宸妃的性子向来如此,但宋昭却总觉得她今日有些有说不出的古怪。 许是因为宸妃提及了一句,所以宋昭攀爬台阶的时候,全程都没有触碰云台两侧围护的铁链。 她虽没碰,但是目光却一直盯着它们。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她渐渐放慢了脚步,云杉回眸看她, “小主怎么了?” 宋昭默然驻足,将身体的重心靠向云杉,继而随手拉住一侧的铁链,稍微用力向下拽了一下, 便就是这么简单的一拽,铁链的连接处竟吃不住力瞬间脱钩掉落, 叮呤咣啷的声音吓得云杉打了个哆嗦, “小主小心!” 她牢牢搀扶着宋昭,看着松动落地的铁链,心有余悸道: “幸好小主没有扶着铁链,不然力道都吃在铁链上,铁链突然断了,小主肯定会摔下去的!” 身处高处,凛冽的寒风不断往宋昭衣领里灌。 可她却愣是被吓出了一身的汗来, “这铁链上是有吉云纹的,宫人不得触碰,唯有主子才能搀扶。刚才咱们在底下瞧着的那个宫女就是在菩萨庙里伺候的,她日日都爬云台,早就被训练得不觉得累了。 可宫里的主子不比宫人干惯了粗活体力好,谁若是爬得累了在这铁链上搭把手,只怕人都得跟着飞出去,被摔成了肉泥......” 云杉闻言乍惊,惶恐不已道: “是皇后要害您!” 宋昭默然看着身后陡峭的台阶,口中吐出了一阵温热的雾气, “是宸妃要救我。” 第86章 爱憎分明 之后再向云台顶攀爬的时候,宋昭和云杉更小心了些。 主仆两人都靠着山壁,每走一步都踩稳了才敢继续向前。 登上云台,入了十殿菩萨庙,于佛像前叩首跪拜后,宋昭将奉在佛龛前的平安符取了下来,用绢帕仔细包好放入腰封中。 临走时,她对在此侍奉的宫女说: “云台两侧护身的铁链断了,你安排人快些修好,别伤着人。” 宫女连声应下,但脸色却满是疑惑地嘟囔了一句, “明明上个月铁链才重新固定过,这才几天呀,怎么会断了呢?” 宋昭听罢倒也没说什么, 下山路上,宋昭脑海中一直都萦绕着一句方才宸妃说过的话, ‘云台两边护身的铁链冬日里冷得跟冰块子一样,能不碰就不碰了吧,免得把你这双娇贵的手给冻掉了,来日倒不好替皇后周全!’ 要是没有宸妃这句听起来十分突兀的话, 宋昭这会儿只怕已是生死未卜。 从云台平安下来后,云杉长舒了一口气, “好险的路,皇后娘娘每月都要登云台两次,原以为只是辛苦些,却没想到这地方一不小心竟是会要人丢了性命的。” 宋昭冷笑着说:“非得这样才能显出她待皇上的好来,不是吗?” “要是只为了让皇上觉得她好,连命都能舍出去,奴婢觉得这样得来的情谊,还不如不要呢。” 这件事上,云杉倒比皇后看得还通透。 后妃人人都对萧景珩关心,可皇后的关心未免有些太过了。 关心失了分寸,便妻不像妻,反倒像娘。 也不怪萧景珩对她总是相敬如宾,却没什么夫妻间的情爱。 走出云台十来丈远,云杉心有余悸地回过头,看着半山腰挂在悬崖边儿上的铁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真是好险。要不是宸妃娘娘挖苦小主的时候阴差阳错提了一句那铁链,只怕小主扶上去可就危险了。” “她不是阴差阳错提了一句。”宋昭沉声道:“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故意?小主是说,宸妃一早就知道那铁链有问题?” 宋昭默然不语,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路, 云杉想了半晌,忽而恍然大悟道:“还是说,那铁链根本就是宸妃她......” 宋昭侧目看了云杉一眼, 宫中隔墙有耳,连风都有窃听的能耐, 云杉会意,立马拍打着嘴巴噤了声。 其实这件事到如今已经很明朗了, 宸妃以为梅苑遇蛇的事是皇后要害她,所以一门心思想着要报复皇后。 皇后每月十五、十六要登云台的事,宫中几乎人尽皆知, 所以宸妃要想害皇后,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在云台的铁链上动手脚。 这法子最简单,也最没脑子,若东窗事发很容易就能被人给查出来, 不过这倒很像是宸妃一贯的做事风格...... 再者说,宸妃又不礼佛,她的轿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往云台去? 八成是她一直躲在暗处,想亲眼看见皇后摔死,才能解心头之恨。 而整件事的意外,便是突然出现的宋昭。 宋昭将平安符送还给皇后后,彼此寒暄了两句,她便退下了。 于皇后宫中出来后,宋昭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绕路去了趟宸妃宫中。 她来时,宸妃正在宫中听戏,她便站在一旁侯了约莫半个时辰。 等戏子走后,宋昭第一时间走到堂下正中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宸妃面前,向她行了跪拜大礼, “嫔妾多谢宸妃娘娘。” 宸妃饶是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模样,冲宋昭翻了个白眼后,道: “你谢本宫什么?本宫又没做什么,你要谢,便多谢你自己吧。” 宸妃当然得装着听不懂宋昭在说什么, 不然岂不是变相承认了云台的铁链是她动的手脚? 宋昭也是明白人,只道: “嫔妾手上生了冻疮,遇寒更会加重伤势。今日要不是宸妃娘娘提醒,嫔妾一定会扶着冰手的铁链登上云台,到时候这双手被冻得麻木,怕是连穿衣吃饭都成了问题。” 宸妃默然须臾,扬手吩咐宋昭起身,继而冷笑道: “你这双手保住了,更得知道日后要用它去侍奉谁,明白吗?” 宋昭连连颔首,恭声道:“嫔妾能有今日,全然仰仗娘娘一路提拔。娘娘待嫔妾有大恩,嫔妾自不会忘本。” 宸妃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昭那张美璧无瑕的脸, 每每与她独处时,宸妃都会暗自赞叹这女子生得实在惊为天人, 尤其是当她看见萧景珩看向宋昭的眼神,是那样灼热,那样盈切时, 她就恨不得要将宋昭这张脸皮给扒下来。 她本是可以这么做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让她妒忌的女子,却救过她的命...... 宸妃眯着眼睛,眼中星芒尽是锐气,恶狠狠地在宋昭身上剜了一下, 而后满腔嫌恶地说道:“你自然不该忘本。否则本宫能把你送到皇上的龙榻之上,就也能把你送到妃陵的厚土底下!迎香,请她走!” 这日最后,宋昭是被宸妃给赶出永和宫的。 不过她一点也不恼, 只心下觉得宸妃好蠢,蠢到让人实在恨不起来。 比起这后宫中人人都躲在暗地里下黑手,像宸妃这样明刀明枪爱憎分明的人,反而倒显得不那么叫人讨厌了。 回了瑶华宫,宋昭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将要贴身带着的行囊放在了床头,打算等下再归置归置。 于此时,萧景珩却来了。 他依旧没让宫人通报,给宋昭送上了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 彼时宋昭正在捣鼓着床头放着的行囊,见萧景珩来了,她立马有些慌张的将行囊用被衾盖住,而后迎上前去向萧景珩福礼。 “皇上万福。” 这局促的举动被萧景珩看在眼里, 他不动声色将宋昭扶起,牵着她的手径直朝床榻走去, “藏什么好东西?连朕也不给看?” “没、没什么......里面都是些嫔妾要贴身带去温泉山庄的东西。”宋昭回话回得结巴,眼神闪躲,更要萧景珩觉得她有问题。 他倏然一把掀开了被衾,连带着系好的行囊也被摔到了地上。 萧景珩躬身将行囊捞起来,正打算解开一探究竟时,瞧着宋昭紧张地咬着嘴唇,红着脸怯怯地说: “里面都是些寻常日用的东西,皇上还是别看了吧......” 第87章 更近一些 宋昭今日的言行举止实在奇怪, 和昔日她于萧景珩面前展现出的落落大方大相径庭。 她越是如此,越让萧景珩觉得这行囊里面有古怪。 他眸色略冷,动作略显生硬的将行囊的系带解开。 可打开之后瞧见了里面的东西,却完全出乎了萧景珩的意料。 和宋昭说的一样,行囊里面装着的都是些日常用度: 什么茉莉干花、薄荷脑油、棉锦护膝云云...... 如此,萧景珩更觉得奇怪了, “你说行囊里是你要贴身带着的东西,可朕记得你不喜欢薄荷的味道,这是......” “可皇上喜欢啊。”宋昭红着脸将行囊从萧景珩手中夺了过来,指着里面的物什羞嗒嗒地说: “皇上喜欢茉莉的味道,这茉莉干花是带着打算让皇上泡温泉的时候用的。至于这薄荷脑油,取来嗅着最能提神醒脑,皇上心系国事,即便去了温泉山庄肯定也有批不完的折子处理不完的朝政,嫔妾想着带着此物,也好让皇上乏累的时候能得以缓解。至于这绵锦的护膝......” 她将护膝取出来,有意无意的向萧景珩展示着上面的龙纹。 龙纹绣工不算出众,隐约还能看见没有藏好的针脚,不像是宫中绣娘的手艺。 “这护膝是嫔妾亲手缝制,只是上面的绣样实在有些不美观,所以嫔妾想着等缝制好了,再送给皇上。” 萧景珩接过护膝打量了一番,道:“这里面有你的心意,朕觉得就好得很。只是温泉山庄四季如春,为何还要给朕缝制护膝?” 宋昭道:“温泉山庄附近就是围场,嫔妾记得安王的府邸也在那附近。到时候万一皇上一时兴起,要和安王一同狩猎的话,带着这护膝一来可以护体,二来也能御寒......” 说话间,萧景珩灼热的眸光一直凝望于宋昭,脸上的笑意也愈发藏不住。 宋昭被他看得有些害羞,便不再说下去,只羞怯怯地低着头,弱弱地说: “皇上干嘛这样看着嫔妾......” “哈哈~”萧景珩敞声而笑,回手将个宋昭拥入怀中,“你如此替朕思虑周全,朕心里觉着高兴。” 他揽着宋昭肩膀的手不禁紧了紧。 高兴是真的,可愧疚也有。 宋昭凡事都在为他考虑,可他方才竟还要怀疑她是不是藏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在行囊里, 如今细想,实在是他疑思过重了。 宋昭被他搂着,行囊在手上一个没拿稳,复又掉在了地上。 落地的一瞬,藏在最里面的一幅画卷被摔了出来。 她慌了,立马躬身要捡。可胳膊却比不过萧景珩长,倒要萧景珩先捡了起来。 “是什么?” 宋昭急了,上手欲将其夺回来, “皇上别看!您还给嫔妾!” 萧景珩将画卷举得高高的,故意逗她,“是什么东西?要爱妃在乎成这样?” 方才误会了宋昭,让萧景珩心生些许愧疚, 这画卷他本是不打算看的,想着举起来逗一逗宋昭就还给她。 但宋昭踮起脚尖来拼命够着,反倒无意间松开了系着画卷的细绳。 画卷一瞬被展开,萧景珩这才瞧见,宋昭的画中人竟是他自己? 画中的萧景珩独座龙案前,正低着头专心致志批阅奏折, 此画十分精致,连衣衫上的褶皱和头发丝等细节都画的十分精细,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趁萧景珩惊诧之际,宋昭一把将画卷抢了过来, 一边仓促地卷起,一边娇羞道: “嫔妾拙笔随手画的,怎好在皇上面前现眼......” “你这若算拙笔,恐怕如意坊的人都改被赶出宫去。” 见宋昭脸红得很,萧景珩轻轻摩挲着少女柔嫩的脸颊,笑着说: “害羞什么?这画早晚都要送给朕,朕瞧着现在就已经很好了。等下让江德顺拿回去裱起来,放在朝阳宫显眼的地方,让朕日日都看着。” “才不是!”宋昭瘪了瘪嘴,有些傲娇地说:“这画不是送给皇上的,嫔妾要自己留着。” “哦?”萧景珩略一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这是为何?” 宋昭默然片刻,神色忽而变得有些伤情起来。 她低下头,默默将画卷在手中攥紧,低声道: “嫔妾日日思念皇上,可皇上却不能时时陪伴在嫔妾身旁。所以嫔妾便想将皇上的模样画下来,若是想念了,也可随时拿出来瞧一瞧。” 宋昭的声音酥酥软软的,萧景珩听着就觉得心疼。 近来萧贵人有孕,宸妃又总是邀宠,他是有些忽略宋昭了, 可这小丫头却从不抱怨什么,见不到他的面,便安安静静画了画来以慰思念, 这份纯粹而浓烈的爱意,如何能不让萧景珩为之动容? 他牵起宋昭的手,字句恳切道: “你贴身的行囊里,所有的物什都是关于朕的,一样都不见为着自己备下的。你这般待朕,朕又如何舍得冷落了你?” 他凑近宋昭,在少女红嫩的唇瓣上落下清浅的一吻, “朕答应你,日后你若想朕,可随时来见朕。朕再忙,也会腾出空来陪伴你。” 宋昭听了这话,先是像个小姑娘一样欢喜的笑了, 不过很快,她又别扭地摇着头,“皇上国事繁重,嫔妾不想成为皇上的负担。” 说着乖巧地依偎到了萧景珩怀中,“嫔妾不在乎皇上能有多少空闲陪伴在嫔妾身边,只要皇上的心与嫔妾的心贴的近就好。” 她柔指绕在萧景珩的胸前, 指尖勾起衣襟,毫不避讳地探了进去。 直至抵到萧景珩坚实的胸肌,才被他一把将手腕擒住。 萧景珩一个覆身便将宋昭按在了身下, 彼此面贴着面,呼吸交织,暧昧异常。 萧景珩抓着宋昭的手,紧紧按压在他的胸膛之上,用低哑的声音问道: “那么爱妃觉得,朕的心和你贴的近不近?” 宋昭感受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羞嗒嗒地抿唇点头。 她这样子,更勾起了萧景珩心底的一团火。 他完全俯身下去,贴着宋昭的耳畔,在她的耳垂上轻轻衔了一口,低喘着说: “朕能让你和朕的距离,更近些。” 第88章 朝服隐祸 春宵云雨过后,第二日宋昭起了个大早。 今日是成行温泉山庄的日子, 也是宋昭入宫这么久,第一次要与太后见面的日子。 宫里人都说,太后是最重规矩的,所以初次和太后见面,一切都得正式起来。 后妃入宫时,依着各自的位份,造办处都为她们量身定制了朝服。 宋昭的朝服只穿过三次, 第一次是后妃初次拜见皇后的时候,第二次是她侍寝过后第二日去谢恩中宫,第三次则是在萧景珩的寿宴上。 为了给太后留下一个好印象,在得知自己要随侍温泉山庄后,宋昭就提前让宫人将朝服送去浣衣局清洗。 今儿个早上,宋昭洗漱添妆之际,织花捧着朝服从浣衣局回来了。 她入寝殿时脸色瞧着有些不大好,云杉也少不得要念叨她两句, “怎么去了这样久?还说要惜影去找找你,再晚可就要耽误时辰了。”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从织花手中接过朝服。 但刚一上手,云杉就察觉到了不妥,“呀,怎么是湿的?” 她摸着朝服外层深褐色的缎料,有很明显的潮气从表面透出来,似乎清洗过后还没有彻底晾干。 织花忙解释道:“奴婢去取衣裳的时候发现衣裳没有干透,也问了浣衣局的宫人。宫人说这两日冬寒,衣裳洗净后不易晾干,所以才会这般。” 宋昭将这件差事交给她去办,如今出了岔子,她心里自然惶恐。 见大伙儿闷闷的不说话,她立马找补起来,“但是也只有外面这一层是湿的,奴婢摸过了,里面的内衬是彻底干了的。” 她将朝服的内衬翻出来,云杉上手摸了摸,确定内衬干透了后,才道: “内衬是干的,最起码不会沾上寒气。要不小主先穿上吧?等下辰时咱们就要赶去宁华门和行队汇合,太后今日也在,小主不宜晚去。” 她凑上前想要替宋昭更衣,而宋昭却摆手截停了她的动作,“不急。” 她略一沉吟,抬眸看向神情懊丧自责的织花,柔声问道:“你仔细与我说,浣衣局的人是怎么跟你交代的?” 织花怯怯地说:“他们说这两日天寒,赶上又下了一场大雪,衣裳不容易干,这......” “他们干活不上心,尽找些搪塞人的借口!”云杉愤懑道:“从前在府上的时候,这些活都是我亲手给小主做的。京都冬日虽然天寒,但也干燥,下雪后尤是如此。这衣裳洗干净了,即便不在暖室里烘着,只挂在通风的地方,一日的功夫也该干透了。” 她瘪着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肯定是浣衣局的人忘了咱们宫里的差事!这朝服两日前就送了过去,他们怕是昨儿个才想起来把这差事办了。” 云杉的语气虽然不太好,但话说的没错。 浣衣局就是负责给宫中主子洗衣裳的,这点活他们不会干不明白。 而且宋昭的位份虽然只在常在,但萧景珩对她的宠爱却是众所皆知的事, 宫里头的奴才向来是根据皇帝的喜好来巴结后妃,所以也不该存在浣衣局对宋昭宫里的差事不上心这一说。 宋昭默然思忖,将所有的可能都逐一排除掉后,这事情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她道:“就算是他们昨天才想起来将衣裳洗了,一夜的功夫要用炭盆烘干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着看了一眼小福子, 小福子旋即会意,从暖座那挪了个炭盆过来。 宋昭从云杉怀中接过朝服,扯着衣袖的一角在炭盆上烘烤着。 云杉见她面色凝重,不敢多说什么,只拉着小福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小主这个时候想将衣裳烘干肯定是来不及了。朝服是深褐色本就不显水渍,其实穿着也不打紧。今日是小主初见太后的日子,要是耽误了总归不好......” 小福子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朝服被烘烤的衣角,低声对云杉说: “你又忘了我教过你的?凡事事出反常必有妖,主子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两人说话间,忽而听宋昭冷叹了一句, “果然。” 众人目光聚焦到衣角上,赫然发现被烘干的地方,原本深褐色的缎料,竟逐渐褪色成了淡黄色。 大伙儿神情皆是讶异,唯有宋昭仿佛早就料到了,只冰冰然地盯着衣角看。 又烤了片刻,衣角彻底被烘干,颜色也从淡黄色固定成了明黄。 整件朝服的颜色都是深褐色的,故而这一抹明黄就显得格外扎眼。 云杉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原来是有人在朝服上动了手脚!” 朝服的取送都是织花负责的, 她见到这场景也吓傻了,急得结巴起来与宋昭解释道: “小主......奴、奴婢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奴婢依着您的吩咐,前天将朝服送去了浣衣局,还特意叮嘱他们要一切仔细。今儿四更天,浣衣局还没开所的时候奴婢就赶去候着,想尽快将它取回来......” 小丫头急得都快哭了,宋昭也压根就没有怀疑她。 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指使浣衣局这么做,所以即便换作是云杉去取送朝服,只怕结果也是一样。 宋昭轻轻拍了拍织花的肩头,安慰道:“我知道这件事和你无关,你不用自责。这件事我也不想声张,你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下去忙你的吧。” 织花用力点头,红着眼眶退了下去。 小福子从宋昭手中接过朝服查看了一番,他摸着缎面有些粘手的质地,沉声道: “应该是缎面上被人涂抹了一层特殊的颜料上去,遇水褪色,水干色显。 小主幸好没有穿着这衣裳去见太后,否则一开始衣裳表面潮湿,还什么都瞧不出来。但此去温泉山庄的马车里面都是奉了炭盆的,只怕走到半道上,衣裳就会被彻底烘干。到时候原本深褐色的朝服,就会变成了只有帝后可用的明黄色,这可是大忌讳!” 云杉也心有余悸地说:“小主的行囊又都放在后车里,到时候小主就算想换件衣裳也没得换。太后最重规矩,若到了温泉山庄看见您穿着一身明黄,肯定会严惩小主的!” 宋昭默声不语,眸色阴沉盯着小福子捧在手中的朝服,眉心处嵌出了浅浅的纹路。 第89章 初见太后 小福子和云杉的分析,宋昭一早就想到了。 可这事难就难在,即便她能洞察先机,也无法将此祸事轻易避过去。 朝服她只有一件,今日见太后又必须得穿,否则旁人都穿偏她不穿,是为对太后的大不敬。 但她要是真把这朝服穿过去了,等到了温泉山庄一下马车,她一身明黄色闪亮登场,岂不等于一只脚踏入了坟墓? 辰时就要去宁华门与行队汇合,如今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要是迟到了更是麻烦。 情急之下,小福子帮宋昭想了个法子, “要不小主就穿着这湿了的朝服去,反正只要它是湿的就仍是深褐色,看不出端倪来。到时候小主随身再携带一件衣裳,上了马车都是独行,小主在马车上将衣服换掉不就成了?” 云杉也应和道:“那奴婢这就去给小主找一件便于更替的衣裳。” “不必。”宋昭拦下她,肃声道:“我此去温泉山庄,本就不合规矩,太后必然会觉得我是个狐媚惑主的。我要是再坐个马车的功夫还要换身衣裳,岂不更要太后看我不顺眼?” “那怎么办?也不知是哪个黑心的要这样算计小主!” 是谁要算计她,宋昭已经懒得去猜了。 反正这后宫不是你害我就是我害你,也没几个省心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宋昭的神情倏然变得从容起来, 她不慌不忙地拿起朝服来,“小福子说的不错,我是得换衣裳,但不是自己主动换。” 她让云杉伺候她将朝服换上,又要小福子去准备一个汤婆子。 等衣裳换好后,宋昭将已经烘干的衣角重新沾湿,见它立马就从明黄色重新变回了深褐色。 与此同时,小福子也暖了汤婆子来。 云杉急着要从小福子手中将汤婆子接过来,小福子却躲闪了一下, 偏这一闪动作幅度有些大,将汤婆子里面的水洒了出来, 云杉有些责怪他,“螺纹也不起紧,你这样让小主拿着,烫着小主了可怎么好?” 她夺过汤婆子来,想要将铜盖拧紧,却发现方才洒出来的水不是烫的,而是温的, 这下她更显得无奈了,“你做事怎么毛毛躁躁的?这汤婆子里的水都是温的,你要小主拿着如何御寒?” “给我吧。”宋昭莞尔,将汤婆子取来捧在手中,而后冲小福子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小福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是小主聪慧,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出绝好的法子。” 云杉见他们主仆二人你来我往打着哑谜,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见她用力一拍脑门,懊丧地说: “属我是个糊涂的!小主穿着朝服先给太后请了安,然后上马车之前不小心将汤婆子里的水洒出来,冬日天寒地冻的,皇上瞧见小主衣裳湿了肯定心疼,是会主动让小主去换一身衣裳的!这样太后即便瞧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宋昭笑而不答,起身搭着云杉的手,道:“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一路紧赶慢赶的,到了宁华门时总算没耽误时辰。 今日虽然只有宋昭、宸妃、舒妃和萧贵人四人随侍同行,但因着是要送萧景珩和太后离宫,所以后妃全都到了场。 一众人中,有身孕的萧贵人俨然成了全场的焦点, 大伙儿都围着她虚情假意的问长问短,刚好也没人注意到宋昭,她就往边上一站静静候着。 和她一样不爱凑这热闹的还有宸妃。 她朝着人头攒动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兀自走到了一边。 路过宋昭身边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说围着萧贵人嘘寒问暖的那些人,有几个肚子里是憋着坏水,想要将她腹中皇嗣给害死的?” 这种话,也就只有宸妃才敢说出口。 宋昭当然是不敢答的,只低下头默默听着。 后来萧景珩也来了, 后妃齐齐向他请安,皇后领着众人说了些送行的吉祥话,等萧景珩喊了平身后,她上前两步,将她亲手绘制的平安符递给了萧景珩, “皇上此去温泉山庄,臣妾不能照顾在皇上身侧,还望皇上一切都好。” “你有心了。”萧景珩收下平安符,牵起皇后的手紧了紧,“冬日里心疾易犯,前儿个下了雪,你还要去云台帮朕祈福。你这心意,朕自当好生保管着。” 皇后笑得腼腆,但也没有独揽功劳,反倒含笑看了一眼宋昭, “也不只是臣妾一人的心意。这平安符是臣妾放去供奉,由宋常在亲自取回来的。” “哦?”萧景珩回眸看向宋昭,眼神里满是温柔,“昨日怎没有听你提及此事?” 宋昭忙道:“能为皇上和皇后娘娘祈福添运,是嫔妾的福分。” 萧景珩笑道:“你们的心思朕明白,只是这事实在辛苦,雪后云台更是寸步难行,日后便再为着这些冒险了。” 萧景珩的两句关切,瞬间将一众后妃的目光都牵引过来。 皇后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些,不是明摆着要让宋昭‘人前显贵’,招人妒忌吗? 好在后来太后及时驾到,皇后要引着众人向太后请安,也就没再说下去。 这是宋昭第一次见到太后, 她屈膝行礼颔首垂眸之际,偷偷用余光窥着她。 太后虽年过四十,但却保养得当,十分精神,半点也看不出老者的颓态来。 她穿着一件五蝠团寿的风毛狐皮大氅,一身素净并不穿金戴银, 但华从骨中来,气质自不凡。 新入宫的后妃是都没有和太后见过面的, 皇后含笑向太后介绍道:“太后,这位是萧贵人。” 萧贵人得唤上前一步,屈膝向太后福礼, 太后端详了她须臾,笑着说:“你有着身孕,不必多礼。” 皇后又看向萧贵人旁边的刘常在说:“这是刘常在。” 刘常在同样也是礼数周全,但太后只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过多评价。 等皇后向太后提及宋昭后, 宋昭立时上前一步,躬身下去行了万福礼,恭谨地说: “嫔妾见过太后。愿太后娘娘千岁万福,祥康金安。” 太后虽然足不出宫,但也知道宋昭是萧景珩的新宠, 此番去温泉山庄,宋昭同行不合规矩,而太后最重规矩,所以她一开始看向宋昭的时候,眼神是裹着不豫的。 可就在她目光落在宋昭脸上的一瞬, 她的情绪却骤然变了。 眼中的戾气登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惊诧的星芒, 她盯着宋昭看了半晌,一时恍惚念了一句, “蕊儿?” 这两个熟悉字眼,顺着寒风卷入宋昭耳中,重重地砸向她的心房, 她猛然抬头与太后对视着,心尖不受控地打着颤...... 第90章 生母故交 蕊儿是宋昭生母的小字。 只有与她关系极为亲昵的人,才会这般称呼她。 太后口中恍惚念出的这个名字,宋昭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听见过了。 宋昭的美貌,近乎有八分是继承了她的生母白氏, 尤其是母女俩的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相较于白氏的温婉,宋昭则要生得更明艳一些。 彼时,她拘着礼看向太后,试探地回了一句, “嫔妾生母白氏的小字确是蕊儿。太后认识白姨娘?” 太后略微一滞,眼中欣喜更甚, 她牵着宋昭的手,免了她的礼,语气未免激动道: “你竟是蕊儿的女儿......” 说不了一句话,却先红了眼眶。 太后一贯端庄自持,甚少有失态的时候。 故而她如今这般,不仅是后妃们看傻了,连萧景珩也是云里雾里的。 他问:“母后与宋常在的姨娘是旧相识?” 太后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缓缓点头应下, “哀家的母家在江浙一带的杭城,做的是丝绸生意。那时白家与哀家的母家仅有一墙之隔,做的正好是刺绣生意,故而两家多有来往。” 她说着,紧了紧攥着宋昭的手,“哀家与你母亲,算是自幼的交情。我俩都是家中的独女,兄长们总有男娃的乐子要寻不愿带着我们,我们便自己寻自己的乐子。 少时哀家常与你母亲一室共处,分享一盏茶蜜,共用一顿午膳,夜里还总会贪玩爬到屋顶上去瞧星子。” 太后说这些的时候唇角微微噙着笑意,放空的眼神里流淌着潋滟的光芒。 看得出来,这段少时的记忆对于太后来说,是无限美好的。 人被困在深宫中数十载,日复一日过着相同的生活,要守着礼法,端着规矩,自然是越年迈,越向往求而不得的自由。 她继续说:“后来啊,哀家奉旨入宫,自那以后就和蕊儿断了联系。哀家也曾往白家的旧址寄去过许多书信,但皆没有回音。” 宋昭解释道:“听姨娘说,叔公死后,白家后来发生了内斗,姑爹将姨娘赶出了府邸,家中也不再做刺绣生意了。姨娘离府后,一路辗转多地来到了京都,开了一家小小的绣坊,仍以刺绣活计谋生。” 太后听罢忽而想起了什么,“你是护国公家的女儿,所以蕊儿嫁给了护国公?” 宋昭颔首应下,太后便道:“没想到竟是同处京都这么些年,又要彼此糊涂着错过了。护国公的嫡妻倒是入宫拜见过哀家几次,若哀家早些知道蕊儿嫁与了护国公府,这些年总是要相见的。” 她笑着看向宋昭,语气温柔地问:“你母亲如今可一切都好?” 闻言,宋昭原本附和的笑意淡弱下去, 她纤长的羽睫垂下,略显几分神殇地摇了摇头,用极弱的声音说: “回太后,姨娘在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这......”太后鼻尖一酸,悲怆地抿着薄唇,想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缓了好半晌后,她才又将宋昭的手握紧了些, “哀家从前在病中的时候,常怀念先帝,也常追忆与你母亲少时的情谊。哀家与蕊儿,是朝夕相处十数载的闺中密友,如何能不惦记她?本想着人活着总能再相见,却不料......” 太后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宋昭连忙劝慰她, “逝者已矣,姨娘若在世,定也不愿见太后为了她伤心落泪。” 太后长舒一口气,抬手将宋昭鬓边的碎发拨到了耳后, “好在蕊儿还有你这么个好女儿。你与你母亲一样,生得亭亭玉立风姿绰约,不怪皇帝会钟意于你。” 萧景珩原本还以为太后初见宋昭,少不得要为难一番, 却没想到她们两个人之间,竟还有这般渊源? 太后也是实在喜欢宋昭,打瞧见她后就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撒开过, 萧景珩也顺势向太后说了两句宋昭的好, “宋常在温柔体贴,又识大体,是很不错。” 太后笑着说:“和她母亲一样,都是个温柔如水的性子。有她照顾在皇帝身边,哀家放心。” 太后是放心了,萧景珩也乐见此态, 可别的后妃哪有不妒忌的? 饶是尊贵如皇后,也从来没有得太后如此亲近过。 大伙儿都闷闷的不说话,也不敢将不悦之色显露出来。 恰时起了风,皇后便顺势凑上前两步,笑着说: “没想到母后和宋常在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宋常在,此去温泉山庄,你可更得好生照顾着太后了。” 宋昭欠身应是,皇后又说:“起风了,母后身子不好可不敢在风口立着,还是先上了马车成行吧?” 太后回眸看着皇后,含笑颔首道:“那便有劳皇后费心,好生看顾后宫事了。” 继而又对宋昭说:“丫头,你不介意与哀家同乘一辆马车吧?” 太后称呼宋昭为‘丫头’,而非是‘常在’,可见她是实在喜欢宋昭。 别的后妃心里这会儿都犯了酸水,不过宋昭可顾不得旁人怎么看她, 她若是能让太后另眼,得她庇佑,那这份保障可比萧景珩口头承诺会‘护着她’,要靠谱得多。 于是她立马说:“能伺候太后是嫔妾的福气,何来介意一说?” 伺候太后上轿之际,宋昭关切道:“天气冷,太后暖个汤婆子吧?” 她给云杉使了个眼色,伸手去接云杉递上来的汤婆子时,不着痕迹的将汤婆子给打翻了。 滚在她身上的虽然是温水,但在冬日里也是会和烫水一样冒着热气的。 宋昭一时惶恐,忙欠身下去,“嫔妾失礼了......” 云杉也双膝砸地,叩首认罪道:“奴婢粗笨,冲撞了太后和小主,还求太后和小主宽恕......” 汤婆子被打翻的时候,太后可瞧得真真儿的, 宋昭为怕滚水泼到她身上,一个侧身将溅出来的水花全都挡了下来。 如此,更叫太后对这个故人的女儿多了几分好感。 满宫里都知道,太后是最重视规矩的, 但这会儿却非但没有恼了宋昭,还仔细询问她有没有被伤着。 萧景珩也上前关心宋昭,“可有被烫着?” 宋昭满脸愧疚地摇了摇头,萧景珩便道:“瞅着衣裳都湿了,旁边就是宣理殿,你去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太后也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云杉,格外开恩地说: “你也别跪着了,跟着去伺候你家小主吧。” 第91章 新的靠山 三两步赶到了宣理殿,云杉一边伺候宋昭换衣裳,一边感慨道: “想不到太后娘娘竟然和夫人是旧相识。” 宋昭展平衣袖的褶皱,抬眼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笑意中微带几分苦涩地说: “我也想不到,母亲去世了这么久,竟还会在冥冥之中护佑着我。” 宋昭心想: 此番去温泉山庄,不管宸妃、舒妃和萧贵人之间怎么闹腾, 她只要在此期间更进一步博取到太后的好感,那么日后她在后宫的路,必然会更好走一些。 因着宋昭和云杉都知道今日汤婆子会漏水,朝服会被打湿,肯定是要换衣裳的, 所以一切都提前准备妥当,换起衣裳来也没有手忙脚乱,很快就规整好了。 云杉对着新装的宋昭左右看看,笑着说:“小主真好看,什么颜色的衣裳您穿着都显白。” 宋昭回眸瞥了一眼镜中自己精致的五官,清冷笑道: “后宫之中从来都不缺美人,缺的永远是皮囊之下那颗清醒剔透的心。” 云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少顷转了话头说:“小主收拾好了,咱们也快些出去吧,别叫皇上和太后久等。” 宋昭却道:“不急。” 她回身复又坐了下来,闲闲地拨弄着衣袖上的金线, “汤婆子洒了我一身,我定是手足无措的。这么快就换好了衣裳出去,反倒叫人觉得反常。而且我也想等一等,让太后能和皇上说会儿话。” 云杉也不知道宋昭在等什么,不过主子说等,她也就没再催促。 约莫过了半炷香后,宋昭这才信步而出。 她老远见到,萧景珩正站在太后的马车旁,和轿厢里的太后攀谈着什么。 太后目光一直瞅着宣理殿的方向,一瞧见宋昭后,立时笑着与她招手。 宋昭赶快了步伐,走到马车旁时,萧景珩低声与她说: “难得太后与你如此投缘,路上你便替朕好好儿照顾着。” “皇上放心。” 萧景珩瞧她新换了一身衣裳,愈发衬得身姿曼妙,不由在她的蜂腰上轻轻掐捏了一把,而后更是亲自将她扶上了轿厢。 宋昭上了马车,与太后对面而坐。 马车一路稳当前进,宋昭嗅着太后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问道: “太后用的是沉水香吧?” “你识得此香?” 宋昭乖巧地点头,“这香味很熟悉,和嫔妾记忆中姨娘身上的味道一样。闻着亲切。” 太后道:“是了。寻常女儿家多喜欢用馥郁花卉所制而成的香粉,但哀家与你母亲兴趣相投,都觉得那股子甜香味太腻了,远不及这沉水香清淡悠远,宁心静气。所以哀家和蕊儿打小接触香粉时,就喜欢用此香。后来用着成了习惯,数十年也再没换过。” 宋昭仔细听着太后说话,时不时点头回应着她。 等太后缓下来时,她才试探着问了一句:“嫔妾记得幼时姨娘总会提及一位兰姐姐,方才没往深处想,现在心下一合计,莫不是姨娘所念的,正是太后您的小字?” 太后闻言连连颔首,颇为感慨道: “是了,哀家念着蕊儿,蕊儿也念着哀家。只叹命运捉弄,倒要哀家永失了这样一位闺中密友。” 其实宋昭的母亲,小时候压根就没有跟宋昭提及过什么兰姐姐。 白氏死的时候,宋昭才六岁,即便她提了,没见过面的人,宋昭也不会有什么记忆。 而宋昭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在刻意向太后传递一个信息, 一个让太后觉得,白氏这些年也念着跟她的友情的信息。 至于太后叫什么名字,原本也不算是秘密了。 很明显,宋昭此言正中太后下怀, 她方才平复的情绪又有些激动起来,眼眶也再度变得红涩。 后来太后问宋昭,“你母亲是因何过世的?” 宋昭闻言眼神开始不自然地闪躲,言辞闪烁道:“姨娘她......病笃不治,意外身陨。” 她的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太后想要听到的答案。 太后面色略阴,摇头道: “你是想护着你那个不知轻重的爹,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嫡母?” “嫔妾不敢......” 宋昭骇然,立时躬身下去。 太后只叹了一声,也没责怪她, “你起来吧,哀家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说着牵起宋昭的手,爱惜地轻抚着,“你果然和你母亲一样,最是心善的。方才哀家问过皇帝,皇帝说你母亲是被护国公的嫡妻姜氏,因偷盗论处,行家法鞭笞至死。” 她缓一缓,语气里渐渐裹挟了几分愤怒,“哀家自幼和蕊儿一起长大,比谁都了解她的心性。她生性清傲,是绝不屑于此的。哀家不相信她会手脚不干净。” 宋昭略显几分失落地说:“其实嫔妾也是相信姨娘清白的。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再要追究当年的事,也已无从查证。还请太后不要再追究了吧......” “哼。”太后闷哼一声,肃然道:“姜氏跋扈,想来你在她手底下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你放心,哀家和你母亲情同姊妹,绝不会由着她含冤而终。等从温泉山庄回京都后,哀家自要让姜氏对此事有一个交代!” 太后执意如此,宋昭故作为难,也不好再说什么。 后来这一路上,两个人没再提及那些不愉快的事,只道家常,聊乐事, 对于太后的喜好,宋昭一早就已经跟宫里面的老人打探清楚了, 这会儿她不着痕迹地捡着太后喜欢听的话说,哄得太后眉开眼笑,更对她喜欢得很。 其实,方才在宣理殿换好衣服后,宋昭之所以要晚出来一会儿,是因为她料到了太后肯定会问及萧景珩白氏的死因,而萧景珩没有必要去帮宋世诚兜着,所以肯定会跟太后说实话。 那么等太后再问及宋昭的时候,宋昭只需要做一个不愿意挑起事端,且隐忍善良的形象给太后看就成了。 毕竟这样一个乖巧懂事识大体的女子,又有哪个长辈会不心疼、不喜欢呢? 宋昭越是表现的乖觉,就越能挑起太后对姜氏的不满, 太后是什么人? 她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得罪了她,只怕姜氏作威作福的好日子,眼瞅着也就要到头了...... ————————— ps:把你们可能会有的疑问提前解答一下: 女主的母亲认识太后,为什么还会被姜氏欺压? 因为十年前女主的母亲就ga了,那个时候的太后还只是个嫔妃,位份还不高。而且她和女主只是闺蜜,不算家人,宋世诚和姜氏可能都不知道这件事。即便知道,那个时候太后还连皇后都不是,女主的母亲又进不了宫,所以姜氏根本就没必要忌惮。 叨叨完了,最后祝你们周一快乐! (#^.^#) 第92章 翅膀硬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日日荒度着,就像是攥在掌心的沙,不知不觉就溜走了。 转眼的功夫,御驾成行温泉山庄已经整整半个月了。 以往随侍行宫,宸妃几乎都是独占恩宠,旁人连平分秋色都做不到。 按说此番随侍温泉山庄,萧景珩只带了四名后妃,那萧贵人还有着身孕不宜侍寝,宸妃的恩宠更该一骑绝尘才是。 但是这次,却出了宋昭这么个例外。 宸妃私下里算了算,来温泉山庄十来日,萧景珩去见宋昭的次数,竟比见她还要多一次。 且宋昭还很讨太后喜欢, 听说太后送给了她一个点翠的簪子,虽然款式普通,点翠也不是什么精致手工,但是这么久以来,太后只给过皇后和宸妃赏赐,如今宋昭还只是个常在,这样的福气她竟也有了? 宸妃是最看不惯旁人与她争宠的, 宋昭失了分寸,她自然要提醒着。 于是她告诉宋昭,让她最近别总在萧景珩面前晃悠,要懂得分寸。 宋昭面儿上应是,可就在这天夜里,萧景珩竟又留在了宋昭那儿。 这下宸妃是彻底恼了,入夜正在自己房中发着脾气时,惜影正巧来了。 宋昭一入宫,宸妃就安排了惜影去监视宋昭, 惜影倒是事事都向宸妃通报,但从来也没找到宋昭的什么错漏。 可这一次,她却眼瞅着要‘立功’了。 她奉给了宸妃一封书信,道:“娘娘,这封是宋常在写给她母家的家书,要奴婢将信送出去。奴婢瞧了上面的内容有些不对劲,便先拿来给娘娘过目。” 宸妃接过家书,躁郁着将它展开: 【问家父安,女儿在宫中一切都好,近日随侍温泉山庄,更得了一桩喜事。 原太后竟与姨娘是幼时闺中密友,太后重情谊,念及姨娘,自也待女儿甚好。 相信有了太后的庇护,女儿日后在宫中的路也不会太难走。 若女儿有幸日后可得一好位份,定当好生孝敬父亲。 代问母安。】 “她这是要翻了天!” 宸妃瞧完立时恼了,随手将书信丢了出去。 迎香立马将书信捡起来,重新折叠好后交给了惜影,吩咐道: “你原封不动将家书给她寄出去就是了。” 是了,宸妃就是再恼,也不能拿这封家书说事。 一来宋昭在家书上也没说什么僭越的话,二来若将家书拦下,反而打草惊蛇,要宋昭发现了她身边被人布置了眼线。 宸妃愤懑地问惜影,“今儿个皇上去她那用晚膳,她可有说她身子不适,要皇上回去歇着?” 惜影摇头道:“并未。反而还和皇上相谈甚欢,晚膳都没吃完,两人就去共浴温泉了......” “狐媚子不要个脸!”宸妃怒而拍案,震的自己掌心发麻,“她这两日还做了什么狐媚惑主的事?你一一与本宫说清楚了!” 惜影怯懦地回话:“宋常在一直都守着规矩,将娘娘的话奉为圭臬。只是近来也不知怎地,总是将娘娘的吩咐抛诸脑后......” 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宸妃却知道。 八成是因为宋昭攀附上了太后,有了更大的靠山,所以便对她没了忌惮。 迎香一边劝着宸妃息怒,一边对惜影说: “你回去好生盯着她,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过来告诉娘娘。” 说完照例给了惜影几两碎银子,就打发她下去了。 等人走后,迎香才对宸妃说:“娘娘如今是得提防着宋氏了。从前她在后宫无枝可依,所以选择了投诚娘娘。 现如今太后对她很是喜欢,她必是对娘娘也生了二心。护国公到底也官至正二品,虽说庶出女没有晋封妃位的先例,但瞧着如今皇上对她的宠爱,只怕是......” 话才说了一半,宸妃忽而眯着眼睛瞪着迎香,声音发狠道: “你哪只眼睛瞧见皇上宠爱她了?” 迎香立马屈膝下去,结巴道:“奴、奴婢失言。皇上只图宋氏新鲜,过不了几日就会厌倦。可太后和宋氏的生母有那样的渊源,娘娘不得不早做筹谋......” 宸妃虽然心里有气,但还不糊涂。 迎香说得没错。 后宫中最重规矩的人向来都是太后,宋昭是庶出的身份,即便她来日有福气能诞育皇嗣,萧景珩想给她抬高位分,太后肯定也会出面阻拦。 但现在,瞧着太后比萧景珩还稀罕宋昭,只怕萧景珩来日要是真的给了宋昭高位分,太后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罢了。 宸妃想了片刻,冷笑着说: “宋世诚那护国公的官衔是沾了他祖宗的光,轮到他身上,不过是个虚职而已,皇上都懒得搭理他。要不是他哈巴儿一样巴结着本宫的父亲与兄长,他私下里做得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事,只怕早就被人捅到御前去了,还能有他今日的风光?” 她说着,忽而不屑地冷嗤了一声,又道: “她父亲尚不过是我宁家养的一条狗,她宋昭又算个什么东西?” 迎香道:“所以娘娘才更要未雨绸缪。要想让宋常在死心塌地的当好您的狗,娘娘就得让她知道,她碗里的肉都是娘娘赏赐给她的,不是她自己的本事。现在娘娘不高兴了,踢翻了她讨饭的碗,让她饿上两天肚子,她自然就学乖了。” 宸妃想了想说:“护国公家明面上也算是有头有脸,她这个庶女硬是往上贴,多少也能沾上点光。不过福兮祸所伏,她母家若是获了罪,这家世反而要成了她的拖累。” 她身姿慵懒的向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地说: “庶出女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但若庶出且还是罪臣之女,纵是她有移山倒海的本事,也再没了能在御前嘚瑟的时候!” 宸妃这话很是在理, 太后或许不会计较宋昭庶出的身份,但倘若宋昭成了罪臣之女,那么来日萧景珩即便想要给她位份,光是前朝那些安常守故的老臣一人念道一句,都够他头疼的。 于是宸妃讪笑着说: “护国公还得替父亲办事,暂时还动不得他。不过本宫听说,他那个嫡妻姜氏也不是个什么省油的。日日穿金戴银招摇过市好不富贵。 去写封信告诉哥哥,让他帮本宫盯着点,看能不能找出什么错漏来。本宫瞧她还能风光几时!” 第93章 报复母家 清晨, 第一缕晨光透过菱窗的缝隙,映射在宋昭玉瓷一样的肌肤上。 她慵懒地睁开眼,却发现萧景珩正侧身支着脑袋,含笑凝望于她,眼底满是神情。 宋昭一时慌了,忙扯过被衾来将头蒙住, “皇上......嫔妾晨起蓬头垢面的,您别这样盯着嫔妾看......” “丑?你若是丑,这世上就再无美人了。” 萧景珩将被衾拉下来,看着羞红了脸的美人低着头,眼神像仓皇失措的小鹿一样闪躲着,愈发心里痒痒。 如此尤物,见她冰肌似雪,秀眉乌丽,唇不着脂而红粉如樱桃,自当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 萧景珩忍不住凑近宋昭,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夹杂着欲望响起, “朕的昭儿,无论何时都美得让人惊叹。” 他的手已然不安分起来,可宋昭才不会遂了他的愿。 她灵巧的从萧景珩臂怀中钻出来,一个越身就下了榻, 松散绾着的头发随她幅度略大的动作如瀑落下, 她由着发丝散落,顺势冲萧景珩颇具挑逗意味地扬起一笑, “皇上不饿嫔妾还饿呢~嫔妾去给皇上准备早膳~” 说罢扭头就走,才不理萧景珩在床上说些什么不害臊的话。 萧景珩总觉得,宋昭和他之前接触过的女人都不一样。 美貌自不用说,单是晨起时素面朝天也能精致到无可挑剔这一项,就足以让后宫的一众嫔妃望尘莫及。 可其实呢? 即便宋昭再美,她也是个寻常人。 和别的后妃比起来,她没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只是多添了些勤奋和心思罢了。 别人侍寝后,都是躺在萧景珩怀中睡得香甜, 可她侍寝后,却几乎都是熬上一夜不眠的。 每每等萧景珩睡熟了,她都会悄悄为自己重添妆容,胭脂水粉口脂一样不落,只是淡妆点缀,要人看不出痕迹罢了。 宋昭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抓住萧景珩心的机会, 毕竟等她日后成了皇后甚是太后,这觉她可以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 总是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晨起忙碌着依着萧景珩的喜好,给他准备了一大桌子美味。 用完早膳,萧景珩要去碧桐书院处理朝政,他问宋昭今日有什么安排。 宋昭便笑着说:“今日太后说要教嫔妾做一道菜,是太后家乡的美食,从前姨娘也喜欢。” 萧景珩刮了刮她的鼻尖,亦笑道:“那便跟着好好儿学,学成了让朕也尝个新鲜。” “嫔妾笨手笨脚的,皇上说话算数,到时候不嫌弃嫔妾才是呢~” 宋昭脸上恬淡的笑意很让萧景珩着迷, 笑不露齿,眼波含情,娇俏明艳,动人得很。 他看宋昭觉得哪儿都好,殊不知连这样一个简单的笑容,唇角要勾起什么弧度,眼神如何媚而不妖,宋昭都是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无数次后,才能呈现出这样摄人心魄的完美效果。 目送萧景珩离去后,宋昭脸上的笑意就立马匿了下去,变得冷漠如冰。 她盯着门口,瞧惜影怯怯入内,毕恭毕敬对她说: “回小主,奴婢按照您的意思,将那封家书给宸妃看了,也告诉了她昨天是您故意将皇上留下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揣着的几两碎银捧出来,“这是宸妃娘娘给奴婢的赏赐,还请小主收下。” 宋昭目光冷清地打量着她,“她给你你就拿着,谁会嫌银子腥?” 而后冲云杉使了个眼色。 云杉会意,取了比宸妃所赏足足多出一倍的银子来,放在了惜影面前的桌案上。 宋昭又道:“我说过,你替我做事好处只多不少。这些是你该得的。” 惜影连连谢恩,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捧着银子就下去了。 那封所谓的家书,其实就是宋昭专门写给宸妃看的。 她知道宋世诚依附于宸妃的母家,所以总得想个法子,让宸妃对宋世诚有点动作才是。 不然她入宫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回报’自己的父亲母亲,多少是有些不孝了。 可宸妃看了家书后,会不会有所行动还未可知, 宋昭做事,向来是要确保万无一失的。 过了一会儿,小福子进来了。 他向宋昭打了个千儿,道:“小主,奴才打探清楚了。您在太后宫中看见的奉香叫做金佛甘,那香极为金贵,一炷之价已近百两。” 这几日宋昭日日都陪伴在太后身边, 见太后礼佛的佛龛前放着一盒香,那香通体金色,跟拿金子做的一样,瞧着就稀罕。 宋昭很想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所以昨日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她带了小福子去。 小福子机灵,认识的各处下人又多,是最好打探消息的。 这会儿宋昭知道了太后用的是什么香,心里头也就有数了。 今日她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故意晚去了半个时辰。 来时正好赶上太后在奉香礼佛,她侯了一会儿,等太后礼完佛,才笑着说: “今日嫔妾来晚了。”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启开,里面盛得是一道炸云酥, “想着太后要教嫔妾做家乡菜,于是也给太后备下了少时姨娘常给嫔妾做的炸云酥,不知可合太后口味?” “这炸云酥也是哀家幼时与你母亲都爱吃的一道小食,不过多油多盐巴,哀家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 太后嘴上如此说,但行动却并不嫌弃,旋即取了一枚送入口中,又对宋昭的手艺赞不绝口。 宋昭道:“太后谬赞,嫔妾手艺平平,承蒙太后不嫌弃才是。” 说话间,她深嗅了几鼻,忽而好奇道:“太后宫中这香味,嫔妾闻着很是熟悉。” “礼佛需得诚心,自然要给佛祖供奉最好的香火。” 太后让身旁的贴身嬷嬷青竹将佛龛前的香取来给宋昭看, 宋昭一见此香,便脱口而出道: “这是金佛甘吧?难怪嫔妾觉得味道这样熟悉。” 金佛甘有多难得太后是知道的, 见宋昭似乎很熟悉此香,她不禁好奇道:“你竟也识得此香?” 宋昭轻巧地点着头,像是见惯了此物一样,随口说道: “从前在家中的时候,母亲日日都焚烧此香。母亲和太后一样,都是笃信佛法之人,相信和太后应该也是能聊得来的。” 太后一听这话,脸色立马变得不对劲了,心中更是疑窦横生: 金佛甘金贵,是连她都珍之慎用的香, 怎么护国公的嫡妻姜氏,却能富贵到日日都用? 第94章 富贵招祸 太后暂且将此事按下不表, 等到晚上萧景珩来给她请安的时候,才直接挑明了话头说: “皇帝登基四载,严打了前朝近两年的贪腐之风,今才略见成效,可哀家万万想不到,竟还会有人在这风口上一头撞上来。” 萧景珩向来不喜欢女人说话的这些弯弯绕绕,便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 “母后有话但说无妨。” 太后手中攥动着一串蜜蜡佛珠,沉吟片刻道:“宋世诚一家子有多富贵,皇帝竟丝毫没有察觉?” 萧景珩不明白太后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提及宋世诚, 但宋世诚不干净,他是一早就知道的。 其实不单是他不干净,前朝的那些官员,又有哪几个是真正经得起彻查的? 但治国之道向来都是如此, 正所谓,鱼不过塘不肥,办事没有油水,便不会有人尽心。 之前萧景珩严打之际,也只是将贪的最厉害的人抓出来做了典型,杀鸡儆猴,别的官员看了自然会收敛。 可收敛并不意味着一点也不贪了, 要是人人都成了清官,这国事反而难治理。 萧景珩之所以没有动宋世诚,就是因为他知道收敛,也没贪得太过, 但今日太后将这事提到了明面上,萧景珩也免不得要装糊涂问上一句, “母后何出此言?” 太后取过手边的香盒,递到了萧景珩眼前, “这金佛甘是皇帝孝敬哀家的心意,此物奢靡,哀家用着都觉得心中不安。可不知护国公每个月能有多少俸禄,能供得他那嫡妻日日在府中奉此香?” 太后见萧景珩打量了金佛甘少顷,有意又要发问, 她料到了萧景珩会问什么问题,索性抢先一步开口答了, “哀家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是碰巧。今日宋常在在哀家这儿,一下子就闻出了哀家宫中燃的是金佛甘。丫头心思纯良,不知此物价值几何,说这话只是想告诉哀家她嫡母和哀家用的香一样,想要哀家以为彼此投契,对她嫡母少些怨怼。” 萧景珩大抵听明白了太后是什么意思, 太后私心里觉得白氏是枉死,且这一切都和姜氏脱不了干系。 所以从姜氏身上一旦发现了什么不好的苗头,便要深究下去,一点情面也不留。 然而这个时候,萧景珩是不好出面去彻查护国公府的: 一来,他很清楚宋世诚背地里再听谁的差遣办事,他想要铲除那个对朝廷威胁最大的人,就得顺着宋世诚这条线查下去,所以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 二来,宋世诚是宋昭的父亲,他正宠着宋昭,自然不想因为这些事和佳人之间产生嫌隙。 不过太后这边的面子,他也不能不顾及着。 转念之间,萧景珩很快就有了两全的对策。 姜氏是正二品诰命夫人,乃为朝廷命妇。 所有的诰命夫人也都算在后宫可管辖范围内,太后想查谁,是有权力越过皇帝,亲自彻查的。 于是萧景珩便道:“朕查过宋世诚,并未查出什么不妥,不过倒忽略了他的嫡妻姜氏。母后既觉得姜氏有问题,可着天玑办暗中彻查。倘若彻查出了什么,朕定严惩不贷。” 太后听出萧景珩不想插手此事,便也不再说下去。 过了三日后, 一天夜里,宸妃侍寝完刚从萧景珩那儿回来,就听迎香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娘娘,长公子盯了姜氏几日,果然发现了问题。 姜氏对外宣称她有路子,可大小事都与人方便。这名声打了出去,京都乃至周遭的昔城、滨河一带,若哪户富贵人家遇着难处了,多少都会着人找她疏通。 而她所谓的‘行方便’,不过就是卖弄护国公的面子罢了。让人将银子孝敬给她,她再给宋世诚吹了枕边风,让他去帮人办事。 且办得都是些小差事,诸如耕地所属,家产纷争,又或是那些奸淫掳掠的事儿闹到了衙门,护国公的身份在那摆着,他出面一句话,只要是不关乎人命的事儿,也几乎都能压下去。” 宸妃听罢讪笑道:“怪不得她那般富贵,一介妇孺,手爪子都敢往前朝伸,本宫看她是活腻了!” 迎香又说:“长公子来信还提及了一事。这几日他派人调查此事的时候,发现天玑办的人好像也在暗中彻查此事。” “天玑办?”宸妃一愣,疑惑道:“那可是替太后做事的,他们去查姜氏,难不成是太后也觉得姜氏有问题?” 迎香默然颔首,宸妃立时眉尾一飞,恣肆笑道: “好啊,那刚好让哥哥躲得远远儿的,只将消息散到明面上去,倒也不用咱们自己出手,权当成全太后就是了。” 眼瞅着打压宋昭的计划已经成型,宸妃的心情也是肉眼可见的大好。 迎香趁着机会递给了她一本画册,笑着说: “这是长公子托人送入宫中的‘百珍图’,里面陈列着各地当下最时兴的衣料、妆品、首饰等,长公子说让娘娘尽管挑自己喜欢的,他会吩咐人敢在开春前将东西采办好,送来宫中给娘娘。” 宸妃傲娇地扬起下巴,“都有什么好东西?本宫瞧瞧。” 她接过画册,柔指一页页翻阅着,越看是越欢喜,唇角也扬起了止不住的笑意, “哥哥一贯是最疼本宫的。呵,姜氏她有钱没命花,正好让本宫替她成全了。” (结尾整个活,笑死哈哈哈哈哈) 第95章 宋昭亲手鞭杀嫡母1 温泉山庄气候温暖,四季如春,是个汇天地灵气的好地方。 这日,宋昭正闲在住所给萧景珩缝制香囊的时候, 云杉突然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脸欢喜地说: “小主~你看这是什么?” 她藏在身后的手突然奉到了宋昭面前,宋昭这才看清她拿着的是一捧迎春花。 宋昭将花束接下,凑到鼻尖儿嗅了嗅,笑着说: “这才十二月初,温泉山庄的迎春花竟都开了?” 云杉道:“奴婢也是刚才从膳司回来的时候正巧碰见了迎香,她说三苑里的地气最暖,开了迎春,她要采回去给宸妃娘娘。奴婢想着这花小主也喜欢,就也跟着采了些回来。” 宋昭攥着花束的手紧了紧,略一沉吟道:“花儿既开了,无人观赏倒要它白白荼蘼。左右今儿个也闲着,你陪我去走走吧。”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的去了三苑里,瞧着迎春开得鲜艳,忍不住就顺着花圃往深处去了。 走进去四五丈远后,宋昭瞧见有两名穿着褐衣的宫人正猫在角落里议论着什么, 温泉山庄和在宫里的规矩一样,能穿褐色服制的宫人,那都是在御前伺候的。 宋昭放缓了脚步,躲在柏树后头,听他们议论道: “你听说了吗?皇上今日可动了大怒了!方才在碧桐书院里面见朝臣的时候,当着顾尚书、刘尚书还有齐掌司的面,痛斥了护国公夫人一番,还说要严办此事!” “闹得那么大谁能不知道?只是护国公两袖清风的,倒没想到他夫人竟然那样能贪!眼瞅着这下皇上对护国公肯定也要心生不满了。我听说这事还是太后手底下的天玑办查出来的,太后最重规矩,现在闹出了这样的事,太后必然也要追究。” “你猜猜看,护国公夫人这次会落下个什么结局?” “要想肃清这种风气,八成是要用些雷霆手段,能保住命都算她幸运了。” 宋昭听到这儿再也耐不住了,立马就冲到了两名宫人面前, 她跑得很快,也没看脚下的路,险些被枯枝绊倒摔了一跤。 云杉快步跟上她,搀着她立稳身子,“小主慢些,别摔着。” 宋昭哪里还顾得了旁事? 她有些失态地追问宫人,“你们在议论什么?说仔细点!” 宫人怎敢回她这话?慌慌张张说了句‘宋常在安’,便脚底抹油跑了。 宋昭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手中不断搅动着绢帕,在原地来回踱步。 云杉也有些慌了,“小主,好像是夫人出事了,怎么办啊?” “不行,母亲闯了祸,肯定是要连累父亲的!我是宋家的女儿,宋家遭难我若坐视不理,来日倒霉的人便轮到我!” “小主可得想个法子,得救救夫人!” “这时候我不好直接去找皇上......我去求求宸妃,她应该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 宋昭病急乱投医,又是肉眼可见的乱了阵脚, 只等她踉踉跄跄一路小跑着走远后,站在暗处全程目睹了一切的迎香这才现了身。 今儿个去采花,是宸妃故意让迎香偶遇云杉的, 她们料到了宋昭会来看个新鲜,所以一早就安排了那两个‘御前宫人’,故意要他们将姜氏遭难的事说给宋昭听。 眼下见宋昭谎成这样,迎香不禁嗤笑,心头暗暗想着: 如此蠢货也配和自家娘娘争宠?实在是不中用。 宋昭赶去宸妃住所的时候,宫人说宸妃歇着,将她拦在了门外面。 情急之下,宋昭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竟端直跪在了宸妃寝殿门外,痛陈道: “宸妃娘娘,嫔妾母家出事了,娘娘慈悲,求娘娘救救嫔妾的母亲!” 她一边说,一边叩首, 跪了片刻,寝殿门开了。 宸妃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寝衣,比春花还明艳地立在门口, 轻佻的眼神自上而下打量了宋昭一番后,才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道: “本宫不是不想帮你,只是你母亲的罪过是被太后查出来的,现在是太后要严惩她,你说本宫能怎么办?” 她说着,假模假样地走上前,将宋昭从地上搀扶起来, 一边帮她抹眼泪,一边劝道: “你也别哭了,事情发生了总得想法子解决不是?本宫瞧着太后很是心疼你,左右这件事也是太后先恼了,不如你去求求太后?” 宋昭啜泣道:“可是......太后会帮嫔妾吗?” “见面总还有三分情,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过你要去就得快点了,现在圣旨还没下,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若等圣旨下了再去,那才是真的无力回天。” 宋昭闻言匆匆与宸妃告退,临走之际更是慌乱到连帕子掉在地上了都顾不上捡。 宸妃看她失了魂的样子,笑得愈发得意, 后脚赶回来的迎香随意将宋昭落下的帕子踢到了一旁,笑着凑上前对宸妃说: “娘娘,宋昭这会儿怕是慌过头了。她现在去找太后,再在太后面前失了分寸,只怕太后对她的印象,也会大打折扣。” 宸妃扬绢掩面,笑得肆意: “她也是个上赶着的赔钱货,那姜氏又没生她,她倒一口一个母亲叫的亲近。” 迎香偷笑道:“也不怪她慌了。毕竟姜氏获罪,她日后就成了罪妇的女儿,自己的前途都没着落了,能不慌吗?” 宋昭是真的慌了, 她慌到在温泉山庄一路小跑,这般失礼的样子,被许多宫人都瞧见了。 然而就是这样三魂不见七魄的一个人,却在临近太后住所时,忽而放缓了脚步。 太后修身养性,又喜清净,温泉山庄西侧有一片竹林,她就住在后面的修竹堂。 这会儿宋昭警惕的环顾四下,见周遭并无往来宫人,拉着云杉就钻到了竹林深处。 “东西给我。” 她的语气忽而变得十分淡定,脸上慌乱之色也荡然无存。 云杉从怀中取出了一盒水粉递给宋昭, 宋昭抿湿薄唇,用指尖蘸取了少量的水粉,覆在了原本粉红的唇色之上。 水粉颜色一遮盖下去,立马就衬得宋昭气色极差,像极了遭逢变故,被吓到面无血色的模样。 她举着一面小小的铜镜,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即便要让人看着憔悴,她也得先确保自己是个憔悴的美人才行。 而在她为自己添病妆的同时,云杉也没闲着。 她用手帕垫着手,快速将松软的泥土挖出了一个坑来。 等她把坑挖好,宋昭这边也都准备妥当了。 她抬眸看向云杉,故作虚弱地问道: “如何?” “小主看起来就像是真的生病了一样!明眸含泪,唇色发白,饶是谁看了都要心疼死的!” 宋昭从容一笑,顺势将水粉盒子丢进了新挖的坑里, 等云杉将泥土填平后,主仆二人才竹林里出来。 宋昭清了清嗓,脸上淡定自若的表情须臾转为失神的惶恐, 而后三步并两步跑到了太后寝殿外,双膝砸地跪在地上, 她一边落泪,又一边极力忍着哭腔,只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哽咽着说: “嫔妾常在宋氏,求见太后......” 第96章 宋昭亲手鞭杀嫡母2 宋昭在门外跪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青竹姑姑才推门而出。 她快步走到宋昭身旁,躬身将她搀扶起来, “太后请小主入内回话。” “多谢姑姑......” 青竹将她的魂不守舍瞧在眼里,迎她入内的时候,低声提醒了一句, “小主别怪奴婢多嘴。如今太后为着护国公夫人的事正在气头上,等下见到太后,小主切记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便是烂在肚子里也别说出来。” 她是好心,宋昭也满嘴答应着。 但入内方一见到太后,她就把青竹的交代当作耳旁风,全然忘了。 “太后,嫔妾的母亲......” “打住。”太后面色沉郁,摆手截断了宋昭的话,“你若是为了姜氏来向哀家求情的话,还是莫要开口。姜氏身为朝廷重臣家中女眷,又是皇帝亲封的正二品诰命夫人,她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必得严惩才能肃清这不正之风!” 宋昭一脸苦色立在堂下,鹿眼含泪,薄唇紧抿,惹人心疼。 太后也不忍心对这样纯善的孩子语气太重, 她无奈的长舒一口气,招手将宋昭唤到身旁,替她抹去夺眶而出的眼泪, “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哀家不会将姜氏所犯罪行迁怒到你头上,皇帝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疏远你,莫要哭了。” 而向来乖觉的宋昭,今日却是半分都不听劝。 太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竟还要继续替姜氏求情, “嫔妾只求太后能给母亲留一条生路......这事的前因后果,宸妃娘娘都已经告诉嫔妾了。若不是因为嫔妾昔日在太后面前多嘴,提及了家中金佛甘一事,也就不会给母亲招惹来杀身之祸。” 她啜泣痛陈之际,眼尾的余光还不忘观察着太后眉宇间微妙的表情变化。 而太后在听见宸妃的名讳后,眉心处果然不受控地跳了跳。 天玑办彻查姜氏一事,并未对外说明缘由。 既是如此,那宸妃又是怎么知道姜氏的遭难,起因源于金佛甘? 太后私心里揣度着此事, 怪不得天玑办的人说,姜氏所有的罪证都跟列在了明面上一样,好像是故意有人在引着他们去发掘。 看来宸妃私心里也想着要在宋昭的母家挑出麻烦来,好让宋昭在御前失了宠爱。 太后向来不喜欢心机深沉的女子,听了宋昭随口之言,心中对宸妃的不满又加深了几分。 宋昭呜咽着说了许多替姜氏求情的话,但太后方才在想事,也没在意她究竟说了什么。 只听见她最后说了一句: “母亲虽然不是嫔妾的生母,但对嫔妾也有养育之恩。嫔妾口不择言牵连了母亲,心中实在难受的很......” 太后听了这话,脸色更阴沉几分, “你说与不说,姜氏犯了错都得付出她应有的代价。难不成你明明知道她恶行累累,还打算要替她隐瞒吗?” 宋昭惶恐,“嫔妾不敢......” 宋昭明明知道,她说出那样不分是非的话会让太后不高兴,但是她还偏要说。 一个真正慌乱的人,即便平日再守着规矩,在这种情况下也难免会说出两句不过脑子的话。 她非得这样,才能让太后相信,她心里是真的在乎姜氏。 就在这一句话让殿内气氛将至冰点的时候, 忽听门外有宫人亮声报: “皇上驾到!” 宋昭立马跌跌撞撞跑到门前,顾不上周全了礼仪,就拉着萧景珩的胳膊,忍不住哭着说: “求皇上宽宥嫔妾的母亲,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宋昭哭得梨花带雨,嗓音略带沙哑,整个人如同弱柳浮萍一样倚在萧景珩的身上。 这样一个娇软可怜的美人撞上来,有哪个男人看了会不心疼? 而宋昭方才在太后面前演了那么久的戏,留了那么多的眼泪,也正是为了迎接萧景珩这个正主入场的。 她知道萧景珩一定会来, 方才她在庄子里哭哭啼啼跑了一路,沿路那么多宫人都瞧见了,风声怎会传不到萧景珩耳中? 所以只要萧景珩对她有几分喜欢,他都一定会出现。 只是宋昭自己也没料到,萧景珩会来的这样快。 “别哭。”萧景珩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指尖轻抚去珍珠似的泪珠,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心疼,“朕知道你心里着急,但姜氏所犯下的罪行是重罪,后宫不得干政,你不该来找母后说些没规矩的话。” “嫔妾知道,可嫔妾又能怎么办......为人子女,嫔妾怎能看着母亲遭难而不闻不问?嫔妾做不到......” 宋昭越是执意为姜氏求情,太后看着就越是生气, “姜氏做出这样的事,必得好好严惩,才能肃清不正之风,也是给朝中别的官员提个醒,让他们能回去好生看管自家妻妾。 故而哀家已经决定,看在护国公的脸面上,赐姜氏一个全尸。此事已成定局,你不必再说。” 太后是有权越过萧景珩,直接处置朝中有品阶的诰命夫人的。 宋昭听了这话悲怆欲绝,伤心过度之下竟直接在萧景珩怀中昏死过去。 “昭儿?昭儿!江德顺,去叫太医来!” 萧景珩还是很关心宋昭的,将她打横抱起后,轻轻地放在了暖座上。 太后虽然言辞激烈,但气也只气宋昭糊涂,竟为了一个打死自己生母的女人求情, 对于宋昭,她还是很疼惜的。 修竹堂里本就有随侍的太医,得萧景珩唤几乎是后脚就来了。 太医瞧过宋昭的情况,便道:“皇上放心,小主是因为悲戚过度才会导致昏厥,微臣用些药油应该就能醒过来。” 太医取药油帮宋昭医治的时候,太后从旁瞧着,无奈道: “这丫头和她生母一样,心善到了骨子里。她明知道出面替姜氏求情,会让哀家和皇帝不痛快,但她仍偏要这么做。哪怕当日,是姜氏亲手打死了她的生母,她也念着姜氏的养育之恩,执意要为她求情。” 说着抬眸看了一眼萧景珩,“如今像这样至纯至善的孩子,是难见着了。” 萧景珩亦点头道:“昭儿一贯如此,事事只知为旁人考虑。也正因为她这样的性子,朕才更加珍视她。” 二人的话被‘昏死’过去的宋昭听了个清清楚楚, 而她却不动声色的继续装死, 毕竟她装得越像,才能越让人心疼。 第97章 宋昭亲手鞭杀嫡母3 其实姜氏原本是还有活路的, 贪腐而已,且她贪个几千两也不算什么大数目。只要将所贪银两悉数上缴朝廷,左不过就是判个十年八年的。 但宋昭只想让她死,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出大戏。 她知道太后和阿娘金兰情深, 有什么能比看着自己金兰的女儿,为杀死金兰的仇人涕泗横流的求情,更叫人觉得不可理喻,心中愤懑的呢? 所以宋昭从头到尾,都是在为姜氏求死,而非求生。 太医用了药油后,没多久宋昭就醒过来了。 萧景珩第一时刻抓住她的手,拨弄着她脸颊上被泪水粘住的发丝,柔声问道: “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宋昭看起来虚弱极了,连摇头都显得十分吃力, 眼泪也流干了似的,明亮的眸子变得黯淡空洞。 不过这一场昏厥,也令她清醒了不少。 她不再执着于替姜氏求情,短暂的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后,得云杉搀扶起身,向太后屈膝告罪, “嫔妾关心则乱,一时妄言失态,还请太后责罚。” 看她憔悴这般,太后怎舍得责罚? 便是连屈膝都不让,赶忙将她扶起,“这事错不在你,哀家不会怪罪。” 宋昭道:“母亲犯下大错,嫔妾不该为难皇上和太后,更不该说出徇私包庇母亲的话。但母亲到底对嫔妾有养育之恩,嫔妾恳求皇上和太后,能允许嫔妾回母家送母亲最后一程,全了嫔妾的孝道。” 她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是不合理,但却符合她善良纯真的性子。 姜氏获罪,是太后和宋昭闲话时察觉出了端倪,才会引致太后彻查姜氏, 虽然姜氏死有余辜,但萧景珩觉得,宋昭私心里肯定以为是她害了姜氏, 她心思本来就重,又爱多愁善感,故而萧景珩也不想她背负这么重的心理负担, 于是便问太后,“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严肃道:“凡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宫里头又是最重规矩的地方。后妃还从未有过离宫回母家的先例。哀家言尽于此,皇帝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便道自己乏了,转身回了内殿。 太后这话看似是拒绝了宋昭,实则却是隐喻成全。 ‘宫中重规矩’,‘后妃没有离宫回母家的先例’, 但现如今,他们并不在宫中,而是在温泉山庄。 言外之意,有些规矩是可以破例的。 萧景珩听出了太后话里的门道, 他瞧宋昭神色凄怆,想着妮子单纯定然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 于是捡着好人自己做了起来,“太后不许你回母家,但朕却不想你为此事责备自己。” 他揽着宋昭的肩膀,眼神灼灼凝望于她,“朕可以准许你回母家,去送姜氏最后一程。但朕要你知道,这件事是姜氏咎由自取,与你无关。朕不希望你将这件事归咎于自己身上。明白吗?” 宋昭颇为感动,含泪用力点头,而后靠在萧景珩怀中,微微啜泣道: “嫔妾知道母亲这次是错的太过了,皇上和太后严惩是应当的。方才嫔妾关心则乱,在御前失仪,做出了许多荒诞的事。还请皇上能宽恕嫔妾今日的冒失。” 萧景珩自然不会和她计较什么, 反倒担心宋昭心情不好,当天晚上还陪伴她至夜深, 他少见的不思男女之事,只陪着宋昭聊天逗乐解闷, 合起房门来,两人就像是寻常夫妻一般, 丈夫费尽心思去安慰心情不佳的妻子,时不时还会故意闹出点滑稽洋相,只为博心上人一笑。 有那么一个瞬间,宋昭觉得萧景珩虽然心思诡谲、城府颇深,但对她却不可谓不用心。 可她又清醒的知道, 帝王心尖上住满了三宫六院的女人, 这样的用心, 今日对她,明日对你, 足显廉价,不要也罢。 萧景珩准许宋昭归还母家,她携云杉赶路三日,终于回到了这个生养她的地方。 轿子挺稳后,云杉搀扶着宋昭下轿,忽而觉得脖颈一凉, 抬头看去,方才还晴好的天此刻阴云密布,一场大雪来的猝不及防。 “小主您看,下雪了!” 宋昭立在护国公府,昂首看着鹅毛般的雪片不断撞击着灿金色的牌匾, 半晌,才黯然喃喃了一句, “是啊,下雪了。” 宋昭很讨厌雪, 童年的记忆,将阿娘的死和漫天纷飞的大雪,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 每每看见大地新替银妆,宋昭的心便揪着疼。 可今日却不同。 她想,应该是阿娘在天上正看着她吧? 看着她如何手刃姜氏,让贱人以命偿命! “小主,奴才叩门。” 越身上前说话的,是江德顺的徒弟小印子,此行萧景珩特意让他跟着好好照顾宋昭。 小印子叩门三下,门便被人从里面启开。 宋昭回府的消息早两日传回了府中,故而开门来迎的人,正是宋世诚和宋玥。 他们一见到宋昭就跪在地上,周全了礼数, “微臣(臣女)叩见小主。” 宋昭垂眸看着宋世诚, 他鬓生华发,眼下乌青,肉眼可见的老了许多。 他和姜氏之间几十年的夫妻情分,看得出来他为了姜氏的事,私下里没少奔走操劳。 可偏是他这幅深情的样子,更叫宋昭觉得讨厌! “父亲,长姐,女儿怎能受你们如此大礼?快快起来!” 她表面装着亲和,连忙搀扶起了宋世诚和宋玥, 云杉则给了小印子一张银票,“印公公一路劳顿,奴婢带您下去吃口茶吧?” 小印子懂规矩,收下银票后对宋昭垂手一揖,“小主许久未见家人定是想念,奴才不叨扰小主一家说话,先去偏厅候着。” 他前脚才走,宋世诚立马就殷切地问宋昭,“为父听说你要回来,就知道这事情有了转机。可是你劝皇上改了主意,要皇上留你母亲一条命?” 宋玥更是直接牵起了宋昭的手,“好妹妹,咱们到底是一家人,母亲若是真的获罪了,你往后在宫里的路也不会好走。所以我一早就告诉父亲,你是一定会救母亲的!” 宋昭倒没说什么,只敷衍地点点头,便问:“母亲在哪儿?我去看看她。” “母亲被关在柴房里,宫里头派人看着,今天一早刑官入了府,拿了宫里面赐死的老三样来,说要送母亲上路。”宋玥一路拉扯着宋昭往柴房去,“好妹妹,你一定要救救母亲!” 柴房门口守着的宫人拦下宋玥,独放了宋昭一个进去。 她逆光而来,又随着柴房的门被重重合上,将那道短暂投射在姜氏脸上的光,也带走了。 姜氏抬眸瞪着宋昭,讶异道:“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宋昭冲姜氏略一挑眉,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旁躬身下去,薄唇贴近她的耳畔, 继而唇角勾起恶劣的笑,喃喃道: “我不回来,谁送你去上路呢?” 第98章 宋昭亲手鞭杀嫡母4 “你这野种得意什么?” 姜氏猛地一把将宋昭推开,故作底气十足地吼道: “我是护国公的嫡妻,是朝廷亲封的正二品诰命夫人!老爷与我情深义重,他见我有难,这些时日定会替我奔走!皇上绝不会赐死我!” “或许吧。”宋昭神色淡淡地耸了耸肩,回身坐到姜氏的对面,微笑着说: “父亲原本是能替你奔走的,但我一早就给父亲去了一封家书,让父亲莫要轻举妄动,说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一切等我回来再说。所以这几天,父亲只一心盼着我回府,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做。” 姜氏惊恐地瞪大双眸,浑身不受控地打着颤,拼命摇头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忽而发了疯,扒在封闭严实的窗户缝上,冲外头大喊: “老爷!老爷救我!老爷!” “救你?呵......”宋昭不屑轻嗤,“圣旨已下,救你岂非是要让父亲抗旨?且你以为遭难的只有你,父亲就没有受到牵连吗?” 姜氏回眸,目光凶狠地瞪着宋昭, “你这野种想说什么?” 宋昭蹙着眉,语气沉下来,“我不怕告诉你,这件事皇上已经开始怀疑,父亲对你所做的恶事知情不报,甚至参与其中。你现在还敢让父亲去找皇上求情?你是想害的全家都跟着你陪葬,你才满意吗?” 话落,她眉目一瞬舒展,一脸轻松的模样,身子随意向后一靠,摊开双手道: “我无所谓。我已经嫁与帝王家,就算宋家最后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也不会影响到我。但你可得想想你的亲生女儿。 长姐她才十八岁,她与葛大人家的公子情投意合,当初你们送我入宫去,不就是想要成全长姐和葛公子吗? 你继续闹,最好闹到宋家喜宴变丧宴!葛公子对长姐情深似海,或许他到时候还会将长姐的尸骨捡回去,奉到他家的祠堂里。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玥儿......玥儿......不、不可以!” 姜氏失魂落魄喃喃两句,猛地打了个激灵后,枯槁的双手死死抓着宋昭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伤害玥儿分毫,我定饶不了你!” “没人要伤害你女儿。”宋昭生硬的将姜氏推开,“想伤害她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自己。” 姜氏一时哑口,绝望的瘫坐在地上。 求生是人的本能, 姜氏比谁都想活着, 可同时,她又是宋玥的母亲。 为人母者,即便再恶毒,又有几个是不心疼自己子女的? 宋昭的话说得不中听,但是在理。 姜氏这些年利用各种关系收敛的钱财,大多是沾着宋世诚的面子。 现在东窗事发,龙颜震怒,她若是还不乖乖赴死,反而叫屈闹得天翻地覆,肯定会让萧景珩彻查此事。 前朝三千朝臣,有哪个能经得起督察院那样扒皮抽筋的彻查? 到时候不单她的命保不住,就连宋世诚和宋玥也可能跟着一起遭殃。 姜氏内心挣扎了许久, 她如同一摊烂泥瘫坐在地上,直到眼泪都哭干了,才用弱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 “让人把东西拿进来,我如你愿就是了......” “你这是打算自戕?啧啧......”宋昭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连冷笑道:“你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的蠢?你自戕有什么用?皇上赐你自尽是给护国公府面子,可你若真的自戕,皇上对父亲的怀疑就会永远都在,护国公府也会永远都被牵连。” 她默然须臾,躬身下去将姜氏从地上搀扶起来, “你横竖都难逃一死,与其舒舒服服的死,倒要身后落下一堆麻烦。还不如死得轰轰烈烈,为家中永绝后患。” 姜氏警觉地瞥她一眼,“你什么意思?” 宋昭深吸一口气,凝重道:“让父亲执行家法,将你活活打死。这样一来,父亲就可以在皇上面前塑造一个对这些腌臜事毫不知情,且对你所作所为痛心疾首的形象。他要你受家法处置而死,是对朝廷表了衷心,也是像皇上自证了清白。” 她见姜氏悲怆欲绝,哑着声音流着泪,便知她心里也是有所动摇的。 于是喟叹一声,无奈道:“这法子对你而言实在残忍。不过也没人强迫你,要走哪条路,你自己选。” 姜氏虽然恶毒,但对宋世诚却是真心。 她知道今日她逃不过一死,想想夫君,想想女儿, 心里纵使有再大的恐惧,咬咬牙,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她一把将宋昭推开,抹掉脸上泪,又复了以往对宋昭不屑与怨怼的态度,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野种在想些什么?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老爷,其实你还不是怕宋家遭难,你也受到牵连?你事事都在为自己筹谋,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 宋昭轻描淡写地说:“我从不避讳我是为了自己。但你要不要为了你女儿做出牺牲,你自己看着办。” 最终,姜氏还是决定依宋昭所言,不择自尽,而选择受家法赴死。 宋昭回到正殿去见宋世诚和宋玥的时候,两个人都一脸急切地问她事情可有转机。 宋昭哭着说:“父亲,女儿不孝,实在没办法救母亲......” 闻言,宋玥情绪十分激动,拉着宋世诚的胳膊一个劲求着他要救姜氏。 而宋世诚则在短暂的沉默过后,长舒一口气,悲戚道:“罢了......这事是皇上和太后一同下的旨意,任谁也无能为力。玥儿,咱们好好送你母亲最后一程吧。” 他这话的意思,明显就是他为了自保,已经打算舍了姜氏了。 男人本性如此,宋昭司空见惯,半分不觉得稀奇。 可宋玥却发了疯似的,哭着喊着说她一定要救姜氏走, 还抢了宋世诚的剑,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就要往柴房冲。 宋世诚一时心惊,怕她乱来惊了御前的人,更要连累了他, 于是当机立断对着宋玥的后脖颈就劈了一掌,将她打晕后吩咐下人道: “来人,将大小姐抬回房去严加看管,没有老夫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第99章 宋昭亲手鞭杀嫡母5 宋玥被抬出去后,宋世诚一副懊悔模样捶胸顿足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滴眼泪,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展示给宋昭看, 这样惺惺作态的嘴脸,宋昭可太熟悉不过了。 当年阿娘离世的时候,宋世诚不也是这般情深几许? 可他分明,就是眼睁睁看着阿娘被活活打死的啊...... 如今的宋昭,多看他一眼都想作呕, 她对宋世诚的恨意,甚至比对姜氏的还要多。 不过她现在还不能将这份情绪表露出来,她得陪着宋世诚一起装, “父亲,母亲方才交代了一件事,要女儿告诉您。 母亲实在是放不下您,她说她遭了难不要紧,但她害怕皇上日后还会怀疑您,会影响您的仕途和长姐来日的好姻缘。所以母亲决定不受自戕,而让父亲执家法将她鞭刑处死,以此来向朝廷表明衷心。” 宋昭原本以为宋世诚再怎么样,也会先装着拒绝此事一番, 却不料他只是哭得更用力了些,哽咽着呢喃了一句, “彤儿......你这又是何苦。” 宋昭也很想看看,他这戏能演到什么时候,于是故意说了句, “这件事的决定权还在父亲身上,母亲虽然有此想法,但父亲您是可以拒绝的。” 而后,她便看见宋世诚用最深情的嘴脸,说出了最绝情的话来, “既然你母亲已经做下了这样的决定,为父也不好要她含恨而终。这件事......就依她所言。只是为父与你母亲数十载夫妻情分,你要为父如何能下得去手?” 说话间,宋世诚浑浊的目光投在了一旁的家丁身上。 家丁惊慌失措,没等宋世诚开口就先跪下说:“老爷,夫人待咱们向来很好,咱们怎么能恩将仇报,活活打死夫人呢?还请老爷三思!” 这会儿宋昭才发现,原来整个宋府上下,人人都像是那升平署的戏子,一个比一个会做戏。 姜氏向来苛待下人,动辄打骂克扣月钱,哪来的他口中所言‘对他们很好’? 这家丁如此说,只不过是不想担责而已。 谁要是真打死了姜氏,到时候等宋玥醒来,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且要执行家法,这件事就必须得宋家内部自己解决, 朝廷派来的人领的是让姜氏自尽的圣旨,他们更不敢动手。 事情一时僵住, 宋昭佯装纠结,好半晌才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跪在了宋世诚面前, “家中遭难,母亲大义!女儿不愿父亲为难,若必得有人来当这个恶人,就让女儿来当吧。” 宋世诚表面上对于宋昭此举十分感动,但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宋昭说要动手,多少也有些想为白氏报仇的意味在。 但他不会拦着。 姜氏的死已成定局,况且也只有她死了,才能让朝廷信了他没有参与在那些罪事之中。 其实许多事,大家都是各取所需而已,原本也没必要说破。 宋昭将一切都打点妥当后,让御前的人在内庭院外候着,她和宋世诚则入了内庭。 姜氏跪在庭院正中,宋昭小声对宋世诚说: “爹,你不忍心看着,就在房中别出来了。” 她接过宋世诚手中的皮鞭,又道:“虽然女儿是替您动手,但是这件事得让朝廷的人以为是您亲自动手的,才能有效果。 等下您在房中再上奏一封,奏折中说明今日您要执行家法鞭死母亲的缘由,务必要让皇上觉得母亲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和您没有丝毫联系,否则母亲今日就白白牺牲了。” 宋世诚当然知道,这封奏折必得写的字句啼血,才能让他重得萧景珩的信任。 许是因为愧疚,又或者不忍分别, 他连与姜氏最后的告别都没有,就匆匆回了房中闭上了门。 宋昭抻了抻手中攥着的皮鞭,抬头看了眼雾蒙蒙的天。 雪下得很大, 比阿娘死的那天还要大。 她面无表情走到姜氏身前, 姜氏还来不及害怕,宋昭已经手起鞭落,重重的一鞭抽打在她的腰身上。 素衣霎时被抽烂,露出见血的皮肉来。 姜氏伏倒在雪地里,有那么一个瞬间,宋昭仿佛在她的神情上,看见了昔日阿娘的影子。 那种被绝望与恐惧步步侵蚀的表情,宋昭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啪’ ‘啪’ ‘啪’ 宋昭执行鞭刑的时候,全程一言不发,手上的力道却是一下比一下更狠, 执鞭的手虎口处被磨出了血痕,但她依旧将皮鞭攥得紧紧的,每一下都用尽全力挥出去, 但每一鞭,又都巧妙的避开了要害处。 直到姜氏被打到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伤口深能见骨, 直到她仰面躺在地上,连歇斯底里的叫喊声都弱了下去, 宋昭这才停手。 她缓缓蹲下,欣赏着姜氏身上以血为墨作出的画, 忽而笑了。 “母亲,你安心上路吧。” 她寸寸逼近姜氏,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 “你放心,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送父亲和长姐下去陪你。 这黄泉路上,必不叫你孤单。” 姜氏眸色惊恐,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力,弱着声音说: “野种......你骗我......” 宋昭笑着冲她挑了挑娟秀的眉,继而眼神倏然发狠,用力一鞭抽打在她的天灵盖上。 眼睁睁看着姜氏断了气后,宋昭才将皮鞭丢在了她的尸首旁,语气淡漠地说了句, “四十六鞭。” “昔日你打在我阿娘身上的二十三鞭,今日我自当加倍奉还。” 话落,宋昭双膝砸入雪地中, 她的明眸中蓄满了泪水,冲着姜氏身后的方向叩首三记, “阿娘,你可安息了。” * 折返回温泉山庄,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宋世诚亲手将姜氏打死的消息,已经早一步传入了萧景珩耳中。 这日宋昭回来,萧景珩亲自去山庄外相迎, 宋昭一见到她,就哭得我见犹怜,“皇上......” 萧景珩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劝慰道:“怎么了?身子怎么抖成这样?” 云杉从旁解释道:“回皇上,小主是在家中被吓到了。” “吓到?”萧景珩问:“出了何事?” 宋昭像极了受惊的猫儿,依偎在萧景珩怀中瑟瑟难言。 云杉便道:“老爷是当着小主的面,亲手将夫人活活打死的......小主没见过什么血腥的场面,打那之后就心悸难安,入夜总是梦魇,睡也睡不踏实。” 小印子从旁也道:“回皇上,奴才去瞧过,罪妇被打得都没了人形,也难怪小主会害怕。”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奏折,双手奉于顶递给萧景珩,“这封奏折是宋大人托奴才务必要交到皇上手中的,还请皇上过目。” 第100章 罪臣之女 萧景珩接过奏折来,大致扫了一眼, 奏折所陈,宋世诚在知晓姜氏的恶行后震怒不已,又觉痛心疾首,深感愧对朝廷的重用与萧景珩的信任, 故而他决定对姜氏执行家法,鞭刑处死,以示他对朝廷的忠心不二。 奏折陈词悲怆激昂,字句啼血, 可萧景珩看完后,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宋世诚当真对姜氏的恶行全然不知情的话,他为何要急着将姜氏活活打死?且还要下那样重的毒手? 如此行径,反倒要人怀疑他是害怕姜氏在自戕前,会为求自保对御前的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为了要灭口,宋世诚才会亲自将她给打死。 萧景珩默然思忖之际,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楚楚可怜的美人儿,正用眼角的余光窥着他。 宋昭看见萧景珩的神色渐渐变得肃厉起来, 她便知道:宋世诚已然成为了萧景珩心中,要铲除的下一个朝廷毒瘤了。 如此,她也不用在萧景珩面前继续推波助澜。 凡事操之过急,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反正她才十六岁,她有的是时间,等宋世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天晚上,萧景珩原本是要宠幸宋昭的, 一来算作宽慰,二来数日不见他也实在想念。 但宋昭却以自己数日未曾安枕,导致信期紊乱,小日子提前来了为由,婉拒了萧景珩的恩宠。 等萧景珩走后,云杉忙给宋昭递了汤婆子放在小腹上暖着, “奴婢糊涂,小主来小日子了奴婢都不知道。奴婢这就去给小主热一壶红糖姜茶来。” 宋昭摆手道:“不用,我好得很,只是舟车劳顿,不想再费神跟他做那事罢了。你去把惜影叫进来,我有事要吩咐她。” 惜影来得很快,一入内就毕恭毕敬的向宋昭行了礼,“小主有何吩咐?” 宋昭泠然道:“我回了庄子,明日宸妃肯定会叫你过去问话。你告诉她,今日皇上来了我这儿,不过了了宽慰几句,态度对比从前显得敷衍。后来我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想要皇上留下来陪伴,但皇上却以朝政繁忙为由推却了我。” 等到第二日惜影将这件事告诉了宸妃之后,宸妃自是大喜, 她私下里观察了两日,见萧景珩这几日要么是留在碧桐书院,要么就是宿在她那儿。 偶尔也会去看看有孕的萧贵人,就连舒妃那儿也去了一次, 可唯独没有让宋昭侍寝。 如此宸妃便更加笃定,宋昭是因为罪臣之女的身份,得了萧景珩的忌讳,日后她若再想承宠,可就难了。 自以为诡计得逞后,宸妃就开始使手腕孤立宋昭。 宋昭给她请安她避门不见,给舒妃请安也总是被打发,就连去看望萧贵人,也是说不了两句话,就要吃了逐客令。 不过宋昭也不急不恼,仍旧是每天各处奔走着, 她们不见是她们的事,但她得去。 又过了几天,云杉对宋昭说:“今日宸妃娘娘她们要去莲心台品茗用膳赏花,小主可还要去?” 宋昭莞尔,“去,为何不去?姐姐们不待见我,我更要上赶着巴结她们才是。” 说话间,御前的小印子来了。 他这几日几乎日日都来,原因是萧景珩关心宋昭,一直都叫御前的人煮好了新鲜热乎的红糖姜茶,每日都叫人来送着。 “有劳印公公奔波了这几日。” “小主客气,这本是奴才的分内事。” 宋昭启开茶盅浅饮了一口姜茶,而后随口说了句: “前几日我去碧桐书院的时候,瞧见书院里头的花卉装点还用的是红梅?喜庆是喜庆,可看得久了未免有些单调。莲心台附近地气暖,听说开了许多春日花卉,美不胜收。公公得空寻人去那儿采摘点新鲜花卉把?皇上瞧着心情也舒畅。” 御前的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巴结萧景珩的机会, 小印子得宋昭这么一点拨,自然将此事放在心上,连忙和宋昭告退。 宋昭瞧他急匆匆的背影,笑着说:“走吧,咱们也快些去莲心台,别让姐姐们久等了。” 莲心台三面环水,两岸花圃中春花尽已绽放,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彼时,宸妃、舒妃还有萧贵人已经落座了, 她们压根就没有叫宋昭,等人齐了便一起用膳品茗,少不了也要闲话两句。 宸妃对萧贵人说:“本宫听说昨日宋常在去你宫中坐了半柱香?” 萧贵人略有几分不安地点了点头。 宸妃不豫道:“你可长点脑子吧。她如今成了罪臣之女,皇上都不待见她了,你有着身孕,更要少见她才好。免得腹中皇嗣沾上了她那身晦气。” 萧贵人其实并不想疏远宋昭,毕竟她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只有宋昭一直陪伴在她身旁。 可宸妃实在厉害,她的话萧贵人又不敢不听,只得唯唯诺诺地应是, “宸妃娘娘教训的是,嫔妾知道了。” 而舒妃则全程都不搭话,只安安静静品茗赏景,乐得自在。 后来几人闲聊了一会儿,迎香上前来给宸妃报了一句, “娘娘,宋常在来了。” “哦?”宸妃打眼往廊桥的方向一瞅,见宋昭在远处孤孤立着,显得有些局促。 她笑:“人都来了,你让她在花圃那儿站着是个什么规矩?让过来吧。” 迎香去请人,宸妃则继续和舒妃她们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 宋昭来后给她们请安,三个人也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场面一时尴尬至极,宋昭只得硬着头皮赔笑道: “听说姐姐们今日在此小聚,妹妹闲来无事就来了。姐姐们可别嫌妹妹叨扰才是。” 宸妃闻言抬眉瞥她一眼,恣肆道: “本宫记得从前宋常在是最守规矩的。怎么母家才一获罪,就连规矩都混忘了? 本宫和舒妃位列妃位,萧贵人怀有皇嗣更是金贵,你见着我们不称敬语,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你这规矩是和你那不要脸的嫡母学来的吗?” 第101章 晋位贵人 宋昭连忙屈膝下去,毕恭毕敬道: “嫔妾一时失言,还请宸妃娘娘恕罪。” “你一时失言不要紧,就怕你一朝得势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宸妃锐利的眸光自上而下打量了宋昭一番,似笑非笑地说: “怎么?太后和皇上最近都懒得搭理你了,你倒想起了咱们这些姐妹来?咱们可比不上你有那样长脸面的母亲,数千两的雪花银说贪就贪,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宋昭低头咬唇,有些委屈道:“娘娘教训的是,可母亲所作所为嫔妾一概不知,嫔妾也断然不会做出母亲那样的事来,还请娘娘......” “收起你那副狐媚子样,本宫瞧着就觉得恶心。”宸妃将筷子用力拍在桌案上,薄怒道:“姜氏做出那样的事惹皇上烦心,皇上不舒心,本宫自然不能如意。你若想让本宫不与你计较......” 她挑眉看了一眼玉石铺成的冰凉坚硬地面,冷笑道:“跪那儿。显出你的诚心来,跪着伺候咱们布菜。本宫感受到你的诚心了,日后自然不计前嫌,与你还是姐妹。” 后妃无论位份高低,只要是入了册的,就都是萧景珩的妾室。 除了皇后这个正妻,是没有人有资格要别的后妃跪着伺候的。 宸妃此举实在僭越, 但她性子就是如此,这种刁难人的事放在她身上,可谓见怪不怪。 萧贵人觉得此事不妥,但她人微言轻不敢说话,只看着宋昭用眼神向她示意,让她向宸妃服个软。 而舒妃则开口劝道:“宸妃,宋常在到底也是正儿八经的后妃,你这么做未免有些......” 她话才说出口,宸妃犀利的眸光就瞥向了她, 只一个眼神,舒妃就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就在大家以为宋昭会进退两难之际,她却冷不丁跪在了宸妃面前,毕恭毕敬道: “嫔妾愿意伺候宸妃娘娘,能伺候娘娘用膳,是嫔妾的荣幸。” 宸妃愣了一下,很快掩面笑道:“那就有劳宋常在了。” 这样的奇耻大辱,萧贵人看着都替宋昭觉得心酸。 所以宋昭在给她布菜的时候,她直言自己吃饱了不需要。 宸妃见状笑道:“萧贵人如今一张嘴吃两口人的饭,你饿着事小,皇嗣饿着事儿可就大了。” 萧贵人道:“多谢娘娘好意。嫔妾近来有些积食,太医嘱咐嫔妾要少食多餐。” “那就是你没有这个福气了。”宸妃瞧着自己面前的一道海棠酥,道:“本宫瞧着今日的海棠酥倒炸的不错。” 宋昭会意,立马跪着夹了一一块海棠酥放入宸妃的食盘中。 可宸妃却故意将食盘一抖,那海棠酥便滚了她氅衣的一角,掉在了地上。 她顿时恼了,“你是故意的?” 谁都看得出这是宸妃在故意挑宋昭的事,宋昭性子软弱,不敢反抗,只含泪说: “嫔妾一时手抖,污了娘娘的衣裳,还请娘娘恕罪。” 宸妃道:“要本宫不和你计较也可以。” 她故意用足尖拨弄了一下掉在地上的海棠酥,“你即刻将这掉在地上的点心拾起来吃了,这事儿便算过去了。” 宋昭难堪到了极点,她紧抿薄唇,低头不语,豆大的泪珠似珍珠颗颗滴落。 舒妃忍不住劝了句,“宸妃你又何必这样为难她?大家都是自家姐妹,你......” “你愿意和她当姐妹是你的事,可别拉着本宫。”宸妃低眉瞥一眼宋昭,不耐烦道:“如何?你是吃还是不吃?” 宋昭瑟瑟伸手探向海棠酥,将它拾起来后哽咽道:“嫔妾......遵旨。” 说完,一咬牙一闭眼,便将海棠酥往口中送去。 “皇上驾到!” 萧景珩的突然驾到,算是替宋昭解了围。 宸妃惶恐看向廊桥,见萧景珩面色凝重,迈着大步正朝莲心台走来。 她立马带着舒妃和萧贵人起身福礼请安, “皇上万福金安。” 而萧景珩却跟没有看见她们一样,越过她们径直走到了宋昭身旁,躬身将她搀扶起来后,更一把夺过了她手中攥着的海棠酥,猛地一把将它丢入湖中。 宸妃强笑着说:“皇上今日怎么有雅兴来......” “朕不来,也看不见你平日在背地里都是如何对待别的后妃的!” 萧景珩语气生硬训斥了宸妃,又一边替宋昭抹着眼泪。 宸妃被他吼了这么一嗓子,心跳都漏了半拍。 萧景珩很少凶她,哪怕她从前多次对皇后无礼,萧景珩也没有这般动怒的时候。 她忙解释道:“皇上这话可冤枉臣妾了。宋常在和咱们一块好好儿吃着饭,糕点掉在地上了她偏说不要浪费,捡起来就要吃,嫔妾已经劝过她了,是她自己......” “你当朕是瞎了吗!?”萧景珩高声呵斥,吓得宸妃不由打了个激灵。 宋昭则拽了拽萧景珩的小臂,含泪劝道:“皇上,不关宸妃娘娘的事,是嫔妾自己......” “别说了。”萧景珩顺势牵住她的手,“你生性内敛温柔,遇事只会一味忍让。偏因如此,才叫人人都能欺负了你。” 这话摆明是说给宸妃听的,宸妃当然听不得萧景珩这般维护宋昭, 因为在她看来,一直都是她在忍着宋昭,忍着自己的夫君将宠爱分给别的女人, 她心中也是委屈的。 于是一时气血上涌,竟质问起了萧景珩, “臣妾没听错吧?皇上您说宋常在忍谁?” “朕说昭儿在忍你!”萧景珩也没给宸妃留脸面,一声盖过一声的质问她, “天玑办的人为何能那么快就查出姜氏的事,你以为朕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朕原本是不打算追究的,难道宸妃是想让朕彻查下去,看看是谁远在川陕,却还能只手遮天插手京都的事吗?” 宸妃听了这话,心下彻底慌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没想到一切竟都不知何时暴露在了萧景珩眼皮子地下。 她红着眼低着头,不敢再说下去。 萧景珩并不理会她,而是护着宋昭,肃声对众人说道: “这几日宋常在总去找你们,可你们却都一个个避而不见。你们是觉得朕会因为姜氏的事儿迁怒于她,所以才唯恐避之不及? 那么朕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姜氏是姜氏,昭儿是昭儿,姜氏所犯过错昭儿全然不知情,朕不是昏君,亦不会将此事牵连到昭儿身上。” 今日宋昭的委屈,萧景珩全然看在眼里。 他的态度决定了后妃对待宋昭的态度,姜氏被惩治,宋昭在温泉山庄尚且都要‘忍辱偷生’,回了宫中岂不更要人人欺凌? 于是他便将江德顺唤上前来,吩咐道: “你即刻将朕的口谕传回宫中。知晓皇后,晓瑜六宫。即日起,晋宋氏为贵人。” “奴才遵旨!” 江德顺连声应下,而宸妃她们则是惊到下巴都要掉了。 任她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萧景珩不是明明已经冷落宋昭了吗?怎么还会突然晋了她的位份。 宋昭也是一脸的惶恐,“皇上,嫔妾......” “不必说。你担得起这个位份。”萧景珩截断了宋昭想要推辞的话,而后肃声对众人说道: “今日事朕不想再追究下去,日后若再要朕瞧见,有高位嫔妃随意欺凌折辱低位嫔妃,就别怪朕不留情面!” 说罢,便牵着宋昭的手走了。 徒留宸妃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戚戚然瘫坐在地上...... 第102章 野心勃勃 “娘娘您先起来吧,地上凉。” 迎香欲上前搀扶宸妃,却被她一把推到了一旁。 宸妃扶着桌角兀自起身,脸上的表情依旧维持着她一贯的桀骜, “宋昭这个贱人!本宫总要给她点颜色瞧瞧,叫她知道厉害!” 她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吓得萧贵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等她走后,舒妃瞧萧贵人脸色有些发白,便握住她的手问道: “手怎么这样凉?可是哪里不舒服?” 萧贵人局促地摇头, 看得出来,自从上回梅苑遇蛇一事后,她就十分害怕宸妃。 舒妃劝道:“本宫瞧你是被吓着了?你别怕,得罪皇上的人是宸妃,得罪宸妃的人是宋常......是宋贵人。这件事横看竖看也跟你不沾边,你别想太多了。” 说着将手自然地放在萧贵人的小腹上,“你有着身孕,如今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你腹中皇嗣安稳重要,知道吗?” 萧贵人怯怯地点头,“嫔妾多谢舒妃娘娘。” 舒妃与她挽着胳膊,说是要送她回住所去。 走到半道上,她冷不丁叹了一句,“唉,看宸妃那样子,多半是容不下宋贵人了。宋贵人骤然得了皇上盛宠,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萧贵人说:“宸妃娘娘是悍妒,但这可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想来她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吧?” 舒妃道:“你入宫晚,许多事都不知道。从前宫中还有个杨贵人,她和宋贵人一样知书达理温柔娴静,也很讨皇上喜欢。但就是因为得罪了宸妃,好好的人突然没有征兆的就疯了。蓬头垢面,穿个肚兜在长街上奔走的荒诞事也有。太医去瞧过也查不出端倪来,后来她竟在宫里面饮朱砂自尽了......” 她说着,瞧萧贵人的脸色又开始变得难看起来,忙转了话锋道: “罢了,不提这些。宸妃母家势盛,皇上尚且要卖给她三分薄面,她的事咱们如何敢管?只顾过好自己眼前的日子就是了。” 另一头,萧景珩也送宋昭回到了她的住所。 这一路上迎着风口,萧景珩都细心将宋昭护在身后,对她的疼爱是肉眼可见。 回房中后,宋昭也主动牵起萧景珩的手,暖在她又白又小的掌心里, “皇上一路护着嫔妾,倒要自己吹了冷风。云杉,你去热些红糖姜茶来给皇上驱驱寒。” “别忙活了,朕又不是纸糊的。”萧景珩反手攥着宋昭的手,字句温柔道:“朕能护你一段路,但总不能时时刻刻都护在你身旁。更多的时候,你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明白吗?” 宋昭缓缓颔首,“嫔妾明白。” “你明白什么?”萧景珩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最糊涂的就是你。方才宸妃那样对你,朕看着都心疼。她在妃位,你对她可以尊敬,但是不能任由人随意欺辱你。” 宋昭娇声说:“嫔妾知道。” 她靠在萧景珩怀中,双手紧紧环着他劲瘦紧实的腰身,像极了依人的小鸟, “只要有皇上在,嫔妾就什么都不怕。其实今日事也不能全然怪罪宸妃娘娘。嫔妾母亲获罪,做出那么多错事来给皇上徒增烦恼。宸妃娘娘关心皇上,自然见不得皇上烦心。爱屋及乌,关心则乱,所以娘娘才会对嫔妾动了气。” 萧景珩道:“她爱使小性子,但本性不坏。只是这次这事她做的实在有些过了,朕总得冷落她两天,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宋昭识趣,听得出萧景珩这会儿不想谈论宸妃的事,索性就不说了, “皇上晚膳可想尝尝嫔妾的手艺?” 她忽而抬眸,水汪汪的明眸闪烁着旖旎的光,“嫔妾答应太后晚上要在修竹堂做一席全素斋,皇上也来吧?” 萧景珩低头凑近她,高挺的鼻尖在她的额头蹭了蹭,“你做的自然是好的,朕也想尝尝你做斋菜的手艺。” 说罢刻意压低声音,不正经地哑声低语道:“晚膳吃了素,夜里合该开荤了?” 宋昭听不得这些荤话,霎时羞得面红耳赤, 她在萧景珩胸膛上轻轻拍打一记,娇嗔道: “皇上总想着和嫔妾那般,明知道嫔妾害羞得很,还非要说这些话来逗弄嫔妾......” “害羞?哈哈哈哈~”萧景珩肆意而笑,宽阔的大手扣住宋昭的腰肢,让她整个人在他怀中仰倒下去,“不许熄灯的人是你,要朕不许出来的人也是你,如今你却跟朕说你害羞?” 他挠着少女侧腰上的痒痒肉,逗得她笑个不停,“让朕瞧瞧,你是怎么个害羞法?” 帷帐垂下,宫人退避, 温香软玉近在咫尺间,若不珍享,倒算是辜负了。 宋昭也是该让萧景珩痛快一番了, 毕竟她也得了自己想得的东西。 虽然她一早就知道,此番再度折返温泉山庄的时候,她必然会被萧景珩抬位份。 打她回到温泉山庄后,她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起了下一盘棋: 宸妃越是拉拢舒妃和萧贵人挤兑她,她就越要日日都去找她们,日日都要吃闭门羹。 因为她知道这些事,总会以一种她意想不到的方式传到萧景珩耳中去,让萧景珩觉得她既真诚,又惹人怜惜。 而让小印子去莲心台采花,其实就是要让小印子看见宸妃对她的刁难。 小印子日日都给宋昭送红糖姜茶,他自然知道宋昭在萧景珩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见宋昭受辱,肯定会巴巴儿将此事告诉萧景珩。 萧景珩去了莲心台,就一定会制止宸妃对宋昭的欺辱。 所有的事,起因都是因为姜氏获罪于朝廷,所以才会连带着后妃也都不待见宋昭。 萧景珩想要替宋昭解围正名,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就是给她抬位份, 反正他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再加上现在太后和宋昭的这一层关系,更是不可能拦着, 所以这一切,就都显得十分顺理其章。 故而这位份,从来都不是萧景珩主动给宋昭的, 而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当然,她的野心远不止于一个小小贵人, 她宋昭自是要翻了整个后宫的天, 要让所有人都跪在她面前, 对她毕恭毕敬,俯首称臣, 那才叫一个痛快! 第103章 沐浴有疑 这日后来,宋昭在修竹堂烹了十八道斋菜,晚膳时与萧景珩和太后相谈甚欢。 这期间宸妃派人来请过萧景珩一次,但人还没进到内殿,就被太后的人给打发走了。 当天夜里,萧景珩十分老实,独自回了碧桐书院歇下。 也是, 下午的时候折腾了一个半时辰,险些连会见朝臣都给耽搁了,哪里还有精神? 宋昭回到住所洗漱完后,已经临近子时。 云杉一边帮她揉捏肩颈,一边说: “小主晋了位份是好事。但是皇上今日为了护着小主训斥了宸妃,宸妃小肚鸡肠定会记恨小主,小主日后可得多加小心......” 云杉的话说得很隐晦,实则她是在担心另一件事。 从前宋昭向宸妃投诚,诚心依附于她,才让宸妃暂时没有针对宋昭。 但现在面子上的工夫都闹翻了,云杉实在担心宋昭会遭了宸妃的算计。 可反观宋昭,她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闲闲道: “从太后对我侧目相待那一刻起,宸妃就已经不可能再容得下我。与其我继续在她面前做小伏低还落不到好,倒不如索性打破这段看似和谐的关系,从我依附于她,变成彼此合作。” “合作?”云杉咂咂嘴,歪着脑袋想了半晌,道:“可是宸妃那样跋扈傲慢,连皇后她都不放在眼里,她会跟小主您合作吗?” 宋昭从容道:“凡事因利而聚,利尽则散,只要我还有利用的价值,宸妃就必须与我合作。她彪悍却愚钝,所以她没得选择。” 第二日赶早的时候,宋昭去看望了萧贵人。 萧贵人一见到她嘴角就忍不住上扬,“真好,你现在也是贵人了。昨日我见你被宸妃那样欺负,我实在看不下去,但你知道我人微言轻,也不好为你说话。” 宋昭亦笑道:“是我不好,要姐姐有着身孕还要为我担心。” 萧贵人说:“我那时落难,唯有你一人肯陪在我身旁。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我定是永远都会记得的。” 宋昭握着她的手,颔首道:“好在现在一切都好了。” 相较于她的乐观,萧贵人就显得有些担忧了,“你真觉得好了吗?” 她将宋昭拉到内屋里,警惕地看了眼微微敞着一条缝的菱窗,压低声音道: “你知不知道宸妃因此事对你恨之入骨?昨日皇上带你走后,她当着我和舒妃的面说,肯定要给你点厉害瞧瞧。” 宋昭不以为然道:“应该不会吧?我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妃嫔,天子脚下,她就算妒恨我也不能太明目张胆。” 萧贵人蹙眉摇头,否了她这话,“有些事你不知道。舒妃娘娘跟我说,从前宫中还有个杨贵人,她跟你一样也是因为得了皇上的宠爱而招惹了宸妃的妒忌。 后来那杨贵人好端端的就发了失心疯,没几天人就死了。宫里人人都说这事是宸妃所做,但却都找不出证据来,足可见宸妃手段毒辣,害人也不着痕迹,你可得多提防着。” 萧贵人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关心,宋昭嘴上应着知道了,但其实她心中早就有谱。 宸妃是妒恨她不假,但宸妃在宫中浸淫多年,是个与皇后都能打成平手的狠角色, 宸妃虽然冲动鲁莽,但不代表她没有脑子。 即便宸妃要害她,也不可能现在就动手,这不是摆明了要让萧景珩怀疑吗? 倒是舒妃...... 她好端端的,跟萧贵人说这些有的没的的话做什么? 后来宋昭和萧贵人又闲聊了两句,萧贵人瞧了一眼铜漏,忽而说: “到时辰了,我该去沐浴,就不多留妹妹了。” 宋昭奇怪道:“这还没过晌午,姐姐怎么挑这个时候沐浴?” 一旁的宫女桐花解释道:“小主爱干净,从前在宫中都是一日最少沐浴两遍的。到了温泉山庄一切更方便,所以就改成了一日三次。” 一日三次? 便是再有洁癖的人,这一日沐浴三次也属实太夸张了点。 宋昭提醒道:“我听说女子孕期是不宜泡温泉的,温泉水热会导致气血上涌,对皇嗣有害,姐姐你......” “你放宽心,我一早就打听好了。皇上也知道此事,所以我这儿的温泉水都兑了冷水进去,温温的,正好舒服。太医也说了没问题。” 萧贵人知道这一胎对她而言有多重要,凡事肯定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如此宋昭也就不再劝她什么。 “那姐姐快去沐浴吧,我先告退了。” 桐花将宋昭送出门外,宋昭招呼她,“你别送我了,快进去伺候你家小主沐浴吧。” 桐花道:“宋贵人有所不知,我家小主羞得很,最怕人看她似的,沐浴的时候从来都不许人伺候。从前银枝是小主的家生奴婢都尚且如此,奴婢们也就不好在一旁伺候着。” 宋昭一听,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了。 能入宫的妃嫔,家中在朝廷都是有头有脸的,各个不说是娇生惯养,但也都是出身名门的大小姐,那都是被一次后惯了的。 且沐浴这种事最是麻烦, 打盐、浇花、擦身一个流程都少不了,且像后背那种地方,仅凭自己是很难清洁到的。 萧贵人既然喜欢干净,那她就更应该要人伺候才是, 既喜欢干净,又要独自沐浴,这岂不冲突? 不过宋昭只是看出了不对劲,倒也不愿去多事。 在这宫里面,跟自己没有关系的闲事永远都不要理会, 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否则不经意间再惹上了一身麻烦,还不够头疼的。 回到自己住所后,宋昭瞧云杉她们采摘回来了许多新鲜花卉,正在布置寝室。 宋昭瞧着万紫千红开得喜庆,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后来云杉说:“其实原本花圃那儿月季都开了,奴婢本来想采一些回来,但是清月正好也来采花。 小主交代过奴婢要离舒妃娘娘身边儿的人远一些,所以奴婢有意避着她,她来和奴婢搭话,奴婢借口说住所事忙,就先回来了。” 宋昭听罢多了个心眼, 她叫来了小福子,让他逐一查看这些新采摘回来的花卉有没有问题。 小福子仔细盘点后说:“小主放心,都是些新鲜花卉,没被人动过手脚。” 宋昭含笑取过一枝迎春花,凑近鼻尖嗅了嗅, 默然须臾后,忽而眸色一暗,笑意阴鸷道: “既然没问题,那咱们就得让它变得有问题起来。” (ps:看见有宝子说宋姐升级慢了,没办法,她就是这么慢,一路追下来的宝子都看得出来,整个后宫包括皇帝没有一个是蠢货,所以宋姐每升一个位份不是只需要勾引皇上夺得圣心那么简单的,她还要权衡各方的利弊,宋姐肯定要在合适的时候才会往前走一步,不然就是自己踩到坑里去了。 总之宋姐是一个没有金手指但有最强大脑的疯批,所以我得尽量贴合人设和背设去写,不过成了贵人后的她就要开启战斗模式了,之前的宫斗都是小儿科,宋姐现在决定亲自下场教各路牛鬼蛇神做人,大家一起看她发疯吧。笔芯~) 第104章 算计舒妃1 三日后一个晴好的晌午, 宸妃方用完了午膳正准备歇下, 迎香匆匆入内来报,“娘娘,惜影来了。” 宸妃浅浅的‘嗯’了一声,示意迎香将人带进来。 惜影从前来见宸妃的时候,总是畏畏缩缩的, 但今日却是一入内就能看见她脸上藏不住的笑意。 她冲宸妃深深福一礼,窃喜道: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你这蹄子胡言乱语什么?”没等她话说完,迎香就愤愤地打断了她,“皇上已经三日没来娘娘这儿了,你还来道喜?” ‘嘭’ 迎香才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钝响。 倏然回头,见是宸妃将茶盏摔在桌上淌了满桌的茶水,此刻更用狠戾的眼神瞪着她。 迎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不声不响在桌案前收拾起来。 宸妃这才将眼神挪到了惜影身上,“你倒说说看,本宫何喜之有?” 惜影道:“宋贵人得罪了娘娘,怕是也得罪了旁人!有人给她下毒了。” “哦?”宸妃听着这事儿倒觉得新鲜,冷笑追问道:“那她死了吗?” “这......”惜影略有几分惋惜地摇着头,“宋贵人命大,她身边的小福子略通医术,被他发现了端倪。” 迎香又问:“她被人下了什么毒?” 惜影答:“宋贵人这两日神思倦怠,总是夜里盗汗惊悸,夜不能寐。她觉得事情不对劲,就在住所彻查了一番,结果小福子发现,她房中每日更替的新鲜花卉被人动了手脚。奴婢留神听了一句,小福子说好像是花蕊里面被人添进去了一味......叫做离魂散的东西进去?” 原本还在闲闲听个乐子的宸妃,在听见‘离魂散’这三个字后,立马变得警觉起来。 就连迎香的脸色也一瞬阴沉下来,才扶起的茶盏差点又被她给打翻了。 后来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后,迎香便对惜影说: “这事儿娘娘知道了,你回去继续盯着,看她还有什么动静。”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惜影后,迎香让宫人们全都出去伺候,继而十分谨慎地合好了门窗,这才压低声音对宸妃说: “娘娘,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给宋贵人下离魂散?那东西明明是从前咱们给杨贵人用的,怎么会......” 不单是迎香有此疑问,宸妃也觉得奇怪得很。 当日杨贵人恃宠而骄,仗着萧景珩对她有几分宠爱,就敢公然和她叫板。 宸妃咽不下这口气,便暗地里给杨贵人的饮食中下了离魂散,让她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个疯子。 离魂散是产自苗疆的一种毒药,无色无味,且一旦药效发作,即便名医问诊也查不出缘由来。 所以当日杨贵人到死也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疯的。 宸妃用此招除去了杨贵人,但同样的招数她日后在宫中就不能再用了, 否则很容易就让人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彻查下去难免会牵连到她。 只是没想到,今日竟然会有人跟她用一样的手法去谋害宋昭? 她道:“这事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地里要学着本宫的法子,想谋害宋昭的同时,连带着算计本宫!要不是宋昭命大提前撞破此事,等她要是真的疯了,皇上只怕第一个就要怀疑到本宫头上去!” 这宫中从来都是她宸妃算计旁人,哪有人敢算计她? 宸妃此时气得脸色铁青, 迎香亦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很快就有了怀疑之人,“是舒妃?” “不是她还会是谁?”宸妃怒而拍案,声音发狠道:“如今在温泉山庄的后妃,除了本宫就只有宋昭、萧贵人和舒妃她们三个!当年杨贵人死的时候宋昭和萧贵人还没入宫,只有舒妃知晓此事!” 她凤眸微眯,伏在桌案上的手不禁攥拳,“看她平日里只知道发蔫,本宫倒是小瞧她了!” “那娘娘现在打算怎么办?” “蠢货!赶紧叫人去将宋昭给本宫带过来!皇上前几日因为她训斥了本宫,本宫没少给她脸色看,现在要是让她没头没脑的跑去御前将此事告诉皇上,难免要皇上先入为主的以为本宫是因妒生恨,到时候本宫才是真的百口莫辩!” 迎香连声应下,小跑着就打算带人去将宋昭擒过来。 可还没走出内寝,就听外头有宫女说: “宸妃娘娘,宋贵人在外求见。” “快,快让她进来!” 宋昭来时手中捧着一束开艳了的花卉,与这份姹紫嫣红相比,她的脸色可谓是难看至极。 宸妃佯装淡定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宋昭唯一福礼,沉声道:“嫔妾手中这束花是宫人从花圃采回来的,嫔妾宫中日日都会更换。本以为鲜花香气怡人可以宁心静气,可自从奉了这些花卉在内殿后,嫔妾入夜总是睡不安稳。 后来嫔妾身边的小福子,偶然间发现了嫔妾失眠梦魇的原因,竟是出在这些鲜花上!” 宋昭将花束朝宸妃面前凑了凑, 宸妃如临大敌,立马扬绢死死地捂住鼻尖,“你做什么?拿远些!” 宋昭将花束收回来一些,继续道:“这些鲜花被人做了手脚,在骨朵里面加了离魂散进去。将花放在室内,等花完全开了,花粉随风飘荡,要人闻了便会心悸忧思。若是日日被这毒物侵害,只怕要不了十天半个月,人就会变成个痴痴癫癫的疯子!” 说完,她又举着花束往宸妃面前凑,“娘娘不信可叫人查查!” 宸妃是知道离魂散的厉害的,再加上惜影已经跟她提前打过了招呼,所以她先入为主的以为这束花里面的确被人掺了离魂散进去, 故而她连验一验的耐心都没有,就忙给迎香使了个眼色。 迎香捂着鼻子,一把将花束从宋昭手中夺过来,而后吩咐宫人将它拿出去踩个稀烂,丢的越远越好。 等做完了这些,宸妃悬起的心这才将将放下, 她冲宋昭翻了个白眼,笑意阴冷道:“所以呢?难道你觉得是本宫要害你?” ps:出去打牌去了摆个烂,明天三更补上!另外...... 传统艺能:祝大家周一快乐! 第105章 算计舒妃2 “如果嫔妾这么想的话,方才那花束嫔妾就会知道拿到皇上面前去,而不是先来找娘娘。” 宋昭屈膝福礼,对宸妃十分恭敬地说: “昔日娘娘云台搭救之恩,嫔妾一直都记得。嫔妾知道,娘娘或许对太后与嫔妾亲近一事不满,那日在莲心台,皇上训斥了娘娘反而晋了嫔妾的位份,更叫娘娘伤了脸面......” “大胆宋贵人!”迎香高声呵斥,截断了宋昭的话,“皇上从未训斥过娘娘,不过是对娘娘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你休要胡言乱语!” 宸妃身边儿的人都知道宸妃有多在乎萧景珩, 主子不清醒,奴才们也就都跟着自欺欺人,专挑着好听话的说,哄着宸妃。 宋昭当然也知道她的话就像是一根根刺,精准地扎进了宸妃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可她今日必须得将这些话说出来,所以她压根没有理会迎香,继续道: “嫔妾知道娘娘可能会因为这些事,不愿再和嫔妾亲近。但嫔妾相信,此番要害嫔妾的人,定不会是娘娘。” “哦?”宸妃阴沉着脸色打量了宋昭一番,“你既说了这么多本宫看你不顺眼的事,你又哪儿来的自信说本宫不会害你?” 宋昭道:“因为娘娘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能得到皇上的宠爱。所以即便娘娘瞧不上嫔妾,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嫔妾动手。若因此事招惹了皇上对娘娘的疑心,于娘娘而言实在得不偿失。” 她缓一缓,忽而毫无征兆地跪在了宸妃面前, “娘娘是真心喜欢皇上,皇上待娘娘也是真心。可嫔妾不一样,皇上只当嫔妾是个模样好看的玩件罢了。而嫔妾亦有私心。” 宋昭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字句恳切道: “嫔妾想要趁着自己在皇上跟前还有几分新鲜感的时候,能为自己讨要一个好位分,最好是能一举封嫔封妃,成了一宫主位。” “凭你?” 宸妃显然没有料到宋昭敢这样堂而皇之的将野心宣之于口,她愣了一下,很快又冷笑着说: “且不说你庶出的身份,就拿此番你嫡母获罪于朝廷的事来说,你如今还能得个贵人的位份,就已经是你宋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嫔妾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今日嫔妾才会拿着花束来找娘娘。” 宋昭身子低俯下去,对宸妃施了跪拜大礼, “嫔妾希望娘娘能不计前嫌,继续让嫔妾在您身边帮衬着。” 宸妃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睇着宋昭,“你是想卖本宫一个人情?” “嫔妾不是想卖给娘娘一个人情,嫔妾是想向娘娘表明衷心,也好得到娘娘的庇护。” 宸妃眸色更深,端详了宋昭片刻后忽而发作,举起手边的茶盏就朝她砸了过去。 茶盏在宋昭身旁摔碎,崩起的碎瓷片擦过宋昭手腕娇嫩的肌肤,登时划出了一条血口子。 宸妃怒而起身,指着她骂道:“你想让本宫扶持你爬到更高的位份上去,而后更方便你与本宫争夺皇上的宠爱吗?宋昭,是谁给了你这样大的胆子,敢来和本宫说这样荒诞的话?” 宸妃气势凛然逼人,吓得宋昭瑟瑟发抖。 不过她依旧跪得端正,丝毫不理会已经淌了一地血的手腕,只用微微颤抖的声音继续道: “嫔妾身在宫中,就不能不替自身筹谋。皇上如今对嫔妾所有的宠爱,皆因嫔妾的容貌始然。可容色终有衰老的一日,但选秀三年一次,皇上身边肯定不会缺年轻貌美的佳人。 嫔妾不比娘娘与皇上情深,嫔妾没了姿容,便一无所有。 可若嫔妾能成为一宫主位,以后所诞育皇嗣可以养在自己膝下,那便算是在宫中有了依仗。嫔妾从来没有想过要争夺皇上的宠爱,更不想与宸妃娘娘为敌。” 她说着,倏然抬起头,一双明汪汪的泪眼直视着宸妃, 咬着牙,字句恳切道: “嫔妾只想活着。” 宋昭说得很坦诚, 她开门见山的对宸妃说明了她所图的是什么。 自她入宫以来,后宫争斗的旋涡就从来没有将她抛出去过, 她惶恐于有朝一日会失去萧景珩的宠爱,并非是因为她真心喜欢萧景珩,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盛宠之下必然招人妒恨,来日一旦失宠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其实后宫中有位份的人那么多,多宋昭一个原本也没什么。 而且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对, 如果她今天真的将那花束给了萧景珩,那么宸妃肯定会摊上源源不断的麻烦。 宸妃自然是对宋昭有所提防的,宋昭说得话即便再坦诚,她也只信三分。 不过眼下对于宸妃来说,最重要的事是要先对付舒妃, 所以宋昭对她而言还有利用价值,她不能直接拒绝了宋昭的投诚。 于是她神色略缓和些,泠然道: “你起来回话吧。迎香,去拿金疮药来,给宋贵人处理一下她手腕上的伤。” 后来迎香在替宋昭处理手腕伤处的时候,她又对宸妃说: “娘娘,其实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要冲着娘娘去的,嫔妾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嫔妾初次侍寝是娘娘安排,嫔妾的命也是娘娘救下,嫔妾很想站在娘娘身后,拼尽全力护娘娘周全。只是不知道娘娘还愿不愿意接纳嫔妾......” 宸妃默然须臾,全然不提宋昭投诚的事,转了话锋道: “本宫喜欢与人直来直往,厌恶有人在背地里耍阴招。这件事是谁做的,本宫心里已然有了几分揣测。你先暂且按下此事不提,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给本宫三日时间,本宫自然会让害你的人遭了她应有的报应。” 如此,宋昭只得多谢了宸妃的庇护,而后便退下了。 回到住所后,云杉帮宋昭重新包扎伤口时胆战心惊地说: “可吓死奴婢了......方才那花束里根本就没有离魂散。万一宸妃娘娘让人去查验,小主可不就要露馅了?” “她不会。”宋昭从容浅笑,“惜影已经提前告诉她了,且她知道那东西有多厉害,见我拿着花束去,她生怕伤着自己,肯定是一刻都不愿留着那东西的。” 云杉又问:“小主觉得宸妃一定会出手对付舒妃吗?可是这件事没有证据,小主在庄子里,也不可能找到离魂散那种苗疆的毒物来嫁祸给舒妃,这......” 宋昭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证据,宸妃自然会想办法制造证据。咱们急什么?” 第106章 算计舒妃3 宋昭宫中的新鲜花卉里,根本就没有离魂散, 花圃里的那些花骨朵里,同样也什么都没有。 压根就没有人要害她, 是她自己觉得日子闷闷的总是无趣,所以想要找点乐子罢了。 从萧贵人那儿得知了从前杨贵人的事后,宋昭就把这件事当成闲话说给了小福子听。 小福子听后说他看过几卷苗疆的巫医药方,知道有一味离魂散的毒症和杨贵人发病时候的症状十分相似。 宋昭想起,杨贵人死之前的一段时间,刚好是宸妃的兄长带兵攻打苗疆大获全胜的时候。 所以如果宸妃想要得到离魂散,也不是什么难事。 故而宋昭就揣测着,会不会当日杨贵人就是被宸妃暗地里下了离魂散,才导致疯魔的? 心里头有了想法,她便很快着手验证。 宋昭让惜影去告诉宸妃离魂散的事,惜影回来回话的时候,说宸妃和迎香听见离魂散后脸色都变了。 如此,宋昭便知道她猜得没错。 所以才有了她后来捧着花束去找宸妃的那一幕。 而宸妃这一次,果然又中计了。 当日她兄长大破苗疆,带回来的离魂散还剩下许多,如今就在京都的宁家旧址里面藏着。 她便吩咐迎香,“你将消息传出去,让京都的亲信将离魂散取来给本宫。舒妃想要算计本宫,本宫就让她自招恶果!” * 这天夜里,宋昭打算就寝的时候,小福子来给她回话, “小主,奴才依着您的吩咐盯着宸妃那儿的动静,方才迎香鬼鬼祟祟到了庄子的西南角去,学了几声猫叫后,就有人将一包东西从墙外头抛了进来。” “知道了。”宋昭淡定应了一句,便吩咐小福子下去。 小福子踱步到内寝门口,忽而驻足,有些担心地问道: “小主,奴才有一事想不明白。寝室里的花根本就没有离魂散,花圃里面的花更是干净得很。就算宸妃拿到了离魂散,将它想办法藏到舒妃的住所,好像也不能坐实了舒妃的罪名。” 宋昭轻笑道:“那脏东西我没有,舒妃没有,可宸妃不是叫人去取来了吗?放心,我自有法子让它无中生有。” 第二天晨起,天还没亮宋昭就跑去了宸妃宫中。 彼时宸妃正在洗漱,宋昭就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宸妃侧目冲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你又怎么了?” 宋昭喘匀了气说:“娘娘,要害嫔妾的人好像知道嫔妾发现了此事......也是嫔妾的疏忽,那天发现了花有问题后,嫔妾就让宫人将花全都丢了出去。 也许是因为动静闹得太大打草惊蛇了。从昨日开始,嫔妾让云杉她们照样去花圃采花,但是采回来的花里面并没有离魂散,花圃里别的花也都干干净净的,想来那人应该是撤手了......” “蠢货。”宸妃斥了一句,相较于宋昭的慌乱,她却显得尤为镇定, “你什么都不需要管,明日只管继续要你的人去花圃采花。这两日皇上若召你侍寝的话,你就在皇上面前演好一出戏。” 她冲宋昭勾勾手指头,像是逗猫招狗一样叫宋昭叫到她面前来,附耳低声道: “夜里睡下,你要装作忽而惊悸梦魇,将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明白吗?” 宋昭忙应,“一切但凭娘娘吩咐。” 次日,云杉依旧去花圃采摘了新鲜花卉回来, 花儿一带回来,宋昭就让小福子仔细检查可有不妥。 小福子一一验过去,在几株迎春花的骨朵里察觉出了猫腻, “娘娘您瞧,这迎春花的骨朵有被人为掰开过的痕迹。里面除了花粉外,还混进去了些淡白色的粉末。奴才在巫医典籍上看见过关于离魂散的描述,应该正是此物。” 宋昭淡然颔首,随后吩咐人将花束放到内寝去,摆的越靠近她的床榻越好。 小福子有些担心,“此物厉害得很,小主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了吧?” 宋昭笑,“我只让人摆在我房中,又没说我要睡在它旁边。” 她看一眼云杉,挑眉道:“从前在府上,天冷起来了咱们主仆俩总喜欢挤到一张榻上,那时候谈天说地的,总有说不完的话。” 云杉立马就明白了,忙道:“那奴婢现在就去给小主收拾床铺!” 如今万事俱备,宋昭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等着看宸妃和舒妃是如何斗法的就成了。 如果宸妃能占得先机,那舒妃就得背上下毒谋害后妃的罪名,连杨贵人的那条命也得算到她头上去; 如果舒妃能力挽狂澜,那这件事就成了宸妃谋害宋昭,陷害舒妃,更让萧景珩对她失望透顶。 到时候无论谁胜谁败, 宋昭这个始作俑者都能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且盼着火烧得越旺越好。 宋昭原本以为自己得在云杉那儿睡上两天,萧景珩才会召她侍寝。 毕竟临近年关,各处递上来的奏折堆积如山,萧景珩也没有闲心思做别的事。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当天晚上御前的人就传来消息,说萧景珩要她今晚去碧桐书院留侍。 宋昭去的时候,萧景珩正在批阅奏折。 起先听见宋昭来了,他并未抬头,只道:“来朕身边。” 宋昭近身上前,“嫔妾伺候皇上研墨吧?” 说着拿起徽墨墨锭,于砚台中正打算研墨的时候,被萧景珩的余光瞥见了她被白布扎起来的手腕。 萧景珩放下毛笔,转而执起宋昭的手,关切道:“伤着了?” 宋昭点点头,“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被碎瓷片割伤了,不碍事。” 萧景珩便说:“那便歇着少辛劳,免得伤口再裂开。” 他将砚台从宋昭面前挪远些,“朕叫你来不是要使唤你的,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安安静静陪伴在朕身边,就很好。” 和萧景珩相处的时间越久,宋昭就越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不一样。 以前两人见面,除了床上那点事以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现在萧景珩很会考虑宋昭的感受, 比如今日瞧见宋昭手腕破了,不仅不让她操劳,连入夜休息的时候也没强迫她做那事,彼此相拥着就歇下了。 到后半夜的时候,萧景珩却突然被身旁的动静给吵醒了。 他抬起惺忪的睡眼,借着幽暗的月光看过去, 瞧见宋昭正抱着头坐在床上,身子一个劲的发抖。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萧景珩将手搭在宋昭的肩膀上以示慰问,却不想这样简单的一个举动,倒惊了宋昭。 “啊!!!!”她无端尖叫起来,“不、不要!不要杀我!” 说着一把将萧景珩推开,发了疯一样掀开被衾,连鞋袜都顾不上穿就向外面跑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萧景珩一时僵愣住,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桩往日旧事: 当日杨贵人也是这样,在一日深夜里于他怀中,毫无征兆的就发了疯...... 萧景珩不敢多想,忙冲门外喊了一声, “拦下宋贵人,别伤着她!” 而后仓促蹬上靴子,大步流星的追了出去...... (悲伤消息:我甲了,拼死两更吧,明天不烧了再把三更补回来。大家还是戴好口罩,注意防护哈!) 第107章 算计舒妃4 萧景珩追出去的时候,宫人们已经将宋昭拦住了。 他们守着规矩,谁也不敢拉拽宋昭,只在她面前围出了一堵人墙来, 而宋昭神思未明,仍是失控的尖叫着,且不断推搡着面前拦路的宫人。 萧景珩阔步上前,于身后将她一把环住,霸道地将小姑娘护在怀中。 有力的小臂将宋昭死死箍住,她死命挣扎着,哭喊道:“别杀我!不要......” 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滴落在萧景珩的手臂上, 烫的他心疼。 他将宋昭再抱紧些,回环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臂膀以作安抚,富有磁性的嗓音坚定有力道: “昭儿,朕在。别怕。” 他的劝慰显然奏效, 于他怀中,宋昭激动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回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萧景珩,虚弱地唤了一声, “皇上......” 声音还未落下,人便昏厥过去。 萧景珩见她憔悴至此,胸口愈发堵得慌。 他将宋昭打横抱起,肃声吩咐下去,“去传褚院判来!” 褚院判的住处距离碧桐书院很近, 萧景珩才将宋昭抱回内寝放在床榻上,他就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赶路来时,宫人已经大抵跟他交代了情况。 他诊脉的时候,也确实发现宋昭的脉搏跳动得很快,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异样, 于是道:“宋贵人大抵是因为受惊过度从而引至昏厥,并无什么大碍。” 江德顺从旁道:“皇上与宋贵人方才已经就寝,这好端端睡着觉,何事会让贵人受惊过度?若说是梦魇的话,总不该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生出那样大的反应来。” 江德顺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宋昭向来恬静温柔,平日里连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 且看她方才那行径,却与市井泼妇没什么区别,任谁都会觉得古怪。 短暂的沉默过后,萧景珩神色肃穆地问道: “褚院判觉得宋贵人今日这般,像不像昔日的杨贵人?” 褚院判闻言一时哑口, 当年的杨贵人也是在圣眷正浓时突然无端疯魔,满太医院都对她的病症无计可施,就连褚院判查遍了医书,也寻不出缘由来。 后来这件事被太后定性成了中邪,杨贵人死后,太后命人在她宫里做了三场水陆大法事,至此之后就不许任何人再提及这个人。 现在萧景珩主动问及,褚院判才敢旧事重提, “当年杨贵人的疯症实在无端无由,微臣遍查医术也找不到问题所在。不过一个月后,启朝彻底收复了苗疆。连带着苗疆巫医一脉的医蛊毒术也一并传入了中原。 微臣仔细研究过,发现苗疆有一味毒药,名唤‘离魂散’,中此毒者,从脉象上来看和常人无异,一开始也只会有惊悸梦魇、心慌颤栗等表现。但若长久被此毒物侵害,则会逐渐染上失心疯,病症便和昔日的杨贵人很像。” 萧景珩一边听,一边摩挲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心里也有了几分揣测。 苗疆...... 当年宸妃的兄长宁修齐,正是领皇命出征苗疆的征远大将军。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段,这脏东西就传入了宫中,还被人用来谋害了杨贵人? 这事很难不叫萧景珩起疑,将这两桩事联系到一起。 但只是揣测并不能坐实,凡事都得要有证据。 于是他隐怒道: “江德顺,你带着褚院判去趟宋贵人的住所,查一查她的衣食住行日常用度可有被人动了手脚。” 他想了想,又交代了一句, “动静小一点,不要惊扰到太后休息。” 换句话说,萧景珩是让他们秘密去查,不要惊动温泉山庄里的任何一个主子。 昏迷中的宋昭将他们所言听得真切, 她这场戏唱到现在也该落幕,只等稍后看着旁人演戏就是了。 忽地, 一只温暖的手将她的手攥住,略微有些粗粝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紧了又紧, 她听见萧景珩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 “昭儿,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也要一直陪着朕,平平安安的陪伴在朕身边。” 说着,温热的吻在少女的额顶落下。 宋昭依旧‘昏迷’着,但她的心跳却不受控地快了半拍。 后来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宋昭才懵懵然的转醒过来。 她一睁眼就撞上了萧景珩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他原本紧锁的眉头于此刻顺然舒展,唇角也牵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来, “昭儿,你醒了。” 宋昭作势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在萧景珩的搀扶下坐起身来,靠在他怀中懵然问道: “嫔妾这是怎么了?” 说着口中轻‘嘶’一声,掀开被衾朝自己的赤足看了一眼。 方才光着脚在石子路上奔走,虽然没有划伤割破,但也该表现出痛感才是。 她默然片刻,忽而好像想到了什么,立时如同一只受惊的猫儿一样从萧景珩怀中挣开,起身下榻就要屈膝跪下。 萧景珩拉住她的胳膊,“你才醒来,这是要作甚?” 宋昭惶恐道:“嫔妾方才失礼了......还请皇上恕罪。” “无妨,最重要的是你没事。”萧景珩将她搀扶起身,重新落座榻沿, 听她不安地说:“嫔妾近来时常梦魇,又总觉得心慌得很,许是母家的事还困扰着嫔妾......嫔妾本该提前将此事告诉皇上,却私心里又很想念皇上,所以才瞒了下来。如今叨扰了皇上安枕,实在是嫔妾的罪过......” 萧景珩心疼宋昭之余,心里也盼着这件事真如她所说, 她之所以会突然疯魔,是因为亲眼看见姜氏的惨死受了刺激。 其实打从心底里,萧景珩也不愿这件事真的和宸妃攀上关系。 但事实却总事与愿违。 江德顺与褚院判回来复命事神色凝重,褚院判更是直接道: “回皇上,微臣仔细检查过宋贵人房中用度,发现供奉在她寝殿床头的迎春花被人动了手脚。花骨朵里面被掺进去了离魂散,随花绽放之际风吹而动,便会被宋贵人不知不觉间吸入体内。” 萧景珩听罢,眉心不觉蹙起, 而宋昭则惊恐地抚着胸口,失声道:“皇上......是有人要害嫔妾?” 第108章 算计舒妃5 殿内气氛凝重且焦灼。 宋昭心有余悸道:“是嫔妾身边的人动的手脚?嫔妾宫中的花卉,都是云杉每日去花圃里采摘回来的。可云杉是嫔妾的家生奴婢,嫔妾信得过她......” 萧景珩冷道:“朕记得你喜欢迎春花的事满宫皆知,只怕这事儿从根源上就已经有人动了歪心思。江德顺,你带人去花圃常盛迎春花的地方瞧瞧。” 江德顺来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将事情查清楚了, “皇上揣测的不错,花圃里的迎春花果然被人动了手脚!多数迎春花骨朵里面,都被人混进去了脏东西。” “放肆!”萧景珩震怒,吓得满殿宫人齐齐跪地。 宋昭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含泪看向萧景珩,呜咽道: “皇上......嫔妾自问没有得罪任何人,究竟是谁要用这样狠毒的法子来害嫔妾?” 萧景珩替她拭去眼泪,强压着怒火柔声安抚她,“你放心,朕一定会彻查此事,还你一个公道。” 其实这件事是谁做的,萧景珩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了。 褚院判直说今日宋昭一事,和昔日杨贵人疯魔一事,应该都是离魂散的缘由。 那么做这件事的人,肯定是宫里面的老人了。 现在温泉山庄里就这么几个人,老人只有宸妃和舒妃两个, 而宸妃与宋昭起过冲突,她兄长又是带兵大破苗疆之人,她想要得到离魂散这种脏东西绝非难事。 虽然知道这件事有九成的概率是宸妃做下的, 但萧景珩也不能直接拿人。 他道:“江德顺,你去将宸妃和舒妃给朕叫过来,就说朕有事要跟她们说。等她们离开后,你再带人仔细彻查她们的住所,看看有无不妥。” 这会儿已经过了子时了,按说后妃都应该已经歇下了才对。 但宸妃和舒妃来的时候,两个人的状态却是截然不同。 舒妃素面朝天,寝衣披身,神思恍惚,瞧着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而宸妃则华服加身,妆容艳丽,半分都没有匆匆赶来的迹象,倒像是一早就知道了今夜萧景珩会传她,所以刻意打扮了一番。 美则美矣,却惹人怀疑。 不过对此她也有她的解释,“臣妾才听完戏,打算洗漱歇下,江德顺就来了。” 说着打了个哈欠,倦怠道:“不知皇上夜半唤臣妾来,所为何事?” “可是有要事要交代?”舒妃茫然地环顾四下,喃喃一句,“为何不见萧贵人?” 萧景珩面色平平,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只叫她们先坐下。 二人落座后,宸妃瞥了一眼宋昭,道:“宋贵人你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像是才哭过一样。” 舒妃眉头轻蹙,压低声音问道:“可是你犯了什么忌讳,惹皇上不高兴了?” 宋昭怯怯地摇头,而后便低垂眉眼,不多说一句。 殿内静极了,静到旁人的呼吸声听来都显得突兀。 这样压抑的氛围持续了约莫一刻钟,门外才传来动静。 江德顺领着两名宫人入内,将一个包裹严实的深蓝色袋子呈给萧景珩, 他沉声道:“回皇上,这袋子里面装着的,确实是离魂散!” 脏东西被搜出来了,事情也就有了铁证。 萧景珩震怒之下,拎起袋子就朝着宸妃砸了过去。 袋子砸到宸妃的足下,吓得她向后退了两步,惊恐道: “皇、皇上这是何意?” 萧景珩锐利的眸光凝在宸妃身上,方要斥责出声,怎料江德顺却道: “皇上息怒。这东西......是在舒妃娘娘的住所中搜出来的......”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尤其是舒妃,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她,而她却不明所以地问了江德顺一句, “这袋子是从本宫住所搜出来的?” 江德顺道:“确实是从娘娘寝殿暖座的底下搜出来的。” “可本宫却从未见过。”舒妃又问:“离魂散......那又是什么东西?” “离魂散是苗疆的毒药,用者会在不知不觉间患上失心疯。当日杨贵人许就是被此物害死的,而今日宋贵人的住所中,也被人下了此物......” 舒妃听了这样的解释,方才知道怕了。 她惊恐的眼神对上了萧景珩肃穆的审视, 骇得她一时不知所措,忙跪在地上解释道: “皇上!这东西不是臣妾的,臣妾从来都没有见过!” “好啊!没想到你竟做出如此歹毒的事来?” 没等萧景珩开口,宸妃就急着将脏水往舒妃身上泼,“杨贵人哪里得罪你了?宋贵人又招惹了你什么?你竟黑了心肠,要将她们生生害死!” “不是我!我没有做过!”舒妃惶恐地喊着冤枉,“皇上明察,这件事和臣妾没有关系!” 萧景珩面色阴郁,离座起身,步步逼近舒妃。 立在她身前后,眸色冷漠睇了她一眼, 忽而伸手捏住舒妃的下巴,用力托起她的头,迫使她直视自己, “告诉朕,为何这些脏东西会出现在你房中?” “臣妾不知道!臣妾真的不知道!那袋子臣妾压根就没有见过......况且臣妾和杨贵人与宋贵人无冤无仇,臣妾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舒妃字句恳切,一脸的无辜,倒真像是对此事毫不知情。 而萧景珩其实也不太相信这些事是舒妃做下的, 毕竟她在后宫中向来不争不抢,人在妃位,但却从来没有和别的嫔妃有过嫌隙, 可离魂散又的确是从她房中搜出来的...... 萧景珩闷哼一声,用力甩开舒妃的下巴,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舒妃伏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半晌突然将目光落在宸妃身上, “这件事定是有人要蓄意诬陷臣妾!” 宸妃和她对视一眼,声音发狠道:“你盯着本宫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是本宫要害你?荒谬至极!” 她说着便抬手上前,想要赏舒妃一记耳光。 宋昭立在她身旁,连忙阻拦她,“娘娘息怒,这事还是交由皇上定夺吧。” 方才萧景珩将装着离魂散的袋子丢到了宸妃足边, 宋昭阻拦宸妃的时候,不经意间踢了一脚袋子, 舒妃看得真真的, 那袋子滚动之际,在烛火的映衬下,竟然闪烁出了如同粼粼波光一样的光泽。 她忙道:“皇上!这袋子有问题!” (还有一更) 第109章 褫夺封号 舒妃撑地起身,快步上前将袋子拾起, 她将袋子放在烛火之下转动着,众人清晰可见,缝制袋子所用的布料在光线的变化下,可折射出不同的颜色来。 “皇上您看!这袋子是用浮光锦做的!满宫里浮光锦您只赏赐给过宸妃!臣妾怎么会有?” 舒妃将袋子递给萧景珩,而后看向一脸诧异的宸妃,厉声道: “昨日我还奇怪,你好端端的为何会来找我?现在想想,你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将这脏东西藏到了我的内寝!宸妃!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方才宸妃还势头强势,觉得此番人赃并获,舒妃肯定百口莫辩,只能认栽。 可现在萧景珩手中的那个袋子她也看得清楚, 那袋子确实是由浮光锦做成的! 她心里一时慌了,又觉得奇怪...... 她明明是亲眼瞧着迎香用一块最普通不过的蓝色布料,做了这个袋子, 为何这东西在舒妃房中躺了一夜,普通的棉料却会变成浮光锦? 宸妃见迎香神情也是一样的惶恐诧异,很快她就想明白了: 肯定是舒妃提早发现了端倪,所以用浮光锦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袋子,只等着来反将一军! 她忙道:“皇上,这浮光锦虽然您都赏赐给了臣妾,但是年前臣妾就已经用它赶制了两身衣裳出来,司制房的刘司制可以为臣妾作证!况且这浮光锦虽然是皇上御赐,但却并非世间独一无二!别的后妃如果想要的话,总也能想办法得到它!” 萧景珩并未理会宸妃的辩解, 他仔细查看着手中的袋子,在袋子底部,又发现了一滩已经干了的深色水渍, 他将袋子递给褚院判,“你瞧瞧看,这是什么东西?” 褚院判拿了一根小银勺,将已经干成粉末的污渍刮下来一些,放入水中化开, 确认无毒后用指尖蘸取了一些送入口中,浅尝后有了定论, “皇上,此物应该是温阳种子汤,是用来助孕的。” 他顿一顿,不觉看向宸妃,低声道:“微臣近来只给宸妃娘娘开过这方子......” 褚院判的话,更进一步坐实了宸妃的罪证。 所有的证据一瞬间调转矛头,全都指向了宸妃, 她显然是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的,震惊之余一时哑口,呆愣的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站在原地。 舒妃哭着说:“你当日嫉妒杨贵人有恩宠,所以用下作手段毒死了杨贵人!现在宋贵人得宠,你就又故态复萌了! 褚院判说离魂散是从苗疆传过来的,你兄长带兵征讨过苗疆,你若想要这东西,可谓不费吹灰之力。而我母家远在隆城,与苗疆南辕北辙,我哪里有能耐能得到这么多离魂散? 这事分明就是你故技重施,想要害死宋贵人,顺带要我替你背了黑锅!宸妃!你可真是好算计!” 舒妃条理十分清晰, 这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宸妃被她怼的哑口无言,只得拿出那一身的跋扈劲来作伪装。 她用力推搡着舒妃的肩膀,骂道: “贱人!你敢诬陷本宫!?” “放肆!”萧景珩瞪着宸妃,高声呼喝:“你跟朕解释清楚,为何这用浮光锦做成的袋子上,会沾着只有你在用的汤药药渣?” 解释? 宸妃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要怎么解释? 见萧景珩动了大怒,她只好先跪在地上反复叫冤。 前朝事已经够忙碌了,这后宫却还要他日日焦头烂额, 萧景珩实在头疼得很, 他不想听宸妃再说下去,便道: “来人,将宸妃扣押起来,她身边伺候的宫人统统押入暗牢中严加审问,务必要将整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宸妃哭喊道:“皇上当真怀疑是臣妾所为?” 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宋昭,此刻也站出来替宸妃说了一句, “皇上,这件事实在蹊跷,要不还是......” “朕自有分寸。”萧景珩摆手截断了宋昭的话,而后厉声呵斥宫人,“还不动手?” 眼见江德顺带人围了上来,宸妃这下彻底慌了。 这件事一旦彻查下去,总会从她身边的人口中问出端倪, 若是再连累了她兄长,那可就遭殃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迎香突然跪在了宸妃身前,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 “皇上息怒!这件事和娘娘没有关系!” 她咬咬牙,高声道:“一切都是奴婢的罪过,是奴婢瞒着娘娘擅作主张,杨贵人和宋贵人所中的离魂散,都是奴婢下的!” 迎香这个时候跳出来,明显是想牺牲自己替宸妃开脱。 她认下这两件事必然难逃一死,而她又是宸妃的家生奴才,自幼伺候宸妃,和宸妃并非普通的主仆关系。 宸妃拉了她一把,凄怆摇头,“迎香,你莫要胡言乱语!” 可迎香却是推开了宸妃,一路爬到了萧景珩足边叩首不止, “杨贵人和宋贵人承宠后,都仗着自己春风得意,来娘娘面前耀武扬威过!娘娘是真心喜欢皇上的,皇上对她们的宠爱就像是一把刀子,深深扎进娘娘心中!奴婢见娘娘时常避着人以泪洗面,如何能不替娘娘觉得委屈?” 说话间,她额头已经被磕得鲜血直流。 她抬头瞪着宋昭,恶狠狠地说:“所以奴婢才会动了歪心思,才会对宋贵人下毒!宸妃娘娘对整件事都不知情!整个后宫唯有宸妃娘娘对皇上您最真心!皇上莫要怀疑娘娘,再伤娘娘的心了!” “迎香!本宫让你不要再说了!” 饶是像宸妃那样骄傲跋扈的人,此刻也已然哭成了泪人, 她将迎香护在自己怀里,上演了好一出主仆情深的戏码。 萧景珩又不是个傻子,他哪里看不出来这是在弃车保帅? 但此时,的确还不是处置宸妃的时候。 宋昭见萧景珩气得呼吸粗沉,脸色铁青,便将龙案上的茶水取来奉给萧景珩, 她知道萧景珩这个时候没心情饮茶, 但是这盏茶,总也该有它别的去处。 果然,茶刚奉上去,盛怒之下的萧景珩便端起茶盏来,用力砸碎在了宸妃的身旁。 碎瓷片崩起,在宸妃手腕处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比当日宋昭手腕上的那一道更深、更长...... 宋昭嘴角闪过转瞬即逝的笑意,继而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皇上息怒。” 萧景珩则连宸妃看都不愿再看一眼,肃声下旨道: “宫女迎香谋害后妃,心思歹毒,拖下去凌迟处死!至于宸妃......为上不尊,御下不严,传朕旨意,褫夺宸妃封号,连夜将她送回宫中去。朕不想再看见她!” 褫夺封号可是比降位还要严重的惩罚, 宸妃哭得嗓子都哑了,她抓着萧景珩的裤腿,哽咽着求情, “这件事臣妾毫不知情啊皇上!迎香自幼伺候臣妾,她做出此事也是一时糊涂,还请皇上留她一条性命吧!” 萧景珩抬脚将她甩开,冷着声音说: “你知情不知情自己心里头清楚。且你若再替贱婢求情,朕便让大理寺的人来经手彻查此事!” 萧景珩的这番话,像是拿着重鞭一下下抽打着宸妃的心, 曾几何时,萧景珩拥着她对她说: 你放心,朕此生都会护着你,不叫你受委屈。 可如今,对她许诺的男人却一脚踹开她,甚至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她伏倒在地上,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怅然若失地呢喃着: “皇上......您当真这般狠心?” 而回应她的,却只有迎香被宫人拖走的凄惨哭声, 和她无声滴落在地上的颗颗泪珠...... 第110章 添一把火 是夜,宋昭依旧留宿在碧桐书院。 闹剧结束后,天已经快亮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各自睁着眼,各自怀揣着猜不透的心思。 宋昭侧身躺在萧景珩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柔指在他薄隆的胸膛上打着绕, “多谢皇上护嫔妾周全。” 萧景珩一只手揽着她的香肩,指腹在少女光滑的肌肤上轻轻摩挲着, “朕说过,有朕在,不会叫你受委屈。” 话是好话, 但萧景珩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没有走心。 他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兴致并不高昂。 后来江德顺在门外报: “皇上,罪奴迎香已经被处死。行队这会儿正在宸......正在宁妃娘娘的住所收拾整顿,大约一刻钟后,便会送宁妃娘娘折返宫中。” 萧景珩默然须臾,道:“回宫要走一段山路,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等天亮再送她回去。另外,路上多派几名侍卫看着她!” 江德顺领命退下,而宋昭也听出了萧景珩话外的意思, 叫侍卫看着宁妃? 看着她做什么? 她再跋扈骄纵也不过是一届弱质女流,萧景珩遣她回宫,她难不成还能半路出逃? 所谓的多派些侍卫,其实是萧景珩变相在说让人将宁妃护送好,生怕她路上遇见什么危险。 宫里头所有人都觉得,萧景珩宠爱宸妃是因为宸妃的家世, 唯有宋昭不这么想: 她见过萧景珩路过辛夷林时怅然若失的神情, 见过他提及宁妃时忍俊不禁的容色, 见过他褫夺宁妃封号,当下拥着她却心不在焉的模样, 种种迹象皆能表明,宁妃在萧景珩心中,是占据了一席之地的。 于是宋昭便道:“其实嫔妾觉得......这件事或许真的和宸妃娘娘没有关系。” “无论宁妃知不知情,谋害杨贵人,意图对你故技重施的人,也都是她宫里的人。”萧景珩无奈喟叹,声音愈发冷了下去,“朕从前只觉得她骄纵了些,虽然爱耍些小性子,但也不失俏皮可爱。如今看来,倒是朕一再纵着她,反而让她愈发放肆了。” 方才宋昭仍旧称呼宁妃为宸妃,是在试探萧景珩的口风。 听他一口一个宁妃叫的顺嘴,宋昭这才改了称呼道: “或许这件事宁妃娘娘当真不知情呢?皇上已经处置了迎香,又褫夺了宁妃娘娘的封号,算是严惩了。还请皇上别再为了此事和娘娘置气了吧?” 这话萧景珩听着稀罕, 他将宋昭拥得更紧了些,垂眸看着她, “她险些害死了你,你却还要替她求情?” “嫔妾觉得宁妃娘娘不是那样的人。” 宋昭轻巧翻了个身,像只柔软的小猫一样伏在了萧景珩的身上,明汪汪的眸子里透着满满的纯真, “在嫔妾看来,宁妃娘娘不过是嘴硬心软而已。皇上可还记得嫔妾初入宫闱时,为了避忌恩宠,不是在脸上画满了疹子吗? 那个时候敬事房已经将嫔妾的绿头牌撤下来了。是宁妃娘娘觉得嫔妾可怜,所以才吩咐敬事房的人将嫔妾的绿头牌重新挂上去,这才有了嫔妾和皇上之间缘分的开始。 那时嫔妾不过是后宫中一个寂寂无名又不得宠的嫔妃罢了,宁妃娘娘连那时的嫔妾都愿意帮衬,嫔妾始终觉得她不会做出这种歹毒事来。” 宋昭字句恳切,听着是真心想要替宁妃说情。 但这话被萧景珩听见,可就变了味。 敬事房是直属御前管辖的内廷部门,就连皇后也不能插手敬事房的安排,怎么宁妃一句话的事,就可以将宋昭送到萧景珩的龙床上去? 由此可见,宁妃私下里和内廷局的那些人,也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对此,萧景珩表面上并无表现出任何异常,只道:“朕也希望不是她。” 宋昭凑近萧景珩些,拨弄着耳垂上佩戴的那一副粉珠耳饰, “皇上不是夸赞说嫔妾佩戴的这一对粉珠很好看吗?其实这耳饰也是宁妃娘娘送给嫔妾的。这样好成色的粉珠,宁妃娘娘都肯赏赐给嫔妾。她对嫔妾这般好,又怎么会伤害嫔妾呢?” 萧景珩的目光跟随宋昭的指引,锁定在了她白嫩耳垂上佩戴的那枚粉珠上, 于此时,又听宋昭语气稍显落寞地说: “宁妃娘娘那样帮衬嫔妾,是真真儿将嫔妾当成了姐妹相待。而皇上待嫔妾也确实很好,时常都会陪伴在嫔妾身边。只是......到底是嫔妾福薄,萧贵人只那么一次就有了,而嫔妾所承雨露最多,却如今肚子也没个动静。” 萧景珩是很了解宁妃的, 她像是无宝不落的凤凰,好端端的怎么会赏赐如此贵重的东西给宋昭? 再加上宋昭所言也是他心中一直疑惑的, 适龄女子,承宠不计其数,都这么久了,她却还未能怀上龙嗣? 细想下去,萧景珩便很容易对这对宋昭几乎日日都佩戴的粉珠耳饰起了疑心。 他不动声色道:“子嗣一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急不得。你这对粉珠是好看,但瞧着颜色好像有些浊了。” “有吗?”宋昭闻言便将耳饰卸了下来,摊在手中仔细瞧了瞧,“呀,日日都戴着,皇上不说嫔妾都没察觉。好像颜色是没有从前那么透亮了。” “粉珠需得时常保养,才能珠色透亮如新。”萧景珩将耳饰从宋昭手中看似随意地取过来,“朕明儿个让江德顺送去巧珍坊润养一番,也更衬你。” 宋昭莞尔,“那便多谢皇上了~” 次日天方亮,宋昭走后,萧景珩就叫来了江德顺,让他查查看这副粉珠耳饰有无问题。 江德顺在御前当差久了,什么好东西都经过手, 珠子在手中一掂量,立马就察觉到分量似乎不太对, 细细查看下,竟发觉珠子正中有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裂纹。 用小撬刀将裂纹撬开,登时有深红色的粉末从里面淌出来,并伴随着一股浓郁诡异的香气扑鼻而来。 萧景珩蹙眉问,“这是何物?” 江德顺叫来对香料有所研究的小印子验查此物, 小印子方一接手就得出了结论, “皇上,此物是麝香!” 第111章 亲手砸死 后面的话,就不用小印子继续说下去了。 麝香一味,主活血化瘀,对有孕女子乃是大忌。 前朝的景妃就曾用此物谋害过纳兰贵人腹中皇嗣, 若无孕的女子长期佩戴此物,极有可能会导致不孕,即便有孕,多半也会小产。 这粉珠是宁妃送给宋昭的,那么里面的麝香是谁放进去的,自不言而喻。 萧景珩看着面前那一抹红色粉末,只觉得它那样刺眼,刺痛了他的心。 心中对于宁妃的失望,自是又加深了几分。 他命人将麝香从粉珠里取出来,将其重新密封挂了蜜蜡后,让人给宋昭送回去。 东西送还给宋昭的时候,她看都没看,就吩咐小福子将粉珠启开, 她瞧见粉珠之内填充的麝香,被替换成了白色的珍珠粉, 于是淡然而笑,并没有说什么。 小福子一边将粉珠复原,一边道: “这珠子里面原本被宁妃加进去了安息香,此物无毒且能安神,需要和云妃当日送来的晨凝香露里面的一味婆罗香混合使用,才会有损伤女子肌理,不孕伤胎的功效。 小主将粉珠里面的安息香取了出来,自己添了麝香进去。现在皇上瞧过后,里头的麝香被换成了珍珠粉,说明皇上已经发现了问题。小主觉得,皇上此番会如何处置宁妃?” 宋昭不紧不慢地喝了口粥,才道: “皇上什么都不会做。于情于理,现在都不是他会动宁妃的时候。我让皇上以为是宁妃在粉珠里加了麝香进去,不过是想让皇上对宁妃更加疏远罢了。只要宁妃无宠,她就会想破脑袋去争宠,去重获皇上的宠爱。如此一来,她也就没闲心思来对付我了。” 小福子躬身一揖,“小主睿智!”说着压低声音,警觉道:“敢问小主,那贱婢要如何处置?” 宋昭拿过绢帕来擦了擦嘴,冷着声音说:“盯着她,先别打草惊蛇,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用完早膳,宋昭独自一人去了舒妃的住所。 她是来请安的,但方一入内,舒妃就连忙屏退左右。 待宫人全都退下后,她竟亲自将宋昭搀扶起来,笑着说: “你与本宫之间无须多礼。若不是你告诉本宫说宁妃要陷害本宫,现在被贬回宫去的,只怕就要是本宫了......算起来,是你救了本宫才对。” 宋昭惶恐道:“嫔妾其实也是在自救。宁妃逼着嫔妾用下离魂散,又偷偷将装有离魂散的袋子丢在娘娘宫中,想以此来嫁祸给娘娘。 倘若娘娘当真出了事,嫔妾实在想不到宁妃日后还会用什么法子,逼着嫔妾去害旁人。嫔妾不愿做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愿被她当棋子使,所以才决定将此事告诉娘娘。” 舒妃道:“总而言之,你这一次的恩情,本宫是记下了。” 宋昭压根就没有指望舒妃能记什么恩, 算起来,宁妃这一次之所以会马失前蹄,并非是舒妃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是宋昭将宁妃和她的全盘计划,都提前告诉了舒妃。 其实一开始宋昭和宁妃联手做局,本是为了对付舒妃的。 但到了最后一刻,宋昭却改变了主意。 起因是因为: 自从宋昭知道了惜影是宁妃的爪牙后,就没有尽信过她。 平日里她做什么事,宋昭都会让小福子暗中盯着。 就在那日宋昭准备去碧桐书院前,小福子给她回话,说看见惜影鬼鬼祟祟的在她的吃食里面下了东西进去。 后来小福子查过,惜影下进去的东西正是离魂散! 离魂散这东西,吃下去和闻进去所产生的效果天差地别, 如果宋昭没有派人盯着惜影,而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那些离魂散吃了下去, 恐怕她真的会落得和杨贵人一样的下场,成了个疯癫无状的痴妇。 宋昭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定是宁妃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假戏真做,一边让宋昭彻底疯了,少了个可以和她争宠的人,一边也可以借此机会将所有的罪行都嫁祸给舒妃,行一石二鸟之计。 而惜影一直对宋昭言听计从,是因为宋昭拿了她家人作为威胁。 现在宁妃吩咐惜影给宋昭下毒,宋昭只要真的变成了疯子,那么她就再也不能威胁惜影, 所以惜影才会替宁妃办这件事。 得知此事后,宋昭就打算将计就计, 她本来就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女子, 昔日宁妃让她跪在莲心台,把她当成狗一样差遣,又打碎茶盏划破了她的手腕, 这种种羞辱,宋昭一直都记得。 既然她卖给宁妃面子,宁妃不肯要, 那么对付这种给脸不要脸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她脸。 所以宋昭转头就将这面子卖给了舒妃, 如此,才有了昨日在碧桐书院上演的那一出反将一军的好戏! 从舒妃那儿出来后,宋昭又去陪太后礼了一下午的佛,回到住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斜倚在暖座上,手中正把玩着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青苔石,吩咐人将惜影带进来。 惜影一见到她,神色就肉眼可见的变得慌张起来。 宋昭抬眸打量了她一番,笑着说: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背叛我的人,会是怎样的下场?” 宋昭并没有疯, 所以惜影也知道,她给宋昭下毒的事一定已经暴露了, 现在宁妃都被贬回了宫,也没人能救她,她只能跪在地上哭着向宋昭求情, “小主饶命!奴婢一时糊涂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知错了小主!” 宋昭将手中的青苔石随意抛起,又稳稳接住, 而后笑着起身走向惜影,居高临下睇着她, “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中用。” “小主!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 ‘嘭’ 没等惜影把话说完,宋昭便高举顽石,朝着惜影的太阳穴狠狠地砸了下去。 太阳穴是头骨最薄弱的部位, 只一下砸击,惜影便应声倒地,一命呜呼。 宋昭垂眸,一脸淡定地看着惜影的尸身,而后随手拿起了桌案上奉着的一捧鲜花,将它塞入惜影手中攥紧。 做完这些,她冷笑着拍拍手,掸去掌心的花泥。 ‘吱呀’ 小福子推门而入,听宋昭略带几分悲怆地说: “惜影替我采花的时候,不慎失足从土坡上摔了下来,头撞到顽石上,救不活了。” 小福子忙道:“惜影实在忠心。奴才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只见他对着惜影的尸身啐了一口, 而后披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惜影的尸身丢到了花圃的土坡下...... 第112章 再招祸端 惜影的死并未掀起任何的波澜, 内务府的人随便拿草席把她一卷,就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敷衍到像是在处理一摊烂肉。 而在这深宫之中,任何无权无势的人,有朝一日都有可能变成和她一样的烂肉, 无一幸免。 其实宋昭这一次非要算计舒妃或是宁妃的其中一个,原因很简单。 萧贵人腹中的皇嗣金贵,无论舒妃、宁妃谁想要对皇嗣动手,她们都很有可能将脏水泼到宋昭身上,让她背黑锅。 现在宁妃被遣送回宫,温泉山庄只剩下舒妃一人, 她就是有那个贼心,怕也没那个贼胆。 这两日温泉山庄的气候是一日比一日暖和, 十二月末,寒冬接近尾声,年节悄然而至,御驾马上也该回銮了。 萧贵人腹中皇嗣如今已经足足三月,开始显怀。 宋昭原本也想避着她,但是她却将宋昭当成了好姐妹, 宋昭不去找她,她便日日都往宋昭这里跑。 如此,宋昭只好在每天给太后请完安后,再到萧贵人那儿坐坐应付一下。 这天,宋昭和往常一样陪同萧贵人用午膳的时候, 发现她总是不自觉抓挠着脖颈处。 她留心瞥了一眼,瞧见萧贵人脖颈上有些干裂的皮屑,便关心道: “姐姐这是怎么了?” 宋昭凑近些想要看个究竟,怎料萧贵人却倏然如临大敌。 她十分仓促地捏紧了领口,连连摇头,“没事没事......妹妹,这午膳用的也差不多了,我觉得有些乏了,不如你先走吧?” 说着便开始将宋昭往门口推搡,生怕她多停留一刻。 宋昭不敢与她推搡,也不好看她情绪激动,生怕伤着她腹中皇嗣。 只好依着她,“那姐姐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宋昭听见萧贵人急躁的对宫人说了句, “快去备水!我要沐浴!” 宋昭心下愈发觉得奇怪,但不容她多想,她就迎面撞见了御前的小印子。 小印子一路紧赶慢赶小跑着,明显是冲她来的。 “宋贵人!出事了宋贵人!” “印公公?何事如此慌张?你喘匀了气慢慢说。” “贵人您快去碧桐书院劝一劝吧,您父亲来了,皇上对他动了大怒!” 宋昭蹙眉,“你说清楚了是什么个情况?好端端的父亲为何会来?是为了母亲的事?” 小印子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京都的粮仓失火了!您知道的,京都的粮仓里面存着的都是军粮,昨夜失火烧毁了将近五分之一的存粮。军粮这事儿是大忌讳,任谁沾上了都是要人头落地的大事,所以皇上才动了大怒。” 宋昭一听这话,大概就明白了。 她那个挂名长姐宋玥,不是和葛家的大公子情投意合、打得火热吗? 而葛家的老爷,正是朝廷的治粟史。军粮出了问题,他们一家都得受牵连。 宋世诚这个没骨头的,这是上赶着要替自己的准女婿求情呢? 宋昭揣着明白装糊涂,佯装疑惑地问:“军粮并非护国公府负责看守,皇上恼父亲做什么?” “可不是说?负责看守军粮的是治粟史的大公子葛仲奇。皇上一怒之下围了葛家,更要办了葛仲奇。护国公大人却在这个时候来了温泉山庄上奏,要力保葛家。” 小印子是真的替宋昭着急,他一边说一边拍着大腿,急得都要火烧眉毛了, “皇上正因此事动了大怒,所以师父才叫奴才赶快请您过去,让您劝劝您父亲。天子震怒,护国公大人还上赶着火上浇油,他这乌纱帽还要是不要了?” 宋昭管他的乌纱帽还要是不要? 他宋世诚最好连脖子上挂着的那坨肉也别要了,惹恼了萧景珩被一铡刀砍了才好。 但温柔娴静的表象,宋昭还得继续在萧景珩面前维持下去。 于是她便火急火燎跟着小印子去了碧桐书院。 她本以为来到碧桐书院后,会看见萧景珩怒斥宋世诚的场景, 可谁料到方走到门外,她就听见了里面和谐的谈笑声。 小印子引她入内后,萧景珩更是笑着指了指笔直站在堂下的宋世诚,道: “昭儿,你父亲好容易来一趟温泉山庄,你等下带着他四处走走。今夜朕会在莲心台设宴,与宋爱卿好好畅饮一番!” 宋世诚拱手一揖,道:“微臣多谢皇上厚爱!” 这倒把宋昭给看懵了, 小印子不是说萧景珩龙颜震怒,与宋世诚吵的不可开交吗?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两个人就能这般和和气气的谈笑风生了? 第113章 万劫不复1 后来,宋昭一路将宋世诚带回了她的住所后,才忍不住指责了两句, “父亲您是真糊涂了?葛家的事跟您有什么关系?他们惹下这塌天大祸,您却过来要替他们跟皇上说情?您是觉得母亲的事儿还不够皇上恼咱们宋家吗?” 宋世诚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你长姐和葛大少定了婚约。她闻听此事在家中哭哭嚷嚷寻死觅活的,你要为父怎么办?难不成坐视不理?” “这事咱还就得坐视不理!”宋昭少见的在宋世诚面前态度强硬起来, “军粮被焚是军机要事,闹不好可是要满门抄斩的!我来时听印公公跟我说了,粮仓之所以会失火,是因为葛仲奇那个囊货跟士兵在粮仓里饮酒赌博,喝得天昏地暗打翻了油灯才会酿下大祸! 这样玩忽职守的人,您让长姐嫁过去能得什么好?长姐是喜欢他,可喜欢能当饭吃吗?我瞧着不光当不了饭吃,还很可能会让她再没命吃饭!” 宋昭被气得不轻,言辞激烈,俨然是一副为了宋家考虑的好女儿模样。 她紧紧抓着宋世诚的手,字句恳切道: “我要是您,只盼着早些看清了那不中用的东西,解除婚约不让长姐嫁过去。他死了最好,正好也断了长姐的念想!” 宋昭所言句句在理, 而这些浅显的道理,活了大半辈子的宋世诚又如何会不懂? 他身子一虚跌坐在椅子上,掌心扶额叹了又叹, 默然半晌后,忽而用力一拍桌案,懊丧不已道: “你以为老夫想管这事吗?可事到如今,这事却是不能不管......” “你长姐......她怀了那个囊货的骨肉!” 宋昭一听这话人都傻了, 她头脑发懵,耳边嗡鸣声不绝, 只得扶着桌沿向后踉跄着退了两步,才能勉强坐下。 “无媒苟合珠胎暗结,长姐好歹也是名门毓秀,怎能如此糊涂,做下这般荒诞的事来?” 她表现的痛心疾首,实则心里巴不得宋玥赶紧嫁到葛家去,陪着她那挚爱的夫君一起上断头台才好。 而宋世诚呢? 上回宋昭见他的时候,他不过两鬓略生鹤发, 今日再见,却已是两鬓斑白,愁容满面。 可见他可真是为了他那个不中用的嫡女操碎了心。 “事已至此,为父也没有办法。为今之计,只能为父先用护国公的官衔作保,将葛家保下,再议后事。” 宋昭问:“我方才见皇上与您说话的时候和颜悦色,态度甚好。父亲是答应了皇上什么,才能让皇上不追究此事?” 宋世诚说:“葛大人与为父保证,说他明年可以让京都的粮食产量翻三番。为父方才以此为由,才求得皇上法外开恩。” “三番!?”宋昭震惊到无以复加,她明亮的眸子瞪得浑圆,不可置信地问道: “爹!您知道翻三番是个什么概念吗?京都的粮食产量大多来自于豫地。今年京都严寒,而豫地却是个暖冬。如此一来,京都一带的禾花雀肯定会飞到豫地去过冬,那么来年开春,豫地的禾花雀就会数量大增。 禾花雀主要所食乃是稻谷,等开春播种之际,禾花雀泛滥成灾,种子全都被它们吃完了。到秋收的时候,别说是三番,您和葛大人,能不能拿出和今年持平的粮食收成都是问题!” 宋昭的分析不无道理, 而宋世诚也不是个傻子,这些道理他也明白,但他似乎并不担心此事, “这些事为父想过,当年京都闹雀灾的时候,朝廷不是有应对政策吗?让百姓们去抓禾花雀,一只禾花雀一文钱,要不了多久这场雀灾就挺过去了。为父和葛大人商量过,到时候如法炮制便可度过难关。唉,只当是破财消灾罢了。” “到时候?到时候就算爹让百姓去抓禾花雀,那粮食产量也最多是持平而已,您抓得还能有它们吃得快?” 宋昭略微思忖片刻,马上就想出了一个好法子来, “爹,咱们是要粮食增产,不是让它持平。禾花雀繁殖能力极强,等您开春去抓已经来不及了。趁着现在它们飞去了豫地过冬,爹就应该开始动手了!” 宋世诚想了想,觉得宋昭所言不无道理,便道: “等今夜为父用过了皇上赏赐的御膳,择日就起身去豫地安排此事......” “还等?”宋昭明显有些急了,蓦地站起来在原地打着转,“皇上这顿饭您什么时候都能吃,但眼下已经到了年关,马上就开春了,您多等一天,到时候就多一分麻烦!女儿只怕您这顿饭吃舒坦了,来日咱们护国公府和葛家上下,就得老老实实的进去吃断头饭了!” 她攥着宋世诚的手,言辞恳切道:“爹,事态紧急,实在等不得了!” (还有一章) 第114章 万劫不复2 好在宋世诚还是听劝的, 他自己揽下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当然也是心急如焚, 于是他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向萧景珩请辞,而后火急火燎回家收拾行囊,带着门生就赶去了豫地。 今日宋昭和宋世诚相谈的全程,小福子都在一旁伺候着,所以他听得真切。 他知道宋昭向来对宋世诚看着白氏被姜氏活活打死而置之不理的事耿耿于怀,所以觉得宋昭这次肯帮衬宋世诚的举动,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他心里想着这件事,脸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宋昭看见了就问他,“你想什么呢?添香都添到了外头。” 小福子猛地回过神来,将洒在香炉旁的香粉收拾起来,才道: “奴才在想,小主您实在仁善。从前老爷和大小姐那样对您,到了生死关头,您也还是愿意帮衬着他们的。” 宋昭闻言,清冷一笑,“我当然要好好帮衬他们。现在让葛家满门抄斩有什么用?就算葛仲奇那个囊货死了,宋玥这个赔钱货也死不了。” 她取了一把银挑子,闲闲拨弄着香炉里的死灰,悠哉道:“长姐不是和葛仲奇情投意合,两小无猜,非他不嫁吗?我与长姐同出一脉,自当要替长姐成全。夫君赴死,爱妻如何能不陪葬?” 宋昭瞧着香炉里的死灰在她的挑弄下复又燃了起来,便随手拿过茶盏,将冷了的茶一股脑全都倒了进去。 ‘呲~~’ 灰烬覆灭,腾起缕缕薄烟笼罩在宋昭阴晴不定的面前, 她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笑得诡异, “一家人,不就是应该整整齐齐的吗?” 小福子看着宋昭这般表情,不禁后脊发凉打了个哆嗦。 他不太明白宋昭是什么用意,于是道:“小主,您这话奴才愚笨可又听不懂了。您告诉老爷的法子,明明是从前京都治理雀灾的时候用过的法子,难不成还会出现纰漏?” 宋昭轻嗤道:“京都的百姓多是从商的,真正贫苦的很少。且当年京都闹雀灾的时候已经开春,许多百姓都有自己的活计要做,很少有人会为了一文钱的报酬去抓禾花雀,所以当时只抓了不到一万只,不过雀灾也算是消停下来了。” 她缓一缓,掀起明眸看向小福子,“我且问你,你觉得这法子用在豫地,会如何?” 小福子托着下巴想了片刻,道:“豫地大多都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以农耕为主,少有经商,手里头大多也都没什么存银。 让他们去抓禾花雀,一只一文钱,他们定然趋之若鹜。况且冬日里的禾花雀又好抓,一抓就是一窝。冬天那些农民又不耕种,这事儿这么好赚银子,他们肯定会集体行动,将禾花雀抓完了也说不定。” “不错。”宋昭欣然颔首,“父亲要是拿京都的法子去豫地如法炮制,我敢保证不出半个月的功夫,整个豫地的禾花雀就会被他给抓干净。我再问你,禾花雀要是被抓完了,是不是就没有东西吃稻谷了?” “是呀......”小福子脱口应下,但看着宋昭脸上笼着的那一层阴鸷笑意,他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妥,徐徐道: “禾花雀是吃稻谷,可它也是蝗虫的天敌!如果豫地的禾花雀真的被抓完了,等夏天一到闹起蝗祸来,那可要比禾花雀厉害多了!弄不好豫地今年,是会颗粒无收的!” 宋昭依旧保持着淡然的微笑,冲他略一挑眉,道: “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我出的是个好主意吗?” 小福子这才知道,原来自家小主的谋算这样深...... 宋世诚如果真的让豫地的人去抓禾花雀,到时候夏天必然会闹蝗祸。 整个豫地颗粒无收,别说是葛家了,就是宋家也得被满门抄斩! 只是如此一来,虽然报了仇,但豫地拥有着整个启朝三分之一的农作,如果豫地失收,启朝必然会闹出粮灾, 到时候生灵涂炭,饿殍遍野,是为大祸! 小福子不好指责宋昭什么,只能旁敲侧击地说:“小主这法子实在是妙!豫地若颗粒无收,龙颜震怒,护国公府和葛家上下,都得为此事付出代价。只是......倒苦了那些百姓了。” “你放心,不会。”宋昭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急不缓地说: “动静一旦闹大了,自然会有人上报给朝廷。只要朝廷提前动用军队将别地的禾花雀适量抓到豫地去,豫地不但不会失收,反倒还会因为禾花雀数量少了,致使粮食增产,百姓日子也能过得更富足。” 她侧目看向窗外湛蓝的天,沉声道: “我只是想让所有欺负过我们母女的人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这天下百姓与我无冤无仇,我不会为了报复恶人,而去伤及任何一条无辜的性命。” 闻言,小福子这才明白是自己格局小了。 他深感愧疚,躬身下去向宋昭深深一拜, “小主筹谋得当,心系天下,奴才佩服!” (ps:宋姐表示:后宫的贱人我要害,母家的杂碎我要杀,天下百姓的福祉我要谋。狗皇帝日后要是敢惹我,我就登基给他瞧瞧看。) 第115章 新的花样 御驾回銮的日子,定在了十二月二十三。 眼瞅着就剩下三天了,宋昭便着人收拾起来,提前准备着。 这日,小福子在内寝收拾琴盒的时候,不觉有一枚玉穗子掉了出来。 正在拾掇衣裳的云杉瞧见动静后朝他那儿瞥一眼,见是玉穗子摔在地上,忙放下手中活计跑过去,“哎呀!你怎么做事总毛手毛脚的?” 她赶紧将玉穗子捡起来,对着它又吹又抹的,确定没有损伤后才长舒一口气安下心来, “好在没有剐损,若是坏了,仔细小主要你挨板子!” 小福子看这玉穗子平平无奇,丢在宋昭的首饰屉子里都惹不了人多看一眼,便问: “这玉穗子对小主很重要吗?瞧着也就是个普通的玩意儿。” “你懂什么?”云杉冲小福子翻了个白眼,“这是佟姐儿送给小主的,对小主而言自是十分珍贵。” “佟姐儿?倒未听过。” 云杉仔细将玉穗子收好,这才解释道: “是江都佟家的千金。佟大人和咱们老爷是过命的交情,从前回京述职,经常会住在咱们府上。那时候你已经被送进宫了所以不知道。当时白姨娘才过身,夫人待小主很不好,动辄打骂的。 那段时间佟姐儿刚好也住在咱们府上,她瞧见了就让小主跟她一起住,日日夜夜进进出出两个人都待在一起,如此也就没人能欺负小主了。佟姐儿每年开春都会来京都,在咱们府上住上一段时间,小主总是盼着。 小主从小到大就交了这么一个闺友,她送的东西,自当珍之重之。” “江都的佟大人?那不就是水师提督吗?”小福子抓了抓头皮,“听说他家就独女一个,按说应该这回要和小主一同入宫的,怎不见她来?” 云杉摇摇头,“谁知道呢?你要说按着规矩,那这次择选也应该是大小姐入宫,可到头来不也是小主替了入宫吗?好了好了,快收拾吧,主子的事儿咱别议论。” 两人手脚利索,很快就将放在外头的东西归置的差不多了。 小福子忽而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对了,今儿小主去碧桐书院和皇上共进午膳,你怎么没跟去伺候着?” “你猜?”云杉故作神秘绕到小福子身后,忽而从袖口里抽出一方崭新的素帕,搁小福子眼前晃了晃,“呐~给你的~” 小福子愣愣地接下手帕,瞧上头绣着竹报平安的绣样,受宠若惊道: “这是......你的手艺?” “算你识货!好看吧~嘻嘻~”云杉骄傲地冲他扬起下巴,“你可得收好了,除了小主,我还没送过旁人绣样呢!” 小福子手忙脚乱的将手帕贴身收好,揣进衣襟的时候他触到了自己的胸口,那心跳的......实在是厉害。 云杉又说:“这儿都收拾完了,你去庑房候着,我做两道小菜去~小主问过张郎中,一早就记下了今日是你的生辰~等下小主回来后,还有利好要给你呢,你可偷着乐去吧~” 说完就哼着小曲,喜滋滋地钻去了小厨房。 小福子瞧着她欢喜离去的背影,心底遽然涌出一股暖流来,催红了他的眼眶。 当了这么久的奴才,被凌辱、被挤兑、被打骂都是家常便饭, 从前没有跟宋昭的时候,他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更遑论能过上生辰? 这么些年过去,他早就忘了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日子了, 偏宋昭却替他记得。 他鼻尖发酸,抹了把眼泪,心里暗暗赌誓: 日后他一定要更好的伺候宋昭,便是舍出这条命去,也要护她一世周全。 * 这边厢,云杉和小福子的小灶开起来了, 另一头,碧桐书院里,宋昭和萧景珩的午膳也是进的有滋有味。 萧景珩对宋昭的宠爱,从日常相处的小细节里逐渐体现出来。 他不爱吃海货,总嫌弃那股子腥味。 但知道宋昭喜欢,所以今儿个午膳油爆大虾、燕窝焖翅、清蒸龙趸是一道都没落下。 这会儿更亲手给宋昭剥了虾壳,挑了虾线,将鲜美饱满的虾肉递到了美人嘴边儿。 宋昭朱唇轻启,皓齿咬住虾肉的同时,故意用唇瓣噙了一下萧景珩的指尖。 萧景珩瞧她媚眼如丝,一颦一簇都想让人醉倒在温柔乡里,愈发燥火难耐。 令他着迷过的女人很多, 但从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令他着迷这么久。 唯她宋昭,是个例外。 他拇指划过宋昭的唇角,轻轻摩挲着,星目含笑望着她。 宋昭自觉失礼,忙道:“可是嫔妾闹笑话了?” 她以为是油渍沾在了唇角上,立马取出帕巾想要擦拭, 萧景珩却拦住她,“安心用你的膳,朕喜欢瞧你成个花猫儿,可人得很。” “皇上又取笑嫔妾了......” 后来午膳用的差不多了,二人执手于庭院内漫步时,萧景珩对她说: “你晋位的事,因着是在庄子里只能一切从简。待回宫后,该给你的赏赐朕不会落下,且只多不少。” “皇上,嫔妾......” “朕知道你所求不是这些身外物,但给你是朕的心意,你不许拒绝。” 宋昭娇俏一笑,“谁说嫔妾要拒绝了?嫔妾原是个贪心的,只觉得那些身外物还不够呢~嫔妾还想向皇上再讨一个恩典~” 萧景珩语调微扬,“哦?你且说。” “嫔妾想......”宋昭忽而驻足,踮起脚尖来凑到萧景珩耳边,轻轻呼出一口兰芝香气后,倏然在萧景珩右侧的脸颊落下了一枚香吻, 才道:“嫔妾想要的恩典已经得了~多谢皇上~” 她本皮囊明艳,而此刻却在午后暖煦阳光的映衬下,笑得像个俏皮的孩子一样。 萧景珩敞声而笑,轻松一把将美人拥入怀中,执着她的下巴,声音低哑道: “朕上回送你的书,你瞧了吗?” 闻言,宋昭登时脸红到了耳根子。 前几日萧景珩是送了本书给她, 但那书却是《暖帐幽花影》,上面画的尽是些男女欢好之事, “皇上~”宋昭娇嗔着在萧景珩的胸膛上拍打了一记,“您那书送过来的时候还特意折了一页,是专门要让嫔妾将那页瞧个仔细吗?” “哈哈哈哈哈~爱妃聪颖,自诩好读书也善读书,自该一点即会,无师自通。” 萧景珩颔首凑近她,鼻尖抵着她的玉颈,灼热的气息肆意喷洒着,惹得宋昭娇躯微颤, “那么朕今夜可要考考你,看你学会了几成?” 第116章 再遇安王 午后萧景珩还要面见朝臣,即便他有心有力,这会儿也得暂且‘放过’宋昭。 从碧桐书院出来后,瞧着快到太后午憩起身的时候了, 宋昭便往修竹堂去给太后请安。 从碧桐书院去往修竹堂,穿过紫竹林绕近路可以省下许多脚程, 于是宋昭便择了近路走。 深入竹林走了大半的路程后,宋昭忽而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吼叫声,震得竹林里的雀鸟振翅起飞,飘落一地嫩叶。 宋昭一时心惊,怔忡在原地环顾四下, 最终,她的目光和一双灿金的眸子对上。 在她的正前方,赫然冒出了一头黑豹! 黑豹全身毛发乌黑锃亮,如同绸缎一般富有光泽。 牙尖而利,爪厚而锋, 宋昭本是很害怕的,但瞧见黑豹脖子上系着一串铃铛后,她紧张的情绪便稍得缓和。 挂着铃铛就说明它并非野兽,而是为人豢养, 但畜生非人,再温顺也有发性子的时候。 宋昭注视着黑豹的一举一动,动作十分缓慢地拔下了发髻上束着的发簪,将它紧紧攥在手中。 原本还算温顺的黑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一举动给刺激到了, 倏然怒吼一声,发狂似的向她狂奔而来。 这一声豹喉直能震透人的心房, 宋昭再沉稳也只是个弱女子,见到这场景哪儿能不怕? 手一抖擞,簪子便掉在了地上。 “啊!!” 她被吓得腿软,失声惊呼,蹙眉闭目,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阿浣,别闹。” 于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少年清朗不羁的声音传入宋昭耳中。 不知怎地,听见这声音,她竟会莫名觉得心安。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黑豹在距离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乖巧地卧在地上,伸出红彤彤的舌头舔舐着爪子。 而在它身后,亦多出了一道颀长的影。 宋昭目光缓缓落定在面朝她走来的男子身上, 他身着一袭修身的褐色衫衣,腰间挂着玉埙,步履散漫尽透着不羁。 目光向上移动,见他生得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口中还衔着一片嫩绿的竹叶,略带几分痞气地冲宋昭笑着。 宋昭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人便是当日在萧景珩寿宴之上,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安王——萧景琰。 日光穿过竹林的缝隙,灿金色的光束被打碎,凌乱地投射在萧景琰的身上。 他微微昂着头,尽显少年意气风发, 骨感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冲宋昭摆摆手,吐出一句, “宋贵人安。” 宋昭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萧景琰会出现在紫竹林, 她只知道坊间传言说,这个安王是个游手好闲的痞货,仗着萧景珩对他的宠溺,成日拈花惹草胡作非为,名声在京都早都臭了。 这样的人,宋昭自然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 于是她匆匆道了句‘王爷安’,就迈着碎步急着要走。 却在路过萧景琰身旁的时候,听他笑着调侃了一句, “贵人也会怕?” 宋昭并不搭理,反倒加快了脚步。 可他却笑意更甚,“贵人连死人都不怕,怎还会怕只大猫?” 闻言,宋昭眉头紧蹙,被迫驻足。 她背对着萧景琰,声音沉肃道: “我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萧景琰晃荡着绕到宋昭身旁,寻了根略粗些的竹子,十分随意地靠了上去, “小爷我五日前来庄子和皇兄喝酒,酒醉归去误打误撞跑到了花圃。” 他将衔在唇边的叶片吐出,竹叶完美地在空中打了个旋,正好贴到了那头叫做阿浣的黑豹脑门上。 “喵呜~” 阿浣口中突兀地发出了一声猫叫,昂起头耷拉着眼皮睨着萧景琰,一脸的委屈。 “边儿呆着去。”萧景琰打发它一句,回过头来压低声音,坏笑着冲宋昭挑了挑眉, “在花圃里,小爷我正好撞见有人在抛尸。嘶......那人似乎是贵人身边的太监。” !!! 闻言,宋昭的心跳倏然漏了半拍...... 她当然不能承认这件事,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对策: 她知道,萧景琰即便看见了,如今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天,惜影尸身都烂了,这事儿已经无从查证。 且如果萧景琰要跟萧景珩,一早他就去了,绝不会等到现在。 于是她强装镇定道: “王爷看错了。小福子是去救人,不是抛尸。” 萧景琰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宋昭半晌,身子轻巧地弹起,越出一个身位,转眼就立在了宋昭身前。 他俯身下去,鼻尖几乎都要贴到了宋昭的脸上,吓得宋昭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王爷!” 见她慌乱无措的模样,萧景琰笑得得意且顽劣,“抛尸也好,救人也罢,总归......贵人是对皇兄撒谎了~” 宋昭算是见识到了, 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跟他纠缠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于是她便冷着声音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若觉得是小福子和惜影起了争执打死了她,你只管将此事告诉内务府的人,让他们彻查就是了。我赶着去给太后请安,王爷自便。” “唉!你先听小爷把话说完!” 萧景琰一把拉住宋昭的胳膊, 宋昭奋力一挣,从他并未施力的掌心正挣脱出来, 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导致没有簪子盘束的发髻一瞬散开, 如瀑的青丝霎时披落在肩头,虽林间微风浮动,卷起淡淡茉莉香气,灌入萧景琰鼻息之间。 他盯着宋昭只看了一眼,便恍了神。 不过很快就觉失礼,立马别过脸去, 正瞧见足边有一枚银簪于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灿灿光华,于是足尖一勾将簪子踢起,潇洒地接住后递还给宋昭, “贵人的簪子。” 宋昭涨红着脸,一言不发接过簪子,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就一边绾发一边小跑着离去。 奈何萧景琰就像个甩不掉的尾巴一样,一路跟在她身后念念叨个没完, “贵人别恼。小爷想跟贵人打个商量。这件事可以烂在小爷我肚子里,但贵人得帮我个忙,算是还了这人情。” 宋昭满脸的嫌恶,像是招惹上了瘟神一般,看都不愿看萧景琰一眼。 可眼瞧着就快出紫竹林了,萧景琰要是再这么缠着自己,被人看到了议论起来总是不好。 于是她忽而驻足,抬起头来瞪着萧景琰,没好气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嘿嘿~”萧景琰竖起食指揉了揉鼻尖,一脸痞相地笑道, “很简单,贵人得帮小爷我......做一次贼~” (ps:别发癫,别拉郎,这俩不是一对,有别的线,别给女主乱扣帽子谢谢。) 第117章 痞子难缠 萧景琰这话说得实在离谱。 “你让我做贼?” 宋昭颇有几分讶异,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笑话似的,无奈笑道: “王爷这样的身份,各路奇珍异宝哪里用偷?您一句话想要什么,多得是人前呼后拥着给您送上门去。我不过一届宫妃,能帮你什么?” “你说得对,不过小爷我这次要的东西,还就真只有贵人能帮得上忙。” 萧景琰附耳宋昭,压低声音喃喃一句,“因为小爷我要的,是太后的天玑密令。” 他温热的气息灌入宋昭的耳蜗,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并非是因为他的嗓音低迷抓耳,而是‘天玑密令’这四个字,骇得宋昭头皮发麻。 “你疯了?”她一脸严肃,声音压得比萧景琰还低,“天玑密令是唯一可以使唤得动天玑办那帮人的密匙。天玑办办事向来认令不认人,那东西太后贴身收着,我如何能......” “贵人会有办法的。”萧景琰截断了宋昭的话,从容笑道:“太后不愿与人亲近,唯与贵人相亲。满宫里,也只有贵人有这份聪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天玑密令偷出来。你放心,小爷我就用两天,绝对不会让贵人为难。” 饶是今日萧景琰说破大天去,宋昭也不可能帮他这个忙。 让她当贼已经够离谱了,还要让她去偷太后的东西? 万一事发,别说是她了,就算是萧景琰这个王爷也活不了! 这人简直就是个病膏肓了的疯子! “这事我做不来,也没这个本事做。王爷还是另寻高人吧。” 宋昭果断拒绝了萧景琰,正欲离去之际,却听萧景琰在她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 “好吧好吧,贵人既然不肯帮忙,那小爷我就只能去告诉皇兄,告诉他贵人的嫡母,是被贵人亲手鞭死的。” “你......”宋昭猛地回头,锐利的眸光对上萧景琰玩味的眼神,一时哑口。 一股寻不见来由的凉气从她的衣领钻进去,一路漫过皮肉,直达脊梁骨髓, 寒得彻骨。 眼前的少年郎与她年岁相仿,一脸的玩世不恭,满口的油腔滑调, 偏是这样一个世人口中的痞货,却能知道她这么多秘密? 宋昭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她的? 萧景琰想要天玑密令,所以应该是当他得知宋昭和太后的渊源后,就已经开始派人暗中盯着宋昭了。 温泉山庄是在宫外,不比宫中戒备森严。 王公贵胄若是有心,派暗卫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一个人,并不算什么难事。 所以...... 宋昭在温泉山庄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岂不全然暴露在了萧景琰面前? 宋昭自以为她已经足够谨慎, 却防得了明刀,防不了暗鬼。 她在后宫争权夺位的路才刚刚开始, 如果这个时候萧景琰跑到萧景珩面前去胡言乱语的话, 别说是恩宠没了,她这颗脑袋都很有可能会搬家! 好在,现在萧景琰还有求于她,尚不会乱来。 萧景琰被宋昭寒凛凛的目光盯了半晌,佯装打了个寒颤,调侃道: “贵人这眼神像是要杀了我。你放心,宫里面的人自然有属于你们的生存之道,你做什么我其实压根就不在意,只要你能瞒住皇兄就好。我与贵人保证,只要你帮小爷我这一次,日后便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我绝不再叨扰贵人~” 萧景琰这个人,一言一行都透露着一股不合时宜的痞气,压根没有半分皇室的尊气在。 也正因如此,宋昭更清楚地知道如果今日她不顺着他,自己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思忖半晌,她才心平气和地说: “好,我答应你。” “好~”萧景琰流里流气地鼓着掌,“那小爷我就等着贵人的好消息~” 他说罢唤了阿浣一声,便想带着他的‘大猫’走, 宋昭眼疾手快,迅速将萧景琰腰间束着的玉埙扯了下来。 萧景琰慢了半拍动作,皱着眉头伸手向宋昭, “还我。” 宋昭淡然而笑,将玉埙拿在手中把玩起来,“这上头有番花纹,从前在家中时,我曾偶然听父亲提及过,先帝得一番花纹玉埙,玉质通透做工罕见,是世间仅此一件的珍品,父亲是好乐之人,曾还向先帝讨要过,但先帝已经先一步将此物赏赐给了王爷。 王爷要我替你做事,总得给我一个保障。若我帮了王爷,事成之后王爷却要食言,我岂不是拿王爷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爷将这玉埙给我,来日若王爷食言,我自会让人将这玉埙丢到青楼离去,再一把火烧了青楼,赖在王爷身上。” 萧景琰才不理她在说什么,撸起袖管动手就要开抢, 而宋昭则将玉埙高高举起,威胁他道:“王爷若再上前,我便将这玉埙摔碎了去,大不了一拍两散。” 她含笑看着萧景琰,从容挑眉道: “要天玑密令,还是要玉埙,王爷自己选。” “吼!” 阿浣弓着身子,冲宋昭低吼了一声, 还没等它威风两下,萧景琰就用力在它脑门上拍打了一记, 痛得阿浣又‘喵呜喵呜’地叫着,身子一缩,委屈巴巴地躲到了萧景琰身后去。 “好,那就依贵人的意思。”萧景琰爽快应下,又道:“今儿是二十,十日后是除夕。我便给贵人十日的功夫,除夕夜合宫夜宴,小爷我入宫赴宴之际,还望贵人能将天玑密令交到我手中。” 宋昭淡淡应道,“知道了。” 说罢将玉埙贴身收好,快步逃离了萧景琰身旁。 这日后来,宋昭回到住所后并没有责怪小福子办事不利,也压根就没有提及今日之事。 她怎么能怪小福子不当心呢? 毕竟就连她都在萧景琰的面前暴露无遗,要怪就只能怪她还是疏忽大意,欠缺谨慎了。 今夜本该是宋昭侍寝的,但小印子来说萧景珩和安王饮醉了酒,今夜便早早歇下了。 晚上宋昭独自躺在榻上的时候,辗转反侧如何都睡不着。 她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萧景琰那副俊朗却可恶的嘴脸! 他要一个逍遥闲散王,拿天玑密令究竟要做什么? 好在天玑密令只能管辖朝廷命妇,不能干预朝政, 给他就给他了,总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可宋昭却一贯不喜欢被人威胁, 她想: 日后总得想个办法, 要让那个痞货在自己面前认栽,好舒了郁结在胸口的这口恶气才是...... 第118章 再露锋芒 三日的功夫,一晃就过去了。 今日是御驾回銮的日子, 一大早,行队便从温泉山庄向着皇城进发。 京都十数日不见落雪,近郊积雪已然消融, 故而回宫不用再行大路,可绕行山路,省下脚程。 中途休整了一夜,次日清晨,御驾便回到了宫中。 大部队由午门而入,皇后携众后妃一早恭迎。 待萧景珩他们下了轿辇,皇后贴着满面的喜色第一个迎上来, “皇上此去一月有余,臣妾十分惦念。” 萧景珩温声道:“宫中可一切都好?” 皇后连连颔首,“皇上洪福庇佑,自然一切安好。” 萧景珩牵起皇后的手紧了紧,“皇后辛苦了。” 今日的皇后格外繁忙, 问候完了萧景珩,又去问候太后,“太后这一路上身体可还吃得消?臣妾一早在您宫中点了安息香,舒缓身子乏累效果最好。等下臣妾送太后回宫去,替太后您好好揉揉肩颈捶捶背,让您也松泛松泛。” 太后笑着说:“皇后有心,不过你操劳后宫事已经颇为忙碌,今儿个皇帝回来了自是要去你宫中的,你还是好好陪着皇帝吧。至于哀家......” 太后回眸看向站在一旁的宋昭,“就让宋贵人受累伺候着。” 宋昭忙道:“能伺候太后是嫔妾的福分,何来受累一说?太后打趣了。” “这也好,宋贵人温柔体贴,是最善解人意的。”皇后看向宋昭,亦笑道:“本宫还未恭喜你,如今成了贵人了,日后更得好好伺候皇上、太后才是,明白吗?” 宋昭恭谨一揖,“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后来皇后又陆续问候了萧贵人的胎,问候了舒妃此行心情是否舒畅了些, 总归是逢人就关心,逢人就笑,颇有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也是了,她心情能不好吗? 宁妃去了趟温泉山庄,将自己的封号都给折腾没了, 今儿来接驾,瞧着宁妃人也没来,可见她面子上挂不住。 皇后稳坐宫中不费吹灰之力就重创了这个死对头,心情自然舒畅得很。 后来宋昭回宫后,内务府的奴才也将她晋封的赏赐抬了来。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玉器把玩,拢共送来了十二品,二十四抬,看得人眼花缭乱,都要被这富贵耀瞎了眼。 瑶嫔看得好生羡慕,忍不住感慨道: “这赏赐都快赶上本宫封嫔的时候了,可见皇上是当真喜欢你。妹妹去了一趟温泉山庄回来,宠爱更胜从前。想来要不了多久,妹妹封嫔成了一宫主位,就得从本宫这瑶华宫搬出去了吧?” 宋昭忙道:“娘娘说这样吃心的话,嫔妾听着心里头不舒服极了。” 她牵着瑶嫔的手,显得格外亲昵道:“嫔妾自入宫就是娘娘宫里的人,无论得了什么位份,嫔妾都愿意和娘娘住在一起。除非是娘娘嫌弃嫔妾,要赶嫔妾走。” 瑶嫔笑着说:“你惯会说笑。自打李贵人身陨后,我总盼着是你跟我作伴的。你去了温泉山庄,我这日子也无趣得很。” 萧景珩给宋昭的赏赐,宋昭挑选了最好的转增给瑶嫔,说是多谢她这么久以来的照顾包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瑶嫔一开始对宋昭骤然获宠还是有醋意在的, 但这流水的好处给下去,醋意也就消了大半, 后来她还拉着宋昭一个劲地说: “你快与我说说,那宁妃是怎么得罪皇上了?哈哈哈~她被赶回来的时候,可别提有多臊得慌!当真是大快人心!” 宁妃不得人心,也不受人待见, 她一朝颓势,自然要墙倒众人推。 不过宋昭也不爱在背后议论人,打了个幌子就把这话题略过去,反而问道: “嫔妾离宫这段时间,宫里头可一切都好?” 瑶嫔道:“倒也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半个月前雪停了,天气也开始回暖,不过皇后也没叫人去给她请安,咱们也乐得自在。” 正说着呢,皇后身边的大太监闫九德就来了, “给瑶嫔娘娘、宋贵人请安。皇后娘娘交代,明日起恢复六宫请安。还请瑶嫔娘娘与宋贵人莫要迟去。” 第二日一早,宋昭和瑶嫔结伴去了凤鸾宫。 瞧着颖妃还是谁都不理,云妃还是一个劲地巴结皇后,惠嫔还是吃个没完没了, 一切好像都和离宫前没有变化。 唯一不同的是,原本宁妃坐着的妃位之首的位置,如今是颖妃在坐着。 大伙儿都以为宁妃最好面子,今日肯定是不会来了。 却在皇后刚准备与众人说事的时候,听门外太监报道: “宁妃娘娘到~” 殿内十数只眼睛齐刷刷看向门外, 宋昭原本以为,回宫后再见到宁妃时,她多少会有些颓丧。 可瞧她今日依旧是一袭红衣,珠光宝翠,打扮的光鲜亮丽,雍容华贵不输从前分毫。 且她贯是目中无人的,到了堂下连皇后瞥都不瞥一眼,径直就走到了颖妃的身旁。 ‘啪’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宁妃冷不丁就抽了颖妃一记耳光。 颖妃也不是好招惹的,立马拍案起身冲宁妃叫嚷道: “你凭什么打我?” 宁妃满脸的不屑,自上而下打量了颖妃一番后,轻嗤道: “本宫的位置你也敢坐,可不是你自己讨打?” 皇后这回可没有惯着宁妃,她沉声训斥道:“大胆宁妃!本宫宫中岂容你放肆?你可是忘了你已经被皇上褫夺封号?四妃之中唯有你没有封号,而颖妃则替本宫协理六宫,她自是当得起妃位之首的位置!” 相较于皇后的气愤,宁妃却只是不屑一顾地笑笑, “皇后娘娘说她当得起,她便当得起吗?一个胡人,她也配!” “你......” “你什么你?”宁妃倏然扫视向颖妃,端起气势道: “你忘了你父亲阿达可汗是怎么归顺朝廷的?十数年前,本宫的父亲率领三万精兵,击退了你部十万戎马! 那时你父亲跪在地上求我父亲饶他狗命的时候,你还在你母亲怀中吃奶呢! 你被当成贡品送入宫中,就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宁妃的话句句戳中颖妃的痛处, 颖妃的气势一瞬被压下去,眼神闪烁地低下了头。 宁妃冷笑一记,执手托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于自己,声音发狠道: “你想和本宫争?也不瞅瞅自己扒皮剔骨之后,还剩下多少斤两!?” 第119章 中宫有喜 “够了!” 眼见宁妃愈发放肆,皇后动了怒, “本宫是中宫,本宫的话便是懿旨!” 她凤眸横扫次首座,定声道:“颖妃,你坐!” 得皇后撑腰,颖妃有了底气,端直就坐了下去。 宁妃瞥她一眼,又厉色看向皇后,冷着声音说:“既然皇后宫中容不下本宫,那本宫也就没必要在这瞧着你们一个个口蜜腹剑的表演姐妹情深了。” 她饶是这般浑身傲骨,呛声皇后一句旋即扭头就走。 却还未走出两步,突然听见皇后一阵干呕,又听霜若说: “皇后娘娘您可不能动怒,仔细动了胎气。” 一语落,满殿哗然。 宁妃双足亦如灌铅似的僵住, 她僵硬地回过头,睨着凤座之上作势干呕的皇后。 众后妃七嘴八舌的关心起来, “动胎气?莫不是皇后娘娘有了好消息?” “是了,你们瞧,今日娘娘连一贯喜欢的金针都不喝了,面前只奉着一盏温水。” “是什么时候的喜事?娘娘也不与咱们明说,好让咱们也沾沾喜气~”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关心,皇后显得颇为淡定。 她笑着喝了一口水,将干呕的感觉压制下去,方道: “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说这件事。本宫确实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三个月? 宋昭侧目窥了一眼萧贵人,她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算起来,她这一胎也是三月有余...... 所以皇后几乎是和她在同一时间一同有孕的? 若如此,皇后也是当真稳得住,竟一直瞒了三个月,直到胎象稳固了才说出来。 这样的揣测不止宋昭有,在场的一众后妃中,除了吃着牛乳酥傻呵呵乐着的惠嫔外,估计谁都看出来了。 而皇后也给出了大伙儿一个合理的解释, “原也是本宫糊涂,身子羸弱本就月信不调,年下宫中诸多琐事又需要亲力亲为,一来二去忙起来,便更顾不上了。不怕你们笑话,本宫也是昨日夜里请太医请了脉才知道这消息。” 皇后哪里会是忘了? 她若是生下了萧景珩的第一个孩子,万一一举得男,那这孩子就不单单是嫡长子,还是贵子,身份何等尊贵? 只怕是刚一出生,就已经将半个太子宝座揽入襁褓之中了。 只不过皇后这么说,大家也就顺着应和着, 有人忙着给皇后道喜,有人又说要快些将这好消息告诉萧景珩, 这些人无论真情假意,脸上都扬着止不住的笑意, 唯有一人不同。 宁妃性子直爽,喜恶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她脸色平平打量了皇后一番,最终目光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孩子谁没有过?你们一个个的急着道什么喜?等来日皇后娘娘母子平安将皇嗣诞育下来,才是该你们上赶着巴结恭贺的时候!” 原本是高高兴兴的事儿,偏被宁妃一句话搅弄的大伙儿脸色都阴沉下来。 颖妃高声训斥道:“宁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中宫!” 宁妃不屑嗤笑道:“你个贱人知道什么?本宫非但不是在诅咒皇后,反而是在真心实意的关心她。女子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皇后娘娘有心疾,生产更是要经历千辛万险。” 说着向皇后微微福礼,看好戏似的冷笑着说:“臣妾盼着皇后娘娘能母子平安!” 阴阳怪气地撂下这句话,宁妃便在众人的注目下昂首阔步地走了。 “如此尊卑颠倒,怪不得皇上会厌弃她!” 后妃纷纷指责宁妃的不是,又开始宽慰起了皇后。 不过皇后也没有因为宁妃的事再动怒, 她心平气和地说:“本宫的身子如何,本宫自己最清楚。天命若相顾,本宫自会母子平安。若是天命不愿成全......” 她眸色闪过转瞬即逝的伤感,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语气坚定道: “本宫就算是拼死,也要替皇上生下嫡子。” 颖妃忙说:“皇后娘娘可说不得这样的话......” 舒妃也道:“是啊,这本是大喜事,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母子平安。” 这日的凤鸾宫欢腾到了极点, 后来萧景珩也去了, 他听说皇后有了身孕很是高兴,捡着最好的东西赏赐下去还不够,又说赶着年下要携众后妃亲自去为皇后祈福,保她母子平安。 宋昭看在眼里,瞧着皇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不知怎地,她竟觉得有些心酸。 后宫中的女人,原本都是不值得的。 她想: 若易地而处,换作她有心疾,她的丈夫明知道她生下这一胎或许会有性命之忧,却还满心欢喜的要她生下来,那她的心情会是如何? 可见皇后纵使是一国之母,是萧景珩的发妻, 到头来,国母的命也比不上一个嫡子的虚衔, 实在是讽刺。 * 与皇后宫中的热闹相比,从前门庭若市的永和宫如今则显得格外冷清。 宁妃独处宫中,坐在一把雕刻着凤纹的黄梨木椅上。 这把椅子是萧景珩赐给她的, 她也是满宫里除了皇后以外,唯一一个可以拥有凤纹装饰的后妃。 她痴痴然抚摸着椅面上的凤纹,脑海中浮现的尽是昔日萧景珩与她情好时,说的那些情意缱绻的话。 想着想着,眼眶便泛起了红涩。 余光瞥见凤纹木色有些浮了,宁妃立马焦了心,高声呼喊道: “迎香!你是怎么办事的?这木色都浮了,快去取些松油来润一润!” 结果匆忙跑进来回话的,却是宫女秋兰, “娘娘息怒,奴婢这就去。” 瞧是她来,宁妃才突然意识到,她的迎香已经不在了...... 迎香六岁就跟在她身边伺候,伺候了她十数载,不可谓不尽心。 如今她死在了温泉山庄,宁妃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连好好安葬她都做不到。 秋兰见宁妃眼中有泪光闪烁,便小心翼翼地宽慰道:“娘娘,您......” “你还愣着做什么?”宁妃忽而抬眸,满是嫌恶地瞪着秋兰,“滚去做你该做的事!” 秋兰被她吓得不轻,踉跄着逃命似地跑了。 她走后没多久,宁妃正垂眸兀自身殇之际,又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便头也不抬地训斥道: “本宫让你滚去办事,你两颊挂着的那两片子肉是不好使了吗!” “何事要妹妹动这样大的气?” 听见是云妃的声音,宁妃这才抬起头来睨了一眼,亦是没好气地说:“你来做什么?” 云妃警惕地合上了宫门,立在宁妃身边后压低声音,故作隐秘地说: “我知道妹妹是为了皇后有孕的事心里堵得慌,可如今不正是妹妹报仇的最佳时机?妹妹这儿的香粉我刚好用完了,今日再取些回去。你同皇上去温泉山庄的这段日子,皇后与我很是亲近。到时候我日日在她面前晃悠着,只管叫她捱不到生产之际,就心疾发作滑了胎!” 宁妃横她一眼,莫名对她又多添了几分厌恶。 从前皇后没有身孕的时候,要她去害皇后她总是三推四阻的, 如今一听皇后有孕,她倒上赶着来了? 宁妃默然须臾,泠然道:“既然没了,那就别用了。” “不用了?”云妃满脸的不解,“你一直都怀疑当日你小产一事,是皇后做的手脚。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可以为你枉死的孩儿报仇,你怎却......” “本宫当然恨她!”宁妃的情绪忽而激动起来,目眦欲裂道:“本宫恨不得将那个贱人扒皮拆骨,丢到油锅里去煎成油渣!可是......可是......” 她本是满面恨色, 也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渐渐弱了下来, 暗淡的眸子里蓄着泪,一边抚摸着座椅上的凤纹,一边神殇道: “可是她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 “本宫……又怎么能让皇上伤心呢......” 第120章 天玑密令1 萧景珩这一次是真的恼了宁妃, 回宫这都三天了,别说去看她,他甚至连她提都不曾提及过。 宁妃也像是在跟他怄气似的,不主动去找他,也不去给皇后请安,日日将自己关在永和宫里谁都不见。 而宋昭这边,她对于皇后有孕一事显得颇为上心。 打从这消息传出来后,她几乎日日都伺候在凤鸾宫里,对皇后是要多贴心有多贴心,旁人瞧着总觉得她是在有意讨好皇后。 两天前,太后来皇后宫中探望的时候,还假意嫌弃了宋昭两句, “你这娃儿,从庄子回来的路上还说回宫后要常来哀家宫中陪伴,现在倒日日跟在皇后身边儿了。” 说的是斥责的话,但脸上却洋溢着和蔼的笑。 瞧宋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太后忙道:“瞧瞧,哀家与你开个玩笑,你倒还当真了?你心细,又知书达理,皇后有你陪在身边,孕中总不会觉得闷。” 皇后也笑着说:“是啊,宋贵人陪在臣妾这儿,每日都会讲些乐子来逗臣妾笑,臣妾也很喜欢她。” “太后和皇后娘娘这样抬举嫔妾,倒要嫔妾听着不好意思了。”宋昭莞尔一笑,又说:“皇上与娘娘夫妻伉俪,得知娘娘有孕,便说要携后宫一众嫔妃焚香拜佛,求得漫天神明庇佑娘娘这一胎可平安顺遂。所以这两日嫔妾已经开始茹素了,到时去拜佛的时候定要诚心诚意在佛祖面前替娘娘祈福平安。” 皇后含笑道:“你有心了。” 太后却说:“皇帝也是,只说你有喜,这样礼佛祈福的事儿却瞒着哀家。” 她牵着皇后的手,几近亲昵道:“到时祈福也算上哀家,哀家常年礼佛,自也得替你这个儿媳好好祝祷一番才是。” 皇后喜不自胜,受宠若惊道:“臣妾多谢太后。” 祈福的日子,定在了大年二十九, 大年二十七这天夜里,萧景珩翻了宋昭的牌子,敬事房的奴才早早就将她抬去了朝阳宫。 二人用膳之际,宋昭看似无意问了一句,“后日合宫为皇后娘娘祈福,皇上可定了要去何处?” 萧景珩说:“此番为皇后祈福,后妃皆同往,赶着年节出宫是不大方便了。朕想着不如就去云台上头的十殿菩萨庙。” 宋昭本是在给萧景珩布菜,却在听见‘云台’二字后乍然一惊,筷子夹着的笋片也掉在了桌子上。 “嫔妾笨手笨脚的,要皇上笑话了。” 萧景珩瞧她神色略显紧张,便问:“怎么了?” 宋昭支支吾吾道:“嫔妾心中略有担忧,但又想着这事与皇上说了,只怕会牵连无辜......” 她吞吞吐吐的,更吊足了萧景珩的胃口,“你说就是了,朕答应你不怪罪。” 宋昭这才说:“皇上还记得去温泉山庄之前,皇后娘娘送您的那道平安符吗?平安符是由皇后娘娘亲自奉上云台,之后因为娘娘犯了心疾,所以是嫔妾亲手取回来的。” 萧景珩颔首应下,“平安符是你替朕取回来的,所以朕一直都戴着。” 宋昭忆起往事,心有余悸的向萧景珩详述了当日她险些从云台跌下来的全过程, 而后道:“后来嫔妾去瞧过,内务府的人已经将铁链重新加固了。但云台台阶陡峭,平日去的人不多也便罢了,但后日那么些后妃登高,万一哪个体力不支脚下打滑,从云台上跌下来,那可就不好了。” “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早与朕说。”萧景珩放下筷子,牵起宋昭的手,满眼尽是关切。 宋昭道:“左右嫔妾也没事,说出来岂不要皇上担心?” 萧景珩知道宋昭的性子, 她本性纯良,凡事都爱替旁人考虑,总是将自己放在最后的位置上, 她当日不说,是怕内务府的宫人会被追责; 如今说出来,是怕到时候会出意外伤及旁人。 萧景珩攥着她的手紧了紧,“你所言甚是。但朕答允了皇后此事,总不好食言。” 宋昭想了想说:“礼佛一事最重心诚则灵。而且太后知道皇后娘娘有喜后十分高兴,说是要跟皇上一同去祈福。太后年事已高,那云台更是攀不得,也不好要她老人家跟着受累了。” 宋昭无意间提起太后,倒要萧景珩想到了,“太后宫中原是供着一尊纯金打造的佛像的,且太后笃信佛法,常年礼佛,满宫里再没有比仙寿宫更虔诚的地方。不若到时召集众后妃,去太后宫中为皇后祈福祝祷,也省了太后奔波。” 宋昭并未再发表什么意见,表面云淡风轻继续给萧景珩布菜,随口应了一句, “一切但听皇上安排。” 第121章 天玑密令2 当天晚上侍寝过后,宋昭瞧上去也是被折腾累了, 她靠着萧景珩的肩头,很快呼吸声就沉了下去。 月光洒在少女白皙精致的脸庞上,萧景珩侧首在她的额头上浅吻一记,也便睡了。 约莫一刻钟后,等萧景珩进入梦乡时,宋昭却睁开了眼。 她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确认萧景珩睡熟了后,才动作很轻地起了身,一路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菱窗前,将窗子开启了一条缝。 冬日的寒风从缝隙灌进来,冷的宋昭打了个哆嗦。 等她再度折返回龙榻时,却并没有急着将身体裹进被衾里, 反倒将被衾全都卷到了萧景珩身上,生怕他被冻着似的, 而她自己,却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拂晓,萧景珩是被冷气给催醒的。 他瞧见自己身上卷了两层被褥,而躺在身旁的宋昭却蜷缩着身子,熟睡中仍蹙着眉。 他忙将被衾盖在宋昭身上,下意识朝菱窗的方向瞥了一眼,才发现菱窗似乎是被风给吹开了,就这么敞了一夜。 他想,定是他后半夜睡梦中觉得冷,便不自觉将被衾都卷到了自己身上,让宋昭受了一夜凉。 此刻摸着宋昭冰凉的脸颊,他眼里满是怜惜,心底满是愧疚。 宋昭与他的抚摸中缓缓抬起眼皮,声音略有些虚弱道:“皇上......咳咳......” 两声咳嗽听得萧景珩尽是心疼, 他掖好被角,将宋昭裹得跟个粽子似的,略带歉意地说: “要你受凉了,昨夜是朕不好。” 宋昭伸手熨平了萧景珩蹙起的眉头,笑着说:“哪儿就那么虚弱了?皇上放心,嫔妾没事,就是觉得身上有些冷。” 萧景珩没说他把被子全都卷走的事,宋昭也不提, 总归彼此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够了。 后来萧景珩赶着去上朝,吩咐江德顺熬了驱寒的姜茶给宋昭送过去,又对宋昭说: “朕下朝便去看你。” 而宋昭回宫之后,因为受了一夜的寒气侵体,已经开始有发热的迹象了。 云杉急着说要去请太医,宋昭却拦住她, “这个时候你去请太医,可不是要闹得皇上心下不安?别去了,江公公不是送来了姜茶吗?我喝点姜茶,你再让小福子进来替我诊脉,随便开点驱寒的药应付一下就是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小福子捧了个热气腾腾的药盅进来, “小主,咱们宫里头就剩下这些药材了,您先喝着。御药房的小墨子和奴才关系不错,奴才私下问他讨些医治风寒的药,就说是自己病了,不叫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去。” “不用。”宋昭冷着眸色接过药盅,却是一口没进,全都倒进了渣斗里。 小福子纳闷道:“小主这是为何......” 宋昭说:“我染及风寒,身子抱恙。未免将病气过给皇上他们,明日后妃跟随皇上去太后宫中祈福的时候,我就不去了。到时你替我去跟皇上告个假。” 小福子是愈发糊涂了, 宋昭这病是受了寒,又不是疫症,是不会过病气给人的。 且自家小主从来都是走一步算三步,她当然不会不知道,合宫去给皇后祈福,她不去必然受人非议。 “小主明日若不去,恐怕那些娘娘们总要数落您的不是。” 宋昭冷笑着说:“我这病是因为皇上得的,谁敢说我半句不是?” 说罢冲小福子略一挑眉,神神秘秘道:“你上前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代你。” ...... 次日一大早,萧景珩便携众后妃去了太后宫中。 主子们祈福的时候,身边是不能有奴才伺候的。 在上位者的眼里,那些太监婢女位份低微,且都是污秽不堪的, 留他们在场,唯恐玷污了佛祖。 又因为是在太后宫中祈福,所以宫人们全都被遣了出去,只留下主子。 这件事是萧景珩牵头,太后也在,又是为皇后祈福,所有后妃们无人敢怠慢,都是早早就来了。 可这一众倩影中,却不见宁妃与宋昭。 旁人免不了要议论两句,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聒得萧景珩头疼,他便着人分别去永和宫和瑶华宫瞧瞧,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永和宫距离太后的仙寿宫略近些,所以派去请宁妃的宫人很快就回来回话。 “回皇上,永和宫说宁妃娘娘身体不适......今日是不能来了......” 任谁都知道宁妃这是在耍小性子, 萧景珩略有不豫道:“去叫人将宁妃‘请’过来。” 而皇后却说:“皇上,既然宁妃妹妹病着,就别让她来回折腾了吧?” 此话一出,彰显皇后大度,倒更衬得宁妃是个小肚鸡肠上不了台面的。 帝后说话间,却见宋昭身边的小福子来了。 他有些为难的向萧景珩回了话,“皇上万福。我家小主染了风寒,害怕将病气过给各位主子。所以今日......怕是来不了了。” 小福子刚说完话,就听云妃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她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瑶嫔,你见她传太医了吗?” 瑶嫔道:“这......倒是没见。只是昨日晚膳的时候,宋贵人是在自己的偏殿里用的,臣妾也没见着她面。” 云妃冷嗤一声,“病了不找太医,是真病了还是装的?本宫瞧你家主子就是不想来给皇后娘娘祈福,所以才故意找借口推脱!” 宋昭为什么会病,萧景珩心里明镜似的, 于是在听见云妃这样揣测宋昭后,他当即就训斥了起来, “谁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满腹里都是花花肠子?宋贵人纯良,朕相信她不会做这事。” 太后和皇后也替宋昭说了两句好话, 云妃这下算是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收敛,再不好说什么是非。 后来萧景珩吩咐小福子,“你去告诉你家小主人,让她好生休养着。等朕忙完了就去看她。” 小福子连声应下,便匆匆告退了。 第122章 天玑密令3 与此同时,永和宫中。 宁妃端坐于上首位,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在堂下屈膝福礼的宋昭。 由着她拘了好半晌的礼,才道: “人人都去了太后宫中给皇后的肚子祈福,你为何不去?” 宋昭肃声道:“嫔妾与娘娘同心同德,谁和娘娘不对付,就是和嫔妾不对付。” 宁妃冷笑道:“你和她不对付?呵,本宫瞧你这两日往她宫里可去的勤快得很!” 宋昭忙说:“嫔妾不去,又如何能探得皇后这一胎的情况?” 她压低声音,口吻戏谑道:“娘娘放心,皇后这一胎怀的吃力得很,总有她受苦的时候!” 宁妃知道,宋昭这是来跟她表忠心的。 她也不知道该说这女人是聪明还是傻, 宁家在前朝势力颇大,宁妃是有在萧景珩面前傲娇跋扈的资本的, 可宋昭不过是个母家靠不住的小小贵人, 才得了萧景珩几分侧目,就敢公然和皇后叫板? 原本宁妃在得知了惜影的死讯后,还怀疑过宋昭。 但经此一事,她更认定了宋昭是个蠢到家的憨货, 心中对她的疑虑也便打消了。 如此,宁妃也没再为难她,“你起来坐吧。” 等宋昭谢恩落座后,她又问道:“本宫从温泉山庄走后,舒妃那个贱人很得意吧?” 宋昭表情尴尬地点了点头,“她一个劲说是娘娘您要害她,在皇上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装可怜惹皇上心疼,要皇上连着陪了她好几日。其实娘娘和嫔妾都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是舒妃做局要害娘娘!只恨嫔妾没能耐,也想不出法子来让皇上看清真相,眼睁睁看着娘娘陷入困局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宋昭提及萧景珩对舒妃怜惜,本意就是要刺激宁妃。 而宁妃听了这些,也给出了宋昭意料之中的反应。 她梗着脖子,玉颈上隐约可以瞧见暴起的青筋,可见她是怒极了, “贱人!本宫要是能让她过上一天舒心日子,本宫不是宁家儿女!” 宁妃正在气头上,也懒得应付宋昭,就匆匆将她给打发走了。 回宫后,宋昭诸事不理,径直躺在床上睡起了大觉。 后来迷迷糊糊间,她觉着榻沿一沉,似有人在轻抚着她的额发, 这才吃力地抬起发沉的眼皮,“皇、皇上?” 她作势想要起身给萧景珩请安,却在坐起来就被萧景珩霸道地拥入怀中, “病了就好好儿歇着,别叫朕心疼。” 宋昭羽睫轻发颤,自责道:“嫔妾不中用,给皇后娘娘祈福这样的大事,却生病耽搁了,嫔妾心里实在难受......” 她眼泪说来就来,萧景珩不住摩挲着她的肩膀,温声劝慰道: “朕明白,这事不怪你,你莫要自责。” “咳咳......皇后娘娘有着身孕,嫔妾病躯应该避讳,皇上也是......” 说着,宋昭轻轻在萧景珩的胸膛上推了一把,别过脸去捂着嘴低声咳嗽着。 正巧这个时候,云杉送药进来。 萧景珩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顺势将药碗接过来, “你生病是因为朕,朕如何能避着你?乖,把药喝了。” 他很是细心,将汤药吹拂到适中的温度,才一匙一匙送入宋昭口中。 这天萧景珩一直陪伴着宋昭,直到晚上用过晚膳,安抚宋昭早早歇下后,才赶回朝阳宫去批阅积压了一日的折子。 他走后没多久,小福子就进来了。 他紧闭门窗,十分谨慎地将怀中揣着的一块被绢帕包裹起来的东西交给宋昭, “小主,东西拿到了。” 宋昭将绢帕层层展开,一枚纯金拓印凤纹的令牌显露于她面前。 令牌正中浮刻着‘天玑’二字,确是天玑密令无误。 “手脚利索吗?”宋昭问。 小福子点头道:“今日祈福,太后宫中不许留着下人。奴才去替您告假后,趁着无人之际溜入了太后的寝殿,将这东西从佛龛屉子的夹层里面取了出来。一来一回不过须臾,门外守着的宫人可以替奴才作证,奴才并无多做停留。” 小福子什么时候进去的,和萧景珩说了多久的话,又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外面守门的宫人都会算着。 若不是宋昭提前告诉了小福子天玑密令藏在何处,小福子省了翻找的功夫直接奔着目标而去,他是绝对不可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就将密令拿到手的。 对此事,他心中也有疑问,“小主冒险取来此物有何用?您又是如何知道太后将它收在何处的?” “我累了,你下去吧。” 宋昭一句话搪塞过去,显然是不想和他多说。 小福子识趣,自也不再追问,躬身合门退下。 宋昭独座暖座上,手中攥着天玑密令,眸色渐深: 天玑密令藏在何处,自然是萧景琰告诉她的。 而今日种种,也全然都在宋昭的计算当中。 太后与后妃不亲近,甚少允许后妃进入仙寿宫。 所以这回从温泉山庄回来之后,宋昭也一直都不去太后宫中,就是为了避嫌。 而后她又旁敲侧击的,让萧景珩将祈福的地点从云台改去了太后宫中, 如此一来,太后宫中去过的人那可就多了, 反倒是宋昭一直都没有进去过。 到时候万一东窗事发被人发现天玑密令不见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去。 这么做,一来可以让她自证清白; 二来给皇后祈福她不去,更能让宁妃觉得她愚蠢,也不会再细想惜影的死是否有猫腻; 三来,萧景珩以为她病了是因为他,自当对她心存愧疚,百般呵护。 还有两日就是除夕了。 到时候将天玑密令交给安王,只当是送走了他这个瘟神。 宋昭将天玑密令仔细藏好之后,原本打算歇着了, 却才躺下,就隐约听见外头闹腾腾的, 心下觉着奇怪,刚起身准备出去查看之际,见云杉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结巴道: “小主!出事了小主!” 她好像被吓得不轻,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宋昭定声道:“你慢一点说,外头怎么了?” “凤、凤鸾宫不知为何突然走水!皇后娘娘似乎还被困在里头,此刻外头都要闹翻了天!” 这消息犹如一道惊雷,毫无防备地在宋昭的耳畔炸开。 她来不及惊诧,披上一件斗篷便急匆匆向宫外跑去…… 第123章 天阳灾星1 夜色暮沉, 本该暗蓝色的苍穹,此刻却被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凤鸾宫方向火光冲天,黑烟腾滚, 越靠近,越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呛鼻焦炭味。 宋昭一路小跑着赶到凤鸾宫时,水龙军已经架起了水枪全面戒备起来, 这场火,比宋昭想象中的还要大。 整个凤鸾宫几乎都被火海淹没,窜天的火舌扭曲弥漫着,狂妄而肆意。 耳边呐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宋昭看见有宫人被从火海中抬出来,残破的宫服被烧得焦化,和溃烂的皮肉黏连在一起,多看一眼都叫人胃海翻涌不止。 于正门外汹涌的火光中,宋昭瞥见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萧景珩不停呼喝着,“快将皇后救出来!” 也不只是喊,他隐隐也有要向里面冲的姿势, 可身旁围着那么些嫔妃,一个个都拽着他,哪里能由他赴身火海? 其实在宋昭看来,这些女人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 她们即便让出一条大路来给萧景珩,他怕也是连门槛都不敢踏进去, 毕竟天子的命,可比中宫与嫡子的命,要金贵多了。 宋昭换了一副焦急神色,匆匆上前问道:“皇后娘娘可还在里面困着?” 舒妃捂着胸口道:“火烧得实在厉害,跑进去救人的水龙军大多都被烧伤抬出来了。” 颖妃则在一旁推搡着畏而不前的水龙军,训斥道: “一个个都愣着做什么?皇后娘娘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必叫你们跟着陪葬!” “皇上您看!那是皇后娘娘!”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众人齐齐望向火海深处, 皇后身边的大太监闫九德身后背着一名裹沾水素被,着金凤寝衣的女子,狂奔着向门外跑来。 他身上的衣裳被火燎了,烧得他面容扭曲,但脚下动作却丝毫没有放缓, 直到将皇后背出了宫门平安放下后,才趴在地上不停打滚,由水龙军朝他身上喷着水枪,这才灭了火。 “皇后!你醒醒!” 萧景珩将昏迷不醒的皇后揽在怀中,不停地唤着她, 宋昭快速打量了皇后一番,发现她身上几乎没有被烧伤的地方, 也不知是她中宫之相得上天庇佑,还是闫九德裹在她身上的湿被褥立了大功, 总归她除了脸上沾了些黑黢黢的烟灰外,倒半点看不出来是才从火海里被救出来的模样。 后来,皇后被送去了朝阳宫由太医诊治。 太医道:“实乃万幸!皇后娘娘并未被烧伤,昏厥可能是过度受惊所致。” 他替皇后针灸了几个醒神的穴位,皇后果然醒了。 她一清醒过来就惊恐地大叫,还是萧景珩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后,她才逐渐恢复了神志。 “皇上!” 她紧紧抱着萧景珩,浑身都在发抖,哭成了个泪人,“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萧景珩轻抚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抚道:“别怕,朕在。你没事就好。” “臣妾的孩子呢?”皇后护着小腹,泪眼婆娑地追问着。 太医道:“皇后娘娘安心,天子福泽庇佑,您和腹中皇嗣皆无恙。” 如此,皇后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缓下来。 这件事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上午合宫才求了漫天神佛庇佑,怎么夜里就闹出了这样凶险的事? 萧景珩命人彻查此事,而自起火开始,江德顺就已经着手调查起火的原因了。 于是萧景珩才吩咐下去没一刻钟,他便来御前回了话, “回皇上,此事应是意外所致。皇后娘娘宫中的霜若和闫九德护驾有功,起火时一直都护着皇后娘娘。他们说此次起火的地方最先是禅房,而后大火引至配殿与偏殿,正殿和内寝是宫中最里头的位置,并未被火势波及。只是因为外围火势实在太大,所以才耽误了娘娘逃生。 从禅房救出来的宫女茉儿交代,宫门下钥之后,皇后娘娘还曾去禅房为皇嗣祈福。而她则负责看守禅房香火。后来见香火熄灭,自己贪懒便未用水浇熄就睡了。不料死灰复燃,点燃了经幡,这才引致凤鸾宫今日的大火。” 萧景珩脸色阴沉,肃声道:“那宫女人呢?” 江德顺说:“回皇上,茉儿身上过了大火,烧得厉害,救不回来了。” 皇后闻言伤心落泪,“茉儿是臣妾宫中十分机灵的丫头,办事向来勤谨。若非进来年下事忙,她也不会有此疏忽......实在是可怜她了。” 瞧瞧,自己都快烧死了,这会儿还在为了始作俑者伤怀, 足见皇后真真儿是菩萨心肠,母仪天下。 既然事出意外,并非有人蓄意纵火,皇后也母子平安,萧景珩便没有再追究这件事。 而当天晚上,皇后也就宿在了朝阳宫中,得萧景珩陪伴左右。 宋昭回宫之后,心里一直念着此事,便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总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 如果这件事当真是意外的话,那皇后宫中的奴才未免当值也太不上心了。可满宫里,分明只有皇后宫中的奴才是最守规矩的,如今皇后有孕,按理来说他们更当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怎么偏偏在这档口上会出了意外? 可若这件事并非意外的话,那这把火就是皇后自己放的。 她把凤鸾宫烧成那样,又不想办法找机会诬陷旁人,这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自己作死吗? 宋昭揣测,这件事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见的那么简单, 中宫遇险,兹事体大,若一切纯属意外,那多半是要拿着天象来说事。 毕竟诬陷旁人放火无凭无据的,也不好把脏水泼出去。 但要是想给人扣上一个‘不祥之人’的头衔,可只是需要一句话的事。 皇后如果真的留有后手,那么她明日必然会叫来钦天监的人卜算一番, 而要被她扣上‘不祥之人’帽子的人, 必然是与她水火不容的宁妃。 睡过这一夜,只怕等明日才是好戏开始的时候。 第124章 天阳灾星2 也不知是不是夜里瞧见了那些烧焦尸身的缘故, 宋昭这一整夜都心绪不宁的,并没怎么睡好觉。 第二日一大早,瑶嫔早早就叫醒了她, “皇后娘娘搬去了坤宁宫,咱们赶早去瞧瞧她吧?” 坤宁宫是帝后大婚的地方,大婚之后里头就不住人了。 凤鸾宫被烧毁,重建需要时间,宫里头空置的宫室中,也只有坤宁宫能衬得上皇后,让她搬进去也是情理中事。 今日再见皇后时,她气色显得不大好,像是还未从昨日的惊悸中缓过神来。 后妃七嘴八舌的安抚她,颖妃却发出了第一道质疑来, “无端端的怎会生出这样的凶事?宫里面已经好久都没有闹过火患了。” 舒妃紧接着说: “是啊,这事儿未免也太邪门了些。年下犯太岁,这样的事本就不吉利,皇后娘娘还是让钦天监的人来算一算吧?” 果然, 皇后戏台子都搭好了,这才到了正儿八经要唱戏的时候。 她若有所思道:“明儿个就是除夕了,也是得让钦天监的人来算一算。闫九德,你去将钦天监的监正请过来。” “奴才遵旨。” 约莫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闫九德就带着监正来了坤宁宫。 “启禀皇后娘娘,监正大人正要去朝阳宫与皇上说事,听闻是娘娘传唤,便先随奴才来了坤宁宫。” 监正毕恭毕敬向皇后施了礼,“微臣钦天监监正魏正德,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免礼平身。魏监正,你赶清早去找皇上,是有何事?” “正关乎昨夜凤鸾宫失火一事。” “哦?你且细细说来。” 魏监正取出了一幅随身携带的星象,解释道: “微臣近日算出,天阳星隐隐有冲撞天府星之势。天府星辅佐紫微帝星,乃是中宫星象。而天阳星原本是稳星,如今近天府星形成了冲撞之势,便成了灾。二星相近相冲,天阳星又主火,所以才有了昨日的火患。” 皇后神情凝肃道:“那依你所见,这天阳星所指乃为何人?” 魏监正掐算了一番后,道:“二星前夜本该相交,但却双轨错行,反而相冲。天府星乃为皇后娘娘,天阳星自也是宫中的主子。星象显现,应当是一位生辰归属火象的小主,且昨日未曾与娘娘谋面。” “昨日未曾与娘娘谋面?”颖妃想了想说:“昨日皇上带着咱们一同给娘娘祈福,宫中后妃皆位列在席,唯有宁妃和宋贵人因故未来。” 她看向宋昭,挑眉问道:“宋贵人,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宋昭不慌不忙道:“回颖妃娘娘,嫔妾生辰乃为五月初四寅时三刻。” 魏监正依着宋昭的生辰掐算了一番,摇头道:“宋贵人的生辰并不属火象。” 如此,可疑之人便只剩下了一个。 皇后无奈喟叹道:“既然和宋贵人无关,那便.....” ——“那便只剩下本宫了,是吗?” 宁妃恣肆不屑的声音于门外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见她嫣红的唇角噙着一抹倨傲的笑,目不斜视步态婀娜徐徐走来,贯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她立于堂下后,也不给皇后施礼,反而笑着说: “听说皇后娘娘宫中昨日走水了?臣妾今日特来慰问娘娘。娘娘怎么样?没被吓得犯了心疾吧?” “宁妃!你这阴阳怪气的是来问候皇后娘娘的吗?”颖妃高声斥了宁妃一句,忽而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惊一乍道:“本宫想起来了,你生辰是在三月十八卯时一刻。魏监正你算一算,看看她是不是你口中所言,与皇后娘娘相冲之人。” 宁妃嗤笑道:“颖妃对本宫的生辰还真是如数家珍,实在与本宫金兰情深。本宫瞧着,你记本宫的生辰八字,可要比记你母亲的忌日还清楚吧?” “你......” 不容二人争执,魏监正这边已经卜算得果, “启禀皇后娘娘,宁妃娘娘她......”他畏畏缩缩地看了宁妃一眼,声音低弱道:“宁妃娘娘确实是火象生人,当归位天阳星,皇后娘娘有孕尾带小星,正是与天阳星犯冲的时候......” 此话一出,自当满殿哗然。 唯独宁妃一脸的不以为然,嘴角戏谑的笑意也分毫不见弱下去。 皇后忧心忡忡地问:“那该如何避免这相冲的局势?” 魏监正道:“其实要想规避也不难,只是需要委屈宁妃娘娘禁足,直至皇后娘娘平安生产后即可。” 皇后闻言略一思忖,便说:“宁妃,等下本宫会带着魏监正去面见皇上说明情况。为保皇嗣周全,本宫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于永和宫禁足半年,待本宫平安生产之后,你再......” ‘啪’ 皇后话音还未落,就听堂下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竟是宁妃毫无征兆地抽了魏监正一记耳光! 众后妃瞧着人都傻了,皇后更是怒不可遏道: “宁妃!你未免也太放肆了!魏监正是朝廷要臣,你一届宫嫔怎能打他?快与魏监正赔礼!” 宁妃冷笑着瞥了皇后一眼,嚣张道: “本宫打他就打他了,你能奈我何?” 说着反手又是狠狠一记耳光,掴在了魏监正的脸上, 继而指着他鼻尖儿骂道: “你这蠢出升天的王八子,鳖嘴里衔不得明珠来,惯会胡言乱语!如此白吃空饷之人,本宫还打不得你?” 魏监正堂堂七尺男儿,论年岁都能当宁妃的爹了, 他骤然被宁妃当众掴了这两耳光,面子上哪里挂得住? 于是语气生硬道:“微臣卜算皆以星象为准,星象所示什么微臣便说什么,宁妃娘娘就是天阳灾星,不会有错!” “哈哈哈哈哈~” 宁妃像是从他口中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本宫的祖母昔日为人行巫蛊压胜之术所谋害,所以本宫自入宫之始,给内务府的生辰八字便是假的。这件事皇上清楚得很,而本宫真正的生辰八字,满宫里也唯有皇上一人知晓。” 她说着笑意忽止,眸色狠厉瞪着魏监正,字句掷地有声地质问道: “你这憨货倒是说说看,你是如何用一个假的生辰八字,算出本宫是灾星的!?” (ps:我说两句。安王和女主的确有关系,但是他们两个人没有感情线。这是一个深层埋线的剧情,我不能现在剧透不然就没意思了。 但是我看好多人觉得我要给他俩硬凑cp......拴q这本文从头到尾都不会是你们看过的那种套路,别瞎操心。 爱你们?( ′???` )笔芯) 第125章 天阳灾星3 宁妃显然是有备而来, 三两句话就噎得魏正德哑口无言。 宋昭打眼里瞧着,魏正德闪烁的目光时不时偷瞄向皇后, 而皇后却是连他看都不看一眼,好像生怕一个眼神的交错,就要让旁人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这出戏唱到最高潮的时候,萧景珩来了。 “皇上驾到~” 皇后起身携众后妃向萧景珩福礼请安, 萧景珩目不斜视,径直向高台凤座走去。 在路过宁妃身边儿的时候,宁妃抬眉侧目,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眼眶就红了, 于是抿着唇,用力眨了眨眼,硬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又恢复了一贯的傲气,不叫人看见她脆弱的一面。 萧景珩亲手将皇后搀起,后才吩咐让众后妃免礼平身。 闫九德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上首凤座的次位上, 萧景珩携皇后落座,执手关切道:“如何?今日可好些了?” 皇后恬静笑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一切都好。” “那便好。”萧景珩略略颔首,继而眸光扫向堂下,正落在魏正德脸上那两道明显的巴掌印上, 他问:“魏卿家,你这是怎么了?” 魏正德刚要回话,宁妃却越前一步抢在他前面说:“皇上可得好好儿听听魏监正的话。他说臣妾是灾星,是妖妃!” 她呕着一股气,倔强又委屈地看着萧景珩,自嘲道:“皇上听了缘由,是非曲直心中自有判断。若皇上也觉得臣妾是灾星,想来也不用禁足了。只管将臣妾打入冷宫,赐白绫一条也便罢了。倒省了要臣妾伤心。” 萧景珩蹙眉,“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 宁妃傲娇地闷哼了一声,旋即瞥向皇后,又说:“皇上该问问魏监正说的是什么浑话才对!他拿着臣妾给内务府的假生辰八字,满口笃定说臣妾就是灾星!臣妾真正的生辰八字只有皇上您一人知晓,不如您替臣妾问问魏监正,他这星象卜算是如何得出来的!” 宁妃句句质问魏正德,锐利的眸光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从皇后身上挪开过。 皇后丝毫不怯,倒也顺着宁妃的话问了一句,“魏监正,本宫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 魏正德拱手一揖,肃声道:“星象所示乃为天命,并非微臣胡诌。天阳星的确有冲撞天府星之态,成灾势,主对中宫、皇嗣不利。” 宁妃嗤笑道:“那你算出来是谁了?你又说这人在昨儿个六宫礼佛参拜之际未和皇后谋面。满宫里就只有本宫和宋贵人昨日未去。你说不是宋贵人,又说不是本宫,这倒奇了怪了...... 难不成这宫里面,是有哪个姐妹被皇上给藏起来了,还没跟咱们见过面吗?” 宁妃言语愈发放肆无状,搁平常这个时候,萧景珩再娇纵她,也免不了要出言训斥两句。 但今日,萧景珩却是一言不发的由着她。 很明显,他也想知道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皇后侧目窥着,见萧景珩脸色已经阴沉下来,于是立马道: “魏监正,皇嗣安危事关国祚,你再仔细演算演算,可不敢出岔子。” 魏正德拈须掐指,口中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好半晌后,他才说:“若非是火象生辰主天阳,那便只能是名讳犯冲了。不知宁妃娘娘和宋贵人的名讳,可否透露给微臣?” 后宫女眷,闺名是不能外露的。 所以前朝官员也只知姓氏封号,不知其名。 宁妃和宋昭对视一眼,又齐齐将目光投向萧景珩, 他沉默半晌,才道: “宁妃字婉霜,宋贵人则单是一个昭字。” 魏正德闻言面色一惊,立马追问, “可是天日昭昭的昭?” 宋昭心下一紧,自觉不妙,但也只能搭腔应下, “正是。” 魏正德立刻向萧景珩拱手一揖,“回皇上!天阳为日,原来问题是出在宋贵人的名讳上......” 众人眸光一霎皆落在宋昭身上, 宋昭垂落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合拢,表现出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 但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皇后的心思,还真是周全。 她一早就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 宁妃跋扈悍妒,皇后害怕她会对自己腹中皇上动心思,所以设局要将宁妃困住。 但若出现了纰漏,她也想好了后手补救。 那就是让钦天监的人,顺便将不祥之人的帽子扣在宋昭头上。 反正宋昭如今也是盛宠, 皇后有孕不能侍寝,若能困住宋昭,正好也断了她的恩宠。 毕竟宁妃的生辰可以是假,但宋昭的名字可不会是假了吧? 这步棋先发制人,后发又制于人, 当真是好谋算! 满殿寂静了少顷,听皇后喟叹道: “竟然是宋贵人?前阵子宋贵人得知本宫有孕,日日都侍奉在本宫身边,照顾的本宫无微不至,更会闲话和本宫逗乐子,与本宫十分亲近。天阳灾星如何会是她?魏监正你可是算错了?” 听了皇后这话,魏正德反而更加笃定道: “皇后娘娘如此说,那便正是印证了天象所示。正因为宋贵人日前常陪伴在您身侧,她虽心思纯良,但近日星象命格与皇后娘娘相冲,所以才会有了昨日的祸事!” 宋昭此刻还能说些什么? 她又没做错事,也不需要替自己剖白。 只能盈盈目光与萧景珩对视着,看他会如何处理此事。 在与宋昭结束对视后,萧景珩的眸色逐渐阴沉下来, 他幽幽看向魏正德,问道:“宋贵人星象若当真冲撞皇后,那此事该如何应对?” 魏正德道:“此事说来也不难。只需禁足宋贵人至皇后娘娘平安生产后,天阳星轨转变,再不与天府星相冲,便可解禁。” 他话音方落,还不见萧景珩搭话,宁妃却又恼了, 她瞪着魏正德,火气都要从脑袋顶上窜了出来, “你六说白道的,是将咱们都当成傻子哄吗?” 她靠近魏正德,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切齿发狠道: “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老实告诉皇上是谁指使你在此满嘴胡诌!若不然,仔细本宫撕烂你这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第126章 除夕禁足 宁妃对魏正德咄咄相逼,吓得他虚汗直冒,眼神闪烁。 宋昭则一直窥着稳坐上首位的萧景珩脸上细微的表情。 瞧他喉结吞咽了一记,正欲开腔之时, 宋昭忙站出来,抢在他开口前说了一句, “天象一事,宁信其有不可信无。若嫔妾禁足,可保皇后娘娘母子平安,那嫔妾愿意禁足瑶华宫,直至皇后娘娘平安生产。” 此话一出,方才哑巴了的后妃们立马搭起了话, 颖妃颔首道:“宋贵人能有此心,还真是难得。” 云妃跟着说:“看来眼下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 舒妃也道:“如此,便委屈宋贵人。” 就连一向闷不做声的刘常在,于此时也跟着附和了两句。 可不是吗? 宋昭在这个时候被禁足了,她们这些久不承宠的嫔妃才能有机会。 然而一众赞同声中,却又出了个特立独行的。 宁妃阔步走到宋昭面前,抬手用食指戳着她的脑袋,气不打一处来道: “宋昭,你脑袋里是不是灌浆糊进去了!?这事儿摆明了就是有人要无中生有陷害你我!你且把你那不合宜的善良收起来,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反手拉住宋昭的手腕,将她拖到了堂下正中的位置,而后昂首挺胸凤眸一飞,直视天颜道: “皇上!钦天监这厮含糊其辞说一想二,难道您当真觉得他没问题?臣妾以为,必得彻查他才是!” “够了!” 默然良久的萧景珩忽而动怒, 他高声喝止一句,旋即拂袖起身,快步走到宋昭的身旁。 他俊朗的眉眼此时蕴着极其复杂的情绪,让人看不穿。 在和宋昭短暂的对视过后,他的手搭在宋昭削薄的肩膀上拍了拍,温声道: “那便委屈你了。” 撂下这话,他再不理会殿中任何一人,径直走了。 他走后,江德顺便带人将宋昭‘请’回了瑶华宫。 走出坤宁宫的时候,宋昭远远儿还能听见里头宁妃数落皇后的声音, 但此刻事已成定局,再说些什么也改变不了她要被禁足的事实了。 回到西偏殿后,宫门被御前的宫人下了钥, 江德顺对宋昭倒一贯很是恭敬,私下里对她说: “说是禁足,但在吃穿用度上内务府是不会苛待小主的。云杉是贴身伺候您的丫头,奴才也就不驱她走了,但是旁的宫人这阵子就不能伺候在小主身边儿了。” 宋昭兀自神殇道:“有劳公公......” 江德顺瞧她伤心,便劝她说:“小主深明大义,今日事皇上都看在眼里,自不会亏待小主。奴才适时也会在御前替小主您说话的。” 宋昭痴痴然地点着头,仿佛是伤心到了极点,连江德顺说了什么话都没听进去。 如此,江德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叹了一声,带着人走了。 却他前脚才走,宋昭脸上的凄怆便一扫而空, 竟还有兴致取过桌案上摆着的乳橘,剥开吃了起来。 云杉在西偏殿四下走动了一番,回来回话道: “小主,西偏殿的出入口都下了钥......明儿个就是除夕了,这大过年的,皇上也忍心将您一个禁足在宫中?唉......其实这事儿明明还有转圜的余地,为何您就自请禁足了呢?宁妃说得对,那钦天监的监正的确是有古怪的!” “连你都能看出他有古怪,你觉得皇上会看不出吗?”宋昭冷笑着将一枚橘瓣儿送入口中,“他当然看得出来,且比谁都看得清楚。” 云杉想了想说:“既然皇上看出来了,他就应该详查此事,为何还要禁足小主?” 宋昭泠然道:“不然呢?要他护着我,然后去质问皇后?中宫有喜,肚子里揣着嫡子,万事当然都得紧着她。我不过是个小小贵人,和江山社稷相比算不得什么。且你没看见皇上走的时候谁都没理,分明是已经给皇后脸色瞧了。” 云杉知道,自家小主这么做,其实也是在给萧景珩台阶下。 可她依旧气不过,“小主识大体,可皇上也得认您的好儿啊!这要是真被禁足半年,等皇后那一胎生出来,皇上恐怕都把您给忘了。” 瞧瞧, 不精明如云杉,也看得出萧景珩的薄情寡性, 所以宋昭又怎么会盼着能从他身上得到所谓的安全感呢? 安全感这种东西,在任何情况下,都得靠自己争取而来,那才踏实。 “我不会让自己禁足半年,我有把握很快就会出去。” 宋昭自信且从容地吐出这一句, 旋即将橘皮随手丢入炭盆中,扬火焚了。 * 次日,除夕佳节至, 满宫里尽是烟花爆竹声,热闹非凡。 唯有宋昭这儿,冷清的像是半只脚踏进了冷宫。 除夕夜宴宋昭是不能参加了, 但是御前的小印子却给她送来了许多美味珍馐, 他道:“皇上惦记着您,这些吃食都是皇上特意着奴才给贵人您送来的。” 面对这一桌子美味,宋昭显然提不起兴趣,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便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绢帕捂着薄唇,几声咳嗽下去,待绢帕挪下来的时候,小印子看得真切, 宋昭的唇角间,取下的绢帕上,皆染上了殷红的鲜血! 他慌了,忙问:“小主您这是怎么了?” 宋昭将带血的帕子在手中攥紧,摇了摇头虚弱地说:“我一切都好,这事儿你别告诉皇上,免得除夕佳节还要皇上为了我烦心。劳烦公公替我问候皇上,我乏了,公公回去复命吧。” 小印子走后,云杉立马取了茶盏挪了玉壶,伺候着宋昭漱口, “小主,这沙棘汁子混了朱砂进去,看着是很像血。但朱砂有毒,小主您还是快些漱了口,免得吞咽下去总要伤身。” 茉莉花茶的清新洗涤了口腔内浓郁的甜涩味,宋昭将漱过口后淡红色的茶水吐在玉壶中,不疾不徐取来干净的帕子擦拭着唇角。 云杉道:“皇上自觉亏欠小主,小印子又是个爱巴结的,他一定会将小主咯血的事告诉皇上,皇上今夜肯定会来看望小主的。” 宋昭浅笑着应了一声,便说她有些乏了,要云杉先退下。 她当然知道,今夜萧景珩必然会来探望她, 同时她也很清楚,那个给她扣上灾星帽子的魏正德,今夜也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暖煦跳跃的烛火映在宋昭如玉瓷般精致白皙的脸庞上, 她唇角勾起的阴鸷笑意渐渐匿下去, 随即抬起头看着房梁瓦顶,冷着声音说: “你猫在上面那么久,是在做贼吗?” 第127章 轻易解困 屋顶之上传来很浅的窸窣动静,像是猫儿弓着身子踩过瓦片一般。 正当宋昭专注盯着房梁之际, 倏地,暖座旁的菱窗被人一把推开, 冷风携着一道蓝色的人影一并涌了进来。 萧景琰立在宋昭面前,一边拍手扬灰,一边痞笑着说: “做贼的分明是贵人,怎地还要倒打一耙?” 宋昭阴沉着眸色瞥了他一眼,并不接话。 萧景琰则大摇大摆地坐在了她面前,身子慵懒地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口中戏谑道: “听说你放火烧了皇嫂?” 说着回头看一眼大敞着的菱窗,“啧啧,这么大的罪,瞧着皇兄也不是实心要禁足你,连窗子都不曾下钥。” 宋昭瞧着他那地痞流氓似的坐姿,心中愈发厌烦这个瘟神, 今日虽是除夕夜宴,瑶华宫的主位瑶嫔早早去了桐花台入席,而宫人们今日也可得半日假,所以这会儿偌大的瑶华宫并没有什么人。 但萧景琰就这样大敞着窗户跟她说话,万一要是被人给瞧见了怎么办? 宋昭可没有他那样大的胆子,于是起身合上菱窗,顺势坐在暖座旁,与他拉开距离, “合宫夜宴,王爷就这样溜了,不怕皇上起疑?” “怕!怕得要死!”萧景琰作势捂着胸口,一脸惊恐地说:“所以咱们得速战速决!” 他蓦然起身,伸手向宋昭,“劳烦贵人将东西交给我。” 宋昭打量了他半晌,并不将天玑密令给他,而是悠闲地取过茶壶来,为自己添了一盏热茶。 萧景琰举着手被宋昭晾了半天,有些不耐烦道:“贵人何意?” 宋昭端起茶盏于掌心轻轻晃动着,不疾不徐道: “天玑密令就在我身上。但王爷得先答允我一个请求,我才能把密令给你。” “你说。” 宋昭莞尔,忽而将茶盏倒扣过来, 将滚烫的茶水洒溅在地上,如同在祭祀死人一般, “我要王爷帮我,杀一个人。” 她的语气清冷又随意,仿佛杀人于她而言,和杀羊宰鸡并没有什么区别。 萧景琰颇有几分讶异,“谁?” 宋昭朱唇亲启,一字一句道: “钦天监监正,魏正德。” “他呀?”萧景珩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小爷我听说了,是他跟皇兄说你是灾星,皇兄才将你禁足。所以你是嫌他多嘴多舌,害得你大过年的冷冷清清独守空房,这才要送他上路?” “王爷觉得是便是。”宋昭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应付一句后再次追问道:“如何?这个忙王爷肯不肯帮?” “好,小爷答应你。”萧景琰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宋昭的请求。 宋昭也十分爽利,取出藏好的天玑密令交给了他。 萧景琰将天玑密令贴身收好,忽而冲宋昭抛去一记顽劣的笑, “你就不怕我是在诓你?骗走密令,却不帮你忙?” 萧景琰不单是这样问的,他心里面其实也就是这样想的。 魏正德再怎么说也是朝廷要员,万一对他动手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反倒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他本以为宋昭听了这话会动怒, 而宋昭的自信与淡定,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王爷敢拿下密令,自然不会诓骗我。” 宋昭于烛火下摊开十指,从容欣赏着假面上新添的蔻丹,笑意盈盈道: “明日魏正德要是没死,我就会告诉皇上和太后,说是王爷逼迫我偷盗天玑密令的。” 萧景琰眉心一滞,低声问道:“你不怕死?” 宋昭笑意更甚,一脸的无所谓,“我当然怕,但我知道,王爷不会让我死的。我不过是个被皇上厌弃禁足的不祥之人,而王爷却是皇上最宠爱的幼弟。我相信王爷会护得自身周全,也会护得我的周全,不是吗?” “哈哈哈哈,当真有趣。”萧景琰笑声爽朗,严肃的神情也放松下来,“这事小爷我会帮你摆平,不过我倒很好奇,为何你从头到尾都不过问我拿天玑密令有何用?” 宋昭泠然道:“我问了你就不拿了吗?” “......”萧景琰一时语塞,却对这个处变不惊的女人又多了几分好奇, “你就不怕出事?” “王爷还当真有闲情逸致,车轱辘话问个没完没了。我方才不是已经回答过王爷了吗?我不仅怕,我还怕得很。可若当真出了事,我活不了,王爷也活不了。即便王爷跑了,你母妃尚在后宫之中。王爷虽然是个不问朝政的逍遥散王,但却是出了名的孝顺。” 宋昭唇角扬起明媚的笑意,向着萧景琰略一扬眉,从容道:“你都敢拿你母妃的命来与我作赌,我还怕什么?” “啧啧......”萧景琰听罢宋昭的话,一个劲直摇头,“所以小爷我一直都说,女人要是聪明起来,可就没男人什么事儿了。也就是皇兄艺高人胆大,敢娶这么些女人塞到自己后宫里,若换做我,一个都嫌头疼~” 说罢冲宋昭挥挥手,潇洒一跃跨出菱窗,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浓稠的瑶华宫中。 宋昭知道,萧景琰这一走,魏正德今夜必死无疑。 只要他死了,那么萧景珩和皇后之间,必定会互相猜忌。 皇后会以为,是萧景珩派人杀了魏正德,此举意在提醒她凡事不要做的太过; 萧景珩亦会以为,是皇后为了永绝后患不露马脚,所以杀了魏正德灭口。 彼此有了疑心,便会生出暗鬼。 皇后自以为她棋高一着,无端端摆了宋昭一道, 那么宋昭便要皇后丢卒弃车,机关算尽却到头来落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且魏正德这个监正一死,钦天监的副手自然会顶替上来, 副手瞧见魏正德死了,自当心中惧怕,惶惶不可终日, 为了保命,他肯定不会再在御前胡言乱语。 如此一来,宋昭便可轻而易举洗清灾星的身份,光明正大的从瑶华宫走出来。 她掐指算了算,皇后满腹的算计,最多不过让她被困上三两日罢了, 这三两日,可以换来萧景珩对她的愧疚又加深几分,换来一个她有格局、识大体的贤名, 无论怎么算,这一局真正的获益者,都只有她宋昭罢了。 第128章 疑心皇后 当夜子时, 随最绚丽的烟花绽放于暮兰苍穹后,喧闹了一整日的皇宫渐渐趋于沉静。 宋昭取出琵琶来,独奏一曲《湘妃怨》。 她的琴艺本已经十分娴熟了,但今日弹起来,却错漏百出,尤显得她心情不佳。 这样不入耳的琴声,正好被迟迟赶来的萧景珩听入耳。 彼时,御前的人启开了瑶华宫西偏殿的门锁, 云杉撞见萧景珩后立马躬身请安,萧景珩听闻内寝琴声,便要云杉先行退下,独独立在门外听完了一曲。 后来曲终时,他隐约听见了女子幽幽啜泣声,便立时推门而入。 寝殿内,宋昭抱着琵琶,正于昏黄的烛火下黯然低泣, “昭儿。” 听见有人在唤她,宋昭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婆娑泪眼和萧景珩灼灼目光对上的一瞬, 先是藏不住的惊喜,但很快又将这情绪压了下去,放下琵琶忙向萧景珩恭敬福礼, “皇上万福金安。” “朕说过,私下见朕,你不必行礼。” 萧景珩阔步走向她,而她却惶恐地向后踉跄了两步,抵着墙根用力咬着嘴唇,梨花带雨的模样瞧着委屈极了, “嫔妾乃为不祥之人,皇上还是莫要与嫔妾太过亲近,免得冲撞了皇上。” 她此言句句戳在萧景珩的心窝上, 他步履未缓,快步来到宋昭身旁后,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要你受苦,是朕不对。” 起先宋昭还在他怀中挣扎了两下,但萧景珩臂弯有力,哪儿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轻易挣脱的? 既然脱不离,宋昭索性就在萧景珩怀中低声啜泣着,想要将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哭给他看。 “嫔妾还以为皇上也觉得嫔妾是不祥之人,日后再也不会理睬嫔妾了......” “朕从未信过旁人妄言,也从未将昭儿当做过灾星。” 萧景珩抹去她温热的泪渍,十分心疼地说:“眼下皇后有孕,钦天监所言朕不能不顾及。不过你放心,朕只会让你暂做禁足,不会太久。你相信朕,朕很快就会让你光明正大、清清白白的从这里走出来。” 光明正大? 清清白白? 她宋昭哪一点不光明?哪一点不清白?又何须谁去证明? 这话听着,实在可笑。 但宋昭却并未表露出丝毫的不悦,反倒看起来很是感动,将萧景珩抱得更紧了些, “只要皇上相信嫔妾,嫔妾就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觉得委屈。” 后来等宋昭情绪稳定下来后,萧景珩执手她落座床榻, 宋昭靠在萧景珩的肩头,柔声问道:“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朕惦记着你的身子。小印子说你咳得厉害,竟咯了血?现下觉得如何?” “不过是咳嗽多了带出点血痰而已,嫔妾已经要他不要告诉皇上了,他怎么还......” “朕知道你怕朕担心,但关于你的一切无论好坏,朕都想知道。”萧景珩颔首下去,在宋昭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朕将你禁足,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你。今夜除夕夜宴,环顾四下而不见你,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什么心思都没有。” 什么心思都没有? 他一身的酒气,宋昭又不是闻不见。 若是当真没有心思,他一早就该来看望,何必要等到散席呢? 安王尚且都能扯谎,说他喝醉了酒趁机离席,跑到她这儿来取天玑密令, 可见有心的话,萧景珩也该一早就来了。 不过他今日能来,站在他的角度上出发,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宋昭很清楚地知道,萧景珩心里是有她的,只不过她并不是唯一。 所以宋昭也不恼, 毕竟她心里压根就没有萧景珩, 这样一对比起来,她又有什么好气的呢? 于是她尚能从容微笑,讨好地说: “皇上记挂嫔妾,嫔妾亦是如此。” 过了除夕就是初一,今天晚上,萧景珩本该是宿在皇后宫中的。 所以他来看望宋昭,注定也不能久留。 可宋昭却有她的本事,让萧景珩多留一会儿。 比如在他怀中的时候,她的手先开始不安分起来,勾起了萧景珩最原始的欲望...... 春宵过后,被衾为汗水浸湿, 宋昭瞧着被弄污了的被衾,羞涩地说: “嫔妾得先将过了汗的地方用水润一下,不然明儿个污渍干了,就不好洗干净了。” 萧景珩明显还想与她温存片刻,便拉着她的手腕道:“脏了丢了就是,不必你费神。” “这可不行。”宋昭拽着被衾的一角,跟得了个宝贝似的,笑着说:“皇上忘了?这纳福被是嫔妾晋封常在的时候,皇上赏赐给嫔妾的。既然是皇上的赏赐,便是皇上待嫔妾的心意,别说丢了,就是有一点破损都能叫嫔妾心疼死。” 萧景珩笑,“也就是你这样较真。” “才不是呢~”宋昭取过帕巾沾湿了水,一边清洁被衾,一边说:“皇上的情分,后宫人人都十分珍惜。就说皇后娘娘吧,娘娘盖得被衾是和皇上大婚时的龙凤被,娘娘就一直都盖着。难不成皇上也要说皇后娘娘较真?” 宋昭说着,又无意间感慨道:“现在想想,幸好那日大火的时候,皇后娘娘是被闫公公裹着一床素被给救出来的。若是身上披着龙凤被,再被火给燎了,那皇后娘娘肯定是要心疼坏了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原本萧景珩脸上还凝着和煦的笑意,却在听了宋昭这话后,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 他私心里分析着: 当日皇后身边的闫九德和霜若都说,大火时他们进去救人的时候,皇后因为吸入了过量的烟气,加上心悸过度,已经在房中昏厥过去。 当时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他们一心想着要救皇后,肯定会顺手拿过皇后床上的龙凤被,沾湿了水裹着皇后,将她救出来。 总不可能在生死关头,还折返回庑房去,特意取一床素被再来搭救? 所以...... 皇后当日能被人裹着素被救出来,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她一早就知道, 当天晚上,凤鸾宫必然会发生那场震惊六宫的大火...... 第129章 真心难得 萧景珩想事想的有些出神, 宋昭瞧他俊眉微隆,眼波含疑,便知道自己无心之话,已然引起了萧景珩对皇后的怀疑。 于是她也不急,继续清理着她的被衾,给足萧景珩时间,让他将整件事想清楚、想透彻。 只等将手头上的事忙完了之后,宋昭这才不动声色地看着萧景珩,笑着轻唤了两句, “皇上?皇上?” “嗯?”萧景珩回过神来,面色并无显露半分异常。 “皇上想什么呢?这样入神?”宋昭拿起他的衣物,作势要替他穿衣,“时辰不早了,皇上还得去皇后娘娘宫中,嫔妾伺候您更衣吧?” “不必。”萧景珩将衣服从宋昭手中拽过来,随意丢到了一旁的屏风上,只攥着她的手腕,道:“今夜朕留下来陪你。” 除夕夜和大年初一,皇帝都要是宿在皇后宫中的,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若换做平常,宋昭肯定会规劝萧景珩两句, 但今日,宋昭却收起了她的懂礼节晓大义,只当自己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女人,也需要丈夫陪伴在自己身边。 皇后不是喜欢禁她足吗? 那她就让皇后尝尝,没被禁足却要独守空房,是个怎样的滋味。 新年伊始,这天夜里宋昭依偎在萧景珩怀中,唇角显露的笑意格外的甜。 翌日清晨,江德顺叩响了瑶华宫西偏殿的门。 萧景珩见宋昭睡得沉,便未叫她, 自顾起身披了件衫衣,轻手轻脚越过屏风后,才唤江德顺入内回话。 而此刻‘熟睡’中的宋昭,耳朵却跟只灵动的兔子一样竖了起来, 她听见屏风后传来萧景珩低沉的声音,“事情办妥了?” 江德顺有些为难道:“回皇上,魏正德已身死。但......这件事并非是暗卫动的手。” 萧景珩默然须臾,问道:“他怎么死的?” “原本皇上是要奴才召集暗卫,将魏正德枭首伏法。过了子时,魏正德正在京都春日阁里花天酒地,暗卫赶去的时候,正撞见他从三楼的包厢窗户跌出来,颈骨折断,救不活了。魏正德身上酒气重的很,或许是喝醉了酒自己摔下来了,也未可知......” “自己摔下来?呵......”萧景珩轻嗤一声,略有深意道:“他死的还真是时候。” 江德顺当然知道萧景珩这话背后的意思,是在怀疑皇后。 不过他也只能装不知道,闷闷地不做声。 后来静默良久后,才听萧景珩又说了一句,“罢了,左右他横竖都是一死,这事到此为止。” 江德顺领命告退,萧景珩则折返回榻前。 不过现在的他可没有心思再睡下了。 他坐在榻沿,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昭,瞧着佳人睡相美艳如画,忍不住伸手撩动着她两鬓散落的青丝。 却此一瞬,萧景珩余光瞥见了她\\u003d宋昭耳坠上佩的那副粉珠耳饰,心中闪过一个莫名的念头: 当日,是因为她无心的一句话,要他发现了宁妃送给她的那对粉珠耳饰或有蹊跷; 今日,仍是因为她无心的一句话,要他发现了皇后宫中大火或许是一出自导自演的闹剧。 凡此种种,这份‘无心’倒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倘若这些所谓的‘无心’,尽都是面前这个明艳绝尘的女子做戏出的假象...... 想到这儿,萧景珩指尖一滞,盯着宋昭的眼神也笼上了一层阴翳。 倏然,熟睡中的宋昭很自然地翻了个身, 被衾被卷走,露出她白皙的美背对着萧景珩。 与这春色同时映入萧景珩眼帘的,还有几道淡紫色的淤痕。 那是昔日宋昭舍命护他时,被滚落山石砸伤的痕迹。 虽然太医已经尽心医治,但宋昭生来皮肤白皙细腻,这样的皮肤是很美,但也很容易留下伤痕来。 所以即便伤处已经痊愈,淤痕要想彻底消散,还得需要些时日。 就是这样一个无意间的举动,反倒要萧景珩心中对她的疑惑迅速消减下去。 身为一国之君,萧景珩手中握有无上权力,也正因如此,他看待身边所有的人,更会觉得他们接近他,都是抱有目的的。 他见惯了阿谀奉承、谄媚讨好,但难见真心, 所以他实在不该怀疑一个,为了他连命都可以舍出去的女子。 原本满腹的怀疑转而变为了几分愧疚, 他拉着被衾的一角,替宋昭盖上裸露在外的冰肌玉骨。 而宋昭却在这个时候醒了。 “皇上?”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像只懒猫儿一样打了个哈欠,笑着说:“今日是皇上的休沐日,怎么皇上还起的这样早?” 萧景珩指背轻抚过她的脸颊,亦笑道:“你尚在禁足,朕心里记挂此事,想要快些让你摆脱‘灾星’的晦气,清清白白的解了你的禁足。自然是无心贪眠的。” 宋昭半坐起身,勾着萧景珩的脖颈,鼻尖儿在他骨感明显的喉结上蹭了蹭,撒娇道: “只要皇上陪着嫔妾,管它禁足不禁足,嫔妾都不在乎。” “朕知道,可朕要还自己心爱的女子一个清白。” 萧景珩字句真切,说罢俯首在宋昭的唇瓣上落了一吻, “你很快就能光明正大的从这儿走出去。朕答应你,你安心。” 宋昭明眸含泪,用力颔首。 她当然安心了。 但这份安心,并非因着萧景珩的承诺。 而是因为她凭借自己的手段,再一次将自己救出了泥潭。 她的命运永远只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如此,她又怎会不安心呢? 不得不说,这一次萧景珩的动作着实很快, 当天午后,宋昭午憩起来的时候,小印子就来瑶华宫传她了, “宋主儿,皇上和各宫娘娘这会儿都在坤宁宫,叫您过去。” “知道了,有劳公公前来通传。” 宋昭从容添置好妆容,要瞧着有病态,还要瞧着美, 等赶去坤宁宫的时候,六宫嫔妃皆已聚齐, 宋昭余光瞥着,皇后的脸色显得有些发青,倒是宁妃十分得意, 她时不时瞥一眼皇后,嘴角噙着戏谑的冷笑,像是在光明正大的等着瞧她笑话。 宋昭向帝后恭敬请安后,萧景珩便赐她落座。 才坐稳,就见一名身着官服的面生男子匆匆入内,向众人躬身作揖请安, “微臣钦天监副使李运,叩见皇上、皇后娘娘及众位小主。” 第130章 隐瞒孕事 “免礼平身。” 萧景珩开门见山地问他,“关于天象一事,魏监正当日说得不清不楚的。朕想找他再行卜算之时,却得知他出了意外,已经死了?既然如此,你便替他来算算,看看宋贵人的星象,是否当真和皇后犯冲?” 李运作为钦天监的副手,和魏正德的关系自然走得近。 他不可能不知道,魏正德在这个节骨眼上莫名暴毙,是因为得罪了他得罪不起的人。 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皇帝! 如此,李运哪里还敢再妄言? 他吓得身子止不住打起了哆嗦,结巴道:“皇、皇上稍等,待微臣演算一番。” 他取出了一方罗盘,在殿内有模有样地掐算着, 片刻后,他似乎是算出了什么古怪之事,眉宇间闪过一瞬的惊诧,直接骇得跪在了地上, “启禀皇上,微臣演算过,天府星与天阳星并无相互冲撞之势,近日的星象也并无不妥之处......” “哦?”萧景珩肃声道:“何以你的说法,与前两日魏监正的说法截然不同?” 李运忙道:“或、或许是魏监正他卜算时看走了眼!皇上您有所不知,魏监正嗜酒如命,平常当值的时候都是酒不离身。也许是酒醉伤身,要他有些神志不清了。” 这个说辞令萧景珩很是满意, 他颔首道:“是了,魏监正嗜酒如命,终也将性命折损在了醉酒上,算是报应。钦天监长久以来,让这样一个无德无能之人霸占着监正的位置,实在荒唐。” 说着缓了缓,又刻意问道:“朕且问你,依你所见,宋贵人还需要被禁足吗?” “不需要不需要!星象无碍,宋贵人不必禁足!” 李运答话语速之快,像是有谁在身后催着他的命一样。 皇后提着的一口气,随他所言无声无息的泄了下去, 萧景珩则看向宋昭,温声道:“既然如此,那便解了宋贵人的禁足吧。” 说着又故意问了皇后一句,“皇后觉得朕这样安排可好?” 皇后哪里还敢持反对意见? 只道:“既然是魏监正当值出了错漏,自当还宋贵人自由身。只是可怜她这两日了,为了一个酒囊子的胡言乱语,连除夕夜宴都要禁足在自己宫中,实在委屈。” 宋昭立时起身福礼,“嫔妾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 高手过招,通常都是点到即止。 皇后三言两语,将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了魏正德这个死人身上,先将自己的嫌疑洗脱的干干净净。 而萧景珩也没有深究下去,不过提拔李运成了钦天监的监正,算是给皇后一个警醒。 唯有宁妃看不清楚局势,还一个劲地说: “皇上觉得这件事单是魏正德一人的主意?若他背后无人指使,他一个外官何必要将脏水泼到臣妾和宋贵人身上去?” 她这样的问题,当然是得不到萧景珩半分回应的。 皇后到底是皇后,且她现在还有着身孕,她此刻就是将后宫的天给掀翻了,萧景珩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深究。 但萧景珩对宋昭的补偿也是有的, 解禁之后,内务府流水似的往瑶皇宫送赏赐,样样精致各个华丽,不是顶好的东西都不敢抬到宋昭面前去。 宋昭则叩谢皇恩,照单全收, 虽然她自己并不在乎这些身外物,但日后在宫中打点,总少不了要有银钱傍身。 后来的几日,宋昭浑似个没事人一样,依旧会去看望皇后, 皇后对她说:“这事宁妃以为是本宫在使坏,估计跟你也说了不少浑话。你却不理会,还肯与本宫亲近?” 宋昭笑着说:“嫔妾自入宫就得享皇后娘娘厚待,嫔妾又怎么会觉得这件事会是娘娘指使的呢?再者说,凤鸾宫那场大火嫔妾是亲眼看见的,娘娘那时命悬一线,嫔妾只怕自己真是个灾星,连累了皇后,那才是嫔妾的罪过。” 霜若从旁添了一句,“人都说自己心思是什么样的,看人便是什么样的。宋贵人心善,自然不会有那些揣测中宫,对皇后娘娘不敬的想法。倒是宁妃......她满腹的坏心思,便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她......” “霜若!不许议论主子。”皇后厉声呵斥了霜若,不叫她再继续说下去。 可若不是皇后提前交代过霜若,她那么守规矩的人,又怎么敢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随意插嘴呢? 这主仆俩喜欢演戏,宋昭就只管看戏, 等戏看完了,就去了太后宫中陪伴太后一起礼佛。 这几日她日日都来,陪着太后一起替皇后与萧贵人腹中皇嗣祈福。 太后对宋昭的喜欢溢于言表,从不吝对她的夸赞, “你这孩子最是心善,也从不搅和在后宫的是是非非中,与你母亲原是一样的。哀家私心里也盼着,若哪日你也能替皇上诞育皇嗣,便更好了。” 她看着宋昭平坦的小腹,叹道:“按说皇帝也很宠你,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宋昭羞涩道:“这样的事顺从天意就好,也不是嫔妾心急就能急得来的。” 而她有没有身孕,太后又怎么会知道呢? 这日回宫后,小福子来替宋昭诊脉, 他十分谨慎,诊了又诊,最终笃定道: “回小主,您确实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奴才虽然医术不精,但是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宋昭听了这话依旧神色淡淡的,丝毫没有旁人那般得了个孩子跟得了个元宝似的欢喜, “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且瞒着,谁都不要说。” “奴才明白,只是最近小主也得开始忌口起来了。” 宋昭笑着颔首,而后吩咐小福子先行退下。 其实从温泉山庄回到皇宫后,宋昭月事没有按时来,她就已经让小福子给她诊过脉了。 她一早就知道了自己有孕的消息,所以当日即便没有安王相助,她也能解除禁足的困局。 可用有孕的消息,来换得解除禁足,未免有些亏得慌。 宫里面但凡谁有了孩子,那总得是要为自己谋取一些利益的。 所以宋昭在等, 她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将这消息说出来,以求得利益最大化。 比如: 一举封嫔,成为一宫主位, 来日才能光明正大的将自己的孩子,养在自己膝下。 第131章 帝王试探 初五这日,萧景珩于桐花台设宴,宴请朝中重臣。 远在川陕一带的宁妃的父亲宁柏川,今日亦位列在席。 宁家父子俩去年接连打下三场胜仗,用居功甚伟来形容他们宁家一点也不过分。 因此这场宴请,也可以算是萧景珩对宁柏川的表彰宴。 几乎所有的朝臣都在围着宁柏川转,尽说些溢美之词阿谀奉承着。 而宁柏川倒也没有被这些马屁拍昏了头, 他守着规矩,举起酒杯来与萧景珩敬酒,道: “臣能有今日,全赖皇上倚重栽培,君恩浩荡莫不敢忘,这杯酒,臣敬皇上。” 话落毫不含糊,昂首间杯中酒尽数下了肚。 萧景珩笑道:“宁爱卿为大启立下汗马功劳,朕心甚慰。故而朕决意抬你爱子爵位,并将你夫人晋为正一品诰命夫人,可上参进言。” 无论是给长子抬爵,还是晋他夫人为正一品诰命夫人,那都是满朝罕见的荣耀,无一不彰显他宁柏川在启朝地位超然。 得了这样的喜事,满殿朝臣都急着恭贺宁柏川, 可他却瞧着对这些封赏并不满意。 宁柏川斟满一杯酒,兀自一饮而尽后,将酒杯重重放在桌案上,冲萧景珩抱拳道: “臣多谢皇上隆恩,日后定效仿前朝荣将军,为我大启开疆扩土,为朝廷、为皇上抛头颅洒热血,万死不辞!”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听着是好话, 可前朝的荣将军是什么人? 那是启朝建朝以来唯一一位镇国大将军,是先帝的生死之交。 官至超一品,得先帝亲赐免死金牌与尚方宝剑,掌二十万精兵,更可戎装上朝。 不过荣将军虽然权势滔天,但却对先帝忠心不二, 其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启朝,最终战死沙场,壮烈牺牲。 他戎马一生,无妻无儿无女,死后先帝还破例为他举行了国丧。 宁柏川如今拿他跟荣将军相提并论,瞧着他的野心,是想染指镇国大将军的官职了? 对此,萧景珩表现的面色毫无波澜, 反倒回了宁柏川一杯酒,道:“朕也盼着你能成为和荣将军一样的肱股之臣。来,喝酒!” 彼此畅饮三盏,宁柏川话锋一转,又道: “臣在外征伐一年,十分惦记宸妃娘娘。不知娘娘近日在宫中一切可好?” 萧景珩不动声色地撂下酒盏,语气明显重了些, “宸妃,一切都好。” 后妃褫夺封号乃是大事,宁柏川怎么可能不知道? 而他还敢堂而皇之的称呼宁妃为宸妃,这岂不就是在光明正大的为他的女儿争取荣宠? 瞧着今日萧景珩松了口,宁妃恢复封号的日子,怕也就不远了。 * 与此同时,御花园西南角的假山后。 宋昭披着夜色,只身一人匆匆来了此地。 来时便见萧景琰倚着柏树,正闲闲昂首赏着月色。 听见宋昭的脚步声,萧景琰这才将目光收拢回来,侧目看向宋昭,唇角挂着一贯痞气的笑。 他从怀中摸出天玑密令丢给宋昭, “谢了啊~” 接过天玑密令后,宋昭半句话也不愿和他多说,转身便要走。 萧景琰却跟在她身后咋咋呼呼道: “喂喂喂!小爷我最起码还帮你解了禁足的困境,你却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 宋昭驻足回首,泠然道:“我与王爷不过各取所需。我以为我和王爷之间谈得是买卖,怎么?难道王爷不是这么以为的?” 萧景琰懊丧地抓了抓头皮,“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既说是买卖,小爷我一贯大气。便买一赠一,再告诉你个消息。” 他一个晃身凑到了宋昭面前,戏谑道:“我一个蹴鞠搭子昨儿个从豫地回来。他说你爹在豫地大展拳脚,几乎将豫地所有的禾花雀都给抓完了。估计这消息,不日就会传入皇兄耳朵里。禾花雀没了,到时豫地收成大涨,皇兄定会厚赏你们宋家。” 他稍顿须臾,冲宋昭扬了扬俊朗的眉,“怎么样?这消息对贵人而言,是极好的吧?” 宋昭揣着明白装糊涂,语气清冷道:“家父立功自是好事,皇上如何赏赐与我无关,也与王爷无关。天玑密令你拿了,该办的事相信你也办完了,希望王爷能遵守诺言,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见面只当是陌路人。” 这一次宋昭走得十分决绝,而萧景琰也没有再纠缠她的意思。 第二日,宋昭先是趁着陪伴太后礼佛之际,将天玑密令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了原处, 晌午过后,她又被传去御前伺候笔墨。 和往常一样,萧景珩批阅奏折,她则在一旁安静研墨。 可今日,萧景珩在看到了一封奏折后,却忽而雷霆大怒,将奏折用力摔在地上, “荒唐!” “皇上息怒。”宋昭至堂下将奏折捡回来,重新奉到了龙案上, 见萧景珩面色凝肃,便试探地问:“何事要皇上动了这样大的火气?” 萧景珩也不瞒她,“你可还记得,日前你父亲自请去豫地,管制粮食增收一事?” 宋昭颔首应下,萧景珩又道:“他为了能让粮食增收三成,效仿从前京都应对雀鸟成灾的法子,在豫地以一文钱一只禾花雀的价格,鼓动百姓们大肆猎捕禾花雀。” 宋昭疑惑道:“禾花雀以稻谷为食,它们数量减少了,粮产自会增收。当年京都雀灾的事嫔妾略有耳闻,不正也是因着此法,那年京都的收成才不减反增的吗?” 萧景珩道:“这法子原本是好,但你父亲不懂因地制宜,不晓得变通,竟将此法照搬去了豫地。豫地百姓不比京都富足,多以耕地为生,到了冬日本就没有什么收入。 你父亲以钱银为赏,惹得豫地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赶着在大冬天去猎捕禾花雀。今日豫地知州上奏,说豫地的禾花雀几乎要被百姓们给清缴完了!” 宋昭闻言骇然失色,忧心忡忡道:“这......没了禾花雀,到了夏日便极有可能会爆发蝗祸。蝗祸可比雀灾要厉害得多!父亲怎会这般糊涂?” “这道理你都懂,偏你父亲蠢钝得很!”萧景用力叩击着奏折,愈发恼火道: “先帝念及你曾祖对朝廷有功,才叫你父亲世袭了护国公一职。朕一直都知道,你父亲并非治国良才,故而也甚少交给他什么重要的差事去办。 此番他信誓旦旦与朕作保,说可让豫地粮食增产,朕瞧他成竹在胸,又想着即便他办不好这差事,总也办不差,这才允了他。没想到他竟擅作主张,闯出这样的大祸来!” 第132章 绝命家书 听萧景珩这语气,这回他是真的恼了宋世诚。 可宋昭却觉得,今日这整件事都透露着蹊跷与古怪: 他萧景珩是个什么人?疑心和城府比谁都要深,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当着她的面去数落宋世诚的不是呢? 那到底是她父亲,他就不怕她通风报信,打草惊蛇? 思绪流转间,宋昭很快就清醒过来, 或许......今日萧景珩传她来御前伺候笔墨,就是刻意要在她面前演这么一出戏,想要看看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宋昭一早就知道,她在萧景珩面前干净的像是凛冬的雪片子,实在是太过纯与真了。 这世上凡事只要太过,总会招惹怀疑,何况她面对的又是这样一个全天下疑心最重之人? 所以萧景珩对她的试探,早晚都会来。 宋昭丝毫不显心虚与怯怕,反倒觉得他这试探来得正是时候。 如此,她刚好可以借此机会,陪着他好好演一出戏。 ——演一出能让宋家,灭门的好戏! 宋昭立在萧景珩身边垂首默然,颦蹙间皆能看出她的担忧。 萧景珩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宋昭问他一句打算如何处置宋世诚, 只瞧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眼神恍惚到像是神都飞了。 于是他道:“此事且等你父亲回京,朕详问过他后再做打算。这件事也有可能是治粟史教给他的法子,若当真如此,那朕也可看在你的面子上,对你父亲网开一面。 至于葛家......看守军粮玩忽职守,致使粮仓被焚毁,已然是重罪!若再是他告诉了你父亲这没脑子的法子,妄图补救过失反倒酿成大祸,那此等害群之马,是没必要再留下了。” 萧景珩这话就是个引子, 他摆明了是在告诉宋昭, 如果宋世诚说这一切都是葛家的意思,那他就会对宋世诚网开一面。 宋昭如果想救宋世诚,就一定会将这消息想办法传给宋世诚, 让宋世诚回京之后,把所有的祸事都丢到治粟史葛大人身上。 而宋昭听了他这话后,果然‘上钩’了。 她骇得脸色发白,双手十分不自然地搅弄着衣摆。 萧景珩将她的局促看在眼里,便问:“你怎么了?” 宋昭怯懦地说:“皇上所言乃是国事,嫔妾身为后妃不得干政,听皇上所言,嫔妾心中实在惶恐得很......” “那你就先回宫歇着,朕处理完此事,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嫔妾告退。” 宋昭退下的匆忙,连礼数都没有行周全。 她越是如此,越要萧景珩对她疑心更甚。 所以她前脚才走,萧景珩后脚就吩咐江德顺道: “去派人盯着宋贵人,瞧她会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 宋昭回宫后,便一反常态地钻到了小厨房里,开始忙碌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交给了小福子一屉糕点。 小福子拿着糕点,一路到了水房去。 他将糕点和一些银两交给了水房的奴才,又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而后匆匆离去了。 他才走一会儿,江德顺就带着手底下的人寻来了水房, “来人,将他拿下!” 那奴才被人按在地上,吓得魂都要飞了,脸色煞白连声求饶道: “江公公饶命!奴才、奴才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公!” 江德顺低眉瞥他一眼,拿腔拿调地说:“老实交代,方才瑶华宫的人跟你说什么了?” “小福子说......他说宋贵人的长姐马上就要到生辰日了,宋贵人做了些糕点,托奴才出宫采水的时候,帮他送出去。” 江德顺将放在小几上的一屉糕点提起来,“就这?” “回公公,奴才不敢隐瞒!” “今日你只当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宋贵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糕点已经送出去了。你若是敢乱说一个字,仔细你的舌头!” 将糕点取走后,江德顺不敢怠慢,连忙折返朝阳宫,将此物呈给萧景珩。 “回皇上,宋贵人回宫后就进了小厨房忙碌起来,做了这一屉糕点,说是马上要到她长姐生辰了,托水司的奴才将这些糕点给她送去。” 萧景珩掀开屉子,将糕点一一揉碎, 于第三个糕点中,发现了一张卷起来的字条...... 他将字条攥在手中,脸色一瞬阴沉下来,却迟迟不愿打开。 宋昭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法给宋府递信, 有九成的几率,是要她长姐得知消息后,向远在豫地的宋世诚通风报信的。 萧景珩盼着是他多疑, 但证据就摆在面前,却要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那个曾经在他眼中至真至纯、毫无城府算计的女子。 半晌,他终是展开了字条,蹙眉阅览着其上宋昭娟秀的字迹,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字条上的内容,只句不提宋世诚,全是写给她的长姐宋玥的: 【长姐快些想办法打掉腹中胎儿,绝对不能让人知晓长姐和葛仲奇暗通款曲,怀了他的孩子,否则长姐性命难保!】 萧景珩长舒一口气,心底没来由的添了几分庆幸。 他庆幸,这字条并非是宋昭要与外界通风报信的, 也就说明宋昭并无心干涉朝政,也没有背叛他。 萧景珩虽然打消了对宋昭的疑虑, 但字条上面的内容,却让他对宋家的怒意,不减反增。 宋玥有了身孕?且还是治粟史的长子,葛仲奇的? 难怪...... 难怪宋世诚明知道军粮被烧毁是军机要事,却还要站出来力保葛家! 当初宋世诚是以嫡女宋玥不能生育,于国祚无益为由,才免了宋玥入宫为妃,而由庶女宋昭代替。 可若真如宋昭字条上所言, 便是宋玥明明可以生育,却故意以此事推脱不想入宫,且还和旁人无媒苟合? 这分明就是欺君之罪! 启朝律法严明,朝廷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家中适龄女子必得送入宫中选秀, 由皇帝决定是留牌子纳入后宫,或是赐给别的王公贵胄, 若未中选,才可离宫自行婚配。 现在宋家这样的做法,明显是不把启朝的律法放在眼里, 更是将萧景珩这个一国之君,当成猴儿来愚弄! 得知真相后,萧景珩将手中的字条揉碎碾烂,怒不可遏道: “来人!即刻去往护国公府与葛家,将护国公嫡女宋玥,与治粟史长子葛仲奇押入宫中!” (ps:最近这几章最好一个字一个字看哈哈哈哈,因为女主要下一盘大棋,然后顺利晋位并拿到封号。我生怕你们看漏一个细节,呜呜呜我可真是操碎了心!) 第133章 互相攀咬 今夜的京都黑云低压,如纱纺笼着皎月,气氛异常压抑。 护国公府内,宋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她心跳得很快,一时在替葛家担忧,一时又盼着宋世诚能在豫地立功归来。 ‘砰砰砰’ 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吓得她一颤, “什么事?” “大小姐......宫里头来人了,说要带大小姐入宫去面圣。” “面圣?”宋玥匆匆披了件外衣,将闺房的门启开,“我素日与宫中没有交集,这大半夜的皇上叫我入宫做什么?” 她乌黑的眸子在眼眶里不安分地转动着,又问:“可是宋昭那贱人犯了什么错?” “奴婢也不清楚,但来人的态度很不好,一个劲催促大小姐赶紧出去。” “我知道了,你去回他们,我换身衣裳就跟他们走。” 说完,宋玥刚准备转身回房,却见宫里头派来的人已经闯了进来。 带头的是小印子,他平常在宫中对谁都添着一张笑脸,但今儿却端着十足的气势,冲宋玥吆喝道: “皇上召见,你还敢墨迹?来人!即刻将她押入宫中!” 如此,在初春幽寒的夜里,宋玥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就被人一路押入了皇宫。 这是她第一次入宫,红墙绿瓦,金碧璀璨,目之所及皆透着贵气,却叫人看着心里惶恐。 路上她问小印子,“可是我那不争气的庶妹在宫中惹下了乱子?她就是个庶出的祸害,她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跟我这护国公府的嫡出长女没有关系!” 小印子闻言反手就赏了宋玥一记耳光,打得宋玥两耳嗡鸣,头脑发昏。 “宋贵人是皇上妃嫔,也是你这等身份可以议论的?再敢胡言乱语,杂家便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宋玥挨了这一巴掌也学乖了,忍着眼泪跟着宫人赶路,再不敢多嘴一句。 等到了朝阳宫正门外时,迎面撞见了另一支队伍, 她看见押送之人正是葛仲奇,立马情绪激动起来, 自打葛家因为粮仓着火一事获罪,全家被禁足之后,宋玥就一直惦记着葛仲奇。 她与葛仲奇照面之际,红着眼哽咽道:“你瘦了许多......怎么样?家中可一切都好?” 但葛仲奇的态度却一反常态, 他装作不认识宋玥的样子,还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收敛。 宋玥这才忍住眼泪,佯装云淡风轻的补了一句,“你我虽不相识,但父辈到底是同僚,我关心你一句也是应该。” 二人被押入大殿,齐齐跪地向龙座之上的萧景珩请安, “微臣(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萧景珩不叫人起来,居高临下眸色阴沉地睨着他们,先是问了葛仲奇一句, “你适婚当年,可有瞧得上的官家女子?朕可替你安排,也算了却了你父亲一桩心事。” 葛仲奇怯懦回话,“微臣一心报效朝廷,并无他想!” 萧景珩冷笑一记,忽而肃声道:“你一心报效朝廷,尚能将军粮给焚了。你若有二心,岂非是要谋逆!?” 葛仲奇经不起吓,立马叩头道:“微臣一时疏忽犯下大错,还望皇上可以给微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话都说完了,还一个劲地磕着头。 脑袋撞在玉石地面上,没多会儿就砸出了血花来。 萧景珩只管由着他,又看向宋玥,“你就是护国公的嫡女?” 宋玥被他极具压迫感的气势震慑住,话都不敢回,只敢哆嗦地点头应下。 萧景珩又道:“你庶妹宋昭是朕十分宠爱的妃嫔,宋世诚这女儿教的不错,她懂礼仪,晓规矩,知书达理,很是不错。想来你作为她的长姐,又是嫡出,自当样样胜她一筹。” 宋玥愚昧,听不出萧景珩话里的讽刺,还以为这是在夸她, 于是立马捡着好儿说:“臣女多谢皇上夸奖。家父自幼对我们姐妹俩的教导就十分严格,臣女自当秉承父训,不敢有一刻松懈。” “哦?”萧景珩摩挲着拇指上佩戴的红玉扳指,饶有兴致地笑道:“那朕考考你,你可知道欺君罔上,是怎样的罪过?” 宋玥乍惊,支支吾吾道:“欺君罔上......合该、合该九族诛灭。” 闻言,萧景珩敛正容色,骤然大怒,“你既知道,又怎么敢连同你父亲一起诓骗朕?” 宋玥吓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结巴道:“臣、臣女没有......” “你没有?宋世诚以你不孕为由,让昭儿顶替了你入宫。可如今你却与人私下苟且,暗结珠胎。你和葛仲奇在朕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不要脸面的事,是嫌自己命长吗?” 萧景珩直接戳穿了堂下两人的苟且关系, 二人一时慌不择言,语无伦次着矢口否认。 于此时,江德顺命人将宋玥按到在地,又有太医上前来替她诊脉, “回皇上,此女确实已有了两月有余的身孕。” 铁证面前,所有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宋玥身为女子,自幼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早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可她又是真的喜欢葛仲奇。 见爱郎同样被吓得脸色煞白,磕头砸得脑袋都破了,她的心便止不住发颤。 于是她把心一横咬咬牙,决定就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 “皇上!臣女与葛公子之事,纯属是臣女糊涂!错都在臣女,还请皇上......” “对对对!皇上明鉴!” 宋玥没有料到,她话还没说完,葛仲奇就抢着开口,指着她说: “一切都是她勾引微臣!微臣一日醉酒,不清不楚才会跟她发生了那样的事......是她勾引微臣的!皇上开恩!” 葛仲奇所言,恰如惊雷乍响于宋玥耳畔, 她气得浑身发抖,泪眼婆娑地瞪着眼前这个为她所挚爱的男人, 听他又说:“你看着我做什么?你快跟皇上解释,说这一切都是你勾引我的!你说啊!” 宋玥从未见过他这样面目可憎的嘴脸,方才还缱绻的深情,一瞬便分崩离析,彻底瓦解。 她恨恨地骂道:“葛仲奇!你好不要脸!我勾引你?是谁教给我这样的法子,让我爹去皇上面前撒谎,免了我选秀入宫之事?又是谁半夜爬了我家墙头,非要与我月下欢好?更是谁说过会迎娶我过门,再说我腹中孩儿是咱们抱养来的,以此欺瞒朝廷?” “你、你别血口喷人!” 宋玥垂下最后一滴泪,不愿再和葛仲奇多说一句。 她转身面向萧景珩,身姿笔挺跪在地上,心灰意冷道: “他给臣女的情信,臣女尽数收着。皇上若不信,臣女可取来让皇上一一过目!” 第134章 断绝生路 萧景珩才没有兴趣知道,这二人到底是谁先勾引的谁。 他拂袖起身,声音沉肃下旨道: “葛家满门上下,男丁斩首,女眷发配西丹,与披甲人为奴。” “皇上开恩!皇上开恩!” 葛仲奇叫冤求饶,却被人堵了嘴给拖了下去。 萧景珩则阔步向门外走去,在路过宋玥身边的时候稍作停留,吩咐一句, “江德顺,让人打掉她腹中孽种,丢去天牢容后再审。” 宋玥慌了,抓住萧景珩的裤腿哭喊道: “皇上饶命!稚子无辜啊皇上!啊!!!” 求饶的话说不了一句,江德顺拨开了宋玥的手,而后用力一脚踹在她小腹上, 宋玥痛得满地打滚,哭喊不止, 萧景珩走后,江德顺招手唤来了好几名宫人,面无表情地说: “皇上的旨意你们都听见了?那便动手吧。” 几名宫人蜂拥而上,用糙布堵住了宋玥的嘴,而后将她当成烂泥一般踩在脚下,肆意蹂躏践踏。 * 处理完这事,萧景珩去了宋昭宫中。 他想看看,宋昭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还会不会旁敲侧击的替宋世诚说好话。 然而今日他见到宋昭的时候,却瞧她看上去一副凄怆的模样,甚至在请安过后就这么呆呆地站在一旁,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萧景珩问道:“你怎么了?” 哪料这一问,宋昭却直接跪在了他面前,语带哭腔道: “嫔妾有罪,请皇上降罪。” 萧景珩眉心微拢,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亲自搀扶,而是淡淡地说: “有什么事起来回话。” 宋昭跪地不起,把头埋得很低,哽咽着说: “嫔妾无颜面对皇上。今日......嫔妾在皇上那儿得知了您会处置葛家的消息后,嫔妾私下里让人给长姐送去了一封家书。” 她说着俯首叩首,痛心疾首道:“有一事嫔妾欺瞒皇上已久。上回父亲来温泉山庄时,无意间向嫔妾透露了长姐与葛家长子暗通款曲,珠胎暗结的消息。可嫔妾非但没有将此事告诉皇上,还因为害怕皇上知道这件事后会迁怒嫔妾母家,故意隐瞒此事。” 话说到这儿的时候,宋昭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今日嫔妾更犯下大错,提前将此事告知长姐,以为只要长姐打了胎,就不会被葛家牵连。可嫔妾传信之后,心中却一直难安。皇上待嫔妾这样好,嫔妾却为了自己的母家而存了私心......嫔妾觉得自己,实在是坏透了......” 看着跪在他面前浑身发颤、泣不成声的宋昭, 萧景珩先是满腹疑窦,而后才觉得心疼的。 今日事,宋昭是绝对没有可能未卜先知的。 一来,送水车的奴才已经出宫,且全程都被江德顺的人盯着,不会给宋昭反馈消息; 二来,宋玥和葛仲奇被押入宫,更是秘密行事,走得都是戒严的重阳门,宋昭也不可能知道; 其三,御前知道这事儿的,就只有江德顺和小印子,这二人是连皇后和宁妃都无法邀买的衷仆,更不可能将消息私传给一个小小贵人。 如此,萧景珩才能确定, 宋昭今日对他的坦白,是内疚所致,发自内心。 此刻宋昭哭得他心都碎了, 哪里还忍心再责怪什么? 他忙俯身下去,将宋昭搀扶起身,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盈盈泪渍, “别哭了,朕并未怪罪你。你担心你长姐,也是人之常情。且你长姐和葛仲奇的事,朕一早就已经知晓。” 宋昭眸底闪过惊诧的星芒,“皇上一早就知道?” 萧景珩淡淡颔首,又说:“今日,朕也叫了你长姐和葛仲奇入宫。方才他们当着朕的面,已经承认了彼此那些污糟事。朕严惩了葛家,至于你长姐......” 他揽着宋昭的薄肩,将她拥入怀中,温声道:“国有国法,她与宋世诚欺君罔上是铁证如山的事,朕不能因为宠爱你,便去宽宥她。但朕可以与你保证,你入了宫如今已是朕的后妃,从前往后,无论宋家闹出过什么荒诞事,朕都不会迁怒于你。” 萧景珩如此说,算是彻底断了宋昭为宋玥求情的路。 宋昭也只好说:“长姐确实是错了,皇上该怎么惩罚便怎么惩罚,嫔妾不会多问一句。而这件事,嫔妾也有错处。 嫔妾一时糊涂给长姐递了消息去,心中惶恐难安,只觉愧对皇上待嫔妾的好。所以嫔妾想自请罚俸半年,也当为此事长个教训。” 萧景珩其实一点也不恼宋昭, 她没有给宋世诚通风报信,也就等于没有干涉朝政。 唯一不妥之处是跟宋玥通了消息,但好在迷途知返,及时醒悟, 所以萧景珩并没有惩罚宋昭,还说: “你长姐如今被朕收了狱,一切事由,容后再议吧。” 萧景珩是不可能给宋玥活路的, 但是他若直接处死了宋玥,难免会招惹宋昭伤心。 为了让宋昭不与他有隔阂,他便告诉宋昭,他只是将宋玥暂时关押起来。 因为他知道,宋昭心善,肯定会去找太后求情, 且宋玥是女眷,太后也有权力决定她的生死。 但太后本来就对姜氏反感,宋昭如果这个时候去找太后求情的话,太后必定会勃然大怒,将宋玥直接处死! 到时候,宋玥的死就是太后的意思,和萧景珩半点关系都没有, 宋昭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会对萧景珩有不满的地方。 正如萧景珩所料, 第二日一大早,宋昭就去找了太后求情。 而太后在听她说完了事情的全过程之后,也果然恼了。 “这事儿简直是荒诞至极!你竟还要哀家保全她这个荡妇?她和你父亲犯下的可是欺君之罪,你知情不报,皇帝不追究你已经是对你的偏爱了!哀家劝你还是莫理此事的好!” 宋昭泫然欲泣道:“嫔妾知道,可是......她到底是嫔妾的长姐啊。” 太后知道宋昭心善, 可她也实在看不惯她这对谁都好,显得脑子缺根弦的样子。 她这样的性格在后宫之中,日后少不了要吃亏的时候。 于是太后默然了半晌,决定要给宋昭一个教训,好好治一治她这悲天悯人的活菩萨心肠。 她道:“你既开口向哀家求情,又哭成这样,哀家也不忍心拒绝你。这样吧,你父亲和你长姐,哀家只能保一个。谁生谁死,你来决定。” 宋昭颔首垂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发抖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吐出一句, “求太后......让皇上宽恕父亲!” “好,哀家答应你。” 太后取出绢帕来,替宋昭擦拭着眼泪, “不过你长姐的这条命,得由你亲自去取。此举算是要你跟哀家还有皇帝表个态,也能平息了日后后宫中可能传出的非议,不叫人议论说哀家和皇帝偏心于你,明白吗?” 宋昭面色凄怆而纠结, 良久,她重重颔首应下,却也忍不住泪水再度决堤。 许是怕太后瞧见,她连忙转过身去,强忍着啜泣说: “茶凉了,嫔妾去替太后添了新的来。” 太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削薄的肩背因哭泣而止不住发颤,到底也是心疼。 可她哪里知道,宋昭此刻的肩背发颤,和哭压根就没有半点关系? 她背过身去的一瞬,险些都要笑出声来了, 哪里还会哭呢? 第135章 宋玥之死1 太后要宋昭快刀斩乱麻,命她即刻就去送宋玥最后一程。 而宋昭却念着和宋玥的姐妹情分,祈求太后道:“求太后让嫔妾回宫给长姐做顿饱饭,不叫她饿着肚子上路。” 太后有些不悦地闷哼了一声,不过倒也没阻止她。 回宫后,宋昭就钻进了小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去内务府领完月钱回来的云杉,从小福子口中得知了宋玥要被处死的消息,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她是替宋昭开心, 自家小主被那个作威作福的大小姐欺负了这么久,今日可算是等到她的报应了! 云杉欢快地跑去小厨房,见宋昭正在笼屉上蒸着什么,便问: “小主想吃什么吩咐奴婢就是了,哪儿好自己动手?” 她想上前搭把手,宋昭却拂了她的好意,摇头道: “这是做给长姐的。她在天牢里关着,必是一顿饱饭都吃不上。我与她到底姐妹一场,临了也不好要她走得太凄凉。” 云杉少见的口吻激烈起来:“她死了才好!小主受了她那么多年的气,要换作是奴婢,奴婢都不会在御前为她说一句求情的话!” 宋昭喟叹道:“罢了。人都要死了,还与她计较什么?” “奴婢到现在都记得,小主十二岁那年京都闹了一场鼠疫。可她竟然将老鼠塞进了小主的被窝里,害的小主被咬后染上疫症,险些连命都丢了!她打小心思就坏,得了今日这不得善终的结果,纯属是她的报应!” “她自幼被父亲母亲宠溺坏了,多少有些骄纵。” 宋昭不疾不徐地将蒸笼里面的溜肉段取了出来,又盛了满满一碗粳米饭放到食屉里, “今日让小福子陪我去天牢吧,他到底是男丁,若长姐不肯赴死,他也能帮衬着我。” 后来夕落时分,宋昭与小福子结伴去了天牢。 宋玥被关押在内牢, 内牢在皇宫内,里面关押着的都是些宫中犯错之人。 牢侍带着宋昭在逼仄幽暗的牢房里绕了许久,最终停在了最里面的一处牢房外, “回贵人,犯人就被关押在此处。” 宋昭淡淡的‘嗯’了一声,小福子旋即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递给牢侍,与他低声耳语道: “我家小主和犯人有些诀别的话要说。劳烦大哥行个方便,半个时辰后,您只管过来收尸就成。” 牢侍笑着收下银子,爽快将钥匙交给了小福子, “奴才在转道那儿候着,贵人自便。” 他走后,小福子启开了牢房的门。 内牢的牢房,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屋子,连个窗户都没有, 门一启开,昏暗中便有一股呛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宋昭扬绢捂着鼻尖,小福子搀扶她落座后,摸出火折子来擦亮,点燃了牢房内唯一一支已经快要烧干的蜡。 借着幽暗的烛火,宋昭瞥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宋玥。 她双手抱膝,身子发抖,蓬头垢面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由天蚕丝制成的寝衣,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十分讲究, 宋昭记得这寝衣是宋世诚送给宋玥的,一件之数价值二十两白银, 而彼时的她,在家中还只配穿着和下人一样的粗布。 不过如今,宋玥所着的污糟寝衣,与宋昭身上华丽的大氅相比,终究是风水轮流转,显得廉价得很。 宋玥恍惚中抬起疲惫的眼, 她看见宋昭精致明艳的脸庞,在烛火的跳跃下忽明忽暗的, 仿佛让她窥见了在绝望深渊中,唯一能给予她救赎的光。 她虚着力气一路爬到宋昭的足边, “昭儿......你、你是来救姐姐的吗?” “长姐受苦了。快,小福子,快些将长姐搀扶起来。” 小福子搀扶着宋玥,让她坐在了宋昭的对面, 宋昭看着散落在地上已经臭了的白菜帮子和发霉的窝头,又惊又气道: “岂有此理!你到底是我的长姐,他们竟然就给你吃这些泔水都不如的东西?” 宋玥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哭得泣不成声, “呜呜,昭儿!你快救我出去吧!这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住了!” 宋昭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长姐别急,我能进来见你,自然是有办法成全你的。” 说着向小福子使了个眼色, 小福子便将食屉放到了宋玥面前,掀开盖儿来。 浓郁的肉香味飘散出来,引得宋玥大口吞咽着唾沫,肚子也跟着咕噜了几声。 宋昭将饭菜取出,又把筷子递到宋玥面前,:“这是我亲手做的溜肉段,从前在家中的时候,记得长姐很喜欢吃。来,长姐快趁热吃些。” 宋玥实在是饿极了, 索性连筷子都不拿,直接上手抓着肉段和米饭就往嘴里塞。 宋昭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笑意嫣然道:“长姐别急,慢些吃。” 盘中溜肉段吃了一半,宋玥却突然发现肉段底下好像还垫着一个什么东西, 她将上面的汤汁拨弄开,赫然发现: ——那上面铺着的竟然是一张完整的老鼠皮! “啊!!!!” 她吓得惊叫,“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说不全一句话,胃里已然翻江倒海, 她扒着桌沿想要作呕,哪料到小福子竟然箭步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许她吐出来。 宋昭如丝媚眼在宋玥身上上下打量着, 少顷,不禁笑出了声, “哈哈~长姐不是最喜欢老鼠了吗?从前你都敢抓了老鼠放到我被衾里,可见长姐是不怕这小东西的。” 她拿起竹筷,夹了一块鼠肉在宋玥面前晃了晃, “今日我特意烹了这小家伙给你吃,你应该欢喜才是啊?你怎么不笑呢?我记得我被老鼠咬的满屋子乱窜的时候,你可是在门外笑得腰都快折了!” 宋玥因为被小福子捂着嘴,呕出来的东西,复又灌回了腹中。 她拼尽全力推开小福子,跌在地上惊恐不已, “我不吃!拿走!你拿走!” 宋昭瞧她都快被吓疯了,心里只觉得痛快。 她脸上的笑意愈浓,柔声吩咐小福子道: “小福子,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伺候大小姐吃饭。” “奴才遵旨!” 第136章 宋玥之死2 宋昭亲手烹饪的美食,心意自然容不得糟蹋。 所以宋玥她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小福子将那一盘子溜肉段几乎是硬灌下了宋玥腹中, 期间她吐了两次,却连吐出来的东西,都被小福子又抓着重新塞回了她嘴里,逼着她咽下去。 最后等‘美味’享用干净了,小福子这才随意推了一把,将宋玥如同一滩烂泥般推倒在地。 宋玥趴在地上,浑身大汗淋漓,哭着冲宋昭喊道: “你为何要这般对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姐!我与你身上都流着宋家的血,你......” “你现在想起来你是我长姐了?呵~”宋昭冷笑着截断了她的话,“你不是常对人说,你这辈子遇着最倒霉的事,就是有我这么个晦气庶妹吗?” 今日这份耻辱,宋玥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可比起争口气而言,她更想能活下来。 而宋昭,就是她求生路上唯一的一棵稻草。 她十分艰难地爬到宋昭脚边,扒着她的裤腿,语气软了下来, “就当从前的事都是我对不住你,你再恨我都好,念在我是你长姐的份上,你先救我出去。待我脱难后,你要我当牛做马报答你都可以!” “救你?哈哈哈~”宋昭仿若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随意踢弄着将宋玥的手踹开,又戏谑地说:“你和葛仲奇那档子烂事儿就是我告诉皇上的,怎么你还会天真到以为我会救你?” 闻言,宋玥怔忡哑口,惊诧地瞪大了双眸, “是你?竟然是你!” 她突然发狂,拼尽全力爬起来,冲着宋昭就扑了过去。 宋昭稳坐如山,只把她当成一个笑话, 宋玥还未近身,就已经被小福子狠狠一脚踹在了小腹上,踢出去一丈多远。 她捂着小腹,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 “为何!你为何要杀了我的孩子,为何你要断送了我的一生!” “那你又为何要断送了我的一生!?”宋昭骤然发狠,字句掷地有声道: “你让我顶替你入宫,让我一生都被困在这金丝牢笼里,而你却想和你的情郎逍遥快活?我告诉你,那不能够!” “贱人......你这煞星!母亲说的没错,你生来就是向宋家讨债的!” “我如何能是来讨债的?我分明是来报恩的。” 宋昭敛正容色,朱唇含笑道:“你不是很喜欢葛仲奇吗?你不是爱他爱到要死要活吗?你别急,我很快就会送你去见他。必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在黄泉之下喜结连理,才算是互不辜负。” “呸!”宋玥朝着宋昭啐了一口血痰,恨恨道:“贱人!你好狠毒的心!” 宋昭不怒反笑,颔首应下,“多谢长姐美誉,妹妹却之不恭。” 话落,眼尾余光扫向桌案上的蜡烛,随口吩咐一句, “小福子,蜡烛快燃尽了,也是时候该送大小姐上路了。” 小福子诺了一声,从袖中拿出太后给的毒药,掰开宋玥的嘴,硬生灌了下去。 那毒药毒性极烈,见血封喉, 宋玥喝下去后,本还想诅咒宋昭一句‘不得好死’, 却连‘死’自都没机会说出口,就睁着眼睛咽了气。 于她暴毙的一瞬,牢房中的烛火也刚好熄灭, 一切复又归于黑暗之中。 ‘——轰隆’ 从天牢出来后, 宋昭抬眸,瞧见暖黄色的夕阳被覆上了一层墨黑的云翳, 几声闷雷响过,一场春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正在尚书房批阅奏折的萧景珩,也为这雷声一惊。 从前他很喜欢闻雨天泛起的潮气与草腥味, 可自从与宋昭情好后,每到雷雨天,他满心都只会记挂着那一个女人。 他正想着今夜得陪在宋昭身旁, 不然妮子娇滴滴的,又该哭鼻子了。 忽而见江德顺躬身上前,报道: “皇上,宋家嫡女方才在天牢中......暴毙了。” 萧景珩并不惊讶,随口问道:“是太后的旨意?” “是......但执行之人,却是宋贵人......” 如此,萧景珩才知道,原来太后竟让宋昭亲手杀了她长姐。 太后此举意在肃清宫闱,是要护着宋昭,不叫日后有什么闲言碎语缠着她。 可宋昭生性胆小,要她去杀人,她定是极怕的。 ‘——轰隆’ 又是一声响彻天地的雷鸣, 萧景珩无心再批阅奏折,旋即吩咐道: “备轿。朕去瑶华宫看看宋贵人。” 今夜他见到宋昭时,宋昭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只是神色瞧着略有些疲惫。 入夜雷雨不止,萧景珩便说要留下陪伴宋昭, 宋昭也没拒绝她,只说她今日实在劳累,没心思做那事,萧景珩也依着她,于是两个人便早早就了寝。 后半夜的时候,随一声惊雷乍响, 本已熟睡的宋昭忽然被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双手用力捂着耳朵,口中慌乱地喊道: “不要!长姐不要!” 萧景珩被她惊醒,知道她是梦魇了,于是起身将她护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道: “别怕昭儿,只是做梦而已。朕在。” 宋昭紧紧地抱着萧景珩,颤抖着说:“血,有好多血......长姐问我为何要害死她!皇上,我好怕......”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不然一向最守规矩的她,也不会在萧景珩面前自称为‘我’。 萧景珩并不怪罪,反倒拥她更紧些, “太后要你做那事,本意是为了你好,也好让后宫不许议论你什么。但朕知道要你亲手处死你长姐,这事实在是为难你了。” 他低下头,于宋昭的额头上浅吻一记,声音低沉且有力道: “你别怕,朕会陪在你身边。有朕在,你安心。” 后来,萧景珩整夜都紧紧地拥着宋昭, 而宋昭这个胆小的美人,也就乖巧的像只兔子一样,柔软地依偎在他怀中。 她闭着眼,静静听着窗外的雨声, 她从未有过一刻如同今日这般, 觉得屋外雨打窗沿的声音,竟然也能如此悦耳。 (堵路大法,原文里面说了,牢房是个密闭空间,窗户也没有。再补一句,隔音还好,不怕隔墙有耳,启朝也没监控摄像头哈。不要问我女主为啥要跟宋玥说这么多话,因为女主觉得看她绝望比直接杀了她更爽。就酱,爱你们,笔芯~) 第137章 助力宁妃 宋世诚在豫地搞出那样大的祸事, 萧景珩第一时间就命豫兵副帅将他扣押回京受审。 今日本该是宋世诚抵京的日子,但马前卒却传回消息, 说在过云山道的时候,落石惊了宋世诚的马车,他从马车上摔下来,陷入昏迷。 随行军医说,强行赶路可能会耽误对宋世诚的救治, 于是马前卒便八百里加急先赶回宫中,要问问萧景珩的意思。 宋世诚捅了大娄子,又犯了欺君之罪,原本是没有活路的, 萧景珩不在乎他的死活,但他在乎宋昭的感受。 毕竟宋世诚,是她在这世上所剩唯一的亲人了。 于是他道:“朕要见的是他的活人,不是他的尸身。叫人看着他,且先将病医治好,再带回京都复命。” 后来这件事,从御前的小印子口中传到了宋昭耳边, 宋昭当然知道,这是萧景珩故意‘走漏风声’让她知道的, 好彰显他这个皇帝对她有多么宠溺。 宋昭自是感动不已,正打算去御前亲自谢恩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瑶嫔。 瑶嫔脸上笑意盈盈,和贴身宫女芙儿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她抬眼看见了宋昭,便招手道:“你去哪儿?” 宋昭福礼下去,“回娘娘,嫔妾的父亲从豫地返京途中发生了意外,皇上许他留在豫地将病治好了再回来。嫔妾正要去朝阳宫叩谢皇上隆恩。” 瑶嫔摆摆手道:“别白跑一趟了,皇上这会儿去了皇后娘娘宫中,本宫才从那儿回来。” 她牵起宋昭的手,忍俊不禁道:“本宫方才听了个奇闻,可把本宫给乐坏了。” 宋昭对瑶嫔所言显露出极大的兴趣,亦笑道:“什么事儿要娘娘如此欢喜?” “萧贵人有孕,今儿个皇上去探望她,本是想在她宫中用膳的。可她却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病,非得说她要先去沐浴,还要皇上等她一会儿,哈哈哈~~~” 瑶嫔笑得肩膀发颤,扬绢按了按鼻尖儿上的浮粉,才继续道:“怎料她一洗就洗了半个时辰,皇上哪里有那么大的耐心等她?这不,转头就去了皇后娘娘那儿。 哈哈,你说说看,她那肚子都四个月,皇上又不能把她给怎么着,她把自己洗那么干净是在盼着什么?老大个人,还不知道羞吗?” 宋昭听完,并不觉得这事有多好笑, 但还是敷衍地跟着瑶嫔笑了两声。 相比于嘲笑萧贵人,其实宋昭心中是很疑惑的, 萧贵人爱干净这件事她一早就知道,从前也有过她去看望萧贵人,却被萧贵人以沐浴为由,下逐客令赶走的时候。 可现在是萧景珩去看她, 她本来就没什么宠爱,萧景珩好不容易去她宫里一次,她还不得将这机会牢牢把握住? 吃个饭能耗费她多少功夫,偏要挑着这个时候跑去沐浴? 后来第二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众后妃少不得要拿这件事揶揄萧贵人一番, 说她是什么‘水中仙’‘鲛美人’,总之什么话刺耳就挑着什么话说。 萧贵人不敢还嘴,只坐在她的位置上垂着头, 宋昭离她近,看她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在水青色的外衫上,瞧着委屈极了。 请安散去后,宋昭陪萧贵人走了一段, 路上问她,“姐姐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若姐姐不信旁人,可跟我讲。多个人总多个主意。” 萧贵人却说:“没、没什么。我才不管她们说我什么不中听的话!” 她护着小腹,语气坚定道:“等我这一胎平安生下来,若能赶在皇后前面,那便是贵子!到时我为贵子生母,我看她们谁还敢笑话我!” 说完不觉加快了脚步,将宋昭远远甩在身后。 宋昭看出了蹊跷,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既然萧贵人不愿透露,她索性就不再深究此事。 宫中的日子过得很快,一晃十五就过去了。 最近宫里面也没传出什么好消息, 倒是前朝有一个。 豫地的禾花雀被宋世诚捕完了,而主动替他收拾这烂摊子的人,却是宁妃的父亲宁柏川。 他命部下从全国各地捕了三十六车禾花雀,又让宁妃的兄长宁修齐亲自运送到豫地去, 算是杜绝了豫地夏日闹蝗祸的隐患。 对此,萧景珩大喜,于今日早朝的时候,还特意褒奖了宁氏父子一番。 宋昭深知: 宁妃的恩宠,一方面是源于萧景珩对她的宠爱, 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她母家各个在前朝都是肱股之臣。 经此一事,只怕宁妃不日便会复宠。 她想,与其让萧景珩主动恢复宁妃的位份,还不如她推波助澜一番,好卖给宁妃一个人情。 正思忖着这事, 云杉乐呵地跑了进来, “小主您瞧~” 宋昭抬眼,看她手中捧着几株辛夷, 花开淡紫,花香馥郁,倒是好看。 云杉说:“去岁是个暖冬,却没想到今年竟然能是早春。往年二月才开花的辛夷,没想到这会儿就开旺了。广阳门那儿放眼望去,整条甬道一片紫色!可好看了!” 宋昭接过辛夷,柔指轻抚着花瓣,莞尔道: “喜欢它的人气运好,自然也滋润得花开艳丽。初一过后我便未曾去过永和宫,你去广阳门那儿再采些辛夷来,编了花束,随我去看看宁妃娘娘吧。” 宁妃最喜欢辛夷花, 辛夷花开,她当然是满宫里第一个知道的。 等宋昭捧着花束去看望宁妃的时候,永和宫上下已经装饰满了此花。 宋昭有些局促地笑笑,“原想着娘娘喜欢,特意采来奉给娘娘。如今瞧着却是多余了。” “来都来了,说这些矫情话做什么?”宁妃冲身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收下宋昭的花束后才叫她平身起来,“太后要你杀了你长姐,你连杀只鸡都不敢抬眼看的人,可实在是为难你了。皇上都许了要你休养着不必去给皇后请安,你今儿怎么跑来了本宫这儿?” 宋昭神色恭敬,再度屈膝下去,“宁大人解决了蝗灾隐祸,算是替嫔妾的父亲弥补了过失。嫔妾心下感激娘娘恩德,所以即便拖着病躯,也要向娘娘来谢恩。” 闻言,宁妃明显愣了一下, 她可从来都没有心思关心宋世诚的死活, 虽说宋世诚依附宁家,但也不过是个弃子, 她父亲和兄长全国搜罗禾花雀支援豫地,也只是为了在御前立功,在萧景珩面前得脸罢了,跟他宋世诚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宋昭既然把功劳归功到了她身上,宁妃也就淡定的照单全收, “算你聪明,还知道是本宫在背后帮衬着你。本宫与你说过,你跟着本宫,本宫自然会护佑你。 本宫说话贯是一个字落一个音的,可不像皇后那般口蜜腹剑,说话跟出虚恭一样,直叫人恶心。” 第138章 恢复封号 宁妃邀宋昭落座,吩咐宫人上了茶点,便与她闲话起来。 宋昭说:“近日也不见娘娘出门走动了。” 宁妃嫌恶地翻了个白眼,“走动什么?宫里面那些残花败柳,本宫看着就心烦!” 宋昭弱着声音问了一句,“嫔妾是说......娘娘似乎还在和皇上置气?” 自从上回天阳灾星那件事不了了之后,宁妃就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萧景珩。 此刻她眼底满是失落,但仍旧逞强道:“他都不愿意见我,难不成我还要上赶着去见他吗?” 话落默然好一会儿,才摇头苦笑着补了一句,“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皇上哪里是不愿意见娘娘?”宋昭对宁妃这话不太认同,便摇头道:“若是不愿意相见,便也不会有思念。可皇上夜里睡在嫔妾身边儿的时候,却不止一次梦呓过娘娘的小字。” 闻言,宁妃脸上的懊丧褪去了大半,眸中立刻有了光, “可当真?” “满宫里除了娘娘,又有谁的小字唤作‘婉儿’?” 婉儿...... 这样的称呼,宁妃已经许久没有从萧景珩口中听见过了。 从前她还没有封号的时候,萧景珩人前人后都会叫她的小字, 后来她得了封号,还是个‘宸’字, ‘宸’这一字,有代指帝王的意思,一般情况下,只有皇后可堪用此封号。 宁妃记得,那时候满朝文武都为了此事上奏萧景珩,要他三思而后行。 而萧景珩却力排众议,执意要将这封号赏给她。 一开始,宁妃还是很开心的。 可自从得了这个封号后,萧景珩就不再唤她为婉儿,而总是宸妃宸妃的叫着, 所以宁妃后来也就没那么开心了...... 她不喜欢做他的宸妃, 只想做他的婉儿。 忆及许多从前事,不禁感慨良多,眼眶红涩。 宋昭瞧在眼里,立马说: “其实娘娘和皇上,都在等着彼此先向前迈一步。嫔妾知道,娘娘觉得皇上不相信您,伤了您的心。 可您想想,皇上他到底是天子,总有放不下面子的时候。既然如此,为何您不愿意向前迈一步呢?难道与皇上争这口气,对娘娘而言真的就这么重要?” 宁妃自从决定了要和萧景珩争这口气,再不主动去找他后, 她心里面就没有一刻痛快过。 思念这回事,骗得过天下人,也骗不过自己。 并不是她克制着不去见萧景珩,就能不在心底偷偷念着他的。 她深吸一口气,不愿让宋昭看出她的落寞,依旧昂首挺胸,傲气地说: “本宫无错,为何要本宫先让步?如你所言,皇上若真的在乎本宫,他又怎会非要和本宫争这口气?” 宋昭全然不理会宁妃说了什么,自顾自道:“昨日皇上告诉嫔妾,颖妃娘娘的母家上贡了些黑山牦牛。他今夜会去颖妃娘娘宫中,和她一同享用。从朝阳宫去往颖妃娘娘的承乾宫,是必定要路过广阳门的。” 她拿起手边的辛夷花,凑到鼻尖儿深嗅了一口气, “娘娘从前于辛夷花海一舞动帝心,自此变成了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昨日欢情羡煞旁人,娘娘何不让昔日美好重现?” 宁妃默然须臾后,道:“你的心意本宫知道了。” 话落又满眼猜忌地盯着宋昭看了半晌,“按理说现如今本宫这般,皇后又有着身孕,后宫中最风光的人就该是你了。而你却肯在这个时候与本宫说这些?” 宋昭温声道:“娘娘帮嫔妾,嫔妾心中自然也是念着娘娘的。若为姐妹金兰,不正当如此?” “呵呵?”宸妃满面的不屑,冷笑道: “后宫之中哪儿来的什么姐妹情深?不过是你来我往相互利用罢了。你今儿与本宫说了这么多,告诉了本宫皇上的去处,本宫也不会落下你的好。 过两日哥哥要回京述职,你那半道上大病一场的爹也该回来了吧?到时候本宫会让哥哥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总归保住他的命就是了,也算本宫与你不亏不欠。” 宋昭忙起身福礼道:“嫔妾多谢宁妃娘娘大恩!” 其实萧景珩已经答应了宋昭,会留下宋世诚的性命,也不会太过苛责他,以免让宋昭在后宫中难以自处。 可萧景珩忌惮宁家,这时候谁搭上宁家这艘大船,就就会触及到他的底线。 他可以为了宋昭,维持住宋家的表面风光, 也就可以因为宁家的进言,而再度让宋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这, 才是宋昭今日来帮助宁妃复宠,真正想要达成的目的。 * 这日入夜后,萧景珩乘御辇路过广阳门的时候, 正好看见宁妃着一袭碧衣,于辛夷花海间翩迁起舞。 有风过,扬起漫天淡紫色的花瓣,似被点了彩墨的骤雨, 而宁妃于这一片绚烂中的一舞一动,一颦一簇,都美得令人为之震撼。 而这一幕,恰如萧景珩与宁妃初见时一模一样。 他命人停轿,不动声色朝宁妃走过去。 宁妃陶醉于舞蹈之中,腾空回旋之际,这才瞥见已经立在她身后的萧景珩。 只一眼,她便霎时红了眼眶。 倒是一句话都没说,背过身去就要走, 萧景珩攥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不肯见朕?” 宁妃不语,低声啜泣, 萧景珩叹了口气,“朕记得与你初见时,便是这般。” 宁妃怅然回眸,泪盈于睫地看着他,“皇上还记得?臣妾以为皇上早就把臣妾给忘了......” 两人情意缱绻之际,江德顺不应景的从旁提醒一句, “皇上,颖妃娘娘还等着和您共进晚膳。” 萧景珩却说:“告诉颖妃,明日午膳朕再去看她。” 而他今夜要去哪儿? 自是不言而喻了。 * 次日,后妃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还没说上两句话,江德顺就来了。 他先是给皇后请了安,而后便宣了萧景珩的口谕, “皇上口谕,复宁妃娘娘封号,仍为宸妃。并说颖妃娘娘日夜操劳诸多不易,让宸妃娘娘暂代您协理六宫之职。” 颖妃听了这话当然不乐意了, 她昨天晚上一夜都等不来萧景珩,今天一早又被萧景珩去了协理六宫之权, 她胡人血性一上来,哪里肯善罢甘休? 竟没头没脑地质问起了江德顺, “向来都是本宫替皇后娘娘看顾六宫的,从未有过错漏。皇上他为何......” “你一个胡人,也敢质疑皇上的口谕?” 一道嚣张恣肆的清丽女声于门外响起, 宸妃着一袭绛红色百鸟朝雀氅衣,添红唇,画远山,贵气自成,气场慑人。 她嘴角噙着不屑的冷笑,施施然走到颖妃身旁后,不屑道: “你宫里的黑山牦牛是胡人口味,腥得很。皇上让本宫告诉你一声,他今儿个中午,也不会去你那儿用午膳!” 颖妃被她气得发抖,而宸妃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多给颖妃, 她径直坐在了属于她的位置上,转而看向风座之上脸色铁青的皇后,秀眉微挑,肆意道: “往后臣妾掌着协理六宫之权,皇后娘娘也可安心养胎了。啧啧......怎么?臣妾瞧着您好似不大高兴?” 她身子慵懒地向后一倚,取过茶盏来进了口香茶,才说: “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出来,臣妾自会替你做主!” 第139章 气死太妃 在场后妃听了宸妃这话,脸上神情都生出了些微妙的变化。 她来替皇后做主? 她不过是协理六宫,皇后不放权,她就算是拿着鸡毛了也当不了令箭。 本以为皇后会恼,可她却和颜悦色道: “本宫怎么会不高兴呢?无论是你帮衬本宫,还是颖妃帮衬本宫,那都是极好的事。” 她故意炫耀似的抚摸着已经开始隆起的小腹,又道: “本宫如今有着身孕,是不便再劳心劳力。日后后宫诸事,可就要拜托妹妹多多操劳了。” 宸妃嗤笑着说:“皇后娘娘安心,臣妾自当替您履行好这六宫之主该承担的责任!” 皇后亦笑,“妹妹有这份决心就好。正巧了,眼下就有件事需要妹妹去操办着。今年是早春,估计入夏也会很快。” 她缓一缓,目光投向宋昭,“本宫惦记着螽斯门那儿的桃花虽然开得好,但是宋贵人对桃花花粉有不服之症。本宫想着,得将那些桃花树尽快移走,免得徒生事端。” 面对皇后突如其来的关心,宋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先是起身谢了皇后恩德,又说:“嫔妾平日也不常去螽斯门那儿走动,皇后娘娘与宸妃娘娘原也不需要为嫔妾的琐事操劳。” 皇后道:“那怎么行?清凉台就在螽斯门附近,夏日里大伙儿经常都要去那儿听戏,难不成你一直都不去吗?花儿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为了几树桃花,就要你和姐妹们的关系疏远了。” 她脸上笑意端然,丝毫看不出背后藏着的刀子,又对宸妃说:“如何?这事儿妹妹可能办好?” 宋昭心里明镜似的,皇后这个时候要砍了螽斯门那里的桃花树,哪里是为了她好? 满宫里谁不知道,螽斯门那儿的桃花是先帝为了裕太妃所植? 裕太妃是瑞王的生母,而瑞王则是在前朝对宁家最为不满的一支势力。 宸妃要是真将这些桃花树给挪走了,就是明摆着得罪了裕太妃,更要让瑞王盯着他们宁家的错处不放。 这道理宸妃也明白,她知道皇后这是故意在给她办难堪, 不过她跋扈惯了,向来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当下就应了皇后一句, “这事儿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臣妾自会替皇后娘娘好好处置妥当。” 皇后是叫她将桃花树移到别处去,结果当天下午,宸妃却命人将桃花树全都给砍了。 还吩咐宫人道:“本宫奉皇后娘娘懿旨,将此地肃清干将。这砍下来的桃花树,你等送去寿康宫给裕太妃,就说是皇后娘娘送给她的。” 宸妃这么说,倒把自己撇的干净。 到时候裕太妃要是怪罪起来,她只管说这一切都是皇后让她做的,随意就能将脏水泼出去。 那裕太妃身子本来就病恹恹的,一直在宫中静养着。 今儿个要她瞧见,代表着她与先帝情谊的桃花树被人拦腰给砍了,一时气急攻心,竟吐了血! 寿康宫将这消息报给了御前, 江德顺连忙到尚书房去给萧景珩通报这事儿, 结果他刚一入内,就见到萧景珩将一封奏折飞出去丢在地上,正正落在他脚边。 “奴才给皇上请安。”江德顺打了个千儿,随后将奏折捡起,双手重新奉到龙案上。 听萧景珩不豫道:“这宁柏川的长子简直比他还要放肆!竟敢上奏与朕,要朕宽恕宋世诚,还说什么别寒了老臣子的心?” 萧景珩用力拍案,怒意不减,“他管好宁家那些乱事还不够,竟连朕如何处置罪臣,他也要评头论足?实在放肆僭越!” 江德顺见萧景珩手掌都拍红了,忙劝道: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宦官是不能议论朝廷要事的,萧景珩只不过心口堵着一口气,才跟他多说了两句。 这会儿气消了些,接过江德顺奉上的热茶,语气淡淡地问道: “你来何事?” 江德顺道:“宸妃娘娘砍了螽斯门的桃花树,给裕太妃气着了。裕太妃本来身子就不大好,方才寿康宫来报,说裕太妃吐血了......” 这事儿本事态严峻,可萧景珩却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裕太妃是老五的生母,她既病了,便传老五入宫来探望吧。” 当天夜里瑞王赶入宫中时,却连裕太妃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她就这么活活被气死了。 瑞王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自然愤火烧心,跑去朝阳宫求见萧景珩,要他处置宸妃。 可萧景珩却说:“这事也不能全怪宸妃,她替皇后协理六宫,朕总不能因为她砍了几颗桃花树,就迁怒于她。裕太妃的死她也很自责,这会儿不是也赶去探望了吗?” 这样冷冰冰的话,在瑞王听来实在难以置信! 他情绪激动地质问萧景珩,“皇兄怕宁家,就怕成了这般吗?” “你放肆!”萧景珩勃然大怒,兄弟二人霎时间势成水火。 江德顺忙劝道:“哎呦王爷,您就是再伤心,也不能这样跟皇上说话呀!” 最终瑞王不再理会萧景珩,连告退的话都没说,就这般悻悻离去。 * 裕太妃的丧事办得很匆忙,宫中哀肃了两日,便又一切恢复如常。 萧景珩没有斥责宸妃,也没有责怪皇后, 可能是心中对瑞王感有愧疚,倒是抬了他亲王的爵位。 如此,瑞王便成了一众王爷里面,身份最尊贵的那一个。 这日,宋昭去祭拜裕太妃, 回宫路上,小福子问她, “宸妃此番闯下大祸,皇上却连一句斥责的话都没有。可见她一朝得宠,盛势更胜从前。” 宋昭冷笑一记,压低声音道: “这祸是皇上由着她闯的,皇上怪罪她什么?” 小福子不明白宋昭此言何意,但见宋昭没有想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也就不再追问。 回到宫中后,宋昭瞧他神思游离,好似还在盘算着此事。 于是点拨他一句,“我问你,皇上恢复宸妃的封号,又赐她协理六宫之权,这件事内务府会第一个通报给谁?” 小福子说:“自然是要先知会皇后娘娘一声的。” 宋昭笑,“所以你现在知道,裕太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死于非命了吗?” 小福子思忖良久,忽而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原来如此!竟是因为......” “嘘。”宋昭食指置于唇间,对小福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皇上的事儿咱们议论不得,你下去忙自己的吧。” 第140章 家道中落 其实这整件事,从皇后提议要砍掉螽斯门那儿的桃花树后,宋昭就已经开始起疑了。 她入宫这么久了,螽斯门的桃花树也不是才植在那儿, 皇后早不处理晚不处理,为何偏要等宸妃得了协理六宫之权,才要她去处理呢? 而宸妃呢? 她原本是可以拒绝的,但她第一日协理六宫,那么多后妃都看着呢, 以她不服软的性子,皇后只要稍微使一下激将法,她就一定会上钩。 裕太妃与先帝情笃,桃花树只要砍了,裕太妃得知这个消息后,病情一定会恶化。 瑞王和宁家本就势成水火,而这件事,可谓是又在火上浇了满当当的油。 表面上看着,这件事是皇后在算计宸妃, 但宋昭细想之下,觉得这件事可能远不止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 皇后这样的算计太流于表面,是肯定瞒不过疑心深重的萧景珩的。 皇后出此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不像是她沉稳的做事风格。 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性,那么事情的真相,就只剩下了一个: ——那就是今日种种,皆是萧景珩布下的局。 是他要属意皇后去将桃花树给砍掉,而后又在此时给了宸妃协理六宫之权, 这个时候,皇后为了避嫌,一定会顺水推舟,将这件事交给宸妃去做。 而宸妃初掌大权,要在后宫立威,也不可能拒绝此事。 桃花树砍了,裕太妃被活活气死, 更让瑞王将这笔账算在了宁家头上。 偏这个时候,萧景珩给瑞王抬了亲王的爵位,让他日后在前朝做事更加方便。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瑞王必会一直咬着宁家不放,宁家也会反咬他, 所有的王爷里面,瑞王本来就是最有势力和威望的, 当初先帝立储君的时候,还在瑞王和萧景珩之间举棋不定了许久。 对于瑞王,萧景珩其实一直都很忌惮。 现在好了, 经此一事,瑞王和宁家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 他们互相攀咬,斗得你死我活,萧景珩只需要袖手旁观,在一旁看戏就成。 反正无论最后是谁斗输了, 萧景珩都能不费一兵一卒的,就铲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至于裕太妃到底是被气死的, 还是被萧景珩顺水推舟给毒死的...... 宋昭懒得去猜,也不愿再细想下去。 她只知道,帝王的心思绝对比后宫那些女人的心思,要复杂得多。 所以日后她面对萧景珩时,一定要更加谨慎,走一步算三步,才能求得稳妥。 * 第二日晌午的时候,小福子匆匆来报: “小主,押送老爷的车马今晨已经入宫了,皇上下了早朝后便提审了老爷,如今此事已有了定论。” 宋昭一边卸去脸上精致的妆容,一边随意问道:“皇上怎么说?” 小福子道:“皇上留下了老爷的性命,不过削了老爷护国公一职,降为了持节使。要老爷持手谕远渡北寒川,处理外邦事物。” 萧景珩确实留下了宋世诚的命, 但却将他贬去了外邦,说白了就是永世不许他再回京都。 宋昭往朱红的薄唇上按了些水粉,要自己神色看上去一副忧思成疾的模样,而后问小福子, “父亲此去路途遥远,他在豫地的时候摔伤了脑袋,淤血并未散尽,成行只怕风险很大。我之前要你替我准备驱散淤血的良药,你可备下了?” 小福子颔首应下,回庑房将藏起来的一枚褐色丹药拿给宋昭。 宋昭收下丹药后瞥了一眼铜漏,道:“这时辰,父亲应该已经快到午侧门了吧?你随我去送送他。” 宋昭赶到午侧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刚要出宫的宋世诚。 “父亲!” 她含着哭腔远远地喊了一句, 宋世诚驻足回眸,见女儿哭着朝她奔走而来,心中也是感慨良多。 从小到大,他都偏宠宋玥,苛待宋昭, 却不想到头来,能在御前请命让皇帝留住他性命的,竟会是这个不受他所重视的庶女。 负责押送宋世诚离宫的是小印子,他收下了小福子递给他的好处,倒也没有为难宋昭,只道: “小主有什么话还是快些跟宋大人说了吧,奴才奉旨办事,不好多逗留。” 说完他就站在了一旁,也不拦着宋世诚上前与宋昭相见。 此刻的宋世诚已然不再是昔日风光无两的护国公, 他身形佝偻,鹤发丛生,声音也沧桑了许多, “昭儿。为父日后再帮衬不了你什么,你在宫中,万事小心......” 宋昭哭着跪在了宋世诚面前,“父亲怎会帮不了我?只要您好好活着,就是对女儿最大的宽慰了!” 她叩别宋世诚这举动,是坏了宫中礼数了。 宋世诚连忙上前搀扶她,“小主万万不可!” 得宋世诚搀扶起身之际, 宋昭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藏在袖口的丹药,塞到了他手中, 父女俩相拥而泣,宋昭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 “这药是女儿花重金从御药房买来的,父亲服下,脑中淤血尽可散去。此去苦寒之地,父亲一定养好了身子再行出发,别要女儿担心。” 宋世诚是以罪臣的身份被从豫地押送回来的, 军医就算给他治病,也不会太用心, 即便用心了,也总是比不上宫里面的灵丹妙药见效快的。 宋世诚不动声色地将丹药收下,又老泪纵横地对宋昭一连说了几声珍重,这才在小印子的催促下,离了宫。 宋昭看着宋世诚离去的背影,原本凄怆神色一瞬变得冷漠起来, 她柔指上扬着擦去脸颊上的泪渍,口中低吟一句, “父亲,您一路走好。” 其实她交给宋世诚的药丸,压根就不是什么祛除淤血的好东西, 而是寻常的大补丸。 只不过那里面,被加进去了杀人于无形间的鸩毒! 鸩毒是皇室赐死御用之物,宋昭之所以会有,是因为当日太后让她处死宋玥的时候,她留了个心眼,留下了一些。 鸩毒一物不问剂量,只要是沾上了,便必死无疑! 对此,小福子内心隐隐有些担忧, 只等回宫后,他才趁着四下无人之际问宋昭, “小主,到时候万一被仵作发现老爷是被鸩毒给毒死的,奴才担心皇上会不会怀疑小主?” “怀疑我?哈哈?”宋昭讪笑声连连, “皇上会怀疑是太后为了保全皇家威仪暗中下手,太后会怀疑是皇上容不下他才动了杀机。凭他们诸多揣测,也断然怀疑不到我头上去。” 她说着笑意隐匿下去,故作悲戚地顾影自怜道: “毕竟我只是个被满门屠绝,从今往后在这世上没了依靠的可怜人罢了。” 第141章 母家祭天 无论如何,宋世诚能保住这条命,肯定要归功于宋昭在萧景珩那儿的面子。 这份恩情宋昭得记, 于是回宫后,宋昭便亲手做了些精致可口的点心,拿去尚书房送给萧景珩。 萧景珩用了一块,直夸宋昭心灵手巧,又说: “要不是等下朕要面见朝臣,定要将这一屉都与爱妃分而食之。” 宋昭取过一枚糖酥,亲手喂给萧景珩,笑得娇俏,“若这些糖酥都吃下肚,可要腻坏了~” “你的心意,朕怎会觉得腻?”萧景珩噙住糖酥之际,还不忘刻意用唇峰划过宋昭的食指,举止挑逗。 宋昭亦用指腹轻点着萧景珩英挺的鼻尖儿,顺着他的心思,一举一动也变得暧昧起来, “皇上许久都没有来嫔妾宫中用膳了。” 萧景珩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敞声笑道: “朕今夜要和军机处的人议事,明儿个晚上便去你宫中。” 宋昭撒娇着轻哼了一声,“才不要!皇上好久都没有尝过嫔妾的手艺了,晚膳皇上又尽得少,没得要嫔妾准备一大桌子,吃不上两口就拾掇了。皇上明日若得空,不如来嫔妾宫中用午膳吧?也不浪费了嫔妾一番心意。” “哈哈哈,妮子愈发矫情了。”萧景珩在她的腰肢上掐了一把,逗得宋昭在他怀里直痒痒,方才说:“好好好,都依着你。” 后来朝臣们快到了,宋昭便先行告退。 至于她为什么非要让萧景珩午膳的时候过来,其中当然有她的深意。 昔日的护国公府如今已经树倒猢狲散,连一个家丁都没有留下, 宋世诚今夜死在府上,定是尸身凉了都不会为人察觉。 朝廷要他明日午时一刻出发去北寒川,所以明日他才会被人发现命殒。 他死了,这件事第一时间就要上报朝廷, 算算时辰,等这消息传到江德顺那儿,再由他告诉萧景珩的时候, 应该正好在午时六刻,萧景珩用午膳的时候。 宋昭必须得和萧景珩一起听见这消息, 她才好在萧景珩面前,演一出不着痕迹的大戏! * 这日回宫路上,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宋昭被天空中挂着一个碧蓝色纸鸢吸引去了目光。 她私心里想着,这宫里头的女人什么时候不算计旁人,倒有闲工夫来御花园放纸鸢了? 朝着牵线的地方走过去,方凑近,就听见了惠嫔稚嫩的声音, “飞高点!再高一点!” 她拽着风筝线上下扥着,口中不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缝。 不知怎地,宋昭瞧她这样快活,竟不自觉也跟着一起笑了。 她仿佛在惠嫔身上,看见了母亲还在世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她。 她原本,也该拥有这样不必工于心计的人生啊...... “宋姐姐!”惠嫔余光扫见了她,立马欢喜地冲她摆手,“你要跟我一起放纸鸢吗?可好玩了~” 宋昭笑着对她福礼,“惠嫔娘娘今日怎么有这样好的兴致?” “嘻嘻~下个月过完生辰后,我就整十四岁啦~在家中的时候阿娘与我说,生辰前的一个月,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纸鸢上,这叫做‘通天命’。要提前让老天爷知晓心愿是什么,到时候才好实现呢~” 一阵风掠过,漾的纸鸢飞得更高了些。 惠嫔指着它笑意愈浓,满眼都是未被这吃人的后宫侵染过的纯净, “宋姐姐你看!哇~~~我都快看不清它了!” 有时候宋昭也不懂得分辨,惠嫔的这份纯真到底是真是假。 毕竟她有那样好的出身,家中财力堪比国库,自幼锦衣玉食,家人也对为官不上心,更不需要她去替家族争抢什么, 这样一个人,当然是自己过得开心最重要。 宋昭应她的话,“纸鸢飞得这样高,娘娘的心愿定然已经让上天瞧见了。娘娘会如愿的。” “我也觉得!”惠嫔努了努小嘴,掰着手指头数道:“我的愿望,是想让爹爹、阿娘还有兄长都能入宫看我,我好想他们的......” 她前一刻还欢天喜地的,却说完这句话之后,鹿眼霎时就蓄满了泪。 宋昭取过帕子来替她擦拭眼泪,像哄自己的妹妹一样哄她, “娘娘诚感动天,上苍自当如娘娘所愿。” 惠嫔的父亲官职不高,也是个不用述职的虚衔, 她若想见到父母,那必得是等她有了身孕顺利诞下皇嗣之后的事儿了。 宋昭之所以说她能如愿,是因为她即将足岁,马上就可以侍寝了。 而等她侍寝之后,后宫中又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会瞄向她, 到那时,真正的血雨腥风才会冲她扑过去, 但愿她一切都能安好吧。 * 次日午时,宋昭准备了一大桌子美味珍馐,萧景珩下了朝也依时来了。 执手宋昭落座后,两人一边用膳一边闲聊,倒看着像是寻常民间夫妻似的,和和美美,好不乐哉。 吃了没一会儿,宋昭瞧见有一只雀鸟没头没脑地扑到了菱窗上, 动静并不大,只是一忽闪,萧景珩没有在意,只让宋昭这个有心人瞧见了。 这是她和小福子的暗号, 只要小福子见到江德顺朝瑶华宫赶来了,便会放出这样的信号给宋昭。 只见宋昭放下筷子,神色如常地笑道: “还有一道翡翠牛肉羹,也是皇上喜欢的。嫔妾晨起就开始煨着,现在火候刚好~皇上稍等片刻,嫔妾去取来~” 萧景珩道:“这些小事让宫人们去做就是了。” 宋昭却不依,“伺候皇上哪里有小事?嫔妾就得自己做,才能看着皇上进的香甜,心里也欢喜呢~” 她跟只灵动的小兔子一样,欢欢喜喜地溜去了小厨房。 才走没多会儿,江德顺就赶来了。 一般萧景珩和嫔妃用膳的时候,江德顺都是不会打扰的, 见今日他来时脸色也不大好,萧景珩便问他,“什么事?” 江德顺瞧着宋昭并不在殿内,才支支吾吾地说: “回皇上......宋大人他、他昨夜在府上,吊白绫自戕了!”(划重点) ‘啪’ 随江德顺一语落, 门外便传来了一声瓷碗被摔碎在地的脆响。 第142章 宋昭有孕!晋封一宫之主 这声音来的猝不及防,令萧景珩为之一凛。 他抬眸望去,这才见宋昭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她面前是洒落了一地的汤羹与碎瓷片, 滚烫的残羹泼洒在她软面的玉鞋上,定是要将人给烫坏了。 而宋昭却似不知道疼一般, 她瞪大双眸,眼里满是惊悸与不可置信,眼泪刷的一下就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爹爹......” 她的声音极弱, 几乎是用气声唤了这一句,随即就昏厥了过去。 “昭儿!” 萧景珩一个弓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宋昭的胳膊,将她一把拽入怀中,这才没让她摔倒在地被碎瓷片划伤。 “昭儿?昭儿!” 他接连唤了宋昭好几声,但怀中少女却不给他丝毫反应。 于是他猛地抬眸瞪了一眼已经被吓傻了的江德顺,怒道: “还死愣着?去传太医!!” 处于‘昏迷’状态的宋昭,清楚地听见了周边的所有动静。 萧景珩将她抱上床榻,攥着她的手一直与她说着关切的话, 后来太医来了,诊脉过后向萧景珩报了大喜,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宋贵人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萧景珩大喜过望,却也不忘向太医问及宋昭当下的情况。 后来陆陆续续的,后妃皆得知了这消息赶来看望宋昭。 而全程,宋昭都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连呼吸的节奏都控制的很好, 瞧着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在昏迷了将近一个时辰后,她才轻轻动了动手指,紧合眼帘下的眼珠也开始快速转动着。 “皇上,宋贵人有反应了!” “昭儿?你可听得见朕说话?” 萧景珩将宋昭的手攥得很紧,宋昭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掌心浮了一层薄汗。 她抬起发沉的眼皮,第一眼就看见了守在她榻前的萧景珩, 这一日,可谓是宋昭入宫以来,瑶华宫西偏殿最热闹的一日。 满宫后妃皆位列在场,一个不差。 只是大伙儿的表情,却是各不相同,各怀心思。 见宋昭醒了,萧景珩欣喜道:“昭儿,你终于醒了!你可叫朕担心得很!” 一开始,宋昭面对宫里面这样的情况还有些发懵, 不过她很快就缓过神来, 突然一个猛子从床上坐起,抓着萧景珩的手,情绪激动地追问道: “皇上!江公公方才和您说的话可当真?父亲他......” 萧景珩看着宋昭闪烁着泪光的眸子,那里面寄存着最后一丝希冀, 可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终究是瞒不住的。 他深吸一口气,颇为无奈道:“朕会好好安葬你父亲,仍旧给他护国公的体面。” “爹爹......爹爹......不!!!” 宋昭闻听此言,仿若紧紧攥着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被人给斩断了, 她的情绪彻底崩溃,哭声歇斯底里,扯得嗓子都哑了。 在场诸人见这场景,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心存不忍。 萧景珩更是红了眼眶,极力隐忍着,不让自己在后妃面前落泪。 “皇上......嫔妾没有父亲了,嫔妾再也没有家人了皇上!” 宋昭把头埋在萧景珩怀中,哭得浑身发颤,情绪激动异常。 人在情绪极度悲伤的时候,是极容易感染到身边儿的人的, 萧景珩本想劝慰宋昭,可他一开腔却语带哽咽,只得一时哑口。 后来还是皇后红着眼睛劝道: “宋贵人,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为着皇嗣着想,你也不可情绪这般激动。” “身孕?”宋昭哽咽着从萧景珩怀中抬起头,一边落泪,一边懵然看着她平坦的小腹。 显然有孕的消息,并没有抚平宋昭心底的创伤, 她全然不提及此事,也像是想要努力压制着情绪,却仍耐不住抽泣着,更叫人看着心碎。 萧景珩此刻又能做些什么呢? 所有的劝慰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默默帮宋昭拭泪,将她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太医见宋昭激动的情绪迟迟稳定不下来,焦急进言道: “贵人情绪切莫不可太过激动。微臣方才给贵人把过脉,贵人虽是喜脉,但是脉象已然有了些许虚滑之势。或许是因为贵人在有孕后,一直情绪低落悲怆所致。此刻若再大悲,恐怕会有损皇嗣安康......” 太医所言宋昭有孕后一直情绪低落悲怆, 可不正是吗? 算算宋昭怀孕的日子,她先后经历了嫡母之死,又亲手杀死了长姐, 现如今唯一活在世上的父亲,也遭受不住打击畏罪自戕了。 短短两个月,宋家满门死了个绝户,这打击搁谁也承受不住。 萧景珩实在是心疼宋昭, 他看着怀中哭得我见犹怜的美人,深呼吸了几声调整好了同样悲怆的情绪后,旋即肃声下旨道: “传朕旨意,即刻起,晋封宋贵人为嫔位!” 此话一出,在场众位后妃一个个目瞪口呆,比听见宋昭怀孕的消息时还要惊诧数倍! 启朝从来就没有过后妃有孕便要晋封的规矩, 况且这嫔位可不是什么答应、常在、贵人的小位份, 这可是一宫主位。 册封一宫主位,必须要提前拟定圣旨,再定册封吉日,行册封礼。 一系列的礼数周全下来,封嫔怎么也得提前三个月准备。 可现在萧景珩一句话就要宋昭即刻封嫔, 实在是太过仓促了。 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即便平日里再沉稳,眼下也只得沉不住气进言道: “皇上,册封嫔位并非小事。且启朝还从未有过,后妃有孕便晋封的先例,您......” “那又如何?” 没等皇后规劝的话说完,萧景珩就肃声截断了她的话,字句掷地有声道: “从前既没有,那朕今日便开了这个先例!” —— 题外:我又来了叨叨了! 小可爱们别再嫌升级慢了,这是宫斗!不是甜宠!这里面有哪个角色你们看着像是省油的灯?所以即便宋姐有孕,如果没有她这些一环扣一环的谋算的话,皇帝也不可能直接给她一个一宫之主的位份。 而且你们算算看,她进宫才半年啊,就已经一路从答应晋升到嫔位了,这跟坐火箭有啥区别。 别急,宋姐这个大魔王成了一宫主位后,这后宫才有的乱呢~ 第143章 赐居长乐 皇后当然不想让宋昭在这个时候封嫔。 成了嫔位,生下的孩子就能养在自己膝下, 现如今,后宫里有着身孕的,除了皇后就是宋昭和萧贵人。 若皇后抢在萧贵人前面一举得男,那么她的孩子就既是嫡长子,又是贵子,身份尊贵异常; 若天不见怜要皇后生了个公主,偏要萧贵人诞下皇子,那皇后也可以以嫡母的身份,要了萧贵人的孩子来养在自己身边; 但若皇后和萧贵人都诞下公主,反而让宋昭后来者居上生下了贵子, 到时她再成了一宫主位,皇后就没了将孩子要了养在自己膝下的由头, 这才是皇后的忧思所在。 所以即便知道萧景珩可能会不高兴,她还是要执意进言, “可是皇上有否想过,若......” “那就恭喜宋嫔妹妹了。” 皇后劝谏的话还没立住音,就被宸妃的嬉笑声打断了。 宸妃拨开人群凑到萧景珩身旁,垂眸看着哭成个泪人的宋昭,柔声安抚道: “你可得好好儿养胎,别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一片心意。知道吗?” 皇后是没料到向来最爱争风吃醋的宸妃,这次竟一点醋意都没有,反倒还能笑着恭贺宋昭? 只是宸妃这话抢在她前头说了, 她要是再继续阻拦下去,倒显得她一个中宫还没有宸妃的识大体,于是只得悻悻收声。 可别看宸妃是笑着和宋昭说这些话的, 但她心里又哪儿能愿意呢? 从她得知宋昭喜讯赶来瑶华宫的那一刻起, 她亲眼见着萧景珩是如何心疼宋昭,如何紧拥着她哽咽劝慰,如何温柔地替她擦拭眼泪,又是如何含情脉脉地唤她为‘昭儿’。 一如昔日,萧景珩与她漫步辛夷下,只唤她一人作‘婉儿’一样。 宸妃心底发酸,隐隐绞痛, 但她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来。 只因她复宠侍寝那夜,萧景珩对她说: “对朕而言,你一切都好,你在妃位久了,朕也很想晋一晋你的位份。但你也知道,你性子直爽,言语间总无意冲撞皇后,又要别的后妃都怕了你。倘若你能性子和缓些,再大度些,朕便只属意你一人贵妃的位份。” 她记住了萧景珩的话, 也信了萧景珩的话。 傻傻的以为只要成为了贵妃, 萧景珩对她的宠爱就会更多些...... 后来太医说宋昭如今身子情况不大好,需要多静养, 萧景珩便要后妃都各自回宫去,他独自留下陪伴宋昭。 封嫔是大喜事,但瞧着宋昭依旧满面凄怆,似乎这喜事于她而言并不够分量, 萧景珩安慰她说:“昭儿如今已不是只身一人,你马上也要为人母,总也得为咱们的孩子考虑。再这样伤心下去,对你和皇儿都不好。” 宋昭已经过了歇斯底里的时候, 如今的她,只是在萧景珩怀中平静地落泪, 哭的伤心,却也极美。 “皇上知道的,嫔妾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朕明白,但朕想把最好的都给朕心爱的女子。”萧景珩揽着宋昭发颤的薄肩,语气极尽温柔, “你父亲的身后事,朕会安排体面。他在豫地犯下的过错,朕会令史官不许多缀一笔。这般你也可有个清白的身世,你宋家满门,也依旧是为启朝立下过诸多汗马功劳的护国重臣。” 宋昭这才啜泣着说:“嫔妾多谢皇上。” 萧景珩吻去她脸颊晶莹的泪,凑到她耳边低笑着说: “往后你该改口,自称臣妾了。” * 两日后,宋世诚安葬宋家祖坟, 连身为罪妇本已被抛尸乱葬岗的姜氏与宋玥,腐败的尸身也被重新挖了出来,沾着护国公府满门的荣耀,被丢到了祖坟里去。 丧仪由礼部操持,虽不算奢靡,但到底也算办得风光体面。 宋昭因为有着身孕的缘故,不能接触白事,所以这几日都养在宫中。 萧景珩许她静养,所以她并未去给皇后请安,合了宫门谁都不肯见。 宋世诚下丧礼毕的这日,萧景珩下朝便赶来看她, 瞧她气色好了些,便说: “册封礼定在二月十六。礼部和内务府将吉服拿来给你瞧过了?可还满意?” 宋昭淡淡地说:“一切都好。只是吉服未免有些太过奢华。” “无妨,朕的昭儿配得上最好的。”萧景珩环顾四下,又说:“这瑶华宫是好,但离朕的朝阳宫未免远了些。你如今已经是一宫主位,也该拥有自己的宫室。” 宋昭说:“臣妾和瑶嫔娘娘住在一起久了,瑶嫔娘娘对臣妾一直都很好,如今臣妾又有着身孕不便挪动,还是不要劳师动众了吧?” 萧景珩摆手道:“原也不算折腾。长乐宫那儿已经收拾好了,等你正式封嫔之后,让宫人将你的东西挪过去便是。长乐宫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且距离御花园又近,是适合你安心养胎的。” 宋昭自然知道,长乐宫是个怎样的好地方。 满宫里,除了皇后居住的凤鸾宫、宸妃居住的永和宫外,就属长乐宫距离朝阳宫最近。 且那地方,还是前朝懿皇贵妃的住所。 众所周知,皇贵妃位份贵重堪比副后,一般情况下若皇后若无恙,则后宫便不设皇贵妃。 而这懿皇贵妃,则是启朝建朝以来,唯一一个在皇后还在位的时候,被皇帝赐予了皇贵妃位份的奇女子。 这样一个鸾翔凤集的好地方,要宋昭现在搬过去住, 她当然得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 “臣妾知道皇上宠爱臣妾,可是长乐宫实在太过奢华,臣妾......” “不必说,此事就这么定了。”萧景珩知道宋昭不愿招摇的性子,也不听她说完推辞的话,一拍手,就将这事尘埃落定。 后来他陪宋昭用了午膳,便说下午还有朝政要处理,择日再来看她。 他走后没多久,云杉和小福子就领着一批生面孔的宫人来面见宋昭, “奴才(奴婢)给宋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宋昭用恬静温和的眸光一一扫过这些新面孔,和善道:“都起来吧。” 小福子说:“娘娘,这些都是内务府给您新拨来的宫人,这是......” 见他要开始一一介绍了,宋昭微一抬手,笑着说: “既然入了本宫这儿,只要你们当差当的好,本宫定不会亏待你们。本宫这会儿有些乏了,你们的名讳说来本宫一时也记不住,也就别一一介绍了。来日方长,总会熟悉的。” 第144章 母子相疑 众奴仆应声退下, 待人散尽后,宋昭吩咐云杉道: “让织花看管着他们,只许他们做最基础的洒扫活计,我近身的事,仍旧是你和小福子伺候着。” 云杉恭声诺下,便退下去交代这事。 而小福子则立在宋昭身侧,低声进言道: “回娘娘,奴才依着您的吩咐打探过了。给老爷验尸的仵作说,老爷的确是上吊自缢而亡,并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 宋昭秀眉微蹙,略一沉吟,道: “自戕?我爹是个什么胆量,我心里清楚得很。他若要死,早在豫地的时候就一头囊死了,何必要回到京都后再自行了断?” 说着忍不住嗤笑出声,“怎么?他是知道宋府那些牛鬼蛇神罪孽深重,作孽多了怨气重离着阿鼻地狱近,急着死后能一步遁地,下了地府便钻到油锅里去吗?” 小福子听了宋昭的揶揄也不笑,反倒面色更沉, “娘娘怀疑老爷是被人害死的?” 他顿一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是皇上?” “应该不会。”宋昭思忖须臾,摇了摇头,“如果是皇上的话,那他一早就该知晓宋世诚那日必死无疑。他也就不会应邀来我宫中用午膳,总不至于是故意要让我听见宋世诚的死讯,惹我伤心吧?我倒是觉着,这件事皇上兴许并不知情。” “那......是太后?” 宋昭有些倦了, 她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或许吧,我也猜不透。人都死了,这件事再去刨根问底也没有意义。随他吧。” ‘吱呀’ 云杉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个梨木托盘,上面奉着一碗温度适中的汤药。 她将汤药放到宋昭手边的小几上,心有余悸道: “喝完这最后一剂药,娘娘脉象虚滑之症便可消解了。前阵子您让小福子给您下了可以使脉象诊起来虚滑的药,可要奴婢日夜担惊受怕,真怕会伤着您和小皇子。” 小福子也道:“娘娘这一步走得实在太过凶险。虽然奴才下药的时候可以控制份量,尽量不伤着娘娘。但终归是药三分毒,此举真真儿冒险......” 宋昭对他们的关心一笑置之,只随手端起了手边的汤药来。 那药很苦,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觉得喉头一紧, 可宋昭却能连眉头都不蹙一下,一口便全都灌下去。 喝完药,她随手将碗盏撂到一旁,护起自己的小腹,语气冷肃道: “本宫的孩子若是连这点儿苦都受不了,等来日生出来,你们瞧着这满宫里的明枪暗箭,有哪一个不比这事凶险?” 自打宋昭得知她怀有身孕后, 她便已经开始布局了。 她让小福子私底下给她开了可以导致脉象有虚滑之势的汤药,在确保腹中孩儿无恙的情况下,她将那药喝了好几副下去。 导致孕妇脉象虚滑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郁结难舒,心悸忧思。 这正好符合宋昭死了全家的心情。 宋昭深知,她的喜脉必须和忧患一同被太医当着萧景珩的面诊断出来, 才能达到她最想要的效果。 毕竟悲伤的情绪可以演出来,但是脉象却骗不了人。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她是真的伤心到了极致, 也才能让萧景珩对她格外怜惜,急于想要做些什么来安抚她。 他给宋昭这个嫔位, 不管是出于想要保住皇嗣,还是出于对宋昭的真心喜欢, 宋昭都不在乎。 她在乎的, 只是这一宫之主的位份,如今已然被她牢牢地攥在了手心里。 这日后来,太后也来看望了宋昭。 自从知道了宋昭有孕的消息后,一向很少离开寿康宫的太后,已经来探望宋昭三次了。 就连皇后有孕,太后也只是象征性的去看了两次, 由此可见宋昭在她心中的地位。 今日与宋昭相见,和前两次比起来,她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人也不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 但太后看得出来,宋昭笑容的背后依旧是藏着心酸的。 她执手宋昭,表情略显凝重道: “哀家知道你心里苦。可你虽是宋家的女儿,也是皇帝的妃嫔。做了皇帝的女人,母家事便都是身外事。即便再苦,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明白吗?” 宋昭颔首道:“臣妾明白。且皇上与太后都对臣妾很好,父亲身后事办得体面,臣妾在宫中享尽荣华,臣妾并不觉得苦。” 太后这才和蔼地笑了,“你能如此想,便最好不过了。” 从宋昭这儿离去后, 回宫路上,太后对青竹说: “哀家是看不上宋世诚,但是皇帝这次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也好在宋昭这孩子是个心志坚毅的,不然因着此事再伤了腹中皇嗣,才有皇帝后悔的时候。” 青竹低声问:“太后是觉得宋大人的死是皇上的意思?” “呵。”太后冷嗤着摇了摇头,“哀家还不知道他吗?你记着,胸怀天下者,往往最是心胸狭隘之人。宋世诚在豫地闹了那么大的乱子,且还犯下欺君之罪,在这档口上,宁家还冒出头来为他求情?这三件事无论沾上哪一件,皇帝都留不得他。” 青竹不好议论萧景珩什么,只得顺着太后的话说了一句, “皇上这次是有些下狠了,好在宋嫔娘娘母子平安。” “狠?哈哈。”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当皇帝的,有哪个不是踩着尸山爬上来的?不狠的人,只能断了气被人踩在脚下,哪有可能得了这天下江山?” 与此同时,朝阳宫中。 萧景珩屏退左右,独留江德顺一人回话。 “皇上既然怀疑宋大人的死是太后派人动的手,可要奴才着人去彻查天玑办?” 萧景珩的神色冷了又冷, 他不断摸索着拇指上佩戴的墨玉扳指, 默然半晌才说: “你查了天玑办,岂非要伤了朕和太后的母子情分?且太后这么做,也是为了顾全皇室颜面。” 他喟叹一声,继而摆了摆手,“罢了,总归宋嫔母子平安,这件事往后便不要再提。” ‘砰砰砰’ 二人交谈之际,大殿之外传来几声叩门的闷响, 小印子在门外报道: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带着内务府给宋嫔娘娘拟定好的封号来了,问您现下可得空?” 闻言,萧景珩眉宇间微露喜色, “传吧。” 【直接剧透:渣爹不是皇帝和太后杀的,另有其人。】 第145章 亲拟封号 皇后入内后,萧景珩便起身执手与她,同她一并落座于暖座。 “怎么样?近来孕吐的可还厉害?” “多谢皇上关心,臣妾服用了褚太医的安胎方子,孕症缓和了不少。” 皇后将手中拿着小匣子放在了二人面前的小几上, “内务府为宋嫔拟定了几个封号,皇上瞧瞧哪个合适?” 她启开匣子,将书写着封号的金箔纸从里面取出来,逐一摆放在萧景珩面前。 内务府共为宋昭拟了三个封号, 萧景珩一一扫过上面的字, 分别是:安、顺、禧。 这些都是后妃常见的封号,寓意也都不错,可以算得上是无功无过。 但细看这几个字,却又全都是和身孕有关的, ‘安’字可为安胎, ‘顺’字可为顺产, ‘禧’字可为得喜, 每一个封号都好似再说,宋昭是沾了皇嗣的光才会被抬为嫔位,难免要人多想。 萧景珩一眼就看出了藏在这几个封号背后的玄机,于是沉下脸色来问道: “这些封号,可是皇后与内务府商议得来?” 皇后摇头否道:“如今宸妃妹妹协理六宫,臣妾安心养胎闲得自在,这些事儿便都交由宸妃妹妹去办着。” 萧景珩也没绕弯子,“这几个都不大好。大多与宋嫔有喜之事相关。难免要人觉得,朕是因为她有了身孕,才会给她这个嫔位。” 皇后默然少顷,点头附和道:“臣妾瞧着也觉得不太妥当。不过宸妃妹妹读书少,许是看着这几个字寓意都不错,才着人拟了来,应该没什么别的心思。” 她说着将金箔纸重新收入匣子里,话锋一转道: “既然皇上都不满意,那臣妾便退回去,要内务府再拟了新的来。” “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朕想了一个封号,觉得很衬宋嫔。” “哦?”皇后莞尔,“说来巧了,臣妾原也想了一个。不如臣妾和皇上将心中所想都写在纸上,瞧着看谁的更好些?” 萧景珩朗声笑着应允了皇后的提议,江德顺很快便替二人备下纸笔。 提笔落墨,很快二人便在宣纸上写下了各自所想, 同时摆放在小几正中, 才发现二人竟默契至此? 萧景珩用草书写了一个‘懿’字, 而皇后则用正书也写了同样一个字。 “哈哈哈哈哈~”萧景珩笑意更甚,连连颔首,“看来还是皇后最通晓朕的心意。” 皇后也是端然笑着,“‘懿’这一字,寓意德行美好,臣妾觉得用来形容宋嫔,真真儿是恰如其分。” “朕亦是如此想法。”萧景珩先是顺着皇后的话说了一句,紧接着后面的话,便有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但这封号是大封,启朝自建朝以来,也只有太祖皇帝的皇贵妃秦氏,被赏赐过‘懿’字作为封号。朕原以为皇后得知此事,会与朕封晋宋氏为嫔那日一样,总要劝谏一番。” 皇后神色温婉地摇了摇头,“当日臣妾之所以要劝谏皇上,是因为六宫嫔妃都在。臣妾是皇上的妻子,却也肩负着中宫进言的职责。有些话即便知道说了皇上会不高兴,却也不得不提醒皇上一句。这是臣妾作为皇后的本分。 臣妾当然也想和宸妃妹妹一样,可以万事都顺着皇上的心意来,要皇上开心些,也不觉得臣妾那样古板。” 萧景珩听出了皇后话里的落寞,便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宽慰她道: “朕从未这般想过皇后。” 皇后回握住他的手,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臣妾明白。其实臣妾又何尝不希望宋嫔妹妹可以得到一个好的位份呢?今日这件事已经定下,太后首肯,前朝也无议论,这便很好。 至于封号一事,大封小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得了这个封号的人,能否与这封号相衬。” 皇后眉目和缓地注视着萧景珩,察觉到他的神色已经有些异样了,却还是装作浑然不觉,继续道: “皇上一直以来,都是以此来对待后宫妃嫔的。臣妾妻而从夫,自当亦是如此。” “皇后有心了。” 萧景珩敷衍地回了一句,而后便松开了皇后的手。 皇后也没多打扰,识趣告退了。 回宫后的她,抱着一卷书看了起来。 霜若给她奉茶的时候,瞧她唇角衔着清浅的笑意,便道: “皇后娘娘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皇后并不抬头,一边翻着书一边笑着说: “成人之美,心之悦然。所谓相由心生,你自然瞧着本宫是欢喜的。” “娘娘仁善大度,给了宋嫔‘懿’字为封号,实在是抬举她了。” “本宫抬举她什么?皇上连长乐宫都赏给她了,那地方从前是太祖皇帝的懿皇贵妃住所,皇上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本宫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刚巧了,宸妃不是也喜欢做人情,上赶着就要恭贺宋昭一举封嫔吗?那本宫就索性要她痛快个够好了。” 霜若讥笑道:“从前后宫之中,得皇上亲自拟定封号的殊荣,唯有宸妃一人有。如今宋氏也有了,宸妃便再不是独一份的恩宠。她得了这消息,只怕会疯。” 说着压低了声音,笑意也变得阴鸷起来, “从前宸妃得了封号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她哪里会知道......这封号其实娘娘您硬塞给她的?” * 当年,内务府在给宁婉霜拟定封号的时候,皇后以当时内务府总管的家眷性命为要挟,要他们拟了个‘宸’字送到了萧景珩面前。 萧景珩看见这个字后勃然大怒,直接将内务府总管给秘密处死了。 当日皇后是跟着萧景珩一起选封号的,于是她劝道: “内务府也是看皇上宠爱宁妃妹妹,才会选了个好的封号给她,皇上也不必动这样大的怒。” 萧景珩却说:“‘宸’之一字意指帝王,除了皇后谁能堪用这样的封号?内务府这是要按着朕的喜好来,还是手脚不干净收了什么人的好处?” 其实那个时候,萧景珩还是真心喜欢宁婉霜的, 她真实,果敢,明媚如春日的阳光, 虽说有时会使点小性子,但敢在他面前没大没小的,放眼后宫就只有宁婉霜一人, 正也是这份与众不同,让萧景珩一度将她宠上了天。 可帝王的爱,从来做不到完完全全的纯粹。 宁婉霜是好,但她的母家却一直是萧景珩的心腹大患。 但一直都怀疑宁家居功自傲,居心叵测,又怕有朝一日会功高震主,所以对宁家一直很是忌惮。 赶上这种事,他自然怀疑是宁家在故意试探。 于是萧景珩便将计就计,反而要用封号一事试探一下前朝和宁婉霜。 他于一日早朝之上,说是他亲自拟定了‘宸’字作为宁婉霜的封号,想要看看前朝会有什么反应。 前朝和宁家关系亲近的朝臣大有人在, 虽然多数持反对意见,但还是有不少朝臣表示这是皇帝的家事,他们定会支持萧景珩的决定。 后来萧景珩又去问了宁婉霜的意思, 宁婉霜只觉得‘宸’可代指皇后,还以为是萧景珩对她的盛宠,自然忙不迭就开始谢恩了。 而此举却让萧景珩觉得她是野心勃勃,觊觎后位,反而对她开始疏远。 这也就是为什么宁婉霜自从得了‘宸’这个封号后, 萧景珩待她反而不如从前的原因所在。 因为自宁婉霜被封为宸妃后,萧景珩每每看见她,都不止是看见她这个纯粹的人, 而是连带着她身后母家的重重关系, 要他不得不提防着、忌惮着。 * 回忆起这件事,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霜若奉承道:“娘娘有大智慧,可笑那宸妃得了这封号还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日日像那炸了毛的野禽一样,还敢在娘娘面前耀武扬威?” “唉~” 皇后轻叹了一声,缓缓将手中书卷合上,道: “所以说这人呐,闲下来了就得多读些书。宸妃要是能多识得几个字,当初皇上要给她这个封号的时候,她就该懂得拒绝。 若是她拒绝了,或许皇上也就不会与她这般渐行渐远了。” (今天朋友生日,摆烂惹,明天3更,笔芯??) 第146章 崭露锋芒 这边萧景珩给宋昭的封号才拟好, 那边内务府就已经开始上赶着巴结去了。 内务府总管陈敏忠亲自登门道喜,对着宋昭打了好几个千儿,道: “娘娘大喜,皇上亲自给您拟定了封号。” 他手底下的人将一卷字恭敬递上前, 云杉接下卷轴启开,宋昭瞧见其上用錾金笔墨书写着一个端端正正的‘懿’字, “懿?” 陈敏忠胁肩谄笑着点了点头:“娘娘懿德,自是当得起这封号。皇上亲拟封号的殊荣,满宫里除了宸妃娘娘,便只有您有了。可见皇上对娘娘重视。” 宋昭连忙推脱道:“这字是大封,本宫入宫时日短,资历尚浅,如何能担得起这样的字?还请公公帮本宫回了皇上,就说......” “娘娘无需妄自菲薄。”陈敏忠截断了宋昭的话,又说: “皇上知道娘娘会推诿,刻意叮嘱了奴才一句,要奴才告诉娘娘,这封号已经十分收敛,倘若娘娘再要拒绝,那皇上就只能给您抬双封了。” 所谓‘抬双封’,其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将封号抬为两个字,便如从前的昭容皇后、荣德贵妃, 双封乃为无上殊荣,一般情况下,那都是后妃的母家在前朝立了大功,又或是太子的生母才会被抬的, 宋昭当然不可能要这份她如今承担不起的殊荣, 于是忙道:“公公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 陈敏忠笑道:“那娘娘也就莫要推诿皇上的一番心意了。” 如此,她这才半推半就的让云杉将这个‘懿’字收下。 小福子给陈敏忠看了茶,陈敏忠接过茶盅并不喝,而是与宋昭闲话起来, “其实一开始给娘娘拟定封号的事儿,本来是宸妃娘娘去做的。宸妃娘娘先是给您拟了‘安’、‘顺’、‘禧’三字,等呈到皇后娘娘面前的时候,皇后娘娘觉得这些封号都不大合适,于是进言皇上,说不如要皇上亲自给您拟定一个封号。这才有了‘懿’这一大封。” 在这宫中,有身份的奴才嘴里面说出来的每一句‘闲话’,都有他背后的深意在。 譬如陈敏忠这话就是要告诉宋昭, 她能得到这样的圣眷,全然归功于皇后, 而背后给她使绊子的人,反而是宸妃。 且听他话里的意思, 皇后劝了萧景珩,宋昭才能有被亲拟封号的殊荣, 可见若宋昭日后肯依附于皇后,得到的好处只会更多。 听懂了弦外之音的宋昭便说:“多谢公公告知。皇后娘娘仁戴六宫,此事本宫定是要亲自去谢恩的。” 陈敏忠笑着颔首,又说:“册封礼定在二月十六,眼下没几日了,娘娘也提前准备着吧。” 他走后,云杉盯着贡纸上流光灿金的‘懿’字,若有所思道: “这封号是很好,懿也是极为尊贵的大封。但是如此一来,娘娘恩宠太盛,反倒更要成了众矢之的了。” 宋昭淡淡地说:“自我有孕一事得后宫知晓之际,我便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是避不过去了。” 她柔指轻抚贡纸,水葱似的指甲划过字上嵌着的金粉,抬眸看向云杉道: “人有的时候要懂得收敛锋芒,但若锋芒太盛已经无法完美藏匿的时候,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让它全然暴露出来。要人瞧着害怕,懂得忌惮。 如此一来,即便谁生了要害我的脏心思,她在动手之前,也得因着我的地位与身份多多掂量着。” 宋昭知道她是一定会得一个好位份的, 若是萧景珩随便赐她一个什么‘宜’‘柔’之类的封号, 倒白费了她长久以来的算计。 所以眼下这个‘懿’字并不是她的负累,反倒更像是她的战利品。 而她心中真正有所顾虑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正和云杉说着话,小福子进来了。 他道:“奴才打探过,宸妃小产的日子,确实是去年的二月十六。” “呵,果然。” 宋昭冷嗤一记,而后不疾不徐地将字卷合了起来。 云杉讶异道:“那岂不是娘娘晋封的日子,正撞上了宸妃那未出世孩子的忌日?内务府的人办事不会这么不上心,可见他们是有意为之?”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我有着身孕册封大典拖延不得,而整个二月里最吉庆日子,也确实是二月十六。册封的日子是皇后择的,她若有心要避开,二月十五和二月二十一也都是不错的日子,可她偏要如此安排。” 宋昭觉得近来云杉多有成长,说话做事都比从前多动了心思,于是扬眉含笑问她, “你想想看,皇后执意这般,是个什么意思?” 第147章 册封典礼 云杉托腮想了少顷,才懦懦的试着分析道: “娘娘在那一天进行册封大典,到了晚上皇上是应该要陪伴娘娘的。但那天刚好又是宸妃一年前小产的日子...... 如果皇上陪伴了娘娘而忽略了宸妃,宸妃肯定会嫉妒娘娘,说不定还会算计谋害娘娘。可若是皇上去陪伴了宸妃,也就是冷落了娘娘,娘娘心里面肯定也是不舒坦的。” “嗯,不错。”宋昭冲她颔首,眸光中夹杂着几分赞许,“你和小福子腻在一起久了,如今也变得愈发稳重起来。” 云杉闻言脸颊刷的一下就红了个通透, “娘娘又取笑奴婢了......” 小福子也立在一旁,尴尬的边笑边抓着后脑勺。 宋昭浅笑一记,便不再与他俩逗乐,而是敛正容色道: “皇后当真是好谋算,总能想到一石二鸟之际,尚可全身而退保自己周全。毕竟后妃的册封礼都是择大吉之日举行的,谁也不能说她什么。 不过可惜,她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步。” 宋昭眸色冷下去,嘴角微微扬起清浅的薄笑。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主仆之间一个眼神的交流,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宋昭压根就没有对萧景珩动过心,又怎么会在乎他在重要的日子有没有陪伴在她身边呢? 既然不在乎,当然也就不会心里含着一口怨气, 宋昭想: 既然皇后这局都做好了,她当然要领情。 到时候她非但不会留萧景珩,还得劝着萧景珩去看望宸妃, 要萧景珩觉得她善解人意,是个不爱争风吃醋的贤良女子。 到了册封大典这日, 皇后持礼,受宋昭叩拜。 宋昭在嫔位,所以位列妃位的嫔妃是不用来观礼的, 堂下观礼之人,也就只有瑶嫔、惠嫔、萧贵人和刘常在。 晋封的繁琐流程走完之后,皇后许众人落座闲话。 瑶嫔先上前恭喜宋昭,“本宫一早就说,妹妹你并非池中物,是明珠又岂会一直蒙尘?” 她拉着宋昭的衣袖,左看看右瞧瞧,笑着说: “这吉服华美,衬得妹妹愈发好看了。” 闻言,皇后亦笑道: “懿嫔身上的这件吉服,是用凤回针法纹绣的祥云纹,从不同的角度瞧上去,吉服上的纹路变化万千,自然好看。且紫色是尊贵之色,你平日总是穿着素净,甚少有这样艳丽装扮的时候,本宫瞧着也很好。” 宋昭忙谢了皇后夸赞,又说:“这吉服实在贵重,且凤回针法从前只在册封妃位的时候才许用到,臣妾德不配位,实在心感惶恐。” 皇后温声道:“皇上喜欢,就没有德不配位这一说。不过懿嫔总是这般沉静自持,无论多受宠都不会忘了规矩,想来这也是皇上格外疼爱你的原因。” “是啊!皇后娘娘不说我都没发现呢~” 惠嫔向来孩子气, 皇后话都没说完,她就开腔打了岔子, 又兀自起身跑到宋昭身边,绕着圈子看个稀罕, “哇!这上面的云纹真的会变!宋姐姐,我能摸摸吗?” 宋昭笑,“当然。” 惠嫔摸着衣服料子,瞧她眼睛放光的模样,就知道她喜欢得不得了, “嘻嘻~料子软软的,真好。回头我要爹爹也给我做一身~” 宋昭方才都说了,这上面的凤回针法,是封妃特许的荣耀, 而惠嫔的这些话,要换成别人说,多半会让人觉得是在觊觎妃位, 但正因为是她说,所以才没人计较什么。 瑶嫔还打趣道:“妹妹母家富甲一方,又是家中独女备受疼爱,自然是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可瞧着姐姐我好生羡慕。” 惠嫔听不出瑶嫔话里的暗讽,随口道:“瑶嫔姐姐要是喜欢的话,我让爹爹也送你一件。” “你这......”瑶嫔一脸尴尬地看向皇后,清了清嗓,忙说:“本宫哪儿好要了妹妹的东西?妹妹好意,本宫只得心领了。” 惠嫔看出了瑶嫔的尴尬,却不知道她为何这般, 她摸了摸耳朵,想不通这事儿索性就不想了,转身就招呼起了贴身婢女蕊儿, “蕊儿,你把食盒拿过来。” 蕊儿提着食盒递到惠嫔手中,启开后众人才瞧见,那里头装着满满的梅子糕, 惠嫔将它给了云杉,又笑着对宋昭说: “宋姐姐大喜,我也不知道送些什么,就亲手做了梅子糕送给姐姐,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说着取了一枚出来,十分客气地递给了萧贵人,“箫姐姐你也尝尝吧~皇后娘娘有着身孕总是干呕,就喜欢吃些酸甜的,我做了给皇后娘娘吃,她说很好,相信姐姐们也会喜欢的~” 萧贵人拿着梅子糕像是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药, 她谢了瑶嫔好意,却说:“嫔妾来前喝了安胎药,太医说一个时辰内最好不要进食。娘娘的手艺,还是等嫔妾回宫再尝吧。” 说完这话,她生怕瑶嫔会催着她吃, 于是连忙拉着刘常在一起给宋昭道喜, “嫔妾见过懿嫔娘娘,娘娘大喜。” “快快起来,姐姐们这是要与我生分了?”宋昭连忙搭把手将福礼的萧贵人和刘常在都搀扶起来,“咱们是一同入宫的情分。从前我是答应的时候,姐姐们也未曾苛待过我,待我一直都很好。咱们之间私下相处的时候,就不要论什么位份了吧?” 皇后听了这话,笑着称赞宋昭道:“懿嫔和善待人,哪怕是成了一宫主位也一点架子都没有。倘若宫中姐妹都能和你一样,与人为善,彼此相处的一团和气,那本宫便更为欢喜。” 后妃齐声道:“臣(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导,自当和善相处,互相帮衬。” “哎呀......” 正回着话,萧贵人突然惊呼了一声,招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宋昭瞧萧贵人蹙了下眉,连忙搀扶着她问道:“姐姐怎么了?” “他动了。”萧贵人眉头一瞬舒展,护着小腹不断摩挲着着,眼底满是欢喜, “就在这儿!他方才踢了我一下!” 第148章 皇子养母 算算日子,萧贵人这一胎已经五个月了。 初为人母,自然是每一个小小的变化,都会觉得异常欣喜的。 皇后也笑着说:“前儿个夜里,本宫腹中这小家伙也闹腾了起来。当时本宫迷迷糊糊的尚未反应过来,差点连太医都要请来,险些闹了笑话。” 都是第一次怀孕,且皇后和萧贵人怀孕的日子差不多,彼此之间自然许多事都能有所共鸣。 后来皇后和萧贵人聊得很投契, 宋昭从旁看着,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皇后娘娘和箫姐姐的孩子是差不多的月份,到时候做个伴也好。” 她看了一眼萧贵人,故作神秘道: “姐姐的心思不肯与皇后娘娘说,可要我替姐姐说了?” 萧贵人被宋昭一句话给问懵了, 她压根就不知道宋昭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要开腔询问,却听皇后先说:“什么呀?” 宋昭立马道:“姐姐想要她的孩子日后能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但是不敢开口。” 萧贵人惊诧地说:“我、我没有啊!” 可这份结结巴巴的惊诧,在众人眼里看来,还以为是她不好意思。 皇后是一定要占得这个‘贵子’先机的, 她当然想将萧贵人的孩子养在自己膝下。 这会儿话既然说破了,她便道: “你若放心让本宫照顾着,那本宫自然也是极愿意的。照顾一个也是费心,照顾一双也不觉着累,且皇子们还能有个伴儿,是很好。” 皇后这话都说了,萧贵人再说她没有这样的心思,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应下,“那嫔妾就替这孩子先多谢皇后娘娘了。” 皇后温然笑道:“不过皇子的养母是谁,还得由皇上决定。且看到时候皇上怎么安排吧。” 从皇后宫中离去后,原本宋昭和萧贵人都是结伴走的, 但今天,萧贵人看上去是在负气,所以走得格外快。 宋昭紧赶慢赶追上她,问道:“姐姐生气了?” 萧贵人不豫道:“我什么时候与你说过,我想要我的孩子养在皇后膝下了?” “姐姐糊涂了?”宋昭牵着萧贵人的手走到甬道边儿上,压低声音道: “来日姐姐生下孩子,如今这位份是不能养育在自己身边的。那姐姐想要孩子养在谁那儿?” “我......” “是养在有着胡人血统的颖妃那儿?还是养在做事粗心大意的云妃那儿?又或者,姐姐想把孩子送去永和宫与宸妃作伴?” “当然不能给宸妃!”萧贵人情绪有些激动地说:“让她养我的孩子,我必是要日夜忧心的。” “那不就是了?姐姐肯定要为腹中皇子的来日考虑,这孩子养在皇后身边,就是最好的。” 宋昭细细与萧贵人分析道: “姐姐想想看,皇后娘娘是中宫,她再怎么样也不会苛待你的孩子。再加上她到时候也有自己的孩子了,肯定不会阻止你去看你的孩子。 可若是要无所出的人养育了姐姐的孩子,全部心血都浇筑在这个孩子身上,日后他长大成人,还会不会认姐姐这个生母都不一定。到头来岂不是姐姐白白辛苦一场,倒成全了别人?” 宋昭分析的有理有据,萧贵人这才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你原是在为我们母子考虑。方才是我不领情了。” 宋昭并不计较,牵着她的手继续道: “我与姐姐亲近,自然事事都要替姐姐考虑。这件事还得皇上首肯才行,如今姐姐月份大了,盯着姐姐孩子的后妃多了去,谁知道她们日后会想出什么法子来相争?趁着她们现在还没有动心思,姐姐得未雨绸缪,先把你的想法告诉皇上才是。” 萧贵人神色略显失落, 她抚着隆起的小腹,有些不情愿地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去跟皇上说,我想将孩子养在皇后膝下?” 宋昭道:“皇子生母的想法,皇上多少也会听一些。今儿个轮着姐姐去御前伺候皇上笔墨,姐姐可找机会和皇上稍微提及一下此事。” 她说着,重重握了握萧贵人的手, “这孩子养在皇后那儿,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打算。” 萧贵人默然思忖了良久,利弊权衡之间,最终还是应下了, “嗯,你说得对。我毁了容貌,这辈子恩宠算是到头了,但我绝对不能让我的孩子受苦!” * 这日后来,宋昭住进去了长乐宫的主殿。 这地方从前到底是皇贵妃居住过的地方,又重新翻整过,比起瑶华宫自然要奢华许多。 入了寝殿,宋昭便吩咐小福子说:“这梅子糕你拿下去倒掉,别被人瞧见了。” 小福子领旨提着食盒退下,云杉则一边替宋昭按摩着肩颈,一边说: “今天是娘娘册封的大喜日子,等下皇上会过来,奴婢替娘娘补补妆吧?” 宋昭淡淡应了一声, 等妆添补好了,萧景珩也刚好来了。 她瞧着今日宋昭的这身装扮,看得都快入了迷, “爱妃今日瞧着和从前大不相同了。这衣裳衬你,很是好看。” 宋昭娇哼一声,不依道:“那臣妾从前打扮的素净些,皇上就觉得不好看了吗?” “自然是都好看,各有各的美。浓妆淡抹总相宜,说的便是朕的昭儿。” 萧景珩揽着她的腰肢,关切地问她身子是否彻底好全了,又问今日的册封礼可都一切顺利。 宋昭笑着说:“一切都顺利,还有个好消息~今儿个册封礼结束之后,箫姐姐胎动了!” 萧景珩听罢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她来与朕说了,高兴的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 宋昭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瞧着一脸的憧憬, “臣妾也盼着这一天能快些来呢~皇后娘娘和箫姐姐月份差不多大,彼此聊得很投契。今儿个皇后娘娘还和箫姐姐商量着,以后想将两个孩子养在一块儿。” 萧景珩心念一沉,而面色却毫无波澜。 他将宋昭搂在怀中,不动声色地问道:“哦?那皇后怎么说?” 宋昭想了想说:“皇后娘娘说她也很想能两个孩子一起养,彼此也是个伴儿。也是啊,稚子都是喜欢热闹的,两个人相互陪伴,总比孤零零一个要好。” 宋昭是背对着萧景珩被他抱在怀中的, 所以彼此都看不见彼此脸上的表情。 但宋昭猜得到,他的脸色必定好看不到哪儿去。 而萧景珩此刻的脸色也正如她所揣测的那样,阴成了山雨欲来之色。 他本就纳闷着,萧贵人今日为何好端端的会跟他说,想要将孩子养在皇后膝下? 听宋昭这么说,八成是皇后私底下跟萧贵人说了什么,她才会突然进言。 萧景珩想要的后宫平衡之术,从来都不是要一人独大,而是相互牵制、彼此制衡。 宸妃的家世需要忌惮,皇后那边亦是如此。 萧景珩深知‘贵子’地位超然,皇后此举摆明了就是想要将贵子和嫡子都能养育在她膝下。 而历朝历代间,贵子和嫡子都是立储的最佳人选。 这就让萧景珩不得不起了疑心。 他回护在宋昭腰间的手,不断抚摸着拇指上佩戴的扳指, 心道: 这皇后最近在背地里的心思,未免也太多了些...... 第149章 情深几许 夜阑人静, 永和宫上下却灯火通明。 庭院内,宫人们正打扫着漫天纷飞的冥纸, 首领太监康玉斌督促着他们道: “手脚都利落点!烧过冥饷的那几个火盆子把灰埋在土里,盆子涮干净后再拿去丢了。还有你们几个,去把香炉抬出来,盖一盖烟气。” 就在刚刚,宸妃于此地大行祭奠之举, 洒黄纸,焚冥饷,挂灵幡, 闹出了好大的阵仗,只为祭拜她那个尚未出世就胎死腹中的亡儿。 永和宫上下无人敢劝,却都战战兢兢的人人自危。 宫里头的规矩,除非国丧,任何人都不能在宫中公然行祭奠之事, 否则就是犯了大忌讳。 事情传出去了,萧景珩当然不会怪罪宸妃,但是他们这些帮手的奴才,闹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会儿庭院里乱成一团, 而宸妃则独坐寝殿,孤孤饮着酒。 桌子上的菜凉到连油都沁住了,也不见她吃上一口, 而酒壶里的酒水,却已经见了底。 她晃了晃酒壶,微醺地冲门外唤道: “秋兰,去取酒来!” 秋兰应声入内,见宸妃已是醉意盎然,便劝道: “娘娘您不能再喝了!” 宸妃凤眸一横,满是寒气地瞪着她,“本宫让你去你就去!再敢聒噪,仔细本宫撕烂你的嘴!” 秋兰是宸妃入宫后,由内务府分给她的奴婢, 与从小就伺候在宸妃身旁的迎香相比,她与宸妃自然是算不上亲近的。 可这丫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 这会儿竟双膝砸地跪在了宸妃面前,语带哭腔地劝道: “今天是小皇子的忌日,奴婢知道娘娘您心里苦,可酒醉伤身,万一等下皇上来了,要皇上看见您醉成这样,总也不好......” 永和宫上下从来都没有人敢忤逆宸妃的意思, 就连从前的迎香也不敢在宸妃心情不好的时候规劝她什么。 偏是秋兰多劝了这两句,倒要宸妃对这个丫头有些侧目。 不过她仍旧是满脸的嫌恶神色,作势将酒盏朝着秋兰砸了过去, 虽然很用力,但却故意砸偏些,到底没伤着她。 “你是个什么东西?由得着你来教训本宫?滚出去!” 许是听见内殿闹出了动静, 本在庭院内盯着洒扫的康玉斌赶了进来。 他见这情况,二话不说就挥起拂尘朝秋兰的后背打了下去, “你这贱婢!无端端惹恼了娘娘,瞧杂家今日不打死你!” 他打着,秋兰就哭喊着, 宸妃听着嫌烦,便不豫道:“别打了,把人带下去,别吵着本宫。” 康玉斌踹了秋兰一脚,将人赶出去后,他反倒要人快些拿了酒来,跟个哈巴儿一样躬身奉到了宸妃面前, “娘娘无需理会她,有什么事儿招呼奴才就成。” 一边说,一边替宸妃又斟满了一壶酒, “奴才打探过了,今日宋.....懿嫔册封礼,皇上这会儿去了长乐宫。” 言外之意, 萧景珩今夜是不会来了, 宸妃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喝个尽兴。 她自嘲般冷笑道:“是啊,今儿个是宋昭大喜的日子。懿嫔......她终究是得偿所愿了。” 她满饮一盏酒,呛得连连咳嗽了几声, 呛得眼眶都湿了。 “皇上驾到!” 正此时,正门那儿守着的太监的通传声,犹如一道骤疾的闪电,灌入了宸妃耳中,令她娇躯一颤。 她攥在手中的酒盏摔在地上,残余的酒水洒了满地。 康玉斌立马欣喜道:“娘娘!皇上来了!皇上来看您了!皇上到底还是念着您的!” 宸妃原本愁云惨淡的脸上,这才添了几分喜色, 她有些慌乱地吩咐着,“快!快把酒水拿下去,再去将熏香挪近些。” 边说边抬起袖摆,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本宫身上的酒味重吗?” 康玉斌手脚十分利索地挪来了熏香,又往里头添了一勺香粉,“娘娘放心,这味道熏香可以盖得住。” 说着又把酒壶拿起来,藏在了身后。 宸妃对镜整端了一番,准备出去迎萧景珩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外了。 宸妃立在门口与他对视着, 那俊朗如星辰的眸子,只看一眼便能让人红了眼眶, “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起来吧。”萧景珩搭把手将宸妃搀扶起来,一旁的康玉斌也向萧景珩打了个千儿,正欲从侧门溜走之际,却被萧景珩叫住, “把酒留下。” 康玉斌一愣,只得结巴着应是,重新将酒壶放在了桌案上,又道: “这饭菜都凉了,奴才要人下去热一热。” 等宫人们流水趟的将饭菜都撤走后, 萧景珩与宸妃对坐桌案前, 他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只饮了一半,另一半则洒在了地上。 宸妃为他此举所触动,心底更是揪着疼, “皇上这是......” “朕从未忘记过彧儿。” 彧,是从前萧景珩为他和宸妃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所拟的小字。 宸妃一贯是傲气的,骄纵的, 无论多么伤心,她都不会在外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哪怕是今夜祭奠亡儿的时候,她的心像是被千凿百锤一般疼得几乎窒息,她也不会哭。 唯有在萧景珩面前, 她才是脆弱的,柔软的, 当下只听见了一个‘彧’字,泪水便已然决堤。 她哭得不如宋昭那么美, 甚至因为极度揪心的缘故,扯着衣襟痛苦的模样颇显丑态。 萧景珩坐到了她身旁,揽着她的肩膀,沉声劝慰道: “朕知道你很想念咱们的孩子,朕亦是如此。” 宸妃抬起泪眼凝视着萧景珩,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好像在彼此面前笼上了一层雾霭,要她看不清这个男人的神情,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离萧景珩好像很远, 远到即便她眸中不含泪,也有些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可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不大能想清楚。 只听她哽咽着说: “后宫中的喜事接二连三,臣妾还以为皇上早就不记得了......” “朕从未忘记。” 萧景珩的回答坚定无比,甚至还能听出几分神殇在。 “皇上......” 宸妃将头埋在萧景珩的胸膛上,像个未经世事磨难的小女孩儿一样, 只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才能卸下所有的防备, 放肆痛哭一场。 有了萧景珩的陪伴与宽慰, 丧子之痛带来的苦楚略微被冲淡了些。 宸妃哭过之后,便擦干眼泪,也不想叫萧景珩见着她的狼狈。 后来饭菜热好重新呈了上来, 宸妃便如同往常一样,驾轻就熟地替萧景珩布菜。 萧景珩去旁人宫中用膳,桌上总有三两道菜是不合口味,需要挑剔的。 但在宸妃这儿却不用。 因为这里的每一道菜,都是依着他的口味做的, 他不喜欢的菜式,宸妃从来不许它们出现在永和宫中。 用膳闲话间,宸妃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今日是懿嫔妹妹册封的大喜日子,臣妾还以为皇上会陪在她身边。” 萧景珩道:“朕是去看过她。但朕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念着你会伤心,所以便来了你这儿。” 话术攻心, 这样情深几许的话要宸妃听着,心底遽然暖如三春。 倒全然不听萧景珩提及, 今夜宋昭是如何劝着他,要他来看望宸妃的。 第150章 公然抢人 用完膳后,萧景珩与宸妃携手并肩在庭院内漫步了少顷, 自觉有些乏了,便与宸妃回了寝殿。 于妆镜前,萧景珩亲手替宸妃脱簪, 宸妃柔顺乌黑的青丝扫过他的指腹, 他看着宸妃镜中模样,明亮的眸子里总含着淡淡的忧思在,于是问道: “最近这些日子,朕瞧着你总是不痛快。可是因为后妃接二连三有孕一事,要你触景伤情了?” “臣妾没有......” “朕与婉儿之间,不必藏着掖着。” 闻言,宸妃眸光一滞,心下动然。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从萧景珩口中听见过‘婉儿’这个亲昵的称呼了, 今日再听萧景珩这样叫她,她仿佛一瞬就回到了彼此情浓的那段时间, “臣妾就算心里不痛快,也并非是因为妒忌旁人。臣妾只怪自己,这么久了,也没能再怀上皇上的骨血......” “你与朕都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萧景珩一边替她拆解盘着的发,一边说:“但朕见你总是心情郁郁,也是于心不忍。所以朕决定,到时萧贵人诞育皇嗣之际,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皆让养在你膝下。” 宸妃瞳孔倏然放大,显然是惊诧极了。 她猛地回过头,青丝被萧景珩来不及松开的手指扯痛了,她也浑然不觉。 “养在臣妾膝下?”她眼底流转着不可置信的星芒,不断用力眨着眼,似在确定这一切都不是她的幻觉。 萧景珩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臣妾当然愿意!只是......臣妾还以为皇上会让这孩子,养在皇后娘娘膝下。” 萧贵人和皇后同时有孕,萧贵人这一胎若一举得男,就很有可能是贵子。 如果贵子能养育在她膝下,那贵子养母自然也身份贵重。 到时候,即便皇后拼死生下了嫡子又能如何? 她还是有和皇后分庭抗礼的资本。 再说了,皇后本身就有心疾, 就算她不许云妃再用那见不得光的香粉,在皇后面前日日晃悠加剧其心疾的症状, 这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皇后也很有可能会在生产的时候发生意外, 若皇后死了,那这后位,岂不就是她垂手可得之物? 说实话, 宸妃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后位, 她在乎的,一直都是萧景珩。 而令她魂牵梦萦的,从来也只是一个嫡妻的身份, 一个能光明正大,与萧景珩并肩而立的身份。 倘若是真心喜欢一个男子, 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能甘心与人做妾呢? 面对宸妃方才的疑问,萧景珩回答的很是随意, “皇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且她心疾缠身,两个孩子带在身边难免闹腾,总是休息不好。” 宸妃立马道:“皇上所言甚是。皇后娘娘凤体安康比什么都要紧。如此的话,臣妾也愿意有个孩子可以养在身边作伴。等到时候臣妾和皇上有了咱们自己的孩子,带起来也能更得心应手些。” 萧景珩紧紧盯着宸妃,看着她脸上嫣然的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昔日,他赐了‘宸’字作为她封号时的场景。 那时的宸妃,也是这样笑着。 萧景珩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只淡淡地道:“夜深了,睡吧。” * 翌日,众后妃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皇后听说昨天晚上萧景珩宿在了宸妃宫中,把宋昭在大喜的日子里给晾到了一旁,便宽慰宋昭道: “皇上是不该要你昨日独守空房。但事出有因,相信懿嫔你也能理解皇上的苦衷。” 她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表面上听着是在关心宋昭,实际上则是想要在众人面前将此事说穿,要宋昭脸上挂不住,好让她更痛恨宸妃。 宋昭看穿了她这心思,索性也就陪她演下去。 她装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回话的时候也很是敷衍, “臣妾并未吃心这事儿,皇上是天子,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 听听, 这话里面醋意都快漫了出来, 皇后也便藏着笑意点了点头。 后来大伙儿正说着话呢,门外突然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才见原来是宸妃带着许多奴才,不顾霜若她们的阻拦,径直就闯入了殿内。 后妃来给皇后请安,除了贴身伺候的奴婢之外,别的宫人是不许跟进来的。 而宸妃却带了十来个宫女太监光明正大走进来,连安也不给皇后请,径直就走到了萧贵人面前, 见她轻抚着鬓发,语调慵懒道: “昭纯宫那儿已经收拾好了,你的东西本宫都让人挪去了永和宫。从今日起,你便与本宫同住,就住在永和宫的东偏殿。” 萧贵人被这阵仗吓得人都傻了, “宸妃娘娘这是何意?” 宸妃道:“从现在起至你生产之日,本宫都会护着你,直到你平安诞育皇嗣为止。秋兰,带萧贵人回宫。” 她说罢转身就要走,萧贵人吓得忙冲皇后喊道: “这......皇后娘娘!?” ‘啪’ 皇后怒而拍案,端起中宫的气势来,指着宸妃怒呛道: “宸妃!你这是要做什么?后妃的宫室调度只有本宫才有这个权利,你这般将萧贵人明抢到你宫中去,是个什么意思?” “呵~”宸妃冷嗤一声,轻巧回眸满眼不屑地瞥着皇后, “皇上打算将萧贵人腹中皇嗣来日养育在臣妾膝下,臣妾作为这个孩子的养母,自然要保证皇嗣周全,不叫他被人给害了!” ‘害了’这二字,宸妃落音极重,摆明了就是说给皇后听的。 而皇后听闻宸妃所言,心底也十分震惊。 但她还是压下了困惑,只肃声道:“此事事关重大,总不能凭你一己之言,就让你将萧贵人带回你宫中去?你......” “皇后急什么?”宸妃许是听烦了,也懒得和皇后多说话,打断了她的话后,冷笑着说: “圣旨稍后就会送来,你安心等着就是了。” 说完瞪着站在萧贵人身旁的宫人们,态度愈发恣肆道: “还在这儿杵着不动?带人走!” 第151章 稚子无辜 宸妃带着人就要走, 她这般公然抢人,摆明是要下了皇后的面子。 皇后若连这事儿都由着她,那她中宫的脸面日后还往哪儿搁? 于是她少见的怒声道: “拦下她!没有本宫的懿旨,今日谁也不能带走萧贵人!” 以凤鸾宫掌事大太监闫九德为首,很快就有十来个宫人堵在了门口,挡住宸妃去路。 双方水火不容,逐渐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宋昭从旁瞧着,巴不得他们赶快打起来,最好将屋顶都给掀了才算个热闹。 其他后妃大多也是她这心思, 唯有惠嫔吓得躲到了宋昭身后,怯怯地喊道: “箫姐姐有着身孕,你们小心点别冲撞了她!” 眼见局势愈发不可控,即将一发不可收拾之际, 正巧这时候,江德顺赶来了。 他瞧着正殿门口‘热闹’成这样,也给他吓得愣住了。 皇后瞧见他后,心下不想他去萧景珩耳边念叨什么, 忙复了端和神色,笑着说:“本宫和宸妃要你们出去洒扫,你们堵在门口是做什么?都快退下,乱糟糟的像什么话?” 宸妃当然也不想让萧景珩知道她那股子狂傲劲又故态复萌了,于是也强颜欢笑道: “都没听见皇后娘娘说什么吗?赶紧把道儿让开。” 如此,两拨人才尴尬地散去。 江德顺在御前伺候了这么些年,早就活成了人精,还能看不出这是个什么情况吗? 不过他也不戳破,躬身入内向众后妃请安后,方道: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口谕,许宸妃娘娘为萧贵人腹中皇嗣的养母。” 皇后自然垂落在凤案下的手紧紧攥拳,但脸色却故作轻松,笑意嫣然道: “既是如此,那宸妃你就将萧贵人接回你宫中去住吧,也好有个照应。” 她这做戏的功夫,连宋昭瞧了都得暗道一声厉害。 如此一来,就不是宸妃来此公然抢人,而是她皇后大度。 到时候这事儿传到萧景珩那儿,自然名声也好听。 只是宸妃懒得搭理皇后, 她连面和心不和都不想和皇后演,冲她翻了个白眼后,抚着鬓角轻蔑一笑, “那就带萧贵人回宫吧~” 等江德顺和宸妃都走了之后,皇后的脸色登时就垮了。 任谁都能瞧出她心中的不悦来。 她也没心情再跟众人继续说话,扬手就令人散了。 看完了戏,宋昭回宫后闲来无事,便要小福子取了纸笔来,想着练练字。 小福子从旁伺候着,替宋昭看茶的时候低声道: “娘娘得偿所愿。此番皇后打空了算盘,萧贵人的孩子来日养在宸妃膝下,更让皇后如同惊弓之鸟,一日都安生不得。只要后宫中不是谁一人独大,那就不会有人一门心思盯着娘娘这儿了。” 宋昭静心写着字,随口回道: “我不想让皇后一人独大是一回事,这件事我更多的心思,其实是在萧贵人母子身上。那孩子也只有让宸妃养着,才能保萧贵人母子平安。” 小福子略一思忖,点头应道:“皇上要宸妃为萧贵人子嗣的养母,以宸妃的性子,自然要将萧贵人带回自己身边当个菩萨供起来,生怕她有什么闪失。萧贵人在宸妃宫中住着,谁再想对她动歪心思,怕就难了。” 他感慨于宋昭的谋略,也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瞧见了她对待后宫嫔妃的温情, “萧贵人与娘娘亲近,娘娘也肯费心护着她,算是彼此交心了。” “交心?”宋昭轻飘飘地笑道:“我入宫又不是来交朋友的,我与她交什么心?你忘了她脸上那道疤是怎么来的了?” 她放下笔杆,轻巧活动着手腕,又说:“我只是见不得有人动了孩子的心思罢了。后宫里的女人再怎么斗都无妨,但稚子总是无辜。” 宋昭默了默,垂眸瞧着自己纤细净白的手指,一时心下感触,喟叹道: “自入宫后,我这双手也沾了不少血腥。如此做,只当是替着腹中孩儿积德添福吧。” 说话间,云杉在门外报了一句, “娘娘,舒妃娘娘来看您了。” 闻言,宋昭眸光一闪,倒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故作欣喜道:“快请进来。” 她本是要去门外迎舒妃的, 而舒妃则一进来就牵着她的手免了她行礼,和她同坐暖座之后,便开始对她嘘寒问暖起来。 又是恭喜她封嫔,又是提醒她孕中的禁忌,显得与她很是亲昵。 “本宫瞧着妹妹红光盈面,此回定能为皇上诞育一个小皇子。” 宋昭含羞带臊地摇了摇头,“这才几个月,哪儿能知道男女呢?” 舒妃笑道:“妹妹好福气,定是能一举得男的。” 说着又叹了口气,“哎,只可惜你的月份比皇后和萧贵人的月份要晚一些,不然你若能生下贵子来,来日你也就有了封妃的指望了。” 宋昭道:“我能成为嫔位,已经很是知足,总不敢得一想二。再者说,如今后宫四妃齐全,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与舒妃说话的时候,宋昭余光瞥见了她腰间系着个一个香囊。 那香囊上面绣着麒麟抱日的图案,见舒妃几乎是日日都戴着,以此来祈求平安。 宋昭不动声色提起笔,一边和舒妃说话,一边继续写着她的字。 听舒妃又说:“瞧着皇上现在对宸妃那样子,先是复了封号,又赐了协理六宫大权,昨日又要萧贵人的孩子养在她膝下。本朝还没有贵妃,妹妹聪颖,你觉得宸妃距离晋为贵妃的那日,还会有多远?” 她言至于此,无奈笑笑,“呵呵,她若是成了贵妃,那妃位的位置可不就空出来了?” 这会儿小福子还在身边伺候着, 宋昭将写好的字随手交给他,道:“这佛经抄好了,你帮本宫送去给太后,本宫和舒妃娘娘有些体己话要说。” 小福子捧着字卷躬身退下, 只等与舒妃独处之时,宋昭才忧心忡忡地说:“若要她成了贵妃,岂不是更目中无人,还不知要怎么作践咱们?” 舒妃叹道:“可不是说?但这都要看皇上的主意,咱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默一默,身子略微前倾凑近宋昭些,刻意压低了声音说: “但若萧贵人生下来的是个女儿,又或者她这一胎......她现在人在宸妃宫中住着,她有个什么闪失,宸妃当然脱不了干系。本宫瞧着,到时候宸妃不但做不了贵妃,只怕要连妃位都保不住!” 第152章 孕中遇险 舒妃看似是在和宋昭闲话,但却句句话都是关要。 如今的宋昭已经没了家世,要想再晋封,可谓难于登天。 因此,眼下若能诞育贵子,就成了她唯一的机会。 但她的孩子和皇后与萧贵人的孩子月份足足差了三个月,宋昭是怎么也不可能将孩子生在她们前头的。 舒妃是个聪明人,她也十分通晓人性, 宋昭从前虽然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但是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的软肋, 所以舒妃想着,宋昭即便不为了她自己的前路谋算,为了孩子,她也会容易动错心思。 倘若她今日的话让宋昭听进去了几分, 那么无论宋昭是动手伤了萧贵人,还是胆大包天算计了皇后, 舒妃都可以藏在后头坐山观虎斗,坐享渔人之利。 后来云杉进来给她们添茶,舒妃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她为显示与宋昭亲昵,又与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瞧着宋昭有些倦了,这才道: “那妹妹就好好歇着,本宫先回去了。” 方才云杉在门外送茶的时候,无意间听见了两句舒妃的话, 等舒妃走后,她便道:“娘娘......舒妃娘娘这话里话外挑拨的意味实在也太明显了些。” 宋昭笑,“她是个聪明人,能把话说这么明显,就是要让我听音的。至于我听了她的话之后选择怎么做,那都是我的决定,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杉道:“她句句挑拨,娘娘当然不会听信。可她有句话说的没错。如今后宫妃位四角齐全,即便娘娘来日诞育皇嗣,因着母家受难多少受到牵连,想要再晋位份,只怕会很难。” 宋昭捧起茶盏进了一口新鲜的牛乳,而后从容笑道: “既然妃位四角齐全,那本宫就让它缺出一个角,乖乖的把位置给本宫腾出来。” 于此时,小福子也赶回来了。 云杉一见他就奇怪道:“长乐宫离仙寿宫最近,你去给太后送佛经,怎么去了这样久?” 小福子一脸坏笑,敞开空空如也的袖口在主仆二人面前晃了晃, 继而倏然将手伸到了云杉耳边,吓得云杉不自觉后退两步, “猴精的!你做什么?” “嘿嘿~” 小福子冲云杉摆了摆手,云杉这才看见,他原本什么都没拿的手中,竟凭空多出了一枚香囊来。 小福子是会变戏法的,从前宫中无事的时候,他总会变着戏法来讨宋昭和云杉开心。 云杉见他没个正经,冲他白了一眼,“你怎像个癞瓜子!我......嗯?” 揶揄的话没说两句,云杉就看清了他手中的那个香囊上头麒麟抱日的图案,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舒妃娘娘的香囊吗?怎么在你这儿?” 小福子与宋昭对视一眼,相视而笑后把香囊奉给了宋昭, 宋昭握着香囊掂了掂,“可利落?” 小福子拍拍胸脯,瞧着自信得很,“娘娘是忘了从前奴才给您变戏法的时候,这双手有多快?门外碰见舒妃,只一个照面东西就到手了。她自然没有察觉。” 云杉听着更糊涂了,“哎呀!娘娘和小福子又在跟奴婢打哑谜了!” 宋昭笑,“太后压根就没有要我抄写佛经,你现在明白了?” 云杉想了想,忽而眼中星芒一闪,猛地一拍手道: “所以方才您给小福子的那卷佛经,其实上面是写着,让他将舒妃娘娘的香囊偷过来?” 宋昭莞尔颔首。 至于这个香囊究竟有什么用处? 宋昭自然有她的安排。 * 次日下午的时候,天气格外晴好。 萧景珩那边儿说要叫着宋昭,一同去御花园赏花。 前来传话的人是小印子,宋昭闻言便道:“那劳烦公公稍候片刻,本宫去择身衣裳。” 宋昭晋了嫔位后,出入便可以乘坐轿子。 她宫中的轿子是萧景珩亲赐的,轿厢内壁还贴了椒香, 萧景珩说,他不能光明正大的给宋昭椒房之宠,便以此为替,以示彼此情好。 小福子让抬轿的宫人将轿子落在正殿外候着,然后就拉着小印子去偏殿饮茶去了。 他为人活道,伺候的又是萧景珩心尖儿上的红人,自然也容易和御前的人打成一片。 就比如小印子私下里,就与他十分聊得来。 落座饮茶之际,小印子问他:“下个月我出宫采买,你有什么要捎带的可提前告诉我。” 小福子说:“那可好了。烦请你帮我去采蝶轩买个珠钗,要兰花的。” 小印子打趣道:“怎么?你还没跟云杉姑娘表明心思?” “乱说......”小福子在他肩膀上轻轻捶打了一记,又自嘲般笑着说:“我一个阉人,还奢望什么?她二十五岁是能出宫的,我自盼着她好。尚在宫里的这段日子,我只想着能护那傻丫头周全,别叫她犯错就是了。” 闲聊了没两句,织花就来报: “娘娘已经上轿了,可成行。” 而后小福子与小印子便伴着宋昭的轿子,向朝阳宫赶去。 结果还没走出去几步路,前头抬轿的轿夫却在转角的甬道上脚底打滑, 直接将轿子震落,生生砸在了地上,闷出好大一声响动。 “啊!” 一声痛呼从轿子里传来,所有人霎时就慌了。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小福子询问宋昭的情况,而轿头抬轿的宫人更是吓傻了,跪在地上叩首不止,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这......这甬道上不知道为何好像被洒了油,奴才这才......” 小印子也急了,这才注意到藏在红墙阴翳底下反光的地面, “这这这......好端端的!甬道上怎么会有油?懿嫔娘娘,您没事吧?” “疼......本宫的肚子好疼!” 方才轿子摔得有多重,小印子是亲眼瞧见了的。 那样大的动静,就算是个全活的人被摔这么一下子都得有个好歹,何况宋昭还有着身孕? 此刻听宋昭虚弱的声音隔着轿厢传出来,疼得声音都有些变了, 小印子登时吓得脸色煞白,“这、这可如何是好?” 小福子立马推了他一把,说:“眼下得先将娘娘抬回宫传太医来诊治,你快去告诉皇上一声吧!” “哦,哦!” 小印子慌着应下,一路连滚带爬向着朝阳宫跑去。 而小福子则让宫人重新起轿,高声向轿内喊话道: “娘娘福泽深厚得神明庇佑,绝不会有事!您坚持住!” 第153章 偷龙转凤1 “昭儿!” 宋昭本是静静地躺在榻上, 却在听见门外萧景珩的一声唤后,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她用力捂着小腹,口中不住痛苦沉吟着。 “皇上......” “你觉着怎么样?” 萧景珩快步上前坐在了宋昭的榻沿,紧紧攥着她掌心浮着虚汗的手, 看得出来他十分紧张,连脸上都笼着一层薄薄的青。 “臣妾的肚子好疼......”宋昭虚着声音吐出这一句,继而紧咬牙关,极力隐忍着痛楚。 她鼻腔的哼鸣像是绵密的针,一下下挑刺在萧景珩的心尖儿上, 他攥着宋昭的手紧了又紧,“你别怕,朕陪着你,你不会有事。太医马上就到了,你忍一忍。” 几乎是在话落的同时,就见小印子拉着褚院判,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萧景珩连气都不许褚院判喘匀,就腾出半个身位来,催促着他赶紧为宋昭诊脉。 褚院判半跪在榻前,取出丝帕来垫在宋昭的手腕上,细细替她诊脉。 可很奇怪, 宋昭的脉象,与她所表现出来的痛苦显然是不成正比的。 从脉象上来看,宋昭一切无碍,身子康健得很。 但她却又神色痛苦,一个劲喊着腹痛难忍? 这倒要褚院判犯了难。 他也不好说宋昭这是装的,毕竟人在受惊后处于极度恐惧的情况下,身体也是会产生幻痛的。 于是他先是安抚了宋昭的情绪,道: “娘娘放宽心,微臣诊过,娘娘脉象无碍,皇嗣周全并无损伤。” 闻言,宋昭还没说什么呢, 但她却明显听见身旁有人松了一口气。 她不用抬眸都知道,泄出这口气的人,必定是萧景珩。 又听他问褚院判,“那为何懿嫔还会觉得腹痛难忍?” 褚院判道:“许是方才轿子震落之际要娘娘受惊了,又或是磕碰到了哪儿,总归不是什么大问题。微臣等下给娘娘开一剂安神的汤药,再给娘娘煎了坐胎药服下,便可宽心了。” 闻听此言,宋昭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 她愈发护紧小腹,心有余悸地叹了一声, “无论如何,只要孩子没事就好......” 褚太医躬身退下,去与宫人交代药方事宜, 萧景珩则重新落座宋昭身旁,怒目横扫了一眼小福子,喝道: “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小福子骇得双膝砸地,哆嗦着说:“皇、皇上恕罪......从长乐宫去往朝阳宫本是日日都要路过南行甬道,可今日不知为何甬道上竟会有油渍。抬轿的宫人一时不留意脚下打滑,这才惊了娘娘。” 他说着以额抢地,磕得头都快破了,才哽咽道: “万幸娘娘没事,若娘娘和皇嗣有个什么好歹,奴才纵是死上千次万次也难抵罪过!” 宋昭的轿子为何会震落,萧景珩来前已经听小印子说过一遍。 此刻他眸光如炬,心下揣测, 任谁都能看得出这件事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要故意算计宋昭。 默然须臾后,听他肃声道: “江德顺,你带人去查一查,看看那些油渍是怎么沾到甬道上去的。另外,将今日抬轿的宫人拖下去,一律杖毙!” “皇上。”宋昭拉着萧景珩的小臂,声音娇弱地说:“臣妾到底没伤着,抬轿的宫人也是无心之失。臣妾有着身孕见不得血腥,皇上还是将他们从轻发落吧?” 萧景珩默了少顷,这才转了口风,“既然昭儿替他们求情,那朕便网开一面。各自领二十大板,丢去辛者库服役,日后再不许这些糊涂东西伺候在主子身边儿!” 说完垂眸瞥了一眼还在磕头的小福子,冷漠道: “你起来吧,脑袋磕破了还怎么照顾你家娘娘?” “奴才多谢皇上隆恩,多谢娘娘宽仁。” 小福子抹着眼泪一个骨碌站起身,本想跟着伺候在宋昭身旁,却听宋昭道: “你脑袋磕破流了那么多血,还怎么在我身旁伺候?下去处理干净。” 小福子哽咽应是,这才躬身告退。 他走后,宋昭靠在萧景珩怀中,身子不受控地打着颤, “皇上......今日这事,是不是有人要害臣妾?” 萧景珩并未正面回答她, 而是揽着她的肩膀,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锁骨,温声宽慰道: “你放心。有朕在,没人敢害你。” “臣妾实在心慌的厉害。”宋昭抓着萧景珩的手,十分自然地落在了她的心口上,让萧景珩感受着她胸腔的起伏,顺势也将盈热的泪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方才轿子震落的那一下凶险极了,臣妾脑海中一片空白,生怕皇嗣有损,愧对了皇上待臣妾的好。” “傻丫头,净说胡话。”萧景珩微微颔首,下巴颏抵着宋昭的额顶,语调几近柔情, “比起皇嗣安危,朕心里更担心的是你这个人。” 宋昭很是感动,更往萧景珩怀中靠近了些。 面儿上做着一套,并不影响她心中清醒得很, 方才在听见皇嗣无碍后,萧景珩长舒的那口气她又不是没听见, 所以说,帝王的甜言蜜语,只当做是耳旁风随便听听就好, 谁要是真的信了,那才真是可悲。 * 从寝殿离去后的小福子,只简单处理了一下额头上的伤,便急着往长乐宫东南一隅的庑房赶过去。 推开门,瞧见云杉在床上坐着, 她脱了鞋袜,好像正在查看着脚腕处的红肿。 小福子见状立马背过身去,云杉也羞的面红耳赤,慌乱地将被衾拉开盖在了腿上, “你、你怎么来了?娘娘那儿成事了吗?” “嗯,皇上怜惜得很,这会儿正陪着主儿呢。” 小福子跟颗木头一样,背对着云杉面对着庑房紧闭的门,杵在那儿一动不动,跟在面壁思过似的。 云杉被他呆头呆脑的模样给逗乐了, “噗嗤~你像颗榆木托生的。我盖上被了,你转过来说话吧。” 小福子这才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抓着后脑勺, “你怎么样?我也没料到方才轿子会震的那么厉害,看着我都心惊。你没伤着吧?” 第154章 偷龙转凤2 云杉用力摇头, 却将盖在身上的被衾朝着足下捂得更严实了些, “我、我没事。” 小福子凑近了,她才看见他额头上的伤,又立马关心道: “你这是怎么了?额头怎么破了?” 小福子抬手将血擦去,十分随意地笑道: “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得让皇上相信咱们,别看出破绽来。” 云杉还想追问,但小福子却已经另择了话题。 他敛正容色,有些严肃地说:“你还说你没事?你要是没事,换好了衣裳老早就伺候在娘娘身边儿了。” 他目光落在云杉被被衾遮住的足上,“可是脚崴了?” 关心则乱,他伸手就想去拽被子, 但在攥住被角的一瞬,他的动作却又僵住了。 女子玉足怎可显露在外男面前? 这关乎女儿家一世的清白,所以小福子又局促地将手缩了回来, “我去给你取些药油来,你往脚腕上擦些。若还是疼得厉害,便得叫太医来瞧瞧了。” “这个时候还怎么敢请太医?不怕给娘娘招惹麻烦吗?”云杉红着脸,垂着眸,声音弱弱地说:“再说了,太医是男子,你也是男子,与其要太医为我诊治,没羞没臊的,还不如你替我......” 闻听此话,小福子心尖蓦地一颤。 原来......在云杉的眼中,一直都将他视作男子,而并非阉人? 这样的尊重,在人情寂寥的深宫里,自是极为难得的。 他目光盈切地盯着云杉看,看得女儿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瞧什么呢?是打算等着我变成个跛子,日后去哪儿都得你驮着我心里才痛快吗?” “哈哈哈哈~驮就驮着,你身无二两肉,驮你还不胜抓两只小鸡崽~” 小福子一如往常嘻嘻哈哈着,三两句话就惹得云杉气恼不休, 而他呢? 许是因为笑得太过了,都给自己笑出了泪花来。 * 这天夜里,萧景珩留在长乐宫陪伴了宋昭一整夜,直到第二日上朝时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后来江德顺给萧景珩回了话,说他仔细彻查过,但是查不出那油渍的来历。 这便更让萧景珩起疑。 如果是意外的话,总能找出油渍是来自于哪儿, 像现在这般凭空生出来且不着痕迹,便是摆明了此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后宫的旋斗从未停歇,许多事萧景珩不便出面的时候,都是由太后来在人前立威。 今日后妃去给皇后请安时,太后也去了, 她半点情面也不留,开门见山道: “哀家与你们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后宫中若再有皇嗣生出意外,又或是谁动了谋害皇嗣的脏心思,无论是谁,都别怪哀家和皇帝不留情面!” 太后在坤宁宫的训话,宋昭当然是没有听见的。 她昨日受惊,一夜没睡好觉,总担心着是有人要害她的孩子。 萧景珩见她如此,便许她留在宫中静养几日。 晨起云杉伺候她洗漱时,她瞧见云杉走路一瘸一拐的,便牵着她的手问她, “你昨日是伤着了吧?” 云杉恬笑着摇头,“脚脖子扭了一下,不碍事的。” 小福子从旁偷笑道:“娘娘是不知道,昨日云杉穿着您的衣裳,梳着和您一样的发髻,扮作了您上了轿,又学着您的声音,可与您像极了!真真儿似个正儿八经的小主一样!” 虽说二人都笑着, 但一个磕破了头,一个崴伤了脚,宋昭看在眼里,心中也不是滋味。 她是笑不出来了, 而是目光真挚地看着二人,沉声道: “这事凶险,一旦被发现可就是杀头的死罪。你们跟着我无怨无悔,此番是为难你们了。” 见宋昭和他们客套起来,他们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 小福子忙说:“奴才这条命是娘娘救下的,奴才为娘娘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 云杉亦道:“奴婢自知粗笨,平日里总帮不上娘娘什么忙,这次能做好这件事,奴婢心里开高兴了!” 本是个好事儿,可这傻丫头说着说着却有了哭腔, “奴婢从小和娘娘一起长大,娘娘过得好奴婢是一万个开心!您可不要再和奴婢说这样见外生分的话了......” 宋昭刮了刮云杉的鼻尖儿,笑着哄她,“我若与你们生分,这世上就再没有值得我亲近的人了。我从未当过你们是我的奴仆,在我心里头,早已经把你们当成了我最亲近的人。” 云杉笑着点头,又说:“还有皇上!皇上也是真心对娘娘好的。” 宋昭脸上的笑意僵住,默然不语。 他配吗? 自是不配的。 其实昨日,宋昭压根就没有离开过长乐宫, 那轿子抬走的人,其实是扮作宋昭模样的云杉。 一般情况下后妃出行,轿子都是停在宫门口的。 但是昨天小福子以宋昭有孕为由,故意让轿子停在了寝殿外。 云杉和宋昭身高相仿,体态亦是轻盈纤瘦, 而抬轿的宫人是不能直视主子的额, 所以她穿了宋昭的衣裳,梳了和她一样的发髻,上轿的时候,抬轿的宫人即便用余光瞥见,也不会察觉出端倪来。 至于甬道上那没来由多出来的油渍,当然是出自小福子的手笔。 江德顺肯定查不到了,因为他即使查遍后宫,也不可能查到小福子头上去。 等轿夫踩了油渍滑倒,轿子被震落之后,同行的小印子肯定会慌乱无措, 他虽然听着轿子里的声音不太像宋昭,但人在惊恐的情况下,声音本身就是会发生改变的, 且小福子压根就不会给小印子多想的时间, 出了事,他立马就打发小印子快去将此事告诉萧景珩,然后命人抬着轿子就回了宫。 回宫后,云杉脱下衣裳散了发髻,猫到了庑房里先避着, 而宋昭则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躺在床上装腹痛就成了。 其实这并非是宋昭第一次用苦肉计, 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现在有了身孕,事事皆被掣肘,便再不能和从前一样毫无忌惮了。 后来听小福子沉声进言道: “如今皇上已经起了疑心,想来娘娘从舒妃那儿得来的香囊,应该也是时候派上用场,坐实舒妃的罪证了吧?” “不急。”宋昭清冷而笑,脸上尽是胜券在握的从容自得, “打蛇要打七寸,必得一击致命。否则它若死不了,反而咬上你一口,岂不得不偿失?我此番既然选择出手,就必定不会留给舒妃逃出生天的余地。” 她抬眉瞥一眼窗外,吩咐道: “你们去外头将长乐宫的门闭起来,这几日无论谁来探望,我都不见。” 第155章 宋昭耍猴 后来的几日,后妃们为了表示对宋昭的关怀,大都来长乐宫看望过她。 但宋昭却是一个都不肯见,称病将她们都打发了去。 这些天萧景珩也总会择空过来看她, 瞧她成日里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自然也是心疼。 到了第六天的时候,皇后亲自来了趟长乐宫。 六宫之主纡尊降贵来看望她一个嫔位,宋昭当然不能不识好歹。 所以这一次,宋昭不仅让皇后进来了,还让人将皇后带到了内殿来叙话,以示亲近。 一见面,皇后就一脸关切地问她, “你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身子并无大碍。” “既然如此,又为何日日将自己关在宫中谁都不见?” “臣妾......”宋昭紧张地抿唇,纤长的睫毛立时蒙上了一层水雾,“臣妾心里害怕极了。臣妾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害臣妾,心里惶恐得很,生怕踏出宫门便又生意外。” 她盈盈目光凝望于皇后,真挚道:“如今臣妾唯能相信的,就只有皇后娘娘了。” 皇后看起来很是心疼她,牵起她的手无奈叹了一句,道: “皇上说了这事儿是意外,那这事儿就只能是意外。你多思多虑的,反而对皇嗣无益,明白吗?” “是意外吗?”宋昭有些迟疑,“可是臣妾入宫这么久,还从未听过有宫轿在甬道上震落的事。” 见宋昭多疑,皇后心念一动,便顺着她的怀疑说下去, “你若一味觉得是有人要害你,其实这事儿有可能是谁做下的,你心中没有怀疑吗?如今你有着身孕,又最得皇上宠爱,满宫里有谁是个眼里揉不得沙的醋坛子,那自然就是谁要对你发难了。” 宋昭思忖须臾,蓦地一惊,“是宸妃?” 皇后眸底闪过狡黠的光,很快敛正容色道: “凡事只要做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御前的人各个都是火眼金睛,难道这件事皇上当真查不出来吗?若皇上查出来了,那么你再想想看,六宫之中,又有谁犯了错还能得到皇上这样的庇护?” 皇后分析的有理有据,不着痕迹的就将脏水泼了宸妃满身, 她见宋昭若有所思的模样,又继续道: “本宫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本宫也让人下去查过,确实是宸妃的嫌疑更大些。本宫能知道的事儿,皇上估计也差不离。 只是你别怪皇上,也不要自找没趣去问皇上什么。一来,你到底也没伤着,要皇上如何替你做主?二来,宸妃有着那样的母家傍身,皇上轻易是不愿惩罚她的。你问出来了,反而是叫皇上难堪。” 她三言两语,就给宋昭下了三剂猛药: 其一,可让宋昭怀疑宸妃,更加和宸妃疏远,好依附于她; 其二,让宋昭觉得萧景珩明知道这件事是宸妃所为,却没有任何表示,要寒了宋昭的心; 其三,她分析利弊让宋昭不要去询问萧景珩,那这件事就会成为宋昭心中的一根刺,往后每每和萧景珩独处,宋昭都会念着,心里总不是滋味。 这已经不知道是宋昭第几次见识到皇后的厉害了, 不过纵她再厉害,此刻于宋昭眼中看着, 她也不过是一只光着红腚上蹿下跳的母猴罢了, 滑稽得很。 宋昭心中暗嗤,面上却一脸懵懂纯粹,只含泪点头说她知道了。 皇后笑意端然地安慰她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这件事连太后都出面了,想来宸妃必然懂得收敛,不敢再轻举妄动。相反是你......” 她将手搭在宋昭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你总是闷闷不乐的,皇上可以哄你一两日,但是长久如此,要皇上劳累一日还得看你一脸的郁郁寡欢,只怕皇上早晚会对你失了兴趣。你也不想等你来日诞育皇嗣之后,反而离皇上的恩宠更远了吧?” 宋昭便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宋昭知道,皇后这次来并非是诚心看望她, 她此行有两个目的: 一是挑拨宸妃的是非,二是逼着宋昭别再郁郁寡欢,要她开心起来。 前者可让宋昭日后更加依附于她, 后者可让萧景珩得知宋昭是见了她这个皇后之后才心情舒畅的,更要赞一句皇后治理六宫有方。 可凭皇后想破天也不可能想到, 她自以为机关算尽,实则从她踏入长乐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踩在宋昭为她精心布置的圈套中了。(划重点,明后天的更新会用到。) 耍猴戏看完了,宋昭当然也得给皇后一点甜头。 所以当天晚上,萧景珩再来看望宋昭的时候, 一入正殿,就发现宋昭准备了一大桌子菜,笑意盈盈地候着他。 看出她心情大好,萧景珩好奇道:“昭儿今日是得了怎样的喜事?” 宋昭说:“今日皇后娘娘来看望臣妾,与臣妾说了许多宽心的话,臣妾知道了甬道上的事纯属是意外,所以心里的负担也卸下了。” “哦?”萧景珩笑道:“怎么,皇后的话于你而言,却比朕的话还管用?” “皇上连皇后娘娘的醋也要吃吗?”宋昭嬉笑着,顺势替萧景珩夹了一筷冰煮羊肉,“内务府送来了岭南的羊肉,肉质鲜美,皇上尝尝?” 萧景珩用过后赞不绝口,又说:“这冰煮羊肉原是舒妃的拿手好菜,想不到昭儿也会。” 宋昭莞尔,“臣妾和舒妃娘娘一样心里都惦记着皇上,自然是心意相通的。” 萧景珩昨日与宋昭说过,今夜宸妃邀他一同赏月, 所以用过膳后,萧景珩便要往永和宫去。 宋昭送他出宫路过庭院时,见小福子刚好在叮嘱宫人,拿着艾草在庭院四角焚烧着, “明儿是惊蛰,以艾草香气可祛除蛇虫鼠蚁的霉味,如今娘娘有着身孕,你们可得熏仔细点。” 宋昭侧目窥着萧景珩的神情,自嘲道: “臣妾在孕中都糊涂了日子,竟都忘了明日就是惊蛰了。” 萧景珩不着痕迹道:“他这法子不错,艾草也能助你安胎,是很好。” 话落,萧景珩在宋昭额头浅吻一记,便出门乘着御辇走了。 宋昭在宫门口望着御辇渐行渐远的影,小福子则猫到她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娘娘,您说这般皇上会撂下宸妃,去找舒妃吗?” 第156章 先手为强 今夜晚膳,宋昭是故意做了那道冰煮羊肉, 好让萧景珩在她这里,也能吃到舒妃宫里的味道。 同时,小福子在庭院洒扫时提及明日是惊蛰一事,也是宋昭事先安排好的。 因为在去年惊蛰的前一天,正是太医诊出舒妃已经怀有两月身孕的大喜日子。 宋昭回眸,看着还在庭院四角忙碌的宫人,淡淡地说道: “今日是去年太医院诊出舒妃有孕的日子,皇上待后宫人人都深情得很,尤其是关于皇嗣的事儿,那更是马虎不得。当日本宫封嫔时,他就能撇下本宫去陪宸妃过他们亡儿的忌日。想来深情如他,今日大抵也会撇下宸妃去看望舒妃吧?” 她唇角勾起戏谑的笑,徐徐摇头道: “呵,谁知道呢?” 第二日宋昭恢复了给皇后的请安,早早就去了坤宁宫。 宸妃如今得了协理六宫的大权,她也是日日都来。 不过她可不是来给皇后请安的,而是来要别的嫔妃听她训话,以此来彰显她的尊贵地位。 但是今天,宸妃瞧着心情似乎不大好, 她坐在此首位上,平等的给每一位嫔妃都送去了一记白眼, 在瞧见春光满面的舒妃后,她的白眼更是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她本想腌臜舒妃两句, 但皇后却抢在她前头说: “本宫听闻昨日皇上是翻了舒妃的牌子?” 舒妃含笑应是,皇后亦笑道:“好啊,皇上有些日子都没翻过牌子了,一翻就许了你,说明皇上心中还是记挂着你的。你也是,平日里也别总是在自己宫中待着,也该多去御前陪伴在皇上左右才是。” 她端和地看着宫中这些老面孔,又道:“你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应该伺候皇上更贴心才是。” 舒妃说:“皇上与臣妾也是如此说,从前臣妾因为小产一事兀自神殇了许久,倒也拂了皇上的关怀。昨日皇上与臣妾说的话,臣妾自当珍之重之,好好记着。” “哎呦,你当真是该好好儿记着。” 宸妃蔑笑着,用她那贯是阴阳怪气的戏谑口吻,调侃道, “你一年半载的就侍寝那么一次,当然要记得牢些。最好是让内务府给你做块金匾,把日子刻在上头,要你日日在宫里供起来才好。” 舒妃脸色霎时垮了下来,但她也没和宸妃争论什么, 她可太了解宸妃的性子了, 她若分辩一句,宸妃定然还有八句十句揶揄的话等着她。 如此还不如充耳不闻做个哑巴,只将宸妃晾着就是了。 见殿内气氛有些尴尬,皇后又看向在自己座上吃个没完的惠嫔, “惠嫔,你前几日生辰过后就满了十四。本宫要敬事房将你的绿头牌挂了上去。礼仪嬷嬷这两日就会去教你侍寝的规矩,你可得好好儿学着。” 惠嫔将口中的糕点囫囵吞下去,噎得她咳嗽了两声,忙喝水压下去后,才咂咂嘴道: “好啊!那我是不是马上也可以和皇后娘娘还有宋姐姐一样,能怀上皇嗣了?” 众人一时哑口, 宸妃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你年纪轻轻的,怎地一点也不知羞?这样的话你也好宣之于口?” 惠嫔见大伙儿都憋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 只得低下头去,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地嘟囔一句, “我就是想爹娘了嘛......” 今儿个请安,宸妃可谓是吃了一肚子的窝火。 和萧贵人一同回宫的路上,她愤懑道: “皇后自个儿有孕不能侍寝,就上赶着要送着舒妃和惠嫔往上扑吗?” 萧贵人畏畏缩缩跟在她身后,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听宸妃继续道:“惠嫔那个小狐媚子,装的一脸纯情无辜,嘴里面净说些不要脸的话,本宫瞧她才是最骚情的那个!还有舒妃!皇上昨日明明已经答应了,要来和本宫赏月观星,临了却又召了舒妃去?” 她越说越气,耳根子都覆上了一层桃红色, “她足六挂七的月份小产,肚子上都是沟沟壑壑的纹路,瞧着就叫人恶心!皇上好端端的哪里会搭理她?肯定是贱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皇上骗了去!” 就这样听了宸妃一路的念道,萧贵人愣是一句话都不敢搭,生怕祸从口出不知道要得罪了谁。 等熬回宫,才跨进宫门,她就对宸妃说: “宸妃娘娘,嫔妾有些乏了,想先回偏殿去歇着......” 宸妃犀利的眸光自上而下扫视了她一番,满面嫌恶地说: “你这是又要去沐浴?你可少用些水吧。没得要水司的宫人一日八躺的往永和宫送水,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这儿养了个什么东海巨鲲!” 萧贵人被她臊得面红耳赤,低声应一句知道了,就匆匆回了房。 宸妃回到正殿后,抱着琵琶坐在凤纹椅上, 本想弹奏一曲静静心声,可却是越弹心情越烦躁, 索性负气将琵琶丢到一旁,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秋兰进来查看,将琵琶捡起来放到一旁,又替宸妃斟了一盏茶, “娘娘您消消气。” 宸妃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思喝茶? 她将茶盏推到一旁,水渍溅了满桌, “舒妃这个贱人!在温泉山庄的时候她摆了本宫一道的事儿本宫还没跟她清算,她竟还敢和本宫争?本宫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想了想,吩咐秋兰道:“你去把懿嫔给本宫叫过来,本宫有话要跟她说!” * 宋昭来得很快, 两人一见面,宸妃先是关心了她一句,“你身子好全了?” 宋昭应道:“本就没什么大碍,多谢娘娘关心。” 宸妃又问:“那么你觉得甬道上那事儿,是谁要害你?” “这件事皇上不是说是意外吗?” “意外?呵。”宸妃冷笑,“宋昭,你能不能长点脑子?本宫打听过了,那日舒妃前脚去看望了你,后脚你就出事了。你竟还单纯的以为,这事儿是意外?” “娘娘的意思,是舒妃娘娘要害我?”宋昭一脸的不解,“可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我?” 宸妃不耐烦道:“她这是头一次害你?你忘了之前在温泉山庄的时候,她是怎么给花骨朵里面塞进去离魂散,想要将你害死,再嫁祸给本宫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有皇上的宠爱,现在又有了皇嗣,她嫉妒你所以要害你,这事儿很难想明白?” 闻言,宋昭满面骇然,下意识护着小腹,怯懦地问: “那、那怎么办?要不将此事告诉皇上吧?” “蠢货!”宸妃斥她一句,又无奈地摇着头,“无凭无据你去和皇上说什么?不过你放心,你既然依附于本宫,那本宫就定会护你周全。既然舒妃已经动了要害你的心思,有其一就会有其二。” 她起身凑到宋昭耳畔,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你要自保,就得先收起你的愚笨懦弱,懂得先下手为强!” 第157章 孕期落水 春日水暖,御湖里的锦鲤也开始活泛起来。 舒妃性子沉静,生性不喜热闹。 别的嫔妃闲暇时间都是搭伴看看戏、听听曲什么的,她却觉得吵闹从不扎堆, 闲来无事,就喜欢去御湖边儿上的游方回廊那儿坐坐, 吹吹风喂喂鱼,倒是惬意自在。 这日午睡起来,赶着是个晴好的天儿,舒妃正说去凉亭坐坐, 却在临近转角时,听见了凉亭处传来宋昭和萧贵人攀谈的声音。 宋昭轻抚着萧贵人隆起的小腹,笑意嫣然道:“姐姐都足六月了,瞧着肚子尖尖的,定是个小皇子呢~” 可萧贵人脸上浮起的笑意,却看着有些牵强, “公主也好,皇子也罢,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孩子一生下来,就得养在宸妃膝下,总会与我疏远。其实我私心里倒盼着能生下个公主,这样的话宸妃或许还能许我们母女常见面,可若诞下皇子,且还是个贵子......” 她垂眸抚着小腹,眼底满是不舍,“只怕我们母子,此生便注定要情薄了。” 她这话说的伤心,宋昭忙宽慰她, “姐姐也不必杞人忧天。换个想法,宸妃娘娘日子富贵,这孩子养在她膝下,必得善待。退一步讲,若到时宸妃娘娘当真阻着你去看孩子,我也可私下里与皇上说说情,要皇上替你做主。” 萧贵人闻言很是感动, 她紧紧攥着宋昭的手,语带哽咽道:“那就多谢懿嫔娘娘了......咳咳......” 她咳嗽了两声,继而便开始剧烈地干呕起来。 宋昭立马将温水递到她手边,又轻轻替她扫着后背, “姐姐喝点水润一润。怎么这段日子害喜反倒还更厉害了吗?” 萧贵人进了口牛乳,抽出绢帕来轻点唇角,“日日都这样,早就习惯了。” 宋昭道:“姐姐若是不舒服,就先回宫歇着吧?” 萧贵人摆摆手,“在宫里面不走动,胸口闷闷的更是不舒坦,还不如在这儿坐着吹吹风,倒好很多。” 宋昭又说:“凡事还是要小心谨慎点好。宫里面虽然不自在,但总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我记得舒妃娘娘和宸妃娘娘的孩子,都是在怀胎六月的时候发生意外的,姐姐可得小心着点。” “嘁?我怕什么?”萧贵人轻嗤着,满脸的不以为然,“宸妃的孩子没了,那是她自己走路不长眼。至于舒妃......她那个孩子没了,更是自己作死!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脑筋,旁人送来的吃食也敢随便下肚?如此蠢笨之人,就活该她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这样激烈的言辞从萧贵人口中说出来,着实令宋昭大惊失色。 她忙压低了声音劝道:“姐姐妄言了。皇嗣的事儿咱们议论不得。” “你未免也太谨慎了些,有什么好怕的?” 萧贵人冷笑道:“宸妃得宠,我尚且还忌惮她几分。至于舒妃......你以为皇上前两天翻了她的牌子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惊蛰前一日,是她去年得喜的日子吗? 自她小产后,皇上一共就翻过两次她的牌子,每次还都是沾了皇嗣的光。” 宋昭慌乱地摇头,“姐姐别说了。舒妃娘娘到底是妃位,姐姐......” “妃位又如何?妃位无宠,还不如我这个有孕在身的贵人。要是我生下贵子,来日母凭子贵,她见着我都得绕道走!” ——“萧贵人好大的志气。” 于转角处,一声沉肃的女声传来。 二人循声望去,见竟是舒妃阴沉着面色走了出来。 “本宫倒要看看,你打算让本宫见了你,绕着哪条道走?” 她步步逼近萧贵人,吓得她立马屈膝下去福礼, “舒、舒妃娘娘恕罪!嫔妾一时口不择言,并非有心冒犯娘娘,还请娘娘原谅嫔妾!” 舒妃立在萧贵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睇着她, “你一个小小贵人,也敢在背地里议论本宫?你是怀了个孩子,不是替皇上打下了江山!你得意什么?” 萧贵人结巴道:“嫔妾知错了,娘娘就饶了嫔妾这一次吧。” 宋昭也替她求情,“娘娘,萧贵人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口不择言,还请您宽宏,别与她计较。” “哼。”舒妃冷嗤一声,压着怒气道:“本宫一个无宠之人,哪里能怪罪你这个即将诞育贵子的功臣?” 说罢,她轻轻拉住萧贵人的手腕,“走,去与本宫见皇上,把你方才说的话在皇上面前再说一遍!” 舒妃本是很沉稳的一个人, 若非萧贵人方才议论了她枉死的孩子,她也不会这般恼羞成怒。 人一旦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那么即便再精明的人,也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不!我不要去!” 萧贵人惊叫着甩开了舒妃的手, 挣脱后,却脚下一个踉跄,小腿肚撞在了低矮的石栏上打了个绊子, 一时重心失衡向后跌去,径直砸入御湖中,激起层层水花。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在场众人都傻了眼。 萧贵人跌落的地方湖水并不深,她站起水才将将没过胸口, 可她胡乱扑腾着,反倒要她浮浮沉沉,连声救命都喊不全。 舒妃怔忡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才推搡着清月说: “你还愣着?赶紧下去救她呀!” 清月不通水性,她也没那个胆子直接跳下去。 慌乱之际,倒是宋昭最先稳下心神来, 她趴在地上,用力伸手,勉强可以抓住萧贵人衣衫的一袂, 又冲小福子喊道:“快救人!” 小福子二话不说就跃入了御湖中,双手从萧贵人的腋下绕到身前,紧紧将她扣住扶稳。 见人得救了,舒妃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 却此时,又听一道恣肆的女声于她身后响起, “你做什么?” 舒妃惊悸回眸, 见宸妃正气势腾腾朝她踱步而来, 走到她面前后,不由她分说,便先抬手重重赏了她一记耳光, “大胆舒妃!萧贵人怀着皇嗣,你怎敢将她推下御湖?秋兰,你即刻去将此事禀报给皇上皇后!” 第158章 彻查舒妃 二人争执之际,小福子已经将萧贵人给捞了上来。 她浑身湿透,人也被吓傻了,立在风口瑟瑟发抖。 宋昭将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姐姐没事吧?” 萧贵人眸光呆滞,却是一个字都没回她。 宸妃便道:“先把人带回永和宫,叫太医过来瞧瞧看有无闪失。” 宋昭与小福子带着萧贵人先回了永和宫, 而舒妃则极力为自己剖白道:“这事与本宫无关!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宸妃凤眸一飞,眸光犀利地瞪着她,“本宫看得清清楚楚,岂容你在这儿狡辩?康玉斌,将她押回永和宫,等候皇上发落!” “奴才领命!” 康玉斌撸起袖管,上前就要和舒妃动手, 舒妃向后退了两步,指着他怒喝道: “你敢!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妃嫔,四妃位列其二!没有皇上的口谕、皇后的懿旨,谁敢动本宫!?” 康玉斌被她的气势骇住,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宸妃却轻蔑一笑,压根就不把舒妃放在眼里, “本宫上承天命协理六宫,且还是皇上亲封的四妃之首!本宫说要拿你,今日就要拿你!动手!” 如此,在宸妃的强压之下, 舒妃拗不过身强体健的康玉斌,只得被迫被押回了永和宫。 秋兰去御前递了话, 事关皇嗣安危,萧景珩皇后来得很快。 他们来时,太医正在内殿为萧贵人诊治着, 宸妃迎上前去先道:“皇上别急,太医正在替萧贵人诊治。方才臣妾进去问过了,萧贵人腹中皇嗣并无大碍。” 萧景珩紧蹙的眉头这才稍有舒展,皇后也长舒一口气念了声佛道:“好在皇嗣无碍。” 说话间,她瞥见角落处康玉斌竟押着舒妃,便斥道: “放肆!康玉斌!你一个奴才怎敢押着主子?” 康玉斌这才惶恐地放开了舒妃。 舒妃挣脱后,忙不迭跑到萧景珩面前,面色凄怆道: “皇上!臣妾没有推萧贵人,这一切都是宸妃冤枉臣妾,还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萧景珩凝眸于她,眸光掩着一层薄薄的阴翳, 没等他说话,宸妃就抢在前头道: “本宫冤枉你?本宫这双眼瞧的真真儿的,如何能冤枉了你?” 她俩一人一句有来有回,听得人聒噪, 皇后便呵斥了一声:“你们这般争执,是要皇上听谁说?” 待她们消停了,才看向宸妃,“宸妃,你先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负责照顾萧贵人,好端端的她怎就落水了呢?” 宸妃道:“今日懿嫔来臣妾宫中探望萧贵人,萧贵人说她闷得慌想出去透透气。臣妾当时正在给皇上缝制枕面,便让懿嫔和萧贵人去永和宫附近的凉亭坐坐,等下再去找她们。 等臣妾去的时候,就看见舒妃和萧贵人不知道因何事起了争执,舒妃发了性子,竟将萧贵人直接推进了御湖里去!” “争执?”萧景珩肃声发问,“争执什么?” 舒妃回道:“臣妾听见萧贵人在背后议论臣妾,还说臣妾小产一事是自作孽。臣妾气不过便与她分辨两句,本想拉着她来见皇上,可她却甩开了臣妾的手。结果自己脚下没站稳,这才从凉亭跌下去!这一切纯属意外,臣妾明知她有着身孕,又怎么会推她?” 舒妃和宸妃各执一词,萧景珩当然是谁的话都不会尽信, 听宸妃说,宋昭全程都陪在萧贵人身边,于是他便问宋昭, “你一直都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昭心有余悸道:“是起过争执,也有过拉扯,但是究竟是萧贵人不小心,还是舒妃娘娘她......臣妾那时心里慌得很并未看清,也不好浑说。” 正巧这个时候,太医出来回话说萧贵人醒了。 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去了偏殿看望她。 萧贵人躺在榻上,头发丝还湿漉漉地黏在煞白的脸颊上, 萧景珩立在榻前,关怀问道:“你觉得如何?” 萧贵人忙拉着萧景珩的衣袖,哭着说:“皇上,您要替嫔妾做主!” 皇后道:“你先别哭了,有什么委屈就说。皇上和本宫都在这儿。” “是舒妃!”萧贵人倏然指向舒妃,带着哭腔吼道:“是她推了嫔妾!” “你信口雌黄!”舒妃眼神惊恐交织,拔高声调矢口否认道:“本宫何曾推过你?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 可这会儿任凭舒妃再怎么解释,也显得苍白。 这事儿宸妃看见了,萧贵人也说是她动的手,宋昭虽然没有看清,但也证明了两者确实有过拉扯。 唯一还能佐证的,就只有小福子和清月两个。 小福子说他站得远,那会儿岔神了在逗御湖里的锦鲤玩儿,并没有看见。 而清月却言之凿凿道:“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可以作证,我家娘娘确实没有推搡萧贵人,是她自己站不稳才会跌下去的。” “呵?”宸妃冷笑道:“你是舒妃的家生婢女,自当是向着舒妃的。你既想要为你主子证明清白,就该让慎刑司的人出面询问你,才能从你口中听见实话。” 舒妃护着清月,不依道:“那慎刑司是个什么地方?进去的人不被扒层皮能轻易出来?本宫没有做过的事,何须要以折损一个婢子姓名来自证清白?” 宸妃并不理他,只看向萧景珩道:“这事儿还得皇上做主。只是可怜了萧妹妹了,这大月份的身孕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 萧景珩默然不语,不应也不拒。 可皇后却从他阴沉的面色上,已经揣测出了他心中所想。 于是她便对清月说:“为了证明你主子的清白,此番也只能委屈你了。闫九德,将人带去慎刑司,务必把这件事问清楚了。” 慎刑司里头的刑官,各个都是有绝活在身上的。 凭你多忠心,只要进去被上了刑,就什么都得吐出来。 清月是舒妃的心腹,明里暗里帮舒妃做了不少事。 她这一进去,那从她口中交代出来的东西,可就不知道能有多精彩了。 宋昭打眼瞧着舒妃魂都没了,眼神空洞腿脚发麻,倚着墙根就瘫坐在了地上。 于此时,她忽而痛呼了一声, “嘶......” 萧景珩立马看向她,“怎么了?” “没事......”宋昭活动着手腕,低声道:“许是方才拉箫姐姐的时候,手腕被扭到了。” “你也是,明知道自己有着身孕,还要扑出去救人。”萧景珩冲太医一抬眼,“过来给懿嫔瞧瞧。” 刘太医按照流程,先是查看了宋昭的外伤,后又开始替她诊脉。 却才搭上脉象没多久, 就见他神色忽而大变,慌张无措地结巴道: “这......回皇上,懿嫔娘娘手腕处的扭伤并无大碍, 只是......只是娘娘体内似乎有用过麝香的迹象!” 第159章 双杀之计1 闻听太医此言,宋昭眼里满是惊恐与慌乱, 她有些腿软,得小福子搀扶才勉强坐在了椅子上, “麝香一物伤损胎气,我从不曾用过!” 说着又十分焦急地向刘太医询问皇嗣情况, “那本宫腹中皇嗣可有损伤?” 刘太医道:“万幸发现得早,微臣开两剂药给娘娘服下,将此物从体内拔除便可无碍。从娘娘脉象上来看,麝香之气乃为外着,并非内附。说明这麝香并不存在于娘娘的日常饮食之中,应该是从您平日接触到的东西上面沾染己身。” 萧景珩神情凝肃,沉声发问:“日常接触?所指为何?” “应该是涂抹或是闻嗅。看情况娘娘接触此物应该有十来日,不过那剂量轻轻缓缓的,不算猛药,所以娘娘并未察觉身体不适。可太医每个月来为娘娘请一次平安脉,若今日此事不被察觉,真等到一个月后,只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刘太医说这话的时候叹了好几声气,想来此事也的确凶险。 对于他的分析,宋昭忙摇头否认, “不可能。本宫自有孕之后,就已经不再用水粉香料。若说是闻见了什么味道......本宫前段日子都在自己宫里少外出走动,也就前两日才恢复了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期间也并未闻见什么特殊的气味。” 提及味道,倒让萧景珩想起了一件事。 前几天他去宋昭宫里的时候,正碰见小福子在宫中四处焚烧艾叶。 萧景珩也是后来才知道,熏艾的主意其实是皇后先提出来的, 熏艾可安胎,刚好赶着那几日是惊蛰,蛇虫鼠蚁甚多,也可驱散邪祟。 所以皇后自己宫中熏着,也叫萧贵人与宋昭一起。 艾叶焚烧气味颇重,若宋昭宫中当真有麝香一味,也有可能被艾叶的味道给盖住。 于是他沉声道:“你不是没闻见,你是闻不出。” 说着,他看向病榻上的萧贵人,叮嘱她好生将养身子, 随即牵起宋昭的手,道:“走,朕随你去你宫中瞧瞧。” 宸妃忙说:“皇上......那舒妃这事儿当如何惩治?” 萧景珩思忖须臾,随口说:“萧贵人落水的事还未查清楚,等慎刑司问过请月后,此事再做定夺。” 言外之意,他现在只关心是谁要谋害宋昭,并没有心思去管别的事。 后来,萧景珩与宋昭回了长乐宫,皇后叫宸妃和舒妃也一同跟去。 回宫后,众人落座正殿,御前的人则受旨开始搜宫。 其中着重搜查之地,便是宋昭的寝殿。 过了大约一刻钟后,江德顺带人出来回话, “回皇上,奴才在懿嫔娘娘塌下贴着床板的地方,搜出了一个香囊,闻起来香味甚异。” 刘太医接过香囊细查细验,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回皇上,这香囊里面装着的是麝香仁,此物香味极其浓郁,主活血散淤,闻久了对胎儿损伤极重!这味道冲鼻子,娘娘本该早就有所察觉,或许是近日宫中熏艾的缘故,才将这味道给盖住了。” 萧景珩阴沉着面色,将香囊从刘太医手中拿过来, 他垂眸的一瞬,便看见了香囊上纹绣着的麒麟抱日的绣样, 他双眸瞪得浑圆,脖间青筋蔓起,勃然大怒道: “放肆!” 一声斥责过后,香囊也被他摔在了舒妃的脸上。 舒妃被砸懵了,缓过神来捡起香囊查看后,整个人更如同被灌了铅似的,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怎么会......” 皇后不解地质问道:“这麒麟抱日绣样的香囊你日日都戴着,好端端的,它怎么会跑到懿嫔的床底下去?” 宋昭亦是满腹委屈,哽咽喃喃着:“舒妃娘娘......臣妾一向都很尊敬您,您为何要......” “此事与本宫无关!你休要胡乱攀扯!”舒妃厉声喝止了宋昭的委屈,而后举起香囊情绪激动地对萧景珩说: “这香囊早些日子臣妾不慎遗失,发现当日就已经在宫中留下记案,并报给内务府,让绣坊重新做一个给臣妾送过来。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去查!” “呵?”宸妃讪笑一记,语带不屑地说:“你大可以先将此物放在懿嫔宫中,再贼喊做贼去内务府报备。如此一来,事发后你也能撇清自己的嫌疑。” “本宫与懿嫔无冤无仇,本宫为何要害她?再者说,即便这事儿是本宫做的,本宫大可以用素布裹着脏东西放在她床底下,何必要用自己贴身之物?反倒招惹嫌疑!” 短暂的慌乱过后,舒妃条例十分清晰的为自己辩解着。 她跪在萧景珩面前,泪盈于睫, “皇上,今日这种种事由皆是冲着臣妾而来,您难道就不觉得太过蹊跷了吗?” 萧景珩并未接她的话, 他鹰一般锐利的眸光快速扫过殿内诸人, 宋昭黯然垂泪,皇后从旁宽慰,宸妃则衔着冷笑等着看舒妃的笑话, 他暗自思忖着这事: 舒妃即便要害人,也不会做的这么显眼。这般证据确凿,反倒像是有人在栽赃嫁祸。 他犹疑的目光终是落在了皇后身上, 刘太医说宋昭体内的麝香应该是断断续续十来日积累下来的, 而十来日前,正是轿子在甬道上伤了宋昭,要她前怕狼后怕虎不敢出宫的时候。 那段日子,唯有皇后一人来看望的时候,宋昭见过她。 而宫中焚烧艾叶一事,也是皇后先牵的头。 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在一起,这一盘害人的棋局隐约具象化在萧景珩的脑海中。 难不成...... 是皇后拿走了舒妃的香囊,而后往里面添进去了伤胎的麝香仁, 又趁着看望宋昭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将香囊放到了宋昭的床底下, 在这之后,为怕宋昭发觉,所以要六宫都焚烧艾叶,更刻意让有孕的嫔妃宫中多焚烧些, 看似是为了孕者安胎, 实则是为了掩盖麝香的气味? 想到这儿,萧景珩心中对皇后的怀疑愈发重, 他面色沉肃,语气冷漠到了极点,吩咐道: “江德顺,让人将舒妃带下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她离开钟粹宫半步。再去内务府查一查,看舒妃可曾报失过这个香囊。” 第160章 双杀之计2 舒妃固然满嘴喊冤, 但谁又会听呢? 即便萧景珩知道麝香一事或许与她无关, 但此事攀扯上了皇后,这个冤,她就必须得认下。 萧景珩执手宋昭,温声宽慰道: “此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谁要是动了害咱们孩子的心思,朕定严惩不贷,以彻底肃清后宫的不正之风!” 他说这话的时候,宸妃从旁听着,眼神里流露出掩不住的失落与伤感。 反观皇后,她也是自责道: “近日后宫接连闹出这么多事,且还都是冲着皇嗣去的,实在是臣妾失职无能......” “皇后娘娘怎么会无能呢?”宸妃眼底失落一扫而空,转而满是不羁地嘲弄着: “要臣妾说,您当有大能耐才是。您和懿嫔与萧贵人一同有孕,她二人都经历了几番险事了,偏您的龙胎还被您护得好好儿的。这要是还算无能,那臣妾可真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宸妃的话暗讽意味十分明显,皇后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宸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皇后你......” “宸妃。”萧景珩唤了一声,截断了宸妃的恣肆,“不得对皇后无礼。” 宸妃虽是气不过,但萧景珩开口了,她也不好再腌臜皇后。 后来又听萧景珩对皇后说: “皇后这一胎马上也快七个月了,孕后期行动多有不便,是最不宜操劳的时候。这几日你且好生歇着,自你生产之前,也别叫后妃去叨扰你了。 日后六宫请安,暂且让她们去宸妃宫中。宫里的琐事也全权交由宸妃帮你打理着。你只管安心养胎。” 这话听起来像是萧景珩对皇后的关心, 可实际上,却是彻彻底底的将皇后给架空了。 这会儿皇后还没有想到是萧景珩对她起了疑心, 还以为是她主理六宫失职,招惹了萧景珩的不满。 皇后自然是不愿意的, 她这个六宫之主还好端端活着呢,哪里轮得着宸妃去受后妃礼拜? 于是她立马说:“皇上,臣妾觉得......” “臣妾遵旨。”宸妃抢在她话前头,直接应下了萧景珩的旨意,而后又笑着对皇后说: “皇后娘娘是得好好儿歇着,皇上也是关心您为您考虑才会如此。您这一胎可是皇上的嫡子,是万万不能有所闪失的。” 事已至此,皇后要再多说,便是不识抬举了。 此刻的她恰如哑巴吃黄连,有苦也只能咽下去,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句,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 * 今日的闹剧就此休止, 后来的几日,皇后宫里算是彻底冷清了下来, 萧景珩吩咐她好生养胎,不要随意走动,也不让后妃去叨扰她, 这和变相将她禁足了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顾着她中宫的颜面,没有将这话说到明面上罢了。 过了两日,宋昭去给宸妃请安完后,到偏殿去看望了萧贵人。 她落水后感染了风寒,今日见她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宋昭便坐在她床边,执手她问: “姐姐身子可好全了?” 萧贵人怅然颔首,缓一缓,又十分无奈道:“不瞒你说,我心里实在怕得很。宸妃用我腹中孩儿作要挟,说我若是不听她的,她日后就永远都不让我见我的孩子。我又能怎么办呢?” 她懊丧地捶打着床板,忍着哭腔说:“这次她叫我冤枉舒妃,下次呢?她下次会不会还以孩子为要挟,要我去冤枉云妃、颖妃、甚至是......皇后?” 萧贵人落水一事,其实从最开始就是宸妃的安排。 她故意让宋昭和萧贵人在凉亭那儿说话,掐着舒妃过来的时间,让萧贵人大放厥词。 宸妃自己没过孩子,她当然知道什么话能触及到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的脆弱神经,让她冲动起来。 舒妃一旦冲动起来,那么她只要和萧贵人发生了任何肢体接触, 都不用舒妃推,萧贵人自己就会跳到御湖里去,以此嫁祸给舒妃。 宸妃的原话说的是,“反正你日日都在宫里沐浴,凉亭那儿水也浅,你就当是在御湖里洗了个凉快澡罢了。” 而萧贵人寄人篱下,屈于宸妃淫威之下,只能是宸妃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宋昭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萧贵人,只能道:“姐姐安心养胎,别的事不要多想。” 萧贵人苦笑道:“安心?你叫我怎么能安心?” 她能不能安心,宋昭不知道, 但是经此一事,宋昭才算是能彻底能安心生产了。 因为后宫中有可能谋害她腹中皇嗣的人,现在都已经被困住了。 这一双杀之局,其实自打从甬道轿子出事起,宋昭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甬道轿子震落,让萧景珩怀疑后宫有人要对孩子动手,这是第一步; 其后宋昭心悸忧思草木皆兵,躲在宫中谁也不肯见,唯让皇后一人进入了她的寝殿,这是第二步; 以攻心之术,让萧景珩撂下宸妃去看望舒妃,引至宸妃妒恨舒妃与宋昭再度联手,这是第三步; 等舒妃被萧贵人的事儿缠身后,宋昭便顺势要太医也为她诊治,引出她用过麝香,从而让萧景珩发现藏在她宫中的麝香香囊,这是第四步; 至于这最后一步,也是此局最关键的一步, 就是利用萧景珩的多疑,让他觉得整件事其实都是皇后的算计,且还要嫁祸给舒妃! 这一双杀之局,宋昭赢得干净漂亮, 舒妃有没有推萧贵人下水,宋昭说她没看见, 至于她宫里的香囊,又是萧景珩自己搜查出来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此一来,即便皇后和舒妃日后能有翻身之日,她们也不会怀疑宋昭什么, 最多不过是互相猜忌,继续狗咬狗罢了。 皇后位主中宫,且母家势力不容小觑,如今更怀有身孕, 因此这一局多半只能暂时困住她,并不能将她扳倒。 而舒妃呢? 舒妃此番还有无翻身的可能? 宋昭也很想知道, 舒妃身边伺候的清月到底能有多忠心? 她能不能在受过慎刑司流水的刑罚后,还咬紧牙关,一件舒妃做过的恶事也不交代? 而在这天夜里,宋昭的这个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小福子漏夜与她相报: “回娘娘!清月被慎刑司折磨的剩下了半条命,受不住刑,全都招了!” (ps:都别急!怎么昨天更新完又有小可爱冒出来说萧贵人蠢,我写的不合逻辑什么的......不是都说了这本文的局都很深,不会是那种流于表面的智障宫斗手段。 所以小可爱们下次看到觉得古怪的地方先别急着下定论,后面都会有合理安排的~笔芯,周末快乐哈~) 第161章 打入冷宫1 殿内烛火昏黄,衬得宋昭艳美的容颜忽明忽暗。 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打听过,她都招了什么?” 小福子一一道来,“她招认了舒妃曾给皇上下过催情的香药,以此争宠; 谋害过从前的宜嫔,将人从假山上推下去伪装成意外; 还有......和娘娘之前的揣测一样,舒妃那一胎原本就保不住,当日那个装有藿紫草的香囊,也是她放在娘娘宫中为了嫁祸娘娘的; 再就是去岁冬日,梅苑的那场蛇祸,也是舒妃精心布置,意图谋害宸妃。还有许多......” “我知道了。”宋昭扬手示意小福子不必再继续说下去,“这里面无论是哪一件事,都会让她彻底失了翻身的机会。她这出戏,也该唱到头了。” 小福子应道:“她自己作恶多端,落得今日田地纯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这会儿人已经被押去了朝阳宫,由皇上亲审了。” 宋昭默默颔首,但内心却并无太大的波澜。 很奇怪, 扳倒舒妃,本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但宋昭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欢愉。 相反的,倒觉得有些累。 怀孕生子一事若在寻常富贵人家,那孕妇便只需躺着静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可入了宫, 入了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却连想要顺利生下个孩子,都得绞尽脑汁,煞费苦心。 实在是荒唐得很。 后来小福子又说:“娘娘以计困住皇后,更一举拉下了舒妃,娘娘如此做,都是为了来日皇嗣能平安诞育所考量。可宸妃倒因此掌了大权,以她狠辣心性,娘娘又与她过从甚密,奴才担心......” “她不会。”宋昭笃定地说:“即便她想对我动手,也是我这一胎平安诞育之后的事儿了。她是心狠手辣,但她不会对皇嗣动手。若她要动手,只怕皇后早就该出意外了。” 她抬眉看向满脸不解的小福子,徐徐道:“你没有察觉吗?自从皇后有孕之后,云妃身上香粉的味道就变了。 我猜测着,她之前用的那味香粉,或许会对皇后的心疾有碍。 宸妃一直都以为她的孩子是被皇后害死的,所以私下与云妃联手,要云妃日日都涂抹着那样的香粉在皇后面前晃悠着,导致皇后的心疾久治不愈。 但现在,那香味变了,也就说明宸妃与云妃暂时收了手。” 宋昭低眉轻抚着已经初显孕相的小腹,泠然道: “她连皇后的孩子都舍不得杀,更何况我与她从未结下血海深仇。” 小福子喟叹道:“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何曾有过心软的时候?”宋昭冷笑着摇头,又戏谑又惋叹地说: “她只是太爱皇上罢了。” * 与此同时,朝阳宫中。 偌大的正殿气氛肃杀, 萧景珩端坐于上首位,眉宇之色不怒自威。 堂下, 舒妃着一袭素衣,脱簪戴罪静静跪着。 摆在她面前的,是清月用鲜血写下的证供, 供词详尽,容不得舒妃再辩驳半分。 事已至此,她索性认了命,也就不怕了。 当然,这一桩桩一件件恶事,还需她亲口认下才算完。 于是萧景珩压着怒意问她,“昔日你尚在嫔位之时,与宜嫔情同金兰。你为何要杀了她?” 舒妃语气冷淡道:“因为臣妾给皇上酒中下了催情之物的事,被她发现了。所以她必须得死。” 萧景珩一凛, 他从未想过,面前这个于后宫之中看起来最温和,最恬静之人,竟能如此轻描淡写的将杀人一事随口道出。 “朕待你不薄!从前朕初登基时,最宠的便是你与宸妃。你何须还要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来争宠?” 舒妃冷笑几声,抬眉直视天颜, “皇上那是宠着臣妾吗?皇上那是觉得与臣妾在一起时情难自抑,独独享受那份胯下欢愉罢了!臣妾自知相貌平平,身无长处,可臣妾对皇上的仰慕却是真的。” 她脸上的笑意逐渐僵住,追忆往事时,目光也变得空洞起来, “臣妾一直都记得,臣妾与皇上初相识时,那时皇上还是王爷,臣妾也只有十三岁。皇上把手教臣妾练字,那时臣妾觉得皇上的手那样有力,那样暖和,好像握着臣妾的手,就能攥住臣妾的心一样。 臣妾从那时便已经喜欢皇上了。后来得知皇上钦点臣妾入宫为嫔,臣妾更是欢喜的数夜未眠。可入宫后呢? 入宫后,皇上礼待皇后,专宠宸妃,连出身不如臣妾的瑶嫔,也因为身姿曼妙而得了皇上宠幸。皇上可曾还记得臣妾?若不是臣妾用了那些催情之物,只怕皇上到现在都不会正眼看上臣妾一眼!” 她字句苦情,却换不得萧景珩一刻的共情, 反倒让萧景珩觉得,从她口中说出的这些,像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你觉得朕冷落你,你就能给朕下药,是吗?” “不然呢?皇上如今又何必怪罪臣妾?”舒妃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连一丝掩饰都没有,竟没羞没臊的反问萧景珩, “皇上覆于臣妾身上,龙姿震颤之际,不也欢愉异常,且说过臣妾是您此生最钟情之人吗?” “放肆!” 被扯下遮羞布的萧景珩震怒异常,怒声喝止舒妃继续说下去, “你用下作手段得来这些恩宠,你便满意了?” 而舒妃也只是苦笑着摇头, “可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呢?” 萧景珩眸色更沉,继续发问:“你勾结萧贵人从前的婢女,在萧贵人送给一众后妃的香囊里添进去了蛇莹草,又命清月趁乱之际绊倒宸妃,就是为了取她性命?宸妃又是哪里招惹了你这毒妇?”(68章) “她何处没有招惹臣妾!?” 原本情绪还算淡然的舒妃忽而激动起来,声音也不觉拔高了好几度, “自臣妾小产之后,满宫里对臣妾嘲讽最多之人就是她!她日日羞辱臣妾,日日要臣妾蒙羞,这些事皇上您都是知道的!可您可曾过问过一句?” 萧景珩蹙眉,“所以呢?所以你就要杀了她?” “不错!我就是想要她死!人在做天在看,她不会有好报应的。那时是冬日,臣妾寻遍了各处,才搜罗来两条短尾蝮蛇。可那日最后,却冒出了一条比短尾蝮蛇毒性更为烈的尖吻蝮!哈哈!焉知不是宸妃她自己作恶多端,连老天爷都瞧不下去了,急于要收了她这个贱人!”(划重点,明后天更新会用到。) 第162章 打入冷宫2 正殿大门紧闭, 但仍有微凉的劲风从狭促的缝隙里钻进来。 它们长了眼似的钻入舒妃的领口袖间,令她寒得发颤。 短暂的静默过后,萧景珩又说: “这事你倒是认得利索。可你既然如此看重你的孩子,你又为何要自己堕了自己的胎,更要以此来嫁祸给懿嫔?那时候懿嫔初入宫闱,与你并无交际!”(26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他此言,舒妃像是突然疯魔了。 她敞声大笑, 笑得声音嘶哑,笑得苦涩的泪滑入口中, 笑得令萧景珩头皮发麻。 “够了!你这疯妇!” 他随手抄起手边的砚台,朝着舒妃狠狠砸了过去。 砚台摔落在她身前,晕开的墨水泼洒在她素白的衣裳上, 绽放出点点墨花儿来。 她仍旧笑着,却用哽咽的声音说: “皇上以为臣妾愿意这般吗?若不是臣妾这一胎本就保不住,臣妾又为何要出此下策!?” 萧景珩显然不知晓此事,他追问道:“保不住?替你保胎的章太医,不是一直都说你这胎无恙吗?” “若非臣妾逼他如此说,皇上又岂会因着臣妾有孕,对臣妾关心备至了那几个月?” 舒妃抬手拭泪,苦笑着摇头,“臣妾怀胎三月的时候,章太医便已经告诉臣妾,臣妾这一胎至多可保七个月,且即便早产生下来,也绝对是个不能养活的死胎......” “怪不得!怪不得你小产之后,章太医就无缘无故病死在家中。只怕此事,也是你为了灭口所行的孽事!”萧景珩胸腔剧烈起伏着,越是听舒妃说,他就越是不寒而栗, “你这胎保不住,你可老早与朕说!此事和懿嫔又有什么关系?” 舒妃道:“懿嫔牵扯上这件事,纯属是她倒霉。原本臣妾是想将这孩子的枉死,嫁祸在皇后身上。奈何皇后谨慎,那段时间刻意疏远臣妾,反而与懿嫔走得亲近。 所以臣妾才会嫁祸给懿嫔,事后好让皇上怀疑,这件事是皇后指使她所为!臣妾就是要让皇后不得安宁!要皇上与她离心猜忌,帝后疏离,来偿还臣妾那个可怜孩儿的性命!” 萧景珩拍案怒道:“你自己都说了,你这一胎是因为胎里不足才会生不下来,和皇后有什么关系?” “怎能与她无关?皇上忘了吗?那时候正赶上皇后的祖母离世,皇后自幼与祖母亲近,祖母之死令她十分伤怀。她那时日日叫臣妾陪她饮酒消愁,可那时候,也正是臣妾有孕而不自知的时候!” 舒妃捂着自己的小腹,绝望地瘫坐在地上,“臣妾孕初与她喝了好几场醉酒,这才会导致胎里不足,要臣妾无法保住自己的孩子!这怎能不算是皇后害死了臣妾的孩子呢!?” “你疯了?”萧景珩凝重的目光看向她,眼底满是不可思议,“你有孕的消息那时候连你自己都不清楚,更何况是皇后?你自身糊涂犯下了错事,却还要全然赖在旁人身上?简直是不可理喻!” “是!臣妾是疯了!” 舒妃梗着脖子冲萧景珩吼道:“臣妾此生最疯的事,就是入宫成了您的妃子!痴人做了一场黄粱梦,到头来害得自己满手血腥,夜阑人静之时,臣妾对镜自照都会觉得心寒胆颤!连臣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臣妾本不是这样一个歹毒的女子!” 她的泪水似是已经流干了, 空空呜咽着,却再不见一滴泪。 哭过了,吼过了, 力竭的她伏倒在冰凉的地上,凄惶地摇着头, “前阵子太医告诉臣妾,臣妾因为小产伤了宫体,此生都不能再有孕了......臣妾知道,您永远都不会再正眼瞧臣妾,臣妾也恨透了这样的日子,恨透了在宫里每一个孤寒凄楚的夜。” 她强撑着身子,再度恭谨跪在地上,向着萧景珩叩首三记, “臣妾实在是累极了,但求皇上不要牵连臣妾的母家,且给臣妾赏赐一个痛快。” 舒妃的母家远在隆城, 父亲是平乱勇将,对于启朝平定外乱,震慑番邦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所以萧景珩不会处死舒妃, 他不会因为后宫的旋斗,而牵涉到自己的江山。 他盯着舒妃的眸色冷了又冷,终是无情开口, “朕不会处死你。江德顺,传朕旨意晓瑜六宫。即日起,将舒妃贬为庶人,幽居冷宫。非死,不得出。” 一句话,便是要将舒妃生生世世都困在这金丝牢笼里。 彼时,江德顺已经着人要将舒妃带下去, 而舒妃却挣扎着哭喊道: “皇上!为何!臣妾一心求死,为何您偏要将臣妾囚禁在宫中!?为何!” 对于她泣血的发问,唤来的仅是萧景珩淡淡的一句回应, “你若自戕,朕定会问罪你九族。把人带下去。” 这宫里头的大多数女人, 在萧景珩眼中,皆不过是一枚可善利用的棋子罢了。 棋子生死尚且不重要, 他又怎么会在乎棋子是否会被这吃人的后宫给逼疯? 舒妃被打入冷宫之后,宫里面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一般,无人再提及她。 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比死了还让人觉着可怕。 这事之后,萧景珩一连几日忙于朝政,都未入过后宫。 好容易这一日得闲,他就翻了宋昭的牌子。 这日,宋昭来到朝阳宫的时候,瞧着萧景珩正在批阅奏折, 殿内烛火昏暗,萧景珩的脸色在烛火明灭之间,也显得格外铁青。 宋昭悄声上前,兀自于他近身处添了两盏烛火,又绕到他身后替他揉捏着有些僵硬的肩颈, “皇上近日辛劳,还是......” 正说着话,萧景珩却突然停下朱批,反手握住了宋昭的手腕。 他缓缓回过头,抬眸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冷, 冷得极具压迫感,叫人觉得窒息。 “皇上......您为何这般看着臣妾?” “舒妃对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她也招了,说当日她小产一事,是她故意要嫁祸给你,在去看望你之际,将装有藿紫草的香囊藏在了你的内寝。” 闻言,宋昭顿感后脊阵阵发凉,(31章) 还不等她开口为自己辩驳一句,就听萧景珩继续道: “既然藿紫草是舒妃放入你宫中的。那为何当初朕命人彻查此事时,御前的人会查出李氏曾经购买过藿紫草,从而洗脱了你的嫌疑?” 他锐利的眸光紧紧盯着宋昭闪烁的明眸,似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剑, “这件事,朕需要你给朕一个解释。” (ps:有的线埋得太久了,以后扯出来的时候我会顺便标注一下这件事发生时候的大概章节,忘了的小可爱可以翻回去看。请叫我指路明灯! 另外,传统艺能,周一快乐!) 第163章 旁人顶罪1 面对萧景珩的骤然发问, 宋昭是错愕的、惊诧的, 但她的眼神并没有丝毫的闪躲,反倒直勾勾地迎着萧景珩犹疑的目光。 从她的眼中隐约可以看见闪烁的泪光, 夹杂着失落......亦或是失望, “什么?” 她明明听见了萧景珩的话,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复又问了一遍。 萧景珩一滞,缓缓松开了攥着宋昭手腕的手, “没什么。” 两两相望,相顾无言。 打破这份骇人沉寂的,是后来宋昭隐忍着委屈的发问, “皇上这是在疑心臣妾?皇上觉得昔日臣妾是为了脱罪,所以刻意冤枉嫁祸李氏?”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但眸中的泪却只在眼眶里打转,并不垂落, “原来在皇上眼中,臣妾竟是这样一个精于谋算工于心计的女子吗?” 宋昭的这副委屈模样,让萧景珩有一瞬的动摇。 他神色略缓和些,安抚她道:“朕随口一问,倒叫你多心了。只是这件事既然是赵氏(舒妃)自己犯下的罪孽,朕实在不明白,为何最后李氏会做了替死鬼?” “皇上都不明白的事,却要臣妾给您一个解释?” 宋昭少见的收起了她的温顺,倒质问起了萧景珩,“那段时间臣妾自请禁足,整件事都是皇上着人去查办的。御前的人查出了什么,臣妾如何能左右?皇上若对此事有疑心,便该将昔日调查此事的人一一拿来问话。一来可消了皇上的疑心,二来也可证明臣妾的清白。” 她激动的情绪毫无遮掩,全然展现在萧景珩面前。 和任何一个被冤枉的人一样, 从她脸上,萧景珩丝毫看不见慌乱与惊惧, 有的只是倔着性子的执拗,与若隐若现的委屈。 萧景珩见惯了在他面前做戏之人的嘴脸, 故而见宋昭如此,心中对她的怀疑已然消解了几分。 他刚想牵起宋昭的手,对她说些缓和宽慰的话, 可宋昭却刻意将手往身后一背,语气淡淡道: “臣妾有些不舒服,今夜怕是不能相伴在皇上左右了。” 说着欠身下去,“臣妾告退。” 话落,兀自转身就走, 任凭萧景珩在身后唤了她数声,她也不曾回眸或驻足。 这是萧景珩第一次在这个明艳的女子身上,看见了几分烈性。 这件事如果当真是冤枉了她, 只怕会真的寒了她的心。 对此,萧景珩也是十分懊恼。 可他作为帝王,手握天下生杀大权,自幼见过的谋算实在太多, 多疑的性子与生俱来流淌在皇族的血液里,要他必须得时时刻刻用理性压制着感性。 所以这日最终,萧景珩也没有追出去。 而是吩咐江德顺道:“你去将昔日涉及李氏之事的人都查一遍,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朕记得当初坐实李氏罪名的,是京都一药铺说见过李氏的家生婢女来买藿紫草。”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静默半晌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肃声道: “将那药铺的掌柜伙计全都抓来,严加审问。若谁人再敢有一句虚言,直接杀了,不必来回朕。” * 在江德顺彻查此事期间,萧景珩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宋昭。 他不来,宋昭也不上赶着见他,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三日后,江德顺带着几份供词来回萧景珩的话, “回皇上,同济堂的掌柜与伙计在严刑之下全都招了供。这件事确实和李贵人无关,她的家生婢女芙儿也从未买过藿紫草。同济堂的人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曾有人给过他们银子和芙儿的画像,交代他们但凡有人问及此事,便一口咬定见过芙儿来此采买过。” 萧景珩问:“是谁将画像和银子交过去的?” 江德顺道:“是内务府负责采买的内监小敬子。人如今就在殿外候着,皇上可要传他?” 萧景珩默然颔首,江德顺便吆喝着人将小敬子带进来。 入内的,是一名身形消瘦的小太监, 看得出来他是受了点苦头的, 脸上被打得皆是淤青红肿,双手也被夹棍夹得分辨不出模样来。 他跪在萧景珩面前,口齿含糊不清地说: “皇上饶命......奴才是内务府负责出宫采买的,是刘常在给了奴才钱银,要奴才帮她去办这件事......奴才并不知情,还请皇上绕奴才一条贱命吧!” “刘常在?”萧景珩愣了一下,好半晌都没想起来这是个什么人,于是侧目瞥了江德顺一眼。 江德顺心领神会,忙道:“宫中确实是有刘常在,是去年和懿嫔、萧贵人还有李氏一同入宫的。” 经他提醒,萧景珩这才对刘常在有了些许印象, 似乎在她才入宫的时候,他宠幸过几次, 但刘常在每次侍寝躺在床上的时候,都跟块死木头一样,话也不说,叫也不叫, 渐渐的萧景珩也就没再宠幸过她,以至于时日太久,都要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了。 “既然是她?那便去将她带过来。” 江德顺诺了一声,又问萧景珩,“皇上,这奴才该如何处置?” 萧景珩随口道:“你看着办,只一点,要提醒内务府的那些奴才,谁若日后再敢帮着宫里宫外互通消息,私相授受,朕必连坐其三族,绝不姑息!” 他嘴上说着是让江德顺自己看着办, 可这话里话外的,不是已经告诉了江德顺该如何处置了吗? 于是江德顺便将小敬子带下去,着人杖毙了。 而后追责他宫外三族, 本是该将人都处死的,但念在同是奴才的份上,江德顺也没下狠手,只将人全都流放到岭南去,由着自生自灭。 当天,刘常在被叫来朝阳宫的时候,正巧是夕沉时分。 她是和惠嫔一同住在昭纯宫的, 自不得萧景珩宠爱后,她便日日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到点了起身去给皇后请安,请安完后便在宫中用了一日三餐, 日落而息,周而复始,像是在算着日子等死。 她从没有心情多看这被困在红墙之中的景色一眼, 这会儿,她立在朝阳宫门外,看着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大殿琉璃金砖上,折射出斑斓耀眼的光华,无奈地笑了。 押送她的宫人问她,“你笑什么?快些走!” 她低语着,呢喃给自己听: “我从前觉得宫里头什么都好,这皇城闪着光,我入了里面,前路定是一片光明灿烂。可现在瞧着,原不过是我自己可笑罢了。” 第164章 旁人顶罪2 入了正殿,刘常在抬眸与萧景珩对视一眼后,自觉跪在了堂下。 帝王强大的气场于无形中压迫着她, 她不再笑了, 无边的恐惧漫上来,将她吞噬,逼着她瑟瑟发抖。 萧景珩只问了她一句,她便哆嗦着全都招了, “嫔妾一时糊涂,铸下大错,还望皇上能宽宥嫔妾,给嫔妾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萧景珩眉头紧锁,满腔不解地问:“为何?” 刘常在哭着说:“李氏从前仗着得宠,对嫔妾动辄打骂,将嫔妾当成下人一样使唤着。嫔妾不堪受辱,实在是被她逼急了,才会想出那样的法子栽赃她! 嫔妾那时候什么都没有考虑,只想着她若能被打入冷宫,那日后就不会有人再欺负嫔妾了。嫔妾不是有心要害死她的......” 对于她的坦白,萧景珩仍旧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他沉声追问道:“可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又或者......是有人胁迫你来御前同朕说这些?” 刘常在立马摇头否认,“没有,这件事全是嫔妾一个人的主意。” 后来她还辩驳了什么,但因为她哭腔太重了,重到已经让人无法分辨她说了什么话,所以萧景珩也就没再听下去。 至前一刻,其实他心里还是在怀疑宋昭的。 他在想,会不会是宋昭将刘常在推出来顶罪,好洗脱她的嫌疑? 可细想下去,这件事根本就毫无可能。 宋昭母家已经满门赴了黄泉,她身后已然无人可以仰仗,谁还能帮衬她去以刘常在家人性命来作要挟? 看来这次,他是真的错怪了宋昭,也寒了宋昭的心。 萧景珩心下思绪烦乱,刘常在又在堂下哭个不休,更要他觉得厌烦, 他便道:“既然你认了,昔日李氏是被朕赐死,那么朕亦会赐你一个全尸。” 刘常在骇然失色,她哭喊着求萧景珩留她一条命,又道:“嫔妾到底伺候过皇上一场,皇上果真这般狠心?嫔妾无心要害死李氏,嫔妾真的是无心的!” 她以为她伺候过萧景珩,总会让萧景珩记得她一星半点的好。 却全然不知,若不是今日这件事闹出来,萧景珩已经全然忘记了后宫还有她这么一号人存在。 即便是记得, 怕也只是记得她在榻上的时候,连叫都不会叫。 对于刘常在的求情,萧景珩丝毫不予理会,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朕不会因此事牵连你母家。” 刘常在被拖下去后,当天晚上就被灌下毒酒,魂断宫墙了。 她死后,于前朝后宫,萧景珩只说她是身患恶疾骤然暴毙的,将她所做的恶事都瞒了下来。 当然,萧景珩这么做,也并非是想顾全刘常在死后的名声。 只是刘常在做下的这些污糟事,实在不能传到前朝去, 若传出去了,他才处置了舒妃,又料理了刘常在,岂不是要全天下都看他这个帝王的笑话? 且若坐实了刘常在的罪名,那就说明昔日的李氏是被冤死的,也就证明萧景珩判错了案,杀错了人。 萧景珩是帝王,帝王怎会有错呢? 故而这件事,也只能这般不了了之。 刘常在死的那天晚上,宋昭于宫中方洗漱完,就听小福子急匆匆来报, “娘娘,刘常在死了。” 宋昭闻言,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她闭目良久,才无奈叹了一声,道: “我常说这宫中的女人,为着自身的荣宠而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我实在瞧不上她们。可如今呢?如今我又何尝不是那样一个人?” 小福子听出了她话里的伤情,连忙劝道: “娘娘原不必如此想。这件事到底也不是您安排的,刘常在的死您不用负上一丁点的责。 且那刘常在本身也不是个省油的。奴才听云杉说,从前娘娘初入宫闱还是答应的时候,刘常在就与李氏沆瀣一体,明里暗里没少给娘娘使绊子。 要不是娘娘沉稳机敏,只怕早就为她所害。再者说,后来她不受宠时,她可就消停了? 奴才打听过,她和惠嫔娘娘同住在昭纯宫。她仗着惠嫔娘娘年纪小不懂事,一个小小常在竟然都敢在主位娘娘面前耍威风,觉得惠嫔哪件首饰好,她就开口直接要了去。 这样的人幸而无宠,若她有宠,只怕也必是个祸害。” 小福子一股脑说了这些,无非就是想给宋昭宽心。 宋昭也知道,刘常在并非善类, 可不是善类,便在宫中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良久的静默后,宋昭摆摆手道: “我累了,想先歇下。你且退下吧。” 小福子道:“这......娘娘沉冤得雪,皇上的御驾此刻八成已经往长乐宫赶来了,娘娘您......” 宋昭截断他的话,“他若来了,就说我睡着。旁的事你不用理会,他乐意做什么便做什么。” 小福子恭声诺下,退出了内寝。 他走后,宋昭兀自往茶盏里添了一盏清水,又取了一小撮盐巴放在里头,拿着珠钗搅合着,让它彻底在水中融了。 做完这些,便起身走到榻前,一股脑将水全都泼在了枕头上。 继而收好茶盏,侧身躺在氤氲了一滩水渍的枕头上,闭上了眼。 她静静听着, 听见外头传来动静,听见宫人们毕恭毕敬地说‘皇上万福金安’, 听见寝殿的门被人推开, 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距离她的床榻越来越近。 蕴在眼中的那一滴泪,这才精准的从她的眼角滑落, 落在枕头上,完美融入那一片水渍之中。 此刻, 萧景珩立在榻前, 看着宋昭美璧无瑕的睡颜,看着她于睡梦中仍旧紧蹙的眉头,还有浸湿了枕头的泪, 他的心,恰如同被钝器猛击了一般。 既是心疼,又是懊悔。 第165章 疑心消散 萧景珩在宋昭榻前立了少顷, 没有任何动作,连呼吸声也很缓, 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 宋昭也没再落泪了, 她耸了耸鼻尖儿,眉目突然舒缓了些,然后将怀中抱着的一个枕头拥得更紧。 萧景珩正好奇着她这是在做什么, ‘轰隆!’ 忽地,窗外乍响惊雷,将宋昭于梦中惊醒, “皇上!” 这两个字,宋昭几乎是脱口而出, 彼时她还未看见萧景珩,倒像是在受惊后说了什么梦话一样。 直到她缓过神来,看见萧景珩就立在她榻前,眸光温沉地盯着她看, 她还当是她的幻觉, 惊诧之际,又用力揉了揉眼睛。 ‘轰隆!’ 又是一阵惊雷响起,打落了蓄在云霭中的雨水。 雨点淅淅沥沥地拍打在屋檐上,窗棂边, 又密又急。 正如此刻的宋昭,亦是泪如雨下。 萧景珩坐在榻沿,心疼地将宋昭拥入怀中, 他能感受到这个女子的身体在不受控地颤抖, 就如同他们于雷雨夜初见时那般。 萧景珩不觉将宋昭拥得更紧些,“昭儿别怕,朕在。” “皇上......真的是你?” 在感受到萧景珩温热的体温与沉稳的心跳后, 宋昭才似大梦初醒,委屈啜泣着, “臣妾只当是在做梦......方才在梦中,臣妾也像这样抱着您,还闻见了您身上月麟香的味道。臣妾好怕,好怕一睁眼,皇上就不再理会臣妾了。” 萧景珩这才明白,为何宋昭睡觉会抱着个枕头入眠。 她原是将枕头,当做了他。 萧景珩心下动然,轻抚着宋昭乌黑柔顺的青丝,语气中夹杂着懊悔与不忍,道: “朕疑心你,是朕不对。要你伤心成这样,还冷落了你好几日。这事朕实在糊涂极了,昭儿可还在怪朕?” 宋昭虽是委屈,但却不矫情, 她懂得如同狮王一般的萧景珩,喜欢的从来都是顺从的女子, 于是她见好就收,怯怯地说:“臣妾从未怪过皇上,臣妾只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无颜面对皇上......” 萧景珩在来之前,本以为宋昭会揪着被冤一事不放,还与他使小性子。 故而听见她如此说,萧景珩也是有些意外的, “为何如此说?” “如果臣妾做得足够好,皇上就不会第一时间疑心臣妾。”宋昭说着,将头深深埋在萧景珩怀中,不叫他看见自己止不住落泪的窘态, “臣妾这几日没去找皇上,并非是在与皇上赌气,而是在想臣妾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要皇上恼了臣妾。可是臣妾实在愚笨,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臣妾好怕皇上以后都不会再喜欢臣妾了。” 宋昭本就瘦弱,这会儿在萧景珩怀中哭得肩颈发颤,更将她的委屈放大到了极点, 最后,她用极弱的声音念了一句, “毕竟皇上有那么多选择,可臣妾......就只剩下皇上了。” 宫中无依,母家灭门, 在这世上与宋昭最亲近的,可不就是只剩下了可被称作为夫君的萧景珩一人? 她的话,她的泪,她的委屈, 萧景珩尽收眼底。 他的胸口像是堵着一块顽石,浑身都不自在。 这并非是他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多疑,而冤枉了后妃, 但这却是他唯一一次,在事后有过懊悔的念头。 “昭儿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朕不好,朕不该疑心你,叫你伤心。” 萧景珩托着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 少女完美的容颜上,垂着两行盈热的泪, 破碎又唯美。 萧景珩不觉心跳快了两拍, 他十分温柔地替宋昭拭泪, “你说你只有朕一个,而朕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个你?后宫中,从来都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朕心中的不同。” 是不同,而非地位。 但这份不同,能从萧景珩口中说出来,也算实属难得。 宋昭抽泣声渐止,原本迷蒙的眼中,陡然生出了几分欣喜的光, “皇上说得是真的吗?” “当然。朕这次之所以会怀疑你,只因赵氏的事实在要朕觉得不寒而栗。后宫一池浑水,偏多了你这样一个至纯至善之人,倒叫朕看走了眼。” 萧景珩执手相望于她,字句珍重道: “朕与你许诺,日后若彼此再生冲突,便要开诚布公的互相坦白相诉,谁也不许再负气不理谁,可好?” 宋昭用力点头,“那臣妾的解释,皇上会听吗?” “只要是你说的,日后朕皆会信你。朕是天子,君无戏言。” 萧景珩应着她,顺势伸出左手的小拇指,于她面前勾了勾,笑着说: “你们女儿家不都喜欢这些?” 宋昭一愣,少顷反应过来后,这才含羞带臊地伸出手来,与萧景珩尾指相勾,拉勾作数彼此之约。 后来萧景珩又说,“今夜风雨大,且你最怕雷雨天,朕留下陪你。” 两个人一同就寝的时候,宋昭侧身背对着萧景珩,而萧景珩则从身后将她轻轻环拥着。 萧景珩和宋昭挨得很近,彼此枕着同一个枕头, 他不经意间对着枕头深嗅了一口气, 闻见了淡淡的茉莉花香味,以及几分泪渍氤氲开的微咸。 这样的气息,夹杂着由窗缝渗入房中的青草湿气, 要萧景珩更是心疼宋昭, 也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今天三更】 第166章 宸妃相助 这场雨,直到第二日萧景珩去上早朝的时候,还没有休止的迹象。 时值三月中旬,正是京都的回南天,空气潮湿且多雨水。 雨天甬道路滑,萧景珩本是许了宋昭今日不必去给宸妃请安的, 但这日最后,宋昭还是去了。 皇后得萧景珩交代,在坤宁宫中安心养胎,后宫诸事则交由宸妃一人负责, 她觊觎中宫之位已久,如今得了这样的特权,自然是端起了中宫的范儿,日日都要叫后妃听她训话,好能立威, “刘常在一事,对外虽说是暴毙,但她究竟犯了什么事儿又是怎么死的,你们都心知肚明。 从前皇后治理后宫时,总是宽仁待下,软绵绵的不成体统。今时今日换做本宫,必是要雷厉风行宫规从军,只有治理森严,才会让人心中生畏,再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她傲娇且轻蔑的目光扫向众人, 见人人自危,无人敢直视她,她便愈发恣肆。 慵懒地叹了一声后,又轻抚着鬓发,冷笑道: “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本宫安分点,别自讨没趣,听明白了吗?” 众人趋于她淫威之下,谁也不敢有一句反驳的话。 待大伙儿恭声应下后,才听宸妃又故作姿态道: “得了,跟你们说了这会子话本宫也乏了。今儿个就到这儿吧。” 她说散,别的后妃也一刻都不愿意多留, 一个个脚底抹油似的跑得比谁都快。 唯有宋昭坐在位子上岿然不动,待人都散去后,她才起身立在堂下,冲宸妃毕恭毕敬福了福, “臣妾多谢娘娘。” 宸妃没接她的话,而是嘱咐秋兰道:“你带着人去把庭院里雨水打落的花叶清扫了,本宫瞧着心烦。” 等殿内宫人尽数退下,唯留她与宋昭之际, 她才走到宋昭身旁,虚情假意地搀扶她起身, “你是有着身子的人,不必多礼。” 说着凑近宋昭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冷笑着说: “本宫能帮你洗脱皇上对你的怀疑,你就得牢牢记得你答应过本宫什么。明白吗?” 宋昭立马道:“娘娘恩德,臣妾没齿难忘。” “啧啧,你这张小嘴可真是甜。” 宸妃轻抚宋昭的脸颊,戴着鎏金护甲的尾指一寸寸向下滑动着, 最终将护甲尖儿抵在了宋昭的唇瓣上。 护甲尖儿鎏金璀璨,却锋利异常,宸妃稍一用力,便令宋昭吃痛蹙眉。 见她如此,宸妃这才得意地挑眉道: “你当然要记得。不然刘常在被灌下去的那壶毒酒,可就该灌入你的腹中了。” 她纤细而柔软的手一寸寸向下移动, 越过宋昭白皙修长的玉颈,丰满圆润的胸, 一路至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才停下动作轻轻抚摸着, 半晌,粲然发笑道: “回去好好儿养胎吧。本宫等着你能给皇上,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 这一次,宋昭得以脱困,其实全然是靠着宸妃在背后替她运作。 早在清月交代出舒妃所行恶事,宋昭知晓舒妃已然无力回天之际, 她就知道,她的麻烦也该来了。 昔日,她因为藿紫草一事蒙冤,被萧景珩禁足。(30章) 那时她为求自保,用计将消息递出去,让母家帮衬着她,把这件事栽赃到李氏的家生奴才芙儿身上去,她这才得以脱困。 可现在, 舒妃承认了藿紫草是她放在宋昭宫中的, 那也就是从侧面证明了昔日李贵人是为人所陷害。 宋昭知道萧景珩的疑心有多重, 这事儿败露了,萧景珩怎么会不怀疑她? 所以自清月被押入慎刑司的那一刻起,宋昭就已经去找了宸妃。 她像个走投无路的傻子, 丝毫没有隐瞒,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与宸妃坦白了个清楚。 宸妃听后半是惊讶半是戏谑道: “呵?想不到你还有这般移山填海的本事?从前倒是本宫小瞧你了。不过......你如今与本宫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本宫帮衬你?哈哈哈~” 宸妃猝然发笑,好半晌才摇头道:“你有几斤几两,本宫为何要帮你?你就不怕本宫将此事亲自告诉皇上吗?” 宋昭跪在宸妃面前,身姿笔挺,字句恳切道: “因为臣妾完全信任娘娘。臣妾自入宫以来就一直依附娘娘,得娘娘提拔才能有今日的风光。臣妾还是那句话,臣妾无论做什么,其实都不过是想要活着罢了。” 她见宸妃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喝着茶,但却没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于是又道: “臣妾从来都不是娘娘的敌人。且臣妾不过是一个小小嫔位,又没了母家傍身,此生恩宠怕是就到这儿了。而娘娘真正的敌人,应该是对您诸多阻挠的皇后才是!” 察觉到宸妃眸色阴沉,隐生恨意, 宋昭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皇后无才无德无貌,有哪一点比得上娘娘您?若娘娘肯帮臣妾这一次,臣妾日后定事事以娘娘马首是瞻。娘娘的敌人,就是臣妾的敌人。娘娘需要臣妾去做什么,臣妾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这样的条件,原本是不足以令宸妃心动的, 她是个自负极了的人,虽然她需要有人去对付皇后,但云妃已经在背地里做这件事了,宋昭于此刻就显得可有可无起来。 宸妃打量着宋昭,最终目光落定在她的小腹上。 她肚子里揣着的那块肉,如今可实在是个宝贝。 宸妃如荑细指轻轻敲打着桌案,暗自思忖着: 皇后与萧贵人虽说比宋昭这一胎的月份大,但是她们两个人能不能一举得男,尚是未知之数。 倘若天命不眷顾,要这两个人都生下个公主, 那么即便她可以养着萧贵人的孩子,也仅是聊胜于无,白忙活一场罢了。 但要是在这个时候,偏宋昭一举得男, 那这孩子岂不是就成了贵子? 贵子地位超然,宸妃自是想能养育在自己膝下的。 于是在沉寂半晌后,宸妃才说: “好,你想让本宫救你也可以。你说你会以本宫马首是瞻,本宫要你做什么你便会做什么?是不是?” 宋昭用力颔首,宸妃便笑意阴鸷道: “很好。那本宫刚好有件事也能让你帮上忙。便是日后等你的孩子生下来后,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也得说服皇上,将这个孩子养在本宫膝下。” 说话间,宸妃见宋昭神色明显慌乱起来, 她便更是拔高了声调,咄咄逼人道: “如何?你可做得到?” 【往后翻,还有】 第167章 退位让贤 且不说宋昭这一胎有没有可能是贵子, 即便不是,可哪个孩子不是母亲的心头肉? 宋昭怎舍得将亲生骨肉拱手让人? “这......还请宸妃娘娘容臣妾考虑考虑。” 宸妃心里清楚得很, 她知道如今即便萧景珩恼了宋昭要处死她,也得等她把腹中皇嗣平安生下来才会动手。 她已经养了萧贵人的孩子,宋昭要是死了,那宋昭的孩子一定会交给皇后抚养。 宸妃想要赢面更大, 就必须得保住宋昭,拿着她的软肋要挟她,才是最合适的法子。 “你回去慢慢考虑吧,不过本宫与你说清楚了,你若要本宫帮你,你就得给本宫一个保障。等你考虑清楚后,你得清清楚楚写一封认罪书交给本宫。 上头需得将你是如何冤枉李氏的全过程都写明白了。本宫留下书信证据,日后你若敢翻脸不认人,本宫就将那东西呈给皇上。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次的危局迫在眉睫,宋昭显然是慌了。 她压根都没有怎么考虑, 上午从宸妃那儿走后,下午就带着认罪书去见了宸妃。 宸妃看过,认罪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宋昭所言冤枉李贵人的事儿都是她做下的,且写的事无巨细。 宸妃十分满意的将认罪书收下,“你所求,本宫会替你安排妥当,必不让你在皇上面前露出马脚。可你若是日后敢反悔,那本宫就会以匿名的形式将这封信送到御前去,告发你。” 她眼神轻佻,自上而下审视着宋昭,又说: “你也别想着在御前反口,跟皇上说是本宫替你摆平了这件事。你没有证据,到时候本宫可以说你是在血口喷人。且你若是这么做了,本宫与你保证,你的孩子一定会被人碎尸万段!” 她凑到宋昭耳边,明明是嬉笑着,但语气却又恶又狠, “你别想跟本宫耍心眼,连皇后那个贱人都是本宫的手下败将,你又有什么本事来与本宫斗?” 宋昭惶恐道:“臣妾......不敢......” 后来,宸妃依诺帮了宋昭。 她让宁家的人买通了同济堂的伙计,要他们改口说是收了小敬子的钱银,得人指使才会冤枉芙儿; 而内务府负责采买的小敬子,又是个出了名的孝子。宸妃就以他合家性命为要挟,要他把这件事冤枉到刘常在身上去; 至于刘常在,那就更简单了。她父亲在宸妃兄长手底下当差, 他在外从军,生死从来不由天命,而是她宁婉霜一句话一点头的事儿, 她甚至都不用动手,抬抬眼皮子,就能让刘常在全家都死于非命, 包括她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弟弟! 刘常在知道她日后是不可能再得萧景珩的宠爱了,在宫中日子本就过得负累, 若这会儿她贪生怕死,连累了母家不说,宸妃也迟早会将她灭口。 故而为了保全家人,听从宸妃的安排,就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这一局,宋昭为了脱困,看似做出了极大的牺牲,日后也要彻底被宸妃给拿捏住,连孩子都不能保全。 可实际上呢? 宋昭飘忽的思绪回归现实, 想起宸妃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她只觉得好笑。 此刻她斜依暖座看向窗外, 瞧见云杉和织花正在庭院里晾晒衣裳, 又听云杉抱怨道:“日日都潮湿得很,娘娘的衣裳送去浣衣局是能烘干的,可咱们的衣裳挂在这儿,即便不下雨,没个三五天也干不了。” 织花也是无奈笑笑:“哎,京都的天气年年都是如此。等回南天过去了,就又赶上了夏日阴雨连绵。再后来入秋还得返潮。京都每年只有秋末入冬的时候,天气才会干燥起来,余下的日子总是叫人烦心的。” 正听着她们闲话, 小福子于此时进来,宋昭便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我这几日忙着应付皇上都忘了问你,那墨水你都处理干净了?” 小福子道:“一早就倒入了御湖中。只是娘娘这一招实在走得太险。若宸妃提前将您的认罪状呈给了皇上,可该如何是好?” 宋昭仍是一贯的从容,莞尔道:“你忘了?皇上厌潮喜干,所以朝阳宫各处都布着足量的竹炭来吸附空气中的湿气。皇上时常饮茶倒不觉得什么,就是苦了朝阳宫里头当值的宫人,半日喝不上一口水,干燥到口唇皲裂的也有。” 小福子甚少能有出入朝阳宫的机会, 听宋昭如此说,他才安心下来, “若是如此,那宸妃只要将认罪状拿去了朝阳宫,上面的字迹岂不是打她入宫的那一刻起,就会消失不见了?” 宋昭才没有那么傻,能让人抓住她的把柄。 她在宸妃面前的犹豫和不安皆是装出来的, 她也一早就有了对策。 给宸妃的那封认罪书,上面用到的墨水,可是个新鲜玩意儿。 那东西是小福子从古籍上面得到的法子, 用五贝子,龟背竹,三木炭和羊羔油混成的墨水,只会在潮湿的环境下能看见上头的字。 一旦空气中的水分减少变得干燥起来,那上头的字迹也会迅速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即便日后重新返潮,字迹也不会再显露出来。 小福子又道:“其实这件事宸妃也参与其中,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也不敢将这认罪书呈到皇上面前去。” 宋昭低眉轻抚着小腹,从容笑道: “本宫的产期在十月,到时候京都秋末冬初,是最干燥的时候。那认罪书上面的字迹,也会彻底消失无踪。到时候即便本宫出尔反尔,要宸妃恼了,她又能奈我何?” 说着冷嗤一声,不屑地摇头,“难不成,她还能拿着一张白纸去皇上面前,要定本宫的罪吗?” 宸妃以这张认罪书作为钳制宋昭之物, 她必然会妥善保管,藏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即便出了意外,这认罪书被提前呈到了朝阳宫, 一入宫室,上面的字迹就会凭空消失, 一张白纸而已,又能定谁的罪? 宋昭行事向来是谨慎缜密的,可小福子尚有担心, “但到时候,宸妃必然会恼了娘娘,甚至会与娘娘反目。” 宋昭不以为然,一笑置之, “本宫在这宫中隐忍蛰伏,做小伏低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自本宫平安生产之后,合宫都会与本宫反目,本宫还怕她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把式货吗?” 她瞧着此刻奉在小几上的琉璃花樽里,正插着的一捧虞美人, 其中有一株开得格外艳丽,红彤似火,很是惹眼。 这样艳丽的颜色,一贯是宸妃所喜欢的。 于是宋昭便将最惹眼的那株虞美人摘出来,在手中肆意把玩着。 “这后宫由着宸妃一枝独秀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让她洗手作罢、退位让贤,瞧着本宫是如何一步一步,越过她去的。” 话落,她唇角噙着明媚的笑意, 指尖将花蕊碾碎后,便将这残花毫不留情地丢入了渣斗之中...... 第168章 情意绵绵 后来的日子,后宫的旋斗看似歇止。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有孕嫔妃的肚子也一天天变得更圆滚。 到了四月底,眼瞅着萧贵人还有一个月便要临盆,宸妃便停了六宫请安。 她十分紧张萧贵人这一胎,生怕有人会谋害萧贵人, 于是除了萧景珩和替萧贵人安胎的太医外,宸妃再不许任何人进入永和宫, 平日里也不许萧贵人出去,像是圈地为牢,将她给囚禁了起来。 这段时间里, 因着宋昭不能侍寝,所以宸妃所承雨露最多, 一月里,萧景珩总有五六次是招她侍寝或是宿在她宫中的。 但萧景珩也并未冷落宋昭, 平日得空就会来她宫里陪她坐坐。 这日,萧景珩午膳来看望宋昭的时候龙颜大悦,看上去心情十分好。 宋昭笑着问他,“皇上是得了什么喜事?” 萧景珩亦笑道:“今儿个朕让褚太医去给萧贵人请了脉,褚太医说从脉象上看,她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皇子。” 提到‘皇子’二字, 萧景珩眼角都笑出了纹路来,又不忘再夸赞宸妃一句, “也是宸妃上心,将萧贵人护得很好。朕今日瞧着,她人都养胖了一圈,瞧着丰腴起来。” 宋昭便说:“那可要恭喜皇上了。宸妃娘娘将萧贵人照料得如此周全,想来来日小皇子平安诞育后,定是身强体健白白胖胖的~” 宸妃要养萧贵人的孩子,她当然会处处仔细,不容疏漏。 可上心是一回事,焉知这里面就没有她对萧贵人的算计? 孕妇腹中揣着个孩子本就肚子浑圆,若再没有节制一股脑多吃些进补的东西,一时间体重激增身材丰腴起来,肚子更要被涨得晶莹剔透。 到时一旦生产,腹部的皮肉骤然松垮下去,就极容易形成如沟壑般的纹路,保养不得当甚至还会褶皱发黑,瞧着便骇人。 萧贵人已经毁了容貌,等生下孩子再身材走样橘皮遍身,她此生的恩宠怕也就断了。 当然, 这些事宋昭能想得到,萧景珩也未必没有揣测, 但萧景珩是不会说的。 毕竟萧贵人进补的好,来日能生下来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在他眼中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二人用完午膳后,萧景珩陪宋昭在庭院里闲步了少顷, 等到了宋昭该午憩的时候,他就说:“朕前朝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且安心歇着。。” 宋昭送他珩出了宫,便回寝殿休息去了。 一觉睡起来,唤云杉入内伺候她洗漱的时候,瞧那丫头鬼精灵的一直在偷笑,便问: “你笑什么呢?” 云杉说:“娘娘出去瞧瞧就知道了。” 宋昭带着好奇去了正殿,抬眼便看见了摆放在膳桌上的两道甜品, 一道是冰淬酸枣圆子,一道是藕粉杏子糕, 不过卖相看着实在不怎么样,不像是云杉或是御膳房的手艺。 刚想问一句,就听见殿门被从外推开, 萧景珩手中端着食盘,上头盛着一副汤盅, 他与宋昭眸光对上,笑道:“醒得正是时候,来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宋昭惊讶道:“这些都是皇上做的?” 云杉从旁笑着说:“娘娘睡下后,皇上就回来了。入了小厨房忙碌了半个时辰,亲手给娘娘做了这些甜品,可见娘娘真真儿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 宋昭羞色盈面,“云杉,你别乱说话。” 萧景珩却笑意更甚,“这丫头说得是实话,怎么你宫里的规矩,连实话也不叫人说?” 他执手宋昭落座膳桌前,低眉看着手边的甜羹,道: “朕第一次下厨没什么经验,你且尝尝。” 说着,便盛了一匙话梅酸乳羹,递到宋昭的唇边。 宋昭皓齿轻启品了一口, 汤羹方一入口触碰到舌尖,便有十足的酸味在味蕾上炸开, 酸得厉害。 饶是如此,宋昭却连眉心都不蹙一下,反倒浅笑着细细品尝起来,又颇为惊喜地说: “皇上好手艺!” 话落便接过汤匙,兀自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萧景珩问她,“不觉着酸吗?” 她摇头,“正正好,否则就吃不出这梅子的风味了。” 萧景珩对她的回答似乎很是满意,颔首温声道: “昭儿喜欢便好,也不枉朕忙碌一场。” 瞧着宋昭进得津津有味,萧景珩便道: “等下尚书房还有朝臣要来觐见,朕先走了。晚上再来陪你。” 这一次,宋昭是看着他上了御辇的,大抵是真走了。 折返回正殿后,她看着桌上的甜品,只觉口涎都要溢出来, 立马端起茶盏进了几大口茶水,将口腔残余的酸味压制下去, “去院子里挖个坑,将这些东西埋了。别倒在泔水桶里。” 云杉纳闷道:“娘娘不是很喜欢吃吗?且这还是皇上的心意呢......” 宋昭取过一枚藕粉杏子糕递给云杉,“你若喜欢,便赏给你。” 云杉接过,本还笑嘻嘻的,却在吃了一口糕点后,酸的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嘶......怎么这么酸?牙都要掉了!” 小福子一边收拾着桌子上余下的甜品,一边说:“民间常说酸儿辣女,道是孕期好吃酸又不觉着酸,便多半是怀了儿子。不过这样的无稽之谈,想不到皇上也会信?” 云杉这才反应过来,“那娘娘方才吃了那么多?就不觉着酸吗?” 宋昭笑意恬淡,泠然道: “我觉着酸不酸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皇上想看我不觉着酸。既然皇上想看,我便做给他看就是了。 否则,岂不是白瞎了他在我这儿忙碌了一晌午的情谊?” 第169章 谋杀亲子 回尚书房的路上, 江德顺跟在御辇旁,胁肩谄笑着对萧景珩说: “懿嫔娘娘喜食酸,想着这一胎多半也是个小皇子,也不怪皇上这一路上脸上的笑意都没匿下去过,奴才单单听着这事儿心里都跟着欢喜。” “哈哈哈~”萧景珩敞声发笑,“乱说。皇子也罢,公主也好,朕都喜欢。” 后又吩咐江德顺,“懿嫔这一胎,你让褚太医亲自护着。等下就传他帮懿嫔诊平安脉吧。” 江德顺自然明白萧景珩的意思, 褚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平日只负责皇帝、皇后和太后的安康, 萧景珩要他负责宋昭这一胎, 一来是想保宋昭母子平安,二来也是想能提前得知男女。 等萧景珩在尚书房面见完了朝臣,想着应了宋昭陪她用晚膳,原本是打算去长乐宫的, 临行前顺嘴问了一句, “如何?褚太医去给懿嫔瞧过了,怎么说?” “这......”江德顺结巴道:“褚院判他......在皇后娘娘宫中,有些不得空。” “皇后?”萧景珩不解道:“前儿个褚太医不是才与她请了平安脉,说她母子安康吗?” “皇后娘娘心疾犯了,所以才招了褚太医去诊治着。” “糊涂!这事儿怎么才跟朕说?” 萧景珩的语气明显不悦,便赶着让御辇先去了皇后宫中。 入坤宁宫后,正巧撞见褚院判从皇后的寝殿出来, 他便问:“皇后如何?” 褚院判拱手一揖道:“微臣方才为皇后娘娘施过针,娘娘已无大碍。如今娘娘月份大了,怀着身孕实在辛苦。且娘娘又有心疾旧患,本调理得当在孕中少复发,但许是近日多思多虑的缘故,导致这病又缠了上来。” 他缓一缓,怀揣着几分担忧进言道: “还请皇上劝着娘娘莫想太多琐事,否则若在生产时再赶上心疾复发,那可是会丢了性命的大事......” 萧景珩知道皇后是在忧思什么, 她是觉得萧景珩让她静养,是架空了她,所以才会心绪不宁。 这事儿原也不难, 无论皇后做过什么,她都是中宫,都是皇嫡子的生母, 萧景珩对她的宽容,自然是要大过寻常妃嫔的。 彼时,皇后正靠在床榻上,由着霜若伺候她进药。 见萧景珩来了,她又惊又喜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她强撑着起身,欲给萧景珩请安, 却被萧景珩按住肩膀,“你病着,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罢。” 说着顺势从霜若手中接过药碗来,一边搅动着汤匙降温,一边问: “怎么样?这会儿可觉得好些了?” 皇后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老毛病了。偏要皇上撂下朝政来看望臣妾,实在是臣妾的罪过。” “你与朕是夫妻,总说这些便疏远得很。” 萧景珩十分细心地喂皇后服药,又说:“凤鸾宫已经重新修葺过,里面的装饰朕着意叫造办处的人多添了些。都是你喜欢的。” 皇后眸中泪光盈动,“臣妾多谢皇上。” 萧景珩牵着她的手,轻轻在手背上拍了拍, “等你生产过后,便搬回凤鸾宫去。到时若身子康健能分出心来,后宫诸事仍旧由你打理着,你是中宫,到底比宸妃名正言顺。只是这段时间,朕看你有孕实在辛苦,所以才不想要你操劳。” 萧景珩这话说得漂亮, 将架空皇后的惩罚,说成了他情深似海的关切, 也不知皇后听不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皇后对此倒受用得很,瞧着脸色都好了许多。 这天夜里,萧景珩自然是留下陪伴了皇后一夜,白瞎了宋昭那儿准备了一大桌子佳肴。 第二日一早,萧景珩去上朝后, 皇后脸上丝毫不见病态,愈发显得容光焕发。 她享用早膳时,霜若入内来报: “娘娘,冷宫的赵氏疯了。” “哦?”皇后略微一滞,又继续饮起了粥,“怎么个疯法?” 霜若道:“看守冷宫的侍卫说,她像是忆子成狂,每天都抱着块枯木在冷宫里瞎晃悠。蓬头垢面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人怕是废了。” “忆子成狂又有何用?”皇后冷笑着摇头,“等她死后于黄泉路上,她哪来的脸面,去见那个被她亲手杀死的不足月的孩儿?” 霜若一边替皇后布菜,一边阴损地笑道: “是呢~原本健健康康的小皇子,没病没灾的,赵氏竟自己打掉了他?还妄图栽赃懿嫔,以此惹皇上猜忌,要皇上与娘娘离心?简直是痴人说梦!” 当日,皇后在得知舒妃有孕后,曾问过给舒妃安胎的章太医她这一胎的情况。 章太医说舒妃这一胎胎像稳固,一切无恙。 可皇后又怎么会容许,后宫中有人把孩子生在她前头去? 皇后想起前阵子祖母离世后,她曾拉着舒妃喝过数次酒,那时正是舒妃有孕而不自知的时候, 于是她便问章太医,“舒妃这一胎诊出有孕时已经接近两个月,她不知情,本宫也不知情,曾与她喝过好几场醉酒。这事儿对皇嗣并无影响?” “娘娘宽心,并无影响。” “那你就让它有影响。” 皇后阴沉着眸色的一句话,吓得章太医登时浮了一脑袋的汗, “皇后娘娘此言何意?” “你去告诉舒妃,就说因为她孕初醉酒的缘故,那孩子胎里不足,至多可以保七个月。且即便早产生出来了,也是个养不活的死胎。” 章太医闻言吓得双膝砸地,冲皇后叩首连连, “这......可是舒妃娘娘若让别的太医为她诊治,这件事定然瞒不住,到时候微臣......” 皇后抬手截断了章太医的话,笃定道:“她不会。你按着本宫说的去做,本宫自会保住你。事成之后,太医院副院判的空职,便也是你的了。” 皇后知道,如果章太医真的按照她的话跟舒妃这么说了,那么舒妃必然不会再让别的太医给她诊治, 毕竟皇嗣的事儿马虎不得,有一点闪失都是要通报给萧景珩的。 舒妃知道孩子保不住,她肯定先是慌了,想尽办法都要让章太医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她自己又怎么会去再节外生枝呢? 有着身孕,即便生不下来,也可以用来向萧景珩邀宠, 故而舒妃就一直瞒着此事。 等快到月份的时候,章太医一直催促着她,说孩子马上就会保不住,万一胎死腹中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舒妃这才心痛且不舍地喝下了滑胎药,亲手杀死了她原本健康安泰的骨肉...... 之后,舒妃害怕这件事被人查出来,于是便私下派人灭了章太医的口。(162章) 倒也省得皇后亲自动手了。 此刻,皇后用完了早膳,漱过口后正捻着帕子擦着嘴, “当母亲的,竟亲手杀死了自己还未出世的骨肉,啧啧......” 她苦笑着摇头,放下帕子拿起佛珠,转动着念了声佛, “阿弥陀佛,赵氏罪孽深重,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全然是她的报应。” 霜若应和道:“她现在疯了,冷宫的侍卫说她不吃不喝的,估计也没几日活头。” 皇后眸光一滞,兀自思忖半晌后,忽而笑意森然道: “她死之前,若能为本宫办一件大事,那也算是帮她身后积福了。” 说罢冲霜若招招手,附她耳畔,悄声嘀咕了起来...... 第170章 长街遇刺 五月四日,是宋昭的生辰。 原本萧景珩是打算替她办一场风光体面的宴席的, 但宋昭却婉拒了他的好意。 说她只在嫔位,不好招摇,又说大开宴席奢靡浪费,还不如省下这些钱银接济穷苦百姓,也算功德一桩。 萧景珩遂在京都近郊办了个粥厂,广济穷苦, 算是如了宋昭的愿,也全了他体恤民情的贤名。 虽说宴席没办,但萧景珩给宋昭的赏赐却是一样没少, 捡着些女子喜欢的首饰,挑好的贵的送过去,散尽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于她生辰当日,萧景珩更是一下早朝,就去了长乐宫。 用过午膳,二人本打算小憩片刻, 小印子却慌张来报, “皇上,奉先殿里头供奉着的先帝灵位倒了......” “你说什么?” 萧景珩大怒,“放肆!内务府那些奴才是怎么当差的?” 先帝灵位倒了可不是个什么好兆头, 而且必得皇帝亲自去将它扶正立起才行,一点都马虎不得。 宋昭便从旁劝道:“皇上快些去瞧瞧吧。太后方才着人给臣妾送来了贺礼,等下等太后午憩起来,臣妾也打算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萧景珩颔首道:“那朕先去处理此事,你看完太后便来朝阳宫,朕特意让御膳房紧着你的口味准备了晚膳。虽不开宴席,但到底是你的生辰,总不能太敷衍。” “臣妾多谢皇上。” 萧景珩急匆匆赶去了奉先殿, 而宋昭则在午憩过后,乘轿去了仙寿宫中陪伴太后。 与此同时,宸妃可在永和宫动了大怒了。 只因秋兰从冷宫那里,打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赵氏于冷宫中还不晓得安分,口中多有抱怨之词,时常还会辱骂娘娘,实在也太放肆了......” 宸妃凤眸一飞,压着怒火道:“她都骂本宫什么?” “这......”秋兰一时惶恐地低下头,“奴婢不敢说。” ‘嘭’ 宸妃用力拍案,拔高声调呵斥道: “本宫让你说你就说!” 秋兰被吓得一哆嗦,这才怯懦道: “她说娘娘您自己生不了孩子,就要抢了旁人的孩子去养。说您作孽多了,才会所承雨露最多还没有子嗣......” 秋兰一边说,一边微微抬头窥着宸妃的表情,声音更弱了些, “还说......说您走路不长眼,平地里都能摔跤,摔得小产是您的报应......” “岂有此理!本宫瞧她是活腻了!” 宸妃本就是个毛躁性子,摔跤小产一事又一直都是她的心结, 听秋兰这般说,她自是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赶去了冷宫,想要找赵氏麻烦。 偌大的冷宫里,就住着赵氏一人, 加上冷宫的大门下着钥,所以内务府只派了两名太监在门外守着,只当做个样子。 他们一见到宸妃,就立马毕恭毕敬地行礼, “奴才叩见宸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宸妃却是正眼都不瞧他们一眼,“把门给本宫启开!” “这......娘娘,皇上的旨意,不许任何人见赵氏,您还是......” “你敢拦着本宫?”宸妃眯着眼睛打量着说话的太监,语气森冷道:“本宫协理六宫,自然要替皇上管好后宫妃嫔。赵氏虽是废妃,但她口舌招尤,本宫一样要罚!你若再啰嗦半句,本宫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她贯是骄横的, 连皇后都要给她几分薄面,这两名宫人又哪敢一味阻拦? 无奈之下,只得将门锁启开,打开了宫门。 却没料到, 门刚打开一条缝,就见一名浑身脏污蓬头垢面的疯妇从里面扑了出来, 她撞在宸妃身上,将她扑倒在地, 一个骨碌起身后,就朝着远方跑了。 “宸妃娘娘!您没事吧?” 宸妃摔得不轻,宫人连忙上前搀扶她。 她捂着发酸的腰肢,看着在甬道上奔跑的疯妇背影,不肯置信道: “那鬼东西是舒妃?” “回娘娘,正是赵氏......” “那你们还愣着!” 宸妃自己也慌了, 要让赵氏这个疯子跑出去惹了事儿,她麻烦可就大了。 于是她推搡了太监一把,骂道:“不长眼的废物!还不快去把她给本宫捉回来!” 太监忙不迭追了上去, 按说赵氏疯疯癫癫的也不怎么进食,应该没什么力气跑不了多远才对, 可奇怪的是,太监瞧她转了个弯, 等追上去的时候,人却在狭长的甬道上,凭空消失了? 另一头,宋昭陪着太后闲话了一下午, 后来小印子来通传,说萧景珩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请她过去。 宋昭便问太后,“正也是晚膳的时候,太后也一同去吧?” 太后笑着摆了摆手,打趣道:“哀家这老婆子去了,你和皇帝总有拘束。你且去吧,让皇帝陪着你,高高兴兴过个生辰。” 太后实在是很喜欢宋昭, 别的后妃她见都懒得见,而宋昭来了,甚至还能得到她亲自相送的待遇。 太后送着宋昭到了仙寿宫门外,宋昭本是要上轿的,但抬轿的宫人却说: “娘娘,奴才方才发现,这轿子的抬杆有些囊了,许是因为这两日天气潮湿的缘故所致,抬起来不太稳当。 奴才担心万一生出个意外来再伤着娘娘,要不奴才去内务府重新要一台来?只是得要娘娘稍候片刻了。” 宋昭默了默, 这一来一回的,还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 且太后就在一旁看着呢, 如果宋昭真让他们去抬一台新的轿子来,难免要人觉得矫情。 于是她道:“不必了。太后宫中离着朝阳宫也不算远,趁着今日天朗气清,本宫也想散散步,赏赏景。” 太后含笑道:“你与你母亲一样,性子是最不矫情的。去吧,路上慢点。” 说着看一眼云杉,叮嘱道:“仔细护着你家主子,别让她磕了碰了。” 与太后告别后,云杉搀扶着宋昭走在通往朝阳宫的长街上。 这会儿正是侍卫交替的时候,长街上也不许寻常宫人走动,所以倒也清净。 主仆二人一边欣赏着沿路的景色,一边慢悠悠地散着步,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从前娘娘在府上的时候,生辰从来不得重视。如今好了,皇上和太后都惦记着娘娘的生辰,再也不是奴婢一人陪着娘娘过生辰了。” 宋昭看着一片坦荡的前路,莞尔一笑, “日子总归是会越过越好的。” ——“啊!!” 忽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于二人身后响起。 宋昭猛地回眸,见一披头散发,身着一件满是污秽的素布衣的女子,正跌跌撞撞朝她跑过来。 她疯癫的像是鬼怪,面容也极度扭曲狰狞, 也是等她快凑近的时候,宋昭才认出了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妇,竟然是昔日那个外表温婉恬静的舒妃? “娘娘小心!她手上有刀!” 云杉惊呼之际,赵氏已然抽出匕首,径直朝着宋昭隆起的小腹刺了过去! 第171章 帝王相护 “你的孽种死了,我的孩子就能活过来了!” 赵氏惊呼癫狂地喃喃着, 那闪着寒光的匕首,眼看着下一刻就要刺中宋昭, 电光火石之间, 云杉突然拉了宋昭一把,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便越身上前将宋昭护在了身后,以自身为肉盾,替宋昭挡下了这一刀。 匕首刃几乎全部刺入了云杉的腹腔, 云杉原是最怕痛的,平日里干活的时候,手擦破点皮都要矫情半天, 可今日她也不知道是从哪儿生出的勇气, 竟死死地抓着赵氏持着匕首的手腕,不叫她将匕首拔出,阻止她再去伤害宋昭。 “云杉!” 突然遭袭,宋昭心下也是一惊。 可云杉却冲她喊道:“娘娘快走! ” 宋昭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抛下云杉的, 危急关头,她拔下发髻上的鎏金簪子,对着赵氏的脖颈狠狠地刺了下去。 簪子刺入赵氏脖颈,但却并未伤及要害, 反倒要她发了狂! 她的目光贪婪且病态地盯着宋昭隆起的小腹, 重复念着那一句,“你的孽种死了,我的孩子就能活过来了!” 说罢,赵氏便以蛮力搅动着插入云杉腹中的匕首,直到云杉吃痛手上卸了力,她才瞅准时机,一把将云杉推倒。 她将滴血的红刃高高举起,没有片刻的犹豫就再度朝着宋昭刺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明黄色的影突然撞入了宋昭的余光。 继而一只宽阔有力的大手便拉住了她的小臂,将她扯入怀中。 宋昭先是嗅见了月麟香的气味, 定下神来,才看清竟是萧景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赵氏匕首落下,萧景珩抬手以臂弯阻挡,手臂不慎被划伤, 他的行动十分迅速,趁赵氏恍惚之际,抬脚踹向她的小腹, 赵氏被踢出去一丈远跌在地上,江德顺带着人立马将她控制住。 “可有伤着?” 萧景珩看着宋昭,眼底满是关切。 宋昭惊魂未定地摇着头,却看见萧景珩的手臂被划破, 鲜血渗在破损的明黄色龙袍上,极其惹眼。 “皇上您伤着了!” 萧景珩将手背在身后,不以为然道:“小伤而已,重要的是你无碍。” 江德顺得知萧景珩受了伤,吓得骇然失色,立马迎上前问长问短,又让人快些去请太医。 越来越多的宫人围在萧景珩身旁,宋昭故意被人潮挤到一旁, 方一得空,便立马扑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云杉身旁,牵起她冰凉的手说: “云杉,你撑住!” 云杉的身体很凉,且不住地打着颤。 宋昭脱下氅衣盖在她身上,扑簌着她的肩膀,“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云杉虚着力气抬手替宋昭拭泪, 她的神色不见痛苦,反倒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小姐,您没事就好。奴婢终于......可以护着您一次了......” “云杉!你醒醒!你别睡!” 云杉陷入昏迷,于宋昭怀中没了回应。 宋昭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哭得不能自己。 这一切被萧景珩看在眼中,更十分心疼。 他让人将云杉带下去好生医治,务必保住她的性命。 宋昭很想全程都陪伴在云杉身边,可到底萧景珩也为了救她受了伤,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不关心萧景珩,于是只得嘱咐江德顺, “劳烦江公公费心,云杉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我视她如姊妹,公公一定要让太医救她性命!” “娘娘放心,奴才会找最好的太医来为她医治!” 后来,宋昭不得以陪伴萧景珩回了朝阳宫。 太医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宋昭一方面对云杉的伤势挂心不已,一方面又对萧景珩的相救有些动容。 她是知道萧景珩的, 从前皇后宫中失火,萧景珩尚能保全自身,立在火场外岿然不动, 怎么今日身处险境的人换成了她,萧景珩反而会不顾己身帮她挡刀? 这实在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薄情寡性的帝王...... 御前的人办事向来利索, 萧景珩的伤口才包扎完,小印子就入内回话, “回皇上,赵氏早在冷宫就已经疯了,她行刺懿嫔娘娘应该是偶然。” 萧景珩不豫道:“人在冷宫关着,是怎么跑出来的?” “这......”小印子支支吾吾道:“是、是宸妃娘娘去看她,一时不慎才叫人给跑了。”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 一道急切到有些飘忽的女声于门外响起, 小印子刚提及到宸妃,她就自己送上了门来。 宸妃是哭着跑入内寝的, 她最是爱美,可此刻眼泪却将妆面都晕花了,看得出她是哭了一路。 一入内,更连请安都忘了,慌慌张张跑到萧景珩面前问长问短道: “怎么样?褚太医,皇上伤得重不重?怎么包扎过后还是这么多血?” 她捂着鼻尖,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都怪臣妾不好,都怪臣妾不好!若皇上有个什么闪失,臣妾可该怎么办......” 宋昭看得出来,这会儿宸妃的眼泪并不是装的。 她是真的担心萧景珩,关心则乱到连她的过失都不想法子掩盖了。 萧景珩看她哭成这般,拧着眉头叹气道: “你好端端的去招惹赵氏做什么?朕不是说了,没有朕的允许,不许任何人去看望她吗?你将朕的话当作耳旁风?” 宸妃道:“这件事都怪臣妾,皇上龙体被那疯妇所伤,臣妾更是罪该万死。只是皇上千万不要动怒......不然才包扎好的伤口再牵扯到了,更是不好。” 她只顾着关心萧景珩,萧景珩无论训斥她什么,她都一一应下。 仿佛萧景珩受了伤,她的天都塌了。 后来皇后也闻讯赶来, 她先是关心了萧景珩的伤势,也不忘慰问两句受了惊吓的宋昭, 紧接着,她便训斥宸妃道: “宸妃,你协理六宫搞出这样的乱子,赵氏伤了皇上龙体,又差点损了懿嫔腹中皇嗣,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宸妃少见的没有与皇后顶嘴,“赵氏在冷宫胡言乱语折辱臣妾,臣妾是气急了才想要去找她理论两句......” 皇后面色沉肃道:“她疯了,你也跟着她一起疯了吗?一个疯妇说些什么疯话,你也要同她计较?” 这件事虽然是个意外,但事出总归咎于宸妃的冒失,萧景珩也不能不罚她, 他便对宸妃说: “你这性子还是如此,毛毛躁躁的如何能治理好六宫?自皇后生产之前,六宫事还是交由颖妃去协理着吧。你便好好在宫中思过,也改一改这冲动性子。” 宸妃连连点头,哽咽着说: “臣妾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皇上平安无恙便好。” 宋昭打眼瞧着,萧景珩方才说话的时候,皇后虽是面色如常,但她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却在轻轻卷动着帕子, 看得出来,宸妃失了权,她心中是很得意的。 只不过她装得好,也不继续进言要萧景珩重责宸妃,转而问了句, “那赵氏该如何处置?” 萧景珩默然须臾,用极其冷漠的口吻吐出一句, “秘不发丧。杀。” 第172章 身旁眼线 秘不发丧,便是死而不宣。 如此, 赵氏既不能入妃陵,尸身也不能发还母家,只能草草葬之,成了个游魂野鬼。 事到如今,赵氏对于萧景珩唯一的利用价值,就只剩下了她身后那个于朝廷还尚算有用的母家。 他必是要将她的最后一点价值都榨干榨净,才算是没让她白白入宫享了一场荣华。 皇后倒也没有劝他,只道:“臣妾明白该怎么做。” 萧景珩颔首应下,又说:“成了,朕无大碍,也都别围在这儿了。留懿嫔从旁伺候着就成。” 宸妃愧疚道:“让臣妾也留在皇上身边儿伺候着吧,不然臣妾总是不能安心。” 皇后没有理她们到底谁留下来侍疾, 与萧景珩请安告退后,便乘轿回了宫。 回宫后,霜若帮皇后脱下鞋袜,替她揉捏着有些浮肿的玉足,又命人去打盆热水来。 皇后怀这个孩子十分辛苦,孕后期几乎所有孕妇的不适之症,都在她身上有所表现。 等宫女打来了热水, 霜若便一边伺候皇后洗脚,一边说: “想不到关键时刻皇上竟然会撞见,可惜了,赵氏到底没能伤着懿嫔。” 皇后浅笑道:“无妨。伤不到懿嫔,但也削了宸妃协理六宫之权。她手上没了实权,本宫瞧她还能威风。” 霜若叹了声:“不过此番伤着了皇上,也实在是凶险。” 皇后心下一紧, 倒不是因为她心疼萧景珩,而是因为怨妒与不满。 昔日凤鸾宫失火,萧景珩立在门外大呼大喝的,却连火场都不敢踏进去一步。 怎地今日她宋昭遇险,萧景珩便能舍身替她挡刀? 霜若看出了皇后神色的变化,意识到说错了话,立马找补, “其实皇上也是看在懿嫔怀有皇嗣的份上,才会出手相救的。” “哼。”皇后冷嗤一声,眼底横生妒意,“昔日凤鸾宫走水,本宫又何尝不是有着身孕被困于烈火之中?” 眼瞧着这话是圆不过去了,霜若索性转了话锋道: “其实奴婢有些想不明白。按理来说,萧贵人腹中那一胎对娘娘的威胁理应更大才是。她若比娘娘早一步生下了皇子,那可就是贵子了。娘娘此番既然要利用赵氏,为何不将目标放在萧贵人身上?” “她?呵呵。”皇后冷笑着摇头,语气轻松道: “由着她生,本宫与你保证,她即便赶在本宫前头生下个男胎,皇上也是绝对不会承认他贵子的身份的。” 霜若困惑道:“娘娘是知道了什么?何以这般笃定?” 皇后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威震八方名扬四海。他怎么会承认一个怪物,是他的贵子呢?” * 与此同时,朝阳宫中。 宸妃或许做旁的事不行,但是伺候起萧景珩来,她却比谁都周全。 这会儿又是给萧景珩布菜,又是帮他取玉壶漱口,恨不得直接把饭菜喂到他嘴里去。 今日是宋昭的生辰,朝阳宫丰盛晚膳皆是为她准备, 可现下宋昭倒被晾着,像是个外人。 萧景珩见状,便对宸妃说:“今日是懿嫔的生辰,留她在此便是,你且回去吧。” 宋昭哪里还有心情留下过生辰? 她如今满腹的心思,都扑在了云杉的安危上。 她正想着要如何拒绝萧景珩时,听宸妃道: “懿嫔妹妹有着身孕,今日又受了惊,皇上手臂上有伤,妹妹留下照顾您也是辛苦,怕是也会累着腹中皇嗣。” 宋昭见缝插针,立马接了一句,“臣妾没事。” 说是没事,但说话的时候气虚力弱,更较弱地扶着太阳穴,晃悠着身子瞧着站都站不稳了。 萧景珩这才道:“是朕疏忽了。江德顺,着人将懿嫔送回去。” 宸妃道:“懿嫔方才不是说轿子坏了吗?让她坐臣妾的轿子回去吧,皇上也好安心。” 萧景珩颔首应下,便叫宸妃将宋昭先送出去。 二人出了朝阳宫后,宸妃屏退左右,独留宋昭与她立在门口, 她虽不正眼看宋昭,语气也是傲慢,但说的话却并不刺耳, “你信本宫。这件事并非本宫要针对你。本宫去找赵氏,全然是因为她在冷宫说了许多腌臜本宫的疯话。本宫是气急了才会找她理论,却没想到要她给跑了......这一切都只是意外。” “我自然是相信娘娘的,可这件事,娘娘当真以为是意外那么简单?” “你什么意思?” 宋昭凑近宸妃些,压低声音道:“赵氏一个疯妇,又是从冷宫跑出来的,那她的匕首是从哪儿来的?难不成是在长街甬道上捡到的吗?” 宸妃略一思忖,蹙眉瞥她一眼,“你是说......有人算计了咱们?” 宋昭也不与宸妃兜圈子,“我不知道是谁将赵氏在冷宫中的疯言疯语传到了娘娘耳边,可娘娘细想一下,这些话,可有非得让您知晓的必要?” 见宸妃低垂眉眼像是在思索着,宋昭继续说: “所谓忠仆,就是要为主子排忧解难的。娘娘身边的人却故意对您说这些?这些话说出来,除了能激恼娘娘之外,对娘娘还能有什么益处?说这话的人背后藏着的是什么用心,实在惹人怀疑。” 宋昭不说,宸妃倒还不觉得。 她这么一提,宸妃马上就觉着不对劲了。 是啊,她又没让秋兰去冷宫打听赵氏的事儿,秋兰好端端的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她眸色一沉,隐有揣测道:“是秋兰?” 宋昭并不接她的话,“无论如何,娘娘宫中的奴婢可得看顾好。从前迎香是娘娘的家生奴婢,娘娘自然信得过。可谁又能保证,如今留在您身边的奴婢,对您也是一样的衷心?” 宋昭缓一缓,刻意加重了语气道:“保不齐娘娘如今信任之人,或许就是旁人安插在您身旁的眼线。” 宸妃实在不够聪明, 宋昭都提醒到了这个份上了,她才恍然大悟。 她从前也懂得将惜影安排在宋昭身边, 而秋兰是自她入宫后才跟来伺候的,谁能保证她底子清白? 且若说秋兰是埋在她身边的眼线, 那幕后指使秋兰之人,除了皇后还能有谁? 宸妃忽而大怒,气得呛声道:“是皇后那个贱人!” “嘘。”宋昭轻巧将食指置于唇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 “赵氏疯了,疯子的话不能作数。这件事是绝对不会留下证据的,所以娘娘与臣妾,也只能认栽。” 宸妃好半晌才压下怒火,用尽量平和的口吻对宋昭说:“本宫心里有数了。还有,今日伤着的是你的家生奴婢,她护着你犹如昔日迎香护着本宫。本宫在她身上也是瞧见了迎香的影子。” 提及迎香,宸妃略有几分神殇, 她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 “本宫希望她能平安,别落得和迎香一样的结局。你快些回去瞧瞧吧,给本宫抬轿的宫人脚程快,别耽搁了。” 闻言,宋昭眸光一滞, 她显然是没有料到,这样有人情味的话,会从宸妃口中说出来。 于是她屈膝一揖,也是真心实意地说了句, “臣妾多谢娘娘成全。” 第173章 死不安乐 今日的蹊跷事,其实宋昭一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赵氏疯了,但却能绕过长街甬道上那么多的侍卫, 手持匕首,跑到仙寿宫通往朝阳宫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她? 若说这件事无人指使她、帮衬她,凭她一己之力绝不可能完成。 且今日,赵氏一见到她,口中就疯疯癫癫的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你的孽种死了,我的孩子就能活过来了。’ 显然是有人跟已经疯了的赵氏,说了什么吃心的话,让赵氏觉得,杀了宋昭与腹中皇嗣,她的孩子就能死而复生。 另外,这件事的巧合也实在太多了, 奉先殿的先帝灵牌好端端的倒了,宸妃又平白无故去找赵氏麻烦误将她放了出来,宋昭的轿子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这个时候抬杆有了损伤...... 凡事巧合过多,这里面就必然掺杂着人为的成份在。 后来,当宋昭听见宸妃说出了她去找赵氏麻烦的原因后, 宋昭便揣测,那个叫作秋兰的婢女,应该就是皇后安排在宸妃身旁的眼线, 否则哪有当忠仆的会这般挑拨是非? 所以方才,宋昭必须得提醒宸妃,要她尽快清理了身旁的眼线。 毕竟如果这个眼线继续留在宸妃宫中,那宋昭写给宸妃的那封认罪书要是哪天被她给发现了,那更是头疼的事。 当然,宋昭可以根据仅有的线索分析出来这些,也就意味着萧景珩必然不会被蒙在鼓里。 但赵氏到底是个疯子,疯子的话不能信,所以这件事追究下去也是无果。 皇后做事贯是如此, 走一步算三步,必先想好了可以全身而退的后手,才会伺机而动。 只是这事虽然拿不住皇后的把柄, 但以萧景珩的疑心,皇后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她赢下了这一局,只怕后面还有千千万万的麻烦在等着她。 回到宫中,宋昭第一时间便去查看了云杉的情况。 小福子一直守在云杉身旁,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她, 太医为云杉清理了伤口,缝合了创面, 血止住了,命也暂时保住了, 但她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此刻昏迷着还并未脱离危险。 宋昭看着静静躺在病榻上的云杉, 她脸色苍白如雪,嘴唇皲裂蜕皮,一点生气都瞧不见。 宋昭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轻抚着云杉的额头,替她将凌乱的发丝捋顺,忍着心底悲怆对小福子说: “你去歇着吧,今夜本宫守着她。” 小福子却道:“求娘娘能让奴才守着云杉......” 他对云杉的心意宋昭是知道的, 如此,她便也不拦着。 这一夜,宋昭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 次日东方将白之际,她便赶着起身洗漱,去瞧云杉的情况。 来时,她发现小福子仍坐在榻前的马札上,保持着和昨日一样的动作,眼白里尽是血丝,眼下也爬上了一层青霭, “你一夜没睡?” 小福子很守规矩,男女授受不亲,他不敢毁了云杉的清白, 所以他一整夜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连她的手也不曾碰过一下。 “云杉成了这样,奴才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直守着她,盼着她能早些醒来。” 宋昭担心这样下去云杉还没醒,小福子就先将自己给熬倒下了,于是道: “你下去歇一歇,本宫在这儿守着。” 小福子跟块木头一样定在原地不肯挪动, 宋昭便伸手去拽他。 却才抓住他的小臂,就听他‘嘶’了一声,眉目也随之扭曲起来。 宋昭眉头轻蹙,瞧见小福子褐色的宫服上氤出了血迹, 他还想躲, 但宋昭已然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的袖子抹了上去。 映入眼帘的,是小福子用粗布包扎着的小臂, 那不算白的布料上,已快要被鲜血染透, 宋昭立马就明白了,“你以血肉入药当药引?” 小福子撤手回来,局促地抹下袖子,“奴才只想让云杉能快点醒过来,想为她做点事......” “你疯了?”宋昭有些恼了,“你自己也学医,你难道不晓得这法子有多荒谬?云杉自幼跟着我,我视她如姊妹,她为了护着我成了这般,我心里比谁都难受。可怎么办?难不成日子不过了吗?你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小福子啜泣着抬眸,与宋昭坚毅的眼神对上, 听宋昭继续道:“伤心可在心底,不必表现出来。不是非得没日没夜守在她身旁,放血割肉去给她当药引,才叫作你关心她。 你觉着你这么做,除了能收获几分不值钱的自我感动外,还能得到什么?云杉能醒过来吗?她若醒来了知道你这样伤害自己,她心里能好受吗?” 几句重语气的话,算是骂醒了小福子。 他抹了把眼泪,低声道:“娘娘教训的是,是奴才不对。” 宋昭知道,他也是关心极了云杉才会如此,所以也没再继续怪罪他。 “娘娘。”庑房外传来织花的声音,“皇后娘娘身边的霜若姑姑来了,说是奉皇后娘娘懿旨,来给云杉送药的。” 宋昭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起来, 她强忍着心底的恶心,冷着声音说:“传进来吧。” 小福子起身将马札挪到了一旁,敛正容色站在宋昭身后。 不多时,霜若提着个药屉子躬身入内,向宋昭周全了礼数, “奴婢给懿嫔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姑姑起来吧。”宋昭和颜悦色地冲她笑道。 霜若将药屉子放在桌上,道:“这是上好的九天金疮药,用来愈合伤口效果最好。皇后娘娘说云杉姑娘是忠仆,护主有功,特意赏赐。” 宋昭浅笑着说:“皇后娘娘仁心,连臣妾身边的婢子都如此关怀,臣妾实在感动。小福子,快将药收下。” 后来,霜若又假模假样地看望了云杉,说了两句关切的话,便告退了。 只等她出了宫,小福子才忍不住啐了一口,愤懑道: “她这哪里是来关心云杉的?她分明就是来替皇后瞧咱们笑话的!” 宋昭面色阴沉至极,眸中蕴着锐利的肃杀锋芒, 她倏然抬手,将药屉子打翻在地, 继而双手用力攥拳,修长的指尖似要嵌到肉里,声音发狠道: “云杉若是无碍也便罢了。她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必让皇后生不安宁,死不安乐!” 第174章 人皮灯笼 云杉昏迷的这段时间,赵氏被秘密处死了。 萧景珩原本是赐她自尽的, 但听说她不愿赴死,砸了毒酒丢了匕首扯了白绫,闹腾得厉害。 后来耽误了时辰,行刑的太监也没耐性了, 抓着她的脑袋磕在了宫墙上,活生生将人给砸死。 这件事传到了御前,萧景珩也没有过问什么, 只是让人将赵氏的尸身焚了,留下一抔骨灰放在坛子里,送去了京都近郊的万福寺里面供奉着。 说是要替赵氏超度,实则却是在镇压她的亡魂,让活着的人图个心安。 而就在赵氏死后的第二日,昏迷数日的云杉,终于醒了过来。 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但是已经恢复了意识, 太医说她平安度过了危险期,算是福大命大。 彼时,小福子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宋昭也紧紧攥着云杉的手,不觉红了眼。 云杉虚弱地笑道:“奴婢多谢娘娘......” 宋昭不解,攥着她的手更紧了紧,“傻丫头,你谢我什么?你舍身护我周全,该是我谢你才对。” “奴婢救了娘娘,可娘娘也救了奴婢。”云杉轻轻咳嗽了两声,缓口气继续道: “奴婢睡着的这段日子,虽然不能说话不能动,但奴婢是有知觉有意识的。那个时候,奴婢好像被一团黑雾笼罩着,只在远处能看见一丁点的光。 奴婢觉得好累,有好几次都想在黑雾中睡下了。但每当奴婢想要放弃的时候,奴婢都能听见有两个声音一直在跟奴婢说话,唤奴婢回来。” 她吃力地抬起手,抹去宋昭脸颊上的泪,“我听得出其中一个声音是小姐的。我舍不得小姐,所以拼命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跑。” 宋昭轻抚云杉的额发, 眸中仍旧带泪,但却笑得宠溺,“那另一个声音呢?” 云杉瞥了一眼哭成个泪人的小福子,瘪嘴道:“那声音哭哭啼啼口齿不清的,我可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没出息得很。” 闻言,小福子立马抹掉眼泪,冲云杉扬起下巴,又开始贫嘴起来, “谁哭哭啼啼了?你与我一同伺候娘娘,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日后长乐宫的大小活计可不都得由我负责?你别想偷懒!所以我就一直大声叫你,叫你赶紧起来,赶紧伺候娘娘,别打算就这么躲过去!” 云杉嗔他,“伺候娘娘我乐意得很,你要是不乐意,可把你月钱都给我,你的活我都做了,把你再丢回辛者库服役去~” 宋昭笑看他们斗着嘴, 余光又窥见窗外的景色。 今日的天气异常晴好,日头正盛,为绿油油的庭院被披上了一层灿金之色,明媚得很。 正如宋昭的心情一般。 * 五月二十三这日,是皇后的千秋节。 本该大操大办, 但因着皇后即将临盆不易折腾,故而一切从简,不操办寿宴,只叫一众后妃来她宫中坐坐,送礼请安,闲话家常。 这日,宸妃破天荒的没有和从前一样骄纵,反倒来得很早。 等后妃将各自精心准备的贺礼都送与皇后之后, 她也拿出了自己的心意。 她送给皇后的,是一盏皮制的灯笼, 皮子薄而剔透,看着很是稀罕。 云妃好奇道:“这是什么皮子做的?不像是羊皮,瞧着要更薄更透一些。” 宸妃瞥她一眼,讪笑道:“到底是小家子没见过世面。本宫送给皇后的,自然是最好的,寻常东西怎好意思拿得出手?” 说着捧着灯笼开始介绍了起来, “这是黑山羚羊的羊羔皮,有韧性,且薄透,夜里走路用来照明是最好的东西。臣妾以此物送与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前路一片光明璀璨。” 皇后笑意端然,“你有心了。本宫很是喜欢。” “娘娘喜欢就好。流玥,还不快将礼物呈上去?” 宸妃使唤着身旁的婢女,宋昭才瞧着,几日不见,宸妃的贴身婢女已经换了旁人,再不见秋兰的身影。 那名叫做流玥的婢女才接过灯笼,就听宸妃向众人介绍道: “忘了知会皇后娘娘一声。这是流玥,是从前臣妾在母家的时候,和迎香一同伺候臣妾的。前几日哥哥将她送入宫中,说是怕内务府的奴才摸不准臣妾的脾性伺候不周到,故而皇上便许了她来照顾臣妾。皇后娘娘不会有意见吧?” 皇后道:“当然是跟着你伺候久了的人,更知晓你的心思。你家人关心你,皇上也许了,本宫能有什么意见?” 宸妃笑而不语,冲流玥使了个眼色,要她将灯笼奉上去。 霜若接下灯笼后,原本是打算递到皇后面前让皇后鉴赏的, 可就在此时,她忽而在灯笼的侧面瞧见了一个形似兰花状的紫色图案, “啊!” 她不合时宜地尖叫了一声,应激似的将灯笼摔在了地上。 宸妃瞧着便不痛快了,“你什么意思?本宫送给皇后娘娘的心意,岂容你这般糟蹋?” 霜若立马跪下,声音发抖道: “奴婢知错了,皇后娘娘恕罪,宸妃娘娘恕罪!” 皇后也训斥道:“你毛毛躁躁的做什么?” 虽斥责了霜若,但霜若跟着皇后伺候了十数年,皇后知道霜若的沉稳,是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于是她垂眸打量着滚落在地的灯笼, 在瞧见那兰花图案后,皇后亦是一惊。 这图案像极了秋兰背上的胎记,正也是因为这个胎记,所以她才被赐了秋兰这个奴名。 所以...... 宸妃送来的压根就不是什么羊皮灯笼, 而是拔下了秋兰的皮,做成的人皮灯笼! 脑海中想到那样血淋淋的画面,皇后只觉一阵恶心,胃中立马翻涌起来,抚着胸口作呕连连。 宸妃却嗤笑道: “皇后娘娘孕中的反应可真大。刚好,这灯笼里头点着的灯油,臣妾着意添了些宁息香进去,用来安神止吐效果最好。” 说着眸色生厉,瞪着霜若呵斥道: “你还愣着?还不赶紧将灯笼拾起来,给皇后点上?” 第175章 惠嫔同住1 霜若吓得怔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这......” 她怛然失色地看向皇后, 却见皇后拿过茶盏来进了一口水,将反胃的感觉压下去后,神色如常道: “既然是宸妃的心意,你就拿过来点上吧。” 如此,霜若才壮着胆子,颤颤巍巍地将灯笼捡起来,哆嗦着点燃了烛心。 这‘羊皮’灯笼果然皮质轻薄通透, 不光照明效果极好,且灯芯飘散出的烟气味道也很是清冽,好闻得很。 后妃接连夸赞,宋昭也顺着众人的话说了两句, 不过她的身体很明显往身旁瑶嫔的方向侧了侧, 她觉着恶心,半分也不想闻到那味道。 宸妃打眼瞧着皇后, 她此刻的神情,恰如吃了个死苍蝇还得咂咂嘴夸味道甚好一般,叫人瞧着滑稽。 于是宸妃便很是得意地说: “皇后娘娘喜欢就好。那您就好好儿享用着,臣妾先告退了。” 她前脚才走,皇后就忙令众人都散了。 她可不得把人都赶走吗? 不然再忍一会儿,她怕是就得当着众人的面疯狂作呕了。 宸妃和皇后无论怎么斗,宋昭都只当看个热闹, 她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回宫后,她亲自给云杉喂了药, 近来天气开始闷热起来,宋昭也将内务府送给她的冰分了一半放在云杉的庑房中。 等傍晚日头落下去,庭院起了风吹着凉爽, 于是宋昭便搀扶着云杉出来,陪她坐在庭院阴凉处纳凉。 云杉托腮看着梧桐树上绿油油的叶子,感慨道: “娘娘还记得小时候的夏天吗?那时候佟姐儿常来咱们府上住着,娘娘每天晚上都会和佟姐儿坐在院子里的大松柏下面乘凉,奴婢从旁伺候着,看你们嬉笑耍乐的,也跟着开心极了。” 云杉所言,是宋昭童年记忆中除了生母之外,为数不多的欢愉时光。 她也时常会想念。 “是啊。也不知道佟姐儿如今过得怎么样,有无嫁给意中人?我记得她是最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她父亲此生都没有纳妾,她说很羡慕母亲能寻得这样的如意郎。” 宋昭提及金兰,又想想自己,多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是一心希望,她能一切都好。” 于此时,小福子屁颠着从宫外赶回来,凑到宋昭面前笑着说: “娘娘猜猜看,皇上今夜翻了谁的牌子?” 宋昭语气淡淡地说:“你能这么问,就必然不是宸妃和颖妃了。是瑶嫔?” “不是!皇上今儿个翻了惠嫔娘娘的牌子!” “惠嫔?”宋昭略有几分惊讶,不过很快又点头道:“她二月底的时候就满十四了。皇上今儿个才第一次翻她的牌子,不算意外。” 后妃头一次侍寝,第二日都必须得去给皇后请安。 所以次日一早,后妃又全都齐聚坤宁宫, 只不过宋昭瞧着,她们一个个的脸色似乎都不大好。 也是, 毕竟从今往后,后宫之中就又多了一个可以与她们争宠之人。 除了宋昭之外,这种事儿搁谁心里头能舒坦? 瞧着过了时辰了,还不见惠嫔的人影, 宸妃就有些耐不住了。 她嫌流玥替她掌扇力道小,冲流玥翻了个白眼后,便一把将扇子夺过来,一边扇着风,一边不豫道: “那小妮子头一次侍寝就敢晚来?她这是要摆谱给谁看?” ——“呜呜呜~” 宸妃这句话几乎才落音,殿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少女的呜咽声。 众人瞧着,却是惠嫔一边摸着眼泪,一边哭哭啼啼地走了进来。 她向皇后周全了礼数,但因为哭腔太重,嘴里的囫囵话也叫人听不清楚。 皇后忙道:“你先坐下吧,旁人头一次侍寝第二日都是喜色盈面的,你怎却哭成了个泪人?” 惠嫔落座后依旧抽泣不止,“皇后娘娘.......嫔妾害怕......”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皇后便问她的贴身宫女蕊儿, “你家主子这是怎么了?” 蕊儿道:“回皇后娘娘。昨日主子侍寝回来后,本一切都好好儿的。却刚一进宫门,就瞧见庭院里窜过去了一排衔尾鼠。主子最怕老鼠,这个季节又是蛇虫鼠蚁最多的时候,所以被吓到了。” “哼?”颖妃不屑一嗤,冷漠道:“几只老鼠就能吓成这样?惠嫔还真是娇贵。” 云妃也跟着阴阳怪气道:“能不娇贵吗?惠嫔的母家可比这皇宫还要华贵,她娇生惯养的,哪里见过老鼠这种脏东西?” 瑶嫔也道:“按说这入宫也四年了,她又不是头一次见到老鼠,至于矫情成这样?” 惠嫔见人人都数落她,心下觉得委屈,哭得更厉害了。 蕊儿则替她解释道: “惠嫔娘娘入宫的时候,是先和瑶嫔娘娘一起住的。后来封了主位搬去昭纯宫,没多久新秀入宫,娘娘就和萧贵人与刘常在同住。 那时候见到老鼠什么的,娘娘也会害怕,但好歹宫里有主子,可以陪着娘娘一起睡,所以娘娘也就没那么怕了。但是现在萧贵人搬去了宸妃娘娘宫中,刘常在又......我家娘娘只得一个人住,晚上睡觉都得点一夜的灯,自然害怕了......” 闻听此言,宸妃更是嘲弄道: “怎么着?她睡觉难不成还得要人抱着哄着?昨儿个侍寝在皇上那儿是还没矫情够吗?今儿个还要咱们看你在这儿惺惺作态?” 惠嫔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她就坐在宋昭旁边,宋昭瞧她哭得鼻涕都吹了泡出来,便递给了她一方手帕, “先别哭了,擦擦眼泪吧。你宫里若闹了老鼠,就让内务府的人勤洒扫着,平日里宫人再注意些,总会干净。” 旁人嫉妒惠嫔得了恩宠,与她说话都是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 满殿里,也就只有宋昭能好好跟她说话。 惠嫔心里很是感激, 她突然拉着宋昭的手,泪眼盈盈地看着她,“宋姐姐,我能搬去跟你一同住吗?” “这......” 宋昭有些为难。 她与惠嫔都在嫔位,又都是一宫之主。 惠嫔搬来跟她一起住,那这算是怎么回事?主殿要腾给谁? 皇后也道:“你与懿嫔同是一宫主位,怎能同宫而住?” 怎料惠嫔却脱口而出, “呜呜呜,那我不要当主位了!我去求皇上把我降成个贵人常在的,随便什么都成!呜呜呜......我不要一个人住!”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从来都只见人求着升位份,倒是头一次见人自请降位的? 而惠嫔才不理会旁人诧异的目光, 只是死死地攥着宋昭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第176章 惠嫔同住2 无论惠嫔怎么说, 皇后定然是不想她搬去和宋昭一起住的,别的后妃也与她是一样的心思。 谁都知道宋昭现在圣眷优渥,恩宠正盛,且惠嫔年纪小又才侍寝,对萧景珩而言是个新鲜的,保不齐会对她多些宠爱。 这要是让她们两个人住在了一起,岂不是更方便她们日后抱团邀宠? 其实也不止是她们不想,连宋昭自己也不想和惠嫔一起住。 这宫里面的女人,背地里到底怀揣着什么心思,谁又能知道? 与其将惠嫔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埋在身边日后成了隐患,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接纳她。 宋昭心里面如此想着,可嘴上却说: “惠嫔妹妹也别哭了,妹妹只是想与本宫同住而已,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眼中柔波流转,含笑看向皇后, “不如皇后娘娘就许了她吧?刚好臣妾一个人住在长乐宫,闲下来的时候也总觉得无趣得很。” 后妃本就不乐意惠嫔所言, 这会儿连宋昭也这么说了,她们更是警觉起来。 先是宸妃就不同意了,“你让她跟你一起住?那谁住正殿,谁住配殿?高下如何分辨?难不成你俩入了夜还要裹着被子,睡到一张床上去吗?” 云妃也说:“这事儿也太不合规矩了。臣妾多嘴问一句,若日后人人都说自己怕这怕那不想独居,是不是都可以请求皇后娘娘调遣宫室?如此一来,那后宫岂不是乱了套?臣妾也可说自己怕黑,索性搬去和颖妃同住算了。” “你可别来。”颖妃瞥了云妃一眼,一脸嫌弃地说:“本宫可没那嗜好。要与你同睡在一张床上,本宫想着就犯怵。” 云妃也不甘示弱地回了她一记白眼, “嘁~你一个胡人,还当自己是个什么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眼瞧着几人快要吵了起来,皇后肃声道: “好了,都静一静。” 待人静下,她才看向宋昭与惠嫔,说: “后宫有后宫的规矩,也不是本宫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惠嫔你还是自己住着吧,若是觉得怕,就多叫几名宫人入夜在廊下守着。” 惠嫔瘪着嘴,“可是......”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且散了吧。” 皇后彻底断了惠嫔的念想,倒也算是变相成全了宋昭。 出门之际,宋昭见惠嫔还在低声啜泣,便迎上前去安慰她两句, “妹妹也别哭了。等下哭肿了眼睛,可要讨皇上笑话了。” 惠嫔努了努嘴巴,委屈地擦着眼泪,道: “姐姐们以前都很宠我的,我说什么她们都不跟我计较,还总给我送好吃的。今日不知是怎么了,除了宋姐姐外,竟全都变了模样......” 宋昭也不知道惠嫔是真想不明白,还是在跟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侍了寝,就再不是从前那个成日里只知道饱口腹之欲,对谁都没有威胁的孩子了。 不过宋昭也没有与她明说,只道: “妹妹想多了,大伙儿待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这件事从来没有过先例,涉及宫规,所以才显得格外严肃些。妹妹不必伤心,快些回宫歇着去吧。” 宋昭原本以为,这件小风波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直到晚膳时分,萧景珩来她宫中陪伴她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件事还远没有完。 彼时二人正用着膳,萧景珩突然提及了今晨在皇后宫中发生的事, “朕听说清早在皇后宫中,惠嫔说想要挪来与你同住,遭了合宫的不满?” 宋昭道:“也不是不满,只是大伙儿都守着规矩,多劝了惠嫔妹妹两句,倒惹妹妹伤心了。” 萧景珩忽而放下筷子,执手宋昭道: “她怎么想的朕不在乎。但朕记得前几日你曾与朕说过,你一人住在宫中,总觉得闷闷的。今儿个惠嫔说要与你同住,倒要朕想起来了。她天真烂漫,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又与你能聊到一起去。朕想着让她过来陪你解闷,倒也不错。” 闻言,宋昭莞尔一笑, “想不到臣妾随口提及的一句话,竟要皇上这般上心。” 宋昭是跟萧景珩说过,她觉得自己在宫中总是闷闷的。 但这话凭谁都能听得出来,是她想要萧景珩多过来陪伴她的撒娇话, 没想到萧景珩竟然会拿这话作为引子,硬要将惠嫔塞到她宫中来? 宋昭心中是不满的, 但萧景珩开口了,话里话外又都是对她的好意,宋昭也不好推却, 只能道:“皇上心意是好。但臣妾与惠嫔妹妹都在嫔位,若要同住的话,惠嫔妹妹入宫时间久,自当是该让惠嫔妹妹住在主殿的,总不好委屈了她。” 对此,萧景珩却表现得不以为意, “朕要她搬过来是给你解闷的,她如何能住了你的主殿?客随主便,自然是要她住去配殿的。” 事已至此,宋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强笑着应了下来。 当天夜里,惠嫔就从昭纯宫搬了过来。 她看起来欢喜极了,牵着宋昭的手又蹦又跳地说:“太好了宋姐姐,以后咱们两个人一起住着,就能有个伴儿了!” 说着馋猫似地咂咂嘴,小声嘟囔道:“宋姐姐宫里的点心最好吃了,嘻嘻~” 宋昭笑,“你若喜欢,日后可随时来我这儿,旁的东西给不了妹妹什么,但点心总是管够的。” “好!谢谢宋姐姐!” 惠嫔活着仿佛只为了张嘴,能得一口好吃的,就连日子都变得明媚了起来。 她欢喜的在庭院里来回蹦跶, 结果一不小心脚下打绊,摔了个结实。 宋昭立在廊下训斥宫仆道:“怎么伺候你家娘娘的?也不跟着搀着,叫摔坏了可怎么好?” 可蕊儿却不以为然,一边慢悠悠朝惠嫔走过去,一边嘟囔道: “我家娘娘一贯是如此喜欢玩闹,也不怕磕碰。” 后来,惠嫔竟是自己爬起来,还笑着拍了拍灰说没事。 宋昭这便知道了。 怨不得从前刘常在敢欺负她, 就连她自己的家生婢女,都觉得她性子温和好说话,故而对她伺候的这样不上心,又何况是旁人? 宋昭道:“我看妹妹身边就跟着两个宫女伺候?从前还未侍寝倒是无妨,如今侍寝过后就成了正经小主了,身边总得有个伶俐的人跟着伺候。织花,你来。” 织花躬身上前,向宋昭和惠嫔周全了礼数, 宋昭便介绍道:“这是织花,是我宫中十分机灵的丫头。日后就让她跟在妹妹身边伺候吧?” “嗯!”惠嫔欢喜笑着,甜甜地说:“谢谢宋姐姐~” 【传统艺能,周一快乐~?( ′???` )比心】 第177章 所图哪般 当晚, 宋昭方洗漱完打算休息的时候,小福子过来与她回话, “回娘娘,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织花机灵,知道该怎么做。日后惠嫔一举一动,织花都会留心盯着,尽数详尽汇报给娘娘。” 宋昭淡淡颔首,取过玉壶含了口兰芝玉液漱起了口。 小福子为她递上帕巾,又小声说: “皇上此番硬是要将惠嫔娘娘塞到咱们长乐宫来,明面上说是要她陪着您,但奴才瞧着,怕是惠嫔在皇上面前一哭二闹的说她害怕独居,皇上这才打发了她来与娘娘同住。如此,既成全了惠嫔,又能让娘娘觉着这是皇上对您的体贴。” 小福子这双眼,看事向来毒辣透彻,总能一针见血。 宋昭听罢倒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清冷一笑,道:“皇上惯会做人,你又不是头一天才知道。” 小福子见宋昭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便说: “其实惠嫔娘娘住进来了也好。多少也有个人能和娘娘说话解闷。且去年娘娘入宫是册选,今年七月皇上守丧期满,才是正经选秀的时候。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新人涌进来,娘娘宫中有两个主位住着,那些新秀也不会再被分到娘娘宫中,也省了叨扰娘娘。” 宋昭轻轻摩挲着光洁的甲面,眸色渐沉, “是啊,殿选在七月,如今各家秀女的名册应该都已经递上来了。瞧着往后这宫中,才是正儿八经的要热闹起来。” * 到了六月初的时候,京都的天气变得炎热异常, 空气又夹杂着十足的水汽,闷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好在皇后和萧贵人都临盆在即,六宫停了请安,长乐宫里的冰又奉得足,才叫宋昭在孕中的不适感缓和了许多。 算起来,惠嫔搬来长乐宫也有十来日了。 宋昭原本揣测,惠嫔搬过来和她一起住,或许是为着能捡漏获得更多的恩宠? 毕竟萧景珩来看望宋昭的次数多,她有着身孕又不能侍寝,惠嫔与她同住,岂不是正好捡着现成的? 但事实却与宋昭所想大相径庭, 萧景珩每每来看望宋昭时,惠嫔非但没有上赶着扑上去,反倒总是打个照面请个安后,就回了她的配殿不肯出来,倒像是有意在躲着萧景珩。 有时候萧景珩陪伴宋昭晚了,或是赶上阴雨天不便走动,宋昭也会劝着萧景珩, “皇上不如今夜就宿在长乐宫吧?也省得折腾?” 萧景珩却摆摆手拒绝了, “你有着身孕,朕是来看望你的。要朕宿在旁人处,岂不是要惹你伤心?” 明面上,宋昭依偎在萧景珩怀中瞧着十分感动, 但在心底,她对萧景珩这话实在不敢苟同。 萧景珩即便不宿在惠嫔这儿,总也会招了旁人去朝阳宫,该伤心的人,怎么着都会伤心。 所以他屡次拒绝惠嫔,也没再翻过一次她的牌子,就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萧景珩对惠嫔,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满意。 这天晌午,宋昭和惠嫔一同用着午膳, 今儿个桌上的菜式有许多都是江浙一带的名菜,是惠嫔家乡的风味, 故而她食欲大增,光是白米饭都已经盛了第二碗。 宋昭笑着劝她,“妹妹可少吃些,那东坡肉腻得很,眼瞅着一盘子都要去你肚子里了,就不怕撑着吗?” 惠嫔嘴里塞满了米饭,有些憨态地笑着囫囵道: “不撑不撑!宋姐姐宫里的吃食比从前我那里的好吃多了~” “好吃日后也是日日都能让你吃上的,不急于这一顿。”宋昭帮惠嫔添了一盏牛乳放在她手边,又看似无意地打趣了一句,“你原是一顿都不愿落下的,可昨日皇上赶着晚膳的时候来,你却打了个招呼连饭都不吃就回房了?好像故意要躲着皇上似的。” 闻言,惠嫔脸上的笑意立时僵住。 她放下筷子,艰难地将满口的饭菜吞咽下去,又喝了一口牛乳压了压,才略显局促道: “没、没有。我下午和蕊儿织花她们玩沙球来着,正好那会儿累了就回屋歇着了。再说了,反正皇上也是来看宋姐姐的,我总不好......” “嘶......” 惠嫔正说着话,突然见宋昭蹙起眉头来,捂着小腹低吟了一声, 她慌忙起身凑到宋昭身旁,紧张道: “宋姐姐怎么了?” 宋昭的手在小腹上轻柔地打了个圈,眉目舒展而笑, “无妨,这孩子方才踢了我一下。” 惠嫔也跟着舒了一口气,又笑道:“嘻嘻~原来是姐姐的孩子顽皮了~宋姐姐,我能摸摸他吗?” 惠嫔说着就要上手,小福子立马跨步上前想要阻拦她, 可宋昭却抓住惠嫔的手腕,拖到她小腹上轻轻落下,仍是满面笑意,由着她轻轻抚摸。 惠嫔手刚落下,许是孩子又踢了一脚,她吓得立马缩回手来, “呀!他踢我了~” 宋昭笑,“我瞧着你也很喜欢孩子。记得你生辰前,我见你在御花园那儿放纸鸢的时候,你不是说你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快些见到家人吗?还说有了皇嗣家人就能入宫,你便很想要。可你总这么躲着皇上不侍寝,那皇嗣可要从哪儿来?” “我不要......”原本还嬉笑着的惠嫔,听了这话立马瘪起小嘴,委屈巴巴地说: “侍寝可疼了,还会流血......我最怕疼了!那天宸妃娘娘还跟我说,生孩子的时候更疼,我就更怕了......” 宋昭不觉瞪大双眸,颇为惊诧道:“你竟连生子会有镇痛都不知?” 惠嫔懵懂地摇头,“从前在家中我问过娘亲,娘亲说她生我就跟下了个蛋一样,我寻思着,下蛋‘噗嗤’一下的事儿,可轻松了,又怎么会疼呢?” “哈哈哈哈~” 宋昭和小福子皆被她这话给逗笑了, 彼时宋昭笑看着一脸茫然无措的惠嫔,倒是觉得一点都看不透她。 后来惠嫔回配殿午憩的时候,织花过来回话, 她说惠嫔每天除了贪嘴爱吃些点心外,就喜欢拉着宫人们陪她一起做游戏,倒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小福子便道:“你再去好生盯着,十来日能看出个什么?” 而宋昭却托着下巴颏,眯着眼睛瞧着窗外配殿的方向,略有困惑道: “这一切要都是她装得,那我倒真想不明白了,她这是图个什么?” 【今天发个疯,四更吧。】 第178章 保大保小 是啊, 人做什么事,都是夹杂着目的的。 惠嫔费了好半天的气力搬来了长乐宫,她所图又是什么? 她不是来争宠的,若说要害宋昭腹中皇嗣,那她更应该躲得远远儿的,怎还会要求和宋昭同住?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瞧惠嫔日日只顾着吃喝玩乐,日子过得无忧无虑的, 机敏如宋昭,也是一点都不看透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着若不是她心思藏得太深,那便是她本性就是如此。 对此,宋昭持着怀疑的态度,总归还是提防着她的。 这日晚些时候,宋昭交代小福子,“你去给云杉的庑房里多奉一些冰,她伤口将将愈合,若是被汗浸了再生异变,反倒不好。” 小福子连连应下,又凑近宋昭压低声音道: “奴才昨日去浣衣局取娘娘衣裳的时候,已将娘娘吩咐之事办妥。且奴才去的时候,颖妃、云妃、宸妃、乃至瑶嫔宫中的人,都去取了自家主子的衣裳,奴才并不出挑。” 宋昭撩动着手边冰瓮氤氲而起的雾气,神色淡淡地说:“这天气闷热成这样,任她再美的人儿,身上也总要浮一层汗。各宫各处自然是日日都要送衣裳去浣衣局的。” 小福子眸色阴鸷,声音发狠道:“她算计着想伤了娘娘和腹中皇嗣,又让云杉缠绵病榻这么久,实在是黑了心肠!只盼着这次能叫她一尸两命才好!” 宋昭垂眸斥了一句,“这样阴毒的话不要说,尽人事听天命便是了。这个月份即便生出意外,孩子早产个十几日也能平安诞育。只是那位有心疾的能不能挨过去,可就另说了。” 两日后的傍晚, 皇后正在宫中礼佛,霜若急匆匆回宫来报, “皇后娘娘,奴婢刚才从太医院打探来了消息。萧贵人今日胎动的厉害,只怕产期会提前,估摸着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 皇后取了三支香,搁在烛火上燃了, “她要生就让她生,反正生下来的也不会是个什么好东西。” 皇后表现的十分从容淡定,只顾着烧香拜佛,连霜若瞧都不瞧一眼。 霜若从旁笑道:“是呢,皇后娘娘什么都不用管,只等着瞧好戏就是了。” 皇后将香插入香炉中, 躬身祭拜之际,由于动作幅度略大,导致凤袍衣摆处坠着的东珠脱线掉落。 凤袍衣摆距离地面很近,且皇后是站在垫子上的,所以东珠坠落并没有发出声响, 只滚动了两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停在了皇后足边。 上完香,皇后便苦笑着摇头, “这人呐,作孽做多了,定是会报应到下一代身上去的。本宫就瞧着那萧贵人,看她能......啊!” 皇后说话间转身欲回寝殿, 却正正踩到了足下的东珠,脚底一滑直接摔倒在地。 晚一步就要搀扶到皇后的霜若都吓傻了, “皇后娘娘!您怎么样?” 她扑到皇后身旁将她搀扶起来,却见皇后捂着小腹,面色凄楚一味喊痛, “疼!本宫的肚子好疼!” 霜若这才瞧见,皇后身下已经晕出了一片血迹来,她失声高呼道: “闫九德!快去传太医!皇后娘娘要生了!” 她紧紧攥着皇后的手,安慰她道: “娘娘您坚持住!菩萨保佑,娘娘会母子平安的!” 此话方落, 皇后方才插入香炉里的香,便断了香头,烟灰掸灭在地上,散成了尘埃。 彼时,萧景珩正在宋昭宫中陪她共进晚膳。 “皇上!皇上!!” 江德顺连滚带爬地跑进来,丢了魂似的结巴道:“皇后娘娘要生了!” “什么?” 萧景珩乍惊起身,“怎地这般突然?” 他久坐之时猛然起身,一时气血上涌只觉眼前发黑,足下踉跄。 宋昭和江德顺连忙将他稳稳搀扶住, “皇上别急,臣妾先陪您去皇后娘娘宫中。” 长乐宫距离坤宁宫不算远,萧景珩已经顾不上乘轿了,加快脚程就赶了过去。 但他还是吩咐要宋昭慢些缓些,坐着轿子前往。 宋昭比萧景珩晚一步来到坤宁宫, 才到宫门外,她就听见了里头不时传出女人凄厉的痛叫声。 那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宋昭也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福子扶稳宋昭,定声道:“娘娘仔细脚下。” 宋昭一路入了内寝,掀开门帘之际,便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坤宁宫此刻已然乱了套, 宫人们端着热水、毛巾,一个个神色匆匆进进出出的。 萧景珩随手拦住一名宫女,问道: “怎么回事?离着皇后的产期不是还有二十来日吗?怎会突然胎动?” 那宫女急得都快哭了,“天气闷热,皇后娘娘为皇上祈福,一时体力不支,才会骤然胎动,导致提前生产。” 皇后宫中上下必然已经统一了口径, 她们总不能告诉萧景珩,是皇后自己不当心摔了一跤吧? 这让萧景珩听着,未免会觉着皇后有着身孕还不稳重,拿皇嗣的事儿戏。 “那现在皇后情况如何?为何叫喊声如此凄厉?”萧景珩又问。 这问题宫女便答不上来了, 就在她支支吾吾之际,从内寝走出了一人。 宋昭一眼就认出,这是太医院的妇产千金一科的圣手,周太医。 他专攻千金一科,在这些女人的事儿上面,可比褚院判还要精通。 周太医的脸色很是难看, 他甚至都不敢正眼瞧萧景珩, 走到他面前便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声音颤抖地说: “回、回皇上。皇后娘娘因着是骤然胎动早产,皇嗣体大而宫口幽窄,所以才会导致生产的过程异常艰辛。眼看着皇后娘娘此刻已经力竭,微臣唯有给皇后娘娘下催产药,才可保证继续顺利生产。” 萧景珩喝道:“那就快去!” “可这......”周太医硬着头皮继续说:“可催产的药物一旦用下去,必然会催使皇后娘娘心疾复发。这个时候犯了心疾,很有可能会......” 他言至于此,倏地叩首如捣蒜,满腔悲戚地说: “皇上恕罪!微臣斗胆问一句,若皇后娘娘和皇嗣唯能保住一个,敢问皇上......是保大还是保小?” 第179章 皇后得女 周太医的这个问题,着实让萧景珩犯了难。 许是也看出了他的纠结,周太医随即又补了一句, “微臣瞧过,皇后娘娘这一胎乃是个公主。” 闻言,宋昭窥见萧景珩纠结的神色忽而变了, 他清了清嗓,正要开腔说话,宋昭忙抢在他前头,对周太医露出厉色来, “周太医问的这是什么糊涂话?皇后娘娘和小公主的性命自然是都得保住!否则便是你们太医院的失职!” 萧景珩默了默,也顺势道: “懿嫔所言甚是。你等拼尽一身医术,务必要保证皇后和公主无恙!否则,朕必要你等提头来见!” 天子震怒,人臣汗颜。 周太医被吓了个半死,忙应下萧景珩的话,正打算连滚带爬逃回内寝去, 方一推开内寝的门,就听见皇后在里头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龙胎!本宫拼死也要为皇上生下一个嫡子来!谁也不能伤害本宫的孩子!” 听她字句啼血,萧景珩也不免为之动容。 但是产房血腥,他不宜入内,只得在门外紧张地来回踱步。 私心里,他也有想不明白的事儿: 褚太医先前明明与他说过,皇后和萧贵人腹中皇嗣皆是皇子,怎么皇后却生了个公主出来? 不过从脉象上诊断男女一事,本就不能做到十成十的把握,偶有偏差也不打紧。 到底是他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只要平安诞育就好。 后来,由内寝传出的叫喊声慢慢弱下去,想来该是皇后的情况已经稳住了。 萧景珩这才察觉到,原来宋昭全程都陪他一起站着, 他忙牵起宋昭的手,道:“要你陪朕站了这么久,可累着了?坐吧。” 萧景珩牵着她往暖座上去, 宋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掌心浮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落座后,她对萧景珩说着宽心的话, “皇上放心,皇后娘娘得天庇佑,定会母女平安。” 萧景珩重重颔首,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内寝的方向。 宋昭侧目看着他,心情极为复杂。 方才周太医所言皇后这一胎是个公主时,宋昭便从萧景珩骤变的眼神里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他大抵是已经动了要舍掉公主,保全皇后的心思了。 若不是宋昭提前说了一句都得保住,只怕萧景珩真会让人将公主给拿掉...... 说心里话,宋昭是恨毒了皇后的。 恨她算计着要伤了自己母子性命,恨她险些将云杉害得命丧黄泉, 宋昭巴不得皇后难产而死,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皇后的孩子。 毕竟她马上也要为人母,她又如何能和皇后一样,做出那样伤害稚子的歹毒事?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内寝隐约传出了微弱的婴孩哭啼声, 紧接着,就见嬷嬷抱着一个襁褓,满面喜色地跑了出来,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为您平安诞下了一名小公主!” 萧景珩脸上衔着止不住的笑意, 宋昭也凑上前去瞧个热闹。 襁褓中的婴孩生得白白的,软软的,但许是因为急着出来给萧景珩报喜的缘故,嬷嬷们还未来得及清理小公主身上的胞衣粘液, 这般瞧着,孩子身上脏兮兮的,且还伴有一股浓烈的大蒜味。 宋昭知道,这味道八成是羊水的味道,且才生出来的孩子大声啼哭,五官皱在一处,是分辨不出好不好看的。 不过宋昭还是笑着冲小公主挑了挑眉,夸赞道:“公主的眉眼像皇上,鼻子和下巴像皇后娘娘多一些,是极好看的。” 萧景珩笑着说:“好,公主也好。” 宋昭便道:“皇上抱抱小公主吧?” 可萧景珩却只是敷衍地摸了摸小公主的脸颊,便说:“皇后辛苦,朕先进去瞧瞧她。” 宋昭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急着去看皇后,还是觉得小公主身上的胞衣粘液脏兮兮的,会弄污了他光鲜亮丽的龙袍...... 她嘱咐嬷嬷先抱着小公主下去清理干净,而后便跟着萧景珩的步伐,也入内去探望了皇后。 此刻,萧景珩坐在皇后的榻沿,紧紧攥着她的手,情深义重地说: “皇后辛苦。你替朕诞下了一个小公主。” 皇后略有几分神殇地说:“不能给皇上诞育嫡子,是臣妾无福......” “皇子也好,公主也好,总归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都喜欢。” 宋昭瞧着,这次早产几乎要了皇后半条命, 她犯了心疾,算是在鬼门关口把孩子生下来的,实在是命大。 这会儿气虚力竭,连多说一句话都显得费劲,看上去憔悴得很。 周太医便道:“皇后娘娘生产辛苦,此刻还需好生歇息调养恢复元气,不如皇上晚些再来看望娘娘吧?” 萧景珩便替皇后掖好被角,嘱咐她好生歇着, 前脚刚要走,却见小印子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跪在他面前难掩喜色地叩首道: “启禀皇上!永和宫的人来传话,说萧贵人是要生了!” 【还有一更】 第180章 蛇胎骇人1 萧景珩这日的忙碌程度,已经快要赶上他登基那日了。 坤宁宫这儿才安下心来,就又得赶去永和宫守着。 皇后需要静养,身边不好留人,于是宋昭便也跟着萧景珩赶去了永和宫。 算起来,自从宸妃给永和宫下了外禁,宋昭已经快有两个月没有踏足过这地界了。 今日方一入内,她就觉得永和宫凉快得很, 绕过庭院往里头走,瞧着庭院里放着的几瓮大缸里面都奉着满满的冰, 康玉斌还从旁吆喝着宫人,“没瞅见缸里的冰都有些化了吗?去捡着新的来奉上!” 早前就听小福子说,宸妃挪了内务府三分之一的冰来她宫中, 满宫里除了皇后和宋昭在这个闷热的夏日里不缺冰用之外,别的后妃宫里的冰,那都是远远不够供应的。 她们诸多抱怨,但宸妃何曾在乎过这些? 眼下她最在乎的,就是萧贵人可以平安诞育皇嗣。 掀开门帘入了外寝,瞧着宸妃正在和萧景珩说话, 宋昭远远儿向宸妃福一福,宸妃只回她一个眼神就不再理会,继续与萧景珩道: “皇上放心,齐太医说了,萧贵人生产十分顺利,定能平安为皇上诞育下小皇子。” 萧景珩听着萧贵人内寝传出的动静,是要比皇后小许多,于是略有心安道: “方才皇后生产疼得厉害,与这儿的动静比起来,属实是大巫见小巫。” 宸妃眸光一滞,很快又笑着说: “那可要恭喜皇上了~想来皇后娘娘已经平安为皇上诞育了一名小皇子了吧?” 萧景珩搓了搓手,亦笑道:“是个公主,不过也很好。” 闻言,宸妃暗舒一口气,眼角眉梢复又生出了几分得意的神情来。 ——“哇呜~哇呜~” 内殿忽而传出了几声婴儿洪亮哭声,打断了二人的攀谈。 宸妃欢喜的眸子都亮了,“皇上您听!这哭声很是洪亮,必然是个小皇子!” 萧景珩脸上方才还略有些紧张的神色一扫而空,喜色转瞬攀上眉梢。 他阔步走到内寝门口,向走出来的齐太医问道: “可是个皇子?” 然而奇怪的是,这齐太医的脸色,瞧着比方才的周太医还要难看许多。 像是在人皮上覆了一层铁青,一点血色都不见, 听了萧景珩的问语,他更是吓得膝盖酸软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言不发地打着哆嗦。 萧景珩脸上的喜色登时凝住,“是个公主?” 齐太医仍不说话,只是抖得更厉害了。 他是专门负责伺候宸妃的,宸妃见他这个样子,自觉脸上挂不住,便训斥了一句, “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你哑巴了?” “回皇上,回娘娘......萧贵人她......她......” 他支支吾吾的嘴里面一句全话都说不出, 宸妃恼了,索性越过他直接入了内寝。 她瞧见两名嬷嬷立在萧贵人的榻前,抱着个孩子正小声嘀咕着什么, 才生产完的萧贵人也是十分虚弱, 她似乎也还没见上孩子一面,弱着声音连连追问道: “怎么样?是、是皇子?还是公主?” 嬷嬷们没有搭话,宸妃就冲她们怒道: “你们一个二个的是吃了铁钉子了?问你话呢!” 嬷嬷被她这么一吼,才哆嗦着说:“回宸妃娘娘,萧贵人诞下了一名小皇子......” 听了这话,宸妃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笑容明媚道: “天大的喜事儿,瞧着你们一个个是都欢喜傻了吗?” 说着回过头,看着立在她身后同样笑容满面的萧景珩,忙屈膝福礼下去, “臣妾恭喜皇上喜得贵子!” “好!好!” 与方才得知皇后诞育公主时不同, 这会儿萧景珩的情绪明显要激动许多,连语调都不觉拔高了几分, “抱过来,让朕瞅瞅。” “是!” 宸妃高声应着,便从嬷嬷怀中将襁褓抱过来, “这孩子生得真是......啊!” 然而宸妃只往襁褓里瞧了一眼,却是跟见了鬼一样,吓得失声尖叫了一嗓子,连怀中抱着的襁褓也被她不小心丢了出去。 幸好嬷嬷们离得不远,眼疾手快加你襁褓接住。 “宸妃!你毛手毛脚的成何体统?” 萧景珩训斥了宸妃一声,而宸妃则仍是瞪大眸子僵愣在原地, 她像是被吓傻了,一句话都不说。 察觉到了异样,萧景珩阔步上前,将襁褓掀开了一角。 怎料目之所及的一切,竟也令萧景珩为之一凛,不自觉向后趔趄着...... 而宋昭,也于此时看清了这个万众期待的‘皇贵子’的模样...... 这孩子身上的皮肤干燥异常, 皲裂起皮半脱不落,呈一块块鳞片状,密密麻麻几乎遍布全身! 就连上眼皮也因为过度干燥的原因,将皮肤绷得很紧, 导致他连眼睛都闭不上,一双眸子瞪得浑圆,且泛着猩红的血色! 这可怕模样,活脱脱就是个披了蛇皮的人胎! 第181章 蛇胎骇人2 内寝的气氛如胶凝住,众人皆哑口不语, 如此,婴孩洪亮的哭啼声便显得格外刺耳。 方才经历过镇痛走了一遭鬼门关的萧贵人,原以为她平安产子,必得萧景珩宽慰爱重,私心里甚至还想过,她诞育贵子有功,说不定萧景珩一欢喜,能赏她个嫔位也说不准。 可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 她等来的,却是萧景珩不明所以的冷漠,以及众人将她的孩子当成烫手山芋一般嫌弃推搡。 她觉得有些心寒,又实在可怜孩子, 于是强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执意从嬷嬷手中将襁褓抢了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孩子, 触目所及,她也有一刹的惊讶, 惊讶于她为何会生下这么一个浑身披着蛇鳞的婴孩来...... 也许是因为身上干燥的难受,这孩子异常活泛, 四肢乱晃着,力气还颇大,闹得萧贵人抱他得吃劲,阴门处的撕裂疼便愈发明显。 不过她却并未松手,反倒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这是她辛苦怀胎十月,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怎么会嫌弃她的孩子呢? 她抚摸着孩子干巴巴的脸颊,那鳞片一样的皮屑又干又硬,刺着萧贵人的指腹,正如无形的利刃搅动着她的心一样。 她止不住地落泪,口中一个劲喃喃着: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萧景珩也很想知道。 他抬起阴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心悸未定的宸妃, “萧贵人的胎由你负责,不是一直都报平安吗?” “臣妾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宸妃也是纳了闷, 这几个月,她对萧贵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凡事亲力亲为,就怕遭了旁人的算计。 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于是便冲门外喊了一句, “齐太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贵子这是得了病,还是怎么着?” 齐太医佝偻着身子入内,战战兢兢地回话, “回皇上、宸妃娘娘,依微臣拙见,贵子他......应该患得是蛇皮癣,是从娘胎里头带出来的病症。但是这样严重的蛇皮癣,微臣从医数十年还从未遇见过,为保万全,还请皇上传褚院判来一同诊断。” 都不用萧景珩去传, 江德顺第一眼瞧见孩子不对劲后,就匆忙退下去请了褚院判。 这会儿齐太医刚回完话,褚院判就赶来了。 他简单请了安,便急着去查看萧贵人怀中婴孩的情况, 宋昭从褚院判震惊的神色中看得出来, 这孩子的病,怕是个麻烦事。 她余光又偷偷瞥着萧贵人,见她虽然是哭着,但却脸色慌张目光闪躲,可见她对此事并非完全不知情。 半晌,褚院判详尽查看过婴孩情况后,回话道: “皇上,小皇子所患正是蛇皮癣,且是极重之症。” 宸妃捂着胸口追问道:“可是萧贵人孕中被人投毒所制?” “非也。”褚院判摇头否决,面色凝重道:“这病一般都是连带之症,必得是父母本就有此病症,才会延祸到婴孩身上......” 说话间,他有意无意看了萧贵人两眼。 萧景珩自然是没有这种病症的,至于萧贵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光洁细嫩,哪里有半点这孩子的症状? 但宸妃瞧着萧贵人眼神闪烁,心下觉得不妥,便质问她, “萧贵人,你可是隐瞒了什么?” 其实还用问吗? 从太医说孩子得的是蛇皮癣的那一刻起,宋昭就已经明白过来, 萧贵人若不是也有同样的病症,她为何会一日沐浴两三次? 只不过她的病症可能稍轻一些,遮遮掩掩的,也就没被人察觉罢了。 宸妃见萧贵人黯然垂泪,只字不语,便吩咐宫人将萧贵人的衣袖撸起来。 果然,在她被衣衫遮蔽住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因皮肤干燥生起皮屑的症状, 虽然不算严重,但总和正常人的皮肤是有区别的。 眼见事情瞒不住,萧贵人这才哽咽着交代了, “嫔妾不知道这病会传给皇子......嫔妾一直都有这病,之前怕皇上知道了会嫌弃嫔妾,所以才一直隐瞒不报。 不过这病也并不打紧,平日里只要多沐浴就能缓解皮肤干燥的症状,看上去就和正常人没有分别......可是我的孩子为何会.......” 听了萧贵人这话,萧景珩本就铁青的脸色又覆上了一层明显的怒气, 他没有一句安慰萧贵人的话,反倒呵斥她, “你可知你这是在欺君!?” 萧贵人吓得不知所措,抱着小皇子跪在萧景珩面前哭着求饶。 而萧景珩呢? 他故意偏转视线,甚至都不愿意再看萧贵人母子一眼。 宋昭从旁劝道:“皇上且息怒。太医既然说这是病,那就总会有法子医治的。 萧贵人从前侍寝过多次,皇上不也从未发觉她有任何不妥?可见这病或许当真和她说的一样,多多沐浴便可缓解?不如先让太医们好生医治着,小皇子福泽深厚,应该会有所好转。” 她话音方落,还未等萧景珩定夺,就听褚院判为难道: “懿嫔娘娘此言差矣。这蛇皮癣并非是一般的病症,一旦染及无药可医,终生皆是如此。平日也只能用药水泡着,以此缓解皮肤的不适。萧贵人的病症尚不算严重,倒无大碍。只是小皇子的病症却......” 他躬身垂首,重重一揖,“恕微臣直言,小皇子这般情况,即便是药浴也不会让皮癣消减半分。且皮肤过度干燥就会脱落,身上时常会出现大小伤口,必然会影响寿命,即便微臣拼尽一身医术全力救治,只怕也保不过小皇子四五岁的寿数。” “再难也得医治着!”宸妃陡然拔高声调,训斥起了褚院判,“这到底是皇上的第一子,是为贵子!贵子有病,纵是遍寻名医,那也得将他的病......” “贵子?”萧景珩沉肃的一句反问,截断了宸妃的话。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他,却听他在静默须臾后,用凉薄到了骨子里的声音说: “去晓瑜六宫,萧贵人难产。诞下了一名死胎。” 【蛇皮癣,现代称鱼鳞病。萧贵人本身有轻度的鱼鳞病,所以时常需要沐浴,以此来缓解皮肤的干燥。但是前文提到过,她和萧景珩是近亲,近亲结婚生子放大了基因的缺陷,所以导致她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重度鱼鳞病。大半夜的,劝小可爱们别去百度重度鱼鳞病的图片,不然你们肯定会骂骂咧咧地回来吐我一口口水,切记别去!听劝!!】 第182章 不入玉碟 萧景珩说出‘死胎’二字的时候,语气异常冷漠决绝。 他拿捏惯了旁人的生死,这会儿又说得云淡风轻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处置了旁人的孩子,而并非他的骨血。 宋昭心下亦知,这孩子生在皇家,便不单单是一个婴孩,他身后还关乎着许多事: 关乎大国国运、关乎皇室颜面、关乎帝王威严......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总归任何一条,于萧景珩眼中看来,都要比这稚子的性命更重要。 虽然他是萧景珩的亲生骨肉,但这并不代表他是萧景珩唯一的选择, 萧贵人可能这辈子因着得了这个孩子后,恩宠便断了, 但萧景珩呢? 皇帝子孙万代,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上赶着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伴随着萧贵人与小皇子交织在一处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宋昭的心紧了又紧。 她低垂眼眸,不自觉护着她的小腹。 自入宫起,曾有过无数个时刻,宋昭都见识过萧景珩这个帝王的绝情与杀伐果断, 但从没有任何一刻如今日这般,能让宋昭如此清晰且直观地看清楚她的身份。 后宫之中,无论皇后、宸妃,亦或惠嫔、萧贵人云云, 于萧景珩而言,不过都是一枚棋子,一个工具罢了。 那么她呢? 生于一团污秽,又怎能盼着自己会独善其身? 眼下,萧景珩只一个眼神的示意,江德顺便带人要去将萧贵人怀中的小皇子抢走。 至于抢走后是要活埋还是烧掉,那便不知了。 危机之时,萧贵人拼死护着小皇子, 却没想到,一向对萧景珩顺从至极的宸妃,竟会在此刻扑身上前。 宸妃一脚踹开正拽着小皇子胳膊的内监,转而敞开华袍衣袖护在了萧贵人母子身前。 她迎着萧景珩错愕的眸光, 质问道: “皇上!这到底是您的孩子!虎毒不食子,您竟然要亲手杀了您的骨肉至亲?” 她这话说得刺耳,也碰到了萧景珩的逆鳞。 他眸色冷下去,声音寒如殿内奉着的冰, “正因为他是朕的孩子,且还是朕的第一子,身上流淌着与朕一样的血,所以自他出生的这一刻起,在他肩上就得扛着国家兴安的重担! 你可知这件事若传出去,对启朝的影响会有多大?到时民间非议四起,敌国编排造谣,流言蜚语是最能轻易击垮一个强国的利刃!” 萧景珩指着啼哭不休的小皇子,冷漠的声音里夹杂了几不可闻的一份暖, “朕何尝不知道这是朕的亲生骨肉?可为着一个注定养不活的皇子,便要闹得民间人心惶惶,甚至动摇国祚安稳?朕做不到! 朕必先是这天下人的君主,而后才是这孩子的父亲!” 萧景珩说话一贯漂亮,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宋昭听罢,只觉句句在理,又感字字荒唐: 的确,皇帝的贵子是个蛇胎,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必是闹得沸沸扬扬尘嚣甚上,也给了有异心之人一个可挑事的借口,总归是会在民间掀起一番风浪的。 而风浪起,最先遭殃的必然是百姓。 宋昭只能参悟这么多,剩下的都是帝王治国的心思,宋昭不得而知。 但想要国泰民安,难道就只有舍了这孩子这一个办法吗? 必然不是。 所以方才萧景珩言辞激烈所说种种,不过是他为了图自己心安的借口罢了。 此刻, 无论是为了维持在萧景珩面前善心的性子,还是出于对萧贵人母子的同情,宋昭都不能呆呆立着一言不发。 她上前两步,端端正正跪在萧景珩面前,沉声进言道: “皇上,这孩子是萧贵人拼死生下来的,也是您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臣妾知道您为了天下考量,不得已要舍了这孩子,您定是心如刀绞。 可臣妾以为,这件事原还有缓一些的法子。宫中无论主仆,里外上下都长着同一条舌头。这件事只要皇上秘而不宣,那么宫外之人便无从知晓,风波也就闹不起来。 且将小皇子养在宫中好生调养,说不准得皇上福泽庇佑,苍天垂怜,或有奇迹转机也说不定?” 她说着抬眉看了一眼褚院判, 褚院判立马道:“微臣一定尽心竭力,护小皇子周全!还请皇上留小皇子一条性命!” 萧贵人更是哭着叩首不止,额头都磕烂了,汗与血晕染了一地, “皇上!嫔妾求您了!求您留咱们的孩子一条活路吧!” 小皇子的哭声亦是刺耳扎心,要人耳不忍闻。 萧景珩到底也不是铁石心肠, 众人求情之下,他默然良久后,才算是松了口, “这孩子不入玉碟(族谱),且在宫中将养着。今日事,若有人敢传出去半分,朕必诛他十族,绝不姑息!” 一直猫在门外打探情况的闫九德,听了这消息忙不迭跑回坤宁宫去给皇后报喜。 皇后生产后十分虚弱,阴门处又疼得厉害,睡也睡不安稳, 寝殿内虽奉满了冰,但因着生产后不能见风,门窗都紧闭着,所以皇后仍是觉得燥热难耐。 她便对霜若说:“你去把冰瓮取过来,奉在本宫榻前。”(划重点) 产妇不宜受凉,霜若本是要拒绝的, 但皇后瞪了她一眼,她便不敢多嘴,只能照做。 待冰奉过来,皇后觉得凉爽些后, 才见闫九德叩门欢喜入内, “皇后娘娘,永和宫传出消息来!” 霜若斥了他一声,“别卖关子,赶紧说!” 闫九德笑道:“萧贵人生下了一名男胎,但却是人胎披着蛇皮,活脱是个怪物!皇上决定将此事秘而不宣,不许那男胎入玉碟,只叫在宫里将养着。” 霜若立马对皇后说:“想来那秋兰到底还是有些用的。若不是她在宸妃宫中偷看萧贵人洗澡看出了端倪,咱们也不会知晓原来萧贵人是有着蛇皮癣在身上的。” 皇后虚着力气一笑,“好啊。宸妃不是喜欢养便宜儿子吗?就叫那个怪胎养在她膝下,本宫瞧她还能怎么威风!” 提及宸妃,皇后情绪未免激动起来, 话落又猛烈咳嗽了两声,忽而昏厥过去。 “皇后娘娘?娘娘?” 霜若一边唤着皇后,一边替她盖好被衾。 却在指腹触碰到被衾后,察觉到了一丝温热且潮湿的触感, 旋即将其掀开,映入眼帘的竟是满床满被的淋漓鲜血! 霜若登时慌了,扯着嗓子冲殿外大喊道: “来人呐!皇后娘娘血崩了!” 第183章 不能生育1 国母命悬一线,合宫必然惊动。 这一夜,坤宁宫上下灯火通明, 以褚院判为首,太医院倾举院之力,拼尽一身医术挽救皇后性命。 萧景珩与太后更是在正殿苦守了一夜, 更叫宸妃带领六宫后妃,去宝华殿诵经奉香,为皇后祈福祝祷。 其中,萧贵人刚生产完是不用去的,再就是宋昭有着身孕不能长久跪着,所以萧景珩也刻意叮嘱,要她留在宫中好生歇息。 但等众人齐聚宝华殿后,宋昭却还是来了。 宸妃瞥了她一眼,冷漠道:“你挺着个大肚子,就别来跟着咱们一起做戏了,且回去吧。” 宋昭则满面忧思地说:“皇后娘娘受难,臣妾如何能睡得安稳。求宸妃娘娘让臣妾留下,一同为皇后娘娘祈福,也好为让臣妾为娘娘凤体安康略尽绵薄之力。” 这个时候,后妃里面又有几个人是真心盼着皇后安然无恙的? 不过都是各怀鬼胎,阳奉阴违罢了。 唯有宸妃最坦率,把不耐烦全都写在了脸上, 更对宋昭说:“你愿意做戏本宫也不拦着你。流玥,去给懿嫔搬个椅子来,别叫她做戏做出岔子,倒伤了自己的胎。” 后来,宸妃带领众后妃诵读经文的时候,态度更是肉眼可见的敷衍。 她从不相信神佛一说,也不识得几个字, 当下捧着本经文,瞧着上面眼生拗口的字,十个字能念错两三个, 但其实流玥已经从旁提醒着了, 几乎是流玥先在她耳边小声念一遍,让她依葫芦画瓢, 不过她却是一点都不想装,想怎么念就怎么念,将敷衍二字写在了脸上。 别的后妃也不敢说她什么, 只得自己矫正了读音,不敢懈怠地诵读起来。 诵经诵了半个时辰,宸妃已经困得不行了。 宝华殿人聚多了又闷热得很,她索性抄起佛经开始给自己扇风, 便在这时候,她听见立在她身后的云妃和颖妃小声议论起来, “这才六月伊始,后宫就不太平起来。皇后娘娘早产本就凶险,现在又血崩了,娘娘本身还有着心疾,只怕是......” 颖妃也叹道:“盼着皇后娘娘一切都好吧。再说那萧贵人,好端端的竟然生下了一个......啊!” 她话都没说完,就被突然转身的宸妃将佛经砸在了脸上, “你若实在没话说,可将你脸上挂着的那两片子肉缝起来!本宫要是再听你敢议论此事半句,你仔细本宫用宫规处置了你!” 这事儿是萧景珩嘱咐了不得议论的, 宸妃对颖妃发难也算是师出有名。 可颖妃胡人性子贯是不会忍气吞声的, 只见她将佛经捡起来重新奉给宸妃,又冲她福了福,道: “本宫失言了,本宫非但不该议论此事,还该恭喜你才对。皇上先前许了你养着萧贵人的孩子,可恭喜妹妹喜得贵子了。” 颖妃的这番阴阳怪气,是有意要让宸妃心里添堵。 谁都知道萧景珩不喜欢那个‘怪胎’, 孩子要是养在宸妃宫中,那一身怪病得她费心照料着不说,且萧景珩觉得那孩子晦气,只怕往后来永和宫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少。 宸妃才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她道:“萧贵人生产过后是要搬回昭纯宫去住的,如今惠嫔不是已经搬过去和懿嫔同住了吗?萧贵人一个人住在昭纯宫,小皇子又需要精心照料,再没有比生母更懂得如何照顾好自己孩子的了。所以本宫决定回了皇上,让萧贵人亲自抚养她的孩子。” 颖妃道:“萧贵人位份低微,并非一共主位,如何能亲自抚养?” “哦?”宸妃将鬓边的碎发捋到了耳后,抬眸白了颖妃一眼后,语气慵懒道: “那她不养,送给你养好不好?” “......” 颖妃一时哑口不敢接话, 生怕再多嘴一句,宸妃当真会想法子将‘怪胎’塞到她膝下去...... 宸妃瞧她蔫了,鄙夷着嗤笑了两声, 余光又瞥见坐在椅子上念经的宋昭额间浮了汗,于是立马吩咐道: “来人。去将冰瓮抬到懿嫔身边儿去,别叫她受热。” 宋昭受宠若惊,欲起身谢恩之际,宸妃正好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 “你不必谢本宫,如今皇后和萧贵人都生产了,你这肚子就是后宫里头最金贵的。本宫当然要保证你一切安好。” 宋昭亦笑着道谢,可她心里明镜似的, 皇后得女,萧贵人之子又不入玉碟, 如此,宸妃更要日日都盯着她的肚子。 不过这样也好, 宸妃护着她,总比想着算计她要好。 反正只有这孩子平安生下来后,宸妃才会惊觉她着了宋昭的算计, 不过到那时木已成舟,宸妃就算再想发狠,也已于事无补。 后来众人又诵读了一会儿经文, 等到过了子时,才见着康玉斌跌跌撞撞冲入宝华殿,上气不接下气地回话道: “回宸妃娘娘,皇后宫中有消息了。” 彼时宸妃困得都快睡着了, 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随口问了句,“什么呀?” 康玉斌道:“太医院举倾院之力,好容易才将皇后娘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虽然命保住了,但皇后此番血崩颇为厉害,伤及了根本......只怕日后,便要彻底失了生育的可能。” 众人闻言,无不喟叹惋惜, 偏于宸妃口中,忽而发出了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事啊!” 宸妃笑着冲面前菩萨像奉了一炷香,“那可真得多谢菩萨保佑了。” “宸妃!你这话什么意思?”颖妃怒而呛声,“皇后娘娘都成了这般,你竟还敢说这是好事?” 宸妃回眸横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 “你燥什么?她不是没死吗?早产生下个公主,方才又闹了血崩,这般折腾下来还能保住半条命,怎不算是菩萨显灵?” 【两更的话字数太多了,就拆分成三更了。所以今天三章。】 第184章 不能生育2 宸妃说皇后只保住了半条命,这句话倒是一点都没说错。 这宫里头的女人,没了生育的能力,可不就跟丢了半条命一样? 甚至更严重。 宋昭和大多数人一样,此刻都是面色凄怆,泪盈于睫。 不过她心底,倒是快乐开了花。 任凭皇后机关算尽,可到头来,还不是要被她算计玩弄于股掌之中? 伤害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往往不是直接取了她的性命, 而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夺走她最珍视的东西, 这样才能日日看她在自己面前痛不欲生, 要她往后余生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这才算痛快! 此刻, 宋昭真想立刻就奔去坤宁宫,瞧瞧皇后是个什么表情? 她必是哭得越撕心裂肺, 宋昭心里才越痛快! 这日后来, 众后妃跟随宸妃一并去看望皇后。 但萧景珩却在正殿拦着,不叫人进去, 他道:“皇后已经歇下了,便别去叨扰她修养。” 说是歇下了,可大伙儿又不是聋子。 于内寝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哭声,不是皇后还会有谁? 可萧景珩说她睡下了,别的后妃也就不敢再多嘴什么, 偏惠嫔是个没头脑的,竟还问了一句, “我好像听见内寝有人在哭?皇后娘娘真的睡下了吗?” 闻言,萧景珩眸光狠戾地瞪了她一眼。 惠嫔不明所以,但真真儿是被他这骇人的眼神给吓住了, 她缩着脑袋向后退了两步,躲在宋昭身后不敢再言语。 也正如此,萧景珩才在后妃堆里瞥见了宋昭的身影。 他颇有几分惊讶道:“不是叫你回宫歇着吗?你方才跟着她们一起去了宝华殿?” 宋昭秀眉微蹙,满面忧心道:“皇后娘娘出了这样的事,臣妾心下难安,娘娘平日对臣妾颇为照顾,臣妾也想为娘娘能做点什么。” 萧景珩越过人群牵起她的手,“你啊,总是叫朕担心。你有着身子,这一夜随朕来回奔波,又要去宝华殿诵经祈福,如何还能休息好?” 宋昭道:“臣妾不碍事。臣妾只想能陪在皇上身旁,为皇上分忧。” 这样勾人心的话,宋昭从前是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萧景珩宣之于口的, 但自打有了身孕,她早料到她迟早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也懒得继续在她们面前装。 毕竟能拿捏住萧景珩的心,才是最重要的事。 宸妃瞧萧景珩满眼都是宋昭,醋意都快漫了出来,便也说了一句, “懿嫔妹妹有臣妾看顾着,皇上放心。方才在宝华殿祈福,臣妾要懿嫔妹妹全程落座,怕她热着,还将冰瓮挪到了她身旁。” 萧景珩看向她点了点头,“你有心了,今夜也叫你受累。” 得萧景珩一句关心,宸妃脸上立马绽放笑意, 正要继续说什么, 却听颖妃抢在她前头问了一句, “皇后娘娘生产完不是报母女平安吗?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血崩了?” 这话摆明了在在挑起事端,意在要萧景珩觉着皇后突然血崩一事是为人所暗害。 而这个人,所指必然是与皇后结怨已久的宸妃。 宸妃闻言,也毫不客气地瞪了颖妃一眼。 这样的明话,连宸妃都能听得明白,更何况是萧景珩? 其实萧景珩一早就已经命人彻查了这件事, 不过彻查的结果是: 这一切纯属意外,并无人动了脏心思。 于是萧景珩也没有接颖妃这话,只对宋昭说:“朕送你回宫歇着。” 宋昭忙道:“皇上何尝不是劳累了一夜?明日还得早起处理朝政,满打满算着,眼下也只能歇息两个时辰了。臣妾自行回宫就是,皇上也早些安枕吧?” 宸妃立马见缝插针地说:“臣妾宫中一早就准备好了安神饮,皇上喝了也好睡个安稳觉。” 萧景珩也没说什么,沉默半晌后,终是颔首应下了。 不知怎地,瞧着他这般举动,宋昭愈发觉得可笑得很。 他方才还因着皇后的事满面愁容,表现得倒像是对皇后有多情深义重似的。 怎么这会儿宸妃随便一吆喝,他就跟着走了? 做皇帝的,眼明心亮,自然清楚一个女子失去了生育能力,对于她而言就是天塌了的大事。 萧景珩若当真在乎皇后的感受,今夜就该留下来好生宽慰她才是, 而不是由着皇后在内寝泣不成声,他反倒去了宸妃宫中快活? 不过宋昭虽然不认同萧景珩的做法, 但他这么对待皇后,倒是宋昭乐于想见的。 于是她屈膝下去,略福一礼,道: “臣妾恭送皇上、宸妃娘娘。” 她这么一说,其他后妃也跟着一起恭送着, 如此,这件事便一定会在众人散去后,传到皇后耳中, 要她更伤心欲绝,哭瞎了眼。 第185章 心疾有假? 宋昭回宫之后, 小福子给她端来了一盏晾温了的安胎药,嘱咐道: “娘娘今日受累了,快先将这安胎药喝了,仔细动了胎气。” 宋昭端起碗盏轻轻摇晃着,莞尔道:“本宫的孩子争气得很,没那么矫情。且本宫今日心情舒畅,倒也不觉着累。” 她喝了药,将空碗递给小福子,又压低嗓子,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问: “你可去告诉云杉这消息了?” 自从惠嫔搬进来住之后,主仆两人私下交谈的时候,总是十分小心谨慎。 怕的就是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小福子凑近宋昭些,也是声若蚊嗡道: “回来便说了。云杉知道皇后经历了这些事,也算是舒了一口恶气。不过奴才怕她担心,故而没有告诉她,这些都是娘娘您的谋算。” “不告诉她对的,她性子太纯,本宫也不想要她担心。” 宋昭垂眸瞧着奉在面前的冰,唇角扯起几分阴冷的笑意: 今日这一连串的意外,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宋昭步步为营的算计。 早前皇后凤袍上的东珠之所以会掉落, 便是宋昭吩咐小福子去浣衣局取衣服的时候,趁着人多动了手脚。 也是浣衣局的人自己当值不上心, 夏日各宫妃嫔送去的换洗衣物多了起来,浣衣局的人为了图省事,便并未将皇后的服制和寻常妃嫔的服制分开存放, 这才给了小福子动手的机会。 他趁着各宫都去领送衣裳的时候,将凤袍上坠着东珠的金线绞了松动, 如此一来,只要皇后穿上凤袍后多走几日,衣摆处的东珠自然会掉落, 落在足边,便很有可能会踩上去,要人滑倒。 其实就算东珠没有掉落,亦或是皇后没有踩到,也不打紧。 反正宋昭要让她早产,就总还留着后手,必不叫她能安心生产才是。 不过或许也是皇后缺德事做多了,自个儿遭了报应,宋昭只算计了这么一次,她就当真早产了。 而宋昭呢? 她生怕皇后能活下来,于是便在和萧景珩一同赶去看望皇后的时候,提前在袖口里面藏了一包无色无味的药粉。 那是小福子从御药房偷出来的万金活血散, 此物遇水挥发极快,只拿来闻嗅便可有活血化瘀的奇效。 皇后平安产女后,宋昭与萧景珩入内探望她时, 宋昭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皇后身上,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东西丢到了皇后内寝奉着冰的冰瓮里头去。 皇后生产过后,是不能见风的, 所以内寝的门窗必然会紧闭。 万金活血散洒在冰上,无色无味不易察觉,随着冰化成了水,便会快速挥发, 内寝此刻门窗都闭着,皇后自然会在不知不觉间嗅到此物, 而后必然会导致血崩之势! 皇后这一胎是早产,又用了催产药,所以她本身就有血崩的可能。 等消息传出去,坤宁宫上下乱作一团, 太医来了也只会先一心给皇后医治,不会察觉到别的事。 等宫里面的冰化了一半,宫人就会拿出去倒掉再奉上新的冰, 如此一来,证据就没了。 等到萧景珩要彻查的时候,他还能查出什么? 且皇后血崩大量出血,身体里面必然是验不出用过万金活血散的症状了。 此事布局精密,即便有人想要追究,也无从着手。 不过这一局,宋昭也有失算的时候。 她本是想直接取了皇后性命的,却料不到,皇后竟能活下来? 宋昭心下疑惑, 她一边用银挑子拨弄着烛心,一边喃喃自语着: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早产、喝下催产药、再加上血崩,即便是寻常人经历了这些险事,想要捡回一条命也是极困难的事。更何况是皇后? 她不是有心疾吗?这般折腾着,她竟还能苟延残喘?” 小福子道:“许是她命硬,损了子孙福祉,换得她福大命大?” 宋昭略一沉吟,抬眸看向眼神中同样透露出疑惑的小福子,摇头道: “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所谓心疾,其实从头到尾都是皇后做戏演出来的?” 第186章 功高盖主 自打皇后和萧贵人接连产子之后,后宫之中最得宠之人,便唯是宋昭一个。 纵使她有着身孕不能侍寝,萧景珩也是日日都会抽空去看望她,有时还会留宿在长乐宫, 不过他守着规矩,即便宋昭这一胎已经六个月且胎像稳固,他也没有强迫她在孕中行鱼水之欢。 宋昭也明白,萧景珩对她的这份好,里面多少夹着些对她腹中皇嗣寄予的厚望, 倘若宋昭能一举得男,那么即便她没有母家可以依靠,单凭贵子生母的尊贵身份,来日她想要位列妃位,想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至于皇后那边, 她得知她此生都无法生育后,伤心了许久。 这半个月里,除了萧景珩和太后之外,所有前来看望她的后妃都被她拒之门外。 不过萧景珩前后一共也就看过她两次, 第一次是安抚慰问她的情绪,第二次是去给小公主取名字。 萧景珩给小公主拟名为‘静和’,并许诺皇后,启朝永不会让静和公主对外和亲,要公主能一直陪伴在皇后膝下,也算是给了皇后一个宽慰。 至于萧贵人的儿子, 别说赐名了,从生下来后,萧景珩就连他看都没看过他一次,权当他没有这个儿子。 这般看着,与萧贵人相比,他也不算冷落了皇后。 不过虽是如此,皇后却仍旧整日郁郁寡欢, 她倒是不怨天尤人,只怪她自己福薄,身为中宫却无缘为萧景珩诞育嫡子。 萧景珩则劝她,“无论如何,你都是朕的皇后。你本就有着心疾,还冒着那样大的风险,舍了性命为朕诞育下公主,这份恩情,朕定会一直记着。” 皇后紧紧攥着萧景珩的手,泪眼婆娑地说: “臣妾身为皇上的妻子,为皇上生儿育女本就是臣妾的分内事,臣妾......咳咳咳......” 调理了这么久,皇后的身体看上去还是十分虚弱。 只要情绪稍微激动些,她就捂着胸口咳声连连。 刚巧这时候褚院判来为皇后请平安脉,萧景珩就让人快传他进来。 待诊脉后,萧景珩问他,“怎么皇后的身子瞧着还是没好全?” 褚院判道:“皇后娘娘早产血崩,致使元气大损,加之娘娘本身患有心疾,这般折腾下来,身体更是大不如前,日后总得细心调养着才好。” 萧景珩便道:“皇后的身子一直都是你负责调养的,她的心疾在你的照料下这些年也缓和了许多,你的医术朕是信得过的,便继续好生替皇后医治着吧。” 又过了四五日,皇后依旧称病,不复六宫请安。 这日午后,皇后刚用完药,就见霜若一脸隐秘地躬身入内,低笑着对她说: “启禀皇后娘娘,今儿个早朝皇上动了大怒。” “为着什么事?” “宁家在塞北打了胜仗,皇上原本打算将莹城赏赐给他们,作为他们的封地。可怎料那宁柏川狼子野心,浑不知足,竟敢开口问皇上要了萤城边儿上的崇陵!” 闻言,皇后大惊,猛地从暖座上坐了起来, “崇陵?那可是先祖皇帝发迹的地方,他宁柏川是疯了吗?” 霜若道:“功高盖主便是如此。所以皇上当朝面子上就挂不住了,铁青着脸色没有说话。后来也没有训斥宁柏川什么,只说这件事容后再议。” 宁家满门武将,骁勇善战,于启朝也确实立下过不少战功。 且虽然宁柏川性子傲些,但终归也算是个忠心的, 于是皇后便想,他问萧景珩要了崇陵,或许是另有隐情? “本宫记着崇陵东临烛阴国,烛阴近来很不安分,宁柏川问皇上要了崇陵,也许多半是想在那地方调兵遣将、排兵布阵,趁着启军捷报频传,一鼓作气将烛阴也拿下。” 霜若想了想说:“那依着娘娘的说法,宁家此举还算是忠君报国了?” “呵。”皇后冷笑,“他是不是忠君,咱们说了不顶事,还得看皇上怎么想。有时候忠君与背君,不过只在帝王一念之间罢了。” 她抚摸着小几上奉着的凤纹金香炉,思忖少顷,又道: “你去给父亲递个话,让他笼络些朝臣,在前朝多进言规劝着。” 霜若愣了一下,“规劝?” 皇后便道:“自然是规劝皇上,让皇上将崇陵赏给宁家。宁柏川为启朝立下汗马功劳,平定内忧外患,可谓战功赫赫。他是咱们启朝的副将,启朝得他庇护才能昌盛至今。故而他开口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咱们当然都得紧着他。” 霜若这便明白了, 皇后这是想顺水推舟,将宁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崇陵临近烛阴国,宁家问萧景珩要了崇陵,可能是觉着如此可方便在此地调兵遣将,真心想要为朝廷攻下烛阴这个躁动不安的边陲小国。 这一点,萧景珩肯定也会有所考量, 但若在他考虑期间,一波波朝臣上奏进言,都说要他将崇陵给了宁家。 那萧景珩必然会起疑,揣测这些朝臣的进言,背后少不得有宁家的游说。 当皇帝的,需要猛将帮他平定江山,又怕猛将一朝谋反揭竿而起,杀他个措手不及。 皇后此举,意在要萧景珩更加忌惮宁家,将打压宁家一事,提早提上日程来。 霜若狡黠笑道:“奴婢明白该怎么做。” “咳咳......咳咳咳......” 话音方落,皇后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死死地攥着胸口衣襟,一副几欲喘不上气的模样, “本宫难受得很,快去传太医来!” 与此同时,萧景珩在前朝动怒之事,也通过流玥的嘴,传进了宸妃的耳朵里。 宸妃听完此事前因后果后,心下立时不安起来, “父亲这是疯了吗?崇陵是先祖皇帝的发迹之地,他问皇上要那地方做什么?这平白无故的,偏要皇上揣测他别有用心......” 宸妃焦心地在宫中来回踱步,口中不时碎碎念道: “家中本就屡立战功,皇上多少对父亲也有些忌惮。父亲这次实在是做的太过了。” 流玥拿着把玉扇,一路跟在宸妃身后替她扇风纳凉, “娘娘也别太忧心。老爷是从军之人,心里估计也没想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事儿。崇陵距离烛阴国最近,老爷要了那地界为属地,也方便安排军机部署。老爷忠心报国,想来皇上也不会揣测什么。” “不揣测就不会动怒了!” 宸妃瞪了流玥一眼,从她手中将扇子抢了过来,烦躁地摇晃着,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还得看皇上是怎么想这事儿的。皇上都没急着对付烛阴,父亲倒先急起来了?这不是人臣逾矩,越俎代庖的要做了皇上的主吗?” 宸妃越想心下越不安,忙催促流玥, “你去准备纸笔,本宫说什么你写什么。总得给父亲家书一封,要他向皇上说明了他要崇陵的目的,别叫皇上误会了他。” 【今天三更,继续发疯】 第187章 丧子内情 这封家书,由宸妃口述,流玥代笔,言简意赅。 书成后,宸妃便催促着流玥快些将书信送出去。 流玥前脚才走,康玉斌后脚就胁肩谄笑地走了进来, 他冲宸妃打了个千儿,道:“娘娘,皇后心疾又犯了。这回闹得厉害,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几乎全都去了坤宁宫。” 宸妃恣肆冷笑,“那她死不死?” “这......”康玉斌脸上的笑意僵住,“奴才便不知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来与本宫聒噪什么?” 夏日天气本就闷热,宸妃白了康玉斌一眼,见他杵着不动,便愈发不耐烦了, “还在这儿愣着?赶紧去打听!” “唉唉!奴才这就去!” 康玉斌一溜烟就蹿没了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他就给宸妃带回了新鲜热乎的消息, “启禀娘娘,奴才向太医院打探过了,皇后早产加之血崩,实在伤身伤得厉害。褚院判所言,皇后原本就有心疾,这般折腾着,若是心疾频繁复发,极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丢掉性命?”宸妃阴沉着眸色念了这一句,思虑片刻后,忽而笑了, “好啊,连天都要收了这个贱人,本宫自当顺应天意!你去叫云妃来,本宫有话跟她说。” 算起来,今年已经是宸妃入宫的第五个年头了。 从前宋昭还未进宫的时候,宸妃可谓是专宠, 那个时候她虽然骄纵惯了,但对皇后到底还算守着本分,十分恭敬。 直到她怀胎六月,莫名其妙在宫门口摔了一跤摔没了孩子...... 那件事被萧景珩定性为意外,可宸妃自打有孕就十分小心谨慎,那夜若非她小腿抽筋抽得厉害,她又怎会失足摔倒? 原本宸妃没有将这件事算在任何人头上,但后来她问过太医,她好端端的为何会总是小腿抽筋。 太医却道:“想来是因为娘娘骨弱的缘故。” 宸妃听了这话更奇怪了, 从前没身孕的时候,也不见小腿这样爱抽筋, 怎么有了身孕进补着,反倒出了问题? 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古怪,便深究起了骨弱的缘由, 太医说这事儿多半还是祸从口入,宸妃便对太医说: “可本宫的日常饮食都是按着御膳房和你们太医院共同拟定的食谱来的,且餐餐都在自己宫中小厨房做,怎还会有闪失?” 太医瞧过食谱,并未发现端倪,却于此时听宸妃无心念叨了一句, “只是本宫平日不爱吃素,那食谱上头的素菜总叫人挑拣了出来。” 太医忙道:“这......这些菜式都是专门为着娘娘调配的,娘娘随意删减偏肉厌素,或就是导致骨弱的缘由了。” 可宸妃却说:“本宫又不是不吃素,只是食谱上那些素菜本宫不爱吃罢了。 皇后也知道本宫挑食,又记得本宫的喜好,她说本宫喜欢吃菠菜、生菜还有芽甘蓝一味的,便叫本宫挑着自己喜欢的蔬菜多用些,总不至于因着挑食叫皇嗣营养跟不上。为着孩子,这些蔬菜本宫几乎日日都吃。” 太医闻言怛然失色,“问题就出在了娘娘的擅作主张上!娘娘所说的这些蔬菜,皆是会在孕期导致骨弱的菜品。娘娘日日都吃,就是喝再多的牛乳亦或骨汤,也补不回骨弱之症......” 宸妃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之所以会小产,是因为着了皇后的算计! 但是这件事从头到尾,皇后唯一做过的事,也只是劝她挑着她喜欢的蔬菜多吃些,总要荤素搭配着才能对皇嗣好。 如此,宸妃又能说些什么? 她连去御前告皇后一状的证据都没有! (说人话的简化版:骨弱指的是缺钙。上述蔬菜富含大量的草酸,草酸会影响钙吸收,孕妇缺钙会导致小腿抽筋。) 自此之后,宸妃与皇后的梁子才算是彻底结下了。 皇后工于心计要了她孩子的命, 她怎么能忍受这样恶毒的女人毫发无损地坐在中宫之位,还能光明正大的与萧景珩并肩而立,做他的嫡妻? 六月的皇城,闷热的像是煮沸的瓮。 而想起亡儿的宸妃,此刻却只觉冷的刺骨。 于四下无人之际,她黯然垂泪,显得脆弱又无助。 但听外头的宫人报了一句‘云妃驾到’后, 宸妃便立刻掌心向上抹去眼角滚烫的泪珠, 继而脸上的凄怆一扫而空,又是那一副傲气恣肆的模样,挺直腰杆,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位上。 云妃方一入内,就笑着与她打招呼, “今儿个妹妹好兴致,怎么想起叫本宫来你这儿坐坐?” 宸妃瞥着她,一眼就瞧见了她头上簪着一枚点翠的孔雀珠钗。 珠钗点翠工艺十分精湛,孔雀之相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于是她亦笑着说:“你头上这珠钗点翠的手艺甚好,瞧着就是个金贵的。” “这......”云妃表情显得有些局促,她默然半晌,忽而将珠钗拔下来奉到了宸妃面前, “若是妹妹喜欢,本宫便将此钗赠与妹妹。” 宸妃并不接,而是抬眉冷笑着看着她,“此物贵重,本宫怎好要了你的?” 云妃忙道:“若非宁大人替本宫的父亲兜着蕲州的事儿,本宫又哪里能有今日的富贵?妹妹还是收下吧。” 她将珠钗更往宸妃身前挪了挪, 宸妃却将珠钗接过后,复又草草地簪在了云妃发髻上。 她端详着云妃所梳的出云髻,频频颔首道:“这珠钗是很配你,你是皇上的妃子,你当然配得上这样的好东西。” 说着凑近云妃轻嗅了一鼻,“你今日用的是都夷香吧?好闻是好闻,就是这香味俗了些,不配你的身份。从前本宫送你依云香就最适合你,你那儿用完了,本宫稍后要人取来给你带回去。” 闻言,云妃立马就明白了今日宸妃叫她来是什么意图。 那依云香中有一味药,可以让闻者血流微微加速, 寻常人闻之并不会有损害,但皇后有心疾,且现在病情还加重了,要是再闻到这味道,很有可能会心疾猝发,命丧黄泉。 云妃心里也是害怕,万一皇后真因着此香丢了性命,那她岂不是招惹上了大麻烦? 她忙压低了声音,惶恐地说:“这......从前也便罢了,今时不同往日,皇后若再闻见这香味,闹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宸妃横她一眼,不以为然道:“她心疾复发是她该死,你怕什么?你若依着本宫的吩咐去做,本宫定然保你和你全家一世荣华。可你若推三阻四惹恼了本宫......” 她忽而止声,唇角勾起阴狠的笑意, 施施然走到云妃面前,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这才声音发狠道: “本宫不舒心,便是本宫的父兄不舒心。他们不舒心了,你便自个儿掂量着你父亲在蕲州犯下的那摊子烂事,还有谁会替你兜着!” 第188章 一盘大棋 云妃素来是知晓宸妃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这件事她若不做,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若做了,宸妃也被牵扯其中,那么宸妃就算是为了自保,也不会让她出事。 思前想后,云妃只得冒险应下此事, “香粉给我,我自会听你的安排。” 闻言,宸妃轻巧拨弄着云妃所戴珠钗上的翠鸟羽毛,无声笑了。 * 到了七月初,因着马上就要开始殿选,皇后如果再称病不理六宫事,那殿选之事就得由着旁人代她出席。 她自然是不会将这个风头让给任何一个人的,故而她也就复了六宫的请安。 算起来,今日请安,是皇后经历过早产、血崩一系列凶险事后,头一次在众后妃面前亮相。 宋昭余光窥着皇后, 瞧她今日打扮得很是端素,薄施粉黛,依稀还能瞧见大病初愈的颓态。 后来众后妃接连向她表达了恭贺之情, “臣妾恭喜皇后娘娘喜得公主。”颖妃最先开腔,说罢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錾金的平安扣,交由宫人呈给皇后, “这是臣妾亲手纽的平安扣,送与公主,盼着公主万事平安顺遂。” 皇后含笑收下,云妃又说:“臣妾就没有颖妃那么手巧了,娘娘是知道臣妾的,臣妾除了会调香外,别的事儿算是一无是处。不过娘娘不爱用香,所以臣妾便以花果精粹为炼,为娘娘做了些果香炼油。娘娘每每诵读佛经的时候,于佛龛里滴上两滴,也可安神。” 皇后接过云妃呈上的瓷瓶,方一启开,里头的果香味便漫了出来,众人皆啧啧称奇。 而至于宸妃,她今日可是下了大手笔了。 拍了拍手,便着人抬进来了一尊被紫布盖着的佛像。 宸妃笑意嫣然地走到了佛像旁,亲手扯下紫布来, 众人这才瞧见,她送给皇后的,竟然是一尊送子观音像? 满殿后妃几乎同时呼吸凝滞,皇后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偏宸妃笑着说:“这送子观音寓意多子多福,臣妾将此物送给娘娘,盼着娘娘能多多为皇上延绵子嗣。” “宸妃!你发什么疯!” 云妃第一个站出来呛声道:“你送这么一尊观音像给皇后娘娘,是诚心要让皇后娘娘添堵吗?” “笑话!本宫给皇后添什么堵?”宸妃凤眸一飞,愈发恣肆道:“太医只是说皇后日后再难有孕,又没说她一定怀不了。这种事儿,尽人事听天命,本宫送皇后送子观音,是对皇后的美好祝愿,你恼什么?呵呵?” 她忽而扬绢捂嘴,发出阵阵讪笑,“怎么?难不成你是觉得,皇后娘娘此生都绝无再有身孕的机会了吗?” “你......”云妃嘴上说不过她,便快步走到了送子观音像前,扯起那块紫布又给盖了回去,“来人!将这东西挪出去!” 后来的事儿,不过就是宸妃和云妃打嘴仗,皇后出面调停, 这是宋昭入宫后,于请安时见过最多的场面了,倒不稀奇。 只是方才云妃路过她身边儿的时候,宋昭明显嗅见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为何说熟悉呢? 因为从前皇后尚未怀孕的时候, 云妃便日日用着这味道的香粉,在皇后面前晃悠着。 后来皇后怀孕后,云妃身上的香味就变了。 现如今皇后平安诞女,这香味竟又回来了? 宋昭偏过头去,一璧装着和惠嫔说话,一璧下意识扬绢捂住了鼻尖儿。 今日请安,云妃护着皇后,与宸妃大起争执,算是在皇后面前落下了好感。 后来的几日,云妃又和从前一样,日日都围在皇后身边儿巴结着。 皇后也显得与她十分亲近,私下里更是乱了规矩,竟还姐姐妹妹的称呼着。 这一日,云妃陪着皇后礼了半日的佛, 待她走后,霜若奉了一盘冰镇西瓜给皇后, 她嗅见殿内弥漫着云妃身上的那股子味,都快将檀香的味道给盖下去了,便道: “娘娘,云妃身上的香气味果然又回来了。” 皇后不以为然,反倒深吸了一口气,怡然道: “是啊。不过这味道倒是好闻,许久闻不见,本宫还怪想念的。” 霜若偷笑道:“宸妃那厮以为这香粉能害的娘娘心疾复发,她哪里会知道,其实娘娘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心疾,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拿她当猴耍罢了。” 皇后的心疾,从来都是她用来争宠的手段。 有着心疾,萧景珩待她自然会更温柔些, 即便没有,可又有哪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了,一个女人拼了自己的命,也要为他诞育子嗣的情谊呢? 后宫里能生育的女人比比皆是,皇后当然要成为最与众不同的那个,才能让萧景珩更记得她的好。 诚然,她做到了。 虽然她只生了个公主,虽然她早产血崩日后都不能再生育, 事有遗憾,但萧景珩对她的愧疚与怜惜都是真的。 有时候,一个男人对你的愧疚,就已经足够保证你下半辈子的荣华了。 且伪装出心疾,若有后妃想要暗害她,必然就会在这事上动心思。 可这心思动了又有什么用? 一个没病的人,即便再怎么被谋算,也只不过是白费旁人心计罢了。 皇后本是笑着, 却不知怎地,脸上的笑意突然凝住,又用十分惶恐的语气说: “宸妃明知道本宫有心疾,还和云妃联手,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谋害本宫!本宫就是因为从前和云妃走得近,闻多了她身上的香粉味,所以才会伤及根本,以至于早产、血崩!此生都不能再有孕!” 她右手用力护着小腹,眼神发狠,“宸妃的母家在前朝得罪了皇上,宸妃又在后宫行歹毒之事,谋害中宫戕害皇嗣!这样歹毒的女子,皇上怎能安心留她在卧榻安枕?” 皇后三言两语,以四两拨千斤之态,就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宸妃身上。 这件事一旦按照她所言这般发展, 那纵是宸妃有通天的本领,只怕也再无翻身的余地。 皇后伸手向霜若,由着霜若将她搀扶到床榻边。 她脱下鞋袜,不紧不慢地躺下去, 而后笑意诡谲地冲霜若摆了摆手, “本宫的心疾又要犯了。你且去太医院传话吧。记着,动静能闹多大,就闹多大。” 话落,她脸上的笑意立时褪去, 继而死死捂着胸口,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 【明天周五!明天晚上带你们看!大!戏!】 第189章 毒计败露1 在去太医院之前,霜若先是吆喝着宫人奔走于六宫之间,召集后妃同往坤宁宫,说是皇后要与她们说事。 她所行此举是得皇后属意,只为确保证事发的时候,将所有嫔妃都困在坤宁宫中,免得给了宸妃和云妃撤手的时间。 后妃之中,除了宋昭此刻在太后宫中相伴不好叨扰外, 余下的人紧赶慢赶着,也都聚齐了。 待人到齐了之后,霜若这才说: “今日请各位主子来,原是为了给皇后娘娘侍疾的。皇后娘娘的心疾又犯了,难受得厉害。” 正殿乌泱泱聚着一片人,又都是冒着毒辣日头赶过来的,身上未免浮了一层汗。 宸妃坐在冰瓮旁,饶是掌扇的宫人使足了力给她扇风纳凉,她还是燥热得很, 故而她也没给霜若什么好脸色, “皇后病了你不去找太医,却把后妃先都召集来,这是个什么道理?” 见霜若蔫着不说话,宸妃愈发放肆道: “怎么?她是熬不住了,急着与咱们交代身后事吗?” 霜若正要分辩,正赶上闫九德带着一众太医赶了过来, 她便急匆匆招呼着太医往内寝去, “褚院判您可来了,您快去瞧瞧皇后娘娘吧!” 宸妃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你们谁愿意在这儿伺候着就在这儿伺候着,本宫正乏着,没功夫陪你们在这儿耗着。” 她起身就要往殿外走,却见殿门已经被闫九德手下的奴才围了个严实。 宸妃一滞,抬眉瞪着他,“你怎么个意思?” 闫九德并不退让,打了个千儿道:“皇后心疾复发,危在旦夕。宸妃娘娘作为妃位之首,还请娘娘带领众位主子替皇后娘娘焚香祈福,祝祷平安。” “这漫天神佛是收了皇后的份例吗?一个个不司正职撂挑子不干了,日日只知道盯着皇后,保她一人安康?”宸妃似笑非笑地念了这一句,又沉下声音来,威胁闫九德道: “如今协理六宫之人是颖妃,你叫她带着人去就成。本宫告诉你,你若再敢拦着本宫说些不着五六的话,即便你是皇后宫中的首领大太监,本宫照样也有法子能削了你的官帽,扒了你的皮!” ——“皇上驾到!” 双方僵持之际,萧景珩却于此时赶了过来。 也是,皇后心疾一事请了阖宫后妃侍疾,又惊动了太医院,萧景珩哪里会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入内瞧见闫九德带人挡在正殿门口,似是与宸妃发生了冲突,便肃声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宸妃赶在闫九德前头,满面愁容地回了话,“皇后娘娘心疾复发,臣妾实在挂念娘娘安康,正打算带着诸位姐妹去偏殿为娘娘焚香祝祷,祈求平安。” 萧景珩略略颔首,“你有此心甚好,带人去吧。” “是。” 宸妃方应下一句,却见褚院判神色匆匆地从内寝走了出来。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此番心疾复发,是因着气血逆行的缘故,瞧着情况很是不好。” 萧景珩蹙眉追问,“你不是说皇后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吗?怎么突然又会闹出这样的事?” “这......”褚院判抬袖抹了把汗,有些为难道:“微臣方才替皇后娘娘诊脉时,探得娘娘凤体似乎有用过行气散的症状,且分量不轻。” 在场也没人知道行气散是个什么东西,褚院判便继续解释着, “行气散一物,是用以加快气血流通的良药。对于胸气郁结、气血受阻之症有奇效。这东西寻常人闻见了并不要紧,但皇后娘娘素有心疾,是断断不能接触此物的。” 听到这儿,萧景珩脸上更是覆上了一层寒气,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蓄意谋害皇后?” 帝后本为一体,谋害中宫之罪不亚于谋害皇帝, 满宫里,又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堂而皇之的做这件事? 萧景珩问这话的时候,眸光下意识落定在了宸妃身上。 而宸妃此刻却瞧着全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一边扇风给萧景珩纳凉,一边又吩咐宫人将冰瓮往萧景珩身边儿挪一挪, 似乎她压根就没有听见褚院判方才说的话。 等萧景珩犹疑的眼神和她盈盈眸光撞上后,她竟还浅笑着问: “皇上觉着臣妾掌扇的力度如何?这天气就是闷闷的,也难怪皇后会总是不好。” 说罢还取下腰间手帕,替萧景珩擦了擦额间稀疏的薄汗。 萧景珩是知道宸妃的,她虽跋扈恣肆,但没什么城府,凡事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她的表现挑不出问题来,反倒是站在她身旁的云妃,瞧着有些不妥。 她眼神刻意闪烁躲避着,并不看向萧景珩这边儿, 低垂的双手又在不安地搅动着绢帕,一副心虚的样子。 后来褚院判说: “这件事是人为还是意外,恐怕只有等皇后娘娘醒过来后,亲自问过才能有所定夺。” “褚太医您快进来啊!皇后娘娘咯血了!” 内寝侍疾的女医馆带着哭腔厉声叫喊着, 褚院判不敢怠慢,匆匆一揖就折返回了内寝。 而他方才的一番话,已经足以让萧景珩对皇后突发心疾一事生出疑心, 他瞧着霜若猫在角落里,压抑着哭声为皇后祈求平安,便唤她, “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皇后的?那样有损皇后身子的东西,怎还能大意叫她闻见?” 霜若跪在萧景珩面前,哽咽道: “自从皇后娘娘早产后,奴婢照顾娘娘便更是事事小心谨慎。娘娘的日常吃穿用度,非得过奴婢两遍手,确保无虞之后,才会交到娘娘手中。 奴婢敢用这条贱命担保,这种事上,咱们是绝对没有马虎的。” 萧景珩默然思忖着,想那行气散既然只是闻嗅就能起作用,原也不必下在皇后的日常用度里。 若添在香粉中,岂非更能杀人于无形? 于是他便问:“皇后最近可有用过什么香料?” 霜若道:“皇后娘娘素日不爱用香,也就是前几日云妃娘娘送来了一品果香,香味纯粹清冽,娘娘倒很喜欢,常会焚一些。” 这话一出,萧景珩立马便转眸打量起了云妃。 【精神失常,继续三更】 第190章 毒计败露2 原本就六神无主的云妃,被萧景珩这么一瞅,更是吓得脸色刷白。 她上前两步立在萧景珩面前,屈膝解释道: “皇上明鉴!臣妾送给皇后娘娘的果香,乃是用新鲜花果馏屉提炼出来的,绝对不会有损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且果香送来给皇后娘娘之前,臣妾还专门找太医查验过,确保无虞后才敢送出。” 云妃离着萧景珩很近, 举手投足间,身上独独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后宫之中,属云妃是最爱用香的, 昔日她才得宠时,萧景珩还着意赏赐过她几品贵价的晨凝香露。 听了她的解释,萧景珩还未开口,就听霜若先为云妃辩解了一句, “若皇后娘娘当真是为人所害,那人也肯定不会是云妃娘娘。云妃娘娘对皇后娘娘向来恭敬有佳,时常侍奉娘娘左右,无不勤谨。” 霜若无心的一句话,倒让萧景珩听出了端倪来。 ‘时常侍奉’,便是说云妃总会来陪伴皇后。 所以她身上的这股子味道,皇后也日日都能闻见? 且方才褚院判又说,这行气散对正常人是不会造成任何损伤的。 萧景珩细细思忖着,用审视的目光死死盯着云妃,问: “你用的是什么香粉?” “这......” 云妃肉眼可见的更为慌张起来,瞧着连唇齿都不受控地打着颤, “回、回皇上,就是......寻常香粉而已。” 她这般表现,任谁瞧着都是心虚。 御前负责为萧景珩添香的人是小印子, 他对香粉一物颇有研究。 于是萧景珩便挥手招他上前来, “你且闻一闻,云妃用的这是个什么香?” 小印子和云妃保持着守礼的距离,掌心朝云妃的方向拨弄了两下,细细闻嗅着从她身上传出的香气, 半晌后,他皱着眉头,略有困惑道: “闻着像是依云香的味道,但是不甚纯粹,里头好像还掺杂了别的什么。” “是寻常果香!”云妃立马解释道:“臣妾觉得依云香味道太冲,便用果香中和......” 这会儿凭她再解释什么,萧景珩也是不会信了。 他命江德顺带人去搜查云妃的宫寝,务必将依云香给翻出来。 之前云妃和宸妃在来坤宁宫前,只当皇后是真的要传她们说事,所以也没有个提防。 那依云香云妃也没藏着掖着,御前的人随便一搜就找到了。 等东西被呈到众人面前,萧景珩让小印子细查细验,很快里头的问题就暴露出来。 “这......回皇上,此物中的、的确被人混进去了行气散......” “放肆!” 萧景珩用力将手边的茶盏摔砸在地上, 天子震怒,满殿诸人齐齐跪地, “皇上息怒!” 萧景珩将那一瓮香粉冲云妃砸了过去, 香瓮砸散了云妃的发髻, 几缕青丝散落在她的额前,为她此刻的仓惶更添几分惊恐。 她冲着萧景珩叩首不已,声音哆嗦道: “臣妾不知道,臣妾真的不知道为何香粉里头会有行气散,皇上明鉴!” 萧景珩满面嫌恶地瞪着她,怒声道: “你不知道?难不成还能是这东西自己长了手脚,跑到了你日日都用的香粉里头去吗?” 听见这事儿真的和云妃有关,霜若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也不顾及奴才的本分了,于萧景珩还在训斥云妃的时候,她亦哭着质问道: “云妃娘娘......怎么会是您呢?您为何要这般?” 说着,她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泪光闪烁的眸子一亮,瞪大眼睛看向萧景珩, “皇上!若说这香粉有问题,只怕皇后娘娘是一早就遭人算计了! 云妃娘娘一向和皇后娘娘交好,她身上的香粉味也不是这一两日才有的!皇后娘娘有身孕前,心疾就一直反复不见好。后来早产乃至血崩,再到近日......或许这一切,都是因着这香粉的缘故!” 此话一出,殿内诸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颖妃本是跪在云妃身边,听了这话她也觉得怕得很,忙往边儿上挪了挪。 正此时,褚院判再度从内寝折返出来,回话道: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心疾之症已经稳定下来,暂无性命之忧。” 闻言,萧景珩短促地舒了一口气,旋即冲江德顺使了个眼色。 江德顺会意,便将方才霜若所说的疑虑,辗转向褚院判复述了一遍。 褚院判听后便道: “若当真如此,那皇后娘娘心疾久治不愈,且无故早产和血崩的原因,怕是就找到了......” 萧景珩还想再问下去, 却此时,于廊道的方向,忽而传出了一阵揪人心弦的悲绝恸哭声。 众人循声望去, 这才发现,竟是皇后不知什么时候从内寝出来了,立在偏门那儿听见了这一切。 她身着一袭淡素的寝衣,面色苍白如雪, 此刻瘫坐在地上,枯瘦的手用力攥着胸口的衣襟,脖颈上青筋蔓起,太阳穴突突跳着,哭得声嘶力竭,声音凄厉仿若春日里叫春的猫儿,听得人头皮发麻...... 霜若打了个绊子,踉跄着跑到皇后身旁,将她从冰凉的地面上搀扶起来, 萧景珩也紧两步跟上去,将皇后护在怀中,不停摩挲着她发颤的肩膀,低声劝慰他。 褚院判也呼道:“娘娘才脱离危险,万不可再受刺激了!” 皇后瞪着云妃目眦欲裂,哭得泣不成声,连连质问她, “云妃!本宫待你向来如同姊妹,你为何!为何要这般戕害本宫?” 她护着自己的小腹,字句啼血,“本宫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一个女人没了生儿育女的能力,不能为皇上添丁添福,本宫这般与废人何异!实是是要本宫生不如死!” 皇后哭成这样,形如疯妇,瞧着是一点中宫的颜面都不顾及了。 后妃一股脑围上去劝慰她,云妃更是瘫在地上吓得魂都丢了。 萧景珩也被气得不轻, 他几乎是冲着云妃吼了一句,“毒妇!你为何要谋害皇后?说!” 云妃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全话,只是不住叩首, 萧景珩便恼了,令道:“来人!将她拖下去执棍刑,打到她肯说实话为止!” 【还有一更】 第191章 反咬一口 殿内的冰化了三瓮, 可这种时候,人人都为着云妃算计皇后一事的歹毒心思所震惊, 心下骇然,自然凉意缠身,也就不觉着热了。 御前的人拉扯着云妃就要下去行刑, 云妃蛮力挣脱了他们,连滚带爬地爬到萧景珩足下,扯着他的衣摆哭着求饶道: “皇上开恩!臣妾招了......所有的事,都是宸妃娘娘指使臣妾的!” 数十道各怀心思的眸光齐齐探向宸妃, 似把她当成了靶子,直欲射穿。 而宸妃呢? 她眼神一阵飘忽,也是茫然无措。 皇后凄声质问她,“宸妃!你平日里与本宫不睦,本宫尚可对你多番忍让!可......你当真是好毒的心!” 宸妃转眸瞥了皇后一眼,顺带瞧见萧景珩的眼神也是凉了又凉。 她却保持着一贯的恣肆,不等萧景珩质问她,便先昂首挺胸地呛声了皇后一句, “这事儿无凭无据的,你别这么瞅着本宫!” 皇后低泣道:“若不是你,云妃好端端的为何会攀咬你?” 宸妃冷笑道:“云妃说什么便是什么?那她若说臣妾是九天之上的王母娘娘,那皇后日后不如也别拜菩萨了,开香祭庙的,干脆拜本宫算了!” “宸妃。”萧景珩冷着声音喝止她,“皇后面前,休要放肆。” 宸妃略一欠身,语气缓了缓,“臣妾知道了。” 说罢低头瞪着云妃,绕着她身侧踱着步, “你说是本宫指使你的?那你倒是跟大伙儿说说看,本宫是何时指使你?又给你了什么好处,能让你心甘情愿为本宫犯下这诛九族的死罪!” 云妃打着磕绊道:“你、你要挟我,说我若是不依着你的吩咐,你就会让你父亲趁兵乱之际,杀了我父亲!” “哈哈哈哈哈?”宸妃仿若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连声嗤笑道: “你这话可真真儿是稀罕。本宫若如此要挟你,你大可将此事告诉皇上。皇上知道了,那么日后你父亲但凡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事儿皇上都要算在本宫父亲头上。本宫多大的本事,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这道理本宫明白,你也不傻。怎你就昏了头,随随便便就敢帮人办这杀头的蠢事?” 见云妃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宸妃便从容与众后妃道: “本宫平日里与云妃是何等的水火不容,你们都是有目共睹的。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五次里总有三两次本宫都会与她打嘴绊子。” 她忽而驻足,立定在云妃面前,狠厉的眸光狠狠地在她身上腕了一下, “你既然这么怕本宫,何以还敢在那么多人面前冲撞本宫?你这话说着,自己听起来不矛盾吗?” 面对宸妃接连抛出的问句,云妃显然不好作答。 她辩解的时候打起了磕嗦,要萧景珩听着,更觉得此事古怪。 ——“太后娘娘驾到~” 于坤宁宫正乱成了一锅粥之际,太后却也赶来凑起热闹。 彼时,太后得宋昭搀扶缓步入内,众后妃向太后周全礼数,萧景珩则问: “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面露不豫道:“后宫闹成这个样子,哀家怎能充耳不闻?” 她上前捂住皇后的手,满是心疼地说:“好孩子,别哭了。谁若真是算计了你,哀家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阴沉着眸色,狠狠地瞪了云妃和宸妃两眼。 而宋昭则向萧景珩解释道: “臣妾原本陪伴太后礼佛闲话,于庭院内闲步的时候,瞧见外头有两名小太监在议论着什么。叫来问过后才知,原是皇后娘娘心疾又犯了。太后与臣妾皆忧心皇后娘娘,便一同赶来。” 萧景珩颔首应下,柔声道:“你最怕热,一路赶来辛苦。江德顺,去将冰瓮奉到太后和懿嫔身边儿。” 宫人挪动冰瓮之际,宋昭则搀扶着太后落座, 坐定后,太后冲门外招招手,便见一白须布衣老者躬身入内, 太后向众人引荐道:“这是虞圣手,皇帝是见过的。” 虞圣手向萧景珩行了作揖礼,萧景珩端详少顷,也认出了他, “虞圣手是京都有名的神医,先帝曾欲将他留在宫中,但虞圣手闲云野鹤惯了,不愿留下,遂未强求。这些年他得空了,总也会入宫替母后调理着身子。” 太后颔首应下,又说:“皇后早产后伤了身子不能再得孕,她也总是郁郁寡欢着心里不痛快。哀家想着,宫里头的太医既然治不了,不如叫宫外的名医来一同诊治着。于是哀家便传了虞圣手入宫,瞧着看他有无转圜的法子。” 话落抬眉瞥了虞圣手一眼,“你先去给皇后诊平安脉吧。” 彼时,皇后耳边犹如灌了惊雷,头皮阵阵发麻, 若不是霜若搀扶着她,她只怕是要足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这郎中是太后请来的,这么多人都瞧着,皇后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的,她只能硬着头皮说: “那便请虞圣手随本宫入内问诊吧。” 等皇后与虞圣手入了内殿后,太后立时沉下脸色, “怎么个意思?哀家方才在外头听着,皇后这身子垮了,竟然是宸妃你让云妃动了手脚?” 宸妃丝毫不惧,亦是肃声回话: “这种脏事儿臣妾从未做过。若太后与皇上不信臣妾,且云妃又一口咬定此事是臣妾所为......” 她跪在地上,挺直腰杆,声若洪钟道: “那么臣妾便请皇上将云妃押入慎刑司,银针穿指,足入蚁盆,总归要她将那些不死人却折磨人的刑罚都受上一遍!想来到那时候,她嘴里自然就能吐出实话来,也好还臣妾一个公道。” 萧景珩瞧着宸妃信誓旦旦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倒也不怎么疑心她, 谋害中宫本就是死罪,此刻对云妃用什么刑,都在情理之中。 于是他便顺着宸妃的话,吩咐下去, “江德顺,照着宸妃所言去办。” “奴才遵旨!” 七八名内监霎时朝云妃涌过去,吓得她眉眼乱飞, 立马扑在地上叩首如捣蒜,哭着说: “皇上恕罪,太后娘娘恕罪!臣妾不敢再隐瞒! 这一切......原都是皇后逼迫臣妾的!是皇后逼着臣妾,要臣妾冤枉宸妃!” 第192章 帝后离心1 云妃的话,无异于在殿内燃了一尾闷响的炮仗, 震得人心肝发颤,不可置信。 众人皆是错愕与惊诧地看着她,颖妃更是直言她满口胡诌, “皇后娘娘是中宫,母仪天下!她何必要冒着性命之忧,只为要你去陷害宸妃?” 上首位坐着的萧景珩脸色阴郁,一言不发, 倒是太后忍不住追问一句,“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妃哭着交代道: “皇后究竟在想什么,臣妾也不知道。她只将依云香给了臣妾,让臣妾日日用着。又说等日后她心疾复发,就要臣妾指证,说这东西是宸妃给臣妾的。” 宸妃戳着她的太阳穴,怒道:“你没脑子吗?她让你陷害本宫你就陷害本宫?” “我也不想!可我又能怎么办?”云妃肩膀打颤地啜泣道:“皇后说若我不照做,便要逼着我喝下红花饮,要我此生都不能有孕!她是中宫,我久屈于她的淫威之下,日子也过得实在辛苦......” 说着,见她挽起衣袖,露出藕段般的小臂来。 她的手臂很白,但上头却是新伤叠着旧伤,看得人触目惊心。 “臣妾人微言轻,又不得皇上宠爱,家中自祖父死后,于前朝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臣妾若不听从皇后所言,只怕哪日被她活活打死了,也不会有人问津!” 她这话说得也没错。 从前她之所以能爬到妃位,全因她祖父是启朝建国的三朝元老,得先帝器重,也得萧景珩礼待重用。 后来她祖父死了,她那个不争气的爹于政事上毫无建设,母家的荣光也就一朝散了。 听云妃哭诉着她的无奈,萧景珩全程也不搭一句话, 太后瞧了他一眼,见他的脸色像是蒙着一层雾霭,足见他被气得不轻。 于是太后又问:“你既说这一切都是皇后要挟你的,怎么你方才还守口如瓶,这会儿又突然全都招了?” 云妃道:“只因皇后说,她定会搭救臣妾保臣妾无虞。可是方才她眼瞧着臣妾要被皇上用刑,却一句话都不说,臣妾实在是害怕极了!这件事并非是臣妾主谋,臣妾也不想平白当了旁人的替死鬼!” 萧景珩默然思忖着, 按照云妃的说法,皇后方才应该是要保住她的, 但是恰好太后带着虞圣手来替皇后问诊,皇后便带人回了内寝,一时顾不上云妃这儿。 方才萧景珩还不觉着什么, 但这会儿细想着,皇后将虞圣手带去内寝这件事,也确实是蹊跷。 她是有什么事想瞒着?所以才不敢在众人面前让虞圣手为她诊脉吗? 宸妃一贯是个暴躁脾性,听完云妃所言登时恼了, “岂有此理!她身为国母,竟然如此歹毒?” 她冲萧景珩福一福,委屈地说:“今日这事,还请皇上和太后给臣妾一个交代!” 萧景珩这才沉声道: “这件事也不能云妃说什么便是什么。毕竟皇后早产与血崩都是事实,她总不会用皇嗣来陷害你。” 说着唤了江德顺一声,“你去叫皇后出来,朕有话要问她。” 与此同时,内寝中。 皇后斜靠在暖座上,正由着虞圣手给她诊脉。 霜若和闫九德都立在一旁伺候着, 见虞圣手探脉之际神色有变,霜若立马取了一张银票递到他面前, “虞圣手您眼明心亮,自然知晓在御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您医术高明,但宫里面的太医也未必差您多少,也未必没有您聪明。相信您耄耋之年,应该懂得何为谨言慎行。” 虞圣手瞥了一眼银票,瞧见上头是千两白银的面额。 余光又扫见了立在他右侧的闫九德。 那厮手中正摆弄着一块厚实的布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这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虞圣手此刻不接霜若的银票,那么闫九德就会立刻动手,将他给活活闷死,造成意外的假象。 到时候即便萧景珩追问起来,内寝就他们这几个人,还不是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其实虞圣手在给皇后诊脉的时候,手才搭上去,就已经察觉了皇后并无心疾。 而这些年皇后能完美地伪装出有心疾的假象,也全因她私下给了褚院判不少好处。 褚院判在宫外的私宅,便是皇后的心意之一。 褚院判德高望重,医术卓群,专门负责皇帝、皇后与太后的安康, 这些年来,虽然也有别的太医来给皇后请过平安脉,也探得了皇后脉象的古怪, 但褚院判是太医院的头,他都说皇后有心疾了,别的太医就算诊断出端倪又能如何? 这件事谁若敢招摇出去,那必是没有活路的, 人在宫中伺候,医术高不高明还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得先了然于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学会如何自保。 恰如皇后此刻威胁虞圣手一样, 这个时候,虞圣手也只能收下银票,而后对皇后说: “皇后娘娘放心,草民明白该怎么做。” 皇后笑,“虞圣手医术高明,堪为神医。你放心,本宫惜才爱才,必会保你一世荣华。” 话音方落,就听江德顺在外头报道: “皇后娘娘,皇上关心您的病情,若虞圣手为您诊完脉了,还请您挪步正殿说话。” “知道了。” 待皇后回到正殿后,萧景珩便问虞圣手,“皇后的身子如何?” 虞圣手道:“皇后娘娘早产血崩乃至宫体受损,此症不可逆转,恕草民才疏学浅,无法替娘娘医治。” 这事儿如今已经不是萧景珩关心的重点了,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又问:“那她的心疾如何?” 彼时,皇后还并不知道她去内寝的时候,云妃对萧景珩说了什么。 她仍在装哭,但眸光却死死地盯着虞圣手, 却见, 这老东西竟然从怀中取出了那张霜若给的银票,毕恭毕敬地奉到了萧景珩面前,躬身一揖道: “草民治不了皇后娘娘宫体受损之症,且皇后娘娘并无心疾,亦无需医治。这笔诊金是皇后娘娘方才给予草民,无功不受禄,草民惶恐,特将诊金退还给皇上。” 第193章 帝后离心2 那银票落入萧景珩手中,像是抓住了皇后的命门。 众人目光霎时投向皇后, 她亦是惊慌失措地捂着胸口,一时也没想好该如何辩驳。 而虞圣手呢? 他倒是淡定自若,连皇后看都不看一眼。 说起来,皇后此番也实在是太大意了, 这虞圣手是个什么人? 从前先帝要留他在宫中任职,他都能一口回绝, 活到他这个岁数,通晓人情世故早就活成了人精,怎会轻易被皇后所拿捏? 此刻,萧景珩夹杂着怒色的眸光落在皇后的身上, 她也只能苍白地解释着:“皇上,臣妾真的有心疾!或、或许......是虞圣手诊错了也未可知!要不皇上还是让别的太医再来为臣妾诊治吧?” “呵呵。” 宸妃用骄纵的一记冷笑截断了皇后的话, 继而以挑衅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了皇后一番,道: “本宫若是你,还不如说褚院判妙手回春,方才已经将你的心疾给彻底治愈了。” 她步步逼近皇后,脸上的笑意僵住,语气逐渐发狠, “皇后!我与你无冤无仇,却只因为我顶撞过你几次,你便要这般算计我?你已经是皇后了,你还想要什么?” “本宫从未算计过你!”皇后陡然拔高声调,像是在为自己壮胆一般,手指发颤地指着宸妃道: “是你!是你让云妃日日用着添了行气散的依云香在本宫身边伺候着,是你害得本宫早产血崩!这一切都是......” 眼见皇后食指的指尖都快戳到宸妃的鼻尖儿上了, 宸妃抬手将她的手拨开,犀利的眉眼向上一翻,愈发恣肆道: “云妃都已经招了,你还演个什么劲儿?” “招了?”皇后一愣,“她招什么?” “自是你做了什么,她便招了什么。” 宸妃每逼近皇后一步,便字句掷地有声地撂下一句话, “是你给了云妃依云香,又在御前做了这么一出好戏,欲将本宫除之而后快! 今日若非太后关心你的身子,带着虞圣手前来替你诊脉,要你假扮心疾一事暴露于人前,只怕本宫此刻已经被你扣上了谋害中宫的帽子! 谋害中宫是诛九族的死罪!皇后,你还真是好狠的心!” 闻听宸妃字句铿锵,皇后更是骇然失色, 她怔怔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云妃,眼底的惊诧都快漫了出来, “你信口雌黄!本宫何时指使过你......” 云妃看起来很是惧怕皇后, 皇后刚一开口,云妃就身子瑟缩着向后闪躲,口中更呜咽不休。 皇后略一怔忡,这才缓过神,反应过来她原是遭了宸妃与云妃联手的算计。 她苦笑连连,抬眸瞪着宸妃, “好啊!宸妃,你高啊!你为了算计本宫,竟然动了这么多心思?” “本宫从未算计过你,这件事到底是谁的算计,大家心里明镜似的!” 接下来,便是皇后与宸妃之间的互相攀咬, 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车轱辘话,连宋昭听得耳朵都要生了茧子,又何况是萧景珩? 宋昭余光瞥着他阴云密布的神情, 她知道,以萧景珩的多疑,他必然是谁都不信的。 可皇后伪装心疾一事已经板上钉钉,证据就摆在面前,这件事就必须得有一个交代。 “都住嘴!” 萧景珩呵斥一声,殿内旋即静下来。 唯有皇后仍旧哭着对萧景珩说: “皇上,臣妾当真是清白的!您是亲眼看着臣妾是如何拼死为您生下了静和,且臣妾早产血崩也是不争的事实!宸妃说臣妾要算计她,可臣妾贵为一国之母,何以会用自己再不能生育为赌注,去算计她一个尚无子嗣的妃嫔?” 皇后哭得声嘶力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可萧景珩又不是个瞎子, 任凭皇后演技再好,那一旁跪着的褚院判这会儿吓得脸都白了,谁又瞧不见? 他若不是心虚,早就该开口分辨,何以会一直沉默不语? 萧景珩大抵也明白,这种种恶事皇后怕是已然脱不了干系。 但她偏是中宫,是他千挑万选授予金册金印的皇后,是受天下万民敬仰的一国之母, 今日事一旦传出去,岂非要全天下百姓都看了皇家的笑话? 欺君本是重罪,但骤然废后所带来的种种麻烦,萧景珩也不能不考量。 于是在短暂的思虑过后,萧景珩尚算心平气和地说了句, “虞圣手妙手回春,治好了皇后的心疾,这千两白银是你该得的赏赐,你不必推诿。” 他将银票丢还给虞圣手,又低眉看向褚院判, “至于褚院判,你伺候皇后多年,却对皇后顽疾束手无策,焉知不是你技艺不精,空吃白饷?你这般无能,也不必留在太医院当差了。江德顺,去着人扒了他的官服,行宫刑,将他丢去辛者库服役。” “奴才遵旨!” 江德顺领命,立刻带着人就堵了褚院判的嘴, 褚院判甚至连一句求情的话都说不全,就已经被拖了下去。 萧景珩方才所言‘行宫刑’,并非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行宫刑,便是要让褚院判挨上一刀,变成阉人。 而阉人是不能娶妻生子的,所以萧景珩的意思,是要褚院判在宫外的一妻三妾,二女一子,全都得死。 等料理完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萧景珩径直走都皇后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沉道: “皇后血崩伤神,今日又犯了心疾,实在辛苦。你这情况,如今看来也是不便操心六宫事宜了。日后六宫事,便交由颖妃和宸妃一同打理着。” “皇上,臣妾......” “至于静和。你现在这情况需要静养,幼子总是闹腾,也不适合养在你身边儿了。” 太后立马就明白了萧景珩的用意,于是道: “哀家近日身子大好,也总是闲着。不如将公主送来哀家这儿,含饴弄孙,倒是很好。” 萧景珩便颔首道:“那便依太后所言,将公主送去太后身边养着。” 萧景珩此番所言,句句听着都是在关心皇后的凤体安康, 可这份关心,却不着痕迹地架空了皇后的实权,夺走了她尚未足月的女儿, 算是拿走了她所有珍视的一切。 如此‘关心’,同废后又有何区别? 不过是留她一个虚衔,也留给彼此之间最后一点颜面罢了。 【后面还有两更】 第194章 宸妃有喜 萧景珩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绵密的针,带着寒意刺向皇后的心尖。 她此刻还在为自己辩驳着, “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皇上与臣妾夫妻一场,竟是半分也不愿相信臣妾?” 可无论她说些什么, 萧景珩只当她不存在一般,或好或坏,一句回应也再不给她。 至于云妃呢? 萧景珩既然不愿将皇后的恶行披露出来,那么云妃的指证也就没了意义, 同理,她也不会被萧景珩惩罚什么, 只是日后她的恩宠,于此日便算是彻底断了。 今日这场闹剧,宋昭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只是静静听着, 着重于听皇后的哭诉,听她有多冤枉,听她有多震惊,听她有多伤心, 她的哭声越是凄厉,宋昭便越是觉得身心舒畅, 再没有比这声音,更让人觉得动听悦耳的了。 宸妃复了协理六宫之权,即刻便端起了范儿来, 听她交代道:“皇后需要静养,坤宁宫这么些人进进出出伺候着,要皇后如何能安心?只留两个贴身的,余下的人便都散了吧。” 她很是得意, 恨不能将扬眉吐气这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这一场局中局,让皇后连打翻身仗的资本都没了, 她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连哭都见不着泪。 宸妃却像是故意的, 她在皇后面前晃了两步,而后走到萧景珩身旁,亲昵地搀着他的胳膊,道: “臣妾多谢皇上替臣妾洗刷冤屈,还臣妾一个清白。皇上听了这么久的浑话,想来也乏了。不如臣妾伺候皇上回宫歇着吧?” 萧景珩定平着脸色,态度不置可否, 宸妃正欲继续邀宠,却忽而觉得一阵晕眩,脚下踉跄着有些站不住, 萧景珩反手搀住了她,待她稳住身子后,才问:“怎么了这是?” 宸妃娇弱地按压着太阳穴,虚弱娇媚道:“许是殿内有些闷热,臣妾觉得透不过气来。” 目睹了全程的太后,是见惯了后宫那些谄媚争宠的手段的, 她还当宸妃是故意在萧景珩面前摆出这副做作样子, 便也不惯着,索性对虞圣手说:“宸妃身子不爽,你去瞧瞧。” 然而任谁也料不到, 虞圣手这一诊脉,却替宸妃诊出了一个天大的喜讯, “恭喜宸妃娘娘!您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这话一出, 原本已经沉静下来的坤宁宫,霎时又热闹起来。 宸妃更是错愕不已,又惊又喜地反问了一句, “可当真?” “错不了,娘娘喜脉明显,脉象搏动有力,当真是天大的喜事。” 随着虞圣手的确诊,在场诸人目光皆凝在了宸妃身上。 唯有宋昭是个例外。 她眸光快速划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庞,观察着她们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皇后是妒恨的,颖妃是嫉妒的,云妃则尚未缓过神来,还自顾自啜泣着。 瑶嫔则是不甘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而惠嫔却趁人不备,偷抓了一块冰镇西瓜,囫囵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至于萧景珩和太后...... 宋昭锐利地捕捉到了他们眼中转瞬而逝的沉郁之色, 不过很快,二人便都笑逐颜开。 太后吆喝着宫人快些搀扶宸妃坐下,萧景珩也牵着她的手,表现得很是开心, “属你糊涂,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竟还懵然不知?” 宋昭随着众后妃一并恭喜宸妃有孕之喜, 而宸妃却是瞧都不瞧她们一眼,只顾紧握着萧景珩的手,眸中泪光闪烁, “皇上.......臣妾终于又怀上咱们的孩子了!” 看得出来,她很是高兴, 萧景珩也是。 只不过有人的高兴是发自内心,有人的高兴,却是做出来的样子罢了。 这日的宸妃,简直风光至极。 她扳倒了皇后,重张了协理六宫的大权,如今又有了身孕。 几乎所有的好事,都在这一日让她给赶上了。 这个时候,萧景珩自然是要留在她身边陪伴的, 宋昭识趣,只说自己乏了,便乘轿回了宫。 云杉将养了一个多月,身子如今已经彻底康复。 宋昭一回来,就瞧见她带着宫人拿着粘杆,在庭院里面粘夏蝉。 这丫头又是爬高踩低的,浑将太医的嘱咐抛诸脑后。 宋昭正要唤她,小福子却先急了, 他快两步上前,从云杉手中将粘杆夺过来,语气略有几分严肃道: “太医不是说了,要你还得静养最少一个月,你怎么跟个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的?” “哎呀,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云杉于小福子面前转了一圈,又冲他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而后欢欢喜喜地跑到了宋昭身旁搀着她, “娘娘可回来了~今儿个您陪了太后一整日,可累着了吧?” 宋昭牵着她的手,莞尔道:“你身子才好,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是了。” 云杉笑得很甜,摇摇头说:“可奴婢也是下人呀~再说了,这些伺候娘娘的事一点都马虎不得,奴婢非要亲力亲为才能觉着安心~” 她和小福子一同护着宋昭回了内寝, 才伺候宋昭落座,便听她又说:“小厨房一直给娘娘煨着安胎药,奴婢去给娘娘取过来,可别耽误了用药的时辰~” 说着又欢脱的跟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小福子瞧着她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又笑意宠溺地说: “唉,属她最闹腾。娘娘从前跟她在府邸里,可要遭了头疼了。” 宋昭亦笑,“偏一路有她陪着我,日子才好过许多。” 小福子给宋昭添了一盏温水,忽而压低声音道: “娘娘觉着,皇后这一倒台,待宸妃顺利生产之后,她有无可能会被晋为贵妃,亦或是......皇贵妃?” 后宫中虽设有皇贵妃这个位份,但皇后健在,这位份便不予拟立。 不过小福子能问出这话,也是有由头的。 毕竟如今的皇后,在与不在的又有什么区别? 宋昭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这话, 而是摇了摇头,略有深意地说: “她能生下来再说吧。” 小福子明白宋昭这是看出了什么, 但话不挑明,他也不问,只道: “皇后此番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瞧着皇上是真恼了她。” 闻言,宋昭清冷一笑,语气淡淡地道: “她犯下最大的错,便是不该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我既入了宫,就不是来受人欺辱的。人不犯我,我便尽量不犯人。可人若犯我,我必先叫她生不如死,再恭祝她长命百岁!” 第195章 焚认罪状 宸妃鲁莽且容易冲动, 今日这反将皇后之局,也并非是她的心思。 彼时,宸妃还一心以为皇后有心疾,急着要云妃用了行气散后,日日在皇后面前晃悠着,盼着能害得皇后心疾复发,要她魂断红墙。 而就在五日前,她在与宋昭的一次谈话后,却让她彻底改变了这个想法。 五日前,永和宫。 “娘娘不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了?” 宋昭瞧着坐在上首位心不在焉的宸妃,进言道: “皇后有着心疾,早产用了催产药,而后又经历了血崩,却还能安然无恙?” “你想说什么?”宸妃不耐烦地冲她翻了个白眼,“说她福大命大吗?” 宋昭摇头道:“臣妾是觉得,皇后这心疾似乎很有灵性。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突然复发,却又能完美地避过所有的灾祸。” 宸妃从未想过皇后的心疾会有假, 毕竟她与皇后一同入宫,没过多久她就听说太医院的人诊断出了皇后有心疾。 这件事皇后一开始还想瞒着,最后实在瞒不住了,才不得不承认。 宸妃默然须臾,才道:“你的意思是她这心疾是装出来的?你入宫晚不清楚情况,早先太医诊断出皇后有心疾的时候,皇后还打算瞒着,最后纸包不住火让皇上知道了,她为此还懊丧了许久。”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忽而扬绢捂着鼻尖,嗤笑着说: “再者说,她装心疾对她能有什么好处?皇上因着她有心疾,与她做那事的时候都放不开,这不是自己作死,把夫君往外推吗?” 宋昭定定看着宸妃,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那娘娘瞧着,皇上可曾与她疏远?” 这话倒问得宸妃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确实, 皇后虽然有心疾,但反而因祸得福,得了萧景珩平日更多的关心。 宋昭见宸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继续道: “女子以柔顺为美,又如娇花越是飘摇于风雨中,就越是容易讨得男子垂怜。且不说皇后这心疾为她讨了多少皇上的关怀,就说她前阵子诞育皇嗣那事。她拼死为皇上诞育了长公主,这份恩情皇上必然铭记,且还会记得又深又牢。” 宸妃心底疑云更浓,“可若是装得,太医院的人怎会诊不出来?” 宋昭道:“娘娘不是说了,她这病最开始,就是太医院诊断出来的吗?褚院判德高望重,他都说皇后有心疾了,还有谁会怀疑?” 宸妃忙说:“这可是欺君之罪!她怎么敢?” “褚院判不说,皇后不说,人在宫中,谁能知道她在装病?” “那便让宫外的郎中来给她诊治!本宫就不信她露不出马脚来!” “娘娘与臣妾都是不能请外男入宫的,但太后却可以。”宋昭凑近宸妃,压低声音道: “臣妾知道宫外有一名云游医者,太后尊称他为虞圣手,医术很是高明,且常会入宫来为太后诊平安脉。臣妾想向太后进言,让虞圣手入宫来替皇后诊治不孕之症。太后向来看重皇嗣,想来不会不准。” 闻言,宸妃掀起眼皮,冷笑着对她说: “怎么?看样子你与本宫一样,也是恨毒了皇后?” 宋昭右手用力攥着绢帕,语气沉肃道:“上回舒妃那件事,害得臣妾几乎母子俱损,这背后是谁的算计,娘娘与臣妾最是清楚。 娘娘是知道臣妾的,臣妾入宫不为承宠,只为能好好活着。臣妾心里实在害怕,也不知道日后皇后还会想出什么法子,来谋害臣妾。” 宸妃身子慵懒地向后一倚,“那你就放手去做。本宫也想看看,那贱人究竟是人是鬼!” 后来, 宋昭便去私底下和太后说了这事, 太后还夸宋昭仁善,凡事都替旁人考虑的周到。 而宸妃则和云妃商量着,如何将计就计反将皇后一军。 于是乎,这才有了今日在坤宁宫上演的那一大戏。 * 当天夜里,御前的消息传遍六宫。 宸妃有孕,萧景珩欣喜,遂给予了她主理六宫之权。 比之协理六宫,这主理六宫本该是皇后才有的权利,可见萧景珩对宸妃的重视。 旁人嫉妒宸妃都嫉妒红了眼, 但宋昭却不以为然,反倒还隐隐有些可怜她。 翌日,后妃去永和宫给宸妃请安。 宸妃有了身孕,心情大悦,脾性也好了许多。 也不叫人听她训半日的话,只让人拿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闲话几句家常后,就说天热让姐妹们早些散了。 不过她却独独留下了宋昭。 她屏退左右,待殿中只余下她与宋昭两个人的时候, 她才以犀利的眸光审视着宋昭,不怀好意地笑道: “知道本宫为何独独将你留下来吗?” 宋昭恭谨回话,“臣妾不知。” “哼。” 宸妃冷哼一记,转而从手边的屉子里取出了一有些发黄的纸。 宋昭一眼就认出,那正是昔日她写给宸妃的认罪状! 宋昭心下不觉慌乱, 她不明白宸妃这个时候将它取出来是要作甚? 难不成......这认罪状上被动过手脚的事,被她发现了? 正当宋昭脑海快速运转,想及对策的时候, 却听宸妃忽而道: “你这认罪状,如今也该去它该去的地方了。” 说完这话,宸妃竟做出了一个令宋昭惊诧万分的举动。 她掀开了香炉的盖子, 而后轻飘飘地将认罪状丢了进去,含笑瞧它被焚成了灰烬。 “娘娘这是......” “你不必这般看着本宫。” 宸妃重新盖上香炉盖,贯是她那副目中无人的表情,轻抚着鬓发语气慵懒道: “此番若非你察觉出皇后心疾有假,只怕要遭罪的人就得是本宫了。” 她说着,满是鄙夷地扫了宋昭一眼,嫌恶道: “本宫是不喜欢你,但本宫也不是个傻子,谁向着本宫,谁算计本宫,本宫瞧得真真儿的。这认罪状本宫烧了,日后从你肚子里钻出来的小东西,你便自己养着吧。” 话落,宸妃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脸上那股子傲娇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满目温柔, “本宫有了和皇上的孩子,还养你的孩子做什么?” 任凭宋昭算遍全局,也从未算到宸妃竟会做出这般举动来? 她...... 她竟然一点也不担心,来日宋昭会生育贵子? 不过宋昭只是一瞬的不解,很快就明白过来, 这后宫之中,宸妃与旁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因为在她眼里,无论谁生下贵子都不重要, 她只是单纯的希望,她能和萧景珩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仅此而已。 宋昭看着笑靥生花的宸妃,她的笑容是那样灿烂明媚,一点儿也不见她平日示人的凶悍跋扈。 与此同时,于宋昭的脑海中,又闪过了昨日萧景珩得知宸妃有孕时,那五味杂陈的眼神...... 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要宋昭有一瞬的动容。 她本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瞧着康玉斌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启禀娘娘,萧、萧贵人她出事了。” 宸妃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她在自己宫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能出什么事?” 康玉斌结巴道: “萧贵人她失足落井......溺毙了......” 第196章 明哲保身 依着康玉斌的说法, 萧贵人的死,纯属是个意外。 自从萧贵人生下患有蛇皮癣的小皇子后,明面上萧景珩虽然对此事按下不表,但这孩子不入玉碟,如今都足月了更是连个名字都没有,任谁都看得出来也知道,这是个不受皇帝待见的。 宫里头的奴才,一个个惯会拜高踩低, 于是渐渐地,跟在萧贵人身边伺候的奴才也就变得惫懒起来, 日常做起事来,也是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太医说如今正值炎夏,夏日里四更天时候的甘泉井水最为清冽,取来混上药粉为小皇子沐浴擦身,是最能缓解皮癣病症的。 但是宫里头一共就只有六处地方有甘泉井,距离萧贵人所住的昭纯宫,最近一处也有将近一刻钟的脚程。 一开始萧贵人还是吩咐宫人去打水的, 但后来她发觉,宫人们为了图省事,竟然随便找了口井打满了水,当做甘泉水取回来糊弄着交差。 萧贵人没了恩宠,便是在这些宫人面前发火也立不住威,要是再得罪了他们,要小人在暗地里使绊子,反而不好。 于是她只能吞下委屈,为了她的孩子,凡事亲力亲为。 她每天三更天不到便起身,而后赶去御花园东边儿的甘泉井那儿,一担担往宫里面挑水。 便在今日清晨的时候,她不慎失足掉入了井中, 偏那地方又偏僻得很,一大早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本是去那地方取水救她孩儿性命的, 料想不到,她却在那一池井水中,先搭进去了自己的命。 宋昭听完康玉斌的一番话,胸口闷闷的直犯恶心, 而宸妃则恼火道: “那些狗奴才当差还挑着主子伺候起来了?岂有此理!不怪本宫一直说,那些下贱坯子都是养不熟的狗!” 听了宸妃这话,康玉斌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 他尴尬地立着,却遭宸妃白了一眼, “你去传本宫的话,昭纯宫上下所有伺候的宫人,皆罚俸半年!太监都丢去四执库当差,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也不许出宫!本宫看他们还敢欺凌主子!” 康玉斌诺声应下,躬身而退, 于宫门口正巧和小印子打了个照面。 小印子这个时候来,自然是带了萧景珩的旨意的, 他向宸妃周全了礼数之后,道: “启禀宸妃娘娘,萧贵人的事想必您已经知道了。皇上前朝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如今您主理六宫事宜,皇上的意思是,萧贵人的身后事由您酌情处理着。” 宋昭从小印子的口风里,听出了几分蹊跷来, 可宸妃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问道: “萧贵人出了这事儿实在可怜,当要礼待厚葬。只是大皇子那边......” 小印子忙道:“皇上说这一干事都交给您全权处置,凡事都循着从前的例子去办即可。” 宸妃默然须臾,泠然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只等小印子前脚才出了宫门,她便看向宋昭,有些无奈地说: “循着从前的例子?先帝爷的景妃诞育四皇子后便难产而亡,四皇子生来病弱,先帝爷便将人送去了避暑山庄养着。后来怎么着?还不是活不过两岁便夭折了。” 是啊,活不过两岁就夭折了, 也正因如此,所以萧景珩才会叫宸妃循着从前的例子,去操办这件事。 若宸妃将小皇子也送去了避暑山庄,以小皇子如今的病情,只怕连半岁都熬不过。 到时候婴孩早夭,这事儿又是宸妃拿的主意,和他萧景珩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明摆着,就是萧景珩不想留下那个晦气孩子的活口, 偏宸妃却看不出这一层道理,还忧心忡忡地说: “那到底是皇上的孩子,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哪儿能就这么交代了?不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她抬手招来了两名宫人,吩咐他们道: “去将六宫后妃都给本宫叫回来,本宫还有话要与她们说。” 在等人来的时候,宋昭低声吩咐小福子, “本宫到了该用安胎药的时候了,这会儿宸妃娘娘要与咱们说事,怕是暂时脱不了身。索性长乐宫离着也不远,你跑一趟去替本宫取来吧。” 小福子领命而退, 又没多久,后妃便陆陆续续重新折返回来。 待人到齐了,宸妃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 “萧贵人出了意外,她的孩子总得有人养着。本宫和懿嫔都有着身孕,是不便养在身边儿了。惠嫔自个儿还是孩童心性,且也不考虑她。 余下的,颖妃、云妃还有瑶嫔,你们仨商量着给本宫个准话,看谁做这孩子的养母?” 宸妃话音方落,旁人立马面露难色。 先是瑶嫔道:“臣妾可养不了。臣妾糊涂性子宸妃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且萧贵人的孩子又得悉心照料着,臣妾恐怕难当此重任。” 颖妃则说:“前朝不是有过这样的例子吗?既然生母养不了,孩子又病着,那便送去避暑山庄将养着。” 她声音越说越低,临了小声嘀咕了一句, “反正皇上也不待见他,这个时候谁养着他,不都是个晦气?” 当下萧景珩为着皇后的事儿正恼着云妃,她更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犯了萧景珩的忌讳,于是她也顺着颖妃的话说: “本宫也觉着颖妃说得有道理,不如就......” “行了行了!” 宸妃毛躁地打断了她们,又平等的给她们一人送去了一记白眼,不豫且恣肆地说: “一个个的都只管想着自己,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怕沾上晦气?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歪瓜裂枣,好像不养这孩子,皇上就稀罕多看你们两眼一样。” 撒完气,她又短促地叹了一声,指尖抵着太阳穴,娥眉轻蹙, “罢了,那便将那孩子送去避暑山庄,吩咐庄子里留两个太医仔细照顾着,要他自求多福吧。” 第197章 昔日姐妹 今日的这场阖宫相谈,必然是要以不欢而散收场的。 众人散去的时候,小福子刚好折返回来, 他手中提着一个药屉子,伺候着宋昭上了轿,顺手将药屉子递到了轿厢里。 宋昭随手将药屉子启开, 瞧着里面放着的碗盏是空的,便略略颔首,旋即掀开轿帘小声问小福子, “你打听过了?” 其实这个时候,压根就不是宋昭服药的时辰。 她于此时支走小福子,是想让小福子趁着新鲜热乎劲,去打探打探萧贵人的死。 而小福子也实在机灵,许多话不需要挑明了说,只瞧宋昭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她的意图。 他亦低声回话, “奴才瞧过了,甘泉井井口幽窄,要想不慎掉下去......只怕还是个难事。” 宋昭默然思忖须臾,只道一句‘知道了’,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等回宫后,云杉一早就将午膳准备好了, 用膳时,宋昭瞧惠嫔在廊下晃悠着,时不时还朝她房中瞧一眼, 她便放下了碗筷,笑着冲她招招手, “立在外头也不嫌热得慌?进来吧。” “嘻嘻~~” 惠嫔眯着眼睛笑得欢喜,一路小跑进来立在膳桌前,瞧着桌上的美味,时不时吞吞口涎咂咂嘴。 宋昭问她,“你昨儿个不是叫蕊儿帮你准备了吊烧鹅吗?还说你念了好久那味道。怎么午膳的时候却来我这儿晃悠?” 跟在惠嫔身后的蕊儿上前两步,向宋昭行了礼,道: “回懿嫔娘娘,昨日本在准备吊烧鹅的,但太后娘娘昨日来看望您的时候瞧见了,说您孕中不宜闻见那些油腻味儿,便叫咱们换了菜式。一时来不及准备,今儿的饭菜怕是不合我家主子口味了。” 惠嫔馋猫似的,眼巴巴盯着膳桌上的菜, 反正这一大桌子就宋昭一人用,是怎么吃也吃不完的, 她便吩咐云杉去给惠嫔添一对碗筷。 惠嫔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径直就笑着坐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她边吃还边念叨着,“对了宋姐姐,以后你别叫她蕊儿了。昨儿个我唤她的时候要太后娘娘听见了,太后娘娘说她名字难听,给她赐了个名。叫......哦对!太后瞧见云杉她们才粘下来的蝉,便说让蕊儿日后叫婵儿~” 宋昭一听便明白了, 她的生母闺字蕊儿,太后又怎么会由着一届宫婢跟她的母亲叫同样的名字呢? 只不过这些都是小节,宋昭也犯不上为了一个宫女名讳去跟惠嫔开口, 这会儿她道: “婵儿也好听,且还是太后亲自赐名,这福气旁人还求不来呢。” 说话间,宋昭瞧见惠嫔今儿个脖颈上束了一方艳丽的丝帕,不禁好奇道: “妹妹这丝帕倒很好看,只是这大热天的,你不觉着热吗?” 惠嫔笑着说:“这是母亲给我的,是冰蚕丝,触手生温,可凉快了!” 她扯着丝巾的一角让宋昭摸一摸, 宋昭是不会碰她的东西,便笑道:“这是你母亲的心意,咱们用着膳,再叫我给你摸花了可怎么好?” “那赶明我让母亲也给姐姐送一条!嘿嘿~” 惠嫔傻呵呵乐着,便又只顾着一味狼吞虎咽起来。 等用完膳,她回了偏殿去后, 小福子这才取了安胎药,陪同宋昭入内寝伺候她服下, 期间他警觉地说: “娘娘,您觉着这惠嫔是真天真还是在扮无邪?” “我猜不透,也懒得猜。反正她过两天就搬走了,凭她真的假的,也跟咱们没关系。” 小福子想了少顷,“是呢,萧贵人殒命,昭纯宫就空了出来。后日殿选肯定会有新秀入宫,到时候娘娘可以安胎静养为由,要皇上将她调回去。” 宋昭略略颔首,听小福子提及昭纯宫,不禁感慨一句, “那萧贵人,也实在是个可怜人。” 小福子机警地环顾四下,又将窗户合紧后,才低声道: “娘娘是怀疑,萧贵人不是失足坠井的?” “你觉得呢?”宋昭抬眸反问他。 小福子摩挲着下巴颏,徐徐道:“也是......那井口小成那样,是很难不小心掉下去的。可如果不是意外的话,会是谁要害她?其实这件事疑点重重,为何皇上不叫人彻查,反而草草了事?” 宋昭语气清冷道:“萧贵人生了个蛇胎,满宫里都等着看她的笑话,谁有功夫害她?这宫中没有威胁之人,是最能长命百岁之人。你且看惠嫔就知道了。” “那是......”小福子略一深想,立时觉得后背寒意涔涔,“是皇上?” “嘘。”宋昭蹙眉瞥他一眼,摇了摇头,“有些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了,不必说出来。” 是啊,这件事也只有萧景珩会去做。 萧贵人‘意外’身亡,小皇子便会被送去避暑山庄。 他去了,唯余死路一条。 除了萧景珩,萧贵人母子活着还能碍了谁的事儿? 用完安胎药,宋昭午憩了一会儿, 待她起身云杉伺候她梳妆的时候,小声嘀咕道: “娘娘,方才可有件稀罕事。小皇子没有被送出宫去,您猜猜谁养着他了?” “谁?” “是宸妃。” 云杉细细道来,“听说宸妃本是去昭纯宫要送小皇子出宫的,那小皇子原本哭闹的厉害,可不知怎地,一见到她,竟然咯咯笑了?于是宸妃便让人将小皇子抱回了永和宫,说日后便养在她身边。” 闻言,宋昭倒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只觉得宸妃是实在蠢笨。 这件事里面藏着的帝王心思,怕是连云妃和颖妃都能看出来,宸妃竟全然被蒙在鼓里? 还是说...... 即便她看出来了这件事是萧景珩的意思,因着爱屋及乌,她也不忍心看着那孩子枉死? 宋昭想: 宸妃在萧景珩最不希望她有身孕的时候有了身孕,又在萧景珩想要将小皇子送出宫去的时候,将孩子养在了自己身边。 她这是非要上赶着将她那点恩宠,折腾到一点都不剩,才算安心...... 如此也好,宸妃自取灭亡,倒不用宋昭再费心什么。 其实宋昭本是该高兴的, 毕竟皇后已然倒台,宸妃又酷爱作死, 等她哪日再把自己给作没了,那这后宫之中,就再没人能挡在宋昭前面。 可不知怎地,当下的宋昭却并不怎么高兴。 她不再提及此事,而是吩咐云杉道: “后日新秀入宫,皇上在御花园那儿搭了龙凤台。到时候太后和宸妃会一并陪着圣驾去挑选新入宫的秀女,你偷偷跟去瞧瞧,看这一波人都是个什么身份。” 而宋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云杉此去,竟会带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两日后的晌午,云杉冒着一头汗跑回了长乐宫, 她一见到宋昭,连气都赶不上喘匀,便欢喜地说: “娘娘!娘娘!奴、奴婢看见佟姐儿了!” 宋昭听罢不慎打翻了手边的茶盏,又是欣喜又是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句, “你是说......容悦姐姐?” 第198章 殿选新秀1 御花园。 内务府早一个月在御花园的正北处搭建了一处龙凤台, 取金石为砌,描龙画凤,添华盖为顶,彰显皇家尊贵气派。 又奉冰台十六座,环掌扇宫人不计其数, 即便是在正午日头最毒辣的时候,坐在龙凤台中也不觉半分炎热。 此刻,萧景珩端坐上首位,太后居左次坐,宸妃则位列其右, 于台前六丈处,是一条以绛紫色云纹绸缎,由东向西铺出的宽阔之路, 寓意紫气东来,扶摇直上。 参与殿选的秀女扎堆立在西边的凉亭处, 御前的太监唤了谁的名讳,谁便上前踩着福毯,一路行至龙凤台面圣。 今儿个整一上午,瞧着秀女一拨拨来,一拨拨去, 萧景珩少说也见了七八十人,但正经留下牌子的,也不过三个。 萧景珩的眼头向来很高,加上朝中重臣的女儿,基本都已经在之前的登基纳娶和去年的册选时,或是纳入后宫或是许配给了亲王, 现在这批秀女若想要中选,要不就是母家在前朝得势且方适龄的秀女,要不就得是容色特别出众的。 萧景珩阅女无数,能入了他眼的,唯有宋昭那般姿容出尘的绝色尤物。 但他已经得了最好的了,所以便更显得今日所见都是些入不了眼的凡尘俗物。 加之夏日殿选,地点又在御花园,秀女们一个个被晒得香汗淋漓,脸上的妆不是浮了就是花了, 别说是绝色,就是连看起来的清爽的都挑不出几个。 萧景珩越看越是不耐烦, 以至于排在后面的秀女,他不过是扫了一眼,就统统着人撂了牌子。 如此,太后这边自然是不乐意了, “如今后宫嫔位多有空缺,妃位也是四角不全,皇帝若是再这般挑剔,只怕于皇嗣无益。” 萧景珩恹恹地说:“都是些庸脂俗粉,便是选进来了也不中用。” 太后脸色略显沉郁,“世上安得两全法?未必能挑着万般皆合皇帝心意的。尚能过得去的,便给个答应常在的位份,先留用也不是不可。” 她这话萧景珩没接, 宸妃瞧着这母子俩险要僵起来,便剥了个葡萄递给萧景珩, “皇上,臣妾要人备下了杨枝甘露,新添了冰,祛暑气也可宁心神,皇上瞧了瞧了这么久眼都花了,也该歇歇了。” 这一上午,宸妃就已经劝着萧景珩歇了三次了。 他歇得越久,日头便越毒,那些候着的秀女就越是狼狈。 凭她本是朵再娇艳的花儿,都被晒蔫了还能好看到哪儿去? 太后瞧得出来,这是宸妃的小心思又犯了, 刚欲出言训斥,却见江德顺躬身上前,匆匆道: “皇上,吏部尚书有要事求见。” 太后见萧景珩身子前倾,有想起身的意思,忙厉声对江德顺说: “他知道今日是皇帝殿选的日子,还有什么能比这事要紧?你去回了他,让他候着。” 萧景珩并不看太后,但眸光却也沉了下来, “就是因为他知道今日是殿选的日子,这会儿来找朕,怕才是真的有要事。” 他冷漠地呛了太后这一句,就差把后宫不能干政宣之于口了。 其实萧景珩原本是可以不去的,但太后这么一说,他便半分顾虑都没有,兀自起身向台下走去,临了吩咐一句, “这些秀女总这么晒着也不好。余下的也不剩几波人,太后与宸妃酌情选着便是。” “皇帝!你......” 太后唤了萧景珩一声,但萧景珩连一个停留的动作都没有,便已然上了轿辇。 一旁候着的秀女也都瞧出了不对劲了,三两结伴私下里小声议论着。 宸妃瞧太后气得不轻,于是劝道: “皇上勤政,太后是皇上的母后,所谓母子连心,太后当然知晓皇上心意。由太后替皇上择选,也不是不可。” 她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心里可要比谁都高兴。 萧景珩这一走,余下的人就都是太后选出来的, 太后挑选的秀女,即便是入了宫,也是必然不会得萧景珩多亲近的。 后来小印子接着肃声通报: “秀女觐见。” 瞧着凉亭内依序走出了六名秀女,小印子报一名讳,便上前一人, “禹州知府宋庆之女,宋阿碧,年十五。” “彬城南运司孟愈之女,孟淑然,年十七。” “江都水师提督佟迟山之女,佟容悦,年十八。” “......” 前面念及的几人,太后倒是没多留意, 只等小印子念到佟容悦的时候,太后忽而低声道: “水师提督是从一品的要员,哀家记得去年册选的时候,因她病着才错过了入宫的事宜。怎么今年殿选的时候,佟迟山的女儿排在了这么后头?” 说着瞥了宸妃一眼,“选秀的排位是你定下的,你疏忽了?” 第199章 殿选新秀2 宸妃不紧不慢道:“臣妾有孕,这些事一早都交给颖妃去料理着。” 太后瞧出了宸妃的小心思, 她就是故意将佟容悦排在了后头,要她被日头晒得久了状态不佳,好让她不得萧景珩看重。 不过太后也没说什么,冷哼一声后,便将目光落在了佟容悦身上。 瞧着她倒和边儿上那些花枝招展的秀女很是不同。 身上穿着一袭烟青色云纹茉花衫衣,额发也只是简单地束着, 旁人脸上的精致妆容大多被汗水晕开了显得斑驳,唯她因着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虽然也出了汗,但皮肤透白不嫌脏污,反倒出挑。 太后道:“左三那秀女,你上前来。” 得唤,容悦自持脱列而出,施施然向前,朝着太后与宸妃的方向福了一福,声脆如莺啭, “臣女佟容悦,见过太后、宸妃娘娘。原太后祥康万福,宸妃娘娘千岁金安。” 宸妃眯着眼睛打量着她, 身材高挑,玉颈修长,肩直而薄, 新月眉,丹凤眼,鼻挺而翘,唇红而润,且青丝乌密,虽只简单盘起,也难掩大气端然。 她在秀女名册中,是见过佟容悦的画像的, 画像已然是出水芙蓉,今日得见真人,更觉不可小觑。 虽说单论容色比不上宋昭,与她相比也少些艳丽, 但佟容悦的家世摆在那儿,且又是嫡出,这样的女人,入了宫便是多了劲敌,宸妃当然是想要给她使绊子的。 这会儿听太后问她,“你父亲是水师提督,你家境本该殷实。怎地明知今日殿选,你却打扮的这般素净?” 容悦正身回话,“本有准备,但今日起得晚了,怕耽误时辰便赶不及梳妆打扮,还望太后恕罪。” 闻言,太后脸上方扬起的笑意,很快就不露声色地隐匿下去。 殿选这么重要的日子,她睡过了头如此不上心,且还敢将此事宣之于口? 太后便知,这人要么是蠢钝,要么便是心中不敬皇恩。 宸妃瞧太后不说话了,她便肃声道: “秀女佟氏,不敬皇恩,犯了宫中忌讳。拖下去,永不许再选秀。” 闻此言,容悦心下一阵暗喜,却不流于表面。 她抚裙跪地,朝高台三拜, “臣女无心冲撞太后与宸妃娘娘,还望太后与宸妃娘娘恕罪。” 太后以眼角的余光瞥了宸妃一眼, 见她嘴角噙笑,一副很是得意的模样, 心下又觉,如今皇后倒台,宸妃一枝独秀,纵然宋昭有宠,可她却没有家世,是不足以与宸妃分庭抗礼的。 后宫治理向来讲究平衡,眼下来了个水师提督的女儿,倒是可以牵制宸妃些。 于是在宫人准备将佟容悦带下去之际,她摆手道: “慢着。她虽是有错,但也算懂规矩。旁人若是被拖出宫去不许再选秀,总得慌张不已哭闹着求饶才是。她倒沉稳。” 她瞧一眼宸妃,后才将目光落在容悦身上,话里有话道: “皇帝身边正也需要一个沉稳的人伺候着,且留下吧。” 宸妃忙阻拦道:“太后,宫中最重规矩,这秀女殿选都能敷衍了事,日后入了宫,岂非更是要错漏百出,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那么你懂规矩吗?”太后眯着眼睛扫视着宸妃,肃声发问, “你若动规矩,哀家传旨,你便不该过问。” 二人呛声起来,吓得秀女们连呼吸都仿佛滞住。 宸妃也只得悻悻地道:“既然太后喜欢,那就留着吧。” 小印子立马说:“佟容悦,留牌子,赐香囊!” 织金镂花的香囊递到了容悦手中, 她的掌心很凉,握着那香囊更像是握着一块冰,凛得她心尖发颤。 她一时恍惚,旁人还以为她是欢喜傻了,宸妃也说: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跪那儿谢恩!” 容悦才道:“臣女叩谢太后,叩谢宸妃娘娘。” 其实宸妃一早就知道,佟容悦有那样的出身与容貌,她中选是必然的事。 所以宸妃一早就将她的排位挪到了后头去, 日头毒辣,她就是再美,被晒了那么久指定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总归是惊艳不到萧景珩的。 可连她也没料到,萧景珩竟然没等到她出场就先离席了, 那么后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宸妃方才故意和太后起了争执,就是要今日的这些秀女都瞧见,太后为了留下佟容悦而训斥了宸妃,也就是变相说明佟容悦得罪了宸妃。 谁不知道如今的后宫满是宸妃的风光? 这些秀女一个个都精着呢,怕是宸妃都不用自己出手,就会有人替她去收拾佟容悦。 这日选秀,包括佟容悦在内,最终一共中选了五名秀女。 这些秀女的母家皆不在京都,故而便暂时住在了宫中的绛雪轩, 瞪着定下了位份,选好了宫室,再叫她们各自入住六宫。 一行人由太监领着去往绛雪轩的路上,旁人都忙着熟络关系,唯有容悦一人走在最后头, 她走路一跛一跛的,看着腿脚似乎有些不便,且脸上也挂着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 贴身婢女采莹搀着她,小声于耳边提醒道: “小姐,您中选了,这是在宫中,您得高兴些。” 容悦淡淡颔首,勉强凑出了一记笑容,并未说话。 第200章 新的旋斗 等入了绛雪轩,别的秀女都围着内监给他赏赐好处,容悦却又是一点表示都没有,早早就寻了个凉快的地方坐着歇息。 采莹蹲在她足边,替她揉捏着小腿,“小姐今日累着了,腿上的伤还没好全,等下各自回房后,奴婢再给您上些药吧?” 容悦浅笑着,无奈摇头道:“上与不上,都是那样,无所谓了。” “小姐......” 主仆二人说话间,那些秀女已经打赏完了人情,一同回到了绛雪轩内。 她们咋咋呼呼的,围着一名异域长相,身着蒙古服制,头戴夸张帽饰与挂串的女子,一个劲献媚奉承着。 这蒙古女子,容悦在选秀的时候就对她颇有印象。 她是蒙古王的女儿,叫做如娜仁。 在这一批秀女里头,她的身份十分贵重,听说轮着她面圣的时候,萧景珩只瞧了她一眼便留了牌子。 这会儿大家都巴结着: “如姐姐,你这身衣裳可真好看,衬得你漂亮极了!” “是啊!蒙古素有‘衣冠之国’的美称,我今儿一瞧见姐姐,便惊艳的我眼睛都挪不开!” 如娜仁被她们吹捧上了天,也是十分自得。 就是人都围着她,她穿着为显华贵又十分厚重,倒觉得热得很。 余光瞥见容悦坐在冰瓮旁,便快步走过去,趾高气昂地对她说: “那个谁,你起来,让我坐着。” 容悦看了她一眼,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本欲起身让座,但因着腿脚有些不方便,所以速度慢了些。 没想到如娜仁却不耐烦地呛声道:“你磨叽什么?腿断了吗?方才你面见太后的时候,不是还走得顺溜?” 听了这话,容悦也上了性子, 她索性不起来了,稳稳坐着,也不看如娜仁,只声音清冷道: “这殿里空阔得很,你去找别的地方坐吧。” “你!”如娜仁恼了,上前便要推搡她, 于此时,一名长相秀丽的秀女上前拦在二人中间,声音低弱地劝道: “如姐姐,我瞧着佟姐姐腿脚确实不方便,还是......” “闪开!”如娜仁一把推开秀女,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后,恶狠狠地说:“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那秀女支支吾吾的,“我叫康宝鑫,家父......是瀛洲知州。” “知州?”如娜仁嗤笑道:“什么穷酸的小门小户?你也敢拦着我?” 她用力推开康宝鑫,仍是一副恣肆模样,叫嚷着要容悦让座。 容悦由着她发癫,索性直接不说话了。 如娜仁自觉面子上挂不住,抬手就想打她, 却此时,另一名秀女又说:“如姐姐,她父亲好像是水师提督,官位可不低,咱们才入宫,还是别惹事了吧?” 说话之人,是这一批入选的秀女中,唯一一个和宫中有些交际的。 她唤作李珍儿,和从前的李贵人是亲姊妹, 这次她能入选,多半也是萧景珩自知冤了李贵人,所以想用此法来对李家以示安抚。 但她的劝说,如娜仁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水师提督又如何?我父亲还是蒙古王呢!” 她昂首挺胸,扬起下巴来,愈发得意道: “蒙古七十二部都得皇上礼待,我让她一个水师提督的女儿给我让座,有何不妥?” “呵。” 一记冷笑由容悦口中传出, 她仍旧不看如娜仁,只装作与采莹说闲话, “古人云‘国破山河在’,这话我倒觉得不妥当。国破了,山河便要易主。即便还是从前的草木风光,但移姓易主,到底也不是从前的故乡了。你可知什么犬叫唤起来最凶?” 采莹蹙眉摇头,容悦便笑着说: “自是丧家之犬,才会狂吠不休。” 这话摆明了就是在嘲讽如娜仁, 那蒙古之国早就被启朝攻打下来,国不成国,还被拆分成了七十二部分隔治理, 如今他们虽然还住在阿吉尔沁草原上,但每年都得给启朝上缴税银,这跟丧家之犬又有何分别? 如娜仁被容悦这话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她骂道: “圪泡(蒙土话:杂种)!我今日非要给你点厉害瞧瞧!” 她高举右手,眼瞅着便要一巴掌落在容悦的脸上, 却此时, 门外宫人恭声报道: “懿嫔娘娘到~” 【后面还有两更,现在宫里面加人了,我把大纲里的表挪出来,让你们能更直观点】 ps:标红就表示人已经噶了 第201章 混合双打 宋昭方一入内,众秀女便瞬间停止了喧闹,忙不迭凑上前来给她请安。 “臣女见过懿嫔娘娘,娘娘万福。” 宋昭一一扫视着她们, 待到与容悦对视时,彼此眸光流转间,皆显露出几分喜色来, 不过后宫之中最忌讳拉帮结派,要是让人知道宋昭与容悦私交甚密,反而是在给彼此讨麻烦。 宋昭明白的事,容悦亦然, 所以她们谁都没有将这份久别重逢的欢喜表露出来。 宋昭薄唇含笑,吩咐众人道: “都起来吧。” 这些秀女里面,当属如娜仁最会来事, 平身后,她立马迎上前,笑着巴结起了宋昭, “懿嫔娘娘您有着身孕,怎还亲自过来了?” 宋昭眉目和善地瞧着她,“刚好从太后那儿回来路过此处,就想着进来看看。” 如娜仁道:“从前在蒙古的时候,臣女便听人说宫中有一位懿嫔娘娘,生得貌若天仙,很得皇上喜欢。原还以为是传言,可今日亲见娘娘,才知传言再多加赘述溢美之词,也不及娘娘您凤仪万千。” 这‘凤仪万千’,原是用来形容皇后的词。 这如娜仁也不知道是汉语学得不好还是怎地,竟然用出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宋昭, 瞧得出来,她也不过是个不知收敛的冒头蠢货。 宋昭才不会接她这话,只笑着对众人说:“都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 容悦因着腿脚不方便,方才请安的时候还来不及到门口,宋昭就已经进来了, 所以她是站在座位旁给宋昭福礼的。 这会儿如娜仁见她还霸着冰瓮旁边的好位置不肯让开,便快两步走到她身旁,故意推搡了她一把, 又转了满面笑意对宋昭奉承道: “懿嫔娘娘,您坐这儿~” 宋昭瞥了一眼旁边的冰瓮,笑着说: “本宫有孕,受不得凉。倒是看妹妹穿着你们部族的服饰,华丽繁琐热得冒了汗,还是妹妹坐吧。” “臣女多谢懿嫔娘娘关怀!” 如娜仁喜不自胜,谢了恩就一屁股坐了下去,临了还不忘十分得意地扫了容悦一眼。 后来等大伙儿都落座了,宋昭与她们闲话了两句家常后,又说: “大伙儿入了宫便都是自家姐妹,本宫初次见你们觉得很是亲切,想着总要送你们点什么。” 她看向云杉吩咐道: “你去库里挑些精致的首饰拿过来,送给诸位新入宫的小主。” “是。” 云杉躬身退下,众秀女忙谢了宋昭恩德。 便在绛雪轩一派和谐之际,宸妃不知何时悄然立在了门口。 她没让人通报,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 正对着宫门坐着的如娜仁第一个瞧见了她,忙说: “哎呀!这不是宸妃娘娘吗?” 她第一个起身冲宸妃福礼,余下的秀女也跟着她的动作一并福下去, “臣女给宸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宸妃并不搭理她们,由着她们拘着礼, 她瞧见宋昭额头上浮了一层薄汗,倒是如娜仁一身清爽坐在冰瓮旁好不痛快, 于是便白了如娜仁一眼,道:“你这蹄子怎敢坐在这个位置上?你瞧不见懿嫔有着身孕吗?你脸上添着的那两个窟窿眼,是用来出气的?” 如娜仁知晓宸妃的厉害, 见她动怒,立马卑躬屈膝地解释道: “回宸妃娘娘,懿嫔娘娘有着身孕不宜受凉,所以......所以才叫臣女坐在这儿的。” 宋昭仍旧是笑着,“如妹妹母家远在蒙古,远来入京,日后与咱们又都是姐妹,臣妾当然不好怠慢了她。 且方才臣妾听她说,皇上尚且都要礼待蒙古七十二部,臣妾不晓前朝事,只觉着皇上都需礼待着,臣妾也得做个表率。” “礼待?呵~”宸妃不屑一嗤,眸光满是鄙夷地瞪着如娜仁, “就你蒙古七十二部那点子穷兵破马的,连颖妃的母家阿达胡部都比不上,你还有脸在这儿耀武扬威? 当年本宫的父亲打得你父亲战马都丢了,最后只得骑着个骡子落荒而逃。一个外部贱奴出身,还敢拿这档子说事儿?” “这......宸妃娘娘您误会了,您听嫔妾给您解释,嫔妾是......” ‘啪’ 不等她话说全,宸妃已然一记响亮的耳光赏在了她脸上。 打完,还一脸嫌弃地从流玥手中取过娟子来,不停地擦拭着掌心, “本宫就是讨厌这些个外部异人,脸上的脂粉比刷墙的腻子还要厚,腻在本宫手上好不恶心。流玥,你去替本宫教训教训她。” “是!” 流玥领了宸妃的旨意,倒是一点情面也没给如娜仁留。 上去就是七八个巴掌落在脸上,打得如娜仁嘴角都流血了,也不见作罢。 宋昭懒得看,便起身向宸妃福一福,“臣妾到了用药的时辰,得先回宫了。” 宸妃瞥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说什么。 等流玥打完了如娜仁,宸妃又对着这些个秀女说了半晌立威训诫的话, 得了威风,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待她走远些,旁的秀女才敢去关心如娜仁的情况, “如姐姐没事吧?这脸都肿了......” 如娜仁眼眸含泪,心中十分委屈,又觉着要人瞧了笑话脸上挂不住,便狠狠地道: “懿嫔方才就是故意的!她都没有母家撑腰了,她还......” 然而这话才说出口,众人就瞧见云杉拿着赏赐折返了回来。 “这些首饰都是从前皇上、太后、皇后娘娘他们赏赐给懿嫔娘娘的,方才给你们诊平安脉的章太医已经瞧过,这些东西都是顶好的金银器,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你们也可安心佩戴着。” 众人齐声谢恩,云杉便将首饰盒子依次交到她们手中, 等到了如娜仁的时候,见她又舔着笑脸说: “臣女多谢娘娘给的赏赐,娘娘宫中的东西应都是极好的!臣女......啊!” 她奉承的话刚说一半,没料到云杉竟然反手就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力度,比方才流玥打得可要狠多了! 她捂着脸,满眼诧异地看着云杉,“你......” ‘啪’ 云杉神色冷漠,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打下去, “你不过是个才入宫的秀女,言语之间也敢冒犯冲撞我家娘娘?” 如娜仁被这两耳光扇懵了,捂着脸呆立在原地,豆大的泪珠霎时夺眶而出。 而云杉则看都不多看她一眼,只肃声对余下秀女说: “懿嫔娘娘让奴婢给诸位小主送赏赐,也要奴婢交代诸位小主一句。入了宫,就不比从前在家中。需谨记谨言慎行,提防祸从口出。” 众秀女初入宫闱,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得齐声道: “臣女谨遵懿嫔娘娘教诲......” 第202章 挪走惠嫔 长乐宫。 宋昭回宫后,便取了未绣完的肚兜继续缝绣着, 肚兜有两个,颜色其一择天蓝色,另一择绛红色,无论日后得男得女,总是两不辜负的。 忙碌了一会儿,听见内寝的门被人推开, 宋昭头也不抬,就问: “打完了?” 云杉颔首道:“娘娘料事如神,奴婢方才送礼的时候,专程挑着宸妃走了才进去。果然在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那蒙古女子在说娘娘的闲话。” 宋昭嘲弄轻嗤,“蒙古多牛马,她别是吃草长大的,半点脑子也不长。” 云杉浅笑道:“娘娘手写书信,也放在了首饰盒中,一并交给了佟姐儿。” “嗯。”宋昭将肚兜拿起,对着窗外晴好的日头比了比,而后淡淡地说: “你去告诉织花,惠嫔这两日不是总喜欢玩翻筋花(跳皮筋)吗?惠嫔晚膳用的早,等下她用过晚膳后,让织花带着她去后院玩个痛快。” “奴婢知道了。” 等云杉退下去后,宋昭又做了会儿绣样, 瞧着铜漏显示的时辰差不多了,便对镜添妆,要宫人替她仔细装扮起来。 惠嫔晚膳用的早,等她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后,织花和婵儿便陪着她去后院玩翻筋花了。 而这会儿正是宋昭该用晚膳的时候。 今日桌上的菜式,一味都是酸甜口的。 什么糖醋松鼠鱼,醋溜丸子,酸菜白肉,醋泡笋...... 只叫人闻着味道,都觉得口涎要溢出来。 可宋昭却吃得津津有味的。 要说她怀孕后的口味也很是奇怪, 酸的也不爱吃,辣的也不爱吃,反而口味清淡得很。 不过今日这些菜,原也不是给她准备的。 这不,才吃了两口,正主就来了。 “朕的昭儿近日是愈发喜欢吃酸了。” 听见萧景珩的声音后,宋昭先是一惊, 回眸见人都已经立在正殿外了,才忙道:“都是糊涂的,皇上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她起身想去迎萧景珩,萧景珩却冲她摆摆手,快两步来到她身边坐下,笑着说: “是朕不叫他们咋咋呼呼的。” “哦。”宋昭敷衍地应了一声,方才脸上还有喜色,这会儿却瘪着嘴有些不高兴起来, 她也不看萧景珩,拿起筷子只顾继续吃她的饭, “还未恭喜皇上,今日喜得佳人了。” “啧啧,朕说你殿里怎么一股子醋味。原先以为是这些菜式,这会儿瞧着,确是某人吃醋了?” “才没有。”宋昭有些傲娇地说:“臣妾吃什么醋,皇上受万民敬仰,是天下女子所盼最好的归宿。臣妾若要吃醋,可不得吃到骨头都软了?” “还说没吃醋?”萧景珩笑着抽出她手中的筷子,攥着她的手捂了捂,“且你方才恭喜朕喜得佳人,这话说的也不对。佳人已在身侧,何须再得?都是些庸脂俗粉,与朕的昭儿,自不能相提并论。” 宋昭指尖轻轻在萧景珩的掌心画着圈,声音苏魅又娇俏地说: “皇上惯会哄臣妾开心。臣妾午后陪同太后礼完了佛,回宫路上刚好路过绛雪轩。瞧着新人都已经住进去了,便顺道去见见。 看着一个个都是姿色艳丽的,倒让臣妾相形见绌。尤其是蒙古族的如氏,她装扮艳丽,人也漂亮,很是不错。” “哦?”萧景珩声调一扬,“朕听说她今日冲撞了你,你却还说她的好话?” 宋昭一愣,匆忙起身,带着正在布菜的云杉,一并向萧景珩福礼下去, “皇上恕罪。” “你这动不动就要福身的性子能不能改一改?再闪着磕碰着了,存心要朕心疼?” 萧景珩搀扶宋昭起身,又对云杉一扬手,吩咐她也起来, “这事的前因后果朕都知道,你何以要道歉?宸妃已经打了她,她还不长记性,竟还敢在背地里妄议你?” 说着瞥了云杉一眼,赞许道: “你的婢子做得不错。忠心护主,是个忠仆。” 宋昭太了解萧景珩了, 新秀入宫,他必然会找人盯着。 所以今日见如娜仁跋扈,宋昭并不发作, 她一早就知道宸妃必然是要来立威的,教训如娜仁的事儿,交给宸妃去做就够了。 等如娜仁得了宸妃的惩治,她必然会对宋昭满口怨言, 这个时候,再让云杉出场,由她去教训新人,便顺理成章。 总归这件事,从头到尾宋昭都没动手,反而还好心给新入宫的妃嫔都送去了礼物, 哪里能说到她半点不好呢? 这会儿宋昭还说:“如妹妹是蒙古人,性子飒爽口直心快的,她原也不是有意为之。” 萧景珩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朕的宠妃,也不是她能随口议论的。” 宋昭红着脸,由着萧景珩将椅子挪近些,和她并排坐着。 期间,萧景珩一边帮宋昭添菜,一边说: “新入宫的有一个佟氏,从前似乎在你家中住过一段时日。朕想着,若是你和她交情好,便叫她挪来跟你一同住着,也是个伴儿。” 对此,宋昭虽然嘴上说着‘那可好了’,但她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的欣喜来。 萧景珩便问:“怎么?你不乐意?” “倒也没有......只是容悦姐姐是嫡女,住在臣妾母家时,自然是和长姐更玩得来一些,如今长姐又......” 萧景珩听了这话便知道了, 他不等宋昭说完,就摆摆手道:“罢了,既是泛泛之交,就别叫她来叨扰你了。” ——“锄禾日当午呀,汗滴禾下土!哎呀不对不对!你翻错了!重来重来~” 二人正说着话呢,后院忽而传来了惠嫔她们的嬉笑声。 萧景珩觉得有些聒噪,便蹙眉发问,“她们闹腾什么呢?” 宋昭笑着说:“许是在翻筋花?惠嫔妹妹最喜欢这些孩童玩意儿。” 云杉也从旁道:“是啊。如今是夏日炎炎,夜里又蚊虫恼人总睡不着。惠嫔娘娘便喜欢点了灯在后院和宫人们一起玩一玩,也是热闹。” 听了这话,萧景珩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她是热闹了,可你家主儿有着身孕需要静养,你们也不劝着?” 宋昭忙说:“皇上也不必和惠嫔妹妹计较这些,臣妾不碍事。” 萧景珩默然须臾,摇头道: “从前叫她来与你作伴,是想着你孕中孤闷,总有个伴儿。如今看来,反倒是叨扰着你了。朕等下与她说,要她明日就搬回昭纯宫去。如今新人入宫,有人陪她同住,她也不会再闹着害怕矫情什么。” 宋昭道:“不碍事的皇上,臣妾和惠嫔妹妹一同住着,闲时聊天解闷也挺不错,不如......” 萧景珩再度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一切以你为重,旁事都不重要。” 宋昭这才红着脸说:“如此,那这偌大的长乐宫,便又只剩下臣妾一人了。若臣妾觉得闷了,皇上可得来多多陪伴臣妾才是~” “哈哈哈,妮子愈发会撒娇了。朕自是要陪着你的,心都留在你这儿,人亦然。” 萧景珩将宋昭揽入怀中, 宋昭则紧贴着他的胸口, 一璧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一璧听着惠嫔在后院肆无忌惮的欢笑声, 遂也无声笑了。 第203章 一日嫔位1 因着萧景珩的交代, 第二日一早,惠嫔就从长乐宫搬了出去。 临行前,她对宋昭依依不舍,垂头丧气的冲宋昭撒娇道: “宋姐姐,日后我还能来找你玩吗?” “那是自然。”宋昭温婉含笑,“我与妹妹亲近,当然也希望妹妹得空能常来我宫中坐坐。” 惠嫔这才没心没肺地笑了,“嗯!宋姐姐待我最好了~嘻嘻~” 宋昭脸上的笑意,一直持续到了惠嫔乘轿离去后,才一瞬散尽。 她望着浩浩荡荡的行队,像是送走了瘟神一般,清浅地呼出一口浊气。 后来午憩起来,小福子前来通报,说是新秀的位份和住所都已经拟定下来了, 其中位份是萧景珩与太后合定的,而宫室则是由宸妃负责安排。 等宋昭用了安胎药后,小福子才细细说来, “从前李贵人的妹妹与佟小姐一样,都被封了常在的位份,挪去昭纯宫和惠嫔娘娘一同住着。” “瀛洲知州之女康氏,因着出身不高,所以只得了个答应的位份,挪去瑶华宫与瑶嫔娘娘同住。” “至于太仆寺少卿之女贺氏,也被封了个常在,搬去了......钟粹宫。” “钟粹宫?”宋昭扬手打断了小福子的话,疑惑地问:“舒妃死后,钟粹宫便空置着无人居住。那地方没有一宫主位,怎么要她搬了过去?” 小福子沉声道:“这正是奴才要说的......钟粹宫如今有了新的主位。是蒙古王独女如娜仁。她得皇上看重,赏赐了嫔位,是为如嫔。” 宋昭用护甲闲闲挑弄着手边的一簇茉莉,默了少顷,才道: “我原以为她能得个贵人,如今看来倒是我小觑她了。不过入宫封嫔也不是没有先例,如今正是启朝南征北伐征讨各国之际,蒙古部族与颖妃的母家阿达胡部,皆出兵相助。 虽说他们是隶属地,但到了用人之际,他们的身份便与亲王无异。皇上给她嫔位,实则也是在安抚她的母家。” 这道理小福子也明白,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地说: “只是如此一来,如嫔便要和娘娘您平起平坐了。她那性子,比之宸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也是个头疼事。” 宋昭唇角勾起一记轻巧的笑意,不以为然道:“旁人给她脸面,她也得能自己拾起来才算福气。皇上抬举她给了她嫔位,但能不能坐稳那位置,还得瞧她有多少本事。” 小福子道:“今夜新妃于绛雪轩除秽祈福,那地界被下了宵禁的令。待到明日一早,册封的旨意搬下去,这事儿怕就要尘埃落定了。” 宋昭扬眉看他,“是啊,可挖坟一事,不也都是在夜里吗?你且等着瞧,看咱们如嫔娘娘,今夜是如何自掘坟墓的。” 说罢,她瞧着手边茉莉实在开得茂盛,香气扑鼻要人闻之身心舒畅,便又问: “本宫问花鸟司要的茉莉都送来了吗?” “送来了,都是极好的品相。” 宋昭颔首道:“那就让云杉送到绛雪轩去,恭贺她们新喜吧。” * 入夜, 绛雪轩,容悦房中。 容悦坐在榻前,由着采莹小心翼翼地替她将裤腿挽起来。 她的小腿纤细而莹白,但腿肚处却缠着一圈纱布。 采莹动作十分轻柔地将纱布解开, 纱布之下,是两道还未愈合的狭长伤疤, 像是为人执鞭所伤。 采莹拿着金疮药,十分仔细将药粉洒在容悦小腿的伤处上, 她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还是疼得容悦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小主,奴婢弄疼您了?” 容悦神色淡淡,不语摇头。 采莹霎时红了眼,“老爷从来没有打过小主,这次下手却也太狠了些......” “别哭了。”容悦摸了摸采莹的脑袋,勉强笑道:“是我痴人说梦,才惹恼了父亲,要他亲手将我打醒才是。” 主仆两人似乎在忌讳着什么事,谁都没有明说。 等采莹为容悦上好了药,将伤口重新包扎好后,才低声问她: “早前懿嫔娘娘送来的首饰盒中夹藏着一封手写信,邀小主今夜相见。可是今夜绛雪轩宵禁,新人除秽之夜,若擅自出门便是冲撞了皇恩国运,乃为大不吉。小主......您可还要去?” 容悦冷漠道:“皇恩国运与我何干?我只知我与昭儿是自幼的情分,多年不见,我心中实在念得很。这会子该除秽也除完了,祈福的也都消停了。我换上身宫女的服制出门,一切小心着不叫人察觉便是了。” 如此,采莹也不再劝她, “那奴婢替小主装扮上,夜深霜重,小主快去快回。” 与此同时,如娜仁的房中,这会儿可是热闹极了。 得知她被封了嫔位,除秽祈福完,新秀便都去了她房中忙不迭巴结着。 最后等人都散去后,唯贺常在还不走。 她与如娜仁同住钟粹宫,如娜仁又是她宫里的主位,她自然更得多拍些马屁, “可要恭喜如姐姐了。想那佟氏家世颇高,到头来不也只得了个常在的位份?姐姐一举封嫔,足见皇上对姐姐的看重。 等明日圣旨传下来,姐姐就成了六嫔之一,身份何等尊贵?今夜咱们姐妹都来恭贺姐姐新喜,偏那佟氏却不来见姐姐?” “提起那个圪泡我便一肚子火气!”如娜仁脸上的红肿还未消下去,她捂着脸颊,恨恨地说:“要不是她,我也不会挨了宸妃和懿嫔身边那个贱婢的打!” 贺常在谄媚地劝她,“姐姐原也不用忍着她。您都是嫔位了,还怕她一个小小常在吗?姐姐只管拿出一宫主位的气势,给佟氏些颜色瞧瞧!” 闻言,如娜仁挺直了腰杆,笑得恣肆, “那就走吧~去看看那个瘸了腿的脖子在忙些什么!” 第204章 一日嫔位2 二人结伴来了容悦房外, 瞧着里头黑灯瞎火的,如娜仁先是用力敲了几声门,却不见回应。 贺常在道:“这会儿还不到亥时,她就歇下了?” “本宫是嫔,她是贵人,本宫要让她起来,她就不能睡!” 如娜仁实在嚣张, 册封的圣旨还未下来,她便已经开始自称起本宫了。 撂下这句话后,更是用力一把将门推开,带着贺常在就闯了进去。 入内后,里外里都瞧过了,愣是没见到容悦主仆的身影。 “奇怪,这大半夜的她人呢?” 二人正纳闷着,忽而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一宫女,正鬼鬼祟祟瞻前顾后地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如娜仁定睛一瞧,虽是只看了个背影,但那宫女走路一跛一跛的,且身高体型都与容悦差不多,她便小声与贺常在嘀咕起来, “本宫怎么瞅着那宫女那么像佟氏?” 两个人猫在廊道的柱子后面偷瞧着,贺常在也说:“哪里是像,这满绛雪轩就她一个跛子,不是她还会是谁?” “好啊!皇上圣旨今夜新秀不许离开绛雪轩半步,她乔装打扮的这是要去哪儿?” 如娜仁拂袖便要追上去,可贺常在却拦住了她, “姐姐别去,且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跟在容悦身后,竟当真瞧见她趁着四下无人之际,溜出了绛雪轩。 “岂有此理!她真敢出去?” 如娜仁冲动劲一上来,又要追出去, 贺常在忙说:“姐姐糊涂了?今日新秀是不许出宫的,姐姐要是跟出去了,岂不要与她同罪并处?” 如娜仁一愣,“那怎么办?由着她放肆?” 贺常在一副机灵模样,低笑道:“姐姐别急,她这是自己作死,给姐姐添好处呢。” 瞧如娜仁懵懂模样,贺常在便娓娓道来, “今夜新秀除秽,且为国祈福,所以绛雪轩才会有宵禁。御前的公公明说了,所有的主子都不能出去,而佟氏却打扮成个宫女溜出去了,这不正给了姐姐一个除掉她的好机会?” 说着凑近如娜仁些,声音压得更低, “且佟氏的父亲是水师提督,姐姐远在蒙古恐怕不知道,这水师提督向来和宸妃娘娘的父亲川陕总督不对付。姐姐若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宸妃,不更算是卖给了宸妃一个人情吗?” 如娜仁细细思量着,觉得贺常在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 她现在虽然得了嫔位,但是头一日入宫她就得罪了宸妃,日后的路肯定也不会好走。 如果这次她卖了个人情给宸妃, 那么就既可以除掉容悦,又可以向宸妃示好以表亲近, 这一箭双雕的美事,何乐而不为? 不过她只高兴了一瞬,就又犯了难, “可你也说了这会儿宵禁着,本宫如何能去通知宸妃这事?” 贺常在道:“宵禁只是不叫主子出去,又没说不让奴婢出去。姐姐让你贴身婢女去寻宸妃说了这事儿,让宸妃现下过来,正好抓佟氏一个现行,岂不美哉?” 如娜仁思忖须臾,倏然发笑,“你这法子倒是不错!咱们便守在门口,便是等下佟氏要回来,咱们也不叫她进来!” 说着就吆喝来了她的贴身婢女塞吉,开始交代起来。 而贺常在呢? 她从旁瞧着,一边夸着如娜仁睿智,一边在心底暗暗嗤笑。 塞吉去找宸妃后,如娜仁和贺常在就一直守在宫门口,提防着容悦突然回来。 所幸,宸妃来得很快。 如娜仁立马迎上去,“娘娘!那个圪泡还没回来!” 宸妃先是倦怠地打了个哈欠,而后不耐烦地冲她翻了个白眼,道: “入了宫就说人话!” 如娜仁吃瘪,忙低声说:“是......回娘娘话,佟氏还没回来。” 她一路引着宸妃去了容悦房中, 结果放一进门,她就傻了眼! 众人都瞧得真真儿的,容悦此刻正躺在榻上,安安静静地睡着。 如娜仁怅然失色,“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她大喊大叫的吵醒了容悦, “这是怎么了?”容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掀起眼皮便见自己房中围了乌泱泱一众人,连宸妃也在。 她立马从床上起来,毕恭毕敬向宸妃周全了礼数, “宸妃娘娘万福金安。这夜半儿的天,您怎么来了?” 宸妃并不搭理她,而是将锐利的眸光落在了如娜仁身上, “你不是说她出去了吗?” 如娜仁结巴道:“这......不是她便是她的婢子!臣妾和贺常在都瞧见了!” 说着用胳膊肘杵了贺常在一下, 但贺常在却低着头,跟个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 后来宸妃要人去寻,而采莹就在侧边的庑房里歇着, 她来后与宸妃说:“回娘娘,我家小主祈福后便去了康小主房中说事,之后便回房歇着了。今夜绛雪轩宵禁,谁敢擅自出宫犯大忌讳?” 动静闹大了,绛雪轩中住着的秀女全都赶了过来。 她们不单是自己来,身边的婢女也跟着伺候着, 如娜仁慌张地扫视着在场诸人, 无论是主还是仆,今夜绛雪轩里头住着的人,竟是一个都没有少? 可她分明看见又一个瘸腿的宫女偷偷摸摸的从绛雪轩走出去了啊? 且她还和贺常在一直在门口守着,心中笃定那人出去了就再没回来...... “这......怎么会这样?臣妾明明看见了!宸妃娘娘您信臣妾!” “本宫瞧你是吃撑了没事做,非要闹出点风波来你才安生!” 宸妃怒声训斥,吓得如娜仁膝盖发软, 她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或许......是臣女看错了?” “你看错了?”宸妃眯着眼睛垂眸打量着她, “今夜新秀祈福除秽,绛雪轩宵禁。你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夜半叨扰了本宫安枕不说,更冲撞了天家福气!怎么?你这会儿是打算说一句看错了,就想让本宫轻纵了你?” 如娜仁道:“臣女知错......可是臣女到底也没有出宫去,这也、也不算冲撞吧?” “放肆!”立在宸妃身旁的流玥肃声道: “新秀祈福除秽之夜,宵禁的是整个绛雪轩。里头新入宫的主仆,是一个都不许出去的!你还敢在娘娘面前胡搅蛮缠?” 流玥说的这规矩,是宫中的旧俗。 这规矩人人都知晓,怕也就只有如娜仁这个蒙古女子懵然不知,只听贺常在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如娜仁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闯了大祸, 她冲宸妃叩首不已,连声道:“宸妃娘娘恕罪!臣妾并不知情,臣妾不是有意的......” “哼。”宸妃轻抚鬓发,冷笑着说: “臣妾?非得是一宫主位,才能自称臣妾。你冲撞了天家福气,犯下如此大错,还敢痴想着能被封作六嫔之一?” “康玉斌,你即刻去将这事儿告诉皇上,让皇上也知道知道,这蒙古贵女今夜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第205章 一日嫔位3 长乐宫。 今儿个萧景珩晚膳的时候就在宋昭这儿, 这会儿两个人用完了宵食,趁着晚风送爽,便于廊下依偎着一并赏月。 宋昭如今已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小腹愈发圆滚起来,胎动也更为频繁, 萧景珩常喜欢抚摸宋昭的小腹,感受着胎儿的动静,时时欢喜,盼着新生命能快些降临。 “咱们的孩子十分活泛,朕瞧着日后定然是个体格壮实的。” 宋昭笑着打趣,“若是个皇子壮实也好,若是个公主再生得壮实,岂不要吓人?” 萧景珩揽着她的肩膀,鼻尖凑近她携着茉莉芬芳的青丝,笑得宠溺, “如今妃位空出一角,来日等你平安诞育皇嗣后,朕想着再给你晋一晋位份。” 换作从前,宋昭听了这话肯定是忙不迭拒绝的。 但今日,她却顾左右而言他, “臣妾如今只想着能替皇上平安诞育下咱们的孩子。皇子也好,公主也好,臣妾心中都是欢喜的。” 萧景珩也说:“朕,亦是如此。” 话落,他动作十分自然地从玉盘中取出了一枚结了霜的话梅,亲手送入宋昭口中。 彼此闲话之际,本守在宫门口的江德顺匆匆上前,与萧景珩低声报道: “皇上,宸妃娘娘身边的康玉斌方才过来说,绛雪轩那边......闹出了点动静。” 萧景珩皱着眉,一脸不悦,“又怎么了?” 江德顺说:“是如嫔娘娘……她不顾规矩,擅自离了住处,动静闹大了,宸妃娘娘拿不定主意,想请皇上您得空过去一趟。” 萧景珩愈发恼火道:“册封的旨意还未传下去,她就还是个秀女,而非嫔位。” 江德顺忙在自个儿嘴上拍了一下,“奴才失言,皇上恕罪。” “如氏方入宫就这样不安分,你去告诉宸妃,朕不得空,让她自己看着处置。你再将册封的旨意改一改,她那德行也不配作一宫主位,便降为常在。” 江德顺领旨就要去办, 方走出两步,萧景珩却又叫住他,“慢着。” 他目光深邃且幽暗,右手食指不时摩挲着佩戴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静默半晌后,才道:“降为贵人。” “奴才明白。” 宋昭打眼瞧着,萧景珩这会儿掌心抵着额头,八成是被闹得头疼。 她起身盈盈走到萧景珩身后,指腹轻柔地按压着他的太阳穴,轻声道: “皇上别恼。如氏是蒙古女子,蒙古女子天性自由奔放,无拘无束惯了,想来她才入宫,一时还未适应过来。” “无拘无束惯了?”萧景珩冷嗤道:“那颖妃还是阿达胡部的天女,自幼纵马打猎骑射一流,怎没见她这般无状?” 宋昭思忖须臾,道:“臣妾有一想法,既然如氏与颖妃娘娘都是异部女子,不如让如氏跟着颖妃娘娘一并住在承乾宫?一来蒙古与阿达原属同支,生活习性大多相同,她们也能合得来;二来......也可让颖妃娘娘亲自教导她规矩。” 宋昭深知颖妃在背地里的性子,同样也是泼皮火辣的, 要如娜仁和颖妃住在一起,这二人定是水火不容,明里暗里都要斗个你死我活的。 且颖妃一直都在萧景珩面前伪装得很好,只见温柔,不见烈性, 所以萧景珩当然也不会对此事有什么意见, “你这法子倒不错。” 萧景珩赞了宋昭一句,顺势牵起她的手,感慨道: “若朕的后宫,人人都能像你一样懂事,又可为朕排忧解难,那便算是朕的福气了。” 宋昭含笑道:“皇上的福气,远不止于此。” 后来萧景珩又陪着宋昭用了安胎药,瞧着到她要休息的时候了,才说: “那你好生歇着,朕还有些奏折要回去批阅,今夜便不宿在你这儿了。” “那皇上也别太操劳,国事是重要,但龙体安康也是顶重要的事。” 等萧景珩离宫之后, 云杉入内寝伺候宋昭洗漱时,走起路来故意一跛一跛的,模样瞧着很是滑稽。 宋昭拿她打趣道:“你可还记得从前住在城西的员外郎?他家次子爱学要饭的小结巴说话,后来学上了瘾,倒真把自个儿也学成了个结巴。你就讨趣吧,别日后再学成了个真跛子,叫小福子给你做个拐,才算热闹~” 云杉吐了吐舌头,调皮笑道: “娘娘吃准了如氏的性子,只下了个套,她就自己巴巴儿的往里头钻了。” “她人了入宫,偏脑子留在了阿吉尔沁草原上,不过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蠢货。只是那贺常在......” 宋昭手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桌案,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她明知道今夜合宫宵禁,主仆皆不能离开绛雪轩,却还劝着如氏纵了婢女去找宸妃?她的心思,倒是不浅。” 【假期快乐,简短三更】 第206章 姐妹相见 云杉想了想说:“贺常在原是被安排和如氏一同住在钟粹宫的,若没有今天晚上这一遭,那如氏明日就会被封嫔,成了钟粹宫的主位,自然是要压贺常在一头的。想来贺常在如此做,也是故意在给如氏挖坑。” 宋昭清冷地笑着,并不说话。 只在心底想着: 新入宫的这些秀女,也不知道有几个是省油的灯。 如娜仁彪悍却愚钝,贺常在则犹如绵里针, 至于李常在,她又是从前李贵人的妹妹,姐妹同出一脉学得都是一样的心思,只怕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 不过凭她们怎么闹腾, 于宋昭眼中,不过都是些小儿掐架的玩意儿,只当瞧个乐子罢了。 早先宋昭让云杉给容悦送去的那封信,上面的内容压根就不是急着要与容悦相见, 反正人都入宫了,日子还长,总不急于一时。 那封书信上只写了一件事,便是要容悦配合她演一出好戏,先将这批秀女中最得看重的如娜仁打压一头,让她吃瘪。 今儿个下午,云杉去绛雪轩给众位秀女送完茉莉后,就再没离开绛雪轩。 她一直在容悦房中藏着, 等到了晚上, 云杉便扮作容悦,故意要如娜仁看见她一瘸一拐地出了宫, 以如娜仁的性子,她必定会闹起来。 等动静闹大了,来人一瞧,绛雪轩里无论主仆一人都不少, 那么到头来吃大亏的,就只会是她。 次日,新秀册封需于皇后宫中礼成。 虽说皇后如今手上没了实权,但萧景珩一日不废后,她就一日还是中宫,后妃需得礼待。 宋昭也是有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今日瞧着,她面对一众新人时,还是和宋昭当日入宫第一次面见她时一样, 那样慈善端然,举手投足间尽显母仪天下之态, 谁能想到便是这样一个人,心肠却比蛇蝎还毒? 请完安,新入宫的妃嫔安置过后,就可以去拜见宫中高位分的嫔妃。 容悦与李常在都住在惠嫔的昭纯宫,故而她们两个人,是结伴来给宋昭请安的。 宋昭见着她们,也只说些表面上的客套话, 容悦周全了礼数之后就安静坐着,倒是李常在表现的十分殷勤,对宋昭好一番奉承, “从前长姐家书中常有提及,说娘娘您与她一同入宫,是册选入宫的秀女里头容色最姣好的。可要嫔妾说,哪里又单单是册选入宫的几人呢?懿嫔娘娘姿容绝世,就是放眼整个京都,怕也找不出再比您更貌美的了。” 她嘴巴甜的像是灌了蜜,变着法讨好宋昭,无非就是想向宋昭投诚。 宋昭瞧出了她这心思,于是含笑看着她, “你长姐私下里竟对本宫有如此多的溢美之词?也就难怪本宫当日与她一同入宫,她总事事针对本宫,明里暗里的给本宫使了不少绊子。” 她轻抚着脸颊,又打趣道:“现在想来,有时候生得貌美,也不尽是好事。” 李常在听了这话,立马变得局促起来, “长姐她不懂事,若有得罪了娘娘的地方,嫔妾替她向娘娘赔不是。” 说完便要起身福礼,宋昭则压压手,示意她坐下, “你长姐不懂事,所以她被皇上赐死了。本宫瞧着你倒很是明白事理,相信你在宫中一定能讨一个好前程。” 宋昭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得李常在冒了一身的虚汗, 她原本还舔着笑脸巴结宋昭,这会儿却连她明媚的笑眼都不敢多看,只得唯唯诺诺地坐在座位上,老实起来。 后来又闲话了几句,宋昭便说:“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还得赶着去向瑶嫔请安,本宫就不留你们了。” 李常在第一个起身,慌忙向宋昭福一福就要逃, 她与容悦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巧碰见捧着一盒深墨的云杉入内, 三人打了个照面,李常在躲闪不及撞到了云杉,将她手中的墨扬了一地。 云杉看着地上的墨迹,懊恼地说:“两位小主怎么这样慌慌张张的?这是上好的徽墨,是娘娘才研好要送去给皇上的,顶好的心意倒要你们给糟蹋了。” 闻言,李常在立马撇清自己, “懿嫔娘娘明鉴,嫔妾并未撞到她,是......是佟常在不小心撞上去的。” 容悦也不解释,福礼下去道:“嫔妾无心之失,还请娘娘恕罪。” 李常在见容悦这就认下来了,还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立马拿腔拿调起来, “娘娘好好的心意,偏要你给打翻了,你一句无心之失就想搪塞过去?” 而宋昭却并不责怪, “无妨,墨与砚都还在,再重新磨了就是。” 容悦便道:“嫔妾的过失,自当嫔妾来弥补。娘娘若是不嫌弃,便留嫔妾在此替娘娘研墨吧?” 宋昭默了默,泠然颔首道:“你既有心,那便留下吧。” 闻言,李常在偷笑着瞥了容悦一眼,转而对宋昭说: “那嫔妾就先告退了。” 她以为容悦初次给宋昭请安就得罪了宋昭,还以为自己瞧见了笑话。 殊不知她前脚才走,宋昭便命云杉合了宫门,十分亲昵地招呼容悦坐到了她身边。 二人执手,笑眼蕴着泪光, “容姐姐,多年不见,你可一切都好?” 第207章 抬为贵妃? 容悦攥紧宋昭的手,连连点头说: “都好,一切都好。我听说你入了宫,很得皇上喜欢,我心里也真真儿为你高兴。” 宋昭反握住容悦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 小福子曾与宋昭说过, 人在说谎的时候,因着下意识会想要逃跑,所以血液自然会往腿足部翻涌,那么手掌的温度就会不受控的变凉。 可现下,容悦细嫩莹白的手却十分温热。 可见她方才那番话,是出于真心的。 宋昭亦笑着说:“如今姐姐入宫了,以姐姐的才貌家世,得宠当也是早晚的事。” 说完这话后,宋昭明显察觉到容悦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住, 她的眸光黯淡了一瞬,并未接话。 宋昭便也择了别的话题, 她看向容悦的小腿,问道:“姐姐的腿伤着了?” “自己摔着了,不碍事。”说话间,容悦有些不自然地将腿向椅子后头挪了挪。 两姐妹久未谋面,再相逢时总会提及许多当年的趣事, 可于彼此说笑间,宋昭却总瞧着容悦笑得很勉强,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不过她就这么一直闷闷的不说,宋昭索性也不问她, 直到二人一同用晚膳的时候,容悦似乎是实在憋不住了, 她忽而撂下碗筷,眉目凝重地对宋昭说: “昭儿,我不想侍......” “娘娘,张公公来了。” 容悦的话才说出口,就被小福子入内的通报声给打断。 宋昭立马对小福子说:“敬事房是御前的人,不可怠慢,你还不快将人传进来?” 见有人要来,容悦立马从膳桌前起了身,毕恭毕敬地站在了宋昭身后。 瞧着张久贵胁肩谄笑地入内,向宋昭打了个千儿,道: “懿嫔娘娘金安,佟主儿吉祥。” 宋昭道:“张公公?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本宫这儿?” 张久贵笑,“原是来找佟主儿的,可叫奴才好找!”他又向容悦一揖,语气巴结地说:“恭喜佟主儿,皇上今夜翻了您的牌子!新入宫的小主里头,您这可是头一份的恩宠!” 闻言,容悦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可宋昭却视若无睹,反倒笑着说:“那就恭喜佟常在了,你快下去和张公公准备着吧。” 有外人在,姐妹两个是不好显出亲昵来的, 故而容悦也没再说什么,向宋昭福礼告退后,便郁郁寡欢地跟着张久贵出了宫。 因着容悦在,今儿个的晚膳准备的颇为丰盛, 可这会儿宋昭孤孤面对满桌珍馐,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云杉帮她布菜的时候,低声道:“娘娘,佟姐儿......佟常在她似乎有话要跟您说。” “她那话最好是不说,即便她说了,我也只能装作没听到。” 宋昭无奈地叹了口气,“容姐姐的腿伤在小腿肚子上,那地方哪儿是摔跤磕碰能伤到的?且你没闻见她身上隐隐散着的那股子金疮药味道吗?我瞧着,她那伤八成被人打的。” “打的?可佟常在是水师提督的女儿,谁敢打她?” 宋昭抬眉看着云杉,并不说话。 云杉很快就反应过来,惊叹道:“是佟大人打的?” 宋昭不答这问题,另作他话, “姐姐说过,她最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以她的心性,她怎会情愿入宫?但她的身份又那摆在那儿,她不入宫便是冒犯天恩,惹了天子震怒,整个佟家都会跟着遭祸。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方才想与我说什么吗?她是想告诉我,她不愿侍寝。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夕阳西沉,宋昭远眺着天边舒展的火红云霞,泠然道: “我没那个本事劝皇上放她出宫去,所以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已经入了宫,任她有多高的心气,也再无回头之路。那样不切实际的念想,她趁早断了的好。” 容悦是宋昭惜日最要好的姐妹不假,但在宫中,明哲保身永远都要排在姐妹情深前头。 毕竟人先得好好活着,才有余力去顾及其它。 第二日一早,宋昭听闻前朝得了个天大的喜讯,令萧景珩龙颜大悦。 小福子将消息传回来,说: “前线再传捷报,宁将军顺利打下了烛阴国……” “什么?”宋昭一惊,“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他便攻破了烛阴?” 小福子颔首应下,又说:“奴才方才回宫的时候,遇见了造办处的宫人正急匆匆往永和宫去。奴才打听了一嘴,说是急着去为宸妃丈量身寸,要为她赶制新衣……” 云杉纳闷道:“怎么是造办处去的?后妃的服制不是一向由司制房负责吗?” “凡事总有例外。”宋昭眸光阴沉,于这炎炎夏末,呼出了一口幽凉之气, “就比如贵妃服制,便是要由造办处亲自操办的。” 第208章 伤身避子 闻听宋昭此言,云杉和小福子都默然不语。 皇后倒势,宸妃有着身孕本就风头正盛,若再被抬为贵妃, 那么她对宋昭的威胁,便绝不亚于昔日的皇后。 他们俩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可却见宋昭笑着说: “好事啊。宸妃娘娘本就是妃位之首,母家又于前朝频立战功,她也天降祥瑞腹中得嗣,本朝还未有过贵妃,若要封,自也只有宸妃娘娘一人德能配位。” 云杉与小福子面面相觑,皆摸不着头脑了。 听宋昭又问:“小福子,今儿造办处去给宸妃量身寸这事儿,是只有你一人知道了?” 小福子说:“也不是奴才一人。奴才问这事儿的时候,旁边来往路过了不少宫人,只是他们听没听见,奴才便不知了。” 宋昭笑,“此番宸妃若真能一举封为贵妃,可算是天大的喜事。这种普天同乐的事儿,总不能藏着掖着?你去找几个面生的小太监,想办法不着痕迹的将这风声吹出去。” 说完笑意收敛些,又叮嘱小福子道: “记着,新入宫的那些妃嫔,一定要让她们尽知。本宫如今是一宫主位,凡事不能只想着自己,也得为新人的前途考虑。 她们一个个嘴甜的都跟裹了蜜似的,得了这么个能巴结上宸妃的机会,兴许宸妃一高兴,往后她们在宫中的路,也能好走许多。” 闻言,小福子眸光一闪,立马就明白了宋昭的意思, “娘娘放心,奴才知道该怎么做。” 小福子紧赶着就要着手去办这事儿, 宋昭却叫住他,又吩咐说:“等下本宫会让云杉去库里挑一些首饰。昨日是佟常在头次侍寝,给她些赏赐是寻常事。等下你办完事回来取了首饰,跑一趟给她送过去。” “奴才明白。” 小福子领命退下后,云杉一边替宋昭按摩着因孕后期略有些浮肿的小腿,一边说: “娘娘不让奴婢去送,是怕旁人以为娘娘有意要拉拢佟常在?” 云杉是宋昭的家生奴婢,日后宋昭封妃,她就能得了姑姑的衔,地位自然与寻常奴仆不同。 要是云杉亲自将赏赐送给容悦,便显得宋昭格外重视容悦,要旁人觉得是有意拉拢。 可小福子是宋昭入宫后,才被内务府指来伺候的, 旁人都不知道他和宋昭之间还有深一层的关系, 便也不会觉得宋昭有多在乎容悦承宠这件事。 且如今满后宫都盯着宋昭的肚子,她的恩宠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这个时候与容悦越是亲近,才越是在害她。 这些道理本都是浅显, 可云杉却能一语中的,倒让宋昭对她刮目相看, 她低眉瞧着云杉,笑着说:“你近来是愈发能知晓我的心思了。” 云杉亦笑,“奴婢自知愚笨,小福子却小机灵多,奴婢就用心跟他学着。” 她取了个鹅羽软垫来垫在宋昭的腰肢上,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奴婢跟着娘娘,对旁人的一言一行也都代表着娘娘。奴婢从前笨嘴拙舌的,许多话说错了还不自知。这宫里面盯着娘娘错处的人多了去,奴婢就算没本事帮衬娘娘,也总不能拖累了您。” “何谈拖累?”宋昭轻抚着云杉的额顶,字句珍重道:“幸得你护着我,我才能一切安好。” 小姑娘被夸了一句,瞧着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说: “那奴婢等下去库里挑些寻常的首饰,也别让咱们的赏赐太显眼了。” 宋昭笑着颔首,由着她去操办。 这日晚些时候,小福子将所有事儿都办妥当了后,回宫来与宋昭复命, “依着娘娘的吩咐,风声已经传出去了。且这风口来回转了几档子,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是从咱们长乐宫传出去的。 再就是佟主儿那边,奴才去给佟主儿送礼的时候,别的后妃几乎都已经表示过心意。咱们的礼物摆在宸妃和颖妃送去的礼物面前,反而朴素到显得有些敷衍了。” 彼时宋昭正缝绣着给腹中孩儿准备的肚兜,听小福子说完,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平常这时候,小福子应该已经识趣退下了。 可今日他却立在宋昭边儿上半晌不挪步。 宋昭这才停了手中针线活计,抬眸看他, “还有事?” 小福子抓了抓后脑勺,低声说: “方才奴才去给佟主儿送礼的时候,正巧赶上惠嫔在与宫人玩丢沙包,她顾着接沙包也不瞧人,正撞在了佟主儿身上。奴才顺势搭了把手搀扶佟主儿,巧是摸着了佟主儿的脉象......” “她怎么了?” “佟主儿......她脉象虚滑得厉害,且气血微有逆行之势,有此脉象之人,要么是身患重疾,要么就是......” 小福子支支吾吾的,后头的话吞吐了半天不敢说, 宋昭便道:“你是知道的,新秀入宫前会有太医替她们仔细检查身子,若真有重疾,便不能入宫。所以你后头的话想说什么,你直说就是了。” 小福子这才道:“奴才揣测,佟主儿应该是才服用过避子药......” 闻听此话,宋昭不觉心下一紧, 容悦才入宫,萧景珩又盼着多有子嗣,所以这避子药肯定不是他给容悦下的, 且容悦也是个谨慎极了的人,即便有人要害她,也不会轻易得手。 所以...... 这避子药,应当是她自己服下的。 宋昭并不多想容悦行此举的动机,只问小福子, “要是真吃了那东西,这般脉象会持续多久?” 小福子道:“此物大抵是九寒散,取当门子、零陵香、蚕子布等九味阴寒之物练取,药效霸道,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偶尔服用的话,这样的脉象至多持续一日,便会了无痕迹。” 话落,他又有些担心地补了一句, “可这些阴寒之物要是拿来长期避子服用,只怕会损伤肌体,严重者......恐怕此生都再无成孕的可能。” 宋昭的眸光暗淡了一瞬, 她素知容悦性子烈且倔,她若不喜欢谁,是绝对不会顺从的。 只是宋昭没有料到,她竟会用这样折损自己的法子,去做无声的抵抗。 不过宋昭虽然觉得容悦此举不妥,但也不会去劝她, 纵然二人是姐妹,但也都是过了及笄之年的女子, 成年之人,总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或好或坏,冷暖自知,无需旁人置喙。 于是宋昭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人各有志。旁人的闲事莫要去管。她既不想要恩宠,也不想要子嗣,便由着她去。你只当不知道这件事便罢了。” 第209章 捧杀之计 后宫的流言蜚语,向来是传得最快的。 它们裹在风中,夹在光里, 都不用一日的功夫,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小福子放风出去的第二日, 宋昭在去给宸妃请安的时候,便如愿瞧见了众人阿谀奉承的嘴脸。 先挑起话头的,是如贵人。 旁人请完安后都老老实实地坐着,偏她刚坐下就又站了起来,冲着宸妃再施一记大礼, “嫔妾恭贺宸妃娘娘大喜!” 宸妃鼻尖耸动,不知是嗅见了什么,立马扬起兰花指抵在了鼻尖前头,满面嫌恶地说: “你身上这是股子什么味儿?” 如贵人今日穿着一件皮革小褂,上头缀满了宝石,瞧着很是晃眼。 她抬手在自个儿身上闻了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便解释道: “这是羊皮珍甲。嫔妾母族在恭贺旁人时,都会穿戴此衣,以示尊重。” 闻言,宸妃更是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本宫说呢,还以为这股子骚味是从你身子骨里头散出来的。这衣裳往后别穿了,熏得人头疼。” 此言一出,满殿后妃皆忍不住发笑, 如贵人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实在臊得慌, 这会儿她局促地扯弄着衣角,巴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 宸妃吩咐宫人挪了个香炉到她身边祛味儿,而后才缓缓将手从鼻尖儿上挪下来,挑眉问她,“你方才说什么?恭贺本宫大喜?” 如贵人勉强笑道:“娘娘得皇上垂爱,眼瞅着就要被封为贵妃了。嫔妾知道本朝还从未有过贵妃,宸妃娘娘能得此殊荣,荣光遍及后宫,嫔妾心里实在为娘娘高兴。” 宸妃听了这话,方还蹙着眉目一瞬舒展,薄笑着说: “你倒是消息灵通。不过只是裁衣而已,皇上到底也没明说。你这样奉承的话,往后还是少说的好。” 她嘴上说着要人少说,但唇角藏不住的笑意便是在告诉众人, 这样的话,她喜欢听。 于是乎,李常在也不甘示弱,立马起身接了一句, “满宫里谁不知道娘娘最得皇上宠爱?且娘娘原本就贵为妃位之首,这贵妃的位份,迟早皇上都是要给您的。” 坐在她边儿上的康答应,本是个胆小懦弱的,平日里后妃说话的时候,她连大气都不敢喘, 但这会儿见旁人都忙着说好话巴结宸妃,她也壮着胆子小声地说: “皇、皇上与娘娘伉俪情深,嫔妾们十分羡慕......” 这宫里头无论是新人还是老人, 谁都知道宸妃最喜欢听的话,便是从旁人嘴里面说出来,萧景珩有多在乎她。 只要是这样的话,宸妃必然照单全收。 不过新人里头,不赶着巴结的人也有。 容悦只是草草地说了句恭喜宸妃,而独住在钟粹宫的贺常在,也只跟着容悦附和了一句。 至于宫里头的老人,除了颖妃冷着脸色一言不发之外,旁人碍着宸妃势大,也少不得要跟着讨好上两句。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哄得宸妃笑意粲然, 听她道:“其实贵妃不贵妃的,原只是个位份而已,本宫并不在乎。反正本宫一直都知道,本宫皇上心中的位置,永远都是独独排在前头的,这便够了。” 听宸妃说着这样自得的话,宋昭全程都笑而不语,且由着她得意去。 后来回了宫中午憩起来, 宋昭见小福子提溜了个鸟笼子进来, 里头困着的,是一只红头蓝尾的鹦鹉, 羽色艳丽,很是好看。 宋昭问他,“你从哪儿整来了这么一个小东西?” 小福子提起鸟笼来,吹着口哨逗了鹦鹉两声后,回话道: “这是如贵人着人送给娘娘的。她从蒙古来,入宫带了些稀罕活物,听说前儿个给宸妃送去了一头‘珍珠牛’,成年个头跟大些的犬差不多,眸子圆滚明亮,毛色也稀罕。不过宸妃却叫康玉斌他们架起火来,把它给烤了吃了。” 宋昭笑着将护甲伸入鸟笼里,轻轻勾着鹦鹉的喙, “这小东西也没二两肉,本宫总不好叫你们也烤着吃?” 小福子咧嘴笑道:“娘娘惯会打趣~只是这小家伙,娘娘要不要留下?” “如贵人送给本宫的,总是她的心意。宸妃宫里闹饥荒,本宫这儿衣食富足的,为难它一个畜牲做什么?且留下吧。” 如此,小福子便将鸟笼子挂在了庭院的树梢上,暂且养着。 后来入夜的时候,小福子从敬事房那儿得了消息,入内寝来与宋昭回报。 却见宋昭不知何时将鸟笼子拿了进来,这会儿正喂着它葵花籽。 小福子从旁恭声道: “娘娘,皇上今夜召了颖妃侍寝。” 宋昭一边喂着鹦鹉,一边笑着说: “意料中事。宁家此番能顺利攻下烛阴国,少不了阿达胡部的助力。皇上龙颜大悦,自然不会冷落了颖妃。” 话音方落,她脸上的笑意忽而凝住,将葵花籽丢在了屉子里,而后轻叹了一声, “这小家伙怎么连个瓜子都不会嗑?真真儿和如贵人一样,都是个金贵的。你等下让人将葵花籽剥好,放在盒子里头供着它,别叫它饿着。” 小福子诺了一声,却也纳闷着宋昭为何会突然对一只鹦鹉这么上心? 他下意识朝笼子里瞥了一眼, 这才发现那鹦鹉嗑过的葵花籽皮上头,隐约能瞧见点血渍, 再定睛一看, 原是它的舌头,已经不知被谁给铰了去...... 小福子心领神会,“奴才知道了。”又凑近宋昭些,压低了声音说:“颖妃向来与宸妃不睦。娘娘觉着今日请安之际,后妃恭维宸妃的那些话,颖妃会不会说给皇上听?” 宋昭笑意嫣然道:“她爱说不说,本宫懒得猜。” 小福子瞧宋昭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脸上的笑意就没淡下去过,于是道: “瞧着娘娘今日心情甚好。” 宋昭轻挑秀眉,卸下护甲慢条斯理地剥起了瓜子皮, “宸妃被晋为贵妃,乃为后宫嫔妃众望所归之事。皇上既然有意要抬举宸妃,又常说最喜欢见六宫和睦一心吗?本宫想着,皇上若听了这消息,肯定要欢喜极了。” 说着缓一缓,将剥好的瓜子仁丢到了鸟笼食盒里,瞧着鹦鹉用得香甜,这才继续笑着说: “皇上高兴,本宫自然也就跟着一并高兴了。” 第210章 隔墙有耳 后宫之中,敢明目张胆和宸妃对呛的,唯有颖妃一人。 今日见宸妃于六宫请安之际,被后妃吹捧得意成那样, 颖妃自是要将此事想办法传到萧景珩耳边去的。 这话得说,还得挑时机说, 男子最为冷静的时候,便是在鱼水之欢后的一刻, 子孙都掏空了,人便短暂的活成了一尊大佛, 无欲无求的似个圣贤,也更容易听进去枕头风。 于是颖妃便趁着此时,旁敲侧击的将今日之事告诉了萧景珩。 然而萧景珩闻听此事后却并不显得意外, 他仿佛一早就知道了一般,反而对颖妃说: “朕属意她为贵妃,旁人听到风声提前恭贺她,也是寻常事。” 这话说了,倒显得颖妃有些不识趣,在挑拨是非似的。 后来萧景珩便说他倦了,着人将颖妃送回宫去,颖妃也不好再继续说些什么。 其实众后妃奉承宸妃的事,压根就不用颖妃亲自说, 今日早已有人提前将请安时发生的种种,事无巨细地说给了萧景珩。 这会儿等颖妃走了,萧景珩换了一身常服,说是要去看看宸妃。 因着是入夜成行,他也就没让宫人前呼后拥地跟着。 只带了江德顺和两名侍卫,赶着晚风凉爽,一路步行去了永和宫。 到门口的时候,被守着的康玉斌瞧见了, 他忙冲萧景珩周全了礼数,而后笑着说: “皇上怎地这个时候来了?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不必。”萧景珩摆手拦下他,“朕自己进去便是。” 正于此刻,内寝中。 宸妃换了寝衣,用了牛乳,正打算早早歇下的时候,却忽而有阵阵凄厉哭嚎声砸入她耳畔。 萧贵人的孩子如今养在她身旁,这几日不知道怎么了,一到夜里就在配寝里头哭个不停。 宸妃被哭声聒得恼了,便气不打一处来道: “三个乳母都哄不来一个稚子?叫她们来本宫这儿是白领俸禄的吗?流玥,你去让人将那个小东西抱过来!” 宸妃传得急,乳母很快就抱着皇子来了她房中。 宸妃不耐烦地瞥了一眼,瞧着孩子在乳母怀中哭得脸红嗓糙,便柔荑抵着太阳穴,嫌恶地说: “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当差的?由着他哭成这样也没个法子?” 乳母忙道:“小皇子皮肤干燥,多处皲裂,抹了药也只能缓解一二,总是难受的。” 小皇子因着蛇皮癣的缘故,本就生得皱巴巴的,不讨人喜欢, 这会儿扯着嗓子哭起来,五官更是皱在了一处,愈发不好看了。 宸妃目光只落在他身上一瞬,便将嫌弃二字写在了她向上翻挑的白眼里, “这丑东西哭成这样,本宫还如何安枕?你们哄不睡他,那本宫便拿了粗布塞住他的嘴,看他还怎么哭!” “这......”乳母们面面相觑,倍感惶恐, 而宸妃则不容她们劝说一句,“还愣着?把他给本宫丢到暖座上,统统给本宫滚出去!” 她孕中火气大,谁也不敢得罪她, 乳母只好依着吩咐将小皇子放在了暖座上,这才忧心忡忡地退下去。 料不到几人刚出了门,就正正撞见了立在廊下的萧景珩。 她们正要开口问安,却见萧景珩朝她们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萧景珩满面阴沉之色,眉头更是紧蹙着皱出了川字纹, 他深深望了一眼窗棂后,便拂袖转身,负气而去。 江德顺紧跟在萧景珩身后,临出永和宫时,他对康玉斌交代道: “今夜皇上来过之事,永和宫上下不许任何人对宸妃娘娘提及。若是这件事传到了宸妃娘娘耳朵里,你可仔细着脑袋搬家!” 康玉斌卑微赔笑,连连应道:“劳康公公点着,奴才明白!” 于永和宫回宫的路上,萧景珩全程板着脸一言不发,足下生风走得极快, 看得出,他心里是有怒气的。 从前宸妃执意要养着这个蛇胎,萧景珩还以为是她爱屋及乌,因着太爱他,所以连别的女人给他生育的孩子,她都舍不得伤害。 可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宸妃对那孩子那般厌恶, 足见昔日她要留下那孩子一条命,纯不过是在他面前演戏罢了。 萧景珩一直都知道, 身为帝王,权利加身,是难得真心的。 而放眼他的后宫,似是人人都在为了自己的荣宠前途而谋算, 唯有宋昭一人,是不求旁物,真心待他的。 可他哪里又会知道,于他走后,永和宫内寝里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简短三更】 第211章 矛盾的人 彼时,宸妃将身旁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哭啼不休的小皇子裹在襁褓中,孤孤在暖座上蠕动着。 她迈着慵懒的步伐走到暖座旁坐下,低眉瞧着小皇子, 脸上的怒色转而尽失,反倒替了一脸和蔼的笑容,语气又轻缓又温柔地说: “小家伙,怎么又哭了呀?哎呦,瞧瞧可怜的。不哭不哭,本宫抱抱你好不好?” 她有些笨拙的将孩子抱在怀中,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哄着, “本宫知道你身上难受,可你总得学着忍耐不是?你是你父皇的第一个儿子,你得跟你父皇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要学着坚强些,勇敢些,明白吗?” 两个多月的孩子能听懂什么? 反倒是宸妃越劝,他哭得越厉害。 “哦哦哦~不哭不哭。本宫带你飞高高好不好?” 她将小皇子举高些,轻轻晃动两下,又缓缓落下, 殿内烛火暖煦,窗外晚风和煦, 她那样一个桀骜的女子,却对着一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婴孩,展现出了她别样温柔的一面。 小皇子似乎也很有灵气,乳母们哄他像是在应付差事,相比之下还没有宸妃用心。 宸妃陪他玩闹着,他便也哭声渐止,没多会儿甚至还冲宸妃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脸上的褶皱更深,像是皱巴巴的树皮,一点也不好看, 可宸妃却丝毫不嫌弃他,反倒因为他笑了,自个儿心中也欢喜,情不自禁地将脸颊凑上去,贴了贴他粗糙的脸蛋。 “不哭了,你父皇最在乎本宫,等本宫来日册封为贵妃,你父皇问本宫要什么恩典的时候,本宫便要你父皇给你赐个名字好不好?” 稚子听不懂话,只顾着咯咯笑着, 宸妃瞧他这模样,心里酸楚得很, 她抚摸着他软趴趴的额发,心疼地说: “你原也是可怜。不过你跟了本宫,本宫便不会再叫你多受委屈。” 小皇子越笑声音越大,期间还主动伸手去抓宸妃披散下的青丝, 宸妃听着他的笑声,也忍不住被逗笑了。 只不过她笑得无声,生怕让旁人给听见了,还以为她多喜欢这个孩子一样。 毕竟傲气如她,要是让宫人知道她这么喜欢一个别的女人为萧景珩生下的孩子,总怕人会在背地里笑话她。 后来小皇子在她怀中静静睡着了,她才轻轻地将小皇子放在暖座上, 继而走到门前清了清嗓,扬声对外头说: “这丑玩意儿睡着了,让乳母把他抱下去,别碍着本宫的眼。” 乳母得传很快便入内将襁褓抱起,临出门之际,又听宸妃不耐烦地说: “往后他要再是哭闹,你们哄不了就抱来本宫这儿。在本宫面前,本宫看他还敢放肆!” 乳母弱声应着,抱着小皇子慌忙退下。 流玥瞧宸妃火气不减,便劝道: “娘娘跟那个不入皇上眼的小家伙置什么气?要奴婢说也是娘娘心善,当初若直接将他送去避暑山庄,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宸妃白她一眼,“怎么?你在教本宫做事?” “奴婢不敢!”流玥惶恐地摇头,“娘娘养着他也好,还能让皇上觉着娘娘贤德。瞧着现在皇上已经要给娘娘贵妃的位份了,如今皇后失势不得皇上待见,奴婢想着,等来日娘娘平安诞育皇嗣后,皇上龙颜大悦,只怕还会给娘娘抬成皇贵妃的位份呢!” 宸妃这才神色缓和了些,道: “这眼瞅着就到了九月,天气也渐渐凉快下来。还有半个月就是皇上的万寿节了,六宫那些人准备的如何?你明儿个把献礼的名册给本宫递上来,皇后无能,本宫自得替皇上多多周全着。” 后来的大半个月,短暂的经历了两天秋老虎后,天气就彻底凉爽下来。 这段日子,萧景珩还是常陪伴在宋昭身边,她还有十来日就到了产期,萧景珩对她的事自然百般上心。 至于宸妃那儿,萧景珩也没有冷落,仍旧是两三日就会去陪她用一顿晚膳。 但若论起来恩宠,这几日新秀之中,也渐渐有人冒出了头来。 那人便是容悦。 萧景珩似乎很喜欢容悦,半个月翻了三次她的牌子,可谓独占鳌头。 这样的福气着实让旁人羡煞。 可天意总不遂人愿, 有时候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对于当事人来说,反而是晦气也说不准? 第212章 宋昭早产 日子过得很快, 一晃就又到了萧景珩的生辰。 因着他今年需要避岁,所以生辰并未大操大办,只作寻常和后妃与几个亲近的王爷聚在一起。 寿宴之上,安王萧景琰作为与萧景珩最亲近的手足,自然也位列在席。 算来,宋昭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 今日再见,他那副痞气不羁的模样,依旧瞧着让人讨厌。 席间众妃献技,各自送礼,好不热闹。 皇后久不曾与萧景珩谋面,今日为显帝后和谐,她仍旧坐在萧景珩身边。 堂下歌舞之际,皇后斟酒一杯相敬萧景珩, “皇上,臣妾恭祝您生辰喜乐,万岁万福。” 萧景珩没应她的话,但也不好太拂她的面子,这杯酒到底还是饮了下去。 觥筹交错间,众后妃皆在向萧景珩示好, 新入宫的那些嫔妃也都有各自的看家办事, 不过她们讨好萧景珩是意料中事,凭她们做什么,宋昭只当她们是些个不入流的歌姬舞姬,瞧个乐子罢了。 然而出乎宋昭意料的是,今夜的容悦,似乎也与以往有些不同。 她嘴上说着不愿侍寝,又在暗地里吃着避子药断了皇恩子嗣, 按理说,以她的那份傲气,本应该不愿多搭理萧景珩才是。 可她今儿个却对萧景珩表现的很是殷勤, 连连敬酒不说,还又是献歌又是献舞的,好生一个大家闺秀,偏像是在有意作践自己一般。 且宋昭知道,容悦是不能喝酒的, 她两杯下肚就面色透红,再多喝些,只怕连走路都要走不稳了。 宸妃瞧她这样,还当她是刻意在讨萧景珩欢心, 又想着近来萧景珩确实翻了许多次她的牌子,心下更是厌恶她。 于是便肃声道:“佟常在瞧着有些失态了,今儿个许多王爷都在,你别闹了笑话。若是不胜酒力,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去吧。” 于是容悦便笑着说:“今日乃是皇上生辰,嫔妾心中着实欢喜。嫔妾祝愿皇上万岁万福,启朝国泰民安!” 说罢,又举起酒杯兀自敬了一杯,而后才晃晃悠悠着得宫人搀扶告退。 寿宴并未因为她的离席而冷下去, 萧景珩继续与王爷们喝酒取乐,期间又问萧景琰, “怎么今年连你的礼都瞧不见了?” 萧景琰笑道:“早先得了一幅字,是闫之峰的遗作珍品。臣弟知道皇兄喜欢,前两日就着人送入宫,在母妃那里放着。” 萧景珩道:“哦?那便即刻要人去取来。” 萧景琰忽而起身拱手一揖,“算来臣弟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母妃了。臣弟想亲自去将贺礼取来,且能顺道向母妃问安。” 他一片孝心,萧景珩岂会不准? “好吧,你且快去快回。” 这一年间,启朝国事大好,接连大破敌国,萧景珩很是高兴,就和诸位王爷们多喝了两杯。 期间宋昭觉得殿内有些闷,坐久了又觉得不大舒服,就向萧景珩请旨,说想出去透透气。 萧景珩许了她,还刻意叮嘱云杉和小福子将她照顾好。 离了满是酒肉味的桐花台,宋昭深嗅一鼻初秋夜里的清新空气,觉着自在了许多。 桐花台建在御湖上, 宋昭一路沿着御湖散着步,在路过假山的时候,她隐约听见那地界似乎传出了阵阵缥缈哭声。 疑心想着去瞧瞧是个什么动静,便动作很轻地凑过去, 结果于假山后,她竟瞧见容悦竟正和萧景琰拉扯着? 宋昭离得很远,听不清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可瞧着容悦止不住的哭,她私心一揣度,便立马明白了...... 她心下大惊,只当没看见这一幕,赶紧带着云杉和小福子折返回去,又低声交代他们, “今日不管你们瞧见了什么,都只当没看见。” ——“昭儿!昭儿?” 不远处传来萧景珩的呼声,宋昭倏然抬眸,见萧景珩醉意盎然,正跌跌撞撞地朝她走过来。 宋昭快两步迎上前,“皇上怎么也出来了?” 萧景珩身上的酒气很重,显然是已经醉了, 他抓着宋昭的手,口中含糊地说: “你出来久了,朕担心你。走,朕陪你回去。” 他拉着宋昭回身要走,却不知是不是因着醉了酒的缘故手上没个轻重, 这么一拽,却要宋昭吃不住力,脚下一磕绊,便摔倒在地上! “娘娘!” 云杉惊呼一声,立马和小福子上前搀扶宋昭, 而宋昭则捂着小腹,红润的脸色一瞬变得苍白,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杉瞧着她的裙摆已然被水渍浸湿,便冲小福子喊道: “快去传太医!娘娘这是要生了!” 面对这骤然发生的惊变, 萧景珩亦被吓得瞬间酒醒了大半...... 第213章 产程凶险 小福子连滚带爬地蹿起身来,一刻不敢懈怠朝着桐花台狂奔而去。 云杉则将痛到身子发颤的宋昭紧紧护在怀中。 这会儿酒醒之后的萧景珩,在意识到他刚刚酿下了大错后,忙将宋昭打横抱起,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快步朝桐花台走去。 好在桐花台距离长乐宫并不算远, 等萧景珩抱着宋昭回了桐花台,轿辇已经备下,他便将人抱上去,连声吩咐宫人脚程快些。 一路上,萧景珩全程紧攥着宋昭的手,沉声宽慰她, “昭儿别怕,朕陪着你,朕不会让你有事!” 他心里也很慌,又为他方才鲁莽的举动而感到懊悔, “都怪朕,要你受这样的苦......” “皇上......” 宋昭想要说些什么,但剧烈的疼痛已经不允许她说出一句全话来, 只能忍痛摇了摇头,死死地回握着萧景珩的手, 她的护甲方才已经被云杉卸下,这会儿水葱似的指尖几乎要嵌入萧景珩手背的皮肉里, 非得这般让萧景珩也觉得痛了, 他才能与宋昭有片刻的感同身受。 赶回长乐宫后,接生嬷嬷和太医皆已在殿外候着了, 因着宋昭本就临近产期,所以长乐宫一早就将分娩时所需的东西准备齐全。 萧景珩一路将宋昭抱回了内寝,十分轻缓地放在榻上, 接生嬷嬷立马围了上来,又劝他说:“皇上,产房血腥,您在这儿怕是不方便。还请您先挪步正殿稍候吧?” 萧景珩俯身于宋昭满是浮汗的额头上浅吻一记,字句珍重道: “朕就在外面守着你,你和咱们的孩子定会平安!” 宋昭咬着牙,略微颔首以示回应, 萧景珩出内寝时,于合门之际,宋昭听见他肃声交代守在门外的太医们, “无论如何,定要保证懿嫔安然无恙!” 后来寝殿的门被重重合上,隔绝了外头的动静。 四名接生嬷嬷围着宋昭,褪下她下身的衣物,便开始助她生产。 她平躺在榻上,双腿被嬷嬷掰着叉开,又在臀下垫高了两方枕头,方便她用力。 她们像是恼人的蝇子,一个劲在宋昭耳旁聒噪着,要她用力。 可她只觉难以承受的痛感反复袭来,像是有重物钝击在小腹上,捶得她大汗淋漓,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越是用劲,越是痛感倍增,折磨得她连呼吸都疼得厉害。 好在,还有云杉在身边陪着她。 云杉让宋昭攥住她的手,攥得紧了,才稍稍能再使上一些力。 “娘娘您坚持住!” 小姑娘也是头一次见这阵仗,实在心疼宋昭痛成这样,不觉有了些哭腔。 主手接生的李嬷嬷对她说: “姑娘还是去外头候着吧?你在这儿哭着,娘娘也不好安心生产。” 云杉抹了把眼泪止住哭腔,却是半分也不肯挪动。 宋昭日前交代过她,说在生产的时候,无论是谁要唤她出去,哪怕是萧景珩,她也不能离开半步。 如今小福子是不能从旁随侍的,唯有云杉可以全程陪伴宋昭左右, 她更要时时紧盯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过了一会儿,见云杉僵着不走,李嬷嬷又说:“姑娘快去催一催热水来,老奴得给懿嫔娘娘清理下阴门。” 宋昭一心都扑在使劲生产上,无暇他顾, 云杉则先是冲门口高声喊了一句,“快打热水来!” 而后又肃声对李嬷嬷说:“嬷嬷专心做好你的差事,不必分心差使我做什么。你若分心要我家娘娘有个什么闪失,咱们可都讨不得半日好过!” 李嬷嬷瞧着云杉懦懦的,倒没料到这小姑娘呛起人来也是个厉害的主儿。 如此,她便不再说什么,继续专心替宋昭接生。 又过了不知多久, 伴随着宋昭一声声力竭声嘶的嘶吼,总算是将这孩子平安诞育下来。 嬷嬷们第一眼便是先去看婴孩的性症, 而后欢喜地向宋昭报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宋昭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这才略微松泛下来些。 李嬷嬷腾出空来,去一旁的托盘里摸出剪刀,正要去剪脐带的时候,云杉却察觉出了端倪。 宋昭生产所需要用到的一应一物,都是云杉亲手准备的, 如今李嬷嬷手中拿着的那柄剪刀虽然和她准备的很像,但云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细微处的差别。 她心下一紧,立马喝道:“且慢!” 趁李嬷嬷纳闷之际,云杉一把将剪刀从她手中夺了过来, 她目光不从李嬷嬷身上挪开,倒退着来到妆台屉子旁,从里面摸出了一把平日里用来裁剪针线的剪刀。 云杉的动作十分利索,先用白酒涂抹了刀刃,又淬了火,这才将剪刀交给另一名嬷嬷,让她去剪断脐带。 等脐带被剪断后,嬷嬷朝着小皇子白嫩的屁股上拍打了几下, 小皇子立刻哭出声来, 且哭声洪亮脆生,叫人听着心安。 等着简单清理了一番孩子身上的胞衣后,嬷嬷将孩子抱给宋昭瞧了一眼, “娘娘您看,小皇子生得可真俊呐~” 宋昭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家伙, 皮肤雪白,眉毛浅而有形,眼皮的褶皱极深,像极了萧景珩那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眼, 不过精致高挺的鼻与微微翘起的唇峰,倒是和宋昭如出一辙。 她心中自是欣喜的,又一时不自信这么个可爱的小家伙,竟当真是从她腹中钻出来的? 愣了好办会儿,才笑着说: “抱出去让皇上也瞧瞧吧。” 等嬷嬷们巴儿着出去报喜时,云杉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宋昭, 她心疼地擦拭着宋昭脸上的汗水,哽咽道: “实在是辛苦娘娘了。” 宋昭浅笑着低声回了一句, “总得辛苦这一遭,往后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第214章 诞育贵子 “哈哈哈哈哈!好!甚好!” 萧景珩的朗笑声于殿外传入宋昭耳中, 从他的语气就能听出来,他对这个孩子,也是十分满意的。 等笑声落下后,宋昭便见萧景珩推门而入,满面喜色地走到榻前坐下,牵起她的手捂了捂,道: “昭儿,你为朕平安诞育了一名贵子。” 他毫不避讳将‘贵子’二字宣之于口, 与昔日萧贵人诞育蛇胎之际,态度截然不同。 “辛苦你。”他拍了拍宋昭的手背,又低声说:“今日的事原是朕不好,要你平白无故遭了这样的罪。” 才生产完的宋昭看上去很是虚弱, 但她还是扯着嘴角凑出了一记笑来,摇头道:“皇上莫要自责,臣妾和孩子不是都好好儿的吗?” “对,都好,一切都很好!” 也不知萧景珩是太过欢喜,还是醉意尚未完全退下去, 当下说话听着有些语无伦次的。 今日宋昭是在萧景珩寿宴时临盆的,列宴的女宾自然也一并跟来了长乐宫查看情况, 皇后携众后妃入内时,宸妃越过她一个身位,走到了她前头, 正瞧见萧景珩紧攥着宋昭的手,将她视若珍宝柔声安抚着,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但她还是压下性子,对宋昭淡淡地说了一句, “恭喜你了。” 皇后也说:“懿嫔平安得子,是天大的喜事了,瞧皇上欢喜的,本宫也实在替懿嫔高兴。” 后妃们陆陆续续对宋昭说了道喜的话,唯有一人猫在角落里不作声,但她却是最得宋昭注意的。 容悦立在内寝门口并不往里头凑, 她本就身段高挑,踮起脚尖就能在人群中冒出头来, 她只看了宋昭这憔悴模样一眼,泪水便已然决堤, 只怕要再让她说些恭喜的话,便要哽咽了。 宋昭心里明白,即便容悦什么都没有说,方才闻得她骤然早产的消息,肯定也要容悦担心坏了。 于一片恭贺声中,江德顺也讨巧地说: “奴才给皇上、懿嫔娘娘道喜!贵子生辰恰与皇上生辰在同一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主大吉祥瑞!” 闻言,萧景珩笑得更开心了。 他着人将孩子抱上前,和宋昭一并逗弄着, 惠嫔也凑上前来,对着小皇子咯咯笑个不停, “这孩子生得可真漂亮呀!像皇上,也像宋姐姐,雪白的跟个瓷娃娃一样~” 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孩子,可指腹才刚触碰到孩子的手臂,就见她乍然一惊,立马将手收了回来, “呀~他好软和啊,像个棉花似的~” 惠嫔自个儿也像个孩子,一惊一乍天真之语,逗得旁人忍不住发笑。 萧景珩也说:“你宋姐姐本就肤白胜雪,肌理柔软,这孩子是个聪明的,专挑着父母的好处集在身上,让人心疼。” 惠嫔笑,“宋姐姐为皇上诞育贵子十分辛苦,皇上可得好好儿奖励奖励宋姐姐~” “那是自然。”萧景珩思忖少顷,便扬声下旨道: “懿嫔诞育贵子,朕心甚悦。长乐宫上下赏俸六个月,前朝休沐三日,赦天下。” 说着轻抚宋昭鬓边散乱的额发,无限疼惜地说: “这几日,朕好好陪陪你。” 无论是前朝休沐,还是大赦天下,这些都算是无上荣宠, 从前先帝在位时,也是在皇后诞育下嫡子时,才有这样的待遇。 可这样的赏赐虽然看起来风光,但细细一琢磨,却又不尽如人意。 宫中妃位四角空缺,旁人都以为宋昭此番若诞下皇子,萧景珩龙颜大悦,必会将她晋为妃位。 可这会儿听来,萧景珩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众人多少有些诧异, 而只有宋昭心里清楚得很, 萧景珩之所以这么做,怕不是又是一番试探, 他是想看看,宋昭到底是不是和她所表现出来的一样,那般淡泊名利。 于是宋昭脸上丝毫不见异样,反倒笑得开怀, “能得皇上陪伴在身旁,于臣妾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赏赐了。臣妾多谢皇上!” 后来太医说宋昭方生产完,还需多多休息, 萧景珩便将小皇子交给乳母带去配殿哄着,继而随众后妃一并出了内寝,对宋昭说明日一早再来看望她。 人潮散去,宋昭轻抚瘪下去的小腹,尚还觉得今日种种仿若幻梦一场, 虽然这幻梦,原本就是她一手编织的: 于萧景珩生辰这日早产生下贵子,是宋昭一早就谋算好了的。 她的产期本就在九月底,距离萧景珩生辰不过短短十日,孩子已然足月,提前生产也不会因着胎里不足有什么损伤。 这一年里启朝接连打了胜仗,萧景珩心中欢喜,于寿宴之上必然会贪杯, 宋昭便于中途借故说要出去透透气, 出了桐花台,她故意来回闲逛着拖延时间, 她知道萧景珩有多紧张她的肚子,久不见她回来,定会亲自来寻。 他喝了那么些酒,脑袋多少有些不清楚, 到时他但凡与宋昭有零星半点的肢体接触,宋昭便会顺势摔倒,将她早产一事赖在萧景珩头上。 如此一来, 此胎若是得男,是贵子之余,又和萧景珩是同一天生辰,是为护紫微星的大吉之兆,有着这些加持,这孩子日后必定前路坦荡; 倘若此胎为女,也不打紧。 宋昭只管在早产后装作虚弱很久,要萧景珩觉得这一切都归咎于他,更要这男人对她百般怜惜。 所有的事,宋昭都算计的清楚明白, 可唯有一事,却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 那便是容悦与萧景琰之间,竟有着那样一层不可言说的关系? 这两人怕不是疯了, 皇宫禁院,若非今日宋昭早产赖上了萧景珩,他再往前几步,怕就要撞破了容悦和萧景琰的隐秘事儿, 依着萧景珩好面子的性子,一旦要他发现了此事,哪里还会留给他们活路? 宋昭深思下去,只觉得头疼, 正巧云杉端进来了一碗汤药, “娘娘,这是清宫的汤药,您服用下,便能早些将胞衣排出来。” 宋昭接过碗盏,顺势在云杉的手背上拍了拍, “你今日做得很好。” 云杉定声道:“有奴婢在,谁也别想伤着娘娘半分!” 宋昭忍着苦味服了药,小福子则十分点眼地递给她一块蜜饯, 她接下蜜饯送入口中,又问云杉,“那把剪刀......你是瞧出了什么猫腻?” “只瞧着不像是奴婢准备的那把。” 云杉将剪刀取来奉给宋昭,宋昭便让小福子瞧瞧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小福子看过后,瞬时皱起眉头来, “回娘娘,这剪刀的刀刃上有许多铁锈!因着颜色被特殊处理过,瞧着和刀刃的颜色相同,所以不易察觉。 幸好今日云杉机警,没有让婆子用这剪刀来为娘娘铰断脐带,若是用了......那么娘娘和小皇子,便都极有可能患上七日风......” 他缓一缓,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怕道: “那七日风可是药石无灵的绝症,一旦染及,必死无疑......” 第215章 恶自恶磨 内寝一瞬的寂静, 先是云杉恼着说:“岂有此理!奴婢瞧着那李嬷嬷就不是个什么善茬!娘娘,这件事可要告诉皇上?” 宋昭默然不语,小福子则点了云杉一句, “你现在告诉皇上有什么用?皇上最多就是处死了李嬷嬷,而李嬷嬷肯定会咬死这件事是她自己不当心,绝不会将幕后之人供出来。毕竟她能明目张胆地做这件事,她肯定是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云杉托腮想了想,仍是疑惑道: “可她图什么?钱银拿着了也没命花,那是有人用她的家人性命威胁她?可也不对......娘娘和小皇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上震怒,别说是她的家眷了,连她九族估计都保不住!” 小福子也若有所思地说: “所以......必然是有人拿了李嬷嬷不为人知的把柄。” 今日负责给宋昭接生的嬷嬷们,小福子一早就已经摸清了她们的底细。 他回忆道:“奴才记得这个李嬷嬷无儿无女的,家中唯有一个丈夫。十多年前她丈夫打猎时跌落山崖瘫在了床上,一直都是李嬷嬷在照顾着。”【接生嬷嬷不是宫女,不用接生的时候可以在宫外过自己的日子,这是本文的设定,与真实历史无关。】 闻言,宋昭静心思忖须臾,才说: “那便是了。无论男女,谁人年轻的时候不是血气方刚的?要她年纪轻轻就守着活寡,她又没活成个圣人,岂能甘心?我想着,八成是她从前不知和哪个野男人暗通款曲,珠胎暗结,只是这件事儿不能摆在明面上罢了。” 要是按照宋昭这般猜测,那李嬷嬷冒死做这件事的动机,也就有了。 如果她在外和别的男子有私生子,这件事再让有心之人知晓了,以此来威胁她, 那么当母亲的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得的? 云杉道:“娘娘是怀疑她与旁人有私子?” 小福子说:“李嬷嬷能做出这样必死的事情,想来早早就料到了她没有回头路可走。事情败露,她会死,她丈夫会死,但那个不为人知的孩子却能独活。想来娘娘的揣测,大抵便是整件事的全貌了。” 宋昭眉峰微微挑起,泠然道, “她越要护着谁,本宫就越是要她珍视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云杉问:“可即便告诉了皇上,倘若李嬷嬷一口咬定这件事就是她不小心为之,并无幕后主使,咱们也拿她没办法......” “谁说要告诉皇上她有过失了?”宋昭冷笑道:“李嬷嬷心细如尘,是她发现了那柄剪刀有问题,并且及时替换,才救了本宫和小皇子的性命。 她非但没有暗害本宫,反而还是本宫的大恩人。本宫知恩图报,定要重重的赏她。金银细软只是小巧,本宫还得请皇上旨意,非要皇上赏赐给她个一官半职的,才算是完满。” 宋昭所言这番话,要是换做从前,肯定是要将云杉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其所云的。 但如今,她瞧着宋昭和小福子唇角皆挂着笑意,只是稍稍一动脑筋,就将此事想明白了, 瞧她忽地一拍掌,恍然大悟道: “娘娘这样赏赐她,肯定会让幕后之人以为是李嬷嬷跟娘娘说了些什么,那人必定惶惶不安,急于要杀了李嬷嬷灭口!且李嬷嬷未成事,那幕后之人肯定也会杀了李嬷嬷珍视之人以此泄愤!” 她说着眼泛星芒紧紧盯着宋昭,忍不住赞叹道: “娘娘此计实在高明!原不需自己动手,就能让李嬷嬷满门灭绝,还有机会让幕后之人露出马脚来!” 云杉口中的妙计,于宋昭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尔尔。 她并不自得,反倒淡淡地说: “恶人自有恶人磨,指使李嬷嬷的人此番不一定会露出马脚,但李嬷嬷想要护着的人,必是会死在她面前的。 且今时亦不同往日。谁若敢把算盘打到本宫儿子的身上,本宫才不管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本宫就是要让她满门死绝,父母儿女通通杀干净了,才算是痛快。” 次日,前朝休沐,萧景珩赶早就来了长乐宫看望宋昭。 小皇子也被乳母抱了过来,放在了育儿摇榻里,随在父母身边。 萧景珩对这孩子爱不释手,脸上的笑意就没匿下去过, 彼时, 他一手揽着宋昭入怀,一手轻轻抚摸着熟睡中的小家伙的额发, 低声说:“朕给咱们的儿子拟了个名儿,乃是‘承煜’二字,昭儿觉得可好?” 承,是为传承, 煜,则有火焰、薪火的寓意。 承煜二字,是为薪火相传,足见萧景珩对这孩子的上心。 自宋昭入宫以来,一路步步为营,不知躲过多少明枪暗箭才有了如今这样的地位, 诞育贵子之后,她更注定要成为众矢之的,即使她再收敛锋芒也是无用。 与其一味做小伏低,事到如今,也是她该锋芒毕露,要旁人忌惮她的时候了。 所以她并不婉拒这名字,只道: “起名的事向来是从父的,臣妾原也不懂这些,但听皇上安排就是。承煜......倒是很好听。” 萧景珩亦是笑道:“承煜是朕的贵子,不是寓意好的名儿,朕也不会赐给他。” 后来云杉送了早膳来,萧景珩则像个‘贤夫’,亲手喂着宋昭用了早膳,对她的关心与爱护之情溢于言表。 等用完了早膳,原本两个人都在哄着孩子,可宋昭却冷不丁说了一句, “皇上,臣妾私心里,还想向皇上讨个恩典。” 萧景珩心念一动,想着宋昭怕是耐不住,想要提及封妃之事了。 他看着襁褓中的承煜,面不改色地说:“你且说。” “臣妾想......” ‘吱呀’ 话未开口,却见小福子推门躬身入内, 他向二人周全了礼数,而后对宋昭说: “回娘娘,礼已经送过去了,李嬷嬷欢喜得很。” “李嬷嬷?”萧景珩奇怪道:“是昨日助你生产之人?怎地还独独给了她赏赐?” 宋昭道:“其实昨日产程,臣妾原经历了一件凶险事。那用来剪断脐带的剪刀,上头生了微锈,旁人都未察觉,还好李嬷嬷上心瞧见了,及时替换了新的剪刀。若是没有李嬷嬷,只怕臣妾和承煜,都要遭了凶险事......” 萧景珩眉头轻蹙,有些不豫道:“你宫里的人当差也不太不上心。如你这般说,那嬷嬷是该好好赏赐。” “正是呢。”宋昭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所以臣妾想向皇上讨的恩典,原也是为了李嬷嬷讨的。臣妾想,她心思细又经验老道,若能封个一官半职的,日后专心留在宫中为有孕妃嫔助产接生,也可让皇上多安心些。” “......” 萧景珩眸光一沉,明显对宋昭所言很是意外, 但他并未表现出更多的诧异,很快就敛正容色,执手宋昭,和煦笑道: “你选的自然是好的。那便赏她个七品女官,日后专侍后妃生产一事吧。” 【假期最后一天,短暂发疯,今天三更。】 第216章 反向拿捏1 后来的几日,萧景珩每日都会陪伴在宋昭身侧许久, 说是陪伴她,但也没少逗弄他那个千金万贵的贵子。 既然过了三日休沐日,他也总是得空就会来。 还叮嘱宋昭要她安稳坐月子,这头十天半个月的,最好连下床走动都不要。 等到宋昭产后第八日,她便听说李嬷嬷在宫外的宅子无故失了火, 火被熄灭后,发现了四具焦尸, 一对是成年男女,另一对则是还不到十岁的少男少女, 旁人揣测,该是哪家的孩子来李嬷嬷宅中玩耍,不巧赶上失火被活活烧死, 可真相是什么,谁又会知道呢? 小福子将此事报给宋昭的时候,她正哄着哭闹的承煜, 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倒是云杉听了觉得有些不忍, 出了内寝后,小福子见云杉表情愣愣的,便问:“有什么心事?” 云杉小声叹了口气,“我总觉得那两个孩子很是无辜,李嬷嬷做什么,他们却不知情......” “无辜什么?” 小福子少见的对云杉板起了脸,“当日若非你机警,李嬷嬷一剪刀下去,遭难的可就是娘娘和煜皇子了。娘娘何辜?煜皇子何辜?那两个孩子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们的娘走错了路,与人无尤。你这话可不敢让娘娘听见了,没的才夸你长进了两日,就又开始糊涂起来。” “知道啦知道啦!”云杉冲小福子吐了吐舌头,“属你唠叨!你有说教我的闲工夫,还不如去跑一趟太医院先。娘娘日用的神仙玉女粉瞧着快见底了,你再取些回来。” 而小福子这一去,不光是取了玉女粉,还给宋昭带回了一个看似不怎么重要的消息。 彼时他一边往妆粉屉子里添着新料,一边与宋昭闲话道: “娘娘,奴才方才去太医院的时候见着太后宫中的人去请了太医。” “太后?”宋昭停下手中针线活计,扬眉看向他,“前儿个不是还来看过承煜,瞧着气色还很好。她怎么了?” 小福子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两日秋凉降温,太后偶感风寒,所以传了太医去瞧瞧。” 宋昭静默片刻,随手将缝绣的肚兜放到了一旁,起身道: “太后平日对我最是关心,她病了,我这个做人儿媳的,总得去瞧瞧。” 小福子忙劝道:“娘娘还在月子里,且皇上也交代了要您少走动,要不还是......” “本宫的身子本宫心里有数,况且这会儿皇上正在上朝,我去看望太后很快就会回来,不叫他知道就是。” 宋昭执意要去,云杉和小福子也没辙。 后来云杉伺候宋昭更衣的时候,取了一件绛紫色百雀福纹氅衣来, 宋昭只瞧了一眼,便道:“这颜色太艳了,太后常年礼佛,我穿这衣裳去探望她不合适。你挑身颜色素净点的吧?” 她随手一指衣柜右侧,“那件湖蓝色的流云锦坠苏氅衣,是皇上之前赏赐的,我还没穿过两次。就它吧。” 云杉得令取了衣裳来替宋昭换上, 这件流云锦氅衣,瞧着虽素净,但却价格不菲。 尤其是衣裳底下缀着的流苏,那可有大讲究。 是用金线与天蚕丝盘结在一处做成的,缀满了裙摆,于日头那么一耀,走起路来艳光潺潺,好看得很。 且这流苏十分珍贵,萧景珩只给宋昭赏赐过, 为着这件事,宸妃还吃了不少的醋。 等宋昭赶去仙寿宫的时候,太医才给太后诊治完, 这会儿青竹正在伺候着太后服药。 太后瞧是她来,忙道: “这大冷天儿的你怎么来了?还在月子里,不是叫你少挪动吗?” 青竹点眼,立刻上前迎着宋昭,坐在了太后对面的暖座上。 “臣妾听说太后凤体违和,心里挂念得很,便想来探望太后。” 宋昭表现的十分乖觉,又柔声细语的,要太后听着就心疼。 “你这孩子,要哀家说你什么好?” 宋昭很自然地挪了药碗来,亲自伺候太后服药, 而后便陪伴太后闲话家常, 不过这些家常,多半是围着如今宋昭膝下那个小家伙的。 太后见过承煜两次,那孩子也实在会来事, 每次见到太后时,哪怕他哭得再厉害,也会立马安静起来。 “哀家和承煜是有缘。恰如哀家与你母亲有缘,与你亦是。” 宋昭柔声笑道:“想来姨娘在天上瞧着臣妾如今一切都好,得皇上垂爱,得太后照拂,又有皇子养育膝下,姨娘定是会替臣妾欢喜的。” 提及白氏,太后多少有些伤感, 她牵着宋昭的手,和蔼地说:“此番你诞育皇嗣有功,想来皇上也应该抬你为妃位了。你为皇上诞育下贵子,这妃位,你自也配得上。” 宋昭却是摇了摇头,一脸恬静地笑着, “妃位不妃位的,臣妾并不看重。臣妾入宫才刚满一年,细想着一路从答应晋成了一宫主位,皇上抬爱,却也已经坏了规矩。如今臣妾只想好生伺候着皇上,养育承煜,孝顺太后,守着家妇之德,便心下知足。” 这话说的有规矩,太后听着心里头舒坦,便更心疼这个懂事的孩子, “你虽不在乎你的位份,但你到底是贵子生母,位份只在嫔位也不合适。且自你入宫以来,哀家一直观察着你。你伺候皇帝周到,且从不算计旁人,不爱搅合在后宫这滩浑水的是是非非里,一心只想着过好自个儿的日子。你这样沉稳的性子实在难得,哀家很是喜欢。” 这婆媳俩正说着话呢, 本在外头伺候的青竹却突然折返回来,恭声报道: “太后娘娘,皇上御驾往仙寿宫赶来了。如今已经到了顺昌门,瞅着拐个弯儿就到了。” 【还有一更】 第217章 反向拿捏2 青竹通传的时候,有意无意间瞥了宋昭两眼。 宋昭这会儿也是瞧着慌乱, 她现在要是出去,必定会和萧景珩撞个满怀, 萧景珩才交代了要她别乱走动安心坐月,现在叫他撞见,多少有些不好。 太后看出了宋昭的为难,于是道: “无妨。你去屏风后头避一避,等皇帝走了,你再出来便是。” “多谢太后。” 宋昭慌张起身,急匆匆跑到了屏风后头暂避。 不多时,萧景珩便过来了。 他向太后请了安,而后很自然地落座在太后对面方才宋昭坐着的位置上。 秋来屋外头寒,殿内又还未燃烧炭盆,温度也不高, 所以萧景珩才一坐下,就觉着暖座上似乎尚有余温。 他倒也没多想什么,只是关切地问太后, “儿子闻听母后传召了太医,可是身子觉得不爽?” 太后道:“无妨。哀家略有风寒症状,青竹担心,便私下传了太医来给哀家诊治着。已经服过药,并不碍事。” 萧景珩点头说:“无事便好。近来天气转凉,儿子回头吩咐内务府,让他们先将母后宫中的地龙暖上。” “皇帝有心了。”太后笑着应了一句,缓一缓,忽而转了话锋说: “如今懿嫔诞育皇嗣有功,后宫妃位尚且四角不齐全,皇帝是否也该考虑着,抬一抬懿嫔的位份了?” 太后关心后宫事也是寻常, 萧景珩本未多想,却在正要回话之际,余光瞥见暖座上似有什么东西闪着光,耀了一下他的眼。 低眉环顾四下,很快就瞥见了暖座上躺着一缕用金线和天蚕丝盘结而成的流苏。 这东西他唯赏赐给过宋昭,又联想着方才落座时暖座尚有余温一事,心下不免多些揣测。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屏风一眼,疑心着这会儿宋昭莫不是就在后头躲着? 于是清了清嗓,故意说: “儿子是有抬妃的打算。想着瑶嫔伺候儿子久了,且也在嫔位上熬了三年,或可将她晋为妃位。” “瑶嫔?” 听见萧景珩口中蹦出这么个名字,太后很是纳闷,“瑶嫔自身于皇嗣无益,母家又于社稷无功,好端端的,皇帝为何会有这般考量?要哀家说,懿嫔诞育贵子,还是她更合适些。” 听着太后一个劲劝他立宋昭为妃,萧景珩这便晓得了, 多半是宋昭今日来找太后说了什么,太后才会这样殷切。 他脸色微沉,品了口茶后,才道: “母后有所不知。昭儿所图并非这些。她不想成为被后妃嫉妒之人,不愿招惹是非,本心也是不想被册封为妃的。昭儿一心只求安稳,如今儿子得空又时常陪伴在她身侧,岂不两全?” 说话间,还不忘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屏风处。 太后则道:“她乐意不乐意是她的事,皇帝册封不册封,却是皇帝的心意。贵子生母,位份只在嫔位,皇帝不觉得有些欠妥当?” 萧景珩说:“稚子年幼,等年岁稍长些,朕再晋了昭儿的位份也不迟。” 太后知道宋昭立在屏风后头,是能清楚听见她和萧景珩的攀谈的。 她原想着引萧景珩说出有册立宋昭为妃的打算,要那孩子听了欢喜, 怎料萧景珩却说了这么些糟心话, 只怕要宋昭听着,只会寒了心。 于是太后便另择话题,不叫萧景珩再继续说下去。 萧景珩此来本就是探望太后的,见太后无恙,他自也不多留,便说: “母后无恙便好,不然儿子总是挂心。前朝还有事,那儿子就先走了。” 等萧景珩离去后,宋昭又侯了片刻,才从屏风后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太后怕她多想,忙招呼她落座,温声对她说: “方才皇帝的话,你别往心里头去。按说皇帝也是为了你,顾及你,想要保全你,才会缓一缓给你晋位。” 她本以为宋昭多少会有些不欢喜, 但此刻瞧着她,却是眉目舒展满面笑意,倒是开心极了, “太后这是哪里的话?臣妾方才听闻皇上所言,心里实在欢喜得很!” 她抚着胸口,娇羞地低下头, “皇上为臣妾考虑这样深,这样远,且又深知臣妾的心思,明白臣妾是最不想成为旁人妒忌之人,反而遭难的。凡此种种,足见皇上心中有多在乎臣妾。” 她越说越是羞,耳根子瞧着都红了, “臣妾一届弱质女流,而母家又已经......臣妾不需要帮衬母家,那么臣妾要那么高的位份又有什么用呢?臣妾要的,从来都只是皇上待臣妾的一片真心,是丈夫对妻子的珍视。如今臣妾所求皆所得,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宋昭欢喜过了头, 话也渐渐说得没了规矩。 无论是夫君还是妻子,都不是她一个妃妾可以宣之于口的。 话方出口,宋昭也马上意识到了不妥,忙有些慌张地说: “臣妾一时欣喜口不择言,还请太后莫要怪罪。” 太后并不计较,反而笑着说: “傻孩子,皇帝就是你的丈夫,你哪里口不择言了?” 她牵起宋昭的手,紧了紧, “要哀家说,皇帝有你陪在身旁,才实实是他的福气。” 闻言,宋昭也含羞带臊地笑着。 殿内婆媳欢欣,一片岁月静好。 而于门外,同样亦有人展露了会心的笑颜。 萧景珩并未走,而是立在门外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宋昭所言,他字句听得真切, 且声声都说到了他心坎里,反而要他对之前满腹的怀疑揣测, 生出了些许的内疚...... 第218章 反向拿捏3 这日,宋昭于回宫路上,吩咐云杉道: “我记得太医院新制的神仙玉女粉,小福子只拿了一笼回来,宸妃那里必然是要多拿的。你去走一趟,看看还剩下多少,一并拿回咱们这儿。” 云杉依着吩咐去做, 等东西拿回宫没多久,到了傍晚的时候,瑶嫔便来长乐宫看望宋昭。 小福子入内通传,而宋昭却说: “你就说我近来身子虚乏,早早就睡下了。她若是要来看望我,让她赶着明日晌午前再来吧。” 次日晌午前夕,瑶嫔果不其然又来了。 她方一入内寝,卧在榻上的宋昭瞧见她很是亲近,便要起身去迎, 瑶嫔则赶两步走到宋昭榻前,压了压手示意她别动身, “妹妹快躺下,别太操劳了。” 宋昭半靠在床头,与瑶嫔执手,亲昵笑道: “这大冷天的, 姐姐怎来了?” 瑶嫔说:“自妹妹生产过后,我只来看过一次,心里倒十分挂念妹妹。怎么样?月子里可一切都好?” 宋昭浅浅颔首,瑶嫔又取出了一小方琉璃木盒子给她, “这是玲珑柔肤膏,是专门用来对付小腹松垮与妊娠纹的,妹妹可得收下。” “这怎么好?”宋昭佯装推了一把,“这东西金贵,妹妹怎好要了姐姐如此重的礼?” 瑶嫔忙说:“自你入宫就与我是同住的情分,还与我这般客气做什么?莫不是要与我生分了?” 宋昭这才半推半就地将东西收下,“姐姐挂念着我,我也总是念着从前咱们同住的情分的。” 说着冲云杉招招手,“你去将咱们提前备下的神仙玉女粉拿来给姐姐带回去。” 云杉领命赶着去拿, 宋昭打眼瞧着,瑶嫔嘴角不觉浮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来, 宋昭道:“冬日里这东西难得,我知道姐姐用惯了,但宸妃凡事都爱霸占着。我怕她全都拿了去不给姐姐匀下,便着云杉多拿了些,原就是准备送去给姐姐的。” 瑶嫔身材曼妙凹凸有致,但是容貌却不尽如人意,尤是脸上还生了许多暗疮,皮肤也粗糙得很。 这神仙玉女粉治疗她的肌肤之症有奇效,宋昭将余下的神仙玉女粉全拿了去,便是料到瑶嫔一定会来找她的。 这会儿瑶嫔还未开口,宋昭先予了她,她更是喜不自胜, “如此,那可真真儿是多谢妹妹了。” 说话间,小福子叩门躬身而入,端着一盅补汤奉在了榻前小几上, “娘娘,这是才煨出来的牡蛎山参补气汤,您趁热用了。” 说着抬眉向宋昭使了个眼色。 宋昭这便知道,萧景珩的御驾马上就要到长乐宫了。 当下瑶嫔得了神仙玉女粉心中欢喜,少不得要对宋昭说上两句恭维话, “妹妹如今喜得贵子,想着你被抬为妃位的旨意,应该也很快就要到了~” 宋昭笑而不语, 她掐算着时间,估摸着时候差不离了,缓一缓才对瑶嫔说: “我入宫不过一载,已然从答应的位份升至了一宫主位。皇上待我如此,我心下已然知足。倒是我觉得......姐姐这儿说不定不久后会传来好消息呢?” “我?”瑶嫔轻抚脸颊上水粉都遮不住的暗疮,自嘲般笑笑,又伤情地说:“我又能有什么好消息呢?皇上已经三个多月都没有翻过我的牌子了,再久些,只怕连我这个人都要忘了。” 宋昭牵着瑶嫔的手,温声笑道: “有福之人,总不计较一时福气长短。姐姐侍奉皇上多年有功,皇上心中自也是念着姐姐的。” 宋昭凑近她些,刻意压低了声音, “姐姐信我,我说话向来很准,姐姐的福气马上便要到了。” 说话间,她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紧合的寝门, 无论萧景珩听得见或是听不见,这些话她都得说, 话说的漂亮,事做的利落, 是很累, 但奈何萧景珩喜欢。 宋昭不得不承认,萧景珩是个心思十分缜密的人, 他不愧是帝王,身上凝聚了所有帝王该有的品质, 或好或坏,只多不少。 但往往越是心思缜密的人,才越容易钻到旁人预设好的圈套中,而不自知。 聪明者,恒被聪明误, 大抵便是这个道理。 ——“皇上驾到!” 后来,殿外忽而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几乎声落的同时,萧景珩已然推门而入。 瑶嫔见着他很是欣喜,立马起身福礼下去,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宋昭也佯装着要起身,却意料中的被萧景珩按住了她的肩膀。 萧景珩立在榻前,随意扬手招呼瑶嫔平身, 而后却是一眼都不落在她身上,只看着宋昭,笑道: “忙着恭喜旁人,怎知你就没有喜事?” 宋昭微微错愕,“臣妾有了承煜,便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喜事了。” “喜上加喜,才算大喜。” 萧景珩坐在榻沿,攥紧宋昭的手,相望于她,字句情深道: “你为朕辛苦诞育下贵子,是为大功。朕想着择个吉日,便晋你为妃位。” 闻言,宋昭惊讶地瞪大了眸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闪烁的眸光中,即是惊喜,又是惶恐, 直观且清晰的让萧景珩看穿了她的情绪。 【今天一更,因为5.12那天要书测,必须精准卡到五十万字,所以前面多更的只能这样凑一凑字数,不然字数超了很麻烦。见谅哈~传统艺能,上学\\u0026 开工快乐!】 第219章 大厦将倾 宋昭盯着萧景珩含着笑意的明眸愣了好半晌,一时哑口失语。 还是瑶嫔先笑着说了句, “妹妹可是欢喜过头了?连恩都忘了谢?” 宋昭这才回过神来,忙摇头道: “皇上......臣妾入宫日短,资历尚浅,何德何能位列四妃之一?不如还是......” “无妨。” 她推诿的话还没说两句,萧景珩便摆手打断了她, “朕说你当得起,你便当得起。” 说着又一指瑶嫔,“你与瑶嫔亲近,不然你问问她?” 瑶嫔心底翻了醋坛子,又是羡慕又是酸楚, 可脸上却仍旧挂着明媚的笑意,恭维话也是张口就来, “妹妹诞育贵子有功,又颇得皇上爱重,自是当得起位列四妃的。” 宋昭低眉抿唇,娇声喃喃道:“连姐姐也取笑我......” 萧景珩将她护在怀中,“如今是九月底,下月承煜过完满月礼,瞧着十一月十五是个吉庆日子,朕想着你的册封礼便定在那日。等下朕会着造办处的人来为你量身裁衣,你的册封大典,必得办得风风光光的。” 寻常妃位的衣裳,基本都是由司制房经手的, 造办处一般只负责皇帝、太后、皇后与贵妃的衣物穿戴, 即便要册封,宋昭如今也只在封妃,萧景珩这时候便要造办处的人对她事事亲力亲为,足见他对宋昭的恩宠。 宋昭知道,欲拒还迎的重点是在迎上, 她已经拒绝了萧景珩一次,若再拒绝反倒会扫了他的兴, 于是便娇羞地点了点头,依偎在萧景珩怀中,酥声软语道: “一切但听皇上安排。” 瑶嫔从旁道:“其实要说好日子,十月初七不是正好?” 她掐着指头算了算,“那日是祥年大吉日,若那时候将宋妹妹抬为妃位,而后再举办贵子满月礼,妹妹便可以妃位的身份出席,更是极好。” “那日子已经占着了。”萧景珩神色淡淡,只如寻常地吐出一句, “朕打算十月初七那日,正式册立宸妃为贵妃。” 一语落,瑶嫔的脸色霎时变得僵硬起来,不言语了。 偏宋昭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那可要恭喜宸妃娘娘了。” 从前造办处给宸妃量身裁衣,后妃只是揣测萧景珩可能有心要提她为贵妃。 但现在册封的日子都已定下,当日下午的时候,册封宸妃为贵妃的圣旨也跟着送去了永和宫,这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后妃得此‘喜讯’,明面上虽不敢抱怨什么,但心里多少也是有些不痛快的。 宸妃还在妃位的时候,便已然宠冠六宫横行跋扈惯, 如今一举成了贵妃,又腹中有嗣,更手握主理六宫的大权, 只怕日后她是要比皇后还风光了...... 而她越是风光,旁人的日子也就越是难过。 然而,这样的风光还未持续几日, 于十月初三这日,前朝就闹出了一件大事。 小福子打探到了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回宫将此事说与宋昭听, “娘娘,前朝今日闹出大事了!” 从他的语气里,宋昭听不出来有什么紧急的事态,反而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口吻, 她问:“国泰民安风平浪静的,能出什么事?” 小福子凑上前两步,低笑着说: “瑞王和宸妃的兄长宁修齐,今日下朝后不知道因何事起了冲突,二人竟然在金銮殿外头的长阶上大打出手! 那宁修齐常年跟着宁柏川在外征伐沙场,练了一身的腱子肉,瑞王哪里是他的对手?听说这架打得甚凶,瑞王的手臂都被打折了......” “这......”云杉诧异道:“皇家禁院,天子脚下,瑞王到底是亲王,宸妃的兄长当真这样嚣张?” 反观宋昭,她却不见半分惊讶,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打听清楚了?御前的宫人怎么说?是谁先挑的事?” 小福子道:“是瑞王先动的手。” 瑞王与宁家之间的梁子,并非是这几日才结下的。(139、140章) 早前萧景珩为着宋昭对桃花花粉过敏一事,要皇后处理了螽斯门那儿的桃花树。 正巧那时候宸妃协理六宫,皇后就故意将这个差事丢给了宸妃去做。 宸妃鲁莽,直接命人将桃花树都给砍了。 可螽斯门种植的桃花,是从前先帝为了瑞王的生母裕太妃亲手所植, 裕太妃本就体弱多病,乍然闻听了此事,一时气血上涌,便被活活气死。 萧景珩在知道此事后,只道是意外,要人好生安葬裕太妃,并未惩罚宸妃什么, 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瑞王又向来是个冲动记仇的性子,他哪里能轻易放过宁家? 今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自是说不上两句话,就得动了拳脚功夫的。 小福子说,这会儿萧景珩正在处理这件事,又听他幸灾乐祸地补了一句, “宸妃马上就要被封为贵妃,这个时候她兄长在宫中将瑞王打伤,臣子对亲王动手便是冒犯皇恩,可是重罪!奴才瞧着,只怕这册封贵妃的事儿,也得要延后了......” “我看未必。” 宋昭低下头,继续给承煜的虎头鞋上绣着珍珠, “要我说,此番皇上不但不会推迟宸妃的册封大典,或许还会给他们宁家更多的荣光。” 小福子和云杉相视一眼,抓了抓头皮,倒有些纳闷了。 宋昭缓了手上的针线活,抬眉清冷一笑, “我且问你,瑞王不常上朝,那宁修齐常年在外征战,回京述职的日子也不多。这两个不常出入朝堂的人,为何今日偏偏会在前朝撞见了?” 小福子沉思少顷,忽而眸光一闪,“娘娘的意思是......” 不等他将揣度说出口,宋昭便浅浅颔首道: “天下动荡之际,替君王征讨四方的武将,便成了功臣。可若天下太平,那么昔日的功臣,自然就会变成君王最大的威胁。 我若没猜错,皇上近日接连这几番动作,就是要将宁家的势力推到顶峰。 大厦将倾时,必得高楼拔地起,才能一朝尘土扬,毁得彻彻底底,连一片瓦,一粒砂都不留下。” 第220章 贵妃承欢 宋昭分析的不无道理, 桃花树事件距今已经过去了七八个月, 何以这七八个月瑞王和宁修齐都未曾碰面,偏再过几日宸妃就要被册封为贵妃了,他们两个人就见上了? 且萧景珩明知道瑞王的性子, 他见了宁修齐一定会忍不住和对方大打出手, 所以如果萧景珩有心的话,必然会让他们分开觐见,免了祸端。 但萧景珩却在这个时候成了个傻子,由着他们俩在前朝打照面, 凡此种种,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萧景珩在布一盘棋。 宁修齐打了亲王,萧景珩不但不惩罚他,还继续依时册封宸妃为贵妃, 这皇恩荣光,要谁瞧着都能看出宁家在萧景珩心中的地位, 而宁家也必然会骄傲过头,愈发逾矩放肆。 余下的,萧景珩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等着他们自取灭亡就好。 后来,这日前朝闹剧最终的处理结果,果然与宋昭的揣测无二。 萧景珩并未怪罪宁修齐什么,反倒训斥了瑞王,说他丢了皇室的脸面。 而宸妃的册封大典,也于十月初七这日,如期举行。 后妃皆出席观礼, 今日宋昭所见,宸妃整个人似乎都在发着光。 她华服加身,满身珠翠,在秋日正午的日头下,背逆着光,一步步向着册封台行去。 与她那满身华贵相比,更叫人挪不开眼的,是她自信且倨傲的神态。 她贯是目中无人,可今日唇角勾起的笑意,却多了几分少女对情爱一事的憧憬。 领下圣旨,听皇后宣了贵妃六仪,她便成为了本朝第一位贵妃, 成为了仅次于皇后一人的宠妃。 这也就意味着,她与萧景珩的距离更近了些。 于她而言,位份荣光都是其次, 但她想成为萧景珩的正妻,她就不得不去争、不去抢, 拼尽一身谋算,原不过是希望能光明正大的与心上人并肩而立罢了。 册封礼上,宋昭和瑶嫔站得最近, 后头立着的是容悦和如贵人她们。 听如贵人她们几个新人商量着,日后要如何巴结宸贵妃。 而瑶嫔却在此时低声对宋昭说: “她风光了,咱们往后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若要我说再恶毒一点,我是真真儿盼着她这孩子生不出来。若不然母凭子贵再成了皇贵妃,只怕整个后宫都得随了她的姓。” 宋昭并不接她的话, 只看着宸妃满面欣喜叩接圣旨的模样,心底翻涌出些许不好言说的触动。 等册封礼成,众后妃便齐声向宸贵妃道贺, “臣(嫔)妾等恭贺贵妃娘娘大喜,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宸贵妃笑靥如花,自得地扬手道: “都起来吧,今日本宫大喜,姐妹同乐,自少不了给你们些赏赐。都各自散了,回宫去等着好儿吧。” 折返回永和宫后,宸贵妃是丝毫也没有闲着。 今日是她被抬为贵妃的大喜日子,萧景珩晚上必定会留宿在她宫中。 她一早就准备起来, 菜式一应是萧景珩最喜欢的,想着秋来天气干燥,又准备了润肺的川贝枇杷, 这些原本都是她亲手准备的,但今天,她却鲜见的将这些事都交给了流玥她们去做, 而她则去了偏殿,接替了乳母的差,帮着小皇子沐浴擦身。 小皇子身上的蛇皮癣还是很严重,但因着这些日子以来宸贵妃的悉心照料,皮癣看上去已经比他才出生的时候好了许多。 身上擦了药后,那密密麻麻的皮屑也能服帖些,瞧着也就没有那么吓人了。 等到了晚上,萧景珩如期而至, 二人用完了晚膳后,本是在庭院里执手散步, 忽而听见偏殿传来了小皇子的哭啼声,宸贵妃便说: “皇上既然来了,便去瞧瞧小皇子吧?他身上的癣症如今好多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温柔, 可萧景珩却总是不住想起,那日他在门外,清清楚楚地听见宸贵妃因为孩子哭闹的不行,恼着说要将孩子的嘴巴给堵上。 这二者相比之下的反差,要萧景珩觉得十分嫌恶。 不过他并不显露半分,还是随着宸妃去看望了小皇子。 瞧着小家伙身上的癣症好了许多,萧景珩便对宸贵妃说: “多亏了你细心照顾。” 宸贵妃则将孩子抱起来在怀中摇哄着,笑道: “这孩子到底也是皇上的孩子,臣妾自然喜欢。” 萧景珩并未接她这话,而是独自落座暖座,随口道: “如今你是贵妃了,朕想着总得赏赐你点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 宸贵妃凑到萧景珩身边儿坐下,“皇上既然问了,那臣妾还当真有一所求之事。” 萧景珩转眸看着她,“你且说。” 宸贵妃抱孩子的动作十分熟稔,且这孩子在乳母怀中又哭又闹,到了她怀中反而安静得很。 她用卸下护甲的指尖摸了摸小皇子的鼻头, 逗得孩子笑了,她也笑了, “臣妾想着,如今小皇子既然已经留在宫中养育,皇上不愿让他入玉碟也罢,不过总得给孩子起个名儿吧? 臣妾如今已经是贵妃,又得皇上爱重,永和宫什么都不缺,也想不出能替自身再求个什么荣宠。若说所求,便也只盼着皇上能给这孩子赐个名字。” 宸贵妃说这话的时候,萧景珩的目光全程都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 她对小皇子十分温柔,视如己出,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可越是这样,才越是让萧景珩觉得可怕...... 他知晓宸贵妃背地里对着小皇子是个什么样的面孔,便很容易联想到,她如今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尽都是在他面前故意演出来的。 为的,就是要于他面前博一个贤良的名儿。 其实萧景珩也是有一瞬感慨的, 遥想昔日,他的婉儿是那样坦率果敢,敢爱敢恨,从不知什么是做作,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伪装什么。 可现在呢? 她当着他的面做这么些事,无非就是想让自己觉得她贤良,有母仪天下之姿? 好让已经被架空了实权的皇后,退位让贤吗? 宸贵妃见萧景珩痴痴然看了她半晌,似是都走神了,这才轻声唤了他两句, “皇上?皇上?” 萧景珩回过神来,对着她敞声而笑, “贵妃心善,你既求了,朕自允你。” 他低眉看了小皇子一眼,思忖须臾,道:“便叫作‘承欢’吧,意为承万事之欢。他生来受了磋磨,朕也希望他日后能多些欢声笑语。” “承欢......这名字极好!” 宸贵妃眼中闪烁着星芒,抱着承欢一个劲地笑, “承欢~承欢~你也很喜欢你父皇给你取的名字吧?” 而萧景珩则默默看着她, 眸底之色也渐渐暗淡下去...... 第221章 妊娠皮纹 翌日。 众后妃给宸贵妃请安的时候,听说萧景珩给蛇胎赐了名,都忙不迭巴结起来, “要臣妾说这孩子也是沾了贵妃娘娘的福气,若不是贵妃娘娘养着他,皇上对他的态度也不会有所转圜。” “是啊,倘若萧贵人还在,孩子养在她身边又或是送去了避暑山庄,只怕要保住这条命都是难事。” 这些奉承的话,宸贵妃原本是最爱听的。 可今日她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昨日是她册封贵妃的大日子,萧景珩本该留在永和宫陪伴她才对。 但入夜的时候,萧景珩却说他忙着处理朝政,便匆匆走了。 宸贵妃心里空落落的,偏一大早又听敬事房的张久贵递上来消息,说昨夜萧景珩召了宋昭去侍寝。 这可要宸贵妃恼了。 这会儿她瞧着宋昭那张美璧无瑕的脸,越看越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便抬手止了众妃的恭贺声, “都别巴结了,散了吧。” 待众后妃起身后,她又盯着宋昭冷着声音说了句, “懿嫔留下。” 起先宋昭一脸懵然,像是不知道宸贵妃独独留下她是何用意, 等后妃退下后,她还笑着对宸贵妃说: “贵妃娘娘留下臣妾,可是有事要和臣妾说?” “当然。”宸妃眯着眼睛打量着她,眸中精光锐利,“她们忙着恭喜本宫,可本宫却是要恭喜你了。你孩子才生下来,月子都没坐完就又复了恩宠。眼瞅着新入宫那么些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听出了宸贵妃话里的醋意,宋昭本该惶恐,但她却无奈地垂眸,连连苦笑摇头, “娘娘提及此事,臣妾可要伤心了......” “伤心?呵呵~”宸妃冷笑道:“你伤心什么?你怕是做梦都得被笑醒才是!” 宋昭兀自起身,立在宸贵妃面前福了福,又环顾左右立着的宫女随从,有些难以启齿地说: “娘娘可否屏退左右?” 宸贵妃默然少顷,扬手吩咐众人都退下。 待殿中只余下宋昭和宸贵妃二人之际,才见她缓缓将氅衣上的缵金扣一枚枚解开, 将其褪下后,又动作不停地脱起了小衣来。 宸贵妃看不明白她这举动,满面嫌恶地说: “你疯了?你在朝阳宫衣裳没脱够,还要跑到本宫面前来脱?” 宋昭并不答, 她眼底蓄泪,死死地咬着薄唇,终是露出了身上穿着的最后一层天水碧色繁花肚兜, 她将肚兜一点点掀起, 宸贵妃本是随意瞥了她一眼,却在瞧见她肚腹上的肌肤之后,惊得目瞪口呆, “这......” 宋昭的皮肤生得十分白皙,平日裸露在外之处不见丝毫瑕疵,是为所有女子都羡慕的。 可这会儿宸贵妃瞧着, 她的小腹上,竟密密麻麻布满了浅褐色的波浪状花纹! 严重处,甚至连皮肤都皱在了一起,像是老妪枯槁且松垮的手一样,要人看着触目惊心。 宸贵妃惊讶不已,“怎么回事?你孕中不是一直都保养得当吗?为何还会......” 她问话的时候,宋昭泪不承载,已然夺眶而出。 她啜泣着,一件件将衣裳重新穿上, 像是拾起了她的自尊一般。 “臣妾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昨儿个侍寝的时候,虽是暗着灯,但是皇上还是摸见了。皇上虽然说着不嫌弃,可臣妾如今这般,连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又怎还能幻想着旁人会不介意?” 女子生产后,是有可能会产生妊娠纹的, 随着胎儿诞生,小腹急速瘪下去,皮肤有褶皱也是寻常。 保养得当的话,多半都会渐渐复原,左不过留下些淡褐色的纹路,平日若要侍寝,用水粉盖一盖也不是问题。 可像宋昭这样严重的,倒是少见。 宸贵妃在亲眼瞧见了宋昭的小腹后,心知这幅后宫最好的皮囊如今已经皱巴了,往后再想要得宠也是难,于是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你也别这样丧气,安心医治着,总会见好。” “臣妾多谢贵妃娘娘关心。” 后来两个人又闲话了两句皇子的趣事, 忽听门外传来康玉斌的通报声, “贵妃娘娘,长街那儿闹起来了。” 宸贵妃唤他进来,不耐烦地问:“什么呀?” 康玉斌道:“方才后妃给您请完安,于各自回宫的路上,颖妃不知为何与如贵人起了冲突。如贵人顶了两句嘴,颖妃便在长街上打了她一耳光。 那如贵人被打了也不安分,竟还敢对颖妃叫嚣,说她父亲是蒙古王,还妄图用宫外的身份来压着颖妃。颖妃听了这话愈发恼火,直接就让人将如贵人压到了甬道上去跪着,又吩咐她的贴身婢女阿娜,掌嘴如贵人......一百下......” “哦?哈哈~”宸贵妃闻言,幸灾乐祸道:“这倒是有趣了。甬道是宫人们过路的地方,如贵人在那地界跪着挨打,可不要成了满宫下人的笑柄?” 康玉斌说:“正是呢。所以奴才来问问娘娘的意思,看娘娘您要不要管这事儿?” 宸贵妃身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半晌没有接话。 她私心里本是不想管这事儿的,但她如今主理六宫,颖妃让如贵妃跪在甬道上被个婢子掌嘴,确实不合规矩。 她现在去管了这件事,正好也能杀杀颖妃的威风。 便在宸贵妃扶了把椅把儿,正打算起身的时候,却听宋昭忽而道: “要不娘娘还是去一趟吧?如贵人好歹也是正经妃嫔,在甬道上被人掌掴着,要下人瞧见了也不是个事儿。” 说着又补了一句,“且如贵人出身蒙古,长相也是有几分英气在的,是后宫中鲜有的一抹颜色。想来日后她若能收敛些性子,伺候在皇上左右,也是能得皇上宠爱的。要是这会儿让人把脸给打花了,那这辈子的恩宠岂不就要断送?” 宸贵妃听完她这话,刚抬起的屁股立马又稳稳地坐下去, 她冲宋昭抛去了一记白眼,嗤道:“本宫瞧着你倒是对谁都好,可心善得很!你既那么可怜她,你自个儿去管这事儿不就成了?” 宸贵妃身子微微前倾,掌心托着下巴,似笑非笑道: “不过你别怪本宫没提醒你,颖妃如今协理六宫,你参合了这事儿便是逾矩。你是要为了搭救如贵人而坏了后宫的规矩,还是要老老实实的什么都不做瞧着她挨打,你自个儿选。” “这......”宋昭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了少顷,才对宸贵妃福了福, “臣妾不敢逾矩。” “呵。”宸贵妃耸肩冷笑道:“这会子你倒明哲保身起来了?不过也是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她轻抚鬓发,一脸的不屑,“本宫乏了,你跪安吧。” 第222章 损失俩蛋 方才那番‘劝谏’的话,是宋昭故意要说给宸贵妃听的。 她知道,原本就算是为了在颖妃面前立威,宸贵妃也是会过去瞧一眼的, 但听了她夸如贵人长得好看,日后可能会分走萧景珩的宠爱,宸贵妃心底立马就翻了醋坛子,当然是巴不能颖妃直接将如贵人给打毁容了,自然也就不会管这件事。 宋昭不想让宸贵妃去管这件事, 是因为她心里已然有了新的谋算。 宋昭封妃的日子在十一月十五,距今还有一个月的光景, 这一个月里,她总不能闲着。 既然她马上就要位列四妃之一,那么她也是时候该给自己手中谋点实权了。 就比如,如今颖妃手中攥着的协理六宫之权, 于宋昭瞧着,就很不错。 现下皇后被架空,六宫事由宸妃主理,颖妃协理, 可如果颖妃出了错漏,将协理六宫之权丢了的话,那这权利能落在谁手中? 昨日宸妃被正式册封为贵妃,如今在妃位上的除了来日的宋昭外,就只剩下颖妃和云妃二人, 云妃自然是不可能了, 她因为出首皇后的一事,让萧景珩连带着也厌恶了她。 所以一旦颖妃没了协理六宫之权, 那么这权利,自然就会落到宋昭的手中。 出了永和宫,宋昭方一上轿,便看见座椅上多出了一个牛皮水袋,和一方干净的帕子。 云杉于轿窗旁低声道: “娘娘快些将蜂蜜和褐土灰擦掉吧,那东西腻在身上可难受得很。” 宋昭坐在轿子里,将牛皮水袋里头的温水倒在帕子上,而后掀开衣裳露出小腹,轻轻擦拭起来。 不多会儿,她小腹上头原本密布的褐色波浪纹路便消失不见,连皮肤的褶皱也褪了下去,瞧着依旧白皙平展如初。 宋昭在孕中的时候十分注意, 三个月才开始显怀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给小腹上涂抹润肤膏, 到了孕后期,她更是格外注意,吃什么都只吃些许,就是怕肚皮被撑得太大,来日会留下纹路来。 她压根就没有妊娠纹, 而那所谓的妊娠纹,不过是她用蜂蜜粘着皮肤,又在褶皱里均匀涂抹了褐土灰,伪造出来的罢了。 她做这么一出,就是专门要让宸贵妃瞧见,让宸贵妃暂时对她放下戒备之心。 等处理完了小腹上的脏污,宋昭穿好衣裳,掀开轿帘对小福子说: “你脚程快,回宫去帮本宫滚两个鸡蛋来。” 小福子忙道:“娘娘是要去看望如贵人?” 宋昭轻巧颔首,小福子立马吩咐宫人将轿子抬去承乾宫福晋的甬道那里,而后火急火燎赶回宫去替宋昭准备熟鸡蛋。 等轿子被抬到承乾宫附近的甬道那儿时, 宋昭大老远就瞧见那地界扎堆了许多宫人,正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她吩咐人停轿,得云杉搀扶缓步走到了宫人身后, “咳咳。” 云杉清了清嗓,引起了宫人们的注意, 大伙儿回头瞧见是宋昭立在他们身后,立马吓得骇然失色,骨头软了似的跪在地上向她请安。 宋昭则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声音沉肃道: “你们一个个的差事都办完了?闲着没事围在这里做什么?谁若当真清闲,本宫瞧着辛者库那儿的活多到做不完,正适合你们过去。” 宫人们立马叩首认错,得云杉训了两句,便一哄而散。 等人清干净了,宋昭才瞧见,不远处,如贵人正跪在地上,被颖妃身边的阿娜不断掌掴着。 她路过二人身边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对阿娜说了一句, “你下手也知点轻重。” 阿娜却有恃无恐地说:“是颖妃娘娘要奴婢打够如贵人一百记耳光的。” 宋昭说:“是让你打一百下,可没说轻重。本宫瞧着你把她的脸颊都打得红肿起来,这要是真打得毁了容,到时候皇上追究起来,岂不是你害了颖妃娘娘?” 阿娜听罢一脸的纠结,少顷后才向宋昭施了一礼, “多谢懿嫔娘娘提醒,奴婢知道了。” 后来阿娜下手也就没那么重了, 等到打够了数,如贵人在哭着回宫的路上,又碰见了宋昭。 她抹了把眼泪,向宋昭福礼下去, “嫔妾多谢懿嫔娘娘搭救。” “快起来。”宋昭搀扶她起身,满是心疼地瞧着她,“都是自家姐妹,本宫见你受了打,怎能忍心?” 云杉将剥了皮用冰镇过的鸡蛋递给宋昭,宋昭接下后动作十分轻柔地在如贵人的脸颊上滚动着, “你的性子本宫知道,本心不坏,但总会说些没边儿的话惹得祸从口出。今日这事儿你也别放在心上,颖妃原是跟你差不离的脾性,但她也是为了你好。你如今入宫了,许多性子也是该收敛起来。” 如贵人哭着说:“娘娘是不知道,自从嫔妾和颖妃同住之后,她便日日给嫔妾脸色瞧,动辄就用宫规说事,一个耳光一个耳光的打下来!嫔妾日子实在过得辛苦。早知如此,当初嫔妾就不该入宫......” “嘘。”宋昭食指置于如贵人唇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你瞧瞧,你又胡言乱语了不是?” 如贵人不再说下去,只是哭得更委屈了。 宋昭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叹息道: “本宫也是一路从答应的位份上熬上来的,新入宫的低位嫔妃,有哪个没瞧过自个儿宫中主位的脸色?况且颖妃手中还有着协理六宫之权,她要惩罚你,你怎么着都得受着。” 如贵人攥紧拳头,愤愤地说:“那嫔妾就只能一味由着她作践吗?” 宋昭沉吟着说:“若是颖妃能犯下什么大错惹恼了皇上,那她自然就没有如今的风光,也就不敢再对你怎么样。 可是颖妃入宫多年,侍奉皇上一直勤谨从未出过错漏,因而皇上才会赐给她协理六宫之权。如此,她又怎么会轻易犯错呢?你还是多忍让着她些,等你来日得了恩宠,想来她也就不敢再这般待你了。” 恩宠? 如贵人如今就被颖妃压得死死的,连侍寝都还没轮着她,更遑论恩宠? 退一步讲,就算现在让萧景珩翻了她的牌子,瞧着她脸肿成这样,萧景珩又能对她有什么好印象? 正路走不通,如贵人也是恼火, 她心里气着颖妃,总想着宋昭说的话也有道理, 不过与其要等颖妃自己犯错,还不如她先下手为强,去给颖妃制造些错处? 宋昭暗暗瞧着她, 见她眼波流转,眉眼之间显露出几分阴鸷之色来, 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柔声劝道: “好了,本宫言尽于此,你回去跟颖妃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也别吃心,到底是自家姐妹,哪里会有隔夜仇?” 后来于回宫路上,云杉小声问宋昭,“娘娘觉得如贵人此番会针对颖妃吗?” 宋昭泠然笑道:“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什么都是她自己的主意,与咱们没关系。 且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无妨。反正本宫的损失,也仅是两枚蛋而已。” 第223章 助昭助己 等次日后妃去给宸贵妃请安的时候, 宸贵妃瞧着如贵人脸上满是红肿的巴掌印,先是随口安慰了她两句, “瞧瞧,好好个美人坯子,竟被打成了这般?未免下手也太狠毒了些。” 说着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颖妃身上,肃声道: “入宫就是自家姐妹,纵是如贵人犯了天大的事儿,你也不该将她打成这样。” 颖妃不以为然道:“本宫协理六宫,如贵人僭越放肆,本宫当然有权力惩治她。” “哦?” 闻言,宸贵妃讥笑出声, 她缓缓起身,莲步走到了颖妃身前, ‘啪’ 还未等颖妃反应过来,宸贵妃便骤然着抬手,狠狠地掴了颖妃一记耳光。 众后妃皆看呆了,胆小如惠嫔甚至还惊呼出声,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颖妃更是捂着烧红的脸颊恶狠狠地瞪着宸妃,“你......” 宸贵妃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连声道:“本宫是贵妃,你是妃,你见着本宫不自称臣妾,还敢一口一个本宫的叫着? 如贵人僭越,你协理六宫有权力惩治她。那么你在本宫面前放肆无状,本宫主理六宫,怎还打不得你了?” 颖妃被气得发抖, 但宸贵妃的话句句占理,她也不好反驳什么,只得悻悻将这口呼之欲出的恶气吞回腹中。 颖妃受了打,如贵人瞧着心里很是舒坦。 等散了请安各自回宫的时候,因着容悦脚程慢了些,正好和如贵人赶在了一路。 她小声宽慰如贵人道: “如姐姐昨日受苦了。今日贵妃娘娘训斥了颖妃,也算是给姐姐出了口气。” 如贵人瞥她一眼,肿胀的嘴角艰难地扯起一记笑容, “颖妃哪里会服气贵妃?不过是居人之下没法儿而已。这般瞧着,要是能得贵妃庇佑,或许才是这宫中生存的上上之策。贵妃得皇上爱重,如今又怀有皇嗣,瞧着风头都盖过了皇后去。” 容悦默声思忖须臾,也应道: “是啊,贵妃的家世和位份在那摆着,颖妃即便看她不顺眼又能如何?她就是再恨贵妃,也只能隐忍着?” 说着凑近如贵人些,捂嘴偷笑道: “难不成她还能去行巫蛊之术,诅咒宸贵妃与她腹中皇嗣?” 容悦一句无心的打趣话,要如贵人听了,却恰如醍醐灌顶, 她凝着眉头不知在思虑什么,半晌后,她不再搭理容悦,加快脚程赶着走了,而容悦也掉头去了宋昭宫中。 如今新妃入宫已经过了三个月,这个时候她们平日里是可以私下走动的, 再加上宋昭诞育贵子,无论新旧嫔妃都常去她宫中巴结她, 所以这个时候容悦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长乐宫,也不会惹人怀疑。 姐妹俩一见面,宋昭就让一干人等出去伺候着,又叫乳母将承煜抱了过来。 容悦很喜欢这个孩子,每每见着都又亲又抱,稀罕得跟什么似的。 “都说有苗不愁长,眼瞅着再两日就要满月了。我这儿也有礼要送给他。” 她从腰间取出了一枚透白翡翠吊穗, 这挂件玉质通透做工精致,是极好的品相, “这是上好的冰种翡翠,入宫前父亲给了我两枚,自你生产后,我便准备着挪了一枚出来,做了这吊穗。上头的穗子苏是用晾干的佛手,又泡水抽丝出来,一股股绞在一起的,寓意吉祥,可保承煜平安顺遂。” 这样贵重的礼物,换作旁人送来,宋昭定不会收。 但她与容悦交情匪浅,原不需要这样客套。 宋昭笑着将吊穗收下,又在承煜面前晃了晃, “你容姨母送给你的,你可喜欢?” 承煜盯着在空中摆动的穗子苏,被逗得‘咯咯’直乐, 容悦见孩子笑了,她也笑得欢喜。 这笑容让宋昭看在眼里,便问她,“容姐姐也很喜欢孩子吧?” 闻言,容悦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伤情,很快又笑, “那是自然。咱们为女子的,谁不盼着膝下儿女双全?且入了宫,侍奉皇上,也得有子嗣日后的路才能好走些。哪怕将来年老色衰没了恩宠,有个孩子傍身,总也不至于晚年潦倒。” 宫中的生存之道,容悦深谙于心, 可她明知道子嗣的重要,却还是在背地里偷偷吃着避子药,不肯怀上萧景珩的孩子, 足见她是真心排斥与萧景珩有任何额外的瓜葛。 毕竟,入不入宫非她能选, 但她的子宫,她总能自己拿定主意。 当日宋昭在桐花台后头的假山那儿,巧撞见安王和容悦拉扯的一幕, 这件事,宋昭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容悦提及过半分, 也因着此事让宋昭明白了一点, 容悦的心压根就不在萧景珩那儿,她连子嗣都不想要,更遑论争宠? 所她与容悦,大抵是不会走到针锋相对的局面的。 后来又逗了会儿承煜,瞧着小家伙犯困了,宋昭便要乳母将他带下去哄着。 待乳母走后,容悦低声对宋昭说: “你要我跟如贵人说的话我都说了。她冲动又愚笨,大抵是会一头栽进去。” 宋昭神色淡淡地笑道:“那是她自己的事,咱们也没逼着她做什么。” 容悦道:“其实我倒是希望她能聪明点,顺利将颖妃手中协理六宫之权给扒下来,好让皇上将这权利赐给你。” 说着执手宋昭,字句真切道: “你在宫中的荣宠越盛,才能越站住脚跟,为你和孩子争一个好前程。” 后面的话,容悦没有说, 毕竟宋昭得权得势了,她在宫中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倘若日后熬的久了,能熬到承煜成为太子甚至登基的那一天,那么或许她也可以获恩离宫? 只是不知到了那个时候, 她的少年郎,是否还会等着她...... 第224章 巫蛊之术1 这日容悦走后,宋昭第一时间就叫来了小福子,让他查看这白玉吊穗是否有问题。 小福子细查细验,确定并无不妥后,宋昭才安心让他将东西收下来。 期间,云杉低声问: “娘娘是不信任佟小主?” 宋昭摇了摇头,“我与她少时的姐妹情深不假,但多年未见也是事实。我虽不与她生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何况这宫中是最吃人的地方,轻易就能将一个人磨得变了心性。我多个心眼,并非是与她疏远,反而是想着能让彼此的金兰情谊更长久些。” 到了十月十六这日,承煜的满月礼办得风光。 这日萧景珩十分高兴,任谁都能瞧出他对这个贵子的喜爱, 等散席的时候,萧景珩更是说:“今日是承煜满月的日子,朕今夜自然是要宿在懿嫔宫中的。” 这本是意料中事, 但这话让宸贵妃听见了,还是不由心里酸酸的,带着醋意朝着宋昭的方向瞥了一眼。 宋昭上回侍寝,还是在十日前宸妃被抬为贵妃的时候, 那天夜里,萧景珩霸道地占有着宋昭,更说他得了些好东西,想着下次与宋昭共用,可增添情趣。 宋昭私下里打听过,说是西昌国进贡了些暖情酒, 对身体无害,只是在饮用之后会更思情欲之事,行欢之际也更为缠绵。 她想着,萧景珩口中所说的好东西,大抵就是此物。 等二人折返回永乐宫共进宵食之际,见江德顺果然奉了一壶酒在膳桌上。 萧景珩笑着为宋昭添了一杯, 他并不说此酒的用途来历,只道:“今日欢喜,你再陪朕喝两杯。” 宋昭却之不恭,举起酒杯与他交杯碰盏,一饮而尽, 随后笑道:“臣妾有个惊喜要给皇上,还请皇上稍候片刻。” “哦?什么惊喜?” 宋昭笑而不语,凑近萧景珩在他脸颊上浅吻一记,而后便神神秘秘地回了内寝。 入内寝后,她先是取了根筷子,张开嘴按压着舌根处,将方才喝下去的酒水全都呕了出来。 又从衣柜中取出了一件阿达胡部的异族服饰,要云杉替她更衣。 这东西说是衣裳,其实不过就是两块布条, 等她再度亮相萧景珩面前的时候, 萧景珩贪婪的眸光落在她身上,眼睛都看直了。 宋昭所着衣裳半露不露的,蹁跹起舞时,玉峰颠颤间,恰如巫山见云,越是朦胧越是勾的人心里痒痒。 萧景珩才用完暖情的酒水,本就思着情欲, 这会儿见宋昭这般,哪里还能把持住? 索性将美人打横抱起,拥吻之际朝着内寝行去。 本该尽享欢愉之际,可宋昭却忽而轻叹了几声,秀眉也不自觉皱起。 萧景珩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便道:“昭儿怎么了?” 宋昭捂着小腹摇了摇头,“臣妾肚子疼得厉害......” 萧景珩虽急于占有她,但心底对她亦是有疼惜的, 见她这般不适,也就止了进攻之势,传太医来先给宋昭诊治着。 此番来给宋昭诊脉的是郭太医, 他从前是太医院的副院判,褚院判被去势成了太监后,萧景珩便提拔了他为正院判。 郭太医在替宋昭诊脉的时候,从脉象上并未察觉出有什么不妥, 于是问宋昭,“敢问娘娘,这腹痛的症状是今日才有,还是已经有了好几日了?” 宋昭回忆了片刻,垂眸害羞地说:“大抵也有十日了,便是从上回侍寝过后,就偶尔感觉不舒坦。” “这......产后一个半月最好是不要同房,否则会对身体伤害极大,这忌讳嬷嬷应该跟娘娘交代过了。”郭太医蹙眉抚须,“娘娘如今腹痛,很有可能是因为恶露未除,又行了房事,才会导致如此。” 萧景珩这才想起来, 那日他要与宋昭亲近,宋昭本是拒绝的, 但他执意如此,宋昭才勉强从了他。 此刻,她瞧着宋昭疼得脸色发白,额头浮汗,愈发心疼, “都怪朕那日冲动。郭太医,你立刻拟方子,务必尽心尽力将懿嫔的身子尽快调理好。” 后来,萧景珩陪伴宋昭用药之际, 宋昭瞧他面色潮红,难掩心底激动,便知是暖情酒发挥了效力, 于是她神色缓和些,对萧景珩说: “这腹痛原只是一阵一阵的,如今也用了药,想来不碍事。只是臣妾今夜怕是不能侍寝了......” 萧景珩揽着她的肩膀,温柔地说: “无妨,你身子康健最重要。朕今夜哄你睡下,再回朝阳宫去处理政事。” 宋昭安然颔首,依偎在萧景珩怀中合上了眼。 待她呼吸声逐渐沉下去,萧景珩试探着低声唤了她两句, 确定她安睡后,才动作很轻地离开。 然而萧景珩前脚才出了内寝,宋昭就缓缓抬起了眼皮来, 没一会儿,小福子就入内通报, “娘娘,皇上的御驾果然朝着承乾宫的方向去了。” 宋昭冷笑,“本宫都帮到她这一步了,她要是还不能成事,那也就没必要活着了。” 今夜,那暖情的酒水与阿达胡部的异域风情,再加上萧景珩被撩起欲望之后的败兴而归, 原都是宋昭要引着萧景珩去承乾宫找颖妃泄欲。 如贵人戏台子都搭起来了,想在暗地里算计颖妃, 也总得萧景珩有功夫过去看戏不是? 待到夜深些,承乾宫那儿果然传来了动静, “启禀娘娘,承乾宫颖妃房中翻出了个巫蛊娃娃来,上头写着的是宸贵妃的生辰八字。本朝最忌讳巫蛊邪术,这会儿宸贵妃已经赶去了,娘娘可要过去看看?” 宋昭佯装一惊,抚着胸口说: “这样大的事,本宫当然要去。云杉,快伺候本宫更衣。” 等宋昭赶去承乾宫的时候, 她看见坐在上首位的萧景珩面色凝重,手中正攥着一个腹部扎满了银针的布娃娃。 如贵人跪在堂下,而颖妃则只是在一旁屈膝拘着礼, 宸贵妃被气得火冒三丈,指着颖妃的鼻尖儿质问道: “本宫不过是训斥了你两句,你竟如此歹毒,要诅咒本宫和本宫腹中的皇嗣!?” 面对宸贵妃的指责,颖妃却是丝毫不慌。 她向萧景珩一福,要了巫蛊娃娃过来,将它凑到宸贵妃面前,让她能看个清楚, “贵妃娘娘瞧仔细了,你看看这脏东西上头的生辰八字写的是什么?” “三月十八,卯时一刻......” 宸贵妃低声念了一句,旋即便将狠戾的眸光落在了如贵人身上。 颖妃泠然道:“贵妃娘娘给内务府的生辰是假的,这件事自凤鸾宫失火之后,便是满宫皆知之事。唯有新入宫的妃嫔,才会不知晓。”(124章) 她说着凤眸一飞,死死地瞪着如贵人, 一时气不过,更将巫蛊娃娃摔在了如贵人的脸上, “说!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做出这样诅咒贵妃、诬陷本宫的腌臜事!” 【猜猜你宋姐这次准备了什么后手】 第225章 巫蛊之术2 如贵人哪里会料到宸贵妃给内务府的生辰八字竟然会是假的? 她这恶事做的,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 不过事已至此,她一旦松口认下就是个死, 还不如一口咬定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她冲着萧景珩连连叩首,仿若受了天大的冤屈,哭喊着说: “嫔妾冤枉!嫔妾和贵妃娘娘无冤无仇,好端端的为何要诅咒贵妃娘娘?” “你初入宫闱本宫教训了你,你在私底下是怎么议论本宫的,你当本宫不知道?” 宸贵妃一手扶腰一手护着小腹,瞪着如贵人情绪激动道:“幸好本宫一早留着心思,若不然真叫你知晓了本宫的生辰八字,今日本宫和腹中皇嗣,岂不是都要遭了你这巫蛊邪术的算计!?” 殿内闹得不可开交, 宋昭和后来赶来的几位妃嫔安静在一旁立着,谁也不敢吱声。 宸贵妃余光瞥见掉在如贵人身边的那个布娃娃,觉得上头扎着的银针很是晃眼,写在上头的她的闺字也叫她瞧着心惊肉跳的,于是吩咐流玥道: “那脏东西晦气得很,去捡起来烧掉。” 流玥领命上前,而颖妃却阻拦她道: “贵妃娘娘且慢,这东西如今是如贵人僭越犯上的证物,恐怕还毁不得。” 二人蹙眉相望,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萧景珩刚要出言调停,却见宋昭缓步上前,躬身将布娃娃捡了起来, “颖妃娘娘所言不无道理,但贵妃娘娘的名讳还在这布娃娃上头,多少也有些不合适。” 她环顾四下,见紫檀木桌上放着一把用来修剪花枝的剪刀,便叫云杉将剪刀取过来。 而后兀自将布娃娃小腹上写有宸贵妃名字的那一块布料剪下来,折叠成小块后交给流玥,“去拿着先烧了吧。” 宋昭此举,算是替萧景珩巧妙地化解了一场后妃口舌之争, 萧景珩抬眉看着她,眼底流露出几分赏识来。 后来,那被剪穿的布娃娃被放在了颖妃手边的案子上, 里头白花花的棉芯翻出来,在烛火的映衬下折射出一抹鹅黄色。 因着东西距离颖妃最近,旁边又有炭盆烤着,所以棉芯上面的味道很快就挥发出来, 颖妃隐约间在那上头嗅见了一股子膻味。 她和如贵人虽然都是异族女子,但她因着受不了羊身上的膻味,所以很少吃羊肉,日常穿着用度也不用羊皮制品。 倒是如娜仁自蒙古而来,对羊肉很是喜欢,且也有许多异族服饰,都是采用羊皮制作的。 棉芯绵密,很容易沾上接触者身上的气味。 这会儿颖妃将布娃娃拿起凑到鼻尖儿,仔细闻嗅,确认膻味是从棉芯里头渗出来的,便立马将布娃娃递给了萧景珩, “皇上您闻,这用来缝绣布娃娃的棉芯上有一股子羊膻味,臣妾素来不用羊皮制品也不食羊肉,这些您都是知道的,所以这气味肯定是如贵人在缝制这个布娃娃的时候沾上去的!” 萧景珩接过布娃娃,随意煽动两下,棉芯上夹杂着的膻味便随着空气的流动送入他的鼻腔。 他眉心不觉微蹙,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如贵人也是纳闷了, 她缝制这个布娃娃的时候,就害怕上头沾上膻味,还特意用颖妃平日里洗手用的玫瑰汁子仔细清洁了双手, 她反复确认了多次, 可如今这棉芯上头,怎么可能还沾着膻味? 但见萧景珩眸光如剑扫射向她, 她仍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彻底俯身下去连头都不敢抬,只口中一味喊着冤枉。 萧景珩直视如贵人之际,余光也窥着一旁的颖妃, 眼下这件事,他心中尚有疑惑, 只因棉芯上头的膻味过于明显,倒像是有人要故意栽赃一般。 如果这件事当真是如贵人做下的, 她有心陷害颖妃,又怎会糊涂到做这事之前连手都不洗干净? 要说如贵人想要陷害颖妃,动机和理由也是有的, 且看如贵人红肿的脸颊,就知道她在颖妃手底下,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但入宫的新人那样多,从前的李贵人入宫的时候也是嚣张跋扈的,怎不见颖妃恼她半分,反倒是专挑着如贵人的错处? 究其缘由,萧景珩揣测,大抵是因为如贵人和颖妃一样,同是异部女子, 从前因着颖妃异部女子的身份,萧景珩每年给阿达胡部的赏赐都会多一些,对税贡的要求也会略宽些, 此举意在拉拢安抚阿达胡部, 可现在如贵人入宫了,萧景珩也同样会去安抚拉拢蒙古部族, 同为异部,两者之间就有了竞争, 就比如蒙古部族今年若是为了巴结萧景珩,给朝廷多上供了, 那阿达胡部若还是和以前上缴一样的税贡,难免就会引起朝廷的不满,非得被迫和蒙古不足的上供看齐不可。 可若是颖妃可以在如贵人还未起势的时候就将她铲除,那么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她的母族,日后的路都会好走得多。 且今日这个布娃娃, 不就是颖妃在侍寝完了之后,于更衣之际自个儿从衣柜里头翻出来的吗? 萧景珩将这些疑虑和揣测串联在一起, 心中到底还是对颖妃的怀疑更重些。 不过他还是斥责了如贵人,“你入宫了了数月,已然不知搅出了多少是非来。朕看蒙古王是待你太好,要你养尊处优惯了,才敢入宫后还这般胡作非为。 传朕旨意,即日起将如贵人降为常在,禁足承乾宫三个月,非召不得出。” 听见‘降为常在’的旨意后,宸贵妃明显面露不豫, 在宫中行巫蛊之术,且诅咒的还是皇嗣,那可是要诛九族的重罪! 不过宸贵妃心里也明白,萧景珩之所以会这般草草处置,全然是因着朝廷还需要蒙古部族在边陲的势力。 所以她也不好过问这旨意什么,只是转了话锋,阴沉着眸色打量着颖妃, “这件事虽然是如常在的过错,但颖妃你作为承乾宫的一宫主位,竟然连你自己宫中的人都教导无方?闹出这样的乱子来,你也难辞其咎!一宫之事尚不能宁,你又何德何能来助本宫协理六宫?” “贵妃娘娘这话臣妾不认可,臣妾以为......” “朕觉得贵妃所言,不无道理。” 颖妃辩解的话还未说全,萧景珩就已然沉声打断了她, “若非是因着你动辄打骂如氏,她好端端的为何要诬陷于你?你先能处理好自己宫中的事,再说其他吧。这段时间,六宫事先由贵妃一人主理着......” “臣妾遵旨~” 宸贵妃忙不迭谢恩,却不料萧景珩还有后话。 他眸光柔和地看向宋昭,温声道: “你性子沉稳,又赏罚分明。朕想着这些日子,你先跟贵妃学着点,如何能将后宫事宜处理得当。等下个月你封妃的时候,便由你来襄助贵妃,协理六宫。” 第226章 没有能耐 萧景珩此话一出,宸贵妃脸上还未来得及浮起的笑意,先立马僵住。 她劝着萧景珩削了颖妃的权利,是看不惯颖妃时常冲撞她,想借此事顺便让颖妃也栽个跟头,而不是让萧景珩将权利转去宋昭手中, 于是她立马进言道: “皇上,懿嫔入宫时日尚短,且她性子柔弱,许多事臣妾怕她瞻前顾后,也是有心无力。不如......” “所以朕才让她跟着你多学着点。”萧景珩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她的话,“理后宫诸事,讲究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朕觉得懿嫔的性子正好与你互补。加之你有着身孕,朕也不舍得让你一人太过操劳。” 别的话宸贵妃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只听萧景珩说舍不得让她太过操劳,她眼底的锐气就都消了几分。 于此时,宋昭也是惶恐地说: “臣妾觉得贵妃娘娘所言甚是,臣妾也实在难当此重任。不如......皇上还是继续交由颖妃娘娘协理六宫事宜吧?又或者......云妃娘娘伺候皇上多年,想来也是可替贵妃娘娘分担之人。” 颖妃才被萧景珩剥了协理六宫之权,君无戏言,这权利是不可能再给她了。 至于云妃......萧景珩听见这名字都觉得厌烦,不罚她都是恩赏了,哪里还会赐她如此荣光? 闹腾了一晚上萧景珩也乏了, 他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撂下一句, “这件事就这么办。” 继而便摆驾回了朝阳宫。 他走后,宋昭跟在宸贵妃身后,随她一并出了承乾宫, 上轿前,宸贵妃回眸白了宋昭一眼, 见宋昭毕恭毕敬向她施礼,她更是没好气地说: “好处都落在你头上了,你且偷着笑吧!” 宋昭低声道:“贵妃娘娘误会臣妾了,臣妾并无此心。” “呵。”宸妃冷笑道:“你若无心,隔日就去回了皇上,说你原是粗笨,学不来这些,要皇上收回旨意。否则,就别在本宫面前惺惺作态!” 话落,宸贵妃再不多看宋昭一眼,得人搀扶上轿离去。 宋昭则冲她远行的背影恭谨福身下去, 只不过于此刻,她脸上方才的仓惶之色尽失, 转而于唇角间勾起了几分泠然的笑意。 当夜回宫后,云杉打了盆兑了茉莉汁子的温水,替宋昭仔细清洁柔荑细指, 小福子溜到小厨房去拿了一颗剥开的洋葱,笑着说: “洋葱最能祛除羊膻味,不如给水盆里面添一些?” “去去去!你别捣乱!”云杉一脸嫌弃地朝着小福子摆了摆手,“那味道刺鼻,你拿远些!再别呛着娘娘了。” 宋昭瞧他俩没规没矩拌嘴的模样,不禁莞尔。 现下她手上的这股膻味,并非是从布娃娃的棉芯里沾上的, 相反,那棉芯上头的膻味,原是从她手上沾上的才对。 早在她赶去承乾宫看热闹的时候,便已经提前吩咐让小福子在兜里踹了一小撮羊油粉。 等到宸妃和颖妃为了布娃娃烧不烧毁起了争执的时候,宋昭便顺手蘸取了些许油粉,施施然上前将布娃娃剪开,让羊油的膻味沾在棉芯上。 她的动作很快,原也不怕被人发现, 反正是她亲手剪开的布娃娃,说是她手上沾了棉芯上的味道,也不是不可。 宋昭一早就知道,凭如常在那个猪脑子,要她算计颖妃,多半是不能得逞的。 与其如此,还不如此番利用萧景珩的多疑,亲手将脏水泼到颖妃身上去。 这个法子,原是从宋昭得知如常在被颖妃掌掴的那一刻起,便谋算出来了: 先是佯装关心如常在,告诉她颖妃势大,除非颖妃自己犯错触怒天颜,不然如常在屈居人下就只能隐忍; 而后再让容悦旁敲侧击地提醒如常在,告诉她宸贵妃得宠得势,要是颖妃冒犯了宸贵妃,那么萧景珩定然会重罚颖妃,再让容悦无心提及上一句巫蛊之术,引着如常在往那件事上头动心思; 如常在一旦上套,必然要先搞到宸贵妃的生辰八字, 而宸贵妃留给内务府的生辰八字,原本就是个假的, 这个故意留出的错漏,就是宋昭专门留给颖妃反击的机会; 颖妃一旦反击,宋昭就会以布娃娃上头有宸贵妃的名讳为由,减掉写着名讳的那块布。 到时候棉芯翻出来,她再趁机将羊油粉涂抹上去,更放在颖妃身边的炭盆那儿, 炭盆温度高,,棉芯上的气味挥发得快,颖妃很快就能闻见。 且颖妃又是个容易冲动的性子,等她闻见了膻味,自然会忙不迭将这件事告诉萧景珩, 那么以萧景珩的疑心,肯定会怀疑此事有颖妃自导自演的成分在。 宋昭深知在萧景珩心中,没有任何事能大得过国事, 只要蒙古部族和阿达胡部对启朝还有用,萧景珩就不会严惩如常在和颖妃, 所以即便萧景珩有所揣度,也不会深究此事, 他大概率会直接将这件事直接扣在如常在的头上,对她略施薄惩。 而此时,就到了这一步棋的关键之处, 宸贵妃不是一直都从旁瞧着呢吗? 这件事事关她腹中皇嗣,萧景珩轻纵了如常在,宸贵妃心里肯定不乐意, 加上她本来就看不惯颖妃,到时一定会出言让萧景珩借此事削了颖妃的协理六宫之权,以此来搓一搓颖妃的锐气。 而萧景珩本就疑心着颖妃,宸贵妃只要说了此话,萧景珩肯定会顺水推舟将颖妃手中的实权夺走。 那么好处,也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在宋昭身上了。 等宋昭洗干净了手,小福子伺候她用补药的时候,不禁赞叹道: “娘娘此番将如常在、颖妃、贵妃,乃至......皇上的心性,全都拿捏透彻,这协理六宫之权吗,也合该落在娘娘手中。” 宋昭嫣然而笑,“人之所欲,便是其弱。如常在的欲望,在与她急于想要扳倒颖妃,不再受她的磋磨; 颖妃的欲望,在于她急着要定罪如常在,才会在皇上面前表现得那般激进; 宸贵妃的欲望,是想要削掉颖妃的协理六宫之权,好大权独揽; 至于皇上......他所思皆在权衡前朝利弊与众后妃身后母族的优势上。 人一旦有了欲望,就有了能为人拿捏的弱点。” 小福子亦笑道:“正因为娘娘没有欲望,所以才不会被人轻易拿捏。” “你错了。是人都会有欲望,本宫也一样。” 宋昭含笑取来一枚银挑子,挑弄着手边快要熄灭的烛火灯芯, “但是他们想要找到本宫的弱点,就得先能有本事知道,本宫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烛火闪烁,于宋昭艳美的脸颊上忽明忽暗地跳跃着, 她缓缓抬眸,冲小福子略一挑眉,微笑着说: “可你觉着,他们有这个能耐吗?嗯?” 第227章 百般刁难 次日, 宋昭和往常一样,早起和一众后妃一并去了永和宫给宸贵妃请安。 等请安结束折返回自己宫中后,宋昭原是打算歇上一会儿, 却还没坐定,宸贵妃身边的康玉斌就来了。 他谄笑着冲宋昭打了个千儿, “懿嫔娘娘金安。贵妃娘娘请您去一趟永和宫,皇上昨儿个许了您学习着协理六宫的事宜,娘娘这会儿正巧得空,可以教您。” 宋昭含笑道:“本宫知道了,你去回了贵妃娘娘,本宫稍后就到。” 康玉斌躬身退下, 云杉从菱窗处瞥见他出了宫门,这才气不过地对宋昭说: “贵妃分明就是故意的!既说要教娘娘,为何方才请安结束不让娘娘留下?偏要等咱们前脚才回宫,后脚就要人再叫咱们过去!这不纯纯是折腾人吗?” 相较于云杉的气恼,宋昭倒是显得十分淡然, “由着她吧。左右咱们也再受不了她几日磋磨了。” 云杉瞧不得自家娘娘受委屈,但眼下也是没法儿,只得提醒道: “那奴婢给娘娘换身薄衣裳吧?贵妃畏寒,有着身孕更是在宫里头奉了七八个炭盆,闷热得很。 娘娘这身衣裳太厚了,方才请安的时候奴婢瞧您都冒了汗。贵妃宫里头规矩又多,娘娘也不便在她那儿将外衣脱下,还是换了单薄些的,免得遭罪。” 宋昭略一思忖,道:“外衫取件轻薄的就好。但是中衣和小衣,都得拿加棉的来,要越暖和越好。” 云杉闻言也不多问,只依着宋昭的吩咐去做。 后来宋昭赶去永和宫时,瞧见内寝的案头上,大小不一的册子、纂本像小山一样密密麻麻堆了好几层, 宸贵妃悠哉地斜倚在暖座上,似笑非笑道: “既然要当家,就得先知晓柴米油盐贵。你面前的这些,是后宫近三年来的各宫花销支出,以及皇宫里头六千三百名宫人的日常开支,你且一一翻阅着,先熟悉熟悉。” 她此举明显就是在刁难宋昭。 无论是后宫的花销还是宫人的日常开支,这些账目到年关的时候都会有专人总结分析,将各项数据列出‘总要’来。 看过‘总要’,这一年的花销便可一目了然,原是不需要费神逐一查看的。 但宋昭知道,今儿个宸贵妃叫她来本也不是要教她如何协理六宫,摆明了就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于是她也不分辩,坐在案前就开始逐一翻阅起来。 宸贵妃的内寝比正殿还要暖和许多, 再加上她为了宁神保胎,在宫中点了安息香, 那味道被暖气一烘,是最容易叫人犯困的。 宋昭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小字,没一会儿就神思倦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宸贵妃像是一只眸光锐利的鹰,一直在盯着宋昭的错处, 没等宋昭哈欠打完,她就阴阳怪气起来,“皇上许你如此大权,可本宫瞧着你也不怎么上心。这才看了一刻钟,瞌睡都来了?” 说着缓一缓,肃声吩咐道:“康玉斌,你去把这些账簿都挪到屋外的廊下去,让懿嫔站在那儿看。刚好这会儿外头日头好,也叫她晒一晒,脑子清醒清醒。” 宫人们手脚利索,很快就将东西搬了出去, 而宋昭在走出内寝立在廊下的那一刻,也不觉深吸了一口气,倒是怡然痛快。 她里头棉质的中衣与小衣足够耐寒,加上廊下是有遮蔽的也没什么风, 站在廊下,总比待在跟个火炉一样的内寝要人觉得舒坦。 这会儿宋昭手边翻阅的账簿,正好是惠嫔所居昭纯宫的账簿。 她瞧着上头的开支,单是内务府给惠嫔发放的例银,一个月就有一千两之多。 宋昭与惠嫔同在嫔位,又得萧景珩特意照拂,一个月的月例也只有八百两而已。 惠嫔这千两的月例,已经快赶上妃位了。 宋昭私心里觉得有些纳闷,不过也没往深处想, 毕竟惠嫔的母家财大气粗,给朝廷每年都会上供不少银钱, 这种左口袋出右口袋进的事儿,萧景珩多给她些月例也无可厚非。 又瞧了会儿账簿,宋昭觉得眼睛有些酸,便抬头向远处眺望着。 这一抬眼,却发现不知何时庭院内已经浮了一层薄薄的白, 今年的初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 内寝中, 宸贵妃小憩了片刻,等她醒来的时候,距离打发宋昭去廊下阅读账目,约莫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流玥伺候她起身,她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她在外头可有偷懒?” 流玥偷笑道:“康公公盯着呢,一刻也不许她懈怠。” 说着跑到了菱窗旁,将窗户启开一条缝隙, “娘娘您瞧,外头下雪了~奴婢瞧着懿嫔今日衣衫单薄,即便是站在廊下雪落不到她身上,大抵也冷得很!” “下雪了?” 宸贵妃凑到窗前,瞧着外头银装素裹的,立马瞪了流玥一眼,不豫道: “糊涂东西!她才生产完是不能受凉的,否则宫体受损这辈子岂不就完了?你怎么不叫她进来?” 流玥莫名挨了宸贵妃一通训斥,也是满头雾水,“这......娘娘吩咐她在廊下站着,奴婢怎敢......” “没用的蠢货!”宸贵妃嫌弃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去把她叫进来。” 流玥领命忙要出去,又听宸贵妃叫住她, “回来的时候熬点红糖姜茶,初雪的日子,本宫惦记着那味道,也想暖暖身子。” 等宋昭被召进来后,宸贵妃连她看都不看一眼,只自顾取了个画本翻阅起来。 但这回宋昭却发现,原本空空如也的案头旁边,却不知为何添了个炭盆来。 没多久,流玥提着一壶热乎的红糖姜茶进来,给宸贵妃面前的玉盏里头添了一盏, 宸贵妃举杯方一入口,就立马吐到了一旁的玉壶里,眉头紧蹙抱怨道: “你怎么当差的?放那么些红糖,是要腻死谁?” 流玥吓得连声认错,“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再去给娘娘新烹了来......” “别了。”宸贵妃不耐烦地掀起眼皮,佯装无意扫了宋昭一眼,道: “年关将至,皇上要后宫一切从简,既然已经煮了就别浪费。本宫喝不得,懿嫔可没那么娇贵,去赏给她喝。” 宋昭贯是谨慎的,旁人宫中的吃喝之物她几乎都不会碰, 所以这会儿流玥即便给她倒了一杯,她也只是谢了恩典,却迟迟不肯饮下。 宸贵妃瞧她不喝,有些恼了,“本宫赏你的你就趁热喝了,矫情什么?” 如此,宋昭才不得以将杯盏举起来。 私心里想着,宸贵妃就算是再跋扈,总也不敢明目张胆给她下药, 这红糖姜茶左不过就是难喝了些,大抵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才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怎料姜茶入口温热,甜淡适中,半分也没有宸贵妃所描述的甜腻之感, 宋昭一时纳闷,抬眉看向宸贵妃, 却见她仍旧是那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模样,还以宋昭一记白眼后,就继续看她的画本去了。 看到都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宝子在问什么时候独宠,为了避免因为宋姐不谈恋爱而被人打差评,我得提前说一下: 这本书的立意就是我上面那条评论,封建男权一直在压制女性性别意识的觉醒(难听话,现在也是),所以最后宋姐彻底觉醒以后,和后宫的这些女人要的只是一个绝对的平等,她们最后是联合在一起反抗男权压制的剧情走向,不是从头到尾沉溺于小情小爱的那种情爱文。 而且狗皇帝就算要独宠宋姐,宋姐也会觉得他臭臭的让他赶紧滚。 这狗皇帝都恶心成这样了,我也是不懂为啥还会有人想看他和宋姐恩爱两不疑。 妹妹!你可吃点好的吧! 后面还有一更~ ?( ′???` ) 第228章 承煜遇险 正于此时,康玉斌入内来报, “贵妃娘娘,太后身边的青竹姑姑来了。” “哦?”宸贵妃忙将画本合上放在一旁,“这冰天雪地的她怎么来了?快请进来。” 青竹入内后,掸去一身风雪,毕恭毕敬地对宸贵妃说: “贵妃娘娘金安。今日初雪,每年初雪时后妃都要往梅苑祈福,太后说今年这事儿交给您负责。太后近来身子见好,也想一同去凑个热闹。” 梅苑祈福一直都是皇后操办的,如今这事儿落在宸贵妃身上,她自然喜不自胜,忙笑着对青竹说: “劳烦姑姑替本宫回太后的话,这事儿本宫一定安排妥当。” 青竹笑着颔首,转而看向一旁的宋昭,又说: “懿嫔也在,倒省得老奴再跑一趟了。太后说许久未见大皇子十分想念,让娘娘明日将大皇子也带着,嘱咐给大皇子穿暖和些。” 闻言,宸贵妃眸底闪过些许的失落。 承欢养在她膝下,按理他才该是萧景珩的长子才对, 可萧景珩不认这个孩子,下人们也只当这个孩子不存在,倒是对着宋昭的承煜一口一个大皇子叫的顺溜。 而宋昭却是笑着说:“那是自然。且承煜还未见过雪呢,定也欢喜。” 等青竹走了后,宸贵妃便厌厌地对宋昭说: “得了,你今儿也先回去吧。皇上既然要你协理六宫,那明日梅苑赏雪观梅的洒扫琐事,本宫就交代给你去操办。明儿个太后也要去,你必得事事办得妥当,别让本宫失望,也别叫太后看了你的笑话。” 宋昭冲宸贵妃恭敬一揖,“臣妾多谢贵妃娘娘提携。” 回宫路上,宋昭倚着轿壁正静静想事, 听云杉在外头念叨起来, “洒扫琐事从来都是内务府的下人去做,贵妃从前协理六宫的时候连这些管都不管,怎么一到娘娘这儿,她就又这又那的诸多事端? 方才还逼着要娘娘喝姜茶,更给娘娘案边放了个炭盆烤着,她哪有那么好心?奴婢觉着,她八成是看出来娘娘里头衣裳穿得厚,故意刁难娘娘来着!” 云杉这话,宋昭并没有接。 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宸贵妃此举究竟是因为看出了她衣着厚实故意刁难,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总归宸贵妃将梅苑洒扫的事交给了宋昭,宋昭也不马虎, 他让云杉给后妃们都准备了汤婆子,里头还暖了些雄黄酒,用来驱蛇虫效果最佳。 等晚上雪停了,又命小福子带着人去梅苑那儿给积雪上撒盐, 确保雪化了不会凝结成冰,别让谁明日在梅苑摔了碰了的。 这一切原本已是准备妥当, 可没曾想第二日清晨,这雪又下了起来。 宋昭带着乳母赶去梅苑的时候,太后她们也已经到了。 今日皇后也出来了, 她跟在太后身旁一个劲含笑奉承着, 但是太后似乎不太愿意搭理她,脸色定的平平的,只有一句没一句敷衍着。 还是在见到了承煜之后,太后脸上才扬起了和煦的笑意。 乳母将承煜抱到太后面前,太后对着自个儿掌心哈了口气,捂热了手才摸向孩子稚嫩的脸颊, “小承煜,想不想皇祖母呀?” 承煜和太后倒是很投缘,每每太后一逗他,他便笑得‘咯咯’的, 皇后瞧着也从旁笑道:“都说孩童最亲近和蔼慈悲之人,这话果然不假。瞧大皇子见了太后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太后则清浅一笑,随口道:“你的静和养在哀家膝下,倒是一见着哀家就哭,好像哀家生得凶神恶煞吓着她了似的。” “......” 皇后一时哑口,本想问太后今日为何不带静和出来,这会儿也只能先消停了。 众人一路往梅苑里头去, 皇后立在太后左边,贵妃则立在太后右边,是一点风头也不想让皇后占到。 承煜原本一直是由乳母抱着,但太后实在喜欢这孩子,便说: “来,让哀家抱抱。” 乳母恭声诺下,将襁褓交给了太后。 宋昭身为人母,自然比谁都紧张自己的孩子, 见太后抱着,她本是要上前和太后走在一处,也好时时警惕着。 却才上前两步,就见惠嫔蹦蹦跳跳跑到她身边,手中还攥着一枝开得红艳的梅花, “宋姐姐,送给你~” 宋昭笑着接下,又见惠嫔今日脖子上系着一个雪狐皮围脖, 毛色雪白透亮,很是好看, 又将她的脖颈护得严严实实的,半点风也钻不进去。 宋昭便道:“妹妹今日的风毛围脖倒是好看,衬得妹妹很是娇俏。” 惠嫔摸了摸狐狸毛,机灵笑着,“嘻嘻~我也很喜欢~” 她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说完,又蹦蹦跳跳的往梅苑里头跑。 可她只顾着玩闹也不看脚下的路,新雪落在花了的旧雪上满是泥泞, 惠嫔跳起来一脚踩下去,不慎足下打滑,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捂着屁股哭了起来。 宋昭离她最近,立马上前搀扶她, 而她的哭声也引得走在前头的众人驻足回首。 太后猛然回头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却不知是回头回得猛了,还是身子尚未康健仍有病根, 太后忽而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 原本怀中紧紧抱着的襁褓,也不慎从手中脱落,令得承煜头朝下向地面栽去。 “承煜!” 宋昭眼睁睁看着孩子就要摔在地上, 惊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奈何她搀扶惠嫔,距离太后有一段距离, 哪怕她已经扑了在了泥泞里,这电光火石间也来不及搭救。 于这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都傻了眼惊呼出声, 而宋昭却瞥见有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竟是没有丝毫犹豫扑了出去, 她在空中将承煜稳稳接住,而自己却足下一崴,跌倒在地。 那人不是旁人, 却是已经怀有五个月身孕的...... 宸贵妃!? 第229章 双生之子 众妃哗然失措。 只见宸贵妃侧身倒在地上,双手紧紧环着襁褓,跌了满身的泥泞。 但好在化了雪的泥地松软,她摔倒又是侧身,瞧着摔得并不重。 后妃一窝蜂围了上去搀扶宸贵妃起身,乳母则吓得面色煞白将哭闹不休的承煜抱在怀中哄慰着。 宋昭第一时间跑到了乳母身旁,瞧着承煜除了脸上沾了些泥点子外,并无别的损伤,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略略放下些, 又立马转头看向宸贵妃,真心实意地关切道: “贵妃娘娘无事吧?” 宸贵妃自个儿也是惊着了, 她右手护在隆起的小腹上,心脏砰砰狂跳着,想来也是后怕。 不过万幸的是,她在得人搀扶起身后,并未感觉到小腹有任何不适, 只是方才着地的时候,因为一心想着将承煜护好,所以手腕上有些许的擦伤。 心悸未平的太后忙凑上前查看她的情况,“怎么样?可觉得哪里有不舒坦?” 宸贵妃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后冲太后扬起一记和煦的笑, “太后别急,臣妾没事。” 太后紧紧攥着她的手,懊悔不已地摇着头, “都怪哀家......方才若非你舍身相救,只怕哀家已经酿下大错。” 说着又回眸看了一眼哭啼不休的承煜,向乳母问道:“大皇子没伤着吧?” 乳母结巴道:“贵妃娘娘护得周全,大皇子并未伤着分毫,只是有些吓着了。” 听了这话,太后长舒一口气,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到了宸贵妃身上, “你也是,明知道自个儿有着身子,怎还想都不想就扑出去了?” 宸贵妃一时哑口, 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何会不顾一切的扑出去救宋昭的孩子, 方才的险事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做出了这般下意识的举动...... 于众人七嘴八舌的关心声中,听皇后也道: “孕妇摔跤可大可小,无论如何也得叫太医先给你诊治着,瞧过无碍才可安心。” 太后忙说:“对,是得召太医来瞧瞧,承煜哭成这样,怕是也受了大惊了。” 于是乎宸贵妃便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轿, 等人群散开了,宋昭这才瞧见, 原本扎在人堆里的容悦,竟也是一身的泥泞。 想来是方才承煜遇险之际,容悦也第一时刻奋不顾身地扑了出去想要搭救, 只不过她离得远,人没救到,倒是自己绊倒摔了一身泥。 而在宋昭看向容悦的时候,容悦的灼灼眸光也一直凝在她身上, 彼此目光对上的一瞬,宋昭冲容悦浅浅颔首示意, 容悦也没说什么,亦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等众人到了贵妃宫中, 见今日来给她请脉的是一名面生的太医, 宸贵妃便问流玥,“伺候本宫的一直都是齐太医,今日怎换了人?” 流玥道:“今日齐太医告假,并不在宫中。何太医虽是上个月才入宫伺候的,但医术也极好。” “罢了,都是太医院的人,医术也差不到哪儿去。” 何太医本是要先替宸贵妃诊治的, 但她听承煜这会儿还是哭得厉害,便道:“你先去瞧瞧二皇子,看他是否无恙?” 宸贵妃说的是二皇子,而非和旁人一样唤承煜为大皇子, 她口中这个称呼落音极重,大伙儿都听见了, 不过太后不发话,宸贵妃又是才救了承煜的恩人,所以自然也没人敢说什么。 等何太医替承煜诊断完报了一切无虞后,宸贵妃才叫他来替自己诊脉。 得知宸贵妃摔了一跤,何太医给她诊脉的时候十分仔细谨慎, 一开始,还能瞧见何太医的眉心处微微隆起, 但随着诊脉时间越久,他脸上的严峻之色便淡下去,直到彻底替了满面的喜色, 才见他向宸贵妃连连作揖,陡然拔高了声音说: “微臣恭贺贵妃娘娘!娘娘大喜,从脉象上来看,娘娘这一胎所怀,乃是双生子!” “可当真?” 贵妃喜不自胜,猛地坐直了身子, 她凤眸瞪得浑圆,一脸的不可置信,“可上个月齐太医来给本宫请平安脉的时候,并未说本宫这一胎有何不同啊?” 何太医笃定道:“微臣从医多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得此喜讯,宸贵妃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众后妃纷纷向她道喜,宋昭亦然。 只不过她在恭喜宸贵妃的时候,余光瞥见了太后的表情, 太后眉头转瞬即逝地皱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慈蔼笑着对宸贵妃说: “这可好了,真真儿是天大的喜事!” 康玉斌忙道:“奴才这就去将这喜事告诉皇上~” 宸贵妃含笑应下,等人跑到门口的时候,又叫住他, “你只管报喜就是,今日梅苑的事儿可别透露半个字。二皇子没伤着,也就别让皇上担心了。且太后无心之失本就自责,再让皇上知晓了,岂不是更让太后心下难安?” 闻听此言, 太后看向宸贵妃的眼神,明显变得温柔起来, 但旁人却看不出, 她温柔的眸光里,尚还隐着几分不为人所察觉的愧疚。 永和宫上下阵阵欢喜之声,新入宫的那些后妃也开始巴结起了宸贵妃, 李常在说:“要嫔妾说,贵妃娘娘这一胎非得是龙凤双全的好兆头呢~” 贺常在也说:“皇上得知这消息,定是欢喜得很!” 于此刻,‘欢喜’这二字叫宋昭听着,实在觉得有些扎耳。 萧景珩真的会欢喜吗? 宸贵妃方才说,一直负责给她保胎的齐太医并未告诉她,她这一胎是双生子, 可上个月齐太医给宸贵妃诊平安脉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 齐太医是妇产千金一科的圣手,四个月的身孕或许看不出男女来,但肚子里面揣了一个还是两个,总不至于分辨不清吧? 还有方才,新入宫任职的何太医将宸贵妃怀有双生子的‘喜讯’脱口而出之际,太后脸上那明显僵住了的神色, 无一不再透露着一件事: 那就是宸贵妃怀有双生子的事,其实萧景珩和太后一早就已经知晓,唯有她这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 而他们为何要选择瞒着宸贵妃? 原因也不难猜想: 毕竟本就注定生不下来的孩子, 何必还要让生母知道,她到底是怀了一个,还是怀了一双呢? 第230章 早登极乐 这日,等众后妃都散去后,唯宋昭独独留下。 她向宸贵妃行了叩拜大礼,诚心实意地谢恩道: “臣妾多谢娘娘舍身相救承煜。” 宸贵妃先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由着她跪了一会儿,才道: “起来吧。本宫自己失去过孩子,知晓其中酸楚。且本宫救他也并非是因为你,只因他是皇上的骨血,至于你......” 她垂眸扫了宋昭一眼,眸中厉色充盈,“本宫让你好生洒扫梅苑,你却弄得满地泥泞。若非你自己不中用,惠嫔就不会平白无故摔了一跤,太后也就不会回头受惊,将你的孩子差点给摔死!” 宸贵妃满面嫌恶,语气也里也尽透着不耐烦, “一点小事交给你你都办不好,日后若真要你帮本宫协理六宫,你岂不是要各处添乱?” 宋昭并不反驳她什么,只是恭谨道: “贵妃娘娘教训的是,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宸贵妃见她不接招,旋即朝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本宫教诲你,你也得长了脑子能听得懂才是。罢了,与你说话着实费劲,你跪安吧。” 等宋昭福礼退下后, 宸贵妃却是再也藏不住内心的欢愉, 她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笑得凤眸都眯成了一弯月牙。 兀自起身于宫中来回踱步,双手更是一个劲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 流玥寸步不离地跟着宸贵妃,生怕她再磕了碰了的, “娘娘今日遇着险事,多少有些动了胎气,还是少走动些,喝了安胎药卧榻静养吧?” “流玥,你听见了吗?”宸贵妃忽而攥紧了流玥的手,眸光盈亮的像是坠了天上的星子, “太医说本宫怀的是双生子,是双生子!本宫此番终于可以替皇上开枝散叶了,且还是一举成双!你说皇上听见这消息,会不会和本宫一样欢喜?会不会日后更为爱惜本宫?” 流玥瞧宸贵妃欢喜,自也跟着笑了, “那是自然!皇上向来是最爱重娘娘的,此番娘娘又即将替皇上诞育双生子,只怕皇上也很快就会晋娘娘为皇贵妃了!” “油嘴滑舌的~”宸贵妃嬉笑着在流玥的脸颊上轻轻拍打了一记,又忽而想起了什么,忙道: “你快去小厨房让他们将晚膳备着,记着一应要皇上喜欢的菜式,皇上得知这消息后,定是会来看望本宫的。还有,这个季节的葱末辣口皇上不喜欢,嘱咐他们用香菜点缀即可。” 她吩咐起来没完没了,最后又怕流玥记不住,傲娇地念了一句, “罢了罢了,要你做什么都笨手笨脚的,给皇上准备的膳食一点都马虎不得,还是本宫自个儿去盯着吧。” * 于永和宫乘轿回宫的路上,宋昭并不再把承煜交给乳母去带,而是全程都将孩子抱在怀中。 她将承煜抱得很紧, 稚子在母亲怀中,总是最觉得安全踏实的。 宋昭低眉看着小家伙睡得安稳,可她的心,却没有一刻能安定下来。 于她脑海中,一直反复闪回着承煜从太后怀中摔落的画面, 将她的心揪着,扥得生疼。 若今日不是宸贵妃舍身相救,只怕当下她已经与承煜天人永隔。 自从有了承煜后,宋昭在后宫中便活得更为谨慎, 她已经处处提防了,但意外之所以叫做意外,便是因为它总是防无可防。 可这会儿冷静下细细想来,宋昭又觉得今日之事实在古怪, 太后对承煜有对在乎不言而喻,且她又不是有多重的病,怎么一回头的功夫就连孩子都抱不住了? 事发时,站在太后身边的除了宸贵妃之外,还有皇后...... 宋昭回想起,当时惠嫔摔倒,太后回过头来的一刻,瞧着明显是有晕眩的症状, 细细思忖片刻后,她本是有些药理上的疑问打算问小福子, 却在掀开轿帘后,发现跟着轿子的只有云杉一人, 她便问:“小福子呢?” 云杉道:“方才神神秘秘的说是有事,也不知去了哪儿。” 她探着脑袋往轿子里头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大皇子已经睡下了?今日之事真是好险,幸亏宸贵妃......不过她能舍身相救大皇子,奴婢实在觉着意外......” 宋昭用细长的食指抵着太阳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 “若有机会,我想还她这个人情。宁家势大注定在劫难逃,可她......或许尚能有一线生机。” 回宫后,宋昭安抚着承煜在她房中睡下后,小福子才迟迟而归。 “启禀娘娘,奴才方才在梅苑那里仔细搜查过,并未发现有不妥的地方。后来奴才又去了趟御药房,从小德子那里打探到了太后这两日医治风寒所用的药方。” 小福子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药方交给宋昭, 宋昭垂眸快速阅览着, “麻黄、桂枝、羌活、川乌、威灵仙、独活......这些都是医治风寒的寻常药材,你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妥?” 小福子肃声道:“宫中的麻黄是和天创子一同淬炼的,见效要比寻常麻黄快得多。但也正因如此,服用过这味药的人,是断断不可饮酒的。 别说是饮酒,就是连浓一些的酒味都闻不得。否则便会出现短暂的心疾昏厥症状,恰如太后今日之症......” 酒的味道浓烈呛鼻,太后也不是饮酒之人,按理来说她若闻见了酒味,一早就会有所察觉。 况且今日宋昭全程都在场,她也并未闻见有酒味。 宋昭默声细想了片刻,私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揣测来,于是问云杉, “我要你给后妃都备下的汤婆子,皇后可要了?” 云杉道:“皇后宫体受损后就十分畏寒,奴婢今日给她送去汤婆子的时候,见她已经拿着一个。” 宋昭闻言恍然大悟, 她愤而拍案,双手死死攥拳,指尖嵌入肉里都不觉得痛。 因着去岁梅苑闹蛇一事,所以宋昭这次给后妃们准备的汤婆子里面,都添进去了雄黄。 寻常的酒味若在汤婆子里面暖着,肯定会被人察觉, 可如果皇后的汤婆子里面装着的是雄黄酒,那么便能完美隐于一众添了雄黄的汤婆子中,而不被人察觉。 且皇后又站在太后身旁,太后不知不觉间一直嗅着酒味,迟早会头晕发昏,四肢乏力。 所以今日,无论惠嫔有没有摔那一跤,太后都会‘失手’让将承煜摔在地上,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事发之后,所有人肯定先是慌了,也没人敢去指责太后什么, 等到事后再有人想要追究,皇后那汤婆子里面装着的东西,恐怕早已被处理干净,无迹可寻了。 小福子原是和宋昭有着一样的猜测,所以他才会去太医院寻了太后的药方出来, 这会儿见宋昭气得身子打颤,他从旁低声劝道: “娘娘,这件事现在再想追究,只怕是难了......” 宋昭紧蹙眉头,眸光杀意尽显, 沉默了好半晌后,才声音发狠道: “将死之人,何必追究?与其追究,倒不如本宫亲手送她......” “早登极乐!” 第231章 女留儿死 坤宁宫。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皇后跪在佛龛前,口中轻喃经文,手中不停攥动着一串被盘得油光锃亮的蜜蜡佛珠。 ‘吱呀’ 听见内寝的门被人推开,她这才停下手中动作,随口问了一句, “东西给太后送过去了?” 霜若立在她身后,躬身福了福,“安神饮送给了太后,娘娘亲手缝制的平安符也交给了公主。乳母说公主一切都好,让娘娘放心。只是太后一直不让您见公主,要不娘娘还是......” “不见就不见吧,静和养在太后膝下,总不会有人对她动什么脏心思。” 皇后缓抬凤眸,扬手得霜若搀扶起身后,又问她: “本宫让你去打探的事,可打探清楚了?” 霜若道:“奴婢在太后所用的药渣里头看见了麻黄。宫中的麻黄是和天创子一同淬炼的,服用者忌饮酒,甚至连酒味都闻不得。否则便会出现今日太后那般,忽而眩晕四肢乏力的症状。” 霜若伺候皇后多年,本身亦是精通药理的。 皇后闻听她此言,心下大抵有了眉目, 她回身落坐风椅上,眸光阴鸷,薄唇噙笑, “懿嫔自作聪明,给后妃的汤婆子里头都加了雄黄,反而让有心之人利用雄黄的气味,掩盖了雄黄酒的味道,要太后不知不觉间嗅着,犯了眩症,险些摔死了那千尊万贵的‘贵子’。” 皇后语气淡然,而嘴角衔着的笑意却渐浓, “本宫静养的这段时日,懿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甚至可与贵妃分庭抗礼,看来她因此也没少得罪人。” 霜若替皇后添了一盏热茶,低声问: “皇后娘娘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做的?” “凭她是谁?与本宫何干?皇上不是让本宫静养吗?那么后宫这滩浑水无论被搅和成什么样,便都和本宫无关。她们愿意斗得你死我活就去斗,本宫静心礼佛,也不愿搅合在那些污糟事里头,乱了心智。” 皇后掀开茶盏的盖,缓缓撇去茶面上的浮沫, 默然须臾,又吩咐霜若道: “你去一趟御前,告诉皇上说近来冬日天寒,本宫宫体受损需得静养,从现在起一直到来年开春,哪怕是除夕夜宴,本宫都不便离宫出席。” 皇后是不甘于被萧景珩架空的, 好不容易最近萧景珩默许了她可离宫走动, 她于此时却又自请禁足,这件事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于是霜若便问:“娘娘是在担心什么?” 皇后冷笑着说:“咱们能猜到的事儿,太后和懿嫔她们未必猜不到。今日梅苑赏梅之际,本宫就站在太后身旁,难免会有人怀疑是本宫动的手。想来做这件事的人,也是想将脏水泼到本宫身上去......” 霜若立马道:“所以娘娘是想暂避锋芒?一来可避嫌,免得遭了懿嫔的报复;二来,也可给那真正动手之人更多的机会,去害懿嫔母子。亦或是......算计贵妃?” “阿弥陀佛。”皇后虔诚地念了句佛打断了霜若的话,而后厉色道: “本宫只是身子不适,哪里有你说的那般心思诡谲?承煜是皇上的骨肉,贵妃与懿嫔是皇上的宠妃,本宫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是盼着她们一切都好的。” 霜若窃笑着拍了脸颊一记,忙道: “皇后娘娘仁心,奴婢失言了。” * 另一头, 当日夕沉之际,萧景珩忙完朝政后,便赶去了永和宫看望宸贵妃。 对于宸贵妃怀有双生子一事,他表现的很是欣喜, 甫一入内寝,见宸贵妃躬身欲行礼,萧景珩忙一手扶她起来,另一手揽着她略显丰腴的腰肢,笑意粲然道: “有着身子还折腾什么?快坐。” 牵着宸贵妃并排落座暖座后,萧景珩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不住欢愉感慨, “你原也是个糊涂的,这样好的事,怎都五个月了才知晓?” 他是一路乘轿来的, 御辇里头暖气充盈,可宸贵妃却觉得他的掌心很凉。 二人落座后,她双手捧着萧景珩骨节分明的手,替他捂着, “臣妾乍听此事也是不可自信,要说齐太医也是,他医术属宫中拔尖的,竟连双生子的脉象都诊不出来?” 萧景珩道:“你怕还不知道。上个月齐太医家中遭变,死了儿子。他老来得子且还是独苗,这般打击下,令他浑浑噩噩的也是人之常情。” 宸贵妃讶异道:“竟有此事?怪不得太医院说他告假了......若是如此,还是让他先处理好了家中事,再回宫伺候吧。” 萧景珩清浅颔首, 他抚着宸贵妃隆起的小腹,眼角眉梢皆流露出为人父的欣喜, “婉儿此番能怀有双生子,是你与朕的福气,朕心甚悦。刚巧过两日你父亲便要回京,朕知道你惦记家人,想着安排你父母入宫,和你见上一面。” 闻言,宸贵妃眸光闪动,一股遽然而生的暖意,化成了雾,由她的心尖涌上了眸底, “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后宫女眷有孕,若得皇帝垂爱,可在怀胎八个月的时候安排和母家亲人见上一面: 一来是宽慰,以解思家之情,有助于生产; 二来...... 女人生孩子向来是‘儿向生,母向死’,极其凶险。也怕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临了连家人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总是遗憾。 不过如今宸贵妃的身孕才五个月,萧景珩这个时候就安排她家人入宫相见,足尖萧景珩对她有多关心在乎。 然而更让宸贵妃感动的,却不止于此, 而是她再次从萧景珩口中听见了那个熟悉的称呼, ——婉儿。 比起象征着无上荣耀的贵妃二字, 宸贵妃更喜欢听萧景珩叫她婉儿, 于她而言,这称呼后头蕴涵的温度,比什么都重要。 当天夜里,萧景珩毫无意外地宿在了永和宫陪伴宸贵妃, 次日,他赶早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 于路上,江德顺已经将昨日梅苑发生的险事告诉了他。 等见着太后时,太后又让青竹将险事的细枝末节又给萧景珩复述了一遍。 待青竹说完,太后屏退左右,独对萧景珩低声道: “贵妃有着身孕,却还能不顾己身扑出去护着承煜,可见她本性并不坏。如今她得了双生子,皇帝是否考虑,也成全了她为人母的心愿?” 萧景珩低垂眼眸,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撑在黄梨木桌案上, 右手的食指不时摩挲着拇指上佩戴着的墨玉扳指, 思忖了良久后,才见他合上眼帘,幽然道: “若是公主,留在她身边养着也不是不可。可若是皇子,那么当日彧儿是怎么失了的......” 他缓了缓, 忽而掀起眼皮,眸光锐利似剑,用不掺乍丝毫感情的口吻吐出一句, “今日,亦然。” 【149章,彧儿是宸贵妃那个摔了一跤没了的孩子。】 第232章 暗助贵妃 这两日,宸贵妃仍是日日都要叫宋昭来她宫中, 说是要带她学习治理六宫的规矩, 但大多时候,不过还是变着法子刁难宋昭罢了。 就比如今日, 宸贵妃让宋昭安排下个月除夕夜宴的座位排次,还有菜式的拟定, 可这些事情原本的流程,应该是先由内务府和御膳房拟定好了,再呈给协理六宫的主子审理,觉着哪里不合适,着意添减便可。 现在要宋昭一人全权负责,座位排次倒还好安排, 可是夜宴的菜式拟定,牵扯到各宫后妃的口味, 谁不吃什么,谁对什么有不服之症,宋昭又岂会了然于胸? 宸贵妃见她提笔半晌落不下一个字,厌厌地说: “你可仔细点,别再和上回在梅苑的时候一样,让你吩咐人扫个地都扫不干净。” 正此时,康玉斌腆着个笑脸入内来报, “启禀娘娘,方才御前的江公公过来传话,说皇上安排大将军和夫人明日入宫,与娘娘您相见!” “果真吗?”宸贵妃喜上眉梢,却还不忘昂首挺胸十分自得地瞄了宋昭一眼,“皇上倒是把本宫的事放在心上,本宫不过提及了一句想见家人,皇上立马就安排妥当了。” 康玉斌笑着奉承,“是啊,娘娘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这宫里头论起恩宠来,又有谁能和娘娘相较一二?” 这些话钻入宋昭耳畔,原是不会于她心底掀起丝毫波澜的, 但她知道宸贵妃想看她吃醋嫉妒的样子,于是故意笔锋顿落,在浅黄的宣纸上落下了一滩突兀的墨点子。 宸贵妃见状猝然发笑,又自顾自地说: “算起来,本宫上回和父亲母亲见面,还是在两年前父亲立下大功,皇上亲赐家宴的时候。这么久不见,本宫也很念着。流玥,你吩咐小厨房明日多做些海味,母亲是最好这一口的。” 流玥领命退下,康玉斌又问: “娘娘,这眼瞅着就要临近新岁,除夕给皇上准备的贺礼,还是按照往常的规矩吗?” “那是自然。”宸贵妃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几乎是脱口便说:“给皇上准备的,必得是顶尖的好东西,半点也马虎不得。” 诚然, 宸贵妃每年送给萧景珩的新岁贺礼,也全都是需得千金散尽的稀罕东西。 就拿她去年送给萧景珩的那一块一丈多高的龙纹玉璧来说, 单是那一整块玉质通透的汉白玉,就已经是千金之数, 更不用说那上头浑然天成的龙纹了。 这会儿宸贵妃一脸的得意,可康玉斌却面露难色,附耳她小声道: “可是......娘娘有孕和晋封的时候大行赏赐六宫,已经花出去了不少存银,如今宫里头余下的库银,是有些吃紧了。” 宸贵妃不以为然道:“要你准备你就去准备着,反正父亲明日就要入宫了,这讨皇上欢喜的事儿,无论花出去多少银子,父亲也不会嫌多。” 宸贵妃的这股子得意劲,八成也是要做样子给宋昭瞧的, 她是想从侧面告诉宋昭,她有个好母家,可以时时帮衬她,不像宋昭身后空无一人。 可宋昭却是越听越觉得她蠢得有些可爱...... 这么些年,无论是萧景珩的生辰还是新岁的贺礼,宸贵妃宫里送出去的礼物,一定都得是最风光体面的。 可她究竟有没有想过, 她人在妃位一个月也就千两白银的月例, 父兄在前朝虽是要员,但俸禄也不过一千五百两。 这数字听起来虽然富庶,但总供不上宸贵妃如此奢靡, 她难道就半点都没有怀疑过,他父亲兜里那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银子,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等康玉斌退下后,宸贵妃便让宋昭放下纸笔,问她, “你也帮本宫想想,今年本宫给皇上送些什么除夕贺礼,才能合皇上心意?” 说着还不忘傲娇地白了她一眼,“你放心,本宫知道你日子寒酸。你提的建议若是好,本宫自然也会帮衬你准备一份薄礼,总不叫你在除夕夜宴的时候太丢人就是了。” 宋昭托腮静思了片刻,方道: “去年除夕夜宴的时候,臣妾尚在禁足并未出席。但后来听瑶嫔说,那日夜宴上,除了娘娘的龙纹玉璧很得皇上喜欢外,颖妃送给皇上的礼物,也要皇上赞不绝口。” “颖妃?”宸贵妃不屑一嗤,“呵。不就是她母家上供给了朝廷一万兵马吗?阿达胡部缺金短银的,也就只能送些不值钱的牲口和人了。” 宋昭道:“皇上君临天下,世间奇珍异宝只要皇上想要,又有什么是得不了的?相反,娘娘眼中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对于皇上来说,却是实打实的兵力军权,是用再多银子也买不来的好东西。” 宋昭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刺耳,但细品之下也不无道理, 宸贵妃道:“你说得倒是轻巧。阿达胡部是异部自治,他们当然可以送皇上兵马。可本宫又要去哪儿替皇上招兵买马?” “原也不用娘娘招兵买马。”宋昭与宸贵妃对视一样,低声进言道:“宁大将军手上,不正有二十万大军吗?” 闻言,宸贵妃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宋昭,你是不是生了个孩子,愈发丢了脑子?父亲手底下的兵马隶属于启朝,本来就是皇上的。你的意思,是要让本宫拿着皇上的东西再去送给皇上?你搁着空手套白狼,让本宫逗皇上玩儿呢?” 宋昭浅笑着,不疾不徐地说: “宁大将军骁勇善战,近年来平定了所有与启朝敌对的番邦与异国,自烛阴战败后,天下已然归一,诸国列部皆臣服于我大启。如今启朝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已然不会再有战事了。宁大将军于此时将兵权交还给皇上,对于皇上而言,可还有比这更好的礼物吗?” 宸贵妃一贯是站在萧景珩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的, 宋昭的话倒也点醒了她。 如今四海昌平,她的父亲若还手握重兵,多少会招惹前朝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非议, 但宁家时代都是武将,且不是什么寻常前线将军,而是总督。 一届武将,没了兵权在手中,那这总督的意义又何在? “你让本宫的父亲将兵权交出去?那本宫父兄在前朝,岂不是只剩下了个虚衔?” “娘娘多虑了。宁大将军精通兵法,战无不胜,乃是奇才。皇上看重的是他的谋略和领兵作战的能力。无论兵权在不在他手上,只要他这个人还在,启朝就不会有打不赢的仗。皇上仍旧会厚待宁大将军,前朝也没人敢不敬大将军分毫。最重要的是,这礼物送出去,可不比娘娘送再多的金银玉器,更讨皇上欢喜?” 宸贵妃捡着宋昭的话仔细思考了良久,才徐徐颔首道: “父亲多年征伐沙场落了一身的旧伤,兵权要是还在他手上,就少不得要时常领兵操练,更没工夫养伤了。兵权交出去也好,父亲便有时间可以养好身子。” 说着瞥了宋昭一眼,语气也和缓了些: “你这法子倒是不错,等明日父亲入了宫,本宫会仔细与他商议此事。今日你也在本宫这儿累了半日了,且回宫歇着去吧。” 第233章 无心谋逆 从永和宫出来回宫的路上, 云杉替宋昭暖了新的汤婆子。 搀扶宋昭上轿前,她解开宋昭领口的风毛扣子,低声问道: “娘娘觉得贵妃劝了宁大将军,宁家就能甘愿舍弃手中的兵权吗?” 宋昭回眸看了一眼奢靡富丽的永和宫,浅浅摇头,并不作答。 宁家走到今天这一步,无论兵权交不交出来,也已然是强弩之末。 宁柏川若不肯将兵权交出来,那么萧景珩早晚也会用铁拳之治将兵权从他手中夺回,更要给他扣上一顶叛国的帽子,要他受万人唾弃; 若是他交出了兵权,那么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么些年,宁家父子明里暗里不知道利用官职之便收受了多少贿赂,萧景珩又岂会不追究? 事已至此,无论怎么做,宁家都是在劫难逃。 而宋昭之所以还会让宸贵妃去劝说宁柏川, 是因为她知道,萧景珩这个时候让宸贵妃见母家人,多半也是想试探宸贵妃心意。 这次宁家会面,萧景珩定会派耳目全程监听他们的谈话, 宸贵妃劝谏宁柏川的话若是能传入萧景珩耳中,那么来日萧景珩大抵也会因着此事,念及旧情,留宸贵妃一条活路。 宸贵妃救了承煜一条命,这份恩情是宋昭欠了她的,宋昭当还。 至于她母家的生死祸福,只能是听天由命,并非是宋昭以一己之力所能左右的。 次日午膳时分,江德顺携宁柏川夫妇入永和宫给宸贵妃请安, 宸贵妃已经两年没有见过父亲母亲了, 今日再见,父亲满面风霜,鬓生鹤发,左侧脸颊又新增一道还泛着薄红的刀疤。 母亲则保养得当,脸上丝毫不见岁月流逝的痕迹, 肤若凝脂,口若含朱,身段婀娜,珠玉满缀,和她一样富贵明艳。 因着是在宫中,二人不得不向宸贵妃行了跪拜大礼, 但宸贵妃从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她也不管江德顺还在一旁站着,忙上前将父母搀扶起身, “父亲母亲这是做什么?女儿不孝不能孝顺父亲母亲身旁,好容易见一面却还要父亲母亲这般跪拜,岂非要女儿心下难安?” 江德顺点眼,也不在这种时候提及什么规矩,打了个千儿笑着说: “贵妃娘娘许久不见家人,想来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奴才先回朝阳宫复命,待申时再来迎宁大将军出宫。” 他走后,韩氏紧紧攥着宸贵妃的手,泪眼婆娑哽咽不已, “婉儿,娘时常惦记着你。看你如今一切都好,皇上待你也如珠如宝,现下又怀有了双生子,更是天降的福气。娘实在替你高兴。” 见母亲哭成了泪人,宸贵妃也不免红了眼眶, “母亲不哭了,皇上特许让您和父亲可以留在女儿宫中用午膳,这风口上也不便说话,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她搀扶韩氏入内时,从旁跟着的宁柏川虽是一言不发,但却从怀中取出了一方素帕递给韩氏,让她拭泪。 这女儿家的东西从这八尺男儿怀中掏出来,实在显得突兀。 但这样的场面,宸贵妃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原是见惯了的。 人人瞧宁柏川面相凶狠不怒自威,唯有宸贵妃知晓自个儿父亲铁汉柔情的一面。 宁柏川这一生只娶了韩氏一人,而做官做到他这个地位的,别说是三妻四妾,就是通房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宸贵妃自幼看着爹娘恩爱,自也希望她来日也能得到一个如父亲一样的男子,像父亲爱重母亲那样,可以给予她毫无保留的爱。 这会儿看着爹娘恩爱,她面上笑着,私心里也想着, 等来日她诞育下双生子后,她在萧景珩心中的地位必然会越过所有女人。 那么,她大抵也能和她的如意郎,过上如同爹娘一般恩爱两不疑的日子吧? 后来用膳的时候,宸贵妃将想要宁家交出兵权的想法告诉了宁柏川, 她本以为宁柏川会不悦, 可他只是放下筷子沉默了片刻,便道: “这事为父会与你兄长商议一番再做定夺,且这是前朝事,后宫不得干政,你如今还是好生养胎最紧要。” 说完,余光不经意间落在宸贵妃隆起的小腹上, 一时百感交集,有话吞吐在舌尖,却终究没再说下去。 宁柏川在官场浮沉了这么些年,他深知宁家如今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处境。 他从未有过谋逆之心,也一早就想过要将兵权交还给萧景珩, 但他贪污受贿也是事实,如今天下太平,武将已无用武之地,若手上再失了兵权,难免萧景珩不会秋后算账,卸磨杀驴。 可他也知道, 这兵权一日不交出去,他的女儿就永远要受夫君的提防,甚至于连属于她的孩子,也不能生下来。 这日回到京中府宅后,宁柏川叫来了长子宁修齐,向他说明了宸贵妃的意思。 宁修齐听罢忙说: “这些年咱们宁家私下收受的利好钱不计其数,原先国家动荡朝廷用人之际,皇上尚且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天下太平,父亲若将兵权交了出去,您觉着皇上会放过咱们?” 宁柏川道:“兵权不交出去,婉儿在宫中如何能有好日子过?你不是不知道,你妹妹有多喜欢皇上,你也知道,上回她小产一事,几乎要她伤心到折损了半条性命。若此番腹中双生子仍不能平安诞育,岂非是要了你妹妹的命?” 他眸中蕴着沧桑的浊光,忽而不屑嗤笑道: “且说这‘贪’字,满朝文武有谁不贪?官位越高,贪得越多,贪得越多,才能越替朝廷卖命。宁家为启朝立下了汗马功劳,若没有宁家,启朝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食不果腹。那些孝敬钱,本就是咱们应得的。” 宁修齐沉声道:“应得与否,只看皇上如何考量。一旦交出兵权,就意味着咱们失去了主动权,生死全在皇上一念之间。父亲......三思。” “如今国泰民安,天下万国皆臣服于我大启,你我一届武将也没了用武之地。故而为父打算,在交出兵权后,便向皇帝请辞,告老还乡。 你最好也能同为父一起远离是非,解甲归田。臣无谋逆之心,但君之揣测,便比谋逆之罪更重。” 宁柏川说这话的时候,时时注意着宁修齐脸上复杂的表情, 他年轻一腔热血,又有自己的抱负,自然是不甘愿在风光最盛的时候退下来的。 于是宁柏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 “咱们在川陕的宅邸存银,已经足够咱们富足十辈有余。齐儿,许多时候需得有舍,才能有得。” 宁修齐打心底里还是不情愿的, 但他又实在宠爱他那个困在宫闱里,耽于情爱中的妹妹, 兵权不交出来,或许皇帝一辈子都会忌惮宁家,但也不好与宁家翻脸,只能就这么僵着,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但妹妹居于深宫,困于红墙,爹娘不得见,唯有夫君一人可以倚靠, 宁修齐不忍妹妹一生潦倒,遂只能惋叹着应下父亲的话, “父亲若决定这般做,儿子自当跟随。至于婉儿......儿子这个作兄长的,不盼着她能荣登凤位光耀门楣,只要她能真心喜乐,在宫中平安顺遂度过一生,便极好。” 第234章 容悦被擒 冬日的天黑得早,亮得晚,黑夜总是漫长。 日子也好像被那抹浓稠的夜色偷走了一般, 不知觉间,一日日就晃过去了。 到了十一月十三这日,距离宋昭封妃还有两日的时候,造办处将她册封的服制送来了过来。 那是一件绛红色雀羽出云吉服,上头金线密织,图样繁复,又以云珠点缀,华丽且贵气。 宋昭平日多喜欢清爽的素色,甚少有穿着色彩靓丽衣物的时候, 这会儿云杉替宋昭将吉服换上,一时也看傻了眼, 她本就生得明艳绝尘,得如此繁复华丽的衣着加身,更衬得她绝世容光,艳冠群芳。 造办处的奴才也是盯着宋昭看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笑道: “娘娘觉得衣裳可还合身?或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宋昭对镜自照,一时感慨良多, 她算不清自己盼这一日盼了多久, 一路走来,一路争斗不休,她终于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爬到了四妃之一的位置上。 这身衣服很重,压得她浑身不自在, 但她还是笑着说: “有劳你们,一切都好。” 今日吉服只是拿来让宋昭试一试尺寸,造办处的人还得将它收回去,等到正式册封礼那天,再拿来让宋昭穿上。 这会儿宋昭刚想回内寝将衣裳换下来,却听那奴才说: “娘娘也别劳动了。皇上对娘娘事事上心,吩咐说等下会亲自过来,看看这吉服还有无需要改动的地方。” 说着上前一步凑近宋昭,压低声音谄笑道: “这衣裳上头的云珠,是皇上亲自择选的,颗颗圆润大小相近,论起这心意,连贵妃娘娘都是未曾有过的。” 宋昭笑意嫣然,淡淡颔首:“皇上有心,也得你们造办处上心才是。” 话音方落,云杉已然取出了一把金瓜子递到了公公手中, 他推了两把,终是笑着捧下了。 于此时,许久不见的小印子忽而来了宫中对宋昭说: “懿嫔娘娘金安。皇上要奴才过来告知娘娘一声,皇上这会儿有事绊住怕是不得空,等晚些时候再来娘娘宫中。” 宋昭道:“国事要紧,你在御前伺候也提醒着皇上,别让皇上太操劳了。” 小印子应了一声,又说:“皇上为着能早早陪伴娘娘,奏折一早就已经批完了。本已要成行,可祁王却突然来了。他在外游历了大半年,皇上总不好冷落他,就顺道也叫了安王和瑞王入宫来,估摸着晚上这场酒宴是逃不离了。” 他这话原是在提醒宋昭,萧景珩今夜要饮酒,让宋昭早些在宫中准备好醒酒汤,算是卖给了宋昭一个人情。 可宋昭却从他话中,品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安王,萧景琰...... 等小印子和造办处的奴才走后,宋昭立马吩咐云杉道: “你去走一趟昭纯宫,将佟常在叫过来,就说本宫有事要跟她说。” 云杉脚程很快,约莫两刻钟后,却见她是独身一人赶回来的, “娘娘,奴婢去昭纯宫的时候,只见着惠嫔正在和宫人玩闹,至于佟常在和李常在......皆不在宫中......” “果然......” 宋昭喃喃着,不觉心下一紧。 这两人也太不把萧景珩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皇宫禁院,后妃与亲王私下纠缠,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小福子,你悄摸去一趟朝阳宫,盯着看安王有没有提前离席。” 小福子此去也很块就带回了消息, 他愧疚的神色中又夹着几分慌乱, “启禀娘娘,奴才方才赶去朝阳宫外时,正巧见安王匆匆赶了出来。奴才本在后头跟着,但是安王十分警觉,一个拐弯的功夫,人......就跟丢了。” 宋昭并不责怪他,只静下心来想着,若他二人要于今日会面,会选择什么地方。 思前想后,昭纯宫和朝阳宫之间一路宫人往来密集, 唯有一处被废弃了的戏台子,那里甚少有人走动。 于是乎,宋昭立刻带着云杉和小福子赶了过去。 等到了地方,宋昭远远就瞧见和容悦同住的李常在,此刻正猫在一颗松柏粗壮的树干后头,朝着戏台子后头的云屏那儿偷瞄着什么。 没等宋昭想到对策, 李常在就蹑手蹑脚地往回跑。 宋昭见前头过路了一队侍卫,李常在明显是冲着他们跑过去的, 于是紧两步跟上前,于她身后叫住了她, “李常在?你慌慌张张的在这儿做什么?” “懿嫔娘娘?”李常在猛然回头,目光和宋昭撞上后,忙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后小跑着到她身前福了福,目光瞥一眼不远处的戏台子,低声道: “娘娘,嫔妾在戏台子后头看见安王和佟常在两个人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宫规森严,嫔妾打算告诉侍卫,让人先将佟常在拿下,再去将此事禀报给皇上。” “竟有这样的事?”宋昭也是一脸的讶异,她思忖少顷后,才道: “你可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李常在摇头道:“离得太远了听不清,但安王一直拽着佟常在的胳膊,男女授受不亲,那还能是什么事儿?” 闻言,宋昭的表情一瞬沉肃下来,“你既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就不能只凭一双眼断定他们有那般上不了台面的关系。且无论他们清白与否,你也不能将此事告诉侍卫,否则这事儿闹大了,伤了的必是皇上的脸面。” 李常在默声须臾,觉得宋昭所言不无道理,可她又不甘地弱声道: “那怎么办?嫔妾总不能看见了装作不知道吧?” 宋昭定声问:“人在哪儿?你先带本宫过去。” 李常在一路引着宋昭立在了松柏后头, 宋昭探头望出去,果然见安王正与容悦拉扯着, 容悦眸中闪烁泪光,看上去像是执意要走,而安王却箍住她不肯松手。 李常在在宋昭耳边聒噪道:“娘娘您都瞧见了!今儿个佟常在出宫的时候,嫔妾就看她鬼鬼祟祟的,这才特意跟来。没想到她竟然是来了此处和安王幽会?” 宋昭瞧着也像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从松柏后头走出来,高声冲拉扯中的二人呼喝道: “大胆佟常在!皇宫禁院,你竟与外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这一嗓子霎时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宋昭便接着肃声吩咐, “小福子,去将佟常在给本宫拿下!” 小福子领命快步上前,宋昭见萧景琰右手攥拳,隐隐有想要护着容悦的趋势, 于是又厉声补了一句, “安王,你若是敢拦着本宫,便是连你母妃的性命也不顾及了!” 宋昭眸光死死地瞪着萧景琰,于无形中生出强大的压迫感来,骇得从旁立着的李常在也是虚汗连连。 只等小福子扣押下容悦后,宋昭才将目光从萧景琰身上挪开, “带着她,随本宫去面圣!” “懿嫔娘娘......”萧景琰沉声唤着宋昭, 而宋昭却是半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决绝转身,语气冷淡道: “安王有什么要解释的,还是亲自去说给皇上听吧。” 话落,眼尾的余光又瞥了小福子一眼,不怒自威道: “带人走!” 第235章 扭转乾坤1 往朝阳宫去的路上, 宋昭和李常在走在前头,小福子则和云杉一并扣押着容悦,跟在后头。 期间宋昭小声对李常在说: “等下见了皇上,你什么都不要说,只道这件事是本宫先发现的,你不过凑巧撞见了而已。” “这......嫔妾明白了。” 李常在口中虽是应着,但心下却觉得宋昭这是想把好处都一人揽了。 这明明是她先发现的事情,她要是一声不吭光让宋昭在萧景珩面前得了威风,那岂不是她亲手给旁人做了嫁衣? 而就在李常在满腹心思之际, 走在后头的小福子,刻意低头瞥了一眼安王官靴上头镶嵌着的白玉,而后不着痕迹地抬眉,冲安王使了个眼色。 等着一行人到了朝阳宫外的长街转角处时,宋昭先吩咐小福子将容悦松开, 这才来到了朝阳宫门外,对守着门口的小印子说: “劳烦印公公替本宫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本宫有要事要见皇上。” 小印子道:“皇上这会儿正在里头和几位王爷把酒言欢,正热闹着。不如奴才进去通传着,让皇上唤娘娘也入席吧?” 宋昭说:“公公小声向皇上通报,就说本宫这儿事态紧急,还请皇上移步偏殿。” 小印子甚少见宋昭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又见李常在和佟常在都在她身旁跟着,遂不再多说什么,只急匆匆入内向萧景珩通报了此事。 众人在偏殿约莫候了一刻钟,萧景珩便来了。 他来时,一时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 只见宋昭和李常在坐在偏座上,而容悦则跪在堂下,身旁还站着满身酒气的萧景琰。 众人齐齐向他福礼请安,还没等他扬手命人免礼,就瞧着李常在越出宋昭一个身位,急不可耐地对他说: “皇上来了就好。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心里都没了主意,还得要皇上做主才是。” 萧景珩淡淡扫她一眼,“什么?” 李常在倏然指着容悦道:“佟常在她不守妇德,竟公然与安王在宫内纠缠拉扯,举止亲密,实在放荡!” 容悦焦急辩道:“嫔妾没有!”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是从李常在的左脸颊上冒出来的。 萧景珩不由分说就掴了她一耳光,眉宇含怒道: “胡言乱语!” 李常在被打懵了,更是满腹的委屈,哽咽道: “皇上!嫔妾是亲眼见着了!不信您问懿嫔,她也看见了!” 萧景珩阴沉着眸色,先是扫了容悦与安王一眼, 才将目光落定在宋昭身上,“你瞧见什么了?” 宋昭向他福了福,恭声道:“回皇上,今夜皇上与各位王爷把酒言欢,臣妾准备了醒酒汤,本想着给皇上和诸位王爷送过来。 可半道上却巧撞见了李常在慌慌张张的。臣妾问她要做什么,才知她是看见了佟常在和安王有所拉扯,急着要找侍卫将佟常在拿下。 臣妾以为此事尚未有定论,惊动了侍卫总是不好。于是拦下了她,随她去查看情况。哪知道在一处废弃的戏台子那儿,竟当真见到安王拽着佟常在的胳膊,似乎是在与她争辩什么。臣妾拿不定主意,只能先佟常在带了过来,由皇上亲自发问。” 宋昭所言详尽,也没有不实之处, 李常在立马从旁附和道:“就是这样!皇上,嫔妾没有冤枉佟常在!” 萧景珩并不理他,而是带着怀疑的目光,审视起了安王与容悦。 然而,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却见满身酒气的安王晃晃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突兀地问了一句, “臣弟想问问皇兄,可曾是苛待了佟常在?” 萧景珩怒目瞪着他,“你这是什么话?” 安王打了个醉嗝,口中囫囵道: “皇兄若未苛待佟常在,那她一届宫嫔,何以还要偷臣弟的东西?” “我没有!”容悦极力反驳着,“王爷何故要血口喷人?” “没有?”安王冷笑着晃悠到她面前,冲她抬起两根手指,醉意盎然地说: “两个月前,皇兄生辰之际,本王去母妃宫中取皇兄的生辰贺礼。许是饮多了酒,半道上迷迷糊糊的,等取了东西后才发现,本王一直贴身挂着的玉埙不见了踪影。” 说着回头看向萧景珩,拍了拍空荡荡的腰间,扬声道:“皇兄还记得吧?就是父皇送给臣弟的那个玉埙。” 萧景珩表情严肃,默然不语,静静看着他耍酒疯。 安王便继续道:“臣弟想着,必是去往母妃宫中路上扒着假山那儿呕吐之际,将玉埙给撞掉了,于是折返寻找。 结果却看见,佟常在她将那玉埙给捡了起来。臣弟本是想上前追回的,可那会儿正巧赶上懿嫔娘娘早产,外男不能留在宫中,于是臣弟便先行离宫去......” 安王瞧着像是醉得很厉害, 一边说话一边晃悠蹒跚着,有好几次都险些将自个儿给绊倒, 他扶着一旁黄梨木椅的椅把儿,眯着眼睛,眼神迷离盯着容悦, “今日,臣弟许久不见二哥,皇兄召臣弟入宫,臣弟一时高兴就又多喝了两杯。方才皇兄见臣弟失态,便要臣弟先出去透透气,哪知道正巧就又遇到了佟常在。 那玉埙是父皇留给臣弟的唯一念想,臣弟当然要问她将玉埙要回来。可怎料......她竟满口胡诌说她压根就没见过?臣弟一时恼了,这才拽着她不让她走,与她分辨起来。” 安王是萧景珩最疼爱的幼弟, 萧景珩也知道他是个酒蒙子,喝多了酒失态是常有的事。 再加上那个玉埙本是安王日日都随身佩戴着的,但这会儿萧景珩打眼一瞧,才发现玉埙并不在他腰间。 仔细想想,应该是有些时候都没有见到过了。 于是他便问容悦,“朕生辰那日,你确实提前离席。你可曾捡到了安王的东西?” “这......嫔妾......” 容悦支支吾吾的,神色瞧着十分慌乱,半晌也答不出个一二来。 倒是宋昭秀眉微蹙,好似忽而想到了什么, “玉埙?皇上可曾记得在承煜的满月宴时,佟常在曾送给过臣妾一份装在乌楠木里头的礼?” 萧景珩思忖须臾,颔首道:“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那锦盒里头装着的,便是一只玉埙。只是臣妾不通音律,收下那东西后就没再碰过,一直在库里放着。难不成......” 宋昭猛地看向容悦,一脸讶异道:“你送给承煜的满月礼,竟是你偷了安王的?”【指路:117章】 第236章 扭转乾坤2 宋昭给容悦扣上了‘偷’这顶帽子, 这件事就变了性质。 容悦慌了,立马说:“嫔妾没有偷!嫔妾也不知道那东西是安王的......嫔妾......” 她怕极了,说话间唇齿一直打着颤,吓得眼泪都漫了出来。 宋昭却是一眼都不看她,只吩咐小福子回宫将东西取过来,让安王瞧瞧是不是他丢了的。 小福子来去不过一炷香就折返回来, 他手中捧着一个乌楠木锦盒,将它呈给萧景珩。 萧景珩将锦盒启开,见里头正放着一只玉埙。 他将玉埙拿起,瞧着上头的番花纹路,足可确定这就是安王的东西。 “你来看看,是不是你的。” 安王得唤上前,揉了揉醉眼仔细辨认后,一时情动心头,红着眼说: “这番花玉埙天下只此一件。当年父皇本是要将此物送给皇兄的,但皇兄知道臣弟喜欢弄音作乐,便劝着父皇将此物转赠给了臣弟。” 他十分珍重地将玉埙重新挂回了腰间,声音低弱道: “这东西于臣弟而言意义非凡,它不仅是父皇送给臣弟的唯一一件礼物,同时也承载着皇兄对臣弟的疼爱之情。东西可丢,可情分丢不得。” 他忍着眸底闪烁的泪光看向萧景珩,毕恭毕敬冲他拱手一揖, “臣弟今日醉酒,冒犯了皇兄的妃嫔,还请皇兄降罪臣弟。” 他提及往日事,让萧景珩不免也有所触动, 当下倒是不忍责怪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 “东西丢了你可与朕说,你是亲王,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室尊严,喝点酒就这样失态,岂不要人看了笑话?” 安王愧疚道:“皇兄教训的是,臣弟知错。” 萧景珩摆摆手,“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次,萧景珩能这么快就放下疑心,有一半是因为安王是他最宠爱的幼弟,另一半,则是因为他觉得宋昭完全没必要掺和在这件事里头,去替容悦隐瞒什么。 新入宫的这批秀女,萧景珩最看重的就是容悦,平日里召幸的次数也最多,这些宋昭都是知道的。 所以在萧景珩看来,宋昭应该对容悦多少有些妒忌才是, 即便没有,也总不至于亲近。 且整件事是李常在最先发现的, 宋昭就算有心想要搭救容悦,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安王的玉埙,又在短时间内编造出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话来。 这般一分析,萧景珩便觉这整件事或许就仅仅是一个误会。 此刻,他看向跪在地上盈盈而泣的容悦,不免有些不悦, “你拾遗不报,竟还转赠他人?朕原先觉得你性子沉静又懂规矩,却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不堪。” “皇上恕罪,嫔妾知道错了......” 容悦叩首认罪,萧景珩却不再看她, 而是转眸瞧着宋昭,问道:“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置?” 宋昭静思片刻,泠然道: “佟常在虽是无心,但此举也不能轻纵。只是这件事不宜外扬,否则折损的终究是皇室颜面。臣妾以为,将她罚俸三个月,再要她跪地诵读女德一夜,如此既能让她长个教训,也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合宫皆知。” 这件事当然不能传出去, 此事涉事之人,无论是萧景珩、安王,亦或是容悦,都是皇家的人,皇室的清誉脸面重于天。 要当真传出去了,宫里头人多口杂, 本来没什么的事儿,也指不定要被风言风语编排成什么样子。 宋昭的处理方法在萧景珩看来很是得当, 于是他用赞许的目光打量着宋昭,颔首应下, “那就依你说的办。” 宋昭温婉点头,而后面色一沉,垂眸对容悦说: “你回去昭纯宫诵读女德,必定要叨扰惠嫔。惠嫔孩童心性,难免会将此事和旁人提及,反倒不好。这样吧,你等下便和本宫回长乐宫,就在本宫的偏殿跪诵,一来免了节外生枝,二来也可叫人盯着你不能偷懒。” 容悦止了啜泣,弱弱应下,“嫔妾谨遵懿嫔娘娘教诲。” 处理完此事,宋昭又回眸看向李常在,肃声道: “今日事,李常在必得守口如瓶,只字不提。免得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毁了皇室清誉便不好。” 面对事态突如其来的转变,李常在尚未回过神来, 她想着也是一阵后怕, 刚才要是没有宋昭拦着她,她一时冲动真叫来了侍卫,事情闹大了,萧景珩肯定会恼了她。 这会儿劫后余生的她巴不得能给宋昭磕一个,她哪里还敢有意见? 忙说:“嫔妾明白。” 宋昭处理此事时,萧景珩全程默然不语,只静静瞧着, 心下也有思量,觉得这件事让她处理的倒很是得当。 试想,若今日发现此事的人换作宸贵妃,以她的性子,恐怕早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六宫皆知了。 而宋昭却不同。 她时时刻刻想着的,都是先如何顾及好皇室的脸面,与皇帝不可被冒犯的尊严。 她懂得拦着李常在不叫她唤来侍卫声张此事, 也会让小印子将他叫到偏殿去,而不是在正殿当着别的王爷的面提及此事, 更会想到惠嫔孩童心性嘴上没个把门的,所以连处置容悦都是在她自己宫里秘密进行, 这般处处周全,事事得体,足见她在宫中这些时日,已经有所历练长成。 但萧景珩不是会因为她的这份聪明而忌惮她, 毕竟如今的宋昭已经没有了母家,不会对朝政造成丝毫的威胁。 也正因此,宋昭今日表现出来的机敏,反而会让萧景珩觉得, 她成长至此,有这股子适当的聪明劲,倒可帮衬着将六宫事安排妥当,让他少烦心些。 这日,容悦被小福子他们带回了长乐宫,安王也回了正殿,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和祁王他们继续饮酒作乐。 萧景珩则多留了宋昭半刻,含笑执手她道: “朕属意你协理六宫,原先还怕你太过软弱凡事畏首畏尾处理不得当,但今日瞧着,朕的昭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实可堪掌协理六宫之权。” 宋昭娇羞含笑,顺势依偎在萧景珩怀中, “臣妾哪里懂得这些?臣妾只知道这后宫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有损皇上的声誉与威望。臣妾便私心里觉着,这协理六宫所要做的事,大抵便是如此。” 说着忽而抬眸,如丝媚眼灵动闪烁地望着萧景珩,“皇上觉得臣妾所悟可有道理?” “哈哈哈哈哈~”萧景珩敞声而笑,颔首抵着她的鼻尖蹭了蹭,低声宠溺道: “昭儿与朕,最是心意相通。” 【周末快乐,宋姐明天升级!要开始血拼大boss啦!】 第237章 割断情爱 今夜萧景珩本是要去长乐宫陪伴宋昭的, 但见这会儿几位王爷正喝得尽兴,萧景珩言语间也有了几分迷离醉意,宋昭便道: “外头霜寒露重,皇上今夜饮了酒不宜奔波,不如就宿在朝阳宫别劳动了?” 萧景珩揽着她的薄肩,指尖轻轻摩挲着, “那你今夜便留下。” 宋昭娇俏笑道:“皇上以为臣妾不想留下?可承煜现在正是粘人的时候,夜里没有臣妾哄着,哭闹起来连乳母都没辙。” 萧景珩这才有些败兴地说:“好。那朕明日再去看你。” 回宫后,宋昭问云杉, “佟常在呢?” 云杉道:“在偏殿跪着,正诵读女德。奴婢原是给佟常在取了个软垫要她垫着点膝盖,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用......” “我去瞧瞧,你跟着乳母一并去哄承煜吧。” 宋昭只身一人入了偏殿,将宫门轻轻闭上。 容悦背对着门口跪在堂下,潜心诵读女德,闻听动静也不回头。 宋昭走到她身旁,低眉看她一眼,语气淡淡道: “姐姐起来吧。” 容悦这才合上书,摇头道: “跪诵一夜,若膝盖无伤,再让皇上瞧见,难免会疑心你徇私。” 她有些黯然的眸光和宋昭的眼神对上,字句恳切道: “你马上就要封妃摄六宫事,别在这种时候为了我连累了自己。” 宋昭喟叹着说:“姐姐能说出这些,说明这宫中的生存之道姐姐不是不清楚。可你既然知道,又为何会三番两次与安王做出那样的蠢事?” 容悦眸光一瞬颤动,“你一早就知道了?” 宋昭并不答这话, 她回身坐到了一旁,另择他话道:“姐姐应该知道,入了宫,哪怕你再不情愿,你也已经成为了天子的女人。你从前纵是和安王有再多的情分,也得舍了。” “他待我是真心,而我......” “姐姐糊涂!” 宋昭听不得容悦口中提及萧景琰一句好,于是稍有厉色喝断了她, “那痞货若是真心待你,岂会舍得让你置身于险境?今日我可以救你一次,可下次呢?若下次让贵妃或是皇后撞见了,姐姐满门性命还要是不要?” “不会再有下次了......”容悦怔忡摇头,苦笑着说:“今日是我书信于他,执意要见他这一面。就是为了当面与他说清楚,日后彼此......再无瓜葛。” 她脸上不见任何凄怆之色, 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面前香炉缥缈而起的紫烟, 看它们缠绵纠葛在一处,越攀越高,终是连一阵微风都经不住,就这般散了。 泪水麻木地落下, 容悦别过脸去,不愿让宋昭看见她的狼狈, 她强压着哽咽之声,喃喃一句, “我这一生都要被困在这儿了。可他,原是该拥有大好的人生。” 宋昭和容悦到底是自幼相交的情分, 她深知容悦从不是一个处事糊涂之人, 但困于一个情字,再理智的人也会做出疯魔事来。 宋昭见她如此,也是于心不忍。 可于心不忍又能如何? 在这深宫之中,情爱一事与满门性命相比,实在不堪一提。 宋昭本想劝一劝容悦,亦或是上前抱抱她,让她将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 可最终,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姐姐自己能想明白,便好。” 说完,便起身离去,顺手带上了偏殿的门,给予容悦一个可以肆意宣泄负面情绪的空间。 宋昭帮不了容悦什么,她没本事让萧景珩放她出宫去, 同时宋昭也知道容悦的心性,让她这样一个有傲骨的人,去侍奉并非她真心所爱之人,这样的日子于她而言,每一日都是煎熬。 所以宋昭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萧景珩对容悦的印象差一些,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容悦日后的宠爱少一些。 今日在御前,宋昭以四两拨千斤之势,轻描淡写的就圆过去了容悦和安王之间的事, 顺便也让萧景珩疏远了容悦,并在萧景珩在她身上看见了不俗的处事能力,更放心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她。 此番,倒也算因祸得福了。 从偏殿出来后,宋昭先去看望了承煜,见小家伙已经睡熟了,这才折返回内寝。 云杉伺候她洗漱的时候说: “后日便是娘娘封妃的大日子了,娘娘这两日当早早歇下,养足精神才是。” 宋昭淡淡颔首,忽而想到了什么,又吩咐云杉道: “天凉了,出入护得再好也难免沾染风寒。我这会儿觉得身子有些不适,你去趟太医院,传太医来问安吧。” 云杉道:“这个时候宫门已经下钥了,若是现在传召太医,只怕会闹得六宫皆知。娘娘哪里不舒服,不如让小福子先替您瞧瞧?” 她说着便要招呼小福子进来, 而宋昭却拦了她一把,“你去请就是了。” 云杉明显愣了一下, 想着自家小姐原是最怕麻烦也是最谨慎的,她明知道这个时候去传太医一定会闹出动静,但还执意如此,想来应该是有什么深意。 所以云杉便不再追问什么,只依着宋昭的吩咐去了太医院。 当值的太医来得很快,他给宋昭诊脉后,并未发现她脉象上有何不妥, 但听宋昭确实是有些咳嗽,于是道: “从脉象上看娘娘无虞,许是着了凉,有些许风寒的症状。” 宋昭忧心忡忡地说:“后日就是本宫封妃的大日子了,本宫担心到时候风寒发作体力不支,倒是个麻烦事。劳烦太医可否先给本宫开上几帖预防风寒的方子?” 太医道:“这事不难。麻黄避风散可祛除体内邪气,是压制风寒之症最好的良药。” 宋昭莞尔,“如此,那就有劳太医了。” 第238章 宋昭封妃!掌协理六宫大权 十一月十五,无云朗晴。 长乐宫内外欢腾一片,宋昭也终于迎来了她封妃的这一日。 她身着华服,红唇远黛,富贵天成, 一路去往坤宁宫时,她看着长街两侧斑驳的红墙,看枯树枝叉投落在上头稀疏的影, 回头瞧瞧, 才惊觉原来这条路,她已经走了这么久。 于坤宁宫外,宸贵妃携六宫妃嫔一早候在此处, 宋昭迎着她们的目光步步谨慎向前,身姿笔挺地立于册台之下。 女官从金盒中取出册封的圣旨册文, “请懿嫔娘娘跪接圣旨。” 宋昭恭身跪在册台前的莲花番文软垫上, 女官这才缓缓展开圣旨,肃声云: “今尔宋氏。素娴仪矩。温惠宅衷。恪勤奉职。久娴内则。夙兴夜寐、恭侍朕之万安。守约思冲、备持盈之懿德。兹以册印、封尔为懿妃。着持协理六宫之权,摄六宫事。钦哉。” “臣妾宋氏,恭承天恩。” 宋昭双手奉于顶,接下了象征着妃位的银册与宝印。 这二者颇具分量, 但她宋昭,拿得起。 礼毕起身之际,观礼后妃中,位份在宋昭之下的齐齐向宋昭行了大礼, “臣(嫔)妾恭贺懿妃娘娘大喜。懿妃娘娘万福金安。” 宋昭和婉笑着,“都是自家姐妹,也别因着位份要与本宫生分了。快起来吧。” 待她们起身后,才见宸贵妃晃悠着步子走到宋昭面前,眉尾一飞横她一眼,冷笑着说: “可恭喜你了。” 宋昭向她福一福,“臣妾多谢贵妃娘娘。” 宸贵妃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到底也没在宋昭大喜的日子为难她什么。 后来颖妃凑上前笑着对宋昭说: “皇上与皇后都在宫中候着你呢,礼毕了,咱还是先进去吧?” 颖妃这话,原是说给宸贵妃听的。 今日是宋昭封妃的好日子,一整日的风光肯定都要落在宋昭头上, 等下入了坤宁宫,萧景珩定满心满眼都是宋昭,对旁人至多不过敷衍尔尔。 颖妃和宸贵妃向来不对付,见宸贵妃不痛快,她便痛快了。 而颖妃也确实很了解宸贵妃, 这不,她话才说完,宸贵妃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她一手扶着腰肢,一手慵懒地轻抚鬓发,倦怠道: “一清早就赶来参加你的册封礼,这会儿实在是困得慌。本宫先回宫了,你们自个儿进去吧。” 话落,她得流玥搀扶着,转身就上了轿。 颖妃瞧着她离去的身影,十分得意地啐了一声, “哼,本宫就是瞧不上她那副做作样子。” 宋昭并不接话,随着大伙儿的簇拥,一并入了坤宁宫去谢恩帝后。 彼时,萧景珩正坐于上首位,皇后次之, 他二人脸上都带着温然的笑意,宋昭也守礼数,请安后更是于堂下向帝后再施叩拜大礼。 “臣妾恭谢皇上、皇后圣恩,日后定当规行矩步,守礼于宫闱,竭尽全力为皇上、皇后娘娘分忧。” 萧景珩扬手道:“免礼平身,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先坐下说话。” 宋昭起身之际扫了一眼,发现她原本的位置已经被瑶嫔给坐了。 也是,她都封妃了,自然有更好的位置安排给她。 这会儿打眼瞧着,左侧的第一个位置空着,那位置是宸贵妃的, 而右侧首位的位置本该是颖妃坐着的,可她却往后挪了挪,独独将首位的位置空置出来。 宋昭一时犯了难,立在原地久不挪动。 便听皇后说:“懿妃为何还不落座?” 宋昭再度福礼下去,略显惶恐地说: “臣妾不敢忝居高位。” 萧景珩道:“这原是皇后的安排。你如今协理六宫,又为朕诞育下贵子,当为妃位之首。这座次你坐得。” 宋昭这便知道了, 皇后哪里会有那么好心? 她这是要让万千宠爱全都砸到宋昭身上去, 也是让后妃将那些藏在暗地里的刀子,也往她身上戳。 还不等宋昭开口回绝,皇后便说: “本宫知道懿妃你不喜争抢,但这妃位之首,你乃是实至名归。” 说着看向颖妃和云妃,端和地问: “你们觉着呢?” 她二人皮笑肉不笑的,只得应承道: “臣妾觉得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这原也是皇上的心意,懿妃妹妹就莫要推脱了。” 这会儿后妃的醋意已经被挑起来了, 宋昭即便是推了这个妃位之首的衔,也必然是落不得好了。 这就是皇后的厉害之处, 她总能在无形之中把局做死,慈眉善目间就给宋昭下好了套。 于是宋昭也不再推脱,索性直接应下, 她含笑冲皇后福礼下去,“皇后娘娘如此厚爱臣妾,臣妾却之不恭。” 说罢,便再没有半句推诿,直接坐到了妃位之首的位置上去。 皇后的眸光明显一滞, 她显然是没有料到宋昭竟然会将这好处,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接下来, 她本想着宋昭若再推辞一句,她就顺势让颖妃再坐回那个位置, 毕竟她怎么会甘愿让贵子的生母当上妃位之首? 可现下宋昭抬起屁股这么一坐,这件事就成了定局, 这哑巴亏,皇后也就只能自己吞下去。 后来萧景珩与众后妃闲话家常,提及战乱平定,天下太平,他很是喜悦,又说: “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离开过京都。想着等来年开春日子晴好起来,也是该南巡一番,瞧瞧民间百态了。” 皇帝南巡必是要带后妃随侍的, 但随侍的名额有限,并不是人人都能跟着。 众后妃现下都腹诽着,想着看能有什么好法子,让萧景珩将她们带上。 唯有惠嫔没那么多心思,竟直接兴奋地站起来对萧景珩说: “那皇上带上我一起去吧?我好想爹娘......” 她一边说话,一边扯着脖颈上围着的风毛围脖,明亮的猫眸里满是期待。 惠嫔的母家是江浙一带的财头,萧景珩要南巡,带上她也是意料中事, 不过萧景珩也没当场答应她,只道: “此事还未定下,且容后再议。” “哦.....好吧。” 惠嫔瘪着嘴,闷闷不乐地坐了下去。 便在众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的时候, 忽而听云杉惊呼了一声,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众人循声望去,见方才还好端端的宋昭,这会儿竟然昏厥在了座位上,任凭云杉如何摇晃也没了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坤宁宫霎时炸开了锅, 萧景珩更是第一时间冲到了宋昭身旁,揽着她的双肩,轻晃着唤她, “昭儿?昭儿!” 第239章 双双昏厥 在萧景珩唤了几声后, 宋昭总算是勉强清醒过来。 她眉心轻蹙,眼神迷离,掌心抵着额头,一脸的不自在。 萧景珩急切问她,“昭儿,你感觉怎么样?” 宋昭虚着力气回话,“臣妾觉得有些头晕,许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萧景珩道:“江德顺,去请太医来替懿妃瞧瞧。” 皇后也从旁关切地说:“既然你身子不爽,便先挪到本宫的偏殿去休息片刻。” 宋昭颔首谢恩,萧景珩则搀扶着她起身, 可方站起来还没挪步子,宋昭就觉得脚底下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得发麻,连站都站不稳。 她身子倾斜跌入萧景珩怀中,端的是柔弱不能自理, “皇上......臣妾腿脚发麻得厉害......” 萧景珩不勉强她,复又搀着她重新落座,又让宫人给她换一盏热茶来。 惠嫔见宋昭额间浮了虚汗,便道: “是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宫中地龙太暖和的缘故?我看宋姐姐额头上都热得冒汗了。不如开窗通通风吧,姐姐或许能好受些?” 萧景珩全程攥着宋昭的手,他能感受到宋昭的掌心是凉的, 所以这会儿宋昭身上的浮汗,应当是虚汗,并非是外热所致, 他便摇头说:“外头天寒,懿妃本就有着风寒,不宜再让邪风侵体。” 宋昭头晕目眩,四肢麻木,半天也不见好转的迹象, 大伙儿就只能陪在她身旁,等着太医来瞧瞧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期间,太后也来了。 她亲近宋昭,本就是会参加今日宋昭的封妃大典的, 但太后每日晨起必得先礼佛一个时辰,故而来得稍迟了些。 她一进来,就见宋昭靠在萧景珩怀中,脸色难看得很。 于是问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见太后来,在皇后的带领下齐齐向太后福礼请安, 宋昭也想起来,但是手撑着椅把儿勉强尝试了一下,四肢仍旧使不上劲,只得放弃。 “太后,臣妾......” “你身子不舒坦就坐着。”太后走到宋昭身前,取下腰间的帕子替她擦拭着额角的浮汗, “是哪里觉着不舒坦?女子生产过后,身子本就孱弱虚亏,再加上为着封妃的事近日你又颇为操劳,可是累着了?” 宋昭弱声道:“多谢太后关心。原是臣妾自个儿不争气,倒要大伙儿跟着挂心了。” 太后说:“你辛苦为皇帝诞育下贵子,大伙儿关心你也是应当的。你......” 正说着话,莫名的眩晕感忽而涌上了太后的头脑, 她眼前发昏,手脚迅速发麻吃不上劲,晃悠着连站都站不稳。 好在青竹一直贴身伺候着她,迅速搀扶住她的臂膀,这才没叫她跌在地上。 “母后?” “太后娘娘!” 众人又是一窝蜂地围了上去,簇拥着太后坐在了宋昭身旁, 宋昭又是疑惑又是关心地问:“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太后脸色一瞬浮了层青,额头也开始渐渐冒出虚汗,双手也止不住地打颤, 瞧着她和宋昭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症状略要比宋昭严重一些。 随着宋昭和太后相继乏力发昏,这件事明显变得突兀起来, 皇后的脸上,也攀上了一层微不可查的阴翳。 正焦灼之际,江德顺带着太医赶了过来。 来者是才被萧景珩提拔为太医院院判的郭太医,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连该行的礼数都没有周全,就开始替太后和宋昭诊脉。 待细心研究过二人的脉象后,郭院判忙道: “启禀皇上,太后和懿妃娘娘是因为药物相克的缘故,而犯了悸症。” “药物相克?”萧景珩不明就里,“怎么个相克法?此症何解?” 郭院判详问了青竹和云杉,问她们近日太后和宋昭都服用过哪些药物, 宋昭才生产完,所用大多是温补气血,滋阴护宫之药, 而太后则常年都用着延年益寿的补药, 二人所用的药物,唯有一味相同, 那便是用来医治风寒的麻黄避风散。 郭院判大抵明白了二人突发悸症的缘由,于是又问: “不知太后和懿妃娘娘,今日可有饮酒?” 太后中气有损,但从语气中还是能听出不豫来, “你这问的是什么话?青天白日的,哀家和懿妃好端端的饮什么酒?” 郭院判解释道:“微臣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太后和懿妃娘娘服用的麻黄避风散里头,所用麻黄是与天创子一同淬炼出来。 此药疗效虽佳,但是服药期间避用酒水,否则便会导致悸症。且即便没有饮酒,单是只闻见酒味,也会有所影响,只是症状不重。” 他的话已经说得十分明显了, 既然太后和宋昭都没有饮酒,且二人都是在坤宁宫正殿里突发悸症,那就说明这正殿中定是弥着一股不易为人察觉的酒水味。 萧景珩眸光一滞,下意识抬眉看向了皇后, 却还不等他开腔质问什么,就见李常在抱着一个汤婆子,慌慌张张地从人堆里走出来,怯怯地说: “这......莫不是嫔妾给这汤婆子里头灌了艾叶酒,才会导致太后与懿妃娘娘这般不适?” 她人方一上前,太后和宋昭的不适之症就加重了几分, 郭院判忙从她手中接过汤婆子,走远些后将密封的镂盖启开,见里头装着的正是极为香醇的白酒,只不过味道尽数被艾叶盖住了,所以才不易被察觉。 他忙道:“快先开窗通风,再将这汤婆子拿到外头去。” 闻言,江德顺旋即吩咐宫人照做, 在场诸人也同时将目光都落在了李常在身上。 她吓了个半死,惊恐地摇头, “嫔妾无心之失,嫔妾不知道这东西还会有这种副作用......” 说着拉扯了身旁站着的容悦一把,磕绊道: “前阵子嫔妾手脚有发寒的症状,佟常在还陪着嫔妾去看了太医。太医说嫔妾是由于冬日寒气侵体,宫体阴寒所致。 这症状不易有孕,所以嫔妾便问太医要了调理身子的方法。是太医教嫔妾用艾叶酒暖成汤婆子,时时放在小腹上,酒气热沸,艾叶暖宫,对拔除阴湿之气是最有用的。皇上不信可问问佟常在!” 第240章 正面交锋 容悦一脸的为难,本是不想掺和在这件事里, 奈何李常在一个劲用胳膊肘杵她,她也只得无奈道: “这法子确实是太医告诉李姐姐的温宫法子,且李姐姐也是昨日才在汤婆子里头暖上的艾叶酒。” 李常在忙说:“皇上您都听见了!嫔妾真的不是故意的!” 有了容悦的佐证,李常在故意为之的嫌疑就被洗脱了大半, 再加上她一个入宫无宠的常在,总也不敢在宋昭封妃的大日子上,明目张胆动这样的手脚, 要真做了,这不是明摆着在作死吗? 宋昭见萧景珩并没有要怪罪李常在的意思,于是冲李常在和煦笑道: “李常在无心之失,本宫和太后也不会跟你计较什么,你别拘着礼了,起来吧。” “嫔妾多谢懿妃娘娘!” 此刻因着灌了艾叶酒的汤婆子被拿了出去,宋昭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她侧首看向太后,问道:“太后娘娘觉得好些了吗?” 太后的不适之症也有所缓解, 只是她眉宇间蕴着的疑色却更重了几分。 全因她忽而想起,当日在梅苑,她倏然昏厥险些将承煜丢出去的时候,那症状和今日简直是如出一辙。 静默须臾后,太后冲宋昭略一颔首,继而表情沉肃下来,肃声道: “这会儿身子是好些,但哀家却想起了另一件事。当日在梅苑祈福之时,哀家险些将承煜摔在地上,便是因为当日也犯了和今日一样的症状,才会手脚卸力而脱手襁褓。如今想来,哀家总觉得当日之事,或许并非是意外那么简单。” 太后的话像是抛出了一个引子,后妃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云妃道:“太后那日也闻见了酒味?可梅苑是在室外,冬日天气又冷,能散出味道的,也就只有汤婆子了。” 瑶嫔回忆了片刻,也道:“臣妾记得当日梅苑赏梅之际,后妃所持的汤婆子都是懿妃娘娘亲自准备的。唯有......” 她顿一顿,目光无意间瞟向皇后,“唯有皇后娘娘的汤婆子,似乎是自个儿一早就备下。” 瑶嫔随口一句话,就将矛头直指向皇后, 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皇后竟连辩驳都不辩驳,反而立马向着萧景珩和太后屈膝福礼下去,一脸懊悔地说: “臣妾有错......臣妾早产血崩,以致宫体受损,故而李常在所用的温宫法子,臣妾其实也在用着。当日赏梅之际,臣妾的汤婆子里头灌着的也是艾叶酒。 方才听郭院判所言,臣妾便觉当日太后无端昏厥,或许就是臣妾汤婆子里暖着的艾叶酒招惹来了祸端。所幸当日贵妃及时扑救承煜,才为酿下大错。否则若伤着了大皇子半分,委实是臣妾的罪过了。” 她所言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身子也欠得更低了些, “臣妾有罪,还请皇上降罪臣妾。” 宋昭看着皇后一副凄怆诚恳的模样,心道: 这女人的手段,还当真是高。 宋昭好不容易才布下这一盘大棋,她知道太后风寒尚未痊愈还在用药,于是她也问太医讨了那帖麻黄避风散来,然后又让容悦去哄着体寒的李常在用上了艾叶酒, 今日封妃大典,太后定会来观礼, 到时候太后和宋昭双双昏厥,必然会引出当日梅苑的险事,而皇后当日的汤婆子是自己准备的,她自是首当其冲要成为众人怀疑的对象。 如果皇后以为没了证据咬死不认此事,那众人尤其是萧景珩,对她的怀疑只会更甚。 有时候帝王只要生出了疑心来, 就算是死无对证的事,也能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可偏偏皇后就这么直接认下了? 还能快速编排一个合理的理由,自请萧景珩降罪于她? 不过这会儿萧景珩又能惩罚她什么呢? 方才李常在用艾叶酒是无心之失,可以被原谅, 那现在皇后就同样也是无心之失,且她的身份摆在那儿,更不会有人揪着此事不放。 果不其然, 皇后才认了‘罪’,萧景珩就扬手许她平身, “你并非有心,起来吧。” 太后明显是想要将这件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但萧景珩态度摆在那儿,太后也不好再说什么。 等太后和宋昭彻底恢复了精神后,便无人再提及此事,而是商议起了来年南巡要去哪些城县瞧瞧。 后来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萧景珩前朝还有事要处理,便让人都各自散了。 皇后于此时温声对宋昭说: “懿妃如今要帮衬着协理六宫事,有些需要留意的地方,本宫也想与你交代交代,不知你可得闲?” 宋昭莞尔,“皇后娘娘肯授教臣妾,臣妾不胜欢喜。” 她本是笑着的, 却等众人尽数散去之后,脸上的笑意一瞬凝住,眸色也变得清冷起来。 皇后亦是沉下脸色,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冷道: “懿妃,原是本宫小瞧你了。” 事到如今,谁是人谁是鬼,大家心里头都明镜似的, 四下无人之际,那些浮于表面的假把式,也是没必要再演下去。 宋昭亦冷笑道:“皇后娘娘有大智慧,臣妾怎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你自然不敢。”皇后低眉睨着她,语带挑衅道: “本宫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若说贵妃是只孔雀,她尚且还能勉强够得上本宫的尊荣,那么你呢?呵,你至多不过算是一只母鸡罢了。” 她倏然伸手勾住了宋昭的下巴,眉峰微挑,极尽讽刺道: “以家禽之力,妄图与本宫相较一二?你就不......??” 皇后得意的话还没说完,却是被宋昭忽而起身的动作给吓得一颤, 宋昭身段本就高挑,平日对着皇后卑躬屈膝的倒看不出什么,但现下挺直了身板,却是足足要高出皇后半个头来。 此刻,宋昭那张美艳的脸上写满了冷漠与不屑,于气势上更是不输皇后分毫, “家禽是势微,可从前臣妾母家的后院里头,曾养过一圈鸡。那母家平日里蔫巴儿的,有时候下人路过的时候,都会吓得它躲起来。但是有一日,有一只老鹰俯冲下来,想要捕捉它护在窝里的鸡崽。皇后娘娘您猜怎么着?” 说话间,宋昭突然显露厉色,陡然拔高音调,步步紧逼皇后, “那只胆子最小的母鸡,竟然炸起了浑身的羽毛,拼死护着它的孩子,凶悍到甚至于将老鹰都啄得仓皇而逃!” 说‘仓皇而逃’这四个字的时候,宋昭亮出了十足的气势,几乎是喝了出来。 皇后被吓得骇然一凛,退无可退之际,足下磕绊到了桌子角,险些跌倒。 于此时,宋昭眼疾手快搀扶了她一把, 继而眼角轻蔑地向下一瞥,笑意森然道: “您还是先仔细看好自个儿脚下的路吧。皇后。” 第241章 疑心惠嫔1 这日,皇后与宋昭闹得不欢而散, 甚至于她身为中宫,反而还被宋昭的气焰反压了一头。 按理说皇后本该恼火才对, 可当宋昭走后,霜若进来伺候皇后时,却见皇后悠哉地坐在凤椅上, 她嘴角噙着从容的笑意,手中正把玩着一串蜜蜡佛珠。 霜若倒看不明白了,“懿妃以下犯上,皇后娘娘为何不拿出您中宫的身份来惩治她?” “以下犯上?谁看见了?” 皇后抬眉看着霜若,不疾不徐道:“她今日才封妃,正是皇上的心头宠。而本宫又才得了皇上与太后的怀疑,这个时候本宫和她闹起来,你觉得吃亏的人会是谁?” 霜若思忖着说:“说到今日事,奴婢真真儿是想不明白......娘娘之前就担心懿妃会以为梅苑的事儿是您做的,借机报复您。所以您让奴婢去御前告假,说您身子不适甚至连除夕夜宴可能都不便参加。可今日懿妃封妃,娘娘又为何会给她天大的面子,亲自来持礼?” 皇后冷笑着说:“本宫不来,她心里就一直存着疑问。本宫来了,陪着她演一出戏,让她更认定了这件事就是本宫做下的。如此一来,她越是怀疑本宫,才越容易被躲在暗地里窥着她的人,轻易中伤。” 霜若恍然大悟,忙道:“所以方才......皇后娘娘是故意要将懿妃留下,更将话挑明了说,为得就是要让懿妃更加笃定,这一切对大皇子不利的事,都是娘娘您做下的。好让她一心对付娘娘,从而忽略了别的事?” 皇后颇为得意地一哂,不觉挺直了腰杆,坐姿端正起来, “当得天下之母,要权衡六宫,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多得是。贵妃固然跋扈,但她不过是皇上用来制衡宁家的一道治鬼灵符而已,说白了,还比不上那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反而这宋昭,才是本宫最大的威胁。” 她缓一缓,垂眸将眼神落定在凤袍袖管的繁复凤纹上,笑意愈发阴鸷起来, “只是她有皇上的宠爱如何?是贵子的生母又如何?凭她再得意,只要她倒下了,那本宫这个做嫡母的,自然会好好儿养育她的孩子,不叫她在九泉之下寒了心。” “她哪里会寒心呢?”霜若捂嘴偷笑道:“皇后娘娘身份何等尊贵,懿妃的孩子若能养在您膝下,那可是他们母子俩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大福气!” “哈哈~”皇后被霜若这话哄得欢喜,拂袖得她搀扶起身后,又道: “那便伺候本宫入寝礼佛吧。本宫可得替她求遍漫天神佛,要这滔天的福气,能早日落在她头上去。” * 翌日。 宋昭初初位列四妃,按理说今日的长乐宫应该是迎来送往好不热闹才对。 可因着今儿个天气突变,阴寒得很, 故而位份高一些的嫔妃,大多是遣了下人来给宋昭送贺礼, 新入宫的后妃,也只有贺常在和康答应两个人来恭贺了宋昭。 等用完了午膳后,宋昭原本是打算歇上一会儿的, 偏这时候,惠嫔却带着李常在和佟常在一并来了她宫中。 她们三个原是都住在昭纯宫的,同来同往也是寻常事。 彼时方一见着面,惠嫔就显得与宋昭十分亲昵, 她送给了宋昭一条火狐皮的围脖, 毛色鲜艳油亮,又厚实暖和,用来冬日里御寒是最好不过的。 “上回宋姐姐夸我戴的围脖好看来着,我一瞧就知道姐姐肯定也很喜欢。于是回家书的时候,便让爹爹又给我寄了一条入宫来。” 惠嫔一边说,一边扯弄着手中的火狐皮毛围脖,便要往宋昭的脖子上套。 宋昭也不拒绝她,由着她踮起脚尖在自己身前摆弄着, 等围脖系好了,惠嫔更是乐呵得跟个孩子一样,喜滋滋地说: “宋姐姐生得漂亮,这嫣红果然最衬姐姐了~姐姐喜欢吗?” 宋昭莞尔颔首,“你送给我的,我当然喜欢了~” 为表亲昵,宋昭还在惠嫔扬起梨涡的笑脸上轻轻捏了捏。 后来容悦和李常在也给自给宋昭送上了礼,宋昭忙让小福子收下,说她欢喜得很, 又道:“瞧本宫,你们来了这半天了,只顾着和你们说话,都忘了迎你们进去,白叫姐妹们在廊下吹风。快,咱们里面说话。云杉,你去取了内务府新供的东江楚云仙来,再去给惠嫔热一盏牛乳茶,她最喜欢。” 众人有说有笑入了正殿, 方进门才落座,就听李常在说: “懿妃娘娘的宫里头可真暖和啊~” 宋昭笑,“宫里头养着个孩子,自然是得事事为他操心的。怕他冻着,又怕他热着,可要本宫好一番头疼。” 惠嫔道:“宋姐姐,承煜睡下了吗?我好久都没有见他了~” 宋昭含笑看她,“才睡下。不过他午睡也就半个时辰,等下醒了让乳母把他抱过来,给你哄哄他好不好?” 惠嫔连连点头,亦欢喜地笑着。 后来众人又说了两句闲话,身上沾染的寒意被殿内的暖气彻底驱散后,倒是要人热得很。 容悦扬绢拭去鬓角的薄汗,随口道: “出门的时候察觉降温了,咱们还特意回去都换了身厚实些的衣服来给娘娘请安。倒是没想到,娘娘宫里头竟然这样暖和。” 宋昭看她热的脸都红了,便道:“若是觉得热,可将外衣脱了。都是自家姐妹,在本宫这儿,不需要这般拘礼。” 容悦忙说:“那嫔妾失仪了。” 她迫不及待将外衣脱下,边儿上的李常在也热得够呛,跟着容悦附和了一句,也解开了氅衣的大扣, 倒是惠嫔...... 她喝的是比茶水还要温烫的牛乳,穿的也不比容悦她们轻薄, 但别说是脱衣裳了,她却连自个儿脖子上围着的风毛围脖也不肯摘下。 容悦瞧惠嫔热得额前刘海都黏在了皮肤上,便关切道: “惠嫔娘娘不觉着热吗?瞧您都出汗了。不如也将外衣褪下吧?” “啊?不......不热。” 惠嫔结巴着,面露难色瘪嘴摇头, “我不热,我一直都害怕冷,宋姐姐宫里暖和,对我来说正正合适呢~” 第242章 疑心惠嫔2 惠嫔不愿意脱衣裳,谁也不能上前把她给扒了不是? 所以也没人强迫她什么, 宋昭也将话头扯回到了来年开春南巡一事上。 期间大家都是有说有笑的,唯有惠嫔明显已经热得有些坐立难安了。 而宋昭却装作没看见,还盈盈笑着对惠嫔说: “此番南巡,定是要去往江浙一带。妹妹的母家就在那儿,想来皇上肯定是会带上妹妹同行。” “真的吗?”惠嫔眸光一亮,先是有些欣喜,可很快,她眼中的星芒就又黯淡下去,嘴角也向下瞥着,道: “可是昨天我问了皇上,皇上也没说会带上我......要是皇上能带着我当然是最好了,我好久都没有见到爹娘,心里可念着他们。” 她颦蹙间尽显孩童稚气,倒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伪装的。 宋昭劝她,“妹妹心思浅了不是?南巡的名额有限,昨日六宫妃嫔都在,皇上若说带着妹妹,岂不是要让旁人平白吃醋了?” 惠嫔乌黑的眸子在眼眶里快速翻动着,“嗯......好像是这个道理。” 很快又笑,“那也就是说,皇上是会带着我的,只是不好当面告诉大家?嘻嘻~那就好了!到时候要是真回家了,我就让皇上和宋姐姐你们都住在我家里!” 她敞开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大大的圆,十分骄傲地说: “我家可大可大了!虽然没有皇宫大,但是多住百十来号人,是一点都不觉得拥挤的。” 容悦与李常在都被她的天真烂漫逗得直笑, 宋昭也说:“那就等着南巡的时候,要妹妹带咱们也见识见识了。” 后来又说了一会儿话, 惠嫔突然指着窗外,惊喜道:“宋姐姐你们看!外头下雪了!” 她猛地从椅子上蹿起来,跟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就要往外头跑, 期间还不忘一步三回头对宋昭说:“宋姐姐陪我玩雪吧?” 宋昭笑着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等下承煜醒来还得哄他。” “哦......” 惠嫔短暂的失落了一瞬,很快又折返回来,拉着李常在和容悦,道: “那李姐姐和佟姐姐陪我玩吧?咱们回宫去,合上宫门玩个痛快!在这儿总是怕吵着大皇子~” 她兴致上来了,谁也劝不住她。 宋昭便吩咐众人, “今儿个也聊了许久,你们先陪着惠嫔回去吧。路上慢些,仔细别让她摔着。” 等几人离去后,云杉立马就将正殿的窗户打开了两扇, 小福子也从外头招呼了两名内监进来,将奉在殿内多出来的四五个烧得正旺的炭盆挪出去。 做好这些,等殿内的闷热散的差不多了,他才立在宋昭身侧低声道: “娘娘揣测的没错,那惠嫔果然是有问题。” “是啊!”云杉一边呼扇着掌心给宋昭扇风,一边说:“都热成这样了,她脖子上的围脖还不肯解下来。要说是遮盖胎记什么的也不会,从前娘娘还没入宫,小福子在宫中的时候是见过惠嫔的,那个时候也没见她遮遮掩掩。” 今日,原是宋昭交代容悦,让她在昭纯宫的时候的,当着惠嫔的面去叫李常在一起来长乐宫。 惠嫔不是最喜欢人多,最爱凑热闹吗?她得知此事,就算是要在旁人面前做足表面功夫,也一定会跟着容悦一起来。 而宋昭早就提前让小福子将宫里面的炭盆暖到最热, 此举就是为了让惠嫔受热,看她会不会将脖子上围着的围脖摘下来。 小福子道:“惠嫔冬日里围着围脖,夏日里佩着纱巾,娘娘没说奴才还不觉得,原先还以为是她年轻喜欢那样打扮。可现在想想,今日咱们宫里头热成这样,她也不肯将围脖摘下来,实在是古怪得很。” 宋昭盯着奉在手边案上,惠嫔方才送给她的那抹嫣红色狐皮围脖,清冷一笑, “她不摘,那本宫就想个办法帮她摘。” 对于宋昭突然怀疑惠嫔这件事,云杉仍旧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她问: “娘娘是什么时候怀疑惠嫔的?皇后昨日在坤宁宫和娘娘翻了脸,不是等于已经变相承认了梅苑的事是她所为吗?” 宋昭不屑道:“皇后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越是如此,才越让本宫觉得奇怪。皇后是怎样一个滴水不漏的人,本宫不是没有领教过。 从前证据确凿摆在她面前的事,她都能心不慌神不乱矢口否认,何以这次却要上赶着承认,还一反常态逼着本宫和她反目?” 宋昭轻轻抚弄着指甲上的蔻丹,语气渐沉, “她太急了。倒像是在故意要告诉本宫,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是她要害本宫和本宫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想让本宫去记恨她。可试问一个正常人,谁又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将所有的仇恨都往自个儿身上揽?” 闻听宋昭此言,小福子思忖片刻,徐徐道: “所以娘娘是觉着,皇后这么做,其实本意是要故意误导娘娘? 她想让娘娘以为一切都是她做的,要您将一门心思都放在提防她、敌对她上面,反而忽略了身边真正要对您和大皇子动手的人?” “是。”宋昭淡声应下,又道:“本宫一直觉得奇怪,皇后若要害人,也应该是来害本宫而非承煜。她那身子糟透了,日后再无法生育,只能守着个公主到白头。 本宫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她便是贵子的嫡母,是最适合将承煜养在膝下的。她害承煜做什么?皇后自己都说了,她是翱翔于九天的凤。凤凰无宝不落,她不会做出力不讨好的事。” 宋昭默了默,忽而抬眉看向小福子,话锋一转道: “而本宫之所以会怀疑惠嫔......你细想想,这宫里头有哪一次闹出祸事来时,她是不在场的?本宫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人是鬼,但本宫就是觉得,她不对劲。” 次日, 晌午后,雪稍止,宋昭便去了趟昭纯宫。 来时,惠嫔正巧和李常在还有容悦她们在庭院里堆着雪人。 宋昭笑道:“昨儿个妹妹要本宫陪着你玩雪,可承煜快醒了本宫不得空。今日倒是闲下了,想着来找妹妹一同雪中作乐。” “好啊!”惠嫔高兴地鼓掌,“宋姐姐也来了,那咱们就更热闹了。” 容悦提议说:“不如咱们来打雪仗?新雪松软,砸在身上也不疼~李姐姐你说是不是?” 说话间,她不知道何时已经撺出了一个雪球,朝着李常在的腰肢就砸了过去。 李常在被她‘偷袭’一番,佯装气恼,忙也捏了雪球回击着。 众人玩闹间,也分不清是谁抛出去的雪球,正正砸到了惠嫔的脖颈上。 此刻容悦正巧就在惠嫔身旁站着,她忙说: “哎呀,雪都要钻到娘娘脖子里去了。” 说着趁惠嫔尚未反应过来,直接上手,一把就将惠嫔围在脖颈上的风毛围脖给扯了下来。 “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站在惠嫔正对面的李常在,在看清了惠嫔的玉颈之后, 竟是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第243章 疑心惠嫔3 宋昭的目光快速落在惠嫔的脖颈上, 一眼望去,先是窥见了一抹狭长而狰狞的红,像是数条蜈蚣交叠缠绕在她的脖颈上,让人不觉为之一凛。 可细看之下,才见那原是一片十分明显的褐红色凸起疤痕, 疤痕面积之广,几乎遍布了她整个前颈。 如同枯树的盘根一样,密密麻麻黏连在脖子上,一路往胸口蔓延去, 连同周围的皮肤都皱巴在一起,瞧着触目惊心。 众人一时错愕, 而惠嫔则惊慌地捂着脖子,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泪水霎时充盈了她的眼眶,在疏落的飞雪中,折射出一抹晶莹来。 “惠嫔娘娘......” 容悦显得十分愧疚,她轻轻拍了拍惠嫔的肩膀,又将风毛围脖递到她跟前去, 而惠嫔却乍然受惊似的, 拂手推搡了容悦一把,又赶忙捂着满是疤痕的脖颈,哭着往内寝跑。 与其说是跑,倒更像是在逃, 足下雪地湿滑,她逃得又慌,一阵打滑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泥泞雪地上。 等宋昭反应过来想要上前搀扶她起身之际, 她却咬着牙噙着泪,羞愤地爬起来,加快步伐钻到了内寝去,从里头下了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原本在小厨房里头忙碌的婵儿闻听院中动静,忙赶出来查看情况。 在瞧见容悦仍攥在手中的风毛围脖后,她明显瞪大了眸子,诧异又不悦道: “佟常在这是在做什么?您怎么能......” 婵儿急得跺脚,没工夫再与容悦分辩什么,赶忙掉头跑到内寝外用力叩门, “主儿?您开开门让奴婢先进来吧!” 殿内并无回应,只隐约可以听见惠嫔委屈的哭声。 女子好颜色,重容貌, 惠嫔的‘隐疾’就这般毫无征兆的披露于人前,对她的打击必然不小。 李常在也在一旁急道: “这......不如还是先将门撞开吧?别闹出什么意外了。” 闻言,婵儿倏然回身,敞开双手拦住她, “李常在就别跟这儿添乱了吧!” 她敌意明显,转而对宋昭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没客气, “懿妃娘娘您也先请回吧。我们主儿这会儿怕是谁都不愿意见。还请各位主子......给我们主儿留点尊严吧......” 她一个嫔位的贴身婢子,竟然敢拿这种语气和宋昭说话? 若不是疯了,便是实在护主心切。 宋昭听惠嫔在里头实在哭得伤心,也没和婵儿计较什么,只道: “那本宫先回去,你费心劝劝你家娘娘。” 回宫路上,宋昭听见云杉和小福子在轿外争执起来, “你不是说惠嫔从前好好儿的吗?她脖子上怎么有那么大面积的疤痕?内务府甄选的时候,都没发现吗?” 小福子抓了抓头皮,“或许是入宫后遇见了什么意外?我瞧着那疤痕的样子,像是烫伤的。” 云杉道:“这么严重的事,要是意外的话,哪里能瞒得滴水不漏,六宫竟无一人知晓?” 宋昭静静坐在轿子里,没有搭话。 回想起方才惠嫔羞愤垂泪的模样,有那么一个瞬间,宋昭甚至对她今日所行之事,生出了几分愧疚来。 原以为惠嫔遮遮掩掩,是身后藏了个什么大秘密, 却没想到...... 其实这事也不难理解,就算惠嫔是孩童心性,可女孩子家家,哪有不爱美的?谁又会甘心将自己缺憾的一面,展示在众人面前呢? 从前的萧贵人不也是一个道理? 有着蛇皮癣,便天天沐浴擦身,想尽办法藏着掖着,生怕让人知道了她的秘密。 可宋昭又觉得有些奇怪, 当日萧贵人的蛇皮癣是轻症,她尚且可以瞒天过海, 但惠嫔的疤痕那么明显,她又是侍寝过的,萧景珩又岂会不知道这件事? 正巧,今夜萧景珩来了她宫中用晚膳, 席间过半,宋昭忽而面露难色对他说: “皇上......今日臣妾陪着惠嫔一起打雪仗的时候,闹出了点意外。” 闻言,萧景珩立马放下碗筷,仔细盯着宋昭左右环视着,关切问道: “哪里伤着了?” 宋昭摇头,语气愧疚道,“倒不是臣妾,只是......雪球砸到了惠嫔的脖子上,佟常在害怕雪渍顺着围脖钻进去要惠嫔受凉,便替惠嫔将围脖摘了下来。却不料看见了......” 宋昭的话只说了一半, 便从萧景珩一个细微蹙眉的动作上察觉出,他定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的。 彼此静默须臾,才听萧景珩十分懊悔地叹了一声, “这事原是朕不小心。大抵是两年前吧?那时候你还没入宫,有一日朕喝醉了酒,误打误撞去了昭纯宫。 惠嫔让宫人替朕准备了醒酒汤,但她那时年纪轻尚未伺候过朕,滚烫的汤就捧着托盘奉了上来。朕也是酒醉误事,端起汤碗下意识觉得烫,就将碗盏丢了出去。结果......那一整碗滚沸的汤,就从惠嫔的领口灌了下去,将她伤得厉害......” 从领口灌了下去...... 宋昭只听萧景珩的描述,都觉得胸前的皮肤皱巴在了一处,难受得很。 这般想来,那惠嫔的烫伤就不仅仅是在脖颈上,甚至连身上也有? 再联想到,惠嫔今年已经算是十五了,可瞧着胸部还是没怎么发育过的样子...... 说不定,就是和这件意外有关。 想她胸前的疤痕若是和脖颈上的疤痕一样,十二三的年纪遭此重创,那一双玉乳定是毁了。 知晓了惠嫔从前经历过这样如同梦魇的惨事,宋昭心底的愧疚之情愈发加深了几重, “那真是要惠嫔妹妹受苦了......” 萧景珩道:“她虽是孩童心性,但也有爱美之心。这件事本就怪朕,为了顾全她的脸面,事发后只得秘而不宣,叫太医细心给她诊治着。如今你既知道了此事,也让李常在和佟常在别节外生枝,免得平白让惠嫔再遭了旁人议论。” 宋昭颔首应下,“臣妾明白。” 她回话的时候声音很弱,眸光闪动着,情绪瞧着低落。 萧景珩看穿了她的心思,便牵起她的手,温声道:“怎么了?” 宋昭喟叹着说:“今儿个从昭纯宫离去的时候,听惠嫔妹妹一个劲的哭。臣妾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去怎么安慰她才好。” “惠嫔的性子最是和善,再大的烦心事,只要见着好吃的,就都被她抛诸九霄了。” 萧景珩默声思忖须臾,倒是替宋昭想了个法子, “这样,你母亲与她一样都是江浙一带的,明日你吩咐宫人做些你家乡的风味带给她,再跟她说上两句宽心的话。等朕哪日得空也去瞧瞧她,让她别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就是了。” 眼下也没比这更好的法子,宋昭只得柔声应下。 可不知怎地,她心底总觉得这件事里里外外的,仍旧透着一股莫名的古怪...... 【请个假,明天三更补上。】 第244章 疑心惠嫔4 惠嫔的脾性,果然如同萧景珩所言那般,是最没心没肺的。 第二日宋昭去昭纯宫找她的时候,见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已经可以和容悦她们有说有笑的,像是一点都没有把昨日的事情放在心上。 见着宋昭来,她立马起身去迎, “宋姐姐~我才说要和李姐姐她们去找你呢~” 惠嫔这开心来得突兀,令宋昭好一番不解。 还没应她的话,瞧她又冲云杉手中提着的食盒探首探脑的,咂咂嘴说: “这是什么好东西?” 云杉含笑将食盒启开,惠嫔瞧见里头的菜式,猫眸泛起了一层灵动的光, “哇!三丝敲鱼,干菜焖肉,龙井虾仁,还有......叫花童鸡!这些都是我最喜欢吃的,不过御膳房的人嫌麻烦,倒是很少做来。” 宋昭笑着说:“依着家中风味做的,想着妹妹定是喜欢。其实昨日的事,原是......” “佟姐姐跟我道歉了,可我一点也没有责怪姐姐们的意思。” 惠嫔随手捏起一枚虾仁送入口中,囫囵咀嚼着,一脸的满足。 等吞咽下去后,才略有些闷闷不乐地说: “我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害怕姐姐们会嫌弃我,以后再也不带着我一起玩了。” 容悦道:“娘娘多虑,自嫔妾入宫以来,娘娘一直待嫔妾如姊妹,嫔妾哪里会有疏远娘娘的想法?” 李常在亦说:“别的主位娘娘哪里会像惠嫔娘娘这样,肯降下身段来,和我们这些初入宫闱的小小常在同桌而食?咱们能做娘娘宫中的人,是咱们的福气。” 惠嫔‘咯咯’笑着,十分自然地牵起了宋昭的手,“宋姐姐既然来了,就陪我一起吃饭吧?这么多好吃的,人多才热闹呢~” 宋昭笑,“那是自然。” 等下人们布膳的时候,惠嫔已经忍不住持筷夹了好几块焖肉了, 她进得香甜,不时夸赞宋昭的手艺, “宋姐姐手艺真好,跟我娘做的一模一样~真好吃!” 宋昭扬绢替她拭去唇角的油渍,温声道:“你喜欢就好,且慢点吃,别噎着了。” “对了宋姐姐,你说话可真灵!皇上今儿个早上让江公公来传话了,说是南巡的时候,会带着我一起去!” “哦?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妹妹盼着和家人团聚,这下心也可安定了。” 闲话间,云杉这边儿也将膳都布好了, 这最后一道菜,是小火慢炖的名品佛跳墙,也是宋昭记得惠嫔爱吃,特意早起给她炖上的。 佛跳墙底下还煨着个小炉子,浓白色的汤汁咕噜噜冒滚着,只闻着那味道,都能要人鲜掉了眉毛。 李常在夸赞道:“懿妃娘娘当真好手艺,这佛跳墙色香味俱全,要嫔妾说可是比御膳房的还好。” 宋昭莞尔,“李妹妹这话就不尽不实了。你都还没尝过,怎么知道是好味道?” 刚巧这菜就在宋昭面前,她便和婉地对众人说:“既是说好,那本宫可要给你们一人盛一碗,别再是说恭维话糊弄本宫来着。” 宋昭拿起瓷汤匙,欲亲自帮她们盛汤。 她人在高位,给低位嫔妃布菜是莫大的荣耀,李常在和容悦皆捧着玉碗,全程毕恭毕敬等着宋昭的‘赏’。 惠嫔小馋猫似的,一早就等不及了,也捧着碗凑到了宋昭面前。 宋昭给她盛汤的时候,念着她喜欢吃,便先给碗底铺了满满一层海鲜料, 许是因着料太过扎实,后来盛汤时只下了一匙,汤就满得溢了出来。 滚烫的汤底溅到了惠嫔的虎口上, 虽然只是星点,但还是烫的她轻呼了一声,立马撒开手。 汤羹与食材朝着桌子的西面洒了满桌,李常在和容悦都怕汤溅到自个儿身上,几乎同时下意识起身向后闪躲。 宋昭则慌忙起身,攥着惠嫔的手仔细查看着, “妹妹没事吧?瞧我糊涂的......” 她指腹轻柔地按压在惠嫔的右手的虎口上, 惠嫔倒也没放在心上,她摇摇头,又眼巴巴看着桌上的狼藉,有些可惜地说: “就是白费了宋姐姐一番心意......” 宋昭捧着她的手,朝着略有些发红的伤处轻轻吹拂着, “重要的是没伤着你,这些吃食你若喜欢就与我说,我叫云杉她们做好了给你送来,总能吃个够的。” 后来下人将膳桌上的脏污收拾了,众人将余下的菜吃了个干净, 等到晌午过了,宋昭说快到了承煜午睡起身的时候,这才离开昭纯宫。 回宫之后,她见庭院里积雪浮红梅倒是好看,就让云杉陪她在庭院里走走。 主仆散步时,云杉环顾四下,纳闷道: “小福子又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 人经不住念道,话音才落,就瞧见小福子步履匆匆赶回了宫。 他快步走到宋昭身前福了福,宋昭一边赏梅,一边淡淡地问他, “打听的怎么样?” 小福子道:“回娘娘,织花一直都惦记着娘娘的吩咐,事事都观察着惠嫔。织花说惠嫔平日里在自己宫中,整日只顾着吃喝玩乐,日日瞧着都乐呵,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昨日您走后,佟主儿她们去给惠嫔赔礼,惠嫔也并未为难她们......” 他盯着宋昭渐暗的眸色,缓了片刻,又说: “还有大皇子在梅苑险些遇险的事。织花说,去梅苑祈福的头一天晚上,瑶嫔和惠嫔下棋来着,第二日惠嫔还起晚了,差点耽误了祈福的时辰。 她忙忙慌慌赶去梅苑,连中衣都没顾上穿。用的汤婆子也是娘娘您准备的,当日全程织花也都跟着她,确实没有见到她有任何古怪的地方。” 云杉道:“听你这么说,惠嫔从头到尾都干干净净的,或许这次真的是咱们误会她了?” 宋昭随手攀折下一朵沾着雪的梅花,冷笑着说: “后宫这滩浑水,是养不出这么干净的鱼的。” 话落,她将梅上新雪抖落在掌心, 趁着云杉想事出神之际,倏然将那一捧雪朝她衣领处塞进去...... 【今天四更】 第245章 除夕交权1 “啊!” 云杉乍惊,忙后退了两步, 因着她反应速度很快,所以雪只沾在了她领口些许,并未顺着领口钻进去。 “娘娘这是做什么?” 宋昭笑而不语,小福子却很快就悟到了什么,忙说: “这么点雪接触到皮肤,正常人都会因为觉得冷而迅速躲开,根本就不会给雪钻到衣领里去的机会。寒凉之物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滚烫的汤?可见那一整碗的醒酒汤,皇上又是怎么从惠嫔的领口灌进去的?她被烫着了,难道不知道躲开吗?” 云杉道:“你的意思是,惠嫔是趁着皇上醉酒,故意不躲闪,让皇上‘不慎’用醒酒汤伤了她?可谁会做这种事?就算是要博取皇上同情,那自个儿身子都彻底毁了,未免有些得不偿失。或许......是惠嫔反应慢了?” “慢了?”宋昭猝然哂笑,“方才我给她盛汤的时候你没瞧见吗?那佛跳墙的温度和当日的醒酒汤应是差不离,你瞧着惠嫔那动如脱兔的样子,像是个反应慢的吗?” 小福子纳闷道:“奴才倒是糊涂了......惠嫔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若是要争宠,她为何要故意将身上烫伤? 凭她的家世,她根本就不需要装傻充愣,安安稳稳在宫里度日,等来日有了身孕,皇上念在她母家的面子上,怎么着也会给她一个妃位的。况且奴才瞧着,她也不像是喜欢皇上的样子......” 他的疑问,正也是宋昭的疑问, 入宫这么久以来,各路牛鬼蛇神宋昭都见多了, 唯有在惠嫔这儿,她是半分错漏都抓不到。 以至于她对惠嫔的诸多揣测,都是无端的。 但宋昭坚信,惠嫔绝对不像是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单纯。 虽有疑心,但是却无法坐实, 眼下也只好暂且提防着她,后头的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让织花继续盯着她吧。再去告诉容悦,让她平日里多多提防惠嫔。惠嫔若真是个不省心的,她藏得那样深叫人看不穿,只怕日后会成为比皇后更加棘手的存在。” * 这年冬日,京都的雪连绵不绝,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雪下多了便也成了灾, 城郊穷苦百姓,有许多家中的茅草房都被积雪给压垮了, 百姓在酷寒中无蔽体之所,活活被冻死的也有。 萧景珩得知此事后,紧急开启国库赈灾,搭建临时庇护所收纳灾民,更管了他们的一日三餐,让他们无后顾之忧。 为着此事,朝廷花销了不少银两, 所以除夕夜宴也就跟着一并从简。 去年的除夕,宋昭被萧景珩下了禁足不得出, 算来今年还是她头一次在宫中正儿八经的过年。 这除夕夜宴的规制和萧景珩寿宴的规制差不多,后妃齐聚,亲王入宴,一家人到了年尾聚一聚,把酒言欢,歌舞助兴,倒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 等宴开过半,该展露绝活的后妃都表演完了,也就到了众人给萧景珩送贺礼的时候。 因着去年萧景珩命犯太岁,所以他事事都小心避忌,总算是平安无恙的度过了一整年。 故而今年后妃都想着法子恭贺他,准备的贺礼也格外上心。 送上去的各式珍宝应接不暇,大多数后妃都是提前三四个月就开始存银子了, 如瑶嫔那种本来就不怎么得宠,母家又在前朝不得势的嫔妃, 更是提前大半年就开始存银子,盘算着要送什么到御前去哄得萧景珩欢心。 宋昭全程静静瞧着那些莺莺燕燕围上来,不知该觉得她们可笑还是可怜, 可笑的是,她们竟会觉得,只要她们送出去的礼物够贵重,萧景珩就能多看她们一眼; 可怜的是,京都雪灾百姓受难流离失所,朝廷开库震灾连除夕夜宴都一切从简,她们这会儿上赶着送给萧景珩各式贵重的礼物,和作死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这宫里头也是有聪明人的, 已经送礼出去的人中,颖妃还有新入宫的贺常在,送给萧景珩的都是轻礼, 还有容悦,她一个常在,竟然送给了萧景珩一柄和田玉如意, 此物无论是玉质还是成色都属上佳,没有逾千两的纹银是断断买不入手的。 而萧景珩在收下她这贺礼后,脸色也明显阴沉了几分, 不过也好, 萧景珩的厌恶,正也是容悦想得的。 后来到宋昭送礼时,她给萧景珩的,是一块雕刻了龙纹的玉佩。 其上龙纹纹理雕刻的并不清晰,玉色瞧着也不通透,甚至还夹杂了一些玉丝杂质。 云妃见状低笑道: “懿妃这送的是个什么东西?玉质不通透也便算了,怎么上头雕刻的龙纹都歪七扭八的?你这东西让皇上戴着,未免小家子。” 她轻蔑地瞥了宋昭一眼,笑里藏刀道:“按说你如今人在妃位,一个月的俸禄也不少了,怎么给皇上送礼,还这样不上心?” 宋昭温婉浅笑,淡定回话, “妹妹自然比不过姐姐富贵。母家不得帮衬,上个月京都又闹出了雪灾,瞧着那些百姓流离失所很是可怜,皇上也为了这事儿殚精竭虑食不下咽。 本宫便将这几个月积攒下来的月例银子都给了户部,让他们先紧着拿去震灾,也算是为灾民略尽绵薄之力。” 第246章 除夕交权2 宋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呛得云妃面红耳赤, 她偷瞄着高座之上的萧景珩,想起她方才送给萧景珩的那个翡翠大珊瑚,本还以为她能借此翻身,重获圣宠。 但见萧景珩连她看都不看一眼,反而笑意疏朗地把玩着宋昭送的‘劣质’玉佩,她便知道自己这是拍马屁又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只听萧景珩沉吟片刻后,向宋昭问道: “嘶......朕瞧着,这玉像是你贴身收着的那块斑黄胎玉?” “是。”宋昭弱声应下,眉宇间蕴了几分娇羞。 这块斑黄胎玉,萧景珩曾在宋昭那儿见过数次, 宋昭把它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放在了首饰屉子最下头的一层,仔细保管着。 宋昭对他说过,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念想, 对于宋昭而言,再没有比这更珍贵的身外物了。 “这上头的龙纹,是臣妾亲手雕刻。只是臣妾手拙,恐怕要惹皇上嫌弃笑话了。” 在玉上雕刻纹路最是费神,轻不得重不得,且一不小心还会让玉崩裂,心血霎时毁于一旦。 此刻萧景珩瞧着宋昭眼下微微笼着的一层乌青,便知她为了这份贺礼用了多少心思, 礼轻情意重, 对于萧景珩这种见惯了好东西的人来说,他在乎的,从来都是情分。 “懿妃这份礼,乃朕今夜最心悦之物。这上头的龙纹,每一刻每一篆,都是你的心意,朕岂会嫌弃笑话?” 话落,他便将玉佩佩戴在了脖颈上,放入内衫中,贴身养着。 这举动昭示着他与宋昭的亲昵, 旁人羡煞宋昭的恩宠,而坐在萧景珩右侧的宸贵妃,这会子白眼又是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她如今身孕已经七个月,又因为是双生子的缘故,所以孕肚比宋昭怀着承煜的时候足足大了一圈,行动很是不便。 饶是如此,她还是在萧景珩满眼都是宋昭的时候果断起身, 得人搀扶抚着腰肢,三两步越到了萧景珩面前,阻挡住了他的视线。 “皇上还没看过臣妾的礼,怎就说懿妃的礼最合您心意?” 她闷哼了一声,一脸娇俏使着小性子,“臣妾不依!” “你啊,事事都要争个第一心里头才舒坦。”萧景珩嘴上虽然说着嫌弃宸贵妃的话,但唇角的笑意也没匿下去,“你有着身子,朕不是说了要你少走动吗?快回来坐下。” “臣妾这份礼,非得要站着送给皇上,才能显出臣妾心中的敬意。” 萧景珩原先还未听出宸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她取出了一方黄梨木锦盒,毕恭毕敬双手奉于顶呈送上来。 萧景珩将锦盒接下,本是随意将其启开,却在看清了里头装着的东西后,眸光不觉为之一震。 那是一块錾金鎏铁的虎符,此刻正在烛火余光的照应下,折射出熠熠光辉来,耀得人眼晕。 这虎符可号令边陲二十万启军,算得是宁柏川手中握着的最重要的砝码。 将士在外从征,天高皇帝远,圣旨不及前线军变,故而对于从军之人而言,虎符就像是一道无字的军令圣旨。 军令如山,持虎符者要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半步。 也正因如此,宁家才成为了萧景珩最大的忌惮。 而如今,这块象征着对皇权最大威胁的虎符,竟然被宸贵妃当成了贺礼,送到了他面前来? 他一时没晃过神来,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诧异被堂下众人尽收眼底。 有人打趣问:“呀,贵妃娘娘这是送了皇上什么好东西,皇上也叫咱们开开眼?” 萧景珩一滞,半晌后,才将静置于锦盒中的虎符拿起,半举着展示于众人面前。 后宫女眷多不识得此物,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可在场的亲王却是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 尤其是瑞王, 他手中也掌着亲兵,在看见虎符后,他下意识就与安王和祁王对视了一眼, 兄弟几人什么都没说,但是复杂的眼神已经足以说明,这件事带给他们的冲击有多大。 颖妃不明就里地问道: “这是什么?瞧上去也不像是饰物。” 宸贵妃骄横地扫了她一眼,颇为自得道: “这东西原是和颖妃有些渊源的。此物乃是咱们大启朝的卫军虎符,可号令二十万兵马。当初本宫的父亲,就是用它发号施令,打下你阿达胡部的。” 说罢还刻意冲颖妃挑了挑眉,生怕气不着她。 在得知此物乃是虎符后,后妃间又是好一片哗然。 萧景珩也是不解地问道:“你父亲的虎符,怎么会在你手中?” 宸贵妃笑道:“臣妾也觉得意外。父亲早先家书一封,与臣妾说如今天下太平,也是时候该还兵权于君主了。 这虎符原本应该是父亲后日上朝亲自交给皇上,可赶着除夕这样大喜的日子,父亲想着好事成双,便让臣妾代劳了。” 【还有一更】 第247章 兔死狗烹 彼时,宋昭瞧着宸贵妃那一脸得意的模样,忽而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宸贵妃的愚蠢,大抵是遗传了她父兄的。 宫里头最忌讳的就是后妃和前朝有瓜葛, 就算是后妃母家送入宫中的书信,那也都是要先过了内务府的手才能交给各宫嫔妃的。 如果这封夹带着虎符的书信过了内务府的手,那萧景珩就不会不知道这件事。 可若是没有经手内务府,那这虎符和书信又是怎么递进来的? 宸贵妃还敢堂而皇之的将它就这么拿了出来, 可见她若不是太过蠢钝,就是在宫里头没规矩惯了,早已经把森严的宫规全都抛诸脑后。 不过萧景珩也并没有深究这件事,反而表现得很是喜悦, 一璧说宁大将军居功至伟,如今天下昌平,理应再给他加官进爵才是, 一璧又让宫人将宸贵妃的桌椅挪到了他身旁,几乎是和她并排坐着。 宸贵妃喜不自胜,又见坐在左侧的皇后这会儿脸都绿了,更是于觥筹交错间敬了皇后一杯酒, “皇后娘娘,新岁之际,臣妾以水代酒敬您一杯。只是臣妾有着身孕不宜起身,娘娘不会怪罪臣妾吧?” 皇后强笑道:“妹妹有心,本宫怎会怪罪?” 她这个皇后,还得起身走到贵妃身边,去跟她推杯换盏, 实在是荒唐极了。 然而这一幕就发生在萧景珩眼皮子底下, 他却只顾着和亲王们把酒言欢,对此视而不见。 后日早朝之际,宁柏川携长子宁修齐向萧景珩递了折子,请辞解甲归田去。 如此一来,算是彻底打消了萧景珩对他们的猜忌与忌惮。 他一直都知道宁家父子手脚不干净,这些年也贪了不少银两, 但他们于国有功,且功大于过,这种事情萧景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与他们计较;。 他想着, 若是宁家自此肯安分下来,他倒也能给他们留条活路,让他们远离京都回到川陕,去富足优渥的过下半辈子。 于是当朝间,他虽没有同意宁家父子请辞的奏请,但也道: “爱卿为启朝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天下太平,朕知晓爱卿戎马半生,如今也想功成身退过一过逍遥日子。这样吧,你们的官职朕为你们保留着,对外你仍是启朝的定边大将军。但你们若想过自个儿清闲的日子,朕也许你们。” 宁柏川敞袖拱手,向萧景珩深深一揖,声若洪钟道: “臣多谢皇上!若来日国之有召,臣等必定为皇上效力,为启朝安定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当日下朝之后,萧景珩召见了瑞王。 一直以来,他都在利用瑞王去制衡宁家,对于此番宁家突然交权卸职一事,他也想听听瑞王的见解。 “这事,你怎么看?” 瑞王道:“臣弟不敢妄议,只是臣弟心中有一疑问。自启朝大破烛阴,至今已经快要半年。烛阴大破,天下已然太平,宁家为何那时不将兵权交出来?却偏偏于宸贵妃临产之际,舍得将死死攥在手中不放的兵权交出来了?” 他看着萧景珩渐深的眸色,又沉声补了一句, “臣弟愚钝,不知皇兄以为,他们此举可另有深意?” 瑞王就差挑明了说,宁家这么做是为了让萧景珩放松警惕,先平安让贵妃将孩子诞育下来,再行后手。 萧景珩拧着眉头,食指不断摩挲着拇指上佩戴的墨玉扳指, 半晌,才听他肃声道: “你的顾虑朕不是没有。人心所向,有时候比强权在握还要可怕。宁柏川此番请辞,不知三军将领是如何看待此事。” 瑞王这便明白了, 萧景珩这是想要打探宁柏川在将士眼中的分量, 但若萧景珩亲自召见各部将军来,必然是从他们口中听不见实话的, 于是瑞王便说:“皇兄若想打探,此事也不难。三军中,也有不少从前是跟着臣弟厮杀过的亲兵。” 萧景珩道:“那你便着人打听打听,看看三军六部的将士,私下里对于宁柏川交还兵权于朝廷,是个什么看法。” 瑞王躬身抱拳,高声道: “臣弟定不辱皇命!” 后来的一段日子,瑞王一心办好此事,私下里着人旁敲侧击询问了许多兵将, 他将收集来的情报整理了一番,却发现结果与他所想大相径庭, 众军将对于宁柏川的评价出乎意料得好, 说他治军从严,但却善待兵卒,平日里没有丝毫架子,哪怕是面对小卒他也能与大家打成一片,挑不出任何错漏来。 对于宁柏川要卸任这件事,军将纷纷表示虽然有些惋惜,但也都觉得皇帝一定会有更好的安排,他们身为启朝的军将,定是以皇帝马首是瞻的。 瑞王深知,这样的话说给萧景珩,萧景珩一定会放过宁家。 可他又怎么甘心让宁家就这样全身而退? 于他而言, 他的母妃是被宸贵妃活活气死的, 他的胳膊也是被宁修齐生生打断,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宁家! 故而他在给萧景珩回话的时候,免不了要添油加醋, “臣弟私询三军将领,皆对宁大将军交口称赞。提及宁大将军对军中将士多有照拂,视若兄弟手足,和善可亲全无架子。 总归是没听见谁人说上一句宁大将军的不好,倒是全都对他歌功颂德,赞不绝口。至于宁大将军请辞一事,臣弟听见了些污秽之语,臣弟不敢说,恐污圣耳。” 彼时,萧景珩的脸色已然难看至极, 他薄怒地训斥了一句, “你只管说。” 瑞王这才半推半就,支支吾吾道: “军将中有人说宁大将军请辞一事,是皇兄瞧着今时天下太平了,便要得鱼忘筌,兔死......狗烹!” 第248章 厚待宁家 置于堂下的博山炉烟气飘渺,夹杂着淡淡的沉水香气息。 青黛色的烟气明明距离龙座之上的萧景珩很远, 但却仿佛在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青色的雾霭。 闻听瑞王所言,他沉默了许久, 他手指关节轻轻叩击着龙案,发出清脆的‘笃笃’声,看上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且煞是纠结。 瑞王全程颔首拘礼,只用余光窥着萧景珩的神色, 私心里盼着,萧景珩盛怒之下,能直接要了宁家父子的命。 但最终,却只等来了萧景珩轻描淡写的一句, “罢了。” “罢了?”瑞王一脸的不可置信,“可是皇兄......”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萧景珩摆手打断了瑞王的话,“可你方才所言,到底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并不能代表宁家父子的态度。 朕只看见,宁家父子对朝廷一片忠肝赤胆,如今他们既然已经将兵权交出来,又自请解甲归田,朕若再为难他们,只怕会遭前朝非议,为百姓诟病。不如随他们去吧。” “可他们贪赃枉法的事,皇兄也不打算追究了吗?”瑞王的语气明显激动起来。 而萧景珩却仍是淡淡地说:“京都雪灾,宁家也捐了不少钱银。且说前朝那么些官员,又有几个兜里头是干净的?” 说着瞥瑞王一眼,“你是朕的手足,这天下尽是咱们萧家的江山。可你能否与朕作保,你府上的那些银子,就都是能见得光的吗?” 面对萧景珩的质问,瑞王的气势明显弱下去,更垂眸闪躲着萧景珩如炬的眸光。 见他不答,萧景珩又道:“凡事有利可图,才会有人前仆后继肝脑涂地去效力,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倘若深究,必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是......” “罢了,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说。” 萧景珩将右手叩在了龙案上,此举表示他已经结束了今日的谈话,瑞王再说下去,也只能是自讨没趣。 于是他只得拱手一揖,悻悻而归。 可他又怎能甘心? 反而是越见萧景珩偏袒宁家,越是替他枉死的母妃觉得不值。 * 启元五年,正月初五, 定远大将军宁柏川、骁骑都帅宁修齐卸任于朝廷,请旨举家迁往秦岭一带定居安置。 帝遂许,着赐定远大将军金千两,骁骑都帅金五百,俱留官职。 又抬定远大将军侯爵位为公爵,爵位世袭罔替。 要说别的赏赐也倒罢了,但将宁柏川从侯爵的爵位抬成了公爵,且世袭罔替,这可真真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上荣耀。 要知道在启朝,世袭罔替是连亲王都很少会有的恩赏。 寻常亲王爵位,也不过是世袭而已。 然而世袭爵位,是要逐代递减的, 譬如亲王是王爵,那么他的孩子世袭爵位后,就只能是公爵,孙子一辈便只能是侯爵。 代代降爵承袭,若对国家没有贡献,那么即便是皇亲国戚,最终也会变成寻常的平民百姓。 可世袭罔替却不同, 罔替,是不更换,不废除的意思。 有了这道圣旨恩赐,宁柏川百年归老,他公爵的爵位就会原封不动的传给宁修齐,日后宁修齐的长子亦能将这爵位一直承袭下去。 换句话说,只要宁家没有触怒天颜,他们的后代就生生世世都能享受公爵的待遇, 可谓是真真正正的保了宁家世代荣华。 (ps:本文启朝的设定,爵位从高到低分别是:王爵、公爵、侯爵、伯爵、子爵。) 种种恩赏,足见萧景珩对宁家有多看重, 且从前启朝重文轻武,如今朝廷厚待了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武将,也算是鼓舞了三军的士气,让他们日后为启朝效力卖命也更有奔头。 当然,宁柏川在前朝得意,宸贵妃在后宫的风光,亦是无人能及。 她的产期在二月末,自元宵节过后,萧景珩几乎日日都会去陪伴她。 更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昔日皇后有孕的时候,也没得到过萧景珩这般重视怜惜。 宸贵妃盛宠之下,与她相比,连宋昭这颗一直被萧景珩常捧在手心里的绝世明珠,都显得黯淡了许多。 年前萧景珩已经定下了南巡一事, 本该开春就动身,但至今还迟迟没有动静。 任谁都知道,他这是在等着宸贵妃这一胎能平安诞育。 唯有宸贵妃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还问萧景珩, “皇上不是说要南巡吗?如今开春了,皇上怎还不动身?” 彼时,萧景珩正坐在宸贵妃对面翻阅着兵书, 闻贵妃此言,他立时将兵书合上,掌心伏案,做出一个要起身的动作来, “你既惦记着,那朕明日就启程。” “哎呀!皇上~” 宸贵妃娇嗔着拉了萧景珩一把,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撒娇道: “皇上要是这般走了,可看不到咱们的孩儿出生了!” “哈哈哈~” 萧景珩敞声而笑,探手轻轻在宸贵妃精致挺翘的鼻尖儿上刮了刮,“你呀,是被朕宠的愈发爱耍小性子了。明知道朕是因为念着你才不动身,却还明知故问,非要朕亲口说出来,你听着心里头就舒坦了?” “臣妾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皇上不说,臣妾哪里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呢?” 宸贵妃托着萧景珩的手,缓缓放在了她的孕肚上,“皇上觉得,臣妾这一胎是男是女?” 萧景珩则反问她,“为何不能是龙凤呈祥的好意头?” “龙凤呈祥......”宸贵妃默念了一句,略带几分忧心地说: “民间常道龙凤意头是好,可于皇室中,若是凤在前龙在后,是为‘凤压龙’,乃是大不吉,于国运有损......” “婉儿何时信起了这些?” 萧景珩揽着她的肩头,温声道:“咱们的孩子,必是有大福气,百无禁忌。” 宸贵妃闻言心念一动,好似有一股暖意遽然从心底涌了出来, 国运一事,她知道是萧景珩心中最在乎的, 不然当日萧贵人生下承欢后,萧景珩也不会因着那孩子有缺陷,就狠心要舍了他。 可如今,换作她产子,萧景珩却对那些迷信之事毫不介意, 足见萧景珩待她真心。 此刻,宸贵妃依偎在萧景珩怀中,凤眸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想: 其实这后位不后位的,于她而言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从始至终,她想要的都仅是萧景珩待她的真心而已。 如今她得到了,且她的父母兄长皆得以荣归故里,安享晚年,亦是她的丈夫给予她母家的无上荣耀。 宸贵妃只觉得她的人生至此已经完满了, 对于她一直以来都执着的凤位, 在这一刻,她也能释然放下了那份执念。 私心里只盼着孩子能平安出世,日后她就这样陪伴在萧景珩身侧, 岁岁年年常相似, 便极好。 第249章 贵妃产子 二月的京都,是这一年中最明媚的时候。 和煦的春风微微拂着, 落在哪儿,就开艳了那儿的姹紫嫣红。 宫里头美成了一幅斑斓艳丽的画卷,恰如宸贵妃此时的心境一般。 她每日晨起睁眼,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腹中那两个小家伙有力的胎动, 有时候他们闹腾得厉害了,还会在她的小腹上鼓起好几个大包来,看着怪吓人的。 可宸贵妃却一点儿都不怕, 这是她的孩子,孩子健壮有力她欢喜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怕? 开春时下了几场春雨,润得天气也褪去了冬日的干燥, 空气潮湿起来,承欢身上的蛇皮癣也跟着好了许多。 说起那孩子, 从前萧景珩来宸贵妃宫里,是连他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 但在宸贵妃长久的坚持与努力之下,萧景珩和那小家伙接触的多了,到底是血浓于水,多少也会有些改观。 就在昨儿个,他竟然还冲着那小家伙笑了。 宸贵妃看在眼里,心里也是喜乐, 她想着等缓些日子,她的孩子出生之后,或许她也可以求着萧景珩将承欢入了玉碟? 哪怕是当成次子也行, 孩子在宫里头活着,总得有个身份才是。 况且承欢本就生来与众不同,等长大了渐渐懂事,知晓自个儿被父皇如此对待,定是要自卑到骨子里去的。 可她宁婉霜膝下的孩子,必得是昂首挺胸骄傲地过完一生的, 她才不会让‘她的孩子’自卑自艾。 整个二月里,其实也不尽都是宸贵妃得意的日子。 她也有伤情的时候, 就比如二月十六这日,自晨起,她脸上就没有浮现过丝毫笑意。 这一天,是她的彧儿的忌日。 她从未见过那孩子一面,但在她心底,总是一直念着的。 那是她和萧景珩的第一个孩子, 做母亲的,论生论死,又怎么会忘记自己的孩子呢? 于这日夕沉时分,宸贵妃仍旧在宫中给她那未出世的孩子烧了纸钱冥饷, 她立在火光中,微风拂面过,吹散了附在脸颊上的泪花, “彧儿,你的弟弟妹妹马上就要出生了。” “等他们长大后,母妃一定会告诉他们,他们还有你这个兄长。” “你父皇和母妃,都不会忘记你的。” “永远都不会......” 等祭拜完了,流玥见宸贵妃情绪不大好,又怕她立在风口被烟气熏着,便搀扶着她往内寝走。 奈何劲风过,卷起了尚冒着火星子的纸灰,扑在了宸贵妃身后的衣摆上。 她华美的氅衣外头覆着一层薄薄的纱,火星沾染上去,立时燃烧起来。 “呀!贵妃娘娘的衣服着火了!”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宫人立马乱作一团, 流玥紧紧搀扶着宸贵妃,生怕她惊悸倒地, 又用手绢在起火的衣摆上用力拍打着。 康玉斌离得也近,他临危不惧,从庭院瓮缸中取了一瓢水,泼在了火苗上, 幸好火势不大,只这一瓢水就被浇熄了。 但宸贵妃却着实被吓得不轻, 等定下神来后,她明显可以感觉到小腹正在一阵一阵变硬, 不多时,便有剧烈的痛感向她猛然袭来,几乎让她站不住身。 流玥一瞧她这羊水都已经破了,立马高呼道: “贵妃娘娘要生了!快去传太医!快去通知皇上!” * 彼时,萧景珩正在长乐宫与宋昭共进晚膳, 瞧江德顺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赤急白脸地说: “皇、皇上!贵妃娘娘怕是要生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萧景珩与宋昭自是马不停蹄赶去了永和宫。 女子生产,所遭遇的痛苦不尽相同,但都是极难承受的。 尤其是宸贵妃, 她身量纤纤却还怀的是双生子,产程注定更为痛苦难捱。 才走到永和宫门外,宋昭就已经听见了里头啼血的痛叫声。 她也是经历过那样险事的人,不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揪了起来,闷的她有些喘不上气。 她与萧景珩皆在正殿候着消息, 瞧着萧景珩也很是紧张, 他不停在原地踱步,时不时就遣人进去问问里头的情况。 好在,宸贵妃的产程虽然艰辛,但尚算一切顺利。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就见一嬷嬷急匆匆出来报喜道: “恭喜皇上!贵妃娘娘先产下了一名小皇子!” “好!甚好!” 萧景珩下意识拍了拍手,看上去十分高兴, 而宋昭也不知怎地,觉着好似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一样,暗舒了一口气。 皇子先出来,那么不管后头出来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就都不算是‘凤压龙’,萧景珩就没有理由处死这个孩子。 宸贵妃虽然暗算过宋昭多次,但她到底救过承煜的命, 她又那么喜欢孩子,宋昭已为人母,也是衷心希望她这一胎可以母子平安,一切顺遂。 嬷嬷道:“奴婢们正在里头为小皇子清理胞衣,等下就抱出来给皇上瞧瞧。贵妃娘娘尚在生产中,奴婢先进去帮衬着。” 等嬷嬷折返回内寝,宋昭施施然上前,含笑对萧景珩福了福,恭贺道: “恭喜皇上又得一子。” 萧景珩牵起她的手扶她起身,亦是笑着说: “是大喜的事儿。往后咱们的承煜,也有兄弟可以作伴了。” 他笑意盈面, 可他的手,却并不温热。 宋昭愣了一下,一时顾不上接萧景珩这话。 不知怎地,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透露着莫名的古怪。 半晌后,宋昭深深望了一眼内寝,方才惊觉: 那孩子...... 他怎么不哭呢? 第250章 同日为忌 殿内静得出奇, 除了宸贵妃几近力竭的痛呼声,几乎再不闻它。 宋昭本想向萧景珩发问,何以不见婴孩哭啼这般奇怪。 但见萧景珩好似全然没有在意到这件事, 心下便了然。 为人父母,自当更在乎自个儿的孩子, 紧张起来,事无巨细都会一一过问。 可萧景珩只是一味焦急的在殿中踱着步,却对于这明显的异常不提及只字, 宋昭心底陡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或许...... 这所谓的异常,一早就在萧景珩的意料之中呢? 不多时,宸贵妃的痛呼声随着一声痛厉的嘶吼渐弱下去。 宋昭自己生产过,听着此声,便知是她的第二子已然产下。 很快,内寝就传出了婴孩洪亮的哭啼声, 萧景珩紧蹙的眉头稍有舒展,连连几步赶到内寝门前,翘首以盼宫人出来报喜。 短暂的静默后,内寝的门被缓缓推开, 宋昭凑上前去,见嬷嬷们抱着两个襁褓,脸上却难见喜色。 有人报喜,但不道贺,且面色凝重,“回皇上,贵妃娘娘再为您诞育了一名小公主。” 那嬷嬷将襁褓递给萧景珩, 萧景珩瞧着女婴哭声洪亮,手脚用力摆弄着,喜色亦攀上了眉梢, “生得很像贵妃。” 了了夸赞一句后,很快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襁褓上,“小皇子也抱来让朕瞧瞧。” 嬷嬷闻听此话,吓得怔了怔,愈发将怀中襁褓抱得更紧了些,却不见递上前半分。 萧景珩的面色骤然阴沉了些,“怎么了?” 话音方落,只见嬷嬷们与太医好似如临大敌, 倏然不约而同双膝砸地,在他面前跪了一排。 为首的齐太医是一直负责为宸贵妃保胎的, 他此刻更是惶恐难安,哭丧着脸声音发颤道: “皇上恕罪!小皇子他......与皇上无缘了!” 萧景珩怛然失色,恍惚间向后踉跄了两步, 等回过神来,又猛地一把将襁褓从嬷嬷怀中夺了过来。 襁褓黄帕盖着小皇子的脸, 萧景珩指尖发颤将帕巾掀开,只朝孩子瞥了一眼,他便蓦然合目,咬牙隐忍着,有泪从眼缝中溢了出来。 江德顺见势不妙,立马将襁褓从萧景珩怀中抱过来,躬身退得远远儿的,生怕萧景珩再瞧见了触景生情。 这是宋昭第一次见到萧景珩流泪, 方才她立在萧景珩身旁,也看清了那个静静躺在襁褓中的孩子。 小皇子面色青紫,双目紧闭,是半分生机也不见。 或许是同为人母的缘由,宋昭的心仿若被钝物重击了一般,揪得生疼。 她红着眼问道:“贵妃娘娘知道了吗?” 齐太医摇头凄怆道:“贵妃娘娘诞育双生子辛苦,气虚力竭方才昏厥过去。不过贵体安康,并无损伤,服用下吊气丸后,估计稍后就会醒来......啊!” 还没等他回完话,萧景珩骤然发作,竟是狠狠一脚踹在了齐太医的胸口, 他发力极重,将齐太医踢出去了一丈远,撞上门框后才跌倒在地。 齐太医挣扎爬起,片刻不敢耽误再度爬到萧景珩面前跪下,“皇上息怒!” “不是一直都报贵妃此胎安康吗?为何会出现这般意外?你这太医是怎么当的!” “小皇子一出生便有闭塞之症,微臣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小皇子哭出来......” 齐太医汗若雨下,叩首如捣蒜,“微臣无能!还请皇上恕罪!” 萧景珩右手扶额,面色难看得厉害。 太阳穴不受控跳动着,脖颈更是梗得僵硬,上头遍布的青筋微微抽搐着, 他指着齐太医,用惊人心肺的口吻怒斥道: “皇子性命,只得你一句无能便交代了?来人!将他拖下去,即刻绞杀!”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齐太医惶恐求饶,却说不上两句话,就被御前的人以极快的速度堵上嘴拖了出去。 他被带走之际,正巧被闻讯赶来的太后与一众后妃撞见, 皇后瞧齐太医面容扭曲,瞳孔中满布惊诧,便知里头的情况不妙, “太后,这......” 太后沉色不语,加快了脚步赶入正殿。 她见江德顺抱着个襁褓立在角落,立马迎上去想要查看情况, 江德顺倏然下跪,哭着说: “太后节哀......小皇子已经去了......” 正殿中, 后妃的悲泣声,公主的啼哭声,嬷嬷的求饶声, 冗杂且聒噪地萦绕于梁上,经久不散。 宋昭看着萧景珩婆娑的泪眼与止不住发颤的唇齿,便知他是真心为小皇子的离世而感到悲伤。 可悲伤, 并不意味着对小皇子动手的人,就不会是他。 此事不管有无蹊跷,正常的决断都该是先将齐太医拿下,仔细盘问看小皇子的早夭到底有没有人为的因素在。 可萧景珩却忙着将人处死。 他在怕什么,又或者说,他是想隐瞒什么? 宋昭越是看着萧景珩此刻流于表面的深情,越是觉得不寒而栗。 那是他的亲生儿子! 宋昭实在不敢想象,若有一天承煜也遭了自己亲生父亲这般算计,到那时,她该如何自处...... 于一众悲戚声中,最先缓过神来的,却是年事最高的太后。 她语气十分疲倦地吩咐青竹, “去将小公主抱过来。” 等青竹从嬷嬷手中接过襁褓后,太后立时肃声道: “这些接生嬷嬷,和齐太医一样,皆办事不利!小皇子活脱脱一条性命,却要你们这些经验老道的人都保不住?来人,将今日负责为贵妃接生之人,一并拖下去杖毙!” 趁太后处置接生嬷嬷之际,皇后与众后妃也都巴巴儿凑到了萧景珩身前,七嘴八舌地宽慰着他, “皇上节哀,贵妃娘娘年轻体健,日后定还会为您诞育皇嗣的。” “这事实乃意外,所幸贵妃所怀是双生子,总还留着小公主,于她而言也算是宽慰念想。皇上您瞧,小公主生得多可爱。” 萧景珩看着襁褓中的小公主,闻她悲哭,更是悲从中来,沉沉地叹了一声, “二月十六......为何偏是这一日。朕与贵妃的两个皇子,都是夭折在了此日。” 众人闻言,一时哑口,皆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后,听萧景珩又长叹了一声,悲怆道: “这件事且先瞒着贵妃,朕怕她一时承受不住,再坏了身子。她若问及,就说小皇子有疾,暂且在皇子所养着。” “臣(嫔)妾遵旨。” 第251章 巫蛊后患 言谈间,有宫人来报, “皇上,贵妃娘娘醒了。” 萧景珩深吸一口气,一扫满面凄怆,眉宇展露喜色, “朕进去瞧瞧。” 内寝不大,宸贵妃才生产完也没精力应付那么多人道喜, 于是太后便让诸位后妃留在外头,只她带着小公主随萧景珩入内看望宸贵妃。 彼时,宸贵妃虚弱地躺在榻上, 她本是皇城里最娇艳的花儿,但这会儿却蔫巴的几近枯萎。 饶是如此,她见萧景珩进来了,还是极力将被汗水黏在额前的碎发拨弄整齐,费力冲萧景珩扬起一记笑,想要将她最好的一面展示在她最钟意的男子面前。 “辛苦爱妃了。” 萧景珩攥着她的手,落坐于榻前,极尽温柔地替她擦拭着额间的浮汗。 青竹将小公主抱上前给宸贵妃瞧, 宸贵妃只看了那小家伙一眼,顿觉心都要化了。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孩子的脸颊,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次出的是个公主?公主好,公主也好。臣妾昏厥前记得清楚,是先诞育了皇子的。这样臣妾便给了皇上一对龙凤呈祥,且也不会有‘凤压龙’的大忌讳。” 宸贵妃长长地舒了口气,太后亦从旁笑道: “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养好身子,诞育双生子母体总有虚亏,哀家会让人精心伺候你的月子,定将你养的康健。” “多谢太后。” 宸贵妃弱声应下,而后半撑着身子环顾四下, 却只瞧见了青竹怀中抱着的一个襁褓,于是纳闷道: “皇上,咱们的儿子呢?方才臣妾生下他,只听嬷嬷说是个皇子,臣妾一心顾着生产,还未见上一面。皇上将他也抱进来吧?臣妾想看看他生得是更像皇上些,还是更像臣妾些~” 萧景珩温声道:“小皇子出生带有风疾,不过并不严重。方才你产后力竭昏厥过去,朕便让太医先将咱们的儿子送去了皇子所,悉心照料着。” 他说这话时直视着宸贵妃满是希冀的眸子,满是真诚且不见目光闪烁, 又细心地替宸贵妃掖好被角,打趣道: “你知道那病虽不严重,但治愈不当是会在身上留下创迹的。你也不想咱们的孩子,日后落下些不足?” 宸贵妃对萧景珩所言深信不疑, 她想到承欢那一身的蛇皮癣注定命途多舛,可她的亲生儿子,当然是得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 于是她略有遗憾地说: “那就让太医好好医治着,日子还长,总不差这一日两日。” 萧景珩连连颔首,默声少顷后,攥着宸贵妃的手更紧了些,感慨道: “你为朕带来了一对龙凤呈祥,朕定要赏你些什么。朕想着,将咱们的公主抬封为固伦公主,立时拟旨,且不予和亲,你意下如何?” 但听此言,宸贵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惊诧地瞪大了眸子,眼底尽是诧异与欣喜相交织的星芒。 固伦公主本该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在及笄后若得皇帝喜爱、又或是被授旨和亲时,才会加封的荣耀。 宸贵妃的女儿既不是嫡公主,又不必和亲, 且孩子才出生,萧景珩就给了她这样莫大的荣耀, 当母亲的,哪里会不开心呢? 内心狂喜之下,宸贵妃原本还能止住的泪水霎时决堤, 只得幸福地哽咽着,连声道: “臣妾多谢皇上!” 内寝里,是虚假的欢声笑语。 正殿中,是真切的各怀鬼胎。 方才一个个都哭成泪人的后妃,这会儿三两结伴交头接耳,所言无非是在看宸贵妃的笑话。 宋昭被瑶嫔拉到了一旁,也听瑶嫔碎碎念着, “这可痛快了。咱们平日被她欺压了那么久,今儿个算是天有眼,大仇得报。她两个儿子都死在了二月十六,我若是她,日后怕是年年到了二月里,都得哭瞎了眼去。” 宋昭默然不语,只是浅笑着颔首,以示回应。 于一众阴阳怪气中,忽而冒出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哭声。 循声望去,见捂嘴啜泣之人却是惠嫔? 大伙儿围上前去询问她这是怎么了, 才听惠嫔哭着说:“呜呜呜......我就是觉得小皇子好可怜。贵妃娘娘这一胎一直都怀的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众后妃看她笑话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劝着她, 惠嫔小手抹了把眼泪,仍旧啜泣着, “那个如常在真坏!她做了那个布娃娃要诅咒贵妃娘娘,现在好了,小皇子真的出事了!呜呜呜~” 她不提及,众人险些都快忘了这件事。 这一论起来,少不得又要惹大伙儿小声揣测着。 后来,等萧景珩从内寝出来之后,皇后便急急迎上前询问道: “皇上,贵妃她......” 萧景珩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情绪暂时是稳住了。产后不宜大悲,容易伤身,暂且先瞒她几日吧。” 皇后一脸的悲悯,红着眼颔首应下, 等陪着萧景珩出了正殿后,她才说: “方才咱们在外头替贵妃祈福,大伙儿忽而想起了一件事,觉得或许与今日贵妃骤然丧子有关......” 萧景珩抬眉看她,“什么?” 皇后为难道:“方才惠嫔无意间提及,想起昔日如常在以巫蛊之术诅咒贵妃一事......如今如常在还在禁足着,皇上您瞧这件事......”(224章) 闻言,萧景珩面色立刻阴沉如山雨欲来, 他几乎是没有片刻的犹豫,就强压着怒火道:“原本以为巫蛊之术实乃无稽之谈,且如氏也不得贵妃真正的生辰八字,即便是有心诅咒也做不了数。 朕昔日念在蒙古王的脸面上饶她一命,如今看来,倒是朕的姑息,反而害了朕的儿子!江德顺,你去将如氏带到朝阳宫来,朕要亲自宣审她。” 如常在被禁足数月,这日乍然见到江德顺来了,以为萧景珩是要将她提前放出去,还腆着个笑脸傻乎乎地凑上前去问道: “江公公怎么来了?可是皇上想起了我,要提前解了我的禁?” “哼。”江德顺冷哼一记,却是看都不看她,厉声道: “是要带您离宫。但并非解禁,而是赴死!” “什么!?” 如常在脸上血色顿失,惶恐结巴道:“这这这......公公此言何意?” 江德顺冷漠道:“你那巫蛊之术实在厉害。贵妃娘娘本是龙凤呈祥的大喜事,偏被你活脱咒死了小皇子!” 如常在听了原委后吓得腿都软了,她扶着门框勉强站立,焦急辩驳道: “不、不是这样的,这事跟我没有关系!我......” “罢了。小主有什么话,还是去御前与皇上解释吧。” 说罢,江德顺一挥手中拂尘,扬声道: “来人,带她走!” 【520快乐,狗皇帝除外。】 第252章 帝王心术1 今夜的朝阳宫,是打从宋昭入宫以来见到过的,最‘热闹’的一夜。 萧景珩要亲审如常在,原本无关后妃都应该各自散了的, 可萧景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悲痛的缘故,上了轿辇也忘了叫人退下,所以一众后妃就只好跟着一起来了朝阳宫。 如常在被带去朝阳宫时,见萧景珩高座上首,太后、皇后分立其左右,满宫后妃皆依序立在堂下, 殿内烛火昏黄,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如常在,激起了她满身的鸡皮疙瘩。 她被人扣押至大殿正中,还没等萧景珩开腔发问,就蓦然双膝砸地,开始慌张地解释起来, “皇上恕罪!这件事真的和嫔妾没有关系!嫔妾从没有想过要诅咒贵妃娘娘和她腹中皇嗣,嫔妾真的没有!” 她惊恐万分,说一句话磕一个头,沉闷的‘咚咚’声回荡在大殿的金龙纹顶上,似是闷雷。 “你没有?那巫蛊人偶可是在你宫中搜出来的?毒妇!” 因着骤然丧子,萧景珩情绪十分激动,他的怒斥声回荡在空阔的堂下,砸在如常在的耳畔,逼出了她一身的虚汗。 “皇上息怒!嫔妾虽然有做过布娃娃,可嫔妾私心并非是想要诅咒贵妃!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颖妃娘娘欺压嫔妾太甚,嫔妾一时糊涂,想要借此嫁祸给她......嫔妾知道错了,求皇上念在嫔妾初入宫闱难免糊涂,就饶恕嫔妾这一次吧!” 颖妃听了这话立马拉下脸色,阴阳怪气道: “呵,你还真有一番说辞。也是,嫁祸本宫和诅咒贵妃腹中皇嗣相比,罪名可要轻得多。” 如常在‘背腹受敌’,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她本还想辩解,但萧景珩却直接肃声宣了她的死, “你做出这样的事,心思歹毒至极,朕身边断断容不下你这等毒妇。念在你父亲于朝廷平乱一事上有功,朕特网开一面,赐你自尽,留你全尸发还母家!” 殿内的气压低到几乎让人窒息, 众人明面上不说,但心里都盘算着: 蒙古势力和颖妃身后的阿达胡部一样,都是最为萧景珩所忌惮的, 若非他真的恼了,也不会直接判了如常在死罪。 此举,足见宸贵妃在他心中地位超然。 可对此,宋昭却有不同的见解, 她并不觉得萧景珩此举是有多在乎宸贵妃,反倒觉得今夜种种事,都莫名透着一股诡异: 萧景珩说是要叫如常在来亲自审理,可他审理了个什么? 不过是叫人来训斥了两句,就草草下旨赐了自尽, 他下旨这样果断,说明他早就已经想好了, 可既然想好了,他大可方才在永和宫的时候就下一道圣旨处死如常在,又何必多此一举见她这一面,且还要满宫的后妃都从旁听着瞧着? 彼时,殿内唯余如常在一声闷过一声的磕头声,还有她因极度恐惧,哭着说出的谁也听不懂的家乡话。 江德顺带着宫人迅速上前,拖着如常在就要往殿外走, 如常在死命挣扎着,用长而利的指甲抓烂了太监的手背, 太监方一松手,她就像条滑溜的泥鳅一样挣脱了束缚,重新扑跪在萧景珩面前,高声呼喊道: “求皇上再给嫔妾一次机会吧!嫔妾真的知道错了......” 见萧景珩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再度扬手吩咐人将她拉下去, 如常在眸光一凝,忽而想到了什么,忙说: “嫔妾、嫔妾愿给父亲家书一封,让蒙古奉启朝三万兵马来以此赎罪!求皇上开恩!”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显怔住。 蒙古和阿达胡部虽然都臣服于启朝,但他们手上却也都握有自己部族的兵马,且势力不容小觑。 这些兵马由部族自治,效力于异部,并不在启朝的军统管辖范围之内, 因此如常在开出的这个条件,实是十分诱人的。 其实以她一届女眷的身份,倘若犯了别的事被帝王处死,她就算是写信给蒙古王,蒙古王也不可能会拿出那么多兵马来救她性命。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 如常在现在是被萧景珩扣上了以巫蛊之术谋害皇嗣的罪名, 事关皇嗣,牵扯上谁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萧景珩盛怒之下,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将这件事说成是蒙古有意为之,让如常在入宫就是为了谋害皇嗣,损伤启朝国祚。 到那时,别说是如常在了,就是整个蒙古部族,都会面临着启朝即是自损八百也要荡平他们的可能。 这个时候蒙古王给启朝上缴兵马,就不单单是为了保护他的女儿了, 而是要保护整个蒙古部族,免于尸横遍野的残酷战争。 可饶是如此,萧景珩却还是不同意, 他依旧怒道:“三万蒙古兵马,焉能换回皇子一条性命?拖下去!” “那就五万!”如常在哭喊道:“五万兵马!嫔妾恳求皇上开恩!皇上开恩!” 五万兵马已经是蒙古部族接近一半的兵力了, 但萧景珩仍旧不为所动,连回应都不回应,由着内监将如常在往殿外拖拽。 就在如常在半只脚已经被拖出门槛的时候, 太后却突然发话了,“慢着。” 她叫停了内监,转而沉眸看向萧景珩,一字一句道: “皇帝可考虑清楚了?五万蒙古兵马于启朝而言,对国力可是大有助益。” 萧景珩指尖发颤指着如常在,喝道: “这毒妇害死的是朕的亲生骨肉!母后难不成便要朕这样算了?若如此,日后贵妃知晓了此事,朕又要如何与她解释?” 太后道:“巫蛊之术,不过是怪力乱神。如常在要真有那能耐,做个娃娃扎两根针就能定人生死,她岂不早就羽化登仙?要哀家说,贵妃丧子一事纯属意外。到时若是贵妃因着此事闹起来,哀家自会与她解释。她通晓事理,不会不体谅皇帝。” 见萧景珩默然并不反驳她,太后便继续道:“这件事就让哀家做个主。如常在,你即刻书信一封给蒙古王,他若愿意用五万兵马平息此事,那么皇帝与哀家,也就不会再追究你的错失。” 第253章 帝王心术2 太后所云,宛若给身处于绝境的如常在抛去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如蒙大赦,连番向萧景珩与太后叩首,叩谢圣恩。 宋昭全程虽是注视着如常在,但余光却一直在暗中窥探着萧景珩。 见他满面嫌恶,倒像是真心实意想要杀了如常在泄愤,好替他和贵妃那个枉死的孩儿报仇雪恨。 可实际上呢? 这天回宫后,乳母已经哄着承煜睡下了。 宋昭坐在育儿榻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睡熟了的小家伙。 他已经快半岁了,白玉粒一样的乳牙长了四颗,白日里宋昭逗他的时候有时被他咬上一口,已经能觉着疼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口涎也明显分泌的多了起来, 宋昭不时用绢帕轻轻替孩子擦拭着嘴角,又不觉感慨,他出生在皇家,能平安长成,实在是有天赐的福气在。 在宫外,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看得是母亲和他本身的造化, 可到了宫里,孩子能否平安诞育,却讲究起了‘天时地利人和’, 而这‘人和’,指的便是萧景珩。 今日种种,宋昭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皆是出自萧景珩之手。 宸贵妃那个早夭的儿子,应该是被人活活捂死的, 贵妃膝下无男丁,也就彻底断了宁家来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半分可能。 萧景珩全程表现凄怆,众后妃都瞧在眼里,日后即便宸贵妃知晓了儿子夭折一事,多半也不会怀疑到萧景珩身上去。 紧接着,如常在也顺势成为了这件事的替罪羔羊, 且如常在贪生怕死,此事事关重大,她若想活命,就一定会提出拿母家的兵权做交换,毕竟这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筹码了。 而萧景珩执意不同意此事,最终却由着太后将此事应下, 联想宣审如常在的时候,萧景珩‘无意间’让众后妃都在场旁观, 恐怕他大抵是想让所有人都看着,这件事是太后定下的主意,跟他这个才死了儿子的皇帝可没有半分关系, 他虽身在高位,但其实也不过是个事事不能由己的可怜父亲罢了...... 到时候宸贵妃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件事, 估计还会因为萧景珩为了他们的孩子,而不顾朝局也要处死如常在的态度而感动不已。 如此, 萧景珩只是死了个儿子, 但他却彻底断绝了宁家造反的可能,反而还让蒙古心甘情愿奉上五万兵马, 他有什么损失呢? 后宫里头有那么多女人,隔在宫墙外头的女人还不知道有多少翘首以盼的想要挤进来, 萧景珩是注定不会膝下子嗣单薄的。 这般瞧着,他非但没有损失,反而还赚了个盆满钵满。 所有人都被萧景珩算计的明明白白,在他眼中,这些日日陪伴在他身侧的女眷,不像是他的妻妾,倒更像是他巩固朝政,发展国力的筹码。 那满宫里的这些女人,她们究竟又在斗些什么呢? 争着抢着,只不过是冒头在萧景珩面前,展现她们更具利用价值? 当一个人以活成旁人的附属品为最终目标,那她也就彻底丢了自己。 这一生看似详尽了荣华富贵,实则从未有一刻为自己而活, 到头来还遭了夫君的满腹算计, 这样的日子,宋昭实在觉得没劲透了。 宋昭想事想的出神,一时忘了时间, 云杉瞧着都三更了她还没歇下,便来偏殿寻她, “娘娘,已经三更天了,您今日十分劳累,还是早些歇下吧?” 宋昭恍惚间抬眉看着她,莫名问了一句, “云杉,你说为女子者,生来便该是男子的附属品吗?” 云杉不明宋昭何意,倒是答得一本正经,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她回答的自然流利,像是把刻在骨子里的至理名言脱口答出一般,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理所当然。 宋昭垂眸看着洒在窗台上疏落的月光,低语喃喃道: “皆是如此,便一定是对的吗?” “娘娘说什么?” “没什么。”宋昭淡淡地摇头,继而伸手由着云杉将她搀扶起来, “我乏了,伺候洗漱吧。” 今夜难眠之人, 除了宋昭之外,还有太后。 她自回宫便一直跪在佛龛前焚香祝祷, 往生经诵了一遍又一遍,跪的膝盖都酸软了,也不愿起身。 青竹实在心疼她,便劝道:“太后,时候不早,您该歇下了。” 太后新添香火,笔直供奉在香炉里, 继而短促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问道: “青竹,你说哀家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青竹明道:“太后容奴婢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您非皇上的生母,皇上要您配合他做什么,只要是为了大启能国泰民安,繁荣昌盛的事儿,您都得配合着去做。” “可那到底是皇帝的亲生骨肉。”太后语气难免有些激动,又极尽嘲弄地说: “皇帝走一步算三步,此番既制衡了宁家,又削势了蒙古,先帝当初择他登基,实在是慧眼识英雄。” 青竹道:“自古帝王,又有哪个不是爬着尸山登上龙位的?” “可是又有几人足下踩着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血?” 面对太后的反问,青竹一时哑口。 随后也不再劝说,由着太后为那可怜的孩子诵经超度了一整夜。 * 前朝,如常在的家书八百里加急送往了蒙古,很快也得到了蒙古王的回信。 蒙古王信中所言,表示蒙古自愿向朝廷上奉五万兵马,并无任何交换条件。 如常在也因此破了困局,解了禁足。 她是个色厉内荏的,表面上有着宸贵妃的跋扈,但实际上却是经不得一吓。 自死里逃生之后,她几乎夜夜都会做噩梦。 这天夜里,她于梦中惊醒后,惨叫着摸着自己的脖颈, 在外头守夜的贴身婢女塞吉闻听动静,立马跑入内寝查看情况, “小主!小主这是怎么了?” “我的脖子!”如常在抓着塞吉的肩膀,语无伦次道:“我的脖子被勒断了!好粗的麻绳!不要,我不要死!” 塞吉紧紧攥着如常在的手,定声道:“小主别怕,是梦魇而已,您没事了,皇上已经不追究您了,更不会有人要害您。” 好半晌后,如常在才分清了梦境和现实。 不过她仍旧冒着虚汗,身子不停地打着颤。 她双手死死攥拳,用力捶打在被褥上,恨恨地说: “都怪贵妃那个圪泡!她孩子死了是她自己活该,她没本事保住自己的孩子,与我何干?” “小主可不能这样说!”塞吉忙冲如常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皇上不让后宫提及这件事,此事贵妃尚还不知情,若让她知道了,指不定要多伤心......” 闻言,如常在眸底闪过狡黠的光,冷笑道: “明儿个就是她儿子的头七了。她这个当母亲的,怎么能错过这种‘好日子’?” 说着冲塞吉勾勾手指, “你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你。” 第254章 容悦赠香 因着宸贵妃如今尚在月子里,皇后那里萧景珩依旧是让她‘静养’着, 宋昭协理六宫又贵为妃位之首,所以众后妃理所应当去她宫里头给她请安。 平常请安大多是走个流程,说不上两句话宋昭也就让她们各自散了, 可今日不同。 宋昭见今日人人来时,脸上都浮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才行完礼,就听瑶嫔最先耐不住道: “你们可听说了昨天夜里闹出来的事儿?” “谁会不知道?”颖妃轻笑道:“昨儿个夜里永和宫闹得都翻了天,别说是咱们了,只怕如常在房中的那两只鹦鹉,都该知道了。” 云妃道:“贵妃知道那孩子死了,哭得厥过去两次。皇上昨日哄慰了她一夜,今儿个连早朝都没上......” 她隐有不甘,醋意极重地补了一句,“这还是皇上自登基以来,第一次为着一个嫔妃的事儿不去上早朝。” 颖妃冷嗤道:“那又如何?难不成皇上陪她一夜,她的孩子就能起死回生了吗?” 贺常在说:“皇上对贵妃娘娘不是也有宽慰吗?嫔妾听说,皇上许了将承欢过继给贵妃,也将承欢入了玉碟,日后他就算是贵妃娘娘的亲生儿子,总不算是膝下无子。” 闻她此言,颖妃笑得更肆意了, “那孩子给你你要不要?” 贺常在一时哑口,别扭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弱声回话, “到底是嫔妾福薄,哪里敢妄想那样的好事......” “好了。”宋昭肃声打断了她们的议论,“皇嗣的事也不是咱们能议论的,让皇上听了去可要置气。” 众人这才停下了是非,倒是面面相觑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宋昭刚准备散了请安时,容悦忽而起身向她福了福,毕恭毕敬道: “启禀懿妃娘娘,嫔妾的母家给嫔妾送了些上好的溪云香,那东西制作工序繁琐不易得,家中送来的又太多,嫔妾是怎么用也用不完的。便想着拿来和诸位姐妹们分享。” “溪云香?”云妃最爱用香,她当然知道此香的名贵,便问:“此香只有江都的‘天香阁’能制得出来,且如今还并非是此香出货的时候。本宫母家年前就向天香阁预了四月交货,怎么你却能比本宫先有?” “原来云妃娘娘也会光顾天香阁的生意?那可实在是嫔妾母亲莫大的荣幸。” 容悦笑着解释道:“不瞒娘娘说,天香阁的掌柜,正是嫔妾的母亲。” “当真?”云妃眼底闪过一丝透亮的光,不禁赞许道:“那你母亲可真真儿是好手艺。” 容悦欠身道:“娘娘若喜欢哪里还用劳动?只需给嫔妾说一声您心头喜好,嫔妾自当替您安排妥当。” “哦?”云妃笑意明媚道:“如此,那先多谢你了。” 说话间,采莹已经将溪云香奉了上来, 原本一大块香膏被分成了许多小块,依着后妃的位份高低,用大小不同的小铁盒装着,方便取用。 容悦将香膏分发下去,等将此物送给宋昭的时候,宋昭道: “妹妹心意是好,但这贴身用的东西,总得让太医先验过无虞,大家才能用的安心。本宫多此一举,妹妹不会介意吧?” “娘娘所言甚是,嫔妾当然不会介意。” 正巧今日是太医来给宋昭请平安脉的日子,这会儿人就在偏殿候着,传来也方便。 等太医一一验过这些香膏并无不妥后,宋昭才笑着说: “难为佟常在这样好的心思,你们闻闻,这香膏果真是极香的。” 云妃也说:“要不说是天香阁的天字号抢手货,每年拢共就产那么些,订的晚了可是连边儿都摸不上。” 宋昭道:“说到用香,宫里头可再没有比云妃姐姐更有心得的了。同样是用香,一样的香膏,姐姐用着就能留香一日,偏妹妹是个糊涂的,每次用香不到半日味道就散了,实实是糟蹋了好东西。” 云妃被她这么一夸,颇为自得道: “那就得看怎么用,用在什么地方了。” 瑶嫔便说:“不如云妃娘娘也教教咱们?” 云妃把这当成她争宠的秘诀,私心里当然是不想让旁人知晓的, 但瑶嫔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会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要云妃倾囊相授,她被架着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好吧好吧,那你们瞧好了,本宫就示范一次,没看清的可别再来烦着本宫。” 云妃用护甲剜出一颗豌豆大小的香膏,利用指腹的温度将它化开些后,分别涂抹在手腕、耳后、发丝、裙摆等等七八处地方, 她动作极快,好像生怕旁人能学会似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期间,后妃们也没闲着,都取了香膏随着她的动作练习着。 最终弄得长乐宫里外里都快香成了花房,后妃们各有所得,这才三两结伴讨论着退下了。 后来入夜的时候,宋昭听说萧景珩从宸贵妃宫中回去了朝阳宫,于是便准备了宵食去看望他。 刚好这两日她在宫中细心栽培的卷丹百合也盛开了, 她择了些香气浓郁的,也一并带了过去。 至朝阳宫门外时,正瞧见江德顺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 宋昭便上前问道:“江公公这是怎么了?” “哎呦!懿妃娘娘您来的可真是时候!” 江德顺见着她像是见着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样,打了个千儿就开始倒苦水, “皇上昨日宽慰了贵妃娘娘一夜,今儿个又陪伴到这个时候,贵妃娘娘丧子悲痛欲绝,也是刚刚哭累了喝了安神饮才勉强睡下,可皇上却是为此熬了一日一夜。 这会儿回来了,奴才劝着休息皇上也不肯,堆了两日的奏折叠成了小山,皇上偏说要处理完朝政他才能安心歇下。小皇子没了皇上也伤心,且熬了一日一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啊。您看这......” 宋昭惋叹道:“为人父母,出了这种事哪有不伤心的?皇上也是想要寄情于朝政,以此暂时忘却伤悲。公公莫急,本宫先进去试着劝劝皇上。” 第255章 六宫眼线 朝阳宫正殿燃了不计其数的烛火,烘得殿内如白昼一般亮堂。 萧景珩于龙椅上正襟危坐,一手翻阅着奏折,一手持笔落下朱批。 他看上去十分憔悴,身形也不似以往那般挺拔。 宋昭施施然上前,将宵食和花束放到了一旁后,向萧景珩福礼道: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萧景珩的嗓音略有沙哑,待宋昭起身后,他才停笔抬眉看向她, “这个时辰怎么来了?” 宋昭道:“臣妾知道皇上心情不佳,自问也做不了什么能替皇上疏解情绪。想着做些宵食来,陪伴在皇上左右,也能心安些。” “昭儿有心了。” 萧景珩瞥了眼放在偏桌上的食盒,目光倒是被旁边那捧颜色艳丽的百合给吸引了过去, 那百合不似寻常淡白清丽,而是花色火红,花瓣反卷,惹眼得很。 “那是卷丹百合?” “是。”宋昭颔首应下,继而欠身的幅度更大了些,“臣妾擅作主张,在小皇子丧期将这样艳色的花卉带来朝阳宫,还请皇上降罪。” 小皇子新丧,宫中上下都有避忌, 御前的宫女连花都不敢簪了,更避免鲜艳的颜色出现在萧景珩面前, 宋昭此举看似在作死,但萧景珩却并没有怪罪她, “京都的水土难养活卷丹百合,连花鸟司都不曾种植。可见你为了此花,是费尽了心思。且这百合花香怡人,用来安神静气是最好不过。你此时将它送过来,一面是想让朕能凝神静气,睡一个好觉。一面也是想让朕瞧着些艳色,心情也能舒畅些。这般心意,何谈怪罪?” 宋昭垂眸,红着脸道:“这些都是小巧,若能让皇上心情略好一二,那也算这花的福气了。” 萧景珩起身行至她身旁,牵起她的手,温声道: “宫里生出了这么些事,人人都叫朕节哀,唯有你,是真正能让朕宽心的。” 说话间,他牵着宋昭走到了偏桌旁,捧起卷丹百合轻嗅一鼻,垂眸颔首道: “花香怡人。人,亦然。” “皇上若是喜欢,臣妾便要人日日都给皇上换了新鲜的来。” “你的心意,朕自然是喜欢的。” 这日后来,萧景珩意料之中的将宋昭留在了朝阳宫, 彼此用了宵食后,宋昭便劝着萧景珩早早歇下,养足精气,一切以龙体为重。 萧景珩当然是听她劝的, 他累极了,这夜也并未和她欢好,几乎是头刚挨着枕头,就睡沉了。 而宋昭则背对着他侧身躺着, 她借着幽暗的月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挪来内寝,奉在暖座小案上的那捧开艳了的卷丹百合。 后来的几日,长乐宫日日都会将新鲜的卷丹百合送到朝阳宫去,奉在萧景珩的内寝中。 不过每次替换下来的旧花,都没有被及时处理掉, 小福子会将那些百合偷偷带回长乐宫,先是用香火熏一熏花瓣,然后再将它们泡在清水里。 第一日倒还一切正常, 可到了第二日,那被泡在清水中的百合花瓣,竟然渐渐从橙红色褪成了淡黄色。 小福子乍惊,忙捧着水盆跑到内寝向宋昭回禀此事, “娘娘,果然有反应了!” 彼时,宋昭正独座暖座,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解闷, 听小福子所言,她下意识抬眉朝木盆上头浮着的花瓣瞥了一眼, 在瞧见那些褪色的花瓣后,宋昭攥紧了指尖捏着的一枚白子,脸色明显阴沉下来, “果然......” 小福子道:“佟常在那日送给众后妃的香膏,只在给惠嫔的那一份里添了花青粉进去。花青粉挥发极慢,气味幽淡不易被察觉,且可以在皮肤上停留许久。若是花青粉的味道和月麟香的气味同时沾染在了百合花瓣上,就会让花瓣过水后褪色。 满宫里头,只有皇上宫中用的是月麟香。而卷丹百合这两日都是放在皇上内寝暖座上的,惠嫔只有在内寝的暖座上坐过,且时间还不短,才会让她身上花青粉的味道也沾染在百合花瓣上......” 小福子的分析已经很透彻了, 这褪色的百合花瓣明摆着就是在告诉众人, 惠嫔可以自由出入萧景珩的内寝,且还能停留多时。 云杉也是吃了一惊,“可是这两日皇上都在宸贵妃那里,没有翻过任何人的牌子。嫔妃日常觐见皇上,都只在正殿。况且惠嫔也并非宠妃,她为何可以随意出入皇上的内寝?” 少顷,听宋昭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 “后妃都懂得在忌惮的人身旁安插眼线棋子,你以为这事皇上会不懂?只不过皇上安插棋子的手段,可比后宫里的那些女人高明多了。” 云杉震惊到无以复加,几乎是瞠目结舌道: “娘娘是怀疑,惠嫔一直都在暗地里替皇上盯着后宫事?” 其实这个怀疑,宋昭一早就有, 只是这一次惠嫔‘无意间’提及如常在所行巫蛊之术一事,算是彻底落实了宋昭对她的怀疑,也是她第一次露出了狐狸尾巴。 那句看似无心的话,说得实在太过巧合了。若没有惠嫔这句话,那么萧景珩也没办法如此顺利的就从蒙古要了五万兵马来。 再加上有许多次,后宫里头女人间搅弄的是非风波,原本都是背着人不该为萧景珩所知的,可萧景珩却总能很快知晓, 还有上回,对于惠嫔脖颈上的伤痕,萧景珩那明显不合常理的解释...... 凡此种种,已经足够宋昭将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把矛头直指向惠嫔了。 要知道许多时候,后妃在暗地里说旁人是非时,都当惠嫔是个只知道吃的孩童心性,以为她痴傻,所以并不避讳她。 还有之前萧景珩许了惠嫔搬过来和有孕的宋昭同住, 不出意外的话,那也是萧景珩对宋昭的一番试探...... 这会儿云杉也想到了从前与惠嫔同住的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昔日惠嫔与咱们同住的时候,娘娘就已经开始提防着她了。若不然咱们私下里说话不避着她被她听去了,还不知道她会转头去跟皇上如何编排娘娘......真是好险!” 萧景珩的敏感多疑,宋昭已经见识过多次, 她本以为萧景珩再做出什么事,她都能见怪不怪了, 但在得知此事真相后,她还是震惊了良久。 等缓过神来后,宋昭很快复了平常容色,冷笑着说: “这件事咱们知道了也好。她替皇上办事,皇上定会对她多些信任。咱们倒是可以将她利用起来,反正她是一枚棋子,皇上能用,本宫亦能用。” 说话间,宋昭将攥在指腹的那枚白子轻巧地落在棋盘上, 一子落, 棋盘上方才还能与白子势均力敌的黑子,立马就被围成了困局,再难升天。 “就比如,利用她......来扳倒皇后!” 【惠嫔这个点我就不复盘了,从开头到现在许多地方埋线了无数次,最近的一件事就是梅苑太后差点摔了承煜那件事,明明贵妃说不让告诉萧景珩,但是太后跟萧景珩说得时候,他已经提前就知道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这些线都埋得太细碎了,一路追下来的小可爱应该回想一下都能察觉到,所以我就不指路了。还有就是你们可能会提出她入宫才十岁,怎么做到这么有心眼子的诸如此类的疑问,不用急,后头还有她的线,这些都会有反转和解释。】 【另外传统艺能,周一快乐。】 第256章 暴打如氏 后来的整整一个月,后妃无人见过宸贵妃。 永和宫的门日日紧闭着, 期间宋昭去看过她三次,但都被拒之门外。 三月初的时候,广阳门那儿的辛夷花全都开了。 满枝丫锦簇的花瓣连成了花海,弱风浮动卷落一场淡紫色的雨,幽香浮动间,更显如梦似幻。 有好几次宋昭路过广阳门的时候,都能见着许多后妃在辛夷树下嬉笑玩乐,吟曲弄舞, 却再未于此地见过宸贵妃的身影。 到了三月十九这日,宫里头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萧景珩将南巡的日子定在了三月末,但是除了已经确定下来的惠嫔与皇后外,并未明说还会带谁同行; 其二,是御前的人将广阳门那儿开得最艳的几株辛夷,给连根伐了。 宋昭入宫晚有所不知, 萧景珩命人伐掉的那几株辛夷,正是昔日他和宸贵妃一同亲手植下的, 代表的是二人的情谊。 如今人还在,树却被伐了,难免会引人多想。 于次日众后妃给宋昭请安的时候,便意料之中地议论起了此事来。 颖妃揣测道:“贵妃那性子咱们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日日去宽慰她,可她总念着自个儿没了孩子郁郁寡欢的,说不定对皇上也总有抱怨。她怕是忘了她那个早夭的孩子,同样也是皇上的儿子,贵妃只顾着自个儿的感受,多半是要皇上恼了。” 云妃也说:“可不是?那辛夷被连根拔了,情分怕也就断在了这儿。你们可还记得?从前花鸟司的宫人给那几株辛夷除草的时候没除干净,让贵妃给瞧见了,差点将人发落去了慎刑司。可见贵妃对那些辛夷有多看重......” 瑶嫔冷笑道:“她在乎的是她与皇上的情分,可最终还不是因着‘情分’这两个字,自己将皇上越推越远?能怨得着谁?” 宸贵妃势大,在宫中耀武扬威多年,贯是将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满宫里头,上至皇后,下至寂寂无名的答应、常在,有谁没有受过她的明嘲暗讽? 势强时候得罪的人多了,势弱之际便注定人人都要凑上前来踩一脚, 这会儿连如常在也敢出言嘲讽道: “看来皇上这次是真的恼了贵妃。不过这也是她自己矫情做作。她的孩子没了又不是皇上动的手,她甩脸子给谁看?” 闻听此话,颖妃回眸瞥了她一眼,讪笑道: “是啊,按说贵妃的孩子没了,你的‘功劳’最大,她要甩脸子也该甩给你看才是。” “......” 颖妃这话如常在不会接,也不敢接, 尴尬之际,她只得转眸看向稳坐上首位的宋昭,扬起虚伪的笑意奉承道: “要嫔妾说,到底是懿妃娘娘好福气。大皇子健康长成,颇得皇上疼爱。如今您更是贵为四妃之首,最为皇上宠爱。皇上前阵子除了陪伴贵妃外,就只翻过您的牌子了。想来......贵妃这次若是当真见罪于御前,那懿妃娘娘说不定不久后就能将她取而代之~” 宋昭听她奉承,浅笑着摇头道: “贵妃娘娘伺候皇上日久,与皇上情笃,莫说是本宫了,这宫里头又有谁是可以将贵妃娘娘取而代之的?” 如常在又说:“懿妃娘娘莫要自谦了。您才入宫一年,就从答应一路升至妃位之首,这宫里头谁还能比您更得皇上看重呢?” 她是个蠢钝的,接二连三的奉承宋昭,为得是向宋昭投诚,好让她在这深宫里头能有所依。 可这三言两语,却说得众后妃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颖妃, 她的协理六宫之权挪到了宋昭身上,她本就心里多有不悦,这会儿更是脸色难看得很。 宋昭粗略扫了一眼堂下众人的神色,依旧笑意盈面,道: “如常在这话说的实在聪明。既贬损了贵妃,又平白给本宫招惹了旁人的嫉妒,也不怪颖妃姐姐当日会让人在长街上掌你的嘴。要换作你是本宫宫中的人,你这张巧嘴,只怕也得被本宫给打得稀烂了。” 宋昭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讽刺的话,时引得众后妃讪笑连连, 唯如常在羞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正于一片嘲笑声中, 忽听守在门外的小福子肃声报了一句: ——“贵妃娘娘驾到!” 一语惊落,众人目光齐齐探向门外, 唯见一抹红色的倩影,身姿摇曳着逆光而来。 宸贵妃还是和从前一样,但凡出行无论是去哪儿,皆好大的阵仗, 十数名宫人簇拥着她,步步逼近正殿之际,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今日,她穿着一身绛红色凤穿芍药的蜀锦氅衣,发梳出云髻,簪点翠鎏金发饰,金银玉器加身满缀,打扮的华贵异常。 面添艳丽妆容,眉画远山,红唇轻点, 端的是天人之姿,华彩照人,与大伙儿印象中她该有的颓靡形象大相径庭。 见是她来,宋昭立时起身,领着众后妃齐齐向她请安, “臣(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此番宸贵妃是连白眼都不愿朝她们翻一下,甚至连她们看都不看一眼,也不叫人起身,兀自朝着上首位走了过去。 在路过如常在身边的时候,才听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康玉斌,打烂她的嘴。” “奴才遵旨!” 还没等如常在反应过来,康玉斌就已经狠狠一巴掌掴在了如常在脸上, 他下手的力道颇重,没两下就打得如常在破了嘴角,溢出丝丝鲜血来。 和着清脆的巴掌声与如常在含糊不清的哭喊求饶声, 宸贵妃稳坐于上首位后,低眉瞥了宋昭一眼,淡淡地对她说: “你起来吧。坐那儿。” 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宋昭独一人落座, 待宋昭谢恩,起身入座后,才见宸贵妃用锐利的眸光扫视着堂下满跪的后妃,定声道: “怎么?你们为何不敢抬头看本宫?你们一个个的,不是都盼着本宫最好能一蹶不振,伤心欲绝,不得好死吗?” 众妃惶恐,忙齐声道:“臣(嫔)妾不敢!” “哼。”宸贵妃冷哼一记,语气贯是她独有的嚣张跋扈, “本宫告诉你们,本宫不是纸糊的,没那么容易倒下。更不可能让你们这些就贱人,瞧了本宫的笑话!” 第257章 断子绝孙 于宸贵妃训话后妃之际,如常在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记耳光了。 她被打得实在是受不住了,这才挣扎着推开康玉斌,跑到堂下跪在宸贵妃面前,口齿含糊地求饶道: “贵妃娘娘饶命!嫔妾不知哪里得罪了贵妃娘娘,嫔妾......” “饶命?”宸贵妃眸色生厉,恶狠狠地瞪着她,“本宫饶了你,那谁来饶过本宫儿子的性命!?”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止不住发颤,眼底明显有泪光闪烁着, 但她宁婉霜从不会在外人面前落泪,所以那一瞬的神殇很快就被她压制住。 她身子微微前倾,抬起足下嵌玉的厚底布鞋,死死地踩住如常在扶地的手指,疼得如常在惨叫连连。 宸贵妃冷笑道:“你以为本宫不知道,是你将本宫亡儿的消息传到了永和宫吗?本宫尚在月子里,你那时安得是什么心思,你自己心里头清楚!” 话落一脚将她踹开,厉喝道:“康玉斌,继续给本宫打!” 随她一声令下,几名内监霎时围上来将如常在死死架住, 康玉斌更是撸起袖管,铆足了劲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要说这如常在也是够凄惨, 这入宫才几个月,不是吃巴掌就是被禁足,所有的祸事都让她一人给赶上了。 或许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知道这时候求饶没用,她索性壮着胆子和宸贵妃对呛起来, “无论贵妃娘娘相信还是不相信,小皇子早夭这件事都和嫔妾无关!皇上和太后都已经不追究嫔妾了,且嫔妾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正经嫔妃,娘娘今日若将嫔妾打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只怕到时候和蒙古部族也不好交代!” 她搬出了她的母家,宸贵妃看起来倒真像是有些忌惮, 她默然须臾,扬手命康玉斌停下掌掴,忽而和煦笑道: “本宫才不会打死你。你就在本宫手底下,慢慢熬吧。” 话音方落,就见流玥躬身入内,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她不紧不慢立在如常在身前,将食盒的屉子启开, 众人才见那里头放着的,是一盅味道十分浓烈刺鼻的褐色汤药。 如常在惶恐问道:“这、这是什么?” 流玥泠然回话:“回如小主,这是十寒汤。您喝下去后,就能彻底断了子孙福气。” 边说边将药盅端起来,用汤匙打底搅动着,奉到了如常在嘴边。 如常在怛然失色,虽被内监压制着,但身子还是一个劲向后趔,唇齿咬得紧紧的,垂泪摇头连连。 见她不喝,流玥又道: “您不是私底下常说羡慕贵妃娘娘,无儿无女坐莲花吗?贵妃娘娘知道您羡慕,特意将这大好的福气赏赐给您,您还不快快谢恩?” 话罢,流玥忽而发狠,左手虎口用力卡着如常在的脸颊, 迫使她张开嘴后,便端起十寒汤往她嘴里面灌。 众后妃都知道十寒汤是多厉害的东西, 一盅喝下肚,宫体即刻受损,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成孕的指望了。 看着如常在被迫喝下此物,在场诸人皆惊得头皮发麻,后脊发凉。 如常在到底是颖妃宫中的人,颖妃虽然不喜欢她,但这种时候,她也免不了要替如常在说两句话, “贵妃!如常在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妃嫔,你怎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戕害她?你就不怕......” “本宫何时怕过?”宸贵妃回眸横了颖妃一眼,挑衅道:“你若不服,大可将此事告诉皇上。皇上要如何惩罚本宫可以。但你若不去,就别在本宫面前聒噪!” 说话间,那一满盅的十寒汤已然灌入了如常在腹中。 她立马就有了反应,捂着肚子在地上一个劲打滚,口中惨叫声连连。 正于后妃惶恐不安之际,御前的小印子却匆匆赶来。 他入内正瞧见如常在在门口打滚,可却连她看都不多看一眼,径直走到堂下,笑着向宸贵妃打了个千儿,道: “贵妃娘娘,皇上吩咐的那几株辛夷已经挪到您宫中了。您得空可回去瞧瞧,看有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 宸贵妃道:“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复命吧。” 闻他此言,众人才后知后觉, 那辛夷树被连根拔起,哪里是萧景珩恼了宸贵妃? 反而是挪去了宸贵妃宫中,要她日日都看着,好彰显彼此情谊。 且看小印子入内后见如常在被折磨成这般,仍旧一脸的云淡风轻, 便知道宸贵妃此举,定然是已经得了萧景珩的默许了。 如此,众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宸贵妃赶着回宫查看辛夷树的移植情况,便叫众人都先散了。 可她自己却不急着走。 等人都退下后,独留她与宋昭相处殿内,才听她突兀地问了宋昭一句, “为何?” 宋昭佯装不明所以,反问道:“什么?” 宸贵妃说:“本宫问你为何要替皇上出谋划策,哄得本宫开心?本宫知道,皇上近来只见过你,而皇上向来是不解风情的,如果不是你向皇上提议,皇上断断想不出将辛夷挪到本宫宫中,哄本宫欢颜这样的法子。” 她起身缓步走到宋昭身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 “宋昭,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的儿子是贵子,若本宫因着丧子一事一蹶不振,那么这贵妃之位早晚都是你的。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都盼着本宫死,可你却劝着皇上与本宫修好?你这么做,是想卖给本宫一个人情?” 面对宸贵妃的审视与追问,宋昭显得十分淡定从容, 她起身向宸贵妃福一礼,温声道: “贵妃娘娘多虑了。臣妾从未劝过皇上什么。皇上要做什么,怎么做,全然是为着能让贵妃娘娘开心,皆出于皇上本心,并非臣妾出谋划策。” 宸贵妃盈热的目光落在宋昭那张艳美的脸上, “这宫里头谁是人谁是鬼,本宫懂得分。谁对本宫好,谁巴不得本宫死,本宫这双眼也看得清楚。” 宋昭并不接她这话,反而道: “贵妃娘娘能走出来是好事。臣妾亦为人母,自当明白出了这种事,娘娘免不了会伤心难过,可是......” “本宫难过什么?”宸贵妃像是应激似的,忙不迭截断了宋昭的话, 她一脸的轻巧,不见丝毫悲怆,甚至还能扬起一记明媚的笑意,轻巧地说: “本宫还年轻,还会和皇上有孩子的。 本宫难过什么?本宫一点儿也不难过。” 话落, 她便决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与此同时,朝阳宫中, 今日早朝后,萧景珩秘密召见了瑞王。 此刻萧景珩正端坐于龙座之上,手边奉着几份瑞王呈上的带血罪供。 这些罪供,是几名从前在宁柏川手底下的定边将军所书, 其上内容皆是在陈述宁柏川如何联系他的亲信将士,私底下怎样与他们商量着谋逆之事。 且这些罪证里头,更夹杂着一封书信, 瑞王说,那是宁柏川写给将士的亲笔信, 萧景珩瞧着那上头的字写得歪七扭八的,倒有几分像他这个武将的亲笔。 在看完这些罪供信笺后,萧景珩沉默了良久。 瑞王则拱手一揖,沉声道: “皇兄,宁氏一族已生异心,日前交回兵权,只不过是想让皇兄放下警惕,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再伺机而动,杀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请皇兄以大局为重,万莫姑息养奸,酿成大祸!” 第258章 静贵太妃 正殿一片死寂,只闻铜漏水滴石穿的清脆鸣响。 萧景珩默默良久,忽而拧起眉头审视着瑞王, “这些罪证里头,可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瑞王作揖更深,笃定沉言,“涉事将士的家眷已被臣弟控制住,有他们在,这些将士就不敢妄言一句。皇兄若是不信,可召他们来一一询问。” “你是朕的兄弟,又一心为启朝,朕自是信你的。” 萧景珩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语气寒凉喃喃一句, “宁家......很好!” ‘吱呀’ 攀谈之际,正殿紧闭的大门为人轻手推开, 江德顺躬身入内,立于堂下向萧景珩打了个千儿,恭声道: “启禀皇上,懿妃娘娘送了些糕点来,这会儿在门外候着。” 萧景珩此刻并无闲情,于是道:“让她先回去,告诉她朕晚膳时再去她宫中看她。” “奴才明白。”江德顺应了一句,正欲告退之际,听萧景珩又唤他, “慢着。你去将大学士、兵部尚书、九门提督还有御斩使都给朕叫来。” 缓一缓,又补了一句,“秘宣。” 闻言,江德顺脸色骤然沉下去, 萧景珩提及的这些大臣,都是朝廷中举足轻重的要员, 此番将他们全都召集来,定是有大事要商议。 江德顺不敢怠慢,忙躬身退下, 他先于门外回了宋昭的话, “懿妃娘娘,皇上这会儿正和大臣在里头说事,一时不得空见您。皇上说要您先回宫歇着,今夜会去您宫中陪您用晚膳。” “有劳公公了。”宋昭命云杉将食盒递给江德顺,便不多停留,离了朝阳宫。 回宫路上,瞧着今日白云舒卷,日头晴好,宋昭便想去御花园转一转,正好也能采些新鲜的花卉,给承煜做辅食的时候添进去。 小福子道:“奴才听说青玉台那儿的芍药近来开得甚好,不如咱们去那儿走走吧?” 云杉也说:“芍药入膳可补肝明目,又能滋补气血,大皇子和娘娘用着也是极好。” 刚好青玉台就在太妃们居住的寿康宫附近,离朝阳宫也不算太远,于是主仆几个有说有笑散着步,没多久也就到了。 此地芍药花开火红,十分惹眼, 可于一片红海中,却独立了一抹青色的身影,显得十分突兀。 宋昭远远儿地瞧着,那着青衣的女子约莫有四十来岁,面不施粉黛,依稀可见疲态。 她身旁跟着一名上了岁数的宫婢,主仆两人正躬身在花圃中寻找着什么。 想到这地方接近寿康宫,太妃们应该常在附近走动,于是宋昭便问小福子, “那是谁?怎么在宫中没见过?” 小福子垫着脚尖张望着,在看清了那太妃的模样后,忙道: “回娘娘,那是静贵太妃。静贵太妃人如其封,十分喜欢清静,所以甚少在宫中走动,从前合宫夜宴的时候她也总告假独处,所以娘娘入宫以来还未见过她。” “静贵太妃?”宋昭一滞,追问道:“是安王的生母?” 小福子颔首应下,“正是。” 因着安王从前威胁过宋昭、以及他和容悦之间不清不楚的那些事,让宋昭打从心底里不待见他这个人。 人都说爱屋及乌,而厌屋及乌也是一样的道理。 宋昭原本是没打算搭理静贵太妃的,可好巧不巧,原本弯腰寻找东西的静贵太妃忽而直起了身子,目光正与宋昭对上。 这下宋昭要是再装着视若无睹,多少有些失了礼数, 于是她只得笑意盈盈走上前,向静贵太妃福了福礼,道: “臣妾给贵太妃请安,贵太妃金安。” 静贵太妃瞥她一眼,淡淡地说:“起来吧。” 敷衍了这一句,她又低下头,拨弄着花花草草的,在花圃里寻找着什么。 宋昭道:“贵太妃可是丢了东西?能否告知臣妾,也好让臣妾帮您一起找找?” 静贵太妃并不搭理她,由着身旁的婢子回话道:“回小主,贵太妃丢了个香囊在花圃里。” 闻言,宋昭回头抛给了小福子一个眼神,“快帮着贵太妃一起找找。” 小福子机灵,办事也向来利索, 不多时,就见他从花圃里捞出了一枚明黄色的香囊, “贵太妃娘娘可是在寻此物?” 静贵太妃接过小福子递上前的香囊,如获至宝般拍了拍上头的灰,凝重的面色这才舒缓些,唇角牵起一记薄笑。 宋昭瞧着那香囊上头绣着鸳鸯,亦有龙纹,便揣测此物应该是先帝赠给静贵太妃的,也难怪静贵太妃如此珍视。 这会儿香囊失而复得,静贵太妃对宋昭的态度也缓和了些, “你手底下的人倒很是机灵。” 说话间,她欲从花圃向外走,奈何一脚踩入泥泞中,身子侧倾就要栽倒, 好在宋昭随侍她身旁,忙不迭搀了她一把,“贵太妃小心。” 静贵太妃得宋昭搀扶站稳身子后,这才头一次正眼瞧她, “我还不曾见过你,是皇帝的新宠吧?” 宋昭恭声道:“臣妾是懿妃宋氏。” “宋氏?”静贵太妃眸光发颤,明显惊了一下,脸上的喜色也霎时尽失。 她十分生硬地将手从宋昭的掌心中抽出来,锋利的护甲划破了宋昭掌心细嫩的肉,立马便有鲜血渗了出来。 “娘娘!”云杉快步上前护在宋昭身侧,取出赶紧的帕子来替她擦拭掌心血迹,“娘娘没事吧?” 宋昭摇头不答,只不解地看着静贵太妃, 她看见静贵太妃的眸光浑浊且暗淡,里头隐隐还流淌着几分恨意。 “贵太妃娘娘,臣妾......” 不等宋昭将话说完,静贵太妃忽而扭头就走,徒留她僵在原地,一脸的不明所以。 小福子低声劝道:“娘娘别往心里去。贵太妃的脾性就是这般古怪,连太后都甚少与她往来。” 宋昭攥紧了手中染血的帕子,沉着眸色盯着静贵太妃略显佝偻的背影,微有不豫道: “他们母子俩,还真是一等一的惹人嫌。罢了,回宫吧。” 第259章 南巡前夕 入夜,萧景珩依诺来了长乐宫。 今儿个晚膳宋昭准备的是锅子,也不需要什么繁琐的准备,只需锅底汤鲜味美,食材新鲜即可。 膳桌被挪到了庭院内, 伴着漫天碎星,宋昭与萧景珩围坐炉前,一边听着锅子‘咕噜噜’冒泡的声音,一边看着娇羞的弯月在薄纱似的云霭里与人藏迷,倒也乐得惬意。 期间,宋昭将涮好的龙趸片布入萧景珩盘中时,正被他瞧见了她掌心还未愈合的伤口, 萧景珩放下碗筷,轻轻攥着宋昭的手腕将掌心摊开, 那一道细长殷红的伤痕,看得他好一阵心疼, “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宋昭迅速将掌心合上,红着脸说:“臣妾不小心划破的。” “才不是呢~”云杉不懂规矩,从旁插话道:“娘娘知道皇上吃锅子的时候喜欢吃龙趸薄片......” “云杉,皇上和本宫说话,你别没了规矩。” 宋昭训斥了一声不叫云杉继续说下去,但萧景珩已经从话里头听出了个七七八八了, “龙趸肉质软嫩,放在木案上切薄片,极容易散开。所以......” 萧景珩的目光忽而变得灼热起来,于他眼中,此刻宋昭掌心的伤痕像是也烙在了他心口, “昭儿是将龙趸放在掌心,以掌心的温度护着,持刀切片时不慎伤到了自己?” 宋昭轻笑着摇头,“臣妾能为皇上做的本就不多,比起皇上待臣妾的好,这点小事,原是不值一提。” “傻妮子。”萧景珩将少女揽入怀中,清冷的月光洒在宋昭精致明艳的脸颊上,衬得她愈发肌肤瓷白,美得摄人心魄。 萦绕在她发丝上的茉莉香气,丝丝缕缕勾着萧景珩悸动的心, 他颔首一吻落在了少女的额头上,“你待朕的心意,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 由着怀中尤物含羞带臊,萧景珩拥她更紧,又说: “此番南巡,除了皇后与惠嫔外,朕自也是要带你同去的。咱们的承煜也跟着一同去,不叫你总牵挂着。” 宋昭一早就知道,无论是因着她如今在萧景珩心中的分量,还是她贵为妃位之首的身份,此番南巡,萧景珩都是一定会带她同往的。 所以在听萧景珩亲口说出这恩典的时候,宋昭心中并无丝毫波澜, 只是面上装得十分欣喜,连连谢过天子隆恩。 这日用完晚膳后,萧景珩并未留宿在宋昭宫中,而是以奏折堆积朝务繁忙为由,说是要回朝阳宫,实则去了永和宫。 他将方才说给宋昭的话术同样说给了宸贵妃,不过在细节上着意又添了些, “此番南巡,朕定是要带着你一同去的。且见你日前神殇,朕也想让你出去走走换换心情,所以原本定在了月末的行程,朕特意挪到了后日便启程。” 萧景珩言语间提及宸贵妃丧子一事,原本还怕再触动她的愁肠, 可宸贵妃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反而还笑着说: “臣妾多谢皇上~只是公主年幼不宜奔波,咱们都走了,留她一人在宫中,臣妾也不放心。” 萧景珩道:“朕已经安排了乳母悉心照料着,你若舍不得孩子,咱们可去的时日短一些。” 说着紧紧攥着宸贵妃的手,深情款款道:“无论如何,朕是一定要带着你在身边的。” 宸贵妃比任何人都容易沉溺于萧景珩的深情中,她只短暂的纠结了一瞬,就连连颔首应下,“臣妾也想一直陪伴着皇上。” “呜哇~呜哇哇~” 彼此情意缱绻间,原本安静躺在育儿榻里头的小公主忽而哭了起来, 宸贵妃忙松开了萧景珩的手,跑到育儿榻前去哄孩子。 她轻轻摇晃着育儿榻,扬起满面笑意对小公主唱着曲调悠缓的童谣, 萧景珩则跟在她身后,随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拨浪鼓,冲着小公主摇晃了两下。 说来也奇怪, 小公主一见到萧景珩,哭声就明显弱了下去, 随着萧景珩手中的拨浪鼓越摇越快,小公主竟破涕为笑,冲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稚子的笑容总是充斥着最温暖的力量, 萧景珩看在眼里,暖的心都要融化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此间恍惚之际,于他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若是他和宸贵妃的儿子还在,应该也会和小公主一样可爱吧? 看见了父亲,哪怕哭闹的再凶,也能很快就笑出来。 想到这儿,他脸上的笑意又不觉僵住。 孩童的哭闹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宸贵妃摇晃着育儿榻,没一会儿小公主就又睡得香甜。 萧景珩将拨浪鼓放到一旁,轻声对宸贵妃说: “之前内务府给咱们的女儿拟了几个名字,朕瞧着都不好,便亲自想了个,唤作‘锦悦’,你觉得如何?” “锦悦?” 宸贵妃跟着念了一句,不过她读书少,也不明白这名字的寓意,只笑着说: “倒是很好听。” 萧景珩看了一眼放在案头上的瑟琴,解释道:“是好听,且寓意也好。锦瑟欢好,承君之悦。这名字,也代表着婉儿与朕的情谊。” 闻他此言,宸贵妃颇为感动, 她依偎在萧景珩怀中,感受着他坚实胸膛的温暖, 又腾出一只手来,轻抚着锦悦的脸颊,低语喃喃着, “小锦悦,你听见了吗?你也很喜欢你父皇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吧?母妃也是。” 次日,南巡随行的名单送到了皇后手中。 名单上的随行人员按照位份高低,依次是: 皇后,宸贵妃,懿妃,颖妃,惠嫔,瑶嫔,以及......佟常在。 在翻阅到容悦时,皇后手上的动作略微一滞, “这佟常在倒是很得皇上钟意。” 霜若道:“是呢,新入宫的妃嫔里头,皇上翻她牌子的次数最多,且她父亲是水师提督,出身也甚好。” 皇后浅笑着颔首,“跟着一起去南巡也好,也能让本宫瞧瞧,看她是不是个可用之人。” 说话间,她将册子翻到了末页,瞧见上头赫然写着三月二十三成行,不免有些讶异道: “不是定好了三月末四月初才成行吗?怎么急着后日就要走?” “说是要宽慰宸贵妃,早早带她出宫去散散心,可奴婢却从老爷那儿得了个滔天的好消息。” 霜若凑近皇后,附耳嘀咕道: “昨儿个皇上急召老爷入宫,此番是已经容不下宁家,打算对他们动手了。” “哦?哈哈哈~”皇后听罢连连笑道:“好啊,这一日终于要来了。怪不得皇上急着要走,贵妃离开了京都,就不会知道她母家发生了什么事。等着南巡回来得知家人死讯,到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饶是她跪在皇上面前哭漏了天,也是于事无补。” “是呢。”霜若笑容阴鸷,连声附和道: “贵妃仗着家势欺辱了皇后娘娘这么些年,此番宁家彻底倒台,贵妃自此再没了依仗。那她这盘子菜什么时候撤掉,还不都是娘娘您说了算?” 第260章 织花暴毙 此番南巡提前,一切安排都不免仓促。 各宫今日免了请安,各自收拾着起了行李。 长乐宫上下也是忙成一片。 宫里头有‘扫瓦’的旧俗,指在主子们出远门前,要让宫人们将屋顶打扫得一尘不染,寓意将所有的晦气全都扫落,保出门在外一切平安顺遂,也叫作‘除晦’。 彼时,宋昭正在屋内和云杉她们一起收拾行李,听云杉交代道: “此去江南入了夏,那地方比京都还要潮湿,给娘娘带的衣衫都注意着,要挑清爽薄透些的,仔细别闷着娘娘。” 又听小福子在外头冲屋顶高呼着:“哎哎哎!小卓子你往左边一点儿,瓦片缝隙和屋顶角落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一点都不能马虎,你们......哟?” 正说着话,听他语气突然温和起来,毕恭毕敬地说: “惠嫔娘娘?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 宋昭原本是在暖座上叠着承煜的肚兜,闻听此话,她下意识抬眸向窗外扫了一眼, 见小福子在外头招呼着的除了惠嫔外,还有容悦和李常在。 只不过她们三人的神色都不大对。 惠嫔不知因着何事哭得伤心,李常在和容悦的脸色也略有发白,看着像是受惊了的样子。 人进来后,宋昭忙迎了上去,“怎么了这是?” “宋姐姐!”惠嫔一见到她就往她怀里钻,哭得愈发伤心,“宋姐姐,呜呜呜~我害怕......” 宋昭一边轻扫着惠嫔的后背,一边取了绢子来替她擦拭泪花,“妹妹怎么了?明儿个就要出宫往江南去,皇上还说要先去苏州,成全了你思乡之情。都是大喜的事儿,妹妹怎么好端端的哭得这般伤心?” “宋姐姐......呜呜呜......” 惠嫔抬起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宋昭, 刚想说什么,又止不住哭得更凶了,只得将头埋在宋昭怀里,身子不住地打颤。 宋昭满心的厌恶,也不知这脏东西是又要在自己面前演什么戏。 饶是如此,她还是表现出十分关怀的模样,焦急地问容悦和李常在, “怎么回事?惠嫔怎么哭成了这样?” “不怪惠嫔娘娘害怕,咱们见着那事也都吓得丢了魂。”李常在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咱们方才正在庭院里说事,谁知道惠嫔娘娘宫里头的织花不慎从屋顶跌落下来。头朝地正正摔在咱们面前,浆汁子都淌了出来,当场就没救了......” “啊!” 云杉捂嘴低呼了一声,霎时红了眼。 也不怪她,下人们日常相处得亲近,更是如同姐妹一般互相照应。 这消息连宋昭听了心里头都不舒坦,又何况是从前和织花同住一间庑房,朝夕相处的云杉? 宋昭强压着心底的不适,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屋顶上摔下来?” 容悦从旁解释道:“织花也是好心。明日成行,今日各宫都要‘扫瓦’,原本昭纯宫也是安排着内监上去清扫的,但织花却说内监办事总有马虎,她放心不下,抢着便要上去替惠嫔娘娘除晦。那丫头是好心思,只是没想到......” 后来从她们的只字片语中,宋昭大抵拼凑出了整件‘意外’的全貌。 织花是自己抢着要上屋顶‘扫瓦’的,且她摔下来的时候正赶上收尾的工作,那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屋顶上,是她自己踩梯子的时候踩空掉了下来,整件事除了惠嫔外,李常在和容悦也全程目睹,只能算作是意外。 惠嫔哭得嗓子都哑了,这会儿喝了牛乳茶,才勉强止住抽泣,哽咽地说: “呜呜呜,织花是宋姐姐送给我的婢子,她办事向来勤谨从不马虎,私下里又总是陪我玩耍,还由着我反悔耍赖......满宫里头的奴婢,除了婵儿我最喜欢的就是她了。呜呜呜......” 她扯着宋昭的衣袖,愧疚地垂着眸子,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宋昭宝石蓝色的氅衣上,氤出一片水渍, “宋姐姐,对不住......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宋昭牵起惠嫔的手,叹道:“织花是个好丫头,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又是意外,谁也不想见到这种情况发生。妹妹也别太自责了。” 可无论宋昭怎么劝说,惠嫔的眼泪还是像断线珠子一样淌个不停, 知道的是她宫里死了个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死了亲娘。 她越是装着天真心善,宋昭就越恨不得当即撕破她的伪装, 眼见是劝不下惠嫔了,宋昭便对云杉说: “惠嫔到底是一宫主位,她身边没有体己的人伺候像什么话?咱们宫里的巧珍办事也算利落,年方十六也只比惠嫔长一岁,是能陪她私下玩耍的。你去交代一声,等下让她跟着惠嫔回去伺候吧。” 闻听此言,惠嫔的哭声忙弱了半拍, “这......宋姐姐,我没护好织花,怎么还敢再要姐姐宫里的人,还是......” “无妨。”宋昭在惠嫔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笑意嫣然道:“你是本宫的好妹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是别再哭了,平白叫姐姐看着心疼,知道吗?” 如此,惠嫔才终于‘勉强’忍住了哭啼。 后来宋昭又几近关切地劝慰了惠嫔两句,直到讲了个笑话将惠嫔逗笑后,才说明日成行诸多事情都得准备着,让惠嫔早些回宫去打点。 等惠嫔带着容悦她们离去后,云杉入内向宋昭回话, “回娘娘,巧珍已经跟惠嫔回去了。” 宋昭眉宇含殇,淡然颔首道:“小福子,你去取五百两银子,托人送给织花的母家。她和我到底是主仆一场,如今她死于非命,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小福子恭声诺下,云杉终是忍不住,低声哽咽道: “娘娘......织花办事向来当心,她不是那么马虎的人。难不成是她跟着惠嫔发现了什么,所以惠嫔要急于将她灭口?” 宋昭闻言,只得无奈摇头,“这件事容悦也亲眼瞧见了,惠嫔做的滴水不漏一点错处也挑不出来。且死了个奴婢,本宫总不能去昭纯宫兴师问罪,让大理寺的人来彻查此事?无论咱们再怎么疑心,这件事,也只能就这么算了。” 云杉道:“可娘娘为何要将巧珍送去她宫中?巧珍是娘娘封嫔的时候,皇后娘娘指给您的。您一向怀疑她或是皇后娘娘的眼线,从不与她亲近。她在惠嫔身边,是探不出什么消息来的。” “本宫让她跟着惠嫔,压根就没指望她能探听到什么消息。本宫只是单纯想要恶心惠嫔。” 宋昭面色嫌恶至极,语气也冷到了骨子里, “毕竟织花已经死了,若是巧珍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岂不是要满宫都得怀疑惠嫔这个天真烂漫的娇俏少女有问题?她动不了巧珍,只能日夜提防着她,日日见巧珍杵在她面前,她就日日都得被恶心着。” 云杉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顺着宋昭的话继续道:“且惠嫔也没办法让巧珍诬陷娘娘什么,左右巧珍是皇后派来的婢女,说什么做什么都得将皇后牵扯进来,惠嫔总有顾虑。” 宋昭略略颔首,眉宇间不觉又漫上了几分迷思, “只是本宫有一点想不明白。织花跟了她这么久都能相安无事,为何偏偏要南巡之际,织花却出了意外?惠嫔这是要回自个儿的母家......难不成,她在母家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得比在宫里还要谨慎提防着?” 第261章 母女不亲 启元五年三月二十三,朗晴日。 帝携女眷成行苏州,太后同行,后宫诸事皆交由云妃暂理。 途径六城十七镇,纵游山水间,品百姓之乐焉, 行十六日,于四月初八,入苏州境。 这一路上,免不了有许多山道,颠簸难行。 太后受不得舟车劳顿,身子有些不大爽利,皇后便自请与太后同乘马车,以便照顾。 可皇后虽是上了太后的轿,却总心不在焉,把对静和公主的担心都写在了脸上。 惹得太后略有不悦,便寻了个借口赶走了皇后,让宋昭前来陪伴。 静和自出生就养在太后膝下,皇后不得见上几面,这成行之际心思都扑在自个儿女儿身上,也是无可厚非。 可宋昭却不同。 她日日都能见着承煜,也分得清在什么场合需要她做什么事, 幼子同样是晕车难受,但宋昭却在照顾太后之际一点也不分神,端茶倒水捏肩揉腿,将太后照顾的无微不至,好儿媳的形象跃然眼前。 太后每有晕眩之症,宋昭都会及时拿出薄荷脑油来给太后闻,又陪着太后谈天说地分散注意力,哄得太后不亦乐乎。 太后也问她,“听说承煜也受不住劳顿,哭闹得厉害,要不你去哄哄他?” 宋昭虽是关心,但也十分拎得清事理,“三个乳母同车照料着,怎么都比臣妾有经验,臣妾去了反而手忙脚乱。 且为女子者,下育子嗣,上奉至亲,是一样都马虎不得的。赶路十来日,臣妾大半时间都陪伴在煜儿身侧,这余下几日,还请太后让臣妾能侍奉您左右,也可尽尽孝心。” 因着宋昭生母和太后是金兰的缘由,于一众后妃里头,太后本就与宋昭最为亲昵, 这妮子说话好听,做事也贴心,太后岂有不喜欢她的道理? 反而是把她当成了半个女儿,越看越欢喜。 待行队入了苏州境内,车厢外风沙渐止,宋昭便推开车窗,让新鲜的空气灌进来,想着要太后也能舒坦些。 行进间,她瞧着城外的许多店铺,门前都挂着一面旗。 那上头用红底黄字写着个‘卫’字,旗帜随风摇曳,十分招摇惹眼。 惠嫔名讳唤作‘卫琳兰’,这旗帜上头的‘卫’字,应该就是她母家卫家了。 卫家是江浙一带的财头,家大业大遍地产业不奇怪,可旗帜上头的正红和明黄两色都是天家颜色,卫家用的这般堂而皇之,倒让宋昭有些不解。 太后便道:“这些原都是先帝许了的。这些挂了天家旗的店铺,有一半的收益都得上缴朝廷,故而先帝才会给了卫家这样大的脸面。” 又行一刻钟,瞧见苏州城门后,行队便停了下来。 众人下了马车往城中去,于城门外,见知府携本地官员列了两队,齐齐恭迎天家莅临。 等宋昭凑上前后,才见萧景珩正和一对中年夫妇谈笑风生。 “多年不见,卫卿家一切可好?” “托福天恩,臣一切都好。” 回话之人,正是惠嫔的生父卫赢, 而立在他身旁打扮华贵气度不凡的妇人,大抵便是惠嫔的嫡母邵氏了。 几人攀谈间,惠嫔算是彻底没了规矩了。 不得召她就从人堆里冲了出来,带着哭腔冲卫赢与邵氏大喊: “爹娘!女儿好想你们!” 接下来便是一家三口团圆和美的叙旧场景了, 邵氏更是欢喜地抚摸着惠嫔的额发,眼底隐有泪光闪动着, “惠嫔娘娘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好,一切都好。” 她许是思念极了惠嫔,说不上两句话就落了泪。 可宋昭却瞧着,她这哭泣看着不像是喜极而泣,倒是略有几分伤感? 不容宋昭多想,卫赢便说城中一切皆以安排妥当,要领着众人先回住处整顿歇息,晚上再大宴圣宾,为萧景珩接风洗尘。 入了城中,因着众人都穿着便装,百姓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来历,只当是哪个达官贵人,倒也没多在意。 期间,萧景珩见许多百姓都在朝着东边赶路,于是便随口问了句身旁的过路人, “你们急匆匆的是要赶去哪儿?” “檀仙人开庙了!”那人草草回了一句,脚下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萧景珩略有疑惑道:“檀仙人?” 知府答:“启禀皇上,檀仙人是江州有名的神算子。与人卜算从不收钱银,只依着眼缘和性子来。不过他卜算的卦象,倒是准得很。” 对于这些民间迷信之事,萧景珩并不怎么信,闻言也只一笑置之,不再多说。 宋昭一路跟着行队,至了太湖边儿上,又转乘楼船摆渡至湖心岛。 登上岛后,越过竹林,才见其内别有洞天。 整个湖心岛,几乎都是卫家的别苑, 一砖一瓦皆用琉璃,院落宽阔摆设讲究,屋舍应接不暇,看得人眼花缭乱,极尽奢靡。 宋昭跟在宸贵妃身后,饶是奢靡惯了的她,见此情景也不由感慨一句, “这惠嫔当真是个会投胎的,前儿个她说她家中别苑可容纳百十来号人,本宫还当她是夸嘴来着。今儿个一瞧,呵,原该说她是自谦了才对。” 宋昭亦笑,“卫家每年所赚一半钱银都奉给了朝廷,如此还能富贵成这般,想来常言道富甲一方,便也不无外乎如是了。” 下人们引着诸位主子,各自去了她们的居室, 等安顿下来稍作修整后,天色也晚了,便到了用晚宴的时候。 湖心岛正中有一琼华台,台阶地砖皆以青玉嵌之,富丽堂皇程度更胜宫中的桐花台。 众人一边感慨着卫家的富贵,一边入席享用着美味珍馐。 出游在外,再不被困在红墙绿瓦中,眼前景色各不相同,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席间大伙儿推杯换盏,有说有笑的,惠嫔也得了萧景珩的特许,让她可和邵氏坐在一起,以亲近母女情分。 旁人都没怎么多留意惠嫔,唯有宋昭一心觉得她古怪,总是不着痕迹朝着她所坐的位置偷瞄着。 她见惠嫔一个劲给邵氏夹菜布膳,母女俩有说有笑的,看着很是亲昵。 忽地,被乳母抱着坐在宋昭身旁的承煜,手中抓着的一个布老虎被他调皮丢在了地上, 宋昭怕他哭闹,躬身去捡之际,无意中却瞥见了一个细节。 今日席间,惠嫔坐在邵氏的左侧,邵氏的右侧则立着她的婢女, 可宋昭瞧着桌子底下,邵氏的腿确是向右侧偏着,于惠嫔隔开了一段距离,倒是与自己的婢女靠得亲近。 这举动十分反常, 明明两个人面上表现的十分亲昵,可为何暗地里肢体却又这般疏远? 难不成这五年没见过面的独女,久别重逢,竟还比不上一个婢女亲近? 这便让宋昭不得不多想了, 到底是邵氏不挂念她这个独女, 还是说此事......另有隐情? 第262章 露出马脚1 江南虽是一切都好,但临近入夏,暴雨多至,年年的水患也是让人头疼的事。 虽是离宫了,但萧景珩到底还是心系国事的。 这阵子他无心游玩,倒是每日随着苏州的水运司去各河堤处勘察,商量着如何改建加固,能将水患带来的损失降至最低。 故而来了苏州这些时日,后妃们日日也只是在城中逛一逛。 苏州人心向佛,佛寺多达六十六座,尤其是城外的寒山寺,其内普明宝塔相传更是普明祖师之骨塔,乃为佛迹。 太后潜心礼佛,既是来了,这种地方自然不能错过。 不过入一间庙拜一庙菩萨,太后每每一去就是大半日,哪里是这些年轻娇艳的后妃能受得住的? 也就宋昭全程都不抱怨,尽心侍奉太后左右,倒叫太后对她的好感又加深了许多。 如今到了苏州,到底是来了惠嫔的母家,惠嫔也算是尽足了地主之谊。 不但安排大家住得好、吃得好,更依着人人的喜好,挨个送了贵重礼物去。 这日,众后妃去贵妃房中请完安后, 散去之际,宋昭瞧着瑶嫔脸上的暗疮又生了几处。 江南先知夏,加上地处潮湿,皮肤本就爱浮油,瑶嫔随身带着个过水的帕子,时时惦记着将脸上的油渍擦去,看着也是辛苦。 宋昭叫住她,笑着迎上去,十分亲昵道: “这出宫赶得及,内务府的神仙玉女粉还未做出来。姐姐那儿的该是用完了吧?” 瑶嫔略有些尴尬,扬绢挡着脸上的暗疮,道:“原本在京都倒还够用,来了苏州潮湿起来,一日三扑,如今也见底了。” “姐姐与我生分了不是?”宋昭佯装有气道:“说是自家姐妹相互照应着,姐姐宫中用完了东西也不与我说。” 瑶嫔忙说:“这点小事,哪里敢叨扰懿妃娘娘?” 宋昭沉下脸色,不豫道:“姐姐若是再这般与我生分,我可真要恼了。” 说着瞧瑶嫔一脸局促,又笑着牵起了她的手, “我与姐姐玩笑呢。只是我入宫便是与姐姐同住的情分,可自打我封妃后,姐姐就少来我这儿走动,难免要惹妹妹伤心了。” 瑶嫔反握住宋昭的手紧了紧,“哪里是我不愿去寻你?只是你诞育贵子又贵为四妃之首,我再上赶着去招人烦,只怕你会嫌弃。” 宋昭连连摇头,“嫌弃谁也没有嫌弃姐姐的道理。那神仙玉女粉我宫中还有许多,姐姐若不嫌弃,就取回去用吧。” 闻言,瑶嫔眉目一瞬舒展,止不住笑道: “那就多谢妹妹了。也不怪妹妹还剩下许多,瞧妹妹冰肌玉骨,天生丽质,这皮肤好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要姐姐看着好生羡慕。” “哪里有那么些天生丽质?”宋昭娇笑着轻抚脸颊,“女人如花,先天再娇嫩,也得注重后天的保养。姐姐刚好去我那儿坐坐,我也有些保养的心得可说与姐姐听。” 宋昭所言,正是瑶嫔求之不得的瑰宝, 她忙不迭就跟着去了宋昭房中,取了神仙玉女粉,又跟着她好好取了取经,顿觉受益匪浅。 说话间,瑶嫔脖子上戴着的一枚吊坠引起了宋昭的注意, 她将吊坠捧起来细细瞧了瞧,忍不住夸赞道:“姐姐这玉坠子倒很是精致,瞧着像是冰种翡翠?” 瑶嫔笑道:“这好东西我也不常有,还是托了惠嫔妹妹的福。” 宋昭叹道:“也是啊,咱们姐妹就没有惠嫔妹妹那样的好福气。” 她凑近瑶嫔些,略微压低了声音,“我前儿个听皇上说,苏州要新修河堤,那日巡视的时候卫大人也跟着一同去了。 水运司的人才说完,皇上还没发话呢,卫大人就自请自掏腰包三万两雪花银,说是要为朝廷分忧解难,造福本家百姓。姐姐是没见着,皇上说这事儿的时候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可见母家财力雄厚,于妃嫔而言也是一种底气。” “那也得会投胎,有惠嫔那样滔天的福气才是。” 瑶嫔自嘲般笑着摇头,顾影自怜道:“如今我呀,也是不盼着什么了。家里没钱没势,又痴想什么呢?唯念着能得个一儿半女的,往后在宫中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姐姐有大福气,为皇上诞育皇嗣是早晚的事。” 宋昭开解了她一句,又轻巧地转了话锋,“嘶......这眼瞅着四妃尚有一处空缺,惠嫔得母家这样为她筹谋帮衬着,姐姐觉得她离封妃还有多久?” 瑶嫔苦笑道:“到底我是没那个福气了。惠嫔与我一同入宫,按说妃位,她也担得起。” 二人说话见,忽见云杉捧着一盆‘金桔’盆栽入内, 那盆栽的绿叶是薄翡翠做的,桔果更是用纯金打造,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云杉十分仔细地将它放在了正殿的紫檀桌子上,道:“娘娘,这金桔已经打理干净了。” 宋昭颔首应下,“也别放那儿了,搬到里屋去吧,到底是惠嫔的一番心意,磕了碰了可不好。” 闻言,瑶嫔忍不住感慨道:“她当真是出手阔绰得很。” 宋昭莞尔,“惠嫔妹妹有心,且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想着要送她些什么。可金银细软的卫家哪里会缺?就咱们那点月例银子,也不好意思拿出手。我想着还不如给惠嫔准备些她喜欢的吃食,也算投其所好,聊表心意。” 说着顿了顿,托着下巴眉头轻轻蹙起,“可细想下我也是个糊涂的,平日见惠嫔妹妹在宫里头什么都爱吃,像是个来者不拒的,倒也不知她最爱的是哪一味。罢了,这不正好就在她家中吗?等下得空了,我去寻卫夫人打探打探。” 瑶嫔闻听此言,眼神一瞬空洞,瞧着是将宋昭不经意的一句话听入了心里,正思量着什么。 后来宋昭送瑶嫔出门的时候,还念道着说等下就要去找卫夫人, 可才走到门口,云杉却急急跟了出来, “娘娘,大皇子哭得厉害,乳母哄都哄不住,您快去瞧瞧吧?” “怎么突然又闹起来了?刚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宋昭一听孩子不好,立马紧张的脸色都变了, 瑶嫔忙道:“那妹妹先去照顾大皇子吧,我就先回去了。” 宋昭颔首应下,急急往偏房跑去, 却不过只是个假动作,跑了没两步就停下了脚步, 倒是回头看着瑶嫔匆忙离去的背影,眉目舒展,无声地笑了。 第263章 露出马脚2 宋昭回到偏房时,承煜正睡得安稳,压根就没有哭闹的迹象。 她陪了孩子一会儿,约莫半个时辰后,小福子从外头办完事回来,宋昭便去正殿听他回话。 小福子说:“回禀娘娘,奴才一路跟着瑶嫔,她果然绕去了卫夫人那儿。” 宋昭冷笑道:“情理之中的事。她没有依仗,眼见惠嫔得势,总得想办法先巴结着。她们的谈话你可听见了?” 小福子颔首,“出了宫,再大的宅院也不比在宫中戒备森严。奴才扒墙根听了几句,卫夫人告诉瑶嫔,说惠嫔最喜欢吃的小食,是杏仁果饼。” “杏仁果饼?” 宋昭略一沉吟,随即冲小福子勾勾手示意他上前些, “你来,本宫有事要吩咐你去做。” * 次日,宋昭陪伴太后礼佛回来后,就顺路去了惠嫔宫中, 一来是答谢她送的贵礼,二来也是惠嫔念着想宋昭,叫宋昭过来陪她聊天解闷。 二人正说着苏州好风光,闲话之际,下人通报说是瑶嫔来了。 惠嫔忙不迭唤人将瑶嫔迎进来。 瑶嫔来时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入内见到宋昭后,她眼神一瞬的闪躲,明显是有些心虚。 不过宋昭也不为难她,反而笑道:“瑶嫔姐姐也来了?可巧了。” 惠嫔凑上前去,挽着瑶嫔的胳膊,笑着说:“戴姐姐来了~我刚才还跟宋姐姐说,想约着你明日一同去游湖呢~” 瑶嫔有些尴尬地坐在了宋昭的对面,将食盒放在身后,刻意藏了藏。 可惠嫔眼尖,一早就瞧见了,便凑到瑶嫔身后将食盒提了起来,问道: “这是什么呀?是姐姐给我带的好吃的吗?” 瑶嫔硬着头皮扬起一记笑,“原是惦记着妹妹送的礼,想要回些什么。想着金银细软都是小巧妹妹也不缺,就......就亲手做了些糕点给妹妹送来。” 她说话的时候不时偷瞄着宋昭的表情,见宋昭一直保持着和煦的笑意,这才略微安心些。 惠嫔欢喜地将食盒启开,瞧见里头是一盘卖相甚好的杏仁果饼,眸子都瞬间清亮起来, “哇!这果饼是我最喜欢的了!” 说着拿起一枚就往口中塞,一边囫囵咀嚼着,一边喜滋滋地说: “就得是这样的口味才好吃呢,在宫里头可都吃不到。谢谢戴姐姐!” 瑶嫔亦笑,“你既喜欢就多吃些。” 她取了一枚果饼也递给宋昭,可宋昭却是连接都不接,笑着婉拒了, “姐姐手艺真好,只是本宫方才和惠嫔妹妹闲话的时候,她已经流水似的劝着本宫吃了许多她宫中的糕点了。这会儿撑着,只怕要拂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如此,瑶嫔只好尴尬地将手伸回来。 等二人结伴从惠嫔房中出来后,瑶嫔立马向宋昭解释道: “懿妃娘娘听臣妾说,臣妾不是有心要事事都做在您前头的,只是......” “姐姐这是什么话?”宋昭依旧笑意明媚,丝毫不恼,“原都是想让惠嫔妹妹开心的,你做和我做又有什么区别呢?” 瑶嫔这才舒了口气,安心道:“娘娘不介意就好,臣妾真怕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咱们姐妹情分。” 宋昭莞尔摇头,心道: 她还得多谢瑶嫔去替她试探惠嫔。 否则若是她自己去问了卫夫人,那惠嫔多少会对她的动机有所怀疑。 有了怀疑就有了忌惮,日后要再想顺水推舟利用惠嫔,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回到自己房中后,云杉紧闭上门窗,憋了一路的话这才倒出来, “娘娘,这惠嫔她到底是什么人?卫夫人说惠嫔最爱吃的就是杏仁果饼,可是昨日,您明明让小福子偷偷将瑶嫔要给惠嫔做糕点用的杏仁,换成了桃仁。可惠嫔今儿却吃得津津有味的,竟一点都没吃出来?” 云杉越想越觉得这事古怪,又说: “虽然咱们换了的是甜桃仁,颜色大小和杏仁都差不多,可桃仁毕竟有一股苦味,一般人或许吃不出来,但惠嫔是从小吃惯了的,她如何会尝不出区别?” 【因为是桃仁,宋姐过敏,所以前面瑶嫔给她她连碰都不碰。】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惠嫔。” 宋昭掷地有声的一句话,骇得云杉脸色略有发白, “娘娘的意思是......” “或许该这么说。惠嫔是惠嫔,但却不是卫赢的独女,卫琳兰。” 宋昭闲闲拨弄着指甲上新做的蔻丹,语气淡淡道: “我若没有猜错的话,真正的惠嫔或许早在入宫前就已经死了。这两日小福子手底下的人乔装打扮了,也去城中打听了一些卫家的事。 卫家家大业大,一点小事都能传得街知巷闻。人都道卫琳兰体弱多病,是个病秧子。你想想看,她在府上好生养着都养出了个体弱多病的命格,怎么到了宫里头,却反而能给自己养得白白胖胖了?” 她缓一缓,眸色也渐渐阴沉下去, “我猜着,别是真正的卫琳兰已经死了,现在的惠嫔,原本就是皇上安排的人,专门听他的话看顾着后宫。不然以惠嫔这样的家世,皇上怎敢放心用她?” 听了宋昭的分析,云杉不禁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可......她既然听命于皇上,娘娘疑心昔日大皇子在梅苑遇险的事儿与她有关,那难不成还能是皇上容不下大皇子?可不应该啊......” 宋昭道:“她是听命于皇上,但不代表她自己就没有野心。话说穿了,她也是皇上的女人,本宫的贵子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又最得皇上信任,这好处早晚不也能落在她身上去?” 云杉讶异道:“那也就是说,她对皇上已经生了异心,也不全是在替皇上办事,这其中也夹杂着她自个儿的脏心思?”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连忙道:“这女人这样歹毒,且城府颇深,娘娘可得想个法子,尽早将她解决掉才是!” “哪儿就那么容易了?”宋昭长叹一声,颇为无奈地摇着头, “皇后也好,贵妃也罢,总归她们身后都有自个儿的母家,都有着各自的利益冲突,皇上多少提防着她们。可惠嫔却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她的背后是皇上,本宫若是想法子去算计她,一不留神就会将自己给算计进去。这件事......难办。” 早在宋昭踏入后宫的那一刻起,她就清醒地知道,这后宫向来是一滩浑水,波谲云诡,哪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独善其身? 只是她没想到,这潭浑水下头暗藏的旋波,竟比她预想的还要诡谲得多。 她沉默良久后,才吩咐云杉道: “日后事事仍旧提防着她,装作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她当真生了异心,那么最起码皇后也是她的敌人。毕竟上回承煜的事,她不就是想要赖到皇后身上去吗?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借她的手,扳倒了皇后。等她懈怠了,野心自然会藏不住。到时候第一个容不下她的,便该是皇上了。” 【这两章有些烧,看不懂就多看两遍。包括后续剧情也会特别紧凑,我知道西红柿水文的书很多,但这本书每一章都有它的用途,所以能不跳章尽量别跳。要是在别的书里养成了跳章的习惯,后面剧情看不懂就别在后面评论区问我了,你问了我也不答,我还要趁机挖苦你,嘻嘻~】 【今天有点事耽误了,然后新剧情不太满意全都删了,因为是重要剧情点,不想水文,所以明天重新写吧。5.27凌晨的更新,放在5.28凌晨。5.28四更。】 第264章 容悦有孕 天气闷了七八日,终于酣畅淋漓地下了场雨。 如今离了宫,众后妃私下走动起来方便,大多是你来我这儿坐坐,我去你那儿聊聊,来往频繁也不会太过惹眼。 因此这几日,容悦也时常会来宋昭房中与她作伴。 此番南巡,在去年新入宫的妃嫔里头,萧景珩只带了容悦一人随行, 对此宋昭私心也觉得奇怪,按说经历了‘借花献佛’一事后,萧景珩理应对容悦有所冷淡才对。 可宋昭私底下瞧过彤史,容悦被翻牌子的次数是一次都没少,倒也没碍着她的恩宠。 或许是因为容悦在私下里对萧景珩的那份疏离,倒愈发勾起了他的兴致吧。 毕竟对于男人而言,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稀罕的。 今日见着容悦的时候,她穿着一件青黛色苏绣罗绫纱衣,外头披着个云锦小褂,穿衣未免厚实。 今日晨起开始下雨,这会儿雨虽然停了,但天气仍旧有些闷热,是犯不上穿这么多衣裳御寒的。 “姐姐坐。” 宋昭牵着容悦的手,与她对面而坐, 她察觉到容悦的手很凉,像是在炎炎夏日里攥住了一块冰。 她想起小福子曾经说过,容悦每次侍寝完,为了不怀上皇嗣,都会服用阴寒的避子药。 现下容悦手脚冰凉,又有明显的畏寒之症,显然是那药用多了已经伤及了根本。 宋昭一直都装着不知道这件事,这会儿也不能将话挑明了说,只关切道: “这都快四月的天了,姐姐穿这样多,手心却还是凉得很,可有寻过太医?别是得了寒症,到时候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 容悦面露难色地摇摇头,“我......我这是落下的老毛病了,原也不用叫太医瞧什么。” 宋昭道:“就因为是老毛病才更得放在心上,讳疾忌医可使不得。云杉,你去将佟常在面前的凉茶换成红糖姜茶,要稍热些。” 云杉出门之际,容悦忽而对采莹也说了句,“云杉手艺好,你下去跟着她学一学。” 等打发走了人,房中只余下她和宋昭两个,才听她十分为难地将她是如何避子的事情告诉了宋昭。 宋昭听罢佯装震惊,又有些不豫地责怪道:“姐姐糊涂。无论因着何事,你总不能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姐姐如今不过十九,宫中伴驾的日子少说还得十数年,难不成姐姐打算一直服用此物吗?” 容悦道:“三个月前我便开始手脚冰凉,知道大抵是落下了寒症,害怕再这般下去为人察觉,反倒牵连母家,所以那药我已经停用了。但我总是不敢传太医的,害怕叫人发现我服用过九阴散之事。” 知晓了容悦的顾虑,宋昭攥着她的手用力紧了紧,温声道:“我宫里的小福子懂些医术,人也是个忠心的。姐姐不敢传太医,不如先叫他给姐姐瞧瞧,若是不妥,也可让他先帮衬姐姐调理着。” 容悦心怕牵连母家,便也没有拒绝宋昭的好意。 可怎料到,小福子替容悦把脉之后,竟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恭喜佟常在,您已经有了两月有余的身孕了。” 说是在道喜,可小福子的话语间也不透喜色,容悦闻言,脸色更是难看的厉害。 她护着小腹,用力攥着罗绫料子,表情复杂, “人人都盼着能有,偏我最不愿怀上他的孩子,倒是天意弄人了......” 宋昭劝她,“既然有了喜事,姐姐也别想那么多。这到底也是姐姐的孩子,在宫中有了子嗣,日后的路才能走得稳当。” 容悦眸光空洞,苦笑着点了点头,“嫔妃自戕是大罪,损害龙裔亦然。我不能牵连父亲母亲。” 明明是喜事,但宋昭也不知该如何将恭喜的话说出口, 她见小福子眉头紧锁,似是有话吞吐未明说,便追问道: “你怎么了?可是姐姐的胎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小福子沉声向容悦问道:“请佟主儿恕奴才唐突,佟主儿......可有用过避子药?” 容悦怔忡颔首,“停了三月。” 小福子默了默,才道:“恕奴才直言,小主才停用避子药便有了这一胎,这皇嗣怀上的实在不是时候。佟主儿的脉象很弱,大抵是已经伤着胎儿。奴才以为,还是尽快让随侍的太医来替您好好儿诊断一番,或许......” “不成。”宋昭低声截断了小福子的话,“你能诊出容姐姐用过避子药,太医如何会诊不出?这件事若现在闹出来,只会牵连姐姐。你的医术本宫信得过,你且先帮容姐姐调理着,最起码得将她体内的寒症先拔除了,再将此事通报上去。” 原本愁容满面的容悦,却在听见小福子说她这一胎怀的不是时候时,脸上的愁容消散了些。 她默然良久,顺着宋昭的话说了句, “昭儿心思细密,这事儿也确实不能现在就让外人知晓。” 说话间,她又忽而转了话锋,“上回咱们试探过惠嫔,她连承煜都敢害,实在是心思重得很。昭儿你如今盛宠在身,更得对她多多提防才是。” 宋昭颔首应下,“姐姐也是,凡事都得打起精神来,切莫让她抓到了错处。如今姐姐有了身孕,万事更得留心。这两日姐姐少些走动,安胎与拔除寒症的药,我会偷偷让人送去你房中,姐姐好生养着,有我在,定不会让姐姐和腹中皇嗣有任何损伤。” 等相送容悦离去之后,小福子一脸神秘地对宋昭说: “娘娘,佟主儿怕是说谎了。” 宋昭凝眉,“什么?” 小福子解释道:“从佟主儿方才的脉象上来看,她近日还有服用过九阴散的症状,并非如她所言停药了三个月。” 宋昭默然须臾,当即否了小福子的揣测, “她既已经与我承认了此事,又何必还要兜个圈子与我撒这个谎?你可确定没有诊错?” 小福子笃定道:“没有把握的事奴才也不敢与娘娘直说。只是这回佟主儿服用的剂量很轻,不似从前服用时下药那般狠。或许......是佟主儿压根就没打算要这个孩子,准备悄悄处理了?” 宋昭连连摇头,越想越觉得此事于理不合, “既然没打算要,就说明她知道自己有孕了。她若一早知道自己有孕,又怎还会同意让你给她诊脉?这不合逻辑。” 【今天四更】 第265章 檀神算子 主仆叙话间,忽听门外传来叩门声, “懿妃娘娘可歇下了?” “是印公公?”宋昭让小福子开门将小印子迎进来。 小印子来时满面堆笑,毕恭毕敬冲宋昭打了个千儿,道: “还以为娘娘午憩着,奴才不点眼要叨扰了。” 宋昭道:“印公公这个时候怎么来了?皇上去了九方河堤那儿,你不是该随行照料着吗?” 小印子笑道:“九方河堤的事儿已经处理完了,算是完满。皇上龙颜甚悦,今日得空,想叫上娘娘一同在苏州城好好儿逛逛。” 宋昭亦是喜色漫上眉梢,“可这时候正是后妃午憩的时候,不如等她们......” 小福子忙道:“人多聒噪,皇上只邀了您和贵妃娘娘同往,旁人可没这福气。” 宋昭这便知道了,“容本宫换身衣裳,即刻随公公同往。” 乘船离了湖心岛,上了正长街,大老远宋昭就瞧见,有几名乔装打扮过的侍卫护着正有说有笑的萧景珩和宸贵妃。 小印子领着她上前,“回皇上,懿妃娘娘来了。” 宋昭依声福礼下去,“给皇上,贵妃娘娘请安。” “来了。”萧景珩扶着宋昭的小臂,免了她行礼,眼带笑意瞧着她。 反观宸贵妃则是一脸的不愉快, 她自上而下打量了宋昭一眼,没好气道:“你怎么也来了?” 萧景珩道:“朕好容易今日得空,便想着叫上你与懿妃,咱们一同四下逛逛。” 宸贵妃撒娇道:“皇上!您要游城有臣妾陪着您就是了,懿妃还得照顾承煜,哪里得空?” 萧景珩随口道:“苏州多有古人字画真迹,贵妃对此不通,懿妃跟着,也能替朕长长眼。” 闻言,宸贵妃沉下眸色,不耐烦地白了宋昭一眼,“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一起吧。” 说罢她便亲昵地搀着萧景珩的胳膊,故意加快了脚步将宋昭甩在后头,生怕宋昭和萧景珩亲近似的。 宸贵妃惯爱使小性子,宋昭也没心思在这种事上和她争个高低,就一路静静在后头跟着。 等入了一家字画馆,瞧着馆内正中挂着一幅千里江山图,店家一个劲吹嘘那是王希孟的真迹,萧景珩对此倒是很感兴趣,便驻足细细鉴赏着, “昭儿,你来瞧瞧?” 宋昭施施然上前,却还不等她开口,就听宸贵妃滔滔不绝起来, “真真儿是好画。群山连绵,江河浩淼,景物繁多,描绘精致生动。此画构图疏密有序,气势连贯且变化莫测。虽是多山河大景,却也有山涧飞泉,瓦房茅舍,劲竹苍松,红花绿柳点缀其间,气势雄伟壮丽,又不失处处细节。” 她越说越自得,指着画上如豆大小的人物,又道: “官人你瞧,这画上虽然人小如墨点,但仔细瞧着,却也是神态各异,十分拟真。王希孟下笔,讲究浑厚轻盈并重,画面虽静,但却好似动景一般,要人叹为观止。此画布局也颇为讲究,深、高、平三远构图,以不同的视角展现千里江山之壮丽巍峨,实在是妙。” 宸贵妃妙语连珠,分析得头头是道,连掌柜的听着都忍不住夸赞道: “贵人好品味,处处皆说到了点子上!” 萧景珩也颇为讶异,“婉儿不是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宸贵妃面露娇羞,弱声道:“妾陪伴在官人身侧,官人所好便是妾之所好,自然样样都得学着。妾自知天资不足,唯有勤能补拙,方可弥补一二。” 闻她此言,萧景珩连连颔首,笑意盈面, 宋昭也是浅浅笑着,并没有说她对此画的任何见解。 等众人从画馆离去后,宸贵妃不明白萧景珩为何明明十分中意那副画,却并没有买下,于是问道: “皇上方才看了那画许久,为何不买下?那价格虽然贵了些,但也算公道。” 萧景珩笑而不答,反手一指宋昭,“你问问懿妃。” 宸贵妃眸光里的温柔霎时尽消,嫌恶地瞪着宋昭,“什么呀?” 宋昭略一欠身,回话道:“方才那画上头的山石,是蓝色的。” 宸贵妃道:“那又如何?本宫看《如意真集》的时候见上头说过,山石之所以会成为蓝色,是因为上头的墨年代久远褪色了,正因为它是蓝色,不正极好?” 宋昭答:“是如此。可方才那副画上头的蓝色,是虫料新添上去的,本身就是蓝色,与矿彩褪色形成的靛蓝,是有细微差别的......” 宋昭见过矿彩褪色的样子,萧景珩亦见过, 唯有贵妃临时抱佛脚,揣着书本上头学来的东西掉书袋子, 看似字字珠玑,实则没有半分自己的见解。 听宋昭这般分析,宸贵妃自觉脸面挂不住,娇哼一记道: “你还真是见多识广,博学广识!” 她回头顾着和宋昭说话,一不留神却被一冒失的妇人撞上来,险些将她给撞倒。 侍卫们见状连忙围上来,将那妇人擒住。 萧景珩搀扶着宸贵妃,忙关切道:“可有伤着?” 宸贵妃摇了摇头,转而瞪着那名满头大汗的妇人,不豫道:“你急着做什么?长眼睛不看路吗?” 那妇人‘扑通’一声跪在了众人面前,哭着求饶, “贵人担待,我不是有心的!我......我儿得了重病,抽搐着晕倒过去。今日赶上檀仙人开庙,我便急着去向他祈求,看他能否搭救我儿子性命......” 宸贵妃闻言,面色缓和了些,“既然是孩子生病了,你就该去找郎中,没得去找个神棍做什么?” 妇人解释道:“哪里请得起郎中,我儿的病拖了两年,家底早就耗干净了。当家的上山挖参不慎跌落,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哭得伤心,宸贵妃瞧她衣衫褴褛,瘦的都成了皮包骨头, 于是心下不忍,吩咐流玥拿了二十两纹银给妇人, “这银子你拿着,先给孩子好好治病,别总想着那些无稽之谈了。” 妇人只道是见着了活菩萨,冲着宸贵妃连连叩首,抹着眼泪连滚带爬往家中跑去了。 宸贵妃处理这事时,萧景珩全程一言不发从旁瞧着, 只等妇人走后,他才道:“婉儿如今是愈发温柔了。” 宸贵妃红着脸,娇笑道:“臣妾已为人母,更是瞧不得这些。” 萧景珩牵起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已示情好。 后又向江德顺问道:“常听苏州百姓提及檀仙人,那是个什么世外高人,要此地百姓如此趋之若鹜?” 江德顺道:“奴才私下打听过,此人名作檀越之,精通卜算之术,的确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说着扬手一指不远处香火鼎盛的庙宇, “前头的无字庙便是苏州百姓自发为檀越之建的庙宇。” 萧景珩瞧着庙宇前人头攒动,简直比赶集还要热闹,不觉也起了兴趣, “走,咱们也去瞧个热闹。” 第266章 一语成谶 无字庙门前人潮堆积如山海,宋昭前几日陪伴太后去寒山寺的时候,瞧着都没有此地壮观。 宸贵妃是最烦人挤人的,她那身华贵的行头被百姓们挤来挤去,眼瞧着都皱巴了,于是她低声对萧景珩撒娇道: “皇上!一个算命的有什么好看的?能耐再大还能大过钦天监去?咱们走吧~天气本就闷热,这地方挤了这么些人,万一再不小心伤着皇上了可怎么好?” 宋昭也道:“贵妃娘娘所言甚是,此地人多杂乱,皇上还是避着点好。” 萧景珩本也就是一时好奇,这会儿见着人多如牛毛,他也就失了耐性,听劝折返。 却才走出两步,从无字庙中走出一庙童,吆喝着百姓们安静下来后,肃声道: “先生今日闭庙了,大家请回吧。” 人潮啰嗦抱怨着散去之际,庙童赶两步追上了萧景珩, “贵人留步,我家先生请您进去。” 萧景珩觉得奇怪,但想着既然那檀越之支开众人独请了他,说不定是真看出了什么玄机来, 心下好奇愈浓,便带着宋昭和宸贵妃入了庙。 入内时,见一青年男子着一袭青衣,拱手以待众人多时。 他看上去很是年轻俊朗,一点也没有萧景珩想象中的那般朱颜鹤发,仙风道骨。 没等萧景珩开腔,檀越之就冲众人深深一揖,恭谨道: “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言,众人皆是讶异, 萧景珩拧着眉头审视着他,“你如何知晓朕的身份?” 檀越之道:“卫家贵客迎入别苑,已是身份不俗。加之这两日城中巡兵明显多了起来,且卫大人还自掏腰包三万两修建河堤,天降祥瑞于姑苏,必是有贵来临。凡此种种,倒也不难猜想。” 檀越之以神算子之名闻名于苏州,萧景珩还当他会空口白舌的胡诌一番,说这一切都是他卜算出来的。 却听他尽实所言,萧景珩便免了他的礼数,又说: “你倒实诚。苏州百姓皆唤你为‘半仙’,可也是用这等小聪明去糊弄旁人?” 闻言,檀越之方才还松弛的神色一瞬紧绷起来,异常严肃道: “先天八卦演算之术,乃通达天地定数,是为天机将演算之人的命格泄露于草民。正因天机如此,草民岂敢亵渎神明?所以有就是有、无便是无,草民不敢胡诌,不然必遭天谴。” 寥寥数语,让萧景珩对他起了兴趣, 他回身落座堂下,随口打趣道:“哦?那你也给朕算上一卦,让朕瞧瞧你的本事。” “能为皇上演算,是草民的荣幸。” 檀越之所卜算之术,依据于河图的先天八卦,和钦天监所用洛书的后天八卦相比,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不过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宋昭从来都是不信的。 这会儿他坐在萧景珩身旁,看着檀越之奉出八卦图,以龟壳内抛币为准,立在堂下好一阵神神叨叨,她也只当是看个乐子罢了。 这种江湖术士,说到底也就是做个骗钱的营生, 他给萧景珩算卦,多半是装神弄鬼一番后,说些什么讨吉利的话哄得萧景珩欢颜罢了。 可怎料到檀越之算着算着,竟忽而脸色大变,霎时血色尽失。 他倏然跪地,诚惶诚恐道: “回皇上,这......卦象显示乃为大凶之兆,意指皇上此番南巡,必会遭受血光之灾!” 一席话字句如坠千斤,砸入众人耳中,要人免不了心惊。 宸贵妃更是直接恼了,“胡说八道!来人,将这装神弄鬼出言不逊的混账东西拖出去,乱棍打死!” 一声令下,十数名侍卫鱼贯而入就要对檀越之动手。 “慢着。” 萧景珩却将他们拦下,眯着眼睛打量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檀越之, “你不是个糊涂的,自当知晓你方才所言乃是大不敬。即便你当真卜算出来异像,你也大可以与朕说一切无恙,捡着好处奉承着。” 檀越之唇齿打颤道:“草民方才说过,先天八卦演算不可胡言乱语,必得据实相告,否则必损阴鸷,招惹天谴......” 见他连死都不怕也要直言,萧景珩便问: “那你倒是说说看,是怎么个血光之灾法?” 檀越之领旨,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家伙式,继续演算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的神色徐徐轻松起来, 半晌长舒一口气,道:“幸哉、幸哉!卦象只显示会有血光之灾,至于这灾劫是从何而来,卦象并不能推演出,草民也无法确定。但从卦象上看,这一灾劫因着皇上身旁有贵人相助,贵气充盈可替皇上当下此劫,并不会折损皇上半分!” 宸贵妃怒斥道:“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一会儿一套说辞,看来也不是个什么有本事的。” 说着看向萧景珩,“皇上听了他这半天的胡言乱语也该乏了,还是先回去吧。” 萧景珩默然少顷,命江德顺给了檀越之一张百两银票,随即起身要走。 而檀越之却当着他的面,将银票塞进了只进不出的功德箱里头。 此举引得萧景珩多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便离了庙。 后来众人在城中又闲逛了片刻,瞧着阴云压下来,怕是新雨欲来, 于是便折返回了楼船,往湖心岛去。 船舱内,萧景珩正与宸贵妃和宋昭品着茗, 宸贵妃唠叨起来,“要臣妾说,那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神棍,也是皇上您善心不与他计较,否则说出那样大不敬的话,便是活活打死也是他自个儿口舌招尤!” 她话音才落,宋昭坐在靠船舷的的地方,听见外头闹腾了起来, 于是便开窗想要瞧个究竟。 但见甲板上无数宫人奔走忙碌着,且一个个都阴沉着神色, 正疑惑之际,江德顺忽而冒失闯进来,骇然失色道: “皇上!船底漏水了!” 闻言,萧景珩和宋昭倒是面色平平,并不怎么担心。 反而是宸贵妃一惊一乍的,“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种事?这、这可如何是好?” 宋昭定声安抚着她的情绪,“贵妃娘娘莫慌。楼船上尚且有木舟十二数,即便这船沉了,咱们也不会有事。” 宸贵妃敛正容色,白了她一眼,“谁说本宫慌了?本宫才没慌,只是怕皇上折腾罢了......” 第267章 容悦小产 这日的意外,确实也只是一场虚惊。 楼船底板有一处漏水,但因着萧景珩在上头,楼船上光是工匠就有十余数, 这些小风波由着他们处理起来,很快就修补完善,平安将萧景珩送回了湖心岛。 当天夜里,萧景珩召了宋昭侍寝。 入夜时,他伏案看着一卷兵书,随口向宋昭问了一句, “今日这事,你怎么看?” “皇上相信吗?”宋昭反问道。 萧景珩摇了摇头,宋昭便道: “卜算一事,信与不信,只在人心。今日楼船遇事,皇上若信了檀越之的话,就会忍不住将险事和他所言沾上边。可后来臣妾也问过,楼船底部漏水是寻常事,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意外。 今日宫人们之所以会紧张,是因为皇上在船上,此事万万不能有疏漏。即便是楼船真的出了意外要沉了,皇上也可乘小舟折返湖心岛,是定然不会发生意外的。可事情凑巧出了,就难免让人觉得,今日的逢凶化吉,是被檀越之算准了的。” 萧景珩笑看宋昭,“昭儿所言,与朕心之所想不谋而合。” 宋昭亦是莞尔,又探手上前将萧景珩面前的兵书合上, “皇上今日陪着臣妾游城想来累了,不如早些歇下吧?” 萧景珩颔首应下,宋昭便开始伺候着他更衣, 外衫褪去后,宋昭惊讶的发现,除夕时她送给萧景珩的那枚龙纹胎玉,他竟还贴身佩戴着? “皇上,这胎玉瑕疵甚多,是远远配不上皇上的身份的。皇上竟然肯日日都戴着?” 萧景珩攥着胎玉把玩起来,“这是你最珍视的东西,珍贵的是你的心意。你送给朕,便是咱们的情分,朕自当不辜负。” “皇上......” 宋昭依偎在萧景珩怀中,柔指绕在他的胸口,一寸寸游移进去,含羞带俏地褪去了他的内衫,任由萧景珩大手反扣住她的腰肢,与她不负春宵,情意缠绵起来。 次日晨起,宋昭听说太后的旧疾犯了,便赶去探望。 太后的旧疾是年轻时因着一场久治不退的高热落下的,每当变天之际,她就会被头风缠身,十分辛苦。 这日宋昭伺候了太后两个时辰,好容易太后缓和些能睡上一会儿,宋昭也回了自个儿房中,打算午憩片刻。 昨夜和萧景珩折腾得实在太甚,她一夜都没怎么踏实合眼, 这会儿头才沾着枕头睡意便来了, 正要朦胧入睡之际,却忽而听见门外传来了小福子咋咋呼呼的声音, “娘娘!娘娘!不好了!” “你这蹄子做什么!”云杉将他拦在门外,低声训斥道:“娘娘伺候了太后一上午,这才得空歇下,你别惊着娘娘了。” 被吵醒的宋昭已然没了睡意,她披了件衣裳起身问道: “你慢些说,出什么事儿了?” “娘娘......佟主儿她、她小产了!” “你说什么?”宋昭一脸的不可置信,追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小产呢?” 小福子道:“具体缘由奴才也不清楚。今儿个早上皇上和大臣们说完话,就传了佟主儿去伺候笔墨。后来午膳时,佟主儿回房才用完膳,就说肚子疼得厉害。当时惠嫔和瑶嫔都在,马上就让人去传了太医。可太医还没到,佟主儿就落红了......” 宋昭听罢缘由,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搅动着难安。 若太医查出容悦一直都有服用九阴散,这可是祸连九族的大罪! 她忙不迭赶去了容悦房中, 来时后妃基本上都已经到场,坐在上首位的萧景珩更是面露悲戚。 宋昭悄悄扎进人堆里,低声问瑶嫔, “我听说佟常在小产了?她这什么时候有的身孕?” 瑶嫔道:“两个月了,她自个儿也是糊涂的都不知道。方才用完膳,本来正聊天呢,没多久她就说她肚子疼得厉害......。” 说话间,郭院判从内室走了出来。 他面色凝重,向萧景珩报道: “回皇上,佟常在落红已经止住,暂无性命之忧。不过微臣在替佟常在诊脉时,发现她之所以会落红不止,究其缘由,是因为她服用过九阴散......” “九阴散?”萧景珩追问,“那是什么东西?” 郭院判道:“此物和十寒汤效用相似,皆是极为阴寒之物,对母体大损,女子若有着身孕更是碰不得......佟常在服用的分量不轻,应该是服用之后......即刻就发作了。” 他此言一出,立时引起一片哗然。 惠嫔更是哭着问:“那怎么办?呜呜呜......佟姐姐的孩子是真的保不住了吗?” 郭院判神色凄怆地摇着头,萧景珩则肃声向伺候容悦的婢女问道: “郭院判所言,佟常在是服用那脏东西之后即刻发作的。你家主子今日都吃了什么?” 采莹跪地哽咽着回话,“晨起主子没胃口,洗漱后就去伺候皇上笔墨了。等回来时,惠嫔娘娘带了膳食来,与小主还有瑶嫔娘娘共享。小主吃完午膳没多久,就觉得腹痛难忍......” 瑶嫔也道:“是啊,今日午膳确实是臣妾与惠嫔还有佟常在一起用的。” 萧景珩没有理会她们,而是沉声问道: “用过的膳在哪儿?” 府上伺候的下人回话道:“近来天气热起来,剩菜剩饭留着容易腐烂,招惹虫鼠。惠嫔娘娘最怕虫鼠一物,所以用剩下的残羹,就紧赶着去处理了。多是将汤水沥干之后,倒入湖中喂鱼了......” 如此说来,此事再想追究也没了证据。 萧景珩沉默良久,这才缓缓看向惠嫔,眸色渐深, “去查查看,惠嫔和瑶嫔身上有无用过那脏东西的迹象。” 郭院判依次给二人诊了脉, 结果发现瑶嫔果然也有用过九阴散的症状, 只不过她服用的分量很轻,连容悦服用的一半都没有。又因着她没有身孕,所以要不是太医细查细验,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吃了什么东西进去。 而反观惠嫔,她的脉象却是一切无虞,好得很呢。 瑶嫔一听说她也服用了九阴散,吓得脸色都青了, “这......皇上!有人要害臣妾!” 一时间,在场诸人齐刷刷将目光落在了惠嫔身上, 而惠嫔仍旧是一脸的懵然,似是天真烂漫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般。 第268章 毒梅子汤 殿内短暂的沉寂后,也不知是谁低声念道了一句, “瞧着单纯,没想到却是个心思最脏的。” 那声音很弱,却锐利的像是露出锋芒的刺,深深扎进了惠嫔的耳畔。 她瞳孔猛烈地颤抖着,原本一脸的懵然之色也转瞬化作了惊恐, “难不成姐姐们是怀疑我?” 惠嫔双眸瞪得浑圆,止不住地摇头, “不是,我没有害人!午膳要是有问题的话,太医肯定也会在我身上查出用过那什么散的痕迹的......” “哟,惠嫔可真是满身的童趣。”宸贵妃用眼尾的余光瞥她一眼,抚鬓轻笑道:“下毒之人,何以会伤着自己?” “我没有!”惠嫔高声辩驳着,充盈泪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萧景珩,委屈地抿唇摇头,“皇上......我真的没有做过。” 颖妃道:“惠嫔若真做了这样的事,那岂不是也太没脑子了?哪有人害人会这般明目张胆的把自己给搭进去?” 宸贵妃呛声她,“她搭进去自己什么了?连佟常在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惠嫔哪里会知道今日的事情会闹得这般大?” 说着向郭院判问道:“郭太医,倘若佟常在无孕,那她服用下九阴散后当如何啊?” 郭院判恭声道:“回禀贵妃娘娘,若无孕服用此物,便与寻常避子药无异。恰如瑶嫔娘娘如今一样,是察觉不到身上有任何不适的。” 久不发声的皇后,于此刻适时添了一句, “江德顺,这两日皇上都是招谁侍寝的?” 江德顺道:“前儿个是瑶嫔娘娘,昨儿个是懿妃娘娘,今儿个晨起是传了佟常在去伺候笔墨。” 闻言,皇后入鬓云眉不觉紧蹙,略一沉吟道: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后妃怀上皇嗣,弄巧成拙才会这般。” 事情到了这一步,虽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惠嫔在饭菜上动了手脚,但她的嫌疑也的确是最大的。 宋昭从旁瞧着,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萧景珩用那样多疑审视的目光,打量了惠嫔许久。 而惠嫔也明显是被这阵仗吓到了, 她哽咽着,一边抹去断线珠子似的眼泪,一边忍住哭腔向众人解释道: “不是我......姐姐们信我,我真的没有做过......” 然而这宫里头,谁又能轻易信谁呢? 下了江南,众人见了卫家的富贵,多少心里头都酸着, 这会儿事关皇嗣,更是无人敢替惠嫔分辩了。 萧景珩盯着惠嫔看了半晌,久不发话,似也有自己的考量。 于这焦灼之际,宋昭却一直窥着萧景珩手上的动作, 他在思考问题时,会下意识摩挲拇指上佩戴着的墨玉扳指, 一旦问题想通透了,他手上的动作停下,也就该是他发声的时候。 宋昭一直等着,等他手上的动作方停下来, 不等萧景珩开腔,她先从人群中越出来,冲他福了福,道: “皇上,臣妾以为这件事实在蹊跷,断不可贸然定了谁的过错。” 萧景珩扬眉看她,“哦?怎说?” 宋昭道:“今日的膳食,是惠嫔做来与瑶嫔和佟常在共享的。且不说咱们和惠嫔妹妹相处久了,打心里都知道她贯是孩童心性,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脏心思。即便是有,如今是在她府上,她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挑这么个容易被人怀疑的时候动手,岂非此地无银?” 瑶嫔此刻就在宋昭身旁站着,遇着这种被人下毒的事,瑶嫔也是委屈地哭个不停。 宋昭牵起她的手,扬绢替她拭泪,“姐姐先别哭了。惠嫔妹妹原是最爱享用美食的,姐姐仔细想想,今日那些菜,可有哪一道是她没有吃,独独你和佟常在吃了的?” 瑶嫔眼珠子快速转动着,默然须臾,方摇头道: “惠嫔她......进得香甜,似乎是每一道菜都吃了。” “真的不是我!从前我和佟姐姐同住,知道她喜欢吃苏州菜,所以特意来和她分享。” 惠嫔极力辩驳着她的清白,说话间小跑到了宋昭身后,抓着她的袖子害怕地躲了起来, “那每道菜我都吃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用过那药的迹象。宋姐姐,我真的没有......” 宋昭回身拍了拍惠嫔的肩膀,柔声劝慰道:“没事,咱们也没怀疑你什么。况且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在呢,他们自会替你做主,你别怕。” 宋昭不过三言两语,就洗清了惠嫔大半的嫌疑, 瑶嫔本是一心怀疑是惠嫔在饭菜上动了手脚的,这会儿觉得此事不通,难免细细回忆今日还有何不妥当的地方。 少顷,她忽而想到了什么,捂着胸口颇为惊骇地喃喃道: “难不成会是......” “是什么?”萧景珩肃声追问。 瑶嫔才道:“回皇上,臣妾想起今日午膳时,确实是有一物只有臣妾和佟常在用过,而惠嫔并未动过的东西。是、是梅子汤。” “梅子汤?”颖妃奇怪道:“进来天气渐热,皇后娘娘命人制了梅子汤分发各处,你说的那梅子汤是惠嫔给你的,还是皇后娘娘给你的,你可说清楚了。” 瑶嫔胆怯垂眸,不敢与皇后的阴沉的眸色相对, “是......是皇后娘娘所赠的梅子汤。因着今日惠嫔和佟常在都是来臣妾宫中用膳的,臣妾便借花献佛,拿出了梅子汤来款待她们。而惠嫔向来不喜酸,所以她并没有喝......” “放肆!” 皇后倏然动怒,一声呵斥吓得瑶嫔瑟瑟发抖。 她指着瑶嫔,字句铿锵道:“你是在怀疑本宫?那梅子汤本宫给人人都送了,是太后说夏日易遭暑热,让本宫备下的。本宫的一片好心,岂容你空口白舌的诬陷?” 瑶嫔惶恐道:“嫔妾不敢!可是......可是眼下也只有此物是臣妾和佟常在今日一同用过的了......” “你!本宫......” “皇后。”萧景珩低唤了皇后一声,尚算和颜地对她说:“你先坐下,犯不着为了这些莫须有的事动怒。” 皇后这才敛正容色,落座后沉声道:“皇上,此事与臣妾无关,臣妾不曾做过。” 萧景珩颔首以应,又道:“既然梅子汤给各处都送去了,那便让郭太医给后妃们都把把脉,如此,皇后的清白也可分明了。” 第269章 锦鲤延祸 郭院判领命,依次为皇后、贵妃、宋昭与颖妃都诊了脉, 前几人脉象一切如常,倒是看不出丁点的古怪, 可就在郭院判于最后替颖妃诊脉时,他的脸色骤然变了。 少顷,听他肃声向萧景珩回话, “启禀皇上,皇后、贵妃以及懿妃娘娘一切无碍,并无用过九阴散的症状。但......颖妃娘娘,体内确实也有用过此物的症状。” 颖妃大骇,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怎会如此?可会伤着本宫根本?” 郭院判道:“娘娘宽心,所幸分量不重,微臣稍后给娘娘开些滋补的药物,调理着也就无虞了。” 此刻,萧景珩的表情极为复杂,皇后也是极力替自己辩驳, “这梅子汤本宫也给贵妃和懿妃送去了,本宫自己也有喝,何以只有颖妃身子有恙?” “皇后这话还真好意思问出口。” 宸贵妃白了皇后一眼,阴阳怪气道:“你送来的梅子汤,本宫可是一口都不敢喝。经历过彧儿小产那件事,本宫怎么还敢用你给的东西?” 宋昭却纳闷道:“可皇后娘娘那日送来的梅子汤,臣妾确实也是喝了的。何以臣妾会无恙?” 萧景珩道:“你这几日都是和朕同饮同食,那日皇后是将梅子汤送来了朕这儿,御前的东西要仔细查验,那里头当然不会有脏东西混进去。” 话音方落,便阴沉着眸色直勾勾地瞪着皇后。 “皇上此言何意?”皇后惊惶不安道:“难不成......皇上以为这件事,当真是臣妾做下的?” 她敞袖起身,笔直地跪在萧景珩面前,字句铿锵道: “臣妾没有!皇上倘若不信,可叫人去臣妾房中仔细搜查,看看有没有这些脏东西!” “现在去搜?呵~”宸贵妃冷笑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怕是那脏东西一早就被你料理干净了。” “那倒不会。”颖妃上前一步立在皇后身旁,替她帮腔道: “事发突然,那时臣妾正在皇后娘娘房中陪娘娘说话,下人来通报了佟常在落红之事,皇后娘娘第一时间就携臣妾赶来了。 且郭院判方才说,若女子无身孕,这九阴散不过是有避子的效果尔尔,并不会为人察觉。连佟常在都不知道自个儿有了身孕,那皇后娘娘又哪里会未卜先知今日会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呢?” 颖妃所言也不无道理,可此事突然调转矛头桩桩件件都指向皇后,且皇后确实也有前例,萧景珩自是无法尽信她。 “江德顺,你带人去皇后房中查一查,此事非议不平,于皇后清誉也有损。” 皇后恭声道:“臣妾多谢皇上,肯为臣妾讨一个清白公道!” 于江德顺带人去皇后房中搜查期间,皇后全程都表现的十分淡定, 她甚至还去内室看望了尚在昏迷中的容悦,嘱咐太医好生照料,务必将她的身子调理好,日后可继续为皇家开枝散叶。 约莫是过了两刻钟后,江德顺折返回来,回了话, “启禀皇上,奴才在皇后娘娘房中,并未发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闻言,皇后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她长舒一口气,满腹的委屈倾巢而出,哽咽道: “皇上,臣妾清白得以分明了。” 可这话才落音,就见御前的小印子随后而至, 他手中提着一个木桶,用白布将其盖上。 饶是如此,众人还是仍能闻见那木桶里头隐约透出来的腥味。 宸贵妃捂着鼻尖儿后退两步,一脸嫌恶地说: “这什么呀?腥得让人作呕。” 小印子道:“贵妃娘娘担待。皇上,这是从皇后娘娘居室后院的庭池中捞上来的。” 他将木桶上头盖着的白布掀开, 众人朝桶里头望去,瞧着竟是五六条已经翻了白肚的锦鲤,死气沉沉地飘在水面上。 小印子解释道:“这些锦鲤是聚在一处翻了肚的。锦鲤易养活,这样大面积在一处翻肚,显得有些蹊跷。奴才觉着不妥,便将它们给拾了过来。” 萧景珩瞥了木桶一眼,冲郭院判道:“你去瞧瞧。” 郭院判作揖领命,让药童将木桶先提到外头去,免得等下开肠破肚的,恶心到了主子们。 半晌,郭院判折返之际,手中多了一块素帕,其正中处沾染了些黑色的粘稠粉末。 他将此物呈给萧景珩,肃声回禀: “皇上,此物是在锦鲤鱼肠中寻见的,正是九阴散。微臣以为,是有人将九阴散倒入了庭池中,被这些锦鲤给误食了。 倘若是别的鱼类误食此物,也不会这么快就翻了肚。但锦鲤没有胃,所食之物直接落入鱼肠,故而消化极快,才会中毒而亡。不过也正因锦鲤无胃,微臣这才得以从鱼肠中取得这些尚算完整的脏东西。” 郭院判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九阴散必定是才丢下水不久,被锦鲤给误食了,导致它们无端翻肚。 方才颖妃说她和皇后走得急, 如今这九阴散的处理方式,也正印证了应该是有人急着要处理此物,才会在慌忙之下将它丢到了庭池里头,想着一了百了。 眼瞧着人赃并获,皇后坐不住了。 她顾不上中宫凤仪,仓促起身高声喊冤, “臣妾冤枉!臣妾从未做过这种事,也不知到底是谁布下如此精巧的局,要来陷害臣妾!臣妾......” “陷害你?”宸贵妃厉声喝止了皇后的话,“梅子汤是你送的,九阴散是在你房中找到的,除了你之外,所有喝过梅子汤的嫔妃都有中毒的迹象,你倒是说说看,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陷害你这个千尊万贵的皇后!” 她步步紧逼皇后,语气颇为愤懑激动, “当日你是如何害得本宫小产,你自个儿忘了吗?不也是这样的下作手段!如今你自己作孽多了再不能生育,你便想让所有后妃都陪着你一起不能生?皇后,你实在是歹毒至极!” 皇后被她逼得后退连连,终是足下磕绊到了椅子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不是本宫!本宫没有做过!” 宸贵妃狠狠地瞪了皇后一眼,继而回身跪在了萧景珩面前,肃声道: “请皇上深究此事,肃清宫闱,绝不能让这等毒妇再祸害国祚!” 她起了引子,瑶嫔紧随其后亦跪在地上,期间还不忘扯了惠嫔一把,让她一同跪下。 而宋昭则在和颖妃相视一眼后,也齐齐跪地,向萧景珩齐声道: “请皇上还佟常在与她腹中皇嗣一个公道!” 【这是一个局中局中局,也是惠嫔这个暴走萝莉第一次展现出她的宫斗手段,大boss正式上线申请加入大乱斗。 【全局明天会复盘,传统艺能,周一快乐。】 第270章 帝欲废后 千夫所指,证据确凿。 皇后看着后妃跪了满殿向萧景珩请旨处置她,此刻除了叫冤也是别无他法。 萧景珩横眉以对睨着她,“朕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却不想你竟如此不堪,做出此番恶毒之事来!” “皇上明鉴!” 皇后猛然双膝砸地,痛陈道:“皇上您细想想,臣妾何苦要害的她们怀不上龙裔?臣妾已经不能生育了,此生注定膝下无子...... 皇上既然说臣妾恶毒,那臣妾就应该比谁都盼着她们能平安诞育皇子,之后再去母留子,养育在臣妾膝下才对!臣妾贵为皇后,害了旁人既无所得还会伤及自身,臣妾为何要做这种糊涂事?” 宸贵妃看着萧景珩阴晴不定的神色,进言道: “皇上,皇后有没有做这样的事,她身边的宫人定是比谁都清楚。且那九阴散也得有人摸准时机丢到庭池里,才能将证据毁灭干净。 既然皇后满口叫屈不肯承认,那皇上只管拿了她身边的人细细查问便是。重刑之下,迟早会有人松口。” 颖妃道:“霜若从始至终都跟在皇后身边,毁灭证据的事她没时间去做。再能得皇后信任之人,怕只有她身边的首领太监闫九德了。” 她默然须臾,环顾四下后又道:“闫九德侍奉皇后向来殷勤,今日倒是没见着他人。” 皇后向萧景珩解释道:“臣妾自宫体受损后,便有了气血淤滞的症状,午膳后吩咐闫九德去城中采购些活血通经的药材,所以他才......” “呵。”宸贵妃冷笑道:“御药房的人带了那么些药都治不了你的病,苏州城那些赤脚大夫开的药就能让你回春了?你可真......” “贵妃,不得对皇后放肆。” 萧景珩肃声截断了宸贵妃的话,她这才白了皇后一眼,悻悻噤声。 而后又听萧景珩吩咐道:“去将闫九德给朕找来。” 御前的人办事向来利索, 没一刻钟的功夫,闫九德就被小印子押至御前。 小印子说:“奴才刚赶去皇后娘娘所居庭院,就见闫公公从外头赶回来,手中也确实拿着一包药材。” 闫九德跪地哆嗦着回话,“回、回皇上,奴才确实是去城中帮皇后娘娘采买活血化瘀的药材了。” 他的背囊也被小印子一并带了回来, 郭太医查看过背囊里头的药材后,回话道:“回皇上,这里头装着的确实是活血化瘀的药材不假。” 瑶嫔道:“就算是去采买了,这乘船一来一回也就两刻钟的功夫。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的?可有人证?” 闫九德双手撑地,向萧景珩叩首不已,“皇上!奴才一个下人,往来湖心岛都是自己乘扁舟出行的,这这这......这如何有人能为奴才作证?” 闫九德说话时,宸贵妃离他最近, 她眼尖瞧见了闫九德指甲缝里头好似黑黢黢的,便道:“郭院判,你去看看他手爪子缝沾着的是什么东西?” 小印子将闫九德死死按住, 郭院判用银针将藏在闫九德指甲缝里头的些微黑褐色粉末挑出来,查验后回禀道: “启禀贵妃娘娘,这......是麝香,是用来制作九阴散最紧要的一味药材!” 宸贵妃怒呛道:“好啊!还说不是你?你若没有替皇后处理那些脏东西,你指甲缝里头怎么会沾染上此物?” 闫九德怛然失色,叩首如捣蒜道:“贵妃娘娘误会了!这......奴才去采买活血化瘀之物时,那掌柜的拿了许多药材来供奴才挑选,挨着奴才跟前放着的就是此物。 奴才那时不知道是麝香,挑拣时谨慎问了一句,才听掌柜的说那东西是麝香。宫中禁用此物,奴才便连忙将它放了回去,并未采办!想来这指缝中的麝香,应该......应该是那时不慎沾上的。” 宸贵妃冷嗤道:“那还真是凑巧了。皇上,这贱奴所言您信吗?” 这样巧合的事情,这样站不住脚的解释,又有谁会信? 此刻萧景珩的面色难看至极,看向皇后的眼神也黯淡到了极致, “这奴才当值不尽心,将脏东西混到了皇后准备的梅子汤中,伤及了皇嗣性命。如此不中用的奴才,也不必留在皇后身边跟着伺候了。” 江德顺点眼,忙道:“奴才明白。来人,将他带下去处置了。” 侍卫堵了闫九德叫屈的嘴,将他拖拽出去。 萧景珩此举算是坐实了皇后的罪证,但未明说,也是留给皇后和他自己一份脸面。 皇后自知回天乏术,只瘫坐在地上绝望哭啼着, 萧景珩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道:“皇后突发旧疾,即刻送回宫中将养着。” 江德顺有些为难道:“皇上,近日阴雨连绵,河道涨水,这个时候送皇后娘娘回宫,只怕路上会有危险......再加上还有两日就是亲蚕礼了,按例此礼需得皇后娘娘亲自主持......” 萧景珩冷漠道:“既是大雨难行,那就等雨停了再启程。至于亲蚕礼,皇后病着,这些琐事就不用操心了。一切事由,皆交给贵妃去操办着。” 宸贵妃闻言喜不自胜,忙福礼道:“臣妾多谢皇上信任,定不负皇上所托!” 这亲蚕礼,是由皇后亲自主持,率领一众后妃祭拜蚕神嫘祖、并采桑喂蚕,鼓励百姓勤于纺织的礼仪, 自启朝开国以来,历朝历代的亲蚕礼皆由皇后亲持, 除非遇上中宫无主,那才会权力下放,交由皇贵妃或贵妃去主持。 如今皇后健在,萧景珩不顾中宫脸面行此举,怕是多半已经动了要废后的念头了。 皇后凄厉的哭诉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而萧景珩却是充耳不闻,只交代着让人好生宽慰佟常在,便拂袖而去。 他走后,宸贵妃慢条斯理地走到皇后面前,居高临下地睇着她冷笑道: “来人,将她带下去禁足。等雨一停,即刻送回宫中。免得皇上瞧见了她,总觉得晦气。” 第271章 细思恐极 经此闹剧,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颖妃忍不住喟叹道:“本宫与皇后交好多年,却不想她连本宫都要算计,实在是人心难测。” 宸贵妃笑,“你把人家当姐妹,人家把你当负累。这宫里头哪来的什么姐妹情深?说穿了,大家都是伺候皇上的,谁愿意看着皇上冷落自个儿却宠着旁人?” 说着目光恣肆地扫视了一圈,抚鬓骄纵道: “论宠爱你们是争不过本宫了,不过也瞧着今日皇后的例子,日后谁要是再敢因妒生恨,做出些不容于人的事,就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她使她的威风,旁人见惯了也不乐意搭理她。 颖妃连礼都不福,负气扭头就走。 惠嫔受惊哭个不停,瑶嫔则在一旁宽慰着她。 于此时,宋昭向宸贵妃进言道:“贵妃娘娘,咱们还是先进去劝劝佟常在吧?” 宸贵妃傲娇地说:“要去你去,你没听见皇上方才说让本宫负责亲蚕礼的事宜吗?本宫可没你这么得空。” 说罢,便身姿摇曳颇为自得地走了。 瑶嫔道:“懿妃娘娘,惠嫔妹妹实在是吓着了,臣妾先送她回房去劝着,这般哭哭啼啼的,若让她母家瞧见了也不好。” 宋昭颔首应下,又扬绢替惠嫔拭泪,“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可怎么好?快跟戴姐姐回去洗把脸,我安抚了佟常在,等下去陪你。” 惠嫔呜咽着点点头,便随着瑶嫔一道走了。 宋昭立在原地,阴沉着眸色凝着她离去的背影,胸口只觉一阵翻涌,实是止不住的恶心。 热闹散去,宋昭吩咐小福子和云杉道: “你们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接近叨扰了佟常在休息。” “奴才明白。” 宋昭只身入内时,见容悦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合着眼帘眉头轻蹙,瞧着甚是心疼。 她坐在床沿,动作很轻地拂去容悦额间的虚汗。 不多时,容悦眼皮之下的眼珠震颤了几下,猛地睁开了眼。 她目光与宋昭对上,开腔第一句却是虚弱地说: “昭儿......皇上处置了惠嫔没有?” 宋昭握住她冰凉的手,心疼道: “姐姐一睁眼不问我孩子能否保住,只问我皇上是否处置了惠嫔,我便知道我猜想的没错。 今日,姐姐是自己服用了九阴散,想要将皇嗣受损一事赖在惠嫔身上。” 容悦反握住宋昭的手紧了紧,并不回答她的疑虑,急切地又问了一句: “你快告诉我,皇上有没有处置那个贱人!?” 宋昭垂下眼帘,淡淡地摇了摇头。 见状,容悦眼底的希冀一瞬灭掉,眸光逐渐发狠, “可恶!皇上竟这般相信那个贱人!” 宋昭柔声问她,“姐姐用腹中孩儿性命去算计惠嫔,值得吗?” 容悦一脸的冷漠,态度却十分坚决地说: “我不喜欢的男子,即便能强占了我的肉体,也别指望我能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 且这孩子即便生下来了又能如何?我看着他,只会想着自己被毁掉的余生,我如何能善待他?倒不如不生,也别叫他来这世上磋磨一遭。” 她满腔的无所谓,仿佛这孩子没了,对她而言反倒是个解脱。 “我是给自己下了药,我是想断了惠嫔的算计!” 容悦握着宋昭的手更紧了些,字句真切道: “我不能让她伤着承煜,更不能让她伤着你!我的前路已经毁了,我断不能让谁再阻着你的路!” 这宫里难得真心,宋昭心里念着容悦,容悦亦是如此。 “只可惜此次没能让惠嫔着了道!” 容悦强撑着病躯想要坐起身,宋昭便搀扶她一把,又取了个软垫靠在她的腰肢上, “惠嫔没有姐姐想得那么简单。她的心思有多深,我竟半分也看不穿。” “那我小产之事,皇上就这般算了吗?”容悦追问。 宋昭道:“姐姐小产一事,最终归咎到了皇后头上去。皇上下旨要将皇后送回宫中禁足,连亲蚕礼也不许皇后主持,只怕是动了废后的念头了。” “你说什么?”容悦瞳孔猛烈地震颤着,颇为震惊道:“怎会是她?” 宋昭将方才发生的闹剧,事无巨细地说给了容悦。 容悦听后倒吸一口凉气,“你说那梅子汤有问题?瑶嫔也有用过九阴散的症状,连颖妃也有?” 宋昭颔首,“不错。还有一件事,我得说与姐姐听。那日小福子给姐姐诊脉的时候,姐姐说自己已经停用了九阴散将近三个月,可小福子却从姐姐的脉象上诊出,前不久姐姐还有用过九阴散的症状。” 她缓一缓,又说:“若是姐姐自己没记错日子,那便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给姐姐下药。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姐姐用药一直都掂量着分量,身子却还是被寒气所侵,伤及了根本......” 容悦怔忡道:“避子药种类繁多,我用的是九阴散,皇后下给我的也是九阴散,这不可能是凑巧的事。难不成,皇后一早就知道了我的心思?” “不会。”宋昭浅浅摇头,“皇后若一早知晓,她定会将此事告诉皇上,早早就治了姐姐的罪。给姐姐下药之人,一定是以为姐姐不肯怀上皇上的骨肉,是害怕初入宫闱就有了子嗣树大招风,意在避宠。 所以索性将计就计,在姐姐的日常饮食中多添些分量进去,想要在不知不觉间,彻底毁了姐姐的身子。到时姐姐有苦难言,另外,她也可用此事做文章,借机扳倒她想要对付之人。” 容悦思忖须臾,惊诧道:“是惠嫔!?” 宋昭默然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容悦。 半晌,听容悦分析道:“惠嫔与我同住,起先我并未防着她。她又与我亲近,总是追着我姐姐前姐姐后的......” 她说着想起了什么,抬手瞧着自个儿的手腕, “她时常拉着我陪她游戏作乐,攥着我的手腕半晌不松开。倘若她懂些医术,我这脉象岂不是尽被她探了去? 那么无论是我服用九阴散一事,还是我自己都不自知的有孕一事,她都了如指掌......也就是说,今日我只是凑巧与她的算计撞在了一处,即便我没有自己服用九阴散,她给我下的药,也足以令我小产了......” 容悦的分析,也是宋昭的尽数揣测。 也正因为宋昭提前洞悉了惠嫔的意图,所以今日人人都拉踩惠嫔的时候,宋昭会站出来护着惠嫔,替她进言解围。 反正这件事是不可能扳倒惠嫔的,宋昭还不如借此机会‘庇护’惠嫔,让惠嫔放下警惕,还以为她是个痴傻的,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长久的静默后,容悦忽而满眼错愕地与宋昭对视着,低声道: “可我想不通的是......今日之事若真是她做局陷害皇后,那她就得先神不知鬼不觉的往皇后送去各处的梅子汤里头添了九阴散进去,又能提前安排人在皇后房中的庭池里丢进去九阴散以作栽赃。更是掐准了时机,连城中药铺的掌柜都买通了,故意捡着麝香让闫九德挑选,好让他不知觉间指甲缝里头沾上麝香的痕迹,更坐实了皇后和此事脱不了干系。” 话至此,容悦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细想下去, “她能做出这样一系列事,还不留下任何把柄,心思细密成这样,实在是让人想着都觉得可怕......可她费尽心思要彻底扳倒皇后,于她而言,究竟又有什么好处呢?” 第272章 母家惊变 人皆是无利不起早,宫里头的女人更不会费尽心思去做无用功。 宋昭取过茶盏,添了一盏温水递给容悦, “惠嫔若是甘心成为皇上的棋子,那么她就不会在私底下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姐姐的父亲虽是水师提督,手握兵权位高权重,但水师提督统领掌管的是水路官兵,到底和宁家是不同的。 皇上不会疑心姐姐母家日后会生出谋逆之心,也就不会忌惮姐姐的孩子。相反,皇上膝下子嗣单薄,若知道姐姐有孕,定该不胜欢喜才对,皇上又如何会授意惠嫔,让她去害姐姐的孩子? 再者,我身后早已没了母家的支持,承煜又是皇上的贵子,皇上更不可能会容不下他。所以从当日承煜被害一事开始,只怕惠嫔早就已经有了自个儿的谋算了。” 容悦道:“当日为了追查承煜在梅苑遇险一事,你我有心故技重施,让背后之人露出马脚来。那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皇后,皇后也变相承认了此事。可若这事是惠嫔所为,皇后贸然认下,难不成所图是想让咱们放松警惕,由着惠嫔继续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她眉心隆起,紧紧攥着手中杯盏,“如此说来......皇后岂不是也知道惠嫔的身份?” 宋昭冷笑着摇头,“皇后心思细,多少有些察觉。至于她知道多少,咱们就不得而知了。她当日急着将所有的嫌疑都揽在自个儿身上,就是想替真正对承煜动手之人打掩护。可皇后这么做,却也会让惠嫔觉得她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更容不下她。” 宋昭听着窗外渐密的雨声,觉得有寒气从菱窗缝隙处透进来,催得人汗毛耸立,不觉拢紧了衣衫, “惠嫔既然不甘心成为一枚棋子,她自然就有自己的谋算。姐姐想,她也是皇上的妃嫔,日后她若也有了皇上的孩子,便是有了夺嫡的资格。 所以无论如何,除掉皇后,对她都是有好处的。毕竟皇后的心思诡谲不易为人掌控,可贵妃却是个莽撞易糊弄的。倘若皇后彻底倒台,贵妃一人独大,皇上又容不得宁家,如此,这宫里头排在前头的人一个个都倒下了,才会有惠嫔粉墨登场的机会。” “那可不成!”容悦忽而攥紧宋昭的手,满面忧思道:“若是皇后和贵妃都倒了,那这宫中唯有你是最得皇上爱重的宠妃。且承煜又是贵子,你们母子身份何等尊贵。贱人错了心思,只怕下一个要对付之人就会是你!” 后宫如同一棵枝叶繁茂错落复杂的参天大树,权力交叠便犹如一层密叶盖着一层, 等皇后和贵妃这两处遮蔽在宋昭头顶上的枝叶被风雨摧残凋落后,那直面雷雨之人,就唯有她了。 “惠嫔仰仗的是皇上现阶段对她的信任,可皇上对她的信任又能持续多久?” 宋昭讪笑着摇头,“咱们的皇上,除了自己,谁都不会信。” 容悦道:“那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等着皇上失信于她?” “自然不能。”宋昭沉下眸色,细细思忖了半晌,道: “只是这事十分棘手,我一时也想不到个万全的法子。寻常的算计若落到惠嫔身上去,贸然出手,只怕会反噬自身。不过我今日是唯一一个站出来替她说话之人,起码也能消解她心中的几分顾虑,不叫她知道咱们已经开始疑心她。” 她轻拍着容悦的手背,以此宽慰,“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姐姐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也希望姐姐日后要做什么事,总能提前知会我一声。彼此有商有量的,才不至于临时乱了阵脚。” 容悦颔首应下,“我明白,今日事不与你说,是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我以身犯险。可日后不会了。” 见容悦情绪稳定下来,今日她也实在折腾的辛苦,宋昭便嘱咐她好生歇下,安顿她躺下后便回自己住处了。 她走后,容悦兀自起身半靠在床头, 看着窗外骤雨打落嫩绿的叶,那一地的颓靡狼藉,正像极了她如今的处境。 只是新雨过后,落叶尚会生花, 而她的人生,却终究要落入泥泞里,溃败腐烂,不留余地。 这场阴雨连绵了数日,整个苏州城都笼罩在层层黑云之下, 明明是晌午的天,却瞧着和傍晚无甚差别,压抑得令人窒息。 人人都被这恼人的阴雨天碍得扫了兴致, 可唯有宸贵妃满心欢喜, 这日,她坐在窗边儿看着雨作珠帘,伸手随意拨弄着雨点子,莞尔道: “流玥你瞧,这雨落下来跟珍珠似的,倒是好看。” 流玥偷笑道:“主儿心情好,自是见着什么都觉着好。” “乱说。”宸贵妃娇嗔道:“本宫哪里心情好了?这天跟漏了一样,日日下雨哪儿都去不了,闷在房中心情能有什么好的?” 流玥道:“是呢,等雨停了皇后被送回宫中,娘娘心情才该大好!如今皇上让娘娘亲自主持亲蚕礼,这可是咱们启朝自建朝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奴婢瞧着皇后这次是真的招皇上恼了,若皇后因此被废,那皇上定是会让娘娘荣登凤位,位主中宫,母仪天下的!” “你啊~”宸贵妃笑着在流玥的脸颊上拍打一记,“小嘴巴巴儿的跟抹了蜜似的。也别光嘴上讨巧了,亲蚕礼的事宜可都安排妥当了?” “一切都妥当。”流玥将一本册录递给宸贵妃,“娘娘瞧瞧可还有要修改之处?” 宸贵妃粗略翻了两页,心却一早都飞到了萧景珩那儿去, 她合上册录忽而起身,“这许多细节还得跟皇上敲定,走吧,咱们去找皇上。” 主仆二人一路踏雨来到萧景珩所居庭院时,见江德顺正在偏门那里训斥着宫人,宸贵妃也就没让他通传,兀自朝着萧景珩的房间走去。 立在门口正要叩门之际,隐约间仿佛听见了里头有攀谈声, 想着或是萧景珩在和朝臣商议什么要事,宸贵妃便打算携流玥现在偏房候着。 可正要走,却听见里头的人沉声说了一句, “皇上,宁家父子已经拿下,交由兵部尚书扣押。三日后,会由兵部尚书连同御斩使一并监斩。” 第273章 免死金牌 ‘轰隆!’ 惊雷乍响,惊得宸贵妃一凛。 ‘监斩’二字随着雷声一并灌入宸贵妃耳畔,震得她头皮发麻,足下灌铅,一时脑海一片空白,僵在了原地。 “哎呦~贵妃娘娘您什么时候来的?” 江德顺快两步赶到了宸贵妃身旁,瞧着宸贵妃的表情已是不大对了,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他这几声唤,将宸贵妃的神思从恍惚之间拉扯回来。 心焦如焚之际,宸贵妃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了,伸手就要去推门。 江德顺忙拦在她身前,苦劝道:“贵妃娘娘可使不得!皇上正在里头和朱大人议事,您不能硬闯啊!” “你让开!”宸贵妃猛地一把将江德顺推倒在地,没有丝毫的缓和就闯入了殿内。 彼时门外的动静,已经招惹了殿内诸人的注意。 萧景珩连同数位大臣齐齐看着房门,直至门被推开,宸贵妃一脸仓惶地闯了进来,不顾外臣在场,便出声质问萧景珩, “皇上!臣妾的父兄已经解甲归田,兵权也尽数还给了朝廷,皇上也已经许了他们回乡度日,为何现在却要......” “贵妃,你放肆了。” 宸贵妃当着朝臣的面质问萧景珩,令他面子上挂不住,脸色愈发难看, “朕在与诸位大臣商议国事,没有朕的召,你怎敢擅闯?” 宸贵妃一双明亮的凤眸衔着泪,对他的训斥充耳不闻,仍旧情绪十分激动地自说自话, “皇上为何要这般对待臣妾的父兄?您不是一直都说,臣妾的父兄是启朝的股肱之臣吗?” 萧景珩冷眸以对,眉宇间蕴着的怒气昭然若揭。 前朝的臣子大多也知晓宸贵妃跋扈恣肆的性子, 他们此刻再在这儿杵着怕也不合宜了,于是纷纷识趣告退。 待他们离去后,萧景珩才强压着怒火拍了拍面前的桌案, “你自己看。” 宸贵妃踉跄着上前,将桌案上呈着的一叠文书捧起来。 听萧景珩字句铿锵道:“这里头有宁柏川和烛阴私通卖国的证据,还有宁柏川私下联系旧部,假意上交兵权,实则意图谋反的书信。下头那些沾着血迹的,是那些将士们指证他的供词。还有你父兄这些年来贪污受贿的种种铁证,你看清楚了,看朕有没有冤枉他们!” 宸贵妃一页页快速翻阅着那些文书, 其上字迹潦草,更有许多字她根本就不认识。 可父亲的笔迹,她是认得的。 那几封说是宁柏川亲笔所写的书信,虽然字迹和宁柏川十分相似,宸贵妃也挑不出问题来, 但直觉告诉她,这些意图谋逆的书信,绝非出自她父亲亲笔。 她将文书散了满地,双膝猛然砸地跪在萧景珩面前,强忍着不让泪水漫出来, “皇上!臣妾认得父亲的笔迹,这书信绝非父亲亲手所书!且要说臣妾父兄通敌叛国,臣妾绝对不信!父亲效力启朝多年,一向忠肝赤胆,今日事定是有奸人要冤枉臣妾的父兄!还请皇上明鉴!” 萧景珩喟叹道:“这里头所有的罪证,都是瑞王秘密搜罗来的。那些实名举报宁柏川贪污受贿的文书,更是多达三十八例!难不成他们会串通起来一起冤枉宁柏川!? 这些事证据确凿,且已然在前朝掀起了轩然大波。朕,不能不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宁柏川贪没贪污,宸贵妃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在宫中的奢靡,宁家在宫外的富贵,从来都不是凭空落下来的银子。 面对眼前如山铁证,宸贵妃心焦如焚,眼眶蓄满的泪水终也止不住决堤, “皇上!臣妾父亲纵使贪赃枉法,但也罪不至死!臣妾敢用性命担保,臣妾的父兄对皇上绝对没有不臣之心,更不可能会谋逆!” 萧景珩望着宸贵妃迷蒙的泪眼,表情也是十分怅然, 他不忍地劝了句,“地上凉,你先起来。” 哪知这一句劝,更让宸贵妃连最后的一份傲骨也跌破了, 她忽而俯身下去,用力以额抢地, ‘砰砰’声回荡在空阔的房中,听得人心惊。 “臣妾从未求过皇上什么,这一次就当臣妾求您了!念在臣妾侍奉皇上多年的份上,求皇上开恩,饶恕臣妾父兄一条性命!” 她虽是哭着,但仍字句坚定,磕头的力度也是一下比一下重, 便是磕得头破血流,眼前已然昏花,也不曾卸力分毫, “臣妾母家的富贵皇上可以尽数收回,皇上给臣妾的赏赐也可都充缴国库!若有亏空,日后臣妾纵使每月不要月俸,也会尽力去填补! 臣妾只求皇上能饶恕他们性命,哪怕将举家流放至塞北苦寒之地,只要让他们能活着就行!臣妾求您了!” 稳坐于上首位的萧景珩终是坐不住了, 他倏然起身,快步至堂下抚着宸贵妃的胳膊,阻止她继续叩首,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宸贵妃昂首看向萧景珩,她额头的破溃处鲜血淋漓,血液顺着她的眉心流下,花了她为了取悦萧景珩而新添的精致妆容, “皇上......臣妾求您......求求您......” 萧景珩眉头紧蹙,亦是满眼的不忍, “即便朕念在你与朕多年的情分上宽恕了你母家,可三日后便是问斩之期,如今御驾在苏州,也赶不及传旨。” 听得父兄尚有一线生机,宸贵妃黯淡的眸子里又重新燃起了希冀的光, 她抬手囫囵抹去脸上的血泪,连声道: “来得及!来得及皇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三日定可赶回京都!” 她死死地攥着萧景珩的手,仿佛是抓住了能救她父兄的最后一颗活命稻草一般,声音沙哑委屈道: “求皇上网开一面......” “先起来。” 萧景珩顺势将泣不成声的宸贵妃搀扶起来,拥入怀中,自己也是红着眼劝慰道: “朕,可饶恕你父兄一命,但必须得举家流放,否则前朝非议难平。” “臣妾......多谢皇上!” 宸贵妃靠在萧景珩怀中,再一次感受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 她本是冷的浑身发颤,但听了萧景珩这话,身子立马也暖和了许多。 又听萧景珩急急传来了江德顺,吩咐道: “去取免死金牌来,让安副将亲自带着免死金牌,日夜兼程赶回京都,赦宁家父子死罪,暂行扣押天牢。一切事由,等御驾回銮后再行定夺。” 第274章 催命金牌 屋外,雨落更密。 由屋檐处落下的水帘像是一张潋滟的网,阻隔了视线。 萧景珩虽是应下了宸贵妃所求,同意留她父兄一条命, 可不知怎地,宸贵妃心底仍是惴惴难安,一刻也不得安然。 她看着窗外天河倾泻,想着由苏州赶回京都还需走许多泥泞山路, 这路上万一要是一耽搁,可就赶不及在她父兄问斩前回京了。 将父兄的生死交由旁人手中,要她怎能放心的下? 萧景珩见宸贵妃痴痴然发呆望着窗外,便温声问她, “朕应下了你,怎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宸贵妃从恍惚间回过神来,眸光盈切地看着萧景珩, “皇上......臣妾还请皇上准许,让臣妾可以亲自将免死金牌送回京都!” “荒唐!”萧景珩喝止了她,“你一介女流,此行或千里,长途跋涉山路崎岖,你才出了月子,此举是存心要朕不安?此事绝对不成!” “皇上!”宸贵妃拽着萧景珩的袖管,半是撒娇半是恳求道: “臣妾是陪皇上秋狝过的,皇上知道臣妾精通马术,骑射一技更是不输男儿!皇上若不让臣妾亲自去,臣妾定是食难下咽、夜不能寐......” 见萧景珩别过脸去看都不看她,宸贵妃复又双膝砸地,语带哭腔道: “皇上已经允了臣妾一次,便许臣妾再任性一次吧!若是皇上不肯答应臣妾,那臣妾便于此长跪不起!” 她摆明了是在威胁萧景珩, 依仗的,是萧景珩对她的怜惜宠爱。 宸贵妃知道,萧景珩是心疼她的, 从前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她提出多么荒诞的请求,只要她一闹、一耍小性子,萧景珩都定会对她百依百顺。 彼此僵持了一会儿,等江德顺拿了免死金牌过来,萧景珩才低眉看着宸贵妃,既无奈又怜惜道: “好吧。好吧!” 他长叹一声,将宸贵妃搀扶起身,接过免死金牌递给她, “这一路上,朕会让安副将带人护着你。你也要答应朕,一切量力而行,若是力有不怠切莫逞强。你才出月子,朕实在担心你。” “臣妾多谢皇上!” 宸贵妃勉强凑出了一记笑,冲萧景珩福礼谢恩后,便紧紧攥着免死金牌,不顾一切地冲入了狂风骤雨之中。 萧景珩看着她坚定奔跑的背影,不觉心下一阵酸楚, 瞧江德顺还在原地愣着,忙训斥起来,“没眼劲儿的东西!还不快让人跟着贵妃,务必护她周全!” “奴才遵旨!” * 与此同时,皇后房中。 苏州这场阴雨一日不停,皇后就一日不会被送回宫中。 此刻她将菱窗大开,坐于窗下暖座上,一璧听着雨声,一璧抄写着佛经, 即便佛经已经被飘进来的雨点子沾湿了半卷,她脸上依旧噙着从容的笑意。 ‘吱呀’ 随着房门为人推开,空气对流卷起一阵急促的劲风,将皇后已经抄写好的佛经卷了漫天。 霜若躬身入内后,见状忙将房门关上,又急两步赶到窗前拉上窗栓, “皇后娘娘怎么开着窗户坐在这儿?瞧您,衣裳都湿了......” 她取了一方干净帕子,替皇后擦拭着常服上凝着的水珠, 皇后则不以为然地看向窗外,“这雨是越下越大了,看来本宫一时半刻,还回不了京都。” 霜若道:“皇上到底是念着和您多年夫妻情分的,也不是真心想要责罚您。这次佟常在小产一事,摆明了就是有人要陷害娘娘,娘娘觉得会是谁?” “还能有谁?”皇后不屑轻嗤,“贵妃和懿妃摆明了是要联起手来斗垮本宫。不过凭她们使尽浑身解数,又能如何?且不说这件事是她们冤枉本宫,就算这件事当真是本宫的手笔,皇上也不会如她们所愿,废了本宫这个皇后。” 她徐徐起身,走到床榻前掀起了月影纱, 床榻之上,唯见凤袍整齐铺开,其上金线东珠隐隐光华流动。 皇后卸下护甲,轻抚着凤袍上的金凤翎羽,淡定自若道: “废后是有损皇家脸面的大事,也会让全天下都看了皇上的笑话。皇上最好面子,表面功夫也向来做的最足。所以即便皇上再厌弃本宫,也绝对不会废黜本宫。” 说话间,皇后另一只手护在了小腹前,眼底闪过一瞬的失落, “左右本宫已经不能生养,本就为皇上所厌弃,还怕他再多厌弃本宫些吗?” 她缓一缓,又苦笑着摇头, “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本宫还是皇后,本宫就能守得住王家的满门荣耀。来日新帝登基,本宫就是唯一的母后皇太后,居东六宫,为正为尊。跟她们这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妾,有什么好争的?”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霜若应和了皇后一句,继而躬身凑近她,压低声音道: “还有一事也是奴婢刚听到的消息,贵妃她......午后策马回京了。” “你说什么?”皇后不免讶异,下意识瞥了一眼窗外,“外头那么大的雨,她发什么疯?” 流玥道:“宁家的事情,贵妃知道了。” 皇后凝眉,“她怎么知道的?这件事皇上要求那些老臣守住死口,这还是父亲要亲自侦办此事,才能给本宫递进来消息。” 霜若解释说:“听说是贵妃去找皇上的时候,在门外听见了皇上和朝臣们说话,这才得知了此事。她那性子沉不住气,擅闯进去全无规矩。 可皇上似乎还是念着与她的情分的......贵妃好一番求情,倒真说动了皇上。皇上赏了免死金牌给她,她又说要自己亲自回去救人,皇上也许了。” 她说着隐有担忧,语气渐沉,“从苏州赶回京都,日夜兼程,三日功夫怎么都赶到了。看来这次......宁家仍有活路?” “活路?哈哈哈哈哈~” 皇后猝然发笑,连绵数声不绝,笑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连流玥瞧着也是害怕。 少顷,才见皇后扶着桌子坐到了一旁,摇头戏谑道: “你以为皇上给宁婉霜的是免死金牌吗?要本宫说,那该是一道下给宁家的催命符才对!” 第275章 送绝至亲 霜若有些不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立在一旁有些木讷地挠着后脑勺。 皇后挑眉看她,“你方才说,她这消息是从哪儿听来的?” 霜若道:“是在皇上的房外,听见了皇上和朱大人他们议事。” 皇后道:“这是在苏州,不是在宫里。皇上身边负责保护御驾的暗卫不计其数,且皇上在里头和大臣议论的是国事,外头有江德顺看着,廊下本该也有侍卫守着,贵妃纵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立在门外听见里头在攀谈些什么。” 她缓一缓,倏然清冷发笑,“除非,是皇上想让她听见。” “皇上想让她听见?”霜若不解道:“可是皇上决定提前南巡,不就是为了将贵妃早早带离京都,不让她知晓这件事吗?” “朝廷的奸佞要除,前朝的名声也得要。” 皇后朝暖座处瞥了一眼,霜若旋即会意,将笔墨纸砚都挪到了她面前小几上。 皇后一边研着墨,一边说:“如今贵妃知道了,自个儿去求了皇上,皇上也给了她免死金金牌,更许了她亲自去救她的父兄,可谓是对她皇恩颇眷。 那到时候若是贵妃赶不及救她的父兄,便是她自个儿救不了自个儿家人的命,和皇上又有什么关系?” 她拿起一张洁白的宣纸,在案上铺平镇住,继而持笔取墨,继续誊起了佛经, “来日事情传出去了,对外,皇上宽待罪臣仁德宽厚;对内,也算是对贵妃仁至义尽了。她便是要怨,也怨不得皇上分毫。” 霜若这下才算是听明白了,止不住偷笑道: “那贵妃可不得难受死?皇上这样做,可真真儿是惩治了贱人,奴婢听着都觉得解气!” 闻言,皇后笔尖猛地一顿,在一片雪白之上落下了一滩突兀的墨渍, 她半眯着凤眸,眼底隐隐露出几分恨意来, “皇上这么做,实则也是在乎他与贵妃多年的情分。他怕贵妃知晓母家惊变后,会对他多有怨怼,所以才会行此计,意在谋心。无论皇上有多少算计,他对贵妃的情谊,本宫终究是比不过半分......” 霜若瞧主子这话说得伤情,忙点眼将皇后面前污了的宣纸撤掉,重新替换了一张新的, “娘娘多虑了。您是皇上的嫡妻,皇上对您很是爱重。” “呵。”皇后自嘲般笑笑,“爱与不爱,本宫又不是块榆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只是那样的宠爱,本宫也不稀罕。要是本宫救不了自己的父兄,只怕余生都得被梦魇缠身,日夜自责,活着也是无趣。” * 自离了苏州城后,宸贵妃与安副将日夜兼程,一刻不停歇地赶了整整一日的路。 雨云像是有灵性似的,追着他们跑,亦是不给他们一刻喘息的机会。 那些负责保护宸贵妃的侍卫,瞧着是七尺男儿,但熬了一日却也是遭不住, 唯有宸贵妃不知疲倦似的一路狂奔不休,只在到驿站时换一匹马,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匀,就继续赶路。 等众人行至云门道的时候,雨落得更密,几乎已经看不清眼前的路了,雨点子砸在人身上更是生疼。 安副将加速纵马越过宸贵妃,将马匹横在她面前,高声劝道: “贵妃娘娘!此刻雨势颇大,前头更山路难行,这过云雨看着很快就会过去,不如咱们寻个地方先避避雨,等雨小些......” “少说废话!”宸贵妃纵身马上身姿笔挺,英姿飒飒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呛声道: “你们若是孬了便掉头折返!别拦着本宫!滚开!” “可是娘娘,这......啊!!” 安副将还欲进言,但宸贵妃已然一记横鞭抽打在他身上,旋即‘驾’声御马,继续朝着前路狂奔。 她马术纯熟,一溜烟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背影, 这可让安副将慌了神,“快追上贵妃娘娘!” 宸贵妃心里一直念着父兄,这份血亲之情支撑着她不知疲倦, 可纵是如此,暴雨如瀑看不清脚下的路,过弯之际她并未察觉到地上陡然现出一大坑来, 马儿踏足进去一时落空,前足跪地向前扑摔, 宸贵妃自也被重重甩出去,摔在了一地泥泞里。 她身上穿着的,仍是那件用来取悦萧景珩的绛红色赤芍团纹氅衣, 此刻衣衫破损脏污,她亦是伤痕累累,一点也寻不见昔日那个横行后宫、明艳跋扈的女子的影子。 这一跤摔得不轻, 宸贵妃强忍着痛,见揣在怀中的免死金牌掉在了一旁的水洼里, 她就什么也顾不得了,连滚带爬朝着水洼爬过去, 她最是爱干净的一个人,此刻却连眼都不眨,趴在地上发疯似的在水洼里捞取着。 “爹爹,哥哥......你们等我!” 直至免死金牌被她捡起后,她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才终于决堤。 泪水和雨水交织混在一处,叫人分辨不清。 “贵妃娘娘!您没事吧?” 侍卫们姗姗来迟,将宸贵妃从泥泞中搀扶起身, “贵妃娘娘,您伤着了!还是歇一歇吧!” “闭嘴!” 宸贵妃一把推开安副将,拉着他马匹的缰绳一个跃身就翻到了马背上, 便在此时,雨势渐弱下来,有侍卫指着不远处的苍穹大喊: “天晴了!贵妃娘娘您快看!” 宸贵妃极目远眺,见远方原本阴暗如墨的天色,逐渐透出一抹淡淡的橙红, 淡金色的天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打下来,映得山腰处的云雾反射出如烛火般曛暖的光。 宸贵妃抬手向上抹去脸颊上的雨泪,心底重新燃起希望,嘴角也勾勒出了一记浅淡的笑。 后来的两日,出了苏杭之境,雨水也休止下来。 行队一路奔入京都,片可不敢停歇朝着刑场奔去。 宸贵妃更是扬鞭策马,将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 她看见了监斩台, 看见了前方刑场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 看见了被围在正中,身着囚服浑身血污跪在地上的父兄。 她从怀中哆嗦着摸出免死金牌,高举过顶,高呼连连, “刀下留人!!” 可一路的颠簸,早已让她力竭殆尽,此刻即便使出浑身气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沙哑声,很快就没入了鼎沸喧杂的人声里。 她用力抽打着马儿,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就在此时,她听见了监斩台上,御斩使如洪钟的下令声: “时辰到,行刑!” “不!不要!不要!!” 御斩使冷漠地丢下签令牌,立在宁家父子身后的刽子手将刑刀高高举起, 宸贵妃一时心惊,再度于马背跌落。 眼前是拥挤的人群,她在旁人足下艰难爬行着,手中仍旧死死攥着那块免死金牌,惊恐绝望地嘶吼着: “不要......爹爹!哥哥!不......” 随之而来撞入她耳中的,唯有围观百姓对着刑场正中发出阵阵惊呼声...... 人潮一时慌乱,宸贵妃于缝隙中瞥见了刑场地上喷洒而出的淋漓鲜血, 她只觉心脏似被钝器猛烈地钝击了数下,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那枚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免死金牌掉落在地, 在这般晴好的日头下,仍旧闪烁着耀眼的灼灼金光。 第276章 惠嫔请辞 这一年的夏天,苏州的天仿佛漏了个窟窿,【西安也是,我这下了十几天雨了,有病一样!】 尤其是到了夜里,更是风雨飘摇、雷电交加,十分恼人。 在宸贵妃离开苏州回京都的这段日子,萧景珩几乎夜夜都陪伴在宋昭身旁。 他说他记得宋昭最怕雷雨,不忍让宋昭孤身一人。 他这么说,宋昭也就这般听, 仅是听着而已。 贵妃回京后的第五日,这天中午的时候,萧景珩来了宋昭这儿用午膳。 席间萧景珩与宋昭商量着,“在苏州停留了二十日,此地政事已处理毕,朕想着过两日等天气晴好些往杭州去,你生母是杭州人士,你从未去过你生母的故乡,此行也可领略一番当地的风土人情。” 宋昭道:“南巡行程如何,自是皇上定夺。不过皇上对臣妾的事样样上心,臣妾很是感动。” “朕在乎你,自然对你的事会上心。正如你待朕一样。” 萧景珩瞧着膳桌上奉在他面前的一道绣球干贝,道: “这菜费心思,朕前日不过随口提及一句,你便放在心上,今日就备下了。” 宋昭莞尔,夹起一枚布入他的盘中,“皇上喜欢就多用些,如此才算不辜负臣妾的一番心意。” “皇上~宋姐姐~” 正说着话,庭院处忽而传来惠嫔清亮的笑声, 宋昭举眸瞧去,见惠嫔已经立在了门外,正朝里头巴巴儿望着。 宋昭笑着朝她招手,“妹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进来。” 萧景珩戏谑道:“别是闻见你房中的扑鼻香气,勾起了馋虫,寻着味儿就找来了。” “皇上取笑我!我才没有!” 惠嫔脸上堆着笑,一蹦一跳地跑到了二人面前, “皇上,臣妾来是有件事想和皇上商量商量~皇上不是要让皇后娘娘雨停了之后回宫去吗?臣妾......也想跟着皇后娘娘一起回去。” “哦?”萧景珩放下筷子,眸光含笑打量着惠嫔,“你是想跟着皇后一起回去,还是想顺带与你父亲母亲在京都游玩一圈?” “嘻嘻......”惠嫔有些娇羞地低下头,自然垂落的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搅弄着衣摆,“父亲说要在京都广设粥厂,要往京都去选址,母亲也会跟着。臣妾想着这次离了江南,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父亲母亲。就想多在他们身边陪伴几日......” 这样的要求,若换作是旁人提出来的,萧景珩定然不依。 但卫家要在京都设粥厂七十六,还是以朝廷的名义广结善缘,算是给萧景珩长脸面的事。 故而萧景珩也就没有拒绝惠嫔所求, “你有孝心是好。到时朕会让御前的人跟着你,等你父亲在京都忙完正事后,你便快快回宫去,可不能再提些无理的要求。” “好!多谢皇上!” 惠嫔欢喜应下,了却一桩心事,眼神就又飘到了膳桌上去, 她看着满桌珍馐,止不住吞着口涎。 宋昭笑着说:“妹妹还没用膳吧?快坐下一起,也尝尝姐姐的手艺。” “谢谢宋姐姐~” 惠嫔倒是一点也不跟宋昭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了她身旁,拿起碗筷就是一通狼吞虎咽。 宋昭笑眼看她,眼底溢出的满是宠爱,如同真心疼爱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可她心里,却实是厌恶到一口饭都再吃不下。 她想着,这个时候惠嫔突然提出要回京,背后的原因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昨日听颖妃和瑶嫔提及,说她们都曾见过卫夫人在私下无人的时候,躲在庭院里哭。 她俩还纳闷来着,说这见了女儿多欢喜的事,怎还会有人日日以泪洗面的? 宋昭揣测着,估计是惠嫔害怕卫夫人心里藏不住事让人看出端倪,萧景珩也忌惮惠嫔的身份会为人有所察觉,担心露出破绽,所以才急着要将惠嫔这枚棋子打发回宫去,免得夜长梦多。 其实这些日子,宋昭已经想到了如何对付惠嫔的法子, 只是现在惠嫔骤然要回宫,那这一切就只能暂缓,等着来日御驾回銮再进行下一步。 不过反过来想想,这个时候惠嫔走了也好, 她不走,宋昭总是担心着这个顶着一脸纯真的蛇蝎女子,会再对承煜有些什么防不胜防的算计。 “皇上!皇上!!” 众人闲话间,江德顺急急闯了进来,哭丧着脸对萧景珩说: “宁家父子......没等得上贵妃的免死金牌,已经......已经被斩首示众了。” “啊!!” 惠嫔吓得捂嘴惊呼,萧景珩也是一脸的怅然。 他手抵着额头沉默了好半晌,才道: “贵妃如何?” 江德顺道:“贵妃娘娘赶去刑场时,正巧目睹了此事......娘娘心悸受惊,如今正在京都的宁家旧址里休养着。” 萧景珩悲戚之情溢于言表,“贵妃走得急,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能伺候着。你让流玥和康玉斌连夜赶回去照顾贵妃。等贵妃情绪缓和些了,再护送回宫让太医好生诊治着。” “是,奴才明白。”江德顺恭声应下,又有些为难地问:“只是宁家父子是罪臣,他们的丧仪......” 启朝律法有定,罪臣是不可举行丧仪的, 斩首后头颅悬挂于菜市口示众三个月,再随着尸身一同丢去乱葬岗草草葬了算完。 可萧景珩却在犹豫了半晌后,深沉地吐出了两个字, “厚葬。” 【请辞:文言文中有请求离开的意思,不是辞职......】 【6.1快乐,简短三更。】 第277章 幻梦喜乐 京都,宁家旧址。 午后日头晴朗,宁婉霜坐在闺房暖座上,支着下巴眼巴巴地朝城东面高耸的建筑望去。 那贴着琉璃瓦的建筑,在她眼里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但她认得出来那是朝阳宫,是皇帝住的地方。 “迎香,你说皇上这会儿干什么呢?” “小姐!您又提皇上了!” 迎香连忙对宁婉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老爷向朝廷称您有隐疾,不能入宫侍奉,也不许您再在家中提起皇上,您这样等下让老爷听见,又该不高兴了。” “哼,爹爹不高兴什么?”宁婉霜不悦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说辞我都听倦了。为何嫁与帝王家就不是个好归宿?若不好,何以天下官宦贵胄家的女子都抢着要入宫去?何况我入宫又不是求富贵的,皇上他是真心喜欢我!” 她拉着迎香的手,眼底星芒闪烁,“那日你也见了,那么多名门毓秀,皇上就只拉着我说话。我不明白爹爹为什么不让我嫁给皇上呢?” 迎香劝她,“皇后的位份已经定下了,小姐现在入宫就只能做妾。老爷才不愿让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这话不对。”宁婉霜瘪嘴摇头,“母亲当年不也是爹爹的侍妾吗?南苑公家的嫡女爱慕爹爹,求着先帝赐婚。 可爹爹说什么也不愿,执意要纳母亲为妻。先帝不许,爹爹就先将母亲纳成了侍妾。而后终生未娶,还不是逼着先帝承认了母亲正妻的身份?当日母亲都不觉得委屈,我怎么会觉得委屈呢?” 迎香道:“可如今情况不同......” 宁婉霜辩,“有什么不同的?都是彼此相悦真心喜欢,哪里就不同了呢?就因为他是皇上吗?” 迎香说不过她,索性转了话锋道:“奴婢去给小姐备点吃食吧,您偷偷进一点,老爷也不知道。” “我不吃!”宁婉霜赌气,“我说了绝食就是绝食,爹爹不让我嫁给皇上,我这辈子也不吃饭了!” ——“婉儿~” 庭院内传来宁家长子宁修齐的唤声, 宁婉霜先是不禁露出笑意,不过很快又沉下脸色,充耳不闻地别过脸。 “婉儿?还气着呢?” 宁修齐笑咧咧走到她身后,故意揪了一把她的发髻,“转过来,瞧哥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什么呀?”宁婉霜傲娇地转过身来,见宁修齐在背后神神秘秘地藏着什么东西,便与他闹起来,“快给我瞧瞧!” 她从宁修齐手中夺过了一卷明黄色纹着龙纹的绸缎, 将其展开后,才知道这竟是圣旨。 是迎她入宫为妃的圣旨! 宁婉霜简直要欢喜疯了,“这......皇上纳我为妃了?皇上真的纳我为妃了!可是......爹爹不是不愿让我嫁与帝王家吗?” “爹是不愿意,可也见不得你这般胡闹。” 于宁修齐身后,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调侃声。 随后,便见宁柏川板着脸阔步入内。 他双手背后故作严肃,“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这又哭又闹又绝食的,是存心让爹上阵都不安心?” 他伸手扣起手指关节,轻轻在宁婉霜的额头上敲了敲, “你啊......为着此事硬是饿瘦了一圈。爹就想不明白了,那宫里头就真有那么好?” 宁婉霜捂着额头,冲宁柏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继而十分亲昵地搀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 “宫里头有什么好的?规矩多,还不比家中自在,可是......” 她忽而抬眸,一脸的青葱稚嫩,又满眼希冀地望着皇城的方向, “那里头,有女儿喜欢的人。” 宁柏川无奈叹道:“都及笄的人了,跟着父兄面前说这些话,也不嫌害臊。不过皇上也是很喜欢你,这不,你入宫就是妃位之首,足见皇上对你的爱重。” “那是!”宁婉霜傲娇地冲父兄扬了扬下巴,“不过我在乎的从不是位份。母亲当年也是以侍妾的身份先嫁给了爹爹,后来爹爹再无迎娶正妻,先帝不也妥协许了爹爹将母亲抬为正妻吗?可见心里有着彼此,是不会在意妻妾这种面上称呼的。” “好了好了,哪儿那么多念道?” 宁夫人围着围裙,满面盈笑朝众人走来,“我的小祖宗哟~如今你爹都答应你了,你可肯吃饭了?明日你父亲和兄长又该上前线了,这顿送行饭你若不吃,来日入了宫,可少有一家团聚的时候!” “啊?又要走了吗?”宁婉霜缠着父兄撒娇道: “爹爹和哥哥这次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久就会回来了。” “那爹爹和哥哥一定要早早回来。还有,哥,你别忘了你答应我要买辛夷花簪的事!皇上喜欢那花~我也喜欢!” 宁修齐宠溺地揉着宁婉霜的脑袋,爽朗笑道: “一定。” * ——“娘娘?娘娘?” 耳边传来熟悉的唤声,催得宸贵妃缓缓抬起发沉的眼皮, 她看见自己仍旧躺在熟悉的闺房里,一应摆设都没有变过, 可陪伴在她身边的婢子,早已不是迎香,而变成了流玥, “娘娘您可算醒了!” 流玥红着眼,搀扶宸贵妃起身靠在床头, “娘娘高烧不退昏迷了五日,可吓坏奴婢了......” 宸贵妃只觉头脑阵阵发昏, 蹙眉之际余光瞥见床头放着一支辛夷花簪,便取来攥在手中,问道: “这是.......” 流玥哭着说:“是在少爷身上找到的遗物......御斩使将此物送来,归还给娘娘。” 宁修齐一心念着保家卫国的沙场事,二十三的年纪还未成婚,脑子也是个不记事的。 他曾答应送给宸贵妃的礼物,时隔五年,才终于落在了宸贵妃手中。 宸贵妃死死地攥着这枚簪子, 锋利的簪头刺入了她掌心娇嫩的肉里, 仿佛也锥在了她的心口。 “哥哥......爹爹......” 第278章 贵妃起疑 宸贵妃默默念着父兄,平静的绝望着。 她没有崩溃,没有嘶吼,甚至都没有哭。 如今的她,已经再没有眼泪可流了。 她麻木地坐在床榻上,脑海中一片空白, 强烈的刺激让她根本回忆不起当日在刑场上发生了什么, 也不记得父兄的人头,是当着她的面落地的。 流玥苦劝了她良久,她只觉得耳畔嗡鸣不绝,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房门再度被人启开,康玉斌向宸贵妃打了个千儿, “给贵妃娘娘请安。皇上知晓了府上的事,十分惦记您,立马就让咱们回来陪伴在您身侧。也派人回秦岭去探望了老夫人。至于老爷和少公子的丧仪......皇上也特许了厚葬。” 宸贵妃从麻木中回过神来,掀开被衾下了榻, “人呢?本宫要去!” 她情绪激动直往外冲,流玥死死地抱住她,哽咽劝道: “娘娘别去了!您昏迷的时候......已经葬下了......” 宸贵妃愣在门口怔忡半晌,悲愤交加道: “安副将呢?去把他给本宫叫过来!本宫要问问他,为何那日刑场之上,他和他的侍卫迟迟跟不上来?若是他们跟上了,爹爹和哥哥或许就......” 康玉斌抓了抓头皮,道:“奴才方才来的时候,正路过了天云阁。听楼上喧嚣,抬头瞧着是安副将正在和瑞王把酒言欢......” “他和瑞王?”宸贵妃一瞬警惕起来,喃喃道:“对......瑞王从前是在苏杭任职过的,他定然认识安副将......” 她在原地来回踱步,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催促流玥道: “去给本宫将山河图找来,快!” “娘娘要那东西做什么?您体热还未退,应该好生歇着才是......” “本宫让你去你就去!” 见宸贵妃恼了,流玥不敢再刺激她,只得翻遍了府上,才找来了一幅纸张已经褶皱发脆的山河图。 宸贵妃将它平铺在桌案上,取了笔墨来,不断在上面勾画着。 以苏州为起点,京都为终, 她将这一路她途径过的驿站都在山河图上标注出来,最后将它们连成了一条线。 结果却看见,这条线歪七扭八的,只有从苏州城出来后的一百多里地走的是直线, 后来的路程,竟是能怎么绕就怎么绕,恨不得直接在原地画圈。 宸贵妃又将苏州和京都的直线距离勾画出来, 她粗略算了算,若是走直线的话,她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从苏州赶回来,最多只需要两日的功夫,便足够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只需要两日的路,他却带着我绕了三日!?” 宸贵妃情绪愈发激动,发了疯似的将桌案上的东西摔砸了一地,几乎是咆哮着嘶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带着我绕路i?我明明来得及救父兄!为什么!!!” 她眸中蓄着泪,但眼神却凶狠的让人望而生畏。 便在这一瞬间,蒙在她心底的迷雾被层层揭开, 她回想起萧景珩与她说过,宁家此番所有的罪证,都是瑞王搜罗过来的, 又想起瑞王一直都觉得是她害死了他的母妃,所以一直咬着宁家不放, 再就是那封明显不可能是自己父亲所写的叛国书信, 还有故意带她绕路的安副将,今日却在和瑞王把酒言欢? 宸贵妃越想越怒火中烧,只觉五脏肺腑都要在体内炸裂开来。 她十指用力攥拳,长途跋涉时劈断的指甲才愈合了伤口,这会儿又崩裂渗出血来, “是他!是萧景琏那个贱人! 【这本书女主是宋姐,女二是贵妃,女三是容姐姐和惠嫔。这两天是贵妃在全文中最高光的剧情,也是她心态转变的重要剧情,所以她的戏份会稍微有点多。不喜欢她的可以自动略过,这一part的剧情也马上结束了。没必要因为一个女二差评哈,心平气和,诸事顺遂,好人一生平安,恭喜发财!给您拜年了!磕头!】 第279章 宁家翻案1 五日后,苏州。 “一群废物!” 萧景珩将桌案上的东西摔砸了一地, 在他面前跪着不计其数的宫人、侍卫,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低眉颔首不敢直视天颜, “皇上息怒......” “倘若贵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定要你们提头来见!” 萧景珩气得厉害,呼吸声也不觉粗沉了许多。 宋昭奉了一盏翠菊茶至他面前,柔声劝道: “气大伤身,皇上莫要与他们恼了。贵妃娘娘福泽深厚,不会有事的。” 宋昭双手奉着茶,萧景珩虽是接下,但却一口不进,反手掷在桌上。 茶汤洒了满桌,氤湿了堆叠如山的奏折, 萧景珩指着敞开的大门怒道: “还在这儿跪着?滚出去!” 众人皆是骇然,连滚带爬地逃了。 其实也不怪萧景珩气成这样, 前儿个从京都传回消息,说宸贵妃平白无故的在宁家旧址没了踪影。 当朝贵妃不知所踪,这可是顶天的大事, 安副将寻遍京都无果,留下一队人马在京都近郊搜着,又亲自率领了一队人马,日夜兼程由京都赶回苏州,想看在路上能不能寻见宸贵妃。 萧景珩得知此事后,更是派了大量的人手往秦岭去寻找,想着宸贵妃或许是回了家中探望母亲, 但一番折腾,却在哪儿都找不到人,仿佛宸贵妃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会儿萧景珩焦急地在房中踱步, 宋昭瞧得出来,他此刻是真的关心在关心宸贵妃,以至于对她的态度也冷了起来。 宋昭劝他,“皇上别急,各路援军已经去找了,贵妃娘娘定会平安无事。” “皇上!皇上!” 她的劝声被小印子由远及近冒失的惊呼打断, 瞧他踉跄着跑入房中,来不及周全礼数便向萧景珩报道: “回来了!贵妃娘娘回来了!” “人在哪儿?”萧景珩急切询问道。 小印子忙说:“贵妃娘娘是自己带着奴仆骑马回来的,这会儿正乘船往湖心岛来。娘娘说她有要事要求见皇上。” “朕去迎她。” 萧景珩说罢转身就要走,临出门之际,或许才想起了宋昭, 于是回头对她温声道:“你身子不适且好生歇着,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 宋昭守着礼数向萧景珩携风踏尘的背影福了福, 直至他出了庭院后,宋昭悬着的一口气才缓缓泄出,继而捂着胸口,忍不住作呕连连。 云杉忙上前扫着她的后背,心疼道:“娘娘有身孕的事,为何不告诉皇上,反而要瞒得这样辛苦?” 她取来茶盏让宋昭漱口,“您此番有孕,可比上次动静大多了......” 宋昭漱了漱口,将清水吐入玉瓮中后,缓了缓才道: “头三个月最重要。眼下惠嫔还没走,等过两日她和皇后都回宫了,我胎像也稳固些,再说也不迟。” 云杉道:“真真儿是委屈娘娘了......皇上满心满眼的都是贵妃,听说娘娘不适前来陪伴,也是心不在焉的。” 宋昭不以为然地笑笑,“贵妃这一回来,我猜着应是有人要倒大霉了。” 云杉好奇,“谁?” 宋昭扬眉看她,定声道: “瑞王。” * 萧景珩赶去岸边时,正见贵妃被人搀扶着从扁舟上下来。 数日不见,她看上去十分憔悴, 人熬瘦了一大圈,眼睛也哭得红肿,不复往日明艳容光。 萧景珩看在眼里,心底也揪着发酸。 见宸贵妃拖着疲惫的身躯向他奔来,萧景珩快两步迎上去, “慢些,别摔着了。” 他紧紧攥着宸贵妃的手,见她想说什么,却先是猛烈地咳嗽了半晌。 宸贵妃的手很烫,滚热的温度透过萧景珩的掌心一路蔓至他起伏的胸腔,在他心尖上烫出了一个洞。 “你还发着高热,怎地这般任性?” “皇上......咳咳!瑞王有问题!他有问题!” 宸贵妃将萧景珩的手攥得愈发紧,眼底满是愤恨,字句慷锵道: “安副将是瑞王的旧部,他故意带着臣妾绕路,让臣妾错失救下父兄的机会!且事后他还与瑞王饮酒作乐,不胜欢欣,仿佛臣妾父兄死了,对他们而言是什么泼天喜事一样!皇上!臣妾的父兄定是被瑞王所冤,臣妾求皇上彻查此事,还臣妾父兄一个清白!” 萧景珩眼底氤上几分薄红,亦是唏嘘, “宁大将军救不回来,朕见你如此,心里也十分难过。其实当日并非是你所求,朕才愿宽恕他们。即便你不求,朕也觉得此事有颇多疑点。只是当时碍于铁证如山,朝局压迫之下,朕不能不给天下一个交代。” 他将宸贵妃揽入怀中,有滚烫的泪滴在了宸贵妃的额间, “这件事原本朕已经让大理寺卿详查过数次,虽是证据确凿,但朕心里尚有疑惑。此番朕准了留下你父兄性命之际,又秘密让大理寺少卿越权去复查了此事。你信朕,若你父兄当真是为人所冤,朕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宸贵妃依偎在萧景珩怀中,泣不成声, “皇上......瑞王手中亦握着亲卫兵权,如今启朝国泰民安,他这个时候执意嫁祸害死臣妾的父兄,他究竟意欲何为?可见此人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萧景珩轻轻拍打着她的薄肩,温声劝道: “此事尚未有定论,也不好揣测。你一路奔波且还病着,朕先送你回房,让太医替你诊治。” 折返之际,于半道上遇见了江德顺,他忙对萧景珩说: “皇上,大理寺少卿求见。” “知道了。”萧景珩默一默,又道:“朕先安顿好贵妃,让他且去书房等朕。” “皇上!臣妾要跟您一起去!臣妾的父兄不能白白枉死,臣妾要还他们一个清白!” 宸贵妃情绪颇为激动,她执意如此,萧景珩也是拗不过,只好应下,携她一并往书房去听听看大理寺的人此番翻查出了什么。 【简短三更】 第280章 宁家翻案2 一照面,大理寺少卿便跪在堂下,以请罪之态,将大理寺复查出的真相和盘托出。 “皇上......那封所谓宁大将军亲笔所书的谋逆书信,正如皇上揣测那般,是为人造假。其上笔迹与宁大将军如出一辙,恐是为精人模仿。 微臣仔细查看过,那书信上头的墨迹全无晕开之态,可宁大将军人在秦岭,书信理应从秦岭寄出。那时秦岭正值初春多雨之季,若书信当真在秦岭所写,空气潮湿于落笔之时墨迹就会略有氲散之态,绝不会如现在这般。” 宸贵妃闻听此话哭声更甚,萧景珩则强忍着怒气追问道: “还有呢?” 大理寺少卿继续道: “那些所谓的宁大将军亲信旧部,他们的亲眷一早就被瑞王暗自扣押,以此向将士们施压,让他们照着他的话术来诬陷宁大将军有谋反之心。若他们不肯妥协,瑞王就会杀了他们的亲眷。将士们百般无奈之下,才有了皇上看见的那些染血证供。 再者,宁大将军与烛阴国勾结一事,更是子虚乌有。当日宁大将军挥军入烛阴时,烛阴帝君誓死不从,还高声辱骂皇上。宁大将军盛怒之下,将烛阴帝君在闹市之中扒皮抽筋,惹得烛阴上下对宁大将军颇有怨言,说他胜之不武。举国上下都对他恨之入骨,是断不可能和他沆瀣一体的。 至于那些烛阴大臣说宁大将军有意私下勾结烛阴策反启朝,也是因着他们收了人的好处......” 至于这好处是谁给的,大理寺少卿虽没有明说,但自也不言而喻。 将实情交代清楚后,又见他抱拳痛陈, “凡此种种,除了贪污受贿一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之外,其余桩桩件件的罪证,宁家父子皆是为人所污蔑。” 宸贵妃此刻悲愤交加,哭得声嘶力竭,让人闻之心碎。 萧景珩也怒斥了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究竟是怎么办事的?早先瑞王将所谓的宁家罪证交给朕时,朕不是已经授意大理寺详查此事了吗?为何那时所言,与今日竟截然不同?” “启禀皇上,那时是由大理寺卿莫大人侦办此事,微臣不得插手其中。然莫大人一早也已被瑞王所收买,由着他调查,只能是将事实越埋越深。此番若非皇上警觉,特命微臣越权查办此案,只怕宁大将军于后世千秋万代,都得背负上谋逆罪臣的骂名了!” 萧景珩面色阴沉至极, 他将手边的杯盏狠狠摔砸在地,怒不可遏道: “好啊!他可真是朕的好弟弟!陷害忠良,削弱外部兵权,勾结烛阴,买通大理寺......他做出这么多动作,是想谋算什么?难不成他还想反了朕吗!?” 宸贵妃心中悲痛,也是恨毒了瑞王, 她强忍着哭腔,声音发狠向萧景珩进言, “皇上!当日先帝原是属意瑞王为太子的,若非瑞王犯下大错触怒天颜,致使先帝削了他太子之位,只怕如今......” 她看着萧景珩因怒抽搐的眉眼,旋即起身跪于他面前,声音凄厉道: “想来瑞王心中还念着他有可能继承皇权一事,一心想要谋算皇上,图谋大启的江山!他诬陷臣妾父兄事小,可他谋朝篡位之心昭然若揭!此等乱臣贼子,纵是将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她情绪颇为激动,加之高热数日不退,身子已经虚亏到了极点, 此刻字句铿锵说完这些话后,便体力不支昏厥过去。 萧景珩忙命人将她先挪回房中,让太医好生照料, 随即凛然下旨道: “来人!即刻回京围了瑞王府,将瑞王给朕押来苏州!要活口!至于他府上诸人,若是敢反抗,无论亲卫门生还是妻儿亲眷,一并杀了!不必来回朕!” 萧景珩雷霆之威不减,更将此事帮衬着瑞王的若干人等,全都判了诛三族的极刑。 这日后来,他去了宸贵妃房中陪伴她良久, 见宸贵妃虽是昏睡着,但梦中仍潸然垂泪,呓喃着父兄。 萧景珩看着也是不忍,只等宸贵妃情绪缓和些彻底睡沉了,他才回了自己房中。 他命江德顺守在门外,任何人来他都不见, 第二日朝臣来请晨安报国事时,见膳房昨日送来的晚膳与今日送来的早膳都堆放在门口,萧景珩是一口也没动。 他们无不喟叹低声议论着, “皇上为着宁家的事十分自责,这样茶饭不思下去,身子熬坏了可如何是好?” “此番瑞王暗中诬陷宁家,咱们在前朝逼得紧,让皇上处死了宁家父子。如今看来,咱们岂不是成了冤陷忠良的罪人?” “也不怪皇上为着此事烦心。贵妃深得皇上宠爱,这父兄都死在了皇上手中,日后怕与皇上也是要生出隔阂了。” 而此刻,独座于房中的萧景珩一夜未眠。 晨光熹微之际,他从衣柜里取出了一方瑰玉锦盒, 这是他从宫中带出来的,锦盒启开,里头静静躺着一封诏书, 那是当日先帝立瑞王为太子的诏书...... 第281章 兵权归帝 萧景珩将诏书缓缓展开, 其上内容,这么些年来他反复看过无数遍,早已倒背如流。 而这一次,萧景珩在一字不落地看完了诏书后,却将它随手丢入了香炉里,焚了。 愈烈的火光映衬出他脸上扭曲的笑, 以及眼底漫着水汽的迷蒙。 “父皇,儿子记得母后过身后,裕妃占尽了父皇的宠爱,她人前人后都贬损儿子,说儿子是没了娘亲的野孩子。那时候,儿子去尚书房时,三五日间总被景琏嘲笑,并被他当着兄弟们的面按在地上捶打。” 萧景珩对着香炉中被热气烘起的灰屑兀自喃喃,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也渐渐攥成了拳, “儿子不敢还手,因为他有裕妃爱着,有父皇宠着。可儿子却什么都没有。那时候父皇对儿子说,大哥和二哥早夭,儿子是您的长子,需得拿出皇长子的气度来,兄友弟恭,莫与景琏计较,还说您会训斥景琏。可转头,您就带着景琏去秋狝,连母后的尾七,您都忘了。” “父皇,从小到大儿子都明白,您疼爱景琏,甚至连景琰,也被您寄予厚望。即便儿子事事都做到最好,可因着您与母后不睦的缘故,您还是不愿多看儿子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将蓄在眼眶的湿气生生憋回去,又短叹一声,苦笑着摇头道: “虽然儿子并不是您最中意的皇位继承人选,但如今儿子坐得这皇位,就得替父皇成全。父皇教训儿子的事,儿子一直都记得,也善待景琰,宽待景琏。” 诏书烧尽,灰屑翻飞,落得到处都是。 它们扑向萧景珩,迷了他的眼,催出了他的泪。 萧景珩揉了揉红涩的眼眶,看着香炉里明灭不熄的死灰,拿起茶盏来,以祭天的形式,将茶水洒进去,让其彻底燃灭。 “可如今,景琏做出这样的错事,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也令整个皇室蒙羞。儿子不得不秉公处置,还宁家,也是还给天下臣民一个公道。还请父皇在九泉之下,能够体谅儿子的苦衷。” 言罢,萧景珩身子向后倚靠着,虽是笑着,但泪却止不住涌出。 他合上眼帘,脑海中不断放映着他今次谋算全局的片段: 萧景珩想起,昔日他是怎么利用宠爱宋昭,怕她对桃花花粉过敏为由,逼着皇后去处理了螽斯门那里,由先帝亲手为裕太妃所植的桃花树; 他算准了那时的皇后与宸贵妃不睦已久,这样的烂摊子,皇后一定会用计谋逼着宸贵妃抢着去做; 等宸贵妃砍了桃花树后,裕太妃身子本来就不好,萧景珩便索性送裕太妃一程,命人偷偷将裕太妃毒死,伪装成被气死的假象,让瑞王因此事记恨宁家; 事后,萧景珩更是对宁家不予责罚,反倒还在不久后赏赐了宁家,更招惹了瑞王心底的怨怼愤恨; 萧景珩最是了解瑞王冲动且睚眦必报的性子,因此他后手的棋招,便是要瑞王一直咬着宁家不放; 等宁家归还兵权后,萧景珩同意了宁家父子解甲归田的请求。因为他知道,瑞王肯定不愿轻易放过宁家,定会私下去调查宁家父子的错失; 后来瑞王调查出来的证据呈于萧景珩面前,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证据真假参半,不尽不实。但他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瑞王指鹿为马。并将此事闹上朝野,令满朝臣子向他施压,‘逼着’他处置了宁家; 最后宁家父子身死,萧景珩再借由翻案一事,扯出所有状告宁家的罪证,都是瑞王的诬告。陷害忠良,勾结敌国,威胁重臣,这种种罪行,已经足够惹臣民众怒,将瑞王的根基连根拔起。 到时候,全天下都会唾弃瑞王乃是孑孓小人, 而他萧景珩就算误杀了忠臣,也是为人蒙蔽,情有可原。 更何况他还将启朝开朝以来的第一块免死金牌给了贵妃,让她亲自去救人。 贵妃自己没有将自己的父兄救下来,又怎么能怪他呢? 这一局,萧景珩大获全胜, 比他昔日陷害瑞王丢了太子之位时, 赢得还要干净利落。 宁家手中的外部兵权,与瑞王手中的亲卫兵权,他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夺回来。 这天下,从始至终都只能是他萧景珩一人的, 谁若是威胁到他的江山,无论动没动谋反的意图,都唯有死路一条。 【前文萧景珩自述中的母后不是太后,而是萧景珩亲妈。萧景珩的母亲是先帝的越贵妃,萧景珩是庶出,他的母妃为人阴毒,在后宫多有谋害后妃与皇嗣之事,所以为先帝所厌恶唾弃。而萧景珩登基之后,越贵妃被他追封为先帝的昭定皇后,还故意挪去了先帝的陵寝,让她与先帝合葬,目的就是要恶心先帝,让先帝死后也不得安宁。】 第282章 圈禁手足 三日后,瑞王被押送入苏州境。 他被带去面圣的时候,原以为会有满堂的朝臣一并审判他, 但最终,却只见萧景珩屏退左右,孤身一人与他独处。 彼时,萧景珩端坐上首位,脸色沉郁。 瑞王跪在堂下向他请安, “臣弟,叩见皇兄。” 萧景珩不语,只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将桌上大理寺收集来的罪证丢向瑞王, “你给朕一个解释。” 瑞王一脸的淡然,连地上那些罪证看都不看一眼,无谓道: “皇兄既然已经查明,臣弟无话可说。” 萧景珩眉头紧蹙,恨其不争道:“你为何要如此做?” 瑞王俯身叩首,沉声回话,“臣弟是为了帮皇兄清君侧!即便宁家现在没有不安分,可皇兄能否保证他们日后不会倒戈?且这些年来,宁家光是贪污就已经敛财百万两,便是苏州一年士农工商所得,与其相比也不过尔尔。” 萧景珩难掩怒气,斥声道:“他贪赃枉法,自有贪赃枉法的处置办法,功过相抵也罪不至斩首!而你却拟定这么些莫须有的罪证,硬生将他们逼上了死路!宁家是平定启朝外乱的功臣,你如此做,岂非是要陷朕于不义?” 瑞王沉默少顷,忽而抬头,目光如炬直视着萧景珩, “其实皇兄不查此事也便罢了!宁家居功甚伟,皇兄难道就丝毫都没有忌惮过他们?臣弟不过是帮着皇兄,先一步做了您想做却不方便动手的事而已!” “放肆!” 萧景珩奋力拍案,勃然大怒道:“你如今是要做了朕的主?” “臣弟不敢。” “你不敢?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萧景珩敞袖起身,阔步走到瑞王身前,居高临下睇着他, “你记恨贵妃砍掉了先帝亲手植与裕太妃的桃花树,因此气死了裕太妃。为了你的母妃,所以你满心怨着宁家,是不是?” 提及裕太妃,瑞王眼底明显勾起了怒火,愤懑低吼道: “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之事!贵妃虽然没有亲手谋害母妃,但母妃确实是因她而亡!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臣弟怎能不恨?” “荒谬!你实在是荒谬极了!”萧景珩嗔怒道:“这件事是朕授意皇后去做,皇后转而将此事安排给了贵妃,一切源头都在朕,你为何不恨朕?” 瑞王一时哑口,“臣弟......” 萧景珩则情绪愈发激动道: “当日朕的母后为先帝废黜,是裕太妃送了她最后一程。按照你的说法,裕太妃于朕而言亦有杀母之仇,可朕有否怨怼于她,怨怼于你们母子吗? 这些年来,朕一直以孝心奉养裕太妃,也自问从不曾苛待于你。可你却为了一己私欲,祸乱朝政,让朕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你是朕的弟弟,你做出这样的事,实是让朕寒心......” 萧景珩提及昔日事,也勾起了瑞王年幼时的回忆。 他想起年幼时,因着萧景珩的生母受先帝厌弃而赐死,那时宫中流言满天飞,年少无知的他也是对萧景珩多有欺辱。 后来萧景珩登基后,裕太妃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萧景珩要报复他们母子。 可萧景珩却不计前嫌,拿出了一个明君的容人之度,非但没有计较前事,还对他们母子格外优容。 此刻瑞王听着萧景珩痛心疾首的训斥,也是心下自责, “皇兄......臣弟无心让皇兄背负上骂名......” 见他红了眼,萧景珩将他从冰凉的地面上搀扶起身,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道: “你可知,朕为何不将你押入天牢,而是让人将你押往苏州来见朕?且今日,为何此处一位朝中重臣也没有?” 瑞王心有思量,却是默声不答。 萧景珩红着眼直视着他的双眸,字句情真道: “因为你是朕的弟弟!如果这件事闹上了朝廷,那些老臣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将你给淹死!不光是你,你的妻妾,你的子女,都活不了!” “皇兄......” “朕知道你是一时错了主意,朕虽寒心,但也费心替你周全。这些年来,唯有你与景琰是与朕走得亲近的手足。祁王到底是先帝的养子,再如何,也比不上咱们血浓于水的兄弟情。” 闻言,瑞王十分感动,他眸光闪烁着,不敢直视萧景珩的眼, “皇兄......是臣弟让你为难了。” 萧景珩叹道:“你若早些告诉朕,朕或许可以替你担待,不将此事闹大。可现在大理寺翻查了此事,前朝必定闹得沸沸扬扬,朕若姑息你,只会将你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沉默良久,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声音发颤道: “朕决意将你圈禁宗人府,死生不得出。你的府邸朕也会让人即刻查封,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至于你的妻妾子女,朕会妥当安置他们。且不叫任何人知晓他们的行踪,以免他们遭人报复。” 瑞王此来,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毕竟陷害忠良,无论是谁摊上身,都是不可恕的重罪。 他本想着当朝了断了自个儿,以换得妻儿一条活路, 却没想到萧景珩竟为他思虑至此,既保住了他的性命,也愿妥善安排好他的家眷。 他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对着萧景珩止不住潸然泪下,双膝砸地叩首三记,哽咽肃声道: “臣弟,叩谢皇兄圣恩!” 萧景珩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忍多看他一眼, “你去吧。” 很快,便有侍卫入内将瑞王押解回京。 而江德顺也点眼询问萧景珩,“皇上,那瑞王的家眷,是要如何安置?” 萧景珩一扫方才满面的凄怆,面色遽然冷成了数九寒冰,淡淡地说: “带出京都,找个安静的地方,送他们去陪着先帝,承欢膝下吧。” 江德顺一瞬的心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应下,“奴才明白。” 殿内喧闹尽数散去, 萧景珩只身一人折返回上首位,稳稳坐下。 他摩挲着拇指上佩戴的墨玉扳指,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方才瑞王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心下无尽欢愉。 瑞王不死,只被圈禁,他的家人也得以保全, 天下臣民会道萧景珩以仁德治天下,谁又会知道,那些被秘密保护着送出去的瑞王家人,实则是被送上了黄泉路呢? 萧景珩当然要将瑞王的遗孀遗孤全都杀干净, 留下他们,难不成还等着他们日后来替父报仇吗? 第283章 设立副后 萧景珩对于瑞王的处置,虽然博得了天下臣民的认可,但宸贵妃却对此事意见颇大。 她质问萧景珩为何不杀了瑞王泄愤, 萧景珩也是无奈道:“朕何尝不想?可朕也有朕的无奈。” 宸贵妃含泪摇头,“那臣妾的父兄,就这般白白枉死了吗?” “不会,朕不会让你父兄枉死。朕答应过你,你家人的血仇,朕一定会报。” 萧景珩冲门外唤了一声,江德顺旋即引着几名宫人入内。 他们手中各自抱着一个宽大的黑匣子,上头蒙着一块白布。 萧景珩揽着贵妃的薄肩,凑近后将其上一块白布掀开, 宸贵妃在看清楚了里头所呈何物之后,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啊!这......这是!” 萧景珩扶稳她,还要去掀下一个,却被宸贵妃抚着胸口阻拦住, “皇上,臣妾见不得这些脏东西......” 那黑匣子里头摆放的不是旁物,而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 宸贵妃方才瞧见的那颗,属于瑞王妃。 在合宫夜宴的时候,宸贵妃曾与瑞王妃有过数面之缘。 这会儿她吓得花容失色,缩在萧景珩怀中瑟瑟发抖, “皇上不是饶恕了他家人性命吗?” “饶恕?哼。”萧景珩闷哼一记,不怒自威道: “朕若饶恕了他们,如何能对得起你?前朝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朕不好妄动瑞王。但你父兄的仇,朕不能不报!” 他说这话的时候情真意切,每一个字都携着怒气,仿佛宸贵妃的家人亦是他的家人一般。 失了父兄,宸贵妃自是难过至极, 可好在,她还有真心爱重她的夫君,能护着她,替她做主。 她贴着萧景珩更紧了些,泪水沾湿了他龙袍上的云纹, “皇上......臣妾日后就只剩下您了......” “你安心。有朕在,朕定会护着你,不叫你再受委屈。” 萧景珩不断轻抚着她的后背宽慰着她, “朕已经命人将你母亲接回了京都,一是免她一人在秦岭睹物思人。二来,她人在京都,日后你若思念家人,也可随时唤你母亲入宫来陪你小住。” 这母家人可随时出入后宫的荣耀,可是连皇后都不曾有过的。 宸贵妃不觉拥着萧景珩更紧了些。 听他又道:“皇后失德,朕想着南巡回宫后,你的位份也该晋一晋了。” 宸贵妃一时讶异, 贵妃之上,便是皇贵妃。 皇贵妃位同副后,与和寻常嫔妃的地位截然不同。 父兄的死,虽是让宸贵妃难以释怀, 虽然问斩他们是萧景珩下的圣旨,但他也是碍于朝政压力与瑞王的算计唆摆, 说到底,也并非萧景珩真心想法。 爱慕萧景珩如宸贵妃,又怎么忍心去苛责这个同样深爱着她的男人呢? “名分什么的,臣妾都不在乎。只要皇上能一直陪在臣妾身边,臣妾便知足了。” 苏州的这场阴雨,连绵下了近一个月, 在宁家与瑞王这件事尘埃落定后,天也逐渐放晴。 萧景珩看着窗外晴好的日头,道: “雨停了,明日朕会让人将皇后送回宫中。你父兄的死,朕知道你很难过,朕也是郁结在胸。之后的南巡,朕陪着你,你也陪着朕,咱们一道散散心。毕竟再伤心,这日子总也得过下去。” 宸贵妃沉浸在萧景珩日复一日为她编制的梦幻泡影中不能自拔, 仿佛只要她的少年郎对她的情谊还在, 再艰难的日子,她也能自我消解地碍下去。 * 另一边, 皇后正在房中礼佛之际,霜若却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他......皇上要在回京之后,将宁氏册封为皇贵妃!” “你说什么!?” 皇后乍听此话,惊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手中攥着的佛珠被她生生扯断,蜜蜡佛珠滚落满地,发出清脆的弹响声, “皇贵妃?皇贵妃位同副后,历朝历代只有皇后身死或是病重,才会设立皇贵妃!本宫还活得好好的,皇上这是当本宫死了吗!?” 她几乎是喊着说出了这句话,吓得霜若连忙合上门窗,上前劝慰道: “皇后娘娘您不能说这样晦气的话,您是皇上的嫡妻,就算皇贵妃的位份再贵重,她也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圣祖皇帝的端虞皇贵妃在时,嘉宁皇后被逼得绝望自裁,这事谁人不知?她宁婉霜还在妃位的时候就敢对本宫多有不敬,来日若她成了皇贵妃,她岂不是要掀了本宫头顶上的天!?” 说话间,皇后听着外头不时传来窸窣响动,便愈发不豫道: “外头在吵闹些什么?” 霜若为难道:“雨停了......皇上说明日就要将您送回京都,下人们正在收拾东西......” 皇后瘫坐在地上,绝望哀嚎道: “皇上......您就这么厌弃臣妾吗?臣妾是您的皇后,是您的嫡妻呀!” “皇后娘娘您别太伤心了。事已至此,咱们回京后总也得跟老爷知会一声,让他联合朝臣们在前朝也得劝着,奴婢瞧着皇上这般,或是......” “不必惊动前朝!” 皇后抹去眼泪,蓦然起身,发疯似地跑到了衣柜前,将里头的华贵衣裳丢了满地。 “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呀!” 皇后并不理会,最终在衣柜的最里头,取出了一个带锁的锦盒。 锁匙被她藏在了妆台屉子中一盒空了的水粉里头, 她取出锁匙,手指颤抖地将锁头启开,从里头取出了一张已经发皱的黄纸。 瞧着此物,她复又疯癫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皇上抬举宁氏,可宁氏也得顺着他才是!本宫倒要看看,宁氏看过了这篇祭文后,还能不能与皇上恩爱两不疑!” 说着推搡催促着霜若, “你去,去将后妃全都给本宫叫过来!就说本宫明日要回京都,让她们过来恭送本宫凤驾回銮!快去!” 待霜若退下后,皇后捧着那张祭文,将其上内容看了又看, 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扭曲阴鸷起来, “宁婉霜,你这道镇鬼灵符也敢妄想要取代本宫?你发癫!你做梦!!” 第284章 镇鬼灵符 得皇后召,后妃陆续赶来。 如从前一样,宸贵妃永远是姗姗来迟的那一位。 她来时,脸上添着精致明艳的妆容,又有正红凤纹氅衣加身,将她骨子里的傲劲尽数衬出来,和上首位素淡打扮的皇后相比,仿佛她才是名正言顺的正宫一般。 正红与凤纹本是贵妃不可用的, 但她即将成为皇贵妃,这些东西穿在她身上,也无人敢议论。 瞧她来势汹汹,颖妃小声与宋昭嘀咕了句, “皇后八成是想看她笑话,没想到自己却成了那个笑话。皇贵妃位份何其尊贵,只怕中宫易主,也是早晚的事。” 宋昭笑而不语,静静看着。 等众人都落座后,皇后和颜笑道: “本宫明日就要回宫了,苏州多佛寺,本宫与太后一样潜心礼佛,便亲手抄录了些佛经,想着临行前送给你们。” 说着扬眉向霜若使了个眼色, 霜若旋即从后室取出了一叠经文,让宫女分发下去。 因着宸贵妃位份尊贵,所以给她的经文,是霜若亲自奉上的。 众人拿了经文后多有翻阅,齐声谢恩道: “臣(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恩德。” 唯有宸贵妃由着流玥接捧下经文,却是一眼都懒得瞧。 后来皇后又与众后妃闲话了几句,便道: “今儿个先散了吧,等来日回宫,本宫等着你们能将南巡的趣事说与本宫听。” 众后妃请辞告退之际,皇后又道: “贵妃,你留一下。本宫还有些话要交代你。” 宸贵妃瞥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定定坐在座上。 等人都散去后,她才对皇后道: “怎么?你是想瞧本宫的笑话?可让你失望了,本宫母家遭逢变故是心情不佳,但也还轮不到你这个被皇上厌弃了的贱人来笑话本宫。” 她言语不敬,但皇后却不恼,反倒笑得轻松, “被皇上厌弃,也总好过被皇上利用而不自知。贵妃觉得呢?” 宸贵妃瞪着她,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 皇后扬手指着流玥手中捧着的佛经,淡淡地说: “那佛经是本宫亲手抄写的往生咒,也是盼着你父兄可以早登极乐,你且瞧瞧?” “不必了。”宸贵妃倏然起身,满面嫌恶地说:“皇后的好意本宫心领。只是人都是个脏心思的,抄写出来的佛经又能干净到哪儿去?流玥,将佛经放下,咱们走。” “慢着。”皇后叫住她,“这佛经里头不光是本宫的心意,也有皇上心意。贵妃确定不看看?” 宸贵妃微有疑惑,驻足回首睨着那叠经文。 流玥将其奉上前,供宸贵妃翻阅着。 头先里的几页,都是正常的往生咒,可翻着翻着,宸贵妃却从佛经里头翻出了一张黄纸。 黄纸满是褶皱,其上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看着是有些年头了。 她粗略瞥了一眼,瞧着竟是一张祭文, 而那上头的笔迹,她认得是萧景珩的。 这才细细查看起来,发觉这是一篇萧景珩写给先帝的祭文: ‘哀维: 诸元五十四年八月初七,岁在葵丑,时值立秋,儿携皇子臣妇,朝之股肱,致祭于承天恭敏大业帝之灵前哀曰: 大帝早殇,年仅五旬,于国于朝,夙兴夜寐,泽垂万世。昔者奉天明命,相继为君,代天理物...... 儿从父遗,恭待武臣,奉宁氏崇尊。迫纳宁女婉霜为妾。宁氏为魍魉,兹宁女如恰镇鬼灵符,儿虽不喜,确可固国之安本。唯盼黄泉有觉,安于往生。助大启万代昌盛,福延永世...... 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单段译文:儿子尊父皇遗愿,尚武将轻文臣,满朝文武百官皆以宁家为尊,又被迫纳宁家独女宁婉霜为妾。听父皇劝谏,宁氏一族为魑魅魍魉,小鬼难缠有碍国本,宁家女入了后宫,便如同一道镇鬼灵符,可将宁家镇住,儿子虽然不喜欢宁家女,但让她入宫为质,宁家便不敢轻举妄动。儿子已尽数听从父皇安排,父皇若泉下有知,也可安心往生。】 这篇祭文很长,上头有许多字宸贵妃都不认识,且有的地方因为被火烧过,已经残缺不全。 但祭文上提及宁家与她的那部分,倒是写的言简意赅,也保存的十分完整, 宸贵妃字句都看得清楚,也识得其意。 她的目光锁死在‘镇鬼灵符’这四个字上, 明明是在炎炎夏日,可她却觉得周遭不时有凛然的寒气向她席卷而来,将她紧紧地包裹住,几乎催得她窒息。 她浑身止不住打颤,又一时怔忡,不敢相信这竟是萧景珩亲笔所书,亦不敢相信这些年彼此间的情分,竟是始于一句‘镇鬼灵符’...... 原来她得到的一切宠爱,竟都是萧景珩用来制衡她父兄的筹码? 她不信! 不愿信,也不敢信! 宸贵妃失神摇头,忽而疯魔发作,将祭文撕碎,扬起漫天的纸屑, “本宫不信!皇上不会这样待本宫!” 她指着皇后,情绪失控地咆哮道:“是你!是你这贱人看不得皇上与本宫情好,所以模仿了皇上的笔迹,存心要挑拨本宫和皇上!” 皇后淡定自若地看着她,温声笑道: “这祭文,是昔日先皇去世时,皇上亲手所书。本该和一众祭文一并烧给先皇,但后来皇上悲痛交加体力不支昏厥过去,本宫代掌丧仪之际,才发现这篇丢入焚炉里的祭文,竟阴差阳错被炉壁的铁缝夹住了一角,并未完全焚烧。想着此祭文怕是为先帝所不受,故而本宫便将它一直保存至今。” “你信口雌黄!”宸贵妃是半句也不信皇后所言,她壮胆似的拔高了声调,高声呼道: “不可能!这绝非皇上亲笔!我与皇上初相识时,皇上便说他只钟情我一人。皇上不会骗我,他不会!” “哦?是吗?”皇后冷笑连连,继而声音四平八稳道: “昔日你一心以为是本宫害得你没了孩子。没错,本宫是想害你,是不想让你在本宫前头生下皇嗣 。可就算你因为骨弱之症摔了一跤,但你当时已经怀胎六个月且胎像稳固,摔了一跤也只是腹痛并未落红。何以后来太医过来为你诊治,你喝下安胎药后反而没过多久就小产了呢? 当年你喝下的那碗究竟是安胎药还是滑胎药,你竟半分都不曾怀疑过?” 第285章 玉碎瓦崩 见宸贵妃已然失神落魄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痴然喃喃自语起来, 皇后心下得意,乘胜追击, “还有,你诞育下双生子时,为何女儿得活,而儿子却生来夭折?你竟然也半分都没有怀疑过? 你难道从未想过,为何你的孩子死了之后,皇上和太后不是下旨彻查此事,而是快刀斩乱麻似的,急着将经手过的你生产一事的所有太医和接生嬷嬷都杀了呢?究竟是皇上待你情深,天子之怒寻人泄愤,还是他想杀人灭口,将真相永远隐瞒? 若是要隐瞒真相,那你猜猜看,皇上是要隐瞒什么真相?” “别说了!”宸贵妃情绪几近崩溃,她捂着耳朵用力摇头,“你闭嘴!我不信!本宫不信!” 皇后泠然道:“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找皇上问问。” 缓一缓,又冷笑着摇头,“啧啧,不过即便你问了,皇上也是不会承认的,不过白费口舌罢了。好了,本宫该说的都与你说了,本宫乏了,霜若,送客。” 宸贵妃离去之际,已然像是魂魄被打散了,连站都站不稳。 霜若将人送走后,折返时见皇后正疯魔笑着。 她一瞬的心惊,怯怯上前低声道: “皇后娘娘......您跟贵妃说这些,她若是跑去质问皇上,说出一切都是从您口中得知,那皇上岂不是......” “那又如何?”皇后从容道:“他事儿都做下了,还不许旁人说吗?” 她裹紧凤袍,像是生怕她珍视之物被旁人抢去了似的, “他不会废后,即便知道了,又能拿本宫怎么样?本宫也不在乎他多厌恶本宫几分。既然他都不念夫妻情分了,本宫如何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情好,看着他宠妾灭妻,逼本宫拱手相让皇后的宝座?” 霜若问,“那娘娘觉得,贵妃会去问皇上吗?” “当然。她在乎的,从来都是皇上对她的真心。如今让她知道了她多年在后宫跋扈所仰仗的那份真心,不过是虚幻泡影,你觉得以她的性子,她能耐得住吗?” 皇后身子微微向后倚靠着,略显几分悲戚地摇头道: “啧啧,被自己所爱之人当做镇鬼灵符,害死了自个儿的父兄与两个儿子。本宫若是她,还不如一头磕死算完,还做什么皇贵妃?登得越高,越方便惹人笑话吗?哈哈哈~” * 当日回房后,宸贵妃并没有如同皇后预料中的那样闹起来。 反而是十分平静,亲自下厨做了满桌的珍馐美味, 席间每一道菜,都是萧景珩钟爱的口味,也是宸贵妃这些年来做惯了的。 入夜,萧景珩依时而来, 瞧着宸贵妃满桌的心意,笑道: “婉儿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宸贵妃牵着萧景珩的手落座,亦笑,“皇上~臣妾还以为皇上忘了,今日是臣妾的生辰呢~” “怎会忘了?五月初一是你的生辰,这日子除了你家人外,唯有朕知道。这么些年来,便是有天大的事耽误,这日朕也总是会来陪着你的。” 萧景珩于怀中取出一块上好的蓝田玉佩吊坠, 玉石未经雕琢,却是天然的辛夷花形状,令宸贵妃不免称奇, “要得上好品相的蓝田玉不难,但要得这般天然去雕琢的辛夷之态,却是万中无一的。” 萧景珩道:“朕知你喜欢,便是万中无一,朕也会替你寻来。来,朕替你戴上。” 他将玉佩吊坠佩在宸贵妃的玉颈间,玉色衬得美人肤色胜雪,愈发剔透, “甚美。” 宸贵妃攥着玉佩把玩着,也是不胜欢欣,“臣妾多谢皇上。今日是臣妾的生辰,最近经了太多事,臣妾心中总是难过。今日皇上可得陪臣妾多喝几杯,大醉一场后,臣妾也该和过去做一个了断了。像皇上说的,日子得过下去,总得要往前看。” “好,朕都依你。” 席间品了几道菜,宸贵妃就开始一杯接着一杯灌萧景珩饮酒。 在喝酒一事上,宸贵妃本就是豪爽性子,如男子海量, 加之今日她又提前服用了醒酒的汤药,故而萧景珩是注定敌不过她的。 三巡酒过,萧景珩俊朗的面颊攀上了一层迷蒙的绯红, 他执手宸贵妃,醉意盎然地问道: “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愿望可告诉朕,朕一并依了你。” 宸贵妃默了默,迎着萧景珩迷离的醉眼,笑靥生花道: “臣妾倒也无甚愿望。只是写了一阕词,想让皇上给臣妾指点指点。” “哦?”萧景珩颇为惊讶,“婉儿向来不喜舞文弄墨,今儿倒是奇了。你且说。” 宸贵妃脸上的笑意凝住, 默然了好半晌,终才在萧景珩的催促下,一字一句诵道: “儿随父遗,恭待武臣,奉宁氏崇尊。迫纳宁女婉霜为妾。宁氏为魍魉,兹宁女如恰镇鬼灵符,儿虽不喜,确可固国之安本。唯盼黄泉有觉,安于往生。助大启万代昌盛,福延永世......” 她诵文期间,全程直勾勾盯着萧景珩, 清楚看着他表情的变化。 萧景珩听罢,醉意上头难掩情绪,却是蹙着眉头,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你是从哪儿看来的这些?” “......” 闻他此言,宸贵妃提在胸口的一口气,骤然泄了。 她只觉阵阵阴风钻入她的毛孔,又化作利剑,不留余地地搅弄着她的五脏六腑,直欲将她这个人由内而外,彻底粉碎撕裂。 她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极为微弱地问道: “皇上问我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些,便说明这些字句确实存在于世过。是不是?” 许是意识到说错了话,萧景珩的眼神变得闪烁起来,心虚明显。 宸贵妃与他朝夕相处,在萧景珩醉酒无法控制情绪的情况下,宸贵妃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异样。 她扶着膳桌艰难起身,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让她痛不欲生, “镇鬼灵符?哈哈哈?” 她几乎冷笑出声,又言辞犀利地质问, “那么对您而言,臣妾算是什么?” 宁婉霜看着这个让自己钟情多年的少年郎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压抑已久的情绪再难控制, 她猛地将胸前佩戴的辛夷玉佩扯下来,勒得后脖颈生生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她并不觉痛,只将玉佩狠狠摔在地上,崩碎成无数闪着华光的碎块。 而她本是娇艳而青春的容光,此刻却哭笑不得地变得扭曲起来, “我到底算是什么!?” 第286章 与君长绝 夜色浓稠泼墨,房中烛火曛暖, 暖煦的橘红色隔在萧景珩与宁婉霜身间,犹是蓄势待发燃起的烈火, 一触即发,要彼此逾越不得。 房中闹出了颇大的动静,守在外头的江德顺和流玥忙不迭闯了进来, 房中酒味极重,闻着呛鼻, 江德顺看见宁婉霜泪若骤雨,目眦欲裂地瞪着萧景珩, 他费心替萧景珩寻来的辛夷玉佩,也是碎了满地。 在御前当值这么些年,他还从未见过有哪个后妃能与萧景珩剑拔弩张至此, 故而吓得说话都哆嗦起来, “皇上,贵妃娘娘,这是......” ‘啪’ 不等他话说完,萧景珩便随手抄起了碗碟朝他掷了过去,震怒道: “滚出去!” 天子盛怒,谁人敢劝? 江德顺与流玥丢了魂退出房中, 而萧景珩则在静默须臾后缓缓起身,扶着桌角一路晃晃悠悠走到宁婉霜身旁,抓着她的胳膊,将她往怀里拽。 宁婉霜却不似往常闹小性子那般,一个拥抱便能哄得好。 她应激似的用力推开萧景珩,又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捂着泪眼摇头道: “事到如今,皇上可否与我说一句实话?您是否从一开始就容不下我的父兄,也容不下......咱们的孩子?” 萧景珩酒意散了大半,他愣在原地凝视着她,频频摇头,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这些年来朕是如何待你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他的顾左右而言他于此际显然是不奏效了, 宁婉霜压抑着胸口的翻涌,哽咽追问,“那皇上可敢起誓?” 萧景珩唇角抽搐了一下,遽然色变,“你要朕起誓什么?” 宁婉霜倏然高举右手过顶,立起了三根手指头向着天,愤懑铿锵道: “用您最在意之事去起誓。若您有一句虚言,启朝江山定生变故,您的子嗣也会对您不忠不孝......” “你放肆!” 不容宁婉霜将话说完,萧景珩如雷顿而下的巴掌就已经落在了她挂满泪痕的脸上。 她毫无防备,也没料到那个将她一贯温柔呵护在掌心里的少年郎,竟也会这般重重地将她抛在地上。 她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头撞上了椅子脚,撞散了满头的珠翠。 那些瑰宝曾都是萧景珩给她的赏赐, 但如今落了满地,只像是碍眼的玻璃渣子,落入眼中,扎的人千疮百孔。 耳边嗡鸣声不绝,宁婉霜的脸颊火辣到有些麻木, 她白皙的皮肤落上了红印,嘴角也溢出了血来。 可她却并不捂脸,反倒梗着脖子抬起头来,面如死灰地瞪着萧景珩。 她看见萧景珩的眼底闪过一瞬的不忍,却又听他呼吸粗沉地怒斥道: “朕是天子,你怎敢在朕面前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诅咒之语?” 许是因着饮酒的缘故,萧景珩下手颇重,以至于宁婉霜身子摇摇晃晃的,强撑了三次才勉强站起身来。 雾气弥漫在眼前,要她连眼前少年郎的模样也看不清。 她甚至一度觉得,眼前之人,陌生到令她害怕, “心中无鬼,何惧誓言?皇上既然一早就忌惮宁家,又为何要装模作样的宠了我这么些年。你不累吗?” 萧景珩的声音沙哑而粗戾,“朕是皇帝,朕要平衡朝局,要做这天下人之表率,要护这天下百姓之安宁。许多事,朕也有朕的无奈,朕以为你会懂朕......身居高位,朕牺牲了这么多,放弃了这么多,朕......” “那与我父兄何干?与我那可怜的孩子又何干!?” 宁婉霜用几近崩溃的咆哮声,截断了萧景珩的顾影自怜, “为着你的无奈,我父兄便活该去死,我的情谊便活该被你利用!我父兄何辜啊!我若早知嫁与你会害的家破人亡,会害的我变成这样一个跋扈悍妒的女子,当初我便是削发为尼青灯古佛相伴,也绝不会痴心错付,赔进去了自己的一生!” 萧景珩显然没有料到宁婉霜会这般顶撞他, 他紧蹙眉头,睨着她的眼神也变得愈发阴冷, “你父兄何辜?那患了失心疯死于非命的杨贵人何辜?被你无事生非夹断了手指绝望自戕的嘉嫔又何辜?这些年来,你顶撞中宫,算计后妃,在后宫横行无忌只手遮天,你当朕是瞎了吗!?” 他怒而拍案,随手掀翻了桌边的玉盘,语气愈发激动道: “朕不与你计较这些,不正是因为朕宠着你,护着你!?你站在这儿指责朕,难道自己就是个干净的吗?贵妃,许多事,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 这些冰冷的话,裹着夏夜潮湿的风,钻进宁婉霜的耳中。 她看着萧景珩, 看着他在被戳破了那张虚伪的面皮后,所露出的暴躁狂怒的嘴脸, 忽觉这些年所谓的恩爱两不疑,或许只是她做了一场冗长的幻梦。 事到如今,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才换来她迟迟梦醒,也是可笑。 宁婉霜神色灰败如土,却也是不哭不闹了。 她端理衣衫,平静地看着萧景珩,又勉强扯出一记笑涡来, “是啊,睁一只眼一只眼,皇上这些年来不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吗?我是害死了杨贵人,也处置了嘉嫔,那又如何?你回头看看,你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有哪个是干干净净的?这一池浑水,你以为是拜谁所赐?” 她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无甚必要, 于是便摇了摇头,淡淡地说: “罢了。既然在你心中,我是这般十恶不赦之人,如今我父兄死了,我这道镇鬼灵符也就没了存在的必要。皇上也不必忍着我,大可下旨将我赐死。也免得你日日对着我,日日想起先帝对你的为难,想起先帝是如何强迫你纳了我,倒像是我葬送了你的一生。” 萧景珩自觉方才的话说得过了,他长叹一声,话里也有了几分劝和的意思, “朕答应过你的都会满足你,朕也会一如既往待你好,只是你......” “一如既往?哈哈哈~”宁婉霜哑然失笑,“不必了。皇上待我的好,我无福消受。” 她回身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她被册立为贵妃时的册印册宝, 毕恭毕敬奉在萧景珩面前后,又开始一节节解开象氅衣胸前的錾金纽扣。 萧景珩不解,“你要做什么?” 宁婉霜不答,只将氅衣脱下来整齐叠好,堆放在册印册宝旁, 而后端正跪在萧景珩面前,向他行了叩拜大礼,泠然道: “夜深露重,皇上请回吧。” 说罢叩首下去,又沉声补了一句: “民女,恭送圣驾。” 第287章 敌非女眷 “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景珩震惊到无以复加,“你脱下贵妃服制,奉还册宝册印,你是要与朕长绝吗?” 宁婉霜轻轻一哂,却是看都不看他,平静似水地说: “皇上推崇墨法,许人人平等。寻常百姓夫妻,若妇不愿不从,夫妻离心,也可下堂求去,是为和离。” 她抬起头,泪水戛然而止,眼神无比坚定地看着萧景珩, “今日,婉儿与萧郎,唯盼一别两宽。” “你疯了!你放肆!” 萧景珩惊诧到连说话都囫囵了起来,他猛地俯身下去,狠厉地捏住宁婉霜的下巴,迫她直视着自己, “朕是天子,不是寻常百姓!你是朕的嫔妃,朕不休你,你此生都没有资格离开朕!” 宁婉霜挣扎不得,便无谓地闭上了眼。 她的神情很冷,冷的没有任何温度,冷的让人害怕。 玉肌似是灼了萧景珩的手一般, 他乍然松开宁婉霜,携着满面的不可置信,摇着头向后退了数步, 直到抵到桌角,才定下神,恢复了些许的理智。 “今夜你与朕都饮醉了酒,你说出什么胡话来,朕只当是醉话,不会与你计较。夜深了,贵妃早些歇下吧。” 话落, 便转过身,逃也似的走了。 * 与此同时,宋昭房中。 “我瞧着就很合适。” 容悦给承煜新做了肚兜,这会儿正在孩子身上比着, 肚兜正贴合承煜如今的身寸,不大也不小。 “这正正好,再大些穿着可要不舒坦了。” 宋昭笑,“孩子这时候一天一个样,姐姐做了合身的肚兜,穿不了几日就显小了。不若做的大一些,也能让承煜穿得久一些,不枉费姐姐一番心意。” “若小了,我再赶着给他做就是了,做大了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我们小承煜哪里会舒服呢?” 容悦轻抚着孩子软而密的头发,笑意更甚,“是不是啊,小承煜?” 孩子对着她‘咯咯’笑着,似是在应和一般。 宋昭佯装无奈道:“好吧,你们两个人两张嘴的,我自是说不过你们了。” 容悦牵起她的手,转了话锋道: “昭儿,明日皇后就要回宫,咱们也该启程往杭州去了。杭州是我的母家,父亲前些日子立了功,或许这才是皇上带着我一并南巡的原因。不过也好,你从未来过杭州,我也能陪着你好好转转。” 说着渐渐压低了声音,“皇后走了,皇上有意将贵妃抬为皇贵妃。到时赶着你生辰,再让皇上知晓了你又得喜讯,我估摸着皇上怎么着也得许你个贵妃的位份了。” 宋昭道:“从来也没有嫔妃有孕就晋封的说法,且先瞧着吧。” “妈......妈妈嚒~~” 二人攀谈之际,忽而一道稚嫩的童声于宋昭怀中响起, 容悦惊喜道:“这......这是孩子会开口叫你了?” 【全世界小孩基本上开口都是先叫妈,三国《广雅·释亲》: “妈,母也。”“爸,父也。”不存在哪个古代的小孩子逆天开口叫‘母母’‘母妃’‘娘’的这种奇葩古言限定叫法。】 宋昭也一时不敢置信,还当是自个儿听错了。 她将承煜抱得更紧些,孩子调皮抓着她的头发,嗓音洪亮又喊了两声, “妈妈,妈啪~” “唉,母妃在呢~” 宋昭欢喜应下,笑靥生花道: “姐姐你听见了吗?这小家伙叫的我心都软了。” “怎能听不见?你瞧你,笑得都要合不拢嘴。” 容悦抚摸着孩子脸颊娇嫩的肌肤,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下酸酸的,眨巴了好几下眼皮才将泪藏住, “真好。八个月的孩子就开了口,可见聪慧。” 正此欢欣之际,小福子匆匆入内来报, “娘娘,贵妃和皇上闹起来了。” “闹什么?” “具体情况奴才也打听不出来。只知道皇上在贵妃那儿砸了碗筷,贵妃奉上了册印册宝,还说出了要与皇上和离这般荒唐的话。皇上恼了,负气而去......” 宋昭心下一紧,一时无言, 倒是容悦冷笑道:“看来她是因着自个儿母家的事儿,彻底和皇上翻脸了。不过也是,杀父之仇,哪里那么容易就能过去这道坎?贵妃那样傲气的一个人,如今做出这种出格的举动,死了父兄又遭了皇上厌弃,她哪里肯活着让人瞧她笑话?” 小福子附和道:“正是呢。听说贵妃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许旁人伺候。她和皇上都饮醉了酒,若说酒入愁肠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怀中承煜学会了开口,一个劲唤宋昭唤个没完。 宋昭低眉看着承煜脸上扬起的梨涡,脑海中闪过昔日宁婉霜舍身相救承煜的画面, 不知怎地,她心里总是觉得不安稳。 她将承煜交给乳母抱下去,而后起身理了理衣襟,“我去瞧瞧。” “你去做什么?”容悦忙拉住她,“昭儿,你可别糊涂了。皇后如今被皇上厌弃,贵妃也吃罪于皇上,这后宫里头唯你一枝独秀。这个时候,你还管她做什么?” 宋昭道:“当日若不是她救了承煜,我何来今日这份母子欢愉?再者说,她和皇上生了龃龉,日后只怕关系也难以修复。我只是去瞧她一眼,又不是去劝皇上和她交好,总不碍事。” “昭儿!”容悦仍不放手,语气更为沉肃道: “你别怨我多嘴。在这深宫里,没了皇后,贵妃就是你最大的阻碍。你想要走得更远,就得狠下心来,盼着她早死了才好。她死了,你才能少一个敌人。” 容悦的劝说字句在理,也全都是为了宋昭在考虑。 其实这些道理哪里用她说呢? 换做从前,这便是宋昭的思虑: 看着那些女人相互博弈,互相攀扯,斗垮一个算一个, 她只需揽袖做闲人,坐收渔翁之利便是了。 可入宫日久,宋昭愈发觉得,这后宫的旋斗当真是这般简单吗? 她沉默了良久,才对容悦说: “我的敌人,从不是后宫里的这些女眷,也不该是她们。后宫争斗的根源在皇上,我日后的路能走到哪儿,也全看我能抓住皇上的心多久,而不是看后宫又添了几具冰冷的死尸。” 宋昭执意要走,容悦也不好再劝什么, 只得松开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昭的住所距离宁婉霜的住所并不算远, 她赶来时,瞧见流玥和康玉斌正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 见她来,二人忙给宋昭请安, “懿妃娘娘金安。” 宋昭道:“贵妃娘娘呢?” 流玥哭丧个脸道:“主儿把房门锁了说她累了要歇下,在里头也没个动静。奴婢怎么叫主儿也不应,咱们也没了主意......” 宋昭看着紧锁的房门,内心隐隐觉得不对劲,忙道: “小福子,把门撞开!” 第288章 宁女婉霜 ‘嘭!’ 房门被撞开的一瞬,宋昭匆忙踱步入内。 她瞧着正室一地的狼藉,却不见宁婉霜身影。 忽听‘咚’的一声闷响乍响于耳畔,似是从内室的方向传出来的, 宋昭在小福子的搀扶下连忙往内室赶。 掀开纱帘,眼前的一幕令人心惊不已。 床衬布被剪碎成了粗长的布条,绕了三圈挂在房梁上, 宁婉霜踢倒了足下的椅子,此刻正悬挂在半空中,自缢于其上。 她姣好的容颜因窒息憋胀而变得扭曲通红,但四肢却连本能的挣扎也没有,足见她寻死的决心有多重。 “娘娘!您糊涂了!” 流玥和康玉斌赶忙跑过去抱着宁婉霜的腿将她往上抬,以缓和她玉颈勾悬在布条上的压力, 小福子则眼疾手快,拿起桌上放着的剪刀,扶正椅子后站立其上,将布条拦腰绞断。 众人合力将宁婉霜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瘫坐在地上,止不住咳嗽了数声。 稍有缓和后,便又面如死灰地瞪着众人,声音嘶哑道: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流玥看她修长白嫩的脖颈上被勒出了血红的印子,心疼地哭道: “贵妃娘娘,您可千万不敢想不开,您......啊!” 她话音尚未落,就被宁婉霜用力推搡倒地, “滚!本宫让你们滚出去!” 宋昭知道,宁婉霜是最爱面子的一个人, 她的脆弱与不堪,从不愿让除了萧景珩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瞧见, 于是她便定声对流玥他们说: “你们先下去吧。今夜的事不许传出去半个字,否则必没有你们的活络。” “是......” 流玥和康玉斌躬身而退,倒是小福子有些放心不下宋昭与宁婉霜独处,于她身侧小声嘀咕了一句, “娘娘,奴才还是留下护着您吧。” 宋昭轻缓摇头,“你也下去在门外守着。有什么事我自会喊你。” 待下人都退出去后,宁婉霜骤然抬眉,眼神孔洞地看着宋昭,冷笑道: “怎么?你就这般急不可耐,想要来看我的笑话?” 她醉了酒,又经了大悲大痛,明显有些站不住身, 宋昭上前搀扶了她一把,“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别叫我贵妃!”宁婉霜推开她的手,嫌恶道:“怎么?皇帝的女人做久了,我便没有自己的名字了吗?” 宋昭心知,宁婉霜此番定是和萧景珩嫌隙大了,所以她才会连后妃的尊称也不想沾染己身。 不过她虽是如此说,但宋昭可不敢直呼她的名讳,这可是大不敬。 于是她道:“您和皇上都饮醉了酒,彼此一时说了些气话,等着明日酒劲散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哈哈哈哈哈?好起来?” 宁婉霜笑得疯魔,披头散发形如疯妇一般, “如何能好得起来?我的父兄能活过来吗?我那可怜的孩子还能有机会看一眼这天地吗?” 她如此疯癫,凤眸含着血泪,骇得宋昭也是一凛。 忽地,听她笑声倏止,扑倒桌前拾起了那把方才小福子落下来的剪刀,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抵在了她的脖颈间。 宋昭喊她,“娘娘这是做什么!?” “你别过来!”宁婉霜将剪刀刀刃横向了宋昭一瞬,却是有意收敛怕伤着她,自个儿又向后退了数步,直至抵着墙根,才喃喃道: “我愧对父兄,愧对自己的孩儿,我这一生便是因着自己的蠢钝,害了满门潦倒,临了也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她缓缓合上眼帘,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苦笑着摇头, 而后高高举起剪刀,朝心口的方向刺下去。 趁她闭眼的空挡,宋昭忙将足边的马札拾起来,朝着她砸了过去。 马札砸在宁婉霜持剪刀的手上,令她吃痛松手, 回过神来的宁婉霜还欲躬身去捡, 宋昭则一个越步上前,抢在她前头将剪刀踢到了床底下。 此刻宁婉霜的情绪已然崩溃失控,她一心求死,又转身想要一头撞死在一旁的青铜鼎上。 ‘啪’ 却还未走出两步,就被宋昭拽着手腕一把拉了回来, 紧接着,宋昭便是一记蓄足了力的耳光扇在了宁婉霜的脸上, “你疯够了没!?” 宋昭紧攥宁婉霜的手腕,蹙眉瞪着她, “嫔妃自戕是大罪,你死了,是想让你孤苦无依的母亲也跟着你一并去了,好让你们宁家在九泉之下团聚吗?” 说着用力将她推倒在地,拔高声调道: “你已经没有父亲了,难不成还要让你的锦悦也失去母亲吗?你自己从前在后宫得罪了多少后妃,你自己心里有数!你死了,你的孩子在宫里头,不被人扒皮拆骨生吞活剥了,才算出了怪事!” “承欢......锦悦......” 提及孩子,宁婉霜终是忍不住了, 蓄在眼眶的泪崩溃垂落,每一下呼吸都像是滚烫的岩水混入了她的体内,搅动着她的心肺, 她死死地攥着胸口残破的衣襟,泣不成声,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宋昭俯身下去,递给了她一方帕子, “已经发生的事,何苦再去追问为什么。” 然而令宋昭没有料到的是,宁婉霜竟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了她,哭得更为伤心。 宋昭一时无措, 此刻的宁婉霜,像极了一个丢了心爱的玩物,手足无措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 她环拥着宁婉霜,像是宽慰稚子那般,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再难的日子,总也得先熬下去,才能看见希望。” 她的劝慰得不到回应, 只能感受着宁婉霜在她怀里止不住地颤抖着。 原来一个骄纵惯了的人,在失去了得以仰仗的资本后,竟也会变得这般不堪一击。 少顷,哭干了泪的宁婉霜似也回过神来, 她略显尴尬地松开宋昭,别过脸去一边擦拭着泪痕,一边冷着声音问: “为何要救我?没了我,你的前路才会更好走。” 宋昭温声道:“因为婉姐姐也救过我的承煜。承煜是为贵子,如姐姐所言,若当日他薨了,姐姐的路也会更好走。 但姐姐那时却不顾己身救下了他。所以今日,并非是我救了姐姐,而是姐姐自己救了自己。” 闻她此言,宁婉霜一瞬的讶异, “你......叫我什么?” “婉姐姐。” 宋昭牵起她冰凉的手,紧了紧, “任尔星霜荏苒,如旧清扬婉兮。婉霜,是极好听的名字。” 【请个假,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明天高考,我跑到酒店陪睡来了......6.7一更,6.8三更补上,另外,虽然今天的更新不会有高考生看,但还是祝所有考生都能超常发挥,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加油~?( ′???` )】 第289章 思虑周全 没有人知道,当夜宁婉霜房中发生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宋昭到底是跟她说了些什么话,才劝下了一心求死的她。 不过总归她这条命,算是留住了。 翌日, 酒醉的人总是极容易早起, 萧景珩晨起的时候,只觉口干舌燥,鼻息间满是酒气,头也疼得厉害。 他半坐起身,手掌扶额缓一缓, 却一闭上眼,便会不自觉想起昨夜宁婉霜对他字句啼血的斥诉。 其实昨夜一整夜,他也没有睡踏实。 他做了许多场梦,无不关乎于他与宁婉霜的从前。 作为帝王,萧景珩深知这宫中真心难得, 在与宁婉霜漫长的相处中,他也逐渐明白了宁婉霜对他的一片真心,是要比后宫所有女眷都真挚灼热的。 故而一开始的那道镇鬼灵符,也慢慢走进了他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其实萧景珩也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他们这段关系, 即便宁家这个心腹大患不得不除,他也是绞尽脑汁想着法子,不让宁婉霜因着此事与他疏远。 可即便他是皇帝,这世间事多有变故,也不尽然是他可以完全掌控的。 追思间,江德顺闻听房中生出动静,忙奉了一碗醒酒汤躬身入内, “皇上,您昨夜醉酒,今日又要启程往临安(杭州)去。这醒酒汤是太后命人送来的,您趁热喝了吧?” “太后?”萧景珩微微一滞,“昨日事惊动太后了?” 江德顺为难道:“皇上和贵妃娘娘闹得那样凶,湖心岛就这么大的地界也不比宫中,这事儿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 萧景珩俊眉微蹙,接过醒酒汤来徐徐进了一口,又问: “朕昨夜让你去查的事,可清楚了?” 江德顺道:“皇上让奴才去查昨日贵妃娘娘都去过哪儿,见过谁,此事已经有了眉目。皇后娘娘今日要启程回京都,所以昨日召集了后妃们去相送。旁人都退下后,皇后娘娘独留下了贵妃娘娘,彼此......还说了好一会儿话。” “皇后......” 萧景珩眸色阴冷下去,狠狠地将醒酒汤摔在了桌案上。 茶汤洒了满桌,江德顺生怕烫着萧景珩,忙取了布子擦拭,又小声道: “皇上,奴才还有一事......昨夜贵妃娘娘欲自戕,被懿妃娘娘救下了。” “什么?”萧景珩身体前倾,直欲起身,神色也明显紧张起来, “贵妃如何?” 江德顺忙道:“皇上您先别急。好在懿妃娘娘去了,也劝住了,如今无碍。” 闻听此言,萧景珩悬着的一颗心才略略放下些。 转而他又觉得奇怪, 从前宋昭明明被宁婉霜暗害了许多次,按说她应该对宁婉霜多有恨意才对。 昨日事闹出来,后妃都等着看宁婉霜的笑话,为何宋昭还会去劝她? 萧景珩默了默,交代江德顺道: “贵妃身旁的人是愈发不中用了,只是贵妃用惯了他们,也不好撤了。你挑些老练的去伺候着,别再让贵妃想不开。” “奴才明白。” “还有,去将懿妃传来。” 江德顺领命躬身而退,却才出了门,就在廊下撞见了宋昭。 她手中亦提着个食盒,闻着味便知,里头也是煨着醒酒汤。 “奴才给懿妃娘娘请安。” 江德顺毕恭毕敬向宋昭打了个千儿,“皇上正要召您,您这就来了,真真儿是与皇上心意相通。” 说着招呼了小印子一声,而后掀开了醒酒汤的瓮盖,笑着对宋昭说: “懿妃娘娘莫要见怪,这该走的流程奴才得齐全了。” 宋昭笑而不语,由着小印子将银针探入醒酒汤中,见无碍后又用随身携带的银匙取了一匙,亲自喝了以证无虞。 等流程走完了,江德顺才躬身向宋昭做了个请的手势, “娘娘您先请。” 他迎宋昭入内面圣之际,听宋昭随口问了句: “昨夜贵妃的事,皇上知道了吗?” 江德顺道:“知道了。皇上很是关心贵妃。这不,奴才正要赶去多派些人手,好生伺候着贵妃娘娘。毕竟昨夜那样的事闹出来一次就够吃心了,要是没有懿妃娘娘,还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入了房中,宫人们正在伺候着萧景珩更衣, 见是宋昭来,萧景珩便扬手令众人先行退下。 宋昭上前向萧景珩福了福,将醒酒汤放在一旁后,便很自然地替萧景珩更起了衣, “皇上昨夜醉酒,今儿个怎不多睡一会儿?” 萧景珩喟叹道:“心里念着事,如何能安枕?” 他握住宋昭给他系扣子的手,温声道:“昨日的事朕已经听说了,难得你肯不计前嫌,去宽慰着贵妃。” 宋昭与他十指紧扣,“臣妾协理六宫,不止要替皇上看顾好后宫事,也得替皇上的名声思虑周全。倘若贵妃娘娘当真在南巡路上闹出了什么意外,这宁家才中落,贵妃就身死,难免会招惹百姓议论。 且皇上和贵妃娘娘情笃,昨日冲突,相信也只是彼此喝醉了酒说出的醉话,醉话如何能当真?倘若因此真闹出了意外,岂不是更要皇上伤心?” 萧景珩攥着她的手紧了紧,很是宽慰地点了点头,又问: “贵妃没与你说她何以同朕闹成那般?” 宋昭无奈笑笑,摇头答:“皇上还不知道贵妃娘娘吗?她哪里愿意跟臣妾多说话......” 萧景珩默了默,徐徐颔首道: “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话落顺势将宋昭拥入怀中, “若是贵妃能有你一半的心思,肯站在朕的角度多替朕思虑些,昨日朕也不至于和她闹得那样僵。” 宋昭由他搂着,只是不接他这话,反而看着桌案上方才洒了的醒酒汤,笑道: “江公公奉上来的醒酒汤洒了,臣妾这一碗可是从四更天就起来盯着火候的,皇上要是再不小心洒了,那臣妾可不依。” “哈哈哈哈~” 萧景珩敞声而笑,“你给朕的,朕自当珍重你的心意。” 【我原地劈叉给大家磕头,我是没料到我还要再陪一天睡!明天更五章吧,多更一章赔罪!宝子们明天考试继续加油鸭!】 第290章 暗藏心思 今日是皇后凤驾回銮的日子, 一清早,她房中就热闹起来。 霜若打听了一夜贵妃房中的动静,这会儿才来给皇后回话, “皇后娘娘,贵妃她没事......” “哦?”皇后蹙眉反问,“她不是最在乎她和皇上之间的情分吗?如今那虚情假意都被戳穿了,以她那性子怎还肯苟延残喘?” 霜若道:“是懿妃。她去劝了贵妃。” 皇后静默须臾,讪笑着说:“留得住人,总也留不住心。罢了,让她活着也好,从前本宫受了她那么多气,如今也是时候该让她还回来了。” 说着瞥一眼窗外,问道:“长公主路上的用物可都准备妥当了?” 霜若颔首应下,“一切妥当。” 皇后又问:“乳母那里都打点好了?” “也依着娘娘的意思吩咐了......”霜若默然少顷,又有些不忍心地说:“只是长公主年幼皮肤娇嫩,乳母下手万一不知轻重......” “不会。”皇后肃声截断了她的话,“女儿总是跟娘亲的,受些许苦痛,就能让静和回到本宫身边,想来她也情愿。” 霜若徐徐颔首,“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只是......长公主养在太后那儿,太后一直都不大肯让您母女相聚。 且贵妃那里的事本就瞒不住,只怕现在皇上已经知道是皇后娘娘告诉了贵妃什么,才会让她突然闹起来。娘娘这个时候向皇上提出想带着长公主回京去,皇上那边能答应吗?” “他不答应也得答应。”皇后笑意从容地说:“今日本宫回宫,苏州百官来送,皇上最好面子,当着朝臣的面,他即便是装也得装得和本宫恩爱缱绻。本宫当着朝臣们的面提出的请求,皇上不会不允。” 听了皇后这般的谋略,霜若虽是笑着,但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皇上最忌讳被人掣肘,娘娘这么做,怕是要彻底和皇上断了恩情了......” “断就断了吧。”皇后把玩着桌上颗颗圆润的蜜蜡珠子,一脸的无谓道: “夫妻多年,到头来只剩下了面子上的假把式,实在无趣。总归本宫的母家对他还有用,他也不会废后,日后彼此相敬如宾就是了。这么些年来,本宫与皇上不也一直都是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活吗?” 皇后这话看似说的通透, 可霜若却能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稍纵即逝的伤情。 这日后来,皇后至城门时,行队已经列齐, 百官夹道相送,无不对她毕恭毕敬。 “臣等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萧景珩立在一众朝臣前头,亦是笑着对她说: “皇后凤体微恙,此番回宫不宜操劳,好生休养着,别叫朕担心。” 皇后冲萧景珩福一福,柔声婉言道:“臣妾多谢皇上关怀,此番南巡,臣妾不能陪伴皇上走完全程,只盼着皇上能和众后妃们一路喜乐。” 帝后携手,相看尽欢。 朝臣们看在眼中无不笑言, “皇上与皇后娘娘当真是琴瑟和谐,佳偶天成。” “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是为天下夫妻的表率!” “......” 这些七嘴八舌的奉承话,翻来覆去的也就这么几句, 后来还是宁婉霜身边的康玉斌赶来传话,才止了这些马屁声。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心思倦怠,也想一并回宫,遣了奴才来请皇上的旨意。” 萧景珩面色如旧,仿佛并未与宁婉霜生过龃龉一般, “贵妃母家出了那样的事自是伤心,她又是个心思重的人,朕如何能放心让她回宫独处?你去回了贵妃的话,此番南巡朕也想带着她好好散散心,就让她一并跟着吧。” 康玉斌只得道:“这......奴才遵旨。” 这会儿到了吉时,礼使已经放完了鞭炮,是该皇后与惠嫔启程的时候了, 可正于此时,本在乳母怀中安静乖巧的静和,却在瞧见皇后一只脚踏上马车后,忽而大声啼哭起来。 皇后忙回身折返走到乳母身旁,轻轻抚摸着静和的额发, “静和怎么哭了?不哭不哭,等南巡结束你回宫就能见着母后了~乖孩子。” 饶是再劝,孩子的哭声也丝毫弱不下来。 皇后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忙从乳母怀中将静和抱了过来。 说来也奇怪,皇后抱着孩子不过是哄了两下,孩子立马就停了哭闹,在她怀里乖得跟什么似的。 霜若从旁道:“长公主这是舍不得皇后娘娘走。” 皇后满眼怜惜地看着静和,于她额间落下深深一吻,转而抱着孩子向萧景珩屈膝下去, “皇上,南巡路途奔波,且还得两月有余,不如让臣妾先将公主接回宫去?” 此话一出,在场的后妃皆察觉到了异常, 外臣官员不知晓后宫事,她们还能不知道吗? 这静和公主平日里养在太后膝下,是少与皇后亲近的, 母女俩本来就见不上几面,孩子到底还是和乳母与太后亲近点,怎么这会儿却这样粘着皇后? 不用想也知道,这里头定是有猫腻。 太后回眸,眼神狠戾地瞪了方才抱着静和的乳母春娘一眼, 春娘吓得骇然失色,立马垂下头来躲避着太后的审视。 可碍于这么些朝臣都看着,皇后所言也挑不出错漏来, 萧景珩被架在了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笑着应下, “静和与皇后母女情深,自然是跟着皇后更好些。” 太后也道:“快满岁的娃儿最是缠着母亲,那便让皇后将公主带回宫去照顾吧。只是......” 她目光飘向眼神闪烁的春娘,和颜悦色道: “春娘这些日子照顾公主实在辛苦,瞧着也有些倦怠了。这路上还是让另外两名嬷嬷随侍公主吧。” 而后又对青竹说:“你带春娘下去,让她好生‘歇着’。” 青竹领命带着春娘折返, 旁人瞧着只道太后仁慈,连一个下人都这般体恤。 可宋昭看在眼里,只怕这春娘是动错了心思,这要是被青竹带下去了,估计歇着歇着,也就得变成长眠了。 此间事了,皇后携公主同乘马车, 惠嫔则跟着卫赢与邵氏来向萧景珩请辞, 萧景珩道:“此番卫爱卿慷慨解囊,朕替京都穷苦百姓谢过你的仁心。” 说罢又看向惠嫔,意味深长道: “皇后病着,回宫后你可要好生侍奉皇后,明白吗?” 惠嫔笑言,“嘻嘻~臣妾知道了~臣妾定会把皇后娘娘照顾的好好的,皇上放心~” 【今天五更】 第291章 再度遇喜 行队成行,后妃目送之际,颖妃却是笑着与宋昭嘀咕起来, “哎呦可真是稀罕了,那惠嫔自个儿都照顾不好自个儿的,皇上怎还让她照顾着皇后娘娘?这不是往铁匠铺子里泼冷水,帮倒忙吗?” 宋昭浅笑低语,“今儿个大臣们都在呢,后妃侍奉皇后本就是分内之事,皇上也只是随口提及一句,哪儿能真指望她帮衬皇后什么?” 颖妃道:“也是。不过如今四妃尚有空缺,此番惠嫔他父亲又是修建堤坝,又是回京开设粥厂,这一番花钱出力的,我瞧着多半也是为了他这个女儿操劳。妹妹你说,等着御驾回銮,皇上也该许了惠嫔妃位了吧?” 宋昭莞尔,“惠嫔和瑶嫔都在嫔位上熬得久了,且要说侍寝次数,到底也是瑶嫔多些。惠嫔还年幼,需得历练。” “瑶嫔?呵~”颖妃不屑一嗤,侧目瞄了瑶嫔一眼,低声道:“光是身段婀娜又有什么用?你瞅她脸上那暗疮,用了那么些水粉也遮不住,到底是比不上惠嫔年轻水灵的。” 她这讥讽的话宋昭没有接,只当个乐子一笑而过罢了。 行队渐远,百官退去,萧景珩便也吩咐众人回去收拾好行囊,午后御驾成行临安。 众后妃福礼告退之际,宋昭却似是起身起猛了,抚着太阳穴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好在颖妃和瑶嫔离她近些搀住了她, “哎呦,懿妃妹妹这是怎么了?” 萧景珩也关切道:“可是这两日累着了?” 宋昭虚着力气点点头,“臣妾没事,多谢皇上关心。” 她虽是说着没事,但脸色却不大好。 萧景珩想着,宋昭昨夜为了宁婉霜的事情劳累了一夜,今儿个又不到四更天就起来帮他熬煮醒酒汤,实在疲累。 于是执手她道:“你身子不适也不宜赶路,今日先缓一缓,你好生歇着,明日咱们再往临安去。” 说着吩咐随侍的郭院判道: “你来给懿妃瞧瞧。” 江德顺挪了个马札来让宋昭坐下,郭院判则取出素帕垫在宋昭的手腕上,仔细替她把脉。 他本是一脸的从容,可却在探得宋昭的脉象后,忽显喜色, “这......可是天大喜事!” 他忙收了素帕,对萧景珩作揖不止, “恭喜皇上!懿妃娘娘已经有了两月余的身孕了!” 萧景珩本还因关切而蹙起的眉头一瞬舒展,替了满面的喜色, “可当真?” 宋昭也是抚着小腹,不可置信道:“可为何我一点反应也没有?” 郭太医笑着说:“错不了错不了!娘娘并非初次有孕,妊娠反应小些也属正常,这也正是娘娘身子骨强健的表现!” 这消息一出来,宋昭仿佛成了个香饽饽, 所有人都围上来对她问长问短的,尤是太后最为欢喜, “这苏州佛寺果然灵验。不枉哀家见寺便入,祝祷皇帝子孙昌盛。好,甚好!” 彼时宋昭已然被萧景珩护在了怀中,彼此脸上都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 “果真是极好的事。”欣喜之余,萧景珩也不忘详问郭院判,“懿妃的胎像如何?可经得起南巡舟车劳顿?” 郭院判道:“皇上放心,龙胎稳健。且懿妃娘娘有着身孕,跟着皇上四下散心,领略江南风光也是极好,身心舒畅于来日生产也是有帮助的。” “那便好。”萧景珩满目柔情地看向宋昭,不忍苛责道:“你啊,有着身孕还糊里糊涂这样累着自己,可要朕心疼。往临安去也不急,你且先歇上两日,等精神养好些,咱们再启程。” 说罢,他便揽护着宋昭,彼此有说有笑地走了。 颖妃和瑶嫔原本挂着满面的笑意,却在见着萧景珩走后,不约而同敛正容色,倒觉得脸颊有些发酸。 她二人住得近,同回住所的时候,瑶嫔忍不住叹了几声。 颖妃问她,“哟,妹妹唉声叹气的这是怎么了?” 瑶嫔道:“懿妃娘娘可真是好福气。这才生下贵子没多久,就又有了。倒是我......” 她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语气愈发失落,“算算入宫都五年了,这肚子也是没个动静。” “哎,妹妹说这话倒也勾起了姐姐的伤心事。谁又不是日夜盼着能一朝得孕,有了儿女承欢膝下的福气呢?” 颖妃虽也伤情,不过她很快就复了笑颜,压低声音对瑶嫔说: “不过妹妹细想,如今懿妃有了身孕,对咱们来说却也是好事。” “好事?”瑶嫔不解,“姐姐这话我倒糊涂了。” 颖妃笑,“你想啊,如今皇后和惠嫔回了宫去,贵妃得了皇上厌弃,佟常在方小产将养着,也是不宜侍寝了。加之懿妃有孕,那这南巡路上能侍寝的,岂不就只剩下咱们姐妹二人?这南巡少说还得两个月。” 她低眉看着瑶嫔的小腹,粲笑更甚:“若天命眷顾,你我或许不久也能传来好消息呢~” 瑶嫔本是郁郁寡欢,不过听颖妃这么一分析,倒也笑了起来, “还是姐姐眼明心亮,不似妹妹一时还想不穿这道理。” 颖妃无谓地摆摆手,又说:“左右还得歇上两日,不如妹妹今儿去我那儿坐坐吧?本宫这儿才得了上好的羊肉,正想着要涮锅子。” 瑶嫔无甚忌口,但却记得颖妃虽然出身阿达胡部,但对羊肉却很是不喜,于是好奇道: “颖妃娘娘不是不爱吃羊肉吗?” 颖妃道:“本宫是闻不惯那股子膻味。这不,苏州典牧属的人以为本宫来自阿达,定是喜食羊肉,于是巴巴儿送来了许多。本宫一开始也是不吃的,但阿娜说这羊肉没有膻味,一日烹了来,本宫尝着倒是不错。” 说罢又附耳瑶嫔,小声嘀咕起来, “原也是本宫听说,女子多服用些牛羊肉,来日有孕是容易得男的。” 瑶嫔心思不在吃喝上,但一听颖妃如此说,倒来了精神,“有这样的说法?” 颖妃笑,“妹妹且看阿达胡部和如常在那儿的蒙古部族,便能知晓一二了。阿达与蒙古,不都是男儿郎比女儿家要多上许多吗?这里面呀,总少不了妇人常吃牛羊肉的功劳。” 瑶嫔闻言如获至宝, 她连连点头,更是冲颖妃福了福,十分感激道: “多谢姐姐提点。那妹妹就却之不恭了。” 第292章 颖妃吃瘪 后来的几日,后妃中几乎尽都是宋昭的风光。 因着她有孕,萧景珩日日陪伴在侧不说,太后也是从佛寺里求来了稀罕的舍骨佛珠,又请大师诵经开光,嘱咐宋昭日日佩戴,可保母子平安。 到了五月初四宋昭生辰这日,大伙儿也沾着她的光在苏州又好生热闹了一场。 席间萧景珩和太后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意在等宋昭这一胎平安生产后,便要抬了她贵妃的位份。 是了, 毕竟那唯一的贵妃日日都将自个儿关在房中,谁来也不见,更是接连让萧景珩吃了五日的闭门羹, 男子都喜欢顺从的女子,更何况萧景珩还是帝王? 他本还是有心与宁婉霜重归于好的,但屡屡碰壁让他失了帝王脸面,后来索性也就不去她房中了。 宋昭此番有孕,因着是在宫外,容悦私下走动起来方便不少,故而她对宋昭照顾的也是格外尽心。 凡事只要关乎宋昭与腹中皇嗣安危,她都十分留意, 就连日日送给宋昭的吃食,即便是膳房的人、御前的人与宋昭房中的人都验过三遍了,容悦还是要再过一遍手,以求得完全。 这日用膳前,宋昭瞧容悦事事仔细的样子,笑着打趣道: “我这有了身孕反而成了累赘,倒是要姐姐巴不能一口一口喂着我把这膳用了。” 容悦道:“这入口的东西关乎你们母子安康,哪里能马虎?我是怕极了再冒出一个像惠嫔那样的响尾蛇,别在暗地里再算计了你。” 说话间,她验完了所有菜式,这才安心一笑, “好了,这便能用了。昨日那虾子我瞧你喜欢吃,今日亲自挑拣了新鲜的,你尝尝看。” 这布膳的活本该是云杉做的,但有容悦在,她自是插不上手了,只得玩笑揶揄道: “佟主儿日日都来,倒是将奴婢都养得惫懒了~” 容悦一笑置之,又对宋昭小声说: “我才得了件事,说与你听,只当伴着饭菜取个乐子。” 宋昭好奇道:“什么?” 容悦放下碗筷,凑近宋昭些,压低声音道:“瑶嫔脸上的暗疮这几日愈发严重了,且还添了破溃流脓的症状。” 宋昭神色微有差异,“我上回见她时,瞧着不是已经好了许多吗?” 容悦冷笑着摇头,“她日日和颖妃一起吃锅子,说来也是咎由自取。那锅子本就是上火的吃食,我听说他们还多涮了羊肉来食。 羊肉性热,如今夏热也正是内虚火旺的时候,再吃多了那样勾虚火的东西,自是会暗疮生个不停了。 我私下里也去瞧过,瑶嫔生了暗疮自觉不美,硬是用水粉遮盖住。闷着暗疮破溃流脓,大抵是要留疤的。” 宋昭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这里头旁人打得是什么算盘,于是道: “颖妃这是想独占恩宠?” 容悦淡淡地说:“也不怪她有了这样的算计。如今皇后与惠嫔回宫,贵妃与皇上不睦,我才小产你又有孕,是都不能侍寝的。这个时候若是瑶嫔的脸再坏了,那岂不要当属颖妃一枝独秀?” 说着轻抚着宋昭的小腹,话里有话道:“毕竟你有孕的福气,旁人字也是想沾一沾的。” “蠢货。” 宋昭送了枚虾子入口,细嚼慢咽下肚后,才不屑一嗤道: “颖妃这么一闹,咱们能看出来的事,皇上如何会看不出?这争宠的手段低劣愚笨,皇上哪里会如她所愿一直宠幸着她? 明儿个启程去了临安,当地的官员们都会送上精心挑选的清白女子来伺候皇上,江南女子柔婉如水,皇上哪里还会想起出身阿达,只识弯弓射大雕的她?” 宋昭不觉冷笑,缓一缓又说:“要我说,颖妃这是非得把自己那点恩宠彻底折腾干净了,心里才算是舒坦。” “管别人呢。”容悦牵起宋昭的手紧了紧,“她们越闹越好,只当是为你铺路了。” 次日,御驾成行临安, 走水路,于两日后抵达临安城。 临安巡抚陈匡祥与水师提督佟迟山,携当地文武官员叩接圣驾, 洗尘宴设在了临安先御别苑, 先帝爱下江南,这先御别苑便是先帝着人修建的, 闻听圣驾莅临,早两个月此地就已经收拾出来,供萧景珩与后妃落脚歇息。 今日晚宴安排的十分热闹, 不光菜式精致可口,昆曲、评弹、越剧的表演也是应接不暇。 近年来临安治水有方,佟迟山所着的《治水金要》更是被全国推举, 今日见着功臣,萧景珩心下欢喜,不觉也多饮了几杯。 席间宁婉霜以身子不适为由先行告退,余下后妃则在听曲看戏时不知不觉间,瞧见萧景珩似乎是有些醉意了。 太后并未出席,宁婉霜又先行离席,如今在座女眷中,就属手握协理六宫大权的宋昭位份最尊贵。 按说她是应该出言劝谏萧景珩勿要贪杯的, 可男人酒桌上的那点事,说来说去也是拼个面子。宋昭这会儿要是出言劝谏了,倒要朝臣以为萧景珩不胜酒力似的,反倒伤脸。 故而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吩咐云杉用紫砂壶盛了一盏醒酒汤奉到萧景珩面前, 萧景珩饮茶之际察觉味道不对,自也明白宋昭何意, 如此,既顾及了帝王颜面,又行了后妃劝谏的职责,是为两全。 正此时,坐在颖妃身后的容悦小声与颖妃嘀咕起来, “颖妃娘娘,咱们瞧着皇上是有些醉了,后妃是有劝谏之责在身上的,可懿妃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怕是失了规矩。” 颖妃闻言私心里想着, 宋昭孕中欠了思虑失了规矩,余下的后妃就属她位份最高,她可得好好表现着。 于是便起身向萧景珩福了福,道: “皇上有些醉了,两日水路奔波想来也是疲乏,不如今日臣妾先伺候皇上下去休息,待明日再......” “不必。”萧景珩冷着声音截断了颖妃的话,“朕今日见着诸位爱卿心下欢然,合该尽兴。颖妃若倦了,可先行回去歇着。” “这......” 颖妃被晾在了一旁,处境十分尴尬, 好在临安巡抚适时说了句, “皇上既然来了临安,怎能不领略一番西湖美景?此刻楼船已经备下,夜游西湖,当是别有一番滋味。” 第293章 曲意嫣然 萧景珩好闻风雅,听了巡抚提议,连声笑道: “陈爱卿此议甚好。” 他下意识看向宋昭,本想让宋昭陪着她一并领略西湖夜景,可宋昭却道:“皇上,臣妾有着身孕赶了两日路实在有些乏了,若要同去,只怕会扫了皇上的兴致。” 萧景珩便道:“那爱妃便好生歇着。再者佟常在入宫一年,也未见着家人。今日来了临安,朕特许你回母家住上一晚,以慰思亲之情。” 佟迟山与容悦齐声谢恩,又听萧景珩为难道: “至于这泛舟湖上随侍的妃嫔......” 颖妃才听了个音,就瞬间挺直了腰杆展露笑意,仿佛对此势在必得。 而瑶嫔则用玉扇半遮着脸面,心下也不痴想着什么恩宠了,只盼着早些结束了宴席早些回去歇着,别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 然而萧景珩的决议,却出乎她二人所料, “那就让瑶嫔跟着伺候吧。” 瑶嫔闻言既是欣喜又是惶恐,这会子所有人目光都齐刷刷投向她, 她更是用玉扇遮遮掩掩的,生怕推辞更要引人注目,故而忙不迭应下, “臣妾遵旨。” 而颖妃则呆呆立在原地,目送萧景珩携手瑶嫔登上楼船,瞧着那一脸的怔忡,怕是魂都要丢了三分。 * 楼船之上,两岸灯火阑珊,星星点点恰似洒了星子落入凡尘,映衬水面波光粼粼,很是好看。 天色全晚,暑气渐褪,席面微风似凉玉轻抚,倒也惬意。 瑶嫔与萧景珩坐在船舱内,一璧替萧景珩添酒,一璧仍不忘用玉扇遮盖面容, 萧景珩看不惯她做作,便道: “你脸上那些疮痕还未好全,这几日就不好再上水粉掩盖了,免得更坏。” 瑶嫔略显尴尬地点点头,“臣妾多谢皇上关心......” “扇子去了吧。”萧景珩转眸看她,“你什么样子朕没瞧过,不必如此遮掩。” “这......臣妾、臣妾......”瑶嫔支支吾吾地说:“臣妾惶恐,只怕......” “罢了。” 湖面微风瑟瑟,吹得萧景珩醉意更浓。 他不耐烦地抬手断了瑶嫔的话,转而起身道:“你便继续惶恐吧。” 说罢转身,疾步向船头走去。 瑶嫔好容易才能得一个和萧景珩独处的机会,她心里念着颖妃前几日的那些话,当然也不愿意错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于是只得将扇子放到一旁,硬着头皮跟上去,微微颔首伺候在萧景珩身侧。 她怯怯地搀着萧景珩的臂弯,娇声道: “皇上,夜了,不如臣妾伺候您早些歇下吧?” 话音方落,还未等来回应,瑶嫔却先听见了一把清丽婉转的女声,曼声唱道: “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 瑶嫔循声望去,瞧着楼船两侧不知何时,已跟了几叶扁舟同行。 那扁舟上立着许多打扮的樱红柳绿的姑娘,遥遥一见,各个都是年轻水灵。 这其中,尤以右侧二船所立一女子最为出挑。 她身姿格外曼妙,凸翘有致,比之瑶嫔也不输分毫。 更胜在肤质剔透,洁白胜雪,柳叶弯眉,杏眼含春, 便是放眼后宫,如此姿色的女子,也只有宋昭能将将把她给比下去了。 而那婉转动听的唱词,正也是出自她口中, “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妙!” 女子一边唱,一边还不忘看向楼船方向,对萧景珩暗送秋波。 这靡靡之音与她的做作之态,令瑶嫔十分反感, “为女子者却唱这些个淫词艳曲,也不嫌害臊!” 萧景珩瞥她一眼,颇为无奈道:“这是昆曲牡丹亭的唱词,哪里有你说的那般?” “这......”瑶嫔尴尬不已,手指局促地搅动着绢帕,“臣妾不知,闹了笑话......” 萧景珩短叹一声,明显是对瑶嫔更不待见了。 后来索性看都不看瑶嫔一眼,反是将目光一味落在了那一袭青衣,泛舟湖上的女子身上, 彼此眼神交缠间,听那女子又唱, “我欲去还留恋,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楼船上通明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之上,如同铺设了一层旖旎潋滟的锦缎,丝丝绵绵朝着扁舟铺过去。 闻她一曲唱罢,萧景珩不住拍手叫绝, 从旁伺候的江德顺瞧着萧景珩的神色举动,这便知道了, 今日这些姑娘家,都是临安当地官员千挑万选出来的名门翘楚,提前也都给御前的人看过了名册摸清了底细,皆是清白。 故而他试探地问道:“皇上今夜可要留宿在楼船之上?” 萧景珩笑应,江德顺立马冲湖面喊道: “姑娘,皇上请您登船来。” 女子恰若一道婉然的倩影,得下人搀扶登上楼船后,施施然走到萧景珩身前。 她眉间泛着淡淡的绯红,如取了天边云霞悉心点缀,甚是撩人。 “民女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欠身下去向萧景珩福礼,却是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颔首之际,鬓边簪着的一朵凌霄花,随她动作飘落在了萧景珩的足边。 萧景珩躬身将凌霄拾起,于手中把玩着, “唤作何名?” 女子浅抿薄唇,羞涩地说: “回皇上,民女贱名......曲嫣然。” 第294章 帝王遇刺 说话间,曲嫣然缓缓抬眸,含羞带臊地看着萧景珩。 颦蹙间眼波流转,媚眼如丝, 别说是萧景珩了,便是身为女子的瑶嫔,瞧着也是惊艳, 等半晌回过神来后,她才在心底暗骂了一句狐媚子。 可萧景珩却对曲嫣然很是赏识, “你这曲子唱得不错,一听便知是下过功夫的。” 曲嫣然羞笑道:“民女哪里懂什么,不过是婉歌一曲,得天眷顾,有幸入了皇上圣耳。” 湖面的风渐渐大起来,空气中水汽更浓,眼瞅着似是又要落雨了。 萧景珩看一眼苍穹黑压的云,随口对曲嫣然说: “这天儿瞧着要下雨,你便别奔波了,今夜留下吧。” 曲嫣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忙跪地叩首, “民女叩谢皇上圣恩!” 她倒是欢喜了,可瑶嫔瞧在眼里,心里却是一万分的不痛快。 原本她今夜的恩宠是定了的,却让这么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狐媚子给抢了去,这要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她目送萧景珩揽着曲嫣然的杨柳腰有说有笑地离去,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江德顺瞧出了她的不悦,便笑着劝道: “瑶嫔娘娘别吃心,这样的女子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皇上一夜临幸多半也是不留子嗣,您是有大福气的人,又何必与她计较一日春光?” 瑶嫔晦丧道:“一日春光也是便宜她了,江公公做事也点眼些。她那名字妖里妖气的,人瞧着也不是个省油的。这样的人送来伺候皇上,江公公就不怕太后知道了怪罪?” 江德顺道:“瑶嫔娘娘教诲的是,不过咱们当差,总得先紧着皇上的心意不是?这样,瞧着今夜皇上也是醉了酒,等下皇上召幸完她,奴才便让小印子着人将她抬走,不叫她碍了娘娘的眼。” 瑶嫔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公公自己的差事,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但心下已然有了盘算。 江德顺方才说,曲嫣然侍寝过后就会被人抬走, 且今夜萧景珩喝多了酒正是迷糊的时候,若是曲嫣然被抬走了,那她或许可借机补上? 自个儿的前途终究是要握在自个儿手中的, 于是乎瑶嫔把心一横,转而就去了萧景珩所住的船舱。 一路走过船廊,见巡守的侍卫当真不少,真真儿是连只苍蝇也难飞进去。 这会儿守在舱外的是小印子,她见是瑶嫔来,毕恭毕敬请了安, “瑶嫔娘娘安。皇上这会儿与曲姑娘沐浴更衣去了,不在里头。” “本宫知道了。”瑶嫔淡淡地说:“本宫就在这儿等着皇上回来给皇上请了夜安,且方才本宫来时见你师父在寻你,仿佛是有事要吩咐。” “这......”小印子一时为难,结巴道:“奴才正当值着,也不好走开。” “你师父传你就是要吩咐你当差的事,你倒学会躲懒了?”瑶嫔没好气地说:“船舱两侧的廊道有这么些侍卫守着,难不成还能有贼人闯进来?” 小印子知道今夜瑶嫔受了冷落心情不好,这会儿要是惹她恼了反倒自讨没趣,只得道: “那奴才先去寻师父,瑶嫔娘娘便在舱外候着,可千万不敢进.....” “这些规矩不用你说给本宫听。” “是是,奴才多言......奴才告退!” 打发走了小印子,瑶嫔趁着四下无人注意,便偷偷溜进了船舱里。 这楼船是御用之物,船舱里头的摆设和在宫中无甚区别, 若不是窗外波光粼粼的,都瞧不出这是在湖面上。 正对着龙榻不远处有一衣柜,里头空置着,瑶嫔便做贼似地钻了进去。 只盼着等下曲嫣然侍寝完被抬走后,她便能趁着萧景珩醉酒,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龙榻上去,成全了自己。 没多久,瑶嫔听得门外响动,忙从衣柜缝隙望出去, 见是萧景珩搂着曲嫣然,言笑晏晏地走了进来。 那狐媚子满身媚骨,偎在萧景珩怀中尽说着些没羞没臊的话,哄得酒醉的萧景珩乐呵。 二人一路缠绵到了龙榻上,曲嫣然更是覆在了萧景珩身上,还颇通情趣地在萧景珩的眼前覆上了一块嫣红的丝布。 瑶嫔看得火烧心,本想转过头去不自寻烦恼, 但就在她别过眼去的一瞬,余光却忽而扫见曲嫣然的手腕处,似是有什么东西闪出了明晃晃的精光。 她定睛细看,惊觉竟是曲嫣然从袖管里头取出了一把匕首! 瑶嫔震惊错愕不已,也顾不得她的不体面,慌张推开了衣柜,冲着沉迷在温柔乡里的萧景珩高呼, “皇上小心!” 可此刻提醒,已是来不及了。 就在萧景珩扯掉丝布惊诧睁眼的一瞬, 曲嫣然已然高举匕首,朝着萧景珩的胸口处,狠狠地刺了下去, “狗皇帝!纳命来!” 第295章 贵人相助 匕首径直刺中了萧景珩的胸口, 可刀刃却像是被什么硬物阻挡住了一般,并未刺进去, 仅是因为惯性偏转,划破了萧景珩胸口的表皮。 鲜血霎时染红了萧景珩胸前的寝衣, 他酒醒大半,趁曲嫣然短暂迟疑的片刻,弹腿将她踹飞下床一丈远。 瑶嫔亦在大声呼救, “来人呐!有刺客!快护驾!” 门外守着的侍卫霎时鱼贯而入,见萧景珩负伤,各个都吓得怛然失色。 此刻曲嫣然已经不能再对萧景珩造成任何威胁了, 她向窗边快步跑去,而本是立在一旁的瑶嫔,这会儿却突然想起来‘救驾’了。 她不要命似地扑向曲嫣然与她缠斗起来, 结果却被曲嫣然回手一刺,在她的手掌划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等侍卫追到窗边的时候,曲嫣然已然跳窗遁入湖水中,没了踪影。 船舱霎时乱了套,萧景珩怒斥道: “去追!留活口!” 随侍的太医匆匆入内,紧急替萧景珩处理伤口, 好在他的胸口只是浅层割伤,并无大碍,倒是瑶嫔的手伤得厉害,伤处极深伤了手筋,需得好一番医治。 而瑶嫔却丝毫不顾及自身的情况,反倒红着眼一个劲问萧景珩, “皇上您没事吧?” 萧景珩蹙眉瞪着她,“你为何会在柜子里藏着?” 瑶嫔支支吾吾道:“臣妾......臣妾瞧着那曲氏就不对劲,她又是外来女子,臣妾担心她会对皇上行不轨之举,所以臣妾也就顾不上妃嫔的规矩了。还请皇上降罪......” 她这话说的不尽不实,任谁听了都知道是假话, 但说到底,她也算是救驾有功,萧景珩便也没有深究此事, “罢了,让太医先好生医治着你的手。” 今日于楼船之上负责巡守的侍卫,此刻统统都被押到了甲板上吃起了板子, 巡抚与一众在船上的临安官员,也是齐齐跪了满地,瑟瑟发抖着向萧景珩叩首请罪。 今日事凶险万分,萧景珩也是动了大怒, “这些女眷都是你们挑选上来的,为何会混进去了刺客?” 说着又看向江德顺, “你这个都太监是怎么当的?送来御前的人底细都摸不清?她那匕首又是怎么带进来的?” 萧景珩情绪愈发激动,胸前才包扎好了的伤口又漫出了血,染红了纱布, “今日这事所有人都要严查!是谁将曲氏选上来的,又是谁负责给她沐浴更衣,将涉事人等统统押入牢中严刑拷打,务必要从他们口中套出实话来!” 见朝臣仍在他面前跪着,他愈发恼火呵斥道: “还在这儿跪着?都给朕滚出去!” 将一干人等都打发下去后,楼船开始向着岸边全速停靠, 萧景珩垂眸,看着案头自己方才卸下来的那枚,昔日宋昭送给他的龙纹玉佩吊坠, 玉佩的正中有一处缺损,正是此物方才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刀, 现在想想,他仍旧是后怕。 又不禁想起,之前在苏州的时候遇见的那个‘神棍’檀越之, 檀越之曾口不择言,预言他此番南巡会遇着血光之灾,不过幸有贵人相助,可化险为夷。 萧景珩当时以为是江湖术士招摇撞骗的把戏,但现下想来,却也是一一应验了。 他将玉佩攥在手中摩挲着,默然思量: 难不成檀越之口中所言可助他化险为夷的贵人,便是宋昭? * 二更天, 有着身孕的宋昭早就已经在先御别苑歇下了。 可因着在孕初期,又正值暑热,所以她眠得很浅。 ‘砰砰砰’ 几声杂乱无序的敲门声,彻底打断了她的安枕。 “云杉,这么晚了是谁在外头敲门?” 不多时,她便听见了容悦的声音, “昭儿!” 方起身,云杉已经将容悦带入了内寝。 容悦的神色很是慌张,身上也是汗津津的,像是赶路过来。 “容姐姐?皇上不是许了你今夜会母家住着吗?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跑来了?” “昭儿,出大事了!” 容悦坐在宋昭的榻沿处,攥着她的手不安道: “皇上遭人谋刺了!” “什么?” 宋昭闻言也是心下一惊,后来容悦将在楼船上发生的惊险一幕细细说与宋昭听,又道: “皇上回来动了大怒,处置了好些人。父亲也因着此事被急召去面圣。我听说皇上此番本是凶险,但瑶嫔却不知为何猫在了船舱的衣柜里,正好撞上了这一幕,倒是阴差阳错救了圣驾。” 她说着长舒一口气,攥着宋昭的手也紧了紧, “不过最大的功臣按说也不是她,而是你。” “我?”宋昭不解地蹙起眉头来。 今夜她不登楼船,便是因为知道临安官员定会给萧景珩安排当地的适龄女子伺候, 她不想扫萧景珩的兴,故而才顺水推舟给瑶嫔做了个人情。 如今是瑶嫔救驾有功,何以此事还会跟她攀扯上关系? 容悦见她一脸的茫然,便详尽道来, “你可还记得除夕时你送给皇上的那枚龙纹胎玉?皇上重视与你的情分,倒是日日都戴着。今日那妖女行刺,横起匕首直刺向皇上的心室,恰是你那玉佩替皇上挡下了致命一击,所以皇上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 说着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在苏州的时候,曾有个神算子说皇上此番南巡会遭血光之灾,但因着有贵人相助,倒能逢凶化吉。现在看来,那‘贵人’说得可不就是你了?如此,对你而言也算是件好事。” 好事? 容悦觉得好,可让宋昭听着,却觉得这事儿玄乎得很。 宋昭不似旁人,得了好处只会一味觉得是上苍见怜。 她自幼从那样的人间炼狱里面爬出来,自是明白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个道理, 宋昭深信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儿,是不会平白无故掉在任何人身上的。 如今萧景珩为人谋刺,背后的处处利好却都向着她,才越发让她防备起来。 她沉下脸色,缓缓抬眉看向容悦,肃声问了句, “姐姐相信占卜一事吗?” 【三更】 第296章 瑶嫔争宠 容悦一心为着宋昭,也没她这么冷静,能这么快就想到这么些弯弯绕绕的事。 如今听宋昭有此一问,她倒也很快沉默下来。 宋昭眸色愈黯,冷笑道:“看来这宫里头的旋斗攀扯到了宫外,后劲着实要大得多。” 容悦道:“原也是我想的浅了。这‘贵人’哪里是那么好当的?皇上多疑,这件事若不能尽快查明原委,皇上迟早会怀疑到自己身边的人身上。 这时候所有的好处若都让昭儿你一人捡了,那皇上可能会先信了你是能助他逢凶化吉的贵人,但慢慢的,也会将你疑成了要谋害他的罪人......” 宋昭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谋害帝王这件事若是成了,那承煜这个贵子,当然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这件事若是不成,我成了‘贵人’,在后宫的地位更是要扶摇直上。此事怎么算我都是利益既得者,也不怪皇上会怀疑。” “这......咱们千小心万忌惮的,没想到还是着了旁人的道。可这事又会是谁做下的?”容悦既是担心又是不解道:“怎么皇上独独看上的那名女子,就刚好是刺客?侍寝前梳妆打扮的时候,都是有嬷嬷查身的,那匕首又是怎么带进去的?且楼船守卫森严,怎就能让刺客就那样轻易的水遁跑了?” 她缓一缓,又忽而道:“是惠嫔?可她是皇上安插在后宫的棋子,她本事再大,手也伸不到宫外来啊......” 宋昭轻描淡写地说:“这件事究竟是谁做下的,也不用咱们费心去想,有人要谋害皇帝,多得是人严查此事。如今我要想的,是怎么先将‘贵人’这个名号从我头上摘去。可别今日贵,明日罪,一字之差,倒落了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容悦思忖片刻,缓声道:“其实这事也不难,瑶嫔不也是救驾有功吗?” 宋昭略略颔首,应道:“这好处落在我身上是劫,落在旁人身上或许能成福气。婉姐姐那儿应该还不知道这消息吧?” 容悦道:“她对皇上死了心,怕是知道了也懒得理会。” 宋昭默了默,继而冲守在门口的小福子招招手, “小福子,你来,本宫有事要与你交代” * 次日,萧景珩遇刺的消息便在后妃间传开了。 人人都去看望了萧景珩,便是连一直和萧景珩僵持着的宁婉霜,也去了。 不过她对萧景珩只是淡淡的,走流程似的问了他安好后,就匆匆告退。 但他肯去看望萧景珩,萧景珩也打发走了别的后妃独独留下她一人, 在别的后妃眼里看着,多半是她又要复宠了。 故而又过了一日,赶着大清早,后妃们就都涌去了宁婉霜房中与她请安。 今日宋昭以有着身孕为借口没来, 宁婉霜瞥了一眼她空置的座位,饶是满腔阴阳怪气的口吻,说道: “哎呦,要说那懿妃还真是个有福气的。那替皇上挡下一刀的斑黄胎玉,可不就是她送给皇上的?皇上当个宝贝日日稀罕着,这下好了,那块烂玉救了皇上的命,懿妃这可是又立了大功了。” 容悦却说:“贵妃娘娘此言差矣,懿妃这事不过是凑巧罢了,若说救驾有功,还得算是瑶嫔娘娘。” “瑶嫔?呵~”宁婉霜冷嗤一声,不经意白了瑶嫔一眼,道: “本宫倒是不知道了,你夜半三更的藏在皇上的衣柜里做什么?是久不沐圣恩,想着能瞧见皇上和别的女子欢愉,也能给你解解馋是吗?” 瑶嫔臊得脸红,低头懦懦道:“臣妾......并无此心......” 宁婉霜道:“你胸口揣了什么脏心思,唯你自个儿心里有数。且你那算是什么救驾?人都要跑了你扑上去添乱,白白被划拉了一刀不说,还拖延了侍卫捉人。 要本宫说,到底是不如懿妃的。你们是不知道,当日在苏州的时候,本宫与懿妃陪着皇上出街之际,遇着了一个当地有名的神算子。” “神算子?”颖妃接话道:“可是檀越之?” “哟?颖妃也知道?不错,正是他。他当日算出了皇上此番南巡会有血光之灾,但会遇着一贵人相助,能让皇上逢凶化吉。如今想来,那贵人说的该就是懿妃了吧?” 宁婉霜闲话两句,许是觉着累了,慵懒地打了个哈气后,随口道: “总归无论是懿妃还是瑶嫔,谁攀上了这‘贵人’的名号,谁可就离着飞黄腾达的日子不远了。好了,与你们说了这会子话本宫也乏了,都各自散了吧。” 宁婉霜无心之言,听入瑶嫔耳畔,当下瞧着她神色就已经变了。 为了在萧景珩面前表现救驾有功,瑶嫔被曲嫣然割断了手筋,太医说即便她完全恢复了,往后这右手也是不能再自如活动。 为着此事,萧景珩也赏了她许多赏赐。 但那些身外物,她要来又有什么用? 宫里头的女人,没有恩宠,这辈子也就没了指望。 这日瑶嫔回到自己房中后,婢女芙儿见她郁郁寡欢的,也是替她鸣不平, “奴婢也替娘娘觉着委屈。明明是您为了护驾连命都豁出去了,现在却偏偏又要便宜了懿妃?她诞育贵子,如今再得身孕,要是让她成了皇上的‘贵人’,日后娘娘岂不是还得看着她的脸色了?她到底是从娘娘宫中出去的,如今她这般得意,娘娘却......” 她这鸣不平的话说着说着就失了分寸,瞧着瑶嫔的脸色不对了,芙儿连忙自顾掌嘴起来, “奴婢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罢了,本宫怪你什么,你说的也是实话。这些议论要是从外人口中说出来,只怕会比你说的更难听。” 瑶嫔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暗疮横生的脸,心里也是难受得紧。 她入宫伺候萧景珩五年,才不过爬到了嫔位, 宋昭是从她宫中出去的,如今眼瞅着都要成贵妃了,要她怎能甘心? “这‘贵人’的名号落在谁头上,还说不准!那个算命的说皇上会得贵人相助,那这贵人既可以是懿妃,也可以是本宫!” 瑶嫔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芙儿,问道:“本宫记得此次南巡,钦天监也有随行?” 芙儿颔首应下,瑶嫔便从妆台屉子里取出了一叠银票交给她, “你去将这些银票交给监正。” 芙儿翻了翻手中厚厚的银票,诧异道: “娘娘,这可是您这些年攒下的所有存银了,一并交给了监正,这......” “和本宫的前路比起来,这些不算什么。你把银票给他,再替本宫给他递句话。” 话落,瑶嫔冲芙儿招了招手,待她凑近后,这才附耳嘀咕了起来。 第297章 送你上路 萧景珩在楼船遇刺的事,查了整整五日也是没有眉目。 当夜负责给曲嫣然梳妆的嬷嬷,进了牢房受遍了酷刑,也坚称曲嫣然从她那儿出去的时候身子是干干净净的,绝对不可能藏着匕首。 最后活活被酷刑折磨致死,也未曾改供。 至于将曲嫣然选上来的,则是临安桐庐县的县丞, 而事发当晚,县丞家中偏走了水, 一家十三口尽数被烧死,再想追查也是死无对证。 为着此事,萧景珩雷霆之威不减, 他将临安巡抚革职查办,并让水师提督接管此案,要他不惜一切代价,也务必要将曲嫣然抓捕归案。 等这事过去了十来日后,萧景珩的惊魂才算是彻底定下来。 这日,瑶嫔一早去了他房中伺候笔墨, 她停用了羊肉,这两日脸上的暗疮倒是有了好转的迹象,瞧着也不那么吓人。 且她护驾有功,萧景珩对她的态度也转和了许多。 不过她到底还是比不过宋昭这样的美人陪伴在侧,能令人心情愉悦的。 这不,萧景珩正念着宋昭,江德顺就来报, “启禀皇上,懿妃娘娘做了些糕点送来,这会儿正在暖阁候着。” 萧景珩旋即搁置笔墨,笑道:“正好也有些饿了,快传懿妃进来。” 宋昭来时,萧景珩免了她福礼请安,顺势还将瑶嫔打发到了堂下,让她给宋昭腾位置。 瑶嫔心里不满,但面上却是表现的毕恭毕敬,还向宋昭福了礼, “臣妾给懿妃娘娘请安。” 宋昭笑,“姐姐怎地与我这样客气?这两日暑热,我新做了些绿豆糕也是解暑,姐姐也尝尝吧?” 瑶嫔婉拒了宋昭的好意,只得呆呆在堂下立着,见萧景珩与宋昭情意缱绻。 萧景珩用了两枚绿豆糕,夸赞宋昭手艺精进之际,更是提及了檀越之当日卜算一事, “昭儿可还记得苏州的那个‘神棍’?” “皇上说的可是檀越之?” “正是。当日他所言朕南巡会遇着血光之灾,但有贵人相助,方可逢凶化吉。” 萧景珩说着将贴身佩戴的龙纹玉佩取了出来,“若非你当日送了朕这枚胎玉,贼人那一刀便要直刺朕的心室,实是想来后怕。” 宋昭并不揽功,只道:“哪里是臣妾的功劳呢?皇上是天子,得漫天神佛庇佑,那些宵小之徒如何能伤着皇上龙体?” 说话间,小印子入内来报, “皇上,钦天监监正有事求见。” 这钦天监依照天象卜算,和檀越之的先天八卦也有几分相近之处, 萧景珩本是不信这些的,但自从出了遇刺之事后,他难免心思有些动摇。 “传他进来回话。” 监正入内后,先是向诸位主子请了安,而后道: “皇上,微臣夜观星象,借以龟甲占卜,算出皇上此番能逢凶化吉,实乃是有贵人相助。” 这说辞与檀越之昔日所言不谋而合,但这会儿说出来,未免显得有些马后炮。 萧景珩淡淡地说:“你且说。” 监正道:“皇上五行属水,遇刺当日乃是大阳火日,所以才会让皇上落入险境。但却有五行属木的贵人,拦下阴火,替皇上挡了灾劫。” 萧景珩道:“五行属木?后宫之中有何人是五行属木的?可是懿妃?” 监正有板有眼地演算了一番,道: “懿妃娘娘生辰八字并非属木。而五行属木的嫔妃,除了贵妃娘娘生辰钦天监不得而知外,余下的,便只有云妃娘娘和如常在的生辰八字是属木的了。” “云妃和如常在?”萧景珩疑惑道:“她们如今都在宫中,如何能是替朕挡了灾劫的‘贵人’?” “这......”监正略有为难,抚须半晌后才道:“若是名讳中带木,也可。只是后妃名讳外臣不得知,这到底何人是皇上的贵人,微臣便算不出了。” 宋昭闻言,立马目光盈切地看向瑶嫔, “姐姐的闺名是春樱,这樱字从木,可不正算是带着木字?” 瑶嫔一脸的茫然无措,倒是监正忙道:“若是如此,那便对了。当日也确实是瑶嫔娘娘救了圣驾。” 萧景珩满心以为所谓能助他逢凶化吉的贵人当是宋昭才对, 这会儿听闻是瑶嫔,他多少有些失望,但却没表现在面上,反倒是笑着对瑶嫔说: “原来这祥瑞之人,竟是瑶嫔。” 瑶嫔仍是懵然道:“这......臣妾当时只想着不能让贼人伤着皇上分毫,别的事倒也没有考虑那么多......” 宋昭笑道:“瑶嫔姐姐护驾有功,当日事那样凶险,闻听姐姐却是想都不想就扑了上去,实在是心里念着皇上的。” 萧景珩便道:“瑶嫔跟着朕伺候日久,倒也一直规矩。如今立了大功,便晋为妃位吧。” 瑶嫔喜不自胜,瞪大双眸愣在原地,连谢恩都忘了。 宋昭忙含笑向她倒吸,“可恭喜瑶妃姐姐了。” 得她一声提醒,瑶妃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向萧景珩叩首谢恩, “臣妾......叩谢皇上圣恩!” 宋昭依偎在萧景珩的臂弯里,柔声道:“瑶妃姐姐当真是皇上的福星。” 萧景珩在他的薄肩上轻轻拍了拍,朗声笑道, “昭儿亦然。” 与此同时,萧景珩遇刺的消息也已经传回了宫中。 皇后虽与萧景珩多有不睦,但到底也有着多年的夫妻情分, 她打发霜若出去仔细打听打听,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霜若这一去,却是一整日都不见回来。 到了晚上,偌大的坤宁宫更是静的出奇,到时辰了连一个伺候洗漱的宫人也没有。 皇后隐隐觉得奇怪,便冲门外唤道: “人呢?都去哪儿了?” ‘吱呀’ 正殿的门应声被人推开,可入内之人却是惠嫔。 她披着月光而来,嘴角噙着浅淡的笑, 那笑意说不出的诡异,看得人不安。 “惠嫔?你怎么来了?” 惠嫔笑而不语,回身合上了殿门后,便当着皇后的面,十分突兀地褪去了外层的纱衣。 皇后先是不明所以,却在惠嫔外衣褪去后,见她里头穿着的竟然是一件白布麻衣,且袖子上还挽着黑纱...... 皇后又惊又怒,喝道: “惠嫔!你疯了?皇上龙体安康,你这般披麻戴孝的,是要诅咒谁!?” 惠嫔那双灵动无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皇后, 唇角勾起的阴鸷笑意也愈发瘆人。 她走到堂下正中之际忽而驻足,旋即冲皇后微微挑眉,继而发出了几声清脆如银铃的笑声, 这笑声在寂夜里听来更为诡异,骇得人毛骨悚然。 “嘻嘻~臣妾呀,是来送皇后娘娘您上路的~” 第298章 娇花辣手1 【这章标题也可以叫《惠嫔开大》】 “上路?” 皇后不解,却是看着惠嫔诡异的表情,心里无端发毛,“你要送本宫去哪儿?” “皇后娘娘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您还有什么路可走?” 惠嫔抚了抚臂间挽着的黑纱,轻描淡写道:“留给您的,不就只剩下一条黄泉不归路了吗?” “你放肆!” 皇后也不知惠嫔这是发了什么失心疯,竟敢对她说出这般诅咒之语。 她冲着门外高呼, “来人!即刻将惠嫔押入暴室!给本宫狠狠地打!” 一语落, 空荡荡的坤宁宫,唯有她的怒吼声绕梁回荡着。 “来人?哈哈哈哈~”惠嫔猝然发笑,捧腹道:“臣妾可以光明正大的走进来,外头又哪儿来的人?” “本宫看你是失心疯了!” 皇后愤然,疾步向着门口走去,在路过惠嫔的时候还不忘用力推搡她一把, 却在彼此擦肩之际,忽而觉得头皮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感。 “啊!!卫琳兰!你做什么!?” 惠嫔用力扯着皇后脑后的青丝,散乱了她的发髻,连带着凤冠都落在地上砸坏了。 皇后吃痛,挣扎呼喊道:“你松开!本宫是皇后,你怎敢以下犯上!” 奈何惠嫔力气颇大,皇后越是挣扎,越是疼得钻心。 彼此僵持了片刻, 忽地,惠嫔手腕猛地施力,将皇后拽到了她面前,与她面面相觑着, 她笑,“皇后?您这皇后也得皇上肯认才行。皇上本就对您诸多不满,您却为了能将长公主带回身边养育,竟敢在苏州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皇上办难堪?啧啧...... 惠嫔嗤声摇头,小而嫩的左手轻轻拍打着皇后的脸颊,戏谑道: “您说说看,您这不是自个儿作死吗?” “本宫做什么与你何干?你快松开本宫!” 惠嫔倒是如了皇后的意,但却不是将她松开,而是借着惯性,松手之际狠狠将她推倒在地。 皇后墩倒在地摔着了尾巴骨,痛得眼泪霎时漫了出来, “贱人!你究竟想做什么?” “臣妾是贱人?那皇后娘娘您是什么?您贵人多忘事,许多事怕是做过后都不记得了。不如让臣妾帮您回忆回忆。” 惠嫔拉了把椅子来,端坐与皇后面前,莞尔道: “当年杨贵人依附于您,您指使他去冲撞贵妃,气得贵妃给杨贵人下了疯药。后来您便派人将杨贵人溺毙,做成了自戕的假象,以此来冤枉贵妃杀人灭口。这事儿您想起来了吗?” 她迎着皇后惊诧的眸光,笑得愈发从容, “想不起来不打紧。那您与太医勾结,让舒妃以为她腹中龙胎保不住,逼得她害死了自个儿的亲生骨血,这件事您总该记忆犹新吧?再不然,您伪装心疾诓骗皇上多年,对得宠后妃使尽腌臜手段去暗害,这些您可还记得?还有许多,您还需要臣妾给您一一列举吗?” “你都知道?”皇后震惊到无以复加,顿觉后脊梁阵阵发寒,连说话都哆嗦起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惠嫔笑而不答,另择他话,“其实让皇上彻底恼了您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您借太后之手意图谋害贵子,又在苏州给众嫔妃都送去了掺了九阴散的梅子汤,更害的佟常在因此小产。您接二连三戕害皇嗣,才是皇上容不下您的原因。” “本宫没有做过!”皇后辩道:“这些事都不是本宫做下的!” “哦?不是您?”惠嫔冷笑道:“所以您是吃准了皇上不会废后,所以才默认了这些事,由着皇上怀疑您,也不让皇上继续追查下去。也是想要替真正的幕后黑手瞒下这些事,好借由她的手笔,去替您铲除您的心腹大患吗?” 她说着,忽而不合时宜地鼓起了掌, “妙哉~不亏是稳坐中宫这么些年的奇女子,这手段当真是高明。” 皇后心跳狂乱不止,胸口憋闷的一口气,几乎要窒住了她的呼吸。 她惊慌无比地看着惠嫔,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穿面前这个一脸稚相的妙龄少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何以她所行恶事,惠嫔全都了如指掌? 就连她背地里的心思也揣测的分毫不差? “你究竟是什么人?” “皇后娘娘问这话,臣妾可糊涂了。” 惠嫔瘪着粉嘟嘟的唇,倒是瞧着有些委屈,“臣妾与皇后娘娘朝夕相处多年,皇后娘娘赏过臣妾那么些山珍海味,还说臣妾跟您的妹妹一样,怎么临了,您却还要问臣妾是谁呢?” 她说着俯身下去,凑近皇后的耳畔,压低声音道: “不过有一事,臣妾还得多谢您。要不是您上赶着将那些罪事都认下,臣妾还真怕自己笨手笨脚的露出马脚来,招惹了皇上的怀疑呢~” “原来是你?”皇后猛地推开惠嫔,手指发颤地指着她,瞠目结舌道: “竟然是你!” 第299章 娇花辣手2 殿内极静, 静的唯能听见皇后粗沉的喘息声。 她原是那样端然祥和,母仪天下, 当下于惠嫔面前,却目眦欲裂,披头散发,形同疯妇。 惠嫔见她如此,也是唏嘘, “值得吗?” 皇后愕然,“你说什么?” 惠嫔淡然含笑,“我问你,争了这么久,斗了这么久,最终落了个夫不亲,子不近的下场,你得了你想要的吗?” 她躬身捡起散件零落的凤冠,伸手扣在了皇后的颅顶, “就为了保住你的凤位?你也知道你能当上皇后,不过是因着皇上忌惮宁家,所以才让你捡了漏。这么些年来,你一直惶惶不可终日,想来这日子,也是不好过吧。” 惠嫔一语中的,说出皇后这么些年来的心结所在。 让皇后不禁回想起,昔日初入宫闱时,她也是那样一个知书达理、温婉娴静的名门毓秀, 那时候的她,一心以为嫁得了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日后相夫教子,母仪天下,与妾室和睦相处,日子便能过得极为顺遂。 可后来, 萧景珩的冷落,宁婉霜的跋扈,各路宠妃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那么多孤寂寒冷的夜,冬去春来周而复始,也实在是寒了她的心。 她方才知道,入了这宫墙,原非是什么美梦成真,反倒是噩梦伊始。 常年来,父亲写给她的家书,字字句句皆是让她端理中宫,教她如何做好一个皇后, 没有人关心她的处境,也没有人会多问她一句安不安乐, 有的,只是母家的谆谆教诲, 教诲她要去争,要去抢,要坐稳后位延续母家荣光,要诞育嫡子,来日再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 连皇后自己也忘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草木皆兵,满心皆是城府,见着谁人受宠,便如同惊弓之鸟般,开始为自己谋求后路。 良久的静默后,皇后僵着面孔,恍惚絮叨着, “本宫是皇后,没有人能抢走本宫的后位!没有!” 惠嫔短叹一声,摇了摇头道: “时辰到了,皇后娘娘该上路了。” 她起身,缓着步伐一步步逼近皇后, 皇后尾骨受挫不得起身, 昔日翱翔于九天的凤,如今却只能恰如蝼蚁般在地上苟爬退缩着, “你要做什么?你敢动本宫分毫,本宫定要你九族陪葬!” 惠嫔一路将皇后逼到了黄梨木桌旁,俯下身来勾起她的下巴,笑意轻绽, “都到这般田地了,皇后娘娘还看不通透吗?不是臣妾要让皇后娘娘去死,是皇上,容不得您。” “皇上?”皇后怔忡摇头,“不可能!皇上不会这么做!本宫是皇后,是他的嫡妻!” 她明明心里怕极了,却仍是梗着脖子,惦记着她满门的荣耀, “本宫的父亲是兵部尚书,本宫的母家是启朝的开朝元老!皇上他不能废了本宫!他不能!” “所以呀,皇上不是也没废了您吗?” 惠嫔用尾指在皇后修长的玉颈上轻轻划弄着, 她本是笑着,却一瞬表情沉肃下来,一字一句道: “皇上不会废后,但却可以丧妻。” 闻言,皇后瞳孔剧烈地震颤着, 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满腔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你是皇上的人?” 惠嫔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又笑, “或许吧。反正他是这么认为的,你也可以这么认为。都无所谓了。” 她的手一寸寸攀至皇后的额前,柔荑钻入皇后的发缝中,倏然发力,扯着头皮死死地扥住, “再见了,皇后娘娘~” 话落,还没等皇后叫喊出声, 惠嫔已然抓着皇后的青丝,将她的太阳穴用力磕碰在了坚硬的桌角上。 一记重创,不闻哀呼,皇后便应声倒地,断了气息。 ‘吱呀’ 坤宁宫正殿的门被徐徐推开, 庭院内立着几名身着暗衣,面覆黑纱的高壮男子, 他们是萧景珩在宫中的暗卫,行事向来只听萧景珩一人吩咐。 惠嫔轻飘飘瞥了他们一眼,见其中一人正扣押着霜若, 此刻霜若被捆了起来,堵住了嘴,挂了满脸的泪痕, 她见到惠嫔后,更是情绪激动地不知道在冲她嚷嚷些什么。 惠嫔从腰间取下一块素白的白绢,一边擦着手,一边朝她走去。 暗卫问,“娘娘,人送走了?” 惠嫔轻巧颔首,暗卫又道:“那这婢子当如何处置?” 惠嫔不语,径直向宫门外行去, 只在路过霜若身旁的时候,才哀声说了句, “皇后失足撞毙,霜姑姑与皇后主仆情深,殉主去了。” 话落,她扬手丢下白绢,由着它轻飘飘地落在了霜若的面前, 前脚才出坤宁宫,惠嫔便听见庭院传出猛烈的碰撞声, 暗卫手脚利索干净,应是已经送了霜若去殉主。 惠嫔长舒一口气,继而看着右手食指上佩戴的珊瑚红戒,泪眼盈动,低语呢喃着, “我终会完成你的期许,也终会再见到你。” 说着抬起食指,于那枚红戒上,落下深深一吻。 【题外:祝小可爱们周末快乐! 然后夹带私货!最近迷上看花滑,我要打个call!羽生结弦是真帅啊!】 第300章 中宫薨逝 启元五年六月初七日子时, 皇后王曦嬅薨于坤宁宫,年二十三。 皇后薨逝的消息传来临安时,所闻之人无不震惊, 萧景珩更是悲怆不已,旋即下旨结束南巡,令御驾日夜兼程赶回京都。 这一路的车马劳顿,就算是再舒服的软塌放在轿厢里,也是不自在的。 萧景珩惦记着宋昭有着身孕,本是让她缓一缓,由亲卫护送着回宫, 但宋昭却满心念着国母薨逝,一点也怠慢不得,执意要与萧景珩一同回宫。 如此,萧景珩便许了她的赤心,特许她与自己同乘御辇,只为护她少受些波折。 这一路上,萧景珩都不怎么说话。 他时而看着窗外,时而红了眼,无形的低气压凝聚在轿厢内,令宋昭觉得无比沉重且压抑。 从皇后当日在苏州,借着文武百官的势向萧景珩隐隐施压,忤逆萧景珩的圣意强行要带静和回宫,再到萧景珩特意叮嘱,让惠嫔回宫后好生‘照顾’皇后时,宋昭其实就已经明白了: 皇后这一生,大抵是已经走到了尽头。 宋昭见识过萧景珩连消带打料理了宁家和瑞王的手段,故而皇后的死,并未给她带来任何震撼,反倒是觉得稀松平常。 因为这,就是萧景珩这个帝王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做出来的事。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一个无法诞育嫡子,又满心算计城府,妒恨宠妃,谋害皇嗣,甚至还敢忤逆他的皇后,他怎么可能容得下? 可宋昭与皇后,却是截然不同的两路人。 她对萧景珩一味是顺从的、贴心的。 这次皇后薨逝,宋昭协理六宫,将后宫女眷诸事都安排的十分妥当, 比之她初入宫闱的时候更加沉稳,办事也是滴水不漏。 这些,萧景珩都看在眼里。 宋昭自入宫一切懵懂,到如今能将六宫事游刃有余的安排妥当, 于萧景珩而言,这些都是他一手栽培的成果。 这样的成就感,于萧景珩心中,已经渐渐可与宋昭世所罕见的美貌并驾齐驱,成为了她又一不可替代的好。 如今,萧景珩依旧黄袍加身,而宋昭却早已换上了素布衫衣,头簪白绢,一身素缟。 这一路上,萧景珩几乎未曾合眼, 他眼下攀着乌青,眼底蔓着血丝,饶是俊朗,但也看着颓靡。 宋昭瞧着满眼的心疼,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哽咽劝道: “皇上莫要太过伤怀,总得顾着身子,也眠一眠。回宫后还有许多事需要皇上操持,若圣体熬垮了,可如何是好?” 萧景珩看着她眼中流转着晶莹水光,终是忍不住有泪淌下, 他伸手替宋昭拂去泪痕,轻叹了一口气, “朕虽对皇后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有诸多不满,但她到底是朕的嫡妻。如今她骤然薨逝,朕心下伤情,也是难以置信。” 说着反握住宋昭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许是因为轿厢内奉了冰瓮的缘故,宋昭扣着萧景珩的手,却觉得他手指冰凉如玉, “臣妾会一直陪着皇上的。” 她字句情真意切,萧景珩定定相望于她,也是略有宽慰, “皇后的丧仪朕本想交由你与贵妃一同料理。但贵妃身上有孝,你又有着身孕不好操劳。故而朕想着,此番先让颖妃、瑶妃和云妃她们去操持,你也可好生歇着,顾好自己和龙胎。” 萧景珩所言并非是要夺了宋昭的协理六宫之权,而是实打实在对她关心。 毕竟皇后丧仪是为国丧,操持国丧,多得是要守的规矩,忙起来动辄四五日都合不了眼, 又是跪拜,又是叩首,又是哭得肝肠寸断, 伤身伤神,也是实在不适合孕妇出现在这种场合。 宋昭本就与皇后不睦已久,她死了,宋昭自可乐得自在, 如今萧景珩既然许了她可不操持丧仪,不用对着个死人牌位虚伪地流泪,宋昭心下自是雀跃。 但于萧景珩面前,她还是表现出了一副悲苦模样,含泪哽咽道: “一切但听皇上安排,只是皇后娘娘梓宫出宫奉陵的那日,臣妾必得相送,总要尽了妾室的本分,也是送了皇后娘娘最后一程,心下不落遗憾......” 萧景珩念她有心,遂允。 御驾于六月初九卯时入京都,三刻回宫。 回宫后,众人便都开始忙碌起来,萧景珩更是一刻不得停歇, 于宫中请灵送位,极尽哀思。 因着中宫薨逝于夏,凤体遗躯不便久存, 故六月十一择吉时,萧景珩携后宫女眷,朝中命妇,亲自护送大行皇后梓宫至帝陵入葬。 为表哀思,后又辍朝五日,服缟三十六日,民间停嫁娶乐礼,百姓晨起晚归,皆向帝陵处跪拜叩首,为国母服丧,举国同悲。 皇后这个时候死了,也就意味着后续的三年,后宫都不能有后妃晋升,也不会选新人入宫。 宋昭腹中这一子尚未落地, 那么无论是萧景珩许她的贵妃之位,还是宁婉霜的皇贵妃之位,就都得先搁置下来。 不过此间捡漏之人也有,那便是被萧景珩视为‘贵人福星’的瑶嫔。 早在临安时,萧景珩就下旨将她册立为妃,虽是没有行册封礼,但是圣旨已落,她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瑶妃了。 皇后丧仪期间,宁婉霜除了头一日露过面外,就一直都待在永和宫中陪着她的两个孩子,嫌着天热是一步也不愿多走动。 便是露面的那一日,对着皇后的梓宫灵位,她也是全程冷漠,一滴眼泪都没掉。 彼时那么多朝臣命妇都在看着,她这样的表现,少不了要为人诟病。 或许也是因着此事的缘故,回宫后,萧景珩也是连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 宫中人人都议论着,宁婉霜此番,算是彻底失了萧景珩的圣心了。 而反观颖妃、云妃与瑶妃,她们在皇后丧仪期间表现的却是个顶个的端庄持重,将一切事由都安排妥当,要人挑不出错处来。 毕竟中宫薨逝,后宫无主,贵妃失宠, 那么来日的继后,定是要从颖、云、瑶、懿这四妃里头选出来的。 离着这天底下最尊贵女子的身份只差一步之遥,谁能不动错心思? 除了宋昭母家无人外,余下三妃的母家,也都开始奔波着,在前朝后宫翻搅起来,掀起了新一轮的旋斗,那便是: ——中宫后位之争。 【我强迫症犯了非要凑个整300章,所以今天一更,但明天补四更!】 第301章 神棍入宫 皇后的死,在后宫掀起了极大的波澜,六宫嫔妃无不受其波及。 萧景珩也沉寂下去,这两个月来,他谁的牌子都没有翻。 而在这场‘灾劫’中幸免于难的人也有, 那便是宋昭了。 她月份一日日大起来,承煜也是聪慧,已经可以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词组了。 萧景珩对承煜这个贵子很是喜欢,对宋昭也是日渐爱重, 他几乎隔日就要来长乐宫坐坐,陪宋昭说说话,逗承煜耍耍乐子, 仿佛唯有如此,才可让他暂时忘却丧妻之痛。 有时候为了省事,萧景珩也会将奏折带来长乐宫批阅, 这一日和往常一样,萧景珩伏案批阅奏折,宋昭抱着承煜在一旁陪着他, 可却瞧着,今日萧景珩批阅奏折时,脸上的表情十分沉肃。 “这萨其格布是当朕糊涂了吗?” 他忽而发作,将一本还未落下朱批的奏折重重摔在桌上。 此举吓到了承煜,孩子哭个不停, 宋昭哄慰了一番,又觉萧景珩情绪不佳,孩子留在这里闹腾也是恼人,万一再被萧景珩暴躁的举止吓到了,可更是不好。 于是宋昭便唤来乳母,让她将承煜抱下去哄着, 继而走到萧景珩身旁,轻轻替他揉捏着肩颈, “阿达可汗向来守规矩,也甚少会给皇上上折子,今日怎要皇上如此动怒?” 萧景珩不悦道:“他请旨要将胡部十三军归于朝廷。” 宋昭道:“这是好事啊,皇上不是一直不喜阿达胡部拥兵自重吗?” 萧景珩冷漠摇头,“可他偏挑着这个时候做这些事,明摆着是要向启朝示好,能为着什么?从前皇后在时,萨其格布将手头上那点兵权握得比谁都紧,现在皇后薨逝,他倒是极尽讨好,焉知不是想借此在前朝立个忠部的贤名,好为日后颖妃能再进一步做打算?” 他说着,又指着放在左侧的一叠奏折,“还有这些,云妃的父亲远在蓟州,倒也能攀扯上户部尚书来替云妃进言。就连一向老实本分的瑶妃,如今母家也开始在前朝活络起来。皇后才薨逝不过两月,他们就这般按捺不住,急着前朝与后宫勾结到一块去了吗!?” 萧景珩勃然大怒,将那些奏折一股脑全都丢到了地上。 宋昭冲一旁侍奉的云杉使了个眼色,云杉忙躬身上前将奏折捡起递给宋昭,由宋昭再重新奉回案上,又吩咐道: “本宫有些体己话要和皇上说,你下去伺候吧。” 打发走了殿中宫人,宋昭转而替萧景珩按摩着有些发硬紧绷的太阳穴,一璧温声道: “其实皇上也不必这般动怒,如今后宫无主,旁人难免会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这也不能说是几位在妃位的姐姐有这样的心思,毕竟她们的母家做什么,也不是她们能控制的。能荣登后位,无论对谁人的母家而言,都是无上荣光与助力,大利当头,难免会有人糊涂。” 宋昭先是轻描淡写的落实了余下三妃母家心思不纯,继而也不将自己择得干净,反而道: “容臣妾说句不体面的话,若是臣妾的父亲还在世,怕是也难免会为了臣妾的前路,而在前朝奔波着。” 闻她此言,萧景珩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落座暖座, 他满眼灼光地看着宋昭,“满宫里唯有你,敢与朕说这些实话。人人都觊觎皇后之位,可人人却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才最让朕觉得厌烦。” “人人?”宋昭娇俏一笑,“那皇上可别把臣妾也纳进去。臣妾就想不明白了,这当皇后又有什么好呢?要臣妾说,位份越尊贵,肩上挑着的担子就越重,还不如得皇上眷顾,有儿女承欢膝下,当个宠妃来得自在。” 萧景珩笑,“那是因为你能得朕的宠爱,且从不贪着什么。朕的昭儿,自然是和旁人不同的。” 他伸手摸着宋昭美璧无瑕的脸颊, 像是抚摸着一块世所罕见的璞玉一般,珍之重之。 正此时,江德顺入内来报, “皇上,钦天监副监有事求见。” 萧景珩颔首示意他带人进来,宋昭便识趣道: “皇上和副监应是有话要说,不如臣妾先去内寝避一避?” 萧景珩摆手道:“无妨,钦天监也不会来说什么朝政之事,不必劳你折腾。再者,这副监朕也想让你见见。” 彼时宋昭还没想明白,一个外臣男子,她有什么好见的? 却在副监躬身入内的一刻,她也是颇有惊异, 来人...... 竟是当日苏州那‘神棍’,檀越之? 檀越之身着朝服,与之昔日仙风道骨的打扮颇有不同, 他立在堂下,毕恭毕敬向萧景珩全了礼数, “微臣钦天监副监檀越之,叩请皇上圣安。” 萧景珩喝了口茶,徐徐道:“在宫中当差可还习惯?” 檀越之答,“托皇上洪福,一切都好。” 宋昭心下有些纳闷, 这檀越之按说是闲云野鹤惯了的,在苏州被百姓吹捧成了半个神明,下半辈子吃喝不愁又无拘无束,他这样一个人,怎么好端端的会入宫任职? 她眼带疑惑睨向檀越之之际,檀越之也看向了她, “微臣给懿妃娘娘请安。此番皇上南巡,微臣曾算出皇上会遇着贵人逢凶化吉,没想到皇上的贵人竟在当日就曾与微臣照面。恕微臣眼拙,不懂分辨。” 他一开口就把高帽子扣在了宋昭的头顶,宋昭自是不会认的, 她亦笑,“檀大人神机妙算,怎会眼拙?当日大人之所以没有分辨出,是因为本宫并非是皇上的贵人,真正的贵人,是救下了圣驾的瑶妃姐姐。等来日得空了,本宫与瑶妃去钦天监批命的时候,自会让大人拜见的。” 她一句话将檀越之的奉承彻底堵死,檀越之一时哑口,尴尬笑笑,倒也没再说些什么。 后来萧景珩问他,“你来寻朕,是有何事?” 檀越之一瞬神情肃穆起来,拱手一揖道: “启禀皇上,微臣卜算成卦,算得江南不日会闹出水患,祸延百姓,还请皇上早做预防。” 【四更】 第302章 惩罚容悦 “水患?” 萧景珩将信将疑道:“虽说今年江南多云雨,可苏杭的河堤都是才加固过的,余下几处堤坝朕也亲自巡检过,皆牢固无碍。你这水患一说,从何而来?” 檀越之道:“微臣只是根据卦象结果推演而出,并无实据。” 萧景珩唯有不豫,“那监正如何说?” “微臣与监正所用卜算的方式不一,监正并未算出此事,还与微臣辩了一场。微臣无奈,只得亲自来向皇上回禀此事。” 萧景珩缓一缓,只淡淡地说了句‘朕知道了’,便打发檀越之退下去,显然是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等人走后,宋昭问:“皇上不是向来不信占卜卦象之说,此番怎地将他召入了宫中?” 萧景珩叹道:“南巡经了险事,要他一语中的,令朕对占卜一事多少也有了些不同的看法。到底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留存于世千年,多少也有些它的道理。 原也是看中他有本事才召他入宫,但现在看来,却是只知满口胡诌,也不知当日他与朕所言,是否全因侥幸,叫他给蒙对了。” 宋昭便道:“若是没有真本事,全凭瞎蒙混吃混喝之徒,皇上也不必将他留在宫中伺候了。” 萧景珩颔首应下,“朝廷从来不养闲人。先留用三月瞧着,若真是个绣花枕头,朕便将他遣了去。” * 又过了几日,秋老虎越过去,京都的天气也算是正式入秋了。 日子一日凉爽过一日,也是叫人舒心。 这段时间,因着萧景珩独宠宋昭一人,颖妃、云妃、瑶妃她们逐渐有了抱团之势,平日里甚少和宋昭有所走动。 宋昭也是懒得搭理她们,只让小福子偷偷放出风去,将她和萧景珩情好的事传得六宫皆知。 余下的,宋昭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等谁先耐不住了,自个儿急着作死的时候,她稍稍摆摆手,送那人一程就是了。 不过虽然妃位那几人为着各自的利益疏远宋昭,但那些位份低自知无望染指后位之人,却是对宋昭巴结得很。 这日,惠嫔带着容悦与李常在一同来看望宋昭, 彼时宋昭正在陪承煜在庭院里学走路, 快满岁的孩子,从爬学会了走,是最不叫人省心的。 总是担心一个没看住,就让孩子磕了碰了的,当母亲的可得心疼。 惠嫔入内时,见承煜身旁围了七八个太监宫女护着,跑得欢快,也能熟练开口冲着宋昭叫母妃了,于是笑道: “哇~大皇子还未满岁,就能满地跑了,实在是聪明呢~” 她带着李常在她们向宋昭福一福,听李常在也笑着说: “懿妃娘娘是不知道,咱们刚才去给太后娘娘请了安,太后娘娘养着静和公主,这满岁宴都过了三个月,到现在走路也是磕绊,说话也说不利索,是比不过大皇子半点可爱的。” 惠嫔道:“我听阿娘说,女孩子是要比男孩子先开口说话的,如今瞧着也不尽然。” 而容悦却于此时冷笑道:“再不聪明,那也是嫡出的长公主,尊贵无比。哪里是庶出的孩子能与之相比的?” 这话一出,宋昭脸上的笑意明显僵住了, 李常在为了巴结宋昭,忙顶了容悦一句, “嫡出庶出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喜欢谁,谁自然就尊贵。这回宫都两个多月了,你打眼瞧着皇上见过长公主一次吗?反而是懿妃娘娘这儿,皇上隔三差五就惦记着。” 容悦道:“皇上不见长公主,那是因为皇上念着皇后,见了长公主总要伤情。再说了,皇上就是来了懿妃娘娘这儿又能如何?长公主才出生就拟了封号,大皇子到现在不也一点尊荣都没有?” “你......”李常在倒是比宋昭还先恼了,“咱们来给懿妃娘娘请安,那是心里尊着懿妃娘娘。你在这儿空口白舌的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私下里和颖妃多有走动,怕是早就已经向她投诚了吧?怎么?今儿是颖妃让你来这儿跟懿妃娘娘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的?” 容悦也不甘示弱,“你少要往我身上泼脏水,皇上最忌后宫结党营私,你......” “好了。” 宋昭肃声止了二人的争执,锐利的眸光落在容悦脸上,语气泠然道: “你既是知道皇上忌讳结党营私,就不该和颖妃走那样亲近。你手腕上那镯子是胡部的东西吧?颖妃也是大方,肯将这好东西赏赐给你!” 容悦慌忙将手背到身后去,局促结巴道:“懿妃娘娘明鉴,臣妾没有......” “你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宋昭冷嗤一声,旋即吩咐云杉道:“佟常在出言不逊,你盯着她,让她在长乐宫的庭院里跪足了两个时辰,才准回自己宫里去。” 容悦连声求饶,李常在一脸的得意,而惠嫔则是懦懦地劝和道: “宋姐姐,佟姐姐她不是有心的,不如还是......” “妹妹别管这些了。”宋昭牵起惠嫔的手,与之亲昵道:“她是妹妹宫里的人,妹妹仁心不愿责备她,可本宫协理六宫,却不能容下这种人在后宫里乱搅和。” 如此,惠嫔也就不好再劝些什么, 后来几人留着容悦一人跪在庭院内,同去殿内叙了少顷闲话,告退之际见容悦仍在庭院跪着,李常在出言讥讽道:“你可跪好了,这是在懿妃娘娘宫里,可没人像惠嫔娘娘一样好心能救你!” 惠嫔则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容悦,还小声吩咐云杉道: “佟姐姐身子弱,你别太为难她了......” 她们哪里又会知道, 等她二人前脚才出了长乐宫,宋昭就连忙将容悦从地上搀扶起来, 她攥紧容悦的手,一脸的不忍, “委屈姐姐了。” 容悦笑着摇头,“不委屈。非得是这样,我今日得罪了你的事儿,才能从李常在口中传出去,闹得合宫皆知。人人都知晓我与你不睦了,颖妃才更相信我是没了退路,必得是真心向她投诚的。” 宋昭执手容悦往殿内去,又想着她最是疼爱承煜,便让云杉去将承煜抱过来, 可容悦却拦住了云杉,道:“别去了。孩子如今大了,知道谁对他好便与谁亲近。我与你本就是‘不睦’的,若你的孩子与我亲近,岂不是要让人瞧出端倪来?” 说罢十分眷恋地看了一眼承煜所住的偏殿, 继而紧攥着宋昭的手,头也不回地入了内寝去。 第303章 江南水患 这场后位之争除去宋昭之外,所有人里面赢面最大之人,当属颖妃。 容悦接近颖妃,若能得她信任,自可以得知许多她不为人知的隐秘事, 这些隐秘事,说不定就是来日扳倒颖妃的关键所在。 这法子原是容悦先提出来的, 宋昭原本不想让她这样做,因为若容悦明面上跟了颖妃,那么不光是别的后妃会忌惮她,就连萧景珩也有可能会疏远她。 可容悦却是笑着说:“哦?那我可更是盼着了。” “......” 今日容悦虽然不得私下与承煜亲近,但她疼爱孩子之情,却是从字句间满溢出来。 “小家伙下个月就满岁了,赶着和皇上是同一天的生辰,必得要大操大办,我想着都觉得欢喜。” 宋昭打趣道:“光是欢喜有什么用?姐姐可别想逃了礼~” 容悦笑,“哪里还要逃?早三个月便都准备着了,给我们承煜的,必然得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才行。” 宋昭好奇问她是什么,容悦则故作神秘,在她鼻尖儿上刮了一下,笑道: “保密。偏就不告诉你,你急着去吧~哈哈~” 回宫后,姐妹两人好容易能得这般不招人怀疑的私下独处机会, 便是只说些个闲话,那也是彼此欢喜的。 说了少顷的体己话,宋昭忽而敛正容色问容悦, “佟大人追查曲嫣然那事,还没有眉目吗?” “哪里有那么好查?”容悦无奈摇头,“涉事之人该死的全都死了,曲嫣然当日逃走便没了踪影,要在茫茫人海中找这么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宋昭略一沉吟,“能在宫外把事情做得这般滴水不漏,必然是有势力之人。这次皇上要疑心的人,怕是多了。” “正是因为如此,才算是好事。”容悦执手她道:“你没有家世,皇上自然不会怀疑你什么,这便够了。” 宋昭略略颔首,缓了缓又说:“姐姐能否托佟大人在宫外详细查查,看看那个檀越之究竟是个什么底细?” 容悦不免好奇,“昭儿是怀疑他什么?能入宫的人,底细早就被彻查干净了,应是没有问题。” 宋昭蹙眉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但我总觉得他这个人,里里外外的都透着一股子奇怪。” “娘娘!出事了!” 门外,小福子急切地高呼声由远及近传来, 他闯入内寝,连礼数都顾不上了,在看了容悦一眼后,结巴道: “江南......闹了水患!” 宋昭闻言心下一紧, 江南到底是容悦的母家,容悦自也心急如焚,“怎么回事?你缓一些慢慢说,可严重吗?” 小福子用力颔首,面色惆凝,“事态严峻!蚩东坝决堤,百姓定要遭殃了......” “什么?” 容悦急得站起了身,她右手死死攥着胸前衣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蚩东坝不是才加固修建过,好端端的怎么就决堤了呢?” 小福子道:“这便不知道了......皇上为着此事心急如焚,已经召集了朝廷要员入宫商讨救灾之策,震灾的银子也是先拨款下去了。” 宋昭瞧容悦整个人都在发抖,便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宽慰道: “姐姐别急,佟大人是水师提督,姐姐母家倶熟悉水性,是一定不会出事的。” 容悦死死咬着嘴唇,绯红的唇色更添艳色,似都破溃出了血, “可我也得探探消息啊......现在水患严重成这样,怕是消息也传不进来了......” 她整个人身子都软了,倚在宋昭怀中潸然落泪, 宋昭一璧宽慰着她,一璧又心下觉得奇怪得很, 那檀越之的卜算之术真就这般准?连天灾水患这种事,他也能提前洞悉? * 后来宋昭才知道,这场江南水患的严重程度,简直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夏末秋初,江南霪雨为灾,昼夜不歇, 兼以蚩东坝决堤,五堰下注,太湖溢海, 临安更甚者,千里之内,倶成陆海,浮殍遍野,尸骨不寒...... 萧景珩在前朝忙成了一锅粥,好几日都未曾合眼, 太后也带着后宫女眷,日夜于法华殿诵经祈福, 一来二去折腾着,祈福倒是没见成效,却先将自个儿身子给累垮了。 到了九月初,江南的消息才终于传回宫中, 好消息是,此次水患对容悦的母家冲击不大,除了她姑母意外溺毙之外,余下的家眷都完好无损; 坏消息是,水患来势汹汹,江南一代百姓死伤以十万数记...... 然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江南多水稻,如今正值秋收,这场大水席卷过后,江南今秋注定颗粒无收,饥荒便会接踵而至。 且大灾过后,人畜尸身无法尽快妥善处理,那么紧跟着的就是瘟疫, 这可是比水患更易夺走人性命的灾祸。 这场灾难史无前例,朝廷全心震灾,几乎将所有能挪动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投入到了江南, 萧景珩更是下了圣旨,受灾百姓但凡还剩下一口气,就务必要全力救治,不可马虎分毫! 可举国之力都拿去震灾了,正也是启朝最势弱的时候, 若是先前称臣的外部国于此时伺机而动,发动战争,那对启朝而言,便是要关乎国之存亡的大事了。 好在,阿达胡部与蒙古部族并没有趁着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反倒是出钱出力,尽心帮着震灾。 尤其是阿达胡部,为了帮助启朝平安度过此番灾劫,几乎是出动了举部之力, 更自发在边境分派戍守,防止刚刚臣服于启朝不久的烛阴再生叛乱。 后宫与前朝同属一体,这些日子,萧景珩除了忙着处理国事外,得空便会传颖妃与如常在陪伴在身侧。 而颖妃的母家此番立下了大功,更是为她来日封后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满宫人都瞧在眼里,皆道颖妃胜券在握,无不对她谄媚奉承, 这后宫天,因着这场天灾,转瞬就变了, 宋昭一时沉寂下去,满宫里瞧着,几乎尽都成了颖妃的风光。 第304章 再度遇险 算来,宋昭已经有半个多月都没有见到过萧景珩的影了。 不过她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总归颖妃越是因着母家被萧景珩看重,就越有可能走了宁婉霜的老路, 她又急什么呢? 这些日子太后病着,宋昭隔日便会带着承煜去看望太后, 太后将她的孝心看在眼里,也是感动, “你这孩子有着身孕,倒还日日往哀家这儿来折腾,仔细累着自己。” 宋昭笑,“侍奉太后是臣妾应守的本分,臣妾不累。” 她剥了一枚乳橘递给太后,太后接下却并不吃,而是略带怒意将它丢到了一旁, “你知道你的本分,可旁人怕是早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后妃各个都上赶着去巴结颖妃,今儿个她来给哀家请安,瞧她那一脸的春风得意,倒是只顾着自己的荣宠,全然不顾及江南还有那么些活在水深火热里的百姓。” 宋昭劝道:“太后也别跟颖妃姐姐恼火了。她到底也是念着太后的,日日都会来孝敬您。” 太后眼明心亮,冷笑摇头,“装腔作势,博个面儿上的东西罢了。哀家听闻,你将许多协理六宫的事儿都交给颖妃去办了?你是皇贵子的生母,身份比她尊贵的多,何必处处让着她?” 宋昭道:“也不是臣妾让着颖妃姐姐,而是贵妃娘娘主理六宫,但凤体欠安顾及不来许多。臣妾又有着身孕,实在也是力不从心,也是颖妃姐姐不嫌弃,肯帮衬着臣妾一把。” 瞧瞧她这话说的,明明是她趋于颖妃的淫威之下,不得已才让颖妃替她协理六宫, 却从她口中说出来,一句抱怨都没有,字字句句都是在替颖妃兜着。 太后牵着她的手,愈发疼惜道:“你这孩子不争不抢,也懂得替皇上思虑。这些哀家都看在眼里,皇上亦然。” 宋昭当然知道这些事萧景珩都会看在眼里了, 若是萧景珩看不到,那她的这份大度,不就白瞎了吗? 这日从太后宫中走后,路过永和宫时,宋昭顺道进去看望了宁婉霜。 入内时,她见永和宫中的摆设素简了许多,就连庭院里面供着的菊花,也有很多都已经开败了。 宋昭不悦道:“岂有此理,内务府的那帮奴才竟敢如此怠慢姐姐,我总要回了皇上,给他们些教训才是!” 宁婉霜本是抱着锦悦,牵着承欢在庭院里漫步, 见宋昭带着承煜来,生怕承欢吓着了自个儿的弟弟,于是忙让乳母将承欢抱下去,后才冷笑着对宋昭说: “没有颖妃的属意,内务府的那帮阉活如何敢这样办差?罢了,左右我将伺候的宫人都遣出去了一半,只要孩子不缺用度就成,无谓要你再去和颖妃龃龉。” 宋昭道:“婉姐姐是不在乎这些,可你越不在乎,她们所作所为才会愈发过分。” 宁婉霜不屑一嗤,“你是说颖妃?呵,她从前不过就是个见了我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废物罢了,我扇她的巴掌加起来都比她岁数大了,我还会忌惮她吗?我听说最近都是她在侍寝?” 宋昭缓缓颔首,宁婉霜则笑意更甚, “怪不得她有这份得意。好事啊,她如今和昔日的我又有什么分别?登高跌重,怕也躲不过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她满腔的无所谓,反手轻抚着宋昭隆起的小腹,又问, “几个月了?” “快七个月了。” 宁婉霜白了她一眼,“七个月了就别到处晃悠,满宫都瞅着你这肚子呢,可别落成了笑话。” 宋昭知道她嘴硬心软的脾性,本还想打趣一句,可孩子却于此时在腹中踢了她一脚,令她小腹一阵抽搐,身子也略有踉跄。 “昭儿?” 云杉贴身跟着,很快就搀稳了她, 而与云杉一并搀扶住宋昭的,还有宁婉霜, 方才那句昭儿,自也是出自她口中。 宋昭扬眉看她,笑着说:“婉姐姐方才唤我什么?” “没、没什么。”宁婉霜瞥她一眼,满腔地不耐烦道: “我乏了,你也别跟我这儿杵着了,回去吧。” 说罢扭头就走,跟个小姑娘害羞了似的,逗得宋昭莞尔。 回宫路上,宋昭于长乐门外巧遇见了小印子, 小印子冲她打了个千儿,道是萧景珩要召见她。 想着萧景珩也几日都没见承煜了,宋昭便带着承煜一并去面圣。 萧景珩见着孩子也很是开心,本还在埋头理着奏折,但听了一句奶声奶气的‘父皇’后,便立刻撂笔,抬眼朝堂下望过去。 宋昭将承煜放在地上,一路小心跟着,由着孩子自己往他父皇那儿跑。 萧景珩起身来迎,“过来,让父皇抱抱。” 他将承煜抱起,在怀中掂了掂,看着宋昭笑道: “似乎又壮实了些。” 宋昭亦笑,“这个时候的孩子几天就一个样,皇上忙于朝政,半个多月没见着承煜,自是胖了些。” 萧景珩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宋昭的薄肩, “朕这些日子冷落了你,你别介意。” “皇上为着国事奔波劳碌,臣妾什么忙都帮不上,如何还会为了这种小事去吃醋,给皇上徒添烦恼?” 萧景珩笑意粲然,很是宽慰,“如常在嘴碎,颖妃又总在朕面前嘀咕着她母家的忠心,听得朕耳朵都起了茧子。算来也唯有与昭儿独处时,朕才能松泛些。” 二人落座于暖座之上,萧景珩于百忙之中得空可享天伦之乐,宋昭也点眼,不在这个时候去问他水患的事儿。 约莫一刻钟后,江德顺通报说大臣们已经来了,萧景珩便将孩子交给宋昭抱着,又嘱咐她, “朕让御膳房准备了些你喜欢吃的菜式,今夜你和承煜都留下。” 宋昭却之不恭,目送萧景珩至门口之际,怀中承煜却忽而大声哭啼起来,嘴里还囫囵嚷嚷着‘父皇’二字。 萧景珩回眸见孩子哭得厉害,心下不忍, “怎么了?” 他掉头折返回殿内,本是想哄慰孩子两句, 却在方跨过门槛之际,门头悬挂着的【勤政亲贤】的牌匾,竟然毫无挣扎的松脱了, 笨重的牌匾一瞬砸落,朝着萧景珩的命门之处,重重地砸了下去...... 第305章 立为太子 “皇上小心!” 于这九鼎一丝之际,本是立在萧景珩身后的江德顺几乎是出于本能,毫无犹豫扑上去,将萧景珩推开。 ‘嘭!’ 匾额与萧景珩擦身而过,却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江德顺的右腿上, 他的右腿旋即扭曲变形,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姿态,仅是连着皮肉挂在下半身, 伤之深处,能见森然的白骨露出骨茬来,看得人心惊肉跳! “皇上没事吧?” 宋昭将承煜交给乳母抱着,一路小跑到了惊魂未定的萧景珩身旁, “可有伤着您了?” 萧景珩呼吸粗沉,脸色发白,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痛呼不止的江德顺, 匾额落在他腿上断成了三截,其上所书【勤政亲贤】这四个大字,也是碎得分崩离析,瞧着突兀得很。 闹出这样的大事,余下宫人自是很快围了上来, 小印子更是急出了哭腔,他将江德顺护在怀中,哽咽道:“师父!师父您忍一忍!” 这声音催得萧景珩缓过神来,他忙道: “快传太医替江德顺医治!” 而后抬头,眸光阴沉看着空落落的门头,“去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宫人很快将江德顺抬去了朝阳宫外围的庑房,小印子也挪了个梯子来,登高查看门头的异样。 “皇上,是悬挂匾额的铁扣松动了......可这些东西每三日就会有内务府的人来查看,应是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才对。” 结果事情详查下去,才知道是内务府的奴才玩忽职守,当日来朝阳宫检查维修的时候,不过是走了个过场,看了正殿的【正大光明】匾额,却将内寝的门头忽略了。 萧景珩盛怒,赏了那宫人车裂之刑,更杖责了内务府总管一百大板,停了他整一年的俸禄。 至于江德顺,他那条右腿,算是彻底废掉了, 萧景珩念他护驾有功,厚赏了他许多财银,更许他可提前五年告老还乡,在京郊赐二十亩良田,保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毕竟若不是有江德顺在,今日那匾额砸在萧景珩身上,他这条命怕是都保不住。 后来的几日,萧景珩谁的牌子也没有翻过, 偶有几次后妃留宿,也是宋昭陪伴在侧。 而在夜里,宋昭经常能听见萧景珩梦呓着有人要谋害他,多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乍然梦醒,是一个踏实觉也睡不得。 经历过南巡遇刺那件事后,萧景珩的疑心本就变得更重了些, 如今即便匾额砸落只是个意外,但萧景珩仍觉得惶惶不安。 江南的事情还未解决,民间也逐渐怨声四起,许多不幸的事堆在一起,让萧景珩觉得最近的日子,未免也太不顺遂了些。 又因着檀越之准确预言了江南水患一事,令得萧景珩对他更为倚重,近日也是频频召见, 但二人合上房门来说了些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到了九月,临近萧景珩生辰之际, 这日众后妃来长乐宫给宋昭请安时,提及了萧景珩生辰的安排。 宋昭道:“想着今年乃多事之秋,朝廷也多耗钱银支援江南水患遗祸,宫中诸事一切从简,皇上的万寿节,今年也是尽量办得素简些,也好让天下臣民都瞧着,是为表率。” 对此,颖妃却有着与她截然不同的见解, “本宫觉得不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他国盯着咱们启朝的时候。本宫以为,咱们非但不能一切从简,还得办得颇为盛大才是。 便邀万国来贺,热热闹闹办一次万寿节,也好让那些有不臣之心的人看看,启朝纵然经了天灾,但仍旧国富力强,不容他们觊觎。” 宋昭道:“颖妃,你自己觉得你这法子妥当吗?万国来贺?你是打算自己掏腰包填补了国库的空缺吗?你知不知道万国来贺,银子花销就如同流水似的?” 颖妃轻蔑一笑,“这些不用你跟本宫说,本宫从前帮着故皇后协理六宫看账目的时候,你还未入宫呢。” 宋昭亦是莞尔,“是啊,到底是姐姐年岁大,自然是要比本宫更懂事些。如今这一两银子恨不得掰成两半使的情况下,你要万国来贺,此举是平了边陲小国的觊觎,但启朝的百姓民意,姐姐却是置之不顾了?” 她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后来还是瑶妃出面调停,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都是为了皇上,咱们姐妹们就无需拌嘴了。既然懿妃和颖妃各执一词,那不如将你们的想法呈给皇上与太后,交由他们定夺可好?” 事已至此,宋昭也懒得再和颖妃争辩什么,索性成了册,命人呈给了萧景珩。 次日,后妃再来宋昭宫中请安的时候,萧景珩却也来了。 他坐于上首位,目光落在颖妃身上, “昨日懿妃和颖妃呈上来的册子朕瞧过了,朕觉得颖妃的法子是不错,这次便先依着你的想法去办。” 闻言,颖妃喜不自胜,忙不迭谢了皇恩,又趾高气昂地睨了宋昭一眼。 可还没等她得意多久,萧景珩后面所说的话,却是让在场诸人都傻了眼, “此番万国来贺,为得也不仅仅是贺朕的生辰,也是来贺太子满岁之喜。” “太子?” 众后妃一片愕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问出了这一句。 萧景珩道:“国本不定,国之动荡,百姓遭难,朕心难安。故而朕决定,即日起,册立大皇子承煜为太子。” 这话说明白了,更是惊起好一番错愕, 连宋昭也是猝不及防,当下只得忙着推辞, “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如今承煜还未满岁,如何能......” “朕意已决,懿妃听旨便是。” 萧景珩温声回了宋昭这一句,却是在目光探向颖妃时,语气一瞬沉肃下来, “如今懿妃仍旧是协理六宫之人,六宫琐事你们都要听她的。谁若是敢僭越放肆,懿妃可以随时行宫规处置,且不必来回朕。听明白了吗?” 众后妃忙起身福礼下去,齐声道: “臣(嫔)妾等恭听声言,不敢有违。” 萧景珩话里话外,明显是在敲打颖妃, 且即便这万寿节依着她的意思去办了,又能如何? 等萧景珩走后,云妃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承煜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怎么好端端的就立了太子了呢?” “这事董姐姐还不明白呀?我都听明白了呢~” 惠嫔一脸的天真,嬉笑着打断了云妃的话,又满是欣喜看着宋昭,童言无忌道: “如果宋姐姐成了皇后,那小承煜不就是嫡子了吗?我觉得皇上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此话一出,妃嫔如刀似的眸光都落在了宋昭身上, 可此刻,宋昭压根就没心思去管她们怎么想。 承煜被立为太子,分明是天大的喜事, 可不知怎地,她的心,却是乱得很。 第306章 承煜失踪 承煜骤然获封太子之位,造办处总管当天下午就带着人来给承煜量身裁衣,为他置办太子朝服了。 说来也是可笑,那么一丁点的小人,却也会有属于他的朝服? 这事儿别说是在启朝了,便是历朝历代,都是未见过的荒诞。 前几日,这满宫里尽是颖妃的风光,宋昭这儿除了每日请安,便少有人问津。 但自从承煜被立为太子,长乐宫的门槛却是都快要被那些个莺莺燕燕给踏碎了去。 不过宋昭谁都没有见,这些日子她寸步不离地陪伴在承煜身边,即便是萧景珩召她去御前,她也会将孩子带着,不叫孩子离开她寸步。 小福子看出了宋昭的顾虑,时常劝道: “娘娘,皇上立煜皇子为太子是好事,可为何您却瞧着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不觉得奇怪?”宋昭紧蹙娟秀的眉,“后妃对后位的争夺,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她们想要在日后诞育皇嗣的时候,自己的儿子能讨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名衔,来日才更有可能光明正大的继承大启江山。皇上如今草草立承煜太子,是断了她们的念想不假,可是......” 她看着在御儿榻中熟睡承煜,愈发不安道:“皇上在江南遇刺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前几日又险些在朝阳宫遇险,这许多糟心事都堆到了一起,不知怎地,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实在慌得厉害。” 她抚着小家伙的额发,生怕将熟睡中的他吵醒,所以动作很轻很柔, “从前后妃之间再怎么争斗都不要紧,起码我能看出来她们的心思是什么。可这一次......我这眼前像是蒙了好几层散不尽的迷雾,是半分也分辨不出,来日到底还会有什么明枪暗箭是要冲着我们母子来的。” “娘娘宽心,太子与您福泽深厚,位份尊贵,谁人敢在这个时候算计到您头上去?” 小福子觉得宋昭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可宋昭却依旧态度强硬,“无论如何,承煜如今成了太子,想要对他下毒手的人便更多得是。我必得事事更加小心,护得承煜周全才是。” 她神色凝重地看着小福子,一字一句交代道: “小福子,这宫里头本宫能信任的人不多,你算一个,云杉算一个。你记着,从今日起,你必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承煜,无论生出什么紧要的事,你也不能离开他半步,明白吗?” 小福子拱手一揖,毕恭毕敬道: “娘娘放心,奴才定当以性命护着小主子,必不会让任何人伤着他分毫。” 转眼到了九月十六,至萧景珩的万寿节,也是承煜的第一个生辰。 早半个月前,万国来贺的消息就已经散了出去, 边陲部族、异国,皆遣使臣来贺,宫里头也很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宴席开设在九霄宫, 此处乃是皇宫中最大的殿宇,上回启用,还是在萧景珩初登基的时候, 如今为了向万国使臣引荐承煜这个太子,萧景珩再度启用此处,足见他对承煜的重视。 九霄宫富丽堂皇程度不亚于朝阳宫,且殿内宽敞,可容纳宴席百桌。 王公贵族与异国使臣纷纷入宫来贺,此地今日座无虚席,热闹非常。 异国中,以烛阴国国力最强,也是最晚臣服于启朝的国家, 故而烛阴使臣先举杯恭贺了萧景珩生辰喜乐, “烛阴来贺,恭祝皇帝陛下生辰吉乐,愿江南之灾早日平定,启朝万世昌荣!” 萧景珩道:“烛阴有心,如今既臣服于启朝,启朝自当庇佑烛阴百姓,烛阴子民,便也是我大启子民。” 二人虚空碰盏,满饮此杯, 而后使臣便让随从奉上了送给萧景珩的贺礼。 那是一株稀世罕见的红珊瑚,成色血红不郁结,珊瑚柱厚而大,分支密却不凌乱,一看便知是极好的东西。 “烛阴临海,这大红珊瑚在烛阴乃是镇国之宝般的存在。帝君闻皇帝寿诞,便将此物交与微臣入供皇上,以表我烛阴对大启的臣服之心。” 萧景珩朗声而笑,对此贺礼多有夸赞, 后妃们也是看个热闹,私下里小声议论起来, “这红珊瑚倒是见过,但是这样大的,咱们还真是开了眼。” “你没听他说这是烛阴的镇国之宝吗?这东西都拿来巴结皇上了,看来烛阴那个新上位的帝君,可要比老帝君怂多了。” “老帝君被贵妃娘娘的父兄扒了衣裳游街示众,又当街斩首,还提他做什么?倒是我瞧着,这红珊瑚惠嫔娘娘应该很是喜欢吧?你们瞧,惠嫔娘娘右手食指上佩戴的那枚红珊瑚戒指,倒是从未换过。” 彼时惠嫔正顾着享用美食,听后妃如此议论,只是摩挲了一番戒指,餍足地笑笑, “这珊瑚戒指是皇上赏赐给我的,我瞧它颜色喜庆,所以就日日戴着了~” 正是闲话谈笑之际,忽见萧景珩举杯笑道: “今日万国来贺,也不单是贺朕的生辰。朕前几日定下了太子人选,今日恰也是太子生辰,趁着各国使臣都在,也将太子抱出来,让大家瞧瞧。” 话落,小印子领命,忙去内殿欲将承煜抱出来。 可没多久,就见他慌慌张张只身而回,也不顾国之体面了,一个踉跄跪在了萧景珩面前,哆嗦道: “皇、皇上!太子殿下......他不见了!” “你说什么!?” 萧景珩打翻了手边的杯盏,眼神里尽是错愕与不解,“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满座诸人议论纷纷,小印子也是结结巴巴的,似乎有什么话不敢回一样。 宋昭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也顾不上给萧景珩请辞,便不管不顾地冲去了内殿。 结果却看见,本是守在内殿外的两名侍卫,皆被人抹了脖横尸在地上, 宋昭顾不上惊悸快步入内, 却见御儿榻内空空如也,而守在御儿榻旁的小福子,亦是胸口中了一刀,倒在血泊中,生死未卜...... 第307章 遍寻无果 灯烛曛暖,大片大片的金橘色层层交叠,晃得人眼晕。 殿内极静,御儿榻传出的‘吱呀’摇晃声仿佛还回荡于宋昭耳畔, 可襁褓中,却已是空无一物了。 宋昭轻抚着仍有余温的襁褓,面色一瞬苍下去,失了血色。 她心焦不已,但她必须逼自己先冷静下来。 若此刻她慌了,那承煜才是真的凶多吉少。 宋昭深吸一口气,侧过脸看着搀扶着她的云杉,声音发颤着交代了一句, “你去看看小福子。” 此刻,萧景珩也带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 他眼见此间场景,错愕与诧异填满了惆凝的眉宇间, 他揽着宋昭的肩膀,沉声劝慰道:“别慌,别慌。这是在宫中,承煜不会出事!” 随他宽阔手掌落下的一瞬,宋昭只觉右肩如坠千斤, 这样的沉重,并不能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反倒更像是无形之中,将她的心打落了永寒地狱。 心中那抹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 宋昭抬起早已迷蒙的泪眼看着萧景珩, 她想说什么,但心下巨大的悲怆与惶恐交织翻涌着, 哽在她的喉头,开口唯余哽咽。 萧景珩满眼心疼地替她抚泪,又向宫人们震怒高喝: “传朕旨意,宫门下钥,不许任何人进出!今夜九霄宫列宴之人皆不许离去,直到太子找到为止!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这般放肆!” 随他话落,云杉那边又喊道:“娘娘!小福子还有气息!” 萧景珩忙说:“来人!即刻将小福子送去内殿诊治!他是守在承煜身边的,定然能问出线索!去叫郭院判,让他务必把人救醒!” 圣旨下,宫人们忙慌着将小福子往内殿抬, 萧景珩则紧攥宋昭的手,“外臣那儿朕会亲自审理,但这事儿也难免会是后妃动错了心思。后妃那里你细细问着,朕......” “皇上该让颖妃细查细问,臣妾心都慌了,如何还能问出什么?” 宋昭截断了萧景珩的话,强忍悲痛道:“孩子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无踪,这是在宫里头,皇上是承煜的父皇,承煜也是您寄予厚望的贵子,臣妾相信皇上定会让承彧平安无恙归来的,是不是?” 听她此言,萧景珩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很快笃定道: “你安心,朕绝不会让任何人伤着咱们的孩子!” “臣妾多谢皇上。”宋昭冲萧景珩微福一礼,却是敷衍,“小福子护着承煜出了凶险事,他很有可能看见了谁是掳走承煜之人。臣妾得守着他,必得让他醒过来,说出实情。” “你也得顾着你自己的身子才是。”萧景珩攥着宋昭的手紧一紧,他眼神灼灼且隐隐泛着泪光,掌心也是因着焦心,滚烫得厉害。 “云杉,好生伺候好你家娘娘。” 宋昭略是一福,急急向萧景珩告退后,便赶去了内殿。 她来时,郭院判已经开始替小福子医治了。 他显然没有料到宋昭这个时候会赶过来,忙道: “懿妃娘娘,微臣要为福公公处理伤口,未免血腥,您有着身孕见不得这些,还请娘娘出去候着吧。” 宋昭正眼也不看他,快步走到了小福子榻前坐下,疾言厉色道: “本宫就在这儿看着你医治。郭院判仁心圣手,定能将他救过来。” 说话间,她听见虚弱不已的小福子口中仍旧弱弱呢喃着,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郭院判拗不过宋昭,只得道:“娘娘放心,微臣定当尽力。” 宋昭睨他一眼,旋即于手边拿起了一柄用来裁剪纱布的剪刀,刀刃横向对着郭院判,吓得他一凛, “娘娘这是做什么?” 宋昭道:“本宫不是让你尽力,是让你一定救活他!他若是醒不来,耽误了本宫去寻承煜的下落,那本宫一定会即刻送你上路!” 郭院判从未见过宋昭如此, 准确来说,他是从未见过哪个后宫女眷会做出如此行径, 在吓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自也是丝毫不敢怠慢。 于郭院判医治小福子时, 宋昭全程守在一旁,打心底里是将漫天神佛都求了个遍,口中也是不断喃喃着, “不会有事的,承煜不会有事......” 云杉亦是痛心不已,忍着泪劝道:“娘娘放心,一切都有皇上在,太子殿下会平安无恙的。” “皇上......” 宋昭轻抿薄唇,泪自落下, 她贯是清醒的,聪明的, 但这一次,却是明知有疑惑,却不敢深想下去...... 与此同时,九霄宫也是闹得翻了天。 萧景珩将后妃挪去了暖阁,让颖妃负责审问着, 至于那些外族使臣,则由他和急召入宫的大理寺卿一并审问。 满宫里的奴才也都得了圣旨,没头苍蝇似的在宫里头遍寻,是任何一个角落也不肯放过。 但过去了三个时辰,瞅着都快三更天了,仍旧是没有承煜的下落。 他仿佛就这么无端端的在这深宫禁院里,人间蒸发了...... 【简短三更。】 第308章 婉霜相护 暖阁中,颖妃对着承煜失踪一事,显然是不上心的, 说是让她审问一众后妃,她也只是循例问了两句,态度极其敷衍。 承煜被封太子,断了她的封后之路,如今太子不见了,这事儿左右也不是她做下的,她自是巴不得那孩子寻不回来才好。 这会儿见后妃已经哈欠连天,她便道: “这太子失踪了,皇上让咱们在这儿熬着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要怀疑是咱们做的吗?” 云妃道:“是啊,咱们人都在后宫,谁会有这滔天的本事?” 瑶妃亦说:“还不如让咱们先回宫去,安排着人手一并跟着寻一寻太子,总比在这儿干耗着蹉跎要好。” 颖妃颔首应下,“瑶妃这话倒是有理。本宫这儿问了一夜也问不出什么,瞧着大家也都乏了,等本宫去回了皇上,便先散了吧。” 她说着便起身向正殿而去,容悦则快一步拦住了她, “颖妃娘娘。皇上圣旨,是不许咱们任何人离开的。太子失踪是大事,您若是现在走了,只怕......” 容悦表面上依附于颖妃,这会儿虽是焦心承煜的情况,但这却劝说的话确实也是为了颖妃好。 奈何颖妃觉得容悦当着众后妃的面下了她的面子,竟是恼了,反手就赏了容悦一记响亮的耳光, “本宫是去请旨皇上,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说罢推搡了容悦一把,正欲推门之际,暖阁的门却被人从外头拉了开。 众人齐齐望去,才见是宁婉霜艳容阴沉地立在门口,堵住了颖妃的去路。 碍着位份有别,颖妃十分敷衍地给宁婉霜请了安, 却是才福礼下去,就吃了宁婉霜一记扎实的耳光, 令她眼前一黑受不住力,踉跄着跌倒在地上。 “你!” 颖妃捂着烧红的脸颊,目眦欲裂地瞪着宁婉霜, “今日皇上寿辰,阿达胡部的使臣都在外头候着呢!皇上向来礼待胡部,你竟敢打我?” 宁婉霜轻抚鬓发,如同窥着蝼蚁一般,低眉瞄了颖妃一眼, “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打你就打你,还需要批命算日子吗?你若再敢与本宫聒噪一句,仔细本宫撕烂你的嘴!” 宁婉霜虽是没了家世,但这些年横行后宫的那份跋扈恣肆早已深入人心, 此刻随便呵斥两句,就吓得颖妃连正眼瞧她都不敢了。 众后妃也是齐齐向她福礼请安,“臣(嫔)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宁婉霜狠厉的眸光一一扫过这些莺莺燕燕,由着她们拘着礼也不叫起身,反是肃声吩咐道: “太子寻不见,你们谁敢踏出暖阁半步,仔细本宫打断你们的腿!” 她训话时,见云妃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便又道: “康玉斌,锁门!给本宫一个个严审她们!谁若是瞌睡犯了,就给本宫狠狠地打她的脸,打到她清醒为止!” 此话一出,瞧着云妃打了一半的哈欠硬是浑吞了下去,便是使劲掐着自个儿的大腿,也再不敢倦怠分毫...... * 这日临近四更天的时候,小福子终于从鬼门关游了一圈回来,睁开了眼。 “小福子,你觉得怎么样?” 宋昭第一时间迎上去,开口第一句话倒是不急着逼问他什么,而是先关心他的情况。 小福子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愧疚,红着眼哽咽道: “娘娘......奴才对不住您,奴才没能护好太子殿下......” 宋昭忍着泪摇头,“不说这些,本宫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云杉从旁急着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伤了你?又是谁掳走了太子殿下?” 小福子道:“奴才也不知......来人成双,蒙着面,身手极高,破门而入之际尚未等奴才反应过来,便捂住了奴才的嘴,冲着奴才胸口下了三刀......咳咳...... 奴才不支倒地,昏死过去前,见他们已然抱走了太子殿下,是翻窗逃的......恍惚间听见,他们似乎说了句什么......” “什么?”宋昭问。 小福子竭力回忆着,结巴吐出了一句, “似乎是......可赞以达?听着像是胡人的俚语......” 得了这消息后,宋昭立马派人将此事告诉了萧景珩, 结果证实了,这句话确实是胡部的俚语,意为‘分开行动’。 小福子是最后一个见过承煜的人,也是亲眼看见承煜被掳走之人,所以他的说辞,对整件事的调查方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萧景珩龙颜大怒,旋即将阿达胡部的使臣押入了慎刑司内严刑拷打,下旨务必要从他们口中问出承煜的下落。 但宋昭却并未因事情有所进展,而略微宽心分毫, 反倒是心里更怕...... 阿达胡部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这种万国来贺的公开场合,做出掳走太子这样荒诞的事? 可如今这离谱的事,还真就闹出来了, 那么无论阿达胡部有没有做这件事,为了平息圣怒,自证清白,他们也一定会急着向启朝投诚,便是为了保住整个部族,让所有臣民都臣服于启朝,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宋昭越想,越觉得这事像极了昔日萧景珩对付瑞王与宁家的手段。 同样的滴水不漏, 同样的令人作呕。 第309章 忧思早产 后来的几日,宫里宫外都彻底‘热闹’起来。 人人都在到处寻着承煜的下落,却是一丝一毫的好消息都传不来。 婉霜和容悦私下里来看望过宋昭好几次, 说得多是些让宋昭宽心的话, 宋昭想来,却也觉着可笑。 从前都是她忙着去宽慰旁人,今儿个,终于也轮着她满身潦倒的时候了。 这宫里面的争斗算计永无休止,凭是再聪明的人,也终不能长胜。 风水轮流转,此消彼长间,长盛不衰之人,唯有皇帝罢了。 这些日子,萧景珩为了寻找承煜,事无巨细皆十分尽心。 他自登基后第一次因着后宫事停了早朝,便是连江南的水患也是无心去管,交给了祁王和四部操持着。 他终日忙碌,连洗漱都顾不上,青茬的胡须也让他看上去苍老了不少。 他看起来,实在是像极了一个丢了孩子,有些失心的父亲。 无不称职。 只可惜,阿达胡部的使臣在慎刑司里头,受不住刑咽了气, 临了,也没他们口中也问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萧景珩震怒之下,欲问罪阿达胡部, 而此番外邦臣服于启朝的部族、小国,都是亲眼见证了太子的失踪的, 为了向启朝投诚也好,为了自诩正义的私心也罢,他们一个个的倒是空前团结,愿帮衬萧景珩去诛灭做出此等阴鸷之事的胡部。 颖妃作为胡部在宫中唯一的仰仗,母族出了这样大的事,她也是哭干了泪。 这日,萧景珩召宋昭去朝阳宫一见, 宋昭来时,见颖妃跪在朝阳宫正门外晴好的日头下,脱簪待罪,叩首不已。 “皇上!臣妾的母族绝无此心呐皇上!臣妾的母族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臣妾不信母族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此事定是有人要蓄意陷害臣妾母族,挑拨母族和启朝的关系,皇上明鉴!皇上开恩!” 饶是颖妃字句啼血,喊得嗓子都哑了,也不见正殿内传来丝毫的回应。 宋昭越过她身旁往正殿去, 颖妃瞧见了她,疯魔般爬到了她足边,冲她叩首不已,哭着求道: “懿妃、懿妃你听我说!真的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母族做下的,真的不是!我没有要害你的孩子,真的不是我!” 宋昭低眉看了她一眼,脸上不见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吩咐云杉将她搀扶起来。 颖妃抹一把眼泪,因着心下焦急,她啜泣着话都说不全, “我、我发誓,若是我和母族做过掳走太子这样不仁不义之举,我必遭天谴!无后而终!” 宋昭平视着她的泪眼,淡淡地颔首道: “我信你。” 这一句‘我信你’,更是让颖妃彻底崩溃痛哭起来, 自从万寿节时闹出了那样的事,满宫里的女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别说是信她,就是个答应常在的,也少不得要跑到她面前冷嘲热讽,几近羞辱。 然她从前也是如这般对待宋昭的, 可今时今日,却也只有宋昭这个涉事之人,肯对她说出一句‘信’字。 颖妃死死攥着宋昭的手,心下感动,却也真真儿是走投无路道: “可是皇上要处置我的母族,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懿妃,我求求你,你帮帮我,你让我见见皇上吧......” 宋昭默然不语,轻轻推开了颖妃的手,回身缓步朝着正殿迈了进去。 入内时,见萧景珩正在一副高悬着的山河图上画着什么, 宋昭定定瞧了一眼,他勾画出来的线路,好似是从京都前往阿达胡部的几条必经之路。 萧景珩见是她来,立马关切地迎了上去, “昭儿,你来了。” 又觉得外头颖妃哭闹的实在聒噪,便肃声吩咐小印子, “你出去告诉颖妃,她若是再敢聒噪,吵着了懿妃安胎,朕便即刻将她降为答应!” 小印子领命而出,没多会儿,外头就安静了下来。 萧景珩执手宋昭落座,并指着山河图上的线路与部署,一一向宋昭道来, “朕和四部的人商讨过,若是胡部的人掳走了承煜,他们定然会从这些路径折返回去。朕已经派了六路兵马沿路追截,定是可以......” 他滔滔不绝,说了许多他与朝臣商议出的可以救回承煜的办法。 宋昭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却只觉得可怕得很。 她冷不丁问了萧景珩一句, “皇上,钦天监的檀越之,是怎么说的?” 萧景珩显然是没有料到宋昭此刻会突然提及檀越之, 不过他闻言也只是僵愣了一瞬,很快就如常道: “朕问过,也是毫无头绪。” 宋昭极尽讽刺道:“他连水患都能算得出,如何会算不出皇上的贵子会有此一劫?如何会算不出承煜如今身在何方?可见,是他不中用。” 萧景珩应道:“朕让钦天监加紧卜算此事,但朕身为承煜的父皇,也不能全然靠着钦天监去寻找咱们的儿子。” 这话贯是漂亮, 可宋昭如今听着,唯余刺耳。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景珩,又问: “前些时日,皇上险些被砸落的匾额伤着。臣妾记得后来的几日,檀越之几乎日日都会来见皇上,他是来与皇上说什么?” 宋昭一改往日的柔顺,今日前来,字句之间倒颇有几分迫人的意味在, 萧景珩眸中的温色淡了些,“不过是些寻常的天象之事罢了。” 彼此相望,良久无言。 走到如今这一步,宋昭已经全然没有办法了。 在这宫里头,女人间的斗争,向来依仗的都是萧景珩的圣心裁决, 宋昭一直觉得,只要她能将萧景珩玩弄于股掌之中,她便可以在宫中一路顺风顺水。 可聪明如她,也是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她竟也会成了被萧景珩玩弄之人? 当她的依仗,陡然变成了她的掣肘, 那她要如何才能脱困? 又要如何才能救回自己的儿子呢? 无边的绝望感,由着四面八方向宋昭席卷而来。 它们化作无形的压力,积压她,欲揉碎她...... 小腹无端传来如刀绞般的痛楚,令得宋昭双脚一软,跌入萧景珩怀中, 她身下湿透,呼吸也变得异常局促, 不多时,耳边伴着萧景珩和云杉的呼声,眼前一黑,遂昏死过去。 云杉瞧着宋昭这是羊水破了,慌忙喊道:“皇上!娘娘这是要生了......可娘娘这一胎,才八个月呀!” 萧景珩也跟着慌了,“快!快去请太医和接生嬷嬷,先将昭儿挪到寝殿去!都仔细些,别伤着她!” 朝阳宫上下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萧景珩本是要去寝殿陪伴在宋昭身侧的, 可于廊道之上,他撞见了冒冒失失的小印子, 听小印子沉声向他报道: “皇上......水师提督生擒了在临安谋刺您的曲嫣然,如今已经带着人入宫了!” 第310章 涅盘之劫1 昏死过去的宋昭,虽是睁不得眼,但人却是清醒的。 她能听见周遭所有的动静, 她听见萧景珩焦心嘱咐太医,“一定要尽力保住懿妃母子二人!若实在遇着两难,务必要先保懿妃万安!” 听见云杉守在她身旁,泣不成声喊她坚持住; 听见太医和接生嬷嬷们窸窣耳语,长吁短叹。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等宋昭听见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与众人的欢喜恭贺声后, 后来的事,她便不知了。 坠入无边暗境的她,仿佛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于梦中,自她踏入宫闱,初见萧景珩雷雨侍寝的那夜, 至承煜失踪,她胜券在握却一瞬潦倒的前事, 种种过往汇聚成泛着白光的刺眼画面,一幕幕于她脑海中流转着。 想她入宫才不过两年, 但算来,却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等宋昭再度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的喧闹早已经散了, 寝殿内空荡荡的,唯有云杉靠在她的床侧梁,睡着了。 她瞧着云杉发丝凌乱,眼皮浮肿,应是守在她身边寸步都未离开过。 宋昭动作很轻地撑起身,却不料还是折腾醒了那丫头, “娘娘醒了!” 云杉喜忧参半地搀扶着宋昭坐起来,“娘娘可担心坏奴婢了,您自产后,已经昏睡了三天两夜了......” 宋昭下意识地将手探向平坦的小腹,问:“我的孩子呢?” “娘娘平安诞育了一名小公主,在这儿呢!” 云杉冲门外高呼,急急唤了乳母将小公主抱进来给宋昭瞧瞧。 小公主脸上的皮肤有些发皱,白净里透着红润,一双像极了宋昭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正好奇地探索着这个世界,也是好奇地看着宋昭。 宋昭将她从乳母怀中接过来,紧紧抱着。 小公主那样柔软、温暖,不禁让宋昭想起了她第一次抱承煜的时候, 那时的她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生怕把孩子伤着了, 可最终,她还是没能护好她的孩子。 她红了眼,又问:“承煜呢?有下落了吗?” 云杉欲语泪先流,宋昭这便知道了。 她将孩子送还给乳母,让她抱下去伺候着,然后又对云杉说: “小福子一切可好?” 云杉抹泪颔首道:“一切都好。只是还需要将养着,且几日才能下地来伺候娘娘。” 宋昭淡淡颔首,“不急,你让他好生养着。” 云杉惦记着宋昭昏迷了好几日都没有进食,忙让宫人将一早准备好的鸡粥奉了上来,想着宋昭能少进些补补元气也是好的。 可宋昭闻着那味道只觉得腥,是半分胃口也没有。 云杉焦急道:“娘娘好歹吃两口,或是换成白粥也可,产后身子虚弱,您这样不吃不喝的可怎么好?” 她端着碗盏,汤匙探底搅动着,正盛了一勺送到宋昭唇边,却见御前的小印子不请自来了。 他向宋昭打了个千儿,“奴才给懿妃娘娘请安。皇上请六宫妃嫔即刻前往朝阳宫。” “即刻前往?”云杉少有的动了怒,“我家娘娘才转醒,产后又是不宜挪动的,这些皇上不知道吗?” “这......”小印子有些为难,倒是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跟块木头似的在原地杵着。 宋昭默了须臾, 忽地掀开被衾,在云杉的搀扶下勉强下榻立住,已是一脸的决绝道: “我正好也要去见他。” 乘轿至了朝阳宫,宋昭入内时,见六宫后妃已经到齐。 旁人见她,至多不过是淡淡望一眼, 唯有容悦与婉霜眼底透着几分焦急,却也因着此间形式,不方便向她问一句安好。 萧景珩端坐于上首位,他的脸上笼了一层欲来的山雨,瞧着森然。 殿内气压极低,宋昭向萧景珩福了福, 可萧景珩却并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的怜惜,也不念着宋昭才生产完身子虚弱让她免礼, 反而是由着她行完了礼,才道: “坐吧。懿妃才生产完畏寒,将炭盆诺进她些,再去暖个汤婆子。” 宋昭的座椅上虽是垫了三层鹅羽软垫,可于她而言,仍旧是如坐针毡。 还没等缓过神来,耳边又传来惠嫔银铃般的嬉笑声, “宋姐姐~你可醒了!你昏迷了这么些日子,咱们可都担心坏了~” 宋昭转眸瞥她一眼, 她笑意纯然,双眸清澈,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欲望, 可宋昭心里明白,承煜的失踪即便是萧景珩的谋算,但她惠嫔,在这其中也绝对不是个干净的。 她收回眼神,罕见的没有搭理惠嫔,独独将她晾着。 惠嫔也是不尴尬,仍笑着取了枚白玉糕进了起来,又问萧景珩, “宋姐姐才生产完,皇上这大寒天的,怎么将宋姐姐也叫来了朝阳宫呢?” 萧景珩这才说:“有件事,朕听着稀奇,想叫你们来一并听听看。” 话落,小印子三击掌,立时便有侍卫扣押着一名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的女子走了进来。 宋昭打眼瞧着她,虽是一身的落魄,但尚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怎料, 那女子方一入殿内,就发疯似地挣脱了侍卫的束缚,一个猛扑跪在了宋昭足边,扯着她的裙摆,一脸惊恐地呼嚎道: “懿妃娘娘救我!” “放肆!”小印子挥舞着手中净鞭,将女子扯着宋昭裙摆的手打开,侍卫也旋即涌上来,再度将她扣押住。 饶是如此,那女子仍扯着嗓子冲宋昭喊道: “娘娘救我!” 宋昭蹙眉看她,“你是何人?” “呀!” 不等宋昭的问语落音,却听瑶妃忽地咋呼起来, “这......这不是当日在临安行刺皇上的那个曲嫣然吗?她......” 瑶妃缓缓看向宋昭,一脸疑惑地问道: “当日在楼船上,这刺客只与本宫打过照面。何以她却会认得你?” 【三更】 第311章 涅盘之劫2 闻她此说,宋昭一瞬间便全都明白过来了。 原来,自从萧景珩在临安遇刺的那一刻,所有的局就都已经布下, 哪怕她推掉了‘贵人’的头衔,也是已经入了套,避无可避...... 一瞬的慌乱过后,宋昭很快冷静下来, 她居高临下睇着曲嫣然,定声问道:“你让本宫救你,可你犯下的,是谋刺皇上罪无可赦的罪行。你自知本宫不可能救得了你,所以你在御前说这些话,是想要告诉所有人,当日临安一事,是本宫指使你做的,是不是?” 曲嫣然僵了少顷,顾左右而言他道:“难不成娘娘是想卸磨杀驴?” “卸磨杀驴?呵~”宋昭清冷一笑,转而沉声若钟磬道:“这事儿若当真是本宫指使你,那本宫早该在临安时就杀了你这头驴灭口,哪里还能容你活到今日,让你来御前肆意攀扯,诬陷本宫的清誉!?” 曲嫣然显然是个脑子不够用的, 宋昭三言两语,就问得她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自辩。 只得转而向萧景珩叩首不已,连声道: “皇上!这一切都是懿妃指使我做的!我那时银钱紧缺,她便借故助我,却是要逼我做下这滔天的错事!还说我若不做,她便会杀我灭口!” 曲嫣然一言一行皆经不起推敲, 萧景珩也不是个傻子,他盯着曲嫣然,眼中闪过锐利的星芒,冷声道: “你说懿妃指使你?可这事非得是一早就有人布下的局,才能事事安排缜密。懿妃家中无人,又一直都居于宫中,她如何能指使你?” 偏此时,一向少言语的贺常在却出了声, “可若不是懿妃做下的,这刺客又没有见过后宫女眷,怎能一入内就在一众后妃之中认出了懿妃?” “你家中是有多穷酸?”宁婉霜嗤笑着冲贺常在翻了一记白眼,道:“穷酸到你这把年纪了,是连一幅画像都没有吗?倘若有心之人提前给这贱人看过了懿妃的画像,这贱人当然认得出懿妃。” 颖妃也跟着附和了一句,“是啊!皇上,臣妾觉得此事蹊跷得很。” 容悦也道:“懿妃一向深得皇上宠爱,她做出这种事,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惠嫔也是壮着胆子,替宋昭剖白道:“我觉得各位姐姐说得极在理。就算当时皇上还没有册封承煜为太子,可他也是皇上的长子,是皇上的贵子,宋姐姐得宠,承煜也得宠,宋姐姐干嘛要去害皇上呢?” 云妃冷笑着说:“瞧着惠嫔笨嘴拙舌的,这偶尔说句话,还都能说到点子上去。是啊,懿妃得宠,承煜也是皇上膝下唯一一个健全的皇子。倘若皇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这启朝的江山,不就尽落在懿妃母子身上了吗?” “云妃慎言。”宋昭逼视着云妃,道:“照你这说法,你父亲远在蓟州,却还要暗地里联系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他又是想做什么?” “你......” 后妃互相攀扯之际,惠嫔忽而愤愤然说了句, “皇上!这件事都是因为这个刺客胡言乱语,才污了宋姐姐清白!我觉得就该把她给关进慎刑司去,严刑拷打,看她还不说出是谁指使她冤枉了宋姐姐!” 她说话间,下意识轻轻地摸索了一番食指上佩戴着的红珊瑚戒指, 此举被曲嫣然看在眼里,听她忽而高呼道: “懿妃!我受你指使去谋害皇帝,自知今日被抓是没了活路了!那慎刑司的刑罚我是受够了,我才不要死前还被人折磨!懿妃!你害我至此,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落,她疯魔般在侍卫的扣押下挣扎着,朝着宋昭就要扑过去。 她似乎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强脱之下,连侍卫也是按她不住。 眼见她就要伤着宋昭,情急之下,侍卫只得拔剑出鞘,朝她猛刺过去。 这一剑贯穿曲嫣然后背前胸,催出一口滚烫的鲜血来, 她恶狠狠地瞪着宋昭,五官扭曲着浅喃了一句, “我不会......放过你!” 继而,便断了气。 “啊!!!” 满殿哗然,后妃惶恐不已,萧景珩则命人干净将这脏东西给抬出去。 曲嫣然死在宋昭面前,是不足以吓着宋昭的, 可如今她死了,这件事岂不是更加死无对证? 殿内短暂的沉寂过后,萧景珩看向宋昭,尚算语气平和地说: “这件事朕会查清楚,但她以死相告,口口声声说是你派她做下这事。懿妃,你有什么解释?” 宋昭抬眼看他,字句铿锵道:“臣妾没有做过的事,皇上要臣妾解释什么?” 萧景珩凝眉与她对视须臾,半晌短叹一口气, “罢了,今日事到此为止,都各自散......” “皇上!” 话音未落,小印子复又匆匆赶了进来,快两步上前凑在萧景珩耳畔耳语了片刻, 萧景珩方才舒展的眉宇很快又凝成了川河,冷道:“那便将人带进来。” 不多时,侍卫又押着一名身材单薄的男子入内, 小印子说:“曲氏是临安桐庐县的县丞上供给皇上的人,事发后桐庐县丞府邸走水,满门家眷死于非命,但这家丁因着当日躲懒出门吃酒去了,故而躲过一劫。” 家丁窥见天颜甚是惶恐,双膝砸地哆嗦着说: “回、回皇上,草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府上走水前,草民曾见过老爷与一个面生之人谈话。那、那人出门的时候撞见了我,给了我一张银票,让我只当那日事什么都没瞧见。” 他说着在怀中好一把摩挲,掏出了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银票递给了小印子。 小印子将其呈给萧景珩,萧景珩本是随意睨了一眼,却似乎在银票的边角窥见了什么, 忙坐直了身子接过银票,细细辨认起来。 不多时,只见他瞳孔骤然锁紧,面色更是灰败如土。 他将银票甩在桌上,隐怒道:“拿去给懿妃看。” 待银票落入宋昭手中,她见着银票的右下角,明显有一处已经模糊不清褪色了的印鉴, 那印鉴磋磨成了这般,换作旁人肯定是极难分辨的, 可宋昭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因为...... 那正是护国公府所出银票,独有的印鉴! 第312章 涅盘之劫3 宋昭心下大惊, 见萧景珩眸光寒凛逼视着她,忙敛正容色,淡淡地说: “皇上,这银票上是有臣妾母家护国公府的印鉴,可银票流通,转而再转,他能有也不奇怪。” 这样的解释,萧景珩显然是不信的。 他闭目叹道:“小印子,不是说给这家丁送银票之人,也已经被抓来了吗?带上来。” 门外再度传来窸窣响动,宋昭回首望去,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她的心,几乎是寒到了极处。 那人,竟是昔日护国公府的掌事家丁,刘迟...... 刘迟立于堂下,先是给萧景珩请了安,又对宋昭说: “奴才......给二小姐请安。” 礼数周全,当真是毕恭毕敬,一点也不见他从前在府上欺辱宋昭时的嘴脸。 这刘迟是宋昭嫡母姜氏的远亲,从前他在护国公府当差的时候,姜氏私下里对宋昭多有磋磨,几乎都是经了刘迟的手。 所以宋昭和他,可谓是水火不容。 其实宋昭也想过要料理了这个祸害,但姜氏死后,护国公府一日落寞,刘迟便人间蒸发似的,不见了踪影。 如今刘迟来了,宋昭便更是百口莫辩。 一直以来,宋昭都在萧景珩面前,佯装出她和母家上下和睦,与嫡母也亲近的假象, 事到如今,要她如何再去与萧景珩说,她和刘迟之间有过怎样的过节? 欺君之罪,也是个死。 殿内短暂的静默后,听萧景珩问刘迟, “你都做了些什么,尽实交代清楚,朕会留你一条全尸。” 刘迟却是意料之中的先向着宋昭一拜,苦着脸说: “二小姐......奴才对不住您了!” 说罢‘哐当’跪地,回话道: “皇上......那曲嫣然是奴才寻见的,但却是受了二小姐的指使。她要奴才去寻流民,为她所用。也是二小姐给了奴才钱银,让奴才去买通了桐庐县丞,让他举荐曲嫣然在临安能随侍御前,好得了下手的机会。 至于事后县丞家中的那把火,也是奴才放的。后来谋刺事败,二小姐还让奴才去追杀曲嫣然,但是那女子藏匿得好,奴才并未寻见她......” 从旁跪着的县丞家丁,也是一个劲指认道: “对!就是你!皇上!就是这人见了我家老爷,给了草民封口的银票!” 宋昭气得浑身止不住颤抖, 产后的虚亏还未得到半刻修养,经历此遭,更是觉得腹中如同千万把匕首在翻搅着。 这一系列的构陷,一环套一环,滴水不漏, 让宋昭觉得,自己仿佛是跌入了一个无底的寒窟中, 越跌越深,越是寒凛刺骨,却连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落到谷底去,她也不知。 瑶妃捂嘴惊呼道:“懿妃!你这安得是什么心?” 云妃也跟着呵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上!” 余下答应常在,赶上这热闹事,谁不想着对宋昭踩上一脚贬损上一句,仿佛如此才能表示出她们对萧景珩的忠心。 见宋昭被冤至此,容悦本是想起身向萧景珩求情的, 但却被宁婉霜瞪了一眼,一个眼神示意让她坐下。 是啊,眼下的宋昭已经无路可走了, 谁若是求情,必被攀扯,此刻唯有按兵不动,才有可能替宋昭谋求后路。 在一众唾弃声中,唯有颖妃问了一句, “你说懿妃安排你做这些事?她为何要这般安排?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安排的?” 刘迟道:“那奴才便不能尽知了......只知是二小姐疑心老爷的死,并非是自戕,而是为皇上所害。二小姐向来和老爷父女情深,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二小姐与奴才偷偷联系上,让奴才在暗中帮她做这许多事。” 宋昭听此言,倒是哭笑不得了。 父女情深? 她巴不能宋世诚落下无间炼狱,永世不得超生,她何时与宋世诚父女情深过? 可细想想,她与宋世诚,又确实算是父女情深了, 毕竟这不就是宋昭一直以来,在萧景珩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吗? 隐约间,宋昭恍惚觉得人群中似有一道眸光正窥着她, 她抬眉,正与惠嫔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撞上。 此刻,惠嫔却是装也不装了, 她冲宋昭歪歪头,耳边珠玉玲玲作响, 又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似是戏谑,又更像是在挑衅。 一直稳坐于上首位的萧景珩,也于此刻起了身, 踏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宋昭面前。 他脸色铁青,也是懊丧了到了极致, “懿妃,朕向来待你不薄。” 宋昭刚想说什么, 却已然被萧景珩骤然发作的一记耳光,扇得头脑发蒙。 耳边除去后妃的惊呼,便唯余萧景珩一腔愤懑的质问, “说!你为何要这般谋算朕!” 【承煜没死,后头有大反转。还有就是我是想把我喜欢的故事认认真真地写出来分享给你们,故事当然要有起承转合,人物心态转变当然要有事件推动,那种脑子有病不合逻辑的东西我写不出来。】 【所以如果觉得小说一点波折都不能有的宝贝,也不用给发什么我再这样写你就弃文了之类的评论了,你喜欢看什么是你的选择,我完全尊重!爱你们,笔芯~】 第313章 涅盘之劫4 殿中的光线似乎变得极为黯淡, 分明灯烛依旧,只是宋昭,再也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博山炉中丝丝缕缕缠绵而起的淡紫色烟气萦绕在她眼前,像是在她与萧景珩之间,隔出了一层轻薄的纱, 薄如蝉翼,却是距以千里。 手中汤婆子的温度一点点冷下去,恰如宋昭此刻的心。 萧景珩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这两年来,唯一与她朝夕相伴的男人, 宋昭虽是清醒,深谙帝王无情,也明白自己所求为何, 但她终究也是女子, 终究也曾有过那么一刻,是对萧景珩动过情,付诸过几分真心的。 如今步步错,却道当时惘然,实在可笑。 宋昭缓缓抬眸直视着萧景珩,屏息道: “皇上觉得臣妾是要谋算您什么?您的江山?您的皇位?臣妾如今连自己孩儿的下落都不知,若臣妾当真有这般好谋算,怎会让自己潦倒至此?” 萧景珩眼神并不闪躲,只是目光中满是疏离。 他太爱他的天下了,爱到无论是何人只要妄图染指,哪怕事有存疑,他也会很快就冷下心肠来,断小爱,而保大局。 此刻,萧景珩相望于宋昭良久,倒像是他被伤得深了似,乌黑的睫毛颤动着,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良久,才听他寒寒地吐出一句, “如今证据确凿。朕与你,已没什么好说了。” 是啊,是没什么好说了。 这一局证据确凿,连宋昭会做出这种事的动机,都被幕后之人安排的合情合理, 宋昭深知,弑君的罪行被强加在她身上,如今的她已是无力辩驳, 就像从前无数次她算计旁人一样, 堵死了所有的路,唯留下一条死路,等着猎物乖觉往里头钻。 入宫一场,人人都在争,都在斗, 技不如人,便要俯首认诛,这是宋昭一直都明白的道理。 只是如今想到承煜,宋昭便觉有一抔彻骨的冰雪迎面灌下,冷到连她的心,都冻结成了块...... 萧景珩的态度已然十分明确, 后妃向来也将宋昭视为眼中钉,此刻得此机遇,必是要墙倒众人推的。 云妃睨了宋昭一眼,入鬓长眉微微挑起, “此等贱妇,所行此举实在是闻所未闻!皇上,懿妃的野心大着呢,留着她日后必招祸端!” 她率先跪下,声音肃沉如钟, “臣妾请皇上下旨,处死懿妃,以正宫闱!” 云妃的话像是点燃了火捻子, 瑶妃急忙跟着跪下,倒是丝毫也不念与宋昭当日的情分了, “请皇上诛妖妇,正朝纲!” 紧接着,如常在、贺常在、李常在、康答应...... 她们一个个接踵跪地,像是与宋昭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字句陈情,巴不得萧景珩能即刻当着她们的面,将宋昭给活剐了去。 后来连颖妃也是跟着跪下,但她只是低着头,并未说什么。 于此间‘万众一心’之际,除了被吓哭了的惠嫔外, 便是独独立着的婉霜与容悦,显得格外突兀。 宋昭与容悦相望一眼,见她眼睛都急红了,几乎按奈不住, 宋昭生怕她此刻错了主意,为了她去向萧景珩开口求情, 毕竟,若她的路只能至此,总也不好再牵连容悦进来,否则她那刚出生的女儿,岂不更没了指望? 宋昭压低眉头,用眼神示意容悦不要轻举妄动。 可到了关乎她生死存亡的时刻,容悦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 她急急上前两步,正正跪在萧景珩面前, “皇上!嫔妾以为懿妃娘娘她......” “哀家倒要看看,谁敢!” 幸而,门外忽传来太后的一声怒喝,先是止住了容悦的糊涂。 ——“太后驾到!” 宫人的通报声几乎还未落音,太后便已阔步踏入内殿。 她病中未愈,脸色瞧着仍不大好, 但却丝毫不影响她凌人的盛气。 后妃转而向太后福礼,萧景珩也是躬身一揖,淡淡地说: “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睨了一眼宋昭,又扬眉看向萧景珩,定声道: “宋氏是太子生母,皇帝杀了她,要太子日后当如何自处?” 她缓一缓,继而略有深意地补了一句, “还是皇帝以为,太子已经绝无可能再平安回到京中了?” 萧景珩略一怔忡,面露不豫道: “宋氏图谋皇位,意图谋刺朕,朕总不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于此时,久不言语的宁婉霜忽而进言道: “皇上,臣妾以为此刻还不是杀了宋氏的时候。皇上您细想想,这件事里里外外牵扯那么多层关系,岂是宋氏一人就能做到的?若不是,只怕她背后还有人在指使她。皇上现在杀了她,倒是让这件事彻底就在这儿断了根了。” 云妃道:“那不如将她押入慎刑司,严刑拷问?重刑之下,她总能吐出些什么。” “云妃这便想得浅了。”颖妃截断了云妃的话,摇头道:“将她押入慎刑司能问出什么?宋氏犯下的本就是诛九族的死罪,横竖都是一死,即便进了慎刑司,她也不会交代的。” 而本就跪在了萧景珩面前的容悦,也依着宁婉霜和颖妃的话,急转话锋道: “皇上,贵妃娘娘所言正是嫔妃方才的顾虑。且颖妃娘娘说的也在理,若是懿妃背后真有人指使,那慎刑司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 嫔妾想着,这世上再嘴硬,再石心的女子,也是看不得骨肉受苦的。如今懿妃方诞育三公主,不如皇上便以三公主为引,或许能逼着她说出幕后指使之人?” 宋昭私心里明白,这是婉霜与容悦在为她谋求活路, 她心下会意,忙表现的十分凄怆惊恐,“不!你们不能动我的女儿!” 她抓着萧景珩的袖管,苦苦哀求道:“皇上!那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她才出世,您怎么舍得......” 话还未说完,那双曾经被萧景珩捧在掌心过无数次的手,而今却是被无情地拂开。 宁婉霜白了宋昭一眼,嗤笑道:“看来宋氏倒很是紧张自己的孩子。皇上不如先将三公主送来臣妾这儿养着?至于宋氏......” 她上下打量着宋昭,肃声道:“即刻打入冷宫,让她自己想明白了,看要不要把事情交代清楚。若还嘴硬不说,那日后三公主便算是臣妾所出。启朝多有和亲,来日等番邦求娶,皇上也就不用为难,要送哪位公主风光出嫁了。” 【四更】 第314章 前路无望 公主和亲,便是要远离京都,下嫁番邦。 能嫁去蒙古或是胡部那都算是好归宿了, 若是去了寒部、蚩部那种地方,过得皆是茹毛饮血的日子, 若让养尊处优惯了的公主嫁去那地方,真真儿是生不如死。 见宋昭难掩凄怆,太后便道: “哀家以为贵妃此言可行。反正皇帝对宋氏也是没了情分,三公主有她这么个生母,必然也难得皇帝宠爱。来日若能和亲,以一女而平战乱,倒也算是她们母女的功德一桩。” 说着垂眸睨着宋昭,不经意间给了她一个眼神的示意, “宋氏,你且去冷宫住下。为了你的一双儿女,你可得仔仔细细的想明白了。” 事已至此,萧景珩也不再说什么,只道: “那便依着母后的意思,将宋氏先挪去冷宫住着。” 宋昭俯首叩谢圣恩, 而她的眼底与心里,如今便也是唯余恨意罢了。 一众后妃目送着她被侍卫带下去,或是欣喜,或是从容,或是隐有担忧, 而就在宋昭被带离朝阳宫,萧景珩言他想一人静一静时, 惠嫔却于此刻,无端端作呕起来。 众人忙问她这是怎么了,惠嫔却是扬绢捂着樱桃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方才太紧张了,一紧张起来就贪嘴,或许是吃撑着了......” 这话从后妃口中说出来,实在可笑, 可还没等旁人笑出来,就听伺候惠嫔的婵儿说: “娘娘这个月的月信还未来,莫不是......” 萧景珩闻言,脸上凝着的愁色立时缓了些,忙让随侍朝阳宫的太医替惠嫔诊脉, 这一诊,果然生出了个好消息来, 太医道:“恭喜皇上,惠嫔娘娘已经有了月余的身孕了!” 萧景珩旋即展露些许喜色,忙说让惠嫔好生休养着, 而惠嫔则是一脸的懵然与不可置信,她一个劲摸着自己的小腹,好半会儿才开始傻笑起来, “真好!那我爹爹和阿娘是不是很快就能入宫了?” 萧景珩应她,“那是自然。” “嘻嘻~多谢皇上~” 人逢喜事,余下后妃纷纷向惠嫔道喜,期间也不免有人交耳低声议论道: “你说这也没见惠嫔侍寝过几次,她怎么就有了呢?” “你瞧她那样子,自己都顾不上自己,如何能为人母?罢了罢了,只当是傻人傻福吧。” * 宋昭是在当天夜里,被送去的冷宫。 启朝律法严明,非定诛九死罪不予连坐, 故而后妃被废入冷宫,身旁伺候的宫女是可以另谋出路的, 哪怕是去四执库、花鸟司、浣衣局这种苦累的地方当差,等熬一熬到了二十五岁,也总能有出宫的指望。 可云杉却是执意要跟着宋昭一同入冷宫,便是宋昭恼了迫她离去,她也不依。 临入冷宫时,宋昭仍苦口婆心地劝她, “你跟着我,日后莫要说出宫,便是连生死都是难料,这又是何苦?” 云杉红着眼,却是颇为倔强道: “奴婢自幼跟着小姐,奴婢不要离开小姐!” 丫头抹去眼泪,紧紧地牵着宋昭的手,用力摇头, “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奴婢要一直陪着您。” 宋昭轻抚着她的脸颊,笑中含泪, 原在这处处寒心的宫中,尚还有几束暖慰的光,能冲破束缚,照在她身上。 如此,宋昭便也不再将她往外推,免得伤了丫头的心。 经了此番无妄之灾, 宋昭虽是伤心到了极处,却也是清楚到了极点, 她不会由着自己一生都被困在这冷宫中, 她还有想要保护的人,还有想要报的仇, 再苦再难的日子,她都会咬着牙熬下去,以待来日。 前朝住在冷宫的后妃,皆已经熬死了。 本朝入过冷宫的,唯有舒妃赵君若一人,她也是一早就疯了死了。 从前于宫中闲逛的时候,宋昭曾数次路过冷宫门外,那时见此间荒凉,她还感慨都是花儿似的人,一朝失了君恩,便要被弃如敝履,实在唏嘘。 她却是从未料想过,这里有朝一日竟会成为她的归宿。 相比长乐宫,这冷宫可谓是破败得很。 因着久无人打扫,杂草横生,满院萧瑟, 与这金砖玉瓦的皇城对比起来,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主仆俩挑了间四壁没有破损的房间暂且住下, 云杉动作利索给宋昭铺好了床铺,又道: “小姐才生产完身子虚弱,先卧床歇一歇。这冷宫里头没有炭,奴婢私下找找,看有没有干了的枯木可收集起来,先拿来烤着。虽是有些烟气,但小姐也得忍耐下,小姐在月子里,可是不能受寒的。” 宋昭本是要和云杉一并去,但云杉说什么也不让她劳动, 宋昭贯是拗不过她,只好依了。 等云杉下去后,宋昭立在床榻前,抚摸着陋室里的一应一物, 那些浮灰与密结的蛛网,让她一瞬想起了昔日在护国公府被关在柴房时,过得那些不见天日的日子。 那时的她,本以为离了护国公府便是脱离了火海, 却不知也不过是从一处火海,越入了另一处寒窟罢了...... 神思一时恍然,却是随着一声刺耳的推门声乍然响起,这才被拉扯回了现实中。 宋昭向门外瞧去, 见是惠嫔手中提着个食盒,披着月色而来。 “宋姐姐,我来看你了......” 她哭丧着脸跑到宋昭身前,随手将食盒放在落灰的粗木桌子上,继而执手宋昭道: “宋姐姐,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别怕,皇上肯定很快就会查明真相,救你出去的!” 宋昭冷眼看着她, 她仍是那一脸的童真无邪, 眸子那样清澈,像是未经俗物浸染过的宝石。 “宋姐姐为何这样看着我?”惠嫔努了努嘴,有些不解。 宋昭蓦然冷笑,缓缓将手从她小小的手掌里抽出来, “事到如今,你还要再装下去吗?” “宋姐姐?” 惠嫔满脸的错愕,无辜水灵的眸子冲着宋昭眨了又眨。 见宋昭唯是冷面相对, 倏地,惠嫔眼中的眸光一瞬黯淡下去,旋而扬绢捂着鼻尖,笑得疯魔,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阴戾森然似如夜枭,让人觉得恶心,且不寒而栗。 她踮起脚尖来凑近宋昭,贴着宋昭的耳坠呼了口气,悠然道: “宋姐姐,你输了。” 第315章 活埋亲子 宋昭被她恶心到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犯着怵, 她推搡着惠嫔的胸口想要避开她,尾指水葱似的指甲却勾住了惠嫔围脖落在胸前的扣, 纽扣崩落,因着惯性,围脖也落在了地上。 宋昭抬眼一瞬,却见: ——惠嫔原本该是遍布烫伤疤痕的脖颈,如今却皮肤光滑白皙,昔日瘢痕竟是全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脖颈上那几条纹路明显的横生颈纹。 宋昭瞪大了双眸,颇为震惊与不解...... 颈纹...... 皇后年二十三,脖子上才初现了浅浅的几条颈纹, 惠嫔今年才不过十五,她脖子上的颈纹怎会如此明显? 除非...... 是她生了一张稚童脸,而实际年龄,却比皇后还要大? 惠嫔迎着宋昭错愕的眼神,倒是也不惧, 她左右扭动着脖子,松了松筋骨后,浅笑着说: “你真是聪明,也真是棘手。” 宋昭直勾勾地盯着惠嫔那张稚嫩的脸,只觉胃里翻江倒海,让她觉得恶心至极! 她强忍着胸口的翻涌,嫌恶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啧啧,要你发现我的小秘密了呢~” 惠嫔眨巴着圆滚滚的眼睛,又调皮地冲宋昭吐了吐舌头, 继而躬身将围脖拾起,重新围在脖颈上,才笑道: “嘻嘻~既是如此,那我如今也该改口,唤你一声宋妹妹才对~” 她迎着宋昭错愕的眸光,愈发淡定道: “你也不用想着去告诉皇上什么。我与皇上相识于微时,他还只是个不得宠的亲王时,我便已经被他养在府中了。 皇上知道我与他同岁,也是皇上一手栽培我至今,要我顶替了那个早死的卫琳兰入宫,在后宫当他的眼线。” 说着冲宋昭扬起盈盈笑意,“其实这些,你不是一早就已经猜到了吗?聪明如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皇上的人了吧?我猜猜看,你甚至还想着要利用我的身份,去替你成全?啧啧......” 惠嫔缓缓摇头,口吻极尽戏谑, “宋妹妹,你当真是冰雪聪明。本宫在后宫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能与本宫旗鼓相当的对手~” 事到如今,再震惊的消息于宋昭听来,也道寻常了。 她只是厉声反问惠嫔,“你说你替皇上办事,可是许多事,怕都是你自己的心思吧?” 惠嫔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转而轻抚着小腹,炫耀着说:“本宫有着身孕,这冷宫自是不宜久留。不过本宫走之前,也可大发慈悲,告诉你一件你一直心心念念之事。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儿子的下落吗?” 听她提及承煜,宋昭不免心念一沉。 惠嫔则护着腰肢走到她身旁,笑语若银铃, “自从你诞育下贵子后,你细想想这宫里宫外闹出了多少灾事? 皇上遇刺,江南水患,良田被毁,瘟疫横生,太后病重,皇上又再度于朝阳宫险些遇险。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顶破天的灾事?怎么你的贵子一出生,启朝平安无事了这么些年,偏却赶上了流年不利?” 她轻拍着宋昭的肩膀,笑意更显阴鸷, “不过呀,这还得亏了你的好谋算。你故意早产,让你的孩子和皇上生辰赶在了同一日,你是不是觉得,如此一来,你的孩子就不会因着生辰时日而引来灾祸? 也算是如你所愿了,他真真儿是福星呢。所以啊,国之动荡,帝王遭祸,自得有个福星,去替皇上,替天下百姓,承担这一切。” 惠嫔仿佛说到了什么喜事一般,越说越是兴奋起来, “其实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有如此,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种说法,叫做种生基,埋福祉吗? 你那与皇上同月同日生的小贵子,便是皇上的生基,是大启的福祉。所以皇上将他立为太子,还送他入了帝陵,把他呀......” 她缓一缓,瞧着宋昭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像是在瞧着她的战利品一般,颇为自得。 她一步步走近宋昭,凑近她的耳畔,一字一句道: “皇上,把他给活埋了~” “你......” 剧烈的悲痛由心底四散开来,遍袭宋昭身体的每一处, 她心有郁结,悲愤交集,竟是一口鲜血抑不住喷涌而出。 而惠嫔连绵不绝的笑声,于此刻听来更是锥心刺骨。 宋昭竭尽全力推搡着惠嫔,巴不能亲手杀了这个毒妇! 却是因着身体虚弱,反被惠嫔一把推开,跌在地上。 惠嫔端然而立,居高临下地睇着她, “宋妹妹可仔细自个儿的身子,产后最忌大悲大戚,别临了落了个血崩的顽疾,这是在冷宫,可没有太医能来给你医治!” 宋昭的呼吸仿佛被滞住,因着无处不在的痛楚,她整个人由内而外,似是被彻底击碎了一般。 原来人绝望到了极处,并非是肝肠寸断那般轻松, 而是有万千把锋利的刀,同时剜着你的肉,剔着你的骨,要你毫发无损地活成一具千疮百孔的烂肉。 宋昭昏死过去前的最后一眼,只看见云杉冲了进来,拼命护在她面前, 等她再度醒来,已经是一日后的事了。 她没有如惠嫔的愿, 没有血崩,也没有郁结而终, 但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却也是生而无望,心如死灰了。 活埋...... 这两个字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宋昭的耳边, 她死死攥着被衾,泪水止不住地流, 是心疼她那可怜的孩子,也恨不得将萧景珩与惠嫔丢入刀山火海,将他们折磨到皮肉分离,死无全尸! 可是她的孩子...... 他还那样小,走路都还走不稳, 又是那样的聪明可爱,时常抱着她咿咿呀呀叫着母妃, 那也是萧景珩的孩子啊! 他怎么能...... 后来的两日,宋昭断了吃喝,一言不发,亦不能安枕, 她终日屈膝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痴痴地看着由狭窄菱窗处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 ‘吱呀’ 房门再度被推开,应是云杉又端来了饭菜,要劝她进一些。 宋昭仍旧呆呆地看着窗外,不作一丝一毫的反应。 ‘嘭’ 随一声闷响,饭碗被生硬丢在了她面前, “吃!” 随即一道男人带着呵斥的命令于她耳畔响起, 她木然抬起头,却见立在她身侧的,竟然是安王,萧景琰。 第316章 是为兄长 冷宫禁苑,后宫女眷尚不能自由出入, 这萧景琰一个外男,他是怎么青天白日里闯进来的? 宋昭一时心惊,怕是容悦又嘱托了他什么,要他以身犯险。 如今她已经落得如斯田地,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拖累容悦了, 于是她虚着气问了一句,“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爷我能进来,自然有自己的法子,你不用操心,赶紧把饭吃了!” 萧景琰贯是他那痞里痞气的语气神态,让宋昭看得头疼。 她别过脸去,敷衍道: “我知道容姐姐是为了我,饭放在这儿,饿了我自会吃。你赶紧走,日后也别再来。” 话音才落,却有一块布料落在了她手中, 她垂眸瞥了一眼,那是一件做工不怎么精致,但用料倒讲究的肚兜, 比着尺寸大小,应该是婴孩所用。 宋昭不明所以地看向萧景琰,萧景琰则冲她挑眉道:“你闻闻看。” 宋昭略有迟疑,缓缓将肚兜置于鼻尖, 却只浅浅嗅了一鼻,眼底便有星芒流转而过, 这...... 是承煜身上的味道!不会错! 做母亲的,怎么会闻不出自己孩子身上的味道呢? 宋昭瞪大了双眸注视着萧景琰,“这......你为何会有承煜的肚兜?且这款式与绣样,并非是他平日所用!” 萧景琰拉过一把朽木椅子,方坐下去,那椅子就塌了。 幸而他身手不错,侧身一闪就站定了身姿,又拍拍身上的浮灰,大大咧咧道: “怪不得你坐在地上,这椅子坐了还不得摔死你。” 说着扬了扬下巴,冲宋昭痞气一笑, “你儿子没死。皇帝最信任我这个弟弟,所以种生基一事,他便交给了我去做。 小爷我便来了一招偷天换日,寻了个死婴封棺下了帝陵,只当交差。而你的儿子,我已经交给了远在衡州的亲部暂养着,他与我是过命之交,必把你儿子养的白白胖胖的。” 闻言,宋昭既是欣喜又是惶恐道:“可、可当真?” 萧景琰有些不耐烦道:“你自己儿子身上的味道,你是闻不出来吗?” 宋昭攥紧手中的肚兜,像是重拾起了生的希望一般, 早已哭干了泪的眼,此刻也再度有温热的泪滚下来, “多谢你......多谢你......” 瞧宋昭哭成这样,萧景琰反倒笑了。 他拾起碗筷递到宋昭手边,语气有些犯冲道: “你要是还想见到你儿子,就赶紧把饭吃了,别说废话!” 如此,宋昭才肯动筷进食。 她从未想过要死,便是要死,她也要拉着害她母子的人,一并遁入十八层地狱。 如今知晓了承煜还活着,她便更不能死了! 便是仅凭心底存着的恨意,也已经足够支撑她好好的活下去。 萧景珩夺走了她最珍视的东西,那么她也得留着命,让萧景珩亲眼看着她,夺走他所珍视的一切! 萧景琰看宋昭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替她将鬓边凌乱的碎发撩到耳后, “瞧你,跟只小兽似的。” 他的食指掠过了宋昭的耳廓,激得宋昭一凛,忙下意识向后闪躲。 萧景琰也后觉男女授受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皮。 彼此僵着尴尬了半晌后,宋昭问道: “你是因着容姐姐才肯帮我?可若让你皇兄发现了,这便是欺君死罪。你不是不知道,你那个皇兄都是如何对待你们这些手足的。” 萧景琰冷哼一记,却是满腔的无谓, “小爷我又不是他的手足,凭什么要帮他办事?况且,小爷我肯帮你,也不单单是因着容儿。” 他这话,倒让宋昭有些听不明白了。 不是萧景珩的手足? 宋昭满眼疑惑地看着她, 而萧景琰却是摸了摸她的额头,真真儿像是在逗弄一只挨饿受冻的落魄小狗一样, 继而听他低笑着,温声道: “还因为,你是我的妹妹。” 第317章 兄妹相认 宋昭滞下碗筷,眸光颤抖着脱口而出一句, “什么?” 萧景琰托着下颚,用审视的目光端详了宋昭半晌,才笃定颔首道: “嗯,吃饭都漏嘴,显然是亲的。” 说着笑意郎然指了指唇角。 宋昭会意,指尖触至自己的唇角,拨下了几枚方才狼吞虎咽时沾在唇角的粳米,又追问道: “这时候你便别与我打哑谜了。你是先皇的六子,生母是宠冠六宫的静贵太妃,你与我能有什么交集?” 萧景琰才说:“这件事我原本是打算烂在肚子里的,毕竟多一人知晓,我与母妃便多一分危险。不过细想想,你与我本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此事谁松了嘴,双双都不得活。” 他拍拍手,故作潇洒地将身子向后方的桌角倚靠去, 却是风流势才做出来,那轻巧的朽木桌子便毫不留情面地滑了角,将他闪了个踉跄。 他甚是滑稽,逗得宋昭展露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抹笑容。 “别笑!” 萧景琰轻轻嗓,敛正衣襟,一本正经道: “你说的是,你我本该没有交集。但是咱们的爹......不对,应该说是咱们共同的仇人,是他断了你的前半生,也葬了我母妃的后半生。” 这消息传入宋昭耳畔,无异于天雷滚滚落下, 惊得她头皮阵阵发麻,错愕到说话都磕绊起来, “静贵太妃......和我爹?” 萧景琰默然少顷,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而怅然摇头,终只将心底埋藏着的难堪往事置于一笑间,缓缓对宋昭说: “乾元二十四年,先皇三巡江南之际,老护国公......也就是你的祖父随侍成行,当年宋世诚,也跟着一并去了。” 这事儿倒也正常,毕竟宋昭的祖父是启朝的开朝功臣,若非是祖父在先帝时立下大功,先帝也不会让这护国公的衔世袭三代,让宋世诚这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废物,捡了现成的便宜去。 但是萧景琰后来所言,却是足以令宋昭咋舌。 听他继续道:“南巡至临安,先皇召母妃夜游西湖。母妃因着嘉逸公主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所以晚去了半个时辰。结果去时才得知,先皇因朝政给绊住了,并未前往。母妃那时已准备下楼船,但却撞见了那个喝醉了酒的王八羔子!” 说至此,萧景琰的情绪显然激动起来, 他眼底蕴着杀机四伏的恨意,双手紧紧攥拳,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宋世诚那时负责先皇的安防调度,那夜本是召集了烟花女子,想要讨好奉承先皇。但先皇未来,他们便饮酒作乐,自顾享受起来。而他也因着醉酒,将穿着常服的母妃,错认成了烟花女子,与她...... 当日楼船上的侍卫都被遣了去,母妃挣扎不得,又不敢叫喊,这事到底影响皇家清誉,若是闹大了动静,不光是那王八羔子,连母妃和她母家也会受到牵连。后来事毕,宋世诚酒醒后才惊觉犯下大错,并与母妃互相约定为了两族生计,彼此瞒下此事......” 宋昭听他声音一点点弱下去,她的心也跟着一寸寸紧起来。 她知晓这事再说下去,犹如是让萧景琰自揭疮疤,残忍得很, 于是便添了一盏温水递给萧景琰,温声劝慰他, “那恶人如今已经殁了,也算是他的报应。” 然而宋昭虽是不追问,但心下也有不解。 毕竟满宫里都知道,静贵太妃当年是盛宠,先帝在位时,静贵太妃的宠爱比之从前的宁婉霜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且若萧景琰当真是静贵太妃和宋世诚所育,那时日上差个一时半刻的,也是不妥。 所以这件事能瞒住这么些年,定是静贵太妃有孕的时间,与她侍寝先帝的时间相差极微, 可若如此,静贵太妃又如何能笃定,萧景琰是她与宋世诚的冤孽,而非是先帝的血脉? 到底是兄妹独处,或许也是心灵相通的, 萧景琰只看了宋昭一眼,就知她疑惑为何,也是没有隐瞒的和盘托出, “那事之后的一个月,母妃便有了身孕。她并不知道那时在腹中的我,到底是先皇的,还是......总归日子糊涂过着,也没人会怀疑我的身份。直到两年后,护国公府添了你这个新丁。你生母可有跟你提及过,你出生时是如何的凶险?” 宋昭略略颔首,回忆道:“母亲与我说过,我生在五月,赶上那年京都晚春,桃花还未开败。护国公府原种植了许多桃花点缀,而我生来对桃花不服,故而一落地嗅了花粉,便犯了不服之症,因此险些夭折。” 萧景琰道:“此事传入宫中,先帝还特意派了太医出宫替你医治,这才救下了你一命。后来命妇朝见时,这件事宫里头的妃嫔便都知晓了。 母妃原只听个音,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母妃素来不爱摆弄花草,我又自幼养育在他膝下,宫中种植桃花树的地方不多,所以我幼时并未接触过桃花。 然而就在次年,母妃带我去裕太妃宫中去寻瑞王玩乐的时候路过了螽斯门。那地方有先帝为裕太妃亲手所植的桃花树,我只是路过,便呼吸急促,面上出疹,引出了不服之症来。” 宋昭心口倏地一跳,“你也对桃花不服?” 萧景琰闷声应下,“母妃那时慌了,也没传太医,将我关在宫中只用土方医治着,好在我身子素来健壮,没几日便得痊愈。后来母妃私底下托人去宫外询问了数位名医,这才知我的不服之症,亦是从宋世诚那儿带来的。” “从他身上?”宋昭不由问道:“可我与他同吃同住这么些年,怎从不见他对桃花有所不服?” 萧景琰道:“这是父体里带来的弱症,他乃阴状,故而不会发作且与常人无异,可却会将病气过给他的后嗣。所以你有,我也有,但是宋玥没有。且医者也明说了,若是父母皆无此隐症,那生下的孩子,多半无虞。 再三求证,母妃这才于悲痛中确定了我的身世。所以自幼时,母妃便叮嘱我务必要隐瞒下我的不服之症,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三更】 第318章 真心相换 听萧景琰说完,宋昭仍旧是没有缓过神来, 她看着萧景琰在短暂的怅然过后,很快又复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痞相, 从前她最是讨厌他如此, 但如今,人依如旧,宋昭却反倒觉得看他顺眼了不少, “那你......静贵太妃按说不该将此事告诉你,怎么会......” 不容宋昭将话说完,萧景琰忽地抬手在她的眉心间轻轻一弹指,戏谑道: “还不是因着你?” 玩笑过后,又渐渐脸色深沉,压低声音说:“母妃自得知你入宫后,便惶惶不可终日。她最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我常与她请安时,见她神思恍惚,便觉不妥。 又一日,她竟无端让我想法子除掉你。在我看来,母妃与护国公府向来从无交集,且自你入宫以来,母妃更深居简出,与你连面都没见过。她突行此举,我自疑心。逼问之下,才迫她说出了当年事。” 宋昭静静听着,心底搁存的疑惑也逐渐拨开云雾, “怪不得当日我在御花园巧遇着静贵太妃时,她看我的眼神竟是那般噙着恨意......也难怪她。一世清白遭人玷污,半生都活在阴影里,或许那时除掉我,对你们母子而言的确是最优解。”【258章】 萧景琰沉沉地说:“罪魁祸首是宋世诚,我何以要除掉你?” 宋昭浅浅抓着衣角摆弄着,忆起从前事,她抽丝剥茧下去,又问: “所以......当日你之所以知晓是我亲手鞭死了姜氏,并非是因为你在暗中窥着我,而是你本就派人潜在护国公府暗处,伺机想要对宋世诚下手,所以才意外得知了我的事?” 萧景琰点一点头,“不错。也是从那时,我才知晓你与我对宋家有着一样的恨意,倒是觉得同病相怜。因着那个男人,毁了你的前半生,赔了母妃的后半生,他是死不足惜。但他死之前,我必得要先做一件事,保母妃无后顾之忧。”【117章】 他微微转过脸来,含笑平视着宋昭, 宋昭一瞬便明了,“昔日你让我去偷太后的天玑密令,也是与此事有关?” 萧景琰笑着扬眉,“没错。后妃出宫,由女官记载行止录。何时离开住所,去了何地,何时而归,皆记载详尽。 事发当夜,先帝确是召了母妃登楼船,先皇虽未去,但前朝事女官不得知,故而这件事只要事后无人翻查,便无人知晓母妃登上楼船后的那两个时辰做了什么。可终归行止录上所记,对母妃与我而言,颇有隐患。 先皇驾崩后,前朝后妃的行止录便由太后保管。这些东西向来存放在宫外的天玑办中,天玑办层层部署分明,又为保太后集权,从不互通消息,上下侍从只认密令而不认人。从你这儿得了密令后,我便要亲信打扮成宫中嬷嬷模样,入天玑办,将乾元二十四年的那场南巡所记行止录偷了出来,彻底毁了。”【120章—122章】 宋昭心下豁然,也是对萧景琰有所另眼。 原瞧着他是那样一个放浪不羁,终日只知游乐的逍遥王爷, 如今看来,所谓的玩世不恭只是他表现给萧景珩看,让萧景珩能放下对他警惕的伪装, 论其心思来,他这兄长可是一点也不输给她。 “那么宋世诚自戕一事,应也是你做下的吧?”宋昭问。 萧景琰轻巧颔首,倒是认得痛快,“我知道你想要毒死他,可他那样的人渣,毒死岂非便宜?他启程往北寒川的前一夜,我潜入国公府将他吊在了房梁上,每当他将死之际,我便松一松白绫,如此‘厚待’了他半个时辰,才舍得让他去死。也算是尽了孝道。”【141章、144章】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是解气,激昂语调中又隐隐覆着森冷的寒气, 待言罢,才发现宋昭却是愣了愣,眯着眼细细打量着他。 “为何这般看着我?”萧景琰干涩笑笑,“是还念着他是你的父亲,觉着我做的过分了?” 宋昭缓一缓,脸上慢慢浮出了几分喜色, 旋而颔首温声道: “干得漂亮。” 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逗得萧景琰直乐, 笑过后,又不免替宋昭担心, “话说回来,你如今是何打算?你女儿养在贵妃那儿,你可放心?若不然,我也可想个法子......” “我自是放心的。”宋昭浅笑着,却是语气十分笃定打断了萧景琰的话。 萧景琰倒是看不穿她这份自信了,“当日你在朝阳宫被千夫所指的事儿我略有耳闻。整个后宫除了容儿,都巴不得盼着你死。贵妃更是提出了要将你打入冷宫,以你女儿为要挟这样的下作法子。如此,你却还放心她?” 问他此言,宋昭脸上凝着笑意更深了些, 从前旁人提及宸贵妃,宋昭心里总是不免犯怵, 而如今,旁人再度提起时,贵妃已不再是贵妃, 而是那个嘴硬心软,会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唤她一声‘昭儿’的婉姐姐。 她便道:“当日婉姐姐若不如此说,只怕我如今,已然是身首异处了。” 听得宋昭这般称呼宸贵妃,萧景琰也便明白了, “你能与她亲近,我倒是意外。贵妃那样骄纵跋扈惯了的人,在宫中向来谁都瞧不上,更比谁都深谙明哲保身才是宫中的生存之道,她那样一个人,竟然也肯帮你?” 宋昭默然少顷,徐徐抬眉看向菱窗外, 原本狭小的一方天地,却因着今日格外煦暖的阳光,变得开阔起来。 也似她的心境一般,颇有感悟, “人心冷暖,是需要用真心去换的。” 她缓缓回过头,含笑望着萧景琰, “明哲保身是宫中的生存之道不假,我亦明白这道理。可当日你与容姐姐的事被撞破,我若要选择明哲保身,便不该去蹚这趟浑水,由着你们被萧景珩处置了。 可要我真这般做了,那么今日我落难,人人都顾着明哲保身,你和容姐姐,又怎还会心系于我?你说我是你的妹妹,可你帮我当真是为此吗?宋玥也是你的妹妹,可当日她身临绝境之时,怎不见着你护她分毫?” 宋昭这双眼实在是毒,谈笑间,就戳破了萧景琰的小心思。 萧景琰肉眼可见的尴尬起来,他僵笑着,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皮,忙另择他话, “不说这些!对了,太后倒也很关心你。她担心你在冷宫会为人毒害,故而下旨明日要将冷宫的侍卫全数撤换,日后我要再想来见你,怕也是不方便了。但你安心,明日调来这里的侍卫中,有一人唤作秦泰,他是我的心腹,日后会在暗中接济你,也会帮你向外界传递消息。” 他定定看着宋昭,字句也深沉下去, “我的妹妹,绝不会甘心让自己这一辈子都被困在冷宫里。我信你,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其身正名,光明正大的从这里走出去。” 说着拍了拍宋昭的肩膀,意味深长道: “至于出去后,你是要继续和萧景珩举案齐眉,还是......我相信,你自有自己的决断。” 第319章 我不叫喂 攀谈间,云杉叩门入内,替萧景琰与宋昭添了一盏新沏的热茶。 宋昭闻着那味道,是清冽的梅香。 云杉笑着说:“这是佟姐儿托安王殿下给小姐送来的新茶,入冬梅苑的梅花开了,这红梅喜庆,泡茶来喝也能调理脾胃,理气解郁,小姐如今用着是再好不过。” 宋昭捧起茶盏,任由氤氲而起的热气扑在她的面上, 她垂眸看着覆在茶面上的梅花,心下自也明白容悦想要对她说的话。 梅花的品格,是说于残酷的环境中不屈不挠,纵使面对重重艰难困苦,也能无所畏惧,向死而生。 宋昭进了一口,转而看着敞开的门外,那一壁壁高深且破败的宫禁围墙, 虽是极难望出去,但总会有光,从无数细微的缝隙透进来,汇在一处,铺出一条绚烂旖旎的路。 她这般瞧着, 一颗心,也就此定了下来。 她看向萧景琰,语气十分坚定地说: “我当然会出去,更会一步步重新走到皇上身边,以报答他对我的大恩大德。” 萧景琰略有欣慰地看着她, “你想明白了就成。” 云杉向来很守规矩,这会儿添了茶本该退下去,但她却一反常态,呆呆立在二人身旁,抿着唇,脸上写满了心事。 宋昭一眼就看明白了云杉所惦念的,于是问萧景琰, “还得劳烦你一件事,我宫中的小福子待我向来忠心,他为了护着承煜身受重伤,如今虽是养好了,可我落魄至此,他也没了依仗。王爷若是方便,还请帮衬他一把,别叫他因着伺候过我,招惹了旁人的暗害。” 萧景琰道:“此事你倒不用担心。容儿与你心意相通,知晓伺候你最忠心的唯有云杉和小福子,所以自你出事后,容儿就以她身在常在位份,宫中却还没个太监伺候为由,向皇上讨了小福子去。等他伤养好了,就会跟在容儿身旁。” 这法子倒是两全, 一来容悦可以护着小福子, 二来小福子机灵,也可好生帮衬着容悦。 云杉听了萧景琰所言,更是欣喜极了,连声道: “奴婢多谢王爷,多谢佟小主!” 说罢忙抬袖拭泪,生怕眼泪落下来在主子面前坏了规矩, “王爷送了些炭来,奴婢先去拾了,给小姐暖上~” 她走后,萧景琰冲她的背影眉峰微挑,与宋昭打趣道: “他俩......有情况?” 宋昭笑而不答,倒是反问了萧景琰一句, “我一直不太明白,你与容姐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真实身份无人知晓,你便是千尊万贵的王爷,你若与容姐姐两心相悦,开口向萧景珩求娶,他怎会不应你?为何你却提都不提,由着容姐姐入宫来?” 此话一出,萧景琰脸上的笑意立马僵住, 他眸底闪过明显的落寞,脸色也是一瞬灰败, “许多事,不是努力了就能有结果。也不是我做了,便能如愿的。” 他显然是不想多提及此事,默声须臾后很快收拾好心情,转了话锋道: “我另拿了许多医治杂病的药来,一并交给了你的婢子让她好生收着,免得你们二人在冷宫里头有个什么病痛的,也是难捱。今后日常缺什么短什么,就私下里告诉秦泰。 我与容儿,会在外面等着你。还有你的儿子,亦然。” 提及承煜,宋昭仍旧有一瞬的心伤, “劳烦你,替我照顾好承煜。” “他是我的大外甥,我当然会照顾好。”萧景琰笑着打趣,又道: “我月末要去一趟江南,原想着我走了,只容儿一人照应你,她又只是个常在,日常用度总有短缺的时候,难免不能顾你周全。但方才听你与贵妃亲近,我倒也能去的放心些。” “这个时候下江南?”宋昭的心揪了一下,“水患过后,江南便爆发了疫症。我听说此次疫症严重得很,复疫群发,病程十分凶险,你为何要去?” 她缓一缓,很快又问,“是萧景珩要你去?” 萧景琰笑道:“江南百姓怨声载道,这时候救灾治病是一回事,但要稳定国本,安抚民怨,还得有皇亲下江南,与百姓同甘共苦才是。 在明面上,我是萧景珩最信任的幼弟。这件事非得我去,才能效果最好。且我手中没有兵权,此番再让他看出了我的忠心,他也不会忌惮我。” 说罢自觉不妥,又自嘲着补了一句,“暂时不会。” 谈及疫症,宋昭倒是想起了一人, “我当年得了鼠疫,京都许多郎中都束手无策,但有一郎中,名唤张航彻,他本是云游野医,机缘巧合之下入府为我诊治,因着医好了我的疫症,才被家中提用。 我听说他祖上是有一张可以医治杂疫的方子的,他也是用那方子治好了我,或许他倒可用?且这人与我也有些渊源,小福子是他的幼弟,且他从前只是护国公府的外医,朝廷没有记载,也无人知晓他与我和小福子之间的关系。若是你能寻着他,带去江南,也可护你周全。” 萧景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她的关心,有些敷衍地撂下一句,“知道知道。” 又拍拍宋昭的肩头,说:“而今此地我也不便多留,你好自珍重,我先走了。” 他转身还未踏步,宋昭忙叫住他, “喂......” 有一词哽在喉头却是吐不出,只得转而有些羞怯地道: “你......一切小心。” 萧景琰回头看她,不禁翻了个白眼, “我不叫喂!” “哦......” “呼......”萧景琰无奈耸肩叹了声,又是回身潇洒摆手, “罢了罢了,走了~” “喂!”宋昭又是唤他,只不过此番声调陡然拔高了些。 “又干嘛!?”萧景琰愤愤回头,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却见宋昭眼波澄澈相望于他,笑意婉静地喃了一句: “多谢你。哥哥。” 【冷宫有三年,但是不会写宋姐在冷宫的磋磨。剧情会以宋姐会在暗地出谋,然后容悦、婉霜、安王分头在宫里实施的方式展开,联手助力宋姐逆风翻盘。剧情进展很快,十章之内宋姐就会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出冷宫。然后就是懿妃回宫,化身杀神!】 【发烧了实在肝不动了,6.19凌晨更新放在6.20凌晨,更四更。给小可爱们磕头】 第320章 争相献媚1 隔日,冷宫的侍卫皆换过了一遭,太后身边的青竹姑姑也奉旨入冷宫与宋昭相见。 “小主宽心,太后娘娘让您暂且在冷宫住下,等皇上消了气,太后娘娘自会替您分辩。这件事疑点颇多,其实皇上也并非尽信。 皇上此番派遣安王下江南,一来是为了稳定民心,二来也是为了让安王去调查蚩东坝决堤一事。容老奴说一句,皇上心里原还是惦着您的。不然纵是太后再劝,皇上若铁了心要处死您的话,您这性命也是留不到今日了。” 宋昭神色淡淡地颔首,“我知皇上待我情深,太后也是为我考量,当日时局,入冷宫是我唯一能求活的法子了。” 说着又有些急切地问道:“那日见太后满面病容,可是病情有所加重?” 青竹叹道:“太后娘娘的痨症,是自从前四王爷过身后就落下了。这么些年反反复复的,时好时坏,要想根治也是难。如今太医尽力医治着,皇上也传了虞圣手时常入宫替太后调理身子,盼着太后能早些好起来吧。” 宋昭伤情道:“劳烦姑姑照顾好太后。太后待我如亲,我却不能在这时候侍奉在太后左右,原是我不孝。” 青竹道:“小主的心意老奴会替您转达给太后,冷宫禁地,老奴也不便久留,小主万自珍重。” 待这日午膳的时候,前来送膳的侍卫见着宋昭也是毕恭毕敬,全然没有将她当成一个已经被废了的嫔妃看待, “微臣秦泰给小主请安,小主日后的膳食,皆由微臣负责替小主差送。” 说着压低声音,又道:“小主放心,这些饮食都是验过三次的,确保无虞才会送来小主跟前。” 宋昭点了点头,“有劳你了。” 又于袖间取出了一封书信,递给秦泰,“还得劳烦你想个法子,帮我将此物转交给昭纯宫的佟常在。” 秦泰接下书信贴身收好,拱手一揖道:“小主的吩咐便是安王殿下的吩咐,微臣一定尽全力替小主周全!” * 自宋昭入了冷宫后,宫里的局势就愈发清晰起来。 宁婉霜这个贵妃不受宠,颖妃因着太子失踪的事,连同整个阿达胡部算是触了天子的逆鳞,也被萧景珩冷落下去。 余下还在妃位的,便只有云妃和瑶妃二人。 且云妃在妃位里头资历最足,故而如今后妃请安,竟都是去了她的长春宫。 她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痴觉得自个儿离后位不远了,成日里穿衣也都挑了玫红、绛紫、鹅黄这样的次正之色,好像偏要衬得她比旁人尊贵似的。 今日请安之际,众人见着容悦,却是也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她本是不爱打扮的一个人,成日里素面朝天的,虽是天生的好姿色,但是不施粉黛看上去着实素净得很,倒不引人注目。 今儿个装扮起来,瞧着妆面精致,衣着艳丽,委实让人眼前一亮。 瑶妃先道:“瞧着佟常在今日打扮的倒甚是娇俏。” 容悦浅笑着说:“新得了皇上赏赐的两匹锦缎做了衣裳,颜色艳了有些压不住,便略施粉黛,倒是让姐姐们看笑话了。” 李常在冷笑道:“我说你今儿个怎么在房里那么久不出来,原是在费心思做这些?皇后娘娘才薨逝未满半年,咱们心下悲怆,你倒是有心思先打扮起来了。” 容悦不接她这话,反而是起身向上首位的云妃福了福, “云妃娘娘恕罪。李常在姐姐无心之言,言语间并无讽刺云妃娘娘的意思,还请娘娘莫要与她计较。” 众人望去,说是容悦打扮的艳丽,也不过是穿了件天青色压云边的花鸟氅衣罢了,哪里比得上云妃那一身的锦绣绫罗? 瞧着云妃的脸色沉下去,李常在也是吃瘪,忙不迭向云妃赔罪道: “娘娘别听佟常在挑拨,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云妃瞥她一眼,没好气道:“有心追思嘉睿皇后,本不在这些表面功夫上。李常在既然这般念着嘉睿皇后,那本宫就赏你去安华殿跪着,替嘉睿皇后抄录佛经百卷,让你的这份哀思也能有所寄托。” “娘娘恕罪,嫔妾知错了!” “这是赏赐,不是惩罚,你何错之有?去吧,什么时候抄录完了,什么时候再回宫去。” 李常在被罚去安华殿抄录佛经百卷,估摸着是要在那地方住上三四日都回不来昭纯宫了。 她和容悦都与惠嫔同住,如今惠嫔有孕,满宫里都知道李常在对惠嫔殷勤得很, 谁都知道惠嫔这一胎若是一举得男,那她定会被升为妃位,填补上妃位的四角空缺, 这个时候李常在巴结惠嫔,云妃心里头本就不痛快,所以对她的‘赏赐’也在意料之中。 其实自打宋昭入了冷宫后,萧景珩已经有一个多月都没有翻过后妃的牌子了。 他虽不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心里到底还是念着宋昭的。 后妃近日想要见上萧景珩一面都是难事,也就是惠嫔有着身孕,萧景珩才会隔三差五去她宫中坐坐。 这日,萧景珩在昭纯宫陪着惠嫔用完了晚膳,正欲离去之际, 巧遇见了从外头赶回来的容悦。 “你们都慢些,可别将花枝子折损了。” 容悦吆喝着宫人们,正搬着一盆盆红梅往庭院里摆放。 她一心都扑在这些花花草草上,还是听宫人请安说了句,“皇上万福”。 她才惊觉萧景珩竟就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 容悦一时惶恐,忙福礼下去请安道: “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她那一身的流云锦,在月光的温抚下,隐隐散出潋滟的光,甚是惹人瞩目。 但比起她精致姣好的面容,这些身外物,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萧景珩见惯了容悦不施粉黛的样子,这会儿瞧着她远黛红唇,不觉看得痴了, “平身吧。” 萧景珩缓步上前,随手拨弄着盆栽里的红梅花枝, “朕记得你喜欢的是迎春,怎么好端端的折了这些梅花回来?” 容悦道:“嫔妾想着惠嫔娘娘有着身孕,如今冬日里,红梅开着喜庆,寓意又好,且娘娘也喜欢,所以就带着宫人去折了些,摆在庭院里,想着为娘娘添添喜气。” 第321章 争相献媚2 “你的心思倒是巧。” 萧景珩攀折一枝梅花,比在了容悦的鬓边,“花甚娇,人亦然。” 容悦透白的脸颊霎时漫上了一层绯红, 她浅垂眼帘,端的是千娇百媚, “皇上......” 红梅簇拥,月下娇娘,令萧景珩觉得今夜的容悦,格外荣光动人。 倒是了, 从前后宫论起容色最出众的,非宋昭莫属。 与她略逊一筹的,便是宁婉霜与容悦了。 如今宋昭被废入冷宫,宁婉霜又因着许多事与萧景珩倍生嫌隙, 此际容悦对镜装扮起来,只消稍稍一使手腕,她的恩宠,也便来了。 “惠嫔已经歇下了,这些侍弄花草的事交给下人去做,你陪着朕走走。” 萧景珩欲牵起容悦的手, 却才触碰到她的指尖,顿觉一阵刺骨的凉, 容悦也是低呼了一声,忙不迭将手收了回来。 “怎么了?”萧景珩关切问她。 而容悦却只是将手背在身后,咬着娇色欲滴的唇缓缓摇头。 还是婢女采莹冲萧景珩福了福,替她解释道: “回皇上,梅苑那儿积雪未消,这些梅花是给惠嫔娘娘准备的,小主生怕挑着蔫了的梅花不吉利,所以事事亲力亲为。在梅苑里摆弄了快两个时辰,还是奴婢看小主手指都被冻伤了,才赶紧劝着小主回来上药的。” “采莹......你别多嘴......” 再不多嘴,这该说的话也都已经说完了。 萧景珩攥着容悦的手腕,执意要查看她手指上的伤, 瞧着十根指头都被冻得红彤彤的,不免心疼道:“这样任性,手冻坏了怎么好?” 容悦道:“太子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惠嫔娘娘这一胎便更为重要。嫔妾自知粗笨做不得什么,只盼着能以此为惠嫔娘娘和皇嗣祈福,也算是能替皇上尽一份心。” “心思是好,可看你这样,朕也是心疼。朝阳宫有上好的医治冻疮的药膏,随朕回去,朕亲自替你上药。” 萧景珩关心备至,容悦也是却之不恭。 去了朝阳宫,这一夜就不单单是给手指头上药那么简单了...... 其实萧景珩又何尝看不穿容悦的心思? 什么门前偶遇,折梅祈福,冻伤手指,这些都是小巧, 容悦知道他今夜会来昭纯宫,所以今日种种,不过都是她为了献媚邀宠所做出来的做作事罢了。 可萧景珩虽然看得清楚,但却也不会将此事说穿, 毕竟容悦做这些,为得就是能得到他的宠爱, 自容悦入宫起,她就一直对萧景珩淡淡的,这些萧景珩都能感觉得到, 如今容悦费尽心思讨好他,实也是满足了他的征服欲, 许多事,原也是不必深究下去的。 这日之后,容悦算是彻底得宠了。 往后接连一个月,萧景珩但凡召幸后妃,便都是翻了容悦的牌子。 而她也顺理成章的被晋了贵人的位份。 虽说在皇后新丧,后妃不宜加封, 但只是抬位份,又不行册封礼,只要前朝闹不起来,后妃们再不服气,那也都得忍着。 而此番容悦的得宠,也是一直到了这一年的除夕时,才结束了一枝独秀。 原是除夕当夜,久不露面的宁婉霜却罕见出席, 她不光来了,还为萧景珩献上了一份特殊的‘贺礼’。 她取出了许久不曾碰过的瑶琴,于寿宴之上,为萧景珩演奏了一曲《长相思》, 这是她从前第一次为萧景珩弹奏瑶琴时,弹奏的曲子, 今日听来,曲调悲凉,殇音灌耳,萧景珩听来情入愁肠,而宁婉霜在弹奏时,也是止不住黯然垂泪。 这是她入宫多年来,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泪, 惊诧了众人,也落碎了萧景珩的心。 当天晚上,萧景珩便去了永和宫, 他半年不曾踏足此地,却不想昔日极尽奢靡的永和宫,如今竟是潦倒至此。 满院萧瑟不提,就连正殿门前的柱子都浮了木色,可见他冷落了宁婉霜,内务府的那帮奴才也是看人下菜碟,明里暗里没少给她磋磨受。 贵妃受了冷落,待遇还不如一个得宠的常在贵人。 今夜虽是除夕,但按理也是该有人守夜才对, 可如今正殿门口,却是连一个奴才的影子都没见着。 萧景珩独立门外,正欲推门入内之际,却听见了里头宁婉霜的祝祷声。 她声声祝祷,字句无关自己,只愿萧景珩身体康健,启朝国运昌隆。 ‘吱呀’ 听得正门开启声,宁婉霜只身一人跪在佛龛前,却是头也不回, “流玥,本宫不是说了不许人伺候吗?出去。” 忽地,于她的肩膀上,落下了一道温沉的力。 她恍惚回头,才见是萧景珩不知何时立在了她身后。 彼此相望一眼,宁婉霜便霎时红了眼眶,“皇上......” “起来,地上凉。”萧景珩将她搀扶起身,见佳人已是落泪,遂万般心疼地替她拭去泪珠,“许久不见,婉儿消瘦了许多。” 宁婉霜哽咽道:“臣妾为皇上祈福,自是要断了荤腥只吃斋菜,如此才算虔诚。” 萧景珩动容道:“可还在怪朕?” 宁婉霜悲戚不已,瞧着懊悔极了,连连摇头, “臣妾后知后觉,才明白了皇上当日的无奈......皇上说得对,是臣妾的性子过刚易折,才会将君心推得越来越远......如今臣妾也不再奢望什么,只想守着承欢和锦悦平安长大,盼着皇上能龙体康健,便一切都好。” 闻她此言,萧景珩心下也是一惊, 他从未见过宁婉霜有如此温顺的时候, 不过他也仅是一时的不习惯,便很快了然欣喜起来。 欣喜的是,他的婉儿,终是收敛了难驯的脾气,变成了他最喜欢的模样。 那么这些年来的情深几许,他也自当珍之重之,再不辜负了。 他将宁婉霜相拥入怀,温声宽慰道: “朕与婉儿,从未有过嫌隙。” 第322章 不约而同 宁婉霜的复宠,几乎就是在一夜之间。 她落寞时,连宫里的花都跟着一并开败了, 如今一朝起势,内务府巴不得将最好的东西全都挪到永和宫去, 从前那些给过她脸色看的人,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等永和宫被里里外外翻修了一番后,昔日奢华再现,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今日,也是六宫后妃复入永和宫,来给宁婉霜请安的日子。 后妃们都见识过宁婉霜的跋扈蛮横,所以无人敢迟来, 唯有容悦的位置一直空着,显得十分突兀。 宁婉霜便问惠嫔,“今日合宫来与本宫请安,你宫中的佟贵人呢?” 惠嫔道:“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睡得早,晨起的时候就没见着佟姐姐,还以为她已经来给贵妃姐姐请安了呢~” 李常在说:“回贵妃娘娘的话,佟贵人昨天晚上被鸾鸣承恩轿接走了。” “接她?”宁婉霜不解道:“皇上昨夜是在本宫宫中用的晚膳,敬事房将绿头牌呈上来的时候,本宫明明见着皇上是翻了康答应的牌子,怎么鸾鸣承恩轿反而去了昭纯宫?” 这康答应说来也是个可怜的, 自入宫开始,就跟个透明人一样,被萧景珩宠幸过一次后就彻底冷落下来, 要不是昨日太后劝着萧景珩要雨露均沾,只怕萧景珩再过个一年半载,都要忘了宫里头还有她这么一号人了。 提及此事,康答应也是觉得委屈, 她和瑶妃一并住在瑶华宫,瑶妃先是为她抱不平道: “康答应昨日原都是已经打扮上了,可临了小印子却说皇上圣心转圜,去接了佟贵人,让康答应好生歇着。你们瞧,这康答应可怜见儿的,眼睛红成这样,怕是昨儿个已经伤心一夜了。” 众人瞧着康答应这会儿仍是红着眼,免不了也替她分辩几句, “那佟贵人又不缺恩宠,怎么连康答应的恩宠也要抢了去?实在是太过分了......” “贵妃娘娘可得管管她,不然往后这宫里头人人献媚邀宠的,岂不是乱了套?” 后妃议论间,容悦这才姗姗来迟, 她瞧着一脸的倦怠,给宁婉霜请安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宁婉霜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泠然道: “永和宫才收拾出来,今儿个是后妃头日恢复给本宫请安,你来的这样迟,是怎么个意思?” “贵妃娘娘恕罪。”容悦极为敷衍地福了福,道:“嫔妾也是想来,可昨夜嫔妾侍寝,皇上觉着嫔妾辛苦,就许了嫔妾可以回宫多休息一会儿,嫔妾这才来晚了。这点小事,姐姐不会跟妹妹计较吧?” 她言行举止轻浮,摆明了是把‘恃宠而骄’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宁婉霜却也不恼她,反而是笑着说: “你与本宫都是伺候皇上的,自然是皇上的心意更重要些。只是你请安晚来,旁人多少要对你有所议论,也是要妹妹平白无故受了委屈。 这样吧,未免后妃多有怨言,即日起,你便从惠嫔宫中搬来和本宫一起住。如此一来,你侍寝后就算想要回宫歇一会儿,也是在本宫这儿的偏殿歇着,总不会耽误你给本宫请安。” 此话一出,众后妃虽是不言语,但却无不在等着看容悦的笑话。 谁不知道宁婉霜那跋扈性子? 容悦倘若真的搬去跟她住,明里暗里要看她脸色不说,即便是日后萧景珩翻了容悦的牌子,敬事房的人将鸾鸣承恩轿落在了永和宫门口,宁婉霜也能做出自己上了轿子,将容悦强留在宫中的事儿。 如此这般,那容悦的恩宠也就算是彻底断了。 容悦自也能看出宁婉霜打的是什么算盘,她忙道: “嫔妾多谢贵妃娘娘一番好意,只是嫔妾自入宫就与惠嫔娘娘同住,如今娘娘有着身孕,嫔妾自然要贴心伺候娘娘左右。这个时候臣妾若是搬去了贵妃娘娘宫中享福,那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宁婉霜笑,“你伺候皇上已是辛苦,再去照顾惠嫔,难免分身乏术。”说着看向惠嫔,又道:“李常在无恩一身轻,留她照顾惠嫔最好不过,妹妹觉着呢?” 惠嫔本还在吃着桌上的糕点, 突然被宁婉霜问了一句,方擦擦嘴要回话,就听宁婉霜抢在她前头又说: “妹妹没有意见就成。行了,今儿个且都散了吧。佟贵人留下,让你的宫人回去帮你收拾收拾日常用度,往后你便住在本宫这儿了。” 容悦是一脸的为难与不悦, 这表情看在旁的后妃眼里,还没出永和宫的宫门,一个个私心里都要笑掉大牙了。 可待众人散去后,容悦却是一扫满面凄然,反而向宁婉霜深深福了一礼, “多谢贵妃娘娘。” 宁婉霜冲她随意扬手,“没外人在,不必做这些样子。” 她招呼容悦落座她身旁,又说:“宋昭告诉了咱们惠嫔的身份,咱们总得提防着。你跟着我,总比住在她宫里头要好许多。” 容悦颔首应下,眸色渐深,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惠嫔既然喜欢演戏,那咱们就好好儿陪着她演一出好戏。盼着宫外的安排能尽快成事,昭儿的清白,也能早日得还了。” 这些日子以来,其实宋昭一直都在暗中通过秦泰与容悦和宁婉霜联系, 她在来信里告诉了她们关于惠嫔的事,让她们多加小心, 先求自保,一切事容后再议。 宋昭并没有让她们去帮她筹谋什么, 更没有让她们去讨好萧景珩。 但容悦与婉霜,还是不约而同的如此做了。 不为别的,只因君恩加身,是后宫女子能掌握话语权的唯一途径, 她们想要救宋昭出水深火热, 就必须先得了萧景珩的宠爱,日后才有机会,能在他面前说上话。 * 到了启元六年四月,江南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肆虐数月的疫症终于被控制住,灾后的重建工作也在安王的妥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等五月初他回京述职的时候,先是给萧景珩引荐了一名江湖郎中, “启禀皇兄,此人便是张郎中。此次疫症得治,全靠张郎中医术卓群,竟是比太医院的太医还先研制出了治疗时疫的方子,救江南百姓于水火之中。” 张郎中得萧景琰引荐,忙跪地向萧景珩叩首道: “草民张航彻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萧景珩朗声笑道:“你的事朕都听说了。早先安王在江南染疫,也是你经手治好的。此番你立了大功,这般人才朕也不愿埋没。你可愿留在宫中伺候?太医院副院判的衔还虚着,你若愿意,便由你顶上。” 张航彻喜不自胜,连连叩首道: “草民多谢皇上隆恩!日后侍奉君上,定当鞠躬尽瘁,必保皇上龙体康健!” 得此喜事,小印子便带着他下去先准备着入宫当值的事, 待殿内唯余兄弟二人时,萧景琰才向着萧景珩拱手一揖,肃声道: “皇兄让臣弟彻查蚩东坝决堤一事也有了眉目。臣弟细查细验,果然发现端倪。此番蚩东坝决堤,绝非是天灾,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还烧着,拼死三更吧。明天继续三。】 第323章 替主谋事 萧景琰取出了一张由如意馆画师所绘的蚩东坝退洪后的实景图,详尽与萧景珩解释道: “皇兄细看,大坝截断处,残垣面碎而陡,若是因抵御不住洪水冲击而决堤,断面理应是直切的一条线。像如今这般多处碎裂,只怕多半是被人埋了大量的炸药,蓄意炸毁。” “炸毁?”萧景珩眉宇之色稍显震惊,“要炸毁大坝所用炸药不在少数,布置起来必是大动静。且大坝被炸毁,惹得洪水泛滥生灵涂炭,做这事之人所图为何?” 萧景琰道:“蚩东坝地处偏远,平日本就人迹罕至,再加上事发前几日雷雨连绵,便更少有人经过那地界,倘若有人当真埋下炸药,意图不轨,只需行事隐秘些,怕也不难。 且事发后,洪水漫过水坝,残存火药的痕迹也是无迹可查。至于究竟是不是被炸毁,臣弟也只是根据水坝断面的情况而揣测,并无实据。” 当日蚩东坝决堤后,铺天卷地的洪水迅速将大坝淹没,许多事想要调查也是无从着手。 如今萧景琰带回这样的消息,确实会让萧景珩忍不住多思多虑。 “若当真如你揣测那般,那做这件事的人,便不是要看着启朝大乱,从中可谋取私利。” 后面的事,萧景琰自嘲愚钝,便是没能力再陪着萧景珩分析下去了。 隔日,是钦天监入昭纯宫,来为惠嫔腹中皇嗣批命的日子。 自预言准了萧景珩遇刺与江南水患两件事后,檀越之就得了萧景珩的重用, 故而今日来给惠嫔批命之人,自也是他。 看相批命讲究无外物滋扰,所以惠嫔便遣了宫人尽数退下。 待殿内只余下檀越之和她两人之际,檀越之倒是也没给她腹中皇嗣批命,反倒是低声回了她一句, “皇上昨日传我卜了一卦,要我算算看 可有异国部族何处对启朝不臣服,于暗中作乱。” 惠嫔眯着眼沉吟片刻,“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是蚩东坝的调查出了问题。”檀越之凑近惠嫔,将声音压得更低,“安王回京述职,告诉皇上蚩东坝是被人炸毁的。” “不可能!”惠嫔情绪忽而激动了一瞬,又很快低声追问起来, “蚩东坝的事你我都是清楚的,是主子安排人混进了施工班子,在加固大坝的时候动了手脚。到了夏末,水流量一旦加大,大坝必然决堤,且事后也是查无可查。既是如此,那安王又是从哪冒出来了炸毁这么一说?” 檀越之也是猜不透这里头的关键, “或许是安王为了邀功,所以才会如此?” 惠嫔手中不安地搅动着绢帕,喃喃道:“总归不能让皇上怀疑到母国去。” 檀越之道:“皇上信任我,只要我将祸水往旁处引,暂时是牵扯不到母国的。” “皇上能信你多久?我跟在他身边十数年,我太了解他的性子了!他除了他自己,谁也不信。” 惠嫔垂眸思忖了少顷,忽而停下了手中慌乱的动作,定声道: “最近宫里是太太平了,我会想法子再生出些事端来。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到御前去提前告诉皇上那些所谓的祸事,总得要你次次都能一语中的,皇上才能信你信得久一些。” 见檀越之半晌不接话,惠嫔忽而抬眸睨着他, 她看透了檀越之神情里藏着的不安,于是不紧不慢道: “这杀头的死罪你已经做下了,做多做少皆已没了回头路。我在皇上身边蛰伏了这么些年,如今有了身孕,离着主子的计划就差最后几步便能得成,我是无论如何都会完成主子的期许的。倒是你......” 惠嫔阴鸷的眸光与檀越之慌乱的眼神对上,她护着小腹缓缓起身,于他身旁一璧踱着步,一璧语气轻飘淡然道: “你发妻那病,只有母国的巫医可以用蛊术帮她吊着命,这事你比谁都清楚。离了母国,她是一日都活不了的。事到如今,你也唯有与主子一心,这件差事办好了,总有你们夫妻团聚的那一日。若是办不好......” 她踮起脚尖,凑近檀越之耳畔,嬉笑若铃, “嘻嘻~你是见识过你妻子发病时,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溃烂流血,痛不欲生的惨状的。你也不想她,再遭那样的罪吧?” 她这话像是触及到了檀越之心口不容碰触的疮疤, 令檀越之一瞬的激灵,咬紧牙关,太阳穴突突跳着, “你放心,我自会拼尽全力,为主子效犬马之劳!” 这日,檀越之出宫后并未回府,而是和往常一样去了天香楼。 他一月里总要来此地五次, 每一次,都是赶在天香楼的头牌舞姬合欢姑娘出来卖艺的时候。 合欢生得羞花闭月,容姿姣好,每每她出场,天香楼必是座无虚席, 世人大多是贪着她的美色而来,唯有檀越之心境不同。 他会来,只因合欢生得与他的发妻有七分神似, 他每每醉意朦胧之际,更能将合欢认作他的妻子, 遥遥一看,以此略慰相思。 然今日,合欢舞毕正欲退身之际,却被几名同样喝多了酒的痞子无赖给缠上了。 他们将合欢围在角落里,对她动手动脚,言语也极为粗鄙, “装什么?你出来不就是卖吗?” 说着取出了一把银票,砸在了合欢花容失色的脸上, “老子有的是钱!卖艺和卖身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卖给男人?” 【四更】 第324章 一夕合欢 “不要!你放开我!救命!” 合欢嗓音尖锐刺耳地呼救着, 可此刻欺辱合欢的是京都出了名的浑痞子,旁人哪里敢得罪他? 便在众人只顾瞅热闹的时候,却是满身酒气的檀越之忽而抡起一把椅子,朝着那痞子的后脑勺砸了过去。 椅把断裂,砸出了痞子满头的鲜血。 他愣了少顷缓缓回头看向檀越之,啐了一口后,捂着后脑勺吆喝起了他的伙计们, “娘的!给老子卸了这王八子!” 檀越之不通武艺,又加之醉酒,此刻被这四五个壮汉打趴在地上,是丝毫还击之力都没有。 正当他眼冒金星口吐酒沫之际, 听见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声,而后耳边便传来那些痞子的痛苦哀嚎声,不多时,围在他身前的壮汉,就四散而逃了。 檀越之吃力抬起头,才见是一名瞧着有些面熟的男子半蹲着搀扶着他,另一只手还拎着根已经折断了的带血的棍子。 想来方才那帮痞子,应该就是被他给打跑的。 他得那人搀扶,踉跄着起身, “檀大人慢些。” “你认得我?” “下官在钦天监司星所当官,名唤刘冲,与檀大人有过数面之缘。” 檀越之略略颔首应下,他落了满身的伤,要想自己走回府邸怕是艰难,故而当刘冲提议要送他回去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 两人行至天香楼门前,忽听身后传来一娇颤的女声, “等......等等。” 二人驻足回首,才见是合欢提着裙摆朝他们跑来, 她将一盒药膏递到檀越之手中,红着脸说:“方才多谢你救了我。这是上好的创药,你拿去用。” 说着低下头,很是羞怯地喃喃一句,“我记得你,我卖艺时你给我的赏银最多,只是从不曾说过话。” 檀越之只道寻常,收下了药膏,便挥袖摆手去了。 被刘冲搀扶着回府的路上,檀越之酒醒了大半,也渐渐想起了这刘冲是谁。 昔日他初入钦天监成为副监的时候,钦天监内的许多小官都跑来巴结过他,想要拜入他的门下。 毕竟在宫里头当差,本事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得懂得趋炎附势,瞅准了时机往上爬。 否则凭你再有本事,上头的主子瞧不见,也就只能埋没了。 那时候,满宫里谁不知道檀越之在御前混得风生水起? 若是跟了他,那日后出头升迁的日子,可就有盼头了。 之前刘冲也来过几次,但都和旁人一样,被檀越之拒之门外了。 可今日不同, 再怎么说,这刘冲对他也算是有了救命之恩, 于是檀越之问刘冲,“你现在跟着谁?” 刘冲忙道:“仍旧在司星所。小官天资愚笨,跟不得什么好师父。” 檀越之瞥他一眼,嘴角抽笑道:“我瞅着还算机灵。过几日来我门下报道吧。” 闻他此言,刘冲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裳,激动到恨不能当场跪下给他磕几个响头, “小官多谢檀大人提携!” 这成了师徒,他照顾起来檀越之也是更上心了, 送人回府都不算什么,还得帮人脱了衣裳上了伤药,还沏好茶水,一切都打点妥当后,这才离去。 出了檀府,刘冲并未回家,而是在街巷转角处,遇见了正于此地对月饮酒的萧景琰。 他毕恭毕敬向萧景琰拱手一揖,道: “启禀殿下,事成了。” 萧景琰满饮一口烈酒,又不拘小节地扬袖拭去唇边的酒渍,而后拍拍刘冲的肩膀,沉声道: “这件事,难为你了。” 刘冲惶恐,揖得更深,“王爷说这话可要折煞我。若不是因为王爷,我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该被冻死在京郊荒野,哪里还能有这五年的寿数,可见遍世间美景,与双亲好好告别?” 他说着,又是爽朗一笑,“如今我这病既是救不活,那么能用这条命来偿还王爷的恩情,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 于这日之后,宫中便时常会闹出一些不太平的事, 诸如什么惊蛰闹蛇,莲池干涸,井水返涨之类的, 虽然这些都不算是大事,但皆被檀越之一一准确预言,倒让萧景珩对他是更为信任。 而自打上回檀越之相救了合欢之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开始变得亲近了起来。 只是檀越之念着发妻,从头到尾都只当合欢是替代尔尔, 他从不与合欢做出逾矩之事,哪怕是私下独处,也只是听她唱唱歌,看她跳跳舞, 心下所念,皆是他发妻的一颦一簇。 渐渐地,随着相处日久,檀越之见惯了有‘恩客’以打赏为由头,对合欢动手动脚的,心下也是怜惜这名红尘女子, 于是便给了她足够赎身的钱银,让她赎身后去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合欢很是感动,伏在檀越之的肩头哽咽低语道: “爷待奴家这般好,奴家无以为报,便让奴家伺候爷一次吧。” “不必。”檀越之十分冷漠地将她推开,却是不知何故,顿觉腰酸背痛,眉心明显抽搐了一下。 他自从上次被打后,许是落下了隐疾,常会身子不舒坦。 合欢便道:“爷瞧着是体内的湿气太重了,针灸与火罐双管齐下,便可缓解不适之症。奴家收了爷这么些银子,总得为爷做点什么,才能心下安然。还请爷允准,让奴家伺候您这一次。” 檀越之一早就听说合欢针灸之技乃是一绝,闻她此言,便也由着她一试。 在合欢为他针灸拔罐之际,房中也被吹灭了几盏蜡烛,点上了安神香。 檀越之在合欢柔荑的按摩之下,只觉浑身松泛畅快,没多会儿就睡去了。 等他醒来之际,合欢已经替他换好了衣裳, “爷醒了?可觉得舒坦些?” 檀越之伸了个懒腰,活动了几下筋骨,觉得腰酸背痛的症状确实缓解了不少,便打趣道: “你有这手艺,何故还会沦落至此?” 合欢巧笑倩兮,眸中却略带几分伤情, 她撞入檀越之怀中,紧紧地抱着他, “爷,奴家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爷。唯盼爷,一切安好。” 第325章 双双晋封 启元六年八月,惠嫔顺利诞育下一名皇子, 萧景珩龙颜大悦,为皇三子赐名为承璟。 惠嫔一举得男,满宫里都在议论她离着封妃之日怕也是不远了。 同年九月,江南灾情平定,边境小国顺服,启朝民心安稳, 这一年,萧景珩的万寿节可谓是大操大办,热闹风光。 当天他饮了许多酒,正欲散席离去之际,容悦却趁着给他敬酒的空档,附耳他小声嘀咕一句,“皇上,嫔妾还给您准备了惊喜,不过这惊喜呀,只能皇上私下里一人看。” 说着,还不忘向萧景珩的耳廓里送入一口温若幽兰的气息。 萧景珩被勾起了欲望,散席回宫后,便立刻着人将容悦召了来。 今夜的天气闷闷的,丝毫没有秋凉的畅快, 都九月了,朝阳宫却还奉着冰。 可容悦来时,身上却披着一件斗篷,将自个儿裹得严实, 萧景珩向她伸手,示意她上前来,又拿她打趣道: “人都道这秋老虎厉害,你却裹着个斗篷,也不嫌闷吗?” “那便由皇上来替嫔妾,褪下这斗篷的繁琐吧?” 容悦抓着萧景珩的手,一寸寸移至脖颈前斗篷的系扣上, 萧景珩转而一手揽着她的腰肢,重新拿回了主动权,动作十分粗暴地解开了斗篷的系扣。 ‘哗啦’ 系扣解开的一瞬,烟青色的斗篷落在地上,露出了容悦内里所着衣衫, 萧景珩只瞧了一眼,便恍惚呆住。 那是一身来自于阿达胡部的舞衣,通身荧绿, 与其说是衣裳,倒不如说是拿几块布随便裹在身上遮羞罢了。 同样款式的衣裳,萧景珩在另一人身上也见到过。 那便是宋昭。 ‘轰隆’ 窗外陡然一声惊雷起,催落万倾大珠小珠落玉盘, 萧景珩猛地回过神来, 而容悦却是扑到了她怀中,吓得发抖, “皇上......嫔妾害怕......” 她此举,确也是像极了当年萧景珩与宋昭的初见。 忆起往事,唯余唏嘘。 萧景珩的兴致一瞬跌落至了谷底, 当夜他并未让容悦侍寝,而是以酒醉为由头,遣了容悦回去。 夜渐深,萧景珩独处内寝,望着窗外帘下雨,心里总觉得缺了一块什么似的,无论如何也填不满。 转眼之间,宋昭已经被打入冷宫一年之久, 可萧景珩仍是会在许多不经意的时刻,想到她。 他太念着宋昭, 以至于他至今还没有给他和宋昭的女儿起名,也不敢去看她, 他的心情总是矛盾的,对宋昭既是愧疚,又是忌惮。 愧疚的是,他听信檀越之‘父子相克’的进言,又接连遇着了那么些险事,为了保自身万全,他不得已亲手将承煜埋入帝陵,以此来延绵他的福祉; 忌惮的是,昔日楼船遇刺,桩桩件件的证据都指向宋昭,且若谋刺成功,这件事得益之人也唯有宋昭一人。 他一贯觉得,这天下人无不惦记着他的江山,若是卧榻之人也生了这想法,则更是让他不寒而栗.......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宋昭有万分之一图谋他江山的可能, 他都不能将这样的隐患留在身旁。 毕竟这天下,本就是他名不正言不顺抢来的, 他自是在乎这皇位,远胜于在乎自己的性命, 更遑论是男女私情? 到了这一年除夕的时候,惠嫔的肚子又再度传来了好消息。 她是在家宴上将这好消息告诉萧景珩的, “启禀皇上,臣妾今夜是不宜饮酒了。” 她抚着平坦的小腹,颇为欣喜道: “太医诊过脉,臣妾已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继而便是纷沓而至的恭贺道喜声。 萧景珩膝下子嗣单薄,惠嫔接连产子,也看得出他十分高兴,旋即下旨道: “你在嫔位上也熬得久了,过了除夕,便晋为妃位吧。” 惠嫔自是却之不恭,“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偏是在风光都聚在她一人身上的时候,容悦却于此时忽而起身,向萧景珩福了福,笑道: “原想着只有嫔妾有这样的好消息要当做贺礼送给皇上,没想到惠嫔娘娘也有了,那倒显得嫔妾这份礼没那么惊喜了。” 萧景珩闻她此言,忙问:“佟贵人也......” 容悦含笑应下,“与惠嫔娘娘一样,皆是两个月的身孕了。” “好!甚好!” 萧景珩喜不自胜,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后,笑着吩咐下去, “今夜随侍的太医何在?” 江德顺应道:“回皇上,今夜随侍的是太医院的副院判,张太医。” 萧景珩道:“去把他传来,给惠嫔还有佟贵人诊诊平安脉。” 张太医得召来得很快, 他依次给惠嫔与容悦诊了脉,而后笑着向萧景珩道喜, “恭喜皇上,惠嫔娘娘与佟小主,确实皆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萧景珩笑意郎然,“好。惠嫔的头胎是你照顾的,诸事稳妥,惠嫔产程也十分顺利。那么朕就将佟贵人这一胎也交给你去看顾着。事情办的好了,朕重重有赏!” 张太医作揖应下,“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众后妃方才才向惠嫔道了喜,如今又要对着容悦虚与委蛇,实在是累得慌。 云妃打眼瞧着,旁人就算心里再不喜,也都是满脸堆笑着要去恭喜容悦两声, 唯有宁婉霜一脸的怨气,坐在位置上自顾喝着闷酒,连容悦是看都不愿看一眼。 云妃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于是故意拱火,向萧景珩进言道: “皇上,这佟贵人入宫伺候您也有些时日了。如今她既有了身孕,皇上抬了惠嫔妹妹的位份,宫里头可就没有嫔位的嫔妃了。不如皇上也赏了佟贵人一个嫔位,算是好事成双?” 萧景珩默然少顷,笑道:“云妃这话也在理,嫔位无人,总是不宜。那就赶着元宵后,将惠嫔抬为惠妃,佟贵人抬为嫔位,赐封号,顺。” 此话一出,宁婉霜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致, 而云妃却一脸的得意,忙不迭领着众人福礼下去,齐声道: “臣(嫔)妾等恭喜皇上双喜福至,恭喜惠嫔荣升妃位,恭喜佟贵人荣升嫔位。” 第326章 双双小产 新岁不宜加封,故而惠嫔和容悦册封的日子,定在了启元七年的二月初一。 虽因着嘉睿皇后的丧期,不能举行册封礼, 但下了圣旨,赐了朝服,赏了册印,倒也算是名正言顺。 自从惠嫔被晋为了惠妃后,她的言行举止,瞧着和从前也是大不相同了。 那份流于表面的稚气渐渐褪去,说话做事也变得妥帖起来,甚少有再闹出笑话的时候。 旁人私下里议论着,还以为是她为人母了才有了这些转变, 也是, 她过了这个年头就已经‘十七’了,那个不谙世事人畜无害只知道吃的人设,也是时候该换一换了。 惠妃与容悦这一胎,怀得也算是顺遂, 只是檀越之前些日子与萧景珩进言了一句, “微臣占卜所得,见卦象有异,主后宫有孕嫔妃此胎会多有波折,需得小心避忌才是。” 萧景珩忙问:“你且说当如何避忌,才能保龙胎万全?” “惠妃娘娘与顺嫔娘娘都不是独居,人来往动总免不了冲撞。不如皇上许了二位娘娘独居,或许可化此灾。” “只是独居便可?”萧景珩默然少顷,颔首道:“顺嫔已然是一宫主位,再在贵妃宫里住着也不合宜。原想着等她生产后再赐宫室给她,今日你既有此一说,那朕便将此事提前办了。” 这日后来, 萧景珩命与惠妃同住的李常在搬去了瑶妃的瑶华宫, 又许容悦独居才修整过的缀霞宫,以示恩宠。 而檀越之今次之所以会有此进言,也全然是听了惠妃的差遣。 一来,将昭纯宫的李常在赶走了,日后惠妃想要谋算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就不怕隔墙有耳了; 二来,将容悦从宁婉霜宫中挪出去,也更方便她来日加害于容悦。 毕竟容悦这个后起之秀,容貌、恩宠、家世都不缺,倘若让她生下个皇子,那惠妃所谋求的太子之位,岂不是又多了一重威胁? 自容悦从永和宫搬出去后,惠妃私下里和她的往来就更密切了。 容悦对她也是毫不设防,只当惠妃是个小她几岁的妹妹看待,还时不时做一些精致可口的点心,与她一同分享。 这一日,容悦拿着新做的桂花糕去了惠妃宫中, 二人一见面便是亲昵,落座后,彼此品着糕点,容悦忽而闻见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似乎是从惠嫔已经喝空底的杯盏里头传出来的,于是好奇问道: “妹妹这是饮的什么?闻着如此沁人心脾。” 惠妃笑,“皇上惦记着我喜欢栀子,便让御膳房的人制了些栀子甘露来给我,姐姐也尝尝吧?” 说话间,婵儿已经拿了一壶新的奉上来。 容悦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茶壶, 她启开盖子来,凑近鼻尖儿嗅了嗅,十分怡然道: “嗯,果真是好东西。” 说着重新盖上茶盖,给她和惠妃都添了一盏。 后来二人一边喝着栀子甘露,一边就着糕点拌嘴,聊些个孕期的琐事, 本是说话说得好好儿的,忽地,容悦却见毫无征兆地捂着小腹,直呼她肚子疼得厉害。 惠妃也是傻了,急忙凑到容悦身旁去关心她, 却一凑近,竟见容悦身下已是一片鲜红...... “呀......”惠妃惊得后退了两步,“这......佟姐姐这是怎么了?” 容悦脸色一瞬发白,咬着唇忍痛道:“我肚子疼得厉害......” 惠妃暗觉不妙,忙催促着宫人说:“快,快去把太医请来!再让人过来搭把手,先将顺嫔姐姐扶到偏殿去歇着!” 昭纯宫上下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惠妃也是忙前忙后的,表现的比谁都关心容悦。 她是想算计容悦不假,可是她也不会傻到人在自己宫里的时候就动手, 倘若此番容悦真的在她宫中没了孩子,那她自然是躲不过嫌疑的。 她一紧张起来,小腹处也是传来阵阵刺痛, 她本想坐下来歇一歇,却听搀扶着她的婵儿忽而失声道: “娘娘......您、您也见红了!” 惠嫔怛然失色,下意识伸手摸向裙摆, 在见到一手的殷红后,更是惊诧到无以复加,目瞪口呆地痴喃着, “怎、怎么会?啊!!” 腹部的刺痛一瞬转为锥痛之感, 令惠妃一时承受不得,痛呼一记后便昏厥过去。 因着她二人这一胎都是由张太医负责的,此刻二人又同时不好,张太医便急匆匆赶来了昭纯宫替二人诊治。 按着次序,他先去看了惠妃, 此刻惠妃仍昏厥着, 她下身落红之症不止,皇嗣是注定保不住了。 张太医只得先开了药方,为惠妃尽早把体内污秽排干净了。 于她给惠妃诊治时,不时能隐隐听见偏殿传来容悦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他出门往偏殿赶去时,刚巧在门外碰见了闻讯赶来的萧景珩, “微臣给皇上请安。” 萧景珩急切道:“皇嗣如何?” 张太医满面凄怆,“惠妃娘娘这一胎是保不住了,微臣正要赶去看顺嫔娘娘。皇上若要发落,也请等微臣替顺嫔娘娘诊治过后,再发落微臣也不迟。” 容悦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萧景珩催促着张太医快些进去替她诊治, 而张太医入内时,容悦却是完好无损地坐在榻上。 除了时不时装着痛呼两嗓子外,她看上去和常人并无二别。 小福子取了一盏才煎好的药放在容悦榻前的小几上, 容悦淡淡瞥了一眼,伸手端起就要饮下。 张太医忙劝道:“娘娘三思。这碗药喝下去,您此生都再没了成孕的指望了......” 容悦缓一缓,笑道: “我若不喝,那么随便换一个太医来替我诊脉,都会发现我今次是假孕。我非得把身子彻底搞垮了,才能让旁人诊不出端倪来。后妃假孕争宠,是欺君死罪,张太医不让我喝这药,是不想给我活路?” “这......” 张太医满面的为难,小福子则拉了他一把,苦着脸摇了摇头,低声道: “哥,佟主儿心意已绝,咱就别劝了。” 言语间,容悦已是眉头都不眨,便将一碗汤药送下了腹。 喝完药,她反而是轻松了, 她笑着擦去唇角的药渍,长舒一口气道: “这药喝下去,日后我便落得清静。也是要让皇上知道,这背地里谋害我的人,究竟是藏了多么歹毒的心思!” 一刻钟后, 张太医惊慌失措地从偏殿跑出去,跪在萧景珩面前叩首不已, “皇上恕罪......微臣无能,保不住皇嗣性命。且......顺嫔娘娘这是第二次为人下药小产,伤及宫体,日后怕是.......再没了成孕的指望了!” “混账东西!” 萧景珩勃然大怒,猛地一脚将张太医踹到了一旁, “下药?何人敢对顺嫔下药!?” 于他震怒之际,小印子则捧着个茶壶颤颤巍巍上前来,弱声回话道: “启禀皇上......奴才和尝膳的内监一一查验过两位娘娘今日所用之物,只在惠妃娘娘宫中的这壶栀子甘露里,发现了不妥......” 第327章 作茧自缚1 时近黄昏,殿内光线一寸寸弱下去。 萧景珩抬眼给了张太医一个眼神的示意, 张太医旋即上前接过小印子所奉茶壶,细查细验其中成份。 不多时,听他拱手道: “启禀皇上,这栀子甘露中,被人添进去了细辛与归尾两味药,且还是在数次蒸馏后提纯所得,药效更为强劲。细辛主温中下气,归尾主活血通经,二者齐下,实乃伤胎的利器......” 说话间,宁婉霜已经带着一众后妃赶来了。 听张太医言罢,宁婉霜忙道: “本宫记得这栀子甘露是皇上独独赏赐给惠妃的,御赐的东西,怎会出这样的岔子?” 颖妃亦说:“御前的东西肯定不会有如此疏漏,那定是传膳之人,手脚不干净了。” 萧景珩拢着眉头,寒寒地吐出一句,“去查。传膳之人要查,昭纯宫上下当差的宫人也要查!” 这一番大动作下去,牵扯的人可就多了。 贴身伺候惠妃的婵儿本是在内寝寸步不移地守着惠妃的, 可在听说了惠妃小产是因着栀子甘露的缘故,她倒是忙不迭跑到了御前,急着向萧景珩陈情道: “皇上!奴婢是伺候惠妃的婵儿,自娘娘有孕以来,入了昭纯宫的东西奴婢都过手十分仔细,至于吃食,更是要验毒三番,再让尝膳的宫人用过,确保无虞后才会呈给娘娘,奴婢敢保证,那栀子甘露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唉......”张太医愁叹一记,截断了婵儿的话,“恕微臣多嘴一句,微臣已经再三叮嘱过,娘娘孕期凡是入口的东西,皆得由微臣先查验过方可。 那栀子甘露里被添进去的细辛与归尾,本就是用来医病的药,验毒自是验不出。再者,这些利气下血之物,姑娘让尝膳的内监尝过能管什么用?” “不可能!”婵儿笃定回话,“张太医虽然没有验过,但奴婢是通晓医理的,且今日这栀子甘露在呈给惠妃娘娘和顺嫔娘娘前,奴婢也复验过,那时并无发现异样。可现在问题却出在了这一壶栀子甘露里头..... .此物入了昭纯宫后,就一直都由奴婢负责存放,旁人断无接触的可能。若说有外人接触过,也就是今日惠妃娘娘拿出此物款待顺嫔娘娘时,顺嫔娘娘曾将壶盖启开过。” 瑶妃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是顺嫔自己下到壶中的?” “瑶妃说话可带点脑子吧。”宁婉霜哂笑着呛了瑶妃一句,又说:“惠妃与顺嫔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她何以要用她头胎的恩宠,去与惠妃抱团归尽?” 萧景珩抬眉看向偏殿内殿的方向,眸色中虽是带着怜惜,却也不乏疑色。 云妃见缝插针地说:“那若是顺嫔这一胎,本来就是假孕呢?” 此话一出,张太医却先是恼了, “云妃娘娘这话可是污了顺嫔娘娘的清誉,也是辱了微臣尽心侍奉皇上的一片忠心!” 说着双膝猛然砸地,笔直跪在萧景珩面前,痛陈道: “皇上,微臣无能,没能保住二位娘娘腹中龙胎,是微臣的失职。皇上为此事要如何惩处微臣,微臣都领受君命。但云妃娘娘方才所言,微臣却不得不替自己辩上一辩。顺嫔娘娘此番落胎,确实伤及了根本,此生都再没了成孕的指望。皇上若是不信,可派别的太医来一同诊治!” 云妃也是没料到张太医的反应会这么大,她臊得脸红,只得弱声回了句,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张太医莫要吃心。” 无论她是不是这个意思,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医院的人哪里敢怠慢? 这会儿由着郭院判牵头,所有当值的太医早就已经赶来在廊下候着。 萧景珩让他们进去细细替惠妃与容悦诊脉, 可彼时她二人都已经服用了滑胎的药,再去诊脉,除了母体虚亏的崩漏之势,还能诊出什么来? 不过容悦的身子,倒是真的坏了。 郭院判将诊脉的结果告诉了萧景珩后,萧景珩心下的疑云登时也便散了。 他当然不会相信,容悦会用自己不能生育为代价,去陷害惠妃。 倒是惠妃...... 就在萧景珩疑心方转移到惠妃身上的一瞬, 小印子却压着一名御前伺候的宫人入了殿。 “皇上,此人便是今日负责给昭纯宫送栀子甘露的内监。” 那宫人见这阵仗,吓得脸色煞白, 小印子方一松开他,他就跪在地上胡言乱语起来, “皇上饶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奴才做的......” 小印子问他,“你只需将你今日所遇着的事细细说与皇上听就是了。” “奴才......奴才今日给昭纯宫送栀子甘露的时候,路过观星台下,撞见了一外官,险些将栀子甘露洒了,好在那外官扶了奴才一把,才没酿成大错。只是不知道,惠妃娘娘吃下去的脏东西,会不会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人下进去的......” “外官?”萧景珩一瞬疑惑,江德顺则从旁提醒道: “回皇上,今日是钦天监入宫占星卜月的日子。” 萧景珩又问:“你可还能记得那人的模样?” 内监连连颔首应下,萧景珩便道:“将这内监带去钦天监,让他挨个指认,务必将今日接触过他的人,尽快给朕寻出来!” 因着此事是后宫事,所以萧景珩便将其全权交给了宁婉霜去查办, 第二日众后妃赶去永和宫给宁婉霜请安的时候, 瞧她神思倦怠哈欠连天,怕是这一夜都未曾合过眼。 贺常在关心道:“贵妃娘娘为了贼人投毒一事,可累着了。” 瑶妃亦道:“要说惠妃和顺嫔也真是可怜,不知是遭了谁的毒手,遭了那样的罪,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云妃则是入鬓长眉微挑,看向宁婉霜问道:“贵妃娘娘可查出了眉目?” ——“皇上驾到!” 殿外宫人沉肃的通报声,截断了后妃七嘴八舌的聒噪。 众人齐齐起身向门外福礼,萧景珩阔步而入,敷衍扬手命众人平身后,才坐于宁婉霜身旁的上首位,问道: “你查出了什么,却是急着要见朕?” 宁婉霜略显惶恐地说:“臣妾主理六宫,这事儿要是出在后宫也便罢了,皇上日理万机,臣妾自会处置,也就不劳皇上走这一遭。可......今日事,涉及前朝要员,臣妾不敢擅作主张,只得请皇上做主了。” 话落迎着萧景珩不明所以的眸光,冲门外脆声击掌, “康玉斌,把人带上来。” 【三更,明天肝不动了开始恢复两更】 第328章 作茧自缚2 随宁婉霜一声令下, 康玉斌携三名侍卫,扣押着一名头顶被套着麻袋的男子至了堂下。 只待迫着男子跪下后,康玉斌掀开了他脑袋上套着的麻袋,众人这才惊觉, 被宁婉霜如此‘款待’之人,竟是在御前风光无两的钦天监副监,檀越之? 檀越之早朝入宫之际,无端端被人蒙了脑袋绑来了永和宫,此刻他也是一脸懵然, “贵妃娘娘此举何意?” 萧景珩的脸色也不觉阴沉了几分,“贵妃绑他来做什么?难不成昨日传膳内监撞到的人,便是他?” “不是。”宁婉霜轻巧摇头,目光飘忽间落定在檀越之身上,“但却与他脱不了干系。” 话落,又见两名内监押送着一名满身血污的男子踉跄入内。 那人被丢在堂下,却是挣扎着朝着檀越之爬了过去,抓着他朝服的衣摆,用沙哑的声音说: “师父......救我......” 也是人凑近后,檀越之才从他污浊不堪的脸上分辨出了五官,认出了他的身份, “刘冲?你、你这是怎么了?” 宁婉霜温声对萧景珩说:“皇上,此人名叫刘冲,是檀越之唯一的入室弟子,跟了他也是一年有余。” 萧景珩身子微微前倾一探,打量了刘冲须臾后,徐徐道: “似乎是有些印象。” 宁婉霜旋而声音沉肃道:“刘冲,你戕害皇嗣,害死了两条无辜性命,你这条命左右是留不得了。不过若你肯从实招来,本宫或许会求皇上宽仁,赐你一条全尸。” 刘冲闻听此言,瞳孔猛烈颤抖着,似是惊慌到了极处。 他缓缓松开了拽着檀越之衣摆的手,一脸的怔忡,喃喃自语道: “死了?怎么会死了?你不是说只是会让皇嗣不安吗?怎么会死了?!” 他情绪忽而激动起来,猛地朝檀越之扑了过去, 好在有侍卫在,很快便将二人拉扯开。 萧景珩从他话语间听出了端倪,沉声发问: “你方才说,只是会让皇嗣不安?是何意?” 刘冲仿若被人抽走了精魄,一瞬间腿脚瘫软,跌在地上,哭着说: “皇上!微臣不是有心的......微臣昨日却是故意冲撞了给昭纯宫送膳的内监,还趁其不备,将一包粉末添到了茶壶里。那粉末......”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着檀越之控诉道: “那粉末是师父给微臣的,微臣并不知道那东西会害得皇嗣性命不保......” “刘冲!”檀越之怒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何时让你做过这些事?” 刘冲也是诧异摇头,“不是师父您说,您向皇上进言了后宫有孕的嫔妃此胎会有损,您必得让这意外生出来,才能让皇上更相信钦天监吗?” 他说着懊丧不已,痛哭流涕道:“我原以为那粉末最多不过是让皇嗣不安,可没想到......我若一早知道那药会害得两位娘娘小产,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替师父做这有损阴鸷的事!” 事到如今,檀越之这才明白过来,他这是中了旁人给他设下的圈套了。 就如同昔日他联手惠妃一起算计宋昭一样, 有心人在暗地里精心布局,只等这局做得万无一失了,才请君入瓮,留一条死路给入局之人去走。 他若是没猜错的话,从刘冲向他投诚的那一刻起,这坑就已经挖好了。 他定睛瞪着刘冲,呛声道:“你说的这事我从未让你去办过,你空口白舌诬陷于我,究竟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冤枉你?受人指使?”刘冲凄怆冷笑着,“我替你办事向来忠心耿耿,没想到如今东窗事发,你却要将自己撇清干净? 惊蛰放蛇,井水返涨,锦鲤翻肚......自你入宫来,宫中频发的异像,有哪一件不是出自你的手笔?不都是你先安排了这些祸事,再装模作样提前将这些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告诉皇上,以此来邀功吗?” 檀越之闻言已是怛然失色,心跳也变得狂乱不止, 刘冲所言桩桩件件,都是惠妃在暗地里隐秘安排的,按说刘冲应该不知道这些才对。 可他为何能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此刻,萧景珩睨向檀越之的眼神戾气充盈,杀意四伏, 檀越之极力稳定下心神,正欲为自己剖白之际,却听刘冲又高呼道: “我跟了你一年,里外尊你为师,可你教了我什么?你从教交过我卜算一事,反倒是日日让我想着办法生事,你说只有天下不宁钦天监才会一直得朝廷重用,你才会一直有好处捞!” 他说着,忽而回身冲萧景珩深深一叩首,哽咽道: “微臣害死了皇嗣,自知罪不容恕,也没脸再求皇上宽宥,这便了断了这条贱命,跟下九泉与二位小主子赔罪去!” 说罢,刘冲便十分决绝地将脑袋撞在了身旁的雕凤纹金柱上, 当场暴毙。 小印子连忙将尸身抬了下去, 这一次,倒换作是檀越之百口莫辩了。 和昔日他与惠妃联手构陷宋昭一样, 这关键的证人以死相告,死人嘴里又是挖不出东西的, 所以这冤,昔日宋昭只得受着,今日的檀越之,亦是如此。 宁婉霜泠然发问:“这宫里头的乱子是你自己搅弄出来的,说明你所谓的卜算之术,不过是无稽之谈。那么本宫很想知道,你既然没有那批天算命的能耐,那你当日是如何算出,皇上会在江南遇着行刺之事?又是如何算出江南会爆发水患,遗祸无穷?” 她缓一缓,似是忽而想到了什么,忙神色讶异道: “还是说,皇上遇刺与江南水患,也是你搅弄出来的风波?” 宁婉霜这样的揣测,是有些不合理了。 单凭檀越之一己之力,他断是没本事做出这么多事的。 不过萧景珩却于此刻联想到了昔日萧景琰的进言, 昔日萧景琰说,江南水患全因蚩东坝决堤而起,而蚩东坝决堤,却有很大概率是人为。 萧景珩将许多事串联在一处,心中凝着的疑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凭你一己之力,是绝对做不到这些的。说,你究竟是何处派来的细作!?” 第329章 向死而生1 萧景珩说这话的时候,眼尾的余光不经意间扫了颖妃与如常在一眼, 她二人的身后一个是阿达胡部,一个是蒙古,都是曾经为萧景珩所忌惮过的番邦大国, 她二人原本是不对付,但此刻却是不约而同地向萧景珩福礼下去, “皇上明鉴,臣(嫔)妾母族绝无此心。” 檀越之也是开口辩道:“皇上,微臣对您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宁婉霜嗤笑一记,转而横眉瞪着他,“无二心你都敢谋害皇嗣,若生了二心,你岂不要掀翻了启朝的天?” 她犀利的目光自上而下审视着檀越之,越看越是不顺眼, “你诓骗圣上,谋害皇嗣,还敢穿着这身天恩朝服?康玉斌,扒了他的朝服,即刻押入慎刑司严刑拷打!” 宁婉霜此话一出,萧景珩也不开腔, 这檀越之霎时就从御前的大红人,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阶下囚, 故而这次康玉斌待他,也是连半分的客气也没了。 带人扒他朝服的时候,动作也是十分粗暴, 瞧着连里头穿着的内衬都给扯烂了,露出他腰腹间小麦色的皮肉,要这么多后妃看着,实在是有碍观瞻。 云妃本是捂着眼下意识别过脸去, 却是余光一晃,似乎在檀越之身上窥见了什么, 转而定睛望去,才见檀越之的后背正中处,竟刺着一青莲淬火的图案, 云妃吓得惊呼,“那是......皇上!您快看呐!” 她这一嗓子喊出去,不单是萧景珩,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檀越之后背的黥体图案给吸引了去。 后妃中有人不识得那图案,但宁婉霜却对那图案是再熟悉不过了, 此刻她也是一脸的惊诧,似还有些害怕地搀起了萧景珩的臂膀, “皇上......那是青莲教的图腾!这......前朝余孽当日不是已经被臣妾父亲剿灭干净了吗?他怎会......” 宁婉霜口中提及的青莲教,是在启朝之前的章朝,留下的余孽于民间暗自勾结而成的组织。 乾元三十七年时,青莲教曾连同异部向启朝起兵, 但最终不敌宁柏川麾下启军骁勇善战,以大败而告终。 此战后,先帝下旨剿灭青莲教余孽,无论老幼妇孺一个不留。 萧景珩也是没想到,原以为早就已经销声匿迹的青莲余孽,竟然会蛰伏在自己身旁这么久,还将他轻而易举地玩弄于股掌之中...... 堂下,檀越之被侍卫扣押着,他自是没办法看清自己后背的。 可听宁婉霜方才所言,他大抵也能猜出他后背的纹身是什么了...... 这件事原本若只到刘冲的‘以死相告’,最多也只能坐实檀越之有谋害皇嗣之嫌,但却不能代表他有动机、有能耐去安排人刺杀萧景珩,更炸了蚩东坝。 可若是给他扣上一个前朝余孽的帽子,那所有的事,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他本是想辩驳,但心下也一瞬明白了,这个纹身的由来。 当日,他由着合欢替他针灸拔罐,恍惚间沉沉睡去, 只怕当时,房中已经被点上了迷香,而这纹身,也便是在那时由合欢亲手纹上去的。 后背贴着脊梁正中的位置,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瞧见的, 加上那纹身已经纹了一年之久,表面的色已经浮了,说是新纹的也不会有人相信。 再者,檀越之若是现在仍矢口否认,反而会让萧景珩继续追查下去, 万一此事牵扯除了惠妃,那么‘主子’就一定会被牵连, 母国若生动荡,他的妻子,也就再无活路了。 事到如今,他已是无路可走, 与其如此,还不如把心一横,让这件事彻底就断在他这儿。 “哈哈哈哈哈哈~” 檀越之忽而笑意疯魔,却是连装也不装了,冲着萧景珩咆哮道: “狗皇帝!没能杀了你!是我此生最大的憾事!” 说罢也不知哪来的蛮力,竟是撞开了侍卫,径直朝着萧景珩冲了过去。 萧景珩稳坐上首位并不慌乱, 有这么些暗卫护着,檀越之还没等近他的身,就先被暗卫挑断了手筋脚筋,再度压制住。 此刻,萧景珩的脸色像是燃尽了的死灰,半分生气也没有,冷的让人害怕。 他起身缓步走向檀越之,继而一脚踏在他的脸颊上,手肘搭在膝盖处躬身下去,贴近他一寸又一寸,用唯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咬着牙问道: “当日你让朕种生基,是执意要算计着,让逼朕害死自己最疼爱的骨血!?” 檀越之悲极反笑,冲他啐了一口,“呸!你若不贪生怕死,又怎会轻信了我的无稽之谈?哈哈哈哈,狗皇帝,你的报应还在后头呢!” 他声声讪笑凄厉可怖,令人闻之脊背发凉, 萧景珩一时悲愤交加,怒声下旨道: “来人!将这畜生给朕拖出去!活剐了他!” 萧景珩是怒极了, 以至于他,红着眼,浑身颤抖着,久久都不能平复情绪。 宁婉霜不时扫着他胸口替他舒着气,却听颖妃忽而道: “这一切事要都是那个前朝余孽做下的,那宋氏岂不是含冤入了冷宫?” 她这不合时宜的话,没人敢接。 宋昭是被萧景珩下旨打入冷宫的,若她是被冤,岂不是摆明了在说萧景珩是个昏君吗? 宁婉霜冲颖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宋氏入冷宫是她自己侍奉皇上不周,应得的下场。皇上说过宫里不许提及她。往后这宫中,谁要是敢再提及宋氏一句,就别怪本宫用宫规处置了她。” 说罢又鄙夷地摇了摇头,“她连太子都看顾不周,以至太子如今都下落不明,这样的人,留她性命已经算是皇上仁慈了。” 偏是这一句话, 如同针尖似地钻进了萧景珩的心底。 他这会儿脑海中还在嗡嗡作响,甚至不敢回头看看,他都做了些什么愚昧至极的事! 无边的愧疚与悲怆了无穷尽向他涌来, 是他,亲手杀死了他和宋昭的孩子, 是他,亲手将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女子送入了冷宫,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荒唐至此,糊涂至此...... 不过好在,承煜的事办得隐秘,满宫里并无几人知晓, 若是能瞒下宋昭一世,那么他与宋昭之间,就还能有重归于好的可能。 当天晚上,萧景珩就下旨复了宋昭懿妃的位份,并亲自去冷宫接她出来。 他来时,唯见一抹消瘦的影,一身素色立在梧桐月下,正痴痴昂首,望着玉盘。 算来,他与宋昭,已经有两年零五个月未曾谋面了。 于他的记忆中,宋昭的长相甚至都有些模糊, 然今日再见,佳人明艳如昨,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清冷与疏离, 像是蟾宫不可攀的玉,要人敬而远之。 “昭儿......” 萧景珩温声唤她,有话哽在喉头,却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宋昭听得他唤,这才徐徐将目光收回,落在了他身上。 她的眼神里并没有半分意外,只道寻常地问了句, “冷宫禁地,皇上怎么来了?” 萧景珩快步走到她身边,如获至宝似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言语间满是愧疚与亏欠道: “朕冤了你,直到今日才洗刷了你身上的冤屈,你可怨朕?” 他字句恳切,却于说话间,觉着有一股微弱的力量,在推搡着他坚实的胸膛。 他略略松开些,才发现是宋昭正面无表情推搡着他。 “昭儿?” 他一瞬木然,由着宋昭从他怀中挣了出去。 宋昭并不答他所问,只是继续仰面迎着月光,兀自潸然泪下, “承煜,找到了吗?” 闻她此问,萧景珩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 他指腹轻触宋昭光洁无暇的瓷肌,替她拭去泪痕,继而摇了摇头,灰丧着说: “暂时还没有音讯。不过这些年来,朕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承煜。朕前几日还让兵部尚书另拟方案,决定再多加派一万人马去......” 他话未落音,却见宋昭本是望月的目光,倏而定定落下,与他的眸光对上。 她的眼睛那样明亮,明亮到连蒙在泪雾之下的恨意,也表露得那样明显, “您都已经下旨将他给活埋了,还废那些劳什子做什么?” 第330章 向死而生2 春夜深,北风乍起,拂得满树梧桐新叶窸窣作响。 清冷的银光洒在幽静旷寂的庭院里,将彼此的身影不断收窄拉长,又生硬地交叠在一处。 宋昭寒冷彻骨的发问言犹在耳,萧景珩看着她,看她眼底的眸色一点点黯淡下去,仿佛也带走了他心底那一缕侥幸的光。 一瞬的讶异过后,随风过,萧景珩看上去很平静地问了句, “是谁告诉你的?” 宋昭面无表情地看着萧景珩,似是灰心到了极处,言语间也不见丝毫起伏,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重要的是,皇上真的如此做了。” 萧景珩曾想过无数次,倘若真相被宋昭发现,将会酿成怎样的局面, 可他却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样突然,令他猝不及防。 宋昭句句冷绝,是要将所有的难堪都摊在桌面上,逼得萧景珩哑口无言。 他只觉喉头发紧,最终只是哑着声音吐出一句, “朕听信谗言,对不住承煜,也伤了你。” “对不住?”宋昭像是听见了极有趣的笑话,忍不住嗤笑道:“您是天子,向来都是旁人对不住您,您何来对不住旁人的时候?” 萧景珩听出了她话里的反讽,但因着心下有愧也不与其计较,只道: “此事是朕错得糊涂,朕知你一时心绪难以平复,但朕此番能来寻你,能与你坦诚相待,不也正是为了给彼此一个机会?昭儿,朕明白你待朕,是少有的真心......” “皇上此刻觉得臣妾待您是真心了?”宋昭怒极反笑,“您常说您身旁总是充斥各种谋求算计,您日日活在那些阴谋诡计里,实在倦得很。 您说无人懂您的困苦,幸得臣妾陪伴在您身侧,才有所宽慰。这些话您说着,臣妾听着也便信了。可到头来,臣妾对您的信任,又换来了什么?” 至此,她脸上别扭的笑意一瞬僵住,忽而冲萧景珩声嘶力竭地吼道: “换来了夫君的厌弃!换来了承煜的枉死!” 她疯魔似扑上前,用力捶打着萧景珩的胸膛, 泪水迷蒙了她的视线,只听她含糊不清地哽咽道: “承煜他才刚刚满岁,他那样怕黑,那样胆小,你却忍心将他活埋入帝陵?你怎么忍心!午夜梦回,你梦见承煜冲着你笑,粘着你叫父皇的时候,你如何能睡得安稳!?” 宋昭锥心泣血的斥责,每一个字都精准踩在了萧景珩的痛点上。 他亦是红着眼,一把揽住情绪激动的宋昭,想先让她冷静下来。 而宋昭却应激似的,拼命推搡着萧景珩,从他怀中挣出来。 她向后退了两步,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渍, “你别碰我!我觉得恶心!” 闻言,萧景珩表情明显僵愣住了一瞬。 他显然没有料到,昔日那样柔顺的女子,竟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合上眼帘,将眼底的湿润忍回去, 再度掀起眼皮的时候,那双眸子便又深幽如寒潭般要人捉摸不透, “朕是错了,但也认了,你还要朕怎样?承煜也是朕的贵子,你心疼他,难道朕便不心疼吗?” 听得他言语间的顾影自怜,宋昭更是嫌恶到了极点, 她索性连彼此最后一点颜面也不顾了,冷冷抬眼,一字一句道: “心疼?种生基,埋福祉,用亲生骨血的命,去续您的千秋万代。您这心疼,可廉价得很!” 这席话,仿佛揭开了萧景珩一直藏匿得很好的疮疤, 既是说他懦弱无能,又言他贪生怕死,枉为人父, 字字珠玑,极尽羞辱。 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如坠千斤般朝着萧景珩砸去, 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倏然抬手,掌心落处则是向着宋昭的脸颊。 怎料宋昭却是不躲,反而上前一步,将脸颊凑了上去,扬眉看他。 萧景珩手上动作一时僵住,宋昭凄然而笑, “打啊?反正两年前您都已经打过了,也不差这一下。” 萧景珩曲了曲手指,终是轻轻将手落下来, “你非得与朕如此吗?” 他问,冰冷的指尖划过宋昭不戴珠翠的青丝,一如当日宋昭初次侍寝时一般。 昔日事犹在眼前,只是眼前人,如今眼底,也是唯余恨意了。 宋昭转眸不再看他,而是平静地说:“皇上若觉得臣妾出言不逊冒犯天威,大可一道圣旨将臣妾也活埋了去。臣妾得此殊荣,也可早些去陪我那孤身上路的亡儿。” 她不哭了,也不闹了, 甚至连他看都不愿再看一眼。 萧景珩手指继续向下游移,划过宋昭的脸颊,抬起她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着, “朕知你心中苦楚,今日朕来,也是想着将你先接出冷宫......” “不必。”宋昭攥住他的手腕,暗暗发力将他的手挪开,而后字句决绝道: “皇上已经废了臣妾,又何必再为着一个废妃,闹得前朝后宫诸多不满?过了今秋,嘉睿皇后三年国丧已满,后宫又可添置新人了。” 她说着忽而自嘲般笑笑,又轻抚着脸颊怅然道: “皇上身边从不缺人伺候,又何必执着于我这个金玉其外的摆设呢?” 萧景珩喟叹道:“你当真要如此?” 宋昭却是懒得再与他多说一句, “我累了,你自便吧。” 话落,全然不顾身后萧景珩的声声呼唤,头也不回地回了房。 【昨天忘了是端午了,今天还是四更吧,安康安康!】 第331章 生而为棋 当夜晚些时候,昭纯宫。 惠妃于冗长的梦魇中醒来,惊出了满身的汗, 睁眼的一瞬,她便下意识伸手向自己的腹部探去。 婵儿见她醒了,忙说:“娘娘可醒了!您昏睡了三日,可吓坏了奴婢......” 惠妃虚弱地问:“本宫的孩子呢?” 婵儿霎时红了眼,跪在惠妃榻前叩首下去, “娘娘节哀!” 惠妃口瞪目哆,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孩子......他明明好好的,是谁要害他!?” ——“皇上驾到!” 门外内监的通报声由远及近传来,惠妃抬眼望出去的一瞬,见萧景珩已是掀开纱帘踏入了内寝。 她心下悲怆难忍,只待萧景珩近身后,忙不迭抓着他的袖管,哭诉道: “皇上!咱们的孩子没.......啊!” 却不料话才说出口, 萧景珩竟无端将她的手甩开,转而狠狠一记耳光落下去,打得她眼冒金星。 这一巴掌脆生而果决,骇得殿内奴才纷纷跪地,哆嗦着道: “皇上息怒!” 萧景珩怒意不减,喝道:“都给朕滚出去!” 待宫人鱼贯而出后,乍然受了掌掴的惠妃才缓过神来。 她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萧景珩,连忙下榻于他面前跪下去, “皇上息怒。臣妾不知何故恼了皇上,还请皇上明白示下。” 萧景珩瞪了她少顷,忽而发作起来, 他宽阔的手掌死死地扣在惠妃的脖颈上,一路将她逼到了墙角处,目眦欲裂道: “你都跟懿妃说了些什么!?” 惠妃身材娇小,被萧景珩这么箍着脖子拎起来,几乎是半只脚都悬了空, 她小产后原本苍白的面色,此刻也变得红的发紫。 只得双手拼命掰扯着萧景珩的手掌,得一瞬喘息从喉咙眼迸出几个字来, “臣妾......没有......” “你没有?太子的事,后宫女眷中唯有你一人知晓。不是你说的,还能是谁?是与懿妃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安王,还是那个被朕活剐了的钦天监前朝余孽!?” 萧景珩泄愤似地说完了这些,这才松开手让惠妃,让她得以喘息。 惠妃趴在地上,猛烈咳嗽,大口呼吸, 于此间,心里却在想着萧景珩方才的那番话: 萧景珩口中的前朝余孽,大抵指的就是檀越之了。萧景珩活剐了他,说明事情已经败露,但萧景珩却没有处置她,应该是檀越之并没有牵扯出母国来。 惠妃很快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让萧景珩怀疑她和檀越之有什么牵扯, 故而她连檀越之的事问都不问,只是吃力地爬到了萧景珩的足边,哭着说: “皇上,当日宋氏被废入冷宫,臣妾的确是去看过她。也确实是臣妾告诉了她太子被活埋一事。” “贱人!”萧景珩暴怒不已,抬腿将惠妃踢到了一旁,“你为何要这般做?” 哪料惠妃非但半分不知错,还满腔怨恨地说: “臣妾就是要让她悲愤欲绝,最好自戕而亡!她谋害皇上,安排下了临安的刺客,要谋算的是启朝的江山,是皇上的性命!昔日臣妾这条命是皇上救回来的,臣妾又怎么能允许任何想要伤害皇上的人,活在这世上!?” 她说这话的时候,死死攥着自己的胸口,恸哭声悲戚到了极点。 萧景珩闻言,却也有所动容。 当日宋昭安排刺客一事证据确凿,惠妃会如此做,按理也是说得通。 只是他对惠妃的厉色并未收敛半分, “临安遇刺一事已经查清,不是昭儿做下。她跟在朕身边,从来未曾谋求过朕什么。反而是朕对不住她,对不住承煜。” 惠妃见他眉宇落寞懊丧,听他字句情深几许, 心下便知,她好不容易才扳倒的懿妃,不日怕是就要东山再起了...... 她再度爬到萧景珩足边,抚他膝上,梨花带雨道: “臣妾自十四岁于邙山被皇上救下,便一直跟在皇上身边。臣妾生而为孤,这十数年来,早已将皇上当成了臣妾唯一的亲人。臣妾做什么都是为了皇上考量,还请皇上要打要骂都冲着臣妾来,只是莫要因着臣妾心有郁结,反而伤了龙体,那更是臣妾的罪过了。” “哼。” 萧景珩冷嗤一记,猛地攥住惠妃的手,将她拉到了面前来, 面面相觑,鼻息交叠之际,听他用冷到骨子里的声音,说: “你给朕记清楚了,你只是朕的一枚棋子,是朕用来制衡前朝和后宫的一件工具。一枚棋子,是不应该、也不能够有自己的想法的,更不能揣度朕的圣意,明白吗?” 惠妃凄然颔首,“这些年来,臣妾一直都是如此。” 萧景珩倏然松开她的手腕,“日后你若再敢私下里做些非朕属意之事,朕保证让你,比死还难受。” 话落,便拂袖去了。 跌坐在地上的惠妃本是一脸的凄楚可怜, 只待她极目远眺也见不到萧景珩的背影后,她的眸光才逐渐变得阴鸷起来。 唇边传来一股股盈热,破溃的唇角有血淌了下来。 惠妃神色淡淡地用尾指勾去唇角的血渍,又将其置于唇齿间,轻舐着喃喃道: “宋昭,我倒是小瞧你了......” 第332章 太后病重 宋昭人虽还未出冷宫,但萧景珩昨日复位她为懿妃的圣旨已下, 次日清早,等这消息传遍六宫的时候,便是有人要坐不住了。 瑶妃借着看望惠妃的由头,私下里拉着云妃、颖妃一并去了昭纯宫, 可见着面,她也不过是草草关心了惠妃两句,便直奔主题道: “你们可都听到风声了吧?皇上复了冷宫那位妃位,昨儿个夜里还亲自去迎来着。说来也是奇怪,怎么今儿个给贵妃请安的时候,没见着她人?” 云妃戏谑道:“本宫打听着,昨儿个冷宫那位和皇上没少闹腾,最后还让皇上吃了闭门羹。啧啧,说来她也是个糊涂的,好容易得了个翻身的机会,却是不中用。” 瑶妃立马笑道:“她不中用才好,若是中用了真放她出来,那算上她,宫里头岂不是有五个妃位了?这传出去像什么话?”说着用胳膊肘杵了颖妃一下,“颖妃姐姐,你说是不是?” 颖妃瞥了瑶妃一眼,冷笑着说:“宋氏当不当懿妃的,也挨不着我们几个什么事儿。本宫与云妃在妃位上资历久了,你和惠妃却是才晋封不过两三年。 且惠妃有了皇嗣,这妃位也是当得起。至于你......你自是不想让宋氏出来了,不然论资排辈的,你还不得巴巴儿的给人家让座去?” “......” 瑶妃本是想拉着众人一起联手阻挠宋昭出冷宫, 但瞧着眼下除了云妃能动些嘴上功夫外,惠妃只顾着小产一事伤怀,颖妃又跟吃了枪药一样她说一句便怼一句, 如此,瑶妃只好拿些利好给低位的嫔妃, 让她们有机会侍寝的时候,也在萧景珩耳畔吹吹枕边风。 到了四月里,宋昭依旧还在冷宫待着不肯出来, 萧景珩去‘请’过她三次,她都是态度坚决,见也不见。 这事儿便成了萧景珩心口的一处结,梗在那儿难能舒坦。 这日黄昏时,萧景珩去了永和宫坐坐, 因着宫里养着孩子,宁婉霜便着人在庭院里搭了个凉亭, 四周绕着藤蔓架子,夏日里便是孩子们在外头玩耍,也是晒不着。 萧景珩来时,本是在凉亭那儿陪着几个孩子玩了一会儿, 但宁婉霜却瞧他一脸的神思凝重,于是吩咐乳母将孩子们抱下去,独她陪在萧景珩身旁。 她替萧景珩斟了一盏茶,柔声笑道: “皇上,这是臣妾新制的凉茶,您尝尝看。” 萧景珩端起茶盏进了一口,聚拢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开来, “这里头的夏枯草,一尝便知是择了最嫩的尖芽炒制,这宫里头也唯有你这般细心。” 宁婉霜笑意淡然,“臣妾原也是念着皇上喜欢。” 饮完茶,日头也落了下去, 萧景珩便执手宁婉霜,于庭院内漫步着。 “瞧皇上今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遇着了什么难事?”宁婉霜问。 萧景珩叹道:“为着接懿妃出冷宫的事,后妃、前朝,像是串通好了似的,轮番与朕进言,要朕三思。” 他只说前朝阻力,全然不提宋昭对他冷漠决绝的态度, 仿佛他已经哄好了宋昭,如今犯难的只是如何平了前朝与后宫的非议罢了。 宁婉霜心下了然,却只付诸一笑,“也不怪她们会这么说,这个时候将人接回来,的确也不合适。皇上想,如今妃位四角齐全,这宋氏若是回来了,皇上要给她个什么位份?” 两人正说着话呢,也不知忽而从哪儿冒出了个宫女,没头苍蝇似差点就撞到了萧景珩身上。 萧景珩与宁婉霜倶是一惊,而那宫女却是连礼数都不全,愣愣站着,只口中一个劲说着,“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宁婉霜蹙眉睨着她,“你怎么跑出来了?”又扬声吩咐,“流玥!本宫让你好生看着她,你怎么当差的?” 流玥应声而至,口中一个劲赔着不是,拉着那宫女就走了。 萧景珩觉得奇怪,便多看了那宫女一眼, 瞧着倒是面善,想了想说:“这是你宫中的采颉?伺候你时间久了,原也是个机灵的,怎么今日瞧着晕晕乎乎?” 宁婉霜短叹一声,解释道:“唉,这丫头也是心细。念着初夏蝉鸣恼人,拿着个粘杆就爬高踩低的,说是要将蝉都捉了,不扰着臣妾和皇子们休息。 谁知那日,竟一不小心从高处跌下来,摔着了脑袋昏迷了四五日才醒。这人是救活了,可醒来后却是什么都不记得,整个人跟张白纸似的,什么都得现教。 臣妾也是念着她从前伺候的也算勤谨,且她家中无人,这时候将她赶出宫去也是可怜,于是便想着留在身边儿好生调教着,也算是给她指了条活路。” 萧景珩听罢,却是一时的恍惚,仿佛有什么怪诞的念头,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紧了紧攥着宁婉霜的手,温声道: “婉儿心善,待下人也是如此体恤。” “臣妾也不过是上行下效,皇上以仁义治天下,臣妾便以慈心理后宫。” “皇上!皇上!” 两情缱绻间,忽被一阵太监尖而细的呼喊声打断, 江德顺拖着条跛腿,一颠一颠朝着萧景珩跑过来,苦丧着脸说: “皇上!太后......不大好了!” 第333章 宫斗冠军 惊闻悲讯,萧景珩立时赶去了仙寿宫。 太医满跪门外,皆是满面凄怆, 见着萧景珩,郭院判周全了礼数后,才缓缓说道: “皇上......太后的痨症是顽疾,如今内里虚亏,已是虚不受补......” 萧景珩道:“告诉朕,母后......还有多少时日?” 郭院判深深拜倒下去,大恸道:“太后娘娘,已是弥留了!” 闻及‘弥留’二字,萧景珩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子一般,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他踏着沉重的步伐迈进仙寿宫的内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肉味, 那味道被南梨香遮盖得很好,但萧景珩还是分辨了出来。 那是独属于将死之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味。 萧景珩掀开纱幔,瞧见太后虚弱地躺在榻上,青竹正含泪为她上妆, 听太后说笑道:“青竹。手不要抖。再伺候哀家这一遭,让哀家体体面面的去见先帝。” 殿中燃着数不尽的烛火,照的夜如白昼, 萧景珩缓步行至榻前,单膝跪地向太后行了礼数, “儿子给母后请安。” “皇帝来了。”太后一见着他,气色都好了些许。 她有些吃力地向萧景珩招手,“过来,来哀家身边。” 萧景珩看着她枯槁如柴的手,一时也是情难自抑,催出了泪来。 遥想当年,他被养育在太后膝下时,太后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甚至于对他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 那时太后抚着他的额头对他说:“景珩不怕,日后你与景玹一样,都是我的好孩子。” 而那时他的四弟萧景玹,也是对他这个三哥毫不吝啬, 先帝赏了萧景玹什么好的,他都会拿来给萧景珩分享。 忆及此事,萧景珩眉宇之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去, 他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拳,内心深处被尘封的恨意,也一瞬涌了出来: 生母的疼爱,父皇的恩赏,这些本都是他该得的! 凭什么现在,却要成了萧景玹母子俩来施舍他? “皇帝?咳咳......皇帝。” 太后虚弱的呼声,将萧景珩飘忽的心绪拉扯回了现实。 如今眼前人,已再不是昔日那个母仪天下的先帝皇后了, 她病容满面,身形枯槁,容姿不再, 不知怎地,见此情景,倒是让萧景珩觉得略有宽慰些。 他坐在榻沿,握住太后的手, “母后,儿子在呢。” 青竹擦了把眼泪道:“皇上和太后娘娘怕是还有体己话要说,奴婢先告退了。” 太后仰面躺在病榻上,她的目光十分浑浊,但却还隐隐闪着星芒, “皇帝,这些年来,你待哀家如亲,你四弟景玹生前的最后一段日子,你也替他安排的很好。这些,哀家都看在眼里。” 她目光缓缓转向萧景珩,却是连抬手想要摸摸他脸颊的力道都没有, 终还是萧景珩托着她的手,抚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母后待儿子好,儿子自当回报母后。” 太后宽慰地颔首,“哀家这一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向先帝说明,要将你养在膝下。来日哀家到了九泉之下,也会和景玹一起保佑你,保佑大启......咳咳......” “母后别说这些晦气话。”萧景珩将太后的手重新放入被衾里,替她掖好被角,“儿子自幼得母后养育,母后给儿子的舐犊之情,儿子才是永不敢忘。” 母子攀谈间,太后隐约听见外头传来了阵阵哭声。 她问,“外头的嫔妃,是在哭吗?” 萧景珩道:“她们也是担心太后的身子。” “呵。”太后虚弱地笑道:“这份孝心,倒也不必。” 她似是累极了,合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说: “皇帝,哀家自知时日无多。这段日子,总是会想起从前先帝在时,他常会陪哀家看一出《望江亭》。如今哀家......咳咳,倒是念得很。” 萧景珩道:“母后如今这般,是不宜劳动了。不如儿子让人在外头演着,母后虽然看不得,但也能听见。” “好,好!”太后连声应下,又不忘叮嘱他一句, “还有,你遇刺的事儿既然已经了了,那么宋氏,也该还个清白。” 萧景珩默一默,徐徐颔首道:“母后放心,儿子定不负昭儿。” 太后垂眸颔首,“她是蕊儿唯一的女儿。哀家一生无女,与她倒是投缘,莫名亲近。你去传她来吧,哀家想跟她也说说话。” 萧景珩瞧着太后也是时日无多了, 这临了的遗愿,他总得周全了。 故而一璧唤人去请升平署的戏子,一璧又着人去冷宫告知宋昭,太后病重,已是弥留之际。 果然,萧景珩私下里去劝了宋昭那么多次,她都不肯出冷宫, 但一听太后弥留了,她倒是忙赶了过来。 她来时,庭院里的戏曲班子正在唱着剧,声音颇大,聒得人耳鸣。 仙寿宫正殿里跪了满地的嫔妃,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众人见了宋昭,各有各的心思,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继续装哭。 彼时萧景珩就坐在上首位定定看着宋昭, 可宋昭却是连他瞧都不瞧一眼,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径直略过他身侧,绕去了内寝。 “太后......” 宋昭半蹲在太后榻前,牵着她冰凉的手在掌心里暖了暖, “臣妾不孝,臣妾来晚了......” 太后反握住她的手,“来了便好。” 这深宫之中,步步都是算计, 也正因如此,旁人给予的哪怕那么一丝的真情,才显得弥足珍贵。 宋昭对太后,亦是如此。 哪怕她曾经利用过太后去争宠,但她待太后的孝心,却是真的。 她红着眼眶,极力忍泪,笑着对太后说: “太后,您养好身子,臣妾还等着好好孝敬您呢。” “咳咳咳......”太后猛烈地咳嗽了两声,攥着宋昭的手反而力道更甚, “孩子,你知道为何哀家,一直都护着你吗?” 宋昭忍泪颔首,“是因为阿娘。” “是因为蕊儿,也是因为......哀家一早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个省油的灯。” 太后缓一缓,迎着宋昭错愕的泪眼,嘴角艰难地扯出一记苦笑来, “留你在皇帝的后宫,必会搅得后宫、前朝,都不得安宁。这,便是哀家最希望瞧见的了。” 太后说这话的时候,正赶上外头那一出《望江亭》唱至高潮, “谁叫你乌鸦想把凤巢占?谁叫你步步追逼计多端?” 宋昭一瞬怔忡, 她看着太后脸上挂着和蔼的笑,仍是一脸的慈祥端和, 却越是如此,越是让宋昭觉得不寒而栗...... 第334章 临终调教 殿外,戏子的唱曲声一声盖过一声,将众嫔妃的哭声彻底淹没。 宋昭忆及前事,想到她在宫中的诸多谋算,唯有在太后这儿是最顺风顺水的, 她也曾疑惑过,一个在宫中浸淫多年、且斗垮了前朝所有后妃熬成了太后的女子,怎么会这般容易被蒙骗,对她丝毫不起疑心? 原来这一切,太后竟是一早就窥破了。 宋昭自以为是她算计了太后, 殊不知她这算计,也正是落在了太后的算计之中。 宋昭勉强维持着镇定, 她本是蹲在太后榻前,忽而起身向太后深深福礼下去, 裙边卷起的风,扑的将灭的烛火闪了闪, “臣妾知错。” 她也不辩了,毕竟与聪明人说话,是没必要演戏的。 太后口中轻‘唔’了一声,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沉静若一汪表面无澜却深不见底的潭, “错与对,也不是哀家能定夺的。这后宫里,一拨拨的女人来,一拨拨的女人走,外人瞧着风光,可只有咱们自己才知道,入了这天家富贵地,单单是想要活下去,就已是需得拼尽全力了。” 她缓一缓,大口呼吸着,又拍了拍榻沿,示意宋昭坐下, “为了让自己的路能走得更远,走得更稳,谁不算计?谁不害人?既然都是一路货色,哪里还能定下个错对?” 太后沉下眉心凝着宋昭,牵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意味深长地道: “若真要分出过对错,那斗到最后赢了的那个人,便是做什么都算是对的了。” 宋昭知晓太后深意,却仍是心头有惑, “太后是何时知晓臣妾那些不堪的?” 太后笑,“你可还记得成行温泉山庄前,你第一次遇见哀家的时候,发生了何事?” 宋昭一愣,“那时臣妾的朝服被人动了手脚。”【88章】 太后平静地眨了眨眼,“哀家那时虽未见过你,但皇帝来与哀家请安时,听他提及最多的嫔妃便是你。皇帝说你纯良,哈哈哈,咳咳......” 太后猝然发笑,倒是激得自个儿咳嗽了数声, 宋昭端过盛着温水的茶盏,想让太后润一润嗓,她却是拒了, “哀家想着,一入宫就能被晋了位份的女子,能纯良到哪儿去?所以哀家命人在你的朝服上动了手脚。此举是为了试探。 当日,你若穿了那朝服来见哀家,身着明黄可是大不敬,不光皇帝会申斥你,连哀家也会惩处你。你若是不穿想着法儿去蒙混过关,那便说明了你是个心思深的。那么你的路,也该到头了。只是,哀家万万没有想到,你竟是蕊儿的女儿。所以当日哀家才会由着你去做作,并未拆穿。” 听罢太后所言,宋昭已是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明明是四月天,可她却觉得周身寒得很。 她万万料不到,当日她以为凭借自己的机智躲过的灾劫,却是太后一早为她量身裁制的死局。 如果不是因为生母和太后是故交的缘故,只怕她才与太后见面,连过招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折损在这个前朝后宫中,最大的赢家手里了。 “臣妾班门弄斧,自以为机关算尽,原不过是在太后这儿讨了个笑话罢了。” “你是班门弄斧,不过总比皇后、贵妃的手腕,要高明得多。” 太后沉声道:“你有本事,也有野心,但你弊在操之过急。你为了替你母亲报仇,想着法儿害死了你母家满门,不就等于是削了你在前朝的助力?这件事,你实在办得愚蠢。若是你母家尚在,倚着皇帝对你的喜爱,你怎会在冷宫中被困了这么久?” 一直以来,宋昭入宫的目的就只有两个。 其一,是借助萧景珩的势力,诛灭宋家满门,替阿娘报仇雪恨; 其二,是伴君左右常得君恩,斗垮满宫嫔妃,成为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再不受人欺凌践踏。 但这两点,本就是互相违背的。 一个身后没有母家的女子,如何能当得皇后? 宋昭低低道:“臣妾原想不到那样长远,臣妾入宫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替阿娘报仇。至于日后能否能有像太后这样的福气,臣妾不敢奢望。” “福气?你是觉着哀家赢了吗?” 太后自嘲般笑笑,又漠然道:“哀家斗了一辈子,临了失了儿子,赢了个不值钱的体面,又有何用?女子生来便是男子的附属,一身荣辱,皆是仰仗男子恩施得来。 所以孩子,你要记住,后宫的斗争,若是一门心思都用在和那些女人去勾心斗角,才是大错特错!只有当权力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叫做赢。” 太后情绪激动起伏,提着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显然是累极了。 她幽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怨念与不甘,一并都呼了出来, 卷着不可见的风,送出了这宫阙重重。 她忽地抓紧宋昭的手,字句咬狠了道: “你,要去做赢得那个。为了你,为了你的孩子,也是......为了哀家。” 第335章 太后薨逝 宋昭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撞了一下, 撞碎了萦绕在心头的迷雾,许多事,倒是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屋外,唱曲声丝毫未弱, 宋昭凑近太后,轻声低语道: “四爷当年本是先帝属意的太子人选。那时先帝长子已亡,祁王虽是行二,但却是先帝的养子,无缘继承大统。 如此,皇上行三是为长子,而那时的太后也已经成为了先帝的继后,您的四爷便是先帝的嫡子。先帝重嫡,若非后来四爷得了隐疾,或许今日临朝听政的,便该是......” 宋昭的话点到为止, 瞧着太后眸底的微光逐渐浑浊下去,神情也由着端详,转为了几分哀苦, “皇帝与景玹,都是哀家养大的。至他们十四岁离宫开府,哀家虽不能常常见着他们,但他们还是会时常结伴来给哀家请安。兄友弟恭,很是和睦。 后来,景玹不知怎地就染上了天花,宫里一拨拨太医出去诊治着,哀家在宫中也是心急如焚。好在,那时皇帝在宫外,倒是对景玹很是上心。他日日照顾在景玹身侧,夜以继日不辞劳苦,做足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一切。” 太后说着,语气忽而一顿,话锋急转道: “便是在他这般悉心照料下,景玹......殁了。” 宋昭一瞬讶异,“太后是怀疑皇上他......” 太后默然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宋昭, 许多事,也就尽在不言中了。 宋昭知道,太后必得是发现了什么铁证,才会对她说出这番话。 但这事太后不明说,宋昭也不好追问下去。 殿内短暂的沉寂后,听太后又是唏嘘道: “景玹死后,瑞王接连平定了两场战乱,颇得先帝器重。反倒是皇帝因着办盐闹出了岔子,得了先帝训斥。后来先帝去的急,满朝文武奉遗诏,立皇三子为新帝。当时,也是有许多老臣直呼,看不明白先帝何以这般安排。” 太后顿一顿,遽然冷笑起来,“不过这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时候对先帝遗诏生出过疑心的老臣,只怕如今,早都已经被皇帝尽数清理干净了罢。” 言外之意,便是太后对萧景珩继承大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生出过半分疑心, 起码是在萧景珩面前没有表现出来过半分,所以她才能得了今日这么个寿终正寝的‘好结局’。 若不然,只怕她早就跟瑞王的生母裕太妃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萧景珩给料理了。 “你也有恨吧?”太后问。 宋昭一时恍惚,“什么?” “对皇帝。”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你的承煜无故失踪,这件事除了皇帝,哀家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有这滔天的本事。想来你也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与皇帝一直僵着吧?” 宋昭默然颔首,太后又道:“哀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养在哀家膝下,侍奉哀家勤谨,会唤哀家作母亲的景珩了。他,一早就疯了......” 太后倦极了,以至于握住宋昭的手,也渐渐卸了力, 但她的语气,却仍是沉肃, “你这一生,是走不出这宫墙了。哀家问你,你是要与一个疯子共赴白头,还是要利用他,一步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宋昭凝思不得片刻,便握紧了太后的手,当机立断道: “臣妾,不会辜负太后的期望。” “好,好。”太后宽慰而笑,眸中噙泪,“往后,也好好好护着自己。哀家虽是利用了你,但哀家与你母亲的情谊,和对你的喜欢,也都是真的。” 太后平躺在榻上,一双看破红尘的眼,于此刻正紧紧盯着房顶之上彩绘的百鸟朝凤图。 彩凤展翅高飞,翙翙其羽, 却是穷极一生,也飞不出这三寸红墙里,四四方方的天。 太后虚着力气,艰难地笑着, “有时候,哀家真是怀念少时啊。” “那时候的四月,初夏夜凉,哀家常与你母亲爬上房顶,随便铺个草席,拿些酸杏、酪子伴着嘴,瞧着漫天的星子,聊着对来日的美好期许,那样的日子,是说不出的舒坦。” “真好......” 太后的声音一点,一点弱下去, 直至落下了最后一个音, 才是笑着,合上了眼。 启元七年四月初九,太后佘氏病笃不治,薨于仙寿宫,年四十六。 第336章 拭目以待 太后的丧仪,宋昭全程都没有参与, 她一直都在冷宫里,默默为太后祝祷着。 有心,原是不在乎那些虚妄之事的。 今日是太后的头七,宋昭在冷宫里也得了些纸钱,可以烧了以托哀思。 彼时,她与云杉刚在铜盆里架起了火,手中握着的纸钱才烧了几张, 冷宫的门,却开了。 宋昭抬眉睨了一眼,见来人竟是太后身边的青竹,便忙让云杉去迎。 青竹上前向宋昭福一福,道:“宋主儿哀。” 宋昭缓缓颔首,“姑姑伺候太后多年,与太后主仆情深,同哀。我人在冷宫,身份不详,也是不好去太后的丧仪免得冲撞,但心里却是一直念着太后的。” 说话间,云杉已经从她们所居的陋室折返出来,奉了一卷佛经交给青竹, 宋昭道:“这是我亲手抄写的佛经,本是想着等下随着纸钱一并烧了,如今姑姑来了,便劳姑姑带去太后灵前,替我焚了吧。” 青竹毕恭毕敬收下佛经,道:“宋主儿念着太后,太后临终前也有一物,托老奴务必亲自交与宋主儿手中。” 她于袖间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给云杉接下后,又向宋昭深深一拜: “老奴要往帝陵去,残生皆为太后守灵。也盼着宋主儿能早日出了冷宫。” 宋昭相送青竹离了冷宫,等折返回来时,才将那小匣子启开。 却见里头摆着的,竟是她昔日想尽法子从太后宫中偷出来的天玑密令! 宋昭将密令紧紧攥在手中, 本是小小的一块牌子,如今捧在她手心,却如坠千斤之重。 天玑办做事,向来只认令牌不认人。 宋昭得了此物,便有了能在暗地里于宫外活络的权力, 来日的路,也便好走多了。 “太后......” 宋昭潸然垂泪,一张张往火堆里送着纸钱。 云杉从旁宽慰了她两句,又说: “小姐,贵妃娘娘着秦泰递信进来,说是这两日便能成事了。只是......您确定要如此做吗?” 宋昭漠然道:“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是没办法再回头了。” 她拂去泪痕,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我若是装傻充愣,对承煜一事只字不提,反倒是让惠妃拿了我的把柄。如此,我非得和皇帝彻底翻了脸,一来能让他疑了惠妃这枚棋子的私心,二来,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又怎能接受杀死她骨肉之人的爱意呢?我若是轻易原谅了他,那么以他的多疑,我就算是出了冷宫,日子也不会比如今好过多少。” 云杉颔首道:“奴婢明白,这些事横在小姐和皇上中间,早晚还会再生出嫌隙来。除非小主能将前尘往事全都忘了,那么皇上才能彻底对小姐放下疑心。只是惠妃颇得皇上信任,小姐此番从冷宫出去,要想扳倒她,恐怕也不是一件易事。” “惠妃不是说,她是得皇帝多年栽培,一手培养出的一枚好棋子吗?” 宋昭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她贯是美而自知的, “可若是皇帝得了我这样一个貌美顺从,又清清白白如一张白纸的棋子,你觉得皇帝还会让惠妃那个老女人待在他身边吗?到时棋子便沦为弃子,不过是惹人笑话罢了。” 说罢冲云杉略一挑眉,“你知道弃子的下场是什么吗?” 云杉用力点头,恨恨地说:“无用之人,便是被扒皮拆骨,以血祭天,也不为过!” 宋昭淡然颔首,忽地又将手中余下的纸钱,一股脑丢进了火堆里,由着火焰烧得愈发猛烈, 她定定看着熊熊烈火,瞳中倒影着跳跃的火光,清冷一笑, “那咱们,便拭目以待。” 【简短三更,明天出冷宫!】 第337章 重生之日1 五月初一是宁婉霜的生辰,适逢太后三七,宫中一派哀肃,遂她这生辰也只能被略了。 这会儿她正坐在自个儿宫里的暖座上,流玥从旁替她掌扇。 她脸上凝着笑,瞧着面前福纹小几上放着的一幅字,不吝夸赞起来, “可真是不错。你瞧瞧看?” 流玥亦笑,“这一晌午的功夫,娘娘都要奴婢看了七八次了。奴婢虽然不懂这些,但也觉得好看得很。” “瞧什么呢?这样欢喜。” 门外传来萧景珩的声音, 宁婉霜抬眉和他眼底的柔色对上,忙要起身去迎, 萧景珩冲她压压手示意她不必拘礼,落座她身旁后,方笑道: “今日是你的生辰,虽逢太后三七不能操办,但朕也是念着。” 说着于宁婉霜额前落下一吻,温声道:“生辰喜乐。” 宁婉霜娇笑着说:“皇上念着臣妾,臣妾便日日都是喜乐的。” 萧景珩牵着她的手,目光落于小几上放着的那一帖字。 那是用金墨行楷书写下的一个‘寿’字,字体方正,笔画工整, “字是不错。只是持笔的力道有些弱了,这一撇很明显落得虚。” 宁婉霜一扬脸,倒是有些得意,“能入皇上眼就已经很好。皇上,这是承欢送给臣妾的生辰贺礼。” 流玥从旁道:“娘娘喜欢得很,从清早得了就奉在这儿一直看着。” 萧景珩也是惊讶地笑,“哦?这孩子也是长进了。” 宁婉霜取了银叉,将红罗食盒里头剥好了的葡萄取了一枚,送到萧景珩嘴边, “下个月承欢就满四岁了,也是该入尚书房读书的年纪。” 萧景珩进了葡萄,慢慢咀嚼着,“那便让大学士安排着,好生教导。” 话音才落,忽听屋外传来男孩稚嫩的背书声, “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 萧景珩朝窗外望去,见是承欢正捧着一卷书,在庭院里边念边摇头晃脑的,倒是像模像样。 “已经能识得这么些字了?” 宁婉霜自嘲道:“臣妾大字识不得几个,常惹出笑话来。念着承欢养在臣妾这儿,可别跟臣妾落了个一样的短处,便请了几位识字的嬷嬷,闲时也教导着。 说来也是这孩子天资聪颖,那日听他念诗经,还说是要送给臣妾与皇上,似乎是念......死生切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臣妾觉着寓意甚好。” “哈哈哈~”萧景珩朗声发笑,轻拍了拍宁婉霜的手背,笑眼看她,“是契阔。” 宁婉霜羞红了脸尴尬笑笑,“瞧臣妾,这不,又闹笑话了。” 其实她哪里会分不清‘契阔’与‘切阔’呢? 只是诗词念错了,意思也便错了,倒是也不必与听词之人‘与子偕老’了。 萧景珩着人将承欢带进来, 近看之下,承欢身上的蛇皮癣虽有缓解,但仍旧瞧着有些骇人。 因为皮肤干燥的缘故,他额不生发,眉毛也稀疏得可怜, 这模样宁婉霜日日都见早已习惯,但萧景珩却是不自在地挪了挪坐姿。 “儿子给父皇、母妃请安。” 承欢很知礼数,弯身拱手作揖,小家伙做起来也是有板有眼的。 萧景珩轻抚他的前额,却才碰触,就见有皮屑簌簌落下, 便忙将手缩回来,又敛正容色,笑着说: “好孩子,你送给你母妃的贺礼很是不错,字写得很周正。” 承欢懂事地说:“母妃待儿子好,儿子自也待母妃好,等父皇生辰时,儿子也要给父皇准备贺礼。” 萧景珩目光暖煦,“好,那父皇便等着。听你母妃说你喜欢读书,下个月你满了三岁,父皇就送你去尚书房好不好?” 承欢连连点头,“嗯!多谢父皇!” “小主子~小主子?” 父子说话间,有一宫女躬身入内, 她先是向萧景珩与宁婉霜福了福,恭谨道:“奴婢给皇上、贵妃娘娘请安。奴婢无心叨扰皇上与娘娘,只是眼下到时辰了。” 而后牵起承欢的手,小声说:“小主子,咱们该去药浴了。” 待她抬头的一瞬,萧景珩才瞧出来是采颉。 承欢应下采颉的话,宁婉霜含笑抚摸着承欢的脸颊,说:“等下沐完药浴,来陪父皇和母妃用膳。” “好,儿子知道了!” 承欢乖巧应下,紧紧牵着采颉的手,活蹦乱跳地走了。 萧景珩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随口道: “你宫里的人调教得很好。上个月朕见她时,还是什么都不懂。今日就已经这般守礼数了。” 闻言,宁婉霜忽而一愣,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眉微微一笑, “皇上不提,臣妾都要忘了这事儿。说来采颉这丫头也是走运,现下倒是将从前的事全都忆起来了。” “哦?”萧景珩一滞,手指不自觉在小几上敲打起来,“不是说这病症连太医也束手无策吗?” 宁婉霜道:“所以臣妾才说她走了大运。郭院判瞧过,说采颉这样子是无法医治的。但那日张太医来给臣妾请平安脉的时候,听了采颉这病症,倒说他有法子一试。起先臣妾也不信,就让他放手去医,谁知他不过是在那丫头头上扎了几针,那丫头就当真什么都想起来了。” “哦?”萧景珩微有异色,“竟有此事?” 宁婉霜笑,“可不是说?倒真真儿是个人才呢。日后有他照料皇上左右,臣妾也更放心些。” 她这话也不知萧景珩是听没听进去, 只瞧他眸光微沉,也不言语了,似在思量着什么。 宁婉霜也不急,由着他默了半晌,才道: “皇上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萧景珩一瞬回神,笑道:“想着你喜欢吃黄焖鱼翅,东海新供的鱼翅也鲜得很,晚上让御膳房给你烹来。” 宁婉霜知是鱼儿上了勾,便是看破不说破,陪笑道: “那臣妾可是有口福了~” * 当夜,萧景珩陪着宁婉霜用了晚膳后,早早就回了朝阳宫。 他命江德顺传了张太医来给他请平安脉, 待张太医请完脉报一切无恙后,萧景珩才说: “听说你治好了贵妃宫中的采颉。采颉伺候贵妃很是用心,且也是贵妃用惯了的人,这事你做的不错。” 话落,小印子已是将一盒银锭子奉给了张太医。 张太医将其捧在手中沉甸甸的,脸上是抑不住的喜色,忙不迭谢恩道: “微臣分内之事,得皇上如此厚赏,自恭谢隆恩,不胜惶恐。” 萧景珩摩挲着扳指,轻笑道: “你差事当的好,赏赐是应得,不必惶恐。只是朕也很好奇,你既能施针替人恢复记忆,那么可也能施针......让人彻底忘却前尘事?” 第338章 重生之日2 宋昭的生辰与宁婉霜离得很近, 三日后的五月初四,便是她二十岁的生辰了。 这是她在冷宫度过的第三个生辰, 花似的年华,却被栽在了这寂寥破败的土壤里, 唯幸岁月匆匆不败美人,宋昭仍旧是容色倾城, 只是心智与四年前初入宫闱时相比,却是大不相同了。 今日的阳光极好,密密织就洒下来,像是在庭院里添了一层金色的纱。 宋昭坐在梧桐树下,托腮看着地上那一朵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不知花名的小白花。 边儿上有人影晃动着,她抬头,见云杉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根长挑的棍子,往一头裹了布,涂满了浆糊,正一跳一跳粘着树梢上的蝉。 宋昭道:“这坑土的地不平,你别蹦蹦跳跳了,仔细摔着。” 云杉抹了把额前的汗,灿笑道:“没事小姐,这些蝉聒得人头疼。奴婢把它们都粘下来,别叫扰了小姐清净。” 宋昭淡淡地笑着,“都在冷宫了,哪里还有比这更清净的去处?” 闻她此言说得伤情,云杉这才后觉说错了话,忙打了个岔子道: “今日是小姐生辰,佟姐儿和贵妃娘娘都惦记着,偷偷着人给小姐送了寿桃、长寿面,还有许多小姐喜欢的精致小食,样样都......哎呀!” 云杉边是粘蝉边是回话,一不留神就崴了脚, 幸而宋昭离她不远,忙扶住她,又无奈叹了声,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 云杉傻呵呵一乐,调皮地冲宋昭吐了吐舌头。 她人倒是没怎么样,就是这一踉跄,将头上戴着的株花落在了地上, 她瞧见了立刻将株花拾起来,又十分仔细地掸着上头的灰土。 云杉向来不喜金银玉翠,心思也不在打扮上, 但她对这枚珠钗,却是十分上心。 宋昭知道这株花是小福子送给云杉的,于是轻声问了句, “你与小福子把话说开了吗?” 云杉微微一怔,攥着株花的手慌乱扯了扯,显得局促, “小姐说什么呢......我、我与他有什么话要说开?” 她嘴上不认,但脸却红了。 宋昭浅浅一哂,“我又没说什么,你怎倒先脸红起来了?” “哎呀!小姐......” 丫头羞的要跑,宋昭却是拉住她的手,敛正容色看着她, “你不嫌他是不全之人?” 云杉倒是没有犹豫,坚定地点头,弱声道: “在奴婢眼里,他一切都很好。男女之间也不尽是卧榻上的那些事,有时候能遇着一知心之人,已是很不易了。” 她低头垂眸踢弄着地上的碎石子,缓一缓后,又声若蚊嗡地喃喃了一句, “且既然喜欢,又何来嫌弃呢?” 宋昭唇角扬起的笑意更浓,“那就是他有福气了。你们彼此心意相通,来日我便向皇帝讨个恩典,只管成全了你们。” “不不不。”云杉连连摆手,“小姐此番出了冷宫,只管为自己筹谋就好。您的路走得坎坷,奴婢万不能拖累您。” “无妨。”宋昭云淡风轻地截断了她的话,从容道: “此番回宫,别说是让皇帝赐你们成婚了。我便是要登月摘星,他,也得顺着我。” 说话间,秦泰推门入了庭院。 他手中提了个食盒,将其放在宋昭面前的石桌上后,方道: “今日是小主的生辰,御膳房做了这些精致可口的菜式,小主用一些。” 宋昭淡淡地说:“搁那儿吧,这会儿也是没胃口。” 云杉打趣道:“秦侍卫糊涂了。方才不是才送了顺嫔娘娘和贵妃娘娘的东西进来吗,小姐才用过膳,这会儿哪里还吃得下?” 搁平常,秦泰多少会与云杉玩笑上两句,拌拌嘴也算逗个乐子, 可今儿个他却异常严肃,不苟言笑道: “今日这饭,小主还必须得吃。因为这些是皇上命人送来的。” 宋昭一听这话,便心下了然。 她果断将食盒启开,取出银筷,夹了一筷炙牛肉送入口中。 继而抬眸环顾四下,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冷宫, 只待将鲜嫩紧实的肉滑下喉头后,才冷冷地说了句: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生辰贺礼了。臣妾,多谢皇上圣恩眷顾!” 这日这些珍馐,宋昭吃不了几口便生了困意, 旋而得云杉搀扶,回了房中小憩。 * “知了~知了~”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蝉鸣声,似有微热的风拂在宋昭的脸上, 那风中卷着梨花的香气,催得她缓缓抬起发沉的眼皮。 柔和的光线撞入眸中,映入眼帘的,是梁上雕画的祥云展翅金雀, 雀羽色泽艳丽,隐隐闪动光泽,叫人惊艳的挪不开眼。 她缓缓坐起身,才见身上盖着的是轻薄的蚕丝凉被,榻前围着的是薄如蝉翼的柔影纱, 那纱被风拂起来,掀开了一条缝。 宋昭好奇地望出去,瞧着暖座旁的红木镂花菱窗半开着, 屋外庭院遍种名贵花草,是瞧不尽的姹紫嫣红。 她正痴痴然贪看着, 倏然,耳边传来了一道掩不住欣喜的男声, “昭儿!你醒了!” 有人一阵风似地朝她奔来,掀开榻前纱,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醒了就好。朕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 男人身上月麟香的气味幽幽淡淡的,却是极为霸道地钻入了她的鼻息间, 宋昭猛地一怔,蓦地将男人推搡开。 她拉起薄被护在身前,惊慌的明眸中闪烁着疑光,警惕地盯着男人, 同时身子不住向后缩,直至抵到了墙角,才茫然地开了口, “你......你是谁?” 闻言,男人脸上的喜色一瞬冷下去,既是疑惑又是震惊道:“昭儿?你不记得朕了?” “我......我......这是在哪儿?” 宋昭浑身止不住地打着颤, 她蜷起腿来,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瞧着可怜极了。 于此刻,云杉忙躬身上前安抚着宋昭的情绪,也是奇怪道: “娘娘这是怎么了?这是您的长乐宫啊!” 说着转而看向男人,“皇上,贵妃娘娘可能是才醒过来,还没缓过神......” “皇上?”宋昭将身子向前探了探,仔细打量起了这个立在榻前,对她满眼都是轻怜疼惜的男人, “他是皇上?” 男人眸光颤动,他生怕吓着宋昭似的,动作又轻又缓地坐在了榻前, 继而试探着伸手,见宋昭没有拒绝,才将宽阔而温暖的手掌覆在了她静静攥着被衾的手背上, 他含着泪,满眼深情地看着宋昭,一字一句,珍而重之道: “朕是皇帝。亦是你的夫君,萧景珩。” 第339章 破镜重圆1 宋昭怯怯地抬眸看着萧景珩,疑惑道: “你是我的夫君?” 萧景珩覆在宋昭手背上的手本欲收力握住,但指腹才动了一分,宋昭就立马将手抽了出来, 萧景珩难掩失落,刚要开口之际,小印子却来报: “皇上,太医到了。” 宋昭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走进她的寝殿, 毕恭毕敬地向她和萧景珩请安, “微臣叩见皇上,贵妃娘娘。” “免礼。”萧景珩语气很是焦急,“快去瞧瞧贵妃是怎么个情况。” 数名太医会诊后,由郭院判回了萧景珩的话, “回皇上,贵妃娘娘不忆前事,起因为当日头部遭受猛烈撞击所致,是为失魂症。此症所表,神思不宁,不忆万般前尘事,肝藏魂,如因肝虚......” “别跟朕掉书袋子。”萧景珩冷声截断了他的话,“只说如何医治。” 他这一问,却换来了众人的哑口无言。 末了,还是张太医硬着头皮道: “回皇上,道教言人有三魂七魄,所谓失魂,便是有一魂离了窍。皇上,有些东西,失了的,便再寻不回了......” “你的意思是......” 众太医面露难色,相觑间不约而同拱手一揖,齐声道: “臣等无能,请皇上恕罪!” 闻言,萧景珩微一怔忡,半晌才缓过神来,将目光再度落在宋昭身上。 他红涩的眼眶中,蕴着蓄不满的柔情, “你当真不记得朕了?” 比之他的深情款款,宋昭却只是木讷地摇着头。 萧景珩长舒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颜以对宋昭, “无妨,你别怕。就算记不得也不要紧。只要你平安无事,你还陪在朕的身边,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他语短情长,但宋昭却是半个字也没入耳。 她只看着太医们诚惶诚恐,躬身向萧景珩拘着礼,一个个都跟木头桩子被钉住了似的动也不敢动,似乎都很怕萧景珩。 于是扯了扯被角,畏怯地说: “你一直都这样凶吗?他们......似乎很怕你。” 萧景珩道:“他们不是怕,是尊。而你在朕面前,无需和他们一般。” 宋昭躲闪着萧景珩炽热的眼神,紧紧抿着娇艳欲滴的唇,没再说话。 张太医进言道:“皇上,贵妃娘娘方转醒,遇着此事情绪激动也是难免。未免娘娘受惊,怕是也不宜太多人聚在这儿了。” 又声音低一些,提醒萧景珩,“皇上,许多事还得缓着来。” 如此,萧景珩才道:“那昭儿你先好生歇着,朕晚些再来看你。” 宋昭目送他颀长的身影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屋外的一片清明中,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旋即又见一束着方帽,穿着宫服男子走了进来, 他眼底浸湿,立在距离宋昭榻前一丈远的地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倒是吓了她一跳。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宋昭凝眉打量他片刻,转而下意识望向云杉, 云杉会意,忙道:“奴婢是云杉,是娘娘的家生婢女,自幼跟在娘娘身边一起长大。他是小福子,是娘娘入宫后才拨来伺候娘娘的,人也老实本分。还有您......” 她噙泪看着宋昭道:“娘娘闺名宋昭,是护国公宋大人的女儿。” “宋昭。”宋昭浅浅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又问:“那我的父亲母亲呢?” 云杉一瞬失落,“家中遭变,娘娘双亲一早便离世了。” 许是因着失忆的缘故,闻听父母双亡,宋昭并无显露悲怆。 云杉很快又说:“不过皇上待娘娘极好,娘娘入宫四年,与皇上恩爱和睦,羡煞旁人。” 小福子见宋昭痴愣愣的没缓过神,便说:“娘娘才醒来,许多事还是缓一些再告诉娘娘吧。” 后来的日子,萧景珩哪怕国事再繁重,也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伴在宋昭身侧, 内务府的赏赐也是一波波往长乐宫里堆,珠光翠色耀眼,看得人眼晕,倒是挑不出好儿了。 因着萧景珩下旨,于宋昭情绪还未稳定下来之前,不许别的后妃来长乐宫叨扰她, 所以宋昭还未见过宫中别的嫔妃。 只有一日,她在御花园里赏花的时候,碰见了贺常在和李常在, 她们忙不迭向她请安,“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云杉近耳宋昭低语,“娘娘,是贺常在和李常在。” 宋昭看她们都冲着自己笑,于是也浅浅颔首,回以她们一记微笑。 待分别后,她才问云杉,“我从前与她们关系很好吗?” 云杉说:“皇上后宫和睦,娘娘与她们相处的都极好。” “她们也是萧景珩的女人,可为什么她们......” “娘娘慎言!”云杉吓得飞了魂,忙阻了宋昭的口无遮拦,“天子名讳不可直呼,娘娘得称呼万岁爷为皇上。” “哦......”宋昭闷闷地应下,又是不解,“她们都是皇上的女人,可为什么她们出门都是自个儿,而我身后却跟着这么些人?” 云杉道:“您是贵妃,她们只是常在,自然是和您比不了尊贵的。” 【三更】 第340章 破镜重圆2 宋昭回头望了一眼,瞧着她的仪仗已经顺出去了四五丈远, 单是近身侍奉者,就足足有十六人。 四人持华盖为她遮阴,四人前后并行为她掌扇,又六人推着盛满了冰块的冰屉子给她纳凉, 余下离着她最近的,便是云杉和小福子了。 夏日本就闷热,这么些人围在宋昭身边儿,即便是伺候的她再凉爽,这赏花赏的望出去全都是乌泱泱一片人头,还有什么乐子? 听她不耐烦道:“这天儿本就闷热,这么些人进进出出跟着,也不知哪里好了?” 云杉急道:“娘娘......这些都是皇上关心您,特意给您安排下的。” 宋昭一听这话更是恼了,“皇上这么会安排,怎么他每次来见我的时候都是一个人?他是皇上,比我还尊贵,他就该让这七八十个人都围着他转悠,热死他才好。” 此言一出是犯了大忌讳,近身侍奉的宫人一个个都将头埋得极低,恨不能找块棉花当即堵上耳朵。 云杉更是急得跺脚,“娘娘!您......在宫中是不能说‘死’字的,更不能将这些不吉利的字眼和皇上联系在一起。” “这不能说那不能说,没劲透了!罢了罢了,这花也别赏了,回去吧!” 宋昭悻悻地撂下这么一句,便是不理会身后那一大帮子奴才,加快脚步去了。 她这一失忆,连从前名门毓秀的规矩也浑然忘了。 萧景珩只好指了教习嬷嬷,去悉心教导她。 教习嬷嬷一日教导三次,日日都是不重样的规矩, 坐、立、言、行多得是忌讳,听得宋昭头疼。 加上这几日天气异常闷热,外头蝉叫声更是恼人, 这日听教习嬷嬷聒噪烦了,宋昭便动怒将她赶了出去。 嬷嬷灰溜溜离宫的时候,正巧与萧景珩打了个照面。 他倒没说什么,只在入内寝后笑着坐在了宋昭的对面,问她,“谁惹到朕的昭儿了?怎地这样大的火气?” 宋昭挪身坐的离萧景珩远些,闷闷不乐地埋怨道: “我学不会那些规矩,觉着麻烦。为什么我走路的时候头上戴着的步摇不能晃动,为什么我用膳的时候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为什么我连怎样坐着怎样站着都得要人教?” 她抬眸注视着萧景珩,眼神里满是委屈, “是不是要做你的女人,都是这样累?若是这般,那我不要做。” 她所言僭越放肆,但萧景珩不却恼反笑, “痴话。” 他伸手在宋昭挺翘的鼻头上刮了一指,“不想学便不学。只要昭儿开心,纵胜过一切。” 他如此顺着宋昭的心意,倒是让宋昭对他也没那么抵触了。 晚间他陪着宋昭用了晚膳,于庭院闲步之际,忽地牵起了她的手, 宋昭一僵,下意识要将手抽出来,但却被他攥得更紧, “从前朕也总是这样牵着你,在宫中四处走走停停,那时你撒娇起来说你走得累了,还非要朕背着你。” 他忆及从前事,笑得疏朗, 而宋昭虽是心下毫无波澜,但也不再挣扎,得他牵引着向前走着。 “朕知你一时还接受不了朕,朕也不愿迫你。便是这般每日能与你见上这一面,你也能陪着朕执手闲步,便极好。” 他格外珍视地握了握宋昭的手, 忽有风乍起,吹散了宋昭鬓边的发, 萧景珩趁机凑近她,替她将发丝捋到耳后之际,又顺势在她额间落下了一吻。 宋昭惶然地看着他,他却笑, “不早了,你早些歇着,朕明日再来看你。” 萧景珩走后,宋昭又在庭院立了会儿,待风渐渐大了,云杉才对她说: “外头风大,娘娘回屋歇着吧?” 宋昭浅浅颔首,云杉便搀扶着她往内寝去。 至门前时,云杉下意识瞥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两名宫女,旋而苦口婆心地劝了宋昭一句, “其实皇上待娘娘是极好的。您想啊,这天下间的女子,就没有皇上得不到的。可皇上却愿意尊重娘娘的心思,娘娘若不愿,皇上也不迫着您,足见皇上对娘娘情深。皇上如此为娘娘考虑,娘娘也得替皇上考虑考虑不是?” “考虑什么?” “从前娘娘与皇上恩爱两不疑,如今您乍然得了失魂症不记得前事了,对皇上陌生至此,皇上心里又怎么会好受呢......” 闻言,宋昭没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宋昭洗漱完方吹熄了烛躺在榻上, 忽而窗外一声惊雷起,吓得她猛然一个激灵。 她将被角死死地攥在手中,惊惶地冲门外唤道: “云杉,云杉?” ‘轰隆’ 又是一阵闷雷,听着像是有人在寂静的旷野上燃了一尾炮仗,声音大到震的人心尖发颤。 “啊!” 宋昭几乎是失声惊叫了出来, 她蜷缩在榻上,死死地堵住耳朵。 不多时,她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向她逼近, 心觉是云杉,便在榻前纱被掀开的那一刻,整个人就朝着那处影撞了过去, 可不料,落入的却是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继而一道温沉的男声于她耳畔响起, “昭儿别怕,朕在。” 第341章 破镜重圆3 听出是萧景珩的声音,宋昭一阵错愕, 她倏然松开环着他腰身的手, 内寝一片漆黑,窗外电闪雷鸣,她却是退无可退了。 接二连三劈下来的雷鸣,几乎要震碎了宋昭的魂魄, 进退两难间,她只得重新躲入萧景珩的怀中, 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讨得片刻的心安。 萧景珩用力揽着她,温声入耳, “别怕,朕陪着你,朕一直都在。” 宋昭一味哆嗦着,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哪里还顾得上萧景珩此刻说了些什么? 只等一场雨酣畅淋漓地落下来,外头的雷声止住了,她才稍稍恢复神智, “你不是回宫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她问。 萧景珩轻抚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从前每逢雷雨时,朕都会陪在你身边。那时的你也像如今这般,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紧紧依偎在朕的怀中。” 宋昭羞的脸红,即刻便想从萧景珩的怀中挣出来, 但他却不依,反是将宋昭环得更紧,低首附耳于她,哑声难耐道: “昭儿既忘了从前事,为何不愿给咱们彼此一个机会,试着重新接纳朕?” 男人呼出温热的气息,绕在宋昭的耳廓,酥得她浑身一凛, 她像是心软了,低声道:“云杉和小福子他们都说,从前你我很是恩爱,可我却一点都记不起来。其实我并不讨厌你,我躲着你,只是......因为我害怕你。” 她缓一缓,又补了句,“这宫里好像人人都很怕你。” “可昭儿不用怕。” 萧景珩揽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与她鼻尖相抵, “你说过,你将朕当成你的夫君,即是如此,你又为何要怕自己的夫君呢?朕会一直爱重你,将你视若掌中明珠,绝不会让你再受一丁点的伤害。” 他寸寸逼近,步步试探, 终究如愿抱得美人归,尽享春宵时。 当夜,宋昭婉转承恩后,觉着自己与萧景珩的关系,明显亲近了许多。 他对她是那样温柔,甚至每一次身位的变换,都要先问过她的意见,无不体贴。 彼时宋昭靠在萧景珩怀中毫无睡意,侧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萧景珩摩挲着她的薄肩,问:“昭儿在想什么?” 宋昭默了默,说:“我在想为何皇上不叫我贵妃,而是昭儿。” 萧景珩笑,“自然是唤你的名讳,更显亲近。” 宋昭不依道:“是了。你是我的夫君,你称呼我为昭儿,从不叫我贵妃,是为了亲近。可我却总是要叫你皇上,你不觉着生疏吗?” “哦?”萧景珩来了兴致,半坐起身含笑睇着宋昭,“那昭儿想唤朕什么?” 宋昭托腮想了想,“萧郎,好不好?我前几日看民间唱本,瞧着妻子都是这般称呼丈夫的。” 萧景珩怔了一怔,眼底闪过明耀的星芒, 他似乎对这称呼很是满意,很快又是会心一笑,指背轻柔地拂过宋昭的脸颊,语气若煦阳般温软地说: “萧郎,极好。” 宋昭的得宠,是意料中事。 只是无人能料到,萧景珩此番竟是将她宠上了天。 他每日不是宿在长乐宫,便是由宋昭在朝阳宫伴驾,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要宋昭陪伴在身旁,他才能安心。 如此一来,自也是惹了后妃的妒恨, 私下里也没少议论着,“从前宋氏在冷宫的时候,贵妃和顺嫔就是再得宠,皇上到底也没有太冷着咱们。你瞧瞧现在?咱却是连见着皇上一面也难了。” “到底是宋氏命好,在冷宫里摔了一跤没了记忆,皇上待她倒是格外疼惜,连嘉睿皇后的三年之期都不顾了,即刻就封了她为贵妃。” “我听说她失忆后比从前更狐媚了,人前人后的叫着皇上‘萧郎’,如此妖孽,皇上却还由着她?” “唉,眼瞅着她这一得宠,咱们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她们的日子好不好过,宋昭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 六月初七是嘉睿皇后的死忌,这日萧景珩念丧,夜里便并未召宋昭。 浮生偷闲,宋昭便取了笔墨纸砚来,在房中练起了字。 云杉奉了才温好的安神茶入内,低声对宋昭说: “小姐,满宫里如今都在议论着您喊皇上萧郎的事,话里话外的,都是对您的不服。” 宋昭只顾写字,头也不抬,神色淡淡撂下一句, “不服就给本宫憋着。” 云杉见宋昭今日练字的兴致颇高,倒是好奇了,“小姐写什么呢?” 她探首过去瞧了一眼,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念罢这一句,云杉便知道了, “萧郎亦路人,这便是皇上如今在小姐心中的地位了。” 宋昭敛正容色,眸底只见恨意, 随手将宣纸一角置于烛火上,瞧它熊熊焚了,才嗤一句, “他配吗?而今他在我心中,连当个路人的资格都没有。我见着他,只觉着恶心。” 第342章 请君入瓮 银月光华透过菱窗的栅格映在宋昭脸上, 她胜雪无瑕的肌肤泛着冷冷的光,正如她此刻清冷的神情一般。 此间清净了,宋昭取了银挑子,拨了一小撮金佛甘,丢入香炉里焚了。 那味道幽幽淡淡地飘出来,与从前在太后宫中闻见的如出一辙。 宋昭气息渐沉缓,静静地问云杉, “我一直不曾问你,那日我用了皇帝送给我的饭菜昏厥过后,都发生何事。” 云杉详细道来,“那日小姐昏睡过去后,不久皇上就带着张太医来了。他是亲眼看着张太医在小姐颅顶上施针的,事成后便让奴婢对外称,是小姐您夜里不慎失足磕到了后脑,才会一直昏厥不醒。 皇上借此由将小姐接出冷宫,还即刻封了您贵妃的位份。前两日奴婢见了佟姐儿,她说自小姐醒来得了失魂症后,皇上便在宫中下了圣旨,不许任何人再提及从前小姐在宫中不愉快的前事,否则定重责不怠。” 宋昭听罢轻轻一嗤,“他倒当真对我情深义重。” 其实这整件事,从宁婉霜宫中的采颉失忆开始,萧景珩便已经走进了宋昭为他量身定制的一个局。 先是等萧景珩去看望宁婉霜之际,让采颉没头没脑地窜出来冲撞了他们, 再借由宁婉霜的口去向萧景珩解释,说采颉是摔了一跤磕着了后脑,完全不记得前事了。 如此先在萧景珩心中埋下一个影, 以他多思之性,必会联想到若宋昭也与采颉一样失去了记忆,便能抹去与他之间的种种不痛快,重修于好。 但摔着后脑这件事可大可小, 萧景珩念着的是宋昭的仙姿玉色,与她从前温顺若水的性子, 倘若受伤的分寸没掌握好,没让宋昭失忆反倒让她性命堪忧,萧景珩也是不愿的。 等到了五月初一宁婉霜生辰之际,萧景珩必会去陪她, 宋昭便通过秦泰传信给宁婉霜,让宁婉霜一早安排承欢挑着时候在庭院背书, 萧景珩闻之,必会召见承欢, 父子闲闲不过两句,便轮到采颉再度粉墨登场,心智如常地将承欢带下去。 到时萧景珩必然有惑,只等他开口询问,宁婉霜就顺势说出,是张太医妙手回春,以针灸治好了采颉的失忆之症。 后面的事,只等萧景珩亲自召见张太医便成了。 此事全过程皆是萧景珩作为主动的那一方,他自是怀疑不到旁人头上去。 至于承煜被活埋这件事,除了萧景珩、安王与惠妃外,就只有云杉一人知晓, 而当日成局之前,宋昭就与云杉说过,萧景珩必拿不走她的性命, 云杉自是相信宋昭的筹谋,可心下也有疑影,这会儿才问出来, “事到如今,满宫里都知道小姐得了失魂症,小姐与皇上也再无嫌隙。只是奴婢还有一事不解,小姐您当日为何那般笃定,皇上不会将奴婢杀之灭口呢?” 宋昭淡然一笑,一字字说:“因为他还要脸面。” 她缓一缓,一枚枚歇下指尖冰凉华丽的护甲,“他要让后宫的人相信,是我自个儿摔跤摔出了意外,而不是他对我动了手脚。 所以你必须得活着。若是我才出事你便跟着生出意外,那我失忆这事儿,难免会被人揣测是他的心思。我且问你,他是如何交代你,让你瞒着我的?” 云杉道:“只说让奴婢莫要与小姐提及前世,免得惹小姐伤心。” 宋昭笑意愈发明澈,“是了,他对你甚至连威胁都没有。那是因为彼此心知肚明,你若告诉了我真相,你自是活不了,同时也是断送了我的前路。 皇帝知道你是我的家生婢女,事事都为我着想,你瞒着承煜这件事,咱们主仆的后半生便能有享不尽的富贵与荣华。既然如此,作为衷仆的你,作为陪我在冷宫待了三年的你,又怎么可能忍心看着我来日凄苦,告诉我实情呢?” 云杉反复咀嚼着宋昭的一席话,少顷,面露喜色道: “小姐真真儿是将皇上的心性揣摩透了。” “呵呵?”宋昭清冷地笑出了声,语气微凉道: “他本就是那样一个倨傲自大且多疑敏感之人,还需要旁人揣测什么?况且,即便我的揣测有误,他当真对你动了杀意,我也自有办法能护你周全。” “什么?”云杉好奇道。 宋抬眉看着她,“当日他与张太医在屋内与我施针,你一直都在外头候着。那时,张太医曾问过他,要不要无声无息了结了你。 当时若他同意了,那么张太医便会给你吃下假死药,以突发恶疾暴毙为由,将你草席一卷,送出宫去丢到乱葬岗。等出了宫,哥哥的人自会接应你。” 云杉闻言心下遽暖,眸光颤动,向宋昭深深拜下去, “我不过是个奴婢,哪儿修的福气能得小姐这般替我思虑......” 宋昭扶她起来,握着她的手,柔声道: “其实我倒宁愿皇帝当时就让张太医了结了你,如此一来,你能出宫,便也不用陪着我,困在这龙潭虎穴中了。” 云杉贯是听不得这些话的, 故而还没等宋昭说完,她便已红着眼眶,咬唇摇头, “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要一直陪着小姐。” “不哭了。”宋昭笑着拂去她眼角的泪,“咱们既然从冷宫出来了,要受苦要流泪就该让别人去受,明白了吗?” 云杉抬袖抹了抹湿润的眼眶,继而眼神坚定用力颔首, “奴婢明白!” 说话间,一只彩蝶从菱窗外飞了进来,落在小案上奉着的一盆栀子花上, 宋昭定定瞧着彩蝶蹁跹,心下忽而想起一乐子,旋而吩咐云杉道: “夏日御花园百花争艳,引得蝴蝶寻香而来,我瞧着这小家伙倒是漂亮,你这两日和小福子带着人,去帮我多捉些回来。” 说着语调又加重了几分,“记着要多带些人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云杉闻言心下不解, 自家小姐明明不喜欢蝴蝶,觉得蝴蝶身上簌簌落下的粉末让人看着不适, 怎么这会儿却又要捉那么些蝴蝶回来? 不过她也不问,只乖觉应下, “奴婢知道了。皇上让娘娘明日去宸贵妃宫中坐坐,说您身子差不多恢复好了,也该和六宫的后妃重新认识认识。现下夜了,小姐不如早些睡下吧?” 宋昭笑着应下,却是眸光发狠,戏谑道: “是啊,也是该和那些花红柳绿见一面了。这些年来的是非恩怨,也是时候该了一了。” 【三】 第343章 奴婢欺主1 翌日晨起, 宋昭得宫人伺候,换上了萧景珩方送给她的一袭正红色纱衣谪仙裙, 纱衣选冰蚕丝密织,胭脂虫着色,福云纹路乃为金线暗织,又以翠鸟尾羽作衬, 每一羽上,皆点缀细小而成色颇亮的晶石,光线折射间,碎珠若星光溢彩,华而夺目。 谪仙裙质地柔软,却是分辨不出用了什么材质, 只觉色泽明艳纯正,浅嗅间,似有花香盈动。 云杉说:“这谪仙裙上头细如胎发的花线,是用淬了百花酿的金银线,三股线绞成一股制成。还有这芙蓉花瓣绣样上拟态水滴的珍珠,用的更是皇后才许用的东珠。” 她言语间颇为得意,主子受宠她面上自然沾光。 身后有两名宫女在替宋昭梳发,亦是佩了各式名贵珠翠,点缀青丝间。 宋昭自觉不妥,“教习嬷嬷与我说,后妃吃穿用度都得守着自己的规矩,我今日去这样打扮,会不会失分寸了些?” 说着又羞怯地垂眸,“萧郎说他不喜欢太张扬的女子。” 云杉笑着说:“教习嬷嬷说的不错,可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的。皇上赏赐,就没有张扬一说。偏是娘娘若不穿,皇上才计较呢~” 如此,宋昭才笑看镜中人,由着七八个人围着她忙碌起来。 一番成妆,便瞧着与从前为妃为嫔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从前没‘失忆’时,宋昭常打扮素净,不喜太过出挑, 如今扮上了,便是惊为天人这四个字,也不足以形容她举世无双的美貌。 别说是要萧景珩见了会为之倾倒,便是如今宫里头这些个宫女太监,也都看得愣神,一个个交头接耳,无不盛赞。 因着今日是去给宸贵妃请安,宋昭临行前便交代说: “本宫身子恢复后第一日去见六宫后妃,还是要去宸贵妃宫中,你们这么些人跟着怕是不合适。便云杉与小福子随行伺候就是了。” 宫人纷纷诺是,待往永和宫去的路上,路过御花园假山那儿的时候,宋昭远远瞧见在她身前不远处有几名结伴而行的嫔妃。 其中行在正中那人身量纤纤,瘦的一阵风便能刮跑了似的。 三年不见,宋昭只瞧背影一时竟没认出她是谁, 云杉便低声说:“是瑶妃。” 宋昭一惊,“她怎瘦成这副鬼样子?” 小福子道:“瑶妃欲讨皇上欢喜,为保身量纤纤,经常一日只食一餐饭,余下时候若是饥了,便是木瓜牛乳不停地喝。” 宋昭冷笑道:“街边的乞婆子几日都吃不上一顿饭,饿的瘦骨嶙峋,怎也没见皇帝将她们召入宫,封个常在贵人什么的,往自个儿龙榻上送?” “哈哈哈~”云杉乐得笑出了声,也是戏谑道:“侍寝都是明烛的,瑶妃脸上的暗疮经年不治,怕是与皇上行周公之礼时,皇上都得寻块布蒙住她的面,不然总是晦气。” 主仆尽是一乐呵,宋昭睨着云杉,好奇道: “你似乎对她很是不满?” 云杉愤愤地说:“她从前是与小姐交好,但是自打晋了妃位后,对小姐疏远不说,还凭添了许多谋算。那日小姐在朝阳宫被诬陷,可不就是她与云妃牵头说,让皇上处死小姐的吗?” 对于从前事,宋昭一笑置之,不予置评,只道: “走吧,故人相见,也是与她们结个伴一同去婉姐姐宫中。” 话落,主仆三人便加快了脚步。 而行在前头的瑶妃,却还懵然不知。 她宫里的李常在与康答应分立她左右, 李常在一路与瑶妃赏着花,二人有说有笑的,走得并不快, 一旁跟着的康答应性子一贯怯懦,她见瑶妃走得实在是太慢了,纠结了好半晌,才开口劝道: “娘娘,咱们还是走快些吧?今日是懿贵妃娘娘养好身子后第一日来见咱们,若是丢了礼数,可就不好了......” “怎么?你很急吗?”瑶妃横她一眼,“你急你就跑着去,也没人拦着你。平日给宸贵妃请安的时候都是在辰时,本宫只管依着时辰去就是了,宋昭能说本宫什么?” 康答应被这么一训斥,便蔫蔫地不说话了。 李常在更是推搡了她一把,“去去去,别跟在娘娘身边哭丧个脸。” 说着又转脸一笑,奉承起了瑶妃,“娘娘别搭理她,臣妾觉得娘娘所行并无不妥。那宋氏贵妃的位份,还不是皇上看她可怜才给她的?她没了个孩......” 话到嘴边,李常在忽而想起了萧景珩的圣旨,忙调转话锋道: “她都摔成了半个傻子了,娘娘何必对她毕恭毕敬的?” 这话叫瑶妃听了心头舒坦,便冷笑道: “她在冷宫里头住了那么久,人估计都要发霉了,还怕她做什么?本宫就是瞧不上她那副狐媚样子!日日郎呀郎的唤着皇上,那是妻室才能唤的称呼,她是个什么东西?宋家吃罪于朝廷,她便是罪臣之女了。怎地?难不成她还痴想着来日能做了继后不成?” ——“你是在说本宫吗?” 瑶妃正过着嘴瘾, 身后忽而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女声,吓得她几乎魂都要飞了出去。 第344章 奴婢欺主2 众人仓惶回头,见果真是宋昭竟如同鬼魅般,不知何时立在了她们身后, 皆片刻犹疑也不敢有,连忙屈膝福礼下去,毕恭毕敬道: “臣(嫔)妾给懿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宋昭缓步上前,也不叫她们起身, 只冷冷地垂眸打量了瑶妃片刻后,方道: “你方才说本宫是罪臣之女,还说本宫去过冷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了。” 瑶妃吓得汗意涔涔,结巴道:“贵、贵妃娘娘听错了,臣妾不是在说您。是......是在说旁人。” “旁人?”宋昭厉色,“这宫中除了本宫,还有人姓宋吗?” “这......” 瑶妃惊悸哑口,一时方寸大乱。 这些事都是萧景珩不让宋昭知晓的,也明令禁止宫中任何人提及, 若是让萧景珩知道了今日事,那么在场众人就都吃不了兜着走。 后来还是李常在机灵,很快稳下心神,顺着瑶妃的话打起了圆场, “回贵妃娘娘,如今宫中唯有您姓宋,可从前的确还有一名宋常在。” 康答应也附和,“确是如此。” 宋昭侧目看向云杉,云杉亦道: “娘娘,瑶妃娘娘向来与您亲近,她说的不是您。” 如此,宋昭才算是信了众人所言。 她看着瑶妃,又低声问了云杉一句, “本宫从前与她关系很好吗?” 云杉颔首应下,小福子也说:“娘娘自入宫便是与瑶妃娘娘同住一宫的,情谊匪浅。” 宋昭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站的远,也是没听清姐姐们在说些什么,闹了误会。姐姐们快起来吧。” 她上前搀了瑶妃一把,懊丧地说: “姐姐可别怨我。我自醒来后就不记得从前事了。今日事也请姐姐别与皇上说,不然皇上还要以为我头一日与后妃见面,就和大伙儿闹出别扭了......” “不会不会。”瑶妃瞧着糊弄过去了,这才暗舒一口气,“妹妹如今醒来了就好,咱们姐妹情分深厚,便是妹妹不记得从前事了,姐姐仍是会用真心待你的。” 宋昭倒是很好糊弄,听了瑶妃这话感动的不得了,连声说: “妹妹也会真心相待姐姐,姐姐得空了也多与我说说从前的事。” 说话间,宋昭的目光一直落定在瑶妃的脸上, 瑶妃的暗疮久治不愈,每每夏日发作更为严重。 尤其是额头眉心处,暗疮更是明显,虽用水粉细心盖着,但在日头底下看着,还是能瞧出灰扑扑的水粉下隐隐透着薄红。 对此,宋昭表现的十分好奇, “姐姐这是画的什么妆面?可是贴了花黄?” 瑶妃一愣,“啊?” “我说姐姐的眉心呢。”宋昭伸手想要去碰,瑶妃却慌忙躲开了。 宋昭莞尔:“是妹妹唐突了,这样好看的妆面,要是被妹妹碰掉了可就不好。只是妹妹还是头一次见到凸起来的花黄,瞧着很是别致。不如姐姐也赠我两枚,让我回去也贴一贴?” 她这话说的天真烂漫,又是满眼认真期待地看着瑶妃,好像对瑶妃脸上的‘花黄’十分向往一般。 此举令旁边的李常在与康答应极力憋着笑,瑶妃更是面露羞色,脸颊烧得厉害。恨不能寻个地缝钻下去。 “算了算了,我也不抢姐姐的心头好。这花黄我就不问姐姐要了,赶明儿得闲了,我自个儿做两个。” 小福子憋着笑对宋昭说:“娘娘,咱们还得去永和宫见众位嫔妃。” 宋昭道:“光顾着和姐姐说话,我都给忘了,姐姐一起走吧?” 瑶妃抿唇颔首,刚欲成行,却听云杉道: “贵妃娘娘先行一步,瑶妃娘娘之前托奴婢帮她做些花坠子,奴婢还有些细节得问问娘娘。” 宋昭点点头,“那好吧,那你就陪着姐姐。” 话落,便和李常在与康答应结伴走了。 瑶妃瞧着一行人走得略远些后,才低声对云杉说: “方才多谢你替本宫解围了。” ‘啪!’ 她这话才落音,却是如何也料不到,云杉竟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掴在了她的脸上。 瑶妃身边的芙儿立刻就护了上来, “云杉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瑶妃也恼了,一手捂着左脸,一手指着云杉骂道: “本宫是皇上的宠妃!你一个贱婢,你怎敢打本宫?” 云杉丝毫不惧,一脸漠然地看着芙儿,“让开。” 芙儿护着不让,云杉也不与她多分辨,提了裙摆横起一脚就揣在芙儿的小腹上。 这一脚力道不轻,芙儿吃痛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然瑶妃还来不及震惊, 云杉就又是一耳光,响亮地打在了她的右脸上。 瑶妃唇齿发颤,气得几乎要发疯, “你!岂有此理!来人,将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婢给本宫押入暴室!” 余下伺候瑶妃的宫人立马将云杉围了起来, 却在他们欲动手之际,只听云杉气势十足地高喝了一声, “谁敢!” 这一嗓子,倒当真是将人给唬住了。 宫人围在她身边不敢上前,云杉则冷眸凝着瑶妃,肃声道: “瑶妃娘娘三思。这两巴掌,一是打你提及懿贵妃娘娘当日入冷宫一事,二是打你说起懿贵妃娘娘母家获罪一事。” 说着拱手向天一揖,愈发声若洪钟, “皇上圣旨,不许任何人在宫中提及任何懿贵妃娘娘从前不好的回忆,以免懿贵妃娘娘忧思。所以,奴婢打您,您服不服?” 云杉这一席话,算是彻底将瑶妃给拿捏住了。 被一个奴婢当众掴了两耳光,瑶妃当然是不服, 可若计较起来,又怕云杉将今日事告诉萧景珩。 利弊权衡之下,瑶妃只能忍着羞辱,低头声若蚊嗡地吐出一句, “本宫以后不会了。” 闻她词眼,云杉面色依旧沉肃,冷的像是一块冰, “还望瑶妃娘娘日后能谨言慎行,否则若是让皇上知晓了,便不是奴婢打您两耳光,就能糊弄过去的事儿了。” 说着向瑶妃福一福,“奴婢还得去伺候懿贵妃娘娘,您也把嘴角的血擦干净,快些走吧。免得请安去迟了,还得再挨宸贵妃娘娘的打。” 说罢,便头也不回,足下生风地去了。 【请个假,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考的挺好,今天要跟一堆亲戚吃饭喝酒,6.28凌晨的更新不更,补在6.29的凌晨四更。笔芯??】 第345章 懿贵妃安 宋昭来到永和宫外时,正赶上晨光灿明时, 晴好的日头垂落下迷蒙金光,照在永和宫新砌的琉璃瓦上,反耀出一连片的溢彩流光,贵气逼人。 庭院内移栽的几株辛夷开得正盛,引满院芬芳, 满树的淡紫色花朵沾着晶莹的晨露,娇艳欲滴。 宋昭贪看半晌,不由感慨道:“宸贵妃娘娘宫中好生气派,本宫的庭院里虽是姹紫千红,但多是些低矮的灌木与盆栽,原以为各宫都一样,不曾想宸贵妃娘娘宫中竟栽了这么些辛夷树,倒是别致。” 说着话锋一转,忽而问李常在,“皇上很宠她吗?” 李常在低声奉承,“皇上是很宠着宸贵妃,但到底还是娘娘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更重些。瞧着自您醒来后,除了嘉睿皇后的死忌外,皇上有哪一日不是召您陪伴圣驾的?” 宋昭闻言嘴角不觉弯起,笑意已然藏不住。 李常在瞧她喜色,知她是喜欢被奉承,忙躬身越上前,十分殷勤地挑起了正殿门前的湘妃帘,毕恭毕敬道:“娘娘先请。” 宋昭略一颔首,莲步入殿。 彼时,殿内已是坐了许多老熟人了, 她们见宋昭来纷纷起身,在惠妃与云妃的带领下,齐齐向宋昭请了安。 “臣(嫔)妾给懿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自家姐妹怎地这般客气,都快起来吧。”宋昭笑意流转,显得与她们很是亲昵,“我经了大病一场也是不记事了,还得劳姐妹们各自介绍一番。” 众人依次介绍完,唯有惠妃最与宋昭熟稔, 此时她紧紧攥着宋昭的手,已是泪盈于睫, “宋姐姐,你身子可算是好了。听说你出了意外,我日夜都担心的睡不着觉。” 宋昭含笑打量着她, 数年不见,惠妃仍旧是稚童面容,只是如今做了母亲,也不似从前那样爱扮天真烂漫,一言一行瞧着也稳重了许多。 宋昭被她紧紧攥着手,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心下恶心,浑身也是不自在, 但还是面上不露痕迹地笑着,又拂了拂惠妃刺金的袖口,柔声道: “你是琳兰?” 惠妃连连颔首,又是讶异,“宋姐姐还记得我?” 宋昭无奈摇头,“我倒盼着我能记得。也是听云杉常常说起,从前我与你关系走得很近,一直都把你当做妹妹看待。” 惠妃道:“是呢,宋姐姐待我极好,惦记着我贪嘴,总是会做些精致可口的点心给我,我很念着。” 宋昭笑,“如今是没那样的手艺了,不过你喜欢吃什么可说与我,得空了我也重新学着操持起来,总不叫咱们姐妹间生分了。” 在与惠妃虚与委蛇时,宋昭余光瞥见,容悦就立在惠妃身后,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瞧容悦眼中泪光盈动,与她不过一个短暂的眼神交错,便要逼了泪出来似的,忙不迭回过身去不敢再看。 宋昭明白,这些年来容悦心里一直都是念着她的, 就如同她也念着容悦一样。 待落座后,后妃间不过闲话尔尔,宁婉霜便出来了。 她仍是那副谁都瞧不上的模样,连一个正眼都懒得给堂下后妃。 在受了众人跪拜后,她慵懒地将身子往椅背上一倚,轻抚云鬓,用眼尾的精芒打量了宋昭半晌,才道: “懿贵妃身子好全了。” 宋昭恭敬道:“劳宸贵妃关心,是见好了。” 宁婉霜冷冷地颔首,眼神里的嫌恶也漫了出来,懒得再多看宋昭一眼。 适逢瑶妃姗姗来迟,宁婉霜便顺势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瞧她双颊泛着惹眼的红,便问: “你的脸是怎么了?” 瑶妃下意识看向宋昭,却是被宋昭身旁伺候的云杉瞪了一眼, 她怯怯敛目,只得道: “是臣妾不小心撞到了。” “撞到了?”宁婉霜哂笑道:“你是日日节食饿昏了头吗?本就生得平平无奇,再别撞歪了鼻子撞斜了眼,日后更盼不得皇上多瞧你一眼了。 其实要本宫说,你原也不必费那些个劳什子。自打懿贵妃醒来后,你瞧着皇上还能想起你是谁吗?” 得她羞辱,瑶妃懊丧垂眸,双手局促地卷动着绢帕,弱着声音道: “原是臣妾不配......” 宁婉霜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四平八稳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虽是不配,但也知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向来不争不抢的,倒也算是安分。” 说着犀利的眸光一瞬转向宋昭,“这一点,懿贵妃你可得跟她好生学着。” 宋昭道:“这些教习嬷嬷和皇上都教过我,我懂。” “你懂?呵。”宁婉霜轻嗤一记,不依不饶道: “你懂什么是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吗?若是真懂了,那你这失魂症得的,也算是因祸得福。” 宁婉霜手中摇着一把玉团扇,本是笑着,旋而眸光一凛,语气发狠道: “只是你懂了,但你的女儿似乎还不大懂。她在本宫这儿可是蛮横得很,成日里抢着霸着锦悦的玩物,把旁人的生抢了去当成她的。要么说她到底是你的亲生女儿,与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那副讨厌模样,与你从前和本宫争夺皇上的宠爱时,可真真儿是像极了。” 宋昭瞠目,略有迟疑道:“我的......女儿?” 云杉附耳她低语,“娘娘,您确实与皇上育有一女,是三公主若馨。只是若馨公主因着体弱多病,一直都在贵妃娘娘宫中养着。如今已是快满三岁了......” 宋昭仍是未缓过神来,神色不见片丝喜悦,反倒是有些愁容, “这.....皇上怎没有告诉我?” “皇上告没告诉你,那都是你的女儿。” 宁婉霜说话愈发刁钻起来,“你如今醒了,今儿个也就把她带回你宫中去自个儿养着吧。她欺负起锦悦没完没了的,若是再在本宫这儿住下去,本宫只怕会忍不住将巴掌招呼到她脸上。” 说着又十分得意地扬起下巴,冲宋昭挑衅一笑, “就如同昔日,本宫掌掴你一样。” 第346章 还君明珠1 宋昭得母女团聚,后妃皆是向她道喜。 惠妃更是说:“真好。等若馨公主回到宋姐姐身边,我去看宋姐姐的时候也能将承璟带着了,跟他姐姐也是个玩伴。” 宋昭脸色僵硬,眼神木讷, 仿佛一时还未接受凭空就得了个女儿这件事。 宁婉霜瞥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成了,今儿个都散了吧。懿贵妃你留下,等会儿把你那个养不熟的东西带回去。” 后妃依声散去, 退去之际三两结伴,也是低声议论着, “要说这懿贵妃也只有宸贵妃能治得住了,瞧她在宸贵妃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我这憋在心头这许久的气闷,也能疏解些。” 殊不知, 她们前脚才走,独留殿中的两人便皆变了脸色。 宋昭向宁婉霜深深福礼下去,语带哽咽道: “多谢婉姐姐替我周全这许多。” 而宁婉霜只是随意一笑,“这话便不说了,我有样东西要与你看。” 她取过案边的一本小册子,远远儿抛给宋昭。 宋昭接过略略翻看着,见那小册原是一本账目,上头记载着都是些孩子的花销,衣食住行所用,一笔笔记得十分清楚详尽。 宋昭疑惑道:“这是......” 宁婉霜道:“养了你女儿这些年,里外里一共花销出去的银钱拢共是七百三五两三钱,你尽快将这些银钱补给我。” 宋昭细看账目,才发现其上每一笔开销,皆有它的由头。 比如若馨学会说话的时候,宁婉霜记: 【八月零三天,第一次开口能言,赏苏绣肚兜一件,银十二两。】 再比如若馨学会走路的时候,宁婉霜又记: 【周岁又一月三天,能磕绊行走,虽是粗笨比不得锦悦,仍念赏凤羽缀北珠小鞋两双,银十六两。】 【......】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她嘴上说的,是要宋昭给她还债, 实则却是要将宋昭错过的孩子每一个成长过程,都详尽记录在案, 待来日亲自交给宋昭,让她能一一观之,也算是心中略有宽慰了。 宋昭自明白宁婉霜此举用意,那一行行歪扭的字写得并不好看,但却有着暖慰人心的力量,有暖意由她的眼蔓入心底,催的她红了眼。 宁婉霜贯是看不得她矫情,冷冷地说: “你可别以为你在我这儿装装委屈,便可不用还债与我。” 宋昭抬眉看她,泪不忍决堤,却是笑着说: “我欠姐姐的,这一生怕是都还不清。” 宁婉霜定声道:“既知还不清,那便好好活着,慢慢偿还罢。” 说话间,门外有乳母来报: “贵妃娘娘,三公主带来了。” 闻言,宋昭心尖一颤,匆忙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渍。 她回头看去,见一小小的人被乳母牵着,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正蹦蹦跳跳地向她走来。 宋昭满心雀跃,可她却不能表露出分毫, 只得漠然地看着若馨,像是看着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稚子一般。 而若馨也是与她擦身而过,迈着小而密的步子,钻入了宁婉霜怀中,甜甜地说: “母妃母妃,你看承欢哥哥给我新做的拨浪鼓。” 她转动着小鼓,发出‘咚咚’声, 那声音听入宋昭耳畔被无限放大,像是有小缒在敲打着她的心房, 莫名有些酸楚。 宁婉霜温柔地抚摸着若馨的额发,眼中满怀着慈爱,柔软的像是一滩水, “瞧你,只顾着玩,脸上灰扑扑的,跟只小花猫一样。” 她一璧扬绢替若馨擦拭着脸颊,一璧对乳母说:“这儿也没你什么事儿了,下去候着吧。” 宋昭瞧着她们母女相处融洽,自个儿从旁立着,倒是成了外人,难免失落心酸。 却待乳母退下后,若馨忽而从宁婉霜怀中跳下来,迈着碎步走到宋昭面前,恬笑间露出了两枚淡淡的梨涡来, “阿娘?” 她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地瞧着宋昭,似在确认着什么。 半晌,还未等宋昭回过神,小家伙却忽而牵起了她的手,笑意更甚, “你是阿娘!母妃!阿娘回来了!” 宋昭震惊不已,她看看若馨,又看看宁婉霜,口中打绊道: “这......若馨只与我初见,为何能一眼就......” 宁婉霜笑,“自她记事以来,我常给她看你的画像,告诉她你才是怀她生她的亲阿娘,只是因为不得已的缘故,无法将她养在身旁。” 说着又声音柔和了几分,招呼若馨道: “你不是常夸画中的阿娘漂亮吗?如今见着了,与你想象中可一样?” 若馨欢喜地点头,“阿娘比画像上漂亮多了。” 稚童暖言,将宋昭心底的酸楚一瞬化为了甘之如饴的蜜, 她蹲下身将若馨拥入怀中,明眸含泪道: “好孩子,让阿娘亲一亲。” 她与若馨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一处,感受着孩子稚嫩光滑的皮肤,如同从前拥着承煜一般。 说来,承煜也该四岁了, 宋昭很念着他,只是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生若想母子再相见,只怕是难了。 不过总归孩子还平安活着,她也略能心安。 若馨不懂宋昭为何会哭,但也是乖觉地用小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渍, “阿娘怎么哭了?” 宋昭笑,“阿娘心里高兴。” 若馨也乐呵跟着笑。 宁婉霜半是讥讽地笑,“成了,你们母女俩也别在这儿腻歪了,先坐吧。” 宋昭起身,本是想牵着若馨的手,一并坐在椅上。 可小家伙却一瞬从她掌心挣脱,复又摇晃着拨浪鼓,跑到了宁婉霜的怀中去。 宋昭一愣,不过很快心下也能理解。 是啊,这样小的孩子能懂多少事? 自然是谁养着她,她便跟谁亲的。 她想,若是此刻强行要了若馨回去,只怕也会惹孩子伤心, 于是反复权衡下,忍着不舍对宁婉霜道: “婉姐姐,你也知我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若馨要是养在我身边,只怕......” “你可闭嘴吧。”宁婉霜一眼就看破了宋昭的心思,忙截断了她的话,一脸傲娇道: “你自己的女儿自己养着,捞了我这些年的便宜,还没捞够吗?难不成还指望我替你将女儿养到出嫁?啧啧......你倒是会打算盘的。” 第347章 还君明珠2 宋昭与宁婉霜言语来回间,若馨是听不太懂大人们再谈论些什么的。 她只是恍惚觉着,宁婉霜似乎要将她给送出去, 于是便有些闷闷不乐了。 她眨巴着明亮的眸子,嘟着嘴,委屈地问宁婉霜,“母妃是不要我了吗?” “傻孩子,母妃怎会不要你?”宁婉霜轻轻掐了掐若馨的脸颊,“你阿娘的长乐宫与母妃的永和宫离得近,你随时都可以来母妃这里,找承欢哥哥和锦悦姐姐玩。你不是也常与母妃说,你觉得阿娘生得漂亮,你也很喜欢阿娘吗?” 然而这样的说辞,小孩子当然是不受用的。 若馨瘪嘴不语,脑袋也没精打采地耷拉下去。 于此时,云杉却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个做工精细的布娃娃, 她将布娃娃探到若馨眼前晃了晃,“公主喜欢吗?” 若馨眸子一亮,连连点头,“嗯!喜欢!” 她接过布娃娃拿在手中把玩着,爱不释手。 云杉道:“你阿娘宫中还有许多这样好看的布娃娃,跟你阿娘回宫去便日日都能玩不重样的了。好不好?” 小孩子果然是好哄的, 若馨听了这话,小脑瓜子里的想法肉眼可见的生了动摇。 且宁婉霜一早就做好了来日将若馨归还给宋昭的打算,所以自若馨幼时夜里睡觉的时候,哪怕她再是哭闹,宁婉霜也是让她独自睡着,从不同榻而眠。 故而孩子虽是喜欢她,但性子到底也没有那般粘人。 此刻若馨将布娃娃紧紧地攥在手中,转而看向宁婉霜,小声问道: “那以后我还能来看母妃吗?” 宁婉霜笑她傻,宋昭则满面温柔地说: “自然能了。若馨想来,阿娘随时都可带着你来见母妃。” 宁婉霜也道:“你不是夜里怕黑总不敢一人睡吗?跟着你阿娘回去后,你阿娘夜夜都能陪着你入眠,还会给你讲许多有趣的故事呢~” 闻听此言,若馨是半分犹豫也没有了,忙用力颔首道: “嗯!那我愿意和阿娘回去。” 宋昭笑看宁婉霜,千恩万谢宣之于口未免矫情,此刻只一个眼神的交汇,便已是尽在不言中了。 后来云杉带着若馨在一旁玩耍,宋昭则与宁婉霜闲话着。 提及容悦,宁婉霜是少有的唏嘘, “要说顺嫔当真是与你情谊匪浅。为着你能从冷宫出来,她牺牲最大,竟狠到自绝前路,连生儿育女的指望都彻底断了。” 宋昭知晓容悦待她真心,也明白容悦此举,是成全了她,也是成全了自己。 她万分感激地说:“这宫中人情冷绝,我本是没有指望的。幸而得婉姐姐与容姐姐真心待我至此,我才能有今日重生之时。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我宋昭必珍之重之,镂骨铭心,永世难忘。” “将心比心罢了。”宁婉霜只道寻常地说:“你如何待人,旁人自是也如何待你。” 说着又自嘲般笑笑,苦涩摇头,“只可惜这样浅显的道理,皇上却看不明白。” 她这话说的伤情,宋昭正想如何劝慰她, 忽听若馨指着窗外喊了句,“承欢哥哥回来了!” 二人齐齐向窗外望去,却见承欢耷拉着脑袋,入了宫径直朝他自己的房中走去。 宁婉霜觉得奇怪,“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平日里从尚书房回来,都是欢欢喜喜先来与我问安的,怎个今日却闷着头回了自己房中?” 察觉到孩子有些不对劲,宋昭便同她一并去了承欢房中问个究竟。 承欢很是懂事,见着她们来,先是向宁婉霜问了安,又对宋昭毕恭毕敬地行礼, “懿娘娘安。” 宋昭莞尔,“承欢很是懂事。只是懿娘娘瞧着,你今日似乎不大高兴?” 承欢忙摇头,但眼角眉梢却写满了心事。 宁婉霜是看着他长大的,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心急之下一个劲追问他发生了何事。 承欢仍旧不答,只是动作有些突兀地将手臂藏到了身后去。 宁婉霜察觉不妥,忙将他手臂抓到身前来,挽起袖子,才见小臂上有一道很深的淤痕。 她心疼坏了,一边轻轻吹拂着承欢的伤处,一边问,“这是怎么了?” 承欢却说:“没、没什么。是儿子自己不小心磕到了。” “怎么能磕到呢?你......” “姐姐。”宋昭拉了宁婉霜一把,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问下去。 后来二人安抚好了承欢的情绪,趁他用膳之际,宋昭叫来了伺候承欢的嬷嬷, “承欢今日是怎么了?” 嬷嬷也是无奈地说:“都怪奴婢没有护好小主子。今日是三皇子第一日去尚书房念课,哪知他见着小主子,出口就说小主子是怪物,还用石头砸了小主子......” “岂有此理!”宁婉霜怒而拍案,已是听不下去了,“承欢是皇上的长子,又是我的孩子,哪里容她一个妃位的儿子这样欺辱?” 她愤愤起身,便要去找惠妃理论。 可宋昭却拦住她,“姐姐别去。” 说着吩咐嬷嬷先退下去,而后才低声与宁婉霜道: “姐姐去找惠妃,她定是会跟你道歉的。可然后呢?姐姐打不得她的承璟,孩子不懂事,来日或许还会再欺负承欢,姐姐找了也是没用。” “那怎么办?难不成由着她的儿子欺负我的儿子吗?” 宋昭笑着摇头,似有深意地说: “那自然不能。我的意思是,咱们得想个法子,让承璟一辈子都没办法再欺负承欢才好。” 这日,宋昭将若馨带回长乐宫后,见庭院里已经拢了不少蝴蝶。 蝶舞蹁跹,五彩斑斓,倒是夏日里难见的一抹好颜色。 若馨瞧着十分欢喜,便和云杉一并扑蝴蝶去了。 宋昭于宫中扫了两眼,似是没见到春花和秋月这两个宫女,于是问小福子, “春花和秋月呢?” 小福子低声回话,“还能去哪儿?她们不在长乐宫,便是去了朝阳宫向皇上汇报娘娘的近况。奴才实在是纳闷了,您都这般了,皇上还要怀疑您什么?” “他不是怀疑我。”宋昭冷嗤,“他那是自个儿心虚。” 小福子说:“可总有这两个眼线在眼皮子底下待着,娘娘一言一行都得谨慎,实在累得慌。不如......奴才想个法子料理了她们?” 说话间,一只淡蓝色的蝴蝶落在了宋昭的衣衫上, 她轻抚着蝴蝶的翅膀,冷笑道: “将死之人,哪里还需要你亲手料理?” 第348章 蝶舞桃杀1 瑶华宫。 “滚出去!都给本宫滚出去!” 瑶妃在寝殿发了好大的脾气,将伺候她的宫人全都赶了出去。 她对镜自照,看着自己红肿不堪的脸,心下又是愤懑,又是屈辱。 说到底,云杉的那两巴掌倒还并非是瑶妃的心结所在, 她恨得,是宋昭对她的那番言语上的羞辱。 瑶妃看着自己脸上久治不愈的暗疮,又想起宋昭说这是花黄时,宫人们憋笑的嘴脸,心下愈发憋闷。 “啊!!” 她发疯似地抄起水粉盒子,朝着铜镜砸去, 铜镜碎裂之时,门外亦响起了一把银铃似清脆的女声, “姐姐怎么动了这么大的脾气?” 瑶妃蓦然回眸,见是惠妃缓步入内,便气不打一处来道: “谁让你进来的?给本宫出去!” 怎料惠妃非但不走,还合上了门,厚着脸皮走到她身旁的黄梨木椅上坐下, “我知道姐姐今日受了委屈,所以特地来看姐姐。” 她于袖间取出了一方精巧的盒子递上前, “这是上好的活血霜,姐姐用上一两日,便可将脸上红肿的巴掌印消下去。” “你......”瑶妃一惊,又抚着面颊强作镇定道:“本宫没有,这是本宫自己不小心撞的!” 惠妃惋叹一声,心疼道:“姐姐就别说这样的话了。春澜都已经告诉我了。” “告诉你?” 瑶妃看了一眼跟在惠妃身旁的丫头, 她个子矮矮的,长相也不算出挑,是哪儿哪儿都比不上从前伺候惠妃的婵儿的。 她问:“今日怎么不是婵儿跟着你?” 惠妃眸色一凝,伤心地说:“婵儿得了重病,已经殁了。春澜是内务府新遣来的宫女,我看她机灵,就让她先伺候着。” 瑶妃瞥了春澜一眼,“你说她看见什么了?” 惠妃道:“今儿个是承璟第一日去尚书房的日子,我早早让春澜去送她。她送了承璟后路过御花园,正巧看见了......宋姐姐身边的云杉在......” 惠妃的话点到即止,瑶妃自觉脸上挂不住,闷闷地喘着粗气,也不说话了。 由着她缓了半晌,惠妃才与她宽心道: “姐姐放心,这事儿我没跟旁人说。我今日来,也是为着给姐姐宽心的。这件事是云杉做得过分了,但是我相信这件事肯定和宋姐姐没关系。姐姐也是知道宋姐姐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不是那样的人你怎么知道?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瑶妃恨恨地说:“你也别跟我这儿演戏了。满宫里谁不知道你和宋昭走得近,你跑来跟我说这些话是在替宋昭找补吗?” 惠妃摇头道:“我是与宋姐姐走得亲近,可与姐姐也是多年的情分,自是不想看你们之间生出误会嫌隙的。” 瑶妃本是不愿和惠妃多说话的, 但惠妃如今诞育了三皇子,同在妃位,惠妃母凭子贵,身份也是要比她贵重。 再加上她自为人母后就成熟了许多,瑶妃与她说话也得掂量着分寸, 于是她虽心里不忿,但面上还是得装一装, “我知道你也是好心。” 她收下惠妃的活血霜,又见春澜手中提着个食盒,便说:“你这拿着的又是什么?” 惠妃道:“是枣泥糕,从前宋姐姐最喜欢吃,我刚从她宫中回来。哦对了,姐姐还不知道吧?宋姐姐让人抓了许多蝴蝶养在长乐宫里,可好看了~” 瑶妃对什么花儿呀蝶儿的不感兴趣,只看那食盒满满当当的,跟没吃过一样, 心下觉得奇怪,便借机挑拨起来, “你说你给懿贵妃送吃的,可我瞧着那食盒里头怎还是满满当当的?可是你的好意她不愿领受?” 惠妃从春澜手中接过食盒,放在面前桌案上启开,将枣泥糕取出来,先是自己进了一块,又递了一块给瑶妃, “这枣泥糕宋姐姐从前很喜欢吃,但不知是不是因着失魂症的缘故,宋姐姐的口味好像也变了,说觉得甜腻,不合胃口。我想着左右都做了,宋姐姐若不爱吃也别浪费,就拿回来了。姐姐也尝尝?” 瑶妃进了两口,苦笑道:“也难为你对她一片心意,她却是不领情。若这枣泥糕是你单单做给我的,我可要感激得很,念着与你的姐妹情分,就算是不爱吃,我也不会明说出来惹你伤心。” 惠妃闻言神情一瞬的失落,缓了好半晌才道: “那日后我也给姐姐做些送来。” 瑶妃自觉她挑拨得好,心下微微自得,又冲惠妃笑着颔首,以示亲昵。 听惠妃又道:“从前宋姐姐最喜欢吃的东西,如今也不喜欢了。可见这失魂症对人的影响当真颇大。姐姐你说,宋姐姐从前对桃花过敏,如今会不会因着这失魂症,对桃花也不过敏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瑶妃笑惠妃蠢钝,“那不适之症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怎么可能得了个失魂症就好了?” “哎呀!”惠妃轻轻拍了拍自个儿的后脑勺,吐着舌头说:“是了是了,我真是蠢笨,连这事儿都想不明白。” 瑶妃瞧她那样子,自是忍俊不禁, 可她无心之言却也是提醒了瑶妃。 这日,待惠妃走后,瑶妃独座殿中,心下若有所思: 宋昭宫中有那么些蝴蝶飞进飞出的,若是蝴蝶翅膀沾上了桃花的花粉,再散的宋昭宫中到处都是,那她的不适之症,岂不是又要发作了? 瑶妃知道那不适之症会让宋昭的身上、脸上都长满疹子, 她初入宫闱的时候只是沾上了一点点,就已经烂脸了, 这次要是接触到了大量的桃花花粉,那她那张明艳无双的脸,怕不是得彻底烂了? 瑶妃越想越是兴奋,她瞧着碎裂的铜镜中自己扭曲的面庞,笑容也逐渐阴鸷起来,喃喃道: “你个贱人敢嘲笑本宫?说本宫脸上的‘花黄’你也很喜欢?” 她眼底漫出无边的恨意,狠狠地攥拳, “好啊!你既喜欢,那本宫就成全你!” 第349章 蝶舞桃杀2 京都连着下了三日的雨,倒是好好杀了杀暑气。 赶着这日放晴,长乐宫也将圈在琉璃瓶中的蝴蝶都放了出来。 萧景珩看重宋昭,所以供给宋昭宫中的花卉也是品种最繁多的, 长乐宫的庭院俨然成了宫中的第二个御花园, 这也是那些蝴蝶入了长乐宫,便能流连忘返的缘由之一。 这会儿云杉与春花秋月她们,正趁着日头好,在庭院一角晾晒洗好的衣裳。 手头上的活才忙了一半,小福子却愣头愣脑地跑过来,一脸神秘地冲云杉招招手, “噗呲噗呲~云杉~你来一下。” 云杉瞥他一眼,没搭理,继续挂着衣裳, “你干嘛?有话就说。” “哎呀,你来!” 小福子一言不合就对云杉动手动脚的,拉着她的胳膊把人给拖走了。 他一路将云杉拉回了庑房,只等合上门才肯松开她。 云杉有些恼了,活动着手腕不悦道:“你神神秘秘的做什么?让旁人瞧着咱们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小福子偷笑着,忽地从袖口里掏出了几枝花来, “你瞧这是什么?” 云杉瞧着这花儿的花瓣淡紫,花心长得奇特,跟个松果似的,又独独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她倒是见怪不怪道:“你采这么些紫锥菊回来做什么?” “嘘!小点声!”小福子鬼头鬼脑地左右瞧了瞧,才说:“如今若馨公主养在咱们宫中,她常思念宸贵妃,日日都要往永和宫跑,你说咱们娘娘瞧着,那心里头能高兴吗?所以我想了个法子,可以将公主留在咱这儿,让她少惦记着宸贵妃。” “什么?”云杉打趣道:“就凭着你手上这两朵花?” 小福子道:“你可别小瞧这紫锥菊,它的花蜜可是蝴蝶最喜欢的。公主不是很喜欢蝴蝶吗?但蝴蝶乱飞,要去哪儿咱们也控制不住。我便想着,若是用紫锥菊的花蜜浸了衣裳,那蝴蝶闻着味,可不是都要往这儿涌了?” 云杉听罢略略思忖少顷,“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这些东西是不能沾染到主子衣裳上的。” “你笨呐!”小福子用花束在云杉的脑袋上轻轻敲打了一记,“这东西哪儿用主子沾染?咱们沾染上就成。到时候蝴蝶围着咱们转,大片大片的跟着咱们,小主子瞧了肯定开心!这一开心玩耍起来,说不定就忘了去永和宫的事儿了。” 说着凑近云杉,压低声音道:“到时候娘娘一高兴,定也少不了给咱们赏赐。” 云杉便道:“听着倒是可行。那咱们赶明多采摘些紫锥菊回来,收集花蜜拿来泡衣裳~” 翌日。 晨起去宁婉霜宫中请完安,宋昭回到宫中闲来无事,便取了卷萧景珩落在她这儿的兵书翻阅起来。 正看得入神呢,忽而听见庭院里传来若馨的欢笑声, “真好看!春花姐姐你走慢点,我也要蝴蝶追着我!” 宋昭朝窗外瞧去,见竟有大片的舞蝶围着春花和秋月身旁飞舞,好似她二人跟朵花儿似的, 若馨跟在她们身后玩的开心,一个劲蹦跳拍手。 宋昭一时好奇,便放下书卷去了庭院, 若馨见她来,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笑着说:“母妃你看,好不好看?” 宋昭笑抚孩子的额发,“好看,母妃也是头一次见。” 又问春花和秋月,“你们是想了个什么细巧的法子,能让这些蝴蝶绕着你们飞?” 春花道:“回娘娘话,奴婢们想着蝴蝶喜欢紫锥菊的味道,便采了许多紫锥菊来,以花蜜入水浸泡衣裳,味道便沾染满身,自然能引来蝴蝶。” 秋月凑近宋昭些,又低声说:“公主这几日总是往永和宫跑,奴婢便想用这法子将公主留在咱们宫中,让她少与宸贵妃娘娘亲近。” 宋昭频频颔首,似乎对她们这法子很是满意,又问若馨, “若馨喜欢蝴蝶,和春花姐姐她们玩的开心吗?” “开心!”若馨用力颔首,笑得乐呵。 宋昭便吩咐云杉道:“春花和秋月这法子不错,也逗得若馨高兴。你去我房中拿些金瓜子,赏给她们吧。” 春花秋月闻言忙不迭谢恩,倒是云杉瘪着嘴,瞧着有些不大高兴了,小声嘟囔道: “可是这法子明明是奴婢和小福子先想出来的,她们肯定是偷听了奴婢和小福子说话,才......” “云杉姐姐可别诬陷人。”春花辩道:“蝴蝶喜花香食花蜜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怎就成了我们学你了呢?” 云杉拉下面孔来,没好气道:“你偷听没偷听我们说话,自个儿心里有数。哼,学人精!” “你......” “好了。” 眼见几人要吵起来,宋昭立马沉下脸色,训斥道:“本宫还在这儿呢,你们吵吵什么?” 说着瞥一眼云杉,语气更重了些:“你也是,你是掌事宫女,我不过赏赐旁人些东西,你就这般不乐意了?” “奴婢没有......”云杉委屈地垂眸。 但宋昭却并不惯着她,“没有就快去将金瓜子拿来赏赐下去,别在这儿板着脸给旁人脸色瞧。” “是......” 春花和秋月瞧云杉红着眼走了,彼此相视一眼,眼底满是得意。 宋昭也是和颜悦色地对她们说: “近来天气热,大伙儿脾气也都上来了。云杉本性不坏,说了什么你们也别跟她计较。” 说话间,瞧若馨和蝴蝶群玩的不亦乐乎,宋昭脸上的喜色便更浓了些, “瞧着公主既然喜欢,那日后你们就日日都用花蜜浸衣吧。哄好了公主,本宫重重有赏。” 二人忙欢喜道:“是,奴婢定不负娘娘期许!” 【短暂发疯,四更。下个月要忙了,稳定双更,有空再加更吧。】 ?( ′???` )比心 第350章 蝶舞桃杀3 宋昭在庭院里陪着若馨玩了会儿, 小福子从外头赶回来,怀中捧着一块翡翠大玉璧,对宋昭说: “娘娘,这是缀霞宫的顺嫔娘娘给您送来的礼。这翡翠玉璧上头雕刻的是合和二仙,寓意家庭和合,夫妻美满,是极好的意头。” 宋昭轻抚玉璧,笑意嫣然,“顺嫔倒是有心了。想来本宫身子康健后,还从未见她来本宫这儿走动过。本宫从前与她关系如何?” 小福子说:“顺嫔娘娘晚娘娘一年入宫,平日里与娘娘虽然无甚交际,但从前也是姐妹相称的。” 宋昭目光凝在玉璧上就没挪开过,看得出她很是喜欢, “本宫收了她这样大的礼,总得亲自登门道谢才是。你将玉璧放下,陪着本宫走一趟吧。” 小福子恭声诺下,又见云杉从内寝而出,手中抓了几枚金瓜子,十分不乐意地塞到了春花手中,而后对宋昭说: “奴婢还有没办完的差事,先下去忙了。” 说完扭头就走,倒像是和宋昭闹了别扭。 小福子低声问:“娘娘,云杉她这是怎......” “别理她,由着她去。”宋昭也是语气不好。 春花趁机讨好道:“云杉姐姐既然有事,那奴婢陪着娘娘去顺嫔娘娘那儿吧?” 宋昭笑着摇头,“小福子陪着本宫就是了,难得若馨这般高兴,你们好好在宫中陪她玩耍吧。” 宋昭入缀霞宫的时候,见此处寂寂寥寥,唯有采莹一人在庭院忙碌着。 想是容悦多半也猜到了她要来,所以一早就打发走了宫人去办别的琐事。 宋昭也不让采莹通报,自顾掀帘入了内寝。 “姐姐。” 彼时容悦正卧在暖座上做着针线活计,听得动静抬眸一瞬,见是宋昭来,忙不迭迎上去。 她紧紧攥着宋昭的手,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你来了。我知你喜欢杨枝甘露,一早就备下。” “姐姐做的杨枝甘露最合我口味,我也一直都念着。” 容悦牵着宋昭的手,与她并肩落座, “如今见你平安,真真儿比什么都好。我真怕自己帮不到你......” 话说不上两句便哽咽起来,眼角也氲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宋昭见她如此,亦是一阵心酸, “姐姐替我筹谋至此,做出了这样大的牺牲,若还说是帮不到我什么,却是要我无地自容了。” 她仔细端详着容悦的神色,又问:“闻听姐姐用那法子伤了身子,可有落下什么不适之症,也好叫张太医仔细替姐姐医治着。” 容悦一脸的无所谓, 她笑意清浅地摇着头,发簪尾上的雀羽浅浅颤动着, “一切都好,不必挂心。要说我做那事,也算是成全了我自己,你也不必为此而介怀。” 她显然是不想过多提及当日事,话落忙话锋一转,“如何啊?若馨跟你亲不亲?” 宋昭颔首道:“婉姐姐私底下常偷偷给若馨看我的画像,那孩子见着我也不算生疏。只是这近三年的母爱,是我欠了她,由着婉姐姐替我填补的。想要让孩子彻底与我亲近,总要费些时日。” 容悦道:“宸贵妃待若馨视如己出,若馨也很是懂事。往后的日子你多多陪伴在女儿身旁,也是不会与你生分的。” 说话间,宋昭瞧着容悦暖座案头上放着一物,用如意金丝结包起来,似是礼物, 于是问道:“姐姐这是要送礼了?我记着明日是瑶妃的生辰。” 容悦轻轻一嗤,“她到底在妃位,我少不了要敬她三分。但想她从前与你也算走得亲近,可你出了事儿,她却巴不得让皇上处死你。这般心思歹毒,倒是一点儿也不亚于惠妃。” 她长舒一口气,又是戏谑道:“不过她这些年日子可一点也不好过。皇上虽然给了她妃位,但瞅着她的恩宠,却是连从前为嫔的时候还不如了。” 宋昭也不说些怨恨瑶妃的话,只道: “皇上宠着我,我便注定要成为后宫女眷的眼中钉,这原是我一早就该料到的。” 容悦道:“明儿个她生辰你不必去吧?你是贵妃,也不用给她这个面子。” 宋昭笑,“我人不去,但礼总得送。这不,我把要送她的礼也带来了。只是得劳烦姐姐,将此物转赠给她了。” 话落,小福子便将一巴掌大小的粗木盒子放在了容悦面前。 “是什么?” 容悦好奇,欲将盒子启开, 可宋昭却按住她的手,笑着摇头, “这好东西是专给瑶妃一人的,姐姐不必打开。” 容悦一瞬了然,压低声音道:“你是有了什么法子?” 宋昭微微一笑,附耳容悦,语不传六耳地嘀咕起来。 第351章 蝶舞桃杀4 朝阳宫中。 萧景珩正伏于案前批阅着奏折, 近来四海昌平,国泰民安,各地呈上来的奏折多是喜报,也令他观之龙颜大悦。 便于他在最后一本奏折上落下朱批时,江德顺猫着身子走了进来,低声道: “皇上,东西找到了。” 说着取出了一方令牌,毕恭毕敬地呈给萧景珩, “是在仙寿宫正殿的匾额后面寻见的。” 萧景珩接下令牌,目光落在其上浮雕的‘天玑’二字上,唇角略略勾起诡谲的弧度来。 天玑办是自启朝开朝就建立的机构,其内各部门分属而立,互相协作且互不干涉,并不属朝廷管辖, 唯有持有天玑密令之人,才能使唤得动天玑办。 历朝历代,天玑密令都是由当朝太后保管,虽说天玑办的权力不能与皇权相抗衡,但总归对皇帝可以起到掣肘的作用, 防的便是哪一任皇帝若昏庸无道,太后便可以天玑办的力量来拨乱反正,提醒皇帝迷途知返。 故而即便在萧景珩这,各种权力的集合已经达到了巅峰,他对天玑办也是有所忌惮的。 此刻他紧握天玑密令,眼底的流光逐渐阴沉下去, 江德顺最擅察言观色,也明白萧景珩素来对天玑办的忌惮,于是问: “皇上得了天玑密令,可要将天玑办......” “它对朕还大有用处。”萧景珩冷笑道:“只是从前这东西在太后手中,未免有些浪费。” 江德顺这便知道了,萧景珩这是打算将天玑密令占为己有,将其从前对他的威胁也变为巩固他皇权的筹码。 虽然此举不合祖宗规矩,但天子就是祖宗,江德顺一贯会讨好萧景珩,故而这种事他也不会忠言逆耳,只是道: “瞧着是用午膳的时辰了,皇上可要传膳?” 萧景珩将天玑密令放入龙案下一个暗格匣子中,而后笑着说: “昨儿个御膳房不是说要给长乐宫送些金乳鸽吗?朕这会儿倒是念着了。” 江德顺会意,忙宣:“皇上起驾长乐宫。” 萧景珩来时,瞧着庭院内彩蝶萦绕,春花和秋月正带着若馨在扑蝶子, 若馨玩的很是开心,热出了一头汗也不觉疲惫。 “春花姐姐!你引着蝴蝶来这边儿~” 孩子横冲直撞,也不瞧着眼前的路,不偏不倚撞到了萧景珩身上。 她抬头瞧了一眼,立时甜甜地笑道: “父皇~” 萧景珩十分宠爱地擦去她额上的浮汗,继而将她抱着高高举起, “来,让父皇看看你长胖了没有~” 若馨被他举得老高,觉着好玩,咯咯直笑。 父女俩的欢闹,正被从小厨房出来的宋昭瞧见, 她远远地笑道:“若馨爱闹,萧郎就由着她,愈发没个公主该有的样子了。” 萧景珩亦笑,“无妨,朕喜欢若馨性子活泼开朗。若是和静和一样总是闷闷的,未免失了童趣。” 宋昭盈步上前,取下腰间绢帕仔细替若馨擦着汗,又招呼道: “云杉,去带公主下去梳洗一下,该用膳了。” 待云杉从萧景珩怀中将若馨抱走,宋昭才亲昵地搀着萧景珩的臂弯,小鸟依人道: “萧郎要来也不提前说,这午膳也没备下什么,萧郎可别挑嘴。” 萧景珩摩挲着她的薄肩,笑声疏朗,“朕是念着昭儿,有你在,便是糠菜果腹,朕也觉得甘之如饴。” 一家三口用膳之际,萧景珩瞧着若馨半大的小人儿,已是可以自个儿用筷子吃饭了, 且也不只是顾着自己,那道琵琶大虾她明明最喜欢吃,但还是先给他和宋昭各夹了一筷,甜甜地说: “父皇和母妃也吃~” 萧景珩很是欣慰,摸着小家伙的脑袋,问: “来你母妃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若馨乖巧地点头,“母妃待我很好,宸母妃也很疼爱我。母妃常常会带我去宸母妃那儿,和承欢哥哥还有锦悦姐姐玩~” 宋昭忍俊不禁,“你心都玩野了,日日缠着你哥哥姐姐。” 说着看向萧景珩,佯装无奈地摇头,“萧郎忙于朝政还不知道,如今宸贵妃宫中成了个孩子窝,静和长公主也是日日都去,孩子们聚在一块儿,玩的很是开心。” 萧景珩连连颔首,“兄妹和睦,孝奉父母,朕也算是享着了天伦之乐了。若馨啊,你哥哥姐姐待你可好?” 若馨道:“哥哥姐姐他们都很疼爱我。” 萧景珩道:“所以你待弟弟可好?你也是做姐姐的,也得懂得疼爱弟弟才是。” “弟弟?”若馨咂咂嘴,疑惑地看向宋昭,“母妃,我也有弟弟吗?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童言无忌, 只是此话一出,萧景珩与宋昭倶是愣住了。 宋昭忙打起了圆场,“你当然有弟弟了,你惠娘娘的儿子,便是你的三弟承璟。” 萧景珩从旁瞧着,若馨听了承璟的名字后仍是一脸的陌生,于是沉下脸色来, “怎么惠妃也不带着承璟和孩子们一起玩吗?” 宋昭浅笑道:“最近天热,惠妃妹妹也是心疼承璟,倒是少走动了。” 萧景珩放下牙筷,明显不豫道:“孩子如今正是记事的年纪,若馨都快三岁了,还不知道她有个弟弟,这怎么能成?惠妃也是太不懂事了些。” 转而收敛怒色,冲着若馨温声笑道:“朕明日让你弟弟来找你玩,好不好?” 若馨眨巴着圆滚滚的眸子,很是期待地点点头, “好!那我也就能当姐姐了~嘻嘻~” 第352章 蝶舞桃杀5 翌日。 今日是一月一次的后妃休沐日,众人是无需去向宸贵妃晨昏定省的。 可虽是闲时,但惠妃却一点也不安乐。 彼时她正给承璟换着衣裳,承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着嘴巴,不高兴地说: “母妃,今日我不用去尚书房,为何还要早起......” 惠妃道:“你父皇让母妃带你去长乐宫和若馨姐姐玩,你去洗把脸清醒清醒,别去了闹笑话。” 着宫人将承璟带下去洗漱后,春澜低声对惠妃说: “娘娘当真要去吗?您不是一直都躲着懿贵妃,不愿去她宫中吗?” 惠妃当然是不想去了, 她唆摆瑶妃以桃花花粉谋害宋昭,自然想躲得远远儿的看热闹,也是怕去了日后闹出事端来,她也会招惹嫌疑。 但现在是萧景珩让她去,她能有什么法子? 听她无奈道:“你不是没见昨日皇上对我的态度,我若不去,只怕他更要恼了。” 说话间,一名宫女躬身入内,替惠妃收拾起了床铺。 春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等宫女整理完床铺退下后,她又多此一举地将被褥掀开,仔细查看过后,又重新整理起来。 惠妃瞧在眼里,道:“你倒是事事都很上心。” 春澜道:“这宫里无论是谁伺候娘娘,奴婢都不可放心。尤其是贴身的事,更是马虎不得。” 惠妃宽慰地点头,“主子想法子将你送入了宫中,日后我也算是有了可信任之人了。” 春澜表情沉肃下去,字句重音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儿护着您,与您一同襄助主子,完成大业。” 晚些时候,惠妃带着承璟去了长乐宫。 甫一入内,承璟的目光就被满院的蝴蝶吸引了过去, 他嚷嚷着要去扑蝴蝶玩,惠妃却一脸严肃地训斥了他,强拉着他入了内殿去与宋昭请安。 “宋姐姐~” 宋昭本是在看书,见惠妃来了后,忙合起书卷,很是亲昵地迎了上去, 一手与惠妃相握,一手则摸了摸承璟的脸颊, “这就是承璟吧?好生俊俏。” 她好颜相对,承璟却是不领情。 小东西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的气性,一把将宋昭的手推开,也不与她请安,只顾着跟惠妃闹腾, “我要去玩蝴蝶!我要去玩蝴蝶!” “不许去!”惠妃肃声呵斥道:“你见着懿娘娘也不与她请安,还要玩什么蝴蝶?母妃教给你的规矩,你是浑忘了吗?” 承璟挨了训,这才不情不愿地对宋昭说: “懿娘娘安。” 虽是请安,但请安时既不躬身,也不看人,跟敷衍差事似的。 宋昭不与他计较,仍是笑着说:“妹妹快进来坐吧。” 彼此落座后,小福子拿了若馨的玩物来给承璟玩, 承璟却是拿一个丢一个,瘪着嘴仍旧在和惠妃赌气。 惠妃也是说不下他,只得转而向宋昭问道:“宋姐姐,三公主呢?” 宋昭眼底流转过一瞬的伤情,无奈摇头,喟叹道:“宸贵妃又将她接走了。” 惠妃不忿道:“她也有自己的孩子,为何还要日日霸占着姐姐的孩子?” 宋昭苦笑着说:“若馨也是跟她亲近些,我也不好太强迫孩子。” 说着话锋一转,满眼慈爱地看着承璟, “我倒是比不得妹妹了,承璟与你就很是亲近。” 宋昭取了一枚桌上放着的牛乳酥,笑着递给承璟, 怎料承璟却一摆手将牛乳酥打落,掸在宋昭的华服上,落下了点点污渍。 他眼巴巴儿看着窗外,见春花和秋月正在庭院里修剪花枝,有大片的蝴蝶围着她们飞舞,便闹得更凶了, “我要去玩蝴蝶!我要去!” 惠妃厉色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听话?” 又对宋昭说:“宋姐姐,你说他这......唉......” 宋昭温声劝道:“妹妹也别太凶着孩子了,他比若馨还小些,正是喜欢玩闹的时候。这会儿瞧着外头日头也不太毒了,孩子想玩,你便由着他吧。” 惠妃自是不想让承璟离开她视线的, 也是害怕来日瑶妃若真给宋昭下了桃花花粉,此事会牵扯到他们母子身上。 但眼下承璟实在闹得厉害,惠妃也是没了法子,只得道: “那你便去吧,寻阴凉地玩着,别晒着了。春澜,你跟着他。” 承璟如了愿,这才嬉笑着得春澜牵着,跑去了庭院。 惠妃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愈发无奈道: “这男孩子就是调皮,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宋姐姐,你从前也有个......” 话说了一半,惠妃立马止住,举止颇显尴尬地举起茶盏进了一口。 宋昭好奇道:“妹妹说什么?我从前也有什么?” 惠妃局促地摆手,“没、没什么。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宋姐姐别在意。” “啊!!!” 忽地,庭院内传来了几声尖锐刺耳的尖叫,吓得宋昭与惠妃一凛。 二人迅速朝庭院看去, 见春花和秋月不知怎地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们惊恐地瞪大双眼,七窍流出黑血来,一动不动的,显然是已经死透了...... 满庭院的蝴蝶正发疯似围着春澜和承璟飞旋, 春澜将承璟护在怀中,不停挥手驱赶着蝴蝶, 却是在宋昭与惠妃看出去的一瞬,二人也双双倒地,没了动静。 惠妃胆丧魂惊,惊声尖叫道: “承璟!我的儿!” 继而不顾自身安危,慌张起身冲了出去。 【这本书10.1前完结,正文预计100w左右,番外大概5w—10w字,但是还没确定要写什么。你们想看什么番外,可以在这里给我留言,我找几个点赞最高的写一写。】 第353章 蝶舞桃杀6 惠妃关心则乱,几乎是夺门而出, 却在方出了内寝的房门,立在廊下的一瞬,脚步顿住了。 她看着满天狂舞的蝴蝶,强定心神思量着: 瑶妃那个蠢货别是在桃花花粉里头加了什么毒物,心实了想要一次就害死宋昭, 若如此,那这些蝴蝶翅膀上沾着的粉末,无论是任何人吸入了口鼻间,怕都会落得与春花秋月一样七窍流血、暴毙而亡的下场。 她定睛细看,见承璟虽是也昏厥过去,但好在春澜将他护入怀中,袖口也护在了承璟的口鼻上,应是还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她向后退了两步,冲守在门外一脸惶恐的侍卫喊话道: “你们几个!遮住口鼻,将承璟给本宫抱过来!” 宋昭也迟迟赶上前,立在惠妃身侧焦急惊恐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惠妃此刻是连敷衍宋昭都顾不上了, 她瞪着宫门口踌躇不前的侍卫,恼羞成怒道: “本宫的话你们听不见吗?再磨蹭,仔细本宫回了皇上,砍了你们的脑袋!” 于她威逼之下,侍卫只得掩住口鼻,硬着头皮跑入庭院,将承璟从春澜怀中抱过来,一路小跑着放入了内寝暖座上。 “承璟!儿子!” 惠妃挤上前,瞧着承璟面色已然发青,四肢不受控地抽搐着,呼吸也是十分微弱了, 她用力摇晃着承璟,高声冲他喊道: “儿子,你坚持住!母妃不会让你有事的!快去请皇上来,去传太医!” 宋昭突遇此事,也是吓得不轻, 她抚着胸口揪心不已,口齿发颤地安慰了惠妃两句, “妹妹莫慌,承璟是皇子,得天庇佑,定会没事的。只是好端端的,为何会生出这般祸事......” 内寝合上了门窗,防止发了狂的蝴蝶飞进来, 其实此举原也是多此一举了, 因为那些蝴蝶扑腾不了两下,就相继力竭落地,僵着没了动静。 小福子有勇有谋,组织宫人们护住口鼻,将蝴蝶尸身都拢到一处,又用一块黑布盖上。 有宫人说:“福公公,春花和秋月死的难看,这些蝴蝶好似有毒,不如咱们将它们都烧了,免得再生事端。” 小福子肃声回绝,“烧不得。这蝴蝶是咱们长乐宫养的,三皇子在咱们宫中出了事,倘若皇上追责起来,咱们将这些蝴蝶都烧了,岂不是更解释不清?便用黑布先盖着,等皇上来了,先听皇上圣意哪般,再定夺如何处置。” 约莫两刻钟后,萧景珩与郭院判陆续赶来, 随行的太医检查了横尸在庭院里的春花、秋月与春澜, 三人皆已气绝身亡,且七窍流血,面色发青,舌苔发黑,是明显的中毒症状。 而承璟因为事发时被春澜拼死相护,所幸中毒不深,一息尚存, 郭院判旋即带领众太医入内替其诊治, 而于正殿中,惠妃早已是涕泗横流, “皇上!承璟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臣妾便也随他去了!” 事发突然,又危机至此,萧景珩虽也心焦,但也是尽力宽慰着惠妃, “太医们都在,承璟不会有事。” 说着将目光投向立在一旁面色煞白的宋昭,她显然也被吓得不轻,神情都有些恍惚了。 “昭儿?你别怕,朕在。” 宋昭回过神来,神色凄楚地说: “萧郎......怎么会这样?方才春花她们还都好好儿的,陪着承璟在庭院里玩闹。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都没了呢?” 随她的话方落音, 小印子匆匆躬身入内,向萧景珩报道: “启禀皇上,今日险事,问题大抵出在庭院里的那些蝴蝶身上。随行的太医查验过,有少数蝴蝶的翅膀上沾上了五毒散。此物毒性颇强,一旦误将其吸入体内,不消须臾便会毒发身亡!” 这法子,一听就是有人使了阴毒手段要加害旁人。 三年间,后宫本已不见这些阴鸷事, 萧景珩本以为这摊浑水已经在他的治理下渐渐清澈,水面之下的暗流旋波也得以制止, 未曾想短暂的沉寂过后,却是更为汹涌的狂潮袭来! 他脸色一寸寸阴沉下去,惠妃更是哭喊道: “皇上!是有人蓄意要害死臣妾的承璟!” 宋昭也掩面悲戚道:“承璟还不到三岁,这般可爱稚子,何人忍心下此毒手?” 身为人母的她颇能共情惠妃的伤心, 她揽着惠妃的肩膀,泫然欲泣道: “妹妹别担心,承璟是有大福气的孩子,定会逢凶化吉。说来此事也是妹妹聪颖,事发后第一时间就能想到是蝴蝶有问题,强忍着并未立刻冲出去救下承璟。否则妹妹若是一时冲动,此刻怕是也难逃一劫了......” 闻听宋昭所言,萧景珩目光一瞬落定在惠妃身上,疑光微烁着。 又听小福子后怕道: “幸好今日宸贵妃接走了若馨公主,不然方才本该是娘娘陪着公主在庭院玩耍的时候,那出事的,就该是您了。” 宋昭醍醐灌顶,足下一软跌坐在暖座上,目光惊怯又茫然地看着萧景珩, “萧郎......是、是有人要害我?” 她破碎的眸光看得萧景珩心都要碎了, 他忙阔步上前,牵起宋昭的手宽慰道:“你安心,有朕在,朕倒要看看谁敢伤着你!” 宋昭泪自决堤,却是不为自身处境唏嘘,反倒扬绢拭泪,半探着身子望着内寝紧闭的房门, “臣妾出事也便罢了,可承璟他还那么小,他一定不能有事......否则承璟在臣妾宫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是臣妾余生都弥补不了的过错了......” 话虽如此说,可实打实深究下去,是宋昭又有什么错呢? 是萧景珩非要惠妃带着承璟来长乐宫的,宋昭可从头到尾一句都没提过此事, 要心下不安,要日夜自责的人,也该是萧景珩才对。 萧景珩岂能容许在他卧榻之侧生出这般恶毒事来? 故而旋即下旨,命小印子带着御前的人彻查东西六宫。 约莫半个时辰后,郭院判由内寝而出,向众人汇报了承璟的状况, “启禀皇上,微臣已经尽量清除了三皇子体内的余毒,虽未能完全拔出,但眼下已经不会殃及性命。” “承璟!”惠妃念子心切,没等郭院判说完,就跑入了内寝去看望承璟。 萧景珩本欲随之,可见郭院判面露难色,心下隐觉不妥,便沉声发问, “既然已经无恙,为何你却这般神情?可是有隐瞒?” 郭院判大骇,猛地双膝砸地,大恸道: “微臣不敢隐瞒。三皇子性命虽保,但毒血逆转,伤着三皇子的腰髓,只怕来日......想要再站立起身,怕是难了......” 第354章 蝶舞桃杀7 郭院判这话已经说得十分内敛了, 此生再无法站立起身,扯白话说,便是日后就要成了个瘫子,终日缠绵病榻间,吃喝拉撒一并都要在那三寸天地解决了去。 萧景珩心下伤然,长久不语, 宋昭也是哭得更伤心了。 她抵在萧景珩的肩头,悲绝地啜泣着, “萧郎!这下毒之人居心歹毒,若当真如小福子所言,那那人便是冲着臣妾和若馨来的。臣妾实在不知臣妾从前到底是得罪了何人,竟要遭人这般暗算......” 哭诉间,小印子再度慌忙入殿, “回皇上,奴才奉旨搜查六宫,在瑶妃娘娘宫中......发现了这个。” 他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粗木盒子奉上前。 见萧景珩欲将此物打开,又忙道: “皇上!此物恐有异,还是先让郭院判验过吧。” 得萧景珩一个眼神的示意,郭院判阔步上前接下粗木盒子,十分警惕地将其启开, 却只看了里头所呈粉末一眼,连细查细验都不需要,便旋即断言道: “皇上!此物正是五毒散!” “大胆!”萧景珩眉目扭曲拧起,厉声道:“这脏东西是在瑶华宫何处搜出来的?” 小印子结巴回话,“是......是在瑶妃娘娘的内寝中......” 萧景面色愈发铁青,“传她来!” 小印子忙说:“瑶妃娘娘瞧着此物从她内寝被翻出来,自个儿也是惊着了。娘娘说这事她并不知情,忙说要跟着奴才一并过来,亲口与皇上解释。此刻人就在殿外候着。” 萧景珩面挂冰霜,怒喝一声,“带进来!” 瑶妃甫一入内,还未开始陈情,就听见内寝传来惠妃绝望的痛哭声, “我儿还未满三岁,你们如何能告诉本宫,他此生都要缠绵病榻,再无法同常人一样起身行走?本宫不信!” 那声音凄厉像是春夜里耐不住的猫儿,听得人后脊发凉。 和着那声音,瑶妃满面惊恐地跪在萧景珩面前,痛陈道: “皇上,此事和臣妾没有关系,臣妾也不知道这粗木盒子究竟是谁偷偷放在臣妾宫中的!” 萧景珩目眦欲裂地瞪着她,额间青筋蔓蔓暴起, 不过或许也是因为心中有疑的缘故,他倒也没开口训斥瑶妃什么,而是由着她继续说下去。 瑶妃缓了口气,又道:“臣妾前几日生辰之际,许多后妃都曾来过臣妾宫中向臣妾恭贺道喜,或许是谁那时候趁乱将此物放在臣妾宫中的,也未可知!” 她上前攀着萧景珩的龙袍下摆,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惧怕,泪光盈动流转于红涩的眼眶间, “臣妾实在冤枉!皇上细想,这事儿若是臣妾做下,一早就该将这些脏东西料理了才对,怎还会傻傻留着,等着人来搜宫呢?” 她辩申至此,也算是条理清晰,抓中了此事的错漏之处, 与此同时,惠妃也戚戚然从内寝走了出来。 她并不恼瑶妃,反倒还帮着她说起了话, “皇上,臣妾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太医说五毒散毒性剧烈,发作迅速,所以那些翅膀上沾染了五毒散的蝴蝶,扑腾不了多久便全都死了。 可瑶妃姐姐今日又没有出入过长乐宫,那些蝴蝶如果是从瑶华宫飞出去的,那在半道上必然先已夭折,且沿路洒下的五毒散,定也早就先伤着宫人了。怎会偏偏到了宋姐姐宫中,那毒物才发挥效用呢?” 惠妃抹着眼泪,回首看向宋昭,悲中得闲,竟还关切地对她说: “宋姐姐,这事怕不是你宫中的人做下的,才能让沾染了毒物的蝴蝶只在你宫中飞旋。姐姐细想,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惠妃简单三言两语,就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宋昭。 是啊,事情生在宋昭宫中,可宋昭却是毫发无损,死掉的春花和秋月也不算是伺候她亲近的奴婢, 反倒是承璟因着此事险些丧了命。 一番揣测下来,说这件事是有人针对宋昭也可,说这件事是宋昭要蓄意谋害惠妃的独子,也不是说不通。 不得不说,惠妃到底是跟在萧景珩身边久了,实在是会利用他的帝王疑心。 此刻,萧景珩看向宋昭的目光,已是从原先的关切,转而平添了几分疑色。 宋昭满面错愕,不答此话,只是反问一句, “我宫中的人做下的?” 她环顾四下,眸中惊惧更甚, “可我也未曾得罪过谁......” 于此际,张太医忽而说了一句, “皇上,这五毒散在宫中不得见,要想用此物来害人,东西必得是从宫外采买回来的。” 郭院判经他提醒,也道: “张太医所言甚是。且这五毒散本身也是一味可以用来以毒攻毒的药物,但因为毒性烈,能对症下药的病症又少,所以京都兜售此物的商贩并不多。皇上可将他们一一拿来仔细审问,或许可查出些端倪。” 如此,萧景珩暂且收下了疑心,让江德顺亲自领人出宫去办这件差事。 天子雷霆之威不减,御前的人办事也不敢怠慢, 当天夜里,江德顺就已经将于京都兜售五毒散的商贩全都抓了回来。 其中唯有一商贩近期售卖过五毒散,如意坊的画师听他口述,绘出了购买此物之人的画像, 内务府拿着画像比对下去,查出了画中人正是负责出宫采买的内监,小尧子。 当天夜里,小尧子就被扣入了慎刑司严刑拷打,务必要从他口中套出实话来。 待次日后妃去给宸贵妃请安之际,萧景珩也来了。 他着人将小尧子带上殿,让他指认是谁托他出宫采买的五毒散。 这小尧子来时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只剩下了半条命, 但方一入内,他就用血糊糊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容悦身旁伺候的采莹,弱声道: “皇上......就是她托奴才从宫外买回来的五毒散......” 一语落,满殿哗然,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容悦, 便连宋昭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声音发颤地质问道: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第355章 蝶舞桃杀8 殿内窸窣议论声,恰如窗外风拂叶动的沙沙声, 虽是不大,但入耳格外清晰,令人心下难安。 面对骤然灌面而下的指认,容悦尚不明发生了何事,她迷茫地瞪大双眸看着小尧子, “你在说什么?” 小尧子毫不改口,指着采莹愈发笃定道: “就是她!我不会认错!” 采莹怛然失色,吓得跪下,“娘娘,奴婢从未见过他!” 殿内乱作一团,惠妃无声啜泣着,一味求着萧景珩要还承璟一个公道, 云妃在一旁拱火道:“顺嫔,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瑶妃的脸色也是阵阵青白交织,她沉静片刻,忽而想到了什么,指着容悦质问道: “那日你来与我做寿,曾在我房中鬼鬼祟祟的,那装着五毒散的粗木盒子定是你当时偷摸放在了本宫房中!顺嫔,本宫待你一向亲近,你为何要这般嫁祸本宫?” 宁婉霜慵懒地抚着云鬓,泠然道:“顺嫔,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招吗?” 面对诸多质问指责,容悦百口莫辩, 她双手紧紧攥拳,指尖嵌入肉里也不觉得痛,“臣妾没做过,要招认什么?” 萧景珩本是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原是想留给容悦自辩的机会, 可容悦含糊其辞撇不清自身干系,他忍了半晌后,终是肃声问了句, “是不是你?” 容悦愕然抬眸,撞上了萧景珩如剑的目光, “皇上?您觉得臣妾会做这样的事吗?臣妾坏了身子此生已经没了成孕的指望,无论是懿贵妃还是三皇子,臣妾都没有理由去害她们!” 如常在低声喃喃了一句,“因妒生恨,也不算理由吗?” 李常在也说:“是啊,从前懿贵妃病着,皇上对顺嫔娘娘也算宠爱有加。可瞅着懿贵妃病愈后,皇上便连一次你的牌子都没翻过。你心下嫉妒觉着不甘,一时错了主意也是有的。” 有了小尧子的指证,满殿嫔妃竟无一人相信容悦。 她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微微一怔后,也不答众人的话,反倒凝眸看着小尧子,问: “你确定你没看错?是采莹叫你买的五毒散?” 小尧子笃定沉言,“不会错!” 容悦警觉的眸光在殿内众人面上扫视了一圈后,沉吸一口气,声音愈发清冷起来, “可本宫确实没有做过这样的事,采莹是本宫的家生奴婢,本宫也信她不会平白无故去买那些脏东西。 这会子你空口白舌的也没个实证,不过是挨了几鞭几棍你就招认干净了,也不好叫人尽信。本宫问你,你可愿意再受极刑,以证你所言非虚?” 小尧子愣了少顷,忙道:“奴才所言绝无不尽不实之处,无论受何极刑,奴才也不会改口!” 此言一出,倒是将容悦给逗乐了, 她看向萧景珩,苦笑着摇头,“皇上,世人都是求生,若要求死也盼着得一痛快。可这奴才倒是奇怪,已经受过打了,还愿意再受折磨来指认臣妾,他倒是大义得很。只是臣妾觉得奇怪,他若当真这般守着规矩,那私下里与宫女私相授受的事,他又是如何做出来的?” 萧景珩厉色瞪着小尧子,小尧子面色慌然,刚要开口解释什么, 容悦却抢在他前头,继续问了句,“你家中还有人吧?” 小尧子眸底溢出惊惧,结巴道:“尚、尚有父母弟妹......” “很好。”闻他此言,容悦心下有了主意。 她神色冷峻如数九寒冰,字句咄咄逼人道: “你既说五毒散是你给采莹的,那便是你与采莹私相授受,这在宫中乃是重罪。且你给采莹的东西又是毒物,你问都不问就轻易买给了她,致使今日三皇子瘫了下身,懿贵妃也险些遇害,此事你乃帮凶,难辞其咎。” 说着,转而身姿笔挺地跪在了萧景珩面前,“皇上,臣妾对此事辩无可辩,若皇上以为这件事当真是臣妾做下的,即刻便可定了臣妾的罪。 但是在这之前,臣妾希望皇上可以将小尧子的家眷带入宫中,当着他的面处死,以正宫闱!之后臣妾会自行领罚,要杀要剐,但凭懿贵妃和惠妃处置。” 容悦面色刚毅无惧,倒是小尧子慌得站都站不稳了,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家人无关!” 萧景珩看出了小尧子的古怪之处,于是故意顺着容悦的话说: “就按顺嫔说的办。江德顺,你去拿人!” 小尧子吓得连连以额抢地,语无伦次求萧景珩宽宥他的家眷。 颖妃扬绢压了压鼻尖儿上的浮粉,语气深深地说: “你还不肯说实话吗?老实交代,或许皇上还肯开恩,留你家人性命。” 小尧子闻言大恸,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似的,对着萧景珩涕泗横流道: “求皇上饶恕奴才家眷性命,奴才也是被逼无奈......” 他猛地抬起血泪模糊的脸,恶狠狠地瞪着瑶妃,切齿道: “一切都是瑶妃指使奴才!她抓走了奴才的父母弟妹,要奴才在御前将此事嫁祸给顺嫔!其实问奴才买走五毒散的人,是她身边的宫人才对!只是奴才的亲人都在她手上,奴才不得以才会听她指使!” 他扯着嗓子,几乎是嘶吼般控诉着瑶妃, 说罢又冲萧景珩叩首不已,“奴才自知错事,死不足惜!可奴才的家人什么都不知道!奴才是被逼的,还请皇上开恩!救救奴才的家人吧!” 面对小尧子的突然反口,瑶妃吓得顿足失色, 她几乎要瘫软在地上,得宫人搀扶才勉强立住身,指着小尧子厉声道: “你这阉货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宫何曾指使过你做这些事?你......” ‘嘭’ 一阵瓷器崩碎的脆响硬生生截断了瑶妃的话。 上首位,萧景珩怒意勃然, 他显然是听倦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蓦然将手边奉着的花樽掷在了地上。 后妃皆惧,跪地齐言, “皇上息怒!” 【红色的是噶了或者已经下线了的,这个是最新的后妃皇嗣表,上次是在200章出现的,这也是全文最后一次出现后妃皇嗣表啦~往后翻,还有一更~】 第356章 蝶舞桃杀9 殿内气氛肃杀,静到瑶妃的低低啜泣声,于此刻听来都十分聒噪。 一众后妃中,唯宁婉霜并未跪下, 她离着萧景珩最近,此刻至他身旁,轻抚他因怒剧烈起伏的胸膛,温声劝道: “皇上别恼,龙体要紧。这小太监说辞一会儿一个样,也是难以尽信。不如皇上先派人将他的家眷寻来,是非对错,想来也好分辨些?” 萧景珩默许颔首,御前的人看着脸色,立马就着手去办这件事。 而瑶妃则半蹲在地上,哭着反复说她是冤枉的, 她泪水似洪坝决堤,生生将脸颊上厚而重的水粉冲刷掉,落下了两道刷白的印子, 原本藏在水粉下的暗疮也原形毕露,在她因恸哭而扭曲的脸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叫萧景珩看着更是恶心。 时局一瞬翻转,瑶妃此刻的嫌疑着实要大过容悦, 可惠妃却越瞧越觉得此事怪极了,毕竟她认识的瑶妃蠢钝如猪,是做不出这么层层密织之局的。 她心底疑云横生,反倒替瑶妃说起了话, “皇上,这件事实在是蹊跷得很。如臣妾方才所言,若这件事真是瑶妃做下,那她宫中飞出去的蝴蝶,是断然不可能在沾染了五毒散的情况下,还能活着飞到长乐宫的。” 她仍旧想将矛头往宋昭身上引,可还没等她继续发动攻势,小印子复躬身而入,肃声道: “皇上,奴才在宫中彻查此事期间,遇着长乐宫外的巡查侍卫有事要与皇上回禀,如今人就在殿外候着。” 萧景珩冷着声音道:“带人进来。” 侍卫得召很快入殿,向萧景珩周全了礼数后,便道: “微臣是负责长乐宫福晋巡守的领侍。早几日前,微臣便已见过瑶妃娘娘身边的芙儿,常在长乐宫外鬼鬼祟祟的,于是便让下头的人留了个心,暗中观察芙儿的一举一动。结果有人瞧见,芙儿猫在长乐宫近遭的灌木中,拿出了一琉璃瓶,从里头放出了许多蝴蝶来。” 听罢侍卫证供,瑶妃骇然失色,整个人被抽走了魂魄似地倾倒在地。 她的确让芙儿做过这件事, 因着当日她想借由蝴蝶一事,将桃花花粉混入宋昭宫中,暗害宋昭不适之症发作,也与她一样落个容貌受损的下场。 却又私心里害怕那些蝴蝶不听使唤,不往长乐宫飞,白费了她的一番谋算, 于是便提前让芙儿在长乐宫附近用还未下过桃花花粉的蝴蝶试了几次,看如何才能将蝴蝶成功引入长乐宫。 起初瑶妃还想着,即便是被人撞见了,她也可让芙儿狡辩,说是看宋昭喜欢蝴蝶,所以特意抓了送过来, 却不曾想,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布局,现下却成为了指证她最有力的证据。 见她哑口不语,神思慌颓,宁婉霜没好气地说: “怪不得那些蝴蝶可以乖乖飞入懿贵妃宫中,原来是你一早就算计好了!瑶妃,你安得是什么心?” 容悦也恨恨地说:“你要害人,还要将脏水泼到我身上去......这便是你常说的将我当做亲姐妹一般看待吗?你的真心,实在是叫人害怕!” 而全程一言不发的宋昭,此刻更是面如死灰,怔怔地看着瑶妃,明眸含泪道: “我不明白,日日与宸贵妃请安的时候,你都与我有说有笑,十分亲近。为何要害死我的人,竟会是你......” 眼见罪名落实,瑶妃强支起身子,慌忙解释道: “不是,不是我!我真的没有做过!” 颖妃横她一眼,肃声道:“那你如何解释,侍卫见到你宫中的芙儿在长乐宫行鬼祟之举?总不能是芙儿自个儿想要害懿贵妃吧?” “我......我......” 这会儿瑶妃算是被彻底逼入死胡同里了,她还能解释什么? 她总不能说,她原本是打算用桃花花粉去害宋昭的吧? 见她吞吐至此,凭谁都能看透她心里藏着的鬼。 萧景珩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眯着眼睛,满是鄙夷地打量着瑶妃, “你素日与昭儿亲近,彼此从前更是有过同住的情分。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瑶妃泪垂满面,跪在萧景珩面前正要解释, 却不料云杉也是‘噗通’跪下,抢在她前头哭着开腔, “皇上,这件事都怪奴婢!” 她举手用力掴了自己两耳光,哭成了个泪人, “昔日瑶妃娘娘曾对我们主儿说了不该说的话,奴婢谨遵皇上口谕,只得掌掴了瑶妃娘娘,让她长个记性。只怕瑶妃娘娘正是因着此事,才会对我们主儿怀恨在心,做出这般阴毒之事来!” 云杉泪眼与瑶妃惊愕的眸光对上,声声啼血质问道: “瑶妃娘娘若是对奴婢心存不满,您大可以冲着奴婢来,可我们主儿却是真心与您亲近的,您怎么狠得下心......” 云杉所言或许旁人不知,但当日萧景珩的确交代过云杉,若是有人胆敢对宋昭提及从前种种不好的回忆,那么无论是谁,云杉皆可教训她。 此刻萧景珩眉心紧锁,不听瑶妃半句哭诉,只肃声问伺候瑶妃的宫人,云杉所言可否当真。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人敢对萧景珩撒谎? 伺候瑶妃的宫人一个个都如实交代了, “云杉姑姑确实是......掌掴过瑶妃娘娘。为了此事,瑶妃娘娘回宫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下瑶妃连谋害宋昭的动机也有了, 强证之下,她已是辩无可辩。 只看她如同一滩烂肉般在地上艰难爬行着,抓着萧景珩朝服的下摆,绝望地哑声哭诉道: “皇上,臣妾真的没有......皇上......” “滚开!” 萧景珩待她哪里还有什么情面? 抬脚便将瑶妃踹到了一旁,继而愤然起身,怒气腾腾地指着她骂道: “你这毒妇!实在是歹毒至极!” 他喘着粗气,转而看向宋昭,尽力敛正容色, “昭儿,她意图戕害你,朕便将处置她的权力交给你,你要如何处置这个毒妇都可!” 宋昭一开始并未接下萧景珩的话,而是凄怆拭泪,于心不忍道: “瑶妃姐姐与我交好,我从未想过只因一丝嫌隙,姐姐便要置我于死地,更是错害了三皇子,误了孩子的后半生......” 惠妃闻听宋昭此言,眼尾的余光狠狠地瞪着她, 她是不信宋昭的,可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而瑶妃从宋昭口中听出了一线生机后, 便忙爬到了宋昭身前,死死地攥着她的手,乞求道: “宋妹妹,你向来心善,你不会让我蒙冤的是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 “心善?”宋昭强忍眼底翻涌的泪水,决绝地拨开瑶妃的手,高声质问她, “便是因着我的心善,我便活该被你暗害至此吗!?” 她霍然起身,向萧景珩深深福礼下去, “萧郎曾与我说过,启朝律法严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瑶妃害得承璟后半生都要瘫在床上......” 她缓一缓,深吸一口气,似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字句掷地有声道: “那便请萧郎对她行膑刑,让她也受着孩子的苦楚吧!” 【膑刑:夏商五刑之一,又称刖刑,是断足或砍去犯人膝盖骨的刑罚。历史上孙膑就是因为受了膑刑后,才被人称其为孙膑的。】 【7.2加班了一天,从早上七点到现在还没搞完,实在没时间更新了。7.3凌晨更新放在7.4凌晨,更五更,抱歉抱歉】 第357章 聪明的人 萧景珩待瑶妃,是半分情面也不愿留了。 宋昭进言‘膑刑’,萧景珩旋即便让人将瑶妃押入了慎刑司,候时行刑。 隔日, 小印子带出宫去的人,也在城郊的一间破庙里头,发现了小尧子的家眷。 扣押小尧子家眷的贼人见侍卫闯进来,拼死抵抗, 最终不敌,被侍卫尽数剿灭。 小印子询问了被成功解救的家眷, 他们对于自己为何会被掳走一概不知,只说偶然间似乎听见抓走他们的私下议论过,说是在替宫里头的瑶妃娘娘办事。 有了这最后一道铁证,凭瑶妃再怎么申辩她的冤屈,也是无力回天。 三日后的一个夜里,一场绵密的雨带走了夏末的余热, 入了秋,天气就渐渐凉爽起来。 彼时,宋昭坐在若馨的床头,手中拿着一卷话本,正在给若馨讲着睡前故事。 她温柔的声音将若馨紧紧包裹着,令孩子十分安心, “从前在郑国有一位贤相,名叫子产,他为人睿智,又于国有功,颇受百姓爱戴。 有一日,有百姓上门送了一条鲜活的大鱼给子产,表示对子产的恭敬。 子产家中本就是豪门大户,自不缺这些百姓以为稀罕的东西,于是就让府上的家丁将大鱼放在池塘中先养着。” 宋昭的声音越来越弱,又不时轻轻拍打着若馨的后背,想要哄她早早安睡。 可今日晚来秋凉,若馨似乎十分喜欢这样的天气, 她裹着小棉被将自个儿捂得紧紧的,只将一双小手从被头露出来,正含着笑,满眼期待地盯着宋昭,盼着她继续将这故事讲完。 宋昭也不想扫了孩子的兴致,便继续绘声绘色地讲道: “相府里的池塘里养着许多鱼,不过那都是供着主子们食用的,家丁断断用不得。但是这一次,这条大鱼落在了家丁手中,他瞧着馋了,竟壮着胆子将大鱼拿回去,偷偷煮着吃了。” “事后,家丁对子产说:‘我已经把那条鱼放入了池塘中,大人您猜怎么着?’大鱼方入水池,便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过半晌连鱼肚都侧翻了过来。 我以为它活不了,刚想捞出来,但没过多久,那条鱼就缓过起来,甩着尾巴,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深水中去吗,却是难寻见了。” “本以为子产听后会不高兴,怎料他却是笑着对对家丁说:‘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如鱼得水了,它寻见了合适它的去处,也是好兆头。’” “家丁见谎话得逞,私下里十分得意地与旁人说:‘都说子产睿智过人,但要我说,是有些言过其实了。那大鱼都被我煮着吃了,他还以为大鱼正在深池里欢腾着。嘴上还一个劲的说,它找到了合适的去处。莫不成这合适的去处,竟是我的腹中吗?’” 话至此,宋昭合上了话本,便意味着这则故事已经讲完了。 若馨咂咂嘴,一双大眼睛快速眨动着,若有所思地说: “可是鱼在水里面,本来就会往深处游去呀。母妃说那个贤相家中养了一池塘的鱼,要是有一条找不见了,也是很合理的事。” 宋昭笑,“是了,是很合理,所以家丁的谎话,才没有被子产所看破。若馨听了这故事,可明白了什么道理吗?” 若馨抿着小嘴巴沉思了半晌,有些懵懂地摇了摇头。 宋昭便道:“聪明的人,难以被不合情理的谎言所蒙蔽。但若是这谎话说得合乎情理,且有理有据。那么即便是再聪明的人,被蒙蔽、被欺骗,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若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忙说: “母妃也是聪明人,那母妃会被人蒙骗吗?” 宋昭默了默,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摇头道: “母妃哪里有你父皇聪明呢?若馨你记住,你父皇才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那父皇呢?”若馨追问,“他会被蒙骗吗?” 宋昭笑而不语,只是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的额发, 少顷,门外传来小福子的声音, “娘娘,奴才有事要回。” 宋昭应了句‘知道了’,旋而抓着若馨的小手塞进被衾里,温柔地说: “时辰不早了,若馨该睡觉了。” 若馨乖巧地点头,又问:“这么晚了,母妃还有事要忙吗?” 宋昭莞尔,“母妃要去看看,庭院池塘里头养着的鱼,少了没有。” 不多时,待若馨睡下后, 宋昭合门而出之际,见小福子正毕恭毕敬在门外候着她。 宋昭得他躬身搀扶,一路往内寝去, 路上听小福子低声说:“娘娘,瑶妃的膝盖骨已经被腕去。如今人被送回了瑶华宫,伤得极重。 瑶华宫的人去太医院请了数次,可太医院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给她医治。这件事皇上全权交由您来处置,方才太医院的人来问话,想请您的意思,看......” “给她治。”宋昭轻描淡写地说:“皇上没有废了她的妃位,她就还是正经主子。让太医院该怎办治就怎么治着,用最好的药材,超出的钱银由长乐宫出,总之一定要保住瑶妃这条命。” 小福子恭声诺下,“是。娘娘到底是心善。” 宋昭冷笑道:“本宫当然要让她活着。她不是最爱四下走动说人是非吗?本宫倒要瞧瞧,若她后半生都瘫着下不了榻,她还能跑去跟谁说是非。” 小福子应道:“娘娘说的是。要说这瑶妃也是咎由自取,她若不是自个儿动了歪心思,想用桃花花粉来谋害娘娘,那也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结局了。只是此番没能伤着惠妃母子,实在是......” “急什么?” 回了内寝,宋昭面色淡然卸下指尖护甲,将它们‘铃铃铛铛’地放入了黄梨木寸锦盒中,才嗤道: “宫中时日还长,今日死不了,那就待明日。五毒散要不了她儿子的命,那就扒皮抽筋或是油烹了去,总有一款死法,适合他。” 【五更】 第358章 事有蹊跷 闪烁的烛火跳跃映射在宋昭绝美的侧颜上, 小福子瞧着她唇角勾起的笑意颇显阴鸷,也不禁觉得有些寒颤颤的。 不过这份寒意,原是因着宋昭无形间向他压迫而来的强大气场, 他非但不怕,反而觉得甚是欣慰, “娘娘如今肯狠下心肠来,和从前是大不相同了。遥想昔日皇后戕害于您,您还总念着稚子无辜,肯让皇后成功诞育下静和长公主后,才对她施以报复......” “惠妃的儿子若是无辜,那本宫的儿子何辜?” 宋昭肃声截断了小福子的话,也不是恼他,而是想起承煜,便有阵阵锥心之痛袭来, 孩子活着是侥幸,但即便活着,母子生离的苦楚,宋昭仍旧日日煎熬承受着。 这些,都是拜惠妃所赐。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发狠道: “惠妃想要活埋本宫的儿子,那就别怪本宫将承煜所承受的不公,十倍奉还在她儿子身上。死是最轻松的事,本宫才不要她死,本宫要她,生不如死!” 她坐于妆台前,对镜自照,徐徐卸下满头的珠翠, “承璟有她那样的母妃,他就活该不得好死。等着瞧吧,他福大命大能躲得过初一,难不成还能躲得过十五吗?” 窗外,寂夜更深。 每每入夜宫中宵禁后,都静谧得让人害怕。 可这会儿,满宫里却都能听见从瑶华宫方向远远传出的凄惨痛叫声, 那是太医正用素白的纱布,塞入她缺失的膝关节处,替她清创。 伴着这声音,宋昭十分怡然地用了安神饮,由着云杉她们伺候她洗漱。 这场闹剧,其实自打宋昭与萧景珩和好,并开始对蝴蝶感兴趣后,就已经开始筹谋了。 起先,宋昭命小福子和云杉带着宫人往御花园去,将大量的蝴蝶抓回长乐宫来, 继而那日在御花园巧遇见瑶妃后,宋昭便提前告诉云杉,无论等下瑶妃说了什么,云杉都要独自留下,赏瑶妃几个耳光,且打得越狠越好,以此来引起瑶妃对她的恨意。 当日合宫去给宁婉霜请安,任谁都能瞧得出瑶妃脸上的红印是巴掌痕,只是无人深究此事罢了。 待宋昭回宫后,没多久惠妃就来了她宫中, 宋昭便故意让人将捕来的蝴蝶全都放出来,让它们在惠妃面前翩跹飞舞。 宋昭深知惠妃的心思有多深,即便如今她‘失忆’了,惠妃也一定会想办法将她彻底铲除。 聪明如惠妃,见着这么些蝴蝶,如何会想不到宋昭对桃花花粉过敏一事? 只是她想到了,必然不会自己出手, 所以自打惠妃离开长乐宫后,宋昭便让小福子一路跟着她, 直到小福子看见惠妃进入了瑶华宫,宋昭便知道,这是鱼儿上钩了。 后来小福子多留了心眼,日日都会在长乐宫附近巡视着, 结果果然看见了瑶妃身边的芙儿,常鬼鬼祟祟在长乐宫外晃悠,有时还会从随身携带的琉璃瓶中放出蝴蝶来, 于是小福子就故意打岔,让长乐宫附近巡逻的侍卫走偏了方向,‘正巧’也看见了芙儿的异常举止。 待棋局布到这一步,便是时候该容悦登场了。 宋昭利用天玑办的便利之处,将负责在宫外采买的内监小尧子满门家眷都抓了起来,逼迫小尧子替她买来五毒散。 再将五毒散交给容悦,让她在去给瑶妃做寿的时候,趁机将此物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瑶妃的寝殿里头。 再就是等萧景珩来见她的时候,利用若馨的‘童言无忌’,说出她长这么大连自己的弟弟都没见过,引得萧景珩亲自开口,让惠妃带着承璟来长乐宫坐坐。 等惠妃母子要来的这天,宁婉霜提前‘蛮横’地将若馨接走, 承璟一来,见大片的蝴蝶围着春花和秋月飞舞,定会被吸引注意力, 而春花和秋月当日听见小福子与云杉所言的‘招蜂引蝶’的法子,也是小福子故意让她们听见的。 等承璟一旦和春花秋月她们一起在庭院里头玩耍,小福子就会趁机将翅膀上沾满了五毒散的蝴蝶从自己的庑房放出去,让它们飞向春花秋月与承璟。 五毒散粉末随蝴蝶翅膀挥舞颤动而簌簌落下,春花和秋月这两个萧景珩安插在长乐宫的眼线必无活路,而承璟离着她们最近,自然也躲不过去。 之后东窗事发,宋昭便想,若所有证据都直指瑶妃,未免有些太过刻意, 于是就以小尧子的家眷威胁他,让他在御前上演一出反水指证的大戏, 如此一来,瑶妃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整件事,宋昭原本可以除掉萧景珩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让惠妃承受丧子之痛,也能顺便铲除了瑶妃这个忘恩负义的孑孓小人,可谓是一箭三雕。 但有一点,却是宋昭没有料到的。 那就是惠妃身边的春澜,竟然会拼死护着承璟? 这会儿洗漱完,云杉伺候着宋昭准备安寝之际,听她问道: “听小福子说,惠妃身边儿的那个春澜,是婵儿死了之后,内务府才给惠妃拨去的婢子?” 云杉颔首道:“是。她伺候惠妃也不过三个月。不过因着办事妥帖,又将承璟照顾得很好,所以惠妃对她很是重用。虽然没有提拔成掌事宫女,但里外里无论去哪,总也是贴身带着。” 闻言,宋昭心下不解,愈发觉得奇怪, “既然才伺候三个月,她对惠妃又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忠心?那日危急关头,她竟是连着自个儿的命都不要了,也要护着承璟,到死还捂着他的口鼻?” 她忽而抬眉,满眼疑色地看着云杉,“你不觉得,这事儿太不合理了吗?” 云杉想了想,也道:“原先小姐不提,奴婢倒还不觉得。可现在细想想,那春澜又不比奴婢是自幼跟在小姐身边儿的,寻常宫人入宫办好差事,无非就是求财,可春澜却连自个儿的命也肯豁出去......” 主仆俩相视一眼,后面的话,谁也没有再说下去。 默了半晌,才听宋昭幽幽交代了一句, “去让天玑办的人查一查,看看这个春澜,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359章 再度有孕 因着天玑办做事从来都只认天玑密令,且为保绝对机密,所行所举皆不会记录在案, 而这块密令,如今早已被宋昭送出宫去,交给了萧景琰保管。 她在宫中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秘密传信出去给萧景琰,萧景琰便会寻人去天玑办,将此事办得稳妥且不留痕迹。 即便来日东窗事发,此事层层追查下去,也是无论如何都深挖不出宋昭这名幕后玩家的。 云杉得宋昭吩咐后定声应下,又道: “时候不早了,小姐早些歇下吧?” 宋昭淡淡颔首,侧身躺在了榻上, 却在云杉方要吹熄油灯之际,忽而听宋昭竟无端端干呕起来。 云杉忙不迭凑上前去,将宋昭搀扶起身,轻扫着她的后背, “小姐,您这是......” 这种干呕的反胃感,于宋昭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 熟悉到几乎都不用太医来确诊,宋昭心里面也有了八九成的定数, 她大抵,是又有了身孕了。 这事儿说来也不算意外,她正值适龄,且自她‘失忆’后,又一直圣宠不断, 那么些雨露恩承下去,再度有妊也是意料中事。 对此,宋昭并不觉意外,反而内心也毫无波澜,淡淡地问云杉, “今夜太医院是谁当值?” 云杉道:“是张太医。” 听闻是他,宋昭才安心地应下,“便传他来吧。” 得宋昭召,张太医来得很快, 入内诊脉后,很快就确定了宋昭喜脉的脉象。 张太医面露喜色,躬身后退两步,向宋昭拱手一揖道: “恭喜娘娘,确是喜脉,已有月余。” 宋昭平静地点头,随口道: “今日夜深了,待明日一早,再劳烦张太医将此事告诉皇上吧。” 翌日,萧景珩下了早朝闻听宋昭得喜,便急急赶来了长乐宫。 他来时,脸上的欣喜与激动难以自抑, 见坐在暖座上的宋昭要起身迎他,忙快两步走到她身旁,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朕说过,你与朕之间不必守这些君臣之礼。” 话落,便贴着宋昭身旁坐下,将她玉嫩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 “真好,昭儿。咱们又有孩子了。” 宋昭先是一愣,很快又无奈笑道:“萧郎的消息倒是灵通,我原是想瞒一瞒,想着到时给萧郎一个惊喜,为此还刻意嘱咐了张太医暂且不要将这事儿告诉萧郎。没想到他当着我的面应承得好好儿的,却一转头就去皇上跟前饶舌了。” 萧景珩敞声而笑,“这样的喜事,朕无论何时知晓,皆是心下欢愉。既如此,当然是越早知道越好。” 宋昭含羞带怯地垂下眼帘,半是欣喜半是忧虑地说: “我心里也是欢喜得很,也有紧张。都说生育之苦犹如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忘却了从前事,纵是已为人母,心里还是怕的。” 萧景珩拥她更紧些,“别怕,朕会陪在你身边。” 宋昭浅浅颔首,这才抬眸目光清明地看着他,“我想着此番若是能得个皇子就好了,便与萧郎也有了儿女双全的福分。” 闻言,萧景珩眉宇微不可查地蹙了蹙, 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亦笑,“皇子当然好,但公主也不错。昭儿不必给自己这许多压力,只要是咱们的孩子在,朕都喜欢。” 短暂的欢喜过后,宋昭的神情却一点点落寞下去,瞧着闷闷不乐的。 萧景珩便问她,“这般喜事,昭儿为何瞧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宋昭蹙眉摇头,低声说:“我听说了瑶妃的事......心下一时觉得是不是对她惩罚太重了些,又一时想不明白,瑶妃平日里与我走得亲近,她何以要这般害我?” 缓了缓,又问:“是我从前有什么地方得罪她了吗?” 萧景珩忙摇头否认,“从未。她这般待你,全然是因着嫉妒心在作祟。” “只是因为嫉妒便要这般吗......”宋昭的神色愈发灰败下去,攥着萧景珩的手也更紧了些,“萧郎,我心里实在怕得很。” 她依偎在萧景珩怀中,密而长的睫毛微微发颤,显得是那样的脆弱与不安, 萧景珩不时宽慰着她,又听她说: “自我醒来后,身边伺候我的人,也就云杉、小福子,还有春花与秋月她们亲近些。那日那些有毒的蝴蝶害死了春花和秋月,我看着她们死不瞑目,心里难过极了。近来也总是夜不能寐,闭上眼便会想到当日事......” 萧景珩道:“逝者已矣,昭儿也不必太过感怀。春花秋月此番横死,也实在是无妄之灾,若为图个心安,朕可让人入宫来替她们举行一场法事,超度了亡魂,盼着她们来生能过上富足日子。” 依着萧景珩所言,宋昭顺势应下,而此事萧景珩也就交给了小印子着手去办。 第二日小印子入长乐宫来与宋昭商量法事细节的时候,宋昭无意间提及了一句, “既然请了法师入宫超度亡魂,本宫想着也别只管了春花和秋月她们两个。上个月寿康宫里接连去世了三位太妃、太嫔,让法师也走一趟寿康宫,一并超度了吧。” 小印子连声应下,直说宋昭心善。 宋昭淡淡一笑,又冷不丁提及一句, “也别忘了宋常在,我虽不记得她是谁,但她与我到底是同宗。” 这话一出,倒要小印子听糊涂了。 他凝着眉头,搔了搔后脑勺,疑惑道: “宋常在?娘娘是说谁?这宫中姓宋的后妃,就只有您一人啊。” 第360章 惊觉真相 “只我一人?” 宋昭霍然抬眉,双眸瞪得浑圆地盯着小印子,不解道: “怎会只有我一人呢?那日我听见瑶妃和李常在她们说,从前宫中还有一位宋常在,她母家犯了大错,被皇上判处了死罪,连带着宋常在也被打入了冷宫,最终含恨而终......” 小印子听宋昭如此说,方才知道他一时口快,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萧景珩让合宫都瞒着宋昭过往不豫之事,且还是下了死令, 小印子这会儿被吓得脸色都变了,忙想着法子找补, “是是是,瞧奴才这记性!” 他猛地一拍后脑勺,赔笑道:“宫中原先是有一位宋常在,贵妃娘娘冷不丁提及,奴才糊涂的,倒给忘了。” 瞧他这般拙劣的演技,宋昭自然是不会信的, “忘了?你是替皇上办事的,后宫里拢共就那么些后妃,宋常在母家获罪又死在了冷宫,这样大的事,你怎会忘了?” 面对宋昭的连声追问,小印子明显慌了,支支吾吾半晌接不上话。 正此时,萧景珩下早朝后来了长乐宫。 他入内时本还是笑着,“如何?法事的细节商量的怎么样了?” 待定睛一瞧,见宋昭神色惊诧,小印子更是满面的惶恐不安, 萧景珩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 却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就听宋昭先声问他, “萧郎,宫中从前可曾有还过一位宋常在?” 之前瑶妃胡言乱语的事情,云杉在私底下是跟萧景珩汇报过的, 那时候,众人凭空捏造出来了一名‘宋常在’,妄图以此将宋昭搪塞过去。 所以萧景珩听宋昭此问,也是心下有备,颔首应下, “是有。好端端的,提起她做什么?” 说话间,余光顺势瞪了一眼已是满头大汗的小印子。 宋昭听萧景珩这般说,可脸上的疑色半分都没有消散,反倒还蕴得更浓了些。 她怔忡地摇头,口中喃喃道: “云杉说我父母双亡,萧郎说若馨是因为自幼得病才养在宸贵妃宫中的。可是若馨被接回来后,我见她一点儿也不像有过重病的样子。 我本还在想,孩子有病为何不能养在我身边,难不成宸贵妃还会比我这个亲生母亲照顾自己的女儿照顾得更好吗?就算真是这样,可我做母亲的,又怎么会一次都不去看望若馨,以至于我的女儿对我那般陌生?难不成......” 宋昭自说自话,却是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的线索与疑点都串联到了一起, 她红着眼,眸光发颤看着萧景珩,语带哽咽道: “难不成瑶妃口中的罪臣之女说的是我?被打入冷宫之人......也是我?” 见她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萧景珩也一时慌乱无措, 他双手扣在宋昭的肩膀上,沉声道:“昭儿莫要胡思乱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朕......” “为什么要骗我?”宋昭烈性子又发了起来,她蓦然推开萧景珩,连连向后退了数步, “怪不得......怪不得瑶妃要置我于死地。是你让满宫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从前的事情,所以瑶妃在私底下议论我被我听见了后,她才会那样害怕,更随口编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来搪塞我! 她对我下毒手,也是害怕我发现了什么不妥的地方质问与你,怕招惹麻烦,所以才想着不如叫我死了一了百了!” 宋昭的情绪一瞬崩溃, 她贴着墙角蹲下,双手死死地抓着青丝,扯得头皮生疼,绝望地痛哭起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萧景珩心下了然,此刻再瞒下去,若让宋昭自己去问,只怕还得问出更多他不想让宋昭知晓的事。 于是他只能选择先一步向宋昭‘坦诚’。 他缓着步子,一步步试探地走向宋昭, 见她并不反抗,才蹲下身陪着她,心疼不已道: “昭儿,朕......并非有意要瞒着你。” 宋昭抬起婆娑的泪眼,强忍着哭腔道: “那萧郎可否与我说句实话?从前的我......到底都经历了何事?” 萧景珩以温热的指尖拭去宋昭脸颊上的泪渍,继而真诚地盯着她的眸子,沉声道: “许多事,你失忆后朕选择瞒着你,是不想让你再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今日你既然问朕,那朕也不再隐瞒于你。你的父亲是本朝的护国公,他因犯了重罪,被朕贬职,差他去北寒川为持节使。却料不到他自觉愧对朝廷多年来的重用信赖,竟一时想不开自绝于世...... 后宫与前朝本为一体,而你自入宫便得朕专宠,前朝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对你早有不满。你母家闹出这样的事,前朝众臣皆对你口诛笔伐,朕为了护着你,不惜与他们当朝动怒。可你......却为了不让朕为难,自请受罚入冷宫一年。” 他言至此,深情盈面,也是红了眼, “若馨自幼一直都跟在你身边,而你执意要入冷宫之际,正也是她年岁稍长,记事之时。那时孩子被送去了宸贵妃宫中,所以便与宸贵妃亲近,无奈与你疏远。” 宋昭垂泪听着,萧景珩这一席话说得实在是漂亮极了, 仿佛他对宋昭情根深种,而宋昭也是满心都为他思虑, 彼此从前俨然就是一对相互成全、相互牺牲的璧人。 他如此真诚,宋昭要是对他的话再存疑,那便多少有些不识抬举了。 于是她虽是泪水止不住落下,但也缓了情绪问了句, “萧郎所言可当真?” 萧景珩笃定沉言,“绝无虚言!” 宋昭伤然垂眸,倒是不怪萧景珩瞒着她,而是懊悔自责道: “原来如此。我竟然是罪臣之女......罪臣之女......” 第361章 母家得势1 这日后来,宋昭倒也没有再哭闹下去。 她黯然垂泪,只说自己想要静一静,让萧景珩给她点时间,自行缓解。 当日萧景珩回了朝阳宫后,虽是一言不发批阅着奏折,但凭谁也能看出他心中蕴着的怒火。 小印子跪在朝阳宫门口,一个劲抽着自己嘴巴子,戚戚然跪求萧景珩宽恕。 他到底是江德顺的徒弟,江德顺在给萧景珩奉茶之际,也是小心翼翼地说了句, “皇上,这件事小印子他实在是糊涂,这会儿也别叫他在外头招惹皇上烦心了。让奴才将他领回去,好生管教着。” “管教?”萧景珩猝然顿笔,撂下朱批,勃然大怒道: “这便是你管教出来的好徒弟?朕瞧着也不必你再费心了!” 说着拂袖而出,立在廊下冲小印子喝道: “朕说过,任何人只要对懿贵妃提及前事,下场便是个死!念及你伺候朕多年,朕准你留一条全尸。” 小印子闻言吓得脸色刷白,连连额头砸地,哭求萧景珩饶命。 可萧景珩却是理都不理,回身便要折返回正殿去, 御前的人见此状,也知小印子是活命无望了,便上前来欲将他扣押下去,无声无息地了结了。 正此时,小福子却来了朝阳宫。 他于门外向萧景珩周全了礼数,萧景珩见是他来,忙问: “可是懿贵妃出什么事了?” 小福子道:“贵妃娘娘伤心得很,惠妃娘娘闻听此事已经赶去了长乐宫,这会儿正在劝着娘娘。” 说着瞥了一眼被吓得都快尿了裤子的小印子,又道: “贵妃娘娘心善,害怕皇上因着此事迁怒于小印子,悲中还不忘让奴才来向皇上求个情。 贵妃娘娘说,她是罪臣之后已然身有业障,若是再有人因着她而死,便更心下难安。故而贵妃娘娘恳请皇上能宽恕小印子,他原也不是有心的。” 有了小福子替宋昭来传的这番话,萧景珩这才松了口, “罢了,将他拖下去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转而又对小福子叮嘱道:“你回去好生照顾着贵妃,朕晚些时候再去看她。” 这五十大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落在人身上也是能要了半条命的。 小印子受了刑,得人搀扶回庑房后,只能趴在床上,一动也动弹不得。 江德顺给他拿了药来,关切问道: “怎么样?还受得住?” 小印子一见着江德顺,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师父......我跟着您伺候皇上多年,事事妥帖从无错漏。可皇上今日却是一丝机会也不肯给我。若不是懿贵妃娘娘替我说话,只怕我现在已经......” “浑说!”江德顺厉声训斥他,“这皇城里头,奴才的命都握在主子手里。主子要怎么罚你,你都得认。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你还委屈什么?” 小印子委屈地啜泣着,“可我也没跟懿贵妃说什么......那些话都是瑶妃她们说的......” “这是宫里,做奴才的,是不能在主子面前分辨对错的,你跟着我这么些年,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江德顺短叹了一声,指着他那条断了的腿,无奈摇头, “师父这条腿断了,办起事来也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明年也该退下去。到时你会顶替师父,成为御前的首领都太监。所以你不能对皇上有任何怨言,日后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办好自个儿的差事,明白吗?” 话至此,小印子即便再想不通透,也不得不明白了。 他擦去眼泪,不甘地点头,“师父教诲的是,徒弟明白了。” 后来的几日,萧景珩的一颗心几乎全都困在了长乐宫, 他日日都会去看望宋昭, 宋昭虽然不再哭了,但情绪总是瞧着十分低落,终日里也是茶不思饭不想的, 短短十数日的功夫,瞧着人不仅憔悴了许多,更是饿瘦了一大圈。 她如今有着身孕,这般为难自己,对她和腹中皇嗣都不好, 于是萧景珩便传来了云杉,问她宋昭何以这般磋磨自己。 一开始,云杉十分惶恐,不敢对萧景珩说她从宋昭那里听来了什么, 可屈于萧景珩的淫威之下,她也只能哭着开口道: “娘娘说......孩子没了便没了,她是罪臣之女,生下来的皇子也是罪臣之后。娘娘说这孩子只会给皇上丢脸,令皇室蒙羞。” “傻话!”萧景珩颇为无奈道:“为着那些不打紧的从前事,她竟这般想不开?” 云杉道:“也是奴婢无能,劝不好娘娘。皇上得空还是多陪伴在娘娘身边儿吧,毕竟只有您去了,娘娘才肯吃上一口饭。您不来,娘娘平日里就只顾着一个人窝在榻上暗自落泪,奴婢看着实在是心疼极了......” 萧景珩如何不想劝宋昭呢? 可她心之症结,也不是萧景珩三言两语就能替她解开的。 又过了几日,张太医与萧景珩说: “皇上,懿贵妃娘娘忧思郁结,成日里食难下咽,又夜不能寐,眼瞧着好好儿的身子,已经是虚亏透了。娘娘若再是如此,只怕......皇嗣难保!” 萧景珩听他此言,更是焦心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宁婉霜听说萧景珩为着此事,已经一日都不曾用膳了, 于是晚些时候,便带着亲手所烹的饭菜去了朝阳宫,劝着萧景珩以龙体为重,无论如何也要进一些。 可萧景珩却是饭菜不吃一口,反而饮了许多酒。 宁婉霜见他如此,难掩心疼地说:“懿贵妃的事儿臣妾都听说了。其实对于入冷宫一事,她倒并不介意,只是身为罪臣之女,这桩事成了她的心结。她私心里也是怕皇上来日,因着她和她的子嗣而蒙羞。” 萧景珩悲切地抚着额角,“可朕从未这般想过。” “皇上有没有这样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懿贵妃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里面,只怕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出来了。” 宁婉霜凑近萧景珩,贴心地替他揉按着紧绷的太阳穴,忽而提议道: “臣妾记得年初的时候,督察院左都御史(从一品文官)家中独女病笃不治,遗憾身陨。那时皇上还亲自召见慰问了他。” 见萧景珩默不作声,宁婉霜便继续试探道: “其实洛家家世清白,洛大人这把年纪也再难育有子嗣。臣妾想着,若是懿贵妃能做了洛大人的女儿,那便也不算是罪臣之女了。” 第362章 母家得势2 殿内长久的静默后,终待来萧景珩疏朗的笑声, “婉儿所言,甚得朕心。” 他顺势抬手,攀上了宁婉霜置于他太阳穴上的玉手,把玩于掌心,珍之重之。 又于笑意明朗间,心下默思忖: 这督察院左都御史是从一品的文官,专纠劾百司,弹劾各路不正之臣,又在朝中有重案时,兼于刑部和大理寺同成三司会审,肃清朝廷风气。 外戚专权是历朝历代帝王的大忌,然左都御史这官职虽是体面,但手中却并未握有什么实权, 比之从前宁婉霜的父亲川陕总督,又或是嘉睿皇后的父亲兵部尚书,这些手中握有实打实兵权的武官母家,这左都御史便要令萧景珩放心的多。 若是将这样的家世抬给了宋昭,她从此也算是身家清白,再不用纠结罪臣之女一事。 为了承煜的事,这些年来萧景珩心中待宋昭总有愧疚, 如今抬了宋昭一身体面,一来可将昔日亏欠稍作弥补,二来可让宋昭知晓他待她的重视,三来更可让她安心养胎,来日顺遂诞育皇嗣,替皇家添丁添福。 这般一举三得又无后顾之忧的妙法,催得萧景珩满面笑意经久不曾弱下去, 他手腕稍一施力,便将宁婉霜揽于怀中坐下, 继而唇依佳人耳畔,哑声低迷道: “婉儿如今是愈发懂得替朕排忧解难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宁婉霜的耳廓上,撩得她酥痒, 她低垂羽睫,羞涩倩笑,“人与人之间原都是相互的,皇上待臣妾好,臣妾自然也要为皇上思虑周全。” 说话间,又忽地在萧景珩胸膛上推了一把,别过脸去故作娇嗔道: “只是皇上如今待宋昭未免也太过上心了些。瞧着和臣妾用膳的时候愁眉不展的,非得要得了好法子,才肯对臣妾笑颜相向。可见君心凉薄。” “妮子浑说。”萧景珩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迫她转过脸来,于她精致挺翘的鼻尖儿上刮了刮, “到底婉儿相伴朕多年,朕待你,自是比待她情深。朕也想着,你这贵妃的位份也是有些时日了,是该与你晋一晋位份。只是嘉睿皇后丧期才满,又逢太后新丧,是年不宜立后,朕想着待过了除夕......” “皇上,臣妾的心思不在后位上。” 宁婉霜食指轻置于萧景珩唇间,截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皇上是知道臣妾的,臣妾一心所盼,唯有皇上待臣妾的真心而已。只要皇上心中念着臣妾,陪伴在臣妾身边的时候能再多一些,臣妾已然知足。” 说着偏一偏头,依偎在萧景珩怀中,低低道: “且论到底,臣妾的母家也曾获罪于朝廷,臣妾同样也是罪臣之后。如今宋昭有着身孕,自是一切以她为重,皇上既已经决定了给她一个新的母家,难不成还能再给了臣妾? 若真如此,只怕前朝那些老骨头又要喋喋不休说嘴皇上了。臣妾,不愿让皇上为难。” 宁婉霜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眼想心思,字句都在替萧景珩考虑。 萧景珩闻言也颇为感动, 他半晌不语,唯定睛看着怀中的美娇娘。 于她眼波流转间,再鲜见昔日的骄纵与跋扈,余下的,唯有如春水般的柔情与顺从。 他心下感慨良多,将臂弯收紧些,拥她更深, “婉儿如今的性子,比之从前要和婉了许多。你处处为朕着想思虑周全,如何能叫朕不心疼你?” 宁婉霜淡淡笑道:“都为人母了,哪里还能再任性?惠妃本也是孩童心性,有了承璟后不也跟变了个人似的?” 缓一缓,又问:“那皇上喜欢臣妾如今这样吗?” 萧景珩敞声而笑,用力颔首,“那是自然。” 是夜,萧景珩将宁婉霜留在了朝阳宫过夜, 次日一早,宁婉霜回宫时,正赶上承欢在庭院内晨读。 她远远儿立着,也不打扰孩子,静静听着, “密意君听取。莫逐风来去。若是真心待于飞,云里千条路。” 小家伙诵诗时摇头晃脑的,一偏眸,乍见宁婉霜立在辛夷树下,正含笑看着他。 他起皮皲裂的脸上,立时绽起了层层叠叠的笑意,欢喜地朝宁婉霜跑过去, “儿子给母妃请安。母妃昨夜留在父皇宫中了吗?真好,儿子见父皇最近总是往懿娘娘宫中去,都怕父皇冷落了母妃。” 宁婉霜不答此话,仅置之一笑,旋而轻抚着他的额头,问道:“方才在背什么?” 承欢一本正经地说:“是蔡伸的词。大学士很欣赏蔡伸,儿子便问他讨了诗词集来,闲来也跟着念一念。” 宁婉霜取过承欢手中的诗词集,弱声念了句, “若是真心待于飞,云里千条路。” 她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反倒是将目光落定在了‘真心’二字上,一时恍了神。 她想起昨夜萧景珩对她说的那番话,忽而觉得好笑得很。 从前她处处为着萧景珩,满心满眼都是他,可却换来了他满腹的猜忌怀疑; 如今真真儿算计起他来了,他倒觉得是在处处替他思虑,反而感动得很。 未免也太讽刺了些。 “母妃想什么呢?” “没什么。”宁婉霜回过神来,笑着将诗词集还给承欢,“母妃问你,你觉着真心是为何物?” 承欢想了想,道:“大学士常教导儿子,待人要真诚,以真心换真心。儿子以为,真心或是君子的待人之道?” 宁婉霜先是颔首,转而又苦笑道: “可是有些人临水自照顾影自怜,是不会在乎这所谓真心的。他在乎的,永远都只有他自己。在乎的,是身边的人能不能被他规训成他所喜欢的模样。殊不知人活得都不像自个儿了,又哪里还会存下真心来呢?” 这样的话,对于承欢这样的年纪而言,断是听不懂的。 瞧着承欢一脸懵然地搔着后脑勺,宁婉霜笑意温然道: “母妃不过随便念道两句,你也不必琢磨。瞧着时辰快到了,且跟着流玥姑姑去尚书房吧。” 待流玥领着承欢出宫门之际,正与造办处的奴才打了个照面, 流玥好奇道:“魏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魏公公一副奉承嘴脸,胁肩谄笑着道:“流玥姑姑说笑了。杂家是奉了皇上旨意,来为宸贵妃娘娘量身裁衣的。” “裁衣?” “这可是大喜事,宸贵妃娘娘回宫时没与你们说吗?” 魏公公凑近流玥些,一脸神秘道:“皇上许了贵妃娘娘皇贵妃的位份,择日晋封。如今这满宫里,可是再没有比永和宫更风光的地界了。” 第363章 有女昭华 其实也不单是流玥她们不知晓, 这一次宁婉霜被拟立皇贵妃的旨意,从头到尾都未从她口中张扬出去。 若换做从前,她定是会将这消息传遍六宫,生怕谁人看不出她的得意来, 可如今,她却三缄其口,学会了收敛。 萧景珩说她成长了许多,变得更为内敛,也更有韵味, 唯有宁婉霜自己心里清楚, 她还是从前那个意气飞扬、汪洋恣肆洒脱女子, 只是有些事对于她而言,已经算不得是什么喜事,也就无谓张扬了。 这喜讯被永和宫瞒得密不透风,故而满宫的风光,就尽数落到了长乐宫去。 后来的几日,长乐宫可谓是热闹极了。 萧景珩亲自带着左都御史洛氏夫妇入了长乐宫,将宋昭收为了义女, 原本还担心宋昭那倔强脾气会不依,幸而洛夫人与宋昭十分投缘,二人一见如故,有着说不完的贴心话,倒像是缘分天定似的。 如此,宋昭便替了一个全新的身份,日后,就再不是所谓的罪臣之女了。 为着此事,后宫嫔妃多有非议,前朝诸臣对此也颇有微词, 众人无不指责,说萧景珩对宋昭实在是宠爱的有些太过了。 而萧景珩只以一句‘一切以皇嗣为重,国祚为先’,便轻松地堵住了悠悠众口。 可转过头来,他却对宋昭说: “为着此事,前朝那些老臣聒噪的朕耳朵都生了茧。可朕执意要许你的,又怎容旁人妄议?朕便是要天下人都瞧着,朕就是对你宠爱有加。朕是天子,朕对自己心爱的女子好,哪里管旁人议论什么?” 闻他此言,宋昭铭感五内,盈盈热泪如珠落下, “萧郎待我这般好,要我何以为报?” 萧景珩笑她傻,“你与朕谈何回报?若当真要回报朕,那便是余生都好好儿陪在朕身边,与朕携手白头,共享天伦。” 宋昭依偎在萧景珩的怀中, 于他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勾起戏谑的笑,柔声道: “得萧郎如此相待,昭儿莫敢忘怀。日后自当千倍百倍奉还于萧郎,以报萧郎,待我情真。” 成为了洛家女,摆脱了宋家的姓,宋昭此生便与宋家再无半分联系了。 这正也是她一直以来心之所盼的。 不过她的喜悦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若是转瞬就心思开阔,茶饭皆思,未免会招惹来萧景珩的疑心。 只等她又饿了自个儿两日,这事儿从云杉口中传入了萧景珩耳侧,他倒是想了个周到的法子。 便是自己亲手下厨,为宋昭做些她素日爱吃的菜式。 这一日,他趁着宋昭午睡时,在小厨房里忙碌了半晌, 待宋昭起身时,见他颊添油污,略显狼狈,却是准备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昭儿尝尝看朕的手艺。” 这原不是萧景珩第一次为了宋昭下厨了, 遥想上回,亦是在她有孕之际,萧景珩做了满桌子酸口的菜,就为了坊间的一句‘酸儿辣女’,恨不得将宋昭给泡到醋坛子里。 而今日的满桌菜肴,虽然色香味皆不属上乘,但总算是宋昭素日里爱吃的菜式, 也算是萧景珩用心。 她进了一口,笑着说:“这是萧郎的心意,自是甚好。” 萧景珩亦笑着替她布菜,“那便要多吃些,不可辜负了朕的心意。” 宋昭瞧着萧景珩精心替她布菜的模样, 心下觉着,此番他或许是真心的吧? 只是这迟来的真心,每一分每一寸,都叫人看着恶心。 到了八月底,一切尘埃落定,宋昭这一胎也稳过了头两个月,胎像稳固。 彼时萧景珩落座暖座,手边正闲闲翻阅着一卷兵书, 而宋昭则伏在他膝上,举眸望着窗外被秋风吹黄了的叶,浅浅发着呆。 萧景珩见她神似恍然,伸手于她眼前晃了晃,笑着问: “昭儿在想什么?” “在想闺字。”宋昭坐起身,倚在萧景珩的肩头,“我想着从前这‘昭’字也是家中双亲拟定的,如今换了姓氏,可闺字却还如从前一般,总觉得不大好。” 说话间,柔荑细指攀上了萧景珩的脖颈,轻轻环着他,撒娇道: “不如萧郎再赐我一个字吧?” 萧景珩定是依着她的, 只是接连想了好几个字,瞧着宋昭都不大满意的样子,于是道: “不如昭儿自己想一个?朕帮你参谋参谋。” 宋昭托腮思忖须臾,忽而眸中星芒一闪,摊开萧景珩的手,食指指尖于他掌心处比划起来, “‘华’字如何?昭华,寓意美好,又似韶华,可算作我与萧郎日后共度的每一日,皆是美好的时光。” 萧景珩收拢掌心,顺势握住了宋昭的手,连声笑道: “这寓意极好。且这‘华’字,也有美丽而有光彩的意思。正如昭儿,明艳照人。” 他一寸寸贴近宋昭,下巴抵在她柔嫩的脸颊上,故意轻蹭着, 才冒出头的胡青扎的宋昭耐不住痒,被逗弄得直笑。 本欲起身,却被萧景珩的大手扣住了腰肢,逃脱不得, 只得推搡着萧景珩的胸膛,娇嗔道:“萧郎惯会欺负我......” 彼此笑闹间,尤显岁月静好。 而自此之后,宋昭便与从前的她,再无半分瓜葛了。 (这本书其实有个短书名,名字就叫《昭华乱》,完结后大概率也会改回这个名字。这章之后,全文就正式进入后期了,女主也会从【宋昭】这个名字改为【昭华】。别问为啥改名,问就是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更像是个能当女帝的。开杀!) 第364章 枉为人母 整个八月里,后妃去永和宫给宁婉霜请安的时候,几乎都没有见到惠妃的身影。 为着承璟的瘫症,她也是操碎了心, 昭华与云妃她们前几日结伴去看过惠妃,双眸红肿不说,人也熬瘦了一圈,倒是可怜。 不过她对承璟的悉心照料,也算是得了回报。 这日,萧景珩召了南府的戏班子入宫,专给昭华唱曲解闷。 二人听曲之际,适逢张太医前来给昭华请平安脉, 待他道昭华一切安然后,听萧景珩又问他, “前些时日郭院判说你金针之术或可医治承璟的瘫症,这几日医着,可有好转?” 张太医恭声道:“回皇上,三皇子原先下身是没有任何知觉的,但经微臣一日三次施针,前日已经可以感受到痛觉。这是极好的征兆,说明三皇子下身或未完全瘫损,尚有治愈的可能!” 从前萧景珩膝下就承璟这么一个健全儿子,奈何也因着无妄之灾瘫了去, 而今听张太医说此事或有转折,他自是欣喜, “那依你所见,承璟可有可能完全康复?” 张太医道:“微臣不敢断言,只能尽心医治着,但总归是有望的。” 昭华也是笑得欢喜,“有希望便好。承璟还那样小,若是一生都要缠绵病榻,要人听着也是心疼。” 转而看向萧景珩,不禁感慨道:“萧郎有所不知,当日长乐宫闹出那样的凶险事,我和惠妃妹妹都是亲眼瞧着的。当时若不是惠妃妹妹宫中的婢女拼死护住了承璟的口鼻,替承璟挡去了大部分的毒粉,只怕就算承璟留下了一条命,如今再想有此转机也是难了。” 萧景珩一贯的赏罚分明,此际龙颜大悦,便道: “她忠心护主,也是难能可贵。逝者已矣,生者或可嘉许。” 说着唤一声小印子,“你去查查看那婢子叫什么名字,让内务府赏银百两下去,安抚她的家眷。” 小印子为人活络,对各宫当值宫人的出身皆如数家珍,故而即刻就回了萧景珩的话, “回皇上,当日忠心护主的婢子名叫春澜,她家中孤苦,父母早亡,已是无牵无挂了。” 昭华听罢,难免戏谑道:“原也是个可怜人,或许是她这些年一早就将惠妃妹妹当成了亲眷,所以才会在关键时刻奋不顾身,舍出自己去护着承璟。可见惠妃妹妹平日待宫人,也是极好的。” 可小印子却说:“这春澜原是在四执库当差的,事发前三个月才挪去惠妃娘娘宫中当差,不算是在惠妃娘娘身边伺候日久的。不过倒的确忠心。” 昭华讶异道:“竟是如此?那日我瞧着,春澜几乎是命都不要了扑出去护着承璟,原以为是跟在惠妃妹妹身边伺候久了的,没想到竟是新人,那更是难得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余光正窥着萧景珩, 她瞧见萧景珩原本明朗的眸色,不觉黯淡下去几分, 却是很快又道寻常地说:“奴才护着主子本就是分内事,护主有功皆得赏赐,想那春澜忠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或许也是想替自个儿拼个好前程。” 话至此,昭华便知萧景珩心底已生疑窦, 聪明如她,自明白点到即止的道理,于是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锋,道: “张太医说承璟有所好转,可谓是大喜事。前几日我去看过惠妃妹妹,瞧她为着照顾承璟日以继夜,人都熬倦了。左右今日得空,不如萧郎与我一并去看望看望他们吧?” 萧景珩正也有此意,便宣停了戏班子,与昭华同乘御辇,往昭纯宫去了。 与此同时,昭纯宫中。 “儿子,快把这药喝了。” 惠妃坐在承璟的榻沿,将他搀扶着半坐起身靠在床头, 又取了个鹅羽软垫靠在他身后,让他能坐得舒服些。 边儿上小案上放着的汤药,已经晾成了适宜的温度, 她取来,以汤匙不时在碗底搅动着,盛了一匙送入承璟嘴边。 那药苦得很,单是闻着味道就让人犯恶心, 孩子的眉心蹙出了一个小小的鼓包,勉强进了一口,就苦着脸闹起了性子来, “母妃,这药好苦,我不想喝了。” “承璟乖,你得乖乖喝药才能快快好起来,明白吗?” 惠妃又盛了一匙递上前,奈何承璟脾性颇大,抬手就将汤匙打翻了,扯着嗓子哭喊道: “我不要喝!我不要!” “乖儿子,你要坚强些,你也想快快好起来是不是?” 惠妃苦口婆心劝着他,又笑着说:“乖。喝了药,母妃拿蜜饯给你吃好不好?” “我不要喝!我也不要太医给我扎针!我疼!我不要!” 他闹得实在厉害,小手一个劲推搡着惠妃,眼底满是委屈。 惠妃原本脸上还是挂着笑意的,可见承璟这般,她面色一瞬阴沉下去,冷着声音说: “我再问你一次,你喝不喝?” “我不喝!我不喝!我......唔......” 没等他撒娇耍赖的话说完,惠妃骤然发作,竟用以虎口掐住了承璟的下颌,生生掰开了他的嘴,将汤药往他腹中猛灌。 “你给我喝!你这身子若是瘫了,要我日后指望什么?喝!” 她本生得幼态,瞧着人畜无害, 而此般狰狞起来,竟连孩子都吓得哭也不敢哭出声了。 只等灌完了药,惠妃才负气将药碗丢到了一旁,压着嗓音对承璟说: “把眼泪收回去。你是本宫的儿子,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得,日后本宫还能指望你什么?” ——“皇上驾到~” 闻听门外传来太监尖细嗓音的通传声,惠妃脸上的戾色瞬然消失, 继而红着眼眶看向门口,只等萧景珩与昭华入内的一瞬,她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臣妾给皇上、贵妃娘娘请安。” 承璟见萧景珩来了,原本压抑的哭声变得更大了些, “呜呜呜,父皇!父皇!” “这是怎么了?” 萧景珩见他们母子哭作一团顿觉头疼,于是质问惠妃道: “好端端的,承璟哭什么?” 惠妃刚要回话,可承璟却是呜咽地抢在她前头,向萧景珩哭诉起来, “呜呜呜,这药好苦,我不想喝,母妃就灌我喝,母妃好凶......我害怕!” 第365章 股掌之间 承璟哭声干哑,扯着嗓子喊了两句,便止不住咳嗽起来。 惠妃本是在向萧景珩拘着礼,听着孩子咳嗽了,立马倒了一盏温水递给他, “儿子慢些,喝口水润一润......” “我不要!呜呜呜......” 承璟用力将杯盏推开,哭得反倒是更厉害了。 惠妃也是跟着他凄怆垂泪,“皇上,我也是没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身子虚软地跌坐在地上,绝望摇头, “承璟还这么小,他能懂什么......他只知道药苦不愿喝,哪里会知道瘫损之症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臣妾不逼着他喝药,又能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放弃了他,由着他一辈子都缠绵病榻吗?” 惠妃到底是承璟的生母,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 萧景珩见惠妃哭成这样,也不忍苛责她什么,只是上前替承璟擦去挂满脸颊的泪,温声劝慰道:“承璟不哭了,你是男子汉,要坚强。” 昭华虽也红了眼,但仍旧强笑着对承璟说: “好孩子,你母妃也是为了你好。你瞧瞧,你把你母妃都给急哭了。” 说着将惠妃从冰凉的地上搀扶起来,攥着她的手,安抚道: “妹妹也别哭了,承璟突逢此难,我知道妹妹心里苦,可事情到底也有转机不是?方才听张太医说,承璟下身已经可以感受到痛觉了,这不正是好转的迹象?” 随行的张太医本是匿在了人堆里, 这会儿得昭华唤了一声,忙上前躬身一揖,道: “三皇子确实有所好转,这段时日惠妃娘娘可尝试着搀扶三皇子多走动走动,哪怕是动不了,只帮他活动活动下肢,也是对康复有益的。” 其实也不只是张太医这么跟惠妃说, 郭院判和刘太医也给过惠妃同样的建议。 且惠妃本就略通医术,她当然知道若承璟一直都瘫在榻上,那么即便来日双腿有望恢复,也会因为长久不活动而导致肌肉萎缩,到时候若再想努力恢复,只怕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所以不用人说,她早就已经私下尝试着搀扶承璟走动了。 过了十来日后, 这日昭华瞧着天色晴好,正于庭院内闲闲地喂着饲在七巧笼中的金丝雀, 张太医循例来为她诊平安脉,道一切无虞后,昭华随手取了一把葵花籽丢入鸟笼中,淡淡地问: “今日去瞧过承璟了?他恢复的怎么样?” 张太医道:“惠妃日日都让人带着三皇子行路,亦或是卧在榻上活动下肢。三皇子实在疼得受不了,日日上刑似的哭闹不停。 今日微臣去的时候,三皇子为了逃避金针医治与活动下肢,竟从床榻上翻下来,自个儿爬到了衣柜中躲了起来,叫人好一番找。” 昭华冷笑道:“整个太医院都没办法让他那双腿有反应,唯有张太医有法子让他恢复些许知觉。你既有此妙手,就好生医治着吧。来日他若能痊愈,也算是你功德一桩。” 张太医狡黠暗笑,压低了声音说:“其实他这病本就好不了,金针之法只可让他恢复些许痛觉,走路或活动下肢的时候,更是犹如针扎入骨般疼痛锥心。除此之外,再无旁的‘益处’。” 昭华以鎏金的护甲轻轻抚顺着金丝雀亮丽的羽毛,不以为然道: “医术上的事儿本宫不懂,张太医只管用自己的法子医治就是了。” 张太医旋即会意,颔首应下, 后又凑近昭华些,声若蚊嗡地说: “娘娘让微臣验证的事,已然有了实证。三皇子他的确是皇上与惠妃的亲生骨血,不会有错。” 闻言,昭华默了少顷,才淡淡颔首应下,吩咐张太医且去忙他的。 午后日头渐渐毒起来,云杉便护着昭华入了内寝, 甫一合上房门,就听她低声喃喃道: “看来惠妃为了能让三皇子好起来,也是狠了心了。” “狠心?”昭华讥讽道:“本宫瞧着她是无心才对。你方才没听见张太医说吗?她日日都要逼着承璟走路,承璟疼到为了躲着她,竟都爬到了衣柜里头去。本宫在想,若是承煜或若馨有一日遭了这样的苦难,那本宫又会如何?” 她垂眸思忖了半晌,笑意阑珊地摇着头,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是没错。可见那小小的人儿那般可怜,又怎还能忍得下心呢?不吃药就生灌,双腿疼痛难行就逼着他一日踉跄两个时辰,换作本宫见孩子哭成那样,只怕心都要碎了。” 云杉道:“惠妃原也是为自己打算。她不比小姐圣眷优容,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算是日后的指望。” “那她指望的又是什么呢?”昭华抬眸,含笑睨着云杉, “承煜此生再难有回宫的指望,承欢又无缘继承大统,若后宫再无皇子能生出来,那她的承璟倘若健全,岂不就成了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选?” 云杉细思恐极,忙道:“那小姐日后还是少与她见面吧,免得她又动了什么脏心思,再害了小姐。” 昭华端理着衣袖上的云纹,不屑嗤道:“她想害人,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从前本宫在明她在暗,让她得意钻了空子。如今彼此都明着交了底,本宫要是还能被她害了,未免也太蠢了些。” 说话间,小福子叩门躬身而入,沉声回话道: “娘娘,天玑办办事利索,已将消息传了回来。” “你且说。” “春澜是早些年通过正经的宫女选拔制度被择选入宫侍奉,父母早亡,家世真伪已是查无可查。但天玑办的人四下暗访,倒是得知了一隐秘事。” 小福子将声音压得更低些,字句咬重了音,道: “曾经有人见到过,春澜在入宫前,曾出入过祁王的府邸。” “祁王?”昭华默了默,一时摸不着头脑道:“祁王的人,怎会对惠妃忠心至此?” “这事儿便不得而知了。”小福子缓一缓,忽而暗笑道:“不过还有一好消息要告诉娘娘......” “怎么?”昭华冲他略一挑眉,抢在他前头问了句,“是那条金龙上钩了?” 小福子深深一揖,拜服道:“娘娘妙算。天玑办的人说,宫中还有一人拿着天玑密令来寻他们办事,且与娘娘所托是同一件事,皆是要暗查春澜的身份。 据画像所示,来人像是皇上身边的小印子。只不过他拿去的那块天玑密令,乃是娘娘昔日托安王伪造之物。天玑办见着假密令,明面上并没有拆穿他,而是托安王递话进来,要问一问娘娘的意思。” 昭华从容颔首,唇角勾起运筹帷幄的笑意, “他们查到了什么,便如实告诉皇帝什么。真消息听多了,皇帝才会尽信天玑办的办事能力。” 她手指本在叩击着水曲柳桌面, 言至此,忽而转动柔指缓缓攥拳,冷笑着说: “他尽信了,才能更方便本宫来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366章 爱恨一线 天玑办仅所属于当朝太后的权力管辖范围之内,倘若本朝太后薨逝,那么天玑密令便会交由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代为保管。 掌事姑姑会将天玑密令藏于宫中,并留下亲笔密函,来日皇帝驾崩,新的太后入住仙寿宫后,自会有人将密函奉上,告知下一任太后天玑密令的藏匿之处。 在这期间,皇帝是不能逼问掌事姑姑天玑密令的下落的,若不然这件事传到前朝去,必会招惹诸多非议,得不偿失。 昔日太后薨逝后,青竹姑姑将天玑密令交给了昭华,她与太后都并未做出一枚假的天玑密令放在宫中混淆视听。 一来,这密令藏匿隐匿,萧景珩找不到也是正常事; 二来,太后也是笃定了昭华是日后能当上太后的人,所以提前将此物交给了她。 但昭华的心思,却不止于此。 在得了密令的当下,她便想到: 天玑办办事向来只认密令不认人,这样一个游离于皇权之外,又集结了众多能人异士的组织,以萧景珩对集权的疯狂程度,他如何肯放过? 昭华揣测着,他定是会趁青竹离宫去给太后守灵前,就命人偷偷检查她的行囊, 又或是在她睡下后下了迷药,着人去搜身, 总归得不到天玑密令,他心中不会踏实,甚至还会暗中害了青竹,索性让天玑密令彻底消失于世,一了百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提前伪造一块天玑密令,让萧景珩费一番周折将其找到。 如此一来,日后他只要有用得到天玑办的时候,那么无论他要查些什么,昭华就都会了如指掌。 一旦了如指掌了,将来萧景珩从天玑办那儿得来的消息,便尽数都是昭华想让他知道的了。 翌日,昭华去宁婉霜宫中请安的时候,带上了若馨同往。 适逢今日承欢休课,等请安结束时,若馨闹着要与哥哥姐姐玩,昭华便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彼时,若馨和锦悦缠着承欢,要他陪着她们玩摸瞎子, 可承欢却说:“今日怕不得空。哥哥等下还得去昭纯宫看望三弟。” 宁婉霜听了这话,不豫道: “你去看他做什么?” 想着从前承璟骂承欢是怪物,还用石头砸他,宁婉霜就气不打一处来, “昭纯宫那么些人伺候着,你就别去添乱了。” 承欢向宁婉霜躬身一揖,解释道: “昨日父皇来问儿子功课的时候,提及儿子是他的长子,说要儿子给弟弟妹妹做出表率来。言及儿子不能只顾着学业,也得兄友弟恭,仁义两全。” 听他此言,宁婉霜与昭华相视一眼,心下俱是五味杂陈。 长子...... 是啊,按理来说,承欢本就是萧景珩的长子,且还是贵子。 但他这个长子,于从前承煜在的时候,萧景珩是半分也不愿意承认的, 甚至还几度想要了结了他,以免他给皇室添污。 如今萧景珩眼瞅着自个儿膝下子嗣单薄,倒是承欢这个长子认得利落了。 也是讽刺得很。 “罢了,既是你父皇让你去,那你就点个卯,早去早回吧。” 得宁婉霜许,承欢与照顾他的嬷嬷即刻就要成行,奈何锦悦和若馨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一个劲嚷嚷着, “我们也要去,哥哥带我们一起去吧~” 瞧着孩子们兴致高,宁婉霜与昭华也不好拦着,便让流玥、云杉和小福子都跟着一并去,免得生出什么岔子来。 待孩子们闹腾着走了之后,殿内一瞬静下来,倒要人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宁婉霜专门给昭华备下了她爱喝的杨枝甘露,此刻让人奉上,却是冷漠道: “这是顺嫔前几日教我做的,我原想做来自己喝,但头一次做也不知味道如何。你先替我尝尝,若是味道不好,那便倒掉去喂了猫猫狗狗。” 她贯是如此刀子嘴豆腐心,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模样,连个正眼都不愿给昭华。 但昭华心里清楚,她这样的别扭,便是她表达关心的方式, 对此,昭华自然甘之如饴。 满饮一盏后,昭华连声道:“婉姐姐做的极好,我很喜欢。” 宁婉霜极力敛正容色,但唇角淡淡扬起的笑意,还是被昭华敏锐地捕捉到。 她也不戳破,而是恭声道: “还未恭喜姐姐,不日便要被册为皇贵妃了。” “你都知道了?”宁婉霜兴致淡淡地反问一句,脸上的喜色,倒是转瞬无了。 昭华颔首道:“是皇上说的。” 宁婉霜冷笑道:“贵妃如何,皇贵妃又如何?盼而不得的东西,日子久了,也就不盼了。” 她瞥一眼窗外洒金的日头,眼神逐渐放空起来,声音低弱地说: “无论他要给我什么位份,只要不是皇后,我都笑着应下就是了。反正我是真心喜欢还是敷衍了事,于他眼中都不重要。他只要瞧着我笑了,自个儿得了的满足,这就是我的存在,于他而言的意义了。” 昭华道:“我知姐姐不原为后,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 宁婉霜意兴阑珊地截断了昭华的话,漠然摇头道:“当了皇后,来日便要与他同葬帝陵。这样的福气,我可不敢要。反正帝陵里头不是已经埋着嘉睿皇后了吗?来日皇上有她这个嫡妻作伴,想来也够了。” 她这话虽是说得绝情,但昭华还是从她的眼角眉梢间,察觉出了她极力隐藏的落寞。 这份落寞正也说明了, 哪怕日子过去了这么久,在宁婉霜心中,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对萧景珩的情谊。 年少便喜欢的人,曾痴幻过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少年郎, 这份情对于宁婉霜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而言,也不是那么轻易,说断就能断了的。 而今听她私下提及萧景珩,总是恨意盈面,满面嫌恶, 可恨, 又何尝不是爱之深的另一种表现呢? 第367章 用嘴生娃 为免宁婉霜伤情,昭华忙另择他话, 她见内寝中摆着一株大红珊瑚,便道: “这大红珊瑚可真好看。我记着是数年前,烛阴送给皇上的生辰贺礼吧?” 宁婉霜不屑地瞥了一眼,泠然道:“他说我喜欢红色,便送来给我。不过烛阴那地方的东西,我可是半分也瞧不上。” 说着隐隐嗤笑,挑眉问昭华,“你可还记得昔日爹爹领兵攻打烛阴一事?启军挥军入境,不过个把月就打得烛阴溃不成军,如此他们还宁死不降。最后爹爹当街羞辱了老帝君,才迫他们臣服于大启。这样的手下败将,他们送来的东西,即便是再珍贵,那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时至如今,宁婉霜提及父兄,仍是打骨子里的骄傲, 昭华静静听着,却倏然从中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烛阴......姐姐可还记得祁王?从前他是负责征伐烛阴的,但是这场仗断断续续打了三年之久,也没将烛阴攻下来。后来宁大将军领兵出征,却是以迅雷之势将烛阴攻陷了。” 宁婉霜听不明白昭华话中的深意,仅是略为自得地点点头, “那是自然。放眼整个启朝,谁能如爹爹那般骁勇?” 宁大将军精通兵法,骁勇善战是不假,但祁王在所带兵马与宁大将军不相上下的情况下,竟出征烛阴三年都打不下一个边陲小国,这事未免有些说不通。 且为着这件事,萧景珩还曾训斥过祁王,更将他手中的兵权尽数收了回来。 如今祁王留在京都,手中不握实权,跟个闲散的逍遥王一样,没什么区别。 而那个春澜...... 她身家清白,可为何会有人见到她曾出没于祁王的府邸,她一个出身卑微的婢子,能和祁王有什么联系? 且春澜伺候惠妃不过数月尔尔,她怎么就对惠妃那般忠心了? 这种种事迹像是乱麻扯出的线头,错综交织,盘结一处, 昭华隐隐觉得,祁王、烛阴还有惠妃之间,或许存在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这联系到底是什么,她一时也是理不清。 “想什么呢?” 宁婉霜的唤声打断了昭华的思忖,她回过神来,笑着摇头, “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那便同我一并去小厨房张罗午膳吧?”宁婉霜不禁笑意盈面,“我知今日若馨要来,一早就让人将她喜欢吃的菜式备下了。” 昭华亦笑着应下,暂且将心头想不明白的事搁置下来,先与宁婉霜一同去了小厨房忙碌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昭华方将捏好的虾饺放入蒸屉里,忽而听见庭院内传出了动静, 她与宁婉霜举目望去,见是几个孩子回来了,忙洗手出去迎。 可见着面了才瞧见,若馨的眼睛红红的,明显是才哭过。 还不等昭华开口问她怎么了,就见她跑到了宁婉霜身前,紧紧地抱着她的腿,哭得伤心, “母妃,呜呜呜......” 宁婉霜瞧着孩子如此也是满眼心疼,但她还是下意识先看了昭华一眼。 而后便将手搭在了若馨小小的肩膀上,明显是想将孩子送入昭华怀中。 可昭华却并不计较这些,她拍了拍宁婉霜的手背,拦下她的动作, 旋而蹲在了若馨身边,轻抚着她的额发,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了若馨?” 若馨委屈地抹着眼泪,瘪嘴看着昭华,“呜呜呜,阿娘,我疼......” 她抬起白嫩的小手擦眼泪时,昭华一眼就看见了她手背上的烫伤。 星点的红斑连成一片,严重处甚至还生出了水泡来, 昭华心疼坏了,她轻轻攥着若馨的手腕,在伤处吹拂着, 云杉立在一旁低着头,也是自责极了,“娘娘,是奴婢没有护好小主子......” 宁婉霜先是恼了,“怎么回事?” 云杉忍着泪说:“小主子们去看望三皇子的时候,正赶上惠妃在给三皇子喂药。三皇子不肯吃药,发起脾气来,竟将煨着药碗的小炉子给打翻了。碎炭倾洒出来,便将小主子给烫着了......” 宁婉霜急道:“还不快去请太医来?” 云杉说:“小福子已经去了。” 若馨的哭声很弱,可落入昭华耳畔,却是如同针刺一般,心也跟着揪着疼。 孩子烫伤的面积虽然不大,也不算严重,但烫出水泡后伤处的刺痛,是连成年人都难以忍耐的,又何况是个三岁的娃儿? 昭华眼底半是心疼,半是恨意。 于此刻,锦悦也跑到了宁婉霜身边,牵着她的手说: “母妃,我以后再也不去看三弟弟了。他好坏,见到若馨妹妹被烫哭了,还说妹妹是活该......” 闻言,宁婉霜的暴躁性子算是彻底耐不住了, 她一言不发,足下生风出了永和宫, 凭谁也能看出来,她这是要去找惠妃的麻烦了。 昭华怕她冲动起来闹出什么乱子,忙交代云杉看顾好若馨,急急跟了上去。 二人方入昭纯宫,就见惠妃从内寝走了出来。 她瞧着也是愧疚,忙道: “我正要去姐姐宫中赔罪。承璟实在是太不懂事,方才我已经训斥了他,他也知道自己......” “你的儿子你不会教,那本宫就教教你该如何教儿子!” 宁婉霜才不理会惠妃说些什么,抬手就要打她。 惠妃却忽而道:“贵妃娘娘三思。从前您要如何打臣妾,臣妾都可以受着。可如今,您是打不得了。” 她后退一步,左手护着小腹,低声道:“因为臣妾,已经有了快足月的身孕了。” 此话一出,昭华眉头不觉微微蹙起,心下更是不解, 明明萧景珩并不喜欢惠妃,只将她当做是一枚棋子利用,且惠妃过了这个年头,眼瞅着便要三十了,怎地她还能如此频繁得孕? ‘啪’ 昭华心下正疑惑着,忽听一声脆响乍然而起, 方见宁婉霜的巴掌,已然扎扎实实地落在了惠妃的脸颊上。 惠妃的嘴角被掴出了血,捂着烧红的脸颊瞪大眸子看着宁婉霜, “贵妃娘娘你......” ‘啪’ 不容她回话,宁婉霜反手便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怒目横视着惠妃,恣肆嘲讽道: “你有孕又如何?来日你是要拿嘴生孩子吗?莫不是承璟就是你吐出来的,所以才会教而不善,这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第368章 麒麟献瑞1 惠妃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恨意, 她咬紧牙关,却是没有发作,反倒冷不丁在自己脸上抽了一耳光。 她下手的力道一点也不比宁婉霜轻,一巴掌落下去,本是发红的脸颊,竟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自觉一巴掌不够,又接连狠狠几耳光抽下去, 此举将宁婉霜都给看懵了, “你这是什么贱毛病?倒要本宫开了眼。” 惠妃啜泣道:“贵妃姐姐教训的是,都怪臣妾教不好自己的儿子。” 说着抹一把泪,回头冲殿内大喊: “承璟!你看你把若馨妹妹都给烫成什么样了!你这般顽皮,我今日要是再不打你,还不知你日后会做出什么顽劣的事儿来!” 她边说边快步走入内寝,一路至承璟床前,猛地将他从榻上拉起来,作势要打。 孩子被吓得嚎啕大哭,惠妃也凄然地哽咽道: “你这般胡闹,要你宸娘娘和懿娘娘还以为是母妃教的你!你看我今日不狠狠教训你!” 她甚少有在外人面前这般露凶的时候, 瞧着像是真拿承璟没办法了,因着自己儿子不懂事而痛苦不已。 可宁婉霜和昭华也不是傻子, 眼瞅着惠妃做戏,连劝一句也懒得劝,就在边儿上静静看着。 宁婉霜更是慵懒地抚着鬓角,添油加醋起来, “你别光骂,这孩子顽皮起来,就是得打。常言道棍棒底下出孝子,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怎么?本宫瞧你是舍不得?可要本宫帮你?” 宁婉霜眼巴巴等着看好戏,惠妃将戏演到这个份上,也是没后路可退了。 只得用力抽打着承璟的掌心,一边打,一边哭着说: “我叫你不懂事!我叫你顽劣!” 她倒是也没收敛,打得那叫一个脆生响亮。 宁婉霜与昭华瞧了好半会儿,才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 “得了,你慢慢教着,若是在教不会也可来永和宫请教本宫。本宫那儿有戒尺皮鞭,都紧着你用。” 说罢,便与昭华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看客散了,惠妃这才松开了紧紧攥着承璟手腕的手。 承璟哭得嗓子都哑了, “呜呜呜,母妃从前不是这样的,呜呜呜......” 惠妃从前对他还是有几分母爱在的, 不过如今她梦熊有兆,眼看着承璟又是顽劣又是瘫症不愈,渐渐也失了耐心。 她横承璟一眼,声音发寒道: “你这条腿什么时候能走路,母妃什么时候才会对你好!” 说着又拉扯着承璟的臂膀,凶样毕露,“起来!接着练!” 承璟是怕极了她,极力扭动着身子从惠妃手中挣脱出来, 奈何双腿吃不上力,重重摔在了地上。 惠妃心底闪过一瞬的不忍,本欲躬身搀扶他, 却见承璟跟个没骨头的东西一样,艰难地在地上爬行着, 一路爬到了床榻旁放着的铁箱子边儿上,扒拉开箱子就要往里头钻。 惠妃见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怎会有你这样窝囊的儿子?”你便一辈子都当个缩头王八好了! * 另一头,若馨已经被送回了长乐宫,在自己宫中诊治着。 张太医仔细查看了若馨的伤处,不得以将她手背上的水泡挑开,把里头的浓水挤出来。 若馨疼得直哭,昭华也跟着红了眼, 只等张太医给若馨上完了药,昭华忙安抚着女儿的情绪,亲自哄她睡下。 见小家伙睡熟了,她才急着问张太医, “张太医,若馨她......会留疤吗?” 张太医道:“娘娘放心。幼子在长身体,伤处也恢复得快。紧着用药,不日便会痊愈。” 听得此话,昭华才略微得以安心。 她动作很轻地抚摸着若馨的额发,又问:“惠妃是真的有了?” 张太医喟叹道:“错不了。当日郭院判和微臣都在,皆给惠妃诊了脉。她的确是有了快要足月的身孕。” 说话间,小福子已经将敬事房的记档取了过来。 昭华细细翻看,瞧着过去的一个月里,萧景珩只在惠妃宫中留宿过一夜, 而那一夜,正是太医院相告承璟略有起色之时。 昭华心底猛地涌上一阵恶心来,蓦然将记档丢到了一旁, “她这当母亲的倒是心宽。自己儿子都瘫在床上了,她还能想着法儿爬到龙榻上去,实在是叫人恶心!” 云杉见昭华隐有作呕之势,立马取了安息香来供在昭华身旁, 昭华缓一缓,又问张太医,“她儿子最近还是没长进吗?” 张太医道:“施针后,除了会腿疼,不会有任何长进的地方。倒是惠妃逼得紧,三皇子每日为了躲着她,总要寻个幽暗狭窄的地方钻进去藏匿。” 说着压低了声音,“微臣听昭纯宫的宫人私下里议论,说有时三皇子会躲在衣柜或者铁皮箱子里睡上一夜,只怕是已经被惠妃给吓着了。” 昭华听罢,忽而想到了什么,便道:“有劳张太医费心,继续替他医治着。” 张太医拱手一揖,话有深意道:“微臣定当‘好好儿’医治三皇子,不叫娘娘失望。” 待他走后,昭华让云杉将前几日众后妃呈给她的节目名册拿上来, 下个月是萧景珩三十大寿,为着此番喜事,后妃们也都各自准备了贺寿节目,想着以此来博萧景珩侧目倾心。 惠妃对此亦很上心,她备下的节目名字也好听,唤作‘麒麟献瑞’。 昭华向小福子问道:“你去机巧坊打听清楚了?这麒麟献瑞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福子道:“原也不是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就是民间的杂耍戏法而已。取一大铁球,里头装着用硼砂和面粉和成的面团。面团捏成麒麟样,拟兽态。 到时将铁球置于一大口油锅之上,待其启开后,里头的麒麟硼砂面团就会落入油锅中,于油锅中膨胀,变换各种形态,仿若麒麟游走献瑞于油锅之中,瞧着栩栩如生。” “为着能讨皇帝欢心,惠妃可真是下了功夫了。” 昭华不屑一嗤,旋而静静看着若馨手背上的烫伤,心底恨意横生, 她的孩子,被她与婉姐姐悉心呵护,是半寸都舍不得伤着, 如此掌上明珠,凭什么白白让旁人给作践了? 昭华越想越是愤懑, 忽地眸色一沉,切齿道: “那便让那麒麟,好好儿给皇帝献献瑞吧。” (怨气有点重,我提前说,昭昭没有利用承欢,也没有想害承璟,她人设也不可能这么做。后面有解释,忍一下,别乱揣测了。) 第369章 麒麟献瑞2 承璟在张太医的细心照顾下,情况是日益好转了。 好转的表现在于,他双腿对疼痛的感知更为明显, 从前活动下肢时虽是疼痛难忍,但哭一哭也就熬过去了, 可如今动不了一刻钟,便能疼得他面目扭曲,浑身打颤,直至昏死过去,令人观之骇然。 而他的这份可怜,却丝毫得不到惠妃的怜悯, 又因着他从前顽劣,本就是最不讨人喜欢的皇子,再加上伤了若馨的事, 如今无论是后妃还是皇子公主,都不乐意搭理他。 而唯一的例外,便是承欢受着萧景珩的教导,倒还肯时时过来陪伴。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单纯的, 承璟原先还觉得承欢生得面目可怖,不愿亲近他, 但是承欢却不计前嫌,对他关怀备至,几乎每日都会过来陪伴他一两个时辰, 渐渐地,承璟也对承欢敞开了心扉。 这一日,承欢拿来书卷,将从尚书房新学来的《论语》念给承璟听, 承璟听不明白这些之乎者也,心思也压根就没在那上面放,反而问承欢, “皇兄,宸娘娘待你好吗?” 承欢愣了一下,笑着点头,“自然好。” 承璟嘟着嘴,表情十分沮丧,“可是母妃为什么总是对我很凶......她每日都逼着我走路,我腿疼得厉害,她见我哭了也不似从前那般肯哄着我了。” 承欢见他红了眼,也是心有不忍。 他本想替承璟擦去溢出的泪,可手都伸出去了,又见指腹上皲裂的皮纹,自卑地将手收了回来, “惠娘娘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早日康复。你身子好了,大家才能安心。” 承璟闻言更是委屈,“可我病了,父皇不是应该多关心我吗?但是父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看我了......” 他忽而抓起承欢的胳膊,示意他凑近些,低声道: “皇兄我与你说,我为了躲着母妃逼我练习走路,总是会钻到衣柜或是床底下藏起来。原先这法子还有用,但是我房中就这么大点地方,总是会被母妃抓到......” 承欢想了想,给他出谋划策道:“我这两日来时,见庭院里总摆放着一个雕刻着龙纹的大铁球。今日好奇细细看了,发现那铁球后头有一可启开的暗门,似乎可以钻进去。你若是实在怕练习走路,不如钻到那里头去避一避,或许惠娘娘要找到你就不那么容易了。” 承璟抿唇摇头,“大铁球在庭院里,我还没爬过去,就要被人发现了。” 承欢笑他,“傻弟弟,你白日里做那事,当然会被人发觉。但夜半无人之际,谁能知道你做些什么?” 他十分警惕地环顾四下,继而压低声音又说: “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听见惠娘娘说明日是父皇的生辰,所以明日要让你练习更久,还得去寿宴上让父皇瞧见你的长进。” “我不要!”承璟怕极了,应激似的抓过被衾蒙住了头,声音发颤道: “皇兄你帮帮我,我害怕......” “别怕,有皇兄在。” 承欢试探着掀开了承璟蒙住头的被衾,轻抚他的额发,低低道: “皇兄教你个法子,或可让你躲过去,你过来些。” 闻言,承璟忙不迭凑近承欢,听他附耳嘀咕起来。 * 翌日清晨,六宫早早就忙碌起来。 与以往萧景珩的生辰有所不同,因着今年是他的而立之寿,故而宴开整日, 自巳时起,亲王贵胄便已陆续入宫,后妃女眷也齐列桐花台。 但惠妃确是来得迟了。 只因晨起之际,昭纯宫上下遍寻都不得见承璟的身影。 这也是昭纯宫这些时日以来的常态了,小家伙惧怕每日的康复训练,总是会爬到隐秘的角落躲起来。 不过今日惠妃可没时间跟他耗着,只交代宫人道:“都仔细找着,寻见承璟后,便让他吃了药,快些开始今日的行步。” 待寿宴时,觥筹交错间,后妃们依着位份高低,纷纷向萧景珩献上了贺寿的节目。 最先献贺之人是宁婉霜,她擅瑶琴,乃为国手。 虽近年疏于练习,但一出手仍旧赢得了满堂彩。 于她之后,便该是昭华崭露头角。 她一早退居后室,换上了一身水袖轻纱洛神服, “臣妾身无长技,为着皇上寿辰,特意学了一曲洛神赋,便于大伙儿面前献丑了。” 南府的乐妓已然架起了势,昭华下堂欲起舞翩迁之际,萧景珩却突然唤停了众人,道: “懿贵妃有着身孕,怎好这般劳动?你的心意朕领受了,但为着你们母子安危,这舞今日还是莫跳了罢。”| 昭华得他如此关心,只得羞红了脸应下, 旁人皆道萧景珩宠爱昭华有佳,而昭华重新落座于萧景珩身旁后,也得握住杨柳腰,深情低吟, “卿之舞姿,曼妙蹁跹,如何能便宜了满堂外男?只当私下里,要朕独缆洛神风姿才是。” 昭华被他逗弄得面红耳赤,羞答答地说:“萧郎惯会取笑我......” 她的舞停了,便该轮着惠妃献贺风光之际。 众人瞧着,七八名宫人合力抬上来了一口一丈宽口的大铁锅, 锅里头盛着满溢的油,于底部又架起了柴火烧着。 而后便有一龙纹铁球悬在梁上,被缓缓放下,正对着铁锅正中。 萧景珩正好奇这是在作甚,惠妃含笑道: “皇上而立之年,后宫也频添喜讯。臣妾与懿贵妃都怀有身孕,故而臣妾便想着为皇上献上麒麟献瑞之祥,也是好兆头。” 萧景珩尚不知所谓‘麒麟献瑞’是何稀罕事,不过也是起了兴致。 惠妃邀萧景珩至堂下,将悬空铁球坠下来的一根龙纹链递入他手中, “这龙纹链有两条,皇上执一条,臣妾执一条,同时拉下,龙纹铁球便会从当中启开,内里玄机也会显现出来。请皇上与臣妾一并,共迎祥瑞。” 众人为着瞧个稀罕,也都纷纷离座起身簇拥上前, 待人围齐了, 萧景珩与惠妃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拉动了龙纹链。 机巧启开的一瞬,悬空的龙纹球便沿着中线破开, 从中掉出来的麒麟面团已然没了形状, 而随它一并掉入油锅的,仿佛还有一已经昏厥过去的稚子...... (承璟这件事与昭无关,毫不知情,明后天复盘) 第370章 三皇子薨 重物砸落铁锅,溅起大量油花, 彼时萧景珩与惠妃因着距离铁锅最近,皆被溅起的油花泼到。 萧景珩略习过武,反应还算迅速,事发瞬间,他立时敞袖遮蔽身前,只被星点油渍烫伤了他的手背。 而惠妃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 她本就身材矮小,油花溅射在她的脸上,落下了密密麻麻的红点麻子。 她尖叫了一声,捂着脸后退连连, 而方才落入锅中的那个‘重物’,此刻或是因着高温难耐,这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他撕心裂肺地吼叫了两声后,便在沸腾的热油里没了动静。 人群中不知谁惊恐地高呼了一声, “是三皇子!” 油锅中,承璟......【为避免观感不适,就不详描了】 惠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发疯似地大喊: “救人!快救人!” 萧景珩亦是震惊到无以复加,一时气血上涌,哽住喉头发不出声来。 此间场面恰如炼狱, 油锅滚烫,何人敢救? 且别说是救人了,就是连看,大多数人都没那个胆子。 昭华离铁锅站得很远,但也是被吓得骇住了, 她忙捂上若馨的眼睛,自己也别过脸去,不敢看这残忍可怖的一幕。 最终还是安王和祁王最先冷静下来,安王喝众人后退,祁王则快步上前,以一根手腕粗的烧火棍抵住铁锅的底部,将其翘起倾倒。 铁锅侧翻在地,热油如泄洪滚滚流淌, 承璟面朝下瘫着,此刻已是没了动静。 他浑身上下一块好皮也不剩,伤势颇为严重。 宫人们用裹了水的布子垫着,忍着高温将承璟救起来,放在了步辇上,抬往偏殿去请太医医治。 惠妃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得人后脊发凉, 她脸上被热油烫伤的地方,已经快速长出了水泡,密密麻麻与痘症相仿, 但她完全不觉得痛,只是紧紧地抓着萧景珩的衣摆,哭着说: “皇上!咱们的儿子......” 话音未落,因着大恸的缘故,她便体力不支昏厥在萧景珩怀中。 前一刻还热闹欢腾的桐花台,此时已然乱作一团,哭声连天, 若馨也被方才那一幕吓坏了,躲在昭华怀中哭得气都快喘不上来。 不过萧景珩此刻也是无暇他顾了, 他命人将惠妃也抬下去好生医治着,而后便快步赶去了偏殿,查看承璟的情况。 昭华见状,低声吩咐云杉道:“你将若馨先抱回去安抚着,我去瞧瞧是什么情况。” 也不单是她,皇嗣受损,后妃就算是装,也得装出表面的关切来, 故而等昭华赶去的时候,偏殿已经围满了人, 她打眼瞧着,萧景珩在殿内不安地踱步,后妃中有人跪地祝祷,有人合掌诵经,倒显得这孩子多得人重视似的。 约莫一刻钟后,郭院判踉跄着从内寝走出来,携众太医纷纷跪在萧景珩面前,满面凄怆道: “皇上......三皇子他......薨了!” 一语落,殿内恸哭声此起彼伏如啸, 萧景珩亦是摊开手掌抵着额角,遮掩住泛起泪光的眸子, “昭纯宫的人是怎么办事的!承璟为何会在那铁球之中?” 他盛怒之下,命人将负责准备这个节目的宫人即刻凌迟处死,连带着昭纯宫上下伺候的宫人,也要一并活绞了去。 今日跟着惠妃来桐花台赴宴的两名小宫女,一听这话吓得面失血色, 立马跪在萧景珩面前陈情道: “皇上,奴婢们实在冤枉呐......自三皇子不幸惹上了瘫症后,惠妃娘娘一心急着想让三皇子早些恢复,于是日日都会让三皇子忍痛练习行步三两个时辰。 三皇子实在是害怕,所以经常会钻到衣柜或者铁箱里头躲起来,叫奴婢们一通好找。今日......今日晨起后,奴婢们发现三皇子又不见了,惠妃娘娘为着不延误给皇上祝寿,就让宫人们在宫中寻着,谁也没料到,三皇子竟然会自己钻到这献瑞的铁球里面去......” 听了这小宫女所言,后妃这才知道惠妃私下里对待承璟是怎样的严苛。 有人哭着说:“惠妃实在是逼得三皇子太紧了,那么小的孩子,她也忍得下心。” “说来也是要人心寒。如果惠妃能对孩子有些耐心,别给他太大的压力,孩子也不会成日里钻到那些幽暗逼仄的地方躲起来,也就不会酿成今日这样的惨剧了......” 是啊,这件事怎么可能会是有人故意将承璟塞入铁球里的呢? 一来铁球一直都保管在昭纯宫中, 二来近日除了承欢之外,也没人去昭纯宫看望过承璟,更别提能有机会对他下手了。 说到底,还是惠妃自作孽不可活。 萧景珩伤心至极,直言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因着惠妃尚在昏迷之中,故而承璟的身后事,萧景珩也就交给了宁婉霜去操持着。 这日昭华回宫后,发现若馨是真真儿被吓坏了, 明明秋凉的傍晚,可她却出了一身汗,无端发起了高热来。 这可急坏了昭华,连忙传了张太医来替若馨诊治。 好在张太医给若馨针灸服药后,孩子的情况渐渐稳定了下来, “三公主这是心悸受惊了,微臣给她施过针,服用了安神饮,很快便会无恙。只是这几日娘娘得细心照顾着,毕竟这么小的孩子瞧见了那事,说不好心中是会留下阴影的。” 昭华颔首应下,又觉着今日这事实在太过蹊跷,于是又问: “张太医,为何承璟从铁球中掉落的时候,瞧着像是正昏迷着?这件事......可有隐情?有没有可能,孩子是被人下药迷晕后,塞入铁球中的?” 张太医无奈摇头,“娘娘今儿个也瞧见了,三皇子在油锅里头滚了一圈,人瞧着都熟了七八分,诊脉还能诊出什么来?即便有隐情,也是查无可查了。不过那铁球密闭,三皇子也有可能是因为在里头藏的时间过久,呼吸不畅导致昏厥。” 说话间,小福子躬身入内,低声向昭华报道: “娘娘,顺嫔娘娘来了。” 昭华道:“请她进来。我瞧着外头的天快下雨了,你取把伞,送你哥哥回太医院吧。” 待人都散去后,昭华与容悦独座偏殿,守在若馨的榻前。 容悦满眼怜惜地看着若馨,心疼道:“可怜若馨了,瞧见了这样的事。不过要说也是惠妃的报应。” 她抬眸看向昭华,声音渐低沉,“她进言让皇上活埋了承煜,便该想到自己的儿子,也会有不得好死的一日!” 闻她此话,昭华心底一颤。 她想起昔日,她曾负气与容悦提过,惠妃那样对待承煜,那么她的儿子即便是丢入刀山火海,被油烹了去,那也是活该。 想着别是容悦错了主意,于是她牵起容悦的手,低声问: “容姐姐,这件事......可与你有关?” “我?”容悦眉宇间陡生的诧异之色,一点也不弱于昭华, 她愣了好半晌,才有些茫然地反问道:“不是你吗?” 第371章 手足情深 昭华当即摇头否认, “我只是在油上动了手脚,让它遇见硼砂后可炸出油花来。想着到时候惠妃定是离着铁锅近,肯定会被烫伤,如此也算是替若馨报了仇。” 她看着若馨手背上已经掉了痂,但还是有些暗沉的烫伤处,眼底不禁翻涌出恨意, “我是恨毒了惠妃,但我不会蠢到在皇帝的寿宴上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且我是觉得承璟该不得善终,惠妃那样对待承煜,我凭什么要让她的儿子好过? 婉姐姐总是与我说稚子无辜,可我不认这个理,我只知道旁人怎么对我,我便怎么待她。惠妃要活埋我的儿子,那么她的儿子也就活该不得好死。” 她心里怨极了,以至于语气都变得阴戾起来, “只是我若下手,自会给他一个痛快,断不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小孩子。再者说,今日若馨和承欢他们也在场,我如何能让自己的女儿看见那样血腥的场面?” 昭华摸了摸若馨的脸颊,仍觉滚烫,连忙摆了湿帕子折叠起来,敷在孩子的额头上。 余下的话,她也是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容悦素来知晓昭华心性,她明白昭华不会、也没必要与她撒谎, 正因如此,她心底反倒更是困惑了, “既是如此,那承璟今日得此结局,难不成......当真是天开眼,要给惠妃母子俩报应?” 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惠妃的报应,如今还难下定义, 只是惠妃经此一事,大悲大恸,也是动了胎气,隐隐有了落红之势。 郭院判嘱咐她卧榻保胎,故而她连承璟的丧仪都出席不了,也没办法送孩子最后一程。 三日出殡,头七追思, 法华殿的祭祀过后,宁婉霜在自己宫中,也给承璟开了坛, 心下也希望他能早日渡轮回,下一世能托生一良善人家,再不受今生凄苦。 她一边往番经莲花的往生盆里放着纸钱冥饷,一边口中低语喃喃诵着经文, 流玥有些不解,从旁劝道:“娘娘操劳了一日,回宫还费这些劳什子做什么?三皇子是惠妃的孩子,从前也是伤过大皇子的......” “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孩子。”宁婉霜肃声截断了流玥的话,“顽劣也好,讨人嫌也罢,归根究底,也是惠妃这个做母亲的教而不善,稚子总是无辜的。” 流玥道:“娘娘所言极是,总归惠妃是比不上娘娘的。瞧娘娘将承欢教导的多好?” 她引着宁婉霜向窗外望去, 庭院廊下,承欢正拿着木马哄锦悦开心, 当日锦悦也是吓坏了,只不过她没有直接看到承璟的惨状,所以心悸的情况要比若馨好许多。 将锦悦逗乐后,承欢让乳母带着锦悦在庭院里玩耍,自己则回屋取了个食盒,往宁婉霜处去了。 来时,他先是守着礼数向宁婉霜问了安,才道: “母妃,儿子跟您一起来祭奠三弟弟。” 宁婉霜颔首应下,又问:“你那日也瞧见了,你不怕吗?” 承欢用力摇头,却是眸底含泪,“儿子不怕,儿子只是觉得三弟弟可怜。儿子是父皇的长子,本是有责任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见承欢如此懂事,宁婉霜欣慰不已, 她轻抚着孩子的额头,浅笑道:“这事不怪你,你不必自责。” 又瞧着他来祭奠承璟却提着个食盒,不免好奇道:“拿着的是什么?” 承欢抹了把眼泪,不紧不慢将食盒启开, “这是三弟弟从前最喜欢吃的蜜饯,儿子拿来给他。” 他垂眸看着玉碟中满满当当的蜜饯,深思不觉飘忽,忆起了与承璟的最后一面。 那日,他教承璟如何趁着没人的时候,钻到庭院里摆着的大铁球里面躲避起来。 承璟孩子气,说他怕黑,若是钻到了铁球里面去,怕是一点光线都见不到了。 于是承欢便取了一枚蜜饯递给他,故作神秘道: “吃了这蜜饯,在黑暗的环境里也能看清楚东西。你到时候钻到大铁球里面去,再把它吃了,就不怕了。” “真的吗?”承璟接过蜜饯,好奇地打量起来。 承欢笃定道:“当然。皇兄怎么会骗你?” 对于承璟而言,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唯有承欢这个哥哥肯劝慰他,陪伴他, 这样好的哥哥,又怎么会骗他呢? 于是他尽信了承欢的话,趁着后半夜月色朦胧,悄无声息地钻到了铁球里面,吃下了承欢给他的蜜饯。 殊不知,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吃下去后,能让人在黑暗中瞧见光明的东西, 只有服用下去后,能让人无声无息昏厥过去的迷药。 往生盆中跳跃的火光,闪得承欢眼晕, 他飘忽的思绪一瞬被拉扯回来, 旋而从玉碟中,细心择了一枚果子又大,挂蜜又足的蜜饯,丢入了火堆中, 如卷舌窜起的火苗倒映在承欢的脸上, 他低吟叹息,字句锥心地呢喃了一句, “三弟弟,你吃了皇兄为你准备的蜜饯,也可安息了吧。” 第372章 秽乱后宫1 后来的整整半个月,后宫中再不见惠妃的身影。 郭院判让她卧榻保胎,她倒是当真听话, 闭门谢客,谁去探望她也不肯见。 要说惠妃也确实是有大福气的,明明已经落红胎像虚滑,但一日熏艾三次,倒真让她将胎给保住了。 等到承璟三七前,张太医悄悄给昭华通了信, “娘娘,惠妃身子康健,明日大抵会出席三皇子的三七祭礼。” 说着于怀中取出了几根用素布包裹好的檀香递给昭华,低声道: “这是娘娘要的东西,檀香里添了十足的博落回,惠妃有落红之症,又长久熏艾,若是闻见了这味道,多半会形成崩漏之势。” 昭华将檀香交给云杉收下,又问:“明日夜里是你留宫当值,你可能保她无虞?” 张太医微有诧异,“能是能,可娘娘费此周折,不就是为了让惠妃落胎吗?为何......” “本宫是不想让她生下这个孩子,但也不愿亲自动手,脏了自个儿。”昭华定声截断了他的话,“明日事发后,还请张太医拼尽全力相救惠妃,务必要保她母子平安。” 张太医虽仍有疑惑,但也不多过问,只道: “娘娘所托,微臣定不辜负。” 当天夜里,云杉拿着昭华手抄的往生经,以给承璟祈福为由,去法华殿将其焚烧了。 期间顺手将动过手脚的檀香,放在了佛龛前供着的檀香最上面一层,以确保明日惠妃祭奠承璟之时,能亲手点上。 待到次日,后妃齐聚法华殿,送承璟最后一程, 而惠妃,也再度出现于众人的视野中。 今日再见,惠妃看上去十分憔悴, 她脸上那些被热油溅射烫出的水泡早已消下去,但是也留下了暗沉的疤痕, 为了遮掩短处,惠妃与从前的瑶妃一样,在脸上用了很重的水粉, 正因如此,煞白的面色衬得她整个人气色更差,如同丧子之痛带给她的打击颇大,一夜之间要她苍老了十数岁一般。 于她含泪上香祭奠承璟之际,昭华听见颖妃与云妃小声嘀咕着: “此番承璟骤然离世,对惠妃的打击真真儿是极大。她原是咱们里头最年轻水灵的,如今看着人熬干了似的,也是可怜。” “谁亲眼看着自个儿的孩子被油烹了,能承受得住?只是瞧惠妃这般苍老疲态,只怕日后再想承宠,也是难了.....” “到底是人家有福气,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这要是再生下个皇子,即便来日无宠,后半生也能有了指望。哪儿像咱们......” 昭华静静听着,默然不语, 她目光落在惠妃干瘪的脸上,倒是一点也没觉得她老了。 本就是年近三十的女人了,再老,还能老到哪儿去呢? 今日与其说是承璟的三七,不如说是后妃们联手又做了一场大戏, 她们背地里都是怎么看惠妃笑话的,这会儿当着惠妃的面就越表现的姐妹情深,字句劝慰,仿佛死了儿子的是自己一样,眼泪珠子不要钱的落。 昭华看得头疼,便说身子不爽,先行回宫去了。 回宫后,小福子一脸神秘地将一画册递给了昭华, 昭华见他笑纹盈面,不觉好奇道:“这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将画册翻开。 却是在画像映入眼帘的一瞬,便红了眼。 画像首页,见一男童骑在红棕马背上,笑意纯真,飞驰于辽阔的草原之上, 往后翻阅, 又见男童拉弓射箭,读书习字,与同伴玩乐...... 画册十六卷,卷卷画的传神, 昭华只一眼就认出了,这画像上小小的人儿,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儿子。 她笑着将泪水拭去,向小福子问道: “是哪儿来的?” 小福子道:“安王殿下今日入宫与皇上商议前朝事,托人偷偷将此物交给了奴才。” “哥哥......”昭华合上画册,将它紧紧地贴在胸口, 这是她这些年来,心下觉得与承煜贴的最近的一次, 画卷无温,却足以暖了她整颗心。 小福子低声劝她,“小主子一切都好,娘娘安心。” 昭华笑着点头,复又一卷卷仔细翻看起来, 她抚摸着画像上承煜俊朗的面庞,遗憾她错过了孩子人生这么多重要的时刻,却也暗自庆幸,孩子如今尚还活着,还能过得平安喜乐。 这一遍看完,昭华决绝地将画册递还给小福子, “拿去烧了吧。这东西我不能留在身边。” 小福子恭声诺下,又低声对昭华说: “还有一事,娘娘的谋算,成事了。” 闻言,昭华不屑一嗤,眼底漫出了无边的讥讽。 当日,萧景珩因着承璟的横死震怒不已, 他本是要将负责‘麒麟献瑞’的那两名机巧坊宫人杀之泄愤,但最终却在行刑前圣心转圜,只不过打了各自一百大板,将人丢出了宫去永不再用,草草了事。 当时昭华便疑心,以萧景珩的心性怎会留他二人活路? 他如此做,怕是疑心生暗鬼,又再试探什么。 昭华知道,因着惠妃身边那名忠心的婢女春澜,曾与祁王有过交集,所以萧景珩近来一直都在盯着祁王府。 于是昭华便顺水推舟,在宫外演了一出大戏。 机巧坊的宫人被打至重伤,出宫后肯定是会去找郎中问诊的, 于是昭华便暗中安排了一名曾经和祁王府中家丁有过交集的郎中,去给宫人医治。 治病之际,郎中在宫人的伤口上用了不适当的草药,导致二人伤口感染,没多久就双双毙命。 等人死后,郎中也拿着昭华给的银子‘人间蒸发’了。 小福子道:“这件事从明面上来看,便是祁王寻人下手,将机巧坊的那两名宫人灭了口。皇上若得知此事,一定会将三皇子的死怀疑到祁王身上去。 皇上当日留着那两名宫人的命,估计也是觉得三皇子的死事有蹊跷。毕竟那铁球里头多了个稚童,他们竟丝毫没有察觉出重量有异?” 昭华冷笑道:“察觉不出重量有异,便是他们当差当的马虎,在宫里头做事不上心,下场就只有个死。本宫问你,你说皇帝从天玑办那儿听见了祁王灭口宫人的消息,会想到什么?” “皇上自会怀疑三皇子的死和祁王脱不了干系,再加上之前拼死护着三皇子的春澜也曾和祁王有过交集,只怕皇上连惠妃,也会疑心......” “疑心他们什么?”昭华又问。 小福子狡黠笑道:“能让一个母亲狠心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死手,除非是这个孩子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生母的性命了。比如......三皇子根本就不是皇上亲生的,惠妃养着他本就提心吊胆。如今她再度有孕,留着三皇子在身边害怕迟早会被人发现她的秘密,所以才动了这样的歪心思......” 承璟虽是萧景珩亲生的, 但他生前萧景珩并无怀疑过他的血统,故而也没有让太医去查验。满宫里,知道承璟是萧景珩亲生骨血的,就只有张太医一人。 而张太医昔日是奉了昭华的旨意,在暗地里查验的此事, 来日若是东窗事发,承璟身份遭疑,张太医自是垂手做闲人,只当自个儿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人死了,是不是亲生的,也就无从查证了。惠妃不是最会无中生有,以构陷为刃,杀人于无形了吗?那么今日,本宫就要让她好好尝尝,被人把脏水灌面泼下,却是百口莫辩的滋味。” 昭华闲闲拨弄着护甲上的紫晶石,笑意嫣然道:“让天玑办将查到的事情如实告诉皇帝,这会儿哥哥还在朝阳宫,你替本宫去给哥哥捎句话。” 说罢附耳小福子,低声嘀咕起来。 第373章 秽乱后宫2 当夜。 萧景珩正于朝阳宫中批阅奏折之际,江德顺却不合时宜地闯入了殿中,打断了他, “皇上,天玑办的人给回话了。机巧坊的那两名宫人的确如皇上所揣测那般,出宫没几日就被人灭了口。是郎中在而给他们治病的时候,故意在伤口撒上了发物,导致他二人伤口溃脓,不治而亡。而这郎中......曾经和祁王府上的家丁打过交道。” “祁王?”萧景珩眉头隆起,微有不解,“他和承璟的死有什么关系?为何他会去灭了机巧坊宫人的活口?” 江德顺在御前当值久了,看事情眼睛最毒, 他自得知了天玑办递进来的信,便已经心生揣测,觉得祁王与惠妃之间,或许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这秘密,断然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否则就是打了帝王的脸, 所以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由着萧景珩自己去悟。 “这事奴才便不知了。暗部的人此刻也在外头候着,也要与皇上汇报此事。” 暗部是从属于萧景珩的秘密组织,其性质与天玑办差不多,只不过前者是皇帝的爪牙,后者本该是归属于太后的。 萧景珩此番对祁王生疑,不单是让天玑办暗中盯着祁王府,暗部也同样在做着和天玑办一样的事儿。 这会儿暗部的人过来,回的话竟也和天玑办如出一辙, 如此一来,便算是坐实了祁王杀人灭口一事。 于来人进言之际,萧景珩不时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越想越觉得奇怪, 宫人被灭口,就说明当日承璟的死并不是意外, 可灭口的人是祁王,他一直都在宫外,承璟活着能碍到他什么事? 莫不是...... 萧景珩忽而眸色一定,沉声吩咐江德顺, “你去将王公出入宫闱的记档给朕取来。” 江德顺办事利落,不消一刻钟就将记档呈到了萧景珩面前。 萧景珩将记档快速往前翻阅,最终停在了启元五年这一年。 记档详载: 【启元五年九月十六,帝生辰大贺,祁王奉召入宫来贺。午时一刻入宫,亥时三刻离宫。】 【启元五年十一月初三,帝召祁王入宫用膳饮酒,申时二刻入宫,夜与安王同宿蓬莱岛,翌日辰时一刻离宫。】 余下的十一月初九和十一月十八,记载的都是萧景珩传召祁王与安王入宫饮酒, 酒醉夜深,便许二人留宿在御湖中心的蓬莱岛,次日酒醒再行离宫。 这段时间,是承煜出事与昭华入冷宫的日子, 那时萧景珩心中苦闷,成日醉酒,也就多召见了祁王和安王几次。 而承璟的生辰,是在启元六年的八月十五, 惠妃足月生产,也就说明她怀承璟的日子,应当就在启元五年的十一月...... 记档条条记载详尽,启元五年的十一月,正也是祁王入宫最频繁,且还时常留宿的时候。 至此,萧景珩心下疑影更重,脸上也不觉覆上了一层铁青。 他命江德顺漏夜将安王传入宫来问话, 萧景琰来时,已是过了子时。 他顶着惺忪的睡眼,没精打采的给萧景珩请了安,又打了个哈欠,方才道: “皇兄这大半夜的召臣弟入宫来,可是有什么紧要事吗?” 事关萧景珩的帝王威严,为怕被人揣测,他当然不好直问, 于是辗转间,笑着与萧景琰道:“朕想着蓬莱岛久未翻修,也是该着人动工了。那地界自朕登基以来,就只有你与祁王住过,故而朕想问问你对那地界翻修的意见。” “啊?”萧景琰不解地搔着后脑勺,“皇兄火急火燎将臣弟召入宫中,就是为了问臣弟这?” 萧景珩道:“你也知朕向来心里兜不住事,今日事若不能今日毕,睡也睡不踏实。你就当帮皇兄一个忙。” 萧景珩知晓萧景琰并不精通这些,反而是祁王对此颇有研究,那祁王府得他三年一翻修,富丽堂皇的跟什么似的。 而萧景琰也正如萧景珩所料那般,一开口,就将话题引到了祁王身上, “那这事儿皇兄也不该问臣弟,该去问二哥才对。臣弟府上还是皇兄登基后操持着翻新了一遍,臣弟浪荡惯了,有张榻能睡就成,原也不上心这些。” 萧景珩顺着的他的话,随口问道: “哦?那在蓬莱岛上,你和你二哥住的可踏实?” “踏实,当然踏实。”萧景琰痞笑着打趣道:“每每留宿宫中,不都是咱们兄弟几个喝醉了酒吗?皇兄是知道臣弟的,臣弟不胜酒力,上了蓬莱岛倒头就睡,有时都是在地上过夜的,这踏实不踏实,皇兄还是该去问二哥。” “那你睡下了,你二哥呢?” “二哥好风雅,又是好酒量,每次和皇兄喝完酒,二哥意犹未尽,时常会孤身泛舟湖上,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有时候臣弟后半夜口渴醒了,瞧着二哥房中还空着,也是实在佩服二哥的酒量。” 听萧景琰如此说, 萧景珩只觉被人迎面掴了一记耳光似的,脸颊烧得疼。 他置于龙案下的双手紧紧攥拳,手背上的青筋更是可怕地暴起。 祁王与萧景琰同住蓬莱岛,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偏要自个儿泛舟湖上, 那么无人之际,他都是去干什么了? “皇上!不好了皇上!” 正于萧景珩暗怒之际,小印子丢了魂似的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他膝下打滑跪在萧景珩面前,气都顾不上喘匀,就报道: “惠妃娘娘她......见了大红了!” 第374章 尽心医治 宫里的夜晚,向来都是极静的, 但今夜的昭纯宫,却热闹的有些不合时宜。 萧景珩闻讯赶来昭纯宫时,方至宫门口,便隐隐能听见内寝传出惠妃痛苦的呻吟声, 灯火通明间,里外里忙碌的宫人一盆盆热水往里头送,很快又端着浸了血帕子的水盆出来, 此情此景下,仿佛连秋凉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血腥味。 萧景珩缓步踏入内寝之际,一眼就瞧见躺在榻上的惠妃,正痛苦地挣扎着, 她面色煞白,五官疼得扭曲起来,看着十分狰狞。 惠妃莹白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被衾的一角,咬牙垂泪间,余光也瞥见了驻足门外的萧景珩。 她旋即挣扎更甚,极力冲萧景珩伸手,戚戚然地哭诉着, “皇上......咱们的孩子......” 咱们的孩子? 这短短的五个字落入萧景珩耳中,化作锆石炼成的锤,一下复一下钝击着萧景珩的心房。 他想起不久前与惠妃的那一夜温存,本是因着承璟病着,他才留在了昭纯宫, 事后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满心为着儿子忧思, 又为何会经惠妃略一撩拨,就生了凡尘心, 不但与她行了云雨之事,更是不知餍足地一夜缠绵了三番...... 而惠妃也是承恩福泽,偏那一夜,她就有了。 王公出入宫闱的记档再度浮现于萧景珩的脑海中, 他沉下眸色打量着惠妃,心下又多添出了一个疑影, 承璟的死,祁王做了杀人灭口的那个人, 而麒麟献瑞的贺寿节目,也是惠妃精心策划的, 他不敢想象怎样恨毒的女子,才能做出将自己亲生骨肉放入油锅中的恶毒事来, 但万千死法里头,也只有这法子能榨的人脱水成了干尸,便是想要从遗躯中取血滴血验亲验明身份,也是无望了。 若当日承璟的死,如果是惠妃与祁王联起手来要掩饰他们的苟且之事, 那现在呢? 她腹中的这个孩子,究竟又是谁的? 不知觉间,萧景珩已经立在了惠妃榻前。 他低眉瞧着这个相伴了他数十载的女人,看她抓着自己龙袍的衣摆,忍着痛泪如雨下, 心下不觉半分心疼,唯余愤懑。 今夜太医院当值之人乃是张太医,他奉召来为惠妃诊治, 见惠妃见到萧景珩后,情绪异常激动,下身崩漏之势更难以止住, 于是劝道:“惠妃娘娘见着皇上情绪激动,皇上再在这里怕是不相宜了。还请皇上移步正殿稍候,微臣自当拼尽一身医术,保惠妃娘娘母子平......” 几乎还未等张太医的话说完,萧景珩就决然离去,连一句安抚惠妃心绪的话,也是懒得说了。 他于正殿独座,听着内寝的呻吟声一点点弱下去,好似惠妃的情况已经稳住了。 期间张太医出来了一次,亲自吩咐药童配药之事, 萧景珩便问他,“怎么样了?” 张太医抬袖擦了把汗,哆嗦着回话道: “惠妃娘娘本就有下红之症,郭院判好容易才将娘娘身子稳住了,可娘娘或许是因着三皇子亡故深思忧虑,今日又参加三皇子三七大悲大恸,故而导致下红之症转为了崩漏之势。此症颇为棘手,微臣也只能尽力一试,看可否保住龙胎......” 萧景珩眼神空洞,似是在默然思忖着什么。 不多时,听他忽而低声说了句, “若实在棘手,那便......” 后头的话,他滞在了喉头,并未宣之于口。 张太医不解地问:“皇上说什么?” “没什么。”萧景珩摩挲着拇指上佩戴的扳指,眉宇之色阴沉如黑云压城,“你且尽力医治着。” 这日最后,张太医到底还是将惠妃腹中皇嗣,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然而萧景珩对此,却并未表现出多么欢喜, 他只是不痛不痒地安抚了惠妃一句,让她好生休养着, 甚至连一个简单的肢体接触都没有,便走了。 这消息传回长乐宫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 彼时,昭华方晨起洗漱完,正梳妆时,小福子来向她汇报了此事。 昭华持螺子黛细细描眉,闻言只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 “意料之中的事。” 小福子困惑道:“昨日安王殿下依着娘娘的意思,在御前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给了皇上听。皇上理应已经开始怀疑惠妃与祁王之间有染了,今日也让天玑办的人加紧盯着祁王府。奴才实在不明白,皇上最在乎脸面,闹出这样的事,为何还能隐忍不发?” “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简短三更】 第375章 儿女双全 昭华搁下螺子黛,接过云杉递上来的口脂,朱唇轻抿,印上艳艳华光, “皇帝最在乎的就是他那张脸皮,这件事倘若真的闹出来了,那坊间那些说书先生,可是要有的故事编排起来。 到时候他丢脸丢的街知巷闻,还不得一头磕死?所以这件事,他只能暂且隐忍不发,以观后效。” “再者说,惠妃腹中这一胎,皇帝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如今他膝下子嗣单薄,过了而立之年,明面上的皇子也就只有承欢这么一个,尚还不为他所喜。 所以惠妃腹中这一子,他当然希望是他的血脉,最好还能是个皇子。那么来日他便可以无声无息的杀母留子,如此一来,帝王脸面保住了,对国祚也是一个保障。” 言罢,妆亦添毕, 昭华于镜中端详着她精致的妆面, 她仍是容色倾城,旁人若能得一分像她,便已是要为世人称道的万分美艳了, 可只有昭华自己看得出来,这张美的摄人心魄的脸,若是与她十六岁初入宫闱时相比, 那么她眼里的盈盈流光,却不知在何时,竟悄然流逝于蹉跎岁月间,一去不复了。 “昨夜你哥哥替惠妃保胎,不可谓不尽心尽力,皇帝也是瞧在眼里了,他怎么说?” 小福子道:“皇上赏银百两,还许了惠妃这一胎,日后由哥哥看顾着。” “那就好。”昭华侧首粲笑,字句真心道: “那就让你哥哥好生保着惠妃这一胎,一定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小福子浅浅颔首,笑意诡谲道: “娘娘放心,哥哥明白该怎么做。” * 这一年的冬天,整个京都都被覆在了皑皑白雪中。 宁婉霜早早就停了六宫请安, 后妃皆守着自己宫中的一亩三分地,静悄悄地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于一片银装素裹中,惠妃的昭纯宫却透着点点薄红, 她宫中新种了红梅,冬日各处萧条,唯她眼前可见一抹艳色。 可或许是因着艳色现于眼前了,心也就冷了下来, 自她那日险些小产后,萧景珩便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了。 而反观昭华这里,虽是庭院寂寥,但萧景珩总是念着,隔三差五就会来看望她。 若馨的心悸之症在昭华的悉心养护下逐日见好, 萧景珩对这个女儿也很是喜欢,这会儿抱着若馨在怀中逗弄着,还不忘与昭华打趣道: “朕瞧着你这孕相,大抵是要得了个皇子吧?如此甚好,朕与昭儿便有了儿女双全的好福气。” 昭华娇俏一笑,却是不依,“皇子也好公主也罢,只要是我的孩子,便都是我的福气。只是萧郎既喜欢皇子,为何不常去宸贵妃宫中看望承欢?我听说前几日宸贵妃侍寝,都是被抬去了朝阳宫的。” 萧景珩面色略有几分难堪, 他默然须臾后,方才牵起昭华的手,强笑道: “朕是喜欢皇子,不过朕,更喜欢咱们的孩子。” 昭华闻言,也是会心笑了。 只不过她的这份笑意中,多少暗藏着几分嗤之以鼻。 撒盐飞雪一日日覆下来,层层叠叠压住过隙的时光, 转眼,便到了除夕之夜。 今年宫中的除夕夜宴很是特别,外臣一律都没有入宫来同贺, 问及缘由,萧景珩只说是瑞雪兆丰年,便让王公贵胄们融于民间,与百姓同乐去了。 但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只怕也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清楚了。 六宫请安停了两个月,许多面孔已是许久不见。 宁婉霜与容悦依旧风霜不染,余下的嫔妃有些在宫中养的丰腴了些,有些则暗藏心思,沉寂起来偷偷模仿起了昭华的妆面,想要以此来博得萧景珩另眼。 但至多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徒劳无功罢了。 待昭华环视了殿内一圈后,最终,才将目光落定在了惠妃身上。 她胎像稳固,肚子也一天天隆了起来,连带着气色瞧着也好了许多,复又有了几分少女之态。 目光与惠妃撞上的一瞬,彼此浅笑颔首示意,倒也和睦。 每年除夕,内务府都会将萧景珩给各宫的赏赐提前分发下去, 等到了夜宴上,就该是后妃轮番给萧景珩献礼的时候了。 偏轮到昭华时,她却两手空空地站起身,笑着说: “我可没有给萧郎准备礼物。” 她含羞垂眸,抚着小腹,温声软语道:“只因这最好的礼物,原是已经在腹中了。萧郎,你我如愿,臣妾这一胎,怀的是个小皇子。” 萧景珩大喜过望,“可当真?” 宴席之上,郭院判本就是随侍的太医,这会儿得召面圣,据实相告道: “启禀皇上,妇人妊娠四月,可预知男女。以脉象疾徐而定,左疾为男,右疾为女,俱疾为生二子。 懿贵妃娘娘这一胎左侧脉疾明显,脉象搏动有力,微臣足有九成的把握,可以确定懿贵妃娘娘所怀的是一名小皇子。” 第376章 故技重施 萧景珩得此喜讯,拊掌笑语连连, 立马让昭华坐到了他身边,连带着将她面前的菜式,也都换成了皇帝独有的菜式。 这在家宴上,从前可是只有皇后才有的规制。 后妃观之无不羡煞,惠妃微有神殇却不敢表露出分毫, 只能悄悄用垂在桌案下的手,相继搭在手腕上,替自己诊起了脉。 算来她这一胎也已足了四个月,且她本身也略通医术,她一早就已经给自己诊脉,依着脉象断定了所怀男女。 这会儿诊脉时,惠妃的脉象依旧是右脉疾而左脉徐, 这分明就是怀了女胎的脉象。 她心下五味杂陈,与此刻倚在萧景珩怀中嫣然笑语的昭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偏此时,坐在她身旁的颖妃与容悦,也小声接耳起来, 先是容悦挑起了话头说:“自打三皇子过身后,咱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皇上这般高兴了。看来母凭子贵这话真真儿是不虚,懿贵妃当真好福气。” 颖妃也是叹道:“若是此番真能一举得男,只怕后位也得让懿贵妃得了去。毕竟皇上连出身都能给她换了,这不就是明摆着要为了她来日封后做准备吗?若不然,怎不见皇上给宸贵妃换一个家世?” 容悦略略沉吟道:“姐姐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以后咱们可得挑着人好生巴结着。懿贵妃若是成了皇后,她的孩子便是嫡子。要说从前二皇子不是都已经被皇上立为太子了吗?只可惜......” “嘘。”颖妃大骇,忙向容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蹙眉道:“妹妹慎言。这样的话在宫中总是忌讳,可不能说了。” 惠妃侧耳听着她们的议论, 这些话虽然听着闹心,但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打眼瞧着萧景珩待昭华视若珍宝,对她则是冷冷淡淡的, 若她这一胎再生下个公主,等昭华来日成了皇后,嫡子再被立为了太子,那么她这些年来的苦心筹谋,岂非要功亏一篑? 当日后半夜,宴席散去后,惠妃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召来了郭院判与张太医, 她仍旧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是她医术不精诊断错了, 便让这两名太医院的翘楚齐齐为她诊脉象,辨男女。 可他二人后来的话,却是彻底戳破了惠妃心底的梦幻泡影。 “依着娘娘的脉象来看,这一胎......多半是个公主。” “其实公主也好,日后与娘娘也是更贴心。” 这样粗浅的劝人话,惠妃当然听不进去。 在宫里头若是生不出个皇子来,养着个公主在身边,又能有什么指望? 此刻惠妃心灰意冷,自知这一胎是带不给她什么利好了。 于是乎,她便在心底默默盘算起来: 左右这孩子生出来也是不中用,但若能用这个孩子来彻底扳倒昭华,也不失为她的功德一桩。 没了昭华,她的前路才能走的更顺畅些。 萧景珩宠不宠爱她都不重要, 只要萧景珩膝下的男丁一个都不得活, 那么她来日诞育的皇子,便早晚能成为太子,熬到继承大统的那一天。 惠妃本就是个疯子,为着她心心念念之人,为着她的母国,她即便做出再疯魔的事来也不稀奇。 只是她哪里会知道,当她正满心想着如何算计昭华的时候, 这会儿昭华却在自己宫中,奉了嘉睿皇后的生辰八字,正毕恭毕敬给先皇后上着香。 云杉从旁为昭华掌着灯,低语道: “嘉睿皇后只怕怎么也想不到,除夕之夜小姐还肯念着她,为她添一炷香火。” 昭华持香于佛龛前躬身三拜,浅笑着说: “不单是要给她上香,咱还得谢她呢。她从前用来对付舒妃的法子,当真是妙。如今本宫,也是该取其精华以为自用了。”【提要:皇后曾经在舒妃有孕期间,买通了看顾舒妃安胎的太医,让太医告诉舒妃她这一胎活不过七个月,必然生不出来。】 云杉道:“惠妃连夜传了郭院判与张太医,这会儿怕是已经知晓了她腹中怀着的是个女胎的消息。 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小姐昔日让张太医拼尽全力救下她,就是为了能取得她的信任,好让张太医在给她安胎调理身子的时候,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安胎药里面多添一味药进去。 那药不会让惠妃的身子出现任何问题,只会让她右肾的肾气充盈一些。如此一来,无论是谁给她把脉,她的脉象自当是右侧疾一些,是为女胎的脉象。” 昭华不疾不徐地将奉香插入了佛龛中,声音四平八稳道: “无论惠妃谋求的是后位,还是太子之位,她都不会允许本宫横在她面前挡着她的路。如今她以为自己腹中怀了个公主,那便看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若是彻底黑了心肠,要拿腹中皇嗣性命作为刺向本宫的利刃,以此来算计陷害本宫......” 言至此,昭华忽而向观音玉佛像拜了拜, 继而取过了它手中的玉净瓶,将其内盛着的杨枝甘露尽数洒到香炉中,彻底灭了冒头窜起的火星子后,才清冷地笑道: “那她这出戏,便也是时候该唱到头了。” 第377章 割肉喂鹰 昭华原本以为,惠妃那边很快就会传出动静, 没承想她却是安静得出奇,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为着专心养胎,连每日去宁婉霜宫中请安一事,她都请了辞。 这般过了几日,云杉心有不解地问昭华, “小姐,惠妃日日避着人,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昭华莞尔,“她爱唱什么就唱什么,咱们只管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去岁冬日多雪,但跨过年头开了春,却迎来了好意头的暖春。 过了元宵,气温就开始逐渐回暖,宫中的许多草木也都萌出了新芽来。 这一日,云杉带着几名小宫女,正在庭院里头劳作着, 这些小宫女都是新鲜面孔,瞧着年岁不过十二三,比当初云杉跟着昭华初入宫闱时的年纪还要小。 在这深宫里头沉浮久了的,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都历练出了一身的精明, 与老人相比,这些小嫩芽连宫规还没理清楚,办事也不老道, 故而东西六宫里的正经主子,都是不喜欢用这样的奴才的。 按理说,她们应该从四执库、浣衣局、花鸟司这些打杂的地方先历练起来,等到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事练的差不多了,才有资格去伺候小主、娘娘, 可饶是如此,昭华却仍愿意将她们留在身边伺候着。 毕竟和在后宫这个大染缸里头浸淫久了的那些宫人比起来,她们这一张张白纸,用起来才更让人放心些。 别看姑娘们年纪小,但做起活来却是一点都不马虎, 只是到底年幼,见着什么事都觉得新鲜,操劳之际也难免要议论两句。 这会儿几个人正结伴除着庭院里的杂草,也不知是谁先发现了趴在草根上的一排排小灰虫,三两一吆喝起来,大伙儿倒都停了手上功夫,围在一团巴巴儿地看着, “我听阿娘说过,瑞雪兆丰年,意思就是说冬日里雪下得大了,落得厚了,就能将土地里头的害虫都冻死,来年庄稼便能有个好收成。去年下了一整个冬日的雪,可你们看,这些杂草里面,怎么还有这么多小虫子?” “我瞧瞧我瞧瞧。唉?这虫子我倒是第一次瞧见。” 她们聊得兴起,不时笑着冲云杉招手,唤道: “云杉姑姑你来瞧~这杂草里头有许多灰色的小虫子,鼻子长长的跟小象似的。” “是啊,你看它们一个个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跟没气儿了一样,但除草的时候要是惊动了它们,却又是跑得飞快~” 云杉闻言却并不好奇, 她看都没看一眼,自顾忙碌着手头上的活,只随口搭话应了句, “那是小灰象虫。” “小灰象虫?这名字还是头一次听见,云杉姑姑真是见多识广~” 云杉端然笑道:“等你们年岁大些,这世上该见的不该见的,总能有见识到的时候。且这些不是什么益虫,往后见着了,便用滚水浇了去。” “是,奴婢们知道了。”一众小宫女甜甜地应着,遂又开始各自忙碌起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后,云杉正熟练地修剪着松柏长垂下的针叶时,余光瞥见有宫人从小厨房走出来,手中奉着昭华的安胎药,正往内寝方向走去。 于是忙拦下她,招呼道: “东西给我,你去忙别的吧。” 从宫人手中接下安胎药后,云杉先是用银针细细验过,又用小福子教给她的方法,辨色闻味,最后用银匙打了一小勺尝过,确定无虞后,才将其奉到了昭华面前。 她来时,见昭华正痴痴地看着暖座小几上放着的一盆绿萝, 那绿萝在花鸟司养着,冬日不枯,反倒枝叶长得繁茂。 云杉将安胎药放在一旁,凑上前去细细瞧着,发现那绿萝叶片上面,竟也趴着一些小青虫和小灰象虫, 它们多是在叶片上咬了两口,又似挑嘴一般,嫌弃地爬走了。 云杉见状便打趣道:“这小青虫和小灰象虫最是挑嘴,独独喜欢桑树的叶子和嫩芽,别的绿植喂给它们,它们还嫌弃得很呢~” 昭华笑,“是挑嘴,也是个贪吃的。说它爱吃桑叶,却总是将叶片咬出缺损后,就立马去吃下一处,又或是将冒出的新芽都给捡着吃了,令得桑树迟迟不肯发芽。可见这东西,也是个嘴刁的。” 云杉瞧着绿萝上被虫子咬出的洞,亦笑道:“小姐从花鸟坊紧着挑选了最鲜绿的绿萝,怕是也不合它们的口味,得叫饿着肚子了。” 昭华淡淡一嗤,取了银挑子来拨弄着叶片上的小虫子, “不急,原也饿不了几日了。到了二月里,不正是该桑树冒新芽的时候了吗?” 说罢撂下银挑子,将温度适宜的安胎药端起,耐着苦味一饮而尽。 云杉点眼,立马奉了兰芝薄荷露上前伺候昭华漱口,又取了蜜饯给她润嗓子, “小姐自得了天玑密令后,早在去年七月里,便已经让天玑办的人四处搜罗了许多小青虫和小灰象虫的虫卵,在温室里秘密养着。代代更迭,如今已是‘家丁兴旺’。” 昭华淡淡颔首,“等正月过去了,也是时候该叫它们好生饱餐一顿。” 云杉低声道:“如今这些小灰象虫和小青虫,连宫里面都有了,可见宫外不久后,便该要泛滥起来。小姐心思缜密,此番定能所盼所得。” “本宫能盼着得些什么呢?这点心思,也尽是好意。” 昭华随手取过手边茶盏,将温度尚滚的茶水忽地泼在了绿萝叶子上, 其上密密麻麻爬行的小虫子,被这一烫立马就没了动静。 而昭华唇角噙着的笑意,却是半分也没有弱下去, “本宫近来学着太后礼佛,倒也悟出了许多道理来。佛曰:万物生而平等,妄论高低贵贱。昔日释迦摩尼割肉喂鹰是为大义,而今本宫舍桑喂虫,原也是一样的道理。” 她双手合十,默声念了句佛,又道: “莫以善小而不为。有时候好心事做得多了,这福报,自然也就紧跟着来了。” 第378章 国之无后 如此风平浪静地又过了十来日, 到了二月里,昭华这一胎已经怀足了八个月了。 萧景珩对她这一胎表现的十分紧张,而今已经不允许她私下随便走动了。 不过此举倒也不是为了限制她的自由, 而是她想去哪里,萧景珩都会陪伴身侧,全程细心呵护,生怕她生出星点的意外来。 他这无微不至的关心,若是放在任何一个后妃身上,只怕都要感激涕零。 但这些好处落在昭华身上,却只会让她浑身莫名的不自在。 这一日,天朗明丽,庭院之中百花争艳,蝶舞莺飞, 春日里空气中独有的泥土芳香,混着沁人心脾的花馥扑鼻而来, 和着柔软倾泻的日光,暖洋洋地晒在人身上,是难得的岁月静好。 趁着好日子,昭华本想歇一歇,静静看会儿书, 可才安下心来,就听见门外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那是宫人们前呼后拥的脚步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萧景珩又来了。 好心情一瞬被打碎,昭华无奈翻了个白眼,也是懒得笑脸起身相迎了, 她只当自个儿什么都没听见,兀自坐在暖座上继续看她的书。 不多时,她听见有清浅的脚步声一寸寸靠近她, 继而一道温润的男声于她身后伴着笑意响起, “瞧什么呢?这样入神?” 昭华翻动书卷的指腹微微一搐,乍然回头目光与萧景珩对上后,才惊喜地说: “萧郎来了?” 她作势起身要迎,萧景珩已是快一步落座她身旁,顺势于她额间落下了一吻。 “今日怎看起了诗经来?” 萧景珩取过昭华手边的书卷,含笑念着映入眼帘的第一句,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言罢,他眼角蹙起的笑纹更深,执手昭华打趣起来, “良人常伴身侧,朕不过是一日没来看昭儿,昭儿就这般念着朕?” 他满目皆是笑意,昭华也不扫他的兴致,顺着他的心思说: “萧郎一日不来见我,何止如隔三秋?要我说,便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可害了相思之苦了......啊~” 她正诉着酥软的情话,忽而娇嗔了一声,右手轻抚着小腹,笑得无奈, “这小家伙又踢我了。” 萧景珩笑声郎然,倏地俯下身,侧耳贴在昭华的小腹上,静静听起了动静来, “这般能闹腾,来日定是个身子康健的小皇子。”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扣门猝然响起,催得萧景珩不得已坐直身子,敛正了容色, “何事?” “皇上......”江德顺怯怯的声音从门缝处飘了进来,“京都的尹知府、农桑局的杨大人,还有......还有大谏闫大人,此刻正侯在尚书房,说是有要事要回禀皇上。” 昭华静静瞧着, 江德顺将前两者的名讳报上来后,萧景珩尚是面色平平, 唯在听见了‘大谏’两个字后,他眉头一瞬蹙起,眼角眉梢显露出的嫌恶之情都要溢了出来, “闫齐来做什么?” 江德顺声音发颤道:“这......三位大人来的匆忙,奴才本想问一句,但闫大人却训斥了奴才,让奴才只管来通传皇上便是,其余的闲事......不叫奴才操心。” 江德顺是萧景珩身边的老人了,敢对他这样说话的臣子,满朝文武除了‘大谏’闫齐之外,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 而这所谓‘大谏’,正是前朝最令萧景珩头疼的言官之一, 其职专司监督帝王,忠言逆耳,直言进谏, 且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大谏’打不得惩不得,更不能废黜,故而每每只要他来,萧景珩就少不得要听一番训。 萧景珩明显是不愿去见他的,只叫江德顺打发了他, “你去说朕忙着,让他们择日再来。” “这......” 听得江德顺的为难,昭华伏倒在萧景珩的肩头,温声细语道: “朝臣们这个时候来寻萧郎,一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萧郎若为了陪伴臣妾,而耽误了国家大事,这罪过,臣妾可担待不起。” 萧景珩默然少顷后,才无奈叹道: “好吧。那朕晚些再来瞧你。” 御驾出了长乐宫,便直奔尚书房。 三名大臣立在尚书房门外,已是恭候多时了。 方一见着萧景珩,周全了礼数后,还没等萧景珩入内落座,农桑局的杨大人就急着回禀, “启禀皇上,京都、京都闹了虫害......” “虫害?”萧景珩奇怪道:“去年京都冬日大雪连绵,过了除夕又是个暖春,如此怎还会闹出虫害来?” 杨大人抹了把额间虚浮的汗,解释道:“此次爆发的虫害,乃是之前京都从未有过的。害虫为青虫和灰象虫两类,这二者皆以桑树嫩芽为食。其突然泛滥成灾,导致京都近郊的桑树全都被啃秃了新芽......” 尹知府向萧景珩躬身一揖,接着杨大人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京都虽然比不得苏杭是农桑纺织的大户,但也有许多百姓以纺织为谋生之道。如今桑树被害虫所侵,春蚕无了可食之物,便难以产丝。如今京都的百姓,对此事已经生了怨言了......” “怨言?”萧景珩怒而挥袖,不豫道:“天灾之事,闹出来朝廷自会想法子震灾,他们要怨什么?” “自是怨皇上。” 一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的闫齐,忽而于此际慷锵冒出了这一句来, 惹得萧景珩脸色愈发铁青,凝眸横视着他, “闫爱卿又想说什么?” 闫齐略略向萧景珩一揖,旋而声若洪钟道: “百姓所论,自嘉睿皇后过身后,每年三月里的亲蚕礼,却是已逾四年未再办过。亲蚕礼是由皇后主持,率领一众妃嫔与朝廷命妇,叩拜蚕神嫘祖,并亲自采桑喂蚕,向上天祝祷纺业兴旺。 亲蚕礼的重要程度,与皇上率领王公贵胄所主持的先农礼不相上下。如今亲蚕不亲,导致天象生异,这虫祸如今还只在京都,但这事儿若是传到了苏杭去,岂非要让才从水患遗祸中缓过神来的百姓,再度日夜为了生计而忧心?” 话至此,闫齐倏然双膝砸地,重重地跪拜于萧景珩面前,字句掷地有声道: “国不可一日无后,臣请皇上早做筹谋,早日立后,以稳民心!” 第379章 一块跳板 闫齐的直言进谏,算是将立后一事彻底搬到了明面上来, 等到第二日早朝之际,此事便也成为了众朝臣议论的唯一朝事了。 主张劝说萧景珩尽早立后的朝臣不在少数, 且他们并未被任何人连带着利益关系有所煽动,皆是为了国本考虑。 如今萧景珩膝下的皇子,唯余承欢一个, 而太医当年也曾明言,承欢的蛇皮癣是为重症,被这病缠上,就要与其耗损一辈子,有极大的概率活不过五岁, 即便是得人细心照顾活过了五岁,日后的路也会十分难走,身体的多处破溃会造成日复一日的感染,最终将人虚耗至死...... 一个随时都会与世长辞的皇子,显然是没有继承大统的希望的。 为着立后人选一事,一部分忠心于启朝的老臣,主张择昭华为后, 原因大抵归为: 皇室最重血脉,嘉睿皇后并未替萧景珩诞育下嫡子, 所以眼下昭华腹中怀着的这个男胎,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倘若昭华成为了皇后,她的孩子便是嫡出,血脉纯正。 而另一部分擅长溜须拍马的朝臣,此际同样也向萧景珩进言,择立昭华为国母。 这些人最擅体察圣意,私心里瞧着,萧景珩之前给昭华换了洛家那样的好家世,不就是为了日后将她立为皇后,而铺路吗? 故而今日进言,不过也是顺着萧景珩的心意罢了。 亲蚕礼在三月初,三月初正也是昭华生产的日子, 这般看来,立昭华为后,仿佛是顺应了天时、地利、人和。 不过萧景珩在早朝上并未做出决断,而是暂且压下此事,容后再议。 * 后妃生产前,母家人是可以入宫来看望的。 这一日,洛夫人得召入宫,去见了昭华。 她给昭华带了许多她亲手缝绣的婴孩肚兜, 肚兜面料选用最柔软的天蚕丝,着色多选用明黄、靛蓝、天青这些男孩子多用的颜色,上头窜金线的纹绣图案也选的是麒麟龙纹。 可见她也是笃定了昭华这一胎,必是个皇子。 得她这些心意,昭华笑着收下,又说: “母亲眼睛不好,还要费神做这些,女儿实在感动得很。” 洛夫人笑得有几分得意,“这算什么?等你来日成了皇后,这孩子便是皇上的嫡子,到时候比起皇上的恩赏,臣妇这些心意倒是拿不上台面了。” 昭华闻言面色忽变,忙低声道: “母亲,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 “臣妇哪里是乱说呢?现在前朝后宫都这样传着,为着亲蚕礼的事儿,皇上立你为后的旨意,只怕马上就要下来了。” 洛夫人牵起昭华的手徐徐攥紧,字句沉声道:“你放心,你父亲会连同与他熟络的官员,联手为你立后一事向皇上进言。这皇后凤位,定是你的囊中之物。” “父亲让前朝的臣子为我说话?” 昭华惶然失色,下意识将手从洛夫人掌心抽了出来,频频摇头道: “母亲也不劝着点,父亲这么做,实在是有些糊涂了。立后说大了是天下国事,但从根上说,这也是皇上的家事。皇上想要立谁为后,自有他的考量,哪里能被前朝的外臣所左右? 且宸贵妃儿女双全,又是从皇上刚登基就伺候在身边的,与皇上情笃。要说立后,我私心里觉着还是宸贵妃要合适许多。” “她没那个指望了。”洛夫人泠然打断了昭华的话,“贵妃宁氏的父兄昔日见罪于朝廷,被皇上下旨于闹市问斩,这是京都许多百姓都亲眼瞧见的事儿。她身份尴尬,皇上即便再与她情笃,也是不会将她抬为正妻的。” “那也请母亲劝一劝,不要父亲再为了此事而替我奔波了。” 昭华奉了一盏茶给洛夫人,也将天窗破开了与她说起了敞亮话, “我知前朝后宫本为一体,女儿若能成为皇后,也可光耀洛家门楣。可女儿不孝,自认也没那个本事可堪当皇后重任。 不怕母亲笑话,女儿私心所愿,不过是做个闲人罢了。日子富足,儿女双全,君恩常在,便已极好。女儿知道父亲为我筹谋是好心,可这好心落在女儿身上,却是要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你这孩子......” 洛夫人叹了又叹,颇为无奈。 好半晌后,才捧起昭华奉在她面前的茶盏,浅浅进了一口, “罢了罢了,你既无此心,你父亲即便为你筹谋得了后位,你往后的日子也是过得少有欢愉。只是无论你是贵妃,还是皇贵妃,你都是皇上的妾室,你与皇上真心相爱,你就不想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吗?” 今日洛夫人与昭华的闭门闲话,昭华全程都坦然对答如流, 唯有听她此说,昭华的眉宇间明显闪过了一丝怅然, 不过她仍是强笑着说: “心里念着彼此,哪里还计较妻妾之分?我只知萧郎是我的夫君,于他心中也认为我是他的妻子,这便够了。” 晚些时候,昭华留洛夫人在长乐宫用了晚膳, 本是想让她在宫中留宿一夜的,可她却以近来洛大人犯了风湿要赶着回府照顾为由,婉拒了。 昭华也不强留,遂吩咐小福子好生将洛夫人送出宫去。 意料之中的是,小福子这一去,约莫快一个时辰后才折返回来。 彼时昭华正哄着若馨睡觉,小福子在门外候了半晌, 只等昭华悄声退出偏殿之际,才听他低声道: “娘娘,洛夫人乘轿出宫,却于半个时辰后又折返了回来,奴才暗地里瞧着,轿子是被抬去了朝阳宫的方向。” 昭华笑意温婉道: “丈母娘要去见她的贵婿,也是无可厚非。” 小福子亦笑,“娘娘是算准了皇上会让洛夫人来试探您。您今日与洛夫人方才所说的那番话,皇上听了,想必心下动然。” 昭华轻嗤摇头,旋而挑眉看他,字句戏谑道: “她不是本宫的母亲,而是本宫的跳板。一块跳板,自然要做好她的本分,才算是物尽其用。否则跟丢到火堆里头拿来焚烧的废柴,又有什么区别?” 第380章 子为嫡出 一直以来,洛家仰仗的都是朝廷的恩施, 文臣与武官不一样,虽是各司其职,但难有立功的机会, 故而日子好坏,赏赐多少,皆在帝王一念之间。 洛夫人自也明白这个道理, 她更知道如今昭华入嗣洛家成为了洛家女, 那么来日她若成为了皇后,能带给洛家的好处更是只多不少。 所以即便萧景珩让她入宫来试探昭华的心意,她私心里也会替昭华兜着, 故而于她面圣之际,她将昭华与她说的话润色了一番,以更为动听的方式说给了萧景珩听。 萧景珩听罢龙颜大悦,直言洛夫人教女有方, 却是在洛夫人走了之后,江德顺不知从哪儿得了一张字条,毕恭毕敬地呈给了萧景珩, “皇上,这是咏蝶的录言。” 咏蝶是贴身伺候洛夫人的婢女,只不过自从昭华入了洛家族谱后,萧景珩为防着前朝和后宫勾结一处,于是便买通了咏蝶,私下里替他盯着洛家的动向。 今日洛夫人与昭华在内寝说事时,咏蝶得洛夫人信任,自是从旁听了全程。 如今她呈给萧景珩的录言,上头几乎一字不差还原了洛夫人今日和昭华对话的全部, 不加修饰,也不作妄言。 江德顺瞧萧景珩一边看一边唇角扬起笑纹,也是笑着道: “这录言上头的话,虽然没有洛夫人说得那样好听,但也能看得出来,懿贵妃娘娘到底也是守着规矩的。娘娘十分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到底是一心为着皇上思量。” 萧景珩拊掌而笑,“朕当然知道,昭儿向来如此。” 此事后,前朝对于立昭华为后的呼声一浪盖过一浪, 后妃察言观色间,也都有了自己的主意。 原本大伙儿每日都是去宁婉霜的永和宫与她请安的, 但渐渐的,许是默契使然,众人晨昏定省倒是纷纷来了昭华的长乐宫。 就连久不曾露面的惠妃,也来点了个卯,以示对昭华的恭贺。 面对她们的恭维,昭华愧不敢当,总是说: “姐妹们来本宫这儿坐坐,饮饮茶闲闲话,本宫自是欢迎。但若要是拿着后位说事,本宫没这样的心思,这些话你们也别乱传了,免得让本宫左右为难。” 可事实就摆在这儿,传与不传,昭华要被立为皇后,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这日,是太医院为昭华定产期的时候。 萧景珩下了早朝就赶去了长乐宫,听郭院判与张太医说: “娘娘这一胎到了三月初便已足月,但胎像稳固,如今还未见任何生产的前兆。微臣以为,皇嗣在母体中时间过长,或是体态过大,都会对母体有损,故而若是过了日子还没动静,可以温补之药,替娘娘催产。” “三月乃为祥月,有许多好日子供着挑选。譬如三月初六,便是极好的日子。” 闻言,昭华还没说什么呢,萧景珩却先笑道: “甚好,一切为了昭儿身子考虑,朕也不想产程拖得太久,反而伤着她。” 昭华原也不是个傻子,她是翻阅过黄历的, 三月初六这日,主大吉,子相父,护紫微星, 若是孩子能在这一天出生,那对萧景珩而言,这可是比贵子还要珍贵的存在。 不过他话一贯说的漂亮,这般私心从他口中说出来,倒成了事事都为着昭华考虑了。 如此恩情,昭华自得领受, “其实臣妾如何都不打紧,只要孩子能平安,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太医走后,午膳正也备下了, 萧景珩陪着昭华用午膳之际,却见她食不下咽,秀眉微蹙,眸光空泛,隐有心事难藏。 于是搁下筷子问道:“昭儿怎么了?” 昭纯低垂眉眼,浅抿红唇,弱弱地说: “萧郎......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萧景珩落座她身旁,揽着薄肩温声劝慰道:“朕陪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可这事萧郎也陪不了我......”昭华的语气愈发委屈,“臣妾从前虽然也生育过若馨,但对于从前的事,臣妾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都听人说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宫中有孩子的只有宸贵妃和惠妃,我前些日子问过她们,她们都告诉我生孩子很疼,疼得要人受不住......” 她紧张的双手紧紧攥着衣摆,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发抖, “惠妃妹妹还说,她生承璟的时候足足疼了两天一夜......我原也是有勇气的,颖妃和顺嫔她们也劝我不要想太多。可越是临近产期,我这心里便越是不踏实......” 萧景珩默然听她诉说着,心下暗自思量: 宁婉霜会与昭华说这些话并不叫人意外,她本身就是个爱吃醋、爱闹小脾气的性子,知道昭华有可能被立为皇后,宁婉霜心中不忿,说些话吓一吓她也是正常。 可惠妃也说了同样的话,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用心了...... 看来这枚棋子,最近是愈发有了自己的主意,也是愈发不安分了。 见昭华诉说着心里的惧意,不觉间已是红了眼,更惹得萧景珩心疼。 他将昭华揽入怀中,温热的指腹拭去她方溢出眼眶的泪, “昭儿别怕,朕答应你,你生产之时朕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说着牵起昭华的手握紧,“朕会一直这样抓着你的手,你若是觉得疼了,便用力攥着朕,便是掐痛了朕也无妨。朕虽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但见你为朕受苦,朕的心痛却也不亚于你。” 听他情意绵绵,昭华飘摇的一颗心仿佛也有了落处, 她抬眸平静地看着萧景珩,虽还是怯怯,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地说: “有萧郎在,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萧景珩低首凑近,英挺的鼻子在昭华的额头上蹭了蹭,宠溺道: “如此可用膳了?今日的菜式都是朕一早让御膳房备下的,皆是你喜欢的口味。” 昭华恬笑着点点头,正要从萧景珩怀中挣出之际,却听他又说: “还有一事......” “什么?” 萧景珩会心一笑,轻抚着昭华的小腹,贴耳低吟道: “朕想给咱们的儿子,一个嫡出的身份。” 【别污蔑女主草菅人命,从前女主谋算宋世诚的时候,也是利用了豫地的蝗祸。但是最终豫地非但没有失收,百姓的收入还大幅度增加了。】 【这次的虫祸也是如此,女主有后手,她不会为达私欲草菅人命。她自己就是从火坑里面爬出来的人,又怎么忍心把别人再推到火坑里面去。别急着骂,求求了。】 【卑微小r,在线磕头。】 第381章 不和不乐 “嫡出?”昭华微有错愕,满目不解地看着萧景珩。 萧景珩笑她傻,“你成了朕的皇后,咱们的孩子,自然就是嫡出。” 人有欲望是常事,任何一个人骤然听见这天大的喜事,都会表现出难以抑制的欣喜。 昭华亦然。 只是欣喜虽有,但终还是被怯懦给盖了过去, “臣妾自知资历不够,后宫许多琐事也处理不好,便是连自己一宫的事儿都算不明白,又如何能堪当此重任?萧郎,要不还是......” “无妨,这些都是小事,慢慢学着总能上手。” 萧景珩肆意摆手,截停了昭华的话,“朕想立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后,昭儿若再推脱,那便是不愿成为朕的妻子了。” 看出了昭华脸上的动容,萧景珩顺势攥紧了她的手,字句情真道: “昭儿不是一直都说,想要与朕偕老白头吗?成为了朕的妻子,日后生死同穴,才算是两不辜负。昭儿可愿意日后与朕并肩而行,一直都陪伴在朕的身边?” 他拉着昭华的手,一寸寸贴近他的心口处,惹得昭华双靥泛起了薄薄的霞粉。 “昭儿愿意......只要能陪伴在萧郎身边,昭儿什么都愿意。” 两相情投,夫妻赤心, 如今两两相望,无数浓情暖语尽在眼波流转间,湮灭于不言中, 至此,立后一事,也便落下了定数。 因着昭华生产之日在即,故而立后的时间定在了四月初, 只等她生下嫡子坐完了月子,再行了举国瞩目的封后大典, 才算是风光到了极处。 虽然还没有正式册封,但圣心已定,六宫对于后位的旋斗,也无声无息的落下帷幕。 后来的几日,六宫后妃给昭华请安来的就更勤了。 这日请安的时候,云妃更是脱口而出了一句, “瞧着皇后娘娘今日的气色极好,等下个月......” “这还没封后,你就一口个皇后叫的顺嘴。”宁婉霜入鬓长眉向上挑起,觑着云妃冷笑道:“也不知是谁从前对着她,一口一个贱人的喊着。” 云妃素来知道宁婉霜是个嘴上没把门的疯子,却不想她连新后的面子也不给半分,竟然明面上就说出了这种大不敬的话来。 因着昭华一入宫就是盛宠,这后宫里头有几个后妃没骂过她? 这会儿云妃也是心虚,偷偷打量着昭华的表情,又忙为自己辩白道: “皇后娘娘别听她乱说,臣妾没有......” 从前的事,昭华是不该记得了。 对此,她不过一笑置之,旋而转了话锋道: “宸贵妃姐姐也没说错,封后大典一日未成,本宫仍旧是贵妃。其实就算封了后又如何?本宫与你们仍是自家姐妹,平日里咱们仍是以姐妹相称,才更显得亲近。” 众后妃齐声道:“是,臣(嫔)妾谨遵懿贵妃娘娘教导。” 这日待她们散去后,宁婉霜独独留了下来。 她与昭华漫步于庭院间,脸上翻涌着复杂的表情,彼此默默良久,才听她苦笑着说了句, “恭喜你了。” 昭华闻言,亦是苦笑着摇头,“婉姐姐以为这算是喜事吗?” 宁婉霜道:“我与他不过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罢了,想着从前我那样期盼着皇后之位,不过是想以妻子的身份,名正言顺的陪伴在他身边。虽是如今不再痴想了,但毕竟盼了那么久,心下也难免感触良多。” 昭华静静听着,不经意间的一个抬眸,目光落在了正殿门前洒金的牌匾上, 她瞧着‘长乐宫’三个大字,不觉感慨道: “姐姐住在永和宫,却是与皇帝面和心不和。我住在长乐宫,叫人看着风光喜乐,其实各中酸楚唯有自知。惠妃住在昭纯宫,表面瞧着是满宫里最单纯之人,但那张人畜无害的皮子之下,藏着的却是最令人恶心的歹毒。” 她说着猝然发笑,频频摇头, “永和不和,长乐不乐,昭纯不纯......要说咱们的皇帝,给咱们择宫配室的时候,也算是颇有讲究。” 宁婉霜亦是自嘲般笑笑,又道: “旁的也就罢了。不过昭纯宫那位,你可得仔细提防着。她眼见你封后得子,瞧着是愈发按捺不住了。你这几日最好别与她有什么交集,待孩子平安诞育后,有什么恩怨,再与她一并清算就是了。” 昭华颔首应下,莞尔温言,“多谢婉姐姐。” 待送走了宁婉霜后,小福子这边也给昭华带来了宫外的新消息, “娘娘,天玑办于祁王府又发现了新的端倪。祁王与王妃倒是挑不出什么错漏来,可侧王妃却是不经意间露出了泼天的富贵。侧王妃爱紫晶,前些日子托人倒手买回了一紫晶胸配,价值足有千金之数......” “千金?”云杉咋舌道:“祁王一个月俸禄才多少,他那侧王妃也不是什么财头家的女儿,如何能豪掷千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莫不是又是他贪来的?” “贪?”昭华嗤笑道:“他征伐烛阴三载不下,皇帝恼了他,早就把他架空成了个闲散王爷。一个没有实权在手的逍遥王,谁还会巴结着给他上供?他又哪里来的本事去贪?” 小福子道:“当日娘娘就曾疑心,祁王与烛阴之间或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他这泼天的富贵若不是启朝给的,那大抵是要从别的地方落下来了。” “谁知道呢?”昭华笑意嫣然,闲闲拨弄着庭院里的花草,“左右这事儿告诉了皇帝,他自然会去查,也不必咱们费心什么。” “是,天玑办也会继续盯着祁王府。” “要说这祁王也是实在蠢笨,被天玑办盯上了这么久,他竟全无察觉?” “天玑办办事向来利落,轻易不会露出马脚来。” “错了。”昭华扬眉看向小福子,语气淡淡地说: “咱还偏得让他知道。这惊弓之鸟,非得听得拉弦声才会方寸大乱。你去告诉天玑办,让他们露出些马脚来,叫祁王发现有人在暗中查他。” 小福子脑筋一转,立时就明白了昭华的意思,“娘娘睿智,奴才知道该怎么做。” ‘轰隆’ 散着乌云的苍穹尽头,忽地传来阵阵惊雷闷响, 几乎是在这声音落下的同时,细密的雨点子,便已经拍打在了昭华的华服上。 云杉护着她退回廊下,用帕子轻轻掸去她身上的水珠,抱怨道: “春雨如骤,娘娘还是先回内寝歇着吧,仔细被水汽侵着了。” 昭华伸手于廊外,任由雨点拍打在掌心,薄薄笑道: “二月二十八是惠妃的生辰,眼瞅着也没几日了。这戏台子本宫都帮她贴心搭好了,咱们就且看着她,如何唱完这最后一出戏吧。” 【加班ing,今天一更,明天三更,笔芯。】 第382章 请君入瓮1 这一年的春日,京都的天仿佛塌了个大洞, 雨水不竭而落,常是三五日也不见一停歇。 空气中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汽,新换的衣裳不多时就粘腻在身上,让人觉得不适。 临近产期,昭华的双脚也是浮肿得厉害,如今已是不能随意出门走动了。 前些日子静安侯夫人病危,萧景珩念着张太医医术好,便遣他出宫去医治,算来已经去了有七八日了。 故而这些日子,昭华的胎都是郭院判在看顾着。 今日他来给昭华诊了平安脉后,回话道: “娘娘一切安好,只是近来天气格外潮湿,难免会有湿气侵入娘娘体内,这才导致娘娘下肢的浮肿瞧着略严重些。不过娘娘产期将至,待腹中皇嗣平安落地,所以的不适症状也就能得以缓解了。” 昭华安然颔首,又关切地问: “算起来惠妃这一胎也快七个月了,她近来如何?” 郭院判怔忡少顷,支支吾吾道:“许是......无碍吧。” “许是?”昭华疑惑扬眉,“这是个什么说法?” 郭院判无奈叹道:“娘娘有所不知,惠妃娘娘嫌日日请平安脉麻烦,已经停了微臣小半个月的日常问安了。不过御药房日日都会将坐胎药熬好了送去昭纯宫,惠妃娘娘也并未召太医,想来应是无妨。” 闻他此言,昭华立时就发现了不对劲。 惠妃女胎的脉象,一直都是由张太医在她坐胎药里面添进去的一味药吊着, 如今张太医不在宫中,即便那药还是日日给惠妃送去,可她若生了疑心不肯吃,旁人也不会知道。 为了提防惠妃有所察觉,张太医每次在安胎药里面下的药量都很轻, 如此虽然在药渣中难以察觉端倪,但只要停了药,三五日间就会恢复原本的脉象。 昭华私心想着: 惠妃本身就略通医术,如今她连郭院判给她请平安脉也停了,吃不准是她已经发现了她的胎像有异...... 昭华的算计,皆在笃定惠妃会用腹中女胎来陷害于她, 可若惠妃知道她自己怀着的是个男胎,她当然不会用这个能令她翻身的皇子再来算计昭华。 等到了二月二十五日的时候,还有三日就是惠妃的生辰, 可她却以她要安静养胎为由,让内务府停了她寿宴的操办,仍旧躲在宫中,谁都不肯见。 这便坐实了昭华的揣测, 她的计谋,或许已经为惠妃所洞悉了。 云杉隐有担忧道:“小姐......惠妃这是发现了药有问题?她若知道自己怀的是个男胎,指望着用这孩子翻身,是更不会轻易见任何嫔妃了......” 这事还不是昭华最担心的, 她担心的,是如今张太医的安危。 思忖少顷后,听她吩咐小福子道: “你想法子传信给你哥哥,让他给静安侯夫人慢慢治病,不着急。静安侯夫人的病一日不痊愈,你哥哥就不用回宫,惠妃就算是想要顺着你哥哥这条线索查些什么,也是无计可施。” 小福子心下自也担心着兄长,得昭华此话,立刻便想法子安排下去。 他走后,昭华整个下午都将自己关在内寝里,静心想着应对的法子。 惠妃的棘手她是领教过的,如果此番不能彻底将她击垮,那么待她一旦翻过身来,必是后患无穷。 约莫半个时辰后,云杉端了今日的安胎药入内伺候昭华服下, 她知昭华思绪正乱着,本也不想添堵,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小姐,张太医总不能一直在静安后府上躲着,奴婢担心来日他回宫,惠妃从他身上觉察出咱们和他之间的关系,更要惹得皇上对您当日失忆一事存疑了......” 昭华沉下眸光,静静地看着小几上的迎春花, 她指腹不断敲击着黄梨木桌案,心下也一时没了主意。 正此时,小福子入内回话, “回娘娘,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另外依着娘娘的吩咐,天玑办的人故意露出了马脚,已经让祁王觉察出了,有人在暗地里调查他。” 小福子这番话,恰如弥补乌云的苍穹深处,洒下了一束灿金天光, 立时将萦绕在昭华心底的阴霾都浮散了去。 她从容而笑,忽而转了话锋对云杉说: “你前几日不是与本宫说,与瑶妃同住的李常在来找过你,说瑶妃时常在自己宫中辱骂本宫吗?从前你拦着她不让她见本宫,今日得空,你去将她叫来吧。” “叫她来?”云杉不解道:“小姐有着身孕,可听不得那些污言秽语。” “无妨。本宫今日心情好,还就想要听听看,瑶妃的那张巧嘴里,能吐出个什么莲花来。” 李常在最擅趋炎附势, 她眼见如今后宫昭华风头正劲,不日立后更是一枝独秀,于是早就想向昭华投诚。 今日得召,更是屁颠屁颠就赶了过来。 “嫔妾给懿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她给昭华行的不是万福礼,而是跪拜礼,以此表示她的恭敬与投诚之意。 昭华笑着唤她起身,赐座看茶后,才道: “前些日子本宫孕中身子不适,好几次妹妹要来与本宫闲话,本宫都不得以拒了你。今日得空,倒是第一个就想起妹妹了。” 李常在忙赔笑道:“能得贵妃娘娘惦记,实在是嫔妾的大福气。” 说着环顾四下,不禁感慨道:“到底还是娘娘宫中清净,嫔妾住在瑶华宫,每日听得那些个污言秽语的,实在是头疼。” “污言秽语?”昭华好奇道:“是谁说了什么?” 李常在一脸隐秘道: “嫔妾也是实在听不下去了,才多次想来将此事告诉贵妃娘娘。自从瑶妃被行了膑刑瘫在床上后,她便对娘娘多有怨言,时常口出诅咒之词,是一点儿也不盼着娘娘好。这不,她如今知道了娘娘即将被册封为皇后的消息,更是日日辱骂娘娘,骂得甚是难听......” 这李常在惯会拜高踩低, 从前瑶妃得势的时候,她日日晃悠在瑶妃身边,恨不能连给瑶妃提鞋的活计都做了。 如今瑶妃一朝失势,她就巴不得瑶妃死了才好。 这样的墙头蒲草昭华自然也不喜欢,但却实在可堪利用, 于是她笑着问李常在,“哦?妹妹且说说看,瑶妃私下里都骂本宫什么了?” 【简短四更】 第383章 请君入瓮2 一开始,李常在满口皆是推脱之词, 说这些话大不敬,她不敢宣之于口, 又说不过都是些不入耳的污言秽语,也不好让昭华听了添堵。 只等听昭华说了句, “妹妹只管如实说,本宫不会怪罪你。” 她才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喋喋不休起来, “瑶妃说......娘娘是罪臣之女,德不配位,皇上待您的好,也全然是因为您的美貌罢了,迟早一日色衰爱弛,娘娘早晚也会跟她一样失了圣心。 还说您即便成了皇后,也只是个继后。用民间的话来说,不过就是个填房罢了。更说......” 话还没说一半,李常在陡然察觉到,昭华的脸色看上去已经有些不大对了。 她眉心紧锁,肤色肉眼可见地煞白起来,额角也浮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 “这......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昭华抿唇摇头,但凭谁都看得出来,她这是在强忍着腹痛带来的不适, 云杉搀扶着她,明显可以感觉到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也是一瞬慌了, “娘娘您没事吧?娘娘!?” 她唤了昭华两声,而人却和着她的唤声后仰靠在椅背上,骤然昏厥过去。 “娘娘!来人!快去传太医,快去请皇上来!” 长乐宫上下顿时慌乱如沸, 李常在更是骇得僵愣在原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方才那些话明明是昭华让她说的,且更难听的话她还没说出口, 昭华如何会脆弱至此,才听了两句,就受不住了? 等萧景珩与郭院判赶来的时候,昭华已经被抬回了内寝, 她此刻虽是醒着,但面色依旧漾着疲态病容, 萧景珩坐在榻沿守着她,催促郭院判快些替昭华诊脉, 少顷,郭院判回话道:“皇上与娘娘可安心,娘娘这只是寻常的胎动,影响并不大。” 闻言,萧景珩暗暗舒了一口气,却见昭华仍旧是一副神思忧虑的样子,似乎连郭院判的话都没听见,也没应声。 刚想开口哄慰昭华,却见云杉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恭敬道: “启禀皇上,方才贵妃娘娘流了许多汗,郭院判交代奴婢要为娘娘擦身。还请皇上先回避一下吧?” 待萧景珩与郭院判一同退出内寝后,听郭院判小声与他道: “启禀皇上,懿贵妃娘娘此次胎动,是因着心绪不宁的缘故。娘娘胎像原本一向稳固,只等到了三月初六吉日吉时用药催下,定可保母子平安。 可现在娘娘心绪不宁,忧思繁多,若是累日这般,多半是会提前生产的。不过皇上也不用太过担心,如今皇嗣已经足月,就算是提前诞育,也定是平安康健的。” 郭院判这话,可没说到萧景珩的心坎上去。 他如何能不知道皇嗣足月,即便是现在生产也可母子平安的道理? 但他却不想让昭华现在就将孩子给生下来。 毕竟三月初六那样的好日子,对他、对皇子,乃至于对整个皇室都有助益, 在能确保昭华安全的情况下,他肯定还是希望昭华能够拖到日子才生产的。 萧景珩来时就已经知道了,昭华突然动了胎气是因为李常在的缘故。 这会儿李常在正跪在殿外叩首求恕, 隔着三重门,萧景珩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她的哭声,愈发觉得聒噪得很。 小福子担心主子的安危,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在正殿的佛龛前供了好几炷香了。 萧景珩便唤他上前来回话, “你从旁伺候着懿贵妃,今日李常在是说了什么僭越的话,将懿贵妃气成了这般?” 小福子低声道:“也不是李常在僭越,是她宫里的主位瑶妃时常辱骂懿贵妃娘娘,李常在今日来将此事说给娘娘听,娘娘听不得两句,就被气着了。” 萧景珩沉下眸色,肃声问:“她都说了些什么?” 小福子畏缩道:“那些话实在不堪,奴才不敢说。” 萧景珩薄怒道:“你事无巨细全都与朕说了,否则朕摘了你的脑袋!” “皇上开恩!”小福子吓得双膝砸地,只得声音发颤道: “李常在说瑶妃得知了懿贵妃娘娘即将被册立为后的消息后,就成日里在宫中叫嚣辱骂。 说懿贵妃娘娘是‘填房’,说皇上宠爱娘娘是因着娘娘貌美,诅咒娘娘跟她一样迟早会色衰爱弛。 还说......还说即便娘娘生下了皇子,但册封为后也是皇子诞育后的事,所以皇子仍算是妾室的孩子。即便来日娘娘成为了继后,皇子也只是被叫作‘续嫡’,仍旧改不了庶出的命......” 第384章 请君入瓮3 “放肆!” 萧景珩勃然大怒,拍案起身,旋即就要发落了瑶妃, “戴氏被行了膑刑还不肯安分,竟还敢这般诅咒有孕妃嫔,实在恶毒!江德顺,你即刻带人前往瑶华宫,将瑶妃打入冷宫去,不许人伺候,由着她自生自灭!” 江德顺躬身领命,又瞥了一眼门外哭啼不休的李常在,为难道: “敢问皇上,那外头跪着的李小主要如何处置?” 萧景珩怒意不减道:“降为官女子,掌嘴八十,以儆效尤!” “奴才遵旨。” 等江德顺退下后,没多久,门外就传出了李官女子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掌嘴八十,是要她记住在宫里头乱嚼舌根的下场, 而虽然惩罚了罪魁祸首,但也不能将昭华已经听进去的话,从耳朵里再赶出来。 待云杉替昭华擦完身子,萧景珩入内看望她时, 见她眼眶红红的,似是刚哭过一般。 他落座于榻前,紧紧攥住昭华冰凉的手,痛心不已道: “戴氏胡言乱语,李氏搬弄是非,朕已经严惩了她们。那些闲话,昭儿无需放在心上。” 昭华虚弱地摇头,“萧郎何必惩罚她们,瑶妃姐姐的话是难听,但说的也是实话。其实旁人如何说我我都不在乎,我知萧郎心中有我,已是足矣。可我的孩子......” 她护着小腹,忍不住哽咽道: “庶出本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承欢也是庶出,可不会有人议论他的身份。可若要我与萧郎的孩子日后被人议论成了‘续嫡’,倒像是他不光彩得了什么便宜似的。我想着心里便难受得紧......” 此言落音之际,泪水也止不住漫出,顺着昭华紧致流畅的下颌线徐徐滴落, 小小的水珠溅碎在萧景珩的手背, 也灼痛了他的心。 后位已定,立后无非就是早晚时间的问题,昭华是没必要再去争抢什么了, 她原本也不愿为后,要不是今天听了那些污秽之语,也不至于这般伤情。 女子孕中本就爱多思,萧景珩一是心疼昭华,二也是怕她太过忧思不日便要生产, 于是乎,为了劝慰与稳住她的心绪,萧景珩当即便说: “朕不会让人这般议论昭儿与朕的儿子。封后大典日子已经定下,礼部还得妥善安排,昭儿如今这身子,也是不宜行礼劳累。不过虽尚未行册封礼,但朕属意于你,你便已然是朕的皇后。” 说着高声将守在门外的小印子唤入内,扬声吩咐道: “传朕口谕,晓瑜六宫。贵妃洛氏,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贞静持躬。即日起,册为皇后,位主中宫,册封礼定四月初八延补。” 宣旨时,萧景珩紧紧地抱着昭华, 他将她拥得那样紧,听得她一声夹杂着哭音的喘息,便更用力一分。 他低下头,浅浅吻着昭华的额,极尽温柔道: “从今往后,你便是朕的妻子,这世上再无人可要你落泪,要你委屈。有朕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萧郎......” 昭华倍加感动,将头深深地埋入萧景珩的怀中, 反拥着他劲瘦腰肢的手,也拢得更紧了些。 * 隔日,造办处便将一早准备好的凤袍给昭华送了过来。 合宫上下都知道萧景珩盛宠昭华,更胜于昔日的宁婉霜, 这些奴才们更是想着法子把昭华往天上捧, “皇后娘娘您且瞧瞧,看这凤袍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造办处上下定会依着娘娘的心意修饰,直到娘娘满意为止。” 昭华轻抚着正黄色满绣凤凰牡丹图案的皇后朝服,心下颇多感慨,终只化为了一句笑言, “你们办事上心,本宫瞧着就很不错。只是凤凰目用东珠点缀,未免太过惹眼了些,换成寻常的锆石即可。” 小太监连声应是,得昭华夸赞了两句后,喜滋滋地跟着小福子下去领赏去了。 今日是封后圣旨下来的第一日,也是昭华成为皇后的第一日, 虽然还未行册封礼,但有着萧景珩的偏护,如今昭华的中宫之位,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从前初入宫闱之际,昭华虽说过她入宫便是要来做皇后的,但也不过是年少轻狂,一句诳语罢了。 如今一步步走来,真叫她得尝所愿,她心下却并不觉欣喜。 她看着镜中女子, 端的是国色天香,天人之姿,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 但一切,又早已全然不同了。 于此际,云杉躬身入内,低声进言道: “小姐,六宫后妃皆已在外候着了。” 又凑近昭华,刻意压低了声音,“惠妃也在。” 昭华清冷一笑,“本宫是皇后,她来给本宫请安,是她分内之事。” 她拿起首饰屉子里的玛瑙鎏金护甲,一枚枚佩戴起来, 旋而得云杉搀扶徐徐起身,对镜敛正容色,沉声道: “走吧。咱们也是时候该去和她,做一个了断了。” 第385章 昭华封后!亲手捶落惠妃腹中子! 正殿之上,满座后妃皆盛装打扮, 放眼望去,一片嫣红姹紫,各个人比花娇。 只等昭华落座于上首位后,除了宁婉霜之外,余下众人皆齐齐起身,向昭华福礼下去,恭声道: “臣(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万福,祥瑞金安。” 昭华观礼之际,刻意多瞄了惠妃一眼, 她今日打扮的倒很是素净, 只一身淡青色云锦氅衣,几乎周身不佩金银珠宝,连发髻也只是用一根木簪子简单地绾起,唯有右手食指上佩戴着的那枚红珊瑚戒指,并未摘下。 萧景珩力行节俭,惠妃自有孕后便上行下效,她本是后宫中最不缺钱银的妃嫔,但如今却过得最是素俭,以此来彰显她对萧景珩的顺从。 昭华唇角浮起清浅的笑意,倒也没说什么, 扬手命众人平身后,才道: “今日知道众姐妹要来,本宫一早便备下了礼,要相送你们。” 话落,云杉带着两名宫女各自奉着红木托盘,把给各宫妃嫔的礼物都送了下去。 有眼尖的人看出这些像是昭华素日里用过的首饰, 不过保养得当,看着也有九成新,且都是极贵重之物, “这玉坠子从前嫔妾见皇后娘娘佩戴过,这......皇后娘娘将自己的首饰送给嫔妾,要嫔妾如何有福气能担待?” 昭华温声笑道:“既然说是自家姐妹,又怎好守着规矩相处?未免要生分了。所以本宫想着以此为礼,也是让姐妹们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本宫是何身份,与你们的情分,也是不会变的。” 众人齐声谢恩之际,容悦忽而提议道: “皇后娘娘对咱们这样好,娘娘封后,咱们收了娘娘的礼,倒是各个都空手来了。” 后妃空手而来也是预料中的事, 昭华突然被提前了封后的日子,叫众人措手不及。 送给皇后的礼物谁敢马虎? 与其送了不入流的,还不如等到册封礼毕,再一并送了风光。 只是这会儿容悦突然提及这事儿,倒惹了满座众人好一阵局促。 听容悦又笑着说:“臣妾想着,皇后娘娘既然给咱们都送了您随身的配饰,不如咱们也挑着贴身之物回赠娘娘,以示亲好?” 说罢以身作则,先是将她手腕上戴着的金镶玉手镯摘下来,毕恭毕敬地奉给了昭华。 昭华收下后很是欢喜,余下后妃便有样学样,也挑着自个儿贴身物件相送昭华。 就连全程冷着脸的宁婉霜,也从发髻上脱下了一枚翡翠簪子,丢给了云杉, “这翠色有些浮了,倒是适合皇后拿去戴。” 她言语讥讽,昭华也不恼,反而含笑道: “多谢宸贵妃,这簪子本宫可喜欢得很。” “哼。”宁婉霜冷哼一声,送与了昭华一记白眼后,便再不理她。 场面一瞬尴尬下来,还是颖妃突然说道: “瞧着惠妃好像还没有送礼给皇后娘娘?” 惠妃下意识将右手攥拳,不自然地扣在了双腿上, “臣妾来时匆忙,也没准备什么东西,不如等下叫人回宫取来,再送给皇后娘娘也不迟......” “你是没准备还是舍不得?”宁婉霜讪笑着截断了惠妃的话,垂眸瞥了一眼她攥起小拳头的右手,语气颇为嘲弄道:“你那右手食指上,不是成日都戴着一枚红珊瑚戒指吗?” 闻听此话,惠妃遽然色变, “这不行......这是皇上给我的,我怎能......” “哈哈哈~”宁婉霜笑声恣肆,抚着鬓角愈发慵懒道:“这宫里头后妃佩戴的一应一物,有哪个不是皇上赏赐的?怎就属你金贵了?” 颖妃也顺势沉声道:“惠妃,你这是故意要给皇后娘娘一个下马威吗?” “臣妾......不敢。” 惠妃紧抿薄唇,眼底满是不舍与不甘, 可这么多双眼睛都瞧着她,她又能怎么办? 只得十分缓慢地将戒指摘下来,由着婢女忍冬将其奉给昭华。 昭华收下后唇角泛起的笑意更浓,立马将其戴在了食指上比了比,赞不绝口道: “难怪妹妹舍不得,瞧着这红珊瑚鲜红如血,成色与皇上送给宸贵妃姐姐的大珊瑚相比,也是不相上下。” 说罢也不理惠妃的反应,听得一阵惊雷后, 转而抬眸看向窗外,又说: “瞧着这雨等下就要大起来了,姐妹们也早些回宫去吧。” 后妃齐齐告退,唯有惠妃迟迟不肯走。 云妃路过她身旁的时候还叫了她一声,可她却说她还有些体己话要与昭华说,让她们先走。 只等人散尽后,昭华眉目舒然睇着惠妃,柔声问道: “妹妹还有什么事儿吗?” 惠妃面色骤然阴沉下来,也是懒得再在昭华面前装下去, 她起身上前两步,正立于堂下后,倏然向昭华伸手道: “把戒指还给我。” “原来妹妹是舍不得这枚戒指?” 昭华缓缓将戒指从食指上摘下来,拿在手中摩挲把玩着, “本宫见这戒指妹妹日日都佩戴着,许是戴得久了生出了感情来?也罢,君子不夺人所好,妹妹既然舍不得,那本宫便将它还给你。” 说着探手向前,作势欲将红珊瑚戒指还给惠妃, 却在惠妃刚要上前接下时,昭华竟忽而松手,由着戒指跌在地上。 珊瑚质地脆而硬,与同样生硬的大理石地砖碰触的一瞬,便崩裂成了两半。 “哎呀。” 昭华抚着胸口,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瞧本宫笨手笨脚的,真真儿是不小心了。” 说话间,还不忘冲惠妃挑起入鬓长眉,似是在挑衅一般。 “宋昭!你......” 惠妃把这戒指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她也不顾着自己七个月的身子了,忙蹲下身来将碎成两半的戒指拾起,用力握在掌心,登时红了眼。 忍冬连忙搀扶她起身,“娘娘这是做什么?您有着身子,可仔细伤着自己!” 哪知惠妃突然发了性子,她方起身,就用力一把将忍冬推开,继而怒目而视端坐上首位的昭华。 她气极了,娟秀的五官扭曲在一处,狰狞如发了疯的兽,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吗?” 惠妃步步逼近昭华,却被小福子与云杉横在面前拦住了前路, 她眯着眼打量着昭华,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 “你究竟有没有失忆,你自己心里头有数。张太医能在静安侯府上躲多久? 你最好盼着他这辈子都别回宫,否则别说是这皇后之位了,你犯下欺君死罪,把皇上当成猴耍,你这条命到时候还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之数!” 撂下这番狠话后,惠妃用力推搡了一把小福子,转身便要走。 她足下生风,直至行至正殿门口,正欲开启宫门之际,忽而听身后传来昭华柔婉的唤声, “惠妃妹妹,你瞧这是什么?” 她一愣,不耐回头之际,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小腹遭了一记重力的顿击。 那痛感让她眼前一黑,足下吃不住力跌坐在地上, 少顷缓过劲来,才见是昭华左手拿着一根掀帘棍,正含着阴鸷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睇着她。 “宋昭!你......你竟敢谋害皇嗣......啊!” ‘啪’ 不等惠妃说完,昭华手起棍落,对准了她的小腹,又狠狠地落下一棍。 “本宫为何不敢?” 昭华还要再打,忍冬也是被这场面给吓傻了, 她飞扑过去护在惠妃身前,哭着喊道: “皇后娘娘!我们主儿有着身孕,您怎能这般打她?” 昭华默然不语,暂且停手, 只等小福子将忍冬强押到了一旁去后,她才看见惠妃身下淌出的血迹,已经晕红了她淡青色的裙摆。 惠妃紧咬牙关,手捂着小腹,表情异常痛苦, 她死死地瞪着昭华,额头浮汗如豆大,已是说不出话了。 昭华平静地垂眸,居高临下,犹如赏玩一只蝼蚁一般睇着她, “笑啊,你不是最喜欢对着本宫嘻嘻嘻了吗?” 话罢,眼神倏然发狠,又是使足了力的一棍,抽打在了惠妃的小腹上。 和着惠妃凄惨的痛叫声,昭华戾色向她,高声呵斥道: “你怎么不笑了?本宫让你笑!” 第386章 再诞皇子 小腹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感,仿佛有千百把刀搅动着五脏六腑,痛得惠妃几近昏死过去。 她瘫倒在地上,捂着下身的双手已然沾满了血渍, 于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 她看见云杉发疯似地跑出了正殿,大声叫喊道: “来人呐!快来人护驾!” 之后的事,她便不得而知了,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场冗长且清醒的迷梦。 她梦到了她的母国,梦到了令她魂牵梦绕的少年郎。 那个被她唤作主子的男人,如今就立在她的面前, 只是男人脸上蒙着一层迷蒙的雾霭,虽近在咫尺,却也看不清模样了。 她十三岁离开母国,至今已过去了十七载,或许她早就已经忘记了她的少年郎的模样, 但所爱之人, 即便是面目模糊了,也常能与她入梦相见。 惠妃紧紧地抱着男人,心底的绝望与无助一并化作泪水,宣泄而出, “夜郎......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她很怕, 她怕男人会指责她无用,怕男人会怨怼她有始无终, 可最终她等来的,却是男人同样温柔的反拥。 她听见男人用极温柔的声音对她说: “尚阳,若是累了,便回来吧。你与天下若孤只得择一,孤宁舍天下而护你。” 只此一句话,便足以让惠妃彻底融化在了这虚幻的怀抱当中。 十七年了...... 这十七年间,每每当惠妃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男人都会在梦中与她说出这番话, 这让她更加笃定,她为母国、为她的少年郎奉上她的所有,是值得的。 她笃定彼此相爱,便执念于互相成全, 所以每每幻梦初醒,她总会背过身去擦干眼泪,咬咬牙,继续在这了无穷尽的斗争中拼杀下去。 然,梦境再美终成空, 等惠妃睁开眼时,已不知是昔何年。 “你醒了。” 与她说话之人是宁婉霜,在她旁边立着的,则是容悦与颖妃。 惠妃木讷地环顾四下,却不见萧景珩的身影,更不见昭华。 她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小腹,发现小腹已经瘪下去,唯余松垮的皮肉。 她略一怔忡,看向宁婉霜,哑着嗓子问道: “我的孩子呢......” “你还好意思问你的孩子?”宁婉霜愤然不已,劈头盖脸地骂道: “这世上哪里有你这般做母亲的?竟狠心到亲手捶落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实在是连为人都不配了!” 容悦见惠妃尚未缓过神来,于是用最和缓的语气,说出了最幸灾乐祸的话, “太医用药将孩子从你体内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可惜了,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短暂的寂静过后,无边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向惠妃反噬而来。 “不!!” 她心痛的揪在一处,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喊道: “我没有捶落我自己的孩子!是宋昭!是那个贱人!皇上呢?我要见皇上!” “你还有脸见皇上?”颖妃低眉瞥她一眼,眼底满是嘲弄, “皇后娘娘被你惊着了,难产了一日一夜,好容易才将皇子生出来。幸而皇嗣并未受损,不过皇后娘娘难产伤身,如今尚在昏迷中。 皇上一直都在长乐宫守着。你如今醒了,还是多拜拜菩萨自求多福吧。否则皇后娘娘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便是一头磕死在御前,皇上也不会放过你!” 该说的话说完了,宁婉霜她们也是懒得多与惠妃相处半刻,连劝慰的话也不说,掉头便走了。 惠妃不知昭华到底和萧景珩说了什么,长乐宫那些宫人又究竟是如何在御前颠倒黑白的, 她只知道若她此刻再不去解释,由着昭华胡言乱语,怕情况只会更糟。 当日事发时,忍冬在她身边目睹了全程,便是最好的人证。 于是她忍着下体撕裂的疼痛,冲门外大喊道: “忍冬!你进来!” 然而入内回话的,却是个从前负责洒扫庭院的小宫女, 她怯怯地对惠妃说:“惠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奴婢就是了。” “忍冬她人呢?” “忍冬姐姐......被皇上下旨关入了慎刑司,严刑拷打,说要她尽实交代皇后娘娘受惊,和娘娘您......小产的真相。” 闻言,惠妃心底也是稍稍安稳了些。 这忍冬原本也不是惠妃母国的人,只不过跟在惠妃身边伺候久了,自春澜死后,宫中的一切事由都是忍冬在办。 惠妃面上待忍冬很好,听说忍冬家中亲眷重病,还不吝赏赐了她纹银百两让她紧着家中变故先用着。 忍冬根本就不知道惠妃做过的那些脏事,所以慎刑司也问不出她什么来, 至于当日在长乐宫,昭华是如何捶落她腹中皇嗣的,忍冬却是全程目睹, 因而她没理由,也没道理会在御前扯谎。 与此同时,长乐宫中。 昭华觉得眼皮很沉,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将眼皮掀开。 “昭儿,你终于醒了!” 耳边传来一道温沉的男声,昭华偏过头去,手已经被萧景珩紧紧攥着。 他看上去有些憔悴, 眼下散着乌青,两颊与下颌绕着胡青, 虽颇显颓疲之态,但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欣喜, “辛苦你了昭儿。你平安为朕诞育下了一名皇子。” 方才见昭华转醒,云杉欢喜得跟什么似的,第一时间就抹着眼泪去偏殿将小皇子抱了过来。 这会儿襁褓里静静睡着的小家伙被抱到了昭华面前, 昭华虚弱地向襁褓里望了一眼, 这孩子长得真是好看,比承煜生下来的时候还要白皙一些, ‘初为人母’的欣喜,见着此景此景,是该要落泪的。 于是乎只这一眼,昭华便有万千感慨,泫然欲泣。 萧景珩十分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 “不哭了,是好事。如今你们母子平安,再没有比这更让朕感到安慰的事了。” 昭华微声啜泣间,又好似忽而想到了什么, 她突然抓着萧景珩的袖管,急急问道: “皇上,惠妃妹妹她......如何了?” 这问语几乎还未落音,众人就听见宫外响起了一道女子声嘶力竭的痛骂声, “宋昭!你这个贱人!你还我儿的命来!” 第387章 永不翻身1 闻得惠妃指名道姓的辱骂,昭华攥着萧景珩袖管的手略略松开些,眼角眉梢更是满溢着错愕, “皇上?” 萧景珩反握住她的手,正欲劝慰,却见江德顺急急而入,擦了把汗道: “皇上,惠妃娘娘在外面闹得厉害,您看这......” 萧景珩的神情转瞬冷若数九寒冰,道:“让她进来。” 惠妃甫一入内,便要朝着昭华扑过来。 幸而小福子和江德顺他们合力拦着,才叫她不得近身。 饶是如此,当着萧景珩的面,她仍旧叫嚣道: “宋昭!你这个毒妇!是你捶落了我腹中孩儿,是你亲手杀了皇上的儿子!” 她恨得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浸着瘆人的恨意。 小福子听她言语无状,忙肃声道: “惠妃娘娘慎言!当日您如何捶落了您腹中皇嗣,如何疯魔吓得皇后娘娘早产,这些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面对惠妃的指责,昭华更是惊愕不已, 她显然也被惠妃这般失心疯的模样吓到了,不解地摇头道: “妹妹为何要如此说?” “贱人!”惠妃失了理智,即便被人拦下,仍极力冲着昭华梗着脖子,遍布颈纹的的脖颈上,激起如树根盘错的青筋暴起,突突跳着, “我捶落了自己的孩子?宋昭,你当真是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何故要捶落自己的孩子?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健全的皇子!” “若你以为是个公主呢?” 萧景珩冷冰的一句话,宛如将满盆凉水朝着惠妃兜面泼下, 惠妃一愣,“皇上说什么?” 萧景珩看都不看她一眼,语气更是冷漠至极, “郭院判在你的坐胎药里,添了一味药进去。此药可以改变你的脉象,让其看上去像是女胎的脉象。故而所有给你诊过脉的太医,包括张太医在内,才会都说你这一胎怀的是女相。” 耳边恰如滚滚闷雷连声作响,聒得惠妃头皮发麻, “原来是皇上的做?” 惠妃摇晃着羸弱的身子,口中喃喃着,“竟然是你做的?为什么?” “你该问自己为什么。”萧景珩话中带话,轻飘飘地应了一句。 惠妃一时怔忡,很快缓过神来,再度发作,直至昭华道: “无论这一胎是男是女,臣妾都不会伤着自己的孩子!宋昭亲手捶落了臣妾的孩子,便因为她诞育嫡子有功,皇上便由着她戕害皇嗣吗?” 她越说,萧景珩的脸色便越是难看一分。 江德顺眼瞅着事态即将失控,忙从旁低声劝着惠妃,道: “惠妃娘娘,您小产过后身子不适,还是请回吧。” 说罢便拽住惠妃的胳膊,直欲将她拖出去, 可惠妃却犹如困兽垂死挣扎,不知从何处生出了颇大的气力,用力将江德顺推搡开, “你别碰本宫!” 江德顺只得无奈道:“惠妃娘娘......这件事皇上已经调查清楚了。捶落您腹中子嗣之物,是宫中的掀帘棍。那东西细长,若是持其用力抽打,肯定会在虎口上留下淤青。皇后娘娘的虎口处并无淤青,可您右手的虎口,却是有一道......” 惠妃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在瞧见右手虎口处蔓着一道细长的淤青后,不觉瞪大了双眸,一直怔怔说着不可能。 几乎是在同时,昭华也摊开了掌心, 她的左手觉察不到任何异样,但右手却有些许已经愈合的擦伤痕迹,【385,昭华是用左手持棍打得惠妃】 惠妃正也瞧见了,立马高声呵斥道: “你右手的伤要如何解释!?” 昭华费解地看着惠妃,“我的伤是从哪儿来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她灰心到了极处,忍着泪别过脸去,是不愿再和惠妃多说一句。 云杉看不得主子委屈,也是没好气地质问起了惠妃, “若不是因着您突然发作,拿起掀帘棍对着自己的小腹一顿猛捶,皇后娘娘如何会急着去拦您?又如何会被掀帘棍给误伤?更不会胎动早产,差点救不过来......” 惠妃声嘶力竭地喊道:“你颠倒黑白!明明是......” “惠妃娘娘!”江德顺高喝一声,截断了惠妃的话,“您腹部的伤痕,太医也瞧过了。伤痕自左上向右下,如果是被旁人打得,必得是站在您面前左手持棍。皇后娘娘即便手上有伤,伤的也是右手,又怎么能......” “不可能!是她!是她一早就有预谋!皇上!这一切都是......” “预谋?”萧景珩难掩怒意,厌恶至极地瞪着惠妃, “朕问过当日给皇后请安的六宫嫔妃,她们皆说当日皇后让各自散了之后,是你自己执意要留下来,说你有话要对皇后说。你说皇后有所预谋,难不成皇后未卜先知,能提前预知你会自请留下来,顺势安排好这一切吗?” 惠妃乍惊失色, 她看着此刻盈盈而泣的昭华,少顷才反应过来, 她一时大意,竟是寸步不落地落入了昭华布置的陷阱中。 待惠妃回过神后,倏然双膝砸地,跪着爬到萧景珩足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摆,字句掷地道: “皇上,您不能偏信贱人!宋昭她根本就没有失忆,这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她满腹算计,绝不是皇上想的那样简单......” “你放肆!” 萧景珩没有片刻犹豫,便是狠狠一记耳光掴在了惠妃脸上, 打得惠妃瘫软在地,半边脸都木了。 “你说昭儿要害你没了孩子,朕且问你,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即便让你生下一个男胎,难不成他还能比得上皇后所出的嫡子金贵?” 昭华被萧景珩护在身后,全程不言语,只是委屈地哭。 于此际,惠妃也是一时骨鲠在喉,哑口失语。 是啊,整件事从明面上来看,昭华压根就没有要害她的动机。 她只能反问道:“那么臣妾敢问皇上,臣妾又为何要捶落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听她此言,萧景珩本就阴沉的脸色,遽然变得铁青, 他愤而指着惠妃,怒喝道: “祁王刚发现朕在命人调查她,你就立刻小产了,你还敢问朕为何?” 他无端提及祁王,言语间更似知晓了惠妃与祁王之间攀扯着关系, 令得惠妃一瞬心惊,眼神也明显闪烁起来。 这些不寻常的举动被萧景珩看在眼里,分明就是惠妃在心虚, 如此,便更坐实了他的揣测。 听他高声骂道: “贱人!你自己做下如此不要脸面的事,还敢在御前叫嚣,污蔑皇后清誉?江德顺,将惠妃送去暴室,再传朕旨意,即刻捉拿祁王满门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第388章 永不翻身2 祁王府被满门捉拿一事,在京都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按说皇亲国戚即便是犯了国法,也该被押入宗人府进行审问, 可萧景珩却让人将祁王家眷全都关进了慎刑司,余下远亲、门客、奴仆,也尽数收监于天牢, 围观百姓纷纷议论着,都说皇帝如此雷霆之威,怕此番祁王是犯下重罪了。 而被押入暴室的惠妃,这几日也一直都在由暗部的刑官审问着。 她倒是嘴硬,什么也不肯交代,只一味申诉她是冤枉的, 被问及她与祁王之间的关系,她也只说这些年只在家宴上见过几次面,并不熟络。 后来,刑官索性将话挑明了,直言萧景珩怀疑的是惠妃与祁王之间存了私情, 惠妃听了这话,本是忐忑不安的心绪,倒忽而安定下来。 “荒谬!本宫如何会与祁王私通?难不成皇上便是为着此等莫须有的事儿,才会怀疑是本宫亲手将自己的孩儿捶落了?五皇子尸骨未寒,皇上若不信,大可滴血验亲,以证我们母子清白!” 面对惠妃的言之凿凿,刑官只是冷冷地说: “此事已验过,夭折的五皇子的确是皇上的亲生骨血不假,皇上也命了厚葬。但早先过身的三皇子是不是皇上的亲生骨血,却是无从查证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惠妃怒极,高声质问道:“承璟的眼鼻口几乎与皇上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龙裔身份怎会有假?” 刑官道:“可娘娘要如何解释,当日机巧坊负责表演‘麒麟献瑞’的宫人,明明已经被皇上仁慈发落出宫,为何祁王却要急于派人将他们灭口? 且暗部已经详细调查过祁王,有人曾见过春澜在入宫前频繁出入过祁王府。那春澜被拨去伺候娘娘不过了了数月,当日毒蝶一事,她又为何会豁出命护着三皇子?” 他接连抛出的问题,无一不是关键所在,也无一不令惠妃百口莫辩。 只是即便这般‘铁证’摆在面前,惠妃仍是三缄其口,哪怕受了刑也只道她冤枉,倒是让暗部的人颇为头疼。 另一头,昭华产后体虚,宁婉霜代掌六宫事,萧景珩便着她带人去彻查惠妃的昭纯宫。 这日午后,宁婉霜往朝阳宫去给萧景珩回话的路上,正路过长乐宫,于是便进去探望了昭华。 甫一入内,见昭华正坐在榻沿,瞧着是要起身走动的样子,忙喝道: “你这是做什么?快躺下。” 她赶两步走到昭华身前,强托着她的臂膀,将她拽回了榻上, “这生产完才几日,你又要折腾什么?” 昭华瞧她恼怒的样子,忍俊不禁道: “郭院判说我恶露不尽,要我下床多走动走动。” 一边说,一边顺势躺下,又盖好了被衾,故意打趣道: “婉姐姐若不让我走,我躺着就是了。左右恶露不尽受苦之际,姐姐还得费心照顾我,那我可是有福了。” “谁要照顾你?”宁婉霜朝她翻了一记白眼,仍旧嘴上不饶人道:“我倒是盼着你身子不好,一直卧榻不起才是。你这个皇后当得力不从心,多矫情一日,我便多端理后宫一日,我更是巴不得呢。” 她口中说着最讽刺、最嫌弃的话, 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儿都没有消停下来。 掀了昭华的被,搀着她缓缓起身,见她不便弯腰,甚至还躬身拿过软底的布鞋来,要给她换上。 这是下人做的活,她这样骄纵的女子竟肯这般,也是将昭华给惊着了。 她忙拦道:“姐姐不可......” 可话音还没落,鞋就已经穿在了玉足上。 “有什么可不可的?你可别以为我是在关心你,你心眼子多,我生怕你跑到皇上跟前去,又说我拦着不让你排恶露再告我一状,倒又要我吃暗亏了。” 昭华静静看着一脸嫌恶状的宁婉霜,心下遽暖,不觉笑了。 这些日子以来,后妃三班倒的往长乐宫跑,见着她无不笑脸相迎,说着不带重样的恭维话, 可这些于昭华而言,却连如今宁婉霜的这份‘嫌弃’,半分也比不上。 后来,宁婉霜搀扶着昭华于庭院里闲步时, 听昭华问她一句,“惠妃还是什么都不肯招吗?” 宁婉霜冷嗤道:“贱人嘴硬,听说暗部的人已经给她上刑了,且看她还能撑多久。” 说着眸色一凝,似是想到了什么,也微有疑惑道: “前儿个我与顺嫔闲话时,提及惠妃,我俩都觉得有一事十分奇怪。惠妃容色平平,身段寻常,唯一占着好儿的年轻,也是伪装出来的。按说她没有一点符合皇上的心意,可为何她那肚子却能频频传出好消息来?” 昭华轻笑着叹了口气,话中有话道:“这事我曾听皇上私下里提及过,只说每每与惠妃独处时,总是耐不住血气方刚,情难自禁......” “你是说惠妃给皇上下了药?”宁婉霜默然思忖少顷,很快又摇头否道:“不可能。每每侍寝完,次日晨起太医都会替皇上把平安脉。他若真被惠妃下了药,太医怎会觉察不出?” 昭华低低道:“惠妃极少被皇上翻牌子,她与皇上鱼水之欢时,基本都是赶着皇上去了她宫中。且惠妃虽然不精于厨艺,但酿的酒却是好滋味。那一味梅子酒颇得皇上喜欢,每每在她那儿都会贪饮上几杯。” 她说着缓一缓,执手宁婉霜,平静地相望于她, “姐姐你说,若是惠妃用了香药以作迷情,皇上再因着饮酒的缘故,加快了体内血液的流速,不待第二日就已经将药效散了,那太医即便是给皇上诊脉,又能诊出什么呢?” 宁婉霜眸光一沉,觉得昭华的揣测也不无道理。 但这种事儿要想找到实据,怕也是难事, “就算如你所言,可惠妃那样谨慎,她怎么可能留下证据来给人去查?方才康玉斌已经搜查过昭纯宫,与我回话说惠妃那儿干净得很,什么东西都没找到。我正打算看完你,就去跟皇上回了这话。” 闻言,昭华笑意愈发从容道: “她本就是个肮脏至极的人,她住过的地方又哪里会干净呢?” 第389章 永不翻身3 彼时,宁婉霜还未听明白昭华话里头的深意, 只见她冲正在庭院里忙碌的小福子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他一句, “你去把咱们日前备下的好东西,给贵妃娘娘取来。” 小福子会意,狡黠笑应后立刻折返回了庑房, 不多时,他便将一包用黄纸包起来的东西,交给了宁婉霜。 宁婉霜这才恍然大悟,不用多问,自也明白这里头装着的是什么好东西了。 “惠妃原是最会栽赃旁人的,如今她既栽了跟头,也是该叫她尝尝这个中滋味了。” * 与此同时,朝阳宫。 萧景珩端坐上首位,手边摆放着堆积如山的奏折,但他却无心批阅。 这两日,宫中已经渐起了议论声, 无外乎是宫人在背地里嚼舌根,说萧景珩同时拿下祁王和惠妃,这件事十分古怪蹊跷。 皇宫中从来都不缺流言蜚语, 越是在这种时候,萧景珩就越不能出面制止什么, 否则倒显得他多在乎那些流言似的,反倒要让众人心头的疑影更甚。 后妃与王爷私通,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可谓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萧景珩向来重视皇家颜面与他的帝王之威,故而这件事他也一直都瞒得滴水不漏, 就连对惠妃与祁王的审问,他也不让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插手,只让暗部的亲信亲自去审着。 正于他烦闷之际, 小印子奉了一盏热茶上前,低声向他回话道: “启禀皇上,惠妃身边的忍冬遭不住刑,午时时殁了。她至死也不曾改口,说当日确实是看见皇后娘娘亲手捶落了惠妃腹中皇嗣......” 交代完了实情,他见萧景珩面色遽阴,很快又补了一句, “奴才打听过,惠妃待昭纯宫的宫人,一直都是淡淡的。自从春澜死后,惠妃才开始和忍冬亲近起来。忍冬家中出了事,惠妃还给了她百两纹银让她拿去应急。为此忍冬对惠妃很是感激,有着这样的主仆情谊在,她话里的真假,也是难分辨了。” 其实这些话原不用小印子说,萧景珩心中也明镜似的, 忍冬的供词他当然不会信,而他此刻的疑思,也不在这一个小小婢子身上。 默然半晌后,听他忽而转了话锋,向小印子问道: “张太医回宫了吗?” 小印子道:“尚未。静安侯夫人病情有些棘手,张太医仍在侯府上医治着。” 萧景珩下意识摩挲着拇指上佩戴的墨玉扳指,须臾又道: “你带上几名资历深的太医,去静安侯府将张太医接回宫中。” 说这话的时候,又有宫人来报, “皇上,宸贵妃娘娘有事求见。” 萧景珩扬手宣宁婉霜觐见,小印子便紧着差事,躬身告退了。 宁婉霜来时,瞧着面色有些许凝重。 她连礼数都顾不上周全,就将一黄纸包奉在了龙案上, 萧景珩蹙眉问道:“这是何物?” 宁婉霜道:“皇上让臣妾搜查昭纯宫,宫人在惠妃的妆台屉子夹层中寻见了这个。这里头装着的,是宫中的禁药。将此物和水化开,男女服下,便会浴火勾心,情难自抑。” 闻听此话,萧景珩盛怒不已,愤然用力击案,震得掌心酥麻。 宁婉霜满面心疼,忙上前攥起萧景珩的掌心,轻轻替他揉搓着, “皇上息怒。惠妃竟敢在宫中用禁药来迷惑皇上,此举也实在是太离谱了些。臣妾来时去问了太医,说此物虽然药效强劲,但于体内消散也是极快。 皇上喜欢惠妃酿的梅子酒,每每去了她宫中都会饮上些,更是加快了血液流速,将此物更快排出体外。故而就算第二日太医替皇上诊脉,也是察觉不出端倪了。” 宁婉霜所言,萧景珩本也是怀疑过, 不过太医总是道他一切安然,他又太过自负于对惠妃这枚棋子的把控, 如此才在疏忽之下,遭了算计而不自知。 “你去让人将此物送到暴室,看那贱人要作何解释!” 宁婉霜轻声应下,正想劝慰萧景珩两句, 于此际,江德顺却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他脸色苍白,显然是经了大骇之事,给萧景珩请安的时候也是结结巴巴的, “启禀皇上,祁王他......招供了。” 萧景珩只瞧江德顺这模样,心里已然有了几分数, 只怕是祁王当真与惠妃有过苟且之事,才会将江德顺这样老道的奴才,都吓得面无血色。 他好面子,当然不想让宁婉霜听到些什么不该听的,于是便急急将她打发了下去。 只等人退下后,正殿的殿门被紧紧闭上,萧景珩才沉声对江德顺说: “他都招了什么?他当真和惠妃有染?” 江德顺摇头道:“祁王和惠妃之间并无男女之事,而是......有别的联系。” “别的联系?” 听得江德顺如此说,萧景珩先是一瞬的庆幸,不过很快又纳闷道: “他们两个人还能有什么联系?” “这......” 江德顺惶然不已,竟无端双膝砸地,跪在堂下身子低伏下去,不敢直视天颜, “皇上,这事实在是太过......奴才缓一些说,皇上听了可万莫怒极,伤了龙体。” 萧景珩不耐地催促道:“你有话便回,莫要吞吐!” 江德顺这才唇齿打颤道: “暗部的人依着皇上的意思,给祁王用了极刑。他受不住,这才招认了,说他府上的富贵,全都是从烛阴那儿得来的。 也交代了他多年攻打烛阴不下,是因为他收受了烛阴的好处,故意领三军盘旋,并将军机部署机密交给了烛阴帝君,这才使得烛阴出兵如有神助,三年都未曾被启军攻破......” 萧景珩怒色渐深,喝道: “这事是国事,你既说他与惠妃有关系,究竟为何?” “这......”江德顺惧极,整个人都在忍不住发抖, “祁王交代......早些年间,烛阴在您身边安插了一名细作。而祁王之所以会安排春澜去伺候惠妃,是因为......” 后面的话,每一个字都犹如吹毛断发的刀片,割刮着江德顺的喉头, 随萧景珩一声暴喝,他这才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一咕噜交代了出来, “烛阴安插在您身边的细作唤作尚阳,而此人......便、便是惠妃......” 第390章 敌国细作 正殿阴沉的光线,如同有巧手在暗处缔结了一张密密郁郁的网, 它黏住过隙的时间,令得于此间的每一瞬、每一刹,都变得格外漫长。 萧景珩听完江德顺所述,许是怒极堵住了五感,已泄不出火来, 他默然而坐如能凌云的上首龙座,俯瞰满殿空阔,怒极反笑。 这天下尽在他眼底,他便也顺理其章的以为,人世万物也尽在他股掌之间, 可到头来,却是遭了旁人这样久的算计,还懵然不知。 他翻阅着奉在龙案上沾满了血迹的祁王供词, 良久,才恹恹地说:“去传惠妃来。” 江德顺赶着去办这差事, 今日日头格外晴好,绵绵如薄纱的日光将皇城四壁耀得愈发金碧荧煌, 可去往暴室的路,却因新雨过后满是泥泞, 不慎一脚踏下去,便惹了满身的污垢。 而与此地光景全然不同的,当属昭华的长乐宫。 京都连绵下了十数日的春雨,今日放晴,宫人们便三两结伴,沐着阳光,洒扫着庭院内的落花败红。 彼时,昭华正于偏殿抱着又小又软的四皇子,臂摇着哄他睡觉。 四皇子是中宫所出的嫡子,所以他的名讳格外重要, 要先根据生辰八字,让钦天监的人批算过后,定五行缺损,再报给内阁,经由他们拟定十九个名字,供帝后一同择选,于满月之际,名字才能定下。 这会儿小家伙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圆滚滚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昭华柔声于他耳边唱道: “头九二九,关门闭口。三九四九,冻破碴口。五九六九,精尻子娃娃拍手......” 这是她从前在哄小承煜的时候,唱过的歌谣, 如今再唱,不免感触良多。 等四皇子于她怀中睡着后,昭华俯首于孩子的额头上浅吻了一记,低低道: “孩儿乖,你兄长不日便会回宫与咱们团圆。日后,你有母后的疼爱,有兄姐的宠护,定是这宫中最幸福的孩子了。” 她轻手轻脚的才将孩子放入了育儿榻,本在庭院看顾着宫人洒扫的云杉却忽而躬身入内,低声对她说: “小姐,小福子说慎刑司那儿有了消息。祁王熬不住,已经全都招了。” 待回了正殿,合起了宫门,小福子才与昭华详尽说了此事的全过程, “一开始祁王府上下无人肯招认。祁王到底是皇亲国戚,暗部的人也有忌惮,担心用了刑,若是来日证实了是冤假错案,祁王少不了要报复他们。于是他们便逐个审问,先是从侧王妃口中,探出了苗头来。 侧王妃豪掷千金只为得一心仪首饰,暗部的人一直揪着这一点不放,问及侧王妃这些银子是从哪儿来的。侧王妃说,她也是偶然在祁王妃的房中,发现她私藏了许多银票。心想着是祁王防着她不愿让她花销,便气不过偷了银票出来。 之后暗部的人便顺藤摸瓜,询问祁王妃那些钱是从何处得来的。祁王妃一开始拒不招供,暗部便效仿虿盆一刑,吓得祁王妃当场丢了魂,什么都招了。 她说那些钱银的具体来历她也不清楚,但所有的横财,都是在祁王去攻打烛阴的那段时间,被人将过了水的银票从沙场上送了回来。 祁王妃也曾问过祁王这些横财的来历,但祁王却说是皇上给的赏赐。可后来祁王攻打烛阴大败而归,得了皇上厌弃架空了他手中实权,可每年仍有大笔的银票送入祁王府上,祁王妃虽有疑心,但也不好过问。” 小福子缓了缓,上前凑近昭华两步,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有了这些说法,基本就有了祁王犯罪的实证。这通敌叛国和苟且私通比起来,可要严重多了。暗部的人这才对祁王用了刑。奴才听说,祁王十指的指甲全都被连根拔起,更将伤处泡在辣椒油里面,疼晕了就冷水泼醒,继续折磨。 祁王这些年养尊处优的,哪里遭得住这样的酷刑?于是没多久,便招供了他暗中与烛阴勾结的事实。又说宁大将军当日攻打烛阴之所以能那么快就大获全胜,也是因为烛阴发生了内乱,老帝君的三子欲趁乱夺权,里外夹击之下,烛阴溃不成军。 老帝君死后,三子江慕夜继任烛阴帝君,第一时间便宣布无条件投降。而这江慕夜,却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在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安插了细作在他身边。那细作唤作尚阳,便是如今的惠妃。” 闻得此信,昭华不免惊讶, 但也只是一瞬,便道寻常了。 她一早就对祁王与烛阴的关系起过疑,天玑办顺藤摸瓜查下去,又查出了祁王与惠妃之间有所联系。 且看这些年来,不见惠妃争宠,倒是一门心思算计着如何将健全的皇子全都害死, 她这野心,就差要写到明面上了。 只是一个女子,独自在异国他乡孤苦了十七年, 昭华也是不明,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她。 “本宫知道了。她犯了什么罪,要得什么罚,皆由皇帝决断。咱们做到这一步,如今也可袖手旁观了。” 小福子颔首应下,又转了话锋道: “娘娘,这两日咱们宫外总有个小太监在鬼鬼祟祟地窥探咱们。奴才已经将他的底细摸清楚了,来人叫赵保忠,从前是伺候瑶妃的。自瑶妃被打入冷宫后,他就跟着被调去了冷宫,负责一日两次给瑶妃送膳。” 句末时,他不觉压重了语调,“他待瑶妃,倒是忠心。” 云杉警觉道:“她是伺候瑶妃的,成日在咱们宫外晃悠,是想做什么?” 小福子道:“瑶妃恨毒了皇后娘娘,只怕是又想了什么下作法子要戕害娘娘。娘娘,要不要奴才带人去将他擒下?” “擒他做什么?” 昭华不屑一嗤,眼波流转间,立时有一计攀上了心头, 听她肆意笑道: “瑶妃哪里是要来戕害本宫?要本宫说,她这分明是要来成全本宫才对。” 第391章 反为棋子 另一头,尚阳已经被江德顺从暴室中接了出来。 暗部的人倒是没怎么对她用极刑,即便有伤,也只在看不见的暗处。 只是她身上的衣裳实在是穿得有些久了,血污密布,更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不时散出来。 暗室旁边就是水牢,环境极为潮湿, 尚阳久不见日头,这会儿立在太阳底下,却还有心思舒缓地伸了个懒腰,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听得身后侍卫的催促,末了,她对江德顺说: “江公公,容我回宫换件衣裳吧?此去,或许是我与皇上最后一次相见了。” 从前萧景珩在王府的时候,江德顺就从旁伺候着。 他是满宫里最早认识尚阳的人, 十七年前,萧景珩在围场误伤了尚阳将她救回府上后,她的日常起居许多都是江德顺帮着她安排的。 如今江德顺也知尚阳是命不久矣了,不免感慨道: “娘娘......您说您这又是何苦?若您一早告诉皇上烛阴的事,皇上念着与您多年的情分,总是会容您一条活路的。” 尚阳清浅摇头,闭目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沉吟半晌,忽而温柔地笑了。 她作为主子最后的请求,江德顺也是心软应允。 带着尚阳回宫后,他瞧着尚阳挑了一身素锦色的衫衣, 衫衣通身素净无绣,唯有内翻的袖口里头,绣着一枚殷红如血的珊瑚。 江德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年您被皇上救回王府时,皇上吩咐奴才去给您买来的衣裳。您......一直都留着?” 尚阳无声苦笑,缩在袖口的手暗暗抚着她后来刺绣于袖口内的红珊瑚,淡淡地说: “走吧。” 尚阳步入朝阳宫正殿时,萧景珩正于上首位冷着眸色睇着她。 她平静地相视于他,扬起了一记明媚的笑后,冲他请安下去, “臣妾尚氏,见过皇上。”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轻飘飘的,可落在萧景珩耳中,却是如坠雷钧。 他强忍着怒意,扬手屏退左右,唯留尚阳独处。 宫人们将沉重的殿门紧紧掩上,随一声闷响,庭院外的虫鸣鸟语、风打林叶,便瞬间消止下来。 殿内极静, 安静的像是尚阳在这深宫之中,度过的无数个孤寂苦寒的夜晚一样。 仿佛连呼吸进去的空气,都要冷得凝了霜,刺痛着她的肺腑。 萧景珩冷冷地问她, “朕少时在围场狩猎,一箭射穿了你的右膀,不忍将你带回潜邸医治。从那时候起,你便已经开始谋算朕了。是不是?” 闻言,尚阳笑意不减,更是从容地点头应下, “还得多谢皇上相救。不然臣妾恐怕十七年前,就已经死在了京郊围场里。” 见她如此的无所畏惧,萧景珩的心,反而不受控地抽搐起来。 他待尚阳,如今当然是无情的, 可他也不能否认,他与尚阳初遇时,少女十三岁出头的年纪,水灵更比娇花, 猫一样温顺的眸子里,透着潋滟的光,跟会说话似的。 虽然容色比起昭华来略逊一筹,但也不失娇俏可爱,懵懂天真。 萧景珩不得不承认,他此生的情窦初开,便是始于尚阳。 他自认为曾经与尚阳共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只是经年累月,随着斯人年华逝去,新人佼佼者辈出, 他对尚阳的喜欢,也在不觉间渐渐淡弱了下去。 此刻忆及往事,萧景珩的脸色霎时如冷寒冰川,蹙起的眉心处也隐隐蕴着灼人的怒火, “你蛰伏在朕身边这么久,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要谋夺朕的皇位?” “不然呢?”尚阳微微耸肩探手,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笑声若银铃, “皇上以为你身上还有什么好贪图的?是你的薄情寡性,还是你的满腹疑心?啧啧......” 她口吻戏谑至极,边说边摇头道:“怎么,皇上是到今日才后知后觉的吗?呵呵,若非祁王庸懦,遭不住刑供出了此事,你的皇位,本已该是帝君的囊中之物才对。你以为你很聪明吗?哼,你不过是命好罢了。” 她字句讥讽,惹得萧景珩怒火烧心。 他瞪着尚阳,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 “朕没工夫听你在这儿冷嘲热讽。你都做过些什么,烛阴还要图谋些什么,你一并利索招了,朕或许可赐你一条全尸。” “做过什么?”尚阳雪白的皓齿轻咬着泛着薄红的唇,托腮故作思量道: “你这么一问,倒还真真儿将我给问住了。我都做过什么呢?嘶......” 她在堂下悠闲地踱着步,全然不顾这些年来她早已经守倦了的规矩, 少顷,她忽而驻足,冲萧景珩打了个响指,道: “哦,我想起来了。当初舒妃有孕的时候,我曾与嘉睿皇后闲聊过几次。我向她提及,我父亲重男轻女,一直不愿诞下女儿来。 我母亲那时怀胎四月,得知我是个女儿后,便一直买通郎中对父亲扯谎说我是个男胎,这才平安将我生下来。嘉睿皇后聪慧,一听便联想到了对付舒妃的好法子,转而就去让太医告诉舒妃,她腹中这一子活不了,逼得舒妃自己落了自己的胎。” 她越说越是得意,竟还满脸兴奋地搓起了手, “还有萧贵人,是我让萧贵人在孕期多吃一些鱼虾蟹一类的腥发之物,加重了她腹中皇嗣蛇皮癣的症状,给你平安生下来一个蛇胎贵子~你一后宫的蠢货,除了宋昭之外,又有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平安诞育下皇嗣来?嘻嘻~” “贱人!”萧景珩抄起手边的砚台狠狠朝尚阳砸了过去,他额间青筋突突爆起,指着尚阳怒斥道:“稚子无辜,你为了达到你的目的,竟然不惜......” “哈哈哈哈哈哈哈~”尚阳用几近疯魔的笑,打断了萧景珩的话,“稚子无辜?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当真是讽刺。你是忘了承煜当日,是如何被你活埋了的吗?不妨实话告诉你,檀越之也是我的人,他进言让你埋了自己的儿子,你当真就埋了,你可真是听我的话啊~哈哈哈哈哈哈~” 萧景珩被人将疮疤揭在了脸上,登时无能狂怒起来, “你放肆!” 而尚阳只是满眼不屑地觑着他,微微挑眉道: “萧景珩,你一直以为我是你安插在后宫的棋子,如今你懂得分辨了吗?你与我,究竟谁是棋子,谁又是执棋人?” 说罢直至龙椅,厉声喝道: “你的城府算计,连我一个女子都尚且不如。这天下之主的位置,你能坐得稳当吗?” 第392章 尾棋杀招 尚阳本以为她的话可以刺激到萧景珩, 但他只是眸如封镜地看着她,眼神里已是丝毫的情绪浮动也不见了。 他道:“你十三岁到朕身边,‘忍辱负重’了整整十七年。朕不信你只是为了你的母国那般简单。” 说着又浅浅地叹了一声,“惠妃,朕自问待你不薄。” 尚阳不答他这问题,而是快意道:“你我各为其主,如今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想求死?” 萧景珩眼底闪过一丝寒光,鹰一样锐利的眸子一寸寸扫视着尚阳,似欲将她看穿, “朕不会让你死,朕会让你看着你母国惨淡,让你看着因着你的算计,你的族人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尚阳不惧威胁,反倒戏谑地笑了, “你能奈我母国如何?你怕为百姓所耻笑,所以你不敢告诉天下人,你的惠妃,三皇子的生母,竟是敌国潜伏在你身边十七年的细作。且烛阴已经臣服于启朝,烛阴的百姓也就是启朝的百姓,你在这个时候无端发难烛阴,一定会惹得天下臣民非议。” 她越说越是得意,更冲萧景珩挑衅地挑眉, “萧景珩,你即便发现了我的身份又能如何?你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闻言,萧景珩眸色一瞬阴沉,笑意也渐阴鸷起来, “朕不会动烛阴的百姓。但,江慕夜,朕有的是法子让他暴毙而亡。” 尚阳心之所念被他乍然提及,一时慌了神,竟是脱口而出了一句, “你不能!” 然而话才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只这一句话,便足以让萧景珩洞悉了端倪。 “你在乎的果然是他。”他幽幽冷笑着截断了尚阳的话,又字句灼心地说: “江慕夜谋求的是朕的皇位,你细作的身份故而不可为天下所知,但他,也必谢罪于天下。你就好生等着,看朕当如何折磨他!” 尚阳身体剧烈打着颤,声音发狠道: “帝君带领烛阴臣服于启朝,若非是他,启朝想要攻打下烛阴,还不知得耗费多少兵马!你......” “你不用与朕细数他的‘丰功伟绩’,从他算计朕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该知道一旦事败,他必无活络。” 萧景珩的声音四平八稳,他挺直了腰杆稳坐龙椅之上,俯瞰着尚阳, “当然,你若想保住他的性命,也不是不可。朕要听你说一句实话,你腹中的皇嗣,究竟是如何夭亡的?” 尚阳一瞬怔忡,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太了解萧景珩了, 他一个抬眉,一个叹息,都能被尚阳洞悉到背后的深意, 她知道萧景珩这般孑孓之人,无论她说什么,也改变不了结局。 故而思绪流转间,她忽而凄厉笑道:“哈哈哈哈~你很想知道吗?那我就实话告诉你。这孩子,是我自己捶落的。” 她回护着平坦的小腹,颇有几分得意道: “不过你不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是你让郭院判给我下药,让我以为我腹中怀着的是个女胎。我自是打算要用这一胎去算计宋昭的。所以......” 尚阳平静地抬眸,冲萧景珩歪头一笑, “恭喜你了,萧景珩。你又亲手送走了一个,自己的孩子!” 萧景珩听她所言怨毒,却是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这孩子即便没有被她自己捶落,如今事发,也是断断留不得。 对于萧景珩而言,会威胁到他江山的一切,他都不会为他倾注多一分一毫的感情,更不会去在乎。 彼时,他眉宇间的怒色一点点散去,只是冷漠地觑着尚阳, “四皇子满月前,宫中不宜见血腥。朕不会杀你,但会叫人日日用酷刑折磨你。你若敢死,那么烛阴的帝君,也定会与你陪葬!” 说着大手一挥,高声喝道: “来人!将罪妇押回暴室,囚禁于水牢之中!” 被押回暴室的尚阳,当夜就遭了极刑。 暗部的人得了萧景珩圣旨,对她也不需再忌惮什么, 拔指、夹棍、蚁噬、铁烙…… 总之什么刑罚最让人痛不欲生,他们便轮番给尚阳安排了起来。 许多次,尚阳都痛得几乎昏厥过去, 但只要抚到袖口暗缝的血红珊瑚,念着她终其一生所爱之人, 此际再痛,她也能咬着牙撑下去。 翌日,内阁已将四皇子的名讳拟定好, 下了早朝,萧景珩便带着名册去了长乐宫。 他与昭华并坐暖座,拥美人入怀,一一指过名册上的名字, “这些都是钦天监算过,内阁拟定出来最适合咱们儿子的名讳。昭儿觉得何字好?” 昭华粗略扫了一眼,目光很快落定在了一个‘烨’字上, “钦天监所言,四皇子五行缺火,这烨字我瞧着就不错。且这字还有光盛的寓意,前路光芒,开辟盛世,也是极好的意头。萧郎觉得如何?” “哈哈哈。”萧景珩敞声而笑,攥紧昭华的手,道:“昭儿与朕,果然心意相通。” 昭华原先也是跟着他笑,不过很快,她脸上的笑意就转而成了愁容, “其实原本定在三月初六的生辰就极好,五行皆全,也是相帝的好日子,只可惜......” “三月初二也是好日子。”萧景珩宽慰她道:“惠妃已经得了应有的惩治,她也承认了,当日是她亲手捶落了自己腹中子嗣,只为冤陷于你。只是承烨满月前宫中不宜见血腥,待满月礼后,朕定杀了贱人以为你们母子泄愤。” 闻听此言,昭华面色如常,心下却颇感震惊。 她本以为尚阳垂死之际,一定会咬死她不放,惹得萧景珩疑心, 却不料......她竟自己认下了这般荒诞事? 如此这般,昭华准备了满腹的辩辞也是无用武之地了。 与萧景珩叙话间,小印子匆匆来报, “皇上,明日是太后的生祭,礼部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只是如今皇后娘娘尚在月子里,太后生祭定在云台举行,那地方需得登高,您看这......” 萧景珩想也没想便道:“皇后休养期间,六宫琐事不是都交给宸贵妃负责了吗?让她领着后妃去祭奠太后即可。” 可昭华却是不依了,“萧郎,臣妾初为皇后,今次也是太后第一次生祭。臣妾想亲自持礼,以表对太后的一份孝心。” “可你的身子......” “无妨。太医也说让臣妾多走动走动,明日臣妾会去,若实在体力不支,再由宸贵妃代劳,萧郎以为如何?” 太后首年的生祭,的确十分重要,由皇后亲自携后妃持礼,也是叫满朝文武都看着皇后的贤良。 如此,萧景珩只得故作为难道: “好吧,你既执意如此,朕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你切记莫要逞强,知道吗?” 昭华颔首应下,依偎于萧景珩怀中,无声笑了。 【一更,今天第二章的剧情不满意,全删了。容我今天理清楚了,然后明天来个三更炸弹吧。笔芯】 第393章 贵子无恙 这日,萧景珩在长乐宫陪着昭华用了晚膳后,才漏夜赶回朝阳宫去批阅奏折。 路上,江德顺与他道: “启禀皇上,张太医两个时辰前已经回了宫中。只是他在京都染上了风寒,奴才方才去瞧过,他病症有些许严重,奴才怕他将病气过给皇上,皇上要不要缓一缓再见他?” 萧景珩原先急着召见张太医,原是因着对尚阳腹中子被捶落一事起了疑, 可如今尚阳都已经明说了皇嗣是被她自己捶落的,萧景珩心下对昭华的疑心也就散了大半。 故而这张太医,便也不那么急着召见了。 于是他摆摆手道:“罢了。既然病着,就让他好生养着。” 而后又吩咐江德顺,“明日一早你去趟安王府,让安王入宫觐见。” “奴才遵旨。” * 长乐宫。 夜深,小福子往宫中带回了一名面生的太监。 那人一路低着头跟在小福子身后,直至入了正殿见到了昭华,才舍得将头抬起来。 昭华看着换了太监服饰的张太医,略有几分歉意道: “要你扮成这样来见本宫,是委屈你了。” 怎料张太医却忽而跪下,冲昭华拱手一揖道: “微臣叩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 “张太医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昭华忙给小福子使了个眼色,小福子便立时将张太医从冰凉的地板上搀扶起身。 昭华赐他们兄弟二人落座后,才道: “静安侯夫人的病,新换去的太医可能查出,是你有意在拖延?” 张太医从容地说:“用药缓缓的,只是病好的慢一些,如今也是快好全了,表象上查不出任何端倪。” 昭华隐忧的心绪稳定下来,浅浅地点着头。 张太医则压低了声音又道:“家弟来时,已经将娘娘的计划告知了微臣。只是......此事实在凶险,娘娘确定要如此做吗?” 昭华清冷一笑,取过手边茶盏徐徐进了一口,“富贵险中求,本宫与你的性命也是。且本宫要让承煜回到宫中,无论如何也得要走这一步。” 她说着低垂眼帘,微不可察地叹息着, “无论要冒再大的风险,只要能换得本宫的孩儿平安归来,本宫便什么都不怕。身为人母,本宫没能护好他,已是本宫欠了他的......” 如此,张太医便也不再劝, 只拱手一揖,定声道:“皇后娘娘既心意已决,微臣定当全力以助!” * 次日,萧景珩下了早朝回到朝阳宫时,瞧着萧景琰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萧景琰也见着了他,便远远冲他招手,扬声痞笑道:“皇兄早啊~” 说罢,还不忘拍拍哈欠,全然没有一个王爷该守的规矩。 萧景珩一贯是知道他的,所以从不与他计较什么,反倒亲近地揽着他的肩膀,齐身往殿内行去, “昨儿个夜里又去偷了哪家的姑娘?” “皇兄乱说。近来京都新开设了一家赌坊,玩的花样甚多,臣弟日日泡在里头,哪里还顾得上想些男女之事?” “你啊。”萧景珩摇头粲笑着,“老大不小了,也该收收心,成家立室才是。” 萧景琰挠头笑笑,倒是没接他这话。 彼此落座后,宫人们奉了新茶在萧景琰案前,萧景珩道: “新进的茶,你尝一尝。” 萧景琰举起茶盏浅尝一口,眉头瞬间皱起,“这味道寡淡,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腥味,不像是咱们中原之物。” “这是烛阴上供之物,名作‘云尾’。”萧景珩喟叹着,语带深意道: “这茶朕是喝不惯了,所以这供茶之人,也是不必留着。” 萧景琰虽然浪荡,但也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傻子, 听萧景珩此话,他立马敛正容色,正经起来, “皇兄若有需要臣弟相助之事,但说无妨。” 萧景珩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字句沉声道: “朕想让你去趟烛阴,取其帝君江慕夜的首级回来。” “江慕夜?”萧景琰难掩惊诧道:“他继任烛阴帝君后,立马臣服于启朝,是所有异国中最乖觉驯服的。且皇兄不是也一直格外优待烛阴吗?为何突然......” 瑞王被圈禁宗人府,祁王被困于慎刑司, 萧景珩最信任的手足,如今便唯有萧景琰一人了。 取江慕夜首级这件事,不能搬到台面上,必须得办得隐秘, 许多事要是一味瞒着萧景琰,反而不好。 于是乎,萧景珩便将此事个中曲折,化繁为简告诉了萧景琰。 一番自嘲自述后,更是抚着额角苦笑道: “想朕英明一世,却是被他算计了这么些年而不自知,实在可笑。祁王狼子野心,江慕夜更是断断不能留。” 萧景琰瞪大星眸,错愕到无以复加, “臣弟原还奇怪二哥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通敌卖国的贼人!还有惠妃她......” 他忽而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定,低低道: “当日二皇子被妖道进言要种生基时,皇兄强忍心下悲痛嘱咐臣弟去办这件事,臣弟记得,那时惠妃便从旁劝慰着皇兄......莫不是此事也有烛阴的谋算在?” 对于承煜,萧景珩一直以来都是心有愧疚的, 此刻也是霎然红了眼,浅浅颔首应下。 却于他悲怆之际,萧景琰倏然起身,冷不丁跪在了他面前,异常严肃道: “皇兄,臣弟死罪,还望皇兄降罪。” 萧景珩乍然愣住,一时不解其意,“你且起来回话。” 萧景琰却仍是跪地不起,沉声道: “其实当日臣弟领旨以二皇子性命种生基之际,是动了恻隐之心。臣弟知道皇兄有多疼爱二皇子,也知道皇兄心里的痛。 为了国运,皇兄不得不如此,可臣弟却怕皇兄来日会有后悔之时。故而......臣弟便违抗君令,擅作主张,如今帝陵里埋着的,并非是二皇子。至于二皇子,臣弟则交给了亲信好生照顾着。臣弟妇人之仁,辜负皇兄信任,还请皇兄降罪!” 第394章 命悬一线 阳光透过菱窗的窗格,于满殿的灿金辉煌上映射出此起彼伏的光斑。 那光斑甚是耀眼, 正如萧景珩此刻激动起伏的心绪一般。 他听得萧景琰所言,震惊之际,连说话都打起了磕绊来, “可、可当真?” 萧景琰定声道:“臣弟不敢再欺瞒皇兄半句。如今二皇子被养在衡州,已是平安长成。” 这句话里的每个字,仿佛都卷着暖慰人心的温度, 由着萧景珩的耳蜗钻入心底,催出了他满眼盈热的泪。 他连忙将萧景琰从地上搀扶起身,紧紧抱住。 兄弟间这样的拥抱,已经是许多年不曾有过了。 萧景琰听得他低低啜泣声,感慨于这还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萧景珩落泪, 却不知是因着思念儿子,还是因为什么旁事...... “皇兄不怪罪臣弟?” “何来怪罪?是你填补了朕的遗憾,让朕不必余生都活在愧疚当中。朕怎会怪罪你?便是赏你还不够!” 萧景珩热泪盈眶,略略松开萧景琰后,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好!甚好!去烛阴前,你先亲自去衡州将承煜接回来。待承煜回宫后,朕会抬你为上王爵,世袭罔替!”【上王爵是爵位的最高属,如果来日皇帝驾崩,新帝年幼,上王爵便可临朝辅佐新帝,成为摄政王。】 面对这骤然抬来的封赏,萧景琰也是满面的猝不及防。 然而还不等他来得及谢恩,门外就传来了小印子丢了魂的声音, “皇上!皇上!” ‘嘭’ 正殿的门被仓促推开,小印子脸色煞白朝萧景珩跑来,结巴着说: “皇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从云台跌落,重伤昏迷不醒!” “什么!?” 萧景珩面上洋溢着的喜色一瞬消逝,转而连轿辇也顾不得备下,便快步朝着长乐宫奔走而去。 赶至长乐宫时,他已然汗流浃背, 这会儿满宫的后妃几乎都围在这儿了。 有人在庭院里跪着哭哭啼啼,有人在正殿里焦急的来回踱步, “昭儿!” 萧景珩顾不得理会旁人,径直冲着内寝奔去, 却在即将推门而入的一刻,被宁婉霜拦在了身前。 “皇上,太医正在里面替皇后诊治,您此刻闯进去怕是要让太医分神了?” 云妃也跟着说:“是啊皇上,出了这样的事儿臣妾知道您心急,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稳住皇后娘娘的情况才是。” 宁婉霜劝着萧景珩落座暖座,可萧景珩却是一刻也不得安心,一直巴望着内寝紧闭的门。 关心之余,也是愤然不已地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奴才跟着,怎么能让皇后从云台跌落?” 宁婉霜解释道:“皇后登上云台后,先是携众后妃祭拜了太后,之后便要入十殿菩萨庙,亲自为太后祈福拜香火。原是臣妾陪着皇后进去的,但因着顺嫔也抄写了十二卷往生经,皇后感念她用心,就许她也一并跟着。 为表诚心,也是不可冲撞神明,所以入庙时后妃都得屏退左右。臣妾与皇后、顺嫔在为太后祈福时,本是一切顺利。可就在出来的时候,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了一名小太监,径直冲着皇后而去,拉扯着皇后一并从云台摔落下去...... 幸而没有直接跌落,而是撞在了一平台上,但也是从快三丈高【不到十米】的地方跌落下去。那作恶的太监当场暴毙,皇后虽跌在他身上有所缓冲,但也是伤着了后脑,情况不大好......” 听宁婉霜详说了过程,萧景珩只觉此事荒诞至极。 但目击此事的,除了她还有容悦,此刻容悦也在从旁附和着,那这事儿便不会有假。 萧景珩忿然作色,冲江德顺高声呵斥道: “江德顺!你这个都太监是怎么当的?这是在宫中,竟然会有内监意图行刺皇后!?” “奴才该死!皇上息怒!” 江德顺吓得跪地叩首不已,哆嗦着回话道: “皇上,摔死的太监是赵保忠,他从前是跟在瑶妃......是跟在冷宫戴氏身边伺候的。自戴氏被打入冷宫后,他也就跟着被调去了冷宫,负责给戴氏一日两次送膳。 事发后,奴才已经第一时间去冷宫问过话了。戴氏看样子已经疯魔,她听说皇后娘娘被赵保忠害的命悬一线,竟狂笑连连,直言......直言她报仇了......” 这正主自个儿都承认了就是她派人去害的昭华, 故而这件事连深究下去的必要也是没有了。 萧景珩怒极,反手将桌案上能触及到的所有摆件都挥弄到地上, 瓷器玉盏碎了一地,吓得众后妃齐齐福礼下去, “皇上息怒......” 萧景珩暴喝道:“去将贱人即刻押送刑场!朕要她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是最不体面的极刑,自启朝建朝以来,也只在通敌叛国的罪臣身上用过, 而今萧景珩怒极,对戴春樱施以如此刑罚,也是惹得众后妃心底阵阵骇然。 彼此面面相觑间,皆是难窥见血色了。 殿内寂静,静到连众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叫人觉得吵闹。 ‘吱呀’ 随内寝的门被人战战兢兢地推开, 众人目光一瞬投去。 郭院判领着三位太医躬身而出,只看他怯怯神色只敢垂眸看着地板,便知昭华的情况不容乐观。 还不郭院判回话,萧景珩就快步入了内寝, “昭儿!” 他看见昭华静静地躺在榻上,除了身上有些许肉眼可见的擦伤外,从表面看上去,她就跟睡着了一样。 郭院判紧随其后,惶恐道: “皇上,微臣已经用了所有能用的法子,但都无法令皇后娘娘清醒过来。皇后娘娘此番是头部受到了重创,如今唯有金针一法可试。 但微臣不精此道,恐施针不精确,反而加重了皇后娘娘病情。太医院唯有张太医专攻金针秘要,他或许可有法子。他如今虽尚在养病,但国母安危耽误不得!皇上还是快些传他来替皇后娘娘诊治吧!” 此刻萧景珩心乱如麻,也顾不上斥责郭院判什么,只吩咐江德顺速速去将张太医传来, 而后便坐在榻沿,紧攥着昭华的手,眸中隐有泪光流转着, “昭儿别怕,朕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第395章 恢复记忆 得召,张太医来得很快。 他风寒未愈,来时咳声连连,面上覆着面纱,生怕将病气过给了旁人。 一入内,他只是草草给萧景珩施了礼,便急着开始替昭华诊断。 诊脉的过程异常难熬,萧景珩见张太医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关心则乱道: “如何?有几分把握?” 张太医收手回来,环顾四下守候在侧的嫔妃,道: “皇上,内寝的人过多,阻拦空气流通,对皇后娘娘身子不利。还请皇上让诸位主子都先去外头候着吧。” 张太医是让旁人都出去,但并没有让萧景珩出去, 于是萧景珩便知道了,该是张太医要在私下里与他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待人都被遣出去后,张太医就低声对萧景珩说: “皇上,皇后娘娘颅脑内淤血难散,必得施针才能保住性命。但......施针后,皇后娘娘定会忆起从前的所有事。且皇后娘娘已经被施针过两次,日后若再想让皇后娘娘彻底忘却前尘,只怕是难了......” 闻言,萧景珩默然思忖了少顷,很快道: “你只管医治着,只要能保皇后平安,旁事都无需计较。” 张太医拱手一揖,恭声应道:“皇上放心,微臣定当竭力以赴,保皇后娘娘无虞!” 等萧景珩也退出了内寝后,张太医便开始替昭华‘医治’起来。 他先是将昭华浓密的乌发分出了一条发缝来,又在接近颅顶的位置,轻轻用指尖推压着皮下, 直到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一寸寸从昭华的头皮中显露出来, 他才又快又准地攥着针尾,将整根针都拔了出来。 之后将银针藏起,开始快速摩挲着昭华的百合穴。 不多时,见昭华徐徐睁开了眼,张太医这才抹去额头上的浮汗,长舒了一口气。 昭华偏眸看向张太医,虚弱一笑,低声道: “你我,又闯过了一关。” 张太医后怕道:“这法子实在凶险,微臣也不能保证一切无虞。幸哉幸哉,娘娘得天庇佑......” “张太医医术高明,本宫一直都很信任你。” 今日,所谓的昭华从云台跌落,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真正从云台跌落的,只有在暗中窥探着昭华一举一动的赵保忠。 他跟着昭华上了云台,是小福子趁其不备,将他从云台上推下去的。 之后昭华不过在身上弄出了些许的擦伤,静静地躺在已经死了的赵保忠身旁,而后便由提前守在一旁的张太医,将这根细如毛发的银针刺入昭华颅内, 有了这根压着穴位的银针作碍,旁的太医当然只是能诊得昭华脉象有异,但却束手无策。 且当时陪伴在昭华身边的,只有宁婉霜和容悦, 事后她们要如何指鹿为马,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此招虽险,但唯有拼赢了,前路才会光明璀璨。 “等下你去告诉皇帝,就说本宫已经无碍了。” 昭华缓缓合上发沉的眼皮,淡淡地说:“本宫乏了,得先好好儿眠一眠,才能养足了精神,看皇帝要如何在本宫面前演戏。” 昭华的转醒,是在第二日的拂晓时分。 她醒来时,发现萧景珩正守在她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见她睁眼,萧景珩十分激动地攥住了她的手, “昭儿,你终于醒了!” 然而昭华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她拧着眉头,看向萧景珩的眼神里裹满了复杂的情绪。 萧景珩半悬在空中的手突兀地僵住,“昭儿......可是觉得有哪里不适?” “没什么。”昭华面色灰败地摇头,继而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我倦了,皇上先回去吧。” 听得昭华这般称呼,萧景珩也是愣住了, “昭儿......你为何不唤朕萧郎了?”【预备!开始ky!】 他轻轻地抚着昭华的脸颊,一点点迫使她转过头来。 美人回眸,却早已凝泪满面。 萧景珩一璧替她拭泪,一璧试探地问: “你是......忆起了什么?” 从前的宋昭,本就是一个性子刚毅的女子, 她全然不顾过刚易折这样的道理,连对着萧景珩都敢厉声质问。 如今的昭华,‘恢复了’往昔的记忆, 身上又怎么可能没有宋昭的影子? 她此刻含泪看向萧景珩的眼神十分复杂, 爱恨交织,冷热分明, “是,我是想起了许多。待我如珠如宝的萧郎我记得,可杀了承煜,将我打入冷宫的皇上,我也记得......” “果然......你都想起来了。” 萧景珩满面愧疚,抵在昭华脸颊上的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缓缓将手收回来,语气懊丧道:“朕也有朕的难处,昭儿,你可愿听朕与你解释?” 昭华凄然拭泪,冰冷决绝地说:“事已至此,皇上觉得还有必要与臣妾解释什么吗?” “承煜没死。” 萧景珩字字沉肃,宛若洪钟敲击于昭华耳畔, 她尽是错愕,“你说什么?” 萧景珩红着眼解释道:“朕当日不得已将你打入冷宫,活埋承煜,看似对你们母子无情,其实事事都是朕的用情至深。 朕一早就察觉到了惠妃的不干净,但苦于并无证据,同时朕也怕她私下里会伤着你与承煜。于是,朕不得已将你打入冷宫,且看似虎毒食子害了承煜,实则是将他秘密送去了衡州,交由朕之亲信好生照顾着。 如此,无论前朝、后宫闹出怎样的变故,朕最起码可以保住你们母子平安。” 说话间,萧景珩见昭华眼泪如断线华珠般滚滚而下, 忍不住伸手帮她拭泪。 而这一次,昭华并没有闪躲。 于是他便继续道:“朕知道,若是告诉了你这些,你一定不会同意母子生离。无论怎么说,朕虽是为了你和承煜好,但的确也是瞒着你们,做出了伤害你们的事。你若要怪朕,朕无话可说......” 一语落,他眼底的清泪,也止不住漫了出来。 瞧着倒是情真极了。 昭华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反复追问道:“承煜当真没有死?” 萧景珩笃定沉言,“如今烛阴之祸已根除,再不足为惧。朕已经第一时间让安王去衡州将承煜接回来。不日,咱们的儿子就能回到咱们身边。” 他缓一缓,再度攥紧了昭华的手,字句恳切道: “昭儿,朕这般私心护着你,却也是伤了你的心。可朕是皇帝,朕也有朕的无奈。如今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可愿意......原谅朕?” 第396章 母子团聚1 昭华并没有正面回答萧景珩的问题, 她迟钝怔忡了良久, 才回握住萧景珩的手,含着哭腔,低低地唤他一声, “萧郎。” 而后便投入了他的怀抱中,哭得不能自抑。 于萧景珩而言,昭华虽然没有说出‘原谅’二字, 但这声‘萧郎’的称呼,便已是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是理解了他作为帝王的无奈,与藏在迫不得已之下的深情了。 * 萧景琰将承煜从衡州接回京都,已经是六日后的事了。 甫一入宫,他便带着承煜去了朝阳宫面圣。 父子团聚,甚是欢颜。 一别四年之久,承煜如今也是出落的愈发俊美。 半大的人儿立在堂下,站姿端然,守礼知节,说话做事皆一板一眼有模有样。 一见着萧景珩,他便躬身作揖下去,恭谨道: “儿臣请父皇安。” 萧景珩私心里惦念着孩子, 只不过他记忆中的承煜,还是咿呀学语时的模样, 那样小,那样童真,见着他总是笑,黏着要他抱抱自己。 忆及往事,深隐的愧疚感骤然涌上心头, 萧景珩缓步行至承煜身前,红着眼向他敞开臂膀,感慨万千道: “好孩子,让父皇抱抱你。” 承煜很乖,主动走近萧景珩,由着他紧紧将自己拥入怀中。 听萧景珩满腔歉意地说: “好孩子,这些年来是父皇对不住你,要你受苦了。” 承煜不卑不亢,竟还懂事地安慰起了他, “皇叔与儿臣说,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儿臣。儿臣明白父皇待儿臣的好,儿臣也很想念父皇。” 承煜与承欢一样,皆被教育的很好, 萧景珩看着他的这份沉稳,恍惚间觉得好似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少时的影。 他少时便是如此, 恪守规矩,恭谨自持,做事有条不紊,说话滴水不漏, 或许父子间同样都有着童年的不幸,所以也更相像了几分罢。 以至于萧景珩全然都没有意识到, 一个正常的孩子,一个心里对他有爱的孩子, 在这么小的年纪经历了这么多, 下意识的反应竟然不是对着亲人撒娇,而是清醒的像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圣人。 他甚至还对承煜的表现赞不绝口,连声夸赞道: “陈氏夫妇将承煜照顾得很好,知礼数,识大体,朕心甚慰。” 转而对江德顺说:“传朕旨意,衡州陈氏夫妇相护皇子有功,特赏黄金千两。另,衡州知州下衔尚有散官官职,便让陈镇江跟着去历练着,若是可用之才,朕定优待之。” 这份久别重逢的喜悦,萧景珩体会到了,自然也想快些让昭华体会到。 于是他便牵着承煜的手,说要带他去见母后。 萧景琰见状便道:“皇兄父子团聚,乃为喜事。臣弟至此也算功成身退,这便告退了。” “既是喜事,怎能要你逃了去?”萧景珩揽着萧景琰的肩膀,敞声而笑,“你留下,今日朕心欢喜,定要与你痛饮三百杯!” * 彼时,昭华正在宫中缝绣着一件寝衣, 因着不知承煜如今身段几何,于是这两日,她总是叫承欢过来,以他的身段为丈量。 这会儿寝衣上的图案纹绣好了,昭华将其摊开在洒金的日头下细细观赏着,唇角衔着止不住的笑意。 承欢从旁见着,立马乖觉地说: “母后,二弟弟要回来了,儿子心里也高兴。所以特意给二弟弟准备了礼物。” 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璧玉佩来。 这玉佩昭华认得,是萧景珩从前赏赐给承欢的,也是他唯一给过承欢的礼物。 昭华不能夺走这孩子为数不多的父爱,于是在收起玉佩后,反而珍而重之地佩戴在了承欢的脖颈上,莞尔道: “这是你父皇送给你的东西,你当然要好生收着。你二弟弟自幼养在宫外,与你父皇少有接触。算来,你在你父皇心中的地位,当是要比你二弟弟重得多。” 她爱怜地抚摸着孩子的额发,字句真心道: “你是你父皇的长子,日后还得劳你多看顾着你二弟弟才是。” 承欢用力点头应下,“母后放心,儿子一定会对二弟弟好的。” 昭华笑意不减,将摊在桌案上的寝衣拿起,于承欢身上比了比, 承欢道:“二弟弟和儿子年龄相仿,这衣裳二弟弟穿着定是合身。” 昭华却是笑而不语,将这寝衣穿在了承欢身上。 承欢颇感诧异道:“母后这是......” “这寝衣母后做了两件,你一件,你二弟弟一件。” 承欢瞪大了眸子,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这宫中除了宁婉霜外,还从未有人这般关心过他。 他本就是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孩子,那迫不得已的懂事,也不过是他在宫中活下去的生存之道而已。 如今乍得昭华这般待他,他竟忍不住红了眼, “儿子......多谢母后!” 他抚摸着寝衣上的绣样,发现这绣样图案既不是麒麟,也不是龙纹,而是一把胡琴上面生出了一个龙头来。 他好奇问道:“这龙头胡琴看着稀罕,儿子有些不认识。” 昭华温柔地解释道: “龙生九子,长子为囚牛,二子为睚眦。囚牛擅音律,你身上这件寝衣上的绣样,便是囚牛的化形,而你弟弟的寝衣上,则绣着睚眦。睚眦尊囚牛,同样,日后你二弟弟也会尊你敬你,明白吗?” 这宫中嫡庶有别,庶出的孩子即便再尊贵,那也是越不到嫡出前头的。 而昭华却肯让她的嫡子,去尊敬承欢这个庶出的大哥, 如此,承欢哪里会不念昭华待他的好呢? 这会儿得了寝衣,欢喜得跟什么似的,怎么说都不愿脱下, 后来昭华见他在庭院里带着若馨跑跑闹闹的落了满头的汗,便吩咐云杉道: “你去将大皇子送回宸贵妃宫中,让宫人好生照顾着洗漱一番,可别染上风寒了。” 若馨听了忙说:“阿娘,今日承欢哥哥休课,我能去宸母妃那里找锦悦姐姐一起玩吗?” 昭华笑抚若馨的额发,温婉颔首道:“自然。只是别玩得太疯了,要你宸母妃累着可就不好了。” 若馨欢喜地点头,云杉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玩玩闹闹地去了。 昭华一刻得闲,正想着也该是承烨午睡起来的时候,想去偏殿瞧瞧, 却见小福子笑得愣头愣脑地跑了过来,欢喜地报道: “娘娘!皇上带着二皇子,往咱们长乐宫来了!” 第397章 母子团聚2 这乍然传来的好消息,令得昭华难掩心下欢喜,立马起身去迎。 她立在宫门口翘首以盼, 不多时,便远远儿看见萧景珩牵着一个小小的人,朝着她走过来。 承煜比她从前在画像上看见的,还要英俊许多。 昭华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迎了圣驾,而目光,却仅停留在承煜身上。 萧景珩知她欢喜,忙牵着她的手,与承煜的小手握住, “昭儿,咱们的儿子回来了。” 承煜目不转睛地盯着昭华瞧, 他对昭华有些熟悉感,但却已经是认不得了。 但他从昭华的服饰上可以轻易看出, 这人是启朝的皇后,是怀胎十月生他下来的母后。 于是他守着规矩,毕恭毕敬地向昭华请安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 儿臣......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钩刺,绵绵密密地刺痛着昭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在她面前,承欢自称儿子,若馨自称女儿, 承欢唤她母后,若馨唤她阿娘。 而承煜,却是对着她,守全了规矩自称为儿臣。 昭华心下凄然,只觉她欠了孩子太多太多...... 而萧景珩却是笑着说:“咱们的儿子被教养的很好,很懂规矩。” 是啊,很懂规矩...... 可这规矩,是在君臣之间,本不该在母子之间。 昭华百感交集,却还是不得不勉强挤出了一记看不出破绽的笑容来,轻抚着承煜的额发道: “承煜如今,已经出落成大小伙子了。” 这日后来,萧景珩在昭华宫中坐了一会儿,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他便道: “今日朕心里痛快,与安王相约入夜饮酒以庆喜乐,昭儿也同往吧?” 昭华浅笑着摇头,“承煜才回来,臣妾想多陪陪他。等下若馨回来还要与哥哥相见,也是不好走开的。” 萧景珩便道:“也罢,那朕明日再来看你们。” 话落十分疼爱地摸了摸承煜的脸颊,又在昭华的额间落下一吻,这才眼角眉梢尽是喜色地离去了。 母子俩相送他出了宫门后,昭华便牵着承煜的手,带他去了东偏殿。 偏殿中的一应一物,皆是昭华这几日费心布置的, 她不知道承煜的喜好如何,于是便说: “儿子,你且看这房中布置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便告诉阿娘,阿娘再替你安排。” 承煜乖巧地说:“一切都好,多谢母后。” 他对昭华的心意全盘接受, 无论是房中的布置,宫人的安排,衣着的款式,还是昭华亲手所做的寝衣, 凡是昭华问他的,他都一味说好。 都说母子连心,即便承煜什么也不肯说,昭华也是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失落的。 于是后来,昭华索性也不问他这些了, 而是屏退左右,与承煜独座偏殿中,搂着他低声问道: “承煜,你告诉阿娘,你心里是不是还很挂念你的父亲母亲?” 闻言,承煜的脸色这才出现了一瞬的动容, 他并没有说话,但却用力点着头。 昭华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温声道: “好孩子,阿娘知道你自记事起,便是陈家夫妇在悉心照顾着你,你自与他们感情深厚。如今乍然离了他们,即便入了宫中满眼都是富贵,也无法抵得过你对他们的半分思念之情。” 承煜抬头看着昭华, 半晌,终是收了规矩,有些怯懦地说:“可是皇叔说,我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入了宫,我就不能再提及父......养父和养母了。母后听我说思念他们,不会怪我吗?” “傻孩子。”昭华搓了搓承煜的额发,忍俊不禁道:“你若是半分都不思念与你朝夕相处,待你如亲骨血的父母,那便是不孝了。一个不孝的孩子,哪怕是再守着规矩,再知晓礼数,那也不算是好孩子。” 承煜懵懂地点着头,又说:“我觉得母后和父皇很不一样。我见着母后,便莫名感觉亲近。可见着父皇却......” “日子还长,不急。”昭华打断了孩子接下来的话,转而道:“阿娘答应你,日后若有机会,定会让你和你的养父养母见面的,好不好?” 承煜连连点头,眼中星芒流转,连声调都不觉高了一个八度,“好!” 说着,会心笑了。 这是承煜入宫后展露的第一个笑颜, 然而, 这也是昭华对承煜说出的第一个谎言。 翌日,萧景琰欲成行烛阴秘密行事,拿下江慕夜人头的时候,却从御前得知了一个消息。 原是自他往衡州去接回承煜的时候,萧景珩就已经派暗部的人前往烛阴下手了。 他是一日都等不下去,巴不能即刻让江慕夜人首分离。 待到承烨满月礼后的第二日, 江慕夜的首级也被装在了鎏金锦盒中,被送到了御前。 适逢今日是先农礼,萧景珩要携王公贵胄出宫往骊山先农坛,祭祀先农,举行亲耕藉田典礼。 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耗费三五日的光景, 若等他回宫再行处置尚阳,哪怕江慕夜的首级拿冰镇着,只怕到时也要糜了。 且尚阳谋算了昭华这许多,萧景珩也是想让昭华能亲手出了这口恶气。 故而出宫临行前,萧景珩将这锦盒交给了昭华,让她将此物‘送’给尚阳,并在她最绝望之际,送她上路。 无论尚阳是不是敌国细作,只要入了皇宫的门,她就永远都是后宫女眷, 昭华为后,自然是有责任要去处置获罪妃嫔的。 于是乎,当日午后御驾离京,昭华便提前让人将尚阳从暴室接回了昭纯宫,又给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晚些时候,她去昭纯宫时,见尚阳已经换作新衣,了无生机地坐在暖座上,目光浑浊空洞地看着窗外夕沉染红的云霞。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满绣珊瑚的衫衣, 衬得她肤色洁白胜雪,但那满身的伤痕,与满面的落寞, 却是全然找不回她从前那般‘天真无邪’的影了。 闻得开门声,尚阳懒懒回眸望去, 在目光与昭华对上的一瞬,她愣了愣,转而无声笑着,低浅呢喃了一句, “宋昭,你赢了。” 第398章 掌上珊瑚1 尚阳并不起身, 只是动作十分生硬地将身子向暖座内里的方向挪了挪,腾出一个身位来后,淡淡地对昭华说: “坐吧。生死左不过一瞬的事儿,也不急于这一时。” 昭华不语,却是缓步向暖座走去, 小福子忙拦在她身前,摇头低声道:“娘娘不可......” “无妨。” 昭华轻轻拍了拍小福子的肩膀,示意他退到一旁守着。 待她落座于尚阳身旁后,立时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入了她的鼻腔。 那味道里还混杂着淡淡的糜酸,叫人难以忍受。 不过昭华却并没有扬绢捂鼻,而是目光落于尚阳身上,寸寸游移着。 尚阳在水牢里困得久了,身上的皮肤已经泡的有些发皱, 即便是已经换了新的衣裳,那些被刑官打出来的伤口,也依旧能在新衣上氤出血红的印记来, 她整个人颓靡凄然,像极了一朵开败了的花儿。 遥想五年前,昭华第一次见到尚阳的时候, 柳叶眉,桃花眼,小鼻小口,腮若粉桃,身上的绫罗绸缎与碧玺珠宝价值连城, 衬得她整个人贵气天成间又不失清纯。 而今再看眼前人,倒是极难将她和记忆中的明媚联想到一处了。 昭华心下不觉感慨,良久不语。 倒是尚阳从她的眼神中窥见了悲悯后,忙戏谑地笑道: “你如今看我的眼神,与我从前看着你入冷宫时的眼神如出一辙。成王败寇不仅是男子之间的生存法则,女子亦然。所以你不必怜悯我。说吧,萧景珩打算怎么赐死我?” 这‘死’字从她口中说出来轻描淡写的, 仿佛已然成了解脱。 昭华淡淡地问:“你在宫里争抢旋斗了这么久,为得,难不成就是一个死字?” 尚阳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继而别过脸去,笑意凄凉道: “若我有的选择,我又何尝愿意去争去抢,让自己这双手沾满血污?” 她梗着脖子昂起头来,痴痴地看着窗外夕沉的最后一抹艳色,喟叹道: “我的娘亲是烛阴百草堂的堂主,她妙手仁心,乐善好施,烛阴的百姓都尊她一声活菩萨。我自幼没有爹爹,是娘亲一人拉扯我长大,教我做人的道理。 娘亲的道理可真多啊,听得我耳朵都生了茧子。她常说,‘阳儿,生而为人,无论何时都要谨记心存善念,不可妄造杀孽。积福多了,纵是旁人不知,老天也总能看见,总会予你好报的。’ 少时的我,跟着娘亲一同礼佛茹素,虔诚极了。我也曾是一个见着兔儿被射伤了,都会流泪的小姑娘呀......” 尚阳一边说,一边自嘲地笑着。 远看着夕阳渐渐沉下去,墨黑的夜色逐渐吞噬了天边最后的如火艳色, 正如她一般,本是明亮的底色,但却被一寸寸吞噬侵染,变成了晕不开的黑。 “可如今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被冰水泡过,被夹棍夹过的发白发胀的手,凄楚而笑, “连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连杀人,都已经变得麻木了。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我有错。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 这宫里头的女人,都有着各自的谋算,为了自身荣宠,为了母家荣光,有谁不争,有谁不抢?我与她们的心思原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干净多少。” 她说着,忽而敛正容色,回头瞪着昭华,反问道:“你不是吗?” 昭华并不答这话。 她轻抚鬓角,笑意清浅地看着尚阳。 尤见天色渐晚,即便是对面而坐,她也有些看不清尚阳的表情了。 便随手取过桌上放着的火折子擦亮,点燃了一盏即将燃尽的残烛。 烛火摇曳闪烁,映衬出昭华的风华绝代。 尚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同样身为女子,尚阳在第一眼见到昭华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日后定会成为她最强劲的敌人。 尚阳枯瘦凹陷的脸上,浮现出略显狰狞的笑, “宋昭,你恨毒了我吧?若不是我,你的儿子也不会死,那么你的前路,定会比现在好走得多。” 昭华仍旧不答,转而取了根银挑子,闲闲地拨弄着爆出火花的烛心。 倒是小福子从旁肃声说了句, “二皇子有天家福气庇佑,怎会被你的奸计所害?皇上一早就洞悉了你的野心,二皇子并未埋葬帝陵,而是由皇上交给了衡州的亲信抚养。如今你与祁王行事败露,再无法对二皇子造成威胁,皇上前几日已经将二皇子接回宫中,自是一切平安无恙。” “无恙?” 尚阳双目瞪得浑圆,呼吸乍然变得急促,连胸腔也跟着剧烈起伏着, “你说什么?你说是萧景珩救下他的?哈哈哈哈哈~” 她猝然而起的笑声,凄厉如夜枭,再不复从前的脆若银铃,听着叫人心底发怵, “可能吗?以他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的心性,他若一早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还有可能活到今日?宋昭,这样的鬼话,你也信?” 【简短三更】 第399章 掌上珊瑚2 许是因着情绪太过激动,又或是笑声太厉太急, 尚阳嗓间被回灌的口涎呛住,猛烈地咳嗽了数声,有泪从眼底被催了出来。 她也是懒得抬手拭泪了, 由着泪水颗颗圆润滑落下来,反射着烛火微弱的光, 像是赤珠一般落在桌案上,碎溅成了一案的唏嘘, “也好。孩子活着也好。我是遭了报应了,用了那么些下作的手段,害了那么多人。所以我的承璟,也活该落了个被油烹至死的下场。娘亲说过的,善恩有报,这些......原都是我的报应。” 尚阳缓一缓,忽而身子前倾,迫近昭华道: “可终是我害得你入了冷宫三年,害得你女不亲、儿不近!” 她讪笑连连,“宋昭,你心里应该很恨我吧?你为何不回答我?” “恨你?” 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昭,于此刻,才浅笑着摇了摇头, 她平静地看着尚阳,温声道: “或许吧,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儿了。如今本宫只替你觉得可悲,私心里又很是敬佩你。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甘愿做到这种地步?你细想想,值得吗?” 尚阳无力地蜷缩在暖座上,鼻息间微有啜泣,却仍是笑着说: “你不会明白的。自母亲死后,我六岁就被接入了烛龙殿,被安排在夜郎房中为奴为婢,伺候他饮食起居。那时他八岁,我俩都是懵懂孩童,后来的整整七年,我都相伴在他身边。他说他这一生只钟情我一人,等我及笄,便要向帝君请旨,纳我为妃。 可是后来,启朝独大,烛阴生变,我日夜见夜郎愁容满面,忧思难眠,便问他出了何事。等我知道,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埋伏在启朝最有可能夺得皇位的王爷身边时,我便知道,最适合的人,只能是我。 我见他那般渴望能拯救烛阴于水火之中,那般渴望得到天下之主这个位置,我那时便什么都不想了,我只想帮他。成全了他,便也是成全了我。” 尚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分毫不觉凄苦,仿佛连泪水都充盈着幸福。 昭华见她如此,后面的话,便觉也是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转而道:“所以你便成功接近了皇上,入了启朝的后宫,成为了烛阴的细作。可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后宫的旋斗,从来都不在女人身上,而是要抓住皇帝的心。” “我错了?哈哈哈哈~”尚阳哑然失笑道:“你才是错了!宋昭,你以为萧景珩是什么人?你以为凭着你的美貌,便能恩宠长盛不衰?你如今几岁?再过十年,二十年,等你容色衰驰,年轻水灵的姑娘又一波波的被送入宫中,到那时你还有几分把握,能握住那等凉薄之人的心?” 尚阳枯槁的脸上覆了满面嘲弄的笑意, 她随手将似枯草般散乱的青丝拨到了耳后,压低声音,字句分明道: “不过,你压根也没打算要抓住萧景珩的心吧?你对他的恨意,应是丝毫都不亚于我。” 昭华面色沉静分明,缓缓地说: “皇上是本宫的夫君,是本宫余生的倚仗。本宫恨他,便是要与自己过不去了。” “那就让你自己成为自己的倚仗!”尚阳眉心猛地一挑,狠狠地说: “你有两个皇子,承欢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无缘继承大统了。倘若萧景珩不日暴毙,那你,便是最大的赢家!” 说话间,尚阳见昭华用如同看着一个疯妇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不觉苦笑道: “你为何要这般看着我?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替你瞒下,你捶落了我腹中子嗣一事的用意是什么。宋昭,你假装失忆又‘碰巧’恢复,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太急太险。你只想着如何能平了我可能搅动起的风波,却是铤而走险,全然忽略了萧景珩的疑心。” 她凑近昭华耳畔,紧咬牙关,满口的皓齿都欲咬碎了去, “解决帝王疑心最好的法子,从来都不是博取他对你的信任。而是......让疑心之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相较于尚阳激动的情绪,昭华则显得异常平静, 她眸色沉静如一汪无波无澜的潭水,含笑相望于尚阳, “你这细作当得委实称职,至死也不忘你主子交给你的使命。只不过你这些挑拨本宫与皇上的话,却是不用在本宫面前多费唇舌了。” 闻言,尚阳短暂的愣了一瞬, 但见昭华唇角扬起的笑意逐渐变得阴鸷后,她这才心下了然,讥笑摇头道: “我知道,你心里明镜似的,原是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自己的路该怎么走。宋昭,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不为任何人而活,可以潇洒的做你自己。” 她仿佛累极了,身子慵懒地靠在暖座贴墙的尽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若不是你我有着这般对立的身份,或许,咱俩还能成为至交也不一定。斗了这么些年,只有与你交手之际,才能让我痛快得酣畅淋漓。” 昭华默然不答,但却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至此,尚阳心下也算是释然。 她平静地问昭华,“说吧,萧景珩打算怎么处死我?” 第400章 掌上珊瑚3 夜风甚大,灌入菱窗,几乎要扑灭了桌上的残烛。 小福子躬身上前,合窗之际,手中提着的鎏金锦盒也便顺手放在了昭华面前的小几上。 尚阳疑惑地盯着锦盒,“这东西你来时就拿着,是他想出了什么折磨我的新花样来?” 昭华将锦盒朝着尚阳的面前推了推,“你启开瞧瞧。” 尚阳略有迟疑, 待她缓缓地启开锦盒时,却在看见了里面装着的东西后,立时红了眼, “这是......” 只见硕大的锦盒里面,十分突兀地躺着一枚碎掉的珊瑚戒指。 尚阳一眼就认出,这便是当日昭华当着她的面摔碎的那枚,她一直佩戴着的珊瑚戒指。 她情绪十分激动,忙将戒指取出,紧紧攥在掌心, 碎珊瑚锋利,刺破了她掌心囊肿的皮肤,渗出殷红的血液,将其染得更艳。 尚阳的双手紧紧地贴着胸口, 泪水虽是止不住落下,但唇角却是漾着欣然的笑意, “多谢你。” 她字句真切向昭华道了谢,又极目远眺着西南方向, 那是烛阴的所在。 听她又问,“夜郎他......” 昭华道:“你的付出,都是值得的。烛阴帝君并没有放弃你。皇上以你为细作一事发难了烛阴,而江慕夜却愿意以他手中烛阴三万私兵,以及私库里所有的金银财宝,来换你一条性命。” 尚阳泪眼盈盈地看着昭华,纤长的羽睫剧烈地颤动着, “夜郎他......当真这般说?” 昭华定声道:“本宫,没必要骗你。” 尚阳将珊瑚戒指攥得更紧, 她推开菱窗,面朝着西南合上眼帘,任由夏夜里微热的风吹拂在她的脸颊上, 她想起了少时无数个与江慕夜爬去边野山顶等待日出的夜晚, 烛阴的夜空繁星如钻,点点莹虫蹁飞于山谷间, 那样的日子,心上人陪伴在身边,日复一日的欢愉,总觉得一日十二个时辰过得太快,巴不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她想,那大抵便是她此生最美好的时光了。 而此间的风,风中卷着的草腥味,恰与当日无二。 仿佛只要她一闭上眼,这些年的磋磨与困苦,都被付之一炬, 她还是昔日那个明媚清纯的少女, 而她的少年郎,也会执起她的手,相护她一生。 良久,这般虚幻且美好的泡影,才随着昭华平静的声音而幻灭, “但你们的所为,实在是犯了皇上的大忌讳。皇上开恩,但也只可留你们其中一人有活路可走。若你得活,烛阴帝君必被正法。可若你......那么皇上便不会再追究烛阴的任何责任。” 闻听此话,尚阳会心一笑。 在启朝的这十七年间,她再没有听到过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她缓缓睁开眼,坐得凑近昭华些,摊开满是血污的掌心,兴奋地给昭华展示着那枚红珊瑚戒指。 宛若彼此从不是仇敌,而是惺惺相惜的挚友一般, “宋昭,你知道这枚戒指的来历吗?” 昭华揣测道:“烛阴盛产珊瑚,此物应是江慕夜送给你的?” “嗯!”尚阳用力颔首,满面幸福地笑应着, “这本是夜郎的贴身之物。夜郎说,自我入宫,他再难陪伴在我身边,便让这珊瑚戒指代替他,在遥远之地一直陪伴于我。我一直都知道,他从未利用过我,从未......” 她低下头,于破碎的戒指上深情地落下一吻,又对昭华说: “你们汉人有一首诗,我很喜欢。” 说着沉吟诵道: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你可知道这是何意?” 昭华颔首应下,“再美曼的珊瑚玉树,纵然怀在心尖,护在掌心,终究也无法真正变成私人所有。它最终会在更高的宫室里面,被养做向阳的花朵。” 尚阳目光凝在掌心碎裂的珊瑚上,温婉地笑, “是啊,只是如今这珊瑚都碎了,我这朵‘尚阳花’,也该应景开败了才是。” 她倔强地拭去满面泪渍,忽而肃声对昭华道: “我会认罪伏诛。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着附耳昭华,一字一句道: “一个关于贼人,当年是如何杀父弑君,谋朝篡位的秘密!” 第401章 杀父弑君 原本微热的夜, 却因尚阳此言,令得昭华后脊攀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意。 杀父弑君,谋朝篡位...... 这样的事,也曾是当日太后心中所疑。 太后临死之前曾与昭华说过,她一直都怀疑,萧景珩的这个皇位来得不光彩。 立储之事,原本先帝是属意于太后所出的皇四子萧景玹的,奈何萧景玹却于出宫立府后没多久就染上了天花,最终在萧景珩的‘细心照顾’之下,不幸身陨。 萧景玹死后,先帝仍旧没有将心思放在萧景珩身上,反而是对五皇子萧景琏【瑞王】另眼有加。 但萧景琏却不知何故,在办盐的这种小事上闹出了大乱子,致使启朝私盐泛滥,百姓叫苦连天,也因着此事失信于御前。 而后没多久,先帝就骤疾去了, 后来遗诏被奉出来,写明了先帝属意皇三子萧景珩登基。 先帝在世时,对萧景珩多有冷落, 故而见此遗诏,满朝文武皆对此事有异议, 但先帝立遗诏时,身旁也有人可以作证, 故而文武百官就算再有困惑,也不得不跪拜新帝,对萧景珩俯首称臣。 此刻,昭华脑海中不禁闪过了太后临终前的那抹笑意。 那是在那处《望江亭》唱至‘谁叫你乌鸦想把凤巢占,谁叫你步步紧逼计多端?’时,从太后脸上浮现出的苍茫的苦笑。 太后常年深居宫中,萧景珩与她也不过是维持表面的亲近罢了, 许多事太后即便耳聪目明,也是难晓真相。 可尚阳不同。 她自萧景珩在潜邸的时候,就伪装埋伏在他身旁, 且尚阳表面上清纯无害,实则心思细腻至极,说不定她当真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待昭华回过神来后,才凝眸看向尚阳,低声问了句, “你想说什么?” 尚阳眼底闪过一丝寒凛的光,唇角泛起的笑纹也愈发明显,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见过先帝的遗诏。那是一卷与满朝文武百官所见,截然不同的遗诏。” 她迎着昭华震惊的目光,轻巧地说: “先帝驾崩,遗诏宣天下的那晚,萧景珩也不知是因着得了皇位高兴,还是因着死了爹心下凄然,他喝了许多酒,喝得酩酊大醉。彼时他尚未封后纳妃,潜邸里照顾他的,就只我一个。 萧景珩平日很是谨慎,他的书房成日锁着,从不叫下人收拾,钥匙也唯他那一把。但他料不到的是,我一早就已偷偷打了模子,刻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那天夜里,我听见他在书房中鼾声四起,知他是大醉了,于是便取出了钥匙,偷偷溜了进去。” 她说着顿一顿,冲昭华挑眉道:“你猜猜看,我瞧见什么了?” 昭华默然摇头,尚阳唇间便换了戏谑的语调,冷笑着继续说: “我瞧见他醉倒伏在案上,手边,正放着一卷圣旨遗诏。我瞧着那遗诏上头写得清清楚楚,‘皇五子景琏,仁孝明达,夙德天成,宜即皇太子位,待龙驭宾天,遂继皇帝位。中外文武群臣,其同心佐理,以终予志。’”【这封诏书一直被变态的萧景珩当成了战利品,280章结尾和281章开头,萧景珩在算计成局,可以下手处置瑞王的时候,才烧了这封诏书。】 “瑞王?”昭华凝神思忖,缓缓摇头道:“可当日先帝的遗诏,满朝文武都曾见过,怎能有假?” 尚阳笑,“有心之人,总能临摹字迹,便是做到惟妙惟肖,也不算什么难事。” 昭华仍是不解,“历朝历代,凡皇帝立下遗诏后,都会先交由都太监暂管。待到次日,再唤来朝中文武正一品重臣共同见证,之后才会蜡封于秘处,只等皇帝驾崩,遗诏才会被拿出来。如此繁复工序,怎能作假?” ‘噼啪’ 烛心爆裂的脆响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都有了回声。 尚阳取过昭华手边的银挑子,将黑蔫了的烛心拨弄掉,伴着忽明忽暗的暖光,她的眉宇间也渐渐投上了一层浓稠的阴翳, “先帝去的急,几乎是才立下遗诏便崩了。故而亲眼见着先帝立下遗诏的,只有三人。分别是上任都太监封玉河,军机处挥军要员周康维,还有......领侍卫内大臣,宁柏川。” 这三个名字,昭华都很是熟悉。 宁柏川自不用多说,那是得萧景珩重用,替他横扫异国,建立丰功伟业的大将军。 而封玉河,则是跟随了先帝近三十载的内监,和如今的江德顺一样,那都是皇城里头最得脸的宦官。 至于周维康,这人和宋家也算有些渊源。萧景珩登基后重用周维康,有很长一段时间,宋世诚都在上赶着巴结他这个御前红人,故而这名字昭华在家中也没少听人提及。 尚阳见昭华长久默然,知她是在心下盘算此事,索性将话头直接挑明了, “封玉河在宣了先帝的遗诏后,没多久就‘忠心殉主’,跟着先帝去了。萧景珩登基后,更是重用宁柏川,善待周维康,可结果呢?呵呵~” 她戏谑连连,讪笑不止, “启元三年,周维康醉酒坠楼而亡。那之后没多久,萧景珩甚至连军机处也给取缔了。至于宁柏川就更不用多说,宁家父子落了个怎样惨死的结局,咱们都心中有数。” 是啊,当日见证过先帝遗诏的三人, 一人殉主,一人横死,一人处斩,已然死绝。 这事儿细下下去,足以叫人恐极。 萧景珩如今大权在握,又有如此雷霆手段,前朝的臣子即便有所怀疑,也是要明哲保身,装聋作哑扮个混人了。 昭华听罢尚阳所言,几乎是脱口而出了一句, “所以......先帝立下遗诏后,是都太监封玉河私下里偷偷将此事告诉了皇上?而后皇上许以宁柏川与周康维重利,以惑他们联手弑君,伪造了遗诏,夺下了皇位?宁家......” 昭华喃喃碎语,心底的困惑,也于此际逐渐拨开云雾, 怪不得...... 怪不得当日即便宁家已经对萧景珩的江山全无威胁,萧景珩还是不愿让他们活命。 所谓的谋反叛乱,从头到尾,也只不过是萧景珩为宁家量身定做的一场死局罢了...... 尚阳瞧着昭华略有恍惚的神情,暗笑中尚含了一丝淋漓的快意, “所以啊宋昭,你要明白一件事。这皇帝身边儿的都太监,既可以是皇帝的心腹,也可以是......刺向皇帝的一把刀。” 【社畜加班,今一明三。?( ′???` )比心】 第402章 上阳花落 即便没有尚阳的这番话,其实昭华也早就已经开始这么做了。 江德顺是自萧景珩幼时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的,算是看着萧景珩长大。 要想将他纳为己用,实是难事。 不过他腿疾难愈,年事已高,不日就会退下来, 到时小印子作为他的徒弟,多半会顶替他都太监的职位,成为新的御前红人。 昭华一直都知道,想要摘得凤冠,她就必须得替自己换一个出身。 正逢她那时失忆又有了身孕,只要她因着‘罪臣之女’这件事一直郁郁寡欢,那么萧景珩即便是为了皇嗣考量,也会替她解决烦恼,让她安心养胎。 而这件事,其实从谁口中说出来都不重要,昭华要的也只是能顺利换了家世的结果。 可最终,她却是选择让小印子背上了这口‘黑锅’。【359、360章】 当日,小印子无意间说漏了嘴,萧景珩因此事恼了他,一怒之下要将其赐死。 是昭华让小福子及时赶去,救下了小印子的一条命。 这样的恩德,小印子能不能铭记在心昭华说不准。 但相信经此一事后,小印子一定会愈发明白‘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 来日他成为了都太监,最风光也是最危险,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为自己图谋退路。 到时若是昭华向他抛去了橄榄枝,想他大抵也是不会拒绝的。 * 方才那些前朝的隐秘事,尚阳在心底埋藏了许久, 毕竟她从前还得借着萧景珩往上爬,这种事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如今一口气吐露了个干净,倒要她觉得痛快。 她懒懒地倚靠在暖座上,肆意癫笑。 良久,待笑声停了,才见尚阳忽而起身,紧紧地攥着昭华的手,道: “宋昭,我看人看事向来很准。我相信,你的来日之路,定会光明璀璨。” 话落又速速将手收了回来,苦笑着抚摸起了自己满是血污的脸颊, “我这副样子上路,要去见我的孩儿,只怕会吓着他。皇后娘娘,您可否赏我一盆清水,容我洗漱一番,再干干净净地走?” 昭华并不多言,只是回眸给了小福子一个眼神的示意。 小福子旋即会意,忙躬身退下, 待他再度回来的时候,便在尚阳面前的桌案上,奉上了一盆浸有玫瑰汁子的清水、一把光亮的牛角梳、两盒胭脂水粉、一瓶篦发用的头油,以及一把镶嵌着湖蓝宝石,刃口被磨得十分锋利的匕首。 尚阳一一瞧过眼前物,自也明白昭华的意思, 听她笑着对昭华说:“多谢皇后娘娘。” 昭华默然须臾,唯以点头回应,遂与小福子一同离去了。 出门后,昭华立在昭纯宫门口,回眸看了一眼其上灿金的牌匾,转而又静静地看着雾沉沉的天空,颇为感慨道: “今夜万里无云,想来明日应是个极晴好的日子。” 小福子顺着她目光所至的方向看过去,也道: “下了这么多日的雨,天总是阴沉沉的。如今守得云开,也是该放晴的时候了。” 夜风起,吹鼓了昭华宽阔的凤袍敞袖, 小福子护着昭华,搀扶她上轿之际,也不觉感慨道: “娘娘到底是心善。惠妃从前那样算计娘娘,娘娘却还肯给她留下最后的体面。” 他的说话声,和着沙沙风声钻入昭华耳中, 她惘然一笑,淡淡地说: “这宫里头,谁又能真正的算计得了谁?不过是都落入了同一人密织的蛛网里,成了困兽。无奈只得终日角斗厮杀,至死方休罢了。” 小福子颔首应道:“惠妃虽是歹毒,但也实在是个聪明人。如今死罪难逃,算是报应。不过有了娘娘留给她的念想,也总不至于叫她走得太过凄凉。” 闻言,昭华忽而抬眸,目光阴晴不定地看着小福子,淡淡笑道: “你既说她聪慧,那么你觉得本宫方才那善意的谎言,她听过后,又能信几分?” “这......” 小福子一时哑口,而昭华也是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了, 只落下了轿帘,随口吩咐了一句, “夜深了,孩子们还在宫中等着我,走吧。” 浓稠的夜色淹没了皇后的仪仗,也吞灭了尚阳内寝中,唯一一抹微弱的残烛之光。 于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之间, 尚阳怔怔对镜自照,只等适应了黑夜后,她才在镜中看清了她梳妆打扮过后,仍是姣好的面容。 她取过一方丝帕,为镜中人细心系于脖间,遮盖住明显的颈纹, 这般看着,倒是不见岁月匆匆在她身上留下印记。 她仍是那个明媚纯粹的少女, 正如当日离开母国,离开江慕夜身边时一样。 此刻,尚阳已然割破了右手的手腕,将其泡入方才用来洗漱的水盆中,任涓涓而出的血液将清水染成了艳丽的珊瑚色。 她摊开紧紧攥着的左手,看着掌心那枚碎掉的红珊瑚戒指,恬静地笑, “夜郎,妾身来寻你了。” 她那样了解萧景珩,她当然知道萧景珩断断不会放过江慕夜, 而昭华与她所言,不过是出于善意的诓骗罢了。 但她清醒了一辈子, 临了了,也是想彻彻底底的糊涂一次,做一回痴人罢了。 眼前的视线逐渐变得迷蒙起来, 尚阳觉得眼皮很沉, 却在她即将闭上眼的一刻,她忽而看见了耀目的光。 有人逆光而来,寸寸靠近她。 这一次,她看清了她的少年郎的模样, 几经沧桑,却是朗貌不改, 仍旧风流倜傥,意气风发。 他远远地向尚阳伸出了手,粲笑着,用无比温柔的口吻对她说: “阳儿,孤带你回家。” 启元九年四月初三,惠妃卫琳兰因疾殁于昭纯宫,年二十。 第403章 卧冰求鲤 尚阳的丧仪办得十分简陋, 不过是给人换上了一身妃位的衣裳,就连夜被送去了妃陵安葬了。 而对于她的安葬,也是十分‘讲究’。 萧景珩一早就已经亲自替她安排了棺椁, 那是一方用桃木紫金做成的棺材,棺盖上篆刻着五鬼符, 尚阳若是被葬在了里头,便要被困住了魂魄,生生世世都只能是启朝的孤魂野鬼。 换句话说, 萧景珩这是恨毒了她,以至于连死,都不愿放过。 * 两日后的一个晌午,承煜去了尚书房,留在那里和承欢一并用午膳, 昭华则做了些若馨喜欢的菜肴,此刻正和孩子用着膳。 近来天气转热,大人小孩都没什么胃口,若馨只吃了两口,心思就不在吃饭上了, 见云杉在一旁哄着承烨,她便凑上前去一个劲逗着承烨玩。 承烨极乖,被若馨逗得咯咯直笑。 若馨亦笑着说:“四弟弟可真乖~阿娘,我从前也这么乖吗?” 昭华刚欲回话,却听若馨很快又补了一句, “哦~阿娘那时候不在我身边~我得隔日去问问宸母妃才好。” 童言无忌, 孩子嘻嘻笑着,哪里会想到这平常的一句话,会酿给昭华多少辛酸? 不过昭华也只是心下酸楚一瞬,倒并不是特别在意, 毕竟如今若馨对她也很是亲近, 她错过了孩子记事时的成长阶段,来日自当加倍弥补才是,又哪里得空自怨自艾呢? 昭华招招手将若馨唤到了身旁来,盛了一匙豆腐虾仁喂给她,又问: “你二哥哥回来也有些日子了,阿娘还没问过你,你与他私下里玩得好不好?” 若馨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只等将菜咽下去了一半,才囫囵道: “二哥哥总是忙着读书,不像承欢哥哥一样爱和我们一起玩。前天二哥哥好容易答应和我们玩沙包,我见他腰间佩着一个剑穗子很漂亮,就拿过来玩了玩,二哥哥还有些不高兴了......” 若馨口中的剑穗子,昭华知道是何物。 那是陈氏夫妇送给承煜的,承煜自当珍之重之。 她正想开解若馨两句,却此时,小福子躬身而入,低声道: “娘娘,皇上的御驾已经入了京都。约莫午时便会入宫。” “知道了。”昭华淡淡地应了一句,又问:“天玑办成事了吗?” 小福子道:“一切按照娘娘的吩咐,都已办妥。” 昭华颔首应下,转而笑着对若馨说: “若馨若是觉得那剑穗子好看,等下你父皇来了,便告诉你父皇,向你父皇也讨一个来。方才你跟阿娘说了什么,也原原本本的告诉父皇,好不好?” 若馨乖巧地点头,“嗯!好~” 等用完膳,昭华带着若馨去御花园散了散步, 回宫后,正打算哄着若馨午睡时,萧景珩便来了。 他来时,于偏殿门外,正听见昭华在里头给若馨讲故事, “母常欲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 若馨听罢道:“王详待继母都这般好,他可真孝顺。以后若馨也要跟他一样,孝顺阿娘,孝顺父皇~” ‘吱呀’ 萧景珩推门而入,笑看母女俩道: “若馨长大了,都知道要孝顺父皇与母后了。” “父皇~” 若馨见了萧景珩十分高兴, 立马从床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到萧景珩身旁,缠着要他抱。 萧景珩一把将孩子抱起,亲昵地贴了贴脸颊, 继而看向昭华,笑意不减道: “惠妃的事,昭儿料理得很好。朕方才也问过了大学士,说承煜的功课很是不错。可见从前陈氏夫妇对承煜的教导,是从未懈怠过,昭儿也可安心了。” 本说的是好事,但昭华却笑意有些落寞地点点头, “是啊,陈氏夫妇对承煜很是上心,几乎是当成了亲生子教导着。昔日王详为继母卧冰求鲤,想着如今承煜为了他的养父养母,或许也能做到这般吧......” 萧景珩听出了昭华话里的自嘲与酸楚,刚想劝慰她,却是被若馨抢先开了口, “父皇给我带礼物了吗?” 萧景珩笑着刮了刮孩子的鼻尖儿,“每月都紧着你喜欢的送,那么些玩物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若馨小手抓着萧景珩的衣领,甜甜地撒着娇。 萧景珩满面笑颜,一颗心都要融化了,忙道: “好好好,若馨想要什么便说,父皇都许了你。” “那我想要一个剑穗!” “剑穗?”萧景珩不解地笑,“那东西都是男儿郎的把玩,若馨也喜欢?” “嗯!”若馨用力点头,“二哥哥就有一个剑穗子,可漂亮了。我想拿来玩,二哥哥还有些不高兴,可见那东西稀罕,所以我也想有一个~” 昭华从旁解释道:“是陈氏夫妇送给承煜的,留着是个念想,孩子舍不得。” 闻言,萧景珩的脸色也是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 等两个人将若馨哄睡了之后,执手于庭院内闲步时,听萧景珩忽而问了一句, “昭儿,你对王详为了继母求鲤一事,有何看法?” “百善孝为先,继母对王详也有养育之恩,王详孝顺她也是应当。”说着,昭华忽而驻足不前,相望于萧景珩,转了话锋道: “可这份孝顺,臣妾以为只能在民间,却断不能出现在宫中。” 萧景珩饶有兴致地挑眉,“哦?怎说?” 昭华道:“养育之恩大过天,连这民间谚语里头,都是‘养’恩排在‘育’恩前。承煜自记事起就养在陈氏夫妇身边,心里只怕早就把他们看得比亲生父母还要重了。” 她说着攥紧了萧景珩的手,一脸的担忧, “萧郎,不瞒你说,我心里怕得很。这份孝心,若是在民间自然无妨,可承煜是皇子,他人在宫中,若还念着宫外的养父母,等日后大了再奉了陈氏夫妇为亲,那成了什么了?” 话说了一半,昭华又忽而对着萧景珩欠身下去, “萧郎,臣妾有一不情之请。” 萧景珩忙搀扶她起身,“起来说话。” 昭华吞吐之间,终是难以启齿道: “为免来日隐患,还请萧郎......给陈氏夫妇一个痛快。” 【后头还有一更,另外!!我今儿就在这叉腰站着!看谁又要未知全貌就开始对昭昭人参公鸡!(凶狠龇牙.jpg)】 第404章 封后大典 昭华所言,其实正也是萧景珩的担忧所在。 这也正是为什么承煜原本已经被立为了太子,但此番回宫后,萧景珩却全然不提及此事,对内对外都只以‘皇子’称呼着承煜, 他如此做,不就等于变相否认了承煜早已被立为太子的事实吗? 想来也知道,这事儿当如何承认? 承煜为太子,若来日继承大统,他要是真像昭华所言那般,孝心使然将陈氏夫妇奉为亲,那他这个皇帝的脸面,岂不是要被丢尽了? 故而自承煜被接回宫的那一刻起,萧景珩其实压根就没有打算要留下陈氏夫妇的活口。 只不过先前因着先农礼的事儿耽搁着,还并未来得及将这件事提上日程罢了。 如今昭华既也说出了这样的话,倒也算是与他心意相通了。 此刻,萧景珩深情凝望于昭华, 然而这样的眼神,却令昭华颇为不解, “萧郎为何这般看着臣妾?” “朕与昭儿,是愈发心意相通了。” 萧景珩笑,很快又反手攥住昭华的手,“不瞒昭儿说,你所言,正也是朕之所忧。朕此番回宫,便已经打算让暗部的人悄悄动手,给陈氏夫妇一个痛快。但此事不能做的太过明显,所以朕打算让陈宅失火,一切只当作是个意外。” 闻言,昭华如释重负般颔首应下,可紧锁的眉头才舒展了一瞬,却又很快拢在了一处, 听她闷闷不乐地说: “萧郎一早有此妥帖安排,臣妾倒是多思多虑了。只是......陈氏夫妇到底对承煜有过养育之恩,臣妾对他们这般狠心,其实心里也是不好受。总觉得......像是臣妾在恩将仇报似的。” “昭儿不必有此想法。”萧景珩劝她,“欲成大事者,总要有牺牲。陈氏夫妇亦是启朝的子民,为国牺牲,本就是他们与生俱来担在肩上的职责。” 他揽着昭华的薄肩,微一施力,将她拥入怀中, “若还想不通,这恶人只由朕去当,昭儿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便罢了,也莫要苦思扰神。后日便是你的封后大典,你且好生准备着。朕也盼着你正式封后,昭告天下你为朕的嫡妻的那一日。” 翌日, 于封后大典的前夕,皇后的凤冠、凤袍被提前送来了长乐宫。 本朝曾有过嘉睿皇后,按理来说,造办处和内务府对于凤冠、凤袍的拟定制作,一切都遵循着旧例即可。 可如今单从这凤冠和凤袍的制作繁琐程度上来看,就已经不知要越过昔日的嘉睿皇后多少去。 且之前这些东西也曾被送来过, 昭华初见时,它们是远没有今日这样华贵的, “不是说了不可太过华贵吗?” 内务府总管陈敏忠笑着回话:“皇上看重皇后娘娘,一应一物都要顶着最好的给娘娘。这些,都是皇上的安排。” 昭华是继后,依着规矩,无论是服制还是封后大典的规制,都是不能越过嘉睿皇后的, 如今这般,可谓不合规矩。 可萧景珩是比她更要知道规矩的人,他执意要如此,昭华也唯有却之不恭了。 此刻,她看着奉在她面前的凤冠与凤袍,金线繁珠耀眼夺目如苍穹星河, 心下不觉感慨, 这一日,她终是迎来了。 陈敏忠更是巴结地说: “待明日封后大典礼成,皇后娘娘可就要从这长乐宫搬出去了。凤鸾宫大火过后,原本是已经修葺好了的。但为着您位主中宫,皇上特意吩咐咱们重新修葺一番,如今那地方装扮的富丽堂皇,灿金夺目,任谁从宫门口路过瞧上一眼,都得忍不住夸上一句漂亮。” 昭华闻言,只是浅笑着颔首应下。 毕竟那地界即便再富贵,昭华对于它最深刻的印象,也只是嘉睿皇后在世时,亲手于此间点燃的一把熊熊烈火。 那一夜,失火的凤鸾宫几乎映红了半边天,成为了比朝阳宫更为耀目的存在, 如今昭华,也是要往那最耀目的地方去了。 启元九年四月初八日,主大吉,宜婚嫁。 一大早,长乐宫就热闹了起来。 目之所及,皆是喜庆的正红之色, 整个皇城里,也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欢腾礼乐声。 除了皇帝登基时外,这宫里头也再寻不出这样热闹的时候了。 彼时,云杉携几名御前的嬷嬷,正伺候着昭华梳洗打扮, 她今日的妆容十分艳丽, 红唇远黛,眉宇含丹,额贴红蕊牡丹花黄点缀,整个人美的好似在发着光,叫人挪不开眼, 连带着气场也是和从前为妃为嫔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昭华对镜自照,恍惚间,忽而想起了太后临终前对她说得那番话, ‘你这一生,是走不出这宫墙了。哀家问你,你是要与一个疯子共赴白头,还是要利用他,一步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对于此问, 如今昭华的心里,已然有了无比坚定的答案了。 伺候昭华穿戴整齐后,云杉看着凤袍上绣工精致的飞凤,往事一幕幕叠成了重影,于她眼前飞驰。 她一步步陪着昭华走到了今日,回想起往日的重重困苦辛酸,也是红着眼感慨道: “恭喜小姐正式封后。如今皇后娘娘您已然成为了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日后,是再也不用看旁人的脸色了。” 昭华笑着点头,恰如轻舟已过万重山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是啊,一切都好了。” 然而有句话,她只能藏在心底,无法宣之于口。 她抬眸望向窗外,极目远眺于朝阳宫的方向, 却只能透过层层叠叠的金碧楼宇间,隐约窥见一个金灿灿的顶, 顶柱之上,盘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 昂首望于苍穹,似是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直上九霄。 昭华无声薄笑,却也是心下了然: 这凤位,原不是极处。 于这凤位之上,尚还有摇摇欲坠的龙座呢。 第405章 一仆二主1 是日, 待昭华扮作盛装,行至长乐宫正门时,才看见原来今日负责封后大典的奉节使,竟是萧景琰。 他穿着一袭深褐色的四爪蟒袍,那是亲王独有的朝服, 颜色沉闷,蟒绣威严,与他风流倜傥的性子,饶显格格不入。 这天家富贵板正地被他穿在身上,倒像是套上了重重枷锁,分外突兀。 他见昭华出来,肃声宣了句, “跪!” 长街两侧立着的女官、宫人,立马应声跪地,在长街的正中,留出了一条铺着正红牡丹凤纹千云毯,延绵不绝看不穿尽头的路。 昭华走在千云毯正中,一步步向着朝阳宫的方向行去。 而萧景琰就立在她的身旁一路随护,如同兄长相送家妹出嫁一般。 但他的容色,却是肃沉正经,分毫不见喜乐, 隐约间,见眉心也是微微隆起,似是怀揣了满腹的心事。 銮仪卫的鸣鞭声如同雷鸣般回荡于长街之上, 此起彼伏的礼乐声也将一切嘈杂淹没, 昭华朱唇微启,用唯有她和萧景琰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问了句, “哥哥好似有什么心事?” 萧景琰目不转睛地直视前路,只当没听见昭华所问, 但脸色,却更是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了几分。 昭华大抵猜到了,萧景琰为何会对她这般冷眼相待, 如此,她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一路所行不知许久,待昭华至朝阳宫时,见文武百官皆在朝阳门外的听政围庭处恭敬而立, 而萧景珩,则站在朝阳宫门前廊下,迎着光,居高临下俯瞰着一切。 由听政围庭走向朝阳宫,需得跨过九十九阶龙纹浮雕台阶, 台阶正中的龙纹壁,是唯有皇帝可走的, 右侧的官台,是朝臣、后妃可行之处, 而左侧的凤台,才是独属于皇后可行的正路。 从前昭华来朝阳宫时,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官台,那每一块石阶上细小的缺损,她都如数家珍, 可今日第一日走在凤台上, 本是同样远的距离,她却步步谨慎,仿佛走了许久许久,才走到了萧景珩身前。 她看着面前笑意粲然的男子,毕恭毕敬地福礼下去,谢恩道: “臣妾洛氏,受恩于君,端理中宫,定恪尽妇职,母仪天下,无愧浩荡皇恩。” 萧景珩依着规矩,先是肃声说了句,“皇后平身。” 继而很快攥着昭华的手,将她搀扶而起, 又语气十分兴奋地低语道: “昭儿,朕终于盼到了这一日。” 昭华笑意羞然,起身后,本欲向后撤一个身位, 可才退了半步,就觉萧景珩攥着她的手用力捏了捏, 这才恍然反应过来, 如今的她,已经成为了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 她再不是妾,再不用退身帝王身后一步,也是有了和萧景珩并肩而立的资格。 此刻,高台微风轻拂,拂起昭华华贵凤袍的衣袂。 她与萧景珩并肩而立,听得台下文武百官的贺声如潮水般涌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是昭华第一次站在萧景珩的角度,俯瞰而下,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些朝臣无论有多高的官职,多大的排场, 立于堂下,也不过是汇成了乌压压一片分辨不清的官帽人头,只如沧海一粟罢了。 萧景珩声若洪钟道:“众爱卿平身。” 百官起身呼,“微臣叩谢圣恩。” 但却只挺直了腰杆,却仍作着揖。 萧景珩瞧着昭华神态微有木讷,或许是因着紧张,又或是被这大阵仗给吓到了,以至于忘了礼仪嬷嬷教导过她的封后大典时的规矩。 于是笑着小声与她打趣道:“皇后是打算让咱们的臣子这般一直拘着礼吗?” 昭华这才缓过神来, 她微微扬起脸,学着萧景珩方才的口吻,笑意端然道: “众卿家,平身。” 后来的事,便是封后大典余下的琐碎, 宫里头就是这样,再小的规矩也都得守着, 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你的错处,叫人松懈不得。 等彻底礼毕时,天色已然擦黑。 本该是今日就挪去凤鸾宫的,但昭华实在觉得疲累,也是懒得折腾,便请了萧景珩的旨,先停了明日的六宫请安,待明日晨起再从长乐宫搬到凤鸾宫去。 翌日一早,内务府的奴才就来长乐宫忙碌起来, 等到差不多快晌午的时候,昭华才算是彻底在凤鸾宫安稳住下了。 彼时,云杉替昭华揉捏着发酸的肩胛,笑着说: “这两日虽是辛苦,但如今见这凤鸾宫华丽敞亮,皇子公主们的住所也都宽阔了许多,也是值得了。” 昭华亦笑,“是啊,方才你没听承煜说,他很喜欢现在的居室吗?” 云杉道:“那都是小姐紧着二皇子喜欢,一早特意吩咐内务府改出来的。小姐待二皇子,是真真儿上心。” “这世上哪里有娘亲对自己的孩子不上心的?”昭华说着反握住云杉的手,温柔道:“你也别顾着伺候我了,方才见你搬重物时也是一直扶着腰,可是扭着了?等下让小福子给你瞧瞧,也好......” “小姐!”云杉的脸‘唰’的一下便红到了耳朵根,“奴婢......奴婢好得很!” 主仆打趣间,被饶舌的正主也便来了。 小福子入内时见云杉红着脸别过身去不看他,昭华却是笑得颇有深意地盯着他打量,一时叫他摸不着头脑, 他搔了搔后脑勺,却也没耽误正事,报道: “娘娘,御前的小印子来了。” 说着凑近昭华些,附耳道:“戏也安排好了。” 昭华徐徐颔首,从容笑道:“那便让他进来吧。” 小印子来时,贴了满面的奉承笑意,向昭华行了叩拜大礼,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昭华扬手请他起身,又吩咐云杉去奉了新茶来, “印公公这会儿怎么来了?” 小印子笑道:“皇上赏赐给皇后娘娘的礼,师父让奴才给您送过来。” 话落三击掌,便有宫人鱼贯而入,奉上了流水似的金银珍宝, 昭华对这些身外物向来不上心,但还是谢过了皇恩,让小福子带人下去,盘点后好好儿收在库里。 只待殿中的闲杂人等都退下了,才听小印子隐秘地说: “还有一物,是奴才私心里要奉给娘娘的。” 昭华端详着他,少顷莞尔道:“印公公跟在江公公身边儿久了,都是在御前伺候皇上的,眼光自然也好。你送给本宫的东西,本宫定会喜欢。” 第406章 一仆二主2 小印子晦涩一笑,躬身上前递给了昭华一本册录。 昭华徐徐翻阅,瞧着那上头记载的,皆是后妃私底下里,对于她封后一事的议论。 或褒或贬,有好有坏, 一看就是各宫的奴才听了主子的墙根,汇总下来交到了小印子手中。 这也足以说明,小印子上头虽然还压着江德顺,但他的野心,却是早就已经冒头了。 不过这册录,昭华并没有看完, 她只是闲闲翻阅了两页,就笑着将其合起,转而眉目清明地看向小印子,问道: “印公公来给本宫看这些东西,是想让本宫知道,这宫里头谁对本宫心悦诚服,谁对本宫颇有微词?” 小印子躬身道:“奴才是伺候皇上的,同样也是伺候皇后娘娘的,凡事自当也要为皇后娘娘思虑考量。” “哦?”昭华笑意更甚,低眉敛容间,闲闲轻抚着尾指上佩戴的鎏金护甲, “那你说说看,云妃私下里说本宫德不配位,是狐媚子托生,本宫该如何处理此事?” 小印子眸光森然,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了一句, “娘娘是中宫,云妃是妃妾,她出言不逊,娘娘自可亲自训诫她。又或娘娘不想失了温顺贤良的名儿,也可......” 他缓一缓,觑着眼看向昭华,一字一句道: “也可由奴才私下里向皇上进言,一番添油加醋下去,云妃只怕百口莫辩,还得求着皇后娘娘您搭救她呢。” “呵呵。”昭华轻抚鬓角,冷笑着摇头,“印公公应该明白,御前宦官与后妃勾结,可是杀头的死罪。” 小印子惶恐道:“若非有皇后娘娘上回庇佑,奴才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伴君如伴虎,师父不日退下,奴才只怕来日粗笨再见罪于御前,连一个能保奴才性命的人都没有......” 说着忽而双膝砸地,向昭华叩首不止, “奴才只盼来日能得皇后娘娘庇护垂怜。” “也是不用等到来日了。”昭华举起手边的茶盏,浅浅进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本宫现在,就能庇护你。” “放开我!放开!” “老实点!” 几乎是在昭华的话才落音,门外就传来了不小的争执声, 小印子回眸望去, 见是小福子扣押着一名小太监踉跄着入内, 那小太监是方才随他一并来凤鸾宫给昭华送礼的,这会儿见着他,小印子也是颇为错愕道: “小卓子?敢问福公公,他犯了何事?” 小福子肃声道:“这厮猫在后院的菱窗上,朝正殿里探头探脑的,不知是在窥着皇后娘娘什么!” 小卓子被当场拿下,这会儿吓得脸色都白了,却仍是嘴硬地说: “奴才没有......奴才就是刚好路过,奴才没有窥着皇后娘娘!” “路过?”昭华猝然发笑,“那正殿后头才犁了地连野猫都懒得走,你钻到哪儿去是要路过什么?云杉......” 得昭华一声唤,云杉旋即会意,脸色一瞬阴沉下来,呛声道: “看来你是不肯说呀!小福子,这厮既然敢窥探皇后娘娘,已是犯了宫中大忌。即刻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云杉这一声喝倒当真唬住了小卓子,小福子也是丝毫不怠慢,拽着他的脖领就要把他往门外拖。 小卓子怛然失色,忙失声道:“皇后娘娘饶命!奴才......奴才说!” 闻言,小福子这才松开他,转而在他小腿肚子上踢了一脚,迫他跪在昭华面前,附耳他威胁道: “你若敢有一句虚言,仔细我绞了你的舌头!” 豆大的汗从小卓子的额角滑落,听他唇齿打颤道: “是江公公......是江公公让我来盯着印公公,看他都在跟皇后娘娘说些什么......” 这话钻进小印子耳朵里,如同数九的寒冰兜面灌下,将他整个人由内而外冻了个通透, 这宫中他最是信任江德顺,他也最是知道江德顺的性格, 江德顺对萧景珩忠心不二,他凡事都先紧着萧景珩,为了萧景珩甚至可以豁出命去。 若让江德顺得知了他今日和昭华所言,江德顺一定会对萧景珩据实相告, 那他,也便没有活路可走了。 相较于小印子的懵然无措,昭华则显得尤为淡定, 她沉静地打量着小卓子,半晌才从容道: “小卓子,你在宫里当差几年了?” “七......七年。” “哦,本宫看你胳膊腿齐全,一看就是个机灵聪颖,懂得审时度势的。那么本宫问你,你如今看得清宫中的形式吗?” 小卓子不敢妄言,只能怯怯地摇头。 昭华笑着温声道:“江公公不日就要卸任,小印子是最有可能顶替他成为新一任都太监的人选。你今日若是懂得管好自己的这张嘴,那便算是卖给了小印子一个人情。来日他坐上了都太监的位置,自少不了提拔你。 当然,本宫也只是给你个建议,你也可以选择不听,转而回去将你在本宫这儿偷听到的一切都告诉江公公,但是......” 言至此,昭华脸上的笑意倏然僵住,语气沉肃道: “你都听见了,方才所有话都是小印子一人说的,本宫可没接他的话茬。你将此事告诉了江德顺,他若是转头告诉了皇上,惹得皇上疑心本宫,还以为是本宫不安分,那你可就是坏了本宫与皇上夫妻情分的大罪人了。” 昭华身子微微前倾,眸光如炬地睨着小卓子,字句掷地有声地说: “若当真如此,那本宫就只能砍断你的手,你的足,然后将你丢到辛者库去,由着你的自生自灭。” 小卓子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冲着昭华叩首不止,连声求饶道: “皇后娘娘饶命!奴才......奴才一定谨言慎行,不会给皇后娘娘招惹半分麻烦!” 昭华这才复了嫣然的笑意,颇为满意地说: “好了,本宫信你,你下去吧。” 小卓子如临大赦,抹了把汗,慌不迭地跑了。 他走后,小印子许久才回过神来,仍是后怕道: “皇后娘娘......小卓子他会不会转头就告诉了师父......” “这宫里头的人有谁不是为着自己前路筹谋?本宫已经给他指了一条阳关道了,哪里会有人放着好好儿的路不走,非要寻死呢?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小印子怔然摇头,而淋漓的冷汗,却是早已打湿了他的后背。 昭华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着说: “知道为什么同样是伺候皇上,你伺候皇上就伺候的自己差点人头落地,而你师父却能风光了这么些年吗?” 小印子木讷地摇头,昭华便继续道: “因为你师父衔着一颗忠心,深谙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今日你与本宫说了什么,本宫全当耳旁风,听过就罢了。你且回去自个儿好生想明白了这各种道理,等你什么时候想通透了,再来告诉本宫,你要怎么选择自己来日的路。” 第407章 兄妹争执 听罢昭华这番话,小印子便沉吟不语地告退了。 他走后,云杉伺候着昭华回内寝休息, 待合上了内寝的黄梨木门,唯余主仆二人之际,才听她有些困惑地问道: “今日这事儿奴婢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小姐本就有意要拉拢小印子,可如今小印子上赶着来向小姐投诚,小姐又为何要在他面前演这么一出戏?” 其实打从今日一早,昭华还未从长乐宫搬去凤鸾宫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小印子今日会来。 内务府的小卓子一早就已被小福子收买,成为了昭华安插在内务府的一枚眼线。 小卓子将消息提前递来长乐宫后,昭华心下便有了此谋算。 若小印子今日当真投诚,那她便要敲锣打鼓的演一出好戏给他看, 可他若秉公办事不多言一句,那昭华也自当偃旗息鼓,笑脸相迎就是了。 此际,昭华斜倚在湘妃榻上,取过银叉择了枚剥了壳剔了核的荔枝,轻咀于唇间, “这出戏的目的很简单。一来是要让他看清楚,他在御前犯了错,皇帝会处死他。而他在本宫面前犯了错,本宫却会想着法子保他周全;二来,也是要让他和江德顺之间生了嫌隙。 你想啊,江德顺忠心于皇帝,即便来日退下去了,人也还在京中住着,少不了要嘱咐小印子许多。小印子对这个师父很有孝心,从来都是以诚相待,可若他先觉得江德顺待他不诚了,你猜猜看,他那孝心还能剩下几分?” 云杉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原是如此......小姐方才与小印子说明了忠仆不侍二主的道理,那依小姐看,小印子日后会成为咱们的心腹吗?” 昭华轻巧笑道:“那就要看他,是不是个聪明人了。” * 随着尚阳身陨,昭华封后, 这后宫里头,也就再没了有本事能搅弄风波的人。 便是如云妃、如常在这样不安分的,最多也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闹腾着,是再掀不起什么滔天的波浪来了。 到了四月十三,乃是要举行亲蚕礼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昭华便率领后宫嫔位及以上的嫔妃往京都北郊去,在先蚕坛举行亲蚕大典。 来时,外臣命妇与京都桑蚕大户家的女眷皆以列齐, 她们见着昭华,皆毕恭毕敬地福礼下去, “臣妇(草民)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昭华笑着扬手吩咐她们平身,又和缓地说: “这亲蚕礼本该三月初行,奈何本宫那时候临盆之际腾不开空,倒是耽误了许久。” “京都已经有四年没有举行过亲蚕大典了,如今皇后娘娘亲临,相信来年启朝农桑定会收获颇丰。” 说话这人是所有蚕妇里头的代表,口中虽也说得是奉承巴结的讨好话,但从她眉宇间凝着的散不去的愁容,与身上素朴的衣着便不难看出, 连最大的桑户都仅能维持着最基本的体面, 可见今年虫祸的事儿,确实对京都桑纺业打击颇大, 如今到了四月,虫祸虽然已经遏制住,但也是错过了最好的养蚕期,今年的京绣,怕是也拿不出手。 桑户以此赖以谋生,一场虫祸下去,等再过上两个月,京郊的桑户怕是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不过昭华也没有细问下去,听礼部女官宣了声‘大典始’,祭祀鸣乐声便旋然响起。 依着祖制,亲蚕大典伊始,需得皇后只身一人进入先蚕殿,代表天下妇女祭拜蚕神嫘祖。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昭华缓步踏入殿内, 举目望之,这先蚕殿并不算大,约莫只有凤鸾宫正殿一半的大小, 其内正中奉着一尊嫘祖神像,其余的布置便与寻常的佛寺无异。 昭华行至神像前,先是躬身奉了香火,而后跪在莲花番经的软垫上,闭目凝神,对着神像虔诚祝祷。 于祝祷过半之际, 昭华隐约听见了嫘祖像后头仿佛生出了细微的动静, 不过她不予理会,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掀开,只顾继续祝祷着。 直到她听见阵阵沉而缓的脚步声向她逼近,又有淡淡的鳄梨香混着檀香味灌入了她的鼻息间, 她才在最后一记叩拜过后,低声问了句, “哥哥在此侯了我多久?” 说罢,这才抬眼向身侧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墨黑常服打扮的萧景琰。 他眉目深沉地看着昭华,冷冷地吐出一句, “你既知道我会来见你,便也该知道我所为何事。” 昭华唇角泛起清浅的笑意,转而向萧景琰伸手道: “哥哥既然来了,也先搭把手扶我起来吧。” 原是不用她说,萧景琰心里也是心疼自己妹妹的。 若不然,那寻常规制的莲花番经软垫,又怎能跪上去跟跪在棉花上一样,全然不觉负担? 得萧景琰搀扶起身后,昭华闲闲理着凤袍下摆的褶皱, 听萧景琰半是嘲弄地说:“这皇后的服制,倒很是衬你。” 昭华苦笑着说:“重重枷锁加身,与哥哥的朝服何异?华贵是华贵,只是这金丝牢笼套在身上,反倒是不痛快了。” “不痛快吗?”萧景琰清冷一嗤,“我瞧着如今你成了萧景珩的嫡妻,倒是愈发与他夫妻同心了。” 他的语气一点点疏冷下去,末了,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一句, “连手段,也是愈发相像。” 昭华静静地注视着萧景琰脸上的愁色,半晌,忽而笑了, “哥哥何出此言?” 萧景琰也不拐弯抹角,索性将事挑破明说了, “陈兄家宅失火,夫妇俩命丧火海一事,你清楚吗?” “有听说过。”昭华不以为然地点头。 萧景琰眸光一滞,自然垂落于身旁的双手缓缓攥拳, “可我明明已经让人将陈兄夫妇送去了云城,萧景珩的人是不可能在衡州故宅找到他们的。可为何,他们会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少闻埋怨,更多的则是痛心, “陈兄夫妇俩到底养育了承煜这么些年,不可谓不尽心尽力。我私下里查过,是你让天玑办的人将他们从云城接了回去。昭儿......为什么?” 萧景琰眼底复杂的情绪,逐渐化作一片雾蒙, “你明知道萧景珩会对他们动杀心,你明知道送他们回去下场就只有个死!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昭华眼瞅着萧景琰对她这个妹妹失望透顶,几乎马上就要垂落男儿泪,她却是哭笑不得地摇头道: “哥哥,事到如今,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我原先还疑惑,当初先帝在立储一事上,于四爷和五爷间举棋不定,为何从未想过要将你立为储君?这会儿我倒是清楚了......” 昭华忽而踮起脚尖拍了拍萧景琰的肩膀,戏谑笑道: “也是,你这样冒失莽撞的性子,又哪里适合当皇帝呢?” 听她这般嘲弄,萧景琰短暂地收起了严肃,反是气得跳脚,略显滑稽地指着她,愤愤道: “你再骂?” 【萧景琰内心os:林萧你......o(n_n)o】 第408章 你玩死他 殿外的礼乐声一声盖过一声,算是给了昭华与萧景琰充足的独处时间。 方才还在与萧景琰玩笑打趣的昭华, 这会儿却先是敛正容色,沉声道: “哥哥既然知道皇帝不会留下陈氏夫妇的活口,那么你就这般把人给送走了,皇帝找不到他们,你觉得皇帝会疑心谁?哥哥你又有几条命,能经得起他几分疑心?” 打从一开始,萧景琰就明白昭华这么做是为了保住他, 可他这个人,偏是个‘表里不一’极了的人, 表面上看着玩世不恭,实际上却比谁都要认死理,重情义。 故而对于昭华这样的做法,他是断断不能认同的, “所以你为了保住我,就要牺牲旁人的性命?就要牺牲帮你护着承煜健康长大的良善之人的性命?你这么做,和萧景珩又有什么分别!?” 面对他的咄咄逼问,昭华丝毫不退却,反而气场更强地反问道: “那哥哥呢?哥哥又做了什么?你将人送去了云城,云城可是你的封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要想找到两个大活人,能有多难? 到时候皇帝寻见了他们,连带着将你们三个人一起捆上刑场,整整齐齐全都摘了脑袋,哥哥便满意了吗?” 昭华此问,令得萧景琰一时哑口。 半晌才恍惚地说:“我那时没法思虑那么多,只能先......” “哥哥欠考虑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从你当初让我去偷天玑密令的时候,从你在宫中就敢和容姐姐有所拉扯的时候,我便知道,你本就是个不要命的人。” 昭华悻悻地打断了萧景琰的话,转而坦诚道:“没错,陈氏夫妇是我派人从云城接走的,也是我向皇帝进言,让他快点杀了陈氏夫妇,免得夜长梦多。” “你......” “我若不这么做,就不能从皇帝口中探出他打算如何除掉陈氏夫妇,也就不能妥善安排后头的事。” 萧景琰瞪大了眸子,从昭华的淡定中,他仿佛隐隐窥见了自己的鲁莽,连带着声音也弱下去了许多, “后头的事?” 昭华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当我从皇帝口中,套出他打算将陈氏夫妇活活烧死的时候,我便让天玑办寻了衡州的恶霸痞子,将他们易容成了陈氏夫妇的模样,然后丢在故宅里头,等着人入夜去烧。而真正的陈氏夫妇,一早就被我从云城送去了儋州。” 她缓一缓,右手攥拳在萧景琰的胸口重重地捶打了一记,又是挑眉戏谑道: “听明白了吗?我那蠢而不自知的好哥哥~” 萧景琰听完昭华所言,顿觉脸颊像是被人轮空呼了几巴掌一样,烧得火辣辣的疼。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态度瞬然转变,痞气中又透着几分傻气地笑道: “嘿嘿,我就知道我的妹妹不会做出......” “打住。”昭华食指抵在萧景琰的唇间,笑着打趣道:“也不知是谁方才凶的像是我拿了他二吊子钱,急着要与我兴师问罪。” “哎呀!哥错了哥错了!” 萧景琰认错倒是利落,忙嬉皮笑脸地凑到了昭华身旁去, “哥也是怕你走错了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而且这件事要说穿了,也是该怪你!你做这些何以瞒着我?若是一早告诉我,我就不用......” “我当然不能一早告诉你。”昭华眸光轻巧地在他身上游移着, “你是脸上最藏不住事儿的人。我若是告诉你了,你在宫中出入以为无人之际,仍旧是一副潇洒模样,若是让皇帝的人私下瞧见了,怎能不起疑? 你是最重朋友情谊之人,陈氏夫妇又是你的挚友,挚友离世的悲痛你若不能时时装下去,倒不如让你信以为真。这做戏的人都入戏了,那看戏之人,还有不信的道理吗?” 听完昭华此话,萧景琰瞠目结舌间,便是下巴颏都快要掉到了地上。 他从前只知昭华聪慧, 却不笑得她这谋一算三的功夫,竟已是这般出神入化。 这会儿他看着昭华的眼神,已经从震惊缓而有了些许‘崇拜’的意味在, 听他连连惊叹道: “呜呼!有你在萧景珩身边,可真真儿是他的福气。” 说着凑近昭华,不正经地笑, “你这......不得玩死他呀?” 昭华漠然一笑,淡淡地说: “死?我为何要让我的夫君死?皇帝待我的好,我必铭记于心,永世不忘!日后必得十倍百倍的还给他,才算是全了我俩夫妻一场的情分。” 这话里的暗喻,连傻子都能听明白。 如此,萧景琰也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而是痞里痞气地指了指神像,笑着说: “那你慢慢玩他,我得先钻回去躲着了~” 昭华闻言眉头不觉微微蹙起,好奇地跟过去瞧, 这才发现那神像后头空间逼仄,萧景琰人高马大的,要躲在后头非得跟个乌龟儿一样蜷缩起来才行。 她瞧着他这般,倒是忍俊不禁了, “你这来都来了,遭了这老鼻子罪,也总得见一见你日思夜想之人吧?” “你是说......” “嘘。”昭华食指置于唇间,冲着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萧景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旋而挑眉笑道: “藏好了,可别漏了尾巴出来。” 话落转身启了殿门,于一众后妃中,目光独独落在了容悦身上, “顺嫔,你字好,本宫先前交代你抄录的《地藏经》,你可抄录全了?” 容悦道:“回皇后娘娘,都在这儿。” 采莹本是捧着佛经要拿给昭华看,可昭华却摆手道: “不必了,让顺嫔亲自进去,将这些佛经焚了。” 闻言, 容悦深深地看了昭华一眼,强忍住心底的波澜,重重颔首应了句, “臣妾......遵旨!” 第409章 皇后恩泽 等容悦只身入殿后,昭华便率众人将余下的大典流程走完。 待礼毕之际,昭华命云杉将一本账簿交到了领头的蚕妇手中。 蚕妇看过账簿后,面露讶异之色, “这......这是去年京都所有桑户的收入明细,记载的很是详尽。” 昭华温然道:“本宫看过账簿,去岁京都桑户收入的总和,约莫在三万两白银上下。今年因着虫祸一事要桑户受了灾,本宫想问问你,私下里可有算过今年的收入能有多少?” 蚕妇苦着脸说:“估计是连去年的三成都不及......” 昭华听罢,轻描淡写地说: “那本宫便拿出十年的皇后俸禄,来给你们作为贴补。” 此话一出,人尽愕然,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也是此起彼伏地冒了出来。 “皇后娘娘十年的俸禄,可足有两万两白银!私下合计着,虽是受了灾,但咱们的收入却还见涨了!” “是啊!这等天灾无人能预料,可皇后娘娘却愿意为着咱们掏出十年的俸禄来!尤记得从前闹粮灾的时候,也只是皇上开国库赈灾,但故皇后却是一点表示都没有......” “你小声点,不要命了!不过话也是这么说,皇上心系天下,如今皇后也是菩萨心肠心系百姓,咱们往后的日子,可要有福了!” “......” 这些议论皆是感慨与盛赞,不过昭华却是一句也不入耳,只顾着说完她的话, “只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白拿俸禄的道理,本宫贴补了你们,但若你们不劳作,要耕户看着你们白得了银子,难免会有所抱怨。所以这银子本宫会出,但你们也不能闲着。” 她接过小福子递上来的山河图将其展开, 众人见其上京都近郊的一片空地被圈了出来, 立时便有人道:“这荒地就在草民屋宅附近,前些日子瞧着上头的荒草都被扒了,土地也重新翻整过,还当是哪家人富贵,要在此处建宅子。” 小福子笑着解释,“是有人富贵,但却不是为了建宅,而是要将这富贵匀给你们。” 他说着向昭华恭敬一揖,继而高声对百姓说道: “皇后娘娘仁善,与皇上进言,在京郊开垦了一片空地,专给桑户种植桑树所用。而皇后娘娘方才所说的不叫你们闲着,也是要让你们齐心协力在此地种植桑树,悉心照顾,多劳多得。” 如此一来, 既是解决了桑户的收入问题,还在无形中增加了他们日后的收入,来日也能抬了启朝在农桑一事上的税收, 这一举三得的妙计,仿佛除了昭华之外,所有人都得到了好处。 世人皆爱观世音, 不因她法相庄严,只因她能救苦救难,舍己为人。 人皆是有私欲的, 旁人的牺牲若是能成全了自己,谁又会对这样的牺牲不乐于想见呢? 于是乎,这会儿蚕妇们几乎全都跪在了昭华面前,冲她叩首谢恩不止,瞧着各个都是欢喜极了。 云妃从旁打量着,不禁低声念叨起来, “十年的俸禄?皇后这是疯了吗?咱们有着母家的贴补,就这加上俸禄,每个月那点银子也是紧巴巴的不够用。皇后这一股脑将十年的俸禄全都掏了出来,她那母家估计也是没什么油水能给她贴补了,这中宫日后是要将日子过得多紧巴?” 颖妃瞥她一眼,不屑嗤道:“你还是多操点自己的心吧。皇后娘娘这是在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皇后仁德便是皇上仁德,此举是稳定民心,也是给皇上长了脸面。再说了,十年的俸禄算什么?皇上宠着皇后,哪里舍得她将日过得紧巴?” 颖妃对此事倒是看得通透, 昭华此举,是在给萧景珩争面子,也是在给自己争一个贤良的名儿, 而萧景珩最在乎的就是皇室的脸面与百姓对他这个帝王的评价, 他要是知道了昭华此举,估计还得上赶着谢她呢,哪里还有让她亲自掏腰包的道理? 云妃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也是悻悻地说: “就属她会做人。你瞧瞧那些百姓,一个个激动的巴不得当场就给她盖一座菩萨庙。我瞧着来日亲蚕礼也别祭拜什么嫘祖了,直接拜她不就完了?” 正于她背着昭华冷嘲热讽之际, 忽而余光扫见了人群攒动处,似是江德顺一瘸一拐地赶了过来, “江德顺?他这个时候怎么来了?” 江德顺一路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昭华面前, 昭华见他脸色铁青,忙蹙眉道: “怎么了?” 江德顺却是连礼数都顾不上周全, 凑近昭华身侧后,声音低沉严肃道: “皇后娘娘快些回宫去吧。这宫里头......可出了大事了!” 【今天出了体检结果有点不太好,emo了。今天摆烂一更,明天三四更的补上吧。】 第410章 皮戏惹祸 因着此地外臣众多,江德顺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在附耳昭华时,简明扼要地吐出了一句, “长公主落水,情况不大好。” 后来于回宫的路上,江德顺才向昭华将祸事详尽道来, “今日皇上下了早朝后得空,便去尚书房问了欢皇子和二皇子的功课,皇上对二位皇子的表现甚是满意,遂许了二位皇子今日可休沐一日。 二位皇子从尚书房散了本是要各自回宫的,但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正巧遇见了嬷嬷们正带着三名公主在御花园里玩耍,若馨公主和锦悦公主便要哥哥们留下陪她们玩。 原本孩子们不过放放纸鸢采采花,可后来如常在身边的塞吉路过了此地,手里头更是拿着许多皮戏扮相的家伙......” “皮戏?”昭华疑惑道:“那是什么?” 江德顺解释说:“原是蒙古的旧俗了。选用上好的小牛皮,接缝上柔软的云锦,做成套头的衣衫,于其上再绘制出各种动物的模样,再以各式珠宝拟真点缀,远远儿瞧着栩栩如生。 人穿上这层皮,扮作兽,是蒙古在举行大型祭祀庆典活动时,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如常在入宫久不见家人实在思念,所以才做了这些东西,想着拿回自己宫中去让宫人们扮着玩儿,以解思乡之情。” 孩子们如今正是爱玩爱闹图新鲜的年纪,见着了这样稀罕的东西,肯定是要起了玩心的,倒也是怨不得如常在什么。 于是昭华继续问:“后来呢?长公主又是如何落水的?” “塞吉将皮戏的衣裳留下,由着孩子们各自挑选了自己喜欢的动物样式换在了身上,而后便在御花园里你追我赶的,玩起了藏谜。嬷嬷们一下没盯住,孩子们就四散逃窜,窜没影了。嬷嬷们生怕出事,忙喊来了侍卫一并去找,可还是......” 江德顺红着眼,咬着牙说:“静和长公主不知何故跌落在了御湖中,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闻言,昭华悬着的一颗心略略放下些, 但却丝毫不觉得庆幸。 她会放心,是因为她的孩子,婉姐姐的孩子,都安然无恙, 而她不觉庆幸,也是因为静和虽然是嘉睿皇后所出,但却半分也不像嘉睿皇后从前的性子, 她平日里虽然有些孤僻,但对锦悦和若馨这两个妹妹,也算是照顾。 同样都是孩子,昭华也是打从心底关心道: “如今长公主怎么样?” “打奴才出宫来寻皇后娘娘时,太医们还在尽力诊治着。为着此事,皇上可是动了大怒了。即刻下旨要处置了照顾皇子的嬷嬷们不说,连着对如常在也是好一番责难......皇上说,若是静和公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要处死如常在......” 或许江德顺这次对于萧景珩的处事方法也不能苟同,所以他才急着来找昭华回去相劝, “皇后娘娘,这件事到底和如常在也是攀不上关系的。皇上在气头上奴才也不敢劝,但这......皇上要是真因着这件事处置了如常在,那蒙古各部族若是知晓了此事,只怕是难交代了......” 昭华听罢徐徐颔首,定声道:“本宫明白,只是如今什么事也没有长公主平安重要。让人快些赶路回宫去罢。” 马车一路疾驰,原本需要一个时辰的路程,几乎是不到三刻钟就到了。 昭华得云杉搀扶下了马车,抬眉望去,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门头之上金字有些褪了色的‘寿康’二字。 静和从前一直都养在太后膝下,太后薨逝后,静和便被送去了安王的母妃静贵太妃所住的寿康宫养着。 这会儿昭华急匆匆入了庭院, 却见庭院空阔间,如常在正十分突兀地跪在正中,于太阳的炙烤下晒出了一脸的油腻子。 在她的手边,还放着一叠用来做皮戏的衣裳。 昭华粗略瞥了那些衣裳两眼, 做工是很精细,上面的动物毛发像是从活物身上扒下来,再一根根黏上去的一样, 人要是披着这么一身皮,若在擦黑的夜里真被人认成了兽,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这会儿被太阳晒得发昏的如常在也看见了昭华, 她像是见着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向着昭华磕头道: “皇后娘娘您得救救嫔妾!这事儿真的和嫔妾没关系!衣服是孩子们非要闹着穿的,若是他们开口要了而我却不愿给,只怕宸贵妃娘娘知道了,少不了又要训斥我。” 她说着,似是想起了自己从前挨过的宁婉霜的巴掌,便不觉捂住了脸,哭腔更甚道: “这些衣裳嫔妾原本是打算让自己的宫人装扮上,用来睹物思人的,嫔妾没有半分想要害长公主的意思,皇后娘娘你信我!” 面对她的哭诉,昭华却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径直走过了她身旁。 如常在一瞬恍惚,不过也算是明白了昭华的态度, 是啊,事关长公主的生死,萧景珩雷霆之威不减,这个时候谁又会愿意替她求情,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呢? 可就在她无望之际, 眼前却忽而飘落了一方烟青色的手帕。 她怔然木讷地抬头,才见昭华立在她身前一丈远的地方,眉目疏冷地冲她挑了挑眉, “你不是常说蒙古女子的气魄胆识从不输给男儿郎吗?帕子捡起来,眼泪擦干净,别给你的母国丢了脸。” 第411章 长公主薨 如常在闻她此言,自觉是有了转机, 她拾起绢帕紧紧攥在手中,正欲继续陈情之际, 可昭华此番却是走得决绝,头也不回地入了正殿。 昭华入内时,见静贵太妃正坐在菱窗下的黄梨木椅上, 右手手肘抵着桌案,掌心扶额,眼底似乎还泛着薄红的流光。 静贵太妃生性孤僻,甚少与别的太妃、太嫔打交道, 每日就守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中,自顾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自从静和来了她宫中后,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昭华仅是耳闻都听倦了, 宫中人人都说静贵太妃对静和很好,视为亲孙一般疼爱着。 若馨私下里还对昭华说过, 她有时候去寿康宫找静和玩,于四下无人之际,静和还会亲昵地称呼静贵太妃为皇祖母。 可见二人祖孙情谊深厚。 如今乍然出来这样的事儿,不用多想也知道,静贵太妃心里定也不是滋味。 此刻,静贵太妃沉溺在悲伤与焦心之中,全然没有察觉到昭华已然立在了她面前。 “请贵太妃安。” 闻听动静,静贵太妃这才猛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与昭华相交的一瞬,倒是少了几分当日初见时的嫌恶与惊诧, 不过静静看了两眼,旋而淡淡地点头说: “皇后来了。皇帝在里面陪着静和。” 昭华颔首应下,又低声问: “长公主情况如何?” 静贵太妃似乎并不愿去面对这样的问题, 只是怔怔摇头,默然垂泪。 昭华明白,这种时候静贵太妃是不愿被任何人叨扰的, 于是她向着静贵太妃福了福,转而缓步往内寝走去。 甫一掀开隔开内寝的垂帘,一股浓郁的腥苦汤药味就猛地灌入了昭华的鼻息, 她看见放在静和榻边的煨药炉子正汩汩地滚着泡, 里头的药都快煎干了,但围在静和榻前的太医,却是无一人发现。 他们解开了静和的衣衫,用力按压着她的胸腹, 而静和,却是瞧着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身为人母的昭华,心下默然祈祷,也是盼着孩子能平安无恙。 而为人父的萧景珩,更是立在不远处,满面愁容地踱着步。 昭华上前与他福礼请安,却还未屈膝下去,已然被他扶起。 他的掌心很凉, 是心中惊惧极了,失了血温的凉。 “萧郎,静和她......” “静和是朕的长公主,她是朕的嫡女!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昭华反握住他的手,柔声劝慰道: “萧郎别担心,静和有皇恩庇佑,定不会......” ——“长公主!” 昭华衔在口中的吉利话才说了一般,便被围在病榻前的太医倏然爆出的一声悲喝所打断。 她惶然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过去,唯见太医们对着静和的床榻跪了一地, 一个个面色凄怆,哭声悲绝。 萧景珩见状更是僵愣在原地,一脸的不可置信。 直到, 郭院判踉踉跄跄走到他面前跪下,夹着哭腔一字一句道: “皇上!长公主她......薨了!” “不可能!静和是朕的嫡女!她不会死!” 萧景珩绕开他,一步步跌跌撞撞地走到静和床前, 他看见静和躺在床上,恬淡静然,除了发梢上挂着的水渍还未干透外, 这般瞧着,怎么看都像是寻常睡着了一样。 他一时失控,忽地抓着静和的胳膊,用力摇晃着, “静和!你醒一醒!父皇来看你了!” 然而不管萧景珩愿不愿意相信, 此间事,也已经是不可逆的事实了。 静和死了,毫无征兆, 宛若一朵娇养在温室中的牡丹芍药,就这样仓促地落在了还未盛开的季节。 启元九年四月十三,皇长女萧静和薨于寿康宫,年五。 三日后,是静和的出殡丧仪。 合宫悲痛,诸子惧恸, 而这期间,尤以承欢哭得最是悲绝。 静和与他同日而生,但早他些许时辰,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把静和当做长姐尊敬礼待。 孩子本身就有着蛇皮癣,哭得久了眼睛红涩不说,脸颊上过了泪痕的地方也会皲裂的更加厉害。 昭华见他如此,心疼之余也是小声提醒了宁婉霜一句, “婉姐姐,不如还是先带承欢回去吧?眼瞅着入夏,本就是他那病又要反复的时候。这般哭下去,再伤了脸面可怎么好?” “我又何尝不知道?”宁婉霜无奈喟叹道:“他也不只是今日哭一哭,自知晓静和死后,这孩子的眼泪就没停过。 有时候夜里睡着觉,都会突然惊醒啜泣不已,我见他如此,心里也不是滋味。今儿个是送长公主出殡的日子,我也就不劝着他了,这孩子重感情,就让他好好送送他的长姐吧。” 闻此言,昭华深深地看了承欢一眼,也是感慨于宁婉霜将这孩子教导的极好。 直到...... 当天夜里,小福子将事发时伺候诸位皇子的嬷嬷们的供词拿给了昭华, 她却从这些供词上看出了端倪来。 “你们瞧她们的供词,所有人都说,当日长公主先挑选了一件青色的鸾鸟戏衣,而承煜则挑选了一件赤色狮子戏衣。可为何......长公主被发现溺毙于御湖中的时候,身上穿的却是赤色狮子戏衣?” 昭华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来, “那皮戏衣本宫是见过的,套头而穿,眼部挖出两个窟窿眼以观路,仅从外观来看,是一点也瞧不出是谁在穿这件事衣裳的......你去问问承煜,为何后来他会和长公主互换了衣裳。” 云杉听得吩咐,便借着去给承煜送牛奶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 承煜便道:“是长姐说喜欢狮子觉得威风,要与我换。我是男子汉,当然要让着女孩子,所以我便与她换了。” 云杉又说:“那换衣裳的时候,有人瞧见吗?” 承煜摇头道:“没有,是在假山后头偷偷换了的。” 云杉听罢,安抚着承煜睡下后,忙将此事告诉了昭华。 昭华秀眉紧蹙,心尖萦绕着的那股不详之感,愈发浓重起来, “没有人知道承煜和静和互换了皮戏衣......云杉,你说若这件事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专门要对孩子下死手呢?” 她抬眉,眸色凝重地看着云杉, “若当真如此,那么你觉得,那人要害的是静和,还是与静和互换了衣裳的......承煜?” 【今天忙了一天活检的事儿,先两更吧,明天应该是没啥事了,尽量多更点。见谅哈,爱你们,笔芯~】 第412章 食子成瘾 云杉听了昭华所言,也是颇感错愕, 她迟疑了半晌,才吐露寒气道: “小姐的意思是,有人诚心要害咱们二皇子?” 昭华蹙眉摇头,容不得心下细想,已是不寒而栗, “我也只是有这么个揣测,可我倒想不明白了,这究竟是谁的算计?尚阳已经死了,按说这宫里头,应该再没人有动机去打皇嗣的主意才对,除非......” 她指尖不时敲击着桌案, 那声音杂乱无章,正如她此刻乱如麻线的心绪一般。 有一荒诞的念头,于昭华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是很快被她压制下去。 她并未将此番揣测宣之于口,只是吩咐云杉道: “你明日一早去唤张太医来,就说二皇子心悸受惊,让他来瞧瞧。顺道再去趟尚书房,给承煜告假。” 云杉颔首应下,“小姐思虑周全。若当真有人冲着二皇子来,一次暗害不成总会再伺机而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二皇子唯有留在咱们宫中,才是最安全的。” 她一心只以为,昭华是要将承煜留在眼皮子底下,防着旁人的暗害。 殊不知昭华真正要防的,却是每日与承煜一同上学放课的...... 亲兄长。 这一夜,昭华辗转难眠,几乎是一夜未曾合眼。 她只要一闭上眼,往事便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不断闪过, 她想起了承欢在她面前的乖觉懂事,想起了静和丧仪上他那双哭红的眼,还想起了...... 承璟的死。 直到东方既白,睡意全无的昭华索性起身去了承煜房中,安安静静地坐在榻前守着他。 他看着承煜俊朗的睡颜,心下感慨良多, 自觉从前无能保护好承煜,已经是她对孩子的亏欠了, 如今母子俩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能再重逢, 若谁要是再敢打她儿子的主意, 那么无论这动错心思之人是谁,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这般守着孩子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清晨第一缕轻柔的日光洒在了承煜的脸上,才见小家伙懒懒地抬起了眼皮来。 他一睁眼看见昭华坐在榻前,倒是有些惊讶, “母后?” 昭华温柔地抚摸着承煜的额发,笑着说:“醒来了。” 承煜早起的习惯早在陈氏夫妇的教导下就已经养成了, 如今入了宫,每日去尚书房也是不用嬷嬷们来叫。 今儿个见昭华来,他还当是自个儿起晚了,忙不迭一个骨碌从床上翻起身,便急着要更衣洗漱。 昭华拦着他,柔声道:“昨日在你长姐丧仪上,阿娘见你也是颇为伤心,于是今日替你告了假,你且好生歇息两日,功课也不急于这一时。” 承煜虽然回宫不久,与静和也不过在一起玩耍过三四次而已, 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姐姐,也是他第一次经历身边的人离世,心里自也是难受的。 可他却说:“其实长姐离世,最难过的应该是兄长才对。昨日见兄长在长姐的丧仪上哭得嗓子都哑了,儿子便知道,从前他们的关系一定很好。” 昭华顺着孩子的话,不着痕迹地问道: “那么你呢?你自回宫与你兄长走得最近,你们兄弟俩相处的如何?” 承煜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兄长待我很好。从前在衡州的时候,也有比我稍长些的哥哥陪我一起玩,但他们都不像兄长那样,凡事都护着我、让着我,还会主动教我落下的功课。” 承煜口中承欢的好,还远不止于这些, 孩子一股脑说了一长串,但后头的话,昭华恍惚间也是没怎么听入耳了, 反倒是心下有些自责起来。 自责于,或许是她的疑心病太重,又或许是在宫中浸淫多年,实在是怕了深宫中的人心了,以至于她草木皆兵到连一个五岁的孩子,都要提防揣测着...... 宫中的人心再是险恶,可孩子总该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存在, 且承欢自幼养育在婉姐姐膝下,婉姐姐待他视如己出,巴不能将最好的都给予他, 连若馨都被婉姐姐教导的那样好,那么承欢又怎会不堪至此呢? 于是乎,昭华心中便暂放下了对静和之死的揣测, 说服自己将这一切都只当做是一场意外尔尔。 后来张太医来了凤鸾宫,虚走形式给承煜诊了脉,便向尚书房告了一日的病假,让孩子好生休养着。 萧景珩下了早朝后听闻承煜病了,因着静和早殇,他恰如惊弓之鸟,生怕膝下皇嗣再有任何损失,于是径直就赶来了凤鸾宫探望。 来时昭华相伴左右,见承煜还在睡着,又听昭华说,孩子不过是忧思过度昨夜眠得晚些,并无大碍,萧景珩这才略微安心些, “为着静和的事,几个孩子都吓着了。尤其是承欢,他最重感情,心思也细腻,昨日丧仪上瞧着,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人都熬瘦了一圈。” 昭华道:“兄弟姐妹们同出一脉,乍然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大人都难以接受,又何况是孩子们呢?” 说着轻抚着萧景珩眼下的乌青,心疼不已道:“萧郎亦是憔悴了不少,想来昨夜也是一夜未眠吧?” 萧景珩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泄出来,言语间颇为无奈与辛酸道: “朕总觉得上天待朕未免太过残忍,先是带走了承璟,后又带走了静和,朕膝下子嗣单薄,孩子们又一个个弃朕而去,朕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不觉间已是红了眼, 昭华相信他是真心所言,可他的真心与他从前做出来的事儿搁在一块相较起来,却更是要惹人发笑了。 子嗣单薄?苍天不眷? 宁婉霜早些年那个怀胎六月的孩子,日后双生子中的男胎,以及如今被萧景珩捧在手心里的承煜,曾经不都是他自己亲口下令要‘铲除’的吗? 人皆道虎毒不食子, 可他却为着他的皇位,为着他的福祉,接二连三的‘食子成瘾’, 如此恶毒之人,便是连为人都不配了,哪里还有脸去责怪上苍待他残忍? 当然,这些戏谑,昭华也只能腹诽罢了。 面对萧景珩,她亦是红了眼,执手于他,字句‘真心’地宽慰道: “皇上正当壮年,日后定会子嗣繁盛的。” 第413章 稚子不纯1 子嗣能否繁盛,昭华不敢断言, 她只知道,她这一生再也不会为这个男人诞育下一儿半女。 自从生下承烨,昭华在每一次侍寝过后,都会偷偷服用下张太医给她的‘好东西’。 有那东西吊着,昭华便是全无受孕的可能了。 正如容悦说的那般, 孩子是应该和自己相爱的男子共同拥有的,而不该成为上位夺权的筹码。 而对于昭华此举,萧景珩则是被彻彻底底地蒙在了鼓里, 以至于他此刻竟还会痴人说梦, “等昭儿调理好身子,咱们再多要几个孩子承欢膝下,可好?” 昭华不语,唯垂眸羞涩而笑,却是连一句假话,都懒得敷衍他了。 当日,静和溺水,萧景珩盛怒之下便要将所有看顾皇子的嬷嬷全都处死, 其实按着宫规,她们办事不力致使主子遇难,是该殉主而去, 但昭华却‘妇人之仁’,以这些嬷嬷都是在皇嗣年幼时就照顾在身侧的,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对她们有了感情,现在骤然处死,只怕会伤了孩子们的心为理由,劝得萧景珩给她们留下了一条活路。 后萧景珩以对嬷嬷们罚俸半年为惩,将此事画上了句点。 但他却听说,后来昭华自掏腰包,竟给嬷嬷们将这些俸禄补上了, 这会儿想起了此事,他便说: “亲蚕礼的事,昭儿处理得极好。以皇后十年俸禄,给予桑户贴补,又要他们自给自足犁地种桑,更是增加了他们日后的收入。 此举彰显了皇后的仁德,也是让百姓对朕、对朝廷更有信心,是为佳事。这些银子朕自不会让昭儿出,否则你日子过得紧巴,岂不是存心要让朕心疼?” 他执手昭华漫步于庭院间,先扬后抑道: “但照顾皇嗣的嬷嬷们此番明明是重过,朕饶恕了她们性命,只罚俸以作惩罚,可昭儿却私下贴补了她们,未免是有些妇人之仁了。” 昭华笑意清浅道:“这宫里头的奴才,若是办事见不到银子,多少会有所懈怠。嬷嬷们是照顾皇嗣的,她们懈怠起来,到头来遭罪的还不是咱们的孩子? 再者说,臣妾也不算是自掏腰包给她们补上了俸禄。在给这笔银子的时候,臣妾把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些银子,是从她们日后退职离宫的赏银里头克扣出来的,不过是将来日要给她们的银子提前给了她们,也好让她们不为了钱银发愁。 这许多嬷嬷宫外都有母家等着她们接济,有的甚至已经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萧郎说臣妾妇人之仁也好,说臣妾罔顾宫规也罢,只不过臣妾也是母亲,以己度人,总是不希望孩子受苦的。” “你啊。”萧景珩素知昭华心善,倒也不忍多苛责她什么,转而又问: “那么如常在呢?她也牵扯于静和之事中,朕如今只是将她禁足,还并未处置。昭儿觉得,朕当如何处置她才好?” 昭华心里明镜似的, 她一早就知道萧景珩对着如常在喊打喊杀不过是宣泄心中苦闷罢了, 便是真把刀子递到他手上了,他估计也不敢动这个手。 如今四月,六月初便是蒙古部族入京面圣的时候,如常在日子若是过得不好,让她在蒙古王面前嘀咕上两句,那也是够萧景珩头疼的了。 故而昭华此刻不过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 “如常在是萧郎的嫔妃,要如何处置她,自当是萧郎做主,臣妾不会过问。” 萧景珩贯是喜欢顺从的女子, 只见他听得昭华所言,眼角眉梢显露出的笑意,便知他对昭华这番回答很是满意。 听他道:“朕原本是打算将如常在降为答应,但六月初蒙古部族要入京,蒙古王思念他这个女儿,自要求着相见,朕也不好太驳了蒙古的面子。所以朕打算,先抬了如常在贵人的位份。不过只是抬位份,日后朕冷着她便是了。” 昭华笑,“萧郎圣明。” 又见萧景珩即刻便要让江德顺去传旨,忙说:“夏日各宫的恩赏下来了,小福子刚好要去承乾宫给颍妃送东西,不如这旨意让小福子顺道传了,也是省得江公公跑这一趟。” 边说边眉目温和地看向江德顺,眸光落在他的右腿上,关切道:“近来多雨天气潮湿,本宫瞧着公公的腿疾也是犯了,等下让云杉给公公多拿些药吧?” 承蒙皇后关怀,江德顺不胜惶恐,“奴才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萧景珩敞声笑道:“到底是皇后心细,朕原都没察觉出你近来走动是愈发艰难了。等下让太医也给你瞧瞧,看有没有什么法子缓和缓和。” 江德顺躬谢圣恩,但心中,却是多少有些失意了。 这日后来,萧景珩留在凤鸾宫与昭华和孩子们一并用了午膳, 承煜和若馨用完膳便被嬷嬷们带去庭院玩耍了, 萧景珩透过窗看着相处和睦的兄妹俩,忽而对昭华说: “朕原本打算复了承煜太子之位,但不料静和却......静和是长公主,又是朕的嫡女,她才早殇,朕再提议此事只怕不合时宜,故而只能容后再议了。” 昭华道:“皇上正值壮年,哪里需要急着立储?” 萧景珩道:“承煜满岁之时,朕已经昭告天下许了他太子之位。如今若不提及此事,来日定会惹出议论来。且这件事朕也和承煜提过,不过那孩子随你,也是一样的心思,倒并不盼着得了这样的尊贵。” “提过?”昭华奇怪道:“皇上何时与承煜说了这些? 萧景珩进了一筷花胶,随口应道: “你出宫行亲蚕礼那日,朕去问了承煜与承欢的功课,顺势提及了此事。当时承欢也在,闻听朕要将承煜立为太子,他倒是很赞同,也是实打实替承煜高兴。” 闻得此言,昭华仿佛被人兜面灌下了一抔寒雪,凛得她由内而外凝冰僵住,一时哑然...... 亲蚕礼那日,便是静和出事之日。 也就是说...... 承欢前脚才知道了承煜要被立为太子之事, 后脚,阴差阳错穿了承煜衣服的静和,就溺水而亡了...... 第414章 稚子不纯2 纵是心下万分错愕,昭华也不会于表面上流露分毫。 只待萧景珩走后,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对劲,便打算去找宁婉霜说一说此事。 正欲成行之际,去承乾宫传旨的小福子回来了, 他道:“皇后娘娘,如常在......如贵人听了旨意欢喜疯了,非要跟着奴才来跟您谢恩。如今人就在宫门口守着,娘娘要不要见她?” 昭华正要出门,如贵人在门外守着,是怎么样都会见到的。 于是她便说:“人都来了,就请进来吧。” 她是在正殿召见如贵人的, 如贵人入内时,弯起的唇角都快咧到了天边儿去, 她一见到昭华,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倒是将昭华吓出了个激灵。 “你这是做什么?” 如贵人道:“嫔妾知道肯定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替嫔妾说了好话,才能让嫔妾免于责罚,还复了贵人的位份,所以方才来传旨的才会是福公公,而不是御前的江德顺。皇后娘娘大恩大德嫔妾无以为报,还请皇后娘娘受嫔妾蒙古大礼跪拜!” 说罢,便十分恭敬地冲着昭华行全了她们蒙古族的跪拜大礼,又在起身后,让塞吉拿了许多蒙古珍宝要送给昭华。 但昭华却拒绝了, “本宫帮你,并不是因为本宫想要与你亲近,而是这件事确实与你没关系,本宫治理后宫,断然不会让任何人受冤。 你从前在宫中不安分,做了许多错事,这些本宫也都是看在眼里的。日后你必得规行矩步,别再惹事生非,才算是不愧对本宫今日的搭救。若不然......” 她犀利的眸光落在如贵人那张明媚的脸上,戏谑薄笑道: “本宫今日能让你被抬为贵人,明日便也可让你被废为庶人。明白了吗?” “自然自然!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如贵人乖觉应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有了个惠妃作例子还不够人长记性吗?只是嫔妾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惠妃到底是做了什么恶毒的事儿,要皇上这般容不下她,竟是将她赐死了?” “如贵人慎言。”昭华沉声截断了如贵人的话,表情凝肃道:“惠妃是因疾而殁,并非是被皇上赐死。” 如贵人连声道:“是是是,嫔妾失言了。” 她虽然嘴上说着失言,但仍是改不了那碎嘴子的毛病,依旧跟个蝇子一样碎碎念着,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事,啧啧,年纪那么小,却心思那么重,也是活该,要我说......” 昭华听她叭叭个没完,顿觉一阵头疼,于是起身道: “你若喜欢聒噪便自个儿聒噪个够,本宫还有事儿,先走了。” 却于她走到门口之际,忽而听见如贵人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不过她也是活该!满宫里都瞒着大皇子不是宸贵妃亲生的事儿,可她倒好,竟敢将这件事告诉了大皇子......” 闻言, 昭华倏然驻足回眸,满眼惊诧地瞪着如贵人,肃声迫问道: “你说什么!?” 第415章 身世难隐 如贵人也是没有料到,她不过是随口念叨了两句,竟会引起昭华这样强烈的反应。 这会儿她被昭华盯得有些发怵,忙尴尬地笑笑, “这人都死了,再是做了什么事儿也总不能把她从土里刨出来去追责,皇后娘娘还是......” “你到底都听见了什么,本宫要你一字一句的跟本宫说清楚。” 昭华神情冷肃,几乎是用要挟的口吻在逼迫如贵人。 如贵人哪儿敢吃罪于她? 只得仔细回忆着当日事, “嫔妾记得约莫是在三皇子死后没多久,那时候嫔妾因为说错了话,被宸贵妃罚去了法华殿诵经祝祷。嫔妾祝祷了半日实在是又累又困,便绕到后殿去,想着躲懒眠一眠。 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殿外惊雷,嫔妾才从梦中惊醒,这才发觉天色已黑,殿外风雨交加,骇人得很。嫔妾正欲离去时,却听见正殿有童声诵经的声音,偷偷瞧着,却是大皇子在给死了的三皇子上香......” * 六个月前,法华殿。 雷雨夜。 是日,乃为皇三子承璟的三七, 承欢自尚书房放课后,就来了法华殿为承璟焚香祝祷, 跪拜佛像之际,口中字句所言皆是盼着承璟能早登极乐, 可实则每一句关切,都是在用来压制自己的心魔。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的记恨承璟, 不过是被辱骂几句,捶打几番,他便日夜都盘算着,如何能让承璟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临了,他做到了,可这夜夜梦魇缠身的滋味,却也是不好受。 “三弟弟,你死的凄惨,我......” ‘吱呀’ 忏悔的话还未说出口,身后便传来了殿门轻启之声。 承欢旋即收声,顺势向身后望去, “惠娘娘?” 他看见惠妃提着许多祭品,神思苦倦地向他走来。 承欢将身子向侧边挪了挪,将正位腾给了惠妃, 惠妃则一边布置着祭品,一边漠然地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 承欢道:“今日是三弟弟的三七,儿臣心里念着三弟弟,所以想来给他上炷香。” 闻言,惠妃手中动作一顿,垂眸冷冷地打量着他, 半晌,却见她突兀地笑了, “你倒是有心。萧玉云若是知道她的儿子没有继承他父皇的薄情寡性,反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怕是于九泉之下,也能含笑安然了。” “萧......玉云?”承欢磕绊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耳熟的名字,思忖了半晌,才道: “惠娘娘说的可是萧娘娘?儿臣知道萧娘娘,她从前是母妃的金兰,后来因疾去了,母妃还难受了许久。去年中元节的时候,母妃还让儿臣也给萧娘娘烧了冥饷,上了香。” “哼。”惠妃不屑冷嗤,转而将承欢插在佛龛里的香拔出丢掉,替了自己新燃的后,才轻飘飘地说: “你这孩子读书聪明,怎么看事却这般蠢钝?你打眼瞧着宸贵妃那样的性格,有谁是她能瞧得上眼,愿意与之走得亲近的?” 说话间,惠妃上完了香火,目光回转至承欢身上,表情既是怜悯又是疼惜地说: “罢了,看在你与承璟如此手足情深的份上,有些不该说的话,惠娘娘也与你说了吧。” 她微微躬身贴近承欢的耳畔,字句沉声地说: “宁婉霜只是你的养母,而萧玉云,才是真正的娘亲。” ‘轰隆’ 闷响不断的雷鸣与惠妃戳心刺肺的话,一并撞入了承欢的耳中,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怔忡自语道: “不可能的,母妃对我那么好,她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娘亲?” 惠妃道:“因为她对你的好,都是有目的的。你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虽说你天生有恶疾,但倘若这病来日能医治得好,那么将来你这贵子的身份,可就成为了争储的一大指望。所以你亲娘死后,宁婉霜才会抢着要将你养在膝下,以待来日。” 她见孩子的眼神愈发迷离,似乎是听进去了她的话,正默然思虑着, 于是又添了把火,拍了拍承欢的肩膀说: “只可惜啊,你的病一直都不见好,所以你父皇对你,也是渐渐失了指望了。你方才说宸贵妃待你很好?可你细想想看,宸贵妃到底是对你好,还是对锦悦好? 不过你也不能怪宸贵妃什么,毕竟你一生下来,皇上见你生来不吉,原本是要将你处死的。要不是那时宸贵妃拦着皇上,只怕你早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哪里还能有今日这皇长子的风光?” 惠妃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宫中对于皇嗣的教导向来是‘严男宽女’, 皇子来日要撑起一片天,所以自幼就要培养他们独立、坚韧的品格,便是摔在地上磕烂了膝盖,旁人那也是不能心疼半分的。 可小孩子却不知道这样的道理, 承欢此刻细想下去,倒是也觉察出了宁婉霜待他与待锦悦的不同来。 惠妃瞧他不停扯弄着衣摆,便知他是听进去了这番话,又故作慌张道: “承欢,你可得答应惠娘娘,有些事自己心里清楚就够了,可千万别拿着此事去到宸贵妃或是你父皇面前吵闹。你平日也不难感觉到,你父皇连跟你有些微的肢体接触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你要是再敢去质问他,岂不是要让他更讨厌你?” 她抚摸着承欢发烫的脸颊,语气愈发温柔起来, “惠娘娘也是不忍心你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所以才好心告诉你这些。承欢你......” 没等她话说完,承欢已然拂开她的手,红着眼眶夺门而出,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没入了倾盆而下的夜雨中。 * 如贵人眉眼飞舞,绘声绘色地向昭华讲述着她当夜所见, 末了,还抚着胸口叹道: “您说说看,孩子还那么小,听了这些话哪里受得住?嫔妾听了这些也是吓得不敢出声,只能一直躲在帘布后头,直到外头彻底没动静了,才敢出去......” 听罢如贵人所言,后觉真相的昭华不觉汗意涔涔。 她脑海中不断闪过前几日她在永和宫与宁婉霜闲话时的场景, 那时,宁婉霜问承欢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承欢笑着说, “儿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快快长大,然后有能力好好孝敬母妃、保护母妃,以报母妃的养育之恩。” 当时候的昭华听了这话,与宁婉霜相视一眼,皆笑意嫣然。 可如今当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承欢那无邪童真的笑容时, 昭华却只觉那笑容,实在是像极了杀人于无形的刀...... 第416章 偏生龃龉 如贵人走后,昭华倚靠在湘妃榻上一言不发,唯这么出神坐着。 承欢,是她曾真心疼爱过的孩子, 而对于宁婉霜而言,更是早已将承欢视作了亲生子。 昭华在得知了这些真相后,都觉得十分痛心, 那么她又该用什么方式,将这些刺人心扉的事,告诉宁婉霜呢? 这期间,云杉一直从旁默默陪伴着昭华, 直到她看见昭华红了眼,才忙递了帕子上前,心疼宽慰道: “小姐也别太伤心了,说不定......这些事和大皇子并无关系,不过是巧合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虚,显然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 昭华手中不时卷动着帕巾,语带哽咽道: “本宫不是伤心,本宫只是觉得可惜。他是婉姐姐最疼爱的儿子,是若馨最喜欢的哥哥,本宫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即便婉姐姐不是他的生母,可这些年来婉姐姐是如何以心待他的,他感受不到吗?” 她说着缓一缓,又问云杉,“你知道方才我听如贵人跟我说那番话的时候,我想起了谁吗?” 云杉摇头答不知,昭华便幽微叹道: “是皇帝。太后临终前,曾告诉过我昔日皇帝与她的相处,那份悠长的母子情,或许只用最简单的四个字便能概括,那便是养虎为患。 昔日皇帝为了谋求皇位,不惜对太后的儿子下了死手。今日承欢或也是为了储君的位置,迷了心智也要对承煜下手了......可与皇帝不同的是,皇帝戕害手足时已近成年,而承欢今年才多大?” 昭华的话里,有惊叹,有不忍,也有恨其不争, 这些复杂交织的情绪,绝不是云杉三言两语就能劝好的。 云杉自知粗笨,生怕说多错多再平白惹了昭华伤心,只得转了话锋问道: “那小姐......咱们还要去永和宫吗?” “去。当然要去。” 昭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了这一句,继而拭去泪痕敛正容色,沉声道: “太后终生的遗憾,绝不能在本宫和婉姐姐的身上再度上演。” 这日后来,昭华带着满腹沉重的心绪,去往了永和宫。 在路过永和门的时候,仪仗正巧遇见了从永和宫里头出来的郭院判, 他恭敬给昭华请了安,昭华免了礼数后问他, “郭院判今日怎来了贵妃这儿?本宫记得,每月给贵妃请平安脉的日子是在月初,可是贵妃身子有不适?” 郭院判摇头,“是为着长公主的事儿,大皇子心悸忧思食难下咽,所以贵妃娘娘召微臣来,给大皇子看诊。” “那承欢身子如何?” 郭院判眼神有一瞬的闪烁,不过很快就定色道:“一切无恙。” 昭华徐徐颔首,“有劳郭院判了。” 凤轿继续前行,只等与郭院判擦身而过之后,才听昭华小声吩咐小福子道: “本宫瞧着他方才似乎有话不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说,你跟上去问个清楚,看他是隐瞒了什么。” “奴才遵旨。” 待昭华入了正殿时,见宁婉霜正坐在上首位, 她眼眶微有红涩,似是方哭过一般,但脸上的表情却仍是从容。 她看见昭华后,便恣肆地向着堂下的椅子挑了挑眉,冷着声音对她说: “坐吧。” 她是贵妃,昭华是皇后,按理昭华来她宫中,本该她起身让出上首位才对。 可若她当真那么做了,反倒就不是宁婉霜了。 昭华自也不会与宁婉霜计较这些, 但此番,她却是并无落座, 而是先给了云杉一个眼神的示意,让她领着正殿的宫人尽数退了下去, 而后才躬身走到了堂下正中,向着宁婉霜福了福。 宁婉霜不明所以,忙说:“你这是做什么?你是皇后,哪里有你给我请安的道理?” 她见昭华拘礼不起,也是再坐不住了,忙离座起身至堂下,搀着她的臂弯将她扶起来, “你今儿是怎么了?这样奇怪。” 昭华顺势握住宁婉霜的手,温声道: “今日,此地没有皇后也没有贵妃,只有昭儿与婉姐姐。昭儿想与婉姐姐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可这些话说出来,或许会让婉姐姐心里不好受。还请姐姐不要怪我。” 宁婉霜愈是疑惑,“你有话说就是了,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多的拐弯抹角。” 昭华浅浅颔首,酝酿了须臾后,便开门见山地道: “静和的死,我觉得有问题。” “什么?” 昭华道:“当日静和落水时,身上穿着的戏服乃是赤色狮子的,而一开始,这件衣裳原本穿在承煜身上,是静和觉得好看,所以偷偷和承煜换了衣裳。我在想,若是当日静和没有要换那件戏服,那如今身陨的,或许就不是她了。” 宁婉霜问:“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承煜?” 昭华徐徐颔首,语调也压沉了几分, “当天皇上去尚书房看望过承煜和承欢,还提及了要将承煜复位为太子的事儿。后来两个孩子从尚书房出来,在御花园碰见了几名公主,便留下一并玩乐。之后......静和便在御花园出事儿了,姐姐不觉得奇怪吗? 而且我问过孩子们,当日最先提议要穿上戏服扮作兽样玩捉迷的人,正是承欢。可承欢,向来是专心学业,甚少会有贪玩时候的‘好孩子’。” “荒唐!” 宁婉霜在听出了昭华话中矛头所指后,根本就耐不住性子等她将后面的话说完,就猛地将手从她掌心中抽离出来,不豫道: “宋昭,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承欢到了下个月才刚满六岁,他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吗!?” “可是......” “不必可是了。”宁婉霜挥袖截断了昭华的话,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冷漠地说: “你若是要来与我说这些,还是免了罢。你要是有证据,就去告诉皇上,让他来处置这件事。可要是这些都只是你的揣测,我也不愿听你这样贬损我的儿子。我相信我的儿子,也相信他绝对不会对我撒谎。” 承欢算是宁婉霜最早的软肋, 而此刻宁婉霜强硬护子的态度,也是昭华在来前就料到了的。 事到如今, 她也只能用最简单明了,也是最残忍的方法,让宁婉霜快速清醒过来, “是吗?那承欢可曾告诉过姐姐,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了,他的生母是萧贵人的事儿?” 第417章 养子孝心 闻言,宁婉霜虽然仍是背对着昭华,但从她颤抖的背影便能看得出来,她此刻的心绪必在强烈起伏着。 昭华生怕后面的话再刺激到她,但又是不得不说, 只得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近她,直至立于其身后,这才用尽可能柔婉的语气说道: “早在半年前,尚阳就已经告诉了承欢关于他身世的秘密。承欢那时才刚满五岁,他乍然闻得自己不是姐姐亲生骨血,更曾差点被他的父皇处死,他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来问问姐姐这事儿的真假吗? 可承欢问过姐姐半句吗?若是从始至终都未曾开过口,那么姐姐又觉得这份沉稳,是该在一个五岁孩童身上出现的吗?” 宁婉霜倏然回眸,面若冷霜地看着昭华, “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是如贵人无意间提及,被我刨根问底挖出来的。尚阳与承欢说这话的时候,正是承璟的三七,那日姐姐正罚了如贵人去法华殿,她躲在殿后帘,听得清清楚楚。” “如贵人?呵。”宁婉霜不屑而嗤,强作恣肆道:“她本身就是个爱搬弄是非的,她嘴里面又能吐出几句真话来?” 说着猛地抬眸,灼灼目光直视昭华,却是失望地摇头, “如今你宁愿听信如贵人的鬼话,也不愿相信承欢?承欢也是你疼爱过的孩子,人前人后也要尊称你一句母后,你这般揣测要让承欢知晓了,可曾想过他会有多伤心?” “如贵人是爱搬弄是非不假,可是尚阳已经死了,姐姐以为她与我说这些话,是要搬弄什么是非?”昭华幽微一叹,无奈道:“再者,承欢听我所言会不会伤心我不知,但我总不愿让姐姐再为这些琐事所伤着。” 宁婉霜脸上攀上了无法言说的沉郁,漠然道:“我自己的儿子,怎会让我伤心。” “婉姐姐!当日承璟为何会好端端的钻到麒麟献瑞的铁球里头去?为何承璟从前一直欺负承欢,而在他瘫痪在床后,承欢还能不计前嫌日日都舍下学课的时间,去陪伴承璟一两个时辰?” 昭华忍不住拔高了声调,想要以此喝醒宁婉霜,“许多事我也不希望是我所揣测的那般,可这些巧合就摆在我们面前,婉姐姐是当真一点也不怀疑,还是宁愿遮眼捂耳做个庸人,也不愿、不肯相信承欢并非咱们眼见那般简单?” “承欢本就是最简单最纯粹的孩子!”宁婉霜也是拔高了声调,厉声道: “宋昭,若馨也是自幼养育在我身边的。你扪心自问,我有教坏你女儿半分吗?既然我能教好若馨,我就断断不会教不好承欢!” “可是姐姐......” 正与二人争执不下之际,原本随着云杉退出去的流玥折返了回来, 她先是恭敬冲着昭华福了福,转而对宁婉霜说: “贵妃娘娘,大皇子马上就要放课了。奴婢瞧着您和皇后娘娘还有话要说,不如今日大皇子的药,就由奴婢去煎吧?” “不用。”宁婉霜泠然道:“日日都是本宫给承欢煎药的,换了旁人,本宫放心不下。” 说罢,竟是连看也不再看昭华一眼,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只在跨过门槛之际,冷冰冰地丢下了一句, “本宫要去给本宫的儿子煎药,皇后自便吧。” 昭华看着她决绝离去,唯留给自己一个冷若寒霜的背影, 心下虽是微有酸楚,而更多的,却是眼见金兰触及深渊,却无法劝说她及时回头的无力感。 待昭华离去后, 晚些时候,承欢也回来了。 他身上的衣裳灰扑扑的,脸上也沾着星点树泥, 宁婉霜瞧着小花猫一样的他,温声笑道: “你这野小子,好好儿的学课,怎学了满脸的泥泞回来?” 边说,边取下腰间的帕子,沾了水,轻轻柔柔地替承欢擦拭着。 承欢故作神秘一笑,忽而从身后捧出了一捧花束。 那是一捧以淡紫色辛夷花为主,迎春、芍药为辅团成的花束, 色泽明艳,花香扑鼻,甚是好看。 宁婉霜一时贪看得痴了,听承欢笑嘻嘻地说: “儿子放课回来的时候路过广阳门,见那儿的辛夷开得好,儿子知道母妃喜欢,所以就采回了这些来,要送给母妃。” 宁婉霜捧着花束置于鼻尖,深嗅着沁人心脾的芬芳,脸上漾着止不住笑意,连声道: “很香,也很好看,母妃很喜欢。” 流玥亦是从旁笑道:“咱们宫里不是也种植了辛夷吗?大皇子怎地舍近求远,不在咱们宫中采摘?” 承欢说:“永和宫的辛夷,是父皇为了母妃亲自移植来的。母妃常在辛夷树下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我觉得母妃肯定很重视这些辛夷,我不能坏了母妃的喜欢。” 闻言,流玥止不住夸赞着承欢的懂事,宁婉霜也是笑着抚摸着承欢的脸颊, 他脸颊上皲裂的死皮近来变得愈发粗硬了,摸上去甚至有些刺手, 但对于宁婉霜而言,孩子的每一分、每一寸,即便不完美,那也是命运赠于她的瑰宝, 她自不会嫌弃半分。 “跟母妃说说,今日大学士都教了什么?” “是于谦的诗。”承欢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吟诵道: “千遭万锤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宁婉霜静静听着,口中不觉浅浅喃喃道: “要留清白在人间......是啊,人来时孑然清白,走时也该干干净净才对。” “母妃说什么呢?”承欢好奇问道。 “没什么。”宁婉霜笑着摇头,继而取过手边奉着的碗盏递给承欢, “乖儿子,先把药喝了。” 这汤药自承欢记事以来,便是要日日不落喝下的, 他打小喝药就很乖,可今日却是只尝了一口,便冷不丁抬眉盯着宁婉霜看。 宁婉霜问他,“怎么了?是还烫吗?母妃再帮你吹一吹。” 她伸手要去拿碗,可承欢却向后一趔,摇头说: “不烫了。” 说罢,复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继而将碗翻过底来,似要讨赏的,冲宁婉霜甜甜地笑着。 第418章 承欢病重 这日昭华回宫之后,情绪一直恹恹的。 她举目看向庭院,见承煜带着若馨正玩得欢喜, 便是这么一个温馨的瞬间,令得昭华霎时便能体谅宁婉霜的为母心了。 易地而处,她想,若是有朝一日宁婉霜告诉她,承煜做出了怎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那么她的第一反应,肯定也是全然不信的。 作为一个母亲,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天性使然也会拼尽全力去护着自己的孩子,不容旁人诋毁。 然话虽如此,可若承欢当真是那般阴狠恶毒之人,留他在宁婉霜身边,日后岂不是要变成第二个萧景珩? 昭华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不能允许昔日太后的悲剧,在宁婉霜身上再度重演。 故而哪怕宁婉霜要因着此事与她反目,她也必须把宁婉霜从火坑里拽出来。 就如同当日,她身陷冷宫难以自救之际,容悦与婉霜不计后果、不遗余力,那般帮助她一样。 昭华深知,事到如今,唯有将承欢作恶的如山铁证摆在宁婉霜面前,让她不得不信,不得不去面对,才能让她在短暂的痛苦过后清醒过来。 于是昭华便吩咐云杉道: “你去将当日在御花园护着皇子们的嬷嬷都叫过来,本宫要一一查问她们。” 云杉恭声诺下,正要去办此事时,刚巧碰见了小福子折返回来。 昭华问他,“如何?郭院判可有所隐瞒?” 小福子说:“娘娘揣测的不错,郭院判今日去永和宫,是与贵妃娘娘说明大皇子病情的。这些年来,大皇子的蛇皮癣症状不减,身体各处反复溃脓,已经掏空了大皇子的根本,全靠汤药在吊着性命。 郭院判说,到了今年秋冬天气转而干燥,必会加重大皇子的病情。到时......大皇子浑身的皮肤都会皲裂、破溃、化脓,最终成了个面目全非的血人,在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中死去......” 血人...... 便是身上连一块好皮好肉都不剩下了。 昭华不敢细想那样的画面,只是听见这般描述,已是心痛不已, 难怪她今日去寻宁婉霜的时候,见她眼眶红涩,像是刚哭过一般。 说来也是可笑, 前一刻,昭华还在想着要如何将承欢‘绳之以法’, 下一刻,便有人来告诉她,原不需要她出手,承欢也已是命不久矣了。 恰如常言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但这样的话,原本不该用在一个稚子身上...... 云杉见昭华默然不语,心下也是没了主意, 纠结了好半晌,才小声问了昭华一句, “小姐,那咱们还要继续去调查长公主的死吗......” 昭华神色灰败地摆了摆手,喟叹道: “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左右孩子命数将尽,婉姐姐既不愿相信此事,那咱们也别费心让真相浮出水面了。” 后来的日子,宁婉霜替承欢给尚书房告了假,让孩子衣食住行都留在永和宫里头,方便她照顾。 承欢再不踏出永和宫,也就意味着没人再能威胁到承煜什么, 昭华便也放心让承煜继续往尚书房去,只是每日都得小福子亲自接送就是了。 如此相安无事的又过了一个月, 到了六月初的时候,敬事房和内务府将今年选秀的名单递了上来。 昭华看着名单上面,那一个个年方十四、五的佳人,不禁感慨道: “算来已经好些年未曾选秀,这宫中也是该挑选些新人进来,替皇室开枝散叶了。” 名册上头的名字密密麻麻,叫人看得眼晕, 昭华索性将名册合起来,直接向内务府总管陈敏忠问道: “你瞧着此番皇上钟意谁家秀女?” 陈敏忠说:“奴才不敢揣度圣意,但皇上在翻阅秀女名册的时候,对纳兰家的嫡女,倒是多留意了两眼。” “哦?”昭华柔荑于名册上轻轻敲击着,“是哪个?” 陈敏忠立马在边儿上堆着的一堆秀女画卷里头,将纳兰氏的画像翻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奉给昭华, “启禀皇后娘娘,这便是纳兰家的嫡女,纳兰茹歌。” 昭华细细瞧着画像上的女子, 容姿艳好,明媚灿烂, 更重要的是,此人眉宇间,竟是与她有着三分相像。 陈敏忠巴结奉承道:“其实也不怪皇上会对她另眼。这纳兰茹歌与皇后娘娘,实在是有几分神似的。这世上女子,若能得与皇后娘娘十分之一的相似,便已然是万中无一的美貌了。” 昭华莞尔抚鬓,戏谑道: “陈公公说笑了。纳兰氏年方十五,而本宫自上个月千秋节后,已是二十有一,终究是比不上她不染尘世的水灵了。” 听得昭华话中自殇,陈敏忠这才意识到他言语有失,忙又说了许多拍马屁的话想要找补, 但昭华对于他说了些什么,压根就没有兴趣,过耳就忘,只道: “既然皇上喜欢,那七月殿选的时候,你便给她挑个好位置,让她这朵花,开在她该开的地方吧。” “娘娘贤德!奴才明白。” 说话间,正赶上小福子带着张太医来给昭华请平安脉,陈敏忠便着人抱着那一叠子名册画卷,躬身退下了。 于张太医请脉间,昭华见他脸上表情略显凝重,于是问他, “你今儿是怎么了?瞧着好像有什么心事。” 张太医叹道:“回禀皇后娘娘,大皇子的病情恶化,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 “你说什么?”昭华满眼错愕,连声追问道:“不是说安心养着,无论如何都能熬过除夕吗?” 张太医道:“原本当是如此,但郭院判前日去给大皇子诊脉的时候,发现大皇子的病情急转直下。能在短时间内恶化的这样快,只怕......是被人换了药或是停了药。” 小福子道:“哥哥的意思是,大皇子的药被人动了手脚?” 昭华忙否了,“不可能。婉姐姐爱子心切,承欢的药向来都是在永和宫由婉姐姐亲手去煎,怎么会......” 话说到一半,承欢病情恶化的原因已然是呼之欲出了。 昭华僵愣地看着张太医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 少顷,才黯然呢喃了一句, “是......婉姐姐?” 第419章 皇后威压 承欢病重的消息,卷着盛夏浸着水汽的风,一夜之间就刮遍了皇宫的每个角落。 翌日清晨,昭华停了六宫的请安, 等她陪着孩子们用完早膳,赶去永和宫时,才发现后宫的妃嫔基本上都已经到齐了。 宁婉霜在后宫横行跋扈多年,在她手底下吃瘪的后妃不在少数, 这会儿大伙儿得知了大皇子性命垂危,也不知有多少人是在假借关心之名,实则是跑来看热闹的。 故而宁婉霜连正殿的门都不肯开,由着她们立在庭院里被初升的日头晒着。 昭华入内时,后妃皆面向正殿的殿门而背对着宫门, 故而并无人察觉她的到来。 因此,昭华才能听见云妃正拉着如贵人,声音不高不低地议论着, “哎呦,巴巴儿抢去要养的孩子,这就要命数尽了?瞧着贵妃对大皇子那般上心,这孩子要是真殁了,贵妃还不得难受死?” 平日里碎嘴叭叭个没完的如贵人,这会儿倒是沉默了。 而云妃却上瘾似的说个不停,“唉,你这会儿倒成了闷葫芦了?你从前不是最恨贵妃了吗?现在她这样子,焉知不是她的报应?” “云妃娘娘还是少说两句吧。”如贵人不耐烦地蹙着眉头,低声道:“贵妃即便有再多的不是,可承欢又没得罪咱们......” 云妃白了她一眼,正要继续说下去, 却听人群中不知是谁唤了一声, “皇后娘娘万安。” 她这才迟迟回过头去,眼神正正与昭华对上。 昭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虽是一言不发,但无形中散出的迫人的压迫感,仍是骇得云妃打了个激灵,忙不迭屈膝下去,随着众人一并向昭华请安道: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昭华缓步朝她走来,只待立在她身前后,才薄薄笑道: “云嫔今日,倒是好兴致。” “云嫔?”云妃一时没听明白昭华所言何意,满是疑惑地问:“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哦?你听不懂吗?”昭华轻巧挑眉,脸上凝着的笑意缓缓散了,肃声道: “董贵人真真儿是糊涂了。来人,董贵人诅咒皇嗣,将她送回长春宫禁足,连带着将她封妃的圣旨与妃位朝服都收回来。从今往后,这宫中再无云妃,有的,只是贵人董氏。” 闻言,云妃像是被人迎面抡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得她眼前发昏,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只等有宫人要来拿她时,她才受惊似地大喊: “谁敢动本宫!?” 她蛮横劲涌上来,竟冲着昭华咆哮起来, “本宫自皇上登基就列为四妃,伺候皇上多年从无过错!皇后怎能这般蛮横,说要降了本宫的位份就降了本宫的位份?” 颖妃从旁冷眼瞧着,适时闲闲说了句, “皇后娘娘端理六宫,本就有权处置有过错的嫔妃,嫔妃升位份需得皇上下圣旨亦或口谕,但降位份,皇后娘娘是有权‘先斩后奏’的。” “本宫与皇后说话,与你这胡女何干!?”云妃回眸,目光狠厉地瞪了颖妃一眼,又说:“本宫没错!皇后一面之词便要降了本宫的位份,本宫不服!” “你不服?” 昭华步步迫近云妃,她原就比云妃高出半个头来,这会儿面面相觑间,便是极为自然地垂眸看着她,笑意冷戾道: “本宫是正妻,你是妾,原本本宫要罚你是不需要理由的。但你既不服,趁着大伙儿都在这儿,本宫也得将话说清楚了,免得要旁人以为本宫真如你所言,是蛮横之人。” 说着敛正容色,声音四平八稳道: “你父亲从前在蓟州占地为王的事儿,宸贵妃先前已经与本宫说过了。但她也是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并未告诉皇上。 如今这机会本宫和贵妃都给了你,可你却不懂什么叫做安分守己。如此,本宫只好将你母家那摊子烂事一五一十的回禀给皇上......”【53章】 言至此,昭华忽而顿住, 她瞧着云妃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煞白下去,默了好半晌后,才咬重了音,一字一句道: “你且等着皇上彻查之后,看看你还能不能保住如今这贵人的位份,再来与本宫叫嚣吧。” 听罢昭华所言,云妃仿佛被人抽走了精魄般,身子霎时瘫软如泥。 她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宁婉霜竟然会将她母家占地为王的事情告诉了昭华! 毕竟这件事当初如果没有宁家的包庇,早就已经露馅了,且宁婉霜还利用这件事,威胁过她数次。 虽然宁家父子已死,但这件事一旦抖出来,萧景珩定也会对宁婉霜有看法。 云妃惊骇之余也是觉得奇怪得很, 这宁婉霜不是最看重她与萧景珩的情谊了吗? 她为何...... 此间焦灼之际,许多事也容不得云妃细想了, 她冷不丁跪在昭华面前,一改方才强势,倒是凄凄惨惨地求起了饶, “皇后娘娘......贵妃从前对您也多有刁难,臣妾方才的那些议论,也是在替您出气,您又何必要对臣妾赶尽杀绝?” 昭华却是看都不屑看她一眼,语气冷绝道: “没人要对你赶尽杀绝,是你自己容不下你自己。来人,带她走。” 小福子应声立时带着人围了上去, 董贵人毕竟是主子,他也不好直接动手,到底还算恭敬地说: “云妃娘娘......嘶,不对,如今该叫您董贵人才是。董贵人,您请吧。” 他向着宫门的方向挥舞着净鞭,可董贵人却视若无睹,疯魔般起身冲向昭华,还欲纠缠。 小福子忙上前拉扯她,她竟还与小福子推搡起来, “你起开!你别碰本宫!你......啊!” ‘啪’ 不等她撒完泼,已是有一记使足了力的巴掌落在了她脸上。 董贵人捂着烧红的脸颊,定睛一瞧,才见掌掴她之人...... 竟是云杉? 云杉迎着董贵人错愕的目光,不等她开腔,便先怒喝道: “董贵人若是再敢放肆,惊着了皇后娘娘,那就别怪奴婢唤人将你抬回长春宫去!能让您自个儿走回去,已经是皇后娘娘给您的体面了。奴婢问您,这体面,您要是不要!?” 董贵人挨了这一巴掌,也算是看清了形式, 此刻再闹下去,等下萧景珩来了,只怕更难收场。 于是她只能隐忍吞声,乖乖跟着小福子的人走了。 待她走后,后妃们彼此相觑间,连大气都不敢喘,皆是被昭华极富压迫感的气场给吓住了。 见昭华缓步行至人群正前方,回眸一一扫过众后妃, 少顷,才架起了十足的气势,沉声道: “承欢是皇上的长子,日后本宫若是再听到谁敢在背后议论皇嗣的不是,那么今日董贵人的下场,便是放肆无状之人明日的例子。” “尔等,可听明白了?” 第420章 生死一日 闻言, 众后妃一并福礼下去,无不惶恐道: “臣(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昭华淡然含笑,冲着宫门的方向微微扬起下巴, 后妃会意,便陆陆续续地散了。 这当中,属容悦故作磨蹭,走得最晚, 待旁人都走远后,她才低声对昭华说了句, “昭儿,你好好劝劝贵妃。她待承欢......心思极重。” 昭华颔首应下,可心底却也是不知,该要如何去劝了。 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是旁人最没有办法去开解的, 劝导再多,不过徒劳。 唯有亲历者在痛苦中挣扎过后,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和时间的洗刷,才能一点点从不见天日的暗渊中走出来。 ‘吱呀’ 庭院寂静一瞬,正殿的门也蓦地开了。 流玥躬身而出,红着眼向着昭华福了福,道: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说外头日晒,让奴婢请您进来。” 昭华入内时,见宁婉霜才从承欢的房中走出来, 她想去看望孩子,但宁婉霜却婉拒了, “承欢喝了药才睡下,他眠得浅,让他好好儿歇一歇吧。” 昭华清浅颔首,落座后,仍旧腹诽了许多劝慰之词,想要为宁婉霜宽心。 然在方要开口之际,却被宁婉霜抢先的一声唤给截停了, “昭儿。” “嗯?” “多谢你。” 宁婉霜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软绵绵的像是柔纱一般,无形中包裹着昭华。 昭华当然知道,宁婉霜是在谢她什么, 这份谢意,是在谢她没有揪着承欢不放,将静和的死彻查到底, 也是在谢她,留给了承欢最后的体面。 此刻彼此静静相望,纵有千言万语,唯一个眼神的示意,也便心照不宣了。 良久,才听昭华温声道:“婉姐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与我说,我定当竭尽全力。” “不必了。”宁婉霜笑意凄楚地摇了摇头,又不觉间回眸,朝着承欢内寝的方向瞟了一眼, “我只想安安静静的,陪着承欢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昭华心下了然,宁婉霜之所以不让她见承欢,是不想让她见到承欢如今的可怖模样。 张太医说, 承欢的病情急转直下,短短一个月间已然熬成了皮包骨头,加之干裂的皮肤锐成了角质,一层叠着一层,和沁了血的树皮似的,实在骇人。 故而宁婉霜不让包括昭华在内的任何人去见承欢,也是想让所有人都记得承欢最美好的模样。 而日日照顾承欢的她,日日面对承欢一点点被病魔吞噬成怪物的她,却与旁人不同, 因为在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最好看的,永远都是最美好的。 这日昭华回宫后,待到夕沉时分,萧景珩也来了她宫中。 他来时凄怆盈面,眉头紧锁,饭菜不吃一口,只顾着一杯杯贪饮下腹。 直到乳母将喂饱了乳的承烨抱了过来, 萧景珩见着孩子冲他笑,这才眉目稍作舒展。 他从乳母怀中将承烨抱过来, 结果前一刻原本还在笑着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嗅不惯他身上熏天的酒气,倏然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昭华见承烨哭成这般,置于桌下的手不禁攥成了拳,心也是疼得揪到了一处。 而萧景珩却是醉意上头,顾影自怜道: “昭儿,朕又要是去一个孩子了......” “萧郎,别这样。”昭华起身至他身旁,先是搀着他的臂弯柔声劝慰了两句,而后趁他伤情之际,忙顺势将承烨从他怀中抱了过来,交给乳母带下去。 她坐在萧景珩身侧,看着曛暖的烛火投射在萧景珩的脸上,眼底氤氲的水汽反射出晶莹如珍的光, “承欢是朕的长子,太医说他熬过五岁便能平安长成。可为何......” 昭华听他嗓音沙哑,犹如有绵密的刺梗在了喉头,后头的话也是说不下去了, 只得以掌抚额,黯然垂泪。 昭华相信他此刻的眼泪是真的, 毕竟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多少也是有些感情在的。 但即便这眼泪非虚,但落在昭华眼中,仍是觉得恶心透了。 且不说萧景珩当初下旨要赐死承欢的时候有多么决绝, 便说承欢长到了这个年纪,萧景珩也是连他抱都没抱过一次。 这样的父爱,只怕越是缺失,才反倒越是好事。 此刻,萧景珩紧紧攥着昭华的手,字句珍重地与她道: “昭儿,朕希望咱们的孩子,能一切都好。” 昭华缓缓颔首,无比温顺地说: “有萧郎福泽庇护,孩子们自然能平安长成。” 后来的几日,承欢的消息昭华只能从张太医那里打听到, 但到了六月初六的时候,永和宫停了太医院的问诊, 这也就意味着宁婉霜,是彻底放弃了对承欢的治疗了。 张太医也对昭华说:“其实宸贵妃的选择也是最正确的。大皇子病入膏肓,再治下去,也不过是强留他在人间,多受一天的苦罢了。” “张太医,依你所见,承欢停了太医院举院之力为他吊着的一口气,那么他余下的时日,还剩下多少?”昭华问。 张太医拱手一揖,直言不讳道: “回娘娘,怕是......活不过明日了。” “明日......” 昭华目光痴然地望着永和宫的方向, 脑海中不禁闪过一个,足以让她铭记一辈子的画面。 那时,萧贵人方诞育下承欢, 萧景珩见蛇胎大骇,为保皇家颜面,旋即绝情下旨处死。 众人旁观,无敢触怒龙颜, 唯有宁婉霜站了出来。 她一脚踹开了拽着小皇子胳膊的内监, 敞开华袍衣袖,将承欢护在了身后。 在这世界急于施予承欢雪虐风饕之际, 宁婉霜却成为了他初降尘世后,照在他身上的第一缕光。 此刻,昭华双手交叠,不自觉扣动着指甲上新添的朱艳蔻丹, 她心下凄然,默了许久后,才低低怅声道: “明日是六月初七,是承欢的生辰。” 第421章 母慈子孝 【这两章配合《萱草花》伴听,食用效果最佳。作者疯了,主打一个创死人不偿命。】 翌日拂晓。 夏日的天,总是亮得极早。 宁婉霜睁开眼的时候,便瞧见窗外已从墨黑的夜色,褪成了雾蒙蒙的晨蓝。 她是靠在承欢榻前的小几上小憩的,这会儿醒来脖子酸疼得很, 但她却全然顾不上自身不适, 睁眼的第一瞬,就将温柔的目光落在了承欢身上。 承欢的蛇皮癣恶化得厉害,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浑身上下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平整的皮肤了。 在皮肤极为干燥的情况下,孩子哪怕一个微小的翻身动作,都会让硬瘪的皮肤裂开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 为了能让承欢睡个好觉, 这些日子,宁婉霜日以继夜照顾在孩子榻前,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要用润肤膏在他的身上涂抹一遍,以此来缓解他的不适。 这会儿,她动作很轻地又给承欢上了一遍药膏, 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钻进小厨房忙碌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等承欢从迷蒙的睡梦中艰难地掀起眼皮时, 正看见宁婉霜坐在他的身旁,含笑对他说: “儿子,生辰喜乐。” 宁婉霜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起来, 承欢看见,原本放满了药罐子的榻前小几上,如今唯余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最上头,还卧着一枚白嫩嫩的荷包蛋。 承欢扬起虚弱的笑容,问宁婉霜, “母妃,那是流心蛋吗?” 承欢从来都没有吃过流心蛋, 他的病忌吃生冷与发物,所以他也只是见锦悦和若馨她们吃过, 一口咬下去,黄灿灿的蛋液就淌了出来,看着就馋人。 他曾央求过宁婉霜,让他也尝一尝, 但每一次,宁婉霜都很严厉的否了他。 可今日,宁婉霜却是笑着冲他颔首, “当然了。” 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搅拌着碗底,捞出了藏在里面的瑶柱与脱了皮的虎虾来, “还有你这小馋猫,总嚷嚷着想要尝尝的海鲜。从前母妃不让你吃,可今日是你的生辰,母妃便破例许你一次。” 承欢眼底闪烁着欢喜的星芒,连说了好几声多谢母妃。 他迫不及待地端起了碗盏,大快朵颐起来。 可才吃了两口,身上的皮癣便又大幅裂开,痛得孩子忍不住蹙眉。 宁婉霜慌了,立马将碗端过来, 她搀扶着承欢,让他舒服地靠在床头,又用药膏处理了他新添的伤口后,才重新端起碗筷,极尽温柔地对他说: “乖儿子,母妃喂你。” 她细心地挑起了一小筷杨柳面,用筷子头将它们卷成小小的一坨, 吹凉后,才送入了承欢口中。 承欢像极了一只贪吃的小花猫,狼吞虎咽就下了肚, “真好吃!谢谢母妃~” 可单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咀嚼动作,也足以让承欢的两颊、下颚,裂出新的纹路来。 于那些纵横交替的沟壑中漫出的血色,鲜艳得像极了上好的赤色琉璃, 它们折射出微弱的光,溅入宁婉霜的眼底,一寸寸染红了她的眼眶。 她用极低的声音对孩子喃喃一句, “儿子,对不住......” 承欢仿佛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只是瞧着有晶莹的泪从她的眼底漫了出来,便有些急了, “母妃怎么哭了?” 他连忙伸手替宁婉霜抹去泪渍, 而他指腹皲裂的皮肤更像是粗粝的刺,刺进了宁婉霜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泪水,更是决堤。 承欢愈发焦急道:“母妃不要哭,是不是因为儿子做的不好,所以惹母妃伤心了?” 宁婉霜的胸口犹如堵着一块顽石, 她不敢应声,怕一开口便要泣不成声, 所以只能强忍着,哽咽摇头。 而承欢的口吻,却是添了几分自责, “是儿子不好。母妃一直都教导儿子,君子坦荡荡,为人做事都要光明磊落。但是......儿子却骗了母妃。” 他低下头,有意躲避宁婉霜的眼神, 而撞入眼帘的,却是手腕上佩戴着的一枚如意结手环。 那是宁婉霜熬了好几个夜,为他编制的, 宁婉霜不擅手工,这样贴心的东西,连锦悦都没有,唯是他独一份。 此刻,承欢轻轻抚摸着手环,用极弱的,夹杂着歉意的声音,低低道: “三弟弟,是我害死的。长姐.......也是我......” 话落,他强忍着心底的凄怆,边是啜泣,边是倔强地擦着眼泪。 而这句轻飘飘的话落入宁婉霜耳中, 却足抵得上雷霆万钧的震撼。 她其实一早就已经知道了承欢都瞒着她做过些什么, 做母亲的,儿子日日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旁人看不穿,但心思又怎能逃过她的眼睛? 故而她如今讶异的,并非是承欢做了什么错事, 而是...... 他竟会亲口向她承认。 还没等宁婉霜回过神来,承欢已是擦干了眼泪,抬头看着宁婉霜,复杂地笑着, “其实母妃,应该很早就知道了吧?” 承欢坦然,宁婉霜也不愿再瞒着孩子什么, 同样的,她也想问清楚萦绕在她心头的疑惑。 于是她温柔地抚摸着孩子的额发,点点头,用尽可能和缓的语气,问道: “可是母妃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承璟对你的打骂羞辱?可是你又为什么要害了承煜? 母妃知道,你原本要害的并非是静和长姐,这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但承煜......他才回宫,又知礼数,应是从未伤害过你......” 承欢红着眼,抿唇摇头, “不是的,我让三弟弟去钻铁球,我知道会害死他,但我这么做,也不全然是因为他打骂我,羞辱我。我最恨的,是因为他说父皇杀死了母妃的亲人,父皇恨母妃,也恨我......” 话至此,承欢的情绪忽而变得激动起来, 他忍痛攥拳,用力敲砸着床沿,切齿道: “我不允许旁人这样说母妃!” 这一拳力道不轻, 几乎将整个右手指关节处的皮肤全都震裂开来,落下了无数道细细密密的伤口。 宁婉霜心疼地捧着承欢的手,泪盈于睫地摇着头, “傻孩子,你为了母妃做出这样的错事,值得吗?” “值得。”承欢用力颔首,目光灼灼地看着宁婉霜,一字一句道: “哪怕我知道,母妃......不是我的亲母妃。” 第422章 清白离世 恍如有什么东西,被无声地碾碎了一般。 宁婉霜的心猛烈抽搐着,有一股气哽在她的喉头,上下两难。 而承欢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反倒是释然了, 听他继续道:“承煜弟弟......我之所以要害他,是因为惠娘娘说,母妃养着儿子,是为了让儿子争气,去争储。儿子争气了,或许父皇日后就会对母妃好了......” 他说着,忽而抬头,眼神直勾勾地透过菱窗开合的缝隙,盯着庭院内已近开到荼蘼的辛夷树。 不觉间,眼底漫出了恨意,也溢出了泪, “我不想再让母妃常常对着宫里的辛夷树流泪了......自去了尚书房后,儿子一直用功读书,其实父皇原本已经对儿子另眼相看了。可是承煜弟弟一回来,一切就都变了......” 他的神色一点点灰败下去,语气也是懊丧极了, “父皇待承煜弟弟很好,他看他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截然不同。后来没多久,父皇更是直言要将他立为太子。我不想辜负母妃,所以我想当储君,我想当太子......” 承欢深吸一口气止住啜泣声,含泪看着宁婉霜,有些委屈地说: “我想让母妃......一辈子都对我好。” 或许,在旁人眼中,承欢是复杂的,是不堪的,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可宁婉霜却是一直都坚信不疑, 她的承欢,她的儿子,绝对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坏种。 此刻,她将承欢搂在怀里,难忍哭腔道: “傻孩子,你这是何苦?母妃对你的好,全然不是因着这些。自母妃养你的那一日起,母妃早就已经将你当成了母妃的亲生儿子了。母妃所愿,也只是你能平安健康而已。” “儿子知道。”承欢乖觉地点着头,他的眼神雾蒙蒙的,氤氲着一层散不开的水汽, 少顷,也不知是回忆到了什么,竟是笑了, “我永远都记得,日日为我擦身的母妃,日日给我煎药的母妃,在我高烧不退时,守在我身边整整三日都不曾合眼的母妃......” 宁婉霜心底像是打翻了五味罐,酸楚与钝痛交织,不断撞击着她濒临崩溃的情绪。 是啊, 在孩子眼里,她永远是最好的母妃。 可临了了,她却是有事瞒着孩子。 宁婉霜不忍地看着承欢,悲戚地摇头, “母妃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她下意识瞥了眼一旁放在炉子上煨着的汤药,“其实母妃......” “儿子知道。”承欢截断了宁婉霜的话,轻描淡写地说: “儿子知道,母妃,换了儿子的药。”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惊得宁婉霜头皮发麻, 她慌了,想要开口解释, 可承欢却仍旧对她笑着, 那笑容明媚,如同母子俩从前无数个独处的欢愉时光一样。 “那药我日日都吃,只有我知道它有多苦。可那日母妃拿给我的药,甜甜的,它不苦了。” 承欢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笑得更甜了, “真好啊。其实儿子一点也不喜欢吃苦,母妃常对儿子说苦尽甘来。所以如今这苦吃够了,也终于有了甜。” 听罢承欢所言,宁婉霜早已哭得不能自已, 她薄唇剧烈地打着颤,齿缝间唯能愧疚地反复吐露出‘对不住’这三个字。 在承欢的眼中, 她的母妃向来是肆意的,明媚的,是所有后妃都畏惧的风光女子, 他从未见过母妃这样伤心, 见着母妃伤心,他小小的手却只能无措地擦拭着母妃脸颊上的泪渍, “母妃不哭。儿子从来都没有怪过你,那日母妃和郭院判在私下里说的话,儿子都听见了。我身上每天都很难受,也一早就撑不下去了。如今也好,日后儿子再不用喝那些苦到发涩的药,也再不用日日都泡在药汤里面两三个时辰了。” 他说着,竟还有心思小声与宁婉霜打趣道: “其实母妃不知道吧?儿子在药汤里泡了这样久,如今还和母妃一样,是个旱鸭子呢~” 或许是因为自生下来就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所以面对生死, 承欢坚强的让人意外,也坚强的让人心疼。 宁婉霜极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将承欢紧紧拥入怀中。 听承欢用略显疲累的声音问她, “母妃,儿子......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没有。”宁婉霜用力摇头,“承欢从未让母妃失望过,你是最好的,你一直都是令母妃骄傲的好儿子。” 闻言,承欢这才安然地在宁婉霜怀中闭上了眼。 他很享受母亲的怀抱, 就如同小时候,他总是赖在宁婉霜怀中,说他身上又痒又疼一样。 “母妃,其实我真的很想很想,你就是我的亲阿娘。母妃,你说人会有来世吗?” 他自问自答道:“若是有来世,母妃做我的亲阿娘好不好?我也再不要得这样的病,那样就可以一直一直,陪在母妃身边了......” 宁婉霜泪自决堤,口中含糊不清地应下, “好,阿娘答应你。” 孩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宁婉霜怀中, 恰如初识事时,缠着母妃撒娇一样,让宁婉霜唱童谣给他听。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可唇角渐深的笑意,却是满溢着对‘来日’的期许, 和着歌声,终是满腔幸福,小声地呢喃着, “谢谢你,阿娘。” “承欢......很喜欢阿娘。” 启元九年六月初七,皇长子萧承欢薨,年六。 是日,亦为静和长公主生祭,同丧并理,帝辍朝两日,举国同哀。 【叨叨一下,这本书所有反派下线的剧情,我都写得十分难受且压抑。我不觉得这些人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也不觉得女主是什么彻头彻尾的好人,在我眼里他们都只是有血有肉的人,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我都把她们当成真正存在过的人去写。而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多面性的。好了,bb完了,收拾心情!明天开始,咱们正式进入全文的最后一个part,开始屠龙!】 第423章 复立太子 三日后, 于承欢丧仪之上,后妃、皇嗣皆哭作一团,无不凄怆。 唯有代生母位的宁婉霜,立在孩子的棺椁前,却是一滴泪也不曾落下。 只是表情木然地看着棺椁里,奉在浮冰上的小小的人儿。 昭华开口劝她,却因萧景珩横在二人中间,也不好说太贴心的话, “贵妃,逝者已矣,你莫要太过伤怀了。” 萧景珩也揽着宁婉霜的肩说: “朕知道你疼承欢,也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哭便哭出来吧,有朕陪着你,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掌心施力,将宁婉霜拥入怀中,幽叹道: “婉儿,承欢被那病折磨的久了,如今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宁婉霜怔怔地看着灵位前快要燃尽的香,口中不应,唯心底默默道: ‘儿子,阿娘出身武将世家,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可阿娘的父兄从小就教导阿娘,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最天经地义的事。 你是阿娘的儿子,也是宁家的后代,阿娘亲手断了你的生路,算是将这条命还给了静和,也是还给了承璟,要你走的清白。 你别怪阿娘狠心,今日阿娘待你如此,亲手要你偿了你欠下的血债,来日......’ 她抬眸,眼底含泪,却是满目柔情地与萧景珩的眸光撞上,仍是腹诽着: ‘来日,阿娘也会亲手要你父皇,偿还他所欠下的债。’ 末了,才见她将头埋入萧景珩怀中, 终是不愿叫任何人看见她的眼泪,无声地啜泣起来。 * 待宁婉霜从悲伤的情绪中缓和过来些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 这期间,后宫倒算是风平浪静, 唯有董氏的父亲在蓟州占地为王这件事,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萧景珩私下里,也已经命暗部的人去蓟州彻查清楚了这件事, 此事先是由宁柏川行军路过蓟州的时候发现, 因他那时带兵在外,分神不得,所以并未第一时间将此事上报给朝廷, 但也逼着董氏的父亲还政于知府,并让他保证日后不再随意欺辱百姓, 眼见他赌誓定能做到,宁柏川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放了他一马。 萧景珩在审问董贵人的时候,从董贵人口中得知宁婉霜也是一早就知道此事,还曾拿这件事为把柄,让董贵人以香为引,去害过嘉睿皇后。 不过嘉睿皇后生前作恶多端,萧景珩又见如今宁婉霜丧子新痛,也是不忍苛责,故而也就没有追究这件事。 这一日,萧景珩来凤鸾宫用午膳的时候,与昭华提及了立太子一事, “承欢的丧事也理毕了个把月,宫中皇嗣接二连三的出事,不瞒昭儿说,朕心里实是有些慌了。 昨日问了钦天监,其云紫微星围拢煞气,当有皇脉喜事冲一冲,方可缓解不祥之兆。所以朕打算,不日将承煜复立为太子,昭儿意下如何?” 此刻,昭华口中正咀嚼着一小段鲜蘑菜心, 听得萧景珩此问,她忽觉口中的菜心化作了石灰一般,涩口到令人难以下咽。 萧景珩第一次将承煜立为太子, 是为了给自己种生基埋福祉; 萧景珩第二次将承煜立为太子, 是为了给自己挡灾劫破煞气。 这样令人作呕的话,可他却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且还喜色盈面地看着昭华,倒像是将承煜立为太子,是他赐予了他们母子无上恩赐一般...... 昭华心下翻涌,可脸上却是迅速整理好了情绪,凝着清浅的笑意,回眸凝望于萧景珩, 她已经许久没有认真地看过萧景珩了, 哪怕是在侍寝时,也都是吹了灯,例行公事般应付着。 如今细细打量, 昭华倒觉得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遥想从前才入宫时,萧景珩相貌俊朗,身材健美,宽衣间,微微隆起的薄肌清晰可见,不可谓不倜傥风流。 而今呢? 昭华眼底,唯见男人两腮圆发,中庭泛油, 即便是穿着宽阔的龙袍,坐下后也仍能清晰地窥见其隆起的小腹。 人到中年,发福本是常事,但这里头也少不了张太医的‘心思’。 前一阵子,因着尚阳的背叛、静和的死,对萧景珩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再加上国事繁重,天气渐热,他更是无心饮食。 是昭华贴心地说龙体为重,让张太医给萧景珩开些开胃健脾的汤药,好好滋补一番,又在萧景珩来她宫中用膳时,常做些油腻荤腥之物来吊起他的食欲来。 这些东西吃多了,外在看着精气神饱满,可内里的虚亏,却是日日蚕食,积隐成恶。 昭华深情款款地看了萧景珩少顷, 边是夹了一筷炖的软烂的红烧肘子在萧景珩的碗盏中, 边是笑着回话,“承煜年少,仍缺历练,臣妾觉得如今立他为太子,还不是时候。” 萧景珩进了一口肘子,亦笑道: “无妨。早日成为太子,便是早日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也会更加刻苦勤奋。” 昭华听得出来,萧景珩压根就不是来征求她的意见的, 在萧景珩看来,这样天大的好事,世上就无人会拒绝, 所以他只是例行公事般地知会了昭华一声,便说: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还有另外一件事......” 他取过帕巾擦了擦唇角的油渍,只作寻常道: “云妃伺候朕久了,你罚了她,她如今也是知晓了自个儿嘴碎的毛病,哭着与朕保证她日后定会谨言慎行。故而朕打算复了她的封号和位份,只罚俸半年,略施薄惩便是。” 昭华闻言,心下先是一惊, 董氏的问题,压根就不是出在了碎嘴上面,而是出在她母家在蓟州占地为王的国政事, 按说萧景珩一贯最忌惮这些, 可为何这次他会这般反常?非但不重责,反倒还复了云妃的位份? 心中虽有疑惑,但这些话昭华自知是不能问出口的, 她知道萧景珩需要的是一个顺从且懂事的皇后,一个拿得出手且听话的花瓶, 于是她表现的全然不将他方才的话当做一回事,温柔笑道: “臣妾当日也是气急了才会重罚了云妃。承欢病成那样,臣妾为人母,自是看不过去有人在这个时候说些不着调的话。但事后想起,也是自觉这惩罚有些重了。” 萧景珩摇头道:“昭儿赏罚分明,替朕将后宫治理得很好。” 说话间,又顺势牵起了她的手,用力按了按, “下个月新秀入宫,也还得昭儿多费心才是。” 昭华莞尔,“原是臣妾的本分。” 第424章 御前内应 承煜被复位为太子的流程十分简单, 因着之前初次立为太子时,已经举行过了立储仪式, 故而这一次,不过是以诏书昭告天下而已。 虽说一切从简,但此事后,昭华这个皇后可更是风光透了。 别说是后妃鱼贯巴结着, 便是外臣命妇入宫拜见的时候,也是对着昭华满嘴奉承,听得人耳朵都要生出了茧。 后来昭华实在是倦了,索性对外称疾,婉拒了这些琐碎。 这日,张太医循例来给昭华诊平安脉的时候, 听昭华笑着问及他一事, “郭院判那腹泻都已经半个月了,还不见好吗?” 张太医摇头叹道:“他也是不服老。六十岁高龄了,偏迷上了长生之道,各家道士兜售的高价丹药吃了不少,纵是一身医术,也架不住吃坏了身子。” 昭华道:“医者难自医,你得空了也去给他瞧瞧。” 张太医忙说:“那是自然。到底是同僚,微臣初入太医院的时候,郭院判对微臣也多有照拂。前些日子替他医治的时候,听他颇有感慨,应是打算身子好全了就与皇上请辞,回家好享天伦之乐。” 昭华眉目清明地看着他,略有深意道: “你是副院判。他退下来了,便是该你执掌太医院。” 张太医拱手一揖,“微臣能得今日,全然仰仗皇后娘娘提携栽培。” 昭华笑,“本宫能栽培你什么?不过都是你自己的本事罢了。” 郭院判到底是怎么得病的,张太医与昭华都心知肚明, 故而这件事也没必要说穿,反倒是张太医后头说的话,倒是更令昭华感兴趣。 听他低声道:“皇后娘娘,御前的江公公,这几日腿疾有些不大好。” 昭华想了想说:“最近是没怎么见着他人,瞧着都是小印子在御前忙前忙后的。江德顺怎么了?” 张太医徐徐道:“皇上让微臣去给他瞧过病。他的病忌酒,也不知怎地却是一日贪了杯,催出了体内病灶,右腿是彻底动弹不了了。” 他稍顿,冷不丁又补了一句,“好在......这段时间印公公得空就去照顾着。” 昭华细细品了品这事儿,不觉笑意戏谑道: “当太医的吃药吃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守规矩的明知不能饮酒却也贪杯喝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她轻抚着凤袍宽阔的袖口,幽幽叹道: “这高位啊,原就这么一处,都说高处不胜寒,可谁生来不都是盼着能平步青云,一路往极处去呢?上位的手段或高明,或低劣,能不能见得光都不要紧......” 说着目光缓缓凝在张太医的身上,颇有深意道: “要紧的是,能不能顺利地爬上去。” 张太医自明其意,应和道:“娘娘睿智。” 昭华则闲闲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 “你且去吧。江德顺那条腿既然已经坏了,你便随意应付着治便是。” 张太医领命而退, 他前脚刚出门,后脚昭华便听云杉有些鄙夷地说: “小印子这是对江公公动手了?那可是一手提携他到这个位置上的师父啊?他一直都说他将江公公比作亲父,怎却......” “是师父,也是他的拦路石。”昭华不疾不徐地说:“为着利益,有人连亲生父亲都能戕害。上行下效,旁人再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儿,也是不奇怪了。” 云杉徐徐颔首,却仍是忧心道: “可小印子如此行事,实在是......这种人,小姐还是别与他走得太亲近了才好。” “呵,亲近?”昭华冷嗤,“一个奴才,也配和本宫亲近?” 说着执手云杉,目光真挚温柔地看着她, “这宫里头,本宫一个奴才也不信。至于你和小福子,你们并非是奴是婢,本宫一早就已经将你们,当作了亲弟妹去看待。” 这话叫人听得心里暖和, 可云杉却不敢忘了规矩,忙道: “能伺候小姐一场已是奴婢的福分,若要小姐将奴婢当成妹妹,可是折煞了奴婢。” 昭华知道她倔,也不与她争执什么,转而道: “那小印子是个什么货色,本宫看得清楚。从头到尾,本宫也没指望过他能对本宫忠心。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若不是过了命的交情,最终彼此往来,都要落在一个‘利’字上。因利而聚,利尽则散,他想要本宫护他一条性命,也得看看他自己,有没有能被本宫利用的价值。” * 此番江德顺的病是拖不得了, 他在御前伺候,如今连榻都下不了,便也是时候该告老还乡。 三日后,江德顺请辞,小印子顺位接替了他都太监的职位。 谢过皇恩后,依例便是要来给皇后谢恩。 小印子对昭华的礼数,是一点也不怠慢, 入了正殿便对着上首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待礼毕,昭华才温声笑道:“恭喜你了。” 小印子抬眸睇着昭华,瞧神情他似乎有私话要说, 于是乎昭华便屏退了左右,唯留他独处。 听小印子道: “皇后娘娘上回问奴才的问题,奴才想清楚了。一仆不侍二主,这皇宫里面,最大的主子便是皇上,故而奴才也只能忠心于皇上一人。” 他这番话多少令昭华觉得有些讶异。 但却不形于色,仍旧薄笑着道: “宫里头的正经主子向来就只有皇上一个。你懂得分辨,说明你师父将你教的很好。” “皇后娘娘。”小印子面色一沉,冲昭华躬身作揖下去,一字一句道: “然,太子殿下,是为来日新君。所以奴才替皇后娘娘办事,便是在替来日的新君办事。皆是忠于皇帝,忠于启朝。” 说着俯身下去,冲昭华恭敬三叩首, “还望皇后娘娘日后,能多多照拂奴才!” 闻言,昭华扬眉觑着他,不觉笑了。 他到底是个聪明的,说话也说的漂亮。 昭华扬手命小印子起身, “本宫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与皇上一体同心。天下臣民,本宫都应垂爱照拂。譬如.....对待从前做错了事的云妃,也不外如是。” 说着忽而敛正容色,扬声问道: “只是本宫很想知道......为何皇上好端端的,会复了云妃的位份?” 第425章 赶尽杀绝1 闻得昭华此问,小印子脸色恍然变得隐秘起来, 他凑上前两步,于正堂下低声对昭华说: “皇上与董家,做了笔交易。可保云妃母家性命无忧,也可让她继续位列四妃享尽荣华。代价是,需得让董大人认下一件事......” 他说到关键处停了下来,仿佛在彰显他这个都太监对昭华探听御前的消息有极大的用处。 可昭华却不吃他这一条,端是半分好脸色也没给他,冷着声音说: “本宫不喜欢与口吃之人打交道,你有话便一次说完。” 小印子吃瘪,只得毕恭毕敬道: “皇上让董大人写下了一封认罪状,言他当日在蓟州占地为王一事,是受人指使。” 昭华道:“是要将罪名按在宁家身上,为他当日诛杀了宁家父子,找一个更合理的理由?” “非也。”小印子摇头,语气逐渐幽寒,“皇上让董大人认下,这一切......都是瑞王在暗中指使他所为。” “瑞王?”昭华不觉瞠目,颇感震惊,“瑞王已经在宗人府里头被关押了四年,他的家眷、旧部、门生,皆已伏诛。皇上这是......” 昭华欲言又止,虽是不解,但细想下去,却觉此事又在情理之中。 萧景珩本就是这样一个心眼比针尖麦芒还小的人, 尚阳当初曾说过,这天下本该是瑞王的,是萧景珩杀父弑君,勾结朝臣,篡改遗诏,才从瑞王手中‘偷’来了这锦绣山河。 故而瑞王一日不除,横在萧景珩心上,便是一日的心魔。 他必得将瑞王一脉彻底赶尽杀绝,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虚浮的龙座之上。 不多时,昭华敛正容色,又问小印子, “何时动手?” 小印子道:“便在今日。估摸着这会儿安王殿下,应该已经往宗人府去了。” 听得‘安王’二字,昭华不由心下一紧, 但面对小印子,她面上仍是表现的一切如常,唯是淡淡地说了句, “安王是皇上最信任的手足,让他去办这件事,皇上安心。” 小印子附和道:“是皇上最信任的手足,也是王爷里头最安分的。如安王这般懂得如何做好一个逍遥王,才算是有大福气之人。” 萧景琰是有大福气, 然而福祸相依,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这天大的福气,结局会不会转而化作刺向他要害的利刃。 这日小印子退下后,昭华独坐凤座,默然怔忡了良久。 以至于小福子在她面前换了两盏热茶,她都没有察觉。 小福子甚少见昭华有如此出神的时候,犹豫半晌后,低声问道: “奴才瞧着皇后娘娘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小印子方才与您说了什么?” 昭华垂眸,眉心微微隆起,道:“皇帝以董家万安作为交换条件,要董氏将他在蓟州占地为王的事情,赖在瑞王身上。这会儿......已经让哥哥去宗人府,送瑞王上路了。” “让安王殿下去?”小福子闻言,亦是无比震惊,“皇上要解决掉瑞王,不过是暗部手起刀落的事,何必大费周章,让安王殿下亲自走这一趟?” 在萧景珩眼中,瑞王这条命是留不得了, 但若是无声无息了结了他,难免会为前朝臣子所诟病, 所以要铲除瑞王,就必须得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且瑞王是亲王,为保皇家颜面,也不能公然处斩, 最体面的法子,便是寻令一亲王往宗人府去,亲自送他上路。 而萧景琰,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不二人选。 可事情也就坏在了这上面。 萧景琰行六,瑞王行五,兄弟俩年岁相仿,少时也是玩得最好的手足。 依着萧景琰的性子,要让他残害手足...... 昭华只怕他会不忍心下手,反倒惹出什么乱子来。 她不时摇头,幽然喟叹道: “这消息咱们知道的太晚了,如今再想提醒哥哥什么,已是来不及。盼着哥哥可别糊涂了。他若是念着手足情分,对瑞王生出了半分怜悯,那来日大祸临头的,只怕就该是他了......” * 与此同时,宗人府。 萧景琰是在午时后赶去宗人府的。 来时,宗人府宗令纳兰措早早守在门口,相迎于他。 纳兰措年长萧景琰十二,但因着二人都是爱画之人,故而私交甚密。 得知今日萧景琰要来,纳兰措一早就准备了上好的雨前龙井来招待他, 这会儿彼此相坐于正堂,过了三篦的茶不凉不烫,正宜入口, 纳兰措敞声笑劝萧景琰举杯, “这茶是皇上赏赐,微臣一直舍不得用,只等着安王殿下来了,才是沾了光能饮上一壶。殿下快尝尝味道如何。” 萧景琰笑品一嘬,连声称赞道:“皇兄赏赐的东西,自是极好。” 纳兰措道:“专是给王爷留了些,虽知道王爷不差这些,但总也是微臣的一番心意。前些日子,微臣得了赵孟頫的一卷真迹,正想得闲造访王爷府上,与王爷共赏。择日不如撞日,微臣已让贱内在府上备下了美酒佳肴,待今日王爷料理完正事后,可得赏脸与微臣畅饮一番!” 萧景琰笑声疏朗道:“纳兰兄盛情邀约,本王却之不恭。” 又进了两口茶,才听他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锋道: “瑞王在宗人府的这几年,承蒙纳兰兄细心照顾。” 纳兰措连连摆手,“王爷与微臣说这些便是见外了。早年微臣父亲获罪,若非王爷替微臣向先帝求情,今日纳兰家又何来此等风光?” 说着又无奈叹道:“唉......只是此番皇上亲旨要送瑞王殿下上路,咱们也是无可奈何。” “人各有命,五哥这次错的厉害,落得如斯田地,纯是咎由自取。” 萧景琰短叹一声后徐徐起身,对纳兰措道: “本王也是时候该去先理了正事。还请纳兰兄行前引路。” 第426章 赶尽杀绝2 宗人府与天牢的布局全然不同, 非得是皇亲国戚,才能被关押在此处, 所以明面上说是关押,其实不过是将人关在一处宽阔且摆设齐全的房间里头,禁足而已。 加之萧景琰曾叮嘱过纳兰措,让他好生照拂瑞王, 故而瑞王的日常饮食起居,在这四年间从未被人怠慢过。 跟随着纳兰措一路的指引,二人停在了一间有梧桐树蔽荫的房屋处, 纳兰措指了指门把手上的锁头,道: “王爷,瑞王殿下就被禁足于此处。” 说话间,主事便奉了两个红木托盘于萧景琰面前。 其一所呈,乃是美酒佳肴, 其二所呈,上头盖着一块黑黢黢的布。 虽是看不清托盘内装着何物,但想也知道,必是毒酒、白绫、匕首,这些宫里头用来赐死的老三样了。 纳兰措道:“瑞王殿下生于皇室,一生锦衣玉食,皇上感念手足情分,特许瑞王临行前可饱餐一顿,唯盼来世也能续上富贵。” 萧景琰漠然颔首,“皇兄有心。” 纳兰措问:“可需微臣陪同王爷一并入内,送瑞王殿下最后一程?” 萧景琰摆摆手,“不必,本王与五哥到底兄弟一场,临了,也想好好送一送他。” 纳兰措恭声应下,下令让人启开了门前厚重的锁。 萧景琰入内时,见瑞王正盘腿坐在暖座上,手中转动着佛珠,口中喃喃经文。 他闻听动静,却是眼皮也不抬,自顾礼佛。 萧景琰细细打量着他, 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明明只比萧景琰年长一岁,却已是鹤发丛生,身形佝偻, 瞧着和年逾半百的老翁无二。 主事将两个红木托盘奉在了桌案上,躬身合门退下后,萧景琰才颇有感慨地对瑞王说了一句, “五哥,别来无恙。” 瑞王手中转动佛珠的动作一滞,缓缓掀起眼皮看向萧景琰, 他双眸浑浊,笑意沧桑地说: “你来了。” 言罢,目光也不觉落在了桌案, 在看见那两个显眼的托盘后,他一瞬就明白了萧景琰此来的意图, 于是从容地说: “皇上留我性命四年,怎地今日却耐不住了?理由呢?”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囫囵,像是在口中含了枚枣核一样,萧景琰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听出他说了什么,这才答道: “董家在蓟州占地为王一事暴露,其认罪状所云,这一切皆是五哥在背后指使。前朝论罪,已是容不下五哥。能留五哥一条全尸,已经是皇兄的仁慈。” 闻言, 瑞王眸光剧烈地颤动着, 但很快,他就复了平静的神色,不屑一嗤道: “罢了,迟早的事。” 他起身,踉跄着步子走到桌案旁, 眼神并不落在盖着黑布的‘死物’上头,唯看着那些新鲜热乎的佳肴,笑着落座。 又用手指关节随意叩击了一番身旁的空座,道: “坐吧,算是陪了为兄最后一程。” 瑞王拿过两个白玉酒盏来,逐一填满后,推到了萧景琰面前一盏, “这几年,为兄日日都是自己一个人,如今说话已经有些不清楚了。” “无妨。”萧景琰摇头,“兄弟之间,哪怕一个眼神,做弟弟的也能明白兄长何意。” 他举起酒盏,潇洒与瑞王相碰,昂首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痛快!真真儿痛快!” 瑞王敞声狂笑,半晌又道:“我记得小时候,皇上和你我关系最好,那时候长兄还在,二哥,四哥,咱们总是在一起比武、涉猎。” 他垂眸,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无限惆怅道: “那样的日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满腹算计,真叫人怀念。如今皇上的手足,就只剩下你我了。” 说着又饮了一盏,目光落在萧景琰身上,豁然笑道: “不不不,该是只剩下你了才对。” “五哥......” 看出了萧景琰的悲戚,瑞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何好难过的?这是好事。与其让我一生都困在此处,还不如早早得一解脱。只是我此生最恨的,便是自己的蠢钝。我这一生都在被皇上利用,却还痴傻尊他为兄长,事事信任他,处处维护他,实在可笑。” 萧景琰一愣,“五哥都知道了?” 瑞王冷笑着颔首,“知道了父皇当日属意的储君是我,知道了昔日母妃是被萧景珩所害,知道了我与宁家斗了那样久,到头来落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皆是萧景珩的好谋算。哈哈,他不愧是皇帝......” 瑞王所言许多事,连萧景琰也是前不久才从昭华口中得知的, 他被囚于宗人府,如何会消息这般灵通? 瑞王瞧出了萧景琰的疑惑,不等他开口,便说: “前些日子,惠妃书信一封,趁夜着人递进来的,告诉了我许多。我原本是不信,可方才听你说萧景珩要治罪我,是怨我指使董氏在蓟州占地为王?呵呵,他这般无中生有急于送我赴黄泉,倒要我看清楚了。” 说着,眸色忽而发狠,切齿道: “他以为我死了,他便能过上安枕无忧的好日子吗?贼人痴梦!” 他忽地拿起桌案上的匕首,快速走到床榻前,以匕刃翘起了一块地砖,从下面取出了一把用木头雕刻成的钥匙,将其抛给了萧景琰, “拿着,去找铁匠按着齿痕铸一把钥匙。瑞王府已经被封,但地窖入口的第六块砖,其下有一暗格。你以钥匙启开暗格,便能瞧见一令虎符。那是我在儋州的私兵死士,足有两万数。他们是从前父皇赐予我的。有了虎符,你便能号令他们。” 瑞王目光勾起幽蓝的愤火,语重心长地说: “萧景珩已经疯了,若有一日,他连你也容不下......你便莫要犹豫,起兵反了他!” 萧景琰低头看着静静躺在掌心里的木钥匙, 那应该是瑞王一早就记下了暗格钥匙的模样,在入了宗人府后,以木块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而萧景琰却并没有收下这钥匙,而是反手将它放在了桌案上,继而从怀中取出了一枚褐色的药丸, 他将药丸递给瑞王,贴近他的耳畔,低声耳语道: “这是假死药,五哥吃下去,便会假死三日。待你瞒天过海出殡后,自会有人来救你。五哥满腔恨意,要报仇,也当是由自己去报!” 瑞王瞳孔震颤,隐有泪光闪烁, 他将药丸紧紧攥在掌心,沉声道: “多谢你,六弟。” “五哥莫要多说,时间紧迫,先快将此药服下。” 萧景琰急急回首,欲取了酒水来,让瑞王将假死药和水服下。 却在转身的一瞬,忽觉有灼热的液体,溅射到了他的后脖颈上, 他僵愣须臾,忙转过身去, 却见...... 瑞王竟是毫不犹豫,将匕首刺入了心房, 此刻,正扬着粲然的笑意,从容地看着他。 “五哥!!” 第427章 纳兰茹歌1 有殷红的血,顺着瑞王持刃的手流淌而下, 萧景琰跨步上前,欲将刀夺下, 奈何刀刃刺入体内三分,强行拔出,只怕失血过多,更无活路。 瑞王将手覆在他夺刃的手背上,虚弱地笑, “阿琰,你原是咱们兄弟几个里头,瞧着最混不吝的。自幼便处处惹事,事事糊弄,捣蛋得很。可五哥知道,你也是咱们兄弟里头,最重感情的那个。 你的心性五哥清楚,萧景珩又怎会不知?他能让你来,摆明了就是对你的试探。他是要看你在忠义难两全间,会如何选择。” 瑞王将假死药重新递还给萧景琰,徐徐摇头,笑容略显苦涩, “这假死药即便瞒得过天,也瞒不过他。五哥吃了不得活命,反而还让它成为了你的催命符。” 萧景琰的唇不受控地抽搐着, 他极力忍泪,想要说些什么, 却还未开腔,便被瑞王用力抓住了手腕,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说: “阿琰,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 话落,几乎是未给萧景琰半分反应的机会,倏然冲门外竭力大喊道: “本王不能死!蓟州的事与本王无关!本王要见皇上!” 喊罢,便毫不犹豫地抓着萧景琰的手,将匕首推入了胸前更深的地方...... ‘嘭’ 门被人从外撞开, 纳兰措领着十数名侍卫鱼贯而入,焦急道: “发生了何事?” 却见, 萧景琰手持匕首,径直刺入了瑞王的心房, 他的手上、脸上,到处都溅射着淋漓的鲜血。 瑞王是再无力叫嚣了, 他如同一摊软烂的泥,滑倒于萧景琰身前, 末了,他瞪着萧景琰,而心里却唯想着萧景珩,恨恨道: “本王......便是死......也不会放......” 后头的话,他已经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含恨的眸子狰狞地瞪得浑圆,至死,也不肯瞑目。 面对这凄惨一幕,纳兰措也是瑟瑟地说: “这......王爷,这是发生了何事?” 萧景琰一脸的从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罪臣不肯伏诛,本王只得亲手了断了他。” 他躬身下去,带血的掌心覆在瑞王的眼睑上,替他合了目。 继而随意将匕首丢在一旁,而另一只手中,却是紧紧攥着假死药与木钥匙。 萧景琰回身向外行去, 在与还未缓过神来的纳兰措擦肩时,说了句, “此间事了。待本王回府洗漱更衣一番,再去寻纳兰兄好好儿饮美酒,赏佳画。” * 与此同时,纳兰府。 临近夕沉,灿金的日光渐变为暧昧的暖红,丝丝缕缕透过菱窗的窗格,落在少女闺房的案头上。 纳兰茹歌伏在案头,正专心地画着什么, 一时蹙眉,一时喜笑, 思绪被画中人所牵动,颦蹙间,一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眸子朱艳流丹,挺而翘的鼻子更添精致,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艳,端的是杀尽百花的绝世容光。 作画人,遥遥一见,已是恍如画中人了。 于她正专心作画间,婢女小柳儿奉了新冰入内, 她将冰瓮放在茹歌身旁,而后一边抬袖擦汗,一边抱怨道: “这秋老虎可真是厉害,瞧着日头都下去了,还是叫人热得浑身淌水儿~咦~小姐这是画什么呢?” 小柳儿好奇地向前凑了凑, 茹歌忙手忙脚乱地遮掩起来。 奈何画纸上的墨还未干, 她动作大了怕将墨晕开,只能作虚势,仍是让小柳儿窥见了七八分。 画中男子身材颀长,俊美无俦,倚着竹树而靠,泛着痞笑的唇角,正混不吝地噙着一根狗尾巴草。 在他边儿上,还卧着一头威风凛凛的黑豹。 小柳儿打趣道:“小姐还藏什么呀,您就是不给奴婢看,奴婢也知道您画的是安王殿下。” 只闻这一句,茹歌的脸霎时就红到了耳朵根, 听她打着磕绊辩驳道: “不、不是!好你这丫头,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日罢了,倒是讨了你的嘴!” 她娇嫩而羞怯,声音也若清泉涓涓流淌,娓娓动人。 小柳儿仍笑着说:“小姐可宽心,老也不是已经答应小姐了吗?秀女名册递上去,老爷不日也会入宫去跟皇上说,让皇上把您呀......” 她猛地凑近茹歌,将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混捣蛋道:“让皇上把您许配给安王殿下~” “乱说!” 茹歌咯吱着小柳儿的腰肢,挠的她直求饶, “哎呀哎呀!小姐!奴婢错了!” 茹歌逗趣了好半晌才肯放过她, 转而落座于菱窗前,托腮看着天边烧红的云彩,喃喃道: “可总也是我一厢情愿,也不知安王殿下是什么心思。” “还能是什么心思?安王殿下今年都二十四了,早就到了该娶亲纳妾的时候。小姐您知书达理,又生得漂亮,且还对名家画作颇有研究。安王每每来咱们府上,听了小姐对各类画作独到的见解,不也是赞不绝口?” 小柳儿贴近茹歌的耳畔,皮性子又犯了, “满京都里谁不知道,安王殿下眼头高,寻常女子那是连话都与他说不上的,可他与小姐却常是有说有笑。如此,还不算心里有小姐吗?要奴婢说,得了小姐这样的佳人,也是安王殿下的好福气呢~” “你闲的拿我打趣!我今儿个定不饶你!” “别别别,小姐我错了!” 主仆俩你追我赶间,倒是热闹。 这京都里都传着,纳兰家的女儿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 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不说,尤是丹青妙笔,更可堪与宫中如意坊的师父一较高下。 可旁人却不知,茹歌并不喜欢作画,原也是对品画一窍不通。 能做到如今这般,全因她想与自己心之所念之人的距离,更近一些。 追逐打闹间,小柳儿一个猛子撞到了家丁有才身上, 有才喝住她,一本正经地说:“柳儿,快别闹了!你瞧瞧你,都要将小姐给带坏了。这让旁人看见了可怎么好?” “略~”小柳儿环顾四下后,冲他扮了个鬼脸,不以为然道:“人呢?哪有旁人?” 有才无奈叹了一声,转而对茹歌说: “小姐,安王殿下来了。” 闻言,茹歌只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莫名地揪了起来, 她红着脸,立马转身,迈着小碎步飞快地钻回了闺房去。 第428章 纳兰茹歌2 见着自家小姐忙慌跑了,小柳儿巴巴儿地跟在身后, 追至闺房门口,嘴上还不忘念叨着, “小姐您躲什么呀?安王殿下这都两个月没来咱们府上了,您就是再害羞,也得出去应一声礼才是。” 她啰嗦着推开房门, 却见茹歌正对着妆镜新添水粉,端理发髻, 手忙脚乱之际,还不忘向小柳儿问道: “柳儿柳儿,你瞧我可还得体?” 小柳儿瞧着茹歌,一时竟看得痴了, “小姐真好看!美得跟仙女似的!” 茹歌羞笑道:“属你嘴贫。” 成妆后,茹歌忙赶着去了正厅。 甫一入内,纳兰措便冲她笑道: “蓉蓉来了。” 蓉蓉是纳兰茹歌的乳名, 平常纳兰措当着外人的面,是不会如此称呼她的。 但对于纳兰家而言,萧景琰向来都不算是外人。 茹歌面若粉桃,先是低声唤了句‘爹爹’,转而向萧景琰福了福,声音清甜地说: “安王殿下安。” 彼时,萧景琰正在赏着纳兰措新得的画, 得茹歌问安,只是礼貌性抬眼看了她一眼,应付地笑道: “正和你父亲说到你婚嫁的事儿,你就来了。” 听他此话,茹歌的脸更是红的发烫, 不知怎地,向来落落大方的她,这会儿却是心慌得很。 她双手不自然地摆弄着衣摆,口中怯怯懦懦地说: “爹爹,女儿想起母亲方才还交代了事未办,女儿先退下了。” 说罢又冲萧景琰福一福,急匆匆地退出了正厅。 却还没走出去两步,心下的紧张便化作了莫名的兴奋, 茹歌紧紧地攥着小柳儿的手,难掩欣喜道: “小柳儿,你听见了吗!安王殿下说......他在与爹爹商议我的婚事?他......他当真是属意于我的?” 小柳儿用力颔首,咬重了字音,应道: “那是自然了!小姐那时与老爷说,若是能嫁给安王殿下,哪怕是做个侍妾您也心甘情愿。这话叫谁听了会不感动呀?只是......小姐,若安王殿下真将您当成侍妾纳入了府中,您心里真的会痛快吗?” “不重要。” 茹歌回眸,远远儿地看着正厅内正与纳兰措谈笑风生的萧景琰,会心笑了, “只要能陪在王爷身边,能时时刻刻见到他,于我而言,这便够了。” 说话间,她于袖间取出了一枚同心结,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这动作被小柳儿瞧见了,忙打趣道: “去年有才带着小姐翻墙出街,遇见了几个痞子拦住了小姐的去路,那时是安王殿下为您解围的。他打跑了那些痞子,匆匆去时,不慎落下了这枚同心结。小姐捡了后,就珍贵的跟什么似的,日日都贴身藏着。” “柳儿......你别乱说。”茹歌斥她。 可小柳儿却抓着她的手腕,摊开了她的掌心,对着同心结头头是道起来, “奴婢哪里乱说了?这同心结上头独独绣着一个‘容’字,最顶端又用灵香草作点缀。灵香草暗喻男女情爱一事,而‘容’字上添了‘草’头,不正是小姐的乳名‘蓉蓉’吗?要奴婢说啊,您和安王殿下,还指不定是谁先动的心呢~” “好了好了,你再贫嘴我可生气了。” 茹歌嘴上说着训斥小柳儿的话,但面上的笑意就没淡下去过, 她踮起脚尖,朝着正厅的方向又深深地忘了一眼, 这才满怀期待,又是恋恋不舍地走了。 此刻, 正厅中的萧景琰却正对纳兰措说道: “以茹歌的容貌才情,此番选秀定会中选,纳兰兄不必顾虑许多。” 本就面色为难的纳兰措,闻他此言,更是一脸的惆怅, “王爷所说,并非微臣所盼,却乃微臣所忧。恕微臣说句僭越的话,小女万一要是中选了,那宫里头的娘娘们微臣多少有听说过,也没几个是好相与的。小女自幼被微臣保护得极好,人情世故那是一贯不通,这要是入了宫,不知觉间再得罪了旁人,可当如何是好?” “这事儿纳兰兄不必担心。”萧景琰与他宽心道:“如今皇后娘娘治理后宫宽严并济,已是肃清了后宫从前的不正之风。有她在,定不会让茹歌平白受了委屈。” “唉......” 纳兰措并不接话,反倒是嗟叹连连,有苦难言。 萧景琰还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吞吐的时候,便问: “纳兰兄似乎是遇着了难事?你我知交一场,若有难处,纳兰兄不妨直说,看本王能否略尽绵力?” 纳兰措或觉所言难以启齿,吞吐良久后,才咬了咬牙,道: “微臣的确有一不情之请!微臣......想求王爷纳了茹歌!” “本王?”萧景琰讶异不已,甚至将他这话当做了一句玩笑,不禁笑了, “纳兰兄可是在与本王打趣?” 没曾想纳兰措却一本正经地说: “小女终生大事,微臣不敢戏弄。不瞒王爷说,微臣的内人患了重疾,是没有几个月的活头了。 此事我俩一直瞒着茹歌,但如今选秀在即,茹歌不得不入宫应选,若是万一被皇上选中,便要留侍宫中,下次再相见,更不知要等到何时......为今之计,唯有王爷您纳了小女,才可免了内人无后送终的凄楚......” 他说着涕泗滂沱,竟是屈膝要给萧景琰跪下去。 萧景琰眼疾手快,忙将纳兰措搀扶起来,沉声道: “纳兰兄万不可如此。若不愿让茹歌入宫,是担心纳兰夫人会无后送终,此事倒也不必过虑。来日纳兰夫人若病况不佳,本王可让皇兄允许茹歌出宫探望。但要让本王迎娶她......” 萧景琰缓缓摇头,但是语气却无比坚定地说: “本王心中有一属意女子,暗誓此生非她不娶。再者,本王与茹歌相差九岁,自幼看着她长大,也是一直将她当作后辈疼爱。若要茹歌嫁与本王,那才是真正耽误了她。” 第429章 以女为谍1 萧景琰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几乎是将纳兰措接下来所有的话都给堵死了, 如此,他只得道: “承蒙王爷照拂,微臣感激不尽。” 待用了晚膳,相送萧景琰出府后,纳兰措的嫡妻周氏拉他回了房中,满面焦灼地念叨起来, “那事王爷怎么说?他可愿意?” 纳兰措边是摇头边是叹气,“婉拒了。” 周氏听罢更急了眼,拉扯着纳兰措的衣摆连声道: “老爷该求着他呀!一入宫门深似海,咱们就这一个女儿,难不成要让她一生都耗在皇宫里头?宫里头的那些污糟事,单是我听着都觉得心惊。蓉蓉那样单纯的性格,真让她入了宫,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去?咳咳......” 周氏难掩激动,一时气血上涌,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后,竟是生生咳出了血来。 纳兰措十分疼惜周氏,见她如此,一瞬便红了眼。 他搀扶周氏坐下,用帕巾仔细替她擦拭唇角血渍,又倒了温水来让她服用润一润。 可周氏却是一口也不肯喝,语带哭腔继续道: “老爷,妾身自知时日无多,也不是为了自己才要将蓉蓉留在京都。我一是不想让女儿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二是若我来日走了,女儿又嫁入了宫中,那老爷日后可要怎么办?眼下只要安王肯迎娶蓉蓉,那么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且蓉蓉也是对安王有情的......” 她说着,冷不丁跪在了纳兰措面前,死死地扒着他的裤管, “老爷!妾身从未求过您什么,但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只当妾身是求您了,您一定要想想办法......” “夫人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纳兰措忙将周氏搀扶起身,可她却咳血不止,昏厥于纳兰措怀中。 入夜,府医秘密为周氏问诊后,也是喟叹良多, “老爷,夫人内耗许久,身子是虚亏透了。即便是小的拼尽一身医术,也保不过夫人熬过今年的中秋......” 周氏的肺积之症,已经折磨她大半年了。 每每夜里就寝时,更是连呼吸都十分困难,有时憋得满脸红胀,纳兰措也只能无力看着,虽是心疼,但却束手无策。 如今周氏命不久矣,茹歌又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纳兰措对月苦饮,纠结之际,倒是想出了一个不入流的法子。 既然萧景琰态度坚决, 那么他便只能在萧景珩身上,想想法子了。 若是皇帝亲自下旨赐婚,那萧景琰纵使有万般理由,也是无从推脱。 * 翌日, 早朝后,萧景珩入尚书房批阅奏折,昭华伴驾左右,细心为他研墨。 看着砚台中上好的徽墨漾起层层涟漪,昭华的思绪也不觉飘忽起来。 昨日的事情,她已经从小印子那里听说了, 暗部的人给萧景珩回话说,瑞王闻圣旨,抵死不从,最终是萧景琰亲手了断了他。 初闻此事,昭华颇感震惊,觉得这实在不像是哥哥能做出来的事, 但私心里又有些许庆幸。 她知道,萧景琰问张太医要了假死药,故而他最初的谋算,应该是想要救下瑞王的性命,只是这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曲折,终是令他事与愿违。 不过如此也好, 否则他若真的救下了瑞王,才是给自个儿惹了天大的麻烦。 “昭儿想什么呢?” 萧景珩温声一问,将昭华飘忽的思绪拉扯回来, 她眉目舒展,柔婉而笑, “臣妾想着再有几日便是新秀入宫殿选的时候了,早先看过名册,瞧着这一批新人各个年轻水灵,私心想,日后她们有幸之人便要伺候在萧郎身边,便怕萧郎来日得了佳人,倒忘了臣妾了。” “哈哈哈,浑说。” 萧景珩笑她傻,“不过都是些庸脂俗粉,何人又能与朕的皇后相较光辉?要她们入宫,不过是为了繁衍皇嗣,保国祚兴旺尔尔,原也是不必用心去对待的。” 短短两句话,看似是在赞誉昭华,实则却是将帝王家的无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昭华不禁想, 当初她入宫的时候,萧景珩这番‘情深意切’的话,是否也同样对嘉睿皇后和宁婉霜说过? 而如今, 从前在他眼中,不过是用来繁衍皇嗣的生育工具, 却是后来者居上,成为了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 昭华想说什么,却于开腔之际,见小印子匆匆而来。 “皇上,宗令大人来了。” 萧景珩颔首,“让他进来。” 昭华也点眼地说:“皇上有朝政要处理,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说着向萧景珩略一福礼,回身又抛给了小印子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于离殿之际,正与纳兰措擦身而过。 纳兰措与昭华恭敬行礼,而昭华只是报以一记清浅的微笑,便去了。 纳兰措快步行于堂下右末,冲萧景珩周全了礼数。 萧景珩随意扬手赏他免礼,而后轻描淡写地问: “处理干净了?” 纳兰措道:“依着皇上的吩咐,已让仵作彻底查验过瑞王的尸身,匕首刺破了他的心室,并无假死的症状。后也移了空棺椁奉入亲王陵寝,而瑞王的尸身,则在仵作验后第一时间焚烧。” “办的利索。”萧景珩满意地颔首,又问: “听暗部的人说,这件事是安王亲自下的手?” “这......” 纳兰措心底闪过片刻的纠结,但最终他还是拱手一揖,沉声道: “也说不准......微臣冲进去的时候,安王手持匕首刺入了瑞王的心室,而瑞王也正抓着安王的手。说是安王亲手料理了瑞王也可,说是瑞王自戕......却在微臣面前演了这一出戏也可。” 他微微抬眸,只敢用余光观察着萧景珩阴晴不定的表情, “瑞王与安王一向私交甚好,昨日安王更是不许人伺候在身旁,只身与瑞王独处,倒不知说了些什么。且从前瑞王初入宗人府之际,安王便私下多次寻过微臣,让微臣多多照拂瑞王。故而微臣拙见......以为安王亲自动手了断瑞王的可能性,并不大......” 【开了一天车,今天一更】 第430章 以女为谍2 纳兰措的话点到为止,许多细节他并未向萧景珩详尽阐述。 但暗部的人一早就已经给萧景珩详尽回了话, 便是连瑞王临死前大喊的那几句他不愿赴死的说辞,也都一字不差落入了萧景珩耳中。 萧景珩知道萧景琰与瑞王的交情,故而在得知是他亲手了断了瑞王后,也是震惊良久。 可如今听纳兰措所言,几乎就差板上钉钉的断定了瑞王是自戕而亡, 可若是自戕,那他们最后那场‘手足相残’的戏码,又是要演给谁看? 换句话说, 萧景琰若是足够清白,他又怎么会愿意配合瑞王,去演这么一场戏? 人皆是无利不起早, 这会儿萧景珩越往深处想,越是觉得这件事隐隐透着不妥。 思虑间,他不时摩挲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眉宇含色也是肉眼可见的一寸寸阴郁下去。 良久,才听他冷嗤道: “朕将萧景琏关押入宗人府,安王却私下嘱咐你好生看顾他?呵,他倒对一介罪臣很是体谅。” 纳兰措忙说:“或许也不是体谅。微臣以为,安王殿下极为看重兄弟间的情分,待皇上如是,待瑞王亦如是,故而才会委托微臣对瑞王加以照顾。” 萧景珩冷着脸说:“那他二人昨日在你面前演的那场骨肉相残的戏码,又是安王看中了和谁的兄弟情分?” 这话纳兰措不会答,也不能答, 只得低着头,惶然立在堂下。 直到,他听到了萧景珩的一句喟叹, “朕的这些兄弟年岁越长,朕反而越不明白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于是他便瞅准了时机,忙道: “皇上是对安王殿下存了疑?” 萧景珩道:“天家兄弟,能有所图之处太多,先帝在时是如何被汝阳王起兵谋反的,那一战京都又伤亡了多少百姓,当日的血流成河,朕一直都历历在目。” 闻言,自觉时机已到,纳兰措忙将早就腹诽了一路的话抛了出来, “若皇上对安王殿下有所顾虑,或也可在他身边安排上自己人。一来可以洞悉安王府的动态,二来也可以对安王有所钳制。” “自己人?”萧景珩扬声道:“你是指谁?” “安王殿下二十有四,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选秀在即,皇上不如从秀女中挑出一人来指给安王,也算是名正言顺。” 纳兰措言至此,忽而向后退了半步,冲萧景珩深深一揖, “若皇上有需要,微臣可让小女入安王府,替皇上周全。” “哦?” 闻他此言,萧景珩眸色一转,携了几分疑色暗沉沉地打量着他, “旁人都是盼着自家女儿能中选留侍,在宫中伺候,多少可为母家筹谋。你倒好,竟甘愿将你的女儿送到一个亲王身边儿去,只为充当朕的眼线?” 他说着意味深长一笑,继而以试探的口吻,将声音压低更低, “纳兰爱卿,朕记得,你可是最疼爱你家中独女的。” 他话音方落,就见纳兰措冷不丁跪在了地上,冲龙座叩首道: “微臣爱女,但更忠君爱国。微臣父亲获罪于朝廷,先帝在时,微臣不过是宗人府一平平主事。若无皇上提携,微臣哪里可得今日宗令的风光?纳兰氏全族得皇上提携庇护,如今能得机会报答皇恩,乃是微臣、小女与纳兰全族的福分!” * 凤鸾宫。 前儿个下了两场雨,承烨不知怎地就着了凉,今日更是生出了些许腹泻的症状。 孩子生病闹腾得厉害,昭华舍不下,唯有一直守着他, 直到后半夜,小家伙安稳睡下了,她才可得一刻松泛。 带孩子最是磨人的功夫,劳得昭华腰酸背痛,浑身的骨头架子几乎都要散了。 洗漱后,她本是打算早早歇下。 却此时,小福子携着御前的消息来了。 “娘娘,方才小印子递了信进来。” 彼时,昭华正斜倚在湘妃榻上,右手偏撑着脑袋,正闭目凝神。 闻得小福子所言,她并不太抬眼,只是疲累倦怠地吐出一个字, “说。” 小福子道:“纳兰措与皇上说,瑞王之死极有可能是自戕,却刻意伪装成了被安王所杀的假象。此举极有可能是为了加深皇上对安王的信任,皇上便疑心了安王的动机,说他若是真的清白,又何须多此一举......” 话说了一半,昭华倏然掀起眼皮,眸色也凝肃起来。 小福子继续道:“后纳兰措又与皇上进言,说可让皇上将他选秀入宫的女儿,指婚给安王。便是让他的女儿成为皇上安插在安王身旁的细作,替皇上监视着安王府上的一举一动......” 昭华嫌恶道:“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当眼线?他纳兰措更不是出了名的疼惜女儿吗?如此他也肯?” “或许这便是他疼爱女儿的方式?”小福子揣测道:“入了宫要与这么些后妃争宠,能不能得到皇上的恩宠还得两说。但若是不入宫,反倒成为了皇上的眼线,可堪为皇上利用,那也算是替纳兰氏谋得荣光了。况且安王殿下风流倜傥,惹城中无数女子钦慕,嫁与他,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这京都有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子盼着能嫁与萧景琰,昭华这个做妹妹的又岂会不知? 只是自己哥哥的心意,昭华也是明白的。 她这个哥哥最是‘表里不一’, 看似风流,可骨子里却比谁都要专情。 他整颗心都牵系在容悦身上,哪里还能容得下旁人? 可若萧景珩当真下了圣旨赐婚,便是要强塞一个人留在萧景琰身边, 即便来日相处彼此相安无事, 可日日相对,那也是够膈应人的了。 昭华默然少顷,方道: “本宫记得哥哥曾经说过,他与纳兰措私交甚好。可如今纳兰措无论是为了要巴结皇帝,还是真心心疼自己的女儿,他都不该伤了真心待他之人。哥哥心善,可本宫却不允许任何人对本宫在乎的人蹬鼻子上脸。” 她艳绝的唇角勾起阴鸷的笑,戏谑道: “纳兰措想让他女儿嫁给哥哥?呵,他想得美。本宫偏要她女儿中选入宫,成为皇帝的枕边人。也让他知道知道,他那点如意算盘在本宫面前,便是连打响的机会都没有。” 话落,微微扬手召小福子上前来,附耳他低语道: “你去替本宫办件事。” 第431章 兄弟同妻1 三日后,便到了秀女入宫的日子。 一大早茹歌便跟随浩浩荡荡的秀女行队,一并入了绛雪轩候着。 她打眼瞧着这些秀女,一个个容貌姣好曲线玲珑,彼此初见面,就已经开始姐姐妹妹的称呼起来了。 茹歌不习惯和生人打交道,于是独自猫在了一个不引人瞩目的角落里,能避则避。 她听秀女们所聊的话题,无非就是面圣前的激动与忐忑, 这里头的女子,大多都是为了中选而来, 为自己争一个光明璀璨的前路,也是为了母家多一份保障。 可茹歌却不同, 她倒是一点都不紧张,全因入宫前父亲就已经告诉了她,萧景珩已经答应了将她指婚给萧景琰。 她满心欢喜,唯盼着选秀能快些结束, 她便能与心上人的距离更近一些。 众人候了约莫一个时辰,才见敬事房的张久贵来了此地。 原以为是要引着她们去面圣的,怎料张久贵却带着歉意笑道: “要各位姑娘久等了,杂家来是要跟姑娘们说件事。今日皇后娘娘身体抱恙,皇上挂心不已,无心选秀,只得先暂缓至明日。” 此话一出,人皆哗然。 张久贵清了清嗓,又肃声说: “知道许多姑娘家中并不在京都,皇后娘娘体恤,也是免了你们的舟车劳顿,特许姑娘们可以在绛雪轩这儿暂住一夜。” 虽是如此,但这安排也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秀女入宫选秀前,那都是找了巧手妇替她们添了精致美艳的妆容的, 这要是在宫中住上一夜,那妆容岂不都被油晕开了,哪里还能见人呢? 有胆子大的秀女,将这般顾虑问出了口。 而张久贵只是笑着摆了摆手,道: “姑娘不用担心,明日自会有嬷嬷来为你们重新梳妆。” 如此,大家才安心地在绛雪轩住下了。 与此同时,凤鸾宫。 昭华半倚于萧景珩怀中,由着他吹凉了苦口的汤药,一匙匙送入口中, “可觉得好些了?” 昭华先是接过云杉递上的芷兰玉液漱了口,才颔首浅浅应道: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夜里照顾承烨的时候受了寒,张太医行过针灸已经好了许多。” 说着将手轻轻搭在萧景珩的手背上,“今日是秀女们殿选的日子,萧郎实在不应该为了臣妾的这点小事,就耽搁了。” 萧景珩含笑摇头,满腔爱怜道:“昭儿是国母,是朕的嫡妻,国母不安,她们何以能入宫?总得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行殿选也不迟。” 这样暖慰人心的话,昭华照单全收, 她深深倚于萧景珩怀中,唇角噙着温然的薄笑。 后来待昭华睡安稳后,萧景珩才悄声离去。 却几乎是在他前脚才走,昭华后脚便睁开了眼。 她不过清了清嗓,守在门外的云杉便知道了, 忙入内对她说: “小姐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昭华莞尔,“你与小福子如今办事是愈发利落了。” 她将被衾向上拉了拉,打趣道:“那咱们,便该提前恭喜纳兰小主了。” 翌日, 一清早,宫中安排的梳洗嬷嬷便入了绛雪轩,为秀女们梳妆。 伺候茹歌的梳洗嬷嬷瞧着年龄不大,但替她上妆的时候却是十分细心, 尤其是对着她的眉眼处,画成后,又对着铜镜不断修改,力求完美。 待全妆成后,茹歌对镜自照,竟是一时恍惚了。 不得不说,嬷嬷的手的确很巧,明明是画了很浓的妆容,但瞧着却像是素面朝天一样, 只是整体变得精致了不少,尤其是眉眼处更显明艳。 茹歌看得久了,甚至都有些认不出镜中人。 “嬷嬷手真巧,就是这妆画完了,我倒瞧着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嬷嬷笑道:“是小主您生得标志,哪里有奴婢什么功劳呢?且这样瞧着清淡,又衬得人精致精神的妆容,是最得咱们皇上喜欢的。” 茹歌私心里想着, 她入宫又不是要嫁给萧景珩的,萧景珩喜欢不喜欢的也不重要, 但讨好皇帝或许就是宫里头的规矩吧? 母亲曾交代过她,说宫里头的规矩大,入了宫,便要她凡事少说、少做,旁人怎么安排,她只管顺从听着就是了。 故而茹歌并未接话,只是含着笑,冲嬷嬷浅浅地点头示谢。 待她成妆后,约莫过了一刻钟,便有敬事房的宫人引着一众秀女们往御花园去。 今日殿选,乃在御花园的御龙亭, 这会子秀女们夹道依次而立,皆躬身候着帝后驾临。 毒辣的日头晒在姑娘们身上,不多时就浮了一身粘腻的汗, 如此煎熬中也不知侯了多久,才听内监肃声报了句,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秀女立时屈膝福礼下去,无不恭敬。 期间茹歌和所有人一样,在帝后走过身边时,也忍不住抬眸瞧了一眼。 帝行左,后行右, 茹歌抬眸间,正巧目光落在了与她擦肩而过的昭华身上, 她瞧着昭华明艳的面容,忽而一愣,不觉抚着自己的脸颊...... 像, 有这样的妆容加持在,她与皇后实在是太过相像了。 以至于旁的秀女也在帝后入了御龙亭后,小声议论起来, “你们瞧,纳兰家的女儿跟皇后娘娘生得可真像啊。” “是啊,瞧着同姐妹似的。” “那可真真儿是好福气了。谁不知道皇上对皇后娘娘情浓,这纳兰氏单是因着与皇后相像这一点,怕是也能中选了。” 耳听这些窸窣议论,惹得茹歌顿觉不妥, 可不容她想到对策,内监所宣第一波面圣的秀女里头,就提及了她的名讳。 她几乎是还未回过神来,便已经被内监引着带到了御前去。 所行五人,茹歌被分配到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太监一一报过秀女家世,很快也便轮到了她, “纳兰茹歌,宗人府宗令纳兰措之女,年十五。” 闻言,茹歌忙上前一步,冲高座之上的帝后低眉垂首道: “臣籹纳兰茹歌,叩见皇上、皇后娘娘。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她将头埋得很低,和周遭昂首挺胸的秀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萧景珩微有不豫道: “抬起头来。” 茹歌得唤,唯有硬着头皮将头扬起。 而萧景珩, 却在看清楚了她容貌的一瞬,不觉瞳孔震颤,霎时僵住...... 第432章 兄弟同妻2 初见茹歌,让萧景珩不由想起了昔日昭华侍寝的初夜。 少女洗净了脸上的朱砂点墨,不着粉黛,素净的像是出水芙蓉一般,美得摄人心魄。 以至于此刻他出神端详茹歌之际,脑海中浮现的皆是从前他与昭华的浓情蜜意。 这般瞧了良久,才见萧景珩微一侧目,低声对昭华说: “昭儿可觉得,这纳兰氏生得有几分像你?” 昭华轻抚如玉瓷肌,莞尔低吟道: “仔细瞧着,眉宇间确有几分相似,只是臣妾虚长了她近七岁,到底是比不上姑娘家的年轻水灵了。” “浑说。”萧景珩含笑用指背轻轻抚摸着昭华水嫩的脸颊,道:“昭儿绝世容光,哪里是旁人可相较的?单是这几分与昭儿的相似,已经是纳兰氏的福气了。” 昭华略是含羞地拨开了萧景珩的手,娇嗔道: “萧郎......这么些人都瞧着呢。” 萧景珩见她羞得腮泛红雪,这才笑意粲然,扶手作罢。 于此刻,小印子躬身凑上前,附耳萧景珩又低声提醒了一句, “皇上,此人便是宗令大人之女。” 那日在与纳兰措的秘谈最后,萧景珩接纳了他的提议,同意待选秀之际,将茹歌赐与萧景琰为正妻。 可这会儿,他确实犯了难。 原先看画像,只觉茹歌与昭华有三分相像, 今儿个一见真人才知,说是姐妹也不为过。 如此,他若是将茹歌赐给了萧景琰,那么来日萧景琰的大婚之上,要那么些皇亲贵胄都瞧见了,这可成了什么事? 故而萧景珩在仔细权衡了一番利弊后,已然打消了赐婚的想法。 且他也并没有想要将茹歌强留在自己身边的意思。 毕竟她就是再像昭华,终究也是不及美貌的。 但帝王选秀,从来都不只是挑选中意的女子入宫伺候这么简单, 这里头还牵扯着许多对朝政的平衡。 纳兰措忠心,甘愿将他的独女送去安王府当细作,此番若是萧景珩不但没有将茹歌赐婚给萧景琰,还撂了她的牌子,难免会寒了纳兰措的心。 于是再三权衡之下,便听萧景珩低声对昭华说: “朕原本是不打算留纳兰氏的牌子的,她与昭儿生得相像,将她留在宫中,朕怕昭儿会多思多虑,反倒伤了咱们的夫妻情分。但纳兰措就她这么一个独女,且他替朕办事向来鞠躬尽瘁,朕也不好太拂了他的面子......” 他观察着昭华脸上的表情,缓了缓又说: “昭儿若是介意的话,朕便只给她一个答应的位份,让她搬去远些的宫室住着,只当是在宫中多养了个闲人罢了。” 闻他此言,昭华情绪流露于表面,脸色一瞬便阴沉了下来,冷冷地说: “臣妾当然介意。” 萧景珩默了少顷,正想着法子要出言缓和,却见昭华忽而笑了, “臣妾介意的,是萧郎竟然会觉得臣妾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 知是昭华在与他打趣,萧景珩的神色这才松弛下来,亦笑道: “倒是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昭华恃宠而骄,口头上也是不忌讳规矩了,打趣笑道: “萧郎这话便是说对了。只不过臣妾虽算不得什么君子,但也是个能明白事理的。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多了去,总不能因着旁人生来与我相像,就断了人家的前路吧? 其实要臣妾说,既要留牌子,那这答应的位份也是太低了些。纳兰大人主理宗人府多年,功劳苦劳皆是有,如今独女入宫,臣妾以为怎么着也要予了个贵人的位份才好。” 昭华这话,倒是出乎了萧景珩的意料。 从前嘉睿皇后在时,他抬了新秀稍高些的位份,就要被她搬出祖制来劝导一番, 面儿上的话都是为了萧景珩好, 可实际上,却是生怕新人夺了她的风光去。 而如今昭华为后,所行所举却是于嘉睿皇后截然不同,俨然是夫妻一体,事事都在为他思虑周全。 萧景珩心下感动,不禁牵起昭华的手,温声细语道: “好,日后这些秀女入了宫,要得什么位份,住在什么宫室,皆听昭儿的安排便是。” 昭华颔首应下,又道: “听说纳兰氏在京都颇有声名,很是懂画。” 萧景珩道:“纳兰措便是个画痴,他的女儿自幼耳濡目染,自也如是。” 昭华瞥了一眼规矩立在亭下的茹歌, 不知觉间,她已经福了一刻钟的礼,瞧着额头都浮出了薄薄的汗, 于是便对萧景珩说:“既是要留用,萧郎也不好让纳兰妹妹太辛苦了。” 萧景珩只顾着筹谋和与昭华说话,竟是将茹歌都给忽略了。 这会儿得昭华提醒,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回茹歌身上,问道: “听说你很懂画?” 茹歌毕恭毕敬地回话道:“回皇上,臣女不才,不过略通皮毛尔尔。” 萧景珩笑,“只是略通皮毛便已能成了京都人人皆知的才女,若再精进些,只怕要如意馆的画师都自愧不如。宫中尚有许多名画,朕身边正也缺一个解语人,你便留下吧。” 话音方落,御前的内监忙肃声宣道: “纳兰茹歌,留牌子,添绒花。” 绒花,象征荣华, 中选女子顶佩绒花,便是寓意日后的前路荣华似锦。 礼仪嬷嬷将一枚精致的迎春绒花别在了茹歌的发髻上, 她瞧茹歌目光呆滞,整个人痴愣愣地傻站在原地,似还没有回过神来, 于是笑着低声提醒她, “姑娘这是欢喜坏了吧?这是在御前,您要谢恩。” 尚未回过神来的茹歌,在听见‘谢恩’二字后,唯觉心室骤然发颤...... 她不解, 甚至很想问清楚萧景珩,他明明已经答应了父亲将她许配给萧景琰,为何又要临阵反悔?反倒将她纳入了后宫? 可她也清醒地知道, 萧景珩是皇帝,皇恩不可抗,她若敢说了冒犯天威的话,阖家都得跟着她受罪。 身旁的秀女纷纷向茹歌投来羡慕的眼光, 她也只得缓缓跪下,声音发颤地叩谢圣恩, “臣女......叩谢皇上与皇后大恩!” 然叩首之际, 却有止不住的泪,夺眶而出...... 【今天还是一更,这周事情太多了,我尽量补,见谅哈!】 第433章 大封六宫 此番选秀,萧景珩共选中了九名新秀, 当天夜里,这些秀女的名册就被小印子送来了凤鸾宫中。 他道:“皇后娘娘,皇上让奴才将名册送来,由着娘娘为各位新入宫的小主拟位份,赐宫室。” 官家的适龄女子,每年就这么些, 又要有家世,又要有容貌,挑挑拣拣的便也是剩不下几人。 昭华一一瞧过名册上的这些新秀,浅挥笔墨,书下了她们的位份和宫室, 待至茹歌时,昭华正要落笔,忽听小印子说: “这批新秀中,皇上唯独给纳兰氏赐了个封号,是为珍。” 昭华会意,轻描淡写地笑道: “皇上看重纳兰氏,那便赐她一个贵人的位份吧。” 小印子又说:“娘娘如何安排位份和宫室,皇上都不会过问。只是皇上希望,可以安排纳兰氏住的地方,离如意馆近一些。” 昭华将笔尖悬停在空中,眸色一瞬变了。 这东西六宫,距离如意馆近的宫室,就唯有容悦所住的缀霞宫了, 容悦自封嫔后便是一人住着,如今这纳兰茹歌又不知深浅,昭华是打心底里不想安排她二人同宫而居。 但萧景珩已经让小印子递了话来,昭华若是不依,只怕又要平添波澜, 于是她只能先暂且将茹歌安排去缀霞宫,日后再提醒容悦多加防范着。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昭华将名册递还给小印子,道: “让内务府照着安排,过两日新秀就要入宫了,可还有你们忙碌的时候,仔细伺候着吧。” 小印子谄笑道:“这宫里头正经的主子,就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二位,后宫中能得奴才们仔细伺候的,便唯有皇后娘娘您了。” 昭华清冷一嗤,是半分也听不得小印子这些油嘴滑舌的奉承, 只道:“本宫乏了,你且回去复命吧。顺道替本宫与皇上说一声,新秀入宫的事儿,等明日皇上下了早朝,本宫会亲自去与他回禀。” 小印子应道:“奴才明白。只是颖妃娘娘提前知会了御前,说她母家寄来了些上好的牛肉,想着皇上爱吃,明日午膳的时候会烹了送来。皇后娘娘既和皇上有事要说,那等下奴才就让人去回了颖妃娘娘,让她择日再来。” 小印子说完这话便躬身告退, 却在刚要跨出正殿宫门之际,被昭华扬声唤住, “且慢。” 小印子忙驻足回首,“娘娘还有何吩咐?” 昭华想了想说:“不必知会颖妃,她对皇上一片心意,总不好辜负。明日她若来了朝阳宫,你入内通报就是,本宫与皇上说完了话,自会成全她。” 小印子道:“皇后娘娘体恤后妃,实乃女中典范。” 昭华瞥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接,便摆摆手遣了他下去。 待他走后,昭华才吩咐小福子道: “明日你去颖妃宫门口盯着,瞧她出宫了,你便快她一步赶去朝阳宫寻本宫,让小印子入内回话,就说是承烨有些哭闹,乳母哄不了,非得要本宫回去才可。” 小福子不多问缘由,唯颔首应下。 翌日, 待萧景珩下了早朝后,昭华第一时间便赶去了朝阳宫,将昨日对秀女的安排详尽说给他听, “纳兰氏是这一批秀女中唯一一个得萧郎拟了封号的,余下秀女自当以她为尊,故而臣妾给她拟了贵人的位份。 且她又是好画之人,故而臣妾也将她安排去了缀霞宫与顺嫔同住。那地方距离如意馆最近,也是顺了她的喜好。 至于余下的答应常在,也都各自分配了宫室,名册已经递去了内务府,萧郎看过后若觉得有何处不妥,再行修改也可。” “不必了。”萧景珩摆手笑道:“昭儿事事安排妥当,朕何从挑剔?” 昭华亦笑,“按说这新秀的位份,本该是由萧郎来拟定才是,臣妾又猜不透萧郎的心思,如何能安排的事事让萧郎满意呢?” 萧景珩从她这话中听出了醋意,忙揽着她纤细的腰身,敞声笑道: “只要是昭儿的安排,朕皆满意。夫妻同心,大抵便是如此。” 他的手于昭华腰间不安分地游走着,搔得她直痒痒, 昭华轻巧一侧,于他怀中脱身出来,又绕到他身后,柔指力道适中地替他揉捏着肩颈, “只是臣妾在想,如今新秀入宫,答应常在的未免太多了些,而主位却是多有空缺。例如如今妃位,就只有颖妃和云妃二人,嫔位更是只得顺嫔一个,” 萧景珩想了想,说:“朕倒是年前就许了宸贵妃皇贵妃的位份,但启朝立皇贵妃,向来都是中宫无主,又或皇后病重无法理事时,才会设立。如今昭儿主理六宫事井井有条,这个时候立皇贵妃,总是不妥。” 昭华则无所谓道:“臣妾治理后宫,总有心软的时候,若是宸贵妃能与臣妾一并治理,二者宽严并济,或许才是六宫安稳的良方。只是皇上也别只抬了宸贵妃的位份,而忽略了伺候您久了的老人。不然厚此薄彼的,后妃面儿上不说,私下多少也会有怨言。” 萧景珩道:“算来朕自登基后,还从未有过大封六宫的时候。如今四海昌平,天下安定,大封六宫亦是在嘉许有功臣子,也是好事。” 他思忖少顷,又道:“那便将顺嫔抬为顺妃,如贵人抬为如嫔,余下在宫中伺候久了的,也都依序晋一晋位份吧。” 话音方落,小印子匆匆而来,立在堂下向二人福礼后,冲昭华说道: “启禀皇后娘娘,您宫中的福公公来寻您,说四皇子哭闹得厉害,听着嗓子都哑了。乳母们实在是哄不下,只得请您回去瞧瞧......” 闻言,昭华微微蹙眉,挂心之色显于眉宇间, 萧景珩知她念子心切,便道:“孩子自幼跟着你,自是离不得,你去吧。” 昭华自是清楚,小印子这个时候来传话,那颖妃定是马上也就要赶到朝阳宫门外了, 于是她缓一缓,微微拔高了几分声音,对萧景珩说: “萧郎,近来蒙古与胡部都十分安稳,且今年十月的时候,万国来贺,尤以蒙古和胡部最尊。到时候二部入宫,自知宫中情况,胡部的人瞧着,如贵人都已经升成了嫔位,而颖妃却还在妃位上熬着,只怕多少会令胡部的阿达可汗心里头不舒服。” 颖妃的性子太过刚毅,并非萧景珩所喜, 而他近来亲蒙古,疏胡部,本就有意要挑起两部的互攀之心, 年初,蒙古向朝廷进贡之物,足比胡部多出了一倍有余, 萧景珩亲近蒙古,也是要让胡部瞧瞧,想要朝廷的政策多偏向他们,想要自己的女儿在宫中日子过得舒坦,就必须得舍下利益,对启朝有所表示。 故而对于昭华的这个提议,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否了, “颖妃虽入宫伺候得久,但膝下并无子嗣,她若再晋封便是贵妃之位,怕是有些不相宜。此事容后再议。” 昭华也不再劝,唯笑着说: “皇上决断就是了。承烨还在宫中等着臣妾,那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出了朝阳宫的门,昭华并未瞧见颖妃的身影, 于是低声问小福子,“她人呢?” 小福子道:“门外听见了皇上和娘娘说话,脸色不大好,要奴才只当没见过她,便去了。” 昭华静静听罢,得小福子搀扶上了凤轿,倒是没再说什么。 第434章 忠心错付 离了朝阳宫,未行多远,昭华忽听轿外似乎有人在唤她。 她掀开轿帘看出去,见拦路之人是为颖妃。 昭华含笑问她,“颖妃?你提着食盒,是要去找皇上吗?” 颖妃看了一眼随侍的小福子,转而苦笑道: “福公公对娘娘忠心,臣妾叮嘱他的事,他或许不会给旁人说,但却是绝对不会瞒着娘娘的。” 颖妃向来鲁莽,但从不是一个粗笨之人。 昭华贯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的, 她浅浅颔首,口中并不应,只是挑眉看着前头的路,说: “过了螽斯门便入御花园了。入秋菊花盛开,本宫还未去看过,颖妃可得空陪本宫走走?” 颖妃屈膝道:“臣妾乐意之至。” 得她搀扶,昭华下了凤轿后,便与她并肩而行。 奴才们都跟在后头远远儿伺候着,待到了御花园,昭华瞥一眼颖妃手中一直提着的食盒,问: “这食盒本宫瞧你都舍不得让你的婢子拿着,里头的东西,是你给皇上的心意吧?” 颖妃点头,“臣妾母家新进贡了一些上好的牦牛,皇上将其全都赏赐给了臣妾。” 说着,冷不丁又苦笑出声, “原以为皇上是体谅臣妾思家情切,可听说蒙古进贡的可是十六匹汗血宝马……是啊,与汗血宝马相比,臣妾母家的这点心意,实在是拿不出手了。 也难怪皇上待如贵人,都要比待臣妾亲近得多。上个月如贵人侍寝了两次,而臣妾已经记不得上回皇上来臣妾宫中,是什么时候了。” 听她话中伤情,昭华劝她, “你也别太伤心。你伺候皇上日久,皇上怎会舍得冷落你?不过是近来国事繁重,所以才......” “皇上是什么意思,臣妾心里明镜似的。”颖妃摇着头,浅叹着打断了昭华的话,“自太子在满岁宴上消失那事后,臣妾就已经知道了,臣妾不过是皇上用来制衡胡部的一枚棋子。而今,胡部彻底势弱,皇上也是没必要再来应付臣妾这枚棋子了。” 昭华道:“颖妃这话可错了意。皇上礼待天下各国各部,尤其是蒙古与胡部,皆不曾怠慢。” 颖妃笑,“皇上是把我当成了傻子,也是将整个阿达胡部都当成了傻子。当日太子无故失踪,皇上怀疑是胡部所为,命人领兵直入胡部,强压之下令得胡部元气大伤。皇后娘娘知道为何胡部每年给朝廷的进贡都比不上蒙古吗? 便是因为那场战争……启朝几乎掠夺走了胡部所有值钱的物什。如今的胡部,已到了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的地步......这情况难道皇上自己心中不知吗? 后来,太子回到了宫中,回到了您的身边,皇上说此举是为了保护太子,可为了保护太子,便要牺牲掉整个胡部对启朝的忠心吗?” 颖妃所言,昭华早已从萧景琰口中听到过。 当日,萧景珩借着太子失踪为由发难胡部,原以为他是想找一个由头隐瞒住他活埋亲子之事,却不想他的谋算远不止于此, 他借机发难胡部,强攻之下,烧砸抢掠,几乎将胡部变为了人间炼狱。 萧景琰也曾问过萧景珩,这般对待胡部可有不妥, 而萧景珩的回答却是, “胡部本为异族,臣服启朝只为依存苟活。朕以其丰饶物资,养护启朝千万百姓,是为大义。” 这话说穿了,便是在萧景珩眼中,除了启朝外,所有的异国番邦,就算是臣服了,也早晚会被他蚕食殆尽。 昭华静默不语,听颖妃继续道: “当日太子消失,满宫里都怀疑此事是胡部所为,更觉与臣妾脱不了干系,连皇上也是对臣妾冷眼相待。唯有皇后娘娘您肯对臣妾说一个‘信’字。” 她眸底含泪,不免激动道: “用汉人的话来说,我们胡人虽然出身蛮夷,但向来都是得人恩果千年记,所以臣妾一直都不敢辜负昔日您对臣妾的信任。而皇上......” 颖妃缓缓打开食盒,瞧着里头还温热的炙牛肉,不觉泪下, “臣妾的这点心意,原是配不上他了。罢了......” 话落,竟是将那一屉子的牛肉,都倾倒入了御湖。 见她此举,昭华先是回眸看了一眼跟在身后伺候的宫人,转而压低了声音对颖妃说: “颖妃,无论如何皇上都是你的夫君,你这样的话,这样的举动,在本宫面前宣泄一番也便罢了。可若是到了皇上跟前,此举乃是大不敬。不单你自己会惹祸上身,更会牵连你的母家。” 颖妃扬手拭泪,深吸一口气后,无畏道: “臣妾知道,宫中人人都在跟皇上演戏。相处到如今,还能有几人对他是真心的?以利益算计权衡的感情,得来的除了旁人的算计,还能有什么?” 她用力攥拳,咬紧牙关,狠狠地说: “只恨我胡部对启朝忠心耿耿,到头来却落了个满部被人掠空了成了虚壳的下场!” 昭华听她喘气声渐粗沉,忽而在她耳边淡淡地说了一句, “若本宫有法子,能让皇上将从你们胡部掠夺走的东西,悉数归还。你可愿一试?” 颖妃一愣,忙怔忡追问, “什么?” 第435章 新秀入宫 昭华迎着颖妃的疑色,不疾不徐道: “胡部重兵马,且胡军忠心于胡部,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启朝臣服的。本宫记得,当日宁大将军攻下胡部时,曾劝胡军归顺,但万数胡军宁死不从,这才断了启朝征讨胡部兵马的念想。 所以你得明白,皇上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胡部那些丰饶的物资,而是攥在你父亲手中,不会为任何人所撼动的兵权。” 颖妃不解道:“皇后娘娘是想让臣妾劝说父亲,将兵权交给启朝?” 她连连摇头,“不成!兵权握在父亲手中,胡部尚且摇摇欲坠,若是将兵权交了出去,那胡部岂不更要人人自危?” 昭华道:“本宫并非是要你父亲将兵权交出来,而是让他带领着胡军入启朝境,自请让皇上封他一个武将的衔,如此一来,胡军就成了启军的一部分,胡部自然也就成了启朝的一部分,皇上还怎会苛待胡部半分?再者,你父亲入了京都在朝为官,你们父女也可常相见,也可缓了你的思亲之情。” 这法子听上去似是两全之计,但让阿达可汗入朝为官,岂不是等同于让胡部彻底成为启朝的附属国,来日三代过后,恐怕这个国家都要被同化到不复存在了。 颖妃浅思一瞬,断然不肯同意, “不可!若按着皇后娘娘所言,那胡部岂不成为了启朝的附属?日后世间再无胡部,老祖宗的江山守不住,这和叫我们卖国求荣有什么区别?我们胡部儿郎皆是有骨气的,断断做不出这种事来!” “错了。”昭华定声截断她的话,“不是求荣,是求存。你自己都说了,如今胡部百姓食不果腹,饿殍遍野,你细想想,气节在人命面前,当真有那么重要吗?还是你觉得,百姓都死绝了,你们祖宗的江山便有可能保住了吗” 闻言,颖妃痴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话。 自得知母国近况后,颖妃时常以泪洗面,为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而痛心不已。 她是胡部可汗的嫡女,是受所有百姓爱戴的天女, 尤记得昔日她入宫时,百姓欢送她的场景, 那时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只以为天女入宫为妃,大伙儿日后的日子定能越过越好。 可如今...... 那些十里长街相送她的人,大多都已经不在了吧...... 这般想着,颖妃不觉红了目。 她转过身去,不愿让昭华看见她的伤情,唯淡淡地说了句, “多谢皇后娘娘。臣妾回宫后,会仔细考虑您所言。臣妾先行告退。” 她走得很快,几乎一溜烟,便于转角处窥不见身影了。 小福子护着昭华重归凤轿之际,有些不解地问: “娘娘何以要劝着颖妃将胡部的兵权交出来?这事儿本跟咱们没有关系。” “怎算没有关系?胡部百姓的命也是命,皇帝可以造这样的孽,但本宫却瞧不下去。况且本宫如此做,也不单单是为了颖妃考虑。” 昭华回眸冲小福子略一挑眉,问道:“你觉得胡军从了启朝,胡部成为了启朝的附属,那么皇帝下一步会做什么?” 小福子思忖少顷,茫然摇头, 昭华便说:“皇帝尝到了甜头,便会想着将手伸向蒙古的兵马,烛阴的兵马,以至各国的兵马。胡部如今走投无路,上交兵权依附启朝,是唯一求存的法子。可别的部族与胡部的现状不同,要让他们交出兵权,怕是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 小福子道:“这些事娘娘能想到,皇上定也能想到,他或许不会急于对其它各部各国下手也说不准?” 昭华笑,“他下手不下手,结局都是一样。你都说了,本宫能想到的事儿,皇帝能想到的事儿,涉事之中的各国各部怎么可能想不到?他们只要有了这样的想法,就会未雨绸缪。若一旦有人在后面加把劲,要他们联合起来,那皇帝可就有的头疼了。” 她摆了摆凤袍的衣角,眼底闪过锋利的星芒, “本宫非得让他头疼了,他才没工夫没事找事,偏要挑着身边人的错处。” * 三日后,六宫行大封典礼, 晋,宸贵妃为皇贵妃,顺嫔为顺妃,如贵人为如嫔,贺常在为贺贵人,李官女子为李常在,康答应为康常在。 满宫庆礼毕, 次日,新秀入宫,至凤鸾宫与昭华请安。 新秀一一福礼过后,昭华先是和颜悦色地笑道: “入了宫,同是伺候皇上的,便都是自家姐妹。平日里若遇见了什么难处,可与本宫说,本宫也愿为你们排忧解难。” 话至此,她忽而敛正容色,声音沉肃下来, “只是有一点,本宫希望你们不要为了争夺恩宠而错了主意。来日若有人不安分,在本宫座下,可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犯了错,便要认罚,或是降位或是被打入冷宫,谁人来求情也不顶用。尔等可听明白了?” 众后妃异口同声道:“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日后定当安分守己,和睦后宫。” 请安散去后,新秀便要回到各自的宫室去。 茹歌是跟着容悦住在缀霞宫的,所以二人便同路而回。 在路上的时候,茹歌并不说话,只跟个闷葫芦一样跟在容悦身后。 直到入宫时,茹歌见庭院内竟是开遍了灵香草,淡紫色延绵连成一片,倒是宫中少见的风景。 灵香草,是萧景琰喜欢的花卉, 也是那枚同心结上面点缀之物。 茹歌不禁问道:“顺妃娘娘也喜欢灵香草?” 容悦瞥了一眼那抹淡紫色,淡淡地说:“只是瞧着颜色艳而不妖,随意种植罢了。” 说罢指了指东偏殿,道:“本宫已经命人将东偏殿收拾出来了,珍贵人可去瞧瞧,看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茹歌屈膝下去,冲容悦福了福, “顺妃娘娘费心安排,嫔妾感激涕零,不敢挑剔。” 容悦冲她浅浅颔首,转而便回了主殿去。 第436章 同心结祸1 茹歌与小柳儿主仆二人入了东偏殿后,还未落座,就听小柳儿忍不住感慨道: “这住所好生气派!看来顺妃娘娘待小姐也是极好的。旁人入宫都是住在西偏殿或是暖阁,唯有小姐能住在东偏殿。” 说着努努嘴,语气中多少夹杂了些得意道:“不过这也是顺妃娘娘看了皇上的面子,谁不知道这批新入宫的小主里头,就小姐您得皇上亲拟了封号~” “他给的原也不是我想要的。” 茹歌半分也提不起兴致来, 她虚靠在黄梨木椅上,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刺着‘容’字的同心结,将它紧紧攥在手中。 其上点缀的灵香草早已干枯,秸秆刺的她娇嫩的掌心生疼, 疼到她溢出了泪。 小柳儿忙取了绢帕替她拭泪,心疼地劝道: “小姐快别伤心了,入了宫您和安王殿下便是所隔山海,此生也不能再......奴婢知道小姐心里难过,可就算是为了老爷和夫人,咱们也得将日子好生过下去才对,是不是?而且顺妃娘娘与小姐的喜好相同,看着也不是个难相与的主儿。” “喜好相同?”茹歌疲惫地抬眸,看着窗外成片盛开的灵香草,苦笑着说: “你是指那些灵香草?” 小柳儿说:“小姐不是日日都要奉了新鲜的灵香草在闺房里吗?还有咱们方才过来的时候,奴婢瞧着前头就是顺祥门,出了顺祥门没多远就是如意馆,可不更方便小姐平日里赏画了?” 茹歌唇角凝着苦涩的笑,便不再说话了。 她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灵香草,而是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的梅花。 但因为萧景琰喜欢灵香草,所以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喜欢。 她不喜欢画,却住在了收揽天下无数名画的如意馆旁; 她不喜欢灵香草,却住在了淡紫若繁星银河的缀霞宫。 旁人瞧着,总以为茹歌喜欢的都已尽数得了, 可唯茹歌心里清楚,她这一生,怕是都再无欢喜可言。 她起身行至榻前,掀起枕头,将同心结仔细压在枕下, 而后静静地放下垂纱,躺在榻上,悄声对小柳儿说: “我累了,安置下吧。” * 入夜,缀霞宫正殿。 容悦独倚暖座,手中握着一枚同心结,垂眸目光落于其上,正痴然瞧着。 这同心结与茹歌手中那枚相差无二, 只是上头绣着的,单是一个‘琰’字, 绣字的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便不是出自女子之手。 昔日,容悦与萧景琰互诉情肠之时,曾以同心结为誓, 各缝己名,互赠为盼,是为同心。 入宫后,容悦在私下里时常会看着这枚同心结出神, 以至于此物边缘处已有了些许泛黄的痕迹。 ‘吱呀’ 殿门被人推开,激得容悦一凛, 她慌乱将同心结藏在了鹅羽软垫下头, 抬头见是采莹端了安神饮进来,这才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你这走路悄无声息的,人都要被你吓坏了。” 采莹笑着说:“别是娘娘想事出神了,连奴婢叩门的声音都没瞧见。” 她将安神饮奉在容悦手边案上,又说:“娘娘这两日夜里总难安枕,这是张太医开来的安神饮,娘娘喝了也好安稳眠一眠。” 容悦端起安神饮,蹙眉一饮而尽, 于采莹端着空盏准备退下之际,她将藏在身后的同心结取出来,递给了她, “拿下去,仔细烧了吧。” 采莹一愣,“这......娘娘珍视此物,何以要烧掉?” 容悦苦笑着摇头,“昭儿说得对。这宫中往后不再是我一人住着,纳兰氏深浅不知,这东西留在身边,早晚是个祸患。” 她攥着同心结的手紧了紧,依依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 “我不愿牵连他,唯盼着他能一切都好。” 采莹应道:“娘娘放心,奴婢明白了。” 话落,便接下同心结,躬身退下了。 翌日清晨, 众后妃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云妃身边的芷兰前来告假, “启禀皇后娘娘,我家娘娘今日晨起身子不适,是不能来请安了。” 昭华道:“无妨,且让她好生歇着。” 说话间,见茹歌眼泛桃红,略有红肿,便问: “珍贵人可是昨夜休息的不好?” 茹歌回道:“蒙皇后娘娘关心,嫔妾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想念父亲母亲……” 昭华道:“入了宫便是这样,这就是你的家,许多不该有的念想,也是要止一止了。” 这一语双关的话,昭华也不知茹歌有无听入耳,只见她浅浅颔首,便也没再继续说什么。 后来后妃们不过闲闲聊了两句,大多都是新秀在巴结奉承昭华,对她的安排感恩戴德。 等请安散去时,昭华远远儿瞧见容悦方出了门口,就被小印子拦下了。 小印子也不知跟容悦说了些什么,瞧着言语一番后,容悦却跟着他走了。 昭华忙指了小福子去问问情况, 约莫一刻钟后,小福子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对昭华说: “方才小印子说,今儿个一大早云妃就去了朝阳宫,等着皇上下朝后,便要皇上屏退左右,在里头和皇上说了好一番话。 等小印子再进去的时候,皇上的脸色就已经不大好了,压着火气让他传了顺妃娘娘去朝阳宫问话。” 闻言,昭华眉宇一凝,心底隐约觉得不安, 她忙道:“云杉,你去准备些点心,随本宫去一趟朝阳宫。” * 与此同时,朝阳宫中。 容悦入内时,见偌大的正殿竟是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萧景珩坐在上首位,脸上似蒙了一层灰色的雾霭,正厉色觑着她。 而云妃则是坐在堂下,扬起细眉,宛若看戏似地打量着她。 殿内气压极低,无形中压得容悦胸口憋闷不已。 她立于堂下,冲萧景珩屈膝福礼下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话音方落,还没等萧景珩唤她起来,便见云妃将一焦黑中隐隐透红的东西丢在了她面前,呛声道: “顺妃!你好大的胆子!” 容悦一时心惊, 目光垂落在落在她面前的物什上, 定睛一瞧,才见那竟是一枚烧了一半的同心结! 第437章 同心结祸2 容悦极力压制着眼底闪动的眸光,仔细瞧着已被烧了一半的同心结, 幸而, 那中间的字,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 原本的‘琰’字,也只孤孤剩下了一个‘王’字旁,巧说那是萧景珩的‘珩’字,也不是不可。 如此,她慌乱的心绪这才安定下来,而后尽显从容地将同心结从地上拾起来,道: “这同心结正是臣妾的,也不知是宫里头哪个奴才办事不当心,竟过火烧了。” “哼。”云妃轻嗤道:“你承认是你便好。这同心结上头的名字被烧掉了一半,如今只剩下了个王字旁,不知你其上所缝,乃是何人名讳?” 容悦凝眉觑着云妃,理直气壮道:“云妃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当然是皇上的名字。” “哦?是吗?”云妃不屑冷笑,转而对萧景珩说: “皇上方才也瞧过了,那同心结翻出里头的针脚,已经有些泛黄了。此物是择了极好的天蚕丝打织,没有五六年的锉磨,是不可能陈旧至此的。顺妃入宫才几年?难不成她尚未入宫的时候,就已经对皇上芳心暗许了吗?” 说罢又看向容悦,轻佻地挑眉,“你那时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便已然害上了相思之症?啧啧,本宫瞧着倒是未必。或许......这同心结上头的名字,该是另有其人才对。” “另有其人?”容悦站直了腰杆,眼底勾出锐利的怒火,直勾勾地瞪着云妃, “你到底想说什么?” “自然是你做了什么,本宫便说什么了。”云妃轻抚鬓发,满腔戏谑地说:“你住在临安,恰巧安王在七年前,于临安也任职过两年,且与水师提督也是颇有交情。按说你与安王年纪相仿,情窦初开的年纪日日相见,彼此耐不住了做出些什么逾矩的事儿,也是有可能的。” 听云妃提及萧景琰,容悦不觉心下一紧, 她瞧着全程一言不发的萧景珩脸色愈发难看,只得端起架势来,喝了回去, “云妃!本宫与亲王的清白,怎是你一届后妃可以随意攀扯污蔑的?” 说着冲萧景珩深深一揖,语带哽咽道: “皇上,这些莫须有的事臣妾没有做过。臣妾也相信皇上能知晓臣妾的心意,臣妾自始至终唯对皇上一心,今日云妃无端说出这些不入耳的话,实在是居心叵测......” “呵呵,本宫居心叵测?” 云妃抬手三击掌,冲殿外扬声道: “把人带进来。” 话落,容悦回眸望去,见竟是采颉随着御前的人低头碎步走了进来。 采颉是在容悦入宫之后,才被内务府拨来伺候的, 不过一直都不得近身,这些年来大多都是在庭院做一些洒扫活计。 此刻,采颉跪在了容悦身旁,却是低着头,连她看都不敢看一眼。 听云妃对萧景珩说:“许多事儿这丫头都瞧见了,皇上可问问她。” 萧景珩这才沉声开嗓,“你尽实说来,若是敢妄言一个字,仔细你的舌头。” 天子震怒,气场慑人,采颉吓得直磕头,哆嗦着说: “回、回皇上,奴婢......昨天夜里,奴婢在柴房里正捡着柴火,突然见采莹偷偷摸摸入了后庭去。奴婢疑心便跟上去瞧瞧,见她蹲在一个角落里生了把火,不知道将什么东西给丢了进去。后来王公公唤她她急着去,奴婢见她走了,就凑上去看她是在烧什么...... 结果将火扑灭了后,竟在里头寻见了这枚烧了一半的同心结。这同心结都是男女互赠,如果是皇上赠给顺妃娘娘的,那娘娘应该珍而重之才是,断断不会烧了。奴婢心里惶恐,再加上之前无意中瞧见的一些事......奴婢实在没了主意,便将此事告诉了云妃娘娘......” “你这婢子惯会无事生非!”容悦瞪着她,呛声道:“即便你发现了不妥,为何不去告诉皇后娘娘,不去告诉皇贵妃娘娘,反而要去说给云妃?本宫倒不知,这后宫如今已经是云妃在主理琐事了吗?” “这......”采颉一时语塞,吞吐了半晌才慌乱地解释道: “奴婢原本是要去找皇后娘娘的,但在半道上碰见了云妃娘娘,云妃娘娘见奴婢神色慌张,这才问了缘由......” 这样的解释,别说是容悦了,就是萧景珩也不会信。 但后妃给新入宫的秀女宫中安插眼线这件事,在后宫中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种不正风气,并非是萧景珩如今想要追究的事。 他要的,唯是容悦一个能自圆其说的解释。 故而他并未深究云妃和采颉的勾当,而是问采颉, “你方才说,你无意中瞧见了一些事,叫你心中惶恐?你详尽说来,你都瞧见了什么?” “奴、奴婢瞧见了......”采颉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大骇的事儿一样,回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着颤, “顺妃娘娘自封嫔之后,便只身在缀霞宫住着。三年前的除夕夜里,奴婢睡得晚,听见了庭院里头有动静,忙赶出来瞧瞧。却在暗处瞧见一身形高挑的男子,似是翻墙而入,钻进了顺妃娘娘的内寝里......” “采颉!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容悦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自入了宫,便从未和萧景琰有过过多的接触,更遑论大半夜的让萧景琰翻墙入宫来与她私会? 采颉能说出这番话,定是受了旁人挑唆, 这脏水是备好了,就等着与她兜面而下,要她无从辩驳。 采颉得了容悦的呵斥,非但没有改口,反倒语气更坚定了, “娘娘即便要发落了奴婢去辛者库,奴婢也得将实话说出来......这些年来皇上待您不薄,您为何要......” ‘啪’ 容悦狠狠一巴掌掴在了采颉的面上,喝道: “本宫没有做过!你休要与人狼狈为奸,血口喷人!” “狼狈为奸?顺妃是在说本宫吗?”云妃勾起嫣红的嘴角,不屑一嗤道:“她怎么说不作数,但你的家生婢女采莹,已经被本宫命人拿下,关进了慎刑司严刑拷打。她若是将慎刑司流水的刑罚都遭了一遍还能咬死你与安王并无瓜葛,那这事儿倒是有几分可信了。至于你......” 云妃缓一缓,转而对萧景珩说: “皇上,方才李常在求见,想来为着此事,她也是有话要说的。” 萧景珩不时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恹恹令道:“让她进来。” 第438章 同心结祸3 李常在徐徐入内,立于容悦身侧,冲萧景珩福礼下去,道: “皇上万福。” 萧景珩扬手道:“免礼平身。云妃说你有话要与朕说,是什么?” 李常在斜目瞥了容悦一眼,定声道: “皇上可还记得当日嫔妾与皇后娘娘瞧见了安王和顺妃似有拉扯一事?后来皇后娘娘说,是因为顺妃捡了安王的玉埙转而送给了太子,两人才会有所拉扯,所以皇上并未追究此事。 但是嫔妾心里头却觉得奇怪得很,那时嫔妾瞧得真真儿的,安王与顺妃拉扯时,顺妃似还眼角噙泪。可若是安王丢了东西问她讨要,她怎至于含泪相对?不过后来皇上都不追究这件事了,嫔妾也不敢再妄议什么......” “李常在说这话,是在说本宫当日是有意帮着安王与顺妃私通吗?” 门外, 昭华铿锵有力的问语,截断了李常在的胡诌。 李常在倏然能听见了昭华的声音,吓得足下一记踉跄,差点跌坐在地。 众人纷纷看向殿门, 容悦、云妃与李常在,皆是毕恭毕敬冲昭华福礼下去,道: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而昭华却是压根连她们瞧都不瞧一眼,只径直走向萧景珩身旁,取出食盒里的糕点,奉在他面前, “秋来天干气燥,臣妾做了些秋梨膏,本来是让云杉给萧郎送来,可云杉回来时却说御前闹起来了,她不敢叨扰。故而臣妾只能自己给萧郎送来,没想到......” 她眯着凤眸,一一扫过堂下仍拘着礼的三人,冷冷地说: “竟是赶上了这么一出大戏。” 说着目光落定在云妃身上,肃声道: “云妃,你眼里是没有本宫这个皇后了吗?” 云妃忙道:“臣妾不敢!” 昭华道:“你不敢?你越过本宫,拿着这些后宫的琐事来叨扰皇上,你这是想越俎代庖?” 自上回昭华严惩了云妃后,云妃心里便对昭华有千万个不满意, 这会儿她也是懒得装了,索性话里带刺道: “皇后娘娘别多心。臣妾只是觉得顺妃所犯罪行,已经不算在后宫琐事的范畴之内了。是非缘由,非得皇上亲自定夺才可。” 昭华冲她扬起一句冷笑,由着她继续拘着礼,不再搭理。 转而拿起一枚秋梨膏送入萧景珩口中, 萧景珩无心饮食,囫囵两下便吞咽下腹,而后道: “朕相信当日之事,昭儿不会、也没理由诓骗朕,只是顺妃......” 昭华颇有深意地说:“众口铄金,但也可能是在顽石上刷了一层金漆,乱花渐欲迷人眼罢了。要臣妾说,皇上不单不该惩罚顺妃,反而还该赏她。” “赏?”云妃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说辞,惊得目瞪口呆,“臣妾没听错吧?顺妃她......” “朕和皇后说话,你插什么嘴?” 萧景珩冷硬的一番话拍在了云妃脸上,她一时吃瘪,只得福礼更深道: “臣妾知错......” 如此,萧景珩才温和了神色,转而问昭华, “昭儿此话何意?” 昭华先不搭话,而是瞥了容悦一眼,无奈摇头, “顺妃,你未免也太实诚了些。皇上问你什么,你答就是了。为了个珍贵人,你非要这般被人泼了满面脏水,也不交代实情吗?” 昭华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不单是旁人没有听懂,连容悦也是蒙在鼓里。 但她知道昭华定是在救她脱身于水火,于是随机应变道: “皇后娘娘都知道了?臣妾......” 不等她话说全,昭华忙打断道: “萧郎,有些事还是让珍贵人自个儿来回话吧。” 话音方落,众人便见茹歌莲步踏入殿内, 待走近些,众人才瞧清楚,此刻她手中正拿着一枚同心结, 那同心结无论是做工还是样式,皆与容悦手中攥着的那个被烧掉的一模一样。 大伙儿无不震惊,尤是容悦...... 于此际,茹歌已然向萧景珩周全了礼数。 她毕恭毕敬地将手中的同心结奉在了萧景珩面前,而后道: “皇上,这枚同心结是嫔妾的,顺妃娘娘手中被烧掉的那枚也是嫔妾的。嫔妾原本是打算在侍寝的时候,将这两枚同心结一枚送给皇上,一枚自己留下。却在住进缀霞宫后,让顺妃娘娘先瞧见了绣着皇上名讳的那枚。” 她说着屈膝跪下,满面愧疚,“嫔妾初入宫,许多宫里面的规矩还不熟知,并不知晓这同心结只有夫妻间才可以相赠,嫔妾此举确是僭越了。顺妃娘娘体谅嫔妾年幼无知,拿了同心结叫人去焚了,更说会替嫔妾保守住这个秘密。却不料......隔日便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于她说话间,萧景珩正细细摆弄着她方才递上前的那枚同心结。 这同心结无论是是做工、针脚,还是翻起的泛黄程度,都和烧掉的那枚相近无两。 唯一不同的是,这枚同心结正中缝绣的,却是一个‘容’字。 萧景珩不解道:“你说这同心结是你要给朕的,可为何上面缝绣的不是你的闺字?” 茹歌应道:“嫔妾的乳名便是‘容容’,正因着和顺妃娘娘的名讳相近,所以才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说着瞧萧景珩脸上的疑色半分不减,又补了句, “嫔妾的乳名家中亲戚都知晓,有时官员来家中走动,或也听见过父亲如此称呼嫔妾。皇上若是不信,可以一一查问。” ‘容’与‘蓉’的读音一样,且乳母也从不用来正式书写, 所以茹歌的解释,自然是可以说得通的。 然对于这样的解释,云妃却是半分也不信, “你说这东西是你的?这上头的天蚕丝泛黄发旧,没有五六年的光景是绝对不会被磋磨成这样。” 说着冷声讪笑起来,“算来那时你才十岁不过,你倒是情窦初开的早。” 第439章 同心结祸4 面对云妃的迫问,茹歌倒是丝毫不见慌乱, “嫔妾母家得皇上看重提携,才从一身落魄有了如今满门的荣耀,故而嫔妾在家的时候,就常听父亲提及皇上的好。 臣妾深闺中不常见外男,而家中供放着皇上的画像,便是臣妾见过最多的外男了。” 她唇角噙着薄薄的笑,眼底翻涌着稚嫩羞涩却又灼灼感人的情绪, “那时臣妾常会看着皇上的画像出神,也时常会想,皇上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后来一日被母亲瞧见了,母亲便告诉嫔妾,说嫔妾是官家女儿,日后迟早是要入宫选秀的。 若是中选,便可成为皇上的妃子。那时嫔妾虽然年幼,也知成了皇上的妃子,那么皇上便是嫔妾的夫君......” 说着忽而举眸,泪光闪动的眸子犹如坠了满湖的春水一般,令人不免为之动容, “所以嫔妾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将皇上当做嫔妾的夫君了。嫔妾初学女红,打的第一件织品便是这一对同心结,嫔妾想要将自己初次的心意送给来日的夫君,嫔妾并不觉得这事有错。” 茹歌看着萧景珩对上她明眸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起来,心知她今日算是彻底在御前得脸了。 她虽不愿惹眼,但还是不得不诵了一句, “八百归云孤山寺,寸寸延绵寸寸阴......” 闻听此诗,萧景珩略有惊讶道:“这是嘉睿皇后过世后,朕为追思她所作的诗词。其并未留于世,你却知道?” 茹歌淡淡地颔首,“嫔妾仰慕皇上的才情,凡皇上所作诗作,嫔妾只要听过便会暗暗记下,私下反复研读。除此之外,还有许多......” 萧景珩短暂的默然,心底却是渐渐明朗起来, 原来茹歌待她,早已是情根深种, 这也就难怪,她曾会心甘情愿嫁与安王,留在安王府做他的眼线, 并在选秀之际,闻听她中选可留侍宫中后,激动到含泪叩首,比一般中选之人表现的还要激动许多。 这会儿,听他冲茹歌和颜温声道: “起来吧,你的心意朕明白了。” 于她起身之际,昭华也拿过了萧景珩放在手边的同心结,抛给了茹歌。 茹歌将同心结接下,珍而重之地护在怀中,转而低声道: “皇后娘娘恕罪,嫔妾......” “这东西是你做给皇上的一对之物,如今烧毁了一枚,本宫许你拿着此物比作样子,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来。等做好了,再亲自赠与皇上,全了你的心意。” 听昭华如此说,倒是出乎了萧景珩的意料, 他略有惊讶地看着昭华,眸光流转间,又平添了几分欣然。 而茹歌更是不觉瞪大了双眼,不解道:“皇后娘娘这是......” 昭华笑,“你对皇上一片思慕之心,比之宫中许多为了一己私欲而满腹算计的小人,委实要好太多。本宫不是那样小气之人,你们对待皇上的真心实意,本宫皆会成全你们。只是......” 她缓一缓,忽而含羞地看着萧景珩,道:“臣妾觉得珍贵人这法子极好,到时臣妾也要亲手给萧郎打一个荷包,上头明绣萧郎、暗缝臣妾的名,萧郎可得日日都佩戴着,可好?” 萧景珩薄笑着颔首,“自然。” 话落,目光急转于跪在堂下,早已面无血色的采颉,道: “这婢子满口胡诌,小印子,将她拖下去绞了舌头,杖毙。” 采颉大骇,忙以头抢地连声求饶,磕得地板砰砰作响。 便在人即将被拖出去的一瞬,听昭华扬声道:“慢着。” 她拦下了御前的人,继而对萧景珩说:“萧郎,这些后宫琐事交给臣妾处理便是。” 萧景珩默然颔首,已是满脸的不耐烦。 昭华则将目光落在云妃身上,语带深意地说: “不用绞了这婢子的舌头,她这条舌头留着,才能说出是谁教给了她这些胡言乱语的话。” 闻言,云妃本就青红交加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得昭华令,云杉快步上前,立在采颉身旁轻声说了句, “你是自己招,还是要受点皇后娘娘的‘恩赏’才肯学乖?” 采颉发颤的唇齿微微开合,瞧着是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在心虚瞥了云妃一眼后,却在瑟瑟发抖间,咬着牙根说: “没、没有!奴婢所言都是真的!” 昭华定定看着她,肃声道:“在皇上和本宫面前,你不用怕任何人。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肯从实招来,本宫不但会饶你性命,还会许你离宫去。可你若死不悔改,那就别怪本宫对你手下留情。” 说着,又声音低狠地补了一句, “还有你的家人,也会因为你的错失,被连坐陪葬。” 昭华的话,像是给采颉落下了一道免死金牌,她能求生,自不会再替云妃兜着, 密织的麻袋一旦被扯开了一条线头,后头的事儿,也就都藏不住了。 听她哆嗦着说:“皇后娘娘开恩!这些话都是云妃娘娘逼着奴婢说的!奴婢的孤弟被云妃娘娘所挟持,自顺妃娘娘入宫后,云妃娘娘就安排奴婢跟在她身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不住冲高台之上叩首,磕得额头血渍满溢也不敢停歇, “皇上明鉴!奴婢从未见过有外男和顺妃娘娘有过不耻之事,是奴婢一时糊涂,还请皇上开恩!” 萧景珩听了这话,徐徐抬眉觑着云妃, 他的眼神冷得吓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云妃生吞活剥了似的。 见云妃朱唇微启,似要辩驳, 而昭华却不会给她多说一句话的机会,忙抢在她前头吩咐小福子道: “你去将采颉带下去。” 小福子搀扶采颉起身,满面鲜血的采颉以为得活,激动的涕泗横流,一再谢过皇后仁慈。 然这欢喜劲还未上头,她便听见昭华用冷漠到了骨子里的声音说: “不必嚼舌头了,赐毒酒一杯,让她走得体面痛快点。” 采颉听了这话,整个人一瞬僵住, 等她反应过来想要喊话的时候,小福子已经堵住了她的嘴,硬生生将她拖了出去。 殿内重新归于寂静, 少顷,听萧景珩对昭华说了句,“办得利落。” 昭华浅笑着,冲他颔首示意,“这样的人留她性命出宫,若是胡言乱语半句,便是有损皇家清誉。臣妾与萧郎夫妻一体同心,自然明白个中要害,也断不会在这种事上妇人之仁。” 说着目光幽幽探向云妃,用极为平淡的口吻说道: “至于云妃......臣妾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做,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安了什么心思。只是她到底是萧郎的后妃,要如何处置她,还得请萧郎定夺。” 第440章 忠仆殉主 这事儿到了这地步,已是全然和云妃脱不了干系了。 萧景珩阴沉着眸色,打量了云妃少顷,才压着怒火问:“朕想知道,你做出这许多阴鸷之事,究竟所图为何?” 眼见事情败露,云妃还未开腔,倒是李常在赶在她前头,诚惶诚恐地说: “皇上恕罪!方、方才那些话,是云妃昨天夜里来寻嫔妾,让嫔妾故意这么说的!这事儿并非嫔妾所愿!嫔妾实在……” “云妃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怕是半点脑子也没有了!” 萧景珩暴喝一记,又道:“你既然这么听云妃的话,那便去她宫里做她的大宫女吧!” 李常在惊得嗔目,浑身冒着虚汗哭着说:“嫔妾知错了!皇上息怒!皇上恕罪!” 而她此刻的眼泪,却只会惹萧景珩厌烦, 听他冷道:“你再聒噪,就搬去冷宫住着。” 如此,李常在不敢再言语,只闷声泪如雨下。 而冷眼瞧着这一切的云妃,这会儿却倏然冷笑出声。 她轻蔑地扫了萧景珩一眼,转而不耐烦地对啜泣不已的李常在说:“皇上一贯这般绝情,你有什么好哭的?” 昭华沉声问她,“云妃,顺妃与你无冤无仇,好端端的,你何以要攀扯她的清誉?” 云妃笑,“呵,攀扯她?那是她自己活该撞了上来,算她倒霉罢了。我想要的,不过是让皇上颜面扫地,让启朝百姓都知晓他后庭的秽乱事!” 她说着,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天大的胆子,指着萧景珩嗔道:“我便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这个皇帝哪哪儿都不行,是个连自己后妃的心都管不住的废物!” “你放肆!”萧景珩怒而拍案,身子猛地前倾,用力咬紧牙关,一字一句从齿缝里蹦出来, “贱人!你是疯魔了!” “疯了?哈哈,没错,我是疯了!你打眼瞧着,你这宫里头还有几个女人没被你逼疯?不……不。” 她凄然摇头,苦笑不断,“是你一早就疯了!你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逼着我父亲承认占地为王的事儿是受了瑞王指使,骗他说此事后便不会再追责半分!可事实呢?” 她泪如雨下,顺着日渐明显的法令纹淌向了削薄艳红的唇, “前几日,阿凉出宫采买,却看见我家中正在办丧事。一问才知,是父亲起夜被庭院顽石绊倒,磕到了额角意外身亡了!这哪里会是意外?分明是你出尔反尔!秋后算账!” 这事儿萧景珩自知瞒不住云妃,且他也压根就没打算瞒着她, 毕竟一个女人,在他眼里是不足以翻出什么风浪来的。 这会儿面对云妃歇斯底里的指责,他却只是轻飘飘地说:“你父亲犯下的本来就是死罪,朕保住他死后的脸面,已经是给了他,给了你们董氏一族脸面了!” “脸面?哈哈哈哈~”云妃怒极反笑,扬手拭泪道:“你那是给我们董氏一族脸面,还是害怕你做下的那些脏事日后被人发觉,为了保住自己的脸面声所以急于杀了我父亲灭口!? 萧景珩,你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听着不恶心吗?” “你……” 萧景珩被她这番话气的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而云妃才不听他要说些什么,只顾将心里的怨气与嫌恶一口气全都吐个痛快, “你什么?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此言而无信反复无常,待谁都是满心满腹的算计!如你这般,你早晚会尽失人心!我等着!等着看你为天下臣民百姓所唾弃的那一日!” 争执间,小印子躬身而入,察言观色间低低对萧景珩报了句,“皇上,胡部派了使臣来,说有重要事要与皇上商议。” 萧景珩被云妃戳穿了面具,这会儿不知是心虚还是怎地,瞧着唯是一脸厌恶地起了身,不再理会那疯妇,只拍了拍容悦的肩膀,向着泫然欲泣的她温声说了句,“委屈你了。” 继而回身道:“此间余下的事儿,昭儿看着处置。只一点……” 缓而瞥了眼云妃,冷道:“朕,不愿再在宫中见到这个毒妇!” 话落,便急急拂袖去了。 昭华冲着他的背影屈膝福礼下去,“臣妾恭送皇上。” 待抬眸,见人已上了轿辇,才目光清冷地睨着云妃, “以卵击石,为了替你父亲报仇,便拉着无辜之人下水,这便是你董氏一族的为人处事之道吗?” “无辜之人?呵呵……”云妃讪笑,“这宫里头有谁是无辜之人?皇后一路走来到如今这位置,你觉得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吗?难道你对皇上,对后妃,就全无算计吗?” 昭华懒抚云鬓,似笑非笑道:“本宫清白与否,也是没必要与你一个将死之人交代了。” 说着用极轻飘的声音对小印子说: “去告六宫,云妃……薨。”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无声无息地了解了云妃,是连最后的体面也不愿给她了。 闻听昭华懿旨,云妃也是懒得再辩什么,只是一味苦笑着。 小印子则应道:“奴才明白,只是这李常在……” 李常在见云妃不得活,心里更是怕到了极点, 本就跪在地上的她,一路连喊带爬至昭华足下,双手死死攥住她凤袍的一角,语无伦次道: “皇后娘娘开恩!嫔妾知错了,求皇后娘娘再给嫔妾一次机会!嫔妾……啊!” 却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杉用力一脚踹在了肩膀上,将她踢出一丈远。 “你这贱婢!莫让你那脏爪子弄污了皇后娘娘的凤袍!” 李常在满面错愕,“你……” 昭华道:“云杉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小印子,皇上刚才不是已经将李氏赐给了云妃,去当她的贴身婢女了吗?” “是。” 昭华怡然含笑,合手垂袖,缓步向门外走去, 只在路过哭的不能自已的李常在身边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云妃薨了。李氏是忠仆,便理应……殉主。” 第441章 同一牵挂 闻听昭华死令,李常在哭断了肠, 御前的人拖她下去的时候,她奋力挣扎了两下,便情绪激动到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了。 反倒是云妃异常从容,从容到像是被人掏空了魂魄,唯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起伏,如同阶下囚一般被宫人扣押着向门外走去, 却在看见前方不远处,昭华即将跨出朝阳宫的背影时,忽而大喊道: “宋昭!你去告诉皇帝,我虽是他的妾,但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萧景珩欺人太甚,我便是死,也不会放过他!” 云妃的叫喊声一声盖过一声凄厉,最后几近化作了啼血的怒吼, “他别以为我死了就能摆脱我!我会阴魂不散一直缠着他,我会让他在天下臣民面前脸面尽失!哈哈哈哈哈哈~” 云妃的笑声瘆人如夜枭, 而昭华却是半分不为所动, 她甚至都没有因为云妃的这般鬼哭狼嚎而驻足分毫,唯是不动声色地乘上了凤轿。 如云妃这样临死前宣泄情绪的叫嚣,这些年昭华已不知听了多少遍。 她从来都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毕竟, 若这世上真有鬼神一说,那么欲取萧景珩性命之人,合该数不胜数,便是怎么排,也轮不上云妃来索命了。 出了朝阳宫,昭华与容悦各自乘轿,前后而行, 茹歌则在后头远远儿地跟着。 后来行远些,伺候容悦的抬轿宫人加快了脚程, 不多时追上昭华,几欲并排而行。 昭华侧目,以余光睨着容悦,见她似有吞吐,便先低声道: “采莹已经被从慎刑司接了出来,她是受了些苦,不过已经让太医去医治着了。姐姐放心,总归性命无碍。” 闻言,容悦即是愧疚又是落寞地说: “昭儿,此番......多谢你。” 昭华浅浅地摇了摇头,“姐姐与我之间,不需要说这些客套话。只是......姐姐此番未免也太糊涂了些。那样贴身惹祸的东西,姐姐就不该带入宫中来。便是带入宫中了,也不可处置的那这般草率,倒叫人抓住了把柄。” 她默了默,凝眉道:“姐姐从不是如此粗心大意之人,今次这是怎么了?” 容悦垂眸,自责低语,“原是日日都防范着,但那日心绪不佳,鬼使神差就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也是我做了蠢事。” 说话间,容悦佯装不经意回眸,瞥了一眼远远儿跟在她们身后的茹歌, 继而压低声音问昭华,“只是我奇怪的是,那珍贵人她......” 昭华相望于她,定声道:“她与姐姐,原是一样的心思。” 其实方才在御前,容悦见到茹歌取出那枚她昔日亲手赠与萧景琰的同心结的时候,她便已经有此猜想, 可这会儿真从昭华口中听见了这样的话,她还是不免惊诧, “那昭儿又是如何说服她,在御前说那些话的?” 昭华笑意深浅不明地摆了摆头,“我没有那个本事。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敛正容色,径直看着前方宽阔的路,徐徐道: “今日我见姐姐跟着小印子走了,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于是就让小福子去御前走一遭,让小印子探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后来小福子回来与我说,原是那同心结闹出了祸端,所幸纹绣字样烧掉了一半,已是瞧不出什么了。 小印子与小福子描述了那枚被烧毁的同心结样式,我想起数年前姐姐也从赠过我一枚同心结,听起来与那样式极像。 我便想着,或许可以拿着那枚同心结去御前,说是我从姐姐宫中搜出来的,姐姐自也明白我的意思,也会顺着我的话往下说,说这同心结是你绣给我与皇帝的,意为帝后同心。” 容悦娟秀的眉微微蹙起,不禁摇头道: “云妃谋算之深,连天蚕丝泛黄之处陈年几何都理顺清楚,若是昭儿当真这般做了,反倒不好。” 昭华道:“那时情况紧急,我便是想到了这层隐患,也只能先以此法助姐姐脱困。就在我打算往御前去的时候,小福子却又与我提及了一件事。 他说皇帝今日本是召了珍贵人下朝后去朝阳宫伺候笔墨的,珍贵人依时而去,而皇帝正在里头和云妃说事,故而小印子后来听见了什么,珍贵人也就听见了什么。 小印子说,珍贵人听了这事后,连道都走不稳了,失神似地跑回了宫中去。 我那时便觉得有些奇怪,于是绕道先去了缀霞宫,结果在半道上,正遇见珍贵人。她一见着我,就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同心结,与我所言的解释,便是她方才在御前解释的那番话。 她也是个聪明人,只是那个香囊为什么会在她那里,她要保住的究竟是安王还是姐姐,姐姐还得自己与她把话说明白了。” 容悦思忖须臾后,晃神间颔首应下。 少顷,凤轿停在了缀霞宫门口,昭华便拔高了声调对容悦说: “顺妃,今日的事儿委屈了你,你也别往心里去。” 容悦下了轿,立在昭华的凤轿前毕恭毕敬向她一福, “多谢皇后娘娘今日还了臣妾清白。” “本宫不过是依着珍贵人所陈,向皇上说了事实而已。云妃与李常在其心不正,落得如斯田地也是她们的报应。” 说话间,茹歌赶两步也跟了上来。 昭华便微一扬手,淡淡地说:“你们且好生歇着,本宫便先回去了。” 容悦与茹歌齐齐屈膝下去,向着凤轿的背影毕恭毕敬道: “臣(嫔)妾恭送皇后娘娘。” 送离昭华后,二人一前一后入了缀霞宫, 本该于庭院分道而走,各自回宫之际,容悦却忽而叫住了茹歌, “珍贵人可得空?” 茹歌一愣,回眸却不敢直视容悦的眼,唯是垂眸颔首应下。 容悦道:“那便来我宫中坐坐吧。” 入了正殿,容悦先落座暖座,见茹歌拘谨立在一旁,便说: “坐吧。你我同宫而居,在宫中还有很长的日子要相处,总是守着规矩也是累得慌。日后我便唤你作茹歌,你可介意?” 茹歌不应不否,像是没听见这话似的, 容悦也不迫她,自顾道:“今日之事,多谢你解围。” 听她此言,茹歌才缓缓抬起头, 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了句, “娘娘是聪明人,所以您应该知道,嫔妾要救的并不是您......” 【今天一更,这周太忙了,不过忙完就解放了。下周一开始日3到完结,估计九月初就完结了,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 【最后,想看什么番外在这里评论,赞多的我会写!爱你们,?( ′???` )比心】 第442章 冥冥相护1 面对茹歌的坦诚,容悦也便与她打开天窗说亮话, “可你还是替我解了围,不是吗?” 她笑,“我想听听你与景琰之间的故事,你可愿意告诉我?” 闻得‘景琰’二字,茹歌心房猛烈地颤抖了一记。 她与萧景琰相识的时日不算短,但从前无论是碰面还是在私下里,她总是守着礼数称呼他为‘安王殿下’。 但容悦,却能如此自然的将萧景琰的名字脱口而出。 只这一点,便与她已是截然不同了。 茹歌短暂的沉默了少顷,倏而有些不自然地苦笑着, “不是嫔妾想要隐瞒顺妃娘娘什么,而是嫔妾与安王殿下之间......确是没有值得一提的事儿。又或者说,这些年来嫔妾与安王殿下独处的机会,也唯有那么一次罢了。” 她从怀中摸索出了昭华归还给她的同心结, 垂眸将目光凝在正中所缝绣的‘容’字上,心下未免酸楚。 想她痴心错付这许多年,一时得了真相如梦初醒,她倒是不知该去怨谁了。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窥见了容悦眸底的疑色,于是开口问道: “顺妃娘娘这般看着嫔妾,该是在奇怪,这枚缝绣有您名讳的同心结,本该是在安王殿下手中才对,又为何会落入嫔妾手中,对不对?” 容悦自是好奇颔首,哪知茹歌却说: “因为这是我从安王殿下那儿,偷来的。” “偷?” 这个‘偷’字茹歌说得很轻,但叫容悦听来,却是分外刺耳。 茹歌出身名门,家中在京都也算是富庶, 同心结所用料子虽然是名贵难得的天蚕丝,但也不至于要她这么一个大家闺秀真去做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儿。 于是容悦深一步问她,“此话何解?” 茹歌半是戏谑地说:“拾遗不报,据为己有。与偷与盗,又有何异?这同心结是我捡了安王殿下的,而那一次,也是我唯一一次有机会可与他短暂的独处。” 提及萧景琰,茹歌脸上苦涩的笑转而有了温度,清澈的眸底尽是欢欣, 也不再守着规矩,在容悦面前自称嫔妾了。 “我从小就被父亲母亲教导着,要学会如何去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规矩礼仪、琴棋书画,样样不能落。我自觉日日勤勉,可却是怎么学也学不完。 身边儿能与我说话解闷的人,也就唯有小柳儿一个。有时候学课学得好了,母亲也会奖励我,带我出门去逛逛。却也是不能抛头露面,全程都得坐在轿子里头。 耳听繁华,或是通过轻飘飘的掩面纱,看着街道上热闹的人群,朦胧成一片片密密麻麻的影。 直到......我见着了安王殿下。” 茹歌含笑痴看窗外,眼波泛起的明媚愈发潋滟, “那也是如同今日这般一个晴好的午后。安王殿下来家中做客,我正巧和小柳儿在庭院里玩耍,没头没脑的就撞在了他身上。 我那时第一眼见到安王殿下,便觉得呼吸哽住,手足无措,脸也红到了耳朵根,羞嗒嗒地跑了。 后来,安王殿下时常来家中与父亲喝酒赏画,一来二去,我与他的交集便多了起来。我知他喜欢赏画,于是更为努力的去学习作画,就是为了能让他多看我一眼。 渐渐地,我成了京都人人有所耳闻的‘画仙姬’,有时候安王殿下与父亲赏画时,父亲都接不上的话,我却能与安王殿下说上两句。 他见我对画有兴趣,后来得了好画,也常会让我品鉴。从那之后,安王殿下便成为了我日复一日枯燥的日子中,唯一的相盼。” 提及这段记忆,茹歌欣然之态盈于眉睫, 可再往后说下去,她脸上的笑意瞧着却是越来越苦淡了, “我总是盼着他来,盼着能与他多说两句话,盼着他能多看我两眼。可后来渐渐地,他来家中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一次竟是整整四个月都没再来过。我问父亲,父亲只说安王殿下前朝事忙,近日怕都不得空。 那时我成日闷闷不乐,小柳儿是唯一知道我心事的人,她便劝我说安王殿下不来,我也可以去找他。 于是我便趁着父亲母亲去外乡省情的时候,让小柳儿带着我从高墙翻了出去,偷跑出了家。我想着,哪怕我只是去见一眼呢?就远远地看他一眼也好。 结果才出街没多久,我与小柳儿就遇见了拦路的痞子。他们浑身酒气熏天,口中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更动手动脚想要菲薄于我。 我怕极了,又无力抵抗,只能打守护就。就在这时,安王殿下路过此地,替我解了围。为与他道谢之时,他却说皇上传得急,便赶着走了。而这枚同心结,正也是他当时落下的。” 茹歌看上去像是被闷坏了, 她自幼被看顾得严厉,许多话憋在心里也无人可诉, 所以这会儿才会与容悦喋喋不休,却是字句真切地说个没完。 后来,她详说了她是如何误会同心结上面所缝绣的‘容’字是她的乳名的,又是如何守着这样一个虚无的梦,满心期盼地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听她无比失落地说完这些,容悦也不免替她感到可惜, “我不知该怎样劝你,这么些年来的相思之苦,到头来却发觉竟是一场误会,这事儿无论谁遇见了,心里头也不会好受。或许......你也会怨我吧?” “不。”茹歌连忙摇头否认,但还是有泪蓄不住夺眶而出, “所有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厢情愿,我自知如此,又如何能强迫旁人为我的一厢情愿来负责?更遑论要迁怒于旁人了。” 她反手将眼泪擦掉,长舒了一口气, 在一股脑将那些声压在心底的秘密都吐露出来后,茹歌整个人瞧起来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勾勒出释然的笑, “如今明白了‘神女有梦,襄王无心’,不过是阴差阳错镜花水月一场,心下反倒是松泛了。只是觉得少女懵懂的心思,被自个儿耽误着蹉跎了这么些年,确是有些可笑。” 缓一缓,又问容悦, “那么娘娘呢?这么些年过去了,娘娘还留着那枚同心结,可是因为您心里还没有放下?” 容悦默然思忖少顷,并不正面回答她这问题,只道: “我的身后有父母亲眷,有整个佟氏一族,故而入了宫,无论是什么放不下的前尘旧事,我都得放下。 许多事身为女子,从咱们一出生起,便皆是注定的。我没得选择,你也是。只是......我的身虽一生都得被困在皇城中,但我总可以自由的选择,要将我的心落到何处去。” 话浅理深,茹歌当明其理,徐徐颔首应下,忽而又突兀地问: “娘娘相信这世间的许多事,于冥冥之中其实皆是早有注定的吗?” 容悦一滞,“怎说?” 茹歌欲将那枚同心结递给容悦,而容悦却摆摆手拒了, 如此,茹歌只得暂且将手悬在空中,请浅笑道: “当日我若不任性离家,就不会遇险为安王殿下所救,也就不会捡到这枚同心结,对安王殿下芳心错许。然若没有这枚同心结,云妃与李常在算计娘娘至此,只怕娘娘就算是再沉着聪颖,也极难万全抽身。所以......” 说着,她趁容悦不备,仍是将同心结塞进了她掌心里, “与其说是我救了娘娘,不如说是与您天各一方的安王殿下,因着彼此的缘分,还能在冥冥之中护佑着您。” 第443章 冥冥相护2 容悦摊开手掌,瞧着平静置于掌心的同心结,不禁想起许多从前她与萧景琰的往事, 或酸或甜或苦,她都珍而重之,不敢疏忘半分。 从前昭华与她说过,江慕夜是支撑尚阳在宫中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而于容悦而言,萧景琰又何尝不是她的念想呢? 良久, 缓过神来的容悦,才缓缓抬眸看向茹歌,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了句, “这同心结是护了我,也是护了你。” 茹歌不解,“嗯?” 容悦瞥一眼东偏殿的方向,“让你的人去仔细瞧瞧你宫后的一应一物吧。” 昨日,茹歌在入住缀霞宫后,新入宫的嫔妃有许多都来与她打过照面,也送了许多挑花眼的礼物来。 茹歌的母亲曾交代过她,宫中人心难测,要她不可有害人之心,但也不可尽信旁人,故而那些礼物,茹歌本是已经叫小柳儿仔细查看过一遍,在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留下的。 于是她便说:“娘娘是怀疑什么?昨日后妃们送来的礼,我原是都一一验过的。” “是吗?”容悦冷笑,“那便将你的水粉盒子取来,给本宫瞧瞧。” 茹歌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吩咐小柳儿将水粉取了来。 她先启开盒子查看了一番水粉,在确定并无不妥后,才将它交给了容悦, “这水粉嫔妾今晨还用了,里头有何不妥?” 容悦默然不答,只抬眸看着窗外的日头, 近来虽已入秋,早晚皆是凉爽, 但到了晌午的时候,明晃晃的日头仍是毒辣,直晒在人身上,也能将人晒得烧疼。 容悦将水粉盒子启开,随手摆放在了窗台沿上可受日头曝晒之地, 而后便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和茹歌闲话起来。 约莫半刻钟后, 茹歌突然看见,原本好好儿放在窗台沿上的水粉,竟然无端自燃起来! 她吓得起身连连向后退了数步,满眼诧异地看着容悦, “顺妃娘娘,这......” 却见容悦不慌不忙地从水盆中取出了一方帕子,随手盖在了燃烧的水粉之上,将火给熄了。 转而又对茹歌说:“洗把脸吧,不然等下出了门,这火可就要在你脸上烧起来了。” 茹歌自幼被家中保护的极好,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凶险事? 只得反复洁面七八次,搓揉得脸皮都红了,才心有余悸地问道: “顺妃娘娘可否告诉嫔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容悦道:“你可有发现你今日的妆面在阴暗处显得有些发灰,与我初见你时的雪白剔透,显得很不一样?” 茹歌默然回忆, 容悦所言,原是在她晨起梳妆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不过她那时倒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以为是昨夜整夜难眠,所以气色差了些。 此刻见她心悸颔首,容悦才道: “你用的是梨花粉,可我方才凑近你时,嗅着梨香中却隐隐混着一股极淡的刺鼻味道。 我父亲是水师提督,出海时常会备些磷粉。那东西极易燃烧,在日头下暴晒片刻,就可自燃。海上行军时,在湿了的柴火上添上些许,便可轻易将柴火点燃,是在海上生火的好东西。 所以你脸上那股淡淡的刺鼻味,旁人或许闻不出来,但我却能一瞬分辨。加之磷粉色泽白灰,你的妆面又呈现淡灰色,于是我便揣测,是有人趁着昨日去你宫中奉承你的时候,趁你不备,偷偷往你的水粉盒子里头掺了磷粉进去。” 闻听此话,茹歌不敢置信地抚着面颊,吓得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若不是容悦提醒了她,那么正午日头晒起来,该烧毁了的,可就是她的脸了。 容悦看出了茹歌的心惊,又道: “你非池中鱼,这一批秀女里头,唯有你能得皇上赐了封号。这是恩宠,却也不知道要招惹多少人的嫉妒。 昨日去你偏殿的后妃,也都来给本宫请了安,那七八个后妃都入过你的内寝,你再想彻查清楚这件事是谁做的,或是谁和谁联手起来做的,怕是为时已晚。为今之计,唯有日后事事小心提防,才能尽可能少遭了旁人的算计。” 茹歌心里一阵阵的后怕,以至于有气哽在她的喉头,要她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不断颔首,以回应容悦的话。 便在她骇然到极处的时候,忽觉手背处落下了一道温柔的力量, 回神瞧去, 才见是容悦执手与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 “你今日替本宫解围,本宫来日也会护着你,你别怕。” 【传统艺能,周一快乐~到周一了,所以明天开始每日三更!开卷!】 第444章 一声阿娘 当日容悦和茹歌回宫后说了些什么, 昭华不得而知,也无心追问。 她只见日后请安时,二人常结伴而行,有说有笑,便知许多事彼此应也是释怀了。 新入宫的后妃对茹歌意见也是颇大,私下里议论着: “属她是个狐媚子,这才入宫几日,她就已经侍寝了两次,而皇上却是连咱们的面儿都没见过。” “皇上不翻咱们的牌子,咱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只能眼馋嫉妒着,谁让人家生得和皇后娘娘有几分相像呢?” “我说不尽然。你没看她日日都和顺妃走得亲近,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跟姐妹似的。哪儿像咱们,宫里头的主位见着咱们日日都没什么好脸色,这日子真是没劲透了。” 七日后的一场秋雨,彻底带走了夏日的尾暑,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连长街上卷起的短促的风,都变得冷硬起来。 晨起, 昭华送承煜去尚书房前,特意给他换上了一件她新做的小褂。 别看那褂子只小小一件,却是一针一线都满含了母亲的心思,足足耗了昭华个把月的功夫才制成。 这会儿穿在承煜身上,瞧着虽是略大些,但也合身合体的。 昭华含笑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袖口略微宽阔一些也好,不然穿不了两天就紧得慌,反而不舒服。” 承煜对镜自照, 瞧着小褂无论是样式还是面料,都是极好的, 但最吸引他眼球的,还是面儿上的绣样。 那一簇簇灿然盛放的紫色花朵,名为紫荆花。 这花在京都养不活,而在衡州却能于盛夏时节开遍山野间。 承煜明白,这是他的母妃在宽慰他心底的思乡之情。 可皇宫原本就是他的家, 面前人也本就是他的生母, 他日日沉闷,郁郁难舒,伤害的,不也正是他最亲近之人? 回宫的这些日子,昭华如何待他,他虽嘴上不常言感激,但心里皆是清楚, 母子生离所产生的隔阂虽然很难消解, 但对于承煜而言,如今昭华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和自幼养育他的养母别无二致了。 孩子懂事,越是如此,看着身上慈母手中线缝制而成的小褂,才越是觉得愧疚。 昭华敏锐地捕捉到了承煜情绪的低落,于是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了儿子?是不喜欢吗?” 承煜先是摇头,又很快点头,笃定地说:“我很喜欢!” “阿娘~” 身后传来若馨甜滋滋的声音, 昭华回眸,见小丫头跟只闲不下来的白兔一样,蹦蹦跳跳地朝她跑了过来, 精神后,又攥着她凤袍的衣角不时晃动着, “阿娘阿娘~锦悦姐姐今天要带我去御花园赏菊,我能和二哥一路走吗?” 去往尚书房的路,是必要经过永和宫的, 昭华自是笑着颔首应下,又抚摸着若馨精心梳顺的刘海儿,“当然可以。只是你一路仔细些,昨日下过雨路上湿滑,可别摔着了。” “知道了~”若馨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宸母妃也总说我没个女孩家的样子,疯起来比哥哥们还匪,要女儿学着收敛些,做个恬静的女孩子才好。” 昭华笑着摇头,“要阿娘说,女孩子不一定非要恬静自持,只要你自己活得舒服,在不伤害旁人的情况下,你可以活成任何自己喜欢的样子。” “真的吗?”若馨将信将疑地抓了抓小脑袋,“可是教导嬷嬷与女儿说,女子要尊三从守四德,不能任性妄为,不然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昭华缓缓蹲下,牵起若馨的手,道: “人人都守着教条规矩的约束长大,来日人人不都活成了一个模子?若馨想想看,御花园里的花朵之所以好看,不正是因为万紫千红各不相同吗?若是放眼望去都是一模一样的颜色,一模一样的样式,便是再美,也无趣了。” 若馨鼓了鼓腮,乌黑灵动的眸子在眼眶里打着转,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懂昭华的话,只见她懵懂地点头,算作应下。 而后拉起承煜的手,火急火燎地说:“二哥快走了!等下锦悦姐姐该等急了。” 说着回头冲昭华摆摆手,“阿娘,女儿先走了~” 承煜被若馨拽着,一路向门外踉跄而行, 至内寝门口时,他忽而回首,目光与昭华落在他们兄妹二人身上的温慈眼神对上, 只一个眼神的交汇,便让承煜心底一直以来紧闭的窗,被一股温暖且无形的力量,轻描淡写地推开了。 豁然开朗间,见他爽朗笑着,冲昭华高高挥手,明朗若骄阳地说: “阿娘!儿子午膳回来陪您用膳!” 阿娘...... 昭华平静的心,遽然被暖意所包裹。 这是承煜第一次这般称呼她, 仅是一个简单的称呼,却恍惚间让昭华再度感受到了初为人母的喜悦。 她愣了半晌,才冲孩子用力颔首,笑中含泪,珍重道: “好,阿娘等你。” 第445章 落叶无根 今日是六宫后妃的休沐日, 送走了承煜和若馨,昭华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后,便回到房中倚在暖座上, 趁着雨后的日头明媚,取出了即将收尾的荷包来继续缝绣起来。 这荷包是她要送给萧景珩的, 所以用到的一应一物,都珍贵异常。 选料自不用多说,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缝制荷包的一针一线,都是用张太医亲自调配的香药浸泡过的, 以它们做成荷包,日日佩戴在身边,那好处,可是多得很呢。 便在昭华即将收针之际,听得门外传来叩门声, 于是她将荷包放在一旁,捏了捏发酸的山根,随口道: “进来。” 推门躬身而入之人是小福子,他道: “回皇后娘娘,云妃的尾七过完了,办得体面。而李常在则因着位份低,母家在前朝也不是什么太得势的官员,故而一切从简。” 昭华淡淡颔首应下,又含笑对小福子说:“恭喜你了,郭院判重病请辞,你哥哥在御前得脸,被皇上提拔成了新任院判,自是前途无量。” 小福子恭敬道:“皇后娘娘待奴才兄弟恩情,奴才于哥哥永世难忘!” 见他屈膝要跪下,昭华忙说: “你们真心待本宫,本宫自也真心待你们。若是这点小事还值得你跪谢,那也是太与本宫见外了些。” 如此,小福子这才猛地挺直了腰杆站着,滑稽模样逗得昭华忍俊不禁。 后忽而想起一事,才止住笑,又问:“本宫听说皇上不许李常在葬入妃陵,那她被葬去了哪儿?” 小福子回话道:“皇上指了将她和从前的李贵人......也就是她的长姐李氏巧儿一并埋葬。” “李巧儿......” 再度闻听这个名字,昭华脑海中闪过了许多旧日的画面,不觉感慨道: “本宫已经许久都没有听见过这个名字了。尤记得本宫才入宫的时候,她还曾傲娇地对本宫说,要本宫依附于她,日后她得了恩宠,也能看顾本宫一二。” 说着耐不住苦笑起来,“如今想想,那些如昨之事,竟是已经过去了这样久。” “皇后娘娘入宫至今,已近七载。” “七年。是啊,七年了,本宫入宫时相识的那些人,如今大都已经不在了吧?” 昭华看着窗外被瑟瑟秋风无情卷起的枯黄叶片, 看着它们在空中旋转,飞舞,盘旋,坠落, 如同轰轰烈烈地舞了一场后,最终一头扎进泥泞里,连落叶归根都成了奢望。 “刘蒻,李巧儿,萧玉云,戴春樱,赵君若,董卓岚,尚阳,王曦嬅,还有......太后。 她们一个个都去了,人害我,我害人,困斗一场,如今终于是如愿以偿坐在了这凤位上,可本宫却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昭华一一细数过这些名字, 细数过这些一辈子被困在宫中,只被人冠以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封号位份,早就被人遗忘了姓名的女子的名字, 莫名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 小福子见昭华多有惆怅,忙劝道: “作恶多端之人,是难得好结果的。娘娘不必为了恶人而感伤,除了太后娘娘外,这些已故的后妃又有哪个没算计过您?” “太后......”昭华沉吟须臾,道:“这些人里头,除过太后,最年长的应该是尚阳吧?她也不过是三十的生辰都没有熬到,便去了。呵呵......” 她摇头嗤笑,陡然压低了声音,但言语间的讽刺却是溢满到了极处, “是啊,人人都说紫禁城的风水养人,官宦贵胄家的适龄女子,一个个都要挤破脑袋的往宫里头送。 这风水确实是养人,可正如云妃临死前说得那番话一样,或许在有的人心中,压根就没有把女子当成人呢?不过是一个摆设,一个玩意儿,一个传宗接代,泄欲泄火的工具罢了。” 眼见昭华所言越来越逾矩大胆,小福子忙找补道: “旁人被当成什么并不重要,奴才只知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是最受皇上爱重的。” 昭华莞尔,“是啊,皇帝待本宫情好,本宫不也想着送他些贴身物什,以彰显帝后情笃吗?” 说着取过小案上的荷包,手脚利索地绣完了最后两针后,断了线头将其递给小福子, “你瞧瞧看,这荷包可好?” 小福子道:“娘娘手巧,上头的两条金龙绣得威风凛凛,很是好看,想来皇上也定会喜欢。” 话音方落,却听一道温沉的男声,乍然于门外响起, “朕定会喜欢什么?” 第446章 死为安然 寝殿的门被徐徐推开, 昭华挑眉望去,见萧景珩粲笑入内,瞧着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起身去迎,又故作恼怒道: “外头的奴才也不知是怎么当差的,皇上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说着屈膝下去,正欲福礼之际,却是意料之中地被萧景珩搀扶起身, “是朕不许他们通报,免得劳动昭儿再去宫门口迎着。” 他说话时,眼神很自然地落在了暖座小几放着的那枚显眼荷包上面, 伸手欲取之际,却见昭华抢先一步将荷包抓了过来,背在身后藏起, “萧郎不许看。这是臣妾要在这月万寿节时候才送与你的。” “可朕已经瞧见了。” 萧景珩不怀好意地一笑,旋即开始咯吱起了昭华的侧腰, 昭华被他逗弄的哭笑不得,只得伸手去挡,才让萧景珩得了空子,顺势将荷包抢了去。 他将荷包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着,细看一针一线,不时称赞道: “甚是精致,朕很喜欢。” 昭华娇嗔地说:“萧郎见惯了好东西,臣妾所做再精致,又怎能比得上造办处?” 萧景珩朗声笑道:“单是这份心意,就已然胜过旁人许多了。” 见萧景珩今日来时已是喜上眉梢,昭华便另择他话,问他, “萧郎自打今日一入臣妾这儿,脸上的笑意就没弱下去过。可是遇见了什么好事了吗?” “昭儿与朕心意相通,朕的确是遇见了好事。准确来说,是启朝的百姓臣民,都遇见了极好的事儿。” 萧景珩一边说,一边执手昭华落座, “胡部的阿达可汗自请领胡军入山海关,过境后,胡部的军队便成为了与启军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阿达是个聪明人,如今胡部物资匮乏,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这个可汗再做下去,也是无力救百姓于水火。 故而他决定让胡部彻底归顺启朝,成为启朝的归属国。如此一来,胡部百姓自就成了启朝的百姓,启朝从不会见百姓有难而不助,所以朕也会尽力去解决胡部如今的困境。” 这困境本就是他抛给胡部的, 如今此番说辞,倒显得他成了胡部的大恩人似的。 昭华虽心下嫌恶,但还是顺着萧景珩的笑意说: “胡部百姓得萧郎庇佑,日后衣食无忧,自当对萧郎,对启朝感恩戴德。” 萧景珩亦是自得地感慨道:“想先帝曾用了那么些年,都无法让胡部彻底归顺大启。而如今在朕的治理下,胡部不单归顺大启,还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大启的附属国。朕这个皇帝,总算是没有辜负先帝的期望。” 昭华笑意不减,嘴上恭维道: “臣妾一直都知道,这天下臣民得了萧郎如此明君,一直都是他们的幸事。” 但她心里也明镜似的, 先帝数年无法拿下胡部,是因为他以仁善治国,以百姓为本,从不会为达目的,让无辜百姓遭殃。 可萧景珩却不同, 他对待胡部的种种手段,明说是运筹帷幄,暗讽,便唯余下‘不要脸’这三个字。 而不要脸的人,往往也的确是最容易达到目的之人。 与昭华闲谈间,萧景珩手中不住把玩着那枚荷包, 煽动间,荷包散出的淡淡香气被卷入了萧景珩的鼻息, 他嗅着那味道,不觉感慨道: “昭儿做这荷包上心,应是日日都舍不得撒手,以至于荷包都沾染上了昭儿身上的香气。” 说着,忽而指尖勾起昭华的青丝,拂动发香,怡然深嗅, “便是这样的味道,叫朕闻来,总觉得舒心安然。” 昭华红着脸说:“萧郎惯会拿臣妾打趣。” 一娇一应间,已是被萧景珩揽入怀中,静静依偎。 荷包浅淡的香气萦绕在昭华身旁, 她微微屏息,笑意嫣然,心下则反复品着萧景珩方才所言。 这荷包散出的味道,令他嗅之安然? 呵, 有些人活着,总是要闹得鸡犬不宁的。 而唯有死人,才能够彻彻底底的‘安然’。 不过既然萧景珩想要安然, 那么这枚以示帝后情好的荷包,只要他日日都佩戴着, 相信他这‘美好’的愿景,不日便能得尝所愿了。 第447章 借花献佛 这日,萧景珩出凤鸾宫的时候,由着昭华将荷包仔细系在了他腰间的帝玉腰带上。 他对此表现的珍而重之,至离去之际,自然垂落的右手还时不时摆弄着荷包。 云杉瞧着,低声对昭华说: “看来皇上很喜欢小姐的心意。” 昭华轻嗤,不屑道:“算计了一辈子的人,哪里会把旁人不值钱的心意放在心上?” 果然,回到朝阳宫时,正是张院判来给萧景珩请平安脉的时候。 请脉一切无恙后,萧景珩便卸下了荷包,着小印子递给他,道: “你瞧瞧这东西可有异?” 张院判接过荷包,细查细验之后向萧景珩拱手一揖,道: “回皇上,此荷包并无不妥之处,且上面淡淡的瑞脑香味道可以提神醒脑,对皇上龙体也是有益。” 萧景珩淡然颔首,扬手命张院判退下。 待人走后,他又吩咐小印子说:“你拿着这荷包,再去让暗部的人查一查。” 小印子疑惑道:“皇上方才不是已经让张院判验过了吗?” 萧景珩道:“朕不是在疑心谁,而是这贴身用的东西,总得多番查验,才可安心。” 如此,小印子也不多置喙,依着萧景珩的吩咐,又私底下让暗部的人将荷包查验了一番。 于次日萧景珩下朝后,小印子带着暗部的人一同给萧景珩回了话, 其所言与张院判无二,皆道荷包并无不妥,且于龙体安泰尚有益处, 如此,萧景珩才肯安心将荷包佩戴着。 得了昭华这般心意,萧景珩想着总得赏赐她些什么,以示情好, 便让小印子启了库,将里头存余的东珠全都取了出来,一并送往凤鸾宫去。 等满满一斛东珠送来凤鸾宫时, 昭华正在正殿和颖妃闲话。 见着此物,昭华择出一颗来,对日而照,细赏流光溢彩间不觉赞叹道: “果然是极好的东西。只是这一斛东珠,价值万金,本宫受之有愧。” 她将择出的那一枚东珠仔细收下,余下的则向面前远处推一推,道: “如今胡部归顺启朝,成为了启朝的附属国,胡部的百姓便也是启朝的百姓。本宫方才听颖妃说,朝廷已经开始救济胡部百姓,本宫身为国母,自也要为帮衬百姓尽一份心力。 小印子,你替本宫回皇上的话,这余下的东珠,本宫想折了银子分发给胡部百姓。老百姓衣食不缺是一回事,手里头有正儿八经的银子备着,才能让他们打从心底里觉得有保障,日子才好过得安稳。” 这东珠萧景珩赏赐给了昭华,昭华自然有权力去处置它们, 如此,小印子恭声应下,又盛赞昭华仁德。 颖妃也是感激涕零,起身冲昭华深深福礼下去,道谢之际言语哽咽,泫然欲泣。 昭华搭把手扶她起来,温声道: “你原不该谢本宫,而是该谢皇上。本宫借花献佛,也得先有花可借才是。如今皇上优待胡部,也重用你父亲,这天家恩德,你可万不能辜负了,明白吗?”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谁施与胡部的是恩德,谁给予胡部的是算计, 颖妃心知肚明,阿达可汗心知肚明,整个胡部百姓都心知肚明。 此际,听颖妃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言不由衷道: “胡部得皇上如此照拂,臣妾感激涕零,与父亲,与胡部十万百姓,自当永世铭记,不敢忘怀!” 昭华只作庸人,唯装出一副只听得懂她这话表面意思的模样,笑着颔首道: “你既明白,便拿着这些东珠,先去御前向皇上谢恩去吧。” 打发走了颖妃后,昭华见小印子还支棱在原地不动,于是道: “你还有话要与本宫说?” 小印子谄笑着凑近昭华,巴儿好地说: “皇后娘娘,皇上不知怎地对您生了疑心,您送去的荷包,皇上不单让张院判验过,连暗部的人,皇上也要奴才寻去验了一番。” “你与本宫说这些是何意?”昭华冷笑道:“御前所用之物,尤是皇上贴身之物,不都得一一查验过才可?你又不是第一日在皇上身边儿当差了,这种事儿也值得来说与本宫听?” 小印子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一时吃瘪,只得尴尬笑着。 听昭华又说:“本宫送给皇上的,那都是极好的东西,也经得起任何人去查验。且皇上查验了这些,也并不说明是他疑心本宫什么,这一点印公公要是都看不明白,那本宫或许真得好好儿考虑考虑,你究竟还是不是个聪明人了。” “奴才糊涂,奴才糊涂......”小印子猴精似的在自个儿脸上拍打了两记,方道:“许多事奴才不懂分辨,奴才只知皇上做了些什么和皇后娘娘有关的事情,奴才都会第一时间告诉皇后娘娘。” 昭华含笑瞥他一眼,不接他这话,只淡淡地说: “本宫乏了,你且去吧。” 第448章 不知疲倦 小印子没讨着好,只得灰溜溜地告退了。 他走后,小福子朝着他背影的方向空啐了一记,不忿道: “娘娘,这小印子左右逢源,摇摆不定,这样的人,娘娘还要用吗?” 昭华当然明白小福子何出此言, 小印子方才既然都说了,萧景珩是将荷包给他,让他亲自拿去给暗部查验的, 那么他要是足够忠心,就应该在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报给昭华才对,而不是事后在这儿马后炮、献殷勤。 可相较于小福子的愤愤不平,昭华却显得颇为淡定,心平气和地说: “小印子瞒着本宫,先依着皇帝的意思,将荷包拿去暗部查验,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保命而已。 你想啊,若是他先将此事告诉了本宫,万一那荷包真的有问题,来日害的皇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追责起来,小印子这个都太监哪里还有活路的可走? 所以他瞒着本宫拿去验一验,是要让皇帝安心,也是为了让他自己安心。这些事,本宫不会与他计较。” 昭华一边说,一边用银挑子取了一匙香粉,撒入香炉中焚了, “小印子从头到尾的目的都十分明确,他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又想要占着这泼天的富贵。早先他向本宫投诚是为了保命,今日他左右摇摆不定也是为了保命,且他和本宫本就没什么别的交情,本宫如何能指望他对本宫一心?不过是相互利用,相互制衡罢了。” 小福子颔首道:“娘娘所言极是。好在那荷包没有明显的问题,不然......” “没有不然。”昭华从容地打断了小福子的话,戏谑薄笑道:“没有把握的事情,本宫向来不会做。” 说着浅合眼帘,轻嗅着博山炉里缥缈而起的浅淡香气,怡然道: “你哥哥调配的这紫熏香,味道真真儿是极好的。” 昭华制作荷包的一针一线,皆是用张院判精心调制的瑞脑香浸泡过的, 那东西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哪怕是日日都用,也不会对人体造成损害,是益远大于弊的好东西。 而昭华宫中焚燃的紫熏香,却‘正好’可以将瑞脑香的功效放大, 再加上张院判给萧景珩开的补药里头,也足量添加了能够吊着人精气神的药物, 如此一来,三管齐下,萧景珩的身体状况便会空前的生龙活虎,不知疲倦。 当一个人越是感觉不到疲倦,就越会下意识觉得自己的身体极好,更加会无度地挥霍精力, 直到将自己身体的内里都掏空了,逐渐形成了外强内虚之势, 到时候身体成了个大漏缸,再想弥补,怕只能是杯水车薪,为时已晚。 且,人的精力一旦旺盛了,尤其是精力旺盛的男子,对于性的欲望与需求自然也会更盛。 只看这些日子后妃出入朝阳宫的频次便知道, 萧景珩是寻回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赳赳昂态,急于让万红千紫都拜倒于他的雄风之下。 可即便是当了皇帝,许多事也不是他想怎么放纵就能怎么放纵的。 祖制规矩有定,皇帝除了每个月十五必宿在中宫处外, 余下的时间,每月翻牌子的总和次数不得超过九次。 但这十月才过去了不到半个月,萧景珩就已经将召寝翻牌子的次数用尽了。 超出配额后,皇帝若再想翻牌子,敬事房的奴才就得请皇后出言劝诫了。 这天傍晚,昭华和孩子们用完晚膳,正陪着孩子们在庭院里玩耍之际,忽见张久贵一脸懊丧而来,为难道: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您可得可怜可怜奴才,这才十月十一,而皇上这个月就已经翻了十次牌子,几乎是夜夜都召了后妃去侍寝...... 这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您是知道的,奴才规劝皇上自是不听,但这些记档留存下来,只怕对皇上的名声也是不好。奴才实在是为难,只得请皇后娘娘出面,去劝一劝皇上......” 昭华坐在庭院梧桐下,卸了护甲,一边帮孩子们剥着石榴,一边轻飘飘地问: “张公公在宫里头当差多少年了?” 张久贵一愣,“回皇后娘娘,自先帝时奴才就在宫中侍奉,如今已逾二十载。” 昭华笑,“这当差当了二十年,张公公还是守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也难怪皇上待敬事房一直都是淡淡的,连你们的俸禄也是数年都未涨过。” “这......奴才愚钝,还请皇后娘娘明白示下。”张久贵一头雾水地问。 昭华道:“张公公自个儿想,祖宗规矩是为了防止帝王纵欲过度而耽误了朝政。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天下四海昌平万国臣服,治国之要已经不在外患,而在‘内忧’。 皇上如今膝下子嗣不算多,皇子更是只有本宫的承煜与承烨两个,与先帝相比可谓少之又少。国祚乃为国之根本,皇上以皇嗣为重,辛勤耕耘,不正是为了国之大事考虑?” 昭华缓一缓,眉目清明地看着张久贵, “所以,本宫不单不会去劝皇上,也是劝着你莫要去御前聒噪半个字,免得耽误了国家大事,反倒要自己成了个遗臭万年的罪人。 至于敬事房的记档,对外记空挡作虚,对内将实挡送来本宫这儿留底便是,你可听懂了?” 祖宗规矩压着,张久贵也是左右为难, 他心底当然不愿去扰了萧景珩的兴致, 如今得昭华此言,更是替他解决了烫手的山芋, 张久贵当是忙不迭应下,笑着说: “皇后娘娘睿智,奴才明白,奴才定不会扫了皇上兴致,贻误了国之大事!” 昭华温笑着端然颔首,端的是一国之母的大气雍容,沉声道: “既然明白,那就快挑着年轻水灵的,往御前送去吧。” 第449章 双双吐血 后来的日子,萧景珩的生活变得更为‘忙碌’起来。 因着胡部的归降,导致蒙古、烛阴、西凉等等异国、异部人人自危,生怕萧景珩的后手便是要依着对付胡部的例子来对付他们, 于是明里暗里的,也是未雨绸缪,总有联合勾结。 于各国各部中,萧景珩自是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所以他们私下相互走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御前去。 为了调停各国的矛盾,应付这些棘手之事,近来的早朝几乎都要延时两个多时辰,即便是下了早朝,萧景珩也是不停召集各处要员,入朝阳宫来商讨应对此事的方案。 如此忙碌了一整日,到了夜里,便更是想要彻底释放一番。 故而他白天要处理朝政,晚上还要临幸后妃,一日只睡不得两个时辰, 不过因着完全察觉不到疲倦,所以萧景珩也全然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的傲气与自命不凡,让他只以为他是天子,是天选之子,龙体强健程度自然是寻常人不能相提并论的。 这般又过了两个多月,经过举国能者的共同努力,各国各部隐起的动乱终是被遏制在了萌芽之时。 到了今年的除夕,萧景珩龙颜大悦,大摆宴席,是要好好庆贺一番。 于宴席之上,新秀们为了讨喜,都各自准备了拿手的节目, 新秀中除了茹歌之外,还有一人很得萧景珩喜欢。 那便是方才跳了胡旋舞,赢得了满堂彩的井常在。 这井常在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段都不算出众,且家中不过是京都最大的酒商,父亲用钱财买了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才让她得了有入宫选秀的机会。 启朝分辨百姓尊卑,严格以‘士农工商’为分, 商人即便再有钱、再得脸,便是做成了卫琳兰家中那样的一方财头,也是不得人待见的。 这样垫底的家世,自然也给不了井常在什么助力。 而她之所以能得宠,大抵是胜在她整个人柔软得跟一摊水似的, 举手投足间尽显媚态,说好听了是妩媚,说难听了,就是狐媚子托生,学了一身青楼女子的本领。 昭华曾听小印子笑谈过,说这井常在每每侍寝的时候,那宛若昆山玉碎凤凰叫的娇声,听得他们这些守夜的奴才,都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今日她也是有心, 因着家中是酒商,故而今夜宴席上的酒水,皆是她早几个月提前酿造的,为得便是给大伙儿助兴。 此刻,萧景珩邀众人举杯,同饮杯中酒,以庆来年祥和。 昭华满饮一盏后,以帕巾拭渍之际, 忽而余光瞥见堂下坐着的宁婉霜与容悦,竟是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她。 她们的眼神中隐有担忧,而容悦更是在看过昭华后,又不着痕迹地偷瞄了萧景琰一眼。 昭华低头看一眼空了的酒盏,这杯中酒不过是寻常的桂花酒,并无异常。 昭华正纳闷着,宁婉霜与容悦何以用这般眼神看着她? 而下一刻,便听堂下忽而传来一男子猛烈的咳嗽声, 昭华迅速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 见却是萧景琰捂着胸口,咳声不止, 在剧烈的咳嗽之下,竟生生地咯出了一口淋漓的鲜血来! 众人观之怛然失色,一时间满殿骚动。 萧景珩也是焦急询问道:“六弟这是怎么了?” 怎料, 他这话方落音,胃中骤起的一阵翻涌,也是催得他呕出了一口鲜血来, 旋而眼前一黑,仰面伏倒在桌案上,昏厥不省人事...... 第450章 积劳成疾 “皇上!” “快去传太医!” 堂下,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与人头攒动的桌椅碰撞杂音,聒得昭华阵阵耳鸣。 皇亲、后妃几乎是一瞬都朝着高座围拢上来, 黑压压涌成一片人墙,逼得人几近窒息。 昭华离萧景珩最近,她低唤了好几声‘萧郎’,却不闻他任何回应, 只得壮着胆子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可惜的是,他尚存了微弱气息。 听得有人说:“快些将皇上挪到偏殿去!” 昭华忙喝道:“不许动!皇上突发昏厥不知是何缘由,太医没到之前万不可随意挪动,免得情况更糟!” 她定下心神来,于人墙的缝隙望出去,窥了一眼萧景琰, 他虽吐了血,脸色也不大好,但所幸神志仍清醒,并未昏厥。 而容悦关心则乱,在所有后妃都奔向萧景珩之际,她却站在原地微微侧身,隐隐有向萧景琰奔去的冲动。 这个时候她若是错了主意,那和引火自焚又有什么区别? 情急之下,昭华只得冲堂下怒斥道: “来人!将井常在拿下!” 一声高喝,霎时将众人的目光引至了堂下呆立的井常在身上, 而蠢蠢欲动的容悦,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只得收敛。 数名宫人得懿旨,立时将井常在扣押下来。 井常在满面惊恐,扯着嗓子喊道: “皇后娘娘息怒,这事儿和嫔妾无关!” 御前尝膳的内监也替井常在解围道: “启禀皇后娘娘,席间的酒水与吃食都是御膳房的宫人反复验过的,不会有问题。” “你说没问题?”昭华戾色瞪了那小太监一眼,不怒自威道: “皇上与安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来担这责吗?” 小太监骇于昭华强大的气场之下,再不敢多嘴一句,唯双膝砸地叩首不已,求皇后息怒。 昭华再不理会他,转而将目光回落在井常在身上, “皇上和安王都是因为饮了你酿的酒水后突然发作,如此你还敢喊冤?” 井常在哭着陈情,却是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见张院判带着一众太医,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事出从权,他连礼数也顾不上周全,便急着先替萧景珩诊治。 诊脉半晌后,见他眉宇间愁色渐沉,昭华便问: “皇上这是怎么了?可是中毒?” 张院判道:“回皇后娘娘,皇上并非是中毒。从脉象上看,皇上应是近日来为着国事太过操劳,耗损心血,损伤脾气,肾精虚耗......故而导致积劳成疾。 依微臣所见,此刻当先将皇上挪回朝阳宫静养,这段日子,皇上也是不宜操劳了。” 张院判口中只提国事繁重, 但无论是后妃还是在场的朝中重臣,有谁不知道萧景珩进来纵欲过度一事? 白日忙碌朝政,晚间夜夜笙歌,别说萧景珩已是人到中年,就是年轻力盛的青年男子,也是经不起这般折腾的。 不过这到底是皇帝的私事,也无人敢置喙。 昭华得张院判所言,忙着人先将萧景珩抬回朝阳宫去医治着, 至于萧景琰,她虽是十分关心,但面儿上仍不能表露分毫, 只轻描淡写地交代了一句,“留下两名太医,也去给安王瞧瞧吧。” 说罢,便急急乘了凤轿,一并跟去了朝阳宫。 皇帝骤疾,正是后妃们拼演技、献殷勤的时候, 故而这些女子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得跟着一并去朝阳宫外头候着。 位份低一些的,就只能站在庭院雪地里,受冻等着消息, 位份高一些的,则可以在正殿里坐候。 至于后宫中位份最高的昭华与宁婉霜,便可在内寝外的暖阁里头候着。 独处间,昭华瞧着宁婉霜坐立难安,时不时便踮起脚来朝着内寝的方向张望着, 看得出来,哪怕萧景珩伤她至此,事到如今,她对萧景珩仍旧是有放不下的关怀在。 昭华也不多评论什么,只是低低问了她一句心中所惑, “方才在席间,大伙儿同饮祝酒后,婉姐姐何以用那般眼神看着我?” 宁婉霜不觉隆起眉心,“好在你无事。我方才还以为那井常在真就那般不识好歹,她送上那样的东西来,是嫌自己命长吗?” “什么?”昭华问。 宁婉霜道:“我不知道你杯中酒是什么,而我们饮下的酒水,等翻出后劲时,才品出那东西竟是桃花酿。” 闻言,昭华一瞬错愕,愣了好半晌才说: “我杯中装着的不过是寻常的桂花饮。” 宁婉霜道:“除夕夜,井常在要奉上自个儿酿的酒来巴结皇上,这事儿她之前定是与皇上说过的。皇上知道你对桃花不服,让她将给你的酒水换了,也是无可厚非。只是我却纳闷了......” 宁婉霜脸上疑色渐浓,不解道: “若皇上吐血昏厥,是因着积劳成疾。那么安王呢?他好端端的,怎也会身子不适成那般?” 第451章 桃花延祸 许多事,知道的人越多,埋下的隐祸便越多。 所以不是必须得让宁婉霜知晓的事儿,昭华总是选择善意的隐瞒。 而她自己心里,却是清楚得很。 她与萧景琰一脉同出,彼此都有着桃花不服之症, 而此症若是父母都没有的话,那子嗣染病的概率几乎微乎其微。 今日萧景琰饮用了桃花酿,必是勾起了桃花不服的症结,所以才会咯血不适, 若是让萧景珩知道了这件事,以他的多疑,只怕当下就会对萧景琰的身份起了疑心。 “皇上转醒了!” 内寝传出的喜报声,打断了昭华的思忖, 她后宁婉霜一步入内,见萧景珩靠着床头半坐在榻上,肩塌而背躬,呼吸粗沉,面色灰白,整个人的状态明显苍老了十岁不止。 虽是中气不足,连说话都喘得厉害, 但他仍是对着张院判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 “不中用的东西!留你在朕身边悉心调养龙体,竟还能生出这样的骤疾来,你.....咳咳咳!” 张院判深深一揖,连声道:“微臣无能,还请皇上恕罪。” 明眼人都知道,萧景珩落得如斯田地,究竟是张院判无能,还是他自己压根儿就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见萧景珩咳声不止,昭华忙上前替他轻扫着后背,劝慰道: “萧郎病着,可不好再动怒。” 说着厉色睨了张院判一眼,肃声道: “萧郎若是觉得张院判医术不佳,大可寻人替了他近身伺候,何必置气?” 张院判曾与昭华说过,以‘三管齐下’之法来‘调养’萧景珩的身子, 来日一旦发疾,身体虚不受补,亏空成了个大漏缸,便是华佗再世也没办法让萧景珩恢复如初。 既然已是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了,再让张院判留在萧景珩身边替他调理身子,早晚会被他以无能为由,惩治了去。 故而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逼得萧景珩主动换了身旁伺候的太医。 如此一来,来日萧景珩身子不见好转,即便有气,也只能撒在新伺候的人头上,总能保张院判无虞。 而萧景珩贯是个惜命的,眼见自己身体垮了,更是不信任张院判的医术,于是便吩咐小印子道: “你去将暗部的夏泽传入宫中,日后由他来为朕调理着。他若能调理好朕的身子,那这院判一职,便予他来任。” 夏泽这人,昭华曾听说过他的名讳, 他来自苗疆,是暗部的巫医,据说也是个有些手段的能人。 萧景珩既然信任他,那便瞧瞧看,这苗疆巫医到底有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了。 待萧景珩情况缓和一些后,他到底还是关心手足的,听他问道: “安王如何?他为何好端端的会呕血?” 幸而此刻给萧景琰问诊的太医还未回来,故而昭华便劝萧景珩, “给安王诊脉的太医还未回来,情况未知。萧郎这病需要静养,且先好生歇着,不要思虑太多。安王得萧郎皇恩庇佑,吉人天相,相信会没事的。” 昭华本是以为如此搪塞了萧景珩,她便有时间能作筹谋。 可料不到, 方才踏出内寝的门,于庭院内,她便和替萧景琰诊脉的太医打了个照面。 庭院内候着的后妃众多,昭华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拦着太医不让他进去和萧景珩汇报。 于是与他照面之际,昭华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为着避嫌,是一句不该问的话都没有问出口。 等人进去后,昭华相送张院判至了朝阳宫门外,拔高了声调说: “此番皇上积劳成疾,多少也有张院判你的错处在。这几日你便在太医院好生思过,御前的事儿有夏太医伺候着,便不必你操劳了。” 张院判懊丧地说:“微臣看顾皇上龙体已是尽力,可......唉,微臣谨遵皇后娘娘懿旨,自当好生闭门思过。” 这些话,原都是应付给外人听的。 等后妃无人再注意二人之际,才听昭华语不传六耳地对张院判说: “你可有药物,能让人服下后产生不服之症?” 张院判默默颔首,昭华忙道:“快些回去备上几副。” 转而又低声交代小福子,“你跟着你哥哥回去拿药,将药送到静贵太妃那儿,再将今日的事情告诉她,让她......早做筹谋。” 小福子恭声应下,“娘娘放心,奴才知道该怎么做。” 暂时处理好了遗祸,昭华不动声色地折返回内寝时,正听太医与萧景珩汇报着萧景琰的病情, “安王殿下的骤疾,乃为不服之症所引。微臣已经给安王殿下服用了催吐的药物,让他将胃中容物吐了个干净,如今情况缓和下来,已无性命之忧。” “不服之症?”萧景珩纳闷道:“朕自幼与他一同长大,还从未听过他对何物不服。可查清楚了,源头是什么?” 太医道:“安王殿下最后所用之物乃是井常在所酿的桃花酿,故而这不服之物,很大概率应是......桃花。” 第452章 反转试探 “桃花不服?” 听及此症,萧景珩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昭华身上。 而昭华也是惊讶地说:“安王竟和本宫有着一样的隐疾?可......今日席间所饮不是桂花饮吗?何以安王所用的却是桃花酿?” 萧景珩道:“井常在所酿尽是桃花酿,是朕知道昭儿你有桃花不服的症状,所以将你面前酒水换成了桂花饮,只是安王......” 他默声思忖少顷,才向太医问道: “之前因着皇后有这隐疾时,朕曾问过褚太医。他与朕说过,这病几乎尽是生而就带出来的弱症。倘若父母都无此病症的话,后嗣染及的可能性极低。先帝是不会有此症的,难不成静贵太妃她也对桃花有所不服?” 太医应下了萧景珩的揣测,而萧景珩仔细回想间,也觉着静贵太妃好像的确是从来都不会往种植桃花的地方去。 后来这件事萧景珩也没有明说,不过昭华从他的眉宇之色中也不难看出,他虽不说,可心底定也是有了疑影了。 萧景珩的病需得静养,按说他本该停了早朝才是。 但异部异国隐起的动乱才稳住,他思虑深远,如何肯在这个时候休息? 于是翌日晨起,他仍旧逞能上朝, 结果早朝上了不过一半,竟体力不支当朝昏厥,急急被人送回了朝阳宫。 消息传回凤鸾宫时,六宫后妃正在给昭华请安, 闻听小福子说了这消息,昭华尽显担忧之色,忙散了请安,传轿往朝阳宫赶去。 路上,小福子低低与昭华道: “娘娘,昨日夜里皇上命人给静贵太妃送去了一壶酒,说是除夕的赏赐。静贵太妃喝下去后,没多久就犯了不服之症。” 昭华关切道:“现下情况如何?” 小福子说:“医治及时,已无大碍。” 至此,昭华悬而不落的心,才略微安定些。 如今坐实了静贵太妃也有桃花不服之症,萧景珩病魔缠身之际,应是也无暇再去怀疑什么。 凤轿一路疾行,赶至朝阳宫时,昭华见内寝龙榻前,正屈膝跪着一名身着黑袍的男子。 男子将黑袍的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整个人阴森森的,叫人看得浑身发凛。 他手中拿着一只貌丑的蛊虫,正引着它爬到萧景珩手腕上吸食着什么, 从他的打扮和医治手段来看,这人多半便是萧景珩口中的巫医夏泽了。 在他的医治下,原本满面倦色的萧景珩,此刻却血气充盈,看着精神了不少。 医治毕,夏泽整理药箱时沉声叮嘱萧景珩道: “皇上内里虚亏,需得静养方能补回缺损的元气,这段时日是断断不可操劳,上朝更是万万不可。” 萧景珩经了今日一事,哪里还敢不遵医嘱? “朕知道了。今日辛劳你,先退下吧。” 夏泽走后,昭华缓步行至龙榻沿坐下,板着脸微有不豫地说: “萧郎如此不拿自己的身子的当回事,也是不在乎臣妾了吗?若萧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要臣妾怎么办?” 她关心极了萧景珩,闻听萧景珩病情反复,也是将她吓得不轻, 这会儿坐在夫君面前,情动心肠,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萧景珩心疼地扬手替她拭泪,忙道: “此事乃朕自大,是朕不好。昭儿莫哭,朕答应你,日后定会好好养着身子,不叫你担心。” “当真?”昭华抬起晶莹的泪眼,忧心忡忡地看着萧景珩, “可萧郎心系天下,哪里能放得下朝政事?” 萧景珩道:“国事是不可耽误,所以朕想让太子代位监国。” “承煜?”昭华惊讶地瞪大了双眸,连连摇头道:“承煜才六岁,他如何能担此重任?” 萧景珩牵起昭华的手,在掌心徐徐握紧, “朕知道。所以朕打算,让你垂帘听政。在前朝,你听了什么便告诉朕,朕会教你如何处置,隔日你再代朕将旨意传达下去。” 昭华费尽心思掏空了萧景珩的精气神,为得就是一步步蚕食掉他手中的实权, 得萧景珩如此安排,虽是做了傀儡,但也是距离皇权更近了一步,昭华自是喜不自胜。 但她流于表面的,唯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萧郎,臣妾做不来这些......且即便如此,萧郎也是太过操劳了。其实萧郎不是一早就已经属意安王为摄政王了吗?不如这段时日,让安王他......” “他?哼。” 提及安王,萧景珩神色一瞬阴沉,冷笑着话中带话道: “朕还没搞清楚,他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野种呢!” 闻听此话,昭华心尖猛然震颤, 她极力保持镇定,事不关己地问: “萧郎何出此言?” 萧景珩沉声道:“昭儿可知道,静贵太妃昨夜向太医院报了她突发不服之症一事?” 昭华淡淡颔首,“一清早寿康宫的宫人已经来给臣妾通报过了,臣妾也安排了太医去诊治。” “还诊治什么?由着她病发暴毙才好。” 萧景珩粗鄙地撂下这一句刺耳的话,激动的情绪缓了半晌,才勉强平复下来, “先帝并无桃花不服之症,而安王却有。所以朕想知道,静贵太妃是否有这隐疾。于是昨夜,朕特意赏赐了她一壶桃花酿。 然无人知晓的是,那桃花酿不过是朕让井常在拟味所制,喝起来是桃花后味,而实际上,不过是与桃花全无相干的桂花饮罢了。” 言至此, 萧景珩双眸微眯,右手不觉攥紧了拳,激得小臂上遍布凸起的青筋, “朕很想知道,昨夜喝下桂花饮的静贵太妃.....是如何会犯了桃花不服之症的!?” 第453章 永绝后患 深秋萧瑟的风,顺着菱窗开合的缝隙,卷起淡淡的月麟香气息,柔柔软软地缠裹在昭华身上。 那本是让人闻之舒心的味道,而此刻,却拽着昭华的心,一路坠入了无底的暗渊去。 昭华向来自负聪明,也自觉算无遗策, 然而这些年间,她每每陷入极致被动的处境时,却都是因着萧景珩比她更深更远的谋算。 事已至此,她唯有显露出一副震惊至极的面孔,诧异道: “静贵太妃这般心虚,难不成......安王并非是先帝的亲生骨血?” 萧景珩垂下眼帘,神色也是一寸寸灰败下去, “昨夜朕忆起少时,瑞王的生母裕太妃在宫中养了许多小兽,常引着皇子公主们去她宫中玩耍。而兄弟几个里头最爱玩闹的景琰,却是从不入裕太妃宫中。 细细想来,裕太妃钟爱桃花,先帝在她宫中所植甚广,或许这才是景琰避之不及的原因。他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 听他悠长地喟叹了一声,良久又道: “先帝驾崩多年,如今再想查证安王是否为皇裔,已是难事。只是......他若当真不是先帝的骨血,那自然也不算是朕的手足。将这样一个异人留在身边,总归是后患无穷。” 从萧景珩的语气与神情中,昭华看见了深深的无奈, 那种无力感, 宛如一个疼爱弟弟的兄长,乍然得知这些年的手足情谊皆是虚假的,整个人颇受打击,乃至萎靡。 可事实呢? 昭华太了解萧景珩了, 她深知,即便萧景琰的身份无疑,萧景珩也是断断不肯留给他活路的。 从前萧景珩身子康健也便罢了,如今身体亏空成这样,他肯定也要为了他的江山早做筹谋。 一众亲王里头,如今健在的就只剩下了萧景琰一个, 若来日萧景珩驾崩,承煜年幼登基不谙世事,那萧景琰就顺理其章的变成了摄政王, 摄政王一旦生出异心来,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岂不等同于让萧景珩将这么多年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 从之前萧景珩对待萧景琰的态度便不难看出,他容不下萧景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只不过今日正巧有这样的巧合,给了他一个可以顺利解决掉手足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此刻,他眸色深深相望于昭华,故作为难地叹息道: “事到如今,朕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昭华明白,他这是要寻一处体面, 而作为他的嫡妻,昭华自当要想办法把这体面给他。 于是短暂的思忖过后,便听昭华肃声道: “安王是不是先帝的亲生骨血已是无从证实,但从如今的情况来看,静贵太妃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是叫人不得不疑心安王的身份。留这样一个与萧郎不同脉的人在身边,和养虎为患又有什么区别? 萧郎方才说,安王自幼就不往有桃花的地方去。换种说法,会不会是他一早就知道了自己并非是先帝骨血的事实?既然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这些年来,他在萧郎身边所表现出来的鞠躬尽瘁,便皆是虚与委蛇,这般蛰伏,所图又为何?” 言至此,昭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事,臣妾不敢细想下去。萧郎容臣妾说句不当说的话,与其念着这样虚伪的手足情分,将祸患留在身边,不如......” 她顿一顿,忽而抓住萧景珩的手攥紧,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杀之,永绝后患。” 听罢昭华所言,萧景珩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条理清晰的利害分析,字字都落入了萧景珩的心坎里,与他所思不谋而合。 也让萧景珩愈发觉得,如今的昭华和从前初入宫闱的那个懵懂少女,已是截然不同了。 从前的宋昭只知柔善,而如今的昭华,为了天下大义,却可和他站在同一个角度去思考问题, 如此,甚好。 萧景珩先是颔首以示对昭华的回应,又回握住她的手,颇显为难道: “朕也有如此思量。只是朕与他到底手足多年,又最为亲密......” “所以萧郎可以赐他一个痛快。” 昭华是半个字也不想听萧景珩继续演下去,索性打断了他,“这件事不能闹到明面上去,否则损了的便是皇室的脸面。萧郎手下的暗部,专为萧郎在隐处排忧解难,萧郎可让他们去给安王一个痛快。” 闻言,萧景珩默然良久,眼神渐空泛起来。 暗部...... 暗部在最初成立的时候,因着萧景珩对萧景琰的信任,所以暗部其内许多能人异士,都是萧景珩授意萧景琰去各地搜罗来的。 如今让暗部去做这件事,难免他们中会有人手下留情,放萧景琰一条生路。 于他思量间,昭华暗暗窥着他的神情,自也能揣测到他在思虑什么,于是又将话题往另一处引, “还有一事,臣妾觉得不妥。安王若不是先帝骨血,他死后要如何安葬?若是葬入亲王陵寝去,那亲王陵寝就在先帝陵寝旁,如此一来,岂不是扰了先帝的安宁?” 她这话,倒也是提醒了如今病重无法思虑周全的萧景珩了。 扰不扰先帝安宁的,萧景珩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安王并非龙裔,他死后若是葬入亲王陵寝,或许对整个龙脉都会有影响。 故而他可得好好儿想个周全的法子, 一个既能无声无息地料理了萧景琰,又能光明正大不让他葬入亲王陵寝的两全之计。 第454章 母子俱亡 这日后来,昭华与萧景珩便再未讨论关于萧景琰的事情了。 晌午时分,二人一同用了午膳,昭华伺候着萧景珩服了药, “用过药,萧郎且好生歇息着,国事也先放一放,可别再拖着精神去批阅奏折了。” 萧景珩颔首应下,“明日休沐一日,昭儿回宫去与承煜好生准备着,待后日,便由你替朕上朝去。” 昭华怯怯地抿着唇,沉默了好半晌,才浅浅颔首道: “臣妾是为了萧郎,才能生出勇气来走向朝堂的。若是臣妾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萧郎莫要怪罪。” “无妨。”萧景珩敞袖挥手间,冲昭华扬起粲然笑意,定声道: “朕的昭儿,早已不是初入宫闱时那个懦弱女子了。朕,信你。” 昭华温婉颔首,与萧景珩对视的眸光间,蕴着绵绵不绝的情义。 而这份情谊里,多少也隐匿了些对萧景珩的轻视, 在昭华看来, 懦弱,从来都不该是黏在女子身上与生俱来的桎梏, 它来源于男子打从心底里对女子的轻视,来源于强者对弱者不屑的刻板印象。 而她,要做的就是当着萧景珩的面,打破这桎梏, 让他明白,这世上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是活生生的人, 谁也不该成为谁的附属,成为一件摆件,一个玩物。 待昭华离去后,本已安枕的萧景珩忽而坐起身,将守在门外的小印子唤了进来, “你去让天玑办的人,替朕办件事。” * 翌日。 一清早,昭华梳妆毕,往正殿去受六宫后妃请安之际, 却见今日她们似乎是听了什么热闹事儿,正三五成群围作一团,窸窣议论着什么。 云杉搀扶昭华落座凤座之际,刻意清了清嗓提醒众妃, 堂下后妃见昭华来,忙不迭与她请安, “臣(嫔)妾恭请皇后娘娘金安,娘娘万福。” “平身赐座吧。”昭华扬手唤她们落座,又问:“这大清早的,你们在议论些什么?” 碎嘴若如嫔,自是第一个耐不住的, 只见她眉飞色舞地说:“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安王他风流成性,身子还没好全就跑出去到处拈花惹草。这不闹出事儿了?” 说着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昨夜他与青楼女子交欢之际,竟是突发了马上风,暴毙在了那娼妓的身上!” 这上不了台面的臊人话,也就如嫔这蒙古女子敢宣之于口了。 她边说,还边哭笑不得: “您说说看,他这不是欠儿巴登吗?这事儿在京都都传遍了,可是下了皇家的脸面。” 如嫔牵起话头,余下后妃也都当是闲事交耳议论起来, 正此混乱之际,忽听一向寡言少语的茹歌厉声喝了句, “都少说两句吧!安王到底是皇亲国戚,且后宫女眷这样议论外男,又成何体统?你们都不嫌害臊吗?” 她这突兀的一嗓子,倒把如嫔吓得打了个激灵, “你急什么?呵,安王还算什么皇亲国戚?这事儿传到御前去,且看皇上还肯予他死后荣光吗?” 这二人呛话间, 昭华与容悦十分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一切,便已是在不言中了。 后来御前传出的消息,说萧景珩觉得萧景琰死的不体面,有辱皇家脸面,故而不许他葬入亲王陵寝,只让人寻了一块风水宝地,妥善安葬了。 说是风水宝地,其实也就是将尸体一裹,寻了个空野地焚了。 天玑办的人来给萧景珩回话,说一切已经操办妥当的时候, 昭华正伺候在萧景珩身边,用汤匙搅拌着药盅的底,给药降温。 正是能入口的温度时,昭华才盛了一匙,还未送入萧景珩嘴边,就见小印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结巴回话道: “启禀皇上......静贵太妃她、她得知了安王的事儿,一时受不住......自戕了!” 萧景珩听罢,唯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后宫事,一律由皇后处置。” 昭华将汤药送入萧景珩口中,亦是连头也不回一下,轻描淡写地说: “嫔妃自戕是大罪,静贵太妃糊涂至此,也是不配入先帝的皇陵了。既然死了,她母家也无人,那便秘不发丧处置,草席一裹,拉出宫去埋了便是。” 听着昭华冷冰的懿旨,小印子心底不觉发怵, 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有些打颤地应下, “奴才......遵旨。” 继而慌也似地逃了。 他走后,萧景珩含笑轻抚着昭华的脸颊,颇为欣然道: “昭儿如今处事之风,是愈发像一个国母了。” 昭华含羞莞尔,“臣妾能有今日,全靠萧郎教导历练,臣妾喜不自胜。” 说着又盛了一匙汤药,递向萧景珩唇边, “来,萧郎,喝药。” 第455章 垂帘听政 当晚,昭华正在宫中陪着孩子们用膳之际,造办处赶着将太子的朝服送了过来。 “皇后娘娘,奴才奉旨将太子殿下的朝服给您送来。” 昭华颔首,“有劳了。” 小福子上前接下朝服后,将其摊开于昭华眼前展示, 那是一袭明黄色的长袍,通身用京绣满铺沧海龙腾的图案,腰身系着一条嵌和田暖玉的黄带子。下摆处,以银线着湖蓝色,三股绞成一股,绣出翻滚的波浪来,拟海上云波生。又繁以昂贵的流石晶宝点缀,瞧着尊贵异常。 听来人谄笑道: “这朝服是造办处和绣坊共计一百二十六名宫人,不眠不休三日赶制出来。虽然时间紧迫,但却是一点都不敢马虎。” 昭华淡淡笑道:“有心了,跟福公公下去讨赏吧。” “多谢皇后娘娘!” 那人连声应下,欢喜的跟什么似的,便跟着小福子下去了。 彼时,饭桌上的两个孩子对着太子朝服,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承煜全程看都没看两眼,只顾着吃自己的饭。 说是吃饭,孩子却连菜也不夹,只孤孤就着白米饭下肚。 而若馨则在朝服方呈上来,目光就被吸引了过去,迟迟挪不开眼。 这会儿见宫人走了,她撂下筷子擦擦手,一路小跑到昭华身旁,轻抚着朝服,道: “好漂亮呀~和父皇的龙袍好像~” 昭华笑道:“阿娘也给你做了一身新衣裳,等下让云杉姑姑带你下去试试。” “好耶!”若馨恬笑着点头,“阿娘给我做的新衣裳可多了,我都穿不过来~连锦悦姐姐都时常说羡慕我呢!” 一听有新衣裳穿,若馨更是没心思吃饭了,一个劲嚷嚷着让云杉带她先去试衣裳, 昭华见孩子在兴头上,便笑着许了云杉先带她去。 转而看向承煜时,见他碗里的白米饭都要见底了,但菜仍是一口没动,于是关切问道: “怎么了煜儿?” 承煜将口中的米饭囫囵咽下去,情绪恹恹地说: “阿娘......我有些怕。” “是怕明日上朝吗?” 孩子用力点头,“要面对那么多臣子,儿子心慌。” 昭华将孩子揽入怀中,温声劝慰道:“好孩子,别怕。明日阿娘会陪在你身边,你只当是平日去尚书房学课一样,听他们都说些什么,能答便答,不能答便不理会就是了。” 她半哄着承煜将朝服换上,瞧瞧合不合身。 换好了朝服的承煜,看起来跟个小大人似的,连稚气都脱了三分, 可他仍旧是耷拉着脸色说:“阿娘,我不喜欢这衣裳......” 孩子抬起袖子晃了晃,闷闷不乐道:“这衣裳好沉,像一座山笼在儿子身上一样。” 昭华笑而不语,只温柔地抚摸着孩子的额发, 承煜如今或许还不懂,今日压在他身上的朝服,与来日压在他肩膀上的家国天下的担子相比,实在是不堪一提了。 翌日, 拂晓天,昭华便带着承煜入了朝阳宫。 太子监国,龙座是不可坐的, 只在龙座旁添了一个低矮些的副座,供承煜听政。 至于昭华,她身为女子更是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 故而龙座后新添了一副垂帘,她只得坐于帘后听朝臣议事。 母子俩相继落座后,昭华透过垂帘,隐约瞧得出承煜很是害怕, 他坐在副座上,一直耷拉着脑袋,甚至都不敢抬头看着堂下乌泱泱的朝臣。 而在这层纱幔之后,昭华也只能瞧见拘谨立在堂下的一个个模糊的影。 忽地,听小印子拖长音告了一声,“上朝~” 众朝臣立时齐声呼: “微臣请太子殿下万安,皇后娘娘金安。” 这鼎沸的人声激得承煜有些心悸, 他努力深呼吸平复着心绪,心里想着昭华昨夜的交代, 朝臣躬身请安后,他是要起身扬手,许他们平身的。 于是小家伙壮着胆子站起了身,瑟瑟开口道: “众爱卿......平身......唔?” 怎料副座的位置过高,承煜一时紧张没有看清脚下的路,平身的话还没说完,便足下一个踉跄,整个人顺着台阶滑落,四仰八叉地摔在了朝臣面前。 储君闹出了洋相,自是惹得看热闹的朝臣不禁低笑, 闻讥笑声四起,承煜更是又羞又怕,窘迫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奋力起身,却因膝盖吃痛,半天都站不起来。 正此时, 朝臣惊见龙座后的垂帘被人掀开,昭华面色平平于帘后而出,步步向着承煜走去。 堂下登时一片哗然,而昭华却是理都不理,只顾将承煜搀扶起身后,替他拍了拍膝上灰土,温柔地说: “儿子不怕,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忽听有人开腔道: “皇后娘娘身为女子,垂帘听政已是不合规矩的事儿,如今怎还敢堂而皇之现身于朝堂之上。” 闻言,昭华回眸瞥他一眼, 方才在帘后,她便看见这人笑得最是开怀,这会儿瞥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朝笏,知其名讳后,旋而挑眉道: “方才是你在笑?” “这......微臣可没有嘲笑太子的意思,皇后娘娘莫要......” “刘大人嗤笑太子,不敬皇恩,即刻拖出去,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侍卫得令,旋即将刘大人围住,听他高呼道: “皇后乃后宫女眷,如何能责打前朝官员!?” 昭华厉声道:“皇上亲许本宫垂帘以助太子监国,你不敬太子便是不敬皇上,启朝律法有定,不敬皇恩者杖责五十,本宫只打你三十大板,已经是给你脸面了!你若不服,大可去告诉皇上。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把这板子挨完了再说!拖下去!” 昭华所言确是启朝律法明文所定,旁人见她态度这般强横,哪里还敢开腔求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大人被拖下去。 而后,待昭华将承煜扶正,重新落座于副座上后,才听她冷着声音问: “诸位大臣,还要继续笑吗?” 朝臣齐声道:“微臣不敢!” 昭华默然回身,待回到垂帘落座后,才不怒自威道: “既然不敢,那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第456章 天伦之乐 太子第一日监国,如今四海昌平,朝臣们自然也汇报不出什么重要的国事来, 两个时辰的早朝听下来,不过都是些地方上面的小事, 录言官将朝臣所言一一记录下来,再由昭华择了稍微重要些的事儿出来,于下朝后,便将这些政务呈给萧景珩,由他决断。 朝阳宫是整个皇宫中最恢宏的建筑,面积也是颇广, 其大体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部分。 前部是可由午门直通的金銮殿,便是每日上朝的地方, 后部与前部不相连,需要绕入东六宫的回廊,才可抵达。 这地方便是皇帝日常休憩之处,有庭院、正殿、书房、内寝等等...... 下朝后,昭华于回廊绕至朝阳宫后部, 却才入了庭院,就见一抹艳红的影朝她扑过来,险些撞了个满怀。 定睛一看,才见是宁婉霜步履匆匆,火急火燎的往外赶, 她今日举止十分古怪,便是见了昭华也不做停留,反而更是足下生风地去了。 昭华瞧她眼眶红涩,像是刚哭过一样,心下正纳闷着, 于此际,紧赶慢赶追在宁婉霜身后的流玥停下向昭华福了福,道: “皇后娘娘莫要与我家娘娘计较。今晨府上传来消息,说是老夫人病重,已是药石无灵了......皇上特许了皇贵妃娘娘可以出宫相送一程,所以皇贵妃娘娘才会......” “本宫明白了。”昭华打断了流玥的话,温声叮嘱道:“你快去跟着伺候吧,仔细别叫皇贵妃摔着。”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 昭华六岁丧母,那时的她完全没有能力给予母亲身后的体面,以至于亲眼瞧着母亲被草草葬了,连个灵位都没有留下,令她遗憾至今。 如今宁婉霜能亲自送母亲最后一程,对于被困在宫闱中的女眷而言,这也未尝不是件幸事。 她低声吩咐了小福子一句, “让人守着宁府,宁夫人过身后,你便以中宫的名义送了奠仪去。宁家落魄后全靠皇贵妃的月例支撑着,总不好让宁夫人走得简陋不体面。” 交代好这些,昭华整理好心情入了内寝, 来时,夏泽正在给萧景珩煎药。 那药闻起来味道十分刺鼻,隐隐泛着腥,令人嗅之胃里忍不住翻涌。 见昭华来,萧景珩吩咐夏泽下去候着,而后示意昭华坐到他身边儿来, “今日头次上朝,承煜表现得如何?” 昭华笑得无奈,“孩子还小,还需历练,见着那么些朝臣立在面前,心底自然是发怵的。” 萧景珩道:“朕五岁的时候,便已能跟着先帝临朝学政,哪里会有半分惧怕?不单是朕,哪怕是瑞王、安王,他们初次临朝时都是比承煜还小的年纪,不也都能应对自如?” 他言语中明显对承煜怯懦的表现有些不满,“且不说他们,便是承欢的胆识气魄也要比承煜强上些。昭儿平日也别太惯着承煜,他是太子,是储君,来日家国天下的重担都要落在他身上,他怎能连自己的臣子都畏惧?” 萧景珩这番想当然的话,在昭华听来,比那刺鼻的药味还让人觉得恶心。 承煜自幼养在宫外,五岁才被接回宫中,周遭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在民间长大的孩子,如何能跟在宫里长大的孩子相较胆识气魄? 生在民间的孩子,只要健康平安,日后能自给自足,父母便别无所求, 而身为皇子,从记事的那一天起,就得日夜不停的学习来日如何做好一个王爷,如何做好一个储君, 人人都是一日泡在尚书房里七八个时辰,成为了皇权的奴役,自然见多识广,胆识气魄过人。 在昭华心中,她自然希望她的孩子健康平安就好, 可她此时还不能忤逆萧景珩的意思, 于是只得顺着他的话,略显严肃地说下去, “臣妾已经教训过承煜了,不过他自幼不是养在宫中,许多事儿是得慢慢接触。萧郎莫急,承煜聪颖,臣妾相信只需让他历练上一段时日,他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为萧郎分忧解难。” 萧景珩浅蹙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笑着说:“不急,朕相信咱们的儿子。只是这些日子,要辛苦昭儿了。” 他牵起昭华的手,于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方才皇贵妃来找过朕,她家中出现变故,母亲病笃难医,许是不久于人世了。朕许她出宫相伴,若要服丧,总得半个月的光景才能回宫。 原本她在,还能替昭儿看顾着后宫事,可如今她这一走,昭儿既要替朕看着前朝,又要去理六宫琐事,实在是受累。” 昭华反握住萧景珩的手,笑语嫣然道: “臣妾做什么都是为了萧郎,只要能一直陪伴在萧郎身边,能为萧郎排忧解难,臣妾做什么都不会觉得累。” 昭华见萧景珩笑纹愈深,便知这样不走心的酸话,最为萧景珩所受用, 或许,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身边人的真心,只是他们无条件的顺从罢了。 后来,伺候萧景珩服药之际,昭华突然想到宁婉霜走得急,或许都来不及将锦悦妥善安置了, 于是她道:“皇贵妃这一走,那二公主不就独室而居了?孩子还小,身边离不了人照顾。左右二公主与若馨玩得来,不如臣妾等下将她接回宫中,暂于凤鸾宫养着?” 萧景珩否道:“前朝后宫都得昭儿来看顾,且你宫中本就养着三个孩子,再添一个,岂不是更缠的你焦头烂额?” 他想了想,又说:“朕想过了,不如让锦悦暂时搬来朝阳宫住着,每日你带着承煜上朝时,将若馨也带来,在朕这儿也能和锦悦就个玩伴。 朕忙于朝政,前些年少有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对孩子们也是疏于照顾。如今病着,有孩子们陪在身边玩玩闹闹的,心情好了,想来病也能好得快些。” 昭华私心是不想让若馨与萧景珩有过多接触的, 成人之间的恩怨不涉稚子,萧景珩到底也是若馨的父亲, 来日皇帝驾崩,若馨乍然没了父皇,因着自幼无甚接触,孩子哭一哭也便过去了,倒是不会有多伤心, 但要是父女间感情深了,那孩子年幼丧父,难免会伤心得厉害。 不过如今萧景珩既然都开口了,昭华也没理由拦着他与自己的子女亲近, 于是只得柔声应道: “那便好了,孩子们定也很想和她们的父皇亲一亲呢。” 第457章 孤女婉霜1 后来的几日,昭华带着承煜去上朝的时候,也会将若馨一并带着。 而年幼的承烨,就只能留在宫中,由乳母们看顾着。 等到了朝阳宫,她和承煜往金銮殿去,而云杉则带着若馨去了内寝,与锦悦作伴玩耍。 如此过了四五日, 这日,下朝后昭华接若馨回宫的时候,瞧着若馨走路有些摇晃,几欲摔倒。 昭华忙拉着孩子的胳膊扶她站稳,焦急问:“这是怎么了?” 若馨有些不好意思地敲了敲小脑袋,吐着舌头笑嘻嘻地说: “许是午睡太久了,还没醒过神呢。” “午睡?”昭华像是听了什么极有趣的话,忍俊不禁道:“你这小机灵鬼倒是稀罕了。在阿娘宫中的时候,阿娘怎么哄你你都不肯睡。如今去了父皇那儿,倒是午睡起来了?” 若馨说:“我每天去父皇宫中,都会和锦悦姐姐一起玩。翻花筋,掷沙包,昨儿个还跟父皇下棋来着。不过每每玩到晌午的时候,用了午膳,父皇都会让我们午睡一会儿。” 昭华心觉好奇,便问云杉, “若馨这玩闹性子,她能睡得着吗?” 云杉刚要回话,却见若馨用力点头,拔高了声音说:“睡得着!父皇宫里面的香可好闻了,我和锦悦姐姐一躺下,闻着那味道,没多久就睡着了。” 饶是若馨夸遍了在朝阳宫的好,昭华仍旧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 虽说她也是让云杉跟去了,但若馨和锦悦在内寝与萧景珩同玩同乐,共享天伦的时候,云杉也不能时时刻刻都从旁伺候着。 回宫后,正好赶上张院判来给昭华请平安脉, 她便让张院判顺道也给若馨瞧一瞧。 张院判细细给若馨诊过脉后,如常道: “三公主一切无恙,只是略微有些血亏(贫血)。” 若馨吃饭向来都很爱挑食,之前有昭华看顾着还好,这几日去了萧景珩那儿,却是被萧景珩宠上了天。 由着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想吃什么便一筷子都不动。 “若馨今日有些头晕,可也是因着血亏的缘故?” 张院判颔首道:“正是。三公主是早产所生,身子骨本来就要弱一些。且平日又爱挑食,一时营养不周全,造成血亏之症也属平常。并无大碍,只消好生进补着便是。” 昭华默了默,很快想及一事,又低声问:“若馨说她每每在朝阳宫的午睡的时候,都能闻见一股特殊的香气。说那味道闻了踏实,轻易就能入睡......” 张院判道:“微臣诊脉时的确发现三公主有用过安神香的迹象,不过那安神香皇上宫中常年都点着,与月麟香混在一起使用。 安神香有着安神静气的功效,成年人闻着可平复心绪,稚子闻着,便有助眠的作用。且此物温和,即便日日使用,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不良的影响。” 听至此,昭华才算是全然安了心。 又觉如今的她已经被萧景珩吓得草木皆兵。 毕竟她是亲眼瞧见过萧景珩是如何虎毒食子的, 他是个疯子,谁知道他藏在人皮底下的那颗兽心,哪日发作了又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昭华正与张院判说话间,见小福子躬身而入,面上凝了一脸的肃色。 她立在昭华身侧,周全礼数后沉声道: “娘娘,宫外传来了消息。宁夫人......已是弥留了。” * 京都,宁宅。 方才宁夫人又咯血了。 自宁婉霜回到家中后,她就一直陪伴在宁夫人身边, 这会儿宁夫人睡下了,流玥瞧着宁婉霜满面倦容,忍心不下,才低声劝她, “娘娘,您这都熬了五日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会儿老夫人歇着,您也回房睡上一刻吧?” 宁婉霜疲倦地颔首,动作极轻地退出了房门。 夜不算深,耳边甚至还能听见街道上熙攘的人潮声, 而眼下宁家的庭院,却是满眼落尽,唯余凄凉。 昔日门庭若市的宁家,如今连伺候的仆人都只余下了三四个。 宁婉霜踏着野蛮生长的杂草,缓缓向自己房中走去, 面前落在梧桐枝丫上的乌鸦,此刻正扑棱着翅膀落到地上,啄食着家丁倾倒泔水时淌出来的一些碎肉末, 夜幕之下,它们的身影被衬得像极了团黑的幽灵。 宁婉霜立在一旁,痴痴瞧着。 流玥不解道:“娘娘瞧这些脏东西做什么?乌祟祟的最是晦气!” 说着用力踏着步子,惊得乌鸦展翅,四散而逃。 宁婉霜瞧着它们小小的身子,却是轻而易举的就能飞出庭院围墙,落到不知名的高处去,唇角不觉扬起了一抹苦笑来。 “咳咳......咳咳咳!” 身后,从宁夫人房中传来的猛烈咳嗽声,打断了宁婉霜飘忽的思绪。 她慌了神,大步折返回去, 许是因为推门的力道过猛,卷起的短而劲的风将房中仅燃着的三盏烛火,熄了两盏。 唯余一盏残烛,独立积满油灰的烛台上,狼狈摇曳着。 宁婉霜快步朝着床榻走去,借由开合的菱窗缝隙洒进的一缕银亮月光,她瞧见了捂着嘴正在剧烈咳嗽的母亲, 有血......从她的指缝间溢了出来。 宁婉霜拿起素白的帕子,不断替母亲擦拭着咯出的鲜血, 血渍染红了手中的帕子,也染红了她的眼眶。 “流玥!快去将郎中请回来!去将京都最好的郎中全都给本宫请来!” “不劳动了。” 宁夫人的咳声缓了些, 她虚弱地拦下了流玥,又将沾满血渍的手在被衾上蹭了蹭,才干干净净地拉起了宁婉霜的手,平静地笑道: “婉儿,娘想安安静静的,跟你说会儿话。” 第458章 孤女婉霜2 见母亲挣扎着要起身,宁婉霜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起来,背靠床头而坐, 又取了个厚实的软垫垫在她后腰处,让她能尽量舒服些。 听宁夫人又咳嗽了几嗓子后,笑着说: “最近这段日子啊,娘常常会想起你爹和你兄长,恍恍惚惚的,总觉得他们还在。” 她吃力地抬起手,指着正厅的方向, 宁婉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唯见一张木色有些浮了的黄梨木膳桌, 那是从前他们一家人用膳的地方, 昔日欢声笑语,而今只落下了桌案之上,薄薄的一层浮灰。 “从前咱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最是热闹。饮酒作乐,听你父亲吹牛皮,他说他一个人就可以单挑五十敌军。别看你那时候还小,却已经懂了讥讽人了。” 宁夫人说着,刮了刮宁婉霜的脸蛋,“你就像这样刮着自己的脸蛋,说你爹吹牛皮,羞羞羞。哈哈~真好啊,如果修齐还在的话,如今早该娶妻生子了吧? 不过他肯定是要冷落了你嫂嫂的,毕竟那孩子,满脑子里记挂着都是如何保家卫国,能多打下几场胜仗来......” 她枯槁的手一寸寸移至宁婉霜的手背上, 想要再握紧女儿的手,却是已经吃不上力了。 宁婉霜会意,忙反握住宁夫人的手,紧了又紧。 她从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子,但此刻在母亲面前,却早已哭成了泪人。 “母亲,女儿不孝,是女儿害死了爹爹和兄长......” “傻孩子,不怪你。”宁夫人笑意温婉,“若是你没有嫁与皇上,你爹爹和你兄长,或许连这死后的哀荣都没有。只是孩子,娘想问问你,当年得你那般心心念念,非嫁不可之人,如今你与他相伴十载,你可过上了你想要的日子?” 宁婉霜哭着摇头,眉眼低垂间,已是不敢直视母亲浑浊的眼睛了, “母亲,女儿知错了......” 宁夫人亦是温柔地摇着头,“婉儿,你要知道,人生向来是没有对错可言的。恰如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自己选择的路,哪怕是错的,你也得好好儿走下去。” 她将身子向后靠了靠,声音一点点弱下去, “娘很快就要去寻你爹爹了,娘希望你一切都好。孩子,放下吧。不要再去怨恨皇上了,这些年来,他待你并非全无真心。不然宁家倒台后,你也不会仍旧尊荣加身,成了这千尊万贵的皇贵妃。” 宁夫人低喃了一声,强迫宁婉霜看着她的眼,继而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 “婉儿,娘都放下了,你还要执着吗?娘知道你的心性,你与娘原是一样的,看似洒脱,其实最重感情。皇上既然是你年少时便喜欢的人,那你便试着去原谅他,试着重新接受他。与他好好相处。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小锦悦,明白吗?” 宁婉霜当然听得懂母亲话里的意思, 母亲哪里是原谅了萧景珩呢?她只是放心不下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女儿,所以才会在将死之际,说她原谅了那个杀他夫儿的男人罢了。 便是不原谅,又能怎么办? 萧景珩是皇帝,也是宁婉霜的夫君,一入宫门,再无退路, 死者已然不能复生,难不成她还要让自己的女儿,去怨恨萧景珩一辈子,最终也落个余生凄凉的下场吗? 宁夫人深知,只有宁婉霜打从心底里消解了对萧景珩的恨意,她来日的路才能好走些, 那么做母亲的,便也能于九泉之下瞑目了。 而在父兄死后的无数个夜晚,宁婉霜都曾卸下伪装,去正视自己的心, 不得不承认,她没骨气透了,直到如今,她竟还爱着萧景珩, 可这份爱掺杂着恨意,一早就已经变了味。 爱会在反复持续中变得平淡, 而恨,却能从行为的持续中不断获得驱动力。 她是无法再真心和萧景珩举案齐眉了,但为了能让母亲安心,她还是说: “母亲放心,女儿知道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走。您为女儿担忧牵挂了一辈子,此生要您受苦,是女儿不孝。若有来生,还望母亲不弃,仍让我做宁家女,再好好侍奉您和爹爹膝下。” 宁夫人浅浅颔首,又吃力地抬手,替宁婉霜拭去断了线的泪, “傻丫头,你永远都是娘,最好的女儿。” 启元十年二月初九,宁妻周氏病逝于京都故宅,年四十六。 皇贵妃宁婉霜服丧七日,于二月十六折返回宫中。 这日,是锦悦的生辰,同也是宁婉霜先前两个儿子的死忌。 【复习一下,第一个孩子是摔跤滑胎的,2.16没的。第二个龙凤胎2.16生产,男胎出生就‘夭折’了,女胎锦悦的生辰也是2.16。】 回宫路上,路过京都的锦绣楼,宁婉霜瞧着靠近门口的位置,摆放着一件赤色芍药短衫, 惦记着锦悦和她一样,最是喜欢这样花团锦簇的艳丽颜色, 于是宁婉霜便将那衣裳买了下来,算作给孩子的生辰贺礼。 一路回宫,路过御花园时,宁婉霜远远儿瞧见假山附近围了许多宫人,甚是热闹。 正好奇着是怎么个事儿,忽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个小太监,横冲直撞的险些撞到了宁婉霜。 流玥护在宁婉霜身前,;厉声训斥那小太监,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仔细冲撞了皇贵妃娘娘!” 小太监抬头瞧着是宁婉霜,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只见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唇齿打颤道: “皇贵妃娘娘......锦、锦悦公主她......她从假山上摔落了!” 第459章 孤女婉霜3 闻听内监所言,宁婉霜顿觉一阵晕眩,眼前一黑足下失力,险些跌倒。 得流玥搀扶,勉强稳住身子的她却是一刻也缓不得,猛地一把将流玥推开,疾步朝着假山奔去。 因着长时间没有休息好,加之心情一直郁郁寡欢,导致宁婉霜体力不支,跑不了两步便要跌倒一次, 饶是如此,哪怕华衫褴褛,擦伤遍身,她还是忍着痛凑到了人群处。 她听见有刺耳的哭声于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冒出来, 扒开人堆,先是见到了浑身发抖的若馨躲在云杉怀里哭个不停, 继而,目光下移, 便看见了锦悦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康玉斌一璧奋力按压她的胸口,一璧大声呼喊道: “快去传太医!” 有那么一个瞬间,宁婉霜恍觉周遭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了, 她看不清身旁一个个跪倒在她面前的人,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眼中唯余安静躺在康玉斌怀中的锦悦。 她一步步走向锦悦,蹲下身,轻抚着孩子的沾了血污的额发,怔忡道: “锦悦不怕,阿娘在呢。锦悦乖,不会有事的,会没事的......” 后来,锦悦被抬回永和宫后,太医院在张院判的带领下,几乎是倾举院之力,来救治奄奄一息的她。 宁婉霜全程都守在榻前,一步也不肯离开。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被一众太医围拢着的锦悦,垂落身侧的双手死死攥拳,水葱似的指甲嵌入了肉里,也不觉得痛。 唯是口中一直喃喃自语道: “不会有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一定......” 殿外, 昭华赶来时,被吓傻了的若馨哭着钻进了她的怀中,啜泣道: “呜呜呜,阿娘,我害怕......有血!锦悦姐姐流了好多血!” 昭华不时拍打着孩子的后背,温声劝慰道:“若馨不怕,有阿娘在,有宸母妃在,这么多太医都在,锦悦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着回眸看向云杉,不解地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馨陪着锦悦过生辰而已,有那么多奴才跟着,好端端的,锦悦怎么就能从假山上跌落了呢?” 云杉自责垂泪道:“二公主和三公主见了蝴蝶,想着要扑蝶子玩,一路就攀上了假山。假山有台阶,路也不算特别陡,奴婢跟着三公主,康公公跟着二公主,都是贴身护着的。 可攀上山顶平地后,不知怎地,二公主突然昏厥倒地,又因那地方是个斜坡,康公公拼了命追过去想要抓住二公主,却还是失了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公主从假山跌落......” 要说这事儿也怨不得云杉, 奴才们各司其职,出了宫门在外只管护好自家主子就是了, 发生这样的意外,是任何人都不想见到的。 此刻康玉斌也是内疚极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哭着抽自己耳光, “都怪奴才!都怪奴才!二公主不让奴才牵着她,奴才就把手放开了。奴才不应该放手的!二公主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才也便不活了!” 昭华垂眸睨着他,恨意也是骤然涌上心头,嗔怪道: “本宫告诉你,二公主无事也便罢了,若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算皇贵妃肯放过你,本宫也一定会让你赔命!” 假山约莫有三丈(十米)高, 从那么高的地方垂直跌落下来,便是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住,又何况是个才过了五岁生辰的柔弱女娃? 满殿焦心之际,听得门外有宫人肃声报道: “皇上驾到!” 昭华回身望去,见萧景珩得小印子搀扶,正步履维艰地向着她走来。 她忙上前去迎,假意关切道: “太医不是吩咐萧郎不宜走动吗?怎......” “锦悦是朕的女儿,她出了事朕如何能安心?” 萧景珩满面焦急地看向内寝,追问道:“如何?太医怎么说?” 昭华道:“张院判带着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赶了过来,此刻正在里面诊治着,二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应是......” “锦悦!!” 哪知昭华这话还未说完,内寝便倏然传出了宁婉霜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不会的!谁说锦悦死了!?你们跪在本宫面前做什么?救人呐!本宫让你们救活本宫的女儿!” 闻听事态不对,昭华与萧景珩紧忙赶了进去。 内殿中, 太医遍跪满地,一个个神情懊丧,垂眸落泪。 锦悦躺在宁婉霜的怀中,安安静静的,宛如寻常入眠了一般。 而濒临崩溃边缘的宁婉霜,已然在断气的哭声中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锦悦!我的女儿......你不能不要阿娘,阿娘什么都没有了,阿娘求求你,求求你睁开眼,你看看阿娘好不好.......” 这番催人心揪的话还没落音, 宁婉霜已是悲伤过度,昏厥过去。 “皇贵妃娘娘!” 众人涌上前去护着宁婉霜,萧景珩亦是红着眼蹒跚向前, 在深深望了锦悦最后一眼后,他甚至连摸一摸孩子的勇气都没有, 便背过身去,无语凝噎,泪自横流。 而昭华的心,亦是如同被钝器千锤万砸般,心疼到几近窒息。 启元十年二月十六,固伦公主萧锦悦意外于高处跌落,伤及颅脑,不治而亡,年五。 第460章 过血之法 宁婉霜又失去了一个孩子, 于二月十六这一日,她一共失去了三个孩子。 二月,是辛夷花开的季节。 她此生最爱辛夷,又与萧景珩因辛夷树下一舞而结缘。 曾几何时,宁婉霜一直都觉得,每年二月春风时,应是她最欣喜,最得意,最风光的日子。 而如今, 她却是无法再面对那些往日的欣喜了。 宁婉霜的转醒,已经是第二日晚上的事情了。 所谓醒来,不过是睁开了眼,一脸木然地盯着梁顶的彩绘看。 流玥一直守着她,见她醒了,先是喜极而泣,很快又似劝慰地对她说: “皇上以嫡公主的丧仪仪制,来办二公主的身后事。娘娘节哀,其实......” “锦悦呢?”宁婉霜艰难地坐起身来,愣愣地问道。 流玥弱声道:“二公主的尸身,奉在了烟雨楼......” 闻言,宁婉霜猛然掀开被衾,不顾流玥阻拦便向外冲。 至门前,又折返回来,在宫中疯狂翻找着什么。 “娘娘这是要找什么?让奴婢帮您吧!” “衣裳呢?”宁婉霜几近疯魔道:“本宫买给锦悦的生辰礼呢?锦悦最爱漂亮了,本宫不能让她穿着冷冰冰的寿衣走!” “在这儿!在这儿娘娘!” 流玥从衣柜中取出了新衣递给宁婉霜, 宁婉霜将其紧紧地攥在手中,一刻不停地朝着烟雨楼狂奔而去。 于烟雨楼外,她瞧见康玉冰正在偏角处跪着, 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泪自盈面,口中不知在碎碎念些什么。 宁婉霜叫住他,“你要做什么?” “皇、皇贵妃娘娘?” 康玉斌见着宁婉霜,泪意更为汹涌。 他伏倒在地,用力朝宁婉霜叩首三记,才哽咽道: “奴才对不起娘娘,对不起小主子。奴才该死!奴才这就下去给小主子赔罪去!” 见他挥刀欲自戕,宁婉霜恹恹地喝他, “你要死死一边去,别在这儿脏了锦悦。” 康玉斌一愣,原本已是抵到胸口的匕首,却是收了力。 听宁婉霜又问他,“我问你,你说锦悦是突然晕厥,可她从前一直都没有过这毛病,为何会......” 康玉斌忍着哭腔说:“自娘娘离宫回府后,二公主就一直在皇上宫中住着。皇后娘娘携太子上朝,每日也会送三公主来与二公主作伴。许是二位公主玩得累了,总有疲倦。三公主常觉倦怠,二公主也是如此。” 锦悦和若馨在一起,玩起来又皮又匪的样子宁婉霜不是没见过, 若是日日都这般玩闹,倦怠之下精神不佳,也是有可能的。 如此,宁婉霜也不再责难康玉斌什么,只冷冷地说: “锦悦要葬入公主墓,你若有心,就跟去为她守灵三年。至于之后......便留在宫外,自谋出路吧。” 到底多年主仆一场,宁婉霜就是再怨康玉斌,也是不愿见他就这般妄赔了性命。 康玉斌感激涕零,叩谢宁婉霜恩德, 而宁婉霜则不予理会,自经入了烟雨楼。 锦悦被奉在金丝楠木棺椁中,静静地睡着, 就如同无数个稀疏平常的夜晚一样,只是而今,无论宁婉霜怎么唤她,她也是不会醒过来了。 “锦悦瞧,这是阿娘给你买的新衣裳,好看吗?” “阿娘就知道你会喜欢,来,阿娘给你换上好不好?” 她不再流泪了, 而是笑着与锦悦闲话,宛如女儿还会给予她回应一般。 在流玥的帮助下,宁婉霜缓缓褪去孩子身上死气沉沉的寿衣,仔细将那身赤色芍药的衣裳给孩子换上, 却此时,她不经意地一瞥,忽而看见孩子的大腿根部,显现出了一片奇怪的淤痕。 那淤痕成片,颜色本该不明显, 但因着锦悦皮肤本就白皙,身死后更是一片苍白,所以才显得格外突兀。 且那位置,也不像是从高处摔落时会伤着的。 细瞧之下,宁婉霜发现在淤痕之间,还有一极小的结痂小孔,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一般。 她越想越觉得古怪, 于是在回宫后,立马以身体不适为由,召了张院判来永和宫。 于张院判诊脉时,她字句不提锦悦,只将她所看见的情况详细与张院判描述了一番。 张院判听后便说:“依着娘娘所言,那淤痕和伤处,极像是因着取血留下的。” “取血?” 宁婉霜一时错愕,瞬时有一个可怖的念头占据了她的脑海。 据康玉斌所言,锦悦在住进朝阳宫后,便和若馨一样,都有了轻微昏厥不怠的症状, 而这样的症状,正也符合常人失血后的乏力感。 再加上这取血的位置这样隐秘,伤口这样小,不疼不痒的,日常沐浴也不会为人察觉。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只拉着张院判一路往凤鸾宫去。 来时,昭华正妥帖安排着锦悦丧仪的事儿, 见宁婉霜急急而来,还不容她问一句安好,就听宁婉霜问她, “若馨呢?” 昭华道:“若馨回宫后一直哭个不停,方才喝了安神药,这才勉强睡下。” 宁婉霜闻言,半句话也不与昭华多说,转身就朝着若馨所居的偏殿去了。 昭华一路跟在她身后,见她入了偏殿,便立在若馨床前,将孩子的裤管缓缓掀开。 喝了安神药的若馨睡得很熟,这样的动静是不足以将她惊醒的。 昭华奇怪道:“姐姐这是何意?” “你快看!”宁婉霜惊呼一声,忙拉着昭华至榻前,指着若馨的大腿根道: “你看这是什么!” 昭华蹙眉细看,竟是在若馨的大腿根上,瞧见了一处不大不小的结痂针孔。 她脑中‘嗡’的一声,一时哑口。 宁婉霜则怒嗔道:“宋昭!你还不明白吗!?咱们的孩子,成了萧景珩的药引子!” 张院判上前细细看过若馨的伤口,也是倒吸一口凉气道: “原以为三公主是血亏之症,没想到......微臣曾听说过,苗疆的巫医有一种医人的法子,是用亲生子,且最好是处子之血,入药为引。据说此举可助人恢复元气,名为......过血之法。” 【今天两更,我共情能力太强以至于这几张剧情把自己哭崩了,容我缓缓。还有就是别骂我说锦悦为啥非死不可,因为马上大结局了,宁婉霜这个角色的人物弧光最后一次转变,需要有这么一个剧情。】 第461章 以死谢罪 夜,黑得凝重。 二月料峭春寒,若馨生来怕冷,故而她的房中至今还燃着几个火盆,烘得此间温煦和暖。 而此刻,昭华分明就立在火盆旁,可她却丝毫也感觉不到暖, 反而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仿佛正在一寸寸冷下去,几近凝滞, 有翻涌的寒气逼上胸腔,一路蔓延,直至冻住了她的喉头。 她一时想不出,她该对宁婉霜说些什么。 得知全貌的昭华,并未责备萧景珩什么,因为在她心里,她早就已经不把萧景珩当成人了,只将他看成一个等待被猎杀的禽兽罢了。 可她却会责怪自己。 当日,她明明已经在萧景珩的房中闻见了从药盅里面漫出的血腥味, 她明明已经察觉到了若馨容易头昏困倦, 她明明也已经知道了,若馨在这种时候染及了血亏之症, 可她,却并未将所有的事都串联在一处,细细深究下去。 近来繁重的国事与琐碎的后宫事,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时间,像是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无形拉扯着她,恨不能将她分裂撕碎, 她过于疲惫,以至于无事事事都去顾虑周全。 而就是这一刹的疏忽,却间接导致锦悦丢了性命。 昭华双手紧紧攥拳,愤怒与不甘在心底相互交织, 她明明马上就要成功,马上就可以将萧景珩从皇位上拉下来了, 就差这么一步,却还是让萧景珩见缝插针地击碎了宁婉霜唯一的念想。 昭华越想越是愧疚难当,泪如雨下之际,连抬眉看宁婉霜一眼,都需得生出极大的勇气来。 她紧紧地拥着宁婉霜,于她耳侧哽咽低语道: “姐姐,对不住......” 宁婉霜并未回拥于她, 只是木然地站着,黯然垂泪,“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自己对不住锦悦。我成行前便已经知道,萧景珩要接锦悦去朝阳宫住,而我非但没有拦着,还因着锦悦常常嚷嚷着想要父皇陪伴,心底里还觉得有些庆幸!” 她情绪渐渐激动,声音也变得又狠又硬,一字一句砸在昭华的耳畔, “我真是蠢钝如猪!我总以为萧景珩不至于此!他为何要这般待我?为何!” 宁婉霜的胸口犹如被顽石堵住,几欲窒息, 她推开昭华,密如骤雨的乱拳不停捶打于自身,行为举止已是癫狂了。 昭华生怕她伤着自己,忙冲上前去死死地抱住她,控住她的双手,哪怕被误伤了也不肯松开半分。 良久, 宁婉霜终是在昭华柔软的怀抱中,一点点冷静下来。 昭华试探着松开她些,见她不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儿来,这才搀扶着她坐在了一旁。 她默然瞧着,宁婉霜的眼中,似是已经流不出泪了。 而她扬手擦拭脸颊泪渍的动作,也再不是掌心向上拂去,唯是囫囵一抹,也便罢了。 她的骄傲没了, 又或许,它们一早就已经被这吃人的后宫给当做一品佳肴,和酒吞下了腹。 殿内沉寂半晌, 忽听宁婉霜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冷冷地说: “我要他死。” 昭华的心蓦然一沉,忙低声劝道: “姐姐就是再恨,也不好直接对他动手。皇帝无端暴毙,君死有疑,前朝的那些军机要臣,就可以将手爪子伸到后宫来,请满京经验最老道的仵作来为皇帝验尸。 那些仵作跟尸体打交道的时间比跟人打交道还多,即便层层掩盖,他们也能扒出皇帝的真实死因。所以姐姐一旦对他动手,便意味着姐姐也必不能独活。” 昭华知道,如今的宁婉霜已心如死灰, 人在万念俱灰之际,总会生出轻生的念头,以此为是解脱。 故而昭华要劝她活下去,便只能‘另辟蹊径’,话锋一转道: “为了他,为了那么一个肮脏不堪的畜生,姐姐值当赔上你的性命,去给他陪葬吗?” 她牵起宁婉霜的手,用力攥紧, “我知姐姐伤心,也明白姐姐对那个男人的失望远甚于我。可姐姐若是信我,便莫要急于一时。我已有了万全的法子,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便可成事。 姐姐且先忍一忍,我与姐姐保证,皇帝欠姐姐的,欠我的,欠所有后宫女眷的债,我定会向他讨回来,让他加倍偿还,以死谢罪!” 说话间,门外传来小福子的通报声, “皇后娘娘,颖妃和如嫔来了。” “知道了,带她们去正殿候着。” 闻言,宁婉霜也不多停留,旋即起身说: “你与我说的话,我都明白了。我还要回去陪锦悦,便先走了。” 她起身踱步而出,原本一只脚都已经跨出了门槛, 却忽而驻足,又疾步折返回殿内,立在若馨榻前微微躬身,十分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心疼地说: “如果萧景珩真的用了那法子,日后没了锦悦,他只会对若馨变本加厉。” 说着抬眸看向昭华,字句沉声道: “若馨也是我的孩子,咱们必得好好护着她。” 昭华含泪颔首,“姐姐是若馨的母妃,姐姐还有若馨,还有我。在这世上,姐姐并非是孤身无依之人。” 宁婉霜苦笑着点了点头,再未言语,只身去了。 第462章 半章彩蛋 送走了宁婉霜后,昭华折返回正殿,去见了颖妃和如嫔。 她二人一见到昭华,就相继道: “为着锦悦公主的丧事,皇后娘娘多有费神,瞧着憔悴了许多。” “是啊,这段日子以来,皇后娘娘又要携太子上朝,又要看顾后宫事,实在是受累了。” 面对这些关心说辞,昭华只是淡淡一笑,旋而冲着堂下空座挑眉道: “坐吧。” 彼此落座后,昭华才开门见山地打趣道: “颖妃和如嫔这个时候来找本宫,想来不单单是要来问候本宫凤体安康的吧?” 闻此话,颖妃目光环视,一一扫过殿内伺候的宫人。 昭华会意,旋即吩咐云杉道:“带着人下去伺候。” 只等云杉将宫人尽数撤走,殿门被沉沉合上之际,才听颖妃低声说: “回皇后娘娘话,臣妾的父亲密信回话,愿追随皇后娘娘,放手一搏!” 如嫔也啐道:“这不是人的日子,我是一日也过不下去了!” 她粗横地拆解了发髻,由着青丝如瀑落下, “那圪泡皇帝喜欢让人人都将头发绑成个沙袋一样,难看又做作!他既那么喜欢,不如把这‘沙袋’绑在他头上才好!我们蒙古女子,从来没有这么多狗屁规矩! 皇后娘娘,蒙古惧怕成为下一个胡部,阿爸也说,若皇后娘娘开出的条件不会反口,蒙古也愿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 自承煜监国的第一日,整个后宫便都明白了,这天下之主的位置,日后早晚是要落在承煜身上的。 故而昭华也趁此际,暗暗游说颖妃与如嫔,借着她们母家的危势,与她们对萧景珩的恨意,要她们密信于母家,劝说胡部与蒙古归顺于启朝的下一任皇帝。 择明君,便可保家国不被侵犯, 若不然,由着萧景珩继续把持朝政,这天下各国各部,早晚都会全部在他的强攻硬坑之下,成启朝的国土。 如今得胡部与蒙古这样的回话,也可说是在昭华的意料之中。 如此一来,加上瑞王临死前给予萧景琰的那两万名儋州死士,还有天玑办各方的势力,昭华便已经有了可以短暂和萧景珩分庭抗礼的实力。 快刀斩乱麻, 只要他驾崩的够快,那么这天下,便是彻底太平了。 于此际,昭华薄笑着回了如嫔方才的话, “是助本宫,也是助你们,也是......助这天下间,所有被男子裹挟践踏的女子。” 与此同时,朝阳宫中。 萧景珩斜靠在病榻之上,于他手中,正静静攥着一幅画卷。 那是从前锦悦嬉戏时,如意馆画师画下的画像, 画中,孩子天真烂漫,灿笑舞于姹紫嫣红间。 萧景珩无心要害锦悦,而锦悦却是为他而死, 他终为人父,心绪凄迷惘然,追思间,也是不觉红了眼。 听他喃喃自语道: “报应,一切都是报应......是朕害死了朕的女儿,是朕......” 方为他烹制好今日汤药的夏泽,一璧奉药上前,一璧低声劝道: “微臣为固伦公主取血时,一向很注意取量。那样轻微失血的程度,仅是多于天癸尔尔,除了会让公主嗜睡以及短暂的眩晕外,对身体原本没有过多的影响。此番公主是意外于高处坠落而亡,皇上也莫要过于自责了。” 治病的良药,此刻就放在萧景珩手边, 这药他吃了十数副,身体也确实是一日日在见好。 原本药中淡淡泛起的血腥味,他已是接受了, 可今日再闻见这味道,脑海中不受控地闪过锦悦纯真的笑脸, 催得萧景珩胃里阵阵翻涌,是说什么也喝不下去了...... 小印子见他作呕,忙端了玉盆上前,又命人取来兰芝玉液供他漱口。 期间,夏泽仍在说: “如今固伦公主身死,唯有三公主可用来......” “罢了。”萧景珩眉头紧蹙,连连摆手,“以后只用寻常法子调理着,恢复的慢一些也无妨。朕......不能再伤害自己的孩子。” 夏泽一时语塞,默声少顷后,只得恭声应下。 后来,萧景珩吩咐小印子将夏泽送一送, 而他则在独处内寝时,看着锦悦的画像,泣不成声。 夏泽并非太医,他的住所也不在宫中, 外男不得留宿后宫,故而他日日往来,都是由车马接送出入。 而今日,夏泽坐在马车里,却觉得出宫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他掀开轿帘瞧了一眼,发现这根本不是前往顺畅门的路,且外头伸手不见五指,沿路连宫灯都见不到两盏。 他心觉奇怪,于是唤停了马车,向小印子问道: “这似乎不是出宫的路,印公公这是要送我往哪儿去?” 小印子挑眉看他,忽而牵动着嘴角,露出一记瘆人的笑容来,阴森森地说: “送你......上路!” 话落,竟反手一记闷棍,立时将夏泽打晕过去, “把人带走!” * 小彩蛋,给大家介绍一下昭姐的一天,不想看可以划过,今天的正文更新后面还有一章。 这个彩蛋主要是针对一些说昭姐降智的小可爱,你们要觉得降智了也可以,但前提是别开天眼,先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女主现在的处境: 代政后,昭姐每天早上五点要去上朝,听各方官员bb一通,然后十一点左右下朝,整理完今日的朝政要务,差不多就中午十二点多了。 紧赶着又要去狗皇帝那儿演戏,装恩爱,伺候他喝药,再一起用午膳,完事了还得给他汇报朝政。 这些都做完了,等带着若馨回到自己宫中,差不多已经下午三点了。 后宫里面新进来了这么些嫔妃,许多事皇后都是需要安排的,而且皇后不仅仅安排这些,后宫的许多开支,给朝廷官员命妇分配的奖励,各种乱七八扎西的职责都在皇后身上压着。 原本宁婉霜在还可以帮她处理,但之前宁婉霜出宫服丧去了,所以只能昭姐自己处理。等她忙完这些再用了晚膳,大概就到晚上七八点了。 宫里面有三个孩子,承烨还小,昭姐抽空还得亲亲孩子,哄哄孩子, 承煜上朝怯懦,昭姐还得照顾孩子的情绪,帮他调节。 余下的,最省心的就是若馨了,她哪怕自己跟自己玩一整天都可以,不用昭姐多费神。 等着三个孩子们都睡了以后,昭姐还得去将狗皇帝今天告诉她的一些事整理清楚,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还得说给朝臣们听。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了,基本上就已经半夜十二点了。每天五点要上朝,她从现在开始睡觉,不失眠沾枕头秒睡的情况下,也只能睡三个小时。 因为她在古代,古代可跟咱上学上班不一样,刷个牙洗把脸你就能出门赶地铁了,她不行,她得全妆做造型,所以她三点就得起来梳妆打扮。 这些我都没写,是因为这些琐事我不想写来在这水文糊弄人,我简单铺下来,昭姐一天最多只能睡三个小时,有时候还要去攻心,再和颖妃她们私下密谋一点事,估计一天连两个小时都睡不到。 宁婉霜离宫回家了半个多月,所以这种高压的情况昭姐就硬扛了半个多月。我还看到有小可爱评论说她自己不给若馨洗澡吗,一点也不细心,这都发现不了针孔的痕迹...... 我的妈,我给你磕一个,你不如先关心关心她自己有时间洗澡没(笑哭.jpg) 这本书从头到尾我都没给女主开什么特别炸裂的外挂,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聪慧正常的女性,她不可能所有事情都猜到算到,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不如直接干脆让她悍跳预言家算 了。 而且从书中剧情的角度出发,锦悦这件事怎么说都是萧景珩的错,我觉得不应该把错归咎在女主怎么没发现这件事上,这跟受害者有罪论有什么区别啊。当然如果你们要怨女主那也无所谓,看书图一乐,反正你们怨得是她又不是我,嘻嘻~ 还有就是,如果有的小可爱觉得不爽不想看了,可以直接弃文,没必要郑重其事的告诉我。反正我这本书也没打算赚钱,从我不写双洁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在番茄靠一本不谈恋爱的文杀出来,我只是想认认真真地把我想讲的故事讲完,而不是擦边腻歪搞噱头洽烂钱,仅此而已。 好了,昭华的一天介绍完了,也感谢你们愿意听我说这么多废话!后面还有一章,么么哒。 第463章 黄泉名医 夏泽转醒过来的时候,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周遭一片漆黑,他的四肢被麻绳紧紧困住,口中也塞了粗布,喊不出声来。 忽地, 有人点亮了房中的烛, 夏泽这才瞧见,他此刻正被禁锢于一处暗室内, 而坐在他身前,正居高临下看着她的人,却是昭华! 听昭华笑着说道: “夏圣手。本宫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咱们头一次离了皇上而独处。” 夏泽口中呜呜咽咽的,也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昭华一个眼神的示意,吩咐小福子将他口中塞着的布取出来。 却才松泛了他的口,就听他大喊道: “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微臣是皇上御用的巫医,你怎能......” ‘啪’ 没等他说完,小福子蓄足了力的耳光,就已经掴在了他的脸上, “皇后娘娘面前,你也敢高声喧哗?” 禁于人前,夏泽不得不放软了态度, 他问昭华,“皇后娘娘将微臣拿来此处,皇上知道吗?” 昭华低笑道:“你没有资格问本宫问题。倒是本宫想问问你,你可曾与皇上提及过,要用过血之法来替皇上医治,好让皇上尽快恢复元气?” 闻言,夏泽瞳孔猛地震颤, 此事萧景珩不许他告诉任何人,所以他必是要一口咬死,说他从未做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他字句铿锵,而昭华却笑而不语, 立在身后的云杉缓步上前,于袖间取出了一根又长又粗的针, 她拿着此物在夏泽面前晃了晃,尚算恭敬地说: “夏太医不肯说吗?” 夏泽道:“没有的事,你要我说什么!?” 闻听此话,云杉也不与他多辩口舌, 见她猝然抓起夏泽的手,没有半分犹豫,便将长针贴着他右手食指指甲缝的缝隙处,刺了进去。 “啊!!!” 夏泽高声惨叫,而云杉则将深入其指内的长针,搅动了起来, 和着他一声盖过一声的惨叫,云杉轻飘飘地说: “您要是不说,这根针不单会钻您的手指,还会钻您的眼,钻您的肚脐,钻您身上所有能见缝插针的地方。奴婢有的是时间,可以跟您在这儿慢慢耗着!” 话落,又将长针粗暴地搅动着。 十指连心,这般痛楚非人所能受, 夏泽疼得大汗淋漓,忙大喊: “停下来!我说!有!有!啊!!” 他肯招,云杉也不过多折磨他,旋即将长针取出来后,复又立在了昭华身后。 昭华得了心底想要的答案,这才微眯凤眸觑着夏泽,冷笑着说: “你认了就好。那么二公主为何会在假山昏厥以致坠落,想来你心里也是有数。如此,本宫也不算冤了你。” 昭华慵懒地击掌, 随之而应的,则是推门而入的张院判。 他手中拿着一根空心的针,此物是专门刺入血脉,给人放血所用, 与夏泽用在孩子们身上的一样,不过更粗一些,放血的速度也会更快一些。 夏泽登时慌了,被束缚手脚的他,如同爬虫一般向墙角蠕动着, “你不能动我!我、我若是死了,皇上一定会彻查到底!你......” “你放心,本宫敢动你,便意味着皇帝离死期,也不远了。” 昭华起身步步逼近已抵着墙根,退无可退的夏泽, 她俯身下去,于夏泽的脸颊上用力拍打了两记,低声戏谑道: “本宫稍后便会送他下去,让你们主仆相聚。夏圣手一身本领,便留在黄泉路上,继续替皇帝调理龙体吧。” 言罢,昭华便决绝回首,向外行去。 她接过云杉递上来的帕子净了净手,将帕子轻飘飘地丢在地上后,又取下了手腕上佩戴着的蜜蜡佛珠, 将其攥在手中一颗颗拨动佛珠转动着,又在念了声佛,即将跨出门槛之际, 轻描淡写地吩咐道: “放干他的血,咽气后剁碎了,丢去喂狗。” 第464章 草蛇灰线 翌日,朝阳宫。 这些时日以来,萧景珩每日晨起用过早膳之后,没多久夏泽就会入宫来替他行针灸、蛊虫之术医治, 而今日,眼瞧着时近晌午,却还是没有见到夏泽的影。 萧景珩催促小印子去打探了多番,才听他怯怯地回话, “皇、皇上,夏圣手他......不见了。” “不见了?”萧景珩隐有怒意,“怎么个不见法?” “去夏圣手家中接人的宫人回话,说他家中房门紧闭,如何敲门也无人应。撞门进去后,发现人并不在房中,且......家中并无财物,皇上赏赐的东西也全都不翼而飞。” 小印子低着头,眼神上瞟偷瞄了一眼萧景珩的神情,又补了一句, “其实昨日奴才送夏圣手出宫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不大对......” 因着此话为引,萧景珩回想起昨日他与夏泽的独处, 那时他正对着锦悦的画像追思,神色凄怆,既不肯喝夏泽的药,也止了他想要继续取若馨处子血来医治龙体的想法。 这一来一回间,难免会让夏泽以为,萧景珩这是将锦悦的死怨在了他头上, 故而未雨绸缪,卷铺盖跑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萧景珩而言,他至高无上的皇权是不允许任何人挑战的, 不告而别,便是夏泽对天子的蔑视,他定不能轻纵, “派人将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赶着他动怒的时候,昭华正巧入了寝殿, 她见萧景珩气得脸色铁青,忙快步至他身旁,轻扫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萧郎怎么又动怒了?是因着何事?” 萧景珩不愿在昭华面前提及这些, 于是扬手示意小印子下去办事,而后才对昭华淡淡地说: “无事,不过是奴才办事不上心,惹朕不豫罢了。” 他不愿说,昭华自也不多问。 毕竟她来,是有正事要做的。 这会儿搀扶着萧景珩落座暖座后,昭华取出了厚厚一叠记要放在了萧景珩面前, “这是今日朝臣所述,臣妾挑了重要的事,一一说给萧郎听。” 这几日,昭华送来萧景珩面前的朝事记要是越来越多了, 她知道,萧景珩虽然薄情寡性,但在治理国事方面,他却是个从来都不会马虎的明君。 明君处理不完朝政当然是无法心安的, 昭华就索性成全他,将更多的朝政记要与奏折都供给他,让他即便身体歇着,精神也是一刻都不能得闲。 这会儿听昭华详述朝政之际,萧景珩忽而问她, “若馨今日怎没送来朕这儿?” 昭华默了默,略显伤情地说:“若馨亲眼看着锦悦出事,于她打击颇大。晨起孩子便生了高热,这会儿应是太医在看顾着。”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里明显噙着泪, 萧景珩也体谅她近来实在辛苦,于是轻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又温声道: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若馨病着,你心绪也难安,快些回去照顾孩子吧。这些记要留下来,朕慢慢理着。” 昭华喜不自胜,是连戏都懒得在这畜生面前演了, 唯浅笑着福了福,“那臣妾明日再来陪伴萧郎。” 便匆匆去了。 后来整个下午,萧景珩都在翻看着密密麻麻的朝务记要与奏折, 不知觉间,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 小印子派出去的人依旧没有找到夏泽的踪影,但暗部的人却是过来给萧景珩回了话。 “皇上,储存在天玑办的后妃行止录已经全数取出,臣等细细查验,却独独找不到乾元二十四年的那一卷。” 乾元二十四年...... 此番萧景珩让暗部的人将天玑办所存的后妃行止录取来,主要为得就是查看这一年的记录。 萧景琰是乾元二十五年出生的,故而静贵太妃怀他的年份,便该是在二十四年。 这一年的夏日,正好是先帝三下江南的日子,而按照怀胎十月的时间来推算,静贵太妃就该是在这个时候有的身孕。 而这段时间她随先帝人在宫外,也是最容易和外男接触的时候。 如今往年行止录都齐全,唯独这一年的行止录不翼而飞,这叫萧景珩心中不觉疑影更深。 他问:“朕让你去查当年的随行官员,你可查清楚了?” “这正是微臣要说的。随行官员里......宋世诚,是负责安防调度的。” “宋世诚?”萧景珩几近讶异。 暗部探子应道:“是。便是如今皇后的生父,也是所有随行官员里面,唯一一个有子女染及桃花不服之症的......” 第465章 禁足皇后 此话一出,犹如有惊雷于萧景珩脑海中炸裂开来, 他耳边幻听一声剧烈的嗡鸣,整个人如同被数九的冰雪兜面灌下一般,凛的呼吸都几乎凝住。 半晌缓过神来后,萧景珩眉头紧锁,心下不时思忖着: 静贵太妃是在南巡的时候怀上的萧景琰,且南巡的时候,宋世诚刚好也在, 如今昭华与萧景琰一样都有着桃花不服之症,那与静贵太妃生出苟且之事之人,便极有可能就是宋世诚! 再想到昔日,昭华进言让他处死安王母子一事, 昭华表现出的杀伐果断与平日的柔婉和善大相径庭,颇有极力撇清干系之嫌。 难不成......他们早就已经互相知道了彼此的身份,这一切,都是在他面前演戏罢了? 怪不得! 怪不得一向顺从于他的萧景琰,会在当日得知他下旨活埋承煜时忤逆圣旨,暗地里偷偷将承煜救下来, 从前只听萧景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考虑, 而今萧景珩细细推敲之下,只怕他此举是为了救自己的亲外甥才是! 他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一个完美到让他细思恐极的闭环。 此刻,翻涌的气血催红了萧景珩的面颊, 他气得身子发颤,怒声对暗部的探子说: “去查!去掀翻了埋葬安王和静贵太妃的地方,看还能不能挖出他们的尸身来!” 探子被他狰狞可怖的表情吓得骇住,半晌才结巴道: “微臣遵旨!” 后萧景珩又传了小印子进来,下旨道: “去带人围了凤鸾宫,以天象相冲为由,让皇后在凤鸾宫中静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去见她!” 小印子惶恐且纳闷道:“皇上这是要禁足皇后娘娘?可是太子还要上朝,这......” “告诸臣,辍朝三日!” 萧景珩一声暴喝截断了小印子的问语, 话落见他还愣在原地,更是随手抄起砚台,怒而朝他砸了过去, “还不快去!?” 如此,才见小印子结巴应下,连滚带爬地去了。 后来的几日,因着锦悦的死对宁婉霜的打击颇大,她只顾忙着处理锦悦的身后事,也是顾不得萧景珩了。 故而每日入朝阳宫来伺候萧景珩的人,就从昭华变成了颖妃。 从前在后宫中,颖妃与宁婉霜一样,都是出了名的烈性女子, 但今次她伺候在萧景珩身边的这两日,却是温软如水,事事仔细,处处体贴。 这日,她奉了汤药伺候萧景珩服用的时候,萧景珩不禁道: “你倒是安分,这几日伺候在朕身边,从来也不过问朕为何禁足了皇后。” 颖妃用汤匙缓缓搅动着浑浊不见底的汤药,薄薄笑道:“皇上要做什么,自然有皇上的道理,臣妾不该过问。” 说着又盛了一匙汤药,送入萧景珩口中。 只待萧景珩将药咽下去后,听他又说:“自从你父亲归降启朝后,朕善待胡部,你的性子也变得柔婉了许多。” 他牵起颖妃的手,不禁感慨, “算来你伺候朕也近十载,朕打算过段日子,便抬了你贵妃的位份。” 闻言,颖妃并无表现出过多的欣喜,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应道: “多谢皇上,臣妾喜不自胜。” 萧景珩长舒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苦笑起来, “朕有那么多后妃,但是朕近来却愈发看不懂她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又在瞒着朕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萧郎是在说臣妾吗?” 门外,忽而传来一阵笑语声。 萧景珩震颤间抬眸望去, 却见,竟是昭华朱唇轻点,凤袍加身,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她迎着萧景珩错愕的眸光,婉声道: “臣妾才几日不来,萧郎就这般念着臣妾,可见夫妻情笃。” “你怎么来了?” 面对萧景珩语气肃杀的质问,昭华却是充耳不闻, 她缓步行至萧景珩榻前,含笑冲颖妃点头示意, 旋而极其自然地接过了颖妃手中的汤药后,对她说: “你先下去吧。” 萧景珩高声对颖妃说:“你留下!” 转而又冲门外大喊:“来人,将皇后带走!” 一语落, 曾经一呼百应的萧景珩,却是第一次在朝阳宫,听见了自己沙哑怒嗔的回响。 殿外极静,静得叫人发怵,自然也是无人会回应他了。 他尚未回过神之际,又见颖妃冲昭华福了福,亦是莞尔, “辛苦皇后娘娘,臣妾告退。” 她走后,昭华如同从前无数个伺候萧景珩的时刻一样,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他身旁, 她想要伺候萧景珩服药,可药碗才端起来,就被萧景珩狠绝地打翻在地, “你来做什么?” “萧郎病中不宜多思,故而臣妾此番前来,是专程替萧郎解惑的。” 昭华脸上凝着的笑意渐显诡谲, 她闲闲摆弄着凤袍的一角,语落云烟地说: “暗部的人,已经被臣妾给杀了。萧郎让他们查的事,臣妾都知道,萧郎为何不直接问臣妾呢?” 说着抬眸冲萧景珩略一挑眉,缓缓凑近他,压低了声音说: “臣妾与萧郎多年夫妻情分,自当对萧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过节去啦~明天见~】 第466章 欲取先予 分明是晌午间,但窗外的天色却倏然一寸寸暗了下来。 乌云遮蔽了晴日,也带走了昭华眼底流转的星芒。 ‘轰隆’ 惊雷起, 很快,疏落的雨声便蔓入了耳。 萧景珩看向窗外雨打沿台,又见榻前斯人如故,恍惚间忆起了昭华初次侍寝的那一夜, 那时的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闻听雷声乍起,会惧怕、会怯懦,会瑟瑟发抖地钻入他的怀中, 少女那样明媚,那样美艳,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占有,去保护。 而如今, 惊雷再起时, 昭华却能静静地坐在他身旁,脸上全无惧色,甚至唇角还噙着一抹淡薄的、不明深意的笑。 萧景珩若有所思,少顷苦笑着摇头道: “朕记得你初入宫闱时,是最怕雷雨天的。如今看来,一切都变了。” 昭华轻抚云鬓,语气柔婉且顺从地说: “臣妾依旧惧怕雷雨,但臣妾也常记得萧郎曾对臣妾说过,有你陪伴在臣妾身边,臣妾便什么都不需要怕。” 她将萧景珩身上虚掩着的被衾向实处压了压,顺势攥住了他冰凉的手, “如今萧郎就在这儿,臣妾自然什么也不怕了。” 然这一次,萧景珩却生硬地将手于她掌心间抽离出来, “萧景琰与你有血亲一事,你一早就知道了吧。” 昭华恬静微笑,毫不避讳地点头应下, “景琰是臣妾的兄长,天玑办于暗地里也只听臣妾一人差遣,对着萧郎,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萧郎还想问臣妾什么?” “天玑办......天玑办......哈哈哈哈!” 萧景珩的眼神一寸寸冷下来,像是香炉里已经燃尽的死灰, 又在冷到极处的时候,疯魔般笑了, “太后......她竟至死都在算计朕。” “太后算计你?那萧郎与太后母子之间,也是全无算计吧?” 闻听此话,萧景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屋外,雨势渐大。 昭华兀自起身合上菱窗,又吹凉火折子,点燃了黄梨木上唯奉着的一盏烛灯, “太后抚养萧郎长大,待萧郎与待四爷一视同仁,从未苛待。可萧郎又是怎么报答太后的?你趁着四爷病重之际,假借照顾之名,将其‘照顾至死’。臣妾愚笨,不知这算不算是萧郎对太后的算计?” 萧景珩喘着粗气道:“皇子们为了争权夺利,有谁没有算计?即便朕算计了老四,可朕待太后却是真心!” “呵呵,真心?”昭华掩唇讪笑,满眼戏谑地打量着萧景珩。 萧景珩怒声质问,“你这般瞧着朕是什么意思?” 他挣扎着从病榻上起身,一把抓住了昭华的手腕,想要动手,却惊觉浑身软绵绵的,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以至于,昭华随手一拂袖,就能拂倒他,让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而在他身旁,正是方才被他打碎了的药盅。 他看着那一摊深褐色的药渍,这才惊觉,“这药......颖妃在这药里动了手脚?还是你!?” 他猛地抬眸瞪着昭华, 昭华不答,只是含笑看着他,挑衅般地挑起娟秀的眉。 因怒,萧景珩额间暴起青筋,太阳穴也不受控地突突跳着。 仿若被沙石磨砾过的嗓间,发出嘶哑的厉喝声来, “告诉朕,你所图究竟是什么?朕已经给了你这天下间女子最尊荣的位份,也已经给了承煜太子之位,你还想要什么?宋昭,朕待你不薄,你实在是太令朕失望!” 昭华脸上的笑意一瞬凝住,她沉下眸色,居高临下地睇着萧景珩, 这也是她第一次,以上位者的角度去俯瞰他, 瞧着更低劣,也更叫人恶心。 “萧郎待臣妾不薄,所以下旨活埋承煜,将臣妾打入冷宫。待皇贵妃不薄,所以杀了她全家,更害得她所有的孩子都死于非命。待颖妃不薄,所以让她的母族彻底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中,把她从一个胡人,硬生生变为了一个汉人......” “可她们待朕又何曾有过真心?”萧景珩被戳穿了假面,倒是先贼喊捉贼起来, “后宫里的妃嫔,有哪个敢说她们接近朕、讨好朕,是别无所求的?又有哪个不是为了朕的权势,有哪个不是为了从朕身上谋求利益!? 若朕今天不是皇帝,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家耕田种地的农夫,你觉得还有谁会对朕笑脸相迎,还有谁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朕?你会吗?” 昭华果断摇头道:“扪心自问,臣妾当然不愿。可若是从前的皇贵妃,臣妾倒是能笃定,她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你,无论是锦衣玉食还是颠沛流离,只要你点一点头,她都会不顾前路跟你走。因为她喜欢的从不是你的皇权,而是你这个人。” “她?”萧景珩冷嗤道:“从前皇贵妃是与朕亲近,可如今朕病着,她前前后后来瞧过朕几次?” 昭华漠然道:“她为何不愿来看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欲终取之,必先予之,这样简单的道理,萧郎难道不明白?” 第467章 迫立遗诏 昭华的话,自是问得萧景珩哑口无言。 可他必不会认下他有任何错处, 于是彼此相顾,唯得长久的无言。 屋外,雷雨更甚, 昭华见萧景珩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胳膊已经连撑地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了, 她便俯身下去,像是在施舍弱者一般,伸手向萧景珩,欲将他搀扶起来。 “别碰朕!” 萧景珩态度强硬地甩开了昭华的手, 她滞了须臾,不恼,仍是婉声笑道:“萧郎不愿让臣妾扶您起身?那不如唤小印子来吧?” 说着冲门外轻唤了一声,“小印子,你进来。” 话音方落, 方才萧景珩高声呼喝也不见现身的小印子,这会儿却是老老实实地推门躬身而入。 萧景珩蹙眉瞪着他, 瞧见他一手拿着笔墨,一手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步步向他走近。 于身前,将手中物放在桌案上后,先是向昭华福了福,恭声道: “皇后娘娘万岁万福。” 转而才对萧景珩说:“皇上金安。” 话落,便搀着萧景珩的臂膀,将他搀扶起来。 萧景珩右手死死攥拳,铆足了劲挥舞向小印子, “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这一拳软绵绵地打在小印子的胸膛上,犹如泥牛入海,反倒催得小印子笑了起来, “奴才伺候皇上尽心时,皇上唤奴才为狗奴才。奴才伺候皇上失意时,皇上唤奴才为狗东西。左右在您眼中,奴才本就是个不是人的玩意儿,又有什么区别呢?” 萧景珩知道,此刻连小印子都敢对他说这样讽刺的话,便意味着昭华的势力已经渗透进了他身边每一处角落,是不会再畏惧他的皇权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萧景珩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铜漏, 还有一个时辰, 还有一个时辰,闫鸿闫大将军就会带领兵马直入朝阳宫, 到时候,他定要将这些背叛他的人,千刀万剐! 目光收回间,他不经意瞥见小印子方才放在桌案上的那卷圣旨。 圣旨被摊开,上面空无一字,也并未落下皇帝的玉玺。 正纳闷昭华此举为何意时,忽听她笑着说: “小印子,快别愣着了,去伺候皇上笔墨。” 萧景珩转眸,愤而不解地瞪着昭华,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昭华浅抿红唇,摆出一副柔弱的姿态来,轻声漫语道: “臣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臣妾不过是想让萧郎拟一封遗诏,给臣妾母子俩一个保障罢了。” 此刻的萧景珩因着药力作用的缘故,根本无法自如活动,只能是旁人如何摆弄他,他便无条件服从依顺。 小印子将沾了墨的笔杆子塞进萧景珩手中,可他却迟迟不肯下笔,唯是抬眸,目光凶狠地瞪着昭华。 昭华轻抚玉肌,含羞而笑, “皇上何以迟迟不下笔?是因为胸无点墨,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吗?” 她莲步上前立在萧景珩身后,熟练地拿起砚石来替萧景珩研墨, 这般‘郎情妾意’,恰如曾经无数个日夜,萧景珩伏案批阅奏折,昭华从旁伺候他时一样。 只是如今,妾仍笑靥依旧,郎却怒火难泻。 昭华温声说:“萧郎既是不会写,不如这样,臣妾念一句,萧郎写一句,可好?” 说着清了清嗓,肃声道: “皇二子承煜,仁孝明达,夙德天成,宜即皇太子位,朕若宾天,遂继皇位。中外文武群臣,其同心佐理,以终予志。” 而今承煜早已是太子,这遗诏的内容颇为不合宜, 小印子听不出门道来,板着一脸的疑惑, 而萧景珩却在听后,震惊到无以复加。 方才昭华口中所念,分明是当初先帝欲册立瑞王为储君的遗诏,怎么会...... 那遗诏明明已经被他烧掉了,为何昭华会这般清楚地知道遗诏上的每一个字?【401章】 昭华迎着萧景珩错愕的眼神,得意挑眉道: “怎么,萧郎何以用这种眼神看着臣妾?是舍不得自己偷来的皇位?还是你觉得偷来的东西自个儿用的久了,连自己都相信,这东西本来就该是属于你的了呢?” “你放肆!” 被昭华生拉硬扯下最后一块遮羞布的萧景珩,再度展露出了他无能狂怒的嘴脸, 他将笔杆子甩到一旁,几乎是扯着嗓子,激得满脸通红冲昭华喊道: “你做梦!朕不会写这遗诏!宋昭,今日你若敢动朕分毫,君死有疑,前朝的官员定不会放过你们母子!” 他的暴喝声正巧与屋外的惊雷声交叠重合, 吓得昭华抚着胸口,浅吟道:“臣妾好怕......” 可这话才说完,她却冷不丁抬手,耳光以迅雷之势,狠狠地掴在了萧景珩的脸上。 比之昔日萧景珩打在她脸上的那一巴掌, 有过之而无不及。 掌掴完,还没等萧景珩从头脑懵然的状态中缓和过来, 就见昭华倏然将右手的虎口掐在了萧景珩的后脖颈上,施以蛮力,将他的头按在了桌子上, 她脸上虽仍噙着笑,但声音却是又冷又狠地说: “本宫是在告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今日这遗诏,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 第468章 牝鸡司晨 此刻被昭华压于掌下的萧景珩,愤怒到脑海一片空白,已近失去了理智。 他这辈子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尤其这屈辱,还是女子施加给她的! 他口中怒骂着肮脏不堪的污话,已是全然失了帝王的威严,像极了一条吠叫不休的犬。 而无论他如何挣扎, 犬, 总是挣脱不了主人的束缚的。 正当他情绪激动到了极处时,内寝的门,忽而开了。 他一瞬安静,带着些许期望抬眸望去, 而见到的,却是一脸淡漠的张院判。 他快步上前,只向昭华请了安,随后于袖间取出一方竹编小笼,丢在了萧景珩面前。 萧景珩瞧的真切,那小笼里面,装着一只头顶红褐斑纹的蛊虫,绿豆大小的眼睛睁得浑圆,正死死地盯着他看。 萧景珩一瞬应激,拼了命想要向后躲, 而昭华按着他的力道更甚,见他狼狈至此,笑着打趣道: “这蛊虫你该认得吧?这可是夏泽养出来的‘好东西’。你让暗部的巫医将这蛊虫用在战俘身上,蛊虫一旦入体,便会钻入宿主的五脏六腑,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以此法,让战俘告知你他们母国的军机秘要,逼着他们卖国求荣。这法子本宫初听只觉得你是个畜生,可而今想着,倒也是个妙法。” 昭华轻巧地提起笼子,故意将其凑到萧景珩眼前,缓缓晃动着, “就比如,将它用在你身上。” “拿开!给朕拿远点!” 萧景珩声嘶力竭地怒嚎着,语调越是高昂,心底便越是惶恐。 他当然知道这蛊虫的厉害之处, 若是昭华真真儿将这蛊虫用在他身上,那他即便不死,余生也会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 眼见昭华已是动手欲将笼门启开,萧景珩忙道: “松开朕!朕写便是!” 昭华轻蔑一笑,旋而松开了萧景珩,立在身后盯着他一字一句不敢投机地写完了遗诏。 而后小印子便取来了玉玺盖在其上,仔细将遗诏卷起来,毕恭毕敬地对萧景珩说: “来日皇上若有不测,奴才会第一时间将这遗诏取出来,以完成皇上的遗愿。” 话音方落,见是云杉匆匆入内,低声对昭华说: “皇后娘娘,后宫的嫔妃们得知皇上不大好了,得娘娘吩咐,如今皆已赶了过来。” 昭华颔首应下,继而满腔温柔地附耳萧景珩道: “萧郎,臣妾将后宫高位的嫔妃都叫来了。她们都是陪伴在您身边儿最久的人,如今萧郎病重,她们舍不得萧郎,也是有许多贴心话,要与你说。” 话落,昭华从容击掌,传门外相守后妃入内。 萧景珩神色灰败地看着门口,瞧着依次进来的后妃, 皇贵妃宁婉霜,顺妃佟容悦,颖妃阿达其木格,如嫔如娜仁,还有前几日因着伺候他有功,才被他抬为嫔位的珍嫔纳兰茹歌。 她们一字排开立在萧景珩的身前, 只是看向他的眼神里,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温顺、柔婉, 转而代之的,则是呼之欲出的恨。 昭华端理凤袍,扬声对她们说: “既然来了,皇上也是你们的夫君,你们便好好跟皇上道别道别。” 话落,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内寝。 坐于正殿的昭华,此刻本该觉得一身轻松, 可她看着朝阳宫内,这些为她所熟悉的一砖一瓦,却无半分喜悦之情。 她终于走到了这一日, 终于与萧景珩之间有了一个所谓的了断, 可是她赢了吗? 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尽都蹉跎在了这红墙绿瓦之中, 她又赢了些什么? 空叹不知几时, 忽被殿外熙攘之声所扰, 昭华蹙眉看向门外,问道:“什么动静?” 却见小印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唇齿打颤道: “皇后娘娘!闫、闫大将军带着许多御林军闯了进来!将朝阳宫包围了!” 小印子口中提及的闫大将军,应是本朝骠骑大将军,闫鸿。 此人算是萧景珩的心腹,手中也握有不少的兵权, 只是他前些日子明明已经被萧景珩遣去了汶州,怎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折返回来? 人来了,昭华自是要见的。 她决然起身,飒飒向殿外行去, 小福子则连声嘱咐亲卫军道:“保护好皇后,不得让任何人近身!” 待昭华被亲卫军维护着出了正殿后,她看着面前乌泱泱一片严阵以待的御林军,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最前排领军的闫鸿身上,肃声问: “闫将军带这么些兵戎装入宫,是要谋反吗?” 闫鸿双手高举,于左上方拱手一揖,厉声道: “臣接到皇上的密旨,所言宫中有人居心叵测,牝鸡司晨,意在谋逆,故而特入宫护驾!” “牝鸡司晨?”昭华冷笑道:“这话里头的意思,是说皇上告诉你,本宫要谋逆?这可真真儿是天大的笑话了。本宫是皇后,本宫的儿是太子,本宫需要谋逆什么?” 闫鸿武将出身,明摆着是不想和昭华过多废话, 他提了提腰间的佩剑,径直便要往宫里闯, 昭华厉声呵斥道:“皇上正在里头与后妃说话,你便是要进去,也得等皇上将体己话说完才行。” 哪知这闫鸿压根就不听昭华说了些什么,反而足下生风,行得更快, 眼见他便要跨上高台,略过昭华,往内寝去。 于此际,昭华忽而拔出了身旁亲卫军的腰间佩剑,横起一舞,直指闫鸿喉头。 此举吓得堂下一片哗然,闫鸿也是双眸瞪得浑圆, 还不等他先质问出声,就听昭华端起了十足的气势,冲他喝道: “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本宫定将你以谋逆之罪论处,诛尽你闫家九族!” 第469章 宫墙深怨 半个时辰前。 众女子目送昭华出了内寝,瞧着厚重的金丝楠木门被严丝合缝地合上, 这才齐齐回身,将目光重新投于萧景珩身上。 彼时,萧景珩正伏在桌案前,双手吃力地撑着桌面,勉强让瘫软的身子挺立起来。 他一一扫视过面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怒不可遏道: “宋昭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竟诓得你们要联合起来算计朕!” 众女子面面相觑间,沉默不语,唯回以彼此一记戏谑的笑, 萧景珩知道这是在笑话他,因而怒意更甚, “你们笑什么?你们以为宋昭赢了朕?朕不怕告诉你们,朕早已通知了闫鸿返京,要他领兵回来拨乱反正!想来此刻,他应是已经带人入了皇城,即将杀入宫中! 你等被宋昭妖言蛊惑,做出这些错事来,已是九族诛灭的死罪!但念在你等伺候朕对年,朕可以给你们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只要你们安分守己,这风波过去后,朕保证不会与你们计较!” 他以一番胜者的姿态长篇大论,听得其木格不耐烦地挠起了耳朵,侧身对如娜仁笑道: “妹妹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如娜仁故作姿态,侧耳倾听间,亦笑道: “要姐姐见笑了,听着倒像是妹妹养在宫中的京巴~” 被女子辱作犬,比当众被人掌掴之耻,更令萧景珩暴怒。 他梗着脖子怒斥道:“颖妃!如嫔!你们疯了!?” 其木格全然不理会狂吠不休的萧景珩,只对如娜仁继续说道: “京巴是京都独有的犬种,妹妹出身蒙古,大犬、烈犬驯惯了,对付这些小家子气的小犬是有些无计可施。 不过不打紧,我自十八岁那年入宫,距今已经十载,京都的犬,我还是懂得如何驯服的。妹妹瞧好了。” 她回身至菱窗前,由暖座上取了一根又细又长的掀帘棍, 继而折返立在萧景珩身前,没有丝毫的犹豫,冲着他的后背就狠狠地抽打下去。 “啊!!” 越是细的棍条,抽打在人身上,痛感便越是钻心。 萧景珩被这么一笞,痛得冷汗淋漓,几乎失声。 其木格则缓缓俯身凑近他,冷笑着说: “闫将军入宫能有什么用?哦,我忘了告诉你,我父亲已经于昨日夜间,带领胡军将京都四守全给围了。” 如娜仁也佯装惊叹地捂嘴,“呀,那可真是巧了。我阿爸前日也围了潼陵关与山海关。闫鸿快马加鞭赶回京都,他所领军队怎么着也得晚他三四日。 等他们跟上来后,需得先在边关与蒙古大军交战一场,赢了,才能赶回来救你。不过蒙古大军近十万,这场仗要真打起来,只怕你尸骨都凉透了,他们在前线还未分出胜负呢~ 现如今,即便闫鸿赶回来了,他能差遣的也只有三百御林军和他自个儿带着的一百亲兵。 这四五百个人即便将朝阳宫围了,又能翻出什么动静来?来吃你的席吗?” 最开始,萧景珩虽是受辱,但内心却并不惧怕, 毕竟在他眼中,这些女眷无论再怎么闹腾,即便联手起来,也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波, 可如今当他得知,连她们的母家也都串联起来要反了他, 他这才知道慌了。 若说胡部和蒙古是为异部异国,容易为外因所煽动, 可接下来容悦对他说的一番话,才更是让他骇到了极处。 这些年来,容悦在萧景珩面前表现出的表象,一贯是安静自持,沉稳端庄的, 哪怕是到了今日,她仍是笑意恬静,温声细语地对萧景珩说: “启禀皇上,臣妾家父水师提督,已切断了所有水军可进军内陆的水路,如今京都已是水陆不通,围作孤城。还请皇上息怒。” “你......你们......” 萧景珩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竭力之后,下一刻便要窒息过去。 好在, 茹歌见他神色有变,忙上前去替他轻揉着胸口,又带着薄薄的怒意对容悦她们说: “姐姐们也别太过分了!” 然,这句让萧景珩舒心的话,还没等暖热乎,就听茹歌贴着他的耳畔淡淡地说: “皇上总说,我最温顺,也最善解人意,说你会对我很好。而我入宫一个月,母亲过身时,父亲明明已经通报了朝廷,可皇上非但没有许我出宫,反倒以安慰我的名义,扒光了我的衣裳,让我在与你颠鸾倒凤间,去祭奠我母亲的死忌......” 萧景珩喘着粗气辩道:“你入宫便说对朕钟情多年,你死了母亲,朕留在你身边安慰你,反倒还成了朕的错?” “钟情于你?呵......”茹歌嗤笑,声音渐渐发狠, “我钟情之人,一直都是安王殿下,至于你......早死才好!” 话落,她使足了力在萧景珩的胸口推搡了一记,令他再度狠狠跌坐在地上。 第470章 别少年郎1 萧景珩看着面前这些与他同床共枕过的女人,如今一个个脸上泛着明晃晃的笑意,都像是隐着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直欲取他性命。 他不明白, 他是天子,他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郎, 他给了她们位份,给了她们尊荣,给了她们让全天下女子都艳羡的一切, 为何到头来,她们却一个个都恨他入骨? 他是天子啊! 萧景珩虚弱地抬起手,指尖发颤地指着她们,气喘如牛道: “乱臣贼子!你们皆是乱臣贼子!” 其木格笑,“昏君无道,人人得而诛之。你方才不是问,皇后许了我们什么吗?皇后许,不日太子登基,启朝会许胡部分割而立,且永不侵犯蒙古,并许想要离宫的女眷,可以跃出红墙去,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不用在宫中苦苦熬干了性命,再去与你陪葬皇陵。” “哎呦,姐姐还跟这圪泡说这许多做什么?”如娜仁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继而满眼鄙夷地瞪着萧景珩,说: “你这偷来的皇位,也妄图葬入皇陵?你也配!” 如娜仁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也是个飒爽的性子, 这会儿说到气头上,竟拿起了掀帘杆,如同抽打难驯服的野马一样,在萧景珩身上一顿乱鞭。 正爽快之际, 忽地,有人于身后擒住了她的手腕, “住手。” 如娜仁回眸,见阻拦她之人,竟是宁婉霜。 从如娜仁手中将掀帘杆夺过后,宁婉霜随手将其丢到一旁,旋而快步走到萧景珩身前,将他搀扶起来。 她这举动,惊得余下几名女眷瞠目结舌, “婉霜,你糊涂了?你忘了他是如何对待你的家人,是如何对待你的子女了吗?都这个时候了,你竟还要护着他!?” 面对这些刺耳的话,宁婉霜充耳不闻, 只等将萧景珩搀扶着半靠于龙榻后,才语气清冷地对她们说: “我有话要与皇上说,你们下去。” “可是......” “出去!” 有人还欲再劝,但见宁婉霜态度强硬,容悦心知大局已定,也是不愿拦着宁婉霜什么,于是便劝着大伙儿一并退出了寝殿。 窗外, 雨势似乎弱了些。 听萧景珩咳声不断,宁婉霜忙回身替他添了一盏温水,奉于他面前,焦急关切道: “皇上别恼。先喝口水,润一润嗓子。” 方才那几声扯着嗓子几近咆哮的怒吼,令萧景珩此刻嗓间如同刀割, 他囫囵灌下了一海口水,随手将碗盏放到一旁的小几上,顺势牵起宁婉霜的手,目光灼灼相望于她, “婉儿,许多事旁人不知,可你却是清楚的。当日朕有意留你父兄性命,也给了你免死金牌让你去相救。后来发生那样的意外,朕也不愿看见。你父兄死了,启朝丧了忠臣,朕也痛心疾首。所以朕给足了他们死后的哀荣,并未将他们当做罪臣去对待。至于孩子......” 萧景珩艰难地吞咽着口涎,又不觉抬高了几分音调,煞有其事地说: “朕从未伤害过咱们的孩子!承彧是故皇后下的手,双生子男胎乃是意外身亡,至于锦悦......朕根本就不知道夏泽会用取孩子处之之血这样阴毒的法子来给朕医治,朕若一早知道,朕一定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他本是已经十分虚弱了, 但说这些话的时候,却尤显得中气十足。 且一直盯着宁婉霜的眼睛看,生怕一个眼神的闪躲,就让人窥见了他的心虚似的。 而宁婉霜对此也表现的十分平静, 她回握住萧景珩手,用力颔首道: “我信。只要是皇上说的话,我一直都信。” 诚然,宁婉霜心口如一,萧景珩也相信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痴傻的女子, 也正因如此,才让萧景珩在她身上看见了希冀。 他仿若将宁婉霜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攥得她的手生疼, “婉儿,你听朕说,宋昭她已经疯了,她眼里只有权势,她是在利用你们所有人!你帮朕,帮朕把颖妃她们叫回来,你对她们说,只要她们肯弃暗投明,无论宋昭答应了要给她们什么,朕都会加倍奉上! 颖妃想要胡部分割于启朝独立,朕可以答允她,朕甚至可以将启朝的边陲之地,也割地给胡部!只有朕可以让她们得到最大化的利益!而你......” 他用尽全力,将宁婉霜拥入怀中,语气里尽是温柔, “朕会处死宋昭与承煜,立你为皇后。你还年轻,咱们日后还会有孩子,而咱们的孩子,定会被朕立为太子!婉儿,朕待你真心,朕知道你待朕也是,你帮帮朕,好吗?” 第471章 别少年郎2 听罢萧景珩所言,宁婉霜唯觉他的怀抱冷得很,冷得叫人发怵。 承煜也是他的亲生骨血, 就算这件事他当真觉得昭华罪无可赦,欲将其杀之泄愤,可稚子何辜? 他如今可以轻易地说出将承煜处死的话, 那么可想而知,他当日要处死她的孩子的时候,下旨时只会比这更轻松。 宁婉霜轻轻推搡了萧景珩的胸口一把,脱离了他的怀抱, 彼此贴身而坐,沉寂半晌后,宁婉霜并不应他所求,而是有些突兀地问了一句, “皇上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萧景珩一愣,“三月初一。” “皇上忘了。”宁婉霜低眉苦笑,“十一年前的三月初一,是臣妾与皇上初相识的日子。” 听她言语间略有伤情,萧景珩立马找补道: “朕记得。这样的日子,朕怎会忘了?” 屋外,雷雨如同骤起般骤止, 黑云散去,苍穹放晴, 仿佛这场暴雨从未落下过一样。 宁婉霜倚靠于萧景珩怀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浅浅合目,痴忆往昔, “我一直都记得,那年我随父亲入宫,在广阳门外等候父亲。三月,正是辛夷花开的时节,广阳门那儿种了数不尽的辛夷,实在美不胜收。我一时兴起,便醉情舞于辛夷树下。待舞毕,忽听身后有人在拍手叫好。 蓦然回首间,见皇上于不远处负手而立,正对我温润笑着。我这一生都忘不了皇上的那个笑容...... 淡紫色的辛夷花随风卷落,将你我淹没于花雨之中。你说,‘姑娘舞得甚美,人亦比花娇,敢问姑娘芳名?’ 我的脸霎时就红了,怯怯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无措踢弄着小石子的足尖,弱弱地说:‘臣女宁氏,闺名婉霜。’” 她唇角扬起的笑意甜滋滋的,纯粹到像是这一生都被泡在了蜜罐子里,从未经历过世俗之苦一般, “臣妾与皇上相知相守这么些年,往事点点滴滴,皆铭记于心,不敢忘怀。可是皇上呢?皇上该是一早都忘了吧?” 宁婉霜说了这许多动情的话,而萧景珩却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相反,此刻只挂心生死的他,听得这些矫情话,甚至还觉得有些烦躁。 但他还得应付着宁婉霜,揽着她的薄肩,温声回道: “朕当然记得,朕全都记得。” 正于此际, 萧景珩忽而听见了殿外传来争执声,且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来。 他知道定是闫鸿带着兵闯进来了! 萧景珩欣喜若狂,他下意识将宁婉霜从他怀里推开,一边掀被起身,一边兴奋地喊道: “婉儿你听见了吗?是闫鸿!他来救驾了!” 他一只脚方落地,顿觉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于是忙回首笑着对宁婉霜说: “婉儿,快扶朕起来!朕要......咳.....咳咳咳......” 说话间,萧景珩突觉胃里一阵剧烈难忍的绞痛袭来,迫得他掩面咳声连连。 倏然,他警觉捂着嘴的掌心传来一阵不详的湿热感, 于是缓缓将手挪下来,目光下移, 终是看清了弥散于掌心间的那一抹刺眼的鲜红。 他的心跳漏跳了半拍,震惊抬眸看着宁婉霜,唇齿打颤道: “婉、婉儿?” “疼吗?” 宁婉霜关切地问了一句,继而十分平静地从榻前小几上,端起了方才萧景珩放在上面的碗盏, 她将碗盏奉于萧景珩面前,悠悠晃了晃,语气毫无起伏地说: “臣妾忘了告诉皇上,臣妾方才在这水里面,添了足以致死的鹤顶红。” 【今天更新暂停,明天更六章。暂停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我加班到十点才回家,一个是我没有确定好婉霜到底死不死,所以不停删改比较纠结。我明天不上班了,请加更六章,别骂我,磕头么么哒。希望你们明天准时点,因为我9.1之前正文肯定完结,说不定会有删改,晚了就看不到第一手了!爱你们!??】 第472章 别少年郎3 殿内长久的静默, 萧景珩身子向后一个踉跄瘫坐在榻上,有鲜血不断由他肺腑翻涌而出,溢出嘴角, 而他,却是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或许是知道了自己已是必死无疑,他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反而是释然了。 他静静地看着宁婉霜,少顷,才弱着声音说道: “你实在是不高明。朕中毒而亡,仵作一验便知端倪,到时,你也会死。” “死?皇上以为什么是死?”宁婉霜反问一句,也不等萧景珩答话,便自顾道: “臣妾以为,当臣妾挚爱之人下旨斩杀了臣妾的父兄,亲手戕害了彼此的子女时,臣妾便已经死了。皇上一早就杀死了臣妾,事到如今,又怎会觉得臣妾还会怕死呢?” 她十分平静地说完了这番话,继而端起碗盏,想要将那剧毒之物自饮而下。 而她这么一个抬手的动作,不知是不是被萧景珩误以为,她还要继续灌他毒物, 应激之下,本是已经没有力气的萧景珩,竟狠狠推搡了宁婉霜一把,将她端在手中的碗盏砸翻在地,溅起一片碎玉水花来。 宁婉霜满眼错愕,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萧景珩冷笑着说: “不,你不会死。宋昭手段通天,她有本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救了静贵太妃与安王,也就有本事能让你活下来。只是有件事,朕想问清楚你。” 说话间,他想去抓宁婉霜的手,却被宁婉霜轻巧躲开, 如此,他只得落寞地将手空空握了握,而后苦笑道: “给朕下毒,是宋昭迫你所为,还是出于你的真心?” 宁婉霜低垂眉眼,字句坚定地说: “皇上应该知道,我不愿做的事,无人能迫我。” 萧景珩默了默,徐徐颔首道:“朕明白了。” 宁婉霜已经算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和萧景珩独处闲谈的时刻了, 这从前稀松平常的日子,如今只得生死时刻才能再现,多少令人唏嘘。 她取下腰间帕巾,温柔地帮萧景珩拭去唇边血渍,又轻声道: “有件事,皇上或许还不知道吧?当初静和长公主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承欢想要妒害承煜,反而阴差阳错害死了静和。而承欢的死,也是因为臣妾换了他日日都服用的药,导致他病发不治而亡。 臣妾并非承欢生母,但在他身上所倾注的感情,一点也不亚于锦悦。臣妾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却十分明白做人的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许多事错得过了,所造成的伤害便不是一句对不住就能轻易抹去的。 所以当日,臣妾亲手送走了承欢,了断了他的罪孽,让他可以清清白白的走。正如今日,臣妾要亲手送走皇上一样。” 闻听此言,萧景珩本是有许多话想要说,但话到嘴边,他忽而觉得没必要了。 只见他虚弱笑着,无力地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朕说过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以此来掩饰朕卑劣的一面。朕是天子,朕理应是完人,怎能让天下臣民瞧见朕的笑话?故而一件错事,修修补补的藏着掖着,总是会连累许多人。比如你的父兄,比如咱们的孩子......朕对他们有愧,对你,朕亦有愧。” 这样的话,宁婉霜从未想到她会在萧景珩口中听见。 在她看来,萧景珩向来是一个自负极了的人, 这样的人,即便是他错了,他也能将错处归咎于全天下的不是, 而这样的人,如今却是切切实实的在与她认错,向她忏悔。 恍惚间,她看见萧景珩费劲抬起手,似是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而这一次,她并没有闪躲,只是静静坐着,由着他。 他粗糙的指腹划过宁婉霜也早已不再细腻的肌肤,不由感慨道: “朕这一生,若论动情,唯是对你一人。可为着朝政,为着巩固朕的皇位,朕不得不利用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去伤害你。以至于伤透了你的心,要你与朕愈发疏离。落得今日这般结局,一切,或许都是朕的报应。” 宁婉霜苦笑着摇头,“皇上现在说这些,还有何意义?你我便是再不愿,也已经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也终究,是你辜负了我对你的真心。” 她的手缓缓攀在萧景珩的手背上,一寸寸将它从脸颊上挪开, “你该知道,真心本该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东西。而你得来太过轻易,所以从来也不懂得去珍惜。” 第473章 别少年郎4 听宁婉霜提及真心错付,萧景珩一时惘然, 他想起从前的自己,是那样渴望爱与被爱,而最终他所求,却是半分不顺遂人意。 他凄苦地笑了笑,叹道: “世人这一生,皆是一直都在追求爱与自我实现,若是其一不可得,便会更为执着地想要抓住另一样。 朕自幼求爱而不得,所以早早就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成为一个储君,成为一个明君上。朕要让这天下间所有人都在朕面前俯首称臣,朕......不想再被人瞧不起了。” 他举目看向窗外, 看着新雨将高深的红墙染成了血红色,忽觉它们像是一池汪洋血水泄洪而来,要将他吞没、溺毙。 宫中女子常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四四方方的天困住了她们的一生。 而身处于权力旋涡中心的他,又何尝不是被困于其中? 说到底,他穷极一生所追求的皇权,也不过是将他从这一处牢笼,困入了另一处牢笼罢了。 而这牢笼,俗名为欲。 听萧景珩幽幽道:“朕的生母悍妒跋扈,残杀后妃皇嗣,得先帝厌弃赐死。先帝弃绝了母妃,连带着朕,也为先帝所不喜。 朕一直都记得,朕九岁那年随先帝去围场秋狝,那时朕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右腿,痛得锥心。而先帝只是在马上瞥了朕一眼,冷冷地撂下一句‘不中用’后,便亲自带着四弟他们涉猎去了。” 提及这段被尘封的往事,萧景珩脆弱如孩童一般,语气渐弱,微带哽咽,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时他看我的眼神,那样冷,那样嫌弃,像是在盼着我并非是他的儿子。” 他紧紧合目,将几分流转于眼眶的湿润强行止住, 等再睁眼时,眼神里已满是落寞的灰, “还有太后。她是待朕很好,以至于朕一直都觉得,她是真的将朕当做了她的亲生骨血。可有一日,先帝与太后闲话时,朕恰巧听见她与先帝说,‘景珩心思太重,他这样的性子实在不是做储君的料,便是景琏、景玹,都要比他好许多’。 直到那时朕才明白,原来她对朕所有的好,不过都是表象罢了。她会在下雨天让老四去练武,而让朕留在宫中休息,美其名曰是怕朕淋雨生病; 她会在朕秉烛夜读时,给朕端来添了安神饮的牛乳,让朕喝了早早睡去,担心朕太过劳累伤着身子。可却让老四读书到天明,一时一刻都不许松懈...... 朕知道,老四才是她寄予厚望的亲儿子,而朕不过一个‘妖妃’留下来的余孽罢了。在她眼里,她给朕一口吃的,给朕一身穿的,便已经是对朕极好。而作为回报,朕必须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摆设,一个足以衬托老四足够优秀的摆设罢了。 朕那时候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母妃死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爱朕,所有爱朕之人,皆是对朕有所图谋。”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以至于即便宁婉霜与他近在咫尺,有些话也得细细分辨才能听得清楚, “所以.....朕不愿再给予旁人真心,也不奢求谁能真心待朕。朕要做的,便是一步步爬到最高位,朕一直以为,只要朕成为了天子,这天下就不会有人再忤逆朕,瞧不起朕。且高处不胜寒,上位者本就是孤独的,朕一点也不需要爱。可这其中,也有意外。” 萧景珩将目光于窗外收回,徐徐落于宁婉霜的脸上, 如同彼此初见时一般,笑得那样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 “意外的是,朕遇见了你。是你让朕知道,原来朕还值得被人全心全意的爱着。只可惜,那时的朕,已经没有归路可走了。你父兄知道朕如何得了皇位的秘密,所以他们必须得死......”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萧景珩凄惶地摇着头,忽而,他又紧紧地抓住了宁婉霜的手,用一种从未在他口中出现过的,几近于恳求的口吻问道: “若有来生,朕生于寻常人家,婉儿你可还愿......” 后面的话,他羞于启齿。 而宁婉霜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咯血,看着他疯魔,看着他笑。 “朕知道,朕伤你太甚,你是不愿再与朕有任何瓜葛了。这一生,朕害苦了你,然执念所求,也终是算来若梦......” 他低下头,目光凝在右手拇指上佩戴的那枚墨玉扳指上, 这扳指是先帝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也是他这十数年间,从未取下来的饰品。 此刻,萧景珩轻轻摩挲着扳指, 他的动作一点点慢下来,呼吸一寸寸缓下来,像是寻常睡着了一般。 直到他彻底没了动静,宁婉霜才俯身下去靠在他的胸口上, 从前那熟悉有力的心跳声,如今却是静的出奇, 她缓缓垂上眼帘,泪水不受控地溢出来,没头没尾地喃了一句, “婉儿......愿意。” 第474章 皇帝驾崩 “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本宫便将你以谋逆之罪论处,诛尽你闫家九族!” 昭华横剑指向闫鸿的喉头,而此举也只能一时镇住他罢了。 他武将出身,见惯了沙场杀伐,此刻的惊诧,唯来源于昭华一届女流竟敢与他持剑相向, 待定下心神来,闫鸿猝然反手握住了昭华的剑刃, 掌心被划开又深又长的血口子,淋漓鲜血顺着冰寒剑刃而下, 而他似不知痛似的,反倒握得更紧, “皇后执意要拦着微臣护驾,可是心里有鬼?” 争执之际,双方属军皆是手握剑柄,乱战一触即发。 ‘吱呀’ 忽地,内寝的门被人推开, 闻听动静,众人目光探去, 见是宁婉霜只身一人,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 她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缓步上前,立于昭华身旁后,才冷着声音对众人说了句, “不必护驾了。皇上,龙驭宾天。” 此话一出,哗然四起,闫鸿更是将剑拨开,冲到了宁婉霜面前,厉声质问她, “你说什么?” 宁婉霜平静地与他瞪得浑圆的眸子对视着,轻描淡写地说: “我说,皇帝死了。是本宫毒死了他。” 她所言那般随意,不像是皇帝驾崩,倒像是死了一只无关紧要的猫猫狗狗一样, 昭华听她这话,心登时揪在了一处, 一是她从未想到过,宁婉霜会在这种大局已定的时候,还要亲手了断萧景珩; 二是如今这话她是当着闫鸿的面说的,来日仵作验证萧景珩真为毒杀,那宁婉霜必也是没有活路。 为保住宁婉霜,昭华只得先强定心神,冲她高声呼喝道: “皇贵妃不可胡言乱语。皇上病重,不堪折磨,曾与本宫说过,要本宫给他一个痛快,可是方才皇上也这般对你说,所以你才替他行了了断?” 宁婉霜笑而不答,自顾拨开人群向外行去, 闫鸿哪里能让她就这般走了?忙跨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拦她道: “皇贵妃此刻怕是在不能走了!” 宁婉霜回眸予他一个冷漠的眼神,戏谑道: “你不用拦着本宫。有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围着,本宫又能跑到哪儿去?如今仵作还没来,你乃前朝武将,无权定夺后宫之事。若要拿本宫,便等着拿了实证,确定了皇帝是被鹤顶红毒死的,再来拿本宫也不迟。” 她用力一甩手,挣脱了闫鸿的束缚,头也不回地出了朝阳宫。 此刻,侍疾的后妃、录册的史官、以及无数在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涌入了内寝去, 闫鸿自也是一刻不敢耽误,忙入内查看萧景珩的情况。 这个时候,昭华不能去追上宁婉霜问个清楚, 她必得留下来,等着小印子将萧景珩的遗诏奉出来,先稳定了朝局再谈旁事。 再者说,若是真查出来萧景珩的死乃为宁婉霜所害,那昭华也可以第一时间想及对策。 听她低声吩咐小福子道: “去通知哥哥手底下的死士,若闫鸿执意要追究婉姐姐的责任,本宫便是不惜兵变,也要保住婉姐姐!” 小福子连声应下,立时去办此事。 而昭华则在云杉的搀扶下,缓步往内寝去了。 立于门外之际,昭华便已然听见了内寝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恸哭声, 待她推门而入后,跪在萧景珩床前的小印子忙不迭转过来向她叩首连连,哭着说: “皇后娘娘!皇上......驾崩了!” 闻言,昭华足下不稳,一时踉跄, 幸得周围奴才扶稳,这才没跌坐在地上。 她迈着如同灌铅的步伐,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了萧景珩的榻前, 看着静静睡在榻上之人,昭华心下百感交集, 她忆起了初入宫闱时,曾与萧景珩度过的那些青葱时光, 那时的她,也确实有过那么一个瞬间,以为萧景珩是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如今良人已逝,夫妻一场,她唯有怔忡跪地,抓着萧景珩冰凉僵硬的手,泣不成声, “萧郎......皇上!” 启元十年三月初一,启隆帝萧景珩崩,年三十一。 第475章 辛夷花落 当夜, 整座皇宫都淹没在了这如同山海倾倒的哭丧声中。 和着这声音,回宫后的宁婉霜换上了一袭湖蓝色的长衫, 那衣裳和她平日喜欢的姚黄、玫红、绛紫色不同,不及那样热烈,反倒看着很是寡淡。 不过她穿上这样的衣裳,头发也仅用一根素银簪子绾起发髻,非但没有显得突兀,反而多了一份洗尽铅华的素美。 宁婉霜很少会有这样打扮的时候,就连流玥瞧着,也觉得如此装扮比她平日艳妆要更适合她得多。 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入宫后,人人都不得已要卷入数不尽的争斗,算不清的暗害之中, 或许宁婉霜并没有多厉害,但她必须得伪装起来,让别人都觉得她很厉害,才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流玥低声道:“娘娘这身衣裳是很素净,但皇上驾崩,合宫皆白,这湖蓝色在一堆素白里头,也还是太显眼了些,不如......” 然而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宁婉霜就快步出了宫门。 她几乎是奔走于长街之上,来往宫人见着她皆是垂目回避,待人走远些后,又少不得议论一番。 流玥一路于她身后紧跟着,焦急道: “娘娘这是要去哪儿?夜色深了,皇上驾崩举宫同哀,娘娘还是不要乱走动才好!” 这样的车轱辘话她说了一路,可宁婉霜却是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只等入了广阳门,看着此地开遍了的辛夷花,宁婉霜这才驻足不前,会心笑了。 她闭上眼,怡然深吸着扑鼻的花香,继而回过头来,灿笑若稚子般问流玥, “我穿这衣裳好看吗?” 流玥用力颔首,“好看!只是从前似乎从未见娘娘穿过。” 宁婉霜摆弄着衣角,半是骄傲地说:“这是我初见皇上的时候,所穿的衣裳。” 有风过, 吹落满树辛夷。 淡紫色的花瓣飞落于宁婉霜身侧,她伸手便可触及,但花瓣又匆匆流逝于指缝间, 她问流玥,“你知道我为何喜欢辛夷吗?” 流玥抿抿唇,揣测道:“许是因为花色漂亮,味道也好闻?” 宁婉霜笑着摇头,“也不尽然。还因这花花开时满树无叶,花落尽而叶才生,放眼望去,要么满树淡紫,要么满树嫩绿,不像别的花卉那般红绿相间,但我总觉得,非得是这样单一的颜色,才是好看的。 若拿它来拟人,便是像极了一生心中只能容下一人,别的纷扰哪怕再艳丽,也是承载不下了。” 后来,晚风渐渐大了起来, 宁婉霜随性于花雨间翩翩起舞,口中喃喃低吟,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落尽辛夷月又西。” 吟至此,她忽而跌坐在一地花瓣中, 流玥以为是她崴足摔倒了,忙上前去搀扶, 却见, 有黑色的血液于她的唇角漫了出来。 流玥霎时慌了,“呀!娘娘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 宁婉霜倒在流玥怀中,自然垂落于地面的手,轻易便能握住一片染了污泥的花瓣, 她静静看着,静静笑着。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有人于她身后鼓掌, 回眸望去,便在一片月色朦胧中,看见了萧景珩。 少年郎意气风发,身姿挺拔, 遥遥相望,冲她会心一笑。 如同十一年前,彼此于三月初一在此间初见时一样, 那时候的萧景珩还未登基, 而那时候的宁婉霜,也还只是宁婉霜。 启元十年三月初一,皇贵妃宁婉霜薨,年二十七。 第476章 新帝登基 启元十年三月初八,启隆帝头七日,群臣跪送先帝入陵。 御前首领太监小印子奉先帝遗诏,遗诏曰: “皇太子承煜,仁孝明达,夙德天成,宜即皇帝位。中外文武群臣,其同心佐理,以终予志。” 皇太子乃为先帝生前所立,遗诏又为先帝亲笔,首领太监为证,诸臣无疑。 是日,皇太子承煜于灵前继位, 皇后昭华也于同日被尊奉为太后,上徽号为慈宪恪顺皇太后, 皇太后时年二十二,亦为启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太后。 奉先帝梓宫入帝陵当日,太后昭华情绪异常悲怆,大恸之下几近昏厥, 门朝文武皆道帝后情笃, 然鲜少有人知,昭华的这些眼泪,并非是流于帝王,而是流于罪妇宁婉霜。 皇贵妃宁婉霜毒害先帝,证据确凿,此事无转圜余地。 宁婉霜虽已畏罪自戕,不过而今尸骨还冷着。 次日,小印子入仙寿宫,就宁婉霜如何安葬一事请旨于昭华。 昭华道:“宁氏毒害先帝,心肠歹毒,何以还能被尊为皇贵太妃?让她入葬妃陵随侍先帝,岂非更是叫先帝魂魄不宁?便将她废为庶人,不入妃册、妃陵,往宁家祖坟去,草草安葬了吧。” 小印子连声应道:“太后仁德,算是给足了宁氏死后的体面。” 瞧他神色焦灼,明显是存了满腹的心事,别扭了半晌后,才硬着头皮对昭华说: “太后娘娘,奴才有一事斗胆相问,还请太后见谅。如今新帝登基,而伺候在御前的首领大太监一职由谁来任还未定下来......” 他这话是在旁敲侧击的提醒昭华,当初她对他许下的诺言,如今是该兑现的时候了。 昭华淡然而笑,徐徐道: “都太监的人选已经定下,下个月初,小福子便会上任。” “福公公?”小印子错愕到有些失了分寸,“可是太后娘娘先前明明说......” “你不用帮哀家回忆哀家从前与你说过些什么,哀家记性好得很,忘不了。只是如今哀家想先问你一件事,昔日先帝取血固伦公主时,这事儿你是否知情?” “这......” 小印子支支吾吾的,眼神也变得闪躲起来,明显是不敢正面回答这问题。 锦悦与若馨被取血一事,他近身伺候萧景珩,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 只是他当时选择瞒下此事,并不告诉昭华。 私心里算计着,若将此事告诉了昭华,那么昭华为了保护孩子,肯定会找理由不让锦悦和若馨接近萧景珩, 以萧景珩的疑心,必然会怀疑是昭华察觉到了什么。 以处子之血医治龙体这件事,除了萧景珩,就只有夏泽和他知道。 到时事发,萧景珩一定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此番算来,危险实在太大,还不如装聋作哑,只字不提。 反正不过是取血而已,也不会闹出人命来, 医治也不过一个月,只要瞒过了这一个月,这件事或许昭华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站在小印子的角度而言,这件事只有这样处理,才能做到风险最小,利益最大,两不得罪。 见他半晌不说话,昭华便先开了腔, “宫中求存之道,是要懂得见风使舵,明哲保身,这些哀家都明白。你暗地里跟了哀家,但实际上却是墙头蒲草,两边都想要抓住,哀家也能理解你。可是如你这般的人,你觉得哀家能放心将你留在新帝身边吗?” 小印子跟随昭华的时间虽然不久,但也深知她杀伐果断更堪男子, 这会儿心思被昭华戳穿,他吓得面无血色,登时跪在昭华面前叩首不已,连声道: “太后饶命!奴才知错!” 昭华垂眸睨他一眼,语气平缓地说: “起来吧。哀家不会杀你,反而会给你一笔足以保证你后半生富贵的钱银,让你可以离宫去过体面的日子。在宫中伺候一辈子,再风光也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因着此事你与哀家之间必然会有嫌隙,你还得成日里担心着自个儿的脑袋,不累吗?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戏唱完了,有人能继续留在戏台子上,而有人,则必须退场。” 宦官在宫里面任职一辈子,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能活得尽量体面些,赚得月例尽量多一些,等来日告老还乡时,可以好好享受余生吗? 如今这毕生所求,昭华一并全给了小印子,他自是欣然接受的。 见他对昭华感激涕零,连连磕了七八个响头后,诚心实意地说: “太后,前朝许多官员对您垂帘听政一事颇有微词,您需得小心应付着他们。” 昭华浅笑着颔首,“多谢你提醒哀家这些,去吧。” 于小印子躬身告退之际,云杉与他擦肩而过,立于昭华身前福一福后,恭声道: “小姐,太妃们都到了,这会儿正在正殿候着您。” 第477章 金丝笼破 仙寿宫的正殿,比之凤鸾宫要大出许多来。 其实这两座宫室原本的大小是一样的,只不过昭华住进来后,将正殿里面奉着的几尊佛像与佛龛,都挪去了云台那儿的十佛殿,所以如今这地界看起来要敞亮许多。 这会儿满殿坐着的女子,一个个脸上的表情都不尽相同, 有的笑意嫣然,有的愁云惨淡, 这里头有许多才入宫的新人,还从未侍过寝,就要守上一辈子的活寡。 只是她们中,大多都是为了荣华富贵,挤破了脑袋自愿要入宫的, 恰如飞蛾扑火,如今得了这样的结局,又能怨得了谁? 待众人给昭华行了礼后,昭华扬手赐她们平身落座, “从前宫中的答应、常在、贵人,哀家都会给你们抬了嫔位的位份,让你们可以以太嫔的身份与月例,在宫中安度晚年。” 她缓一缓,又多此一举地问: “或是有谁钟情于先帝,愿去帝陵守灵的,哀家也会许了你们。” 一语落,自是换得堂下鸦雀无声。 平日里对着萧景珩奉承讨好的那些嘴脸,随着他的离世,也跟着一并被抹平了去。 昭华颇为感慨地笑了笑,又道: “日后成了太嫔,就不用再守着当后妃时,日日来哀家这儿晨昏定省的规矩了。往后在宫中,挑些自己喜欢的事儿去做,哀家也会许你们母家的亲眷,每年得一次机会入宫与你们团聚。” 众人恭声道:“多谢太后娘娘恩德。” 昭华浅笑着颔首,“先帝丧仪才毕,大伙儿都累着,今日先散了吧。” 众人向昭华福礼告退, 而有几人却留在座位上,并无起身。 待人散得差不多了,听其木格短叹了一声后感慨道: “终于是盼到这一日了。以前总觉得,他死了,便痛快了。可不知怎地,昨日在夜里竟还会梦见他......要说咱们这些女子,又有哪个对先帝是没有付出过真心的?只是如今再提这些,也是惘然了。” 如娜仁道:“说到可惜,我真是替宁姐姐觉得不值当!姐姐们说,她这又是何苦呢?先帝当日已经陷入死局了,她却是迫不及待的非要给先帝下毒......这下好了,临了临了的,将自己的命也给赔了进去。” 闻言, 昭华凄苦一笑,淡淡地说:“她也是得了解脱。” 如娜仁不解,“人活着总还有希望,就这么死了,不是什么都没了吗?宁姐姐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 是啊,人活着总还有希望, 可若是对于一个将所有绝望都经历过的人来说, 活着,真的更好吗? 若是宁婉霜还活着,她余生怕是都要陷入对家人的自责,对爱人的悲愤,以及对儿女的愧疚当中。 于她而言,或许死,才是最好的结局。 前尘往事随断气的那一刻终了,这一生若是盼不得苦尽甘来,惟愿她来世能一切顺遂,得天庇佑,再不受这凡尘琐事半分磋磨了。 如今与人议论起宁婉霜来,昭华还是会心疼难当,眼底盈着泪意, 她不愿当众落泪,于是看向其木格与如娜仁,故作轻松地转了话锋道: “我曾许过事成后,可让二位姐姐回到各自的家乡去。对外只说是你们追思先帝,随他去了。人死灯灭,想来也不会有人追究什么。” “是该走了。”其木格飒爽笑着,眼神里再度浮现出了希冀的光,“多年不骑马,如今想着,总觉得骨头都有些酥了~” 如娜仁也笑着应和道:“是啊是啊,到时候姐姐得空了,可得来一趟蒙古。我请姐姐吃最嫩的牛羊肉,带姐姐去看葛根塔拉草原看日出,于草浪间纵马饮酒!” 其木格用力颔首,与她默契地击掌, “一言为定!” 她二人皆是在草原上长大的,没了萧景珩横在中间,反倒是成了很好的朋友。 于她二人嬉笑间,昭华瞧着坐在一旁的茹歌,也向她们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于是低声问她,“纳兰妹妹呢?有什么打算?可想回家?” 茹歌眸底满是讶异,与昭华对视了半晌后,才怯懦地说: “我......可以吗?” “当然。”昭华温柔地笑道:“不过日后再不能以纳兰氏自居,只可隐姓埋名过你的日子。你是个极好的姑娘,兴许在不久的将来,便能遇着一位真正倾心于你的如意郎。” 这看似简单的一番话,却充斥着暖慰人心的力量, 茹歌本就是个内敛敏感的性子,此刻含泪用力颔首,哽咽到不能言语,半晌才艰难地说了句, “多谢你,昭姐姐!” 这些一辈子都活在礼法教条约束里的女子,最终能勇敢地站起来反抗皇权对女子压迫的不公,实在难得。 而昭华,也都依诺允了她们完满的结局, 这些艳丽的花朵,本就该开在烂漫山涧,清水泉旁, 而不是栽在这金灿灿的牢笼里,供人赏玩。 这日后来,昭华遣了众人各自散去,独独将容悦留了下来。 彼时姐妹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昭华与容悦打趣道: “容姐姐......嘶,不对。如今我该叫你一声嫂嫂才是。” “昭儿!”容悦红着脸嗔怪她,“你乱说些什么......” “哪里是乱说?” 昭华冲她身后略一挑眉,温声道: “姐姐回头瞧瞧,看是谁来了?” 容悦一瞬错愕, 缓缓回眸间,在目光与一人对上后,不觉瞳孔震颤,泪自决堤。 第478章 往事随风 彼时, 萧景琰身穿一袭天青色竹影便服,头戴汉白玉簪冠,口中衔着根狗尾巴草,一脸痞笑地斜倚于门框。 他仍旧是那一副令昭华看不顺眼的混不吝模样,但一别数月,仍见丰神俊朗, 炯炯眸光也只在短暂的和昭华相交了一刹后,就满溢柔情地凝在了容悦身上,半寸也不舍得挪开。 算不清这二人究竟是谁奔向谁的步数多一些, 总归等昭华缓过神来时,唯见容悦已是没入了萧景琰的怀抱中,喜极而泣。 萧景琰一璧轻扫着容悦的后背以示安抚,一璧玩世不恭地冲昭华蹙眉摇头,指了指容悦,做了个口型说: “你嫂嫂......贯是个爱哭鬼。” 昭华忍俊不禁,静静地看着这一对璧人,默然感慨: 萧景琰也曾是容悦的少年郎, 彼此几经风霜,终在不再年少时,可以肆无忌惮地相拥。 此情此景,也令昭华不禁想到了许多人, 想到了宁婉霜,想到了尚阳,也想到了她自己, 最终,所有辛酸不过付诸一笑,化作由衷的一句叹: 真好。 她道:“我已在云城为你们安排好了宅田,容姐姐在宫中蹉跎了这么些年,如今终是守得云开,能与哥哥终成眷属了。 想着明日启程,前朝正也明日休沐,今夜你们便在仙寿宫住下吧。入夜安排了美酒佳肴,当做是与你们饯行。” 昭华瞧着二人缠绵,也是不忍叨扰,伸手得云杉搀扶起身后,随口道: “今日天朗气清,你陪着我出去走走吧。” 行至堂下,在路过萧景琰身旁时候忽而驻足,调皮地踮起脚尖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故作正经地说: “你若是敢欺负容姐姐半分,哀家定会要你好看!” “知道了~我的太后妹妹。”萧景琰打趣,顺势于昭华眉心弹指一记。 “嘶......” 昭华微感吃痛,捂着眉心紧蹙眉头, 下一刻,便是挥起拳头,‘狠狠地’在萧景琰的胸口上砸了一拳。 出了气,兄妹俩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再说些什么矫情的话。 昭华留足了时间,让萧景琰可以与容悦独处, 出了宫本是想和云杉去御花园转转的,但才至庭院,就见梧桐树下孤坐着一熟悉的身影, 妇人正闲来无事,正摘弄着花圃中的杂草。 昭华思忖少顷,才于身后唤她, “静夫人?” 她本该唤萧景琰的生母为静贵太妃, 但一辈子都困在牢笼中的女子,谁又会喜欢这样的称呼呢? 静夫人闻声回眸,在目光与昭华对上的一瞬,慈和地笑了。 出于晚辈对长辈的尊重,昭华向静夫人福了福, “一别数月,静夫人可一切安好?” 静夫人淡淡颔首,“得太后筹谋,一切皆安。” 昭华薄笑回应,又于相顾无言之际,听静夫人先开腔问道: “姑娘......可得空陪老身走走?” 昭华一愣,脸上笑意更浓,忙是颔首应下了,“自然。” 本无交集的二人,在盘根错节的命运拉扯之下,竟也有了今日可以并肩而行,笑谈往昔的时刻。 昭华静静地听着静夫人向她诉说她与先帝的往事,诉说萧景琰的年少时,以及......她与宋世诚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聊到最后,静夫人不免唏嘘长叹, “这么些年过去了,为着那些错不在我的事,被困了一辈子,想来也是不值得。” 她昂起头,整个人沐浴在暖煦的阳光下,笑意沧桑且灿烂, “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昭华道:“静夫人从无过错,原也不必为了旁人的错,而去责备惩罚自己。” 静夫人点头应下,又将目光缓缓落在昭华身上,温声问: “那么你呢?可放下了?” 今日阳光甚好,像极了少时无数个与母亲坐在庭院树下,听母亲讲故事的日子。 昭华总记得,母亲常对她说: ‘为女子者,常为世俗所轻。但囡囡你要记住,此生无论顺境逆境,都要做到不辱自身,不轻贱自身,要学会坚强,也要学会凡事能拿得起,亦能放得下。’ 少时的昭华不明母亲深意, 而今母亲的教诲言犹在耳,昭华也是释然笑了, “母亲也不愿我带着恨意活下去。故而逝者已矣,生者还要去计较什么呢?” 第479章 归如意事 当天夜里, 仙寿宫宴开喜乐,欢声笑语越过重重宫闱屏障,直入九霄。 其木格醉酒尽兴,向众人表演了一曲胡旋舞, 舞步曼妙,颦蹙动人, 虽是酒醉误事,多有踉跄, 但那样肆意奔放,那样笑意明媚的她,比之昭华从前在萧景珩寿宴上见到的她,却要美好许多。 待她舞毕,如娜仁兴之所至,就差跳到桌子上去鼓掌叫好了。 后来又饮两盏,她竟没规矩到让宫人在仙寿宫架起了烤架来,非要亲手给昭华烤肉吃。 结果滑嫩的牛肉被她烤成了干巴巴的炭,她还找补说: “这牛肉肉质不好!要是用我们蒙古的牛肉,才不会这般!昭姐姐你得空一定要来蒙古,我请你吃真正好吃的烤肉!” 昭华微醺间,垂眸看了一眼她拿在手中的那串黑黢黢的牛肉,不禁打趣道: “请我吃什么?吃你手上那抹炭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语落,如娜仁羞得脸红,而堂下却是欢笑声四起。 女子们在一起相处,本该是这样融洽,这样喜乐, 而不是为了一个男子,困于无休无止的算计、争斗中。 这世界,原本就应当如此。 后来酒席过半,大伙儿几乎是都醉了。 萧景琰脱下外衣来披在容悦身上,想着去给大伙儿煮些醒酒汤来, 而在他身后,则默默跟了个小尾巴。 他回头,见茹歌怯怯地立在他身后,于是笑道: “明日就要回家了,怎还是闷闷不乐的?” 茹歌抿唇摇头,缓缓将藏于身后的手挪到了萧景琰面前, 他这才看见,茹歌手中攥着的,竟是两枚如意结。 一枚为他昔日不慎遗失,上面纹绣着容悦的闺字, 而另一枚较新的,无论是取材还是做工都和旧的那一枚一样, 不同的是,它的正中留有空白,并无刺字。 “安王殿下,这如意结是当日你相救我时落下的,我却私心将它据为己有,实在是愧对父母教导。 从前你送给容悦姐姐那枚上面纹绣着你名讳的如意结,被先帝发现差点惹出了事端。如今这个没有刺字的,算是我对你们的一份补偿。” 茹歌说着,执意将两枚如意结一并塞到了一头雾水的萧景琰手中,又如释重负地笑道: “你刺了字,到时再将它送给容悦姐姐,也希望你们两个人可以长长久久的。” 萧景琰饮醉了酒,反应略有迟钝, 他一时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只以为这是茹歌对他和容悦的美好祝福。 而茹歌对他的喜欢,也终是在他的糊里糊涂间,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见茹歌回身要走,忙说: “你送了我和容儿礼,我总得回你些什么。你不是喜欢画作吗?我这儿还有几幅你从前问我要我不舍得给的,到时一并送到你府上去以作回礼!” 闻言,茹歌忽而驻足, 回眸间,脸上已是充盈了满怀希望的笑, 她轻巧地摇头,又明媚地说: “不用了。往后总会有人愿意送给我,更好的东西~” 第480章 合家尽欢 翌日。 因着宿醉,昭华起身时,外头已是日上三竿。 日光透过菱窗,洒下疏落的影,映射出空气中游离飘荡的浮尘, 昭华盯着那些被困在光里的微小尘埃看了半晌, 不知怎地,她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云杉听得内寝动静,叩门缓步入内伺候, 昭华起身问她,“什么时辰了?” “午时。” “午时......容姐姐她们,已经出宫了吧?” 云杉默了默,亦是有些感伤地说: “依着小姐的安排,颖太妃、如太嫔、珍太嫔,还有佟姐儿与安王殿下,皆已平安送出宫外。” 昭华淡淡颔首,不再追问什么,恍惚间起身,由着宫人伺候她梳妆。 今日昭华休沐,她便吩咐伺候她的宫女只给她梳简单的平髻便可。 梳妆间,她垂目养神, 忽觉宫女手艺略有生疏,不过是梳头而已,都能有一瞬抻的她头皮发紧, 不过她也不责怪,只道: “手下功夫轻一些,不急,慢慢来。” 话落,那宫女却是一句不应, 正觉奇怪间,又觉有人在她脸上不知涂抹了什么上去, 她诧然抬眼,第一眼便看见了铜镜中的自己, 她脸上水粉未施,倒先是被人在左右脸颊各自抹了三道细长的胭脂,瞧着跟只落魄的小花猫似的。 继而,耳边便传来了‘讥讽’的笑声。 她侧目,见竟是萧景琰手中拿着一盒胭脂,正瞧着她笑得前仰后合, 立在她身后替她梳头的宫女,也不于何时悄无声息地替换成了掩面而笑的容悦。 而静夫人则站在一旁,静静笑看他们玩闹。 昭华又惊又喜道:“你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容悦绕到她身前来,执手她说: “昨日夜宴,你说我们一家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往后可以整整齐齐在一块,是为美事。可昭儿却忘了,你也是我们的家人。” 她攥着昭华的手紧了紧,“说好了一家人要整整齐齐,我们当然也是要与你在一块儿的。” 一旁的萧景琰贯是个懒骨头,这会儿正斜倚在昭华的暖座上,吃着方才她没胃口用的膳,大大咧咧地说: “你哥我就是个游手好闲,坐吃山空的命!死了个皇帝兄长,多了个太后妹子,我哪里舍得走?” 昭华自知他们是因何留下, 纵有千言万语要说,终也是化作了两行暖泪,喜极而泣。 后来,萧景琰他们留在了蓬莱阁住下, 那地方在湖心岛,平日不得圣旨本就无人能至,也算是在宫中给他们小两口寻了一处清净地。 听说当日萧景琰和容悦决定要留下陪伴昭华,一开始还担心静夫人会不愿意, 毕竟她在宫中困了一辈子,自然是盼着宫外的生活的。 怎料静夫人却说: “我这一把年纪的,在宫中活惯了也是自在,突然叫我出宫去,反而是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她虽没明说,但凭谁也能听得出,她这是在念着昭华的好。 毕竟这世上,总是以真心待人者,也总能恒为人以真心待之。 之后的日子,有一回昭华去蓬莱阁与容悦闲话, 临别之际正巧遇见了在湖边垂钓的静夫人。 她陪伴静夫人相坐于湖边,本是静静吹着风,忽而听静夫人说: “其实老身原本是有一女儿的,不过少时夭折,也是憾事。你瞧你哥哥那样子,多大的年纪了还那般顽劣,实在是叫我这做母亲的不省心。” 说着,忽而牵起昭华的手,浑浊的眸子里,也泛起了璀璨的星芒来, “如今有了容儿这个儿媳,倒是更念着女儿的好了。你若是不嫌弃的话,老身也想将你当成女儿照顾着。” 话从心出口,说出来后,静夫人才突然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于是摇了摇头,有些局促地笑道: “不过也是。如今你已成了当朝太后,哪里还需要旁人去照顾?” 昭华笑眼凝望于静夫人, 有那么一瞬间, 光影于湖面上折射出的粼粼波光,倒映在了静夫人的笑脸上, 而昭华也仿佛从这样慈祥的笑容间, 看见了她的生母的模样。 她没有回答静夫人的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静夫人大喜,旋即将她拥入怀中,慈母般轻抚着她的额发,柔声说: “好孩子,这些年,实是苦了你了。” 这段时间,除了哥哥和嫂嫂能留在宫中外,昭华还经了另一件喜事。 她给云杉和小福子,赐婚了。 要说小福子也是个没胆量的,提婚这件事,竟要云杉一个姑娘家来与昭华说。 昭华自是应允,而小福子却推三阻四的,反反复复便是那么一句话, “我非完人,如何能配的上云杉姑娘。” 他执意不应,非要云杉恼了、哭了,他才知道急, 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挠着后脑勺,半晌才抓起云杉的手,壮着胆子坚定地说: “你跟了我,我虽是给不了你什么,但日后定不让你再落一滴泪就是了!” 原本,日子就这样幸福顺遂地过了下去,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日, 昭华晨起梳妆毕,正欲带着承煜去上早朝之际, 忽见小福子冒失地跑了进来,急切与她报道: “太后!康大人和杨大人他们......他们连同许多朝臣早早集结于朝阳宫外,闹了起来!” 昭华对镜自照,闲闲取过深红色的口脂来,于唇间一抿着色,随口问: “闹什么?” 小福子压低了声音,惶恐道:“他们说自新帝登基,朝政皆由太后在理,意指太后把持朝政,祸乱朝纲......故而今日集结于此,是要逼着太后退位,意在......去母留子。” “哼。”昭华冷笑,“真是好大的口气。” 话落敞袖起身,决绝向宫外行去。 小福子方才见了前朝那些男子们围拢成团的阵势,多少为昭华捏了把汗,于是拦她, “太后......此番他们有备而来,太后还是先避一避吧?” 而昭华却轻巧地拨开了小福子拦在面前的手,不怒自威道: “哀家偏要去。哀家倒要去看看,连先帝都折在了哀家手上,这些个前朝遗臣,还能在哀家眼皮子底下,翻出些什么风浪来。” 第481章 携生死簿1 今日的朝阳宫,与往日上朝前夕的寂静大有不同。 帝未至,朝臣们便已经丢了规矩,于金銮殿高声呼喝起来。 而这些人中,又以中堂令杨大人的情绪最为高涨, 听他一句三叹,悲愤交加道: “启朝泱泱大国,百年来从未有过女子当政的荒诞事!如今太后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凡此种种要边陲异国瞧着,岂非要笑掉大牙!?且女子治国,多有妇人之仁,长此以往,只怕让异国欺压到头上来,都是没了还手之力!” 有人附和他,“国之大事岂能听她一届女流定夺?我听说每日送去朝阳宫的奏折,朱批都是落在太后手中,这真是千古未闻的奇事!今日诸位大臣必得齐心迫政,让太后退位于前朝,还政于君!否则这天下,迟早会被她贻害殆尽!” 在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也有朝臣持有反对意见, “太后虽为女子,但自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太后执政的这两个多月来,所做决断无一不是对启朝有利的。蒙古、胡部、烛阴,皆将每年的岁供翻了三成,且与启朝缔结契约,无偿出兵交与启军,帮助启朝戍守边关。南蛮觊觎启朝多年,一直以来都蠢蠢欲动,近来于外部威压之下,不也是消停了不少。” 可这些夸赞昭华的话,却被那些要造乱的朝臣们选择性屏蔽了。 在他们看来,女性自生下来就该依附于男性,要他们允许一个女子凌驾于他们之上,实乃天方夜谭。 作为昭华养父的洛大人,此刻为着避嫌,也并未偏袒昭华,而是中肯地说了句, “如今皇上尚年幼,如何能独自处理这诸多繁琐政务?” 而杨大人似乎一直都在盯着洛大人,只等他开腔说一句话,就迫不及待地呛了回去, “先帝遗诏,写明新君登基后,是要‘中外文武群臣,其同心佐理’,可没让一届女流在这儿僭越干政!再者说,洛大人是太后的养父,自然是想让太后继续把持朝政,以延续你洛家的风光了!” “你......” ——“皇上临朝,太后驾到~” 双方争执不下之际,御前太监肃声一唤,旋即止了纷争。 承煜与昭华分别落座幕前幕后, 只等母子齐齐落座后,才听昭华在垂帘后笑着说: “诸位大臣今日可好生热闹。” 然, 并不等都太监小福子肃声唤‘上朝’,杨大人便率先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向高座之上拱手一揖,道: “启禀皇上,臣有事启奏。” 承煜正欲宣他陈言时,忽听昭华抢在他前头说: “杨大人且先等等,哀家正巧也有事要与你说。” 杨大人不豫道:“臣有国事要启禀圣上,太后要说的那些琐事,且放一放罢。” 昭华亦是半分不让,沉声道:“哀家与你有什么琐事好说?哀家要说的,正是国事。” 话落,她轻巧三击掌, 旋而便见小福子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录,隔着垂帘递给了她。 第482章 携生死簿2 朝臣们闻听垂帘后传出窸窣书页翻动的动静, 不多时,杂音止, 才听昭华轻笑着问道: “杨大人,哀家瞧着你这中堂令每月的俸禄是五百两,是不是?” 杨大人不耐烦道:“太后问这些做什么?” 昭华道:“哀家当然是在关心你。你家中有一妻三妾,子二女一,这一大家子都靠着你的俸禄去养活,怕是日子过得艰难。” 杨大人默了默,倏然拔高了声调来掩饰他的心虚, “太后娘娘说笑了。寻常百姓一年奔波劳碌,也赚不得百十两银子。微臣一月俸禄便足抵他们数年所得,哪里会养不活妻儿?便是家大业大,开销颇多,那么省吃俭用,也足以将日子过得安稳。” “省吃俭用?哈哈~”昭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逗趣的笑话似的,一向在前朝端然的她,这会儿却肆意笑出了声来, “你无副业,妻妾也皆不做活。哀家就算你一个月五百两都补贴了家用,但上个月,你购置了一方湖州大珊瑚,耗银三百两; 你妻妾买了京都所出的第一批京绣,耗银四百八十;子女求学心切,供读的也是完颜先生所办私塾,一月学费共计二百一十。 单是这几项粗粗算下来,你上月开销就已近一千两,足足超出了你月俸的一倍。哀家倒想问问你,你这算是省了谁的吃,俭了谁的用?嗯?” 闻听昭华对自家私事如数家珍,杨大人一时心慌,只得强辩道: “府上尚有存银,一月偶有多些开支,也不算什么......” “偶有?”昭华摆弄着手中册录,冷笑道:“哀家这里记载的,是你府上一年的花销。这上面条条件件列明了,你府上去年的支出最少有一万三千六百量。杨大人贵人多忘事,可需要哀家将这些明细一一念给你听?” “这......” 杨大人支支吾吾半晌,自是得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的。 情急之下,只得先倒打一耙道: “太后身为后宫女眷,何以对臣的家私了如指掌?” “家私?你把你掳来的银子,也算作了家私吗?”昭华肃声质问他, “你一年的俸禄加上年赏也不过七千两,这花销凭空冒出来的好几千两银子,难不成是你祖坟上冒青烟烧给你的? 怪不得你急着要让哀家退位,哀家退位了,便好让你们这些朝臣来把持朝纲?哀家在这儿盯着你们都敢如此嚣张,若是哀家退位,只怕你家井中,都要冒出了金子来!” 昭华这番话,堵得杨大人哑口无言, 于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辩词之际,昭华却是半分机会也不留给他了, “你说哀家妇人之仁,无法治国。那哀家今日就给诸位朝臣做出一个杀伐果断的表率。启朝律法有定,贪赃枉法者,逾三千银,可处斩。” 话落,她陡然抬高声调,令道: “来人,将杨大人带下去,即刻斩首!” 一语落,满殿哗然。 杨大人更是痛陈利害,直指昭华如此做会失了人心, 可昭华哪里会在乎这些呢? 在她看来,堂下立着的这些朝臣各个心思规矩, 先帝驾崩,国之动荡,谁不想趁乱分一杯羹? 将她逼下位,朝臣们便可以架空承煜,以他为傀儡,逐渐将国家利益蚕食殆尽。 昭华向来爱憎分明, 她恨得是萧景珩,从不是这生她养她的国家。 等有人入内堵了杨大人的嘴,将他拖下去行刑时,众朝臣才瞧见, 原朝阳宫外,早已被数不尽的卫兵所围。 这些卫兵并非是御林军,也不是皇室亲兵,瞧着穿着打扮,倒更像是只听从于昭华一人所令的死士...... 如此一来,更是无人敢为杨大人求情半分。 大家都是在朝为官的,堂下所立又有几人能是真正干净的? 尤其是在去年这一年间,萧景珩疏于对贪腐一事的处置,朝臣们有样学样,人人都在外捞油水,此境还在保持清醒,正直不阿的人,反倒是显得格格不入了。 此刻在他们看来,昭华手中所持的那本册录,更像是拿住他们命门的一本生死簿, 以国法为由,生死为胁,分毫不差地堵住了他们的嘴。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去岁萧景珩之所以会不理贪腐一事,全然是因着昭华的进言。 她曾与萧景珩说: “皇上自登基以来,年年严抓贪腐,如今朝臣们也是不敢再做出什么出格逾矩的事儿来,每年从贪官手中收缴的不当所得,也是越来越少。 要臣妾说,皇上合该缓一缓才是。朝臣们瞧着皇上不管此事了,各方财头也见着政策松动,多少会给各地官员偷偷塞些钱银,好方便他们办事。这池子里的水太净了,是养不出肥鱼的。 皇上放一放,缓一缓,给他们个一两年的时间,让他们吃肥了,吃腻了,再秋后算账,将他们贪腐的罪证都拿出来,迫他们将贪污来的钱银全都上缴国库。 一来国库可充盈,二来这法子也只能损害那些想要利用官员已达自己私欲的财头的利益,真正的百姓,非但不会利益受损,反而还会因为国库充盈,能带给他们更多的保障。” 当时萧景珩以为昭华这个提议甚好, 只是他并未想到,昭华哪里是在替他谋福祉,不过是在替自己来日掌权,早做筹谋罢了。 这会儿堂下鸦雀无声,大臣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下一个被以国法正法的人,便会是他们。 直到,有侍卫来回话说,杨大人已经被斩首了, 昭华才淡淡颔首,温声与诸人道: “皇帝是哀家的儿子,诸位大臣想要哀家退位也不是不可。但在哀家退位之前,必得先替皇帝将朝中的贪官污吏一并处置了去,如此才能安心。 哀家手中这本册录里面,记录了许多大臣们的私房事。今日哀家得空,你们若是也需要的话,哀家可以将这册录上所记,逐一念给你们听。” 【8.30正文完结,赶在大部分小伙伴开学之前。书籍显示完结状态后还可以更新10w字的番外,等正文完结那天会出番外投票,投票数最多的番外后续会更新。另外,传统艺能,周一快乐】 第483章 拨乱反正 闻昭华所言,堂下朝臣多是心虚不敢再言语。 然这些人中也有例外。 那便是从前令萧景珩都头疼的言官,‘大谏’闫齐。 他为人刚正不阿,却也是极度的因循守旧,顽固不化, 昭华手中册录,为见半分他的错漏,故而他也有十足的底气可以来质问昭华, “太后所言前朝多有贪腐一事,可一一彻查,让贪腐之人将不当得利冲缴国库,而不该以此事为胁迫,逼着朝臣们默许您可把持朝政。 自古男主外,女从内,太后出身名门,自该知晓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已是不守妇德,更遑论女子当国执政,岂非更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闫齐步步紧逼,几乎正正立于高台之下,声若洪钟道: “国事繁重,微臣谏太后退居后宫,归政于君,莫要冒天下之大不讳。” “闫大人以为哀家退居后宫,这天下便能太平了吗?” 昭华肃声反问,“以朝臣辅政,得了好处便是你们的功劳,出了事便要皇帝来担这个责?” 说话间,她竟径直于垂帘后走了出来, 端身立于龙座旁,倏而敞袖遍问众朝臣, “若尔等执意要让朝臣辅政,那便择一摄政王出来,哀家自会退居后宫,不再干政。至皇帝长成可独当一面前,朝中一切决议皆由摄政王从旁为建,可若是决断有误,损了启朝大利,那这责任也合该由摄政王去担。哀家会将他满门处斩,以死谢罪于天下!” 闫齐沉声道:“太后事事皆以生死为要挟,是当真仗着您手中握有的兵权,便将咱们这些朝之股肱都当成砧板上的肉糜了吗?” “生死为挟?闫大人历经三朝,难道不明白坐得这龙位,朱批挥洒间,决定的就是千千万万条百姓的生死吗?” 昭华缓步走下高台,步步迫近闫齐,亦是字字掷地有声地问: “当今国事,南蛮连年来犯,扣边作战,意趁启朝内乱之际夹击,分得一杯满羹; 江南水患不绝,民心难安;豫地将旱,蝗灾过境,处置不当便惹饥荒,重现二十六年前易子而食的人间惨事; 官员上下勾结,中饱私囊,赋税不从,私盐当道,这些决断孰轻孰重,孰先孰后?若决断有误,轻则致使千万百姓流离失所,重则堤溃蚁穴家国沦破! 尔等言之凿凿要朝臣辅政,实则便是要架空了皇帝,由尔等专政。哀家现在想问问尔等,若权力不集当真闹出祸事来,这个责,谁来担!?” 她接连抛出的问语,震得满殿朝臣哑口, 便连方才还高谈阔论的闫齐,这会儿也是慑于昭华一届女流强大的威压之下,无言回应一句。 昭华凤眸一横,戾色看着他, “闫大人方才言之凿凿,如今你可能担得起这个责?” 见闫齐默然垂首,昭华挥袖转身,重登高台立于龙座旁,轻拍承煜的肩膀,温声道: “煜儿,你且起来。” 只待承煜起身后,才见昭华指着空荡荡的龙座,冲满殿朝臣厉声道: “如今这龙座空着,哀家给尔等一个机会,谁能力挽狂澜于不倒,现在便走出来坐在这龙座上!” 事僵至此,谁又敢上前半步? 少顷,唯见朝臣们不约而同躬身揖下,异口同声道: “太后息怒,臣等惶恐......” 昭华冷漠地扫视着他们,道:“哀家给你们机会了,是你们自己不愿。那么日后,谁若再敢拿此事来与哀家聒噪,就别怪哀家不留情面!” 话落,她牵着承煜的手,扶着孩子重新落座于龙座之上, 在背身朝臣之际,满脸威严庄肃的她忽而冲承煜扬起一记暖慰的笑, 旋而退身于垂帘之后,肃声道: “诸臣平身。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其实对于昭华垂帘听政一事,民间百姓倒是没多少有意见, 毕竟之前于亲蚕礼上,昭华以皇后十年俸禄为许,自行填补了农桑户家中的亏空, 在百姓看来,这等小事她都能损己之利,心系于民,那么日后若遇大事,她定也会以民为本, 且真正的百姓劳于生计,是没有功夫去理会上位者之间暗潮汹涌的旋斗的, 他们唯认一个理, 那就是谁能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好,谁便是更适合掌天下大权之人。 至于各异国异部,实力尤以胡部与蒙古为首, 这二部皆对启朝俯首称臣,也是明目张胆的拥趸昭华,别的小国又敢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动静来? 故而只要平了前朝的纷争,封住这些朝臣们的嘴,日后昭华无论是垂帘听政,还是扯下那道月影纱从幕后走到台前,都不会再受阻。 而让朝臣们放下对女性的迂腐偏见,最简单有效的法子,就是杀鸡儆猴。 当天夜里,小福子给昭华递回了天玑办的来信, “太后,自先帝驾崩,您一直都让天玑办留意着朝中谁对您垂帘一事颇有异议,并妄图以此造势作乱。如今天玑办列了一份名单出来,这份名单上的人,近乎已是勾结一处,在私下密谋些什么。” 昭华接过名单粗略瞥了一眼,不屑道: “你瞧,这些最忌惮哀家把持朝政的,皆是近年来贪得最多之人。朝廷有这些祸害在,以权谋私中饱私囊,百姓的日子如何能过得安生?” 小福子道:“那依太后看,还要不要天玑办继续盯着他们,以防万一?” “不必了。”昭华浅浅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明艳的笑, “他们既然这么看不惯哀家,那就送他们上路好了。他死了就看不见哀家了,自然也就不会再闹心。” 说着冲小福子略一挑眉,“你说是不是?” 小福子会心一笑,忙应道:“太后善解人意,实在是他们的福气。奴才这便着手去安排。” 第484章 凤临天下 这两日入冬,天气反复无常,承烨偶感风寒,总是会在半夜烧起来。 虽说有嬷嬷们照顾着,但昭华也是放心不下,夜里也总睡不踏实,常惦记着去看看孩子的情况。 这日起夜去瞧了承烨,见他高热已经退了下去睡得安然,昭华回房时便想着顺道去看看承煜和若馨有没有踢被子。 尤其是承煜, 他原本是在朝阳宫居住的,但这两日朝阳宫修葺,所以他才暂时搬来了昭华宫中的偏殿住着。 这几日上朝的时候,昭华总觉得他看上去精神头有些不足,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等瞧完若馨,来到承煜房门外的时候, 里头虽是黑着灯,但昭华却在欲推门之际,听见里头传来了一声低弱的动静, “众爱卿平身。” 她私心好奇,从门缝望进去, 见承煜整齐穿戴朝服,于黄梨木椅上正襟危坐,小手微微扬起,对着空无一人的面前唤平身。 她轻轻叩门,低声问道: “煜儿,你睡了吗?” 听见昭华的声音,承煜明显有些慌张。 他慌乱将朝服脱下来,一路小跑至榻前躺下,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后,才用尽可能含糊的声音应了一句, “阿娘?” 昭华推门入内,含笑坐在孩子的榻沿上, 借着月光,她瞥了一眼暖座上凌乱摆放着的朝服,轻抚着承煜的额发问道: “方才阿娘似乎听见你在房中练习着上朝的规矩,是不是?” 承煜向来不在昭华面前撒谎, 故而昭华问出这话后,他也没有否认, 只是颔首应下间,总显得有那么几分怯怯的。 昭华温声道:“已经是丑时了,再睡不了一个时辰你便要起身上朝,怎么这么晚了还睡不着?” 承煜于榻上半坐起身,情绪低落地说: “儿子想要做得更好一点,这样或许朝臣们就不会总是对阿娘有那么多的误解了。” 闻言,昭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莫名触及了一下,令她愈发心疼承煜。 其实承煜已经很懂事了, 他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洗漱更衣,往朝阳宫去上朝听证,一坐就是最少两个时辰。 早朝结束后用过午膳,虽是不用批阅奏折,但大学士总会依时而来,教导承煜学课。 作为一名合格的帝王,文武双全是必备的条件, 故而晚膳后,还会有御前侍卫来教他习武。 一日的时间,总是这样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半刻松懈也不得有。 昭华抚摸着孩子的脸颊,满眼心疼道: “你不累吗?” 承煜点点头,又难掩失落地说: “累。可是儿子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觉得自己做不好一个皇帝。直到现在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儿子都还是很害怕。害怕一睁眼......就又要去上朝了......” 他垂下眸子,眼神闪躲,弱弱地问: “阿娘......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昭华将孩子拥入怀中,柔声宽慰道: “傻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每个人都有权力去选择自己的人生,也有权力拒绝他不喜欢的一切。你生在皇室,生来就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肩上多了许多莫须有的担子,可这些所谓的与生俱来的责任,也并非是需要你非扛不可。”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上朝,甚至对这件事产生了恐惧,就该早早与阿娘说。在阿娘看来,只要你过得平安,过得喜乐,便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不喜欢上朝,咱们就不上,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去做什么,你可以勇敢的做你自己,去做你认为更有意义的事。” 承煜忽而抬眸,眼底流转过一闪而过的星芒,有些不可置信地说: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昭华笑,“当然。不过人这一生总得有所喜好,碌碌无为终其一生,便是在蹉跎自己的生命,也是对自己不负责。 阿娘看你每日习武的时候,总是异常专注,赵侍卫也说你虽年纪小,但对于兵法却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还总是会拉着他探讨,是不是?” 听昭华此问,一向内向的承煜眼神忽而变得坚定起来,他直勾勾地盯着昭华看,欣喜之情也是溢于言表, “儿子很喜欢习武练马,也很喜欢看兵书,研究排兵布阵之道,觉得甚是有趣。” 昭华为他的情绪所感染,亦是欣然道: “既是如此,那阿娘便寻赵将军、陈将军他们来教导你,好不好?” 承煜重重颔首,“好!” 看着儿子露出会心的笑容,昭华的心也随之融化了。 他的儿子,不需要成长为天之骄子, 他可以活成任何他喜欢的模样,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为人父母总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可成龙成凤的定义又是什么? 在昭华看来,只要她的儿女可以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乐在其中,得以享受, 到那时,他们脸上露出会心笑容的一日,便已然是他们成龙成凤的那一日了。 之后的日子,承煜称病不再上朝, 龙座空着,而昭华仍旧是坐在垂帘后,代理朝政。 她想要的从不是这天下,唯是还给承煜一份本就该属于他的自由。 而在这个位置上坐得久了,有时昭华也会听见些‘趣事’。 她听说掌銮仪卫使宠妾灭妻,嫡妻不堪受辱于家中绝望自戕, 又见定边将军脸上挂了彩,细问之下才知原是他的两名妾室在家中大打出手,他去制止反被误伤, 昭华问及女眷情况,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陈氏挑起的事端,她也被打伤了脸面,臣休了她,算止了风波。” 他将休了妾室这话说的这样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什么东西用旧了,随手丢掉了一般。 而在启朝,一个伤了脸面,又为夫君所休的女子,是连娘家也回不去的, 等待她的,唯有世人戳脊梁骨的指指点点,与注定落魄潦倒的余生。 便在这一刻,昭华忽而觉得,她似乎应该要改变些什么, 她想要改变女性在启朝的社会地位, 想要让女性能够拥有话语权, 想要让她们能够和男子一样被受到重视, 想要让她们活成一个个鲜活的人,而不是旁人的附属,不是一个想留就留,想丢就丢的玩意儿、摆设。 她深知,即便是她成为了摄政的太后,成为了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堂下这些朝臣,对她也只是流于表面的尊重罢了。 要想让启朝的女子都得到和男子相等的权利,想要改变人们根深蒂固的思想,注定是道阻且长。 可即便再难, 这世上也总得有人,先迈出第一步去。 【明天晚上十二点完结。】 第485章 白驹过隙1 十年后。 儋州,陈府。 冬日的午后阳光正好,容悦与陈夫人坐在庭院内,正为各自的夫君缝绣着护膝。 听陈夫人笑着念道: “昨儿个我家那口子与我说,这次练兵不日结束,后可得一月的清闲,也可与景琰一并,带着咱们四处走走。要说他们终日忙起来看不见个头,咱们也是许久都没有出去散散心了。” 容悦亦笑着应道:“儋州无雪,之前念婉就一直惦记着想要瞧瞧雪是什么样子。此番得闲日长,又顺着除夕,正好可带着念婉一起回京都一趟。” 容悦口中的念婉,正是她与萧景琰的养女。 五年前,静夫人寿终正寝,而那时昭华正好也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帮她训练亲兵, 萧景琰自请担当此职,容悦便也随着他一并来了儋州。 彼时,启朝的安王已‘死’,容悦作为先帝的嫔妃,也是不可以光明正大在外开府的, 好在承煜的养父母陈氏夫妇就在儋州, 于是昭华便给他们置换了一处大宅子,叫大伙儿一并住着,也是个热闹。 等到每年除夕,萧景琰回京述职的时候,也都会带着容悦在京都小住上一段时日。 而念婉,正是萧景琰与容悦来到儋州后,于机缘巧合下收养的一名弃婴。 此刻容悦手边放着的一枚小小的护膝,便是要做给她的掌上明珠的。 陈夫人拿过那护膝在手中摆弄着,打趣道: “容妹子的手可真巧,换作是我,这样细巧的活,怕是怎么都做不好了。” 容悦笑,“姐姐这便自谦了。从前姐姐照顾承煜的时候,事无巨细样样上心,这些照顾孩子的琐碎功夫,哪里会有姐姐做不好的时候?” 提及承煜,陈夫人不觉眼角笑纹更深, 她与承煜虽然十数年未见,但每年也都会有书信往来, 在书信中,承煜会称呼昭华为阿娘,会称呼她为母亲, 而这一切,亦是得了昭华许了的。 “说起承煜,如今他成了骠骑大将军,年纪轻轻就已经为启朝立下了赫赫战功,威风做派更是令南蛮闻风丧胆,比之从前的宁大将军,也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尽是骄傲, 而容悦知道,她心底也是有遗憾的。 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 “去岁除夕时,昭儿曾与我说过,来日若得了合适的机会,定会让承煜亲自登门,以拜谢你们夫妻的养育之恩。” 陈夫人略红了眼,忙摆摆手,满口无所谓地说道: “提这些做什么?能照顾承煜一场,也是我们夫妻俩的福气了。” 说着又转了话锋,问: “妹子可听说了,今年的探花是名女子?” 容悦笑着颔首,“还是从咱们儋州出去的。这样的喜事传得街知巷闻,哪里会不知道?” 陈夫人不禁感慨道:“从前只道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如今科举制度改了五年,女子与男子一样,也可以靠着读书改变自身的命运了。 那时许多人都唱衰,说即便科举不限男女,也终是难见女子勇夺三甲。如今才不过几年,便已有女子得了探花,当真是极好的事儿。” 说话间,陈夫人侧目瞧了一眼偏殿微微开合的菱窗。 殿内,念婉正执笔伏案于宣旨上涂涂画画的, 陈夫人笑问容悦,“念婉如今也六岁了,可我瞧着你和景琰是不打算让她走仕途?” 容悦一脸宠溺地看着念婉,恬然道: “她的心思又不在那儿,倒是跟她爹爹一样醉心诗画。我俩夫妻想着,孩子喜欢做什么就由着她去,反正如今天下,女子与男子几近平权,即便是专于琴棋书画,也不会像咱们那时候,轻易就可为人所轻贱了。” 也不知两人的议论声是否被殿内的小家伙给听见了, 念婉下意识朝着她们望了一眼,旋而拿起手边的画纸,满脸欢喜地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她将画纸于二人面前摊开,歪着脑袋问: “母亲,婶婶,你们看我画的好不好看?” 孩子画的是一幅春花图, 其上百花齐放,各有艳丽,花团锦簇迷人眼, 虽然因着年幼笔力稍显不足,但是对于一个年仅五岁的孩童而言,能画成这般,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容悦并没有因着念婉是她的女儿,而去一味夸赞,反倒中肯地提出了意见, “总体来看是不错,但色彩太过艳丽,叫人瞧着抓不住重点,颇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在。” 可对于她的意见,念婉却显得并不是多么赞同, “可是百花齐放本就该各自有各自的艳丽呀,母亲不是常对女儿说,这世上的每一朵花,都应该用力盛开,长成它们最美的模样吗?” 容悦忍俊不禁,转而对陈夫人打趣道: “你瞧瞧,这小嘴巴跟她爹一样,三言两语的倒开始教我道理了,哈哈~” 陈夫人轻抚着念婉白皙的脸颊,问她, “小念婉长大了以后想做什么呀?” 念婉一本正经地说:“日后我长大了,想和纳兰大人一样,成为启朝最厉害的画师!” 念婉口中提及的纳兰大人,是如今宫中如意馆最富声望的仙笔名师,纳兰若。 她是启朝最出名的画师,亦是一名为人所乐道的奇女子。 陈夫人鼓励念婉道: “那就好好努力,婶婶相信你迟早会达成自己的心愿。” 待念婉跑到一旁去玩耍后,才听陈夫人又小声地问容悦, “我听说纳兰若就是从前宫里面的珍嫔,纳兰茹歌。只是纳兰家不认,非说那是她家中的次女。去年除夕夜宴的时候,妹子不是入宫去了吗?你与珍嫔相识一场,你应该不会认不出她来。” 容悦则笑着摇头,“珍嫔与先帝情笃,先帝死后便殉了去,哪里还能有今日这样的风光?再者说,纳兰大人如今已经成婚,与夫君感情和睦,更膝下育有二子。她若真是先帝的嫔妃,怎还会有人敢与她成婚?想来陛下也是不会许她留在宫中任职的。” “说的也是。”陈夫人笑叹一声,拾起针线来,继续缝绣着护膝, “说到底这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咱们只顾过好自个儿的日子,便是极好了。” 说话间,二人听见门口传来阵阵说笑声, 抬眸望去, 见府门被人推开,萧景琰与陈戈并肩入内, 容悦瞧着萧景琰手中提了许多新鲜的肉蛋鱼,陈戈也是拎着两壶酒, 二人皆是面向身后,不知在与何人有说有笑的。 以为是家中来了客,容悦正欲起身上前去迎, 却见萧景琰突然看向她,朗声笑道: “容儿,你瞧是谁来了?” 只等二人入了门后, 容悦才瞧见,于他们身后跟着一名一身戎装,牵引黑马的男子,正缓步跨入门槛...... 少年身材颀长,肩宽腰窄,丰神俊朗,英气逼人, 此刻他正远远儿地冲容悦与陈夫人,露出意气风发的笑。 而陈夫人在见到来人后,情绪明显比容悦还要激动, 她手中本是牢牢攥住的针,这会儿慌乱间竟不甚刺破了手指头, 瞧着她手足无措地看着来人,半晌才唇齿发颤地唤了一句, “煜......煜儿?” 第486章 白驹过隙2 少年缓步上前,先是向着容悦拱手一揖,转而屈膝下去,欲向陈夫人行跪拜礼。 陈夫人忙一把搀住他,忍着泪摇头道: “可使不得。你如今已经是启朝的大将军了,如何还能跪拜我一介平民妇人?” 而承煜却置之一笑,反握住陈夫人的手,温声道: “大将军不可拜,可做儿子的,却能拜谢母亲的养育之恩。” 陈夫人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行了跪拜礼后,忙不迭扶他起来,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哽咽着说: “好孩子,母亲......很惦记你。” 母亲二字由她口中说出,是带着几分明显的怯懦的。 她的心虚来源于:她不过是在承煜年幼时养育了他几年,怎可堪当这‘母亲’二字? 可虽非亲生,但她思念牵挂孩子的心,却是一样的。 好在, 一别数年,承煜仍如儿时一样懂事, 他温柔地替陈夫人拭去泪渍,笑着说: “重逢是喜事,要是惹得母亲哭成这般,倒是儿子的不是了。” 陈戈也在一旁吆喝起来, “煜儿说得对,今日可是天大的喜庆事,你有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功夫,这会儿都已经去厨房把菜备上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虽是满腔嫌弃,但他看向夫人的眼神,却蕴着止不住的爱意。 又说是让夫人洗菜备菜,可自己却十分自然地从萧景琰手中将生肉鲜菜接了过来,转身朝厨房走去。 萧景琰瞧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与陈夫人打趣道: “嫂嫂别理会他,方才承煜来军营的时候,他一眼瞧见就已经哭得涕泗横流,这会儿倒开始嘴硬,偏显着他豁达得很,哈哈哈~” 于一片欢声笑语中,众人迎着承煜入了正厅。 当晚,陈府极为热闹, 一桌子美味佳肴,几乎都是陈夫人亲手做的, 容悦在厨房里忙碌了半天,也不过是替着陈夫人打打下手而已。 陈夫人做饭的时候,全程笑得合不拢嘴,还一个劲地念叨说: “这些都是煜儿小时候爱吃的,也不知道他如今口味变了没有。宫里面的山珍海味吃多了,怕是早就吃不惯这些乡野人家的饭菜了吧?” 她既兴奋又惶恐,时不时拉着容悦过来尝尝新出锅的菜式的口味, “妹子,你在宫里时间久,你尝尝看,这味道煜儿能喜欢吗?” 容悦浅尝一口,立马点头应下, “嫂嫂手艺这般好,承煜得你这养母这般疼爱,是他的幸事。” 陈夫人原本心里还是有些顾虑的, 可待饭菜上了桌后,看承煜每一道菜都进的香甜,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也是能会心笑了。 如今的承煜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 三个男人围坐膳桌前,自是少不了要痛饮一番。 觥筹交错间,听陈戈问道: “煜儿怎么突然就来了儋州?也不提前告知,让我们好提前准备一番?上个月我问你皇叔的时候,他还说你往南蛮去围剿两支落败的残兵,估计要赶着除夕才能回宫去。此战可顺利?” 承煜与他满饮一盏后,难掩骄傲道: “区区南蛮残兵,何在话下?启军三面围剿,作战不过十日便将其彻底剿灭。想着由南蛮回京路上,顺道要路过儋州,所以便想着顺道来见一见父亲母亲。” 他称呼陈氏夫妇,仍是一口一个父亲母亲, 如今陈戈在萧景琰手底下当教头,也算是启朝的官员, 承煜这般称呼他,实是令他惶恐,于是他忙说: “微臣知道大将军知恩图报,铭记我夫妻俩昔日待你的恩情,可这父母的称呼,微臣夫妻实在是愧不敢当。还请大将军......” “陈兄何时变得这般扭捏了?” 萧景琰在陈戈的胸膛上轻轻锤砸了一记,玩笑道: “陈兄反复强调这一句称呼的问题,是在怕什么?承煜至仁至孝,况且我妹子也不是那样一个小心眼的人。” 闻听此话,陈戈立马恭敬应道: “那是自然,陛下大义,怎会与我等计较这些小事?” 萧景琰举起酒杯,迫他碰盏, “来来来,多说无益,陈兄必得先自罚两杯。” 这再守规矩的人,喝多了酒,也都会卸下拘谨,放得开些。 酒过三巡,大伙儿聊了许多事, 聊到昭华这些年的不易,聊到承煜这些年的战功, 也聊到天下间的女子,在昭华的带领下,终于走出了踏破牢笼的第一步。 而后听承煜说: “此番回宫后,我打算与阿娘请旨,要离宫于京都开府了。到时候父亲母亲若是得空,也可常来京都游玩,儿子定好生款待。” “开府?”陈戈略有讶异道:“当初陛下暂代了你的圣职,以此堵住悠悠众口,后来又经历了重重险阻,才能名正言顺的从垂帘之后走出来,成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帝。 我虽不在朝堂,但也能料想到哪怕是到了今日,前朝对陛下的反对声也是此起彼伏。这个时候煜儿你离宫开府,岂不是更给了那些人在背后对陛下指指点点的由头?” “那陈兄可是太小瞧我妹子了。” 萧景琰微醺之际,提及昭华却仍是满脸的骄傲, “前朝那些老古董,他们再说些什么,也只能在背地里感慨,是没有胆量在朝堂之上宣之于口的。如今启朝的兵权、政权,全部都集与我妹子一人手中,再者以蒙古、胡部为例,它们对于启朝的拥趸,也全然来自于对我妹子的信任。 更不用说启朝的百姓近年来收入见涨,日子也是一日过得比一日好。于此情况下,谁人若敢犯上作乱,那便是和启朝全军过不去,和各部异国过不去,和启朝的百姓过不去。这样作死的人,只怕还不等他威胁到我妹子的地位,就早已经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萧景琰简述的,正是当今的国情, 昭华女子身份称帝,虽得天下议论纷纷, 但随着她执政时间越久,对她的反对声音也就越弱, 如今承煜想要离宫开府,就说明他是完全放弃了对皇位的角逐了, 满朝文武至多不多私下痛饮几杯,以宣不满, 明面上,还不是得对昭华毕恭毕敬,不敢懈怠半分? 承煜也说:“阿娘从政多年,在大是大非的决断上从未出过错,实是如今启朝最适合当权的上位者。且从前阿娘想要抬高女子在启朝的地位,为诸多男子所阻,本意是以为阿娘为女子,或是要将启朝打造为纯粹的母系社会,所以才会群起而攻之。 而在阿娘力挽狂澜之下,这么些年过去了,大家都有目共睹,阿娘所求不过是想让女子得到和男子相等的权益,故而反对声,也是越来越小了。 这样有魄力的决断,我自问若我为帝,定是顶不住压力,无法实施。所以我打从心底里,一直都很敬佩阿娘。 我心不在朝堂,驰骋沙城征伐敌寇,那样的肆意潇洒,男儿热血,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且为帝为君,最重要的不就是要保护好一方百姓吗?所以无论是为臣子还是为帝王,对我而言,都无甚区别。” 承煜洋洋洒洒说了这许多,陈夫人大抵也是听明白了他志在何方, 只是她仍旧有些不解, “煜儿志在保家卫国,是为大义,可也不用非得这么着急离宫立府。如今你皇叔出了宫,陪伴在陛下身边的旧人本就寥寥无几,你再走了,陛下岂不是......” “总有若馨和承烨还会陪伴在阿娘身边。而我急着开府,也并非是一时冲动......” 说话间,承煜也不知是酒劲上了脸,还是觉着害羞了,脸颊竟一瞬红透了去。 他低下头,不再看众人投向他的眼神,只低笑着喃喃一句, “还因为,我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也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第487章 白驹过隙3 承煜的一席话,瞬间激起了大伙儿的兴致来, 萧景琰与陈戈连醉意都散了三分,忙问道: “是谁家的姑娘?认识多久了?漂亮不漂亮?” “这事儿你怎么瞒得这样好,你母皇竟从来都没有与我这个皇叔提及半分?” “这回可随你一起回来了?或是有无画像,也让母亲先瞧瞧?”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提问,承煜哭笑不得,只得从实招来, “她是与我一并征伐沙场的一名女将军,论说年岁,还要略长我两岁......只是不知道阿娘她......会不会同意。” 容悦笑着说:“你母皇从来不是那样迂腐的人,若是两情相悦,管对方门第如何,年龄几何,只要是你认定的,她也钟情于你,那便是这世间最美满的事了。要我说,叫你母皇听见这样的消息,定是要高兴坏了。” 陈夫人也是满面欣喜, 她紧紧攥着承煜的手,不忘声声叮嘱道: “煜儿,你能寻见所爱,母亲实在为你高兴。但有些话,母亲也不得不多嘴提醒你一句。你别嫌母亲啰嗦,你喜欢的姑娘,必得认准了再去与人家说亲事。 你也知道,如今的启朝和从前是大不一样了,现如今,启朝的男子再没有三妻四妾的说法,从前世俗教条只约束要求女子要从一而终,可现在男子也是与女子一样,一夫不认二妻,皆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完满。 故而即便你是皇亲国戚,陛下治国从严,国法严明,也是无二。所以你与那姑娘在一起,就要认真对人家,此生也不能再娶旁人了。你千要好好对人家姑娘,别到时候闹出和离的笑话来,也是耽误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面对陈夫人长篇大论的说教, 承煜却是红着脸打趣道: “母亲怕我耽误她,儿子倒还怕她耽误我呢。” 一语落,引得满座哄堂。 为着这一喜事,众人又聊了许多, 直到快要散席之际,见家丁来报: “老爷夫人,门外有人来找。说是从宫里头来的。” 陈戈忙让家丁将人请进来, 正好奇着宫里头的人怎么会突然造访儋州时, 却见敞笑入内之人,竟是小福子。 小福子向众人拱手一揖,笑着说: “大将军安,安王殿下安。奴才离宫办差事,途径儋州得陛下书信一封,特让奴才来通知大将军一声。” 说着面向承煜又是一揖, “陛下恭贺大将军尾战告捷,特许大将军可在儋州多留几日休整,赶着除夕再回宫,也是不迟。” 承煜打了胜仗往儋州来这件事,还来不及告知昭华, 人前脚才来,小福子后脚就赶了过来,只能说明这一切事,也是尽在昭华的意料之中了。 众人当然明白,昭华之所以会这样说,全然是为着能让承煜和他的养父母多相处一段时间, 陈氏夫妇旋即起身叩谢皇恩,承煜也应道: “多谢福公公,烦请转告母皇,除夕前,我会与皇叔一并回宫去,也要多多叮嘱母皇注意休息,莫要为了国事太过操劳。” 小福子笑着应下,“大将军有心,奴才自会替您转达。” 后来众人皆道要小福子留下一并用膳饮酒,可他却以要务在身为由,婉拒了。 由陈府出来,上了马车后,坐在马车中候着他的云杉问道: “都告诉大将军了吗?” 小福子颔首道:“交代过了。里头阖家欢乐,快活得很。” 云杉笑,“小姐一直都知道大将军惦记着他的养父母,此番让大将军征讨南蛮,也是顺便给了大将军可以和他们独处的机会。想来若是小姐知道了今日陈府的欢愉,一定也会替他们高兴的。” 小福子浅笑着颔首应和,又说: “如今陛下已经登基,你还总是小姐小姐的这么称呼着陛下,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云杉推搡他一把,笑嗔道:“你懂什么?在我眼中,小姐一直都是最初的模样,无论是后妃,是皇后,还是天子,小姐都从未变过。” 一番感慨后,又催促小福子, “这次是小姐念在我快过生辰的份上,才好心让咱们离宫得了这半个月的闲暇。如今话也传到了,咱们也是时候该回宫去了。不然要旁人伺候在小姐身边,我总是放心不下的。” 待他二人赶回宫中时,已经是十二月初的事了。 彼时才入宫落脚,御前的人便将一封信转交给云杉手中, “云杉姑姑,这是蒙古给陛下寄来的书信,已经有三日了。各部往来书信必得先交由您和福公公瞧过,才可呈上御前,所以奴才这才耽搁了下来。” 闻言,云杉淡淡应了一声,便拂手令那小太监下去, 她瞧着书信上的落款,那歪七扭八的汉字,实在是像极了其木格的笔迹。 其木格在宫中生活了十年,也没学会汉字该怎么写, 临了出宫了,倒是每年给昭华来信的时候,上头写着的都是汉字。 这些字歪七扭八的虽然不好看, 但每一个字,都象征着她与昭华之间的姐妹情分。 云杉得知昭华正在议政殿与几名朝臣议事,于是便携书信往议政殿去了。 她来时立在殿外,远远儿看见昭华身着凤袍的昭华,正含笑与朝臣们议论着什么。 是的, 她身上穿着的仍旧是凤袍,而非龙袍, 云杉曾问过她,“小姐如今已经称帝,为何不将身上的凤袍换作龙袍呢?” 昭华笑着回她,“我既是要追求男子与女子间绝对的平权,那这龙与凤之间,又为何非要分出个高低尊卑呢?” 这会儿,云杉于门外无法听见的政事,乃是昭华在与臣子们商量,想要将宫中的太妃、太嫔全都放出宫去, 让她们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中,与家人一起,安度余生。 对于此提议,朝臣们自然是阻止的, “启朝从无这种先例,不让太妃太嫔殉葬先帝已经是仁慈了,陛下现在还要让她们出宫去?这些太妃、太嫔里头,有许多今年才不过二十五六,若是她们寻了别的男子再嫁,更有甚者万一再怀上了子嗣,那要先帝的脸面往哪儿搁?” 如今的昭华,比之初掌政时候已经显得从容了许多, 面对朝臣的诸多质问,她不恼不慌,只是温声含笑问道: “朱大人问了朕这许多,也可先回答朕一个问题。先帝在世时,是不是永远将百姓的利益放在最前面,一心一意为了百姓去考量?” 朱大人恭声应道:“那是自然。” 昭华顺势道:“朱大人或许对后宫女眷的开支有所不知,先帝与圣祖皇帝驾鹤仙游后,留在宫中的女眷足足有四十六名,算着她们一年的日常开销与月例,满年的支出,便已接近万两。朕以为,若让她们出宫去,省下的这些开支可以用来接济穷苦百姓,不知朱大人觉得此事可算得上是佳事一桩?” 朱大人思忖少顷,道:“此法虽好,可是先帝的颜面却不能......” “哦。朕明白了。”昭华笑着截断了他后头的话, “所以在你眼里,先帝的颜面是大于百姓的生计的。可当初江南水患,先帝为了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可谓是倾尽举国之力,连自己也是缩衣节食的去倾囊相助。朕记得那时的先帝,连每日所用的膳食都缩减了大半,可见先帝爱国爱民。 朱大人如今不愿让这些遗妇离宫,是觉着会让人对朝廷有所议论。但你私心里,其实是很赞同朕方才将省下来的钱银分发给穷苦百姓的决定的,是不是?” 朱大人应道:“是。” 昭华缓了缓,唇角勾起的笑意更甚,“好,既是如此,那这事儿就好办了。先帝都不曾在乎的东西,朱大人既然这般在乎,那么日后众太妃、太嫔的日常开销,朕便交由你来全权负责,也算是全了你对先帝的一片忠心。” “这......” “嘶......朕记得你一年的俸禄好像只有三千八百两。不过不打紧,朕念在你大义,故而每个月给你涨一百两的俸禄,如此一来,你一年的俸禄就足有五千两。那些女眷一年的开销是一万,故而余下的五千两,那就得朱大人你自个儿出了。” 朱大人闻言脸都绿了,私心里更是咒骂不休: 他能去哪儿变出这么些银子来,去养后宫那些个寡妇? 见他久不言语,昭华戏谑道: “朱大人怎么不说话了?你方才不是还要与朕据理力争吗?” 昭华太了解这些朝臣了, 只要是没有切实妨害到他们利益的事儿,那么他们就能满口的家国大义,与昭华辩上三天三夜都难分胜负。 但一旦让他们的利益切实受损了,他们可比谁都要拎得清, 这不,昭华话才说完没多久,就听朱大人拱手一揖道: “陛下所言甚是,是微臣欠妥思虑。” 昭华笑意嫣然道:“既然朱大人也认同朕的做法,那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办。除夕之前,朕要见到所有女眷离宫归乡。若是还有人留在宫中,那日后她们每月的开销,朕就从你月例中拨出来,不知朱大人意下如何?” “臣......定不辱使命!” 打发走了这些朝臣,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后, 昭华才见云杉含笑,缓步向她走来。 她笑,“好容易让小福子带你出去走走转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奴婢放心不下小姐。” “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还得你日日贴身伺候着我才行?” “管小姐说什么呢,反正奴婢就是要跟在小姐身边,半步也不愿离开!” 如今这满宫里,也就只有云杉敢这般于昭华说些‘没大没小’的话了。 昭华自不恼她,而是目光不经意间落于她手中持信上,问道: “是什么?” “是蒙古的来信,小姐瞧瞧。” 云杉将书信递于昭华, 见昭华启开默读其上内容时,唇角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于是问道: “小姐是瞧见了什么趣事?” 昭华合上信封,缓声道:“是其木格于如娜仁,她们说蒙古今年会是个暖冬,邀请我得空去蒙古一叙,” 她看向窗外晴好的日头, 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笑着说: “年节事忙,还是等明年吧。明年开春,也是时候该出宫去,到处走走了。” 第488章 昭华乱【大结局】 开春后,昭华也开启了她从政六年来的第一次‘微服私访’。 与从前的皇帝不同, 昭华并没有往江南水乡去,南巡以享安乐, 她先后去了蒙古,去了胡部, 最后连从未涉足过的烛阴,也去了。 现如今,烛阴的帝君已经由江慕夜的弟弟所继任。 昭华来时,见烛阴城中开满了艳丽的迎阳花,倒是觉得稀罕, 于是问道:“烛阴是血红珊瑚盛产之国,这迎阳花按说不易成活。何以大费周章,在此地种满此花?” 帝君解释道:“此乃兄长所愿。兄长曾有一心爱的女子,名唤尚阳。许多年前,因着不为人知的缘故,尚阳背井离乡,再无归期。兄长继位后,便命举国上下种植迎阳花,唯所盼能在有生之年,迎回他所心爱的那名女子。” 闻言,昭华微感诧异, “你兄长妻妾成群,却对另一女子钟情至此?” 帝君晦涩笑笑,“不过皆是父皇的安排罢了。若兄长真心所愿,岂会成婚那么些年,也不见一儿半女?” 帝君的话,听得昭华心尖不由发颤,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江慕夜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 在她看来,若是江慕夜当真喜欢尚阳,又怎会忍心派她去异国他乡当了那么多年的细作? 可如今当政了之后,昭华才渐渐明白过来, 人生在世,许多时候不光有儿女情长,还有家国大义, 生在皇室,天下百姓旦夕祸福皆系于一人之身, 宁为一人负天下的爱情是为人称赞可歌可泣, 然说出这些话的人,或许身上的担子,从来也不及上位者的千万分之一。 正如江慕夜, 他是对不起了尚阳一辈子, 可他却从未辜负过尚阳。 闲步间,昭华摘下了一朵开得最为明媚的迎阳花, 她将它捧在掌心,对着最向阳的位置,笑着感慨道: “这花儿好看,朕也很喜欢。” * 此番出巡,这一路走走停停间,昭华不必费心去照顾孩子们,反倒是孩子们照顾她多一些。 若馨如今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承烨今年也满十二,与他哥哥一样甚是懂事。 这兄妹二人在政事的处理上,亦是颇有见解, 尤是若馨在这一点上表现的更为突出。 ()() 只不过随着承烨一日日长大,若馨也是收敛了性子,不比从前那般锋芒毕露了。 这日,昭华正于房中批阅奏折, 见若馨奉了安神饮来,昭华旋而停笔,笑着对她说: “阿娘听说你前几日将云城雪灾的事儿处理得很好,几位大臣都上奏夸赞你,为何这事儿你却不与阿娘提及?” 这本是好事,怎料若馨却怯怯地说: “这些事本该是弟弟去处置,女儿僭越,不敢居功......” “僭越?你也是阿娘的孩子,你帮着阿娘分担朝政,何来僭越一说?” “可弟弟是男子,他很有可能是日后的储君,许多事,本该他多历练才是。” 昭华这才明白女儿的心思在哪儿,于是将她揽在怀中,温声说: “启朝的皇位,自阿娘之后,便是有能者居之。若你比你弟弟能力更加出众,这储君之位来日要落在谁身上,还说不准呢。” 闻言,若馨眼底流转过喜悦的星芒, “真的吗?母皇是说,女儿以后也有机会可以跟你一样,治理国家,为百姓谋福祉吗?” 昭华轻巧地颔首,“自然。” “母皇放心,女儿一定会努力,不会让母皇失望,也不会让天下臣民失望!” 瞧着若馨认真的模样,昭华轻抚着她的额发,无声笑了。 此番出巡的最后一程,昭华将去处定在了秦岭。 那是埋葬宁家满门忠烈的地方。 这一日,昭华不许任何人随侍她身旁,而是自己买了两壶佳酿,只身往秦岭山脚下的宁家祖坟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亲自来给宁婉霜扫墓, 在将墓碑清理干净后,昭华斜倚着墓碑而坐, 两壶酒, 一壶启于宁婉霜墓前,一壶自持而饮。 曾经有无数个夜晚,昭华都会梦见宁婉霜, 在梦中,她的婉姐姐永远是年轻的模样, 永远那样恣肆,那样明媚,甚至会在与她说话间,动不动就送上一记白眼来。 这会儿昭华想到了她昔日的模样,不禁笑了, “婉姐姐,你瞧见了吗?如今这天下,正是你所盼之天下。我知道,你一定会看见的。” “他日史书工笔,对于我摄政夺权一事,定会恶言相向。或许在后人眼中,我不过就是个祸国殃民的乱世祸水罢了。可是那又如何呢?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便够了。” “婉姐姐。当日你毒杀了萧景珩,所有人都在说你傻,可我知道,你是在拼着自己最后的一口气,想要保全我,保住所有奋起反抗不公皇权的后宫女眷。也是......成全了你自己。” 昭华满饮壶中酒, 微醺之际,轻抚着宁婉霜的墓碑徐徐起身, 忆及往昔,不过归于一声长叹,旋而爽朗笑道: “婉姐姐,这一世你护我许多。若是有来生,你唤我作姐姐,让我也好好护你一次,可好?” 天色渐晚,山涧骤起了凉寒的风。 昭华合衣于墓前三拜,回身欲折返之际, 恍惚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那声音明媚且恣肆,扬起了音调来唤她, “昭儿?” 闻声惊悸, 回眸一眼,往昔流转间,已是万年。 全文完。 * 文后: 原本昭昭登基的过程,我可以再写四五十万字,写到寒假再完结,但是我觉得详细描写这些的话,这本文就有点像是从女频文转变成男频文了。 所以还是本着全文不想写废话的原则,这整个过程我只是通过容悦她们的口述大概描述一下,就不过多水字数了。 关于番外,我会把呼声高一些的角色的名字写在下面,然后你们想看谁的,就在谁名字后面评论,评论条数最多的,我会写。 然后番外估计会在十月份更新,或者更晚一些,因为想给番外写独立的故事,所以可能需要重新构思。 想看番外的小可爱可以先不移出书架,如果书还在书架里,到时候番外更新的话,你们那边是会有提醒的。 番外大概九个方向,投票完了之后我会根据投票的结果,挑选两三个来写, 或者你们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也可以在其它那一条留言,我都会看,有合适的也会写。 以下是评论投票: * 1、昭华 2、萧景珩 3、宁婉霜 4、佟容悦 5、萧景琰 6、尚阳 7、太后 8、承欢、承煜、承烨、若馨 9、前事(昭华没有入宫前的后宫) 10、其它 * 好啦,是时候说再见啦~【小声bb,看到现在还没有写评论的,快去给我补一个评论不过分吧!大好的日子别逼我哭给你看!】 感谢大家这大半年来的陪伴,至于新书的话...... 因为我从来没写过现言,所以新书很大概率会开一本现言短篇,拓展一下赛道! 估计会在十月中旬或者十一月初开文,有缘的话,到时候咱们江湖再见! 末, 愿君诸事顺遂,平安喜乐。 * 文:一见生财瞄 2023.1.18,——2023.8.30 未完待续。 番外 尚阳【一】 哈喽,好久不见。 这里是迟来的完结感言。 先跟大家汇报一下这本书目前的情况吧~ 当时连载的时候就跟大家说过,这本书在连载后会将名字改成短书名《昭华乱》,现在完结了,书名也的确改好了! 但是西红柿的系统是这样的,如果你在我改名之前就把这本书加入书架了,那么你就看不到我新改的书名和封面了。因为完结了我不能在番外里面插入图片,等下我会在评论区把封面图片贴出来,至于被不被吞,那就只能看命了...... 至于版权的情况,现在目前卖了一个短剧的版权,有声正在录制,出版后续也会谈,版权的进度大家可以去关注一下微博,微博名和番茄同名(记住是一见生财‘瞄’!不是‘喵’!) 微博会不定期更新一些废柴作者的废物日常,下本写现言的时候,有些不能开得车也可能放在微博上,包括后续短剧上线后,会在微博抽奖送小钱钱,免费请你看剧,出版的话也会抽奖送to签实体或者周边, 因为是才注册的号,所以在微博五千粉和万粉的时候都会办一次抽奖,抽中了直接发红票子红包的那种。总之关注一波不亏! 最后,祝小可爱们双节快乐鸭~咱们开吃番外! * 尚阳【一】 从我记事的那天起,我一直都是被阿爹阿娘宠爱着的孩子。 我出生在烛阴国,国都临海,阿爹事鱼获,阿娘则继承了外公的衣钵,在国都开设了一间医馆。 原本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安逸且富足,直到我四岁生辰的前一日,阿爹走了。 阿娘说阿爹有要事去了外城,要一年半载才会回来, 我自幼就懂事,不哭也不闹的,就与阿娘在家这么静静等着。 后来,我发现平日里与阿爹一起捕鱼的葛大叔、戚小哥也都陆续不见了,还有邻居家常跟我一起玩的小虎子,他的爹爹是和我阿爹同一天走的。 我跟小虎子两个得空就跑到海边去呆呆地望着海,看着一艘艘远洋的船驶回来,盼着有一日我们的爹爹也能从船上走下来,团聚了就再不分开。 可是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再去小虎子家里找他的时候, 却看见他跪在厅房里,对着面前放着的一个泥土瓦罐哭得快要厥过去。 我被他吓到了,立在门外不敢进去, 小小的我挡住了本该落在他身上的光,他从黑暗中抬起头来, 看看我,又指间颤抖地指了指瓦罐,哽咽着说: 【阿爹回来了。】 从那以后,我才知道我的家乡到底发生了什么。 城中那些突然消失的男丁,都是被朝廷征上前线保家卫国去了。 那时的烛阴,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启朝攻打过来,势如猛虎,烛阴凡男儿郎,皆要放下锄头拿起刀斧,来保卫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己的亲眷。 那天回家后,我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阿娘,对她说我很害怕。 阿娘摸着我的脑袋说: 【阳儿别怕。你爹爹很快就会平安回来。等他回来,会给你带你最喜欢的珊瑚手钏,爹爹不会骗你的,是不是?】 是了, 爹爹从来都不会骗我。 所以一个月后,他便回来了。 我终于等到了我最喜欢的血珊瑚, 可它, 却被放在了一个脏兮兮的泥土瓦罐上面。 而那瓦罐里面装着的,是阿爹的骨灰。 番外 尚阳【二】 阿爹死了,换来了朝廷给的一瓮米和半瓮面,那是战时最紧缺的资源,也是阿爹给予我和阿娘最厚重的爱。 人活着,总是要有精神寄托的, 从前阿娘的寄托一直都是阿爹,自从阿爹死后,阿娘便开始信佛了。 后来的日子,启朝攻势愈发凶猛, 随着烛阴的节节败退,返乡的伤兵也越来越多,我家的百草堂变成了半个善堂,只要是从前线回来的伤兵,阿娘都会无条件去救助他们。 那时候阿娘一日至多只能睡上两个时辰,熬得自己都病了也不肯歇一歇, 我劝阿娘,阿娘却对我说: 【你爹爹为了保护咱们的国家而牺牲,阿娘身为女子无法上阵杀敌,但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国家随意被外族人践踏。】 我看着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 米面铺子抠门的大婶开了自家的仓去接济穷人; 青楼里搔首弄姿的娼妓披上粗布帮着抬送伤员; 赌坊的恶霸砸了自己的招牌,丢了赌桌,将硕大的院落改成了流民避难所; 而我的母亲,也已经很久都没有问看诊的病人,收过半分诊金了。 我那时才明白, 原来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在用他们的方式,去热烈地爱着自己的家国。 我也是从那时开始跟着阿娘学起了医术,也想为自己的国家,去尽一份自己的力。 我那时常问: 【阿娘,你说这场仗我们能打赢吗?】 阿娘说: 【一定。善人终有好报,我们烛阴的子民,骨子里都是极善的人。】 我一直都很相信阿娘说的话, 直到我六岁的那一年,阿娘外出上山采药,再也没有回来。 邻居说阿娘是不慎失足坠崖摔死的, 可我偷偷跑去看了阿娘的尸首, 那身上被剑捅出来的血窟窿,分明是在告诉我,她是被已经快要攻入国都的启军给残忍杀害了。 阿娘死后我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我将她和阿爹的骨灰埋在了后山的土坡上, 我看着那鼓起的土包上面开出了枯黄的花,我在想: 这世上,良善之人当真会有好报吗? 为什么我的阿爹保家卫国,我的阿娘积德行善,最终却都落了个横死的下场? 若善者终为世道所欺,而恶者却能华衣锦服酒肉穿肠, 那我才不要当一个不得善终的好人! 启朝的军队已经快要攻打到国都,眼下烛阴城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因着爹娘在战乱时对烛阴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我作为他们的遗孤,被送去了烛阴殿伺候。 那是烛阴的皇城,是我每天随着阿娘出去问诊都能看见的地方, 我被纳入烛阴殿为婢,拨去伺候二皇子江慕夜。 我是听说过这个人的, 他略年长我几岁,是帝君最为宠爱的儿子。 只不过这两日他跟随帝后去了行宫,人并不在宫中。 头先里,我在烛阴殿不过做一些简单的洒扫活计,我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得闲暇去想阿娘的枉死。 可有一日,我在柴房捡柴火的时候,被柴火上的刺轻轻扎了一下, 我用力挤着手指头,挤出了血,想要将刺挑出来, 也不知怎地,手指的疼痛竟勾起了我隐藏在心底的悲苦, 长久压抑的情绪一瞬反噬,朝着我翻涌而来, 我觉得心口疼得厉害,蜷缩在柴房的角落里,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了一个人的训斥声: 【烛阴殿听不得这些晦气。若再哭,仔细被人挖了你的眼。】 我抬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模糊泪眼间倒映出了一个男孩的影。 他略比我高半个头,生得漂亮。只是表情又冷漠又僵硬,叫我看着害怕。 我看他身上穿着烛龙黑袍,便知了他的身份。 能在宫里面这样穿戴的,只能是二皇子江慕夜了。 我忙擦了擦眼泪,嘴上虽然说着知错,可还是止不住啜泣。 他嫌恶地问我: 【你哭什么?】 我低低回他: 【阿娘死了,我心里难过......】 他愣了愣,动作生硬地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丢给我, 旋而轻描淡写地说: 【我母后也死了。】 江慕夜的母后是烛阴的帝后,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她怎么会...... 我闻言惊悸,连泪也顾不上拭了,只用蓄满泪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于是用一种像是在说旁人闲话的口吻,随口道: 【我们从行宫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启军的埋伏。母后为了保护我,身中毒箭,兵荒马乱时,是连尸骨也寻不回了。】 (番外日更,更新字数大概两三千左右,从10.3开始每天凌晨12点更新。然后因为番外有字数限制,番外如果字数多了番茄放不下了的话,我会放到微博去。爱你们!笔芯!) 番外 尚阳【三】 我初见江慕夜的那日,彼此还没说上两句话,皇宫里就响起了沉闷的鸣钟声。 江慕夜闻声转身便走,临出门的时候又忽而驻足,转过身来半是调侃地对我说了句: 【现在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哭了。】 那之后,掌事姑姑召集了烛阴殿的所有婢子,叫我们跪在长街上,对着空无一人的砖石路开始哭。 我才知道方才那猝然响起的阵阵钟鸣,是因着国丧。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到江慕夜了。 一日当值,恰巧是和掌事姑姑一并清理别苑的落叶,我好奇问了一句: 【姑姑,烛阴殿是夜殿下的寝殿,为何他总是不回来?】 掌事姑姑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反而是更卖力地挥舞着扫帚,试图用清扫落叶的沙沙声来掩盖她语气里裹着的失落: 【他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 是也死掉了吗? 战乱消弭了贵族与平民之间高低贵贱的差距,即便尊贵如帝后也不能幸免于难。 每天都会有人死于非命,若是皇子也遇了什么不测,倒也算不得什么意外了。 我心里这样想着,但也知道这些是大不敬的念头,自然是不敢问姑姑的。 我那时因为年纪小,姑姑倒是对我格外照顾,粗重些的活都不会叫我去做。 可与我一同当差的宫女姐姐们却很喜欢差使我,她们瞒着姑姑,在背地里没少把她们不想做的苦的差事丢给我去做。 我记得好像是在那一年十月初的时候吧?烛阴下了那一年冬日的第一场雪。 初雪日各宫都要送贡品往烛龙殿去,那是供奉历朝历代帝君与帝后灵位的殿宇。 这差事本该是一名叫芸儿的宫女去做的,但她躲懒不愿去,就硬将东西塞给了我,叫我替她走一趟。 我自入了宫后就一直在烛阴殿伺候着,甚少有出去走动的时候, 第一次在偌大的皇宫里头悠悠荡荡,认不得路又因着下雪路滑难行,一番折腾之下,等入了烛龙殿后,天都已经擦黑了。 我将贡品整齐码放好,正要走得时候,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 宫里头的规矩很多,我不过就是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小婢子,任何人都能随意差使我,我生怕进来的人瞧见了我,又要使唤我去做这做那,于是便躲在了梁柱后头,偷偷瞧着外头的动静。 虚掩着的殿门被推开, 借助不算明亮的月光,我看清楚了那个与我一样小小的影。 是江慕夜! 他掸去黑金斗篷上的风雪,踱步而入,跪在了列祖列宗的灵位前,叩首三记后声音低沉道: 【母亲,儿子已经决定了要去启朝为质。大哥比儿子要聪明得多,也是更适合辅佐父王之人,让他留下,烛阴困局来日或许还可有转机。】 ‘嘭’ 我本是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好奇他在说些什么, 可突如其来的一声闭门声,却吓得我一个哆嗦,险些叫出声来。 烛龙殿厚重的黄梨木门被重重地关上,门外隐约传来上锁头的铁链窸窣声。 江慕夜快速跑过去,推了两下门发现已经推不开了,小小的掌心便化作拳头,用力在门上敲砸着: 【把门启开!本王还在里面!】 【就是知道是你小子在里头,我才来锁的门。】 门外回话的男人嗓音明显要比江慕夜成熟许多:【你小子事事都比不过我,去敌国为质这件事,你哪来的自信要跟我抢?】 江慕夜顿了顿,扯着嗓子喊: 【哥?你作甚!快放我出去!】 屋外那人笑得轻松: 【不急,明日一早烛龙殿当差的宫人回来,自然会放你出来。而我......已经回了父皇,今夜便会随启军启程往京都去。】 【哥!我不要你去!父皇说过启帝并非良善之人,若是去了启朝为质,他们怎会善待?我已经没了母后,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兄长!】 门外, 长久的寂静后,才低沉地荡进来了一句话: 【傻小子。保重。】 而后, 无论江慕夜再怎么嘶吼,回应他的也只有雪夜里那死一般的沉寂。 他开始发了疯似地砸门,又反复蓄力助跑,以肩膀去撞门, 结果门并未撞开,他倒是先将自己给撞跌在地上,昏厥过去。 番外 尚阳【四】 他疯狂如野兽般的行径着实吓到了我, 起初见他没了动静,我还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喘。 渐渐地,我瞧他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隐隐开始觉得害怕起来,想着他别是就这么死了,明儿个被人发现了,我可要说不清...... 于是我壮着胆子走到他身旁,蹲下来晃了晃他的肩膀,轻声唤他。 他不回应,我细瞧他脑袋上鼓起了好大一个包,瞧着滑稽得很,手指关节处也被蹭破了皮,一个劲流血。 我取了些香灰来敷在他的伤处,又扯了外衣的一角来替他包扎, 我那时可没有一点同情他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连带着我也得跟着一起倒霉。 于是我就这样坐在他身旁,守了他大半个晚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醒来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仍旧锁着的门,不免惊讶地问: 【你怎么在这儿?】 【昨夜送贡品,见着殿下来祭拜不敢打扰,就先躲了起来。】我如实答。 我本以为他看在我照顾了他一夜的份上,即便不言谢,最起码也不会刁难我。 可谁曾想他却在我要搀扶他起身的时候一把推开我,不近人情地质问我: 【为何不叫醒我?】 我重重跌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尾巴骨疼得眼泪都要冒了出来, 下一刻,当值的宫人启开了殿门,他便撒腿跑了。 我趴在地上,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看着他慌忙奔走的背影,撇了撇嘴,心里暗骂: 这个讨厌鬼,我就不该理他死活,死掉才好! 我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我没想到江慕夜竟然是那样一个‘小肚鸡肠’的人! 第二天他回到烛阴殿时,正巧与在庭院里打理枯叶的我打了照面。 我恭恭敬敬向他行礼,他却跟个瞎子一样,不理会我就罢了,还在与我擦肩时故意撞了我的肩膀! 还好我这次有防备,否则可又要委屈我的屁股了...... 从这天之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从自己房中出来了。 而随之并行的,是我的日常餐食,也变得愈发不能果腹。 头先里还有些没有油腥的小菜,窝头也有两个,总是能吃饱的, 但渐渐地,小菜变成了一小碟干萝卜丁,窝头也没了,一日两餐仅得一小碗稀汤寡水的白粥。 不仅是如此, 同在烛阴殿伺候的宫女姐姐们,对我的态度也变得更差,就连掌事姑姑也开始对我不耐烦起来。 我对她说近来总是吃不饱饿得发昏,她一反常态,没好气地回我: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 我私心里揣测着,一定是江慕夜私底下交代了她们什么,刻意要她们为难我, 思来想去,觉得他那样‘恩将仇报’,便是更讨厌他了。 可讨厌又能怎么样? 我入了烛阴殿成了奴婢,主子赏口饭吃命便也是主子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讨厌他? 要是当日没有他们搭救,等启军攻打入主城,我怕是早就已经死了。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只能喝一点稀饭,三五日才能见到一个窝头,更别说奢求什么能拌着吃的菜了。 饿得久了,干活自然没有力气, 有一天在柴房里捡柴火的时候,我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便饿昏了过去。 许是实在太饿了,我连在梦中都能闻见鸡肉的香味。 那味道催得我更是饥肠辘辘,艰难地掀起眼皮后,发现自己竟是躺在江慕夜房中的暖榻上, 而他正坐在我身旁,手中拿着一只鸡腿,在我面前来回晃悠着...... 我乍惊,正要问他发生了什么, 可才张开嘴,他就‘毫不留情’地将鸡腿往我嘴里塞: 【别说话,先吃东西。】 鸡皮的油渍在我的口腔中爆开,我实在也饿极了,也顾不上讨厌他,从他手中抓过鸡腿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也是后来我才从江慕夜口中知道,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叫人苛待过我,不单单是我的伙食变差了,这宫中所有宫人基本上都已经过上了勒紧裤腰带的日子。 掌事姑姑也没有对我不好,我那三五日可以得来的一个窝头,原本是姑姑自己的,她已经把她最好的东西,尽都给了我。 而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是因为烛阴和启朝签署了不平等条约, 烛阴答应每年给启朝赋税数十万两白银、数万石粮食,并让烛阴皇子入启朝为质子,启朝这才肯偃旗息鼓,暂时退兵。 我吃了一顿久违的饱饭,又听江慕夜对我说: 【那天夜里把咱们锁在烛龙殿的人,是我的兄长。原本该是我去启朝为质的,可兄长却替了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好不伤感,我不知该如何劝他,只能把鸡腿分他一半,然后像阿娘从前劝慰我的时候那样温声细语地说: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世事总是事与愿违, 这一年的除夕,大皇子被送回来了。 启朝说他突发恶疾不治而亡,在除夕夜宴合家尽欢之际,将他的尸首送回来,和家人团聚了。 番外 尚阳【五】 因着皇长子的骤然离世,那一年的除夕,烛阴一夜褪了红妆,添了层层素净的白。 冬日天凉,虽适合尸骸存放,但大皇子的遗体从京都运送回来,一路颠簸,启棺时早已窥不见人样了。 于是帝君决定次日便行国丧礼,虽是仓促,但人下葬故土,也总算游魂有了归处。 丧仪上,满朝文武皆痛,尤以江慕夜情绪最为激动。 他极重手足情谊,送兄下葬后攥拳含泪,说他定要为兄长讨回公道, 他当着百官的面愤慨的厉害,甚至还鼓动大家站起来反了启朝, 百官闻声沉默,他则像极了一名孤身奋战的斗士,形单影只地做着徒劳无功的事。 最终,是帝君以一记狠硬的掌掴截断了他的叫嚣。 【你要如何替你兄长报仇?是靠你这满腔不知天高地厚的反骨,还是不足七尺握不稳重剑的身段?】 后来群臣低首,我因着贴身伺候江慕夜,就站在离他不足十尺的地方, 我听见他低声隐忍啜泣,也听见帝君在与他擦身的时候,用分外无力的口吻对他说: 【孤不单是你与暮秋的父皇,更是烛阴臣民的仰仗。你兄长已经死了,无人能改变这个事实。你作为孤唯一的儿,便要学会忍,也要学会认。】 忍得是屈辱,认得是命。 我那时才明白, 乱世之下,哪怕是我们眼中高高在上的帝王,实则也不过是穿着华美的袍子,掩盖自己以蝼蚁之态卑微求存的事实罢了。 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江慕夜哭了。 他学着他兄长的刻苦勤奋,每日天不亮就起身,或是习武或是研习治国之道,将一整日的时间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他看起来似乎已经放弃了心里的仇恨,也释怀了兄长的死,不再沉溺于悲痛中。 可我知道, 其实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一直活在烛龙殿那道被兄长死死锁住的门后面, 那样的无力、恐惧、窥不见光。 或许是因为同样有着丧失至亲又无可奈何的境遇,我那时十分能理解他的感受,我俩私下的接触,也是从那之后开始变得频繁起来。 渐渐地,彼此不再像是主仆,而像是......朋友? 就如同我从前和小虎子那样, 至少当时,我仅是这样认为的。 又过了几年,宫里面为了节省开支,已经落到了不得不裁减宫人流放出宫去的境地了。 掌事姑姑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遣出宫去的,她走后,我就成为了烛阴殿的掌事。 我那时才不过十一岁,哪里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我问江慕夜:【掌事姑姑将烛阴殿打理的井井有条,何以要让她离宫去?】 那时烛阴皇城之外已然乱成了一锅粥,百姓食不果腹,易子而食的事儿也是屡见不鲜,这个时候被送出宫去的女子,不得什么谋生的手段,瞪着活活饿死被人吃了也是有的。 而江慕夜只是冷冰冰地回我: 【不为什么,我听不惯她对我的说教。你与我年龄相仿,没那么啰嗦,对着你起码不会叫我烦心。】 我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了几分伤感, 如此,我也不再追问下去。 掌事姑姑的差事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从那之后,我除了日常伺候江慕夜外,得闲就得跟着别的宫女一起做些女红绣品,交给大掌事送往启朝去变卖、换钱。 不单是我,烛阴的女眷几乎都是这样做的, 大家牺牲了所有空闲的时间,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去替自己的国家偿还欠下启朝的那一笔笔莫须有的债。 日子过得虽苦,但我却甚少听见有人抱怨什么, 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若是税贡没有缴足,启朝随时都会再攻打过来, 此刻万众一心的隐忍,不过是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要守护好自己的家罢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周而复始的忙碌,早就叫人麻木了。 我十三岁那年,江慕夜正满十六。 烛阴和别的国家不同,这里的女子虽也是十五及笄,但男子却在十六便要行冠礼。 年初的时候,帝君就已经开始替江慕夜安排亲事了。 官家贵胄的女子被安排在江慕夜生辰后的第二日入宫,他自是要去亲自挑选的。 我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这种大事上自然更得上心。 于是头一天夜里,我拿了新衣裳来给他换,又仔细帮他整理发冠,还乐呵的跟他说: 【夜殿下打扮起来可真好看~】 可他却是恼了: 【定下亲事我便要离宫开府,再不需要你在身边伺候了。怎么?你这是盼着要离了我,觉得痛快?】 我俩算是一块长大,眼下分别,我心里自然也有失落, 起初我还不知道那种空落落酸溜溜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只听他那样呛我,心下不忿,丢了规矩脱口回他一句: 【自然了。殿下走了,日后就再没人磋磨我了。】 他听了这话,眸光发颤地盯着我看了好久, 直到眼底莫名氤氲起了一抹水雾,才见他偏过头去,将明日要穿的衣裳愤愤丢在地上,夺门去了。 【10.7恢复正常更新,这两天家里事太多了顾不上写。卑微小r,在线磕头】 番外 尚阳【六】 我当时觉得他这脾气发作得莫名其妙,许是又觉得我碍眼了? 毕竟他总是调侃,说我日日在他面前晃悠,叫他瞧着眼晕。 于是我也没去寻他,只在房中静静地整理着被他弄脏、弄皱的衣裳。 我看着那身天水碧色的常服,不知怎地,方才那股酸楚的感觉翻涌上心头更甚,不觉连带着鼻尖也跟着发酸了。 明日, 若江慕夜与哪家姑娘投了眼缘,择吉日便要离宫开府,或许这辈子我都不能再见到他。 爹爹与阿娘离世后,我每日相对最多的人就是他, 虽然他为主我为仆,但我私心里,却早就已经将他当做了最重要的人。 这天晚上,我在房中候了江慕夜一整夜,他彻夜未归。 翌日,官家女儿入了宫,也是迟迟不见他露面。 后来还是帝君下了早朝亲自来烛阴殿质问,事情闹大了,他这才姗姗来迟。 那日他与官家女儿相见我并没有跟去,后来我听说,他和蚩部的圣女十分投缘,帝君当即便敲定了他们的亲事。 自那之后,圣女顺势在宫中住下,大婚日前也可和江慕夜多多培养感情。 那段时间,江慕夜也不常回烛阴殿了。 除了政务上的忙碌,从前与我相对的闲暇时间,而今也都被他尽数挪去陪伴蚩部圣女。 我偶然在天水碧园见过他们一次, 远远瞧着他们比肩的背影,有说有笑相游漫天花雨间,俨然一对璧人。 我立在原地不敢上前叨扰,目光紧紧跟随着江慕夜, 直到他的身影随着夕阳西下一并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的心也像是缺落了一块,被他的余影带走了。 我那时才惊觉,原来在他身边安稳的日子过久了,我竟从来都没有预想过,云泥之别的我们早晚会有分离的一日。 而这一日逐渐接近,我才明白,离了他,我大抵又要变成了无落处的浮萍。 江慕夜成婚的前夕,破天荒回了趟烛阴殿。 我见他面带喜色,许是沉溺于即将新婚的欢喜中,便掩饰好我的小心思,笑着与他打趣: 【明日成家,今儿这是回来看故地最后一眼吗?】 我这话僭越,引得一众宫人瞩目。 可一直以来,于私下我都是这么跟他说话的。 左右今日也是最后一面了,哪里还顾得上讲究那么多规矩呢? 我冒失一点,或许他便不会那样轻易就忘了我。 而他呢? 我的揶揄他并不接,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攥住了我的手腕,强势拉着我出了殿,也不知要往哪儿去。 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拿捏得很好,不叫我痛,也不叫我能轻易挣脱。 我只得随着他去。 我俩一路走了好远,直到入了一间早已被废弃的屋舍,他才松开我。 那屋舍从前着过火,虽没有伤着人,但瞧着不吉利也便搁置不用了。 我瞧着那里头一件摆设都没有,只在正中的地方盖着一块黑黢黢的油布,下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不等我疑惑开腔,他先问我: 【香云说你昨儿个哭了一夜,可是舍不得我?】 我哪里料到他能问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猝然闻之,不受控地红了脸,结巴地否: 【我是闹了腹痛,与你何干?】 可他却满目柔光地看着我,沉声与我温言: 【那便是我舍不下你了。】 说罢,他躬身掀开了那块神秘的油布。 我才瞧见油布之下掩着的,竟是十数盆开得茂盛的向阳花。 它们高昂着花首,齐齐探向一处,欣欣向荣,生机盎然。 我被这场景震撼住,心里一阵咯噔。 向阳花是爹娘的定情花,也是我尚阳之名的由来。 我少时见过爹爹从外乡带回此花,因着烛阴红土难以养活,后来便很少见了。 或许正是因为稀有,我才格外念着, 从前夜里与江慕夜闲话时,他曾问过我喜欢何花卉,我脱口而出的便是此花。 我诧异地问他:【这是......】 他不看我,躬身细心摆弄着花枝,只道寻常: 【没有回烛阴殿的这段日子,我都在忙碌这些。】 迟钝如我,从他的举止言行中,也是明白了他的心思。 那时我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双腿被灌了铅似的,像块榆木一般立着。 直到他回身看向我的眼,我才慌忙别过身去躲避彼此眼神的交流,又揣着明白装糊涂,别扭地说: 【多谢殿下。明日成婚今日还想着送我别礼。倒是我没规矩了,也没备下什么送与你。】 【成什么亲?我不过是个被人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他先是摇头苦叹息,后来又笑:【我与蚩部那女娃说,他日若启朝攻入烛阴,我为储君必无活路。她是我的内人,必是要与我生死同穴的。她怕了,连夜跑回了蚩部去,悔了婚。】 闻言我先是震惊,又后觉这都是他戏弄人家女娃的把戏, 帝君要是知道了此事,定会重惩他! 我忙劝他:【殿下年岁不小了,如何还能依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可他却步步逼近我,直到将我抵到了墙角,才环住我的腰肢,猝不及防将我拥入怀中。 我与他贴得很近,甚至能听见他与我一般乱了的心跳声。 见他低首渐渐凑近我耳畔,低低问我: 【我心中念着一人,以至耽误着,将眼下亲事也黄了。依你所见,我所念之人可该为此事负责?】 【你念谁要谁负责便是了,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局促地推搡着他的胸膛,可掌心落在他胸口的那一刻,却卸了力。 他拥我更紧些,彼此呼吸交缠之际,我的眼神也是避无可避。 那一刻,我于他眼中窥见了无比坚定以的光, 他对我说: 【阳儿,待你及笄,我便会向父皇请旨,纳你为妃。】 言罢,又于我鼻尖上落下浅浅一吻,用笃定的语气重重地补了一句: 【居正。唯正。】 番外 尚阳【七】 我是一个极其别扭的人。 少时喜欢吃鱼不喜欢吃虾,可当鱼虾同时摆在桌上,爹爹问我喜欢吃什么的时候,我却怯怯地指了指盛满了虾的盘子。好像让别人知道了我的喜欢,是一件很羞耻的事一样。 以至于如今,我也很难承认我对江慕夜的喜欢。 那时他迫切地想让我给他一个答案,面对他的一再追问,我只是红着脸不语,甚至连一个点头摇头的回应的都没有给他。 好在,我脸皮薄,但他却厚。 见我不语,他径直牵起了我的手护在胸前,笑着说: 【不应便是应了。】 打那以后,我俩就自然而然地在一块儿了。 也是从那天之后,我才发现像他这样冷冰冰的大木头,原来笑起来也能那样好看。 那时候的他因着已经行了冠礼,已是可以自由出入宫闱了, 他得闲总是带着我去城中闲逛,而我也有私心,逛着逛着,就把他引去了我从前的家。 说是家,其实我的家早就已经没有了。 我入宫后没几年,家中旧址就被朝廷所征用,推平了地,改去种了庄稼。 到底物是人非,如今我瞧着遍地金灿灿的麦子,心里多少有些落寞。 也不知江慕夜是不是看出了我情绪的低落,他从身后揽住我,亲昵地将下巴磕在我的肩膀上,温柔地说: 【走,带你去个地方。】 我随他一路去了海边,遥遥看见那儿孤孤立着一间屋舍。 缓缓靠近,越看越是熟悉。 像,太像了! 这屋舍与我从前的家,几乎是一模一样! 我被他引到门外呆呆立着,足下如同灌了铅,一步再挪不动。 他牵着我的手用力紧了紧,笑得风光霁月: 【愣着干嘛?咱们到家了。】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早些年间,当我知道我的家被朝廷征用要被拆掉时,曾经画过一幅画。 我将记忆中家的样子画出来,瞧着画,想起了爹娘,不争气地哭了。 那时江慕夜刚好瞧见我哭鼻子,就不经意间问了我缘由。 我与他道出原委后,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 不曾想他却这般上心,竟特意嘱咐了人去了我家中一趟,记下屋舍模样,内里摆设,在这海边独建了一间一模一样的。 我虽是欣喜,但也好奇问他: 【那时你不过才十三,还天天数落我这里不是那里不是,何以将我的话记在心上,还瞒着我做了这许多?】 他仍是笑:【我当时看你哭得像只小花猫,不觉也跟着心里难受,总想着要为你做些什么。】 是了, 他一早就在为我默默付出,可嘴上却从来不说。 我在想,或许正是因为他这般无言的守护,才能让我一直以来都能从他身上获得源源不断的安全感吧? 他跟我一样,都是不喜欢矫情的人, 眼见事态有些不太妙,他忙转了话锋说: 【日后这里也是咱们的家,若是你在宫里住倦了,咱们便来此地。听听海,看看日落,我觉着极好。】 我心下自也觉得此情此景何等幸福,而嘴上贯是打趣: 【哟,夜殿下不觉得与我住在此地,日日粗茶淡饭的,会衬不上您的身份吗?】 他白我一眼,在我脸颊上掐了掐,道: 【自家娘子做的饭菜,那都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珍馐,哪里敢嫌弃?】 我被他逗得笑,也是饶舌他愈发油嘴滑舌,没个正经了。 那日在家中用过膳,闲闲于海边观望日落的时候,我依偎在他怀中,一面吹着海风,一面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 等天边被落日的余晖渲染成了一片暖煦的橙黄后,我听见一个痴人满怀兴奋地对我说: 【阳儿你瞧,这天色像极了你喜欢的向阳花。我想着,你既喜欢,待我迎你为妻那日,我便在烛阴种遍此花!】 我嗔笑:【那花儿在烛阴不易成活,何以种遍?】 他说:【若有心,便无难事。】 番外 尚阳【八】 后来我与夜郎的日子,便尽都是欢愉了。 我们吃遍了世间美食,游遍了烛阴美景,彼此相对总是有趣,总有着说不完的话。 可就在距离我及笄的前两个月,有一天夜里,我似乎是听见了不该听的话了。 那天晚上格外闷热,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夜郎畏热,怕也是辗转难眠,就寻思着去找他解闷闲聊。 可就在我立在他门外准备叩门之际,恍惚间,我好像听见房中传来了帝君的声音。 【启朝那最有可能继位的嫡出四皇子殁了,如今最有可能继承启帝皇位之人,便是皇三子萧景珩与皇五子萧景琏。若是能接近他们,成为他们可信之人,那么来日启朝易主,也能有人在他们身边,为烛阴说得上话。】 这话我听不大明白,可夜郎似乎是听懂了。 我听房中沉默了片刻后,他忽而反问帝君: 【既要说得上话,就唯能是枕边人。所以父皇是想送女子入启朝,为烛阴的内应?】 【是要送。但这女子必得是咱们信得过,且颇具美貌之人。若信不过,到时反而倒戈,徒增麻烦。若美貌欠佳,也是不足以迷惑人心。】 帝君话至此,悠长地叹了口气,又说: 【孤已经决定,让从未抛头露脸过的芷兰去接近皇五子萧景琏。】 我闻言大惊, 江芷兰本是帝君最疼爱的幼女,他竟然要送自己的女儿去敌国当细作? 而夜郎与我的反应大抵无二: 【小妹?小妹如今才不过十二,临两年才及笄,父皇怎么忍心送她去贼人垢窝为内应?岂非是耽误了小妹一生?】 【国难当前,大义为先。孤意已决,芷兰也无异议。如今尚缺一人,安插于皇三子萧景珩身侧。而这人,孤已有了最佳的人选。伺候你的尚阳,容色佳,心思细,是个聪明的。她又对你专情,派遣她去,最好不过。】 我听了这话,心跳都要漏了半拍! 夜郎更是极少见的与帝君起了冲突: 【父皇可知您在说些什么?儿子与阳儿真心相爱,怎能让她去做此等羞身辱心之事?】 ‘啪’ 没等夜郎反对的话说完,房中就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巴掌声, 紧接着,便是帝君怒不可遏的低吼: 【胡闹!你是烛阴的储君,你当做好为天下臣民牺牲一切的准备!如今不过要你牺牲一不入流的孤女,你竟敢这般与孤说话?】 【阳儿并非孤女,这世上有儿子在一天,她便有所依!】 夜郎一改从前对帝君的恭敬,回呛一句后,又恍惚地问: 【所以父皇当日根本就没有同意儿子所言,也压根就没打算让阳儿与儿子结为连理?所有的一切,都是父皇为了能寻得一枚合适安插在启朝皇子身旁的棋子,在做筹谋?】 【你愿意这么理解,孤也无话可说。】 我听到这儿,心里怯得很,不敢再听下去,慌也似地逃了, 我生怕帝君发现了我,也生怕夜郎瞧见我,更是难以自处。 我不知道后来帝君又对夜郎说了什么,不过那天之后,夜郎只当无事发生,关于前往启朝当细作的事,只言片语都没有向我提及过。 我自当明白夜郎的心意,他必不会负我, 可后来数个日夜的思忖,却叫我的心态有了转变。 我本想着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般自私下去,与夜郎得一善终。 可我实在不愿让夜郎为难,也是实在想为我的国家出一份力, 为我的父母报仇,去保护我所爱之人。 我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很坚定的人, 当我思虑良久,最终做出决定时,我并没有告诉夜郎。 我尚有一月及笄时,夜郎亲自下厨为我做了饭, 他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可我却食则甘之如饴。 夜郎说,他马上就要迎我为妻了,他紧张得很,觉得像是做了很久的美梦即将成真。 我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这美梦成真的日子,或许是要晚上一些了。 那一夜,我趁着他熟睡后,悄悄去寻了帝君。 我想告诉他,我愿意前往启朝,愿意在萧景珩身边当细作,我愿意为了我的国家,为了我的爱人,去尽我的所能。 这是每一个烛阴人生来就肩负在身上的责任, 我的父母如此,夜郎如此,我亦如此。 只是那时的我还小,会不舍,也会怕。 我立在帝君的宫殿前踟蹰良久, 他的宫殿是整个烛阴最宏伟,最高阔的建筑, 我站在高处,回头极目远眺,看着烛阴城燃着的万家灯火, 那星星点点的暖黄,像极了向阳花的底色。 我想,这里有我的故土,我的爱人,我的家, 我终会平安无恙地回来, 也终会看见烛阴,开遍向阳花。 【番外没完,我做了个手术最近在休整,更新还是在番茄,复更会在微博通知的,笔芯??】 番外 婉霜【一】 我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可是醒来时,我却不太记得都梦到了些什么,只觉得很累。 睁开眼时,我正坐在家中的暖座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书挡住了半张脸。 迎香搬了个小凳坐在我身旁,正捧着一卷书在跟我掉书袋子,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这两日父亲让她教我读书,可我生来就不是那块料,只是为了要让父亲开心,所以不敢忤逆,只能白白在这儿受罪。 迎香最是知道我的,我俩一起长大,她知我不愿学倒也不强迫我,以至于明瞧着我睡着了,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顾自念完了手里的书,权当是交差。 这会儿她继续聒噪她的,我只管托腮看着庭院里的明媚,想着方才的那场梦。 可跟许多时候一样,我只记得那场梦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真实, 但此刻要细想究竟梦到了些什么,却是难忆万一了。 只依稀记得梦醒前的场景,倒有些骇人。 ——我似乎......是梦见了自己的碑。 又见一明媚女子眉宇间淡淡含愁,立在碑前祭我浊酒二两,没头没尾地说我护她良多,若有来世要换她护我。 其余更多的细节,凭我想破脑袋也再记不起什么。 我心觉梦到自己碑位是晦气事,于是叫停了迎香对她说: “我方才做了场梦,梦见了自个儿的碑。” 迎香将目光从书本上收回,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见她先是锁着眉头,不过很快又听她笑, “好事啊!人常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小姐梦见自个儿的碑,可不意味着小姐要长命百岁了?” 我听她胡诌,忍不住冲她翻了记白眼,“你读书多了,没边际的蠢话也是张口就来。我那梦真实得很,按说那么可怕的梦我醒来后该庆幸我还活着才对,可这会让我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实在奇怪。” 迎香听我这么说,倒是埋怨起来,“要奴婢说这都要怪大公子。大公子跟着老爷常年在外征战,一年半载好容易把人给盼回来一次,却还总跟小姐讲些他在沙场上的血腥事。那样的事听多了,可不得吓得小姐发了噩梦?” 她说得头头是道,可我却觉得不是这个理。 毕竟我从小性子就生得像男娃,年少时总爱缠着爹爹给我讲些战场上的事,后来爹爹封了大将军军务忙碌,我便去缠着哥哥。 本是听惯了的事,哪儿还会被吓着呢? 我正要反驳,突然暖座旁的窗户被从外头推开,我忙看过去,见是哥哥凑进来半个脑袋,耷拉着面孔对迎香说: “你又在背地里说我什么坏话?” 迎香与我一同长大,自然与算哥哥少时的半个玩伴,他俩见面便要拌嘴,我倒爱看。 这不,这会儿迎香也不惧哥哥,反倒冲他扮了个鬼脸, “奴婢可不敢说大公子的坏话,只是突然想起上回大公子离家时,曾答应要给小姐买了花簪回来,可这都返家五日了,怎还不见大公子将它送给小姐?” “你......” 哥哥像是被揭了老底,脸瞬间红了。 他瞪了迎香一眼,又有些心虚地偷瞄我, “婉儿......你听哥解释,哥下次一定给你买回来!” 我看他那局促样子,心底忍不住发笑。 从小到大,我都知道哥哥有多疼我,也知道他这人有多粗心马虎, 那花簪这次忘了买也便罢了,总归我俩是一辈子的兄妹,他还得宠着我许久,总也不差这一时一刻。 可就在我正要对哥哥撒娇让他下回赔我一双的时候,我看着他的眼,脑海中忽而闪过了一幅可怖的画面。 我看见...... 哥哥身穿囚服,浑身血污地跪在刑场正中, 周遭围观的百姓人声喧杂,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阔刀高抬! “啊!!” 我失声尖叫,脑海中那真实可怖的画面这才散去。 “婉儿?” 哥哥从菱窗翻进来,揽着我的肩膀问我, “这是怎么了?” 我没有回话,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怕得很。 我紧紧地抱着哥哥,努力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心跳。 好在,他一切都好。 我想,或许迎香说的是对的? 正是我听多了爹爹与哥哥讲那些沙场上的血腥事,所以近日才会经常出现臆想?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 缓了良久,才对哥哥说:“哥,你会一直陪着我们的,对不对?” 哥哥揉了揉我的脑袋,笑我傻,“自然。你也知道哥这脑子不记事,答应你要买的花簪这回食言,下回定赔你双倍。你总不能因为哥马虎了这一次,便觉着哥会舍下你吧?” “自然不会。” 我笑着,也安了心。 “是银柳花簪吧?”他问。 “嗯。”我点点头。 与大部分女子喜欢月季,芍药不同, 我自幼喜欢银柳。 那花寓意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正也是我想要过得人生。 说哥哥糊涂吧,可我的喜好,他却是样样都记得。 爹爹也是,母亲也是。 在这家中,从来都是凡我所爱,皆为众盼。 所以哪怕我去岁已是及笄,爹娘也没有像别的世家那样急着将我婚配,而是许了我依着本心去觅自己的良缘。 像宁家在启朝这样的家世地位,我为宁家嫡女,必得高嫁才是,否则免不了要让爹爹在前朝失了面子。 可爹爹却不这么想。 我曾问过他,“若女儿中意之人无权无势,要爹爹在同僚面前丢了脸面,又当如何?” 爹爹则大手一挥,全不在意,“与我女儿的幸福相比,他们倒算个屁!这天下都是老子帮皇帝打来的,哪里轮得着那些老屁股说三道四?” 启朝的女子,从来都是男子的附属, 从父从兄从夫,从来从不得自己。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连公主都得和亲远嫁的地方,我的家人,却只盼着我幸福安康便好。 这些事深深烙印在我心中,每每想起,都叫我觉得此生生在宁家,得如此家人,算来是我三生修得的福气了。 “想什么呢?” 我正走着神,哥哥突然刮了刮我的鼻尖,又剥了颗荔枝递到我嘴边,突然正经道: “皇后娘娘大病初愈,明日各部官员要携家中女眷往凤鸾宫去问安,你见着皇后可不敢这般心不在焉的。皇宫里规矩多,比不得家中。” 皇宫...... 我低低叹了口气,将目光探向窗外,朝皇宫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 从我的闺房望出去,只能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小的金顶, 哥哥说那是朝阳宫的顶塔,那里头住着的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天子近畔,规矩多得能压死人,而我又是个自由散漫惯了的性子,自是不想随爹爹入宫的。 从前我不去,都是母亲替我入宫,可近日母亲病着,实在不宜劳动。 故而我便是再不愿, 此番, 也是躲不掉了。 【病养好了!满血复活了!】 【番外时间线:乾元五十三年,老皇帝驾崩的前一年。】 【宁姐的番外会很长,明天开始日两更,宝子们慢慢吃吧~?( ′???` )比心】 番外 婉霜【二】 次日晨起,赶着三月初一这样的朔日,我简单梳洗打扮后,便去了祖宗祠堂上香。 忙碌完回厅与家人用早膳的时候,父亲目光落在我身上,不时上下打量着。 我放下筷,还来不及问他在瞧些什么,就听他半是揶揄的开口, “旁的女儿家像你这般年纪,哪个不是穿红戴绿的明艳打扮?偏你总是这样素净。” 我敞袖环顾自身,不过是一袭湖蓝色无云纹的长衫,连首饰也没戴两件,倒也笑了。 我不是不爱打扮,而是凡好看的东西,皆是要付出代价的。 要想打扮的华美,既要讲究色彩搭配,又要讲究层次分明,来回折腾一番,像是将一层层枷锁平白积压在身上,将自个儿给困住。 瞧着是美,但如此负累,反倒无趣了。 “父亲觉得我这样打扮不好看吗?”我问。 “好看是好看,但今日入宫是要面见皇后的,这样装扮未免显得小家子些。” 我正要回话,可母亲却替我整了整衣襟,在我前头对父亲说: “婉儿入宫是去向皇后请安,又不是要在衣着上压艳群芳,出挑了反倒惹眼。” 家中总是这样, 父亲喜欢人前显贵,母亲却格外内敛,单看她那一身素净,便知道我与她的心思原都是一样的。 如此,父亲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用完膳临出门前,母亲神神秘秘地将我拉到一旁,小声叮嘱我, “此番是你头一次入宫面见皇后,凡事都要多长个心眼,若是能在皇后面前讨个欢喜劲,更是极好的。” 我听哥哥说过,母亲每每入宫都将皇后伺候的妥帖得很,瞧着跟个下人一样,他心里头都有气。 可大伙儿都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 宁家祖上无女入宫为妃,许多事是不得后宫女眷帮衬的,母亲去讨好皇后,实则也是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帮一帮父亲。 若日后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来,皇后总会念着昔日的情分,在皇帝面前说上两句好话。 我亦是宁家女,自当理解母亲的苦心,于是点头应下,叫母亲放心。 随父亲入宫后,他往尚书房去面圣,而我则和旁的朝臣女眷被一同带去了凤鸾宫给皇后请安。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皇后, 年逾四十,脸上却完全看不出岁月匆匆的痕迹,打扮得也很是端庄大气。 她穿着一身明黄色凤袍,梳着昆山凤吟的发饰,那发饰华美好看,却也十分复杂,要想盘得好,必得早起一个多时辰开始准备着。 我私心里想着,皇后身份如此尊贵,可每日安枕的时间却比我还少,我光是瞧着就已经觉得累了。 请安后,皇后邀众人在她宫中赏花,我本是想凑到皇后身边,能贴身伺候着, 可到底是我想得简单了,宁家要巴结皇后,别的朝臣女眷也不是个拎不清的, 这不,还没等我往前凑,皇后身边就已经围满了人,大家暗地里左推右搡的,莫名其妙就将我给挤到了最外面去。 我瞧着这阵仗,巴结皇后是巴结不上了,倒不如远远儿站着,无功无过就是了。 我随着大伙儿一并赏花,没多会却突然听见皇后喃了一句什么,好像是说扳指丢了。 这话落在地上,也将所有女眷的目光锁在了地上, 她们齐齐弯腰,仔细在地上寻找着。 好半晌无果,听皇后身边的姑姑对她说: “娘娘方才在广阳门那儿赏辛夷,许是掉在那里了?” 皇后脸上急色不减,“也是本宫糊涂了,你等下去寻来吧。” 广阳门...... 我一听这地界,耳朵都不受控地竖了起来。 今日这么些女眷入宫,唯有我是跟着父亲来的,朝臣女眷入宫给皇后请安本事不得四下走动的,而父亲此刻本就在尚书房与皇上商议讨伐烛阴之事,是提前向皇后与内务府报备过,可许我请完安在广阳门外候着他,一同归家的。 旁人都去不了,唯独我能去,这不正是讨好皇后的机会? 于是我忙从人群中越出来,向皇后毕恭毕敬施一礼, “皇后娘娘,臣女正要去广阳门处候着父亲一同归家,不如让臣女也帮着娘娘去寻一寻?” 我不敢抬头看皇后的表情,但我可以感觉到她此刻已然将目光锁定在了我身上。 “你是婉霜?宁将军的女儿?” “劳皇后记挂,臣女正是。” “你母亲将你教得很好,倒是个贴心懂事的。你既有心,那便去吧。” 得皇后许,我在旁的女眷或羡或妒的注视中走出了凤鸾宫, 心想着这道也算是在皇后跟前得脸了,总没辜负母亲的交代。 可走到半道上,迎香却突然对我说: “小姐......你认识皇后娘娘的扳指吗?” 我笑,“我头一次见她,连她模样都记不住,哪里知道她扳指长什么样?” 迎香的表情更显难堪了,“......那咱们怎么找?” 我闻言一时愣住,不过瞧着沿路的洒扫的宫人众多,于是便道: “这一路上这么些洒扫宫人,往广阳门去了,唤些宫人一并跟着寻就是了。总归是皇后的事,他们也不敢马虎。” “话是这么说,可方才瞧着皇后娘娘那样紧张那扳指,怎么这会儿又放心让小姐自个儿去寻?” 迎香不提我倒没觉得,她这般一说,我也有些纳闷。 但这都快到了,总没有再折返回去的道理,我只能硬着头皮加快了脚步。 直到到了广阳门,我才发现这地界不知怎地,竟是一个宫人也没有。 取而代之的,唯有夹道上那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花树。 树梢上开满了淡紫色的花瓣,有风过,卷起一片迷人眼的花海。 我僵在原地,一时看恍了神。 迎香也指着那花树惊喜地说: “小姐你看!这树上单有花却见不着叶,好生漂亮,又香得很!” 如此美景,也叫我醉心于此,忍不住起舞弄花影,全然忘了我来此间的目的是何。 舞至一半,忽闻身后传来清脆掌声, 我吓了一跳,立马停下动作,有些局促地回头看过去。 我看见花海的极处,立着一名身材颀长的俊容男子。 他负手而立,面向于我,唇角正挂着温润的笑。 我该是从未见过他的, 可偏这一眼,却叫我的心无端端猛地揪在了一处, 疼得厉害。 番外 婉霜【三】 他身上穿着的是蟒袍。 能在宫里头穿着蟒袍自由出入的,必得是皇子。 无论是哪位皇子,总归是身份贵重的,我也不好一直傻站在原地,于是忙福礼下去, “臣女失礼,不知尊驾是哪位皇子?” “皇三子,萧景珩。” 萧景珩...... 他的名字由他口中说出,随着卷起花雨的风声灌入我耳中,再度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搅得生疼。 与此同时,我的脑海中也闪过了许多不真实的画面。 我依稀看见, 我似乎曾被他拥入怀中,捧成了天上月, 又于镜中月碎,被他狠狠地抛下深渊...... 这巨大的落差感足以令人窒息。 可我......分明是第一次见到他。 风更劲些,不知觉间将他送到了我面前,我听见他说: “姑娘舞得甚美,人亦比花娇,敢问姑娘芳名?” 他实在是离我太近了,以至于单单是立在我身前,便已经完完全全遮住了本该投射在我身上的光。 我在家中甚少有和外男接触的机会,更别说这般私下独处。 他身上溢出淡淡的月麟香气息,无声将我侵占, 我心下愈发无措,只得低下头躲避他的眼神,无措地踢弄着地上的石子,弱弱回话: “臣女宁氏,闺名婉霜。” “你也喜欢辛夷?”他笑着问我。 我看着漫天飞舞的淡紫烟雨,无声颔首, 却看着他含着笑意的脸上眼神逐渐空洞、失落,不多时淡淡吐出一句, “我与母妃也很喜欢。” 我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他这话。 我虽与他从未有过交集,但他的身世我多少也有听说。 他的生母从前犯了宫里的忌讳,被皇帝厌弃后被打入冷宫,不久后无疾而终。 那时候他尚年幼,没多久就被养到了如今皇后的膝下。 众多皇子里头,或许是因着生母得皇帝厌弃的缘故,故而他也是最不讨皇帝喜欢的。 一个不得皇帝喜欢的皇子,日子过得或许连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还不如。 我在家中时偶然听见爹爹和哥哥提起过几次,说是皇帝交给他的差事,底下的朝臣们鲜少配合,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至于里子,那都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且虽说他是第一个离宫开府的皇子,外人瞧着是帝后对他疼爱有加,可实际上不过是想着早点将他打发出去罢了。 启朝长幼尊卑有序,若皇帝当真疼爱他,又怎么会让五皇子的婚事越到他前头去? 兄未成家,而弟早已妻妾满房。 单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他在京都被人笑掉大牙了。 “这几日临近母妃生忌,宫中的辛夷她最念着,我便采来祭她。”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一句,而后缓缓蹲下,细心择了尚未被泥土污染的花瓣收集起来, 我见他颀长的身子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影,在纷纷飞花映衬下,显得无限寂寥。 我是从小在家人的爱中长大的,因此我很难想象他的前半生,到底过得是怎样隐忍委屈的日子, 多思之下,未免对他生出些同情。 恰有花瓣落于肩上,我随手取下躬身递给他, “三皇子一片孝心,定会为你母妃所知。” 他抬眸看向我,眸光清澈, 在接下我手中花瓣时,不经意间与我指尖相抵, “多谢你。” 我将手快速抽离回来,笑说无妨。 忽听迎香小声与我嘀咕一句,“小姐,咱们得快些帮皇后娘娘寻着扳指,不然等下日头落下去了,可更难找了。” 我颔首应下,又向他施以一记客套的微笑,忙随着迎香去了。 广阳门所植的辛夷花可真多啊, 花瓣落在地上,盖了一层又一层,连青石路都有些瞧不清了。 要想在这地方找到一枚小小的扳指,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可我应下皇后,若是做不好,丢的可是宁家的脸面, 于是尽管我穿着衫衣行动不便,也还是挽起衣袖蹲下身来,在遍地花瓣里艰难地拨弄找寻着。 此间花海,本该是极美好的一幅画面,但却是被我和迎香这对‘落魄’主仆,给毁尽了。 我俩蹲在地上,身子越俯越低,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待我累得身子酸软之际,忽而听见身后有人在唤我。 回过头去,见竟是萧景珩不知何时立在了我身后, 与方才初见不同的是,这次我瞧见他,竟忍不住笑了。 他倒比我还落魄,蟒袍下摆、袖口,都沾满了泥污,连脸颊上也落得灰扑扑的,被他囫囵一抹,像只花猫似的。 他见我笑他,也跟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继而将手伸向我,摊开掌心来,便见一枚成色翠亮的扳指,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这是......” “母后的扳指。” 我接下扳指在指尖摩挲着,其上还存着他温热的体温,倒也叫我心下生暖。 【玉石扳指想要上面带着温度还能是温热,肯定不能是捡起来直接拿过来就有温度了,那应该是凉的。有温度说明萧景珩将这个东西一直贴身收着,根本就不是现找的。】 我大大方方向他道谢,他却是笑着,又有些局促地抓了抓后脑勺,佯装无所谓地摆摆手, “倒也不必谢我,不过是收集花瓣时凑巧寻见了。” 可他花猫似的模样,分明在告诉我这场‘凑巧’是他的用心使然。 天色渐渐有些暗了,想着爹爹许也快同皇帝议完事,我便急着将扳指快些送还给皇后,于是和他匆匆道别后,拉着迎香就走了。 还未走出两步,我见迎香不时在身上摸索着,于是问: “你找什么呢?” “小姐身上脸上都沾了灰土,这样狼狈怎好去见皇后?” 迎香一边帮我拍去衣裳上的灰土,一边口中碎碎念道:“奇怪了,帕子怎么寻不见了?” 我向来不拘小节,本想着抬手随便在脸上擦两下就好, 可才抬起手,却被人硬塞了一方明黄色的帕巾在掌心。 我霎时愣住,耳边听萧景珩略带戏谑地说: “若用手蹭成了花猫,岂不更狼狈?” 我知女子赠帕是何意,虽说男子不计较这些,但也总是别扭,便忙要还他。 而不过一恍神的功夫,他却已经回身走得远了。 我冲他背影喊: “这帕子算我借你,来日浣洗干净再叫人送回你府上。” 他并不回头,只是高举右臂,十分洒脱地冲我摆摆手。 而后很快,便整个人没入了花雨中。 番外 婉霜【四】 那日我将扳指送还给皇后时,皇后很是欢喜,着人赏赐了两身蜀锦的氅衣给我, 那氅衣颜色明艳,做工讲究,我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忙要推却。 可皇后却说:“本宫给你的赏赐,亦是给宁家的赏赐,你当得起,宁家,也当得起。” 我初听并没有反应过来皇后这话里头的深意,还是后来收了礼在回家的路上,听迎香说了句, “奴婢方才比了比尺寸,这衣裳是正合小姐身段的。想来即便小姐今日没有替皇后娘娘寻回扳指,这衣裳皇后娘娘也是要送给小姐的。” “为何?” “老爷在前朝打了胜仗,正是御前的红人。皇上看重老爷,皇后娘娘自然也看重小姐。” “看重我什么?四皇子前两年骤疾去了,皇后膝下无子,也说不得亲让我成了她的儿媳。” “谁说皇后娘娘膝下无子了?” 迎香憋着坏笑,不知从哪儿摸出了萧景珩送给我的帕子,在我面前来回晃悠着, “三皇子是皇后娘娘的养子,若是小姐能与三皇子成对,倒也是一段佳话~” “你浑说!”我轻喝了迎香一声,她立马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转了话锋道: “要奴婢说,三皇子也是配不上小姐的。他虽模样生得好看,可不得皇上待见,无缘储位不说,府上日子过得也寒酸,哪里有个皇子的气派?小姐金枝玉叶的,总得高嫁才是。” 我静静听着,没接她这话。 其实于我而言,高嫁与否并不重要,家中钱财已是足够我三生富贵,身外物并不能入我眼。 我若要嫁,自得寻一如意郎君,相互情投,如此慢慢来日,才能日日复日日觉得欢欣。 就像父亲与母亲那样。 过了几日,父亲与兄长领兵出征讨伐烛阴,两国兵力悬殊,此战几乎不战而捷,但我和母亲还是相送他们出城去,总少不了千叮咛万嘱咐。 隔日母亲也去了姨母家小住,留我一人在家中乐得自在。 没人看着我,书我自然是不会念的, 每日就与迎香她们逛逛街听听曲,日子过得悠闲舒坦。 只是有一日,我路过萧景珩府邸时,突然想起了他帕子还落在我这儿, 他贴身的东西我不好拿这样久,于是忙慌回了家,将帕子清洗干净后,交代迎香将其送还给萧景珩。 晌午起来后,我见迎香在庭院里修剪花枝,便问她, “东西送回去了?” 迎香说:“若兰下午正巧要离府采买,奴婢便着她去送。” 若兰年纪小,难免有些贪玩,这日回府的时候,已经夜了。 她回来时我正好坐在庭院里下凉,见她哼着小曲儿回来,瞧着心情不错,于是打趣道: “要你去还东西,来回躲懒了大半日,这会儿还乐呵着呢?” 我向来不苛责下人,若兰知道我不是真的生气,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她下次不敢了,后又与我说: “小姐您不知道,今儿个奴婢去三皇子府上的时候,在他房中见着一极水灵漂亮的丫鬟。我送了帕子本是要走了,三皇子让那丫鬟送我。她很健谈,与我也十分投缘,我俩聊着聊着就耽误了时辰......” 我懒得听她解释,随口应了句也不愿为难她,便让她回房歇着了。 然而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却被一阵尖叫声吵醒, 我起身出门查看,见迎香和几个丫鬟衣衫不整地站在下人房门外,一个个面无血色浑身打颤。 我迈着碎步赶上前去,老远问她们发生了何事, 却在我要推门往下人房去的时候,迎香拦住了我,语带哭腔说: “小姐......若兰没气了......” 番外 婉霜【五】 我闻言先是错愕,很快推开迎香的手,执意要进去看看情况。 我看见若兰侧躺在榻上,嘴角溢出了黑紫色的血,身子也已经僵了。 我吓的失声,向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迎香扶住了我。 人人都慌了,家中无主,我更不能在此刻乱了方寸。缓了半晌定下心神后,我叫迎香去请了仵作来验尸,我总觉得若兰的死事有蹊跷。 果不其然,仵作来验过后很快就查明了若兰的死因, 她是中了剧毒。 我不免心惊,又觉得奇怪,“府上下人们的吃穿用度都一样,何以偏她一人中了毒?” 仵作自然回答不了这问题,而若兰昨日和旁人唯一的区别,便是去过一趟萧景珩府上。 丫鬟虽是签了卖身契,但也是条人命,我不愿若兰死的不明不白,说什么也要去萧景珩那儿问个究竟。 我吩咐迎香安排好若兰的身后事,通知她家人来领了遗体去,再多给些银子好生安顿,之后便只身一人去了他府上。 来时,家丁拦我于门外,说萧景珩往城郊佛寺去了,并不在府上。 我心想姨母便住在城郊,可寻了萧景珩,顺道再去拜访姨母,倒不耽误。 往佛寺去的路上有一道僻静小路,加之今日也不是初一十五的礼佛日,故而这一路上也没见什么人影。 行至半道时,我见萧景珩和一小厮与我迎面而来。 他见了我很是惊讶,远远招呼我,“宁姑娘也得空来礼佛?” 我摇头,开门见山说:“是专程来寻三皇子的。” “寻我?”他明显有些诧异,“宁姑娘寻我寻来了此地,可是有要事?” 我正要开口,可他的面色却忽而变得警惕起来,“小心!” 他猛地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有箭羽于我俩擦身而过,我定睛看向不远处,才见有五六黑衣人持弓策马朝我们奔驰而来。 随从小厮挡在萧景珩身前,拔剑警觉道:“来者不善,主子小心!” 我从未见过这阵仗,即便被萧景珩护在怀中,我也怕得很。 我见贼人离我们越来越近,原以为他们是冲着萧景珩来的,可待近身后,才见他们各个目露凶光地看着我,并怒喝让萧景珩让开。 “留下贼人的女儿,爷可饶你一条狗命!” 我惊恐极了,心里怯得厉害。 而萧景珩却一步也没有退缩,反倒是在听见来人是冲着我来时,将我护得更紧了些。 他贴近我,用极低的声音问,“你可认识他们?” 我用力摇头,听贼人又啐道: “宁老贼杀了我们那么些兄弟,偏换了你们宁家满门荣耀来!咱们虽近不了他的身,但要他尝尝丧女之痛也是报应不爽的事!昨日下毒没能将你毒死,今日便叫你也成了刀下亡魂!” 我看他们的打扮,似乎像是胡人。父亲前阵子才大破胡部,想来该是他们找上门来了。 而昨日…… 我忽而想起,昨日晚间胃口不佳,晚膳一口没吃叫人撤了下去。原本主子的吃食剩下的都是直接清理掉,而若兰年纪小又贪嘴,是最爱挑着自己喜欢的偷食的。 或许昨日便是她偷吃了我的晚膳,这才成了我的替死鬼? 那些贼人纷纷下马,挥舞寒刀向我逼近。 我自知寡不敌众,而萧景珩是皇子,他本不该被我牵连,于是我虽心里怕得很,却还是强装镇定对他说要他闲事莫管,保全自身要紧。 可他…… 却仍死死将我护在身后,拔剑出鞘间,眼神锐利且坚定地看着贼人, “有我在,凭谁也休想伤她分毫!” 番外 婉霜【六】 贼人仗着人多势众,半句不与我们废话, 领头之人挥刀向前之际,左手不知从袖口抓出了一把灰蒙蒙的东西,朝着我们掷了过来。 那粉尘细腻似烟,萧景珩见状高呼: “是迷烟!闭气!” 可我慌乱之下本就呼吸急促,哪里还能屏住呼吸? 眼看着迷烟瞬间朝我漫来,而后的事,我便不知了。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闺房中,迎香她们都在边儿上守着我。 她们见我醒了,立马七嘴八舌问候起来,我只觉头疼的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海中烧起来了一样。 我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等稍稍缓过劲来后,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了昏迷前的画面。 那些胡人来势汹汹,如今我平安无事躺在家中,那萧景珩呢? 我忙问迎香,“是三皇子送我回来的?” 迎香有些呜咽地说:“是......可吓坏奴婢了!” “那他人呢?他怎么样?可有伤着?” 我接连抛出了几个问题,而迎香却眼神闪烁,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小姐昏睡了一日,定是饿了吧?奴婢让人做些小姐爱吃的膳食来......” 我知她定有事瞒着我,心下愈发不安,于是强撑着起身说: “你不愿说,我便去寻他。” 迎香拗不过我,一面阻拦,一面和盘托出, “三皇子无性命之忧,但确实受了伤......他送小姐回来时身上满都是血......” 我听了这话更心急如焚,不顾迎香阻拦偏要去他府上探个究竟。 一路跌跌撞撞的,我终究是见到了他。 我来时,见他的右臂被绷带缠紧吊起,有鲜血从沙白的布里头渗了出来。 他面无血色,瞧着十分虚弱,可见伤势不轻。 饶是如此,他见我来,眉宇间先是显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宁姑娘怎来了?那迷烟药效霸道,宁姑娘该多卧床休息才是......” “我明知你为了救我受了重伤,若还再能安心在府上休息,那我也不配当爹爹的女儿了。” 我坐在他窗前小凳上,仔细询问起了他的伤势, 他只说不过小伤并无大碍,可我看得出他每做出一个细微的动作,似乎都能牵扯到伤口疼得厉害。 他虽极力隐忍,但眉梢微不可察的抽搐还是躲不过我的眼。 我一心关切他的情况,而他却字句都在叫我安心。 他对我说:“此事我并未告诉令尊和令堂,一来宁将军在外征讨,若知宁姑娘有危险定会分神,此事便犯了沙场大忌,反而不妙。” “至于宁夫人......她到底是妇人,我总怕吓着她。不过宁姑娘且放心,我已加派了亲兵日夜围护宁府,当日袭击你的胡人也留了活口,要他们招供了余党下落。相信暂时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他急于跟我解释这些,情绪略激动起来,伤口的血流得更厉害了。 我想起朝廷曾赏赐过爹爹上好的止血镇痛金疮药,于是便安顿他好生休息,忙折返回家要给他取来。 于回府半道上,我远远看见前头有人群围起来,正瞧着什么热闹。 路过时未免多看两眼,见是一打扮贵气的妇人正当街推搡辱骂着一个女孩。 那妇人瞧着一副刻薄嘴脸,凶神恶煞地指着女孩骂道: “你个庶出的小贱人!跟你娘一样都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把银子拿出来!” 我细瞧着,那女孩约莫小我四五岁的模样,巴掌大的小脸稚气未脱,虽说身上的穿戴有些素简,但也能看得出是个极为标致的美人胚子。 此刻,她的小手正紧紧攥成拳头,死死地捏着一个钱袋。 任凭妇人如何蛮力抢夺,她都不肯撒手。 拉扯恼了,女孩反手推了妇人一把,漂亮的眸子冒着火光,愤愤地说: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银子!云杉发了几日高热,你们不给她看病,我拿自己的银子去请郎中来,凭什么不可以!” 番外 婉霜【七】 “我呸!你娘留给你的银子?你那个不要脸的娘当年就是因为偷盗之罪被家法处置了,她哪里还能有银子留给你?这分明就是你偷玥儿的!” 妇人被那女孩这么一推,愈发恼火起来。 又觉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面子,不单骂声更大,下手也更不留情面,冲上去对着女孩便是掐胳膊扯头发的,我看着都隐隐作痛。 这会儿看仔细了,我总觉得那妇人越看越熟悉, 忽而想起,她似乎是护国公的嫡妻姜氏。 本朝护国公早就被皇帝架空成了个闲职,他家能有今日的体面,不过是皇帝看着他祖辈为启朝立下过许多汗马功劳罢了。 护国公为求庇护,时常会来巴结爹爹。 我在家中见过他们几次,那时候,这姜氏卑躬屈膝的,可不是今日这副盛气凌人的嘴脸。 “小贱蹄子,你快撒手!” 钱袋在二人的拉扯下破开,碎银子滚了一地。 女孩顾不上和争执,慌忙蹲在地上去拾银子, 而姜氏则狠毒了心思,抬脚重重踩在女孩的手背上。 我看那女孩实在是可怜,于是忙从人堆里越出来,忍不住劝了句, “宋夫人这是要打死她吗?” 姜氏听了动静扭头看过来,在目光与我对上的一瞬,她脸上的戾气散了九成,转而笑得跟个哈巴儿一样, “哎呦喂!这不是宁大将军的千金吗?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宁姑娘怎么一人出街,也没让下人跟着?这哪儿成啊!春儿,你跟着宁姑娘一路护着些,宁姑娘要是想买些什么,你也好跟着搭把手。” “不必了。” 我冷着脸拒绝了她的殷勤,继而垂眸盯着她踩在女孩手背上的脚。 她忙尴尬笑笑抬起脚来,顺嘴发起了牢骚, “小贱蹄子惊着宁姑娘了。这本是我家那不争气的庶出女,今儿个偷了家中银子出逃,这才闹出这样大的笑话来,要宁姑娘见笑。” 我仍是不理她,见女孩手指头红肿着,还在费力捡着地上那几块碎银子。 我躬身下去拉她起来,拦住了她的动作。 女孩怯怯地看着我,我便笑着顺了顺她额前凌乱的碎发, “我信这钱袋不是你偷的。” 本是寻常的一句话,却催的这倔丫头红了眼眶。 她在眼泪没有漫出来之前抹了一把,眼巴巴看着地上的碎银子,声音发抖道: “云杉就快病死了,我要救她。” “宁姑娘别理她!庶出的坯子就是下贱,竟要去同情一个卖了身的奴婢?那小狐媚子带着你不学好,我瞧着她病死了才好!” 姜氏越过我,又要对女孩动手, 我在她巴掌落下去之前抓着了她的手腕,瞪她一眼后,冷着声音说: “奴婢也是人,便是宫里头也没有如此草菅人命的事儿,宋夫人真是好大的谱。” 姜氏没料到我会这般呛她,一瞬脸色难看至极,找补道: “宁姑娘可别误会,我......我没那个意思......” “你什么意思不用跟我解释。”我瞥了一眼地上裹了灰的碎银子,不屑道:“不是说这银子是你的吗?即刻捡干净了便散了,别在天子脚下丢人现眼。” 我话音才落,姜氏就立马趴在地上开始笑着捡钱。 这举动类犬,丢人得很,惹得围观百姓不免窸窣议论起来。 可我才不在意这些, 她家老爷喜欢在我爹爹面前当狗,那我今日让她当狗,也算是成全了她。 我不再理会姜氏,转而温柔地安抚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 “宋昭。”她弱弱回我。 我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塞进她手中,笑道: “去吧。拿着这些银子,去救你想救的人。” 她接下银子后愣了须臾,转身跟只小兔子一样跌跌撞撞地跑了。 我冲她冒失的背影喊了句, “你慢些,仔细摔着。” 她忽而驻足回首,定定看了我一眼,高喊道: “多谢你,婉姐姐。” 说完一溜烟的功夫,就消失在了人堆里。 呵......婉姐姐。 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这样称呼我。 初听我只觉得稀罕,后来腹诽时才觉得奇怪! 我与她该是第一次相见才对, 她为何...... 会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