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我成了清冷仙君的白月光》 第1章 重生(一) 巫镇的雨季总是阴雨连绵,洗过的衣服一连几天都晾不干。 这日照旧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小摊贩们早早收了摊,街巷上渐渐了无人烟。 待到亥时,家家户户熄了灯,一顶大红花轿悄无声息地抬进了林府后门。 这是林员外娶的第五位继室了。因着女方刚刚丧父,还在守孝期,林府既没办喜宴也未举行典礼。只趁着无人将新娘接到府中,由着两个小丫鬟扶着送进新房。 新房内 姜希音恢复意识后,只觉得脑袋昏沉,胸口发闷,好似遭到了巨大撞击,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她费力挣开沉重眼皮,光亮却并没有投射进眼眸,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什么时辰了,殿内还没掌灯?姜希音开口想叫人,一道轻微的嗓音钻入耳中:“这姑娘真是可怜。” 只听得另一个声音继续道:“你还不知道吧,里头这位五夫人眼睛看不见,不然谁家姑娘敢嫁给咱们老爷,前头那几位夫人死得那叫一个凄惨。” “眼睛看不见,那就更可怜了!” 说话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传来妇人粗哑的斥责:“你们两个丫头在那嘀咕什么呢,人送进屋了就赶紧干活去!” 小丫环连声应是,随后一叠脚步声匆匆远了。 这显然不是她的长乐宫 ,这哪儿? 姜希音只记得自己修为突破,在未央山山顶渡劫。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把巨剑,砸落到了她的护体金钟罩上,当场把罩子砸了道裂纹。还没来得及找这把剑的主人算账,一道金色雷云当头劈下,之后发生了什么便不记得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 魔界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差一点就能成为修真界第一大能的魔尊,渡劫失败重生成了一个盲女! 姜希音啼笑皆非。 眼睛看不见实在不便,她只好尝试开启神识,还好神识能用,可以暂时用神识视物。 屋内光景通过神识直接传送到脑海中,这间婚房装饰极为简单,赶时间似的只将床幔换成了红色,门上贴了两个喜字。 婚事都能这般应付,显然原主娘家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她嫁过来身份地位也不会高。 “咚咚咚,”门外传来粗重的脚步声。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屋外雨丝夹着潮湿气被夜风吹进屋内。 姜希音用神识看清了来人,那人眉毛和两鬓有些发白,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矮小圆滚的身体上裹着一身降红喜袍。腰间腆起来的肚子,似乎要把那条刺绣精美的腰带撑断,看起来颇有几分喜感。 林员外反手关上房门,朝姜希音走了过来。 桌上灯花滋啦啦跳了跳,那男子走到床前,视线在姜希音身上扫了一圈,坐到了她身旁。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姜希音厌恶地皱了皱眉,宽袖掩盖下的双手暗自聚起灵力,却只能在指尖凝出一星冰蓝火焰,灵力虽少,但对付一个凡人绰绰有余了。若这中年男子胆敢越矩一步,她便要他死得其所。 “春花,”胖男子粗豪的声音掩不住欣喜,“你姑母为五两银子把你卖了,我也不嫌弃你眼盲,以后你老老实实跟我过日子,我定会保你生活无忧。” 听到春花二字,原主的记忆霎时像走马灯一样在头脑中闪过。 原身名叫李春花。今年十七岁,打一生下来眼睛便是异瞳不能视物,三岁时母亲丢下她病逝。 由于天生异瞳被人们认为不祥,村子里总有小孩欺负她。父亲为此让她蒙上布带遮住异瞳,并搬到镇上靠给店铺做账房来维持生计。 几日前她父亲突然暴毙,只得投奔同在巫镇的姑母。没想到姑母嫌弃她眼盲,怕她成为家里的累赘,把她卖给了这位娶了四个续弦的林员外。 临上花轿前,原主春花心灰意冷偷偷服了毒,打算给林家送具尸体。因缘巧合,竟让姜希音重生到了她身上。 林员外根本不知道坐在他旁边的人早已就换了芯子,他俯身凑近,准备掀开姜希音头上绣着双囍字的红盖头。 突然,前院传来混乱地叫喊声。林员外掀盖头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撇撇嘴朝着门外喊道:“怎么了?” 门口传来小斯焦急的声音:“老爷,前院有烟似乎是着火了” “那就赶紧救火!这帮下人,净给本老爷找麻烦。”胖男子起身急急跨出门,随小厮朝前院奔去。 待到男子走远,姜希音扯下碍事的盖头,行到镜前照了照。面前少女面色发黄,显得有些营养不良。她梳着单螺髻,髻上简单插了一只钗。那双盲眼上覆着一条两指宽的红布带。身上是一件红彤彤的嫁衣,本该有些饰物的腕间与颈上空空荡荡。 原主这位姑母还真是大方。自己弟弟刚死没多久,就急忙将他女儿嫁出去,像样的首饰都不给置办。连嫁衣也很是俭朴,料子粗糙,仅在衣领处绣了些简单花纹。 魔界之主姜希音,锦绣绫罗用之不竭,她向来喜欢花团锦簇、富贵奢华,何时穿过这样的衣服。但眼下当务之急是回魔界,衣服只能暂时忍忍了。 前院传来凄厉地喊叫声,吵得她脑壳疼,下意识用神识望去,只见空中乌云密布,浓烟掩盖下,有妖气大片溢散开。 有妖,这下热闹了。 有热闹当然要去看! 细雨还在继续下着,屋外有些湿冷,姜希音一出门就打了个喷嚏。凡人的身子果然娇弱,她暗嘲一声,往前院行去。 一路上仆人好似见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似的一脸惊恐。混乱中大家只顾逃命,无人在意她一个盲女究竟是怎样在毫不熟悉的院落里,准确避开障碍物并且健步如飞的。 穿过连廊与一道月亮门来到前院。一只白狐妖与刚刚跟着小厮过来的林员外大眼瞪小眼。 这狐妖看起来有些修为,杀死一个凡人犹如踩死一只蚂蚁,而它却迟迟没动手。 姜希音双手抱臂,懒懒散散地靠在廊柱旁,准备当个吃瓜观众。 忽地,那狐妖身体膨胀,变得足有一头大象那么大。它拱起脊背,白色毛发倒立,发出人语:“林郎,你不是答应过我,自我去后便不再娶妻,为何背叛诺言!” 林员外在白狐怒视中,瞪圆了眼睛,整个身子瑟瑟发抖,他不可置信道:“惠娘,你、你怎么回来了,我明明亲眼看着你被封印!” “封印?”白狐双目发红,眸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火,“原来封印我的和尚竟是林郎你叫来的,你自从知道我是妖后就在谋划如何杀我了吧?” 有意思,竟还是情感纠葛。姜希音忍不住 “啧”了一声。 愤怒中狐妖闻声转头,只见一蒙眼少女唇角带笑,斜倚廊柱,透着股肆意与慵懒。 她眼中红光更盛,回头向脚下的男子质问道:“林郎,这就是你新娶进家门的女人?” 男子顺着狐妖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眼覆红带的少女,在昏暗的夜里抬手捏住了空中飘飞着的一根狐狸毛。还没来得及惊讶,那白狐张口咬上他肥厚脖颈用力一甩,胖硕的身躯撞上屋顶,前院会客厅一角轰然倒塌,林员外整个人被埋进废墟中。这下院子不仅烟雾缭绕还外加上了尘土飞扬。 姜希音幽幽道:“我是第五房继室,”她认真地数了数手指头,“前面还有一二三四,难不成都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那和尚哪能封得住我。” 姜希音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白狐竟然承认了。 “我那时初化人形与他相爱,以为遇见了个有情郎,他竟请和尚来封印我。我们之间的感情在他眼中果真一文不值吗?”白狐低下头,眼中红光散去,眸子里没了愤怒与光彩。 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问题,姜希音不懂,她本还想说些什么情海无边,早些上岸之类的客套话。 那白狐猛然回头前爪跃起,朝她扑了过来。“只要再杀了你,一切都结束了。” “啧啧,”这白狐少说也有五百年修为,可惜了。 在白狐即将咬上脖子的瞬间,姜希音一手掐住它的脖颈,一手持刀捅进了狐妖前爪下方三寸处,正是狐妖妖丹所在。这把刀还是她刚从路边一个仆人尸体旁捡到的,倒是好用的很。 原身灵根太差,能使用的灵力有限,若想尽快恢复修为只能借些外力,送上门来的妖,可没有拒绝的道理。 刨完妖丹,掏出帕子擦净手。天空突然亮了一瞬,姜希音抬头,远处乌云上方有几道银色剑光,听说仙门个个爱多管闲事,逢乱必出。 这不就来了。 第2章 重生(二) 凡人躯壳承担不了突如其来的五百年修为,妖丹没法立即使用,需得找些灵植将其炼化。 头顶上的剑光越来越近,她瞥了一眼前厅塌掉的废墟处。那男子先被咬断了脖颈,又撞上房顶埋进废墟中,命再硬也活不成了。 仙门中人惯会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还是先溜为妙。 姜希音收了妖丹,在手心燃起一把火,烧了狐妖尸身,又丢了一把火在林员外跌落的废墟中,转身离开了林家。 此时已近子时,天空中如牛毛般的细雨变得急促起来,地面湿了一层。姜希音踩过有积水的街巷,水花溅起,在衣摆和绣鞋上留下片片泥点。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神识视物即使在夜间也如同白昼,此刻姜希音却觉得周围的景物越来越模糊。 “噗,”恍如深夜吹熄了唯一的蜡烛,眼前整个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 灵力太弱,神识撑不住了。凡人的身体就是麻烦,得快些找齐材料,把这颗白狐内丹炼化。 但使用神识消耗过大,就算炼化那颗妖丹,她也没有把握能一直用神识视物。 姜希音脑仁疼,魔界与人族边界机关遍地,危险重重。这样下去她一个睁眼瞎,如何能回魔界。 姜希音第一次感受到了眼睛的重要性,得先把眼睛治好。 先天性失明,大概只有传闻可以医死人复白骨的神医宣赫可以医治。但宣赫常居无常宗千寒山。千寒山又常年冰寒,普通凡人还没上去就被冻成冰碴子了,哪里见得到宣赫。若她还是魔尊,飞上去把人捉下来便是。但她现在……,还是得再想想办法。 姜希音正想着办法,只听“嗖”一声,似乎有人落到面前。 “在下无常宗弟子,敢问姑娘为何深夜在雨中穿行?”梁秋声举着灯笼朝姜希音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问。 他并没有打伞,身上却未湿分毫。 无常宗?听说无常宗的仙君们,个个是降妖除魔,救死扶伤的活菩萨。上千寒山找宣赫正好缺个保驾护航的,她现在可是伤残的凡间弱女子,不如缠上他们,利用他们带她去千寒山。 人间有句诗怎么说,“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小仙君来得正是时候。 此刻姜希音一身嫁衣,鬓发散乱,脸上还沾了灰尘,一副逃婚模样。 “我逃难。”她指了指刚刚跑出来的方向,“家里着火了。” 梁秋声回头,背后冲天大火已灭,只剩烟雾弥漫。 家里? “姑娘出来得时候,可有看到些什么?” 姜希音指了指自己覆着红带的眼睛,“仙君,我看不见。” “抱歉,”梁秋声目光停在姜希音敷眼红带上,顿了一瞬又道:“那姑娘可有听到什么?” “有。” 梁秋声眸光亮了亮。 姜希音继续道:“我本来在房中休息,突然听到一阵动物的嘶吼声,院中仆人似乎也在尖叫跑动。接着听见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我叫人但没人应,呛鼻的烟味越来越浓,火应该很近了,就赶紧跑出来了。” “然后呢?” “然后就遇到仙君你了。” 姜希音说完,梁秋声眼中那束眸光隐了下去。 他们刚刚在空中御剑飞行,忽见镇上某处妖气四溢有些异样。等他们赶到,那户人家却突然起了大火,虽用水决虽及时灭了,但在现场发现了一些人的尸体和半幅烧焦的狐妖尸首。 在他们来之前,这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无从知晓。若是那些人是狐妖杀的,又是谁杀了狐妖还放了火呢? 没能从姜希音口中得出想要的答案,梁秋声的眉头重新皱起来。 夜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很快就停了。 “梁师兄,”不远处有位紫衣少年,朝梁秋声招了招手,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拉着一位老者,快步走到了梁秋声面前。 “我找到了这位老伯,他说看见了当时那只白狐杀人的场景。”少年的语调有些上扬,似乎是在讨夸,“老伯还说狐妖杀了他家老爷后,又被一个红衣女妖给杀了。” 姜希音心跳快了一拍,糟糕,她杀狐妖时,忘了检查附近还有没有活人。 “扑通,”一个人跪到她身前拉住了她的衣角,姜希音吓了一跳。 “小夫人,你还活着真好,你知不知道老爷他被妖精害了!” 叫她小夫人,应该是府中仆人,还好没认出自己就是他口中杀白狐的女妖。 姜希音装作不可置信的样子道:“你说什么?夫君他......” “老爷被妖精害死了。”年过半百的老仆嚎啕大哭起来。 听见老仆哭,姜希音觉得不能输,她痛心疾首地跌坐在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林郎,你死得好惨!” 听到哭声,众多在附近巡逻的弟子围了过来,大家纷纷同情起眼前姑娘来。 梁秋声看向跪在地上哭的老仆问:“老伯你可有看到那红衣女妖的模样?” 弟子中有人听到老伯说红衣,他看着姜希音身上的红衣,不禁问道:“姑娘为何穿着红衣?” 姜希音抽噎着解释:“我今天刚刚出嫁,没想到就守了寡!” 这么年轻的姑娘守了寡,众人不免唏嘘。 那老伯哭的抽抽噎噎,半响才道:“那女妖一身红衣形似男子般壮硕,面目粗鄙。” 姜希音:?? 弟子看看姜希音娇小身躯,打消了怀疑,追问道:“她去哪了?” “她放完火,”老伯指了指天空,“就去天上了。” 众人仰头看天,天上除了乌青色的云,什么也没有。还想再问,那老伯竟哭晕了过去。 有弟子见状召来长剑就要御剑上去看看。 “都处理好了吗?”一道低沉嗓音响起,如同珠玉相撞悦耳动听。 这人有一头雪白长发,与这些头发漆黑的少年们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但若这白发男子回头,却能让人挪不开眼。 他的五官清淡,眼眸如琉璃般清澈。头发雪白,皮肤莹白,长袍亦是淡淡的月白色,独在衣领上绣了一朵盛开的粉色芍药花。清风吹来,宽大的月白色袍袖便被扬起一角,恍若九重天上从未沾染过世俗烟火的谪仙。 第3章 重生(三) 这位小师叔楚山孤,今年百余岁,是无常宗辈分最高的玄同道人收的最后一位弟子。 无常宗每隔一段时间会招收一些几岁到十几岁的少年入宗,几岁到十几岁这段时间正是一个人开始修行的最佳年龄。 楚山孤不同,他入宗时已经年过弱冠,还娶过一位夫人。 但年龄丝毫没有对他造成影响,楚山孤凭着极高的天赋,只用了百年修为便已近大乘,连无常宗宗主都自叹不如。 “回师叔,都处理好了,剩下的就交给衙门了。只是这老伯说的女妖还没找到,应该是逃了。” 楚山孤将手背在背后,长身而立,听那弟子说完,目光在姜希音身上扫了一眼,道:“走吧,那女妖交给附近的门派去查就好,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确实还有更重要的事,这次下山他们要跟着小师叔去倾城山渡灵。 几位弟子停止了泛滥的同情心,齐齐召出剑,乖巧地跟着他们的小师叔准备御剑离开。 怎么能让他们这么走了,姜希音忙站起身要去追。 不想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砰”一声跌下去,正好摔在一双一尘不染的白靴前。 姜希音跌落的地方有一处水洼,不用说有多惨烈。她的红嫁衣本来就淋湿了又沾了泥,脸上也溅上了泥点,活像个小花猫。 白靴主人见势后退了一步。 姜希音朝前一摸,摸到了一只靴子,于是伸手抱住了那只靴子。 由于她手上都是泥,一尘不染白靴上霎时盛开了几点像墨渍一般的污渍。明晃晃地昭示着这双手的主人的恶劣行径。 这还不够,污染完靴子,姜希音伸手就要去拽那人衣摆。 宗门谁都知道小师叔爱净,梁秋声看着姜希音脏兮兮的手,眉头挑了挑。他忙要施术阻止,楚山孤先他一步向后瞬移了半步。 姜希音拽了个空,仰起的下巴“嘎嘣”一声重新磕到地上。谁说无常宗弟子都是活菩萨,根本就是道貌岸然! “姑娘,你没事吧?”珠玉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事,”姜希音抬了抬下巴,“我的下巴是不是脱臼了?” “那倒没有,只是磕青了。我先扶姑娘起来。” 姜希音伸出了手,说要扶他的人却并没有拉她。 姜希音:? 一股灵力将她托了起来,柔软的丝帕随即落到她手上。 “姑娘先擦擦脸吧!” 姜希音想到脸上应该溅了泥点,于是用手帕胡乱擦了擦。 一阵夹着雨丝的凉风吹来。 折腾了半夜,姜希音双眼系着的红带已经松了,再加上刚刚一摔,风一吹便将红带吹落,被覆着的眼睛展现在人前。 站在对面的楚山孤怔了怔,心脏倏地一跳,抑制不住开始疼起来。 那是一双异色瞳孔。 一只为紫色,一只为琥珀色,漂亮而不妖异。 百年前,他也曾见过这样一双眼睛。那时候那双眼睛并不像现在这般不聚焦,反而纯真灵动。 久远的记忆铺天盖地般向他涌来,一向风淡云轻的月华君,忽地红了眼眶。 百年前,楚山孤还未拜入无常宗,只是凡间一位普通男子。他从小生在官宦人家,却于十八岁那年家道中落,同家人一起从京都搬到了余杭镇,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孟婉。 那是一个热闹的中秋佳节,青石桥上惊鸿一瞥,他便乱了心曲。 孟婉家是当地有名的经商大家,富足殷实。楚山孤从没想过能娶到孟婉为妻,他既无功名,也无家资。可孟婉却坚定地选择了他。 楚山孤记得娶婉婉的前一天晚上,喜悦、兴奋、紧张、各种心情让他一夜无眠。到了第二日正月十九黄道吉日,他胸前戴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走过长街,忐忑又欣喜地去迎他的新娘婉婉过门。 踢过轿门,侍女扶着人下了轿。婉婉穿着一身绣凤凰的大红嫁衣,手持一把金丝团扇遮着面容,抬脚踏过马鞍,迈过火盆。从门口到厅堂,几步路的距离,楚山孤却觉得等了好几年。 拜过天地后,她就是他的妻了。 礼毕,媒婆递来一条红绸,楚山孤牵着红绸一端,孟婉牵着另一端。他看到孟婉牵着红绸的手柔弱小巧,心生怜惜。那时他想,以后定要一直这样牵着婉婉,带她走过春秋冬夏,年年复年年。 月亮挂在树梢,散发着皎洁的光芒,似乎在为一对新人散发着祝福。 楚山孤应酬完宾客,穿过游廊,走过一扇月亮门,他们的婚房映入眼帘。房内亮着灯,将红烛与人影映到窗上。 楚山孤站在门口,看着房中人影,不自觉扬起嘴角。 从今往后,这里会有一盏灯为他而留。 “吱呀”他推门进去,反手关上房门。 听到动静,床边人坐得端正了些。孟婉双手绞着帕子,似乎有些紧张。他坐到床边,伸手握住孟婉绞帕子的手,屋里地龙烧的很暖,婉婉的手却有些凉。 “冷吗?”他问。 孟婉摇头,眼波里含着娇羞。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真美,好像一个小仙女。 可是他的小仙女却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岁。 …… “哎呦,我腿是不是没了,腿怎么不听使唤了。”姜希音捏着帕子的手僵了僵,艰难地挪了挪双腿,仿佛真的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这凡人的身子太弱,她不过使个苦肉计,做做样子摔一下,竟针扎似的疼。 “只是摔了下应该没这么严重。”梁秋声提着灯笼上前,“我跟宗门医修大长老学过一些皮毛,能不能帮姑娘看看?” 姜希音点点头表示同意。 她的裙子沾了很多泥渍,梁秋声也不嫌弃,放下灯笼掀开袍摆小心翼翼地将裤腿褪至膝盖处。只见姑娘的双腿膝盖处一片青紫,右腿擦破皮的地方,渗出了些血迹。 灯笼温和的光线下,姜希音的小腿显得更加纤细白嫩。一旁不小心瞥见此情此景的紫衣少年脸唰一下红了。他忙将目光移向别处,正好落到他的小师叔身上。 小师叔眼圈红红的,脸颊上还有一滴晶莹的水珠。 少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震惊道:“小师叔,你怎么哭了?” 几道目光齐刷刷从姜希音身上移开,投向楚山孤。 这下不光是紫衣少年惊讶,大家都惊讶地张圆了嘴。 姜希音有点懵,苍天作证,我可没欺负他! 第4章 倾城山(一) 楚山孤也不管脸上泪,问道:“姑娘可是姓孟?” 姜希音摇头,“我姓李。” 楚山孤的眼睛仍盯着她,又问道:“姑娘可有亲戚在余杭镇?” 余杭镇在哪?姜希音继续摇头,心里却犯了嘀咕。百年前她同师尊去地府时一不小心掉进轮回,当时转世的名字好像姓孟,家住余杭镇。他干嘛要问这个? 梁秋声看病时很专心,专心到会自动屏蔽周遭环境。全然没听到小师叔和他的病人之间的对话。他用灵力探过姜希音的膝盖做出了判断。 “还好只是有些骨裂。” 听到梁秋声的话,楚山孤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忙侧过脸去,不再直视姜希音的眼睛。 “骨裂,”姜希音重新将心思放回到自己的膝盖上,“以后我的腿不会瘸了吧?”她咬着嘴唇,露出一副无辜可怜,疼痛难忍的表情,“小女生来便眼盲,爹娘早逝,连唯一的夫君也去了。若是腿也不能用了,我孤苦伶仃一个,定然是活不下去的!” “不会不能用的,姑娘年轻涂些药,好生养养就好了。”梁秋声将撩起的裤腿放下,为姜希音整理好衣摆,起身去储物袋中找药膏了。 姜希音朝楚山孤的方向凑近了一些,端的是楚楚可怜,她压低声音,用十分柔弱凄惨的语调道:“仙君,他们叫你小师叔,想必你比他们都厉害,请仙君一定要救我。不然小女子眼盲,腿也废了,不如死了算了!” “姑娘,你只是骨裂,没废。”梁秋声以为盲姑娘不相信他的医术,再次解释道。 “我自己的腿我还不知道,一定是废了。呜呜呜……” 梁秋声:? 姜希音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伸手往旁边一摸,摸到了一只衣袖。她也不管是谁的,揪起来就去擦自己的眼泪,擦完还用来擦了擦鼻涕。 这姑娘竟然用小师叔的衣袖擦鼻涕!众人倒抽了口凉气,都等着看小师叔发作。 楚山孤眉头微簇,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将衣袖从姑娘手中抽出来,使了个清洁咒,那月白色衣袍与白靴立马恢复了一尘不染。 没了衣袖,姜希音胡乱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然后又往旁边摸了摸抱住了楚山孤的胳膊。 众人又暗自为这位姑娘提了口气。 楚山孤侧头望向姜希音的眼睛,那双眼中还盈着泪,眼神空洞茫然没有神采,一只飞虫从她眼前飞过,她的眼珠分毫未动。他心中一阵钝痛,她怎么会是婉婉呢,婉婉的眼睛明明那样灵动而有神。 “秋声,给这位姑娘留一瓶药,我们走。”楚山孤强硬地甩开了姜希音抱着他胳膊的手。 “小师叔,春花姑娘眼盲,孤身一人……”梁秋声从小学医,不免多了几分慈悲心。 清冷的目光扫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神色。梁秋声话说一半默默闭上嘴,把刚找好的药拿出来塞到姜希音手中。 要走,那可不行。 梁秋声塞药瓶的手一松,姜希音立刻像没骨头一般,往下一滑,抱住了楚山孤的腿。 “仙君,这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还有那逃掉的女妖可能还会再来,我一个眼盲的弱女子,人家害怕。”姜希音觉得自己可以去演话本了。 楚山孤将姜希音重新打量了一遍,最后递给她一张闪着金光的符纸。 “这张符纸关键时可救你一命。” 姜希音连连摇头,“我一个人也是活不下去的。我眼睛看不到出门会被绊倒,喝水会将茶壶碰碎,做饭会被烫到,去河边打水都可能会被水冲走......” 这姑娘吵的人头疼,楚山孤扶了扶额,垂在袍袖下的手指轻弹。 抱着腿的手不受控制的松开,姜希音的身体自己站了起来。 没了束缚,楚山孤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女子的低语,“其实,我想跟在仙君身边学法术,这样就没人欺负我了。” “我会保护好婉婉的。”遥远的记忆再次袭来。楚山孤心头一跳,收住了脚步。他叹了口气,回头轻轻一指,一道银丝没入姜希音眉心。 “杂灵根,你灵根太差了。” 这人言下之意是,你还没资格做我徒弟?姜希音心道:灵根差?到时候让你见识见识杂灵根如何成为修仙界大能。她在心里朝楚山孤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乖乖站着,耷拉着脑袋,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楚山孤心中升起莫名酸涩来,他瞥了姜希音一眼,拂袖走了。 众弟子无奈,摇头感叹小师叔冷漠无情,谁让小师叔修的是无情道呢! 谁知,楚山孤走了几步,拾起之前被风吹落的红绸带,转身回到姜希音面前。 “抬头。”他道。 姜希音有点好奇楚山孤要干嘛,于是听话地抬起头。 众目睽睽之下,楚山孤重新将绸带覆到姜希音双眼上,还顺手在脑后打了个蝴蝶结。 为姜希音覆上眼带,不再直视那双酷似婉婉的异瞳,楚山孤方平复下心中异样,道:“我不收徒。况且修仙可不是容易的事,其中有千难万险。姑娘既然腿上有伤,若是害怕,便随我们一道去青城派吧!” 梁秋声一听师叔松了口,忙道:“姑娘,青城派也是仙门,你可以安心养伤,不必担心会有妖来了。” 这位小师叔的意思是,带她到青城派养伤,养好伤便可以下山了。 姜希音虽常年在魔界,对仙门倒是有些了解。青城派是无常宗庇护下的一个小门派,驻地倾城山。 这倾城山啊,可是一块宝地,素有倾城天下幽之称。这山上灵气丰盛,倒是对养伤很有好处,凡人在那多待上几天都能延年益寿。而且那里定有她要的炼化内丹的灵植。 这人虽然没有答应收她为徒,倒是可以先跟着去倾城山。 不急不急。姜希音劝自己耐心,徐徐图之。 第5章 倾城山(二) “多谢仙君。”姜希音不再纠缠,朝楚山孤行了一礼。却在心里将这一礼记下,以后可是要让这家伙还回来的。 姜希音现在身份是凡人,自然不会御剑飞行。梁秋声对姜希音道:“我们马上要御剑到倾城山,春花姑娘我来载你。” “御剑,是站在剑上飞吗?”姜希音装作不懂。 “对。”梁秋声一边点头,一边拿着剑比划,先念诀然后站在剑上,就可以飞了。 梁秋声想载她,但姜希音想跟着那位师叔,大家都叫他师叔,修为定然比这些小弟子高,她可不太信任这些小崽子们,生怕在半路给她颠下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空中太高,我怕。”姜希音出门没有拿盲杖,现在只好拉着楚山孤当盲杖了。她揪着楚山孤的袖子,那袭月白色一尘不染飘飘若仙的广袖,登时又印上了泥印。 楚山孤瞅着衣袖上的脏污,将自己的衣袖强行从姜希音手中拽出来。他打了个响指,一声嘶鸣,不远处飞起烟尘,车轮滚滚,奔来一辆马车。 “是有马车路过吗?”姜希音话刚落地,人已经在马车中了。 有人跟着坐了上来,这人身上有青松和檀香味,再仔细闻似乎带着点冬雪的气息。 这位师叔不御剑吗?姜希音还以为自己要独占这辆马车,本因不用站在剑上风吹日晒而生的欣喜,顿时因为马车中多了个人消失不见了。 感到一束目光盯过来,似乎要把她看穿。 姜希音被这束目光盯的有点不适,自觉往车厢角落里靠了靠。 马车越来越快,似乎已经脱离了陆地,飞了起来。 风声呼呼地在耳边刮过,姜希音窝在角落里渐渐睡着了。睡梦中,她梦到自己的灵宠,姜希音的本命武器不是剑,所以她并不御剑飞行,出门都是乘骑灵宠。 还有她的随从九思,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会不会以为自己被雷劈的灰飞烟灭,来个以身殉主? 迷迷糊糊想着,飞马已经载着他们上了倾城山。 “咕咚”一声响,姜希音被马车狂野的落地声给震醒了。 “到了,下车吧。” 楚山孤起身走出车厢,姜希音拽着他的衣袖,跟着下车。 结果刚下车,就被一堆人团团围住了。 在马车中睡了一觉,姜希音觉得自己的神识恢复了一些,于是松开楚山孤,再次散出神识。 此时已是巳时,太阳高挂在天空。 这堆人身着统一青绿色服饰,上绣山水纹应该就是青城派弟子。 其中一人留着长胡子,看着很有威严。当是青城派长老级的人物,反正不出名,姜希音不认得。 “月华君,”他上前朝楚山孤作揖。 “月华君,”他身后的弟子们纷纷跟着作揖。 “听说月华君来,宗主特地让我等在此迎接。” 月华君?听到青城派这位大胡子长老叫月华君,姜希音觉得自己赚了。 她在魔界时,听过一些关于月华君的传闻。 月华君楚山孤,无常宗天赋最高的弟子。与神医宣赫在千寒山比邻而居,还曾被无常宗老祖预言修真界第一人。 姜希音觉得,她现在看楚山孤有种看自己新买的衣服一般,爱不释手。 不收徒?她偏要入他月华君的门。 “不必多礼。”楚山孤扶起大胡子,随着大胡子一起跨进山门,把姜希音丢到了身后。 姜希音想快步追上去,但想到自己现在可是又盲又瘸的伤号,她索性不走了。 “仙君,等等我。”姜希音有气无力地喊道。 听到声音,迎着楚仙君往山门内走的众人回头,便看见一位穿着嫁衣,眼覆红带的女子盈盈而立。 大家面面相觑“这位是……” 夹在其中头上顶着两个啾啾的小萝卜头,嘴快问出了大家的想法,“这位姐姐是月华君的道侣吗?” “不是!” “不是!” 姜希音与楚山孤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姜希音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她若是承认,这位楚仙师的反应应该很好玩,这下看不到了。 大胡子长老看了看姜希音,又看了看楚山孤,虽然他们否认是道侣,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这姑娘和月华君关系不浅。要不然,仙君怎会带个一点修为也没有的凡人姑娘来仙门。 楚山孤又重复了一遍,“不是。” 吴长老忙拱手致歉道:“小儿无知,还请姑娘见谅。” “这位春花姑娘腿受了伤,眼睛看不见……” “快扶着春花姑娘,”楚山孤话没说完,吴长老已经吩咐一旁弟子,“月华君放心,我一定安排好,让春花姑娘安心养伤。” 楚山孤:? 吴长老吩咐完,两名女弟子一左一右扶住了姜希音。 被扶着的姜希音有点别扭,因为她们几乎是要架着她走。 入了山门,姜希音被安排进一间客房。客房摆设简单,只有一些衣柜桌椅等必要的家具。姜希音坐在陈旧的木椅上,有点怀念自己富丽堂皇的长乐宫。 不一会,扶她过来的女弟子,为她送来了一套干净衣服。 仙门中人这是要去奔丧吗?姜希音看着那素淡的颜色,神情恹恹。身上的嫁衣沾了泥污,膝盖处也擦破了,实在是不能再穿,只能先凑合着,以后下山再买一件。 洗完澡,换上衣服。吃了些东西,姜希音懒洋洋地坐靠在床上像模像样地养起伤来。说是养伤,不如说是在将养神识。 她现在用神识视物,看远处已经开始模糊了,有点像人间大夫说的什么视近怯远症,得赶紧炼化手上的妖丹。 带两位弟子离开,姜希音从床上爬起,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倾城山灵气丰盛,必定长满灵草。姜希音正好缺少可以炼化狐妖内丹的凝魂花。这里应该能找到。 姜希音假装自己不识路在宗门内胡乱逛,倾城山长灵草的地方藏得隐秘,她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反倒找到了楚山孤和一众无常宗弟子。 议事厅内坐满了人,一位身穿鸦青长袍的中年男子与楚山孤坐在上首。 中年男子坐得端正,颇有几分长者的威仪,正是青城派掌门韩青。 他似乎在为某事烦恼,眉间显出很深的川子纹来。 第6章 倾城山(三) “不瞒月华君,倾城山内有座古战场,凶煞之气极重。我派本应将这古战场长埋与地下,但古战场煞气与倾城山灵气交汇,竟生出了许多珍稀灵植。” “师祖为了这些珍稀灵植,无奈将古战场封印。可近日古战场煞气徒增,青城山的灵气竟也压制不住。到了晚上阴气最重之时,总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跑到山下村镇去游荡,扰的附近百姓不得安宁。我与众长老在古战场布阵,进行过几次超度,可收效甚微。这才传信到无常宗,叨扰了月华君。” 无常宗弟子中紫衣金冠的少年好奇道:“那脏东西是什么?” 韩青解释说:“是古战场上那些战死的亡魂。” 紫衣少年周朗虽没经历过战争,没见过战场。但从书中看到过战场的描述,那必定是血流成河,马革裹尸,惨不忍睹。手上葡萄顿时不甜了,忙把葡萄又放回果盘中。 说到这儿,韩青起身朝楚山孤作了一揖,“若月华君能帮忙超度战场阴魂,还山下百姓安宁,青山派感激不尽。” 众长老跟着起身附和:“青城派感激不尽!” 坐在下首的无常宗弟子见状也跟着站起身来,齐齐望向楚山孤。 “鬼煞,”只见楚山孤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还冒着白气的白瓷茶盏,似是在思考什么。片刻,他从椅子上起身道:“劳烦韩掌门先带我去看看古战场。” 刚刚掌门说古战场的煞气与倾城山的灵气交汇,生出了许多珍稀灵植,她要找的灵植应该就在那里,姜希音准备偷偷跟着去。 那片战场煞气太重,普通弟子修为不高,怕是会被煞气所伤。韩青安排他们在原地等候。只有他和大胡子、楚山孤三人前往。 姜希音悄悄跟了过去。 这是一片秘境,秘境分两半,一半郁郁葱葱,灵气丰盛,一半却是寸草不生,煞气冲天。而那古战场中的冲天煞气正在吞噬着另一半的丰盛灵气。过段时间怕是秘境中的灵气会越来越少。 姜希音看出来了,她想楚山孤应该也看出来了。若不尽早净化,最终整片秘境全部沦为凶煞之地。 只见楚山孤和韩青以及几位长老穿过灵气充裕区站在了古战场边境处。姜希音跟着向前走了一些,躲在了不远处山石旁,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铁锈味。 韩青手一挥,一道笼罩整个战场的阵法显现在眼前。 楚山孤随手捏了几只蝴蝶,那几只蝴蝶渐渐高飞,飞向阵法笼罩的最高处。 片刻蝴蝶落下碎成了点点银光。 “这阵法没有问题。只是这里煞气比以往重,原先的阵法已经不合适了,需要改一下。” 灰白色浓雾将整个古战场笼罩,越往里越是什么也看不见了。楚山孤抬脚踏入寸草不生雾气缭绕的战场。 “月华君小心!” 雾气太重,韩掌门话没说完,楚山孤置身其中便再也不见。 这古战场有万年之久,自他坐上掌门之位几十年,从未进入过。 半响也不见人出来,韩青有些担忧,他喊道:“楚仙君?” 无人应答,四周一片寂静,仿佛风都静止了。 大胡子长老揪着自己的胡子,把韩青的担忧说了出来,“楚仙君进去有些时候了,里面煞气重,也不知会有什么阴邪之物。月华君毕竟只有百年修为,不会出什么事吧?” 韩青神情紧张地望着黑灰的古战场,自我劝慰道:“月华君虽只有百年修为,却是整个修仙界难得奇才,区区煞气必然难不倒他。” 过了大半天,楚山孤终于从浓雾中走了出来。 大胡子长老忙上前,将楚山孤上下打量了一圈,笑呵呵道:“掌门,楚仙君没事。” 众人不禁都长舒了口气。 见到楚山孤出来,姜希音竟也跟着松了口气。 韩青簇起的眉毛难得舒展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韩掌门, 我刚在整个战场东西南北各巡查了一圈,并在四个方位分别做了标记。还缺些布阵材料,待找齐便可将此地重新封印。” “缺什么材料,月华君尽管说。韩某一定为月华君寻到。” “材料倒是不难找,倾城山就有......” 待楚山孤等人走后,姜希音本该寻了凝魂花便走,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古战场的边界处,这战场已荒废万年之久,她脚下却焦黑滚烫,似乎万年前肆虐的战火一直烧到了今日。 这法阵只防里面的鬼怪,并不防外面的人,大概是因为无人敢进去,姜希音忍着高温,向前走了几步,“咔嚓”脚下有什么东西被踩碎。姜希音用神识向地面探去,脚下竟都是散落的人骨。煞气太重,姜希音以一个凡人躯体站在其中不一会儿便觉头昏脑胀。 恍惚中姜希音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一个身着银色铠甲浑身浴血的战士出现在眼前,煞气太浓即使是神识视物也不能看清那战士的脸。姜希音只模糊看到他身上有好几个血窟窿与十几只箭羽,这人当真死状凄惨。 姜希音不忍再看,突然她恍若置身与万年前的战场一般,千军万马在耳边奔腾,火雷在眼前炸开,往前冲杀的士兵随即被炸飞,那遍地尸骸的场面,让姜希音几欲干呕。她用力握紧拳头,从头上摘下唯一的簪子往胳膊上一扎,疼痛感勉强让她清醒过来。 回到房间,姜希音连喝了几口茶才缓过神来。 此时太阳已近落山,姜希音消耗了大量神识,趴在桌子上便睡着了。迷糊中好像有人叫她吃饭。姜希音又困又饿,最后困战胜了饿。她张张嘴什么也没说沉睡过去。来人摇摇头,将一块毛毯盖到她上转身出去了。 姜希音是被冻醒的,再睁开眼睛已经是深夜。刚摘下来的凝魂花, 需要尽快炼化。她白天乱逛的时候打听到了炼丹房的使用时间,估算了下时间,还来得及。 胡乱吃了几口点心,避开人群,姜希音在弟子关门的前一刻走进了炼丹房。今日丹房似乎并没有要关门的意思,守门弟子趴在桌旁打着盹。 姜希音:“这位师兄,租一间地火屋。” 守门弟子抬头看了看来人:“你是哪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姜希音笑了笑,嘴角露出令人愉悦的弧度,她拿出腰牌在守门弟子眼前晃了晃,“我是无常宗弟子。” 那守门弟子似乎是刚刚才见过这样的令牌似的,没有再仔细看。拿过姜希音付的灵石,把钥匙往桌一丢,不耐烦道:“地字号炼丹房,最里面那间。” 这枚腰牌是在无常宗弟子那儿摸来的,灵石嘛是在扶她的两位女弟子身上顺来的。姜希音也没想过,堂堂魔尊有一天还要干扒手这样的活。 捏着钥匙走到地字号炼丹房门前,姜希音顿了顿没进去,而是用了些方法转身打开了附近天字三号房的洞门。这里当然比不得她在魔界专用的丹房,但比她想象中要好上一些。 很快姜希音就打脸了,她炼完凝魂花,将妖丹放进去。结果因为需要的温度太高,最后时刻炼丹炉炸了。 这一炸可好,丹药凑合能用,但是动静太大,惊动了其他人。她来炼丹的事露馅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姜希音刚溜出洞口,就见到涌道内出来个人。 无常宗月华君楚山孤。 第7章 将军憾(一) 真是冤家,这人竟然也来了。怪不得守门弟子看见腰牌问没都问就把她了放进来。 姜希音此时发髻松了,头发披散下来,一只钗在发间摇摇欲坠。 她假装没看见楚山孤,继续溜,反正她现在是个瞎子,真的看不见。 “春花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仙君?”姜希音收了神识柱着拐杖摸索着,“我睡不着觉,出来走走,不想走到楚仙君门前了,打扰仙君了,我这就回去。”说着她那不安分的脚,就要往前迈。 “噗嗤。”楚山孤气笑了。 姜希音听到了嗤笑声,这人竟笑她。等她治好眼睛回到魔族,一定要把他抓到忌剑池忌剑。 “你是怎么进来的?”楚山孤质问道。 “我走进来的,楚仙君的宅院不可以出入吗?” “这里是仙门炼丹房,你真的不知道。” 姜希音摇头,“炼丹房?是不是用来炼制长生不老丹的,历来皇室喜欢这种丹药,仙君不是已经长生不老了吗?难道也需要这种丹药?” 楚山孤收了笑,走到炸掉的丹炉前,丹炉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地下没有灰烬,炉体碎片冰凉。 从姜希音这儿是问不出了。 楚山孤走到守门弟子面前,指着姜希音正色道:“是你放这位姑娘过去的?” 守门弟子刚在偷懒睡觉,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就将炼丹房贴上了禁止符回去睡觉了。今日掌门突然传令,说楚仙君要来用丹房。让他不要回去。他没这么晚值守过,困得两眼皮直打架。 这下困意全消了,守门弟子盯着姜希音直摇头:“没、没有,弟子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她什么时候进去的,他刚真的只睡了一小会。 姜希音刚才使了个幻术,那弟子眼中看到的,是一个穿着无常宗弟子服的男子。此时再看她已经是个女子了自然认不出。 “天字三号,是谁在用?”楚山孤问。 “没人。”守门弟子答的斩钉截铁。 楚山孤回头看着姜希音,那双眼被一条两指宽的红布覆盖,看不出神色。他走到姜希音面前抬起手,就要探向姜希音额头。 姜希音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心里有根弦绷紧了。她刚刚在慌乱中将炼好的妖丹直接吞下了,现在还没完全和身体相融,不会被楚山孤探出来吧! 一道金色灵力如同小蛇在她身上游走了一圈。姜希音忍不住动了动,有点痒。这小蛇搁这挠痒痒呢? 楚山孤收了灵力。 “出去吧!下次不要再走错了。” 姜希音心上的弦松下来,原来只是在探她身上有没有丹药,幸好她吞了。不然就露馅了。 露馅可就不好玩了。 刚刚被楚山孤拎到守门弟子前时,她的竹棍没抓紧掉了。 姜希音不敢贸然使用神识,只得蹲下身摸索。 由于刚刚爆炸,地上有些砰溅的炼丹炉碎片以及碎石。 “别摸!”楚山孤出声提醒。 可是已经晚了,姜希音一不小心摸到一块碎片,顿时她的掌心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嘶,”几滴血落到赤黄土地上开出血红花朵。 楚山孤的心跟着一阵钝痛,他垂眸蹲下身,以单膝跪地的姿势,握住了姜希音的手。 与其说是握着,不如说是捧着。楚山孤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他的手温度比她略高,令姜希音心头莫名一阵异样,她挣了挣,打算挣开。 “别动,”楚山孤从袖中掏出手帕在姜希音手上缠了一圈,“打个结就好了。” 楚山孤包扎好伤口,扶她站好,另一只手将竹棍递到她未受伤的手中。 “放心,腿折了还能走路,那手若折了也无碍。” 这人故意损她呢? 好在眼睛被蒙着,不然楚山孤一定能从她眼中感受到怒气。 “嘶...腿好疼,手也好疼。” 姜希音拄着竹棍,摸索着前行。前面走着的楚山孤放慢了脚步。 出了炼丹洞府,姜希音感到体内的妖丹正在慢慢融化。一股力量冲刷着经脉。妖丹发挥作用了,得尽快疏通灵脉。但此时楚山孤跟着她,没法就地打坐,楚山孤又不赶紧走,她只能努力维持着镇定。 “你身上怎么会有阴煞之气!”楚山孤一向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带上了几分怒意。他抬手,虚空中一柄长剑条然出现。 楚山孤握剑在手,回身挡住了姜希音的去路。 姜希音走得急,眼睛又看不到,径直撞上了楚山孤的胸膛。 “扑通扑通,”额头与胸膛相贴,感到对方胸膛内急促的心跳声,姜希音像被火舌舔抵了一般,迅速站好。 她捂着额头道:“仙君你怎么不看路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盲人晚上要提灯,就是怕遇上你们这种不看路的明眼人。” 楚山孤紧握剑的手松了松,人明明已经离开了,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撞过来时额头的温度,竟令他感到莫名安心。 楚山孤闭了闭眼平复下杂乱的心绪,彻底松开了手中剑,剑随即消失在虚空中。 剑意消失,姜希音放下心来。白日里去过秘境里的古战场,应该是在那里沾染了阴煞之气。 还好骗过了楚山孤。 刚刚长剑出现那一刻,姜希音便感到四周凌厉的剑意,但她此刻是凡人又眼盲,可不会感受到剑意,于是脚步未停,径直撞上了楚山孤的胸膛。 楚山孤道:“过两日便是中元节,鬼门大开晚上阴气重,姑娘腿上有伤就不要乱跑了,我送姑娘回去。” 姜希音虽然不想让楚山孤送,但没办法,她现在是又瞎又瘸的人,楚山孤的话又说的不容拒绝。 “好,那多谢仙君了。” 从练丹房到住处要走上一段路程,路上无趣,姜希音只好找旁边人聊天。 姜希音:“仙君,真的有鬼吗?” 楚山孤:“有。” 姜希音:“你说中元节,我爹和夫君会不会来找我呀?” 楚山孤:“不知。” 姜希音:“仙君,我真的不能修仙吗?” 楚山孤:“不能。” 无聊,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姜希音面对楚山孤两个字、两个字、的回答很不满,于是她问了一个一直很好奇,但可能会令人尴尬的问题。 “仙君刚见我时好像哭了,你为什么哭?” 楚山孤:…… “是我像仙君的故人吗?仙君故人姓孟,余杭镇人?”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之后姜希音再问任何问题,楚山孤一概不答了。 真是无趣! 乌云遮月,姜希音跟在楚山孤身后,一瘸一拐走得慢,但走上一会,楚山孤总会停下等她。 夜静的只能听到竹棍落地,与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第8章 将军憾(二) “到了。”不知这样走了多久,楚山孤开了金口。 终于到了。 充盈的灵力得不到疏理,令身体很难受。又没有人说话转移注意力,不是很长的路生生走出了好几年的感受。 姜希音摸索着走进白日里安排她住的小院。院内静悄悄的,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的桂树,轻轻抖了抖叶子,似乎在等待着归人。 迈过门槛,走进房间。楚山孤也跟着走了进去。 黑暗里,两个人都没有再动作,似乎是在无声地对峙着。 片刻,楚山孤上前点燃了桌上的灯,灯火燃起,照亮了整个房间。 姜希音笑,“仙君是点灯了吗?与我而言点不点灯区别不大。” 楚山孤的手顿了顿,随后给蜡烛罩上了灯罩,屋子里的光线顿时变得暖黄。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楚山孤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灵力在经脉中乱窜,姜希音只觉身体滚烫,再不疏理怕是要走火入魔,于是下了逐客令,“我要沐浴休息了,仙君请便。” 楚山孤将房间扫了一圈,没再多言, 迈过门槛,带上房门,站在了院中。 院内桂花开的正盛,空气中飘散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一片树叶慢悠悠坠落在地,刚巧落在了脚边。 他抬头望着那棵开了一层层薄雪一般的桂花树,陷入了沉思。若是婉婉在应该会用它来酿桂花酒吧,那香气四溢的桂花酒仿佛昨天才尝过,眨眼却已过百年。 师叔? 周朗提着灯笼,远远看到一个很像师叔的人影,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他重新将小院环顾了一圈,小师叔院子,嗯...除了白墙灰瓦,连根草都看不见,别说桂花树了,这显然不是小师叔的住处。 周朗站在院门口,单手放在嘴边轻声喊道:“小师叔。” 楚山孤将视线从枝头转移到周朗身上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梁师兄制作了一款新药,涂上后可以迅速愈合骨裂,减少疼痛。上午送饭的时候让我帮忙带来,我给忘了。这会儿睡不着,我看这边亮着灯,就想着拿给春花姑娘。” 说着,周朗就要走进去,楚山孤拦在了他面前。 周朗以为自己挡了道,向左一迈打算绕过楚山孤。谁知楚山孤也同他一样往左迈了一步,又挡在了他面前。 周朗有点疑惑。 只听他的小师叔道:“春花姑娘在沐浴。” 听到沐浴两字,周朗的脸红了红抬腿就想离开。突然他福至心灵地想,春花姑娘沐浴,师叔怎么在这儿? 周朗看了看小师叔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想起之前小师叔流泪的模样,表示自己懂了。 怪不得宗门中的师妹师姐,甚至是跟小师叔平辈的女师叔们都仰慕小师叔,小师叔却无动于衷,原来不是因为师叔修无情道,而是因为师叔早就对这位春花姑娘用情极深,却被姑娘始乱终弃。 周朗默默脑补了一出狗血爱情故事。他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出现在这儿,于是把药瓶塞给楚山孤一溜烟跑了。 但没跑多远他就又跑回来了。 “师叔,有……有鬼。” 姜希音见楚山孤离开后,转身去了后院。 后院,山上清泉顺流而下潺潺流进温泉池,这眼温泉是一处活泉,泉水清澈,泉眼处咕咚咕咚冒着泡。 大胡子怕是以为她跟这位月华君有什么关系,便给她安排在了此处。此处温泉富有灵气,对凡人或是修仙者均有助益。 姜希音脱了外袍,整个人没入温泉中。 泉水温度适宜,姜希音一进入水中就感到一股灵气浸透了四肢百骸。她安坐在池中,梳理着刚刚进入体内的狐妖内丹。 内丹源源不断地释放着灵力,姜希音只能不断的进行疏理。好在此处温泉中蕴含灵力,遮盖住了她身上散发的灵力。不然怕是要被发现异样。 姜希音在泉中坐了大概两刻钟,才将乱窜的灵力疏理平顺。 她打开神识,视线并没有恢复多少,仍旧是近处清晰远处模糊。姜希音又运转了下灵力,狐妖内丹虽然没有完全转化,暂时也够用了。 倾城山不愧是天下第一幽。灵气丰盛,又有护山大阵。这样的仙门按道理来说是不可能出现鬼的。 可周朗确实见到了鬼。 那鬼穿着银色盔甲,后背被几只箭羽穿透,身上带着大片血迹。头盔里面空空洞洞看不见脸,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副盔甲在动,极其恐怖 “师叔,师叔,”周朗盯着头盔中黑洞洞的脸,结巴道:“这、这盔甲是、是不是成精了。” 周朗生于修仙界四大家族周氏,又是家中独子,从小被父母保护得极好。在入无常宗之前从没见过什么精怪。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生在修仙世家,还是凡间王孙贵族家娇养的贵公子。 楚山孤看着远处追来的成精盔甲,淡淡道:“是鬼煞,你上课时都学了些什么?” 鬼煞!长老在讲这节课时,他可没学全程都在睡觉。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他当初一定好好学。 “啊啊啊……小师叔,他追来了。”周朗边跑边躲到楚山孤身后。 “周朗,你是修士!”楚山孤一晃移到了一旁。 周朗整个人顿时暴露在盔甲精面前。 对,修士怎么能怕一只不知是鬼是精的怪物。他在心里反问自己:还记得小时候的梦想吗?曾经可是要做降妖除魔的大英雄! 周朗咬咬牙,丢了灯笼,抽出了腰间佩剑,他伸出两指抹过剑身,长剑被银光包裹,晃若月光照亮了周围的景物。 那气势汹汹举剑迎敌的模样,竟真有几分像正气凛然的修士了。 无常剑决第一层——草长莺飞 剑是把好剑,人还差点。 仙门世家周家的传宗法器——落钟剑。这小子是周家人,怪不得别的小弟子都穿弟子服,他穿紫戴金这么招摇。 姜希音隐在院内桂花树后,她想看看修仙界奇才的修为,但楚山孤始终没出剑。 这只鬼煞浑身铁甲活动不便,周朗抖着手竟真与他缠斗了几招。 突然那鬼煞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兵器相交,金石嗡鸣。 “轰”周朗被震飞,撞到院内那棵槐树上。撞的眼前直发黑,临晕前还不忘问,“小师叔,我刚刚像不像英雄。” 楚山孤摇摇头,轻轻一抬手,握住了一把重剑。 刹那,天上乌云尽散。月光倾泻而下汇与剑身,重剑并未出鞘却有汹涌剑意压下。 这把剑有些古旧 ,剑鞘上似乎生了锈。她好像在哪见过?想不起来了。剑的模样有些模糊,上面的纹饰看不太清。姜希音想,下次有机会定要凑近看看。 突然,颈边一凉,一柄缠着煞气的软剑架上了肩头。 姜希音泡温泉时摘掉了敷眼的红布。那红布跟现在的素净衣服不搭,起身时她便没带。一双异瞳便暴露在空气中。 楚山孤瞥见那双漂亮却空洞的异瞳,有一瞬仿佛看见了婉婉站在树下,含笑望他。 一失神,那只鬼煞连带眼前姑娘一起消失了。 第9章 将军憾(三) 软剑架在脖子上,划出一点血痕。姜希音本来想在一个无人的地方,杀了这鬼煞。 指尖泛起灵力却又收了回去。倒不是打不过鬼煞,是这鬼煞的去处正好顺了她的路。她头上仅有的一支钗丢了,如此清淡的打扮实在不像魔尊姜希音。 罢了,反正她正愁找不到理由下山买衣服,跟他下山走一趟也无妨。 姜希音用神识将鬼煞上下打量了一遍。一身银色重甲,身上有好几个血窟窿,后背几只生锈的箭羽没入重甲缝隙。盔甲制式应该不是士兵,当是将军级别。正是她在古战场遇到的那位。这鬼竟然粘在她身上出了秘境,所以楚山孤发现的阴煞之气,是他身上的。楚山孤一直等在院中也是为了等这鬼出现? 鬼煞穿过了护山大阵与山门结界径直飘向山下。姜希音有点惊讶,山门结界和护山大阵竟在鬼煞这里恍若无物。这护山大阵当真该换了,只拦外面的妖邪鬼怪,不拦从里面出来的。 乌云散去只过了半刻钟的功夫,又重新汇聚。街上一片黑暗,只有两位更夫提着灯,绕着街道走动着。 更夫甲:“哎呦哎呦,肚子痛,我去出个恭。” 更夫乙接过更夫甲递过来的铜锣道:“快去快回,可别误了敲更的点。” 更夫甲说了句知道了,便朝一旁阴暗的小巷跑去。 深夜里,一阵冷风吹过,更夫乙瑟缩了一下,手中灯笼里的一豆灯火摇摆起来,火焰被风吹的明明灭灭,最后猛然暗下去。 模糊中穿着重甲的男人从他面前走过,从背影看,那人高大威猛,后背上还扎着几只箭羽,重重的盔甲落地,竟没发出半点声音。 更夫脊背一阵发凉,宛如被浸在冰水中,浑身僵直起来,他提灯笼向前照了照。 跟在战士身后的白衣小姑娘突然回头,冲他莞尔一笑。 在这样的情景下,那十分纯真的笑意,落在更夫眼中却分外诡异。 “鬼啊!”更夫扬手丢了灯笼与梆啰,转身撒腿便跑。 望着更夫狼狈逃窜的模样,姜希音收了唇边笑意,有些意兴阑珊,“胆小鬼,我可是货真价实的人。” 就在她逗人的功夫,走在前面的鬼煞从街巷中消失不见了。 姜希音抱着手臂用神识往夜色深处探了探,周围煞气越来越浅,应该走远了。 这种麻烦事还是让仙门来管吧! 太困了,凡人的身子就是娇气,得去睡了。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走进朦胧夜色。 街道一片寂静,前方有星点灯光拢进夜色中,亮光来源处是一间客栈。 姜希音推门走进去,伸手在柜台上拍了拍,“来一间你们这儿最好的上房。” 客栈伙计半夜被吵醒还迷糊着,他只将眼睛张开了一条缝,斜倪了姜希音一眼,“上房五两纹银,像你这种半夜来的价格不能减半也是五两。” “啪”五两被拍在桌上。 伙计收了钱,把钥匙丢过去,本来睁开的那道眼缝跟着闭上了,只剩口中尾音,“三楼左边那间。” 姜希音拿了钥匙,三两步跃上三楼。好在客栈伙计一多半脑子都在睡觉,全然没发现姜希音那双空洞无神完全看不见的眼眸,不然得惊得一夜无眠。 进了房门,被困意席卷的姜希音往床上一倒。心里还想着,她还是魔尊的时候,为了修炼曾经一个月不眠不休,如今.....然后她就睡着了。 她确实两天没睡个好觉了,不知为何,明明很困,却睡的很浅,迷糊中她又做梦了。 她梦到消失的鬼煞重新出现在这座倾城山脚下的小城中,他在城中小巷来回穿行,大概沿城绕了好几圈,不知在多少家人的门前停驻过,最后推开了一扇陈旧的木门。 门内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农家小院,墙头爬满爬山虎,一棵结了果的桃树在黑暗中伸展着枝丫。 “咚咚,”树上熟了的果子咕噜噜滚落在地。他忙伸手要去捡,但那双仅剩骨骼的手指,仿佛脱了臼,伸出去却怎么也无法将果子捡起。 银灰色的头盔动了动,似乎是有些气馁。最终他放弃了捡桃子,推开了这家人居住的卧房。鬼煞走路并没有声音,只是身体太过阴煞,令与他身处同一空间的人,不禁产生莫名惊恐之意。 第一个被这莫名惧意惊醒的是这家家主,他从床上滚下来,眼睛直直瞪着身形高大的鬼煞。 鬼煞感受到目光,乍然回头,银色头盔中一片黑洞,深不见底。那里面没有一张正常人该有的脸。 “鬼!”男人吓得大叫起来,于是吵醒了这院内所有的人。 这家院子虽小却住着祖孙三代五口人。面对满身都写着恐怖的鬼煞,男女老少皆害怕蜷缩在房屋角落。 高大的身影在屋中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找了一圈他摇摇头。 晃动的头盔虽没有声响,躲在床角的人却仿佛听见了咔咔声,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突然那黑洞里闪一双眼睛来。盔甲中飘着的一双眼睛发着绿光,模样别提多吓人了。 角落中不到五岁的小童大哭起来,被抱着他的女子一把捂住了嘴。 但这声音还是被听到了,鬼煞停止了寻找的动作。他来到他们躲藏的角落,半蹲下来,凑近抱着孩子的女子,然后他伸出了那双仅剩骨骼的手指,似乎是想捏住女子的下巴,却捏了个空。女子吓得脱了力捂着孩子嘴的手一松,孩子立马哇哇大哭起来。 鬼煞愣了愣,银色头盔低了低,像是在垂头思考。片刻,他站起身转头大步走了出去。那些让人惊惧的压力徒然消失。一切恢复了安静,男人壮着胆子走出屋,院中未损坏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好像刚刚发生的都是一场梦。 该死,这只鬼煞怎么出现在她梦里了。他在干嘛,吓人玩? 姜希音身为魔界魔尊,虽被外界传言杀人不眨眼,有着血盆大口,恐怖如斯,人们常用她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但姜希音发誓,她可没吓过小孩,也从不吃小孩。 在软软的床上翻了个身,鬼煞在梦中消失了,她终于沉沉睡去。 第10章 将军憾(四) 第二天,日上三竿,姜希音被楼下聊天声吵醒了,她颦眉提被蒙住了头。 说话声还是透过厚重被子传入耳中。 “你听说了没,钱三家昨天遭了鬼,和前几日出现的一样但又不太相似。这位没伤害人,也没破坏房屋,转了一圈就走了,真是奇怪。” “听说仙门派人来了,很快就能解决了。” “害,青山派派了多少人来了,一点效果都没有,消除一个又来一个,没完没了。我现在晚上都不敢睡觉了,已经跟我大舅通了书信,不日就要搬走。” “这么多年在此的家业就不要了?” “这次不是青城派!” “这次来的是哪派?” “无常宗月华君。” 听到月华君这三个字,姜希音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是了,她不在长乐宫了,她现在是个凡人。 那句“放肆,”没说出口,成了,“这个混蛋月华君还能不能让人睡觉了。” 楼下客栈大厅 在众人说话声中,一个位身穿天青色外袍,扣着银束腕的青年走到柜台前,打听道:“老板,昨天晚上可曾见到过一个小女孩,眼睛看不见,两只瞳孔颜色不一样。” 坐在柜台内的老板打着算盘,头都没抬。这两日生意不好算账算的他心烦意乱,于是斥道:“问什么问,没见我忙着呢!”。 旁边正在议论的众人,此时看清了梁秋声身上的无常宗弟子服,议论起来,“这不是无常宗弟子吗!” “无常宗果然来人了!” 听到有人提及无常宗,梁秋声朝众人拱了拱手,以示礼貌。 十指忙成一团的客栈老板,听到无常宗三个字瞬间变了脸。他把算珠随便一推,笑盈盈道:仙君刚说要找什么人?我真是忙昏了头,竟没发现是仙君您。 梁秋声并未计较老板态度的转变重复道:“一位白衣小姑娘,大概十六七岁,眼睛看不见。” 老板:“昨天是伙计张强值班我把他叫来问问。” 梁秋声礼貌道:“麻烦老板了。” 不一会,睡眼惺忪的伙计走过来 老板问:“张强你昨个儿晚上见到一个姑娘没?” “大概这么高。”梁秋声在自己鼻尖处比了比,补充道:“白衣、圆脸、眼睛看不见,两个瞳孔颜色不一样,或者蒙着一条布带。” 伙计连连摇头,“没见过。”他记得十分清楚,昨晚就没有什么眼盲的姑娘来住店,更别说蒙布带了。 “明明就在这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柜台旁的周朗拧着眉撇了撇嘴,“小师叔的路引就是指向这家客栈,怎么会没有呢?” “噗嗤,”一道银铃般地笑声响起,梁秋声与周朗同时抬头。 眼覆白绸的白衣少女,正倚着三楼栏杆,轻笑出声。仔细看过去,那眼上略宽的白绸还炸着毛边似乎是从袍角撕下来的。 “小仙君,你们可算是来了。”姜希音道。 梁秋生听到姜希音略带埋怨的话语,松了口气,他想过被鬼煞捉走后这位姑娘可能遭遇的各种情形,还好是最好的一种——安然无恙。 周朗举着他小师叔给的路引晃了晃:“我就说嘛,小师叔的路引还能有错。” 梁秋生朝楼上拱了拱手:“我们来晚了,姑娘受惊了。” “是晚了,若再晚一些我就要被吃了。小仙君要怎么赔罪?” 两人一个站在楼上,一个立在楼下, 梁秋声又拱了拱手,“姑娘想让在下怎么赔罪?” “嘻嘻!” 梁秋声再次抬头望向姜希音恍然间觉得,这姑娘似乎同他最初见面时不太相同,那笑里有些肆意。 姜希音手肘靠在栏杆上,撑着下巴“望”向楼下:“你们陪我逛街。” “啊?” “这......” 姜希音见两个小仙君面露难色,抿着嘴低声道:“我是盲人,自己一个人去肯定是要被骗的。”她撩起自己被撕了一角的衣摆又道:“你看我的衣服都破了。” 第11章 将军憾(五) 他们下山是为了救春花姑娘,自然不能让姑娘自己一个人身犯险境。但还有一件事昨日的鬼煞他们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若是任由鬼煞在城中游荡不知会有什么危险。而且他从来没有陪姑娘逛过街。 鬼煞和羞怯令梁秋声左右为难起来。 一听说逛街,周朗整个人都活跃起来,他以前在家的时候,因为年纪最小是家里人宠爱的对象,吃喝玩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从入了无常宗,各种戒律,好几年没有再逛过人间街市,心里头痒痒的不行。于是劝道:“梁师兄,现在大白天,鬼肯定不会出来,我们可以先陪春花姑娘逛街。” 倾城山下小镇这几日晚上不太平,但是白日里还是热闹的。西巷长长的街道两旁栽满槐树,开满了小巧繁密的青色小花,被风吹落,仿佛在地上落了一层薄雪。 高低起伏抑扬顿挫的吆喝声从不远处传来。 顺着西巷往里走,便能看到两旁摆满小摊。 周朗正是十六七岁活泼的年纪,这个小摊看看那个小摊摸摸。 虽已入秋,天气还是有些燥热。姜希音请梁秋声帮忙买了一把团扇摇着。 在集市上走了一会儿,又央着梁秋声带她找了一家成衣店。 进到屋内,姜希音便被招揽进了里屋,这家店的老板可真会做生意,不光有成衣,还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首饰,瞬间就吸引了她。但她带着白绸带,只能表面上装作看不见,学着盲人摸索着,任由老板娘帮忙挑了些簪花,以及珠钗,好在老板娘的眼光还不错。 不一会她换了一身胭脂色留仙裙,眼睛上换了一条石榴色绸带,鬓间带着几只颜色鲜艳的簪花以及华丽的珠钗,比刚刚的一身素明艳多了。 这才有点像魔尊姜希音,“望”这镜中的自己,姜希音心情顿时好起来。 想到一路上总有小摊贩们想要送他们东西,无常宗的弟子服还是太招摇了,于是她又买了两套普通男子的衣袍。 姜希音将老板帮忙挑的男装随手递给站在一旁的梁秋声。 递到一半,顿了顿,她惯常会把自己的手中的物件递给身边的随从九思。 到底是习惯了,她竟有些怀念他。 “卖冰饮啦,卖冰饮啦!”成衣店旁传来吆喝声。 趁着周朗与梁秋声换衣服,姜希音走到摊旁要了一碗荔枝膏。 以前九思经常会给她做这道冰饮,但尝了一口,她就失望了,这荔枝膏虽然味道与荔枝相似,但是里面并没有荔枝,而是用乌梅晾成干,随后和甘草、生姜、白糖、肉桂煮的甜汤。 九思在时都是用新鲜的荔枝为她做。她颦着眉放下碗转身要走时,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戴着半张银制面具,走到摊前朝老板道:“给我来一碗荔枝膏。” 声音一模一样。 虽只露着下半张脸,姜希音还是认出来了,这人正是她的随从九思。 姜希音勾了勾唇,故意假装被拌了一下,扶了他一把。 “你眼瞎呀!”那人斥道。 姜希音眉头跳了跳,混账玩意竟敢骂自己主子。 “你怎么说话的!”换好衣服从店中出来的周朗,握剑挡到姜希音面前。 “这位公子说的没错,我确实眼瞎。”姜希音从周朗身后站出来,眼睛上蒙着的石榴色稠带分外醒目。 九思征一瞬,嘟囔道:“眼盲就不要出来乱走!” “你!”周朗的剑就要出鞘被姜希音拦住。 “周公子,我们走吧!”她的仆从还是她自己来教训比较好,姜希音伸手拉住了周朗就要走。 从没被女孩子拉过手的周朗,脸瞬间红了,他低着头不再管那个没礼貌的面具人,同手同脚的走到了她前面。 “唉,我说老头,你这荔枝膏里怎么没有荔枝呀!”身后传来久思的斥责声。 这脾性倒是一点也没变,她现在身边有周朗和梁秋生,还不能跟九思暴露身份,所以刚故意扶了他一把,在他身上留了个记号,以后好找。 第12章 将军憾(六) 逛到中午,姜希音饿了,她拉着梁秋声和周朗帮着寻了个像样的酒楼。 酒楼今日正好来了位精通音律的琵琶女,很是热闹。 姜希音坐到二楼,打着节拍听曲儿。 肩上搭着白毛巾的小二有眼色地走过来,问:“几位要吃点什么?” “你们这有什么好酒好菜推荐一下。”姜希音道。 小二看到姜希音眼上覆着绸带,顿了顿,很快恢复了笑脸,他道:“姑娘是外地的吧?咱们酒楼叫谪仙楼。据说是有位仙人下凡路过此地时酒瘾犯了,偷偷喝光了酒楼藏酒。他无奈只好将天上的酒搬下来还到酒窖,之后呀,这酒楼地窖中的酒就跟仙酿一样好喝。” “是吗?那要尝尝仙酿了。”姜希音点了一壶谪仙酒和一些菜肴,等酒上来后摸索着倒了两杯,往前推了推,“两位小仙君要不要尝一尝仙酿!” 梁秋声一板一眼地拒绝道:“春花姑娘,宗门禁酒。” 周朗以前在家中偷喝过酒,有些想喝,但他看看梁师兄还是摇头拒绝了。 禁止饮酒,无常宗还有这么古板的规矩!真无趣,和你们小师叔一样无趣。 姜希音晃了晃酒杯,自己喝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只有酒没有菜,姜希音有点坐不住了,“菜怎么还不上,麻烦梁公子帮忙催一下。” 姜希音虽眼覆绸带,实际上一直在用神识视物。她看的出来周朗想喝,于是支走了梁秋声。 待梁秋声走后她偏了偏头凑近周朗:“你是不是想喝一点。” 周朗:“不不不,我不想。” 不,你想! 姜希音道:“你是不是担心你那位梁师兄会告状。” 周朗点点头,又快速摇摇头。 看吧还是想的,姜希音小声道:“不怕,只要他也喝了,自然就不告状了。 “你怎么知道我怕师兄告状?”周朗说完立马捂住了嘴。 “我可不知道,你自己说的。”姜希音狡黠地笑了笑,摸到一旁的茶杯偷偷给梁秋声的茶水中倒了些酒。 谁知梁秋声是个沾酒醉,喝了口掺酒的茶后就醉了。 醉酒后的梁秋声非常听话,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 最后两个人都被姜希音灌了很多酒,喝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店小二看桌上只剩一个盲人姑娘,怕过会儿这位再睡了没人结账,忙上前来。 “姑娘,咱们午市要打烊了,是不是把账先结了,一共八两银子。” 姜希音从袖带里摸了摸,愣是没摸出一个铜板来。她想起来,刚刚买首饰全用了。于是道: “怕什么,我还能赖账不成,待会有人来付钱,再来一壶酒。” 小二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他看这三人打扮得人模人样,似乎不像是来白吃白喝的,便拿了酒去一边等了。 过了约摸两个时辰,店内陆续来了几桌吃晚饭的客人,乌云遮蔽下来远处有风平地扬起,眼看就要下一场暴雨。 小二看了看天,有些担忧,那姑娘说的人也不知道还来不来了。 他又上前道:“敢问姑娘,一会儿谁来结账,什么模样,我好去门口候着。” 姜希音晕晕乎乎地说了个名字,“月华君。” 月华君?面前姑娘竟然说月华君来给她付钱,真会夸口。 他讥笑道:“姑娘知不知道月华君是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无常宗楚宗师!要是仙君能来这小店,我以后倒立着走,我说你们三个就是来吃霸王餐的吧!” “放心,他会来的。”姜希音说完,干脆自己也懒懒地趴到桌子上。 噼噼啪啪几个豆大的雨点砸到窗户上,眼看暴雨就要下下来。小二没了耐心,去后面叫了几个膘肥体壮的大汉,要逼姜希音把饭钱拿出来。 他带着人,刚走到姜希音身边,一道无形的气流从身边晃过,激得他踉跄后退了几步。 一双纤尘不染的白靴,落到了眼前。 面前人通身如朗月般的气质,月白色长袍以及领边绣着的芍药花,令小二几乎没有丝毫怀疑,便认定这人便是月华君! 他自小崇拜月华君,奈何灵根太浅进不了仙门,本以为再没机会见到偶像要抱憾终身,没想到在这儿见到真人,顿时激动的话都磕巴了。 “真、真、是月、月华君!” 这人身上飘着一股青松与桂花掺杂的气息,一闻便知是刚从倾城山上下来的。 姜希音懒懒地晃了晃面前的酒杯,“月华君这不是来了。” 月华君楚山孤扫了一眼小二,又看了两眼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两位弟子,最后目光落在姜希音身上,只见她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摇晃着酒杯,脸颊上带着一团红晕,一看便是醉的不轻。 楚山孤干脆坐到了她身旁。 姜希音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遥遥朝他伸出了手,开口便是“给钱!” ? 楚山孤:“你钱呢?” “买花戴了。”姜希音收回手,指了指发间的娟花与珠钗,“好看吗?” 楚山孤沉默一瞬,轻声说了句,“好看。”若仔细听那话中似乎带了几丝遗憾。 “什么?”姜希音听觉很灵敏,许是喝醉了酒,这两个字她却没能听清。 楚山孤摇摇头,无奈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块金子放到桌上,“给钱。” 姜希音在桌上摸了摸,摸到了那块金子,在手中掂了掂,转头拍在桌上。 “小二找钱。还有,你说月华君要来就倒立着走,可要守信。” 醉成这样还不忘找钱惩罚人,当真是个爱钱又爱闹的醉鬼。楚山孤望着姜希音,嘴角扬了扬。 小二拿过金块,张口想求求情,但看见楚山孤脸上的笑意,最终什么也没说,咬牙双手撑地,倒立着找钱去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姜希音趴在桌上,说话懒懒的带着鼻音,“再不来我们三个就要被当成吃白饭的了。” 楚山孤看着人道:“你可不就是吃白饭吗?钱都没有。” 姜希音没再说话,这次是真的睡了。楚山孤听着耳畔均匀的呼吸,不自觉地凑近了一些,他抬手想将姜希音眼上石榴色绸带摘下,顿在半空,又收了回来。 昨晚鬼煞带着姜希音消失后,楚山孤就要去追,却突然感受到了浓重的阴煞气,那股阴煞气似乎是从秘境处传来的,并且越来越浓。 随即他就收到了韩青传音:“月华君,情况有点糟,古战场的结界裂了。请仙君速来!”旁边有模糊骂声,“怎么搞得,这些亡灵都跟疯了一样......” 第13章 将军憾(七) 楚山孤到达时,整个秘境都在发生动荡,古战场数万战魂尖啸着要冲出大阵。黑灰色烟雾源源不断地溢出,散到长满灵植的另一半,导致无数灵草干枯。本来还能维持的大阵此刻摇摇欲坠,若是放任不管,大阵坍塌古战中无数亡灵逃窜恐后果不堪设想。 楚山孤望着面前情景,心中怀疑这些动荡是因为刚逃出战场的那只鬼煞。但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修补结界,净化已经逸散到另一边的煞气。 他给梁秋声和周朗传了讯,修补好那边的结界就赶过来了。却看到了自家两个向来听话的师侄被灌醉在酒楼里,真是又气又无奈。 “轰隆,”屋外天突然间全黑了,整个城镇笼罩在闷雷和倾盆大雨中。 楚山孤又闻到了那股阴煞之气。 不知道是不是身为魔尊身上也有煞气的原因,又或许是鬼煞曾黏在身上的原因,姜希音又做梦了,她梦到了鬼煞, 雷雨天, 天早早的黑了,人们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躲避着这场暴雨。 那只鬼煞恍如感受不到雨水似的,在大雨中穿行着。 他像昨天一样推开一家小院的门,院内同样有一棵桃树。同昨日一样他将屋内人惊醒后。打量了一圈,转身走了。 就这样连推了几户人家,皆同昨日一样未伤人,也未动一草一木。 鬼煞推门并非挨家挨户的进,他推门进去的人家都有一个特点,院中有一棵桃树。 这鬼煞在吓人玩?说他吓人玩,倒不如说他在找什么人。 鬼煞要找的人住在一个种着桃树的院子里。 他究竟在找什么人呢? 突然她的梦境里多出个人,那人一袭月白长袍,兰芝玉树般立在房檐,夜风扬起他的袍角。天空还下着雨,雨水却未打湿他分毫。 姜希音猛然睁开眼睛。 楚山孤! 她猛然想起自己在酒楼喝酒没钱付账,问楚山孤要钱结账来这。 之后,之后好像就睡着了? 姜希音用神识扫过房屋,以及屋外。夜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烛火。姜希音却看到了对面的三层阁楼,这显然是谪仙楼后院。 姜希音掀开床幔下了床,刚打开门,“扑通”门口一个人影滚了进来。 “哎呦。” 雨丝顺着呻吟声卷进屋内。 眼前人正是酒楼小二。 姜希音还没开口,小二抢先说了话, “姑娘别怕,我是酒楼小二,月华君让我照顾你,所以我就守在门口了。” 门外的雨比她在梦里见到的小了很多,但在这秋夜仍是让人感到湿冷。 “你就一直在这守着?”姜希音问。 “是,姑娘眼盲,这院子姑娘不熟悉,怕姑娘醒来有什么需要。” 姜希音还记的店小二带着膘肥体壮的大汉靠近她的神情,这转变着实有点夸张。 “等月华君回来,姑娘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要是能让月华君在我这本剑决上签个名,那是再好不过了。” 小二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那书应该是经常翻看皱巴巴的,书角都蜷着。姜希音用神识将书名瞥了一眼。 《无常宗剑诀》? 无常宗剑诀是不会印成书外传的,这是从哪个骗子手中买来的吧! 念在他守了自己半夜的份上,姜希音想出言提醒,后门一股阴煞之气涌来。 她偏了偏头,只‘见’院内赫然生长着一棵桃树。 “咔咔,”门栓自动开了。 “吱呀”穿着重重盔甲的鬼煞走进来。 听到开门声,正把书塞回怀中的小二回头,吓的浑身僵直,“啪嗒”手中书掉到地上。 小二手指动了动,似乎在踌躇着要不要去捡。 姜希音:“别动。” 那鬼煞转瞬就来到了面前,他在小二和姜希音身旁徇巡了片刻,转身去旁边的房间了。 酒楼后院住的不止是姜希音和小二,还有老板一家和几个住店的伙计。 鬼煞来到酒楼老板门前,伸手要推门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 一身月白色衣袍的男子如仙人一般从屋檐落下来。 敞开的后门外,两个少年急急闯进来。 其中一个少年捏着传音符,大声念着:“小师叔,鬼煞进到酒楼后院了。” 一抬头他就看见了口中小师叔和小师叔身后站着的少女。 “小师叔,”周朗一脸尴尬地将传音符收了起来。 见到楚山孤, 周朗安下心来长舒了口气,他刚和梁师兄追着鬼煞,差点没跑断腿。 另一边,鬼煞的头盔动了动,黑洞洞的头盔里面露出一双绿眼睛,在看见楚山孤的瞬间抽出了软剑。 楚山孤在虚空中一抓,重剑在空中闪过一道弧线,他握剑在手,朝身后轻轻一划。 一道屏障将姜希音与小二兜头罩了起来。 “周朗,看好了。” 无常剑诀第一层——草长莺飞。 楚山孤手中那把剑并未出鞘, 姜希音却从剑意里闻到了青草香与鸟儿清亮婉转的啼鸣。 屏障后的老板一家以及其他伙计睡的香甜,完全没听到外面的声音。 此时,小二似乎因为自己偶像的存在,胆子大起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山孤和鬼煞的打斗。 “这、这好像是书里鬼将军!” “什么书?”姜希音问。 “好像是叫《古代十国传说》。” “故事说的什么?”姜希音隐约觉得这书中似乎有鬼煞要找什么人的答案。 第14章 将军憾(八) 那是万年前,这片大地上有十个国家,他们相互交换货物,各国间之友善和平。直到落月国太子继位,他不满现有的国土,于是向青芝国发起了战争。两国连年征战,多半青年都被拉去了战场,百姓民不聊生。 一位青年告别了家中老母和新婚妻子,前往战场为国家战斗。青年在军中厮杀了几年,当上了将军。后来将军凭着胆识和智谋杀退了落月国。 落月国投降,举国欢庆。 将军应召入都城接受封赏。此时他已近十年没归家。脸上满是塞外风沙和寒冷磨砺的沧桑以及多年厮杀沾染的杀气。 受封后,将军得了恩准还家看望母亲妻儿。他一路疾驰,风雨不歇,只为早些看到自己已年迈的母亲,和新婚不久便分离的妻。 这些年他不在,他的妻要一人顾持着家,照顾着家中母亲,不知该有多辛苦。 家中得知将军要归家的消息万分高兴。他那年迈的母亲,亲自杀了家里那只一直舍不得吃的老母鸡,又上街买了好酒准备给儿子做一顿他从小就特别爱吃的饭菜。老妇人一边做菜,一边跟自家儿媳妇念叨着已经说了不下百遍的将军小时候的糗事。听得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满面风霜的妇人咯咯直笑,就好像她仍是第一次听夫君小时候故事的含情少女。 然而她们想象着儿子和爱人归来时有多欣喜,等不到人时就有多焦虑和失落。 她们摆好饭菜,一直等到晚上,将军也没归来。 兴许是路上耽误了,儿媳安慰着老妇人,默默地将做好的饭菜放到井水中保鲜。 等老妇人睡着,她望着窗边月亮,发了一晚的呆。 到了第二日,将军还是没有消息。就这样一连等了几日,终于收到将军的消息。 多日的期待焦虑和失落,通通化成了悲痛。 将军离开京都,快马加鞭连夜不停。终于来到了他渴望已久的家乡,只要翻过倾城山脉就能到达家中。 可是就在将军翻过倾城山时,大队人马朝他奔来。 那大队人马穿着他的祖国青芝国的铠甲,他起初还不太确定这队人马来的目的,直到看到马上杀气腾腾朝他飞奔而来副将时。他彻底明白了,狡兔死走狗烹。他没能死在敌人刀下,却要阵亡于自己人手中。那人还曾是自己出生入死,亲如手足的副将。 他出京都回家乡探亲,只带了一队亲兵,而副将带的兵力远比他要多十几倍。 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亲兵们护着他,要杀出重围让他先跑。 身为将军怎么能够做逃兵,他不能抛下曾经一起同甘共苦的兄弟自己逃跑,他要亲手砍下背叛者的头颅。 这是他打得最惨烈的一场战争,他们几百人同上万人的队伍厮杀。满地尸体,鲜血染红了脚下整片大地。 将军如愿以偿砍掉了副将头颅,自己也被捅了好几个窟窿,身中数箭。 鲜血汩汩从身体中快速流失,他躺在地上,仰望着天上烈日,心里想着还差一点,在快一点就能赶到家了,他的母亲和妻子还在等他回家。 书中写这场战争最后全军覆没,没有一人生还。当时整个倾城山上的溪水都被染红了。 倾城山灵气富裕,同时也极易增长煞气,几千年来这里也成许多战役的发生地,这里煞气与怨气交灼。这些战死的灵魂在这片土地上蠢蠢欲动。 后来山下的居民再也没人敢上山,若有人误入此地必然是再也出不来了。 直到有一天,一位高大威猛的将军醒来,那些蠢蠢欲动的怨魂不敢再造肆。就这样倾城山平静下来,因此人们都称那位将军为鬼将军。 这书中的故事或许是真的。 就在姜希音听故事的时候,楚山孤手中重剑擦着盔甲将鬼将军定在了桃花树干上。 鬼煞偏头挣了挣。 重剑迅速从树干拔出,直指鬼煞咽喉。 那把剑自始至终没有出鞘,蓬勃的剑意却激得桃树剧烈晃动起来,满树苍绿簌簌而落。 第15章 将军憾(九) “嘤嘤”万籁寂静的黑夜里,突然传来孩子的嘤咛。 接着屋里传出女子甜美的歌谣声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莲塘外,种韭菜。韭菜花,结亲家。亲家门口一口塘,生的鲤嫲八尺长,鲤嫲肚里做学堂,做得学堂四四方。” 楚山孤设了结界使屋内人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但屋外却能听到屋内的声响。大概是夜半孩子醒了,母亲在哄孩子入睡。 听到歌声,鬼煞眼中绿光与周身煞气突然增强,竟将悬在喉间的剑生生逼退了几步。 刹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到了鬼煞身上,鬼煞抬步就要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察觉到鬼煞的动作,重剑出鞘再次刺向鬼煞。 人们对鬼煞的印象一直都是是吸食阳气,残害生灵的邪物。姜希音也不例外,可她竟然感觉到了鬼煞此时的心情,是平和。 “楚仙君!” 楚山孤的目光投到姜希音用来敷眼的石榴色绸带上,目光微动。与此同时,剑堪堪停在盔甲的咽喉处,不停地打着璇,显得十分焦躁。 “仙君可曾听过鬼将军的故事?刚刚小厮说院子里有鬼将军,我有点怕...” 姜希音还未说完,小厮抢着道:“这鬼将军的故事是我在集市上淘来的古书上看到.....” 终于有了在楚仙君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小厮添油加醋,巴拉巴拉将故事讲的绘声绘色堪比说书。 难为楚山孤从一堆废话中,择出了故事的精髓。 “将军在找什么?” 楚山孤问出了姜希音也十分好奇的问题。 那个故事是真的吗? 鬼煞就是故事里的鬼将军吗? 他在找什么? 头盔中的绿光闪了闪,突然熄灭了。 头顶上的乌云瞬间消失,露出一轮半月来。 月光照耀下,从盔甲中走出一位身穿布衣的青年,忽略掉满是胡茬的下巴,依稀能看出这青年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子。 他垂着眸,似乎在思考,半晌才喃喃道:“我在找谁?想不起来了。” 屋内的歌声再次响起。 “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莲塘外,种韭菜。” 青年的目光久久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歌谣好像在哪听过,在哪听过呢?” 姜希音感到平和的气息变得躁动起来。 忽然,男子周身煞气萦绕! 楚山孤:“布阵!” 周朗、梁秋声二人闻声迅速站到了东西两侧。 姜希音心道:这阵仗,是还没问清楚,就要降妖除魔为民除害了? 只见楚山孤、周朗、和梁秋声脚下灵力流转,源源不断地流向了鬼煞站立的中心,三人脚下,形成了一幅太极图。 是渡灵诀! 为亡灵施展渡灵诀,可帮助亡灵再次看到生前的事。 很快楚山孤、周朗、梁秋声三人消失与太极图中,阵中出现了另一副画面。 身穿铠甲的将军被数支长剑射中徒然倒地。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周围的厮杀声震耳欲聋。他却好似全然听不到了,只低喃道:“还差一点,就能到家了,还差一点。” 他挣扎想要起身,却只能抬起手臂触碰到从树叶缝隙中投过来的阳光。 画面转换,一位穿着素衣布裙只簪了一只银簪的女子,坐在桃花树下的木椅上,每每听到门外有马蹄与脚步声,便会朝着门口张望,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不知坐了多久,厨房传来呼喊声:“好儿媳,快来帮帮阿母。” “来了!”女子再次朝门口望了望,转身走进厨房。 在不远处默默看着的青年跟着女子走进厨房,厨房内的老妇人将剁好的鸡肉,放在碗中腌制。 女子拎起菜刀,切着案板的青菜。 两人边忙碌边聊起天。 老妇人:“齐儿打了胜仗,王上允他回乡,今日也该到了吧?李商人是什么时候带信来的?” 女子笑着应道:“是四天前,说是今日能到,等到黄昏就能见到人了。” 老妇人:“儿媳妇,我跟你说呀,齐儿小时候最爱听那首白马瑶,哪怕他哭的再厉害只要我一唱,他立马就会安静下来。” “阿娘,从嘉唱给儿媳听过,唱的没有阿娘好听。” “他那破锣嗓子...” 青年走过去,但屋中人自顾自聊着天,视他如无物。 青年去拉妇人的衣袖拉了个空,又伸手去触摸女子的脸庞,同样摸了空。 他看着自己散发白光并且越来越透明的手,表情充满了惊讶和震惊。 太极阵中传来楚山孤的声音。 “他们早就已经去世了,这些不过是你生前意识消散时所见到的画面。” 画面陡然消失,楚山孤三人重新出现在太极阵中。 鬼煞就是故事里的鬼将军吗? 他在找什么? 姜希音想,她现在有答案了。 幼年读书偏爱读史,曾在史书里读到过这位将军,姓李名齐字从嘉,青芝国名将,生于某某年与某某年战死,以身殉国。 史书用短短几个字便概括了他的平生,事实却远比史书残酷。 李从嘉为国尽忠,在战场搏杀多年,终于杀退敌人得以还家,却因君王多疑,小人谗言,被信任的兄弟背后捅刀,最终惨死。 时间倏忽已过万年,骨肉早已成为灰烬,记忆与仇恨也早已消散,那份想要回家的愿望却深刻在灵魂里。李从嘉一间一间地推开相似的门,不过是在寻找自己多年未归的家。 只是无论推开少扇门,那个他没能回去的家,再也找不到了。 第16章 将军憾(十) 生前? 太极阵中的灵流在鬼煞身边流转,鬼煞突然睁大了眼睛,脸上瞬间闪过惊讶、震怒、愧疚、等种种情绪。 良久,鬼煞才恢复平静:“敢问各位,今年是几几年?” “公元三万零一十三年。”梁秋声不假思索道。 “竟已过去万年了。”鬼煞又问:“不知青芝国,现在谁是国王?” “青芝国于两万零九十七年前被灭。”梁秋声答。 听到梁秋声的回答,鬼煞低头沉默了。 少年离家,腥风血雨,战场厮杀十宰,最后惨死于同僚之手,却只换得青芝国几十年寿命。 论谁,都会痛苦悲愤,可姜希音在鬼煞那里感受到更多的却是愧疚。 “吾生前无愧于君主,百姓,朋友,却独独亏欠拙荆与阿母。” 李从嘉抬头看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迈步就要走过去。 太极阵察觉到鬼煞的动作,四周大亮,将鬼煞罩于其中。 “将军,现在是万年后,你所寻找的那个家早就已消失。你所想要寻找的人也早已入土,哪怕是转世,她也已在时间中流转无数次,与当初那人完全不同了。”正中传来梁秋声的劝说。 鬼煞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嘤嘤,”传出歌声的那间屋子突然亮起来。 女子掌了灯。 窗迥上映出女子抱着襁褓摇晃的身影。那身影与刚刚画面中的女子有几分相像。 不一会儿一个男子披衣起身,走到女子身前,接过了襁褓中的孩子。 “夫人,你去睡吧,昨天就没睡好。”男子边说边哄起了襁褓中的婴儿。 李从嘉看着这一幕停下了脚步,他望着窗上的影子轻叹一声,“这一世,她好像很幸福,不知阿娘她?”他转身看向了楚山孤。 楚山孤抬手摸了摸自己领口上的芍药花低声道:“她也如这女子一般。” “吾的亏欠终究无法弥补,只盼来世再还。” 忽然太极阵散发出耀眼白光,几乎将天上的月亮都遮住了。 待白光消散,阵中的李从嘉已经消失。 徒留地上散落的生锈重甲。 楚山孤捏了诀,重甲悬浮于空中,转了几个圈,最后被收进楚山孤手上戴着的纳戒中。 万年鬼煞,就这么轻飘飘被渡化了?看来这位月华君确实有些本事。 于此同时,周朗腿一软,双膝跪地,“师兄,我刚刚是不是对一只鬼煞施了渡灵诀” “是。”梁秋声道。 “师兄,我是不是很勇敢。” 其实梁秋声知道,中途他这个师弟就脱了力,渡灵诀是全靠小师叔撑起来的。 但他实在不忍心打击师弟脆弱的心灵,只道:“勇敢……” 周朗双膝跪地,在姜希音那个方向看,就好像周朗在跟她行大礼。 她稍微挪了挪地儿,使周朗正正好好对着自己。 因为她动了,结界也跟着动了,楚山孤的目光投向她。 姜希音忙低头拽住了旁边还在为渡灵诀的威力目瞪口呆的小二。 “那鬼将军现在怎么样了,小二哥哥一定要保护我。” 小二被姜希音这句小二哥哥叫回了神。 “楚仙君已经将那鬼渡去投胎了。没事了,姑娘别怕!” “哥哥?”随着楚山孤迈出太极阵,流转着灵力的太极阵渐渐消失了。 小二觉得好像天气突然变冷了。 冷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仙君,古战场又开始动荡了!这次甚至比昨晚还要厉害!将军所需要的材料已经备好,我等只等仙君来封阵。” 耳边韩青等人的传音再次响起,楚山孤将视线从姜希音和小二身上收回来,回头吩咐周朗与梁秋声:“古战场煞气太重,只能用玄晶镜置于阵中四方,天长日久方能起到净化煞气的作用。韩宗主已经凑齐了四块玄晶镜,你们回青云宗,念百遍清静经。” “是,师叔。”收到小师叔给的任务,周朗梁秋声御剑便朝青城山飞去。 姜希音以为楚山孤会再次召来飞车,结果,楚山孤抬手召出了一把长剑。 被风吹就被风吹吧!姜希音做好了站在剑上的准备。 楚山孤却御剑飞走了。 ??? “楚仙君是走了吗?” 小二满眼崇拜:“仙君御剑飞天,好似神仙!” “他是不是忘了点什么?”姜希音注视着天空中渐渐变成的点道。 “忘了什么?”小二捡出那本曾被小心翼翼揣在怀中的无常剑诀,朝高空喊道:“仙君等等,您还没给我签名呢?” 姜希音:“他飞远了,听不见了!” 小二:“姑娘,你不是和楚仙君一起的?”言下之意他怎么没带你走? 姜希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仙君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 会飞的都走了,留下她一个眼盲还走不稳的。 姜希音十分怀疑楚山孤是故意的。 仙门中人,果然道貌岸然。 既然楚山孤御剑不带她,她只好走上山了,想甩掉她还没这么容易。 姜希音不知道,原本掉落盔甲的地方生起一丝黑气,在她徒步上山时那丝若有若无的黑气,完全渗透进她的身体中。 第17章 孟氏(一) 提前回到青城派的周朗与梁秋声,盘腿坐在师祖神像下念起了清净经。 “师兄,对师祖画像念清静经有什么用?”周朗念了几遍不耐烦了问道。 “师叔让我们念,定有他的道理。”梁秋声虽这么说,心里也开始怀疑,师叔为何让他们念清净经,要渡古战场的战魂,不是应该念渡灵诀吗?? 周朗和梁秋声不知道,和他们一起来的无常宗其他弟子都在念渡灵诀,只有他们两个在念清静经。 青城山秘境 韩青与众长老用灵力稳定大阵,楚山孤进入古战场将玄晶镜置于阵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待玄晶镜放好,古战场内的嘈杂与哀嚎瞬间止息。 待封好阵,天色已近大亮。 昨夜留下李春花后,楚山孤飞到一半就后悔了。 后悔自己竟然会为一句哥哥生气,把姑娘独自放在刚刚闹过鬼的院子中。他想调转方向回去,又因韩青催的急终是没回头。 出了秘境,楚山孤想到被独自丢下的李春花,顾不得疲惫御剑回客栈去找人,却在山腰处看到了她。 她拄着盲杖,爬两步歇三步,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爬上山。 楚山孤悬在半空看了半晌,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了。 原主的身体太过虚弱,姜希音走着上山又慢又累,她只好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太阳高挂才到达山门。 青城派的小弟子已经在山门口等她了。 姑娘终于来了,楚仙君让我告诉你,他们有事情提前回宗门了。姑娘可安心在此养伤,我们定会好好招待姑娘。 这人还真是冷血,把她丢半路不说,还直接不告而别了。既然如此,她就只能自行去无常宗告状了,她要状告无常宗楚宗师花言巧语骗了她的身心,却又将她抛弃,是个不折不扣的负心汉。若无常宗不信,赶她回去,她就大肆张扬无常宗欺负弱女子。 不过得先找到九思,且先让楚山孤安生几日。 爬了一晚上山,出了一身汗,累够呛。 既然青城派如此热情地想要招待她,姜希音决定先回房间洗个澡。 青城山温泉灵气丰盛,不泡岂不可惜。 泡完温泉,昨日照顾她的小仙子已经端上了饭菜。 青城山平常饮食偏清淡,早上就更清淡了。 姜希音本想不吃,但身体吃不消勉强吃点。没想到早饭端上来竟丰富多样。 有水晶包,小笼包,叉烧包,馄饨.... 好吧,可能是她对修仙门派的清淡饮食有些误解。 姜希音吃饱喝足,便宜占够,偷偷溜下山走人。 昨日在街上见到九思时,她在九思胳膊上印了搜寻咒。 此时搜寻咒显示,九思正在一个小镇上。姜希音拿小二找给她的钱,买了一顶帷帽遮住蒙着绸带的眼睛,又租了一辆马车,雇了位车夫。亏的楚山孤给的是块金子,不然剩的钱都不够租马车。 去往余杭镇的路上,正好路过李春花家乡。 既然路过,姜希音决定顺道去办一件小事。 巫镇,李春花家。 夜半时分,这座本应无人的宅院,却透出昏黄的烛光来。姜希音推开门走进院内,听得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影映在窗户上。姜希音的神识穿过虚掩着的门看到一个凹眼尖嘴的妇人提着盏灯笼,在四处翻找着什么? 原主屋里藏了什么宝贝,让这位姑妈大半夜来翻? 姜希音耐着性子,等着妇人找出宝贝来,只见那妇人找了半天,最后掀开了一块地砖,在地砖下找到了一只红漆木盒,木盒中放着的是一些银钱及金银首饰。 姜希音暗笑,丧期未满,这么着急把自己侄女嫁人,原是为了将原主父亲留下的钱占为己有。 “二弟,你不要怪我,春花眼盲跟着我也是累赘……”妇人双手合十,张嘴嘟囔了几句,将木盒揣进怀中。 外面的微风陡然增强,吹得门吱呀直响。妇人手里提的灯笼摇晃了一下,里面的灯芯啪一声熄灭了。 “谁,”黑暗中妇人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提着灯笼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四周一片寂静,风越来越大,将门口的桃树吹弯了腰。 妇人紧紧咬着牙,看着眼前场景,大气不敢出,床榻上好似躺着一个人! “咳咳咳……” 汗毛炸起,惧意将她整个人浸透了。 这声音像极了弟弟在病床上的咳声。大抵是人在遇到危险时容易爆发潜能。妇人脚下好似生了风,一下从桌旁跳到了门口。可那扇门比她更快,砰地关上了。 妇人来不及收势,“哐”地撞上门框,两道血痕从鼻孔流出。顾不上鼻血,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砸起门来,而那道门紧紧关着,好似已被人在外头钉死 。 “阿姐,”阴森可怖的声音在房内回荡。妇人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两条腿不听使唤似的直打颤。 一双脚凭空出现在头顶,那双脚上的新鞋刚好是妇人为自己弟弟下葬时穿的。 “哐当,”妇人怀里的木盒掉到地上,碎银首饰咕噜噜滚了一地。 “阿姐,地下好冷,还有虫子咬,不如阿姐来陪我。” 听到“陪我”两个字,妇人双膝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她痛哭起来,“二弟,阿姐错了,阿姐错了。” “错在哪了?” 妇人大概是被吓的狠了,她哪里听得出,说话的根本不是他弟弟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子故意压粗了嗓音。 “阿姐不该贪图你辛辛苦苦给春花攒的嫁妆,不该在守孝期就把春花嫁出去。” “阿姐,你可知那许员外已娶四位夫人,个个暴毙?” “这……” 妇人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嘻嘻嘻……”悬空的双脚消失了,身后传来更惊悚的女声。 “姑母……姑母……” 妇人僵着脖子回过头去。 房屋正中的房梁上,一个红袍女子的脖颈正吊在白绫上,像荡秋千一样在梁上荡来荡去,因长时间被吊着,女子整张脸胀的紫青,舌头伸出被拉得老长,面容极其恐怖。 “啊,不要过来……” 妇人崩溃了,狠命地撞向房门,她好似没有痛觉一般,只知道向上撞去,额头和头皮都被撞出了血。 门终于被撞开了,她尖叫着捂住耳朵,冲进门外的风雨中,连跑掉了一只鞋子都没察觉。看样子已经被吓的神志不清了。 望着妇人跑远,姜希音蹲下身子捡了几锭银元宝放进袖袋,将剩下的镯子、首饰装进木盒。 银子既然是李春花的爹留给李春花的,那她便替她用了。 凡人食五谷杂粮,没钱可不成。 第18章 孟氏(二) 清晨,姜希音揣着李春花他爹留的银子,再次上了路。 顺着咒印一直往东走,空中渐渐起了雾,车夫在路上小心翼翼地驾驶着。 马车吱呀吱呀,跑了一会儿,雾浓郁起来,只能看到一米之处。 雾越来越重,凭头发花白的老车夫那双眼,是看不到路了。于是姜希音从车厢中走出来,准备找个地把车夫扔下,自己来驾车。 她刚下车,发现自己已身处在一座山中,旁边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 是什么鬼魅魍魉敢来挡她的路,姜希音转了转腕间新买的碧玉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山过留下买路财。” 打劫的词还真是一成不变,就不能创新一下。姜希音吐槽。 随着最后一个字尾音落地。大雾忽然变淡,一个持刀的小男孩出现在姜希音面前,那男孩约莫十一二岁,却长了几根玉米须似的胡子,一头黄发。 原来是只人参精,这种小喽啰,还不值得她出手。姜希音随手从袖袋中拿出几块碎银递给他。 “拿去。” 谁知那人参精竟将她给的碎银丢到了地上,道:“我要的是你身上带的仙丹。” 仙丹?她出青城派时确实带出来一瓶丹药。 虽然人参对修为没什么帮助,但是对她这个虚弱的身体还是有些作用的。 打劫打到她身上,也不能怪她。 堂堂魔尊,要从此山过,自然要收点路费。不如就把人参精煮一煮。 “原来是要仙丹呀!”姜希音把丹药从袖袋中拿出来晃了晃,“不知小大人是要将这仙丹做何用处。” “自然是要把它献给大王,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否则你性命难保。”小人参精的胡须上放出了两道像闪电一般的灵光,似乎是想吓唬吓唬她。 若姜希音是个凡人,可能会被吓到,可惜她不是。姜希音看着小人参精,觉得这次收获一定会很丰厚,把山中大大小小的人参精攒起来,够补好几年身体的。 姜希音假装奉承道:“小大人刚才那道电光好厉害,想必小大人的大王更厉害。草民想把仙丹亲自贡献给给大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这只人生精年纪小,又成精最晚,在家族中总是挨批评,被姜希音一夸,立马膨胀了。 一个凡人崇拜大王,想亲自送仙丹,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来人,将她押去见大王!” 两个手手脚脚一身绿的小人应声押住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树精,都是些小角色,想必那大王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她刚炼化白狐的妖丹,对付这些精怪绰绰有余。 姜希音如愿跟着小人参精来到山林深处一洞府中,这洞府有些简陋,像是新开辟出来的。 洞府正中有一石座,石座旁站着位玄衣男子,这男子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 “大王,”小人参精张了张口,便被一颗石子打中,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 “混账东西,我说了不要带凡人来烦我。”原本背对着他们的大王回身吼道。 接着她便被一条粗大的银蛇缠住了,那银蛇冰凉的身体如同绳索一般,缠的她有点喘不上气来。 小人参精站直身子抖着手解释道:“这人,这人身上有仙丹,我们特地将她绑来献给大王。” “你有仙丹?”这位大王冷静下来,朝姜希音走了几步。 姜希音透过神识看清了这位用蛇绑她的大王,正是她的随从九思。真巧,本就要找他,倒被她遇上了。 姜希音点点头,学着凡人的模样,乞求道:“小女愿将仙丹献给大王,求大王饶命!” 九思勾了勾手指,姜希音袖袋中的灵丹径直落入他手中,“入了我的山洞,岂有活着出去的道理。”随后,他招了招手,缠在姜希音身上的银蛇张开血盆大口。 想当初还是她将这只小蛇送给九思的,没想到有朝一日它变成了大蛇,竟然用到自己身上。姜希音叹了口气,启唇极轻地吹了个口哨。 那刚还张血盆大口的银蛇,瞬间从姜希音身上滑落,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原来不是个凡人,恐怕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九思看了看地上没了动静的银蛇,打出了一团火球。 姜希音抬手接住了那团火球,但她迅速又将那团火球扔了。当初火球能在她掌心熊熊燃烧,皮肤丝毫不损。 现在有点烫手! “怕火,”九思嗤笑一声,接连在她脚下打了好几团,最终形成了一个火圈,将她围了起来。 火很快烧到了衣角,她现在身上穿的可是新买的衣裙,九思这个随从怕是不能要了。 姜希音默念了一串口诀,火圈应声熄灭,九思腰间悬挂着的铜铃跟着响起来。 叮铃叮铃.... 九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铜铃。他腰间的这枚铃铛,只有在他的主子魔尊召唤他时才会响。 主子就在附近!召唤铜铃的是? 九思这才惊觉,眼前这位看起来毫无修为的女子正是他的主子! 而刚刚他从他的主子身上拿走了灵丹,还打算放蛇咬她,还用火烧她。 九思的大脑瞬间木了,他犯了大错,不可原谅的大错! “九思!” 听到声音,九思连忙跪到地上,磕磕巴巴道:“主子...主子饶命!” 姜希音上前几步坐到洞穴中央打磨精致的石座上。 刚刚火苗雀跃地往上窜,撩着了她头上戴的帷幔。她索性将帷幔摘下来丢了。 “说吧,该怎么饶你的命?” “主子,”九思抬头看到了摘下帷幔的姜希音。 小瞎子?想到当时他对那小瞎子,不、是对自家主子的态度,顿时悔恨交加,恨不得捶胸顿足,再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迅速低下头,抬都不敢再抬了。 “奴才自知罪不可恕,是凌迟还是绞死,绝无怨言。” 九思说完绝无怨言,又含情脉脉道:“以后奴才不能为主子做好吃的了,望主子珍重!” 她这个随从倒是知晓自己的价值,她确实喜欢九思做的吃食。她现在是凡人,无法辟谷,若没了九思往后吃什么是个大问题。 姜希音往石座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你的命现在还有用,且饶你一回!” 在一旁的小人参精瞅着形式不对,就要溜。 “站住!” “大王、大王主子、饶命。” 姜希音从石座上起身,走到小人参精身旁。 “抬头。”她道 小人参精应声抬头。 “成色不错,炖汤应该很补。” 小人参精吓的瑟瑟发抖。 姜希音伸手在小人参精下巴处揪了一下。 揪掉了他几根胡须。 “剩下的且先留着以后再用!” 第19章 孟氏(三) 姜希音跟九思介绍了下自己情况后问:“魔域怎么样了,三大堂主知道我不在魔域了吗?” “还不知道,他们一直以为主子在闭关修炼。” “不知道便好,他们之中难免不会有谁心怀鬼胎,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不在魔域并且还成了个凡人,免不了要起乱子。” 小人参精制造的迷雾散去,大山显现出本来的秀美,腿伤已经全好了的姜希音走在林中。 九思默默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会儿,姜希音又问:“九思,你怎么会在这儿?” “自从主子消失后,我就四处寻找主子,终于在余杭镇探得了主子的气息。” “我的气息?”姜希音停下脚步,余杭镇怎么会有她的气息,她根本没来过这里。 “我重生在巫镇,不是余杭镇你确定这里有我的气息?” “是,我查过是从镇中孟氏府邸传出来的。我还以为主子......” 孟府,姜希音这才想起自己曾误入轮回,转生于孟氏家族。但已过百年,她的气息怎会还存在于孟府。 当时在人间的记忆如今几乎记不得了。师尊只是告诉她,她在人间时过着普通女子的生活,成了亲之后没几年便生病亡故了。 不过是个小插曲她并不在意。 “主子?” 姜希音回想着以前的事,走神了,没听到九思之后的话。被九思一叫,姜希音这才回神。 “你说什么?” “主子,我说孟府大宅中有一间小院罩着结界,而气息就是从那小院中传来的。” 罩了结界? 姜希音对小插曲有点好奇了,事情似乎并不像师尊说的那样简单。 “九思,我们走。” “主子,我们去哪?” “下山。” 下了山,姜希音便从街上听到了一件奇事。 余杭镇镇中有十几个新生儿,一到晚上便会齐声大哭。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人到处请大夫看,大夫看后并没有诊断出任何问题。于是大家争着抢着去庙里上香,也都没有任何效果。 有人去附近寒山派请了仙门弟子下来,寒山派弟子在晚上到处巡逻,还有几名弟子守着小孩一夜,连个鬼怪妖魔的影子都没有,一连几天毫无所获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原本姜希音对这个婴儿夜啼的故事丝毫不感兴趣。但她走到修葺的富丽堂皇的孟府时,多“看”了几眼,看到孟府门口贴着告示。 “小儿夜啼不止,久治无效,若有神人能医此病症,悬赏千两白银。” 她吩咐九思把告示揭了,既然要探结界的秘密,不如顺便把银子一块赚了。 孟府门口的告示刚贴上时有很多人围着看,一千两银子确实诱人,当即就有人揭榜。但自那揭榜人揭榜后接连几天,他们家孙少爷还是和往常一样,到了晚间就哭,还哭的更大声了。孟府不得不怀疑这是个骗子,于是当晚就将揭榜人赶了出去。 告示再贴上,过路的看完摇摇头便走了。 姜希音出现之前这告示很久没人看了。 “咚咚咚,”九思敲开了孟府大门,一个仆人开门道:“你找谁?” 九思站在门前晃着手中告示,“我们揭了告示,来救你们家小少爷。” 仆人将九思上下打量了一番,一个带着半副面具,高瘦看起来十分羸弱的男子,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治他家少爷夜哭这个毛病的奇人。 于是仆人把眉一横脸一拉,摆手道:“该干嘛干嘛去,我们家可不招白吃白喝的骗子。” 九思急了,拿着告示就想煳他脸上,“谁要白吃白喝了,你家饭香?” 那仆人看起来和九思差不多年纪,是个爱打嘴炮的,他得意道:“我家饭就是香!”然后哐一声关上了大门。 九思气的对着门踹了两脚,“我家主子厉害的很,狗眼不识泰山的东西。” “吱呀,”门又打开了,仆人探出头来,“哪位是你主子?” 九思抬起下巴,指了指姜希音。 那仆人朝九思身后看去,看到了以石榴色绸带覆眼的姜希音,当即愣了愣。 九思以为那仆人可算挣开了他的狗眼,结果那仆人使劲瞪了他一眼,“砰”地又关上了门。 “哎,你……主子要不要我直接把门踹开?”没人回话,九思回过头,只见自家主子低着头,转了转腕上的玉镯,随后唇角扬了扬。 一般这个时候,她家主子一定是在想什么古怪主意。 大门内的仆从关上门,嘟囔道:“还他家主子厉害的很,结果就一个瞎子!” 突然,仆从的肩膀上多了一只纤长莹白的手。一股冷气从肩胛骨透进来,仆从整个汗毛跟着炸起。门他关好了,还上了栓,刚转身时身后也没有人。他脑中闪出一个大大的鬼字。 不对,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一定是他出现幻觉了。 “你刚说,谁是瞎子?” 这声音软绵绵的,带着一丝甜。仆人却听得异常可怖, 他像被冻住的冰碴子一般,整个身子转过去。看到了刚刚站在门外的女子。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瞄了一眼女子身后,门栓好好的在门上插着。 第20章 孟氏(四) “鬼呀!”仆人拔腿就要跑,却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般,木讷地转身回头,可再回头哪有女鬼半个影子。 他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几步抬手撤掉门栓,打开了大门。 这动静终是惊动院里的主人,一个中年男子从院内走出。迎面就见到了这一幕,一个少年与一个姑娘站在门外,仆人脸色煞白,神情惊讶,好似见了鬼。 “好好的,刚刚喊什么?”中年男子问。 姜希音“看”到正走过来的中年男子,微微愣了一瞬。 中年男子身穿蓝色绣金云纹锦袍,额头和眼角有几道皱纹,微微下垂的眼尾和那只鹰钩鼻都让她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和一个人有点像,像谁她想不起来了。 “老爷……她们……”仆人支吾着,偷瞄了眼姜希音。这个被他称作鬼的女子,就站在面前,他哪里敢说。 “没什么,我们揭了告示,门房帮我们开了大门。”姜希音替那仆人开了口。 中年男子望着眼前绸带覆眼的柔弱姑娘,又看向站在她身旁手中拿着告示看起来有些孱弱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丝怀疑,但这丝怀疑很快湮灭在了光亮中。 “二位快里面请。”他忙迎过去,一边做了个请的姿势,一边吩咐身边跟着的小厮,准备两间客房,再去告知厨房多做几个菜。 为了治好小儿的病,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毕竟就算再多几个人在他家白吃白喝他也养的起。更何况这世上奇人异事甚多,总不能以性别相貌取人。 待姜希音和九思跟着孟兴凯走进院内,那仆人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刚刚被控制时,他只觉自己的双手双脚里有无数只虫子在爬,那些虫子拉扯着他的身体。直到现在一想起那股感受,他就头皮发麻。 天色已近黄昏,刺眼的阳光变得温和起来。姜希音跟着孟家家主迈进了前厅,九思跟在他身后。 “二位请坐。”孟兴凯示意他们坐下,侍女很快端上茶和点心来。 孟兴凯简单地跟他们说了一下自己儿子的病状,以及最近许多新生儿的情况。这些姜希音在街上听说了,听得有点心不在焉。 孟兴凯说了一通终于说完,他道:“小儿就在后院,我带二位去看一看。” 自进孟府,姜希音突然变得恹恹的,哪也不想去,于是她找了个理由搪塞道:不急,不急,待我算个吉时,再去看望小少爷。 “啊?”孟兴凯起身刚迈出的一条腿还没落地又收了回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看病还要算吉时的。 “待夜观天象算好吉时,再去看你儿子的病,这样才看的准。”九思吃完面前的几块点心,打了个饱嗝。 夜观天象?孟兴凯的目光落在了姜希音被覆着的眼睛。 九思这才发现自己口误了,忙转移了个话题,他把喝空了大茶碗在孟兴凯眼前一摆,“这茶和点心还有吗?” “还有,还有,”孟兴凯吩咐旁边站着的侍女:“再拿些来。” 这两位一个只顾吃,一个似乎并不想了解病人的状况,孟兴凯心中又升起了疑虑,但他转念一想,能人异士嘛,表现总是比常人特殊一些。于是他又问道:“厨房为二位准备了晚饭,不知二位?” 盯着空盘和空茶碗等吃食的九思抢答,“好好,多谢孟家主。不知这饭菜在哪?” “二位随我来。” 姜希音对九思哭笑不得,按说都身为魔了,怎么也该吃些不同于人的东西,比如邪祟小妖之类的,但她这个下属偏偏喜欢吃些人间的吃食,弄得一身烟火气。 太阳完全落下山,黑夜漫上来。几颗星子点缀在夜空。一弯月在其中尽力发着光,府中仆人拿着火折子,将院中灯一一点亮。 从前厅走入后院,穿过一片荷花池,再绕过一处假山,孟兴凯将姜希音和九思引至善房。 早在他们祖辈就曾立下规矩孟家不得有子嗣入无常宗,不得接受无常宗任何帮助。孟家人丁单薄,到了他这代已是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这夜哭的毛病一直不好,唯恐会夭折。总不能让孟家血脉就此断送。就在这日一早,孟兴凯思虑再三还是给无常宗送去了求助信。 他望着随他一起入膳房的两人心道:若这两位能帮家中度过此劫,不用麻烦无常宗的故人,誓言就算是没有破,那他还对的起列祖列宗。 无常宗 无常宗所在的山脉终年笼罩在雾中,山间林木高大四季常青。楚山孤站在山顶,袍摆随着山风摇曳。 不多时,空中传来“啾啾”几声鸟鸣,自云端飞来一只雄壮的金鸟。楚山孤抬头望去,那只金鸟在空中盘旋片刻,飞落到他肩头。 他摸摸了肩头金鸟,那金鸟转动眼珠又朝他“啾啾”两声,从肚子里吐出一封信。 楚山孤望着那封信神思有一瞬恍惚。 孟氏—婉婉母家后人。 百年前他将这只可传递讯息的神鸟送与孟家。当时他曾说若有事可驱神鸟传讯,无论他身在何处,必前去相助。但百年来孟家从未用过神鸟,这是头一次。 第21章 孟氏(五) 膳堂里,九思吃的津津有味,中途还一直劝姜希音多吃点。 姜希音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筷子,便回客房了。 月上中天,小孩断续的哭声和仆人拍打轻哄的声音传来。 姜希音现在这具身体眼盲,听力却异常的好,婴儿的哭声清晰传入耳中,吵的头疼。 让她想直接给这孩子丢个禁言术。 在查看孟府结界和解决头痛之间,姜希音选择了后者。 旁边隔壁房间里,九思趴在桌上睡得正香,仅一墙之隔,他好似完全没听到哭声。 “九思!”姜希音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九思耳旁桌面。 这下九思惊醒了。 “包子!”他一下坐起身来。 姜希音俯视他:“你看我像包子吗?” 九思像火烧了屁股一般,蹭地站起来,解释道:“不、不像。主子我刚……” 姜希音打断他,“行了,知道了,我们去看夜哭郎!” 九思:“现在?” 姜希音:“今夜乃良辰吉日,宜治病。” 九思:??主子什么时候信这些臭道士研究的黄历了。 跟着引路侍从来到孟家小少爷的房间,孟兴凯已经站在门外等她了。 姜希音一进门便用神识打量了一下婴儿面庞,因为经常哭,耗费了很多能量。这个婴儿很瘦,脸色发乌,明显阳气不足,但并没有任何被邪祟鬼怪入侵的迹象。 “九思把婴儿抱给我。”姜希音吩咐道。 听到姜希音说话,孩子的娘亲抬头,看到姜希音眼睛的一瞬,本能地抱紧了孩子。 九思见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直接将孩子抢了过来。 孩子哭的更加厉害,姜希音头更疼了。 她索性拿出一粒丹药递给九思:“给他喂颗药。” “姑娘,这药...”那婴儿才几个月大,哪能顺便吃药,孟兴凯见姜希音给小儿喂药,十分担忧。 但九思太过迅速,他没来得及制止,药已经入口了。 “放心,只是先让他睡会儿!” 凡间不似魔域,小孩子都娇贵。姜希音“看”出了孟兴凯的担忧勉强解释了一句。 丹药咽下去不到半分钟,婴儿眨了眨眼皮便沉沉睡去,哭声戛然而止, 可算安静下来了,她给那婴儿的灵丹只是安神的丹药,治标不治本,得找到引起婴儿哭的原因。 忽地,她感受了一丝鬼气, “有东西在大门外!”姜希音拄着盲杖快步走出房间向大门外走去。 “什么?”孟兴凯还要再问,姜希音已经走出去了。 九思见自家主子走,拿过门口侍从手中的灯笼跟了上去。 出了府,只见门口闪过一个鬼影。那鬼影一飘,转进了深巷,最终躲进了一所宅院中。 这所宅院很破败,木门经过长期雨淋,已经腐朽,半扇门塌陷下去。姜希音推开门迈过门坎,她那身胭脂色衣裙,便染上了木屑和尘土。 院子里,初夏疯长的荒草足有一尺多高,能将她整个人掩映其中。 这宅子得有几百年没住过人了吧! 穿过草丛,破败的前厅出现在眼前,风顺着没了窗纸的雕花窗吹进屋内,呼呼作响。 不知为何姜希音突然升起了一股惧意,她停在门前迟迟不敢进去。 “小东西在那儿!”九思将灯笼塞进姜希音手中便朝着东厢房的方向跑去。 姜希音提着灯笼站了好久,终于她缓缓推开了前厅门。 灯笼霎时将这间破旧的屋子照亮了些,一个欣长的人影映入眼帘。 橙黄色的光下,那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 有一瞬间,眼前的身影与婉婉的模样重合。她提着灯,只松松挽了个髻,在髻边别了一朵芙蓉花,人面比花娇。楚山孤心头蓦地像被针刺了一下,曾经在无数个晚归的夜晚,婉婉就是这样提着灯笼在门口等他。 第22章 孟氏(六) 楚山孤怎么在这儿? 这人当初把她抛下自己回了宗门,还以为要到无常宗才能再见,没想到又见面了。 不过,她现在是个盲人,姜希音只能先假装看不见楚山孤。 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叮当,”楚山孤身上挂着的玉珏由于系的太松,被风一吹,落到地上,打破了寂静。 “春花姑娘怎么在这儿?”楚山孤捡起玉珏先开了口。 “是楚仙君?真巧。”姜希音扬起嘴角笑道:“当初仙君狠心抛弃人家,他们说仙君回了无常宗,怎么在这?” 楚山孤:“……” “这里是我家。” 这间漏风漏雨摇摇欲坠的房子是楚山孤的家,姜希音脑中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仙君的家不是在千寒山?” “以前的家,春花姑娘在我家做什么?” 若这里确实是楚山孤的家,她现在就是私闯民宅,被抓了个正着? “我的钱包被偷了,那小偷好像躲到这院子中,表弟带我来找找。” “表弟?”楚山孤将视线移到姜希音的眼睛处的绸带上,“这院子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人了。” 整个院子早就没了九思的身影,九思捉小鬼不知捉到哪里去了。姜希音挤出一丝微笑,“他可能去别的地找了。” 要不是以后用的着楚山孤,何必要跟他解释,她可是堂堂魔尊。 “听表弟说这座房子荒废了,仙君今晚不会住这里吧!” 楚山孤淡淡道:“不会。” “不知仙君住哪里,可否顺路带我一程?” 姜希音这么问是想将楚山孤的住处从他口中套出来。 谁知楚山孤只道:“既然姑娘随表弟一同来的。还是等姑娘表弟回来,由表弟送姑娘更好。” 九思估计是见到楚山孤躲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既然楚山孤说这宅子是他家,总不能在人家家里一直待着,姜希音只好提着灯笼拄着盲杖摸索着走了。 她本想出了院门藏起来,看看楚山孤会去哪? 没想到楚山孤跟在她身后一同出了院门 。 她向前走,楚山孤便跟着她走。她停下,楚山孤跟着停下。 “楚仙君跟着我做什么?”这人刚刚还拒绝送她,这会还跟着她做什么?姜希音疑惑。 “我也要往那个方向走。”楚山孤道。 大路朝天,谁也不能说路是谁家的,姜希音只好作罢,由着楚山孤跟到了孟府门前。 夜已经很深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孟家一位仆人守在门前正在等着姜希音和九思回来。 姜希音踏进大门,刚想问楚山孤为什么还跟着她。 孟兴凯迎了上来,“姜姑娘……”他的视线一转落到身后人身上,话都磕巴起来,“太姑……楚仙君!” “孟家主。”楚山孤点点头。 “仙君这么晚来先去休息休息。”孟兴凯说完又招呼人身旁的仆从,“快给仙君收拾间客房。” “先带我去看看小少爷吧!”楚山孤迈过孟家大门门槛,脸上是一贯的礼貌与淡然。 “好、好”孟兴凯吩咐仆从,“快给仙君引路。”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孟家家主孟兴凯将姜希音丢在了身后。 姜希音:“......”她的风头好像被人抢了。 孟兴凯本是怕两位奇士一去不返,去门口张望。刚出门就看到盲眼姑娘回来。 他刚刚舒了口气,转瞬便瞥见了姑娘身后的男子。那男子一头白发,身穿月白色锦袍,领口绣一朵盛开的芍药花,袖口用银线绣着特殊篆字。他虽看不懂篆字但知道那是无常宗的标志。 这位应该就是无常宗的故人,百年前孟家曾经的姑爷了。 孟兴凯本还以为无常宗所在地与余杭镇极远,那神鸟将信送到也要几日,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百年已过,这位姑爷竟还是那么年轻,作为小了三辈的人却已两鬓斑白。 待孟兴凯安排好一切回到卧房,孟夫人已等在门前。 “这位仙尊长得模样好,性子也温和。当年怎么就断绝关系了呢?”等孟兴凯进了房,孟夫人往楚山孤住的方向望了几眼,才关上房门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刚刚见过楚仙君了?” 孟兴凯脱了外袍,孟夫人在旁边接过,搭在衣架上。又从脸盆架上拿下来白布巾,在水盆中拧了拧递给孟兴凯,“在门外看了看,听了几句。” “唉!几辈前的事了,我也太不清楚,听说是和太姑奶奶的死有关。”孟兴凯接过白布巾擦了把脸,又把白布巾递回到孟夫人手中,“轩儿怎么样了?”他问。 “睡的很安稳,那盲眼姑娘的药确实有效。” 不管是盲眼姑娘还是楚仙君,只要是能医好小儿的病就好。为了儿子,他也不管什么誓言了,若是列祖列宗要骂他,他就等着去阴曹地府挨骂。 “睡吧!今日暂时能睡个好觉了。” 孟兴凯睡了,姜希音睡不着。 九思不知道跑哪儿去捉鬼还没回来。她坐在桌前,用手撑着下巴,耳边传来城中婴儿隐约断续的哭声。 不多时,萦绕在她耳边无数个断断续续的哭声,一起安静了下来。 这手笔想也知道是谁做的。传闻中,道貌岸然、爱多管闲事、为民除害的楚仙尊。 城镇寂静,姜希音对府中的动静听得更真切了。 只听得西南方向的房门“嘎吱”一声开了。阵风吹过,半开的花骨朵接连坠地。接着东南方向一间房门被推开。 睡不着的姜希音跟了过去。 被推开的房间是间祠堂,祠堂内点着蜡烛。楚山孤燃了三根香,朝着面前的一排排位,躬身拜了三拜。 他们一个姓孟,一个姓楚。 楚山孤为何要拜孟家祠堂? “主子,我看房中没人就来……” “嘘。”九思话没说完就被封了嘴,然而已经晚了! “吱呀,”祠堂的两扇门自行打开,姜希音整个人撞进楚山孤眼中。 第23章 夜哭郎(一) 就在门开的刹那,姜希音神识扫到了牌位上两个十分刺眼的字——孟婉。 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名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曾经写过听过无数遍了 姜希音的师尊对她十分严苛,为了历练她,经常要她去地狱斩杀恶鬼。有一次十分不巧竟误入轮回,投生于孟氏。 当初她叫孟什么来着?那牌位下方好像有一行小字,应该是写的生辰和卒日。 姜希音的神识自那次失灵后,视远物一直有些模糊,上面的字怎么也看不清。 等她闻到青松冷雪的香气时,楚山孤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一步之遥,他停了下来,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这人不问,她也不用费心解释,姜希音对这种状况很喜欢。 于是她装作没看见楚山孤,转身扶着墙壁走了。至于这间祠堂,改日再来看。 “春花姑娘!”温润的声音传来。 姜希音停下脚步,她以为楚山孤怀疑她在跟踪他,然后问她为何会在这儿? 终究是逃不过。 “姑娘...”楚山孤摇了摇头没有再问,只道:“夜深了,早点回去吧。” 姜希音以为楚山孤放过她了,扶着墙走了几步。 “我听说姑娘是跟一个叫九思的男子,揭了告示来为孟轩治病的。”楚山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见楚山孤提九思,姜希音的心脏咯噔一下提了起来,楚山孤虽只修行百年,修为却已近大乘。 九思是魔,若被他看出,以她现在的能力,不一定护得住他。 “是的,表弟有祖传秘方,专治小儿夜哭。见孟府门外有悬赏告示过来试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刚刚那男子,可真是姑娘表弟?”楚山孤又问。 九思曾听过楚山孤的传闻,也曾见过他。就在开门的刹那,早就跑没影了。 饶是九思跑再快,楚山孤还是看到了?姜希音担忧。 “他身上似乎有魔气,魔族狡诈姑娘还是小心为妙。” 楚山孤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如同随口一提。而且他用的是似乎,表示他还不确定。 估计是九思那一身的烟火气把他的魔气掩住了。以无常宗弟子的性子,不确定便不会贸然行动。 得寻个法子,将九思的魔气彻底遮掩住。 有一种熏香叫兰若可遮掩魔气,魔界人出门为了隐藏身份,会买这种熏香来用,只是兰若价格不菲。把山上那几个人参精都卖了,也卖不了二两。 不过制作兰若的原材料,她倒是知道,是一种花,长在阴阳相接的彼岸。若她还是魔尊去彼岸取来倒也不难。如今...就算对手是无常宗月华君,她一定要把那一千两银子拿到手,然后去买兰若。 楚山孤提醒完她,便往前走了,应该是要回住处。 姜希音快走几步,跟上他。 “仙君来孟府也是为了给孟小少爷治病?” “不过是尽些应尽的责任。” 姜希音夸赞道:“小女子听说无常宗的仙君们,个个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传闻果然不虚,把治病救人当成应尽的责任,楚仙君真是活菩萨呢!” 楚山孤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停下,步子却放慢了些,似乎是为了让走的慢的姜希音跟上。 待到目送姜希音进了自己的院落,楚山孤才低头轻笑了一声,“普渡众生?”他或许渡得了众生,却独独渡不了自己! 第24章 夜哭郎(二) 在倾城山时,楚山孤收到师尊的传音便带着师侄们回了宗门,等他办完师尊交代的事再回青城山,李春花已经离开了。 他曾一度担心她一个人离开了会去哪?活不活的下去? 孤苦伶仃,无亲无故?李春花说的可有一句真话? 不过是像婉婉而已,他竟然曾想过要带她回无常宗。 “主子,”姜希音一回到房间就听到九思的声音。 “刚刚那人应该是无常宗楚山孤,我曾经跟他打过一架。好在我机灵立马溜了,他应该没认出我。” 姜希音走到桌前坐下,懒懒道:“他可是月华君,早看出你身上有魔气了?” 九思跟着坐到旁边,并摘了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脸。 “那我岂不是危险了?” 姜希音敲了敲九思摘下的面具,笑道:“在山上那股逃不出你手掌心的霸气哪去了?” “我...我..主子你可别调侃我了。”说完九思的眉目变得低顺起来,承认道:“主要我打不过他。” “他只是看到了你身上的魔气,并不能确定你就是魔,这几天老实点,不要在他面前晃。” “是,主子。主子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姜希音问。 “刚刚那只小鬼我抓到了。”九思从袖中掏出了一只极小巧的小葫芦,那葫芦中装的正是姜希音本要追的小鬼。小鬼不过才五六岁,穿着红肚兜,头上顶了一只啾啾,看着有几分可爱。 姜希音将小鬼仔细看了看,得出了结论,“这小东西毫无杀伤力,不可能是引发婴儿夜哭的罪魁祸首。” 九思一听姜希音说不是,又将小鬼放回葫芦中。 此时已近凌晨,待九思走后,姜希音合衣躺下便睡了。 到了第二日晚,孟轩没有啼哭,她没有再喂药,想来是楚山孤的原因。 孟轩啼哭,她当时查看过,并没有得病。造成夜哭的原因不是鬼,那一定是有什么别的东西。 它让孩子夜哭的目的是什么? 从中能得到什么?得到那些孩子的眼泪? 若是这些孩子都不哭了,那东西达不到目的,很有可能会现身查看。 这点楚山孤应该和她想的一样。 只等那背后的东西现身,她便去抢功。 接连几天,等着也是等着,闲来无事,姜希音避开人,寻到了九思说的罩有结界的小院。 一个凡间的小院还要罩结界,里面不知有什么秘密。 姜希音伸手碰了碰结界,没想到手指却径直穿过了结界。 她炼化了那只狐狸的内丹,所以能看到结界。而她能穿过结界,可见这结界并不隔绝凡人。 姜希音推开院门抬脚就要迈进去,忽然天空中闪过一道白光。 抬头看去,刹那间那道白光径直劈了下来。 却直直撞到结界,反弹了回去。 白光出没的地方,在城西。 姜希音收回了要迈进院中的脚。 西城或许就藏着罪魁祸首! 姜希音转身要朝西城走去,刹时空中扬起沙尘,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条绳索。 下一瞬她便被绑住带到了一座小庙中。 小庙中有座神像,神像上的金漆已经斑驳。 姜希音站在神像下,仰望它。 那神像的眼眸竟然动了动。 “还我小儿!” 大地震动传来嗡嗡声,本就陈旧的墙皮一个劲地往下掉,呛的姜希音想捂鼻子, 奈何她的手都被绑着。 “快停下,不然庙塌了把我埋里面,你也休想找到你儿子!” 姜希音说完庙晃了几下不动了。 从神象处传来女子的声音,“我儿子在哪?” 姜希音:“你放开我,我带你去。” 神像:“我儿子就在你身上,你让我放开你?” 我身上?姜希音想到九思留下的那个小葫芦,里面装的是前日捉起来的小鬼。 小鬼竟是这座神像的儿子? 传说古代王舍城有佛出世,举行庆贺会。五百人在赴会途中遇一怀孕女子。女子随行,不料中途流产,而五百人皆舍她而去。女子发下毒誓,来生要投生王舍城,食尽城中小儿。 后来她果然应誓,投生王舍城后生下五百儿女,日日捕捉城中小儿食之。释迦闻之此事,逐趁其外出之际,藏匿她其中一名儿子。鬼子母回来后遍寻不获,最后只好求助释迦。释迦劝她将心比心,劝化鬼子母,令其顿悟前非,成为护法神之一。 姜希音这才仔细将神像看了看,那神像很像鬼子母。 神像的膝上应该有一个儿子,但此时她膝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鬼子母不是护佑婴儿的神吗,寺庙怎么会这般破败?连烟火都没有。 姜希音将装有小鬼的葫芦掏出来,展现在鬼子母眼前。 “你可知城中婴儿为何夜哭?”她问。 神像晃了晃,由于长久没人打扫,土簌簌而落,“我怎么知道,快把我儿子还给我!” “你不是护佑小孩子的神吗?” 女子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再次传来,“神,说的好听,神享受世人供奉,我现在连香火都没有了,还算什么神!” 怎么会没有香火? 姜希音刚想问问,一袭白衣挡在了她面前。 第25章 夜哭郎(三) “你即为神,怎可用神力伤害凡人!” 楚山孤手持长剑,衣角与袖袍无风自动。在某个瞬间姜希音竟然觉得楚山孤如同天上月一般在发光。 这便是月华君名号的由来吗?姜希音只走神了一瞬,再“望”过去。石像前面已经出现了一位项带璎珞,身披彩锦,裸足的女子虚影。 “区区修士,多管闲事。”虚影抬脚,石像跟着抬脚,大地震颤。 整个寺庙烟尘滚滚,真神仙打架。 “主子,” 九思趁着楚山孤和鬼子母打架,没功夫分神,才敢叫姜希音。 姜希音悄悄将自己移到小庙中的柱子后,九思现身在她面前。 姜希音看了身上的绳子,九思立马会意,好在少了供奉,鬼子母神力减小,这绳子很快就被解开了。 楚山孤还在跟鬼子母打架,姜希音轻手轻脚出了庙门。 当地村民不再供奉鬼子母。庙里没了香火,鬼子母不再护佑孩童,因此鬼怪横行导致小儿夜哭,但小儿夜哭并不是因为鬼怪横行。 造成小儿夜哭的凶手不是鬼子母! “九思你知不知道鬼子母庙为何没有烟火了?”出了小庙下到山腰,姜希音问。 九思摇头,凡人在哪个神仙庙里烧香的事,他还真没注意。 “主子,我这就去捉个人来问问。” 下了山,恰巧有个拄着拐杖头发灰白的大爷出来关大门。九思几个健步上前拦住了人,大有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架势。 “老头,我问你件事!” 姜希音扶额。 “我来,你别吓着人。”她一把将九思赶到一边去。 “大爷,我们是外地来的,路过此地想拜拜鬼子母庙,怎么庙里没有烟火了。” “都去拜城东的欢喜娘娘了,那里比较灵验。”大爷瞅了九思一眼,“还是这位姑娘有礼貌,不像某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 当着姜希音的面,九思不敢发作,只能在面具下朝老大爷狠狠瞪了一眼。 “欢喜娘娘?”姜希音觉得自己可能孤陋寡闻了,她竟然没听过这个称号。 老大爷继续道:“对呀,欢喜娘娘极为灵验。城东赵家那两口子,多少年也没有一儿半女。一日去拜了拜,过了一段时间果然怀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之后就有很多夫妇去拜,果然都怀上了,个个都是大胖小子。姑娘要是求子,该去拜拜必能心想事成。” 命中有无子嗣都是命格中写好了的,随便拜拜就能得子,还真是件奇事。 夜里啼哭都是一些几个月大的婴儿,这些婴儿应该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父母拜了欢喜娘娘后才生下来的。 姜希音好像摸出了一些头绪。 这个“欢喜娘娘“为了实现来拜她的人的愿望,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些夫妻怀孕生子。 之后她又用了一些法子令这些孩子每晚哭泣,目的便是为了那些孩子的眼泪。 目前只是猜测,还得亲自去城东确认下。 让楚山孤跟鬼子母斗吧!她可要去坐收渔翁之利了。 第26章 夜哭郎(四) 东城,夜深风止,万物都陷入昏暗中,一座庙门上的两盏灯笼却将门头牌匾上“欢喜庙”三个字照的格外耀眼。 九思站在欢喜庙门前,仰头望着那块被描了金的牌匾道:“这位欢喜娘娘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在余杭镇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能躲过附近仙门和各种散修以及道士的,必定不是鬼怪。姜希音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进去看看便知。” 夜深了,庙祝已经关上了庙门。 九思翻身跃过庙墙,从里面打开门,姜希音跟着走进去。 欢喜庙大殿中央有一个极大的香炉,香炉旁供奉着密密麻麻的油酥灯。 绕过这些,进入大殿,欢喜娘娘的神像便供奉于此地。 那欢喜娘娘神像的面目竟和鬼子母庙的有些相似,据说,是有一对夫妻捡到了一座女子玉像,带回家供奉起来后,夜里梦到欢喜娘娘,于是通过梦中的样子,为她造了一座神像。 姜希音转了转腕间玉镯,她传音问九思:“什么东西以人类的眼泪为食?” 九思望着屹立大殿中央,慈祥端庄的欢喜娘娘像,想了想道:“应该是泪貘。” 姜希音脑中浮现出泪貘的画面。 泪貘长相可爱,是个没有脑子的神兽。这种满足愿望造出婴儿使他们啼哭供自己吸食的计谋,它根本想不出来。 “除了泪貘,应该还有一种东西?”姜希音摇头。 九思歪头又看了看神像:“她”那种东西?” 要先想个法子把那东西引出来,姜希音开口跟神像唠起了嗑:“小女子夜深来打扰娘娘,是想求娘娘成全小女一个心愿。” 姜希音的神识看远物虽然有些模糊,但她清楚地感觉到在她说出成全心愿的那一刻石像极其轻微地颤了颤。 那东西还在这里! 她传音给九思:“九思,你现在去孟家告诉孟兴凯,说你找到了孟小少爷夜哭的原因,让他先把那一千两银子给你。” 九思:“他要是怕我骗他,不给银子呢?” 姜希音:“你问他,在他夫人生小少爷前,是不是拜过欢喜庙?孟兴凯是个商人聪明得很,你这么问他,他一定能窥得一二。等银子拿到手再让他去东城寻楚山孤来欢喜庙。” “那主子你?”留姜希音一个人在这,九思有些担忧。 “放心,我可是堂堂魔尊,还用得着下属为我担忧?” 堂堂魔尊,如今也是凡人之躯。九思忧虑地望着姜希音,脚下没动。 九思的眼神就像个小可怜,看得姜希音怂了,她安慰道:“你要是不放心,就让楚山孤赶紧过来。” “快去!”伴着姜希音的催促,九思闪身离开了欢喜庙。 此时欢喜庙大殿内只剩下姜希音一人。 与以往断断续续有婴儿啼哭的夜晚相比,今夜显得格外寂静。 楚山孤没来,姜希音继续跟神像唠嗑:“大家都说城东的欢喜娘娘十分灵验,家父管教极严,不许小女出门,所以小女趁夜深从家逃出来,只求欢喜娘娘显灵。” 夜继续寂静着,欢喜娘娘的神像屹立在大殿中央,眉目间一片慈祥。良久,就在姜希音以为那东西不会现身时,神像开口说话了。 “你所求何事?” 姜希音:“信女求娘娘给信女一个孩子。” 幸好九思不在,不然听到这话得惊掉大牙。 “看你的装扮应当还是位闺阁少女,怎会想要孩子?” “娘娘有所不知,信女并未婚配。但信女有一情郎,父亲嫌弃他家境贫寒不肯将我嫁给他。只求娘娘能赐我一个孩子,这样父亲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我嫁给他了。”以前在魔界时,姜希音经常看话本,她随便照着话本编了个千金小姐穷书生的故事。 “你那位情郎是刚刚离开那位?” 姜希音摇头,“那是信女的侍从,楚郎在读书,为能高中进士好将我娶进门。信女不敢贸然打扰他。” 神像又道:“既然如此,念在你们十分痴情的份上,我便应了你的请求,你上前来。” 姜希音应声向前,站到了神像旁边。 神像缓缓抬起手覆在姜希音头顶。 一道光从神像手心闪过,姜希音已身处一处云雾缭绕的空间中。 这位欢喜娘娘在故意给她营造一种身在仙境之感。 原身李春花的眼睛是看不到的,她只能用神识看,但在这个空间了,她的眼睛却与常人一样能视物。 这是幻境! 不一会,云雾中走来一位女子,她项带璎珞,身披彩锦,双脚赤裸一步一步走近。 鬼子母?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到不得不让姜希音怀疑鬼子母本来就是一对双胞胎。 千百年来鬼子母就只有一个,哪会突然冒出一个双胞胎。 “欢喜娘娘?”姜希音道。 女子笑笑朝她点点头,眉目间却有些僵硬。 她上前一步凑到姜希音耳边说了几句话,“你跟楚郎,晚上时...“ 听了一半,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尊唰一下红了脸。姜希音万分后悔自己编了个楚郎的名字,让她竟然想起了楚山孤那身清冷衣袍下的身体。 该死,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欢喜娘娘同她说完,伸手就要摸她的腹部。 这动作不像是要做什么好事。 姜希音闪身躲开了,不过是骗那东西现身,她可不是真的想要孩子。 “你是何人...”那女子发出质问,脸色突然变得狰狞,她伸出五爪就要扑像姜希音。 “何方妖孽,在此造肆!” 随着珠玉般的声音传来,刹时天旋地转,姜希音跌出了幻境。 姓楚的终于来了,也不枉编故事废了这么多口舌。 她站定,朝远处”望”去,除了楚山孤,殿外还站着孟兴凯与几个仆从,并没有九思的身影。 九思现在的身份,离楚山孤自然是越远越好。 既然孟兴凯跟着来了,显然九思已经拿到了银子。 第27章 夜哭郎(五) 在姜希音入幻境时,楚山孤就赶来了。他看到幻境中欢喜娘娘摸向姜希音腹部的手,掌心处闪烁着咒语。咒语进入母亲腹中带给腹中胎儿,便会导致婴儿夜哭。 镇上夜哭的婴儿年龄都很小,不超过三岁,而这座欢喜娘娘庙建于三年前。一切都对上了,欢喜娘娘,才是婴儿啼哭的原因。 用术法使城中婴儿安睡,只是暂时的。若想彻底治好,还需下咒之人解咒。 他当下摧毁了幻境。 出了幻境,入目便是一片剑光,姜希音来不及再细想,闪身躲到一边。打架这种事还是交给爱多管闲事的月华君,她看热闹比较好。 热闹看的正好,一双柔软的手搭上了她肩膀。 “还我儿子来!”这声音忧郁中带着愤怒,她之前听过,是鬼子母。 失策了,刚忘了将那只装有小鬼的葫芦留在鬼子母庙,人家母亲找上门来了。 “我还,我还,你先松手。” 姜希音从袖中掏出那只小葫芦,转身递给鬼子母,却发现鬼子母呆愣在原地,姜希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她在看剑光中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那位欢喜娘娘。 就在姜希音的神识也跟望向欢喜娘娘时,鬼子母一把将小葫芦从姜希音手中抢过来,放进自己怀中,迅速飞身落在了楚山孤身前。 “你是谁竟敢冒充我?” 披锦翻飞,二神相斗。这下轮到楚山孤和姜希音一起看热闹了。 “我何须冒充你,我才是驻守在此真正送子神。你作为送子神,面对那些有愿望祈求于你的凡人,却犹犹豫豫,优柔寡断。总是掂量来掂量去,看看这些人以前的福德,再来对比一下他的命格,才敢为此人送子。连自己的神力都不敢随意行使,怎能称作神?我就不同了,只要有人来求我,我便会帮助他们。我才应该是那个受民爱戴的送子神!” “你可知道这样会破坏命格,造成大乱!” 姜希音想象着地府乱成一团的模样,心中暗笑。 此时整个大殿,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瞬,就会迎来一场暴风雨。 楚山孤大概是为了保护凡人,站在了她旁边。 挡箭牌自动凑过来,当然要用。 “楚仙君救我。”姜希音往前一捞再次捞住了楚山孤的胳膊。 楚山孤看了一眼姜希音那准确捞住他胳膊的手,停顿了片刻,并没有扒开。 鬼子母的招式,好像被欢喜娘娘完全知晓。两人如同在跟镜子里面的自己打架。 模仿者时间一长往往容易露馅,欢喜娘娘逐渐落了下风。 突然她的脸变得扭曲起来,随后长在脸上的精致五官变成了一团混沌。再接着馄沌消失,那张脸上竟好似被镶嵌上了一块汉白玉。 这是? “ 原来是这样,三年前鬼子母庙神像下的汉白玉莲花座不见了。”楚山孤自言自语回答了她的疑问。 鬼子母神像脚下的汉白玉莲花座,常年受烟火供奉吸收了东城山的灵气,又千万年与鬼子母相伴,才会对鬼子母的招式一清二楚。 而白玉石要那些婴儿的眼泪,不过是用来维持它与鬼子母相似的容貌。 因楚山孤从中捣鬼,没有眼泪供给,白玉莲花座才现出形来。 第28章 夜哭郎(六) 欢喜庙中供奉的欢喜娘娘,本是鬼子母庙中鬼子母脚下莲花座。长期受供奉而化仙。本只要好好修行,便能上三十三重天受封果位。 但它却产生了嫉妒心,嫉妒鬼子母能享受人间香火,自己却只能被踩在脚下,于是在一日深夜自行逃离神庙,化身为模样与鬼子母相似的玉像。后被一对小夫妻错认成鬼子母,将其带回家供奉。白玉莲花起初只因感激,赐那对小夫妻一对儿女,后遂生邪心,托梦与百姓,自封欢喜娘娘,便有了后来夜哭郎事件。 就在姜希音将整个事情来龙去脉捋顺的工夫,欢喜娘娘神像突然倒塌。 大殿内一团灰雾中,出现了两个人,不是人或许应该说是鬼,他们一个长着牛头,一个长着马面,统称为牛头马面。 姜希音往楚山孤身后一躲,弱弱道:“怎么感觉空气突然变得阴森森了。” 楚山孤没说话,只是任由姜希音躲藏。 牛头马面乃地狱鬼差专门锁魂,人间有无数关于他们的传说。 站在殿外的孟兴凯与众仆人,担心牛头马面会锁自己的魂,吓得躲了起来。 “汝在人间私自送子,扰乱了阳间与阴界的秩序,吾等受命,前来缉拿。” 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来。夜哭郎事件都发生多久了。姜希音吐槽,这神界的办事效率还真是差。 此时欢喜娘娘跌坐在地,那张没有五官的白玉面容显得十分可怖。阴森森的大殿中回荡着阴森森的声音:“我只是为民造福,何罪之有?” “有话去十方阎罗殿再辩。”牛头马面用缉魂锁将化成人形白玉莲花锁起来,拉着就往外走。 “等等,”楚山孤道:“那些婴儿身上还有咒印,还须下咒之人来解。” 牛头马面看了看楚山孤,确定他是仙门中人,于是道:“阎王有命,天亮之前必将其押至阎罗殿,待吾等审出解咒之法,必将亲自来与仙君相告。” 楚山孤点头:“那便不打扰差大人办公了。” 牛头马面与欢喜娘娘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姜希音抱紧了楚山孤的胳膊道:“仙君,你刚刚说的差大人,是鬼差吗?我好怕,不会要那我的魂吧。” 楚山孤没有回答,神情却严肃起来:“春花姑娘刚从鬼子母庙出来,怎么就来了欢喜庙?” 姜希音抿抿唇腼腆道:“你知道的,我郎君死的早,也没个一男半女。听说欢喜庙求子特别灵,反正也睡不着,我就来求求看。” 楚山孤挨得太近,再加上她今夜的各种异常,很可能已经被怀疑了,姜希音早就收了神识。 不然她就能看到楚山孤正在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来看她。 “你身上怎么会有鬼子母的儿子?”楚山孤正色道。 姜希音耐心解释:“表弟曾跟道士修过道,正好碰见了那小鬼便收了,放在我这儿谁知道竟是鬼子母的儿子。” “放你那儿,你不是怕鬼吗?” “有楚仙君在,自然是不怕的。” 楚山孤见李春花弯起唇角微笑,如春风拂面,竟让他再次想起了婉婉,心跳霎时慢了半拍。竟连要质问姜希音刚怎么怕得往他身后钻的事都忘了,只挤出四个字来: “胡言乱语!” 第29章 故人(一) 黎明星升起,天边露出鱼肚白,姜希音坐在马车中十分不自在,因为她旁边坐着孟兴凯,孟兴凯旁边坐着楚山孤。 毕竟在解决婴儿夜哭这件事上,楚山孤出力最多,她却自己独吞了酬劳。 姜希音往角落里靠了靠,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毫无存在感。 太阳从东方露出头来,马车在晨光中踏过田间小道往城中孟府驶去。 从欢喜庙中惊吓中才缓过来的孟兴凯踌躇了半天才开口问道:“欢喜娘娘被牛头马面捉走,不知小儿身上的咒语可还有解?” “牛头马面一向守信。欢喜受罚,扰乱的命格得重新恢复,只是要等上几天。” 听了楚山孤的话,孟兴凯安下心来。过了一会,他又想,孟轩是从欢喜娘娘那儿求来的,心中担忧命格重新恢复,会殃及到孟轩,于是问: “欢喜...扰乱了命格,那轩儿会不会?” 楚山孤耐心道:“不会,你命中有一子。” 听楚山孤这么说,孟兴凯长舒了口气,可他转念又担心起自己儿子的身体,又问道:“楚仙君...” “嘘,”楚山孤向角落瞥了一眼,做了个嘘的动作。 孟兴凯望向角落,发现那位坐在角落中的姑娘靠着车厢呼吸匀称,似乎是睡着了。 关于孟轩的健康,他本想再问一句,最后只摇摇头笑了笑。有眼前这位故人在,轩儿一定会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希音睁开眼睛,发现旁边坐着的楚山孤和孟兴凯已经不见了。 她扭了扭因为一直靠着车厢有些僵硬的脖颈,起身走出车厢。 车厢外只有一个小厮站在马旁梳理着马的鬓毛,而她面前是孟府大门。 到了目的地,道貌岸然的楚山孤竟然把她一个人丢在马车里,姜希音因独占酬金对楚山孤升起的一丝愧疚,又都化成了云烟。 楚山孤不在身旁,不用担心被识破,姜希音开启了之前印在九思身上的咒印。 九思并没有在孟府,咒印显示,他在南市。 南市是余杭镇最繁华的街巷。 跟着追踪咒,姜希音来到一家酒楼前,她抬头,门头牌匾上的万花楼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万花楼,这名字一听就是烟花之地。 臭小子,才多大就学凡人去勾栏呷妓。 姜希音决定要教训教训九思,简直败坏她魔尊的家风。 九思坐在二楼雅间里,完全不知道危险已经临近。 “公子,我来帮你揉揉肩。”坐在一旁的粉衣女子起身站到身后为他捏起肩。 一旁的青衣女子也不甘示弱,夹起一块肉喂到他口中。 另一边坐着的女子见酒杯空了斟上酒,递到九思手中。 人都道最是醉人温柔乡,九思被温言耳语一泡有些醉了。 “公子,要不要见见我们花魁姐姐。” 九思接过女子递过来的酒杯饮尽,“花魁?那应是极美,自然要见。” “哐当,”门开了。 “这酒好喝吗?” “美人相伴,自然是好喝。”九思酒喝的正酣,反应也慢了半拍。等他答完才觉得声音很是熟悉,一回头,猛地推开了怀中女子,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 他的主子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主……主子……” 这些女子原以为是知道自己夫君来烟花之地找过来的妻子,没想到竟然是主子。刹时厢房中像受了谁的命令一般,齐齐禁了声。 毕竟金主的主子可是大金主,得罪不得。 虽然姜希音眼覆绸带,九思还是感受到了一束冷厉的目光落到身上。 “主子,我是看万花楼菜做的非常好吃,于是过来尝尝,以后好做给主子吃。” 九思只觉身上的目光像一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显然这个解释并没有让主子满意。 “我只是路过,都怪她们太热情了朝我招手,非拉着我...我才进来的。不信你问她们?” 姜希音走到桌前坐下,什么也没说。 就是什么也没说,九思才觉得害怕,沉默往往意味着暴风雨的来临。 良久,姜希音朝九思伸出了手。 九思一愣。 “酒杯!”姜希音道。 臭小子,喝酒竟然不叫她。上次跟梁秋声与周朗两个没喝尽兴,这次自然不能放过九思。 一听姜希音要酒杯,九思心中紧张被一扫而空,他忙将一旁的空酒杯拿过来,递到姜希音手中。 众女子跟着松了口气。其中一个离姜希音近的为她斟上酒,另一位姑娘坐到姜希音身边笑盈盈为她夹起菜。 九思环顾四周,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在魔域时主子喝酒时总是会有许多好看的魔域男子来讨主子欢心。 他灵机一动扬声道:“给主子叫几个小相公来。” 只跟姑娘们喝酒,确实无趣,多几个俊俏小郎君也能养眼。 于是姜希音身旁很快多了几个白嫩少年。 人间不是魔域向来保守,女子普遍不会出入这类酒楼,也不知这家老板是从哪找来的小郎君,甚合她心意。 美酒佳酿配美人,当是人间天堂。 酒至酣处,姜希音恍然回到了魔域长乐宫。 风吹动殿内纱帘,丝竹之声不绝与耳,舞姬在舞池中舞蹈,宴会通宵达旦。她日日纸醉金迷,饮酒作乐,全然不顾众臣民是否骂她昏庸无道。 那段时间,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让她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可是她最看重的宝贝都在宝库中好好地躺着,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丢了什么。 她以为只要不停的获得感官享受,不停的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就能弥补内心空洞。 然而根本没有用,那些空洞还是在那儿,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敌人宣告着它的胜利。 直到她慢慢变的麻木,再也不给予它关注。 那段时间早已过去,她再也不会日夜酗酒了。只是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夜深,酒足饭饱。姜希音与九思才出了万花楼。 姜希音觉得自己很清醒,奈何身体拖了后腿,走路有些像踩在云上了。 九思就更甚,脸红红的,连脸上那张为了显得威严遮盖稚气而带着的面具都摘了。 孟府与万花楼路途遥远,两个醉鬼谁都没想到要在附近住客栈,竟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孟府。 还没走到自己房间,九思便抱着一颗花树不肯走了。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见九思这么有雅兴要在花下眠,姜希音索性不管他,自己走了。 万籁俱静,孟府中的一座房屋竟亮着灯。 姜希音摇晃着走近,她认出这小院正是罩了结界的那座。 昨日她本要进去看,被鬼子母一搅合没能进去,现在正好去瞧瞧。 小院的门虚掩着,姜希音推门走进去。 前厅门开着,地上映出人影来。那人正抱着一捧花往花瓶中插。 第30章 故人(二) 顺着影子往上看,这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楚山孤,他怀中抱着一大捧盛开的粉色芍药,正在认真地往白玉瓷瓶中放。 大朵芍药盛开,极美,而人似乎比花略胜一筹。 半夜插花,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毛病。 为了不让自己被人吸引,姜希音不再注意楚山孤,向房间四周看去,这个房间的摆设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啪,因为醉酒,姜希音终于不能再集中精力操控神识。神识熄灭,世界重新变得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了,包括那人。姜希音索性坐到台阶上,倚着廊柱放空。 突然,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春困秋乏夏打盹,此时应是春季,少女半眯着眼睛,斜倚廊柱显得十分困倦。 有侍女劝道:“小姐,困了就回房休息吧!” 少女闭上眼睛却没要回房的动作,“昨日下了大雨,也不知道花园中的芍药花怎么样了?” 少女正说着一位少年抱着捧粉色芍药花走进院落。 侍女见了少年笑嘻嘻道:“小姐芍药花没事,未来姑爷好像有事。” “什么姑爷,胡说!” 少女睁开眼,朝抱花少年看去。 “轰,轰,轰隆隆。”雷声在耳边炸响,姜希音一惊,回过神来。 这段记忆既不是李春花的也不是她自己的,她脑中怎么会有这样一段莫名奇妙的画面? “春花姑娘又走错路了?” 是楚山孤。 姜希音点头,咬着嘴唇似有万分无助,“孟府太大了,像迷宫。” 楚山孤没有回话。许久,身旁脚步声渐远。 就在姜希音以为楚山孤走了时,脚步声又渐渐走近了。 风中夹杂着剑气扑面而来,姜希音本能的想要防御,长剑却伸到她手边停住了。 “握住剑鞘,我带你回去。” 是楚山孤那把不爱出鞘的剑。 姜希音将剑鞘往外推了推,“刀剑乃利器,不如...”空气中的气氛莫名地发生了变化,虽然看不到楚山孤的表情,姜希音确定楚山孤现在的心情肯定不是很好。于是她把想要拉楚山孤衣袖的手收回,握住了剑柄,然后挤出一个笑容,“握住了,走吧!” 一身酒气,脸颊上还有唇印。 婉婉从来不会如此。 楚山孤本想一走了之,想到那双像极了婉婉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李春花眼盲,总不能深夜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 就这样姜希音拉着剑尾,楚山孤拉着剑柄,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 轰隆隆的雷声过后,不多时天空便下起雨点。 听声音,雨滴起先只是绿豆大小,然后变成了黄豆大小,哗啦啦,盆泼式大雨便砸下来。 然而,姜希音没有感到有一滴雨是砸在她身上的。 除了脚下鞋有些潮湿,倾盆大雨好似自动避开了她,衣裙没有被淋湿半分。 定是楚山孤开了避雨结界将她罩了进去。 姜希音握着连接着她与楚山孤的剑柄,心道:这人虽然道貌岸然,也还是有优点的。 第31章 故人(三) 姜希音被楚山孤送回房间,摸到床榻,终于抵挡不过酒劲,躺下便睡了。 等她被天空中轰隆的雷声惊醒,才猛然想起醉倒在花树下的九思。 姜希音梦中惊坐起,外面的雨哗啦啦下着,似乎是下了大半夜。 九思肯定早就回房间了,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本来只需要开启神识,朝着墙壁的另一边探一探便可。 可她醉酒后,头还晕晕的,神识微弱。只能克服困意爬起来推开了九思的门。 九思房间里半个人影也没有,桌子床铺整整齐齐,可见他根本就没回来过。 这么大的雨,就算是烂醉如泥,也该淋醒了。 可九思没回来! 想到楚山孤提到九思身上有魔气。姜希音脚下一转,提起裙摆淋着大雨快步朝不远处的花园跑过去。 临到近旁,姜希音刹住了脚。 白担心了! 那棵花树好似一把硕大的雨伞将倾盆大雨全部遮挡,九思靠着树干睡得正香。 一个女子头戴花环,上着黄裳,下着绿裙,正站在九思身旁打量着他。 秋季的凉风吹来,花树上金黄色花朵簌簌而落,落了九思与那女子满身。 空气里、雨水中都盈满了淡淡的清香。 是桂花香。 看这棵桂花树的大小,应该在此生长了近二百年了。 听闻孟氏家族发家也有近两百年。 桂花,贵花。 姜希音的神识略过桂树,繁盛的树枝是上无数金黄色的小花,好似金子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这棵桂树竟然是孟家财脉。 女子大概是发现了姜希音,依依不舍地瞅了一眼九思,隐入桂树中。 天空一点点亮起来,从灰暗变成朦胧的青,倾盆大雨戛然而止。 而此时姜希音全身都已经被浇透了。 雨水顺着额间碎发滴落,一滴滴落到九思脸颊上。 “下雨了!”九思摸摸脸,张开眼,便看到了浑身湿透的姜希音正在俯身“看”他。 “主子!你...” 他望着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以及淡青色的天空,转而摸了摸自己衣服。 干的! 九思迅速起立,疑惑道:“这...怎么回事?” 眼上的绸带淋湿了,姜希音把绸带摘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满道:“赶紧把你那张看了就让人想捏的脸遮起来!” 九思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颊上什么也没有,面具丢在了万花楼。 天刚破晓,人们都还没起床,商铺也还没开门,九思只能先顶着那一张稚嫩的少年脸,等着商铺开门再去买面具。 待九思和姜希音二人走远,头戴花环的女子,从桂树旁显出型来。 “孟婉回来了?”她摇摇头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不像孟婉。” 女子望着姜希音与九思走远方向,踌躇了片刻,还是抬脚跟了过去。 当走到花园尽头的月亮门时,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阻挡住一般, 明明只要跨一步,就能迈过门,而她却无论如何跨不过去。 她呆呆地望着那道月亮门,半响才自言自语道:“我竟被困在这小小的院墙里近二百年了。” 第32章 故人(四) 姜希音摘掉头上歪斜的簪子,散开长发,用小法术将头发烘干,躺到床上再次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太阳已经高高悬挂在天空。 姜希音拍了拍还有些昏沉的脑袋, 她昨晚去了九思说的那座有她气息的小院,什么都没探到,然后就跟着楚山孤回来了? 正想着,“咚咚咚,”有人敲响门。 姜希音覆上眼带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身着统一服饰的女子,“姑娘,家主让我与妹妹来问问,姑娘房间要不要打扫。” 昨日睡的晚,又淋了雨,身体有些疲惫,姜希音懒懒地靠着门框,摇头道:“不用了,替我多谢你们家主。” 关上房门,刚要转到屏风后去洗漱。只听的门外,窃窃私语声。 “昨天,楚仙君进了那间多年没人住却总是一尘不染的院子了,还替换了花瓶中的芍药花。” “芍药花?怪不得,不论春夏秋冬花瓶中的芍药花总是娇艳欲滴。原来是楚仙君!”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妹妹抱住姐姐的胳膊,目露向往之色。 “你思春了吧。”姐姐伸手戳了戳妹妹的额头。 这时九思举着手中新制镂了金丝的面具,从旁走过。 两个侍女的眼睛立马被九思吸引。 姐姐朝妹妹耳语道:“要是我以后的夫君能像他...” “少做梦。”妹妹学着姐姐的样子抬手往姐姐额头戳了一下。 “哎呦,死丫头,你戳的好痛。我要再戳回来!” 两个姑娘打闹着离开了姜希音所在的院子。 “主子,主子,看我买了新面具。”九思晃着手中的面具,推门兴冲冲地迈进房内。 姜希音听到两个侍女的对话正沉思,她瞥了九思一眼九思的脸,看也没看面具。 只道:“快把你那张脸藏起来。” 九思本想跟自家主子炫耀一下新买的漂亮面具,刹时偃旗息鼓了。 “哦,”他拿着面具就往脸上戴。 “慢着!” 想到那两个侍女对九思的态度,本来还无精打采的姜希音脸上扬起笑容。她走到九思面前,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九思,有任务分给你!” 听到任务九思的那双单薄的眼睛亮了,“什么任务?” 姜希音朝他招招手,九思凑到姜希音身旁。 “......\\\" 等姜希音说完,九思收了面具一脸无奈地走了出去。 主子让他向那两个侍女打听楚山孤和孟府的关系。 想到当初刚进孟府时,他为了保持自己身为魔域人的威严,对待她们可是凶得很。 现在让他去套情报,九思有点上愁,要不把人绑起来问。 楚山孤还在孟府,他这么干要是被发现了,怕会被除魔卫道。 愁了半天,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九思决定打直球,直接问。 他找到正在给盆栽浇水的一位侍女。 “咳咳,九思走道侍女近旁故意咳了两声,“我问你一个问题。” “公子想问什么。”侍女停下浇水的动作望着他温声道。 之前些侍女不敢看他,现在竟然敢直视他,还面带微笑? 九思:好像有点不对劲! 原以为她们会不敢跟他说话,要费很多口舌。没想到那侍女的要求只是让她捏捏自己的脸,就告诉他了。 这任务似乎完成的太简单了点。 “主子,主子!” 姜希音刚刚换好衣服,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妆,九思再次兴冲冲跑进来。 “做什么慌慌张的。”她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梳理起头发。 “主子,那楚山孤是孟家姑爷。” “哐当 !”姜希音手中木制梳子落地,摔成了两半。 第33章 故人(五) 姑爷,哪门子的姑爷?孟兴凯不是没女儿? “听说是好几辈以前的事了,楚山孤未入无常宗前不是结过亲?” 九思弯腰将地上摔成两半的梳子捡起来,再放到梳妆台上时梳子已恢复成原来完好的模样。 楚山孤未入无常宗前……近一百年了! 姜希音恍如遭受了晴天霹雳,一百年前,她正在凡间轮回。 那个与楚山孤结过亲的女子不会是她吧! 但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见到楚山孤也没有什么熟悉感。 “一百年前孟家有几个子女?”姜希音问。 “这个……没问。”九思脚尖一转,就要往外走,“主子,我这就去问。” 姜希音:“站住。” 九思回身挠了挠头,面上有点迷茫。 人类一般的家族都会写族谱,当时有几个女儿嫁与谁家为妇,会记录其中。找到族谱,看一看便知。 “九思,你能探到孟家族谱放到哪了吗?”姜希音问。 “罢了,”姜希音说完又暗自道:“难免会被楚山孤察觉。” “主子,听闻家族族谱一般都放在祠堂。” 祠堂?姜希音想到那天见到的那一圈牌位,抬手捏了捏九思的脸颊。 “不愧是我的侍从,真聪明!” 楚山孤每天黄昏都会出门,为那些中了咒术的孩子度灵力压制咒术。这段时间可以去祠堂找族谱。 黄昏一到,楚山孤前脚刚出门。 姜希音后脚就来到了祠堂门口。 黄昏时分,有仆人推开祠堂门,点燃了祠堂中的烛台,又转身关门走了出去 。 见四下再无人姜希音走进去。 烛台上蜡烛的火焰跳跃着,祠堂内一排排红漆木牌,昭示着孟氏家族的血脉根源。 第一个吸引姜希音的便是孟婉的牌位。她把它拿起来,仔细“看”过上次未看清的小字,发出了一声唏嘘。 “啊,真是短命,才活了二十岁。” “还有一个命更短的,才活了十五岁。”就在孟婉后排,名叫孟长瑜是孟婉的长辈。 放下牌位,姜希音开始寻找能放家谱的位置。 一般家族都会将家谱放在祖先牌位后面,但牌位后面空空如也,只有一面墙。 难道也和之前李春花家一样,把贵重的东西放在地下? 姜希音蹲下身子,伸出食指敲了敲地板。 整个祠堂的地板下面都是实的。 她将神识移到墙壁上。 墙壁处,有一块很平整但里面是中空,这墙壁中竟然暗藏着抽屉。 姜希音拉开抽屉,一股樟脑味扑鼻。除了防虫的樟脑丸里面还一只黑漆木盒,盒子中放着孟氏家谱。 翻开家谱,最前面几页是孟氏祖先的一些事迹,孟氏早先也算是世家,代代都有子嗣出仕,最高的官位曾做到了丞相。 后来因触怒天子,被贬至余杭镇,又遇大旱,可谓是穷困潦倒,度过了那段艰苦时光后,开始转行经商,致此发家。 继续往下翻,又有几页子孙如何将商业版图扩大的故事,再往下翻到了百年前。 孟郊字浩然,膝下有一子两女。 一子孟乾娶郭氏女。 一女孟青嫁赵氏。 一女孟婉,二十岁亡 再往前翻,直到翻完,没有任何一位孟家女嫁楚氏的记录。 奇怪,怎么没有记录? 按照时间线来看她当时应该是孟青或者是孟婉其中一人。 听师尊说,她入轮回后投生孟氏的时候嫁了人,生活过还算美满。只是在人间没有活多久便病逝了。 照师尊的说法。 两个女孩中只有孟青嫁了人。她应该是孟青,可孟青活了近六十岁。 若是孟婉,孟婉并没有嫁人的记录。她的牌位摆在孟氏家族祠堂中,也证明了她没有嫁人。一般嫁出去女儿的牌位一定是摆在夫家的。 而那日晚上在祠堂,楚山孤上香时极为虔诚的样子,也让人觉得他应该与孟家有很深的渊源。 难道是师尊他说了谎? 看来在家谱上是找不到答案了。 姜希音合上家谱还了回去。 只听得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来了。 姜希音闪身躲到帘幔后。 祠堂外,一位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看起来像曾见过的小人参它爷爷,这模样在人间应该有上百岁。 老人拄着拐杖,眉头紧皱,似乎在忍着怒气。 孟兴凯跟在后面。 祠堂门一关,老人便颤巍巍吼起来。 “你给我跪下!” “扑通,”孟兴凯应声跪倒在地,他一脸颓唐,面上没了富贵人家的风华 老人一杵拐杖,肃然道:“孟氏家法中有条禁令,上面写了什么你背一下。” “孟氏家族弟子,不得入无常宗。”孟兴凯一字一字背起了家法,已是中年的他,在老人面前,恍若一个犯错的小孩。 老人:“还有呢?” 孟兴凯:“不得接受无常宗的任何帮助。” 老人:“还有呢?” “尤其是楚山孤,楚仙君。” 那老人盯着孟兴凯说完,颤着手扬起拐杖对着他便是一棍。 “你这不孝子,怎能让楚山孤进孟家门!” 老人力气不大,孟兴凯还被拐杖打的晃了晃。 他撑着地跪正,落寞地垂下眸,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只有孟轩一个儿子!”孟兴凯提到中年才得的子,眼眶中竟含了水汽,“表爷,你说我该怎么办?若是不请无常宗,我孟家就要绝后了呀!” 孟兴凯叫老人表爷?按辈分看应该是孟青的儿子。 那老头将手中拐杖在地上轻轻杵了杵然后叹了口气,“你可以请无常宗中任何一位,怎么就请了楚山孤?当年外公可是发了誓,绝不会再让楚山孤进孟家一步!你现在让他进门,那不是打外公的脸吗?” 孟兴凯跪在地上,半响才说话: “当年的事,就这么严重吗?” “我只是听娘说,当时连楚山孤做为孟家女婿的称谓都除去了,应当是很严重。念在你是为了不让孟氏无后,且在祠堂内跪着向列祖列宗忏悔吧!” 说完老人柱着拐杖迈出祠堂,待老人离开,姜希音用了消音咒悄悄从窗户翻了出去。 看来楚山孤确实是孟家姑爷,只是因为某些事孟家与他断了关系。当年发生了什么,甚至连家门都不许他进?姜希音想的入神,差点迎头撞上一棵大树,被人一把拉住,才避免了一场灾祸。 “小心,前面是树!” 空气中都是青松与冷雪的味道,姜希音仰头向上,果然是楚山孤。 “多谢楚仙君!” 姜希音道了谢,对方却没回应。以往只要她道谢,楚山孤一定会客气一句。 这次楚山孤却没看她,而是向不远处看去。 孟夫人正扶着刚在祠堂中训斥过孟兴凯的老人,往大门口走。 “小阔?”姜希音听到了楚山孤的低语。 而那老人似乎也听到了,他回过头来,在看到楚山孤时眼睛亮了亮,随即转过头去,柱着拐杖一步步走出了孟府大门。 百年未见,小阔都已经头发花白了,想当年,他才四五岁,小小的一团,每次见都张着手要他抱,如今却是见面应不识。 “楚仙君?” 楚山孤听到姜希音叫他,收回了视线。 “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次姜希音没开口要求,楚山孤竟然主动要送她。 既然楚山孤主动,她便不客气了。 一百年前发生的事情,还是应该从当事人口中得知。 姜希音扬起唇角,笑如春花。 “有劳楚仙君。” 楚山孤抬手要召剑,姜希音迅速拉住了他的衣袖。 楚山孤抽了抽衣袖,没有抽开,只好作罢。 \\\"春花姑娘的表弟怎么不在?\\\"楚山孤边走边问。 \\\"城中南楼一带,风景尚好自然是去玩了。仙君也想去吗?\\\"姜希音跟在楚山身侧笑问。 南楼一带是余杭镇最热闹的烟花柳巷。 无常宗的门规之一,禁止弟子出入烟花柳巷。 姜希音这么说其实是在故意揶揄他。 楚山孤像是听出了姜希音话中的揶揄,沉默下去。 “沉默就是想去了,仙君不要矜持嘛。” 走在前面的楚山孤突然走快了起来,拽着他衣袖的姜希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好好走路!”楚山孤停下脚步等姜希音站稳,又快步向前走去。 楚山孤故意的吧,姜希音努了努嘴,快步跟上。 在倾城山时她曾问过楚山孤,关于故人的事,当时他没回答,并因此一路都没理他。 现在想从他口中撬出点什么,估计是没戏了,除非找机会灌他点酒。 传闻中克己复礼的月华君,酒量一定不好。说不定跟他那好师侄梁秋声一样是个沾杯醉。 等走到房间所在的院落。 楚山孤示意到了。 姜希音没动。 已经将人送到门前,楚山孤转身就要离开,谁知姜希音还拉着他的衣袖,两人本来一前一后站着,他一转身,姜希音被衣袖一扯失去平衡,猛地扑到他身上。 然后他就被一双手紧紧抱住了腰。 楚山孤本以为姜希音受到了惊吓,等她缓过神来就会放开。谁知过了良久,姜希音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放开。\\\" 姜希音抱着他腰的手更紧了,脸贴在他胸膛上甚至还蹭了蹭。 “楚仙君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第34章 故人(六) \\\"又怎么了?\\\"楚山孤虽然不耐烦,但并没有用法术强行挣开姜希音。 “我想喝酒。”姜希音的脸埋在楚山孤的胸膛里,说话有些瓮声瓮气。 “春花姑娘的表弟在南楼,他会给姑娘带酒。”楚山孤道。 姜希音刚刚蹭人时把敷眼的绸带蹭松了,露出半只紫色的瞳孔来。 “那小子,玩不够是不会回来的,等他怕是要等到天亮。楚仙君带我去喝酒好不好?”其实九思根本没去南楼就在孟府,等九思带酒,等到天亮也没戏。 楚山孤本不想去,但他面对那双像极了婉婉的眼睛总是会心软。 \\\"好,我答应带你,可以放开了吧!\\\" \\\"真的?\\\"姜希音倏地放开楚山孤笑了起来,那笑颜像极了一朵绽放的芍药花。 楚山孤并没有带她去消金窟温柔乡的南楼,而是去了西楼。 西楼街市上遍布各种各样的美食。越热闹人越多的饭馆,做的饭肯定是更受欢迎。楚山孤却找了一家最清静的饭馆。没人,菜肯定不好吃。 姜希音其实很想尝一尝旁边那家排长队的熟梨糕。她咬咬唇,跟着楚山孤走进去。 这家饭馆有两层,一层大厅是比较简单的桌椅,二层是单间,布置的比较雅致。 这里的客人本就不多,大部分都坐在二层。 姜希音眼睛看不见,不方便上楼。楚山孤在大厅找了个位置。 把人带来了,自然要把人安全带回去。等姜希音点完菜和酒,楚山孤没有离开,而是点了一壶碧螺春喝起茶来。 菜还没来,姜希音突然起身要离开。 \\\"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楚山孤放下刚凑到嘴边的茶杯,就要起身。 \\\"我要去出恭,可不敢劳烦仙君带我。\\\" 男女有别,姜希音说的这样直白,半点没有女子的矜持,楚山孤瞬间哑然。 好在姜希音很快就回来了。不用去捞人,楚山孤心中提着的一根细小丝线,暗暗松下来。 酒菜随后跟着端上来。 楚山孤从小二手中接过酒壶,顺手放到姜希音面前。 姜希音摸到酒杯,先倒了一杯,往楚山孤的方向推了推。 \\\"这杯敬仙君,谢谢仙君带我一个小瞎子来喝酒。\\\" 酒杯中的酒水,在杯中荡了一圈。楚山孤抬眸看了看姜希音已经重新覆好的绸带,并未对她的谢回应,只道:\\\"无常宗禁酒!\\\" 姜希音小声道:\\\"现在在外面,偷偷喝一点没人知道,我会帮仙君保密。\\\" \\\"无常宗禁酒。\\\"楚山孤重复道。 无趣!姜希音心中绯腹,面上依旧笑盈盈的。 “仙君不喝酒,那不如吃菜。”姜希音把离她最近的那盘菜往楚山孤那边推了推。 楚山孤在无常宗百年早已辟谷,人间的饭菜,已经很久不食。 如今能让他提起食欲的,大概只有婉婉做的菜,只是永远也尝不到了。 他本来想摆手拒绝,却将桌上菜环顾了一圈,鬼使神差的夹了一片香菇放入口中。 \\\"好吃吗?小二说这几样菜都是酒馆的招牌。\\\" 听到楚山孤的咀嚼声,姜希音暗自勾了勾唇角。 她早就想到无常宗禁酒,楚山孤是无常宗弟子中的佼佼者,这样的人通常都是好好学生。让他违背门规去饮酒,估计很难。 所以她骗楚山孤去出恭,实际上是去后厨将自己找到九思时在山中摘的几株蘑菇拿到后厨,让他们当成佐料放进了每一盘菜中。 这种蘑菇,长得与香菇极像,但却有毒。 姜希音在保持其原貌的情况下又将其进行了炼制,使毒性增强。即使仙门中人,食之也会使其产生幻觉。 产生幻觉的人会如同在做一场梦。 当他在梦中时,若有人问他问题,大脑处于毫无防备状态,会下意识回答。 吃完,楚山孤放下筷子,淡淡道:\\\"这香菇有些问题。\\\" 姜希音刚还高兴的心沉下去,被发现了? 她炼毒的技术已经这般菜了? 不过对方是天资卓绝的月华君,她一个普通凡女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姜希音很擅长自我安慰。 \\\"不新鲜了。\\\"楚山孤顿了顿道。 拜托,说话不要大喘气,知不知道有人会因此羞愧而死。 “是不太新鲜,该找老板退钱。”姜希音应道。 “婉婉,下次去买菜,我来帮你挑选。\\\"楚山孤又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 婉婉? 姜希音\\\"望\\\"向楚山孤,中毒之人眼神呆滞,双目无神,而楚山孤的双眼却依然闪亮。 到底是中毒了还是没中毒? “云梦阁怎么会有结界?”姜希音试探道。云梦阁是孟府那间罩结界的小院。 若是楚山孤中毒了,就会如实回答。若是楚山孤没中毒一定会反问她怎么知道的。 “我罩的。婉婉住在里面,要是有什么脏东西打扰婉婉就不好了。”楚山孤放下筷子,朝姜希音笑了笑,眼中的光芒好似纯真的少年郎。 听到这个回答姜希音确定楚山孤已经入幻,只是眼睛比别人亮一些,可能去天上偷了两颗星星。 \\\"婉婉可是叫孟婉。\\\"姜希音问。 楚山孤点头。 \\\"她是谁?\\\"姜希音又问。 “她是我的妻。”楚山孤答。 “......” 孟婉是楚山孤的妻,虽然姜希音有所预料。还是觉得晴天霹雳再次劈了一下。 为什么她重生后从未来过余杭镇,而九思却在孟府发现了她的气息,现在她已经有了答案。 孟府那座罩结界的小院百年前孟婉住过,之后一直闲置。楚山孤怕有妖鬼会污染了小院,在小院上方罩了结界,将孟婉的气息保留了下来。 而她就是百年前的孟婉。 师尊没骗她,她的师尊只是没告诉她,她入轮回后在凡间嫁的人,如今已是无常宗杰出的弟子,他叫楚山孤。 好在这只是生命长河中的小插曲。 楚山孤模样长得倒是养眼,比她那些在长乐宫陪她喝酒的莺莺燕燕的们俊俏多了。 罢了。 只是孟氏不再承认楚山孤作为孟婉夫君的身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姜希音细细咀嚼着孟婉这两个字,有些记忆仿佛就要呼之欲出。 再想下去,呼之欲出的记忆又没了。 姜希音果断放弃回想,直接问道:“那为何孟婉的排位上,没有被冠上夫姓?” 楚山孤晃似没有听到,眼中如少年的光芒黯淡下去。 就在姜希音以为时间到了,毒对楚山孤失效时。 楚山孤握住了她的手。 “婉婉!” 听到楚山孤握着她的手叫婉婉,她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又平复下来。她现在是李春花可不是孟婉。 楚山孤还在梦中。 李春花家境贫寒,常年在家中干活,双手并不细嫩甚至还有几处厚茧。楚山孤仔细看过她的手,轻轻触摸指根处的厚茧:“婉婉,你未嫁我之前可是十指不沾春水。现在却还要做饭,委屈你了。” 楚山孤在幻梦中,错把她认成了孟婉,回应还是不回应? 黑历史总是会被反复提及,姜希音左右为难,勉强挤出一丝笑,道:“不委屈。” 堂堂魔尊竟然为仙门子弟做过饭,她委屈,委屈死了。 “以后我要是回来的早,家务由我来做,让你做这些,我心疼。” 姜希音心道:如此甚好。 “婉婉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一会儿带你去看。” “什么地方?” 楚山孤能发现什么好地方,难道是灵脉灵泉,或者是什么灵气丰裕之地? 姜希音正想着,楚山孤突然靠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上,让她禁不住红了耳尖。 他说:\\\"保密,婉婉去了就知道。” 楚山孤的语调很轻柔,像羽毛一般挠的人痒痒的。又仿佛是一湾温热的泉水,可以化开所有冰冻的心。 她从来没见过一向疏离的楚山孤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那我们这就去吧,我有点好奇。\\\" 去看灵脉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楚山孤起身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手指又不安分地滑进指缝,与她十指交握。 姜希音微怔,在长乐宫她跟那些少年不过是玩闹,对楚山孤也只有调戏的心思。 她从未像此刻楚山孤对她这般郑重而认真。 转世在人间的日子好像真如师尊说的那般生活的很幸福。她和楚山孤是怎样度过一日又一日平淡生活的呢? “婉婉,走吧!”楚山孤笑道。 看灵脉要紧,姜希音很快把因为与楚山孤牵手而产生的种种想法抛到脑后。 跟着楚山孤穿过七拐八拐的田间小路。 田园风光极美,她却无心欣赏,因为走路太累了。 姜希音在心中默默哀叹,无常宗乃剑宗楚山孤又是宗门小师叔,是不是可以御剑带她飞? 如今的楚山孤在幻觉中还未入无常宗,当然只能走。 姜希音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好在穿过一处山洞,楚山孤停了下来。 面前竹林茂密,溪水潺潺。这里没有灵脉,若那小溪是灵泉,也太小了。这点灵力也就只够供养一些四周动植物。 姜希音有点儿失望。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楚山孤见姜希音有点蔫,上前走到溪边杂草间。 草中的飞虫被人惊动,争先恐后飞舞起来。 黄绿色荧光在竹林草丛溪水旁一闪一闪。 是萤火虫! 姜希音明白了楚山孤不是带他来看灵泉的,而是来看萤火虫的。 这该死的浪漫。 满天流萤中,楚山孤回身,轻轻朝她笑。 楚山孤似乎很少笑,笑起来笑意也从不达眼底。 可他今日眉目带笑,满含柔情。像极了诗经里的诗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想来天下的少女都会为这样的月华君而动心。 若不是她现在知道楚山孤在幻觉中,真实的他虽不是冷若冰霜,但也毫无情趣。 她就心动了。 第35章 故人(七) 突然,楚山孤嘴角的笑变得僵硬,眼角眉梢,恢复成了平常清冷与疏离的模样。 毒失效了。 楚山孤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婉婉还在。 婉婉嫁过来时,他在衙门做书吏,家境并不富裕,家里只收留两个小童做些杂活。不能让婉婉像在孟府时,可以雇佣许多仆从。 婉婉并不介意,还学起了做饭。 刚开始她不熟悉,总是会被一些小菜贩骗,买到一些并不新鲜的蔬菜。 做饭时还会常常将糖当成盐来放。 导致有一段时间他的口味越来越偏甜。 直到后来,慢慢烧得一手好菜。 不谙世事的青葱少女真的很认真,认真在学习做他的妻子。 可是他却没能保护好她。 楚山孤凝视着满天如同闪闪繁星般的萤火虫,这里是一百年前他和婉婉常常来玩的地方,自婉婉去世,他再未踏足过这里。 一百年了,这片土地除了草木更加茂盛,并没有其他差别。只是他身边再无他的妻。 终不是少年游。 \\\"我怎么会在这儿?\\\"楚山孤把视线落在姜希音身上。 \\\"仙君不记得了吗?仙君非拉着我,要带我去看萤火虫。我又看不见仙君,这不是为难我吗?我从小就眼盲,连萤火虫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姜希音面带沮丧委屈打起可怜牌。 楚山孤记得他吃了那家饭馆的香菇,就陷入了幻境。 余杭镇附近的山上有一种毒蘑菇,长得很像可食用的香菇,误食可使人入幻。 以他的修为,这种蘑菇根本毒不到它。 可能是这两天一直在为婴儿渡灵力,导致灵力衰减才入了幻,幻境对他来说也很容易破除。只是他正打算念诀破除时,却在幻境里看到了婉婉。 婉婉已经很多年没有入过他的梦了,他想能看着婉婉,哪怕一会儿。为此甘愿沉醉在幻境里。 终究是南柯一梦。 “抱歉,委屈姑娘了,我们走吧!”楚山孤道。 同样的委屈两个字,在幻境中说的语气和现在的完全不同。楚山孤又恢复成了那个她熟悉的楚仙君。 \\\"去哪?\\\"姜希音问。 \\\"回孟府。\\\"楚山孤径直绕过姜希音往孟府方向走去。 “哦。” 又要走回去?仙君大人,您现在可是会御剑,不是百年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姜希音无奈,楚山孤走路,她也只好走路了。 早知道是来看什么萤火虫,她就该在酒馆里把他摇醒。 垂头丧气跟着楚山孤的脚步声走了几百米。 “孟府有异动。” 默不作声在走前面走的楚山孤,突然停下来凌空画了张符,下一瞬间她便跟着消失在了山野中。 等再落地,已身处孟府自己的房间。 不用走回来,姜希音很开心,她甚至很想去感谢一下那个制造孟府异动的家伙。 \\\"不会是九思吧?\\\" 她刚想到九思,霎时旁边就多了道人影。 世人有云,说曹操曹操就到。 “可急死我了。主子让我在院子里看着楚山孤,这楚山孤来了,你却跟着他走了。”坐在旁边焦急等待的九思,听到隔壁有声音,一个瞬移就穿了进来。 \\\"我是去办正事。我……\\\" 九思没有听姜希音解释,自顾自道:\\\"我想跟主子传音,又怕楚山孤发现,我当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生怕主子就这么又把我抛下了,没有主子我可怎么办呀!\\\" 要是九思再流点眼泪,就可以用声泪俱下来形容。幸好他没哭,不然她就得把他轰出去,嚎丧豪到他主子头上了,她还没死呢! 姜希音压下想要将人轰出去的冲动道:\\\"怎么说又,我什么时候抛下过你?\\\" 九思这次眼泪是真要出来了,\\\"一百年前,还有两个月前。\\\" 姜希音:\\\"我那是渡劫失败,又不是故意……\\\"两个月前? 姜希音因要突破,闭关修炼,闭关后便忘记了时日,她以为自己闭关失败后正好遇到灵魂消散的李春花附在她的身体上直接重生了,没想到竟过了近两个月。 \\\"主子,这个送你。\\\"九思从怀中拿出个长方形礼盒。 嚎半天,就是为了送她礼物?姜希音接过礼盒打开,里面大红缎子上赫然放着一只铜铃。 \\\"这是什么?\\\"姜希音问。 \\\"这是我专门找炼器师傅帮忙炼制的,本来想等我过生日送给主子。\\\" 往年过生日时是九思缠着她要礼物,今日有点反常。 \\\"你过生日送我礼物?\\\"姜希音截口道。 \\\"我不是怕主子不收嘛,我想过生日那天送,主子就当给我一个面子,也会把它收下。\\\" 不对劲,收礼物还要给面子。姜希音用神识将九思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问:\\\"这铃铛有什么用?\\\" \\\"跟主子你送我的那一只是一对。可以将你那边的动静,通过铃铛传到我这边。\\\" \\\"这是要监视你家主子?\\\" 姜希音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下巴,令九思莫名产生一股压迫感。 \\\"没有、没有,我哪敢!铃铛有开关,主子愿意让我知道的时候可以打开开关。\\\" 这还差不多。 九思送她的这只铜铃下面坠着红色流苏,上面装饰着一只剔透玉珠。和她之前送给他的那只相似,只是铃身上刻了一只诡异的眼睛。 姜希音刚刚收九思为侍从时,九思就像一只处在混沌中的小兽,身体中的魔气四处冲撞无法被控制,时不时就会暴走。她送他一枚铜铃戴在身上,除了可以召唤他,当九思控制不住身体中的魔气时,她也能感应到,从而念咒控制铃音,帮他疏通魔气。 而九思送她的这枚铃铛功能好像不太一样。 上面的玉珠应该就是开关了,姜希音轻轻转动玉珠。 \\\"我不说,主子也知道开关在哪儿,主子真厉害。\\\" 若姜希音没有缚眼带,一定会白九思一眼。 她正想数落九思拍马第一名。 九思腰间悬挂着的铃铛,传出了同样一句话。 \\\"我不说,主子也知道开关在哪儿,主子真厉害。\\\" 姜希音:\\\"……这铃铛可以传音?\\\" 九思:\\\"主子,你再看?\\\" 姜希音又将玉珠转了一下。 铃铛突然一下变成了手掌大小,上面那只诡异的眼睛跟着睁开了。 姜希音通过那只眼睛看到,她现在所在的屋子的画面。 而九思那边也能看到。 这倒是比窃视符方便,就是大了些一只手掌握不住,要是小点就好了。 一念间,手中的铜铃缩小了些。 竟可以用意念控制大小。 九思也是出于对她的担忧,并不是想监视她。既然是九思的一片心意,那就收着吧。 姜希音将铜铃装进了袖袋中。 九思盯着她的衣袖,眼神没动。 \\\"这铜铃挂在腰间太扎眼了。\\\"姜希音明白九思的意思是想让她把铜铃挂在腰间,又解释了一句,\\\"我要是出门没带上你,会把它打开的。\\\" 九思还以为姜希音不太喜欢他给铜铃挑选的那枚玉珠,那玉珠是他能找到得最贵的了。但确实比长乐宫中的玉差很多,刚想说等回魔域可以换一颗。他随即反应过来孟府现在还有个仙师。 \\\"主子是怕楚山孤?\\\" 九思一提,姜希音想起来楚山孤来,这人将她瞬移到房间,自己去哪了? \\\"我没回来前,孟府有什么异动吗?\\\"姜希音问。 九思道:\\\"没有,只是那小院中的结界动了。\\\" “你碰了楚山孤的结界?” “结界?没碰。” \\\"谁这么大胆子往楚仙君的网里撞?\\\" \\\"不知道。\\\"九思摇头。 既然不是九思……那和她就没关系喽,她才不会和仙门一样多管闲事。 九思需要用兰若隐藏魔气,还有她的刀。 他们得去找琼花来制作兰若。 还有几日,用来制作兰若的琼花就要开了。既然结界中有她气息的事情弄明白了,她和九思该去彼岸了。 地府的办事效率一向差,楚山孤还要再等上几日才能彻底将城中婴儿的咒语解除。 取完琼花,楚山孤估计已经回了无常宗。 两个月后,无常宗会举办收徒大会。这次先放过他,等千寒山再见了。 “明日我们去跟孟兴凯告辞,动身去彼岸。” 明日从孟家告辞去彼岸,九思便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大早,姜希音起床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打开窗,空气中都是桂花香味儿。 姜希音深吸了几口气,才开门准备去和孟兴凯告辞。 九思一向起的早,已经在连廊上等她了。 他今日带了新做的面具,棱角分明的面具只遮住眼睛,造型看起来有些凶,但面具边缘有请工匠镂了金丝,凶里又带了些斯文。 九思对自己的面具很满意。 等了一会儿,姜希音从房中走出来。 她迈过门前,关上门,手里比往常多了根盲杖。 \\\"走吧!\\\"说着,姜希音提着盲杖兀自走下台阶。 九思:“……” \\\"主子,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一样。\\\" “今日的桂花更香了,应该是全开了。” \\\"除了这个,主子有没有发现……\\\" 姜希音突然停下脚步,面向九思。 九思以为姜希音发现他新换了面具。 \\\"你身上的桂花香怎么这么重?\\\" 第36章 忘长瑜(一) “桂花香?\\\" 九思今日新换了一身玄色箭袖长袍,他揪起衣领嗅了嗅,被呛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打完喷嚏,九思吸吸鼻子道:\\\"刚刚我看主子还没醒便在附近转了一圈,可能是路过了桂花树的缘故。\\\" 孟府只有一棵桂树,长在孟府的小花园中,足有二百多岁了。 前天晚上下了大雨,姜希音醉酒把九思忘记在树下,等她酒醒去找他,发现桂树用枝叶为九思遮挡住了大雨。 她自己反倒淋了个落汤鸡。 想到前天戴花环的少女认真看九思的模样,姜希音抬手掀开了九思脸上的面具。 这张脸除了嫩点,确实招人喜欢 。 花园中那棵成精的桂树可是孟家财脉,若是跟着九思跑了,孟家的财运不知还保不保的住。 姜希音捏了捏九思的脸,放下面具,转身朝前行去。 九思一手摸着被捏过的脸,一手拿下面具重新看了看,有些怀疑自己的审美,难道不好看? 孟兴凯早上会在书房读书看账本,从他们住的小院去书房要穿过花园,远远就能看到那棵繁茂粗大的桂花树树顶,桂花开的全盛,满院飘香。 等来年孟家又将是一个丰收年,姜希音突然觉得孟兴凯给她的一千两银子给少了。 穿过花园去往书房,路过开的全盛的桂花树下。树下立着个人,那人一头如雪白发,只松松插了一根木簪,并未戴冠。发件间夹杂着几朵细小的金黄色小花。 他和昨日一样穿着一身雪白长袍,手背在背后,宽大的衣袖垂下几乎要汲地。 白发白衣,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只雪白的易碎琉璃。 姜希音喜欢收藏奇珍异宝,长乐宫中收藏了很多。 却没有这样一只雪白琉璃,她竟然产生了想把它收藏进宫中的念头。 清晨微风吹拂,几朵金黄小花脱离枝头,落到楚山孤身上。 通身雪白的琉璃,偏偏在发上与肩头点缀了些许黄色小花显得十分突兀,姜希音很想帮他拂落。 “别动,头上落了几朵花。”一只纤嫩的手轻轻在他发上拂了几下,金黄花瓣顺着肩头滚落到地。 是婉婉的声音。他一惊,正要侧目去看,随即苦笑,往年入秋陪婉婉归宁,她总要摘上许多回去酿酒。一百年已过,婉婉早就不在他身边。 不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楚山孤收了对孟婉的念想,回头。 见楚山孤回头,姜希音伸手想拉住九思,却发现身旁早就空了。就在她刚刚想收藏琉璃的时候,就已经跑了。 姜希音心中暗嘲:这也太怂了,他身上现在满是呛人的桂花味,早将他身上的魔气掩下去楚山孤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姜希音拄着盲杖,踩过落了满地的黄色小桂花。她明显感到有一束目光一直盯在自己身上。 姜希音决定先发制人:“是楚仙君在前面吗?\\\" \\\"嗯。\\\"楚山孤点头。 姜希音笑道:\\\"我就知道是楚仙君。\\\"空气中除了花香还有青松冬雪的味道。\\\" 那笑里带着,与人比赛猜谜语猜赢了的欣喜。 \\\"早上空气清新,楚仙君来赏花啊。”她问。 说赏花,那便当是赏花吧!楚山孤,\\\"嗯,\\\"了一声。 他昨日察觉到孟府异动,回来后发现结界如常,四周很安静。 大概是不知名的阴魂,无意中碰到了结界。转身要走时,却踩到了一截断掉的桂枝。上面的枝叶断口新鲜,明显是新断的。 桂枝?孟府有一棵二百年的桂树,就种在花园中,这似乎有什么关联。 楚山孤转身向花园走去。 空中一轮圆月被缓缓遮蔽,漆黑的夜雾里,走出两鬼差来,一个牛头,一个马面。 牛头马面上前拱了拱手。 楚山孤回礼。 随后他们递给楚山孤一小块晶石,“此乃白玉精的心石。磨成粉,以此为引,分食可解咒术。” 楚山孤接过晶石,顿了顿又问:那些不在生死簿中,却出现在世间的孩子会怎么样?\\\" 牛头马面道:\\\"自然是从哪里来还哪里去,万事万物皆有规律。\\\" 鬼差没有直说,想必这两日阎王查过命簿,并重新进行了整理。那些并不该出现在这世间的孩子,即便得了药也活不久。 夜雾渐浓。 \\\"吾等职责已尽,人间的事还望修士操劳。\\\"鬼吏消失在夜色中徒留一记回音。 \\\"生死皆有定数。\\\" \\\"生死皆有定数。\\\"几个字像几根细针,扎向楚山孤心脏,看不见伤口,却是一阵细密的疼。 一大早将药分完,他才来到花园中,桂树上果然有一处断枝,那切口的形状像是被结界削下来的。 未入仙门前,他只是个凡人,并未发现桂树的特殊之处。 入仙门百年,再看此树,没想到它竟早已成精,还是孟府财脉。 精怪长久生长于府邸,易破坏府中阴阳之气。 若是除掉它……孟府财运难免会有影响,以后婉婉也无法摘桂花来酿酒了。 …… 她问了两个问题,虽然楚山孤只回答了,两个嗯字,也算是有问必答:“昨日,楚仙君说府中有异动,不是又有妖怪了吧!\\\"姜希音打探道。她虽然不想多管闲事,但心里好奇。 此时无风,桂树却摇了摇,桂花跟着簌簌而落。 楚山孤的视线在刚落地的小黄花上停了一瞬,转而又看向姜希音,道:\\\"无事,是地府鬼差问出了解咒的方法,特地来告知。\\\" 才两日,地府的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姜希音一边在心中吐槽一边道:\\\"这么说孟小少爷和城中小孩今后都没事了。\\\" \\\"嗯。\\\"楚仙君再次点头。 \\\"那就好,不打扰仙君赏花了。\\\" 嗯嗯嗯,这天是聊不下去。堂堂魔尊可没有跟人尬聊的兴趣,索性告辞了。 本要去跟孟家主告别的姜希音没去书房,拄着盲杖又折了回去。 桂树成了精并是孟家财脉,想必楚山孤也发现了。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除掉桂树精,而断了孟家财脉。 待走远了,姜希音探出神识,只见楚山孤又在那棵树下站了片刻,转身走了。 等楚山孤彻底于视线中消失,九思才从不远处走出来,若无其事道:\\\"主子,我们去跟孟兴凯告辞吧!\\\" \\\"你怕他?\\\"姜希音问,“他”当然是指,让他迅速逃跑的楚山孤。 \\\"我才不怕他呢?\\\"但打不过也是真的,现在想起来跟楚山孤打的那场架,他还心有余悸。 看着九思努力维持自尊的样子,\\\"噗嗤 ,\\\"姜希音笑出了声。 \\\"快跟我说说当年你是怎么招惹上楚山孤的?\\\" 九思闷闷地低下头,有点为难。 \\\"我保证不笑你!\\\"姜希音说着不笑,面上已经忍不住笑了。 \\\"主子肯定会笑我的。\\\" \\\"我命令你说。\\\" 主子的命令不敢不从。 原来当年九思为了学做菜,跑到一家有名的菜馆,找老板学习做菜。老板说什么独门秘方,总之就是不肯教他,他只好用了一招屈打成招。 谁知正好碰上楚山孤,当时九思正心高气傲,除了主子谁也不放在眼里。结果就被打了。要是现在,打不过早跑了 。 楚山孤确实天赋极高,九思本就胜算不大,被打不稀奇。 姜希音的关注点是,九思怎么找酒楼老板学做菜的。 \\\"你想学做菜,当时是怎么说的?\\\"姜希音问。 \\\"我就说跟老板说,我想学做菜,让他教我。\\\" \\\"然后呢?\\\" \\\"然后就要轰我走,我说教做菜需要多少钱,出个价,要多少都行。\\\" \\\"哈哈哈……那老板是不是说给多少都不教?\\\"他自小就像一只小兽一般。姜希音想到九思说这话时直白与高傲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 \\\"主子,你说过不笑我!\\\" 姜希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又笑出声:\\\"要想拜师可不是这样的。你有没有听说过三顾茅庐,程门立雪?\\\" 九思摇头:\\\"那是什么?\\\" 要讲成语,姜希音没耐心,于是解释道:\\\"就是要有耐心,去感动师父。\\\" \\\"噢!\\\"九思点点头,但他还是没弄明白感动是什么? 与九思说话的空档,太阳已经从东方一点点升起。 初秋太阳还是有些晒人,姜希音手搭凉棚,快走几步道:\\\"走吧!要去跟孟兴凯告辞。\\\" 再次穿过花园,朝前院书房走。 路过那棵桂花树,繁密的树枝将整个小路掩映住 ,清晨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照下来,照在九思与姜希音身上斑斑驳驳。 空气中充斥着桂花的香甜。 九思还想着什么才是感动,一朵花瓣便落到了他鼻尖。 \\\"阿嚏,\\\"九思被香味刺激得打了个大大的阿嚏,他揉揉鼻子,嫌弃地看了一眼桂花树。\\\"种什么不好,偏要种桂花。\\\"九思最不喜欢的香味就是桂花,因为香味太浓,他打喷嚏。 \\\"九思,你知不道那天为何我全身湿透,你却没被淋。因为这棵树为你挡了雨。\\\" 九思抬头,注意到这棵桂树枝叶繁茂,上面开满小花,还挺美的。 九思虽然高傲,也是知恩图报的。他朝桂树拱了拱手,\\\"多谢树兄。\\\" \\\"噗嗤。\\\"姜希音又笑了,人家可是女孩。 \\\"多谢树姐姐!\\\" 笑着走过桂树,到了花园尽头的月亮门,抬脚就要迈过去。 突然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孟婉。\\\" 姜希音顿了顿,迈过了月亮门。 \\\"孟婉,孟婉。\\\" 是那个桂树,她在叫孟婉?\\\"姜希音又折了回来。 第37章 忘长瑜(二)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姜希音问九思。 九思摇头,“没有,有什么声音?” 看来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 那桂树在这儿生活两百年了,肯定认识孟婉。但她曾是孟婉这事,除了她的师尊和她自己没其人知道。 这棵桂树修为不高,并不可能看透她,那她为何叫她孟婉。 走过连廊,书房很快就到了。 透过敞开的窗能看到孟兴凯还在书房,他正在拆一封信。眼下本来好多了的黑眼圈,此刻又变得乌青,显然昨天在祠堂跪了一夜。 九思上前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孟兴凯从屋内应道。 推开门,九思和姜希音一同走进去。 孟兴凯迅速将手中信纸放到书桌上,起身相迎。 “二位……” 孟兴凯的称呼还没说完,就被九思打断了。 “孟家主,我与表姐来与你告辞。” 姜希音觉得九思说话有点儿硬气似乎可以再柔和些,于是道: “孟小少爷可还好?” 提到孟轩,孟兴凯露出笑容。 “一早已经拿到解咒的药,饮了。今日便能好。” “小少爷是有福之人。我们在府中已叨扰多日,小少爷如今病已好,便不再打扰家主了。”姜希音道。 “你们也要走?” 孟兴凯用的是也字。 “还有别人要走?”九思问。 孟兴凯叹了口气,刚还因儿子病将好而欣喜的脸色,此刻变得十分无奈。 “是楚仙君吧!”不等孟兴凯说,姜希音也猜到了。 孟兴凯点头。 “楚仙君将这封信交给仆人便走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亲自道谢。” 楚山孤不告而别是不想孟兴凯为难吧,毕竟他为此事在祠堂跪了整晚。孟兴凯想必也能猜的到楚山孤的用意。 楚山孤走了,姜希音竟莫名有点惆怅。 “二位可以在府上再多留几日,孟府饭菜还是招待的起的。”孟兴凯挽留道。 姜希音客气道:“已经叨扰家主多日,该告辞了,多谢孟家主款待。” 孟新凯又问,“可有什么东西需要置办,可另府上家仆帮忙置办。” 姜希音表示并没有,并再次谢过。 客人执意要走,孟兴凯也不再挽留。 告别孟兴凯,姜希音与九思回房收拾东西,又路过了那棵桂树。 “孟婉?”那棵桂树又在叫她。 姜希音望着桂花树看了半天,凑到树前小声道:“我可不是孟婉,我叫李春花。 你认识孟婉?” “不是孟婉?可你的眼睛和她一样。” 她也和我一样吗?姜希音摘下了蒙着双眼的绸缎。 一双异瞳赫然出现。 桂树点头,树干跟着摇晃起来,好似被疾风吹动,金黄色小花哗啦啦往下落。 姜希音觉得这画面有点滑稽,于是道:“楚山孤已经走了。” 一个头戴花环的姑娘缓缓从树里走出来。 她凑近姜希音打量了一下,“你的瞳孔一只紫色,一只琥珀色,和孟婉的一模一样。” 桂树精离得近了姜希音发现这姑娘披散在肩头的头发有一小撮突兀地短了变半截。 因刚刚下了一阵花雨,花香太过浓烈,九思还在不住地打着喷嚏。等到好不容易止住了喷嚏,一抬头便看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看。 被发现后,那姑娘立马害羞地移开了视线。 他拉了拉姜希音,暗道:“主子,该回去整理行李了。” 姜希音:\\\"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姑娘问。 “去我该去的地方。” 姜希音离开了花园,姑娘再次跟了过去,却同样被拦在花园边缘。 她想要出去,整张脸涨得通红,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整个花园就像是一个牢笼,将它牢牢关在里面。昨日昨晚,她曾尝试将自己的枝叶伸出花园,却碰到了结界生生斩断了她的枝干。 在花园耽误的功夫,孟兴凯已经派人来给他们送了一食盒点心,与几件衣裙。 第一天到孟家,九思就是就吃光了盘子里的点心。 想来孟兴凯看出久思喜欢吃点心,于是送了他一食盒。再看衣裙样式和她自己身上的差不多,想来是送她的。 为了送礼物,孟兴凯也是花了心思。 姜希音托仆人道了谢,收了礼物。 刚要走,耳边又响起了桂树姑娘的说话声。 “李春花,”这次她没有叫孟婉,“你可不可以帮我离开这里?” 姜希音停下想要出门的脚步,“我只是一个盲人,可帮不了你。” “从你发现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除了楚山孤,这里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 听她这么说,姜希音坐回到椅子中,饶有兴趣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想让你帮我出去。” “出去?\\\"姜希音诧异道:\\\"你自己走不出孟府?”已经能化成人形的精怪,要人帮她走寄居地,就像是四五岁的孩童还不会走路一般,令人觉得奇怪。 “我被困在这里二百年了,从来没有出去过。我走不出那片花园。” “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姜希音想了想道:“但我也不会白帮忙。” “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当年孟婉是怎么死的?为何当年孟家人不准楚山孤再踏足孟府?”好奇心杀死猫,越是像谜团一样的东西,姜希音越想弄明白。 桂树姑娘的声音停顿下来,似乎是在回忆,片刻她道:“你若能够帮我走出去,我会告诉你。” 九思收拾完将孟兴凯送他的点心,放进储物袋中,来到他家主子门前。 “主子,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姜希音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九思满脸问号。 为了不打扰主子,他还是默默退到了一边。只见他家主子,在屋里踱来踱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除了那间小院,孟府的其他地方根本就没有结界,花园更没有。而且孟府花园她走过好几遍,地下也没有设禁制。怎么会走不出去? 桂树作为孟府财脉,难道是跟什么人结了契。 要是跟某人结了契,可就难办了。要找到那位与桂树结契的人,并说服他自愿解契才行 要找一个二百年前的人还真是难,姜希音仔细回想了一下,她看的孟氏家谱,里面并没有。想来这种事情,并不会记录在家谱中。 她上哪儿去找一个二百年前的人?而且还不知道那人在不在世。 不对,一定还在世。结契之人去世,契约自动就结束了,可二百年了,那只桂树精还被困在这儿,说明那人并没有死。 不会是楚山孤吧?但姜希音立马就把自己的这个想法推翻了,二百年前楚山孤还没出生。 是否与谁结了契,这事儿还得问当事人。 灵兽精怪与人结契,必会在留下契印。 侍从们都已经起床,此时正在忙碌着,挑水的挑水打扫院子的打扫院子。 “你是否曾与人结过契?”姜希音坐回到椅子中,问道。 “没有,主子为何?”主子来回踱步也就算了怎么还问这种问题,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姜希音坐在椅子上静止不动了,这句话不是问他的。 \\\"主子。\\\"九思走近叫姜希音。 没有回应。 于是九思一把抓住姜希音的胳膊,准备将她摇醒。 然后他就跟着僵在了原地。 等反应过来,只听得耳旁有人说话,自己主子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主子旁边还站着那位有着水灵灵大眼睛的姑娘。而他已不在房间,而是身处孟府花园 。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好像要找一个人。\\\"水灵灵大眼睛的姑娘道。 \\\"谁。\\\"姜希音问。 九思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姜希音的胳膊,传音道:\\\"主子,我们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了。\\\" 九思说完便愣住了,他明明用的是传音,结果那声音说出来,好像十丈外都能听到。 桂树幻化的姑娘抬眼望了望九思,立马移开了视线。 \\\"这里是我的内府,因外面有人在洒扫,我不宜现身才贸然将李春……二位拉了进来。\\\"显然桂树姑娘并不想拉九思进来,是九思拉住了姜希音的胳膊,才被带了进来。 \\\"因为这是你的内府,所以我传音你也能听到。\\\"九思问。 \\\"嗯。\\\"花环姑娘垂下眸,然后点了点头。 姜希音觉得九思话有点多打扰她问话,朝他比了个手势。 九思立马噤了声。 \\\"你刚说要找一个人,什么人?\\\"姜希音重新问道。 姑娘抬手指了指九思,\\\"和他很像的人。\\\" \\\"九思?\\\"姜希音的神识移到了九思身上 。 明显感到了自家主子的注视。准备闭嘴当雕像的九思忙解释:\\\"我没有,我不认识她?\\\" 二百年前,九思还不在魔族……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希音想了想问:\\\"九思,你身上有没又有契印?\\\" \\\"契印?\\\"九思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是不是左手上的纹路?\\\" 他的左手小拇指指根处有一圈黑色水波纹似的细小纹路。 一条银蛇应声从九思左手手腕上爬下来,它通身银白,却在尾巴尖上多出了一条黑色水波形纹路。 九思小指与银蛇尾尖的黑色纹路,便是契印。 当年姜希音将小银蛇送给九思时,就为他们结了契。 有了契印小银蛇将终身守在九思身边,认他为主。 每个物种的契印都不一样。 与树结契,会生出什么样的契印,她不太了解于是道:\\\"除了这个,你身上还有没差不多的印记。\\\" \\\"没有。\\\"九思摇头。 压迫感再次袭来。 \\\"真没有。\\\"九思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姜希音不太信,毕竟自己没亲眼\\\"看\\\"到。 \\\"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主子当然不会亲自动手脱他的衣服,但若是主子的神识扫过来。 他可就一点点隐私都没有了,于是决定自己脱。 九思脱掉身上的长袍与中衣,露出臂膀。 她如今是个盲人,\\\"看不见。\\\"于是央桂树姑娘帮忙看。 桂树姑娘抬眸看了一眼,在撇见九思肩膀的肌肉时,瞬间涨红了脸。 \\\"没……没有。\\\" 九思健硕的臂膀上,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并没有什么契印似的痕迹。 \\\"裤子,\\\"姜希音道。 “不,不用了吧!”九思看了看他主子,又看了看主子身旁的那位姑娘,捂紧了自己的腰带。 这动作是防御的动作,显然就是把她俩当成了女流氓。 姜希音:\\\"想什么呢?把裤子挽起来。\\\" 只是挽裤腿,九思松了口气,听话地将裤腿挽到大腿处。 桂树姑娘虽然害羞,但要找契印,她还是看了过去,这次她看清了,少年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她惊道:\\\"没有,但怎么都是伤痕?\\\" 腿上也有许多伤痕,但没有契印。毕竟是自己的侍从,姜希音看着那些伤痕,有点心疼。她从没发现九思身上竟有这么多伤。 \\\"伤痕是怎么来的?\\\"姜希音问。 九思:\\\"没什么,修炼的时候伤的。\\\" 姜希音:\\\"回头我找些药来。\\\" 九思是被姜希音捡回长乐宫的,他有记忆以来便在魔域流浪,又因为瘦小常常被欺负。终于有一日他不想再受欺负,抱着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心思同他们厮打起来。 谁知他的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无数力量在嘶吼冲撞,等他反应过来,那些欺负他的魔已经被震飞了出去。 他目瞪口呆地跌坐在地 ,等了很久那些被他震飞的魔也没有爬起来。 他害怕极了,他从来没有杀过魔。他们的父母一定会找过来的。 就在这时一片秀着飞凤的霁红色衣角出现在眼前。 \\\"他们都是你震飞的?\\\"女子清甜的声音响起。 他抱紧了双膝,眼都没抬,只道:\\\"是,你是来报仇的吗?\\\" 之后他听到了银铃般的笑声,\\\"小家伙,干得不错嘛!\\\" 她竟然说干得不错,他在讶异间抬头,只见女子手持一把小竹扇,笑容娇俏明媚,竹扇摇动间有香气拂面。 第38章 忘长瑜(三) \\\"你想跟我走吗?\\\"女子朝他伸出手。 九思迟疑地握住女子的手,目光看向那些躺在地上的魔们,\\\"他们?\\\" 女子轻轻摇了摇手中的小竹扇,\\\"他们只是受了伤,但好像还挺重。\\\" \\\"那……\\\"他从没将魔震飞过,有些担忧。 \\\"死不了!这只是开始,以后你要是跟着我,就要做好踏进尸山血海的准备。\\\" 尸山血海四个字血腥而沉重,被女子说的轻飘飘 ,好似什么温言软语。 当时九思觉得尸山血海离他很远,直到被带进了长乐宫。他才知道带他走的女子是魔域至高无上的魔尊姜希音。 长乐宫中有很多侍卫,个个仪表堂堂,鲜衣怒马。却没有一个能够站在姜希音身旁。 九思初入长乐宫时,像个外地来得脏脏的土孢子。可魔尊姜希音却把他点为亲卫,带在身边。 这必然就招致无数嫉妒,他也因此收到了很多战书与谩骂。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站在魔尊身后,做她的贴身侍从,九思只能拼命修炼,这些伤有的是修炼时伤的,有的是接了战书在打斗中伤的。伤疤是他的勋章,是他靠实力站在主子身后的勋章。 太阳渐渐升高,桂树虽枝叶宽大,可以遮蔽大部分阳光。仍有阳光从枝叶间隙中照射下来。 阳光炙热,桂树姑娘的内府也开始燥热起来,姜希音索性坐到树根上,以手为扇,扇起风。 这么坐着不舒服,姜希音手拄着树根,想向后仰倚在树干上。 突然她停住了动作。 她摸到了一个字符 姜希音仔细探过去,那字符像极了一个符篆——报恩咒。 不是结契,而是报恩咒。报恩咒要破除就简单多了。 她朝九思招了招手, 九思走过去倾身附耳。 是几个咒语,桂树姑娘听见了,没懂。 九思听完,双手念咒结印,手心中呈现出红色光芒。 “破!” 流转的红光一点点渗入报恩咒。很快,整个树干似乎流动着红色光芒,报恩咒的符文金光闪了闪,倏地消失了。 当红光在树枝间流动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树干内苏醒了。 刹那,内府中所有人看到了一段记忆。 那是二百多年前,余杭镇一带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干旱。 这年夏季十分漫长,阳光热辣辣的,照着大地,蒸干了山间的小溪河流。缺少了水源,草木枯黄,庄稼更是颗粒无收。 热风带来了不远处的沙尘,沙砾吹在人脸上刀割一般得疼。 爆烈的阳光直晒着,要榨干大地中最后一丝水分,四周的植物都已经焦黄干枯,半山腰上那棵一到秋天就开满黄花的桂树也不例外,整棵树的叶子都掉没了。 桂树奄奄一息地随着热风在空中摇晃着。它身边的朋友们,都已经枯死。它想它自己也一定是快要死了。 冒着爆烈的阳光,一个少年出现在山林中,腰间别着两个大大的水囊。 大概是走累了,少年停下脚步,坐到一块大石头上。 恰好那块石头正好就在桂树旁边。 桂树看着少年腰间挂着的两个大水囊,十分羡慕。它现在就像岸上濒死的鱼一般渴望水,哪怕只有一滴。 热风正好是朝着少年方向吹的,它努力随风摇动着,想要伸出枝干去触碰少年腰上的水囊。 它此时渴得头晕目眩,根本没注意到少年皮肤被晒得黝黑,嘴唇惨白,甚至爆起了皮,少年也很久没痛快的饮过水了。 大概是太累了,少年仰躺到石头上,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听说,这山林的那头有一片沙漠,只要能穿过沙漠,就能看到绿洲。王二前几日已找到绿洲,并将带了水回去。但他回去之后把绿洲的路忘了,王二也真够笨的。” 桂树听着少年嘟囔什么绿洲,但它不关心绿洲,它关心的只有少年腰间的两个水囊。 现在少年躺倒在石头上,离它很近。借着风,它用树枝使劲拍打了水囊两下。希望能把水囊上的盖子拍开,让里面的水泼洒进它脚下。 被树枝打到水囊的少年,往一边挪了挪,他微微弯了弯嘴唇,有气无力地道:“等找到绿洲后,将这两个水囊灌满水,先带回家中给母亲饮用,这次一定要记住路线,然后带村民来取水。” 原来水囊里没有水,桂树失望地垂下了头,继续等待着死亡降临。 仰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少年坐起身,掏出了怀中另一只水囊。 那水囊干扁着,里面的水应该也剩下不多了。 少年望着水囊,舔了舔嘴唇,自语道:“为了让我出门寻找绿洲,阿娘把仅剩的这点水都给了我,现在家里是一滴水也没有了。” 说完他又自我激励道:“必须找到绿洲把水带回去,王二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也一定能找到。” 要渴死的鱼对水非常敏感,在少年打开水囊盖子时,她便闻到了水气。 于是桂树拼命摇晃着树枝,拍打着石头。 少年终于注意到它了,他戳了戳它的枝干,问道:“你也想要水吗?”随即他又叹了口气,“可我这水囊里也只有几口了。” 桂树看着少年手中的水囊,只祈求他喝水时能漏下一滴来。 少年拿起水囊,抿了一小口,又将瓶口可能会漏下去的水滴舔掉了。 这年头谁不缺水呢,它也只不过是一棵无人在乎的树而已。 桂树彻底放弃了能够拥有一滴水的愿望。 它目送少年从石头下来往山上走,自己继续等死。 已经踏出一步的少年,却突然回过头看向它。 这少年做了一个它怎么也想不到的动作。 他把水囊中仅剩的几口水,全部倒在了树根处的土地里。 虽然炽烈的阳光下桂树只能吸收到一点点,这一点点也足以维持好多天的命了。 “我一定会找到如黄金般的水源,记得为我祈祷。” 这是那少年对它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便上了山。 “我想起来了,我要找的便是那少年。” 因为有了少年浇灌的几口水,让桂树在这山上多存活了大半个月。 那上山去的少年,它却再没见到。他找到绿洲了吗,下山了。这些它没能知道了。 干旱的大地终于迎来了倾盆大雨。 干旱结束了,幸存的人们欢呼着,雀跃着。 这座山和山下的那片土地上重新被种满了植被与庄稼。桂树努力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终于得以化成人形。 它化成人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山下镇上,去寻找那个把救命的水源分给它的少年。 然而它听到了个不幸的消息。 当年那个去寻找绿洲的少年,他没能回来,大概是死在了去寻找水源的路上。 他把唯一的水源给了一棵要枯死的树,自己却没能撑下来。 一颗颗水珠滴落到地上,桂树姑娘的眼睛上盈满泪水,她一边哭一边道:“我竟然把恩公忘了,在已经小小花园中安逸了二百年。我要找到他去报赠水之恩。 接着桂树姑娘又抽泣道:“可我当时渴的头晕目眩,只模糊看到恩公的面部轮廓。不知道怎么找。” 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身体是个凡人的原因,见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姜希音的心竟被她哭的有点软,于是她安慰道:“你已经在报恩了,九思刚刚破开的是报恩咒。” “报恩咒?”桂树姑娘疑惑。 “说来这报恩咒,也算是神的一个恶趣味。传说,有个神明叫报身。他会给向他祈愿报恩的人种下报恩咒帮助他报恩,然后拿走那人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你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你的恩公,所以你把他忘了。” 听姜希音解释完,一段记忆从桂树脑中闪过。 少年浇完水走后,它一直默默为少年祈祷,希望少年平安找到绿洲。 当它知道,少年已经没有可能再回来时,它依旧在为少年祈祷,祈祷能够再遇到他报答赠水之恩。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 在一个节日,七月七人间的乞巧节。女孩子们都会纷纷上香向神仙祈愿。 她也学着他们向神仙许愿。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朦胧的人影,问她是否想报恩。 她点头。 那人道:“我可以实现你想要报恩的愿望,但你要把你最宝贵的东西给我。” 她想了想道:“我好像除了修为,没有最宝贵的东西。” 那人影道:“我不要你的修为,你心里还有一个宝贵的东西,是一个宝贵的人,把它给我。” 宝贵的人,她好像也没有,她的亲人们都在干旱中枯萎只有它一个活了下来。但既然那人这么说,她便应了。 那个朦胧的人影笑笑,摸了摸她的头,“赠你水的少年叫孟长瑜,三百年内还会再投生与此,你要安心等待。” 第二日醒来,它便身处在了这座院子中,将那个赠水少年全部忘干净了 ,只记得她要找一个少年。 “报恩咒破了,现在可以出去了,你试试。” 姜希音与九思卒然睁开眼睛,他们已经回到了房间。 她提起裙摆从椅子上起身,快步来到花园,九思跟到她身后。 桂树幻化成的姑娘从树干中走出来,走向了月亮门。仆人们还兀自在为花园的花草修剪枝叶,仿佛根本没看到桂树中走出人来。 站在月亮门前,桂树精犹豫了片刻,抬脚迈过去,这次她顺利穿过了月亮门。 桂树要她帮的忙,她帮了,现在也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 遥遥相“望”间,“孟婉是怎么死的?”姜希音问。 九思眨眨眼, 不知道桂树姑娘与他家主子在对峙什么。 这是只有她们两个的对话。 桂树姑娘看着她,似乎有些抱歉,“我不知道,孟婉的尸体是被抬进孟府的。我出不了花园,只听到孟老爷的声音。他似乎很生气,嗔怪楚山孤,好好的女儿交给他,几年不到却成了一具尸体。孟夫人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老爷当时没有说其他的吗?”姜希音问。 “当时孟老爷好像说了一句。”桂树姑娘想了想,“他说,婉婉刚去世,你却要入无常宗!还说,婉婉在世时,便有无常宗中宗师下山来找你,你早就想抛下婉婉上山去当仙师了吧!孟老爷不让楚山孤再入孟府,可能是这个原因。” 桂树精这个答案,并没有什么大秘密。 但姜希音总觉的应该还有些什么,桂树精出不了小院,所知甚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报恩咒禁锢你在孟家做了二百年财脉,这恩也差不多报完了。你现在自由了,打算去哪?” 桂树姑娘的眼睛亮了亮,随即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 “我也哪不去了。” 这下换姜希音疑惑了,好不容易才破开的咒。 虽然记忆中的轮廓与九思的脸庞很像,但桂树姑娘知道九思不是赠水少年,因为就在刚刚九思破报恩咒时,她感受到了与楚山孤截然不同的气息—魔气。而她的恩公只是个凡人。 “报神说,恩公当年是孟家次子,叫孟长瑜,三百年内还会再投生孟家。还有一百年,我会在这里等他。” 孟长瑜,祠堂中那个比她活的还短的十五岁少年? ....... 离开孟府,因为早上起得早,姜希音坐在孟兴凯安排的马车中打起了盹。 “九思!”驶离余杭镇的大道十分平稳, 姜希音却猛然惊醒。 听到声音,坐在马车前头的九思忙撩开车帘:“主子怎么了?” 姜希音摇头,“无事,刚刚做了个噩梦。” “无事便好,我给主子烧壶茶?” “好,”姜希音点头。 九思掀帘坐进来,开始动作熟练地烧水烹茶。 姜希音看着九思熟练地将已经煮沸的茶水,倒进茶碗中,洗完一道茶,又提起水壶环绕着茶杯注水。 泡好茶,九思将茶杯递给姜希音。 姜希音接过茶杯,杯中嫩绿色的茶汤清澈明亮,是她喜欢的明前龙井。 姜希音抬眸又看了一眼在认真泡第二道茶汤的九思,心道:臭小子,在凡间轮回时她竟然还叫过他太叔公。 虽然只是牌位,但她每年祭祀时肯定叫了。 第39章 淬刀(一) 刚刚在睡梦中姜希音想起一件事。 二百多年前,九思是从沙漠中的绿洲走进魔域的。 说是绿洲,其实不过是蜃楼。蜃楼中的景象就是沙漠尽头的魔域。 但魔域四周布了迷雾,迷失在沙漠中的人,大部分人只能远远看着,怎么也走不到,直至渴死。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那个桂树精记忆里的王二,就是遇见了在边境巡视的魔域西堂主花疏影。她看王二太可怜,送了王二两壶水, 还将他送出了沙漠。 花疏影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心太软。看个人间话本都能哭的稀里哗啦,一边哭还要一边感叹,“世事无常,彩云易散琉璃脆。” 再比如,九思当年,就是追逐着沙漠的蜃楼走进魔域的。 当时她和花疏影遇见他时, 着实吓了一跳。他的衣衫褴褛,小脸晒的幽黑,只剩嘴唇和一口牙齿是白的,嘴唇和脸都爆了皮 。而他的五脏六腑中有一团团魔气在旋转着,身旁还丢弃着几个墨绿色的果皮。 大概是穿过沙漠走进魔域后, 奄奄一息的他太渴了。本能地摘了一只边界果树上生长的果子。 魔域的东西,人可不能乱吃,这一吃就吃坏了。他吃的可能不是普通的果子,而是一颗增长魔气的果子。 说来也巧,那棵树在魔域经过无数次变异,果子也变得奇奇怪,魔们便不再摘食,被放弃的这棵果树,已经很久没有结过果了。 好不容易结了一次,却被这小家伙吃了。 十五岁的少年没有灵力,甚至一天也没有修炼过,根本承受不住五脏六腑中的气流。 不出一刻钟,他的五脏六腑就会爆掉。 姜希音本来不想管,因为就算管了这小孩也不一定能活得下来,但花疏影心软。 她拗不过花疏影, 出手封了少年的穴,压制住了他体内暴乱的魔气。 少年在沙漠中艰难行走了好几日,又经过一番折腾,彻底晕了过去。 少年是误入魔域的人,自然不能带回去,她与花疏影将人放在一个山洞中,为他罩了结界便离开了。姜希音料定他活不久,没有一个没修行过的凡人身体,能承载的了魔气。 之后,她便把这少年忘了。直到有一天,在一片丛林中,重新遇到了这位少年。 他已经彻彻底底由人变成了魔。 少年生命力还真是顽强,主动抛弃了人身,化成了魔。由人身化魔身,还真是个奇迹。 她收留少年后,曾问过他可还记得自己以前的名字。 少年摇头,什么也不记得了。 姜希音想或许是由人变魔的回忆太痛苦了,他自己主动屏蔽掉了那些痛苦的记忆。 于是给他起名叫九思。 线串联到一起,那个消失在绿洲中的少年孟长喻便是九思。 人间的孟长喻死于十五岁,他吃了果树上变异果子,变成了魔。但因为果子的副作用身体不再成长,永远定格在了十五岁。 孟长喻已成为魔,不再入轮回,那桂树精怕是等不到恩人了。 马车渐渐驶离余杭镇, 去往彼岸方向。 彼岸在阴阳两界边界处,因怕阴魂从中闯出来,也怕会有人误入,阴阳两界的边界——彼岸隐藏的极深。 但有钱能使鬼推磨。 即使隐藏的再好,也会被人发现。彼岸附近的金澜城就有许多靠贩卖小道消息为生的捐客。 真真假假,鱼目混珠,每年总有人进入到那片神秘的彼岸。 金澜城是个热闹的城市,热闹的地方人多 ,人一多了就杂,这里不仅有凡人,修士,还有很多妖魔鬼怪。 因人杂,卖什么的都有。 有修士需要的法器、符篆、丹药。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有凡人爱享受的美人美酒华车华服。还有她们关于魔域的功法书籍,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因什么的都有,又吸引了人来,如此循环,此城越来越热闹。 离花开的日子还有两日,姜希音决定在金澜城中住下,等到了花开时日再进去。 在这里可以吃喝玩乐,购买所需物品,交换情报,但金陵城各类人混杂,不算太平。几乎每隔几天都会发生命案。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入金澜城,姜希音便换了一套墨紫色男子箭袖劲装,戴上了黑纱韦帽,以此遮掩那双不能视物的盲眼。 坐了一路马车,已是人困身乏。姜希音找了一家客栈住进去,准备先休息休息。 刚进客栈大堂,闻到果仁的焦香,听到附近卖坚果的吆喝声,姜希音有点嘴馋。 在楼下开好房间,令九思去买坚果,自己上了楼。 金澜城靠近阴界。阳气浅,阴气重,整日都阴沉沉的。 屋子里有些发闷,姜希音打开窗。对面街巷上,有一家门前挂了一面白旗,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包打听。 这字迹写的说好听点叫龙飞凤舞,说难听点儿,那就是潦草。而那面白旗下面摊位上坐着一位同白旗上字迹一样的人。留白很多,五官潦草。 不一会儿,九思便买来了瓜子,杏仁,开心果等零食。 闲来无事,姜希音坐在窗边贵妃榻上磕瓜子消磨时光。 “这位先生,前几日是不是有位少年,来你这儿打听过怎么去彼岸?” 这声音温润而礼貌,有些熟悉,好似在哪儿听过,姜希音放出神识探过去。 是无常宗弟子,楚山孤的师侄们,梁秋声与周朗。 梁秋声正拱手与那自称包打听的人交谈。 包打听点头。 周朗上前一步越过梁秋声道:“你知道怎么去彼岸?” “二两银子。”那包打听伸出了两根手指。 “啪,”周朗从袖中掏出二两银子,拍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怎样去彼岸,但是要我告诉你们,还需要这个数。”包打听伸出了五个手指。 “刚刚已经给过你钱了,怎么还收钱!” “刚刚,是我回答你上一个问题的钱。你们问我知不知道,我说知道,已经回答了。” “两个字就值二两?” 梁秋声见师弟有点儿生气,于是安抚道,“罢了,找到路要紧,五两就五两吧?”说着,他就要从腰间储物袋中掏银子。 “我说的不是五两。”刷拉,包打听手中折扇一展,摇了两下,扇面上写着几个潦草字迹——问路十两起。 “五十两!” 那包打听摇头。 “五百两。” “格、格、”姜希音将瓜子儿放进嘴里,牙齿一咬一撵, 吐出皮来。 五百两也真够黑的了。 楼下的周朗一听五百两,急了。他一把揪住包打听的衣领, “ 你这个骗子,我师兄就是在你这儿打听到去彼岸的路,他现在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生死未卜。你还好意思要五百两?” 包打听平视周朗,不疾不徐,“ 前两日,确实有人向我问过去彼岸的入口。我只说怎么入彼岸,可没说知道怎么出来呀?” “你…”周郎挥拳就要砸上去,却被梁秋生拦住, “师弟宗门有训,不可意气用事打架斗殴,找师兄要紧。” 周朗松开了包打听的衣襟。 梁秋声要掏钱,那包打听又伸出了两只手指。 “我说的是一人五百两, 你们是两个人,需要一千两。” “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周郎再次拽住包打听的衣襟,拳头就要挥上去。就在要捶到包打听脸时被梁秋生握住了。 “打人啦,打人啦。”包打听嚷嚷起来。 姜希音带上玮帽抱着还剩的半包瓜子儿,烟似的走下楼去。 一咬一嚼,“呸、”帷帽轻纱下的几片瓜子皮儿正吐到包打听头上脸上。 包打听从脸上择下瓜子皮,丢到地上,“没看见人呀!” “呦,抱歉啊,风太大,吐偏了。” 他侧头看去,只见对方是个带着帷帽的偏瘦少年,一千两马上要到手了,他心情好,懒得计较。 “不要在街上乱吐瓜子皮,走吧,走吧。” 那少年却没走,朝着他摊位旁的两位客人道:“二位贤弟,是要找彼岸吗?” 听到彼岸两个字,梁秋声和周朗的目光齐齐看向她。 “我正好知道怎么去。反正我也要去,顺路,不如一起呀?” 梁秋声和周朗的眼睛亮了亮。 “我收的不多,只收他的一半。”姜希音指了指还在目瞪口呆的包打听,然后她出了五个手指,“五百两,两个人!” 周朗:“你真的知道?不会是骗子吧?\\\" “我跟二位一同出发。若是到不了,二位大可以找我要回去。” 因为刚刚包打听一千两银子的对比,五百两显得公道又划算。 梁秋声与周朗只想了一瞬,便齐齐点头同意了。 他本来看两个少年,长得青涩白嫩,像是不谙世事的大家公子,两人又要找人,似乎很急,于是他张口要了一千两。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抢生意的,要到手的一千两银子打了水漂。包打听恨得牙痒痒,他在心里默默记住了姜希音。 带两人入彼岸,不过顺手。还能赚点小钱何乐而不为。 既然说了要一起去,姜希音建议周朗和梁秋声搬到他住的客栈附近,这样方便一起出发。 她心情好,决定同周郎与梁秋生去他们住的客栈拿行李再带他们去自己住的客栈。路上,姜希音边磕瓜子边唠嗑,“二位是仙门中人?” 二人点头。 格、格、姜希音连磕了几粒瓜子,“让我猜一猜二位是哪个门派的。嗯..无常宗,我猜得对不对? 梁秋声客气道:\\\"兄台猜对了。\\\" “我就说嘛,二位气宇轩昂,一看就是无常宗弟子。” “无常宗就你们两个来了吗?” “我们三个人。”周朗道。 三个,难道楚山孤也在? 随即姜希音想起刚刚周朗说还有个师兄没了音讯,应该是这位师兄了。 “还不知道几位仙君要去彼岸做什么?”姜希音问。 梁秋声:“去找叶师兄,本来是我们三人一起来的金陵城。可叶师兄在金陵城得知彼岸有奇花异草,想去看看。” 还好楚山孤没来,两个小崽子好骗。若是楚山孤来了,她这身装扮不一定骗得过他。 姜希音接着道:“你那师兄喜欢花草?” 周朗:“可不是,他是花痴,摆弄花草的痴人。我们都说彼岸诡魅危险,让他不要去。可他竟瞒着我们问到去彼岸的路,独自一人去了。这都好几天了还没回来,我们担心师兄遇到了危险,所以想进去找他。” “主子,主子。”从姜希音腰间传出声音。 姜希音停下脚步,捂住腰间。 周朗和梁秋生的目光还是被她腰间的声音吸引过去。 “主子,主子!” “别喊了,听着呢。” 姜希音笑笑,从腰间拿出了一只铜铃,“是这个传音法器,侍从在叫我。” 回到客栈,天色已晚。 姜希音与周朗梁秋声二人约好明日太阳落山之时出发去彼岸。 周朗和梁秋生急着去找师兄,想要早点出发 但琼花开要到凌晨,去早了她也摘不到。 于是,她骗周朗和梁秋声,落日十分阴气最盛更容易找到去彼岸的路。 明日注定是个不眠夜,姜希音回到自己房间,泡了个热水澡,准备早早睡觉。结果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晚,窗外难得的升起了一轮圆月,月光透过窗户缝隙屋子。 月华如练,“月华…”君,那个字没念出来,姜希音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竟然在想这个道貌岸然的仙门弟子…而这个道貌岸然的仙门弟子貌似还是她前夫。 …… 姜希音越想越乱,干脆起床去晒星星月亮。 夜深人静,姜希音独自下楼出了客栈大门,身后传来脚步声,脚步声极轻像是生怕被发现。 金澜城中不太平,姜希音警惕起来,她的神识迅速漫过街道与客栈。 房顶上有几个黑衣人,街巷的角落里也有几个。 她沿着街巷向前走了几步,有几双稀碎的脚步声跟过来。 唉,金澜城果真不太平,这不麻烦就来了。 很快脚步声由稀碎变得急促,几个黑衣人将她围了起来。 第40章 淬刀(二)修 几乎是同时,九思出现在她身旁。 九思并没有戴面具,月光照耀下那张只有十五岁的脸显的越发稚嫩,与之相反的是他那一身肃杀之气。 姜希音站在九思身侧,递给他一只竹棍,这是带来的盲杖。 九思歪了下头,似乎在说,用这个? 姜希音扬了扬嘴角。 这些黑衣人修为不高,只是散修,应该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竹棍够了。 九思手持竹棍在空中挥了挥。这竹棍虽然同他的法器很像,但不能注入魔气,九思用的不太顺手。本来三两下就能解决的事,愣是让这些黑衣人同他多过了好几招。 “一群废物,多了个帮手就解决不了了。” 黑暗的角落里,包打听远远看着白日抢他生意的少年,少年并没有束发,也没戴帷帽。剑光映照下,那双漂亮的眼眸空洞,似是看不见。 竟是个女子,包打听料定这女子没有武力值,是被保护的那个,他准备绕到女子身后偷袭,躲在暗处还没动,一名黑衣人抢先绕到了女子身后。 只一个眨眼间,那人还没靠近,便被封了喉。 他甚至还没看出,女子用的什么法器,什么招式。 刚刚身前少年一直把她护在身后,使人产生了她没有自保能力的想法,但她若没有自保能力,肯定紧张又害怕,绝不是在悠闲地卷头发玩。包打听觉得自己低估了对手,招惹上了一个不该招惹的。 他转身就要逃,可是已经晚了。 一道亮光闪过,包打听看到那个朝他直飞来的法器,或许说不是法器,仅仅是一把普通折扇。 他还在惊讶,脖颈处便被划开了一道血痕。 鲜血喷涌而出,随后仰倒在地。 姜希音抬手,折扇飞回手中,她抖了抖折扇上的血珠,轻轻叹了口气 ,“多好的丝绢扇面,不能用了。” 听到楼下动静,周朗与梁秋声下楼。 有人在打斗,似乎是一群黑衣人围攻两人。以多欺少,周朗上前就要去帮忙。 等二人赶过去。黑衣人已四散而逃,只剩几具尸体横躺在地。 周朗从不远处发现了白天与他们漫天要价的包打听,他的尸体似乎是被利刃一下封喉。 梁秋声从地上捡起一面折扇,扇沿上血迹斑斑。 周郎注意到梁秋声手中折扇扇沿上的血迹。 “…凶器是这把折扇?” 他站在旁边,掏出了一张符篆。双手捏在符纸上,念了句咒语。符纸随即亮起金黄色光芒。 “周朗,”清润的声音从符纸内传出。 “师叔,我发现金澜城有个厉害的人物,能用一把普通折扇一招割喉,可惜没见到他人。”周朗一直很崇拜他的师叔,有什么好玩的,或者是有意思的发现,他都会传音分享给师叔。 “金澜城?”正坐在床上打坐的楚山孤,拿着手中用来传音的符纸,起身打开窗,窗外月光照着远处山头上的皑皑白雪,夜显的越发冷寂。 “金澜城确实藏龙卧虎,但也鱼龙混杂。你去金澜城做什么了?” “我们,”周朗卡壳了,“听说金澜城很热闹,我们来看看。” “你还有谁?”楚山孤问。 “梁师兄和,”周朗又卡壳了,“和…叶师兄。” “好,看过了就赶紧回来。金澜城是热闹,也潜伏着种种危险。” “是,师叔,我们很快就回去了。” 周朗向来撒不来利落的谎,他说话一卡壳,楚山孤就知道他有意想隐瞒什么,或许他该去趟金澜城。 经过一场打斗,姜希音反而睡的香了,一下就睡到了大中午,她有些饿了。 这家客栈不仅提供住宿,也提供餐食。 昨日衣服上沾了血迹,姜希音收拾好后,重新换了一身男子衣袍,戴上帷瑁下楼准备吃点东西。 下了楼,姜希音发现九思对面坐了个人。 她好像还没跟周朗介绍九思,两个人已经坐到了一起,并且大有剑拔弩张之势。而梁秋声站在旁边有点不知所措,想劝说又不知如何劝说。 气氛有点不对头,姜希音嘴角抽了抽。周朗与九思见过,当时九思在欺负她这个眼盲弱女子,言语有些恶劣。 第一印象很重要,这关系好像没法缓和了。 见到姜希音下楼,梁秋声似乎找到了救星:“兄台醒了。”他挥手示意姜希音坐另一张桌子,好把正跟那戴面具少年,大眼瞪小眼的周朗也叫过来。 谁知姜希音朝他点点头, 径直走到了面具少年身旁。 “主子,”看到姜希音,九思起身将座位让出来。 姜希音坐到九思的位置上,与周朗面对面。 “那个...\\\"她轻敲了敲桌面,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侍从,他叫…四九。” 九思:四九?主子什么时候给他改名儿了。 周朗惊讶地张了张嘴,表情好似吃了什么难以下咽的食物。 梁秋声打圆场道:“还不知道兄台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秋霜。”姜希音随意给自己改了个名字。 站在姜希音身旁的九思:李秋霜?行吧,他家主子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他也不计较主子随便给他改名了。 “秋霜兄台,你知不知道包打听死了?”梁秋声突然道。 四方桌,梁秋声站在姜希音的另一侧,闻到她衣服上散发的香气,似乎残留在空气中的香气相似,不免有些怀疑。 “包打听是谁?”姜希音认真道。 周朗:“就是昨天问我与梁师兄要一千两银子的那位。” “哦,他叫包打听呀,是可惜了。” 姜希音戴着惟帽,看不清黑纱下的表情。他只能注意说话的语气,是平常聊天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反常。 想来是他想多了。 这时小二端着盘子走过来,“菜来咯,狮子头,蜜酿丸子。小心烫,剩下的菜马上来。 周朗道:秋霜兄,我们点了菜,一起吃吧!” 姜希音确实饿了,但她要吃饭,就得将斗笠摘下。不然就得掀开纱帘一角,着实麻烦也奇怪。 正为难。 “这位客官菜好了!”小二提了三层食盒掀帘从后堂出来,将食盒放到了九思面前。 中午,九思见姜希音还没醒,想着她醒来一定会饿,于是下楼要了菜。准备一会儿送到房间去,没想到菜还没拎上去,主子先行下楼了。 “不用了,我们的饭菜也好了。你们准备准备,落日时分,我们大堂见。” 落日时分,四个人走上去往彼岸的路。 一路上,九思和周朗谁也不搭理谁,仿佛被强行绑上一条船的仇人。 姜希音实在看不下去,想劝劝二人,“你们俩有什么梁子? 要不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和好吧!” 周朗:“秋霜兄,你是没看到他对春花姑娘言语有多恶劣!” 九思:“我对她恶劣,又没有对你恶劣。” “你……” 姜希音:……那个她可是你主子。 她劝不了了,就这样儿吧。 于是姜希音转了话题,“你们一开始来金澜城是要做什么?” 周朗:“听说金澜城热闹,所以特意来逛逛。” 姜希音还没听说过有谁是因为金澜城的热闹而来的。 “好了,别唬我了!来这里人大部分都有所求,你们求什么。” “我们是为了……” 周朗红着脸不说话了。 见周朗被拆穿,梁秋声索性不再隐瞒,“我们有一位朋友眼睛看不见,所以我们想来金澜城看看有没有可以治眼睛的药。” 朋友?梁秋声和周朗说的朋友可是她? 她和他们没相识几天,似乎还称不上朋友。 姜希音对朋友的概念有些生疏。 魔域三大堂主,虽然她与他们亲近,但也不得不防着。她有师尊,有仆人,有亲卫,有臣子,有子民。却没什么朋友,她的身份就注定是个孤家寡人。 “你们那位朋友的眼睛是怎么伤的?”姜希音试探道。 梁秋声:“她的眼睛,一只紫色一只琉璃色。大概是天生看不见。” 他们口中的朋友确实是她,姜希音心中微微一动。 \\\"找到了吗?\\\"她问。 周朗摇头:“没找到,还弄丢了叶师兄。” 金澜城中当然找不到药,因为真正能治这双眼睛的人,就在他们无常宗。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路突然被浓雾覆盖,路像是生生被劈成了两半,一面黑夜一面白昼。 人们会害怕黑暗,因为他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未知使人害怕。 “你们谁有招风符?招一道风。”姜希音问。 周朗眼疾手快,立马拿出一道招风符。 “风来!” 风像吹皱池水一般吹皱了雾,并在雾中央吹起一个漩涡。 姜希音指了指浓雾中心的漩涡,“从漩涡进去,若在其中不迷失方向,穿越这片迷雾,就能到达彼岸。” 听姜希音说完,梁秋声从怀里掏出一块罗盘。 姜希音知道他想用这个指方向,笑道:“没用的,这里阴气重。进去后罗盘只会旋转个不停,最后坏掉。” 初生牛犊不怕虎,周朗望着迷雾方向,有点迫不及待,“进去就是了,总不能被一团雾困死。” 第41章 淬刀(三) 九思双手抱胸,冷哼一声:“有的人还真是不知所畏、不自量力。这团雾不知要困死多少像他这样修士。” “你…你…”周郎实在是嘴笨,没学过什么骂人的话。你了半天什么也说出来。他一急就要拔剑。 “行了!”听他们互忿,姜希音有点烦了,“我知道怎么进去,你们跟着我,要是掉了队,被困在里面我可不管。” “行了”两个字,明明是斥责。周朗却莫名安下心来,仿佛就算在迷雾中迷失方向,也没那么可怕了。他乖乖收了剑,上前就要跟紧姜希音,却被九思拦住。 “三步外!” 周郎不屑地朝九思撇了撇嘴,然后向前两步。 “我偏要一步外。” 眼看气氛又要开始剑拔弩张。 姜希音:“别吵了,跟紧点儿。\\\" 三人跟着姜希音在迷雾中仿佛七拐八拐绕了十八弯。 这就是这片雾的迷惑之处,身处这片迷雾中的修士妖魔。见到这么多弯路与岔路,会以为自己走错了方向,极力的想要回到正确的方向上,因此只会在里面团团转。 其实只要心里没有恐惧,甚至不在心中期盼着走出去。抛掉要到达彼岸的目标,用仿佛在其中只是为了散步的心态,正确的路就会显现。 走出迷雾,眼前是一道长长的阶梯。 一般的阶梯都是向上走。 而眼前阶梯却是向下走。 一阶一阶走下去。 越靠近彼岸雾越浓、阴气越重、空气越稀薄。 九思是魔并不受影响。 周朗和梁秋声些呼吸不上气。 李春花的身体体质不好,也许是受了阴气的影响,姜希音突然剧烈地咳起来。 九思担忧道:“主子?” 走在九思身后的周朗向前探了探身:“秋霜兄?” 梁秋声忙从储物袋里翻,想翻出止咳药,却没翻出来。 “抱歉,我忘了带可以止咳的丹药。” “没事,马上就走出去了。......咳咳......” 直到走完最后一阶,红色花海呈现在眼前。 彼岸花,进入彼岸的标志。 大片大片的红,热烈而妖娆地绽放着,仿佛火一般燃烧着生命。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花叶生生两不见, 梁秋声被这壮丽的景象所震撼,他上前几步,伸手摘了几朵。 周朗随口道:“师兄你摘花做什么?” “彼岸花有解毒,加强记忆的功效,可以治病,以后或许用的着。”梁秋声拿出手帕,细细将花朵与枝干包好,放进了储物袋中。 见梁秋声摘,周朗也摘了几朵。 “你又摘花做什么?”梁秋声问。 周朗的脸红了红,\\\"我......我也留着治病。” “周朗。”这时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这四周阴气森森的,周朗心猛地一提,差点把手中花都扔了。 一张符篆从周朗口袋里蹦了出来,飘到半空中。 周朗松了口气:“师叔。” “你现在哪儿?”楚山孤问。 周朗:“没在哪儿,还在...在金澜城。” 楚山孤继续问:“在金澜城哪个位置?” 周朗又卡壳了,“这…” “你实话,你们在哪儿?”楚山孤的语气变得郑重而严厉起来。 周郎知道瞒不住了,于是只得承认道:“在彼岸。叶师兄前两日进了彼岸。好几天了还没出来,用通讯符也联系不上,所以我们来彼岸找他。” 这次来金澜城,他们没有经过师尊的同意,是偷偷来的。被师尊知道了,必然要受罚。不通知师尊,自行找到叶师兄,他们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去。 楚山孤:“彼岸处迷雾重重,你们怎么进去的?” 周朗:“这…” 楚山孤:“秋声你说。” “是有位兄台认识路,他也要进来,所以顺路带我们进来的。” 梁秋声与周朗向少年所在的方向看去。 哪儿还有少年与他侍从的踪影! 人呢?“秋霜,四九兄。”梁秋声与周朗二人齐齐喊道。 空气里飘来一句四九替主回答的留言:“ 彼岸已到,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这就走了?” 不管带他们进去的人是谁?周朗与梁秋声二人已经进了彼岸,此时再责备已无意义,只得叮嘱道:“你们叶师兄的本命灯还亮着,说明他没有生命危险。 他可能只是被困在某个地方。找到他,就赶快把他带回来。” 接着他又道:“你们是修士,阳元比平常人要强。彼岸阴气重,来往之人,皆是阴魂。在这里时间久了,你们也可能会觉得头晕甚至会出现幻觉。记得千万不要坐船。 坐上船,你们就再也无法回到阳间了。” 看师叔这么郑重其事,梁秋声与周朗意识到彼岸里面可能比在迷雾中更危险,他们对望了一眼,点头道:“放心师叔,我们一定会把叶师兄带出来。” 周朗个性活泼跳脱,梁秋声性子平淡稳重,楚山孤朝梁秋声道:“秋声,你要看好师弟,在彼岸中,遇到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 周朗和梁秋声不知道符篆另一边,他们的师叔与他们说话时,正盘腿坐在蒲团上,他的面前挂着一幅画。 画上人巧笑嫣然,望之使人如沐春风。只是她的一双眼眸用不同颜色的画笔点就,以至于一只瞳孔为紫色,一只为琥珀色。 收了传音符,楚山孤撩袍起身。他望着眼前那幅画,轻声道:“婉婉,每年你生日,我都会在此陪你,今日你便原谅我一回。” ........ 一入彼岸,姜希音听到楚山孤的声音后,立马闪了。 九思想到前几日姜希音笑他的模样,以及现在的表现,得出了姜希音也怕楚山孤的结论。 若是主子也怕楚山孤,那他怕楚山孤这件事就不丢人。于是他鼓起勇气问道:“主子,你也怕楚山孤?” “谁怕他了!”姜希音有点心虚,“我们去摘琼花,他们找人。道不同,趁早分…… “咳咳咳……”姜希音突然剧烈地咳起来。 九思赶忙上前,轻拍姜希音的背,“主子,没事吧!” “没事,咳咳…咳咳...\\\"姜希音觉得自己快要把肺咳出来了。 “要尽快拿到琼花,然后离开这里。”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姜希音指了指眼前的小路,“穿过这条路,再过一座桥,琼花就长在桥的那边。” 与刚刚满目炙红不同,这条小路两旁长满白色蔓珠罗华,无数大大小小白色幽灵漂浮在空中。 姜希音聚起灵力,伸指轻轻一戳,头顶那只幽灵便消散了。 姜希音喜欢浓稠艳丽的颜色,不喜欢白,白色总让她觉得寡淡而无味。就像空中飘着的幽灵,烟雾般,轻易便会消散。 彼岸中,有条大路叫黄泉路,而这条小路叫幽冥路。 黄泉路上走的都是一些刚刚离开身体的阴魂。 幽冥路上则是长期徘徊于此,不肯或无法度过彼岸的鬼魂。其中不乏有怨气、执念深重的恶鬼。而且越临近鬼节,这里便会聚集的越多。只等到鬼门开启,他们便会趁机由此出去祸害人间。 走在这条幽冥路上,运气好会遇见几只,斩杀了也就没了。 运气不好,便会遇见数只,他们成群结队,打倒便会重新涌上一波。 姜希音自认为自己运气极好,要不是九思运气太差拖累了她,她肯定不会遇上现在这般难缠且大批量的恶鬼。 “中元节不是早就过了,怎么这里有这么多。”姜希音边躲边问。 九思打倒一只要抓向他胸膛的恶鬼,“好像快到寒衣节了。” 清明节、中元节和寒衣节为三大鬼节。 大意了,她竟把寒衣节忘了。 “勾月,” 姜希音轻念出这两个字,一把长刀于虚空中凝聚成形。 这把长刀刀柄为玄青色,刀刃是低调的灰金。它通身撩绕着层层黑气,若仔细看那黑气里又掺杂着缕缕腥红,让人不免联想到深渊与血海。 姜希音抬手握住玄青色刀柄。 勾月过处,鬼魂消散。 但新鲜肉身的诱惑过于香甜。 被勾月震慑的鬼魂后退几步后,又争先涌上来。 “咳咳咳……”待在阴气过重的彼岸环境里,姜希音身体中的阳气逐渐被吞噬。 她已经开始头晕了。 “什么时间了?”勾月挥出,灰金色剑芒下,鬼魂碎成星点,随后消散。 “马上要到子时,花要开了。主子,这里交给我,你先去找琼花!”九思划开手掌,鲜血一滴滴滴落在白色花瓣上,红的刺眼。鬼魂们闻到血腥味疯似的扑向九思。 这些鬼魂,只是难缠,杀伤力不大。以九思的修为,还能耗上一段时间。 姜希音踹开靠近她的一只怨灵,朝路尽头河两岸架起的拱桥走去。 这条桥,她以前没仔细看过,这座架在死亡之地的桥,桥名竟叫同生。 河水拍打着两岸,时不时有阴风从阴界吹来。 姜希音走上桥,到了中央,从另一头走上来一个人。那人衣袍雪白,似乎要与这座白玉石桥,和岸旁的白色彼岸花融为一体。 那人看见她,朝她笑了笑。 姜希音一愣,楚山孤!怎么又碰到了?巧合也太多了些。 不对,楚山孤明明是一头白发,而此时走上桥的人却是一头黑发。而且他的面容温和清朗像是凡间哪户人家的公子,不似现在清冷持重带着剑修特有的无趣。 这是百年前未入仙门的楚山孤? “噗嗤!”疼痛传来,一把长剑刺穿了她的腹部。 \\\"你...\\\"姜希音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画面,她提着灯笼,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人。 不多时,有个松竹般的身影从夜色中走来。 她弯起嘴角,夫君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一剑穿心。 姜希音拄着勾月单膝跪倒在地,她抹了把嘴角的血。 “卷星!” 一把与勾月一模一样的长刀悬于掌心。姜希音手指微动。 几乎只是一刹,滚着黑红色雾气的刀刃刺进了楚山孤胸口。 “楚山孤”瞬间化为星火消散。 第42章 淬刀(四) 忘川河边,有鬼善幻化。使人放松警惕后再突然袭击。 刚刚袭击她的便是这种鬼物。 桥上的楚山孤是鬼物幻化的,那她刚刚脑海中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嘶,”一阵疼痛袭来,姜希音低头向腹部疼痛处看去。 腹部有个被五指抓过的窟窿,正汩汩流着血。 她伸出两指,封住两侧穴道,止住鲜血。 怪不得兰若这么贵,摘琼花得付出点血的代价…… “叮铃,叮铃。”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琼花花瓣为黄色,状似风铃。花开时会有铃音从中传出,悦耳动听。 子时到了,风铃声只响半刻钟儿,琼花也只开半刻钟。半刻钟后,声音熄灭,花朵凋零。 若在半刻钟内,摘不到琼花只能等三月后,没有时间等了。她拄着勾月起身,走下同生桥。 桥下仍是一片白色彼岸花海,琼花所在的位置还在深处。 姜希音一脚踏碎一只藏在白色花瓣下的头盖骨,往花海深处走去。 “主子!” 姜希音回头,九思站在桥上,往她所在的方向跑过来。 她已经没力气应了,不再管九思,继续往前走去。 突然,她猛地回身,抬手将勾月往九思方向掷去。 见到勾月飞来,九思征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姜希音眼都没眨一下,将他面前另一个“姜希音”捅了个对穿。 他家主子狠起来连自己都杀! “快点,花要凋谢了。”姜希音柱着飞回手中的勾月边走边道。 九思忙快跑几步跟上姜希音。 “主子,你要是不出手,我都以为那是真的你了,太像了。” 姜希音没应他。 九思上前与姜希音并肩而行,:“主子你是怎么发现的。” 姜希音的帷帽在与周朗和梁秋声二人分开时就摘了,九思看到姜希音的脸色发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他立马紧张起来。 “主子,你受伤了!”九思这才发现姜希音腹部伤口。 “主子,我这有丹药,还是人参精从你身上搜来的,”他往自己储物袋中掏了掏,发现下山时忘了带。 “小伤,你先安静会儿。“ 姜希音本就头晕,被九思一声一声主子,叫的更晕了。 远处清脆的风铃声,一声声逐渐开始变弱了。 树上开满了风铃似的花朵,随着风吹动,铃音叮铃叮铃恍如仙乐。 九思爬到树上去摘花。 姜希音靠着琼树静听,只听了一小会,铃声便停了。满树的花瞬间凋零。 她突然明白了花疏影常常感叹的那句,好物大都不长久。 琼花枯萎前,九思摘了一大盒子,够用了。 “好物大都不长久,彩云易散琉璃碎。夏虫只活一夏,蜉蝣只有一朝暮。”不知何时树下多了一个人。他穿着一件极其朴素的素衣,头发有些凌乱,连发髻都歪了。 那人仰头看着已经凋零的琼花,道:“此花甚美,要是能移植到无常宗,让常师伯研究下,或许能延长些花开的时间。” 无常宗?周朗和梁秋声要进来找谁来着 。 叶师兄? “...咳咳...喂,你可是姓叶?”姜希音靠着琼树问道。 叶晏点头:“请问阁下是?” 姜希音学着他的语气道:“不足挂齿,天地一蜉蝣。”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世间之大,我们居其一讴,不过都是蜉蝣一日,沧海一粟罢了,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姜希音嘴角抽了抽,她不过随口一说,怎么拽起文来了。 “打住,”姜希音现在头很晕,肚子很疼,没空听他掉书袋子,她直接道:“生魂在外面逛久了可就回不去了。” 生魂?叶晏是仙门弟子,仙门入门课上就有生魂,阴魂和鬼魂的区别。 活着的人魂魄离体为生魂,死亡不久还未走过黄泉路进入地府的魂魄为阴魂,而鬼魂则是从地府中出来的。 所以他现在只是个魂魄,“那我的身体在哪儿?”叶晏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自己。 “你好好想想自己去过哪里,是不是掉在哪了?” “我只去过忘川河边的山洞!” 姜希音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虚汗,不打算再跟姓叶的说话了。她起身朝九思做了个手势:“我们走。” 楚山孤出了千寒山,直接瞬行到了彼岸路口处。 他招来旋风,抬脚要走进迷雾,却撞上了一道透明屏障。 那透明屏障如同一个巨大的茧,将他层层包裹其中。 他根本进不去彼岸。只要他准备进去,就会触发这个茧。 楚山孤长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他的师尊玄同道人还是不放心他。 进不去彼岸楚山孤只能再次传音。 “周朗?” 周朗与梁秋声正在奈何桥边寻找着叶师兄叶晏的踪迹。 奈何桥下的忘川河水奔涌着流进地狱深处,周朗望着远处耸立的大门,上面鬼门关三个字看得他瑟瑟发抖。 骨碌碌,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灰白色球滚到脚边,周朗顺脚踢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 符篆那边的楚山孤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 周朗:“鬼,有鬼。” 梁秋声:“没事师叔,只是个骷髅。” “......” 楚山孤:“好,注意安全。” 被骷髅吓的毛骨悚然的周朗,深吸了口气。 忽地,他看到河面上飘来一个如同人一般大小的物体。 等那个物体飘近了些,周朗看清了,这物体有四肢,有五官。 分明是个人! 那人的穿衣打扮像是——叶师兄! “叶师兄,河里的人是叶师兄。” 周朗只记得师叔叮嘱不让上船,他看见河里飘着叶师兄,想着师叔交代给他的话,一定要将叶师兄带回来。他顾不得河边泥泞,水渍湿了他的鞋。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 楚山孤在出口处,听到周朗的呼喊,忙阻止,“周朗!那不是...” 周朗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眼中只有叶师兄那张被泡涨的脸,他要救叶师兄,他不能让叶师兄就这么冷冰冰地泡在水中。 突然,一道刀光闪过。 周郎本能地后仰躲开,他刚起身,又被刀风逼得踉跄后退了几步。 与此同时,灰金色光芒一闪,另一把刀飞过河岸,直刺向河水中飘着的叶师兄。 “不要!”周朗呼吸一窒,想阻挡已经来不及了, 被刀刃刺中的“叶师兄,”已化为星点飘散在河岸。 “那不是叶师兄!” 彼岸外的楚山孤松了口气,他刚几乎就要强行破开师尊为他罩的屏障了。 周朗定睛再向河岸看去,河岸两边竟伸出了无数骷髅手。 周朗心脏一紧,扑通扑通跳了跳。 他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太可怕了,如果刚刚他踏进水中,就会变成这些骷髅的食物。 “多谢秋霜兄,救了我师弟。”梁秋声拱手弯腰朝姜希音作了个揖。 一开始,梁秋声并没有认出来,少年没有带斗笠,而是披上了披风,披风上大大的兜帽盖住了半张脸。直到他看到那斗篷下的墨紫色衣袍,以及他身后跟着的带着半张面具的随从四九。 “咳咳咳,”姜希音收了刀忍不住咳了几声。 “秋霜兄还是吃一颗丹药吧!”梁秋生又从储物袋里找出一颗小药瓶,“这是治疗发热的应该该能有些用。” 她是受了阴气侵袭,治发热的药肯定没用。 “不用。”姜希音摆摆手,“我救了你师弟一命,可是要报答的。” 梁秋声从未听人把要谢礼说的如此直白,他愣了愣道:“那是自然要报答,只要我和师弟有,若是我们没有,还可以问师尊......” \\\"有没有那种保命灵丹?\\\"姜希音问。 ?梁秋声这才注意到少年兜帽下的双唇,唇色发白,上面有思缕血迹,已经干涸。他那腰间里漏出的墨紫色衣袍似乎有晕开的血迹。 “有,”梁秋声忙翻了翻储物袋,从里面拿出一只小小的木盒,递给姜希音。 这是生日时师尊送他的固元丹,可固元气,受了重伤也可服用。少年的症状便是受了伤,阳原被阴气侵蚀,正好对症。 姜希音腹下伤口并不深,但她阳元受损,多次使用卷星勾月,消耗了太多灵力。神识已经十分模糊。 \\\"咳咳咳..\\\" 服下药,姜希音找了个干净的石头盘腿坐上去,她现在需要先休息。 周朗从余悸中回神,他回想了一遍自己被救的过程,若是少年的刀慢一点自己就已经成忘川河中的水鬼了。 咦?这把刀向他飞来的弧光,似乎与昨天晚上他看到的白光一样。 周朗反复回想着,灰金色的光与昨日他见到的那道白光。 昨天晚上用一把纸扇一扇封喉的人就是眼前的少年! 周朗的双眼顿时逬发出崇拜的光芒,他走到姜希音坐的石头前,盯着姜希音看起来。 姜希音低下头,将眼睛往深处遮了遮。 九思上前挡住了周朗的视线:“看什么?” 九思往九思身后探了探头:“秋霜兄,我们可不可以做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姜希音伸手朝不远处的山洞指了指,“你的朋友叶师兄,在那里!” 第43章 淬刀(五) 在忘川河边朝南,极目望去,确实有一座小山。 一听说叶师兄可能在山洞中,周朗也顾不上被拒绝的伤心了,拔腿就跑过去。 梁秋声迈步也要跟过去,却顿了顿,朝姜希音望去。 “秋霜兄你现在...\\\" 姜希音:“保命丹药都吃了,还能有什么事,除非你的药没用。” 梁秋声见姜希音怀疑自己,忙解释,\\\"结元丹是师尊送的,药效我还是有把握,秋霜兄放心。”他望了望站在姜希音旁边的九思,转身跟着周朗往山洞走去。 这山洞与外面的世界比恍若独立存在的世外桃源。 洞中满是人间没见过的植物,散发着清新气息。这里似乎有散发灵力的灵源,只是灵源怎么会存在在彼岸这个混沌的地方,若不是亲眼看到都有些难以相信。 再往里看去,这些植物中间躺着一个人,这人穿着草木灰色衣袍,衣角上绣着草木纹,仔细看不难发现,他的衣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上面还沾了植物的青绿色枝液。 周朗快速踏过这些绿植,走到那人身边,俯身想看看地上人的脸。 “周师弟,脚下留情,你把这些灵植都踩坏了。” 周朗抬眸向声音处看去。 “叶师兄,\\\"他看了看地上人的脸,又看了看眼前的,诧异道:“怎么有两个你?” 叶晏摇摇头,“你上课都学了些什么?课上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周朗喊道:“叶师兄你灵魂出窍了。” 走到洞口的梁秋声也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叶师兄脱离了肉体,现在是生魂。 “叶师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赶紧俯下身,将草丛间的叶晏身体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事后才站起身。 “我刚进来后不久,遇到了很多幽灵,鬼魂,为了躲过它们无意中来到了这个山洞,并发现里面有好多没见过的灵植。我查过百草录,上面没有记录。这些灵植的功效作用无从得知,所以我就亲自尝了尝,等到我尝到第四十七种时,便晕了过去。” 周朗震惊:“然后你就灵魂出窍了?” “是中毒了?叶师兄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梁秋声就要去给叶晏把脉,却摸了个空。 “嗯是中毒了,我醒过来之后,继续寻找奇花异草。直到有人提醒我说,我是生魂,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肉身。” 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叶师兄尝灵植。周朗都开始佩服他了:“真是万幸,这个山洞被灵气覆盖妖魔并不敢进入,不然师兄你的肉身早被吃了。” 有人提醒?“师兄,提醒你的人是不是个少年。”梁秋声问。 “是的。”叶晏道。 梁秋声喃喃道:“那应该就是秋霜兄了。” “好了,别说了,”周朗催促道:“我记起来了,课上老师说过,生魂要是离开身体时间久了就彻底变成阴魂。叶师兄你赶紧进去吧。” 彼岸入口处的楚山孤一直在听他们的对话,于是问道:“你们还记得归来咒怎么用吗?” 梁秋声点头:记得,他结好手印道:“叶师兄准备好了吗?我要念诀了。” “啪,”周郎运转灵力,对着叶晏的背一拍,叶晏一个踉跄,跌进自己肉身中。 叶晏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师弟,你太暴力了,这一掌是我的魂拍散。” 知道叶晏灵魂已归位,楚山孤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吩咐道:“刚刚你们进去的路,只能进不能出。现在你们各自拿出一张瞬行符,使自己心意与它相通 ,我现在用瞬行符将你们瞬移出来。” “等等,师叔,我要将这些灵植做成样本,带回去研究,等我一小下就好!”说着叶晏盘腿席地而坐,开始施术。 楚山孤:“好。” 叶晏施术的空档,梁秋生和周郎想起洞外还有李秋霜和与四九。 于是道:“师叔,还有两个人。” “他们刚刚救了师弟还帮我们找到了叶师兄,师叔一会儿也把他们两个一起带回去可以吗?”梁秋声道。 楚山孤:“既是周朗的恩人,自然可以。” 等周朗与梁秋生出去叫人,却发现李秋霜和他的随从已经不见了。 “秋霜兄,四九!”周朗与梁秋声沿着河岸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师叔我们没找到人,秋霜兄双刀十分了得,必然不会被困在小小彼岸,想必是用了结元丹,恢复了元气已经走了吧。”梁秋声道。 楚山孤:“好,那你们也赶紧出来吧!” 没看到秋霜兄,周朗有些不开心,没做成朋友,连道别也没有。 等他们回去,叶晏已经将山洞所有花草样本,全部放进了他的纳戒中。 “好了。”他起身掏出了瞬行符。 “嗯,”楚山孤点头,“握好符篆,我带你们出来。” 符篆闪出金光,山洞中三人消失不见。 须臾,三人重新出现在彼岸入口处。 “走吧!”见三个人完好地出来,楚山孤松了口气。 周朗燃掉已经用过的瞬行符,他走到楚山孤身旁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 楚山孤看出他似乎有话要问,道:“周朗,你想问什么?” 周朗嗫嚅了片刻,还是问道:“小师叔你都在彼岸路口处了,怎么不进去?” 他还在为刚刚差点踏进河水中被吃掉的事情,心有余悸。若不是那位少年在,他早就没命了。以往有危险,师叔总是能及时赶到救他们的,可这次...... \\\"我…你们师祖不许……\\\"楚山孤垂眸。 师叔都一百多岁了,还会有不许、不能做的事情?连梁秋生和叶宴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为何不许?”三人齐齐问。 \\\"因为...没什么,你们师祖担心我,就像我担心你们一样。” \\\"我们修为尚浅,可师叔你已经很厉害了,也会被困在彼岸吗?\\\" “嗯,忘川河边的那些鬼物,最善于利用人的欲望与执念。” “师叔修无情道,也有欲望与执念?”在他们眼中。楚山孤一直是强大的存在,他们一直觉得,这世间没什么是师叔不能战胜的。 周朗有些好奇,他想问问师叔的执念和欲望是什么?但他想师叔也不会告诉他们。 楚山孤淡淡道:“也许是师叔的无情道修的太差了。” 婉婉死后十年,他在无常宗待了十年,学会了很多法术。包括如何除妖捉鬼,以及如何进入彼岸。 那时候他曾无数次徘徊在彼岸,只是为了寻找婉婉的踪迹。 有一次他在彼岸呆了好多天,饶是他阳元再强大,也抵不过阴气侵袭,开始头晕目眩。 忘川河河水潺潺,向下游冥界奔腾而去。 一条小船从上游顺流而下。小船样式是余杭镇特有的制式,他朝思暮想的妻子婉婉掀开船帘,站在船首,微笑着向他招手。 “公子,要不要一起坐船?” 他一心只想同婉婉一起,竟没想起婉婉已经很久不叫他公子了。 “婉婉要坐船去哪儿?”他问。 “过了那道门,去往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船上的婉婉指了指远处。 楚山孤向远处望去。 远处大门上写着三个森森大字——鬼门关。 他知道,活人过了鬼门关会化鬼。可那句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实在是太诱人。 婉婉离开的每一天,他都在想念她。 他曾无数次地后悔过,如果婉婉还在,他一定要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不会让她用那双从小十指不沾水的手去买菜,做饭。 而是让她可以把时间用来做她最喜欢的事情。赏花,焚香,弹琴,画画。 他也不会拒绝孟家为婉婉准备的丰厚嫁妆。只要能让婉婉过得好一点,他那点微薄的自尊算什么呢? 他想要如果。 想要时间再重来。 让他有机会将自己的过错一一弥补。 能与婉婉在一起,变成鬼去往无间地狱又如何? 人间繁华美好,若是没有婉婉也是人间地狱。 “那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他问船上人。 船上人歪头朝他笑:“那当然了,只要你上船,我们永生永世都可以在一起了。” “那就永生永世。”他望着远处鬼气森森的鬼门关三个字笑了笑,往河中走去。 河水打湿了他那双雪白的白靴,沾上了泥点。 他最爱干净,衣服鞋子从来都是纤尘不染,此刻却完全顾不得。 再多走几步,就能登上婉婉所在的船了。 “徒儿,徒儿。”耳边突然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 “师尊,”他道。 “徒儿,快回来。那船上人并不是婉婉。”男子低喝。 “公子 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这河水不深,再往这边走几步,这船不能靠岸。”船上的婉婉朝他喊。 “师尊, 我终于找到婉婉了,我要跟她走。感谢师尊的教导,徒儿只能愧对师尊了。 忘川河河水冰凉,水里有阴魂在啃食他的脚与小腿。 可他仿佛没有察觉,只向着婉婉船只的方向走去。 终于他趟着河水走到船头,婉婉弯腰向他伸出手。 他回握住她。 她的手冰凉滑腻,环绕着森森鬼气。他全然不在意,只求能在一起。 婉婉一个人去地府,该有多孤单。她胆子从来都很小。 突然巨大的水花炸起,岸上的船只瞬间被掀翻。 婉婉!心爱之人死亡的阴影再一次笼罩了他。 “徒儿。” 他回头,忘川河岸上,他的师尊手上还闪着灵光,是他的师尊用法术摧毁了船只! 婉婉!他扑进忘川河中,想去救婉婉。 婉婉她不会水。 他被重新失去婉婉的恐惧席卷,疯了似地在河中摸索。 “那船上的婉婉不过是一只善于幻化的鬼。”站在河岸上的玄同道。 “不可能。”他摇头不肯相信,“我找了她那么久,才找到的,不可能是假的。” “人落水第一时间肯定是呼救,然后在水中挣扎。你有听到呼救,看到有人在水中挣扎吗?” 他确实没有听到呼救,也没有看到有人挣扎。 “徒儿,你现在再看看河岸?” 他朝河岸看去,河岸淤泥里到处都是枯髅。而河水里,有一只只向上伸着的双手,仿佛只要有人走下来,它们就会立马将他拉进水中。 突然,他的双脚和双腿传来剧痛。 忘川河水清澈,他清楚地看到,那些围在他腿边和脚边的水鬼。 假的?他没有可能再与婉婉相遇了。 多年支持他的信念,突然间倒塌。 他站在河中,却被水鬼拉进水底,全靠他要上船同婉婉一起的信念。 信念倒塌。楚山孤乍然吐出一口鲜血,坠入忘川河中。 第44章 淬刀(六) 等他醒来,已经躺在宗门自己房间的床上,手手脚脚被裹上了厚厚的白布。 而他的师尊玄同站在他床边,看他的眼神既心疼又惋惜。 “天生剑骨,却情执深重,要是太痛苦了,就修无情道吧!” 自从修了无情道后,他确实变得无欲无求。 所有情绪都淡淡的,好像隔着一层膜。 可是他对婉婉的思念却一日复一日,无从削减。 ...... 琼花花开的时间短,存放的时间也不长。 姜希音在石头上休息了一小会儿,想着周郎和梁秋声应该已经见到了他们那位掉书袋子的叶师兄,便先行离开了。 出了彼岸,姜希音并没有先去休息。 她在启明星升起时,敲开了一家胭脂铺的门。 一个穿着单衣,身披一件外袍看起来相貌平平的女子,倚着门打了个哈欠,“客官,你们来得也太早了,太阳还没升起,我们这儿还不到营业时间。” “我们不是来买胭脂的,我们是来卖制作胭脂材料的,姐姐可要买?”姜希音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十分善意的笑。 女子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她看出两人身上有很深的阴气,在这股阴气中,还夹杂着一股异香,这异香她认得是琼花的香气。 琼花可制作兰若遮掩魔气,但琼花十分难得,她这里制作琼花的材料已经断了好几天了。 想到这儿,她立马堆出了一张笑脸,招呼姜希音与九思进屋。 “若是价钱公道,自然是要买的,快进来。” 女子的胭脂铺不仅仅卖胭脂,还会从事很多地下交易,金澜城中有很多这样的商家。 他们一边正常售卖一些日常用品,一边做一些与精怪妖魔交易的生意。 谁会嫌钱烫手?何况与这些精怪妖魔交易,利润颇丰。 到了屋内,女子燃起一盏灯,九思掏出那盒琼花,放到桌上。 淡黄色的喇叭状花瓣,新鲜欲滴。 看到这些新鲜的琼花,女子眼睛亮了亮,“你们要多少?” 姜希音转了转腕间的玉镯,“我需要你帮我将这些琼花制成可以遮掩魔气的兰若,制作兰若剩下的就算是谢礼。”本来她可以自己炼制兰若,但她已经耗费了太多灵力,现在连神识也熄了,只好找人来帮忙。 女子:“你们需要多少兰若?” 姜希音:“一魔和一对武器的用量。” “什么样的武器。”女子问。 姜希音:“有什么区别?” 女子:“会有些剂量上的差别。” 姜希音踌躇了片刻,召出双刀。 女子虽只看了几眼,却也看出这是把杀气澎湃,魔气深重的刀。 “可以遮住,就是费点功夫。说好了,剩下的琼花算谢礼。” “那是自然,”姜希音收了双刀问道:“过多久过来取?” “本来等到太阳升至正南方时便可,可要掩盖此刀身上的魔气,制作过程要复杂一些,得等到黄昏。\\\" \\\"好,黄昏时我过来取。\\\" \\\"咳咳咳…\\\"出了胭脂铺,姜希音终于忍不住咳了起来。 她原以为只是因为受彼岸影响所以一直咳。 没想到都出来了,竟还没好。 九思见她一直咳,愣是将她拉去了医馆。 医馆的大夫为她腹部的伤开了伤药,又开了止咳药,说体内有阴邪。 好在这家医馆有代煎药服务,她与九思坐在桌前等着药好。 一天之计在于晨,早晨的万丈霞光,照耀着这间满是苦药味的医馆,使这苦中透出了些许甘。 望着东方霞光,为了不让主子觉得药苦,久思起身出去买糖了。 姜希音百无聊赖地转动着腕间镯子,等着久思与药。 一个药童端着一个药碗,从药寮中出来。 “许文山?谁是许文山?”药寮处传来喊声。 姜希音桌后的一个老伯举起手,“许文山在这儿呢?” 小童端着药碗,迈着他的小短腿,快步走向许文山。 当他走到姜希音身旁,马上要走到许文山面前时,突然脚下一滑,一个踉跄,碗里的药汁全部泼向姜希音。 姜希音感到腿上的温热,起身想躲,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吹翻了她的兜帽。 “公子,对不起,对不起。” 小童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了一双异色瞳孔,且完全无神的眼睛。 “公子,”他后面那半句,公子是不是看不见还没说,便被买糖回来的九思拎了起来。 “小孩,怎么走路的。要是烫到我家主子,你负不负得起责任?” 那小童在九思手中使劲挣扎,就像一只在岸上扑腾的鱼。 “对不起,”说着,那小童哇一声哭了起来。 四周人见小孩哭,而九思又拎着小孩,自然会以为九思在欺负小孩。 人多眼杂,姜希音也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引起过多注意。 她重新戴好兜帽道:算了,他不是故意的,等药吧。” 九思瞪了小童一眼,放开了他。 等药熬好,九思将药端来,姜希音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太苦了,人都要喝这么苦的药吗? 她飞快地捏了颗糖放进口中,此生都想不再喝这些汤药了。 另一边,周朗、梁秋声、叶晏出了彼岸,三个人害怕回去被师尊骂,抱着能拖一日是一日的想法,央着楚山孤在金澜城休息一日再走。 楚山孤见三个人虽没有受伤,但损耗了大量阳气,同意了他们的央求。 楚山孤的师姐若止知道了在他在金澜城,传音让他帮忙带一盒胭脂。 他不好推脱,只好答应了。 看着几个师侄们从病怏怏变得生龙活虎,直到黄昏。楚山孤才出门去买胭脂。 快走到胭脂铺时,他在路边一棵槐树下,见到了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穿墨紫色衣袍的人。 从彼岸出来后,周朗一直在他耳边念叨那个救他的少年。 这身打扮,与周朗描述的十分相似。 楚山孤作为师叔,想上前去表达感谢,脚步迈出一步,又生生顿住了。 他发现这少年的袍角处滚着黑红色的魔气。 自一千年前仙魔大战后,仙门与魔族关系一直不好。 若少年是魔,他身为仙门宗师,也不好再出面感谢,还是去买胭脂吧。 走到胭脂铺门前,楚山孤刚要进去。 铺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戴着半张面具,一身利落的玄衣,身上除了阴气,还有魔气。 很像他在余杭镇时,见到的李春花表弟。 男子抬眼看见他时,愣了一下,随后快步转进了旁边的小巷。 楚山孤跟过去,却发现早已没了人影,只有地上遗落的一只铜铃。 魔域,东堂主,未央宫内。 金澜城胭脂铺那位相貌平平眼睛却极亮的女子,立在大殿内。 东堂主图南坐在大殿中央认真地在编一只竹筐。 他在听到女子说的话后,倏地站了起来。 “你刚说什么?”图南问。 “堂主,我在金澜城看到了一把双刀,像极了魔尊的那两把。 “长什么样,说来听听?”图南坐下,继续编起了他的竹筐。 “我把看到的双刀样子画下来了,堂主请看。”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 图南停下手上的动作看过去,确实有点像勾月与卷星。 只是,魔尊在他面前使用勾月和卷星的时候不多,他只远远见过,并没有近距离仔细看过它们。勾月、卷星真正的样子,只有西堂主花疏影看过。但是花疏影那个人啊,迂腐的很,肯定不会告诉他。 究竟是不是,他也不能确定。 女子低头俯身凑近东堂主图南,小声道:“堂主,你知不知道除了这把双刀,我还见到谁了?” “谁?” “魔尊身边的侍从九思。” “你确定?” “脸上的面具不一样,我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堂主可以去长乐宫打听一下,九思到底在不在?” 还有我儿在金澜城医馆曾见到持这把双刀的女子,她是个人间女子,眼睛看不见。堂主想一想,魔尊这次闭关也太久了,她真的在闭关吗?” 第45章 风流债(一) 一个月后便是无常宗收徒大会,到时候会有从各地赶来的适龄少年少女来参加大会。 姜希音与九思来到无常宗所在的崇岭山脉一带,住在了山脚下的小山村中。 小山村虽然并不比余杭镇和金澜城这样的城镇热闹,但好在位置极好,与无常宗山门在一条路上。 不管是从山上下来的无常宗弟子,还是要进无常宗准备参加入门试炼的人都会路过此地。 来到小山村的第一天,姜希音着手编了个故事。 故事的大概就是,月华君楚山孤有一次外出除妖,救下了一个女子。这女子受了重伤,孤苦伶仃且眼盲,楚山孤只好留下照顾她,并在照顾女子的过程中与她生了情。 楚仙君与女子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后,因为仙门有事召他回去,便离开女子回了宗门,离开前楚仙君安慰女子说很快就会回来。 楚仙君走后,女子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想等楚仙君回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却一直没有等到。后来她拿出楚仙君给的传音符篆,按照楚仙君教她的方式,却根本联系不上。 无奈之下,她只好生下孩子,自己抚养。可眼看着孩子越来越大,又生性顽皮。她眼盲生活上各种不便,实在无法照顾好孩子,只好带着孩子来到了无常宗认亲。谁知他们在去无常宗的路上遇上了楚仙君,楚仙君竟然拒不承认孩子是他的,还要赶他们回去。 “楚仙君是负心汉,这女子真可怜。”九思捧着姜希音给他小作文,念出了最后一句 。 念完他下意识地看向姜希音的肚子。 \\\"......” 姜希音:“不要入戏太深!” 九思收了视线。 姜希音吩咐九思:“把这故事背下来,然后讲给村民们听,记得一定要绘声绘色。” “还要背!”九思最讨厌背东西,但主子吩咐,他还是乖乖去背了。 山村村民们的日子本就无聊,巴不得能出点什么新鲜事,让他们在茶余饭后调侃一番。 楚仙君抛弃情人又弃子的故事一出,一传十,十传百。大街小巷,阿姨老欧甚至连闺阁小姐都在感叹女子的可怜,楚仙君的无情。 一时楚仙君风流韵事的流传度,盖过了他斩杀妖兽为民除害的风头。 无常宗的弟子们虽一直住在山上,需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上课修行。 但在偶尔休息日也会相约下山来,买些吃的喝的及山上没有的生活用品。他们在茶馆休息以及在商铺购买东西时,都会时不时听上一耳。 很快他们的楚师叔楚宗师负心事件,被传到了无常宗宗门内。 几夕之间,无数喜欢崇拜月华君楚山孤的少女梦碎。 而身为事件主角的楚山孤完全不知,他回宗门后除了修炼,一直在忙着下月收徒大会的事情。 直到托他帮忙带胭脂的师姐若止上了千寒山。 从金澜城回无常宗后,若止便出门除妖了,胭脂一直没机会送过去。见师姐来,楚山孤进门拿出胭脂递到若止手中。 若止接了胭脂并未离开,她低头垂眸踌躇了很久,终于红着脸问道:“师弟在宗门外,是不是爱上别的女子了?” 第46章 风流债 (二) “师姐在说什么?”楚山孤有些愕然。 若止见师弟面色懵懂,一副并不知情的样子,猜测那些山下的传言应该是假。 “就是山下有些谣言,也没什么,我走了。”若止刚刚还颓丧着脸,面色似乎有些失落,此时又带上了笑意。 什么谣言,为何若止师姐看他的神色有些奇怪? 待若止走后,楚山孤去打听才得知,原来山下和宗门里出了一些关于他情感的谣言。 无常宗很快就要举办收徒大会,他被筹备大会的事务缠着。楚山孤对此并没有在意, 即是谣言不去理会就是了。 这日,同他一起张罗收徒大会的师兄,也就是周郎与梁秋声的师尊——无常宗宗主陆君屹,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将他约到了沁心湖中心的八角亭中。 月光下,湖中红莲争相开放,几尾锦鲤摇头摆尾欢快地游动着。 突然其中一尾金色锦鲤,一个打挺跃出水面,又如同飞燕一般落与碧绿莲叶上,莲叶承受不住锦鲤的重量,枝叶一歪,锦鲤便沉进水中。 “师兄。” 楚山孤双脚轻轻点过湖面落与湖心亭中。 “坐,”见他来,陆君屹从茶壶中倒了一盏茶,递与楚山孤。 茶香四溢,楚山孤接过来饮了一口,“是上好的青溪茶。” “我没记错的话,你最爱这茶。”与往常的严肃不同, 陆君屹此时眉目间一片温和,似乎是真要与他叙叙旧,“我们很久没一起这么坐着了吧?” “自从做了宗主后,事务繁重,连座下的弟子都没时间管教。多亏了师弟你,不然周朗他们几个偷偷去金澜城,还去私自去了彼岸,差点就回不来了!” “我也没帮什么?全靠他们自己。” 楚山孤饮尽杯中茶,又将茶壶拿过来,为陆君屹斟满,“师兄也不要对他们太严苛了,这都快半个月了,不如将他们从无涯洞放出来吧。无涯洞寒暑交替,生病了就不好了。” “怕寒暑交替,私自去金澜城时怎么不怕了。不好好修行,就知道贪玩,看看他们交给先生的作业上都写的什么?”陆君屹越说越生气,捏着石桌的手迸起青筋,估计再说下去就要掀桌子了。 好在他深吸一口气,转移了话题,“不说他们了,我今日是来找师弟谈心的。这些年我太忙,对你也疏于关心。师弟可有什么困惑?” 陆君屹行峻严厉,一向不善表达情感,面对师兄突如其来的关心,楚山孤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如实道:“修为上有些凝滞,不过师兄放心,应该很快能突破。” “我不是说修为,你天赋自然是拔尖,又贵在自律,师尊也从未为你的修为操过心。”陆君屹捏了捏手中青瓷茶盏,“我...我是说生活上的。最近有没有什么生活上的困惑,或许师兄可以为你指点一二。” 他都一百多岁了,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儿。 “师兄觉得我能有什么生活上的困惑?”楚山孤问。 第47章 风流债(三) 陆君屹微微皱了皱眉,有点难以启齿。毕竟这事他也没有经验,如何引导师弟? 于是他决定开门见山:“师弟是不是与哪家姑娘私定终身了?你要是真的在外面有了喜欢的姑娘,咱们宗门家大业大,还是养的起的。你不要怕人说闲话,有师兄在谁敢说咱们无常宗一句闲话。” 其实他想说,师弟不要犯糊涂,是男人就要有担当。你若是对姑娘负心,才会影响宗门的名声。 楚山孤:“......” 他没想到谣言已经传到了师兄耳中,更没想到师兄竟然信了,还将他拉到小亭子里来彻夜谈心,解决生活困惑。 楚山孤有点无奈。 “还有那孩子。带上山来,师兄帮你养。你要是不介意,我还可以把他收为我的亲传弟子。” “......” 楚山孤实在是哭笑不得:“师兄,这只是谣言。” 陆君屹老父亲一般松了口气,随即他又问了一遍:“这事真的是谣言?” 楚山孤:“师兄,我修的是无情道。” “修了无情道也不是不可以放弃,何必苦了自己。”陆君屹小声说完,又道:“你要是有喜欢的姑娘,一定告诉师兄。” “师兄你知道的,我上山前娶过妻,此生也只会有她一个妻子。” 陆君怡知道楚山孤一直没忘记自己早亡的妻,但他就是怕楚山孤将某个女子当成了自己亡妻的替身。 毕竟课堂先生们从宗门弟子身上搜出好多话本。 什么《不当替身后,仙君跪求复合》《白月光回来后,我怒甩仙君》还有什么《替身攻略》 虽然这些书名字起的雷人,内容也狗血,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连看了好几个通宵。 楚山孤彻底否认后,陆君屹心里竟有一丝丝的失落,他点点头,算是相信了。 两人又饮了一会儿茶才散去。 月华君楚山孤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谣言传着传着,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次日晚上,他忙了一天回到房间,发现他的师尊正背着手站在屋内。 月光下师尊的腰背依旧板的笔直,只是头上鬓角处又添了些许白发, “师尊,”楚山孤拱手朝玄同道人行了个弟子礼,“师尊这次闭关不是还要三个月怎么提前出关了?” 玄同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出神色,他并没有回答楚山孤的问题,不知沉默了多久,玄同才终于问道:“徒儿,你真的有一个孩子?” “......” 楚山孤啼笑皆非,他又朝玄同道人拱了拱手,行了个大礼:“请师尊相信徒儿,徒儿没有孩子,也没有与人生情。” 说完这话,楚山孤明显感觉到,师尊的背脊松了松。 \\\"那就好。”玄同道。 楚山孤本想置之不理,但这些谣言确实影响到了生活,若是往后那些先生师侄们也来问,难道还要一一解释? 他抛妻弃子的故事是从山下传来的,那他倒要看看是谁在散布这些谣言。 等收徒大会准备的差不多,楚山孤抽空下了趟山。 流言传播的太快,涉及的人数之多,已经很难查清究竟是谁第一个散布这种狗血故事。 但楚山孤还是查到了一些线索。 事情的发生大概是从一个盲眼姑娘搬到这座小山村开始的。 盲眼姑娘? 楚仙君找到盲眼姑娘的住处。 门开着,他径直走了进去。 姜希音正嗑着瓜子,从屋里出来。 主角找上门了!姜希音吐掉了口中瓜子皮。 她勾了勾唇角,想着宛如谪仙的楚仙君会如何质问她,谁知楚山孤第一句话便道:“我的孩子在哪儿?” 第48章 风流债(四) 姜希音一怔,手中瓜子从指缝中漏了几粒。 事情好像不该这么发展,她去哪儿给楚仙君找个孩子去。 “爹爹!”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姜希音:??? 从房间里走出一个小娃娃,他大概才只有三四岁,头上两个啾啾晃呀晃的。 两只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脖颈上还挂了一只长命锁。 他走到姜希音身旁,往她身后躲了躲。 楚山孤愣住了,不自觉去看这小胖孩的模样与他像不像。 这时一个妇人远远喊道:“二胖饭好了,快来吃饭,不要老赖在花姑姑家。一会儿饭就被大胖吃没了。” 小娃娃在姜希音身后伸出头来,他眨眨眼,又甜甜地叫了一声:“爹爹。” 见二胖还在院子中,一位穿着布衣围着围裙的女子走进来:“你爹不是在田里干活呢吗?乱认什么爹?”说着她朝楚山孤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走,赶紧回家吃饭去。” “娘,大胖,不吃。”二胖迈着还走的不是很稳的小短腿,被女子拉着走出院门。 楚山孤冷冷盯着姜希音,盯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低下头,笑声出来。 “李春花,为何要造谣?”楚山孤终于平复了笑问道。 “仙君这话说的,明明是仙君负心在前。”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仙君还不知道吗,不过是仙君的一颗心。”姜希音的声音本就甜软,此刻就像一条小蛇缠绕住楚山孤的心脏,黏黏的痒痒的却带着危险。 楚山孤:“好好说话。” 姜希音:“我...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去无常宗做修士。” “过来。”楚山孤朝姜希音招了招手,他滞了一下,似乎想到对面人看不见,自行走了过去。 姜希音:“干嘛?” 楚山孤来到姜希音面前,抬起右手食指,在姜希音眉心点了一下。 不一会儿。楚山孤将手抬起,摇了摇头。 “灵根还是差,做不了弟子,但或许可以到宗门内去打杂。” 有这么说话的吗?姜希音绯腹。 楚山孤盯着姜希音海棠色的覆眼绸带又道:“不管做弟子还是去打杂,要进无常宗都要参加入门试炼。” “入门试炼难吗?”姜希音问。 “自然是难的。这些天你也应该看到了很多从远方赶来的少年们,他们基本上都是来参加入门试炼的大概有几百人,而能通过试炼的只有十几二十人。” 二十多人足够了,那些少年再有本事,她也大他们几百岁呢!姜希音心里想着却委屈道:“这么难呀,仙君会给我放水吗?” “所有来参赛的任何人,一视同仁。” 无趣,姜希音有点怀疑,她作为孟婉时是怎么同楚山孤一起生活的。 “好,我去参加。”她凑近楚山孤低声道:“仙君可要放水哦,不然来参赛的所有人都要知道,仙君是负心人了。“ “输了就好好回家。” 一股饭菜香飘来,是从厨房传来的。姜希音的衣服十分干净,上面并没做饭的灰尘烟火气。 还有其他人在,想到李春花那位身上有魔气的表弟,楚山孤抬步向厨房走去。 “饭好了,夫君是想一起吃饭吗?”姜希音问。 楚山孤猛地停下往厨房走的脚步,“我已辟谷,几天后就是入门试炼,姑娘好好准备准备。” 说完这话,楚山孤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49章 试炼(一) 厨房里,九思把早上从邻居张伯那里买得一只老母鸡杀了,煮了母鸡汤,灶上还有一条鱼在里面蒸着。 姜希音打开盛母鸡汤的瓦罐,用长勺舀了一口,鸡汤鲜香四溢,不仅可以做汤,还可以用来煨面。 姜希音心情好,决定多吃点。 “九思你是没看见,刚刚那小家伙叫爹爹时,楚山孤脸都白了。” “咳咳咳...”姜希音放下手中汤勺,“一会儿等鱼好了,你去把那二胖叫过来,咳咳…就说花姑姑请他喝鸡汤。”若不是二胖年纪太小还要人抱,姜希音就考虑收他为徒了。 “好,我一会去。”九思端了个药碗放到姜希音面前,“大夫说要在饭前喝。” “还要喝药啊!”刚还精神的姜希音顿时像个蔫了的白菜。 从彼岸出来后她的咳症没好。虽然在医馆买了药,但效果并不好。至今仍然还会时不时的咳嗽,腹上的伤倒是好全了。 九思又从灶头上拿来一小碗蜜饯,“大夫说了,要多喝几个疗程才能彻底好。” “好吧,你先去叫二胖,我这就喝。” “我看着主子喝完再去。”九思站着没动,他知道只要他离开,他的主子就会将药偷偷倒掉。 逃不掉了,“人类为何要发明药这么苦的东西。”姜希音再次抱怨了一句,捏起鼻子,一口气将药喝下去,之后从小碗中拿了一颗蜜饯吃掉,才吐了口气。 她把空了的白瓷碗给九思看:“喝完了,是不是可以去叫二胖来吃饭了?” ...... 听到“夫君”两个字,楚山孤胸口处蓦地涌出一股杂乱的情绪。是思念,悲伤,愧疚,悔恨......这些情绪十分清晰,犹如巨浪一般,将他吞噬。 修无情道以后,他的情绪、欲望都是隔着一层膜,他可以只是那个站在远处观察者。 可是一遇到和婉婉有关的事,他在无情道上所有修为都会一击即溃。 回到千寒山,楚山孤在书桌前坐了好久才平复好心绪。 他拿起书桌前的一本书翻开,眼前没有看到字,反而出现了一个画面。 “夫君,不要再看了,该吃饭了。”孟婉伸手替他合上他面前的书,笑的和煦温婉。 自婉婉去世后,再也没有人会在他看书看的时间太长时替他合上书了。” 突然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画面,眼上覆着绸带的李春花笑着问他,“夫君,要不要一起吃饭?” 楚山孤闭了闭眼,啪一声合上了书。 时光如梭, 姜希音还没跟小二胖玩够,收徒大会就到了。 一大早,姜希音随着参加大会的人群一起等在山门处。 “还没开山门呢,早知道就晚点来了!”姜希音打了个哈欠,站在人群中昏昏欲睡。 这时站在她旁边的一位圆脸少女道:“晚点来只能站到队伍的最末,等一下进山后,根本看不清台上的月华君长什么样,我听说月华君是整个无常宗里面最好看的!” 行了,姜希音知道了,这姑娘不是来比赛的,是来犯花痴的。 “你肯定听说过月华君,你见过他没有?” “没,没有。” “好,只要你跟紧我,咱们今天肯定能见到。前面好像有点空,我们挤过去。” 见到是不可能见到了。 这姑娘一直注视着前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看不见。 少女往前挤了几步,想回头看看身后人跟没跟上。 她这才发现,与她说话的姑娘,脸上蒙着绸带,似乎是看不见。 她僵了僵,结巴道:“对,对不起。” “没事,“姜希音微笑,“虽然我看不到。但姑娘可以替我看看楚仙君究竟长得有多好看。” “好,”少女点点头,尴尬的笑了笑。 山门开了。 从里面走出几个穿天青色无常宗弟子服的少年,其中一个是周朗。 周朗因为是金澜城事件的发起人,所以他在无崖洞中关了一个月之后,被安排在了收徒大会这天引导来参加大会的人们,还要维持秩序,以及做各种各样的杂事。 而梁秋生则给安排进了救援小队,若发现有参加历练的人受伤,立马进行治疗。 叶宴则被罚去打理宗门后山那些快枯萎的花花草草了。 “今日是无常宗的收徒大会,想要入宗为弟子,就要参加入门试练。” 一个比周朗年长一些的青年走出来,朝众人道:“既要参加入门试炼,就遵守无常宗的规矩。” 那青年点了下头,旁边几位无常宗弟子便开始给每个人分发一本小册子。 跟在姜希音旁边的九思接过小册子打开看了看。 姜希音问:“写的什么?” 九思今日没有带面具,头发梳成了少年样式的高马尾,衣服也从爱穿的玄色,换成了青葱色。他戴面具的样子楚孤山见过,而他摘下面具的样子,除了主子以及那只树精他在酒楼醉酒时一起的那些人,再没有人见过。为了不被楚山孤认出来,也为了自己见到楚山孤时能不怂,九思放弃了装凶。 他的脸本就稚气,这样的打扮更显得他就像一个青苹果,青苹果青涩地道:“是一些入宗门的规矩,大概有五页。” 什么规矩竟然有几页之多,姜希音汗颜。 “主子,我要不要念给你听?”九思小声道。 无常宗宗主的恶趣味,可能就是喜欢用规矩束缚人。 罢了,反正她也没打算遵守。 小册子分发完,青年道:“现在大家可以上山了,本门宗主与宗师们在停云广场等候大家。” 说完青年拍了拍旁边的周朗。 周朗上前一步朗声道:“大家注意秩序,进山门排好队。小册子上的第五条,若有人推搡他人,将立即失去参加历练的机会。” 人群动了,姜希音在人群中间跟着队伍往山门内走,九思紧跟在姜希音身后,生怕走散了。 面对巍峨的山门以及山门内的高耸入云的山峰,参加试炼的少年们十分激动。他们都在认真欣赏眼前的美景。 场面一时变得很安静。 咳咳咳… 这两声咳,在安静的队伍中,显得过分清晰。 站在路边的周朗,目光迅速扫过去, 以手掩唇轻咳的动作,尖尖的下巴,有点像在彼岸遇到的那位以兜帽掩面的少年。 秋霜兄也来了?他一惊,再向上看去,只见那人头戴朱钗,双眼覆着海棠色绸带。 春花姑娘? 第50章 试炼(二) \\\"春...\\\"花这个字音节没吐出来,周朗想起无常宗门规森严,入了山门即为开始参赛。即使认识,此时也不能上前去打招呼。 李春花眼盲,自然看不见他,也不知道刚刚李春花有没有听出自己的声音。倒是她身旁的少年侧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周朗感受到了赤裸裸的挑衅,他的剑刃出鞘三分,又生生收回去。 不对,这眼神他好像在哪儿见过,在哪见过呢? 跟着队伍入了山门,又走了一段,面前出现了一段阶梯。 那位入山门时说场面话的青年又说话了,“大家面前的阶梯名为云梯,云梯尽头处便是停云广场,大家出发吧!” 姜希音仰头看去,这座山峰既陡又峭,站在山脚下,遥遥望去,犹如一柄巨大的长剑直插入地下。 而这座阶梯也是既陡又峭,高高隐入云端。 她面色如常地拄着盲杖跟着队伍一步步走上阶梯。不知走了多久,头顶上闪过一道剑光。 周朗踩在剑上正在空中飞,看见她后,在空中转了个弯,盘旋了片刻,最后才踏剑直冲向广场。 姜希音心中五味杂陈。 无常宗是剑宗,弟子应当都会御剑,直接派弟子将他们一个一个载过去不就好了,还要用脚爬。 姜希音觉得自己又发现了无常宗宗主陆君屹的一个恶趣味。 那就是明明能用飞的,偏要让大家用走的,喜欢折磨人玩。 又走了一段,很多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坐在云梯上休息,还有人在朝那些在空中巡逻的弟子们要水喝。甚至有人耗费完了所有力气,直接趴在台阶上一动不动。 这种情况就是脱力,空中巡逻的弟子,一把揪起这人衣领,拎着去找救援队了,这种情况则为自动放弃试炼。 姜希音神识向下探去,发现很多人都被她甩在了身后,她作为一个眼盲又咳了一路的人士,是不是应该走慢点。 于是她放慢脚步,用盲杖在阶梯上摸索着,几乎走两步歇三步,很快落在了最后。 九思身体是魔,他爬得十分轻松。若不是要跟着自家主子,估计早就已经到达广场了。 九思注意到姜希音状态似乎不太好,甚至在爬阶梯时还有些喘,担心她是累了,于是问道:“主子现在可还好?” 她可是堂堂魔尊,区区云梯还难不倒她。 但李春花是个柔弱盲女,她总不能表现得太过优秀,遥遥领先吧? 于是传音道:“落在最后无妨,人设不能崩。” 九思:“......” 终于到达阶梯尽头,在阶梯与广场间是两座山,中间连着一道浮梯作为通道。浮梯下是万丈深渊,掉下去直接粉身碎骨。 站在浮桥上将广场打量了一下 ,停云广场处在山巅,好似被人一剑削去了峰顶,生生在陡峭山崖上造了一块平地。 姜希音绯腹:为何不像他们魔族一样,直接找块平地不就完了,还要将山峰削平。 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其目的只是为了显示出自己宗门神秘莫测且高大上。 等她与九思来到广场,站在人群中才发现,站在这里的人与来时相比几乎少了一半。 广场后方的正中央,有座弧形高台。 无常宗那些辈分大的师祖们已经不收徒了,并不参加这场大会。 陆君屹宗主坐在高台正中央,几位长老坐在他周围,而楚山孤则坐在了最边儿上,头顶上面飘着大团大团的浮云。 铛—— 远方钟声响起。 蓦地,这些本来还在谈笑的长老们闭口,并把目光投过来。 姜希音迅速收了神识。 坐在高台上的陆君屹站起身,他一甩袖袍将手背在背后,身为宗主的威严与威压便覆盖住了整个停云广场。 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连只蚊呐都不敢哼。 “让你们爬一段很长的阶梯,也是历练的开始。主要是为了检测你们的体力与毅力,那些没有毅力的,可能连广场都走不到,就自动放弃了。能够上云梯,你们已经通过了第一次试炼,接下来的考验将会更加严苛。” 陆君屹在高台上踱了几步,“现在站在广场上的大概有一百多人,而每年能通过试炼的只有二十几人而已,可见试炼之艰难。宗门小册子应该在入山门前就已经发放给你们了,一定要看清楚,不要犯错误。” 说完他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长长的脸,面色庄重,目光熠熠,他跟着起身道:\\\"我将会是你们入门后教你们理论知识的夫子陈霖。我来为你们将规矩念一遍遍,大家听好了。” 说着他一板一眼念起了小册子中的规矩。 “不可踩踏花草,不可随地吐痰,.......不可作弊,不可相互排挤,不可借助外力、不可赌博......” 站在最后的姜希音听得直打盹。 “一旦犯了以上的任意一条,即视为放弃试炼。” “是夫子。”众人浪潮一般跟着点头。 铛——又一声钟声响起。 一位长老道:“通过云梯上来一定很累,大家稍作休息。有饿了或者是口渴的去广场东南角找穿天青色弟子服的弟子们去领。” 听到可以休息,大家听讲话时紧绷的心松弛下来。 有的去东南角找无常宗弟子去领水喝了,有的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同同伴聊起了天。 这时,一个女子走过来,拉了拉姜希音的衣袖。 九思凛冽的目光立马射了过去。 那女子完全没察觉到九思目光,她拉着姜希音的衣袖凑近她,然后小声道:“姑娘你也上来了,爬云梯可累死我了,不过我终于看到楚仙君啦,也不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来,小姑娘一脸羞涩地抬眼又看了一眼台上,“楚仙君可比画上的好看多了。” 姜希音:“你还有他的画像?” 小姑娘:“有呀,画坊里有许多,只要一两银子一幅,姑娘要是也想要我可以送姑娘一幅。” 姜希音:“......不要不要.......” 广场高台上,陆宗主发现他的师弟楚山孤一直盯着一个方向看,于是他也朝那个方向巡视过去。 人群中,有一个很特别的女子,这个女子眼睛上蒙着一条三指宽的绸带,显然她看不见。 陆宗主回头看了看自己那仍旧没移开目光师弟,想起了传遍宗门的楚仙君情感故事。 他在脑海中将其中的细节放大再放大。 故事中楚仙君意外救下并对其产生情愫的女子,孤苦伶仃且眼盲。 眼盲! 陆宗主的眼睛亮了,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谣言或许会捕风捉影,但不会空穴来风。 眼前的女子一定就是传言的女主角——师弟的小相好。 第51章 试炼(三) 铛—— 铛—— 铛—— 三道铃声响起,意味着历练马上开始,广场上众人重新站到一起。 坐在陆宗主旁边的长老起身宣布试炼内容。 “待会你们会进入一座六层宝塔,你们的任务就是在规定时间内到达塔顶。” “去吧!” 长老说完长袖一挥,他们便从广场上被瞬移到了塔下。 刹那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 众人从目瞪口呆,到后来开始惊呼,“这就是仙术吗?好厉害!” “我一定要通过试炼去学。” 塔门大开着,姜希音对瞬移术并不感到新奇,她同九思踏上台阶,走进搭中。 “一层空荡荡的,只有支撑塔身的柱子与通往二楼的楼梯。” 这里一定有很多投影球,能将整个塔内发生的一切反映到停云广场。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姜希音没开神识,由九思指引她。 “那我们直接上二楼。” 姜希音刚说完楼内场景倾刻发生了变化。 空荡荡的塔消失了,出现一座村庄。 “塔消失了,出现一座村庄。”九思道。 “村庄? “对,有点儿像咱们在山下时住的那座。” “看来我们得通过这层的考验,…咳咳…才能通往二楼。” 这时从他们站的道路旁,走出来一个老婆婆。 老婆婆手中挎着竹篮,似乎是要去买东西。 九思表述道:“出现了一个老婆婆,咦?她刚刚好像掉了东西。” 姜希音:“她掉了什么?” 九思走过去,将一个袋子捡起来,“是个钱袋,里面约莫有几十两银子。” 这层考验的是拾金不昧啊! 姜希音莞尔,“追上那老婆婆把钱带给她。” 九思照做了。 在九思将钱交给老婆婆的瞬间,高塔又恢复了原样,通往二楼的楼梯显现。 拾金不昧是九思做的,这层并没有考验她,应该是他们两个在一起,所以只考验一个人。 楼梯可能会转瞬即逝,姜希音没再多想,同九思走上二楼。 上了二楼,便出现了一片小树林,树林中清风阵阵,十分惬意。 “是片树林。”九思道。 一楼是拾金不昧,二楼也不知道是什么。 姜希音:“等吧!” 林中传来翅膀扑动声,又有什么落地声,接着传来了凄惨的鸡叫。 “鸡叫,”九思顺着动静找过去,发现一只躺在地上的公鸡。 “地上是一只鸡,它的腿上还沾了血。” 鸡?姜希音:? “这只鸡可以烤着吃。”九思得出结论。 “它的脚是不是受伤了,给它包扎一下。” 姜希音算是看明白了,把他们放进塔里面,就是为了让他们做好人好事。 但无常宗确定不要将鸡换成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给那只鸡包好扎好后,并没有出现通往三层的阶梯。 怎么回事? “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它烤了?”九思伸手拔掉一根鸡毛。 姜希音疑惑,难道真要把这只鸡给烤了吃? “可能是反应慢,再等等。” 停云广场上,陆君屹看着广场中央投影球投射过来的画面,心道:“弟妹呀,包扎完,还得把鸡抱回鸡窝。” 他又朝坐在最边上的楚山孤望去。 他这个师弟也在看着画面,看着神色十分平静,仿佛在看与自己无关的人,完全不在乎此人通关还是被淘汰。 陆君屹又朝其他长老看过去,其他长老们喝茶的喝茶,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 似乎是有点不对劲,小说里怎么说来着,越是平静,内心越是波涛汹涌。 陆君屹摸了摸下巴,眼角绽出几丝笑纹。 树林边。 姜希音正等着,不远处又传来了水花溅起声。 九思看过去,树林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片湖泊。 哗啦啦,湖面上有几道银光闪过。 “是片湖。”九思跑过去,那道道银光竟是一条条跃上岸的银鱼。 它们离开了水,正在岸上使劲扑腾,似乎想跃进水中。 “岸上有鱼,可以用火烤然后放上调料一定很美味,要是不想吃烤的还可以清蒸。” …咳咳,姜希音:… “把它们全部都放进水里,一条都不能留。” 九思咽咽口水照做了。 忽地一条阶梯从云上伸了下来。 九思:“通往上层的阶梯出现了!” 姜希音了然,做一件好事还不行,还要做两件。 到了第三层,却是夜间。 有哗哗啦啦的雨声入耳。 九思点燃了从地上捡的一根火把。 “这里是晚上,我们似乎是在一个山洞中,洞外下着大雨。” “这山洞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姜希音问。 无常宗或许是想让他们在山洞中寻宝? “太黑了,我走走看。”九思举着火把往山洞深处走去。 姜希音想要往洞壁处靠一靠,这山洞的路满是大大小小的石子。 姜希音摸索着向前,就要踩上一块大石子,这石子上长着青苔,很滑,若踩上去必然会跌一下。 等她落下脚去,那石子却骨碌碌滚向了一边。 突然,她面前冒出一具骷髅。 这一层其实是想考验试炼者的胆识,但姜希音根本看不见,于是这只骷髅自动进化。 它伸直爪子朝姜希音抓去。 楚山孤在停云广场看着空中通过投影球传过来的画面时,心中一紧。就在他咬咬牙,决定出手时。 咔啦,这个骷髅的骨头突然散了架,一根根白骨哗啦落了一地。 在骷髅指爪伸过来时,姜希音感受到了空气中的震动,正想往一边躲,骷髅自己碎了。 ???这只骷髅一定是经年失修,该换了。 广场上,陆君屹唇角扬了扬。 到了四层,一阵阵竹笛琵琶古琴等乐声响起,中间还夹杂着酒香与脂粉香。 姜希音:“这是?” 九思:“这似乎是一家酒楼。” “压大压小,买定离手。”耳旁传来吆喝声。 这不仅是个酒楼,还是一家赌馆。 凡人的赌技太差了,姜希音不屑与他们玩。她与九思找了个桌子坐下,准备听会儿曲儿。 谁知桌子上放着一壶酒, 四溢的酒香萦绕在四周,姜希音的鼻子有些发痒,她酒瘾犯了。 坐了一会儿,有人进来了。 九思:“是两位少年,应该是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参赛者。” “嗯。”姜希音点头,她正在跟自己的酒瘾作斗争。 “买大还是买小,买定离手。”吆喝声再次传来。 赌桌上有几个男子正在赌钱。 刚进来的两个少年,听见声音好奇地朝赌桌走去。 他们看了一会,发现赌了几把其中一个男子钱已经赢得像山一样高了。 这时其中一个男子劝道:“两个小兄弟要不要赌一把?” 一个少年看了看男子面前小山一般的银钱有些心动,他掏出钱就要放到桌上,被另一个少年拦住,“要是输了怎么办?” 男子见状又劝道:“小兄弟可以只赌一把试试,少赌些。” 少年:“我只赌一把,即使输了也没什么,若是赢了呢?” 另一个少年见劝不住只得由他了。 “买大还是买小。”庄家道。 “这位姑娘,公子,小女子敬你们一杯。”九思听到有人说话,将视线从赌桌收回,只见一个宛若天仙的女子正在跟他和主子敬酒。 女子见九思回头,朝他嫣然一笑,那一瞬仿佛万物都更加美好了。 九思看了看身旁的姜希音。 那女子见状,从酒壶中倒了杯酒凑到姜希音嘴边。 “姑娘可否赏个脸?” 酒香从鼻尖沁进胃里,姜希音接过酒杯就要饮。 地面突然晃动起来。她手中的酒便跟着撒在地上。 “子文兄,你去哪了?” 这声音惊诧而惶恐。 九思看过去,只见刚刚站在赌桌前要赌的那位少年已经消失了。 而那些围着赌桌,赌钱男子皆变成了纸片人。 九思:“主...\\\"子没说口,九思便收住,入了无常宗他的身份便是李春花的表弟,而不是仆从,“有个少年消失了,他刚刚赌了钱!” 姜希音:!!! 要是没有地震,她把酒饮了,估计也和那少年一样被移出塔外了。 姜希音忙将手中酒杯扔掉。 接下来便是第五层,是一片被浓雾包围的竹林。 九思:“是竹林,但是看不清,有雾。” 这竹林被布了迷幻阵,要出去就要有一颗清明而坚定的心。 迷雾? 姜希音想,这种考验小学鸡的迷幻阵,与彼岸路口处的迷雾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现在还不到规定时间的一半,姜希音觉得自己可能走的太快了,她决定在这层等等,等到一些人上去后,她再上去。 “我们再等等其他人。”说着她索性坐下,靠着一根竹子开始睡大觉。 不知睡了多久,已经有十几位参赛者登上了六楼。 看着投影画面的陆宗主有点儿急了。 他觉得姜希音可能知道自己走不出迷雾竹林,决定主动放弃。 离比赛结束还有不到半柱香。 陆宗主摸着下巴想了想,他看看四周趁着没人注意,偷偷使了个把戏。 广场正中央,正在显示的画面突然没了。 众长老刚惊呼出,“怎么回事?”画面又抽风似的显示出来。 …… 塔内正在睡梦中的姜希音被摇醒了。 “主子,我们来到六楼了。” “怎么回事?” 九思摇头:“就眨眼间。” ??? 这塔坏了? 第52章 试炼(四) 姜希音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衣裙。 “咳咳…现在六层是什么情况?”她问。 “这层现在有十九人,应该都是通过试炼上来的。” 九思说完突然警戒起来,四周气氛也跟着变得紧张。 姜希音:“怎么?” 九思:“又来了。” “姑娘,你也上来啦,太好了!”一位圆脸少女一蹦一跳地来到姜希音面前。 “姑娘我叫赵青青,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们在无常宗也可以相互做个伴。” 这少女大概是个自来熟,姜希音本来不想搭话,但架不住她太热情。 “李春花,我的名字。” “春花这个名字真好听,念起来就好像见到了春天。” 姜昔音:这个姑娘是个会说话的,春花这个名字明明就有点俗。 “春花,你不介意我直接叫你春花吧?” 姜希音摇头:“不介意。” “你以后也可以叫我青青。” 姜希音:“好” …咳咳… “春花你生病了?” “没事,老毛病。” 随着一位少年从楼梯处跌跌撞撞走上来, 远处的钟声跟着响了。 塔内传来低沉空灵的声音:“大家到达了高塔六层就代表已经通过了考核。传送大阵将开启,送大家回广场参加灵根测验。” 只听,咔哒一声,阵法启动。 顷刻间,众人消失在塔上,回到了原来的停云广场。 停云广场上空投影画面消失,重新布置了测灵仪轨。 仪轨为一个大圆盘,检测时站在仪轨投下来的影子中,仪轨指针便会自动转动。 整个仪轨的圆盘上标有金木水火土等灵根标识。 检测灵根的环节很重要,关系到他们收徒。众长老没了看投影时的懒散,都已经正襟危坐地等着他们了。 自从当上宗主后,陆君屹事务繁忙,已不再收徒。 楚山孤在平辈中修为算是佼佼者,很多世家少年仰慕其名声欲拜其为师,比如周郎就是其中一个。但他每年都会以自己修无情道,此道不太适合初修者为由拒绝收徒。 夜深无人时,周朗常常感叹的人生一大憾事,便是不能拜他的小师叔为师尊。 弧形高台上除了讲理论课的夫子,算下来今年收徒的共有七位长老。 很快负责为他们测试灵根的无常宗弟子开始喊名字了。 “第一位,张涵。” “师兄,”张涵恭敬地朝喊名字的弟子拱了拱手,走向仪轨。 只过了几秒钟,仪轨停在了天灵根的标志上。 天灵根是上乘灵根,自是被长老们争抢的对象。 既然决定不了,陆宗主想让少年自己选择师尊,但少年很乖巧说全凭宗主做主,于是这少年便被最先开口的长老带走了。 后面测试的少年少女们,金木水火土灵根都有,众长老一一挑选了徒弟。 “赵青青。” 终于到这位青青姑娘了,姜希音舒了口气, 这位姑娘简直是个话痨,一直站在她身边跟她絮叨,听到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赵青青停止说话,做了几个深呼吸后,走到仪轨影子里。 一秒两秒,赵青青紧张的盯着仪轨指针。 十二秒后,指针停到了木灵根上,当下有擅长木系法术的长老将她收入门下。 “李九思。”弟子叫到了九思的名字。 入无常宗的小弟子不可携带随从,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自己独立处理。包括一些修仙世家的少爷入宗,大小事务都要他们自己独立处理,无常宗自然不能为她自己开先例。所以姜希音为九思也报了名。为了更像普通人,姜希音给九思报名时加了个姓,跟她一样姓李。 听到名字,九思自然地走过去。 一秒两秒三秒,仅仅只有三秒,仪轨指针指向了火灵根与空灵根中间。 ??这是,负责记录灵根的弟子有点难以裁定。 九思藏在袖底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一簇红色火苗从指尖闪过。 “嗒,”仪轨的指针突然又动了下,彻底指向了火灵根。 火灵根!负责记录的弟子一笔一划将这三个字记录在案。 几位长老商量了一番,一位火系女长老将九思收入门内。 “最后一位,李春花。” 李春花依言走过去,这次仪轨指针晃了足有一分钟,最后停在了杂灵根位置。 杂灵根是灵根中最差的,修为速度会极慢,可能终生都不能结丹。眼睛看不见也会有诸多不便,影响修行进度。但无常宗重视培养弟子们的品德,门规规定即使有与正常人不一样的弟子,一概一视同仁。 几位长老正商量着谁收这位姑娘比较合适,这时高台中央传来了低沉的嗓音,“通过试炼的弟子一共有二十二个,七个长老都已经收了三个徒弟。他们中无论谁再收,难免不平等。” 陆君屹道:“春花姑娘自己来选好了!好好想想,姑娘想拜谁为师?” “我想拜楚仙君为师!”站在台下的姜希音嘴角漾开笑意。 “一个杂灵根,竟和天灵根一样的待遇!” “月华君不收徒的。” “楚仙君,怎么可能?”众人中竟传来了嗤笑声。 无数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在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可能是怕姑娘尴尬,坐在楚山孤身边的若止道:“楚师弟他不参与这次收徒,姑娘不如...” 陆君屹眸光闪了闪,打断了若止,“春花不如拜入我....” “李春花,跟我来!”一直坐在自己座位上八风不动的楚山孤起身,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走到姜希音面前。 他勾了勾手指,手中出现了一条三尺长的白色绸带,绸带一端握在他手上,一端绕上姜希音手腕。 众目睽睽下,月华君楚山孤拉着新来的弟子李春花穿过人群,走出了停云广场。 前几日的传言从那些广场上的弟子与长老的记忆中浮出。 月华君下山除妖救了位盲眼少女,与之暗生情愫并且还生孩子的事情,难道是真的? 故事的结局是月华君抛妻弃子,看着不像啊? 第53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一) 楚山孤带着姜希音离开后,不等他们回来,陆宗主发表了一下欢迎各位新弟子入门的客套话,结束了大会。 大会一结束,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内容无非是李春花的杂灵根,以及前几日为了准备入宗历练而忘掉的关于楚仙君的传言,大家几乎将传言中的每个字都研究一遍。得出结论,不收徒的月华君出面带李春花离开,就是在坐实传言。 九思将腰上挂着的铃铛拿下来,想看看自家主子那边的状况。 他拧动自己铜铃上那只碧色玉珠。 没有声音。 再拧一下,也没有画面出现。 主子没开铜铃开关!! 山下已经晚秋,他们所处的这座山峰仍是三春暖阳的季节。 山林中桃花与海棠争奇斗艳,竞相开放。 几棵海棠树下,白衣与海棠色衣摆在风中交缠。 凡人与修士哪个好呢?很多时候楚山孤反倒羡慕凡人。 修仙之人修为越好越高,寿命越长。却是岁岁年年不得解脱。 李春花那双眼睛与婉婉的太过相似,只要看见她总是会让他想起婉婉。 可除了那双眼睛,明明她与婉婉一点也不像。 婉婉娴静温柔,而李春花可以说是与娴静温柔完全不搭边。 但他还是会莫名其妙地为她心痛,为她紧张,想要在她窘迫的时候帮助她,甚至情不自禁地想靠近她。 他曾向婉婉发过誓,此生绝不纳妾,决不生二心。 他本想与李春花拉开距离,对她不闻不问不见。可谁知李春花却三番五次出现在他面前。 罢了!她的眼睛看不见,在无常宗总比在外面要安全。 楚山孤摊开手掌,一只青瓷小瓶出现在掌心。 “这是止咳的丹药,对你的咳症应该有效。”他道。 姜希音这会儿并没有咳嗽,她接过楚山孤递给她的小药瓶,心说,难道在高塔中时,楚山孤就在关注自己?她从五层突然就到了六层,也是他做的? 楚山孤好像也没她想的那么无趣。 “仙君是答应收我为徒了,这个师尊给徒儿的见面礼吗?”姜希音问。 楚山孤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那位叫李九思的少年,是姑娘表弟吧?” 摘了面具又换了惯常的衣服,还是瞒不住月华君眼睛。姜希音点头,“我与表弟志趣相投,正好同路。” 明明是简单的四个字,“志趣相投。” 楚山孤听着却有些不适,捏着袖口的手指攥起又松开。 “我门下有两个负责洒扫的小童,其中一个已有十三岁,刚好可以收徒弟。不知春花姑娘愿不愿意?” 嗯?小童? 姜希音胸腔里烧起了一簇怒火。 她堂堂魔尊哪有拜小童为师的道理! 但很快,姜希音就将一腔怒火压了下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来无常宗的目的就是想要上千寒山找神医治眼睛。 身为大魔,自然能屈能伸。 拜小童为师也不是不可以。 “好呀,”姜希音朝楚山孤所在的方向倾了倾身,小声道:“只要能和楚仙君在一起,拜谁为师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54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二) 在同楚山孤回千寒山之前,姜希音在停云广场找到了九思。 众人散了,九思还在等她。 好在,她同楚山孤说话的时间并不长,没有让九思久等。 “主…”主子两个字没念全,九思看到站在远处的楚山孤改了口。 “表姐,以后在千寒山照顾好自己。\\\" “主子,我给你的铜铃呢,你怎么没打开?”九思见楚山孤离的远没注意这里于是传音道。 姜希音往腰间摸了摸,什么也没有摸到,储物袋里也没有? 她在彼岸时,铜铃还挂在腰间呢,“好像丢了?”姜希音传音。 自家主子把自己费了好大力气找人炼制的可以用来通讯的铜铃丢了,而且是在他即将离开她的时候。 没了铜铃,他便无法及时知道主子的情况,无法及时去保护她。 九思的脸一时黑一时白,最后只能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没事的,”姜希音猜测九思此时一定在生气,于是安慰道:“我在月华君身边不会有什么事的。” 九思正在心里自责自己没有将铜铃多做一个,他又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九思,把手伸出来。”姜希音道。 九思虽然还在生气,还是乖乖把手伸了出来。 姜希音将自己的手轻轻在九思掌心贴了贴。 一个咒印便烙在了九思掌心。 姜希音传音,说了一串密语。 “以后想与我说话,念这串密语就好。” “嗯,”咒印虽然没有到画面的功能,但也算是能凑合与主子沟通上了。 九思的心放下了一点儿。 姜希音又传音道:\\\"记住你的任务了吗?\\\" 九思点头。 于是姜希音就像挠小猫咪一样,挠挠九思头,柱着盲杖离开了。 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姜希音给九思布置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宗门长老和夫子们教给他的课程全部学会。 那厢 陆君屹收到楚山孤传给他信笺,知道李春花要拜他住处的随侍小童为师尊时,气的就要破口大骂。 他好不容易给他这个师弟创造的机会,早知道就让若止师姐把春花为徒儿了。毕竟若止师姐在弟子眼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气血上涌之时,陆君屹忽地福至心灵。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若李春花拜了楚山孤为师,两人若想再在一起,与礼教不合。 还是师弟想的长远。 于是,他朱笔一挥同意了。 千寒山的位置,就如同楚山孤在收徒大会上的座位一样,处于整条山脉的最边儿上。 楚山孤平常回千寒山都是御剑,今日要带李春花,特地召来了一辆会飞的马车。 马在空中飞了一会儿,坐在马车内的姜希音便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寒意。 千寒山不愧是山如其名,她穿着深秋时的衣衫,在上空还没落地便觉自己浑身都被冻透了。 “冷了?” 只听楚山孤轻轻打了个响指,车厢里似乎暖和一些,那些透骨的冰冷渐渐退下去。 “千寒山上覆盖着皑皑白雪,终年不化。从空中看去。整个山脉一片郁郁葱葱,只有这一点白。这里虽寒冷,但灵气深厚。” 楚山孤还在介绍千寒山,马车往下落去,最后停到雪原上。 这只飞马似乎有了经验。落地时,她竟没有感觉到颠簸。 出了马车,姜希音以为会冷得如同光脚踩在冰窖上,甚至走路都要一步一颤。 然而她却并没有感觉到冷,甚至都没有想要加衣的欲望。 某人是给她罩了什么取暖结界吗? 随楚山孤走到住处。 “吱呀,”楚山孤刚推开门。院子里便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两道脆生生地叫喊: “仙君回来了,仙君回来了。” 是楚山孤口中那两个洒扫小童,她将拜其中一位师。 从上云梯,再到高塔试炼,再到测灵根。 一整天已经过去了。 天色渐黑,小童们点上灯。 “子喻,”楚山孤将大些的小童叫到身边。 刚刚想去叫李春花,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在靠窗的贵妃榻上睡着了。 楚山孤微微摇头,转身对子喻道:“以后这位贪睡的姑娘,就要拜你为师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第56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三) 昨日因为姜希音睡着,拜师礼也就不了之。 等她再醒来已是第二日一早。 姜希音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漆黑。 无常宗有修为很高的老祖,比如楚山孤的师尊玄同道人,姜希音现在只是刚入门的小弟子,会开神识若被探到必遭怀疑。再加上她现在要与楚山孤朝夕相处,天长日久易被察觉。 姜希音决定只能在必要时打开神识。 空气暖融融的,比昨日还要暖和,姜希音起身将身边的摆设摸索了一遍。 还是昨日在的房间。 “仙子姐姐,你醒了。” 有小童从旁叫她,听声音有些稚嫩,还带着奶气。 应该是小的那个。 “不要叫我仙子,叫我春花姐姐。”她堂堂大魔,被人叫仙子,难免尴尬。 “春花姐姐。”小童立即换了称呼。 “楚仙君呢?”姜希音问。 “仙君被宗主叫走了。”小童答。 昨日自己太累了,还没有跟那位所谓的小师尊说过话。 姜希音问小童:“我记得,昨天来的时候你们有两位,还有一位呢?” “春花姐姐说得是子喻哥哥吧。昨日山上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子瑜哥哥正在藏雪。” “藏雪?”姜希音疑惑。 “藏雪就是把刚下的雪用罐子装起来。可以用来烹茶,还可以用来酿酒。” 她听得没错小童说的是酿酒。姜希音记得在酒馆时,她劝楚山孤喝酒,楚山孤以无常宗禁酒为由不肯喝,没想到自己躲在家里面偷偷喝! 姜希音:“仙君也喝酒?” “每年秋天仙君都会带很多桂花来酿桂花酒,但酿好后全都放在了后院。我从未见他饮过。” ??? 不喝还要酿! 一听院中有酒,姜希音已经开始想念酒的味道了。 等到哪天没人的时候,她一定要把楚山孤酿的桂花酒,偷偷挖出来喝掉。 楚山孤不在,她想了想暂时开了神识,只用来“看”离得近的事物,不敢往外探。 昨夜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院子里一片雪白。千寒山的气温应该是千山鸟飞绝,万物人踪灭。没想到她昨夜睡榻,靠着得窗边,窗外竟生着一棵梅树,花朵已全部盛开。 有清幽香气,幽幽地扑进来。 “春花姑娘可要洗漱?” 在榻上睡觉并不舒服,姜希音晚上翻来覆去,头发乱了,敷眼绸带也歪了。 她索性解下来。 那小童抬头看见姜希音的眼睛,惊讶了一瞬。 “春花姐姐的眼睛颜色不一样!” “天生的,可惜看不见。” 姜希音说完看不见,小童略带歉意的低下头去不再提了 “洗漱的地方在哪了?”她问。 “在这边。”小童引着姜希音转到屏风后。 姜希音洗漱完,将杂乱的头发松开,开始梳头。 她梳头时,小童一直候在她身旁。 姜希音边梳头边随意问道:“听说住在这座山上的还有一位神医?” 小童盯着姜希音那双眼睛,视线没移开,“是有位神医。” \\\"他住在哪里?\\\"姜希音停住了梳发的动作。 “离仙君的府邸远一些,但很好找,就在雪原中,里面只有一户人家。” 姜希音梳好头,松松挽了个发髻,簪了两只珠花,又重新在眼前敷上绸带。 等她收拾好,小童子瑾抱过来一套天青色弟子服。 “这是今日发下来的弟子服,仙君说春花姐姐醒来可以换上。” 姜希音随意“看了看,”天青色衣裙上的花纹很素净,她不喜欢。 换好衣服,姜希音柔了柔小童的头,“你可以带我去找你的子喻哥哥吗?” “可以,”小童拂了拂被柔乱的头发。 咯吱咯吱, 踩过厚厚白雪。姜希音跟着小童出了小院,穿过一片松林便是辽阔雪原。 在这片辽阔雪原下,人顿时显得渺小,姜希音竟生出了一股苍凉感。 “到了,哥哥在装雪。”子瑾道。 一个正蹲在地上往陶罐中装雪的人影,正是子喻。 姜希音将手背在背后,站在雪地里,笑问,“小师尊,需要徒儿帮忙吗?” 两个小童的衣裳皆为白色。姜希音的天青色衣裙,以及在空中飘飞的海棠色绸带,成了这茫茫雪原的一抹亮色。 听到有人叫小师尊,在地上装雪的子喻一滞,随即站起身将两只沾了雪的手,在身上随意抹了抹,拱手做了个揖,“春花姐姐。” 姜希音:“小师尊已经是春花的师尊了,可叫我徒儿?” 大概是对突如其来的师尊身份有些不适应,他不知所措地顿了片刻还是叫了声:“春花姐姐。” 这是个礼貌又固执的孩子。 姜希音:“师尊不愿叫我徒儿,不如叫我春花吧?我叫你师尊,你叫我春花姐姐,这辈份是不是有点奇怪? 子喻挠了挠头,这才将春花姐姐四个字中姐姐二字去掉:“春花。” 姜希音浅笑:“小师尊。” 子瑜很快将最后一只陶罐装满了雪,他道:“装完了,我们马上可以走了。” “小师尊,我需要我来帮你吗?” “不用,会冻伤你的手。”子喻拿出一只储物袋,“收。” 几只陶罐便被收进储物袋中。 这个子瑜小童会一些法术,应该已经筑基,对她这个刚入门还未引气入体的凡人来说,确实足以做她的师尊了。 回到住处,两个小童去后面放陶罐。 姜希音悄悄离开了院子。 刚刚在去找子喻的路上她从小童子瑾口中打听清楚了宣赫住处的具体位置。 姜希音还没走近便闻到一股股苦涩的药味,想起自己喝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中药,顿时皱了皱眉。 她好像没再咳了,楚山孤昨天给的丹药竟有奇效。 小院门开着,一位与子喻差不多大的小孩正倚着墙,头一点一点的。 他在打盹! 天寒地冻的,这也能睡得着? “咚咚咚,”姜希音敲门。 小孩惊醒,他捡起掉到地上的书走过来,在见到姜希音覆眼绸带时顿了一下。 眼前人很陌生,他没见过。但她着无常宗弟子服,应该是无常宗弟子。 “客人何事?”小孩问。 姜希音:“我找宣赫!” 小孩:“师尊不在,去找老朋友下棋了。” 姜希音想:下棋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吧,“我在这等他。“ 小徒弟摇头:“师尊虽是个臭棋篓子,但下起棋不分日夜。 “那要多久才能回来?”姜希音问。 小徒弟摇头道:“不知。快则几日,多则上月。不过是师尊棋艺太差,他那个老朋友烦了就会将他撵回来。” “若是有紧急病人呢?” “师尊说听天由命。\\\" 第57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四) 今日是无常宗难得的一次早会。 因为昨日宗门来了新弟子,为了商讨新入门弟子的教育工作,大会从早上一直开到下午。连只有让学生打盹的陈霖也支撑不住打起了盹。 大会终于结束后,陆君屹将楚山孤叫进书房递给他一袭狐裘。 “千寒山上冷 ,这件狐裘给春花。” 楚山孤接过狐裘看了看,无常宗的衣服颜色都很清淡,这件狐裘却是大红色,只有颈间裸露出的一圈毛为白色。大概是师兄没注意颜色,直接从织坊拿过来了。楚山孤没有在意,接了过来。 “师兄,这届弟子中有位叫李九思的弟子,你要多注意。”他道。 陆君屹想起了李九思,在参加试炼时他好像跟李春花很亲密的样子。 难道师弟是想让自己替他注意下情敌? “怎么?”陆君屹走到书桌前,将整个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楚山孤没有提李九思是李春花表弟的事,“我曾在山下见过他,他身上有魔气,虽然现在感受不到魔气了,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魔气!”陆君屹倏地坐直了身体,他摸了摸了下巴道:“那确实该好好注意注意 。” 陆君屹本来还想说说,上次问楚山孤山下传言,他拒不承认的事。 一听到魔气,将这件事彻底忘了。 离开陆君屹所在的沧浪山,楚山孤抱着红得有些扎眼的狐裘御剑回千寒山住处。 中午时分,千寒山又飘起雪。 雪原上有个人影沾了一身白雪,这人没了以往的活泼劲,整个人显得十分颓丧。 不知道他不在的这一下午,李春花发生了什么。 整个人就像被霜打了。 不,她是被雪打了。 楚山孤收了剑,落在雪原上。 姜希音“看”见了楚山孤,但她现在并不想搭理他,只默默收了神识。 她在想宣赫小徒弟说的话。 宣赫去找人下棋,早不去晚不去,偏偏选在她上千寒山的时候去。 从宣赫那回来时,她问那小徒弟宣赫老朋友在哪儿? 小徒弟连连摇头表示不知道,说他师尊没提过。 姜希音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楚山孤面前,就在她要与他擦肩而过时,被拉住了手腕。 “这是去哪儿了?”楚山孤问。 姜希音:“随便逛逛,熟悉下环境。” 楚山孤抬手,拂去了姜希音发间和肩头的白雪。十分自然地为她披上了手中的孤裘。 茫茫白雪中,一点殷红。好似雪原上的朱砂痣。 楚山孤拉出狐裘领间的红色衣带,正准备系,突然顿住了。 以前与婉婉在一起的时候,每年冬日下了第一场雪,他们都会去南湖观雪。 那时候都是他亲自为婉婉披上孤裘系紧带子,他习惯了如此,不由自主便做了这些事。 刚刚的动作好像太过亲昵了,楚山孤松了衣带,道:“这件狐裘是陆宗主送的,千寒山严寒,系好衣带。” 等姜希音自行系好狐裘带子,白色绸缎再次绑在了手腕上。 “这里风雪太急,回去吧!” 第58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五) 千寒山极寒,但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没感受到透骨和失温的寒冷,只是手脚稍微有些冷。楚山孤来了后,连冰凉的手脚都变得暖和起来。 回去路上,也再没感受到雪花打在脸上的软绵和凉意。 姜希音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走在前面的楚山孤为她开了避雪和取暖结界。 不愧是喜欢做好事的皎皎君子,很善良。 宣赫不在,只能先等等了。 住处很快就到了。 早上开神识时姜希音记住了小院布局。 一进宅门,是前院,院子正对着的房间为明堂,明堂两边有耳房,用来做洗漱间和书房。 两边是东西厢房。楚山孤住在东厢房,两个小童住在西厢房。 明堂后还有后院,后院也有一排空着的房屋。 进了明堂姜希音解开孤裘,她刚想问,衣架在哪? 楚山孤顺手将狐裘接过去,挂在衣架上。 晾着手的姜希音尬了一瞬,找了把椅子坐下。 “李春花。”他叫她。 姜希音:“嗯?” “你饿了吗?”楚山孤问。 姜希音这才发觉,她好像早饭和午饭都没吃。 “我已辟谷,不食五谷。子瑾和子瑜,他们...”楚山孤顿了顿道:“他们也不食。你要是饿了,可以吃辟谷丹。” 她确实饿了。姜希音摊开手,“辟谷丹。” 这个动作让楚山孤想起李春花带他的师侄们喝酒,还厚脸皮朝他要钱的场景。 他递给了她一个长方形木盒。 姜希音打开盒子摸了摸。 单从味道就能闻出来,这是上等的辟谷丹,而这一盒里面都有上百个。 额……这也太多了。 姜希音觉得楚山孤可能是怕她会饿死。 她从盒子里摸出一颗辟谷丹嚼了,竟然没有丹药的苦涩,而是带着梅子味儿像是在吃一颗梅子糖,她又拿了一颗放入口中,味道不一样,这个是葡萄味儿的。这一盒丹药味道应该都不一样。她又拿起了一颗,想看看这颗是什么味道。 “等明天一上课,就可以去食堂吃饭了。”楚山孤似乎是怕她吃多了提醒道。 上课? 是了,无常宗新入门弟子的任务就是上课。 几百岁的姜希音觉得自己又要重回少年时代的艰苦岁月。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去上课,可以直接旷课吗? 一天之内受到双重打击的姜希音,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雪渐渐从盐粒变成了鹅毛般大小,新扫的庭院又被盖上了一层厚雪。 窗前的梅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被压得弯弯地,几乎要折断。 楚山孤见姜希音有些没精打采,以为她是困了。于是又道:“昨日你睡着时,子喻为你在后院收拾了一个房间,以后就住后院。” 他看了看乖巧站在一边的两个小童,“子喻,带春花过去吧。” 子喻带姜希音进了房间,为她铺好床。告诉她房间桌椅的位置,又细心地引着她摸了一遍房间摆设才走。 子喻走后,姜希音躺到床上开始思考她的魔生。 大概酉时,子喻又回来了。 姜希音看不见,没有燃灯。 子喻敲了敲门。 姜希音起身要去开门。 “春花不用开门,”子喻在门外道:“仙君让我跟春花带几句话:“记得明日要去上早课,早课时间是辰时一刻。第一天入学,不要迟到,陈霖先生很注重第一印象。” “仙君还说,春花灵根差,上课时一定要认真听讲,否则容易跟不上进度......” 没想到楚山孤还有如此婆妈的一面。 子喻说话没有语气,听来干巴巴的,像极了试炼那天在台上念规矩的夫子。姜希音听得头疼,她勉强挤出一个笑,隔着门就要送客,“知道了小师尊,慢走不送。” 第59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六) “主子?主子?”姜希音刚把子喻送走,九思那边传音过来。 “听到了,你那边怎么样?”姜希音问。 “主子,”九思有点委屈,“这边除了我一个男子,其他人都是师姐。” “她们每个人都捏了我的脸!我怀疑若初长老收我入门,是为给师姐们解闷的。” 姜希音终于知道九思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不肯摘下来了,总是被漂亮姑娘捏脸,这样是麻烦了点。 她轻笑,“艳福不浅,还要抱怨 。” “主子在千寒山怎么样?”九思问。 姜希音在床上换了个舒服的躺姿,“神医不在,可能要等几天,也可能要等一段时间。” “主子,我还有一个坏消息要跟你说。” 姜希音等着九思说下文,九思那边却没动静了 。 “支吾什么,有坏消息就快点说。” “我说了,主子先不要生气。前几日,东堂主去了长乐宫。” “图南?”姜希音一下精神了,“他去长乐宫做什么?” 九思:“东堂主说东渠发生了水患,无数魔族子弟受灾,想请魔尊出面镇灾。” 姜希音起床摸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东区是他的地盘,由他全权负责,以前有什么事都要隔十天半月再汇报,现在倒是急了。我看他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我不在的消息,但不确定消息真假,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不在长乐宫了,才找了个赈灾的借口来看看。” “是很不对劲,大护法拦住了他,说是主子正在闭关,不可打扰。东堂主便要硬闯。然后大护法和东堂主打起来了。” 姜希音喝下水:“谁赢了?” 九思:“东堂主。” 姜希音:“他闯进去了?” “没有,谭哲上尊赶到了。上尊说主子你闭关到了关键时刻,不可擅自出关,否则功亏一篑。赈灾的事让其他堂主帮帮忙,回头汇报就行。之后东堂主又跟上尊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谭哲上尊是姜希音的师尊。 师尊来了长乐宫,她渡劫失败这件事,看来是瞒不住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徒弟渡个劫都能失败,姜希音已经能想到自己师尊生气的模样了。 还有图南,他这次会乖乖的走,是因为没有把握能打得过师尊。 他不敢确定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是一代不如一代?硬闯只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且图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直到真的确定她确实不在魔域。 既然如此,她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来看看魔域之中究竟谁有异心。 ...... 第二日早上,姜希音被她的小师尊叫醒后,踩着上课的铜锣声,同陈霖夫子一起走进了教室。 在她通过传音符篆向子喻说出最后一句,“没迟到”后,陈夫子屏蔽了所有的能够传音符篆和法器。 接着夫子让大家每个人做下自我介绍。 等做完自我介绍。 陈夫子口中念了个诀,手掌跟着摊开轻轻一挥。 讲台上摆着的一摞书,自行飞到了每个弟子手中。 “这个我们以后也可以学吗?”众小弟子们惊呼,都挺直腰正经八百起来。 姜希音拿到发到自己手中的书本,翻都没翻直接放下了,反正她也看不见。 陈夫子照顾她看不见,讲课的时候把书上的内容都先念一遍,才开始讲。 基础课大家都要学,并没有分班,九思和她在一个班上。 九思牢记姜希音交给的任务,这堂课上他一直认真地在提出问题和回答问题。 无常宗新弟子们,第一天学的是引气入体,半天理论课,半天实修课。 下午课程结束后,陈霖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块令牌,这块令牌相当于通行证,可以进食堂,藏书阁以及他们可能暂时用不到的演武场。 午时一到,夫子宣布可以去食堂吃饭了。 同修们一溜烟儿都走了。 拒绝几个女孩子吃饭邀请的九思,走到姜希音身旁,小声道:\\\"主子,” 姜希音做了个“嘘”的动作。 这时,有人“噔噔噔”跑回来,拿起书桌上的令牌,又跑了出去。 姜希音传音:“以后叫我师姐。” 出了课室门,她便闻到了青松和冷雪的味道。 楚山孤正等在门口。 “楚...楚仙君。”九思不自觉地往姜希音身后躲了躲。 “有事路过这里,正好可以一起去食堂。” 姜希音:这人好像辟谷? 在众人的目光和议论声中,三人走到食堂门口,等到了食堂门口,楚山孤说了句还有事就离开了。 姜希音:他来难道就为走几步路? 九思松了口气,他要跟楚山孤一起吃饭得不消化。 由于早上姜希音来得最晚,九思没有跟姜希音坐到一起。 从食堂回来,他便跟其他人换了位置,坐在了姜希音身边。 下午是关于引气入体的实修课,主要是让大家先体验一下。 陈霖夫子还没来,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的尝试了。 “我刚试了下夫子讲得引气入体,发现书里这个方法引气入体有点难,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像书上说的那样筑基。”认真听课的九思讨论道。 “是吗?”姜希音按照夫子讲的方法,试了一下。 天地间的灵气与头顶汇集,很快被身体吸收了。 姜希音:“练气很简单啊?那里难。” 这时有个粗鲁的男声在她耳边诈响,\\\"小瞎子,跟我换个位置呗?你坐的这个位置,离夫子远,上课比较容易开小差。” 姜希音皱了皱眉。 这人这么说话,要倒霉了!九思想起他也曾说过这三个字,心脏骤然停顿了一瞬。 原来小瞎子几个字这么难听,九思发誓以后再也不说了。 见姜希音没动,那弟子又道:“反正你蒙着绸带,就算睡觉先生也看不见。” 他身后传来了几个弟子的哄笑声。 唉!她真的不想欺负小孩。 “好呀,”姜希音勾起唇角,起身与九思一起坐到前面位置。 那弟子洋洋得意地坐到了后面。 只听咔嚓,咕咚一声,那弟子身下的凳子塌了,他正好摔了个屁股礅。 “你个小瞎...\\\" 上课的铃声响起,陈霖进来了。 他看了看地上的被分尸的凳子,“这是谁弄坏的。” 那弟子捂着屁股忙道:“是李春花,她刚坐这儿的。” 陈霖看了看疼得呲牙咧嘴的弟子,又看了看眼敷绸带低着头的姜希音。 “她刚坐的时候没坏,怎么你坐上去就坏了?” “她...她...\\\"那弟子也没法解释凳子怎么就坏了,他没看到李春花做了什么? “行了,罚抄课本引气入体篇三百遍,明天交上来。” 三百遍他熬夜也写不完。 “夫子,凳子坏了,是不是可以赔偿?”那弟子问。 陈霖瞅一眼那弟子书桌上放的令牌,上面有他的名字——王琼 贵族王氏,有钱! “照价赔偿,三百遍作业也要交。” 第60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七) 一连上了几天课后,姜希音下课回去躺到床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明天不想上课。 这日早上,她卡着点来到课堂,上课的长老又介绍了一名新来的同修。 说是新同修,其实也不新,她参加完试炼拜了师之后,因为家中有事回家了,现在才从家回来。 新同修介绍自己的声音有点熟悉,姜希音想应该是在收徒大会那天听过,大会上人那么多,便没在意。 直到下课的铜锣声响起,她耳边响起了一道黄鹂般热情的声音。 “春花姑娘好久不见!\\\" 姜希音还没应,这姑娘又道:\\\"不对,我们现在是同修了,应该以师姐妹相称,春花你多大了? 他们都是新入门的弟子,按照年龄大小来称呼师兄妹 姜希音叹气,这只叽叽喳喳的小黄鹂又来了。 不仅是姜希音,连旁边的九思都表现出了无奈。 好在这姑娘并没有对他家主子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他也就只能忍忍了。 姜希音没有答自己的年龄只客套道:“是青青?前几天怎么没见到你?” “害,别提了。”赵青青耸了耸肩,拉了个凳子,坐到了姜希音对面。 我义父他老人家人没了,我那几个叔叔们都想要他的财产。所以我就回去了几天,把这事儿给摆平了。” 义父没了,争夺财产,这应该是个既伤心又狗血的事,可是赵青青就这么风淡云轻的说出来了。 九思在旁边听得有点发毛。 姜希音心道:这种长辈争夺财产的事,赵青青都能摆平,可见她也不仅仅只是个花痴。 然后赵青青接着就说了一件让姜希音对她的认识回到原点的事。 “春花,嗯...\\\"赵青青低下头犹豫了片刻,问道,“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姜希音:“什么问题?” “嗯……我之前听到一个传言,说是楚仙君喜欢一个盲眼姑娘。那姑娘是你吗?你们是不是还有孩子?” 姜希音:这姑娘真直白,让她问她就问。她摇头否认:“不是,没有。传言就只是传言而已。” 赵青青:“那春花你和楚仙君是什么关系呢?” 姜希音:“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楚仙君怎么答应收你为徒了呢?一百年了仙君都没收徒。” “哼,仙尊哪里收她为徒了?”身后传来嘲讽声,“不过就是拜了楚仙君门下小童。” 王琼哈哈大笑起来,“那小童也不过只是楚仙尊的一个仆从,真没想到她有这样一个师尊,竟然也敢来这儿上课!” 她们两个女孩子谈话被人偷听了,而且还是男生。赵青青些生气,\\\"这位同修,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真没礼貌!\\\" 王琼反驳道:“你说话的音那么大,一屋子都听到了,怎么能叫偷听。” 九思手指闪出隐隐火光。 姜希音猜九思可能要做点啥事,她传音道:不要暴露自己。 九思无奈收了火光。 上次夫子罚王琼三百遍作业,当天他没写完。又被罚了,陈霖总共让他抄了五百遍,这两日才抄完,估计现在有心思来报仇了。 “我最近在山中密林认识了一只小狗。”姜希音侧身将手肘放在桌子上,用手掌撑着下巴,幽幽道:“我想这片林子里灵气充足,不如就教它引气入体吧,没想到这只小狗愣是学几天都没学会。我就说嘛,小狗怎么可能学得会修炼! “砰!”王琼走到姜希音身边一拳砸到书桌上,吼道:“小瞎子,你竟敢骂我是小狗。\\\" 王琼的声音很大,这下全体同修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姜希音莞尔:“我可没骂你,你自己承认的。” 四周传来了哄堂大笑。 倏忽间,笑声戛然而止,陆君屹那张严肃的脸孔出现在门口。 被嘲笑的王琼气血上头并没有发现大家的异样,他挥出拳头,就朝姜希音的侧脸挥去。 “放肆!”一股无形的灵力贴着姜希音的脸颊,包裹住王玉琼的拳头使他无力再向前分毫。 那凌厉带起的冷风却将姜希音的敷眼绸带带了下来。 一双无神却十分漂亮的异瞳映入陆君屹眼中,这眼睛和师弟亡妻的画像一样。他愣一刹,冷声道:“大家现在是练气几期了,这么快想动武切磋一下?” 王琼的脸涨得通红,拳头被包裹的灵力固定住,无法前进也无法放下,只能保持着要打人的姿势僵在那里。 陆君屹将课堂上所有弟子扫视了一遍,视线重新落到道姜希音身上,道:一会儿下课,李春花来找我一下。还有王琼,下课后去问问你师尊违反宗门门规第二十三条应该怎么办?” 说完,他没在管僵着的王琼,甩袖离开了。 挥拳头的又不是自己?陆君屹找她干啥?难道弟子保护自己也要被罚?姜希音正想着上课铃声响了。 令人头痛的理论课又开始了。 等到一整天的课程结束,姜希音在陆君屹大殿门口,转了几圈还是去决定去找陆君屹,毕竟人家是一宗之主,面子还是要给的,要是她不给的话,估计也会被人抓着去。 进了门。 陆君屹开口问了她与今天课堂发生的事情毫不相关的问题。 “春花可还有其他亲人?” 姜希音想了想,她刚过来时,那个早死的林郎应该算是。 “有一个郎君。” 春花有郎君?陆君屹心头咯噔一下。 “死了!” 陆君屹的心又咯噔一下。一定是楚师弟伤了姑娘的心,姑娘想把他从心里面抹去,所以才说郎君死了。 “那春花还有别的亲人吗?” “还有一个姑母,疯了。” 疯了,那是挺可怜的。陆君屹又试探道:“没别人了吗?比如小辈之类的,要是有的话,可以让他入宗门来修行。” 姜希音想起在山下遇见的二胖,二胖叫她一声姑姑,也算是亲人了吧。于是她道:“有一个。不过他还太小,入不了宗门。” 陆宗主的心脏又咯噔一下,原来师弟真有一个孩子!!! “这样,既然春花的亲人进不了宗门,等到休沐日你便替我给他带点礼物去。”他道。 这是什么宗门的入宗关怀吗?春花想:二胖收到礼物一定开心,于是点头道:“好,多谢宗主。” 姜希音拎着一大堆的水果点心小孩玩具出了陆宗主的大殿。 姜希音出大殿,在一旁九思正要上前去接应她,赵青青走了过去。 “你眼睛不方便,我扶着你吧。”她道。 姜希音拿出盲杖,拒绝了赵青青。 赵青青毫不在意,继续问:“这些东西是什么?” 姜希音:“宗主让带给二胖的礼物。” 赵青青前几天没来,也不知道二胖是谁,以为是宗门的哪个弟子。 她帮姜希音提着礼物开启了闲话家常模式:“春花,虽然你没有拜楚仙君为师,只是拜了他的仆从,但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住在楚仙君身边。” “不住身边,他住前院,我住后院。” “每天都能碰到楚仙君吧?” 姜希音不耐烦地点头。 赵青青:“那太好了。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平常注意一下仙君的饮食起居,然后汇报给我好不好?” 姜希音:...... 第61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八) 沐休日很快就到了。 今日不上课,终于可以睡到自然醒。 姜希音和九思约好上午睡觉,中午去看二胖并把陆宗主给的宗门关怀送给他。 中午姜希音收拾好往大门外走。 以往早上,她起来匆匆忙赶时间去上课,根本就没有时间注意楚山孤。 下课回来后,要不就是等她晚上都睡着了,楚山孤还没回来。 要么就是楚山孤在,但一直呆在书房里面,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次路过前厅,她却闻到了冷雪和青松的气息。 想起赵青青之前说让她帮忙注意楚仙君的生活起居,姜希音脚步顿住。 但和九思约的时间要到了,她本来要朝前厅走的脚,又收了回去。 “李春花!” 声音如珠玉落到银盘。 这几日姜希音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小院各个房间所在的位置。 姜希音回头,踏进前厅。 “几天没见,仙君想我了?”她靠近楚山孤,轻轻嗅了嗅。 楚山孤已经习惯了她的厚脸皮,没有搭她这句话茬,只道:“站好!”他用手挡在她额头前,轻轻将她推了起来。 片刻,院中传来脚步声,只听子瑾和子喻齐齐道了声:“若止长老。” 衣料的窸窣声响起,楚山孤起身远远便道:“师姐。” 同时姜希音感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若止长老笑道:“这是子喻的小徒?” 被点了名姜希音只得道句,“若止长老好。” 那束目光并没有收回,而是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才移开。 “师弟,我找到了。”若止朝楚山孤道。 楚山孤的视线落在若止手中抱得木盒上,“师姐,我们去书房。”说完,他又转身对姜希音道:“李春花,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 两人出了前厅,脚步声渐行渐远。 姜希音心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还要去书房?不让听就不听,谁稀罕知道? 她在前厅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去偷听几句,楚山孤回来了。 “这几日有些忙没有问你,你们的课学到什么地方了?” “在学画符篆。”姜希音答。 开始学画符,那应该是讲完了练气的基础知识。 “有没有什么不懂得?”楚山孤又问。 “没有,”姜希音道。课本内容很简单,但通过夫子那张嘴巴讲出来,是真的令人头大。 楚山孤看了看姜希音的表情,没有难道是全不懂? 学完了炼气,正常情况下弟子的平均修为应该是在炼气中期。 要是她学的太慢,恐怕还要等一等。他走过去,在姜希音眉心探了一下。 筑基了!!! 见楚山孤站在旁边半天没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耽误下去要晚了。 “楚仙君今天是沐休日,我要同表弟下山把陆宗主给二胖的礼物带过去。”姜希音道。 “二胖?”楚山孤疑惑。 “就是叫你爹爹的那个小娃娃,仙君要不要一起?” 楚山孤:...... 一出院门,姜希音就召出了飞马。 子喻和子瑾出门送姜希音上了马车,看她走远后才回去。 而楚山孤又重新回到书房,他打开若止师姐带来的约有四尺长长方形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把古琴。 他坐在案旁,随手化出一段黑色布带敷在眼上,摸索着调琴弦, “铮、铮、” 不一会儿,悠扬的琴声从书房传出来。 自从姜希音上学后楚山孤的飞马就成了她的专属坐骑。 飞马飞得快,不一会就到了山门。 今日是沐休日,很多弟子都准备下山去玩,因此山门聚集了很多人。 在门口和九思碰好头,掏出令牌出了山门,他们直奔山下小村落。 在村子里找到二胖将礼物拿给他,又同他玩了一会儿才离开。 好不容易休息一日,自然要好好玩一玩。 听说往前五里,有个镇子上新开了家酒楼。想到九思喜欢美食,姜希音决定先去她没入宗门前经常去得茶馆听说书,等到黄昏再去酒楼吃饭,赶在山门关闭前回仙门。 来到茶馆,离得无常宗远了,姜希音开了神识。中心街上的茶馆比以往来的任何时候人都要多,几乎坐满了。小二来回不停地添茶,累得满头大汗。 以前这家茶馆只讲一些古代神话故事,以及一些前朝旧事。 今日,姜希音竟然听到了一些宗门知名人士的爱恨情仇。 无常宗就在附近,人们总会对一些修仙的仙君们产生好奇,而这些故事就极大的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 难道是因为她之前传得谣,传播太快,这家茶馆发现了商机? 坐下听了一会,姜希音感到有个目光一直在盯她。 等到黄昏时分,姜希音拉着九思离开了。 她出了茶馆,那人也跟着出了茶馆。 听脚步声,不像是凡人。 姜希音和九思没去饭馆,而是转身出了镇子。 山下已是深秋,草木枯黄作物不生。镇子外是一片空旷荒野。 姜希音停下脚步,跟着她的人也停下了脚步,却没有立即动作。 姜希音道:“几位莫不是想来镇外同我一起打打秋风?” 那人抬手,黑雾缭绕于掌心。 接着又有几人从天而降。他们一身黑袍,面容皆用面具遮掩着 ,只露出眼睛和口鼻。身上萦绕着的是魔气与杀气。 这几人来自魔域。 看来是要来真的了! 九思腕上的小蛇率先窜出来,哇一口咬上了其中一人小腿。 那人甩开小蛇,召出一把三钉耙,朝九思扑去。 还没靠近九思,他却突然七窍流血仰面而亡。 为首的魔族人喊道:“那蛇有毒,小心那条蛇。我们的目标是那女子!” 这些魔招招狠厉,全都冲姜希音而来。 真是有趣,他的族人,来要她的命。 自不量力! 姜希音召出双刀。 这里离无常宗很近,宗门附近出现魔气,宗门中人一定会下来查看。 而偏偏今日沐休,很多仙门子弟都下山来玩儿,他们看到魔气肯定也会赶来,要速战速决。 姜希音杀完几个,衣袍上染了上鲜血。 很明显他们打不过她。 但他们似乎并不罢休。为首的魔吹了声口哨,又有魔族人从天而降。这次数量刚才还要多。 空中出现了剑光,镇子上的人已经先行赶过来了。 姜希音手持卷星捅进对面魔腹中,又迅速拔出来,那魔的鲜血喷了她一身一脸。 她突然收了双刀,微微侧身朝她扑过来的魔手中刀瞬间划过了她的小臂,有鲜血渗出。 九思惊讶,刚刚明明她主子是可以躲过的。 “有仙门人过来了,总要见点血。”姜希音传音。 九思收了魔气,又顺手打出几个火球烧了几个被杀掉的魔尸体,路边的树木枯草跟着烧起来。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面带着轻纱,穿深蓝衣袍的女子,挡在他们面前同那些魔厮杀起来。 姜希音本还在上愁,怎么想个理由解释下她和九思两个御剑都不会小学鸡,如何在魔手中活下来了的。这女子的到来,给了她解释的理由。她只需说是这女子救了他们便好。 看背影这人有点熟悉,像是魔域西堂主花疏影,只是她来不及确认了,镇上的师兄们到了。 他们到后,迅速加入了战斗。 其中一个师兄见她和九思两个,脸上身上都有鲜血十分狼狈,于是过来安慰,“看你们的衣服样式应该是新入门的弟子,吓着了吧!” 姜希音抿着下唇点点头,弱弱地道:“那些魔好可怕,多亏了一位道友相救,她应该还在跟他们打斗。” 师兄又安慰道:“没事的不用怕,师兄们都很厉害!” “师弟快来帮忙!” 听到有人喊他,那弟子起身也加入了战斗。 路见不平的蓝袍女子见有人帮忙,撤出了战斗中心。 “尊上!”正装柔弱的姜希音听到了这声传音,这声音确实是花疏影! 第62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九) 听到尊上两个字,姜希音还没回应,花疏影就趁着混乱没人注意,将她和九思带走了。 到了镇上住处,花疏影关上门朝姜希音行了个臣子礼。 “尊上你的眼睛?” 姜希音解开双眼上已经染了血的海棠色绸带,“这个身体先天性失明。” “那尊上还能看得到吗?”花疏影问。 “用神识能看到。” 花疏影点头:“话说尊上的眼睛瞳孔两只都是紫色,而这凡人的眼睛一只紫色一只琉璃色,倒是与尊上有几分相似。” 花疏影生的一双狐狸眼,却独爱深蓝色。但姜希音总觉的深蓝色太厚重,不是最适合她的颜色。“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姜希音示意她起身 “我是通过那些追杀尊上的魔族杀手怀疑尊上身份的。直到我认出了尊上的双刀,卷星和勾月。” “这些杀手是谁派来的,你有线索吗?” “有,我知道是谁!” “谁?”姜希音问。 “是图南,图南发现尊上不在宫中闭关,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尊上渡劫失败,已经重生成凡人的消息。他想要杀尊上灭口。尊上没了,魔尊之位悬空,图南就可以宣告魔尊在凡间被歹人所害,然后名正言顺地当上魔尊。” “野心倒是不小。”姜希音冷哼一声,她在魔域时,图南每次来长乐宫都极其恭敬。知道她喜欢竹扇,每年都会亲自做几把送她。没想到她不在,尾巴便露出来了。 \\\"装了几百年,他倒是耐得住性子。” “尊上,你如今在凡间危险重重,跟我回魔族西域吧!” 姜希音摇头,“回不去。” 她看了看在门口守着的九思,道:“自沙漠边境的事出了之后,我便把魔族所有边境处,都设了机关与结界。非我族类闯入魔族,诛之!” “没有办法将这些机关打开吗?”花疏影问。 “若我的修为还是以前的状态或许可以。但现在...”姜希音叹了口气,“你可以进魔域,九思也可以。我现在的身体进不去。” 她当初设机关和结界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这也许就是世间凡人常说的——自作自受。 “那怎么办?图南要是知道尊上现在的状况,一定不会放过这次大好机会。不除掉尊上,恐怕他不会罢休!” 姜希音轻笑:“想杀我,也要看他有没有本事!” 花疏影这才注意到姜希音身上的衣服,“尊上和九思身上的衣服是无常宗弟子服吧!” “是,”本来只是想进无常宗治眼睛,看来她借此机会快些恢复修为。“先让他张牙舞爪几天,”姜希音转了转腕间的玉镯,“疏影你联系下南堂主青梧,看他会不会和你联手除掉图南。” 大隐隐于市,尊上为大魔,在无常宗确实是有一点危险,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身份不被发现。图南现在怎么也不敢攻进无常宗。想到这儿,花疏影对姜希音处境的担忧消失了一些。她道:“好,回去我就亲自去拜访他。” “他要是犹豫,你就晓之于情,诱之于利。看看他的忠心有多少,还有不要跟他说你找到我了。” 姜希音不能在这里待得时间太长,无常宗的山门要关闭了。 临走,她想在花疏影掌心印个咒印用来传音。花疏影却递给她一只发钗。 这只发钗钗头是金镶玉的材质,又用金丝镂刻了一朵盛开的牡丹,造型精美且华丽,是她喜欢的款式。 “这不只是只钗,还是一只传音法器。尊上可以用这只钗来与我传音。”花疏影指了指自己的发间,上面插了一只同样的金钗。 ...... 山下魔气溢散,很快就被无常宗在结界处执勤的弟子发现并报告上去。 陆君屹安排自己徒弟周朗迅速带人下山去查看了。 山门快关了,李春花还没回来,楚山孤御剑悬在云梯之上,看向山门。 离山门不远处的山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弟子们正往山门走来。 然而那些弟子中,没有一个是李春花也没有李春花的表弟李九思。 楚山孤等了一会儿,没见人,不免有些担忧。 他同周朗传音:“周朗,你那边怎么样了?” “在镇外发现了几个作乱的魔族人。有几个魔被原地斩杀,有几个逃跑了。”周朗说着,四周传来了呼呼风声。 山下起风了。 “有人受伤吗?”楚山孤问。 “有几个师兄受伤了。我还听镇上过来的师兄们说,他们赶来的时候,就有两个新入门弟子受伤,是一个少年一个蒙着眼睛的姑娘。” 听到蒙眼姑娘时,楚山孤心脏快了半拍。 周朗继续道:“不知怎么回事?等他解决掉一个魔再回头,两个小弟子就不见了。师叔,春花师妹不在山门内吧?\\\"周朗问。 楚山孤垂眸:“下山了,还没回来。” “没回来,那么那位蒙眼姑娘很可能是春花师妹!” 楚山孤御剑就要出山,飞过云梯时,往下看了一眼。 两个人影出现在山门。 楚山孤一个俯冲落下去,站在山门口的姜希音脸上和身上都是血,与她同行的九思也好不到哪去。 “这是怎么了?”他问话的语速比往常都要快些。 楚山孤这一问,姜希音的眼泪便落下来。 她抽了抽鼻子,“在小镇外遇到了魔族人,差点就听不到仙君说话声了。要是我以后再也无法出现在你面前,你肯定也不会为我伤心。” 姜希音边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晕湿了整条敷眼绸带。 还有心思厚着脸皮说这些,就证明没什么大碍。楚山孤因她不见而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看到李春花浑身是血的时候,他内心有股熟悉的恐惧感袭来,害怕失去的恐惧感。 抹掉李春花残留在脸颊上的泪珠。 楚山孤道:“行了,现在不是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楚山孤召来飞车,将姜希音扶进车内,没管旁边的九思,直接飞走了。 姜希音在马车上急呼:“唉,还有我表弟。” 她只顾调戏楚山孤,把自己的仆从九思给忘了。 “不用管他,他师尊会来。就算师尊不来,他也能爬回去。” …...姜希音竟无言以对,九思确实能。 第63章 对面不相识(一) 外面天寒地冻,屋子里却暖融融的。 姜希音眼上绸带沾了血,已经不能用了,楚山孤替她将绸带解下来。 他本不想再看这双眼睛,却忍不住望过去。 昏暗灯光下这双异色瞳孔显得十分柔软,楚山孤心头一痛,忙移开了视线。 李春花衣服上都是血,上臂处衣料破了,露出肩头下方深长的刀伤。 男女有别,李春花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他没办法检查。 只得问道:“除了胳膊,还有哪儿疼?” 姜希音抽了抽鼻子,\\\"哪儿都疼,胳膊疼,腿疼,心也疼。\\\" 她说了一连串,楚山孤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里疼。 他并不懂医术,于是道:“还是请医修来看看吧。” “楚仙君,我听子瑾说,千寒山住着一位神医医术十分了得。离得这么近,仙君为何不请他来?” 屋内的气氛突然僵硬起来,姜希音觉得好像时间都暂停了。 过了一会儿楚山孤才道:“我与他不熟!” 姜希音只是随便提了一嘴,她以为楚山孤会知道神医的消息,或者还会知道宣赫去什么地方下棋了,棋友是谁,结果只有一句不熟。 求医还分熟不熟?不是只要给够诊金就可以吗? 难道楚山孤没有钱? 之前跟楚山孤不熟,他还给过给她一块金子。 那一盒上等辟谷丹,也是价值不菲。 楚山孤舍近求远,不去请离得近的神医不是没钱,肯定是因为别的原因。 “离得不远,仙君没去拜访过吗?”姜希音问。 楚山孤没回她的问题,只冷冷道:“我去请医修。”然后关上门走了。 ??? 他是跟那神医有什么过节! 楚山孤走后,过了一小会儿,梁秋声便来了。 梁秋声把大氅挂在衣架上,拱手就要朝她作揖,随即反应过来,她现在是无常宗弟子,该叫师妹了。 他放下双手轻轻道了句:“春花师妹。” 又是梁秋声。 胳膊受了刀伤,伤口隐隐泛着痛。姜希音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很多,“无常宗医修就你一个人吗?” “这…今天是休沐日,其他师兄师姐们休息了,我值班。” 姜希音倚在床头懒懒道:“好吧!” 梁秋声看了看姜希音上臂处的伤口,及时封了穴位,血已经止住了。血肉有些外翻,好在伤口不深,没伤到骨头。 除了袖子上的伤口外,衣服完好无损,只是有些血。 梁秋声:“春花师妹,需要伸右手!” “哦,”姜希音伸出了右手。 梁秋声探了探姜希音的脉搏,“从脉象上看并没有受内伤,只是些外伤。” “我心口有点疼,真没有受内伤吗?”姜希音问。 梁秋声摇头:“没有,还好没有内伤,不然就难治了。现在只要好好把胳膊上的刀口养好就行。” “可是我心口真的好痛?”姜希音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这下梁秋声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诊断错了,于是他又将手搭在姜希音脉搏上探了探。 这次还同第一次把脉结果一样。 “没有内伤。春花师妹,你放松心情多去赏…”梁秋声本来想说多去赏花看看风景,想到春花师妹眼睛看不见,那个花字和看风景几个字便卡在了喉咙里。 “师妹,可以多听听乐曲。周师弟最近在学吹笛子,要不要我把他叫来为春花师妹奏一曲?” 最近才学,姜希音不觉得周朗能学会。这种半吊子的曲,还是不听了。 “不用了,我怕周师兄吹不好,心情没放松反倒更堵了。” “对了,师叔会弹琴。可以让师叔弹给师妹听。” “他弹琴好听吗?\\\"姜希音问。 “很好,听师叔琴音如听天籁。可惜师叔并不常弹。” 说着梁秋声开始为姜希音上药包扎伤口,等包扎好伤口后,他道:“我只带了伤药,回去给师妹拿去一些口服的丹药来。” 梁秋声就要往外走,姜希音叫住他。 “梁师兄,我的病严重吗?” 梁秋声摇头,意识道李春花看不到,于是道:“无大碍。” 姜希音捂着胸口,抽了抽鼻子,一滴泪就落了下来:“真的不严重?” 李春花眼睛看不见,又被魔伤到了胳膊。梁秋声有点怀疑春花师妹是不是被魔吓着了? 他本来还想说不严重,莫名其妙改了口,“这心口疼的病,是有些严重!” \\\"那待会儿师兄也会对楚仙君这么说吗?\\\" ??? 梁秋声:“自然。” 梁秋声看完病,从后院来到前院,他的小师叔站在院子里的梅树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叔?”梁秋声道。 楚山孤回神,“李春花怎么样了?” “春花师妹身上的伤只在上臂。我看了一下,没有受内伤。但师妹她心口痛,该是受了某种心理上的打击。师叔,记得要多开导开导她,或者可以给春花师妹弹弹琴。” “心口痛?” “嗯,很严重。我回去拿些静心丹来。”不习惯撒谎的梁秋声说完快步跑了。 楚山孤在姜希音门口踌躇了片刻,才推门走进去,坐到床边。 “梁师侄说你伤得很严重,这几天就好好养病,我帮你请了假。还难受吗?”楚山孤问。 “难受,”姜希音点头。 “需要什么灵丹才能好受一些?” 楚山孤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温柔又好听,语气里还带着担忧。 想要楚仙君这枚丹药,姜希音心道。 “仙君看在我受伤的份上,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 “我可不可以摸摸你?” !!! 姜希音觉得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容易产生误会,于是解释道:“我不是看不到嘛,想摸一摸楚仙君的脸,这样我就可以记住楚仙君的模样了。” 心口痛得原因,就是想要摸摸他的脸? 小骗子。 虽然识破了她的诡计,楚山孤还是附身凑过去。 姜希音抬手轻轻抚摸过楚山孤脸庞,修长如远山的眉,星辰般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以及线条优美的下颌。 自入无常宗,她很少使用神识,都快要忘记楚山孤的样子了。 第64章 对面不相识(二) 千寒山终年积雪,天气也变化莫测,清晨时分阳光照破云层,本该是个晴天。才不到一刻钟时间,天气变得阴沉,空中云层汇聚,又下起细密地雪来。 因为姜希音胳膊上的伤,楚山孤为她请了假,不上学堂本可以睡懒觉,姜希音反倒早早醒了。 前院有琴声传来,貌似是楚山孤在弹琴。琴音果然如梁秋声所说,声如天籁。 翻来覆去睡不着,姜希音索性起床。 一出门,姜希音感到头上脸颊上有凉凉的触感。 又下雪了。 来到前院,院中便有人叫她。 “春花姐姐,春花。” 是子瑾子喻。 “小师尊,下雪了你们在院中做什么?” 子瑜见她走过来,撑开手中伞,快走几步举过她头顶,引她来到前厅屋檐下。 琴声继续响着。 还在院中的子瑾跟着小跑过来:“我和哥哥在看雪,雪落的时候很漂亮。” “嗯,雪是什么样子?你能告诉我吗?”姜希音想逗逗小孩,于是问。 “雪白白的,从天上落下来得时候是一片一片的,落到地上堆积多了就会变成一大片一大片,热了就会变成水。如果一连下了几天的雪,楚仙君就会用术法清理屋顶积雪。仙君说如果不清理雪太重就会将屋顶压塌。噢,要是太阳出来了照在积雪上还会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子瑾尽可能把他所能想到的都说出来了。他觉得可能自己还是没有办法具体形容出雪的样子。于是团了个雪球,放在了姜希音手中。 “软软的,凉凉的、谢谢子瑾。”姜希音握了一会雪球,太冰了,又将它放到了地上。 \\\"小师尊,楚仙君跟住附近的那位神医不熟吗?” 子喻想了想道:“仙君从来不去拜访神医,但是神医每年过新年都会来拜年,仙君却总会把他拒之门外。” “这样啊。” “嗯,”子喻点头。 他们两个会有什么过节呢?好像还是神医想道歉,楚山孤不原谅的那种。 “哥哥,春花姐姐,我们一起堆雪人吧?”在一旁的子瑾拉了拉姜希音的衣袖。 姜希音指了指受伤的胳膊,解释道:“春花姐姐有一只手不能动,没办法同你堆雪人了。” 子瑜看了看姜希音的胳膊,“春花要保护好自己。” “好。” 姜希音笑着摸到子瑾头顶揉了揉,“你和哥哥堆吧?堆好了,可以让春花姐姐摸一摸。” 楚山孤从书房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两个小童和李春花站在屋檐下笑得很开心。笑或许会感染,楚山孤也跟着扬起嘴角。 而梁秋声与周朗来到门口时,也看到了这样一幕。 春花师妹揉着小童子瑾的头发在笑,而他们的小师叔在看着春花师妹笑。 周朗觉得自己和师兄来的好像不是时候,他拉着梁秋声后退一步,转身就走。 却被叫住了,“周朗,秋声。” 周朗干笑:“小师叔,我...我来看看春花师妹。” 梁秋声谦声:“师叔,我被师弟拉过来的。” 楚山孤从书房走到前厅门口,一回头发现周朗和梁秋声还在原地,“愣在门口干什么,还不进来。” “好、好,”小院门不大,是两扇小木门,两人一起往前一挤,差点撞到门框上。 楚山孤摇了摇头。 屋檐下的子瑾有点担心稚气地喊了一句,“两位仙君,不要把门挤塌了。” 来了客人,姜希音和子喻子瑾都进了前厅。 梁秋声进门同楚山孤行了弟子礼。 周朗一进前厅便吵着,“好冷,好冷。”他搓了搓手,又跺了跺脚,还不忘问姜希音:“春花师妹,你还记得我吗 ?” 是一道清朗的少年音,这声音她当然记得,修仙世家周氏小少爷,周朗。 “记得,周朗师兄今天不上课?”姜希音问。 无常宗不能旷课,每月都会有课时考核,不及格就会被安排跟夫子单独上课,直到补完课时。 周朗本来在收徒大会上就看到了李春花,他想着大会收尾工作完成就去看她,谁知又被师尊交代了其他任务,除了上课,一直忙到现在。他道:“我和梁师兄每周只上三天课,每天两节。剩下的就是实修和历练,今天没有课,我就同师兄一起过来了。” 每周三天每天两节,这课时安排姜希音有点羡慕。 “怎么才能每天只上三天课呢?” 梁秋声解释说:“你们是今年新来的弟子,课程安排得多。等修到金丹期,可以下山历练就少了。” 姜希音心道:修到金丹就可以吗,好像也不难。 “小师叔这里也太冷了。”周朗又裹了裹身上的狐裘。 “不是教你罩取暖结界了吗?” “结界不管用,一会就打透了,这里实在太冷了。” “结界没用, 那是你学艺不精!”楚山孤挥手又为前厅加了层取暖结界。 可算是暖和了,周朗这才脱下身上狐裘挂在衣架上。 说话的功夫,子瑜烧好了茶水。 周朗与梁秋声的住处此时还是春日,而千寒山却是冬日之景。 大家围在桌旁边喝茶边赏起雪来。 子瑾跟着哥哥忙完,又跑到院里去堆雪人了。 周朗望着院中那个小小的人影,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只玉笛。 “小师叔,春花师妹,我新学了笛子,给你们吹奏一曲。” 半吊子笛声姜希音不想听,埋头喝茶。 笛声响起,时而悠扬,时而嘈杂。 梁秋声听得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连子喻也出了前厅去和子瑾一起堆雪人了。 还在听周朗笛声的,就只剩下楚山孤,“前面那段错了。”他道。 周朗听到楚山孤评价,又倒会去重吹。 “还是错了。”楚山孤抬手,一把古朴的古琴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古琴放到膝上轻轻拨弄琴弦,试了两下音,开始弹奏刚刚周朗吹奏的曲子——思无邪。 “周朗,听好了。” 琴声时而如鸟鸣清脆,时而高亢如山泉奔腾,时而低沉如深潭静谧。 刚刚回到千寒山的宣赫,不由听得入了迷,愣是站在院中听了半晌。 小徒弟抱着医书倚在屋门口叹声道:“唉,师尊又因为棋太臭被赶回来了!” 第65章 对面不相识(三) 下午有课,周朗和梁秋声中午时分便走了。 周朗走时还带走了楚山孤为他安排的作业——下次来时吹一曲完整无错误的思无邪。他十分后悔,后悔不该学了笛子一时新鲜,就来师叔这里班门弄斧。 周郎与梁秋声走后,院中恢复了清静,又剩下了楚山孤,子喻子瑾他们四人。 姜希音开始无聊了,她想传音给九思传音聊聊天。 但楚山孤就坐在她对面, 离得这么近传音容易被发现。 做点什么呢? “楚仙君。”姜希音叫了楚山孤的名字。 楚山孤看她,“怎么?” 姜希音想问问楚山孤关于孟婉的事,百年前的孟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与楚山孤之间的关系好不好? 想到之前在倾城山上她只提了一句,楚山孤便一路变成了个哑巴,想问得话便没说出口。 “无事。” 相对无言了一会, 楚山孤反倒叫了她的名字。 “李春花。” 姜希音:“嗯?” “伤好些了吗?” “仙君这是在关心我吗?” 姜希音嘴角含着狡黠笑意,发间新戴的金钗熠熠生辉。 楚山孤隐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弯了弯,“今日好好休息,我看你一早上也没犯胸口疼的病,想来明天就可以上学了。” 额...早上竟忘了装,姜希音忙捂住胸口嘶了一声,“心口好疼。” 楚山孤无奈,抱起琴走出了前厅。 听到楚山孤离去的脚步,姜希音绯腹:还用问?这么明显,百年前她跟楚山孤关系肯定很差,琴瑟不调,同床异梦,貌合心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在背后绯腹被楚山孤听到了,已经走出前厅的楚山孤,又走了回来。 姜希音只觉怀中一沉,多了个长方条形的东西。姜希音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摸了摸。 是一把古琴,应该是刚刚楚山孤弹的那把。 “是琴?” “是。” 姜希音有点疑惑了,给她古琴做什么? “李春花,你可愿学琴?”楚山孤问。 学琴,姜希意想起长乐宫中的乐师舞姬,每逢节日辛苦排练的模样。 她还是听别人弹吧! “不愿。”姜希音摇头,“春花眼盲,怕是奏不准音。” 楚山孤又道:“你若愿学琴,我可以教你?” 楚山孤是想找个徒弟来继承他的天籁之音?姜希音继续摇头,她现在顶着一脑门官司呢?哪有这等闲情逸致。 被再次拒绝,没想到一向话少的楚山孤又说了一句。 “此琴并非普通的琴,琴身使用千年古木所做,遇火不焚,遇水不腐。而弦则用深海中上好的鲛丝制成。不如送与周师侄好了。”楚山孤作势就要将琴拿走。 听楚山孤这么说,这把古琴似乎是上好的法器。 她要是不学,似乎有些亏! “别送,我学。”姜希音按住琴身露出一张略带讨好的笑脸,“周师兄笛子都吹不好,还是让他先学笛子吧。” 这把琴的琴身千年古木,是楚山孤前几日寻到的。他又托若止师姐帮他寻了罕见的鲛丝,才将此琴做好。 李春花眼盲,不适合用刀剑,可做琴修。 弹奏时以音律为剑,并不比剑修差。 教琴,他本来想再等等,可昨日发生的事,让他产生了一些烦恼。 “铮,”琴弦难听的嘶鸣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楚山孤按住琴弦,避免李春花再乱弹。 “这琴还没有名字,你可以给它取一个。” 姜希音抿唇苦思起来。 楚山孤送的琴,“不如就叫楚腰?” “.....”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名字不急,再好好想一想。宗门还有些事,我先走了。”楚山孤松开手,古琴又杂乱地响了两下。 楚山孤扶了扶额,快步走出院子。 一时新奇,姜希音将琴乱弹了一通。 “尊上?” 突然她头上发钗中传来了柔和的女声。 “听得到。”姜希音抬手摸了摸头上牡丹发钗传音道。 “尊上,我亲自去了趟南堂主府。” “青梧怎么说?”姜希音问。 只听那边先叹了口气,“青梧称病拒不见客。”转而又带了几分怒气,“几百年都没见他生过病,这次病倒是巧。等我明日再去敲他门,烦也要烦死他。” “还有一件事,现在魔界已经有尊上你渡劫失败的消息了。” “魔尊渡劫失败,生死未明,图南野心勃勃。”姜希音同花疏影分析了下现在的形势。“你这个时候去找他而不是去找图南。青梧应该是知道你想要与他联合对抗图南的目的。青梧这个人最善于权衡利弊,他现在还不知道图南的实力。同你联合还是同图南联合,他一定还要观望,暂且等一等。” 魔界三位堂主,对她一心一意的只有花疏影。西堂主花疏影最为心软,却也最重情谊。 外面院子里,子瑾朝清理积雪的子喻喊道:“哥哥,哥哥。弃疾哥哥说他师尊回来了,他现在不用守院子,我可以去找他玩了。” “好,”子喻停下了画清扫符篆的手,“去吧,仙君回来我叫你。” 得了哥哥同意,子瑾也不怕冷,一阵风似的踩着雪跑了出去,身后发出一连串咯吱咯吱声。 弃疾?是那个神医的小徒弟吗? “尊上?” “疏影,先不跟你说了。除了图南,你注意青梧的动静。” 姜希音放下琴走出前厅,笑问:“小师尊我刚听子瑾去玩了,千寒山上人迹罕至,他去哪玩啊?” “去找神医的小徒弟了,这上山能和子喻玩的也就只有他了。” 刚刚子瑜说的是,小徒弟说他师尊回来了。 神医宣赫回来了,那还等什么! 第66章 对面不相识(四) 楚山孤不在,正好可以趁这个时间去见神医。 姜希音走进院子对子喻说了句,“小师尊,雪停了我出去走走。” 已经画好符的子喻小跑两步追上她,递给她一件狐裘一把伞,“山上天气变化不定,一会儿可能还会下雪。” 姜希音披上狐裘接过伞,走了没多远,天空就飘起雪花。 楚山孤不在没人替她开避雪结界,姜希音不得不撑开了伞。 步入雪原深处,一户人家孤零零地坐落着,仿若雪海中飘摇的一叶扁舟。 姜希音踩着雪走到近前,敲响了神医家的大门。 千寒山终年积雪,又罩有无常宗结界,要想上山得先过无常宗山门,再克服严寒。一般来找他求医的都是无常宗宗门中人,或者是其他修仙门派通过无常宗过来的,通过山门过来找他求医,无常宗都会派弟子先来问询他的意见。 他约莫有小半个月不在,有人急着求医,并不稀奇。宣赫只是有些意外,他才刚回来屁股都没焐热,就有人知道了? 小徒弟憋了半个月没出门,这会儿早不知道去哪儿撒野了。 小院里总共就他和徒弟两人,小徒弟不在,宣赫只得自己动了动手指。 姜希音等了半天,屋里人没出来,门开了道缝。 她推门走进去,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姜希音只注意到那小童,没有仔细看这院子的模样。 她开了神识将院子打量了一遍,神医宣赫的房子建得比楚山孤的更大更华丽,歇山式屋顶上斗拱飞檐,四角檐下挂着四只铜铃,在风雪中叮叮作响。 院子里头有几个晾晒药材的架子,因为下了雪,药材已经被收进屋内,空架子盛满了厚厚积雪。 突然,前厅门内探出一颗脑袋。 冷不丁看到一颗从门缝露出的脑袋,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姜希音顿时吓了一跳。 幸好她不是真跳起来,而是从心里跳的,不然有失身份。 “有人在吗?”姜希音问。 门缝处的脑袋动了动,张口道:“姑娘是来看病的?” 姜希音点头。 “来得真巧,宣某前段时间出了趟门,今日才刚坐下姑娘就来了。”宣赫语气明显有些不悦。 姜希音:“是吗?那确实巧,人家不是说无巧不成书。” 伞下姑娘穿着无常宗弟子服,身上披红狐裘,狐裘皮毛与缎面用料珍贵,上面以透明丝线绣满护身铭文,已经可以媲美任何一件法衣。 风微微将伞吹吹斜了几分,露出她伞下面容,那张精致的脸上突兀地覆了条两指宽的绸带。 “姑娘,哪里不舒服?”宣赫问。 宣赫的那颗头还在门缝处挂着,要是他面色再惨白一点,活像只有一颗头的鬼。 姜希音心道:这神医好像有点自己特色! “神医都是这般问诊的?” “……”宣赫这才从摇椅上站起来,这摇椅为了方便移动,还特地按了两个轮子,他将摇椅轻松地推到一边,打开了屋门。 “姑娘里面请。” 传说中的神医宣赫站在雕花门前,穿一身雪青色印梅花图案的窄袖长袍,手中握了折扇,端的是潇洒风流。 姜希音:在大雪山拿一把扇子,他真的用得着吗? 收伞走进屋内,她就明白了,宣赫为了能用一用他那把有点鸡肋的扇子,愣是将这屋子的温度烧的比楚山孤那儿热上一倍。 姜希音觉得在这屋子里待一会就得出汗。 太热了,她解开衣带,将狐裘脱下来,搭在了完好那只手臂上,正好露出了缠绷带的另一只胳膊。 宣赫瞥了一眼,来这里的人都是找他看疑难杂症的,手臂上小伤医修就能治好,爬上来都不够受一顿冻。 “姑娘不是来看手臂伤的吧?”宣赫问。 姜希音解下双眼上覆着的霁红色绸带,开门见山道:“不是,我来是为了让神医瞧瞧眼睛。” 眼前少女的眼睛是罕见的异瞳,瞳孔一只为紫色,一只为琥珀色,温柔里带着些妖媚。再仔细看这双眼睛眼神空洞毫不聚焦,他伸手在姜希音眼前晃了晃。 眼眸不动,眸中也并未映出倒影,这姑娘看不见 。 “姑娘眼盲是天生的吧!” 姜希音点头。 “有点棘手,不过天生眼盲也分情况。”这雪山上怪冷的,来一趟不容易,医者仁心,那就看看吧。 他将姜希音引到医案前,指了指脉枕,示意姜希音将手放上去。 姜希音没动。 宣赫怔了一下,想起姑娘看不见,拿起脉枕塞到姜希音右手手腕下,他伸出手指搭到了姜希音手腕脉搏处,顷刻便迅速抬起手。 不对,元神有问题? 宣赫凝视姜希音,确实是个筑基期小姑娘。 他又伸手探向姜希音脉搏,片刻后收回手道:“姑娘的眼睛我治不了,另请高明吧!” 听这世间唯一有希望能治好她眼睛的宣赫说治不好,姜希音有些急了,“听说神医可生死人肉白骨,其他高明怎么比的过神医呢?需要多少钱,或者其他东西?不管多贵重我都可以想办法给你。” 生死人肉白骨,那可真是冤枉他了。有这种通天本事的那是他师尊,他宣赫顶多就是个打酱油的,不知道怎么传来传去,就传成了他。 啧啧、人言可畏。 “天生眼盲治不了。\\\" \\\"弃疾,送客!”宣赫喊完才想起自己那小徒弟不在,于是打了个响指。 姜希音座位上的阵法瞬间启动,不及有任何动作,她已经被移到门口。 “哐当!”门被关上了,差点撞到她额头。 “唉,你这么没礼貌的吗?神医了不起,人家自己有脚!”姜希音气得不行,要她还是魔尊,估计得给他房子投两个火球,烧了最好。 拎伞气呼呼地出了宣赫宅院,走出不远,被雪原上风雪一吹,姜希音清醒了。 她刚刚太冲动了,幸好她现在不是魔尊,要真把人家房子烧了,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宣赫说天生眼盲也分情况,所以他肯定还是有办法的。 人间有三顾茅庐,程门立雪之说。 她便去程门立雪,三顾茅庐。 天色渐渐变暗,已近酉时,呼啸地寒风吹起来了。 姜希音打了个寒战,她这才想起,刚刚被“请”出来,狐裘还在宣赫医案上。 她转了转手中碧玉镯,勾起唇角,这下有再去得理由了。 打铁要趁热,姜希音决定明天再去一趟。 第67章 对面不相识(五) 楚山孤临走时让她给琴起个名字,回去后姜希音倚在前厅贵妃榻上,想了好几个,什么月影、金华、都觉没有楚腰好。 既然楚山孤不喜欢,那就等他回来自己来取吧。 姜希音将琴放在膝旁,边想宣赫的事边等楚山孤。 夜深了,子瑜走进来想熄灯,见姜希音还在,于是问道:“春花,你是在等楚仙君吗?” “没有,谁要等他,我在练琴。”姜希音否认。 “嗯,”子瑜也没有反驳,他拿掉灯罩,剪了剪里面的灯芯,“仙君刚刚传音说,百里外的陈家庄出了邪祟他去看看,可能要两三日才能回来。” “哦,那让仙君注意安全。”姜希音单手抱起琴,从榻上起身走了。 身后已经将灯罩重新盖好的子瑜,偷偷笑了笑。 次日,姜希音踩着积雪又来到宣赫门前。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普照。宣赫的小徒弟弃疾正在院中晒药材。 听到有人敲门,他放下药材过去开门。 “是你!”弃疾一开门就认出了姜希音。 得知宣赫去下棋后,姜希音又来问了几次,混了个脸熟。 “你今天又是来找师尊的。”弃疾问。 “对呀,他在吗?”姜希音应。 治眼睛是大事,姜希音冒险又开了神识。好在她昨日看了宣赫虽医术高,修为并不高。 “师尊昨天刚回来。”小徒弟打开门,扬声朝里边喊,“师尊,有客人。” 不等宣赫出来,姜希音兀自迈进去了。 等宣赫摇着扇子懒洋洋地从摇椅上站起来,姜希音已经走到了前厅门口。 “怎么又是你?”宣赫就要关门,姜希音已经挤进屋内。 瞬移法阵极耗费灵石。姜希音料定整个屋子内只有医案那一处设了法阵,只要她不往那儿坐,宣赫就没法将她瞬移出来。 还站在院中的小徒弟疑惑道:“师尊你们见过了?” 宣赫斥道:“这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知道的事,一边干活去。” 小徒弟朝他伸了伸舌头,继续去晾晒药材了。 “不是跟你说了,你的病治不了。”宣赫合上手中折扇,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她移出去。 姜希音如如不动:“谁说我是来治病的。” 宣赫不耐烦,“那你来做什么?” 姜希音温声细语:“昨日我把狐裘忘在医案那儿了。” 宣赫走到屏风后的医案处,拿了衣服递给姜希音,“衣服拿到了,快走吧!” 姜希音拿到狐裘没走。 “神医想不想同我手谈一局?” “姑娘眼睛看不见,如何手谈?”宣赫望向姜希音的眼睛。 “这个不难,神医落子时,说出落子位置。我再告知神医我想要落子的位置,不就可以了。” 宣赫低头沉思起来。 姜希音看宣赫在沉思,就知道有戏,也不枉她昨天晚上连夜同花疏影提升棋艺。 虽然她的棋艺也不太好,但好歹也应该比能被人赶回家的臭棋篓子强点。 宣赫拿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掌心,眼前姑娘要同他手谈,目的并不简单。但他下山跟老朋友下棋还没下过瘾就被赶回来,不免有些遗憾。 一局、就下一局,下完就轰人。 思量半天,宣赫同意了。 “好,我们手谈一局。” 姜希音同宣赫坐在棋盘前。 她着白子,宣赫持黑子。 宣赫棋艺差,但人高傲,开头便让了姜希音一子, 姜希音说出位置,小徒弟在旁边替姜希音将白子放上去。 一个时辰过去,宣赫抛下手中黑子气馁道:“我输了!” 输的人总想赢回来。二人于是下了第二局和第三局,宣赫还想下第四局,姜希音起身要离开了。 宣赫正上头,棋友要走还有些依依不舍。他刚刚还要赶人,这会儿开始诚恳地邀请她明日再来。 姜希音答应了。 一连几天,学院一下课,姜希音都会去到雪原深处去找宣赫下棋。 这日又是休沐日,姜希音早早来到宣赫门前,却去得不巧,宣赫不在家,只好原路返回。 她没等到宣赫,楚山孤已经在等她了。 一进屋,姜希音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去哪了?”楚山孤问。 “随便走走,屋子里有血腥味,仙君是受伤了吗?”姜希音问。 “没有,衣服上沾的不是我的血。” 这声音有些暗哑,透着些许疲惫。楚山孤走时说两三日,算一算都要五六日了,也不知道这几日都经历了什么。 姜希音没问,楚山孤却先回答了。 “本是去了陈家庄除邪祟,解决完都要回来了。若止师姐那边突然出了状况,我过去帮忙才耽误到现在。走前让你给琴起名字,想好了吗?” 衣服都没换,等在这儿就为了问她琴的名字? 姜希音:“无名。” “嗯?” “这琴就叫无名!”姜希音随意道。 “好,那就叫无名吧。”可能因为疲惫,他的声音压的很低,莫名有点撩人。 “我先去沐浴更衣。你今日正好休沐,回来我教你学琴。”说完起身去了东厢房。 楚腰不行,无名就可以了? 只等了一会,楚山孤便回来了。 他只轻轻一抬手,姜希音那把放在后院房间的琴便出现在手中。 楚山孤将琴反转,伸出食指在琴背后,一笔一划地写上了无名两字。一道金光闪过,无名印在了琴身上。 松涛阵阵, 行走在松林中,呼出的气息迅速变成白烟。 雪山很冷,没了屋中温暖地龙。宣赫没走多远,浑身已经开始发颤。 今天他是故意躲开的,他知道那姑娘同他下棋,是希望他能帮她治眼睛。 那对异瞳想治疗也不是没有办法。 但他确实不能出手,无论她与他下多少盘棋,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应该给姑娘希望,于是让小徒声称自己不在家。 先躲一日是一日吧! 这么想着,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琴音,这琴声他听了近百年,是楚山孤。 过了片刻,后面又传来一道琴声,这道琴声,只弹了几个音便停住了,像是初学。 宣赫感觉自己的大脑被敲了一下,楚山孤收徒弟了? 他快步走出松林,寻到了琴音来源处。 一处完全被白雪覆盖的高涯上,楚山孤正与一位穿着无常宗弟子服的小仙子对坐弹琴,两人眼睛上都蒙着绸带。 弹琴为什么要蒙眼,这是仙君和仙子们的新雅趣? 接着宣赫感觉自己的大脑又被敲了一下,那位与楚山孤对坐弹琴的仙子,不就是他那棋友吗? 第68章 对面不相识(六) 离开千寒山仅仅五日,楚山孤常常想起李春花。 想她每天早晨去上课都匆匆忙忙,他早上在房间静坐都能听到焦躁的盲杖落地声,和急匆匆的脚步声。 只要早起一会儿就不必这般匆忙,如此简单的事,就如同要她命一般。 晚上等他回来,李春花已经睡了,明明万籁俱静,可是很奇怪他却好像听到了她均匀地呼吸声 。 她的伤好了吗?子喻有没有照顾好她,食堂饭菜合不合胃口,不合胃口有没有吃辟谷丹,辟谷丹口味虽好,但也不能多食。 “楚仙君,琴音乱了!” 种种思绪破碎,瞬间消失在茫茫雪地中,楚山孤停下拨弦,问道:“你在琴中听出什么了?” 姜希音实事求是,“楚仙君心情好像欠佳。” 楚山孤:“......” 右手从弦上抬起,楚山孤手中多了条黑色绸带,他将绸带覆在眼上,凝神道:“我再弹一遍,你好好感受。弹琴可以不用眼睛,而是用心,当心与万物契合。万物皆为音律。等你能灵活地驾驭灵力,以琴音为剑也是一样的。” 姜希音茫然点头,以琴音为刀刃也行吗? 这节课,姜希音只简单学会了,抹-- 挑-- 勾-- 剔--四种指法,凑合能弹出几个调子。 好在是初次学琴,楚山孤让只她撇弃杂念,感受音律与自然之间的应和。 休沐日就这样过去了,次日一下课,乘着飞马,还带着雪山的冷气,姜希音已站在宣赫家门前。 宣赫站在屋里透过雕窗望向门前飞马,沉吟片刻,才命小徒弟打开了门。 饮了杯茶,照旧摆上棋盘,就要落子。 宣赫突然道:“姑娘的元神与肉身并不契合。” 姜希音摩挲棋子的手一滞,“怎生说法?” “姑娘并不是真正的李春花吧!”宣赫凝视着眼前人,像是在隔着李春花凝视姜希音。 “这就是神医不愿为我治眼睛的原因?”姜希音放下把玩的棋子,坐直身体。 “不是,因为姑娘不是修士,亦不是凡人,”宣赫一字一顿道:“而是魔!” 仅仅只是一息,宣赫的话音刚落,一道金影闪过,一支金钗抵在他脖颈处。 旁边的小徒弟惊呼出声,“师尊!” 姜希音手持金钗镂着牡丹花的那侧,只要微微用力就会将宣赫动脉捅个窟窿。 “那你到底治不治?” “我是个医者,只治病不分辨仙魔。但祖师爷有规定,凡传承他医术者,不得医治魔族。” “好,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得不到就只能毁掉了!”姜希音的金钗轻轻刺进宣赫皮肤,鲜血从宣赫细嫩皮肉中渗出。 “疼疼疼,你别忙刺,听我说。我曾许楚山孤一个承诺,只要他来为你求医,我就能破例!”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松手,再通知无常宗呢?”姜希音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指了指正在屏风后摸索的小徒。 宣赫医案处有个专门用来与无常宗传讯的铃铛,铃响三声,神医有难。小徒弟想拯救师尊却不得其法,他踉跄着跑到屏风后医案处,摸索到了那铃铛。 屏风后小徒弟的手已经握在铃铛上,“别动,徒儿啊,你要是想让师尊立马归西,你就摇。” 小徒弟只得放下铃铛。 “你第一次来得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魔了,要想通知无常宗,早就通知了。何必向你坦白,等你来杀我。”姜希音手一抖,金钗又抵进半分。 “我只是医者,不是仙门中人,你是人是魔与我何干!”宣赫瞄着颈前那只金钗,有些破音,“你要刺下去眼睛可就真没救了。” 姜希音思索片刻,“你先让你的小徒弟先出来!” “徒儿,过来为师这里。”宣赫哑着声道。 屏风后的小徒弟怯怯地贴着墙边走过去。 姜希音递给他一粒丹药,“吃了!” 弃疾瞥了眼命在旦夕的师尊,不假思索张口吞了。 随即姜希音右手金钗翻转,食母指飞快地捏住了宣赫下颌,左手迅速朝他口中塞了一粒丹药。 咳咳...宣赫被迫咽了金丹,哑声道:“你给我们吃了什么?” “自然是我们魔族毒药,只要你们将我的秘密泄露出去,就会爆体而亡!” “毒药已下肚,这毒药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不敢透露,因为怕万一是真的毒发可晚了。你这魔...当真狡诈阴险。” “神医也在利用我,彼此彼此!” “你跟楚仙君有什么过节?你每年都去他那儿拜年,他都不理你?” 第69章 对面不相识(七) 没想到竟被点明了心思,宣赫叹声道:“唉,这事年代久远了,那时候估计你都没出生!” 姜希音刚喝了口茶,差点喷出来:那你可能估计错了! 本尊没出生前,得是几百年前了,你应该连个人形都没有! “有多久远?”姜希音问。 “有一百年了吧!那时候楚山孤刚来无常宗,我也不过是个莽撞少年。”宣赫拿过小徒弟递来的白布,擦了擦脖颈处渗出的血迹,“嘶,你可真够狠的,都破皮了。” “徒儿去药箱最下层拿那个绿色小药瓶来,我这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妙人可不能留疤。” 小徒儿斜睨了自己师尊一眼,应声去拿药了。 “一百年前,发生了啥?”姜希音问。 “算是我经手的第一起医患事故吧!” “你把楚仙君治坏了?” “他没坏,但又好像坏了。”小徒弟从药箱中拿出小绿瓶来递给宣赫,宣赫接过药瓶,又吩咐小徒弟去拿纱布。 “等会儿,我先包个扎。” 到底是坏了还没坏?这神医一定听过说书,他是懂吊人胃口的。 棋盘被撤下,等宣赫的功夫,姜希音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折扇,展开摇了摇。 不一会,宣赫将脖颈处缠了厚厚一圈纱布,活像个吊死鬼。 姜希音无言。 包扎好,宣赫开了腔。 “那是百年前,我师尊他老人家还没仙去,我还是他门下小徒弟。” 弃疾听到师尊要讲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快速把纱布和药瓶都收拾好,搬了个小板凳怯生生坐到离姜希音最远的位置。 姜希音心道:我有这么可怕吗? 百年前。 孟婉去世后,楚山孤答应玄同道人入无常宗,玄同答应楚山孤先收了孟婉的三魂七魄,再去找千山寒的神医相救。 可等玄同从无常宗赶到时,却发现孟婉的魂魄已失,他尽全力也只收集到了一缕残魂。 若只有一缕残魂,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但他看楚山孤太过悲恸,生怕他万念俱灰也跟着去了。还是同楚山孤带着这缕残魂走入茫茫雪山找到了住在千寒山的神医,也就是宣赫的师尊。 进了屋 玄同坐下,同神医说明了来意。 神医得无常宗庇护,自然给无常宗面子,他从玄同手中接过盛放残魂的白玉瓷瓶看了看,将瓶子放回桌上,“残魂太少了。” “没有别的法子吗?”玄同侧目看了看自己徒儿惨白憔悴的脸,又问。 “救不了,我是神医不是神。不过可以通过这缕残魂来感应失散的其他魂魄,若能找齐魂魄,我就能治。” “我去找,我一定会找齐婉婉魂魄!” 这声音虽然在颤抖,却无比坚定。玄同再次侧目,他那徒儿原本黯淡无神的眸子像是突然燃起了星火。 “这是什么?” 从外面采药回来的少年宣赫,并不知屋内发生了什么,以往玄同来都会给他带好玩的。 他见桌上有个瓷瓶,拿起来便要看。 “别动!” 少年宣赫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手一颤,瓷瓶脱手,随着一声清脆声响,白玉瓷瓶砸落在地。 来不及反应,那一丝残魂便顺着敞开的门飘散在雪原之上,只剩满地碎瓷在院中白雪映衬下闪烁着幽光。 “哇!楚山孤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啪,”姜希音手一抖,茶杯没拿稳摔落在地,咕噜噜滚了一圈停在宣赫脚边。 “小心点,当时那小瓷瓶就是被我这么摔落的。”宣赫弯腰将完好无损的银茶杯拾起来,“幸好后来我所把有会碎的东西都给换了。” “再说后来,为了那丝魂魄,玄同道人在这片雪原寻了好几天,什么没寻到。魂魄本就易散何况本就一丝。” 姜希音没管自己身上溅落的茶水,“你说楚山孤没坏又好像坏了,什么意思,吐口血这么严重?” “不是吐血的事,那缕魂魄是他的希望,希望灭了,好好人也就如同失了魂魄!” “唉!”宣赫长长地叹了口气,眉目低垂下来,“这事就像一颗石头一样压在胸口,每每想起都令我万分愧疚,这是我欠的债!” 姜希音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么走回住处的,她只觉自己胸口闷闷地,像是生了尘。人也跟着迟钝起来。 楚山孤与子瑜同她打招呼,她只应了一句就回自己房间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姜希音坐在桌前愣是发了半天呆。 “尊上!” 发间金钗传来轻柔熟悉的声音,是花疏影。 姜希音这才回神,她现在是魔族魔尊,她还有许多事要办。 “疏影,你那边怎么样了?”她问。 花疏影道:“图南最近没什么动静,不知道躲在府里研究什么。青梧这根墙头草,见图南没动静,也闷着呢!” “敌在暗,我也在暗。先静观其变吧!” “是!” 事情交代完,花疏影摘了金钗放枕边,准备睡了,蓦地听到姜希音叫她。 “疏影啊,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在人间轮回了一圈。” “记得。”花疏影重新拿起枕边金钗。 “我把那段记忆给忘了。” 花疏影安慰道:“死后不是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吗,那肯定不记得!” “但现在有个麻烦事。” “尊上有什么麻烦事?”花疏影准备认真为魔尊解惑。 “我现在这双眼睛,可以治好。” “真的?那太好了。” “但那神医探出我是魔,不治!” “那人在那儿,我去把给尊上捉来!”花疏影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你捉不到,人在无常宗,他提出一个要求必须得楚山孤去找他。” “楚山孤是谁?” “说来话长,我从头跟你说吧!”姜希音将认识楚山孤然后发现楚山孤是自己前夫的经过跟花疏影讲了一遍。 花疏影觉得自家尊上这经历十分离奇,有点像从前看得那些虐的她泪流满面的话本故事。 “疏影啊,你觉得我要不要直接向楚山孤坦白自己就是孟婉?”姜希音问。 花疏影还没答,姜希音又自顾自道,“如果我坦白,楚山孤一定会问我,你说自己是孟婉,证据呢?我们怎么相识相恋相知的?我们又是怎么生活的?” “然后,我只能回答不知道。楚山孤又会问,不知道你怎么记得自己是孟婉呢?” “确实。”花疏影想了想话本中台词道:\\\"他一定会说,妖女,你竟敢假冒我的亡妻,是何居心?” 姜希音:“是何居心?确实有居心,我想让仙君帮我治眼睛。” “那他听了一定会说,”花疏影绘声绘色,“妖女,就知道你图谋不轨,为了治好眼睛,竟假冒我的妻。想我帮你,休想!” 姜希音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方法好像不可行。 自千年前仙门与魔域大战之后,各自划界,井水不犯河水。 若楚山孤问她为何记得自己是孟婉,她如何开口告诉他自己是魔域魔尊? 而她也不敢保证当楚山孤知道她的身份后,不会杀她。 她冒不起这个险。 第70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一) 昨日姜希音思来想去将向楚山孤坦白自己是孟婉的方案抛弃了。 宣赫当真给她出了个难题,她在课堂还在想着这件事,直到下了课,赵青青打断了她。 由于赵青青晚来几天,有很多课程没有学掉了队,再加上马上要到月末考核,赵青青忙着补课,这几天一直没来打扰她。 这次这位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矿的大小姐地将一个纸袋放到她手中。 “这是什么?”姜希音问。 赵青青道:“干果。” 赵青青送她干果,肯定是有事找她。姜希音道:“说吧,有什么事找我?” “春花,你最近有没有注意楚仙君的生活起居呀?”赵青青笑眯眯道。 “生活起居包含太多,你具体想要我汇报什么?”姜希音从纸袋中摸出一颗板栗剥了一颗放进嘴里。 “嗯...”赵青青顿了顿,“楚仙君平常喜欢吃什么呀? 姜希音答:“楚仙君辟谷不吃饭。” “那楚仙君喜欢喝什么?” 姜希音:“雪水。” “那你给我讲讲楚仙君有意思的事?” 姜希音不假思索:“他这个人挺没意思的。” 现在是中午吃饭时间,大家都呼朋唤友从座位上起身准备去食堂。 最先出门的弟子刚走到门口愣住了。 青松朗月般的楚山孤站在门口,正看着课堂中的某一处。 众人望过去,他正在看着李春花与赵青青。 “楚师叔!” “嗯,”听到弟子向他问好,楚山孤颔首。 楚山孤来了?姜希音听到这句楚师叔愣了愣,随即有点尴尬,楚山孤刚刚肯定听到她说他无趣的话了! “李春花?”楚山孤昨天见姜希音很晚才回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以为她在学堂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今日便想着过来看看她。 “楚仙君。”姜希音尬笑 “我今日有空,一起去吃饭吧!” 楚山孤提都提了,姜希音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叫赵青青。 “青青,我们一起吧 !”既然她对楚仙君的生活起居这么感兴趣,不如自己亲自了解。 “我...我还有事,就...就不去了。” ??? 姜希音:是谁刚刚追着她问来着。 赵青青可以远距离的喜欢崇拜楚山孤,但真有机会去近距离接触,她就怂了。 怂的很彻底,连说话都结巴了。 青青不去,姜希音便拉了拉坐他旁边的九思,“走,我们去食堂。” 九思:“我...我还不饿!”上次跟楚山孤走了一路,一路他紧张的要死。这次说什么也跟楚山孤同路了。 他准备等主子先走,他在十尺以外跟着。 都不去,楚山孤难道是什么吃人的老虎?他们不去,姜希音只好自己去了。 一路闻着楚山孤身上传来的青松和冷雪味,走到了食堂。 姜希音以为楚山孤还会像上次那样,到门口就离开。 结果楚山孤并没有离开而是同她一起走进了食堂。 姜希音有些不理解了,他不是辟谷吗? 楚山孤让姜希音找位置坐,问了她想吃什么菜后就去取饭了,不一会,楚山孤提了一个食盒回来。 姜希音是弟子,午饭制式只有两菜一汤。 从盘子落到桌上发出的声音,姜希音确定楚山孤拿了四样菜。 “仙君不是辟谷吗?”姜希音问。 “我的那份给你。” “哦,多谢仙君。”楚山孤不吃也是浪费,既然都拿了,姜希音却之不恭。 “楚师叔好。” “楚师叔好。” “楚师叔好。” 楚山孤一个长辈坐在食堂中,很多弟子路过出于礼貌都会跟他打招呼。而且本来热闹喧哗的食堂,因为楚山孤的存在只剩下窃窃私语,以及许多道向她投来的目光。 姜希音这饭吃得也有点不自在了,她小声问:“仙君,他们都是长老的弟子,叫你师叔。我叫你什么?” “我师尊是仙君仆从,那我应该叫仙君——主子?”入山门不许带仆从,但楚山孤有,姜希音没话找话,想揶揄楚山孤两句。 楚山孤心平气和道:“子喻叫我楚仙君,你同他称呼便好。” 这句揶揄打在了棉花上。 姜希音摸索着要去摸茶杯,摸了半天没摸着。 楚山孤将茶杯递到了她手边。 等吃完走出食堂,她忘了食堂门前有台阶,一脚踩空差点摔倒,被楚山孤堪堪扶住。 楚山孤是个好人,又喜欢做好人好事。 姜希音想:要是直接告诉楚山孤,她的眼睛能治好,但宣赫有个要求,要楚山孤上门替她求医,他会帮她吗? 第71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二) 山下已经结霜,千寒山上终日阴沉着天,时不时就会下一场雪。 外面天寒地冻,风雪交加,一弯透明半圆形罩子将一座小院整个罩在其中,隔绝了冰寒与风雪。 书房中暖暖融融的,姜希音在跟楚山孤学琴。 眼睛看不见,生活有诸多不便。姜希音觉得自己应该表现一下自己因为眼睛不便产生的困难,并给楚山孤找点麻烦。 楚山孤教姜希音第二节课,她常常找不到徽位,弹错好几个泛音。 若是连位置都找不到,就很难再往下教。 楚山孤放下手中琴,走到姜希音所在的琴案旁。 他耐心地又讲了一遍古琴十三个徽位的位置。 将无名琴身摸索了半天,姜希音咬咬嘴唇,低声道:“都怪我看不见,仙君教我一定很辛苦吧!” 楚山孤望了望姜希音双眼覆着的海棠色绸带,“无妨!即使看不见,也是可以学会的。” 轻轻抬手,一条黑色绸带出现在手中。楚山孤坐到姜希音身旁,将稠带覆到眼上,“现在我用绸带遮住了眼睛,我也看不见。” 他将手掌覆到姜希音手背上,带着她触摸琴身与琴弦。 楚山孤手掌温度要比她略高,令姜希音心头微微一动。 “即使是琴也是有生命的,你触摸它的时候,你能感受到它,它也能感受得到你。每片树叶都不一样,每张琴的每个徽位也不一样。” 他又道:“弹琴要用心,而不是用眼睛。心与琴合一,之后才能将灵力灌输到琴身。剑修以剑为法器,你以琴为法器,弹的每个音符,将成为你心中的意。 “琮,”楚山孤勾了一个音。 “你试一下。”他道。 “琮,” 又错了。 姜希音委屈地快哭了:“仙君,我眼睛看不见,可能真得学不了琴。一个音都弹错,怎么弹整首曲子?” “别急,你才刚刚开始学。”楚山孤也不恼,耐心地重新开始教她。 “等到你拨弦,音不再错时,也不用非要按照琴谱来弹。你可以按照你心里的感受来随意弹奏。就如同剑招一般,琴修也可以自己创造自己的曲谱,自己的琴意。” 楚山孤要是收了徒弟,肯定会是一个好师尊了。 可她要的就是楚山孤不耐烦。好让他觉得眼睛不好用确实很难。 这局她败了。 姜希音决定再接再厉。 这几日千寒山刮起了从姜希音入无常宗为止最大的风。 好几棵松树都被连根拔起,后面的山崖处甚至爆发了雪崩,白色雪堆像海浪一般翻滚,发出震耳欲聋得轰鸣声。 姜希音下课从马车中一出来,直搓着手喊冷。 子瑜赶忙烧了壶水,让姜希音喝口茶,暖暖身。 子瑜烧水得功夫,姜希音摸索着找茶杯,不小心将一个茶杯碰到地上摔碎了。 在书房的楚山孤,听到声响走进来,看到地上碎掉得是他最喜欢茶杯,只叫她别动,不要扎了脚,自己默默收了碎片。 姜希音无奈,在楚山孤眼皮子底下,打碎了他最喜欢的茶杯。楚山孤是什么绝世好脾气,这都不生气。 月末考核结束后,大家的课程都开始松起来, 每天的课程量变成上午一节和下午一节。 其余时间可以自行去藏书阁,或者去找师尊请教进行实修。 姜希音决定,来一招苦肉计。 刚入学堂那几天,王琼说她是小瞎子欺负她被罚。 而她自己被陆君屹叫去收到宗主送得一堆礼物后,再没有人叫她小瞎子,王琼也没再招惹过她。 此后她的学堂生活过得无比平静,毫无波澜。 姜希音知道王琼这段时间之所以不招惹她了,是因为手举了一天,又受了门规,被罚怕了,其实心里还憋着气。她只要多说几句话,王琼肯定还会一点就着。 于是姜希音让九思给王琼发了一封匿名信。约王琼下课后在竹林小径旁的湖边见。竹林小径正好是楚山孤去往无常宗议事大殿的必经之路。 王琼不知道发匿名信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课没事他便赴约了。 到了湖边,姜希音已经在等他了。 “小瞎子,你叫我来做什么?”王琼瞅着姜希音不屑地问。 姜希音装模作样道:“王琼你不要仗着是贵族王室,有钱有势,就可以随意骂我小瞎子!” 王琼嗤笑,“可你就是小瞎子呀!”他边说边往前走了几步,“你说我该叫你什么?” “王琼你不是又要打我吧?不要仗着我看不见就欺负人。”姜希音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 王琼看姜希音似乎很怕他,起了戏弄的心思,“唉,小瞎子你胆子这么小吗?当时说我是小狗的时候怎么这么嚣张。”他又朝姜希音走了两步。 姜希音听到脚步声,缓缓往后退了几步,“你别过来,你别过...” “扑通,\\\"姜希音话没说完脚步一空,掉进了湖里。 王琼顿时懵了。 那小瞎子当真是自己掉下去的,与他无关。 他不过就说了几句话。 会被惩罚的恐惧感升起,王琼愣在原地连去救人都忘了。 “救命!”姜希音只喊了一声,便沉入水中。 顷刻一双宽阔的手掌揽住了她。 感受到手掌的温度,姜希音知道她等的人来了。 上了岸,有灵气渡过来,她被迫吐了两口水睁开了眼。 敷眼绸带早已滑落水中,她不顾浑身湿透,一把抱住楚山孤,抽泣着哭成了个泪人。 “要不是仙君,我今日就要在这湖中做一只怨气横生的水鬼了。 楚山孤施了个烘干术,姜希音的衣服瞬间干了。 “没事了,在无常宗可做不了怨鬼!” 楚山孤看了旁边还愣在原地的王琼一眼。 王琼连连摆手,“师叔,不是,真不是我,是小瞎子自己...”意识到自己在楚山孤面前说了小瞎子,王琼立马闭了嘴。 “我以为湖水离我还远,一脚踩空就落进去了。我要是能看见就好了,这样就不用麻烦仙君救我了!” 姜希音三番五次在楚山孤耳边提起,要是能看得见就好了。她觉的楚山孤可能都听出茧子了。 于是她找了个恰当的机会,推开了书房的门,“楚仙君,我有个好消息要跟你说!” “什么好消息?”楚山孤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落在她身上。 “我遇见了一位神医,他说我的眼睛能治好。” “那甚好,你在哪遇见的?”楚山孤忽地站了起来,面上露出喜色。 “就在雪原上,他问我是谁的徒弟,我一时虚荣,说了楚仙君你的名字。他说我要想治眼睛,只要让楚仙君你去找他便可,他说他叫宣赫。” 宣赫这个名字一说出,姜希音觉得屋里的空气霎时停止了流动。 刺骨的冰凉侵入体内,好似屋子的主人公在无形之中撤掉了御寒结界。 第72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三) 姜希音觉得她再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就会被冻成冰碴。 但还是忍着站在门口没动。 “楚仙君...” 楚山孤冷着脸一甩袍袖,吱呀一声门关上了,姜希音被隔在了门外。 她站在门外抬手想敲门, 手在空中晾了半天又放下。 一百年了,那散掉的魂魄只是一缕,就这般放不下吗? 不知过了多久。 门内传来了低哑的嗓音:“宣赫与我有些旧怨,容我想一想。” 姜希音刚想说话,门内又传来了声音 “外面冷,回房吧!” 太冷了,楚山孤明显为了让她离开,撤了避寒结界。 姜希音在门口实在待不住,只好跑回了前厅,好在前厅还是暖和的。 等姜希音暖和过来,想再去书房看看楚山孤,楚山孤已经不在书房了。 ...... 为小院恢复好避寒结界,楚山孤出了家门,走进茫茫雪原,很快便不见了。 千寒山其实是有宫殿的,只是被他封印起来了,只有封印开时才会显现。 相比宫殿楚山孤更习惯住在小院里,小院比宫殿更像他在人间的家。 此时他开了千寒山宫殿的封印。 外面冰天雪地,巍峨的宫殿内却好似早已与外界隔绝,树木繁盛,鸟语花香,如同阳春三月。 穿过花木丛丛,走上层层玉阶,楚山孤推开了宫殿大门。 在玉柱耸立,幽幽深殿,重重帷幔掩映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女子画像。 那女子亭亭而立,柔美婉约。 用紫色与琥珀色画笔点就的双眸栩栩如生。好似眨眨眼,就会从画中走出来。 楚山孤挥开层层纱幔走到画像前,用指腹缓缓轻柔地触摸画像的脸庞,就好像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婉婉,有个少女的眼睛和你的很像,但她看不见。如果她能看得见,那双眼睛应该和你的一样美。” 一百年了,他常常会想,如果当时宣赫没有摔碎那只玉瓶,那缕魂魄没有消散,婉婉是不是已经在他身边了。 他知道宣赫当时并不是故意的,他知道宣赫为此也很愧疚,才会每年都过年都找借口来敲门,希望能当面道歉跟他和好。 但他无法说服自己原谅宣赫,就像他无法说服自己忘了婉婉。 良久,他收回手如往常一般,在画像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清风吹动层层纱幔,一阵阵馥郁的清香传来。 楚山孤撩袍起身打开了宫殿后门。 厚重的大殿后门外是一片芍药花海,红色白色粉色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 这是婉婉最喜欢的花,每隔几日他都会剪下一捧,传送到孟府婉婉生前住过小院中,换掉花瓶中将要枯萎的花束。 “该剪花枝了。” * 夜已经深了,楚山孤还没回来。 姜希音想楚山孤一定是在故意躲她。 既然楚山孤不想帮忙,姜希音决定将他藏在后院的酒偷偷喝光。 她早就从子喻那里打听到酒窖的位置。 某人酿酒却不喝,她就替他喝了吧! 顺着阶梯下到酒窖中,一到酒窖,姜希音散出神识的瞬间便惊呆了。 这间酒窖极大,酒窖中存放的酒少说有几百坛,整个酒窖中充满了桂花香,应该都是桂花酿。 姜希音刚来时听那个小一些的小童子瑾说过,楚山孤每年都会酿酒,但并没喝过酒窖中的酒。 他不喝酒还酿那么多,是想建个酒坊拿去卖吗? 想到魔域长乐宫中也有一间酒窖,常年存放着她从各地搜罗来的名贵酒酿。 想到她的酒窖,姜希音有点怀念魔域了。她一介魔尊,有家不能回,却只能在仙门中做弟子。 酒入愁肠,人在异乡。 遥知故山月,问我何时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姜希音莫名有点伤感,她打开酒封,捧起酒坛喝了几口酒。 酒入腹中,姜希音觉得这酒味道好像在哪儿喝过?还挺好喝,带着辛辣与香甜。 突然她脑海中出现了孟府小花园中那粗大桂花树。 开满金黄小花的桂树好美,她甚至好似闻到了扑鼻的花香。 脑海中画面动了起来,一个看起约莫只有十七岁少女搬了梯子,登上桂花树,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撮金黄色桂花瓣。 桂花树下,站着一位少年提着竹篮,竹篮上面铺满了刚摘下来的金黄色小花。 少年接过少女手中桂花,一边放进竹篮,一边叮嘱她要小心。 姜希音看不清那少年的面容,但她觉得应该是楚山孤。她听桂树精说过,孟婉每年都会去摘桂花。 楚山孤酿的桂花酒,一定是她当孟婉时喝过,所以才会觉得味道熟悉。 往事不可追, 眼前摆了这么多酒,姜希音喝了起来。 她本来以为楚山孤不喝酒,他的酒窖顶多也就只有十几坛酒,很容易就喝光,没想到这么多足有几百坛,她一个人得喝好几天。 喝不完也不能给楚山孤剩太多,姜希音抱着多喝一坛是一坛的想法,吨吨吨喝起来。 楚山孤封好封印从宫殿上下来,还没走进院子便闻到了酒香。 子喻见楚山孤回来,从屋里提了灯笼迎出来。 “子喻,你有没有闻到酒香?”楚山孤问。 子喻愣了愣,提灯迎过来的脚步也定住了。 楚山孤自嘲般摇摇头,“我忘了你和子瑾闻不到。你们两个先睡吧,我去后院看看。” 他接过子喻手中的灯笼,穿过游廊来到后院。 一踏进后院,浓重的桂花酒香扑面而来。 楚山孤扶了扶额,暗自后悔不该把李春花放在后院,后院酒窖中有几百坛酒。 婉婉在时,每年中秋时节他们都会一起酿桂花酒, 婉婉去世后,即使他不再饮酒,中秋时节也依然会酿几坛。 他重复着和婉婉在一起时做过的事情,就好像婉婉从来没有离开过。 等楚山孤在酒窖找到姜希音时,姜希音身边横七竖八堆着许多空酒坛。 他估摸着有几十坛。 “李春花!”楚山孤说话的语气严厉起来,“你知不知道宗门禁酒,喝酒要受门规处置!” “知道,”姜希音打了个酒嗝,“但楚仙君你要负主要责任,因为酒是你藏的。” 第73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四) 楚山孤打了个响指,酒窖墙壁上的灯应声亮了,他熄了灯笼,从靠墙坐在地上姜希音手中拿过已经快喝空的酒坛,道:“我虽藏酒,但从未喝过。” “酒都藏了,还堆的像小山一样,谁知道你有没有喝!”姜希音神识在楚山孤没来之前,因为喝了太多酒,已经自行熄灭了。 她顶着脸上两坨红晕,摸索着去拿身边的酒坛,“楚仙君,你实话实说,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偷偷喝过。” “没有。”楚山孤道。 “一回也没有?” “没有。” 楚山孤是直接脱口而出的,没有半分停顿。语气也很平缓,看起来不像撒谎,真有人这么多年守着酒一滴不喝。 月华君不愧是月华君,酒鬼姜希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要是她守着这么多这不许那不许的规矩,她就总想打破它。 姜希音撇了撇嘴,突然跳转话题,问出了那个她最想问的问题,“楚仙君,你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呀?” 一提到妻子,楚山孤再次沉默了。 喝得醉醺醺的姜希音缺乏对气氛的洞察力,她以为楚山孤没听明白她说的话,于是又问道:“听说楚仙君还没入仙门时结过亲,她是什么样的女子?” “楚仙君?你在听吗?”姜希音大有再追问下去的架势。 良久,姜希音等的不耐烦了,楚山孤才撩袍蹲下身缓缓道:“婉婉和你的眼睛很像,你们有着同样颜色的瞳孔。她跟你又不像,她安静温柔,不像你这般吵闹且厚脸皮。还有,你是个酒鬼。” 楚山孤又将姜希音抱在怀中酒拿走放在一边,“她...”楚山孤突然想起来,他们在一起时每年酿的酒好像大部分都让婉婉喝了,而且婉婉好像从来没有喝醉过,他甚至没有见过她脸红。 “她怎么样,她不喝酒吗?”姜希音怀中空了,她从旁边摸到一坛装满酒的酒坛打开喝了几口。 “她...没你这么能喝。别喝了,你醉了。”楚山孤又要去拿姜希音怀中酒坛。 姜希音抱着不撒手了:“大胆,不许抢本尊的酒。” 本尊? “本尊是谁?”楚山孤问。 “楚仙尊。” 楚山孤心道:这是彻底醉了?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你和她感情好吗?”姜希音喃喃地问。 楚山孤抬手想摸摸李春花的眼睛,手落在红绸上顿住。踌躇了片刻还是解开了姜希音覆在眼上的绸带。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他答。 姜希音面对他,那双眸子却不聚焦,喝醉的人脑子都不转弯,她听楚山孤说雪满头,应和道:“千寒山最近几乎每天都要下雪,日日都要白头。” 楚山孤不再管酒窖的地是否会弄脏衣服,他倚墙坐到姜希音身边,侧头凝视她那双眼睛,这双眼睛里本该是两颗明亮的宝石,此刻却灰暗呆滞。 视线里李春花的面容,与孟婉重合。楚山孤不自觉伸出手指抚摸她的眼框。 姜希音喝醉了酒,灵台渐渐混沌,眼睛也眯了起来,很快闭上了。 楚山孤隔空画出瞬移符,想将她移到后院房间。 姜希音倏地睁开眼,“楚仙君我喝酒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用门规罚我好不好。” 空中的还未完成的瞬移符金芒闪了闪消失了,“既然犯了戒律,当受罚。”楚山孤道。 “不能商量一下吗?”姜希音此时说话声音有些含糊,低且温软有点像撒娇。竟让楚山孤想起婉婉曾对他说过的温言软语。 “不能。”他稳住心神道。 “既然一定要受罚,那不如再多喝点。”姜希音失望地捧着酒坛又喝了几口。 楚山孤无奈。 突然姜希音放下酒坛侧身握住楚山孤胳膊,又顺着臂膊摸到了他的脸颊。 被摸的楚山孤微微一滞,就在他发愣的瞬间,靠着墙壁的姜希音起身覆在他唇上朝他渡了口酒。 温软的唇覆上来的刹那,楚山孤的脑中空白了一息,随后将她推开。 被推开的姜希音抹了抹唇间沾着的酒,笑的狡黠肆意。 “仙君,现在你也犯了门规。” 第74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五) 一大早醒来,姜希音觉得头好像被人用小锤锤子了,又痛又昏沉。 她只记得自己去楚山孤的酒窖里偷喝酒,本想喝十几坛就回去,但那酒窖很大,放了几百坛,所以她喝了很多,具体喝多少她没数。 后来楚山孤来到酒窖,问她知不知道无常宗禁酒,再后来...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想不起来了。 无常宗禁酒! 这几个字在脑海中闪了闪,姜希音一个激灵坐起来,胡乱揉了揉头发,生生将已经养的如同黑缎般的头发,揉成了鸡窝。 楚山孤不是要罚她吧! 她座位后的同修张叶犯了门规,被罚去思过崖思面壁思过了三天。 思过崖面壁她一天都不想去。 现在离上课还有段时间,姜希音决定趁子喻还没来叫她起床偷偷先溜。 听子喻说楚山孤早上都会在房间打坐。以往,她早上出来根本看不见他。 今日匆匆收拾好,从房间出来,走到前院,姜希音在清晨的风雪中闻到了梅花香气,那香气中还夹杂着楚山孤衣服上的沾染的青松味。 楚山孤没有在房间打坐,他此刻应该就站在梅树下。 冤家路窄! 姜希音脚步顿了顿,还在想是假装不知道他在院中,还是和他打招呼。 楚山孤的脚步忽地响起,随后她听到“吱呀”地关门声。 她一个大活人站在院子里,楚山孤回房了? 这是当她不存在? 还在为昨日她央他治眼睛的事躲她? 这时,院中响起子喻的脚步声,他快步走过来,举伞挡住了姜希音头顶飘落的雪花。 “春花今日终于肯早起了,我送春花出门。” 姜希音问:“小师尊,你家仙君是不是心情不好?” 子喻朝楚山孤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又看了看天上厚重的云道:“好像是有心事。” 楚山孤不说话,昨日饮酒的事也未提一字。 这是为了躲她连门规都不管了? 不被罚当然好,姜希音不再管楚山孤,坐上飞马去上课了。 月考考核后,已经筑基的弟子今日可以学习御剑。 姜希音用刀,魔族的修炼方式与仙门不同,她不会御剑,有点想学。 新来的弟子还没找到自己的本命剑,因此所有人发了一柄天外陨铁打造的剑,专门用来飞行。 姜希音也有一把,只能摸摸。 她现在眼盲看不见前方,无法在空中御剑飞行。 她想等九思学会了,可以带她溜一圈。 演武场上满是到处乱飞的弟子们,九思为了载他主子玩玩,认真去学御剑了。 姜希音一个人坐在演武场旁的一棵大树下,把玩着手中陨石剑。 “春花师妹。” 有个熟悉的声音叫她,踢踏的脚步声随后传来。 是那位周氏小公子周朗。 “师妹,怎么不同他们一起学御剑?”周朗问。 “我怕在空中撞上小鸟,蝴蝶什么的跌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周朗想了想觉得姜希音说得是有点道理。 演武场上到处都是练剑弟子,横冲直撞。春花师妹看不见,太容易受伤了。 “我知道一个空旷无人的地方,师妹可以单独学。等比剑大会结束后,我带师妹去,我还可以在旁边守着,保证师妹不会掉下来。” 想到周朗之前怕鬼的样子,姜希音觉得他的保证还是算了。 口上却道:“好呀。” “宗门要举办比剑大会了吗?”姜希音问。 “嗯,”周朗将背在身后的剑拿出来,“今年该咱们宗门了,到时候其他宗门都会过来比剑。你是新入门的弟子不必参加,等到下一届就可以参加了。” “师尊要我一定拿到前十,我现在天天都在这儿练剑。”周朗拔剑出鞘,用食中二指抚过剑身,落钟剑剑身顿时银光四起。 前十,姜希音觉得以周朗的剑术,这个目标似乎有点难。她还是鼓励道:“周师兄我相信你,一定能拿到前十。” “好,我会用功,师妹可以在台下...”周朗想说\\\"看我”转了个弯,变成,“在台下为我助威吗?” “好。”这不难,当天估计也会有很多去观看人,姜希音答应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同姜希音说完话,周朗扛着剑准备去演武场中央练剑。 走了几步,他又折了回来。 听着走远的脚步又走近,姜希音还以为周朗掉了什么东西。 只听他问道:“春花师妹,你是不是有个弟弟?”说完,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余问题的周朗又自顾自答:“春花师妹嫁人当天郎君就死了,师妹现在是孤苦伶仃一个。” “......” 姜希音:这位小兄弟,能不能不要老提人家伤心事? 这几日楚山孤好像一直在躲她。 无论是早上还是晚上,姜希音都见不到他人影。 有时候她趁中午下课回来,楚山孤见她回来,也会径直走开。 圆月如银盘挂在天空,偌大的雪原在月光映照下闪着点点银光。夜色中,整个千寒山显得寂静而神秘。 姜希音躺在宣赫那张带轱辘的摇椅上,拿着他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宣赫你的债怕是偿不了。” 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的宣赫,落下一颗白子道:“这才几日,不急。”他脖颈上的一圈圈白布已经摘掉了,曾经渗出血迹的皮肤甚至比别的部位还要光洁。 “楚山孤现在不理我,我连他人都找不到。”姜希音叹声道:“救苦救难的宣赫神医,要不你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就帮帮我吧。你那什么捞子门规,这么多年了,违背一下能怎样?” 宣赫又落下一颗黑子,学着姜希音深深地叹了口气,“拜师时都是发过誓的,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这些誓言不都是那些风流浪子说给姑娘听的吗?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永不变心,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真的会遭雷劈?姜希音不信,“这么多负心人发誓,我也没见雷来过?” 宣赫:“不,那不是天雷,那是师祖留下来的雷。” “楚山孤来请你帮忙,你就不挨雷劈了?”姜希音道。 宣赫停下落子,他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若能结了当年的债,就是被雷劈死我也无憾了!” “……” 想来当年的事,宣赫是真心愧疚。 宣赫把话说成这样,再开口找他治眼睛,似乎就是她过分了。 毕竟这两人之间的过节,是为了她的一缕残魂。 因果不虚,姜希音觉得自己有罪…… 第75章 情非得已(一) 那天楚山孤将醉酒的姜希音传送回去,回到前院就遇到他的师尊玄同道人。 玄同负手立在院中那棵开盛开的白梅树下,月光将他整个人笼上一层银光,更显幽独缥缈。 看来他师尊这次闭关,修为又上一层楼,“徒儿,恭贺师尊修为晋升。”楚山孤拱手行了个弟子礼。 玄同闻着院中浓重的酒香,以及楚山孤唇齿间溢出的酒气,鼻子微微皱了皱,“徒儿,为师闭关这些时日,你的修为如何了?”他问。 “还未突破大乘。”楚山孤答。 “为师记得闭关前,你便要突破大乘了?”玄同定定望着楚山孤,似有质问之意。 “是。”楚山孤垂首。 “以你的修行速度,早该突破了。” “师尊教训的是。” 冬日的凛风吹来,白梅树晃了晃,枝头积雪跟着簌簌而落。 “不要被一些别的事情扰了心神,专心修行才是正事。要是一直突破不了,那就闭关吧!” 玄同抬头视线扫过面前白梅树。 “除却凡尘杂事,才能一心一意。无情之道心要静,不随事物变化起伏,不被情绪所影响。徒儿懂了吗? 楚山孤不敢抬头只拱手道:“徒儿谨遵师尊教诲。” 临走玄同望了楚山孤一眼,这一眼里,有失望,期望,怜爱,还带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玄同走后,楚山孤在梅花树下站了一整晚,积雪覆了满头满身。 一早,听到姜希音的脚步声,抬眼看过去。只一个侧影,楚山孤脑海中便蹦出了李春花肆意的笑脸,“仙君,你也犯门规了?” 李春花总有办法让他拿她没有办法! 那双唇微凉,柔软。 楚山孤捏了捏眉心,不过是她害怕被罚拉他下水的一个恶作剧,他竟然在回味。 刚开始,只是因为李春花的眼睛像婉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开始对她上心了。 与婉婉大婚那日,他向婉婉许过诺。 今日娶孟婉,将对婉婉一心一意,绝不纳妾,绝不生二心。 一心一意,他现在算不算对婉婉的一种背叛? 想来想去,他只能让自己离李春花远一点。 况且“她”连李春花都不是。 李春花为人纯良,但因眼盲经常受欺负,性格自卑且懦弱。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观察她,现在的李春花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纯良自卑懦弱,那是永远不可能在“她”那里出现的字眼。 还有李九思,他查过,李春花是有一个表弟。 但她这个表弟在十年前就下落不明,不可能与李春花感情如此亲密。 “师兄,若初师姐门下弟子李九思,有什么异样吗?”楚山孤坐在陆君屹书桌对面。他们刚将比剑大会各宗门前来比试的名单统计好。 陆君屹将名单封好,放到书桌上,活动了下因久坐而僵直的脖颈。 “若初汇报过来了,她说这段时间她的这位弟子李九思上课非常认真,非常努力,也很自律。修为已在新入门弟子中名列前茅。”总之汇报上若初是将她这个弟子夸成了朵花。 他见自己师弟垂眸思索,又道:“放心,有什么异动若初一定会察觉到,暂且先安心。” “师兄有没有见过夺舍重生之人?”楚山孤突然问。 “知道,但没见过,夺舍重生是件很危险的事。一般想做这种事情都得挑一个极好资质的身体,而成功率非常低。 “会不会有人夺一个资质很差,且没有灵力的人的舍? “夺舍都是一些修为极高的人才能做到的,本来修为就很高,夺舍一个资质差修为低的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陆君屹招来门口的弟子,将桌上封好的名册交给那弟子,让他交给问事堂去安排了。 “嗯,”楚山孤点头,那她成为李春花或许只是个意外,只是“她”到底是谁? “怎么突然问这个?”陆君屹问。 “无事,在一本书中偶然看到,便问问师兄。” “哦,对了,师尊出关了,最近一直在重阳殿,可以去问候下。” “已经见过了。” 陆君屹见楚山孤垂着眼,以往清澈的眸子里,似乎压了雾。 他这个师弟最近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与春花吵架了? 这几日新弟子们好像在练习御剑,不如给师弟找点事做。 于是他在下巴处摸了摸道:“过几日比剑大会就要开始了,弟子们现在都在演武场练剑。师弟有时间去指导一下吧,若能得师弟指导,说明定临大比前,他们还能上一个台阶。” 只要没在闭关,宗门的事情楚山孤向来不会推脱。 演武场很大,足以容纳几千人。 原本安静空旷的演武场这几日却是混乱又热闹。 新来的筑基弟子在学御剑,比他们大一两届的弟子们有的在独自舞剑,有的成群结队,两人相对比剑,或三人抱团在研究剑招。 梁秋声是医修主攻医术与符篆,与剑道只求能除些简单的邪祟和防身。他虽报了名,但仍每日忙着学医行医。 叶晏正忙着将他从彼岸带来的花草标本整理成书,报名只为凑数。 陆宗主门下的弟子就只有周朗一个在演武场上,舞着剑招汗流浃背。 楚山孤来到演武场,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菩提树下李春花,她覆着一条绮红色绸带,耳后绮红色发带与眼带被风吹起,一两片枯了的叶子随风飘落在衣禁上。 “师妹,等你们学会御剑,就可以学习剑招了。”师兄们都没来,周朗一个人练剑未免无聊,他索性凑到姜希音面前,拉着姜希音陪他说话。 周朗在跟她说话,姜希音却走了神。 她与楚山孤和宣赫之间的情况似乎陷入了死局。 宣赫不吃软的,不如给他来硬的。 等她恢复修为,炸了魔域边界的结界回到魔域。 再把宣赫抓回去,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只能乖乖给为她治眼睛。 大家都在学御剑,她没有办法学,不如去藏书楼找些有益修为的书,让九思念来听。 “无常中剑决第一层,名叫草长莺飞。” “无常宗剑诀第二层,春暖花开。” 周朗说着又练起剑来。 姜希音听到唰唰唰的剑声,回过神来。 周朗的剑意比之前强了很多,第二层春暖花开,她竟能从他的剑意里闻到花香。 还有...还有青松和冷雪的味道。 楚山孤来了。 第76章 情非得已(二) “小师叔。” “小师叔?” 楚山孤听到周朗叫他,把视线从姜希音身上收回来。 “周朗。” 他看了看广场上单独练剑的几位弟子,指了其中一位,“周朗你与吴康比试一下,记住点到为止,我看一下你们的剑招。” “是,师叔。”周朗走到演武场中央,去找那位叫吴康的弟子了。 等楚山孤再回头,姜希音已经不在菩提树下,演武场尽头一抹天青色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姜希音离开演武场去了藏书阁。 演武场上空,九思正平稳地飞在半空中,他正打算要去带主子到天上转一圈,收到传音后,迅速落地,也去了藏书阁。 之后,楚山孤日日去演武场上指导弟子练剑,姜希音却再没去过。 他们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彼此了。 李春花是杂灵根,好在之前炼化了一颗白狐妖丹,那妖丹天然地可以吸收来自天地日月灵气,比上等灵根还要更甚。 姜希音按照仙门的方式修行很快结了金丹。 日升月落。 仙门比剑大会的日子到了。 比剑大会都会准备一些奖品,给获得前三名修士,以资鼓励。无常宗宗主陆君屹很大方为这次比剑大会第一名准备的是名剑谱上排名第五的长虹剑。 第二名和第三名是独门修炼心法,得之可快速提升修为。 第三名到第十名各有灵丹法器赠送。 因此这次参加比剑的修士比以往都要多。 来参加大会的有倾城派,天衍阁,明月山庄...... 主持比剑大会的长老宣读名单的时候,姜希音坐在演武场下方较靠后的观众席上还在想她在藏书阁中看到的与他们魔域不一样的结界破法,只听到了这三个。 比剑大会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点到为止。 第一轮比试,周朗排在第三位。 与他过招的是明月山庄的一位弟子叫张书。 无常宗修为最高的便是楚山孤的师尊玄同道人 他如今已经出关,姜希音更加不便开神识。九思坐在她旁边为她讲场上的景象。 明月山庄这位弟子年纪应当近弱冠,看起来比周朗大一些。 明月山庄是来自东海边岛上的一个修行门派,他们的弟子都穿着海蓝色衣袍,上面绣着海浪纹。 周朗今日发上的金冠是新打的制式,那金冠与他的金面具有几分相似。九思在心中默默决定,回去把那一只金面具换成银的。 这日月山庄的弟子似乎也是富贵温柔乡里养出来的小公子,剑招花里胡哨的,不求快速制敌,只求舞起来好看,能与台下众人多展示几招。 周朗是个不服输的,明月山庄的张书多展示几招,他便要比他展示更多的剑招。 两人在场上舞来舞去,不像是比剑,像是在宴会厅上舞剑宴客。 陆君屹同其他宗族一直坐在专门搭建起来的观剑台上,他皱起眉来。 舞得正起劲的周朗,蓦地瞥见高台上师尊不满的神色。这才收了招展的花枝,认真打起架来。 如果是说周朗是故意的,明月山庄的小公子可能就是真的专程来跳一场剑舞。 舞必便潇洒退场。 第一局,明月山庄的小公子张书败,周朗胜。 胜了的人将会进行下一场比试,直到分出名次。 一般比试三轮便能分出名次了,若是分不出便会在进行一轮,直到分出名次。 周朗比完,接下来便是梁秋声。 梁秋声虽然不专修剑术,在剑法上也算是中等。第一局,他胜了。 与叶宴比赛的弟子因为太紧张手抖,没过两招,叶宴都没出手,那弟子手中的剑便自己掉了。 那弟子输给了自己,叶宴胜之不武。 梁秋声在第二轮遇到的对手是一位脚蹬银靴,腰束银带,腕间扣着银护腕的弟子,实力强悍。 两人过了十多招,梁秋声便败了。 第二轮与叶宴比剑的是一个小门派弟子。 由于小弟子的宗门比较穷,用的剑材料差,空有实力仍是没发挥出来。 叶宴乎意料得再次胜了。 到了第三轮,叶宴便没那么幸运了。直接被一位劲装少年打下了擂台。 大概是叶宴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到第三轮。滚下擂台的叶宴扶着腰站起来,并没有被打败得失望和失落,反而一脸笑意地喃喃道:“可算是结束了,我书还没写完呢!” 然后被其他弟子扶着离开了比剑大会。 经过大会之前的临阵磨剑,周朗顺利参加了第三轮比试。 第三轮比试一共十六人,八组。 中场休息后,台上比剑大会的执事宣布完每组名单和顺序,第三轮便开始了。 无常宗周朗对天衍宗许世昌。 和周朗比试的天衍宗许世昌正是那位穿着银靴银腰带护着银护腕,将梁秋声打下擂台的弟子。 轮到周朗,比赛开始。 许世昌走上台,双手抱剑在怀,朝周朗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周朗拔出落钟剑,同样回给许世昌一个轻蔑地神情。 许世昌跟着拔剑出鞘,两人斗在一起。 许世昌手中的剑很是精巧,九思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觉得那应该是把名剑。 第三轮比试很重要将决定周朗的排名,因此姜希音坐在观众席上也格外认真。 她仔细听着九思学茶馆说书人说话的方式,跟她讲擂台上周朗与许世昌打斗的场面。 “且说比剑大会,第三轮。场中二人一身银色劲装风华绝代地是天衍宗许世昌,另一位脸色阴鸷的是无常宗周朗。周朗面色狰狞,剑法狠辣。许世昌稳如泰山好整以暇。 “周朗剑气如龙,许世昌却只轻轻一挡便将剑气挡住,他挥动长剑,周朗脸色一变被剑气逼得后退几步。” 姜希音总觉得九思好像把周朗故意说的很差劲。 她听剑风两人应该是棋逢对手。 突然,演武场擂台上周朗并没有碰到许世昌的剑,他长剑竟直直飞了出去,直冲着台下观众席而去。 众人一滞,还没来的瞪大双眼。 那剑极快,电光火石间,剑锋直指姜希音门面。 是天衍宗,落衡真人的那把降魔剑! 第77章 情非得已(三) 姜希音面对朝她直直袭来的剑气,丝毫不慌。 她的覆眼绸带上有护体屏障,只要那柄长剑飞到近前,屏障就会自动打开。 “嘭,”刹那间两道屏障打开,挡住了汹涌而至的剑气。 姜希音:还是两道?她绸带上的屏障还没开呢? 与此同时两道强劲剑气袭来与降魔剑相撞。 这两道剑气中有一道,姜希音感受过是楚山孤的。 另一道她分辨不出。 楚山孤的剑气有种缥缈之感。 而另一道剑气却很浑厚。 与两道剑气相撞的降魔剑回弹,在空中翻了个身,直直插入演武场高台上。 整个演武场比剑擂台开裂生出一道深深沟壑。 这剑太快了,根本不像是一个小弟子能够发出来的剑意。 九思甚至都来不及侧身挡剑。 没有那两道屏障,他的主子可能会在他眼皮子底下丧生。 九思坐在座位上,脸色煞白心脏还在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姜希音感受到了九思的愧疚。 在座位低下伸手拉了拉他衣襟,示意九思不必紧张。 九思看自己主子坐在座位上好整以暇,似乎没有任何惊慌。 这才相信他家主子应该不会被那把剑所伤,放下愧疚惊慌的心来。 “许小仙君,这是什么意思,差一点就要伤到无辜的弟子?” 陆君屹站在观剑台上,俯视着从沟壑处拾起剑的许世昌。 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擂台上。 姜希音小声问九思:“刚刚是那两道屏障和剑气是谁出的手。” 九思在旁边小声道:楚仙君和陆宗主出手了。 原来是陆君屹。 台下的许文昌垂手没有答话。 和陆君屹一起坐在台上的天衍宗徐宗主起身朝陆君屹拱了拱手,“抱歉抱歉,小徒手滑。” 他又指了指台下许世昌手中剑道:“这把剑为降魔剑,大家应该都听说过,此剑排在名剑排行榜第六位。之前曾为家师所有,现在传给了小徒世昌。这把剑之所以名为降魔剑,是因为它能感受到人所感受不到的魔气。降魔剑脱手后直指贵宗这位女弟子,一定是有原因的。” 今日来比剑的人很多,有大宗门也有小门派以及一些散修。听宗主一说,看台中各门各派的弟子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天衍宗徐宗主言外之意是,不是他的小徒儿故意朝观众席刺的剑。而是因为这剑有灵,发现了观众席中弟子异常,找上门来的。 坐在姜希音旁边的九思心道:按这位宗主的说法,坐在观众席的他才是最应该被降魔剑关注的对象。怎么直接就朝主子去了,这剑可真是不灵光呀! “徐宗主,你确定你家小徒不是手滑,这可不能乱说?”青城派掌门道。 又有其他门派长老道:“是呀,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要是没有证据,这把降魔剑的威名可就不保了。” 徐宗主笑咪咪道:“我是不是在乱说?请这位弟子出来探一探不就真相大白了?” 他这一说,所有人的视线落到姜希音身上。 第78章 情非得已(四) 陆君屹遥望姜希音,目光中带了些许怀疑,他正踌躇着。 姜希音从观众席上起身道:“既然这位徐宗主怀疑弟子,那便来探探好了。” 云衍宗宗主徐鸿本来还担心,陆君屹会护短,他要多费些口舌,现在既然这位弟子主动要求,那是再好不过了。 陆君屹视线扫过楚山孤道:“既是我宗弟子,便由我...” 他话没说完,被楚山孤截了口。 “即是我门下弟子还是由我来探。” 楚山孤话说完,姜希音走下观众席,已经站在裂掉的擂台上了。 楚山孤撩袍从座位上起身就要走下观剑台,被天衍宗徐宗主拦住。 “我记得明月山庄庄主好像有一个法器,名为镜花水月。可以探出魔气,若此境发现异样,便会立即将其斩杀,不知可否借来一用。 明月庄主从收纳戒中取出一面小巧铜镜,“此事关系我仙门安危,黄某责无旁贷。” “慢着!这剑虽为降魔剑,但我不得不怀疑它也有失灵的时候。” 楚山孤凝视着站在擂台上若无其事的姜希音道:“若我门下这位弟子并无异样,贵宗要如何?” 徐宗主笑道:“老夫自当亲自道歉。” “还有呢?”陆君屹抚着下巴,那张脸冷冽威严。 短短几个字,徐宗主从中感受到了不满。 无常宗现在是仙门第一大宗,他还不能得罪。于是笑咪咪道:“若是查不到,我愿赠送贵宗三万灵石,以表歉意。” “五万灵石!”陆君屹道。 “好,就依宗主。” 明月庄庄主将他那面青铜镜,往天空中一抛。 镜花水月在擂台上空放大,铜镜如同天上一轮圆月一般,散发出白光,将整个擂台罩住了, 李春花身体因为从小吃的不好,单薄瘦弱,再加上眼盲。站在演武台上,小小的一个,总给人一种众仙尊们欺负一个柔弱少女的感觉。 先前还在起哄的弟子们,不由得噤了声。 镜花水月在空中悬了半晌。 姜希音站在镜下,依旧面色如常。 “徐宗主,看来你那降魔剑也不怎么样嘛?”有人起哄道。 “再等等!”一直笑眯眯的徐宗主微微皱了皱眉。 镜花水月,是明月庄主的法宝,照出魔物只需一息。 陆君屹不满道:“怎么?我无常宗就该如此任人栽赃欺负?” 明月山庄庄主见两人要呛起来,忙收了镜花水月镜,打圆场道:“看来这是一场误会。” “误会?”陆君屹冷笑,“五万灵石数量也不多,我想徐宗主天黑之前能运过来吧?” 陆君屹说话的语气似是客气询问,徐宗主却感受到山一般地威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了丑,徐鸿心情自然是差的,他白着脸,却依然笑道:“天黑前,会将灵石运到。” 比剑大会出了意外,擂台又被震坏。只能暂停了大会,无常宗坐拥整片山脉地方大,今晚众弟子就先在无常宗住下,等到明日重新开始第三轮比赛。 徐鸿正要走下观剑台,被楚山孤拦住。 “徐宗主且慢,宗主还未与我宗弟子道歉!”演武场的春风吹动楚山孤雪白发丝,那是一张风淡云轻与世无争的脸,却让徐鸿心下微沉,生出了一丝惧意。 “老了,老了,差点忘了。” 哪有一个宗主给一个刚入门的黄毛丫头道歉的道理。徐宗主本想假装忘了,糊弄过去。这下躲不过,今年已有二百岁的徐鸿只好僵着脖子从观剑台上走下去,慢慢地走到姜希音面前。 “这位小友,”他挤出一个笑容,眼角泛起层层褶皱。 “是老夫眼花看错了,还请小友不要介意。” 姜希音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能想到他这句道歉是多么得不情愿,她勾了勾唇角轻声道:“徐宗主有病就要治,可不要耽误了病情!” 这次许世昌因为没握好剑导致剑脱手差点伤了无辜的人,被取消了比赛资格。 第三轮将重新拟定对手名单。 姜希音知道这不是因剑脱手引起的一场意外,那剑是直接冲她来的,目的就是杀她。 姜希音想了想如今最想杀她的人,便是想要魔尊之位图南。 在比剑大会制造祸端,那把降魔剑若能直接将她杀了自然是好,要是杀不了也能确定她现在的凡人身份。 图南利用比剑大会有各宗弟子入无常宗,让魔伪装成许世昌找个时机来对她下手? 但她站在擂台上的时候,镜花水月将周朗与许世昌他们三个都罩住了。 许世昌没有异样,也不可能有魔能伪装成宗主徐鸿。 那就是还有一种可能,云衍宗与图南有勾结。 比剑大会毕竟是仙门几年才举办一次的大会,很重要。 演武场擂台被连夜修好了。 周朗在次日比赛中获得了第十名。 刚好达到了他师尊对他的要求,入围比剑大会前十。 九思对此不屑一顾,觉得周朗是超常发挥,或者是捡了什么漏。 第一名是九思的师姐,无常宗若初长老门下叫梓涵的女弟子,第二名是无常宗楚山孤师姐若止的弟子。 第三名为明月山庄弟子。 云衍宗无缘前三。 大会结束,弟子们相邀一起送其他宗门的弟子下山,以示友好。 周朗混在人群中,往姜希音怀中塞了个毛茸茸还会呼吸的东西。 “这是什么?”姜希音刚问完怀里的东西突然叫了一声。 “旺,旺旺!” 是一只小狗,姜希音差点把这小东西给扔了。 这只小狗目前还太小,她摸了摸,也就几个月大,软软的。 姜希音生怕抱不好,再将这小东西弄死,忙将毛绒绒塞回周朗怀中。 “我这次比赛拿第十,这是师尊送我的礼物。”周朗顺着狗毛炫耀道。 不送灵丹妙药,也不送法器,礼物是一只小狗? 姜希音对无常宗宗主陆君屹又产生了新的认识。 比剑大会结束,全部弟子都会有两天假期。 待到周朗离开,姜希音传音给正好住在山下镇上的花疏影,这次事件最大的可能就是图南与云衍宗徐宗主勾结。他那位朝她扔剑的小徒许世昌估计也知道些什么,她吩咐花疏影,在云衍宗回去途中找机会将许世昌抓来问问。 只过了半日,姜希音收到了花疏影传音:“尊上,我追上了云衍宗回程队伍,想趁休息时分许世昌去更衣,跟过去将他捉住。 可当我跟过去时,却只发现了许世昌的尸体。 “死了?” 第79章 情非得已(五)修 魔域,东堂主府。 “堂主,堂主。”一个小魔还没跑进大殿便开始嚷嚷。 “嘘,”图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制作起自己手中的竹扇,这把竹扇是他准备送给魔尊姜希音的礼物。 做扇子的材料,是早就寻好的,虽然不知到时候她是不是还在魔尊位置上,这把扇子还有没有机会送给姜希音。 图南想既然准备了,便该把它做好,不管送没送出去总归是他的一片心意。 那魔在殿内站了多半个时辰,腿都要站酸了。 图南这才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何事?” 小魔动了动酸胀的腿,左手覆在胸前行了魔族拜见礼,“堂主,剑掷出去了,被无常宗和那位月华君拦截,没能刺中目标。” “徐鸿可开口借镜花水月镜探过她?”图南问。 “用了,尊...”那小魔想说尊上,又改了口,“她身上没有魔气,应该已经完全成为人了。” 他故意加重了“人”这个字的音调。 “好,”图南认真将那把做好的小竹扇放进散发着檀香的檀木盒子中,合上盖子,才又问道:“那个徐鸿小徒,叫什么许的处理了吗?” “处理了,姓徐的绝对察觉不到是我们做的,现场的证据都会指向无常宗。”小魔见堂主图南把玩着檀木盒子,似乎心情很好,继续说道:“不过是让姓徐的演一出戏,他竟要走了宗主最喜欢九灵宝塔,把他最喜欢的徒儿杀了这才公平。” 心情很好的图南听小魔这么说,正中他下怀,于是搭了一腔,“那九灵塔可以避劫,用他徒儿的命,保他一劫,不亏。” 许世昌死了,死在回宗门的途中。 而在他死之前,差点用剑伤了一位无常宗弟子。 再加上许世昌死亡地点有无常宗弟子出现的痕迹,难免不会怀疑是无常宗动的手。 许世昌是徐鸿的徒弟,徐鸿必然悲痛 。 仙门看起来团结,也只不过是看起来。稍搞点小动作,便容易离心。 姜希音想,图南这是一招挑拨离间。 果然,许世昌死了,徐鸿一封质问涵发到了无常宗。 没有证据,确定不了凶手确实是无常宗内人士。 徐鸿只得作罢,但心中早已无常宗生隙。 比剑大会有两日假期,姜希音要去找花疏影,她与九思在山门前刚拿出令牌交给守门弟子,却被一张传信笺扑了一脸,姜希音从脸上将信笺拿下来。 楚山孤的声音骤然响起,“李春花,速回千寒山。” 不只姜希音,一旁的九思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楚山孤就在对面。原来是楚山孤知道姜希音看不见,特地使用了带声音的信笺。 不知道楚山孤叫她有什么事,姜希音只好先回千寒山。她让九思先回去等她消息,到时在一起下山去见花疏影。 刚回千寒山,她推开院门只朝里踏了一只脚,便感到一束目光落到她身上。 姜希音以为楚山孤找她,是想明白要带她去治眼睛。 谁知她的高兴劲还没升起,院内响起了一道比以往都要严肃清冷的声音:“这两日无事,继续学琴吧!” 前几日面都见不到。 这会儿怎么突然又要教她琴了? 姜希音想:男人的心就像海的底针。 今日千寒山依然飘着雪,暖融融的书房已经备好了琴。 由于修为停滞被师尊点了名,楚山孤过两日要去闭关。 他从陈霖那得知李春花已经结丹,修为已至金丹期。希望李春花能够尽快学会运用无名,来无常宗一场,教她一些东西,另她能保护好自己,他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学了这么久,还没学成一曲,音再不对就别下课了!”楚山孤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严厉一些。 不想理人的时候,学琴的事提都不提。 姜希音又想:果然男人心海底针。 上次她已经知道用苦肉计博同情对楚山孤无效,为了能早点下课去见花疏影,这节课姜希音学的很认真。 认真学习的姜希音很快就将古琴的基础知识,琴身的徽位以及指法学会了。 她以为学完这些,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谁知楚山孤又给她布置了课程,要她在天黑之前学会一首曲子。 姜希音听到楚山孤从琴案上起身时衣料摩擦的声音,以为他要走,门却没开,听脚步声他坐到了书桌前。 楚山孤坐到书桌前,伏案托着下巴,闭起目来。 属于他的琴案上,瑶琴自动弹奏。 当教习老师开始偷懒,学生也可以模仿。 结果每当她想偷懒时,楚山孤都会开口纠正她错误的音。 直到姜希音跟着琴音弹了半首曲子,突然融汇贯通般开了窍。 后半曲曲谱便自然而然开始地从指尖流出,就好像她以前学过似的。 姜希音觉得,自己在学琴一道上简直就是天赋异禀。 正如楚山孤之前在课上说过的,剑修有剑意,琴修有琴意。 而通过琴意奏出的琴音便是琴修的招式,与剑招刀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既然已经结丹,姜希音便不再遮掩自己的灵力。她尝试调动灵力,使指尖灵力流转。 静听琴音的楚山孤还以为天黑之前学会一首曲子这个要求对李春花太过苛刻。 谁知他听着听着便听到了潺潺琴音,楚山孤没有睁眼,但他知道天还没黑,李春花比他自己刚学琴时,要学的快多了。 指尖音律一声接一声流淌,她渐渐忘了时间,沉醉在琴音中。 不知过了多久,“珰铛,叮咚、”琴音从整个书房扩散开,回荡在茫茫雪原。 宣赫一个机灵从摇椅上坐起来。 这琴音与楚山孤的不同。 是她的。 她悟到了她的琴意。 原本听着琴音,闭目养神的楚山孤也倏地挣开眼。 婉婉坐在湖边凉亭旁的琴案上,缕缕蓝烟从博山三足香炉中燃出。 清澈湖水中,一条鲤鱼调皮地仰面露出白肚皮,悠悠琴音响起,那条鲤鱼一个翻身摆尾,快速游到了凉亭下,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翻飞于琴案,似是在合着琴音跳舞。 奏古琴,奏琴人小拇指用不到时会翘起,手势优美宛如兰花,但婉婉弹琴时,她翘起的小拇指伸不直,手指第一指节处总是微微弯曲着,他还为此打趣过。 回忆中的画面与此时弹琴的姜希音重叠。 楚山孤呼吸一滞,她刚奏的曲调明明是自己编的谱,竟与婉婉曾谱过曲很相似,还有李春花在弹琴时小拇指也是同样弯曲着。 第80章 情非得已(六) 一般人小拇指弯曲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屈第二指节。 很难保持第二指节直立时,弯曲第一指节。 这个动作究竟是李春花指骨天生异样,还是李春花体内的“她”做的? 楚山孤突然从座位上起身,直接瞬移到姜希音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拇指。像摸骨相一般,将她的小拇指从指根到指节再到指甲,都摸了个遍。 被楚山孤突然干扰,姜希音奏琴的动作停住,琴声戛然而止。 她的小手指怎么了?姜希音不知道楚山孤要做什么,有点疑惑? “楚仙君?”她问。 楚山孤对姜希音的询问置若罔闻,他又握住姜希音另一只手的小拇指,顺着指根摸了一遍。 仙门习剑有天生剑骨,难道学琴也有琴骨。楚山孤想看看李春花是不是天生琴骨? 姜希音想。 李春花的指骨没有异常和普通人一样,习惯做这个动作的是李春花身体中的“她?” “楚仙君...楚仙君,疼,疼,手疼。” 楚山孤听到姜希音喊疼,忙松开了手。 “嘶,”姜希音甩了甩手指,检查琴骨也不用这么用力,她的指骨都要被捏断了。 “楚仙君,我已经能完整弹一曲了,可以下课了吗?”姜希音问。 “嗯。”楚山孤望着姜希音的小指点了头。 姜希音无名都没收,起身往外走。 她到现在还没下山,花疏影一定等急了。 屋外的雪还在下着,在刚清扫完的地上又铺了厚厚一层。 “你要去哪?”楚山孤站在书房门口,那身影在书房孤灯下显得十分寂寥。 “下山。”姜希音答。 “山门已经关了,现在已近亥时。”楚山孤提醒道。 山门已经关了?她学琴竟然学了一整天,连时间都忘了。 今日看来是没法与花疏影碰面了。 忽地,姜希音感受到除了小拇指其余八根手指也在泛着酸痛,估计是弹琴时间太长手肿了,弹得时候太过专注,她竟没感受到。 于是姜希音脚下转了个弯,朝前厅走去。 “小师尊,我手痛应该涂点什么药?” 子瑜听她在门口喊手痛,想应该是练琴时间太长的原因。从洗漱间拿出两条热毛巾来递给姜希音。 “用热毛巾敷一敷手,应该能好受些。” 姜希音接过毛巾,用一只手将另一只手裹成了粽子。 她想用裹成粽子的手再去裹另一只手,发现粽子裹得太紧,动不了。 前厅门“吱呀”一声响起,楚山孤走过来。 从前厅到她坐的座位上,仅仅几步路。姜希音听脚步声感觉楚山孤好似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碎些什么,比她还像个盲人。 楚山孤走到姜希音身旁停了下来,抬手握住了她那只没能裹成粽子的手。 指腹处有微微热意传来,她感觉到楚山孤在为她的手输送灵力,不一会儿指腹的疼痛便消失了。 “不疼了。”姜希音轻快地动了动手指。 楚山孤又层层打开姜希音另一只包的像粽子的手握住。 灵流在指腹间流转,片刻,她的两只手都不疼了。 “多谢楚仙君。” 姜希音道谢,楚山孤却没有应。 但她感受到楚山孤的目光似乎在直直盯着她。 那感觉就像是,宣赫发现她神魂有异时看她的那种目光。 姜希音被盯得有点不自在,勉强笑道:“弹了一天琴,好累,我先回去睡了。” 她起身,却没想到楚山孤没让路,一下撞到他身上。 姜希音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楚仙君,我要回去睡了。” 第81章 情非得已(七)修 一百年前,余杭镇隶属吴国,吴国国花为茶花。 余杭镇每年中秋节这天除了晚上会举办灯会,白日里还会举办花会。 期间不论老幼妇孺都会出来看花,这日是除了过年最热闹的节日了。 中秋节一早人们会将房梁、房柱、门拱上都插上茶花,爱茶花的人士也会将自己种植的最好的茶花搬出来供人欣赏,甚至出行的马车车檐也会用茶花装饰。 当日镇中满街都是或衣襟别花、或发上簪花,或头戴花环的看花人。 余杭镇的富商、官宦学士会在这日赏花、赛花来给茶花评选名次。富家小姐们也会相约出门赏花。 楚山孤十八岁那年搬到余杭镇,由于文采斐然,被镇丞聘去在衙门做一些户籍统计和文书撰写的事情。 中秋节衙门没什么事,只留了一两个值班人员,其他人便都放假了。 清晨他去衙门把昨日剩下的工作做完,临近巳时从衙门出来。 整个小镇街巷上装饰满了各种颜色的茶花,茶花们挺着饱满花朵骄傲地盛放着,空气中都是花香。 沿着路往家走,路过一处青石桥,青石桥整个桥栏上被布置成了花桥,他踏上桥身正要走过去,迎面走来了一位婷婷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粉色衣裙,头戴轻纱帷幔,大概是少女嫌太闷了,轻纱被撩起别到了耳后,使他看清的了少女的容颜。 那是一张使整座石桥上花都失色的面容,尤其是那双与旁人不同的紫色瞳孔,好似是从九重天上下凡而来的小仙女。 “公子,你怎么没有簪花?” 这声音清甜软糯,令他耳边泛起一丝红。 百花会上,来赏花的人身上都会带花。他从衙门出来并没有打算参加花会,因此没有簪花。于是伸手想在桥栏上摘一朵,那花枝却仿佛被焊在了桥上怎么也摘不下来。 “公子簪这枝吧!”少女走近递给她一枝粉色茶花。 他紧张地接过茶花,低头胡乱地插在衣襟上。 再抬头时,少女已经走到了桥的另一头。 “婉婉,快走了,林夫人办的赏花宴要开始了。”前面有个女子在喊她。 少女应道:“来了阿姐。” 原来她叫婉婉,楚山孤站在桥上注视着少女与她的阿姐渐渐走远才踏过石桥回了家。 那晚他一夜未眠。 之后再路过那座青石桥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那位叫婉婉的少女,想她还会不会再次出现在这座桥上。 只是后来,他再没从那座青石桥上见过那位叫婉婉的少女。 就在楚山孤以为他们再也遇不到时,于郊外无忧湖畔,他再次遇见了朝思暮想的小仙女。 传说无忧湖的湖水来自九重天上的碧瑶池,清澈而灵气馥郁,是外出游玩的好去处。同僚知道他刚来余杭镇,便拉着他一起前来欣赏湖光山色。 无忧湖还有一个传说,就是对着湖水虔诚地许愿,愿望就会实现。当同僚站在湖边朝着湖水边丢石子,说起着这个传说时。 他打趣说传说只是传说,心下却暗自许了愿。 天公不作美,不一会,原本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突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眼看大雨就要倾盆而落。 他们三步并做两步跑向附近凉亭, 刚进凉亭,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凉亭里此时还站了几位在此避雨的行人。 “唉,怎么突然就下雨了,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多久能停。过会儿天该凉了,来时也没为小姐带上厚衣服。”说话的女孩不住地朝凉亭外张望着,面色焦急。 站在她旁边的少女安抚道:“无妨,我们在这儿等一等,左右下不到天黑。” 这声音...他蓦然望过去,是那日青石桥上的小仙女。 倏地,楚山孤的心脏如擂鼓一般狂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楚仙君,你怎么了?”子喻紧张道。 “无事,”楚山孤踉跄着出了前厅,回房盘膝坐到床上,闭目凝神。 他刚刚回忆起与婉婉相遇场景时,心脏好像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了一般,这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 本来他还想明日教李春花一日,现在他不得不去提前去闭关了。 ....... 姜希音说完,楚山孤便让开了。 她回去吃了一粒辟谷丹,传音给花疏影约明天相见。 一大早,姜希音伸了个懒腰,走进前厅,没见楚山孤,却收到了他让子喻交给自己的一封信。 这信纸一打开就会传出楚山孤的声音,姜希音没当着子喻面打开,而是回了后院房间。 楚山孤在信中说,他去闭关了,要两个月。他要她好好学琴,不要偷懒。让她没事好好待在千寒山,不要到处乱跑,还说了一些唠唠叨叨的话,最后一句是,要她等他,只等两个月就好。 闭关修炼,一般都会很长,多则几年,少也要半年。 两个月并不长,姜希音却莫名觉得楚山孤闭关的时间有点长。 昨日姜希音与花疏影约了今日见,她都要下山了,花疏影却突然传音说西域有事,得赶回去。具体什么事,花疏影只说是些小事,估计是怕她担心。 好在回去后花疏影报了平安。 楚山孤去闭关后,她在千寒山就是属于没人管人士了。 于是姜希音再次去了趟楚山孤的酒窖。 她打开神识,拿过来一坛酒,掀开坛封喝了一口。 徒然间,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仙君,现在你也违反门规了。” 她朝楚山孤口中渡了口酒,准确的说,应该是她趁机亲了楚山孤。 所以楚山孤那几日才一直躲她。 而她自己完全把这事忘了。 姜希音摸了摸唇角,觉自己实在太流氓了。 转眼两个月过去,山下从深秋变成了深冬。 学堂所在的香炉峰依旧是四季如春。 姜希音与九思去食堂吃饭,身后座位上的弟子们正在谈论最近昭阳阁境内出现的修士惨死事件。 事情大概是昭阳阁境内发现几具被吸干灵力的弟子尸骨,阁内怀疑有妖邪。于是派出去数名弟子去探查,结果都被吸干了灵气,成了枯骨。 他们束手无策,所以写了拜帖,请求无常宗前去相助,现在宗主和长老们正在商量派那几位师兄去呢。 姜希音被那句吸干灵气成了枯骨吸引了。 会吸干他人灵力的一般会是妖。 妖一般都有妖丹。 仙门弟子,修仙讲究正途。 但姜希音是魔,她在修炼向来荤素不忌,只要是能提升修为,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若能得到这只妖的妖丹,就又可以增长修为了。 无常宗弟子修为至金丹期,可以外出历练,这个时候执事堂都会给这位弟子安排个出门历练的小任务。 入门测试时,她是杂灵根,不成想却是这届弟子中第一个结丹的。可能是她修为提升太快了,也可能是因为觉得她眼睛不便,执事堂长老门一直没给她发任务。 这次正好可以跟着去昭阳阁,执事堂不给她发任务,姜希音决定去找陆君屹毛遂自荐。 第81章 嫉恨(一) 这次任务有一定的危险,当有一位长老跟随。 楚山孤在闭关,若止正好无事,陆君屹决定由若止带领弟子前去邵阳阁。 要带哪几个弟子一起去? 陆君屹想了想,上几届年纪大些的弟子们都已经自行出门去历练了。目前留在宗门金丹期以上的弟子不多。 “梓涵今年比剑大会得了第一名,带上梓涵。”他道。 若止应是。 “你门下的老二老三也带上吧,他们也该历练历练。” “还有周朗,”陆君屹瞥了一眼书桌上周朗刚交给他的功课。 当年周氏把周朗放在他这,是因为他母亲对他太过溺爱,周家人怕把继承人养废了。 特意将周朗交给他,让他勤加磨练。陆君屹摇头,这是个烫手山芋,要对他严厉,但太严厉也不行,度很难把握。 陆君屹与若止一共拟定了五个弟子,打算交给执事堂拟名册。 有要事或者有重要会议的时候陆君屹才会在正殿,一般陆宗主都会在偏殿书房。 咚咚咚,姜希音敲响了偏殿门。 “进。”陆君屹道。 “宗主。”姜希音推开门,朝声音的方向行了个弟子礼。 “春花,有何事?”陆君屹笑问。 姜希音道:“听说结丹后的弟子都会下山去历练,春花已经结丹。” 执事堂也曾上报过李春花修行的情况。入宗前陆君屹也没想到,李春花修炼速度会这么快,上一次结丹速度这么快的还是他的师弟楚山孤。 只是师弟去闭关了,他这个做师兄的,自然要保护好弟媳。出门历练必然艰险,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他如何与师弟交代? 所以他让执事堂不要放任务,李春花出门历练的事情便被暂且揭过。 弟媳都来问了,陆君屹将最近的事件在脑中过了一遍,从中挑出了一件。 “最近我境内的天山寨总有小鬼捣乱,一到晚上天黑风高夜深人静时,就会偷偷跑去厨房将米面之类的食物撒一地。日日如此实在叫人头痛。你跟叶宴师兄下山去把这只捣乱的小鬼捉来。” 叶宴那小子天天扎在房间里写书,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纸,又得为此砍多少树来造纸。给他找点事干。陆君屹想。 正埋头在书稿中的叶宴打了个喷嚏。 “捉这只小鬼,叶师兄自己去就可以了。我想同若止长老去邵阳阁!”姜希音认真道,语气很坚定。 李春花的眼睛被绸带遮着,陆君屹看不见她的眼神,但听她的语气似乎是很想去。 他道:“这次这个小妖有点棘手,有很多修士丧命。你的眼睛?” “我看不到,因此听觉和嗅觉也更加灵敏。而且我已经可以熟练运用无名,一定不会成为师兄们的拖累。” 陆君屹低头沉思。 这时站在一旁的若止开口道:“春花既然想去,那便一起去吧,我作为长老一定会护好小辈的。” “可是...” 若止见陆君屹还在犹豫,与他传音:“结了金丹便要去历练 ,这是无常宗历来心照不宣的规矩。若为春花一人破了规矩,之后如何服众。” 若止的话说得陆君屹无可反驳,他只好叮嘱若止护好弟子,若是解决不了回来请援。 姜希音得愿可以去昭阳阁,但她发现九思很不高兴。 九思由人化魔,无论怎么努力也结不成丹。 结不成丹就意味着无法跟她一起下山历练。 姜希音揉了揉他的头发传音:“你要时时刻刻记得你家主子是魔尊。不会是什么小妖怪就能伤得了的。”姜希音说完想到那次被幻化成楚山孤的小鬼所伤,觉得有点打脸,忙收回了揉九思头发的手。 “我不能下山历练,但可以偷偷下山跟着主子。”九思道。 “不可,”姜希音拒绝:“你跟着若止一定会发现。你要做得就是呆在宗门中,要是楚山孤出关了,你...你记得通知我。” 要他放着自己主子不保护,留意楚山孤,九思不想。 但主子吩咐,又不得不照做。 “主子要早些回来。”九思道,声音里带着点委屈。 “好。” 楚山孤信上说让她等两个月,这都两个月了,还没有要出关的动静。做不到就不要把月份说得这么具体。 姜希音抱着琴,同一起去昭阳阁的弟子们站在山门前等守门弟子查看令牌时,如是想。 昭阳阁与无常宗相隔很远,“剑来!”梓涵与其他弟子们都召出了剑。 姜希音正想召飞马,只听周朗道:“春花师妹,你站到我剑上来吧!” 旁人都御剑 ,她坐马车里似乎不妥。姜希音还在想,一股灵力已经将她托着移到剑上。 不是周朗,站在她面前的人身上有馨香。 还有淡淡的胭脂香。 是个女子。 “周师侄是男子,难免不便。春花还是与我一同御剑吧!” 这声音温柔中透着沉稳,是楚山孤的师姐若止。 不等姜希音回答,若止又道:“春花,不用怕。我已经将剑身变大了。御剑虽高,掌握好技巧其实比坐马车灵活平稳。” “好,多谢长老教诲。” 好在现在是冬日,只求太阳照射下来时能温柔点,已经站在剑上的姜希音收了无名认命地抓住了若止衣袖。 御剑在天上飞了大概有两个时辰。 邵阳阁到了。 递了拜贴,随即有人来迎接。 随着众人走进邵阳阁内,阁主笛英说了一遍事情始末。 说是阁中两个弟子前去城郊驱鬼,迟迟没有回来。 他派人去查看,却发现那两个弟子已经被吸干了灵气,成了枯骨。 一查才发现,这样的事件竟不止发生了一起。 有不少路过此地的散修,也同样被吸干了灵气。 笛英猜大抵是个有些修为妖在作祟,派了一位擅捉妖的长老过去,可是没想到那长老竟也一去不返。 听完若止问了案发的地点,带着他们去附近了解地形。 姜希音眼盲,和他同行弟子们都很照顾她。 比如他们去探查地形,会将她留在原地,并且让周朗这位小公子保护她。 周朗也想跟着师兄师姐们去,但他看了看姜希音,觉得保护师妹似乎也是他的责任。 便收了心,安心等着他们探查回来。 姜希音很想甩掉周朗,奈何周朗像一条大尾巴。她想干什么,他都要跟着。 姜希音也只好收了心,安心等他们的探查结果。 邵阳阁所在的丹城郊外有一个乱葬岗,所有被吸干灵力的修士尸体都在这附近被发现。 他们初步怀疑吸干这些修士灵力的不是妖,而是从乱葬岗滋生的恶鬼。 第82章 嫉恨(二) 不是妖,是只恶鬼? 若是只恶鬼,它吸收了那么多修士的灵气,应该已经变得非常强大了。 而且恶鬼不只吸收修士的灵气,也会无差别攻击人。 但笛英并没有提过丹城闹鬼,说明城内百姓中并没有受害,这似乎不太像恶鬼所为。 只攻击修士而不攻击人,若真是恶鬼的话,这只恶鬼未免也太聪明了些。 若止他们在附近探查了一遍怀疑是恶鬼而没有怀疑妖,那么他们肯定没有在附近探查到妖气。或许是一只会隐藏妖气的妖呢? 姜希音怀疑是妖,妖一向狡诈,它将作案地点都安排在乱葬岗附近,很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人们怀疑是恶鬼所为。 ...... 因为恶鬼害怕阳光昼伏夜出,若止带领弟子决定晚上行动。 回到邵阳阁后,大家商量了一番制定一个计划。先制作了一个木偶,将它幻化成修士的模样,并在其中注入灵力。 他们会在乱葬岗附近结好法阵,等到晚上用木偶修士当做诱饵来引诱那只恶鬼出现。当那只鬼落入圈套,便会开启法阵将其捕获。 邵阳阁阁主笛英为大家准备了房间和吃食,让众人先休息,只等到了晚上出发去往城郊。 天渐渐黑了,阁中弟子们点亮了院落中一盏盏长明灯。 整个邵阳阁笼罩在月色与灯光中,姜希音与若止他们汇聚在议事堂。 若止的修为是化神期,笛英虽是一阁之主,修为也不过是元婴中期。 姜希音不担心会被探到,于是开了神识。 无常宗过来的弟子除了她和周朗还有四位。 九思的师姐梓涵是这届比剑大会第一名,她穿一身天青色无常宗弟子服,身材窈窕。 头发高高竖起梳成了少年样式。 姜希音听九思说起过,这位梓涵师姐,仗义豪爽有女侠风范。 她又探向楚山孤的师姐若止,长老级别的人物已经不需要再穿弟子服,但若止的着装依旧素净,衣服也是那种很接近天青色的颜色。 大概是长期居住在天然山,又长期处于长老之位,若止面容天然中透着一股端庄,发型也很简单,只把头发全部盘起戴了一顶白玉色山口冠。 周朗因为不在宗门所以没有穿弟子服,穿了一身招摇紫衣,发顶戴着顶制作精细的小金冠。他的腰带上挂着好几件昂贵配饰,每一件都在显示着这是一位在温柔乡中浸泡着长大的贵公子。 其他三位是男弟子不是很熟,姜希音便没仔细看。 阁主笛英听说他们要出发也来了议事厅,叮嘱他们万事小心,若遇险以烟花为号。 周朗来时听师尊说作乱的是妖,结果到这儿被告知是恶鬼。 他耷拉着脑袋,整个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又想到今天白日里,他的任务是保护春花师妹,今晚应该也是一样,身心不由得轻快了不少。 姜希音“看”怕鬼的周朗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轻笑的模样,不禁弯了弯唇角。 “春花。”临走若止走到她面前,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出发吧!”她道。 姜希音猜若止是想将她留在邵阳阁中,但又觉得晚上就算视力良好的人在晚上视野也会变差,才什么也没说。 从邵阳阁出来,众人等在乱葬岗附近的一片密林中。她同样也在密林中,但身边被安排了个保镖周朗,作为保镖周朗尽职将她护在身后。 幻化成了修士模样的木偶被梓涵抛了出去。它穿着一身皂黑色束袖长袍,手中握剑。从密林中走出,走向乱葬岗,将修士扮的惟妙惟肖。 大家遮蔽了自身灵气,等待着恶鬼出现。 月亮似玉盘,高挂在树梢。 深蓝色夜空,柔和宁静。 大家紧盯着那个由木偶幻化成的修士。 一个时辰过去了,木偶已经在乱葬岗走了一圈又一圈。 城郊附近静的连声狗叫都没。 突然,一阵风从乱葬岗方向吹来,阴气十足。 周朗的身体立马僵住,连呼吸都跟着屏住。 一片树叶,不合时宜地落下,正好落到他裸露的颈项上。 “鬼……”草木皆兵的周朗就要大叫,被姜希音一把捂住了嘴。 那个落在他脖颈上凉凉的东西,又轻飘飘落到地上,周朗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东西。 不过是一片叶子。 他这才松了紧绷的身体,深吸了口气。 好香,清香从鼻翼吸进五脏六腑。 是捂着他的春花师妹掌心上清香。 周朗初次这般近距离闻到女子身上清香,好似被电了一下,浑身又僵住了,甚至连心跳都加快起来。 阴森森的风停了,四周再没有任何动静。 姜希音松开了捂着周朗的手。 周朗不知所措地用手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雪莲状玉佩。 乱葬岗上那只木偶走累了,坐在乱葬岗上的一块头盖骨上。 木偶幻化术维持三个时辰身上的灵气便会消耗殆尽。 三个时辰后,它恢复成了木偶形状。 梓涵走过去,将那只木偶捡起来,塞进储物袋。 启明星高挂空中,天地相接处泛起了肚白,天要亮了。 恶鬼并没有出现。 若止召集大家先回邵阳阁,等到明天再观察一晚。 城郊离朝阳阁很近,他们并没有御剑。 回去路上,梓涵走在若止长老近旁,边走边道:“若止师叔,我觉得那只恶鬼可能发现了乱葬岗徘徊的修士是由木偶幻化成的。所以它才没出来。明天晚上不如不用木偶了,我去引那只恶鬼出来。” 其他人一听身为女子的梓涵师姐自告奋勇。他们作为男子,自然不能落后,纷纷提议要以自己作为饵去引诱恶鬼。 周朗见都在自告奋勇。 他若不开口,显得也太懦弱了。 “若止师叔,我...我...”周朗我我我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把那句自告奋勇的话说出来。他怕鬼,很怕。 姜希音心道,若她是若止,第一个把周朗当诱饵,好吓吓他。 “不成,我向你们师尊保证过,要保全你们的安全。”若止拒绝道。 梓涵又道:“可若是那木偶修士,一直没用呢?若不引出那只恶鬼,就没法消灭它。” 若止颦了下眉:“此事回去从长计议。” 凶手能够分辨木偶修士并不是真修士,因此没有出现。 姜希音还是怀疑凶手不是恶鬼而是妖。 恶鬼怕太阳,而妖不怕。 或许她可以避开他们,在白天来这看看。 第83章 嫉恨(三) 若止师叔说回头再议,众人便都没再提,默默跟在若止身后。 到了邵阳阁还没进大门,梓涵思考了一路,觉得修仙之人,当勇往直前,不怕牺牲。于是再次提出了她的想法。 若止停下脚步,回身拍了拍她的脊背,长辈安抚小辈一般柔声道:“我知道你想快些抓住这只恶鬼,不要着急。身为长老,我最在意得是你们安全。恶鬼要捉,你们的安全也要保障。” 若止说完,将目光转向队伍后一直一言未发的姜希音,片刻她移开目光道:“大家先去休息,保证体力,等到下午再议。” 不知为何,姜希音总觉得若止看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她想到若止昨晚对她的欲言又止,似乎并不是怕她拖累同修想将她单独留下, 而是有别的话要说。 若止想说什么? 姜希音想不明白便不想了,由着阁内弟子将她引回房间,在房间里坐一会。估摸着同行的弟子们应该也已经回房休息了,她走到窗边准备推开窗。 手刚放到窗沿上,听窗外有人小声道:“你说这位春花师妹跟过来做什么?眼睛看不见在宗门待着不就行了,还要专门派个人保护她。” “可不是,这次历练听说是她主动找宗主争取的。” “今天晚上,若止师叔不会还要带着她吧?” 听声音是他们一行人中的两位男弟子。 “吱呀,”姜希音推开了窗。 窗外声音戛然而止。 这两位男弟子没想到这间屋子竟是李春花的住处,好在这位正主看不见,他们赶忙快步从窗下离开了。 姜希音住的这间房,窗外是后院,有假山、流水、同时还有矮墙和后门。 “呵,跑得倒快。”姜希音低笑一声,双手撑住窗沿正打算翻窗从后门出去。 有人敲响了她的门。 姜希音打开门。 门外站着尾巴周朗。 “春花师妹,你有事吗?”周朗问。 “有事。”姜希音就要关门。 周朗又道:“师妹有什么事?” “我要睡了,你要一起吗?” 周朗站在门外涨红了脸,“没,没有,我只是,只是..” “砰,”门关了。 周朗在门外嗫嚅了片刻才说出后面那句“想问问师妹要不要去逛街。” 屋内人早就翻窗跃出去了。 邵阳阁是个小门派,弟子不多。 后门并没有人把守。 她轻轻推了推,便将后门推开了。 后门虽没有人把守,但走出不远有个巡视的弟子。 阁中并没有禁止无常宗弟子出入。 姜希音只报了自己的名字,便放行了。 丹城地理位置偏南,气温也偏高,即使是冬季,河面也从未结过冰。 路边甚至于还能见到一两朵不知名小花。 清晨的太阳并没有升起来,被层层厚重的云遮蔽。 闷闷地乌压压的,昭示着一场大雨将要来临。 路上行人都在往家中赶。 姜希音戴着轻纱帷帽反其道而行,走在中心大道上往城外走。 不多时倾盆大雨未落,落下了细密如牛毛般的雨丝,竟令人觉得沁人心脾。 中心大道位于主城街区,四周商铺林立。 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站在店铺门口,抱怨着一大早下雨,这一天又见不着几个客人了。 他手中拿着块玉壁,正边擦拭边望着外面乌沉的天。 姜希音被男子手中玉吸引,顿住了脚步。 她想起楚山孤那把剑,光秃秃的,又丑又古旧。 这只玉壁打磨一下,可以用来装饰剑鞘和剑首。 姜希音走进店铺,正要问老板手中玉壁价钱。 忽见一位举着伞的少年身影闪过。 这背影她像在哪见过,少年头上的束发的玉簪她也好像见过? 是换了少年装束的梓涵? 姜希音没在意,以为她无事出来玩。 “老板你手中那块玉多少钱?” “今日还没开张,三百两给你好了 开个张。” “好。”姜希音就要从储物袋中拿钱,手突然顿住。 “不对,梓涵身后还有个黑影! 姜希音没给钱,转身追了出去。 “姑娘,你真心想要还能再少点。唉,姑娘别走呀!”老板眼看开不成张了,气得直拍大腿。 一条死巷子中,穿着厚重黑袍披黑斗篷戴宽大兜帽蒙黑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露的男子,站在巷中。 随着一把油纸伞落地,细密的雨丝变成了一串串雨珠。 梓涵想以自己为诱饵引诱恶鬼,却被若止长老拒绝。 她有点气闷出了邵阳阁来城中散散步,不成想就碰到了这黑袍人。 这人不知学了什么邪术。 打出的灵力就像投进了无底洞,非但没有对他造成攻击反而通通都被他吸收了。 当身体中灵力源源不断地流向黑袍人时,梓涵绝望地想若止师叔是对的,首先要保护好自身安危。 她以前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她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着灵气干涸死亡降临。 ...... 姜希音赶到巷子,一个乌漆嘛黑像人又不是人的玩意正虚虚拢着一个掐脖子的手势,少年装束的梓涵被悬在半空,脸涨的青紫,印堂处已经开始发黑,像是被死死卡着喉咙,灵力从脖颈处源源不断流入乌漆嘛黑手中。 说是迟那时快,姜希音抬手招出无名。 “铮,”琴音震断了从梓涵脖颈处流入黑袍人掌心的灵流。 “咕咚”,梓涵坠落在地,她嘶心裂肺地咳了片刻,才艰难开口,“春花师妹,你不是他的对手,他会一种邪术可以吸人灵力。灵力越强盛,就越会被吸走。” “叮叮、铮铮,”琴音响了几声,姜希音指尖奏出的灵流被黑袍人迅速吸收。 “梓涵,”姜希音没有在名字后面加上师姐二字,只道:“你快走,回去找若止。” “师妹,我不能丢下你!”梓涵捡起之前落在地上的长剑,由于失去了大量的灵力,握剑的手不住地在发抖,她仍靠着念力举剑就要朝黑袍人刺去。” 黑袍人弹出一道气劲,直冲梓涵。 “你在这儿,也是多一个人送死,走!”姜希音奏出一道幽长琴音,挡住了那道气劲。 对了,笛英阁主曾说,遇险烟花为号。 “哐啷,”梓涵丢掉手中长剑,从储物袋中找出烟花,刺啦一声放了出去。 那支烟花并没有在空中炸响,还未升空便被倾盆落下的大雨浇息了。 “快走!” 姜希音这两个字,带着上位者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梓涵想到了陆君屹训斥弟子时的模样。 “师妹,你撑住等我叫长老来救你!”她咬咬牙,踉跄着站到剑上,冒着大雨御剑而去。 第84章 嫉恨(四) 麻烦可算走了,梓涵留在这儿也只会碍事。 姜希音本想结个避雨结界,忽地想到了楚山孤。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会为她撑结界。 她突然没了结结界的心情。 又是“叮咚”两声,琴音携载着杀意射向黑袍人,还未接近他,音色中蕴含的灵力便被吸收。 这就是吸收灵力的邪术吗?姜希音心道:似乎很好用,比妖丹还要好用。 黑袍人仰头看了看远处逐渐成为黑点的梓涵。 已经跑了一个了 ,这个不能再跑了。 他召出他的武器,一柄长刀,一刀挥出,刀风卷着乱葬岗的鬼气,朝姜希音袭来。 悠扬婉转的琴音再次从姜希音指流尖淌而出,琴音中蕴含的灵力却再次被吸收。 黑袍人刀风没有阻力地横扫而去。 刹那,姜希音已经瞬移到一边,躲过了刀风。 她一手抱琴,一手撩开帷帽上的纱帘,勾唇一笑道:“这邪术好用吗?” 那黑袍人见眼前人双眼被绸带蒙着,似乎是看不见。却能气定神闲地躲过他的刀风,不禁警惕起来。 “好不好用你试试就知道了。”他道,说罢又一刀横劈过去。 姜希音右手抱着无名,只能用左手召出了卷星。 卷星刀风上的灵力被黑袍人吸收,去势便缓了不少。 与黑袍人的刀风相撞,两相消散。 “倒是好用得很。”姜希音收了无名,用手抚过卷星刀身,“你我都用刀,也算是同修。不如我们寻一处空旷的地方,都不用灵力,只单纯比刀可好?” 黑袍人听姜希音这么说,低头想了想,刚刚那丫头去搬救兵了,要是离得近救兵应该很快就来。 他本来就是想吸干灵力将尸首移到乱葬场附近去。 既然眼前这小丫头主动说要找空旷的地方,倒省了应付救兵的麻烦。 他抬头,张开口,“好,”字未吐出。 一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中了他左手掌心。 黑袍人吸收灵力的中心在手心,应该就是灵眼,摧毁了灵眼他便没法再吸灵力。 “找到了!” 她道。 女子的声音十分甜美,却似现在刺穿他手中刀一般危险。 姜希音勾了勾手,卷星倏地从黑袍人掌心拔出回到她手中。 “噗 ,”鲜血从掌心喷出,落到地上迅速被雨水冲刷。黑袍人闷哼一声,右手握紧了手中刀猛然一挥。 卷星悬在她掌心,她轻轻动了动手指,它便再次在空挥出一道弧光。 地面卷起风沙,滂沱大雨瞬间被激的倒流。 “铿,”一声脆响,黑袍人长刀竟卷了刃。 掌心的血还不住地在往外流,他收了刀,迅速伸出食中二指封住穴道止住血。 没了灵眼,这位吸收了很多灵力的黑袍人也不过如此,“你答应我一件事,我饶你一命可好。”姜希音柔声道。 “什么事?”黑袍人问。 “我觉得你这法术,甚是好玩。不如你教我?” 他向来是识趣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黑袍人道:“我也是无意中在一本秘籍中发现的,那本秘籍在我洞府中,我带你去取。” “好。” “哎呀,”姜希音拍了拍脑门,又道:“刚想起我的刀淬了毒,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掌心有成百上千只蚂蚁在咬?” “你!”黑袍人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恨的咬牙切齿。 “只要你乖,自会给你解药。”姜希音收了卷星,捡起地上梓涵遗落的油纸伞。 黑袍人道:“我现在带你去,不要食言!” “当然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姜希音摘下帷帽,烘干被雨淋湿的衣服,举着伞跟着黑袍人于雨幕中离开了小巷。 梓涵御剑飞到半路,便因为灵力不足,从空中坠了下去。好在离得近,她忍着疼痛踉跄着跑进了邵阳阁。 若止一刻也不敢耽误,用符篆通知了众人,召来剑便速速赶去了梓涵说的地点。 尽管她再快,还是晚了一步,巷中已空无一人,徒留地上一洼被血染红的雨水。 城郊,乱葬场附近一座荒山中。 姜希音跟着黑袍人走进荒山,左转右转,转的她都快迷糊了,才来到一处山洞。 黑袍人洞府设在这么隐秘的地方,想来是为了躲人。 这人身上有鬼气,但并不是鬼。她猜错了,凶手不是恶鬼也不是妖,而是修士。 为了能快速提升修为而吸收同道人修为的邪修。 他穿一身黑袍遮得严严实实,又将尸体移到乱葬岗附近,让人误以为是恶鬼所为。 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吗? 进了山洞,黑袍人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轻轻一挥,洞壁上长明灯亮起,照亮了整个洞府。 这个山洞很大,里面还有个水潭。 用来睡觉的石床就在置于水潭旁,床上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 一旁符篆,灵石,茶壶等物也摆放得井井有条。 黑袍人去找书,姜希音想找个地方坐,无意间探到了一块腰牌。 这腰牌她在邵阳阁弟子身上见过。 “找到了,这本就是。”黑袍人拿着本发黄的书走过来。 姜希音接过他递过来的书,抚了抚书封。 《阴阳法诀》仙门禁术,照这本书修炼可以吸收对手的灵力,从而增长自身修为。 “小丫头,你刀上的毒是假的吧!”话音未落,黑袍人垂着左手,右手敏捷地挥刀朝姜希音背心劈去。 “砰,”已经卷刃的刀劈到一道屏障上,刀风被反弹回去,反将黑袍人振飞,撞到石壁跌下来,喷了口血。 姜希音心道,在仙门待了几个月,可不是白待的。她舔了舔上牙槽,道:“是真的!无毒不丈夫。” 她说完,黑袍人的左手蓦然胀大了一圈,变的又黑又紫,好似一只熊掌。 “你,真是狡诈!”黑袍人愤恨道。 这话说得,她明明开门见山说了,也不知是谁狡诈。 刹那间,黑袍人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力一掷,那物在空中划出一道淡黄色弧线直直落进水潭中。 潭水被激起水花, 那是本书! 姜希音快速捏决,一股灵力将书从水中托了出来。 是阴阳法诀下册,还好只是湿了,晒晒还能看。 “姑娘不用眼睛,也能看得见吧?”黑袍人靠在石壁上,吐了口血沫。 “被你发现了?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第85章 嫉恨(五) 姜希音收了阴阳法诀,拖着地上黑袍人已经卷刃的长刀,刀锋曳地随着脚步发出刺耳的金石之声。 她走到黑袍人面前举起刀。 其实即使黑袍人不偷袭,拿到《阴阳法诀》她也不会留他的命。 一言既出,四马难追,八条马不就追得上了。 “小丫头,我劝你最好别修习禁术,不要落得和我一下场,如果能重来...”黑袍人摇摇头,突然笑了几声。 姜希音手中刀没落下,她问:“你笑什么?” “嘭,”一道巨大的爆破声响起,姜希音只觉耳边嗡地一声,整个荒山都晃了晃,面前血雾弥漫。 她没动手这位黑袍人竟然自爆了。 听到爆破声,在附近寻找的若止和笛英,交换了个眼神,朝着山洞处寻来。 大雨渐渐停了。 他们来到山洞,只见山洞中的物品到处散落着,再往里走,角落有位眼覆绸带的少女鬓发散乱,身上溅了血滴。双手紧紧环抱双膝,似乎是受了惊吓。 听到脚步声 她往后躲了躲。 “春花!”若止上前叫她。 姜希音这才放松了警惕,小声确认:“若止长老?” “是我,”若止伸手朝姜希音腕间探去,探到了灵流,刹时松了口气,“灵力还在。” 跟在若止身后的笛英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枚令牌。 是昭阳阁弟子符! 他的目光扫向四周,在发现石床旁自爆后黑袍人仅剩的衣服时,目光一滞,踉跄地走到了衣服旁边。 “那个吸人灵力的黑袍人呢?”若止问。 姜希音摇摇头道:“他把我捉到这儿之后,就把我丢在这角落里了。刚还听得到他脚步声,不一会就听到爆破声,还有血腥味。” 笛英跪在地上,手里紧握着那枚弟子符,“师弟,这么多年了,我找了你这么久,你竟然在这儿修炼禁术,吸干他人的灵力来提升修为!” “师弟?”若止看向笛英处。 笛英摊开掌心弟子符,“这枚弟子符上刻的是师弟的名字——宁远。” 宁远,姜希音曾听说过。 宁远曾经是昭阳阁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弟子,出色到什么程度呢,高阶灵根,天生剑骨。是很多小弟子羡慕和崇拜的对象。 要是没遭遇不测,现在修为应该能与楚山孤匹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命运的手掌翻云覆雨间就能将一切改变。 那天宁远和师兄弟们一起去大泽山中斩杀一只妖兽,本以为只是一只普通妖兽,没想到竟是只上古妖兽,众人力有不逮,宁远掩护大家撤退,却一不小心跌入了鬼渊。 鬼渊中鬼气怨气横生,落入其中不出一瞬就会被冲天鬼气与怨气淹没。 当年宁远坠入鬼渊,所有人都以为他没命了,没想到几天后他竟然爬了出来,只是剑骨尽碎,修为尽失,连灵根也断了,成了个普通人。 当时这件事曾引得无数人叹息,众仙门集结了众多高阶修士封印了大泽山。 再后来仙门中就没了宁远的踪迹。昭阳阁也迅速萧条下去。 陨落的天才,在众人记忆中也成了昙花一现的故事。 怪不得,黑袍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将干尸都丢到乱葬岗让人误以为是恶鬼所为。 原来是怕被认出来。 “他真的是自曝吗?” 多年不见的师弟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竟是这样的方式,笛英有些难以置信。 但那爆破之声,他听得清清楚楚。这山洞中只有一个盲眼小姑娘 ,她根本做不到让一个会吸灵力的修士自爆。 姜希音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被他抓进来之后,只听到了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既然为了修为吸干了这么多修士,他又为何要自曝?”笛英不免怀疑。 “后悔了吧!他也曾是风光霁月的仙门弟子,却误入歧途做了邪修。”若止叹道。 “他有没有留什么话?”笛英问。 姜希音隐瞒了前面宁远对她说得话,只说了后面半句,“他说,如果能重来...” 笛英:“后面呢?” 姜希音:“没有后面了。” 当年他的师弟宁远自鬼渊回来之后,师兄弟们都去安慰他,并且说一些开心的事情来逗他,他总笑咪咪地一遍遍说着没事、没事,让他们放心。 说做个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不好,这都是他的命。 后来时间长了,大家都以为他确实没事了。 直到三个月后,宁远跟师尊提出要下山去体验一下凡人的生活。当年师尊劝他留在阁内做个闲散人,昭阳阁给他养老。 宁远执意要走,还调侃说,下了山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个漂亮媳妇,生个大胖娃娃。 再之后他就没有了宁远音讯。 他曾多次下山,去打听了师弟消息,仍是无果。 他以为宁远师弟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找了个漂亮媳妇,然后生了娃,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可是没想到再相遇,他竟只看到了衣袍。 “如果能重来...”笛英低喃着这半句话,心疼又惋惜:“师弟,你糊涂啊!当年你要是能听师尊话,留在阁内做个闲散人多好!” 留在阁内看着你们修为增长,他怕会更加不自在。姜希音想:曾经被羡慕崇拜,突然泯为众人,落差确实比较大。 没了尸首。 作为宁远师兄,笛英召来弟子,收拾了宁远遗物,准备为他建一座衣冠琢。 若止扶着姜希音出了山洞,朝山下走去。 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四周静悄悄的。 “春花,”若止突然叫她名字。 姜希音:“嗯?”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说。” “长老请讲。” 若止垂眸停下了脚步,终于把她一直想问得话问出口。 “你和楚师弟发展到哪一步了?” 姜希音不明所以:“啊?” “其实...”若止踌躇了一息,道:“楚师弟他对你好,是因为你的眼睛很像他亡故的妻子。” 若止以前也很纳闷楚师弟一直都不收徒,为何会突然收了李春花做徒弟,还会去学堂看她,甚至还亲手为她做琴,直到陆君屹和她说李春花的眼睛也是异瞳时她终于明白了。 楚山孤对她好,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因为她像他的前妻孟婉?但她确实就是孟婉。 姜希音不知道怎么回答若止,便没说话。 “你不要多心,我跟你说这些,只是不想你深陷其中成为别人的代替品。”若止继续道:“千寒山上有座宫殿,殿内一直挂着一幅画,是师弟的亡妻孟婉。师弟还将大殿后种满了芍药花,因为孟婉最喜欢的花是芍药。 “还有,千寒山上两个小童子瑾和子喻,他们生前曾是师弟家中收买的两位小童。” “生前,”姜希音有点懵,“他们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第86章 嫉恨(六) “子瑾子喻不是活人,他们闻不到气味,感受不到温度,也无法品尝出食物的味道。他们是师弟照他们活着时的模样做成得剪纸傀儡。” “小师尊他?”姜希音觉得难以置信,她完全没看出子瑾和子喻他们两个像傀儡。 “是不是一点也不像傀儡?” 何止是惊讶,简直是震撼。 她那比九思还乖的小师尊不是活人! 若止望着山路上丛生的荒草,“快一百年了,师弟将它们进行了无数次改造,日日供养灵力。它们两个才成了你今日见到得模样。” 想到子瑾子喻并非活人,姜希音震撼后又有些失落,“他们是怎么死的?”她问。 若止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撩起衣袍坐到脚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她缓缓道:“当年,师弟的妻子孟婉去世后,他一直沉湎在痛苦中,把家里两位小童给忘了......” 等楚山孤想起子瑾子喻,想去接他们时,他们已经不在家了。 家中长辈见他家里没了主人,便做主将子喻子瑾兄弟打发回家了。 两位小童本来就是楚山孤偶然在路上遇到,从他们父母手中买过来的。 没想到子瑾和子喻的家人,因为养不起他们两个,又将他们兄弟俩卖给了人牙子。 那人牙子转手将子瑾子喻卖了出去。 楚山孤找到当时买他们的人牙子,问他将子瑾子喻卖到哪里去了。 那人牙子说,他也不清楚,他转手卖的人也是个人牙子。 顺着线索一个个问,子瑾子喻他们不知被转卖了几遍手,楚山孤终于打听到了他们最后被卖的地方,一个乡绅家中。 他敲开门,因为身上穿着无常宗弟子服,那乡绅将他请进前厅,拿出好茶热情地招待了他。 当楚山孤说出他想要出双倍价钱将子瑾子喻带回去时,坐在八仙椅上的乡绅脸色忽地变了。 他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想要拒绝楚山孤的请求。 楚山孤以为乡绅是嫌银子少,又把价钱加了一倍。 那乡绅见楚山孤大有不见到人不罢休的架势,只好坦白告知他,两个小童前两天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楚山孤不信,质问乡绅,子瑾子喻是怎么死了。 乡绅的脸立马拉得老长,冷生生说了句病死的。 子瑾子喻一向健康怎么可能会突然去世。 楚山孤想也许是他打听错了,这乡绅家的两个孩子,根本不是子瑾子喻。 于是他要求去看两个小童的尸体。 乡绅的脸瞬间黑了,只说下人随意抬出去埋了,不知道在哪? 楚山孤看着乡绅黑着的脸,觉得奇怪,他当即将剑架上乡绅脖颈。 那乡绅吓的浑身直哆嗦,颤着嗓子道:“两个小童应该还在义庄!” 楚山孤丢下乡绅来到附近义庄。 他见到了子喻子瑾,两个人仅仅以一席草席裹身。 因为是冬天,他们的尸体还没腐烂。 楚山孤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掩着子瑾子喻小小身体的草席。 他们的脸瘦的像两只小猴子。 再往下看。 身为男子,泪水竟然差点从他眼中夺眶而出。 子喻子瑾的身体骨瘦如柴,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像是鞭痕,有的像是刀伤,有的像是被剪子戳的,还有烙铁印。楚山孤不忍再看下去,放下了草席。 他们哪里是病死了,他们是被活活虐待而死。 子喻初到家中时八岁,子瑾才五岁。 由于他们年纪小,婉婉只给他们做些轻巧容易的活。 没指望两个小童能分担多少家务,只求能做个伴。 三年不到,婉婉将他们养白白嫩嫩水灵灵的。 这才不到半年,就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于心何忍。 于是楚山孤重新敲响了那位乡绅家的大门。 乡绅哪里敢开,可那红漆木门竟瞬间碎成了齑粉。他还在惊慌,一道金光闪过剑插进了他的胸口。 “师弟一怒之下,将那乡绅杀了。师尊说,修仙之人可斩鬼怪妖魔,不可杀人,人间自有掌管人间刑法的部门。师弟被师尊处罚去千寒山,希望他能够在苦寒之地清净身心。” “之后他一直责怪怨恨自己,说如果能早点找到他们,如果他入无常宗当天能带上他们,子瑾子喻就不会遭受这些。再后来师尊罚的时间到了,师弟也没有搬离千寒山。等我再去看他时,他正埋头钻研傀儡术,头发竟全都白了。 “师弟成功制造出子瑾子喻,他不过是骗自己小童还在,就好像他还生活在余杭镇,孟婉也还在一样。” 楚山孤的头发竟是这样变白的,他一定很自责也很悲伤。 听若止讲完,姜希音觉得胸中很闷,好像是在跟着那时候的楚山孤一起难过。 子瑾子喻是多么乖巧可爱的孩子,要是她,她会杀了那乡绅全家。 沉默了许久,若止才轻轻叹了口气,用长辈劝慰小辈的口吻道:“春花,你不要喜欢楚仙君,不论过去多久,他心里只有他的亡妻孟婉。” “喜欢他只会心碎!” 姜希音知道若止是在真心地给她劝告,因为若止是个女子,是个心碎的女子。 她不记得前世的事了,三年如同弹指之间,对她来说没什么印象,可是对于楚山孤来说好像并不是如此。 “若止长老,你也喜欢楚仙君吧?”姜希音突然问。 “你看出来了?”一百年了,楚山孤从来不曾知道她的心思,若止自嘲般地笑了笑,“只要能看着师弟就好。作为师姐我只希望他能修成无情道,不用再受求不得,爱别离的苦。” 若止把想说得话说完,心中好似松了一大口气,再看面前李春花也不觉得沉重了,她起身拍了拍了衣服上的尘土,扶着她,走下荒山。 山下周朗与其他三个弟子收到若止传信,已经等候多时了。 梓涵灵力丢失太多又从剑摔下去,强撑着跑进昭阳阁,已经没有力气,她虽着急也只能留在阁中。 若止与弟子们碰了头,简单说了下事情原委,带着大家回昭阳阁。 很快姜希音便落在了队伍后,若止见她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以为她乍得知了楚山孤的往事,可能需要静一静便没在意。 等走了一段路,她再回头却没在队尾看到李春花的踪影。 第87章 嫉恨(七) “春花呢?”若止问。 周朗回头这才发现身后春花师妹不见了,他环顾一周,除了他们几个,这里半个人影也没有。 他刚刚想着宁远的事,只是出了一会儿神,师妹就没了。 “好像,没了。”他道。 若止仰头望了望天,天空乌云密布似乎又要下雨。 这附近挨着乱葬岗,恶鬼怕太阳,今天恰好没有太阳。 是被恶鬼抓走了? 难道这一带除了修炼禁术,专门吸收修士灵力的宁远,还有其他恶鬼? 若止吩咐道:“大家两人一组,先分头找一找,或许是春花看不见走岔了路。” 四人应声分成两队去四周找了。 ...... 刚刚,大家跟着若止往前走,姜希音突然止住脚步,转身回了荒山。 她明明健步如飞,身体却十分僵硬,恍若一个提线木偶。 翻过荒山 ,来到一座苍翠绵延的山下,再往前走几步 便能看到山脚下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三个大字——大泽山。这块石碑旁边还有一块小一些石碑,上面写着危险勿入。 姜希音捏决炸了那块危险勿入石碑。 轰隆一声,姜希音彻底争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 她刚刚竟然被一只鬼附了身。 大泽山,这鬼来这儿做什么。 “把山上的结界破开!”她身体里突然传出一个男子暗哑声音 这只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附在她身上的,她竟没发现。难道是昨天在乱葬岗上?能附到她身上,一定是个厉害的恶鬼,不管怎样得先想办法甩了它。 “你先从我身上出来,我就破开这山的结界!”姜希音道。 “你以为我会上当么, 我从你身体中出去,你更加不会破结界了,把结界打开。” 这鬼倒是聪明,姜希音道:“你说得简单,大泽山结界可是百年前集结百宗结成的,我一个刚结丹的小弟子如何能破开它,要不你破一个我看看。” “吾是鬼如何碰得了结界,你不是在无常宗藏书阁专门学了很多破结界的方法吗?”身体中另一道暗哑的男声又冷哼道:“你说这结界有百年了,自然会有破损,你找到破损的地方不就能破开了。” 姜希音心道:我在无常宗学破结界的事,这只鬼竟然也知道?难道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附在身了? 这么久了她竟没发现,不仅是她,连无常宗长老和楚山孤也没发现。 看来他比在倾城山上那个鬼将军要难对付。 他现在不肯从她身体中出来,她便拿他没有办法,总不能自己打自己。 姜希音:“你要去大泽山做什么?难道是为了那条鬼渊?” 那鬼:“你猜对了。” 姜希音:“你想要吸收鬼渊中鬼气和怨气,增强你的力量?” 那鬼:“正是。” 姜希音开始与那鬼闲聊,“交换一下条件,我破开结界,你从我身体中出去!” 那鬼应道:“好。” 答应得倒爽快,不过带着她这个肉身,吸收鬼气恐怕没本体吸收更快。 姜希音看了看大泽山四周结界。 结界罩了大泽山百年,后来这里没有异动,仙门应该没人来修补过。 找到结界裂缝处,姜希音尝试按照在书上学到的方法,凭空画了道符篆,然后,结印,捏决。 本就风化的大泽山结界被破开了。 “结界开了,你去吧!”姜希音只等这只鬼从她身体中出来,她就立马将这鬼斩于刀下。 那鬼道:“你跟我一起去鬼渊。” 姜希音的身体往前迈了一步,又生生止住。 “你想去,我偏偏不去,要去自己去。\\\" “去!”那鬼命令道。 姜希音没动,她的腿竟然不受控制地自行往前迈了一步,好像身体中有两个灵魂在撕扯。 “宁远掉进去后剑骨尽碎,还有大泽山中的上古凶兽,你觉得我进了大泽山还有命吗?你要去自己去送死别拉着我。” 姜希音一会儿用暗哑的嗓音说话,一会儿用甜美的嗓音对答。 幸好这大泽山被禁止出入,附近没人,不然还以为这女子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犯了哪门子癔症。 那鬼:“天上有太阳,你觉得我要是自己能去,还用你吗?” 姜希音抬头,乌云已经消散,虽然已近黄昏太阳此时正挂在天空散发着余热,漫天红霞将西方天空渲染成橘红色,“好,我带你到鬼渊附近,鬼渊在哪?” 身体中另一道暗哑声音响起:“你跟着我走。” 既然有人带路,姜希音懒得自己动腿了,全交给鬼来控制。她又开始同这只鬼聊起天来。 “那鬼渊人掉进去,要没点毅力,骨头可就都不剩了。你作为同类,可能没有骨头,对了你本身就没骨头。” 脚下顿了顿。 姜希音连忙解释:“我不是说你没骨头,我是说你不是人,不对,我是说你不是东西。” “少拐着弯骂我,你以为我听不出来。” “我哪敢骂你,”姜希音道:“我是说听说那鬼渊中深不见底,你作为一只鬼,吸收那么多鬼气和怨气,虽然是会增长力量,要是承受不住,难道不会自爆吗?又或者鬼渊里面有比你更凶猛的恶鬼反客为主,你这只不是危险了。” 姜希音浪费口舌说这段话,是真心想提醒他。 那鬼:“不,吾不吸收鬼气和怨气。” 姜希意:“那刚我问你,你说是。” “吾只是顺着你说罢了。”那鬼说。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姜希音问。 那鬼一字一顿:“吾,要将鬼渊唤醒。” 姜希音惊讶:“你唤醒鬼渊做什么?” “这里是战死士卒尸体的掩埋之地,他们曾是吾的士兵,吾要听他们叫吾一声大将军!”那鬼郑重其事。 唤醒士兵叫他大将军,一只鬼难道还能重新组建军队去打仗,这鬼莫不是个脑袋有点问题? 哦对,她忘了这鬼的脑子应该早就腐烂了。 “既然你要与你的士兵们同甘共苦,那你去吧!那鬼渊进去万劫不复,我才不去。” 姜希音将双脚的使用权重新争取过来,干脆来到一棵树下,往地上一坐,再往后一仰倚着树干不动了,睡觉。 那鬼努力想控制姜希音的身体,但姜希音如如不动。 刚才是一时分心,才让他得逞占了身子,这会儿岂能再让他如愿。 那鬼实在控制不了姜希音,只得安静下来。 太阳完全落下地平面,夜幕渐渐降临, 没了太阳,附在姜希音身上的鬼,从她身体里出来,现出了原形。 第88章 嫉恨(八) 那男子穿着青铜盔甲,盔甲上锈迹斑斑,上面有很多不知是被什么刀枪斧钺戳出来的窟窿,还有黑黑的一块块污迹,应该是血迹。 再往上,姜希音差点从地上直接跳起来,这只鬼他没有头! “不能找个假的按上吗?找个别的骷髅头按上也行呀,这怪吓人的。”姜希音咕哝道。 那无头鬼,往她的方向迈了一步,一个头从他脖颈处冒了出来。 头盔的后面和胸膛连在一起好像有点不对劲。 “蹭,”那头转了一圈,端端正正地落在了脖颈上。 终于像个正常鬼了,只是那盔甲制式她好像在哪“见”过。 姜希音本来因为那只鬼没有头惊得绷直的背脊松散下来,又靠了回去。 她倚着树从旁边揪了根草,叼在嘴里。 想起来了,是从古战场上见到的鬼将军李从嘉身上看到过。 李从嘉身上的盔甲比他的好像更厚重些,是将军制式,他身上的应该是副将制式。 副将?小二讲的古代十国中鬼将军那个故事中,李从嘉离家在边境苦战十载,终于战胜月落国衣锦还乡,却在路上被推心置腹的副将背叛,战死于倾城山。那场战役两军全部覆没,无人生还,那位背叛将军的副将也被将军斩下头颅。 他没头,头是后来化鬼后自己捡回来的。 这位应该就是那位副将了。 “呸,”姜希音将口中叼得草吐出去。 “叛徒!”她道。 “吾如何成叛徒了,吾只是忠君而已,忠义向来不能全,两相比较自然要取其重。”那副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确定严丝缝合后,才又道:“当年王上承诺于吾,只要杀了他,便于吾大将军之位。” “见利忘义!”姜希音嘲讽道:“你还真忍心下手,他可是你同在战场上厮杀的战友。”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何况我是副将,不想当副将的将军怎么称作好副将。” 这无头副将竟然将背信弃义说的意正言辞,大义凛然。 这张嘴比她厉害,姜希音口中的大义都不值一提了,她道:“你说的对,手段也足够卑鄙。不过最后你还不是输了,你有什么脸面让这些为国战死的士兵们叫你大将军?” 那副将突然扬声,“我没有输!”那只明明被砍掉的头颅上,怒目圆睁,很是吓人。 “我醒来后变成了鬼,李从嘉也是。我们都还存在于世间,只要与他再比试一次,就能分出胜负,这一次不是我吞噬他,就是他吞噬我。” “既生吾,何生他!我们之间只能存在一个。可是李从嘉不与我打,他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了。他应该恨我的,他应该恨不得让我万劫不复,灰飞烟灭。可是他竟然把我忘了!” 那副将说话时表情狰狞,眼珠差点掉出来,他抬手将快要出来的眼珠重新按了回去,“最可恶的是,他还抛下我去投胎了。我们之间输赢还没分,他竟然直接放弃了!” 姜希音心道真是阴魂不散,死都不放过人家。 到底是谁可恶? 近万年了,李从嘉为啥还要记得你,记得你这么个副将,在他背后捅刀吗? 都万岁了,这么大年纪的鬼难道非要给自己找气生? 姜希音叹道:“青芝国早就亡了,新的朝代不知道建立了几轮。李从嘉早就放下了,你还困在原地。” “不,他怎么能放下,他怎么能先放下。再打一场,我一定会赢他,我会让他们心甘情愿叫我一声大将军!”那副将说着,突然向前几步,“这里离鬼渊不远了,也不必非要走到近前。” “以吾之名,召汝应战。”他厉声念出这八个字。 看来无头副将这是真要唤醒鬼渊中埋葬的无数将士,姜希音的心紧绷起来,要是真让副将唤醒这些鬼渊中的亡魂,大泽山结界被她破开了,这些亡魂逃窜 ,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她从树下站起身,抬手就要召出双刀。 忽地,从她身体中浮出了一团黑雾,黑雾里裹着一个方形令牌状的东西。 这是?姜希音立马想到了一个能号令万军的物品。 是兵符! 这兵符怎么会在她这儿? “你一定很惊讶吧,这是李从嘉去投胎前给你的,我之所以要你跟我来大泽山鬼渊,就是为了这枚兵符,只有它才能唤醒这些亡魂。” “勾月,”姜希音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意。 她召出刀,直接甩向几步之遥的副将。 “你杀不了我的。” 那副将随即化成了一团黑气环绕在勾月四周。 姜希音又召出卷星,那团黑气立马分散成两团,又将卷星紧紧环绕住。 只要刀不动,他便紧紧环绕它们。勾月卷星劈砍,就松散开来,如同山间雾霭,虚无缥缈。 “哈哈哈...你杀不了我的。”刀中传来大笑声。 这只鬼应该是她在彼岸时遇到的,他当时没有附在她身上,而是附在了她的刀上。 她用兰若遮挡魔气的时候也遮挡住了他的气息。 “你觉得我真的杀不了你吗?”姜希音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无名,”抬手召出了琴,姜希音盘膝坐与地上,将琴置于膝头,奏起了《幽冥渡》。 这是楚山孤教给她的第一首曲子。 这人真是,第一首曲子,他就教她渡鬼。 指尖在琴弦上弹拨,灵力在琴弦上流转。 悠扬的琴声流淌在大泽山。 “你一个金丹修士琴上怎么会有这么强的灵力?”那副将惊慌道:“我不能消失,他们还没叫我大将军!”随着一声不甘的尖叫声,那裹在勾月和卷星上的黑气,消失不见了。 随后姜希音却听到了更加恐怖的声音。 鬼渊里的哭泣哀嚎惨叫声,在她耳边乍响,震得她耳膜都要破了。 晚了一步,他们醒了。 那深渊中的鬼气瞬间冲向姜希音。 第89章 明眸(一) 纳戒中的盔甲疯狂地撞击戒壁,正闭关的楚山孤手指动了动,倏然睁开眼。 ...... 面对疯狂的鬼气,幽魂渡已经没了作用。 “砰,”姜希音收起无名撑起一道结界,她的护身结界在荒山对付宁远时已经用了。 现在撑的结界没有精细法阵,只能撑一会儿。 一时半刻就算她想临时抱佛脚,学习阴阳法诀,也不能这么快结成风眼来吸收鬼气。 姜希音快速地翻开阴阳法诀想从中找出不开风眼快速吸收鬼气的方法。 月光下乌墨色的鬼气一下一下冲撞着结界,结界碎了好几道裂缝,终于支撑不住被冲破。 一息之间鬼气已经将她整个人裹住,姜希音只觉自己好像虽活着但已被封在密闭的棺木里,她用尽力气想要推开被钉死的棺盖可终究也不能。 夜渐渐深了,大泽山中多精怪,四周传来了狼嚎与不知名的凶兽嚎叫。 姜希音想,她要不能将这些纠缠她的鬼气吸收为己用,就得尸骨无存。 “哈哈哈,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消失的。”募地鬼气中又传出了副将暗哑的声音。 姜希音在被鬼气挟裹的间隙心道:“阴魂不散。” 突然浓厚的乌墨色鬼气中一块同刚刚相似的令牌升起,与悬在她头顶的那块渐渐贴合,这两块令牌竟是一对,合起来才是完整的兵符。 刹那,兵符爆发出月白色光芒,照向持续不断朝她涌来的鬼气。 那些鬼渊中涌来的鬼气,竟在离姜希音一丈之地突然停下。 缠绕她身体的鬼气也跟着停下来。 鬼气中传来窃窃私语。 “是兵符!” “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来接我们回乡了。” “你还记得,家乡在哪吗?” “反正不是这鬼地方。” 倏忽间,姜希音一分神,只觉身体沉重起来。 那副将又附上她的身。 “众将...”副将开口想说话,姜希音闭上了嘴。 副将:...... “将士们,如今四周凶兽横行,只要你们将大泽山的凶兽消灭。吾承诺,带你们回家乡。” 姜希音话说铿锵有力,月光下恍若真是一位于危难中镇定自若调兵遣将的大将军。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鬼气中传来整齐的呼喊声。 副将终于听到那句他一直想听得那一声大将军,可惜不是对他喊的! 这丫头说话还挺有气势,好像真当过将军一样,可假的终究是假的,副将在姜希音身体中左突右撞,想拿到身体的控制权。 呼喊声落下,鬼渊鬼气瞬间四散于大泽山,周围响起了动物的惨叫声。 姜希音因为刚刚被鬼气入侵,再加上副将一番折腾,此时浑身鬼气缭绕。她重新回到原来位置坐下,身体虽懒散地靠着大树枝干,精神却不敢有一刻放松。 突然,她捕捉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大泽山危险,根本不会有人进来。 若是若止他们来找她,也不可能是一个人。 这人不知是敌是友什么来头,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与人斗法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希音精准地从弥漫的鬼气中嗅到了青松冷雪香。 是楚山孤。 楚山孤凝视着相思树下的姜希音,她的髻发乱了,金钗斜斜插在发间,摇摇欲坠,用来覆眼的绸带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她磕着眼,周身萦绕着鬼气,月光下,面色显得有些憔悴,令人觉得爱怜又心疼。 “你来了!”姜希音低声道。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三个字,楚山孤却想起他的亡妻孟婉,他每日放衙回家,婉婉见到他的第一句总是,“回来了。” “嗯,不是说不让你乱跑吗?” 楚山孤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她喜欢的那些清澈剔透的玉珠,一粒粒落在银盘上。让人想要反复将这些温润的玉珠握在手中,占为己有。 \\\"抱歉,我没力气走不动了,可能要劳烦仙君抱我了。\\\" 姜希音话音未落,脚下便是一空,她被楚山孤打横抱了起来。 刚刚,姜希音既怕那些鬼气不认兵符只认李从嘉,察觉出异样卷土重来,又怕在她体内的那位无头副将占据她的身体,还担心大泽山中隐藏的上古凶兽。 还担心会有图南的人趁虚而入。 现在她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楚山孤的怀抱温暖安全,止息了所有杂乱的想法,让人想要沉溺其中。 她有些累了,想睡一会。 楚山孤抬手在姜希音额间点了一下,一缕金光钻进姜希音眉心。 李春花身体中已经浸满了鬼气,体内还有一只鬼古老又难缠,需要自身灵台足够清明,他在李春花灵台中点了一道光。 她现在还不能睡觉,灵台一灭,鬼气涌入内府会有性命之忧,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不要睡,听到没有。” 耳边传来楚山孤的声音,姜希音应了一声,“嗯,我只睡一小会儿,好不好?” “不好,刚刚你头顶悬的是兵符吗?”楚山孤怕她睡着后再也醒不来了,开始与她聊天。 姜希音:“是。” “这里怎么会有兵符?”楚山孤问。 “你还记得倾城山下那只鬼将军吗?”姜希音低声道。 楚山孤:“记得。” “他去投胎前放我身上的,不过只是一半,附在我身上的这鬼是那位背叛李从嘉的副将,他拿出了另一半。”姜希音说话开始有些有气无力。 楚山孤问:“兵符能调动鬼渊中的鬼气是吗?” 姜希音的声音开始变的越来越小,\\\"我刚试了一下,让他们去杀凶兽,他们应该已经去了。\\\" 楚山孤温声道: “你召动了它们,它们以后就听你命令了。” 山中又传来了凶兽撕心裂肺的尖叫。 “它们在大泽山中乱窜,若是窜出了大泽山,就会对山下百姓造成伤害。春花,不要睡,你让他们先回鬼渊。”楚山孤柔声劝说。 她在楚山孤怀中, 楚山孤说话时的气息离她很近,姜希音耳朵有点痒,她抱住楚山孤脖颈,又往他怀中蹭了蹭,“你说一句好听的,我就命令他们。” “你说一句好听的,我就原谅你。”以前他惹婉婉生气求她原谅时,她总会说这句话。 那时候他只要说,“不如我们做一件只能我们两个一起做得事情。”他那小仙女一般的妻子的脸就会立马变成一只娇艳欲滴的红苹果。 两个人一起做的事,他其实只是想说,要与她一起抱琴去亭中合奏一曲。 好听的话,楚山孤想了想,还真想不出来。 他只好道:“这个还真难到我了,我不会说。” 姜希音的脸埋在楚山孤胸膛里,说话声显得有些瓮声瓮气:“不会说呀,不会...那你就夸夸我。” 楚山孤思考了一下,“李春花很聪明很可爱很勤奋,上学从不迟到早退。我让她在宗门等我,不要乱跑,她也很听话,乖乖在等我。” 等等,楚山孤这是在夸她吗?前面半句还好,后面还怎么变味了。 第90章 明眸(二) “明明说好两个月,现在两个月零六天了,是楚仙君先失约的。” 两个月零六天,李春花把日子记得这么准?他当时觉得只要静心闭关,压制心魔两个月够了,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 楚山孤望着怀中人道:“好,是我先失约,回去向你认错。我已经通知了师兄,他们很快会到。春花你让鬼气回到鬼渊,等我在鬼渊上罩一道结界,我们就可以快些回去了。”楚山孤哄她。 “好,”姜希音想了想那鬼副将唤醒鬼渊中鬼气时说得话,以吾之名,召汝应战,后面是众将士听令。 “以吾之名,召汝应战,众将士听令,吾令汝等速归鬼渊。” 楚山孤怕她现在太虚弱,说话声音小,竟然念了个扩音咒,她的声音在整个大泽山中回荡着。 楚山孤不觉得这样很尴尬吗?姜希音想。 “诺” “诺” “诺” 听到了命令,四散在大泽山各处的鬼气连声唱诺,纷纷朝着鬼渊涌来。 楚山孤抱着姜希音等了一会儿,等这些鬼气全部进入鬼渊。 “对了,我答应它们要带它们回家乡。大家都说楚仙君很厉害,能送他们回家乡吧?”有求于人,姜希音说话声更软了几分。 “你就这么相信我!如果送不回去,你失信会被它们直接撕碎。” 这句话中带着点训斥,姜希音有点怂了,她这个承诺做的确实有些欠妥当,“当时紧急情况,我就...” “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被撕碎的。”楚山孤承诺道:“时间太久了,这些将士们大多都不记得家乡在哪儿,同那次倾城山古战场一样,只要用渡灵决就可以。” “楚仙君不愧是救万民于水火的救星!”姜希音拍起了彩虹屁。 在鬼渊上结结界,必然要用双手结印。 姜希音以为楚山孤立结界会先将她放下,但楚山孤并没有,他只是动了动手指。 这是什么新方法? “你结印不用将我放下吗?”她问。 “只是简单罩个屏障,等师兄来了,让他们去结结界吧。还有送它们回家乡的事,也需要宗门众人来做,不用管它们了,我们先走。” 楚山孤替姜希音收了还悬在空中的兵符,顺手杀了一只朝他扑过来的异兽。 他本来怕御剑会晃,想召飞马,但坐飞马回宗没有御剑快。 楚山孤只好招来剑,踩在剑上,直接冲破空中大泽山结界飞往千寒山。 “还有大泽山破掉的结界也让师兄来补吧!” 姜希音好像从没听楚山孤说过这么多话,她想多听一听,可意识有些混沌了。 “李春花,别睡好不好。”楚山孤喊她。 姜希音:“别吵,我好困。” “不要睡,我给你讲个故事听。” “好,要是讲得不好听,我可就睡了。” “从前有个国家叫吴国,吴国中的人们善良朴实,安居乐业,这个国家以茶花为国花,会与八月十五中秋节这日的白日举办赏花大会,这天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出门去赏花,然后一起等待晚上的灯会,有位书生他也去参加花会,却与一座青石桥上遇到了一位天上下凡来赏花的仙女,书生对这位小仙女一见倾心,......” 姜希音以为楚山孤会给讲一个捉鬼捉妖的故事,没想到楚山孤竟然给他讲了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原来楚仙君也会看这些书生小姐的话本子呀!”姜希音打趣道。 空中飞剑顿了一下,又继续飞起来,“嗯,这个故事开头还吸引人吗?”楚山孤问。 “后来呢?”姜希音追问。 “后来,书生邀请小仙女一起赏花......” 也许是楚山孤讲得不够好,不能像说书先生讲故事那般吐沫横飞,慷慨激昂。 姜希音听得无趣,很快就又昏昏欲睡起来。 楚山孤又叫她:“李春花不要睡。” 姜希音应:“嗯。” “李春花,马上就到千寒山了。” “好。” “李春花!” “春花!” 楚山孤一遍一遍地叫她的名字,起先姜希音还应几声,到后来完全不应他了。 他有些慌乱,剑在空中都有些不稳了。 宗门医修长老们都住在重影山,楚山孤的剑在重影山上空停了一瞬,又迅速掠过直飞向山脉最后一座千寒山。 千寒山上,宣赫正躺在摇椅上唉声叹气,“小徒儿,你说最近李春花怎么也不来找我下棋了?” “不知道。”弃疾正背着医书,被师尊打断忘了下一句是啥。 他也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别人家师尊呕心沥血,严加管教,他这个师尊天天巴望着他自己自学成才。 有一次,他跟师尊坦白,说想让师尊对自己严厉些。谁知他的师尊摇摇扇子,道:“不管学什么都是自己的事,自己学到的装到自己脑袋里,小孩要自我负责!” 他知道是他的师尊只是太懒了,懒得管他。 “小徒儿,要不陪为师杀上一盘。”宣赫打了个响指,他身下的摇椅自动转到弃疾书桌附近。 弃疾把头摇的像山下孩童最爱玩的拨浪鼓,“师尊,放过我吧。” 宣赫笑的像朵花,“一盘,只和为师下一盘就好。” 弃疾继续摇头,“只要一和师尊下起棋,师尊一定会逼我一盘接一盘的下下去,我还要背医书呢!” “可以休息一下下,不要一直背,转换一下大脑才能背得更快。”宣赫诱哄道。 已经上过很多次当的弃疾,表示坚决不会再上当了。他拿起书就往里屋走,对他这个师尊眼不见为净。 “嘭嘭嘭,”门外响起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弃疾停下往里屋走的脚步声,放下书就要去开门。 宣赫想哄小徒弟跟自己下棋,于是殷勤道:“小徒儿,外面冷,你在屋内待着,为师去开门。” 出了暖哄哄的屋子,一踏进院中不禁打了哆嗦。宣赫抚了抚起了鸡皮疙瘩的双臂,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么冷就让小徒儿来开门了。 “谁呀!这么晚了,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时间。”念叨着的宣赫打开门看到眼前人,口中一噎,咕咚一口唾沫咽了下去。 “楚...楚仙君?” 楚山孤抱着怀中人开口道:\\\"帮我救她,求你!\\\" 第91章 明眸(三) “帮我救她,求你。”整整六个字。 这是楚山孤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宣赫看向楚山孤怀中陷入昏迷的李春花,问道: “她这是怎么了?” 姜希音被鬼附身又被大泽山鬼渊中的鬼气攻击,本来将她置于法阵中可以将那只鬼和鬼气净化。但那只附在姜希音身上的鬼太狡猾了,它化成鬼气,侵入了姜希音内腑,她的灵台灭了。 “鬼气入内腑,她的灵台灭了。”楚山孤沉声道。 灵台灭了! 宣赫惊愕地僵了僵,几日不见,李春花这是干什么去了?他本来看到楚山孤怀中李春花时,还只是以为是李春花用了个什么苦肉计说动楚山孤来让他帮忙治眼睛。 乖乖,这下好了。 天生眼盲本来就是疑难杂症,这下又加了个疑难杂症。 李春花这是非要逼他担起自己师尊那个生死人肉白骨的医名啊! 不知过了多久,姜希音觉得自己身处于一片混沌之中,她伸了伸手,却感觉好像没有了手,她又尝试着伸了伸脚,却感觉不到脚。 她好像没有身体,只是混沌中的一团气。 有风吹来,她就会随风飘。有雨落下,她就可以任由自己浸泡在水中。没有风也没有雨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地浮在原地。 一切都很好, 只是这里没有月亮落下太阳升起。黑洞洞的,没有点光。 好在她已经适应了李春花看不见的状态,在这样混沌的空间里也能适应。 这日她依旧随风飘荡,却碰到了另外一团气。 那团气在混沌中撞了撞她。 “小丫头,你也和我一样了。” 这声音姜希音记得清楚,是那个副将。 姜希音若是有身体,此刻一定是在朝他翻白眼。 “阴魂不散都说腻了。” 然后这句阴魂不散,就被另一团气听见了。 “小丫头,你现在也跟阴魂差不多。”混沌中副将声音传来。 “是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吾没对你做什么,不过是想要占领你的身体,可你偏偏不许,然后我们两个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你的意思是你把我从李春花的身体中挤出来了?”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们两个都从李春花身体中出来了。” 可恶!她的元神好不容易才跟李春花的身体完全契合。 姜希音很生气。 一只鬼竟敢跟她堂堂魔尊抢身体。 如果这里有光,一定能看到两团气中的其中一团瞬间膨胀起来。 若她是人的形态,这个状态估计是连头发丝都炸了起来。 姜希音怒气冲冲地撞向那副将。 副将那团黑气被撞散了之后,又融合到一起 他感受到四周暴怒的气氛,赶紧飞出几丈,离姜希音远了。 “你想干什么?”那副将道。 “既有吾何须有你,今天不是你吞噬我,就是我吞噬你的份。”姜希音学着副将之前说话的口气道。 那副将又往一边躲了躲,道:“你别过来啊,我还没有听将士们叫我大将军呢!” 姜希音冷哼:“大将军,你也配!就算倾城山那场战争,你没有死,而是打赢了。等你回去,等待着你的也是被王上杀死份。” “狡兔死,走狗烹!那王不过是利用你杀了功高震主的李从嘉。然后再用你杀害忠将的名头来缴罚你。那些忠于李从嘉的将士还不得活活把你千刀万剐。到时候兵权就会彻底落在王一个人手中。 “你好想一想王能杀了李从嘉,还会留下你吗?你不过是一把刀,一把不太聪明的刀。” 听了姜希音的话,那团在混沌中的黑气突然冻在原地不动了。 姜希音又往黑气方向飘了飘,“怪就怪你把我的元神挤出来了。” 姜希音那团气朝他冲过来的气势很大,莫名让副将觉得有些惧怕,副将给自己壮了壮胆,道:“我可是一只万年的鬼。你冲过来,只有我吞噬你的份儿。” “呵,”姜希音冷笑,“我的元神可厉害得很,万年的鬼,对我来说还不够塞牙缝。今日只有我吞噬你的份。\\\" 黑暗中,姜希音那团气越涨越大。 她迅速扑向副将那团黑气,张开大口“啊呜”一声,把那团黑气吞了。 姜希音把这团黑气吞了之后,仍然困在这片混沌中,而且还没人陪她说话了, 姜希音有点后悔,后悔直接把副将吞了,她应该把副将留着一点一点慢慢折磨,好陪她解闷。 ...... 千寒山,宣赫住处。 李春花已经昏迷好几天了,身体的中鬼气,早已被清除。但宣赫一直探不到她的元神。 李春花的元神,本就不属于这具身体。 这是楚山孤一百年来主动来求他第一件事,宣赫实在不想搞砸了。 可身体没有元神,他这个神医再神也完全没有办法。 宣赫在屋里踱来踱去,那只向来喜欢坐的摇椅失了宠。 已经三日了,元神怕是回不来了,宣赫不知“她”是怎样进入到李春花身体中的。 但他觉得“她”一定会放弃李春花这个身体,毕竟这身体的眼睛不能用,不算是个好的选择。 “她”应该会重新回到自己身体中,又或者再重新找到个新身体。 楚山孤也已经在床前守了三日了,他若是不告诉他,楚山孤不知道还要守多久。 宣赫咬咬牙,决定告知楚山孤真相。 但要如何告知楚山孤这位李春花姑娘的元神不是李春花,真正的“她”回不来了,这是个问题。 他吃过“她”的毒,如果泄露李春花不是李春花就会毒发身亡。 宣赫想了半天,决定只告诉楚山孤这位姑娘的元神不在了,李春花的修为是金丹期,只有元婴以上修为的人,才能有元神,楚山孤应该能懂得吧! 于是他把守在李春花床前的楚山孤,叫到了医案前, “楚仙君有件事,我要跟你说。”宣赫硬着头皮道:“她的元神已经离体,我就算凭借医术唤醒她,她醒来也只能是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憨儿。”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她的元神自己回来,但“她”不一定会回来了。”宣赫特意加重了那个她字。 宣赫虽面上虽表现得十分平静,心里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想帮楚山孤做点什么,好减轻自己当年的负罪感,怎么感觉债好像越背越重了。 世界之大,元神可随风飘荡,李春花的身体眼睛有缺陷,“她”应该会重新回到自己原来身体,或者重新找一具健康的身体来用。 宣赫这么想,楚山孤也是这么想的。 “她\\\"离开了,确实没有理由再回来。 楚山孤曾经觉得自己很快就能重新抓住婉婉,蒙在“她”身上的迷雾貌似就要揭开了,可是她却不在了。 或许他曾以为的那些与婉婉相似的细节,只是因为他太想念婉婉而做得一场梦罢了。 梦醒了,一切又回到原点。 第92章 明眸(四) 宣赫以为楚山孤听到他这么说会很伤心,又或者是追问他李春花为什么会有元神。 但是楚山孤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面色如常地推开门,踏出房间,又走出院门,渐渐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仙君闭关回来了。”听见门响,子喻子瑾忙从前厅跑出来迎接。 楚山孤朝他们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子瑾的头。 在触碰到子瑾头发的一瞬,楚山孤突然想起那日,子瑾想同李春花和哥哥子喻一起堆雪人,李春花抬手揉子瑾头发的画面。 微微绽放的笑便僵在了脸上。他收了手,应道:“嗯,你们这段时间在家乖不乖?” 子喻点点头答道:“子瑾这段时间很乖,就是前几日春花姐姐说她接了任务要下山去除妖,到现在还没回来。” 子瑾又道:“仙君,春花姐姐应该也快回来了吧,她教我折的纸星星,我已经会折了,想快点拿给春花姐姐看看。” 折星星?楚山孤的声音突然高了几个度,他道:“子瑾,你把折的星星拿给我看看。” “好,”子瑾说完,迈着他的小短腿跑向了西厢房。 很快他就颠颠地跑了出来。 子瑾摊开手掌炫耀般地将掌心几颗折好的纸星星展示给楚山孤看。 “仙君,你看我折的星星像不像?\\\" 楚山孤凝视着子瑾掌心的纸星星手有些抖,他勉强拿起其中一颗,放到了自己掌心。 子瑾折的星星只有四个角。 婉婉折的纸星星也只有四个角。 他曾指出她的星星折错了,星星有五个角。 但婉婉不认为自己错了,她说她看到的天上星就只有四个角。 他只好无奈地应和,不过是折纸,四个角便四个角吧,她喜欢就好。 “春花姐姐交给你的折纸星星,就只有四个角吗?”楚山孤再次确认道。 子瑾使劲点头,“我就是按照春花姐姐教给我的方式折的,难道折错了吗?” 楚山孤再次揉了揉子瑾的头,“没有,子瑾折得很好,你还有春花姐姐叠过得星星吗?” 子瑾摇头道:“没有了,为了能快些学会,我把春花姐姐给我当样本的星星拆开了。” 楚山孤将手中星重新放回子瑾手中,“嗯,没事了,去玩吧。” 楚山孤看着院中那棵梅树,想起李春花刚来的第一天,在这棵白梅树后的软榻上睡着了。 他走进前厅,烧了壶水想像往常一样喝杯茶,却想起自己最喜欢的那只茶杯被李春花摔碎了。 只好放弃喝茶,走进书房,想看一会儿书。 又发现书房琴案上放着一把古琴, 他那日教李春花学琴,没来得及收便去闭关了。 这院子里竟然到处都是“她”的痕迹。 楚山孤坐在书桌前,打开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真的不会回来了吗?”楚山孤往椅背深处靠了靠,瞌上了眼睛。 纤长睫毛在眼下晕染出一圈阴影,显得脆弱而寂寥。 他想起在倾城山下,梁秋声对鬼将军李从嘉说过得话。 “你所想要寻找的人早已入土,哪怕是转世,她在时间中流转了无数次,也与当初那人完全不同了。” 他曾试探过李春花, 那日在剑上,为了不让“她”睡着,讲了一个与婉婉初遇的故事,但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就算“她”是婉婉,也不记得那些往事了。 她已经将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突然,楚山孤睁开眼,穿过回廊走向后院。 后院酒窖里有他亲手酿的桂花酿。 踏着阶梯走下酒窖,楚山孤轻轻打了个响指,点亮了酒窖壁灯。 这里本来有二百多坛酒,被李春花祸害了一通,如今只剩下一百多坛。 他与爱妻婉婉一同酿桂花酒时,从没想过有一天,一生一世一双人,会只剩他一个。 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暗嘲一声,拿起一坛酒,拆开酒封喝了几口。 他的酒量本就浅,每次都喝不过他的妻。 才喝了几坛,便有些天旋地转了。 眼前也泛起重影,竟出现了一个婉婉,一个李春花。 随后,她们又合在一起,变成了婉婉。 ...... 姜希音待在那片混沌中,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应该往何处去。 她只能在混沌中飘着,任由风忽而将她吹向左,又忽而将她吹向右。 不知这样飘了多久。 倏地,姜希音听见有人叫她阿音。 这一声声阿音很清晰。 声音也很熟悉, 像春风一般,令她觉得妥帖温暖。 是她的师尊在叫她。 姜希音就要朝声音的方向飘过去。 却忽然又听到另一道声音。 这声音叮叮咚咚如珠若玉,她立马就被吸引了。 是楚山孤! 他叫她夫人,叫她婉婉,叫她爱妻。 他还叫她李春花。 仔细听,这声音里还带着醉酒的微醺。 楚山孤喝酒了,她从没见过他喝酒。 他现在应该很伤心吧,是什么事情让他连清规戒律都不顾了? 她想去看看楚山孤。 但是师尊在叫她。 她离开魔域很久了,要是再不回去,师尊一定要罚她了。 姜希音往师尊声音传来的方向又飘了一段。 突然感受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痛感,好像是心痛。 她明明只是一团气,没有心,也不会有任何感受。 姜希音停在原地。 师尊还在呼唤她,声音听起来很焦虑。 但姜希音觉得不能再让楚山孤这样伤心了。 第93章 明眸(五) 她想去安慰楚山孤,很想。 突然间,姜希音所处的那片混沌空间裂了道缝,有缕缕光投射进来。 早已适应黑暗的姜希音乍被光照耀,不适应地往黑暗中躲了躲。 等她完全适应了光亮。 那一声声恍若春风般“阿音”消失了。 只剩下楚山孤的声音。 他的声音喃喃地,似是在同她低语,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姜希音顺着裂开的那条缝飘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明亮辽阔,天空蓝的像水洗过一般,有微风悠悠拂过,轻柔地云朵随着风在半空中移动。 她让自己落在云朵上歇息。几只鸟儿,鸣叫着从她身旁飞过,声音婉转动听。 姜希音在云上往下俯瞰,下方群山连绵,宛如一条巨龙蜿蜒盘旋。 山间树木郁郁葱葱,云雾缭绕好似仙境。 群山连成的弧线尾端,满目苍绿尽头,惊现出一点白,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她的住处千寒山。 姜希音在空中晃悠悠地飘了下去。 在飘落的过程中,她觉得自己身上很快蒙上了一层雾,越往下落,附在身上的雾越厚重,渐渐变成了冰。 她非实体,但冰为实体。 裹着她的冰团坠着快速下降,差点将她挂到松针上。 好在她及时从松树枝头上一滚,滚落到了另一片空间中。 姜希音一进去,身上裹着的冰团便化了。 明明同在一山之中,这里却与万径人宗灭,千山鸟飞绝的外面,天差地别。 这里是生机勃勃,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穿过枝叶繁盛的树木,阳光从树叶间隙照下来,光影斑驳宛如碎金。 再往前飘了一段,她看见了一座耸立在山巅巍峨壮观富丽堂皇的宫殿。飘过宫墙,墙内花香阵阵,引得无数蝴蝶在其中翩翩起舞。 一大片五颜六色的芍药花静静生长于此。 习习微风吹来,花朵如同浪潮般翻涌,如同身在梦境一般。 千寒山竟然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姜希音不免惊讶。 俄而 ,她想起若止说过,千寒山有宫殿,宫殿内盛开着大片大片孟婉最喜欢的芍药花。 应该说的就是这里了。 宫殿的红漆大门敞着,姜希音轻轻飘了进去。 大殿内悬挂着重重帷幔,帷幔后掩映着一个人影。 姜希音飘向前,那人影竟是楚山孤,他盘坐在蒲团上,面前墙壁上挂着一幅画。 画上人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简单的淡粉色衣裙,长发全部盘起。戴着一顶芍药花做得花冠,气质温婉动人。 女子面貌与她自己原来的样子有些许相似。 瞳色和李春花一样,一只紫色,一只琥珀色。 只是眼型状如桃花,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水波潋滟脉脉含情。 往下看,画卷右下方有几个行云流水的小字——亡妻孟婉。 应该是楚山孤画的,只是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印章,章印为未亡人。 姜希音飘到楚山孤身旁,他身上有酒气夹杂着桂花香,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幅孟婉画像。 “你很喜欢她吗?”姜希音问。 楚山孤木然地眨眨眼。 看来他听不到她说话,毕竟他们一个是人,一个只是一团气体。 “她离开后,很痛苦很伤心吗?”姜希音飘落到楚山孤肩头。 楚山孤垂下眼眸,细碎的光打在睫毛上,姜希音觉得他现在的模样可怜巴巴的,像是渴求一件珍宝,但那珍宝可望而不可得。 她忍不住想揉揉楚山孤的头发安慰他。伸出手却惊觉自己只是团气。 姜希音只得让自己靠近楚山孤脸颊,贴上去在他脸颊上打了个滚。 楚山孤好像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贴近了他的脸,抬手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 摇摇头,以为又是自己醉酒后的幻觉。 这一滚,见楚山孤察觉不到,姜希音又起了别的心思。 她贴了贴他的额头,眉眼,又从楚山孤山峰一般秀挺的鼻梁上滑下来,贴了贴他柔软的双唇。 反正楚山孤看不见她,而且她现在这个形态也不算占便宜,于是姜希音没羞没臊地又轻轻贴了贴他的喉结。 “谁!” 楚山孤突然起身回眸,几乎曳地的白色宽袖浮动,恍若九重天上不染烟尘的谪仙。 身后仍是空荡荡的大殿,除了四根耸立的殿柱,什么没有。 殿外风乍起,吹动殿内层层纱幔,墙壁上挂着的画卷也跟着晃了晃。 “婉婉?” 姜希音不禁怀疑,转而又放下心来,她现在只是气,就算楚山孤看到了,也不可能认出她是婉婉,一定是喝酒喝出幻觉了。 “婉婉,你回来了对不对。” 楚山孤真能看到她? 忘了气体没有呼吸的姜希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顺带往角落里飘了飘。 “婉婉,不要走,留下陪我好不好?” “......” “我不...” 姜希音话没说完便僵住了。 是幻觉!她可以肯定他看不到她,因为楚山孤... 楚山孤的双眼浮上了一层浓重的猩红。 他这是要走火入魔! 这时虚空传来了宣赫的声音。 “李春花呀李春花,本想让你帮我减轻点负罪感,你这一去,我又添了新债。不过若你能重到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这样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只是这么一座千寒山,再找不到人与我下棋了。” 一定是宣赫在跟李春花的身体说话,她不能这么飘着,得先回到身体中。 雪原深处的小院中。 宣赫坐在李春花病床前念叨着,神色郁郁。小徒弟见师尊如此,想劝慰几句,忽见病床上李春花露在外面原本一动不动的手指动了动。 他惊道:“师..师尊,你看。” 宣赫正在心中为李春花伤春悲秋,被小徒儿一吵,不耐烦道:“看什么,还能诈尸不成。” “诈尸了,师尊,这姑娘刚刚手指动了!” 手指动了 !宣赫连忙握住李春花手腕探了探,他在那平缓有力的脉搏中探到了元神。 “她”回了来! 第94章 明眸(六)修 魔域。 不知名的宫殿深处,殿内乌木雕花大床上静静躺着一位女子。 女子似乎是在沉睡,她穿一身绯色大袖华袍,袍据上金线绣着的精致凤凰图纹,在光线照耀下闪着波光。 一位男子背着光,闭目站在女子床前,指间有星星流光。 终于,指间流光消失了,他缓缓睁开眼。 男子长眉入鬓,眼睛单薄狭长,黑曜石般的眸子深不见底。 谭哲望着床上女子,音色煦如春风,目光却是一片冰凉。 “阿音,是你逼我的!” ...... 姜希音回到李春花身体中,双眼沉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她脑子里一直闪现出楚山孤的猩红双眼,他现在这个状态,姜希音实在是担心,她想叫宣赫,快去山顶宫殿里把楚山孤叫醒,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好在,她能清楚听见周围动静。 只听宣赫慌乱地让他的小徒弟去通知楚山孤,李春花醒了。 楚山孤在山顶宫殿中,不知道小徒弟能不能找得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姜希音感到宣赫又伸手探向她的脉搏。 片刻,他收回手低语道:“身体无碍,只是有些虚弱。” 然后他非常不怜香惜玉地扒了扒她的眼皮,还不知道又用什么东西照了照。 过了许久,宣赫才终于放开了她的眼皮,如果他再不放开,姜希音觉得她那双眼皮可能之后会再也闭不上了。 “哒哒哒,”旁边传来一声声轻响,是宣赫在一下一下敲着床沿。 他似乎是在思考。 许久,姜希音听着宣赫的脚步声远去了。 等她再次醒来,感觉自己双眼上被蒙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旁边有说话声,除了先前宣赫与小徒的声音,她还听到了楚山孤的声音,他的声音依旧如平常那般缓慢平稳。 只听宣赫对楚山孤道:“治李春花的眼睛有两个办法,找个活人把这双眼睛换掉。” 空气静默了一刹,楚山孤似乎是思考了一下。 “李春花的眼睛要治,但不可伤及无辜。” 不愿伤及无辜,姜希音放下心来,楚山孤还是那个仙姿卓约的月华君。 宣赫继续道:“我就知道楚仙君不会这么做,二个方法会比较难。不过对楚仙君来说应该能找到。” 姜希音听见笔落纸背地沙沙声, 应该是宣赫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了可以入药的灵植名字。 “熬这味药需要火焰山上的赤焰。药材需要极寒之地的冰莲,冰莲咱们千寒山就有...” 后面说话的声音很轻,她没有听清,便又睡着了。 宣赫说的灵植都很稀有,楚山孤问了叶宴,叶宴热心地答应帮他的师叔找药。还告诉楚山孤其中有几棵生长在彼岸,他可以帮忙再去一趟。 想到上次叶宴去了一趟彼岸,差点把自己的魂丢了。楚山孤没同意,他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 彼岸路口处, 楚山孤刚要踏进去,再次被一只厚厚的茧包裹住。 以前修为不够,师尊罩在他身上的禁止符有用,现在他的修为已经可以把禁止符破了。 他掌心金光流转,轻轻一捏,捏破了师尊设在他身上的禁止符。 这次他要违背师尊了。 穿过彼岸路口处的重重迷雾,踏进通往彼岸的阶梯,不在大片的彼岸花前多做停留。楚山孤直奔叶晏与他说的山洞。 * 千寒山, 等姜希音再次醒来,只有宣赫和他的小徒弟在说话。 小徒弟:“药好了,师尊你起来一些,我给春花姑娘喂药。” 宣赫道:“你一个小孩子,我怕你不够细心,我来我来。” 姜希音没听见楚山孤的声音。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能够开口说话了。 刚想问宣赫,楚山孤呢? 便被灌了一大口苦药,差点呛到她嗓子眼里。 宣赫不会怜香惜玉这件事情,姜希音可算是见识到了。 她勉强将这口药咽下去。 随即炸了毛。 “咳咳咳,宣赫,你是不是跟我有仇,想噎死我?” “姑奶奶,我怎么敢,快把药喝了!” “我自己来。”姜希音坐直了身子。 “你眼睛还缠着绷带,还未复明,我怕你自己喝到鼻子里去。” “弃疾,还是你来吧!”宣赫叫他的小徒儿。 哪个盲人会找不到自己嘴在哪?姜希音懒得与他争辩,问道:“楚仙君呢?” “他……”宣赫顿了顿道:“月华君忙得很,北边有大妖,他被陆宗主叫去了,大概要去个三五天吧。正好这几天你的眼睛也能好了。” 楚山孤向来话少,他与宣赫又有过节。 北方大妖这种事情,怎么会同宣赫说? 姜希音觉得有点奇怪,好像宣赫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宣赫和他小徒弟给她喂完药后便走了。 姜希音打开传音,收到一大堆传音留言。 “主子,主子能听到吗?” “主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主子?你怎么了?” “主子,陆宗主说你受伤了,怎么样?严重吗?” “主子,我进不了千寒山,没办法去看你。” “主子一定要没事,九思愿拿自己的命换主子的命。” 最后一句什么话也没说,姜希音从中听到了九思的抽泣声。 留言除了九思的,还有花疏影的,都是在担心她 姜希音赶忙给九思和花疏影回过去,让他们不要担心她,她很好,吃得香,睡得着。 姜希音感觉这样说可能他们不会信,于是她又报了个喜讯,说过几天她的眼睛就能正常人一样看到事物了。” 传音发出去,只是一个弹指的功夫, 她就收到了九思嚎丧。 他边嚎边道,“太好了,我终于收到主子回音了。” 九思声音震得她耳膜疼。 姜希音觉得应该先让他冷静一下,于是啪地关上了传音。 在宣赫这儿整整三天,楚山孤都没有来看她。 今天是第四天,宣赫告诉她,眼睛上那一圈圈厚厚的纱布可以拆下去了。 等拿掉纱布,眼睛就能看到了。 宣赫扶着她来到医案前,开始拆除纱布。 一圈一圈拆除纱布的时间很难耐,宣赫动作又慢,姜希音等得有点不耐烦,干嘛要一圈一圈拆,不是可以直接撕碎? 眼睛上厚重的纱布终于拆完了。 宣赫道:“现在睁开眼睛,你就能看到事物了。” 说完,他还不忘夸夸自己,“神医的医术就是厉害。” 姜希音刚要睁眼,又被宣赫制止。 “等等。” 姜希音感到宣赫好像抬手挡在了她眼前。 “别急,光刺眼慢慢睁开。” 空气中传来了青松冷雪味道。 是楚山孤,他来了。 第95章 明眸(七) 姜希音睁开眼睛侧头往门口望过去。 门开了,风将外面的雪花吹进屋内,带来料峭寒意,屏风后一个如松竹朗月般的人影缓步而来。 真好,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楚山孤。 绕过屏风,朗月松竹般的人影出现在面前。 几日不见,他的面色有些苍白,月白色长袍上沾满了雪,似是沾满了千寒山的孤寂与清冷。 倏地,那双琉璃般清澈眼眸中落了颗晶莹泪珠,一开始只是一颗,后来变成了一颗两颗三颗。 “楚仙君怎么哭了?”姜希音不知所措起来。然后她发觉自己眼中也流了泪,竟如断线的珠子一般。 她不是因为自己想哭,而是被乍然接触到的光刺的。 这下屋内另外两个人也手足无措起来,宣赫与小徒弟面面相觑实在不能理解眼前的状况,两个人见个面怎么就哭了呢? “风吹进眼里了。”楚山孤偏头抹掉眼泪,等他抬头却发现,对面人也泪流满面,忙掏出帕子递过去。 姜希音接过那帕子,一边擦一边流泪,止也止不住了。 “宣赫,我这眼睛,\\\"姜希音边说边抽鼻子,“你不是给治坏了吧!” 宣赫这才明白过来,他解释说是由于眼睛一直没有接触过光线,乍见到光会刺痛,会流泪。 于是姜希音眼上又多了条轻纱带用来遮光。 楚山孤是来接她回去的。 出了宣赫家院门,四周山峦起伏满目一片银白,姜希音提裙便跑进了雪原中。 楚山孤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了笑,回头向送出来的宣赫拱手道了声多谢。 待两人走后,宣赫望着雪原上渐渐缩小的两个身影,长舒了口气。楚山孤的那声道谢,令他好似在灵泉中泡了个澡,泡去了许多陈年痼疾。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宣赫正要关院门往屋内走。 忽地感觉到头顶多了片阴影,他猛然抬头。 他头顶上遮蔽的是一整片乌云。 为李春花治眼睛时,宣赫不停地安慰自己,虽然李春花身体中的元神是魔,但李春花可是货真价实的人,他为李春花治眼睛应该不算违背门规。 他甚至还在治疗前在祖师爷牌位前烧了好几炷香,好在治疗十分顺利。 治疗当天外面虽有乌云依旧下着雪,并没有打雷的征兆。他为李春花蒙上绷带那几天,也每天都会站在院子中抬头看天。 一直到李春花的眼睛彻底好了,也没有雷打下来,他以为祖师爷在天有灵看到李春花只是个凡人,放过他了。 没想到雷来的这样晚,他刚让小徒弟把从陆君屹那里借来的避雷法器送回去。 “跑。”宣赫说出这个字,撒腿就往屋内跑。 可已经晚了,巨雷截住他的去路,轰隆一声将他面前的地劈焦了。 宣赫不敢往屋里跑了,不然不仅仅是自己被劈,那座房子要被劈蹋,房子塌了,他小徒只怕是要无处栖身。 他刹住脚步,转身往雪原上跑。 “师祖饶命,徒孙死不足惜,只怕是要断了您的衣钵传承呀!” 那雷云似是听得懂人说话,宣赫说完这话便不动了。 宣赫停下脚步才刚喘了口气,风驰电掣间几道惊雷轰隆劈啪落下。 道道劈到宣赫身上,宣赫的头发和雪青色衣袍都被劈黑了。 胳膊以及脖颈处裸露出来的细嫩皮肤,刹那焦黄。 小徒弟送完法器回来,只见他那一向潇洒倜傥的师尊衣衫褴褛浑身焦黑,一边在雪地里一边乱窜一边喊道:“师祖饶命。” 而空中一朵乌云完全不知他在喊什么依旧追着他跑。 一道道雷电跟着落到他身前身后以及身上。 “师尊,你忍忍,我现在回去拿避雷法器。”弃疾回身就跑。 宣赫不得不边跑边喊,“等你回来你师尊命已经没了。” 弃疾停下: “那怎么办?” 轰隆声停了 ,雷终于不再落下。 宣赫往后仰倒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天空。弃疾跑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 。” 病房里,宣赫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 小徒儿端了黑乎乎的药膏进来,一对比,那药膏几乎和他身上的皮肤成了一个颜色。 “师尊,很荣幸,你成为了徒儿第一病人。”小徒弟道。 宣赫想到自己以前肤若凝脂,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唉声叹气:“好好治可不要留疤。” 弃疾从碗里舀起一坨黑药膏,抹到他黑乎乎的手臂上,“徒儿尽力。” 宣赫在床上哎哎呦呦,哼哼唧唧,还不忘叮嘱,“可不要出现什么医患事故啊!” ...... 另一边雪原上。 姜希音在雪原上奔跑着,天青色裙摆在细碎的雪中飞扬。 楚山孤看看她像只小鹿一般在雪原上撒欢,抬起脚要跟上去,刚好看到她雪地上留下的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她的脚那样小,他若踩上去便将她的脚印盖住了。这样想着他将鞋落进她在雪地中留下的脚印上,一步一步沿着她的足迹往前走着。 终于跑累了,姜希音索性躺到雪地上,仰面看着眼前乌沉沉的天空。 由于千寒山太冷,鼻尖呼出的气,瞬间结成了白雾,又消散在空中。 姜希音望着鼻尖呼出的白雾以及低沉天空中零星落下来的雪,再次确定李春花眼睛真得能看到了。 她抬手接住落下的一粒雪花,凑近看了看,透明冰晶状,一二三四五,一共有六瓣。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楚山孤走到她身边跟着躺下来。 整个雪原一片寂静,只有楚山孤的呼吸近在咫尺。 姜希音侧过身来,头枕着手肘望向楚山孤。 透过白纱,楚山孤的面容朦朦胧胧的,还发着光,像极了思春少女的梦中人。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开避雪结界,晶莹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到他眼捷上,轻轻一眨便在眼捷上氤氲成水汽。 “楚仙君,你真好看。”姜希音道。 楚山孤偏头看她,目光灼灼。 “眼睛治好了,也不知道道谢。” 姜希音:煞风景第一人。 姜希音眉眼弯弯,摆出一张笑脸:“多谢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月华君,救小女子于危难之中。” “贫嘴。”楚仙君抬手想戳一戳将姜希音脑门,突然闷哼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第96章 明眸(八) “你受伤了?” 楚山孤抹掉嘴角血迹,起身拍了拍身上雪花,“无事。犯了门规,自然要受些罚。” 楚仙君也会犯门规,这可是件稀罕事。 “犯什么门规,罚的这样狠?”姜希音跟着站起来。 雷声轰隆隆响起,楚山孤望了望天,转移了话题。 “走吧,雪要下大了。” “不过你的伤...” “我们不是刚从神医那里出来的吗?宣赫连你的眼睛都能治好,这伤不算什么,过几天就好了。”楚山孤安慰她。 他的脸色比以往要白一些,连避雪结界也没有结,好像伤的很严重。三天没来看她,是因为受伤了,还骗她去捉什么大妖? 但犯了门规,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楚山孤不想说,姜希音虽然担忧也没好意思再问。 回到小院,子瑾子喻已经在等她了。 “春花姐姐,我会叠纸星星了。”姜希音走到门口,子瑾便跑过来,摊开手掌拿出了他折的星星。 “真聪明。”姜希音揉了揉弟弟子瑾脑袋,想起他们现在只是个傀儡不免有些伤感。 “我折得对吗?”子瑾看了看姜希音,又看了看楚山孤。 姜希音拿起一只摸了摸,突然想起自己能看到了,“对,四个角一个少。”她将星星放回子瑾掌心。 “嗯。”子瑾点点头将星星放回房间去了。 “跟我来。”楚山孤拉着姜希音走进了书房。 书房桌子上,有几张彩纸。 再折几只星星,楚山孤道。 怎么突然让她折星星? “楚仙君的眼睛就像星星一般,干嘛还要折星星,看看仙君的眼睛就够了。”姜希音坐到书桌前托着腮,望向楚山孤。 “就折一颗。”楚山孤道。 声音听起来低低的,透着虚弱。 楚仙君这个伤号都说了,姜希音虽然疑问,还是拿过纸,折了几颗,个个都是四个角。 “为什么它们都是四个角呢?”楚山孤问。 她数过,每天挂在魔域上空的星星只有四个角。 总不能说她看到的星星,就是四个角吧,李春花的眼睛以前可是看不到。 姜希音只好拿起书桌笔架上的笔,在砚台里舔了舔墨。 摊开一张纸,画了起来。 “我做梦梦到的星星就这个样子。” 楚山孤看到姜希音用左手拿起笔,在上面画了一颗四角星。还在空白处画了个笑脸。 “她”同婉婉一样用左手。 “小师叔,小师叔。” 从楚山孤储物袋中飞出一张符篆。 是周朗。 “周朗。”楚山孤应他。 “春花师妹没事了吧?”周朗问。 楚山孤看了看姜希音道:“没事了。” “没事就好。” “那小师叔你呢?师祖下手可...” “周朗,你还有事吗?”楚山孤打断了周朗的话。 师尊因为他破了禁止符罚他的事还不要让春花知道了,他希望李春花不要因为他帮忙找药而有什么负担。 周朗刚说的是师祖,楚山孤的伤是他师尊玄同伤的。以前楚山孤杀了人,玄同只是罚他思过,这次为何罚的这么严重? 姜希音想着,只听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有事,有事。”周朗怕楚山孤收了符篆忙道:“我在门外呢,师叔开门。” “在门外还传音。”楚山孤皱了皱眉。 楚山孤无奈的样子,姜希音觉得有些想笑。 子喻听到敲门声去开门了。 周朗扛了个大木箱子走进来。 “这是什么?”姜希音问。 “师尊让我带我来的,说是给小师叔的年货。还有,”周朗放下箱子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两套衣服来,“这也是师尊让我拿过来的,说是让小师叔和师妹过年时穿。” “红色的。”姜希音有点讶异,她可从没见过无常宗有人穿这样的颜色。 姜希音说完,周朗僵在了原地,他看向姜希音白纱后的眼睛,灵动有神,不似以前那般不聚焦,“师妹能看到了?”他问。 “能看到了。”姜希音朝他笑,白纱后的眼睛弯成月牙状。 周朗一手托着衣服,一手在姜希音眼前晃了晃。 姜希音的眼眸跟着他动了动。 “太好了,师妹也能看见我了吧!”周朗问。 姜希音点头,“衣饰华丽,俊美无双的周氏小公子周师兄。” “哪有,师妹过奖了,” 听到姜希音夸他,周朗害羞地低了低头,小声道:“师妹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还有呢?”周朗夸她美貌,姜希音很受用 。 “貌若天仙,倾国倾城。”周朗又想了几个词。 “还有呢?” “还有,明眸皓齿,国色天仙。” “还有吗?”姜希音不依不饶。 周朗几乎要把能想到的夸人得词都说了,他挠了挠头,勉强说了几句他跟几个同修学的讨好女孩子的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楚山孤看向周朗,目光凛冽。 周朗怕小师叔数落他不好好练剑,学这些闲诗,忙住了口。 姜希音听得正舒心,被打断只好作罢。 “还有事吗?”楚山孤问。 周朗仔细想了想,师尊还有没有让他转告的事情,“没了。”他道。 楚山孤看着周朗,周朗也看着他,不明所以。 “没了,还不走?”楚山孤道。 “哦,” 小师叔以前可没赶过人,受伤了脾气也变差了。 周朗将衣服交给子喻,转身一脚踏出前厅。 刚走进院中又返回来,“对了。” 他掏出一个木盒递给姜希音,“这是...我...给师妹的新年礼物。” 还有礼物,姜希音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他从彼岸摘来的一朵红色彼岸花。 周朗在彼岸摘的花,倒是保存的完好。 姜希音忍着没笑,“多谢周师兄,礼物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周朗挠挠头,倒退几步,转身走了出去。 周朗走后,姜希音拿起他送过来的衣服看了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陆宗主给的衣服怎么是红色的?”她问楚山孤。 楚山孤:“过年都会发新衣,每年颜色都不同。今年轮到红色了吧。” 这语气比那件红色衣服还不对劲,他这是在生哪门子气? 第97章 春朝(一) 周朗来送年货,姜希音才惊觉人界新年要到了。 从山顶宫殿那次之后,姜希音再没见楚山孤眼睛出现异样,只是他待在自己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上除了青松冷雪还多了一种熏香。 姜希音猜测那熏香是用来安神的。 新年是人界重要的团圆节日,因此宗门会放几天假, 大部分弟子都高高兴兴地回去过年了,也有回去不高兴的,比如像赵青青这种必须回去给长辈拜年的。 还有一小部分弟子没有地方可去,比如像她和九思这种,只能留在宗门。 当然还有另一种,因为害怕回家被娘亲唠叨而不回去的,比如周朗。 无常宗的长老们都上百岁的人,家中的至亲都已不在。除夕这日他们会和一些留守弟子,在专门用来宴客的宫殿中守岁。 楚山孤往年都是自己在山上过,因为今年玄同出关了,除夕可能会去。楚山孤也去了宴客厅。 姜希音是弟子,楚山孤是长辈,位置不在一起。 姜希音同九思和周朗坐在一起。楚山孤则与若止陆君屹等人坐在一起。 宴会上的菜肴很符合九思口味,他还说要问问是哪位师傅做得回头去找他去学。姜希音觉得唯一可惜的就是宴会上没酒,只有茶。 宴会酉时开始,到子时才会结束,一些弟子会表演舞剑奏琴吹笛之类的节目简单娱乐一下。 表演节目的名单里有周朗,他没有选择舞剑,而是吹笛。 笛声比刚学的时候进步了很多,但也不好听。 他吹了一半就被自己师尊陆宗主叫停了。 只吹了一半,周朗意犹未尽,知道姜希音的法器是琴。 周朗坐下来开始与她探讨音律。 吃人得嘴短,拿人得手短。姜希音收了人家礼物,这会儿只好陪他聊音律。 九思抱着他的剑,坐在一边不屑地睨周朗。 周朗感觉到九思目光,偏头看他,“这位师弟,我怎么感觉你老是看我不顺眼呢?” 九思冷哼:“我就是看你不顺眼,笛子吹得这么差。” 周朗反驳:“我吹得差,你吹得好。你吹一个我听听?” “我不吹笛,我吹箫。“九思掏出一只箫来。 俩人又吵上了,姜希音从九思和周朗身上移开,抬起头就见楚山孤的视线正遥遥望过来, 姜希音适应了光线,今日没有蒙上白纱。 那双异色眼瞳并直直映入楚山孤眼中,微微一弯朝他展露个笑颜。 这一幕正好被宗主捕捉到,被解读成了两个小情侣之间眉目传情。 师弟向来很听师尊的话,除了那次两个小童的事情,师弟还从来没有忤逆过师尊,这次竟为了李春花,违背了师尊的禁令,看来师弟对春花用情至深。 他越看越觉得两人般配,心道:无常宗很快该办喜事了,不知道让周朗送给他们的那身衣服合不合身。 那一幕,若止也看到了,她只摇摇头,默默吃起自己手边菜来。 亥时,宴会时间过了一半,外面燃起烟花。 众多弟子都出去观看,姜希音跟着挤了出去,楚山孤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旁边。 大朵大朵烟花在空中绽放,五颜六色,像一朵朵巨大花朵,又似划过银河的点点流星,转瞬即逝。 烟花绚丽美好却短暂。 姜希音悄悄看向站在她旁边的楚山孤, 闪闪火光映红了他的脸,竟好似比那些烟花还要吸引人。 随着惊呼声落下,第一轮烟花放完,大家又重新回到宴客厅内。 这时,客厅里多了个人,整个无常宗辈分最高修为最高的人,玄同道人。 陆君屹连忙给他让座。 玄同道人一来,原本热闹非凡的宴会厅气氛严肃起来。 一年来不了几次,每次一来肯定要训话,大家大气不敢出,都等着他训话。 玄同道人将宴会上的众人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姜希音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玄同怎么突然看她? 姜希音心道:她现在眼睛能看到了,没用神识。 元神也已经和李春花的身体融合的很好,除了宣赫那种大神医,没人能发现。 主座上的玄同道人一看她,众人的目光也都朝她投过来。 这架势,她成了整个宴会的焦点。 座上的玄同朝她招了招手。 作为一个小弟子,只有乖乖听传唤的份。 姜希音从座位上走出来。 自己师尊怎么突然叫李春花?楚山孤也有些疑惑。 他师尊应该没见过李春花,叫一个新入门的小弟子做什么?猜不透师尊的心思,楚山孤也跟着紧张起来。 姜希音提着天青色弟子裙,缓缓走到玄同面前,等着训话。 玄同一改刚刚的严肃,扬唇一笑,变成了个慈祥的长辈。 玄同道:“你叫什么名字?” 姜希音道:“李春花。” 玄同又问:“你多大了?” “年方十七。”姜希音答。 “大好年华啊!”玄同感叹。 感叹完,玄同抬手轻轻摊开了手掌,暗黄的光一闪,掌心多了面铜镜。 “这个送你了。”他拿着镜子,还顺带看了旁边楚山孤一眼。 虽然不知道送铜镜有何寓意,但长辈在除夕夜送礼,小辈哪有不接的道理。 姜希音接过去,准备把铜镜放进储物袋,却被玄同制止。 “这面镜子为前世镜,你照照看,很好玩的。”玄同依旧笑着 ,一脸慈祥长辈的模样 。 坐在座位上的楚山孤,虽然还保持着面色如常,整个脊背都僵住了。 他的师尊有前世镜。他找了那么多年婉婉,竟从未听师尊提起过前世镜。 楚山孤想:师尊是有意要瞒他吗? 被玄同制止,姜希音只好又重新将前世镜从储物袋中拿出来。 她有些踌躇,镜子拿的很慢。 前世镜顾名思义,能照出人的前世,若是镜子中照出来的是她本来身为魔尊的模样。 那她估计就完了。 不过她现在的脸是李春花,前世镜大概率应该是照李春花的前世。 姜希音缓缓拿起铜镜,将镜面朝自己,背面朝着玄同。 若铜镜上浮现出的画面有一丁点不对劲,她就立马装作不小心把这镜子给摔了。 李春花举起铜镜的时候,楚山孤的心脏也跟着紧绷起来。 前世镜会不会照出孟婉的面容? 第98章 春朝(二) 一息,两息,三息,铜镜镜面上,终于凝聚出了一张美艳女子的脸庞,是一张楚山孤不认识的脸。 应该是李春花的前世。 玄同看着画面中的女子俯身拍了拍姜希音的脑袋道:“春花,这个女子应该就是你前世了,这镜子很好玩吧?拿去吧,这是师祖送你的见面礼。” “多谢师祖。”姜希音捧着镜子道了声谢。 “好了,周朗徒孙。”玄同又叫周朗。 为了不挨师尊数落,周朗尽量让自己在师祖面前表现的得体些。 他到玄同面前行了个小辈礼。 玄同将周朗打量了一遍,笑道:“看几遍都觉得你和你父亲长得太像,要不你父亲不如你年轻,我都要分辨不出来了。” 他同样拿出了一样法宝递到周朗手中。 “过年了,送你的新年礼物。” 周朗谢过玄同重新回到座位上。 之后玄同把宴会厅中几个小辈都叫了一遍,一改以往训话的姿态,慈祥地挨个送了礼。 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但楚山孤看得出来,他师尊是想看看李春花前世是不是孟婉,没有什么理由才一番折腾送了一圈礼。 礼送完,楚山孤被玄同单独叫出去。 宴会厅外,玄同将双手背在背后,月光下身影缥缈空寂。 “刚刚那镜中容颜,你应该看到了吧!”玄同说话语调又恢复以往的肃穆。 楚山孤点头:“弟子看到了。” “你便是为了这个姑娘破了为师给你的禁制?眼睛确实很像孟婉,但前世镜并没有照出孟婉容颜,李春花并不是孟婉转世。” “徒儿知晓。”楚山孤垂首。 继而楚山孤又问了玄同一个问题:“若前世镜中照出的面容是孟婉,您会怎样?” 会怎样?他会杀了她。 他天生剑骨资质卓绝的徒儿怎可困于情执。 玄同没回答楚山孤的问题,只是朝宴会厅内瞥了一眼,轻叹道:“徒儿,这么多年,也该放下了。” 檐下灯笼映照着玄同,他两鬓间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缕。 “终究,得窥大道,飞升成仙才是正途。”玄同道。 楚山孤垂首未语。 师尊的期望他怕是完不成了。 心魔起,则大道崩! “嘣嘣,”烟花爆竹在空中炸响。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铛——随着炮竹和子夜的钟声响起,新一年开始了。 宴会散了,大家相互道完新年好后,姜希音和楚山孤一同回了千寒山。 回去后,姜希音燃了灯,拿出前世镜,又照了一次。 这次镜子里并没有再浮现出那个陌生女子的脸。 姜希音清楚地看到,铜镜中浮现出了她作为姜希音原本的脸。 第一次照的时候是李春花前世,第二次照的时候便照出了李春花的元神。 这镜子倒是有用,姜希音坐在房间里,随手把它放在了梳妆台上。 去睡了。 人间习俗,明日是正月初一,要早起去拜年。 人界讲究新年新气象,姜希音拿出了陆君屹让周朗送来的红色衣裙。 红色衣裙布料华美,制式也是时下最新兴的。上面用透明的丝线,缝制护身符篆。 比经常穿的天青色弟子服要好看许多。 姜希音穿上这身衣服,出房间往外走,在院内碰到了同样穿着一身红袍的楚山孤。他身上红袍衣料和她的一样,甚至连袖口和衣襟处印制的花纹也一样。 两个人往院里一站,姜希音觉得再来个红盖头就可以穿着这大红袍去和楚山孤拜堂成亲。 她怀疑陆君屹就是故意整他们两个,但是她没有证据。 毕竟这身衣服,不是婚礼时穿的吉服。 给小辈的礼物放在书房中了,楚山孤要往书房去拿,只听姜希音喊他。 “楚仙君,我有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楚山孤止住脚步。 姜希音将手中木盒递到楚山孤手中。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她用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望着他,又问:“不知仙君有没有回礼?” 某人送礼物,就是为了收回礼? 楚山孤虽然无奈于姜希音的厚脸皮,但他确实备了礼物, 只道:“有的,等我片刻。”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这个时间来,楚山孤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每年都固定这个时辰,雷打不动。 “楚仙君,”门外传来宣赫的声音。 这次他说话声有些沙哑,不知是不是伤了嗓子。 子喻也听到了敲门声,他走过来小心翼翼道:“仙君是否要将人打发了。” “我去开门吧。”楚山孤说完走到门口,打开门。 门外宣赫穿着一身雪青长袍,裸露出来得皮肤上都缠着绷带,只露出了两个眼睛和鼻子嘴巴。 “几日不见,怎么变成这样了?”楚山孤见他如此打扮,有些震惊。 宣赫瞧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姜希音道:“发誓骗了小姑娘,被雷劈了。” 不过被雷劈一场,换来楚山孤给他开门接受他的拜年,还是值得的。 姜希音远远也看见了宣赫的模样,心中升起点愧疚感,看来被雷劈的挺严重,要不赶明多陪他下几盘棋。 楚山孤见宣赫一身伤,客气地请他到屋中坐。 宣赫指了指自己的屁股,示意不能坐,拜完年, 让小徒弟扶他走了。 宣赫走后,楚山孤关上门同姜希音道:“礼物你等一等,我去拿。” 他握着姜希音礼物转身进了书房,他先走到书桌前打开了姜希音送他的木盒。 那盒子中是一枚古朴清透的玉佩,玉佩造型是一枚弯月,弯月上又雕刻了只栩栩如生的玉兔。 竟然一样,他的妻着实不会挑礼物,每年都送一样款式。楚山孤不禁轻笑出声,他快步走到书架最后一个空格处,从上面拿出一个大木盒子出来。 拂去上面灰尘,盒子被打开了,里面躺着三枚一模一样的玉佩,模样全都是一枚弯月,弯月上卧着一只可爱的玉兔。 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多巧合,楚山孤确定“她”就是婉婉,只是不再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曾经。 第99章 春朝(三)二合一 “咚咚咚......”突然间,好似有一千面大鼓,在心头敲响,无数杂念和情绪升起。在楚山孤的识海中涌起高墙一般地浪潮。 刹那间,鲜红血丝蛛网一般爬上楚山孤原本清澈眼眸。 楚山孤闭上眼睛,运转灵力,良久才将这些涌动压下,又重新恢复了以往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将李春花送的弯月白兔玉佩放进木箱中,合上箱盖,重新将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姜希音在院中等了很久,等得她不耐烦,想去书房看看时。 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青松朗月般的人从书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没错,是一本书。 这书应该不是给她的,是给别人的。姜希音在心中默念道。 “这是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楚山孤伸出干净且骨节分明的手,将书递给她。 竟真是给她的,难道不应该送衣服手镯臂钏之类的吗?姜希音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她的镯子在大泽山被那些鬼气撞碎了。 她接过书,一脸不高兴。 但还是打开翻了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徜徉万物……” 姜希音一头黑线,“啪”地关上了书。 楚山孤见姜希音似乎有些不满意解释道:“这是一份绝佳心法,可以提升修为。它虽然难懂,平时多看多背慢慢地也就懂了。” “多谢仙君,仙君有心了。”姜希音面无表情,直声直气道。 这个样子还挺可爱,“嗯,”楚山孤点头。 姜希音收了书。 “小师叔,小师叔,你们来了吗?都在等你和春花师妹了。”楚山孤袖袋中的传音符响了起来,是周朗在催促他们。 “好,这就到了。”楚山孤将传音符从袖袋中拿出来回答道。 听说人界的大年初一,有长辈给小辈红包的习俗。 周朗应该在等他的小师叔给他发红包。 周朗有,身为弟子的她应该也有,姜希音来了精神。 做小辈也是有好处的,她以前只有给下属发红包的份。 出了门姜希音就要召飞马,楚山孤召来了一柄长剑。 “仙君,坐马车吧,我们两个坐马车里比较宽敞。” 楚山孤本来想同她坐马车,听姜希音这么也说,抬脚踏上了长剑。 “周朗师侄在催促了,大家都在等我们,御剑吧,御剑快。” 御剑确实比坐飞马快,姜希音只好放弃了飞马。 做好准备载主人飞天的飞马,听说不需要它了,有点闹脾气,低下头开始用前蹄刨雪。 她拍了拍飞马的脖子,顺了顺它雪白的鬓毛,安慰了几句,“今天就不麻烦你啦,好好休息。” 安慰完飞马,姜希音踏上剑身站到楚山孤身后。 楚山孤召动真气,长剑飞上天空。 飞得太急,姜希音差点被甩下去,忙扶住了楚山孤的腰。 被一只小小柔软的手掌覆上,腰上传来热意,楚山孤顿时一僵。 剑渐渐高飞,飞过几座山峰。 剑有些窄,姜希音站的位置有点偏,她动了动想在剑上站正一些,长剑突然猛地向下俯冲。姜希音也跟着惯性,撞向楚山孤后背。 姜希音不敢在动了,握紧了楚山孤的腰生怕被甩下去。 楚山孤在前面有些得逞地笑了笑。 说是御剑快,姜希音觉得好像比她坐飞马还慢,飞了半天才到达目的地。 山中大殿内,留守弟子和长老们都到齐了。 姜希音同楚山孤从剑下来,一迈进大殿。 “唰,”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了过来。 姜希音看向众人只见他们穿的衣服都是碧山色印祥云纹长袍,她和楚山孤两个穿着红袍,鲜亮且刺目。 所以他们发的袍子都是碧青色的,只有她和楚山孤的是大红色的。 大殿中传来了议论声:“李春花怎么和楚仙君穿了大红色?我们发的新衣服一不是碧青吗?” “楚仙君穿白好看,穿红色也很惊艳呢。” “他们两个穿大红色,怎么看着像是要去成亲?” “可不是,大殿贴上喜字,就是婚礼现场。我们都是宾客。” “还别说,李春花和楚仙君俩个人站一起,看着还真像是新婚夫妇。” “李春花是见楚仙君穿红,她才故意穿的吧!“ 听着这些议论声,被陆君屹坑了的姜希音头又浮起了一条黑线。 今日玄同没在,陆君屹坐在上首。 姜希音看向坐在大殿正中央的魁祸首陆君屹。 他也正望着她与楚山孤。 一向在弟子面前板着脸的陆君屹眼眸中还带着笑意。 那种快要抑制不住的笑意。 陆君屹是故意的!! 姜希音咬牙切齿,但衣服穿都穿了,总也不能现在去换。 姜希音看向楚山孤,他也听到了议论声,却置若罔闻,好像丝毫不觉得陆君屹送大红色有什么不对。 他的嘴角好像还微微向上扬了扬? 姜希音:??? 楚山孤坐到给他留的位置上,姜希音站到了弟子群中,接受注目。 大年初一,无常宗习俗,一大早,长老们会在大殿中坐好,等留守弟子们给他们拜年。 弟子向长老拜年,便会得到长老给的红包。 红包中大多放得是符篆和灵石。拜完年,这个新年就算是过去,大家就可以自行去玩了。 从每一个长老手中领一个红包,这将会是一个丰收的新年。 一圈拜下来,姜希音看着手中红包,将红袍事件抛到了脑后。 等九思也拜完年,她朝九思使了个眼色出了大殿。 大殿中,还有弟子在拜年,楚山孤见姜希音出去,也只能坐在位置上等着。 大殿外,早拜完年出去的周朗,正抬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周朗送了她新年礼物,姜希音也为他准备了。 正好碰到他人,姜希音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支玉笛。她下山时看见这只玉笛,觉得很漂亮,想起周朗喜欢吹笛就买下来了。 “周师兄,送你的礼物。”姜希音将玉笛递给周朗。 第一次有姑娘送他礼物,周朗看着姜希音手中玉笛竟呆了呆。 “哎,要不要,不要我要了。”九思不满道。 周朗忙道:“我要。”他竟一时紧张忘了接笛子。 虽然周朗的笛声不太好听,但他在昨晚宴会上吹得曲子,比刚学时还是进步多了。 说明周朗很努力地练习了。 “玉的音色要比竹子的好,只要好好练习一定能吹出好听的笛声,我看好你。”小朋友还是要肯定才能进步,于是姜希音鼓励道。 等最后一个弟子拜完年,楚山孤快步从大殿中出来,就看到了姜希音朝周朗递一支玉笛。 那玉笛的玉质是剔透的青绿色,在玉里面算是上乘。 玉笛不仅雕刻精美,还比他的用料要多很多,需要用一整块玉,还要将里面掏空,还要按照正确的位置打孔,稍有不慎就报废了。 而她送自己的玉佩,只有一小块,制式和做工都简单,两相对比,就显得随随便便了。 楚山孤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对师侄周朗好像比对自己要好。 嘀嘀嘀,几声笛音响起。姜希音拿过周朗的笛子试着吹了吹。 “你听,是不是比竹笛音色要好?” 周朗见姜希音如嫩笋般的手指在玉笛上上下翻飞,一时入了神。 听她问,忙道:“是...是比竹笛好听。” “是吧,要音色不好我回去找老板算账。”姜希音将笛子塞到周朗手中,“你吹吹看。” 周朗注视着姜希音刚吹过的玉笛,上面还带着一星红色口脂印,心莫名地砰砰砰跳了起来。 周朗掩住姜希音留下的口脂印,涨红着脸道:“不用试了...师妹...替我试过了。” 姜希音看着周朗涨红着脸,以及快要说不成的语句。心中疑惑,小朋友怎么脸红了,姜希音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说什么言语过分的话吧?她只是送了个礼物,又不是说了什么淫词艳曲? “周朗!”周朗听到小师叔叫他,忙抬起头。 救星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心跳的严重,要是春花师妹再跟他说句话,他可能要窒息了。 “小师叔。”周朗应他。 “你现在有事吗?”楚山孤问,一向风轻云淡的脸上,神色变得冷峻起来。 周朗正在想身体中砰砰的心跳声,没注意楚山孤脸色,摇头道:“无事。” “你跟我来一下。”楚山孤道。 “好。”还是离春花师妹远点比较好,周朗将手放在心脏上,舒了口气。拿着笛子跟楚山孤走了。 待周朗和楚山孤走后,姜希音问九思:“楚山孤怎么了,怎么脸看起来有点黑。” 九思往楚山孤远去的方向张望了一下,“没有吧,他脸不是一直很白?” 一路走过林间小径,山涧溪流。 周朗跟着楚山孤等心脏不再砰砰跳了,发现他们已经从大殿出来,快走到半山腰了。 这才想起问他的小师叔:“小师叔,你叫我跟你来做什么?” 楚山孤指着半山腰处的一座宫殿:“看到那座宫殿了吗?” 周朗遥遥望去:“看到了。” 楚山孤:“那座宫殿一直荒废着,你没事将它打扫出来。” 周朗看着那座足有四进的宫殿沉默了。 “还有,宫殿中有些书籍,一直没整理。你将那些书整理一下登记造册。” 打扫宫殿还能用灵力,整理书籍登记造册只能自己来。 周朗后悔万分,早知道师叔问的时候就说自己有事,这下可有的忙了。 ...... 姜希音和九思拿出长老们给的红包拆开,数了下灵石和符篆数量。符篆她可以自己画,于是她把自己的那份符篆给了九思,捧着灵石自行回了千寒山。 千山寒上依旧大雪纷飞。 窗外疾风骤起,雪花跟着打着旋儿飘下来。 姜希音坐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随风摇晃的白梅。 她想起以前在魔域每逢过节都要大摆筵席,击鼓奏乐,饮酒跳舞,通宵达旦。 既然是过节,为什么不能喝酒? 没有酒喝的姜希音很不开心。 她坐在榻上等了很久楚山孤也没回来,应该是与周朗有要事。 门规就是用来打破的。 姜希音决定趁楚山孤不在去酒窖偷酒喝。 她塞给子瑾子喻几个装了灵石的红包。 回了后院。 后院只有她自己住,静悄悄的。 姜希音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酒窖。 还不忘给酒窖入口处加了个结界,防止酒香外溢被楚山孤发现。 姜希音刚下到酒窖中,院中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今早送的礼物,她好像不太喜欢。 于是楚山孤又重新准备了一份,打算拿给姜希音。 前院没有人,楚山孤踩着积雪走进后院,正要敲响她的房门。 突然感受到了酒窖异动。 楚山孤转身打开酒窖走下阶梯,桂花酒香扑鼻。 再往下走了几阶,他发现了酒窖中捧着酒坛的李春花。 小酒鬼果然在这儿。 酒窖中没有桌椅,姜希音只好坐在地上,拿起酒坛掀开酒封,张口要喝。 听见楚山孤下来的脚步声,忙将手中酒藏到后背。 “看到了,拿出来吧!”楚山孤走下阶梯指了指姜希音背后。 姜希音只好把藏在后背的酒坛拿出来放到楚山孤眼前。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一口都还没喝呢,好歹让她喝上几口。姜希音望着酒坛舔了舔上唇。 楚山孤凝视姜希音面前那还满着的酒坛。 良久。 “就这么馋酒吗?”他问姜希音。 姜希音闻着酒窖中四溢的酒香点头。 她以为楚山孤会把她批评一顿。 谁知楚山孤抬手,在她罩的阻挡酒气外溢的结界上又罩了一层。 楚山孤:“今天是新年,允许你喝一点。” 姜希音:“真的?” 楚山孤盯着那散着欣喜的眼眸道:“真的。” “不会我喝完,就罚我吧!”姜希意有点不大相信,上次可是好几天没理她。 “不罚。”楚山孤道。 “楚仙君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 拿起酒坛,咕噜咕噜喝了几口,酒滴顺着双唇滴落下来,姜希音放下坛子用指背蹭了蹭, 姜希音双唇浸了酒,好像一颗刚刚洗过的樱桃,柔软水润。 楚山孤突然想凑过去亲一下。 心中有些后悔,后悔当初在酒窖中她主动贴过来的时候,把她推开了。 第100章 春朝(四) 楚山孤想起巫镇初遇,原本他们要直奔倾城山,在半空中忽见那里妖气冲天。 便令弟子们从空中落下,看看是什么妖在那边作祟? 等他们落下来,便见阵中一处小院火光冲天。 昏暗的街巷中,她穿一身嫁衣,一身泥点地出现在他面前。 甚至还磕到下巴,摔伤腿。 红带飘落的那一刻,她的眼睛暴露在空气中,一只紫色一只琉璃色的眼眸,像极了婉婉。 可他当时因为本命剑太阿没有动静,便确定她绝不是婉婉。 他当年入无常宗成功结丹后,他的师尊玄同道人便让他去了万剑崖崖底的武器库中选本命剑。 他并没有拿武器库的剑,而是选择只身去了赤焰山秘境,去寻找存在于这座秘境中太阿剑。传说太阿剑是上万年前,一位叫赤皇的修士在他的妻子去世后,为寻找亡妻转世所筑。找到这把剑就能找到婉婉转世了,他想。 但是他的师尊玄同不让他去火焰山寻这把剑,让他放弃,还说会为他找到更好的剑。 火焰山秘境虽有许多上古神器,但秘境凶险进去的修士多,出来的修士少。 而且相传太阿剑的主人赤皇暴烈噬杀,这剑虽是赤皇为寻找他的妻子转世而铸。但赤皇生前并没有好好对待过自己的妻子,待妻子死后才幡然醒悟。 传说中赤皇的妻亡故很多年后,赤皇凭着自己强大的修为和那把太阿剑,终于找到了妻子转世。 可是在那一世,他的妻子已经重新嫁了人,并且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儿,相夫教子日子过的还不错。 但赤皇见不得自己曾经的妻子,与别人相爱美满,凭借强大的修为将妻子从这一世的夫君面前抢走了。 并强行唤醒了妻子记忆,让她忆起自己的前世曾经嫁与他为妻。 谁知赤皇妻子想起他后,并没有欣喜开心。而是求赤皇放过自己,让她可以回去重新与现在的夫君和孩子相聚。 赤皇痛苦的找了妻子这么久,可他的妻竟然和别人在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赤皇觉得可笑又嫉妒。 自然不肯放她走。 她上一世是他的妻,下一世是他的妻,再下一世还得是他的妻。 他不会放过她了。 赤皇尝试对妻子好,对她温言软语,对她百依百顺,想以此重新获得妻子的心。 谁知有一日他的妻,为了逃离他,竟在他面前拔剑自刎了。 死前,她央他不要再找她转世了,给她重新转生的自由,给她重新获得幸福的自由。 她宁死也不愿意和他再在一起,她恨他。 赤皇的妻子死后,赤皇变得更加暴虐。 树立了很多敌人。 再后来赤皇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被曾经树的敌人杀死了,还是去了哪儿。 只留下了他的剑太阿。 人有性格,剑也有性格。 太阿是由赤皇所造,性格也与他相近,暴烈弑杀野性难驯,并且太阿剑中还带着赤皇的执念,太阿出鞘,只怕会难以控制。 当时楚山孤一心想着要找婉婉转世,他还是去了赤焰山,经历了千难万险,终于在秘境中 找到了太阿剑。 太阿剑是上古遗留的神武,主人是修为强大的赤皇,作用不只是找转世,若能驯化不失一把好剑。 楚山孤执意以这把剑为本命剑,玄同无法只好同意了 这么多年,楚山孤早已经驯化了太阿剑并与此剑心灵感应。 但太阿剑多年骨子里的暴烈弑杀却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改变, 只能慢慢温养,慢慢磨太阿的性子。 受他的熏陶,太阿剑现在变得和逊多了。 但楚山孤一般情况下还是用普通长剑,不是危急时刻,不会让太阿出鞘。 他当初太相信太阿剑了,因为太阿剑在见到李春花时没有异动。 所以那日她缠着他想一起回宗门,他便将李春花拒绝了。 后来又因为师尊急召他回去,便把她丢在了青城山,只托韩青暂时照顾,等她腿好了自行下山。 他一次次忽略了自己的心,他明明那么想靠近她。 一念之差,他可能就要与他的妻生生错过。 不知道婉婉在成为李春花以前是谁,但她有元神。楚山孤想婉婉应该是转世后成了修士,又因为一些意外成了李春花。 不管怎样。 幸好,她成了李春花。 幸好她在嫁人的当天晚上就守了寡。 他不用看着她与别人恩爱缠绵。 幸好,她还是再次朝他走来了。 虽然他的妻已经不记得他。 但他不会像赤皇那样着急恢复她的记忆。 他可以等,等她再次爱上自己。 他都等一百年了,不急于一时。 楚山孤想这些的时候,姜希音已经把一整坛酒喝完了,她试探着捞第二坛。见楚山孤没制止。她捞起酒坛再次打开酒封喝了几口。 楚山孤虽然没再说什么,但姜希音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是被楚山孤看的。 他一直在盯着她看。 那目光像是想要看透李春花皮囊下的灵魂。 姜希音不是真的李春花,心里有点发虚。 她想让楚山孤转移视线不要再看她了,于是随口道:“楚仙君要不要也尝一尝?” 谁知楚山孤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到她捧着的酒坛上,然后应了句,“好。”。 楚山孤是遵纪守法,克己复礼,言传身教的好好学生。 上次喝酒是因为心魔。 这次十分清醒竟然答应当着小辈的面尝酒。 姜希音有点不信。 楚山孤一定是在逗她。 于是,她捧着酒坛放到楚山孤面前道:“这酒很好喝的,不只有辛辣还有桂花的清甜。 “嗯,”楚山孤想她的唇应该也是清甜的。 他接过姜希音手中酒坛,同她一样坐到地上,将酒坛转到姜希音喝过的位置,凑近,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随后捧起酒坛喝了一口。 “咕咚。”姜希音看着楚山孤脖颈处的喉结滚动,确实咽下了酒。 楚山孤竟然真的当着她这个小辈的面喝了酒,姜希音都要怀疑楚山孤是不是也同李春花一样,身体里突然住了个别的元神。 她伸手在楚山孤眼前晃了晃? 问道:“你真的是楚仙君吗?” 楚山孤握住了在自己眼前乱晃的手,对她的这个问题有点匪夷所思。 他要如何证明自己是自己? 楚山孤解释道:“我喝了酒,现在也犯了门规。如果要罚你,便会连自己一起罚,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思过崖思过。” 他拿起酒坛又喝了一口,递给姜希音,“现在该你了。”楚山孤道 姜希音望着他递过来的酒,心道:楚山孤这是要陪自己喝酒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有点犹豫,半天没将酒接过来。 楚山孤没在说什么只捧着酒坛在等她。 空气中都是馥郁的桂花酒香,她的口中胃里的酒虫开始爬了。姜希音深吸了口气,将酒香吸进身体中。 酒的诱惑对她来说太大了,姜希音在脑中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 还是接过了酒坛。 两人轮流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几轮,到后来竟然玩起了行酒令来。 姜希音酒量大,几坛对她来说是小意思。 但对楚山孤来说似乎有点多了。 姜希音意犹未尽,楚山孤已经醉了。 第101章 春朝(五) “怎么不玩了?”楚山孤问。 姜希音与楚山孤,玩完行酒令又玩了划拳。姜希音之所以不跟他玩了,是因为楚山孤已经不会划拳了。 “楚仙君,你的酒量太差了。”姜希音诚实道。这酒量着实太浅,还没九思能喝,不过比他那两个师侄梁秋声和周朗倒是强点。 姜希音不再同他划拳,楚山孤拿起旁边酒坛凑到嘴边就要喝,可是却怎么也倒不出酒来。 他探头到酒坛中看了看,又将酒坛倒过来,拍了拍坛底,喃喃道,“酒呢?酒去哪里了?怎么不出来了?” 姜希音摇头:他自己捧了个空酒坛,怎么可能会有酒呢? 楚山孤确实喝醉了。 一般人不喝酒时坐的端正,恪守礼仪,醉酒后便坐没坐相,东倒西歪了。 可楚山孤即使是坐在地上,仍旧双腿盘坐脊背挺直端端正正。 楚山孤还在对着那个酒坛找酒,姜希音无奈,把空酒坛从他手中拿过来,放到了一边,并递给他一坛未开封的酒。 “仙君酒量太浅了,应该多练练。”姜希音示意他打开酒坛,解释道:“这坛是新的,你刚刚拿的是空酒坛。” “空酒坛?”楚山孤似乎是只听到姜希音说的后面几个字,那双眼眸眨呀眨的带着几分迷茫。 他没拆酒封,将酒坛倒了过来,一滴酒也没倒出来,他信了手中酒坛是空的,于是放到一边道:“酒没了?那我们出去喝。” 楚山孤起身拉住姜希音的手就要往外走。 姜希音被他拉住,只得起身,“楚仙君,我和你现在一身的酒气,还没出山门呢,就被捉住扔到思过崖了。” “嘘,”楚山孤伸出食指放在双唇上,小声道:“我们不走山门。” 他的双唇薄薄的,一张一合间带着酒气和桂花香。 “那我们走哪?难道还有别的门?” 姜希音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无常宗除了山门,还有别的可以出去的通道。 若她知道了这个通道,以后想出入无常宗岂不是更方便了。 姜希音看着一酒窖的酒,昧着良心道:“好,酒没了,那我们出去喝。”然后乖乖跟着楚山孤出了酒窖。 楚山孤牵着她踩着积雪,来到了松林尽头一座山崖上。 他伸手指了指崖下。 姜希音望着足有万丈深的悬崖:作死新花样,跳崖出去? 只听楚山孤道:“这座山的结界是我罩的,我自然能打开。” 这语气竟然好像是在朝她炫耀。 他走到山崖边上,结印,念诀,一气呵成。 结界开了条缝,刚刚只够一个人通过,但凡胖一点的都不行。 “不能把结界开的太多,不然被师兄和师尊发现了就不好了。”他道。 姜希音点头,刚刚她已经把楚山孤开结界的方法记住了。 “楚仙君真厉害。”姜希音夸赞。 楚山孤听到姜希音的夸赞似乎有些开心。 他满意地召来长剑,拎住姜希音衣领往上一提,把她放到剑上,然后自己站到她身后,重新封好结界,运起真气。 剑在空中飞起来了。 这人喝醉了也能御剑吗? 姜希音站在楚山孤身前,对楚山孤此时御剑的能力有些担忧,双手却无处着落。 楚山孤为什么把她放在前面,她应该站后面的,最起码还能扶一扶楚山孤。 而现在只能壮着胆子,在剑上站稳。 果然不出所料,剑偏了方向,一个没把握好就撞上了空中的云朵。 云被撞散了,空中气流激荡,剑身一个颠簸。 姜希音身子跟着晃了一下,脚一滑,就要掉下去。 就说不能让醉鬼…… 念头还没从姜希音脑子里整个冒出来,她的腰便被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揽住了。 楚山孤怕她掉下去,还特意又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姜希音整个后背都贴近了楚山孤。 她比他矮,被楚山孤从背后抱着,也只到他脖颈处。 桂花酒的香气从楚山孤的呼吸间溢出。 姜希音觉得桂花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诱人过。 他们很快下了山, 此时是已近黄昏,一轮通红的太阳挂在西方。 山下镇中心的街道上,小商贩们摆满了摊,十分热闹。 这附近有无常宗,很多小仙君们无事都会下山来玩,百姓已经对会御剑在空中飞的小仙君们见怪不怪了。 楚山孤催动剑落了地,两人从剑上下来。 楚山孤收了剑,便朝旁边一个卖面具的摊位走去了,他拿起摊位上一个麋鹿面具,戴到姜希音头上,满意地笑了笑,他道:“这张面具是不是很好看?你最喜欢小鹿面具了。” 他们从没一起下过山,楚山孤怎么会知道她喜欢什么? “我是谁?”姜希音问。 楚山孤喝醉了酒,那双琉璃般清澈的眸子,带着醉意有些迷离。 他往前迈了一步,靠近姜希音,低头俯身看她,然后笑道:“吾妻婉婉。” 第102章 春朝(六) 吾妻婉婉? 都说醉酒后,会认错人,甚至认不得人。 楚山孤醉得不轻,她这张脸明明是李春花。 姜希音戴着那张遮着上半脸的麋鹿面具,仰头看向楚山孤。 他的脸本来很白,如今因为喝了酒涨得红红的。 楚山孤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娇羞,莫名令她想起她同九思在山下住时见到的谁家小媳妇。 她不禁觉得好笑,一时起了调戏的心思。 姜希音踮脚将双手勾上楚山孤的颈项,道:“好看,夫君买给我好不好?” 听到夫君两个字,楚山孤的氤氲着醉意的眼睛亮了亮。 忽地,他低头凑近,几乎是要吻她。 姜希音连忙捂住了嘴,以防他再有什么动作又后退了一步。 这还是当初那个听到她叫一声夫君,就落荒而逃的月华君吗? 她本来只想占个口头便宜。更何况现在在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 楚山孤见她后退,说了句:“好,”然后去摊前付钱了。 姜希音看着他的背影,肩膀耷拉下来,好像有些委屈。 也不知道月华君楚山孤给了多少钱,那摊位上的小摊贩喜笑颜开地收了钱,又递给楚山孤一只大一些的麋鹿面具,还道:“刚刚那姑娘,是仙君娘子吧,这张面具与娘子脸上带的是正好是一对,就送给仙君了。” 买完了面具楚山孤并没有回来,而是去了旁边摊买了一只香囊。 姜希音怕楚山孤喝醉了酒,在人群中走丢,只得跟过去。 “老板娘说这只香囊可以辟邪,婉婉可以将它带在身上。”楚山孤将香囊递给她。 姜希音接过来,把香囊当放进储物袋。 她已经把那张麋鹿面具摘了。 因为面具是一对儿, 楚山孤戴上了另外一张,便硬要她重新再把麋鹿面具戴上。 姜希音戴面具的空当儿,楚山孤又去买东西了。 不一会儿,姜希音手里多了一堆东西,胭脂、珠钗、团扇、梳子、还有肚兜、食盒、香炉、名画、绸缎、风筝、话本。 姜希音觉得楚山孤比她自己还能花钱,一般人把他娶回家,养不起,绝对养不起。 买到最后姜希音的储物袋都要放不下了,当楚山孤再次拿起一块苏梅色锦缎时,姜希音不得不制止了他, “不要买了,家里都有。” 楚山孤望着她,纤长的睫毛像蝉翼一般,一眨一眨地。 片刻他道:“听婉婉的,那就不买了。” 姜希音可算是松了口气。 她的储物袋不用遭殃了。 不再买东西的楚山孤,并没有忘记自己最初下山的目的。 他拽住姜希音的袍袖,低头小声问她:“婉婉,我能不能去买酒喝,”楚山孤伸出一根手指,“一坛,就只买一坛。” 都醉成这样了,还记得买酒。 姜希音现在已经能想到楚山孤酒醒后,看见自己买得这些东西,会是怎样震惊的表情了。 上次姜希音同九思来,本来要去那家新开的酒楼吃饭,遇上了些专门来杀她的魔,没去成。 现在是黄昏,已经到了饭点。姜希音想既然下山了,不如去尝一尝,顺便带些饭菜给九思。 “好吧!”姜希音应道。 她说完径直向东往酒楼方向走。 走了一会儿姜希音发现楚山孤没跟上来。 这么大个人丢了,姜希音只好回去找,只见楚山孤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前,望着糖葫芦,似乎很想买,却一直没开口。 见他一直站在摊前,卖糖葫芦的老伯先开了口,“小郎君是想买糖葫芦吗?” 楚山孤点点头,“想,可是我娘子不许。” 姜希音头上浮起了一条黑线。 这是一个多吝啬的娘子啊,连串糖葫芦都不许买。 姜希音只想隐身。 她看着一直站在糖葫芦面前不走的楚山孤人影。 没办法,姜希音只好上前朝老伯道:“来两串糖葫芦。”幸好她脸上戴了面具,就当自己隐身好了 。 老伯看了看她和楚山孤身上的衣服,同样的颜色和制式。 姜希音连忙否认,“我不是他娘子。” 那老伯又偷偷瞄了她和楚山孤几眼,才从草靶子上抽出两串糖葫芦递给姜希音。 姜希音付了钱,迅速拿过糖葫芦,拽着楚山孤走了。 这下姜希音不敢再放开楚山孤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走丢了在给她按个什么罪名。 离那糖葫芦摊远了,姜希音一只手牵着楚山孤,把另一只手中的两串糖葫芦递给他。 “你要的糖葫芦。” 楚山孤摇头朝她笑:“不吃,你喜欢吃糖葫芦。” 他站在那不肯走,是为了给她买糖葫芦? 既然这样,那她就只好担这个恶名了。 一进酒楼姜希音带着楚山孤上了二楼厢房。 点了两坛醉花阴。 点完菜等了很久菜一直没上,姜希音只好下楼去催。 等她回来,那两坛醉花阴已经被楚山孤一个人喝光了。 她点了两坛,是为了一人一坛的。 这下好了,都被他喝了。 姜希音只好简单吃了些菜。 将给九思点的菜,放进刚买来的食盒中。 “这些菜要给谁?”楚山孤问。 “带回去给我表弟。”姜希音边装菜肴边道。 “你表弟不是在兖州,你丢下我要去兖州?”楚山孤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表情带着惊讶和不舍。 ?兖州在哪? 姜希音明白过来了,楚山孤说的是孟婉表弟。 姜希音哄他,“不去兖州,我们回家。” 楚山孤这才点头,跟着姜希音下楼去了。 出了酒楼,姜希音指了指天空,“仙君,我们需要御剑。” “御剑,我学过吗?”楚山孤问。 不会是连御剑都不会了吧? “学过。”姜希音答。 楚山孤试着招来了他的长剑。 剑浮在半空。 姜希音:“让它落了下来,我们得踩上去。” “好,”楚山孤尝试让剑下来。 半响,剑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姜希音:“......” 楚山孤御不了剑了,她不会御剑,要不召飞马? 她虽然记住了刚刚楚山孤开千寒山结界的方法,但那方法只能开一人的空间,飞马出不来也进不去。 飞马只能从山门过,楚山孤和她自己身上都有酒气,走山门就是自投罗网。 那他们怎么回去? 今天看来是回不去了,只能找个客栈睡一晚上,等明早楚山孤酒醒了再回去 姜希音在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华丽一些客栈,开了两间房。 先将楚山孤送进房,姜希音才回了自己房间。 她刚躺到床上,门口有人走过来敲了敲她的门。 听脚步声,是楚山孤。 他不是又要出门去买东西吧,姜希音无奈只好打开门。 楚山孤站在门口凝视她,目光中似乎带着哀怨,“婉婉,我们吵架了吗?”他问。 这话问的姜希音一愣。 “没有啊?” “那婉婉为何要与我分房睡。” 第103章 春朝(七) ...... 姜希音只好道:“我们吵架了。” “婉婉生气了?要是因为我,我道歉原谅我好不好?” 看楚山孤的神情,姜希音觉得如果她不松口说原谅,楚山孤会一直道歉下去。 姜希音叹气:“好,我原谅你,但我们还是得分开睡。” 楚山孤站在门口,客栈走廊上昏黄的灯光映着他的眼眸,显得有些凄楚,“那婉婉还是没有原谅我,我错了,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她觉得楚山孤现在的模样竟然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你错哪了?”姜希音口上问着,心里却道:你错就错在扰人清梦,快回去睡吧。 “错在我不该盯着糖葫芦看,你一向喜欢吃,我只是想买给你吃。” 这...楚山孤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喝醉了而已。 最后姜希音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跟自己一起睡。 但要求他睡地下。 楚山孤有些不情愿。 姜希音又道:“如果不想睡地下就回去。” 楚山孤不想回去,只好答应了。 姜希音找小二拿了两床被子,一床铺地上,一床盖。与楚山孤划分好楚河汉界,吹灯上床睡了。 躺在地上的楚山孤并没有睡意,他在黑暗中睁着眼,开始与姜希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姜希音强撑着精神陪他,将近子时楚山孤终于睡了。 后来睡着的姜希音本来在床上睡得很香,谁知道半夜楚山孤爬上了她的床,把她挤到了床里面紧贴着墙。 姜希音本想把人赶下去,见他闭着双眼,呼吸均匀,睡的像婴儿一般,不忍心将他叫醒。 自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睡地上了。 地上有些硌,睡惯了松软大床的姜希音有些不习惯,她在地上翻来覆去一会儿,终于睡着了。 睡梦中,只听骨碌一声,似是有人从床上滚了下来。 滚到了她身边。 姜希音从地上坐起身。 行吧,楚仙君喜欢睡地上,那就让他睡吧。 姜希音重新躺到床上。 刚睡着没多大会儿,楚山孤又摸上床,开始挤她了。姜希音困得睁不开眼,只好往床角缩了缩继续睡。 “咕咚,”一声响,姜希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楚山孤自己又滚下去了,但人没睁眼,只是摸到被子盖了盖。也不知道摔疼了没有。 姜希音只好再次起身捏了个诀, 将他移到床里面,自己睡在外面,这样总不能再掉下去了吧。 睡着睡着,她感到楚山孤温热的身子贴紧了自己。 此时窗外,已经响起鸡鸣声。 一直没睡好的姜希音太困了,她只想好好睡一会,便由着他了。 鸡鸣声一声接一声响起,天亮了,楚山孤随着生物钟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身旁睡着个姑娘。 她挨着床边,人都要从床上掉下去了。 看模样应该是被自己挤的。 楚山孤将姜希音往床中央抱了抱。 突然被移动,人在睡梦中哼哼了一声。 楚山孤将人放正,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打量了下四周环境,这里不是千寒山,看房中摆设应该是山下客栈。 他昨天陪她喝酒,竟然自己先喝醉了。 等姜希音再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双清澈无辜且带着疑惑不解的眼睛。 “昨天...” 不等楚山孤问,姜希音开始控诉,“昨天我被你折腾的一晚上没睡好。” “折腾?” 姜希音理直气壮:“对呀?” “我怎么折腾你了?” 楚山孤坐在床上,一本正经地看着姜希音。 “你就这样那样...” “这样 那样是什么样?” “就是...” 姜希音本来想看看听她这么说后,楚山孤脸红懊恼的模样,没想到楚山孤竟然表现的面不改色,纯情懵懂。 好像是她自己污浊了。 楚山孤见她半天没说出话来,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她和自己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怎么这样那样? 姜希音僵着脸给自己打圆场,“就是仙君打呼噜声音太大了,吵得人睡不着。” 楚山孤:“......”他不打呼噜,但是醉酒后打不打他就不知道了。 找回场子的姜希音满意了。 守山门的弟子换了班,今日弟子与昨日的不是同一个,并不知道昨日楚山孤和姜希音没有从山门出去。 他查看过楚山孤递过来的通行令,抬头看了看姜希音和楚仙君的神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震惊地张了张嘴。 睡饱了的楚山孤看着十分餍足,姜希音跟在后面顶着一双大黑眼圈,神色恹恹。 昨天晚上他好像确实打扰到她了,楚山孤见姜希音似乎没什么精神气,想到他昨天重新准备的礼物,因为醉酒还没送出去。 楚山孤从纳戒中取出一只玉镯,转身走到姜希音面前,将玉镯戴到了她手腕上。 “昨天的新年礼物你好像不喜欢,这是重新补偿给你的。” 想到昨天晚上给楚山孤当了一路扛东西的小厮,姜希音再收到玉镯也没有那么欣喜了。 “多谢楚仙君。”她打了个哈欠干巴巴地道, 她实在太困了,想回去睡觉。 楚山孤以为姜希音收了镯子能开心一些,见她没有露出开心的神色,后面想介绍镯子的使用功能便没能说出口。 回了千寒山,姜希音踏进后院,就要去睡回笼觉,突然想起楚山孤昨天买的东西还在她这里。 第104章 暗涌(一)修 于是姜希音回身。 本来楚山孤默默跟在她身后,想去酒窖收拾一下。姜希音突然回身,楚山孤忙刹住了脚步。 只听姜希音道:“仙君昨日买的东西,还在我这儿。”姜希音看着他,神情似乎是想兴师问罪。 东西?他也不记得自己买了什么,便道:“好,那给我吧!”楚山孤伸出了手。 “一只手拿不住。”姜希音看着他,神情似乎是想兴师问罪。 ??? 楚山孤跟着姜希音回到前厅,她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食盒,然后哗啦一声,将昨日楚山孤买得东西倒在了桌子上。 楚山孤看着桌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的各种各样物品,从中捞出了一只红肚兜。 这件肚兜应该是按照婉婉尺寸买的。他看了看那件红肚兜,又看了看姜希音。 “好像是大了点。”楚山孤道。 这人怎么比她还厚脸皮了,一个大男人拿着女人肚兜不害臊吗? 姜希音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应该还好吧。 楚山孤见她低头,有点忍俊不禁。 只得强行让自己板起脸,“这些我用不上 ,应该都是给你买的,算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他瞥见那一堆东西中有一本书,想到昨日一早送她书,她不喜欢。便从中拿了出来,顺手翻开看了几眼。 书上赫然画着两个赤身裸体交叠的小人。 啪,楚山孤赶忙将书合上,藏到了背后。 姜希音望着桌子上的东西,楚山孤买的东西确实都是女子用的,连那匹绸缎都是海棠色的。 既然都是买给她的,让她当了一路小厮这件事,她就原谅他吧。 忽地,楚山孤耳边响起了陆君屹传音,“师弟,速来沧浪山大殿,大泽山出了些事!” 大泽山会出什么事?楚山孤看了一眼姜希音说了句,“宗门有事我去一趟。”将手中书放到书房,出了院门赶往沧浪山。 沧浪山大殿内,楚山孤踏入殿中,便见众长老端正地坐在殿前面色都有些严肃。 陆君屹见楚山孤进殿,人都到齐了,开始说事情。 “大泽山的结界,在楚师弟通知我的当晚,我便联合了几个宗门,一起重新结了。 但在那之前还是有一些山中的精怪妖兽逃出去了,并且与昨晚伤了人。” 陆君屹顿了顿又道:“其他宗门我已经通知了,他们排查自己境内,都发现了流窜的妖兽。” 师兄说一些精怪妖兽,并不能确定其数目,其他宗门境内也发现了估计数量不小。楚山孤想,若任由它们在人间游荡,只怕会伤更多人,看来他们这一阵要有的忙了。 “还有一件事,大泽山鬼渊中的那些鬼气,好像无法被度化。鬼渊之上被罩了阵法,前几日若初和陈霖带着一些弟子一直在旁边念渡灵决。昨天除夕才回来,早上他们拜完年又去了,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 “我们现在需要将回家过年的弟子们召回来。只安排几个人留守,剩下弟子们组队先去大泽山附近将那些妖兽都捉回来,以防再有人员伤亡。” 陆君屹望了楚山孤一眼又道:“师弟,你待会儿与我去大泽山鬼渊看看。” 那天,他带李春花回来路上,一直与她聊天。 她说她答应了那些亡魂,要带他们回家。说明他们是想回去的,渡灵决按说不会失效。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楚山孤决定先去看看再说。 师兄刚刚召了弟子回来,李春花已经结丹,想必也会参与到去捉妖兽的队伍中,他对她有些不放心。 楚山孤想,还是得先回去交代她一些事情再走。 于是便对陆君屹道:“我有些东西需要回去取,师兄你稍等我片刻。” 陆君屹点头:“好,快去吧。” 楚山孤出了大殿御剑回到千寒山,发现家里并没有李春花人影。 问过子喻,才知道她刚换了身衣服后又出去了。 去哪了? 幸好早上在她身上放了追踪符。 楚山孤闭上眼睛感知,姜希音此时正在演武场上。 去演武场做什么,难道眼睛能看见后想学习剑术了? 他从千寒山来到演武场,演武场上姜希音并没有在练剑,而是在放风筝。 周朗举着风筝,姜希音拽着风筝线,在演武场上奔跑着。 九思无聊地在旁边看。 等到一阵春风吹来,她道:“周师兄,可以放了。” 周朗举着风筝的手应声放开。 姜希音手中握着的卷轴快速转动,风筝随着风扬起,遥遥飞上高空。 突然,春风变急,在空中静静飘摇的风筝随着风狂乱地舞动,终于争断了线。 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线的禁锢,得到了自由,随着急风被卷上更高的天空。 天气变化无常 ,急风骤停,风筝失去风的助力,从空中骤然飘落。 周朗见风筝往演武场附近的树林落下,忙跑过。 风筝挂到一棵菩提树上,他召剑想飞上枝头去取。 刚刚一直在观察他们的楚山孤脚尖轻点,已跃上枝头,拿到了挂在上面的风筝。 “小师叔,你怎么在这儿?”周朗见是楚山孤,不禁有些欣喜。 “周朗,”楚山孤朝他点头淡淡道:“正好路过。” “谢谢,小师叔。”周朗伸手要接楚山孤手中风筝。 楚山孤却拿着风筝与他擦肩而过,径直出了林子。 还站在林中的周朗有点懵,小师叔不是帮他拿的风筝吗? 楚山孤出了林子,他只得也跟了出去。 姜希音正在卷线轴,这线也太不结实了,风一吹就断。 “婉..”楚山孤走到姜希音面前,想叫她婉婉,只说了一个字便改了口,“李春花,你的风筝。” 姜希音看见他,眸光闪了闪,上前一步从他手中接过风筝,道谢,“多谢楚仙君。” 周朗已经走过去站在了一旁,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师妹的风筝明明是他先发现的,小师叔他怎么耍赖皮。 本来九思站在姜希音身边,见楚山孤过来,他后退几步,离楚山孤远了才敢在楚山孤跟姜希音说话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 楚山孤盯着姜希音拿在手中的“大红金鱼”风筝看了看,“怎么这风筝看着有点丑。” 姜希音:鬼知道,昨天那醉鬼为什么要买这么丑的风筝! 似乎想起什么的楚山孤顿了顿道:“改日有时间,重新帮你做一个。” “楚仙君还会做风筝?”姜希音不免有些惊讶。 楚山孤笑道:“小时候学过。” “楚仙君做的风筝飞得高吗?”她刚放风筝的时候听周朗说风筝都是飞得越高,证明风筝做得越好。 楚山孤轻描淡写道:“参加风筝大赛也就得了个第一吧。” 姜希音:也就得了第一,楚仙君这语气很谦虚,但怎么好像是在显摆? 楚山孤垂眸看见了金鱼风筝上垂下来的线,捻起风筝上断掉的线头,又捡起连在线轴上的另一头,将两根断掉的线对到一起轻轻一捏,线重新接到了一起。 他松手,线头完好,好似从没断过,之后一团金光沿着线下移迅速包裹住了线轴。 “这下不管吹多大的风,风筝线应该都不会再断了。”楚山孤道。 周朗从姜希音手中拿过线轴,仔细看了看线轴上闪着的金光,一脸惊奇,“灵力还能这样 用。” “李春花。”楚山孤看了看周朗和远处的九思道。 “怎么了?”楚山孤将她名字叫得过分郑重,好像接下来要说什么重要的事,疑惑道。 “大泽山有妖兽逃窜到附近村镇了,我马上要去大泽山中。”他看着姜希音道。 “妖兽逃窜,那我们是不是要去捉妖兽?”周朗听他小师叔提起妖兽,风筝线轴上闪着的金光变得不再惊奇了。 “嗯,等你师兄们到了,会有长老安排你们,我得去鬼渊。” 楚山孤要去鬼渊,她记得自己曾令鬼气从大泽山中回到鬼渊。难道鬼渊中的鬼气又有异动了,“鬼渊怎么了?”姜希音问。 “不知道是不是阵法的问题,渡灵决无法超度这些亡灵,我得去看看。去斩杀妖兽时,你们要注意安全。”楚山孤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盯住了姜希音眼眸。 “师叔放心,我会保护师妹的。” 姜希音的修为似乎要比周朗高,楚山孤望向周朗,还是点了点头。 “李春花。” 突然,姜希音耳边响起一道声音,是楚山孤在跟她传音。 什么悄悄话还要传音。 “万一遇到危险,记得想我。”楚山孤道。 姜希音心道:想他有什么用,他人在大泽山中还能分身不成。 楚山孤抬手想触碰一下姜希音的脸,但碍于旁边还有两人,便放下了。 “我走了。”他道。 眼神却还粘在姜希音身上,待站到剑上,空中的剑已经要转弯,楚山孤才移开了视线。 “那些逃出来的妖兽,是因为我破开了结界吗?”姜希音突然朝他传音道。 “不是,那结界本来就风化了,你一个金丹修士能破开,说明妖兽也能闯开,它们逃出来只是早晚的事。”本来已经要走的楚山孤听她这么问,停下剑回头解释道。 “好,鬼渊危险,楚仙君你也要注意安全。” “你也要注意安全。”楚山孤在去苍浪山同师兄碰头的路上,回味着姜希音这句话,不自觉弯起了唇角。 第105章 暗涌(二) 楚山孤和陆君屹去大泽山,若初与陈霖便撤了出来。 之前进去的那批弟子已经疲乏了,另外重新换了一批弟子进去。 很快回家过年的弟子便一个接一个地回了宗门。 连那些没有结丹的筑基中期的修士也被召了回来。 叶宴和梁秋声一进山门口,便碰见了来迎接他们的周朗。 “欢迎回宗门,师兄们在家过的怎么样?”周朗朝他的两位师兄打招呼。 梁秋生回了趟家,还背着他的药箱,他答道:“很好,回去给家人医病,算是为家人尽些孝道吧。” 叶宴叹气:“尝到了母亲做的美味佳肴。但回去又被父亲骂了。父亲想让我修仙做十步杀一人,深藏身与名的剑修,可惜我只喜欢月下瑶台摆弄花草灵植。” “叶师兄,你们知不知道师尊急召你们回来做什么?”周朗问。 “师尊没有仔细说,肯定是紧急任务吧。”叶宴道。 “大泽山中的妖兽逃出来了,召我们去捉估计数量很多,而且我觉得你不仅可以研究灵植,也可以再研究妖兽。”周朗跟着师兄们便往山道上走着。 叶宴想了想,拍了拍周朗肩膀,“师弟的提议不错,但很可能师兄我还没有开始研究它们,它们已经将师兄我吃到腹中了。” 周朗看了看身旁叶宴师兄那瘦弱的身板,想到他去趟彼岸魂都丢了事,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回家过节的弟子们分散在各地,赶回来需要时间。 他们的诏令上写得是,黄昏时分议事堂会集。 叶宴和梁秋生家乡离宗门近,回来得早,见还有时间便同周朗回到弟子住处先收拾些外出历练时需要带的符篆法器灵石等物。 周朗早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他来到梁秋声房间,斜靠在椅子上晃着腿,看着梁秋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忙着收拾要带的丹药。 “师兄,我最近老是心跳得厉害是怎么回事?”周朗道。 “心跳得厉害,”梁秋声往储物袋中放了几瓶伤药,道:“是不是还会觉得呼吸不畅?” 周朗点头。 “心悸气短,是不是病了。”梁秋声走过到椅子前,握住周朗左手,为他号起脉,片刻他道:“没有问题,身体很健康。” “师弟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现这种心跳加快,呼吸不畅这种症状的?” 什么情况下?周朗道:“就是看到一个人,然后开始紧张,心脏扑通扑通。” 梁秋声把脑子里的医书过了个遍,想到了一种病,“那个人是个姑娘吧?”梁秋声问。 “师兄怎么知道是姑娘?” “刚才只是问,现在确定了。”梁秋声继续道:“师弟这种症状还真有一种病符合。” “什么病?”担心自己得了什么疑难杂症的周朗忙问。 “相思病。”梁秋声又拿了一盒丹药放进储物袋中,“根据我多年诊断相思病的经验,师弟你是喜欢上那位姑娘了。” “喜欢?” “对。喜欢。”梁秋声点头。 他看到春花师妹心跳加快,是因为喜欢上了春花师妹?可是小师叔他好像对春花师妹…… “那怎么办?有药吗?”周朗问。 梁秋声走到书架上从中拿出一本医书,翻了翻:“上面写治疗相思病需要心药。大概意思是说,想念谁就去见她。师弟喜欢哪个姑娘不如去追,追姑娘我不擅长,不过可以让叶宴师兄帮你写情诗。”他建议道。 “写情诗,师兄我擅长。”叶宴收拾好,见周朗在梁师弟房间,便过来了,刚好听到他们说的那句给姑娘写情诗。 “师弟,快跟师兄说一说,你喜欢哪个师姐或者是师妹?”好不容易抓到写书间隙的一点乐趣,叶宴巴不得能快点提笔开始帮忙写情书。 “情书可以代写,但必须得知道是谁,这样才能抓住她的喜好,写出来的情书才能更加情真意切。” 周朗本来想说,看到叶宴那双看起来很想知道的眼神,咽了下去。 “没……没有谁。” “你撒谎!是谁,我认识吗?”叶宴八卦起来。 “是梓涵?梓涵最近在养伤,要是她的话,你可以多去看看她。她常常看见你,跟你产生了熟悉感,到时候表白容易一些。” “不是梓涵。” “那是谁?” 周朗没说。 留下叶宴,自己继续猜测。 弟子汇集时间到了,他们三个出了院门,来到议事堂。 执事堂长老开始为弟子们划分队伍。 姜希音同周朗、叶宴、梁秋声分到了一个小队中。 跟随他们的长老是陈霖。 陈霖在讲理论课时比较严厉,实修课上却是极为宽松。 因为理论课大多需要理解背诵,而实修则需要弟子对释放收回灵力的协调以及灵活性,还有弟子本身的悟性。 他把带领弟子捕捉妖兽当成一场实修历练。 成绩如何,全靠弟子自行发挥。 大泽山中,鬼渊深处,鬼气在哀嚎躁动。 楚山孤与陆君屹重新结了阵法。 太极阴阳阵在鬼渊之上缓缓流转。 第106章 暗涌(三) 本来过年期间会给弟子们放几天假,大家可以好好回去与亲人相聚再同好友们玩上几日。 弟子们突然被召回,心里自然有些不情愿,还有些不舍。 离开了家中亲人,大抵要再过一年才能相见了。 不过能够出门去斩杀妖兽,对一些只有筑基期修为还没有机会下山历练的修士来说,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为了弥补大家已经结丹的金丹修士,这次斩杀妖兽的成绩会记录到年末大考中,也算是加分项。 年末大考分数高了,有机会进入法器库去选择厉害的法器。 有了奖励大家被骤然从家召回来的心情平衡了些。 昨日姜希音学会了楚山孤开结界的方法,她觉得改良一下,应该也可以破其他结界。 但是得等回来再试了。 从宁远手中拿到阴阳法诀,她已经将上册学会了。 或许这次出门正好可以实践一下,她想。 姜希音同九思、周朗、梁秋声、叶宴、他们在山门口集合后抬手召出了飞马。 其他人也召出了自己的长剑准备出发。 姜希音见他们御剑,自己舒服地坐在马车里,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掀开车帘随口问道。 “各位师兄,要不要一起坐马车?” 叶晏站在剑上,看着小师叔的那辆飞马心道:这辆马车他从没坐过,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御剑还是和坐马车,梁秋声都没有什么所谓。师妹既然邀请了,他不太好拒绝,便点了头。 周朗见他两个师兄都要坐马车,也只好跟随了。 姜希音发誓,她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道问完,周朗、梁秋声、和叶宴、他们三个相互看了看,真的就从剑上落下来,准备上她的马车。 只有九思还乖乖地御剑站在半空中。 他们都进马车了,怎能让九思一个人孤零零地御剑? 姜希音只好让九思下来,也坐进马车中。 他们四个人,再加上姜希音自己,本来宽敞的马车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九思想坐在自家主子旁边,但他进来晚了。 姜希音身旁已经坐了人,梁秋声和叶宴。 他只好不满地坐在对面,挨着一向看不顺眼的周朗。 叶晏一进马车将车厢打量了一遍,然后端正做好准备感受一下带翅膀的马有什么不一样。 梁秋声坐在姜希音旁边礼貌地朝刚进来的九思点了点头。 经过师兄们点拨,发现自己心意的周郎,特意坐在姜希音对面,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她。 人都上来了,飞马自动离地飞了起来。 小师叔的马车比御剑慢些,但好在安稳省心。御剑要注意的方向,还有天空中飞过的飞禽,以防出现什么空中交通事故。这只带翅膀的马通灵,坐在马车中不用看路,就会将你带到目的地。 姜希音见众人都不言语,五人对坐,面面相觑似乎有点尴尬。 于是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袋瓜子问道:“吃瓜子吗?” 三人摇头。 姜希音只好只分了九思一把,自己咔嚓咔嚓磕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拿出一提点心问道:“吃点心吗?” 坐马车上还能嗑瓜子,吃点心,叶宴也有些后悔了,他觉得应该把自己的书稿拿过来,或许还能写一写。 三人皆摇头,只有九思点了头。 姜希音只好只分了九思一碟点心。 嗑一会儿瓜子,口有些干了。姜希音又问要不要喝茶? 三人摇头,一会落地就要去斩杀妖兽了,还是让自己心神紧绷一点好。 周朗不用紧绷心神,他现在坐在车里就紧张得不行。 姜希音自顾自地拿出茶具,九思接过茶具开始帮忙泡茶。 很快,茶泡好了,茶香在不大的车厢里飘散。 竟令人觉得浑身舒坦。 闻到茶香,本摇头说不喝的叶宴突然问:“这是什么茶?” 什么茶?姜希音也不知道,因为她说想喝茶,子喻拿给她的。 “不知道是什么茶?子喻给的。”姜希音如实道。 “闻着茶香应该是小师叔珍藏了几十年的初雪碧青。” “初雪碧青,这茶名字倒是好听。”姜希音道 “这茶不仅名字好听,还可以提升提高修为。” 叶宴在师叔那喝过一次,想要从小师叔拿一点回去,却被拒绝了。 这么珍贵的茶叶,竟然让子喻随手给了师妹。他可不能放过今日喝茶的好机会。 于是叶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是顺手给梁秋声和周朗倒了一杯。 初雪碧青确实好喝,加上提升修为的功效。 众人只喝了一杯,便停不下来了 明明是去捉妖兽历练,几个人却在马车上喝着茶,好似要开什么清谈会。 茶过几巡,飞马已到大泽山下村镇。 昨日镇中伤人事件过后,邵阳阁阁主亲自下山斩杀了镇中妖兽。 但还有一些潜藏大泽山附近的其他山脉中。 姜希音和周朗他们的任务,就是进入山中,将这些可能会跑下山伤人的妖兽以及各种从大泽山中逃出来的魑魅魍魉斩杀。 他们先进入了之前宁远待过的那座荒山。 今日阴天,荒山云遮雾绕,姜希音和九思他们踩过长满荒草的山路,往大山深处走去。 周朗握着手中罗盘,左晃,右晃寻找着妖兽的踪迹。 叶宴和梁秋生在和周朗后面注意着附近草丛的动静。 九思望着晃晃悠悠的罗盘皱了皱眉。 这样找下去要找到多久,他实在是想把这几个人丢下,自己去捉妖兽。 姜希音遥遥缀在最后只是看着他们摆弄着罗盘,一边不甚在意地捏着周朗给她的关键时候保命的瞬移符传。 突然一只在草丛中等着猎物的一只状似小狗却长着一双狐狸耳的妖兽,朝落在最后的姜希音扑了过来。 第107章 暗涌(四) 姜希音如如不动,只等那只妖兽扑过来,拎住它的狐狸耳朵看看它到底是狐狸还是狗。 倏忽间,长剑嗖地从前面飞来,直插入了那只妖兽胸腹。 是周朗的剑。 那妖兽中剑仰面倒地,长剑拔出,落回周朗手中。 “师...师妹无事吧!”周朗问。 “无事。”姜希音觉得周朗有事,这说话卡壳的毛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应该让梁秋声看看。 那只灵兽向她扑来以后,周朗、叶晏和梁秋声不敢将她留在最后了。 而是将她护到了中间。 之后又遇到了几只妖兽,她都没有机会出手。 本来她的眼睛好了,再加上学会了阴阳法诀。 对付几只妖兽,再简单不过了。 但周朗他们觉得她是师妹,修行时间没有他们长,自认为她修为比自己低是要保护的对象。 既然如此姜希音也乐得装一装弱小讨个清闲。 让他们先打吧,他们打不过了她再上。 这荒山很早以前闹鬼,后来便无人敢入,越往荒山深处,再加上云山雾绕。气氛更加诡异。 他们来的时候是黄昏,此时,山下千家万户已燃起了灯火。 山中一片漆黑,雾气也变得越来越深重。 走在前面的周朗和梁秋声燃起火把。 火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地声响。 不一会儿,火把就因为雾气潮湿冒起了青烟。 姜希音觉得在这荒山中,他们不仅会碰到妖兽,可能还会中大奖碰到点别的什么。 这一猜一语中的,走着走着,周朗九思他们几个就从她面前不见了。 本来姜希音在队伍中间,不知怎么就和他们走散了。 姜希音打了个响指,在掌心燃起了一团灵火。 灵火照耀下四周是一片荒林。 有一种妖兽叫做蜃,会在山间散布蜃气,使人辨不清方向。 那些成群结队的人们一落单,蜃便会挨个将人困在它的地盘中。 这只妖兽除了能散发蜃气困住人,没有什么其他技能,既不能吸收人的灵力,也不能将其吞入腹中。 等第二天早上云雾散去,困在其中人便能辨清方向,重新回家。 但一般与此妖兽一同出现的,还会有一些其它的凶残却贯会伪装的食人妖兽。 在深夜中,一不小心落入他们的圈套,就会成为他们的口中食物。 “主子,”姜希音想着,九思便从笼罩的蜃气中找到了她。 “他们人呢?”姜希音问九思,九思摇头表示不知道。 三个大活人不见了,看来是蜃困住了。 但愿他们不会落入那些食人妖兽的圈套。 夜晚深山寂静到可怕,任何风吹草动都格外清晰, 突然,姜希音耳边传来了断断续续地女子凄惨的哭泣声。 哭泣声是从一旁的丛林中传来的。 与蜃一同出现的妖兽门看来要展示他们的神通以获取食物了。 与他们走散的周朗、叶宴、梁秋声三个人。 他们可能已经单独分散在各处了,落单了才更容易被捕食。 她和九思一起去找,恐怕会来不及。 分开去找人会快些。 于是吩咐九思分头找人。 九思想跟着自家主子,毕竟那些仙门弟子与他无关。 但姜希音的语气不容反驳,他只有遵命的份。 九思走后。 姜希音点燃了两簇灵火置于肩头,照亮了四周。 她穿过蜃气抬脚踏进荒林深处,一旁的树叶无声地抖了抖。 林子深处女孩的哭泣声再次断断续续地传来。 姜希音寻到哭声来源地,哪有什么哭泣的女子,不过是一株盛开的红艳艳的花。 这种植物名叫血灵花又名食人花,白日里盛开红色花朵,与普通植物无异,到了夜晚便会模仿各类人的哭声来引诱活人靠近,等到有人前去查看,它再趁人不备张开硕大的花骨朵将人整个吞食。 血灵花的那血红花朵便是活人鲜血染成的。 姜希音想到来得时候,在演武场楚山孤传音与她说的话,遇到危险的时候要想他。 一株血灵花而已,吞不了她。 虽然没有遇到危险,姜希音还是转了转腕间楚山孤送的玉镯,决定想一想他。 忽地,玉镯中冒出了一缕月白色烟雾。 空中出现了一位雪白长发,身穿月白长袍的“楚仙君。” 飘在空中的“楚山孤,”长剑一挥,一道剑气闪过。那株听见人的脚步声,已经张开了鲜红花瓣的血灵花头被拦腰斩断。 红花瓣上氤氲的鲜血滴落,瞬间染红了地上的泥土。 楚山孤竟然在她手腕的玉镯中注入了自己的一丝分身。 如她遇到了危险,这丝分身能代替他帮她抵挡。 楚山孤说遇到危险的时候要想他时,姜希音曾想,她遇到了危险想他,难道他就能从大泽山中分身? 没想到楚山孤还真能分身。 “呜呜呜,”远处又传来了女子哭声。 听起来十分凄惨。 在这片荒林中,看来不止一朵血灵花。 姜希音朝着哭声再次走过去。 林中响起了少年明亮的呼喊声,“春花师妹,是你在哭吗?” 是周朗的声音。 你才哭了呢?姜希音心道。 哭泣声又响起,这回哭得更加凄苦哀恸。 “师妹,你别哭我来救你了。”丛林深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也难怪周朗会误会,这片山峦中,寂静无人,他们几个中只有她自己是女子。 而那血灵花发出来的,恰恰又是女子的哭声。 姜希音快走几步,以防他当真将那花的哭声认成是自己,一个不个不小心被那血灵花吞了。 等她见到周朗时,周朗正在四周寻找着她的踪迹。 嘤嘤嘤,的哭泣声消失了。 血灵花正探着花茎硕大的红花在周朗附近发着妖异的红光。 师妹的哭声确实是从这附近发出来的,怎么到了附近哭声反倒没了。 周朗在这附近没有寻到姜希音,抬步往前面走去。 血灵花的花茎像蛇一样迅速生长爬行,在靠近梁秋声时猛地张开花骨朵扑过去,像极了一条张开大嘴的巨蟒。 姜希音就要唤刀,忽想起她现在的身份不能召刀,摸出学御剑时宗门发的那柄剑,随手掷了出去。 血灵花在靠近周朗头顶的瞬间被斩碎。 周朗只觉一股劲风袭来,天灵盖一凉,一声刺耳的金石之声响起,他头上的金冠碎落。 血灵花血红花瓣,与被削断的一节发丝,齐齐落下。 周朗回头,见到他听到哭声后一直在找的春花师妹。 第108章 暗涌(五) 漫天闪着红光的红色花雨中,姜希音立在其中,抬手接住飞回的长剑。 春花师妹接剑的手势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朗心脏又砰砰跳起来,他赶忙抬手摁住。 不一会九思找到了叶晏和梁秋声。 叶晏也听到了女孩哭泣声,他在丛林中走得晕头转向,听着哭声却不知不觉离哭声越来越远,根本没见到食人花。 梁秋声也听到了哭泣声,但他听出那声音不是春花师妹的。 这里是荒山又是晚上,昨日因为妖兽镇上死了人,根本不会有人上山来。所以他站在原地没动,想着等等再看,然后就碰到了九思。 见大家没事,姜希音提议道:“山中有蜃兽,容易迷失方向。要是在其中落了单,容易有危险。不如先下山等明日天亮再上来杀了那只蜃。” 众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先下山,等明天天亮再来。 身在大泽山中的楚山孤,感到他在李春花玉镯上放置的一丝分身被使用了。 猜测她可能遇到了危险,有些担忧。 他和师兄在鬼渊上重新布了阵,正如若初和陈霖所说,渡灵诀对鬼渊的鬼气没有用。 没有用,或许它们在等什么?楚山孤骤然想到李春花手中兵符。 这些鬼气认了李春花为主,或许还需要她的命令。 姜希音同九思与周朗他们走下荒山,准备找家客栈先住一晚。 沿着城外大道往灯火通明处的街巷走,姜希音鬓边戴着的牡丹金钗突然滑落下来。 是花疏影有事要跟她说。 就近找了家客栈,进了房间,姜希音回应花疏影。 花疏影那边急切道:“尊上,出事了!” 这是花疏影同她汇报魔域情况以来最急切的一次。 “是长乐宫出事了?”姜希音猜测。 花疏影道:“图南围了长乐宫,现在整个魔域都是魔尊渡劫失败魂消玉殒的传言。” 自从那次比剑大会刺杀未遂,图南知道了她的肉身已为人,按说应该继续追杀她才对。但他近两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是想先攻下长乐宫当了魔尊,再来解决她。 “青梧...” 姜希音没问完,花疏影猜到了姜希音要问什么于是道:“青梧那根墙头草,本来待在自己宫殿一直装病,听到尊上的传言后,立马投靠图南了。我正准备点兵,杀到长乐宫去,与图南决一死战!” “疏影你先别冲动,传讯务必让大护法多撑几日,我很快就能回魔域了。” “是,愿尊上能快些回来,我在西域等着尊上。” “好,有没有我师尊的消息?”姜希音问。 “谭哲上尊,他...”花疏影那边停顿了一瞬。 花疏影这一顿,姜希音知道肯定出事了,“师尊怎么了 ?”她问。 “谭哲上尊被图南关起来了。” 师尊被图南关起来,图南不知道会对他做什么,她得想办法快些回去。 “知道了。疏影,你先点兵做好备战的准备,长乐宫有什么动静,及时汇报给我。” “遵命。” 同花疏影传完音,姜希音正准备朝小二要笔墨纸砚,一开门看到了提着食盒的九思。 姜希音门口罩了隔音结界,他知道主子可能在和东堂主谈要事,便没敲门,一直在门口等着。 “魔域发生什么事了吗?”九思见自己主子脸色郑重,似乎事情有些严重,问道。 “嗯,是发生了些事。九思你帮我去楼下拿笔墨纸砚上来。” “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也只能帮主子做些小事,以求替她分担一点。 很快九思拿了笔墨纸砚上来,姜希音将纸铺在桌子上,等九思磨好墨,提笔在砚台中沾了沾。 姜希音把魔域边境结界的阵法列到了图纸上,开始演算。 她现在要做一件很难的事情,自己超越自己。 一定有破绽,她想,结界结得再严谨也不可能滴水不漏。 只是自己很难发现自己的破绽,当局者迷。 研究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 姜希音正咬着笔在苦思冥想,于是示意九思去开门。 “楚仙君!” 听到这三个字,姜希音猛地侧头向门口看过去,她还以为是周朗梁秋声他们,没想到是楚山孤。 楚山孤身上清松冷雪的气息已经被鬼渊的鬼气遮蔽,所以她没有闻出来。 九思挡在门前,楚山孤只好歪头朝屋内看去,只见李春花正坐在桌前椅子,嘴里叼着只笔,右边脸上沾了墨汁像个花猫,不禁扬了扬唇角。 “楚仙君不是在大泽山,怎么到山下来了,鬼渊的事情解决了?” 楚山孤收回看姜希音的视线,瞅了九思一眼。 站在门口不想让楚山孤进来的九思被这一眼看怂了,侧身让开。 待九思让开,楚山孤走到姜希音面前才道:“没有。” 他并没有急着说后面的话,而是抬起了姜希音的下巴,把她的脸向左侧了侧。 “干嘛?”姜希音问,进来就捏人下巴。 “脸上有一滴墨汁,我帮你擦擦。”楚山孤用那只空着的手拿出一块白色手帕,帮她一下一下擦起脸上墨迹。 结果帕子黑了,脸却越擦越花。 楚山孤微微皱了下眉。 察觉到不对,姜希音忙起身走到床边梳妆台前照了照。 她的右半边脸颊上都被墨汁晕成墨色。 见她要生气,楚山孤忙勾了勾手指,一只灵碟在姜希音脸颊上一闪,墨迹便消失了。 能用清洁术为什么刚开始要用手帕! 姜希音:“......” 气氛不对,楚山孤岔开了话题,“我与师兄重新结了阵,但渡灵诀对鬼渊的鬼气没有用。” “怎么会没用?”姜希音问。 “可能和你手中的兵符有关,它们还在等你的命令。” “我的命令?”姜希音轻轻说了句。 “要想超度他们,我觉得还需要你再下一次令才行。” “原来是这样。”姜希音转了转腕间的玉镯,转身就往门口走,“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过去。” “你要是忙,”楚山孤瞥了一眼桌上杂乱摊放的纸张,“或者是累,可以等到明早,我再带你去。” “还是先去吧,消除鬼渊重要。”姜希音道。 第109章 暗涌(六) “好。”姜希音的脚刚要迈出门去。 被九思叫住了。 “师姐。”他道,面上带着担忧。 “别担心,我一会就回来了,你先去睡。”姜希音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九思,安抚道。 上次站在楚山孤前面差点掉下去,这次姜希音长了记性,快速站到楚山身后,微微扶住了他的腰。 在去往大泽山的路上,楚山孤站在剑上,一边看路一边问姜希音。 “你刚刚,是遇到危险了吗?”楚山孤本来是想问李春花,是不是刚刚想他了,一开口觉得不妥,成了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还好,遇到了一株食人花,想看看楚仙君能不能分身来着。” “看到了吗?”楚山孤问。 “看到了。可惜只是幻影,不是真人。” “真人现在你面前了。” “嗯。”姜希音没再说什么了。 以往李春花一定会同他贫几句嘴,今日安静了,楚山孤觉得她可能是在山上斩杀妖兽累了。 便没有再同她多说话。 姜希音同周朗他们歇脚的镇子,离大泽山很近。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 楚山孤将剑稳稳下移,落在鬼渊附近。 陆君屹就在不远处,他身上也沾满了煞气面上有些疲惫。 见姜希音从剑上下来,朝她挤了个微笑。 “陆宗主。”姜希音朝他行了个弟子礼。 “弟...春花不必多礼。” 陆君屹望向鬼渊之上流转的太极法阵。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道:“我与师弟尽力了。” 鬼渊附近煞气极重,待的时间久了,容易影响身体,姜希音的身体没有他和陆君屹的修为高。 话不多说,楚山孤朝姜希音身上罩了道护身结界,站到了一边,开门见山道: “春花,你召出兵符,尝试跟他们说不必在此等候,或许我和师兄就可以用渡灵决了。” 说完楚山孤又补充道:“别怕,有我师兄在一定护安然无恙。” “好,”姜希音点头,像在荒山召出长剑一般召出兵符。 乌墨色的黑气携裹着两枚兵符在空中合并,与姜希音头顶散发出白光。 “众将士听令,今日战事终,此非久留之地,汝等可各自归乡。” 姜希音说完朝楚山孤和陆君屹点头。 鬼渊之上的阴阳太极阵,一半流转着金光,一边流转着银光。 金光与银光汇聚之时,楚山孤与陆君屹结出手印,在他们身后几丈远的空地上众弟子开始,念唱渡灵诀。 弟子口中念出的字眼,一个一个化成金光笼罩在鬼渊之上。 过了一会儿,渡灵诀唱完。 鬼渊之下安静了一瞬,又开始尖叫哀嚎。 楚山孤顶着刺耳的哀嚎低吼以及低低絮语,落在鬼渊边缘,向下望去。 深渊下翻涌的鬼气没有丝毫减轻,似乎比没用兵符之前更加活跃了。 看来鬼渊中的亡灵不肯被超度,并不是在等命令。 “怎么样?”姜希音温声问。 楚山孤在鬼渊边缘离的远,姜希音的声音又小被鬼渊宗杂乱的声音覆盖,楚山孤并没有听到。 陆君屹摇了摇头,答道:“看师弟的神情,是没什么效果了。” 陆君屹说完,过了一会儿突然叹道:“方法都试过了,实在无法将鬼渊中的亡灵度化,只能再次将鬼渊封印了。” “这鬼渊存在与大泽山上万年,想要度化怕是很难 ,陆宗主不必自责。”姜希音收了兵符出言劝慰。 楚山孤看完便轻轻一跃,便从鬼渊边缘回来了,他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环绕了一团黑气。 陆君屹朝他身上丢了个透明罩子,罩子碎裂,楚山孤身上的黑气跟着消失了。 “多谢师兄。”楚山孤拍了拍月白色长袍,又有丝丝鬼气从衣袍中溢出,随之消散在空中。 “鬼渊中鬼气翻涌,渡灵决对它们还是没用。渡化不成,看来只能将这些鬼气继续封印在鬼渊了 。”楚山孤看完了鬼渊得出了同陆君屹一样的结论。 “只是这深渊中的鬼气强大,若只是封印,以后鬼气难免还会再冲破封印出来,到时候又将是一场灾难。”陆君屹提出了担忧。 楚山孤望着鬼渊下不断溢出的鬼气,以及鬼渊上逐渐暗淡的阴阳太极阵,“只能如此了,先将其封印,时时过来加固下封印,等到有好的渡化方法,可以再来试。” “只能如此。那便行动吧。” 陆君屹在鬼渊上罩了结界。 楚山孤收了太极阵。他回头看到姜希音还站在刚刚来的位置上,走过去,将她带到几丈远弟子所在的位置。 “我与师兄要将鬼渊封印,之后再送你回客栈。”楚山孤看了看那些站的整整齐齐等待宗主吩咐的弟子们朝姜希音道:“你要是困了想先回去,可以让这些师兄送你。” “我不困,还是等仙君封印完一块回去吧!”姜希音道。 “好。” 楚山孤将姜希音留在弟子中,走向鬼渊,同陆君屹一起去封印鬼气了。 姜希音打了个哈欠,找了棵树靠坐下来。 深夜,大泽山鬼渊附近都被点上了灵火,灵火将整片鬼渊照亮。 正好她靠坐的那棵树上,便挂着几盏灵火做的灯盏。 姜希觉得有些刺眼,索性闭上眼,开始感受大泽山中的灵气。 大泽山养育了这么多妖兽,精怪,灵气很足,若是将这山中灵气吸收。 姜希音闲得开始练习吞纳。 终于封印完,楚山孤来到姜希音身旁,蹲下身,见她双目磕着,想她是睡着了。正想是要叫醒她,还是将她瞬移回去时,姜希音睁开了眼。 “好了,走吧。”楚山孤站起身,朝姜希音伸出手。 姜希音拉住楚山孤的手起身。 “封印完了?那大泽山的结界?” “大泽山的结界已经架好了,师兄走后会将结界全部封闭。” “那就好。” 出了大泽山,夜晚的风轻轻吹起楚山孤的长发,雪白发丝拂过姜希音脸颊,她闻到了楚山孤发间皂角和他最近常熏的一种熏香味,很好闻。 楚山孤觉得姜希意神色带着些颓意,觉得她昨天没睡好,今日又是捉妖兽又是来大泽山,肯定是累了,于是道:“你要是累了,可以在我身后靠一靠。” 第110章 暗涌(七) “好,” 楚山孤说完,姜希音将头轻轻靠在楚山孤背上,“楚仙君你头发好香。” 楚山孤回应她:“新换的皂角,可能商家添加了香料。” 姜希音靠在楚山孤背后,好闻的香气将她笼罩,让她产生了些不舍。 好想将这位月华君一起带走,要是人能变成一颗宝石,就能将月华君收藏进她的藏宝库了。 “早些休息吧。大泽山的事做完了,明天可以同你们一去找妖兽。”回到客栈,楚山孤送姜希音回房。 “好。”姜希音点头关上了房门。 等她关上房门,楚山孤转身打算下楼再去找老板开一间房。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 “楚山孤!” 李春花在叫他的名字,她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楚山孤走出去的脚步一顿,停下来。 他回头看她,只见她慵懒地靠在门边,面颊上还带着一丝红晕,一双水灵灵的异瞳正凝望着他,含情脉脉。 “仙君今晚可以陪我吗?这小镇昨日有妖兽伤人,我害怕 。”声音温柔里还带了些缱绻,令人忍不住软了心肠。 一个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怕妖兽,这理由明明很烂,可是他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等身后门关上,楚山孤才幡然醒悟,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他不该如此,好像一个登徒浪子。 “睡吧。”姜希音走到床边想吹熄床头的灯。 却见楚山孤坐到桌前椅子上,没动。 “仙君不睡吗?”姜希音问。 “你害怕,我坐在这儿陪你就好。” 姜希音走到桌前,也拉出了一把椅子坐下,将桌上散乱的纸张随手一推。 趴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山孤。 “你不睡,那我也不睡了, 哪有客人不睡,主人睡的道理。” 楚山孤:她这是哪来的歪理。 昨天她就没睡好,楚山孤想让她今日能好好休息,于是同意了。 跟着姜希音走到床前,合衣躺到床上。 “安心睡吧。”楚山孤一拂袖,床帐落下,床头的尽全力噼啪燃烧着的烛火瞬间熄灭了。 客栈的床很大,本来他们之间隔着很远距离,李春花却突然靠过来,贴近了他。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上。 楚山孤呼吸一滞。 “楚仙君,你睡里面,我怕你掉下去。”姜希音低声道。 “好,”楚山孤没有下床而是捏了个诀,顷刻,他与姜希音在床上调换了位置。 两人中间又出现了一条宽似楚河的界限。 楚山孤闭上眼,准备撇除杂念,安心睡觉。 谁知另外一边的人又越过楚河汉界,靠了过来。 这次姜希音直接将脑袋靠在了他胸膛上。 楚山孤无处安放的手不自觉握紧了身下的床单,他的心跳顿时加快了起来,“李春花,你压得我喘不上气,起来一点。” 姜希音哼哼了一声,靠在他胸膛上的脑袋没动,一只手却又伸来抱住了他的腰。 楚山孤浑身一僵,睁开眼睛,想将她的手拿开,却在她发间闻到了一丝异香。 然后他伸手从她发上捏下了一小片碎掉的花瓣。 “你今天在山中捉到了什么妖?”楚山孤问。 “遇到了好几只,长得奇形怪状说上来名字。”姜希音答,声音懒而娇。 “可有花妖?”楚山孤又问。 姜希音的手不安分地在楚山孤身上摸了摸,“碰到了几血灵花,我用剑把它斩碎了。” “它旁边还有别的花吗?” “没有了吧,没注意。” 有一种红花叫缠丝,花有五瓣长得极其小巧,喜欢依附在血灵花硕大的花头下,用蛛丝一样的红丝花蕊吸收人的精气。 它的花瓣碾碎后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催情。 李春花不是中毒了吧。 突然,姜希音那双在他身上游走的手探到他腰前,伸手要解他的腰带。 “春花,不可以!”楚山孤握住那只乱动的小手,制止了她。黑暗中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姜希音将头埋在他胸口蹭他,像只委屈的小兽,“因为楚仙君心里只有你的亡妻孟婉吗?” “你现在中了毒,我怕你清醒过来会后悔。”楚山孤抚着姜希音的头发哄道。 “我中毒了吗?” “嗯。” “可是我想...要你。” 听到这话,楚山孤身体中的邪火一下窜了起来。 他挥手点亮了床帷外的立灯。 昏黄朦胧的灯光下,姜希音正趴在他胸前望着他,那双异色眼眸中,闪着潮湿的赤裸裸的欲望。 现在是半夜,叫醒梁秋声,似乎不太好,而且秋声还小,不一定有这种毒的解药。 正想着,他的唇便被两瓣更为温软的双唇覆住了,起先那片温软只是微微碰了碰他,之后开始吸吮辗转,然后撬开了他的唇齿。 那只没了禁锢的手探进了他的衣襟。 “唔...春花...” 楚山孤翻身将姜希音固在身下,握住了她那双作乱的双手。 床头灯光暗了暗,床帐内一片旖旎。 她望着他的目光娇媚绵软带着渴求。 视线向下,是她柔嫩的脖颈,清晰的锁骨,以及一掌就能覆住的腰身。 楚山孤闻着她发间的异香,只觉浑身都烧了起来,就要将他仅存的理智烧毁。 第111章 暗涌(八) 不可以,李春花中了毒神志被欲望占据,可是他没有。 他不能这样放任。 他想占有她,但不是这样的时刻,他想要她清醒着心甘情愿。 楚山孤闭了闭眼,喘了几口气,找回了理智。 然后姜希音眼睁睁地看着楚山孤伸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施术将她身上的毒移到了自己身上,起身下了床。 姜希音:...... 不能动了,姜希音只能默默地眨着眼睛看床顶。 困意袭来,她慢慢睡着了。 ...... 东方既白,天渐渐亮了。 楚山孤从椅子起身,见床上的姜希音睡得正香,嘴角微微扬了扬,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他刚从姜希音房间出来,迎面就见到从走廊走过的周朗。 “楚师叔!” 周朗望了望楚山孤,又看了看姜希音的房门,表情惊讶。 “嘘,”楚山孤用手掩住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下楼再说。 下了楼,楚山孤见周朗垂着眸,紧眠着双唇,束起的头发,还有一缕没有梳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于是问道:“最近是有什么困惑吗?” 周朗点点头,又摇摇头。 看来是有困惑。 “有什么困惑,可以和师叔说说,或许师叔可以帮你分析分析。”楚山孤说着坐到了一楼大厅的方桌旁,朝小二要了壶茶。 周朗低着头坐到楚山孤旁边的长条凳上,半天没说话。 楚山孤也不急,只是接过小二递过来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小师叔,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他轻声道。 周朗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姑娘也不稀奇。 楚山孤笑了笑,拿起茶杯, 橙黄色的茶汤在见碗沿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你现在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好年华,喜欢哪个姑娘就去追求,不要等来不及了。”楚山孤鼓励他。 “我可以追求吗?”周朗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楚山孤喝下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当然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不追求,姑娘不就被别人追走了。” 楚山孤鼓励的话刚落地,周朗蹭地从条凳上站起身,“小师叔,我要追求春花师妹。” 楚山孤一噎,半口茶堵在喉咙里呛到了嗓子。 “咳咳咳咳......”他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将信将疑道:“周朗你说你要追求谁?” “春花师妹。”周朗一字一顿道。 不是,现在对周朗说,他刚刚说的那些鼓励的话,都是来自一个一百多岁老人的胡言乱语还来得及吗? “你现在还小,可能还分辨不清,”楚山孤后面的喜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 周朗抢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小师叔,你也喜欢春花师妹吗?” 喜欢?他对她比喜欢要多很多,是恋慕、是爱、是等待、是牵绊、是承诺、责任。 还有一些他形容不出来的情感。 最后都只化成了一句,“喜欢。” 周朗直视着楚山孤的眼睛,道:“小师叔,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楚山孤望着情窦初开的少年,好像看到年轻的自己,于是为他倒了杯茶,同他碰了下杯道:“好,我们公平竞争!” 等姜希音醒来,天已经亮了。 她抬手发现自己能动了,于是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床。 坐在梳妆台前收拾好,她打算坐到桌前喝口水,走过去却发现昨天堆在桌前杂乱的纸上,某地方被用朱笔画了个圈。 第112章 暗涌(九) 昨日楚山孤下床后,因为将姜希音中的有催情作用的毒引渡到了自己身上,浑身炙热,有些难耐,他也睡不着了。索性走到桌前,坐在椅子上闭目冥想,却看见了桌子上摊着姜希音画的结界图纸。 她什么时候研究起结界来了。 楚山孤拿起那一堆杂乱的图纸,一张一张挨个翻了翻。 这是一堆演算草稿,李春花好像是想破结界。 苦思冥想,还把脸弄花了,就是在想这个? 楚山孤想,既然睡不着,不如帮她算一算。 他将结界阵法图纸和那堆草稿仔细研究了一遍。 第一次,他对着图纸有点犯难,这应该是他一百年来碰到的最难的一道题。 不过越难,越有挑战。他就越想把它解出来。 在纸上写写画画,删删改改。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天空泛出鱼肚白的时候。他找了结界在建立时阵法的破绽。 楚山孤收好草稿,翻出图纸,指了指左下角边缘处。 “漏洞在这里!”然后他在图纸上用朱笔画了圆圈,做了个标记。 等李春花醒来,就不用苦思冥想了吧!他想。 ...... 姜希音捏着图纸看着左下角处用朱笔画的圆圈,恍然大悟。 果然,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这里正好可以是突破口,从这个地点切入,她就可以将魔域绵延几百里的结界碎掉了。 她放下图纸侧目一瞅,旁边还有一叠演算纸,摞得整整齐齐。 和她使用过就将纸随手乱丢,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昨天晚上楚山孤在,这些演算纸应该都是他写的。 姜希音又拿起那叠演算纸,拎了拎,有点重量。 看来是算了一晚上。 该怎么感谢救苦救难的月华君楚山孤呢? 她突然想起上次同若止来解决修士被吸干灵力事件时,在这镇子的中心大街上碰到了一块玉璧。 当时她想买下来给楚山孤装饰那把又重又难看的旧剑。 有一段时日了,但愿那块玉璧还在,店家还没把它卖出去。 姜希音收了桌上堆放的纸,跟九思说了一声,准备出门去当时路过的那家店里看看。 关上门,穿过走廊,刚踏过几阶吱吱直响的木梯,便望见了楼下两个正在悠闲喝茶的人。 她抱臂站在楼梯上,遥望着那个坐在楼下方桌旁的挺直背影,心道:好个坐怀不乱柳下惠,楚山孤怎么不改姓柳。 姜希音望了他片刻,下了楼。 楚山孤和周朗都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忙往楼梯旁看过去。 \\\"李春花。” “春花师妹。” 楚山孤与周朗两人齐声道。 “周师兄,早。”姜希音瞥了旁边的楚山孤一眼, 没搭理他,只应了周朗。 然后,她径自穿过前厅往外走。 “师妹,你去哪?” “春花,你去哪?” 楚山孤同周朗齐齐从座位上站起身。 “我去街上买点东西。”姜希音答。 “一起去吗?” “一起去吗?” 由于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整齐,楚山孤和周朗相互看了看。 姜希音也望了望两人,这师侄俩是犯了什么同声同气的毛病吗? 想到昨天晚上那句,“不可以,”以及被封的穴道,她故意将楚山孤晾到了一旁。 “周师兄,那我们一起去吧!” “好,”周朗临走朝他的小师叔看了一眼,这一眼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楚山孤坐回方桌前,手中茶都没味道了。 这是因为昨天他答应晚上陪她,又趁人之危爬了她的床,生他的气了? 要不,找个机会同李春花赔礼道个歉?楚山孤想。 第113章 暗涌(十) 来到中心大街,姜希音找到了那家卖玉器珠宝的店。 今日没下雨,老板并没站在门外。 姜希音走进去,只见自己那日看到的玉璧,正在货架上摆放着。 她把玉璧拿下来想找把剑比一比,正好看到了握着落钟剑的周朗。 “周师兄,可否将你的剑借我一用。”她道。 “好。”说着,周朗将手剑递过去。 姜希音接过剑,将玉璧在剑头剑尾比了比。 落钟剑是把好剑,但还是轻薄了些,不知道楚山孤剑的尺寸,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应该带楚山孤来的,还是先买下来再看吧。姜希音想。 周朗见姜希音在他剑上比,以为姜希音是想送自己礼物,面上顿时扬起了掩饰不住的欣喜。 这时店家从里屋出来,见有客人走上前来。 店家并没有认出姜希音,他见姜希音手中拿着玉璧。 这块玉璧样式不是时兴的款,又有些大,配在腰间显得笨拙,做腰带也不太合适。摆放在这里很久没人看了。 他想快点将这玉璧出手,回些本钱,再进些小姐公子喜欢的好卖些的样式。 姜希音还没问,店家便开口道:“”姑娘要是喜欢这玉佩,二百两银子卖给姑娘了。” 二百两? 上次好像是说三百两。 几天掉了百两,姜希音觉得还能在砍价,于是道:“一百五十两。” 店家只犹豫了一小下,便答应了。 姜希音:“好,成交。” 这块玉璧终于卖出了,虽然不赚钱也算收回了成本。店家想。 这价也太好砍了,难道不拉扯一下。一块玉才一百多两。姜希音从老板手中接过玉璧的瞬间觉得自己的礼物有些送不出去了。 回去路上姜希音把玩着手中玉,问周朗:“周师兄,你说把这玉做剑饰好看吗?” 周朗看着姜希音手中捏着的玉璧,心道:不管改成什么,春花师妹送的,他总是开心的。 “好看。这玉璧可以做剑坠。”周朗做出了非客观评价。 回到客栈,楚山孤已经不在一楼大厅。只有九思,叶晏他们坐在楼下在等早饭。 “楚仙君呢?”姜希音走过去问。 “小师叔被师尊叫走了,师尊马上要回宗门,应该是有事要交代。” 本想看看楚山孤的剑比比尺寸,他现在不在只能等他回来了。 “好,你们先吃,我有事上楼了。”姜希音说完看了看九思。 九思也跟着上去了。 待九思跟着走进房间,姜希音关上门,并在门口罩了道隔音结界。 “九思,你应该从大护法那里知道东堂主图南以下犯上,已经将魔域长乐宫围了吧!” 九思点头,“知道了,主子待如何?”那张青涩的少年脸透出与少年违和的坚毅与冷冽。 “让大护法不要撑了,打开宫门投降。” “投降?”九思有些惊讶。“主子要放弃魔域,留在无常宗吗?” “不,是要让敌人以为我要放弃魔域。”姜希音摩挲着手中玉璧,“打开翁口,才能瓮中捉鳖。” 姜希音本想联系花疏影,但图南联合青梧围了长乐宫,花疏影身在魔域,很有可能也被监视了。 “九思,我们这两日就能回魔域了。”姜希音瞥见房中那暗红色床帐,突然想起昨日帐中的旖旎来。 她要拿他怎么办呢? 听到自家主子说要开宫门投降时,九思吓了一跳,还以为姜希音要为了那个什么月华君,留在无常宗。 古有红颜祸水,今有楚颜祸水。 还好他的主子还是有分寸的。 撤了隔音结界,姜希音开门准备下楼看看楚山孤回来了没有。 下了楼,梁秋声与叶宴已经不在大厅了,只有周朗还坐在桌前,似乎是在发呆。 姜希音走过去,拉开长凳坐到了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周师兄,他们人呢?”姜希音随口问道。 “他们上楼去了,等小师叔回来我们要出发去荒山。” “嗯。” 等了一会儿,楚山孤也没回来,姜希音百无聊地托着腮,想着玉剑首上应该雕什么图案。 姜希音坐的位置正好是周朗座位旁边,他望着姜希音,心中有无数话想说,张开了口,舌头却打了结,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 纠结了半天周朗终于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捋直了舌头开口道:“春花师妹,你饿吗?我帮你留了两个叉烧包。” 说着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个纸袋递给姜希音。 “多谢师兄。”姜希音接过纸袋,打开袋子,里面两个松软的叉烧包还冒着热气。 姜希音拿出来咬了一口,香甜可口。 “师妹,”周朗道。 姜希音吃着叉烧包,听出了周朗的欲言又止。 边吃边问道:“邹思兄有话跟我缩?” “我...,”周朗嗫嚅着不知道后面那句喜欢你该不该开口,便见姜希音望着门口的眼睛突然亮了。 “楚仙君。”姜希音见到门口正要踏进来的楚山孤,忙将吃了一半的叉烧包放回袋子中, “师兄,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她急急站起身,朝门口走过去了。 周朗侧头果见他的小师叔从门口迈进来,听到姜希音叫他,目光中带了笑意。 姜希音走上前,拉住了楚山孤的胳膊。 “楚仙君,你那把剑能不能给我看看?” “你说哪把?”楚山孤问。 “就是你在倾城山下用的那把。”声音渐渐小了,姜希音已经将楚山孤拉出了客栈外。 原来买玉璧是为了给小师叔的剑做剑饰,是他误会了,周朗想。 客栈大门外,街道上人来人往。 楚山孤抬手召出了他那把重剑太阿。 “你说的是太阿剑吗?” 剑身古旧笨重,剑鞘上还带着锈迹。 当时楚山孤使用的时候并没有出鞘,她一直觉得这剑是不能出鞘。 “是这把。”姜希音一手握剑鞘一手握剑柄就要试试能不能拔出来。 “别拔,这剑凶残,仔细伤了手。” 姜希音只好松开,放弃了拔剑的企图。她用手比了下剑首,和剑鞘的尺寸。 越比越觉得不对劲。 “这把剑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无忧山渡劫那天,从空中飞来砸碎她金钟罩的那把剑和这把好像。 也是生了锈,看起来很笨重。 第114章 暗涌(十一) 姜希音突然僵住了。 太阿剑! 姜希音想起来了,太阿剑不在名剑排行榜上,乍一听名字似乎名不见经传。其实太阿是上古神器。 能将她为渡劫特意准备了很久的金钟罩砸碎,也只有像太阿这种上古神器了。 “春花。”楚山孤见她对着剑发愣叫她 。 “楚仙君,”姜希音面色刹时变得冷冰。 她收回了比尺寸的手,将剑丢到楚山孤怀中,转身踏进客栈,上楼去了。 楚山孤对姜希音突如其来的变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突然就变冷淡了? 天上瞬时乌云密布,看样子马上就会下一场大雨。 楚山孤望了望天,天气的阴晴不定可能也会传染给人。 大泽山上的事处理完了,楚山孤便同陆君屹商量让他来带这些小辈们。 此时还在新年期间,宗门内并没有什么事务,想到这些小辈们中有未来弟妹春花,陆君屹便由他了。 弟子们放假作为授教长老的陈霖才能休息,好不容易挨到年底。可算能一觉睡到自然醒,结果又出了事,只能牺牲假期,本来在大泽山撤回去的陈霖打算在宗门休息了一晚,一早过来看看他负责的弟子们 听到不用来了,他当着陆君屹的面,由衷地将月华君楚山孤赞美了几句,转头回去继续睡大觉了。 ...... 一般兽类都喜雨,下雨会在丛林中撒欢。 下雨天捉妖兽正好适宜。 见楚山孤回来,周朗用传音符告知了师兄们,大家都从房间走出来,准备上山。 这次捉妖兽的任务,一方面是防止妖兽害人,一方面也是个历练弟子的好机会。 楚山孤修为强大,可一剑开山。 这些斩杀妖兽的任务,以往只是让小辈们在前面斩杀,以增长修为与经验。 但这次,他为了赔礼道歉,一直护在姜希音身前,愣是没让她动一下手。 望着这个害她渡劫失败的罪魁祸首,姜希音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看楚山孤多像是锄强扶弱,清风霁月的仙君,可惜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自从早上看剑之后,这一天李春花都没同楚山孤说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今日的天空一直笼罩着乌沉沉的黑云,让楚山孤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不知该如何化解。 天渐渐黑了,这座荒山中再未寻到妖兽,大家便下了山。 山下道路两旁的商店都挂上灯笼,橘黄色的火光在灯笼中一闪一闪,楚山孤的心也跟着明明灭灭。 迎着细如牛毛的雨丝,走了一段,感觉背后有灼灼目光。 楚山孤回头,只见身后阑珊处,姜希音立在一盏灯笼下,摇曳的灯光将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暗黄的光。 她看着他,目光中带着责怪哀怨,好像还有不舍。 楚山孤在她的目光中,突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几天是春节,镇上有庙会,师妹要不要去看看?”周朗也看出了姜希音心情不太好,于是道。 姜希音收回目光,还未作答。 只听梁秋声道:“大年初一出了妖兽伤人事件,大家都撤了吧。” 叶晏应声:“应该是又恢复了,我早上在客栈大厅听有人说庙会上有卖灵植的。” 叶晏一向对灵植感兴趣,既然周朗提起了哪有放过的道理,于是朝楚山孤道,“小师叔,我们也去吧!” “好,想去就去吧。”小辈们想去,他做为长辈,没有阻拦的道理。 夜晚的雨丝,淅沥细小,雨并不大。 庙会上却都是撑着伞逛的人,似乎是在体验雨夜撑伞的浪漫。 叶晏拉着梁秋声去找卖灵植的摊位,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姜希音却没有心思逛,这时楚山孤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他将她牵的很紧,似乎是生怕她会在庙会中走丢。 等周朗买了伞过来,发现同他一同来庙会的人都没影了。 没喝醉的楚仙君不买东西,只是默默牵着她,走在飘满了河灯的小河旁。 河道上的风吹动长发,发丝在风中交缠,两旁的灯笼,将两人影子拉的很长。 陪着楚山孤走了很长一段路,姜希音觉得就这么走,楚山孤能走到天亮。 终于在走到一座青石桥时。姜希音挣开了他的手。 “仙君,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好。”楚山孤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应了。 回到客栈,上了二楼,姜希音站在为楚山孤新开的房间门口,轻轻道了句:“睡吧好梦。” 楚山孤便关上了房门。 看着房内身影应该是上了床,姜希音抬手,掌心赫然出现了一道咒印——催眠印。 中了这道咒印,楚山孤应该会一觉睡到天亮。 一直默默在自家主子三丈之外跟随的九思见姜希音回了客栈,已经在客栈门口等候了。 叶晏他们在逛庙会,楚山孤已经睡着了。 此时正是去大泽山的好机会。 时间紧迫姜希音没有召飞马,而是站到了九思的剑上。 九思学会御剑后,一直想着能载着主子在空中溜一圈。 这下终于有机会了。 他召动长剑,剑很快稳稳地升到半空往大泽山方向飞去。 到了大泽山下,点燃灵火,九思看到了那块重新立起的危险误入石碑。 他问道:“主子,要破这座山中的结界吗?” 姜希音凝视着山脚那道由各宗门重新结出透明却厚重的结界:“破结界太费时间了,谁知道他们在结界中放了什么阵法。” 九思疑惑了,不破结界如何进入大泽山。 “不如直接把这结界撕碎。” “还能直接撕碎吗?” 九思看着自己主子那纯纯的人类肉身,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 “当然,”姜希音朝九思眨眨眼 ,召出了兵符。 两团黑气裹着两枚令牌在姜希音头顶合二为一。 黑暗中兵符发出幽光。 姜希音张口念出了诏令。 大泽山深处,鬼渊中的鬼气像是遇到了飓风,掀起高墙般地浪涛。 从鬼渊下呼啸着涌出,瞬间冲毁了鬼渊上楚山孤与陆君屹设结界。 第115章 归来(一) 楚山孤说得对,这些亡灵,确实是在等她,在等她将他们带出大泽山鬼渊。 那天晚上姜希音故意没将诏令念全,她还需要它们为她做一件事。 澎湃的鬼气如海浪一般涌到姜希音面前。 笼罩着整个大泽山的厚厚透明罩壁,被蜂拥而来的鬼气一下接一下地疯狂撞击着,很快便开始碎裂。 “哗啦,”结界如同碎掉的透明瓷片一般从空中砸下。 大泽山结界被鬼气撕碎了, 没了结界,姜希音闭上眼睛,神识迅速掠过大泽山。 ...... 无常宗沧浪山偏殿内,正在调息打坐的陆君屹猛然睁开了眼,急喘了几口气。 鬼渊的阵法被破,结界被冲毁。 陆君屹起身捏起传音符篆,打算与楚山孤传音的功夫。 大泽山的结界跟着碎了 。 他急忙推开门,让守在门外的弟子赶紧传讯各峰长老。 传音符篆传出去了许久,楚山孤那边都没有回声。 陆君屹在殿内焦急的直敲桌子。 这是怎么了,以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叫师弟,立马就能得到回应。 这都快片刻,还没回应。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忙叫周朗,周朗那边迅速应了。 “师尊。”周朗道。 “你小师叔呢?”陆君屹道。 周朗没找到小师叔和春花师妹,刚跟叶晏和梁秋声汇合,正准备回客栈。 “我们在外面,小师叔可能在客栈。”他道。 陆君屹一听知道楚山孤没和周朗他们在一块,于是道:“赶紧去找你小师叔!” 过了一会儿,应该是周朗找到了楚山孤。 楚山孤那边总算有了回音。 “师兄,大泽山结界出事了?” “你也感觉到了?鬼气估计已经从大泽山冲出去了!” 楚山孤快步走出客栈,向大泽山方向看过去,今晚阴天,整片天空都昏沉沉的,大泽山那边更甚。 等他赶到大泽山,因为灵气馥郁孕育了无数精怪妖兽的大泽山,恍如被一下抽干了灵气,生灵涂炭,草木枯萎,如一片焦土。从大泽山鬼渊中逃逸的鬼气也已了无踪迹。 ...... 魔域边界处,空中乌墨色的鬼气如同长龙一般,携裹着雷电撞上魔域结界。 姜希音站在城墙下,望着空中升起的启明星。 天快亮了。 昨天图南攻破长乐宫,今日辰时图南将在长乐宫大殿上举行魔尊就任大典。她身为前任魔尊得赶在辰时进宫。 图南也太急了些,害她风尘仆仆千里迢迢跑来参加。 罩在城墙之上的结界,被鬼气山呼海啸般撞击了几下,竟然没有碎裂甚至连裂纹都没有。 姜希音体验了一把,自己被自己绊到了脚的无奈。 幸好,经过楚仙君一夜不懈的努力,帮她找到了结界的破绽,不然只靠鬼气,等进入魔域怕是要赶不上参加新任魔尊图南的大典了。 姜希音抬手,鬼气从半空中俯冲而下,如游龙一般卷起姜希音。 浓重的乌墨色雾气中,穿着天青色衣裙的少女结出手印,与身前轻轻一推。 “破。” 支撑着结界框架的法阵瞬间被破。 如云雾般的鬼气将少女放到地面,与空中集结再次以千钧之势撞向结界。 被大力撞击的结界瞬间裂开一道缝隙。 弹指间,整片结界轰然倒塌。 凝聚成长龙一般的鬼气瞬间逸散,海啸般越过了魔域城墙。 “那是什么?”守城墙的魔域士兵们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头顶上黑乎乎的巨物是什么已被卷入其中。 “快去通知堂主!”一个将士抬头见头上一片雾蒙蒙恍如巨兽的东西,吓得撒丫子就跑。 忽见一个少女出现在他面前,异色瞳孔,眸中带笑,柔声道:“通知堂主 没用的。不如投降,饶尔等不死?” 结界的破绽在青梧所辖地界,青梧将自己的兵借给了图南,他自己这个人也于昨日晚到达长乐宫等着参见大典了。 ”唉,”姜希音叹了口气,“你家堂主还是太健忘了,竟然忘了保护好自己的后门。现在想再去调兵也来不及了。” 那士兵后退一步,扬手就要抛出手中报信烟花,手刚刚举起便被鬼气吞没。 姜希音努努嘴,抠了抠源源不断地溢出鬼气的指甲,“不是说了,没用吗?” 空中传来一声声高亢龙吟。 姜希音抬头,五条金龙拉着一辆在旭日照耀下宝顶金晃晃的车辇向她直直飞来。 顷刻,那五只金龙落到她面前,垂下脑袋伏爬下身子,像是五只向主人讨爱抚的宠物。 姜希音俯身,抚摸乖巧猫咪一般,抬手挨个抚了抚五只蛟龙的脑袋。 她踏上宝香华盖的车辇,提裙坐到金灿灿的宝座上,又掀开了如水光一般浮动的车帘,朝不远处擒住一位魔将的九思道:“投降,留一命,不降的,杀!” “遵命。” 咔嚓一声那将领的脖颈被捏断了。 魔域魔尊的登位大典,新任魔尊会先在都城外的祭坛叩拜天地再向魔域祖先祭祀后,乘车驾从祭坛出发前往长乐宫,然后在长乐宫大殿接受众臣跪拜,之后再登上长乐宫宫墙,接受长乐宫外围观的子民朝拜。 一路上,魔域百姓皆会围观庆祝。 向天地祈愿,魔尊康泰,魔域和平昌盛。 辰时,长乐宫宫门口,姜希音戴着帷帽隐藏在观礼的众魔面前。 图南的车架从远处升起的朝霞中朝着长乐宫宫门缓缓移动。 道路两旁的民众们早已经相信,他们的前任魔尊姜希音渡劫失败香消玉殒。 有魔在魔群中交头接耳议论着,前任魔尊刚去世,新任魔尊便着急着举行大典似乎有些不太合常理。 当然,更多的魔域百姓并不关心是谁当魔尊,他们只是当成看热闹一般欣赏着几百年难遇的典礼盛况。 姜希音望着图南的车架渐渐走进长乐宫。 她挤过魔群走到宫楼对角一个空旷的地方,摸了摸自己鬓发上的那枚牡丹金钗。 隐藏在百姓中的东堂花疏影收到讯息,在魔群中举起双手打了个手势。 隐藏在百姓中的众魔将,扯掉魔域百姓的服饰露出里面的盔甲。 “杀!!!” 他们从腰间抽出武器,直冲向宫门。 魔气瞬间将整个长乐宫团团围困住。 百姓见典礼生变,刀光剑影,纷纷四散而逃。 宫门处已经准备着典礼的士兵,未想到会生变故,还未拔出腰间长刀,已被突然冲杀过来的将士斩杀。 姜希意站在角落中,召出了勾月。 半空中,勾月刀身缠绕浓重的黑红魔气,迎着四散的百姓,朝宫内飞去。 第116章 归来(二) 图南走进长乐宫乾坤殿踩过长长的红毯,正要坐上魔尊宝座。 宫殿外传来喊杀声,他向殿外望过去,已经有小队兵将杀进来了。 他们穿着东域铠甲,是花疏影的兵。 图南走下高台,轻轻抚掌,大批魔兵从乾坤殿外涌出来。 他知道今日花疏影一定会来捣乱,早就做好了准备。为了能一击即中,他甚至还跟青梧借了兵马,只等东堂主花疏影来自投罗网。 图南好整以暇地站在乾坤殿大殿中,一些修为差的文臣吓得往大殿角落躲去,青梧躲在那些文人的身后,一动不敢动。 花疏影梳着高马尾,穿着蓝衣盔甲,浩气荡荡闯入长乐宫。 大殿外的魔兵迅速涌上去,将花疏影带的一小队士兵围了起来。 她的兵少,而长乐宫内都是图南的兵,情况并不乐观,花疏影却笑了笑。 死到临头了,还能笑得出来。图南走出大殿,停在大殿外的白玉台阶上,朝她道:“花疏影,我已经收服了长乐宫的亲兵,青梧也已向我投诚。你东域那一小块地方的兵力,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如趁早投降,免得受皮肉之苦。” 花疏影轻轻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是吗,你觉得你真得说服了长乐宫魔尊亲兵了吗?” 图南马上就要坐上魔尊宝座,心情大好,并未理会花疏影的阴阳怪气,“我图南如今便是这长乐宫的主人,他们只有服从我的份。” “麻雀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了?哼,”花疏影朝图南翻了个白眼。 “死到临头,嘴还这么硬,还不动手。” 图南话音未落,一道灰金色刀光倏地闪过,顷刻间,围在花疏影身旁的魔兵喷出鲜血,倒地而亡。 他猛然瞪大了双眼,那刀光是...姜希音的刀?姜希音不是已经变成凡人了吗,怎么进得了魔域? 一念间,另一道灰金色刀光直冲他门面而来。 图南仰面躲过,顺势召出了他的神武一柄长枪,枪头处装饰着一圈红缨,红缨在转动间散发出强势威压,将姜希音的刀光击散。 “图南编造本尊陨落的谣言,借机谋取魔尊之位,实乃乱臣贼子!” 姜希音拎着双刀,脚下踩着一只金龙,从宫墙处飞落于大殿前空地上。 “那是魔尊的坐骑,魔尊的双刀!” 众将士们看着大殿外突然出现的女子,惊呼出声。 “魔尊?”乾坤殿内的文臣们,闻言走到大殿门口探出头来。 “什么人敢闯长乐宫,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她拿下!”为首的将领见士兵们嘀嘀咕咕,厉声喝道。 姜希音从金龙上下来,勾月卷星悬在半空,仿佛下一刻就会将猎物瞬息封喉。 “不知者无罪,若此时束手,恕尔等叛乱之罪。” 众人皆不敢上前,姜希音向前走一步,众人便后退一步。 “臣愚昧,勿信贼人谗言,臣愿永生孝忠尊上。”昨日打开宫门向图南投降的大护法第一个朝姜希音跪拜俯首。 见大护法如此,昨日才投降的长乐宫亲卫们纷纷倒戈站到了姜希音身边。 青梧的士兵们看着满地死去的魔兵尸体,又朝殿内瞅了瞅堂主,却并未看见自家堂主,犹犹豫豫竟也想要挪动脚。 “既然魔尊回来了,东堂主图南自然是名不正言不顺,图南继位之事就做罢吧!”见此情景,臣子中一个年纪约莫有千岁的白胡子老头从众臣中走出来道。 那些躲在大殿角落中的文臣也走了出来,想要走到姜希音身边,却被图南挥动长枪拦住了。 “那女人说她是魔尊谁能证明?”图南凝视着戴着帷帽的姜希音道:“她若真是魔尊,为何要戴着帷帽遮住面容?” 听了图南的话,大殿内得臣子们开始议论纷纷,“这金龙虽是魔尊座驾,双刀也与魔尊的相似。但还请摘下帷帽,让我们一看究竟。” 姜希音站在原地没动。 图南又道:“就算能确认你就是魔尊姜希音,可是你现在不过只是个“人”,怎么可当我魔域的魔尊。” “魔尊是魔,怎么可能变为人?东堂主,你胡说八道什么?”那白胡子老臣有一千岁了,见多的奇事甚多。除了死后转生,他还没听说过有魔能变成人。 “怎么不可能?魔君渡劫失败,在人界夺舍重生了,可不就是凡人。”图南解释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难道要让这样一个‘人’来当我魔域魔尊吗?”图南故意将人字咬的很重。 “这...\\\"臣子泛起了嘀咕,那些臣子想站到姜希音身旁的腿又收了回去。 突然,图南手中暗红色的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弧线,朝姜希音飞来。 姜希音随手掷出了卷星。 长枪与卷星相撞,在空中激起气浪。 不对! 他的修为竟好似通过长枪在迅速泄露,图南忙撤回长枪。这一撤,卷星金灰色的刀光一闪,直逼向他胸口。 随着一声闷哼,图南被击得后退几步直撞到大殿玉柱,才生生顿住。 他不管鼻中流出的血,喘着气,断续道:“姜希音,就算你能打败我,你也不过只是个人,同样名不正言不顺。魔尊之位,你今日得了,也坐不稳。” 姜希音一步步走上白玉长阶,她向前走一步,臣子们便跟着往殿内退一步。 进入大殿,姜希音扫了一眼众臣子,最后落在一位眼眸狭长的男子身上。 “师尊可无恙?” 清晨的光,顺着花窗照进大殿,使得整个大殿越发显得宽阔庄严。 谭哲点了点头。 姜希音走到了玉柱旁。 图南被刀光击中,嘴角和鼻孔中都流出了鲜血,令人升起了怜惜之意。 好好一张脸,怎么弄得鲜血淋漓的。她掏出手帕俯身就要给图南擦,却被图南躲开了。 “非我族人,岂能做我族魔尊。”一个不怕死的臣子迎着目光从众臣子中站出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啪”不知什么时候姜希音手中多了把小竹扇。 她打开扇子摇了摇,笑道:“好,我记住你了。” 姜希音没再管图南,重新站直身体,走向躲向角落中的众臣子面前。 “你们之中还有不同意的吗?”姜希音的声音柔和像是在与众臣闲话家常。 “我族从未有过人当魔尊的先例!”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人怎么能入主我魔族。”接着走出了两人三人。 姜希音语气平和,青梧躲在角落里却开始瑟瑟发抖,看也不敢看姜希音。魔尊的脾气面上越温和,越是要下冷刀子。 失策了,他当时不该投诚图南,他该做一棵居中的草,那边也不倒。 “好,没有了吗?”姜希音道。 大殿中安静下来。 姜希音伸手摘掉了头上帷帽,露出那双紫瞳来,“你们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和魔尊怎么一模一样。” “混账,什么叫魔尊,那就是魔尊!”” 大殿中再次传来了窃窃私语。 那些声称为了魔尊,大义凛然站出来反对的臣子们,唰一下黑了脸。 这脸打的太疼了,下辈子估计要在大牢中过了。 姜希音没再注意那些臣子变化的表情,她走回图南面前。 图南注视姜希音那双清透的紫眸,以及她那袍角处溢出的魔气。 一脸不可置信。 “你,怎么可能...你明明已经是人了,这怎么可能?” “这世上的事,只要发生了,就是可能的。”姜希音打开手中小竹扇,前后看了看道:“这是在你府邸书桌上找到的,扇子做得不错,上面画桃花我也很喜欢。” 说完,她伸手按住图南的肩膀,等她再抬起手,图南已变得脸色惨白毫无招架之力。 在姜希音按住他肩膀的时候,他身体中的修为,瞬间全部奔涌向了姜希音掌心。 “姜希音你用的什么邪术!”图南怒道。 姜希音摇着手中小竹扇,朝图南眨了下眼,“我啊,当然是用的狐媚之术!” 说完,她瞬间冷冽起来,扬声道:“来人,把这个乱臣贼子扔进大牢!” 几百年修为一朝散尽,图南恨的咬牙切齿,但他以往欣赏的就是姜希音这个模样,他边笑边抹去了从鼻孔中涌出的血:“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姜希音你够狠!” 很快几个侍卫上来将图南拖了下去。 路过站在殿门口谭哲时,图南扬了扬唇角,几乎是在讥笑:“谭哲上尊小心炙火焚身!” 第117章 归来(三) 图南被带下去了。 青梧生的高大,站在众臣子中间比较显眼,于是弯下腰,躲到了众臣身后,心里默默祈祷姜希音注意不到他。 站在他前面的臣子侧了侧身,露出了缝隙。青梧只得弯着腰挪了挪位置,谁知正好碰到了一旁摆放的缠枝纹白瓷花瓶。 那花瓶歪了歪,眼看就要落地,被青梧心惊胆战地接住了,他抚了抚自己还在砰砰跳的心。 突地,似乎有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青梧抱着花瓶,抬头向四周看去。 只见魔尊姜希音正看着他。 目光一片温和。 四周同僚们也都随着姜希音的目光转过身来看他。 “南堂主为何弯着腰,这是肚子痛?”姜希音关切道。 弓着身子抱着花瓶的青梧忙站起身,拿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白瓷花瓶上的尘土,“回尊上,我在擦花瓶,擦花瓶。” “南堂主还真是勤快,以后长乐宫所有洒扫活都交给堂主如何?” 青梧手一抖,花瓶又差点落地,被姜希音施术拖住了。 打扫?那不就是要把他当成奴隶吗,关在长乐宫给姜希音当牛做马?那还不如让他跟图南一样,直接打进大牢呢? 青梧的心凉得透透的,好在捡回了一条小命,没被姜希音当场咔嚓了。 很快,青梧也被带下去。 姜希音的目光落在刚刚站出来反对她继续做魔尊的人身上。 她将他们巡视了一圈,见他们个个严肃,视死如归,忽然笑了。 “你们几个倒是勇气可嘉。” 姜希音走了几步,坐回到大殿魔尊宝座上,又道:“不过说得也对,我魔域大好山河怎可拱手让“人?” 希望你们能记住今日,若有他族来犯,也能像今日这般直起脊梁。” 那几个人本做好被拉出去斩了的准备,听姜希音这么说,一口气松下来。 “好了,本尊累了,今日就到这儿,明日再来轩辕殿议事。” 众臣忙道:“臣告退。” 惊心动魄的一早晨终于过去了,有几位一直躲在角落中一动不敢动的臣子,脚一软,坐到地上,被其他同僚架了出去。 谭哲也打算出,他抬起脚刚要走,被姜希音制止。 “师尊留步。” 待除了谭哲以外的臣子们都退了出去。 姜希音从宝座上起身,一步步走到谭哲身旁,朝他展露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笑里带着少有的天真。 “师尊。”她叫他。 谭哲背着手站在乾坤殿殿门旁的花窗下,透过花窗照进来的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 “回来了,在外面过的可好?”他问。 她的师尊虽然在问她过得好不好,可是语气中却似乎有些不满。 “师尊生气了?”姜希音道。 谭哲颔首:“不敢生魔尊的气。” “师尊不要生气了。”姜希音学着谭哲将手背在身后,倾身仰头看他,一如她小的时候。 “都怪我学艺不精,才会渡劫失败。我以后一定更加努力修炼。” 谭哲望着姜希音那张明艳的脸以及那双略带妖异的紫瞳,想起那个小时候总缠着他的小不点,道:“若还有下次,师尊可就不帮你找回魔身了。” 姜希音将手举到耳旁,做了个发誓的动作:“好,没有下次,我发誓。” 图南被关进大牢,青梧也被撤了堂主之位成了长乐宫一名洒扫仆人。 九思带兵抄了青梧与图南的家,将青梧图南的兵力全部收缴。 姜希音重回长乐宫,图南谋反的事件也算是告了一段落。 * 魔域把守最严密的地牢中,图南坐在仅铺了枯草木床上。 那张木床和枯草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湿答答的,都要滴出水来。 这次计划他本来因为忌惮姜希音的师尊谭哲,不敢先对长乐宫下手。 是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想先杀掉已为人身的姜希音。 等杀了姜希音,魔尊已死,魔尊之位不能空虚,这时他再攻下长乐宫。那时成为魔尊,便是人心所向。 没想到的是他收到了一个消息,关于谭哲的。 谭哲虽为姜希音师尊,修为其实并不比姜希音高。 姜希音在她一百岁时便已经能打败谭哲了。 得到这个消息后,他打算去探一探谭哲修为。 没想到,那消息是真的,他轻轻松松他就将谭哲打败,并将他关了起来,严刑逼供想从他口中探出姜希音的弱点。 没想到,严刑逼供下的谭哲很快就服软,向他倒戈了。 谭哲说姜希音渡劫失败,肉身一定被天雷劈成灰了。就算她重生成了凡人,没有魔身就当不了魔尊。 谭哲还建议他早些攻占长乐宫,先收拢魔域百姓的心。 当时他被能打败魔尊师尊的喜悦冲昏了头,竟然就信了。 姜希音重生为人,到时候就算她能回来,百姓的唾沫也能把她淹死,文武百官也不会服她。 于是他左思右想觉得谭哲说的对,夜长梦多,不如先把长乐宫攻下来收拢百姓的心,回头再收拾姜希音。 地牢内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图南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他正想着那位,他以为的软骨头谭哲。 “死之前,你有什么话想说?”谭哲站在牢门外冷声问。 图南夸赞道:“谭哲上尊好计谋。” 谭哲将一手背到身后,“是你太过自负。” “姜希音的魔身明明并未灰飞烟灭,而是在你这里。你大可以召唤她的元神归位,可是你却没有,说明你召唤不了她的元神。你之所以假装害怕酷刑,背叛姜希音向我投降,并向我献计攻打长乐宫,是想让姜希音产生危机感快些回魔族吧?” 图南盯着谭哲的眼睛,目光中是在大殿之上看他的神色,满是讥肖。 “怎么,你怕她不回来了?” 听到这儿,谭哲那双深渊般的眸子暗了暗,表情如冬日冰霜。 地牢门被打开了,谭哲走进去,捏住了图南的下巴,阴森森道:“就凭你,也想取代阿音,你也配!当日用在我身上的刑,自当百倍奉还。” 说着,他关上牢门出去了。 很快,几个魔拎着各种令人见之生怖的刑具,走进了地牢。 第118章 送君入魔帷(一) 陆君屹收到楚山孤的汇报,通知各门派宗主,在各地寻匿鬼气的踪迹了。 大泽山的结界被冲破,楚山孤怕有这里有鬼气残留,百姓误入收到伤害。 重新为大泽山结了界。 才御剑重新回到镇中客栈。 刚迈进客栈大门,便看到了等在前厅的梁秋声:“小师叔,春花师妹和李师弟没和你一起吗?” “没有,我刚去大泽山了。”楚山孤摇头坐下来,在桌子上拎起茶壶倒了杯凉茶喝了。 “昨天晚上回来没看到他们,现在太阳都出来了,春花师妹和李师弟,还没回来。” “询问店家或者附近什么人了吗?”楚山孤道。 “掌柜只说看见他们昨晚进了客栈后,又出门去了,之后去哪儿他就不知道。” 大泽山鬼渊的鬼气流窜出来,她也不见了? 楚山孤忆起,他从大泽山抱李春花回去那晚,她曾说向鬼渊中的鬼气许过诺,要带它们回家。那时候他还斥责她乱承诺,万一实现不了鬼气会将她撕碎。 想到这儿,楚山孤的心突然有些绞痛,昨晚那股不祥的预感又再次升起。 他只能强行让自己不再想这些不好的念头。 她一定是贪玩去哪里玩儿了?又或者,喝醉了酒,找不到回来的路。 对,酒馆。 她那么爱喝酒,一定是拉着她表弟偷偷跑出去喝酒,喝醉找不到回来的路才到现在没回来。 “酒馆去找了吗,她可能会去那儿。”楚山孤问。 “师弟和叶师兄去了,刚刚传音说酒馆和酒楼都找了,没找到人。” 没有,楚山孤闭上眼睛感应自己在李春花身上放的追踪符,却发现什么也感应不到了。 再感应送给姜希音玉镯中的那丝分身,还是什么都感应不到。 他又去感应李九思的弟子牌,依旧什么也感应不到。 出门去找人的周朗与叶宴这时候也回来了。 大家坐在大厅桌子旁,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 “小师叔,听说大泽山的灵力一夜间枯竭了,大泽山内的妖兽精怪也都只剩下了焦尸。春花师妹与九思师弟不见了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周朗与叶宴问道。 “不会,”楚山孤强行让自己不要往坏处想,“她们应该一会就回来了。” 鬼渊中的鬼气,突然冲出封印从大泽山中逃逸,是修仙界的一件大事。 离无常宗近的各宗门负责人此时都已经赶往沧浪山商议对策了,楚山孤也被传召回去,他回客栈是想走之前再看一眼李春花,没想到却得到了她失踪的消息。 楚山孤吩咐道:“我得先回宗门,你们在客栈等着,他们上午不回来,或许晚上就回来了。” “好,”梁秋声他们点头。 回宗门前楚山孤又走上二楼推开了姜希音住过的房间,被子叠的歪歪扭扭,还是她昨日自己叠的模样,并没有铺开。 她晚上没回来睡过。 师兄那边又开始催促了,楚山孤揉揉了眉心,不得不先把李春花这件事情放下,回了无常宗。 她爱玩,也许玩够了就回来了。楚山孤想。 鬼渊中的鬼气冲破了大泽山结界,鬼气四散到各处会污染灵源,伤害百姓。各门派对此十分担忧。 他们一番唇枪舌战,各自表达自己对寻找和捕捉鬼气的见解与方法。 楚山孤听得心不在焉。 各门派议论了一上午,他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一会担心李春花被鬼气撕碎,一会儿又担心她被妖兽吃掉。 突然大殿中有人道扬声道:“罗盘监测到鬼气了。” “在哪?”众人齐声问。 “罗盘监测到鬼气在魔域边境地带停留了。”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留了一下巴黑色长髯。 “附近有没有人员伤亡?”陆君屹问。 “我这就让弟子去查,稍等一会儿。”中年男子看着罗盘,捋了捋他的长冉髯道。 大家安静下来一起等着弟子汇报,过一会他道:“目前还没有发现被鬼气袭击的人。” 众人听说没发现鬼气袭击人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见无事,已经站起来的陆君屹坐回椅子上道:“那大家按照刚刚的方法回去准备吧!若是遇到鬼气先将它们困住,以防他们伤人。” 大家准备散去,突然,那满面长髯的中年男子又道:“发现了一个!” “发现了什么?”众人问。 “弟子说,在魔域边境处,有路人见到一团庞大的黑雾卷着一个少女。” “什么样的少女!”听到少女两个字,楚山孤急切道。 “说是那少女穿着天青色的服饰,戴着金钗,黑雾太过巨大犹如长龙一般。路人只看了一眼,便赶紧跑了。\\\" 天青色服饰,头戴金钗,少女。 楚山孤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路人所见可为真?” “是当地百姓,没必要撒谎。”中年男子道。 “师弟,怎么了?”陆君屹见楚山孤表现异样询问道。 “师兄,昨天晚上李春花没回客栈,她好像失踪了。那路人的描述,说的很像是春花。” 陆君屹愣了愣,握紧了椅子扶手。 能从鬼渊鬼气中逃生得还只有百年前的宁远。但他逃生后再不能修行,与废人无疑了。 陆君屹心情沉重地看着他的师弟楚山孤。 他这个师弟命也太苦了,前妻早亡,好不容易又有了喜欢的姑娘。现在又……但愿春花能比宁远幸运? 众人还在热热闹闹的议论,楚山孤已经站起身了走向殿外了,他要去找李春花。 “哦,对了,”那中年男子说话大喘气,“刚刚弟子又传音来了,说忘了说一句。那路人吓得跑路时回头看了一眼,鬼气卷着那少女冲进魔域了。” “魔域?”众人疑惑。 “对。”中年男子点头,“那百姓是这么说的。” 大殿内紧绷的气氛轻松下来,众人笑道:“鬼气倒也会挑地方,去了魔域最好,让它们去祸害魔域吧!” 陆君屹见状叫住了正往殿外走的楚山孤,“师弟等一下。” 说完他又对众人道:“以防鬼气返回,大家还是要做好准备,不能掉以轻心。” “陆宗主说得对。” “让弟子们拿着罗盘实时探查,越早发现它们越好。”陆君屹又补了一句。 “我们这就回去安排弟子。” 众人纷纷散去了。 陆君屹起身走到楚山孤面前。 “仙门修士要进魔域,怕是很难。” 楚山孤沉声道:“难也要去,总要将她找回来。” 突然楚山孤与陆君屹同时收到了一道传音。 是来自灯阁守灯弟子的。 “宗主,弟子李春花的本命灯灭了!” “楚师叔,弟子李春花的本命灯灭了!” 第119章 送君入魔帷(二) “师弟,灯阁中春花的本命灯灭了。”陆君屹以为楚山孤没收到传音又重复了一遍。 “灯灭了?” “对,灯...”陆君屹侧头,只见自己师弟的眼眸隐隐泛着红光。 他忙喝道:“师弟!” 楚山孤猛然回神,好似刚刚被掐了脖颈一般,急喘了几口气。 “师弟,你这是...”陆君屹盯着楚山孤那双已经恢复正常的眼睛,不禁产生了无数疑问。 “师兄,春花在魔域没有认识人,一定很孤单很害怕,我得去把她带回家。”楚山孤并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喃喃地就往大殿外走。 “师弟,灯灭人亡。魔域那女魔头姜希音心狠手辣,你去魔域只有送死的份!” “不,师兄,李春花一定还活着。” 他的婉婉一定还活着。 不管是魔域还是地狱,他都要去闯。什么样的魔头,都不能阻止他把他的婉婉带回家。 楚山孤不再管身后的陆君屹还在说什么,他踉跄着出了大殿御剑就要往魔域方向飞。 长剑从一片蜿蜒苍绿之上呼啸而过,路过山脉尽头处那一点白时,楚山孤突然想起千寒山上还有子瑾和子喻。 此去魔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得先把他们安排好。 空中长剑一个俯冲,落到了千寒山。 千寒山的雪还是一如往常一般轻飘飘地下着。 “楚仙君。”刚走进院门,子瑾子喻和往常一样,迎出来。脸上带着一如往常一般单纯无忧。 “我要出门一趟,你们在家好好待着。”楚山孤伸手揉揉了子瑾和子喻的头。 “要是我一个月之内没有回来,你们去找宣赫。” 他本来想把子瑾子喻交给师兄,但他担心师兄的徒弟们,尤其是周朗和叶宴他们两个把子喻和子瑾玩坏了。 子瑾喜欢跟宣赫的小徒弟弃疾玩,不如把它们交给宣赫。 子瑾子喻一听说让他们去找宣赫,都睁着眼,吧嗒吧嗒地望着他。 “楚仙君不要我们了吗?” “怎么会?”楚山孤心头一软,解释道:“我是说,你们可以在宣赫那儿等我回来。” 魔域长乐宫 终于回到长乐宫,姜希音在宫女的服侍下沐浴完,换了一身胭脂色长袍,刚洗过的头发还滴着水,散发着清香。 她光着脚从温泉池走进寝殿,懒洋洋地靠在长榻上,磕上了目。 九思见姜希音乌黑的长发还滴着水,上前施术为她烘干了。 这时护法走了进来,他望着层层绯色纱幔中,女子斜倚在榻上的婀娜身影。 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行了礼,张口要汇报。 被九四制止。 “嘘,”九次将护法拉到一边,问他什么事? “有位仙门修士要闯我魔域的城门。”护法凑近九思低声道。 长乐宫原来的大护法上官黎被调去以前青梧的地界去监督修结界了。 这位张护法是新提拔上来的,还不太清楚魔尊的行事风格。 突遇到修士来闯宫门,怕出差错,特地跑到宫中来询问一番。 “一个人吗?”九思问。 “是一个人。”张护法道。 九思面具下眉毛挑了挑,不满道:“张护法这也要汇报吗?一届修士把他轰远点,不然就杀了!” “是!”护法领命退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护法又来了。 九思见又是他,再次将他拉到大殿角落,问:“又怎么了?不是说不成就杀了吗?” 那护法虽急,仍将手拢在唇上低声道:“城门要被那仙门修士破开了,我说九思大人,这可怎么办啊?” “废物!不是说就一个人吗?城门怎么会被破开。”九思低声斥道。 “来人修为十分强大,他说他是无常宗的月华君楚山孤。” 楚山孤? 姜希音睁开了眼。 “楚-山-孤。”她一字一顿念道。 城门外,楚山孤很客气地朝着守城的魔兵道:“我只是要进去寻人,麻烦通融一下。” 守城的魔兵仿佛完全听不到他说的话,一排排涌向城门口处处,做好了御敌的准备。 “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楚山孤望着还在不断涌来的魔兵,抬手召出了太阿剑。 “擅闯魔域,好大的胆子。” 这声音甜腻,却透着不可小觑的威严。 楚山孤抬头朝空中望去,只见一条金龙载着一位女子,落在城墙之上。 那女子身着胭脂色锦袍,披散着头发,赤脚踩在金龙之上。 此人想必就是魔域魔尊姜希音。 楚山孤站在城墙下,朝姜希音拱了拱手道:“无意叨扰魔尊。我只是想同魔尊借个道,进去寻找宗门丢失的一位女弟子,寻到便离开。” “你们宗门丢人,来这我这儿找什么?” “有人见到此弟子进入了魔域。” “我魔域岂是你们仙门中人说进就进的,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以为本尊怕了你们。” “我只是想找回我宗弟子,并无他意?” “仙君确信那弟子在我魔域?” “有人见到鬼气卷着那弟子进了魔域,我刚探查了魔域内确实有鬼气 。” 姜希音看着楚山孤手中那把害她渡劫失败不得不在人界辗转的重剑,心道: “该怎么惩罚他呢?” 她站在金龙上,转了转今日腕间新戴上的碧玉贵妃镯。 “千百年来,还没有仙门中人能进入魔域的先例。” “仙君不如以身相许?如此便算是我魔族人了,魔域的大门自然为你敞开!” 甜腻的声音,仿佛贴在他耳边,楚山孤握紧了手中太阿,冷厉道:“休想!” 姜希音看着那张黑了的脸,不知从哪儿摸出了她的小竹扇摇了摇,柔声道:“别生气嘛?不知仙君想找的那位弟子是你什么人?” “心悦之人。”楚山孤道。 “心悦之人?”姜希音撇撇嘴,叹声道:“原来有主了,可惜了这张好看的脸。” “动手吧。”楚山孤召动灵力,太阿剑剑身裹上了一层浅金色的灵力。 “等等!”姜希音扫了聚满灵力的太阿剑一眼,又将视线落到楚山孤脸上,“动手之前,楚仙君可想清楚了,就算你真的闯进了魔域。魔域之大,到处都是肆意的魔气,想在其中找到一个人类女子,犹如大海捞针。不如仙君就从了我,别说找人,仙君就是想要星星,我也帮仙君摘。” 楚山孤的嘴角抽了抽,手中太阿出鞘一分,“休要废话,还不动手!” 姜希音摇着竹扇,站在金龙上居高临下地朝楚山孤莞尔道:“不要拒绝的这么快。本尊愿意给仙君时间,不如好好想想,要不要以身相许?” 第120章 送君入魔帷(三) 一道金光闪过晃的姜希音眯了眯眼。 回应她的是出鞘的太阿。 “我今日定要带她回家,魔尊若不放行,便只能硬闯了。” 这么大阵仗? 姜希音勾唇笑了笑,也召出了勾月。 “好,若仙君能打败本尊,本尊便放仙君入魔域找人。” 片刻她又将勾月收了,在金龙背上轻轻一点,落于城墙下。 “楚仙君,本尊喜欢打近身战。”姜希音道。 “好,那便只打近身战。”楚山孤剑上的金光灭了。 微风扬起姜希音刚洗过的长发,她赤着脚踩在地上,一步步走向了楚山孤,胭脂色锦袍溢出黑红色魔气,拖在地上沾了尘土。 姜希音手持竹扇,两人就像是个新入门刚学会招式的小弟子一般打了起来。 仙君进攻,他们的魔尊大多在防守,每次主动进攻,都是朝对面人脸上和腰上动手。像个调戏良家少女的登徒子。 守门的众魔兵围在已经被破开的城门口,一脸惊奇。 斗法还能这么斗? 城门内响起脚步声,突然,有小兵余光瞥见了什么,连忙道了声“大人,”让到一旁。 众人听到大人,也都默默让到了一旁。 九思站在城门口朝城外望去,就看见他家主子在耍流氓,而楚仙君的脸色可以说是非常差。 “主子!”他朝姜希音传音道。 姜希音听到九思传音,脚尖轻点后退几步,与楚山孤拉开了距离。 说完,她退到了九思身旁。 “怎么了?”姜希音问。 九思凑到她耳边道:“主子,鬼气要把大殿撞塌了。” “本尊累了,不打了。明日再战!” 姜希音抬手落下一结界,城门轰然关闭。 她朝守门将士道:“看好了,要是这位仙君又把城门破开了再来找我。” 楚山孤站在城门外,回忆着凑在魔尊身旁说话的男子。 戴着半张金丝面具,穿着一身箭袖玄袍,腰间挂着一枚铜铃,那铜铃随着风摆动却并不发出声响。 这男子好像在哪见过? 身形像是春花的表弟李九思。 楚山孤想起他在金澜城也见过这男子,当时在金澜城时他还捡了一只和这男子腰间铜铃很相似的一枚铜铃。 他将指上纳戒摘下来,从里面找出了一枚铜铃。 拿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铜铃上的玉珠。 突地,铜铃里传出了声音。 “主子,要拿这些鬼气怎么办?这大殿怕是困不住它们了。” 是李九思的声音。 刚刚那戴面具的魔是李九思!! 他之前没怀疑错,九思确实是魔,还是和魔尊姜希音很亲近的魔。 那“她”呢? 只听铜玲那边又传来了声音。 轻柔甜美,是姜希音的声音。 “本尊答应要送它们回去, 但我虽学了渡灵决,如今却用不了。可能是因为现在是魔身的原因。” 学了渡灵诀,魔身? “嘭,”一声巨响。 应该是大殿塌了一角。 “要不,主子再回到李春花身体中,把这些鬼气送走之后再回来?” “你以为元神来回来去跑着玩,一个不小心就灰飞烟灭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家主子我了。” “那还是别回了!” “这些鬼气…”铜铃那边甜腻的声音停了片刻,才又道:“把它们引到后山山崖下,先封印起来,过几日再说吧!” 铜铃中九思的声音说的是,\\u0027回到李春花身体\\u0027 楚山孤手指摩挲着铜铃上的玉珠。 玉珠在指尖转了转。 他手中铜铃突然变大,铜铃上雕刻的眼睛鬼魅般地张开,眼睛里出现了画面。 一身胭脂色锦袍的姜希音,正抱臂望着一处房檐。 楚山孤看到了画面中姜希音的紫瞳。 他一心只想着要进魔域找春花。 却没有注意,姜希音的眼瞳是紫色的,婉婉的眼睛有一只也是紫色的。 手中铜铃顷刻落地。 发出叮铃声响。 李春花身体中的“她”是魔尊姜希音。 他一直以为婉婉转世后像他一样成了修士,元神后来意外进入了李春花的身体。 是他想错了,婉婉仅仅是魔域魔尊姜希音的一次转世。 .... 无常宗内,周朗匆匆忙忙下山,却在山门遇见了他的小师叔。 “小师叔,你听说了吗?春花师妹被鬼气带到魔域了。” “嗯,我知道了,她的灯灭了。”楚山孤淡淡道。 周朗看着他那面无表情的小师叔,莫名有些生气。 他喜欢李春花,曾同小师叔说过要公平竞争。 但在客栈时,春花师妹为师叔买玉,他从那双看见小师叔就亮起来的眼眸中看出来了。 春花师妹也是喜欢师叔的,他本打算退出。 可是师妹人在魔域生死未卜,小师叔好像一点也不关心。 这么想着,周朗突然朝楚山孤大声道:“灯灭了,小师叔便相信春花师妹不在了,也不去魔域救她了吗?” 楚山孤看着周朗没动,也没有说话。 “我现在要去魔域救春花师妹,小师叔可要一起?”周朗再次问道。 “别去!”楚山孤道。 果然无情道剑修无情无义。 “小师叔,是我看错你了!你不再是我最崇拜的那个人了。” 楚山孤抬头望向前方高耸入云的山峰,只是朝他道:“周朗,不要去。” 周朗望着楚山孤的身影一甩袍袖,出了山门。 他们口中的春花师妹正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宫女们将她的头发盘起梳了个漂亮的发髻,又为她戴上朱钗。 姜希音一会儿要宴请被调到南域修城墙结界的大护法上官黎,花疏影和她的师尊以及在这次事件立功的人。 只听殿外有人汇报说大护法上官黎求见。 还没宴请他,人倒是先来了。 “快请。”姜希音道。 人还没踏进来,只听他急冲冲道:“尊上,我在南域边境中,捉到了一位偷偷潜入魔域的仙门中人。” 仙门中人,怎么又来一个? “人呢?带上来。” 上官黎抬手。 两个侍卫抬着一个人上来。 这人被绳子绑着,身上沾满了血迹。 竟是周朗。 “把人押进大牢!” 侍卫抬起人,就要走。 “慢着!”姜希音垂眸,沉吟道:“把他先关进偏殿吧。” 第121章 送君入魔帷(四) 长乐宫没冬天,从不下雪。 姜希音从深重的宫殿中起身,推开殿门。 并没有见到她熟悉的满目皆白,长乐宫虽有无数宫女在殿内侍奉,她却有点怀念子瑾子喻,还有楚山孤。 她走到寝殿外,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想象雪落在面颊上凉凉的感受。 “外面风雪急,小心着凉。” 感到有阴影遮住了她面前的阳光,姜希音猛然睁开眼,却不是那人。 “师尊怎么来了?” 谭哲穿着元青色的宽袖长袍,正立在她面前,音若春风,“怎么,不欢迎师尊?” “怎么会,自从父亲母亲去世,师尊是阿音最敬重和亲近的人了。”姜希音朝谭哲笑道。 谭哲上前一步伸出食指,想同小时候那般蹭蹭她的鼻子,突然想起她长大了,最终只是在她鼻尖上轻轻点了点。 许久不见,姜希音邀请师尊谭哲到殿内坐了一会儿。 侍女们有眼力劲地端上了谭哲最喜欢的茶点。 两人对坐,许久无言。 姜希音心中忐忑万分,生怕她的师尊提起她渡劫失败的事。 好在谭哲并没有提渡劫的事,只是同她聊了些修为上的进境,勉励她勤加修炼,又坐了好一会,才起身离开。 姜希音刚回来,魔族的事务荒废了好久, 有很多事要忙,这一忙就忙了整两日。 楚山孤自那日走后,再没来过。 仙门和魔族向来势不两立,楚山孤是放弃寻找李春花了吗?来的时候架势挺大,走的也挺快。 没想到他的心悦如此廉价。 终于清闲下来的姜希音开始胡思乱想,突然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脑门。 来找李春花的还有一个周朗 ,被她关到偏殿了。周朗被关起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这都两日了,怕是坏了。 姜希音急忙来到偏殿,命人打开门。 门开了,九思在里面,手里还提着食盒在。 九思见到姜希音忙将食盒往身后藏。 大护法上官黎的绰号叫活阎王,不管是什么原因,闯入魔域的修士,被他逮住都活不了。 他虽然看周朗不顺眼 ,但好歹同门一场,周朗又是因为来找主子而受伤,不免生了恻隐之心,才会擅自借着送吃饭的名义来看周朗。 姜希音看到周朗还能吃,就说明他没有生命危险,于是朝周朗道:“拿出来吧,都看到了。” 九思忙将食盒从身后拿出来。 姜希音看了看周朗那张惨白的脸,以及衣服上的斑斑血迹。想找了魔医来给他看看。 “周朗。” 有人在喊周朗的名字。 是熟悉的声音,姜希音一滞。 这是楚山孤在向周朗传音。 “周朗,你在哪儿?”楚山孤又喊了一声。 周朗伸手要护住从乾坤袋中飞出的传音符篆。 姜希音勾了勾手指,符篆飞落到她手中,她又看了看周朗,放弃了给他找魔医的想法,冷声道:“九思,不要给他吃食,不要给他药。” 九思愣了愣,只得应道:“是。” 姜希音捏紧了那张传音符篆,她是堂堂魔尊,她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很快,周氏小公子擅闯魔域,被魔尊姜希音关起来,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消息就传到了无常宗。 周朗落入魔族人之手,定是吃了很多苦。 无常宗宗主陆君屹正在为这件事情想法子。 正想先带几个长老去会会姜希音,希望她能给他个面子将他徒弟放回,便收到了一封传信。 陆君屹将信纸打开,上面赫然写着放过周朗的条件。 她要无常宗月华君楚山孤嫁入魔域与她和亲。若是不答应,她就会将陆君屹的好徒儿杀了。 听完陈霖长老大声斥道:“荒唐!哪有宗门仙君嫁入魔域的道理。就算是要和亲,也得是他们魔域的女子嫁给我们。 “嫁她?姜希音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子,和亲也该是她来仙门,让我们楚仙君娶她。” “对,传信给那魔头,要是她肯来仙门嫁给楚仙君,倒可以考虑考虑。”众长老议论纷纷。 若初黑着脸道:“周朗在她手里,是她在和我们谈条件!” 刚刚说姜希音也不过是个女子的长老,听若初说话,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楚师弟刚刚失去了准弟妹春花,现下一定非常痛苦。 他这个做师兄的怎么可能拿师弟去与周朗做交换? 想要师弟嫁给她,姜希音那魔头休想。 陆君屹道:“这个条件我不答应 ,周朗我们也要救。” “宗主说得对,我们召集其他宗门一起将她魔域围了,看她还嚣张什么?今日,那魔头能逼迫我无常宗月华君嫁她。明日她就能逼迫其他宗门,我们仙门百家岂能任由魔族欺压!” 周朗去魔域后,楚山孤想魔尊姜希音就是李春花,就算周朗闯入魔域被逮到。姜希音念在曾经是同门师兄的份上,也会放他一马。 可没想到之后周朗就失联了,他无论怎么叫的都没人应? 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楚山孤出了千寒山山顶大殿,来到苍浪山,才得知了周朗被关起来的消息。 相传,魔尊姜希音嗜酒荒淫,男宠无数,夜夜笙歌。 姜希音想要什么没有?锦衣华服奇珍异宝,招一招手,便有无数才华横溢,英俊潇洒的男子趋之若鹜。 那时听到“她“的本命灯灭了,他的心也跟着化了灰。 他甚至想过,如果她丧身于鬼气之中,他就为她殉葬。 陪她一起走黄泉路。 可是她呢,她站在城墙上,置身事外,旁观者一般的看着他。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告诉他,她就是李春花。 如果不是他自己发现了,她又待如何? 假装从来不认识他?就好像那个曾与他住在同一个院落中的,“李春花”真的消失于世间一样? 以身相许,为他摘星。 甜言蜜语,随口拈来。 她也不过拿他逗乐罢了。 如今又要拿他去换周朗。 他是什么?一个可以换来换去的玩物? 第122章 送君入魔帷(五) “我去。” “我去换周朗师侄回来。” 众人听声音朝门口看去,只见楚山孤正立在殿门口。 “若是仙门百家围攻魔域,必会伤亡惨重。不管是为了我,还为了周朗,都不值。” “楚仙君,你知道那魔头的性子,他表面上说让你嫁过去。实际上不过是...” 后面的话有些难听,陈霖不忍再说。 “不过是男宠。”楚山孤接过陈霖的话淡淡道:“不管怎么,先把周朗换回来再说。更何况我比周朗修为要高 ,我过去总比周朗更能保护自己。” 陆君屹握紧了拳头,一拳狠狠砸在书桌上,“我不同意,你是我师弟,周朗是我徒儿,我不会放弃你们之中任何一个。” 这时,有弟子来报,“宗主,周氏家主来了。” “快请。” 陆君屹说完,还没去请,周氏家主与他的夫人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周夫人一见陆君屹便扑倒在他身旁。 “陆宗主,你一定要救救朗儿,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 “夫人,快起来。”陆君屹忙将周夫人扶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周家主也忙拉住自己夫人,“朗儿是陆宗主的徒儿,他能不救朗儿吗?” 陆君屹见夫人如此伤心,劝慰道: “夫人不要担心,就算要倾全宗之力,我也要将徒儿救出来。” 偏殿书房内灰金色的光芒一闪,众人只来得及眯了下眼,陆君屹的书桌上便出现了一封信。 上面用灰金色写着姜希音几个大字。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盯住着这封信,尤其是周夫人。 陆君屹只得在众目睽睽下将信拆开。 一个画面突然从信封中闪出。 画面里,周朗衣服上满是血迹,面色惨白嘴唇干裂。 周夫人哪里见过自己宝贝儿子这个样子。 随即呜呜呜地哭起来。 “我的儿啊,你被那女魔头关在魔族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要为娘可怎么活呀!” 画面闪过又有声音传出来,“本尊说要去娶贵宗月华君的事,贵宗考虑好了吗?本尊等到明日一早,不然你们知道后果。” 这声音甜腻腻的,语气也极其温柔,听着却仿佛冷刀。 正在哭的周夫人敏锐地捕捉到了月华君三个字,她倏地拉住了楚山孤胳膊,就要下跪。 “楚仙君,你也很疼朗儿对不对,我求你救救我儿,我求你....” 楚山孤忙用法术托起了周夫人。 “夫人放心,我会答应姜希音 ,周朗一定会没事的。” “不可...”众人想再劝劝楚山孤,见周夫人又心有不忍。若是硬攻,谁也没有办法保证那女魔头会不会先将人杀了。 深夜,魔域,长乐宫。 姜希音令人打开了偏殿门。 烛火燃起。 周朗正抱膝坐在角落中,可怜又憔悴。 姜希音走到他面前,绯色长袍上的金丝凤纹在烛光下闪着光。 “周小公子。”她道。 周朗抬起头盯着她,眼神中是弱者对强者的恐惧和恨意。 姜希音迎着他的目光蹲下身道:“张嘴。” 周朗抿紧了嘴。 “不想死就张嘴。” 周朗将嘴巴闭的更紧了。 姜希音只好抬手捏住他的下颌。 周朗已经没力气了,被姜希音轻轻一捏,嘴巴就张开了。 随即他口中被塞了一粒药丸。 第123章 送君入魔帷(六) “你给我吃了什么?”周朗没什么力气,说话更加慢条斯理。 “能让你马上身亡的毒药。”姜希音吓唬他。 周朗果然信了,恨声道:“魔头,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人家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姜希音朝他轻笑,露出颗颗莹白贝齿。 “那你给我吃的是什么?”突然周朗感觉到自己身体中出现了一股暖流。 “帮你疗伤的丹药。”姜希音也像周朗一样坐到亮的能映出人影的玉石地板上,同他一句句聊起了天。 “你一个魔头这么好心?”那股暖流出现后,周朗确实感觉身上的钝痛好些了。 “自然,本尊还要用你去换你的小师叔,得让你活着。” “你要换小师叔做什么?”周朗问。 “做什么?自然是要他嫁给本尊!”姜希音道。 “你休想!我小师叔和师尊,一定会打败你,然后救我出去!”周朗的声音高了半个调,但仍旧是有气无力。 “是吗?”姜希音召出了勾月让它在身旁打着转,“那也要看你师尊和小师叔能不能打败本尊。” 周朗看着在姜希音身边打转的勾月。 忆起在彼岸时救过他的李秋霜心头微动,李秋霜也用刀,双刀。 “这刀是不是还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周朗问。 和周朗聊天就像是回到了无常宗做弟子的时光,姜希音便同他多说了几句。 “对,这把叫勾月,还有一把叫卷星。” “我知道了,你是李秋霜,之前过来的是四九!” “什么李秋霜?”魔尊大人早把她曾给自己起过这么个名字的事给忘了。 “在彼岸,你救过我。”周朗试探道。 “彼岸!噢。”姜希音想起来了。 周朗直视着姜希音那双带略带妖异的紫瞳,“你还给我疗伤的药,你其实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坏对不对?” “传闻?” 百年前,她刚从人间回到魔族的时候,由于她荒废政务,日日饮酒宴客。 还做过喝醉后召集了很多魔族美男来陪她划拳喝酒的事。 之后,就出了她残暴荒淫,坐拥无数男宠的传闻。 不过身为魔尊,有点传闻也正常,证明她名气大。 周朗见姜希音没回应,又道:“魔尊大人,你放了我好不好?其实我小师叔他修无清道,是个无情无爱的剑修,还不如一株草木。” 求她放过,感情在这儿等着她呢! 姜希音收刀起身,“无情无爱,本尊偏要看铁树开花。” 不到早上,姜希音便收到了无常宗陆君屹的回信。 这封信上的字力透纸背,像是充满了恨意,姜希音能想象,陆君屹写的时候一定在边写边骂她。 “本宗答应魔尊求娶本宗月华君,但除了要周朗全须全尾,还有黄金万两,灵石千斛,疗伤丹药两箱...”后面还附好几张清单 。 同意师弟去魔族,虽然是被那女魔头逼得。但气势不能输,仙门结道侣时该给的聘礼一样不能少,魔族那么远,举目无亲,还得多要点。陆君屹手一挥,把能想到的聘礼清单都写上了,解气。 想娶他师弟,先把魔头的私库掏空。 姜希音看着像无常宗门规那么长的聘礼清单,黛眉颦了颦。 第124章 送君入魔帷(七) 这些对她不算什么,四海八荒,谁让她不是一般的有钱,而钱巨多呢? 只是这么长的清单上竟然没有嫁衣! 是要楚仙君穿着他的丧葬服来吗? 于是姜希音提笔又在上面添了几行,才满意地将清单交给九思去置办了。 更何况楚仙君嫁过来,他的身家不就都是她的了,终究还是她得了便宜。 陆君屹的信刚发出去没过片刻,便收到了魔尊姜希音的回信。 姜希音同意了,聘礼于一日后备齐送到无常宗。到时会在城门口迎楚仙君,并放周朗回宗。 陆君屹没想魔尊姜希音答应的这么爽快,他要求的那些似乎对这魔头来说仅仅只是九牛一毛。 没在姜希音心头剜下一块肉的陆宗主更气了。 长乐宫寝殿内。 姜希音正由着宫女为她梳头。 突然有侍卫慌慌张张地走进来。 他先向姜希音行了礼道:“尊上,关在偏殿那小弟子不肯离开。” “为何?”姜希音问。 “他说...”那侍卫嗫嚅着,不知道后面的话该不该说。 姜希音看出侍卫的想法道:“说吧,本尊恕你无罪。” 得了魔尊的承诺,侍卫才敢道:“那仙门弟子说他宁可死在魔域,也不会让他的小师叔用委身于人的方式来为他求取生机,不然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师侄俩倒是情深,姜希音只好先让为她梳妆的宫女停下,起身来到周朗所在偏殿。 只见周朗正死命抱着殿柱,任凭几个侍卫拉他,他都不放。 姜希音手指轻轻动了动,一道光闪过,周朗抱的那根殿柱竟从中间被斩断了。 殿柱就要倒地,周朗赶紧松开柱子,迅速躲到一旁。 等他站稳,再朝殿柱看过去,殿柱竟完好无损地立在殿内。 他揉揉眼,殿柱依旧耸立着,刚刚那竟是幻术。 几个侍卫见周朗松开了殿柱,赶紧过来拉他。 眼看就要被捉住,周朗一挣,拔出一旁侍卫腰上的刀架上了自己脖颈。 那刀极快,一挨上脖颈,便磨破了他细嫩的皮肤,鲜血汩汩渗出,周朗盯着姜希音道:“魔头,我现在就自伐给你一具尸体,看你拿什么威胁小师叔!” 周小公子怕鬼怕的不行,赴死倒是有些勇气。 姜希音双手抱在胸前,镇定地看着周朗,问,“你闯魔域是不是要来找人?” 周朗紧紧握着刀柄,目光凛冽而坚定,“是,我来寻师妹。” 姜希音转了转手腕上的贵妃镯,“前几日确实有位仙门女弟子曾入魔域。” “魔尊知道她在哪?”周朗瞳孔骤缩,突然扬声。 “知道。” “她还活着吗?” “活着。” “那我能不能带她一起走。” 啊,这...这就不顾他小师叔会委身于人了? “你先把刀放下。”姜希音劝道,刀架在脖颈上可不是倒着玩的,她答应了陆君屹要保证这小子全须全尾。 “魔尊先答应我带她一起走。”周朗的智商好似突然开了窍,开始跟她讨价还价了。 姜希音无奈,心道:这个有点难度,她可能跟你走不了。 她只好悄悄给周朗传了一句音。 “当啷,”周朗手中长刀滑落。 他呆愣了片刻,直视着姜希音的眼眸,神色先是惊喜惊讶到后来又黯淡下去。 之后乖乖地跟着几个侍卫走了。 周朗走后,姜希音回到寝殿,换了袍子,重新梳好鬓发,准备去城门口接楚山孤。 却迎面遇到了自己师尊。 谭哲一迈进大殿,就看到从殿中往外走的姜希音 她穿了一身正红色秀金龙拖尾锦袍, 头上戴着一顶精工细琢的九龙冠,美得不可方物。 谭哲的呼吸乱了一瞬,随即发现,姜希音身上的衣袍制式很像是婚服。 “穿成这样做什么?”他问。 姜希音侧头朝跟在她身边的九思使了个眼色。 九思点点头快步走出了大殿。 他刚出了大殿,就听到大殿内传来了斥责声。 “荒唐,千百年来,哪有魔族魔尊娶仙门修士的道理!” 后面肯定又是斥责的话,九思没再听,快步往城门口去了。 城门口的楚仙君可是他主子靠威胁得来的,让人等久了,若是再生气可就不好哄了。 待城门打开。 九思远远便见城门口站着楚山孤与无常宗宗主陆君屹,以及其他长老。 听见开门声,长老们迅速直起脖颈 ,朝魔域内望去。 他们一是想看看传闻中的大魔头长什么样,二是想当着大魔头的面,骂她一顿。 结果却没看到魔头姜希音,只看见了一个戴半面金丝面具的侍从,身后跟着几位宫女朝这边走来。 “本门弟子周朗呢?”陆君屹板着脸冷声质问。 “为了保证宗主徒儿的安全,请陆宗主先让身后的长老们退后三丈。”九思一向怕楚山孤,不敢直视楚山孤只朝陆君屹道。 为了看见安然无恙的周朗,陆君屹只好挥手让长老们退后了 “带上来!”九思打了个手势,几位魔兵押着一个仙门弟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周朗身上衣服没有换,一身淡紫色锈着无常宗符文的衣袍,上面血迹斑驳。他脖颈上还有有一道刀伤 ,应该是刚伤的,还渗着血。 头上的金冠也歪了,鬓边碎发凌乱,看着自己徒儿的模样,陆君屹别提多心疼了。 “周朗,”站在前门的楚山孤和陆君屹齐声道。 “师尊。”周朗叫着陆君屹,眼中含着泪,声音委屈极了。 “好孩子,快过来。”陆君屹忙朝周朗招手。 周朗就要过去。 “唰,”两柄刀架上了周朗脖颈。 “不急,不急,我家尊上一定会给宗主一个全须全尾的弟子。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九思从身旁宫女手中接过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套正红喜服,另外还有一粒小盒子装着的丹药。 “请月华君先将这枚丹药服下,再换上这套礼服。” “这枚丹药是什么?”陆君屹看着那枚丹药面露不悦。 九思沉声道:“没什么,不过是可以封印修为的药丸罢了!” 虽然隔着三丈,众长老还是听到了,冷着脸连声骂道:“魔头,不要欺人太甚。” 听着众长老有些难听的话语,九思嘴角撇了撇,为了不把主子的人生大事搞砸。他控制着自己的火气,眼眸仍旧保持着古井无波,“众位仙君们也知道,月华君马上就要成为魔尊的枕边人,为了尊上的安全不可不防。” 第125章 送君入魔帷(八) 楚山孤看着托盘上摆放的婚服和那枚封印修为的丹药。 片刻,他拿起丹药吞了。 “这样,魔尊可满意了。”楚山孤面色从容,双手却捏紧了袖袍。 “自然满意。”让月华君吃下丹药,主子吩咐的事情只完成了一半,还有另一半。 “还请楚仙君换上婚服。”九思垂首道。 刚吃下的丹药还未生效,楚山孤动手施了个法术,托盘上正红色的婚服便直接穿到了他身上。 婚服上的图案是金丝绣的百鸟朝凤图。 魔头准备了婚服,看样子不只想让楚仙君去做个男宠,倒像是认真的。 只是那上面的凤纹是怎么回事,哪有男子婚服图案是带凤的,一般都是女方婚服上才会秀凤。 这魔头倒是一步不让,一定要做实“娶”这个字。 “娶”这个字有点刺眼,不仅是在羞辱楚仙君,也是在羞辱宗门,众长老顿生怒意,抬手就要召剑。 那魔头让他们来,已经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们若在这儿动手,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 “住手!”陆君屹制止道。 几位长老只好收了剑。 婚服上是什么图案楚山孤并不在意,姜希音是要娶他,还是要嫁他,都没有关系,一个词罢了。他在意的是姜希音那颗心,她是把他当成众多男宠中的一个,还是要比他们更重要一些? “我跟你走,放了周朗。”他道。 “好,放人。”九思吩咐道。 架在周朗脖颈上的刀松开了。 楚山孤走进城门,周朗走出城门。 一个走入牢笼,一个走出牢笼。 一个甘愿,一个不甘。 擦肩而过时,周朗看着楚山孤那一身刺目的婚服,咬咬唇,心头一阵钝痛。 他最喜欢男子,就要嫁给他最喜欢的女子了 。 他一下失去了两个最喜欢的人。 城门关上。 九思引着楚山孤,走在去往寝殿的青石大道上。 谭哲站在大道旁,正好看到跟在九思身后朝他走来的,他那荒唐徒儿想娶的仙门仙君。 待走近了,谭哲看清了九思身后松竹般的男子,竟然是——楚山孤。 当年他找回阿音魂魄时,特意将阿音带有凡间记忆的一丝魂魄扔下了。 他原以为阿音这几个月在外面受了仙门欺负,恢复魔尊之位后要绑一个仙门弟子来铩铩仙门的威风。 都过去一百年了,没想到阿音竟再次对他生了情。 谭哲静静打量着缓缓走来的楚山孤,神情漠然。 九思见主子师尊在前面,已经被看到了,再躲也躲不过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谭哲上尊。” “嗯。”谭哲朝他微微点头,视线又落到楚山孤身上 。 楚山孤只觉落在自己身上目光像是掷来的一把刀,蕴含着杀意。 待他朝目光处看过去时那股杀意又消失了。 “我还要去同主子复命,就不叨扰上尊了。”九思告退。 “好。”谭哲再次轻点了下头。 谭哲上尊除了对主子,对其他人话语都很少。 九思并未注意他冰冷的面色,引着楚山孤快步离开了。 到寝殿后,九思发现他主子姜希音已经不在寝殿了。 问过殿内宫女才知道,说是大护法上官黎有事要汇报,姜希音刚刚去乾坤殿了。 九思有点尴尬,他将主子的人领来了,主子自己却不在了。 这...九思挠挠头,接下来他要怎么做? 正常婚宴好像都要八抬大轿,拜过天地高堂,宴请八方宾客。之后,之后就应该送入洞房,然后喝个交杯酒。然后... 她家主子突发奇想强取豪夺,事情做的急,一切删繁就简,八抬大轿,天地高堂,宴请宾客等等都省略了。 九思想了想,觉得后面的事就不是他能做的了,他现在能做得就是麻溜滚。 于是壮着胆子回头对还站在寝殿门口的楚山孤道:“楚仙君,这间大殿是主子的寝殿,主子现下有事,马上就回来,还请仙君耐心等候。” 他又嘱咐宫女们好生伺候,便脚底抹油准备溜,溜了一半,人都出了殿门,又折了回来。 楚山孤还站寝殿门口。 九思低头犹豫了片刻道:“楚仙君,主子其实跟传闻中不一样。” “是吗?”楚山孤抬眸,原本平静的目光像是漾了波纹。 “等主子来了仙君就知道了。”九思没再说什么,抬脚又溜了。 待九思走后,楚山孤走进大殿深处,将大殿打量了一番,大殿布置的华贵奢靡。 他还发现大殿每个纱幔挂钩都是玉制弯月形,那月牙上还雕刻着小巧的小兔子。 和她每年送他的玉佩有些相似,楚山孤望着弯月不禁笑了笑,她这是有多喜欢月亮。 乾坤殿 姜希音自从回了魔域,大护法上官黎便从活阎王化身成了催命鬼,日日催促她勤于政务。 这不今日又来了,主要是东堂主图南之前在东域遗留的毒疮。 是毒疮就不能放着不管,刮骨疗毒虽有阵痛,但只有如此东域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听那些大臣们七嘴八舌的辩论,直到晚上姜希音才得以从大殿中脱身。 楚山孤一定在殿中等了好久。 姜希音在去往寝殿路上 ,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孤高如楚仙君,她却为了要他陪着自己,折了他的羽翼。 她只是对他当时一去不返,有点生气。 如果他不愿意,她也不会勉强,她可以放他走。 姜希音想着已走了寝殿门口。 殿内已经点灯,一片昏黄。 她这个大魔头想让人以身相许不成便来强娶,楚仙君现在一定特别恨她。 姜希音站在殿门口,顿了片刻,开始整理语言,她该怎么同他说自己就是李春花,又该从哪儿说起呢? 一直坐在梨花木椅上等姜希音的楚山孤听到脚步声,朝层层纱帘外看过去。 只见朦胧中姜希音站在殿门口,似乎踌躇着什么,迟迟没进来。 “阿音。” 被这声阿音一叫,姜希音忙收回了将要迈进寝殿中的脚,回身应道:“师尊。” “今晚陪师尊去后山打一场,让师尊看看你离开了几个月,修为有没退步?” “这...”姜希音侧头朝殿内望了望,有层层纱帘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她先去陪师尊打一场,只打一个回合就回来。应该耽误不了多久于是答应道:“好,还请师尊指点一二。” 第126章 岁岁朝朝(一) 灰金色的刀光倏地闪过,双刀回到姜希音手中。 “师尊,你输了。” 谭哲收了灵力,于半空中落下。 他道:“阿音,有的时候表面输了,也不一定是真的输了。” 姜希音有点不太明白谭哲的意思,于是道:“师尊要是觉得有异议,我们可以再打一场。” “好啊,这次师尊一定赢你。” 时隔许久重新回到自己魔身中,不像在李春花身体中时所能使用的灵力有限,姜希音与师尊斗法只觉酣畅淋漓,欲斗欲勇。 等又一次打败师尊时,姜希音望着天尽头处破开云层探出的第一道金橘色的阳光,才惊觉天亮了。 长乐宫寝殿中,楚山孤站在花窗下,看着窗外深蓝色天空渐渐变成淡青色,熹微的晨光亮起。 他垂下眼皮,蝉翼一般的睫毛掩映下是盛不住的落寞。 姜希音今日宿在别人房中了 ,他想。 楚山孤本想用法术将自己身上的喜服脱了,印已结,结果却发现已经调不动灵力。 昨日那枚封印灵力的丹药生效了。 他只好自己动手,解开腰封,脱掉了身上的婚服。 姜希音走到寝殿门口,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中全部升起。 昨日溜了的九思,一早起床来探情况,就看见他家主子在大殿门口踱来踱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子。你...” “嘘,” 九思刚开口就被姜希音封了嘴。 “小点声。” 姜希音提着裙摆,索性坐到殿前的台阶上,九思也跟着坐下来。 “主子,”九思传音给姜希音,“主子,你在殿外做什么,被楚仙君赶出来了。” 姜希音:我说你家主子我现在还没进殿,你信吗? 她蹑生生道:“我刚回来。” 刚坐下的九思倏地站了起来,“主子,你大婚当晚就让楚仙君独守空房!!”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能上关于魔尊那些八卦的排行榜第一名。 “那主子现在还不进去,在门口干嘛。” “我怕....”其实她是怕进去后,楚山孤将她赶出来。她现在可是大魔头,还是强迫他嫁给她的大魔头。 这话肯定不能跟下属说,否则威严何在,于是姜希音道:“楚仙君肯定睡了,我怕吵醒他。” “尊上在这儿做什么?”刚下夜值的新任护法,正好从这条路上过,看见魔尊坐在台阶上,脱口而出。 “嘘,”姜希音刚想把这个嘴也封了,忽地感到身后有目光注视着自己。 姜希音背脊一僵,尴尬地站起身,转头。 楚山孤站在大殿门口,已经重新换回了雪白长袍,轻软的白袍在晨风中浮动,像极了千寒山上落雪,清冷高洁。 姜希音想将这雪捧在掌心,又怕掌心太热,她一碰,雪就化了。 “本尊...在这儿晒晒太阳。”姜希音指了指太阳,却见刚已经全部升起的太阳,又被乌云遮住了 。 于是姜希音尴尬地收回了手,踏上台阶,进了殿门。 掀开层层帷幔,走进深殿,只见床上被褥平整,似乎是没有睡过。上面放着一套婚服,叠的整整齐齐。 没有看到楚仙君穿婚服的样子,姜希音着实觉得有些可惜。 再向一旁扫过去,书桌上纸被铺开了,纸上有字迹,像是还没干。 姜希音环顾完大殿,走到自己惯常坐的长榻上。以前她都是懒洋洋地斜倚着,这会儿正襟危坐起来。 楚山孤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大骂她魔头,或者是将她赶出来。 回应她的是长久沉默。 以前在千寒山,也常常同楚山孤这样对坐无言,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好像他们之间隔着宽的没有边际的银河。 她想让九思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却发现九思根本没跟过来。 “楚仙君昨日睡得可好?”姜希音只好自己寻找话题。 “还好。”楚山孤淡淡道。 还好?床褥平整,明明是根本没睡过的样子,怎么能好呢? “第一天来魔域不习惯吧,没事的时候可以到处逛逛。”姜希音又问。 “尊上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别的?她还真有。 “如果..” 楚山孤直视着姜希音的眼睛,等着她对他说,说那句他一直在等的话。 姜希音垂下眼眸,避开了楚山孤有些炙烈的目光,“本尊是说如果,如果仙君发现自己想找的那位心悦之人,变成了魔,仙君会杀了她除魔卫道吗?” 她不相信他,她还在忌惮。楚山孤的目光柔软下来,“即是心悦之人,又怎么舍得拔剑向相?” 姜希音突然有种预感,楚山孤好像知道了什么。 “其实我..”她用了我,而不是本尊。 “主子,”这时九思走了进来。 “什么事?”姜希音不耐烦道,他家主子这马上就要坦白了,没眼色的劲,不能等一等。 “去乾坤殿议事的时间到了!”九思道。 对了,这几日要议事,还要评选南堂主,和东堂主。 姜希音起身就要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还是昨天穿的婚服。 九思见状,朝早就等在门口的宫女,打了个招呼。自己退出去了。 已经准备好侍奉魔尊洗漱更衣的宫女鱼贯而入。 姜希音张来双臂,宫女们为她褪下了外袍。 姜希音自己住习惯了,外袍脱下来,才想起楚山孤还在殿中。 于是转到了屏风后。 楚山孤站的位置离屏风很近,能看到屏风上透出的朦胧身影,以及衣料悉索声。 他缓缓闭上眼,静静听着屏风后的动静,心道:他不奢求别的,只要能每天看见她,感觉到她在身边就好,他不想再重新体验那些没她的日子了。” 很快姜希音换了一身海棠色锦袍,九龙冠也换成了平常的花冠。 像是卸去了魔尊的威严,又成了李春花般的少女。 路过他身边时,她踮脚凑到他耳边道:“仙君等我回来。” 温软的气息,氤氲在耳畔。 “等我回来。” 这句话就像蛊一般,要他甘愿为此沉沦。 第127章 岁岁朝朝(二) 魔尊娶了仙门仙君这件事,无翼而飞,以一日之速传遍了魔域的大江南北。 乾坤殿上的老臣们滔滔不绝,唾沫横飞。 什么没有先例,养虎为患, 恐被仙门趁虚而入。 姜希音听得耳朵起茧,终于在他们说了好几遍斩草除根后,甩袖离开的大殿。 回到寝殿,殿内静悄悄的,姜希音左右张望,没看到楚山孤。 他应该不喜欢被人服侍,殿内没有一个侍女,都被遣下去了。 没看到人姜希音索性来到书桌前看看他早上在写什么字。 只见那纸上,写了几行小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殿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是楚山孤的。 一步,两步,三步, 姜希音捏着诗,抬头。 他正穿过层层水光一般朦胧的纱帘,轻袍缓带。 姜希音凝视着慢步而来人,脑海中闪出不可亵渎几个大字。 楚山孤看着走到姜希音近前,瞧了一眼她手中握着的纸张,只道:“魔尊忙完了?” “没忙完,就是想见仙君了。”姜希音这次没有再多说什么,从一旁的博物架上,拿下一只宝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玉镯,是楚山孤送她的那只。 她将玉镯重新戴在手上,在心头想了想楚山孤。 玉镯中立时冒出一片烟雾,转而幻化成了与楚山孤一模一样的虚影。 那虚影一晃便散了。 姜希音在那片烟雾中,缓缓开口,“其实,本尊就是你要找的那位无常宗女弟子李春花。” 楚山孤并没有回应她,只是看她的目光更加炙热 于是姜希音继续道:“本尊做李春花也是无奈之举,楚仙君现在找到了人,若是想回无常宗,本尊不会勉强,现在就可以放你走。解药待仙君回去后,本尊也会派人送去。” “还有楚仙君若想杀本尊,待恢复修为后,来城门宣战,本尊自会应战。”她一口气将想说话说完,生怕自己会因为舍不得而反悔。 说完她捏着腕间玉镯,心脏在胸膛中汩汩跳动,一下、两下,三下, 良久,那边才道:“好,那魔尊可与我一战。” 姜希音感觉手中捧着的雪化了,凉意渗进她的骨头里,“啊?仙君不是说心悦之人不舍得...” 话音未落,下一刻她便被捧起脸封住了唇。 唇间的吻像狂风暴雨般肆虐着,姜希音感觉自己被亲了好久,亲的她有些喘不上气。 分神间她想,楚山孤是真的想与她一战,嘴上战,一定要让她求饶为止。 “嘶...”唇上一痛,姜希音立时推开了楚山孤。 “楚山孤,你是属狗的!”她摸了一下唇角,摸到了血迹。 “在想什么,这种时候还分心?”楚山孤不满地问。 “在想...”姜希音伸出舌头舔了舔,舔掉了唇角血迹,“想,你要和我打嘴上战。” 楚山孤忽地欺身向前,姜希音后退几步,退到了书桌旁,再无可退。 “你要干嘛?”姜希音捂了捂刚被咬破的唇。 “自然是与魔尊打嘴上战!” 言罢,楚山孤抬起她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 今日有微风,气候适宜,书桌后的窗被打开了。 窗外花树上,几只不知名的鸟在叽叽喳喳地啼叫着。 “把你那把本命太阿剑拿给我。”姜希音坐在书桌前,唇上还挂着一星艳丽的腥红。 “要剑做什么?”上次问他要剑,看了几眼,一整天没怎么跟他说话。 这次这是?楚山孤有点后怕。 姜希音又看他,可能刚刚亲吻过的原因,那一双淡紫色的瞳孔里还带着水汽。 看的人心头一动,楚山孤只好将剑拿出来。 姜希音接过太阿剑,太阿剑的剑身竟在她手中使劲抖动起来,像是害怕极了。 这剑怎么啦?姜希音问。 楚山孤摇头表示不知,“从来没有像这样过。” 姜希音一把将太阿按住,她在剑身上比了比尺寸,又提笔在纸上画了张纹饰。 之后走到博古架上,从上面拿出一块玉壁。 玉壁附在剑首,指尖幽光闪烁,待光消失,玉壁已成为剑首上的玉剑饰。 “好了,这个是之前就想送你的。”姜希音道。 “上次便是要送我这个剑饰?”楚山孤问。 “嗯。” “那日为何没送?” 姜希音冷冷瞥了楚山孤一眼。 还在她手中的太阿剑,抖的更厉害了。 “因为我会变成李春花,全拜这把剑所赐。当时在无忧山,就是它撞碎了我的金钟罩,害我渡劫失败!” 本来站在姜希音身侧的楚山孤退后了几步,连连否认,“我没有去过无忧山!” “没有主人的命令,难道这剑自己会动?” 无忧山,他没有去过。不过他的剑在他闭关时,曾经飞出去过次。 很快就飞回来了,剑并没有带杀意,当时他便没有在意。 楚山孤清冷的眸子竟带了笑意:“确实会,这剑有灵。” 还笑,姜希音握紧了剑柄,冷冷将太阿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抛到了楚山孤怀中。 “且饶它一次,再有下次扔到祭剑池中融了。” 楚山孤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剑,心道:怪不得太阿遇到李春花后,并没有异动。 原来它知道自己是害魔尊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怕得不敢动了。 赤皇的太阿剑果然名不虚传。 “昨日忘了为仙君赐宅邸,委屈仙君了。本尊将这附近的摘星阁赐给仙君,仙君觉得如何?”姜希音从椅子上站起身,又恢复了魔尊的矜贵与威严。 这...亲完就不认人了。楚山孤想:她要留着寝殿同谁住? “九思。”姜希音叫人。 九思一进来便看到姜希音唇上的血迹。 而且他家主子绷着脸,看起来很生气。 “带楚仙君去摘星阁。”姜希音吩咐道。 九思又看了一眼,姜希音唇上的血迹。 这伤口,难道是因为主子想用强,然后被楚仙君咬了? 为了避免魔尊发更大的火。 眼不见为净,还是赶紧先将楚仙君带走吧。 想着,他拉着楚山孤快步出了大殿。 ‘想让楚仙君心甘情愿,估计还得费些功夫。倒不如用些仙门合欢宗的法子,一劳永逸。’ 九思忽然想起,楚仙君进魔域那日,新任护法张贺同他说得话。 合欢宗的法子? 那是什么? 第128章 岁岁朝朝(三) 趁着送楚山孤去摘星阁的路上,九思壮着胆子,帮他家主子说起了好话。 “摘星阁是长乐宫最高的宫殿,登临其上,天空近在咫尺,好似伸手便能揽星摘月。主子把摘星阁赏给了仙君,足以说明对仙君的喜欢。” “那她也送别人摘星阁,摘月阁吗?”楚山孤问。 “别人?是谁?”这话问的九思有点不明所以。 “魔尊的面首们?”楚山孤说这话时,故意假装很淡然。 “面首是什么?”九思问。 楚山孤只好直白道:“男宠。” “主子什么时候有男宠,我怎么不知道?”九思更疑惑了。 “我来那天,你们尊上不是去了别的男宠那儿?” 九思终于明白了,楚仙君在妒忌。他心里想笑,面上淡定解释道:“那天晚上主子去跟师尊斗法了。” 原来是他误会了,楚山孤本来对九思这位一直跟在姜希音身后的侍从有些妒意。 因为他的这句话,那妒意突然变淡了些。 随着九思来到摘星阁,摘星阁果然雄伟壮观。 等到晚上,楚山孤登上楼顶,抬头见漫天星辰点缀在空中,抬手恍似真能触碰到星星。 这便是魔尊姜希音要给他摘的星星? 这星辰能看,但摘不下来。 说好的给他摘星呢 ? ...... 晾了楚山孤一日,姜希音气消了,决定去摘星阁看看他。 夕阳西下,整片天空被染上了红霞。 姜希音走进摘星阁,特意隐去了脚步声,想看看楚山孤正在做什么。 整座摘星阁在夕阳下一片寂静。 姜希音只听到了毛笔的沙沙声。 楚山孤正在书桌上认真地画着什么? 她凑过去看,他画的是一树白梅。 楚山孤一侧身碰到她,手一抖,差点把笔扔了。 被楚山孤发现,姜希音索性径直把画拿了起来。 白梅树下的人影只画了个轮廓,看样子是个女子。 “小心,墨迹还没干。”楚山孤道。 “这是要画我吗?”姜希音问。 “嗯,明天才能画完。” “好,那明天再看,我们今天可以先干点别的。” 她说干点别的?楚山孤笔下一滞,心中又慌张又激动起来。 画是画不成了,他索性搁了笔。 姜希音拉了他来到二层起居室。一抬手,手中出现了一套婚服。 楚山孤刚来时穿过的婚服。 “那天楚仙君穿的时候我没见到,仙君再穿一次,让我看看好吗?” 姜希音将婚服放到桌上,单手托着腮,眼睛亮亮的,声音又甜又软。 令人不忍拒绝。 楚山孤起身在背着姜希音地方换了衣服。 等楚山孤换好衣服,姜希音又打了个响指,床前圆桌上出现了一个金制酒壶,和两个金杯。 “听说新婚夜要喝交杯酒,那天我错过了,今日弥补你好不好?” 这是要洞房花烛?楚山孤又开始紧张和激动了。 “好。”他道。 姜希音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自己举起杯,和楚山孤碰了下杯,然后仰头喝了。 这是姜希音认为的交杯酒?楚山孤被逗笑了。 “交杯酒不是这么喝的。”他道。 “难道要每个人滴一滴血在杯中,然后喝掉?”姜希音问。 “那是结义。”楚山孤又被逗笑 他只好手把手教她喝交杯酒,“要把手交叉过来,这样喝。” 姜希音学着他喝完交杯酒,又从酒壶中倒出酒,自己喝了起来。 楚山孤看她。 她喝了一杯。 楚山孤又看她。 她又喝了一杯。 一壶酒喝完。 最后,楚山孤等的有点心痒,问道,“接下来我们不做点什么吗?” “做什么?” 楚山孤凑到她身前,俯身想吻掉她唇上的酒渍。 姜希音那双紫色瞳孔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忽然道:“对了,我答应要为楚仙君摘星星。” 她站起身牵住楚山孤的手,就往楼上走。 楚山孤趁机将手滑进她的手指,与姜希音十指相扣。 此时天还没全黑,天空中只有一弯月牙,漫天繁星还没出来。 姜希音拉着楚山孤,坐到了楼顶的观星台上,等着黑夜将口袋中的星星全部放出来。 他们等呀等,也没有等到黑夜将漫天星辰放出,反而等到大片大片浮动的乌云。 空中还是只有半弯朦胧缠绵的月。 姜希音有点尴尬,她来前应该先占卜下天气的。 “今天的星星可能被天狗吃了,改天再来吧!” 姜希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脚就要走。 楚山孤一把拉住她,“魔尊没为我摘到星星,该怎么补偿我?” “亲你一下?”姜希音略带歉意地亲亲了他的脸颊。 楚山孤揽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低头咬了下她的鼻尖。 姜希音刚要斥责他是个小狗。 那唇齿下移,又咬了咬她的唇,极轻的,转而成了急促的吻。 楚山孤亲完,抱起姜希音就往下楼走,谁知走的急,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楚山孤此时没有修为,却将她紧紧抱住,想将她护在怀里。 姜希音只好施术自己当了人肉垫。 落地后,楚山孤快速从姜希音身上爬起来,想看看她有没有事? 姜希音躺在地上,噗嗤一下笑了。 “李春花你笑话我?嗯?” 楚山孤恶向胆边生,把姜希音整个人禁锢在自己身下,摸索着要去脱姜希音的衣袍。 姜希音禁锢住楚山孤乱摸的手,拒绝道:“仙君,不可以。” “我不是你娶进门来的吗?为什么不可以。”楚山孤将头埋在姜希音颈窝,“还是你今晚要同别人去睡,他们比我好?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楚山孤仰头一边吻着她的耳廓,一边在她耳边低语。 姜希音差点就崩了防线。 一字一顿道:“因为,你说过,春花不可以。” 楚山孤愣了愣。 就这一愣的功夫。 姜希音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用绳子绑住他的双手,然后伸手点住了他的穴。 “仙君拒绝过我,自然要一报还一报。” 她眨眨眼,笑着扬长而去,留他一个人仰头看房顶。 在摘星阁外等候多时的九思,想着主子今晚应该不回去了。 他刚要转身走人,她的主子意外地出现在了门口。 九思想:看来该用上张护法说的法子了。 第129章 岁岁朝朝(四) 到了第二日,九思特意做了人界的菜肴。 并且在他主子面前,吹了吹耳旁风。 “主子,要不要同楚仙君一起用膳。” 姜希音想了想:后山山崖间的鬼气又异动了,只怕她的兵符镇不住。 正好可以让他帮忙。 * 楚山孤面对着房顶在地上躺了一晚上,等到早上穴道自动解封,灵力凝结的绳索消失,他才终于能动了。 换了衣袍下到一楼,走到书桌前打算继续画那幅画。 却发现书桌空白纸张上,写了几个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楚山孤含笑将纸放到一边,提起笔继续勾勒画中人的轮廓,画到一半,骤然感觉自己体内有灵力流转,他放下笔尝试结了个印,指尖有淡金色的灵光流转。 灵力恢复了! 姜希音是什么时候给他的解药 ? 是昨天那杯酒里? 楚山孤快步走上楼,来到起居室,查看了下酒壶中残余的酒滴,确实不是普通的酒。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楚山孤默念这两句话,心中似乎有一千朵花同时开放,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起来。 中午午饭时间 ,姜希音带着九思,九思提着食盒,来到摘星阁。 楚山孤还同昨日一样在画画。 “画完了吗?”姜希音上前问。 “快了。” 恢复了灵力,楚山孤早察觉到姜希音的脚步声,笔下很稳地勾勒完最后一笔。 “剩下就是上色了。”说完,他放下画笔,起身抬头,眸中含笑。 姜希音瞧了瞧书桌上的画,“那就待会儿再上色,吃饭了 !” 楚山孤见九思跟在姜希音身后还提着食盒,询问道:“魔尊大人亲自为我做得饭吗?” 姜希音瞥了一眼九思,随即莞尔:“对呀,亲自。”她特意加重了亲自两个字。 被抢了功劳的九思只能默默无语,他把食盒中的菜摆进膳房,特意将一道汤放在了楚山孤面前。 “尝尝我做的菜好吃吗?”姜希音坐到楚山孤身旁为他夹一块烧茄子。 楚山孤尝了一口,和婉婉做的菜口味差别太大,这饭菜估计是九思做的。 他不忍揭穿姜希音,只道:“好吃。”想到她喜欢听好听的话又加上了,“清香可口,色香味俱全。”几个字。 姜希音听着很受用 ,又给楚山孤夹了好几样菜肴,还给他盛了一碗汤。 盛完,她发现九思一直盯着楚山孤吃饭,九思以前从来不敢直视楚山孤,尤其是当楚山孤端起汤碗时,九思的眼睛略略睁大了些。 不对劲,汤有问题。 姜希音忙将汤碗从楚山孤手中抢过来,朝九思道:“把这汤倒了。” “真的倒?”九思有点不忍心,他熬了一个时辰,还用了上好的灵植。 “倒。” 九思将汤拿出去倒了。 回来时,姜希音早就等在了膳堂门口。 “你在汤里放了什么?”姜希音双手抱臂,面色严肃。 “鸡肉,然后还有,”九思眼神有些慌乱 ,“还有...一些补身体的灵草,张护法说这是合欢宗的法子,有用。”说完九思又朝膳房的楚山孤张望了一眼,迅速低下头。 他们以为我......不行?膳房内听到主仆俩对对话的楚山孤脸白了白。 姜希音偷偷瞥了一眼房内楚山孤的脸色,不说话了。 她在门外站了片刻才再次踏进房间。 “本尊有件事想楚仙君帮忙。”姜希音转移话题,提到了这次来的重点。 “什么事?” “鬼气被封在长乐宫后山悬崖下,正需要仙君。” 楚山孤从铜铃中听到过姜希音和九思的对话,姜希音现在不能使用渡灵诀,而鬼气多留一日就会多产生一日的危害,于是起身答应道:“好,后山在哪?” 穿过重重宫殿楼宇,来到后山。 后山相当于长乐宫的后花园,山泉叮咚,鸟语花香。 姜希音引着楚山孤沿着山路向封印鬼气的悬崖走,还没走到悬崖处,突然一道刺眼的金光闪过。 这道金光姜希音熟,是太阿剑发出的,当时它就是这么以雷霆之势砸坏了她渡劫用的金钟罩。 “那个方向好像有什么?太阿从不会轻易自己行动。”楚山孤想到太阿唯一飞出去的一次是找到了恢复成魔尊身份的婉婉。 他望了望姜希音,快步朝太阿飞去的方向追去。 等他们追过去发现,太阿剑停在了一处山洞外。 姜希音对着太阿道:“这是山洞中有什么灵石宝物吗?” 太阿抖了抖,倏地飞进山洞。 两人跟着走进山洞,发现这山洞只是一个山洞,没什么特别。 “这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姜希音道。 刚说完便觉得不对劲了,怎么会干干净净?起码得有被风吹进来的枯枝树叶,有人清理过这里? 她同楚山孤对视一眼,开始在洞壁上寻找机关。 这山洞应该还有暗室。 “在这里。”楚山孤指了指洞壁上一块几乎与山壁同色却被磨得光亮的小石子。 姜希音伸手在上面按了按,石子没有动,她暗自朝石子内注入了一丝魔气。 轰隆,山壁洞开,露出里面一座山石铸成的大殿。 倏地,太阿剑飞进大殿停到一座棺材旁。 在山中铸一座大殿竟是为了放棺材,还是在本尊的后山?长乐宫有谁敢这么做? 姜希音想着,楚山孤已经走到棺材前,推开了棺盖。 下一刻,他脚一软跌坐在地。 “你怎么了?”姜希音问。 楚山孤急喘着气,说不上一句话来。 空气中并没皮肉腐烂的尸臭味,反而有一股奇异的香气。 这香气是用来防止尸体腐烂的,尸体应该没有腐烂足以让楚仙君脚软的地步。 他怎么那么大反应? 姜希音快步走近,朝棺材内看去。 棺材中是位头戴凤冠,穿着霞帔的女子,她磕着双眸脸颊还带着红晕,恬静地躺在棺材中似乎只是睡着了。 刹时,姜希音头脑中乍然闪过一个画面。 倾盆大雨哗啦啦下着,打熄了滚落在地的灯笼。 棺木中的女子狼狈地躺在已经被雨水浸透而变泥泞的土地上,口中不住地吐着鲜血,腹部似乎是被利刃刺穿,正在汩汩冒着鲜血。 那汩汩声好似响在她耳边,腹部和心口炸裂般的疼痛涌向头颅,令姜希音分不清是记忆中的人在痛还是她自己在痛。 这棺材中的人是孟婉! 她前世死的这样凄惨吗?姜希音想。 能把孟婉尸身放在这儿的,只有一个人,她的师尊谭哲。 姜希音又向棺材四周看去,只见棺材后有个红木牌位,牌位上写着爱妻孟婉,下面一行小字写着未亡人——谭哲。 未亡人! 牌位上怎么会写未亡人,他是她师尊啊? “婉婉。”楚山孤喘平了气,仰头唤了她一声。 第130章 岁岁朝朝(五) 看见孟婉身体的那一刻,楚山孤感觉自己的心被生生撕成了好几半。 长久压制在心脏处的疼痛,就像山洪一般,瞬间爆发,几乎要将他湮灭。 直到他看见姜希音挨到他身边的桃夭色秀凤纹袍角,才猛然将自己从几乎灭顶的痛楚中抽出。 “你知道了?”姜希音问。 楚山孤还在心脏被撕碎的余韵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只是仰头凝望着姜希音,目光中好似有沉淀了百年的深情。 “婉婉。”他又唤了她一声。 “嗯,我回来了 。”姜希音垂眸朝他展颜道。 我回来了 。只有短短四个字,他却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听到得最动听的情话。 “楚仙君不是一尘不染的谪仙吗,还要在地上坐多久,快起来。”姜希音笑他。 一尘不染的谪仙,早就坠落凡尘了。 他起身望着棺木中婉婉尸身。 “你的尸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楚山孤问。 百年前,婉婉母家得知孟婉去世的消息便来要人,他明明将婉婉尸身亲手交还给了孟氏,并亲眼看着婉婉葬入孟氏墓地。 孟婉的尸体应该是早已在墓中,腐烂成了枯骨才对。 “当年我是被师尊带回来的,回来后在人界的一切就都忘了,直到成为李春花后去了孟家才知道,我前世的身份是孟氏之女孟婉。” 姜希音顿了顿又道:“这尸体应该是我师尊放在山洞中的。” 师尊? 楚山孤一惊。 他一直以为婉婉娘家不再让他踏进孟家大门,甚至将此事写进家规中,是因为他没有照顾好婉婉。 难道是因为墓地内孟婉的尸体丢失,孟家以为是他盗走的? 只是婉婉父母已逝,他再也得不到具体原因了。 “只是尸身而已, 我们走吧。可能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转世,师尊想要保留它。” 姜希音侧身故意将红木牌遮挡在身后,楚山孤还是瞥见了。 上面有一行小字写着未亡人谭哲。 谭哲?楚山孤隐在袖底下的手指轻轻对捻了一下。 谭哲是他在长乐宫青石大道上遇到的那个人。 “走吧,我们还要去山崖。”见楚山孤未动,姜希音蹭了蹭他的手。 姜希音似乎不太想追究这件事情,楚山孤听话地收了太阿剑,跟她走出大殿,山壁重新合上。 走前姜希音还特意清理了脚印,恍若他们从来没有到过此地。 爬到山崖上,召出兵符,号令的时候,姜希音突然突然福至心灵,心想似乎应该告知他们,当年青芝国战胜了收复了月落国侵占的全部失地。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有用,楚山孤的法阵开启,没过多久浓重鬼气就变淡了。 渡灵诀度化亡灵需要时间,姜希音后退几步,倚在一棵山桃树旁,开始盯着树上一只缓慢爬行蜗牛看。 蜗牛爬得很慢,时间过得却很快。 天很快就全黑了,渡化完亡灵。 楚山孤回头见姜希音斜倚在花树下,肩头已经落了不少花瓣。她恍然未觉,侧着脸不知道在观察什么。 朦胧月光落在她半张侧脸上,明明暗暗。 这样真好,她在他身边,岁月静美。 天黑了,下山的路有些崎岖,楚山孤点燃灵火,牵住姜希音的手走下山。 她的手很小,他的手掌能将那只柔软的手包裹住,令他有种她逃不出他掌心的错觉。 楚山孤觉得,他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生命尽头。 因为汤药的事儿,姜希音罚九思面壁,这会儿九思没有跟着他家主子。 楚山孤没先回摘星阁,而是打算先送姜希音回她寝殿。 走到寝殿门口,他还是舍不得放开她的手,于是又牵着姜希音走了进殿内。 在后山待了一上午,有点渴。 姜希音想叫九思帮忙泡茶,突然想起九思还在面壁,只好挣开楚山孤自己动手。 茶叶刚放进茶碗中,就被楚山孤拦住了。 “我来。”他道。 泡好茶,楚山孤为姜希音倒了一杯。 姜希音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见楚山孤没为自己倒,问:“你渴吗?” “渴。\\\" “那你怎么不喝?” 楚山孤盯着她:“茶不解渴。” 顷刻,他从纳戒中取出一张宣纸,起身走到书案旁在上面写起字来。 姜希音放下茶杯走到了书桌旁好奇地看过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吾慕卿良久,无论生死老病,时光变迁,无常流转,初心不改。 上面那句是她写给楚山孤的,下面这句是楚山孤写给她的。 姜希音撩袖抬手就要捻起案上宣纸仔细看看。 楚山孤却将书案上的物品往一边一推,忽地将她抱上书案。 手指微抬,一条黑色绸带蒙上了她的双眼 。 “干嘛?”姜希音问。 随即她又被绸带绑住了手。 楚山孤俯身凑到她耳边低低道:“想解渴,夫人可愿?” 好像有点不对劲,姜希音刚想破开绑着她手的绸带。 楚山孤便吻上了她的额头、鼻尖、唇齿、脖颈,一路向下。 她在他的唇下,柔软下来,整个身体跟着敞开。 姜希音想到他们已经是夫妻了,遂放弃了挣脱。 她想与他一起沉沦欲海。 突然,楚山孤松了她手上绸带猛地将她抱起,一步步走向床边。 她在他每一步里感觉要飘上云端。 窗外不知何时,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 谭哲立在姜希音寝殿前,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浇湿了。他恍然未觉,身边的雷声雨声风声,都好似消失了,徒留大殿内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他虽面无表情,流淌着雨声的衣袖下那双手却紧紧握着,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渗出腥红鲜血,鲜血合着雨水滴落,在地面盛开出大片黑红,像是暗夜中浓烈危险的罂粟。 狂乱的雨拍打着窗,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 姜希音躺在床上,鬓发散乱,香汗淋漓。 身后人抱着她,还带着未尽的情潮。 这会儿又开始不依不饶了。 “婉婉,婉婉。”他轻轻叫她的名字,声音像羽毛般撩人,邀着她与他合为一体,共赴巫山。 姜希音蓦地想起在很多雨夜里,他也曾这样在她耳边低喃。 受不住, 这人也太…… 姜希音只来得及想到这句,便再次同他一起沉浮在了风浪中。 第131章 盲(一) 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天边泛出朦朦胧胧的蟹壳青。 姜希音盯着枕边人安稳睡颜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光脚下了床。 不一会儿,楚山孤醒来,朝旁边睡榻一摸,摸了个空,心中一片冰凉,怀疑昨晚是个梦? 他倏忽瞥见飘动的绯色床帷,以及床角悬着的白玉月牙状的帐钩。 是姜希音的寝殿,不是梦。 楚山孤穿上外袍,起身下床。 只见姜希音散着头发,披着袍子站在窗下,似乎是在发呆。 “想什么呢?”他走过去从身后拥住她。 姜希音打趣道,“在想昨天晚上某人的表现。”声音还带着刚起床时的慵懒与暗哑。 “夫人,可还满意?”楚山孤将头靠在她肩头,音色撩人。 “我错怪九思了,应该让他再熬碗汤。” “什么?” 脚下一空,姜希音已被拦腰抱起,放到了床上,床帷中还带着昨日的缱绻。 她蜷起身子往角落中挪了挪,求饶道:“我错了,仙君饶了我吧!” “今日且饶了你,把袜子穿上,小心着凉。”楚山孤道。 修长温润的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痒痒肉,又将她从床角拖过来,抬起她光着的脚,温柔地为她套上了罗袜。 姜希音坐回床边,楚山孤蹲下身,又轻握住她微凉的脚踝,为她穿上绣鞋。 * 长乐宫角落的浮光殿中,谭哲将身体深深陷在圈椅中,良久他缓缓拿起手中烟袋凑到唇边抽了一口。 青白色烟雾从烟嘴处一圈圈打着旋,升到空中。 烟嘴内的烟草闪着红光,明明灭灭。 不一会儿,整个宫殿变得烟雾缭绕起来。 “ 咳咳咳……”姜希音一迈进宫殿便被呛的直咳。 师尊怎么抽起烟叶了。 “没什么,找点乐子。”谭哲坐直身子,顺手熄灭了烟斗中的火光。 缭绕的烟雾后,姜希音的脸娇柔明媚。 像是初夏的阳光,足以照透那些藏在深冬的僵冷阴暗。 谭哲忽地想起第一次遇见她的场景。 他本是天上的神官,犯了天条被天雷重伤,流落与魔域不颠山。 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久到他已经快要忘了。 那时他躲在山洞中日日打坐疗伤,因为一动不动枯坐,积年累月,身上覆满了青草。 有一日,有人来到了山洞中。 他在那些覆盖住他眼帘的翠青色缝隙中,看到一个大概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小的像一只小团子。 她看着他睁大了眼,那双眼眸是清亮的紫,带着一股软糯的甜。 姜希音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好奇怪呀,这草怎么能长成人形?” 说完她那只肉肉的小手抬起,好奇地摸了摸他的头,又摸了摸他的脸。 他动了动身子,想告诉这小东西,他是人不是草,让她不要乱摸。 但他伤得实在太重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得用力抬了抬胳膊。 小东西虽年纪小却并没有害怕,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一些惊喜。 “哇!草成精了。”她道。 他只好由她了。 再后来,姜希音经常去看他。 大概是为了来看成了精的草,有什么不一样? 她每回来都要先摸一摸他,然后托着腮蹲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他? 他被她给逗乐了。 后来等伤好些了,他能动了。便动手扯落了脸上厚厚青苔和杂草,匆匆离开了。 出了山洞,没走没多远,就听到身后有小女孩的哇哇大哭声。 她边哭还边喊着,“我的草精呢。” 他被姜希音哭的眉头一皱,转身又回到山洞。 五六岁的小女孩长得矮,从她的视角中只能看见腿,于是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奶声奶气地喊道:“草精别走,我还没看见你生出的娃娃是不是人形呢?” “噗嗤!”他又被姜希音逗笑了。 “我是人,还是个男人,可生不出草娃娃来。” 说完他扭头就要再次离开。 却被姜希音死死抱住了左腿。 “那我再也看不到草娃娃了,你不能走,得赔我草娃娃。” 他突然觉得小东西很好玩,于是道:“不走可以,赔你草娃娃也可以,你得拜我为师?” 她使劲点头,将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了他腿上。 他想,如果不是那时姜希音经常跑去看他,让他生了些许盼望,或许他熬不过长久的山洞岁月。 姜希音拂袖挥散了烟雾,坐在案几旁另一只圈椅上。 “师尊,我昨日在后山发现了孟婉的尸体。”她站在窗边想了一早上,觉得与其装作毫不知情,不如开门见山把话说清楚。 烟斗中的火熄灭了,谭哲将烟斗凑近唇边随意咬了咬,承认道:“嗯,那是你前世的尸体,我放那的。” 姜希音没想到他的师尊承认的如此干脆,接下来的话便反倒有些难以出口了。 “棺材后牌位上,”姜希音顿了顿才道:“为何署名为未亡人?” “为何要这么问,你不是说自从父母离开后,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吗,自然要用未亡人。” 他并没有躲避,也没有被揭露心思的慌乱,反而理直气壮。 让姜希音产生了是她想多了的错觉。 “未亡人,是夫妇之间,未亡故的那一方自称。”说这话时,想多了的姜希音自己反倒有点慌乱了。 “这样呀,”谭哲拿着烟斗在桌角上磕了磕,转而道:“为师正好要去后山,徒儿陪我上山一趟把署名改了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不答应反倒显得是她狭隘了,于是应道:“好。” 山洞大殿的门再次被打开,姜希音跟着谭哲走进去。 谭哲拿起牌位轻轻点了点,牌位上的未亡人瞬间变成了严师。 “阿音,昨天你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吧?雨夜还有晕染了满身的鲜血,” 他转身推开了身旁棺木上的厚重棺盖,“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前世的死因?” 第132章 盲 (二) 姜希音垂眸看了看,静静躺在棺木中的孟婉。 “我的记忆是师尊拿走的?”她质问。 “为师只是怕你记得那些事情会伤心。算了,那些伤心事还是不提了。不记得反而能开心些 。”说完韩哲关上了棺盖,就要离开,被姜希音叫住。 “是什么样的伤心事?” 谭哲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他回头,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当年我将你在余杭镇的记忆转移到一缕魂魄上 ,留在了孟婉身体中。等我后来觉得不该如此时,特意去了一趟想去取回,却发现孟婉尸身的中那缕魂魄已经散了,于是只带回了孟婉尸身。 “后来我辗转人间也只收集到了一星魂魄,并不全。巧的是李春花身上竟然有你的魂魄,现在为师把这一星魂魄给你,你就能恢复记忆了。” 缺失的魂魄重新回归。 缺失的记忆也随之蜂拥而来。 前世她是余杭镇富商家的女儿,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十七岁那年,她遇见了楚山孤,嫁给他做了人妻。 三年,他们相知相许,感情甚笃。当然也会为一些小事闹脾气,最后总是楚山孤先认错道歉,再将她逗笑。 她以为他们可以白头偕老。 直到有一天,一个青年在她出门去买菜的路上拦住了她。 他说她本是魔尊误入轮回才成了孟婉,他要她跟她回魔域。 她当然不信,她还要买菜,瞥下青年径直走了。 谁知后来又在买菜路上遇到了他,他不由分说伸手点上她额间。 那个瞬间,她想起以前的记忆。 她确实是魔域魔尊,而这个青年是她的师尊。 知道这个消息后,她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她的夫君楚山孤。 她要是跟师尊走,楚山孤怎么办? 她不能这么抛下他,她离开他一定会很伤心。 她不忍心这么对他,请求师尊可不可以等一等,等到百年后。 师尊直接打断了她,他说,他可以等,可魔域不能这么久没有魔尊。 她想,她或许可以带楚山孤一起走,但是得问问楚山孤的意思。 于是她回到家想等楚山孤回来后问问他。 楚山孤还没回来,却等来了一位仙风道骨的仙师。 不知道这位仙师找楚山孤有什么事,她只好将他迎进屋内,上了道茶。 楚山孤下衙回来,他们要谈事。她便掀帘走进里屋,躲在帘后偷偷听他们谈话。 谈话的内容大概是,她的夫君楚山孤天生剑骨,灵根优越,当是剑修奇才,呆在乡野村镇实在是浪费天资。 仙师邀他上无常宗入道,并告知楚山孤他是无常宗修为最高的修者。他的辈分,本不再收徒,但因楚山孤资质优异,可破例收他为徒。 听到这儿,她的心忽地收紧了,她想如果楚山孤入无常宗,她便独自回魔域。 但是楚山孤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他说自己胸无大志,不敢奢望修道升仙,只想在这片乡野之中,种几亩薄田,与拙荆好好过日子。 他也舍不得她吧,她想。 后来那仙师又来了好几次 ,都被楚山孤用同样理由拒绝了。 甚至为了躲避这位仙师,夜深人静时还同她讨论过搬家的事。 他说搬家的事时,她有些心不在焉,她想楚山孤不愿去修道,会愿意跟她回魔域吗? 她得让师尊等几日,找个合适的时间再同楚山孤说。 那天,她在酒窖中抱了两坛桂花酒,特地做了好菜,等着楚山孤回家。等到将他喝的微醺心中高兴时,再同他说,或许他答应跟她回去的概率会更高。 但那日到了下衙的时辰,他还没回来,可能是今日有事下衙晚。 她将两个小童打发进屋内,自己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等着楚山孤回来。 风平地吹卷起尘,月亮和星星都隐在厚重乌云中。 看天气很快要下雨了,楚山孤没有带伞。 她焦急地望着路尽头。 然而,路尽头处晃出一人影。 那身影是她夫君 楚山孤慢慢走近了,还好雨还没下下来,没有淋湿。 “夫君,”她唤他。 楚山孤今日有点不一样,他冷着脸有点摄人,她还从没见过这个样子。 或许今日不是同他谈去魔域的好时机。 看着他快步走到近前,她弯唇朝他笑了笑。 “噗嗤,”一把剑瞬间没入腹中 脸上的笑容还没绽开,便僵在了唇上。 她只觉腹中一凉,异物没入体内,剧痛袭来。 鲜血从腹中汩汩流淌。 “为什么?”她的双唇抖的厉害。 “有你在,我随道长入仙门去寻求飞升之道,必得抛妻之名。况且若是你在,我必然会时时惦念,只有杀了你我才能安心修道!” 长剑猛地抽出,她应声倒地,手中灯笼跟着滚落到一旁。 细密的雨珠顷刻间从天空落下,越来越大。她倒落的地方有些低洼,积聚的雨水似乎要将她浸泡起来。 流失了太多鲜血,身体逐渐失温。 昏沉中,她才终于明白。她的夫君要的原来是飞升之道啊,他们那小小的家怎么容得下他辽阔壮志。 她早该知道人间情爱,短暂如烟花,脆弱如薄冰。 姜希音闭上眼,恍若自己身体中的血液也在快速流干。 憎恨,失望,绝望在身体中疯狂叫嚣。 片刻,她掩去了眼底情绪,走下山去。 终于画完了。 楚山孤正立在摘星阁一楼书案旁,他放下手中画笔。 画上是一株白梅,白梅下一位披着红色狐裘的少女盈盈而立。 少女的一双眼睛是清透的紫,有种神秘的美。 楚山孤看着书桌上的画满意的笑了笑,又拿起旁边绿松石章印上去。 画卷右下角便落下了‘恩爱两不疑’五个字。 远处传来姜希音的脚步。 楚山孤静静听着,她的脚步声慢慢近了,应该再转个弯,踏上阁前白玉台阶,就能走进阁内。 片刻,她踏上了台阶,马上要迈进来。 楚山孤拿起那幅画迫不及待地迎到摘星阁大门前。 姜希音踏进门槛,神色却没了以往的明媚,略显阴郁和颓废。 早上还好好的,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是魔域有什么棘手的事吗?楚山孤想。 姜希音虽为魔尊,位居高位,但高处不胜寒 他突然想抱抱她,想把自己的体温分给她一些。 “夫人。”他唤她。 “夫君。”姜希音应声走到他身边。 除了昨日在床上,这还是姜希音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叫他夫君。 楚山孤张开手臂,想要抱她。 腹间突然一痛,黑红色的魔气,霎时将他包裹。 喉间立时涌上一股腥咸,他想把它咽下去,刀刃卷肉一般的疼痛再次袭来。 他忍不住将血呕出来,溅到了姜希音身上,以及右手还握着的画卷上。 第133章 盲(三) “啪嗒,”画卷落地的同时,姜希音拔出了勾月。 鲜血从勾月弥漫着黑红雾气的刀身滴下,一滴滴落到画上。 画上那树白梅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楚山孤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他召出太阿剑勉强撑住了半身子。 “楚仙君召出太阿剑,是想再杀我一次吗?”姜希音的嗓音清甜,却极冷,像是裹了蜜的冷刀。 召出了太阿剑只是本能,他从没想过要杀她。 “婉婉,我从没想过要杀你,为何要这么说?”楚山孤喘息着,嘴角抑制不住得流着血,却依然仰头望向姜希音,目光含情。 姜希音低眉俯视着楚山孤,从没觉得他的目光如此假惺惺。 “这么多年仙君对我的深情,都是因为曾为入无常宗而杀了我,所产生的愧疚吧。对了,敢杀妻的人怎么会愧疚?你是想掩埋当年的罪行,故意假装深情吧!” “杀你……我没有……”剧痛令楚山孤握紧了太阿剑的剑柄。 魔气在他腹中翻搅着,好似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搅碎,他的白衣也早已被鲜血浸透。 “没有?你自己看。” 姜希音一甩袖,空中出现了画面。 楚山孤勉强仰头看过去。 夜风将路旁的枯草干叶都卷在空中,孟婉打着灯笼站在门边,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柔和的脸庞。 “夫君,”她叫他。 听到这声夫君,他只是木讷地走近她。 阴冷的暗夜中,一道闪电当空闪过,隐在黑暗中的冷剑倏地捅进了孟婉腹部。 这是…看到这一幕楚山孤惊的连痛都忘了。 那日衙内公务有点多,他便在衙内多待了一会儿。 不成想回去后,却在门口看到婉婉已经凉透了的身体。 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 他甚至都没有办法知道婉婉的死因。 当时下着大雨,他们住的地方有些偏,连个目击人都没有。 他报了官,替婉婉查验尸身的是他同僚。 同僚只是判断孟婉是因为心脏突然停顿导致的猝死。 “不是…婉婉那不是我,那时我还在衙内。”楚山孤嘴唇已经因为失血和剧痛变的惨白,他忍着痛颤声解释道。 “不是?那人和你一模一样,你不要跟本尊说你还有个双胞胎弟弟。那人甚至连衣服都和你走时穿的一模一样,你还想解释什么?” 姜希音握着勾月,缓缓抬起了小臂。 “尊上!尊上!”张护法从空中落下,急急冲向摘星阁。 在看见门口提着刀的魔尊时,猛然刹住了脚。 他站在门口看着半跪在地,浑身是血的楚山孤,心中一骇,腿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这人要是没了,无常宗不得杀进来。 “尊上,无常宗玄同道人带领着众弟子,现已在城门外。说是魔尊若不交出他的徒儿楚山孤,便要毁城门杀进长乐宫来找尊上要人!” 姜希音扫了眼楚山孤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冷哼了一声,“要人?” 她俯身凑近楚山孤,“你运气好,本尊今日饶了你,不过你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说完她又转而对张护法道:“把他带过去,就说人我魔尊还了,是死是活可就不管了!” 整个摘星阁到处都是冷气,张护法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双腿,不让它打哆嗦,赶紧带着重伤的楚山孤逃也似的离开。 他实在是怕这位仙君死到路上,锅得他自己来背。 张护法不敢自己去送人 他命令两个魔兵架着楚山孤送到了玄同面前。 果然,玄同在看见浑身是血的人,登时就斩杀了那两个魔兵。 玄同大怒,挥剑就要攻城门。 众人见面无血色满身血渍的楚山孤,心中皆是怜惜和悔恨,当初就不该答应那魔头无理要求。 当下纷纷拔剑,要为楚仙君报仇。 被两个弟子扶住的楚山孤,神情已经开始恍惚,他拉住玄同袍子,低声道:“师尊,这只是徒儿同姜希音的事,不要攻城门,不要牵扯无辜。 楚山孤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咬破了嘴唇撑着一丝清明说出那句,“师尊,徒儿求你。”便昏了过去。 玄同俯身扣住楚山孤的脉搏探过去,伤势严重,耽误不起一分一秒。 他这几日去了天外雾海,没想到他的徒儿竟然被姜希音这个魔头抢去了,现下又弄成这样,这仇他记下了,总有一天要找姜希音来算。 救徒儿要紧,玄同扫了一眼城门,吩咐道:“我们走!” 几个弟子七手八脚抬起昏迷的楚山孤,消失在了城门外。 半空中姜希音踩在金龙上,遥遥望着城门外,直到无常宗众人离开。 * 昏睡中,楚山孤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重新回到了百年前,孟婉离开那天。 那天衙门的事情很多,但是他决定偷一天懒,并没有夜值。 早早回了家,两个小童乖乖地站在门口等他。 婉婉正从厨房往膳房中端菜。 见到他从门口走进来,便朝他笑。 “夫君,你回来了。” 他的小仙女笑得真好看。 “小师叔!小师叔!”有人叫他。 他倏然睁开了眼,梦醒了。 “师叔,你可算是醒了。”听声音说话人是梁秋声。 看来他已经回到了无常宗。 传闻魔尊姜希音刀下不走生魂,他竟然还能醒过来? 姜希音还是手下留情了。 他坐起身牵动了腹部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伤口很深,不要乱动,我去给师叔端药来。”说着梁秋声便起身去端药了。 那人是谁,怎么跟他一样?他同他有什么仇,婉婉又同他有什么仇?难道是一些修为高深的人假装他。可那时他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毫不起眼的平凡人罢了。 楚山孤回想着姜希音给他看的那些画面。 他没学过剑,可那人挥剑的剑势,是经常练剑的人才能做到的。 楚山孤茅塞顿开,那剑势他见过,像极了他师尊的剑势。 当年,他师尊曾多次邀自己入无常宗,都被他拒绝了。 他当时说的理由是,只想与妻儿好好过日子!! 楚山孤爬下床,不顾伤口被撕扯的剧痛,几乎是踉跄着走进玄同居住的大殿。 第134章 因果(一) 殿内深重,光线暗淡,玄同并没有开窗,他正坐在榻上打坐,好似他身后挂着的道祖画像一般,清净自然。 楚山孤披散着白发,中衣外只胡乱套了件外袍,连鞋都穿错了左右。 玄同听见声响,睁开眼睛看向楚山孤。他只看了一眼,便又重新闭上眼睛。 “内息散乱,衣衫不整,和毛头小子一样慌慌张张,你的定力呢?” 楚山孤扶着塌旁放置的一排木椅又往前走了几步,“师尊,徒儿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玄同瞌目问道。 “师尊知不知道,当年杀害拙荆的人是谁?” 楚山孤盯着磕目打坐的玄同。 他注意到听到他问时,玄同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没等玄同回答,楚山孤又问,“婉婉根本不是猝死,而是被杀害,是有人装作我的模样用剑杀了她。”他特意将用剑两个字咬重了,“那人用剑的剑势和师尊一模一样,不知师尊知不知道还有谁同师尊用一样的剑势?” 玄同只是在他初问时动了下眼皮,之后他一直平静磕着眼。 就在楚山孤觉得如此质问不会得到什么答案时。 玄同缓缓掀开了眼皮,他看着楚山孤,目光中带着爱怜,承认道:“是为师。” 竟然真的是他师尊。 楚山孤问的时候,心中笃定是他,又希望这份笃定被推翻。他希望他对玄同的敬畏,爱戴,尊重、感激都不会崩塌。 可是玄同没有给他这份希望,他毫不掩饰地承认了。 语气淡然平缓,好似他杀了人这件事情,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杀了一只猫,一只狗。 他竟然拜了与他有杀妻之仇的人为师! 楚山孤想,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腹部伤口因为走动而撕裂,鲜血再次浸透他白色的外袍。 疼痛打着璇钻进肺腑,却比不上玄同“是为师。”这句话的一分一毫。 楚山孤木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是该歇斯底里的质问,还是该一剑刺过去。 玄同却像长辈在同小辈谈话一般,平静地分享起他的当年。 “当年为师耗费二十年寿命,为仙门占卜了一卦。 “卦上说仙门有朝一日会被毁灭,而有一人可以救世。当年为师亲自下山寻遍了大江南北,终于在余杭镇找到了你。为师想带你上山修行,将来承担拯救仙门的责任。只是为师去晚了一步,你已经成了亲,也已年过弱冠。” “不过也无妨,若是天资聪颖,年龄不是问题。于是为师探了你的根骨,果然是天生剑骨,灵根优异。你若入无常宗修剑道,当有大成。” “可是你却拒绝了为师。为师到现在还记得,你说你胸无大志,只想做一界小民,同妻儿一起过小日子。你说这话,为师倒头一次听说。 无常宗是仙门中最强大的宗门,多少王孙贵族抢破头还要通过层层考核才能入宗。 入宗之后,那便是可以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的通天大道。 敢问天下男儿谁会想窝在一个小小镇子中了此残生,而不想修得长生之道? 为师觉得你大概只是没有听说过,以为这不可信。 所以第二次为师又去了,还为你展示了通天的道法。 可你仍是摇摇头,拒绝了为师。 你若不修道,将来如何拯救仙门?” 玄同盘腿坐在榻上,虽然是再说自己的事情,却好像早已置身事外。 “后来为师想你大概是贪恋红尘,觉得日日修行规矩众多太过寡淡。还特地跟了你多日,但你每日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去上工,回家读书,吃饭。休息日便陪陪妻子,并没有什么花花绿绿的娱乐。后来为师终于想明白了,你在凡尘的执念,是你的那位妻子。” “所以你杀了婉婉,只为了断我在凡尘的执念!” “是,”玄同承认道。 “若杀一人,可救仙门。为师会毫不犹豫地杀了那人。” “为救仙门,师尊便杀了婉婉,她有错吗?她就活该要被杀吗?” “为师是只是想拯救仙门,为师有错吗?若为师杀了那人,为师要入阿鼻地狱,那就让为师入阿鼻地狱!” 追根究底玄同是为了让他入仙门才杀了婉婉。 婉婉虽不是他害死的,却是因他而死。 那最终的罪魁祸首竟是他自己! 楚山孤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蛛网般的红血丝迅速爬上他的眼睛。 玄同看着楚山孤那双刹那变成赤红的眼睛,满面震惊。 他那进境迅速,天资卓绝,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徒儿,竟生了心魔! 他直起盘着的腿,从塌上站起来,“你什么时候走上了邪路,你的道心呢?”玄同厉声喝问。 “师尊问我道心?师尊忘了,我从来就没有道心,我当时入无常宗目的只是为了救婉婉!”楚山孤的笑容逐渐变的癫狂。 “心魔已生,修为再无进益,徒儿此生都不可能突破大乘,也不可能飞升成仙成为拯救仙门那个人,师尊你终究是认错人了。” 玄同望着楚山孤那双已经变得赤红的眼睛,后退一步腿弯磕到塌沿,差点跌坐到塌上。 他第一次对当年杀了孟婉,产生了后悔和愧疚。他一直以为楚山孤情执深重,当断情绝爱入无情道。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他应该顺应楚山孤性情。 他不该杀了孟婉,而是该将她一起带入无常宗。楚山孤既执于情,或许能在情字中悟到他自己道。 “太阿!”楚山孤不等他再反省,抬手召剑。 太阿剑剑鞘上满是锈迹,独剑首处以一块玉石装饰,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与剑身显的有些格格不入。它划破天空从门外飞来,带着排山倒海的威势,殿内木门与木窗被剑气震得咣咣直响。 楚山孤握剑在手,身上刀口撕裂,鲜血早将衣衫渗透。 却好似不知道疼痛一般,只是直直盯着玄同,那双赤瞳,像是长久躲藏在黑暗中肆意生长的恶魔。 一旦被推到阳光下,便兴奋而狂喜地挥动着它的爪牙。 第135章 因果(二) 楚山孤现在这个状态,与他斗法只会加重伤势。 若是再在斗法中受伤,只怕命不保矣。到底是他的徒儿,于心不忍。 玄同道:“你跟为师打肯定会输,何况你现在还受了伤。你若想为孟婉报仇,伤好再来,为师在这等你。” 可是心魔已经完全掌控了楚山孤,他对玄同的话恍若未闻。 他此刻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杀了当年将婉婉杀害的玄同。 此时是正中午,本来烈日当空,暖洋洋的,空中一丝云也没有。 俄而,天尽头处升起大片大片乌沉的云,迅速将整片天空遮蔽了。 窗外一声轰隆巨响,震碎了一只放在高脚桌上白瓷花瓶, 坐在书房中的陆君屹倏地站起身。 他快步走出书房,仰头望向天空。 这异象是来自他师尊住处。 师尊住处出什么事了? 陆君屹忙召出长剑,踏上剑身御剑急速飞往玄同住处。 玄同道人居住的重阳殿被巨大威压笼罩。 威压内,飓风席卷起沙石飞尘。 人站在外围丝毫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他从剑上落下就要往里冲,却被威压猛地一击飞出去撞到了附近一棵青松树。 陆君屹重新站起身,只听到漫天飞沙之中,充斥着飞檐碎落,青瓦掀起之声。 很快大殿附近站满了弟子和长老。 却无一人能踏进威压之中。 众人只能在外面等。 直到黄昏时分,威压渐小,飓风停息,似垂暮老人一般的太阳才从云层中照出来。 一切都安静下来,枝头几只杜鹃鸟“布谷、布谷”地叫起来,清晰响亮。 陆君屹就要再次踏入那已经变小的威压之中,迎面从殿内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拖着重剑,雪白长发散落肩头,嘴角和松散的外袍上沾着血,像是一只沾了污渍的白色琉璃瓶。 楚山孤走出大殿,猛地跌坐在地上。 “师弟!”陆君屹见楚山孤坐在地上神情恍惚,急忙上前问道:“殿内发生了什么?” 楚山孤抬手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才恍然清醒过来。 他刚刚杀了他的师尊玄同。 楚山孤抬眸一双赤红色瞳孔望住陆君屹。 上次陆君屹见到师弟眼眸变红,还是听到李春花灯灭的消息时,而现在他的眼眸比那时还要更深。 心魔! 他天资卓越,有望飞升的师弟生了心魔! 陆君屹突然生出了天才陨落,白瓷碎裂的惋惜感。 “宗主,师祖他...”殿外威压变小冲进大殿查看情况的若初,咬着牙朝陆君屹道。 “师尊他怎么了?”陆君屹猛然醒悟,闪身跑进大殿,接着大殿内传来了一声悲痛欲绝的呼喊,“师尊!” * 魔域长乐宫 极乐殿内,传出声乐丝竹的靡靡之声。 重新拥有了前世孟婉的记忆,那些与楚山孤在余杭镇一起生活的画面,不断地跳出来。 惹得姜希音心神不宁,连觉都睡不踏实。 她索性通宵喝起酒来。 喝了一晚上酒,姜希音已经有些醉了。 姜希音看着舞池中旋转衣袍的舞姬,以及在一旁奏琴和声的琴师。 最后朝奏乐的少年琴师招了招手。 琴师停下动作,放下琴走到了姜希音酒案对面。 姜希音示意他坐到她身旁。 少年琴师应声坐下。 她放下酒杯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脸。 “长得倒是俊俏。” 少年是宫中新来的琴师,因是新人在宫内处处受老人排挤,原本是怎么也轮不他上殿的。 但今日原本专门为尊上奏琴的琴师歇假回家去了,尊上晚上突然传人奏琴,他这才有了面见尊上的机会,自然不想放过。 若此行能博得尊上垂青,以后那些仗着资历老,排挤他的乐师,便再也不敢小看他了。 姜希音此时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打量完人,她拿起桌上银筷敲了敲面前的盘子,瓷盘响起叮咚脆响。 “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那少年坐在姜希音身旁大着胆子道:“尊上有何忧愁,臣愿赴汤蹈火为尊上分担。” 听他这么说,姜希音又转过头去看向他。 那张脸上竟有一点楚山孤的影子。 “嘴巴倒是甜,跟抹了蜜似。” 姜希音的声音清甜,竟让少年生出尊上脾气好的错觉。 于是他朝姜希音微微扬了扬下巴,邀宠道:“抹了蜜的唇尊上可愿尝一尝?” 姜希音捻起那少年下巴,幻化出一条黑色绸带蒙到了少年略带献媚的眼睛上。 “这样才像他。”说完她抬手摩挲了一下少年的唇又道:“可惜了,你终究不是他。” 忽地,一条蛇一样的黑雾闪过,少年脖颈处出现了一块血红好似咬痕的印记,瞬息间便倒地而亡。 姜希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酒彻底醒了。 掀眸朝殿门口望去,他的师尊谭哲正朝她走来。 姜希音倏地从酒案旁起身,大殿内气氛彻底凝滞。 再加上殿内死了琴师,在殿内侍奉的宫女和乐师一动也不敢动。 “都下去!”姜希音道。 得了尊上命令众人纷纷逃离。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姜希音问。 “我的阿音,岂容他人玷污?” 谭哲瞟了一眼地上已经身亡的琴师,厌恶地拿出手绢擦了擦手。 姜希音弯腰将绸带从那少年眼睛上取下来,用灵火烧了。 才从酒桌旁走出来,站到了离谭哲三步之遥的地方。 “师尊将残余魂魄还我助我恢复记忆,是想借我之手杀了楚山孤吧?” “不愧是我的徒儿,不过师尊还要告诉你一件事。百年前孟婉去世那天为师也在,为师亲眼看见楚山孤师尊玄同杀你之后,用幻术遮挡了你的伤口,又用术法清洗了你衣服上的血迹。不用师尊再往下说了吧,杀你的人不是楚山孤,他当时还只是一届凡夫怎么可能会法术?” “师尊既然想借我之手杀了楚山孤,又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阿音,发现夫君亲手杀了自己,又亲手杀了夫君,最后发现杀错的滋味不好受吧!” 谭哲盯着姜希音的脸色,伸出舌尖舔抵了一下上唇,像是一只吐着信子的蛇。 “师尊所受得苦,阿音自然也要尝尝!” 第136章 因果(三) 当年谭哲之所以收姜希音为徒,是因为姜希音那双紫色瞳孔,那是魔族高贵血统的象征。他重伤未愈,又在魔域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作为异族难免难以保全自己,收她为徒靠她庇护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这个逐渐长大的小东西产生了超越师徒的感情。 这么多年,他一直压抑着感情,谨慎保持师徒之间的距离。 直到她突然离开了他, 那些被压抑的感情轰然而出,他才惊觉他已爱她至深。 姜希音转世实属意外,不在生死簿上,他无法知道她落于何方,只好辗转于人间寻找。人界女子,大多都在深宅大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门也要带着帷帽遮面。 他生生找二十年才找到姜希音,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寻到姜希音时她已嫁了人。 她与夫君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还为那凡人洗手做羹汤。 心脏就像被凭空穿出了一个洞,风箱似的,只要一呼吸就呼呼作响,疼痛万分。 直到她回来,这洞才慢慢变小。 那日他再次见到楚山孤,他的阿音兵不血刃地再次捅了他一刀。 “如果百年前我没有被杀,师尊为了让我回来,就会动手杀了楚山孤对吗?” 姜希音注视谭哲,他双眼狭长眼尾微微上翘,眉宇间透着阴郁与薄凉。 “当然,那天我躲在暗处就是为了杀他,结果玄同先动手杀了你,我还要谢谢他帮了我的忙。” “师尊,你疯了!”姜希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为师是疯了,都是你逼我的!” “当年为师想带你回魔域,可你却为那凡人要抛弃为师!为师记得清清楚楚,你同为师说,你若离开,他会伤心。难道为师就没有心吗?” 谭哲上前几步逼近姜希音,“你还要为师再等你百年,你知不知道我找你的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百年,你想过为师的心吗?你想过吗?” 师尊的心?姜希音想起后山山洞内那具保存完好的孟婉尸身,以及那块写着未亡人的黑漆牌位,忽地从他师尊的话语中抽丝剥茧听出了其中含义,他对她存了别的心思。 “阿音从没想过要抛弃师尊,师尊永远都是阿音的师尊。”她垂下眸,说话时故意躲避了谭哲的目光。 谭哲突然上前揽住了她的腰,低头贴近了她的唇。 姜希音推开他,本能地一个耳光甩过去。 良久,谭哲舔了下嘴角血迹,上前几步走到矮几前席地而坐,然后从袖袋中拿出烟斗,点燃凑到唇前抽了一口,缓缓吐出圈圈烟雾。 片刻他突然戳破了那层窗户纸,“阿音觉得为师腌臜吗,竟然肖想自己的徒弟!” “情之一字本来就难解,徒儿不想评说。但徒儿对师尊只有感激,敬畏。绝无半分他念,还请师尊自重!” 谭哲又将烟斗凑到嘴边抽了一口,低喃道:“我们师徒难不能像以前一样相依为命吗,为师只有你。” “师尊所说的相依为命是让徒儿不接近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吗,一旦接近,那人就会你旁边的尸体和楚山孤一般?”姜希音质问。 “尊上,尊上,楚仙君出事了!”花疏影冲进大殿,以往她都是给姜希音传音,但这次她有东西要交给姜希音。 “出什么事了?”听到花疏影叫她,姜希音恢复了以往神色。 “楚山孤杀了他的师尊玄同,就要被处以火刑!” “你说什么?”花疏影的声音并不大,姜希意却觉得自己的耳膜被花疏影的声音震得一懵。 他就知道如果姜希音留手放了楚山孤。 他回去想一想,一定能猜到是谁杀了孟婉 。楚山孤要是知道了,必然会去报仇。即使他打不过玄同,或者不忍心留了手,也能给玄同带来重创,没想到楚山孤竟真能将玄同杀了。 仙门第一的玄同死了,若是位居第二的楚山孤也没了。会是什么场面,他突然很想看。 谭哲想着又提起烟斗陶醉般地抽了一口。 “这是尊上让臣在仙门安排的卧底发来的。”花疏影尽量让自己无视坐在矮几旁谭哲那张阴沉的脸,走进大殿递给姜希音一个留影珠。 留影珠中的画面是沧浪山大殿。 大殿中几乎站满了人。 “此乃我无常宗家事,师尊之死一定还有其他缘故。还望众宗容我无常宗自己处置。”陆君屹站在大殿中的高台上,面色冷冽不怒自威。 “这哪里会是家事?”云衍宗宗主徐鸿从众人中站出来,“玄同道人是我仙门最高修者,众仙门全靠他庇佑。如今他陨落,我们自然要为他讨回公道!” 如今玄同道人已死,若是再将仅处于玄同之下的楚山孤置于死地。 无常宗仙门第一宗地位自然不保,到时他们云衍宗说不定就能拿到仙门第一了。云衍宗宗主想。 其他宗门见云衍宗如此说,各自心怀鬼胎。 玄同道人已死?如今无常宗实力最高的楚山孤还是那个杀人凶手。 树倒猴孙还知道散,他们自然要随波逐流。 于是众人应和道:“对啊,玄同仙师的死,我们要一个交代!” “既然宗主觉得玄同仙师的死有其他缘故,可是很多人都看到了当时大殿内只有楚山孤与仙师两人,仙师一向康健,凶手还能有谁?”云衍宗宗主步步紧逼。 “把楚山孤带上来问问!”众人起哄道。 大殿内如今站着的都是各仙门宗师,颇有威信。若他不应,众人必然不服。陆君屹只好命弟子将已经被关进大牢的楚山孤带来。 众人纷纷侧身,让开了一条道。 楚山孤被弟子们扶着走进大殿,戴在手上和脚上的锁链在走动间伶仃作响。好似飓风中摇晃的纤细苇草,,随时都可能被折断。 陆君屹站在高台上,俯身看着跪在下首的师弟,既痛恨又惋惜,心中百感交集。 “师弟,你可知师尊是怎么陨落的?”他询问道。 说完他又偷偷传音给楚山孤,“不是你对不对?告诉师兄不是你!” 楚山孤垂首承认道:“是我杀的,我杀了师尊。” 陆君屹不信他的师弟会伤师尊,可师弟那天剑上有血,他还当众承认了,由不得他不信。 沧浪山殿内站满了各仙门的人。就算他想护短也是无法。 “月华君楚山孤弑师证据确凿,按仙门律令该处于灵火灼烧之刑,宗主该不会护短吧,你师弟杀的可是你师尊!”云衍宗宗主直视陆君屹阴阳怪气道。 陆君屹没理他就要开口再问,若止从门口挤进来,她朝楚山孤哭喊道:“师姐不相信你会这样做,你向来不会忤逆师尊,师弟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吗?你快说呀?” * 看到这儿,姜希音收了投影珠就要出殿门, 被谭哲闪身拦住,“阿音,你选为师还是选他?” “师尊一定要逼我做选择吗?我会当今天的事从没发生过,师尊可以继续在长乐宫当受人尊敬的上尊好吗?如果你不想再留在长乐宫,也可以魔域各处散散心再回来。” 言罢,姜希音招来五龙香车,坐到车内迅速离开了魔域。 谭哲远望着消失在天际的五龙车,心道:“你去救楚山孤,他也活不下来了。阿音,我给过你选择。” 第137章 因果(四) 沧浪山大殿内,楚山孤听着若止的话木然地抬起头望向已经满含热泪的若止。 本来楚山孤只是低着头,眼睛是磕着的。 他一抬头赤红眼眸便显现在人前。 这双红眼眸在众人眼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是心魔吗?” “楚山孤是因为心魔作祟才杀了自己师尊吗?” “如此情况,若心魔被全部占据只会大开杀戒,楚山孤更不能存活于世了。” 众人都开始讨论楚山孤的心魔。 楚山孤朝若止说了些什么,那句话瞬间被淹没在众人的口舌之中。 “心魔即存,楚山孤必不能活。” 众人中走出两个仙师,将原本扶着楚山孤的两个弟子挤到一边。又召出捆仙绳,把楚山孤绑住拖着就往外走。 陆君屹就要拦,却被云衍宗宗主徐鸿拦住。 “陆宗主要待到他大开杀戒,仙门危难之际再去捉人吗? 众人都跟着应和。 众人当初对楚山孤有多尊敬,现在就有多么唾弃。 很快,楚山孤就被绑到了仙门专门用来行刑的刑场上。 众人都出去了,殿内只剩下跌坐在地的若止,和站在高台上满面悲伤的陆君屹。 陆君屹想起他的师尊玄同,虽然严格但处处不是为着弟子们的修为和宗门着想。 十三岁的时候他就拜入无常宗跟着师尊学剑,同师尊在一起的往事一幕幕在头脑中闪现。 他先看见了自己师尊的尸体,再不敢去刑场看师弟的尸体。向来打掉牙齿也往肚子里吞的陆君屹,第一次哭了起来。 事情为何会突然发展到这种地步? 他质问自己若是能再多关心关心师弟,再多与他谈谈心,是不是他就不会生出心魔,是不是师尊也能好好的。 * 周朗自从出了魔域后,他的母亲极其担忧,责令他回了周氏。 他回到家茶饭不思伤心了好几日。 这两日终于吃下饭了,却突然听到了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他的小师叔杀了师祖,目前已被绑上了刑场。 周朗放下碗筷,不顾母亲在身后呼喊,出了膳房,召出长剑就往无常宗刑场飞去。 行刑本是残忍的事情,而众人高呼着,无常宗楚山孤弑师当被火灼的罪行,似乎是在通过此事发泄着自己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欲。 到了刑场,周朗正好碰到赶过来的梁秋声和叶宴。 “我不信小师叔会杀师祖,师叔他一定有苦衷。我要救他!”周朗的落钟剑出鞘了三分。 梁秋声也道:“我也不信,师叔不会滥杀无辜,更别说是杀师祖了。何况师叔受了重伤,如何杀得了师祖!” 叶宴点头附和。 “那我们要救小师叔吗?我们几个能行吗?”叶宴实在是怀疑自己的能力。 周朗道:“总要试试。” “带上我,也带上我。” 站在刑场角落商量的三个人一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两个少女。 赵青青和梓涵。 “好,我们一起。”人多力量大。 他们五个决定先挤到前排,一会儿开始行刑便救人。 刑场上,楚山孤被绑在刑柱上,此刑柱中间中空,行刑时刑柱内会被放满灵石,到时只需一人召出灵火点燃刑柱露在外面的引绳,刑柱就会燃起熊熊灵火,缓慢地灼烧犯人的身体,直至灵石燃尽,犯人的身体烧成灰烬。 “小师叔,小师叔,”周朗朝楚山孤传音。 楚山孤没有回应,他低垂着头,双眸半磕,意识似乎已经恍惚了。 刑柱内很快被放满了灵石,云衍宗徐宗主特地争取到了用灵火点引绳的活。 他徐徐走上刑台,心中兴奋,只要他点燃引绳,无常宗仙门第一的位置必然要让出。 徐鸿站在楚山孤身旁,装模做样地拱了拱手,低声道:“楚仙君得罪了。” 灵力流转,掌心凝起灵火,慢慢靠近引绳,越是靠近他越是兴奋。 终于灵火点燃了引绳,发出刺啦轻响。 就在他要收回手时,一阵刀光闪过,直接斩断了刑柱上的引绳,徐宗主被刀光扫到直直飞向身后的树林,砸倒了几棵树才摔落在地。 “住手,本尊在此,谁敢伤本尊夫君。” 那声音清甜却带着威势,在山峦间回荡。 众人闻声色变,皆看向半空那道身影。 姜希音站在的金龙背上,抬手握住了从刑台上飞回的勾月,朱樱色衣袍猎猎。 没机会动手的五个人,仰头看向天空中立在金龙背上的身影道:“那是魔尊吗?” 周朗接话:“什么魔尊?那是李春花。” 叶宴反驳道:“春花师妹已经亡故了,那是魔尊,你是想春花师妹想得出现幻觉了吧?” “是李春花,魔尊就是李春花。”周朗坚持道。 意识到周朗曾在魔域待过又被送出来的经历。 众人一惊:“你说得是真的?” 周朗有点洋洋得意:“魔尊亲口对我说的,骗你们就是我养的那条小狗!” 第138章 因果 (五) 跌在树林中的徐宗主吐了两口血,撑着身子微微仰头望向天空,他明明收到消息,说是魔头姜希音动手伤了楚山孤。即是先伤人在先,又怎会还来救人? 陆君屹也听到了声音从殿中走出,仰头望见那条浮在空中的金龙,是魔尊姜希音。 刑场上围观的除了无常宗弟子以外,其他都是众仙门长老级别的人物。 他们上无常宗,就是为了来讨伐这个杀了玄同的罪人。 见刑场生变,一些长老忙将刑台团团围住,挡在了楚山孤身前,以免罪人被魔头抢走。 刀光再次闪过,那些站在刑台上的长老同徐鸿一样被震飞出去。 捆绑着楚山孤的捆仙绳,断了一根。 接着又有一些人冲上去。 “今日本座只想带走夫君,你们非要拦吗?” “楚山孤是我仙门罪人,启容你一个魔头说带走就带走!”场上的仙门长老们义愤填膺。 “仙门罪人!”姜希音冷哼一声,“楚山孤杀玄同也不过是为了报杀妻之仇,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你说什么?杀妻之仇?”刚过来的陆君屹从众人中走出,遥遥望向姜希音。 “你们竟然不知道缘由,就要将楚山孤火刑?他现在已经奄奄一息,话都说不出来,最起码你们也要等到他伤好些了再进行审问,问过了再来量刑。可你们只看到他眼中赤红生了心魔,便决定立即行刑。这就是你们仙门法度?” 姜希音见陆君屹仍满面疑惑,解释道:“玄同为了让楚山孤入无常宗杀了他的妻,同样是杀人,玄同也应该是罪人。” 原来如此,陆君屹这才明白,他一向尊敬师长的师弟,却为何突然弑师。 “你一个魔族人如何知晓?再说了,我们仙门之事还轮不到你们魔族插手。” “楚山孤已生心魔,必当被处死,有什么好审问的。” 听着挡在刑柱前的众长老你一句我一句,踩在金龙背上的姜希音召出了双刀 , “谁拦本尊,本尊便杀谁。” “好大的口气!”众人齐刷刷抽出长剑, “这是我们仙门的地盘,岂容得你一个魔头口出狂言。” “我姜希音自问当上魔尊以来,从未主动发起过战争。只求魔族百姓安居乐业,不用流离失所,骨肉失散。可是本尊在你们眼里还是恶名昭着魔头?那本尊不妨坐实魔头这个名号!” 姜希音微微扬起唇角。 随即众人便被刀光刺地眯起眼,眨眼间,刀光混着血光喷了刑台前围观的人一脸。 周朗他们甚至还没察觉自己是怎么动的,便被空气中强大威压逼得已退后几步。 台上人都是各门派精英级的人物,众人皆惊,绷紧心弦纷纷召出了自己的神武。 姜希音自当上魔尊以来,有很多关于她的传闻,但真正见过她人只有极少数。 她看起来柔美娉婷,斗起法来,却有着极大的爆发力。 只听得空中一声龙吟,不知从哪儿又飞来一条金闪闪的长龙。 那长龙俯身在众人惊呼声中绕住刑柱,只听得咔咔几声刑柱开裂。 随后砰一声,刑柱坍塌。 那金龙载着已经昏迷的楚山孤跃上高空。 随后空中又出现了三条金龙拉着的香车跟着金龙奔腾而去。 姜希音斩掉几个御剑尾随的修士,将龙背上的楚山孤移到车中,飞速朝着千寒山飞去。 待到千寒山,姜希音为了防止有人进到山中来捣乱,挥动卷星,一刀生生将千寒山与无常宗连绵的山脉劈开,成了一座孤山。 她又将千寒山单独罩进结界中,五龙车跟着飞速落到了宣赫住处。 院中小徒弟弃疾被乍然从天空落到院外的五条金龙惊得忘记了去开门。 轰隆,木门直接被一脚踹掉了。 “宣赫!”一个女子和一条载着个人的金龙走进院中。 弃疾看着那威猛的五爪金龙,吓得不敢动了。 破天荒地开始为徒弟修改笔记的宣赫,感到自己院子在震动急忙从房子中跑出来,边跑边道:“徒儿地震了,快跑。” 迎面就被姜希音拽住了胳膊。 “往哪跑,快救人。” 只想着赶快逃命的宣赫,这才注意到姜希音和他身旁的巨龙。 这一人一灵兽身上都是魔气,“魔不救!”他道。 姜希音拔出簪子利落地抵住宣赫脖颈,“你少废话,快救人。” “李春花!”通过眼前女子利落拔簪子的动作,宣赫认出来了这女子是李春花。 宣赫看着院中那条金龙,以及院外的另外四条金龙。 一共驯服了五条金龙,李春花身体中的元神来头不小啊! 姜希音见他发愣,另一只手啪地拍了下他后脑勺。 “快救楚山孤!” “楚仙君?”宣赫回神,朝龙背看去,只见趴在龙背上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赶紧同姜希音将人抬进病房。 “楚仙君这是怎么了?” 宣赫还真是不问世事,无常宗那么大动静,他竟丝毫不知。 “他先被我,”姜希音顿了顿道:“捅了一刀,又与他的师尊斗法,受了重伤。” “你捅了他一刀,为什么?”宣赫将楚山孤放到床上八卦道。 他把手刚搭到楚山孤的脉上,顿时没了八卦的心思。 “失血过多,筋脉尽碎,还有严重的内伤。”后面宣赫还想说,“若是早些送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准备后事吧!但看见姜希音心痛而又焦急的脸色,又咽了回去。 只道:“我尽力而为。” “什么叫尽力而为!”她一把揪住了宣赫衣领,眼中竟含了泪,“你是神医,你一定要救活他,不然本尊一把火烧了你的房子!” “唉,”宣赫摇摇头叹了口气,“赫必竭尽全力,只可惜他伤得太重了,若能早些送来就更好了。” “还请神医一定尽力。”姜希音忽地松开了宣赫,转头走出了病房。 还在院中的弃疾见姜希音魂不守舍地从病房出来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衣衫单薄,却并未开取暖结界,似乎是忘了。 “弃疾,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为师。” “来了!”弃疾掀开棉帘进了病房。 第139章 因果(六) 千寒山严寒,空中正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姜希音从台阶上起身走到院中。 脚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轻响,空中飘着的雪花迅速落满了发顶与肩头。 她撩起袖袍,抬手接住了几片雪花,纤细手腕上晃荡着的翠色玉镯忽地闪出白光,从里面飘出一缕青白色烟雾,迅速幻化成了一道虚影。 楚山孤浮在半空中,弯唇朝姜希音灿然一笑。 姜希音伸手想去触摸一下楚山孤的脸庞,那虚影又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 姜希音想起与楚山孤一起住在千寒山小院中的日子。 刚搬进千寒山时她常常见不到楚山孤人影,后来楚山孤又闭关了两个月。 仔细数来,他们真正好好相处的日子,少得可怜。 姜希音一直相信,祈求神佛不如求自己。 可这一次,她开始祈求神佛,祈求他们能够保佑她的夫君活下来。 他们还要一起做好多事情。 千寒山只有冬天。 除了冬天。他们还要去看看草长莺飞、鲜花盛开的春天。 艳阳高照、蛙鸣虫噪的夏天。 风高气爽,果实丰收的秋天。 去看看巫镇淅淅沥沥的雨。 余杭镇漫天萤火虫。 繁华热闹却危险的金澜城。 再去逛逛大泽山下小镇集市, 还要去很多很多他们没去的地方,看很多没看过的风景。 她再也不会嫌弃楚山孤买太多东西,她可以做他装东西的储物袋,毫无怨言。 大雪越下越大,姜希音虽为魔,修为强大,也耐不住千寒山的酷寒,手和脸冻的青紫,小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在旁边乖乖等待主人的金龙,看见姜希音身体的异样,于是起身在院中踏了两步,来到主人身旁低头蹭了蹭她的小腿。 似乎是在说,“外面冷,回屋。” 姜希音并没有回屋,她只是俯身弯腰,用冻得已经快要麻木的手摸了摸金龙脑袋。 宣赫把屋里弄得太暖和,她怕她一进去就会放下一直紧绷的心弦,哭一场。 这样在外面就很好,身体的寒冷会让她忽略掉刀绞般的心痛。 宣赫还在忙碌着,姜希音踏出了院子,小院的门已经被她踹塌了还没来得及修。 她蓦地又想起,宣赫治好眼睛时,楚山孤曾站在门外与宣赫道谢。 一拂衣袖,灰金色光芒闪过,大门恢复了原样。 沿着偌大雪原缓缓朝着楚山孤家中走,因为腿脚已经冻得麻木,姜希音在积满厚重白雪的原野上跌了好几跤才走到楚山孤的院子。 透过门缝,她看到子瑾和子喻正坐在前厅屋檐下托着腮,似乎是在等着楚山孤。 她来这里本是想去看看他们两个,现下却突然不敢敲门进去了。 她害怕,害怕子瑾子喻问起楚仙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 难道说是她动手伤了他们的楚仙君?害他如今生命垂危,没办法回来看他们了。 “谁在门口?”子喻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他起身踏过满院积雪来到门前,打开门左右张望了片刻,门前什么也没有。 “哥哥,门外有什么?”院中的子瑾问。 “没什么,我以为春花回来了,应该是听错了。”说完子喻重新关好门回去了。 待子喻回去,姜希音从墙后转出来,眼中盈了泪。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说好两不疑,她却没能相信他。 而楚山孤即使被她伤了,眼眸中依然都是深情,找不到一丝恨意。 楚山孤该恨她的, 他该朝她挥剑以解心头之恨。 姜希音再次看了看这座生着株白梅的小院,转身按着原路走了回去。 在将要走到宣赫门前时,她突然蹲下身子,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夜幕降临,姜希音还立在屋檐下,露在外面的手和嘴唇,已经被冻的皲裂,纵横交错,渗出道道血痕。 宣赫怎么劝她都不肯进屋,只好让她呆在楚山孤病房,守着病人。 他尽了全力也只能给楚山孤吃些丹药,吊着命。 晚上是不能睡了,宣赫准备这几日翻一翻师尊师祖留下了笔记,或许能从中找到一线生机呢? 或许呢?他想。 三日了,楚山孤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几晚宣赫房间灯一直就没灭过,白天顶着个大黑眼圈忙忙碌碌,姜希音知道他在尽力,再没有揪他衣领,怒气冲冲要烧他房子。 若是楚山孤再也醒不来,大不了她就随他去了,重来一世。 姜希音坐在楚山孤床前这么想着,骤然听到一声颇为焦急的传音:“尊上,你现在在哪儿?”花疏影问。 姜希音答:“我在无常宗。” “无常宗山下出现的魔兵,是尊上调的吗?” “魔兵?”她出魔域时只身一人,半个兵都没调。 不是花疏影,张护法在长乐宫,难道是上官黎?只有他手上有青梧的兵。 她得去看看。 “本尊没调兵,待本尊下山去看看。”姜希音回应。 * 仅仅三日,原本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小山村,变的一片死寂,整个村庄上空笼罩着一层白雾,到处都是断肢残骸,远处还有房屋燃烧的火光。 姜希音闻着空气中的焦糊味,茫然地向前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到踉跄一下。 她垂眸向下看去发现脚下是个死人。那死人的模样,姜希音见过。她曾经在山下住过一个月,这人是住在她隔壁的大娘。 这三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希音不再管这死尸,抬头见不远处朦胧白雾中有几个握剑修士在走动着。 她压制修为,隐了自己身上的魔气,拿掉了发髻上几只耀眼金钗,走上前问道:“几位仙君,我路过此地发现这村中到处都是尸骸,发生了什么?” 其中一个修士瞟了一眼姜希音,见她是女子面容姣好,虽有修为但是不高,于是道:“你是散修吧!” 姜希音点头。 这修士也是个小门派的弟子,顿时生了同道中人感想,于是道:“仙门出大事了!前几日无常宗修为最高的玄同长老不是被他徒儿杀了嘛,无常宗突然失去了两位大宗师,云衍宗趁人之危,攻上无常宗。云衍宗宗主和无常宗主整整斗了一晚上,两败俱伤。无常宗宗门中的长老和弟子们也在这场战争中损伤了一半。” 姜希音原本只以为这几个人是普通筑基修士,靠近后才发现他们身上竟沾了魔气。这绝不只是无常宗和云衍宗之间的事。 “然后呢?”她问。 第140章 因果(七) “结果突然杀出了一群魔兵,趁着两大宗门两败俱伤,直接攻占了云衍宗和无常宗。不管是仙人和仙人打架,还是仙魔之间打架被无辜牵连的总是老百姓。”说完那修士瞅了瞅脚边的一只断臂。 “这个村子就是因为离无常宗太近了,被斗法时的威压扫到,房屋塌陷,火焰纷飞,村子里活着的人都逃了,就剩下这些死尸。” “你们知不知道那带领魔兵的魔叫什么名字?”姜希音又问。 这位修士挠了挠头,开始想。 一旁的另一修士插嘴道:“我们都听那些魔兵们叫他上官将军。 唉,你我这样连金丹都没结的,想活着就得赶紧投靠魔族,我们几个都投靠了,我劝你也早点投靠,等晚了队都排不上。” 听这修士说,她猜的没错确实是上官黎。 图南政变之后,她将图南的兵握到了自己手中,将上官黎原本手中的亲兵交到了张护法手中,又将青梧的兵给了上官黎,这样调换一下,是为了避免士兵对将军太过忠诚。 没想到上官黎好手段,竟然迅速就驯服了青梧的军队。 “这位上官将军在哪呢?劳烦道友给指个路。”姜希音问。 这位上官将军,正在招揽仙门修士投诚,若是他能带这姑娘过去或许能讨到奖赏,于是修士殷勤道:“就在山上,要不我带道友去?” 姜希音虽看出了这修士眼中闪过小心机,若是有人带路也省得她找,本想答应,想到得先去看看二胖,不知道他娘亲带他逃走没有,于是拒绝了。 “怎敢劳烦道友,我自己去便好。” 姜希音来到了曾经住过的院子,院子大门和院墙都已经坍塌,院中的爬山虎也已经枯萎。 忽地她听到了小孩的哭声,这哭声极其细微,应该是哭累了。 是二胖? 姜希音忙推开隔壁半塌的木门。 木门内房屋已经塌了大半,院中横躺着一具尸体,是二胖娘亲的。 姜希音打开神识向四周探去。 在西厢房角落里。 快步来到西厢房,只见一个小孩躲在角落中满面泪痕正在低低哭泣。 “二胖。”姜希音柔声叫他。 二胖见来人陌生又朝角落躲了躲。 “别怕,”姜希音走近,只见二胖的一只小脚被坍塌的木床压住了,肿胀青紫。 她将木床移开,伸手在二胖肿胀的小脚上抚过,二胖脚上的伤便消失了。 她刚刚用神识探过了,院中二胖娘前一具尸体。 “你的爹爹,和大胖呢?”姜希音问。 脚上疼痛消失了 ,二胖高兴起来,他放下防备用自己小手摸摸了脚,然后睁圆了眼睛道:“爹爹和大胖,跑了。” 姜希音听明白了二胖是说,他爹带着他哥哥跑了。 二胖被他爹丢下了,她用法术清洗干净二胖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将他抱了起来。 无常宗山门处,姜希音穿了一身黑色斗篷将怀中的二胖遮挡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二胖喊饿,给他吃了辟谷丹产生了副作用 ,二胖很乖地趴在她怀中睡着了。 她刚要踏进山门就被守门的两个魔兵拦住了。 “谁敢拦本尊?” 斗篷上宽大的兜帽自动落下,露出那张明艳的脸来。 “魔尊!” “竟然是魔尊!” 两个魔兵纷纷退下,不敢再上前阻拦。 “你们的首领在哪?”姜希音问。 两个魔兵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说。 姜希音释放出威压,两个魔兵只觉自己整个身体被揉扁,搓圆了,迫于威压他们忙道:“魔尊饶命,我说,我说,在苍浪山大殿中。” 沿路看去整个无常宗都被笼罩在魔气中,到处都是魔域的兵,找不到一个无常宗弟子。 来到沧浪山,进入沧浪山大殿,只见高台上原本陆君屹坐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她非常熟悉的人。不是上官黎,而是他的师尊谭哲。 看来是上官黎和谭哲联手,越过了她这个魔尊,趁着玄同陨落,楚山孤重伤,仙门内乱,云衍宗和无常宗两败俱伤,做了黄雀坐收了渔翁之利。 “师尊真是好雅兴?出门散心这就散到无常宗来了?”姜希音踏进大殿朗声道。 这道熟悉的声音令谭哲心头微动,他垂眸压下心头悸动,再抬眼,眉宇间又恢复了阴郁薄凉。 “自然是托阿音的福。”谭哲看到姜希音藏在怀中的小娃娃,先是一惊随即发现这孩子身上没有一丝魔气,确认这并不是阿音的孩子。于是调侃道:“阿音倒是菩萨心肠,此番除了这个拖油瓶,魔尊难道是自己来的吗?” “徒儿自己就抵得上千军万马,不像师尊,还要借别人的兵力。”姜希音莞尔。 他这徒儿就像大烟一样,有毒,上瘾,难戒,但是也得戒。 他本来想过若是姜希音选他,他可以放弃攻占仙门的计划,同她一起守着魔域,可是她选了楚山孤,既然是她先放弃了他,就不要怪他如此。 谭哲坐在无常宗宗主宝座上后倚靠到椅背上 ,注视着姜希音道:“上官黎本来就是为师的人,阿音只是一直不知道罢了,为师在魔域几百年怎能没点自己的心腹?况且上官黎他志向高远他要的是建功立业,这些为师能给,阿音能给吗?” 上官黎是谭哲心腹,她终究是太过信任她的师尊。 “呵,攻城略地便是志向高远!”姜希音不想再跟谭哲拉扯这些,直接问道:“无常宗原本的弟子和长老们呢?” 谭哲阴恻恻道:“无常宗弟子实在是没骨气,一些弟子见宗门有难直接跑了。剩下的为师想让他们投靠,没想到个个心有傲骨,被为师直接杀了。” “陆君屹呢?” “姓陆的骨头硬得很,不肯把宗门秘境打开方式告诉为师,自然是在大牢里受刑!” “谭哲你无耻,滥杀无辜、鸠占鹊巢!”姜希音这次没有称呼谭哲为师尊。 “鸠占鹊巢?仙门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阿音还想着什么天下大同,那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美梦做做也就罢了。何况为师本来就是修士飞升成神官,坐在仙门宗主之位上理所当然,为师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师尊关押了我夫君的师兄,还杀了我夫君的同门,师尊劝我不要多管闲事?” 姜希音冷笑着转了转腕间的玉镯,“师尊若坐了无常宗宗主之位,必然会灭掉其他任何对你有威胁的门派,徒儿难道会让师尊统一仙门,与徒儿分庭抗礼?” 姜希音一直在跟谭哲说话,想拖延时间,她现在怀里还抱着二胖,真与谭哲打起来,怕是会伤到这小鬼。 她在千寒山收到花疏影传音后,给了花疏影调令,她现在应该已经调兵赶过来了,她得拖到花疏影来,把这小鬼交给她。 片刻,山下传来了厮杀声,花疏影提着鞭子冲进无常宗大殿。 她深蓝色的袍子上溅了血,看来是杀上来的。 “尊上,臣被上官黎缠住,来晚了。” 花疏影话刚说完,怀中就被姜希音塞了个孩子。 花疏影抱着这个胖嘟嘟触感软软的孩子,登时怔住了。 姜希音知道花疏影可能怀疑孩子是她的,解释道:“山下捡的,先把这孩子带到西域去。” “尊上,我现在不能走。”花疏影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宗主座位上的谭哲。 现在谭哲有上官黎做帮手,她若走了就剩尊上一人,她不能走。 姜希音见她犹豫,厉声道:“听到没有,抱回去!” “可是尊上...” “你若担心本尊,先把他送出去再回来。” 花疏影只好抱着二胖走了。 没了怀中拖累,姜希音不再同谭哲废话,直接召出了双刀。 第141章 因果(八) “阿音不会以为之前打败为师是真的吧?为师不过是让着你,哄你高兴罢了?” “师尊好心计。”谭哲既然暗中将上官黎培养成了他的心腹,会隐藏他自己的真实实力也不稀奇。姜希音浮在半空,手中卷星和勾月缠绕着浓重魔气。 谭哲从高台上站起身,“为师若不藏拙,岂不是要遭你和你亲族忌惮?” 谭哲藏拙败给她是假,她以往曾反复与谭哲斗法,她的招式谭哲已经了如指掌,可能还包括她的破绽,这局看着是她必输无疑。 但她还学了一本功法,从宁远那儿得来的阴阳法诀。 “师尊虽藏拙,但徒儿也已今非昔比。” “好,那今日你我师徒之间,一决胜负。” “轰隆,”谭哲手中烟斗变成了一柄斩马刀,扬手一挥掀翻了大殿屋顶。 当时打败宁远,是因为找到了宁远掌心风眼、她修炼时便将书中步骤改良了一下,淘汰了风眼这样就没人能找到她的破绽。 那本阴阳法诀虽然只练成了上册,但也够用了。 姜希音先用勾月和卷星同谭哲过了几招,故意由攻到守再到且战且退,让谭哲以为她要输了,从而放松警惕。再出其不意使用阴阳法诀,果然谭哲刀中强劲的灵力,如同她和宁远对战时一样,全被吸收了。 那柄斩马刀凌厉刀风挥到她面前,成了春日微风。 源源不断的灵力通过斩马刀流出,谭哲皱了皱眉忙收刀止损,却被姜希音掷来的卷星,一刀捅进肩头。 卷星刀身上魔气顺着肩头侵入,剧痛使得他从空中跌下来,砸塌了演武场入口处雕刻着鲲鹏的石碑。 “师尊你还是输了,收手吧!放了陆君屹我可以饶师尊不死。” “阿音说的饶为师不死,是将为师所有修为废除,放逐到遥远苍凉之地吧?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况且你我之间胜负还未分。” 谭哲用衣袖擦去嘴角血迹,突然低低的笑起来,“阿音,你找得到九思吗?” 他隔空丢给姜希音一个盒子。 上界如今神官稀少,人才稀缺。他要整个仙门坠落,从此再无修士飞升,他要报复天上的神只,他要报复所有背弃他的人,包括他这个徒儿。他不会也不能收手。 姜希音打开,里面放着一条已经死去的银蛇,那银蛇口中还咬着一片带着血迹的指甲。 这银蛇是她送给九思的! “九思。”她忙传音给九思。 “九思?” “九思你听得到吗?” 那边久久没有回应,九思忠心耿耿总是随叫随到,从来没有让她唤这么多声,还没回应的时候。 姜希音捏紧了手中木盒,几乎要将它捏碎,“谭哲,你把九思怎么样了?” 谭哲从石碑废墟中缓缓爬起来,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让这条银蛇咬掉了十片指甲罢了。” 十指连心,掉一片都疼得好几晚上睡不着,九思被拔十根指甲,那得多痛? 银蛇已经和九思结契,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主人。 她的师尊竟然让银蛇咬了九思,一定是用了她想象不到的残酷手段。 他不仅折磨九思连条蛇都不放过,她的师尊已经不是她认识的模样了。 “师尊是你教我法术,教我强大。我的双刀也是你送的,当年父亲去世后,我就是拿着它们杀退了那些想要魔尊之位的众魔,我一直都很感激师尊,师尊非要徒儿恨你吗?” “阿音既然不能爱我,那便恨我吧,除了爱也只有恨才能让阿音永远记得我!”谭哲因为受了伤,说话声很轻,像是温和春风,可是说出话却如同凛冬令人遍体生寒。 “为师若一无所有,阿音也会一无所有,我们师徒自然要同甘共苦!” 姜希音那双紫色眼眸中似乎要燃起火焰,就要再次挥刀。 谭哲幽幽道:“阿音想要九思活着,就乖乖放下刀。” 九思虽是她的侍从,但在她心里早已将他当成自己弟弟般看待了,她要九思活着。姜希音攥紧了勾月却只能道:“你不要伤害九思,我放下。但你要先让我看到他好好的。” 很快九思被几个投降谭哲的修士拽了上来。 姜希音将九思打量了一遍。 他身上没有受重伤的痕迹,但手指血淋淋的还在滴血,谭哲竟然都没给他包扎一下。 “给他包扎,让人给他包扎!”姜希音扔掉了一把刀以作交换。 谭哲抚掌,有几个医修迅速走上来,给九思包好了手指。 被修士拽着的九思连连摇头,“主子,不要管我。” 他话音刚落就被谭哲封住了嘴。 谭哲撑着刀柄走了几步,走到了九思面前,看九思的目光中似乎藏着吃人的野兽。 姜希音扔了另一把刀,“我按师尊说得做了,现在放了九思!” “还不够,阿音还要下令退兵,只要乖乖听话不再管仙门之事,为师便放了九思。” 姜希音垂下眸,没再说话。 谭哲现在不只是个疯子,还丧心病狂。 若依了他,他以后不知道还要用九思威胁她做什么。 除了双刀她还有无名,或许可以先将那些修士击杀,救下九思。 谭哲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又补充道:“阿音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蛊毒,为子母蛊。如果为师死了九思也活不了。为师劝你不要打什么小算盘。” “师尊说过在位者当无情,情他们来说是滞梏。师尊太看得起九思了,他不过是个随从而已。就凭他,师尊也想控制本尊吗?” 姜希音弯腰就要捡双刀,忽地她耳边响起了宣赫的声音,“抱歉,赫无能,楚仙君陨了。” 楚山孤陨了! 一息之间,姜希音好似被万箭齐齐穿透心。她没有再捡刀,有些僵硬地站直了身子,像是被风雨打过的花,再也没了和谭哲斗智斗勇的精力。 她已经失去了楚山孤,决不能再失去九思了。 “好,本尊下令退兵。” 九思此时终于冲破了谭哲的压制,可以重新和姜希音传音了。 “主子,不要听谭哲的。”他几乎是在呐喊。 姜希音清醒了几分。 九思声音带了哭腔:“就算主子听了谭哲的话,他也不会放了我,他会一直利用我控制主子!” “不管怎样,本尊不会让你死的!”姜希音望着九思,楚山孤没了,师尊也不能要了,她决不能再失去九思了。 九思忽略掉了谭哲用一根根长针扎他指甲缝中,又用蛊虫折磨他的事,说了小银蛇的死,“主子知道小银蛇是怎么死的吗?” 不等姜希音回答九思又道。 “谭哲给小银蛇灌了让它疯狂的药,令它咬掉我的指甲。等药效过了小银蛇发现自己伤了主人,爆了蛇胆自尽而亡。” “它是条忠心的蛇。”姜希音开口下了令,“花疏影听令,撤兵,退出无常宗。” “不要,”九思用力咬破了嘴唇:“主子你看,血现在都是黑色了。我勉强活着也会是日日受蛊毒折磨。死对我来说才是解脱,主子成全我,让我解脱好不好。” 九思看她的眼神突然炽烈起来,好似带着万分不舍。 “主子不要忘了,九思永远不会伤害主子,永远都会站在主子身边。” “九思,你要做什么?” “你们主仆两个在暗中说什么?”谭哲话音未落, “轰隆,”晴日里一声惊雷乍响,九思为了不让谭哲利用自己威胁姜希音自爆了。 “九思!”姜希音闪身到九思身旁想阻止他,却只握住了他飘落的玄色衣袍。 亲眼见九思化成一捧血雾,姜希音眼眸中突然紫光大盛,风卷云腾,巨大了威压刹时笼罩住整个演武场。 “本尊要师尊同我一起,为九思和楚山孤殉葬!” “噗嗤,”几乎是同时,刺目的金光闪过,一柄重剑从背后刺穿了谭哲。 “婉婉。” 空中传来如珠玉碰撞般的声音。 楚山孤还活着?谭哲仰头向空中看去,只见半空中一抹白色身影,正御剑而来。 这怎么可能?徐鸿那个蠢货明明说楚山孤活不了了。 明明大业不成,他也可以和他的阿音共死的。 他望着那抹身影猛地呕出一摊鲜血,睁着眼睛仰面倒地而亡。 楚山孤从剑上下来急奔到姜希音身边,将她拥进了怀中。 刹那,演武场上的威压散了。 青松冷雪的气味扑面而来,姜希音筑起的所有防线在这气息中崩塌,她不禁失声痛哭,“师尊没了 ,九思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楚山孤将她抱得更紧了。 姜希音猛然睁开眼睛,哭声戛然而止,她恍然惊觉,刚刚明明听到宣赫说楚山孤陨了。 姜希音仰头,抬起还含着泪的眼眸向上看去,只见楚山孤那双眼睛依旧如琉璃般清透,之前他的眼睛明明已经变成了赤红色。 “你是人还是鬼?”姜希音问。 楚山孤将姜希音乱动的脑袋按在胸膛上,“婉婉,你听它在跳,是我,我回来了。” “玄同牺牲了多年修为,将我与心魔分开了,那个被绑到刑场上的是心魔,陨了的也是心魔。” 第142章 完 无常宗陷落之际,陆君屹将弟子们都打发走了,只留下了一些年长的长老抵御,留得青不怕没柴烧。 临把含着眼泪不想走的周朗赶走前,他将宗主令交给周朗并叮嘱周朗,若无常宗和他自己没了,等以后寻个恰当的时机再将以前弟子们找回来,重新开门立派。 陆君屹之所以将令牌交给周朗,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周氏有钱,而开宗立派需要钱。 不需要开门立派,便也不再需要钱。 手中宗主令牌周朗还没捂热,就被陆君屹收回了。 周朗现在还担不起宗门大任,还需要历练,且磨呢。 将弟子和若止陈霖他们重新召回来,陆君屹便宣布了师弟月华君楚山孤的死讯,并将楚山孤以弑师之罪逐出了无常宗,自此无常宗再无月华君楚山孤。 陆君屹这么做看着绝情,实际上是为了保护楚山孤,往后生出心魔弑师的楚仙君消失,他将会是一个全新的人。 谭哲死了,上官黎被绞杀。 魔兵彻底退出了仙门。 因为谭哲和上官黎攻占仙门事件,仙门中人都以为是姜希音的命令,她这个魔头名声更臭了。 “现在仙门都知道仙君已经亡了,”姜希音望了望站在她身边完好无损的楚山孤问道:““仙君是不是要改个名字?” “既然仙君已经亡了,那婉婉是不是该改口叫夫君了。”楚山孤凑近姜希音,张口咬了咬她的鼻尖,俯身就要去吻她的唇。 忽地听到一声山呼海啸般的长吟,他登时停下动作将姜希音护到了身后。 只见一条金龙张着大口,似乎是要将他生生吞了。 “噗嗤,”姜希音从楚山孤身后走出来,抬手摸摸了金龙的脑袋,“乖,他虽然想做坏事,但他不是坏人。” 坏事?他不过是想亲一下自己妻子,这金龙把他当登徒子了!! 得了安慰,金龙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将姜希音盘了起来,一双竖瞳怒瞪着楚山孤,像是宣誓自己主权。 楚山孤想像拎小蛇一般把这龙给拎下,但这家伙个太大太重,又颇有些威势。 他想用武力把这不长眼色的龙驯服了,又怕姜希音生气,只得作罢。 心中打起了怎么将这几条护主的金龙送回魔域的算盘。 姜希音看着楚山略带醋意的脸,又安抚了几下金龙,命令它出了院子。 “怎么样,夫君想好改什么名字了吗?”她问。 楚山孤只想怎么送走金龙,哪有空想名字,于是道:“不如魔尊为我取一个?” 姜希音垂眸认真思考起来,“不如叫楚郎?” “婉婉可以私下叫为夫楚郎,但总归要有个正经名字。” 那就叫楚大郎?” 楚山孤嘴角抽了抽。 “不急,可以慢慢想。” 姜希音垂眸盯着地上的白雪开始想名字。 她想事情的时候,樱桃般的唇会微微张着,楚山孤忍不住上前俯身再次吻了上去。 ...... 院内白梅在雪中盛放着,散发出清幽淡雅的香气。 楚山孤折了一枝递到姜希音手上。 折梅寄思,这枝梅时隔百年才寄到他的爱妻手中。 以后他都不会再与她分开了。 —— 正文完 第143章 番外(一)养子 花疏影自从把二胖带到西域,没过一天安生日子。 她偌大的繁花宫都被这娃娃祸害了个遍。 带二胖待在殿内,一眼不见就将她最喜爱的宝像花瓶砸了。 教他写字,一个字没学会,把自己的脸画成了个大花猫,衣服上也墨迹斑斑。 带他去池塘看鱼,一个不注意进去抓鱼了。 池塘是再也不敢带二胖去了,花疏影想着带他去花园逛逛。结果她听属下汇报的功夫,二胖把花园里最好看的那几朵花揪了。 终于花疏影受不了了。 将二胖在她这儿的行径朝姜希音哭诉了一通,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二胖住她那儿了。 姜希音也头疼,她也没带过孩子。若是让她带,她担心自己一生气直接动用法术把人绑起来。 之前她在山村中时,二胖偶尔去找她玩还是挺乖的,或许是因为离开家,又离开了亲人想家了吧。 她已经在找他爹和他哥哥,但目前还没有音讯,只好让花疏影先把二胖送到长乐宫再继续找。 姜希音话说完,没过一炷香的时间,花疏影就把二胖送来了, 估计是怕姜希音后悔送完声称自己还有事,把二胖放殿门口,急匆匆就跑了。 二胖就这么烫手吗? 姜希音走到门前,蹲下身,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二胖点头:“记得。”他指了指自己小脚道:“你帮二胖治脚,不痛了。” 姜希音现在的面貌跟李春花不太相似,她若说她是李春花,二胖年龄小可能无法理解,便没有提春花的事。 她起身牵着二胖走进殿内坐下,瞥见他脖子上带着的银锁,想着送他一个金的就当是见面礼。 “九思,去从库里拿把金锁来。 ”姜希音吩咐。 殿内突然一片寂静,侍奉的宫女们皆低下头。 到底是习惯了,宝库向来都是九思在管,如今他已经不在了。 姜希音眨眨眼将快要盈出眼眶的眼泪藏回去, 拿出一把钥匙递给离她最近的小宫女,“去吧,金首饰应该都在箱子里。” 小宫女接过钥匙,应声去了,不一会便捧了把金锁来。 姜希音俯身将长命锁挂到二胖脖颈上。 “送你的见面礼。” 二胖却突然抱住她,亲了亲她的脸颊,“你身上香香,像花姑姑。” 他亲完她脸颊,又拉起她的衣角闻。 这娃明明又萌又可爱,疏影怎么会觉得是个烫手山芋。 “若我跟你说,我就是花姑姑呢?”姜希音捏了捏他的小脸。 二胖眨眨眼,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又似乎是有点懵。 果然他不太明白。 姜希音摇摇头,没有打算再解释,谁知二胖突然道:花姑姑的脸,换了。” 二胖这么说,其实也差不多了。 “对!花姑姑去换脸了,这张脸漂亮吗?”姜希音微微低了低头,让他看自己。 二胖盯着姜希音的脸看了一会,然后奶声奶气得拉长嗓音道:“漂亮,花姑姑漂亮。” “以后不许叫我花姑姑了,叫我姜姑姑。” “姜姑姑。”二胖点头,头上的两个啾啾便跟着晃。 “真乖。”姜希音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脑袋上的两个啾啾给揉乱了。 楚山孤将之前那幅染血的画在摘星阁重新修复完回来,发现殿内多了个小小人影。 他掀开重帘走进去,看到座位上多了个孩子,姜希音正在逗那孩子玩。 “谁家孩子?”楚山孤问。 “爹爹!” 二胖见到楚山孤眼睛一亮,从座位上滑下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 这次楚山孤倒没有打量这孩子跟他像不像?而是看向姜希音目露探寻。 他和姜希音,他们应该没儿子吧? “这是二胖,在无常宗山下村庄里,你们见过。” 姜希音有点儿心虚,她不敢看楚山孤,说话声音也变小了,因为那时她传过楚山孤的谣。 这孩子当时乱认爹也叫他爹爹来着,原来是他,楚山孤蹲下身,平视着二胖,将二胖打量了一遍。 胖嘟嘟的,还挺可爱。 怎么把他带这儿来了?楚山孤刚想问,突然想起无常宗山下出了变故,山下村民好多都遇难了。 “那他的亲人是不是 ?” 楚山孤怕提到亲人,孩子会伤心,于是向姜希音传音。 姜希音传音给楚山孤。 “他母亲亡故了,父亲带着他哥哥逃了,应该是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带一个,便将他丢下了,我见到他就将他带回来了,之前一直在花疏影那儿。已经派人找他父亲和哥哥,只是还没找到。” 单独被抛下了,确实可怜。 “爹爹!”二胖见楚山孤没应,又叫了一声。 楚山孤没有应,只是抚了抚他的头,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饿了吗?”他问。 二胖点头。 楚山孤从桌上拿了一块软糯的绿豆糕递给二胖。 二胖乖乖拿到手,吃了起来。 姜希音听花疏影说二胖吃东西会吃一脸, 于是看他吃完,确实是吃了一脸。 但她的夫君坐在旁边只笑了笑,掏出帕子子给他擦干净了。 就这样,二胖留在了长乐宫。 之后楚山孤主动承担起来带二胖的职责。 姜希音以为过几日,楚山孤就会像花疏影一样烦了。 没想到楚山孤从没向她抱怨过一句。 难道二胖变乖了? 她跟了他们一天,发现二胖还是很顽皮,但楚山孤会很耐心的跟他解释,做什么会给别人带来伤害,做什么会给自己带来伤害。 楚山孤倒是有做父亲的潜质。 一日,姜希音处理完事情回来,见二胖可爱,突然想教他学字。 她令宫女砚了磨, 找了张矮桌,铺开纸开始教他写“二”字。 这两笔简单,二胖捏着笔依样画葫芦画了两行,还挺像是个字。 姜希音又教他写“胖”字。 这个字有点复杂,二胖学不会了。 姜希音没有耐心,教不会,便不教了。 她放下笔转头看到了二胖那张胖嘟嘟的脸,于是起了坏心思。 “姑姑教你画画好不好?” “好的。” “那我们先画个小老虎。” 姜希音提起笔在二胖额头画了一个“王”字,又在他脸颊画了三道胡须,生生把他那张脸画成了小老虎。 楚山孤从外面走进来就看到了姜希音的恶作剧,有点哭笑不得。 “爹爹!”二胖看见楚山孤就起身扑到他身上,他脸上的墨迹没干,又蹭到了楚山孤衣袍上。 楚山孤:…… 清理干净衣袍和二胖的脸,楚山孤开始教二胖写字。 他教的很认真,一笔一划,耐心地在讲解。 姜希音站在旁边看。 “尊上找到了。” 姜希音收到属下传音,问:“找到什么了?” “那孩子的父亲和哥哥,已经没有呼吸了,您要不要确认一下,臣把画面传给尊上。” “你等一会。”姜希音避开二胖,走出了大殿。 二胖的父亲和哥哥,应该是在逃难的过程中,遇到了突如其来的山洪,一下就被山洪灭了顶。 姜希音闭上眼睛,感叹了一会儿世事无常,走回大殿将这事儿同楚山孤讲了。 楚山孤神色中也有一些悲意,他低头望着正拿毛笔在纸上画的二胖,突然道:“夫人,要不我们收养他吧!他还那么小,没了亲人,要让他去哪呢?” 怕姜希音不同意,楚山孤又道:“他长得是不是有些像我?” 听楚山孤这么一说,姜希音又仔细看了看二胖,发现除了眉毛有点像,其他没有一点像的。 于是道:“我看不像啊?” “现在不像等,长大了就像了。” 小时候不像,长大还能变像? 楚山孤说完,抱起二胖一脸慈爱,“再叫一声爹爹,爹爹给你糖吃。” 二胖放下笔撒娇似的又叫了一声,“爹爹。” “乖儿子!” 姜希音:...... 第144章 番外(二)温泉 今日是魔域一年一度的浴尘节,浴尘节起先只是一个打扫清洗家中杂物的节日后来逐渐成了家人们团圆的日子。 今日臣子们都会在家和家眷们团圆,终于没人来烦她了。 姜希音决定去行宫泡温泉。 她兴致勃勃地让宫女们收拾了泡温泉的行李,浩浩荡荡去了行宫。 在行宫内守宫的侍从知道她要来,早打扫好了宫殿,试好温泉水温,准备了姜希音爱吃的点心瓜果。 这里的侍从都知道,魔尊姜希音每次来泡温泉必饮酒。于是又在温泉边沿放置了酒以及酒器。 行宫位于山中,清远幽静。 泡在温泉中便能听到不远处潺潺流水声,以及山间悦耳的鸟鸣。 温泉美景再加上美酒,实属人生一大乐事。 * 楚山孤来到行宫,挥退了一旁候着的宫人,掀开纱帘,走到温泉池边。 只见池中氤氲的白雾中,他的妻散了头发倚在池边,慵懒地饮尽了杯中酒。 大概是喝得已经有些微醺了,她脸颊上带了红晕,眼神迷离,情态勾人。 姜希音发现了楚山孤,放下酒杯望住他,“你怎么来了 ? “婉婉偷偷来泡温泉不叫我。”楚山孤语气中带了些许委屈。 “仙君不是有事情出魔域了吗?我以为你得好久回来,便没叫你。”姜希音解释。 楚山孤解开腰带,又解开了肩头盘扣,一件件脱掉了身上的衣服。 “仙君干嘛脱衣服?” “自然是和夫人一起泡温泉了。” 楚山孤脱完走到姜希音身边,从背后抱住她将下巴靠在她肩头,低喃道:“来泡温泉不叫为夫一起。” 不过是泡温泉,姜希音以为楚山孤是想泡温泉才埋怨她,于是道:“以后仙君想来这里随时都可以来,没人拦你,不差这一回。” “差这一回。还叫仙君,该叫夫君了。”他张口在她肩头轻轻啃了一口,啃得她痒痒的,连忙求饶:“楚郎,饶了我,别咬,痒。” “楚郎”两个字似乎有致命的吸引力,令楚山孤一下烧起了火。 他紧紧拥住姜希音,整个胸膛覆住了她的脊背。 微凉碰见了火热。 姜希音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姜希音这才明白,他的夫君不是来和她一起泡温泉的,是来找她求欢的。 过了一会,他放开姜希音开始轻轻亲吻她的背。 脊背被落下细细密密的吻,酥酥麻麻的。 令她升起了微妙的欢愉。 她紧握住温泉池岩的石砖,强撑着一丝清醒道:“这里还有侍从,去殿内床上。” 楚山孤还在吻着她,声音闷闷的,轻喘着道:“等不及去床上了,侍从我来的时候已经挥退了。” 敢情是早有预谋。 来不及多想,姜希音就被翻了个,和楚山孤面对面了。 楚山孤揽住姜希音,俯身吻她的唇,尝到了她口中酒辛味,一时有点吃味,于是松开她道:“酒鬼,酒比我还好吃吗?不带我来也要带酒。” 姜希音已经被他撩起的兴致,突然楚山孤不吻她了,有点急,主动贴上去勾住了他的腰。 “楚郎更好吃!”她道。 这声楚郎再次击得楚山孤心头一动。 不一会儿,温泉中传来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和喘息声,久久不去。 第二日一早姜希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她是去泡温泉是为了解乏的,结果却泡的腰痛腿痛,得不偿失。 第145章 番外(三)大婚 子瑾子喻他们需要大量灵力供养,而魔域灵力不如千寒山,只能将子瑾子喻留在宣赫那。 等长乐宫内有润余熟悉的宫女能带他后,在魔域住段时间,姜希音和楚山孤就会回千寒山去看看子瑾子喻。(二胖原本姓钱,楚山孤为他取名钱润余。) 这日他们住在千山寒以前楚山孤住的房间,半夜姜希音突然被楚山孤吵醒,她睁开眼睛发现楚山孤竟是在说梦话。 “夫人,”他在说和她有关的梦话。 姜希音将耳朵凑近仔细听。 “夫人,我住在魔域名不正言不顺。” “夫人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 “嗯?”他怎么名不正言不顺了,他们可是穿了婚服喝了交杯酒的,有谁在背后嚼舌根吗? 只听楚山孤又低喃道:“婉婉欠我一个婚礼。” 姜希音仔细想了想,当时确实没有摆酒席也没有拜高堂。 她是魔尊要办婚礼,那些老臣又要出来唾沫横飞,乱出主意了。 但楚山孤好像有些在意,要不然就不会做梦都说了。 姜希音躺回去,心里想着,要不就再补办一场婚礼? 楚山孤没有父母高堂,无常宗也将他逐出了宗门。 她自己也没有父母高堂,但可以请些亲族。 然后…… 那便办吧,决定完,姜希音打了个哈欠,又睡着了。 姜希音作为魔尊,大婚当日,犒赏魔军,颁布了施恩令,也算是和魔域百姓们共同欢庆了。 魔尊大婚臣子们都会来参加。 整个长乐宫热闹非凡。 本来也该有无常宗的人,虽然知道他们不会来姜希音还是专门为他们留了位置,算是给楚山孤师门的一份尊重。 他们魔域传统,魔尊是不外嫁的。 这次婚礼还是她‘娶 ’楚山孤。 拜完天地和她亲族中的长辈,姜希音和楚山孤穿了特制的礼服,要站在宫墙上接受魔族百姓们朝拜和祝福。 等一应仪式主持完,楚山孤就被宫女带领着回到寝殿等她了。 姜希音举杯同臣子们敬了酒, 想起楚山孤初来魔域第一天,她就让他等了一晚上,于是找了个借口,溜回了寝殿。 此时天已经黑了,宫中点亮了宫灯。 寝殿中楚山孤正端正地坐在换了正红色床幔的大床上。 姜希音从宫女手中接过她为楚山孤准备的红盖头,挥退了宫女,走到了床边,将红盖头盖到楚山孤头上。 楚山孤笑道:“为何要给我盖这个,我都看不到你了?” 姜希音打趣他,“因为仙君长得太好看,得遮住不然就被别人觊觎去了。” 她拿过一旁小几上放的喜秤,掀起刚亲手盖到楚山孤头上的红盖头。 “本尊掀了楚郎的红盖头,以后楚郎就是我的人了。” 听了这话,楚山孤将姜希音拦腰抱起,放到床上,把刚从他头上摘下的那块四四方方绣着双喜字的盖头,盖到姜希音头上。 俯身凑近,用手直接将盖头掀了起来。 “我也掀了魔尊的盖头,那魔尊以后也是我的人了。” 说罢就要去亲姜希音,然后再将他的人扑倒。 只听一声粗犷的声音从姜希音那儿传来。 “尊上!尊上!” 姜希音也有点尴尬,这可是她的洞房之夜。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时候找她,没点眼力劲。 “怎么了?”姜希音道。 “尊上,城外有人找尊上!” 每天想见她的人排起队来都绕魔域一圈。 “不见!”什么人找她都要来汇报,姜希音就要训斥。 只听张护法又道:“这些人说是尊上夫君的家人。” 她夫君哪儿还有什么家人?早入土了。 张护法道:“说是同门师兄。” 姜希音闭上眼睛,打开神识探过去,果然是陆君屹,以及梁秋声他们。 姜希音望向楚山孤。 楚山孤也愣了愣! 同门师兄——陆君屹? 自从陆君屹将他逐出师门后,他们再没联络过。 当时他刺玄同的那一剑,虽并未致命。可是玄同却为了他的修为能够继续有所突破,也为了一直坚守的拯救仙门的信念,耗尽修为将他和心魔彻底分开,才最终兵解逝世。 作为师弟他没办法面对陆君屹,玄同怎么也算是他杀的了。 想必他的师兄陆君屹也没办法面对他。 楚山孤没想过师兄会来,没想到这次大婚他竟然来了! 楚山孤整理了下刚刚有些凌乱的衣袍,拉着姜希音出了大殿直奔向城门。 城门外,陆君屹和叶宴、梁秋声,陈霖、若初、梓涵等都来了,却未见周朗和若止。 他们都穿着黑袍用兜帽掩着面,想必是想避人耳目。 大臣们还在宴席上喝酒,之前为他们在宴席上留的位置是用不上了。姜希音另外安排了一间宫殿,重新摆了宴席。 宴席上,梁秋声他们纷纷同楚山孤敬了酒,并送上了祝福。 陆君屹独自坐在座位上一言未发,看都没看楚山孤一眼。 酒过三巡,酒壮人胆,酒后吐真言。 不知闷头喝了多少,坐在席间一直没说话的陆君屹突然抱住了楚山孤道:“师弟觉得师兄恨你吗?恨。怨你吗?怨。可你是我唯一的师弟,这份百年情谊舍不下啊!” 说完铮铮汉子的脸上竟落了两滴泪,他抬手蹭掉泪珠,端起酒杯和楚山孤碰了一下独自仰头喝了。 楚山孤也端起酒杯喝了,他也舍不下师兄,师兄若愿意同他和好,那是再好不过了。 姜希音坐在一边托腮凝视他们两个。 陆君屹同他和好,她这个夫君做梦估计都会笑。 第146章 番外(四)九思篇 “小少爷,小少爷。” 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到后花园,只见他们的小少爷孟溪亭正仰头望着花园那棵两人都环抱不住的桂树发呆。 “小少爷怎么跑这儿来了,可吓死奴才了!奴才还以为少爷不见了,下次少爷...” 桂树下站着的小男孩约莫只有六七岁,他仰头看着开满金黄色小花的粗壮桂树,打断了小厮的话:“青竹,这棵树我好像见过。” “少爷当然见过,少爷小时候一个看不住就来这儿看树了。”也不知这树有什么好看的,小厮心想。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少爷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没出生之前就见过它了,又好像是在梦中。 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呢? 孟溪亭才刚刚开蒙,只学了几个字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便作罢了。 凉爽的秋风吹来,几朵金黄色的花朵从枝叶上脱落,其中一朵正好落到孟溪亭小巧鼻尖,桂花香气扑鼻,令他不禁打了个喷嚏。 “阿嚏!” “阿嚏!” “少爷快走吧,你在这树下待久了就容易打喷嚏。” 孟溪亭只好揉揉鼻子走了,走到花园尽头的月亮门时,还不忘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桂花树。 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孟溪亭想。 待孟溪亭走后。 头戴花环身着黄裳的娉婷少女从树干中显出人形来,她望着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她终于等到她的恩公了。 十年后 孟溪亭从书院放了学,青竹便迎了上来,提过了他的书箱。 “买到了吗?”孟溪亭问。 ”青竹左右张望了一下,拉着孟溪亭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拿出一个布包来。 “小少爷,买到了。 孟溪亭就要从青烟手中拿布包,青烟又道:“若是被老爷发现了,少爷可别把我供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什么时候把你供出来过。” 青竹看着他家少爷接过布包打开,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要再说,孟溪亭从腰间拽下一枚玉佩递给青竹。 “拿去,爷赏你的。” 青竹接了玉佩对着阳光看了看,玉色质地极好,估计能卖不少钱。得了好处,他便不说话了。 秋日夜晚,凉风习习,院中绿竹和芭蕉在风中影影绰绰。 孟溪亭坐在屋内书桌旁捧着书摇头晃脑地背。 孟轩孟老爷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听了一会儿子背书,满意地走了。 看着窗外自己老爹的人影走远,孟溪亭忙将手中书放下,从旁边一摞书的最底下抽出一本打开看起来。 这本正是白日青竹给他找的那本《鬼怪情缘》,他看得津津有味。 这本书开篇就讲一位书生在家中读书,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他透过窗子向院外望去,只见有一美女从墙头探出头来朝他笑。他看着那女子样貌十分美艳,竟看呆了。等他开门来到院中,那女子却又不见了,到了第二日他又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连忙答应,扭头向窗外看去,只见那女子从墙头跃下来,缓缓走进了他房内,与亲亲热热一番,等到第二日一早,书生醒来,女子已不见。 再看第二篇。 说是一书生去寺庙上香,只看那寺庙壁画上画着的女子身材窈窕,美如神女,一时失了神,那晚上夜深人静,那画中神女突然出现在了他房间中。 第三篇,写着一位书生家中挂着一幅画,画上有位美女栩栩如生。 日日看那幅画,不料有一日,这幅画中女子竟活了一般,从画中走了出来。 看到这篇孟溪亭神色微动,他从书桌后的书架上拿出一卷画来打开,上面画着一位女子,头戴着花环,身着黄裳下着绿裙。 这是他从几岁起就梦到的女子,梦中,这女子总是看着他,并不言语只朝他微笑。 她虽不言语,他却觉得这女子看他的神色中好似有千言万语。 孟溪亭将画卷挂到书桌对面墙壁上,就这么等到了深夜,想看看这画中姑娘会不会也活过来。 他捧着那本书边看边等,书都看完了,那画儿也没活过来。 到了第二日夜,他又将画挂在墙上,等着画中人活过来。 等着等着便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睡梦中,忽觉有一束目光在盯着他看,目光有些烫人。 他猛然睁开眼睛,只见书桌对面正站着一位少女,那少女头戴花环,上着黄裳下穿绿裙,窈窕动人。 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这是在做梦? 孟溪亭掐了一把自己的脸, “嘶,”好疼。 这不是梦。 这本书中写的竟是真的,画会变活。 早知道,他就早些试试了。 “姑娘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吗?”孟溪亭问 。 桂花精面露疑惑? 孟溪亭指了指对面墙上那幅画。 桂花精走到对面画像前,仔细看过画中人。 和她一模一样,他的恩公竟为她画了画像。桂树精珍惜地将画中的自己细细看过。 她回头朝孟溪亭嫣然一笑,带着少女的娇羞。 笑起来也和画中一样,孟溪亭竟呆住了。 桂树精见他呆呆地,站得离他近了些。 “恩公,我是……” 她还没说完孟溪亭打起了喷嚏, “阿嚏,阿嚏!” “你身上怎么有这么重的桂花味?” 孟溪亭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打喷嚏。 桂花精上前走了一步,“桂花味?” “阿嚏,阿嚏....” “你别过来了!”孟溪亭制止了她,“是用了掺了桂花味的熏香吗?可以少用些,我对太浓重的桂花香过敏。” 恩公对她的香味过敏,桂花精攥着自己的衣领,抿紧了唇,她身上天然地就散发着桂花香,开心时桂花香会更浓烈,根本没办法变少。 望着不停地打着喷嚏,鼻尖都红了的孟溪亭,她的眼眶中盈了泪。 后退几步,又远远凝望着孟溪亭片刻,消失在了房间中。 可算是不打喷嚏了。孟溪亭再朝刚刚花环少女所在地看过去那少女已经不见了。 “姑娘,姑娘?” 屋内再没有了回应。 之后孟溪亭连续又等了少女几个晚上,她都没有再出现了 。 连梦中都没有她的身影了。 过了几日,他再次在梦中见到了那花环少女。 少女依旧静静望着他,只是目光较之前又增加了些悲意。 就在少女要离开之际,孟溪亭鼓足勇气叫住了她。 “姑娘叫什么名字?” 桂花精愣住了,她没有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道。 孟溪亭还未听说过有人没有名字的,于是想了想道:“我暂时叫你花环姑娘可好。” 桂树精点头。 “花环姑娘,那日为了突然不辞而别?” 桂树精紧抿着嘴唇,竟不知如何说起。 只道:“我以后都不会现身了,我们还是梦里见吧?” “为何?” 孟溪亭问完。 桂树精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住孟溪亭,片刻消失在梦中。 为何只能在梦中见,孟溪亭想着下次再梦到她一定要问她。 他不想只是与她在梦中相见。 之后的几日一连下了几场暴雨。花园中的花都被暴雨打折了花苞。 花环姑娘再没出现在他的梦中,亦没有再现身。 孟溪亭有点魂不守舍了。 这日一早他打着哈欠,顶着一双黑眼圈同他的小厮青竹一起去学院上课。 青竹看着他家少爷的脸色,不免担忧道:“少爷 ,你是不是病了?” “少爷我好着呢,胡说什么?” “我看这位少爷印堂发黑,眼下发青。近日有霉运呀!” 一个男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孟溪亭看过去,只见拦住他的男子个子不高皮肤细腻白嫩像女子却有着一嘴胡须,奇奇怪怪。正要走,他那小厮竹青笑吟吟同那男子攀谈起来,“你说我家少爷会有什么霉运?” “不遇所思之人。” “你说什么?本少爷哪有什么所思之人,”孟溪亭一把将小厮拽回自己身边,“这种江湖骗子你也信,少爷我要是耽误的上课时间,唯你是问。”说完大步往书院方向走去。 老爷交代过,让他看着少爷好好上学可不能迟到,于是赶紧跟了上去。 从学堂放课回家,孟溪亭又遇到了那男子。 那男子在路边摆了个算命摊,摊位上写着,不灵不收钱。 他早上说得倒是准,他确实不遇所思之人,只是当时青竹在,这男子要是说了什么被青竹听去告诉他老爹可了不得了。 于是他将青竹打发去拿他忘在书院的书,自己来到摊位前坐下。 “你早上说我不遇所思之人可有解?” 那男子伸出了手,不多十两银子。 孟溪亭拿出银子放到男子手中。 男子递给他一只香囊道:“将这香囊一直佩戴在身上。” 孟溪亭半信半疑地接过香囊,心道:一个香囊?就能让他见到想见的人,这么邪门?不过试试总没坏处。 他拿着香囊走了。 姜希音给孟溪亭的香囊,是从宣赫那要来的,可治疗各种香味过敏。 待孟溪亭走后,姜希音揪下了脸上的胡子,“你说九思和那桂花精以后会如何?” 楚山孤从墙后转出来,望着孟溪亭远去的背影只道:“缘分天定,事在人为。” 第147章 番外(五)孟婉篇 初春,乍暖还寒。 孟婉在灯下连夜为夫君做了一件新袍子。 明日他就要南下去安阳一带出差一段时日。 深夜楚山孤醒来,见孟婉还在灯下缝衣,分外心疼。 此时最严寒的冬日虽已经过去了,但昼夜温差大,晚上还是冷。 孟婉脚下的炭盆已经熄了,因为赶时间怕明日完不成,她并未分心再添炭。 楚山孤走过去,见孟婉的手冻得通红 ,忙握住她的手为她取暖。 “不是有衣服吗?不必再做了。天冷快去睡吧!”楚山孤劝她。 “那几件袍子有些旧了,为你做件袍子也是我这个做妻子的一片心意。到时你穿上它就能想起我。” “不穿新袍子,我也每时每刻都想着婉婉。” 孟婉朝他轻轻笑了,“不用管我,我左右也就熬这一晚上,明早还能睡会儿,你明日还要骑马赶路,快去睡!” 楚山孤见劝不动她,往炭盆中添了些炭,放在婉婉近前,索性坐到旁边陪她。 孟婉无法,也只得由他了。 天将明,衣袍终于做好了,楚山孤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孟婉绕到他身后,在肩头比了比,正好。 离出发还有两刻钟,孟婉想为楚山孤做些早饭。她将做好衣服放进准备好的包袱中,就要去厨房。 被醒了的楚山孤从身后抱住。 “我去熬些粥,一会上路该饿了。”孟婉道。 “累了一晚上了,要做也该是我自己做,路上有驿站中午再吃。”楚山孤闻着孟婉发间的清香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婉婉让我抱一抱,再过一会儿我就抱不到你了。” 孟婉也舍不得,这一去最少要一个月。 她要一个月都见不到他了,不觉心中升起惆怅,眼泪就要落下,又怕楚山孤见了难过,将眼泪生生忍了回去。 楚山孤察觉到不对,在怀中将她转了身,只见孟婉眼中盈了泪,将落未落。心中一时又是爱怜又是不舍。 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又吻了吻她的唇,道:“别担心我,我会尽快回来。” 两刻钟迅速而短暂,很快就要离开了。 孟婉依依不舍地送楚山孤到门口。 楚山孤就要上马,突然回身再次拥住她,然后从包袱中拿出一只白海螺来。 “想我的时候就听听海螺声。 每次听,它都会替我说话。” “它会说什么?”孟婉拿起海螺放在左耳倾听。 楚山孤俯首,在她右耳边轻语:“吾至爱汝!” 孟婉的脸微微红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离开余杭镇去往安阳不过一月,却好似过了十年。 虽常常互通书信,却仍对信怀人、思念交加。 回去路上更是快马加鞭,度日如年。 好在于晚间赶回家中,不用再在外寄宿。 到家后,楚山孤想给婉婉一个惊喜,蹑手蹑脚地推门走进了房间。 孟婉正在屋内灯下捧着一本书看,正入迷。 “夫人在看什么?” 听到楚山孤的声音,孟婉猛地抬头,见确实是他,一时愣在原地 ,竟是一句话也说出来了,浑然不觉手中书都掉地上了。 楚山孤一下将她抱起吻住了她的唇,一月未见异常想念,恨不能将其融入骨血,直到将她亲得上气不接下气才肯罢休。 在离开月余,余杭镇上的樱花桃花杏花都已争相开放,连风也变暖了。 银烛明亮,照在孟婉睫毛上闪着光,令楚山孤不由得心旌摇曳。 “还没吃晚饭吧,我去给夫君做些饭菜。”孟婉就要转身,被楚山孤再次拉进怀中。 “夫君想吃婉婉。”说罢就将人抱进了床帐中。 片刻,楚山孤被赶下了床,“奔波了一日,快去洗澡。” 孟婉下床重新穿好鞋又道:“净房里有水,我刚烧的,本来打算自己用,夫君先用吧!” “婉婉还要分你我,不如一起。” “夫君先洗。” “呀,”孟婉只来得及发出了一个感叹词,就被抱进了净室。 浴桶中的水还冒着热气,楚山孤轻轻拔下婉婉头上钗环,乌黑长发便散落肩头。 他闻了闻婉婉的长发,伸手解开她束腰的腰带,将她脱的一丝不挂,抱着放进了浴桶中。 然后自己迅速脱了衣服,踏进去和她挤到了一起。 楚山孤离开这段日子,孟婉也十分想念他。外面不比家中,她时常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 直到他回来,那颗担忧的心才算落到了实处,不由靠在了他胸膛上。 楚山孤的心脏在胸膛处砰砰跳动着,平稳有力。 孟婉伸手摸摸了,硬硬的都是肌肉,每次摸着楚山孤胸膛,她都会想,穿着衣服时明明一介文雅书生,怎么会有肌肉的。 “婉婉想什么呢?” 被楚山孤一问,她不自觉红了脸。 “没...没什么。” “真没什么?”楚山孤也朝她胸前摸了一把。 孟婉连忙后退在澡桶中砰溅起水花。 楚山孤又将她捞了过来,“浴桶就这么大,两个人还乱动,小心坏了。” 楚山孤这么一说,孟婉乖了。 “为夫帮婉婉洗澡好不好?” 孟婉没说话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恍若因开得太盛而压垂了花枝的芙蓉花。 楚山孤温热的手在身体上游移,引起孟婉一阵战栗。 他对她始终是温柔的,令她似水一般融化在他掌心。 “婉婉帮帮为夫,好不好?”他拉过孟婉的手,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孟婉抚摸着他的脊背和胸膛,“好硬,”她不自觉说了出来。 孟婉声音低低软软的,整整一个月这声音他只能在梦中听到,今日孟婉声音真实地在耳边缭绕,心中一漾,将身旁柔软的人儿抱坐到了自己身上。 “....夫君...” 他缓缓挪了挪位置,孟婉闭上眼睛咬紧了下唇。 楚山孤看着孟婉略带情潮的脸,不禁笑了。 澡桶中响起哗啦哗啦声,水波一圈圈在水面荡漾着。 孟婉只觉两人神魂似乎都要融合在一起,已不知身在何处。 ...... “楚郎,我们要个孩子吧!” 孟婉双手勾住楚山孤脖颈。 楚山孤想了一下,抬手轻轻捂住了孟婉的唇,他凑到她耳畔微微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边令她泛起红潮。 “我担心有了宝宝,婉婉眼中就只有宝宝,看不见为夫了。 “怎么会呢?”孟婉轻轻蹭了蹭楚山孤的唇角以示安慰。 “我想让婉婉只属于我。”楚山孤吻住了孟婉纤细白嫩的颈项。 孟婉轻声低吟,“...嗯...我...都给你...” 床帐被放下,月光下,床帐隐隐约约传出断续的呻吟声。 番外 这是1章废掉的开头,慎点 发现草稿箱里的一篇只有开头的废稿,感觉有点好玩,就当番外发上来了。 分割线 ..................................................................................................... 深夜,朦胧月色渐渐被乌云遮蔽。风平地吹起,将树木吹得左右摇晃,几片枯黄的叶子离开树枝随着风飞舞,最后落到一位女子发间。 躲在角落里披着赤色斗篷的女子伸手摘掉发间树叶,打了个哈欠。 “那妖物说不定不来了,回去睡觉了,怪困的。” 一只蓝蜻蜓扑闪着两扇翅膀绕着女子飞了一圈,它尾部一闪一闪发出微光,照亮了女子的脸。吹弹可破的肌肤,一双剪水秋瞳,鼻梁挺秀,唇角微微上扬,小巧的下巴。娇而不弱,媚而不妖,让人移不开眼。 萤火虫最终停在女子肩头,如同鹦鹉学舌似的口吐人言:“话本里写的就是今日,圆月被乌云遮蔽之日。应该快来了,尊上再等等。” 就在昨天,姜希音身边出现了个尾部会发光蓝蜻蜓。它说自己名叫系统。这个系统告诉她,她所处的世界是一个话本世界。这个话本子大概讲的就是,一叫龙什么天的男主角杀了自己妻子后,入了天下第一宗无常宗修无情道,杀了自己妻子。之后打怪杀妖一路升级,最后杀掉魔尊这个终极反派后得道飞升了。 不巧的是姜希音正是这位终极反派,魔域魔尊。 姜希音求生欲极强,“为了不让自己挂掉,她是不是得先去抱男主角的大腿?” 然后小东西告诉她:它的职责是,督促反派走主角的路让主角无路可走。 说白了就是让她杀妖打怪抢主角风头。 传说中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的魔尊,怎么能做杀妖打怪为民除害,这种与她身份不符的事呢? 但是小东西还说完成任务可以攒积分,积分够了就可以飞升成仙。 面对飞升成仙的诱惑,姜希音心动了。于是她带着属下乔装改扮一番就出现在了这里,梧桐镇一位穷秀才家破旧灰败的墙角下。 为了攒积分,只好再等等。 小东西将话本中对这位将要出现的妖物的描写传送到她的脑中。 她要等的妖物是只兔子精。喜好满腹诗论的呆书生,若是有书生当天写的诗中有玉兔嫦娥圆月之类的。它便会深夜去拜访这位书生与之饮酒作诗,情谊绵绵,共赴巫山。等到第二天书生自然早已被吸干精气,成了干尸一具。 男主角就在兔子精吸干书生精气后,于镇外的深山老林中将其斩杀。姜希音的任务是赶在男主角到来之前将兔子精杀掉,抢主角的任务让主角无任务可做。 为了确保捉兔子精的任务万无一失。姜希音把原来的书生藏了起来,她的属下九思此刻正在屋内扮演书生。 点着一豆孤灯的房内传来男子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 一股阴风吹来,姜希音觉得空气突然变得冷凝。 “咚咚咚,咚咚咚。”有敲门声传来。 系统自觉地钻进姜希音袖中。 姜希音摘下腰间挂着铜铃凑到眼前。这只铜铃坠着红色璎珞,铃身上刻着一只只诡异的眼睛,这只铜铃与屋内属下带着的是一对。姜希音可以通过铜铃上的眼睛看到属下那边的情况。 “有人吗?”说话人的声音甜美动听。 戴着书生帽,穿着青衫的九思听到人声提着灯笼走出房间。 姜希音看着他家下属,满意的点点头。魔域的魔,打扮打扮还挺人模人样的。 九思抽出木门上的木插,打开院门,探出头去。 “小女子路过此地,天冷风大实在走不动了,不知能不能借宿一晚?” 提着灯笼的九思看着眼前女子,竟看呆了,半晌也没说话。 姜希音透过铜铃上的眼睛看到了九思面前的女子。 灯光下,这位女子披着粉色轻纱,纤纤玉臂以及修长的双腿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姜希音想,要她是个男人门前站着如此美人来借宿,该如何呢? 系统的声音传来:“答应她,拉起她的玉手将她带进房间。” 这只系统肯定是个雄虫,好色。 “然后趁她毫无防备,一击毙命。” 姜希音:…… 行吧!这是无情的任务催促系统。 美妖直接杀了,怪可惜的,不如带回魔域,投入祭剑池祭剑。她的祭剑池熊熊火焰燃烧了几百年,就差一个祭剑人。 眼睛中美人眼中带笑,碧波温柔,“外面冷,小女穿得少。公子打算让我一直站在门外吗?” “咳,咳,”九思总算回过神来,佯咳道:“姑娘快请进。” 姜希音透过铜铃,看到女子在九思转身后,露出一丝厌恶鄙夷的神情。 待九思带女子走进房间,女子反手关住门,朝着九思盈盈一礼柔声道:“多谢公子收留。公子大恩,小女无以为报。” 魔尊姜希音话本看多了,自动脑补道:“以身相许?” 然而那女子不按话本发展,她话音一转,“小女刚刚在门外听到公子作的几句诗,对公子很是钦佩。公子可否再作一首给小女听?” “这……这……”九思卡壳了。他一读诗就头疼,这一首诗还是被魔尊逼着背的,别的他不会! 九思指了指书桌上的放着的几本书,“书上面的很多大诗人都比我写的好,比如那个李白诗选。姑娘不必客气自己看就好。” 女子坐到了九思刚刚坐的书桌前,拿起他说的那本《李白诗选》,翻了两页就放下了。 “这些诗都写的很好,可在小女眼中都不及公子的呢!”她起身走到九思面前,径自脱掉身上披着的轻纱,只穿着抹胸和不及膝盖的短裙,随后她就牵住九思的手。 九思迅速抽回手,后退两步,“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姜希音看到她这属下的脸红得像个红苹果。 没出息的东西,不就是牵了手! 被抽回手的玉兔精愣了愣,而后又恢复了笑脸,她娇声道:“公子是不是害羞,若公子真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刚刚小女借宿时为何不告知小女前面有客栈呢?” 女子又上前逼近两步,直视着九思,眼中有深情厚意。她继续软声哄劝道:“小女心悦公子,公子想怎样,小女都依公子。” 九思一把捏住靠近她的女子下巴,指间用力。 一般凡人肯定都会醉倒在这玉兔精的柔情绵绵中。 但姜希音想,他的属下不是一般人,他可是堂堂魔尊的手下。 然后姜希音就被啪啪打脸了。 他的属下捏着女子的下巴,然后亲了上去。 “没用的东西!”姜希音一把将铜铃扔到地上。 很快铜铃内传来喘息声。 这时系统从袖中飞出,又开了口,“尊上,趁这时候快除掉她,除掉她任务就完成了。” 姜希音瞥了蓝蜻蜓一眼,闪身出现在门前。屋内的喘息声还没停。 姜希音皱着眉,踹开了房门。 她的属下衣衫不整,正被女妖压在床上,口中有精气源源不断地传入女妖口中。 姜希音实在没眼看,她中指上带着的戒指倏地化成一柄峨眉刺,利刃在她袖下闪着光,仿佛下一刻就会割破女子的喉咙。 与此同时,窗外飞来一柄剑,长剑划出弧光,瞬间将九思与女子隔开。 姜希音回头。 一位身穿紫色锦袍头戴金冠的少年出现在门口,他抬手接过空中的长剑,“呛啷”一声收剑入鞘。 九思这才回神,一眼瞧见了姜希音袖中闪过的亮光,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姜希音脚下。 “是、是那她勾引的我!” “是吗?”姜希音将目光投向九思,声音里像是夹了冰碴。跪在地上的九思遍体生寒,他想到了熊熊烈火的祭剑池。 少年见气氛不对,上前劝阻道:“姑娘,你相公中了妖术,刚刚那女子是妖精!” 相公?这人是把她当成九思的娘子了? 然而她现在没工夫理这两个碍事精,她的任务跑了。那只吸人精气的妖精已经凭空消失了。 系统哪壶不开提哪壶:任务目标一千积分,当前积分零。 “回来再找你算账!”姜希音狠狠剜了九思一眼,就要去追她的积分。衣袖却被少年拉住。 “姑娘别去,那女子是只兔子精。” 她会不知道那是兔子精,“废话!”姜希音一脚踹上少年的膝弯,这哪来的毛头小子坏她的事。 少年膝下一疼,一个激灵松开了手。 姜希音追了出去。 头戴紫金冠的少年在她身后喊道:“姑娘,我师叔会抓住那只妖的。” 姜希音已经追远了。 乌云被风吹散,一轮圆月挂在树梢,化为原形的兔子精身影出现在小巷中。 在它身后一袭白衣的仙君,正在空中画着符篆。 系统蓝蜻蜓从她袖中飞出:“尊上男主角已出现。” “男主不是会在深山老林中出现吗?怎么出现在这儿了?还有刚刚那黄毛小子怎么回事?” “那少年是男主的师侄,这次随男主下山历练,男主出现在这儿是……是……计算失误,失误。”系统解释道。 “嗯?失误?” 系统赶忙转移话题:“尊上,不能让男主角把任务抢走。” 系统这句话,成功转移了姜希音的注意力。 “那个龙什么天,你不准动那只兔子,它是我的!” “……”系统:龙傲天只是它为了形容人设随便说的。魔尊怎么就当成名字了呢,这本书男主角明明叫楚山孤…… 番外 妈妈,我要去远航 楚山孤最近消瘦了,整个人瘦了一圈。 姜希音望着楚山孤站在窗边的背影得出了结论。 但她也拯救不了一颗老父亲思念儿子的心。 前段时间,润余突然说想去无常宗入道修仙。 楚山孤的师兄陆君屹从见到钱润余第一面开始,就念叨着要收他为徒。 那时润余对修仙没什么兴趣,他的兴趣的捉鱼赶鸟堆沙土。 直到他长到十五岁,突然说要去修仙。 楚山孤怕他只是一时兴起,把他带到无常宗住了一段时间。 结果那孩子想修仙的心更坚定了。 之后参加了无常宗收徒大会,成了陆君屹的关门弟子。 姜希音走上前帮楚山孤披上披风,从背后抱住他。 “润余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人生。我们能做的就是放手。” 楚山孤转过身,将姜希音揽进怀里。 “我就是舍不得,毕竟这十年他一直在身边,突然不见了空落落的。” “嗯,我也舍不得。” 姜希音抬手隔着衣服在楚山孤胸膛画圈,“要不,我们再生一个?” 六年后。 “楚郎,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姜晴一下一下摇着楚山孤的手道。 “不可以叫楚郎,”楚山孤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叫爹爹。” “可娘亲就叫你楚郎呀。” “你娘可以,你不可以。” “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楚山孤轻轻戳了戳姜晴的额头。 “好,那楚郎能不能再讲一遍大鹅的故事。” “那你把楚郎换成爹爹,爹爹给你讲。” “爹爹。” “乖。”楚山孤坐到椅子上,将姜晴抱进怀中。 “从前有一只大鹅它每天在院子中走来走去,很满足。直到有天它趁着院门敞开,跑出去见到了一片池塘,它欢快地游进池塘中,才发现原来还有比院子更好的地方,它还在那里交了很多朋友。后来它不再满足与一方池塘的快乐,就在这个时候它遇见了一位仙人......” 故事没讲完,姜晴睡着了。 楚山孤将她抱到床上,令侍女看着,离开了大殿。 姜晴见楚山孤离开,从床上爬起来。 “我想喝水。”她朝侍女道。 侍女忙从茶壶中倒了杯茶,递到姜晴口中。 “我不喝茶,我想喝冰糖雪梨汁。” “奴婢这就去取冰糖雪梨汁。” 看着侍女关上殿门出去,姜晴从衣柜中翻出自己准备好的小包袱,系在背上,又将钱润余送她的一柄小剑挂在腰间,从窗户翻了出去。 窗外一只金龙已经在那儿等她了。 她手脚并用爬上金龙的背脊,然后学着楚山孤拍她的模样,轻轻拍了拍金龙,“乖乖龙,我们去找哥哥。” 金龙对乖乖龙这个称呼很是受用,它载着姜晴,腾空飞远了。 飞到无常宗山门口,金龙停下来摇摇头,表示它不能进去。 姜晴只好从龙背上下来,就要走进山门,却被守山门的弟子拦下来。 “小朋友,这地方可不是你能进的,快回去。” 姜晴从腰间将那柄小剑解下来,“我不是小朋友,我是来学剑的。” “砰 ,”剑有点重,她没拿住掉到地上。 “噗嗤!”守山门的弟子忍不笑出声。 “小不点,你连剑都握不住,怎么学剑!” 姜晴捡起剑,瞪圆了眼,嘟起嘴,“你们不许笑!” 守山门的弟子见姜晴气呼呼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又笑起来、“哈哈哈....” “乖乖龙,给我凑他们!” 金龙躲在云层后正看着姜晴,听见姜晴叫它。 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张开大口冲着两个弟子吹了口气, 弟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一阵飓风吹飞,重重落到地上摔的腰酸背痛屁股痛。 姜晴得意地朝弟子做了鬼脸,大摇大摆地走进山门结果碰到结界被弹了出去。 姜晴以为自己也要像那两个弟子一般摔个屁股蹲,却落进一个怀抱中。 周朗看着怀中的小人,愣住了。 这小人眼睛眉毛像他的小师叔,鼻子嘴巴像魔尊。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你放我下来,我就告诉你。” 周朗将姜晴放来了。 姜晴一落地拔腿就跑,却撞到另一个身上。 梁秋声看了看姜晴又看了看周朗心下了然,“你是来找润余师弟的对吗?” 姜晴将头点得像拨浪鼓:“嗯,我来找我哥哥。” “好,我带你去找哥哥。” 梁秋声拉住姜晴走进山门,谁知带她走进山门后,姜晴一把甩开了梁秋声拔腿就跑,边跑还不忘回头朝梁秋声吐舌头,“我才不是来找哥哥的,我是来学剑的,我要做个女侠!” 她的话刚说完,就被一只手提溜了起来。 “妹妹不是来找哥哥的吗?” “当然是来找哥哥的,”她在钱润余手中扑腾了几下顺势手脚并用抱住了他的腰,“是他们不许阿晴找哥哥,阿晴才这么说的,阿晴好想哥哥。” 听说姜晴离家出走,寻到这儿的姜希音和楚山孤站在山门口,正好看到这一幕。 姜希音:“你说,姜晴她到底像谁呀?” 楚山孤:...... 番外 爹爹你金屋藏娇,娘亲知道吗? 思过崖, 一位身穿黄裙的小人,和一条缩小了的小金龙,正耷拉着脑袋对着山壁叹气。 “乖乖龙,你载我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有隐身,被我娘亲发现挨罚了吧!” 金龙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隐身。 姜晴以为他说的是忘记了,于是拍了拍它的脑袋,“这下乖乖龙变笨笨龙了。” 金龙又继续摇头表示自己不是笨笨龙。 姜晴再次拍了拍它的脑袋,“笨笨龙不要狡辩。” 金龙只好伸出的爪子开始挠墙根,不是,是挠崖根。 姜晴闲得也想挠崖根,但没有金龙尖利的爪牙,只好拣了根树枝在崖壁划拉。 不知画了多久,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她停止手上动作:“乖乖龙,有人来了。” 陆君屹听说师弟和姜希音带着女儿姜晴来了,忙要去迎接。 随即他便又听说,姜晴闯山门被姜希音关到思过崖。 思过崖是犯了门规的弟子才会去的地方,姜晴还那么小。他一时不忍,决定去思过崖看看姜晴。 思过崖下,小小的人儿对着山崖站得笔直,连她旁边的金龙也昂首挺胸,一副认真悔改的模样。 陆君屹走上前叫了小姑娘的名字,“姜晴。” 姜晴回头见来人她认识,是经常去看她的伯伯。 “伯伯,”姜晴扬起了一张笑脸,奶声奶气地道:“伯伯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这...” 姜晴的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似是满含期待,陆君屹那句不是就说出口了。 姜希音在思过崖罩了结界,这结界他不知道能不能破不开。陆君屹不敢冒险破结界,若是破不开,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于是他自我安慰,姜希音以前给过无常宗很多聘礼,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他总不能破她的结界。 姜晴见陆君屹嗫嚅便知道他不是来放她出去的,眼中亮光顿时暗淡下去。 “咳咳,”为了找回面子,陆君屹从纳戒中取出一只笔递给姜晴,“这只笔名叫太虚,用它画出的画都会成真,不过只能幻化一刻钟,拿去玩吧。” 姜晴接过笔,在崖壁画了一只猫。 “喵,”那猫果然从崖壁上跃下来变成了真猫。 姜晴又画了鱼,鸟儿,小狗,玩得不亦乐乎。 陆君怡还有事,看了一会儿便走了。 很快,姜晴完了自己所有会画的东西,又开始无聊了。 不远处再次传来脚步声。 来人是那个在山门口接住她,没让她摔屁股墩的青年。 “你叫姜晴?”青年问。 姜晴点头。 青年朝他笑了笑。 可姜晴觉得,面前青年虽然在笑,却好像不太开心。 她不开心的时候,她的爹爹就会抚摸她的头发,然后将她抱进怀里。 青年比她高比她重抱不动,于是她伸出肉肉的小手,摸了摸青年的头发。 “爹爹说不开心的时候就想,白天和黑夜交替,黑夜总会过去的。” “嗯,”周朗看着人小鬼大的姜晴,也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说的对。” 周朗走后,陆续又有好几个人来看她。 但他们都不是来带她出去的。 姜晴有点烦。 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的金龙也有点烦,这些人吵得它睡不着。 等脚步声又响起时,姜晴没有回头。 她坐在地上,面对崖壁生无可恋。 “阿晴,” 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姜晴猛然回头,果见楚山孤正站在不远处叫她。 ,“爹爹,”姜晴起身跑过去,“爹爹,抱抱。” 楚山孤将他抱起来。 “爹爹是来接阿晴回去的吗?” 楚山孤轻轻弹了一下姜晴额头,“你娘亲现在很生气,你娘亲生你气来,爹爹也怕。” “原来爹爹不是来带阿晴回去的。”姜晴脑袋耷拉下来,她挣扎从楚山孤身上下来,一脸委屈。 “阿晴好好在思过崖面壁,娘亲见你态度认真,肯定就放阿晴出来了。等阿晴出来,爹爹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姜晴问。 楚山孤道:“好地方,等你出来就知道了。” 姜晴点头,心里想着爹爹要带她去的地方,面壁也认真起来。 因为姜晴态度认真,再加上很多人为她说情,很快就被放出来了。 楚山孤来接她。她拉住楚山孤的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爹爹说好,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嗯,当然要带阿晴去,爹爹什么时候食言过?” 楚山孤召来长剑,带着姜晴飞上高空,最后落到了千寒山峰顶。 他轻轻一挥,山顶宫殿的封印被解除,朱红色殿门缓缓打开。 姜晴挣开楚山孤的手一阵风似的跑进去,穿过层层纱幔,目光被大殿中央挂着的一幅画吸引。 那幅画上是个美人儿。 她看到那幅画的瞬间,脱口而出:“爹爹你金屋藏娇,娘亲知道吗?” 楚山孤被她逗笑了,解释道:“那画上的人正是你娘亲。” 姜晴眨眨眼:“爹爹,你画技这么差,娘亲知道吗?” 楚山孤:…… “这是你娘亲的转世。”为了避免姜晴误会回头学给姜希音听,楚山孤耐心地同姜晴讲起了,他与姜希音相识的故事。 姜晴听得懵懵懂懂,好在不再误会她爹画技差和金屋藏娇了。 看完画,楚山孤带姜晴来到藏剑阁。 推开藏剑阁大门,楚山孤一进去,千万把剑齐齐嗡鸣起来! “爹爹,这声音好难听。”姜晴忙抬起双手捂住耳朵。 “阿晴也能听到剑鸣声?” 姜晴点头,“能听到。” 楚山孤看着女儿粉雕玉琢的小脸,心中五味杂陈。 姜晴遗传了他的剑骨。 藏剑阁中有一把剑,当初他为了选择太阿,主动放弃的那把剑。 有朝一日,或许姜晴能把它取走。 想到以后女儿会长大,然后离开他,楚山孤不禁悲从中来。 他带着姜晴从剑阁出来,重新将剑阁封印。 姜晴并未察觉出楚山孤的心思,天真烂漫的小女孩闻着花香,寻到一片芍药花海,开心地在花丛中扑起了蝴蝶,等她终于把那只最大只最漂亮的蝴蝶捉到。 她的爹爹已经摘了一大捧粉色芍药花。 “爹爹给我。”姜晴张开双臂就要去抱那捧芍药花。 楚山孤却反手将花藏到了身后,“这是给你娘亲的。” “爹爹好小气。”她正生气,手上就塞了一捧花,比刚刚爹爹手中的那捧小了一大圈。 小一圈就小一圈吧,姜晴将楚山孤送的一小捧芍药花抱进怀中,笑眼盈盈,她也要把这捧花送给她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