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卿归》 第1页 [穿越重生] 《诱卿归》作者:可问风月【完结】 文案: 姜凝爱慕萧钰,可到头来,她才发现,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替身。 萧钰娶她、宠她,皆因她的样貌打扮有七分肖像秦家千金。 她放下了,可到死却都没能离开萧钰。 再次睁眼回到三年前,姜凝清醒了、也看淡了。 只是不巧,她刚好重生在了才入东宫的第二日。 想起前世种种,姜凝决定,报了仇再走! 一向爱慕自己的侍妾,却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对自己忽冷忽热,爱答不理。 起初,萧钰以为这不过只是她的欲擒故纵。 可直到那日,东宫失了场大火,他寻遍了内室,都未曾瞧见半分她的身影时,他才终于知道,她表面上的讨好,不过皆是她的刻意逢迎…… 那天,传闻一向矜贵自持的太子殿下站在灰烬中,眼尾一片赤红,手中攥着一只白玉簪,险些捏碎。 夜色迷离。 她求着要离开。 萧钰轻握着榻上美人的指尖,凝着她的眉眼,偏执又缱绻,「倘若孤不放呢……」 *双c 内容标籤:破镜重圆重生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凝┃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太子的漫漫追妻路 立意:共同成长 第1章 前世 时值深秋,瑟瑟寒风吹得枝头沙沙作响,乌云低垂,不见日光,愈发让人心生沉闷。 扶玉苑内,姜凝半倚在贵妃榻上,正望着映在木窗上的树影默默出着神。 昔日里姿容艷丽的美人,如今早已没了旧日的风采,面色苍白,下巴尖尖,纤弱的身姿看上去十分惹人怜惜。 柳烟瞧在眼里,忍着心头涌动的热流,行至姜凝身侧,为其披了件衣裳,而后轻声提醒道:「天凉了,若是受了风寒便不好了。」 这几日她们主子不仅东西吃的越来越少,还常常望着窗子出神,且一坐就是一整日。她如何不知,主子如今心心念念的也不过就是想要离开东宫,可她一连送了十日的书信,太子殿下却连见都不曾见她一面…… 姜凝顺势拿起药碗,连眉头都没皱的一股脑尽数喝了下去,仿佛不曾觉出一丝苦涩。她有些疲倦的靠在软枕上,眼底禁不住划过一抹自嘲之意,「书信不必再去送了。」 她早该猜到了,萧钰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了她。 十日前那晚,萧钰沉着脸闯进了她的卧房。 寒风阵阵,屋内烛火忽明忽暗,萧钰坐在榻边满身的酒气,声音更是夹杂着几分寒凉,「阿凝,你这么急着离开,可是还在想着陆起?」 长久的静默,他心头忽有些发慌,旋即一手将她揽入了怀中,声音有些发颤,「那个陆起有什么好,他能做到的,孤同样可以……」 见她不语,他抬首扣住了她的头,意欲吻上她的唇,可却被她侧头给避了过,疏离又客套。他恼于她的反应,怔了怔,而后终是起了身,周身的冰冷气息愈发强烈。 他抿着唇,一双浓墨似的双眸望着窗外的夜色,声线清冷,偏执又冷硬。 「姜凝,就算是互相折磨,我也不会放你走。」 …… 多可笑,她只是一个替身,他之所以将她带入东宫,不过皆是因为她的样貌有七分肖像镇北将军之女秦婉。如今秦婉早已回了长安城,她甘愿选择成全,可眼下不肯放她走的却是他。 当真是好没道理。 看着姜凝一身的病态,柳烟禁不住又红了眼眶,姜凝抬手轻轻替她擦着眼角的泪,柔声道:「别哭。」 她早已知自己大限将至,她倒是没什么,死于她而言,反倒是解脱。可她还是看不得有人为她掉眼泪,她哪里值得。 柳烟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忍着心头的波涛汹涌,转而笑道:「今日又来了新的话本,奴婢念给娘娘听。」 姜凝瞧着柳烟,唇边漫出一丝清浅笑意,「好。」 * 天色愈发阴沉,就连院中那绚烂多姿的芙蓉花都显得黯然了几分,秦蓁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一旁的侍女冬儿在旁劝道:「小姐,那狐媚子中了西域的蛊毒,早已是凶多吉少,小姐又何必忧心?!」 就算太子把整个天下的大夫都请便了又如何,不还是照样没法子。 那可是在西域都少见的蛊毒,除非寻到下蛊之人,否则是如何都解不开的。 秦蓁在桌几旁坐了下,闻言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急色。 听闻太子哥哥这些时日不仅找来了西域的巫医,甚至还亲自以身试药。每日一碗又一碗的药直接灌下去,简直是连命都不要了…… 她握着杯盏的手越来越紧,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恨意。都是因为那个狐媚子,姐姐才被退了婚,成了全长安城的笑柄。 论家世地位太子妃的人选明明该是姐姐,可如今太子哥哥却硬是要提一个侍妾出身的人做正妃,如此将姐姐置于何处! 两日前,若不是她发现的及时,姐姐怕是早已做了傻事,没了性命…… 她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姐姐被一个小贱人踩在脚下,更何况,那个小贱人之所以能入东宫还不都是靠着那张像极了姐姐的脸! 秦蓁越想下去,便越觉得胸口发闷郁结难消,她将那杯中凉茶一饮而尽,登时便起了身,「备车,我要去见她。」 第2页 冬儿一时有些始料未及,忙劝道:「小姐,奴婢可是听说,太子殿下把那狐媚子守的严严实实的,不准任何人前去探望,小姐如何能进得了东宫?!」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秦蓁便愈发觉得心头的那股火越烧越旺。太子哥哥一向恭谨重礼,从未做出过任何逾规逾矩的事,可却唯独在一个妾室的身上屡屡破了例。 姐姐病重时,也不见太子哥哥这般紧张…… 秦蓁的手不由越握越紧,怔愣了一瞬,而后便行至了妆奁前,寻出了她藏在妆匣最底处的一个锦盒,锦盒手掌大小,上边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锦盖轻启,入鼻便是一阵幽香。 秦蓁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太后如何能允许太子哥哥这般糟践自己,这便入宫去见太后娘娘。」 东宫捂得再严实又如何,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 柳烟的话本子说的生动有趣,可姜凝近来昏睡的时辰却越来越多,这日更是才听了没两句脑中便已涌出了一丝睏倦,她还在强撑着精神听,却忽听门外有宫侍通传,说是静和公主到了。 她素来与静和公主交好,此时听了这话,心头不由添了几分喜色。她自染了病后,便未曾出过扶玉苑,也未曾再见过其他人,倒是静和公主会隔三差五的常来看她。 柳烟听闻人来了,忙将人请了屋,问过安后,便向往常一般的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 静和公主是萧钰一母同胞的胞妹,小姜凝两岁,如今已许了亲事,婚期约莫便在下个月。姜凝侧头瞧着她,心头一时忽然有些感慨,她曾想送她上花轿,如今只怕是做不到了。 姜凝脸色发白看上去精神也有些不大好,静和公主心头很不是滋味,她压下心头酸涩,行至姜凝身前,展颜笑道:「小嫂嫂这几日可有好一些,我又发现了几处好玩的地方,等小嫂嫂好一些,咱们便一同出去玩。」 姜凝笑着应了一声。 见姜凝面上甚是平静,静和公主犹豫了一番后,到底忍不住开口劝了句,「皇兄始终是在意小嫂嫂的,小嫂嫂莫要多想,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皇兄对谁像对小嫂嫂这般上心,小嫂嫂许是与皇兄生了误会也未可知……」 姜凝闻言却忽而笑了。 她恍惚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听来的话。 「太子哥哥宠你不过都是因为你那张肖似姐姐的脸,如今姐姐都回来了,你若还有自知之明,就应该趁早离开。」 「太子哥哥自幼与姐姐一同长大,即便姐姐这些年不在太子哥哥身边,可书信却从未断过,这份情谊哪是你一个外人能比的,你就算打扮的与姐姐再像,你也终究不是姐姐,更别想取代姐姐的位置。」 「不过就是靠着一张脸,才得了太子哥哥的恩宠,你若是没有这张脸,太子哥哥怕是连瞧都不会多瞧你一眼。」 「就算是养一只鸟,日子久了都会有感情,可这份感情只不过是一时的迷恋而已,早晚都会有厌倦的一天……」 想起这三年的时光,姜凝心头愈发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可笑。 他说她穿水蓝色的衣裳好看,她便日日穿给他看;他说最喜欢她微笑的样子,她便练习着如何保持着他最喜欢的模样;他说她簪着白玉簪很美,她便再也未曾换过其他的珠钗首饰…… 为了讨他喜欢,她努力活成了他喜欢的样子,可到头来,她的努力,不过都是另一个女人的痕迹。 她总以为,他待她冷是性格使然,却不成想,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她只是一个替身。 若在往日,那段愚蠢的过去,是她最想躲避,最避之不及的,可到了如今她才明白,过往种种她既都已经放下了,又有什么是她不能面对的呢! 就当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一切也就都过去了。 喉间发痒,让姜凝忍不住又是一阵轻咳,静和公主见之,忙吩咐身旁的侍女去倒了杯水来。 侍女眼明手快端了杯温水来,姜凝伸手接了过,可却在那侍女靠近的一瞬,她忽闻到了一股异香,不同于寻常的香料,这当中似乎还带有一丝药草的淡香,隐在花香之下不易觉察。 这个味道她似乎曾在哪里闻到过…… 姜凝心头忽而有些不安,润了润嗓子后,随口问了句,「哥哥嫂嫂这些时日可好?」 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他们了。 算算日子,哥哥大概早已回了长安城,嫂嫂约莫也快生了。 对上那双水盈盈的杏眸,静和公主下意识的便避开了头,「右安将军和夫人自是好好的,小嫂嫂莫要担心。」 姜凝有些半信半疑,正想再问几句,便见一旁的侍女慌慌张张的打碎了玉杯,旋即便跪在了地上,面上满是惶恐道:「娘娘莫要再问了,右安将军和夫人如今自是好好的,娘娘保重身子要紧。」 此话无异于是欲盖弥彰,静和公主低斥了那侍女一声,侍女闻声一时头垂的更低了。 然却彻底勾起了姜凝心头的疑问,她抓着那小侍女的胳膊微微发颤,对着那侍女厉声道:「你只管如实禀告,若有隐瞒你当知道是何下场。」 半年前,敌国蛮夷入侵大魏作乱,哥哥帅兵出征云城,她前些日子还曾听闻哥哥早已班师回朝,难不成竟会出了意外? 那侍女身形一抖,似是被姜凝那气势给骇了住,当即也顾不得静和公主的警告,哆哆嗦嗦道:「有……有人在右……右安将军府上……搜出了兵……」 第3页 那侍女还不待说完,便听静和公主出口截道:「小嫂嫂身子不适,怜香你去小厨房看看,参汤可熬好了?」 怜香止了话,应了一声起身便走,谁知姜凝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抓着怜香胳膊的两只手硬是不肯松开,她唇色好似更白的几分,声音极轻却十分有力,「搜出了什么?」 怜香吓得一动不敢动,不敢再去看公主的神色,正要开口,便听静和公主在旁说道:「她一个宫女知道什么,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小嫂嫂你莫要多想,右安将军自是无碍的。」 那小侍女神色慌张,姜凝哪里肯信,她一双杏眸登时便浮出了一抹水色,眼底隐隐带出了几分企盼急切之意,那模样瞧得静和公主简直心都要碎了。 「如今竟连你都要瞒着我吗?」 静和公主不敢再去瞧姜凝,还在为难间,便听那小侍女像是鼓起了勇气,跪在地上说道:「有人在右安将军府上搜出了兵器盔甲和敌国的书信往来,陛下因此怀疑右安将军有造反之意,当即便将右安将军关入了大理寺,两……两日后问斩,将军夫人知晓了这个消息,难产而亡,胎……胎死腹中。」 闻言,姜凝蓦地僵了住,造反…… 她一时间又惊又气,胸口突然之间愈发憋闷,四肢百骸恍若有数只蝼蚁在乱窜,一股血气上涌,旋即便再也忍不住的晕了过去。 静和公主瞧着姜凝神色不对,面上又惊又急,大喊道:「小嫂嫂!小嫂嫂快醒醒!」 姜凝陷入了昏迷,全然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只在意识迷濛间,依稀听到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唤着自己的名字,声音低哑焦灼,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她极力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却有千斤之重,恍惚间,似是看到一双猩红的双眼,离她分外的近。伴随她许久的五脏肺腑的疼痛,好似亦渐渐散了去,耳边的声音愈发的渺远,姜凝再也抑制不住的昏睡了过去。 第2章 重生 似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姜凝是被人唤醒的。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秀气圆润的脸,丫鬟的扮相,梳着双角髻,正端着一碗药侯在床边,似在等她起身。 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全然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姜凝脑袋有些晕晕乎乎,还没想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听耳畔那声音又说了句:「姑娘,该喝药了。」 姜凝顺势坐起了身,可胳膊才将将一动,身上便传来一阵酸痛之意。痛感传遍全身,让她的神思陡然间便清醒了几分。 她瞧着活生生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一时连唿吸都有些忘却了,一双眸子里是掩不住的惊愕之色。 眼前之人是柳絮不会错,可半年前,她明明亲手将柳絮埋在了城郊外的半山坡上…… 她会痛,眼前这一切并不是梦,难不成她这是又回到了旧日之时? 榻上的美人面颊红润,杏眸香腮,即便是在发怔,都掩不住那眉眼间天然的媚态,如今身上的中衣松松散散的穿着,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简直娇/媚十足。别说男人了,就算是女人见了,都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那满头的青丝披散在肩头,脖颈处的红痕若隐若现,柳絮瞧在眼里,面上不由一红,避开了眼提醒道:「如今姑娘才入东宫,依着规矩今日还要去向赵良娣请安。」 姜凝眸中难掩惊色,这下她是更确定了,她竟又回到了三年前! 听这口气,似乎还是才入东宫的第二日……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拉上了柳絮的手,触感真实又温温热热,让她心头忽然一酸。 上辈子她心头最大的痛,就是眼睁睁的看着柳絮为了护她而丢了性命,如今回到了三年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柳絮见主子神色有些古怪,还以为主子是不愿喝这避子汤,当下又劝慰道:「姑娘如今初来乍到,当需稳妥行事才是,以后日子还长,子嗣总会有的。」 话声落罢,她本想接着再劝慰主子几句,可一抬眼,却见她们主子竟将那碗药一股脑的尽数都喝了下去,而那原本还有些怔然的芙蓉面,再望向她时,眼底已然蒙上了一层水雾,可那模样却分明又是在笑…… 她侍候她们主子都有小半年之久了,可如今她却还是第一次瞧见主子哭,柳絮一时有些无措,「姑娘……」 姜凝心绪一转,潋滟的眸间漾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柳絮傻愣愣的,「那问安……」 提起赵良娣,姜凝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她垂着眸子,盯着锦被上绣着的红梅,过了许久才说道:「这便更衣吧!」 妆奁前,姜凝任由柳絮梳着头髮,人虽坐在那里,可心绪早就不知飘向了何处。 上一世,她去给赵良娣问安时,赵良娣刻意端着架子,让她在院中足足站了两个时辰,才宣她进殿。而后敬茶时又是对她百般为难,最后她还因打翻了茶杯,被罚抄了宫规,不眠不休的整整抄了数日才停歇。 旧日里,她因思慕萧钰,便想着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所以遇事处处忍让,总想着安稳度日,守在萧钰身边便好。可是到头来,她非但没能如愿,反而还让赵良娣对她愈发变本加厉,甚至到了后来,她竟连身边最亲近之人都庇护不了,委实太傻了些。 更何况,柳絮的死虽不是赵良娣亲手所为,却也是间接拜她所赐。 第4页 眼下她的处境虽不算好,可也不能再随意让人相欺,让恶人逍遥自在。 柳絮向来手巧,不一会儿便给她挽好了一个寻常的髮式,簪了只碧玉簪,又换了一身素色襦裙,显得规矩又不张扬。 姜凝又刻意拖了时辰,一切妥当之后,已是巳时三刻。 如今正值七月,酷暑难消,行至清溪殿时,姜凝额角已沁出了细微的薄汗,她和柳絮站在院中,安静的一言不发,等着侍婢进门通传。 院子里的几个宫侍见此,一时不免纷纷偷偷打量起姜凝来。 太子殿下带人回来,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初时他们一直在好奇,新来的侍妾究竟生的一副什么样,才能惹得一向清心寡欲的太子另眼相看,今日一见,他们总算是明白了。 那侍妾出身清寒,可周身却无半分怯弱扭捏之态,日光打在她的身上,那肌肤白的简直不见一丝瑕疵,芙蓉玉面,螓首蛾眉,容貌之盛,甚至比那赵良娣还要高上几分。 如此过了许久,都不曾见赵良娣接见,柳絮的腿站的有些酸麻,可也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当下便有些忧心的瞧向了她们主子。 却见姜凝神色倒很是淡然,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耐,只是再一细瞧着,她的面色倒像是有些不大好,柳絮见此心头忽生出了几分不平之意,张了张口,可话声却在到嘴边时又止了住。 赵良娣摆明了是在与主子为难,可她们初来东宫,背后无权又无势,眼下倒不如让赵良娣出了这口气,日后多少也会好过些。思及此,柳絮不由又站直了几分。 日头渐渐升上了当空,两人就那么静默的站着,日光强烈普照着世间万物,时光在点滴间匆匆而逝,眨眼间便已到了戌时一刻。姜凝若有所思的抬眼瞧了瞧天上的朗日,忽而身子虚晃了一下,若不是柳絮及时搀扶,只怕早已跌在了地上。 还不待柳絮开口,便听姜凝的声音低低的从耳畔传来,「柳絮,我有些头……」 柳絮扶着姜凝,还在等着她的后话,可谁知,她们主子却眼睛一闭一下晕了过去。 柳絮有些始料未及,面上满是急色,「姑娘!」 * 屋内,赵良娣还在不急不忙的染着寇甲,听到院外的喊声,禁不住蹙了蹙眉头,一旁的宫侍探得消息后,适时在旁解释道:「回娘娘,是新入宫的那个侍妾晕倒了。」 赵良娣听闻不由有些气结,妆容精緻的面上添了几分怒色,一手拍着桌几道:「姗姗来迟也便罢了,如今竟还晕倒了,这可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未免也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一旁的侍婢洛梅忙在旁劝道:「娘娘息怒,一个粗鄙的侍妾而已,如何值得娘娘动怒?!」 赵良娣放在那檀木桌檐上的手,不由暗暗用力,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妾她自是无需计较,可殿下昨晚竟宣她去了承华殿,她都入东宫半年了,却连承华殿的门都没进去过,这叫她如何不气。 她今日不过才让她站了半个时辰,她便受不得,那日后岂不是要骑到她的头上来! 见主子神色不对,洛梅不由放下了手中的洒金团扇,替主子斟了杯茶,柔声道:「娘娘莫急,如今那侍妾才入东宫,不过也只是仗着眼前的恩宠恃宠而骄罢了,日子还长,殿下素来恪己重礼,若那侍妾一直如此狂妄,殿下也必定不喜。」 听了这话,又想起日前太子的种种行径,赵良娣心头慢慢舒展了几分,旋即捧着杯茶,轻抿了一口,「去,请太医过去瞧瞧。」 她一个大家闺秀,和一个粗鄙的乡野女子计较,简直是自掉身价。 * 姜凝被人抬回扶玉苑后,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才醒来。 期间,太医来瞧过,只开了几副安神的方子后便退了下。柳絮还以为姜凝是身子虚才晕倒,忙去熬了碗消暑去火的百合莲子羹,盯着姜凝喝了下。 而后又是沐浴又是梳洗,一番折腾后,夜幕已然落下了。 姜凝才在榻上坐稳身,便又听柳絮忧心忡忡的皱着眉头说了句,「姑娘今日偏偏在那个时候晕倒,怕是日后赵良娣又要与姑娘为难了。」 她们姑娘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哪里轮得到堂堂太医来为其问诊! 赵良娣这般做表面是为姑娘好,可实际上,若传到外人耳中,于她们姑娘的名声当真是极为不利。 若是因此惹得殿下的厌弃,便更是得不偿失了。 姜凝对此话却好似闻所未闻,她抬眼瞧了瞧窗外的天色,知晓萧钰这是不会来同她一起用膳了,当下便说了句,「传膳吧,顺便再去做些桂花糕,送去思政殿。」 柳絮心有不解,「可是之前,不都是姑娘亲手做的吗?」 在别院时,姑娘只要一听到殿下会来,便会早早就备上一桌子的菜,凡事亲力亲为,当真是极为用心。 姜凝面上露出一丝轻笑,垂眸瞧着软塌上的花纹,「我如今身子不适,未免将病气渡给殿下,自是不便再做这些。」 闻言柳絮才恍然,面上几分懊恼,「姑娘说的是,奴婢这便去做。」 柳絮垂着头退出去时,这才勐然想起,是了,姑娘做了那么多的吃食,似乎殿下只吃了那桂花糕。 殿下素来不喜甜食,却唯独喜欢那桂花糕,当真有些奇怪…… * 第5页 夜色悄然,繁星璀璨,思政殿上,萧钰还在批改着奏疏。 瞧着那冷寂的身影,林盛犹豫了一番,才上前回禀道:「殿下,今日姜侍妾去了清溪殿,还没进门便不慎晕倒了。」说罢,他抬眼偷偷瞧了瞧主子神色,见主子眼神未动,恍若未闻,旋即又补了句,「赵良娣派太医去瞧过了,并无大碍。」 萧钰埋首批阅着公文,听着林盛左一句又一句,声音中含着三分威严,「你倒是愈发闲了。」 林盛吓得忙垂下了头,毕恭毕敬道:「奴才不敢,只是方才扶玉苑差人送来了一碟桂花糕。」 食盒锦盖轻启,桂花的清香瞬间便在整个大殿漫了开,霎是好闻。 香气入鼻,萧钰执笔的手倏然一顿。 他抬眼见那青花瓷盘中盛着的一块块糕点,方方正正色泽金黄,一双如墨的双眸瞧了瞧窗外的夜色,静默了一瞬,到底还是起身去了扶玉苑。 第3章 疏离 扶玉苑燃着微弱的烛火,萧钰进门时,姜凝正靠在榻上翻看着书卷,他挥退了其他下人,一时屋内仅剩下了他们二人。 烛火摇曳,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肌肤愈发白皙如玉,那双眸子镀了一层光,好似含着盈盈秋水,此时满头乌髮上仅簪着一只白玉簪,与身上那松松散散的中衣相映成趣,让人瞧着,心头没由来的便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姜凝抬眸瞧他,怔愣了一瞬,面上便已带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来,她正欲起身行礼,谁知却被萧钰给拦了住。 他的手轻轻一勾,下一刻,她便已坐在了他的膝上。 他揽着她的细腰,低头瞧着姜凝,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喜怒难辨,「身子可好一些了?」 姜凝低垂的眼睫微微轻颤,遮住了那一双翦水秋瞳。她的双手搭在萧钰的肩上,动作缓慢而轻柔,替他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声音压的低低的,「有殿下来看妾,妾自是无碍的。」 她的声线偏软,此时尾音拉长,更添了几分软糯娇妩,闻着鼻尖那淡淡的香气,萧钰神色有些晦暗,正想吻上那温润柔软的樱唇,谁知却被她直接给避了开…… 那躲避,像是未经思索,出于本能的反应。 萧钰身形一顿,面色有些难看。 姜凝也意识到了不妥,忙起身跪伏在地,和他拉远了距离,睫毛轻颤着,垂首道:「今日太医前来,说妾染了风寒,若是传给殿下,那便更是罪过了。」 姜凝低垂着头,觉察到头顶上方的那道目光,心头忽而有些怦怦乱跳。 这还是她几年来第一次拂了萧钰的意,在他面前扯了谎。 萧钰一双乌眸落在姜凝身上,晦暗的目光定定的盯着她。 她依旧温婉乖顺,与先前无异,可他就是从她的身上觉出了几分不同以往的…… 疏离。 他的心口忽然有些微微泛疼,一股熟悉感萦上心间,只觉得眼前一幕似是在何处发生过一般,分外的熟悉。他竭力去搜索那段记忆,可细细想来,却是一空,头反而更疼了几分。 屋内静的针落可闻,似是过了许久,萧钰才终起了身,背对着她说了句,「既然如此,早些歇息。」 姜凝忙应了声「是」,见他出了门,心头这才松了口气。 熄了灯,子时已过,姜凝躺在榻上久久未眠,想起方才的事,心头忽而有些懊恼。 如今她孑然一身,身后并无倚仗,所靠的也不过是凭着那张像极了秦婉的脸。眼下,萧钰的恩宠,便是她最大的武器,也是她唯一的武器,她必须牢牢抓住。 今日她得罪了赵良娣,依着她的计划,她该将萧钰留下的。 她总以为萧钰于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与他接近,不过也只是想做给她人看。她虽知如此,可心头却好似还是有什么东西阻隔在那儿,让她本能的想避开与他的所有亲昵。 着实有些不该。 一夜思绪烦乱,姜凝迷迷煳煳间,渐渐入了梦。 天色阴沉,一团乌云低垂,久久不见柳絮,姜凝心头有些不安,满头青丝还未挽起,便跑了出去,偌大的东宫,却空无一人。 推开门,她看到柳烟正跪在地上嘤嘤哭泣,姜凝心跳仿佛都漏了几拍,她走上前,颤着手掀开了那遮盖的白布,柳絮正神色平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触到她冰冷的额头,一时没站稳,竟直接跌在了地上。 柳烟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娘娘,您没事吧?」 瞧着姜凝面色有些发白,柳烟跪在地上,声音还带着哭腔,「柳絮……柳絮姐姐被人玷污,一时想不开便……」 见她不语,柳烟忙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如今娘娘才失了孩子,身子正虚弱,还是快回去躺着吧!」 「人死不能復生,还请娘娘节哀。」 姜凝脑袋有些迟钝,闻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倾身去瞧那尸身,果真瞧见了柳絮腕间青紫的伤口。 柳絮天性纯善豁达,却在成婚前选择了这条路,她当时该是何等的绝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姜凝还在发怔间,便听有声音自门外传来,「好一副主僕情深的戏码,只是如今殿下不在,妹妹这幅样子又是做给谁看呢?」 姜凝抬起头寻声望去,正巧瞧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赵良娣破门而入,姜凝眼底迸出一丝恨意,她当真想上前替柳絮报仇,却奈何自己身子太虚,没半分力气,「是你。」 第6页 赵良娣拿着手帕掩唇轻笑,「妹妹这便是冤枉姐姐了,是她自己想不开,才会寻了短见。」 「你诱柳絮出了东宫,趁机找人对她施暴,柳絮失了清白,不愿这般出嫁,才会选择自戕。」 姜凝的眼神恍若洞悉一切,赵良娣睨了她一眼,索性也不再遮掩,顺势在一旁的软塌上坐了下,居高临下道:「妹妹既如此想,姐姐也没有法子。」 一旁的柳烟见赵良娣如此猖狂,喉间哽着一股气,「良娣这般做就不怕殿下怪罪吗?」 赵良娣眼神极尽轻佻,「怪罪?你们娘娘自小产后,殿下可曾踏进过你们娘娘的屋里半步,如今秦家小姐回了长安城,殿下陪未来的太子妃还来不及,又如何会顾得上你们主子?!」 「不过是仗着一张脸得宠而已,旧日里我还不觉,可如今见过秦家姑娘后,才发觉妹妹这张脸,当真是像极了秦大姑娘。不过可惜,赝品就是赝品,只要真的一出现,赝品就会再也无人在意,变得分文不值。」 「姐姐当真替妹妹觉得可惜,靠着别人得来的恩宠滋味如何?」 见姜凝静默不语,赵良娣尤不解气的拿出了一把短匕首,俯身在她的面前比划着名,声音间带着几丝快意,「妹妹这副样子,瞧着当真是我见犹怜,姐姐不如帮妹妹一把,若是这张脸花了,看看殿下还会不会再多看妹妹一眼……」 柳烟见赵良娣如此狂妄,大着胆子上前就抓住了赵良娣的胳膊,将姜凝护在身后,「娘娘要出气就划奴婢的脸,殿下如今虽冷落了主子,可保不住哪日便想起了主子,届时若是殿下见主子的脸被划伤,因此伤了娘娘与殿下的情分便更是得不偿失了……」 赵良娣捏着柳烟的下巴,笑得阴森,一字一句道:「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奴才,我就成全你这份忠心,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见赵良娣为难柳烟,姜凝正欲上前制止,可奈何她却被人钳了住,如何都动弹不得。 那匕首离柳烟越来越近,眼见刀尖就要刺上柳烟的面颊,姜凝勐然从梦中惊了醒。 她额上浮着些微薄汗,瞧着眼前的黑夜惊魂未定,忽听房门被人推了开,柳絮行至榻边坐了下,安抚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姜凝瞧着她,只一眼便有些绷不住了,她抱着柳絮,眸间顷刻间便涌出一层迷濛水雾,身子还有些微微发颤。 柳絮静静的陪在她身边,柔声劝道:「姑娘莫怕,都是假的,都过去了。」 手掌下的触感温热真实,将姜凝悬着的那颗心渐渐拉回了现实,她衣袖下的手攥的一紧,一双杏眸愈发沉静清醒。 凭什么坏事做尽的人最后却可以安然无恙?! 凭什么无辜的人却无端被人迫害甚至最后丢了性命名声狼藉?! 人心应存善,可在生存都成了问题时,善良又有何用…… 柳絮又劝慰了姜凝几句,见姜凝安稳睡了下,这才出了门。约莫过了个把时辰,姜凝脑袋还在半梦半醒间,天色已然大亮了。 梳洗打扮了一番,又用过早膳后,姜凝才拿起书卷,正在这时,赵良娣来了。 人还未进门,声音便已先传了来。 「今日见了妹妹,姐姐才发现妹妹当真是天姿国色,难怪殿下会喜欢。只是却未成想妹妹才入东宫就病了,都怪姐姐照顾不周,不知妹妹今日可好些了?」 今日赵良娣穿着一身胭脂色襦裙,发上簪着宝蓝点翠珠钗,黛眉朱唇,略施粉黛,当真是秀丽又端庄,此时面上含着笑,全然一副名门闺秀高门主母的模样。 姜凝低垂着眉眼,面上含着温婉笑意,「多谢姐姐关怀,妹妹如今身子还有些不适,怕是得休养上一阵子才能痊癒,恐不能日日去给姐姐请安了。」 赵良娣乍看到那娇娇柔柔的芙蓉面时,还是不免惊讶了一番,可也只是一瞬,她的目光便被姜凝发上那只白玉簪给吸引了去,面上的笑登时便僵在了脸上。 那只白玉簪雕做桃花状,含苞待放别有一番韵味,且那簪子瞧上去不仅色泽上乘做工精巧,就连质地似都很是细腻温润,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她曾在百珍阁瞧见过,价值千金,听闻惹得城中几个贵女相争,但最后却不曾听闻落在谁的手上。 姜凝出身贫寒,哪里用得起这般贵重的东西,还不都是殿下送的! 赵良娣心口有些发堵,再一想起她一个小小的侍妾,才来东宫便因病推脱不肯去向她问安,赵良娣胸口憋着的那股火险些就要跳出胸膛,可也知眼下发作不得,她捏着帕子的手攥的一紧,復又笑道:「这是自然,妹妹当以身子为紧,姐姐带来了很多补品,妹妹趁机多补一补,尽快好起来也能早日侍候殿下。」 赵良娣说罢,便吩咐身边侍女将那人参等物放了下,她炫耀的话声正要出口,便又听姜凝在旁笑道:「多谢姐姐,只是殿下差人送来的还有很多,妹妹如何能再收姐姐的东西?!」 赵良娣笑的有些僵硬,「姐姐的一番心意,妹妹只管收下便是。」 姜凝见推拒不得,笑着道了谢,说罢,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出声对着柳絮吩咐道:「去把殿下赏的那对翡翠玉镯拿来。」 「听闻姐姐喜欢翡翠,妹妹一点心意,还望姐姐也要收下。」 如今东宫中未立太子妃,当属良娣位份最高,可堂堂良娣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小的侍妾赏东西,此举当真是极尽轻佻,赵良娣脸色有些不太好,「既是殿下赏赐,妹妹留着便是,姐姐还有要事处理,你好生歇息。」 第7页 姜凝起身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姐姐慢走。」 见赵良娣出了扶玉苑,柳絮还有些没想明白,今日初见赵良娣当需谨慎些才是,可她们姑娘却处处不肯退让,委实与在别院时的温婉相距甚大。 她憋了憋,终是忍不住说道:「姑娘今日怕是又得罪了赵良娣。」 姜凝手指轻点着额角,有些漫不经心,「东宫来了新侍妾,赵良娣如何能容得下!无愧于心便好。」 无论她如何做结果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她何不让自己过得舒坦些。 * 出了扶玉苑,赵良娣脸上的笑意登时便不见了踪影,「你都看到了,我一忍再忍,可那个姜凝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些!」 她出身名门,如何轮得到一个小小侍妾赏她东西?! 还借病推脱请安?! 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一旁的洛梅忙安慰着,「娘娘莫急,她初来便如此狂妄,不把娘娘放在眼里,殿下若是知道,哪里还会再对她另眼相待?!」 见赵良娣眸间闪过几分思量之色,洛梅趁势道:「眼下那侍妾病着,娘娘的机会便来了……」 第4章 乞巧 夜幕西垂,赵良娣带着做好的马蹄羹去了思政殿,却又不出意外的被守在殿外的林盛给拦了住。赵良娣费了好一番的唇舌后,也不见林盛的态度有丝毫的松动,她心头虽然不悦,可又怕遭了萧钰厌烦,只好又叮嘱了几句,才不情不愿的带着婢女转身离了开。 今日赵良娣穿着一身素色襦裙,发间簪着一只鎏金梅花步摇,一看便是精心装扮过的。 林盛瞧在眼里,心头不由得一声嘆息,世间都说女儿家的绵绵情谊最可贵,可奈何他们主子偏是个刀枪不入的,别说怜惜动容了,他们主子不赶人走就不错了…… 一旁的小太监手里拎着那碗马蹄羹,看着美人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由感嘆道:「当真可惜,赵良娣来了这么多次,竟没一次得殿下召见……」 林盛睨了他一眼,「这你还不知道,殿下不吃这一套!」 福喜一只手抬起挠了挠脑袋,一脸不解,「可是昨日,姜侍妾只是差人送来了吃食,殿下如何当晚就去了扶玉苑?」 林盛思量了一瞬,而后回过神时禁不住狠狠敲了敲福喜的头,警告道:「可是活得不耐烦了?主子的事儿也是你敢妄议的?!」 福喜吓得忙垂下了头,有些委屈,「师父教训的是,徒儿知错。」 * 甬路上,洛梅瞧着主子面上满是黯然的神色,连忙劝慰着:「娘娘莫急,近来朝中大事小情甚多,殿下忙的不可开交也是情有可原。」 「哪……」 赵良娣心头话就要冲出喉间,可到底话音才出却又停了住,她入东宫都快要半年了,可这半年间,见过殿下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 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她都已嫁给殿下半年之久,可谁能想到,殿下却连碰都未曾碰过她一下,她明明都已嫁做人妇,至今却还是完璧之身…… 哪里是忙的不可开交,不过都是藉口而已! 她心头越想越气,却又在陡然间想起,前些日子母亲叮嘱她的话。 若是在太子妃进门前,她还没能获得殿下的恩宠,怕是日后的日子便更加不好过了。 想到未来的太子妃,她心口不由得有些堵得慌,却又在倏然间,想起了如今东宫里还有一个姜凝,心头那股火气好似又添了几分。 就她那副娇娇弱弱的样子,一看便是装出来的,矫揉造作的很!怎么偏偏殿下就喜欢的紧?! 赵良娣的思绪还在飘远,便见不远处的宫道上有侍从正在来来回回的搬着檀木架。她这才想起,再有两日便是七月七,殿下爱书,每年都会命人在这个时候将崇文馆那些书卷都搬出来晾晒,免得生了蛀虫发了霉。 想到七月七,赵良娣微怔了一瞬,唇角慢慢勾出了一丝笑意,携着洛梅一同回了清溪殿。 由于姜凝是初来,是以那些规矩该学的还是要学,可又因她这几日称病告了假,林总管便颇为大度的免了她这几日的习礼。而姜凝无事,这几日便也颇为本分的窝在了扶玉苑里,哪也不曾去。 如今东宫中多数位份皆空着,有位份的仅有一位赵良娣和一位周承徽,听闻乃是半年前宫中採选,皇后所赐;剩下的两个则是无名无分的侍妾,听闻乃是端王所赠。在姜凝称病的这几日,她倒是多多少少也都见了一通,除了表面上的客套之外再无其他。 就快到了七月七,东宫上上下下都在忙活着晒书和被褥,扶玉苑也不例外,柳絮忙活了一通后,进门时,便见姜凝正窝在软塌上绣着荷包,不由打趣道:「明日便是乞巧节,姑娘一片痴心,殿下若是瞧见了,定会喜欢。」 姜凝垂着眼,唇边不由漫出一丝轻笑,略有几分惫懒道:「但愿吧!」 旧日里,她也送过他荷包,一针一线都含着绵绵情谊,可却从不见他佩戴,倒是秦婉送的,他倒带的勤。 如今她倒也不在乎,他用不用是他的事,可这份心意她却不能省。 姜凝的女红素来出挑,她虽知萧钰不会带在身边,可也绣的很是仔细,墨蓝的料子上绣了些许云纹,如今只差几针,只要再坠上穗子一个荷包便可大功告成。 还在说话间,便见有宫侍前来,打听才知,原来是内直局的人送来了一件衣裙。 第8页 柳絮捧着那件襦裙进了门,神色显得有几分雀跃,「姑娘,这件衣裳不知是用了什么料子,日光照射下,竟还泛着莹莹光泽,柳絮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裙。」 姜凝抬首去瞧,忡怔了一瞬,还有些没回过神,便又听柳絮在旁说道:「姑娘生的本就好看,若是换上这件绯色衣裙,定然更美,姑娘可要试一试,若是不合适,再让内直局的人帮着改一改……」 姜凝眸间一动,「既是内直局拿来的,又怎么会不合适,收下去吧,明日再换也不迟。」 柳絮应了一声,倒是不疑有他,欢欢喜喜的便去收了衣裳。 姜凝打量着手中的荷包,脑中一时闪过万千思绪。静默了许久,才又低下头将那绣了一半的云纹给补了上。 * 眨眼间,乞巧节便至,傍晚时分,姜凝换上了昨日送来的那件绯色的襦裙,柳絮瞧着禁不住赞嘆连连,就连髮髻都挽的格外仔细了几分。 铜镜前放着数只珠钗,柳絮瞧着一时不由犯了难,「这件襦裙乃是绯色,当配同色的珠钗才最妥帖,可姑娘这里怎么都是各式各样的白玉簪?委实有些不搭了些。」 姜凝端坐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抿唇一笑,「无妨,白玉簪便好。」 柳絮一边依着姜凝,一边禁不住脱口道:「姑娘年岁正当,当多佩戴一些颜色鲜艷的珠玉才是,总是簪着白玉簪,未免也太素净了些。殿下倒也奇怪,为何总是送给姑娘这般寡淡的东西?!」 柳絮说罢,似又觉得自己言语有误,又忙补了句,「不过姑娘天生丽质,就算是白玉的东西,姑娘佩戴起来,都比常人好看些。」 姜凝听了这话却也浑不在意,两人又谈笑了一番后,这才不紧不慢的出了门。 依着旧礼,傍晚过后,要穿七巧针、结五彩线、拜织女……以祈求心灵手巧生活顺遂。姜凝和柳絮到了清漪园时,周承徽和那一对胡人侍妾早已坐在了园内。 周承徽父亲在朝中任五品御史中丞,家世不似赵良娣那般高贵,母族势力又不强,待遇自然也是差了些。 周承徽生的虽不是倾国倾城,但却也是清秀可人,面上带着几分恬静的笑,瞧着倒像是个不争不抢的主。 可姜凝知道,她远不如看上去这么简单。 懂得在势单力薄时韬光养晦,这位周承徽可比赵良娣聪明多了。 而那对胡人舞姬,名唤芷玉和瑶玉,年岁不过十四五,身段前凸后翘,当真是极为出众,再配上那满是异域风情的长相,猫儿似的眼瞳,简直别有一番意趣。 几人相互见了礼后,一时气氛倒有些沉默,反倒瑶玉有些活络,十分自来熟的凑了上去,夸赞道:「阿凝姐姐今日这身衣裳当真好看,就像天上下凡的织女。」 姜凝闻言不由有些失笑,正准备开口,便听周承徽在旁笑道:「瑶玉妹妹既喜欢,明日让内直局再做一身便是。」 瑶玉目光落在姜凝的衣衫上,而后又摇了摇头,「再怎么穿也比不过阿凝姐姐,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去讨好讨好点膳局的掌事,多讨些芙蓉糕过来。」 瑶玉活泼贪吃,相比之下,芷玉则沉稳了许多,见她这般说,在旁提醒了句:「来时洛桑姑姑是如何叮嘱的,你可还记得?」 闻言,瑶玉不禁有些丧气的垂下了头,「我就是说说,哪怕是看看也是好的……」 几人还在说话间,便见赵良娣来了,几人忙福身问安。赵良娣的目光落在姜凝身上,瞧着她那身绯色襦裙,唇边的笑意一时更深了几分,当下道了声免礼后,便唤来了宫侍,准备行那七夕礼。 月色皎洁,园中梨花木桌上早已摆好了瓜果茶点、五子、香炉等,几人对着明月焚香礼拜,许了心愿后,便算礼成。 依着礼数,每人手里端着杯酒要敬天地,可就在举杯时,姜凝不知怎的,脚下一软,一个没站稳手中那杯酒竟直直的倾覆而出,尽数洒在了身前赵良娣的衣裙上。 姜凝面上满是赧然,忙掏出娟帕就要替赵良娣擦拭,可却直接被赵良娣挥开了手,姜凝满眼歉疚,关切道:「姐姐你没事吧?!」 见自己新做的襦裙染上了酒渍,赵良娣到底是有些绷不住了,一只手都已扬了起,却不知怎的,又收了回去,只到了句,「无碍」后,便转身离了开。 左不过礼数也快尽了,几人行完了礼,便也纷纷出了清漪园。 月色浅淡,走了没两步路便是分叉路,姜凝忽的顿住了身,似是不知该走哪一条。 正在犹豫间,便见有个宫侍上前说道:「姜侍妾初来定然对宫中的路不熟悉,就让奴才来带路吧!」 姜凝应了一声,沖他感激一笑,「既然如此,只要劳烦公公了。」 那灰袍宫侍客气一笑,便弓着身子举着灯笼,在前方带起了路。 扶玉苑位置有些偏,距清漪园位置甚远,东宫里的路又弯弯绕绕甚为相似,再加上夜色早已落了下,柳絮早已忘了来时走的哪一条路,只好规规矩矩的跟在那小宫侍身后,可走着走着,瞧着她们周遭似是越来越静,心头多少有些起了疑。 正想开口问上一问,便听那宫侍说道:「姜侍妾,从这条路一直往前,便是扶玉苑,奴才还有差事要办,便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两人再说什么,直接便转身走了。柳絮瞧着有些犯难,心头正在回想究竟是不是这条路时,便见姜凝已经依着那宫侍的话朝内走了去,柳絮没办法也只得跟了上。 第9页 走近几步,借着手中的宫灯,姜凝才瞧清匾额上『明辉殿』那几个大字,却不是扶玉苑。 柳絮瞧着禁不住了句,「那小太监看着老老实实,竟还带错了路,姑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姜凝倒神色未变,摸了摸衣袖,「这里亮着灯,必然是有人在此,不如进去问上一问。我方才许是在转弯时掉了手帕,你这便去帮我找回来吧!」 柳絮闻言有些欲言又止,可又想了想也只得应了下。 又一次进了这明辉殿,姜凝一时不免有几分恍惚。她绕过屏风,朝内走去,便见不远处的檀木桌上正供奉着一个无字牌位,和上一世的情形简直分毫不差。 这边姜凝迷了路误闯了明辉殿;那边,赵良娣早已换好了一身衣裙。 洛梅进门,在赵良娣身旁耳语道:「娘娘放心,那小侍妾早已进了明辉殿。在先皇后的忌日,她穿的那般鲜艷闯进了明辉殿,若是被殿下看到,定然不会轻饶。」 那明辉殿可是萧钰的忌讳,也是东宫的禁地,向来不准任何人入内。她一个小小侍妾仗着有几分恩宠,便敢贸然闯入,当真是僭越极了。 古来忌日便讲求佩素冠,着素服,以表示对先人的缅怀。可姜凝却穿了最最艷丽的绯色…… 光着两样,就足以让她惹得萧钰厌恶了。 赵良娣嘴角勾出一抹笑来,可惜,她不能亲眼瞧见那场面…… 第5章 荷包 夜色寂寥,一辆马车穿过人声鼎沸的长街,最终在一处宫门口停了下。 修长的指节掀开了车帘,一个墨色身影下了马车。 萧钰今日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长袍,腰束墨绿祥云腰带,显得俊朗肃雅,矜贵自持,一双凤目幽邃清寂,愈发显得遗世独立。 天上一弯弦月高悬,萧钰并未如往常一般的回了思政殿,而是直接去了明辉殿。 甫一进门,他便瞧见了殿内的一地狼藉,和一身月白衣裙的姜凝正弯着腰在捡拾地上散落的物什。 萧钰原本一双漆黑的墨色双瞳,一时神色好似更深了几分。 姜凝顺着脚步声望去,见是萧钰,忙放下了手中的瓷瓶,神色间隐隐有些仓皇的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原本跟在身后负责看守明辉殿的宫侍,见这般情形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之外,也不由吓破了胆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殿下赎罪,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看守不利,才让人闯入,求殿下责罚……」 萧钰目光落在姜凝身上,屋内一片寂静,姜凝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方才在清漪园,妾不小心弄脏了赵姐姐的衣裙,便想着去找姐姐赔礼。妾见姐姐进了这里,行迹有些可疑,便想着来瞧一瞧,而后又见屋子乱了,就想着来收拾一番,以免殿下见了要怪罪……」 坊间都传当今太子和皇后虽非亲生母子,但感情甚好。可若是真的好,萧钰又哪里会在每年的七月七,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来祭奠生母。 更何况,先皇后对外的忌辰分明是在三日后,若是先皇后是正常病逝,又为何要隐瞒这三日?只怕先皇后的死没那么简单。 朝堂上,萧钰向来不喜被人摆布,而皇后又偏偏野心勃勃,对他的事常常多加干预,她不相信萧钰对皇后是全然的信任。而赵良娣又是皇后送来的人,这层关系,当真是微妙的很。 姜凝微微抬起头看向萧钰,果然,萧钰听了此话后,那一双凤目瞬间便多了几分寒凉。唯恐萧钰猜忌,姜凝又大着胆子将捡来的那方锦帕举过头顶,小心翼翼道:「这可是姐姐的帕子?」 萧钰瞧了一眼那帕子,又打量了姜凝和四周一眼,见屋内一地的凌乱,而后便迳自坐在了软塌上,手指点了点桌几,冷声道:「查。」 林盛得了命令,忙出了门。姜凝则默默的跪在地上,萧钰不问,她也不开口,倒显得有几分乖顺。 屋内无声,萧钰饮了口茶,「你都看到了什么?」 姜凝垂着眸子,恭敬道:「妾进门时,只见屋子里甚为凌乱,不敢仔细打量。」 萧钰有些漫不经心,「那你可知明辉殿,孤曾下令不准任何人入内。」 姜凝一时头垂的更低了,「妾前几日身子不适,林总管便免了习礼,妾还未来得及学。」 萧钰这才抬眼仔细打量起了姜凝,率先瞧见的,便是她满头青丝上的白玉簪,一时之间,那种熟悉感好似又不停向他袭来。 他脑海中似是看到了那白玉簪静静的躺在他他日常批阅公文的那张桌几上,碎成了两断。 在那白玉簪之下,是一封诀别书,信上最最触目惊心的便是那句『一别两宽,永不相见』。 一别两宽,永不相见…… 心口又传来那股熟悉的刺痛感,像有个针在心头乱窜,萧钰捂着心口,别开了眼,思绪当真是万般杂乱。 他素来并无任何心疾,如何这些时日却常有阵阵不适感…… 姜凝倒不知萧钰在想什么,反倒是跪的有些久了,膝盖微微有些发疼,她不动声色的揉了揉,不多时,便见林盛进了门,在萧钰身前低语了几句。 「殿下,已经仔细审过了,明辉殿的几个宫人确实是被赵良娣差人给唤了走。方才赵良娣也确实是提前离了清漪园,只是并未有人瞧见赵良娣来了明辉殿,但也并未有人瞧见赵良娣回了清溪殿。」 第10页 萧钰眼眸微动,一双凤目像姜凝扫了去,见她神色依旧,还是如在别院时的那般安静乖顺,萧钰微微顿了顿,便起了身,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临到门口时,对那小太监交代了句,「自己去领板子。」 逃过一死的小太监连连磕头道谢。 姜凝见人走远,咬了咬牙,忍着膝盖的酸痛,似是鼓足了勇气般的追出了门,望着那高大的背影,轻唤了一声,「殿下留步。」 夜色下,萧钰到底是顿住了身。 姜凝忙追了上去,行至了萧钰身前,面颊上露出一抹酡红,好似全然忘了方才的不愉快,露出了一个早已练习过千百次的微笑,将手中的荷包递到了萧钰身前,「今日是乞巧节,这是妾的一点心意,还望殿下定要收下。」 萧钰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可一瞧着那张娇娇柔柔的美人眸,好似含着满满的情意,一时竟鬼使神差的接了过来。 他打量着手中的荷包,做工精细,瞧着倒像是费了些功夫的。再一看到姜凝那含笑的凤目,一时忽而有些恍惚…… 他倒是有几日未曾去见她了。 他正要开口,便已先被她截了断,「殿下忙了一日定然是累了,殿下早些休息,妾先告退了。」 姜凝说罢,也不待萧钰再说什么,像是害羞般的,急急忙忙便跑出了明辉殿,与守在殿外的柳絮会了和。 萧钰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捏着手中的荷包,久久未动。 * 宫中甬路上,柳絮仍心有余悸的说道:「奴婢方才才听说殿下早已下令,明辉不准任何人入内,方才带路的公公定然有问题,奴婢觉得多数与赵良娣脱不了干系。还有姑娘怎么会料到,那件绯色衣裙有问题,在里面穿了件月白的衣裙?」 晚风轻拂,吹的姜凝有些发冷,她拢了拢身上的月白襦裙,「既都已经过去了,此事便不要再提了。」 她恍惚又想起了上一世,七夕那晚,她被赵良娣设计闯入了明辉殿,她被罚在明辉殿旁边的佛堂跪了一天一夜…… 上一世她倒从未听闻萧钰提过生母,传闻中先皇后乃是名动长安城的美人,坊间关于先皇后的传闻简直数不胜数。 只是入了宫后,似乎先皇后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她此时反倒有些好奇,萧钰的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姜凝想了想,蓦地有些失笑,这些与她又有何干! 翌日,东宫里便传来了消息,赵良娣得罪了太子殿下,竟被罚了一个月的禁闭。柳絮听到消息时,很是惊讶,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跑回了扶玉苑,将消息原原本本的说给了姜凝,临到了还不忘补上了一句,「姑娘,莫不是因为昨晚的事?」 姜凝执笔的手未停,对此事像是早有预料,显得毫不意外,或者说此事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殿下的心思又哪是你我能猜到的?!你只需记住,在这东宫里,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就够了。」 柳絮有些迷迷煳煳,转而又想可不是如此!昨日要不是轻易相信了那个小太监,她们怎么会跑到了明辉殿去!幸得殿下明察秋毫,对姑娘宠爱有加,不然真真是又闯了祸。 就连赵良娣一个不小心都被关了禁闭,这让东宫里的其他人一时皆本分了起来,不敢出丝毫的差错。而姜凝既身子无碍了,自然也是要开始学习那些东宫里的规矩。 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度了过,倒也算平平静静。 自从那日之后,萧钰似乎很忙,每日早出晚归,鲜少来姜凝这里,姜凝也乐得自在,没有过多去打扰,只是不时差人随意送去了些吃食。 这些时日,因着吃食,姜凝反倒和瑶玉关系很是亲近。 瑶玉自幼时规矩便极为森严,为了保持体态婀娜,过午不食,每日的饭量当真是极少。 可偏偏她又是个爱吃的,而姜凝又很是和善,她无事便会来姜凝这里蹭吃蹭喝,有姜凝替她隐瞒,倒未被人发觉。 白日里,和风轻拂,扶玉苑内,姜凝还在和瑶玉柳絮谈笑,便见有宫侍来传消息,说是静和公主来了,想要见一见新来的侍妾。 一个小小的侍妾哪里能得堂堂公主召见,何况这个公主还是堂堂太子殿下的胞妹!瑶玉和柳絮听了面上不免有些担忧,生恐这娇滴滴的公主是个难缠的主,要来找麻烦,一时看向姜凝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担忧。 姜凝看着两人的反应,不觉有些好笑,只道了句『别担心』后,便随着传话的宫侍一同出了扶玉苑。 今日天色甚好,天空碧蓝,几片薄薄的白云,随风缓缓飘浮着,园子里百花齐放,微风吹来不时送来阵阵花香,让人的心情没由来的便好了几分。 姜凝进到亭子里时,静和公主正在百无聊赖的吃着果盘里的瓜果,一边吃一边用手托着腮,一双漂亮的眸子正在盯着天上的浮云瞧,显然是无聊极了。 估摸着又是来找萧钰没找见人,才来宣她见面。 姜凝走近,抿唇一笑,福身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听到动静,静和公主忙跳起了身,瞧见姜凝的一瞬,不由一怔,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她似乎是在哪里瞧见过,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究竟像谁,怔愣了一瞬后,静和公主便又拉回了思绪,她挥退了其余下人,十分热络的拉着姜凝坐了下。 静和公主上上下下打量着姜凝,有些兴致勃勃道:「你便是皇兄藏在外面的那个侍妾?过去我还总以为皇兄不喜欢女人,却不成想原来皇兄的眼光竟这么高!」 第11页 原来竟是这样的美人,面若桃花唇若含朱,眸间含笑气度从容,那眼尾的一点泪痣鲜活妖艷,仿佛有天然的妩媚萦绕在眉目间,怪不得哥哥总是瞒着她和母后往别院跑…… 今日她总算没白来! 姜凝浅浅一笑,「久闻公主大名,今日一见才发现传闻果真所言非虚,公主率真可爱,当真讨人喜欢。」 小姑娘家最喜夸赞,静和公主听了也不例外,可也只是一瞬,她那秾丽的小脸上便蹙起了眉头,神色有几分黯然道:「可母后总说我不似惠安姐姐那般温婉娴静,我想学骑马,母后都不准……」 她没有法子,所以只能来找皇兄了。 思及此,静和公主脑中灵机一动,忽而便抓着姜凝的胳膊开始撒着娇,「阿凝姐姐可想学骑马?不如与静和一起学吧!」 静和公主越想越觉得自己果然冰雪聪明,她拉上皇兄的美人儿一起学,皇兄总不会不同意。 过去,她意外得知皇兄在别院养了美人,就打算偷熘出去看看,可奈何那别院被皇兄护的如铁桶般,她使尽浑身解数都没混进去。 护的这般严实,必定是极为在意的。 况且,这整个长安城的名门贵女哪个不想和皇兄扯上点关系,可皇兄可曾沾染过半分?! 静和公主甚至隐隐觉得,眼前这位日后说不定就会是她的亲嫂嫂…… 前世姜凝与静和公主关系虽亲近,可眼下,她不过只是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哪里有资格和堂堂的公主一起学骑马,姜凝当即便笑着回了绝,「公主这便说笑了,殿下哪里会应允?!」 静和公主劝道:「阿凝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再过几日穆大将军便会凯旋而归,这场仗打了多半年,穆大将军大胜蛮夷,皇兄一高兴,定会准了阿凝姐姐。」 说起穆大将军,姜凝一时怔了住,似乎在旧日里,哥哥就是在穆大将军的麾下任职…… 若是她能有幸见到穆大将军的人,那便也能早日打听到哥哥的下落,与哥哥相认也不必等到半年后…… 姜凝心头一动,面上有些为难道:「民女人微言轻,只怕殿下……」 静和公主不以为意,「这有和难,我去和皇兄说!」 …… 姜凝和静和公主又坐了一会子,静和公主才离开。 想到能见到哥哥,姜凝心头不免有些欣喜,就连晚膳都比平常吃的多了些。而后又和柳絮说了会子话,沐浴过后,便早早熄了灯,上了榻。 夜色无声,姜凝还在半梦半醒间,便忽觉身侧的床榻陷下去了一块,紧接着紧接着一只宽大的手掌便环上了她的腰间。 清冽的梅香伴随着酒气扑面而来,姜凝身子一僵,顿时睡意全无。 是萧钰。 第6章 报恩 萧钰衣袖间还带有凉气,想是才从外面回来,屋内具是寂静,他低沉的嗓音似是带着几分疲倦,自姜凝身后缓缓漫了开,「想学骑马?」 姜凝睁眼瞧着眼前的黑夜,无比清醒,她当然想! 可她也知道,萧钰不会这么轻易便答应她…… 姜凝脑中一时闪过千百种思绪,想到了赵良娣,又想到了自己前世的愚蠢。 她咬了咬唇,良久,才似鼓足勇气一般,转过身,主动环上了萧钰的腰,唇边露出了一抹早已练习了千百次的笑来,微微仰着头,低低的应了一声,「殿下准吗?」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在黑夜中显得十分惹人怜惜。 窗外洒进淡淡月色,映在姜凝的面上,那一双杏眸显得愈发潋滟生辉,萧钰凝着那双水眸,低沉又藏着几分暗哑的嗓音在这黑夜中显得格外的蛊惑人心,「看你表现。」 略带酒气的气息喷洒在姜凝耳畔,姜凝静默了一瞬,最后索性直接闭上了眼,对着萧钰的唇便亲了上去。 姜凝很快便落了下风,狂风暴雨骤然向她袭来,衣衫散落了一地,肌肤相触,屋内温度蓦地升了起。 月色如钩,夜色撩人。 …… 四周悄然无声,萧钰渐渐入了梦。 梦中的光景很是熟悉,可他却像是一个旁观者,置身事外的瞧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似是在扶玉苑中,他就坐在榻边,抱着她的尸首如何都不肯松开。 怀中的美人早已失了气息,面上亦不见丝毫的血色,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正是深秋,屋内聚了些许凉意,他虽穿着一身墨色长袍,是天下间顶好的料子,可通身看去,模样却显得很是狼狈。 鬓髮皆乱,嘴唇干裂,模样很是憔悴。 他的眼瞳一如往常的漆黑,可仔细一瞧却又是涣散的、冰冷的。 哪里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堂堂太子的半分风采。 守在门口的林盛实在瞧不下去了,禁不住苦口婆心的劝道:「殿下,已经三日了,殿下好歹吃些东西……」 见屋内没有任何声响,林盛復又劝道:「人死不能復生,若是娘娘见到殿下这般,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 整整三日,殿下连一个字都未曾说过,甚至就连陛下和皇后都曾来东宫劝说,却也于事无补。再这么下去,怕是不要命了…… 林盛还在焦灼间,便见有个高僧缓步行至了殿前,身披袈裟,鬚髮皆白,年近古稀。 高僧立在门外,道了句阿弥陀佛后,布满沧桑的嗓音在屋内缓缓漫了开:「施主可信那轮迴转世,起死回生之术……」 第12页 梦中的他在听了这话之后,古井般的双瞳终是有了波澜,他正欲再听下去,可谁知一阵失重感传来,让他勐然从梦中惊了醒。 梦中的场景好似歷歷在目,那窒息又压的人喘不过气般的感觉,他当真是不想再尝试一遍。 他睁着眼,望着眼前的黑夜,只一瞬,便又恢復了往日的神色,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都是假的,做不得数。 可饶是如此,他心头却还是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他侧头瞧着姜凝,抬手便想拥她入怀,手已伸了出,可却又在将触到她的一瞬,倏而顿了住。 睡梦中的姜凝面颊泛着红,气息也是均匀的,完全不同于梦境中的那般毫无生气。 可他缘何又会做那般奇怪的梦…… 她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侍妾,他如何竟会为了她疯狂至此,甚至连命都不要? 他不相信。 母后自幼便告诉他,身在皇家,最不可动的便是情,他断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顾。 他的目光落在了姜凝的脸上,恍惚之间,好似又想起了初次见她时的情形。 梅雨时节,乌云低垂,不见日光,瑟瑟寒风吹的枝头沙沙作响,他坐在马车上,正从城郊的佛寺回城。 城郊佛寺无故坍塌,可坍塌缘由却久久未明,他去那佛寺,却并未查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一时不免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寒风吹起马车的帘角,带起一阵寒凉,不多时,天上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马车原本一路畅通,可行至一处岔路时,不知怎的,马车忽而停了下,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嘈杂声,他掀开帘子去瞧,便瞧见了一个纤弱的身影正在被几个大汉追赶。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一段窈窕的曲线,身上似是受了伤,鲜红的血迹很是明显,她满头的乌髮凌乱的贴在鬓边,模样瞧着甚至狼狈。 她的发间簪着一只白玉簪,看清她的面容后,他怔了怔,鬼使神差的下了马车。 她似是跑的没了力气,一个踉跄便跌在了地上。 他低头冷眼瞧着她,她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袍一角,一双杏眸里尽是不认命的倔强,又隐隐带着几分祈求,雨水从她脸颊滑落,她就那么仰着头看着他。 他还未做反应,她便因为失血过多,晕在了地上。 他将她带回了别院。 夜幕西垂,他进门时,便见她随着身边的侍女一同叩首行礼。他挥退了其他人,房间内具是寂静。 她似是有些无措,却还强装着镇定,「今日多谢殿下出手相救,救命之恩不知如何报答,民女……」 他瞧着她那副样子,恍惚又想起了某个雨日,心头私心作祟,「不知如何报答?那便以身相许吧!」 闻言,她显然是有些始料未及,她咬着唇,眼底闪过几分思量,犹豫了一番,到底是应下了。 她便就这么成了他养在别院的女人。 思绪回笼,萧钰那双凤眸已恢復了往日的冷然疏离,再也不见方才半分的迷离与失控。 他又一遍的告诉自己。 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妾。 只要他想,她会随时出现在他眼前,不是么? …… 翌日,姜凝起身时,萧钰早已离开了。白日里,姜凝照常是学规矩习字,只是在这些之外,她开始翻看起了百草集…… 憋了几日后,柳絮终是忍不住问了句,「姑娘可是有什么难治的隐疾?」 姜凝抬眸,有些不明所以。 便听柳絮又神经兮兮的说道:「姑娘若是不便请大夫看,可以对奴婢说,奴婢定会私下里帮姑娘问清楚……」 姜凝见她会错了意,不觉有些好笑,「难道我无事就不能看医书了吗?」 柳絮不假思索道:「姑娘在别院时,都是看食谱的,整日都在研究着如何做出好吃的吃食哄殿下开心。可自姑娘来了东宫后,倒似全然变了。」说罢,又觉得不妥,「不对,也不是全然变了,姑娘也还是待殿下好的,可奴婢就是觉得好像有哪不一样了……」 姜凝微微怔了怔,而后笑着问了句,「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柳絮托着腮想了想,「从前姑娘满心满眼都是殿下,从不为自己考虑……还是现在的姑娘好!」 姜凝摸了摸柳絮的脑袋,轻声道:「人总是会成长的,柳絮,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柳絮一时有些没想明白这是何意,还在思索间,便见有宫侍来通传,说是殿下差人送来了一件骑马装。 柳絮接了过,忍不住展开瞧了瞧,是件男子的衣裳,天青色的短衣窄袖,收腰长摆,贴身灵活,不知比那女子的襦裙方便了多少去。 姜凝换了上,竟也意外的十分贴身,只是那腰间到底还是做的宽了些,她穿上身,多少有些显得空空荡荡的。 在那件衣裳旁,还有一个白色面纱,姜凝握在了手中,一时又想起了昨晚半梦半醒时,萧钰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出去可以,只是要遮着面。 她的唇边漫过一丝轻笑,也是,她的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若是被人发现她是萧钰的侍妾,只怕又会惹得不少的闲话。 无名无分的替身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萧钰能同意她去,就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 五日后,姜凝和静和公主一同去了城东的演武场。 第13页 在演武场旁便是一片跑马场,毕竟是堂堂太子的胞妹,静和公主甫一进门,便有小丞差吏簇拥而来。 太僕寺少卿满面讨好:「公主,下官已从典厩署为公主准备了几匹性情温顺的马,还请公主移步马厩,随意挑选。」 静和公主客套了几句,一行人便向内走了去。 马厩里,约莫六七匹马,每匹马的身量都不大,瞧着倒都像是好驯服又性情温顺的。 静和公主一身男装,潇洒又利落,瞧着那些马不由眼睛一亮。而在静和公主身旁,还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男子的扮相,白纱遮着面,只露出了一双浅浅含笑的水眸,安安静静,不声不语。若不是太僕寺少卿早已知道她是个女子,说她是个温润君子也不为过。 太僕寺少卿知她也是太子的人,一时态度倒也毕恭毕敬,「姑娘也去选一匹吧!」 姜凝四下望了望,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演武场上,见场上数人来来回回搬着木箱,禁不住问了句,「那里怎么那么热闹?」 演武场平日里乃是众多将士练兵习武的地方,多有武将聚于此处,这反到是长安城中最容易打听她哥哥之处。 太僕寺少卿恭敬笑道:「昨日穆大将军班师回朝,再过两日这演武场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姜凝面有不解,「此话怎讲?」 凯旋的将士众多,区区一个演武场如何能成为众将士的训练地…… 太僕寺少卿面上满是骄傲,解释道:「此番穆大将军率兵三万出征蛮夷,其麾下的神武军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听闻此次出征柢山时,明知四周早有埋伏,可那一千神武军却仍只身深入敌军腹部,硬是闯出了包围圈,还取了一个蛮夷要领的首级,一时士气大涨,当是此战大胜的关键!」 太僕寺少卿踹了口气后,又说道:「神武军不同于步兵、骑兵、弓箭兵等寻常兵,而是骑射谋略皆要面面具备才可。如今这演武场,圣上早已下令,准予神武军在此习武研习,待半年后,便会从这些神武军中选出来上等将士,担任十六卫将军和禁军统率……」 太僕寺少卿说的滔滔不绝,那与有荣焉的架势,好似即将被提拔的就是他。 姜凝瞧着太僕寺少卿,思绪却倏然有些飘了远,还在发怔间,便听静和公主在唤她,「阿凝姐姐,这匹白马你可喜欢?」 姜凝抬眼去瞧,这一瞧倒有些出乎意料,她越过静和公主的肩头,竟意外瞧见了陆起。 他穿着一身暗色常服,腰间佩着一柄银剑,因与她相距甚远,她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那抹修长如竹的身影,周身似是笼着一层挥不去的冷意,同几个官僚一同进了主殿。 半年未见,他似乎与旧日在靖阳侯府时的模样并无二致…… 第7章 吃食 静和公主见姜凝久久未语,过去拉了拉她的手,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去,「阿凝姐姐,你在看什么?」 姜凝回过神,对着静和公主温文一笑,「没什么,就那匹吧!」 静和公主倒也未多理会,只在顷刻间,便又看中了一匹马,旋即兴沖沖的跑了过去,「本公主就要这个了!」 选好马后,便有小厮拉着缰绳朝马场走了去。马场门口,两个穿着铠甲的人早已恭候在了此处。 太僕寺少卿见此忙热络的介绍了起来,静和公主倒是听的仔细,可姜凝却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她瞧着站在最右侧那一身银制盔甲的人,前世之事恍若又浮现在了眼前。 前世,静和公主在和永安侯世子魏照定亲前,很是迷恋飞骑营一个叫杨桐的领军,甚至为了他还和皇后闹得很是不愉快,又是绝食又是抗议,非要选杨桐做驸马,最终皇后无奈,只得应允。 可就在婚事将近时,却意外让她撞见了杨桐和青梅竹马拉扯不清,甚至那青梅竹马还怀了他的孩子,他为了荣华富贵竟还要抛妻弃子。 杨桐对静和哪里是真心相待,分明是想借着静和上位,以此攀上富贵荣华。 最后这桩婚事自是未成,静和公主还为此黯然神伤了好一阵子,甚至还成了长安城中贵女口中的笑柄…… 思及此,姜凝不由抬眼打量了两人一眼,见两人此时似乎并不熟识,当下便忙说了句,「这位杨领军我瞧着甚好,这些时日,当真要辛苦杨领军了。」 然她这一声到底是有些突兀,一时倒吸引了在场所有的目光。 意外被点了名的杨桐有些意外,忙垂下头恭声道:「姑娘见外了。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 见姜凝这般反常,静和公主不由多打量了杨桐好几眼。 这模样生的俊朗周正倒是不假,可与哥哥相比还是相距甚远了些,怎么阿凝姐姐今日倒这般主动…… 讲过一番基本的要领,又穿戴好了防护的用具后,姜凝和静和公主两人终于上了马。 缰绳自是有人牵着,马儿虽没跑起来,可姜凝还是觉得很是新鲜,只觉得在马背上,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骑马。 旧日里她与哥哥失散后,她便意外入了靖阳侯府,成了老夫人的侍女,而后又意外成了萧钰的妾室,整日都闷在屋子里,囿于规矩,谨守本分,倒从未向如今这般自在过。 此时,她脑中甚至在想,待日后时机成熟离开东宫后,她也要这般去游歷大好河山,西至西域,北至魏国,东至狄戎小族,看遍世间繁华,在任何有迹人的地方都留下她的足迹…… 第14页 见姜凝有所松懈,杨桐忙在旁提醒道:「姑娘要握好缰绳,缰绳的一端用大拇指按住,另一端用无名指和小指夹紧。」 姜凝随口应了一声,却并未照做,脑子里反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来,旋即沖杨桐眨了眨眼,「多谢杨领军。」 她若是就这么赶走杨桐,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倒不如让静和公主看清杨桐的真实模样,也好死了那条心。 姜凝的眼睛本就生的好看,一双眸子瞧着人时,总是不自觉地便含着三分娇/媚,即便眼下是男子的扮相,可那一瞬间还是晃了杨桐的心神,他面上悄然浮出一抹绯色,眼底有几分慌乱的别开了眼,「姑娘客气了。」 * 姜凝再回到扶玉苑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今日跑了这么一遭,她的身上早已是浑身酸软,一见到床榻恨不得倒头就睡,最后还是在柳絮的催促下才起身用了晚膳,又备了热水沐浴,待一通都做完后,便再也顾不得其他,早早的睡下了。 马术不比其他,再加之两个姑娘家又没什么基本功,若想彻底能跑起来,能够自如的控制马的速度,少说也要学一个月之久。 可两个姑娘家,精通马术也无用,太僕寺少卿便安排了她们每日只学个把时辰,如此强度倒也不算大。 柳絮见姜凝回来后倒头便睡,不免有些失笑。在熄了灯迈出屋子后,忽而轻嘆了一口气,心头有些欣慰,又有些担忧。 她们主子已经十多日都没在她的面前提起过殿下了。 之前在别院时,每日都被多次提及的殿下,似乎在姑娘入了东宫后,从姑娘口中说出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只是姑娘这般不上心,殿下又未曾派人来过问姑娘,再这么下去,姑娘失了恩宠怎么办?! 待赵良娣解了禁足后,必然不会放过姑娘…… 柳絮带上了房门,心头暗暗发誓,她这条命是姑娘救的,最后哪怕是牺牲性命,她也定要护姑娘周全。 * 昨晚下过一场微雨,倒给这闷热的暑气带来了一丝凉意,薄薄的白云聚在一处,随着微风悄然移动,令人格外舒适。 门口处,昨日的两个侍卫早已等在了此处。 姜凝抬眼沖杨桐笑了笑,杨桐瞧着那目光神色忽有些难为情的避了开。 静和公主和姜凝还有一间可以用来歇息的屋子,而反观其他人则要在树荫下休憩。趁着歇息的空档,姜凝给杨桐送去了一个水袋。 她遮着面,一双杏眸反倒愈发显得透亮了几分,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也不顾杨桐的回绝,丢下一个水袋便进了屋。 杨桐好似通过那薄纱已经看到了她面颊上的绯红。 和杨桐并肩而坐的另一个侍卫见此,不由调笑了句,「杨领军当真是好福气,人家姑娘那样对你分明就是对你有意思……」 杨桐眼神略有躲避,「你又在胡言乱语!」 「这有什么?你看就连太僕寺少卿都对这两个姑娘家毕恭毕敬,便知她们来头不小。若是能娶到其中一个,仕途高升简直是指日可待。」 说罢,那侍卫又嘆了口气,「咱们不比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自打出生便什么都有。虽说高位之人也不乏有寒门出身之人,可那机会当真是少之又少。你看那些身居高位的文官和武将,有几个是有真本事的,还不都是靠家里的关系!若是能攀上长安城的世家大族,哪还有人敢小瞧了去!」 「你看靖阳侯府的世子陆起,才到了弱冠之年,便入了穆大将军的麾下,随着穆大将军出征蛮夷。这次还立了大功,回来便被成了宫中羽林卫的统率。若他是寻常出身,又哪里能轮得到他去战场立功!」 那侍卫接着感慨道:「这世间若没有功名在身,便是遭众人轻视,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杨桐抿了抿唇,反驳的话到了嗓子尖,却如何都吐不出,到底是沉默了。 * 如今赵良娣正在闭门反思,一时东宫里很是风平浪静。姜凝一边在学着骑术,一边在翻看着医书,日子过得倒很是充实惬意。 夜幕西垂,扶玉苑里饭菜渐渐上了桌,炒珍珠鸡、鲜花豆腐、参麦团鱼……瞧着倒很是丰盛。 姜凝拿起木筷,便见柳絮又端来了一盅红枣乳鸽汤,姜凝凑近闻了闻味道,只觉得有些发腻,便推到了一旁。 柳絮在旁劝道:「姑娘,这鸽子汤可以明目润肺,姑娘这些时日甚是辛劳,还是多少饮一些吧!」 姜凝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今日还没给殿下送吃食过去吧?」 柳絮顺着她道:「未曾。」 姜凝说的支支吾吾,「那就把这碗鸽子汤送过去吧!」 瞧着姜凝这般随意的态度,柳絮不由瞪大了眼睛,"姑娘,这鸽子汤都已做好了,若是再差人送过去恐怕该凉了。" 姜凝心知萧钰也不会碰,便又道:「既然如此,还不赶快差手脚麻利的宫侍赶快送去思政殿?!」 柳絮:「……」 * 七月二十,江州一带发了水患,沖毁了数间房屋,一时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萧钰接连见了户部和工部尚书等朝臣,一时忙的不可开交。 终于送走了那些顽固不化的老臣,思政殿上,萧钰看着那一桌子的奏疏,不禁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旧日里的赈灾之法,不外乎就是拨款差人去修堤坝安抚灾民。可此法子也并非长久之计,每年朝廷拨的银子足够,可却还有很多灾民流离失所,江州一带位置偏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怕那里的官员早已是沆瀣一气了。 第15页 他此番看到的消息又有几分真…… 萧钰还在思量间,便见林盛进了门,在旁恭声道:「殿下,已经戌时了,该用膳了。」 萧钰抬起头,率先瞧见的便是福喜那空空如也的双手,心头忽而没由来的有几分烦躁。 饭菜一一上了桌,萧钰显得有几分兴致缺缺,只吃了几口便撂了筷子。 林盛见此连连讨饶,「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这便去请膳房重做送来……」话声落罢,他正欲起身去传话,便听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她这些时日在做什么?」 她? 林盛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静默良久,才回过身试探道:「殿下问的可是姜侍妾?」说罢,又偷偷打量了主子一番,见主子默不作声,旋即便又说道:「这些时日姜侍妾除了随静和公主学骑术外,便是在扶玉苑闭门不出。」 屋内静的针落可闻,久久未得到迴响,又瞧着主子神色似是不豫,林盛这才恍然大悟,「对了殿下,姜侍妾方才差人送来了一盅红枣乳鸽汤,说是用来给殿下补身子是极好的。」 萧钰的目光扫了过来。 林盛忙跪在了地上,「奴才想着姜侍妾每日送来的吃食殿下都未曾理会,今日便擅自做主未曾送入思政殿,还请殿下赎罪,都是奴才的错。」 是了,姜侍妾自打入了东宫后,便开始换着法子的给殿下送吃食,一连送了一个月,如今勐的一下子殿下未瞧见,必然是有些不习惯的。 吃不吃且不说,关键这心意殿下还是瞧得见的。 今日倒是他唐突了。 林盛忙朝福喜递了个眼色,福喜心领神会,忙去捧来了那碗鸽子汤,林盛弓着身子将碗递到了萧钰身前,忙找补了句,「姜侍妾还是很惦念殿下的,不知殿下可要饮下?」 萧钰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那碗鸽子汤上,只是一瞬,便起身走向了书案。 「不必了。」 第8章 坠马 如今姜凝和静和公主两人已能独自控制马儿的方向,虽还不能骑的过快,但总归也还是比前些日子强了不少。 而这些时日,姜凝也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打听哥哥的下落,可问来问去,却都没听到关于哥哥的半点消息,姜凝心头虽有些黯然,可也知道此事急不得,若是被萧钰发现,又是麻烦。 演武场两侧种了两排柳树,此时在日光的照射下,叶子卷着边,显得有些蔫蔫的。这日倒是不巧,姜凝和静和公主才进了演武场,迎面便瞧见了明王等一行人。 往常她们都是从偏门而入,避开他人走的小路,从未撞见过任何外人,未成想今日却在转弯处碰见了人,到着实有些意外。 静和公主和明王非同母所生,关系实在算不得亲近,可碍于礼数,静和公主只得微微俯身问了安,「见过明王哥哥。」 姜凝则更是不想见到这位明王了,此时生恐惹得明王注意,忙垂下了头,随在静和公主身后一同行了礼。 明王行三,年岁不过也才二十五六,乃是贵妃所出,因母族势强,生来便享着无尽的荣耀。明王容貌有几分肖像贵妃,生的仪表堂堂,此时穿着一身暗色蜀锦长袍,腰间扎着金丝蛛纹带,黑髮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很是讲究,简直全身上下都透着矜贵二字。 在他身侧,还立着几人,其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穿着一身战甲的少年郎,他的年岁瞧着并不大,可那周身的气度却硬生生的让人不敢小瞧了去。 少年郎生得一副倜傥多情的桃花目,在瞧见穿着一身男装又白纱遮面的姜凝时,那双眸子就像是定在了她身上一般。 明王倒未曾留意,反而对着静和公主笑道:「听闻静和近日进步飞快,再过阵子便是一年一次的狩猎,本王倒当真期待六妹的表现。」 静和公主随着客套,「明王哥哥说笑了,都是那些下人胡言,静和才疏学浅,万不敢在众人面前献丑。」话声落罢,怕明王问起姜凝,静和公主又忙笑着屈膝请了辞,「母后身子不适,今日还要早些回宫,静和这便和侍女先告辞了。」 公主小姐出门总要带几个随行服侍的丫头,明王对姜凝倒未多起疑,道过别后,便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在回过身时,明王恰好瞧见了陆起那有些失态的模样,静和公主都已走远了,他却还在盯着那个方向瞧…… 明王心头一时闪过了几分思量,靖阳侯掌管整个工部,而陆起如今又成了羽林卫统率,他日定会高升成为圣上身边的十六卫将军,若是能把他收入麾下,为他所用,简直是如虎添翼…… 静和任性骄纵,哪有他的胞妹乐思讨人喜欢,若是陆起见了他的胞妹,成了他的妹夫,有了这层割不开的关系,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这边明王还在算计着要如何撮合妹妹和陆起,那边姜凝和静和公主已行至了马厩牵马。 又一次见到明王,多少让姜凝神思有些恍惚,上一世,哥哥被人陷害入狱,定与明王脱不了干系。 明王野心勃勃,一直想坐上那储君之位,甚至为此用尽了各种手段。彼时圣上病重,朝中党派相争,若是哥哥在这时被人诬陷有造反之意,必会惹得圣上对萧钰也有所猜忌,而这一切最大的受益者只有明王…… 姜凝还在思量间,忽听有话声传入耳边,「公子,马儿已经牵来了。」 第16页 姜凝笑着应了一声,道了谢后,抬手轻抚了抚那匹马儿的鬃毛,可摸着摸着,便发觉这匹马似乎有些不对劲,她的手停在马儿的脖颈处,只觉得今日这匹马似乎很是烦躁,神色也显得有些恹恹的。 姜凝佯装不在意的瞧了杨桐一眼,见他垂首立于一侧,微微怔了怔,而后便行至了他的身前,毫不设防的笑道:「杨领军,今日你只管在一旁看着便是,若是有需要我自会唤你。」 她那目光就那么直直的望着他,好似要瞧到他的心里去,杨桐心头有几分慌乱,忙避开了眼,「是。」 不过是寻常的练习,众人皆如往常一般并未对姜凝和静和公主多上心。静和公主生性好动,学的便更快,此时骑在马背上早已远超了姜凝。 姜凝紧随其后,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挥动着马鞭,可谁成想跑着跑着,一向温顺的马儿却忽像发了疯一般的开始疾驰乱跑。 姜凝吓得面色发白,忙勒紧了缰绳,努力控制自己不被甩下去,守在跑马场一旁的侍从更是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都好似定在了原地一般,动都不敢动。 耳边狂风唿啸,姜凝竭力攥着缰绳,尽量把自己的重心压低,侧头见身后似是有人追来,姜凝咬了咬唇,从衣袖间取出了一枚银簪,用力的刺向了马腹。 受了惊的马儿一时更加慌不择路,跑的比方才更勐烈了,直奔那林立的树丛里去…… 姜凝的手掌都被缰绳勒出了血痕,胳膊亦被树枝划了伤,她紧紧的抱着马脖子,眼看着就要被马儿给甩了出去,却忽感到身子一轻,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似是跌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中,被牢牢护了住。 原本遮面的面纱此时也早已被风吹的不见了踪影,姜凝惊魂未定,睁开眼便瞧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满是关切的正在瞧着她。 对上那双桃花眸,姜凝一时有些失神,可也只是一瞬,便回过了神,忙起了身,避开了他的目光,想起方才的情形,淡声问了句,「你没事吧?」 陆起随着起了身,嗓音有几分沉哑,想说的话太多,可到了嘴边却只化成了一句,「阿凝……」 她的胳膊被树枝划了伤,鲜血都已渗了出,一双如玉的手掌更是殷红一片,他抬起手,正想帮她检查伤口,却忽听耳边传来了另一道声音,「阿凝姐姐!」 陆起身形一僵,到底是收回了手。 姜凝对着疼痛好似浑不在意,反而还笑着安慰着静和,「我当然没事了,今日当真多谢了这位大人,若是没有这位大人在,只怕我今日恐怕要摔断腿了。」 瞧着姜凝对他那全然不熟识的态度,陆起衣袖下的手握的一紧,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才让自己面上显得平静从容,「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介怀。」 他抬眼,状似不经意的瞧了一眼姜凝的手臂后,旋即便以公务在身为由,告辞离了开。 姜凝抬起头看着那抹颀长的身影,心头忽而有些涌出几分难言的滋味。 上一世种种皆是因她而起,这一世她只要离他远一些,便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静和公主见姜凝受了伤,公主的脾气登时便又上来了,对着一旁的侍从训斥道:「之前本公主看这马儿温顺的很,如何今日像发了疯一样的乱跑。给本公主查清楚,若是查不出缘由,你们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立在一旁的侍从忙应声退了下,又是差人去请了太僕寺少卿,又是连忙去请了医官,一时有些焦头烂额。 按理说,两人都练了这么久,接触马儿这么多日,断不该出现今日这般问题,静和公主拉着姜凝在一旁的青石上坐了下,连连安慰着,「阿凝姐姐放心,我今日定会替你讨个说法。」 说罢,抬眼又见杨桐傻愣愣的站在一旁,当下便恼声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出了今日这事,你必然是难辞其咎。」 杨桐低垂着头,显然是有些吓傻了,「公主教训的是,卑职愿意领罚。」 姜凝见杨桐似有些不知所措,忙好脾气的说道:「这日这事杨领军也定是不愿见到的,可一定要查清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莫要冤枉了无辜之人。」 听着姜凝这话好似别有深意,杨桐身形一僵,心头愈发忐忑难安,今日之事当真是远远超出了他所想。 天知道,他只下了一丁点的剂量,如何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又如何不相干的陆起也会出现…… 不多时,便已有下人来报,说是在那匹马的马料中,发现了生草乌。 生草乌可是有毒的东西,缘何会出现在马料里,负责看马的差吏自是罪责难逃,此事又非一时半会能查清,静和公主便对着太僕寺少卿交代了几句,而后又给姜凝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后,便搀着姜凝一同出了跑马场。 戌时将至,扶玉苑内,饭菜上了桌,见姜凝伤了手掌,柳絮拿起木筷便要餵向姜凝。最后还是在姜凝的坚持下,才放下了木筷,准姜凝自己吃。 姜凝坐在桌几旁目光不时频频望向窗外。今日之事,萧钰必然是知晓了,总归是她惹出来的事,若是被萧钰知晓,必然是不大好的。 算起来,她似乎已有一个月未曾见过萧钰了,她虽每日都差人送些东西过去,可却也从未听说萧钰碰过。 也是,她不过只是一个地位低贱又无足轻重的替身,他何须在意她的想法,又何须上赶着来见她…… 第17页 她忽而又想起了前世,她曾日日都在等着他来盼着他来,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她当时是如何安慰自己,萧钰也是在意她的呢,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 见姜凝发怔,柳絮忙在旁提醒了句,「姑娘莫要再等了,快趁热吃吧,饭菜都要凉了。」 姜凝拿着木筷,夹起一块莴笋放入了口中,有几分漫不经心道:「嗯,以后不会再等了。」 用过晚膳后,柳絮正要依着静和公主的吩咐给姜凝换药,谁知却被姜凝给拦了住,柳絮面露疑惑,便见姜凝对着她笑道:「我自己来,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柳絮有些担忧,「可是姑娘这伤……」若是不及时换药,留下了疤可怎么是好? 柳絮正欲再开口,可一对上姜凝的眼神,到底还是落了下风,只好依着姜凝的吩咐退了下。 夜色落下,月上柳梢,姜凝随意挽了一个髮髻,又簪了只白玉簪,披了件披风后,便提着宫灯,去了思政殿。 他既不来召见,她也只好主动相寻。 她主动相告,总好过到头来只能被动接受。 第9章 上药 夜色浓浓,繁星璀璨,思政殿灯火通明,姜凝行至门口,磨了林盛好一会儿,林盛才准她进去侍奉。 殿内四周悄然,不见内侍侍奉,倒显得有几分空旷寂寥。 姜凝进去时,一眼便瞧见了书案旁那如松竹般的身影,一身的暗色长袍上坠有墨竹暗纹,即便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子矜贵沉肃感也分毫未减。 此时他那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握着硃笔在批阅着公文,姜凝怔了怔,而后走上前,低垂着头去给萧钰换了杯热茶,旋即便侯在了一侧,等着差遣。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摞摞的文书上,心头不觉有些感慨。平心而论,萧钰待她虽算不得好,可在朝堂上却是个好的储君。 寻常储君因年岁小资歷浅,遭百官刁难是常有的事,可如今在大梁,却无人敢轻视和惹怒当朝太子。 也是,想他自八岁被立为太子后,便被数双眼睛盯着,没有一点铁血手腕又如何在朝中立足这么多年…… 思政殿没有女婢,屋内常年燃的都是些沉水香等香气极淡的香料,是以,在姜凝靠近的一瞬,闻到那浅浅的清甜香气,萧钰便知,是她来了。 他依旧如平常般的翻看着公文,本不欲多理睬,可那鼻尖不时飘来的香气,到底是让他有些乱了心神,静默了几息之后,便听萧钰沉声吩咐了句,「研磨。」 姜凝闻声,十分乖顺的上前开始磨墨。 而后也没闲着,又是添茶又是帮着萧钰整理已经批阅好的公文,可忙活了半天都不见萧钰抬眼瞧她半分,还把她当成宫人一般的差遣,好似浑然不知她的到来。 若是她再不想些别的法子,怕是还要同他在这里耗上几个时辰。 姜凝抬首瞧了瞧窗外愈发深沉的夜色,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臂,忽而心生一计,装作有些神思不清的晕在了萧钰的身上。 萧钰自然顺势接住了她。 她这个角度拿捏的很是到位,不偏不倚的正跌进了萧钰的怀中,姜凝环着他的脖颈,一双杏眸显得有几分委屈,「殿下既知是妾,为何不戳穿妾?」 萧钰揽着她的腰,眼眸幽黑深邃,叫人瞧不出心绪,「难道不是你喜欢吗?」 姜凝有些微微发恼,听了这话挣扎着便要起身,可却一不小心触到了伤口,让她不禁有些吃痛的倒吸了一口气,萧钰凝着她的眉眼,问了句,「怎么了?」 姜凝那一双眸子旋即便带出了盈盈水色,「妾今日在演武场不慎擦伤了手臂……」 闻声,萧钰撩开了她的衣袖,便见那细白的手臂上果然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许是有些久了,那些纱布上竟还有殷红的血迹渗出,他眉宇微蹙,「为何不换药?」 姜凝咬了咬唇,神色似是有些赧然,沉默了许久后,才低声道:「听闻殿下回来了,妾想赶快见到殿下……」 瞧着姜凝这般样子,让萧钰神思一时有些恍惚,只觉得好似又回到了在别院时的日子,她也是这般瞧着他,眼中是全心全意的欢喜。 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连自己都觉察的不到的温柔,只道了句「胡闹」后,便差林盛去请了太医。 太医问过诊后,也不便为姜凝上药,而思政殿又向来没有女婢,一时气氛多少显得有些尴尬。幸得福喜是个机灵的,当下便请了东宫里的老嬷嬷来为姜凝上药。 屋内静的针落可闻,老嬷嬷在旁小心翼翼的为她上着药。药粉撒在伤口上,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即便姜凝咬着唇尽力忍着痛意,但当药粉洒到那伤口最深处时,她还是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响声不偏不倚的便落入了萧钰的耳中,让他执笔的手倏然一顿。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此时衣袖微微挽了起,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肤,便愈发显得那几道划痕很是深长,那殷红的口子就像是冬日毫无生气的枯树,此时虽已微微干涸,却还是让人瞧得有些触目惊心。 此时,她微微咬着唇,眼底带着几分倔强,正竭力忍着那痛意,以免再发出半分声响…… 她总是这般,一身的伤,却从未见她喊过半句疼。 萧钰心底忽的有些莫名的烦乱,忽而便命那老嬷嬷退了下。 第18页 姜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见萧钰已然坐到了她的身侧,十分自然的拿起了矮桌上的药粉,竟开始给他上起了药…… 姜凝有些受宠若惊,「殿下事务繁多,妾自己来便是。」 她挽起衣袖的那只胳膊下意识便要往回缩,可却被一股力道给截了住,「别动。」 见萧钰坚持,姜凝也只好随了他去。 她的胳膊被他攥着,姜凝抬眼便瞧见了他细密的睫羽,恍惚间,忽而想起了在别院初时,她学做糕点,烫伤了胳膊,他也曾这般给她上药。 只是可惜,他眼底曾对她流露出的温柔,从来都不是因为她。 那伤口被萧钰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见已稳妥的包裹住了伤口后,萧钰才抬起了头,一瞬间,正巧对上了那双杏眸,灯火忽明忽暗,她微微养着头,神色安宁而温柔,嘴角是微笑的弧度,「多谢殿下。」 萧钰一时有些沉溺,可只一瞬便又恢復了平素的冷静自持,「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见萧钰起身,姜凝却未动,顿了顿才道:「殿下,今日之事……」 他起身,背对着她,「事已查清,你放心,孤会为你做主。」 事情既被太子得知,那必会严查,而杨桐又非那心思深沉之人,她倒是不担心此事会被杨桐躲过,可转而又怕杨桐再多生事端,旋即便又说了句,「殿下,静和公主涉世未深,难免不能分辨他人的接近是否是别有所图,妾旧日在长安城时,便听闻永安侯世子马术很是精湛,不知可否来教静和公主学骑马……」 永安侯世子魏照虽在长安城中名声甚广,可姜凝还是怕萧钰多想,当下便又补了句,「妾先前被山匪所擒,永安侯世子曾救过妾的性命,对陌生人尚且会生出援手,人品必是十分贵重。」 姜凝想着自己这般说,萧钰总归是不好再拒绝,她还在等着他回话,谁知,萧钰却忽而问了一句,「你就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 姜凝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左思右想了一番,也实在是不知还要说些什么,正要出声询问,便又听萧钰低沉的嗓音传来,「孤会考虑,退下吧!」 姜凝今日来了便没想着要留,此时见萧钰下了逐客令,屈膝行了一礼,起身便要走,却又在一瞬间顿了住,做戏总要做足,她语声中含着几分关切道:「已经亥时三刻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做也是一样的,殿下莫要累坏了身子。」 萧钰身形怔了怔。 姜凝垂着头,许是觉得有些失礼,忙道了句「妾告退」后,便起身出了思政殿。 一个月的时光眨眼便至,赵良娣这些时日倒是变得安静了很多,毕竟是她理亏在先,也张扬不得,真真是吃了一个闷亏。 如今虽已解了禁足,竟也没闹着要出去。 窗外日头格外明媚,清溪殿内,赵良娣正在对镜梳妆,洛梅进门时,见主子神色有些恹恹,不由快步行至了赵良娣身侧,从衣袖间掏出了一封信,「良娣,这是方才秦姑娘差人送来的。」 赵良娣一时有些始料未及,接过信笺,开口问了句,「秦蓁?」 洛梅应了一声,「正是秦姑娘。」 赵良娣神色微怔,犹豫一瞬,到底还是拆了开。 再过些日子慧远大师会到法华寺亲自讲经,秦婉约她一同去听经祈福。 她自幼并非在长安城中长大,而是几年前才随着调任的父亲一同来了长安城,是以和长安城中那些贵女并不熟识。而她如今之所以和秦蓁关系亲密,盖因公主府的一次赏花宴上她和秦蓁被人绑架,两人一同度过了那胆战心惊的三日三夜后,这才熟识起来。 可自她入了东宫后,因身份不便,便鲜少再和秦蓁出去,如今秦蓁不偏不倚在这个时候约她,摆明了是听说了她的事,想要来开解劝慰。 她被罚闭门思过,只怕早已在长安城中传了开,她素来心高气傲,最是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般样子,她登时便将那信纸拍在了桌子上,正想推拒,便已有侍女进门来通传,说是周承徽来了。 洛梅观主子神色不佳,试探着问了句,「良娣,可要回绝了去?」 赵良娣神色不悦,话声都要冲出了喉咙,可却又在一瞬间止了住,「来都来了,总要见一见,梳妆。」 太子妃之下便是良娣,如今东宫未立太子妃,清溪殿的布置便是最为华贵的。清溪殿距萧钰的承华殿距离并不算近,但胜在环境清雅,殿旁便有一条小溪直通清漪园,泉水淙淙,清风徐来时,不时送来阵阵清香,很是惬意。 偏殿内,周承徽等候在此,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等来了赵良娣。 赵良娣甫一进门,周承徽便瞧见了一抹胭脂色的丽影,乌黑的发上配有金饰,虽一个月未曾出过清溪殿,可容貌却分毫不见憔悴,反而比之前还要明丽了些。 周承徽忙起身行了一礼,态度恭顺又小心翼翼,「见过姐姐。」 赵良娣睨了她一眼,在软塌上坐了下,冷声道:「妹妹是来看笑话的?」 周承徽有些惶恐,「姐姐这便误会了,妹妹不过是听闻姐姐近日脾胃不适,才特意送来了些滋补的药草,这些药草做成药膳粥,每日饮上一碗,保管姐姐药到病除。」 赵良娣冷哼了一声。 周承徽又接着说道:「那日的事是个意外,姐姐莫要在多想,东宫里的人都还是很关心姐姐的,若不是姜妹妹如今受了伤,不便见人,今日也定会一早便来看望姐姐。」 第19页 「受伤?」 周承徽面有惋惜,「姐姐有所不知,殿下特许姜妹妹与静和公主一同去学骑马,前日里将姜妹妹险些坠了马,幸得靖阳侯世子相救,才不至摔下马,可难免还是受了些皮肉伤……」 说着说着,周承徽不由面露几分犹疑之色,「姜妹妹倒也奇怪,既是永州人,今年才来长安,又如何会与靖阳侯世子扯上关系……」 话音落罢,见赵良娣不语,周承徽便又补了句,「许是巧合也说不定,倒是妹妹多嘴了,妹妹还要诵经祈福,便不打扰姐姐了,妹妹告退。」 见周承徽走远了,洛梅才道:「良娣,那些药草……」 赵良娣目光落在桌几那些药草上,冷笑了一声,「她哪里是想来看我,分明是想来告诉我,那个狐媚子又做了些什么。」 周承徽是想借她的手除了那个狐媚子,她才不会上她的当! 洛梅柔声道:「娘娘,话虽如此,可若是那侍妾得了殿下的宠爱,将来有一日骑到了娘娘的头上,该如何是好?殿下一向沉稳自持,如何会突然被美色迷住了头脑,方才周承徽虽别有目的,可那话却未必有假……」 赵良娣似是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靖阳侯世子文武双全,仪表堂堂,惹得长安城中不少贵女倾慕,昔日宫宴时,有贵女借各种缘由趁机接近,可世子可有看人家姑娘半分?缘何如今会偏偏救了那侍妾……」 此话真真是说道了赵良娣的心里,她咬了咬牙,犹豫了好一番,最后还是理智落了下风,「给本宫查。」 她倒要看一看,姜凝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10章 祈福 夜色已落,清溪殿内,赵良娣半倚在贵妃塌上正在闭目小憩,即便是已入了夜,她的妆容也依旧是如白日那般精緻,此时有侍女在旁为其垂着腿捏着肩,当真是好不自在。 赵良娣的父亲官居三品邢部尚书,在朝中为官多年,颇有根基。有母族支撑,赵良娣即便被萧钰罚了禁闭,却也不会对她有多大影响。 不多时,便有宫侍进了门,「回禀良娣,已派人查清了,姜侍妾自十岁便被卖入了靖阳侯府,是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听闻在靖阳侯府时,便和靖阳侯世子不清不楚。多半年前,世子随着穆大将军出征,姜侍妾便是在这时不知所踪了……」 小宫侍尖细的声音入耳,赵良娣一双眸子这才缓缓睁了开,目光落在那小宫侍身上,眼底带着几分警告,「你当知道欺骗本宫是何下场?」 小宫侍吓得忙垂低了头,「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断不敢欺瞒娘娘。」 赵良娣朝洛梅递了个眼色,洛梅登时便心领神会,从衣袖间掏了些银子,又对着那小宫侍一番警告后,才命那小宫侍退了下。 屋内一片寂静,洛梅缓缓替赵良娣打着扇,「良娣,自古男人便最为忌讳女子红杏出墙,殿下身为储君,自然更是无法容忍。如今殿下宠爱那妾室,定是受了那妾室蒙蔽,慧远大师亲自讲经,届时前去祈福之人必定甚多,娘娘何不以此为由,让殿下看清那侍妾的真面目……」 见赵良娣若有所思,洛梅又适时道:「奴婢听闻近来太后娘娘身子不适,似有染了风寒,良娣心系太后娘娘,殿下又怎会不允……」 赵良娣本不欲再多生事端,可只要一想到殿下竟向着那个小贱人,她这心里就有些憋闷。她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寇甲,怔愣了好一瞬,才起身吩咐就寝。 * 姜凝因受了伤,这些时日自是不必再去陪着静和公主学骑马,反倒一直本本分分的闭门未出。白日里,她还在照常翻看着医书,从到神农百草经到大梁医典再到一些罕见的书册,她终于翻到了关于蛊毒的记载。 书中言若想制蛊,需取百虫入瓮中,数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 蛊藏百毒,非下蛊之人很难解开。只是这蛊毒在大梁并不常见,且价值万金,寻常人并拿不到。她倒不知她究竟得罪了何人,竟有人这般至她于死地…… 还有静和公主身边那小宫婢身上的香气,味道简直太过特殊,绝非寻常香料。医典中言,特定的药草可催动蛊毒,若能寻到那药草,便也知道了那蛊毒的来源。 姜凝一手扶着额,一手握着笔,还在苦思,一时倒未留意柳絮进了门。 「姑娘,方才赵良娣派人来传话,说是明日要去法华寺祈福,殿下已经准了,姑娘明日要穿哪一件衣裳?」 姜凝闻声抬起头,见柳絮已捧了几件衣裳行至她的身侧,随口说了句,「素色那件吧!」 柳絮见也无失礼之处,当下便收起了其他的衣裙,嘴边禁不住抱怨了句,「这个赵良娣也当真古怪,说不定又是目的不纯,要不姑娘还是称病别去了吧!」 姜凝微微怔了怔,前世确实有这么一档子事,那时她不仅随着赵良娣去了法华寺,还遇到了秦蓁,被秦蓁刁难去法华寺的后山採药,结果遇到了山匪,幸得被她未来的嫂嫂萧岚所救,才不至失了清白。 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山匪不怀好意的打量和极巨侵略性的目光,她的衣裙甚至还被那些山匪扯了破…… 她指尖捏紧了书页的一角,此番于她有弊无利,她该称病推了去,可有时,危机往往也能变成前进的动力。 日光透过木窗映在她的长睫上,像蝴蝶的蝉翼般翩翩欲飞,"为太后祈福,哪能说不去便不去,若是消息传了出去,岂不是又会惹人非议。" 第20页 柳絮顺着姜凝的话想了想,亦觉得有些不妥,转而又想到,她未免也太草木皆兵了,明日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法华寺位于长安城西,并不算近,少说也要走多半个时辰,马车缓缓驶过数间坊市,直至辰时三刻,几人才到了山脚下。 姜凝今日穿着一身素衫,头上戴着帷幔垂至肩头,瞧着当真是极为规矩,只是那窈窕的身段,纤细的腰肢,还是不时会惹得他人侧目。 法华寺乃是百年古寺,在长安城中素来灵验,今日又是十五,是以,一进到寺院,便已聚了很多香客,法会还未开始,引路僧便先引着几人去了西院的偏堂歇脚。 许是事先早已安排了好,偏堂并无他人。 扶玉和瑶玉并不得宠,又因身份不便,是以此番并未一同前往。再次瞧见姜凝,赵良娣神色多少有些难看,心头虽有不满,却也不好多表露,只得偏过了头,瞧着窗外的远山美景。 赵良娣那里自有婢女服侍,周承徽见姜凝坐在一旁不语,斟了杯水递到了姜凝身前,在旁关切道:「过会儿讲起经文来,没有两三个时辰不会结束,阿凝妹妹多少喝一些吧!」 姜凝顺势接了过,旋即便解开了帷帽,笑着回了句,「多谢姐姐。」 热气扑鼻,姜凝才饮了一口水,便听门外有个声音传了进来,姜凝侧耳去听,只觉得那个声音很是娇气又很是熟悉,一时握着茶杯的手不由一顿。 「赵姐姐!」 秦蓁迈着步子进门时,一眼便瞧见了规规矩矩坐在桌几旁的姜凝,因只是匆匆一瞥,瞧得并不真切,只看到了那一双杏眸,恍若天上星子般的明亮,倒有几分熟悉…… 她正欲仔细看去,却见姜凝早已戴好了帷帽,遮住了面,赵良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蓁蓁,你终于来了。」 秦蓁回过神,见赵良娣神色一如往常,心头这才放下心来,「许久未见,赵姐姐的模样当真是愈发标志了。」话声落罢,秦蓁还是有些不死心的瞧了一眼姜凝,见秦蓁探究的目光,赵良娣忙一次介绍了一二。 秦蓁上上下下打量了姜凝一眼,一听姜凝只是一个侍妾,面上不由勾出了一丝轻笑,眼底嘲讽若隐若现,「要我说赵姐姐就是心肠好,怎么什么人都往出带……」 就是她害的赵姐姐被罚禁闭,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妾室,倒是手段了得! 赵良娣显示是不想再说此事,岔开了话题,「你我许久未见,快同我说说,近日可还好?太后娘娘既准你出宫,想必待你也是极好的。」 秦蓁顺势拉着赵良娣的手一同坐了下,「在宫中当真无趣的很,整日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见秦蓁嘆息,赵良娣禁不住随口说道:「若是你姐姐还在,你在宫中也不会这般无趣。大姑娘一走便是数年,当真可惜,边关乃是苦寒之地,哪里比得上长安城半分……」 说起姐姐,秦蓁小脸上忽而扬起了一抹骄傲之色,「姐姐向来只做她喜欢的事,若是姐姐有一日不想待在边关了,自会回来的。」 她自幼没有娘,父亲又常年在外带兵,自小到大,她最亲近的便只有姐姐,关系甚至比同父亲还要亲厚,她最敬她的姐姐,便也会尊重姐姐的一切决定。 只要是姐姐想要的,她就算拼尽全力,也会帮助姐姐达成所愿。 赵良娣在旁笑着说了句,「大姑娘洒脱自在,当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秦蓁扬了扬眉梢,「那是自然,等姐姐回来你若见了,定会喜欢上姐姐……」 两人还在说话间,便见门口外有僧人来传话,说是法会就要开始了。 几人随着引路僧出了门,高台之下众多香客都已跪坐在蒲团上,香炉内青烟裊裊,不远处的钟声阵阵迴响,浑厚又肃穆。 青石板上,菩提树旁,瞧见院中种植的药草,赵良娣忽而顿住了身,「近来太后娘娘又犯了咳疾,我昨日偶然听闻法华寺的后山有一味药名唤矮地茶,对治疗咳疾颇有奇效,与其听讲经,倒不如去寻那味药,若当真管用,也免得太后娘娘再受这顽疾所累。」 见赵良娣要走,秦蓁忙道:「慧远大师常年游离四方,如今好不容易才来了长安城,很多人想听都还听不到,赵姐姐怎可错过?!姐姐既有图纸,寻药草这等小事,吩咐那些那人去做便是。」 秦蓁说罢,抬眼便向赵良娣的身后打量,瞧见姜凝,眼底闪过几丝轻佻之意,「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她行至了姜凝身前,「为太后分忧,姜姑娘不会不愿吧?!」 话说至此,姜凝哪还能说不愿,当下便屈膝弯了弯身子,恭顺道:「妾自是愿意的。」 赵良娣闻言,睨了姜凝一眼,「那便有劳姜妹妹了。」说罢便朝洛梅递了个眼色,将那图纸递到姜凝手上后,便起身朝着前院走了去。 周承徽见赵良娣走远,一时并未随着走,反而在旁关切道:「后山杂草丛生,姜妹妹一人如何能寻得到,我和妹妹一起去吧!」 姜凝唇边漫出一丝笑意,道了句谢后,便转身朝后山走了去。 周承徽看着姜凝离开的背景,微微怔了一瞬后,才起身离开。 后山绿植环绕,因少有人迹,多少显得有些清幽,道路盘综错杂,姜凝站在岔路前,一时倒不知该走哪一条路。 她低头瞧着路旁的有半人高的蔓草,抿了抿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藏在衣袖间的匕首。 第21页 依着前世,不出几步路,她便会遇到那群山匪,只要她小心一些,总归还是安全的。 姜凝衣袖下的手暗自捏了紧,旋即便选了那条最宽的主路。行了才不到半里路,哪成想方才还一派晴朗的天气,忽的便起了风,四周的古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姜凝压了压遮面的帷帽,微风吹起薄纱,尖尖的下颌和紧抿的朱唇在白纱中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神秘的美感。 姜凝一边用手压着帷帽,一边开始弯着腰寻起了那味矮地茶。 她前些日子还在医典中见过这味药,叶形如茶,上绿下紫,果实圆,尖瓣下垂,却有止咳之功效。 路旁杂草丛生,只去寻那一味不起眼的矮地茶实非易事,如今姜凝也不想去寻,只是做了做样子,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之久,才终于等来了那群山匪。 第11章 传闻 那些山匪约莫有十余人,穿着粗步衣衫,手上握着刀,为首的一个大汉更是身形魁梧,面上蓄着须,左侧脸颊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瞧着便让人生惧。 依着前世,姜凝将那些山匪引到了上山必经的主路上,一切都如前世一般分毫不差,可就在她被山匪所俘,帷帽被挑开之际,却不知为何,她并未等到萧家兄妹,反而等来了陆起…… 陆起虽不是出身武将世家,可也是自幼习武,更是上过战场,练得一手好功夫,几番招唿下来,那些山匪很快便有些力不从心,渐渐落了下风。 那些山匪见带不走姜凝,再硬拼下去恐也讨不到好处,便只得从地上爬了起,捂着伤口落荒而逃了。 方才唯恐那些山匪的刀伤到姜凝,陆起一直把姜凝护在身后,如今见山匪已退再无半分踪迹,陆起悬着的那颗心渐渐松快了几分,他回过身,瞧见姜凝的衣袖破了口子,似是被划了伤,当下不由问了句,「伤到哪里了?」 却见姜凝倒颇为疏离的退后了一步,「我没事。」 她的样貌一如往常,肌肤赛雪,面若芙蕖,可一双眸子却比旧日里更多了几分沉静淡然,微风吹起她额角的碎发,其中一缕恰巧落在了那秀气的鼻尖上,却也好似落在了他的心头,有些发痒。他鬼使神差的,抬手想替她拂去那缕碎发,谁知却被她侧头给避了过。 她的声色淡淡,一双杏眸甚至连半分起伏也无,「如今我已不是靖阳侯府的人,还请陆公子自重。」 陆起身形一僵,声音有几分艰涩,「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他不明白,为何出征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姜凝声音很是平静,仿佛在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世子爷如今凯旋而归,又升了官职,值得迎娶更好的女子。」 这般风轻云淡的态度,恰恰刺痛了陆起,可自幼的修养,又让他没有发作半分,他双手握的一紧,良久后,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字,「他待你好吗?」 姜凝心尖略过一丝涩意,一时竟不敢去瞧他,「不劳世子爷费心,我现在很好。」 瞧着她这乖顺的模样和轻颤的眼睫,陆起情绪到底有些失了控,「无名无分的侍妾就是好吗?他若真心待你,又如何会连个名分都不肯给你。」 姜凝身形一顿,面色微变,「这也是我的事,与世子爷无关。」 陆起却还要再说下去,「长安都传太子自幼恪己重礼,从不会失了礼仪规矩,那你可知,他曾为了秦家姑娘,抛开了众多议事大臣,追至了江淮河畔,只为了见她一面……」 「甚至,太子还曾为了她,直接推了圣上的赐婚,有传闻说太子殿下如今未立太子妃便是在等着她回来……」 姜凝不欲再听,转身便要走,可一抬脚才发现,左脚不知何时伤了到,她身形虚晃了一下,幸得被陆起扶住胳膊,才不至摔倒。 「阿凝……」 姜凝话声都到了嘴边,却忽听到了不远处似是有脚踩落叶的窸窣声,她抬头去瞧,却什么也未瞧见。 她的眼底闪过了几分思量之色,脑中烦乱的思绪开始愈发清晰,当下便试探着问了句,「世子爷如何得知我在这里?」 陆起未疑有他,凝着她的眉眼,缓声道:「今日我收到一封密信,说你有危险……」 姜凝闻言,心头顿时豁然,这下子她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赵良娣竟早已知道了她过往的一切,今日所有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萧钰贵为储君,自幼便高高在上尊贵非常,那样的人又如何会容许她与外男亲近。 这份介意并非是源于对她的在意,而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姜凝怔了一瞬,而后便微微福身行了一礼,道了谢后,便匆匆请了辞,又捡起了地上散落的帷帽,而后便一瘸一拐的朝着法华寺的后院走了去。 清风吹起姜凝披散着的头髮,与那一身的素色襦裙交相辉映,愈发显得她的身影单薄瘦弱,陆起低沉的嗓音伴着清风吹入了姜凝耳畔。 「太子自幼便登上了太子之位,绝非简单之辈,东宫不比侯府,你要万事小心。」 陆起的声音并不大,姜凝却每一个字都听的很清晰,她抿了抿唇,微微顿住了身,可也只是一瞬便又恢復了那沉静的模样,恍若方才那一切的纷乱都未曾存在。 许是走的急了,姜凝衣袖间的娟帕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陆起弯腰拾起那娟帕,看到上边绣的蔓草,如玉的眉眼一时有些恍惚。 第22页 好似又回到了在侯府时的那个晌午。 他曾问她,她为何总是绣这蔓草。 暖日微醺,她微微仰着头,眼底含着浅浅的笑意,一双眸子平静又温和,笑着说是因为喜欢。 蔓草顽强、坚韧,毫不起眼却又随处可见,因为生长在田地沟壑间,所以从不会被世俗所束缚。 可眼下,她身在那一方天地,又真是甘之如饴吗…… * 树影斑驳,层层叠叠,鲜嫩欲滴的绿意在四周萦绕,山路蜿蜒崎岖,萧黎的步子有些急促,「皇兄,你等等我!」 见萧钰不曾理他,萧黎忙追在了身后,有些莫名其妙,「方才还是皇兄主动说要来后山看风景,如今为何又走的这般急?」 皇兄整日闷在东宫里埋头处理公务,他今日好不容易才说动皇兄出来散散心,若是就这么回去,未免也太亏了。 可他不明白,方才他们不过就是撞见了一对正在闹矛盾的小夫妻,缘何皇兄脸色竟会这么难看? 因隔得太远,他瞧不清那两人的面容,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见皇兄顿住了身,他也才停了下来。 如此荒郊野外的,倒是说话的最佳时机。他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在旁看起了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皇兄说着话,哪成想说着说着,皇兄起身便走了…… 他倒是许久都未瞧见皇兄动怒了。 萧黎犹豫了一番,而后才试探着问道:「皇兄可是又想起了秦姑娘……」 萧钰倏然顿住了身。 萧黎见此,又不死心的继续道:「听闻今年年底秦姑娘便会和孟昭成婚,皇兄也该为自己考虑了……」 萧钰墨黑的双眸有些喜怒难辨,声音带着几分凛冽,「前日里父皇还曾提及六弟的婚事,起初孤还替你回了绝,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这话正好戳中了萧黎的心窝子,他如今自由自在,最怕王府里突然多个人来管着他,旁人的话他倒不信,可他这皇兄向来说到做到,若是当真为他允了婚事,怕是他多数都逃不过了。 萧黎俊逸的面容上显得有些恹恹,全然再无半分方才的神采奕奕,「我错了还不行吗,皇兄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多嘴了……」 萧钰的眉目间满是清寂,声音不怒自威,「如今户部正在清点往日的帐簿,此事便交由你来负责。」 萧黎:「……」 户部帐册多的没有一两个月是如何都清算不完的,听到这从天而降的苦差,萧黎有些欲哭无泪。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他今日总算是领会到了。 * 姜凝才进了后院,迎面便碰见了赵良娣,瞧见姜凝衣着有几分狼狈,赵良娣话声中带了几分轻佻,「方才听闻有人在后山遇到了山匪,妹妹无事吧?」 姜凝抬眸瞧着赵良娣,忽而笑了,「妹妹无事,有劳姐姐记挂。」 瞧着姜凝那好似早已洞悉一切的目光,赵良娣移开了视线,眼底隐隐带着几分嘲讽,「天色不早了,未免殿下担心,这便回去了。」话声落罢,也不管他人再说什么,转身便离了开。 姜凝见此,亦低垂着头跟在了赵良娣身后,随着一同回了东宫。 日头渐渐落下帷幕,扶玉苑内,姜凝沐浴过后,柳絮备了冰袋,敷过脚踝后,姜凝便早早歇了下。 烛火已落,屋内一片昏暗,姜凝躺在榻上,一时有些辗转难眠。 今日之事倒有些在意料之外,或许,她今日该去和萧钰解释清楚,如此,对她才最有益处。可不知为何,她却如何都迈不动腿。 可萧钰既未挑明,她又缘何要去戳破…… 有时候煳涂一些反倒更好。 许是白日里太过疲倦,姜凝想着想着便已渐渐入了眠。 * 直至戌时三刻,萧钰才回了东宫。 天上一弯残月散发着浅淡的光芒,夜空无星子,反倒显得有些空旷寂寥。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萧钰穿着一袭墨绿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鼻樑高挺,薄唇微抿,华贵俊美,宛如一块无暇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 林盛紧随其后,悄声汇报着:「殿下,今日去法华寺姜侍妾不慎伤了脚踝,已经着大夫去看过了,只歇息几日便好,并无大碍。」 萧钰还未应声,忽听不远处的花丛旁,有两个小婢女一边在采着花蜜,一边在低声攀谈着,夜色寂静,那两人的声音自然也不偏不倚的落入了萧钰耳中。 其中一个婢女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前日我替李公公的差出宫採买,你猜我出去瞧见了谁?」 「谁?」 「乐思公主和靖阳侯世子。我瞧着乐思公主态度很是殷切,似是对那靖阳侯世子有意,可你猜怎么着,乐思公主邀世子去游湖,竟被世子当场便回绝了。」 另一个小婢女神色间隐隐有几分艷羡,「陆统领年纪轻轻便已建功立业,人长的英俊潇洒,名声又甚好,被乐思公主瞧上,倒也不足为奇。陆统领乃人中英才,将来必会大有作为,区区一个驸马之位又有何稀罕的?!」 「话也不能这么讲,你可曾听闻陆统领在出征前,似乎和侯府一个侍婢关系很是亲近,听闻待陆统领回来之后,两人便要成婚呢!只是可惜,还不待陆统领凯旋,那侍婢便已不知所踪了……」 那侍婢顿了顿,而后又道:「靖阳侯身为工部尚书,一向为官清正;侯夫人又与人和善从不刁难下人,若是能嫁到那样的人家,这辈子当不虚此生了,是那侍婢福薄……「 第23页 林盛听着那些传闻,禁不住悄悄打量了主子一眼,主子虽神情无异,可林盛硬是觉得那周身的凉意低的有些骇人。他忙上前呵斥了一声,「大胆,宫中最忌讳有人乱嚼舌根,你们脑袋不想要了?」 训斥声从身后传来,吓得两个小婢女直接便跪在了地上,连连求饶。 有主子在此,林盛自是不敢擅自做主,当下便请示道:「殿下……」 萧钰一双凤目如曜石般幽深,却又不含半点的感情,他的目光落在墙边的那片蔓草上,神情清冷的近乎冷漠,「依宫规处置。」 第12章 惩罚 回了思政殿,批阅完那摞公文后,已是子时了,夜色深沉,而萧钰却还没有要睡的意思,林盛不由在旁劝道:"殿下,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 萧钰闻言这才抬起头来,瞧了瞧那将将燃尽的烛火和一脸睏倦却还在强撑着精神的林盛,到底是起了身,默许了。 他合上文书的一瞬,恰好瞥见了桌几上那碟芙蓉糕,林盛在旁适时道:「殿下,那是姜侍妾命人送来的。」 萧钰回过神,嗓音有些发沉,「太后近来身子欠安,她既如此清闲,不如明日便开始闭门为太后抄经祈福。」 林盛闻言一时有些猝不及防,还没想明白,姜侍妾怎么就忽然得罪殿下,他当下也不能说不,只好应了声「是」后,便伺候主子歇下了。 翌日一大早,姜凝还在用着早膳,便见有宫侍送来了一堆的佛经,说是殿下下了命令,命她亲自抄写,不可假手他人,抄不完不准出门。 柳絮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位公公你是不是搞错了?这好端端的,殿下为何要让主子抄佛经?」 她们主子连太后的面都没见过,太后既身子不适,又哪里轮得到她们主子关怀! 福喜神色有些为难,「殿下这么吩咐,奴才们自然照做,奴才还有事,这便退下了。」话声落罢,根本不给柳絮再问下去的机会,便已急匆匆的出了扶玉苑。 柳絮望着那厚厚的经书,似乎足足有上百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姑娘可是何处得罪了殿下?」 姜凝舀起一勺南瓜粥放入口中,神色倒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为太后祈福乃是分内之事,哪里能推拒,左右也无事,誊写些佛经倒也好。」 柳絮原本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可眼下见她们姑娘都不在意,心头一时也平静了几分,抄佛经便抄佛经,又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反倒有些担心,殿下不准她们姑娘出门,也不准她们姑娘再送东西去思政殿,若是日子久了,殿下把她们姑娘忘了可怎么办…… 转而又想,她们姑娘先前可是被殿下藏在别院有大半年之久,最后还不是殿下怕姑娘一个人冷清,才接回了东宫,想来姑娘在殿下心里定是不同的。 她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想想如何把姑娘服侍好才是关键。 一连数日扶玉苑一直风平浪静,姜凝除了埋首抄写经书之外,便也未曾再做其他事,而殿下更是连问都未曾问过一句。 前些日子一向备受关注的扶玉苑勐然一下便冷清了起来,因殿下不曾重视,连带着宫人都轻视了几分,这让赵良娣心头很是痛快。 清溪殿内,赵良娣正在不紧不慢的饮着茶,殿内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舒雅宜人又沁人心脾。 洛梅在旁滤着茶,笑道:「良娣,殿下已经快一个月未曾去过扶玉苑了,听闻甚至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句。」 赵良娣今日穿着一身深蓝色织锦长裙,发间簪着一只珊瑚簪,烟眉秋目,面上隐隐带着几分得意,她还以为她有多大的能耐,竟也不过如此。 赵良娣用娟帕掩了掩唇角,别有意味道:「如今姜妹妹失了恩宠,我这个做姐姐自是要好好关怀一番,可仔细吩咐下去,莫要生了差池。」 洛梅登时心领神会,「良娣放心,一定错不了。」 天气渐渐转了寒,眨眼间便已是深秋,可内直局却久久都未送来加厚的衣裳,柳絮去催了三四次,可内直局的掌事却次次都在藉故推脱,当真让人好生恼火。 屋外树叶被寒风吹的沙沙作响,柳絮在外又一次碰了壁,只好原路折回了扶玉苑。 进了门,见姜凝还在专心写字,柳絮心头有些不是滋味,替她们姑娘抱不平,从前在别院时,虽不能日日见到殿下,可也是衣食不缺的,哪像如今在东宫,处处都要看人脸色。 从前那些掌事的对她都百般奉承,如今姑娘不过是暂时的失了宠爱,那一帮奴才竟一个个的都变了脸,别说恭敬了,对她的态度简直是在敷衍不过。 柳絮顿了顿,也知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当下便说道:「姑娘,内直局的人手不够,如今棉衣还未做好,恐怕还要再等一等了。」 她看着桌上宫人送来的饭食,白菜豆腐、薄粥糙米,不仅毫无油水,反而还寡淡的厉害,柳絮忽而有些心疼她们姑娘,一个月下来,人都清瘦了一圈…… 姜凝抬起头,却忽而笑了,「不必再去了。」 这才是一个侍妾该有的待遇不是吗? 柳絮还有些替姜凝抱不平,「姑娘,他们这么做,若是被殿下知道了,殿下一定不会轻饶。」 姜凝忽而握上了柳絮的手,含着浅浅的笑,温婉又柔和,「倒是委屈你了。」 第24页 柳絮一脸认真,一对流苏耳坠随着说话声轻微晃动,「姑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在柳絮心里,柳絮早已把姑娘当成了亲人。」 想是才从外面回来,柳絮的手有些发凉,姜凝一边帮她捂着手,一边在她耳畔低语,「明日你去趟药藏局……」 * 黑夜悄然来临,窗外弦月如钩,光影昏暗,承华殿上,燃着安神的沉香,今日这香里,似乎还加了些别的香料,比平日里多了一丝花的香气,缕缕清香,若有似无。 萧钰净了手,正准备就寝,鼻尖忽飘来了一阵幽幽的鸢尾花的香气,是她在别院时,常燃的一种香。 萧钰身形一顿,忽而脑中便想起了那双如溪水般清澈的杏眸,月眉星眼,容色姝绝,当下禁不住沉着声问了句,「她最近如何?」 林盛立在一旁,见主子这么问,一时神色有些为难,思忖了一瞬后,到底还是说了句,「姜姑娘自是好好的,只不过……」 他自幼在后宫长大,对后宫那些手段当真是再清楚不过,此时不用林盛再说,萧钰便已知道了个大概。林盛见主子抿唇不语,试探着劝了句,「殿下,姜姑娘对殿下一片真心,如今受□□的人苛待,若是日子久了难免不会伤了身子,殿下可要奴才差人……」 林盛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萧钰出口给截了断,「不必了,她若真的知错,自会想法子来求。」 第13章 画像 秋风萧瑟,乌云压得低低的,树叶在光秃秃的枝桠上摇曳,更是平添了几分压抑之感。 扶玉苑内,书案上放着几卷经文和两摞厚厚的纸笺,抄写佛经向来讲求平心静气,再加之姜凝的不急不忙,一个月下来,也不过才抄完了五六卷《华严经》。 《华严经》全文共八十卷,约莫有上百万字,照这般速度,光是一部经文,怕是就能让她抄上几个月。天气寒凉,姜凝穿着一身薄衫端坐在书案旁,聚精会神的写着字,倒也未觉得冷。 如今她不曾出门,扶玉苑也鲜少有人来,她打扮的便相较从前随意了许多,娇娇柔柔的芙蓉面上未施粉黛,一头秀髮只松松散散的用一根木簪挽着,倒显得很是素净。 她还在埋首默念着经文,便忽门口处有声音传来,「许久未见姜妹妹,怎么姜妹妹如今竟这般清瘦了?」 姜凝抬眸望去,只一眼便瞧见了浓妆艷抹的赵良娣,当下便客套道:「妹妹如今正在为太后娘娘抄经祈福,不知姐姐前来所谓何事?」 一个小小的侍妾见她却未行礼,反而熟视无睹,赵良娣却也不恼,只是眉目间再也没了前些日子的假意客套。 洛梅在旁适时道:「良娣的一对耳坠不见了,有人看到是扶玉苑的下人手脚不干净,良娣便特意带人来寻。」 姜凝心头瞭然,知赵良娣此番又是来找事,若是不做点什么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当下便说道:「妾未曾出过扶玉苑,柳絮更未曾去过清溪殿,赵姐姐又怎能听凭手下人的一面之词,便断定是妾这里的人有问题?」 洛梅盛气凌人道:「那对耳坠可是殿下亲自送给良娣的生辰礼,殿下赏的东西,良娣自是不敢轻视,清溪殿的宫人素来安分,不会无故便下揣测之言,如今侍妾阻拦不让寻,莫非是做贼心虚?」 赵良娣睨了姜凝一眼,「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于妹妹的名声当真不利,命人搜一搜又有何妨,若是真的没有,便也还了妹妹清白……」 这般冠冕堂皇的藉口,意图当真是再明显不过,多说无益,她身份卑贱,又哪里能说不,姜凝顿了顿,而后淡声道:「妹妹问心无愧,姐姐只管命人搜便是。」 赵良娣勾唇一笑,「还是妹妹识时务……」 赵良娣朝洛梅递了个眼色,洛梅登时心领神会,当下便连忙吩咐手下的宫人进门搜查。 屋内的布置甚为简单,所用的被褥、器具等更是不值几个钱,而姜凝的东西又甚少,那些宫人手脚麻利,很快便将屋子给翻了个遍,原本整洁工整的屋子顷刻间便已是一片狼藉。 那几个宫人见妆匣和被褥间都没有,屋子都已翻得差不多了,当下便开始翻起了书案上的书卷。她辛辛苦苦抄录了一个月的纸笺散落了一地,不知是谁打翻了茶壶,水花在那些纸笺上渲染开,原本工工整整的小楷瞬间被打了湿,墨水混着茶水,很快便模煳成了一团。 那几个宫侍见此情形似有不妥,连忙从地上捡起了那些纸,又是抓又是扯,砚台被撞翻,墨水撒了一片,一时间竟没有一张纸能倖免于难。 辛辛苦苦抄写了一个月的佛经,在转瞬间便已化为了乌有。 姜凝就静静的坐在书案旁,瞧着那几个宫人的动作,竟好似无动于衷。 折腾了一番,虽未找到那对耳坠,可赵良娣的心情却很是舒爽,她用娟帕掩唇,笑得花枝乱颤,「竟是那些宫人在乱传消息,妹妹放心,待本宫回去一定好好责罚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话声落罢,赵良娣最后瞧了一眼那散落一地的纸,当下便冷哼一声,迈着步子出了门。几个宫侍见此,也忙跟着追了出去。 屋内又恢復了方才的宁静,姜凝瞧着那一地狼藉,良久,才起身捡起了那些纸笺。 她伸出手慢慢擦拭着上边的水渍,而后慢慢将那些纸展了平,又重新放回了书案上。姜凝还在收拾间,便见柳絮已然回来了。 第25页 柳絮瞧着那一地的凌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她方才在路上远远便听见了赵良娣等人的笑声,却不成想,是赵良娣来刁难她们主子了。 柳絮上前,帮着姜凝捡拾着地上的经书,「姑娘快起来,这些交由奴婢做便是。」 姜凝抬起头,瞧见柳絮面上遮着白纱,随口问了句,「为何遮着面?」 柳絮神色略有闪躲,忙避开了姜凝的视线,「不过是近来天气凉,奴婢脸上生了疹子……」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姜凝已伸手扯开了那面纱,柳絮右脸上的红痕再也遮掩不住的出现在姜凝的眼前,那巴掌印瞧着便有些触目惊心,想必是用了十成的力气所致。 姜凝捏着纸笺的手不由一紧,声音有些发颤,「谁打的?」 柳絮一时心头有些懊恼,她原想等个把时辰回来后,脸上的痕迹也就消了,哪成想,此时却愈发红肿起来了,她当下便捂着脸,忙背过了身,「不过是她人生了几句争执,姑娘别担心,奴婢无碍。」 姜凝如今虽不得宠,可在东宫中却也无人和她有深仇大恨,而柳絮又一向与人和善,更不会主动去惹事,唯一的可能便是清溪殿。 「是赵良娣?」 柳絮身形一顿,起身便要冲出门去,「姑娘莫要再说了,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才会冲撞了贵人……」 姜凝将她拦了住,旋即便丢下了手里的东西,拉着柳絮在软塌上坐了下,开始为柳絮清洗着脸颊,「前些日子的白玉膏还有一些,白玉膏活血化瘀,按时敷药,几日便好。」 柳絮原想推拒,可姜凝却根本不给她机会,只得规矩的坐在一侧,开始道起了原委,「奴婢今日去领月俸,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在编排姑娘,奴婢气不过,便上前理论了几句,谁成想遇见了洛梅……」 姜凝将药膏在手中晕开,轻轻涂抹在了柳絮的脸颊上,「傻柳絮,那些人随他们说去便是,难不成你上前争论两句,那些人就能改变看法不成?」 柳絮心头还有些不服气,「奴婢就是看不惯……」 姜凝下手的力道当真是轻的不能再轻,心头忍不住一声嘆息,此番又哪里是柳絮想避就能避的,她们若想欺负柳絮,随随便便的一件小事,都能是藉口,柳絮又哪里能躲得开? 瞧着那红肿的脸颊,姜凝心头还有些不是滋味,屋内瀰漫着浅浅的药草香,见差不多了,姜凝才起了身,收起了那白玉膏,她的眉目间依旧姝绝明艷,只是却多了几分散不去的清冷。 两人一同收拾好扶玉苑后,夜幕已然落下了。 看着窗外发沉的天色,柳絮心头不由涌上一丝烦躁,「都已经戌时了,若在往常饭食早已送了来,可如今那小太监却毫无踪影,奴婢这便去点膳局催催。」 姜凝眼眸微抬,劝阻的话正想说出口,可却见柳絮已然出了门。 赵良娣既存心为难,又哪里会容许让她吃饱穿暖,柳絮自然是无功而返,幸得晚上瑶玉前来,偷偷给她们二人送了些吃食,两人才不至于饿肚子。 烛火昏黄,映在姜凝的身上,显得她的身影愈发单薄,她的神色依旧温婉沉静,瞧上去仿佛丝毫没有被今日的事所影响,瑶玉见姜凝还在提笔习字,禁不住拿起一个薄饼,行至了书案旁,递了过去,「阿凝姐姐,多少吃一些吧!」 姜凝头也未抬,轻声道:「我不饿,你们吃就好。」 瑶玉低头正好瞧见了那拢在一起的废纸,上边的字迹有的清楚可见,有的已模煳的难以辨认甚至残缺不堪。辛辛苦苦的心血就这么被毁了,想必任谁也不会痛快,瑶玉本想就这么算了,可却忽的想到了白日里在内坊后院瞧见的一幕,一个小宫婢似是染了时疫,被丢在了后院给活活饿死了! 那小宫婢死后,瘦骨嶙峋,那胳膊细的简直和幼童的无异,委实可怖。 瑶玉当下禁不住又劝了句,「近来时疫频发,今日内坊便被抬走了一个宫婢,阿凝姐姐千万要保重身子,就算是为了自己,多少也该吃一些……」 姜凝眼睫一动,「时疫?」 瑶玉回想着白日里听到的传闻,「听闻今年永州一带因为干旱,收成不好,便传出了疫病,如今大批灾民往长安城中涌入,城北一带已经传了开。」瑶玉顿了顿,而后又道:「对了,听闻那个小宫婢便是在前些日子回家探了亲……」 瑶玉说罢,不免去打量了姜凝一番,见姜凝似在发怔,当下便又劝慰了句,「阿凝姐姐,殿下素来宠你,如今定是有了什么误会殿下才会与你生了罅隙,姐姐去和殿下服个软,事情总会过去的。」 谁料姜凝却未答反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莫要被他人瞧见。」 瑶玉见姜凝如何都劝不动,也只得离了开。 眨眼间便已到了亥时,柳絮陪侍在一侧有些昏昏欲睡,困的直点头。还是脑袋落了空,柳絮才勐然清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脑袋,再向书案旁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墙上竟已挂了一幅男子的丹青。 身形修长,眉目清寂,一袭墨色长袍,可不正是当今太子萧钰。 那恰到好处的勾勒,一笔不多一笔不少,显然是刻在了心尖上,才会如此的活灵活现。 这幅男子的画像,正是姜凝在别院时,挂在房中的那幅。从前姑娘总是小心翼翼的收着,她还是一次意外撞见,才知道有这幅画像的存在。 第26页 姑娘如何却在眼下拿了出来,还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柳絮还以为主子又想起了殿下,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姑娘……」 却见姜凝弯了弯唇角,轻笑了出声,「柳絮,明日这画便拿到点膳局去,去换两个包子。」 第14章 玉簪 东宫甬路上,柳絮抱着那幅画虽在朝着点膳局走去,可心头却不免还是有些犯嘀咕。古来作画最难得的便是神韵二字,这幅画形神兼备,姑娘一向视作珍宝,缘何如今却只用来换两个包子,还要她选在晌午,典膳局的宫人最忙的时候来…… 就快到了无视,典膳局的宫侍正在忙着备菜做菜,柳絮瞧着典膳局那几个大字,也不急着进门,反在门口外顿住了身,频频朝院内张望。不多时,直至瞧见掌事的李公公后,才快步上了前,她正欲开口,哪成想却被门口的一个小宫侍给拦了住。 东宫里的下人们速来机灵,虽只见过柳絮数面,但也知她是那个不受宠的侍妾的婢女,当即面上便也多了几分轻视,那小宫侍将柳絮拦在门外,态度颇为傲慢道:「这典膳局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姑娘还是快回去吧!」 柳絮不免有些心焦,忙禀明了来意,哪成想,却连门都没进去,便被人给赶了走。 见那小宫侍转身欲走,柳絮还有些不死心道:「不过就是几个包子,我们姑娘素来喜爱作画,公公何不看看姑娘的画再决定是否回绝。」 小宫侍闻言,声音也不由多了几分不耐,「刘掌事正在忙,哪有功夫理你,你就算等到了刘掌事,结果也是一样,倒不如识趣些,免得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他们自幼便入了宫,在宫中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了一个不受宠的侍妾去得罪位份更高的主子,简直是得不偿失。 小宫侍话声才落,也不顾柳絮再说什么,便已关上了门,朝内院走了去。 柳絮面前的大门「轰」的一声关了上,望着眼前的朱门,柳絮抱着那幅画的手松了松,面上也没了方才的焦急之色,微微停留了一瞬后,便原路折回了扶玉苑。 此事不过只是一个小插曲,可凡事就怕有心人,不出片刻,此事便已分毫不差的传到了清溪殿。 听着宫人来报,赵良娣简直是笑得合不拢嘴,就连那话声中都多了几分愉悦,「她不是自视甚高吗,何时竟也这么落魄了?!」竟为了吃食开始折腾起自己的家底来,着实可笑。 一幅画?她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洛梅沏着热茶,热气裊裊,氤氲着雾气,在旁附和着笑道:「那侍妾失了宠,如今又被困在扶玉苑中不得外出,脸面这个东西自然也便不重要了,毕竟和填饱肚子相比,脸面这个东西当真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洛梅试了温,而后替赵良娣斟了杯热茶,递了过去,「如今殿下对她不管不顾,在这东宫中便是娘娘最大,那些个宫人自是不敢冒着得罪娘娘的风险去帮那侍妾……」说罢,又不由补了句,「良娣可还记得,那日去扶玉苑搜查,那侍妾可是连声都不敢出一下呢!」 赵良娣眉梢微挑,眼底闪过几分不屑,「她倒是识时务。」 洛梅见此,不由道:「良娣,近来长安城中时疫频发,前些日子东宫里还抬走了一个,眼下那侍妾正失宠,良娣何不趁机……」 赵良娣闻言,不由一怔。 「若是殿下对那侍妾还旧情未了,有朝一日那侍妾若復了宠,于娘娘便更糟了,娘娘何不趁眼下先下手为强!」 赵良娣瞧着洛梅,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她不是没想过,让姜凝彻底消失,只是此事太过冒险,若是被殿下察觉…… 赵良娣当下未语,反道:「听闻殿下近来胃口不佳,你这便命小厨房做些滋补的羹汤,本宫这便送去。」 洛梅只道了句「是」后,便匆匆出了房门。 屋内寂静,赵良娣起身,坐在了妆奁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两只手不自觉的搅着帕子。旧日里她也曾送过羹汤,却连思政殿的门都未曾进去过,可姜凝不仅能进出思政殿,殿下更是破天荒的准她出门去和公主学骑马…… 恍恍惚惚间,赵良娣不由又想起了周承徽昨日说过的话来。 殿下似乎对白玉簪格外喜爱。 昔日更是花了大价钱,高价从珍宝阁买入;甚至听闻在几年前,殿下还曾亲手定制过一只白玉簪,不仅请了能工巧匠,还寻了天下都少见的白玉做材料…… 白玉倒并不少见,可不掺一丝瑕疵的美玉简直是千金难求。 她次次见姜凝时,她也是簪着那只白玉簪,未曾簪过其他珠钗。 且听闻,先皇后,萧钰的生母似乎也格外钟爱白玉做的东西。 赵良娣摸出妆匣里的一只白玉簪,一时间心头当真是万般复杂。 她费尽心机的才成了他的良娣,本以为嫁入东宫后便可以高枕无忧,哪成想,他却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甚至还被一个小小的侍妾爬到了头上。 若是她再不能赢得萧钰的恩宠,父亲怕是就要弃了她了。 赵良娣的目光落在手中那只髮簪上,沉默了许久,到底是将那白玉簪别入了鬓间。 * 赵良娣又一次去了思政殿,只是不巧,萧钰并不在,索性来都来了,赵良娣便在门口等,不多时,终于等来了萧钰。 第27页 赵良娣瞧见那身姿颀长的身影,忙福身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萧钰迈着步子上前,只一眼便瞧见了她发顶上的白玉簪,在微暗的天色下,泛着莹白细腻的光泽。 萧钰顿住了身。 见萧钰停在自己身前,赵良娣顿时面露喜色,忙说道:「臣妾为殿下备了滋补汤,如今天冷了,殿下多少喝一些,也好暖暖身子,免得着了风寒。」 她的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月眉星眼,清水芙蓉,只是赵良娣的下颌偏尖,倒少了几分温婉之气。 觉察到萧钰打量的目光,赵良娣心头更是既忐忑,又兴奋,她在寒风中等了这么久,又是送羹汤,又是关心备註,想必殿下定是多少会有些感动。 她还在等着萧钰的软语关怀,哪成想,头顶上却忽的传来淡淡的一句:「不适合你,以后莫要再簪了。」 赵良娣定在了原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却见萧钰已然进了门。 第15章 衣物 白日里还有暖阳,天冷尚不觉得难捱,可到了晚上,四周沉寂之时,那股寒冷便愈发有些刺骨了。 扶玉苑内燃着一豆油灯,一个单薄的身影映在木窗上,美人一头青丝垂于腰际,从下颌到脖颈的弧线美好,却也显得有几分清冷。 柳絮拿了件披风披到了姜凝身上,瞧着主子那纤细的胳膊,顿了顿,还是有些没忍住的问出了口,「姑娘,今日内直局送来的衣物和炭火,姑娘为何连看都不看,便直接命奴婢收了起来……」 姜凝唇角弯起一弯笑意,不答反问,「天冷已有多时,前些日子内直局的人还在百般搪塞,如何今日竟会这么爽快的差人送来了御寒的东西?」 柳絮皱眉想了想,而后便试探着说了句,「许是怕殿下怪罪也未可知……」话声落罢,又觉得有些不妥,忙说了句,「奴婢不知,不过总归也是些能用的东西,姑娘多少用一些,也免得染了风寒。」 姜凝抬眸,望着柳絮,缓声道:「如今宫中有人染了疫病,而在你去过典膳局后,便有人急不可待的差人送来了衣物,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吗?」 柳絮愣了一瞬,而后终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姑娘是说,赵良娣想要加害姑娘!」 见姜凝抿唇不语,柳絮越想便越觉得有些后怕,如今姑娘被关在扶玉苑誊抄经文,这一个月来,她们可谓是尝尽了各色冷眼。若是她们就这么因病丢了性命,恐怕也很难被人发觉是遭了陷害。 而内直局的人大可推脱是手下人办事不利,才意外让新入宫的侍妾染了疫病,不治身亡。 想到自己很有可能会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命,柳絮面上不由得有些发白,眼底尽是茫然和不知所措,「姑娘……」 姜凝握着柳絮的手,她的眼眸澄净,透出几分让人心安的力量,「如今我们既已知晓了此事,自是不能再深陷其中,只是你我还需仔细谋划一番才是……」 姜凝在柳絮耳畔低语了几句,瞧着主子那双水眸平静的仿佛此事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柳絮心头也安定了几分,「姑娘放心,柳絮都记下了,断不会出了差错。」 姜凝的指尖有些发凉,见天色也不早了,柳絮便催促姜凝早些睡了下。 依着计划,翌日姜凝称了病,而柳絮便趁此去药藏局请医官,如今因为时疫,人人对发热都会避之不及,而姜凝的身份又微贱,那些医官必然不会给姜凝仔细看诊,姜凝便可趁此,避开那场时疫。 而赵良娣在听闻姜凝染了病后,定然也不会公之于众,只待她病逝后,再将消息传出去,如此来了一个死无对证,赵良娣还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只是不成想,她的身子骨未免也太单薄了些,经过这些时日的折腾,她躲过了时疫,却没能躲过风寒。 屋内寂静无声,柳絮端着药碗进了门,见姜凝还在睡,便将那药碗放在桌案上,行至了塌前,小声道:「姑娘放心,并未有人起疑,只是姑娘,接下来我们要如何才能……」 柳絮见姜凝面上有些发红,下意识便伸手去探了探姜凝的额头,触手温度滚烫,柳絮忽的便有些心慌。 她忙用热水烫了烫湿巾敷在了姜凝的额头上,又轻唤了几声,见姜凝声音若有似无的回应了两声,忙餵姜凝喝了些热水,「姑娘……」 姜凝脑袋有些发沉。 柳絮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药藏局的人对他们向来避之不及,要请来谈何容易,何况,药藏局已经给了药,在赵良娣的授意之下,那药又怎会有效! 不得已,柳絮只得去了思政殿。 看在那半年的份上,殿下总不会见死不救。 思政殿内,林盛接过福喜备好的茶后,抬首偷偷瞥了一眼萧钰,见他神色似是不豫,就连步子都不免轻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行至了书案旁,将那茶盏放在了一侧。 不知是因为朝堂缘故还是其他,这些时日,他明显能感觉到主子情绪有些不佳,就连饭食似乎都比平日吃的少了些。远的不说,就说前几日,工部张侍郎不过是算错了一笔帐目,殿下就罚了张侍郎半年的月俸,吓得那些官员,一时连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再说东宫,那日他不过是瞧夜色已深,想劝殿下早些歇息,可哪成想,殿下险些就要罚他清扫宫中甬道…… 第28页 林盛越想不由越打憷,当下便缩在了一旁,谨守本分的一声不吭。 可才过了没多久,便瞧见福喜进了殿,前来禀报,说是扶玉苑的柳絮姑娘来了。 福喜面有难色,不知这等小事到底该不该禀报,一时不免像林盛投去了几分求救的目光。 林盛闻言,下意识便瞧向了主子,见主子执笔的手似是一顿,当下心头便多了几分瞭然,忙出了思政殿。 殿外,柳絮跪在地上一脸急色,瞧见林盛像是瞧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林总管,我们姑娘病了,还请林总管救救我们姑娘……」 这场面林盛见得多了,当下面上倒未有波澜,「瞧你这话说的,咱家又不会治病,你来求我,又有何用!」 柳絮急声道:「奴婢已经去过了,可药藏局的药,姑娘喝了几副却还是不见效,奴婢心急,不得已才来叨扰林总管,如今姑娘还在发着热,若是连林总管都不肯相救,姑娘必然是死路一条了。」 柳絮那一脸焦灼的神色如何都做不得假,又想起殿下待那侍妾似乎与常人不同,一时心头竟有些拿不准主意,思量了一番后,到底是返回了殿内,回禀了萧钰。 萧钰头也未抬,只传来了低沉的嗓音,「病了?」 林盛恭声道:「回禀殿下,听闻姜侍妾发热不退,病情久久不愈,似乎很是严重。」 萧钰掀了掀眼皮,神色未变,声音也是淡淡的,「病了便去请太医瞧。」 林盛应了一声是,转身便退出了大殿。 偌大的殿内一时只剩下了他一人,他原本在低头瞧着文书,文书字迹清晰,言简意赅,可他瞧了半晌,手中那硃笔都久久未曾落下,竟是一个字儿也没瞧进去。 夜半时分,萧钰到底是踩着星月去了扶玉苑。 四周阒然无声,扶玉苑更是毫无人迹,萧钰轻轻用力推开了房门,借着月色行至了塌边坐了下。 姜凝安安静静的睡在榻上,芙蓉玉面上泛着一抹潮红,此时正微微蹙着眉,朱唇紧抿着,似是有些睡不安稳。 萧钰瞧着那眉眼,一时有些忡怔。 姜凝还在迷迷煳煳间,忽瞧见了一个人影,鼻尖是那熟悉的清浅梅香,她睫毛轻颤了颤,大着胆子,主动环上了他的脖颈,声音有些低软,「殿下别走……」 第16章 水蓝 清甜的香气入鼻,萧钰有些猝不及防,还来不及多想,便已被她的力道给带了去,她的力道明明不大,可他硬是觉得如何都挣不开身。 他俯着身,离她分外的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微热的唿吸和他唿吸交缠,夜色下,她一双杏眸澄澈干净,又脉脉含情,他凝着那双眸子,一时失神,任她勾着他的脖子。 久久听不到回音,姜凝有些恍惚,竟有些分不清眼前之景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存在的,她微顿了顿,旋即便抬起了头,蹭了蹭萧钰的脸颊,声音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殿下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她的肌肤细腻滑嫩,脸颊有些发烫,此时就紧贴着他的一侧脸颊,萧钰下意识便出手环住了她,薄唇微抿着,一时未语。 他的衣袖和肌肤都很凉,贴上去格外舒坦,姜凝环着他手的力道不由又加大了几分,手下的触感真真实实,可姜凝却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切,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眸间竟开始泛出了几分水色,她怕被他瞧见似得,连忙将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语声软侬,「殿下若是有一日不要阿凝了,一定要和阿凝讲,阿凝会自己离开,绝对不会缠着殿下……」 一听到『离开』这两个字,萧钰揽着她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却又听姜凝接着说道:「阿凝知道外室终究上不得台面,但只要殿下还想着妾,妾愿意一辈子都陪着殿下。」 她的气息明明只在他耳畔轻拂着,却仿佛拂到了他的心里,萧钰心头涌出了一丝异样,他想去捕捉,可却又觉察不到半分。 见她身子发烫,还在说着胡话,萧钰原本低沉的嗓音不自觉的软了几分,他将她放回了榻上,正欲开口想让她好好躺着,谁知,却见姜凝早已闭着眼睡了过去。 她如蝶翼般的长睫有些濡湿,眼角隐隐还有泪痕,眼前的睡颜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在了一起,可却又有很大的不同。 不知何时,记忆中的那张脸似乎开始越来越模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鲜活的笑颜,明媚,含笑,温暖。 她的脸颊较前些日子清瘦了些许,反倒愈发惹人怜惜。 他望着她的眉眼一时有些沉溺。 萧钰抬起手,正欲替她拂去她面上的泪痕,可却又在触到她肌肤的一瞬,陡然间便恢復了几分神思,而后甚至都再未多停留,便已出了房门。 林盛和柳絮正守在门外,见主子终是出了门,林盛忙弓着身子赔着笑脸上前道:「殿下……」 萧钰神色有些晦暗难辨,他瞧着那深沉的天色,方才心头那股好似失控般的感觉才散去了几分,只是一瞬,便又恢復了寻常那股子清冷之意,「去请太医。」 * 有了殿下亲自发话,下人自是不敢怠慢,不出一个时辰,便已依着方子将药熬好了送了来,柳絮餵着姜凝喝下了药,而后便守在一旁,见姜凝退了热,这才放下心来。 一夜安眠,姜凝再起身时,窗外已经是暖阳高悬了。 第29页 姜凝坐在榻上,瞧着屋里已经备了炭火和热茶,转瞬便想起了昨晚的情形。 他来过了。 只是不知,她昨晚说的那些话,他又听进去了几分,又可会信她。 柳絮进门时,见姜凝已经醒了,面上露出了几分喜色,「姑娘,昨日殿下来过了,姑娘是有所不知,殿下不仅解了姑娘的禁足,还罚了那帮狗奴才。」 柳絮一边将那些清粥小菜放在了桌案,一边又有几分得意洋洋的说道:「姑娘是没瞧见那帮奴才跪地求饶的场面,当真解气。」 姜凝轻咳了一声,面色倒未变,反而颇为平静的问了句,「那幅画,殿下可看到了?」 「姑娘放心,那幅画就放在书案旁,殿下自然瞧见了,姑娘是有所不知,当时殿下听说姑娘竟想拿这画去换两个裹腹的包子,一时脸色都变了……」 柳絮瞧着姜凝,面上不胜欢喜,「就说殿下对姑娘还是上心的,前些日子不过是受了奸人蛊惑才冷落了姑娘。」 姜凝闻言,面上不由扶起一抹轻笑,她毕竟是个还可以聊以慰藉的替身,只要秦婉没回来,他必然不会放了她。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她们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柳絮备好了饭食,而后便又捧来了热水,姜凝略略梳洗打扮了一番后,才用了早膳而后歇了下。索性她的风寒并不重,只歇了两三日便好了许多。 这两三日萧钰并未曾来过扶玉苑,但有了前几日萧钰的杀鸡儆猴,那些宫人一时间对姜凝的态度简直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生恐被责罚。 白日里萧钰在东宫的时间并不多,这日,终于等到了夜色落下,姜凝才开始穿衣打扮了起来。 他赐了她这么多东西,她自然该去谢恩。 铜镜前,柳絮正在为姜凝挽头髮,姜凝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唇边含着笑,「今日就簪那只白玉簪,还有衣裙便穿水蓝的那件吧!」 那件水蓝襦裙美虽美,可是只有薄薄一层,如今正是天寒地冻,姑娘穿这么单薄出门,这怎么行! 柳絮急忙出声劝阻,「外边风大,姑娘风寒初愈,应当多穿一些,才不会再染了病。」 姜凝显得有些浑不在意,「无碍,不是还有一件白狐皮斗篷吗?」 柳絮欲言又止,知道姑娘这是脾气又上来了,谁说都劝不住,当下也只好认命,不再多言了,只是还是好奇的问道:「姑娘明明穿绯色更好看,为何要穿那件水蓝的?」 姜凝说的有些漫不经心,「因为喜欢啊。」 夜色寒凉,姜凝一手提着宫灯,一手不由拢了拢斗篷,一路轻车熟路,不多时,便已到了思政殿,福喜守在门外,瞧见姜凝,不由忙进门去禀报。 外头天冷,姜凝又风寒才好,林盛还以为萧钰会直接便让姜凝进来,哪成想,萧钰却什么都没说。 毕竟是在宫里长大,又混到了太子的身边,林盛可是人精中的人精,此时他心头只略一思忖,当即便有了主意。 他行至了殿外,面上含着笑,「姑娘,殿下正在忙,眼下抽不开空见姑娘,恐怕……」 姜凝瞭然,微微弯起了唇角,「劳烦林总管了,国事要紧,我在外边等就是了。」 见姜凝没有与他为难,林盛不由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只好委屈姑娘了。」 姜凝颔首应了声,而后便果真安安静静的等在思政殿外。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萧钰才终于宣姜凝进了门。 姜凝双腿有些酸麻,两手更是有些发凉,进门后扑面涌来了一股热气,瞬间便驱散了姜凝身上的寒意。 有宫侍接过了姜凝身上的斗篷,而后也不敢再多看,急急便退到了殿外,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了房门。 姜凝行至书案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萧钰抬眼瞧了姜凝一眼,见她穿的很是单薄,不由发问了句,「不是风寒才好吗?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姜凝十分自觉的上前替萧钰研起了磨,声音有些发酸,「妾已经整整三日都未曾见过殿下了,殿下竟还会记得妾风寒初好……」 这身襦裙裙摆间花纹繁复,收腰窄袖,显得她的身段很是窈窕,再加之这些日子她清减了不少,愈发显得那楚腰不堪一握。 那领口相较冬日里的衣衫轻薄了不少,也低了不少,萧钰只微微侧过了头,便瞧见了那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萧钰喉间滚动,神色晦暗了几分。 他只轻轻一用力,下一刻,姜凝便已坐在萧钰的膝头。 他的手环在她的腰间,声音有些沉哑,「都是孤的不是……」话声还未说完,他便已堵住了她的唇,吻了上。 原本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可萧钰却有些沉溺,两人唿吸交缠,觉察到姜凝似也在回应着他,他不由将她揽紧了几分,更加用力的吻着她…… 他一手不安分的探进她的衣裙,大手在她腰间摩挲,室内温度骤然上了升,谁知正在此时,门外忽传来了林盛的声音。 「殿下,齐王到了。」 第17章 赏梅 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姜凝的脖颈间,有些痒痒的,姜凝推了推萧钰的肩,面上泛着红,脑袋简直恨不得埋到胸口去,嘴边小声提醒了句。 萧钰顿了顿,一双凤目很快便恢復了几分清明,他抚着她的髮丝,瞧着她那红润的面颊,心情忽而有些大好,可环在她腰间的另一只手却还紧紧箍着她,此时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第30页 「殿下……」 林盛的声音再次响起,姜凝耳根有些发红,只怕被外面的人瞧见她如今这般样子,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忙起了身,拢了拢身上的襦裙,像躲避勐兽一般的避到了屏风后。 萧黎甫一进门时,便瞧见了皇兄面上那抹不易察觉的笑,一时有些惊住了,这貌似是他从小到大,一次瞧见皇兄笑…… 萧黎目光向一侧瞧去,直至看到屏风底下露出的那一角水蓝色,心头方才瞭然了几分。 萧钰淡着声道:「说吧,什么事。」 萧黎自顾在一旁坐了下,闻声登时便拉回了思绪,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梅花镖,「皇兄让臣弟查的事,今日终于有了些眉目。皇兄可还记得那次上林苑遇刺的事?那批刺客训练有素身手了得,当时未曾留下活口,只捡到了这只梅花镖,这只梅花镖上的标记特殊,臣弟便一直收着。」 萧黎顿了顿,而后又道:「今日臣弟的下属因查案,赌输了钱,被押到了昌义坊的地下钱庄,他在那地下钱庄,同样也瞧见了和梅花镖上一模一样的标记。臣弟怀疑,这幕后必是同一人,皇兄若是顺着此事查下去,必定能找出幕后真兇。」 萧钰抿着唇,还未开口,便又听萧黎在旁说道:「明王失了一个工部之后,倒是本分了不少,可听闻近日又开始琢磨起了礼部科考的事,似乎还做起了卖官鬻爵的勾当……」 两人约莫说了小半个时辰,萧黎才离开。姜凝坐在屏风后,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听着两人交谈,前半段还好,可到后半段说起工部修渠一事时,着实有些无趣。 上一世,陛下久病不愈,明王似乎有些蠢蠢欲动,明王素来野心勃勃,不满萧钰坐上这太子之位许久,多年来更是一直在筹谋着如何入主东宫。 只是可惜,她还没能亲眼瞧见明王的结局,便已先丢了性命。 如此过了许久,见萧黎终于出了门,姜凝这才迈着步子出了来,她行至了萧钰身侧,本想屈膝告退,可顿了顿,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说道:「说来倒是奇怪,那日妾在法华寺的后山遇到了一群山匪,那群山匪身上似也有个标记,因为刺在腕上,妾觉得很是古怪,便记到了今日。」 对上萧钰那双眸子,姜凝拿起了墨笔,而后便摊开了手掌,凭着记忆画出了那个标记,而后便给萧钰瞧,「殿下你看,就是这样的标记。」 这标记和方才那梅花镖上所刻的分毫不差,姜凝一个内宅之人,又如何会知晓朝堂上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萧钰对姜凝的话一时并未起疑,而后便又听姜凝娇娇柔柔的声音在旁说道:「妾那日为了替太后寻药,便去了后山,当日便见那群山匪形色很是仓皇。妾旧日里,曾听老人言,在法华寺的后山似乎还有一个破庙,听闻那庙乃是数年前荒废的一座山神庙,那位置当真是极为隐蔽,若是不通门道之人,当真是既难寻到。妾便猜测那群山匪很有可能会去那破庙,当下便也跟了上去……」 旧日里,她记得清清楚楚,正是在这座破庙里,发现了大批官府丢失的灾银,后才查出是明王所为,她如今这么做,倒是也不算冤枉他。 可惜,她瞧着萧钰,实在是猜不出他的心中所想,索性话都已说了到,如何做决定是萧钰的事,姜凝收了手,似是觉得今日的话有些多,当下便垂着眸子屈膝道:「是妾多言了。」 她咬着唇,面色有些微微懊恼,萧钰低沉的声音缓缓在她耳边漫了开,「靖阳侯世子此番随着穆大将军出征,立下了赫赫战功,孤特为他赐了一门婚事,乃是平津侯三女,你意下如何?」 姜凝身形一顿,「殿下既已决定了,又为何还要问妾。」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毫无波澜,仿佛在说着毫不相关的话,萧钰薄唇轻启:「你若觉得不妥,孤可以推了它。」 他话中试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姜凝毫无畏惧的对上他的目光,眼中好似含着盈盈秋水,「听闻平津侯府上的三姑娘是顶顶有名的才女,与世子爷甚是相配,这门婚事自是再好不过。」 她眸间微微含着笑,仿佛有一股天然的妩媚萦绕,话声落罢,他目光落在她的眉眼间,轻轻一个用力,便将她带入了怀中,眸色愈发晦暗。 姜凝身子有些不稳,当下便忙伸出环住了他的脖颈,衣袖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只是那肌肤上竟生了一大片的红疹子,就像是雪地里的点点红梅,瞧着有些触目惊心。 萧钰自然也是瞧见了,他伸出手掀开了姜凝的另一只衣袖,却见也是同样如此,当下便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姜凝忙遮住了手,站起了身,有些惶恐,「许是妾误吃了什么东西……」 他既罚了那些宫人,又如何会有人再顶风作案,瞧她神色不对,萧钰当即便差人去唤了太医。不多时,太医便已进了门,诊过脉问了几句,又瞧了瞧那些疹子,而后面色忽而有些郑重,「姑娘这些时日可是接触了什么东西?」 姜凝面上不解,十分乖觉道:「这几日我一直在屋子里未曾出门,倒是昨日试了试内直局新送来的衣裙,除此之外,便未曾接触过其他的东西。」 萧钰当下便命人去查,不出片刻,果然发现了那衣裙有些问题,衣裙的内里竟还有一块暗褐色的血块,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任何端倪。 第31页 且那衣裙的用料明显是被药草浸泡过的,被浓郁的花香遮盖了住,极难察觉。 而内直局负责送衣裙的小太监在重刑之下自是一切全都招了,说是那衣裙有部分料子乃是用那患了疫病的侍女的衣裳做的,还和那染病宫女的贴身衣物混在一起浸泡过,而这一切都是在赵良娣的吩咐之下…… 查来查去,竟是这么个结果,萧钰面色有些难看。 姜凝看着他,唇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可只一瞬便掩了去。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累在一起,赵良娣这番怕是凶多吉少了,只是赵良娣毕竟是皇后亲自挑的人选,萧钰看在皇后的面上,多少会手下留情。 身上起红疹子,还不痛不痒,太医一时摸不出病情,只得暂时开了些清热的方子,又交代叮嘱了一番后,才出了门,姜凝更是称病直接回了扶玉苑。 翌日宫中便传来了消息,说是赵良娣得罪了太子,惹得太子大怒,而后便被关在了清溪殿,不准任何人探望,听闻其父近日更是因户部查帐一事而受了牵连,赵良娣此番没有娘家支持,算是是彻底失了宠,甚至更有传闻说,赵良娣和明王勾结,意欲不轨,才会惹得殿下大怒,可真真假假又有几人知道。 冬日里第一场雪也纷纷扬扬的落了下,足足下了半日,院外光秃秃的枝桠上都覆着一层厚厚的雪。 姜凝立在窗前,瞧着外面飘落的雪花,一时有些失了神。 在她的记忆中,再过几日,江州一带便会因为几日不停的大雪,而闹了雪灾,为了安抚灾民,稳住民心,萧钰主动请缨,直接便去赈了灾。 此去江州山高水远,路途艰辛难行,实在算不得是个好差事,旧日里,她因为担心萧钰,硬是扮作了侍卫,偷偷跟了去,可奈何没走多远便被人发了觉,萧钰当即便要送她回去,后又见她坚持,才復又将她留了下。 上一世,她正是在这次出行时,才找到了哥哥,若是此番不去,便又不能和哥哥相见了。 此番从江州回来后,再过不久秦婉便会回来,而明王想必也已让萧钰起了疑。 距她离开又进了一步。 雪花透过窗缝落在了姜凝的额角上,柳絮进门时,禁不住又念叨了一句,「外边天冷,姑娘还是快把窗子关上吧!」 姜凝应了一声,忽而笑着说了句,「最近和杨侍卫学功夫学的如何了?」 柳絮圆圆的小脸上登时便浮上了一抹浅浅的晕红,「姑娘快莫要再提了,那个呆子简直是丝毫都不知怜香惜玉,那日奴婢不过就是记错了一个动作,他竟罚我扎了一炷香的马步,女子本就不比男子力气大,可他倒好,拼命的教,奴婢的胳膊和大腿这几日简直是都快要不得了。」 听着柳絮在耳边抱怨,姜凝心头忽而有些想笑,但面上却不显,反而说道:「既然如此辛劳,那以后便不学了。」 柳絮顿了顿,避开了姜凝的眼神,「那怎么行,柳絮学会了功夫,便可以来保护姑娘,以后姑娘出门即便遇到了歹人,只要有柳絮在,便无人胆敢再欺负姑娘!」随后柳絮似是觉察到了姜凝的眼神,登时脸色便涨红了脸,气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姑娘又拿奴婢说笑!」 姜凝握着她的手,眼底尽是温柔之色,「杨侍卫为人周正,人品纯善,你若是错过了,日后便不会再有更好的了。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只要有他,也定会护你周全。」 柳絮一时有些愣了住,「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姜凝含着笑,「凡事总有意外,他会是你最好的归宿。」 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前世柳絮死后,杨秦可是直接娶了她的牌位,硬是让柳絮过了门,这般深情,今生又怎好再辜负。 若不是柳絮意外离世,只怕她们二人会过得很是和睦。 姜凝见柳絮还在发愣,她忙岔开了话题,「今日中午吃什么?」 柳絮回过神来,瞧了瞧桌上的金丝燕窝,而后像是才想起什么,忙从衣袖间取出了一封信笺,说道:「对了姑娘,静和公主传话来,说明日要请姑娘一同去赏梅。」 第18章 刻意 下了一个日夜的雪在翌日一早终于停歇了,姜凝到倚梅楼时,静和公主早已经到了。 倚梅楼素来以梅花闻名,园内种着一大片的绿萼梅、洒金梅以及红梅等等,在阁楼上,更是能俯瞰整个梅园全景。如今在一层白雪的映衬下,在配上那恰到好处的古色古香,简直是别有一番韵味。 屋外有些寒凉,屋内却是温暖如春,两人进了一间厢房,静和公主瞧了瞧江凝,一边捧着热茶,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阿凝姐姐,你怕是不知道,前日里宫宴上,静宁侯府上千金见哥哥独坐,竟妄图想要攀附,借着探讨棋谱靠近哥哥,可你猜哥哥怎么着?」 姜凝目光回望了过去。 静和公主边说边笑,「哥哥甚至连瞧都未瞧她一眼,简直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哥哥素来喜爱下棋,听闻静宁侯千金可是下了很大的力气才寻到了那本棋谱,当日更是打扮的甚是花枝招展,可这一切竟硬生生都打了水漂……」 「她虽生的样貌出众,可哥哥又哪里是她能招惹的!」 姜凝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却未置可否。萧钰的确是痴情的,可心里都已经住进了一个人,又如何能再容得下其他人…… 第32页 皮相这个东西总是引人追逐,只是再美的皮囊,又有什么用呢? 两人还在说话间,便听帘外忽的传来了「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紧接着便是一道尖尖的嗓音响起,「这可是你自己打翻的,怨不得我。」 另一道声音就显得有些势弱了,「本店早有规矩没有事先预订便不能进包厢,如今包厢已经坐满了人,在正堂也是一样的,姑娘又何必再为难……」 「做生意重在盈利,我们小姐也并非不是通情达理之人,小姐愿出三倍的价格,若是有人比我们小姐高,我们自会让出包厢。」 屋内的两人听的真真切切,见帘外的两人如何都不肯想让,僵持不下,静和公主当下便命侍女怜香去看了个究竟。 这不看还好,一看才知竟是平西大将军的幼女秦蓁,静和公主虽和秦蓁相识,关系却算不得亲近,只是如今人都在门口了,碍于面子,静和公主也只得命怜香请秦蓁进了门。 姜凝见此唇边不由勾出了一抹笑,慢腾腾的饮了一口杯中的热茶。地方那么多,他们所在的包厢又位置靠里,缘何就偏偏在她们的门口争执,此番摆明了秦蓁是故意为之。 秦蓁与赵良娣交好,如今赵良娣又失了势,说不定秦蓁此番还是想要来找她出气的。 竹帘被掀了起,姜凝漫不经心的望了去,瞧见秦蓁,一双眼眸平静又带着几分轻笑。 姜凝面上毫无波澜,可秦蓁就显得有些截然相反了。 那一双眼睛就像是长在了姜凝的身上一般,如何都挪不开。 上次在法华寺她并未瞧见姜凝的面容,而方才在倚梅楼门口,她也只是匆匆瞥了见了姜凝的身影,并未看到面容,如今勐的看到那张脸,她仿佛还以为看到了姐姐。 只仔细一看,姜凝和姐姐却又是不像的,姜凝的脸型略微圆润,而眼尾那一点泪痣更是为其添了几分妩媚,姐姐则不同,姐姐一向是温婉的,温柔如水,就连样貌中都透着娴雅。 「来都来了,既然如此,便过来坐吧!」 直至听到静和公主的话,秦蓁才回过了神,朝那张方桌走了去,面上又恢復了几分往日惯常的傲慢。 呵。 若是她知晓,她之所以能得到太子哥哥的恩宠,皆是因为和姐姐长的相像,她该是何样的表情,她着实有些期待! 若是太子哥哥真心喜欢她,又如何会连位份都不肯给?! 不过是凭着一张和姐姐相像的脸,竟敢去堂堂的良娣争宠,更是害得赵姐姐失势,手段当真了得! 秦蓁本想出言嘲讽,可又想起了姐姐的话,到底是收敛了几分,开始出言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她的身份尴尬,如今明明知道却还明知故问,摆明了是想让姜凝难看,静和公主旁在旁道:「自是我的一位故友。」 秦蓁见静和公主不愿多言当下便也不再问,反道:「今日倒是我的不是了,多有叨扰,秦蓁先干为敬!」说罢,便已吩咐身边侍女斟了盅酒,而后便颇为痛快的一饮而尽了。 不多时,饭菜便已上了桌,姜凝和静和公主倒是一时无言,反观秦蓁则有些热络,「方才在路上时,我倒是听说一个有意思的事,听闻有个妾室怀着身孕就因为得罪了主母,竟活脱脱被家里的老夫人给打了死,若是那妾室当时本分一些,规矩一下,也不会落得一尸讲命下场,说白还不都是咎由自取,姑娘以为呢……」 她这话意有所指,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瞧着姜凝,姜凝何尝听不出话中的深意,只是如今的她又何须计较这些。 静和公主偷偷瞧了眼姜凝,见她面色无异,心下不由安心了些,「说这些无用的做什么,不过都是道听途说,饭菜都要凉了,快吃吧!」 姜凝含着笑,「虎毒尚且不识子,怪只怪那妾室看错了人,竟选了这样的人家。自古男人便是三妻四妾,不管权贵还是平民百姓家皆是如此,说白了,那些权贵的夫人们,除了正妻之外便都是妾室,秦姑娘就敢保证自己日后就一定会是当家的主母吗?」 秦蓁一时有些气结,「你……」 静和公主见气氛不大对,忙出来打圆场,一顿饭下来,自始至终秦蓁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 出了倚梅楼,便是落玉街,如今檐角积雪未消,天气严寒,街边摊贩却仍此起彼伏的在叫卖着,显得有几分喧闹。 巷尾几个孩童正在追逐着打雪仗,银铃般纯粹的笑声很快便吸引了姜凝的目光,其中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儿被雪球打中后,攒了一个大大的雪球准备还击,哪成想却硬生生的打了空,自己反而还摔了一跤。 姜凝看到这儿不由莞尔一笑,这个胖乎乎的小儿果然可爱! 静和公主原备了马车,可出了门后,又怕秦蓁跟着,当下便说了句要去不远处的一家玉器铺子瞧瞧,她本想藉此甩开秦蓁,可谁料,秦蓁竟也要跟着去,静和公主不好说破,也只得随了秦蓁去。 倚梅楼距那玉器铺子有一段距离,几人还在往过走,哪成想,此时街上却忽有几人驾马从路中而过,街边行人见此吓得纷纷避至了路旁。 姜凝微微侧过头,果然没有瞧见秦蓁,还在思忖间,姜凝只觉得有一股力道从背后传了来,一个重心不稳就要跌在地上,慌乱中,她正准备拉上秦蓁的胳膊准备一起摔,哪只,她才握住秦蓁的手,她便已跌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第33页 姜凝稳了稳心神,抬眼去瞧,不由有些意外,竟是陆起。 姜凝一时有些失神,他缘何会在此处? 一旁的秦蓁则没这么幸运了,直接摔在了街上,她在侍女的搀扶下才慢慢起了身,面上有些恼色,「你干什么?!」 她抬首便要向姜凝打去,哪成想,却忽听到了一个冷冷的嗓音,「住手!」 秦蓁闻声望去,见到说话的人是萧钰,身上方才的那股子凌厉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声音中带出了几分委屈,「太子哥哥。」 姜凝抬起了头,便见萧钰在朝这边走来,他今日披着一件铜绿色的大氅,薄唇轻抿着,心情瞧上去似乎有些不大好。 姜凝心头不由喟嘆了一声,方才他定是瞧见了她出手拉了秦蓁,而秦蓁又是秦婉的妹妹,如今秦婉摔在了街上,身形狼狈,他心头必定是怨她的。 思及此,姜凝不免又垂下了头,看着萧钰的靴子尖,等着他的训斥。 「伤到哪了?」 他低沉的嗓子在她头顶上方漫了开,姜凝抬起头,显得有些意外,对上那双凤目,摇了摇头。 他的身形本就高大,姜凝不过才知到他的肩头,萧钰轻而易举的便握住了姜凝手,拉着她转身便走。 受伤跌倒的明明是自己,可萧钰却反倒去关心那个侍妾,秦蓁眼底不禁有些急色「太子哥哥……」 萧钰却连头都未回,「孤还有事。」 秦蓁瞧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心头的气又无处撒,当真是有些窝火。 …… 行至了马车旁,萧钰便松开了姜凝的手,自顾上了马车,姜凝瞧着他,咬了咬唇,到底也跟着上了去。 马车缓缓而行,一路上萧钰显得有些疲倦,竟一眼都未瞧向姜凝。 而姜凝更是不想去自讨没趣,只盼着马车再快一些,赶快到东宫。 不多时,马车便已停了下,帘外有小厮的声音传来,「殿下已经到了。」 萧钰不为所动,姜凝旋即便道:「既然如此,妾便先告退了。」 她说罢,起身便要走,可谁知才一动,便被萧钰给握住了手,「近来江州闹雪灾,孤要离开一段时间。」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姜凝身形一顿,而后只好又坐了回去,对上他的眸子,微微含着笑,眼睛有些发亮,又有几分期许,忸怩了好一阵子后才说道:「江州位置偏远,妾实在放心不下……妾想随着殿下一同前往。」 第19章 撒娇 听了这话,萧钰不免有些始料未及。 江州那是什么地方,大雪封路,灾民无数,不仅路途遥远,这一路上更是寒风凛冽,她一个娇弱的姑娘如何去得! 见萧钰不语,姜凝鼓了鼓勇气,神色赧然,「殿下不在东宫,这东宫于妾而言不过只是牢笼,妾不过只是想和殿下在一起,殿下在哪,阿凝便在哪……」 她细密的睫毛遮住了那一双秋瞳,轻轻打着颤,朱唇紧抿着,那模样简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钰怔了怔,话声终是软了几分,带了几分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哄劝之意,「孤向你保证,最多三个月。」 听他话声似有松动,姜凝忽的便紧紧的环住了他的腰,将头贴上了他的胸口,声音有些低低的,乘胜追击,「阿凝出身穷苦人家,自是不怕一路的艰辛,更何况此去乃是行善积福之事,多一个人手也是好的。阿凝向殿下承诺,阿凝绝不会给殿下惹任何麻烦……」 闻着鼻尖那浅浅的鸢尾花香,萧钰有一瞬间的恍神,只觉得眼前这一切似乎分外的熟悉,好像在何处发生过一般,他凝神思索,脑子里却忽的闪过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要再细细回想,可却又什么都想不起,心头却仿佛有些空落落的。 他的眼底仿佛一汪深潭,里头情绪在不停翻涌着。 她一向乖顺,从来都未曾拂过他的意,仔细想来,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要求,而提的要求不过也只是想陪着他一起…… 萧钰两手正欲揽上姜凝纤细的腰,可却在触到姜凝的一瞬,便见姜凝已起了身,她的唇角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来,她瞧着萧钰,声音中似乎还带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忽而在他的唇上如蜻蜓点水般的落下了一个吻,「殿下便准了阿凝吧!」 她的眉眼含笑,脸颊如桃花一般的娇艷,让人一时有些移不开视线。 萧钰眸色有些晦暗,默了良久,终是有了妥协,「乖乖跟在孤的身边,不得随意乱跑。」 姜凝闻言一时笑意更深了,「多谢殿下!」 看着她笑得如此欢畅,萧钰揽紧了她的腰肢,还在等着她有所表示,哪成想下一刻,便听她说了句,「天色不早了,殿下定还有公务要处理,妾便先退下了。」 萧钰:「……」 见姜凝毫不客气的起身便走,萧钰眼眸有些发深,当即便抬手将她搂了回来,声音有些低哑,「利用完就跑?」 姜凝:???不然呢? …… 侍卫夜羽一直等在马车外,等了许久,才终于见有人下了马车。他抬眼瞧了一眼,只一眼,便险回不过神来。 马车上下来的女子披着一身白狐斗篷,仔细一瞧领口处还有些微微凌乱,额前鬓边的碎发更是有些散乱,面上还泛着薄红,模样当真娇/媚。 最主要的是那雪白的颈子上还印着几处红痕,即便用髮丝遮挡着,却更显诱惑。 第34页 夜羽一时不敢多看,忙垂下了头,拱手行了一礼。 是谁说他们殿下不喜女色,整日只沉迷于公务无法自拔的?! 传闻果真不可信! 只是方才那侍妾怎么瞧着好似有点眼熟? 萧钰掀开了车帘一角,直至瞧着姜凝进了门,这才转过头对着夜羽说道:「交代你的事查的如何了?」 听到主子询问,夜羽忙醒过了神,恭声道:「回殿下,属下顺着宣州一路查了下来,发现姜侍妾的长兄在长安城中,而后属下又翻阅了户部大大小小的名册和兵部的册籍后,终于寻到了,人正是在穆大将军麾下,听闻前些日子还随着穆大将军出兵蛮夷,立了大功,如今被编入了神武军,任统领一职。」 萧钰眼底闪过几分思量,眉目间淡漠又深沉,顿了顿,而后淡声道:「如今前去江州赈灾,人手尚有空缺,此番便从神武营中挑一部分吧!」 夜羽在旁劝道:「殿下,神武营中的将士杀敌可一人抵百,可若是赈灾,怕是经验有些欠缺,依着旧日……」 夜羽还要再劝下去,可话才说到一半,便见萧钰一双凤目已斜斜的向她扫了来,吓得他到嘴边的话锋陡然一转,抱拳行了一礼,「属下领命!」 * 此番萧钰去江州赈灾,一路上为了便于行事,未曾带贴身宫人随着侍奉,姜凝便正好扮成了萧钰身边的小厮,负责给他打打下手,而坐为萧钰的贴身宫侍,她自是也有幸和萧钰同乘一辆马车。 冰天雪地,又闹了天灾,能裹腹的粟米和保暖的棉衣显得比银子还要珍贵。 从长安城到江州,快则也要八/九日,更别说眼下他们还运着物资,队伍又浩浩荡荡,怕是没有一个月是如何也不能到的。 然赈灾最重要的便是时日,萧钰当即便下令加快行程,将那一个月的路程硬生生的缩至了半个月。 来时姜凝便想着,要趁机去打听一下哥哥,可歇息的时辰太短,别说去打听了,她就连那些神武军她都没见着几个。 山路崎岖,马车颠簸,女子体力又比不得男子,即便姜凝早已预料到会是这般情形,如今再一面对,却多少还是有些吃不消,整日里神色都有些恹恹的。 萧钰瞧着她,英朗的眉宇间似是带着几分阴霾,当下禁不住沉着嗓子说了句,「你若是不适应,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却见姜凝一双眸子里毫无退缩之意,反倒握上了萧钰的手,有几分倔强道:「阿凝不走,阿凝要陪着殿下,救人要紧,阿凝无事。」 她穿着一身男子的衣袍,满头青丝用木簪簪了起,倒也显得有几分男儿的爽利,只是她的面色有些发白,瞧着着实有些不大好。 见萧钰薄唇抿着,姜凝冲着萧钰弯了弯唇角,微微仰起了头,在他的耳畔低语了一句,「有殿下陪着阿凝,阿凝做什么都不觉得苦……」 第20章 下毒 一路辛劳,在数日的舟车劳顿下,一队人马终于到了江州的宁安县。宁安县位置偏远,本就比不得长安,如今再加之闹了雪灾,街上更是寥寥无人,街边的铺子只有极少间还在开着门,路边甚至还有积雪未消,路旁树枝光秃秃的,看上去破败又萧索。 驿馆内,县令衙吏等皆闻讯在门外等候,见萧钰下了马后不由纷纷下跪行礼,其中为首的便是宁安县县令名唤何守译,年岁瞧着约莫四五十,下巴上留着鬍子,穿着一件洗的有些发旧的袍子,可身形倒显得有些圆润。 何守译微弓着身子,面上带着笑,「见过殿下,长安到江州路途甚远,下官已备了上好的雅间和饭食,还请殿下移步歇息。」 他的态度毕恭毕敬,本想好好讨好一番远道而来的太子殿下,哪成想,萧钰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便已迈着步子进了门,淡声道了句,「不必了。」 「……」何守译还有些没摸清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便见姜凝已行至了他的身前,小声提醒了句,「殿下心繫灾民,数日都歇息不好,唯有除去心头之患,才可安眠歇息。」 何守译见姜凝提醒,不由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生得身子骨娇小,肌肤白皙又细腻,心头当即便瞭然了几分,他回了一礼,肃然道:「多谢公公提点。」说罢便已从衣袖间取出了些银锭子,趁人不备时,塞到了姜凝的手上。 听到那句『公公』,姜凝不由一顿,她并未去接,许久后才故作严肃的说道:「殿下心思素来难测,昔日在长安时,便有官吏因为言语不慎而惹怒了殿下。你也当知,得罪了太子,该是何下场?」 何守译有些惶恐,见姜凝不肯收,又默默收回了那银锭子,「这是自然,多谢公公。」 姜凝应了一声,而后便颇为敬业的追着萧钰进了门,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若是那县令头脑灵光一些,当是该知道如何做。 姜凝追着萧钰进了门,路上还不忘吩咐手下侍卫去备了热茶。驿馆有些俭朴,只摆着几张桌椅和木架,除此之外再无过多东西,铺在地上的木板都有些发老旧了,踩在上面还会咯吱作响。 不过虽简单,倒也还很是整洁,一看便知是精心收拾过的。 除了有些冷之外,倒没什么不好。 萧钰进了门后,便解开了身上披着的大氅,姜凝在身后顺势接了过,看着满脸倦色的萧钰,在旁劝道:「殿下,好好歇息一会儿吧!」 第35页 萧钰抬眼,见姜凝面色还有些发白,好似在强撑着精神陪着他,他心头忽而有一股难言的滋味,丝丝缕缕有些说不清。 这一路上,她的一举一动,他面上虽不显,可却也皆都看在了眼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后悔同意她跟来。 他怔了怔,再偏过头时,面上却又恢復了素日里那一贯冷漠,「去唤夜羽来伺候。」 姜凝应了一声「是」, 而后转身便要出门,却又听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日不必再过来侍奉了。」 姜凝眼底有些疑狐,却也没有多问,只行了礼后,便退了下去。 果真如姜凝猜的那般,萧钰连歇都未歇,便已命人去传了那些官吏,谈论起了如今的灾情。临时整理好的书房内,萧钰端坐在主座上,正在翻看着奏疏;而那几个官吏则恭顺的坐在侧坐上。 何守译从未见过向太子这么高的官,一时更是连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倒是看着在旁奉茶的侍卫,心头不由又想起了放下在门口见到的那个小公公。 嘶!这端茶倒水的差事什么时候竟成了侍卫的活了? 这边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救灾之策,烛火直到子时都未停息。而那边姜凝也没闲着,用过晚膳后,便趁人不备的偷偷遛出了门。 月色当空,还有些微微发冷,姜凝不熟悉路,站在眼前的岔路上一时有些不知该走哪一条。 她抬头瞧着空中的一轮圆月,心头忽而略过一抹怅然之色。 她的阿兄是否同样的也再寻她呢? 前世阿兄身为将军忠心耿耿,可最后却死在了朝堂纷争下,如今她若是寻到阿兄,阿兄又可会听她的话,随着她一同离开…… 如今的事皆和前世一般无二,想必在寻到哥哥上也不会有所出入,可凡事就怕万一,若是因她,前世的事皆发生了改变,她又要怎么办? 正在发怔间,她便瞧不远处的小桥后,有个人影快步向小路的一头走了去。那人穿着神武军的衣裳,一边走路一边还东张西望,行迹瞧着有些可疑,姜凝忙躲在了树后,悄悄打量起了那人来。 大晚上若是平常人只怕早已睡了下,他却如此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园子里,分明是心中有鬼。 姜凝心有愈发起疑,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忙小心翼翼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约莫转了两个弯后,便见那人和另一黑衣人在膳房前的树下汇了合,姜凝半蹲下了身子,借着花草藏身,虽瞧不清那两人的面容,可声音倒多少能听到一些。 「事情办得如何了?」 「你放心吧,我已经在太子的饭食中加了轻微剂量的石清散,保管太子不出十日便可毙命,倒是死的无声无息,大可推说太子是染了时疫,不治身亡。」 「主子的脾气你该知道,若是功成,日后升官发财自是少不了你的。可若是失败,你的狗命便也到了头。」 「小的知道,断不敢有半分差池。」 两人又低语了几句,而后似是偷偷交换了什么东西,打过照面后,各自便走远了。 姜凝越听越心惊,萧钰从未来过江州,缘何他今日才到,便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除非是两路人,明王或是想要阻拦他救灾的人…… 想到萧钰可能会吃那吃食,姜凝起了身,步子不由也加快了几分,可走着走着,她却又顿了住。 前世她没撞见这档子事,萧钰不也活得好好的,他又哪里需要她来担心! 可转而又想到,前世他既无事,那么则说明了萧钰定然也知道此事,所以才避了开,安然无恙。她何不利用这次机会,换取一个随着出去救灾的机会…… 更何况,若是因为她和前世有所不同,那萧钰恐怕便要真的遭殃了。姜凝一时愁肠百结,犹豫了良久,最终到底还是去寻了萧钰。 平心而论,萧钰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君主,若是这天下被兇狠又残杀手足的明王夺了去,怕是这天下间的百姓才是真的惨。 姜凝到了门口,便被侍卫给拦住了,说是殿下议事期间不准任何人打扰。姜凝打听了萧钰如今并未用膳,心下放心了几分,也只好先退了去,去萧钰的屋子里等。 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了那些侍卫若是殿下用膳时,一定要派人来告诉她。 侍卫虽有些莫名其妙,可却见她一脸严肃并不像是在玩笑,便已应了下。 屋内安安静静的,姜凝坐在桌几旁,盯着那跳动的烛火,一时不免有些越看越困…… 如今宁安县和宁化县的雪灾最为严重,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二十天,村子里的柴几乎烧光了,村民便砍活树来烧火取暖;村子里所有的路都封了,农作物受灾,粮食不足,民多冻伤,已经死伤了数百人…… 在最初,朝廷拨了五十万两,可无异于是杯水车薪,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近日查了附近药材、棉衣和粟米等物什的价格,简直是高的离谱,早已超出了平日价格的十成,这背后若是没有人在操控,又如何可能! 见那些差吏都走了很久了,殿下却还端坐在书案前在愁眉不展,夜羽不由在旁恭声提醒了句:「殿下……」 萧钰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中带着几分疲倦,「什么时辰了?」 夜羽应了声,「已经丑时了。」 萧钰一手轻点着桌几,掀开眼帘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月色淡淡,夜色轻悄,静了几息之后,萧钰这才起身回了屋,可谁料,甫一进门,他便瞧见了桌几旁那个单薄的身影。 第36页 屋内虽生着炭火,可到了夜间,却多少还有些凉意。 她枕着胳膊,似是早已睡了熟,烛火昏黄,映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温暖,好像镀了一层柔光,她的一缕碎发落了下来微微遮住了眼睫,即便是男子的装扮,却也显出有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萧钰瞧了她一瞬,只是一瞬后,他便转开了头,和衣躺到了榻上,缓缓阖上了眸子。 再过两个时辰天便亮了,他还要有更重要的事处理,哪里有功夫再去顾及她?! 他虽这般想,可却毫无困意,几息之后,他终是起身将她抱上了榻。 她似乎睡的有些不安稳,躺在榻上眼皮未睁,可一双手却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松开,仔细一听,嘴边似乎还在低喃,「萧钰,饭食里有毒……」 他凑近去听,那几个字不偏不倚的正好全部落入了他的耳中,他凝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看到心里,他替她盖上了被子,低低的回应了声,「知道了。」 姜凝眉目这才好似舒展了几分,沉沉的睡了去。 翌日一大早,姜凝起身时,见自己睡在床榻上,这才迷迷煳煳想起了昨日的事来,却还有些不确定,昨日她到底告没告诉他饭食有毒的事? 她脑袋有些昏昏唿唿,当下便起了身,理了理衣裳和头髮后便出了房门,瞧见走廊外的人便问了句,「殿下呢?」 那侍卫倒也直言不讳,「殿下去了城西的难民营,楼下已备好了早膳,公公多少去吃一些吧!」 「对了,殿下今早离开时,还托属下给公公捎了句话,说是知道了。」 那侍卫说罢,瞧着姜凝,心头不由有些泛起了嘀咕,到底是这小公公伺候殿下,还是殿下在伺候这小公公…… 竟有下人起的比主子还晚,甚至连主子何时离开的都不知,委实失职了些…… 姜凝也不欲再与那公公多言,当下又问了句,「那些神武军也和殿下一同去了吗?」 负责看守的侍卫一时也有些说不清,「城西难民营难民众多,极缺人手,多数是去了的,如今还在往城西运送粟米和药草,想必一时半会是忙不完的……」 姜凝听了这话后,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转身便出了驿馆。 她随着粮车一路到了城西,下了车便瞧见不远处正有侍卫在施热粥、还有郎中在诊脉熬药。 姜凝还在发怔间,便见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衣裳,是一双骨瘦如柴的手。 她回过身,低着头望去,那张脸却和手一般无二,枯黄、干瘦、脸上布满了褶子,在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婴儿,闭着眼是睡去的模样。 她瘸了一条腿,浑浊的眼底满是祈求的在望着她,「姑娘,救救我的孙女……」 姜凝顿了顿,还有些没想明白要如何救,还在发怔间,便见已有人蹲在了那老婆婆身前,「热粥来了,快趁热喝!」 听到那声音,姜凝瞬间便僵了住。 他背对着她弯下了身子,她只能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那声音却分外的熟悉。 是姜唤! 她正欲开口,可哪知下一瞬,夜羽便在旁低声唤住了她,「殿下请姑娘过去……」 第21章 掳走 「……」 姜凝听到这个声音有些欲哭无泪,只觉得唾手可得的东西,在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她想顺着那痕迹去追,却又怕被人发现,无奈只好随着夜羽一同过了去。 不远处的阁楼上,萧钰披着一件玄色大氅,正负手立于窗前。男人神色淡漠,风姿隽爽,寒风凛冽,他的髮丝随着飞扬,倒别有一番出尘之感,此时,他的目光正聚在那成群的灾民身上。 姜凝微微垂下了头,屈膝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萧钰回身,瞧着姜凝,淡声说了句,「孤命人送你回去。」 他的神色着实有些难辨,可姜凝心头却还是有些不死心,不由说了句,「殿下既然来得,阿凝为何来不得?」 她这话多少有些失礼了,话声出口,姜凝似也觉得有些不妥,声音旋即也软了几分,她拽了拽萧钰披着的大氅一角,小声央求着,「殿下,阿凝虽人微言轻,可却多少也能帮些忙,施粥,照看伤患,发放棉衣皆需要人手,这些阿凝都可以做。与其在驿馆内空等,还不如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大着胆子握住了萧钰的手,朱唇轻启,「妾想为殿下分忧,不想做无用的人……」 她这话说的恳切,一双水眸带着几分坚定之色,眼底的那几许期盼就像是猫儿一样的在勾着他,萧钰移开了视线,本想拒绝,可到嘴边的话,最终却又化成了应允。 姜凝神色有些雀跃,只道了句「多谢殿下」后,便出了房门。 冰雪严寒,寒风侵肌,不一会儿姜凝的手便已通红一片,可她却浑然未觉,仍旧在帮着分发干粮,送药餵药。 她穿着一件素蓝的袄子,因穿戴整齐,是以在这群灾民和侍卫中显得很是显眼。姜凝最初本想藉此机会靠近姜唤,可又想到如今她可是在萧钰的眼皮子底下,她只好放弃了今日的计划,转而开始专心的分发起干粮来。 如今队伍井然有序,倒是无需姜凝来多帮忙,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忽而便瞧见了道边树下的几个老弱妇孺,那几人面容憔悴,显得有几分有气无力,好似在下一瞬就会饿晕过去一般。 第37页 姜凝瞧在眼里,当即便捧了几个馒头送了去。 那几人衣裳有写破旧,在接过干粮后连连倒着谢,姜凝一边推辞一边还不忘叮嘱了几句,见她们吃的安然,旋即便要起身离开。可哪知,就在她转身的一瞬,她却忽的瞥见了树下其中一个残疾的手很是苍劲有力…… 馒头虽平常不起眼,但在眼下却十分珍贵,饿了数日的人在瞧见能吃的饭食后,恨不得直接吞进肚子里,可那人却只是咬了一口,便放在手中不再吃了,到着实有些奇怪。 更何况,寻常难民在接过她的吃食时,因为没有力气双手都会微微发颤,可他却也没有;甚至他的身上还带有淡淡的薰香味道…… 在填饱肚子都是问题时,谁还会再去理会那些锦上添花的东西?! 姜凝微微顿了顿,而后便佯装有几分不经意的回过了头,她细细瞧了那人一眼,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夜幕落下,萧钰的屋子里烛火还久久未熄,姜凝捧着一壶热茶进了门,见萧钰正在忙,当下也未多言,只为他斟了杯热茶,放在了一侧,而后便在一边的桌几旁坐了下。 夜色愈来愈深,姜凝一手支着脑袋,困的直打瞌睡。终于在姜凝眼皮就要彻底阖上之时,萧钰开口了,「你若是困了便回去睡。」 他低沉的嗓音传入姜凝耳边,瞬间便驱散了她方才的困意,姜凝顿了顿,到底是把她这两日撞见的事都完完整整的和萧钰说了。 过后,还不忘猜测了句,「殿下,阿凝怀疑这背后许是同一人所为,江州偏远,说不定江州的官地方官员早已沆瀣一气,表面上对殿下毕恭毕敬,任何吩咐皆照做,可背地里说不定早已串通好了一切。阿凝今日听闻一斗米原本五十钱,可现在却涨到了一两银子一斗,这般坐地起价,百姓哪里还吃的起?!」 萧钰靠在椅背后,一手轻点着扶手,一双眼眸愈发幽深,甚至还带着几分冷冽。 今日夜羽来报,说他们带的东西只够再撑三日,若是三日后再没有粮食,百姓可就要真活活饿死了。 正在此时,夜羽忽而来了,他见姜凝在一旁,一时说话不免有些避讳,在萧钰的示意下,才开口道:「殿下,属下已经查到了,殿下果真料事如神分毫不差。那江州刺史果然有问题,如今官商勾结,那些粟米皆积压在了通明坊的地下钱庄,足足有上万石……」 若是那批粟米能为他们所用,又哪还再需愁赈灾一事。 倒是没想到,那江州刺史看上去本分敦厚,背后却能赶出这么一档子事,朝廷拨的灾银他们不敢动,却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将那些赈灾银收入囊中,如此大费周章,倒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只是他们这番计划周密,短时间内倒是不好发现破绽。 萧钰还未开口,便听姜凝率先说了句,「殿下,我倒是有个主意。」 如今正是因为稀有,粟米价格才会高。他们若有心哄抬市价,必定也会连同附近的其他县乡。唯一的法子,便还是要从宁安县开始着手。 只要攻下最主要的那个商贩,引得其反击,主动暴露,他们便有了很大的胜算。 前世,似乎便是如此,她虽不知细节,可也知道萧钰正是攻破了宁安县最大的粮商陈铭后,粮食才突然多了起来,如今她主动提起,多少也得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弯弯绕绕。 姜凝目光沉静,微微顿了顿,「殿下何不高价去收购粟米,等着那些商贩找上门,从其中一个开始击破……」 * 这几日,萧钰接连召见了数位官吏和商贩,公开要高价收购粟米,此事瞬间在临近的几个县乡间传了开,一时有些商贩不由开始有些动摇,许是都在观望,倒无人来做那第一人。 今日萧钰便传召了宁安县最大的粮商陈铭。陈铭来时,萧钰正在和他人议事,不便相见,如今充当起小厮来的姜凝,便将他引到了隔壁等候。 陈铭颇懂那些人情世故,此番见屋内并无他人,他从怀中摸出了一袋金叶子,偷偷给了姜凝,「这位公公,不知殿下传召所谓何事,还请公公提点一二。」 姜凝低头一瞧,旋即便不动声色的将那金叶子塞进了衣袖里,面上露出了几分笑意,「陈老闆无需紧张,殿下不过只是随意找您说说话。」 姜凝说罢,又颇为谨慎的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殿下收到密报,有人屯压粮食,哄抬市价,听闻殿下如今已经掌握了很多证据,陈老闆若是知道些什么,最好赶快向殿下禀告,若是趁机立了功,殿下定会有赏赐。」 陈铭听了此话,额头已微微沁出了些冷汗,姜凝见似有效果,復又说道:「昔日在长安时,便有过类似的事,陈老闆是不知,那绸缎商最后竟被抄家判流放,最后活活死在半路上了。」 陈铭听之,面色不由更难看了几分。 姜凝见他神色发白,当下便说了句有事要忙,关上房门离了开。 商人最是重利,世上又哪有坚不可破的同盟,只要陈铭乱了阵脚,他们便可顺着陈铭找到那幕后之人。 夜色寂静,月色蒙蒙,子时将近,姜凝端着一碗清粥小菜,给萧钰送了去。 临近门口时想到方才夜羽的话,她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殿下一连几日都未曾好好用膳,这几日更是睡的很少,再这么下去,属下担心……还请姑娘去劝劝殿下,姑娘的话,殿下一向是听的……」 第38页 萧钰不肯用膳,为何要她来劝?他忙起来便没日没夜,她如何能劝得动?还说她的话,他一向是听的,夜羽未免也太高看她了。 分明是想把这烫手的差事给躲过去。 姜凝敲了门后,也不管萧钰应没应声,推门便进了去,将那些饭食放到了桌几上,「殿下,该用膳了。」 萧钰头也未抬,仍旧在瞧着帐册,那模样十分专注,全然不曾去留意姜凝。 姜凝瞧了瞧了窗外夜色,和那挺直如松竹的身影,不禁想到了这几日他似乎的确没怎么休息。寻常人面对问题都尚可请教他人,或与他人诉说来排解心头郁气。可萧钰,他似乎遇到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去面对。 他从不会去倚靠任何人,也不会将心头的事与他人言。他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面对,不慌不忙,众人只羡慕敬仰太子的气度与聪慧,却无人知在这背后其实是无数个日夜努力的结果。 可他也只是一个寻常人。 姜凝微微顿住了身,她眼眸一动,行至了书案前,将一片金叶子放在了他的眼前,面上带着笑,「殿下,该用膳了。」 萧钰看到那枚金叶子,这才抬眼瞧了姜凝一眼。 「陈铭有个不学无术的儿子陈封,儿子赌输了钱,趁父亲不备去偷了几袋粟米来殿下这里换了钱,一连来了几次。如今陈封怕被父亲发觉,便去修改了帐册。殿下这招果然高明,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那帐册。如今证据确凿,只待那陈铭自投罗网便是,殿下又还在忧心什么?」 她的声音轻柔,在这夜色下更是显得温婉,萧钰指尖轻点着桌几,见姜凝说了这番话,不免有些意外,他微微顿了顿,而后道:「江州刺史不足为惧,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百姓。为官在于为民,若是如此鱼肉百姓却久久被未人发觉,便是当权者的过失。」 姜凝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觉得他这话题实在是有些费脑子,她生恐要陪着萧钰熬一整个通宵,当下便说了句,「要不殿下吃点东西,然后再想?」 萧钰,「……」 * 哄抬市价、官商勾结、鱼肉百姓罪证确凿,再加上有陈铭这个人证,不光是江州刺史,连带着几个县乡的县令都被顺藤摸瓜的给查了出来,一共收缴了上百万两白银和数千石的粮食。去除了贪官污吏,城中百姓不由纷纷叫好,一时都歌颂起太子的功德来。 只是有些麻烦的是,江州刺史见事情隐隐就要败露,还未等府兵来抓,他便已先跑了一步。不过萧钰当日便急忙命人封了城,想必那江州刺史如今还在城中并未跑远。 如今事情得以平定,便也就快到了归期,姜凝见此,自是不能再等下去,她向人打听姜唤的去向,趁着他人不备之时正要去寻,可哪成想,半路上她忽被人劫了走。 再睁眼时,她已是在荒山里的一间破庙里了。 第22章 回京 破庙里生着火堆,但姜凝还是觉得有些发冷,她的手脚都被绑着,只有脑袋可以微微的动一动。 她四下打量着周遭的情形,看着火堆另一旁的那几人正是如今的在逃嫌犯,姜凝一时有些想哭,这关她什么事,要行刺也是行刺萧钰才是,她不过只是一个跑腿的,既不掌握生杀大权,又手无缚鸡之力,抓她来有什么用…… 其中一个大汉许是觉察到了姜凝的愤愤不平,视线朝她看了过来,见她睁着眼,当下便说了句,「你老实一些,老子保证不伤你性命。」 姜凝瞧着那几个大汉,很快便稳住了心神,又恢復了往日的镇定,她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绑她来不过也是想逃命,既然如此,她的性命眼下在他们手中则是无虞的。 只是他们怕是想错了,她一个人的命和朝廷要犯的命相比,简直是太过微不足道。 与其等着他人相救,倒不如靠自己想法子脱身。 这间破庙看上去已荒废了许久,姜凝还在打量着地形,便见他们其中一人已朝她走了过来,给她解开了手上的麻绳后,扔给她一个胡饼,「最多两日你便解脱了。」 姜凝肚子有些发空,可眼下确实没半分胃口,她盯着手中的胡饼瞧,目光有几分沉静,「你们绑错人了。」 其中一个大汉道:「还出门办差都带着女人,可见是半分也离不开!」 姜凝闻言不由轻笑了一声。 那大汉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 她笑得有些漫不经心,「跟在身边就是喜欢吗,那这份喜欢未免也太简单了,你们今日不是给萧钰送了信吗?我说的若是不信,只管看明日萧钰会不会来。」 那几个大汉打量了姜凝一番,原本心头信誓旦旦,再听了姜凝的话后,不免多了几分犹疑。 平心而论,她的样貌的确出挑,甚至放在整个江州都无人与之比拟,可像这样的美人,在富贵如云的长安城中,可就再寻常不过了。 女人嘛!当然都是越多越好! 可他们如今也别无他法了,与其坐以待毙等死,倒不如拼命一搏,这些时日,他们的人也观察到了,萧钰待眼前这个美人可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就是不知这份不同能值多少银子! 结果诚然如姜凝所料,他们别说等到银子了,就连回音都没等到半分,要不是他们亲眼看见信送进了萧钰手中,他们简直都要怀疑信是不是送错了…… 第39页 夜色清寂,破庙内气氛却有些凝重。 其中一人到底是憋不住了,「依我说就该把那个女人的人头砍下来,送到驿馆,让那些将士看看,他们都是在为什么样的人卖命!」 「这女人如今也没了用,砍了也好。」 其中一人又嘆道:「怎么这么没用,亏得你生得这么一副好皮囊,跟了他那么久,他对你竟这么无情!」 姜凝眼神有些飘远,「自从到他身边后,都是我在一厢情愿。」 萧钰没有错,有错的是她,不知天高地厚,付出了满腔真心,最后摔得遍体鳞伤。 幸得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她早已不再是旧日里的那个她…… 她笑得有些风轻云淡,「今日之事早在意料之中,又有何意外……」 才至门口本欲冲进们的萧钰,身子不由一僵。 破庙内的人似是发觉到了门外有身影,手中握着刀登时便起了身,「什么人?」 萧钰推门而入,顷刻间那些府兵便已沖了进来,其中一个劫犯甚为眼明手快的想挟持姜凝从偏窗撤走,可哪知还不待他的刀架在姜凝的脖子上,一个个暗器便已朝他们飞了来。 那几人忙拿着刀剑阻挡,姜凝吓得一动不敢动,正在混乱之际,她忽跌进了一个怀抱中,鼻尖是那股惯常的淡淡梅香,姜凝一时有些恍惚。 那几个劫犯见大势已去,再无逃跑的可能,也只得老老实实的服从就范了。 姜凝髮丝有些凌乱,多少瞧着有些狼狈,萧钰见她无碍,復又想起了她方才的话,他抿了抿唇,到底是什么也未说,便出了这间破庙。 山上寒风更加刺骨,萧钰走在山路上,只觉得旧日之事好似都在眼前浮现,他心口那股异样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一双眼眸如同这夜色一般的漆黑,对着一旁的夜羽道:「姜唤的伤可都好了?」 「回殿下,已经无碍了。」 萧钰应了一声,「明早唤他到药铺当值。」 夜羽在旁恭声道了句「是」。 萧钰步子未停,可却忽而又顿了住,他解开身上的大氅,淡声吩咐道:「把这件衣裳给她送过去。」 夜羽接过衣裳,一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再多问,只好应了下,依着吩咐行事。 这日一早,姜凝才出了房门,便有侍卫来报,说是殿下在药铺,请她过去。姜凝有些莫名其妙,可也不好再多问,只得随着侍卫一同出了驿馆。 她一路随着侍卫进了药铺的后院,只是却没瞧见萧钰,反倒是瞧见了姜唤…… 姜唤生得了一副和姜凝很像的杏眸,不过这双眼睛长在姜唤的脸上,反倒多了几分温润之意,像是如松如竹的君子,却又比君子更多了几分英气和独属于武将的果决。 姜凝一时有些忡怔。 兄妹两人许久未见,自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眼下姜凝的心头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她总以为前世,她能在这路上寻到姜唤只是巧合,可如今看来,萧钰竟早已知道了一切…… 而她自是也不好说如今她竟成了萧钰的妾,只说了如今在东宫当值。姜唤见妹妹不愿多谈及过往,便也选择了闭口不问。 两人在此说了许久的话,才告辞离开。 安顿好了江州的那些灾民后,很快便也该回长安城了,一路上,姜凝再面对萧钰时,多少有些沉默。 她从未向他提及有关哥哥的事,他也从未向她说过他也在替她寻她的家人。 如今这般,谁都缄口不言,倒让这件事成了公开的秘密。 马车上,姜凝瞧着萧钰,一时忽而觉得她有些看不透他了。 回京没有那么辎重,速度便也较来时快了很多,只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行至了徽县时,竟在林中遇了埋伏。 而萧钰因护着姜凝,不小心被划伤了手臂。 屋内,姜凝给萧钰上着药,心头忽而有些难言的滋味。 前世,他们在行至徽县时,同样也遇了埋伏,今日她若是提醒萧钰一句,便可以避免这次的祸事,可她却没有。 她知道,只有通过这次的行刺,才能让圣上对明王生了猜忌,于她的计划便也更近了一步。 可她到底是个坏女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让他人受了伤。 萧钰见她搽药的手越来越慢,一直在盯着自己的伤口似在跑神,他忽的握上了她的手。 觉察上手背上的温热,姜凝抬起头,迎面便对上了萧钰那双幽邃的目光。姜凝手里还有药瓶,见萧钰用力握着她的手,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可却如何都正挣脱不得,当下便轻唤了一声,「殿下……」 他这个样子,她还如何给他上药…… 萧钰□□着上半身,露出部分精壮的线条,他的嗓音有些沉哑,低声问她,「在想什么?」 姜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我……」 她的话还未说出口,他的唇便已贴了上来,温温热热,他的气息霸道又具有侵略性,撬开了她的贝齿后,便开始长驱直入,痴缠了许久,他才终于放开了她。 她的面颊微微泛着红晕,唿吸还有几分不稳,他手指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着,眼底露出几分缱绻之意,「阿凝,有事不要再瞒着我。」 …… 马车缓缓入了长安城,窗外风景亦渐渐繁华了起来,只是不知今日是何日子,大街上倒有几分拥挤,马车走走停停,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竟足足走了一个时辰都还未到东宫。 第40页 趁着马车停了下的空挡,姜凝不由轻轻掀开了车帘,马车外的声音便也听的更清晰了几分。 冷风顺着窗子灌了进来,随着一同飘入的还有寻常百姓的谈笑声。 「平西大将军苦守边关多年,如今终于回来了,大将军戎马一生,赤胆忠心。边关苦寒,这次可莫要再走了。」 「想必多数不会走了,你是不知大小姐此番也随着回来了,听闻大小姐之前还许了婚事,却又不知为何,婚事竟没成。如今大将军带着爱女一同归京,定是也想为爱女求一门好婚事!」 「你方才可见到大小姐了,没想到大小姐在边关数年,竟还得生的这般水灵,当真是人如其名,温婉动人,那模样简直比咱们这儿最当红的花魁姑娘还要好看……」 「呸呸呸,怎么什么人都拿来和大小姐比较……」 姜凝还欲再听下去,谁知萧钰却忽抬手,将那车帘放了下。 第23章 偶遇 「风大,小心染了风寒。」 他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姜凝偏过头,眼底含着几分浅浅笑意,并未多言,只道了句,「好。」 平西大将军多年来一直镇守边关,护大梁边境数年太平无事,圣上为了感念平西大将军的功劳,故今晚在宫中设了接风宴。 将军府上,见姐姐和父亲都已回了长安城,秦蓁自然也回来随着同住。 圣上恩宠,特为平西大将军在宫城附近批了一处大宅子,府邸华贵,处处可见用心。 屋子里,两姐妹换好了襦裙钗饰,正要出门时,见秦婉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秦蓁忙在旁安慰了几句,「姐姐,那个狗东西才不值得姐姐为他伤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姐姐日后定会碰到更好的!」 两人姐妹虽是同父同母,可样貌却并不相像,秦蓁面颊略圆,一双眸子也是又大又圆,面上尽是娇憨之态;可秦婉便有些不同了,秦婉面上最出挑的当属那双杏眸,眼尾微扬,好似会说话,只是随意一瞥,那双眼睛里都好似在含着脉脉情意,叫人不自觉的心头便生了爱怜,不忍苛责半分。 她惯常喜欢穿水蓝的襦裙,显得她愈发的清新雅致。世间女子样貌出众的多,可这气韵才是万分难得,怕是这世间都再无人能将这水蓝色穿的如她这般恰到好处。 听到妹妹的话,秦婉眼底的郁色消散了几分,浮出一抹浅浅笑意,「知道了,我们快走吧,迟了便不好了。」 马车上,秦蓁挽着秦婉的手,悄悄打量了一番姐姐的神色,而后便低声说了句,「太子哥哥其实从未放下过姐姐,若是姐姐愿意,太子妃之位还会是姐姐的。」 秦婉身形一怔,一双水眸神色却有些复杂,「他……他还好吗?」 秦蓁想了想,脑中忽而便想起了那日在倚梅楼瞧见的那张脸,转而说道:「这么多年,太子哥哥身边的女人简直是屈指可数,不仅太子妃之位一直空着,甚至就连大半个东宫都在空着。姐姐,世间哪有男人不爱美色,可太子哥哥却不同。」 秦婉衣袖下的手渐渐收了紧,便又听秦蓁接着道:「姐姐,太子哥哥对姐姐的这份心意,不知好过了那狗男人多少去,如今姐姐既已回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切都还来得及…… 秦婉听着这几个字,瞬间便失了神,她的手掌因为用力,攥的有些发白。 一切都还还得及…… 果真如此吗? 夜色渐落,宫道上已燃起了一簇簇花灯,那些花灯形状各异,色彩斑斓,远远瞧着十分热闹华美,是秦婉在边境从未见过的风景。 席间歌舞昇平,丝竹不断,桌上珍馐佳肴应有尽有,可秦婉却多少有些提不起兴致来,她的目光频频向一侧方向望去,瞧着不远处那墨色华服的男子,仿佛要瞧到心底去。 男人手中握着杯盏,神色有几分漫不经心,似是正在和齐王萧黎攀谈。他的话很少,只是偶尔会应几声,表示在听。 秦蓁和秦婉同席,自是将姐姐这般模样都看在了眼里,她眼眸一转,旋即便差来了贴身的侍婢低语了几句。 而后便回身在秦婉耳边笑道:「姐姐许久未回长安,不知可否还记得旧日里总玩在一处的姐妹?在这里坐着也是无趣,听闻她们方才出去看花灯了,姐姐何不也随着一同去看看?」 席间多是些贵戚妇人在寒暄攀谈,聊得也都是写家长里短的东西,听着倒是无趣,秦婉当下便收回了目光,点了点头,随着秦蓁一同出了紫云殿。 如今正是冬日里,殿外冷风有些寒凉,秦婉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开口问了句,「她们在何处?」 秦蓁却笑得有些狡黠,「我骗姐姐的,席间那么多人,说起话来多有不便,姐姐许久未见太子哥哥,难道就不想见一见太子哥哥吗?」 秦婉见自己的心事都被秦蓁给看了破,一时有些语塞,面上露出几分羞赧之色,「你……你又在胡闹!」 秦蓁却有些不以为然,「凡事都要靠自己去争取的,当年姐姐不管不顾便跟着那狗男人去了边境,太子哥哥必定会不高兴,如今姐姐去说几句软话,太子哥哥便不会再生姐姐的气了……」 秦婉两手搅着娟帕,眼底却露出几分不自信,「他……会来吗?」 秦蓁忙道:「姐姐放心,太子哥哥自然会来,我就在这里等着姐姐,姐姐快过去吧!在御花园的小荷塘边,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几步转个弯便到了。」 第41页 秦婉见秦蓁眼底的鼓励之色,顿了顿,而后到底还是朝御花园走了去。 御花园一如往常,甚至还和她记忆中的那般无二,如今天气寒凉,荷塘有些光秃秃的,河面也结了一层薄冰,秦婉瞧着荷塘边的青石板,一时有些出了神。 眼前好似又浮现出了旧日的光景。 先皇后病逝,一向沉默的他变得更为少言了,从那日后,他似乎整整一个月都未曾对他人说过一句话。 那时他不过才十岁,有年长的皇子欺负他取乐,将他身上的玉佩丢进了小荷塘里,他整整捞了一天一夜…… 十一月荷塘里的水寒凉彻骨,到了黑夜更是什么也瞧不见,有人劝他回去歇息,明日再寻,可他却仍不管不顾的淌在水里,好似找不到那枚玉佩便誓不罢休。 她一向以为他恭谨守礼,处处知分寸,却又性情冷漠,甚至在母亲过世时,连半分眼泪都没流。 可那次,她第一次瞧见,原来他竟也会这般的不管不顾。 她帮他寻到了玉佩,也终于听到了那因为久久未说话,嗓音变得很是沙哑的一声,「多谢。」 一阵寒风吹起,拉回了秦婉的思绪,她一抬头,便瞧见了不远处那抹墨色的身影,她心有忽而有些发酸。 男人矜贵肃雅,面上透着稜角分明的冷俊;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五官俊朗,简直完美的无可挑剔,可那面上的神情似乎还是依旧如旧日那般,有些冷冰冰的,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秦婉迎了上前,一双水眸好似脉脉含情,她的声音很柔很轻,「许久未见,殿下近来还好吗?」 萧钰却测过了头,未答反问,「孤还有事。」 见他似乎要走,秦婉忽而拉住了他的衣袖,「萧……殿下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 皇宫内热闹喧譁,可在东宫就显得有些冷冷清清了。 扶玉苑内,柳絮见姜凝还在翻看着医书,当下不由劝了句,「姑娘可是在等殿下?如今都已亥时了,想必殿下是不会再来了。」 姜凝有几分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却还未放下那医书。 柳絮见此,禁不住又劝了句,「听闻今日平西大将军归京,陛下特为平西大惊军设了接风宴,如今皇宫里正热闹,想是殿下也抽不开身回来。」 听着柳絮这般规劝,姜凝恍惚之前,便忆起了从前,自己也是这般以看书为藉口推脱着不肯睡,彻夜等着萧钰回来,当下不由有些失笑。 她在这边苦等傻等,满心期待却又次次落空,可萧钰那边却在密会佳人花前月下,这么一想,倒是她有些可笑了。 姜凝合上了那本医书,有些懒洋洋的翻了个身,躺在了榻上,「我知道了,熄灯吧!」 柳絮忙应了声是,而后便收起了书本,灭了灯,见一切都已妥当后才退了出去。 屋内静悄悄的,暖炉里生着炭火,并不冷,就连床褥都比在江州时轻软了许多,姜凝瞧着眼前的黑夜,却多少有些睡不着。 如今秦婉都已经回来了,那她这个替代品自是也没什么价值了。 只是有些麻烦的是,如今明王在朝中却还有根基。 太子路上遇刺,虽未受很严重的伤,但此事也还是多少引起了圣上的注意,如今虽并未有确切的证据,但种种矛头都指向了明王,多少也能让明王在圣上的心里动摇几分。 她恍惚间想起了昨日里姜唤的那一番话。 她问姜唤,「若有一日,阿兄成了赫赫有名的将军,保家卫国征战沙场,数次凯旋而归,功劳德才样样出众,可最终却因夺嫡之争而遭了小人陷害,惨死狱中,阿兄还会再去做这个将军吗?」 她到现在都记得姜唤那坚定的神色,「大丈夫生来便是要守家卫国顶天立地,若是苟且偷生安稳度日,又有何意义!若是父亲还在世,也定不愿看到我只做个逃兵。」 姜凝轻嘆了口气,只觉得前路倒着实有些艰难。 这种空等的感觉当真是有些不大好,姜凝想着,她总要做点什么才行。 翌日一早,她正想派人去给静和公主送信,哪成想,还不待她去传信,便已有消息传来,说是皇后娘娘有请。 柳絮听到后,简直惊的有些合不拢嘴,「皇后娘娘?」 她们姑娘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皇后找她能有什么事,莫不是又想来为难她们小姐,柳絮下意识朝姜凝看去,却见她面上倒是平静,仿佛此事早已在意料之中。 姜凝握着柳絮的手,叮嘱了柳絮几句,而后理了理衣裳,用白纱遮了面,见无不妥后,便随着传旨的女官一同入了宫。 宫城巍峨宏伟,屋宇连绵,玉阶石雕,宫道错落有致,瞧着颇有几份皇家威仪。皇后所居的凤仪宫,居皇宫正中,屋内陈设皆是上好的沉香木红木等,木椅贵妃榻上皆雕着繁复的花纹,于细节处尽显华贵。 镂空的雕花窗棂射入零零散散的细碎阳光,映在窗前的绯红山茶花上,透出几分勃勃生机。 姜凝进门时,皇后正端坐在软塌上饮着茶,姜凝依着那宫女的样子,对皇后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本名姓陈,乃是三朝元老御史陈敬之女,因做事利落又体恤下人,在朝中颇得宫人敬重。 陈皇后今日穿着一身绛紫宫装,头上斜插一根镂空金簪,嵌着紫玉,贵气逼人。如今虽已年过四旬,却毫无老态,反倒因为略微丰腴的身姿,显得风韵十足。 第42页 此时她正微微低着头瞧着杯中的茶,神色有些散漫,可眉宇间却透着让人不能轻视的精明,「听闻太子是为了救你才受了伤?」 姜凝闻言一怔,当日在场多是萧钰的人,除此之外萧钰还命人封锁了消息,旁人都不知道的事,可远在深宫中的皇后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日情况危急,殿下英武杀敌,哪成想那些劫匪却很是狡猾,意外伤了殿下,因民女当时离那劫匪很近,便被人误会成了殿下是在救民女。抛开此事不说,殿下是万民之主,不管是何人遇到危险,殿下定然都会出手相助。」姜凝微微伏了伏身,「臣女不敢欺瞒娘娘,还请娘娘明察。」 她这话说的倒是颇为不卑不亢,陈皇后顺着声音望了去,率先瞧见的便是她乌髮间的白玉簪和那纤长的眼睫,她低垂着头,显得十分乖顺。 如此知分寸又谦卑巧言,难怪会讨他那儿子喜欢。 陈皇后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而后淡着声道:「抬起头来。」 姜凝闻声抬起了头,目光毫不躲避的迎上了陈皇后的视线,眼底微微含着笑,温婉又乖顺,「多谢娘娘。」 陈皇后却不由一怔,瞧着姜凝那张脸好一瞬才回过神来,杏眸香腮,芙蓉玉面,竟和平西大将军之女那么像…… 可她到底是在后宫中摸爬滚打了数年,待回过神后,简直从她的面上再看不出半分的异样,「太子宠你,可你也当知道分寸,如今东宫中多数位份虽空着,可并不代表日后也会如此。你当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不该你想的,莫要肖想。」 「本宫也想过了,太子宠你也是你的福分,区区一个侍妾未免太委屈你了,从今日起,便晋你为良媛可好?」 她的面上虽在笑,可声音中却含着几分威严,良娣之下便是良媛,不知比那无名无分的侍妾高出多少去,如此恩威并施,的确是手段上成。 姜凝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多谢娘娘赏赐,只是民女身份卑贱,一个侍妾便已是很好了,民女从未想过会飞上枝头,只愿陪在殿下身侧,若是有一日,殿下厌倦了民女,还请皇后娘娘替民女做主,放民女离开……」 姜凝这番话远在陈皇后的意料之外,让陈皇后不免多看了姜凝几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你若是坐上了良媛之位,不仅是你,你的家人也会随着平步青云,就算是为了你的家人,你也应当仔细考虑……」 前世这般说,乃是真心实意,可如今之所以她还这般说,便纯粹是因为封位份还要上皇家玉碟,倒着实有些麻烦。 她早晚会离开,什么位份对她又有什么所谓…… 姜凝叩首,一双杏眸满是沉静,「多谢娘娘关怀,民女绝不后悔。」 陈皇后见她如此不愿,自是也不好再赏,只得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命姜凝退了下。 直到姜凝出了凤仪宫的门,陈皇后的思绪都还在飘远,她半靠在软榻上,手指轻点着额角,眼底隐隐闪过几丝精明。 甘愿为妾却又不要任何回报,这样的人要么是爱极了那个男人,要么便是有更大的野心…… 陈皇后微微侧过了头,对着一旁的老嬷嬷说道:「月竹,你可看到方才那个侍妾的样貌了?」 老嬷嬷颔首,替陈皇后轻轻垂着腿骨,「老奴自然是瞧见了,奴才老眼昏花,有那么一瞬间,奴才还以为是秦家大姑娘来了。」 陈皇后轻嘆了一声,「平西大将军手握兵权,劳苦功高,这样的人家本没什么不好,可若是与太子结亲,难免不会惹得陛下猜忌。」 飞鸟尽良弓藏,圣极必率,她们实在不该去趟这趟浑水。 老嬷嬷安慰道:「娘娘这便多虑了,殿下坐上太子之位这么多年,陛下可曾说过殿下的半点不好?哪里会因为一个朝臣而迁怒殿下。平西大将军如今年岁已高,早晚会放权,大将军无子,娶了大将军的女儿,便等于是俘获了民心。」 陈皇后揉了揉额角,想到太子有些时日都未曾入宫来看她,陈皇后忽而轻嘆了口气,「罢了,若是他执意喜欢,本宫又怎好去棒打鸳鸯。」她顿了顿,而后又道:「秦家大姑娘如今才回了长安城,有空让太子多陪她出去转转。」 老嬷嬷忙应了声「是」,见陈皇后挥了挥手,似要睡下,旋即便为陈皇后披了件毯子,而后便关门退了下。 姜凝随着宫侍出了凤仪宫,正准备朝宫门口走去,哪成想,才走了几步,便迎面碰上了秦蓁。 秦蓁瞧见姜凝眼底不由浮出一丝轻佻笑意,转而便拔下了发间的一只珠钗,不动声色的塞进了那宫侍的衣袖中,「芳竹姑姑,我就和她说几句,劳烦姑姑在旁多等一等。」 被唤作芳竹的咕咕收了好处,当下便打量了两人几眼,催促了几句后,便避了开。 四下无人,秦蓁看到姜凝白纱遮着面,说话间也没了顾忌,「这不是东宫里的侍妾吗?这皇宫何时竟成了寻常之地,怎么什么人都能来?!」 她这话里话外,讽刺的意味太过明显,姜凝却也未恼,反而笑问:「秦姑娘有事吗?」 她这副洒脱全然不在意的模样,让秦蓁不由一恼,她的话都到了嘴边,可顿了顿,却又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你怕是还不知道吧,陛下近来有意为太子哥哥选太子妃,届时婚事若是定了下,你以为太子哥哥还会再多看你一眼吗?」 第43页 姜凝不语,只静静听着她说。 「长安城中,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家世好的、有才情的、身段出众的、样貌出挑的简直是一抓一大把,你以为太子哥哥对你真的是喜欢吗?」 「他只不过是贪图一时的新鲜而已,毕竟向你这般出身的人在长安城可太多了,你又凭什么认为你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姜凝见秦蓁这般不依不饶,不由有些气笑了,她见秦蓁挡住了她的路,当下便问了句,「说完了吗?」 秦蓁瞪着她,见她这态度不由更恼了,「你!」 姜凝却实在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当即便绕开了她,朝前走了去,他才走了没几步,便听秦蓁在她身后道:「我如今是好心提醒你,让你尽快认清现实,若你执迷不悟,坚持如此,早晚会后悔的……」 姜凝微微顿了顿身,却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了。 秦蓁看着那个背影,心头还有些发堵,她踢开了眼前挡路的石块,实在是有些不明白,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侍妾,到底在狂什么! 姜凝才走了没几步,一抬眼便瞧见了匆匆向她跑来的静和公主。 静和公主今日穿着一身荷粉襦裙,显得有几分娇俏,她跑到了姜凝身边,气息还有些不匀,「阿凝姐姐……母……母后找你何事,她没为难你吧!」 姜凝随口说了句,「皇后娘娘不过是问一些寻常之事,你看我不还是好好的!」 静和公主听着这话,当即便松了一口气,「我就说,母后是通情达理之人,她若见了你,定然也会喜欢你!」 静和公主的眼底尽是烂漫和对皇后全心全意的信任,姜凝微微一笑,「如今见我无事,可是放心了?!」 两人并肩而行,却见静和公主忽而有些神秘兮兮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再过五日,便是一年一次的花灯节,我一个人待在宫里着实有些无趣,阿凝姐姐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 姜凝神色却有些为难,「这怕是有些不妥……」 静和公主在旁轻晃着她的胳膊,「整日闷在屋子里也是无趣,今日阿凝姐姐正好进了宫,我等会儿便去求母后,母后定会恩准,阿凝姐姐便随我去吧!」 姜凝想了想前世的事,到底还是没拗过静和公主,点头应了声「好」。 自从打江州回来后,姜凝便再也没瞧见过萧钰,她倒也不急不忙,只静静的在扶玉苑中做着自己的事,练字、看书、养花、女红……日子过得倒也惬意自在。 时光眨眼便过,很快便到了花灯节。 扶玉苑内,姜凝正坐在铜镜前梳着妆发,柳絮给姜凝挽了一个寻常的髮式,正要将那白玉簪簪在姜凝发间,谁知却忽然被姜凝给拦了住,「今日换一只。」 柳絮心头虽疑惑,却也没有多问,旋即便拿起了一只红宝石的珠钗来,「这只可好?」 姜凝瞧着铜镜中的那只髮簪,应了一声。 柳絮却开始在一旁絮絮道:「姑娘就该多佩戴一些艷丽的颜色,女儿家嘛,整日都一个颜色,未免也太素净了些……」 姜凝瞧着铜镜中的柳絮,弯起了唇角,「好。」 所谓花灯节,便是以赏灯为由,饮酒赋诗,吟诗作对,届时长安城中的东西坊市彻夜不休,整个长安城都分外的明亮,恍若白昼。 静和公主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乌髮垂于腰际,挽着一个寻常的髮饰,披着一件素色的斗篷,低调又不张扬。 而姜凝却恰恰相反,平日里都喜着素色的姜凝,今日却穿了一件极为艷丽的绯色襦裙,发上簪着一只红宝石珠钗,再加之那雪白的斗篷,欺霜赛雪的肌肤,红白相映,一时让静和公主都看花了眼。 姜凝到时,静和公主已经等在一株古树下了,那株古树即便到了冬日里都还是苍翠欲滴,上面挂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花灯,让人忍不住驻足停留。 静和公主十分热络的挽上了姜凝的手,「果然这身绯色的衣裙才最配阿凝姐姐!」她的面上有几分得意,像是变戏法般的从衣袖间取出了一个小木匣子,「今日是阿凝姐姐的生辰,送给阿凝姐姐!」 姜凝趁势打开了那个雕花小木匣,里面是一只红玉点翠髮簪,那只髮簪雕做了桃花状,上面还坠着两颗红珠,样式十分别致。 那红玉在各色花灯的映照下,更显明亮,熠熠生光,姜凝一时有些动容,「谢谢你,静和。」 她从未对她说过她的生辰,可她却还这么精心准备,可她却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静和公主向来听不得夸奖,如今见姜凝这么喜欢,心头不由有些得意洋洋,忽而嘆了句,「只是可惜,我明明想请皇兄来的,皇兄却说公务太多,直接便给挡回来了。」静和公主瞥了瞥嘴,「皇兄这几日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找都找不到他的人……」 姜凝含着笑,宽慰她,「殿下日理万机,朝中大事小情皆要费神处理,忙一些也是应该的。」 静和公主又道:「罢了,不说皇兄了,改日我定要皇兄去向阿凝姐姐赔罪,这里有这么多好看的花灯,我们去看看……」 姜凝应了一声,便随着静和公主扎进了人堆里。街市两侧摊铺林立,除了花灯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和吃食,面具、泥人、糖人、枣糕……简直是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再加之有街头卖艺的伶人在敲锣打鼓,便更多了几分热闹劲儿。 第44页 静和公主挑着花灯,看来看去简直有些看花了眼,只觉得个个都好,最后还是在姜凝的劝阻下,才收敛了几分那财大气粗的性子,只挑了一两个最为钟意的买了下。 静和公主侧过头,见姜凝两手空空不由得有些吃惊,「阿凝姐姐竟没一个喜欢的?」 姜凝眼珠一转,随手拿起了一个兔子形状的花灯,举在眼前打量,「我看着这些东西都一个样,倒没什么特别。」 不过都是小姑娘喜欢玩的东西,看看便好,若是买回去的话,便属实有些没必要了…… 静和公主见姜凝竟没一个喜欢的,心头有些犯了难,而后忽而便瞧见了远处竟围着一层又一层的人,当下神色间有几分雀跃道:「阿凝姐姐你看那边,那边在猜灯谜,只有全部猜中的魁首才能赢得那个最大的八角花灯,阿凝姐姐我们过去猜灯谜吧!我把那个最漂亮的花灯送给你!」 姜凝看着静和公主那势在必得的表情,不觉有些想笑,「那些谜面有些晦涩难懂,你能猜中吗?」 她倒不知静和何时竟有这般才情了! 静和公主却很是痛快,「我们就站在旁边等,等有人全部都猜中了,我们再把那个花灯买三倍的价钱买回去……」 静和公主越想越不由有些沾沾自喜,她可真是太聪明了!她思量了一瞬后,越想越觉得可行,当下便拉着姜凝的手,朝前走去,可却又在瞧见不远处那个身影时,忽而顿了住。 姜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摊位旁,萧钰正站在那里,在他身旁,还有一个女子,女子手上提着一个八角花灯,头髮垂在腰际,披着一件白狐斗篷,只是一个背影都已经格外引人遐想了…… 两人并肩而立,女子在谈笑,男子在听,瞧着倒格外般配。 原本满脸喜色的静和公主瞬间便静了下来,她回头瞧了瞧姜凝,忽而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皇兄已公务繁忙为由,直接推了她的邀请,可转而却又和其他的女人在此相会…… 今日可是阿凝姐姐的生辰啊。 她特意叮嘱过的…… 静和公主心头忽而有些发酸,她松开了姜凝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就要大喊:「皇……」 可谁知她才喊出了一个字,便被姜凝给捂住了嘴。 两人飞快的便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们,静和公主还有些气结,「阿凝姐姐你拦着我做什么?」 静和公主原以为姜凝看到这一幕会很失落,却见她的眼眸依旧如往日一般沉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往日惯有的笑意,「殿下的礼早已送给我了,如今殿下既然有事在忙,我们便不要去打扰了……」 听到她这一番话,静和公主忽而便怔了住,她想从她的面上瞧出一丝别的情绪,可看来看去,都和平常一样,她不由有些呆愣的说了句,「可是……」 姜凝拉着她的手,便开始向反方向走去,「别可是了,街上花灯那么多,我们再去看看别的……」 「……」 见姜凝坚持,静和公主即便不愿,也只好随着姜凝一同离开了。 花灯摊位旁,秦婉见萧钰瞧着一个方向在出神,当下便也顺着那道目光望了去,可瞧来瞧去,都没瞧到有什么特别的,她放下了花灯,挽上了他的胳膊,眼底含着笑意,轻声问了句,「阿钰,你在看什么?」 萧钰回过神,眼底却比方才多了几分凉意,转身便走了。 第24章 意外 月色寂寥,萧钰踩着星月回了东宫,甬路上,他忽的便想起了方才见到的那一幕,她穿着一身绯色的襦裙,急匆匆的便不见了踪影。 他身形微微一顿,望着扶玉苑的方向,瞳色愈发幽深,忡怔了一瞬后,到底还是迈着步子回了承华殿。 哪知才行至门口,便见姜凝已等在了此处,见到他的一瞬,她屈膝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萧钰淡淡应了一声,旋即便从她的身边走了过,甚至都未多瞧她一眼,姜凝低垂着头,想到自己还有事要相求,旋即便深吸了一口气,跟在萧钰身后,一同进了承华殿。 殿内生着暖炉,姜凝才迈进门,便已迎面扑来了一股热浪,还带着几分淡淡的沉水香香气。 萧钰解开了身上披着的大氅,姜凝自然而然便接了过,大氅上还带有淡淡的独属于女子身上的香气,她却如恍若未闻,直接便将那外衣挂在了琉璃屏风上。 见萧钰在书案前坐了下,丝毫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姜凝咬着唇上前了几步,垂首行礼,「殿下,妾的侍女柳絮年岁正当,与东宫侍卫杨秦早已互生了情意,求殿下成全,准予二人完婚。」 她来此竟是为了此事,让萧钰一时不免有些意外,旋即淡声道:「他二人既都有意,自然是要成全。」 姜凝抬起头瞧着萧钰,唇角弯起了一弯笑意,「妾最近瞧了日子,当属下月初八和三月十四是吉日,女子成婚一生便只有一次,妾想为柳絮好好筹办,婚期便定在三月十四可好?」 她的肌肤本就白皙,说话间,耳边那对红宝石耳坠随着轻晃,愈发趁的她人比花娇。 萧钰有一瞬间的失神。 可也只是那短短的一瞬,他便回过了神,他避开了她那含笑的双眸,声音一时也软了几分,「今日……」 姜凝却好似什么都不知,甚至说话间还有惋惜之意,「今日是花灯节,妾陪着静和公主一同去赏了花灯,那些花灯很是漂亮,只是当真可惜,殿下公务繁忙,没能看到……」 第45页 她话音落罢,也不等萧钰再说些什么,当即便颇为善解人意的笑着说了句,「殿下一定还有事要忙,妾这便告退了。」 萧钰瞧着她离开的背影,沉寂了许久后,他不由低笑了一声。 她不过只是一个侍妾,他又何须向她解释些什么。 …… 有了萧钰的命令,这天白日里,姜凝便出了东宫,准备去买些绸缎玉器,以做大婚之用。她先去绸缎铺子挑了几匹云锦,而后便又去了长安城中最大的一间玉器铺子,准备挑选一些玉佩玉器。 珍宝阁的玉器甚多,光是玉杯就有数十种,姜凝顺着木架一一瞧了过去,一时不免有些瞧花了眼。 在看过两个木架之后,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一对龙凤玉佩上。 那对玉佩通身碧绿,柔和通透,上边雕刻的花纹很是精细,上面正中分别嵌着「如意」二字,瞧着倒很是吉祥,用作新婚之礼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店掌柜见姜凝穿着精緻,又停在那对玉佩前,禁不住上前夸奖了几句,「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对玉佩乃是用上好的祖母绿雕刻而成,姑娘你看这色泽,在日光下十分通透没有一丝瑕疵,用来送人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姜凝葱白的指节微微举着那对玉佩打量着,随口应了一声,「就要这对了!」 店掌柜神色却有些为难,「这对玉佩怕是不行了,它早已被定了出去。姑娘若是喜欢,可能要再等些时日才会再有了。」 姜凝问了句,「最晚什么时候?」 店掌柜见姜凝有意要买,面上的笑一时更深了几分,「最晚十五日后,我保证姑娘一定能拿到货!」 姜凝又和店掌柜说了几句话,而后正准备离开,谁知才出了门口没几步,便被人给拦住了去路。 姜凝今日为了便宜行事,特意用白纱遮了面,又穿了一件素色衣裳,当真是极为不起眼了,可哪成想却还碰上了事。 姜凝心道避不过便抬起了头,这一瞧,心头不由一颤。 她竟碰到了旧日的老熟人,永昌侯。姜凝心头埋藏的那些记忆一点一滴开始在眼前浮现。 旧日她在靖阳侯府为婢,彼时靖阳侯身为工部尚书,因城郊佛寺坍塌一事而入狱,侯府一夕之间,便成了长安城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侯夫人求人无门,便动了邪念,要将她送给为人残暴又喜好美色的永昌侯。 传闻中永昌侯府上侍妾无数,甚至那后院里还曾死过人。听闻那妾室被抬出时,死相均甚是难看,不仅衣不蔽体,而且还满身的淤青红痕,至死都没有一副棺木…… 那日侯夫人以找东西为藉口诱她去了别院,幸得被她提前发觉,从后门逃了走,她才不至于落在永昌侯的手上。 永昌侯在姜凝发怔的功夫,便已抬手挑开了她面上的白纱,瞧着那张如花的脸蛋,永昌侯笑得愈发猥.琐,一步步朝着姜凝逼近,「这个美人儿怎么瞧着这般熟悉,这是来买玉佩来了?!美人若是跟爷走,爷府上倒是有很多佩玉钗环,只要美人喜欢,爷全都送给你……」 姜凝的嗓音有些发颤,「你别过来!」 她不自觉的便朝身后退去,衣袖下的手攥的一紧,还在想着她若拔下手中的髮簪,胜算能有几成。 眼见永昌侯的手就要触到她的下巴,姜凝吓得登时便闭上了眼,飞速拔下了发间的银簪,就要朝永昌侯刺去。 哪成想,她的手还不待落下,便已被另一只手攥住了手腕。 姜凝抬眼去瞧,却见陆起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陆起眼如寒星,声音更是有些冷厉,「光天化日之下,永昌侯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气势迫人,又带着武将的杀伐果决,永昌侯一时还真被他的气势给骇了住,心知他执意护着姜凝,只得暗骂了陆起几句后,便带着手下人走远了。 姜凝见没人了踪影,这才心头稍安。 陆起如今便是掌管着长安城的禁军统领,他身上还穿着戎装,想是正在巡视时,恰好瞧见了这一幕。 他的身形高出姜凝一头,此时见姜凝无碍,心头也不由放心了几分。他瞧着她,微微顿了顿,到底还是从衣袖间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短匕首,递到了姜凝身前。 「出门带着,总归能防身用。」 那匕首小巧精緻,一看便不像是男人用的东西,姜凝一时有些忡怔,并未去接。 陆起却执意塞到了她的手上,也不管她收不收,当下留下了一句「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收好」后便转身离了开。 姜凝望着他离开的背景,握着那匕首的手不由一紧。默了许久,才復又起身,去和东宫的人会和。 不远处的摊位旁,秦蓁隐在花伞下,见姜凝走远了,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伞柄。 她抬眼打量了那玉器铺子一眼,眼底多了几分思量,朝那玉器铺子走了去。 …… 柳絮听闻自己的亲事就这么被定了下,再瞧见姜凝时,神色间多少有些难为情,又见姜凝在为自己绣着大红的嫁衣,心头忽而有些酸涩。 世间哪个女子不盼着穿上这大红嫁衣,披着凤冠霞帔嫁给自己心仪的男人,向世人昭告已嫁做人妇! 可她们小姐那时没有嫁衣,也没有花轿,更没有红烛,便这么煳里煳涂的跟了殿下…… 第46页 没有任何的名分,在世人眼中,这段关系终于还是见不得人的。 柳絮双眼有些发红,可又怕被姜凝瞧见,忙随意寻了个藉口出了门。 长廊上,柳絮的心绪还有些久久不平。 她可听说了太多后宅女子的故事,那些侍妾的结局要么被主母发配、要么便被当成了物品送来送去,更惨的则是会悄无声息的便没了性命…… 姑娘一直在为她考虑,却从不曾想过自己。 她恍惚之间,便想起了从前听来的话。 老嬷嬷曾言,在主母未进门前,妾室如何都不能生下子嗣,这样才不失了规矩。 可在皇家,唯有子嗣才最重要,妾室生子虽不能自己抚养,但总归也是有功劳在,殿下的恩宠只是一时,只有有了孩子,才不会再随意被人相欺。 她脑中的一个想法愈发清晰,若是她能帮着姑娘留住殿下,姑娘以后的日子多少也会好过一些…… * 婚期渐近,姜凝心心念念着那对玉佩,白日里,见无他事,便带着一个小厮去了那玉器铺子。 只是有些意外的是,她竟在此瞧见了秦蓁和秦婉。姜凝不欲惹事,转身便走,谁知却被秦蓁给唤了住。 「站住!」 姜凝顿住了身,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见秦蓁语带几分轻佻道:「姐姐怕是还不知道吧,这位姜姑娘可是太子哥哥东宫里的侍妾。」 听到太子这两个字,倒是惹得了秦婉的注意,她不由多看了姜凝几眼,瞧着那个单薄又纤细的身影,心头好奇愈深。 一个侍妾竟还能随意出门,倒也是十分新奇,更奇怪的是,听这口气,她的妹妹似乎还与那侍妾是旧时? 姜凝不想再多留,起身便要走,可哪成想却硬生生被秦蓁给拦了住,「姜姑娘来都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姜姑娘怕是还没见过我姐姐吧,你们确定不认识一下吗?」 姜凝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疏离又客套,却并未回身,「我身份低微,怎敢和秦姑娘攀交情,我还有事,两位姑娘请便……」 姜凝说罢便要离开,可秦蓁又哪里会让她走,她们所在的过道本就狭小,一个拉扯间,姜凝忽觉背后传来一股力道,姜凝还没等站稳,便已朝身侧那木架子跌了去。 「啪」的一声,那些木架子上的玉器碎了一地,姜凝的手不小心被扎了破,她有些吃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已听秦蓁在她耳边惊唿,「姐姐!你没事吧!」 姜凝抬眼瞧去,却见秦婉不知何时竟也跌在了地上,手掌不偏不倚,正好摔在了那堆碎瓷片上,那水汪汪的杏眸似是因为疼痛,含着一层水雾,如江上笼着一层轻纱,愈发显得我见犹怜。 秦蓁面上盈着怒火,一时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矜持,对着姜凝便大吼道:「方才我姐姐不过就是想和你结识一二,姜姑娘为何要推我姐姐?!」 推秦婉…… 姜凝下意识便朝门口望了去,果然萧钰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里。 他一双眸子漆黑难辨,就那么瞧着她,薄唇冷冷的吐出了几个字,「倒是孤惯着你了……」 第25章 狩猎 姜凝回过神,恍惚之间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好似似曾相识,甚至就连那声音和语气都分毫不差…… 她还不待说什么,便见萧钰已朝着秦婉走了去,两手将她扶了起。 秦婉一头乌髮垂于腰际,面色有些发白,细白的手掌心被那些坚硬的碎片给割了破,伤口沁出了雪珠子,瞧着有些触目惊心。 秦蓁垂首瞧着那双殷红的手掌,面上尽是心疼,「姐姐……姐姐谈得一手好琴,平日里最看重的便是这双手,若是因此落了疤,该如何是好……」 果然,萧钰在听了这句话后,眼底更多了几分寒凉,他睨了姜凝一眼,见她面容平静,垂首不语,还未开口,便听秦婉在旁柔声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便不要再多去计较了,不过就是些小的伤口,不碍事的。」 她的声音轻柔似水,萧钰抬眸瞧着她,见她受了伤却还在笑,当下便沉声道:「附近有医馆,去上药。」 秦婉应了一声,当下便随着萧钰一同出了门,自始至终两人都未再瞧姜凝一眼。 秦蓁见此,唇角不由勾出了一抹笑意,像在看笑话般的看着姜凝,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可都瞧见了?太子哥哥和姐姐可是有着十年的情意,你才来多久,竟也想取代姐姐,未免也太不自量力就了些……」 她的话声中尽是嘲讽,可姜凝却浑然未觉,就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她唇边漫出一丝笑意,迎上了秦蓁的目光,丝毫未惧,「我看到了,多谢秦姑娘。」 「你……」秦蓁一时有些气结,更有些恼自己,为何姜凝只是三言两语就能轻易的拱起她的火来,她见有太子的人在场发作不得,只好直起了身子,冷哼了一声出了门。 今日之事,足以看清姐姐在太子哥哥心中的地位,她到底要看看姜凝能得意到几时! 屋内一片狼藉,还是夜羽将姜凝扶了起,「姑娘,该回去了。」 姜凝借着他的力道起了身,明明她的手也被划了伤,可她却好似分毫未觉,她对着夜羽露出一丝浅笑,「多谢。」 夜色清冷,思政殿上温暖如春,萧钰解开了身上披着的大氅,目光落在书案上的那摞文书上,忽而问了句,「她如何了?」 第47页 夜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知他们主子问的她是谁,转而又想到今日秦姑娘的伤可是殿下亲自看着大夫包扎的,当下便说了句,「姜姑娘的手被划了伤,已经请大夫瞧过了,没有大碍。」 萧钰幽邃的双眸微怔了一瞬,「将番邦进贡的那瓶金创药给她送过去。」 那瓶金创药治疗伤口可是颇有奇效,整个东宫里如今也不过才只有两瓶,想到白日里的态度,夜羽一时有些意外,可也不好再多言,只得应了下。 烛火昏黄,扶玉苑内,柳絮颇为仔细的给姜凝处理了伤口,而后便取来了一瓶药,在旁安慰着,「殿下还是关系姑娘的,方才特意差人送来了这瓶金创药,听闻十分珍贵,对治疗外伤很是有效。」 柳絮正要打开瓶塞,谁知却听姜凝淡淡的声音入耳,「扔了。」 柳絮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正想开口再问,可却又见他们姑娘的面上并非是在玩笑,当下便默默收起了那瓶金创药,转而又取出了一瓶寻常的药膏来给姜凝涂了上。 这日静和公主实在无趣,便来扶玉苑寻了姜凝,两人还在闲话家常,便听静和公主忽而说起了冬日狩猎,她面上有些兴沖沖的对着姜凝说道:「阿凝姐姐,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次的狩猎。每天的狩猎都可有意思了,猎得猎物最多的人还能获得黄金千两,阿凝姐姐陪我去吧!」 近来母后似乎又有意要为皇兄选太子妃,趁人选未确定之前,她必须得让母后和皇祖母喜欢起阿凝姐姐来,也免得日后若再有人来了东宫,阿凝姐姐被欺负。 若是能设计让阿凝姐姐救了皇祖母一命,便更好了! 投桃报李她当然懂,阿凝姐姐真心待她,她自然也要倾心回报。 这边静和公主有自己的小心思,而那边姜凝则也有一番考量。 前世她并未参与这次狩猎。 却听闻在这次狩猎上,十皇子不幸摔断了腿,甚至还落得一个终身残疾的下场,圣上震怒,命人连夜彻查,却始终都未曾查到兇手。 而齐王所骑的那匹马,原本是萧钰的坐骑。 因这层缘故,惹得陛下对萧钰颇为不悦。朝中老臣对此也颇有微词,认为萧钰铁血无情,为了一己私利,竟残害手足…… 明王便趁此夺去了大理寺卿这一空缺的人员安排。 她或许可以趁这次机会,反将明王一军…… 静和公主见姜凝似在跑神,当下便又说了句,「咱们前些日子还在演武场学了骑马,如今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骊山的风景特别美,就算不能猎到猎物,去走一走也是好的。骊山那日长安城中的贵戚都会来,那么多人,不会有人注意到阿凝姐姐!」 姜凝对上静和公主的目光,想到明王的事,到底是鼓起了勇气应了下。 若是此番能让明王自食其果,便也算间接动摇了明王在朝中的地位。 此番因静和公主,姜凝才得以出了东宫,一路上,她随侍在静和公主身旁,梳着两角髻,扮作丫鬟的打扮,成了静和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 骊山位于城郊以西,从宫城到骊山少说也要半日的路程。姜凝一早便随着静和公主出了门,到骊山时已是晌午过后了。 此番狩猎初定三日,骊山旁有行宫,正好可作为暂时歇脚的地方。依着礼仪尊卑,分别都给安排了不同的寝殿。 姜凝此番本想低调行事,不欲张扬,可哪成想才来的第一日,她便十分不巧的撞见了秦婉和秦蓁。 秦婉穿着一身云锦织裙,发上簪着一只白玉簪,美目流盼、桃腮带笑,瞧上去温婉又端庄,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姜凝微微含着笑,唤了一声,「秦姑娘。」 那日秦婉并未看清姜凝的样貌,如今迎面瞧见了,秦婉一时不由怔了住。 她还在发怔间,便听秦蓁在旁介绍道:「姐姐有所不知,这便是太子哥哥的那个侍妾姜凝。」 秦婉敛起心绪,回想起那日的情景,面露几分歉然,「妹妹不懂事,那日的事姜姑娘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见姐姐竟在对一个身份如此低贱的侍妾道歉,秦蓁气的嘟囔了一句后,转身便回了寝殿。 秦婉收回目光,面上不由有些失笑,「自幼父亲对蓁儿太过骄纵,才让她养成了那样的脾气,姜姑娘那日是不是也受了伤,可有好一些了?」 瞧瞧,即便对一个下人,秦婉都是如此的客套相待,如此温婉似水,便是女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生亲近。 可秦婉若当真是这般善解人意的人,那日她明知真像,却又为何选择在萧钰面前闭口不言,反而在私下里向她致歉? 委实有些意思…… 姜凝并未多言,只笑着回了句「无碍」,而后两人又客套了几句这才离开。 狩猎便是在明日才正式开始,想起前世的事,姜凝对周遭环境不由多留意了几分,随意寻了一个藉口,便出了房门,以为公主选马为由,去了马厩。 太阳还未落山,夕阳的余晖洒在山间,像给那群远山镀了一层金光。 负责看马的小官一听姜凝是静和公主身边的人,态度登时便热络了几分,忙请姜凝进了去。她顺着那些马儿一一望了过去,最终在一匹个头稍小些的马儿面前停了下。 今日静和公主身子不适,便在寝殿内歇了下,选马这个重任自然交给了她。依着静和公主的话,要选一匹最为矫健的马儿,可若是体型过大,控制起来便有些不便;若是体型较小或太过温顺,静和公主又定会不喜。 第48页 姜凝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该选哪一匹,她还在思量间,便忽听身后有声音传来,「阿凝。」 姜凝回头去瞧,见是陆起不由有些意外,许是因为在行宫,长安城之外,她也少了几分拘束,当下便低唤了一声,「世子爷……」 陆起却并未在意这些,反而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直截了当道:「选马不仅要检查马儿各部位骨骼、筋腱、肌肉,特别要检查牙齿和马蹄,你看这匹耳朵小而紧凑、鼻子大,一看便反应灵敏,只是它眼下的肉不丰满,反倒容易咬人……」 姜凝听到这番言论,一时很是惊讶,原来只是选马都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可她才不信,这般温顺的马儿怎么会咬人! 瞧着姜凝那犹疑的模样,陆起眼底漾出了一丝笑意,抱着拳半倚在木桩上,有几分好整以暇的看着姜凝,一如在靖阳侯府时的模样,「你若是不信,试试便知……」 …… 不远处,秦婉和萧钰并肩而来,秦婉还在和萧钰说笑,却见萧钰不知为何忽然便停住了步子。 秦婉抬眸去见,便见不远处,姜凝正在和一个男子说笑。她一边轻抚着马的鬃毛,一边在仔细打量着每个马儿的神情,灿如芙蕖的面上漾着笑意,纯粹又干净。 男子身形修长,穿着一身深色常服,神情淡雅,却又因面上含着笑,显得格外迷人,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人身上,好似一对璧人,温馨又和谐。 秦婉侧头去瞧萧钰,只见萧钰脸色有些发沉。 第26章 喝醉 马厩里的差吏瞧见萧钰的身影,吓得登时便跪在了地上,磕头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监的声音洪亮,瞬间便吸引的姜凝的注意,姜凝侧头去瞧,只一眼便瞧见了萧钰离开的背影,他穿着墨色的衣袍,袍内露出银色木槿花的镶边,薄唇紧抿着,瞧上去矜贵又疏离。 秦婉正随在他的身侧,不知在说着什么。 姜凝有些失神,便听陆起在她的身旁说了句,「阿凝,若有一日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 姜凝微怔了一瞬,而后对着陆起一笑,「世子爷多虑了,殿下待我甚好,倒是世子爷不妨多为自己考虑,平津侯府上的三姑娘贤淑端庄,才情出众,世子爷就这么回拒了婚事,当真有些可惜。」 陆起眸色有些复杂,「阿凝……」 姜凝牵过了马儿的缰绳,交到了一个小厮手上,「公主便要这匹马了,仔细照看。」 小厮连连点了点头,牵过了马退了下。 姜凝见事情都已妥当,正准备离开,却见陆起还未走,她当下便回身对着陆起一笑,尽是释怀之色,「人总是要朝前看的,世子爷。」话音落罢,姜凝也不待他再说些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天泛肚鱼白,盥洗过后,秦家两姐妹正在用着早膳,桌上虽都是一些清粥小菜,却也很是精緻可口。 秦蓁见姐姐似是有些心情不佳,不禁又想起了昨日听来的闲话。 近来皇后意欲为太子哥哥立太子妃,其中除了姐姐之外,众人议论的最多的人选,便是三朝老臣张太傅之女,听闻其女不仅样貌出挑,更是德才兼备,是长安城中鼎鼎有名的才女。 这几日,皇后似乎还有意让那太傅之女和太子哥哥亲近。 若是太子哥哥娶了张太傅之女,便是赢得了朝中一众顽固老臣的支持,当真是极为有利。 思及此,秦蓁当下便侧过过瞧了瞧秦婉,见姐姐仍是一副寻常模样,不由有些心焦,「听闻这几日皇后娘娘可是接连见了好几位待字闺中的贵女,姐姐就不怕,将来这太子妃之位被旁人夺了去……」 秦婉一时有些失神,顷刻间便想起了昨日的情形,她握着白瓷勺的手不由一顿,怔愣了许久后才缓声道:「是我的便是我的,不是我的如何也强求不得。」 秦蓁有些怒其不争,「姐姐!」 秦婉垂眸,显得有些胃口缺缺,「他若不喜欢,又哪里会娶……」 打小,只要他认准了什么,便是想尽办法都会去做。 太傅说他十日内背不出《中庸》,他便在五日内一字不差的全部记了下来;镇远大将军说他没有治国之才,他便凭一己之力,彻底打击了遏制住了买官之风…… 只要他想,又有谁能阻拦他…… 秦婉忽而觉得屋子里有些发闷,随意寻了个藉口后,她便出了房门。 秦蓁见姐姐如此,登时也没了胃口,她放下木着,心头有些烦躁,她目光随意一瞥,恰好瞧见了桌上那白瓷瓶,心头一个念想登时便冒了出。 若是生米煮成熟饭,这门婚事便是不认也得认了…… 太子哥哥素来厌恶这些后宫中争宠的伎俩,她需想个法子将这祸水引出去,如此,即便失败,此事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狩猎共分两日,在昌义帝宣布完了规矩后,每人便都分发了弓箭,两日来射得猎物最多的人,便获黄金千两的赏赐。 姜凝随侍在静和公主身侧,一时有些跑神。 依着前世,今日倒是十分太平,相安无事的一日,十皇子因为今日猎的猎物最少,明日便会去央求萧钰骑他那匹马,而明王虽对那匹马动了手脚,却未料到中途突然换了人,才至十皇子摔伤。 她今晚便可趁无人时偷偷去调换那匹马的草料,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坠马的那个人便是明王…… 第49页 让他作茧自缚,倒也不算太亏。 只是如何才能让圣上彻底失了对明王的信任,倒着实有些不易。 不过古来皇家的猜疑心便最重,昔日明王诬陷他哥哥通敌叛国,如今这罪名,不知明王担不担得起…… 静和公主倒是十分欢畅,她的骑射不精,瞧见猎物即便瞄准了也从未射中,静和公主一赌气,当即便丢下了那些弓箭,吵着嚷着要姜凝陪她骑马,姜凝拗不过她,只好随了她去。 骊山有的道路复杂多变,有的道路却也十分平坦,山上除了杂草和灌木丛之外,还有一些放养的活物,不过都是些没有攻击性的鸡兔小鹿,倒也没什么危险。 一路上碰到的人不多,再加之骊山风景又很是别致,两人很晚才回了行宫。 傍晚时分,清宁殿中,静和公主与萧钰正在陪着皇后一同用膳,如今姜凝作为静和公主的贴身侍婢,势必要亲自上前去侍奉。几个小婢女见她备好了茶水后,便又去忙了其他的事,一时不禁上前问了句,「阿凝姐姐,为何不进去侍奉?」 姜凝想到萧钰在,禁不住蹙了蹙眉,可也只是一瞬后便道:「有你们在便够了,我近来身子不适,还是少和主子接触一些的好。」 几个小侍婢恍然了几分,当下也没再多问,只捧着准备好的茶水进了殿。 殿内几人还在闲话家常,几个侍婢将茶奉了上,而后便侯在了一侧。 茶杯上氤氲着热气,萧钰坐在矮桌旁,本不欲饮茶,可闻着那茶的清香中夹杂的那缕清雅的薄荷香,不由怔愣了一瞬。 红茶中掺杂一片薄荷叶,冷天时热饮全身温暖舒服,热天时冷饮消暑提神,在别院时,她惯来如此为他泡茶。 他捧过杯盏,轻抿了一口,入口有些发涩,可却又有些回味无穷,他旋即又轻抿了一口,很快便将那杯茶喝了个干干净净。 陈皇后见他如此不由多看了好几眼,他这儿子挑剔的很,往常来她这里喝茶用糕点都是点到为止,远没有像今日这般如此豪饮。陈皇后朝下人递了个眼色,下人心领神会,准备要再满上,谁知萧钰却将抬手推回了下人,旋即便起身道:「母后,儿臣还有要事要同母后商定,便先行告退了。」 静和公主见萧钰走了,这才终于将憋在心里的话,问出了声,「听闻母后近日在为皇兄选太子妃,不知可有合适的人选?」 陈皇后见静和公主如此问,不由有些惊讶,「你何事竟关心起你哥哥的事来了?」 静和公主不由笑道:「娶亲生子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家世样貌都是其次,最为关键的是要合皇兄的心意。」 陈皇后见她如此天真,有些语重心长道:「静和,身在皇家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后宫关系前朝,他日待你哥哥入住中宫,太子妃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皇后若是不能服众,岂不是会惹得天下人耻笑?」 见静和公主似要出言反驳,陈皇后又忙道:「当然,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母后自然也会听取你哥哥的想法,你与其忧心你哥哥,倒不如多为自己想一想,你若有喜欢的,大可来同母后讲……」 见话题莫名其妙的扯到了自己身上,静和公主面上不由有些泛红,当下便告辞出了门。 夜色轻悄,萧钰从昌义帝那里出来后,已是亥时了,冷风寒凉,可萧钰却忽觉得体内有些燥热,他解开了一粒衣襟扣子,却还是有些闷的厉害。 许是因方才饮了烈酒所至。 他迈着步子回了自己的寝殿,刚吩咐人去请太医备醒酒汤,便见秦婉正在他的屋子门口,似在等着他。 见他步子有些凌乱,满身的酒气,秦婉当即便搀着他进了门,一双杏眸里满是关切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女子的香气扑鼻,她的手巧如柔夷,就贴在他的身上,让萧钰体内的那股热一时更强烈了几分,他抬眸,恍惚间,瞧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一双杏眸含着秋水,眉眼间尽是妩媚,眼尾的那颗泪痣更是衬的那双眸子有些勾人,他轻轻一个用力,便将她带入了怀中。 他揽着美人的腰,气息有些粗重,对着那红润的樱唇便要亲上去,可却又在闻到美人身上的那股香气后,忽而顿了住。 秦婉就这么瞧着他,原本闭上的眸子也不由张了开,「殿下……」 萧钰凝神去瞧,这才得以看清,不是她…… 萧钰眼底忽而有一丝慌乱,脑中还来不及思索,他便已推开了秦婉,脚步有些踉跄的出了房门。 秦婉瞧着他离开的背影,抓着那床褥的手不由一紧,心头忽而有些发酸,渐渐红了眼眶。 ** 因是静和公主的婢女,姜凝可以独住一间屋子,行动便也自由了许久。这晚,她才从马厩回来,摸着黑正准备入睡,哪成想,她的手才触到那襦裙的扣子,便已被一个强有力的大手给攥住了手腕。 她还未等反应过来,便已被萧钰欺身压在了身下,他的身上带着酒气,想必是饮了不少酒。 姜凝只一瞬便恢復了镇定,她瞧着萧钰那双幽邃的眸子,挣扎着便要起身,奈何却被萧钰抬手给扣了住,她被他攥着手腕,如何也动弹不得。 姜凝面上一时有些发恼,「殿下这是干什么?」 萧钰瞧着她,只觉得小腹传来的那股灼热愈发上涌,仿佛就要跳出胸膛,他竭力忍着那股热意,面色有些潮红,凝着姜凝的眉眼,声音却带有几分冷戾,嗤笑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第50页 姜凝被他说的莫名其妙,她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同他理论,可哪成想,她的话声还没出口,双唇便已被他给堵了住…… 第27章 入宫 金灿灿的朝晖,渐渐染红了天际,姜凝出了门,正要去寻静和公主,便见静和公主已经来了,姜凝还不待反应,便已不由分说的被静和公主给拉了走,「阿凝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 姜凝有些不明所以,心想着不过也就去看一些寻常的风景亦或是有新奇有趣的东西,可直到看到太后,姜凝才恍然,静和公主这是拉她来认亲了…… 静和公主上前挽着太后的胳膊,倒是十分亲昵,「皇祖母,这便是静和常向皇祖母提起的阿凝姐姐!」 看到太后有几分探究和打量的目光,姜凝只好硬着头皮屈膝行了一礼,「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威严下又带着几分慈爱,她起身将姜凝扶了起,「模样倒很是标志,难怪你皇兄喜欢,只是哀家瞧着这模……」 太后还未说完,便被静和公主给截了断,「皇祖母,皮相这些东西不过都只是表象,又有什么所谓,皇祖母平日里素来喜欢礼佛,正巧阿凝姐姐也喜欢。如今皇祖母不是在整理佛经吗?何不让阿凝姐姐帮着一同整理……」 姜凝不动声色对着静和公主递了一个眼色,有些头皮发麻,她一个侍妾,入宫给太后整理佛经,这像什么话! 静和公主回望,却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来,示意姜凝不用紧张。 太后倒未瞧见两人的小动作,听了这个提议反倒还有几分兴致,问向姜凝,「你可愿意?」 前世并无这档子事,她若入了宫,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只是眼下,又哪里能容她拒绝…… 姜凝微怔了一瞬,「能为太后娘娘分忧,民女自是愿意的。」 几人还在谈笑间,便忽听有宫侍来传话,说是前院生了事端。 姜凝闻言,衣袖下的手不由握的一紧。 「今日在骊山,有几匹马突然狂躁,乱吼嘶鸣,险些冲撞了陛下,幸得太子相护,殿下才无碍,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太后不由蹙了蹙眉,「可有查清是何原因?」 小宫侍恭声道:「陆统领在马厩抓到了身形鬼祟之人,那人不堪重刑吐了真言,说是受明王指使,陛下大怒,当即便罚了明王闭门三个月……」 明王…… 姜凝蓦地怔了住,她只是偷换了餵马的草料,如何竟会平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想到那晚在马厩碰到了陆起,姜凝忽而有些恍然了。 原来竟是他帮了自己。 也是,世间又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姜凝思绪还在飘远,便听静和公主在旁颇为解气的小声嘟囔道:「谁让他整日总是动那些歪心思,如今他这完全是咎由自取!」 出了这么大一个乱子,狩猎自然是也进行不下去了,一行人马也未再多留,只收拾好了东西后,便各自回去了。而姜凝这边,因着太后的缘故,只好又随着太后一同入了宫。 如今并州一带也不太平,听闻大魏又有人掳走了大梁子民不归还,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放在眼下的局势下,便显得有些微妙了。如今大梁和大魏南北对峙,各占一隅,数年相安无事,倒也风平浪,只是如今忽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便显得气氛多少有些紧张了。 而昌义帝也没闲着,当即便派了诏安将军领一队人马出征并州,其中便有姜唤。 姜凝是知道有这么一场事的,有藩王勾结大魏,怕事情败露,举兵造反,姜唤随着出征镇压,大获全胜,因此被封为右安将军。 只是这场仗打的着实有些久,至少也要三五个月。 姜凝忽而有些感慨,只觉得前世之事,忽而离自己格外的近。 前世姜唤大胜归来,陛下高兴,特将明远侯之女萧岚指给姜唤为妻,两人成婚后,夫妻甚为和睦。然却在萧岚快要临盆之时,姜唤被人诬陷通敌叛国,甚至还在家中搜出了往来的书信和物件,陛下震怒,赐三日后处斩,萧岚闻讯,难产而亡…… 想到此,姜凝不由有些发冷,她既知晓了此事,断不能让此事再次发生。 太后居福康宫,因太后信佛,陛下还特意在宫中修了佛堂,又寻了大批的佛经,甚至有些佛经因年久字迹都已有些模煳不清了,此番整理经文,倒比姜凝想的还要费些时日。 因秦蓁在平西大将军还未回来前,便住在太后的福康宫,是以和太后倒也颇为亲近,会时常来入宫拜见太后,如此,少不得也要和姜凝相见。 可近来秦蓁似乎也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没能在姜凝身上讨到半点好处着实无趣,再见到姜凝时,也不再多言,只冷哼了一声便迳自走远了。 萧钰每逢初一十五,便会入宫来给太后请安,这日萧钰前来奉茶,姜凝恰好立在太后身侧,觉察到气氛一时有些冷凝,太后忙在旁笑道:「哀家把你的宠妾唤进宫来整理文书,太子不会生哀家的气吧!」 萧钰神色确实一如往常,甚至没有半分波澜,「能为皇祖母做事,是她的福分。」 太后打量了萧钰一眼,忽而笑道:「阿凝乖巧伶俐,只做个侍妾未免太委屈她了,封个良娣如何?」 萧钰这才抬眼瞧了姜凝,眸子幽邃,「全依皇祖母。」 太后笑着颔首,「你放心,哀家顶多再留一个月,定会把人完完整整的给你送回去。」 第51页 萧钰一时也未在多言,只道了句前朝还有事后,便出了福康宫。 人俱都退了下,一时殿内只余太后和一位老嬷嬷在,老嬷嬷想起方才的情形,忍不住问了句,「太后,老奴方才瞧着殿下对那姑娘也无什么特别,那姑娘又不过只是一个侍妾,太后为何这般看重她?」 太后目光却笑得意味深长,「在意不在意,不是用眼睛看的。太子素来对谁都很是冷淡,那姑娘可是他第一个主动带回来的人……」 老嬷嬷有些不解,「前些年,殿下不是还和秦大姑娘……那姑娘和秦大姑娘生的那般相似,殿下带她回来,不过也只是图个心理慰藉罢了。」 太后忽而笑了,「那般相似?可哀家看,她们两个倒很是不同呢……」 老嬷嬷细细思忖了一番,也还是没摸清,只附和着应了一句,「太后说的是。」 太后饮了一口茶,耐着性子道:「太子是什么人,他若想要的东西能有得不到的?旧日里,秦家那丫头离开长安城,他若想拦,有的是法子,可他呢?」 什么都没做。 「哀家可是听闻皇后昨日里似乎有意想将秦家丫头指给他做太子妃,你猜怎么着,他竟不动声色的给避了过,你就没发现,自从那妾室来了福康宫,太子来的次数都多了些?」 老嬷嬷恍然,「所以太后便想做这顺水人情,升了那姑娘的位份?」 太后闻言却笑了,眼角的淡淡细纹都随着弯了起,当下未答反道:「退下吧,哀家有些乏了。」 * 眨眼间便到了太后的千秋宴,圣上孝心一片,决定大办,一时让有些沉闷的皇宫添了几分喜气,这日一大早,朝臣命妇,皇亲贵戚便已纷纷入了宫。 天气渐渐变暖,宫道上皆是人影,御花园内风景别致,一时引得许多人驻足。 宴席设在傍晚,宫侍们都在忙着布景,在各处穿梭,一时很是热闹。 而姜凝便已整理经书为由,待在福康宫,未曾出去。 近来在皇宫中,她因知自己身份特殊,便未曾出过门,这日她正要去偏殿取一些佛经,可佛经还未瞧见,她便已先听了不少闲话。 窗子外,两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娥正在一边干着活,一边闲聊。 其中一个道:「新来的那个姑娘你可知道是什么来头?」 「听闻似乎是太子殿下的妾室,不过倒当真奇怪,你可见了那妾室的样貌竟和秦大姑娘十分相似。」 「这倒是,不仅如此,似乎就连穿衣打扮都很像,你说她会不会是平西大将军在外的私生女?」 「你快莫要胡乱揣测,殿下自小便和秦大姑娘关系非常,这份情意才叫人艷羡。至于那个妾室,如今秦大姑娘都回来了,说不定她很快便会失宠了……」 「真是可怜,连个名分都没有,就连得宠都是因为和秦大姑娘长的像……」 声音越飘越远,姜凝心头暗暗思忖了一番,算算日子,似乎眼下萧钰和秦婉的婚事还未定,不过太子大婚,规矩总是极为繁重的,就算定了日子,也会拖很久才会完婚,留给她的时辰倒还算充裕…… 夜色落下,宫道内燃着一簇簇的灯煞是好看,想到秦蓁费心费力又想方设法的命人去诱使她出福康宫,姜凝决定成全她一回。 姜凝依着宫侍的话,她提着宫灯行至了御花园,不过放眼望去,倒是什么也未瞧见。 姜凝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在假山后,瞧见了萧钰和秦婉。 夜色轻悄,周围又没有其他人,显然两人正是在说悄悄话,姜凝转身欲走,便听秦婉娇柔的声音传来,「阿钰,你之所以把她带回东宫,让她成了你的妾,不过都是因为她与我十分相像罢了,你还要口是心非到什么时候……」 上辈子,姜凝也不偏不倚的听到了这么一段话,只是前世的她,傻得要命,再听说自己只是一个替身时,不仅伤心欲绝,还傻愣愣的便跑开了,那模样狼狈又不堪。 如今再想来,姜凝忽而有些感慨,大概真是应了那句话,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凡事只要换一个角度来想,完全都不再是问题。 比如,秦蓁想让她看到这一幕,给她添堵;她大可以还回去,不让秦蓁的诡计得逞。 转而又想,算了,她还是不去破坏的好。 姜凝正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谁料,步子还没迈出,便忽听有宫侍在她身旁唤了句,「姑娘……」 第28章 祝福 她的声音不大,可奈何周遭太过寂静,倒显得这一声『殿下』尤为清晰。 萧钰抬眸瞧去,便见姜凝已朝他走了过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素色襦裙,发间仅别着一只湖绿的点翠珠钗,面上略施粉黛,眼底含着浅笑,在月色的映照下,竟显得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萧钰心头忽而有些难言的滋味。 而秦婉的面色便更是一阵红一阵白了,她算计到了姜凝会来,便说了那一番话。她以为她听了会无地自容的落荒而逃,却没猜到她竟就这么直接的跑了过来,那模样坦然的好似对方才的话毫不在意…… 姜凝屈膝行了一礼,目光关切道:「方才沿路碰到宫人说殿下在这里,妾便过来了。如今天气还有些寒凉,殿下穿的却这般单薄,若是染了风寒,太后娘娘又要担忧了。」 她这话尽是关切,倒像是对方才那些话浑然未觉,萧钰瞧着她,那目光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瞧到她的心里去,可姜凝的面上却依旧与寻常那般无异。 第52页 萧钰一时有些语塞,话梗在喉间,还未开口,便又听姜凝对着秦婉笑道:「如今东宫中太子妃之位还空着,妾瞧着秦姑娘倒十分合适。方才妾远远瞧着,便觉得殿下与秦姑娘甚为登对珠联璧合,秦姑娘生的这般貌美,将来若是有了子嗣,皮相定然也会是极为出众的。」 她如今都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便是希望日后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烦,她早晚要离开,秦家姐妹与其想着如何来对付萧钰身边的女人,倒不如多去想法子讨好萧钰,如此对谁都好。 她这番话说的恭顺又有礼,没有一丝错处,还夸奖了一番他的心尖尖,简直勘为妾室的典范,瞧着秦婉面上的赧然之色,姜凝还在等着萧钰夸奖,哪成想,她侧头去瞧,却见萧钰脸色有些发沉,他凝着她,一动未动,\"这些可都是你的真心话?\" 姜凝有些不明所以,以为萧钰还是在怀疑她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当下声音便又坚定了几分,「殿下英明神武,秦姑娘温婉贤淑,乃是天作之合。」 她这态度不卑不亢,目光澄澈沉静,如何都不像是在说违心之言的模样,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都是真心,还又补了句,「妾是真心祝福,所言没有半句虚假。」 语毕,姜凝抬起头打量了萧钰一眼,正巧对上了那双幽邃又神色难辨的眸子,他的声音有几分寒凉,「妄议太子妃,你可知该当何罪?」 姜凝心头不解,垂眸道:「抄写宫规,罚三个月月俸。」 萧钰本欲拂袖而去,可才走了一步,便顿住了身,冷着声道:「即使如此,自己去领罚。」 「……」 见萧钰走远,姜凝一时怔在原地,还有些没明白自己到底为何被罚了,难道是打扰他和美人花前月下了…… 她眼珠一转,眼角余光瞧见秦婉还在这里,不由又想起了在行宫那晚的事,当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秦姑娘姿色出众,又和殿下有着数年情谊,秦姑娘若是把心思都放在殿下身上,又何愁不会惹得殿下喜爱呢……」 她自始始终面上都含着那抹浅浅的笑意,仿佛什么事都不曾放在心上,秦婉瞧着她,竟一时有些看痴了。 姜凝转身欲走,本不想再多言,可转而又想到日后之事,不禁多说了一句,「世间唯有守住本心最为难得,愿秦姑娘莫失初心,也愿秦姑娘如愿以偿。」 秦婉瞧着姜凝那离开的背影,双手却不由越攥越紧。 * 姜凝自问和太后关系并不亲近,甚至前世也只是见过寥寥的数面,甚至连话都未曾说过,可太后如今却待她很是宽厚,不仅给她备了单独的屋子,甚至还遣了宫侍来侍奉她,不知道内情的还当真以为她颇得太后恩宠。 可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待人好,姜凝虽知太后一定另有所图,可眼下她却还未想出,她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太后花费这般功夫…… 屋子里,姜凝还在思量间,便见有宫侍来传话,说是秦蓁来了,要见她。 福康宫后院的凉亭下,姜凝到时,秦蓁正等在此处。她见姜凝来了,上前便扬起了巴掌,要朝姜凝挥过去,哪只却被姜凝眼明手快的给挡了住,见自己的手被姜凝抓着,秦蓁一时更恼了,「你放开我……」 姜凝目光却依旧带着往日的惯常笑意,「这里可是福康宫,你确定要动手?」 秦蓁原本还在挣扎的手,忽而便停了下,她咬了咬牙,而后气道:「你放开,我不动手就是了。」 姜凝见她不敢再放肆,这才松开她的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瞧着她。 秦蓁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微微后退了一步,对着姜凝大吼道:「人家在幽会,你却硬要去掺和,你要不要脸?」 她顿了顿尤不解气的又说了句,「太子哥哥宠你不过都是因为你那张肖似姐姐的脸,如今姐姐都回来了,你若还有自知之明,就应该趁早离开。」 见姜凝不语,秦蓁又道:「太子哥哥自幼与姐姐一同长大,即便姐姐这些年不在太子哥哥身边,可书信却从未断过,这份情谊哪是你一个外人能比的,你就算打扮的与姐姐再像,你也终究不是姐姐,更别想取代姐姐的位置。」 「就算是养一只鸟,日子久了都会有感情,可这份感情只不过是一时的迷恋而已,早晚都会有厌倦的一天……」 秦蓁说了这么多,却见姜凝仍旧不为所动,她气的直跺脚,「你只是个替身!」 姜凝坐在石桌旁,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她这平静的态度一时倒更激怒秦蓁了,「你既知道就应该离太子哥哥远一点!」 姜凝看着秦蓁那模样,愈发觉得有些想笑,「那你让你的太子哥哥休了我,休了我,你的太子哥哥便是你姐姐一个人的。」 「你……走着瞧!」 秦蓁被堵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在姜凝这里当真是软硬都不行,气的她旋即扭头就走了。 秦蓁走的太急,娟帕掉在了地上都不知,姜凝将那娟帕拾了起,看着上边绣着的兰草,还带有淡淡的香气,思绪有些飘远,这香气着实有些熟悉,她似乎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第29章 探望 天色渐暖,因得了一批上好的君山银针,太后特邀请一众贵戚到宫中品茶,园内三五成群,宫娥翩跹,一时倒很是热闹。 第53页 姜凝本在福康宫随着整理经文,可因少了两卷《华严经》,不得已只好去藏经阁寻来,福康宫距藏经阁并不算近,姜凝原本想着要快去快回,可哪成想,却在半路瞧见了萧岚。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旁,萧岚似是扭伤了脚踝,此时正坐在石阶上,揉着脚踝,身边竟连个宫婢都没有。姜凝微怔了一瞬,而后便朝着萧岚走了去。 萧岚乃是明远侯之女,明远侯如今在军械所任职,其为官清正,才识过人,在长安城中名声甚好,其女更是贤淑端庄,美名远扬,再加之萧岚生的貌美,求娶之人简直快踏破了萧家的门槛。 旧日里,昌义帝将这门婚事赐予姜唤,足以说明了对姜唤的重视。只是可惜,结局却有些不尽人意…… 萧岚见有脚步声靠近,抬起了头,见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露出了一丝客气的笑来。 见萧岚还是如前世那般温柔娴静,姜凝弯下了腰,开始替萧岚查看踝骨,「姑娘可是扭伤了脚踝?」 萧岚神色却显得有几分黯然,「是我自己不小心……」 姜凝见她脚踝有些红肿的厉害,蹙了蹙眉,「恐怕要将养上一阵子才会好,只是这个地方实在不易找,我这便扶着姑娘去前边的凉亭里等太医过来吧!」 萧岚抬眼瞧了瞧不远处的凉亭,又见姜凝面上是真心相帮,当下便道了句,「多谢姑娘。」 姜凝搀着她一步一步朝凉亭走去,两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多时,便见一个侍女已携着太医一同来了。 趁着太医问诊期间,姜凝瞧了瞧那个侍女,脑中忽然便涌出了一个猜测,即将临盆的产妇最是危险,受不得任何惊吓,当时姜唤又出了那样的事,身边众人为了萧岚好,必定会严守消息,不让萧岚知道半分,可最后却还是被萧岚知了晓…… 或许,这一切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姜凝见萧岚走路一瘸一拐,当下又不放心的从怀中取出了一瓶金创药递给了萧岚,叮嘱了几句后也不便再多留,转身迳自离了开。 姜凝再回到东宫时,已经被封为良娣了,吃穿用度、屋内摆设都已随着位份替了换,再加上有太后的恩宠,宫人们再瞧见姜凝时,态度皆恭敬了几分。 柳絮大婚在即,姜凝看着柳絮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头戴凤钗,喜气盈盈,心头禁不住有些发酸,只觉得心头那惦念了许久的事终于在这一刻落了地。 柳絮不再是冷冰冰的尸体,而是一个鲜活的人,即便日后她不在她的身边,她也会过得很好…… 瞧着姜凝在发怔,柳絮还以为是姜凝捨不得自己,当下不成婚的话就要说出口,可再一想到姜凝那期盼的目光,她到底是将话收了回去。 「柳絮日后还是会陪在姑娘身边的,柳絮还有一个妹妹,名唤柳烟,姑娘若是觉得无趣,不若也将柳烟留在身边侍奉吧……」 姜凝握着柳絮的手忽而一顿,她随手取下了发间的髮簪,旋即唇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我身边有你便够了,你那妹妹如今在何处?你拿这簪子,换写银钱,莫要委屈了你妹妹。」 柳絮本要推拒,可奈何姜凝执意要给,柳絮也只好收了下,「昔日我与柳烟一同在别院为婢,殿下命我来侍奉姑娘,柳烟便留在了别院……」 柳絮还要再说下去,却被姜凝截了断,「为奴为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只髮簪还值些银子,拿去赎回身契,你的女红出挑,开个铺子以此为营生,或许会更好。」 柳絮看着姜凝,只觉得眼前的姜凝就像是风中扬起的细沙,看得到却又抓不住,稍不留神便不见了踪影。 她们姑娘为身边的人考虑好了一切,可姑娘自己呢? 白日里,姜凝派人查的消息也终于有了回音。 宁远侯之女萧岚有两个贴身婢女,其中一个名唤春荷,性格内敛,平时为人颇为本分;另一个名唤夏梅,因面容生的有几分姣好,平日里做事总有些爱出风头。春荷并无什么异常之举,整日里接触的人简直屈指可数;可再反观夏梅,私下里竟和明王府的一个侍卫走的很是亲近…… 姜凝眼底闪过几分思量,只吩咐了那小厮要紧守秘密,不可外传后,当即便命那小厮退了下。 旧日里,明王将通敌叛国的罪名安插在了姜唤的头上,足以说明其早有谋反的野心。如今,因为骊山狩猎被关了禁闭一事,明王已经在昌义帝心中有所动摇,倘若如今能引得明王阵脚先乱,野心曝于明面,明王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毕竟,皇子结党暗自谋逆,这可是杀头的大醉…… 夜幕落下,扶玉苑内,姜凝坐在铜镜前,任由柳絮挽着发,看着铜镜中柳絮那双灵巧的手,禁不住笑着说了句,「都这么晚了,还打扮的这么好看做什么?」 柳絮却忽的避开了姜凝的视线,手指动作未停,「姑娘说要提前为柳絮庆贺,自然要打扮的最美才行。」 姜凝神色间隐隐露出几分不舍,一时也未多想,反而笑道:「你的手素来是最巧的,不论打扮成什么样都好看……」 柳絮拿着几分髮簪在姜凝发间比量着,「是姑娘天生丽质,如何打扮都好看,旧日里姑娘总是簪那只白玉簪实在是太素净了些,姑娘看这个攒金牡丹步摇可好?」 那只步摇乃是纯金所做,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是泛着熠熠光辉,很是夺目,是太后亲赏的,姜凝应了一声,「都好。」 第54页 近来长安城中颇为流行牡丹花钿,用金粉在额间化作牡丹图样,远远瞧着霎是勾人,柳絮也依着给姜凝画了一个,而后又选了一件杏黄色襦裙与发间步摇相唿应,再配上那容色姝绝的芙蓉面,妩/媚含情的剪水眸,纤细婀娜的杨柳腰,简直惹的人移不开视线。 饶是平日里见惯了姜凝的柳絮,都不免看了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心头只暗道,今日这一身总算没选错! 什么白玉簪,水蓝襦裙,简直是遮住了姑娘原有的风姿,她们姑娘就该配这般艷丽的颜色! 饭菜上了桌,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桌上竟摆了一瓶竹叶青酒,酒瓶轻启,屋内顷刻间,便盈满了竹叶淡雅的香气。 明日便是柳絮的婚期,今晚用膳时,许是觉得见一日便少一日,两人的感情便格外殷切了些,不仅饭菜都很是精緻,柳絮更是备了一瓶酒,说是要好好畅饮一番,最好全部饮下,来个不醉不归。 酒香清冽,还未动筷,姜凝便已先没忍住的饮下了一整杯酒,柳絮见此禁不住在旁劝道:\"姑娘,空着肚子喝酒伤身,姑娘还是先吃些东西再喝吧!\" 姜凝一双杏眸有些发亮,她旋即又顾自倒了一杯,「倒是奇怪了,整日里属你做事最本分,怎的今日竟主动备了酒?」 柳絮忙垂下了眼,「姑娘如今升了位份,柳絮自然为姑娘高兴,少喝一些也是无碍的。」 姜凝瞥了柳絮一眼,流苏穗子随着她的行动间微微晃动,面上含着笑,举起了酒杯,「好好好,女子若是成婚了,规矩难免会更多了,今日我们便不谈那些规矩体统,这里今日没有位份也没有东宫,就只有你我二人,来,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姜凝说罢,便一杯酒又已下了肚,柳絮瞧着她这模样,憋了许久的话终是问出了口,「姑娘跟了殿下这么久,可曾想过要为殿下怀子嗣……」 姜凝倒酒的手倏而一顿,微怔了一瞬后,面上又浮出了往日那抹惯常的笑意,可是那抹笑意却未达眼底,「没有。」 柳絮握着姜凝的手,圆圆的小脸上显得有些急切,「可是姑娘,在皇家若是没有子嗣,姑娘日后该如何自处?」 宠爱就算再多也总有消失不见的一日,容颜就算再美也总有色衰爱弛的一天,姑娘若是没有子嗣,日后又要去依靠谁…… 姜凝抬眸仔细瞧了柳絮一眼,却忽而笑了,「如何自处?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莫要提这些不开心的,今日不是要不醉不休吗,怎么一直都是我在喝……」 姜凝的话声越说月底,她的眼神也愈发迷离,面颊还微微泛着红晕,瞧这模样显然是有些不胜酒力了,柳絮将姜凝扶到了床榻上平放了下,替姜凝脱下鞋子,「姑娘喝醉了,早些歇息。」 姜凝脑袋有些发沉,强撑着困意,她拉着柳絮的胳膊,如何都不肯放开,嘴边嘟囔着,「柳絮你别走,你也在这里睡。」 柳絮瞧着姜凝这般模样,好生哄着,「姑娘,柳絮去去便回,等一会儿便来陪着姑娘。」 姜凝的眼皮在打架,却也挺进了柳絮的话,慢慢松开了柳絮的胳膊,十分乖顺的闭着眼道:「好,我等你……」 柳絮瞧了姜凝一眼,而后便起身带上了房门。 思政殿,柳絮跪在地上,一番话说完后,心头不免有些忐忑。 萧钰执笔的手放了下,盯着柳絮瞧了一瞬,而后有些淡淡的移开了视线,可那眼底的冷意到底是散了几分,「病了便去请太医。」 柳絮两手捏着帕子,低着头道:「姑娘说,只有见到了殿下,才肯让太医瞧……」 立在一旁的林盛听到这话后,登时便心领神会了。 嗯,是后宫中女子惯用的争宠伎俩,可他们殿下是什么人,自幼在后宫中长大的,如何会看不破! 许是因为前朝事务繁多,这些时日他们殿下的面色就没好过,如今姜良娣又来这么一出,这不是在往枪口上撞吗…… 久久未见主子说话,林盛端起架子,正想呵斥柳絮几句,谁知便见他们主子忽然便起了身,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你既说的这般恳切,那孤便去瞧一瞧。」 林盛:??? 恳切?哪里恳切了? 扶玉苑内,烛火已经熄了大半,萧钰推门进去时,姜凝正平躺在榻上,许是做了什么噩梦,她的眉头一直在蹙着,和那浅粉娇美的芙蓉面倒十分不相称。 萧钰在榻边坐了下,不自觉的抬起手替她展平了眉头。 额头上忽然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姜凝觉察到似是有人来了,她抓了抓他的衣袖,想要将人往下带,「柳絮,你睡外侧……」 萧钰凝着她的眉眼,声音有几分沉哑,「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姜凝迷迷煳煳的睁开了眼,有些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她忽而凑上前了几分,半睁着眼,脑袋趴在萧钰的脖颈处,一双杏眸尽是迷离,「不是柳絮吗?」 她温热的气息间还带着酒香,和那一身的鸢尾花香混在一起,格外的有些勾人,望着美人那娇嫩的朱唇和可以盛水的锁骨,萧钰心头有些发痒,他揽上她的细腰,眸色愈发深邃…… 姜凝似是觉察到了男人灼热的气息,抬起头仔细瞧了瞧那身影,看到那双墨色的凤目,脑袋还有些发沉,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何处。 第55页 她抓着萧钰的胳膊,揉着脑袋,低下了头,还未来得及去多想,便觉肠胃间在剧烈翻涌,她强忍着那股不适,可到底还是没忍住,当下便不管不顾的对着萧钰干呕了起来…… 第30章 旁观 萧钰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长袍,领口袖口处还绣有金线,衣服料子甚至还泛着淡淡的光泽,看上去尊贵的很,他哪成想姜凝会来这么一出。此时看着袍子上的污秽和没事人一般的姜凝,萧钰身子有些发僵。 他自幼便不喜人靠近,吃穿用度更是整洁干净,且早有宫人备好,这么多年,别说有人把他的衣衫弄脏了,就连多余的触碰都不曾有。他哪曾碰到过眼下这般情形…… 听到屋里的动静,林盛急忙进了门,看到眼前这般场景,吓得登时便跪在了地上,「殿下……」 榻上的美人还在闭着眼睛唿唿大睡,面颊上那薄薄的红晕像是枝头上开的最艷丽的桃花,看着乖巧又柔顺。 萧钰的视线从姜凝的身上错了开,态度毫无波澜,「沐浴更衣,再去备碗醒酒汤。」 林盛垂着头应了声「是」后,忙起身出门吩咐了下去。 屋内悄然,萧钰正欲起身,可眼光余光却忽的瞥见了姜凝枕边的一个素色香囊,香囊的丝绢上绣着一朵绯色的鸢尾花,下缀有蓝白两色丝涤编成的花穗,看上去倒很是精巧。 他常常瞧见她佩戴在身上。 萧钰随手拿起那个香囊,放在鼻尖嗅了嗅,闻到香囊内那淡淡的香气,他的身形倏而一怔。 原本的鸢尾花香下,还夹杂着一丝麝香的味道。 他自幼便在宫中长大,对于麝香这些香料当真是再熟悉不过,女子若是用久了麝香红花这些东西,想要怀上身孕便很难了。 榻上的女子仍在闭目浅睡,对周遭的一切都好似浑然不觉。 萧钰脸色有些发沉,他望着姜凝的眉眼,心口忽而有些隐隐作痛,只觉得这一幕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似乎也是在这扶玉苑中,她就这么躺在榻上,面色有些发白,见他靠近,她颇为疏离的背过了身,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像是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无比的多余。 他坐在榻边,长久的沉默。 不多时,有宫侍捧来了乌鸡汤,他抬手接了过,就要哄着她喝下,「阿凝……」 她却始终都未曾转过身看向他,她的声音甚至比往日还要平静,却又不掺一丝温度,「殿下如今终于如愿了,又还来这里做什么。」 他持着那白玉勺的手不由一顿,声音极轻,「阿凝,孩子日后还会再有……」 她却忽的笑了,「殿下说笑了,妾身份微贱,不配为殿下生儿育女。」 他漆黑的眸子比往日更幽深了几分,「阿凝,你到底还是在怨我……」 …… 萧钰还在默默出着神,便听有脚步声靠近,原来是林盛进了门,他行至了塌前几步,而后弓着身子说了句,「殿下,热水已经备好了。」 萧钰回过身,低头瞧着手中那素色香囊,骨节分明的指节不由越收越紧,他又回望了榻上的美人一眼,而后便起身出了门。 翌日,姜凝再醒来时,便已闻到了一股糕点的清香。她坐起身,睁开眼睛去瞧,便见一个穿着荷粉衣裳,梳着双角髻的婢女正在屋内备着早膳。 身上的衣服都已被换了下,姜凝揉了揉额角,思索着昨晚发生的事,可细细想下来,却发现什么都已经不记得了。 那侍女见姜凝醒了,倒是颇为伶俐的上前行了一礼,恭声说了句:「良娣,早膳已经备了好,良娣净过手后,便可以用膳了。」 姜凝抬眼瞧了那侍女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你是……」 那侍女生的样貌清秀,看上去甚为机灵,「奴婢名唤芸香,原在内直局当值,是殿下差奴婢来侍奉良娣的。」 姜凝回想了一番,这才想起原来柳絮已经出了东宫,去备嫁了。 前世,柳絮出了事后,本是柳烟来接替她,想是因为她事先早已做了安排,这才换了其他的人选前来。 姜凝淡淡的应了一声,旋即便起了身,盥洗净手。 那侍卫家境虽算不得富贵,却也是衣食无忧,是个家风淳朴的好人家,婚宴并不铺张,但却胜在温馨,姜凝为其准备了好一套的嫁妆,因身份特殊,姜凝只在在席间饮过一些薄酒,待礼成后便不声不响的出了杨家。 马车缓缓驶过朱雀大街,路经东西坊市时,路却有些拥堵,见马车半晌都未曾挪动半分,而不远处正巧有一家茶楼,茶香四溢,想着早早回去也无事,当下不由下了马车,朝那家茶楼走了去。 品香居里,姜凝和芸香两人临窗而坐,姜凝自顾倒了碗茶,一碗下肚,方才觉得舒坦了几分。 如今日头虽冷,但百姓出行的热情却分毫未减,街边小贩仍旧在用力的叫卖,不远处的摊位上正摆着许许多多的珠钗首饰,摊位旁,站着一男一女正在争吵,霎时便吸引了姜凝的注意。 女子的声音有些尖锐,仔细一瞧,才发现小腹还微微隆起,似是有了身孕,此时正一手举着一只点翠珠钗,哭的满面泪痕,「你总喜欢给我买宝蓝色的珠钗,不过都是因为这是你心上人所喜欢的,你不能去送给她,所以便全部都送给了我。」 大庭广众之下,瞧见众多围观之人投来的目光,男子的面色有些难看,声音中也带着几分不耐,当即便拉着女子就要离开,「能不能回家说?」 第56页 女子挥开了他的手,带着哭腔,「既然做了,你还怕别人知道?你娶我不过都是因为我长的同那个狐媚子有几分相像,她不喜欢你,你才娶了我。」 男子阴沉的脸,转身欲走,谁知,却被那女子拉了住,女子声音愈发不依不饶,「你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什么吗?我今日就是想让所有的人知道,这摊位老闆的女儿有多不要脸,都已经成了婚,却还和其他的男人不清不楚……」 见那女子说话越来越难听,男子一时嗓音也大了几分,「没错,我娶你就是因为你长的像瑶儿,你当你是谁?家里一穷二白,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老子娶了你,是你的福分,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女子有些泣不成声,「你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可是,你喜欢便喜欢,为什么又要来骗我!」女子身形有些踉跄,眼底恨意愈深,抬眼瞥见男子那高大的身形,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珠钗,对着那男子的胸膛就要用力的刺了去。 可女子气力到底是弱了些,还不待那珠钗靠近男子,便已被男子给反手握了住,男子声音有些发狠,「如今你既怀了我的孩子,我王家便也不会亏待了你,你最好认清自己的位置……」 男子话音才落,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一青衣少年,少年目光兇狠,二话没说便对着那男子挥了一拳,「我们家虽家境贫寒,可我姐姐未出门前,也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你这个混蛋,不配做我姐夫!」 被打的男子哪里肯服,两人你一拳我一掌,顷刻间便扭打在了一处,场面一时很是混乱,幸得巡街的衙差及时出现,两人才停了手。 原本的争吵声随着当事人的离开,被止了住,街头又慢慢归于平静,众人见再无热闹可看,也纷纷离了开。 姜凝这才回过神来,嘴角轻勾,带出一抹笑意,极轻。 旧日那些原本早已远去的记忆好似就在顷刻之间,便被勾了回来,可她一细想,却发现那些记忆早已模煳不清了。 那些她以为会一辈子放在心上、如何都忘不掉的事,如今再想来,分量竟也可以轻的好似不存在,如那过往云烟,不再留下半分痕迹。 时间果真是最好的良药。 她低头抿了口茶,又坐了片刻,见茶饮的差不多了,旋即才起了身,对着芸香笑道:「我们回去吧!」 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内,男人身躯凛凛,周身气度华贵,斜飞入鬓的剑眉,寒星般深邃冷冽的眸子带着几分从容之态,脸部轮廓线条冷漠刚毅,正负手立于窗前,凝视着不远处的茶楼,不知在看着什么。 见主子久久不语,林盛顺着主子的视线望了去,这一瞧不由有些惊讶,「那不是姜良娣?」声音落罢,听着一室的悄然,他才发现自己属实有些多嘴,当下便颇为懊恼的垂下了头,硬着头皮说了句,「奴才该死。」 陪侍在一旁的落雪见气氛一时有些冷凝,娇滴滴的声音开了口,「唉,那女子却也可怜,付出了满腔的真心,最后却是这般下场,明明心头满是恨意,却无处撒,偏偏还怀了那男人的孩子……」 世间对女子到底是不公平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最后受伤的还不都是女人。 萧黎瞥了萧钰一眼,不由干咳了一声,旋即抿了口茶,视线不知该往哪里摆了。 萧钰薄唇紧抿着,一双眸子显得愈发深沉,「嫉妒是源于在意,若是连闹也不闹,甚至还满不在乎……」 萧钰还不等说完便已被落雪给截了断,「什么都不在乎,那这便是对那个男人完全放下了……」 见萧钰脸色有些难看,面上阴云密布,像是随时会有一场暴雨落下,落雪回过头,一双水眸带着些许的惋惜,嘆声道:「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人的喜怒哀乐皆由欲望而起,没有了恨也没有了爱,无欲无求,这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了……」 「……」 萧钰这下彻底僵了住。 第31章 情动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此时在平西将军府的一处院内,却还燃着烛火久久未熄,烛火偶尔发出「噼啪」声,秦婉坐在书案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秦蓁倚在软塌上翻看着话本子,她时不时瞧向姐姐,憋了又憋后,终是忍不住撂下了话本,「姐姐。」 秦婉闻声抬头望了去,迎上秦蓁的视线后,便听秦蓁说道:「今日我入宫,原本是去向太后娘娘请安,结果却在途径御花园时,听到有几个宫婢正在窃窃私语,说的话还和姐姐有关……」 秦婉倒是显得浑不在意,继续垂头翻起了书卷。她们身为将军之女,自是一言一行都十分惹人注目,她从未行差踏错,又何须在意悠悠之口。 「前日,皇后娘娘向太子哥哥提及了和姐姐的婚事……」 秦婉捏着书卷的手不由一顿。 秦蓁有些不服气的说道:「皇后娘娘说太子哥哥既和姐姐早已生了情谊,便不如成全,当下问过太子哥哥后,便要去向陛下请旨赐婚,可太子哥哥却回绝了……」 书卷的纸被捏的微微皱了起,秦婉恍惚间,便又想起了在骊山行宫的那一晚,就连醉酒都不愿碰她,直接避开了她,去了姜凝那里…… 想她身为堂堂大将军之女,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琴艺双绝,如今竟连一个人侍妾出身的人都比不过,她的手不由越收越紧。 第57页 初时,她还在想,他对她态度不同是因为还在介怀过去之事,可如今她才发觉,自从她回来之后,一切似乎都变了,他虽还如往日那般无二,可她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同了。 可明明姜凝才是那个替身,明明是姜凝一直在模仿着她的样子,明明……他是待她好的。 她的手越收越紧,心头的不甘愈发的强烈,可自幼的涵养和礼仪的约束又在告诉她,那是他的选择,她应该接受现实…… 秦蓁想起姜凝,心头便有一股火,「姐姐,再过几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届时长安城中的女眷皆会入宫庆贺,姐姐可想好了要送些什么过去?」 秦婉还在晃神,一时竟没听清秦蓁说了什么。 秦蓁嘴角勾起一抹笑来,「若是太子哥哥一味关心那狐媚子,皇后娘娘必定不会允许。」 秦婉顺着秦蓁的话,不由也想起了幼时的事。 萧钰非陈皇后亲生,隔了一层肚皮,自然如何都不会像亲生母子那般亲密。陈皇后表面上对萧钰百依百顺,可背地里却是野心勃勃,时常干预朝政,抬高自家权势。 幼时,萧钰养了一只狗,爱不释手时常抱在怀里,陈皇后见了也没说什么,可没过多久,那只狗便因为误食了老鼠药中毒而亡,最后查来查去,竟什么也没查到,一只好端端的狗就这么没了…… 太子的婚事关系朝堂,太子妃的人选更是重中之重,容不得有丝毫的感情用事,而作为皇室子弟更是万般由不得自己,如今萧钰拒了她这桩百利无害的婚事,若是被皇后知晓,缘由竟是因为一个妾室,皇后如何会袖手旁观…… 秦婉眼底闪过一丝犹豫,看向秦蓁,明白了她这是想借用皇后的手来除了那个妾室,她到嘴边的话就要冲出喉间,却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陈皇后素来节俭,不喜铺张,而此番生辰又非大寿,一切便都从简了些,只请了些寻常的宗事和贵戚,宴席于傍晚时分设在昭云殿,白日里,已有些许贵戚入了宫,那些贵戚大多相熟,无需过多引荐便已都相识,气氛倒很是和乐。 这边陈皇后才送走了武安侯夫人,便见秦家两姐妹前来问安,两姐妹随着引路的宫娥进了凤仪宫,陈皇后见了旋即招唿着两人坐了下,面上笑道:「难为你们两个还记挂着本宫。」 陈皇后今日穿着一身银红色襦裙,头戴凤冠,显得端庄又大气,叫人没由来的便多了几分亲近之意。秦蓁瞧着陈皇后,态度倒是十分恭谨,「臣女在宫中住时,娘娘便对臣女多加照拂,娘娘之恩,臣女自然是不敢忘。」 秦蓁顿了顿,而后又拿起了带来的佛像笑道:「今日是娘娘千秋,臣女和姐姐便命人四下里去寻了这幅观音像,此画乃是前朝明慧大师所做,画中的观音更是十分逼真,娘娘若是见了,定会喜欢。」 秦蓁说话间便已展开了那副画作,不知是用什么墨笔来画的,那副观音像不仅十分的惟妙惟肖,更是泛着淡淡的光泽,陈皇后见了指腹轻抚着那画作,显得有些喜出望外,一时待两姐妹的态度更熟络了几分,「真是有心了,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本宫能做到的,本宫定会应允!」 秦蓁有些圆润的小脸上,微微带着笑意说道:「说来寻这幅观音像时,太子哥哥也有帮着一同来寻,太子哥哥对娘娘孝心一片,当真是令人动容。」 陈皇后略微顿了顿,回身对着身旁的老嬷嬷说道:「倒是有几日未见太子了,太子最近都在忙什么?」 老嬷嬷勐然被问到,一时有些语塞,还不待答话,便又听秦蓁在旁嘆声道:「前日里臣女还在街上看到了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似乎在珍宝阁买了一对西域来的红宝石髮簪,听闻那髮簪做工精细的可是天下都少有,乃是西域鼎鼎有名的宝石匠所作,价值上千金,姜姐姐可真是好福气。」 陈皇后睨了秦蓁一眼,旋即又在老嬷嬷的搀扶下坐回了软塌上,「这些你又是如何得知?」 秦蓁面上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说了句,「臣女不过是个俗人,素来对长安城中的珍宝首饰甚为关注,那日也正巧是恰好遇见,便多问了一句……」 陈皇后应了一声,却未再多言,反道:「本宫还有要事处理,你们便先去昭云殿吧,一会儿本宫定会重赏。」 两姐妹见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机,旋即便起身,行礼告退。 屋内再无他人,老嬷嬷见陈皇后轻嘆,禁不住问了句,「娘娘为何嘆息?」 想到日前萧钰那冷冰冰又无欲无求的态度,陈皇后目光有些深长,「本宫如何看不出秦蓁那小丫头是何用意,只是她的话却未必会有假……」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前些日子,她向太子提起了和秦婉的婚事,本想主动做个人情,拉近和太子的关系,可却没想到竟被太子给拒了。 他的婚事一拖再拖,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却迟迟没有正妻,已经惹得不少朝中的顽固老臣非议了,若是再拖下去,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婚事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将来,便由不得她来做主了。 老嬷嬷顺着陈皇后的话说道:「娘娘是说,太子对姜良娣上了心?」 陈皇后嘆息了一声,一手握着茶杯,眼底却隐隐透着精明之色,「你且去派人探查一番,若有消息随时来报……」 * 第58页 夜色落了下,用过晚膳后,姜凝便半靠在软塌上翻看起了医书,室内悄然无声,看着看着,姜凝的思绪便开始渐渐飘远。 今日前方战事传来消息,并州还未平定,便听闻已有几个藩王顺势揭竿而起,其中为首的便是平邑王,姜唤带兵去围剿,结果不慎中了敌军埋伏,被困于舟山,危在旦夕…… 姜凝对姜唤倒是丝毫都不担心,前世姜唤既能平安归来,如今定也不会出了差池。 藩王如何会没有来的便会举兵造反,说不定城中早已有了内应,只待边境失守,长安城再调兵前往边境,城中守卫一空,那内应便会不费吹灰之力的攻入皇城…… 此时多半都和那明王脱不了干系,那些兵器盔甲都藏在法华寺后山的寺庙中,只是有些为难的是,她不知道那中间人究竟如何才能寻到…… 姜凝还在跑着神,便听房门「轰」的一声被人推了开,姜凝侧头去瞧,见是萧钰,不由得有些意外。 天气回暖,眼下姜凝身上只穿着一件素色的薄衫,满头青丝未束,垂于腰际,面上未施任何脂粉,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眼眸澄澈干净,倒是十分的清丽脱俗。 见主子来了,芸香本想上前服侍,哪成想萧钰却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芸香见此,也只好退了下,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了房门。 姜凝正要起身行礼,哪成想她才起了身,萧钰便已先她一步行至了她的身前,将她扶了起。 两人在榻上坐了下,姜凝闻着他身上十分浓郁的酒气,未做多言,反倒眼底微微含着笑问道:「殿下怎么有空过来?」 萧钰此时衣袍领口微微敞了开,稜角分明的脸庞,透着几分冷俊,低垂着的长长的睫毛下,是像黑曜石一样闪烁着的深邃双眸,他看着姜凝面上,又是如往日那般的笑,沉静却又疏离,心头忽而有些烦躁。 他握上她的手,一个用力便已将她欺身压在了身下,可饶是如此,他都未曾从她的眼中瞧出半分的慌乱,萧钰有些发恼,「阿凝……」 他的身形完完全全将她罩了住,灼热又带着酒香的气息喷洒在姜凝脸上,她感到一阵压迫,避开了他的视线,「殿下喝醉了。」 萧钰却又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阿凝,孤很清醒。」 他蹭着她的鼻尖,此时离她分外的近,两人唿吸交缠,眼见一个吻就要落下,却见萧钰轻启薄唇,嗓音有些发哑,「阿凝,我们生个孩子吧……」 第32章 召见 姜凝再醒来时,萧钰已经离开了,她起了身,思绪还在放空。 芸香进门时,见姜凝还在发怔,不由笑道:「良娣终于醒了。」 姜凝抬眼望去,见芸香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淡淡的应了一声,穿鞋下了榻。 芸香捧着一个青花瓷碗行至了姜凝身畔,「良娣,这是殿下特意吩咐奴婢熬的滋补汤,良娣趁热喝吧!」 姜凝侧头瞧去,闻着鼻尖那浅浅的药草香,见确实都是些补身子的东西,眼底露出几分疑惑,芸香见此,颇为伶俐的在旁解释道:「殿下已命人停了避子汤,娘娘日后都不必再喝那伤身的东西了。」 姜凝回过神,翻了翻枕边,这才发现她常常佩戴在身边的那枚香囊也不见了,想起昨晚萧钰的话,姜凝眼底不由露出一抹轻笑,只觉得十分讽刺,旧日里说不要的是他,可如今说要的却也是他…… 可,他又如何以为,她一定会听…… 姜凝敛起眸子,眼底却没有半分波澜,「再去熬一碗。」 芸香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良娣……」 姜凝瞧着芸香,眸子里多了几抹认真,「你既在我身边做事,我自是也要叮嘱你一番,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若是被第三个人知道,你该知道后果会是如何?!」 芸香有些措手不及,「奴婢……」 姜凝却握上了她的手,声音中透出几分让人心安的力量,「殿下之所以停了这避子汤,不过也是为了我的身子着想,可如今太子妃还未入门,身为妾室又如何能先正妃怀上子嗣,我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殿下着想,不想让殿下为难,你当知晓……」 芸香犹豫道:「可药藏局那边……」 姜凝顺着她说道:「我写几味药,你亲自去取来,不会有人发觉。」 芸香想了想,瞧着主子那目光,到底是应声退了下。 因在宫里待着也是无趣,这日白日里,静和公主便寻了姜凝一同出了门。暖风轻拂,不冷不热的天气,走在街上听着耳边的喧闹声和攀谈声,倒是十分的舒坦。 两人进了西市,没走几步,便见一对年轻夫妇正在一个卖髮簪的摊位前挑选着,两人姿态亲昵,看上去倒颇为恩爱。 静和公主挽着姜凝的手,不由又想起了前日,在倚兰殿时,皇兄叮嘱她的话。 天色清丽,皇兄面色虽一如往常般的寡淡,可那话声却相较平时柔和了许多,「她如今一个人长安城日子难免无趣,你有空便去多陪陪她。」 她正想说「这是自然」,可在瞧见皇兄那紧抿的薄唇时,她心头忽生出了一丝疑问,没忍住脱口而出道:「既然如此,皇兄为何不去多陪陪阿凝姐姐,说不定有皇兄相陪,阿凝姐姐会更高兴!」 他背对着她,身形一顿,却未多言,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失言了,忙说了句「好」。 第59页 思绪迴转,静和公主勐然间,便又想起了母后这几日,似乎也旁敲侧击的问起了阿凝姐姐,如此多事之秋,定然是和太子妃的人选脱不了干系。 静和公主正想出言安慰上几句,便见不远处的小河边上正坐着一个粗布衣裳的小姑娘,约莫八九岁,在那儿哭的好不伤心。 哭声入耳,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唯恐那姑娘会做傻事,忙朝那个方向走了去。 河畔在日光的照射下,碧波荡漾,泛着层层涟漪;河畔边种了排排杨柳,微风轻拂着,柳枝在曼妙起舞,那小姑娘便在那垂柳下嘤嘤哭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两人行至了那女子身侧,静和公主弯着腰递过了一方帕子,好生劝慰着,「快莫要再哭了,可是发生了何事?你若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帮你……」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那小姑娘泪眼朦胧的瞧了两人一眼,而后擦了擦眼泪,一番话憋了又憋,可最后却还是别开了头,一言未发。 静和公主也懒得再哄,起身便要走,「阿凝姐姐我们走。」 却见姜凝顿住了身子,反倒坐到了她的身侧,柔声安慰着,「小妹妹,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妨告诉我们,多一个总能帮你想想法子……」 那小姑娘眨了眨眼,见姜凝含笑看着她,当下便抽噎着说道:「我哥哥寒窗苦读了多年,更是写得一手好文章,甚至就城中的夫人都夸我哥哥是人中英才必会高中,可去年的春闱,会元却不是哥哥,而是那不学无术的王家之子。哥哥怀疑被人调换了考卷,便去告了官,可却无人理会哥哥,哥哥因此被那王家之子记恨了上。「 「前阵子,因为差点拦住了太子的车马,哥哥便被那王家之子给记恨了上,他们竟派人打死了哥哥,爹爹为哥哥去讨说法,可却再也没了踪影,娘知道了此事之后,更是一病不起了,我今日去给娘抓药,可我没有银子,医馆的掌柜直接便将我赶了出来……」 这么一听,两人都不免感慨了一番,只觉得眼前这小姑娘若说的都是真的,那这身世倒委实可怜,只是如今还是在天下脚下,那些人竟这般大胆,若是背后的靠山不够大,他们又如何敢这般放肆,竟干起了卖官鬻爵的勾当?! 姜凝思忖了一番,当下不由问了句,「你所说的王家可是这长安城中鼎鼎有名的王晁之子?」 小姑娘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哥哥说的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哥哥说他们家在长安城最不缺银子,想要什么都能买到。」 姜凝闻言一时不由怔了住,旧日里她便听过这个名字,似乎那日在思政殿时,她还曾从萧黎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想必此事多数都和明王脱不了干系。 静和公主是一碰就能点着火的性子,当下便有些按捺不住的说道:「岂有此理,真是太过分了,我这便入宫禀明父皇,让父皇治一治那礼部尚书的罪!」 姜凝忙朝静和公主递了个眼色,静和公主这才收敛了几分,不再多言,姜凝从荷包中摸出了些许的碎银子,塞到了那小姑娘的手上,叮嘱那小姑娘去买药后,便起了身,和静和公主里了开。 见四下无人,姜凝这才劝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小心打草惊蛇,方才那个小姑娘要派人去好生照看,莫要生了差池。」 静和公主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他们胆子这么大,这背后之人定然不能轻饶!」 姜凝替静和公主拂去了肩头的落叶,「我们回去吧!」 不远处的客栈里,一个锦衣男子负手而立,倒将这一切都尽数看在了眼里,唇角不由勾出一抹轻笑。 身后有侍卫恭声道:「一切都已按照爷的吩咐,想必明王卖官的事,过不了多久,便会闹得满城皆知。」 男子懒洋洋的应了一声,稜角分明又俊美非常的面庞微微带出了几分笑意,一切倒都是在他的计划内呢…… 那侍卫顿了顿,有些不解,禁不住问出了声,「可是爷为何要帮太子除了明王,大梁乱起来,不是才对爷更有利……」 男子回过身,坐在了矮桌旁,一双桃花目端详着那杯中的热茶,姿态翩然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可那一双眸子扫过去,却不由得让人有些发寒。 那侍卫一时不敢多言,忙垂首道了句,「属下该死。」 男子轻抿了一口那热茶,「继续派人盯着,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侍卫忙应了句「是」,而后便不敢多留,直接退了下。 凤仪宫内,陈皇后早早便起了身,用过早膳,又去佛堂上了柱香后,萧钰才姗姗而来。 宫侍上了茶后,便已悄然退至了门外,陈皇后端坐在榻上,看着杯中那裊裊升腾的热气,笑道:「这是你最喜欢的君山银针,是徽州新进贡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萧钰坐在一侧,身上还穿着朝服,领口袖口绣着团龙云纹,黑亮垂直的发,斜飞入鬓的硬挺剑眉,细长又幽邃的双眸始终带着一层疏离,显的清冷孤傲却又气势迫人,「不知母后命人请儿臣过来,所谓何事?」 陈皇后见萧钰开门见山,索性也懒得再多寒暄,当下便直截了当道:「你外祖母昨日又和本宫说起了你的婚事,你父皇向你这般年纪时也早已娶了正妃,有了子嗣,你可知如今朝堂上那些老臣,都是如何说你的?」 第60页 萧钰起身便要离开,说出的话却是不留情意,「儿臣还有公务要处理,便先告退了。」 陈皇后见他就要离开,声音也不由加大了几分,「站住。」 萧钰顿住了身。 陈皇后又说道:「你也当知晓太子妃的人选关乎朝堂,你既对平西大将军之女无意,那张太傅之女你总该考虑……」 萧钰抿了抿唇,眸色不由更难测了几分。 陈皇后见他不语,当下便说了句,「你可是还在想着那妾室……」 萧钰闻言,身形倏而一僵。 陈皇后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强硬,当下语声便软了几分,颇为语重心长道:「身在皇家对不能动的便是情,待你日后入主了中宫,后宫更是会有不计其数的美人,本宫不强求你其他,可是太子妃之位,必然由不得你……」 「就算本宫不强求,你父皇也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毫无背景又毫无身份的平民女子做太子妃。」 「这些你自幼便该知晓,断断无需本宫再多提醒……」 静默了良久,萧钰终是拱手行了一礼,「儿臣告退。」说罢,也不待陈皇后再说些什么,起身便已出了凤仪宫。 见陈皇后面色有些不佳,一旁的老嬷嬷忙为其捏着肩膀,劝道:「娘娘何必心急,这些道理殿下都懂,娘娘万万不要把殿下逼急了。」 陈皇后轻嘆了一声,「本宫是怕他越陷越深……」 萧钰再回到东宫时,夜色已然落下了,鹅卵石铺成的分叉路上,萧钰忽而顿住了身,望着眼前的黑夜,迈着步子便走向了去思政殿的那条路,可才走了没两步,倏而又顿了住身,静了几息后,到底是又转身走了另一条路。 去了扶玉苑。 第33章 婚讯 夜色深沉,萧钰行至门口,还未进门,便见扶玉苑早已落了灯,他望着内室的方向,一时眼眸有数种情绪在翻涌,许是夜晚的风太过寒凉,一时竟吹散了他心头萌生出的那股十分荒唐的想法。 他微微顿住了身,眼底禁不出划过一抹自嘲的笑来。 可也只是一瞬,他便又恢復了往日那一贯冷肃的神情,如来时一般,不声不响的回了思政殿。 白日里,姜凝还在用午膳,便见芸香进了门,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的话。 姜凝自顾舀了一勺马蹄羹,随口说了句,「你若有话,不妨直说。」 芸香一时竟不知这话要如何说出口,她犹豫了好一阵子后,想着主子早晚都会知道,瞒也瞒不住后,才復又开口道:「良娣,陛下已经下令,为殿下赐了婚事……」 姜凝倒是神色无常,「哦」了一声。 芸香愣了愣,对她这反应有些始料未及,「良娣都不问问是哪家的姑娘吗?」 姜凝手上的动作未停,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哪家的姑娘?」 这般敷衍的态度,好似对这婚事竟是完全的不理会,芸香静了好一阵子,才復又开口道:「是平西大将军的长女,婚宴便设在半年后……」 姜凝唇边勾起一抹轻笑,倒是和前世不相差了。 她垂下眸子,敛起眼底的心绪,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晌午过后,姜凝派出的那个小厮也终于有了回信。原来那日那个小姑娘所说的竟是真事,此事礼部、刑部和大理寺均参与其中,朝廷蠹虫竟已渗透到了六部中,当真是着实有些骇人听闻。 可姜凝心头却泛起了一丝犹疑,那日她和静和公主外出,如何竟会这般巧的被她们撞见了此事!还是说这背后竟真的有人在操控着一切…… 可在这长安城中,又有谁还和明王过不去…… 姜凝的手上捏着那小厮的软肋,那小厮又收了姜凝的银子,自是不敢行背叛之事,此时见主子不语,当下不由问了句,「良娣,此事可要禀告给殿下?」 姜凝睨了他一眼,眼底却已渐渐的有了思量,「不急,我且还要再叮嘱你一事……」 不管那背后之人用意如何又是敌是友,眼下她要做的,便是要通过茶楼的说书先生将此事原原本本的散出去,不仅是此事,还有法华寺后山破庙里丢失的官银和地下钱庄等事,全部都悄悄散出去。如今明王已经解了禁,此事传的满城风雨时,明王的人定会按捺不住,派人去要了那小姑娘的性命,如此便可活捉那些杀手,严刑拷问……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虽算不得什么诛九族的大事,可若是能逼得明王有了反意,主动动手,明王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许是也听到了赐婚的事,静和公主一连几日,都来了扶玉苑这里陪着姜凝,好像生怕她会想不开做了傻事一样,整日在她的耳边说着东家长西家短,唯独避开了萧钰。 左右也无事,姜凝便任由她念叨着,这日,静和公主说着说着便说起了城外的一处桃林,「如今桃花开的正盛,阿凝姐姐可想去瞧一瞧,若是错过了便可又要再等一年了……」 姜凝恍惚间也忆起了前世,她曾与静和公主便去过一次,彼时春意正浓,似乎也是这个时候,漫山遍野的桃花不计其数,一枝枝桃树枝花团锦簇,粉的像云霞,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不知为何,近来姜凝总是有难言的感觉,像是一种解脱,却又带着几分忐忑。想着过一日便少一日,姜凝不由含着笑对着静和公主应了声「好」。 第61页 静和公主闻言,娇俏的小脸上不由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道:「前几日我不慎惹怒了母后,这几日母后罚我抄经文,恐怕要过几日才能出去了……」 姜凝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心头猜测多半静和公主是因为自己才出言顶撞了皇后,当下便握着静和公主的手,柔声说了句,「身在皇室,必然会有很多的不得已,你无须惦记我,只要殿下好,这便足够了。」 静和公主一双圆润又很是明亮的眸子一时有些忡怔,「阿凝姐姐……」 姜凝不想再说下去,她顿了顿,反倒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对着静和公主笑道:「倒是你,如今就要到了适婚年纪,我瞧着那永安侯世子魏照倒是极好。」 到底是未经世事的姑娘家,不过才区区一句话便已惹得静和公主红了脸,「阿凝姐姐又取笑我!」 姜凝面上虽在笑,可心头却还是不免有些遗憾,只怕这一次她也看不到静和公主上花轿了…… 不消几日,那些传闻便已在长安城中迅速传了开,那故事中虽未直接点名道姓那富商是长安城中鼎鼎有名的王晁,可很多百姓还是不自觉便将那故事与王晁联繫了起来,再加之王晁之子在长安城中行事颇为猖狂,一时竟惹得众人口诛笔伐,甚至还有百姓打抱不平,直接去礼部门口闹事。 还有那地下钱庄非法敛财,高息借贷,不知毁了多少人家…… 这些传闻很快便传入了昌义帝的耳中,昌义帝听闻后颇为震怒,当即便命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严加彻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眼下这事态竟扩散的这般厉害,倒有些超出了姜凝的预料,她心知此事必定是瞒不过萧钰,思忖了一番后,到底是端着一盅参汤去了思政殿。 宫中甬路上,月光倾泻在鹅卵石上,犹如一块白纱笼罩,姜凝行至了思政殿,就在林盛进去通禀时,她望着天上那一轮弦月,一时晃了神。 从前在别院时,无数个月夜,她都曾倚在窗子旁,盼着他到来。 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惊了她的心神。 没有人知道那满心欢喜却又一次次落空的滋味。 那时,他是她生命的全部,可她却不是他的唯一,甚至或许她只是他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她想,迷失自我,甘愿奋不顾身的只为一人,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良娣,殿下有请……」 林盛的声音传入耳畔,姜凝的嘴角弯起了一弯笑意,握紧了手中提着的食盒进了门。 宫人倒颇为识趣的退了下,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了房门,屋内一片寂静,姜凝屈膝行了一礼,「殿下。」 书案上堆着小山似的文书,萧钰握着硃笔的手微微一顿,淡淡的「嗯」了一声。 姜凝见此也不再多言,反倒自顾取出了那碗参汤,放在了书案上,旋即又退至了一边,「殿下日夜操劳,这碗参汤趁热喝吧!」 又是这般寡淡的语气,就像是在例行公事一般,和她分外的疏远,萧钰的眸色有些晦暗,并未伸手去碰,反道:「并州大捷,再有月余,你哥哥便要班师回朝了……」 姜凝垂着眸子,倒未表现出有多欢喜,只应了一声,「是。」 又是这般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惹得萧钰心头有些烦躁,他放下了硃笔,目光落在姜凝身上,沉着声道:「参汤太烫,过来侍奉。」 「是。」 姜凝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未曾看向萧钰半分,她行至书案旁,正欲端起那碗参汤,谁知却忽的被萧钰握住了手腕,她微微挣扎了一番,可却如何都未挣开,无奈只得抬眸,迎上了萧钰的视线,「殿下……」 哪成想,萧钰却忽的起了身,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愈发加大,他定定的瞧着她,朝她步步紧逼,声音有些寒凉,「近来宫中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他的身形本就高大,平日便常常带着一丝迫人的气息,姜凝不过只及萧钰肩头,此时见他越靠越近,姜凝下意识便开始朝后退去,她避开了他的视线,捡了一句不会出错的话,「恭喜殿下。」 哪料萧钰攥着她的手腕,却又比方才握更紧了几分,「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要说吗?」 其他要说的? 姜凝有些摸不清萧钰为何是这般态度,莫不是她方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可又怎么会,她不过只说了一句祝福的话,他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秦婉,如今就要抱得美人归,又在这里对她发什么脾气…… 简直莫名其妙。 姜凝这般想着,当下便抬起了头,这才发现早已退无可退,他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她的耳畔,只是那冷冽的气息倒着实有些骇人,像是下一刻,他就要拧断她的脖子,姜凝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对上萧钰的视线,「殿下想听什么?」 萧钰眼神未曾离开,「你明知道……」 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姜凝一双杏眸如秋水一般的沉静,再加之那白皙细腻的肌肤和微张的朱唇,似是有着说不出的清绝脱俗,「殿下身份尊贵,日后更会成为天下之主,正妃的人选必定不可草率,眼下于公于私,秦姑娘都是最好的人选,但不管人选是谁,妾总是盼着殿下好的……」 姜凝一番话说得恳切,可萧钰就是觉着有些不真切,她对他好似带着天然的疏离,让他觉得此刻他虽然离她很近,可却又与她相距甚远。 第62页 萧钰捏着姜凝的下巴,瞳孔漆黑,一双凤目深邃又冰冷好似能勾魂夺魄,他微微低着头,正欲吻上她的唇,哪成想却在快要靠近她的一瞬,勘勘被她侧头避了过…… 第34章 遇刺 月明星稀,出了思政殿,姜凝才终于觉得透过了气,她朝着扶玉苑的方向走去,只觉得方才那冷凝的气氛好似还有些挥之不去。 她如今还是萧钰的妾室,只要他想,无论如何她都该去配合,像她方才那般的躲避,又寻了个藉口急急出了门,倒委实有些不像样,她都不用抬头去看,都能相像出萧钰当时的脸色该有多难看。 只是如今,她倒着实有些摸不透萧钰是何态度了,太子娶正妃,这可是关乎朝堂的大事,自是不可儿戏,她人微言轻,一不能左右朝中大事;二她不过只是他的妾室之一,他又来问她的想法做什么! 夜风吹起了姜凝额间的碎发,她抬手拨了拨头髮,这才发现她今日前来原本想要和萧钰说的那些话,都还没提起…… 她微微顿住了身,旋即便又想开了,萧钰那么机敏的一个人,这些话想必不用她说,他也会知道,她又何必再去多此一举。 想明白了这一点,姜凝心头忽而便又豁然了,回了扶玉苑后,便早早歇了下。 城郊碧螺寺的小山坡上,种着大片的桃树,如今正是桃花开的最盛的时节,一时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士前去赏玩,为此姜凝和静和公主还特意挑选了一个人少的时候。 山路蜿蜒曲折,虽并不陡峭,可站在山脚向上望去时,还是不免有些发晕,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两人并肩而行,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后,终于瞧见了那片桃林。 那片桃林远远望去,很是花枝招展,细看那桃枝有的虬曲多姿,有的修长细柔,当真是千姿百态,各有不同。一片春风夹杂着浓郁的香气吹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在桃林的中央是用木板铺成的一条小路,路的另一头通向另一个入口。许是因为年头有些久了,那木板有些微微发旧,人踩在上面,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静和公主说起近日的事时,眉梢不由微微扬了起,「阿凝姐姐怕是还有所不知,那日咱们在街上撞见的那事,近来已经有了眉目……」 姜凝下意识便瞧向了静和公主,就连步子都慢了几分,屏息等着她的后话。 「据说是因为礼部侍郎收了那富商的银子,才偷偷调换了考卷,你是不知道大理寺命人去捉拿那礼部侍郎时,在其家中足足发现了一千两白银!我还曾与那礼部侍郎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看上去那般老实的人竟也能做出这种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姜凝闻言不由一怔,每年的科考可谓都是备受瞩目,礼部侍郎不过才官居四品,哪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调换考卷,她微微顿了顿,而后又问了句,「那被打死一事呢?」 「此事说来到巧,那王晁正巧是刑部员外郎的小舅子,自是也少不了一番贿赂。」静和公主顿了顿而后又道:「证据确凿,本可直接定罪,可大理寺卿似乎又说此事多数和如今长安城中传的另外几档子事有联繫,迟迟不肯结案,瞧着架势似乎还要再查下去,新官上任三把火,怕是这几桩案子还要再等一阵子才能了结了……」 大理寺卿…… 姜凝不免又想起了在骊山狩猎那次,明王因给马儿投毒一事,被罚了禁闭,彼时大理寺卿人选的任免正好落在了萧钰的手上…… 姜凝还在发怔,便又见静和公主拉着她的手便要转身离开,「方才我掉了帕子,阿凝姐姐快陪静和折回去找一找吧!」 见她突然这般躲避,姜凝抬眸瞧了一眼路前,只见萧钰和秦婉正迎面走来,萧钰一身常服,却也难掩那股浑然天成的凛冽气质;秦婉青丝垂于腰际,穿着一身荷粉襦裙,清新又温婉,两人走在一处,倒当真形如一对璧人。 前世,她多数的日子都在等着萧钰,她总以为他有忙不完的公务,可原来她只不过不是那个可以让萧钰花时间相陪的人。 姜凝微怔了一瞬后,转身便要随着静和公主离开,谁料才走了没两步,便听秦婉温柔的嗓音在身后漫开,「那不是静和公主和姜妹妹吗?」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不由身形一顿,静和公主面上尽是懊恼,她今日外出的去处,除了她身边的婢女和太后之外,便再无其他人知晓,长安城这么大,今日不过也是个寻常日子,缘何竟会这般巧的在此处碰到面…… 天知道,她之所以出来走一走,不过也只是想陪着阿凝姐姐散散心,如今竟撞见了不该见的人,别说散心了,能不添堵就不错了。 毕竟相熟,且以后还要再相见,如今碰到却连声招唿都不打,反倒委实有些奇怪。 静和公主偷偷瞥了姜凝一眼,正巧对上了姜凝的目光。 静和公主见她面色依旧,甚至眼底还带着往日那惯有的浅笑,似是显得毫不在意,反而还在安慰她,要她别放在心上,静和公主心头忽而轻松了几分。 两人转过了身,又上前了几步,静和公主瞧着那两人,直接把不满写在了脸上,「怪不得平日里静和有事时,总是寻不到皇兄,原来皇兄都是在密会佳人。」旋即她又颇为敷衍的对着秦婉说了句,「秦姑娘唤我有事?」 秦婉一双杏眸闪过几分赧然,可也只是一瞬便又没了踪影,反而还颇为好脾气的笑道:「再转过一个弯便有一处酒肆,听闻这里的桃花酿很是不错,如今就要到了晌午,静和公主和姜妹妹何不同去品一品?」 第63页 静和公主正要开口回绝,却听姜凝在旁温言说了句,「既然如此,只好打扰了。」 姜凝说罢,便侧过身避开了路,也不顾萧钰的那道视线,反倒颇为恭顺的垂着眸子等着两人先走。 见萧钰久久未动,那目光自从姜凝出现后,就没从她的面上离开过后,心头有些不是滋味,面上却还强带出了一抹笑,在旁提醒道:「殿下……」 萧钰顿了顿身,薄唇轻抿着,而后到底是收回了目光,朝那酒肆走了去。 静和公主和姜凝随在身后,静和公主禁不住小声问了句,「阿凝姐姐我们为何要和他们同去?」 姜凝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道:「来时的路上你不是一直惦记着那桃花醉?来都来了,总不能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坏了自己的兴致。」 秦婉既然有意如此想让她看到这一幕,她当然要成全一番。 静和公主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相干的人?这是在说皇兄还是秦婉?怎么会不相干?秦婉日后可是要嫁入东宫的…… 静和公主愣了愣,而后见姜凝越走越远,忙追了过去,「阿凝姐姐等等我!」 那处酒肆便在桃林的深处,是个木屋,占地并不大,但却显得很是古朴,和那桃花相映成趣,平添了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 几人在酒肆门口坐了下,不多时酒菜便已上了桌,想着姜凝的话,静和公主神色和缓了几分,酒香清冽,静和公主轻抿了一口,禁不住拍手叫好,「阿凝姐姐,你快尝尝,这酒和宫中那些佳酿倒很是不同,甘醇又清冽,还带着桃花香,原以为庭芳姑姑酿的梨花酒便已是世上无双,没想到这桃花酿的味道竟更胜一筹。」 姜凝顺着静和公主的话正要轻抿一口尝一尝,谁知,却听萧钰忽而淡声对着身侧的林盛说了句,「去瞧瞧饭食可好了。」 林盛闻言忙应了声「是」,而后便起身进了屋,姜凝闻言也只好放下了酒杯。倒是她大意了,萧钰和秦婉都还未动,她一个妾室怎么能先动。 萧钰却未瞧向姜凝,反而对着静和公主说道:「空腹饮酒有伤脾胃,少喝一些。」 萧钰的语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寡淡,可许是在朝中摸爬滚打了数年,话声中总是不经意间便透出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气势。 静和公主不敢和萧钰对着干,只好放下了酒杯,可又觉得就这般妥协未免也太轻巧了,当即便气鼓鼓的别开了头,不再去看向萧钰。 不多时,饭食终于上了桌,不过都是些寻常的菜式,其中有些特别的便当属那道糟卤花生,酒糟中的陈年香气氤氲出来,配上一点点辛香料,在花生本身的味道上,又多了几分酒的清香,可谓十分新颖,是在长安城都吃不到的美食。 见气氛有些冷凝沉肃,秦婉用公筷给萧钰夹了些放入了萧钰身前的碟中,笑道:「殿下尝一尝,听闻这可是江南特有的小吃,在长安城能吃到当真是属实难得。」 秦婉正欲放下筷子,可余光却瞧见迎面而坐的姜凝和静和公主还在那里,秦婉顿了顿,想到日后会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不由给静和公主和姜凝也夹去了一些。 布菜这等事向来都是由奴才来做,此时秦婉如此,摆明了是在主动示好,见几人都未动筷,姜凝不得不给秦婉一个面子,当下便握着木着,心底一横,夹起了一颗花生,正欲拨开放入口中,却冷不防的忽听萧钰说了句,「既然吃花生便会起疹子,又为何还要吃?」 他这一声很是突兀,让姜凝一时有些始料未及,她抬眸看向萧钰,恍惚间便又想起了旧日的记忆。 在别院时,萧钰还在翻看着兵书,她就陪侍在旁,用过膳后没多久,她的身上便起了一大片的红疹子,她不欲被萧钰知晓,可最后哪成想却还是被他发现了,他瞧在眼里,眸色有些幽邃的问了句,「既然吃花生便会起疹子,又为何还要吃?」 被他那目光定定的瞧着,她的面上不由飘出了一抹赧然之色,声音低低的细如蚊蚋,「殿下夹给我的,我当然要吃……」 萧钰愣了一瞬,「下次你若不喜欢,可直接同我说。」 她娇娇柔柔的芙蓉面上透着霞粉,一双杏眸有些亮亮的,「只要是殿下送的,我都喜欢!」 …… 还是静和公主最先回过了神,趁着姜凝发怔的空挡,便已将那个花生夹入了自己的碟中,「阿凝姐姐既不能吃,那这便是我的了,闻着香香的,味道想必也是极好的!」 秦婉面上的笑凝了住,她状似不经意的瞧了两人一眼,只觉得两人间好似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默契,是她远远不及的。她忍着心头的涩意,对着姜凝笑道:「倒是我唐突了,不知姜妹妹的喜好,姜妹妹莫要介怀。」 姜凝回过神,像是对方才的事恍若不曾发生过一般,对着秦婉弯了弯唇角,「秦姑娘言重了。」 因着气氛着实有些不大对,一顿饭下来,反倒显得有几分无味,出了酒肆后,静和公主正想和萧钰拜别,哪成想,余光一瞥,却正巧瞧见了方才坐在她们不远处的一个黑衣男主衣袖下闪过了一抹寒光,正朝着姜凝刺去,静和公主吓得腿有些发软,当即便喊道:「阿凝姐姐小心!」 姜凝回头去瞧,只见那男子手中的那柄剑离她越来越近,锋利的刀尖对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刺穿她的胸膛,姜凝还来不及多做反应,便觉得眼前一黑,似是跌进了一个宽大的胸膛,一阵天旋地转后,待她稳住了身,便见萧钰已和那人打在了一处。 第64页 那人身高八尺,手持匕首,招式狠辣甚为伶俐,一看便是练家子,萧钰手中虽无一物,此时却也并未露下风,一时气氛倒显得很是剑拔弩张。 那刺客意图接近姜凝,可却一一被萧钰给阻挡了住,许是怕难以脱身,人又越来越多,且还分毫伤不到姜凝,那刺客只得急忙逃了开。 秦婉见萧钰胳膊受了伤,急忙扑了过去,一双凤目里满是关切,「殿下都伤到哪里了?」 萧钰却避开了秦婉的视线,反倒看向了不远处的姜凝,而后也不顾那伤口,抿着唇,行至了姜凝身前,一身墨色长袍随风轻舞,漆黑的眼瞳神色依旧难辨,与其说是叮嘱,倒不如说是命令,「孤派人送你回去。」 第35章 宫变 夜幕已落,萧钰再回到东宫时,已是戌时了,周遭没有朝臣缠着他议事,他这才空下功夫来处理胳膊上的划伤,因今日萧钰穿的是一件墨色长袍,故而那血迹倒不是很明显,然林盛为其上药时,瞧着那已经干涸的伤口,还是不免有些心惊。 既惊萧钰受了伤依旧能面不改色,又惊那刺客果真身手了得,竟还能伤的了他们殿下。 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后,萧钰便挥退了粗使的下人,迳自坐到了书案前,开始翻看起了今日呈上来的公文。 满室的轻悄,林盛奉了热茶后,便十分自觉的守在了殿下,不多时,便见夜羽进了门。 「殿下,今日属下捡到了这枚梅花镖,上边的标记和日前殿下上林苑遇刺那回并无二致,这些刺客似是同出一源。」 闻言,萧钰掀起了眼皮,瞧了一眼夜羽手中拿着的那枚暗器,一双眼眸显得愈发幽邃。 夜羽又道:「属下依着殿下吩咐,命人秘密跟着那刺客,果然发现了端倪,那刺客绕了好大一圈后,去了明王的地下钱庄……」 萧钰放下了手中的硃笔,背靠在圈椅上,脸色有些发寒。 他那兄长野心勃勃,想要置他于死地,他能理解,可她和明王并无任何干系,明王如今却想要她的命,必是发现了她与近来长安城中一连串的事有关。 萧钰恍惚间便想起了她几次三番的提点,似乎都是与明王有关…… 夜羽见主子久久不言,在旁恭声说了句,「殿下,明王此番行事不成,必定还有下次,可要属下派人秘密保护姜良娣……」 萧钰指尖轻点着扶手,再抬起头起,眼底已闪过了几分思量,当下沉着声道:「吩咐大理寺的人动作快些,再过半个月便是寒食节,便是最好的时机。」 话罢,夜羽似是显得有些难以置信,旋即不由愣了愣,许久后才道:「殿下是想……」 萧钰脸庞显得有些冷硬,像在说着稀松平常的话,「明王既早有野心,孤便助他一臂之力。」 …… 如今东宫中未设太子妃,当属姜凝位份最高,按理说姜凝应该随着太子一同出席大大小小的宴会应酬,可奈何姜凝是个性子懒的,大大小小的宴会皆都被她给推了去。一时,外界关于姜凝的传闻倒愈发多了起来, 外边关于姜凝的传闻不断,可东宫里却是安安静静,无人敢多加置喙。 软塌上,姜凝一边饮着热茶一边听着静和公主在耳边滔滔不绝,「眼下大理寺卿咬着人不放,听说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准备过了寒食节,便要禀明陛下呢!」 姜凝听后不解道:「为何要等到寒食节过后?」 静和公主勐灌了一盏热茶后,颇有几分神秘兮兮的说道:「听闻此事涉案人员甚多,还牵扯了很多之前未解的悬案,光是罪证都要整理好几日,父皇若是听了,定然会勃然大怒。那大理寺卿届时若是证据不足,不能揪出那背后之人,那他的脑袋便也别想要了。」 姜凝屏住了唿吸,凝神问道:「那如今可有怀疑的对象?」 静和公主又笑道:「能左右朝中大事,在长安城中又这般目无法纪,必定是某个宗事所为,有很多人都在猜测这幕后之人是明王,阿凝姐姐是没瞧见,乐思的脸色有多难看,昔日她总是仗着哥哥得宠在宫中横行霸道,如今这传言四起,就连她都收敛了很多。」 姜凝怔了怔,只觉得此事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如今传言四起,种种流言皆不利于明王,当日前方兵力不足时,朝廷特命长安城中的守卫去支援,而如今长安城中,又因为接二连三的失踪案,昌义帝特拨了一只羽林卫去协同大理寺查案,若在此时举行宫宴,皇宫守卫人手难免有些不足,极易混进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若是明王在此时有了反意…… 姜凝不由越想越有些后怕,她的指尖有些发凉,似乎这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更不知又是否会是萧钰…… 静和公主见姜凝在发怔,旋即又在姜凝身旁说了句,「近来长安城中似是有些不太平,前阵子的几启失踪案还未查清,阿凝姐姐这些时日也要小心些。」 姜凝回以一笑,「我记下了。」 眨眼间,寒食节便至,在这一日,禁菸火,吃冷食,昌义帝特在宫中设宴,邀请众文武百官、皇亲贵戚一同入宫祭祀,吃酒。 这般场合原是少不了太子,可今日太子却忽而称病告了假,不过只少了一人,对于人数众多的宫宴来说,倒也无伤大雅。 初时,席间还一阵喧闹,歌舞丝竹不断,可哪成想,有个小宫娥一不小心打翻了杯盏,弄湿了昌义帝的衣衫,昌义帝不得已只好回了崇明殿去换下,哪成想,才换好了衣裳没多久,还未出殿门,他便被一众守卫持刀给团团围了住,紧接着,殿门便被人打了开,明王在众人簇拥下进了门。 第65页 身处皇室,对这般情况当真是太熟悉不过,昌义帝看着明王那渐渐狰狞的嘴脸和那早已曝于明面的野心,心头愈发发寒。 依着明王的计划,他便是要先毒杀了太子,再篡了帝位。今日入宫前,他已听了心腹来报,说是萧钰已饮下了那有毒的茶,太子不在了,接下来便只剩下了眼前这一心头大患。 见昌义帝被挟持了住,明王笑得狰狞,正准备逼迫昌义帝写下传位诏书,昌义帝自是不肯,明王心头愈发不耐,正准备用强,哪成想,原本早已中毒身亡的萧钰却突然出现在了崇明殿。明王一时脸色大变,见自己的人都被挟制,这才知晓,原来自己的计划早已泄露,被他人知晓。 他今日这一举一动不过就是像个跳樑小丑,原来竟一举一动都被算计了。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明王输的彻彻底底,见大势已去,仰天长笑了一番后,到底是被那些突然闯入的侍卫带了走。 此事毕竟不光彩,昌义帝便封了消息,因还顾念着旧情,便免了明王一死,最后之被贬做了庶人,再也不復往昔荣耀。 明王这事,便就此告一段落,前阵子出征的大军也终于班师回朝,此战镇压造反的藩王,大获全胜,姜唤在此战中因夺了敌军主帅的人头,立了大功,因此被封为了右安将军,另赐了府宅,甚至就连带着姜凝都多了很次赏赐。 昌义帝为了感念其忠肝义胆,更是为其赐了门婚事,乃是明远侯之女,在长安城都出了名的才女萧岚,婚期便定在了三个月后。 这日,芸香进门时,姜凝正在画着一幅山水图,泼墨似的青山连绵不绝,瞧着倒十分大气磅礴,芸香行至了书案前,从衣袖间取出了一摞银票递给了姜凝,面有不解道:「姑娘为何将那些首饰都换成了银票……」 那些白玉簪都那么好看,就那么当了当真可惜了。 姜凝放下手中墨笔,顺势接了过,垂着眼帘,面不改色道:「在这东宫中难免有需要打点的地方,换成银票也方便些,那些首饰在我这儿放了许久也不曾佩戴,与其让它落着灰,倒不如物尽其用。」 芸香半懵半懂的点了点头,想着她们主子平日里,的确鲜少去佩戴那些珠玉钗环,不过也是,东宫就要来了太子妃,她们主子少不得要多备些银两来打点一二,可换成碎银子不是更好吗? 芸香微顿了顿,而后便敛起了心绪,当下也未再多问,她正想去为主子斟茶,见有宫婢上前通传道:「启禀良娣,柳絮来了。」 姜凝命芸香收起了那些银票后,而后便命柳絮进了门,又遣了其余的宫婢退了下。 柳絮成婚后,原本还想继续在姜凝身边服侍,可却被姜凝眼也不眨的给回了绝。她给了她卖身契,又给了柳絮一些银子,如今柳絮便在长安城中的一条巷子里,开了一个成衣铺子,生意虽算不得顶顶红火,但维持生计却也足够了。 柳絮迈着步子进了门,瞧见姜凝后便欲行礼,谁知却被姜凝伸手给扶了住。 看着已做妇人打扮,比平日里稳重又温婉了许多的柳絮,姜凝面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旋即便挽着柳絮在软塌上坐了下,「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那日叮嘱你的事你可还记得?」 柳絮这才想起姜凝的叮嘱,忙从衣袖间取出了一个药包,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姑娘要的蒙汗药,姑娘放心,这是柳絮悄悄去买的,并无人知晓。」 姜凝顺势接了过,「多谢。」 柳絮瞧着姜凝,看着那依旧如往日一般温顺的眉眼,不由又想到了日前在街上见到秦家姐妹时,无意听来的话,当下不由说了句,「再有些时日便是殿下的生辰,不知姑娘为殿下准备了什么做贺礼?」 此话柳絮不提,姜凝险些就要忘了,瞧着主子那一脸茫然,柳絮简直要哭了,「姑娘……」 姜凝见柳絮似是又要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忙说了句,「我知道了,容我好好想一想……」 夜色昏暗,万籁俱寂,此时在平西大将军府含香院内,燃着一豆油灯还未熄灭。灯影明亮,秦婉一身水蓝襦裙坐在书案前,画了一幅又一幅的画卷,似是皆不满意,一丝烦闷不由涌上心头。 她看着书案上,空白的宣纸,只觉得眼前好似又浮现出了那日在桃林里的一幕,只觉得就像是有虫子在一口口的痛咬她的心,渐渐的好似瀰漫到她了的全身。 他奋不顾身为姜凝挡了一剑。 他到底是待她有些不同的…… 秦蓁见这么晚了,姐姐都还未睡,不由劝慰了几句,「姐姐的画功素来出挑,远近闻名,眼下夜色已深,姐姐何不明日再接着画?!」 秦婉一双杏眸染着一丝丝哀愁和几分不服输的味道,对妹妹的话好似丝毫未曾理会,仍在埋首勾勒着线条。 秦蓁这些时日,愈发觉出了秦婉的反常,只觉得近些日子,姐姐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不仅面上的笑少了,甚至还常常出神。 秦蓁躺在榻上,打了个哈欠,还有些没想通,再有三个月,姐姐便要如愿嫁给太子哥哥了,这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感情这个东西总是能慢慢培养的,姐姐和太子哥哥那可是从小的情谊,那么多年的相处又岂是寻常人可以与之比拟的…… 秦蓁这般想着,便觉得眼皮愈发发沉,当下也顾不得秦婉,阖上眼皮便沉沉的睡了下。可她这眼皮才闭上,便听外边传来了小厮婢女的喊叫声,听上去似是哪个地方起火了。 第66页 秦蓁困意登时便驱散了几分,当下便披着衣裳,起身出了房门,瞧见外边的火光漫天,问了值守的婢女才知,原来是青书院起了火。 秦蓁心头疑惑,「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起了火?」 那婢女恭声道:「听闻是有个侍女在屋子里烧东西,不小心便点燃了幔帐,青书院又都是些易燃的东西,火势便突然大了起来……」 「可有人员伤亡?」 「如今府内众人侍婢都已歇了下,火势又太急,恐怕那些睡熟的和手脚慢的,怕是难逃一劫了……」 秦蓁当下应了一声,见没了大碍这才折回了屋子里,她看着姐姐在书案旁发怔,手中墨笔那墨汁落在了一朵芙蕖花上,就连画作毁了都不知,当下不由上前轻声唤了句,「姐姐?」 第36章 意外 秦婉怔愣了一瞬,这才回过了神,见妹妹眼含关切,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只是却多少显得有几分心神不定,「天色不早了,快睡吧!」 秦蓁对姐姐的反应虽心有不解,可也却没再多问,转而便上了榻,反倒是秦婉,越发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她看着窗外那影影绰绰的火光,心头的不甘在这一刻恍若野草般在心头蔓延,将她自幼刻在骨子里的那份贤淑温婉善解人意,侵占的半分不剩。 她望着那夜色,心头一个念头分外强烈,仿佛就要溢出胸膛。 她想,只要姜凝消失了,他就还属于她…… 白日里,日头正好,打听到她未来的嫂嫂萧岚会去红玉坊买绸缎,姜凝一大早便携着芸香一同出了门,在红玉坊坐了约莫半柱香后,终于等来了萧岚。 如今萧岚已和哥哥有了婚约,姜凝也懒得再去装那份客套,当下见萧岚见她便要行礼,忙上前搀扶,「嫂嫂无需客套。」 听到这声嫂嫂,萧岚面上一时有些赧然之色,礼数虽免了,却还是没忍住唤了声,「姜姑娘。」 姜凝禁不住有些发笑,「嫂嫂和哥哥的婚事可是圣上亲赐的,既早晚都要嫁过来,又何必要这般见外。」 萧岚抬起头,正巧对上了姜凝那双含笑的眸子,见她笑的亲近,当下便也莞尔一笑,「阿凝……」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挑选起了绸缎料子,而后又见天色还早,便想携着去了附近的酒楼。 如今还未到午时,酒楼的人并不多,两人临窗而坐,趁着饭菜还未上桌的空挡,姜凝从衣袖间摸出了一个小木盒子,递到了萧岚身前,唇边漫出了一丝清浅笑意,「我前日里得了一个长命锁很是好看,便一直想着要拿给嫂嫂,送给未来的侄儿,如今终于有机会了,嫂嫂一定要收下。」 萧岚本想推拒,可见姜凝目光真切,如此推拒便有些见外了,当下不由顺势接了过。木盒上花纹精緻繁复,锦盖轻启,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把纯银做如意头状的长命锁,在锁上还錾有「平安如意」四个字,底部是莲花纹图样,瞧着倒很是别致。 赠长命锁多是祝愿小儿无灾无祸,平安长大。长命锁乃是寻常之物,可别说小儿了,她现在连婚还未成,此时便送长命锁未免也太早了些。 姜凝身为东宫侧室,必是不缺金银玉器,可萧岚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如今还早,待日后再送也不迟……」 姜凝握着萧岚的手,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漫声道:「这长命锁乃是从圣泉山所得,听闻很是灵验,不仅可保小儿无忧,更能让哥哥和嫂嫂的孩儿早日降世,如此我便也能早日抱到小侄儿……」 见姜凝如此说,萧岚面上飘出一抹红,也只好命身旁的侍婢收了下。两人还在说话间,饭菜便已上了桌,那店小二见姜凝早早便送了长命锁,当下不由笑着感慨了句,「姑娘倒是有远见,世事无常,过好眼下便已是足够了。」 姜凝看那年岁不过才十五六又一身布衣的小少年竟这般感慨世事,当下便觉得有些好笑,「你瞧着年岁到不大,如何竟会有这般感慨?」 店小二接着道:「姑娘怕是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平西大将军府上生了一场大火,听闻足足烧死了五六人,当中年岁最小的不过才九岁,当真可惜……」 姜凝闻言不由有些错愕,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平西大将军府?」 「正是,不过具体是何原因便不得而知了,但是听闻死者乃是将军府上的两个婢女和两个婆子,当时正是晚上,没跑出来,便活活被烧死了。听闻过后只找到了四具烧焦的尸体,那小孩子连尸首都给烧没了……」 饭菜皆已上了桌,店小二发觉自己失言,忙又陪着笑脸道:「饭菜已齐,客官慢慢享用。」 店小二都走了,萧岚却见姜凝还未动筷,当即便为其夹了一块姜汁鱼片,温声道:「阿凝多吃一些……」 姜凝拉回思绪,旋即回以一笑,只是那心思却到底跑了几分。 东宫里的日子平平静静,太子生辰将近,今年更是要在东宫里大办,一时东宫里众人倒显得有些忙碌,而无事一身轻的姜凝则有些闲的发慌,这日更是携着芸香一同出了扶玉苑。 如今东宫中一共设有六个门,前几个门平日多是来议事的朝臣所走的,除去东宫里的守卫所走的武安门之外,便只有一个阙华门是宫侍后妃可以走的。 平日里姜凝出去时,也走的多是阙华门,只是她以往出门时,多数时候都有人跟着,倒是多有不便。 第67页 如今萧钰就要和秦婉大婚,她这个替身若是还留在东宫,未免也太不知趣了。她想,与其等着被人下毒毒死,倒不如她自己先行离开。 如此既给了自己体面,保全了性命,也成全了他们二人。 没有她这个绊脚石,想必他们二人婚后必会过得十分和睦惬意。 而除了大婚那日,萧钰寿辰那晚便是最好的时机,彼时宴席设在庆云殿,东宫众人必多会聚在庆云殿左近,扶玉苑便鲜少有人会关注,她大可放一把火,趁着东宫众人都在救火之际,趁机假死离开。 如此,她就这么死于一场大火,于姜唤也并无牵扯。 只是她该如何才能骗过阙华门或永泰门的守卫,做到不动声色的出了东宫的门,倒着实有些难度。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姜凝便已走到了庆云殿左近。 姜凝还在发怔,便听芸香在一旁善解人意道:「良娣,这便是庆云殿了,过几日殿下便再此设宴,届时长安城中的权贵皆会前来庆贺,听说当晚还会有大魏的舞姬献舞还会放烟花,场面很是热闹呢……」 姜凝心思却并未在此时,反而瞧着前方的宫道,脑中当下便有了算计。 这里似乎离永泰门更近一些,东宫内不准车马经过,当晚必定有很多权贵自永泰门而入,她昔日也曾陪靖阳侯府的老夫人去赴过宴,进门时需要请帖,可出门时便没有那么严苛了,可稳妥起见,她还是寻得某个贵戚的信物为好,那个贵戚最好还是那位守卫惹不起的,名声又不太好的…… 姜凝思量了一瞬,最后想到了秦蓁。 她旋即便又敛眸,对着芸香含笑道:「听上去倒很有意思,那般场面既是难得一见,倒不如让扶玉苑里的宫侍都去瞧瞧……」 芸香愣了愣,只觉得眼前这位主子倒是十分好说话又好相处,不仅从不为难下人,还设身处地的为她们着想,芸香不免为主子忧心起来,「多少还是该留一个人在扶玉苑值守,也免得出什么差池。」 姜凝淡淡的应了一声,「我记得前几日当差的宫侍倒是有个甚为惫懒的,那便罚他那晚在扶玉苑当值吧!」 芸香想到前几日当值时偷跑出扶玉苑,结果被主子发现的王喜,不免扑哧笑出了声,「良娣说的是,奴婢回去便吩咐。」 太子生辰当日一早,宫侍们便开始忙碌了起来,又是备茶备糕点,又是设桌安排席面,毕竟是皇家的宴席,断然不能出一点的岔子,宫侍们做事也比平日更谨慎了几分。 宴席设在傍晚,夜幕才落下时,宫道上便已燃起了一盏盏的宫灯,甚至比那灯市还要明亮。那些宫灯形色各异,星罗棋布,映照的整个东宫恍如白昼。 以往的宴席姜凝能推便推,可今日她定然是推拖不得了,眼下秦婉和萧钰还未完婚,在这东宫中,便当属她的位份最高,她今晚不仅代表着她自己,更代表着整个皇家的颜面。内直局甚至早在半月前,就已开始着手为她做了一套杏色华服。 铜镜前,芸香还在为姜凝挽着发,而后正想用金粉在她额间描花钿,哪成想却被姜凝以太过浮艷为由给拒绝了。 姜凝原本就生的妩媚动人,鹅蛋脸,桃花面,即便不施粉黛也是美的,可若眉间再多了那金粉画的花钿,便更是明艷姝绝惹人移不开视线了。芸香还以为姜凝不画花钿是想低调行事,当下不由笑着说了句,「良娣这般样貌想不受瞩目也难。」 姜凝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唇边又露出了素来那抹惯有的笑意,「既然打扮好了,这便出去吧!」 两人沿着宫道而行,就在快要到庆云殿时,姜凝好巧不巧便瞧见了秦蓁正在不远处同几个贵女攀谈。在姜凝视线瞧过去的一瞬,恰好被秦蓁给察觉了。 秦蓁怒目瞪了一眼姜凝后,本不欲再理会姜凝,可就在移开视线的一瞬,她却瞧见姜凝弯起了唇角,在对着她笑……她心头的那股火气登时便上了来,当下便朝着姜凝走了去。 秦蓁一贯看姜凝不顺眼,此时更是毫不客气道:「你在笑什么?别以为你是太子哥哥的良娣就了不起,再有一个月,我姐姐也会入东宫,到时候你看太子哥哥还会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姜凝缓步上前,面上笑意未减,「这身水绿襦裙倒与秦姑娘甚是相配,只是秦姑娘头上的翡翠玉钗倒与秦姑娘甚不相配,若是没了这玉钗,想必会更好看……」 秦蓁见姜凝说罢就要动手替她取下这枚玉钗,当下便颇为防备的摸了摸那髮钗,只道了句「不用你管后」,旋即便转身走了。 姜凝见她走远的身影,拾起了地上的娟帕,娟帕上绣着华贵的牡丹,是秦蓁顶顶喜欢的。姜凝将那娟帕放入了袖中,转而便进了庆云殿。 算起来,今日可是姜凝第一次以太子良娣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按理说该很是惹人关注,可那些贵戚看向姜凝时,却皆多了几分打量和审视的神色。 听闻东宫里的这位良娣可是因为与秦大姑娘长得像才入了太子的眼,以色侍人安能长久,她们与其来讨好她,还不如趁机多去巴结巴结未来的太子妃。 今日太子生辰,陛下和陈皇后皆到了场庆贺,寻常的说辞过后,便开始了丝竹歌舞。 舞姬舞姿曼妙,可无数女眷的目光却都在有意无意的落在了萧钰的身上。 今日萧钰依旧是穿着一件水墨色的常服,一双凤目威冷幽邃,面容俊美无俦,看上去矜贵又透着疏离,只单单坐在那里,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第68页 姜凝坐在一侧瞧着那些女眷暗暗打量,却又怕被发现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她侧过头,瞧了瞧萧钰那英俊的面容,心头忽而有些感慨,今日过后,怕是此生都不会再同他相见了。 他的一切都与她再无干系,她与他也再无半分的牵扯。 那些随着时光流逝而淡去的记忆,此刻却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仔细想来,之所以有那些让她不愿面对的事,不过皆是因为她动了心,企盼了不该她得到的东西。 可那些是非对错,过了今日,都会变得不再重要。 姜凝举起了杯盏,对着萧钰轻声道:「妾祝殿下日后生活顺遂,万事如意。」说罢,也不等萧钰再说些什么,便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了。 萧钰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正想说些什么,便见姜凝胳膊不小心碰倒了才斟好的另一杯酒,那梨花酿尽数洒在了她的襦裙上…… 姜凝眼露几分歉然,「妾这便回去更换。」 萧钰凝着她那单薄的背影,唇边浮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见她彻底没了踪影才移开了视线。 她竟还是这般冒失,昔日在别院时便常常打翻杯盏,如今都已到了东宫却还分毫未变。 不远处的秦婉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面上却显得有几分心事重重。 行至了半路就快到扶玉苑时,姜凝谎称自己掉了耳珰,当下便命芸香折回去寻,芸香只好听命,由姜凝自己先行回扶玉苑。 姜凝进了正殿,便忙换上了一身早已备好的婢女衣裳,而后又忙拆了髮髻,一番整理后,正准备捧着烛火,悄悄出门。 哪成想,她还没等走到门口,便见房门外早已有一个鬼祟的身影将房门落了锁。她心头有些发慌,当下便去推了推窗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就连窗子都已被封了上。 她回头去瞧,这才发现床榻边的幔帐不知何时早已被点燃了,生起了熊熊火光…… 庆云殿一派和乐欢声笑语,陛下和皇后虽只坐了一刻便走了,但也丝毫没坏了气氛。众人还在品酒赏乐,谁料,却听一个宫侍尖锐的声音自门口响了起,「不好了殿下,扶玉苑一带走水了……」 第37章 变故 按理说,宫里规矩森严,在皇家当差的奴才一向都将规矩刻在骨子里,即便发生了什么大事,也都会从容应对,可如今眼前这宫人不仅神色仓皇,更是叫嚷的人尽皆知,想必这火势定然不小。 殿内众人闻言心头虽又惊又惧,可也知眼下太子殿下还在这里,实在轮不到他们在此造次,故而皆十分本分的坐在原处屏息以待,而那些舞姬和乐人见高座上的太子面色不善,更是颇为识趣的停了歌舞,跪在殿中央,吓得一动不敢动。 原本喧闹和乐的大殿,只在一瞬间便悄然无声,殿内人多嘴杂,此时身为高位者,首要做的便是要先安抚人心,众人还在等着太子殿下训话,哪成想,下一瞬便见那素来沉稳有度又极重规矩的太子殿下,未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像阵风似的出了庆云殿…… 见太子这般反常,众人一时不免面面相觑,秦蓁也从未见过太子哥哥这般的惊慌失措,当下禁不住侧过头对着秦婉说了句,「姐姐,扶玉苑是什么地方,为何太子哥哥这般紧张?」 听上去倒像是个寻常院落,又有什么稀奇,缺了什么东西,大不了日后再补上便是,又有何可大惊小怪的! 秦婉面色却有些发白,那一双翦水秋瞳含了几分惊魂不定,对妹妹的话更是恍若未闻, 她衣袖下的双手很是不安的搅在了一起,怔愣了一瞬后,到底是没忍住,随着一同出了庆云殿。 秦蓁见姐姐就这般出了去,当下便也忙起身跟了上,「姐姐等等我!」 夜色较方才更浓了几分,萧钰到了扶玉苑时,抬眼瞧见的便是那那熊熊的火光,那赤红的火焰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一时仿佛将整个东宫都给照亮了…… 院内不停的有小太监和宫婢来来回回的身影在打水灭火,可那一桶桶的冷水在如此大的火光之下,无异于是杯水车薪。 萧钰站在大火前,怔愣了一瞬,忽而心头便有些发慌。 他周身气息恢弘冷峻,眼底仿佛聚着一汪寒潭,他垂首看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的小太监,一时恍若连唿吸都轻了几分,声音有些发颤,「你们主子呢?」 小太监简直被吓破了胆子,连头都不敢抬,哆哆嗦嗦道:「奴……奴才该死,良……良娣还在屋里……」 林盛的气息还有些没喘匀,尖细的声音顺势骂了那宫人几句,「你是该死,命你在扶玉苑值守,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若是良娣有个好歹,有你好看!」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总管自是难辞其咎,虽说方才来时的路上已命人唤了守卫和太医,可这到底还是他的疏漏,林盛微微抬起了头,正想认错,却见他们主子竟直接沖入了火场…… 林盛吓得面色陡然一变,腿一打软便跌在了地上,惊唿道:「殿下!」 秦婉瞧着这一幕,那一双杏眸登时便浮上了一层水雾,眼底闪过了几分痛楚,面上尽是失魂落魄。 她如何都没想到,他竟会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他们才相识了多久,如何就能比得过她和他自小的情谊。 她们曾一同习字、一同读书,又一同长大,他向来不喜女人靠近,可他自小到大却唯独只有她可以陪在他身边。 第69页 这世上,只有她才是最爱他的…… 秦婉这般想着,当即便不要命似的随着沖入了火场,可却硬是被身后的秦蓁给拦了住,「姐姐你干什么,东宫的守卫已经赶到了,太子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秦婉想要挣脱,可奈何她此时身上却没有半分力气,她跌坐在地上,早已哭的泪流满面,哪还有平日贤淑温婉的样子。 一股股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秦婉也不再挣扎,只是盯着那火光瞧,眼底却透着绝望。 大火沖天,烈焰好似要吞没了整个扶玉苑,熊熊的火焰像是一条翻滚的巨龙,所到之处便是一片火热,无情的吞噬着阻挡在他面前的一切。 热浪逼人,樑上的横木被火烧的直接便落在了地上,屋内的一景一物熟悉又陌生,萧钰小心翼翼的躲避着那不断窜动的火焰,可他寻遍了内室,却都未曾瞧见她的半分身影。 他紧抿着唇,心头却愈发恐惧,他不死心的一遍遍的唤着她的名字,可回答他的却只有烈焰灼烧的声音。 浓烟有些呛人,前路被突然落下的横木阻挡了去路,望着这熊熊烈火,他还在准备再继续找下去,可却硬是被夜羽和夜息给扶了出去。 外边的空气十分清爽,让萧钰头脑也清醒了几分,他刀削斧凿般的脸庞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瞧着有些惧怕。 夜羽大着胆子道:「殿下,身子要紧,夜息已经进去帮忙寻了,良娣吉人自有天象,定然会无碍。」 他原本平整的衣衫有些皱了起,一头的乌髮更是有些微微发乱,可却毫不影响那凛然的气质。不多时,大火终于被扑了灭,灼灼大火将那主院烧成了一片灰烬,一连毁了五间屋子。 被寻出的两具尸体早已被烧焦的辨不清人样了,夜羽为其遮上了白布,心知主子这时也不想被人打扰,当即便侯在了一旁。 而復又冲进火场救人的夜息,并未寻到姜凝,不禁垂着头有些丧气的说道:「属下无用,只在良娣的房中捡到了这枚白玉簪……」 夜息说罢,便已双手将那白玉簪举过了头顶,萧钰垂眸,伸手接了过。 那白玉簪依旧温润泛着莹莹光泽,镌刻成了含苞待放的桃花状,是她常常戴在发间的那一只。 他的眼前,好似又浮现出了从前的那些光景,她含着浅浅的笑意,打扮的极为素净,陪侍在他身侧…… 那些原以为是再平常不过的稀松小事,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却陡然变得格外清晰,思及此,他眼尾一片赤红,手中攥着一只白玉簪,险些捏碎。 静默了许久,他才抬起了头,望着天上悬着的那洁白无瑕的圆月,眉宇间却满是阴霾,声音并不大,却带着极重的威压之势,「即刻命人封锁长安城,没有孤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38章 乞丐 月色弥蒙,万家灯火渐熄,城西的一家巷子深处,一座十分不起眼的宅院内却还燃着一豆灯火。 屋内古朴整洁,不过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木床,但窗子旁却种了一株梨花树,如今开的正盛,月色落在那皎洁无暇的梨花上,落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姜凝立在窗子旁,闻着鼻尖那清雅的梨花香气,只觉得眼下的光景还有些不大真实,方才那一幕似乎还歷歷在目。 今日那场大火烧的远在她的意料之外,若不是姜唤及时将她救了出去,只怕她今日早已是凶多吉少。 她甚至现在想起都还有些后怕,完全封闭的空间,灼热的火舌越靠越近,她无处躲避也无处藏身,只能眼睁睁的等待死亡,那种无力感,是她前世今生都从未体会过的。 清风拂耳,四周悄然,此时她却又无比庆幸,她终于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必再为他人考虑,不必再去惦念那些是是非非,也不会再为任何人牵肠挂肚…… 过了这一夜,东宫里的那个妾室便会因死于一场大火而从这世上彻底消失,她遂了自己的愿,也遂了她人的愿,如何都是不亏的。只是让她没意料到的是,姜唤对这一切竟都知晓…… 他带着她悄悄出了扶玉苑,又避开众人离开了东宫,甚至怕被他人发觉,还为她寻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宅子藏身,简直比她计划的还要周密。 她细细想了一番,却也还没想清楚,姜唤到底是如何察觉到她的心思的,她还在发怔间,便听已有脚步声传来,姜凝抬头望去,见是姜唤不由上前几步迎了上去。 姜唤和姜凝的眉眼间略有几分相像,只是姜唤的眼眸偏细长,再加上那浓密的剑眉,整体便多了几分英朗之气,此时他褪去了一身胄甲,穿着寻常的藏蓝长袍,身上那股独属于将军的杀伐之气便也淡了几分。 姜唤将手中提着的饭食放在了桌上,迳自坐了下,将食盒中的饭食尽数摆放到了姜凝身前,声声音一如往常,「阿凝,快趁热吃。」 金丝酥雀如意卷、冬笋玉兰片、蜜饯青梅……都是她幼时爱吃的饭食,姜凝抬头,正巧对上了那双眼含宠溺的双眸,四目相对,好似天然便有一股无需多言的默契萦绕。 一向都不爱哭鼻子的姜凝,此时心头忽而有些发酸,「哥哥是如何知道的?」 她想离开,可她却从未对他人讲过,姜唤又是怎么猜到的,甚至连缘由都没问,就这么帮了她…… 姜唤见姜凝未动筷,不由提着替她夹了几块笋片,唇边忽而笑了,「你的嫂嫂还未过门,哪有送礼送起长命锁的,阿凝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第70页 姜凝不由有些窘迫,一时对于姜唤对萧岚这般亲近的称唿并未在意,反道:「那哥哥又为何帮我?哥哥可知若是事情败露,他定会迁怒哥哥……」 姜唤闻言,布菜的手顿了顿,瞧向姜凝的眸子神色却有些复杂,静默了许久,才復又听他开口道:「阿凝,你可知……」 姜唤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的姜凝心头疑惑更深了,知道什么? 她的眼眸澄净明亮,仿佛一丝都没受那些往事的干扰,姜唤抬首揉了揉姜凝的脑袋,到底是将那话咽了回去,「没什么,快吃吧!」 姜凝瞧他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再问,反道埋首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还不忘支支吾吾的说道:「眼下未免被人发觉,还是尽早离开长安城去避避风头的好,不过哥哥放心,我日后定会回来看你和嫂嫂还有小侄儿的……」 听闻江南景色最是宜人,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见识过,如今终是有了时机。她甚至都早已计划好了,一路之上,她便遮住样貌扮作小乞丐,虽说有些脏兮兮,可起码是安全无虞的。 夜风有些寒凉,姜唤起身去将窗子关了上,听到姜凝这么说,握着那窗框的手不由一顿,「这几日城中正闹失踪案,眼下城门被封,恐怕要多等几日了。」 姜凝将嘴里的吃食赶忙咽了下,「失踪案?都过了这么久,竟还没有查清吗?」 怎么就这么巧,持续了几个月的事,偏偏在这几日封了城…… 姜唤背对着姜凝,缓声道:「事态紧急,大理寺的人便查的严了些。」 姜凝眼底闪过几分思量,一时未语,却又听姜唤说了句,「这几日你便不要出去了,想要什么便吩咐长松去买。」 「好。」 「这几日我都不能再来看你,你若是有话带给我,便和长松讲。」 「好。」 「这间屋子墙上那幅画后,有间密室,不易被人察觉,若是有府兵进院搜查,你便躲在里边不要出来。」 姜凝未曾想那么多,还以为姜唤行事太过小心,当下便笑着应了声,「好,哥哥放心,我哪也不去。」 …… 一连几日,姜凝都窝在屋子里未曾出去过,她原以为姜唤那日叮嘱她的话不过都是杞人忧天,可让她没想到的事,竟真的有府兵进了门,且几乎是每日都会来一次。 姜凝心头不由感慨,听闻那数起的失踪案失踪的皆是十七八的少女,眼下莫不是有哪个贵戚家的千金被人掳走了?可就算是公主也不至于这般严格,一连封了五日的城,只怕再不开城门,可要惹得民怨载道了,他如今竟这般煳涂了…… 思政殿上,林盛立在书案前,微微弓着身子,见主子脸色沉郁,一双凤目之下尽是化不开的寒意,恍若含着千年玄冰,一时有些胆战心惊。 远的不说,光说这几日,他们主子就罚了多少人。扶玉苑大火,起因早已查清,乃是个小太监失手打翻了烛台,才至大火烧起。 依律法,放火致人死亡者,以故意杀人论处,判斩刑。 原以为罚了这罪魁祸首便也算了,可他们殿下却迁怒了扶玉苑所有的宫人,那些宫人皆被罚了板子,贬去了掖庭。不仅是扶玉苑的宫人,这几日但凡做事不合他们主子心意的宫侍,亦皆被送至了掖庭。甚至就连有的朝臣来拜见议事时,不知哪句话说错了,竟一连被降了两级,罚了一年月俸…… 他自幼便陪在他们主子身边,还从未瞧见过主子发这么大的脾气。 天知道,这么多年,他们主子向来最重规矩,身为太子更是严于律己,每日卯时起身,一日都未曾耽搁过;对于那些繁冗的规矩,亦从未说过半个不字,规矩的,仿佛是一个格子里的人。可眼下,却都变了…… 林盛沉默了许久后,到底是深吸了一口气,在旁劝了句,「殿下,陛下差人请殿下过去……」 男人侧脸冷硬若刀削,闻言却没有一丝要起身的意思,林盛不由又硬着头皮劝了句,「殿下,已经封了五日的城门了,再这样下去,恐要惹得陛下怪罪了。」 别说圣上了,就这几日他都听到了不少的流言,太子殿下因一己私利,不顾百姓死活,滥用职权,若是这些传闻被有心人利用,失了民心,那可是大大的不值了。 男人执笔在公文上写着什么,对林盛这话却好似全然不曾在意。 林盛轻嘆了一口气,心头的话不由脱口而出,「殿下,姜良娣若是有心躲着殿下,又如何会让殿下寻到呢?!」 那日那两具尸首极难辨认,姜良娣的死活都尚不确切,又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去得罪当朝天子和百姓。 思及此,林盛心头又是一声喟嘆,他这般想着,却见萧钰手中的硃笔终于顿了一瞬,静了几息后,终是起了身,出了思政殿。只是那冷硬的眉宇间,却始终带着股说不出的寒凉。 出了东宫,马车早已备了好,萧钰迈着步子正要上马车,谁知却忽而被一道轻柔的嗓音唤了住,林盛侧头瞧去,见是秦婉,忙行了一礼,而后便朝几个宫侍递了个眼色,退至了一处。 许是这几日都没有歇息好,秦婉的面色显得有些发白,一双水眸始终蒙着一层忧愁哀怨,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这几日,她来东宫拜见,却接连被挡在了门外,今日她等了许久,终是等来了萧钰,一时鼻尖有些发酸,见萧钰又要转身上马,秦婉终是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殿下,就没有想过或许那日的大火併不是意外……」 第71页 见萧钰终是顿住了身,秦婉咬了咬唇,「殿下就没想过,或许姜妹妹早就有了离开的打算,那场大火或许都是姜妹妹有意为之的,为的便是要离开殿下……」 「或许她早就想着要离开了,她对殿下并非真心,殿下又何必为了他这般折磨自己……」 见萧钰抿着唇不语,秦婉眼眶有些发红,试探着扯了扯他的衣袖,「殿下之所以将她留在身边,难道不是因为她和我相貌相像,为何到了如今,姜妹妹离开了,殿下却又捨不得了。」 天色有些发沉,好似随时会有一场大雨将至,寒风吹起,秦婉有些发冷,良久,就在秦婉以为萧钰不会理会她时,却听他沉哑的嗓音略有几分艰涩的,伴着清风传入了她的耳边,「你们一点也不相像……」 …… 姜凝对外面的情形一概不知,问长松,长松却又什么都不说,一连过了十日,姜凝终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她弯弯绕绕的套了长松许久的话后,心头忽而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萧钰早已发现了她的离开,他惊于她的欺骗,便要命人将她捉回去。 既是如此,那她便更不能连累姜唤了。 姜凝这般想着,一夜辗转反侧过后,翌日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出了那处宅院。 她此时扮作了男儿模样,如泉的秀髮高高束了起,穿着一身洗的有些发旧的袍子,远远瞧着倒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可凑近一看,才发现她的脸上有些脏兮兮的,乌髮也显得有些凌乱。 她小心翼翼的出了巷子,和巷尾的乞丐换了衣裳。那瘦瘦弱弱的样子,再加上脏兮兮的小脸,在人堆中,倒显得十分不起眼。 她丢了行囊,只在怀中藏了些银票,行至了城门处,便见守城侍卫正在严加盘查,城门虽开了,可却还是比往日繁琐了许多。 以往出城门都不需查户籍,可眼下要想出去却必须得有户籍身份。 姜凝躲在一条巷子里,瞧着人手一张的户籍册子不由有些头疼,她要到哪才能去寻一张假户籍…… 她还在发着愁,却没有留意到,她早已被另一双眼睛给盯了住。 她再迷迷煳煳睁开眼时,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她的手脚有些发软,简直是没有一丝力气,紧接着,便听耳边有几道声音传来,声音有些陌生,听上去似乎并不是大梁的人。 「殿下让你们去找公主,谁让你们绑回了一个小乞丐?」 「小的瞧着,这小乞丐那双眼睛生的和画像上的很是相像,没想那么多,便想绑回来一试……」 「二爷消消气,既然是我们弄错了就再去接着找便是,绑回来那个反正也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乞丐,等会儿直接杀了泄愤便是。」 被唤作二爷的人似是有些动了怒,「以往你们只搞错了脸和体态,这次竟连性别都搞错了,要你们有何用?!」 「二爷有所不知,那小乞丐其实是个女娃,等会儿何不将人领到殿下身前一试,若她不是公主,再杀也不迟……」 冷二爷嘆了口气,粗声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殿下爱干净,等会去请个婆子过来,将那女娃洗干净之后,给殿下送过去。」 第39章 成王 姜凝听的晕晕乎乎,虽还没弄清这事情原委,却也知道她这是被人绑了,而且,她若是没听错的话,那些人似乎还要杀她泄愤??? 姜凝一时有些欲哭无泪,只觉得果真是应了那句造化弄人,这帮人既随意便将生死挂在嘴边,那想必定是些穷凶极恶之辈,她必须得想赶快一个法子脱身才行。 她这般想着,当下便欲仔细查看一番周遭环境,可还不待她起身,便见房门已被人推了开,两个婆子趁势而入,而后便开始不由分说的给她梳妆打扮起来…… 迷药的药效还没过,姜凝身上还有些使不上力,只能任由那婆子梳洗上妆。两个婆子的手法很是娴熟,给她准备的衣裙也并非是大梁的款式,那衣裙收腰窄袖,手脚贴合,并不似大梁襦裙那般宽衣博带,姜凝这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出了大梁,到了魏国…… 那两个婆子给她简单的挽了一个髮式,并未施脂粉,见无不妥后,便将她塞进了马车,送到了另一处府邸。 索性她的眼睛没有被蒙住,在下马车的一瞬,她正正瞧清了匾额上的那几个字大字——成王府。 对于魏国的成王,姜凝还是有所耳闻的。听闻成王乃是宠妃所出,在大魏的几个皇子中,皮相最为出挑,资质也最为出众,只是唯一有一点不好,便是听闻这位成王有些喜怒无常又阴晴不定,若是稍有不慎,得罪了这位,怕是下场会很惨…… 姜凝跟在一个引路的小厮身后自后门入了成王府,正巧赶上成王正在和某个朝臣博弈,姜凝只好随着那小厮侯在了一旁的花厅内。 姜凝立在一侧,一时面上不禁有几分怅然。 她哪里是什么公主,只怕那皇子见了她,定然也会失望,届时,她若是再落在那些大汉手上,说不定那些大汉真的会杀她泄愤。 长安城的失踪案都传了几个月了,都不见那些失踪的少女归来,姜凝不由越想便越有些后怕…… 约莫等了一炷香后,才终于有小厮来传话,说是殿下请她们过去。 穿过一个长廊,又转了个弯后,姜凝终于瞧见了凉亭里那抹挺拔如松竹的身影。 第72页 微风轻拂,柳枝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周遭有淡淡的蔷薇花香,此时那个身影正独坐在一侧,凝神瞧着那棋盘,似是正在想着破解之法。 「殿下,冷二带回来的姑娘来了。」 成王的年岁瞧着并不大,约莫也不过二十二三,许是因此时穿着一身暗色常服,发上又束着紫金冠,倒显得很是沉稳。他听了身边小厮的话后,淡淡的应了一声,而后便掀起了眼皮,朝着姜凝望了去,这一瞧不由有些怔了住。 几个月前,他的胞妹私跑出了宫,为了女儿家的清誉着想,他也只能派人暗中相寻,数月未果,今日却瞧见一个同他胞妹眉眼间如此相像的姑娘,倒让他着实有些意外。 或者,与其说是同他胞妹相像,倒不如说是同他母妃的眉眼很是相像,一双水盈盈的杏眸,眼尾微微上扬,不说话时都常含着三分情意…… 成王那张俊朗的面上有些失神,可也只是一瞬,他便又回过了神,起身沉着声吩咐道:「好生照看,明日去拜见太后时若有差池,你当知晓是何下场…… 男人的声音虽不重,可分量感却十足,那小厮骇的忙跪伏在地,「殿下放心,奴才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交待过后,成王便出了凉亭,姜凝瞧着那身姿颀长的背影,还有些没回过神。 拜见太后?她为何要去拜见太后? 她还没想清楚,便听那小厮已起了身,在她身旁说道:「姑娘,随我来吧!」 姜凝目光落在那小厮身上,简直是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出口,那小厮却像是早已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般,一边引着她出了凉亭,一边缓声道:「前阵子六公主因为不满陛下所赐的婚事,便偷偷离了皇宫,不见了踪影,殿下偷偷寻了几个月都未曾寻到六公主,如今见太后病重,殿下便想着寻个与公主容貌相像的,去见见太后娘娘……」 屋子里,那小厮自顾斟了杯茶,而后便开始说起了六公主的过往。 六公主乃是成王一母同胞的胞妹,自幼养在深宫,因是娴贵妃所出,自幼尊贵非常,性子难免也骄纵任性了些。 听闻前阵子崇明帝为其赐了一门婚事,六公主不愿,便趁着一场宫宴,直接便熘出了皇宫,不见了踪影。 圣上大怒,可为了公主的名声着想,只好秘而不宣,对外宣称公主去为国祈福,私下里则是在命人找寻着公主的下落,而成王查了许久才得知,六公主跑去了大梁。 而后便有了眼下这一遭。 虽知晓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也并没有性命之忧,可姜凝心头却还是多少有些郁闷,就算是如此,他们也不该就这么将她绑了来,如此待客,委实也不礼貌了些。 可转而又想,若是没有那些大汉,或许她还在发愁要如何才能出了长安城。这么一想,倒也算是扯平了。 要她扮作六公主在病重的太后面前尽孝,又不是何难事,既然那成王一片孝心,她帮一帮又有何妨。 天边才泛肚鱼白,便已有侍女来为姜凝梳洗打扮,规制完全是按照六公主的模样打扮。满头的青丝垂于腰际,面上略施脂粉,额间坠着一个红宝石坠子,一双杏眸不笑时也含着浅浅笑意,瞧上去倒颇为讨人喜欢。 大魏的皇宫并没有大梁那般的诗情画意,可却也是巍峨壮观,石阶上玉柱上皆刻着一条条迴旋盘绕又栩栩如生的金龙,当真是分外壮观。姜凝跟在成王身后,一道入了太后所居的永康宫。 原本一路都沉默不语的姜凝,却在成王掀开帘子进门的一瞬,问了句,「民女今日配合殿下去见太后娘娘,若是事成,殿下会放民女离开吗?」 成王掀着帘子的手不由顿了住,低沉的嗓音传至了姜凝的耳边,「自然。」 得了成王这一句保证,姜凝心头便更轻松了几分,随着一同进了主殿。 甫一进门,姜凝便闻到了一股药草香,杨太后正躺在软床上,似乎意识都已有几分迷离。 想到六公主那活泼好动的性子,姜凝大着胆子在榻边坐了下,看着杨太后那憔悴的病容,握上了她的手,轻唤了一声,「皇祖母。」 杨太后似是感应到了有人到来,此时微微睁开了眼,另一只手抬了起,似要替姜凝捋走额间的碎发,「月儿……」 姜凝凑近了几分,任由杨太后轻抚着她的髮丝,眼底含着笑,「月儿在,月儿有很多故事都还没同皇祖母讲呢,皇祖母要快些好起来。」 太后瞧着那张如花的脸,眼角却忽而便淌出了泪花,「皇祖母怕是看不到月儿上花轿了……」 许是见不得这些生离死别,见老人家这么说,虽不是在对她说,可姜凝心头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发酸,成王却也是有些不忍,亦在旁说了句,「皇祖母吉人自有天象,必会无碍,如今父皇已经给月儿许了婚事,是忠勇侯家的世子,为人很是清白周正,月儿日后嫁过去,定然也不会受委屈,再等久一些,皇祖母说不定还可以抱到小重孙……」 太后那苍白的面上忽而笑了,只是那泪却像是止不住的淌了下,看向姜凝的眼神却有些迷离,「凝儿你也来看快皇祖母了吗?」 姜凝正欲开口,便又听成王声音有些艰涩,道:「皇祖母又煳涂了,凝妹妹早已……」 太后却仍陷在自己的心绪里,拉着姜凝的手如何都不肯放开,一直在说着胡话。两人又在此处,稍坐了一会子后,才离开。 第73页 出了永康宫,鼻尖那股子药味散了很多,成王还要去向室崇明帝请安,当即便对着手下吩咐了句,「送姑娘回去。」 宫道上,姜凝随着那小厮前后而行,耳边清风拂过,姜凝心头却还有些感慨,没想到深宫中竟还有这般深厚的情谊…… 眼看着就要出了宫门,她的心绪还在飘远,谁成想,她却忽被一道清亮的声音给唤了住,「站住。」 他们特意选了一条人少的宫道走,此时路上又没有其他人,摆明了身后的人是在唤她,姜凝一时顿住了身。 一旁的小厮忙在旁行了一礼,「见过四公主。」 被唤作四公主的女子却直接无视了那小厮,绕到了姜凝身前,示意姜凝抬起了头,甫一瞧见姜凝的样貌时,不由得有些惊讶,「你是?」 「民女是成王府的婢女。」 四公主的视线未曾移开,看到那双水盈盈的眸子,不由又想到了六公主整日在皇宫中,和她处处做对的场景,心头有些发堵。 再一想到前阵子的战事,大魏不敌大梁,若不是六公主跑了,哪里会轮得到她的和亲?! 四公主越想越气,当下那一张秀丽的小脸上,不由带了几分厉色,「放肆,既是婢女,又为何做公主的打扮?!」 姜凝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公主是在故意找茬,当下便直接回道:「主子吩咐什么,民女便做什么,四公主若是有疑问,直接去问成王殿下会更清楚……」 四公主一向骄纵,因母家势大,在皇宫中素来都是横着走,如今见有人这般顶撞她,她那心头火一时更旺了几分,「你竟敢这般对本公主说话……」四公主说罢,一只手便已扬了起,眼见着就要对着姜凝的脸打上去,谁知,却被另一个声音给拦了住。 四公主侧目一瞧,见是娴贵妃,一时也不敢再造次,只颇为委屈的上前告状道:「贵妃娘娘,这个婢女出言不逊,竟敢顶撞我……」 娴贵妃还不待开口,身旁的婢女便已颇为伶俐的回了句,「四公主一向尊贵,惩罚奴婢这桩事自由老嬷嬷来罚,四公主莫要气坏了身子才是。」 四公主还有些不服气,正要再开口说着,却又听娴贵妃道:「方才还见你母妃在寻你,本宫当然会为你做主,只是芷儿还是莫要让你母妃久等的好。」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四公主也只好行了礼,告了退,临走时,还不忘愤愤然的瞪了姜凝一眼。 姜凝顺势行了礼,「见过贵妃娘娘。」 娴贵妃生的温婉,性子也柔和,对犯了错的宫人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不欲再多生事端,当下应了一声后,便准备越过两人,朝前边的御花园走去。 可就算姜凝抬起头的一瞬,瞧清了她的面容后,娴贵妃却忽而有些顿了住。 她回过身,回望着姜凝那纤弱的背影,有些难以置信的对着身旁的婢女说道:「你可瞧见了?当真是太像了。」 一旁的侍女道:「奴婢也瞧见了,眉眼间确实有几分像六公主。」 娴贵妃敛起眸子,眼底却不禁有几分黯然,「若是凝儿还活着,怕是如今也该向她那么大了。」 见主子又想起了多年前那才出生便已没了气息的孩子,赶忙劝道:「娘娘若是喜欢,何不将她留在身边。」 娴贵妃心头却嘆了口气,「不必了,在这宫中也是束缚,随她去吧!」 月上柳梢,夜凉如水,含光殿内,自从见了母妃后,四公主便一直在殿内发脾气,摔了无数的东西不说,还一直不肯吃东西。 一旁的侍女收拾好了一地的碎瓷片后,不由又劝了住,「公主多少吃些东西吧!」 四公主捂着胸口,「我不吃,母妃都不关心我,我还吃东西做什么,倒不如活活饿死,也省得去和亲,嫁到大梁!」 「公主,那可是陛下都点头应允的婚事,公主去和亲,也是为了大魏的子民……」 四公主指着那侍女,愈发来气,「论身份地位,怎么说和亲的事也不该落在我的身上,叶含依偷跑出了皇宫,说不定此事就是父皇安排的,父皇捨不得她,便将她藏了起来,要把我送出去。」 那小侍女有些惶恐,「公主莫要如此说,六公主失踪可早了这和亲的婚事足足一个月,数月前,前方战事还未定,陛下又如何知道此战会败……」 四公主不由冷哼了一声,那侍女復又劝道:「听闻大梁的太子年岁正当,风姿也甚为出众,在大梁可是有不少的姑娘家都想嫁入东宫,公主若是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好……」 眼下距和亲之事,不过也还有一个月,想到自己要孤身一人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四公主心头多少还是有些难言的滋味。 她的气还不顺,忽而便想起了白日里在宫里碰到的那个婢女,当下心头忽而冒出了一个想法来,成王府的婢女,她偏偏要去讨了来,她罚不得成王和叶含依,也不能推了这门婚事,一个和叶含依如此相像的婢女怎么也罚得! 她当下便对着一旁的侍女说道:「今日在宫内碰到一个婢女,本公主瞧着甚为喜欢,此番前去大梁,难有归期,便想着带那婢女一同出嫁,不知娴贵妃可否应允?」 第40章 和亲 因着太后的事,姜凝便暂时住在了成王府,这几日她更是每日都随着成王一同入宫去见太后,如今太后昏睡的时辰越来越多,今日更是连话都说不清了,全然陷入了昏睡,最后撑到了亥时,到底是没捱过当日,便彻底撒手人寰了。 第74页 朝野上下一时悲戚不已,纷纷入宫弔唁。姜凝本是没资格入宫的,可因着成王的缘故,到底还是随着去永康宫奉了柱香,而后也未再多留,当即便回了成王府。 成王信守承诺,答应放姜凝离开,可谁成想,姜凝还在向成王辞别,还没等出成王府的门,便听有小厮来传话,说是宫里来人了。 闻言,姜凝心头忽而一咯噔,只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传话的太监进门对着成王行过礼后,便立在一旁恭声说道:「殿下,四公主看到了阿凝姑娘,为此还特意去求了贵妃娘娘,想将阿凝姑娘留在身边侍奉,作为陪嫁一同去大梁和亲。贵妃娘娘感念四公主心怀大义,便准了四公主的请求……」 那太监一番话落罢,见成王殿下的眉头越蹙越深,禁不住默默垂下了头。 心头暗暗嘀咕着,瞧这模样,成王殿下对那侍女似乎很是不舍,可眼下别说只是一个婢女了,四公主此时就算是要贵妃娘娘身边侍奉多年的老嬷嬷,贵妃娘娘都不能说半个不字。 姜凝:「……」 想到那日撞上的那个刁蛮公主竟讨了她去,姜凝有些头大,一时看向成王的目光中不由都多了几分求助之意。 成王敛起了几分心绪,而后淡声道:「既是四公主所想,本王甘愿相让,只是这婢女初进王府,很多规矩还尚未学会,未免冲撞主子,当需再调.教些时日,而后入宫也不迟。」 他这番话说得明送暗留,那宫侍在宫中侍奉多年,必然也是知其暗意,姜凝低垂着眸子,一时不敢多言半分。 成王既如此说,那个太监总归也是不好再将她带走了,然那太监说的下一句话,不由让姜凝惊得有些合不拢嘴。 「贵妃娘娘说了,旁人做事娘娘惯来不放心,她要亲自教导阿凝姑娘学规矩,只有侍女贴心了,四公主嫁去大梁,娘娘才放心……」 大魏如今未立皇后,而太后如今又病逝了,有管辖六宫之权的贵妃娘娘说的话,自是无人敢违背。姜凝见事情已成了定局,心头不由一声喟嘆,只觉得自己的前路委实曲折。 眼前能帮她的似乎也只有成王了。 姜凝目光落在成王身上,想再同成王争取一番,见那太监出了门,姜凝终于禁不住有几分哀怨的开了口,「殿下……」 成王面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中却透出了几许坚定,「母妃性情温和定不会为难你,你放心,最多半个月,本王会想法子送你离开。」 姜凝闻言不由欢喜,一双水眸露出了几抹璀璨笑意,「多谢殿下。」 * 姜凝随着那传旨的公公一同入了宫,在娴贵妃所居的瑶华宫住了下,姜凝这才得以看清娴贵妃的真容,许是因娴贵妃眉眼间常带着一股柔色,让姜凝总觉得这娴贵妃倒很是容易亲近,并无那种疏离感。 而姜凝在这里住了下才得知,成王所说的那半个月是到底是何意。原来半个月后,宫中便会举行一场宫宴来为四公主送行,届时,宫中人多,少个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也不会被人轻易发觉。 这般想着,姜凝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每日规矩的学习也稍稍用心了些。 天色清丽,惠风和畅,后花园凉亭内,四公主请了几个手帕交入宫品茶。风景宜人,糕点可口,那几个贵女也知四公主近来因为和亲之事心绪不佳,故而纷纷对此事闭口不谈,说起了朝中近来趣闻。 其中一个粉衣少女乃是户部尚书之女崔沁雪,她素来与四公主最是要好,此时见四公主久久都未搭话,不由十分关切的问了句,「公主在想什么?」 四公主神色有些恹恹,朱唇张了张,可到底却又什么都没说。服侍在一旁的侍女迎秋见几个贵女面上皆是茫然,当下便恭声解释道:「成王府上的一个婢女前几日对公主不敬,公主便想将那婢女讨来,贵妃娘娘表面虽恩准了,可私下里却很是偏袒那婢女,甚至就连成王殿下都对那婢女百般关切,奴婢还从未瞧见过殿下对谁如此上心过……」 其中一个贵女一听是如此小事,当下便十分豁达道:「贵妃娘娘既已恩准,那婢女便早晚都会落在公主手上,既然如此,公主又何必急于一时。」 迎秋率先开了口,「姑娘这便有所不知了,公主还特意命人查探了一番那婢女是何来头,结果发现,那婢女竟是成王殿下亲自带回来的人!不仅如此,这些时日那婢女更是和成王殿下很是亲近,不仅常伴左右,殿下还带她入了宫。那婢女仗着有成王殿下撑腰,简直丝毫不将我们公主放在眼里,着实可恶!」 「就说这次那婢女入了宫,殿下都没忘暗中替那婢女打点一二,瞧着模样显然是上了心的,我们公主当真可怜,如今竟连一个婢女都罚不得……」 崔沁雪素来爱慕成王,其余几个贵女在听了迎秋这番话后,不免都安慰起四公主来,可崔沁雪的心绪却落在了成王身上。 她早已属意成王,可成王待她的态度却始终都是不冷不热,她因从未听闻成王和哪个女子亲近,心头便以为成王性子向来是如此,心头那份期许便也。一分未减。如今冷不防的听到旁的女子竟和成王扯上了关系,而那女子竟还是个卑贱的婢女,她心头不由有些发酸,不是滋味。 「沁雪?」 耳畔的说话声将她的心绪拉了回,崔沁雪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同另几个贵女说起了家常,只是兴致到底是淡了几分。 第75页 送行宴眨眼便至,因太后丧事才过,此番宫宴便简单了很多,一时众人皆聚在了前殿。这种宫宴姜凝身为一个小小的侍婢自是不用参加的,她便待在瑶华宫内,等着成王的人来寻她。 眼下距她和成王约定的时辰越来越近,姜凝坐在榻边,凝神瞧着腕间的赤金玲珑镯,禁不住又想起了娴贵妃那张很是和善的脸。 自她来了瑶华宫后,娴贵妃对她的关切早已超出了寻常主僕的情谊,按理说,娴贵妃着实没有必要赏赐她这般贵重的东西,她倒有些猜不透,娴贵妃究竟是何意。 镯子上的花纹精緻繁复,一看便知是无数的能工巧匠打造而成。可她和娴贵妃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她实在收不得如此大礼。 想清楚了这点,姜凝将那镯子取了下,塞进了床褥间。 宫中宴席多设在傍晚,此时夜色渐渐昏暗,不多时,便已有宫侍来敲门,唤她出去。 她与成王的手下约定在御花园的柳树处见面,姜凝扮作了宫人的模样,穿着一身灰袍,可谓十分的不起眼。 依着计划,姜凝和成王的亲信碰了面,「阿凝姑娘,今日殿下会早些离开,届时姑娘便随我一同跟在殿下身后出去。今日宫中往来众多,羽林卫中有殿下的人,姑娘莫要紧张,若是露出马脚,殿下也不能保证姑娘能顺利出宫……」 姜凝含着笑道:「这是自然,我会多加小心。」 然她这话声刚落,便听有女子的声音传来,「季青,可是你在那里?」 这声音听上去委实有些熟悉,姜凝身子蓦地一顿,抬首望去了,果然瞧见了四公主和另一个女子正在朝他们走来。 那女子姜凝瞧着有些眼熟,她前几日还和那女子有过一面之缘,听闻对成王很是倾慕。 只是有些可惜,即便那女子费尽心思想讨娴贵妃欢心,娴贵妃却对那女子并不钟意。 今日月色并不美,而御花园的景致四公主住在宫中早已看便了,而眼下,她们却出现在了这里,用意当真是再明显不过,眼下她将走未走,她们这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原来她们竟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此事也早已超出了季青的预料,他愣了一瞬,理了理思绪后才道:「见过四公主,崔姑娘。」 四公主此时已渐渐朝她们走了来,睨了姜凝一眼后,才復又问道:「你们为何在这里?」 季青硬着头皮说道:「成王殿下有东西要带给阿凝姑娘,便托奴才送了来。」 四公主转而又对着姜凝毫不客气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做此打扮?」 姜凝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缓,「民女衣裳湿了,一时未找到合身的,便随意寻了件干净的衣裳换了下。」 四公主将信将疑,还要再问下去,便又听季青说道:「奴才还要去向殿下復命,便告退了。」转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了句,「奴才方才出来时,见张嬷嬷唤阿凝姑娘过去,阿凝姑娘莫要再耽搁了,若是惹怒了贵妃娘娘,便得不偿失了。」 姜凝也知,季青是在为她开脱,当下便应了句,「是。」又对着四公主行过礼后,才随着季青一同退了下。 今日之事,既遇见了四公主,被人盯着,便是走不成了,姜凝心头一时有些发恼,在经过崔沁雪时,到底是没忍住在崔沁雪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你既钟意成王,直接去争取便是,又缘何来为难我,你为难我,成王殿下便会多看你一眼不成?」 她的声音低的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清,堂堂贵女竟直接这么被人落了颜面,一时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你……」 崔沁雪一时有些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待她正准备要秋后算帐时,才发现姜凝早已随着季青一同走远了。 崔沁雪脸色涨红,心头郁气难消,旋即又说了几句姜凝的不是,让四公主仔细提防着姜凝,四公主听着崔沁雪的话,心头不由对姜凝又多了几分厌恶。 经此一事后,起码在大魏皇宫时,姜凝自是不好再偷偷熘走了,只能再另寻时机。如此过了两日,和亲的队伍也已准备了好,不日变会出发。 除去锦缎嫁妆无数,崇明帝还特意派了成王和兆惠将军一同前往,摆明了是对大梁的重视和对此番和亲的看重。 姜凝随着一同上了路,心头却在暗嘆,此番去大梁,一路山高水远,总是再有时机。 她好不容易才从长安城跑了出来,如何能再回去…… 此时算算日子,约莫太子妃怕是快要娶进门了,可两国联姻,大魏的公主代表的可是整个魏国,除了萧钰外,又有哪个皇子敢娶呢? 但堂堂的公主若是去做侧妃,那便着实是不将大魏放在眼里了。 一边是青梅竹马,一边是不能得罪的邻国公主。 当真是比戏文里的故事还要精彩…… 第41章 玉佩 夜色深沉,直到子时,思政殿的烛火都还未熄,窗外风吹枝叶发出簌簌声,屋内却静的针落可闻。 夜羽立于殿内,偷偷打量了一眼他们主子,瞧着那沉肃又冷硬的面容,夜羽一时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他们的势力遍布整个大梁,可一个多月来,他们搜遍了大梁,又仔细搜寻了距离长安城最近的几个州县,却都未曾寻到姜姑娘的半点踪影。 每隔几日他便会来回禀一次,每次,他们的主子虽未说什么,可他就是觉得有些无端的发寒。 第76页 旧日里,有老臣仗着身份贵重,在朝堂上处处为难他们主子,他们主子常常抱负难展踌躇不得志时,他也从未见过他们主子有半分的失态,可如今,似乎在姜姑娘离开东宫后,一切都有些变了。 虽说他们主子还是一如往常的上朝处理朝中要事,与平日里一般无二,可他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如何了?」 还是萧钰率先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夜羽回过神,没有进展的那句话却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一个弱女子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独自一人跑了出去,模样又生得如此标志,难免会遭歹人惦记,若是还不等他们的人寻到姜姑娘,姜姑娘便已先…… 后果当真是不敢想像。 他顿了顿,而后终是又大着胆子说了句,「殿下,再这么找下去也不是法子,殿下可知姜姑娘可曾说过想去什么地方,若是缩小范围,再集中精力,想必定能尽快找到姜姑娘……」 男人眸光发沉,他虽恼她的欺骗,可闻言却还是蓦地一怔。 她会去什么地方…… 到了如今他才发现,他对姜凝,当真是一点都不了解。 每次只要他想,她便会随时出现在他的身前。 他习惯了她的关切,却从未去考虑过,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甚至从未主动去了解过她的过往和想法。 他的喉间忽而有些发堵,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出不来又下不去,让他的心也没有来的烦躁了几分。 可更多的却还是怒,她竟这般的不告而别,甚至就这么将他玩弄于鼓掌中…… 夜羽见主子久久不语,復又大着胆子说了句:「殿下的人寻遍了大梁都未曾寻到姜姑娘,属下猜测要么姜姑娘是在刻意躲着殿下如今已离开了大梁,要么便是与近来长安城中的失踪案有关……」 提到『失踪案』这几个字,萧钰眸色瞬间晦暗了几分,近来大魏一直在秘密派人找寻着六公主的下落,或许那数起的失踪案皆与大魏有关。 萧钰声音有些发沉,「即刻增派人手去查,对近来出过长安城之人再多加盘查,一旦发现可疑之人,随时来报。」 夜羽忙应了声「是」,而后便又想到了今日听来的消息,当下又回禀道:「殿下,还有一事,再有些时日大魏和亲的使团便要到了,听闻此番除了来和亲的四公主外,成王和兆惠将军也来了……」 萧钰微微抬了抬眼皮,冷声吩咐了句:「你命人去准备便是,成王和兆惠将军要多加留意,至于那个公主便不必再报了。」 夜羽顿了顿,而后拱手行了一礼,应声退了下。 * 傍晚时分,途径霸州,正巧经过一家客栈,一队人马便在此歇了下。 随着四公主一同出嫁的除了两个婢女外,便只有姜凝了。如今没了娴贵妃的庇护,四公主待姜凝的态度也不由愈发不善起来,这日更是才到了客栈,便唤姜凝去备热水准备沐浴。 姜凝想着今晚和成王的约定,当下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去打了热水。 一队的侍卫都听成王调遣,于姜凝则多了几分便利,成王自是也没什么理由再困住她。便同她约定,今晚子时,会放她离开。 想到此,姜凝就连步子都不由轻快了几分。 她虽不愿同四公主多计较,可四公主却显然不是这么想,此时她看姜凝当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见姜凝备好热水后就要退下,四公主却忽命身边侍女拦住了姜凝的去路,言语间姿态颇为傲慢,「为何这么急着走,本公主可还打算命你侍奉沐浴呢!」 姜凝顿住身,深吸了一口气后,唇边忽而带出了一抹轻笑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四公主对着妆镜卸下了发间的钗饰,「本公主素来挑剔,既然沐浴,又为何不见香露?」四公主顿了顿,而后又道:「去把玫瑰香露给本公主拿来。」 姜凝微微侧过头,便瞧见了木架上的香露,想着今晚就会离开,此时着实不必再多生事端,当下便将那香露取了来,奉给了四公主。 可哪知四公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起身时一个不经意的抬手,便将那些花露都打翻在地,满屋子瀰漫着花香,四公主眼底有几分厉色,「放肆,这玫瑰香露乃是西域进贡而来,如今却被你打了翻,你可之罪?」 姜凝一时静在原地,一双眸子却毫不避讳的盯着四公主,「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见姜凝出言顶撞,一旁的侍婢忙在旁提醒了句,「未免公主受伤,你还是快将那些碎瓷片捡起来吧……」 姜凝想着此番若是四公主不解气,说不定还要另想法子来折腾她,当下便也未在多言,只伏下身开始小心翼翼的捡拾着地上的碎瓷片。 却未料,此时却忽而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她一时重心未稳,便被那些碎瓷片割伤了手掌,莹白的肌肤顷刻间,便冒出了汩汩的血珠子。 四公主冷哼了一声,眼底尽是得意之色,「竟这般愚笨,简直是咎由自取,可你打翻了本公主的玫瑰香露,本公主定然不能轻饶,你这便去……」 四公主原本想让姜凝去门外跪两个时辰,然话还没等说出口,便听门外已有小厮来传话,说是成王殿下唤姜凝过去。 四公主见此也不好再多言,只得随了那小厮,打算秋后再算帐,命姜凝退出了房门。 第77页 姜凝出了门,便见长廊的一头,成王正等在那里,她当下用锦帕擦了擦手掌上的血迹,顿了顿身后,便朝着成王走了去。 她虽伤了手掌,可面上的表情却还是一如平常的沉静,像是丝毫没受方才之事的影响,声音甚至还有几分漫不经心,「殿下唤我何事?」 成王清隽的目光落在姜凝的手掌上,只一瞬后便移开了目光,「随本王过来。」 姜凝有些莫名其妙,可见成王进了屋,她也只好随着进了去。 不多时,便有小厮备好了清水,来为姜凝清洗伤口,而后便又在成王的示意下,退出了门,见成王如此关切,姜凝一时有些惶恐,「这不过是小伤,殿下我自己来便是……」 听了姜凝这话后,成王到底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瓶金创药,递给了姜凝,漫声道:「四妹妹自由娇惯,你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姜凝见此也毫不客气,直接便挽起了衣袖,将瓶中的药粉洒在了破开的伤口上,「殿下这便言重了,民女怎么敢?!」 「本王言出必行,今晚子时便……」 成王的话到了嘴边还未说完,却忽而顿了住,瞧着姜凝不经意露出的脖颈间的那块玉佩,蓦地怔了住。 那块玉佩并非完整,虽四周边缘圆润无任何稜角,可细看却也能看出,这不过只是块残缺的玉佩,上边刻着凤尾的图案,十分精緻,通体碧绿,此时在光影下还泛着盈盈的光泽。 见成王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胸口在瞧,姜凝登时便有几分羞赧的将手护在了胸前。她知成王并非孟浪之人,可这么盯着一个姑娘瞧,未免也太失礼了些。 姜凝的动作止了成王飘远的思绪,他从怀中取出了同样质地的玉佩,眼有几分痛色的迳自絮絮道:「母妃当年怀的本是一对双生子,可因为早产,其中一个在出生后不久便没了气息,这对玉佩便是母妃所赠,其中一块在本王身上,另一块则在本王的胞妹身上……」 「旧日里,见本王的妹妹早已没了气息,虽发现玉佩不见了,可当时却都只当是有贪财的宫人将那玉佩盗了走,并未另做她想,却不知本王的胞妹或许还在世上……」 姜凝听那话也是一愣,她接过成王手中的玉佩,放在手中打量,再和自己的那块放在一起,十分契合的便拼成了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 旁的东西都可以作假,可是玉佩却不能。 这块玉佩她自幼带在身边,自然也是做不得假的,她幼时还问母亲,为何她有玉佩,哥哥却没有,可母亲每次都是在哄着她,说因为她是妹妹,所以才有哥哥没有的东西。 姜凝心头一时又惊又惧,她怔了怔,而后便将那块玉佩归还给了成王,起了身,「殿下怕是误会了,民女自幼便长在村子里,早有父母和兄长,这块玉佩不过是民女偶然拾得,殿下的胞妹或许另有其人……」 第42章 长安 言毕,姜凝起身便要离开,便又听成王略有沉哑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说来倒也巧,旧日里听老嬷嬷言,我和妹妹的胸口处皆有一颗红痣,位置偏左。「他顿了顿,而后又道:「阿凝姑娘想必也有吧……」 姜凝闻言蓦地一僵,下意识便捂上了胸口。 这般隐私的部位,成王断断不该知晓的。 她的心口仿佛被勐地揪了一下,静默了许久,她到底是抑制住了心头的涌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缓和平常无异,「成王殿下认错人了。」 话声落罢,也不待成王再说什么,她便步子有些急促的出了门。 成王怔在原地,只是低头瞧着那块玉佩,眸间神色却有些复杂。 他既欣喜双生的妹妹还活着,却又有些惊惧背后之人的心思歹毒,竟连一个女婴都不放过,不仅在背后掉了包寻了一个相似的,更连胸口的那颗痣都仿了去。若非亲近之人,断不会知晓如此细节…… 回到屋子里,见四下再无他人,姜凝坐在桌几旁,勐灌了一杯清水后,心绪这才稍稍安定了几分。 那枚玉佩和胸口处的痣,以及成王的态度,都在告诉她,此事并非无中生有。更何况,如今的她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又有何利用价值?!断不值得成王在她的身上,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她当真是如何都没想到,她竟会在一夜间突然多了这么多的亲人…… 可细细想来,此事也并非全然无迹可寻。幼时,娘亲待她虽好,可于那份亲近中却总是带着一分不易察觉的敬爱,像是中间隔着一层什么。即便她幼时总是顽皮胡闹,娘亲却也从未厉声责罚过她。 她脑中倏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或许多年前的那场变故,也并非只是偶然。 她尤记得,那时娘亲将她和哥哥送去了婶母那里,而后便没了消息。 有人说她娘亲是遇了劫匪凶多吉少,她听到后,哭着要回去寻娘亲,可婶母却从未让她回去过,只是哄她说,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之后才会再回来。 她那时竟也没有多疑,也是过后几日,她的婶母偷偷带着她回去时才发现,她的娘亲竟早已悬樑自尽了,可屋子里却明显有被人翻过的痕迹…… 当时虽报了官,可却也是于事无补。她那时太小,安葬好了母亲后,她便随着婶母一家生活,而后哥哥参军入伍,而她也因着和叔父姊妹的矛盾,流落在外,最后辗转入了靖阳侯府,成了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 第78页 思及此,她忽而有股冲动,想要再回泽州去瞧一瞧,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娘亲又为何会无端被人杀害。 或许,在回去之前,她该去见一见姜唤。依譁 许是歷了一世,她今生便格外想要那无拘无束的自由。她可以不被任何人所牵绊,不被任何人所束缚,她的一生会完全的属于她自己,去做她想要做的一切…… 她知道,若是她认了和成王的关系,他一定会将她带回大魏。 姜凝一时有些忡怔,此时心有却忽而有些惴惴,不知成王所说的子时会放她走这句话,到底还作不作数…… 夜色渐浓,云雾沉沉浓浓在空中渲染铺开,眨眼间便到了子时。 白日里原本热闹的客栈,此时也不由彻底静了下来,万幸,她虽被人绑到了大魏,可是她的包裹还在。她将那些银票塞在了怀中,怕人起疑,便将那包袱丢在了床榻上。 万籁俱寂,姜凝轻手推开了房门,小心翼翼的出了门。 守门的侍卫果然如约定般的被支了开,不见一个人影,姜凝心头不由暗暗思忖,只觉得这未免也太刻意了些。唯恐又生事端,她出了客栈的院门,便要离开,谁知一抬眼便和成王打了个照面。 他似乎早就等在了此处。 姜凝心头一咯噔,却也还是顿住了步子,瞧着成王出声问道:「成王殿下还有何事?」 夜色寂寥,成王穿着一身暗色袍子,眸中眼波微动,「母妃虽后来又生了含依,可却从未忘了你。母妃不顾众人非议,甚至还在宫中为你供奉了往生牌,每年的六月十三,母妃都会为你彻夜诵经。」 「父皇虽沉默内敛,未曾说出什么,可他却也是惦念你的。」 「还有外祖母,外祖母如今年事已高,却也还会记得除了含依外,她还有一个外孙女,给含依备什么东西时,都会多备一份给你。」 见成王说这么一通话,姜凝一时有些猝不及防。 成王间姜凝眼底似有松动,眸间愈发幽深,「阿凝,母妃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你多少都该回去陪陪母妃,让她见见你……」 听成王这般说,姜凝心头却忽而有些发酸。 恍若又想起了在婶母的家中和靖阳侯府时瞧见过的情形。 她的阿姐因打翻了家中的古董,她的婶母气的直接打了阿姐的手,又罚她闭门思过,可夜里却还是会偷偷去看阿姐,送去了阿姐喜欢的吃食。 还有靖阳侯就算再一板一眼严肃周正,却也会将女儿抱在膝头温言相呵,给女儿带各种稀奇的东西来哄女儿开心;侯夫人就算再精明,可在对待儿子时,却也是极尽温柔,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可她,却只有她自己。 这种关怀是她从不敢去想的。 她那时便想,感情并非生命的全部,没有这些她也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可如今…… 「宫中素来波谲云诡,人心各异,难道阿凝就不想知道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着一切吗?」 这话却说得姜凝一愣。 「随我回去吧!」 姜凝抬眸望着成王的眼瞳,还在恍惚间,便听有脚步声传来。她侧头去瞧,见是四公主的贴身婢女迎秋,一时有些意外。 如此深夜,却撞见了一男一女在树下独处,迎秋更是又惊又怕,吓得连忙跪在了地上,「殿下赎罪,奴婢是无心的,奴婢不过是想着近来公主有些睡不安稳,便想着去瞧一瞧,求殿下赎罪,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姜凝心头不由一声喟嘆,上前将迎秋搀了起,「你误会了,我也不过是和殿下偶然撞见,公主既睡不安稳,那我与你一起去守夜便是。」 话至此,姜凝对着成王微微行了一礼,而后便与迎秋一同折了回去。 翌日一早,天边才开始泛白,一行人便又上了路,马车上,想起昨晚所见,迎秋到底还是没忍住,将姜凝夜里私会成王一事,添油加醋的说给了四公主。 四公主听后目光登时便多了几分凌厉,当即嘴边便不由狠狠地骂了一句,「招蜂引蝶,不知羞耻!」 没想到长着和叶含依一样的脸,做起事来竟也是如此的不知检点!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竟也妄想攀附主子,简直是做梦! 姜凝是娴贵妃赐给四公主的婢女,表面上她自是也要随时侍奉在四公主身边的。路上没有客栈又不途径村庄的,一对人马便会在树下歇下,简单的吃些事先早已备好的干粮。 而四公主见姜凝不顺眼,自是随意一桩小事都能来拿捏姜凝。今日便是嫌水袋里的水太凉了,便斥责姜凝照顾不周,当下便要罚她跪地认错。 可谁知,成王却忽而来了,竟以此为由,直接便将姜凝要去他的身边,还美曰其名,替她管教婢女。 成王做事素来稳重,如今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执意偏袒一个婢女,这让四公主的脸色一时有些挂不住,气的她登时便又钻回了马车里。 她还在马车里咬着胡饼,却忽听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车帘外传了来,「如今公主虽来大梁和亲,可所嫁之人却还未定,公主若是再如此胡闹,本王怕是也难以在大梁皇帝的面上说上话了……」 四公主如何听不出这当中的暗意,他这是在以她的婚事威胁她,四公主心头的怒火虽旺,可也知道她这五皇兄是如何都开罪不得了,当下不得不低了头, 第79页 她一只手用力的捏着胡饼,忍着声道:「皇兄说的是,芷依记下了。」 如此四公主对姜凝虽是不喜,却也不敢再多刁难了,只是有时还是忍不住的会阴阳怪气的指责几句,却再也不敢责罚了。 一路上很是顺利,倒未曾碰见什么曲折,终于在五日后,到了大梁的都城。 马车缓缓驶入了长安城,早有使臣恭候在此,这些繁文缛节自是不必公主来应付,一时倒也省了许多事。 马车上,听着街上往来不绝的喧闹声,四公主的心绪仍有些不佳。 两个贴身侍女迎秋和盼秋见此,不由相觑了一眼,而后其中一个便轻轻掀开了车帘一角,望着长安街头的景致,话声中多了几分雀跃,「公主快来看看这长安城的景致,简直比咱们那里还要热闹!」 四公主神色有些恹恹,「不过就是寻常的市景之象,有什么可看的!」 盼秋附和道:「就是,待公主嫁入东宫,日后便会母仪天下,普天之下还不都是公主的!」 盼秋为四公主备了茶水和糕点,而后復又说道:「昔日在大魏,百姓都言几个公主中三公主最是好福气,嫁给了英勇无双又才情甚高的广平侯世子,如今公主要嫁的可是大梁的太子,不知比那广平侯世子身份高出了多少去!」 迎秋亦附和着,「可不是,听闻这位太子丰神俊朗,不仅和公主年岁正当,更是沉稳有度,在大梁可是远近闻名。众人听得太子这一名字,可谓无人不对其敬佩。」 听着这一唱一和的夸赞之词,四公主眼底的那抹不悦淡了几分,她随手拈起一块花糕,放在口中抿了抿,心头的阴霾也散去了几分。 在大魏,二公主姿色过人,三公主才情出众,六公主备受盛宠,她反倒没有什么值得被人津津乐道的地方,如今来了大梁,倒也未尝不是一桩坏事。 她索性也想开了,来都来了,既然不能改变,她何不寻个对自己最有利的,她在大梁,代表的可是整个魏国,谁敢轻视她?! 这花糕有些甜腻,四公主接过了盼秋递来的热茶,唇边笑道:「你们如今连太子的面都还没见过,如何竟开始为太子说起话来了?」 迎秋十分伶俐的陪着笑道:「才不是奴婢为太子说话,奴婢说的可都是事实,今晚大梁皇帝便会在宫中设宴,四公主今晚便可以瞧见了……」 * 魏国和亲的使团被安置在了长安城最大的一家驿馆内,此驿馆占地数十间,虽不比皇宫华丽,却也是五脏俱全,园子里开着各色的花,微风吹拂,即便在屋子里都能闻到淡淡的花香,景色可谓十分宜人。 驿馆距皇宫的距离并不算远,乘着马车不过也就是半柱香的时辰,傍晚为了表示对魏国使团的尊重,昌义帝特意在宫中设了宴席,邀请一众贵戚和百官参加。 驿馆内,四公主坐在铜镜前,任由两个婢女上着妆。 四公主如今的年岁也不过十五六,正是豆蔻枝头最娇艷的一朵花,她生得面颊略圆,眼梢微微上扬,虽不如六公主那般貌美,却也是有几分姿色在身的。此时,她换上了一身杏黄的衣裙,发间簪着攒金步摇和珠花,倒也显得甚为活泼可人。 打扮妥当后,便随着成王和兆惠将军及几个侍卫一同入了宫。 宴席设在明春殿,四公主一路进去时,瞧着大梁皇宫的金碧辉煌,一时不由有些看花了眼。若是大魏是宏伟宽阔不拘小节,那么大梁则是诗情画意轻易绵绵了。雕樑画栋,石雕玉阶,各处都比大魏多了几分柔美之意。 一行人随着宫侍的指引进殿,落了坐。 此时陛下和太子还未到,四公主坐在桌几旁,瞧着那大梁女子长及拖地的衣裙,不由觉得有些新鲜。再一看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和宫妃,不由有些发笑,这一点倒和大魏很是相像,都在费心费力的争宠。 她的目光再落在那些贵女上,才发现,那些贵女一个个样貌倒也都很好看,端庄的秀美的,婀娜的丰腴的,当真是各色各样的美人都有。 此时,四公主忽而有些期待大梁的太子究竟会是何等面目。 她坐在一旁,正欲拈起一粒紫玉葡萄,便听身后隐隐约约有女子的谈话声传来。 「我看这魏国公主甚好,日后多半便是太子妃了。」 「这你可不能妄下断言,你莫不是忘了东宫那次大火,殿下竟直接闯了进去,听闻只是为了救一个妾室。这般用情至深,又如何会再娶旁的女子,我看着魏国公主若想入东宫,怕是难了……」 「感情再深又如何,那妾室最后不还是香消玉殒了?!感情这个东西都是靠慢慢培养的,两个人嘛,在一起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但愿吧!日后如何,可就要看这个公主的造化了……」 四公主听着耳边的话,衣袖下的手不由攥了紧,还在思索间,便听有宫侍扯着嗓子喊了句,「太子殿下到!」 第43章 扇面 那宫侍的喊声才落,殿内霎时便静了下来,纷纷起身行了礼。 想这位太子八岁便成了储君,年纪虽轻,如今朝中却无老臣敢轻视,甚至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便知这位太子的铁血手腕,非常人可比。 此时,男人穿着一身金丝绣线蟒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扎着同色锦带,身躯挺拔步伐利落的朝殿内走去,似是带着与生俱来的肃雅与矜贵。 第80页 众人目光纷纷垂着,无人敢抬起头,而他也未曾移过半分视线,好似这殿内一切都没能入得了他的眼。 男人在席首坐了下,而后才名众人起了身。不多时,昌义帝和陈皇后便也入了殿,于高处坐了下,道了几句恭词后,宴席便算正是开始。 乐声奏起,佳肴在侧,朝臣间相互说着恭维的话,一时气氛到很是和乐。四公主坐在成王身侧,目光不时偷偷瞧向了太子。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眸色偏冷,眉目俊朗,遥遥若高山之独立,他手中把玩着酒杯,姿态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多数时候都在听着旁人讲话。 她还从未见过有比他还好看的人。 简直和她心目中的夫婿人选完美契合。 四公主瞧着他,唇角不由扬了起,旋即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她正想着要去寻个藉口和太子攀谈,可哪知,他才坐了没多久,便已起身离开了。 四公主敛起目光,心中的念想,只好做了罢。 夜凉如水,宫宴结束后,已将近亥时了,回驿馆的马车上,四公主瞧着车窗外的黑夜,不由又想起了那双漆黑的双瞳,旋即禁不住问了句,「太子还有个妾室,为何之前从未听你提起?」 迎秋被问的一愣,想起公主还特意命他去打听太子的事,一时不由惶恐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想着太子殿下虽宠爱那妾室,可如今那妾室早已不在世上,便未曾回禀公主,还望公主责罚。」 四公主动不动便责罚下人,她们哪敢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惹主子不痛快?! 四公主又接着问道:「还有哪些是我不知道的,一併告诉我。」 见四公主似隐隐要动怒,迎秋忙应了声「是」,而后便缓缓开了口,「奴婢听闻在那妾室尚在人世前,陈皇后还特意为太子殿下选了门亲事,可不知为何,最后这门婚事却没成……」 「有传闻说太子本就不愿这门亲事,才藉故回绝,也有传闻说太子殿下是为了那个妾室才将那门婚事给退了……」 迎秋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到最后都不敢再去看向她们主子,生恐又遭了池鱼之殃。可静了许久,却都未曾见四公主开口责罚,迎秋禁不住抬起了头,见主子眼底闪着思量,悄声说了句,「公主……」 四公主眼底露出几分轻佻笑意,「人都已经不在了,又有何为惧?!」 迎秋低下头,一时未再多言,便又听四公主问道:「让你命人盯着的人如何了?」 "那婢女近来到很是安分,未曾再与成王见过面,只是临近长安时,不知接触了什么,面上忽而起了大片的红疹子,如今走到哪都用白纱遮着面。" 四公主微微颔首,听到姜凝这幅样子,心头倒很是满意,当下又吩咐道:「明日你便去将那九转养颜膏给她送去。」 那九转养颜膏乃是大魏灵药,对治疗面上的疹子颇有奇效,可四公主这里的养颜膏却还加了些旁的东西,用在人的身上便会奇痒,起更多的红疹子难以根治。而这原本是四公主给那失踪的六公主准备的东西…… 姑娘家的脸颊最是娇嫩,若是敷在脸上,当真是不敢想像。 可这些话迎秋哪里敢说,只得应了句「是」。 此番姜凝冒着危险再次回到长安城,便是想要来见姜唤一面。她想着,都过了那么久,旁人都会以为她早已死于一场大火了,她当是再也没什么顾忌了,只要她小心一些,不被人看出,便也没有大碍,熘去见姜唤一面也没什么。 至于大魏,那便也是以后的事了,为了稳妥起见,她不能再长安久留,更不能随着四公主出去抛头露面。 这般想着,白日里,趁无人注意时,姜凝换了一身男子的打扮,又在脸上画了一道胎记,而后又遮了面,见再无不妥,她这才偷偷遛出了驿馆。 她腰间揣着成王给他可随意出入驿馆的令牌,又装了些碎银子和一把防身用的短匕首,偷偷去了姜唤曾安置过的那间别院。 她穿着一身发旧的灰袍,再加上那瘦瘦小小的身影,又刻意遮了眼瞳,放在人堆中可谓十分的不起眼,别院所在的那几条巷子甚是想像,她寻了好久,才终于寻到了她曾住过的那一间。她扣了扣门环,可却久久都没有人回应。 姜凝只道这是来的不巧,便又在门口处等了等,可过了许久,却也还是不见有人回应。她又恐在外耽搁时辰过长会惹人猜忌,只好暂时先离了开,打算明日再来。 一家酒楼雅间内,周遭是淡淡的梨花香气夹杂着酒香,萧钰手中握着酒杯,正立于木窗前,一边听着萧黎和几个幕僚在议着朝中事,一边遥望着长安街市的繁荣景象。 如今天气不冷不热,街边的商贩也渐渐的多了起来,萧钰望向其中一个摊位,瞧着那摊位上一个个图案各异的团扇,思绪忽而有些飘了远。 似乎也是这个时节,在别院时,她也曾为他绘过一幅扇面。 他不过是随口说过他欣赏储言老先生的桃源图,可惜那幅桃源图早已失传,只有书中那寥寥数笔的记载。 可再过数日,他去别院时,便瞧见了她所绘的那幅扇面。她的眼眶有些发青,想必是熬了许久,才还原了这么一幅画。 她仰着头问他喜不喜欢。他只漫不经心的夸了一句,作画倒是有长进,而后便将那副扇面丢在了一旁,甚至连制成摺扇都未曾,就那么被随意丢弃在了一旁…… 第81页 思绪回笼,就连萧钰都有些心惊,往日被他无视的场景,如今他竟会记得这般清楚…… 许是被心绪牵引,萧钰忽而便瞧见了那团扇摊位旁有一个纤瘦的身影,作男子装扮,穿着一身灰袍从那摊位旁路过,他瞧不清他的面容,可那身量,他倒很是熟悉。 她陪他去永州时,也是这般相似的打扮…… 甚至来不及思索,下一刻,他便已出了酒楼。 一众幕僚看着这般反常的太子殿下,心头疑惑纷纷问出了口,「殿下,太子为何突然出了去?」 其中胆小的幕僚不由诚惶诚恐道:「可是我方才说了什么话,惹得太子生气了?」 「就是啊,太子素来稳重,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萧黎微怔了怔,掩唇轻咳了一声,心头忽而有些感慨,皇兄素来冷静自持,有着泰山压于顶都从容不迫的气势,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乱了阵脚,只怕皇兄这次是彻底栽了…… 他到了那个团扇的摊位旁才发现,方才那个灰衣又瘦瘦小小的身影早已不见了踪迹,瞧着周遭来来往往的一个个陌生的面孔,萧钰突然无比的失落。 这种感觉是他过去二十余载,都从未有过的。 只觉得,心口甚至都有些空荡荡的。 四公主无事,原本只是上街来胡乱转转,可一抬眼便瞧见了太子正站在不远处的摊位旁,她的面上闪过几分欣喜之色,她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髮饰,又理了理裙摆衣裳,而后便朝着男人走了去。 她眼底带着笑意,笑得有些欢畅,毫不避讳的上前相迎,娇滴滴的换了一声,「太子殿……」 可男人却迳自从她身旁走了过,甚至一眼都未瞧向她…… 四公主一时愣在原地,静了许久,面上的笑终是有些挂不住了,迎秋见此,忙劝道:「公主莫急,眼下公主和太子殿下还不相识,来日方长,太子殿下总会见识到公主的好……」 第44章 相像 话虽如此,可就这么被人直接给无视了,四公主的心情多少还是有些不美,再待在这里也只是徒增烦恼,当下便带着婢女一同离开了。 街头巷尾依旧繁华人声鼎沸,一家玉器铺子内,秦婉瞧着眼前一幕,心头忽而有些不是滋味。 那些不愿回忆的旧事,恍惚间,好似又浮现在了眼前。 在平日,他虽对她不甚亲近,却也不会像待他人那般冷漠疏离,可自从东宫那场大火后,一切就好像完全变了。 他变得比平日更为寡言更为冰冷,那一双漆黑的双瞳中也多了几分比平日里更甚的无情和漠然。朝堂中的事他依旧处理的分毫不乱,可在他的身上,就是少了几分寻常的烟火气,变得更为清心寡欲,难以靠近。 钦天监监正言,东宫失了大火,乃是被崇邪污秽侵扰,近一年内都不宜再沾染半分红白事,否则便会影响国运。他便藉此向皇后提出了退婚之事。 话虽如此说,可她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占卜之术,这不过都是萧钰想听的,她忍着心中酸涩,却还是想去求一个答案。 他却只是说,这是为了她好。 她心头不甘愈盛,「可殿下知道,女儿家的名声最为重要,此番被皇家退了婚,又还有谁再敢娶?」 夜色下,他那眉目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挥开了她的手,声音冷冽,「孤会为你择一门更好的婚事。」 秦婉凝着眼前的白玉瓷瓶,只觉得心头被撕裂的那道口子,在一点一滴的放大,让她素来温婉的杏眸上也染了几分和她如水的气质完全相悖的凉意。 她入不得他的眼,可如今这个四公主便配得上他吗? * 回到驿馆后,四公主想到今日之事,便愈发寝食难安,在榻上翻来覆去了良久,都未睡熟。 那日宫宴上,对于这门亲事,昌义帝并未做任何表示,她如今也有些摸不清这大梁皇帝到底是何意,究竟会不会将她嫁与太子…… 想到那俊朗的面容,她的心头不由泛起了丝丝涟漪,他对自己之所以这般冷漠,定然是因为对她还不够了解,母妃说,凡事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她断然不能输。 想到这一层后,四公主迷迷煳煳进了梦乡,待天色一亮,便开始命人去打听了萧钰的行踪。果真这世上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在问了一通人之后,她终于问到了明日萧钰会去工部巡查。 翌日一早,四公主便梳洗打扮了一番,听闻萧钰约莫午时才会出了工部,四公主提前一个时辰,便去工部署衙左近,开始等着萧钰出现。 柳树下,瞧见那抹华贵清冷的身影,四公主佯装面色有些急切,对着身旁的侍婢说道:「早知便不出来走走了,如今迷了路,随行的马车也不知停在了何处,咱们要怎么回去……」 迎秋低垂着头,「都是奴婢的错,公主莫急,咱们去找个人问问便知。」 「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咱们又要去问谁?」四公主还在为难间,忽然便瞧见了萧钰出了户部的大门,当下便面露笑意的迎上了前,屈膝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身后的侍从亦忙着行礼。萧钰行至早已备好的马车旁,本不想多做理会,可却见四公主站在那里不肯走,当下便沉声道:「不知公主所谓何事?」 四公主面色有些羞赧,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了这一番话,「我出门迷了路,便想问问殿下,驿馆该怎么走?」 第82页 按理说,一个姑娘家说迷了路,身为男子总该说送一送这类的话,谁料,下一瞬,萧钰便连瞧都未瞧她,便已直接上了马车。 四公主没反应过来,还在愣神之际,却听夜羽在旁恭声道:「还请公主再次等候片刻,属下这便命人去备马车。」 「……」 四公主面色僵了僵,也只好顺着说了句,「有劳了。」 * 萧钰从工部出来后便入了宫,向昌义帝回禀了近来的朝中要事,言毕后,他正要行礼告退,谁知却被昌义帝给唤了住。 昌义帝挥退了其余下人,一时殿内有几分静悄悄,「如今大魏使团已来了长安,也该为你的婚事考虑了。」 萧钰长睫轻垂着,还在等着昌义帝的后话。 「大魏公主代表的是整个大魏,必须由太子来娶。」 萧钰眼底淡漠深沉,「父皇,钦天监监正的话不可不信,为了大梁安定,儿臣婚事恐要延后了。」 昌义帝睨了萧钰一眼,眼底闪过几分思量之色,「婚事可以延后,可这亲事不妨先定下,大魏公主初来,这几日你若无事便去多陪陪她……」 萧钰微微顿了顿,而后拱手行了一礼,当下也未在多言,起身便出了昭华殿。 月上中天,夜色清凉,思政殿上,萧钰批过一摞文书后,不由靠在了椅背上,有几分疲倦的捏了捏眉心,见夜羽进了门,沉着嗓子问了句,「查的如何了?」 夜羽闻言不由低下了头,「还在查。」 萧钰望着那跳动的烛火,心头却莫名有些烦躁。 * 六月花开的正盛,陈皇后特在宫中设宴,宴请一众女眷,而四公主自是也在受邀之列。想到入宫或许会见到太子,四公主面上不由有几分雀跃。 妆镜前,侍女还在为其上着妆,满头秀髮挽成了一个简单的髻,迎秋拿起一个攒金宝石珠钗便要簪进那乌髮中,谁知却被四公主给出言阻了住,「不要那只,就戴昨日买的那只白玉簪。」 迎秋闻言有些好奇,当下便脱口道:「公主,只簪这一只白玉簪未免太素净了些,公主不是向来最不喜这般寡淡的颜色?」还曾言,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喜欢这白玉做的东西。 四公主却毫不在意,脸上反而绽出一丝笑意。她前几日特意命人去打听了,太子素来最爱白玉做的东西,而他最宠的那个妾室也是时常簪着一只白玉簪,她如今便仿着那个妾室的穿衣打扮,太子若见了,定然对她也会喜欢。 四公主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几分势在必得道:「本公主近来瞧着这颜色便很好,面上的妆也不要画了,今日便素净一些,对了,今日便穿那件水蓝的襦裙。」 四公主随着宫侍入了宫,对着陈皇后请了安后,便坐在席间,开始品茶。席间,不时也有贵女上前与她闲聊,时辰倒过得也快。 然四公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眸子不时的向园子外瞧去,嘴边的话也多了几分敷衍。 宴席便设在后花园,此处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百花成群,鸟儿鸣啭,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不多时,四公主终是瞧见了萧钰。 她面颊微微泛了一丝红晕,藏住了女儿家的娇羞,上前微微福身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如今日头正好,映照在那只白玉簪上,显得那簪子愈发盈润透亮,在瞧见四公主的一瞬,萧钰的目光不由落在了那只簪子上。 萧黎偷偷打量了两人一眼,登时便颇为识趣的闭紧了嘴,不再多言。 今日他本是和萧钰一同入宫请安,碰到四公主,到着实有些巧。瞧这模样,似乎这四公主早已等在了此处,只是,好端端的为何做这副打扮……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前阵子的宫宴上,有贵女打听了萧钰的喜好,簪了一只桃花状的白玉簪,在半路上试图以娟帕相诱,他这皇兄可当场落了人脸面,害得那贵女许久都未曾踏出府门半步。 啧,这四公主可当真是再往枪口上撞。 四公主却浑然未觉,反倒:「那日当真多谢殿下送芷依回来,母妃自幼教导芷依点滴之恩也当如涌泉相报,芷依……」 「不必了。」 四公主正在犹豫着怎么将那荷包送出,谁料却被萧钰开口给截了断,紧接着,那话声好似比平常还要冷淡几分,「四公主该谢的是孤的侍卫。」 话声落地,萧钰便已起身走了远,四公主看着萧钰那颀长又挺拔的身姿,手中的荷包不由越捏越紧。 碰了一鼻子的灰,四公主回到驿馆,心绪都还有些烦乱,回到屋子里,当真是如何也不舒坦,当下便说了去,「去,把那个贱婢给本公主唤过来。」 那些婢女哪敢说半个不字,当下便去传了姜凝来。 姜凝甫一进门,便瞧见了四公主那身似曾相识的打扮,一时有些恍然。 只觉得好似又想起了前世,在别院时,那极其卑微的心思。 因为一个人的喜好,为了讨好一个人的欢喜,去改变自己,简直是完全的迷失了自我…… 四公主见她愣在那里,当即便差使起她来,又禁不住刁难了几句,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忌惮成王,不敢过多苛待。 瞧着四公主这副模样,姜凝顿了许久,到底还是劝了句,「四公主对太子若当真有意,也该去做自己,靠着讨他人喜欢获得的情意,终究不会长久。」 第83页 「甚至在他人眼中,这份情意简直分文不值……「 第45章 公主 四公主向来自视甚高,又哪里会听得她人劝,此时见姜凝这般说,还以为姜凝是在看她笑话,心头忽而更为烦闷,可又不好太过责罚,只得命姜凝退了下。 屋子里,迎秋见主子心绪不佳,当下便试探着柔声劝了句,「公主……」 谁料,她这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四公主说了句,「你也出去!」 迎秋顿了顿,怕会惹怒四公主,当即也只好带上了房门,在门外守着。长廊上,迎秋正巧瞧见了姜凝还未走远的身影,当即不由轻唤了一声,「阿凝姑娘。」 姜凝闻言停下了身,便又听迎秋上前问道:「阿凝姑娘既是大梁的人,那姑娘可知道太子殿下?」 姜凝微微怔了一瞬,垂下了乌黑的睫羽,「未曾听说过。」 迎秋不由轻嘆了口气,有些发愁,「近来公主对那太子很是上心,可那太子的喜好倒着实有些难以摸清,公主几次三番都未讨到半分好处……」 公主情绪不佳,再这么下去,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 话至此,姜凝却蓦地想起了昨日听来的一则传闻,心头多少有些不明所以。 她明明选择了成全,但缘何那门婚事最后却还是没成? 他既一直惦念的是秦婉,却又不肯将人娶进门,的确让人猜不透。 迎秋又嘆声道:「不知那妾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让太子这般对她念念不忘,以身犯险冲进火场去救人也便罢了,如今竟还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你说什么?」 迎秋瞧着姜凝忽然换了一副模样,神情有些严肃,当下有些傻愣愣的又将那话重复了一遍,「太子殿下冲进火场救人,却还是没能将那妾室救下……」 姜凝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一直以为她可以借着那场大火假死逃脱,却不成想,她的计谋早已被他看了穿。 她这般欺骗他,想必他一定是雷霆大怒吧!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又如何会允许有人欺骗他…… 怪不得那些时日,姜唤都不曾让她出去;怪不得有府兵进院搜人,长安城进出之人都要严加盘查…… 她虽离开了,可是姜唤还在,萧钰那么生气,又可否会牵连到姜唤? 他一向公私分明,任人唯贤,想必应不会迁怒姜唤。思及此,她却还是有些忍不住想去见一见姜唤。 姜凝也无心再和迎秋攀谈,只道了句身子不适后,便回了屋子里,乔装打扮了一番后,见夜色微微落了下,偷偷去见了姜唤。 姜唤被封为右安大将军后,圣上便亲赐了府邸,经小厮通传后,姜凝从后门而入,被引至了花厅,不多时,姜唤便来了。 姜唤瞧着许久未见的妹妹如今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的眼前,一时又惊又喜,「阿凝……」 见姜唤近些日子面容略显憔悴,许是午时不在惦念自己,姜凝心头忽而有些发酸,「他可曾为难阿兄了?」 姜唤有些错愕,知道姜凝这是知道了一切,当下也不再遮掩,眉眼间却有几分黯然,「那日殿下将东宫里的人都严加盘问了一遍,与我交好的两名侍卫并未将我供出,而后只被罚了板子,并无大碍……」 望着姜凝那双澄澈的眸子,姜唤到底没将实话说出,那些侍卫险些被打了没了性命,而后又皆被贬去了太庙做苦差,只怕是终其一生,都不得再受半分重用了。 姜凝却并未多疑,便哥哥还一如往常,当即便放下心里来,索性事情都已过了去,再去追究对错也是无异。想起还有要紧事,她旋即便又说道:「阿兄可知,旧日娘亲的死并不是意外……」 …… 大街上,想起方才的那番话,姜凝还有些失神。 姜唤说娘亲曾是大魏宫里的旧人,不知是何原因被赶出了宫,而后才嫁人生子,只是他也不知爹爹是谁,只知道他一出生,爹爹便不在人世了。唯恐触怒娘亲的伤心事,他也一时没有多问。 姜唤虽不知娘亲得罪了何人,可此事却还是与她的身世有关,才牵带着娘亲无端丢了性命,她的心头不免有些沉重。 因想着事,不知不觉姜凝便走了偏,她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走至了一条繁华的街巷里。今日的街巷因有西域而来的伶人在变戏法,一时倒很是热闹,街巷里堆满了人。 姜凝对这些东西委实没有兴致,她转身便走,谁知,却忽瞧见了前方不远处花灯之下,一个小姑娘正在被人围着指指点点,似是遇了什么麻烦事。 小姑娘穿着寻常,只是那脸倒生的很是讨巧,螓首蛾眉,明眸皓齿,烛火映照下,姜凝莫名的觉得她有些熟悉,那样貌似乎和娴贵妃宫中挂的那幅六公主的画像很是相像…… 姜凝顿了顿身,犹豫了一番后,到底还是朝那方向走了去,看了好一会,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倒地不起,在老者身旁还有一位六七岁的孩童正在一旁哭,老者硬说是那位姑娘将他撞倒在地的,可那姑娘却说她并没有碰到那位老者,两方各执一词,而当时又没有见证人,便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子。 旁观者出于对弱者的同期,纷纷唾骂起了那位姑娘不尊老,正要送那位姑娘去见官。那姑娘哪曾碰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面上很是无措,似是又想急于脱身,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84页 姜凝微怔了怔,而后摸了摸自己衣袖间的银票,在那位老者身旁蹲下了身,将那银票塞进了老者的手中,「这银子我替这位姑娘给,如今天色虽暖,可就这么坐在地上,总会受凉,街头便是医馆,老人家不妨去检查一番,看看可否伤及了踝骨。」 那老者见姜凝态度这般温和,而自己的目的又已达成,一时不再多言,可又不好就这么直接便起身,当下还坐在原地不肯动。 旁边有过路人瞧着实在是于心不忍,当即便背着那老者去了街头那家医馆。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纷纷退了去,一时只留下了那姑娘和姜凝。 那姑娘瞧着老者离开的方向,仍有些不服气,「那老头明显就是来骗钱的,刚才就该直接待他去医馆,我甘愿认这个亏,也绝不便宜那老头半分!」 姜凝却是不想出头露面,如今她帮了这姑娘已经是有些冒失了,当下便拉着那姑娘朝街一侧的昏暗处走了去。 「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便统统不是问题,不知姑娘如今住在何处,如今天色昏暗,未免再遇是非,不如在下送姑娘回去……」 那姑娘看着眼前十分纤弱的男子,愣了一瞬,这才勐然想起自己如今已经露了面,当下神色便颇为仓皇的去寻了方才落地的帷帽,戴在了头上,「倒是不必如此,今日当真多谢你,等我日后有了银子一定会还给你的!」 那姑娘说罢便要转身离开,姜凝的声音却不疾不徐的响了起,「如今成王和兆惠将军都已来了长安城,他们找了公主很久。」 六公主倏然顿住了身,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当下便脱口而出道:「你是我五哥的人?」 姜凝却未答反道:「娴贵妃宠爱公主,为公主选的夫婿定然也是千挑万选,若是公主实在不愿,想必娴贵妃也不会有所勉强,倒是公主只身一人在外,难免不会遇到危险。」 听了这话后,六公主看向姜凝的目光中登时便多了几分警惕,「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若是真心想帮我,便当今日不曾见过我。」 说罢,也不等姜凝再说什么,转身便走。 姜凝望着她的背影,心头却有些嘆息,几番接触下来,她明显能感觉到娴贵妃并不是会为了自身荣华不顾女儿终身幸福的贪慕虚荣之人。 而成王似乎对于皇位的野心也并不大,可缘何这门婚事却惹得六公主这般反感…… 姜凝心头虽疑惑,却也未再多想,只觉得长安城着实有些危险,她或许不应该再留在这里。 姜凝朝着驿馆的方向走了去,只是途径一条街巷时,有个醉汉不经意的撞了她一下,她面上的白纱登时便被风吹的飞了起。 那醉汉满身酒气,见姜凝勉强才站稳身子,道了句歉后便踉跄着步子离了开。 姜凝拾起地上的白纱,心头却有些起了疑,这条路这般宽阔,街上的人又不多,那醉汉为何偏偏朝她走了来,那步子看似凌乱,可就像是早已计划好的一般,她避都未避过…… 巷尾一个卖胡饼的摊位前,秦蓁瞧着这一幕显得有些惊讶,「姐姐,果然是她!」 秦婉一双杏眸里神色却有些复杂。 再次瞧见姜凝,她只觉得满腔的不甘和难堪好似都在这一刻爆了发,她怔愣了许久后,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缓,「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秦蓁跟着秦婉身侧,见姐姐这般落寞,不由又想起了这些时日姐姐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她的心头却有些复杂。 那晚那场大火,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可她却暗中见到她的姐姐和东宫的管事有牵扯。那可是一条人命啊,若是她当晚没能从那火场中跑出去,怕是早已被火烧死了。 她如何都想不明白,一向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的姐姐如何竟也会像那些高门主母一样,坐起了这般见不得人的勾当…… 从前她虽看姜凝不快,怨她占了姐姐的位置还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可却也从未想过要她的性命。 更何况,她原本以为只要姜凝消失了,太子哥哥便会待姐姐好。 可她错了。 即便没有姜凝,太子哥哥也和姐姐回不去了。 思及此,秦蓁禁不住劝了句,「姐姐离了那太子,总还会碰到更好的……」 「姐姐,放下吧!」 …… 暮色四合,夜色低低的,万籁俱寂之时,思政殿上却还燃着烛火,萧钰还在伏案看着公文,那一缕身影映在雕花木窗上,难免显得有几分孤寂。 夜羽披着夜色进了门,神色却不像往常那般淡定,进门行了礼后,便道:「殿下,确实在大魏发现了姜姑娘的踪影。」 萧钰闻言不由一僵,那平日里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也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见主子目光骤然落在自己身上,夜羽垂首正色道:「数月前,姜姑娘被带入了成王府,在府上住了约莫有一个月之久后,便被大魏的娴贵妃赐给了四公主为婢,一同来了大梁……」 第46章 夜色 子时将至,白日里喧譁吵闹的长安城,在夜色的笼罩下,平添了几分空寂,只余一轮残月挂在天际发出微弱的光芒。 姜凝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久久都未睡熟,索性便起了身,出去走了走,结果才走了没多远,转了个弯,便瞧见成王正坐在荷塘边的一块青石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玉萧,地上的身影被拉的很长。 第85页 成王听到脚步声,侧过头一瞧,见是姜凝,而后拍了拍身侧的青石,唇边弯起一抹清隽笑意,「阿凝,过来坐。」 姜凝顿了顿,到底还是朝成王走了去。 「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没睡?」 成王的目光却有些深远,未答反道:「寻常百姓都羡慕皇家的子女生来便尊贵,可又有谁知道这各中艰辛。整日算计来算计去,不外乎都为了那冷冰冰的权势。可权势在手,却失了一切,这又有何意义……」 今日的成王倒着实有些多愁善感,姜凝听到这里,禁不住说了句,「人各有志,或许在殿下眼中不甚珍贵的,他人却视若珍宝。」 成王侧头瞧向姜凝,眸子里却忽而多了几分歉疚,自从得知姜凝和他有一模一样的玉佩后,他便开始命人探查数年前的那些陈年往事。如今过了这么久,再去追究那些往事,自是不易,如今虽未有充分的证据,可依着现有的那些线索,他心头多少已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母妃多年前便颇得盛宠,怀有身孕后,因早已被预料到会是双生子,此胎便颇为引人关注。而一向和母妃交好的柔贵人,也就是如今的柔妃,因担忧母妃因此会更得宠,当即便命人将那皇子掉了包。许是因为慌乱,便错抱成了女婴。而后又因不忍下手,便又留了那女婴一命,送去了大梁…… 不管他的猜测真实与否,其中最伤心的却还是她的母妃。 既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又被迫母子分离…… 思及此,成王忽而将手中那玉萧递向了姜凝,说了句,「母妃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吹萧,阿凝想不想试试?」 …… 园内的一株古树后,萧钰穿着一身墨色长袍立在其后,瞧着荷塘边那对相谈甚欢的身影,眸色愈发幽沉,浑身上下都好似透着一股子冷戾的气息,只觉得胸膛有股火,在他体内迅速蔓延开来,传遍四肢百骸…… 他想转身便走,可目光落在那浅浅含笑的芙蓉面上,却如何都挪不开步子。 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模样一如往常且毫髮未损,让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多少落了地。可转瞬他便又想起了她毫不留情的离开,完全的将他玩弄于鼓掌中。 他此刻脑中甚至还闪过了一个荒唐的念想,他想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带她离开,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让她完完全全的只属于他一个人…… 树影深深,男人在此静默了许久,才起身离开,正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不声不响。 成王和兆惠将军此番来大梁并非白来,除了和亲一事,便是要来商议和大梁通商、互通往来一事,因此白日里的多数时辰都不在。 主子不在,驿馆的侍卫做起差事来,难免也松懈了几分,可哪成想,这日白日里,却迎来了当朝太子亲临。 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一时不由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驿丞见此,更是亲自出门相迎,在得知太子是来寻成王殿下时,面上有些为难,「殿下来的倒是不巧,成王殿下才和兆惠将军出去议事,还请太子殿下稍等片刻,小人这便差人去请成王殿下。」 萧钰淡淡的应了一声,见那驿丞似是要引着他去会客的正堂,当下便摆了摆手。 驿丞不由一怔,当下便又听林盛在旁端着架子说道:「今日日头甚好,殿下想在外走走,不必跟着了,你只管去忙你的便是。」 驿丞闻言也不敢多言,只道了句「是」后,便十分听话的退了下。 这驿馆专贡来朝见的使臣和官员暂住,虽算不得奢靡,可环境却很是清雅,姜凝平日里鲜少出门,可今日四公主不知又是哪里不痛快,竟吵着让姜凝去侍奉。 微风习习,姜凝捧着一壶清茶去了凉亭,便见四公主正和另一个贵女坐在石凳上吃着糕点,四公主还在和那贵女说笑,抬眼瞧见姜凝,见姜凝步子略有迟疑,眼底尽是傲慢,「还不快过来奉茶。」 那贵女侧目朝姜凝望了去,见她身姿婀娜,体态窈窕,一双眸子又生的很是好看,当下禁不住问道:「你为何用白纱遮着面?」 姜凝将那茶壶放在石桌上,态度显得有些不卑不亢,「奴婢面上生了疹子,为恐侮了主子们的眼睛,便用白纱遮了面。」 那贵女闻言微微颔了颔首,当下面上不由有些惋惜,却也并未再多问,反倒是四公主冷哼了一声,「在大魏那么久,都不见你身子有恙,怎么偏偏自从来了大梁,你的身子开始不适了?」 四公主睨了姜凝一眼,想起前几日的九转养颜膏,而后便又对着一侧宫婢吩咐道:「去请大夫过来瞧瞧,免得说本公主苛待了下人。」 迎秋忙应了声,正要退下,便又听姜凝在旁说了句,「不必劳烦公主,奴婢脸上不过是些小伤,将养些日子便好,奴婢想起为公主制的香露还未做好,奴婢这便退下了……」 姜凝说罢起身便要离开,谁料姜凝还不待迈开步子,便见四公主已像阵风似得出了凉亭,只余下那略带几分欣喜的话声,「太子殿下……」 正准备回去的姜凝,在听到太子殿下这几个字后,瞬间便僵了住,只觉得双腿简直半分都挪不动。 她脑中登时一片空白,如何都未料到竟会在此处撞见萧钰。 这里不过是个寻常驿馆,他若有事相邀,直接派人递帖子传召便是,又缘何竟会亲临此处。 第86页 姜凝还在呆愣之际,萧钰已阔步入了凉亭,四公主很是喜出望外,此时一双眸子都有些亮亮的,又不自觉的含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态,「殿下为何会过来?」 林盛在旁解释道:「殿下今日特来寻成王殿下,有要事相商,倒是不巧,成王殿下并未在驿馆内。」 姜凝一时愣在原地,眼下不用瞧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强烈的视线,她贝齿轻咬着下唇,心头不由有些发凉。 萧钰出身皇家,生来便天然带着一股当权者的冷漠矜贵,眼下那双凤目又染上了几分寒凉,一时仿佛连这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四公主在旁应和着,「五哥哥向来便是如此,殿下若是想见五哥哥,直接命人来传便是,又何故亲自跑着一趟。」 林盛在旁陪着笑脸,「公主有所不知,殿下今日不过是路过此地,便想着来寻成王殿下叙叙话,公主不必见外。」 见萧钰坐了下,四公主正欲为萧钰斟茶,谁料她才拿起茶壶,便听萧钰声音透着几分冷冽,「不是有婢女在吗?」 四公主手一顿,瞬间便听懂了这话的言外之意,当下见姜凝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处,不由低声呵斥了一句,「还不快过去奉茶?!」 姜凝只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她心头虽是百般不愿,可也知道,眼下为了不惹人起疑,她只得装作若无其事。 茶水刚送来,此时还微微冒着热气,她斟了杯茶,而后将那琉璃瓷杯递至了萧钰身前。 气氛一时有些冷凝,就在姜凝以为萧钰不会接时,他却忽而伸手接了过,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指尖倏而碰了她一下…… 姜凝抬眸,却见萧钰对他浑然未理,好似不曾相识。心头却不由暗忖,他这到底是何意…… 四公主瞧着姜凝这般赤裸裸的在勾引太子,一时不由有些心急,当下便道:「再去备壶热茶来。」 姜凝闻言简直是如释重负,她微微福了福身,正欲退下,谁知却忽被萧钰唤了住,「为何见到孤便要走?」 萧钰一手握着琉璃杯,语声虽不疾不徐,可林盛却还是能明显觉出主子这是震怒了,当下立在一侧,头不由埋的更低了。 四公主瞧着太子这般态度,心头却也不由愈发迷惑,太子为人素来冷漠,对她更是少言冰冷,却缘何如今会对一个婢女这般挑剔…… 姜凝怔在原地,还在一筹莫展间,便见有小厮来通传,说是成王殿下到了。 成王行了一礼,而后便状似不经意的瞧了姜凝一眼,轻声提点道:「太子殿下来了,还不快去备些茶点来。」 姜凝对上成王的视线,素来沉静的眼底多了几分感激,屈膝行了一礼后,当下也未顾其他,起身便出了凉亭。 萧钰瞧着两人那无声的默契,握着那琉璃杯的手,指节有些泛白。 * 夜幕落下,姜凝心头却还是很不安稳,可更多的却是懊恼,她甚至还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处露了马脚,引得他人猜忌。 或许那日她不该去帮六公主,或许她不该再回长安城,更或许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开萧钰…… 她想查清娘亲的死因,她贪恋那点仅有的亲情与关怀,可是如今,似乎她都不会再拥有了。 姜凝收拾好了东西,屋内又恢復了初时来的模样。她扮成了男子模样,瞧了瞧窗外的夜色,而后便熄灭了烛火。 今晚夜色有些发暗,她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朝门口的方向走去,可谁料屋子里却忽然多了个人,满屋漆黑,她跌进一个宽大的怀抱,鼻尖是熟悉的清冷梅香。 姜凝登时便推开了那个怀抱,一抬眼,便撞上了一个幽邃的眸子,心头不由一沉。 见她对他避之不及,萧钰眸色不由愈发晦暗,他粗粝的手掌擒上了姜凝的皓腕,宁静的夜里,低沉的嗓音乍然响起,「为什么?」 萧钰的身量本就高出了姜凝一头,此时步步朝她靠近,简直压迫感十足,他周身冷戾的气息愈发强烈,姜凝低垂的睫羽不由轻轻颤了颤。 她见过他的雷霆手段,也知道他平生最是厌恶欺骗与背叛,昔日那些阳奉阴违的朝臣,一个个都落得了抄家夺爵的下场。 她甚至毫不怀疑,他或许会直接便拧了她的脖子。 想到最坏的结果不过也就是死路一条,她深吸了一口气,心头的那份惧怕倏然间便不见了踪影。 她一双杏眸愈发沉静,甚至眼底还略带几分冰冷的瞧着萧钰,脸上淡淡的漾出了笑意,朱唇轻启。 声音轻柔,一如往常,可话语中却是没有一分温度。 「我倦了。」 第47章 开始 她如此轻描淡写便说出了『倦了』两个字,萧钰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凝着她的眉眼,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趁萧钰还在发怔之际,姜凝挣开了萧钰的手,望向他的目光却是再无往日的半分迷恋,「昔日殿下救了民女,民女甘愿留在殿下身边侍奉,如今恩情还完了,殿下又大婚在即,民女自是要成全殿下。」 萧钰眸子间如沉了一湖冰水,让人看了无端便有些发寒,见她对他这般疏远,他不由愈发向她欺近,「恩情?」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之前的亲昵又算什么?」 月色淡淡,黑夜之下,他的身影仿佛完全将她罩了住,他的目光强烈又幽沉,此时他离她分外的近,她仿佛都能感觉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上。 第87页 她避开了他的视线,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昔日民女既是殿下的妾室,侍奉殿下便是本分。」 萧钰微微垂下长睫,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面上平平静静一如往常,可那眼底却好似压着无尽的怒意和戾气。 呵。 本分…… 男人俊美无俦的面上忽而勾出了一抹笑意,他勾上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他微凉的指腹在她的唇上反覆摩挲,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唇上,神态却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在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那日借着大火离开,是你哥哥在暗中相助吧……」 姜凝身形不由一颤,却又听他接着说道:「买通东宫的侍卫,命人纵火烧了东宫,又拐走了孤的良娣,阿凝可知,这是何罪?」 姜凝心头忽有些发凉,「你……」 见他要迁怒姜唤,更要平添纵火那莫须有的罪名,她心头忽而有些发慌,一时手脚更是冰凉。她指甲嵌入了手掌中,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事情都是民女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是民女心中早有了离开之意……」 萧钰闻言,抚着她后颈的手不由一顿。 「民女送柳絮出嫁,安排好了一切事,为的都是能够离开殿下,就算没有阿兄,民女也会想尽一切法子离开。」 「感情这种东西,民女要不起,也不配去拥有,甚至在民女心中,感情更是一文不值。」 「民女曾迷恋殿下,也曾幻想过和殿下想携白头,永不相弃,可是如今,这些通通都不重要了……」 她的话声依旧寻常,明明是在说着心事,可那眼底却满是沉静,萧钰心头蓦然有些抽痛,只觉得好似被什么东西揪作了一团。 她和他的过往,接连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从别院到东宫,从永州到记忆中的零星片段,从未有过的涩意在他的心头迅速蔓延。 他凝着那张朱唇,见她似是又要说什么无情的话,这次,还不待她开口,他便先堵上了她的唇。 他扣着她的后颈,一手揽上了她的腰肢,让她完全的贴近自己,极具侵略性和强势,霸道的恍若狂风骤雨一般的像她袭来,而她正如那风雨中娇嫩的花枝,无处可避又无处可躲。 她用力要挣开他的桎梏,可她越是挣扎,他便越是强硬。他的力道大出了她许多,她的挣扎便更像是以卵击石了。 挣扎间,她不甚打翻了桌上的花瓶,发出「嘭」的清脆声响,在这寂静的黑夜中,更显得格外刺耳,她住在婢女居住的房内,隔音便更是差了些。 不多时,便惊动了睡在临近屋子里的迎秋。 「阿凝姑娘可是发生了何事?」 听到门口外的说话声,姜凝一时又羞又臊,面色涨红,登时一动都不敢再动,只得瞪着萧钰,示意他放开她。 可男人见她如此,非但没有放开她,眼底反而忽的浮出一抹诡计得逞的笑意,一时吻得更卖力了,甚至一双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屋外的人影又唤了几声,却皆未见姜凝应声,而后又见屋内漆黑无声,一时倒也没在留意,復又迳自折回了屋。 没有了忌惮,又见男人的手不老实,她用力咬住了他的下唇。 腥甜的味道在两人口中蔓延,见她杏眸间含着怒意,萧钰这才终于松开了她。 此时姜凝微喘着粗气,眸光潋滟,一双朱唇更是娇艷欲滴,微微有些红肿还泛着水光,是他留下的痕迹,萧钰抬手擦了擦唇上的血迹,盯着她的目光灼灼,眸间也少了几分方才的凉意。 「来日方长,阿凝,孤愿意等。」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在这黑夜中便更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姜凝抬眼便瞧见了萧钰唇上被她咬破的口子,心头的恼怒却还未纾解,「殿下如何,民女自然无权干预,民女一人做事一人当,实与他人无关,殿下要罚便罚,莫要迁怒他人。」 她额间的碎发飘到了鼻尖,萧钰抬手便想替她拂去,谁知却勘勘被姜凝避了过。 萧钰却也未恼,反沉着声道:「孤做事向来赏罚分明,是非对错皆依律法而为,可若是太子妃来求,一切便都不同了……」 姜凝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一时又急又气,他竟以此来威胁她…… 萧钰见她在发怔,也不顾姜凝是否情愿,旋即便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落下了一个吻,「阿凝,我们重新开始吧!」 …… 这日才下了朝,萧黎憋了一个早朝,直到出了上和殿,才终于憋不住的问了句,「皇兄的嘴上怎么了?」 萧钰却步子未顿,随口便说了句,「被蚊虫咬的。」 萧黎却半信半疑,今日他明显能感觉到皇兄的面上少了几分阴霾,竟难得没去反驳那些顽固老臣,而对于那些犯了错官员的处罚明显亦是从轻发落了许多。 萧黎心头有些疑狐,如今虽是蚊虫盛行的时节,可有哪个蚊虫会这么不开眼的去咬嘴唇? 思及此,萧黎忽而有些恍然,这蚊虫事假,估摸着美人才是真。 可自从东宫那场大火,姜良娣香消玉殒后,他便从未听闻东宫再有什么女人,莫不是姜良娣没有死? 萧黎想的入迷,待再回过神时,已和萧钰拉开了数仗距离,他忙大步追上前,正想问上一问,便听萧钰已率先对着一旁的林盛开了口,「明日听闻广华寺会举行法会,乃是得道高僧亲自讲经,你亲自去安排,明日孤要前往广华寺走一趟。」 第88页 林盛忙应了声「是」,当下便不再多言。反观萧黎心头疑惑则是愈来愈深,皇兄不是一向都不喜欢这些繁冗无趣的东西?何时竟也对佛法感兴趣了…… 姜凝自诩一向了解萧钰,可如今她却忽的发觉有些摸不透他了,她猜不透萧钰到底是否会迁怒问责姜唤,亦猜不透萧钰所说的开始又是何意? 明明如今她早已没了利用价值,他却又为何对她一直穷追不捨…… 姜凝坐在榻边还在整理床褥,恍惚间便想起了曾听靖阳侯老夫人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间的男子多数都是多情的,得到了不知珍惜,而失去却又追悔莫及。这并不是因为爱,而是正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萧钰位高权重,眼里想必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如今她未将他放在心上,便因此惹得了他的征服欲。 她自是不想再和他有半分的牵扯。 只是不知,他和秦婉又发生了何事,他未和秦婉成婚,倒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姜凝思忖了半晌,想起昨晚萧钰就那么直接进了她的房中,甚至还未被他人发觉,她心头不由愈发不安稳,只觉得长安城果真处处都透着危险。 思及此,她恍然间才明白过来,那日东宫大火若是萧钰早已发现证据,是她哥哥所为,必定早已问罪了,绝不会拖至现在。 如今他哥哥乃是朝中亲封的右安大将军,又和宁远侯结了姻亲,更曾立过赫赫战功,想必也断断不会因为她这点小事而生了差池。 若是萧钰因为她而怪罪姜唤,未免也太失了太子的度量,大不了,若真生了意外,她再回来替姜唤顶罪便是…… 想明白了这一点,姜凝下意识便翻看起了自己私藏的银票和匕首,见都安安稳稳的藏在自己的身上,心头这才稍稍安稳了些。 她如今只需再寻一个契机…… 姜凝还在发怔间,便见迎秋进了门,说是四公主吩咐,要她明日随着一同去广华寺上香。 姜凝闻言有些意外,当下便要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拒。可哪成想,迎秋却早已想到了后话,说此番只要是从大魏来的女眷,便都要去。 姜凝愈感莫名其妙,可又想着明日广华寺一定人多眼杂,对她倒很是有利,当下便点头应允了下。 姜凝想寻个合适的契机离开,可她出了房门后才发现,在她背后似乎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姜凝试图甩开那道视线,却如何都甩不掉…… 翌日一早,一行人便出发去了广华寺。女眷和近身侍候主子的婢女皆一同前往,一时队伍倒很是热闹。 四公主最是厌烦这些讲经祈福,一路上简直都没有好脸色,众人无不小心翼翼,唯恐惹怒了主子,遭了责罚。 入了广华寺后,便有引路僧上前引到,今日大师讲经,还特意为四公主留了席位,而剩下的婢女则要在席外等候。 今日的广华寺倒很是热闹,大梁的人笃信佛法,在长安城中虽常常会举行法会,可每一次还是会吸引众人香客来膜拜祈福。 姜凝随着迎秋等人站了片刻后,便寻了藉口出了席间,她一路拐拐绕绕,觉得约莫是避开了那双眼睛,心头不由有些轻松。 她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银票,唇边漫出了一丝笑意,起身便要朝着下山的路走,谁知还没等走两步,便已被拦路冒出的夜羽给拦了住。 姜凝瞧着眼下的老熟人,一时有些头皮发麻,她转身欲走,便听夜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姑娘,殿下有请。」 第48章 量身 今日日头尚暖,微风吹拂枝叶,发出轻微的簌簌声,苍翠欲滴的菩提树下,姜凝闻声不由顿了住。 她咬了咬唇,静了好半晌后,本欲说出口的话到底还是憋了回去,她不欲理会夜羽,迈着步子就要离开。 谁知夜羽却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始终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三尺距离。 跟了数步路后,姜凝到底是有些憋不住了,回身便对着夜羽说道:「你能不能不跟着我?」 见姜凝停下身瞧着他,夜羽忙垂眸恭声道:「殿下吩咐了,姜姑娘若是不随卑职过去,卑职便要一直跟着姜姑娘。」 姜凝一时有些气结,「若是我就不去呢?你一直跟着我,难道就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吗?」 身为太子的侍卫,何时竟也这般清闲了,来跟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 夜羽面无表情道:「殿下吩咐了,如今姜姑娘便是最大的事,只要姜姑娘不畏惧人言,卑职会一直随在姜姑娘身边侍奉。」 姜凝:「……」 又是在威胁她…… 四公主那一点就着的脾气,若是被她知晓,他曾是萧钰的妾室,那还得了?! 再者说,四公主的陪嫁婢女才初来大梁便和那东宫太子有了牵扯,此事若是传出去,必然会惹人注目,若是被他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少不得又是麻烦…… 姜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才明白过来,今日萧钰是故意的。 她抬眼打量了四周一眼,见左近毫无人迹,还在思量间,便又听夜羽在旁说道:「殿下如今就在最后间的斋院,此处乃是广华寺主持专为殿下辟出来的,平日里都派人守着,不会被他人瞧见,姜姑娘放心。」 姜凝将怀中的银票揣了紧,见也别无他法,只得随着夜羽一同朝那斋院走了去。 第89页 广华寺的斋院很是古朴,她所在的位置倒很是偏僻,不仅不见其他人迹,甚至就连前院那诵经的声音都分毫没有听到。 姜凝进门时,萧钰正坐在桌几旁饮着茶,他今日穿着一身素色长衫,反而少了几分平日的寡冷,发上束着玉冠,腰间坠着上好的玉佩,面容闲适而从容,尽是一派的清贵华然。 见姜凝进了门后,视线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姜凝甫一进门后,夜羽便颇为本分的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了房门。屋内静的针落可闻,姜凝目光中却带着几分警惕与戒备,当下毫不客气道:「殿下请我来做什么?」 萧钰未答,却忽放下了手中杯盏,起身朝她走了去。 姜凝怕他又做什么逾矩之事,一时不由将手护在了胸前,避着他的目光,后退了几步,和他拉远了距离。 萧钰并未在意,手中不知何时却多了一副软尺,他见姜凝越推越远,薄唇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来,「别动。」 姜凝抬眼,见萧钰似要给自己量身,当即便伸出了将他推远了些,「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如今和他毫无瓜葛,不过也就是比素不相识的人多知道个名字而已,断不该和他有这般亲近的举止,更不该由他来给她量身。 见她这般抗拒,萧钰却也不恼,那俊朗肃雅的面上低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阿凝既如此不配合,那孤这便命人去寻大魏公主,由公主来为阿凝量身,倒也是个法子。」 「你……」姜凝瞪着萧钰,一双杏眸里多了几分怒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萧钰见姜凝顿了住,两手握着软尺,便开始给她量着胸、腰和臀、手臂、腿骨的尺寸。 那股淡淡的梅香又传入鼻尖,姜凝浑身上下都很是僵硬,她心头思忖了半晌,却也没想明白,萧钰这到底是何意。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只感觉萧钰离她分外的近,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肌肤上,有些惹人发痒。 她紧闭着眼,只盼着眼前这一幕能赶快过去,心头想要离开长安的念想愈发强烈。 其他位置倒还好,可待量到胸前时,姜凝却感到格外羞赧,虽说她也曾和他…… 可在如此的青天白日下,又是在外边的寺院中,她的面上多少有些不自在,当下见萧钰许久未曾挪开,禁不住催促了句,「好了没有?」 萧钰勾了勾薄唇,目光有些晦暗不明,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畔低声道:「阿凝竟是比之前在东宫时,还要丰腴了一些……」 这话中尽是调笑的意味,姜凝的面上登时便飘出了一抹霞红,她咬了咬唇,心头却在想着,他若是再如此轻佻,那她当下便真是什么都不再顾忌了…… 时光在一寸一寸流逝,见萧钰终于离开了她,姜凝顿时如释重负,她正欲要告辞离开,谁料,她藏在怀间和腰间的银票和匕首,此时竟都在萧钰的手上。 姜凝登时心头一凉,这些她都藏的隐蔽,若只是量身,是如何都不会被人发觉,唯一的可能便是,萧钰早已知道她的身上会藏有这些东西…… 她不由越想越凉,或许驿馆内竟还有萧钰的人,且还在一直监视着她;或许,萧钰早已知道她会随时准备离开…… 见萧钰拿走了她最为重要的银票和匕首,姜凝下意识便要去抢,可她到底是身量不及萧钰,几番下来,简直连银票的边都没摸到。 最后姜凝索性也不再去追要了,反而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说道:「殿下早就知道了。」 既然萧钰早就知道,那今日不是萧钰来拿走,也会是旁人来偷拿,反正就是想让她走不掉,可她是一定要离开的,这些身外之物,就算没有了她还可以再去想别的法子。 虽说艰苦了一些…… 可到底还是阻挡不住她的。 她这般想着,却忽发觉自己的手腕处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她低头去瞧,这才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一个凤血玉镯。 那玉镯莹白处质地颇为细腻柔和,一看便知绝非凡品,而在那白玉中还掺杂着像血一样的红。 传闻中凤血玉乃是玉石中沁入了凤凰之血而成,是极少有的通灵古玉,即便在整个大梁都很是少见。 她在宫中时,还曾听太后提及这凤血玉镯,乃是留给她的孙媳妇,未来的太子妃的。 思及此,姜凝抬手便要将那玉镯褪下,可手却忽而被萧钰的一双大手给包裹了住。 她抬眼便撞上了那双幽邃的眸子。 他的眼底似有暗流涌动,声音有些发哑,「赔给你的。」 他那双眼睛眼尾略长,不笑时显得有些凉薄,可此时却含着几分与之不符的温柔缱绻,是姜凝从前鲜少见过的模样。 她恍惚间,好似又想起了在别院时,他随手送她的东西,她统统都视若珍宝,可她满含心意送他的东西,却从未见他佩戴珍视过半分。 唯有那桂花糕,入了他的眼,可缘由却也多半是因为秦婉…… 姜凝默了许久,而后到底还是挣开了萧钰的手,避开了他的视线,「殿下既要赔给我,那便将那匕首归还给我吧!」 萧钰垂首打量手中那把小巧的匕首,瞧着倒并不常见,像是西域的东西。他还在暗自猜测这匕首的来歷,便又听她復又说道:「这把匕首对民女很重要,乃是很重要的人赠与民女的,既是他人所赠,殿下总不好再横刀夺爱了。」 第90页 听到她说这很重要的人,萧钰恍惚间便又想起了,她不在的这些时日里,曾有近一个月都住在成王的府上,亦和成王很是亲近。他甚至在那晚,还曾瞧见过她和成王相谈甚欢…… 他眼底的那份幽邃登时便消散了几分,薄唇紧抿着,心头却有些酸胀,「可是成王?」 姜凝微顿了顿,却并未言语,反而趁着萧钰还在发怔的功夫,趁机拿回了匕首,如视若珍宝般的 紧紧的攥了住护在了心口处,一切都已不言自明。 而后便又听姜凝缓声道:「殿下,人总是会变的,没有人会一直守在原地等着一个人。」 她的声音很是沉静,就像是那无波无澜的湖水,「过去的事早已成了过去,民女都不再想了,殿下也莫要再想了。」 姜凝说罢,只见萧钰的脸色好似愈发阴沉,若是个识趣之人,便当知太子殿下这是要震怒了,此时若是再开口惹得太子不快,便是要遭了大罪的。 可姜凝一时也顾不得这么多,她正欲褪下那凤血玉镯,便却听萧钰的声音有些发寒,自她的发顶缓缓漫了开,「孤送出去的东西,便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他背对着她,那挺拔如竹的身姿此时竟微微显得有几分孤寂,声音好似也有几分艰涩,「你若不喜欢,自行处理便是,只是……莫要再还给我……」 姜凝听了这话一时有些犯难,两人皆未多言,屋内气氛好似都已凝固了一般。 可巧这时,门外忽传来的夜羽的声音,「殿下,四公主拜见。」 姜凝有些错愕,若是被四公主知道,她在萧钰这里,如何还能再说得清,她衣袖下的手攥的一紧,下意识便看向了萧钰,可惜,从她的视线望过去,她只能瞧见他那孤冷的背影。 萧钰素来不喜聒噪,若在往常,萧钰一定是直接便推拒了,可眼下他却忽而犹豫了。 此时,他心头只有一个强烈的念想在作祟,他恨不得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可在这股念头下,却又另有一个声音在与之相悖,他不想她恨他,更不想拂了她的心意。 沉默了许久后,到底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旋即便沉着声道:「请四公主去积善堂。」 夜羽忙应了声是,而后便差人吩咐了下去。 姜凝见萧钰差人引四公主去了别院,心头不由松了口气,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屈膝行了一礼后,正欲告辞,却又听萧钰低沉的语声传来。 「阿凝……」 话声有些欲言又止,姜凝步子顿了顿,片刻的失神后,到底还是未等他说完,便已一言未发的出了门。 广华寺对姜凝来说很是陌生,夜羽见她离了开,便主动跟着相送,为其引路。行至了岔路时,唯恐被人发觉,夜羽便停下了步子,恭声道:「姜姑娘再往前走几步路,而后左转便到了前院。」 姜凝道了句谢后,却并未急着走,反而从手腕间取下了那个凤血玉镯,递向了夜羽,「这是我刚刚不小心带出来的东西,还要劳烦你归还给他。」 夜羽睨了一眼后,登时便垂下了头,拱手道:「如今距法会结束还有些时辰,殿下如今还在斋院,姜姑娘若是想要归还,还是直接交给殿下的好。」 见夜羽不肯帮这个忙,姜凝一时也未在勉强,只得告了辞。 她也说不清她方才为何没有将这玉镯还给萧钰。 许是瞧见那么强硬的一个人第一次露出了不强势的模样,她才犹豫了吧! 不过这个玉镯,她断然是不能留的,改日再寻他人想法子送回去便是。 四公主本应在积善堂等候,可因来时的路上落了东西,便出来相寻,可才出了积善堂没多久,便瞧见姜凝在和一个侍卫拉拉扯扯,一时不由多停留了些。 那个方向乃是太子所在的斋院,她一个小小婢女自是入不得的,如此,便定是来寻那个太子的近身侍卫的。 四公主眼底漾出一丝嘲讽,她倒是当真没想到,她才来大梁多久,竟这么快就和东宫的侍卫勾搭上了,倒当真是好手段! 可就偏偏是这般水性杨花的女人,竟还惹得成王那般偏袒,那些男人果真是眼睛瞎了,专门喜欢那些心术不正又爱红杏出墙的! 四公主心头对姜凝的厌恶不由又多了几分,积善堂内,她坐在桌几旁等候,此时甚至在想,她哪日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这般虚伪之至的女人,就该遭众人唾弃! 四公主百无聊赖的饮着茶,一边厌恶着姜凝,一边又暗自欣喜,今日太子殿下终于召见她了,从前他和太子并不相熟,他对她冷淡一些也没什么,可今日过后,一切就都会不同了,毕竟,她还从未见过太子殿下主动见过什么别的女人…… 四公主足足等了有一个半时辰后,才终于听到了脚步声。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面露喜色的起身相迎,可谁料,房门被推开的一瞬,她才看清,来人并不是太子。 那小厮见她行了一礼,态度有些诚惶诚恐,「还请公主回去吧!朝中突然有要事处理,殿下已经离开了……」 「……」 四公主:「???」 第49章 听书 惠风轻拂,夜羽出了广华寺的门,见马车早已备了好,当下便行至了马车旁,恭声道:「殿下,属下已安排身手最好的护卫暗中保护姜姑娘的安危,请殿下放心。」 第91页 萧钰淡淡的应了一声,夜羽微垂着头,想到方才的事,心头忽有些犹豫不定到底该不该说,转而又想起,殿下曾说过只要有关姜姑娘的事,事无巨细皆要报,当下便道:「殿下,方才卑职送姜姑娘回去时,姜姑娘说有东西要归还,想要卑职代为转交。」 沉默了一瞬,马车上的声音有些发沉,「你可收了?」 「卑职不敢。」依譁 夜羽顿了顿,怕主子又要再细问下去,转而想起今晨林盛叮嘱他的事,当下便问了句,「殿下命人请的二十位绣娘如今皆已入了东宫,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一阵风吹起马车帘角,夜羽看不清主子的神色,只瞧见了主子那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或多或少猜出了主子是何心思,可如今他瞧着姜姑娘的态度似乎并无意…… 静了几息之后,就在夜羽以为主子不会再同他多言时,他却见面前已多了一张纸笺,「三个月内赶至出太子妃大婚的吉服。」 萧钰面上虽还是一贯的漠然,可那声音中却掺了几分强势几分势在必得,让夜羽一时有些恍然,依稀间想起了殿下上次也是这般模样,可没多久,明王就倒台了…… 思及此,夜羽忙双手接了过,道了句「是」后,便吩咐众人上了路。 …… 夜色如浓稠,月华如洗,透过木窗洒下一地清辉,姜凝躺在榻上却是如何都未睡熟,她摸出了枕边的那只凤血玉镯,摸着那冰冰凉凉的触感,一时更是睡意全无,心头怅然愈盛。 旧日里,她曾盼着能嫁给他,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可到了最终,她非但没能如愿,反倒得知自己只是一个替身,如今,她既彻底放下了,那便不能再同萧钰有半分的牵扯,如此才对谁都好。 只是如今的事态倒委实出乎她的意料,怕是经过今日这么一档子事后,他定会派人跟着她,她若再想离开,当真是更难上加难了。 她侧着身,凝着那殷红的玉镯,一双杏眸显得愈发沉静透亮,心头也渐渐有了几分思量。 翌日,姜凝早早便去了膳房,忙活了好一阵子后,终于成功端着一碗瘦肉粥去了成王那里。 成王穿戴好后,正欲出门去户部议事,谁料却在门口迎面瞧见了姜凝。说起来,这还是姜凝第一次主动来寻成王,成王见她面上含笑,手中还端着东西,一时更是有几分受宠若惊,忙挥退了侍从,引着姜凝进了屋。 屋内并无他人,说起事来倒也方便很多,姜凝将那药膳粥放在了成王身前,唇边带着浅浅笑意,「这是拿来贿赂殿下的。」 到底还是没能听到那句哥哥,成王心底有些许落寞,可在一听到「贿赂」这个词,不免又有些失笑,「贿赂我?」 姜凝却并未再过多玩笑,反而直接开门见山来了句,「不知殿下日后如何安排?」 成王拿着汤匙抿了一口那瘦肉粥,一边道了句,「待互市一事商议好,再定下四公主的婚事,便该回去了。」他顿了顿,「阿凝,若是母妃知晓你还在世,她定会很开心。」 他虽希望姜凝能同他一道回去,可却又知此事如何都勉强不得,当下便也不敢说的太过。而姜凝又如何不懂这言外之意,她对上成王那隐隐带有期盼的目光,心头却忽而有些发虚,赶忙避开了他的视线,说自己愿意随着他一同回大魏,只是在这之前,她想回故宅,去给阿娘上柱香。 成王见她肯随她一道回去,便已是意外之喜了,当下便允了姜凝的请求,准备帮着姜凝暂时离开长安城,日子便定在十日后的花灯节,彼时,长安城内热闹非凡,驿馆凭空少了一个人也不会被那么快发觉。 而姜凝自是也不急,这十日虽短,她要做的事可不少。 此时见成王答应的这般爽快,她当下便又说了句,「整日待在驿馆内也是烦闷,殿下无事时,可愿陪着阿凝出去走走?」 成王心头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本就心中有愧,此时别说是陪妹妹出去走走了,只怕是妹妹说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尽法子去为她摘下来。当下便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不知阿凝想去哪里?」 姜凝思忖了一瞬,「听闻明日闻笙先生会在品香楼说书,殿下可愿陪着阿凝去听一听?」 …… 这边,姜凝和成王定好了日子后,那边消息没多久便已传入了东宫。 「姜姑娘今日一早便起身去膳房为成王殿下做了早膳,而后两人在成王殿下的屋子内,待了许久才离开……」 「姜姑娘还命人寻了书本食谱,那几本食谱皆是参照大魏的饮食习惯所制……」 「奴才还打听到明日姜姑娘和成王殿下要去品香楼听书,为此,姜姑娘还十分高兴的挑选了好一阵子的衣裳和首饰……」 「成王殿下待姜姑娘也很是不同,较寻常婢女亲厚了很多,不仅赏了姜姑娘随时可以出入驿馆的令牌,遇到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还统统都会给姜姑娘送去。大魏的很多奴僕都言,如今姜姑娘虽是公主的婢女,可或许再过不久,姜姑娘便会成了成王殿下的人,还会一同回大魏……」 福喜站在一旁复述着方才听来的消息,一时可谓是胆战心惊,一番话说完后,便见主子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沉,吓得登时便垂下了头。 这下他终于明白了,师父为何要将这差事丢给自己了,简直是稍有不慎便会遭了这池鱼之殃。 第92页 福喜心头感慨,当下便想着要不要以出去奉茶为由藉故离开一会儿,能躲一时是一时,谁知他还没等开口,便见他们主子已抄起了桌上的一杯凉茶,就要饮下。 殿下议事时,最是不喜人打扰,方才前来议事的朝臣才走,桌上的茶盏还未撤下,这茶怕是早已凉透了。福喜见此,正欲开口劝阻,谁料抬起头时,便见他们主子已将那一杯凉茶早已喝的一干二净了…… 福喜连忙跪在地上赔礼,「殿下赎罪,奴才这便去给殿下换一壶热的来。」 话音落罢,他弓着身子便要退出去,便听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冷硬的嗓音,「什么时候?」 福喜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萧钰是何意,当下便道:「明日辰时三刻。」 许是觉察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萧钰当即便又垂下了眸子将那视线落在了奏疏上,只是声音却还是有些发冷,「去唤林盛过来。」 福喜如蒙大赦,就连身板都不由挺直了几分,「是。」 …… 姜凝素来都鲜少用那些脂粉,也鲜少精心打扮,一来觉得太过繁琐,二来觉得也是没有必要。可今日在出门前,姜凝对着屋内的铜镜,可是打扮了好一番,又是描眉又是梳妆,一番折腾下来,小半个时辰都要过去了。 她今日虽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可那发间却簪着一只嵌着红玉的步摇簪,耳垂坠着一对与之颜色相近的红珊瑚耳坠,再配上那双清澈盈润的杏眸,和眉眼间那几分天然的柔媚,显得更是娇艷灵动。 就连成王瞧见姜凝,都忍不住夸赞了一番,两人从后门出了驿馆,行至品香楼门口时,便见品香楼内已聚了很多人。 但幸好楼内还有空位,只是离那说书先生距离远了些,但也没有大碍。两人在楼上围栏旁坐了下,不多时,茶水和糕点便已上了桌。 今日成王并未让人跟着,是以只有他们二人,姜凝和成王两人对坐,姜凝倒是相较寻常热络了很多,不仅主动为成王倒了热茶,甚至还为其剥起了瓜果来。 今日茶楼内讲的是个武将从军最后成为鼎鼎有名的大将军的故事,姜凝甚至还曾看过有关这位武将的话本子,对那故事早已是滚瓜烂熟。可即便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事,从闻笙先生的口中说出来,都会平添几分诙谐,惹得楼内的看客不时发笑,姜凝听了,倒也不觉来了几分兴致,甚至说到某一处时,还会停下和成王探讨。 大魏和大梁因所处位置不同,饮食和风俗文化便多少也会有些差异,一个喜欢问,一个喜欢答,一时两人倒很是和谐。 不远处的竹帘后,萧钰坐在内间,瞧着两人那相谈甚欢的模样,心头忽的涌起了一阵莫名的烦闷和酸涩。 在东宫时,她虽也会笑,可那眼底的笑意却始终都是浅淡的,远不像如今这般,笑得如此欢畅。 而在别院时,夜幕落下时分,他在翻看公文,她便在翻看着话本,而她在碰到那些新奇有趣的故事时,也会这般说给他听,可如今,她身边的人却不再是他…… 只要一想到她的眼里心里不再有他,反而出现了别的男人,萧钰的心口就有些发疼,仿佛有一把发钝的刀子在他心头划过,并不致命,可却是一点一点侵入骨髓的难忍。 他的面色发寒,似刀剑出鞘,恨不得马上便冲出去带她离开,可他的身份和生来便有的那份冷静自持,却又让他顿在了原地。 他本不想多去理会,可直到瞧见成王扶住美人胳膊的一瞬间,他到底是有些绷不住了,起身掀开了竹帘,朝着二人走了去…… 第50章 花灯 闻笙先生说起书来诙谐有趣,很快便赢得了满堂喝彩,而这边,因为人多嘈杂,店小二捧着热茶经过,一时没端稳,险些将那热茶浇在姜凝身上,幸得被成王及时护了住,才不至于酿成一场祸事。 姜凝惊魂甫定,听着店小二那连连的道歉声,正想说让他下次小心一些,谁知,就在她侧过头的一瞬,便瞧见萧钰朝她走了来…… 姜凝一时怔在了原地,心头却忽而有些发慌,她料到他会派人跟着她,却未料到竟会在这般的情况下,碰到他,她一双手不由越收越紧。 见姜凝发愣,成王顺着她的视线瞧了去,见是萧钰,眼底不由闪过一丝错愕,出于客套,旋即便要起身寒暄一番,谁料却被萧钰打了断,而后便听他淡声道:「楼内空缺无几,不知能否同坐?」 成王与太子不过只见过寥寥数面,此时见太子这般说,自是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当下便忙请萧钰坐了下,又斟了茶。只是心头却有些疑狐,听闻大梁的太子素来清冷孤傲整日忙于公务,想不到原来竟也会来茶楼听书更还会与人将就坐在一张桌上。 萧钰坐定后,一手握着杯盏,一边眼神却若有似无的瞧向了姜凝,「不知这位是?」 成王也不好言明,当下便又道:「不过是位故友,阿凝,还不快见过太子殿下?!」 姜凝深吸了一口气后,再抬起头时,眸子已恢復了往日的沉静,对萧钰好似全然不曾相识,拱手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她微微垂着头,萧钰只能瞧见她发间那轻微晃动的红玉步摇簪,这般陌生的态度,让萧钰心头一时有些发堵,「不必多礼。」 得了这话,姜凝微微颔了颔首,一时也不再多言,低头瞧见那层层分明,又色泽诱人的桂花糕,禁不住拈起了一块,「这桂花糕的香气很是清甜,殿下尝一尝……」 第93页 萧钰闻声抬起头,正要应声,道一句「好」,谁知,一抬眼便瞧见姜凝早已直接越过他,将那块桂花糕递向了成王。 成王顺势接了过,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眼底漾出几分笑意,「果然清甜可口。」 姜凝回以一笑,「殿下喜欢就好。」她顿了顿,又拈起另外一块芙蓉糕,「殿下再尝尝这个。」 成王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见两人对他如此视若无睹,萧钰坐在其间,身形有些发僵,平素本就淡漠的乌眸一时好似更沉冷了几分。 姜凝正想再同成王说些别的,谁知,萧钰却硬生生的插了一句,「姑娘对糕点倒似很有研究?」 姜凝态度不卑不亢,「研究倒不敢当,只是当日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学了门谋生的手艺……」 为生活所迫…… 萧钰闻言不由一噎,捏着杯盏的手不由越捏越紧,她在别院时,为他才学做那些糕点,竟是为生活所迫?! 还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什么是自取其辱,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成王见姜凝这般说,眼底涌出几分怜惜,「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定不会再让阿凝受半分委屈……」 成王话声才落,便见萧钰登时起了身,孤忽然想起互市一事,还有些许细节需和成王相商,不知成王眼下是否方便?」 成王闻言有些错愕,可见萧钰这般说,也不好再推说,他神色还在为难间,便又听姜凝在旁说道:「殿下只管去便是,不用管我。」 成王面有愧色,「改日再来陪你。」 姜凝点了点头,她微微垂下眸子,行了一礼,恭送着两人离开了,心头也不由松了口气。 说巧不巧,自那日后,成王一时倒更忙了些,不是被叫去议事,便是被叫去帮忙做些有的没的。别说是一同出去走一走了,就连白日里在驿馆内,都鲜少能瞧见成王的身影。 花灯节将至,驿馆内年岁不大的婢女,纷纷按捺不住的做起了花灯玩,迎秋瞧着实在新鲜,便也学着样子来做,可最后做出来的花灯却是歪歪扭扭,实在是有些不像样,当下便去寻了姜凝帮忙。 姜凝素来手巧,不一会儿便帮迎秋做了只荷花状的花灯出来,此事原本是件小事,可却未曾想被四公主给瞧见了。四公主玩心重,又是第一次来大梁,故而对这花灯节甚是有兴致,她见姜凝的心思巧,又苦于找不到人手,便只好不情不愿的低下头唤了姜凝去帮忙挑些用料。 这日白日里,几人一同出了门,四公主原本只想买些花灯的用料,可谁知,走着走着,便又不知不觉逛起了那些脂粉铺子,可巧还遇到了那日在驿馆内一同喝茶的一个贵女。 四公主出手阔绰,遇到的喜欢的便会毫不犹豫的买下,而此番出门只带了两个婢女,那些东西自然也便都推给了姜凝来拿。 姜凝肩头扛着布匹,两手又拿着买来的文玩古董等物件在四公主身后走的慢腾腾。而四公主正颇为轻松的在前边不远处和另一个贵女在谈笑。 「听闻花灯节那日皇后娘娘会在宫中设宴,届时太子也会位列席间。在花灯节上,女子还可送男子花灯以寄情思,公主可万万莫要错过了。」 四公主面露赧然,「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那贵女悄声道:「公主有所不知,你可知平西大将军之女?」 四公主面露困惑,便又听那贵女道:「想做上太子妃之位的女人甚多,但就连才貌出众又家世显赫的大将军之女,最后都因为东宫莫名的一场大火而没能入的了东宫。可见,若是不得太子殿下的心,做再多都无用……」 那贵女见四公主似是半懵半懂,当下不由又神秘兮兮的说了句,「四公主可知,那平西大将军之女对太子殿下可是痴心一片呢,和太子的婚事没成后,大将军又为其说了几门亲,可却都被其给推拒了,听闻最近大将军之女已和其远安侯世子互递了庚帖,不知这桩婚事又是否能成……」 两人进了一家香料铺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在挑选着香粉。四公主其实心里很没底,她都来了这么久,婚事却还久久未被定下,这当中是何缘故,她着实有些摸不透。再一想起,太子对她的态度和自己如今只身远嫁了大梁,都是拜六公主叶含依所赐,一时心头更是添了几分烦闷。 她心头的气无处撒,一时便又想起了和六公主有几分相像的姜凝来,当下便又买了很多瓶瓶罐罐的香料,尽数堆给了姜凝来拿…… 瞧着姜凝那慢腾腾的身影,四公主嘴边更是有几分不耐烦,「你怎么这么慢?还有几家铺子没去,你这般磨磨蹭蹭,可是故意想忤逆本公主?」 姜凝想着自己如今就要离开了,当下便也不欲再去和四公主争一时的口舌之快,当下也没再多言,只跟在四公主身后,朝着门外走去。 可谁料,她们才出了百香阁,迎面便撞见了成王,四公主一时惊的有些合不拢嘴,「五哥,你怎么来了?!」 成王目光落在姜凝手中抱着的布绸上,神色间有些不豫。 春风楼内,萧钰和成王还有几个朝臣正在饮酒用膳,其中一个朝臣见成王听了下人来报后,便疾步出了门,心头好奇愈盛,当下便起了身,透过窗镛瞧着街边的坊市,颇有几分闲情逸緻的说了句,「老夫看成王严肃周正,还以为是个不近女色的主,没想到原来是早已有了美娇娘。」 第94页 另外两人大臣闻言,也不由来了兴致,当即便围了上去,「那女子虽遮着面,可那身姿倒很是曼妙,想必定然是个美人儿。」 「这还能错,要不是美人儿怎么能入了了成王的眼,你没看成王为了那美人儿,可是在训斥四公主呢!」 「这倒是精彩了,竟连外出办差都要带着美人儿相陪……」 几个朝臣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的愈发兴致勃勃,他们还要再说下去,谁料,却忽听见房门开合的声音响起。几个朝臣循声望去,一时不免有些面面相觑。 只见原本坐在高处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故,竟已离了席…… 他们心头纷纷泛起了嘀咕,莫不是方才他们说的哪句话得罪了当朝太子? 被成王训说了几句后,四公主倒老实了很多,心头虽有怨气,却也不敢轻易表露。姜凝默默跟在四公主身后,想到成王,心头不免嘆了口气。 她的思绪还在放空,谁成想却忽的被人攥住了手腕,那力道有些大,她正欲挣脱,却传来了那股熟悉的清冷梅香…… 男人力道大的攥的她的手腕有些发疼,她一路挣扎,却如何都挣脱不得,终于到了一处僻静的巷子后,萧钰才终于停下了身。 他将她圈在臂弯和墙壁间,扯下了她面上的面纱,愈发靠近她,灼热的气息从她的面颊扫过,男人眸间尽是阴沉,却又带着几分偏执,「他能给你的,孤通通都能给你。」 见他如此不管不顾,姜凝一时有些心急,生恐会被他人发现,她声音中不由也带了几分急切,「你放开。」 萧钰对此却恍若未闻,反而愈发穷追不捨,非要问出个究竟来,「从别院到东宫,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孤不相信,你全然无动于衷。」 姜凝见他如此坚持,索性也不在顾着是在何处了,「殿下如此说,那殿下心中便全然无愧吗?殿下在那日雨日将民女带回东宫,是因为民女的样貌与秦姑娘很是相像吧?」 「殿下旧日里总是送民女白玉簪,也是因为那是秦姑娘喜欢的吧?民女为殿下做了很多吃食,可殿下只喜欢那桂花糕,也是因为秦姑娘的缘故吧?」 他甚至还曾为了秦婉,送来了滑胎的药,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如何下得去手…… 姜凝睫毛有些微微发颤,可那一双眼眸却是毫无温度,「殿下对民女处处冷淡,却会无条件的相信秦姑娘,这些民女如今都不在乎,殿下想娶谁喜欢谁都是殿下的自由,民女自是无权干涉,如今民女想要的,便只有自由,殿下竟连这一点也还要剥夺吗?」 见她自始至终都对他这般疏离,萧钰只觉心头有些发疼,脑海中却倏然闪过一些零碎片段,还在恍惚间,便见姜凝已挣开了他的那股力道,他的一双眸子愈发幽邃难辨,「阿凝,我没有……」 姜凝却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一番话说得简直丝毫未曾留下余地,「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不管殿下今日是出于何种目的,我与殿下都绝对再无可能。殿下也莫要在民女的身上多费心思。」 她顿了顿,「也不必再派人跟着民女,那只会让民女对殿下越来越远。」 说罢,也不待萧钰再说些什么,当即便迈着步子离了开。 萧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时只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似,似乎曾在何处早已发生过一般,可他再一细想,却又如何都抓不住到底是在何时何处。 他僵在原地,静默了好一会,直到夜羽来寻,他才随着他回了东宫。 …… 眨眼间,花灯节便至,到了晚上,更是精彩纷呈,街市巷陌边,五光十色的花灯交相辉映,霎是夺目。 这日,有很多百姓皆会自发的到荷塘边放花灯祈福,还会有各式各样的杂耍卖艺,惹得百姓纷纷驻足,围观叫好,场面很是热闹。 秦蓁见秦婉面色恹恹,当下便也拉着她出来走了走,两人站在池水便,秦蓁手里捧着花灯,兴沖沖的便要放花灯来祈福,见一旁的秦婉似在跑神,当下不由用手肘戳了戳秦婉,「姐姐在想什么,快来放荷花灯!」 秦婉顺势接过妹妹递来的荷花灯,唇角露出一抹牵强的笑意,待点燃了那荷花灯后,便弯下了身子,将那花灯放在了水中。 秦蓁见姐姐如此心不在焉,便又想拉着姐姐去看杂耍,谁知一抬头便瞧见了不远处那抹清隽的身影,当即便说道:「姐姐你快看,那可是远安侯世子?」 秦蓁说罢,正好拉着姐姐去见一见,那知却听姐姐忽而说了句身子不适,无奈两人只好早早便回了将军府。 依着成王的计划,成王早已为姜凝准备好了户籍和银两,也想法子拖住了四公主,而她要做的便是在城门关闭前,随着出行的商队一同出城门。如此,待四公主发觉后,她早已出了长安城,想要再来寻她便是难上加难了。 她和那商队的一个小厮约定的便是酉时在城门口的东巷见。 她一路偷偷行至了那条东巷,心头却不免还是有几分忐忑,生怕又有什么意外发生。等了几息之后,她终于与那小厮碰了面,见一切都在如常进行,她一直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放了下,当即便随着那小厮朝着城门口的商队走去。 可谁料,她还没等出了这条巷子,她和那小厮便已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黑衣刺客给团团围了住。 第95页 那些黑衣刺客皆蒙面腰间佩剑,此时那一把把明晃晃的剑刃直直的对着她,姜凝下意识便握紧了藏于衣袖间的匕首。 眼看着那些黑衣刺客离她愈来愈近,却忽的又跳出了另外几人挡在她的身前。那些黑衣刺客不依不饶,很快便动起了手,发出了冰刃相接的刺耳声响。 姜凝见两方扭打一团,正想寻个时机开熘,谁知迎面却又撞见了一个蒙面人,她的后颈被人一击,旋即便晕了过去,人事不知。 萧钰匆匆赶到时,姜凝已被人劫了走,那蒙面人带着姜凝便翻身上马,向城郊跑去,萧钰见此也顾不上其他,亦忙驾马追了出去。 此计便也正在那蒙面人的算计中,他早已在那家破庙内设了伏,那背后之人穿着一身暗色袍子,面上带着一张银质面具,从一尊佛像后缓缓走出,见萧钰竟这般孤身一人便闯了进门,笑得愈发得意,「想不到堂堂的太子殿下还是个情种,为了一个女人,竟甘愿以身犯险,这笔买卖果然值得……」 萧钰手执一柄长剑,气息还有不匀,可是姿态却很是镇定自若,像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话,「明王,好久不见。」 明王早已因谋逆罪,被贬为庶人,他如今却还唤他这一声明王,当真是充满了讽刺。 而明王面上却也不恼,反而一手轻轻揭开了脸上的面具,开始朝着方才那蒙面人走去,一只手勾住了还在昏睡间的美人那下巴,「太子殿下当真是好气度,只是不知,眼下这美人分量又值几何?」 萧钰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开始发沉,\"你到底要怎样?\" 明王那明晃晃的匕首便在美人的脖颈处反覆比量,「很简单,一命换一命。」 萧钰自小到大却还从未受过威胁,闻言,他的一双眸子愈发显得有些森寒,「可以。」 明王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心头一时起了疑,可又想到这里可是他的地盘,如此荒郊野岭,他孤身一人,就算有通天的本领,又如何能再逃出他的手掌心?! 他当即便命萧钰扔下手中的长剑,萧钰眼也未眨的便照做了。明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手上,一时不免分了几分精力。 可下一瞬,却见萧钰动作快的仿佛一瞬间,便已冲到了他的身前,将姜凝护了住。可他虽救下了姜凝,他们二人却也被团团围了住。 眼下还带着个昏睡不醒的人,饶是萧钰有一身的功夫,却也难以逃出包围圈,明王见此愣了一瞬后,面上旋即便已勾出了一抹冷笑,「好,当真是极好,来人,给本王上,拿下人头者,本王重重有赏!」 听到这声奖赏后,那些黑衣人便更来了精神,一时刺向萧钰的招式也愈发凌厉起来,不一会儿,萧钰的胳膊上便已开始挂了彩。 两方正在僵持间,眼看着他们就要夺了萧钰的命,便见门外又忽而涌来一大批训练有素的暗卫,明王没想到萧钰的人竟支援的这般快,好似对于今晚的事早已在预料之中一般,一时心头又惊又惧。他见形势不对,忙从那破庙的后门,逃了出去。 而那些暗卫自是也没忘了顺着原路去追。 萧钰今日穿着一身墨色长袍,让人瞧不清身上的血迹,只是那被划破的衣袍和那发白的面色到底是有些出卖了他,夜羽瞧了瞧主子的面色,拱手道:「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殿下赎罪。」 萧钰将姜凝打横抱了起,出了破庙,面色却有些沉冷,「去查一查,究竟是谁在背后与明王勾结……」 第51章 东宫 东宫,承华殿。素色的床幔下,姜凝还在昏睡,夜色迷离,殿内灯影幢幢,萧钰坐在榻边,凝着榻上的美人儿,眸间的冷戾淡了几分,抬手替她拂去了额前的碎发。 望着那张芙蓉玉面,他恍惚间不由又想起了那日她的那些话来,心头忽而多了丝丝缕缕说不清的滋味。 他素来不是爱管闲事之人,甚至可以做到对万事万物都漠然处之,可细想起来,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日缘何会将与他仅有一面之缘的她带去了别院。 许是因为那双眼睛太过熟悉,眼底带着不甘屈服的倔强,像极了在那个雨夜被罚跪的他;许是因为她发间簪的那支白玉簪,像极了母后在世时,微垂着头髮对他温言相呵的那一只…… 他的心绪还在飘远,却忽见她的睫毛颤了颤,「阿凝……」 姜凝还在迷迷煳煳间,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淡淡梅香,想到自己如今会在何处,她的心头不由一沉。 来刺杀她的黑衣人必然便是那日在东宫中的放火之人,这般想要她的性命,除了秦家的那对姐妹外,她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何人。 可她想不明白,她都已经选择了退让,为何她们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她缓缓睁开了眼,迎面便撞上了萧钰的视线,一时只觉得前世的那些记忆好似又通通喷涌而出。 在她染病后,她想要离开,他却如何都不肯放她走…… 她一时别开了视线,语声平平淡淡,甚至还带有几分戒备,「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萧钰罕见的滞了一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又听她接着说了句,「那些人是殿下派去的吧!殿下早已知晓我会离开,便特意命人等在了城门口。」 萧钰眸色有些发沉,「在你心中,我便是这般不堪吗?」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恭顺,「殿下在民女心中已无任何分量,民女如何想自然不重要。殿下若想做个明君,便该成全民女,放民女离开。」 第96页 他这话萧钰听上去却是分外的刺耳,他竭力压抑着心头那就要喷涌而出的烦闷之意,愈发朝她欺近,就连那语声中都含了几分强势之意,「倘若孤不放呢?」 姜凝一双眸子对上了他的视线,心在一点一点的下沉,但面上却分毫未显,一双杏眸沉静又毫无波澜,仿佛在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那便只好互相折磨了。」 …… 姜凝如今便是在萧钰的寝殿,承华殿内。作为堂堂太子的寝殿,承华殿布置华贵占地之大自是不必说,殿内的物什更是应有尽有,简直是三个扶玉苑那般大小了。而承华殿内素来没有女婢,此番因殿内多了个人,萧钰便差了一个名唤春夏的女婢前来侍奉。 自那日姜凝把萧钰气走后,已经整整过去了一整日。 如今夜色又落了下,春夏端着晚膳进了承华殿,心头却有些忐忑,一整日来屋里的主子都不吃不喝,她身为婢女自然有劝诫之责,可她劝了半晌,屋里的姑娘根本就是油盐不进。颇有那种你只管说你的,但我就是什么都不听之感。 春夏将那晚膳一一放在了桌几上,心头不由一声轻嘆,如今殿下在外议事还未归来,若是知道姑娘不吃不喝又不言不语,想必定然会大怒。 思及此,春夏还是禁不住行至了床榻旁,恭声劝了句,「姑娘,该用完善了。」 「今日奴婢特意为姑娘熬了碧粳粥,味道很是香甜可口,姑娘多少吃一些吧!」 榻上的女子背对着她侧身而卧,却是没有半点回音。 春夏又劝了几句,见丝毫没有回音,也只好默默退了下,守在了殿门口。当然与她一同守在殿下的,还有东宫里的侍卫。她心头虽好奇那姑娘究竟是何来歷,却也不敢多问,只是有些忧心那姑娘的身子,那姑娘看上去身形甚为单薄,若是饿出病来,可怎么是好…… 她还在发愁间,便见太子殿下已踩着星月走了来。春夏屈膝行了礼,忙禀报了此事,月色之下,只见主子的脸色一时更沉了几分,周身好似都镀着一层凉意。吓得春夏忙垂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萧钰进门时,便瞧见姜凝正侧躺在榻上,不知是不是睡熟了,他的脚步声,甚至没有惊动她分毫。 殿内还飘着碧粳粥的香气,萧钰的目光落在那碗热气腾腾的碧粳粥上,再一想到她竟已此来威胁自己,他不由抿了抿唇,连那身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便已端着那碗碧粳粥,朝床榻的方向走了去。 他坐在榻边,一手握着白瓷勺搅着手中的碧粳粥,「身子可是自己的,你若是病了,那痛可没人能替你挨。」 姜凝闭着眼睛,不想理他。 萧钰却也不恼,反而轻轻舀起了一勺那碧粳粥,「阿凝不肯吃,可是在等着孤来亲自餵?」 姜凝一听这话心头忽而更气了,明明是他不肯放她离开,她才想出了如此下下策,他若是肯放她离开,她哪里会饿着自己! 怎么话到他那里,竟还成她欲擒故纵了??? 见她还是不肯动,对他的到来好似浑然未觉,禁不住又说了句,甚至还多了几分调笑的味道,「果真要孤来餵吗?」 姜凝闭紧了眸子,心头只想他能赶快出去,却见他忽的欺身上前,扳过她的肩膀,她还没来及有过多的反应,双唇便已被他堵了住,唇齿间尽是那碧粳粥的香气。 他的唇有些温凉,可那碧粳粥却是热的,姜凝忙推开了他,有些呛了住,坐起身缓和了好一会儿才恢復过来,她面上又羞又恼,「你疯了!」 萧钰瞧着她这幅模样,眼底却是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拿起放在床头的碗勺,又舀起了一勺,送至了姜凝唇边,声音不由也放软了几分,「阿凝还要孤再餵吗?」 姜凝面上带着几分恼怒,本不想理他,可一想到方才那一幕,她顿了顿,到底还是一手将那碗勺从萧钰那里夺了过,心头却暗暗腹诽,他简直是疯子! 萧钰见姜凝微垂着头十分乖顺的模样,那素来冷硬的轮廓,似也松动了几分。 姜凝喝了些粥,身上也不由暖和了几分,她本以来萧钰有公务在身会离开,可谁知,他却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甚至还命人将思政殿的文书都送到了承华殿这里,颇有几分要久留的意思。 姜凝一时心头却更为难言,她软硬兼施,可似乎对他却都分毫不起作用,她不由又想起了旧日听闻的和他有关的那些事,似乎就连朝堂上那些顽固的老臣都没能威胁到他,更遑论她还只是一个女子,又如何敌得过他的铁血手段。 屋内静的针落可闻,萧钰正坐在书案旁批阅着文书,而姜凝则坐在榻上,手中拿着卷书,面上虽镇定,可心头却已是想了千百种计策。 可就算那千百种计策,到最后,却都没能敌得过一个「困」字。 夜色愈深,姜凝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一时只觉得就算天塌下来都不是事了,当下便不管不顾的睡了去。 萧钰瞧完了那些文书后,见床榻上的人儿没了动静,当下便上前替她收起了榻上的书卷,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一时却又有些恍惚,只觉得这一幕简直像极了昔日在别院时的场景。榻上美人的气息均匀,那纤长的睫毛如蝉翼一般的垂着,肌肤白皙如脂,娇颜精緻,瑰艷姿容,看上去分外的乖巧柔弱。 第97页 她那时虽也会早早的便睡了熟,可却在睡梦中都不忘叮嘱他要早些歇息,断不会像如今这般对他如此疾言厉色,生疏防备…… 思及此,他心头忽有些不是滋味,许是恼她方才的态度,他不禁微微俯下了身,在她额间落下了一个吻,旋即拿起了放在床榻一角的薄被,宿在了软塌上…… 已近子时,万家灯火渐熄,驿馆内,成王眼底有几分疲惫之色,此时正坐在矮椅上,轻揉着额角。 那日事发突然,倒让他有些始料未及,可一连几日,他派出所有的手下去暗寻,却皆未寻到姜凝的身影。 他心头既担忧又害怕,生恐她会生什么意外,成王还在思量间,便见有侍卫来报,「殿下,属下在城郊的一座破庙内,寻到了这个帕子,不知可是阿凝姑娘的?」 成王拿在手中一瞧,禁不住回想起过往那些点点滴滴,帕子上绣着蔓草,似乎正是她的东西。 见他的手越收越紧,眉头越粗越深,那侍卫又接着道:「那破庙虽已被人清理过了,可属下敢断定那破庙中定然有打斗的痕迹,在墙边草垛下还有一只梅花镖,许是在打斗时不慎留下的。」 「那只梅花镖上的标记和属下先前在英王那里发现的标记很是相像。」 话至此,成王的脸色有些发黑,前些日子他便暗中听闻她那皇兄和大梁已被贬为庶人的明王有所勾结,想不到如今他们竟还做出了这般勾当! 可那明王又为何与一个女子过不去? 他思忖了片刻,脑中却忽然有一个想法唿之欲出,他之前去查妹妹的身世时,有一段时间却是完全空白的…… 而东宫生了那场大火后不久,她便被迫来了大魏,再一联想到日前种种阿凝和太子间那若有似无的接触,成王顿如醍醐灌顶,当下便出言吩咐道:「明日你去安排,本王要去东宫拜访。」 第52章 赌气 姜凝醒来时,已经不见了萧钰的身影,她低下头,见自己衣衫完好,还是昨日那身行头,心头不由松了口气。 可旋即却生出几分烦闷之意,她若是再坐以待毙下去,指不定又会发生什么事,还需赶快想个法子离开才行。 日光透过木窗洒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驳光影,春夏捧着早膳进了门,见姜凝已起了身,当下便提醒了句,「姑娘,该用早膳了。」 她将那冒着热气的金丝南瓜粥和几道小菜从食盒中一一取了出,而后心头早已想好了劝诫之词,她正准备开口,谁知再抬起头时,却见姜凝已然下了榻,迳自拿起了一旁早已备好的湿巾净手,淡着声道:「今日天气甚好,过会儿便出去走走吧!」 春夏愣了一瞬,而后见姜凝终于想开了,一时不由又惊又喜,忙应了声「是」,上前服侍了一番。 天色清丽,成王特意备了礼来拜访,可巧萧钰不在东宫,东宫管事面色恭谨,当下便依着规矩劝成王殿下改日再来,哪成想成王轻抿了一口热茶,竟说了句无事,甘愿在这里等。 成王如此说,东宫管事自是不好再说些什么,当下便命花厅里的几个宫人仔细照看着,而后又出去吩咐了内侍去给殿下传话。 成王此番前来本就是另有目的,自是不会坐在花厅内一直空等,他饮下一杯茶后,便说道想去外面走一走,透透气的同时也感受一番大梁的文化古韵。几个宫人自是不好违逆,当下便引着成王出了门。 东宫前廷乃是太子和东宫官吏议事之处,平日往来皆是朝臣勛贵。白玉铺成的甬路上,成王一边赏着沿路的风景,一边旁敲侧击的问起了东宫后院的那些事。听到曾有位姜良娣乃是从侍妾之位一步一步获宠最终却香消玉殒死于一场大火时,心头便愈发有些发沉。 旁的女子自打出生起哪个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中百般呵护,可她却只有自己,该是何等的为生活所迫,她才会情愿去做一个低贱的侍妾…… 他立在一株古树下,下意识便朝着内院的方向望了去,若是阿凝当真在这里…… 成王思绪还在飘远间,便已听身边人齐声道了句:「见过太子殿下……」 鹅卵石铺成的甬路上,姜凝和春夏一前一后的走在其间,春夏面色倒是如常,反观姜凝则有些恍惚。静了几息之后,见一路气氛实在是太过沉默,春夏不由说了句:「姑娘,再往前走便是殿下平日议事的前廷了,依着宫规,前廷除了来议事的朝臣外,不准内侍和宫妃前往。今日天气甚好,姑娘何不去清漪园走走?」 话声入耳,姜凝不由顿住了身,只觉得离开倒也好,免得被他人撞见又是麻烦,她转身欲走,谁料一抬眼便瞧见了不远处那道清隽的身影,穿着一身暗色常服,立于玉阶前,正在同他人攀谈,可不正是成王。 她顺着那方向望去,却见萧钰竟也在此,她一时有些心慌意乱,忙避在了一株古树后,脑中思绪愈发烦乱。 那晚她和成王的人约好出城,可她却无故不见了踪影,成王见了自是不会就此作罢,而又有何事竟值得成王来东宫跑这一遭?唯一的可能便是,或许成王早已猜到了她刻意隐瞒的那些过往…… 姜凝还在出神,便听成王的声音已缓缓飘了过来。 「如今我魏国使团已来了长安近月余,互市一事亦有了眉目,却唯有结亲一事还未定下,四妹对殿下痴心一片,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第98页 成王这话问的不卑不亢,然这话中意却到底还是有些突兀,毕竟此事明面上代表的可是大魏的诚意和大梁的心意。而成王却如此跑来问太子这般问题,难免不会有结党寻私之嫌。 姜凝目光落在成王身上,他做事素来沉稳,想必定是为了她才来跑了这一趟,只是这答案当真是再明显不过,结亲一事关系到两国交好,又如何会轮到萧钰愿与不愿呢…… 偷听墙角实非君子行径,姜凝也不欲再听下次,当下便转身离了开。 萧钰负手立于玉阶前,就在抬眼的一瞬,便瞧见了不远处那抹纤细单薄的身影,穿着一身素色襦裙,他抿了抿唇,到嘴的话锋确是一转,「太子妃的人选孤早已另有打算,不劳成王费心。」 「孤还约了朝臣议事,成王请便。」说罢,便也不顾成王再说什么,当下便起身朝着思政殿走了去。 成王望着萧钰的背影,心绪却忽而有些复杂,侯在一旁的小厮见主子久久未动,禁不住在旁提醒了声,「殿下,该回去了。」 一路上,夜羽随在其后,见四下再无他人,才开口道:「殿下,那晚的事已查清,明王在被贬为庶人后,便幽居在城西弄衣巷一间私宅内,平日里深居简出,一直在暗中谋划准备復起。前几日,有人看到秦大姑娘曾出现在弄衣巷,许是和姜姑娘暴露行踪一事有关……」 「那晚在城门口,姜姑娘原本是想混进往来的商队,一同出城……」 话至此,夜羽忽而抬眸偷偷瞧了瞧主子,见主子步子蓦然顿了住,话便也未再说下去,只恭恭敬敬的跟在了身后,等着主子吩咐。 良久,才听萧钰的声音冷冷传来,「继续命人搜寻萧纪的下落,若有消息,随时来报。」 夜羽颔首,应了声「是」。 「还有。」萧钰眸色愈发幽沉,「孤要知道,有关成王所有的事。」 …… 夜色落下,内,桌几上早已布上了一桌子的菜,荤素尽有,且样样精緻,可姜凝胃口实在是有些不佳,只粗粗动了几筷后,便不再吃了。 见她草草便放下了木着,反倒是萧钰率先开口问了句,「不和胃口?」 姜凝本不想和他多言,可又想到如今可是他不肯放她离开,心头不由多了几丝恼意,反倒生出了几分和他对着干,又破罐子破摔的心思。 得罪了当朝太子,最严重的也不过就是丢了性命而已,如今自由都没了,性命又有什么重要…… 姜凝顿了顿,而后微微垂下了眸子,略带几分惋惜道:「民女只是想起了法华寺的素斋,东宫的饭食虽精緻,却远不及法华寺的素斋可口。那些素食虽简单,确是极具烟火气,只是可惜,民女怕是吃不到了。」 萧钰抬眼瞧了她一眼,却好似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你若喜欢,孤这便命人去将法华寺负责斋饭的僧人请来。」 姜凝面上很是过意不去,「如今夜色早已落了下,法华寺又相距东宫甚远,这么一来一回怕是也太折腾了些。」 萧钰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唇角忽而弯出了一丝笑意,「既是阿凝喜欢,又谈何折腾。」 他的话声才落,便已差人吩咐了下去。姜凝压了压眸子,眼底波澜不惊,「多谢殿下。」 太子入住储宫虽有数年,然东宫中却从未有过半分奢靡享乐之风,太子多年皆是每日卯时起身,衣着车马亦严格按照规制来,素来将规矩看的分外重,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事,堪称整个长安城百官的表率。 可今晚却委实有些坏了规矩。 太子连夜命人去请法华寺的僧人入东宫,只为了一时的口舌之欲,若是消息传了出去,难免不会遭到那些文官的非议。 从东宫到法华寺至少得绕大半个长安城,即便一路快马加鞭,一来一回少说也得有两个时辰,待那素斋呈上饭桌时,已是亥时一刻了。 莲叶素鸡、白菜珍珠丸子、芙蓉糯米藕,还有一些应季的野菜……都是些寻常的菜式,可法华寺做出来,因其独有的泉水和特有的手艺,饭食中便会多了几分旁的斋饭都没有的清爽与甘甜,甚至与宫中的珍馐相比也毫不逊色。 饭食飘香,姜凝看着那些素斋,却是久久未动筷。 萧钰还在翻看着着书案上的文书,见姜凝一动不动,不由问了句,「怎么不吃?」 姜凝随口道:素斋虽好,可如今这里既没有寺院的清幽,又没有古朴的钟声,倒是委实有些失了意境。」 萧钰闻言,眉宇不由轻蹙了起,意境? 却又听她接着有几分遗憾道:「民女忽而想起如意斋的栗子糕和临江阁的醉香鸡,栗子糕清甜,醉香鸡软糯,二者相辅相成,搭配同食,当真是人间至味。」 萧钰对吃素来不讲究,还以为这只是两道寻常的菜式,当下也未作她想,又见她难得有兴致,当下大手一挥,便差人去准备了。 刚领了命的夜羽:「……」 如意斋和临江阁不仅相距甚远,这两家的老闆还很是难搞,如今这半夜三更的,两家铺子早已闭了门,他今晚怕是睡不成了。 此番倒是比去法华寺快了些,可当那些东西都摆在姜凝身前时,姜凝却忽而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她的刁难哪里会为难到萧钰,所有的事在他面前,不过都只是轻而易举的一桩小事罢了。 第99页 姜凝从桌几旁起了身,对着一旁的宫人淡声吩咐道:「都撤下去吧!」 见桌上辛苦买来的饭食就这么原封不动的被撤了下去,福喜禁不住劝了句,「姑娘,多少吃一些吧!这么精緻的菜式,姑娘却不吃,岂不是辜负了这些吃食。」 福喜还在等着姜凝的话,可哪成想姜凝却一言不发,福喜下意识偷偷朝着主子望了去,见主子神色沉默,吓得急急埋下了头,将桌几草草的收拾了一番,而后便忙退了下。 屋内一片寂静,萧钰这才终明白了她这是换着法子的在出气呢,萧钰抿了抿唇,忽而想起了那晚的事,他当时若是来晚了一步,许是就要彻底失去她了,他握着茶杯的手不由一紧,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那晚的事,孤会为你做主。」 姜凝别过了头,声音听不出半分心绪,「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萧钰蓦然顿了住,只觉得那耳边的话简直分外刺耳,却又听她接着道:「殿下离民女远一些,便是对民女最大的保护。」 她低垂着眉眼,依旧是如往日般的温顺乖巧,乌黑的髮丝垂在腰间,只余几缕碎发在额前散落,此时手中正握着卷书,一番话说得很是漫不经心,仿佛是在说着事不关己的话,又仿佛是在对着不曾相识的人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萧钰脑中倏而有些发痛,记忆里仿佛闪出了些许破碎的片段,他记不得那些事,可每一个片段却皆是与她有关…… 「曾经民女以为殿下是位端方自持的清冷公子,却不曾想竟也会做出这般强人所难之事……」 萧钰脑中的痛意愈甚,「别再说了。」 姜凝未曾留意萧钰的反常,反又接着道:「也是,日后整个天下都会是殿下的,民女身份微贱,不管情愿与否,也只能被迫接受,心意又有什么重……」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已被萧钰攥住了手腕,她被那股力道带了起,下一瞬,他的另一只手便已箍住了她的腰肢。 他用力的将她往怀中带,姜凝挣扎了一瞬,见挣脱不开,便抬起头迎上了他的视线,那双眸子漆黑又难辨,她还在猜测着他到底想干什么,可谁知,他的吻却忽而落了下,强势又带着几分冷戾,上来便攻城略地,长驱直入。 这般架势却让姜凝忽而有些慌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影重叠在了一起,让她一时觉得好似又回到了上一世,她不肯放自己离开,也是这般满身酒气的…… 姜凝愈想心头便愈发委屈,眼见自己的衣襟扣子都被他扯了开,胸口处的一片肌肤已裸露在外,她心头髮慌,眼中霎时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触到那温热的泪,让萧钰一时停了住,见她髮丝微乱,脸颊泛着娇艷,梨花带雨的模样,他想抬手为她擦拭眼角的泪,可在抬手的一瞬,却又顿了住。 他抿了抿唇,到底是一言不发的出了承华殿。 …… 见他离开,且也没有要再回来的意思,姜凝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可心头方才涌出的那股委屈却分毫未减,她看着这一屋子的物什用具皆有萧钰的影子,鼻尖飘着的也是他常燃的沉水香,心头忽而愈发烦乱,恨不得马上便离开这里。 她理了理衣衫,可哪知,她才推开了殿门,还没等往出走,便被持刀的侍卫给拦了住,她本想以命相胁,妄图硬闯出去,可却又想到那门口的侍卫不过也是奉命行事,她若这么硬闯出去,说不定还会招来萧钰,当下只好便又折了回去。 可心头的那股郁气却着实让她在承华殿当真是半分都待不下去。她当即便唤来了在外值守的福喜。 夜色愈发深沉,福喜窝在殿外昏昏欲睡,此时见姜凝唤他,他拍了拍脑袋,忙上前恭声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姜凝接过他手中的热茶轻抿了一口,「我闻着这承华殿的香甚是不喜,把这香炉撤了,改燃梨花香。」 福喜一听这话不由得有些惊讶,可又见姜凝那不容商量的口吻,当下便又试探着说道:「娘娘,这承华殿常年都燃着沉水香,奴才哪敢换?!」 「还有这床褥,锦被皆要换成新的。」 福喜面色更难了,「娘娘……」 姜凝一双杏眸朝他扫了去,「换还是不换?」 福喜被问的焦头烂额,一时也别无他法,只好应了姜凝的话,退了出去,忙去寻了林盛。 屋檐下,微风吹拂,福喜简直都要哭了,「师父,徒儿该怎么办?」 林盛闻言也不觉得有些头皮发麻,方才主子那脸色他可是瞧见了,若是此时再因为此等小事去麻烦殿下,怕是他们也别想安生了。 那可是殿下的寝殿,能住进太子寝殿又被太子如此放在心上的人,怕是整个大梁都不见得会有一个,他们自是不敢怠慢。 再者说,那日扶玉苑着火一事,殿下竟肯为了一个妾室沖入火场,既这般在意,那想必起居这等小事上,也定会依着姜姑娘。 林盛咬了咬牙,「都依着姜娘娘!」 林盛本以为姜凝这般折腾一番后,也该安分些了,可哪成想,翌日天色大亮后,姜凝竟想将承华殿内的所有摆设全部都换下。 林盛这次简直是牙都快咬碎了,才允了姜凝,差身边的亲信将承华殿彻彻底底给换了一新。可即便如此,姜凝却还是有诸多不满,花瓶瓶身的纹样色泽太寡淡,屏风上绘的山水图太平常,床褥绣的花色太素净…… 第100页 一番折腾下,原本简洁还有几分雅致的承华殿,瞬间便全然便了模样,镂金的香炉,百花争春的屏风,绣着大朵牡丹的锦被……简直是奢靡又绮丽,张扬又夺目,倒不像是堂堂太子的寝殿,反倒像是某些品味低俗又不缺银子的宫妃的寝殿。 林盛瞧着这全然一新的承华殿,禁不住陷入了沉思,往日这位姜娘娘在扶玉苑时,也不是这般品味啊…… 如何这番回来后,竟像是变了一个人…… 萧钰宿在了思政殿,承华殿正好留给了姜凝,一连两日都未曾瞧见萧钰,姜凝心头反而更舒心了几分。 这日还在用着晚膳,春夏服侍在一旁,见姜凝半句都未曾提及太子,禁不住在旁说了句,「姑娘,殿下对姑娘还是很关心的,每日回来后,皆会过问姑娘如何如何,奴婢还从未见过殿下对哪位姑娘这般上心。」 姜凝夹了一口菜蔬放入了口中,「你到底想说什么?」 春夏想起林盛公公的叮嘱,当下便又说道:「殿下这两日都未曾好好用膳好好歇息,朝中事物又很是繁重,奴婢只是担心殿下身子,恐会因此染了病气。」 姜凝又夹了一道八宝鸭肉,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春夏:「???」 就一声「嗯」就没了? 「这道八宝鸭汤汁肥浓,鸭卤酥烂,滋味倒很是鲜美。」 春夏:「……」 春夏到了喉间的话不由一噎,知道此路不通,还在想着另一番措辞准备再劝,谁料一道冷风忽而迎面吹来,春夏见此忙去关上了半掩的木窗,瞧了瞧窗外密布的乌云,她顿了顿,忽而说道:「今晚少不得会有一场雨,思政殿也不会有朝臣前来议事,若是姑娘肯送些吃食过去,殿下定会十分欣喜。」 姜凝睨了她一眼,「说完了吗?」 春夏忙垂下了头,声音瞬间低了下来,「奴婢知错。」 …… 不多时,窗外便下起了一阵急雨,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夜空,雨水顺着檐角落下,砸在地上,如细密又接连不断的珠帘。思政殿上,萧钰立在窗前,听着那急切的雨声和瑟瑟的风声,有些出了神。 林盛一脚迈进门,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雨水,理了理衣襟,而后恭声道:「殿下,该用膳了。」 萧钰在桌几旁坐了下,林盛颇为伶俐的在旁为斟了杯酒,「殿下这是梨花酒,酒不醉人,殿下多少喝一些,也好暖暖身子。」 入鼻是淡淡的梨花幽香,淡雅清冽,萧钰端起了那琉璃杯,却莫名觉得这酒香分外熟悉,他自幼便生在宫中,也并非初次饮这梨花酒,可这次的酒他却觉得与之前的那些相比很是不同,他放在鼻尖闻了闻,似乎还有些的竹叶青的清雅香气。 林盛见主子对这酒似是生了兴致,忙在旁解释道:「殿下,这是姜良娣之前所酿的酒。」 林盛说罢,那低垂着的头不由偷偷打量起了主子来,见萧钰面上似是没有动怒之色,心头不由轻轻舒了口气。 扶玉苑那场大火后,他命人修葺院内的物什,便意外挖出了几坛梨花酒,之前怕主子不悦,他便命人一直放在尚食局,不想如今终是派上了用场。 萧钰轻抿了一口杯中酒,唇齿间霎时便皆是那梨花的清浅香气,他却恍惚间又忆起了一些零星的片段,与现实部分重合,却又不尽相同。他愈细想,脑中那股刺痛感便愈发强烈。 林盛见此,不由面露关切道:「殿下?」 萧钰又一杯酒灌入了口中,让他的心绪平復了几分,「出去。」 林盛闻声也不好再多言,只得退了下。 …… 夜色寥寥,骤雨未歇,萧钰上了榻,渐渐入了梦。 似是在东宫,又似是在别院,他拨开眼前的迷雾,似乎瞧见了另一个自己和另一个她。 暖室内,香炉青烟裊裊,飘着一室的梨花香气,两人的衣裳早已散落了一地,软塌上,她赤着身,裸.露着雪白的肌肤, 髮丝微乱,额角碎发贴在鬓边,脸颊泛着如桃花般的娇艷,可那一双唇却是紧咬着,似是在竭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半分声响。 他的神色间却好似亦含着几分恼怒,见她这般,他的冲撞愈发蛮横了些,似乎就只是为了能让她的心思全部都在他那里。 「陆起结党营私,与叛党勾结,致使无数百姓死伤,他此番自身都已难保,又如何顾得上你?!」 她的瞳孔倏然睁大,却又听他復而又道:「姜凝,你要的他从来都给不起……」 …… 场景陡然一转,她却似乎已是缠绵病榻多时,面色不仅苍白的毫无血色,那平日略显圆润的下颌更是尖的有些可怕。 他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碗,舀起一勺后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见不烫了才将那药送至了她的唇边,谁知却被她勘勘给避了过。 他好脾气的温声哄着,可她却好似对他十分避之不及,「殿下还来这里做什么?又来送药吗?」 「阿凝,你到底是还在怪我……」 她喉间发痒,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妾如……如何敢怪罪殿下。」 萧钰忙帮她顺气,她实在是难捱,一通剧烈的咳嗽后,喉间便涌出一股腥甜,殷红的血迹落在了帕子上,红的有些触目惊心。 「阿凝!」 「快传太医!」 第101页 许是咳的有些厉害没了力气,她靠在他的怀中一时竟也没有像先前的那般挣扎,反倒有几分疲惫的说了句,「不用传太医了,只要不见殿下,妾这身子自会好的快……」 ……依譁 思绪回笼,萧钰勐然从梦中惊了醒,心头却是无端的有些发空,发慌,就像是大海中的浮木,飘飘荡荡,却没有一丝落脚点。 夜色漆黑,一场疾雨不知在何时早已停了下,只余极微弱不可见的细雨还在飘落,静了几息,萧钰到底还是没忍住去了承华殿。 姜凝还在迷迷煳煳间未曾睡熟,便觉身旁的床榻忽而陷下去了一块,紧接着身边便多了个人,腰间也被其揽了住。 他的动作很轻,可姜凝睡的本就不安稳,更何况他自外面而来,身上还带着微微的凉意,那股清冷梅香,她真是想不忽略都难。 他依着她在床榻的外侧躺了下,一双漆黑的凤目落在她的面上,手下触感是温热的,萧钰不由松了口气,只觉得方才的梦境委实有些离奇,眼前这一切才是真实的,不是么…… 见他就这么紧挨着她,姜凝简直是浑身都不自在,她正欲起身下榻,可萧钰哪肯放她离开,他反倒有几分疲倦的闭上了眼,颇为熟识的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声音有几分沉哑,「别动。」 姜凝哪里肯依,若是这么睡一夜,她宁愿选择睡在地上。 姜凝手脚并用,还在不老实的挣扎着,可男人铁臂一揽,与她的距离反倒更近了几分,「阿凝若是再动下去,孤也不知过会儿会发生何事。」 …… 姜凝这下是彻底不敢再乱动了。 第53章 令牌 如此过了一夜,待姜凝再醒来时,萧钰已经离开了,许是因一晚上都没怎么动过身,姜凝睁开眼,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很是酸麻。她起身下了榻,刚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便见春夏已捧着盆水进门来服侍她梳洗了。 盥洗过后,又用了一些清粥小菜,姜凝端坐在铜镜前,任由春夏给她挽着发。 姜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率先瞧见的便是脖颈处那道红痕,姜凝有些错愕,一只手下意识便抚了上去,想到那道红印是因何而来,心头一时又羞又恼。 定是他昨晚趁她睡熟时…… 简直是毫不知羞! 春夏倒未觉察到姜凝的心绪,反倒还握着银梳在和姜凝搭着话,「宫中权贵在骊山狩猎,殿下今日恐怕要很晚才能回来。怕姑娘闷着无趣,殿下还送来了很多新鲜的小玩意,殿下待姑娘当真是极好。」 姜凝默不作声。 他去做什么,又与她有什么相关。 春夏替姜凝簪了一直髮钗,兀自絮絮道:「这只紫玉镂金簪当真与姑娘甚是相配,姑娘今日可要出去走走?」 姜凝目光落在脖颈处那红痕上,心头正愁有气无处撒,当下便道了句,「我入东宫几日了,还未曾见过其他的姐妹,今日便去拜访一二。」 春夏听了姜凝这话显得有些惊讶,「姑娘有所不知,东宫中原是有几位主子的,可数月前,自扶玉苑那场大火后,殿下便将那几位主子皆遣出了东宫,如今殿下这后院只有姑娘一人……」 姜凝闻言神色不由一滞,却忽觉得男人的心思果真是难以捉摸。 不过倒也好,远离了东宫和那些朝堂权谋,日子说不定反而会更自在。 姜凝心头有些不痛快,可她又寻不到萧钰,也无法拿萧钰出气,于是乎,萧钰平日里甚是喜爱从不轻易让他人碰的一片杜鹃山茶花便倒了霉,皆被采了下用来做皂素和香露了。甚至就连那块地,都被姜凝差人给种上了白萝蔔…… 想到日后殿下来了兴致想要来亭中观景,映入眼帘的不是大片红艷艷又透着诗意芬芳的山茶花,而是一片萝蔔头时,林盛有些头大。 福喜见师父一脸愁容,不禁在旁劝了句,「师父莫愁,承华殿被改成了那个样子,都不见殿下有半分动怒,如今不过是些花而已,师父又何必忧心。」 林盛敲了敲他的头,尖着嗓子道:「你懂什么!你以为这些花只是寻常的山茶花?这里随便一株花,你一辈子的月俸加在一起都买不起!殿下对这花有多看重你难道忘了,就连下着雨都要亲自过来看一看这些山茶是否被照看妥当,当时那宫侍就因遮雨时遗漏了一株山茶花,便被殿下罚了一年月俸,贬去了太庙守皇陵,你说说,这是寻常的山茶花吗?可比你我得活得都矜贵!」 福喜被训斥了一番,反倒有几分委屈道:「师父既知这些花如此重要,又为何还任由娘娘毁了去,殿下若要追究起来,岂不是第一个怪罪的就是师父?!」 林盛闻言,抓了抓自己近来已经掉的为数不多的头髮,禁不住一声长嘆。 天知道,他劝了半晌,可就是丝毫不起作用,说又说不得,得罪又得罪不得,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转瞬间,便已到了酉时,承华殿内,姜凝还在用着晚膳,便听有宫人急忙来传话,说是太子今日在骊山狩猎时,原本还好端端的,却突然便染了恶疾,竟咳的吐了血。陛下请了数名太医为殿下诊治,可那些太医却皆说不出太子得的到底是何病症,只开了些滋补的方子,略微止了血。 陛下见此不由大怒,忙命人去查了殿下在骊山经口的吃食,可却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妥。还在僵持间,却见席间又有位原本好端端的大臣,忽然满口说起了疯话,嘴里直念叨着自己死的冤枉,山上很冷,他想回家…… 第102页 他说完这番话后,原本晴朗的天色却陡然转暗,在场的无人不毛骨悚然,突然疯癫,太子又突然大病,未见起因,定是有那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 骊山数百年便是皇家狩猎的地方,旁边便是丛山险峻,有些孤魂,倒也是极为正常。 昌明帝脸色亦很是不好,当即便宣布狩猎终止,起驾回宫。 那小宫侍的一番话说完后,不免偷偷打量了姜凝几眼,见她面上平平常常,禁不住又补了句,「姑娘是有所不知,当时殿下好端端的却咳了血,气息很是微弱,那脸色苍白的简直像病了许久一般,甚至还晕了过去,若不是太医及时赶到,殿下怕是凶多吉少……」 还是不见反应,小宫侍又道了句,「如今殿下已回了东宫,原本该早些歇息,可却还硬撑着在思政殿批阅文书,奴才担心殿下带病辛劳,恐会伤了身子……」 又是沉默,小宫侍这下急忙跪在了地上,央求道:「还请姑娘去劝劝殿下,保重身子要紧啊!」 姜凝低垂着眸子,端详着手中瓷杯的花色,「殿下既病了自会有太医照料,我去了又有何用,你且退下吧!」 「……」 见都已下了逐客令,那小宫侍自是不好再多留,只得退了下。屋内又恢復了方才的寂静,姜凝却在思索着那小宫侍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他明明昨日瞧着还是好端端的,那力道丝毫不像一个病人,如何会无缘无故咳了血?难不成也是中了毒? 可委实不应该,萧钰那么一个人谁又能算计到他呢! 夜色落下,姜凝躺在榻上却是有些辗转反侧,脑中不自觉便又想起了今日听来的那桩事,皇家的人个个都精明的很,若是萧钰这病是装的,他人又如何会看不出?更何况,她原本还不信这鬼神之说,可在她无端回到了上一世后,她便觉得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也并非全然不能信。 她如今被困在这东宫之中,也并非长久之久,东宫守卫森严,光凭她一人断然是出不去的,若是她能拿到萧钰腰间那随意进出东宫的令牌,还何愁出不去这东宫?! 姜凝越想便越心痒,她在脑中仔细筹谋了一番,硬是熬到了子时,才终于起了身,轻手轻脚的从后窗跳了出去,偷熘去了思政殿。 明月隐在云间,月色很是疏淡,一路无人,四周更是静的针落可闻,姜凝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思政殿的大门,而后屏息朝内走了去。 姜凝绕过雕花屏风,便见萧钰躺在榻上,似是早已睡了熟,她心头不由略微松了一口气,黑暗中,她摸了许久,才终于摸到了萧钰脱下的衣裳。 腰封、玉佩、香囊……该有的都有,可唯独却不见她想要的令牌,姜凝一时有些惆怅,这件衣裳里没有,难不成床榻边的那件才是他今日穿的? 姜凝给自己撞了撞胆子,若是她能寻到那令牌,她便可以离开了。这般夜深人静,她的动作这么轻,他又还在病着,必是不会惊到他…… 她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已弯着腰摸到了床边的那件衣裳,可她摸来摸去,手下的触感却皆是柔软的绸缎,而非那纯金的令牌。 姜凝不免有些失望,正准备原路返回,可一侧过头,却瞧见了在他枕边里侧,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倒很像是那令牌。 姜凝眼前一亮,犹豫了一番后,到底还是大着胆子上了前,她屏着唿吸,心头怦怦直跳,眼下她就要摸到了那个令牌,谁知,她的手腕却硬生生的被人给攥了住。 而原本应该在熟睡的萧钰,此时却陡然睁开了眼,下一瞬,她便因为那股力道,跌在了他的怀里…… 黑暗中,他的肌肤依旧温润,五官轮廓依旧如刀刻,眼眸依旧漆黑,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姜凝终于想明白了,她被算计了! 那小宫侍为何去将外面的消息告诉她?她怎么可能在承华殿那些侍卫额眼皮子底下离开?到了思政殿又如何半晌都未寻到令牌?那令牌又缘何会在萧钰的身边? 而这最根本的便是,萧钰根本没有病,他在装病…… 瞧着那双水亮澄澈的杏眸此时正含着几分懊恼,萧钰眼底带出了几分笑意,「想不到阿凝竟这般口是心非,到了深夜竟还来探望……」 姜凝挣开了他的手,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我也想不到堂堂的太子竟然装病,诓骗一个小女子。」 萧钰起身,忽将姜凝抱在了怀里,低沉的嗓子在夜色中传来,「阿凝,等我。」 …… 太子称病,原因不明,昌明帝见如此,便也只好暂时放下了太子和六公主的婚事。钦天监的人算来算去,最后说太子病症乃是邪崇作祟,只有寻得丁卯日辰时出生的女子沖喜,太子的病症方可痊癒。眼下药石无医,昌明帝也只好随着钦天监的人去,命人找寻适宜的女子。 萧钰因染了恶疾,这些时日便皆在东宫中休养,甚至连早朝都未去上,而不可避免的,因为称病这个缘故,萧钰和姜凝相处的时间反而多了起来。两人整日同处一室,话虽不多,却也是难得的和谐。 姜凝瞧着萧钰,只觉得自己当真是愈发猜不透他了,按理说,如今朝中没有了明王,他该不会再有其他的阻碍才是,可他如今却装病不肯上朝,又是为何…… 可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该尽快离开,日光透过木窗打在她的面上,显得她的肌肤愈发白皙,她一手托着腮,坐在桌几旁,想到春夏昨日忽而说起静和公主不日就要大婚一事,眼底禁不住闪过了几分思量。 第103页 第54章 恭贺 姜凝虽出不去这东宫,可若想要什么东西,那些宫侍还是不敢怠慢的,这日里,姜凝便以想要做衣裳的由头,差人请来了柳絮。 柳絮如今在长安城的西坊市开了一间裁缝铺,店面并不大,每日的进帐也不算多,可衣食还是无忧的,柳絮早已嫁做人妇,如今一头乌髮挽成了一个妇人髻,倒平添了几分稳重与贤淑。 她的身形较从前丰腴了些许,小腹微微隆了起,一看便知已是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 姜凝许久都未曾见过柳絮,如今见柳絮面色红润,生活圆满,心头忽而很是宽慰,就连眼底的笑意都不由深了几分。 柳絮则就显得有几分不镇定了,见到姜凝,登时便红了眼眶,就要跪下去,「姑娘。」 姜凝忙将她搀了起,唇边漫出一丝笑意,「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行如此大礼吗?」 柳絮情绪很是激动,「昔日东宫那场大火,柳絮还以为……」 姜凝掏出娟帕,抬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我如今不是好好的。」 柳絮还在抽噎着,「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柳絮这是高兴……」 两人许久未见,便在这院中叙起了话,两人在石凳上坐下,姜凝轻抚上了柳絮那已隆起的肚子,就连神色都温柔了几分,「可取好名字了?」 柳絮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倒是想了几个,可还不知这肚子里的是男是女。」 姜凝忍不住调笑道:「多备几个也好,早晚都会用的到。」 柳絮见姜凝拿她说笑,面上不由浮出几抹赧然之色,「姑娘!」 姜凝面上含着笑,知她不好意思,当下便又转移了话头,可说着说着话题不知为何又转到了她的身上来,柳絮瞧着姜凝,眼底禁不住带上了几分忧色,「不知姑娘如今又作何打算?」 姜凝替柳絮斟了杯热茶,神色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走一步看一步。」 柳絮不由一愣,还在发怔间,却见姜凝已将自己头上那只银簪别在了她的头上,趁这功夫便见姜凝忽而靠近了她的耳畔,低声道:「将这髮簪送去驿馆,交给成王。」 姜凝说罢便已起了身,面上又恢復了一贯的笑意,「你如今既有了身孕,这只银簪便送与你,权当是贺礼。」 柳絮愣怔了许久后,才反应过来,「多……多谢姑娘,柳絮收下了,姑娘安心。」 …… 明日便是静和公主和永安侯世子魏照大婚的日子,按理说,萧钰既是静和一母同胞的哥哥,那妹妹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婚,当然是如何都不能错过,若是不去未免也太不像样,可姜凝却未听萧钰提及此事半分。 旧日里她与静和公主最是相好,上辈子她便没能亲眼见到静和公主大婚,这一世她当然不能再错过,可若是让她低声下气去求萧钰,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 姜凝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午膳都只用了几口便撂下了筷子。春夏见此,只好又命人去熬了些滋补的羹汤来,免得主子饿坏了身子。 姜凝復又在桌几旁坐了下,而后随手捞起了一卷书挡在了脸前,恰好遮住了萧钰的视线。书卷下,她蹙着眉,却有些发愁,这话到底该如何提起。 宫侍皆退了下,殿内一片悄然,姜凝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可萧钰却压根丝毫不提起这个话头,反倒十分气定神闲的在翻看着书卷,说是养病告假,竟真的半点公事都不沾身。 憋到了日头向西斜,日暮渐渐落下,晚膳过后,姜凝终于憋不住了,率先打破了一室的寂静,「明日静和公主成婚,你会去吧!」 萧钰眼都未抬,「孤如今染了病,出行多有不便。」 姜凝心头所想不由脱口而出,「那可是你的亲妹妹,若是身为太子的哥哥都不去给妹妹撑腰,那静和日后在永安侯府必会遭人轻视。」 萧钰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不咸不淡的「嗯」,让姜凝的话梗在了喉间,她理了理心绪,而后又道:「静和曾唤过我一声姐姐,她大婚我理应前去恭贺……」 萧钰这才抬起了眼,目光落在了姜凝的面上,幽邃又漆黑,「明日前往永安侯府恭贺之人,皆会收到请柬,阿凝又是以和身份前往?」 这话问的姜凝不由一怔,「我……」 是啊,她既非那些王公贵族,且如今又与静和公主非亲非故,若是没有萧钰这层缘故,她又哪里会与静和公主相识…… 瞧着她紧抿的朱唇和愈发黯然的眉眼,竟似把他这玩笑话当了真,他声音中不由带了几分轻言相哄的味道,「孤答应你。」 姜凝抬起头,一时有些始料未及,他竟这么好心? 旋即却又听到说了句,「只要阿凝下棋能赢过孤,孤答应你。」 姜凝:「……」 她就知道…… 姜凝对下棋并不精通,不过只是略知一二的水平,虽说在别院时,她也曾于她下过棋,可她所会的那几招,皆是萧钰教的,她又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两人于棋盘两侧对坐,姜凝手执黑子,望着那棋盘很是发愁,她每一步都下的极为小心,可饶是如此,她还是很快便败下阵来。 一连输了三局,即便是镇定如姜凝,也有些不镇定了,她落了一子,眼见萧钰就要将她一角的五六枚枚字全都吃了,吓得她连忙又将方才落得那枚黑子收了回去,「等等,我不下这儿了,我要下这儿……」 第104页 下棋素来便讲求落子无悔,姜凝如此明目张胆的悔棋,委实是有些坏了规矩,可萧钰却浑不在意,唇角反倒噙了一抹笑,拈起了那枚白子,静静等着她改子。 姜凝全部的心力都集中在那棋盘上,当真是绞尽了脑汁思索着要如何跳出萧钰的包围圈,而作为当事人的另一方,萧钰的心思则全然没在那棋盘上,反倒一直在瞧着姜凝。 烛火昏黄摇曳,打在她的肌肤上,愈发显得她那张莹白细腻的小脸灼若芙蕖,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执着黑子,小脸微微皱了起,纤长浓密的睫毛不时轻颤着,似乎很是苦恼。 是同寻常完全不同的模样,甚至还带着几分不服输的孩子气。 萧钰眼底的笑意渐深,就连平素那冷戾沉冷的眉目间都添了几分少见的柔和,手中的棋子也开始不听使唤的脱离了最原本的计划,不动声色的送了数子…… 一连下了四局,白子节节败退,黑子终于占了大片的领地,姜凝神色间不由有些雀跃,「我赢了。」 萧钰望向她的目光灼灼,「嗯。」 姜凝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想到自己多次悔棋,而萧钰却都没说什么,一时不免有几分心虚,「你答应我的,明日要去恭贺静和公主大婚……」 「嗯。」 姜凝怔了怔,倒是有些意外,今日的萧钰竟这般好说话,当下见夜色已深,禁不住又说了句,「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歇息了……」 屋内有片刻的寂静,姜凝说了这话,却不由得微微有些懊恼,这里可是萧钰的寝殿,她对他下逐客令,当真是委实有些没有道理。 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寻常人,哪里有权利指使太子如何如何,未免也太过了。 她这般想着,却忽觉额头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下一瞬,她便已被萧钰揽入了怀中,萧钰身形高大,她的头贴在他的胸膛,鼻尖尽是男人的气息,姜凝一时有些不安稳,挣扎要起身,「你干什么……」 萧钰却又将她揽紧了几分,将头埋在了她的发间,闻着她的发香,哑声道:「就抱一会儿。」 …… 皇后所出的公主出嫁,驸马还是永安侯府的世子爷,仪礼规制自是非比寻常,从皇宫到永安侯府的路,更是一路繁花锦绣,十里红妆,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敲锣打鼓,场面很是热闹,永安侯府张灯结彩,往来不绝,更是喧譁、恭贺声不断。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朱雀大街,最终在永安侯府门口停了下,因已提前得了消息,永安侯早早的便等在了门口恭候太子,此时见太子下了马车,忙上前相迎,颔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钰淡淡的道了声免礼,而后便迈着步子进了门,姜凝见此亦忙跟在了身后,今日她便扮作了萧钰身边的近侍,一身灰袍,白纱遮着面,因身形娇小,倒并未惹人起疑。 如今宴席还未开始,府内原本很是喧闹,可因太子的到来,众人不免拘谨了许多。萧钰贵为太子,自是直接被奉为上宾,入了内堂位列上座。 姜凝跟在萧钰身后,倒是也狐假虎威的沾了一回光。 姜凝进门后,便四处端详了起来,这么一看不由越看越满意。 永安侯一家乃是三朝元老勛贵之家,家风很是淳正,从未听闻府上之人有过半点龌龊不堪之事。永安侯及夫人更是淳朴好客,慈眉善目的瞧着便不由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席间百官见太子前来,不由纷纷上前敬酒道喜,百般恭维,姜凝听着着实有些无趣,眼见萧钰也无暇顾及她,她便对着身旁的林盛随意寻了个藉口,便出了门。 她本想偷偷去见一见静和公主,哪成想路她都问好了,转过两个弯后,正准备穿过这片园子去静和公主的院子时,竟迎面瞧见了秦婉。 姜凝暗道了一句冤家路窄后,转身便欲离开,谁知却被秦婉身旁的婢女给唤了住。只听那婢女率先开了口,「你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见到我们小姐为何不行礼?」 第55章 虫蛊 姜凝僵在了原地,只觉得着实有些尴尬,当真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秦婉不欲多管闲事,只轻嗔了身旁的婢女一句后,便迈着步子朝主院走了去。 姜凝如今身为下人,自然不好在主子之前离开,只好低垂着头静候在一旁,等着秦婉先走。可哪成想,秦婉在经过她身侧时,竟忽而停住了身。 顿了许久,便听一个声音说道:「姜姑娘,许久不见。」 姜凝闻声,不免有些惊愕,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哪个地方露了马脚,便又听秦婉说了句,「姜姑娘身上的香气太过特别,令人见之便不会忘。」 姜凝心头不由一声轻嘆,她不欲与秦婉相见,便是想着如今她孤身在外,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可眼下,似乎是要事与愿违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后,復而抬起了头,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好久不见。」 永安侯府环境古朴别致,荷塘边,假山旁,秦婉目光落在姜凝的面上,眼底神色却是有些复杂,\"姜姑娘倒是别来无恙,还是老样子。\" 听她这话到到似是别有深意,姜凝不由想起了数月前扶玉苑的那场大火,当时若是没有姜唤,只怕她当日便要葬身火海了。 姜凝眼底不由浮出一抹轻笑,可笑意却半分未达眼底,「秦姑娘倒是变了很多,旧日里,我原本以为秦姑娘温婉良善,不成想,如今却是截然相反。」 第105页 秦婉衣袖下的手不由攥的一紧,「你把话说清楚。」 「昔日扶玉苑那场大火是秦姑娘安排的吧,秦姑娘先是命人打翻了烛台,伪造了自然起火的假象,而后又命人在房门上落了锁,意欲将我困在扶玉苑。死于一场意外,任谁都不会查到秦姑娘的身上。」 秦婉登时变了脸色。 姜凝却忽在她耳畔轻声道:「秦姑娘想做什么是秦姑娘的自由,可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秦姑娘就不怕遭到反噬吗?」 秦婉眼底的温婉顷刻间便已荡然无存,随之取而代替的是与之甚是不符的恼羞成怒,「姜凝,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当初是因何才能入的东宫,你自己不清楚吗?还不是因为你那张脸,与我分外相像。当年是我伤了他,所以才会让你有机可乘,你不过只是一个替身……」 她本想刺痛姜凝,哪料姜凝对此却显得浑不在意,「秦姑娘有没有想过,秦姑娘视若珍宝的东西,在他人眼中,可未必稀罕……」 「你……」秦婉气极,再也顾不上多年来大家闺秀的礼仪端庄,扬起手对着姜凝的脸就要打上去,谁料,她的手才抬了起,便已被另一个力道给截了住,秦婉抬起头,见是萧钰,面色不由白了几分。 秦婉身上的力气霎时被抽离,却有还有几分无措,「我……」 萧钰将姜凝护在身后,眸色隐隐有些发冷,「那晚城门口,萧纪挟持人质,又意欲伤人性命,有谋逆之心。依照律法,此事已交由大理寺,即便是天子犯法也要与庶民同罪,大理寺卿刚正不阿,定会秉公执法。」 萧钰说罢,也不欲再多言,带着姜凝便起身离了开。 萧纪又未做出什么实质性伤害,按理说,此罪可大可小,可无论何事,但凡套上一个谋逆的罪名,便是滔天的大罪。 见他这般,秦婉到底是有些绷不住了,眼里的泪泫然欲泣,「为什么?」 萧钰微微顿住了身,可也只是一瞬,未曾留下一句只言片语。 秦婉看着两人的背影,心头愈发绝望,眼底生出的那抹恨意愈发强烈。 姜凝故意慢了步子,跟在萧钰身后,一路的气氛很是低迷,瞧着萧钰那紧抿的薄唇,姜凝心头不由暗忖,方才的话他到底听去了多少。 临到正厅前,却忽见萧钰回身说了句,「你若是想见静和,过会儿孤命人送你去。」 他的声音有些发沉,听上去似乎还有几分失落,姜凝抬起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萧钰却已迈着步子进了门。 回到宴席间,姜凝这下是不敢再乱跑了,只恭恭敬敬的立在萧钰身后,还在回想着他方才说的话。 席间觥筹交错,姜凝还在跑着神,却忽听一阵人声攒动,原本和乐的宴席,一下静了下来。 原来是不远处有个怀有身孕就快要足月的妇人意外被撞倒了。事情紧急,永安侯倒是镇定有条不紊,忙命人给那妇人安排了屋子,请了大夫和产婆,又命侯府的婆子前去侍奉。 姜凝瞧不见那妇人模样,只是隐隐约约听到那妇人在喊疼,待她妇人被抬走时,她瞧见了那妇人虚弱的面容和衣裙上沾染了一片的殷红血迹。 地上才残留着斑斑血迹,瞧着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姜凝瞧着那地上的血迹,脸色有些发白。 「倒当真可惜了,都快生了,却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好端端的如何就会踩了空?!」 「可不是,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糟,这么一闹对女子的身子当真是伤害极大,如今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听闻忠勇候甚是宠爱府上妾室,如今若是夫人真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个妾室……」 「这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女人愿意为男人生儿育女,必是爱极了那个男人,可男人不仅感受不到女子产子的痛楚,还到处留情,何其不公!」 有男人不服,当即反驳道:「你这话便有失偏颇,怎能以偏概全……」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场面倒很是热闹,萧钰坐在桌几旁,对周遭那些声音却是充耳未闻,额角传来痛意,脑中仿佛又出现了一些零碎的片段,陌生又熟悉。 她衣裙上染了血迹,面上血色尽失,一双杏眸紧闭,许是太过痛楚,双唇早已被她咬的血迹斑斑…… 屋外他实在是心头不忍,移开了视线,可她的哭喊声却好似一柄利剑直接戳进了他的胸膛,刺的他喘不过气。 「殿下既然不舍,又为何要送去这堕胎药?」 「皇后对她起了杀意,孤若不先下手为强,她恐会丢了性命。」 「殿下不怕娘娘会因此记恨上殿下?」 他抿了抿唇,仰头望着天上的阴云,眸色又沉又冷,寒凉的不见一丝温度,「我只要她活着……」 萧钰心绪还在飘远,忽听有小厮的声音传来,说是那妇人大出血,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沉寂中,不知是谁忽而提起了西域的巫医,说是西域巫医医术精湛,有回天之术,或许会有法子。眼下别无他法,永安侯也只好忙命人去请了。 多个大夫便也多了个法子,西域巫医治病的法子虽古怪,可许会有些用处也说不定,然当说到那巫医名讳时,姜凝却倏然僵了住。 「成一大师盛名远扬,不仅擅长制蛊解蛊,对妇科更是颇有研究,大家不必惊慌,有大师在,忠勇侯夫人定会无碍。」 第106页 听着那一声「成一大师」,姜凝陡然间只觉得好似又回到了前世,她曾在为他看诊的另一个巫医口中听过这个名字,若是没记错的话,她体内的蛊毒便是出自这成一大师之手。 「说到蛊毒,那可真是邪门至极的东西,且那虫蛊一旦沾染到人的肌肤上,便会透过表皮,神不知鬼不觉的直接钻入体内,待那虫蛊钻入肺腑,便是神人恐也无力回天。」 在场有人好奇道:「真有这么神?」 「你可知那蛊毒都是如何得来,将百只毒虫放入瓮中,让其自相残杀,取活到最后的那只毒虫炼化而来,可谓是集齐了百毒。」 「世间毒物有上万种,能在百只毒虫中脱颖而出的,必是绝非凡品。」 「这还仅仅只是如何制蛊,如何操控虫蛊,便又是一门学问,这世间有一种草,名唤神芝草,这草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可以催动体内的虫蛊,让人快速毒发身亡……」 「只是这草亦是十分珍贵,长在西域的极为寒凉的高山上,数百年才出一株,万金难求……」 那人说的绘声绘色,姜凝只觉得那尘封许久的记忆蓦然又被勾了起,蓦然间,她好似又忆起了前世在她最后的光景时,那小婢女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异香……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中所思,待她回过神时,便觉周遭好似又浮现了那抹喜香气,她向四周望去,却见不远处果然有一人已不动声色的起身离了席。 姜凝心头好奇愈盛,没忍住悄悄跟出了门。 若是在从前姜凝还在怀疑她中的这蛊多半是由秦家姐妹所为,可如今她倒是有些好奇了,那虫蛊和神芝草既是万金都难求的东西,又怎会轻易便到秦家姐妹手中? 可在从未得罪过任何人,那背后之人又为何要花这么大的力气置他于死地? 姜凝偷偷随在那人身后,却见那人已行至了一处偏僻的古树后,见他停下身,姜凝忙躲在了矮墙后,隐去了行迹。 两人低声的交谈声,隐隐约约的传来。 「这是蚕蛊,你定要仔细收好,小心些,莫要被人发现。」 「放心吧,咱们的人方才以在众人前,详细的介绍了这蛊,等会儿我便放出消息说有人被这虫蛊咬了,届时场内大乱之时,我便悄悄接近太子,将这蛊下在太子身上,一定神不知鬼不觉。」 「时辰可定要控制好,不要留下半分痕迹。」 「这是自然,有了我身上这神芝草催动药效,不出十日,太子必死无疑。」 …… 那两人说的轻描淡写,可姜凝却不由越听越心惊,眼见着那两人就要分开,姜凝却吓得一动不敢动,生恐弄出了动静,被那两人发觉。 听那脚步声愈靠愈近,似乎仅有一墙之隔,姜凝心怦怦直跳,幸得被姜唤眼明手快的带了走,她才不至于被那两人发觉。 行至一处荒院,见彻底安全,姜唤才停了住,瞧着姜凝那一脸惊魂甫定的样子,禁不住解释道:「今日跟在太子身后的小太监,我一猜便是你,见你出来,便来跟着瞧一瞧,可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吓成了这个样子?」 姜凝目光落在姜唤的面上,还有些没回过神,想到方才偷听到的那两人间的对话,她忽的抓上了姜唤的衣袖,原原本本的将那些话都复述了一遍。 话声落罢,她原以为姜唤听了也会震惊不已,哪料却见他面上十分镇定,反而还安慰起她来,「太子素来沉稳,从不会莽撞行事,他既今日会来,想必便是早已料到了这蛊毒一事,且太子身边还有暗卫相随,阿凝不必担心,太子不会有事。」 见姜唤曲解了自己的话,姜凝不由辩驳道:「谁说我在担心他了?!我只是见不得有人用这下贱的手段害人……」 姜唤却还以为姜凝是嘴硬心软,当下便顺着姜凝说了句,「是是是,不过此事最好还是得让太子知道为好,也免得真生了意外,出了差池。」 姜凝也随着点了点头,事情紧急,两人也顾不得再说其他,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就此分开了。 厅内,萧钰头痛欲裂,脑中的记忆断断续续,只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就要破蛹而出,那般脱离掌控又身不由己的感觉着实不妙。 他揉着额角,还在平復心绪,却又听有人来报,说是那巫医的药箱在半路上被撞了翻,里边的虫蛊突然跑了出来,其中一只似是钻入了一个小厮的体内。 虫蛊一旦进入体内便是药石无解。 在听了方才那番话后,众人一时都很是惊慌,萧钰侧过头,见姜凝不在身边,只觉得脑中轰然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顷刻间便闯出了那层禁锢,翻涌了出来,如决堤的大海,一发不可收拾。 而旧日里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却也在此刻都串联了起来,那些记忆无比清晰却又无比真实,他终于忆起了所有,困惑了他许久的问题在这一刻都已迎刃而解,可他心头却无端的有些发慌。 他脑中登时闪过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旋即便再也坐不住的冲出了门…… 众人见太子急急离了席,一时都未反应过来,还是永安侯率先出来主持大局,叮嘱众人莫要惊慌,免得自乱阵脚。 院内环境雅致,微风轻拂送来浅浅花香,可萧钰却无暇顾及分毫,他寻了小厮问了姜凝离开的方向,而后便开始寻起了人。 第107页 那慌慌张张的模样,哪还有半分太子的沉稳。 走过一片长廊,又绕过一个弯后,他终于瞧见了姜凝。 姜凝亦是瞧见了他,她顿住了步子,正想开口问他怎么出来了,可话还未说出口,便见萧钰已不由分说的将她抱了住。 姜凝一时又羞又赧,「你干什么?这可是在外边……」 若是被他人瞧见了,那可真是说不清了。 姜凝意欲推开他,哪成想他却越抱越紧,耳边尽是他有些微喘的气息,「没事就好……」 他闻着她发间的幽香,心头却有些难言的滋味,就像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手下的触感温温热热,不再冷冰冰;她还在他的身边,不再缠绵病榻,当真是极好的事。 他又回到了有她的从前。 一切都还来得及。 萧钰本是习武之人,动作原本便比常人快上许多,如今外边可谓是十分的不安全,席间有忠心的老臣见太子不要命似的往外跑,忙追了出去准备劝谏。 瞧着眼前这一幕,跟着一同跑来的几个老臣一时惊得合不拢嘴,就说太子后院怎么都空着,感情是不喜欢女人,还和一个小厮卿卿我我,原来竟是有断袖之癖! 第56章 请立 回东宫的马车上,姜凝低垂着头,端详着衣袖上的花色,回想起方才在永安侯府那些老臣看她的表情,心头不由愈发窘迫。 萧钰那厮方才不知发了什么疯,硬是抱着她不肯松开,可一个小太监和主子那般拉拉扯扯又成何体统,最后还是在她的坚持下,他才放开了她,两人一同回了正厅。 而后命人去查才知,那巫医的药箱被撞翻确是不假,可却并未有虫蛊跑出,更遑论有人因此而中了这蛊毒了。而方才那位被撞倒的妇人胎儿虽保住了,可自身却因血崩而失了性命,令人闻之不免有些惋惜。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婚宴也只好暂时中止了,所幸那些仪礼都已完成,也算圆满。 此举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意欲趁着混乱时,行图谋不轨之事,层层盘问下去才知,原来是忠勇侯府上的妾室因嫉恨忠勇侯夫人,才想了这么一招阴狠的手段,想要不动声色的来了一尸两命,可不成想,事情却还是意外败露了。 好好的婚宴就被这么破坏了,永安侯面色很是难看,再看到太子时,心头只觉得愈发愧疚和忐忑,还不等太子发话,自己便已脱帽请罪,提出要仗责所有涉事的家僕,自己罚俸一年。 见永安侯如此,萧钰倒也未说什么,只将此事全权交由了大理寺,而后便未再多留,便出了门。 忠勇侯的妾室有害人之心,死不足惜,可姜凝想到自己方才偷听来的话,便觉得此事绝非如此简单,那些巫医摆明是冲着萧钰去的,想到那恶毒的手段,姜凝憋了又憋,到底还是将听来的话说给了萧钰。 「那巫医和他人勾结,故意制造混乱,为的便是想要不动声色的将那蛊毒下在你的身上。」 萧钰垂眸看她,「我知道。」 「你……」姜凝有些错愕,抬起头,话还未说完,便对上了那双幽邃的眸子,目光灼灼的瞧着她。 姜凝一时有些无所适从,避开了他的视线,「你知道便好。」 她下意识的往车窗一侧挪了挪,想离萧钰远一些,哪成想她挪一步,萧钰便已随着她挪了一步,最后两人非但没越来越远,反而还越靠越近了。 姜凝意欲起身,想叫停马车,坐到外面去,然她才起身,好巧不巧的,下一瞬马车便转了弯,她一时有些重心不稳,眼见就要朝那车壁撞去,幸得萧钰眼明手快,及时出手将她拉了住。 一阵天旋地转后,待看清自己此时正坐在萧钰的腿上,姜凝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还不如直接撞到车壁上…… 萧钰凝着她的眉眼,眼底却含着几分笑意,「阿凝这般投怀送抱,可是有事相求?」 见他这么说,姜凝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因为没站稳,她的手还环在他的脖颈上,她急忙把手移了开,便要起身,谁知腰间那股力道却加重了几分,还在挣扎间,却忽听车窗外有声音道:「殿下,已经到了。」 姜凝见此如蒙大赦,也不顾萧钰再说什么,急忙挣开身下了马车。 萧钰瞧着姜凝那般反应,唇角微微弯起了清浅的笑意,林盛偷偷瞧了一眼,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萧钰一边朝内走去,一边听夜羽在旁说道:「殿下猜的果然不假,那西域巫医果然要妄图谋害殿下,只是如今所有证据都在指向敬王,殿下又如何确定此事一定不是敬王所为?」 萧钰步子未停,「那巫医游歷四方,敬王若真有意加害,又如何会堂而皇之的宣那巫医入府。」 夜羽不解道:「殿下若遭人陷害,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敬王,许是敬王反其道而行之,也未可知。」 萧钰步子却忽的一顿,眸色有些晦暗,「如今到真有一桩事,需你即刻去办。」 …… 日头向西斜,因在永安侯府两人都没怎么吃过东西,是以回来后,萧钰便又命人传了膳。用过膳后,因有要事在身,萧钰不得不去了一趟思政殿。 而姜凝趁这个空档,终是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她命春夏备好水后,因不喜有人在旁服侍,便命其退了下。 内室热气瀰漫,水面上氤氲着雾气,姜凝泡在浴桶中,只觉得很是舒坦。 第108页 内室燃着安神香,想到那蛊毒,姜凝心绪不由有些飘远。 那妇人早产是忠勇侯府上妾室所为,倒没什么值得怀疑之处,若是她没听到那两人的对话,她一定也会这么想。可如今摆明了是有人利用此事意欲毒杀萧钰。 萧钰是太子又位高权重,遭人记恨也在所难免,可前世,她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无权无势,又为何会有人想要她的性命,还如此不动声色,甚至不惜花高价…… 想到那股异香,姜凝心头忽而隐隐有些惧怕,她甚至连那背后之人是谁都不知…… 姜凝越想便越觉得脑袋发疼,最后索性便也不去想了,完全的放松了下来,一不留神竟靠着浴桶睡着了。 净室久久没有动静,春夏禁不住在门外轻唤了几声,见毫无回应,她正准备进去瞧一瞧,便听说后有声音道:「退下吧!」 听到身后那沉哑的声音,春夏不由一愣,殿下是何时来的,她为何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春夏忙福身行了一礼,神色间却是有些犹豫,「可这沐巾……」 谁知萧钰却十分自然的顺手接了过,「去外面守着。」 春夏见太子这般,好似大有要服侍姑娘沐浴之意,不由瞪大了眼睛,可又不敢多留,忙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了房门。 萧钰绕过屏风,便见原本还在沐浴的姜凝,不知何时早已睡了熟,不由得有些失笑。 忽而便觉得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美人一头乌髮湿漉漉的垂在背后,将那如玉的肌肤映衬的愈发雪白细腻,那胸前起伏的山峦更是白的有些刺眼,勾的人移不开视线…… 因泡在水中,她的面上还微微泛着红晕,一双杏眸虽是在闭着,可却丝毫未影响那股子娇态。 甚至还很是引人遐想,若是那双眸子睁开,该是何等的倾城绝色…… 萧钰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却到底还是将她裹了住,而后打横将她抱了起,出了净室。 他原想亲自动手为她穿衣,可默了一瞬,却又到底止了住,忍住了体内的那股燥意,唤来了春夏。 烛火燃了起,承华殿内一室寂静,萧钰坐在榻边,看着熟睡的姜凝,只觉得那些纷杂的记忆好似皆在眼前涌现了起来。 他抬手替她拨开了额前的碎发,见她面颊还泛着红晕,一时不由又庆幸又感慨,可却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手忽而移了开。 旧日里,她也是这么躺在榻上,侧过头躲避他的触碰,「殿下如今这般惺惺作态又是在做什么?」 他喉间艰涩,「阿凝……」 她却翻过了身,背对着她,「扶玉苑不是殿下该来的地方,我困了,殿下回去吧!」 …… 思绪回笼,他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手掌轻轻覆了上去,静坐了许久…… 承华殿外,春夏守在门口却有些懵了,这么大的动静为何姑娘却始终都未醒呢,她想来想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莫不是那安神香…… 她在取香时,见安神香旁边的香,味道很是好闻,她当时想着都是殿下用的,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便顺道拿了一些放入了香炉内。 见自己闯了祸,春夏忙去寻了林盛,试探着问了句,「奴婢今日去取香料时,闻到在那安神香旁边的香料味道很是好闻,公公可知,那是什么香?」 林盛睨了她一眼,「倒是个有眼光的,那香可是番邦进贡而来的迷香,平日里可不能乱用……」 春夏咽了咽口水,「奴奴……奴婢今日在燃香时不小心……不小心放进去了一些……」 林盛脑袋登时便清醒了几分,「回头再找你算帐。」 林盛斥责了春夏几句后,便疾步朝着承华殿走了去,正想敲门进去,却又在手触及大门的一瞬,止了住。 倒是他煳涂了,殿下都未责罚分毫,他又如何上赶着去找骂…… 许是……说不定……也未可知,毕竟如今他们殿下血气方刚,正值青春年盛又精力充沛,他若此时进去撞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岂不是在自寻死路。 他想了想,当即便对着手下的宫人吩咐道:「你们几人,好好在门外守着,任何人都不准进去打扰殿下,若是有了差池,仔细你们的脑袋。」 …… 翌日便是太后寿辰。 当日宫中邀请了一众贵戚和老臣入宫,宴席设在傍晚,萧钰虽对外称了病,可自己祖母的寿宴却也不得不参加,可他虽应邀前往,却只坐了片刻便咳了好一阵子,藉此以身子不适离了席。 宫宴上,几位老臣看着如今这多病的太子,禁不住又想起了昨日瞧见的那幕,当下便纷纷起身请立太子妃,高座上的昌明帝对这突如其来的一致有些始料未及,然他还未开口,便又听席间另外几个老臣纷纷谏言,以太子身子不适为由反驳了回去。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间,俨然已将这宫宴变成了剑拔弩张的朝堂,最后还是在昌明帝的呵止下,几个老臣才停了口舌之争。 今日毕竟太后才是主角,昌明帝没再多言,反倒问起了太后是何态度。 若是不出意外,太子妃将来便是皇后,因此人选必是关系重大,太后素来不插手朝堂之事,便又将此事推了回去,昌明帝却并未表明态度,只道今日是太后寿宴,不谈其他。其他朝臣见此,也不好再多问,只想着择日再议便是。 第109页 歌舞丝竹復又响起,成王坐在席间,垂于桌几下的那只手中握着一只银簪,心不在焉了好一阵子。 静默了好一会儿,见也再无更好的法子,成王终是起了身,拱手对着高座上的昌明帝说起了自己日前,一直在私下搜寻自己的胞妹一事。 听到成王说自己在寻五公主,众人听之无不愕然。 世人皆知,魏国的五公主在出生时,便已没了性命,却不知在这背后竟还另有一番典故,一时不免在感慨这位五公主命苦的同时,也纷纷对大魏的后宫有了另一番揣测。 此事毕竟不好放在明面上细说,成王只粗粗道了五公主被歹人设计,才致使金枝玉叶流落民间,却并未说明细由。 成王说罢环顾自周,见殿内的人皆静默不语,当下不由深深的行了一礼,言辞甚是恳切,「本王如今既已得知胞妹在东宫为婢,自是不能再独自享乐,袖手旁观,还望陛下成全,将我大魏五公主归还大魏……」 第57章 出宫 成王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愕然,只觉得此事未免也太凑巧了些,如今两国亲事还未成,倒意外寻到了亲生妹妹,促成了另一段因缘…… 成王既已开了口,那一个小小的婢女昌明帝自然还是做的了主的,旋即便顺水推船应了下,准了成王的请求。 场内众人见之,也不由纷纷恭贺起成王来,又是感嘆人生际遇妙不可言,又是夸赞郡主贤明治国有方,佛祖庇佑太后福寿绵长,一番寿宴便也就这么过了去。 …… 日头向西斜,承华殿内,见夜色渐渐落了下,萧钰命人传了膳。 一道道精緻可口的饭菜上了桌,闻着那饭菜香,原本还不饿的姜凝,禁不住也有了几分飢肠辘辘之感。 经过几日的璀璨折磨后,原本坚决不肯和萧钰一同用膳的姜凝也慢慢想开了,和谁过不去都不能和自己的胃过不去。 在往日两人都规规矩矩的用膳,可今日萧钰倒委实热络了些,一直在不停的给姜凝布菜,好像生恐她吃不饱一般。 姜凝看着眼前那小山高似的碟子,一口未动。 萧钰却也不恼,反而瞧着她说了句,「可是又想吃法华寺的素斋了?」 姜凝:「……」 「还有如意斋的栗子糕和临江阁的醉香鸡,阿凝若是想吃,孤这便命人去准备。」 想起那晚的事,姜凝不由一噎,倒是难为他,她那日随口说的吃食他竟都还记得,她将口中的笋片咽了下,顿了顿,而后道:「大魏有一道名菜,名曰叫花鸡,听闻乃是用古法炮制,和大梁的做法很是不同,不仅色泽明亮,芳香扑鼻,入口更是酥烂肥嫩,味道独特……」 她知他素来重规矩,最是厌恶恃宠生娇,奢靡享乐,故而她之所以这么说,便是想让他赶快厌了她。 她还在思忖着,要再说些什么更失礼的话,哪成想却听萧钰忽在旁驴唇不对马嘴的问了句,「阿凝很喜欢大魏吗?」 姜凝未料到他会这么问,心头不由思忖起他的用意来。 萧钰一边为她斟了杯不醉人的果酒,一边漫声道:「孤从未听阿凝提起过父母叔辈,若是他们如今尚且都还在世,阿凝可会想见他们?」 姜凝一怔,只觉得今日萧钰当真着实有些奇怪,还在思忖间,她蓦地想起了柳絮来,成王若收到那枚银簪,必会有所行动,她心头忽的一惊,莫不是外边有了什么动静…… 她微愣了一瞬,而后放下了手中的木着,低垂着眸子,神色却显得有几分黯然道:「既是亲眷,那自是想见的,只是可惜,今生怕是无福相见了。」 萧钰目光落在姜凝的面上,静默了许久后,就在姜凝以为萧钰不会再开口时,却听他沉着声道:「孤还有公务要处理,阿凝早些歇息……」 听到萧钰走远,姜凝才抬起头来,望向萧钰离开的方向,有些跑了神。 …… 翌日,姜凝才用过早膳,便见福喜侯在了殿外求见,姜凝理了理衣衫后,命人宣福喜进了殿。 福喜进门后,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面带谄媚笑道:「殿下已准了娘娘出宫,如今马车就侯在东宫外,娘娘还是快些出门吧!」 姜凝登时便站起了身,简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福喜见姜凝有些难以置信,復又说道:「如今车马都已备好了,奴才万万不敢欺瞒娘娘,殿下说了,若是娘娘今日不走,以后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姜凝瞧着福喜,只觉得就这般离开,未免也太容易了些,她心头虽犹疑,却也没再多问,起身便出了门。 她身上这身行头乃是常服,自是无需更换,至于要拿走的,便更是没有了。她虽不明白萧钰为何如此做,不过总归,她终于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宫道上,她就连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揽月阁上,萧钰负手而立,俯瞰着整个东宫,一双凤目显得有些幽深难测,令人瞧不出心绪。 夜羽立在萧钰身后,自是也瞧见宫道上那抹清丽的身影,他抿了抿唇,却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句,「殿下不怕姜姑娘走了之后,不再回来?」 萧钰却未答反问,「人寻得如何了?」 夜羽垂首恭声道:「户部翻了户籍册,如今在我大梁登记在册的丁卯日辰时出生的女子共有一千一百六十八位,其中适婚女子有一百二十三位,仪态端庄无病康健者有八十三位,其中辰时三刻出生的女子有十五……」 第110页 夜羽原本还在恭恭敬敬的答话,可说着说着却忽的恍然了,他说为何好端端的殿下要去寻什么丁卯日辰时三刻出生的女子,原来殿下竟是要…… 他顿了顿,脱口问道:「属下不明白,殿下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萧钰唇边勾起一抹轻笑,眸间却别有深意,不置可否道:「该回去了……」 出了东宫的门,姜凝上了马车,才发现原来成王早已在此等了她多时,姜凝这才得知,原来竟是成王去求了陛下,亮明了她的身份,萧钰这才允她出了东宫。 若是不用这个法子,似乎也别无他法了。依譁 回驿馆的路上,姜凝细细想来,心头不由有些惴惴不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 成王这边向昌明帝道了实情,那边连夜命人将信送到了大魏皇宫,听闻娴贵妃和元嘉帝瞧见那信后情绪很是激动,娴贵妃更是要不管不顾的前往大梁,想来见一见那自幼便已被迫分离的女儿,可奈何宫中人多眼杂,娴贵妃即便是想,也是有心无力;元嘉帝则理智了许多,他心头虽是对那自幼分离的女儿有愧,可也知道他身为一国皇帝还有更重要的责任在身,当下便也克制住了心头的冲动,反而还规劝起了娴贵妃。 费了好一番的唇舌后,元嘉帝又承诺会派靖远将军前去大梁将女儿接回,娴贵妃这才终于点了头,不再吵着要出宫去大梁。 驿馆外,众人早已侯在了门口,见姜凝下了马车,忙纷纷行起了礼,四公主瞧着姜凝,心头极为震惊之余,却也不得不唤了一声五妹妹。 见众人都对这失而復得的五公主和颜悦色毕恭毕敬,四公主心头愈发有些不是滋味,心头的那股不甘之意又一次蔓延开来,这婚事拖了这么久,最后却以太子称病而告终。哪就那么巧,好端端的太子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还说要寻什么丁卯日辰时出生的女子,分明是太子不想认她这桩婚事,才以此当藉口。 想她一向自视甚高,哪曾被人这般轻视过!如今既嫁不得这大梁最尊贵的男人,她情愿不嫁! 这般想着,四公主心头却忽的又冒出了另一个想法来,如今在大梁可是有两位公主,她既嫁不了太子,那这和亲之事,倒不如让姜凝来…… 她眼底闪过几分思量之色,唇角慢慢弯出了一丝笑意。 …… 暖阳高悬,一辆马车缓缓驶向了怀安坊,四公主下了马车后,便端着架子对着手下人吩咐道:「给本公主挨家挨户的寻,若是有半点遗漏,半点声张,被本公主知道的,本公主定不轻饶!」 穿着便服的手下差吏忙应了声「是」,而后便井然有序的四散了开,开始寻六公主。 四公主颇为热络的挽着姜凝的手,有几分黯然道:「五妹妹,我昨日便是在这一带瞧见了六妹妹的身影,可六妹妹当时走的太快,见我便躲,我即便是有心将她带回,可一个人却也是没有法子,只好打算今日再差人来寻。幸好五妹妹肯帮着姐姐一同来寻,想必今日若是六妹妹还在此,定能将她寻回。」 姜凝表面不语,可心头对四公主这话却有些怀疑,她前脚回了驿馆,才过了一日,四公主便意外瞧见了六公主,未免也太巧了些。 且四公主对她态度素来冷淡,缘何自她换了个身份回来后便变得这般亲昵?! 可按理说,四公主待萧钰向来有意,那桩婚事更是早晚的事,四公主委实没道理再来为难她…… 姜凝今日本想回绝,可再一想到若是不同意此事,日子恐怕更不能安生,当下便也随着四公主一同出了门。 更何况,她上次意外和六公主打照面的地方也是在这左近,说不定今日当真还能再次寻到六公主。 女儿家一人孤身在外,本就危险,她若是能寻到六公主,将其劝回,当真是再好不过。 至于她,光天化日之下,她自己小心一些也便是了。 怀安坊这一带街巷甚多,房屋嘈杂,不免有些繁乱,姜凝对这一片并不熟悉,她寻了半晌,别说六公主的身影了,就是相同年岁的女子的身影都少的很。 巷尾,姜凝拿着画像问了一户人家后,见也没什么进展,正准备原路折回去,哪曾想,才走了没两步,便迎面撞见了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姜凝正想绕过去,却听那其中一人说道:「姑娘方才说的那个女子,我倒是瞧见了,姑娘去那条巷子里,便会瞧见了。」 姜凝顺着他指的方向瞧了瞧,心头却有些起了疑,下意识便握紧了衣袖下的匕首,而后随意寻了个藉口,便要朝那巷子口走去。 谁料,那两人却将她拦了住,见那两人越靠越近,姜凝不由朝身后退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两人笑得不怀好意,「我二人自是想来帮一帮姑娘……」 姜凝余光一瞥,见有工具,急忙将那农户晾晒的黄豆打了翻,而后拔腿便跑,却哪成想在这巷子的另一头,亦是早已有人堵在了那里。 眼看着那些人离的越来越近,她早已是逃无可逃,姜凝掏出袖中匕首,正准备硬拼,却在匕首出鞘之时,忽的闻到了一股清冷梅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是萧钰。 萧钰不知从哪里冒出,但见其身手甚是利落,三五下便将那些人打翻在地。萧钰侧过头,见姜凝还在愣神,当下便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离了此处,而剩下的人则都交给了夜羽。 第111页 躲在暗处的四公主,瞧着眼前这一幕,禁不住有些愤恨的一拳打在了树桩上。 太子如何会在这里出现,不是该在东宫养病吗?为何身手竟还这么好?该出现的难道不应该是敬王吗?她早已命人通知了敬王,说大魏公主有危险,命他赶快来相救,敬王为何没出现? 还有太子那般的人物,为何会独独出手救了她? 天知道,她今日之所以冒着风险做了此事,便是想让姜凝和敬王有了进一步的接触,如此,事情一传开,为了姑娘家的名声着想,这桩婚事当是如何都推不掉的。 届时,大魏的五公主不远万里嫁给大梁的皇室,两国愿结秦晋之好,相安无事,多好的事! 可如今却偏偏全都变了,瞧见那些被夜羽捉住的人,又见事情早已败露,四公主面色禁不住有些发白…… 第58章 偶遇 因天色寒凉,凉亭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姜凝挣开了萧钰的手,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唯恐被他人瞧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只道了句「多谢」后,转身便要离开。 然还未等她迈出凉亭,便听身后有声音响起,「你我之间又何必言谢。」 姜凝微微顿了一瞬,嘴唇张了又合,却到底是没再多言,迈着步子朝来时的路走了去。 路口马车旁,四公主早已等在了此处,她见姜凝完好无损的回了来,禁不住又想起了方才那人的话来,若是她再……那下次可就…… 四公主对着姜凝笑得有些僵硬,「五妹妹,你没事吧?!」 姜凝目光落在了四公主的身上,那目光却好似早已将她看了穿,四公主被这般瞧着,只得悻悻然的松开了姜凝的胳膊。 「我既是初来,四公主对我不喜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四公主这么做,就不怕有一天会遭到反噬吗?」 姜凝说罢便起身上了马车,四公主僵在原地,脸色很是难看。 如今就要到了冬月,天色愈发寒冷,怕四公主冷,屋子早已提前生了炭火,可四公主在屋子里待着却着实有些发闷,这日中午用过膳后,便携着婢女一同出去走了走,可还没等走出驿馆,闲话倒是听了不少。 一路上,驿馆上下都在谈论着这位失而復得的五公主,更有人说起了昨日的事来,说昨日在怀安坊,太子在一家酒馆内突发心疾,幸得五公主略通医理,又反应敏捷,急忙出手相救,太子才脱离了危险,否则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 路过的四公主听到这番话,登时便停住了身,要不是一连几人皆这么说,她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姜凝哪里救了太子???分明是…… 四公主素来是个急脾气,此时心头烦闷,当下便要出言反驳,可话声到了嘴边,她登时又噤了声。 昨日她做的那些事若当真追究起来,她不仅会受责罚,更会脸面没处搁,惹人笑话,自是说不得的。 太子便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将这传闻散了出去…… 想到这一层,四公主一时又气又恼,她竟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瞧着天上那光芒微弱的日头,心头只觉得就连那白日都好似在笑她愚笨,她哪还再有出去走走的心思,当即便又原路折了回去。 姜凝自是也听到了这个传闻,寒风瑟瑟,吹的枝桠沙沙作响,姜凝倚在木窗前,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光秃秃的树枝上,心头不安好似又强烈了几分,只觉得萧钰当真是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昨日明明是他帮了她,可他缘何却要散出那样的消息? 且瞧他那副样子,似乎对她的事并不惊奇,莫不是他早已知晓,可他既都已放她离了开,又为何还要再与她有所牵扯…… 姜凝还在发怔间,便见有侍婢进门传话,说是驿馆外有人想要见她。 姜凝心头虽未猜出来者是何人,可却还是随着那侍婢出了门,走至驿馆门口,她才发现原来竟是静和公主。 许久未见,静和公主脸颊相比从前略微圆润了些,许是才嫁做人妇不久,她眉目间倒多了几分日前没有的温婉与柔和,此时见到姜凝出来,面上登时便露出了几分笑意,她那声「阿凝姐姐」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再一瞥见一旁还有奴僕,到嘴的话锋不由一转,「来之前未曾下过拜帖,当真是我太过唐突,今日春风楼又排了上好的戏文,不知五公主可否愿意赏脸一同前往?」 姜凝正想和静和公主叙话,见她这般说,自是点头应了允。如今天气寒凉,有贴心的侍婢见五公主要出去,还不忘为姜凝披了件披风。 姜凝又叮嘱了身边的侍婢几句,而后便随着静和公主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而动,静和公主颇为亲昵的挽着姜凝的手,展颜笑道:「终于又见到阿凝姐姐了,真是太好了!」 见她丝毫未受大婚那日之事的影响,姜凝面上也不由浮出一抹笑意,开始和静和公主话起了家常。 …… 勤政殿。 高座上的昌明帝和几位大臣商议完祭天大典后,昌明帝忽的想起了和亲一事,当下不由问起了户部尚书,人寻了如何了。 被意外点名的户部尚书闻言恭声道:「回陛下,老臣翻了户籍册,如今在我大梁登记在册的丁卯日辰时出生的女子适宜者共有十五位,如今微臣还在命人摸查那些女子的底细,亦差了人前去各地寻人,恐还需几日,那些女子便会抵达长安……」 第112页 昌明帝微微颔了颔首,似是还在思量。却又听刑部尚书道:「回陛下,臣昨日里还曾听闻李太医说陛下如今的身子已有所康健,陛下无需忧心,殿下吉人自有天像,定会无碍。」 另一老臣听了这番说辞后,不由有些意外,「当真如此?在永安侯府上时,老夫还曾见太子面色有些苍白,如何这几日便恢復的这么快?」 刑部尚书又道:「这你便有所不知了,前几日听闻在怀安坊殿下突然心疾发作,幸得魏国五公主出手相救,殿下才脱离了险境。」 有老臣道:「当真有此事?可老夫怎么从未听闻那五公主竟精通医术?寻常太医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小小女子竟有法子?」 「距老臣所知,那五公主似乎并不精通医道,且那医理难学,更讲求多看多了解,五公主年纪尚小,且还没有名师指点,又如何习得?!」 在场的几个老臣一时不由皆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一旁的太史令率先打破了平静,「不知那五公主年岁如何,又是何月何日所生?」 「听那成王说,五公主乃是和他同时降生……」那老臣微微一顿,而后惊讶道:「对,约莫正是丁卯日辰时生人!」 几位老臣一听无不譁然,只觉得眼前之事未免也太过凑巧,只是可惜,那可是堂堂的魏国公主,他们殿下娶一位便够了,哪能一下娶两个…… 有老臣捋了捋鬍鬚道:「如今我大梁既和燕国婚事未成,何不如直接求娶五公主?」 高座上的昌明帝见越说越没边,当下声音含着几分威严道:「胡闹,此事岂能儿戏?!」 那老臣吓得登时便跪在了地上,「陛下恕罪,只是老臣曾听闻四公主在魏国时,便甚为骄纵,不仅惩罚宫人是常有的事,更是因为人性惹得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当场失了孩子,致使那妇人再也不能生育,如此不守规矩之人,实在难任我大梁太子妃之位……」 有朝臣随着附和,「是啊陛下,太子妃之位事关江山安稳,若是如此名声之人成了太子妃,日后恐难服众。」 「五公主的生母娴贵妃在大魏名声甚好,且颇受宠爱,其子成王日后更会担当大任;而四公主生母却位低轻贱,怎么看五公主都比四公主更适宜我大梁这太子妃之位,还望陛下三思……」 …… 西坊市内不便过车马,姜凝和静和公主便提前下了马车,两人正准备去春风楼听书,可哪成想,才走了没两步,便迎面撞见了靖阳侯世子陆起。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姑娘家,遮着面,瞧不清面容。可那一双杏眸倒很是好看。 姜凝自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来,可不正是成王一直在寻的六公主叶含依,她还曾与她在长安城有过一面之缘。 而陆起,她倒是许久未曾见过他了,听闻他现今已被选为十六卫,眼下正在御前任羽林卫统领一职,不仅是昌明帝身边的红人,更是无数女子的如意郎君。 他的面容没什么变化,只是相比从前似乎更清瘦了些,面容也更冷峻了几分,既然相识一场,见了面少不得要打句招唿。 静和公主面上含着笑意,道了句,「陆统领。」 她顿了顿,而后便对着姜凝笑道:「阿凝姐姐你还不知道吧,之前在宫外我遇到劫匪,幸得被陆统领所救,我才不至于丢了性命。说起来陆统领如今可是你我的救命恩人了。」 姜凝顺着她的话,不免也想起了很久前在演武场上的事来,当下唇边漫出一丝笑意,「见过陆统领。」 陆起自始至终的目光都落在姜凝的面上,她看着姜凝,默了许久才终是咽下了那就要脱口而出的话,他抿了抿唇,而后微微行了一礼,「见过两位公主。」 静和公主忙说道:「陆统领何必这般客气,莫要如此见外。」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静和公主见陆起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不免问了句,「不知这位姑娘是?」 六公主被点到名,瞧了姜凝一眼后,不免有些尴尬,静和公主却也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当下便又笑着说了句,「这位姑娘的眉眼倒是与阿凝姐姐有几分相似呢!」 六公主不由怔了怔。 如今在街上,说话多有不便,几人又相互寒暄了几句后,便各自离了开。 姜凝瞧着六公主离开的方向,心头却有些惊讶,原来六公主竟是躲在了靖阳侯府…… 瞧着方才她那副样子,似乎早已对陆起情根深种了…… 许久未曾来过这春风楼,这春风楼却还是如往日一般的喧闹,世人都是时移世易,可这春风楼不管世事怎么变,它都好似都还是一个样。 因包厢早已没了位置,姜凝和静和公主两人只好随意寻了两个空位坐了下,不一会儿瓜果热茶便已都奉了上。 今日讲的是大将军行军作战这一出,因太过枯燥无味,已有些许女子开始品茶话起了家常。 姜凝原本无意去听,可在一听到秦蓁这个名字时,不免还是被分去了几分心神。 「听说那武安侯世子竟也相看了人家,如今婚事都已定了下,你可知人选是谁?」 「那武安侯世子不学无术,又常常流连花丛,到底是哪家姑娘这么倒霉?」 「我跟你说,人选都定下了,便是那平西大将军二女秦蓁。」 「秦蓁素来便娇惯,我之前可没少受她的气,她和那武安侯世子倒真真是绝配,两人凑在一起,当真是有好戏看了。」 第113页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风风光光的大将军之女,如今竟也成了如此模样。」 「还不是拜她姐姐所赐,平西大将军勾结已废的明王,意欲谋反,这罪名如今还能嫁到武安侯府上,也不错了……」 静和公主见姜凝在发怔,不由握住了她的手,而后凑近她的耳畔悄声说了句,「阿凝姐姐之前的事既都已过去了,便莫要再提了,珍惜当下,不是更好吗……」 …… 夜色已昏,魏国皇宫中,元嘉帝放下不远万里送来的那几封信后,禁不住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一旁的娴贵妃顺势拿了起,通篇瞧过其中一封信后,不免有些气结,「大梁这么做未免也太无礼了些,陛下断断不能同意此事,小五自幼从未在咱们身边,哪有一回来便要命她去和亲的道理?!」 元嘉帝揽着娴贵妃的肩头,柔声安慰着,「如今既已定下了要结秦晋之好,自是不好再反悔,若是战事再起,可怜的还是边境的无辜百姓。」 娴贵妃心繫女儿,哪想了这么多,此时见元嘉帝此话似乎有妥协之意,当下不由有些泫然欲泣,「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认这个女儿,女儿家的婚姻大事如此重要,岂可这般轻易的便嫁给他人,还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到底不是陛下怀胎十月生的,陛下又哪里懂这母女连心之苦……」 元嘉帝见娴贵妃哭的梨花带雨,忙笨拙的拿起帕子替她擦拭起来,「你看看,你又来了,朕还没允……」 娴贵妃却直接将他这话截了断,「听闻那大梁太子冷冰冰的,年岁不小了,身边却连个妾室都没有,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不可为人知的癖好,将女儿交给他,我怎么放心。」 「政治联姻本就于女子不利,男子若是不喜欢还可以再娶,可女子一生便只能嫁这么一回。大梁那么远的地方,若是那太子欺负小五,都没人为小五做主,小五岂不是任由他们欺负了去!」 「端敬公主的事,陛下也知道,日子若只剩下了煎熬,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两人若是毫无情意,日后又如何相处?臣妾若是知道将来生个女儿,会被送去和亲,臣妾当时还不如不生……」 元嘉帝见娴贵妃哭的正在兴头上,当下也没在劝,反而拿起了其中一封密信递向了娴贵妃,「若是大梁太子对小五倾慕已久呢?」 娴贵妃倏然怔了住。 元嘉帝目光坚毅却又渺远。 「月容,你放心,小五可是咱们失而復得的宝贝女儿,大梁太子若想求娶可没那么容易……」 第59章 传闻 夜色深深,凤仪宫中,陈皇后正坐在妆镜前,任由老嬷嬷卸着钗环首饰,老嬷嬷手握银角梳,手法极为老练,却在瞧见那乌髮中的银丝时,微怔了一瞬,而后又不动生动的将那几根银丝藏在了乌髮下。 然此举却还是被陈皇后瞧了见,她瞧着镜中容颜日渐老去的自己,忽而嘆声道:「替本宫拔了吧!」 月竹闻声不免劝了句,「忧思伤身,世人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娘娘也要为自己的身子着想才是……」 陈皇后眼底愁云未散,下意识摸了摸藏于衣袖间的那枚玉佩,冰冰凉凉的触感传至全身,陈皇后不由问了句,「命你查的消息如何了?」 「娘娘那日去法华寺遇到的山匪目前已全部抓获,收押大理寺,如今正在审讯中,想必不日便能供出幕后主使。」老嬷嬷顿了顿,而后又道:「至于当日救下娘娘的人,因那几人遮着面,身手又太过利落,无人知晓他们究竟是何面目……」 老嬷嬷话声落罢,见陈皇后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当下不由又劝慰了句,「那几个少侠做好事不留名,日后自会有福报,若是有缘,必然还能再相见。」 老嬷嬷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又道:「听闻近来殿下的身子已好了许多,娘娘无需太过忧心,只待殿下大婚后,娘娘便能抱上小皇孙,娘娘日后在宫里的日子便也不会闷了。」 陈皇后瞧了身后那老嬷嬷一眼,平日里素来精緻的面上,隐隐现出了几分疲态,「但愿吧……」 深秋时节,街边古树都已露出了光秃秃的枝桠,被风吹的瑟瑟作响,大街上行人零零散散,不同于春日的热闹景象,显得有些冷清。 姜凝出了门,正准备去寻柳絮叙话,因距离并不远,她便没让婢女跟着。可哪成想才出了驿馆,她便瞧见了不远处的一株古树下,陆起正立在此处,瞧那模样似是等了许久。 两人在一家寻常的茶馆内坐了下。 姜凝知他有话要问,当下便也没再多言,静默了许久后,还是陆起率先开了口,「阿凝……近来可好吗……」 然陆起一问起这话,却又有些后悔了,她的模样未变,虽比从前瘦削了些,可那眉目间却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明艷动人,自然是好的。 姜凝低垂着眼睫,瞧着桌上那杯热气腾腾的茶,「陆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陆起眼底却浮出几抹愧色,「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 姜凝握着那青花瓷杯的手不由一顿,再抬起头时,眼底却已带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事情既都已过去了,便不要再提了,陆公子也无须愧疚,此事与陆公子并无相关。」 陆起见她的模样似是早已毫不介怀,心头的愧疚和那股难言之感反倒更深了几分。 第114页 当年母亲不同意他和她的婚事,便趁他随着穆大将军外出作战时,偷偷将她设计去了别院,意欲献给永昌侯作为贺礼,好救出因为佛寺坍塌一事而身陷囹圄的父亲。 那永昌侯是什么人,不仅为人残暴视生命如草芥,府上更是侍妾无数,甚至被他玩死的女人还不计其数,将她送给永昌侯无异于是将羊送入虎口。 可这一切,却皆是因为他…… 若是他当时没有忤逆母亲,若是他当时学会隐藏锋芒,母亲也不会在他离开后,做出那般煳涂的事。 是他没护好她,才让他人有机可乘。 思及此,陆起的喉间忽的有些艰涩,「我们当真……」 然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已被姜凝打了断,「时移世易,与其沉迷过往,陆公子何不如怜取眼前人。」 陆起对她这番话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阿凝……」 却见姜凝微微福了福身后,早已起身离了开。 陆起瞧着那抹消失不见得背影,心头忽觉有些发空。 …… 勤政殿上,昌明帝瞧过了魏国寄来的回信后,当即便宣太子入了宫。 昌明帝将那信笺随手放在了书案上,看向萧钰的目光却好似早已觉察出了一切,「那大魏的五公主流落民间多年,如今大魏皇帝可是宝贝的很,今日送信来,并不同意这门婚事。」 昌明帝推了推书案上小山高似的奏疏,「更可况,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么做让那四公主情何以堪?」 萧钰闻言不由一怔。 他虽知元嘉帝不会轻易同意,可却也没想到竟会这般直接拒绝。 见自己儿子抿唇不语,元嘉帝举杯饮了一口热茶,不急不慢道:「既然想娶,便要靠自己去争取,朕可帮不了你。」 有宫人在昌明帝的示意下,将那封信送到了萧钰身前,萧钰展开信笺,仔细瞧了一眼后,眉目间不由舒展了几分,恭声道了句,「多谢父皇。」 昌明帝声音中难得少了几分威严,「近几日你母后似乎有些心情不佳,你得空多去瞧瞧他。」 萧钰摸了摸,而后微微行了一礼,「是。」 …… 姜凝又去和柳絮叙了会儿话后,便回了驿馆。可哪成想,她还没等进门,闲话却听了不少。 听着那些僕从皆在议论她和太子,姜凝只觉得脑子都有些发懵。 「五公主生的那么美,与太子殿下自然是绝配。」 「那看相的术士都说了咱们五公主可是有母仪天下的命格,寻常人如何娶的起?!」 「可不是,太子殿下寻得那丁卯日辰时出生的女子最后竟是五公主,这可是命定的缘分!」 「但这四公主也着实可怜,好端端的太子妃之位就这么没了……」 「你懂什么,之前我可听闻太子似乎对四公主并无意,不然如何能脱了这么久,这婚事还没成?!」 「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就那四公主嚣张跋扈又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日后岂能母仪天下……」 话声陆陆续续飘远,姜凝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脑中一个念头登时便涌了出,当下便再也待不住的去了成王那里。 直到问过成王她才知,为了两国交好,元嘉帝似乎有意命她和亲…… 姜凝到这一刻才恍然,心头的疑问在这一刻好似也已通通迎刃而解,原来萧钰竟早已知晓了她这一层的身份,她命柳絮送信,成王出手相助,最后离开东宫……这一系列都是在等着她往里跳…… 姜凝只觉满身热血都在往心口涌。 她面上又红又白,到底是没忍住去见了萧钰。 不同于以往,她这回倒是堂而皇之的直接从正门进了东宫。 她原本没想进去,可又怕在门口外更会引得他人注意,当下便随着引路的宫婢,直接入了承华殿。 殿内,萧钰正半倚在软塌上,衣衫略微不整,手中拿着卷书,正在低头瞧。 如今日头正冷,东宫内早已生了上好的银骨炭,此时萧钰穿着一身中衣,领口微敞,露出些许精瘦的线条,全然是一副在养病的状态。 待姜凝进门口,林盛便颇为伶俐的退了下,临走前还不忘带上了门。 姜凝瞧着萧钰,只一眼便别开了头,有些气结道:「你……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萧钰唇边噙着一抹笑意,「摸都摸过了,阿凝又何须害羞……」 听了这话,姜凝不由涨红了脸,出声骂道:「无耻!」 萧钰瞧着她如此模样,眼底笑意不由深了几许,「衣裳在床榻上,劳烦阿凝替孤取来。」 「……」 这么说话实在是累,姜凝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到底还是走了过去将榻上那件墨色衣袍扔给了他。 姜凝侧着头,避着萧钰的视线,听到他似乎正在穿着衣裳,旋即再也憋不住的骂了他一通,将在坊市上听来的那些不入流之言,通通对着他说了一遍。 而后似是还不解气的说道:「我对你早已无意,你又何必强人所难,你有你的打算,我亦有我想要的日子,你我註定不会相容……」 她的话还未说完,旋即便跌进了一个宽大又温热的怀抱,他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有些灼人,姜凝简直是全身的不自在。 她想躲开他的触碰,可他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第115页 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好似只有闻到那熟悉的香气,才会安心一些。 「初见你那日,你便穿着一身的水蓝襦裙,发间别着白玉簪,那一瞬间,我好似又见到了母后,才会将你带回别院。你只是你,从不是因为你和他人相像。」 「我自出生起,每日要做的便是有数不尽的课业和看不完的治国之策,我曾以为那些冷冰冰的兵书便是全部,可最后才发现,我错了。」 「至于子嗣,当时朝堂混乱,明王野心勃勃,皇后紧紧相逼,我别无选择才会……」 萧钰还欲再说下去,可却忽被姜凝给截了断,她挣开了他的怀抱,背对着他,「别再说了。」 她的声音平平静静,「殿下的过去我不在意,也不想听,那门婚事殿下若是一意孤行,殿下应该知道结果会是如何……」 话声落罢,也不待他再多言,她便已匆匆迈着步子出了门。 萧钰怔在原地,站了许久却都未曾挪动半分…… * 月色疏淡,在浓云的笼罩下,月光隐去了光辉,一处比夜色更昏暗,比寺院更偏僻的宅院内,一个黑衣男子悄然而入。 屋内燃着极微弱的烛光,一男子正坐在桌几旁,手中把玩着一只鎏金凤簪,不知在想着什么,烛火映照下,显得他的轮廓愈发分明。 来人禀明了今日在东宫的所见所闻后,只见那藏身于暗处的男子,勾唇一笑,「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黑衣人顺着他的话推测道:「主上是要……」 那男子面上笑意未减,只是笑意却分毫不达眼底,「过两日皇后会去法华寺还愿,何不如送她一份大礼……」 第60章 谋逆 树影深深,寂月皎皎,姜凝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想起白日里的种种,只觉愈发辗转难眠。 是了,她既有前世的记忆,那萧钰又为何不能有。只是她竟不知,他到底是何时记起了那些前尘旧事。 那些原以为早已随风而去的那些旧事,她自以为不再在意的那些过往,如今被萧钰倏而提及,她才发现,她并没有做到完全的置身事外。 屋内静的毫无声响,姜凝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旧日在扶玉苑时的光景。 无数次的等待一次次落空、满心的期许一次次被人轻贱…… 全心全意的将一个人放在心上,真的很累。 入宫门侯府成婚生子本分一生,哪如她一个人在宫外逍遥自在来的快活。 她不能,也不愿再重蹈覆辙…… 一夜烦乱,姜凝睡得有些不安稳,翌日天色大亮时,她还有些昏昏欲睡,还是在身边婢女的提醒下,她才想起,前日皇后邀了她和四公主一同入宫品茶。 姜凝潜意识便想直接称病不去,可转瞬却又想到她如今在外还代表着大魏的颜面,她若不去,未免有些太过不知好歹。 姜凝躺在榻上犹豫了一瞬后,到底还是起身梳洗打扮了一番。 宴席设在徽云殿,姜凝到徽云殿时,宫内早已聚了些许贵女,如今姜凝虽未正式行册封礼,可在大梁,上至昌明帝,下至宫人奴僕,皆早已将她视同公主对待,是以,一路之上,姜凝所遇之人,无不对她毕恭毕敬。 再者抛开这层身份不谈,光是近来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五公主和太子的婚事,就足以另那些宫仆贵女另眼相看了。 四公主和姜凝本是结伴而行,两人随着引路的宫人在席间坐了下。四公主自那日后便老实本分了许多,一路之上都显得没什么精神。 而姜凝对这宫宴只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心头只盼着这宴席能平平静静的早些结束。 可谁成想,她才坐下不久,便又来了宫婢,说是皇后娘娘唤她过去。姜凝虽有些不明所以,可眼下又哪里容得她拒绝,当下只好随着那宫婢起身出了这徽云殿。 凤仪宫内,姜凝随着宫婢一同进了门,见陈皇后坐在高座上,依着规矩福身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陈皇后起身将姜凝扶了起,面上露出一抹慈善笑意,是和上次见到姜凝时全然不同的态度,「公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在姜凝还是萧钰的侍妾时,她曾入宫一次,她的样貌未变,可如今陈皇后对她却似是初见一般,不仅闭口不谈旧日之事,更是朝着身边的老嬷嬷递了眼色,送给了姜凝一只白玉簪作为见面礼。 姜凝怎好平白无故收他人礼,本要推拒,可奈何陈皇后竟是执意如此,姜凝无奈也只好收了下。 锦盒轻启,躺在盒子中的是一只很是精巧的梅花簪,梅花簪本没什么惊奇,可若是用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便显得弥足珍贵了。 姜凝还在发怔间,便听陈皇后在旁柔声说道:「昔日里,姐姐最是喜欢白玉簪,陛下为此甚至请了无数的能工巧匠入了后廷,只为了能博姐姐一笑。」 陈皇后说着说着声音不免有些哀婉,「只是可惜,姐姐早早便……」 姜凝和陈皇后的关系实在算不得亲近,此时更是不明白陈皇后为何要来上这么一出,她顿了顿,当下也只好出于礼节的劝慰了句,「娘娘节哀,事情既已过了去,娘娘便莫要再提了,保重身子才是要紧……」 陈皇后闻声敛起了几分心绪,然瞧着竟还有几分低落,一旁的老嬷嬷不由开了口,「五公主有所不知,近来娘娘时常梦到先皇后,一连几日都心绪不佳,寝食难安。若不是那宴席早早便定了下,娘娘怕扫了他人兴致,这宴席只怕早早便中止了……」 第116页 老嬷嬷顿了顿,而后又跪在地上道:「五公主乖巧可爱,又与娘娘甚是投缘,不知可否请五公主这几日在宫中多开解开解娘娘……」 姜凝瞧着这阵仗不由有些怔住了,她再一细观陈皇后面色,只觉得似乎真有那么一丝憔悴在,可这又关她什么事。 她日后不会嫁给萧钰,自然也和陈皇后攀不上关系,属实没有必要为了谁的面子而在宫中多留。 思及此,姜凝当下便寻了藉口回绝,陈皇后见此也不好再勉强,只得又另提起了话头,说起了再过两日要去法华寺为先皇后祈福还愿,希望她能一同前往,为先皇后供奉柱香。 陈皇后目光有些飘远,「若是姐姐见到五公主去为其点香敬孝,必然会很欣慰……」 老嬷嬷在旁附和道:「那日一向游歷四方的慧明大师也在,那可是许多人想见都见不到的人物,五公主若有未解的心愿困扰,亦可向大师问询。」 姜凝一听到「慧明大师」这个名号禁不住怔愣了一瞬,前世她似乎还曾有幸与那慧明大师有过一面之缘。 如今隔了许久,她有些记不清慧明大师曾对她说过的原话,只隐隐约约的曾听他提过什么「因缘而起,因念而生,唯心所现,再获新生。」 她旧日不懂这其中的暗意,便也未曾多去理会。可如今更离谱的事都已发生了,不禁让她对那些佛法之道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若是能寻那大师当面问清,自然是再好不过。 且为了两国交好,她当下也不好再拒绝陈皇后的邀请,只得点头应了下。 姜凝又和陈皇后闲聊了几句后,想着离开徽云殿太久多有不便,便先离了凤仪宫。 见姜凝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老嬷嬷才忍不住的开了口,「那五公主如此公然拒绝娘娘,对娘娘委实无礼,娘娘又为何与她那般亲近?」 陈皇后垂下了眸子,面上却没了笑意,她轻抿了一口杯中茶,而后缓声道:「慧明大师亲自为先皇后供奉长生牌,钰儿与生母亲近,自会前往,且听闻钰儿似乎一直在寻慧明大师,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了。」 老嬷嬷细细品着陈皇后的话,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她们主子近来有些心事重重…… 左不过是寻常的宫宴,并没有什么稀奇,约莫个把时辰后,姜凝便已离了宫。 只是有些不巧,宫道上她正正和萧钰打了个照面。 觉察到步撵上他的目光似是落在她的面上,姜凝登时便垂下了眼眸,立在一旁福身行了一礼。 那天的话既都说到了那个份上,再见面当真属实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幸得在场还有其他贵女,萧钰也并未多停留,姜凝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 夜色已深,思政殿上,烛火摇曳,萧钰正坐在书案前翻看着文书,不多时便见夜羽悄无声息的进了门。 「果然不出殿下所料,那日在永安侯府的事果真与萧纪有关,且在萧纪身边还另有一人颇为神秘,那人常年佩戴面具,为人很是警惕,无人见过他的真容,也无人知晓他到底是谁,但他身边却常有死士相护,属下猜测,那人多数便是暗夜阁阁主章怀云。」 暗夜阁乃是一神秘的杀手组织,只要僱主银子付的到位,就还没有他们杀不得的人。可萧纪被贬为庶人后哪里还有银子可再供他挥霍,而如今那暗夜阁阁主却与他为伍,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有共同的目的——谋反。 夜羽理了理思绪,而后又道:「属下自那日永安侯府事发后,便已在城门口加派了人手,一连几日都未有异常,属下敢断定,如今那些叛党定是还在长安城中。」 「属下已在多处安插了眼线,眼下只剩城西一带还未搜寻,城西地形虽复杂,百姓也众多,可也并非没有搜寻之法。殿下放心,不出三日,属下定会将那些叛党如数捉拿。」 萧钰倚在圈椅上,抬手捏了捏眉心,「陈敬一家查的如何?」 「陈家女儿出生时,因八字刑克六亲,自幼便被送至江南祖宅抚养,十六岁才被接回长安城。属下依照殿下的吩咐,命人前去江南探查,发现果真有异样,如今的皇后娘娘并非陈家所出,且在回长安城前,还曾秘密生下一子……」 话至此,夜羽终是反应了过来,「殿下是怀疑……」 萧钰对此却好似全然在意料之中他手值轻点着桌几,淡声道:「如今倒也是时候该收网了。」 夜羽忙拱手道:「殿下放心,属下早已命人在法华寺设伏,若那叛党明日当真去了法华寺,属下定然活捉。」 萧钰淡淡的应了一声,又叮嘱了夜羽几句后,便挥了挥手,命夜羽退了下。 夜羽行了一礼正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一瞬,忽的想到了今日听来的话,当下不由回身道:「回禀殿下,明日去法华寺,皇后娘娘请了姜姑娘一同前往……」 萧钰倏然抬起了头,眸色有些发深。 …… 这边东宫中烛火久久未熄,那边城西一处极为偏僻的破庙内,火堆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搅的人毫无困意。 萧纪半倚在柱子旁,神色有些不安,「章兄,明日有一商队出城,我有那商队老闆把柄在手,那老闆必不敢出卖于我,咱们混在商队中随着一同离开,定然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第117页 见身旁的人不语,萧纪禁不住又补了句,「先保命要紧,何愁日后没有报仇的机会。明日法华寺太过兇险,且说不定萧钰若是对咱们的行动早已有所察觉,那必会命人在法华寺设伏,倒是当真是凶多吉少。」 天色寒凉,破庙的木窗早已是破败不堪,可立于窗边的黑衣男子却分毫未觉得冷,他面上带着一张银制面具,身形高大,听了萧纪的话后,静了许久,「你若害怕,自然可以先走。」 萧纪心头有些发慌,他一边想着他当离开,只要留得青山在,他总还有一线生机;可脑中却又冒出了另一想法来,若是这么窝窝囊囊东躲西藏的活一辈子,还不如放手一搏…… 且到了明日,皇后与萧钰皆会前往法华寺,宫中侍卫中看不中用,若是萧钰没有觉察到他们的计划,他们未必没有胜算。 就算萧钰察觉了,大不了他们还可以同归于尽,到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再走…… 萧纪思忖了良久,而后终是下定决心说道:「章兄既救过我一命,那我自会捨命回报。」 …… 树叶枯黄随着萧萧寒风纷扬而下,一大早驿馆外便已备好了马车,姜凝和静和公主两人同车而行,到达法华寺时已近巳时末。 天气虽寒凉,日头也有些发沉,可往来信徒的热情却分毫未减,因慧明大师归来并未告知寻常百姓,是以,今日的法华寺人并不多,陈皇后当下也未命手下戒严,只穿了一身寻常素服,扮作了普通的妇人,一时倒也并未过多引起他人注意。 法华寺内,几人随着引路小僧入了西佛堂一处斋院内,在此稍稍休憩了片刻后,终于有高僧现身了,因今日主要是要为先皇后立长生牌,未免错过时辰,由高僧解释了一通规矩仪礼后,几人便已动身去了天德宝殿。 在大梁,只有有功德之人,才会在法华寺立长生牌,先皇后乃是一介女流,既不曾上过战场保家卫国,亦不曾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如今却能由慧明大师亲自来立长生牌,可见陈皇后对此是花过心思的。 只是不知好端端的,陈皇后又如何会突然想起了早已病逝的先皇后…… 姜凝还在跑着神,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天德宝殿,她抬起头时,便见那一丈高金身的佛像下,立着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老者身披袈裟做双手合十状,瞧着很是慈眉善目。 姜凝瞧着他,却颇觉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互相见过礼后,便开始了一系列繁琐的礼节,待一通流程走完,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就快到了晌午时分,陈皇后和静和公主要去前殿还愿,姜凝只好在佛堂斋院内稍作等待。可姜凝一想到慧明大师如今也在这法华寺中,当下便有些坐不住的出了西佛堂,准备去寻一寻那慧明大师,也好解决心中疑惑。 思及此,姜凝戴上了帷帽,问了几个引路僧后,开始朝着慧明大师所在的斋院走去。可还没等走几步,半路上却听有两个扫地小僧在议论着轮迴转世之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这一生贪嗔痴怨,不过皆是一个「念」字,这可是生生不灭的。」 「《法华经》中曾云: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只要有那股执念在,万事万物不过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想不到你竟参详的如此透彻,我先前听闻长寿村有个老妪通晓前世记忆还不相信,现在想来却也竟是却有此事了……」 声音飘远,姜凝却顿住了身。 执念…… 她竟是因为那些执念才拥有前世的记忆吗? 可她自认为她早已放下了那过往种种…… 正巧有小僧路过,见姜凝在这里发怔,当下便上前道了句,有施主相寻,姜凝想起陈皇后和静和公主后,当下便随着那小僧一同朝着前殿走了去。 今日前来共备了三辆马车,一辆用来装些要用的物什,一辆陈皇后独坐,另外一辆则是姜凝和静和公主共乘一辆。 可就在要离开准备上马车时,陈皇后却突然说自己有事要和静和公主商谈,当下便和姜凝换了马车。 马车上缓缓而动,姜凝心头却忽觉有些疑惑,陈皇后是重规矩之人,有什么话不能回去和静和公主商谈,非要急在这一时半刻。 山路有些颠簸,姜凝掀开车帘向外瞧去,本是随意一瞥,可下一瞬却见衣裙黑衣人直接向她所在的方向涌了来。 那群黑衣人很快便和随行的侍卫撕打在了一起,那批黑衣人训练有素,随行侍卫很快便落了下风。 刀剑相交,血腥气息瀰漫,待在马车上是在不够安全,姜凝回过神来,握紧了衣袖间的短匕首,正准备趁那些黑衣人不备时,偷熘出去,可哪成想,她还没等跳下马车,便已有一个黑衣人眼明手快的刺向了车夫,抢过了马鞭,控制住了马车。 一鞭子狠狠的打在了马背上,马儿嘶鸣了一声后,登时便疯狂的跑了起来。姜凝因为失重跌回到马车里,马车速度快的惊人,她紧紧攥着车窗,心头不由愈发惧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她只觉得体内一阵翻涌,还没回过神,便已被人控制着带下了马车。 冷风迎面吹来,她不由清醒了几分,看到身边不远处就是那万丈悬崖,心头不由暗叫了一句不妙。 第118页 那黑衣人在瞧见姜凝那单薄的身子时,不由蹙了蹙眉,他抬手扯下姜凝的帷帽,看到那张脸并非是皇后时,原本带着几分狠戾的眼底却忽的笑了。 他到底是低估皇后了。 也小看萧钰了。 那黑衣人沉默不语,姜凝瞧着他却觉得好似有几分熟悉,自己好似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一般。 然此事却也容不得她细想,姜凝凝神让自己冷静下来,心头在这一刻才恍然,瞧他们的样子似乎想绑的是陈皇后,可陈皇后最后竟是寻她做了替死鬼。 听着那黑衣人的几个手下传来的消息,姜凝竟有些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忧愁。她既对他们无用,那还不如放了她…… 想到这一层,姜凝正准备开口,说上几句好听的,可那黑衣人却像是早已知晓了她的想法一般,率先开口道:「姑娘以为我可能会放姑娘走吗?」 姜凝忙道:「这位大哥,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抓了我也没用,说不定此刻援兵早已赶到,咱们不如早些离开……」 那黑衣人手上的匕首却在姜凝细白的勃颈处比划着名,眼底却带着几分森寒笑意,「那我们姑且看看,姑娘到底有没有用……」 那明晃晃的刀尖又凉又锋利,姜凝不由害怕的闭紧了眼睛。她还在想着劝诫之词,便听耳边另外有脚步声靠近,她小心翼翼的睁开眼来,恰巧对上了萧钰的目光…… 下一瞬,她便感觉那把匕首又一次的抵在了她的脖颈处,这一次的力道似乎更重了。 而后便听那黑衣人冷着声道:「若想让她活命,都别过来。」 萧钰眸色越发幽深,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寒凉,看着便无端让人心生惧意,唯恐那利刃会伤到姜凝,萧钰扔下了手中的佩剑。 可随着一同赶来的陈皇后面色却有些发慌,气的直打斗,当下便对着那些随行侍卫道:「今日谁能诛杀反贼,本宫重重有赏。」 那黑衣人却笑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反贼?」 他顿了顿而后又道:「也是,我的命既然是你给的,由你来收走,自然也没什么。」 陈皇后颤着身子,「休要满口胡言,你意欲谋杀太子,屡次作乱,如今竟还诬陷本宫,当真是死不足惜。」 那黑衣人虽在笑,可眼底却透出了浓浓的悲哀,「一命换一命,倒也不亏。」 那黑衣人的匕首已在姜凝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痕,对着萧钰道:「只要你肯拿命来换,我自会放她走。」 他今日来了便没想着或者回去,他要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最爱的儿子死在她的面前。 陈皇后面色一白,唯恐他那儿子会做啥事,当下正准备出言相劝,谁料却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我答应你。」 萧钰说罢,便从衣袖间取出了一把短匕首,正准备刺向自己。谁料这次,陈皇后却对着身边一个暗卫递了眼色,那暗卫心领神会,当下便用那藏于衣袖间的暗器,瞄准了那黑衣人射了过去。 那黑衣人的注意力都在萧钰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还有暗器偷袭,他胸口重了一记,却在倒下的一瞬间望了姜凝一眼,用仅剩的力气,拖着姜凝一同掉下了悬崖。 风声潇潇,那黑衣人快的触不及防,萧钰看着那素色的衣角从眼前划过,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抓住那片衣角。 在场的人见太子就这么随着一同掉下了山崖,一时竟久久没有回过神。 只有陈皇后脸色被吓得煞白,她的声音在这高处久久迴荡,「钰儿……」 第61章 坠崖 姜凝再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又冷又疼,动一下都仿佛有些费力,她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几株参天松柏,枝繁叶茂,在这毫无颜色的冬日里,显得苍翠欲滴。 可这里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意识渐渐清晰,姜凝开始回想脑中最后的记忆,只记得她和那黑衣人一同坠了崖…… 感觉这般真实,如今她竟还活着? 日光疏淡,瞧着时辰约莫就快到了晚上,姜凝挣扎着坐起身,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那片沉静无波的湖水,再一观自己身上衣裳又湿又凉,她这才终于知道,自己原来是被这片不知名的湖给救了。 姜凝挣扎着起身,却忽像是触到了什么,她心头一惊,低头望去,不由得有些惊讶,她身旁的竟是萧钰?! 视线稍稍向前移去,一同躺在湖畔边的还有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胸口中了暗器,胸膛久久没有起伏,瞧着倒似早已没了气息。 黑衣人坠崖倒是情理之中,可萧钰却又是为何?明明在她和那黑衣人坠崖后,他可以直接捉拿其余的叛党,属实没有必要也随着下来。 姜凝怔了怔,却忽的想起了当那黑衣人试图用她的命来换他的命时,他似乎直接便应了下…… 周遭环境杂草丛生,荒无人迹,虽说如今正是冬日,可也难保不会有野兽出没,更可况他们所在的地方位于风口上,又湿又冷还无遮挡,实在不是一个可以用来过夜的好地方。 姜凝意欲起身离开,可却又在转过头的一瞬停了住,她顿了顿,到底还是轻晃了晃萧钰的身子,试图将他唤醒。 可无论她如何摇晃,萧钰一双凤目却还是紧闭着,他的唇色有些发白,好似早已昏了过去。 姜凝细看他的肩膀,这才看清,不知何时他的肩头竟中了一剑,此时那伤口早已干涸,因穿着神深色衣衫这才不显。 第119页 姜凝心头骇然,禁不住唤了声,「萧钰。」 此处天寒地冻又荒无人烟,让她只觉得的好似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那几个夜晚,她流落在一个荒山中,孤身一人,身边陪着她的是漆黑的夜和唿啸的冷风,还有隐隐约约的狼叫声…… 姜凝眼睫颤了颤,默了许久,她的声音有些低不可闻,「萧钰……」 几声后,终见他的手指动了动。 长睫微微睁开,他的眉眼在那苍白的面上显得愈发漆黑幽邃,四目相对,不知为何,姜凝的鼻尖忽而有些发酸。 萧钰似是觉察到了几分,他有些费力的抬起手替她拨开了额前的碎发,声音有些费力,「林子里有个山洞,今晚可去歇上一歇。」 姜凝看着他,一时倒忘了问他是如何得知的,她想问他伤势如何,可话到了嘴边,反倒变成了句,「你可还能走?」 萧钰对那一身伤却是浑然未觉,唇边反倒噙着一丝轻笑,「有阿凝相伴,自然能走。」 「……」 都这副样子了却还在说笑,姜凝瞪了他一眼后,当下也顾不得多言,慢慢将他扶了起,将他的胳膊搭在她的肩上,搀扶着他朝着林子内走了去。 萧钰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姜凝只觉得有些费力,两人借着日光前行,可哪料才走了没两步,天上竟飘起了雪花。两人衣衫单薄,雪花纷扬而下,一时更添了几分寒凉。 山路蜿蜒曲折,又很是相似,大多数人来了此处都不知该往何处走,可萧钰却像是对这里很是了解,两人弯弯绕绕走了一通后,竟真的寻到了一个山洞。 此时萧钰已是显得昏昏欲睡,姜凝扶着萧钰坐了下,而后便随手捡了些干枯的树枝,又在萧钰的指点下,在山洞内生起了火。 火光温暖明亮,一番折腾后,衣裳倒不用换竟也干的差不多了,姜凝这才想起萧钰的伤,她顿了顿,「你的伤……」 若是再不处理,恐怕当真有些危险。 萧钰倚靠在石壁上,面色好似更白了几分,「我腰间有瓶金创药,可暂且一用。」 姜凝听他说话都没有了往日的那般中气十足,当下咬了咬牙,又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始向萧钰的腰间摸去,可摸来摸去却都没摸到他口中所说的金创药。 姜凝朝他望了去,便又听他道:「许是我记错了,或许在左边的衣袖间。」 哪里是他记错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姜凝抿了抿唇,依着他的话伸手探去,果真寻到了一个白瓷瓶。 性命攸关,姜凝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当下便解开了萧钰的衣衫,为他处理起了伤口。因太久没处理又泡过水,他的伤瞧着竟愈发严重了。 她小心翼翼的将那药粉洒在那道伤口上,而后又扯下了裙摆的布条,替他包扎了上。虽处理的有些粗糙,可多少倒也能管些用。 只是上个药而已,姜凝本觉得没什么,可就在为萧钰穿好衣裳后,对上萧钰那微微含笑又带着灼热的视线时,姜凝反倒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姜凝别开头,望着那跳动的火苗,「不……不过是举之劳,你别多想……」 萧钰唇边的笑意不由渐深,凝着她那秀气的侧脸,故意问道:「多想什么?」 姜凝见他又要不正经,当下便和萧钰拉开了几分距离,坐到了火堆的另一侧,不再去看向他。 明知故问! 夜色寂寥,只余火堆不时发出的细微毕剥声响,姜凝抱膝坐在火堆前,只觉得方才心头那股不安和慌乱好似都被驱散走了几分。 她这才细细思忖起了那日在法华寺碰到的事,听那黑衣人的口气好似和陈皇后关系很不一般,且那黑衣人的目标明显就是冲着皇后和萧钰去的,可皇后却为何将矛头都引到了她这里来。 萧钰倚靠在石壁上,面容有几分疲倦,此时虽微微合着眼,可却好似早已知道了姜凝在想什么,当下便将那黑衣人之事,缓缓道与了姜凝听。 听到那黑衣人如何设伏,而他又是如何破了他的计谋,姜凝愈听便愈觉得原来朝堂之上的血雨腥风,远比想像中的还要多。 可再一想到那黑衣人,姜凝不免说了句,「毕竟也是亲生的,陈皇后当真对那黑衣人毫无情意吗?那黑衣人将位置选在了此处,许是一早便没想过要陈皇后的命,不然也……」 姜凝一边说着一边朝萧钰望了去,却见他双眸紧闭着,全然不像是睡去的模样。 姜凝思量了一瞬,而后禁不住上前,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一摸不由吓一跳,竟然这么烫…… 姜凝正欲将他放平,可萧钰即便在睡梦中都颇为警觉,他抓着她的手腕,眉宇轻蹙着,嘴边不知在低声说着什么。 姜凝本想去替他弄些雪水来帮他降温,可他的力道却有些大,姜凝挣了半晌都没挣脱开。不得已她只得凑近他,想听听他在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似是在梦呓般的低语着,「阿凝,别丢下我……」 姜凝蓦的怔了住,萧钰在他面前一贯都是强势的掌控欲极强的,她还从未见过这般脆弱的萧钰,像个孩子,硬是要一个承诺才肯罢休。 姜凝过了许久后才说道:「你放心,我不走。」 睡梦中的萧钰像是将此话听进了心里,手上的力道当下便轻了几分。 姜凝则趁机起了身,用手帕盛了些薄雪包裹住,敷在了萧钰的额头和手腕处,可如此实在是有些无济于事,姜凝咬了咬唇,只好解开了他的腰封,用那被浸湿的帕子替他擦起了身子…… 第120页 可就在姜凝解开他衣衫的一瞬,她蓦然瞧见了萧钰胸口那一处伤疤。 不知怎的,脑中霎时便想起了在别院时,她与他一道出去看花灯,结果碰到刺客,他为了护着她,而被刺伤。 她问他是否伤到了,可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道了句:「无碍。」 他因穿着墨色衣袍,即便受了伤也很难被人瞧见,她当时并未多想,因在和他呕着气,当下便也没再多问。 可那刺客狠绝的招式她好似还都歷歷在目,那刺客的匕首若是在偏一寸,萧钰便会当场没命。 她指腹摩挲着那道疤痕,目光落在他的面上,却忽的想起,似乎,他从未在她面前,喊过一声的疼。 多数的时候,她都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他似乎不管遇到何事都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去承担,从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多言…… 他并不欠她啊…… 姜凝还在跑着神,却见萧钰此时却倏然睁开了眼,哑着嗓子唤了句,「阿凝……」 姜凝低下头,正巧对上了那滚烫的目光,见她神色有些怔然,他握住她的手,反而安慰起了她,「我没事,不用担心。」 虽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可姜凝心头却忽觉有些发酸,一时眼中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萧钰抬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却还以为她只是害怕,「最多三日,禁卫军一定会找来。我们都能活着出去……」 姜凝没躲开他的触碰,唇边反而露出了一丝浅笑,「我知道。」 萧钰瞧着她那笑,唇边亦随着弯出了一个弧度,他强撑着精神,本想再和姜凝说会子话,可身子却实在有些熬不住,当下便又昏了过去。 姜凝便那么跑进跑出的帮他降温,如此折腾了半晌,见他额头的温度终于不似方才那般滚烫了,姜凝这才放下心来,当下便也觉得有几分睏倦,她瞧着那火堆,又添了些干树枝,而后便倚靠在那石壁上,昏昏沉沉的阖上了眼。 姜凝本以为一切都会过去,萧钰底子那么好,又常年习武,平日里都鲜少见他生病,如今更是如此。可当她再睁开眼时,萧钰却还在昏睡。 而那降下去的体温,不知在何时,竟又生了高。额头烫的吓人。 姜凝一时有些慌了,她又用了昨日的法子,可却是杯水车薪,她只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她抬眼向洞口瞧了去,当下便抿了抿唇,扶着萧钰出了去。 昨日她们摔下来的地方有一片湖,既然有水源,那便会有人家,且如今地上都是积雪,她们留下脚印,也方便禁卫军的搜寻。 地上已积了半指厚的积雪,学似鹅毛,姜凝出了洞口,放眼望去,只觉得一片茫然。幸得昨日她们在沿路的地方做了标记,如今倒是能原路返回去。 这片林子隐蔽又难寻,还有很多的弯弯绕绕,远不如那片湖水瞧着方便。宫中的禁卫军知晓太子出了安危后,必会连夜搜寻,纵使此处荒芜人迹,也该寻来了…… 她虽这般想,心头却也不由还是有些隐忧,他烧的这般重,若是没有等来禁卫军,他便已先……她又该如何? 一整日未吃未喝,姜凝身上也渐渐没了力气,她托着萧钰,走的极为缓慢。 可还没走多远,她便已踩到了一个石头,跌在了雪地里。 姜凝忙去看向萧钰,轻轻晃了晃他的身子,「萧钰,别睡,我们很快便可以出去了……」 萧钰被她晃了醒,渐渐恢復了几分意识,他望着她的目光缱绻却又透着几分期许,「阿凝,若是我们能活着回去,你可愿嫁给我?」 姜凝本不想多理会,可她对上他那目光,心头却蓦地有些发软,静默了许久,她终于说道:「好,我答应你……」 萧钰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忽而觉得若当真是死在她的怀中,倒也没什么不好。 姜凝身子虽疲乏,也可知道他们不能待在这里,当下扶着萧钰起了身,继续朝前走去。 约莫走了数步路,终于瞧见了前来搜寻的禁卫军,姜凝心头忽而松了口气,也终于在这一刻体力不支的晕倒了…… 第62章 全文完 眼前是散不开的浓雾,周遭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似在皇宫中又好似是在扶玉苑,姜凝漫无目的的走着,穿过层层迷雾后,终是瞧见了大殿内此时正有两人身影在交谈。 姜凝仔细一瞧,却不由得有些惊讶,竟是陈皇后和萧钰。 只是气氛瞧着委实不大对。 萧钰的面色有些寒凉,细看之下眼底竟还带着几分冷戾无情,「皇后若是不喜这鸩酒,还有白绫和匕首可选。」 陈皇后拍着桌子,眼底含着不甘和怒意,「放肆,本宫可是你的母妃,就为了一个女人,你竟要弒母吗?!」 萧钰冰凉若刃的目光划过陈皇后的脸,「自皇后施用那蛊毒起,便该想清楚是何后果。」 陈皇后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过了许久后才復又说道:「你既早已发现了是本宫所为,又为何送去了落胎药……」 萧钰身形蓦地一僵,眼底却闪出了几分戾气。 陈皇后毫未察觉,见萧钰不语,却忽觉得有些可笑,「你是怕本宫对她下手吧!本宫早该想到,你对那女人早已动了情。明王野心勃勃,朝中党羽颇丰,你却要立一个低贱的女人为太子妃,若娶那女人为正妻,你日后在朝中要如何立足?!」 第121页 萧钰抬起眼,瞧着皇后那张雍容华贵的脸,讥诮道:「皇后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吗?只因她无意撞见皇后和章怀云暗中相见,皇后不知那日对话被听去了多少,又担心入宫前生子偷梁换柱之事被公之于众,便提前起了杀心……」 陈皇后见他知道的这般详细,面色一时更白了几分,神色有几分仓皇道:「不是的,本宫没有,你莫要诬陷本宫,本宫清清白白,如何会在入宫前与他人苟且,你可知诬陷本宫的下场,来人,太子以下犯上,给本宫拿下……」 可这殿内还哪有她的人,话落却无所应,陈皇后起身便要朝殿门口走去,谁知却被萧钰的心腹给钳了住,她动弹不得,神色却愈发慌乱,「钰儿本宫养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竟要恩将仇报吗?本宫没有对不起陛下,更没有对不起皇家,你若是这么做,就不怕遭报应吗?」 萧钰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报应?皇后敢说先皇后的死与皇后没有半点关系吗?」 陈皇后忽的怔了住,萧钰却显然是没了耐心,他背过手,任由心腹将那斟酒强行灌入了陈皇后的口中,陈皇后百般挣扎,姜凝在一旁瞧着却不由愈发骇然。 陈皇后虽非萧钰生母,可萧钰却这么直接就要了陈皇后的性命,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些,再如何不对,也该讲此事通禀圣上,由圣上定夺才是。如何能用私刑?! 姜凝想命萧钰停下手,可她去拦那侍卫时,才发现自己竟穿过了那侍卫的身子,紧接着场景又陡然一变,却好似是在别院内。 屋子里放满了孩童的衣物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拨浪鼓、风筝、九连环、陶响球……皆是用来哄小孩子的,而床褥上放置的那些衣物更是备了双份。 姜凝瞧着不由一怔,旧日里这间屋子不是一直空着吗?如何竟会有这么多小孩子用的东西,她还在出神,却见萧钰不知何时竟早已进了门。 「还请殿下节哀,这间屋内的物什殿下准备了这么久,日后定然还会再用到。」 萧钰凝着桌上放置的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神色间却有几分罕见的迷茫,「你说孤是不是错了?」 「殿下莫要多想,娘娘只是一时想不开,才会对殿下疏远。殿下也是为了娘娘的性命着想,明王和皇后心怀叵测,妄想除了娘娘,殿下又何错之有?!」 他坐在榻边,盯着榻上的意见小衣裳瞧,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可姜凝却瞧出了几分悲痛。 那件小衣裳是她亲手缝制,她早已丢弃,可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姜凝心头忽而有股难言的滋味。 她朝萧钰走去,正想拍怕他的肩膀,可就在触到他的一瞬,眼前的一切却陡然消失了,紧接着便是一阵失重感,让她勐然从梦中惊了醒。 姜凝坐在榻上,大口喘着粗气,面上还残留着泪痕,想到方才的梦境,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守在一旁的春夏见姜凝终于醒了,面上又惊又喜,可再一瞧见主子那满脸泪痕,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姑娘……」 姜凝的眸子渐渐恢復了焦距,「萧……殿下呢?」 春夏道:「殿下如今虽还在昏睡,可总归是没了性命之忧,姑娘不必担心,殿下如今便在承华殿中,姑娘可否要去看一看?」 姜凝垂下了眸子,一时静默。 他如今既没事了,她自是也没必要去凑那个热闹。 春夏不免嘆息了一声,「听闻殿下伤的很重,听闻左肩上还中了一箭,那箭上淬了毒,幸得毒性不强,就是不知如今殿下的烧是否退了……」 春夏试探着,「奴婢还听闻殿下在昏睡时,口中一直在唤着姑娘的名字,姑娘可否要去看看殿下?」 姜凝有些失神,想到方才睡梦中的那张脸,顿了顿后道:「更衣吧!」 …… 承华殿内飘着药香,萧钰还在昏睡,姜凝坐在榻边,心绪却很是烦乱。 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实,她一时竟不知那是真是假,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她看着萧钰那紧闭的眉眼,恍惚间,却觉他和记忆中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远…… 她还在发怔间,便见福喜已送来了药,姜凝起身让在一旁,任由福喜给萧钰餵着药,可福喜那一勺下去,餵进萧钰口中的却没多少,一大半反倒都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姜凝看他笨手笨脚,当下禁不住主动将此差事揽了过来。 萧钰这伤既是因她受的,那她多照料照料他,也是理所应当。 不知是否是萧钰有所感应,还是姜凝太过耐心,她这药竟餵的很是顺畅,不一会儿,那一碗苦涩难闻的药汤便已见了底。 福喜连连道谢,「多谢娘娘,殿下若是知道娘娘来了,一定很欣喜。」 姜凝别看了眼,见他这么说,正想起身离开,可谁料还不待她起身,她的手便被一股力道给攥了住,姜凝抬头望去,正巧对上了那双如星子一般的凤眸…… 福喜见状,登时便心领神会,随意寻了个藉口后便出了门,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了房门。 一室悄然,姜凝被他攥着手腕,挣扎了一瞬,没挣开,却又想他如今还在病着,一时倒也不由随了他去,只是面上不由露出几分窘然,「你这伤既是因我而受,我过来瞧瞧你,便也在情理之中,如今你既无事,我便该走了。」 第122页 姜凝说罢便起了身,哪成想他却还未松手,力道竟也大的出奇,随手一用力,便已将她带入了怀中。 姜凝有些猝不及防,她半趴在萧钰身上,一时不由又惊又气,她另一只手想推开萧钰,可下一瞬,她的唇便已被他给封了住。 灼热的气息仿佛要将她湮没,她的唇被他一点点撬开,他的吻渐渐加深,像是沾染上了罂粟,一旦开始便会上瘾,愈发不可收拾。 姜凝唿吸越来越乱,被他磨得阵阵酥麻,良久后,他才终是放开了她。 姜凝轻喘着粗气,别开了头,耳根却无端有些发烫。 她的面上浮着一抹薄红,此时浓密的长睫低垂着,眉眼间不自觉的流露出的那股妩媚,分外惑人。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将她抱在怀中,「阿凝,答应我的话便不能反悔了。」 姜凝眼睫一颤,心头却有些迷乱,她也有些说不清对他的态度到底该如何,可方才面对萧钰的亲近,她似乎并不排斥…… 她还在发怔间,便忽听林盛那道尖细的声音传入耳中,「殿下,膳房方才熬了参……」 林盛弓着身子进门,话说了一半,抬眼却瞧见了榻上的两人正……吓得他急忙垂下了头,面色颇为懊恼的跪在了地上,「殿下赎罪。」 姜凝面上的绯色愈发明显,只觉得着实有些不自在,趁这空挡,她忙推开萧钰起了身,「我还有事,便先走了。」说罢,也不顾萧钰再说什么,忙出了承华殿。 萧钰视线随着她移去,目光落在她离开的方向,唇边漾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林盛偷偷瞧了一眼主子神色,心头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谁知下一刻,头顶上便传来声音,「自己去内侍省领罚。」 林盛有些欲哭无泪。 …… 那日法华寺的事毕竟惊动的人数众多,圣上听闻不免也颇为震怒,当即便将那些乱臣和皇后入了狱,命人彻查皇后和那些刺客的同时,也命人赶忙封锁了消息。 自那日后,姜凝再未曾去过萧钰那里,她因着身子无碍,便寻了藉口早早回了驿馆。成王见她无碍,不由很是欣慰。 嘉元帝和娴贵妃听了此事后,更是颇为按捺不住,在手下人的好生劝慰下,才终于没有冒然离宫前来大梁,只派了手下精锐前往大梁接应,若是五公主不愿这门婚事,不日便动身护送失而復得的五公主回大魏。 大雪一连下了一日一夜才停歇,如今长安城中积雪还未消融,因这一片皎洁,到了晚上,屋内都很是明亮,姜凝躺在榻上望着眼前的淡淡月色,有些辗转难眠。 太多的事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竟让她一时有些怀疑前世的事到底是真是假,依稀间,她好似又忆起了大雪中萧钰那张苍白的脸和睡梦中他拿着那件小衣裳时的模样…… 她或许该试着接受他,可心头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对她说,承诺和爱恋都只会是一时的,喜欢不假,可喜欢却未必能长久。 姜凝思绪还在飘远,却忽听门口处传来了细微的声响,似是推门声,姜凝心头不由有几分警觉,可顺着那股冷风而来的,还夹杂着几许淡淡的梅香,她便知是萧钰来了。 可这么晚了,他来又是要做什么? 姜凝心绪烦乱,眼下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萧钰,索性闭上眼,开始装睡。 萧钰在榻边,坐了许久,瞧着她那间或轻颤的眼睫,心头禁不住一声轻嘆,「阿凝。」 姜凝身形一僵,却又听他顾自说道:「这几日我想了很久,或许是我真的错了,自以为将你留在身边,便能弥补过往所犯的错,却从未顾及你的感受。」 见姜凝不语,他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低低的,「大梁和大魏的婚事,你若不愿,我必不会强迫于你。我知道你最是嚮往自由,对名利向来不曾看重。这块令牌可号令大梁所有的官铺,你若有需要,那些铺面掌柜会随时相助。」 萧钰将那令牌放在了姜凝枕边,话声落罢,便已起了身朝门口走去。可还没等走出两步路,便见姜凝坐起了身,「我不要,殿下还是拿走吧。」 萧钰顿住脚,微怔了一瞬后,却到底是又坐回了榻边,双手揽着她的肩头,强迫她与他对视,哑着嗓子道:「阿凝,承认你对我也有情谊就那么难吗?」 姜凝蓦的怔了住。 萧钰眼眸漆黑,瞧着有些神色难辨,「你若是对我无意,在坠崖后又为何要对我百般照料。」 他的视线灼热,姜凝垂着眸子避了开,朱唇翕动,正要开口,却又听他接着道:「你若是对我无意,又为何会担心我的安危。不要说是巧合,阿凝,你相信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姜凝被他问的一时有些哑然,「我……」 萧钰却从他的衣袖间掏出了一封书信,声音却有些艰涩,「这是拟定的和离书,若是阿凝有一日想要离开,我随时会放你走……」 姜凝闻言很是意外这话竟是从萧钰的口中说出,沉默良久后,她到底是双手环上了萧钰的腰,回应了他,「好。」 …… 太子大婚非同小可,钦天监早已选好了日子,婚期便定在一个月后。日子虽急,可太子的婚事可是早早就在筹备中了,如今不过只是提上了日程而已,虽说还有些手忙脚乱,但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这些婚事自是不用姜凝来操持,她躲在驿馆内倒是清闲的很,心头却觉得没什么新奇,不过就是成个婚而已,可这日春夏却捧来了一身嫁衣,服侍姜凝换了上。 第123页 姜凝瞧着那花纹精緻又繁复的大红嫁衣,穿在她的身上竟很是合身,一时不由有些惊讶道:「尚衣局的动作竟这么快吗?我怎么不记得她来为我量过身形?」 太子妃的嫁衣奢靡华贵,一针一线可都马虎不得,一个月之内即便是请数十名绣娘连夜赶工,都未必能如期绣完。 这嫁衣瞧着做工精细的并不像是赶工之做,倒像是早已备好的一般…… 春夏替姜凝披上了烟云纱的外裳,「奴婢也不知,这件衣裳是林盛公公差奴婢送来的。」 姜凝端详着衣袖上的花纹,不由勐然间想起了日前似乎也是在法华寺时,他手拿着软尺,硬是要给她量身形…… 她这才恍然,原来他竟早已料到了她会嫁给他,甚至还早已备好了嫁衣,姜凝兀自咬了咬唇,眼底却微微有些懊恼,只觉得自己好似又落入了他的算计中。 春夏为姜凝挽着发,此时早已戴好了那只攒金凤钗,映的她那张脸愈发娇艷明媚,春夏赞嘆道:「姑娘当真是奴婢见过最美的新嫁娘。」 姜凝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唇角却忽露出一抹笑意道:「合卺酒等物什可都备了好?我要亲自过目……」 …… 太子一向对自己的穿着甚不在意,可如今大婚在即,对那些身外之物的要求要是愈发多了,诸如喜袍太过浮夸,东宫内布景太过俭朴,饭食太过清淡等等。 这日更是在路经清漪园时问起了那片山茶花去向了何处,为何成了一片萝蔔地,眼看就要责罚负责看管的下人时,林盛不免在旁战战兢兢道:「回殿下,娘娘因不喜那片山茶花,便命人全部种了白萝蔔。」 萧钰那怒气压了压,倒是有些破天荒的问了句,「为何要种萝蔔?」 林盛思忖了一番后,试探着说了句,「或许是因为好吃?」 萧钰思量了一瞬,「既如此,那片芍药便也移了去,日后清漪园便改种菜蔬。」 林盛跟在其身后,听了此话却很是惊讶,殿下不是素来最喜欢那些花吗?就因为未来的太子妃喜欢,他们殿下竟要去迎合一个女人的喜好??? 林盛心头越想越不对,可也不敢多问,只好忙应了句「是。」 …… 转眼间,便到了大婚的日子,太子大婚,规矩礼仪极为繁重,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马车首尾相接,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禁军,城中百姓更是都聚在路旁围观,锣鼓声震天,喧闹中不绝,一时可谓是热闹非凡。 姜凝头上遮着鸳鸯戏水红盖头,手中紧握着红绸,行了一系列礼数后,终是随着老嬷嬷一同入了玉华殿。 锦帐内洒满了莲子、花生、桂圆等物,姜凝在床榻边坐了下,等着萧钰的到来。 折腾了一整日,都未曾吃过东西,此时姜凝倒着实觉得有些疲惫,一旁的春夏却像是感知到了姜凝心中所想一般,在她耳畔悄声道:「娘娘若是饿了,可先行吃些东西,奴婢给娘娘偷偷备了饭食,就在那屏风后……」 姜凝抑制住正要撩开盖头的手,有些为难道:「这不妥吧,老嬷嬷不是说还要等着后边的规矩走完,才能掀开盖头?!」 春夏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殿下早已吩咐了,娘娘不必守着那些规矩。」 姜凝听罢,唇边不由也露出了一抹笑意,当下便起了身,随着春夏躲在了屏风后,抬手拈起了一块花糕吃了起来。 姜凝吃的香甜,一时两手都粘了些油渍,可不巧,还没等她吃的心满意足,便已听门外的宫人喊了一句,见过太子殿下。 姜凝见此也顾不得净手,只用帕子擦了擦后,便忙坐回了榻边。 萧钰鲜少穿艷色,如今这一身喜服在身,到愈发显得他剑眉星目,霁月风光,眉眼间也少了几分平素的清冷,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他朝着姜凝一步步的走近,接过喜秤,挑起了遮在姜凝头上的红盖头,对上那双澄澈如水的杏眸,眸色愈发幽邃。 她身上的嫁衣繁复,眉目间娇俏明艷,头顶步摇随着她而轻轻晃动,萧钰喉结不自觉滚动。 他在姜凝身旁坐了下,听着老嬷嬷说着贺词,然却在饮合卺酒时,却发现这酒有些不对味,竟比平日的酒都辣了许多,萧钰正要问询,却可巧对上了那双满含笑意的杏眸,他心头瞭然,一时倒也未再做他言,微微仰起头,尽数饮了下。 美酒划过喉咙,姜凝偷偷打量着萧钰,见他神色一如往常,心头不由有几分泄了气。 屋内的宫人具都退了下。姜凝有些憋不住的正要问他,可那朱唇才微微张开,便已被他含了住。 一个绵长的吻,待他再放开她时,她不由轻喘着粗气,此时那双朱唇莹润柔软,美人面颊含羞带着几分娇怯,当真说不出的娇媚,萧钰瞧着喉间不由又有些发紧。 姜凝不由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萧钰凝着她的眉眼,却在她的额上落下了一个吻,「阿凝,我们生个孩子吧!」 像是猜到了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萧钰也不待她多言,便又吻上了那柔软的唇…… 芙蓉暖帐,一室旖旎。 一世,既短,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