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同人]迁棺》 第1页 [bl同人] 《(瓶邪同人)迁棺》作者:夏浅【完结】 【文案】 清明灵异故事,源于一次深夜茶话会,根据本人和朋友的亲身经歷改编。 雨村时期,瓶邪已成,吴邪带老张回长沙老宅迁棺发生的一些事情,铁三角和小满哥倒斗。 第1章 (一)起因 这件事的发生是在一个清明节后,时间大概是在节后的几周,我接到一个电话。 我已经金盆洗手,在雨村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管是道上还是吴家,很多事情我都不再多问。关于清明祭祖这件事,老宅山高路远,舟车劳顿,很多时候都是我二叔做个代表,只有比较重要的场合,我们才会全员到场。 这次打电话来的,倒不是我二叔,是我爸。我一接起来,只听到他说了三个字:「挖漏了。」 如果换成很久以前,对象是吴三省这个老狐狸,我还会好整以暇地回一句「什么挖漏了,你把人家的化粪池挖漏了,屎炸脸上了?」。但我爸为人正经,鲜少给我打电话,我直觉他的语气不太对劲,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家的祖村在长沙边缘的一个山村里,叫冒沙井,我早些年因为修路迁主坟的事情回去过几次。这次事情的起因说来也巧,还是因为迁坟,只不过不是迁主坟。简单点说,我有个长辈要归西了,亲属们八字一算选了块地,但地下住房有点紧张,得让隔壁的那位稍微挪点位置出来。 于是一群人又是一通算日子,最后敲定可以挪,定了个时间就准备上山开挖。 迁坟是件耗时费力的大事,我爸也赶回祖村帮忙,但等到了日子,变故发生了。 说是变故,也不是太离奇的事情。他们一准备上山,天上就会开始下雨。 最开始没有人放在心上,山路难走,他们合计了一下,认为这雨不大,可以等雨停再上山。 谁成想,这雨却仿佛是在和他们对着干一样。他们把锄头一放,雨势就开始转小;一群人急吼吼地拿上傢伙准备出发,一出门,天又重新阴沉了下来。 吴家大多都是懂行的,如此来回往復几次,年长的几个品出一些异样。但这事并没有在本质上对人产生一些太明显的影响,于是他们又耐心等了一阵子。雨依旧反覆无常下个不停,领头的几个咬咬牙,觉得不能再等了,大手一挥,一堆人就扛着傢伙上山挖坟去了。 听到这里,我皱了皱眉,不由得坐直了一些。事情发展到这里,还能说是凑巧,但我老爹给我打电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必定不同寻常。 此时闷油瓶正好牵着小满哥从门外面走进来。他刚刚去遛了狗,小满哥一进门就甩着舌头冲到水盆前埋头勐喝。闷油瓶的遛狗路线向来曲折又漫长,与其说是遛狗,不如说是训犬。蠢如西藏獚,跟着闷油瓶出去了几次后都悟了,以后只挑我或者我们两人一起遛狗的时候出去。 只有小满哥,痛并快乐着,坚持当一个合格的狗腿子。 我心说,四叔,你得服老,在遛狗的路上趴下多没面子。随后一抬头看到闷油瓶把狗绳挂好,走到我旁边。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露出来的手臂肌肉上泛着汗光。我多看了他一眼,把毛巾丢给他,往旁边挪了挪,让了个位置出来。 他接住毛巾,坐到我旁边开始擦脸,同时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的神色与平日没有太大差别,但我也没刻意掩盖什么,他的眼神里有询问的味道。我又顺手倒了一杯水给他,想了想,这事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于是问了下我爸的意见,然后就把手机打开免提,和闷油瓶一起听下文。 要挖的地方在另一个山头,离我家老宅有一段距离。一群人挤上一辆破面包车,准备开到小路前,再下车冒雨上山。到了一个坡道的中段,车大力颠簸了一下,停住了。 开车的人连踩油门,只隐隐听到一阵轮子空转的声音,最后车身又是一抖,干脆地熄了火。 其他人猜测可能是陷坑里了。外面的雨还在稀里哗啦地下着,如今这节骨眼不上不下,没办法,只能招唿男人下去抬车。 奇怪的是,下车的人围着车子绕了一圈,就是没发现卡轮胎的坑或者东西,但这车愣是开不上去。最后一群人只能在后面拼命推车,先把这个坡过了再说。 这里离村子已经有一段距离了,看不到什么人烟,周围是一片荒山杂草。我爸跟着下车,他本就不年轻了,旁人也没让他干这费力活,叫他站到旁边,能帮再搭把手。其他人忙活了好一阵,在一片哗啦啦的雨声和众人喊号子的声音中,车终于重新发动了。 而就在车子发动的一瞬间,雨势突然变大,随后就传来一阵有什么东西从坡上滚下来的稀里哗啦声音。我爸当时站在路边的土坎上,还没来得及多看,就感觉腿上勐地一阵钝痛,像是被什么硬物砸了一下,当场差点没直接摔地上。 「腿没事吧?被落石砸了?」 听到这里,我第一反应是雨太大,将土层冲垮,我爸是被顺着坡滚下来的石头砸到了。我爸回答说没什么,就青了一块,只是这砸中他的,的确是块石头,但不是块普通的石头。 我爸似乎是回忆了一下,然后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是块镇石。」 第2章 (二)动土 镇石通俗点讲就是压物的石块,常见于镇山石或者镇宅石。但这个名词细分起来有很多种说法,也可以指代很多东西。按照我爸的描述,那块所谓的镇石体积并不大,约莫比拳头大上一圈,模样也不出奇,我有些疑惑他为什么得出这是一块镇石的结论。 第2页 「最开始谁还顾得上石头,都过来看我这条老腿,等我起来了才想起去瞅砸到我的那东西。」 有人去把石头捡起来,又打量了一圈四周。这里的确是个坡道,眼下也的确是在下雨,但周围的地势并不陡峭,也没有什么土层松动的迹象,甚至连完整的大石块都没有。 周边人都说奇了怪了,这石头到底是从哪里滚下来的。捡石头的人笑着打了一句趣,说「一穷老哥你怕不是被陨石砸到了」,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石头翻了一个面。 只是这一翻,那人就僵了一下,随后好像被烫到手一般「嗷」地叫了一声,勐地一个甩手把那石头丢了出去。 电话那头紧接着说:「上面粘了一张黄根纸。」 我一听,略微愣了一下,这时就听到旁边的闷油瓶淡淡补充一句:「镇压墓纸的。」 我反应过来,心道,原来他娘的是这么个镇法。黄根纸就是那种纯黄色的纸钱,在农村很常见,多为方形,纸质粗糙,多张压在一起连成一整个长条,用的时候还得一张张撕开。 压墓纸就是压在坟头的纸钱。迷信点的说法是可以庇护祖先不被孤魂野鬼奚落,从民俗学来看,也是表明这个坟是有人祭拜的,不是什么孤坟。这里的镇石指的是镇压墓纸的石头,也没什么太大的讲究,大小合适能把纸钱压住就行。 这东西在临近清明的时节里,倒也算常见,只是放到如今的环境,就显得诡异起来。众人再次扫了一圈周围,也没看到哪里立着个坟头。 说起懂行这事,虽然当时在场的都懂一些,但现在还代表吴家混在道上的只剩下我二叔。我爸对于这些事略有耳闻,终究还是接触得少,其他人的程度估计也就比我爸强上一些。领头的思量一阵,随后皱眉大声吆喝了几句,他们也只能作罢,扶着我爸重新回到车上,继续赶路。 等终于折腾到目的地,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雨在这个时候似乎是小了一点,领头的闭口不提刚刚的事情,众人也只当没发生过,想着尽快完事,一群人找到位置闷头挖了起来。 结果几铲子下去,棺材没挖到,却先挖出一根手臂粗的黑乎乎软塌塌的东西,吓得旁边的人差点没把铲子丢了。而这东西居然还是活的,一出土就跟麻花似的扭动几下,随后以极快的速度爬进雨幕深处,消失不见了。 旁边的人定睛一看,发现是条菜花蛇,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更有人故作轻松地说道: 「咱们这地果真是不错。」 在那边有个说法,动土挖出活物,不管是蛇还是癞蛤蟆,都说明这块地的风水好。这个小插曲说起来还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很快就被忽略了过去。但我听到这里却隐隐冒出来一个念头,表情没有松动下来。直到听完整件事,我确定了我的想法是对的。 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还继续迁坟就是一个错误。 一群人挖了好一阵,刚开始还时不时搭上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到了后来就没有人再说话了。直到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周围布满大大小小的坑,才有人发出疑问。 问的是,我们是不是挖错地方了。 因为他们往下挖了很久,始终挖不到要迁的棺材。 领头的这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地方的确没错,那人不死心,又叫换个位置继续挖。然而这一锄头下去,却挖出了祸端。 这里提一下我祖村那边的土质,大多是黄壤。说来也奇,不知道是这边的雨势不够大还是什么原因,上面下雨,下面的土壤却是干的。他们一路挖到下面,挖到了一层带风化壳的黄壤,就是那种很硬的黄泥地。领头的没叫停,其中一人勐地一锄头下去,只听一声有些奇怪的钝响,就见那层土应声裂了一个小口,随后从口里缓缓流淌出来一股清澈的泉水。 这股清泉流淌的时间非常短,很快就流光了,开始往外淌黄水。那黄水有点像泥浆,但又没泥浆这么浓稠,混在雨水里,很快蔓延了一地。众人皆是一愣,领头的看了半晌,喃喃道:「完了,挖漏了。」 饶是在场的都是半把刷子,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他们惹事了。一群人把锄头丢下齐刷刷磕了几个响头,随后草草把土盖上,合计了一下就赶忙下山找懂行的人来看。 懂的人自然包括我二叔,他一听就连声在电话里骂「一群绊哒脑壳」。二叔这次因为一些事务脱不开身,本来不想过来的,现在一听挖岔了,也只能把手头的活计一丢准备出发。 我爸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样子事情的发展差不多就断在这儿。我和闷油瓶交换一个眼神,他的手指伸到杯子里沾了一些水,在桌子上划出一条横线。我就着那条水痕,往中间补了一条拦腰斩断的竖线。 闷油瓶很轻地敲了一下那条竖线,点了点头。我嘆了一口气,和我爸说:「大师,真有你们的,估计脉都挖断了。也不知道下手的吃饱饭没,是挖了个大漏还是个小漏。」 我爸骂道:「小兔崽子别他妈的打岔,你赶紧收拾一下,马上给我过来。」 这时我突然抓到另一个重点。按理说我二叔会更懂得处理这件事,我爸也的确先通知了我二叔,那么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我爸像是猜到我在想什么,咳嗽一声继续说:「你还记得东边山头那块地吗?」 我貌似去过那里,依稀有一点印象。但当时年纪太小,于是回想片刻后老实道:「不太记得。」 第3页 我爸大概说了一下,当时埋这里的长辈和我们一家关系不错,是我爸看着送走的。下葬的时候道士说这块地风水极佳,庇佑子孙,特别是旺老大一家。接着又是掐指一算,当时在场的我爸最大,这说头也就落到了我家头上。 我立马品出味儿来,我爸又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你二叔来得没这么快,家里请了别的人来看。那边一眼就看出来风水挖漏了,说老大家要遭罪,特别是最年轻的一代。」 我一听不由觉得好笑,虽说干我们这行的,最信风水一说,但这些说头在我看来很多都是虚的。我这前半辈子都是我自己选的,祸福相依,不说得上一帆风顺,但在我看来也不差。特别是到了现在,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多求的了。 我爸似乎听出我不上心,嘆了口气。这时旁边有人凑过来提醒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更尴尬了,顿了顿继续道:「还说,影响年轻一代的家庭和睦。床头打架,床尾不合,破财出轨,凑对必分。」 我当时漫不经心地随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听到这话水差点没进到鼻子里。闷油瓶眼疾手快把我的水杯接了过去,顺手在我背上连拍好几下。 我缓了缓,心道「好傢伙」,差点没被气乐,刚想骂「放他娘的狗屁」,想到电话那头是我爸,脏话在嘴边一绕变成: 「胡说八道,满嘴放炮。」 闷油瓶又在我背上拍了几下,我看了他一眼,就差直接凑上去在他脸上使劲亲一下表现我的家庭是多么和睦。 我爸早就知道我这边的情况,一顿好说歹说劝走了旁边的人,随后压低声音对我道:「总之你最好还是过来一趟。还有,把小满哥带过来。有些事情用得上它。」 旁边趴着的小满哥似乎是听明白提到了它,耳朵抖动几下。我略一思索,寻思着这地方贼偏,出去不得十天半个月,再加上要说专业,我还不是家里最专业的,于是厚着脸皮问道: 「能带家属吗?」 第3章 (三)祖村 等我们长途跋涉到达冒沙井,已经是后天的事情了。胖子爬山爬得鼻孔哼哧哼哧喘气,一边喘一边说:「天真,胖爷我算是服了。你这破村,跟我们之前去的那些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得一拼。」 说着他抬脚看了看满脚的泥,这几天附近刚下过雨,异常湿滑,山路难走得要命。 他咂了咂嘴:「这一遭走下来,咱们村口那条土路都好走得跟装了传送带似的。胖爷我现在还有点想念那条有鸡屎的路,简直是王八肚上插鸡毛,龟心似箭。」 我知道祖村偏僻,但多年未曾来过,此时也累得够呛。见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甩着两条胖腿走在前面,还有余力打趣,于是没好气地回道:「我可没绑着你来。」 胖子说:「天真你这就不厚道了,怎么说我也是来给你撑场子的。我们小哥老年得个家不容易,可不能因为你爸他们的破事影响下一代。」 我和闷油瓶要出远门,迁坟这件事也被胖子打听了过去。近期我和胖子的生意都比较清闲,他一时兴起就跟着我来了。胖子在我爸看来是我搞农产品投资的合伙人,这些年两人打过不少交道,我爸对他印象还可以。 再加上这事在我爸看来不用刻意避着人,胖子又把自己吹成得力帮手,老头子也就由着他一起过来了。 我和胖子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的时候,打头的闷油瓶头也不抬,面不改色,已经走到了很前面。小满哥紧紧跟在他后面,虽然身上也沾着不少泥,不过竖着耳朵很专注地赶着路,走得还算精神抖擞。 胖子啧了一声:「瓶仔和四叔宝刀未老。」 我几步走到他旁边,用力拍了下他日益膨胀的肚子。胖子把裤腰带往上一提,挺了挺肚子,说「咱也丢不起这人,走你」,扯着我几步跟了上去。 走进老吴家祠堂的时候,我二叔还没到,我爸正蹲在门口抽菸,满脸的凝重。看到我们走进来,把烟一丢,站起来招唿了几句,还顺带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 我看他走路有点瘸,又问了几句腿的事。他摆手说不打紧,正事要紧,领着我们先进去。 我走到里屋,发现气氛并没有我想像得那么沉重,其余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菸闲聊,甚至还有人搓上了一桌麻将。我妈从旁屋走出来,递了条擦脸的毛巾给我,冲着那群人撇了撇嘴:「惹的祸没落到自己头上,就没人上心。」 她把之前我爸说过的事又大概说了一遍,我一边听一边在脸上擦了几把,顺手递给闷油瓶。他很随意地抹了几下,我又想接着去给小满哥擦脚。但小满哥不太配合,不知道是不是嫌弃这条三手毛巾,直到闷油瓶接了我的手,它才勉勉强强地伸出去一只爪。 胖子脑子转得快,赶紧表明我们是一伙人:「地是他们挖漏的,再怎么都是亲戚不是。」 我爸是好相处的那类人,这时也不想说太重的话,嘆了口气就一声不吭地蹲着摸小满哥去了。我倒觉得事情还没这么严重,说是影响了风水,但这些东西会不会真的影响到人身上,谁也说不准,我来这一趟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让我爸妈安心。 不过我们五人一狗杵在门口,很快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其中一个中年人先把目光聚集到小满哥身上,奇道:「是不是小满哥?这狗还真来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死。」 第4页 这人我有点眼熟,好像是个姓林的旁支,和我同辈,小时候还见过几面。小满哥鬼精,一听立刻龇牙面露不善,闷油瓶拍了拍它,它才又坐了回去。 那中年人并不惧它,似乎是觉得一条上了年纪的黑背没什么威胁,又瞥了我一眼:「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吴邪回来几趟,在外发达了就忘了本?我看这次都是报应。」 他刻意拿长沙话在那里嘀嘀咕咕,我看着他,心想一上来就损人,小时候可能和他打过架。而亲戚之间不好撕破脸,胖子来这一趟本身就有帮我唱黑脸的作用。他和我一起这么多年,长沙话也学了不少,不过多半都是骂人的。 此时他给了我一个眼色后直接开口,语气还算平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客气:「胖爷我看你一副那号猪头木衬的样泛,报应落谁头上还不一定。」 那人被胖子直接堵了一句,愣怔片刻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胖子也不恼:「老子是吴总的秘书,吴总下乡是给你们面子。」说着他搓了搓手,刻意凑到我面前做出一副狗腿的样子,「吴总,你看我长沙话学得地道不。」 我差点没被他搞得憋出内伤,忍了又忍,拍拍他的肩膀:「不错,王秘书,退下吧。」 这一闹,倒是里面的一个老头出声止住了场面。我认出来是个旁支的长辈,也不想闹得太僵,还算规矩地叫了他一声:「表伯叔。」 他「嗯」了一声,抽了口土烟,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伢子还是咯样的,不进一点油盐。」 我笑了笑,没接话,他磕了磕菸灰,继续道:「这事儿也是事出突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们能补救就赶紧补救一下,别落下了后患,转头怪我们这边亲戚做事不厚道。」 我心道,娘希匹的,话倒说得挺满。这人也的确比其他人精一些,说完之后又扫过胖子和小满哥,随后打量了好几眼闷油瓶。闷油瓶虽然整个人的气场如今已经平和了许多,胖子经常说他发呆的时候能完美融入村口退休大爷的群体,但在懂的人看来,他给人的很多感觉还是不同寻常。 闷油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大概是他的眼神具有压迫性,老头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不再多看,让我们随意,晚点有懂行的人过来指点。 因为人多,晚上在祠堂支了几张大桌子,一群人凑在一起吃大锅饭。隔壁桌开了几瓶绿豆烧,那味道一直往我们这个桌子飘,胖子的眼睛直往那边瞟,恨不得把脖子伸长了直接凑过去。 这酒村里人常喝,香味很浓,但度数也高,胖子一喝准上头。我盘算着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么蛾子,一边扒饭一边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胖子收回视线,转移注意力一般边吃饭边去看祠堂深处的灵堂。吴家祖先的灵牌是放在尽头墙壁里的,上面是佛龛一样的洞,每个洞里两个牌。 「你们老吴家这供法还挺节约空间的,就是不太为单身汉考虑。」 胖子压低声音和我打趣,又补了一句:「不过正好以后你和小哥挤一挤,这户口都落到吴山居了,爹妈也认了,我看进你们老吴家的祠堂也不过分。」 大锅饭是蒸屉蒸的,有点硬,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解决糙米上面,并不太在意:「张海客听了不打爆你的头,你当他们张家祠堂是个摆设?」 「大伯那小肚鸡肠的,换一换,你过去也行。你过去了还能供上座,天天被小张们仰视。再让张家给你写个赞词,小张问这是哪位,就有专人在旁边给你朗诵『这是族长都不得不服的男人』。」 我听得好笑,这个提议要是被张海客知道了,鼻子都得气歪。而这些玩笑话当着我爸妈这种老年人的面开不太好,我和胖子都压低了声音在说,倒是闷油瓶,本来一声不响吃着饭,听到这里筷子停住了。 我见他侧了侧头看向我们这边,似乎是真的在思考这个事,神情极为认真,赶紧止住话头,丢了一筷子鱼到他碗里:「吃饭,想什么玩意儿。」 我妈从桌子对面看过来,摇摇头,嘀咕了句「这块刺多」,又夹起一块新的放到闷油瓶碗里。胖子看乐了:「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要我说这事靠谱。」 我问他知道开盐场的是怎么死的吗,闲死的。最后我爸开口让我们少扯有的没的赶紧吃饭,这话题才彻底结束。 因为白天那出开场算不得太愉快,现在也就我们三个和我爸妈凑了一桌,这顿饭吃得比较轻松,没什么三姑六婆来打岔。开桌前就有几个妇女一直往我们这边瞟,满脸写着「想要关心别人终身大事」的八卦。更有甚者的注意力是在闷油瓶身上的,看样子是想给他介绍对象。 不过闷油瓶一直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都不用我出面,我妈几句就给打发了,她们没能得逞。 吃完之后我们继续聚在院子里打发时间,等他们请的那个所谓的高人。我爸又补充了一些电话里没讲到的细节,我问:「旧棺还是没挖到?」 我爸嘆了口气:「没有。」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留下小满哥陪着我妈,然后起身招唿我们跟他进去。 我看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径直穿过院子带着我们走进了放牌位的灵堂。周围还算亮堂,灵堂的供桌上摆着蜡烛,早就换成了用电的那种假蜡烛,将洞里立着的牌子照得影影绰绰的。我一眼就找到了我爷爷摆着的那块大牌子,还以为他是要让我来见爷爷,给他老人家上柱香磕个头。 第5页 我爸却是从角落里拖出一个东西,我定睛一看,是个黑乎乎的罈子,土陶烧的,大概到我膝盖这么高,乍一看和农村腌咸菜的泡菜罈子没有太大区别。 我爸也不多说,站到一边点了根烟,示意我自己看。我凑到跟前,这时也明白了。这是一个骨灰罈。 「棺没挖到,挖到了这个。」我爸叼着烟,声音显得有点闷闷的,「有人想起来这附近的确还一起埋了个骨灰罈。」 他停顿片刻,我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神色有点古怪。我爸抬起手,两只手比划了一个距离,继续道:「但这骨灰罈最开始埋的地方,离我们挖的地方隔了五六米远。」 「好傢伙,你祖宗这骨灰罈子长脚了?」胖子低声道。 我让他别打岔,这个距离看似离谱,但硬要解释,也有其他理由说得通。比如埋的人记错了,或者山体运动。主要是我看我爸的样子,这个似乎并不是他最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他像是又思考了一下,仿佛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又住了嘴,继续让我把罈子打开。 我依言打开,这罈子保存得很不错,连封口的纸都跟新的一样。我掀开口子,胖子在旁边拿手机手电筒一照,里面也没什么出奇的,满满当当一罈子骨灰。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又转头看了看闷油瓶。闷油瓶也盯着那骨灰,但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至少我没从他脸上读出这东西存在着危险,或者存在异状的表情。 我们只能又把目光转回我老爹,见我爸还是抽着烟一脸沉闷,胖子憋得不行:「得了吴叔,您就是我亲爹,别吊着我们哥仨了,这罈子除了长脚还有别的什么?」 说着胖子又低头看了一眼,嘀咕了句:「装得这么满,总不可能真的是下面埋了咸菜?」 大锅饭的味道并不怎么好,不过家里腌的咸菜味道还挺不错,我晚上吃了不少,这时听到不由有点反胃,忍不住给胖子来了一肘子。这也让我回想起之前在祖村发生的一些事情,那一趟让我再也不想吃螺蛳,别这一趟回去咸菜都不想晒了。 但胖子这话也提醒了我什么,我回看向罈子,大概估摸了一下体积。骨灰这东西,很多情况下烧完之后并不会全部都装进去。这罈子装得太满了。 胖子也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所以是你们老吴家一点不浪费,这老人家和胖爷我一个吨位,全在里面了?」 「我问了老一辈的,是全在里面了。」 说到这里,我爸似乎是觉得抽菸也没办法让他平静下来,于是把烟按灭了。我看着他的神色,他脸上透露出一种匪夷所思和迷茫。我爸一直是脱离吴家主要计划外的一个存在,风水之说他并不是不了解,但他没办法像我和二叔三叔一样,经常接触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慢吞吞地说:「但这个人,死的时候才两岁。」 第4章 (四)窗户 我爸说完之后周围陷入短暂的安静。半晌胖子憋出一句:「这前辈骨质增生了?」 我盯着那罈子骨灰,心里也泛起嘀咕。我爸那话的重点,总结起来就两个,第一,骨灰的主人两岁,第二,那人的骨灰全部都在这里。胖子的话并非不无道理,按照眼前罈子的体积计算,一个两岁孩子的骨灰绝对不可能装到这个地步。 我又问了我爸一些其他细节,从当前的表面状况来看,如果按照胖子的说法,这个两岁的祖宗估计长得跟万奴王似的,烧出来就有这么大一罐子。但如果这个人下葬之前都是正常的,他们一把罐子挖出来就是这么满,就出现了另一种可能性。 这罐子里的骨灰在自己增加。 这个想法非常匪夷所思,我很快将其从脑子里剔除出去。我抬头和胖子对视,他沖我眨眼,伸手比了个端起来倒掉的动作。我心领神会,正想和我爸提这个大不敬的馊主意,就余光瞥见院子里其他人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站在门边的闷油瓶屈起手指,在墙上轻轻敲了几声,我听出来两个字:夜里。 于是我止住已经到嘴边的话头,随口安慰了我爸几句。现在其他人的重点都集中在迁坟上,他和我说只是因为闹不明白觉得疑惑。我瞎扯了几个理由,这事就勉勉强强翻篇了。 只不过今晚估计查不了,眼下都在等那个所谓的大师,大概没几个人睡觉。干这事要准备点工具,不然骨灰倒出来装不回去还得挨批。 我这么想着,于是站起身来准备先出去,从长计划,但一抬头,就突然看到面前窗外不远处直挺挺地立着一个人影。 骨灰罈刚好摆在灵堂的窗户下,外面正对一条黑漆漆的过道。过道尽头有间厢房,屋子的窗户也正对着灵堂这扇窗。里面的灯光异常昏暗,此时就见那窗户上模模煳煳透出来个黑色的人影,正僵硬地立在玻璃后直勾勾朝我这边看。 我的动作顿住,闷油瓶马上察觉到不对劲,走到旁边按住我的肩膀:「怎么了?」 我再抬眼去看,却见那屋已经灭了灯,窗边直立的人影也看不见了。我安抚地拍拍闷油瓶的手,转头朝着我爸发问:「那房住了人?」 我爸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嘆了口气,闷闷地说:「等着祖宗给他挪位的那位。」 我一听瞭然,原来这长辈还没死,在祖宅里吊着最后一口气。胖子咂了下嘴,低声沖我感嘆道:「这人啊,活着的时候要还房贷,死了也要操心住处。大概是知道位置没腾出来,人都不敢走。」 第6页 正说着,又听窗外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从灵堂侧边冒了出来,满面愁容地端着脸盆从走道上经过,朝那间屋子走去。 我爸又说道:「你刘婶子。」 我多看两眼回忆起来,要归西的是领头表伯叔的兄弟,刘表婶是那人的老婆。只不过我印象中这刘表婶都收拾得精神利索,年轻时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甚至还会骑摩托车开拖拉机。现在再见竟是憔悴到了极点,比起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十多岁。 「他俩也没孩子搭把手,折腾人啊。」我爸最后发表了句总结,我和胖子跟着唏嘘几句,一行人走出灵堂回到大院。 快十点的时候,那位所谓的高人终于来了。来人是位身形偏胖的矮个儿中年人,小眼圆脸,一副典型的贪财市侩人长相。他骑了辆农村的土摩托,车后座绑着个大箩筐,一路亮着大灯风风火火开进院子。我一看就知道不靠谱,这人道士服下面穿了套运动服,脚上踩着双阿迪,一进门没着急看事,先忙着和其他人寒暄。 他还热情地递烟给我,我看了眼默默站在旁边的闷油瓶,拒绝了,随后和胖子耳语:「肯定被坑了。」 胖子翻了个白眼:「这哥们儿还没胖爷我能装,换我上,别说高人,我直接变成姚明人。你二叔啥时候来,再不来你们老吴家一代土夫子的脸面都要被丢光了。」 我摇头表示不清楚,不过说实话,这年头真正懂风水的基本绝迹,农村迁个坟,能找来个嘴皮子利索懂流程的都算能耐。 这时听到我爸喊我过去,那道士姓陈,一通寒暄后勉强沉下脸摆起了谱,边戴帽子边打量我:「你是老大家的?」 我点头,那人眉头微皱,掐指捏了个决,表情严肃地说:「你这不行,事情我看过了,影响年轻一代的家庭和睦,床头打架,床尾……」 「我和睦得很。」我一听他又是我爸那套说辞,不由觉得好笑,忍不住打断了这话。闷油瓶站在旁边和我对视一眼,我扬眉,暗中掐了下他的手。他转回头去神色不变,手指倒是顺势在我掌心里轻轻划了几下。 陈道士被我的话噎住,我没给他废话的机会,装作表情诚恳的样子继续说:「那您看,这坟的事怎么解决?我听说是挖漏了。」 虽说我和闷油瓶胖子都懂风水,但农村做法事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和流程。陈道士闻言,一双小眼往上翻了翻,往围观人群里扫视一圈:「老大家的派个代表,跟我上山。」 「现在?」我妈面露担忧,抬头望向夜色,「大半夜的,山路怎么好走。」 陈道士摆手不耐烦道:「你们这都挖漏了,现在不赶紧去补,还要等到明早漏完?今晚先急救,明儿我再帮你们找棺材挪位置。老大家来一个就行了,最多再带个亲属。」 我爸摔了腿,大晚上的老年人也经不起折腾,这事只能我去。几人一通合计,最后胖子和小满哥留下陪我父母,闷油瓶跟着我一起上山。 第5章 (五)影子 迁坟的地方离祖宅有段距离,陈道士的摩托后座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塞不下我和闷油瓶两个人。我不识路,表伯叔叫了林二出来开车送我们上山,也就是白天那个阴阳怪气的旁系同辈。 大半夜的,那人又看我不顺眼,老不乐意,但老头一瞪眼,他也就不吭声了。林二那辆破面包车后面堆着很多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们费力挪了好几箱,才把陈道士那些东西塞进去,随后几人在夜色中晃晃悠悠往山上开。 这一晃就是大半个钟头,往常这个点我在雨村早睡了,此时不由有点犯困。林二对着我没什么好脸色,我也懒得和陈道士瞎扯,干脆闭上眼在后座靠着闷油瓶小憩。 不过途中路过我爸说的那个坡道时,我睁眼稍微注意了下。周围黑漆漆的,树影在车灯映衬下斑驳一片,但路边非常空旷,如我爸所描述,什么都没有。那块镇石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因为镇石的出现,当时在场的人慌里慌张,车子发动就一窝蜂跑了,根本没顾得上捡石头,现在更是想找也找不着,甚至到后来都有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我没看到实物,眼下想不明白干脆不再想,靠着闷油瓶一路睡到目的地。 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林二留在车里,我和闷油瓶跟着陈道士往山上走。今晚天气不太好,天上布满乌云,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片浓重的夜色。山头吹着一股发凉的夜风,穿过树林和山谷之间的缝隙,发出阵低沉的呜呜声。 最后我在山顶站定,打起手电往四周看,才明白了当时的情况有多混乱。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坑,挖得整个山头乱七八糟,就跟工地打地基似的。闷油瓶在一个土坑前蹲下,手指捏起撮泥土,放到鼻前轻轻闻了闻。 「怎么样?」我问。 闷油瓶站起身,眼睛扫视周围:「应该还在附近。」 我点头,粽子有腿,但棺材不会长脚。山头总归就这么大,闷油瓶说没跑,东西就一定还在地下埋着。只不过吴家人挖了这么多坑都没找到,事情的确有些费解。 陈道士并不知道我们在讨论什么,正有模有样地背着手在周围踱步,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最后他在中间某个坑前停下,把箩筐放到地上,喊道:「老大家的,过来。」 老实说我并不信这人有什么真本事,我上山一是为了看情况,二是为了让家里人放心。很多东西并不是说我们信不信,或者会不会灵验。在老一辈人的观念里,这些行为说白了就是为了让心里安稳。 第7页 我走过去,陈道士动作倒麻利,已经在那个坑前摆上很多东西。他搭了个十分简陋的神龛状台子,在里面点上香烛,随后开始往周围洒什么。我斜眼看去,像是糯米,他那筐里甚至还有只发蔫儿的小公鸡。 「跪着。」陈道士吩咐道。为了早点完成任务我没多说,跪祖先也不丢人,于是找了块平坦的地坦然往香烛前一跪。 陈道士同往常农村做法事一般,盘腿坐下敲敲打打,嘴里紧跟着长篇大论。他的话里夹着很多土话,我听不太明白,只是很感嘆白事的行饭也不好吃,这套说辞下来少说也几千字,还不重样。 我听了半晌开始走神,估摸着等到完事肯定跪到脚麻。倒是身后的闷油瓶一声不吭地挨过来,我借着他的力放松了些跪姿,不动声色地靠着偷起懒来。 陈道士说了一阵,突然眉头皱起,腾地站了起来。我以为偷懒被发现,端正了下姿势面不改色:「大师,咋了?」 「不对。」陈道士吐出俩字,随后伸长脖子看远处。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我们所在的这个土坑前亮着微弱的火光。也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问题,拎起剩下的东西:「你继续跪着。」 说完他就朝着一个方向去了,那边地势较低,光线又暗,很快人就没了影子。 我和闷油瓶面面相觑,等了几分钟见他没回来,我把姿势改成盘腿坐,拍了拍裤子:「先不说这人靠不靠谱,黑灯瞎火的又要爬坡又要满山跑,工作量还挺大。」 他蹲到我旁边没接这话,我又说:「这脉我看着小,挖断了的确坏风水,不过没他们说得这么吓人。奇怪的还是棺材去哪儿了。」 闷油瓶伸手按了几下我跪到发酸的腿,垂着眼淡淡地说:「拿工具,重新挖。他们位置和方法不对。」 我一听嘴里噗的笑出声,闷油瓶这意思肯定不是普通的挖法。之前迁祖坟时我就脑补过吴家这批人忽然掏出一大熘摺叠铲的画面,眼下说不准真要靠倒斗那套。 只不过还没多聊几句,我就感觉有什么发凉的东西砸到脸上,一摸发现是下雨了。前些日子这片一直在下雨,地上都还是湿的,刚刚直接跪了我满腿稀泥。今晚天气本就看着不太好,这雨下得倒是不意外。 雨也不大,稀稀拉拉一片毛毛雨。就是现在才立夏没多久,入夜难免温度偏低,被雨沫打湿更是让人感觉发凉。我裹紧衣服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雨中又等了十几分钟,那陈道士还是没有回来。 这时我才觉得不太对劲,不知道陈道士走去了哪里,周围除了风声和雨声,愣是听不到别的响动。那个方向也是黑漆漆的,不见他烧纸或者点烛。 我抱着手臂说:「不会掉坑里去了?」 闷油瓶安静地看了好一阵那个方向,转头见我缩着脖子,微皱起眉,干脆脱下外套套到了我身上。 我刚想说「不用」,他就抬手把帽子扣到我头上,唰的一声将拉链从底拉到顶端,直接用衣领和兜帽裹住我半张脸,把我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待在这里。」闷油瓶拍了拍我,拿起手电朝陈道士离开的方向走去。 附近坑太多,雨天路滑,我夜视力又没他好,勉强跟着还得分神留意我。我也就多说了句「小心」,闷油瓶点了下头,手电光和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闷油瓶离开后雨势变大了些,好在他的外套料子防水,面上雨沫抖抖就下去了。等了一阵我感觉周围开始变暗,低头见陈道士搭的那个台子在雨里不顶事,里侧点着的蜡烛火光渐小,很快就要熄灭。 我蹲下拿起旁边剩余几根蜡烛,掏出打火机去点。如今我已经不畏惧黑暗,但一个人站在雨夜中的坟头上,多些光亮总归是好的。 蜡烛被打湿了,我连点了好几下才晃晃悠悠燃起。我用手挡着蜡烛,送到那个勉强能挡点雨的台子里侧,这时再一抬头,远处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点别的东西。 是光。就在闷油瓶他们过去的那个方向,从一个小土坡后面亮了起来。 我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眼仔细看过去。那光太过昏暗模煳,只照亮了远处一块极其狭小的空间,并且没有再往我这边靠近,不知道是闷油瓶的手电光还是什么。 正当我想着要不要喊一嗓子确认,就突然看到那个土坡后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光线太暗了,又隔着层模模煳煳的雨幕,我只勉强看清了个黑乎乎的影子。那人从土坡后面露出来大半个瘦高的身体,正朝着我这边挥手,像是在叫我过去。 我稍微松了口气,大概是找到陈道士了,于是朝着对方喊了几句。但四周此时全是嘈杂的淅沥雨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距离有点远,他像是没听见,依旧站在原地挥着手让我过去。 我有点无奈,俯身拿手电准备往那边走。但当我的视线从陈道士那些东西上扫过去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声,冷汗也瞬间下来了。 闷油瓶的身形我非常熟悉,那个影子不是他的。 而陈道士是个矮胖的中年人。 第6章 (六)消失 在察觉到异常的瞬间,我脖子后面的白毛汗一下子炸开,花了几秒定住神,才直起身再次看向远处。 那个瘦高的黑色人影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雨中,沉默朝我挥手,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但越到后面,那个影子的动作就越发机械,最后毫无徵兆的,远处那片光突然消失了。 第8页 人影同时隐没进黑暗中,我眼前也紧跟着一暗,马上意识到是刚点的蜡烛熄灭了。 ——鬼吹灯,他娘的要出事。 我心里暗骂,立刻去拧手电筒,但这乡下手电筒质量次得要命,不知道是不是进了水,死活不亮。 就在我准备掏手机照明时,感觉什么东西划过雨水,一只手一下子从后面伸过来,勐地捂住了我的嘴。 我心中一沉,雨声的确有影响,但这人居然没有发出丝毫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绕到了我背后。 但很快我也反应过来,头条件反射往后撞去,胳膊肘同时后击。对方反应极快,大概是调整了身位我没有撞到东西的感觉,连带着身体和手臂也被另一只手死死箍住。 我没放弃,肌肉瞬间记忆起黑瞎子当年教我的那些野路子,又扭身抬脚扫那人下盘。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下我本没指望能绊倒对方,只是存了个挣脱些许力道的目的,没想到那人竟是直接朝着前方倾倒,和我一齐往面前那个坑里栽去。 掉进去的途中,对方敏捷地掉转了个方向,面朝上把我抱到怀里。我跟着摔进土坑,因为下面垫了个人倒没觉得痛,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拖到了靠近坑壁的位置。 这时我才意识到什么,分神摸了摸那只捂着我嘴的手,摸到两根奇长的手指。闷油瓶的声音紧接着在我耳边响起,是个极轻的气音:「嘘。」 我心里大骂「操」,这狗日的张起灵什么时候能改改这破毛病,先出声再动手。 好在这坑不深摔不死人,不然黑灯瞎火的刚刚又看到那一出,我以为过来的是什么鬼玩意儿,能拼个同归于尽。 不过我也知道可能是情况紧急,感觉他又把我往怀里拖了拖,立马压低唿吸声紧贴到他身上,尽量把身影隐没进死角的阴影里。同时我用脸顶了下他的手,示意知道了别他妈捂了。他放开后双手环到我腰上,我皱眉摸索着在他手背上敲了句敲敲话:没事? 此时我整个人坐在闷油瓶怀里,他的脸正搭在我肩膀上。闷油瓶的下巴极轻地左右蹭了两下,我暗中松了口气,紧接着却辨别出他也在我手背上敲了句话:过来了。 我身体僵住,内心不由骇然:什么过来了,那位招手交警过来了?闷油瓶按住我的头,警戒着将两人的重心又往暗处压了压。 多余的声音立刻消失,耳边除了闷油瓶那极其轻微的唿吸声,就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模煳雨声。我埋着头缩在他手臂间,不由自主将唿吸又放轻了些。雨水隔着帽子一下下砸在头顶,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别的东西落到了我头上。 那玩意儿体积也不大,细碎没有什么重量,很快滑落下去,要不是如今我所有感官都集中了起来,根本察觉不到。我暗中往旁边地上一摸,混着雨水和泥摸到几个颗粒状物体,指尖再一搓,辨别出好像是陈道士洒的米。 闷油瓶这时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无声攥进掌心里,紧接着我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哗啦」的声音。 周围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本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土坑口附近,非常近。对方带着那种哗啦的响动,极其缓慢地在土坑附近走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我和闷油瓶一动不动地缩在坑底,屏息听了阵后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动静如果是个人发出的,未免也太奇怪。我感觉不到有步子踏到地上,只能听到那种贴地搅动泥水的声音。 随后我猜到什么,头皮条件反射麻了一下。 我们头顶有个东西在地上爬。 闷油瓶大概也猜到了我的想法,放我腰上那只手往里收了收。我倒不怎么怕,只是有些疑惑又是挥手迎宾又是泥里打滚,到底是个什么。好在那东西似乎眼神不太好,带着那阵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动静在我们周围爬了一阵,声音就渐渐远去了,最后消失在雨幕里。 我俩都没动,继续安静地等了一阵,直至周围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响,我才感觉闷油瓶松开力道,然后抬手抹了一把我脸上的雨水。 「什么东西?」我问道,谁曾想闷油瓶也摇了摇头,打湿的头髮和唿吸一齐扫到我脸上:「没看清。」 说着他站直身翻身出坑,顺带把我提熘了上去:「下山。」 「陈道士呢?」我话才出口,发现雨又下大了,唰啦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吵,只能提高些音量说话。 「我没找到他。」闷油瓶也提高了声音。他打开最后一个还能亮的手电,拉着我往山下走,简洁补充道:「叫人过来。」 雨越下越大,很快转变成瓢泼大雨。视野也开始模煳,闷油瓶那点手电光微弱得要命,此时扫过去根本穿透不了雨幕半米。我意识到情况不明,我们也没有装备,如今简直是寸步难行,的确等雨势减缓后叫人来搜山比较靠谱。 我扫了眼土坑附近,但此时的雨太大了,地面一片狼藉,痕迹估计早被沖没了。于是我不再多看,迈开步子跟着他往山下走。 雨已经变成了从天上哗啦往下倾泻,砸得人生疼,要不是闷油瓶在前面拉着,根本看不清方向难以前进。我们艰难挪到山脚下,我见车还等在路边,快步上前去拉那面包车的车门,却发现锁了,拉不开。 我以为是林二在车里睡着了,抹了把玻璃贴上去往里看,却是没看到车里有人。 第9页 我皱起眉,转头看闷油瓶。他正扫视着周围,转了一圈突然停下脚步,手电光聚集在车子侧前方五六米开外的地面上。 闷油瓶俯身捡起个什么东西,回到车边递给我。我低头一看,是串车钥匙。 这时我意识到,事情远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林二也消失了。 第7章 (七)死了 我把车钥匙插进车门,顺利打开了,的确是林二的钥匙。两人上车,总算隔绝了外面的雨水。我坐进驾驶座打开车暖气,又检查了一下油量,大概够我们返程。 我转向副驾驶,用眼神询问闷油瓶。他把打湿的额发抹到脑门后,侧眸看着我淡淡地说:「打给吴二白。」 我一听恍然,心想确实,祖宅里那群旁系亲戚不顶事,如果二叔已经到了,眼下发生的事他来处理更有效率。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隐隐觉得二叔可能会知道更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闷油瓶见我一时没动,突然侧转身体,俯身朝我贴过来。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朝他凑了凑。他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手伸进我的衣服口袋里,从里面掏出一部手机。 我这时才想起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忙道:「我打我打。」 一边说着我一边伸到里侧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机,好在手机是年后趁着商场打折新换的,质量可以,此时也没进水黑屏。我当时顺带给闷油瓶换了,他还是懒得挑,选了和我同样的机型,两台合在一起还打了个折上折,胖子看了老揶揄说又换情侣机。 二叔接得很快,应该是在赶路途中。我简洁叙述完情况,二叔沉默半晌后回復我道:「你回祖宅,我马上到了。」 他语气有些阴沉,我听出来他心情不太好,识趣没多问,几句聊完挂了电话。一转头我发现闷油瓶也在划手机,只不过他很快就把手机按灭放回兜里,我也没多想。 我们下车又在周围找了圈,还是没找到林二的踪迹,只能折返上车,挂挡倒车准备原路返回。林二这破面包车大概车龄赶得上小满哥,再加上路面不平,我刚起步车身就勐震了一下。 然后听车尾箱传来哐当一阵响,我回头伸脖子看去,林二堆在那里的箱子倒了几个,里面的东西滚出来,大多是些包装纸,红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有一箱装着木炭,还有个简易炉子。 幸好不是易碎品,扶回去后我继续往回开。来的时候我睡了半路,好在闷油瓶都记得,一路上在旁边告诉我往哪里走。暴雨还没停,路况差到了极点,视野也异常糟糕,等我终于把车开进祖宅前面那条大路,脚都快踩麻了,握方向盘的手也全是汗。 路边多出来好几辆车,我看了眼车牌,暗道是二叔的人。等我们冒着雨冲进大院,果然看到二叔坐在主屋门口的椅子上,旁边站着好几个伙计。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喉咙里发出「哼」的一声:「去换衣服。」 我巴不得没我的事,叫了声「二叔」就拉着闷油瓶往里走。出去四个只回来了两个,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好些人面露疑惑,但碍着二叔杵在那里,没人拦我。 我走到里屋,我妈立马满脸担忧地凑上来:「赶紧换换,去泥巴坑里打滚了?雨都没给你俩沖干净。」 我苦笑,心说亲娘您还真说对了,在坑里滚了好几圈。她嘴上埋怨着,很快转身回去找衣服,胖子走过来递毛巾给我,同时低声问道:「咋回事,那陈道士呢?他做法把自己给变没了?」 我把情况大致和胖子说了,胖子听得连连咋舌:「小吴你他妈可太邪门了,自家的祖坟都能起尸。以后你们家迁坟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你往坟头一跪,你家祖宗就自己出来了,哪儿凉快他们自个儿上哪儿待着。」 我骂道:「少瞎鸡巴扯,我和小哥都没看清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我转头看闷油瓶,却见小满哥正凑在他腿边很仔细地嗅着什么,一张狗脸上神情满是严肃。闷油瓶边擦头边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它,但也没动,任凭它闻。 我意识到闷油瓶虽然没看清那个东西,但应该和对方近距离打过照面。小满哥绕着闷油瓶转了好几个圈,最后坐下来拿爪子扒拉了一下他的裤腿,嘴里发出「汪」的叫声。 我不明所以,虽然我们祖上是训狗的,但我没进化到能听懂狗语。倒是闷油瓶面露若有所思之色,不过没多说什么,只是拉了我回里屋换衣服。 折腾了大半宿,我反而不觉得困了。二叔的伙计已经过去了一部分,剩下的吴家旁支还不觉得事情有多严重,缩在宅子里等雨停。这人毕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没的,我收拾好后就准备找二叔要雨披和趁手傢伙,想再去一趟。 胖子没让,说和我换下班,如果人还是找不到我再来替他。最后他叫上闷油瓶带路,还牵走了小满哥,爬上林二那辆破面包车往事发地开去。 我让我爸妈回去睡觉,呆坐一阵疲惫感还是涌了上来,于是靠在床头合眼眯了一会儿。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泛白,雨还在下,但变小很多。我披上衣服走进院子里,二叔已经不见踪影,剩下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嘴里讨论着陈道士的事,看样子出去找人的还没回来。 我不由皱起眉,这时又看之前见过的刘表婶正端着个盆蹲在角落的水渠边,随口打了声招唿:「刘婶子,这么早就出来洗衣服?」 第10页 其他人为了避嫌,都不进那间躺着将死之人的屋子。只有她在照顾,一个人从那屋子进进出出,整天不停忙活。 女人像是被我的声音惊到,肩膀明显抖动几下,才慢慢转过头。我见她眼眶下乌黑一片,脸色比之前还要差上几分,忍不住又安慰了几句:「您这……没事儿我二叔来了,再怎么这位置的事……」 说到一半我想起她老公还没归西,不由住了嘴。刘婶倒是不怎么在意这话的样子,只是有些僵硬地沖我笑笑,随后把盆里的水泼掉,急匆匆地转身回屋。 我见她那盆里全是黄澄澄的泥水,心想这么多泥,什么衣服这么脏,难道不是洗衣服,在洗菜?这时突然感觉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忙收回注意力接起来。 胖子的大嗓门传过来,我问他找到没,他说找到了,但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他停顿几秒,最后嘆了口气:「你自个儿来看吧,你和小哥是当事人,你二叔正好也叫你过来。」 我一听他这话,心里涌上几分不安,知道准是出事了。我和我爸妈打了声招唿,见厨房刚好做完早饭,又赶忙装了袋包子拎了几瓶水。大概二叔通知了院子里的人,正好有人要过去,我便一起上了车。 到达昨晚那个坟山时雨基本上停了,我拎着包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巴爬上山,见山头站满了人,其中几位年纪比较大的吴家长辈脸色铁青,正在用土话激动交谈着什么。 我看了几眼就转头去找胖子和闷油瓶,他们正坐在人群外一个坑边休息,两人套着雨披,被雨淋了半宿脸色有点发白,不过精神看起来还可以。 「饭!」胖子一看到我手里的袋子,眼睛冒光跟饿狼看到肉似的,勐地跳起来就冲上前掏包子,「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平时没白疼你。」 「你他娘的慢点,噎不死你。」我路上把包子揣到了外套里,现在也没凉,见胖子那副饿死鬼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把水拧开递给胖子,又走到闷油瓶旁边坐下,拿东西给他吃,等两人都吃了一阵,才开口问道:「人呢。」 胖子嘴里塞满了包子,咕咚咚灌进大半瓶水,大力咽下去后,才拿手背抹了把嘴,手一摊吐出两个字: 「死了。」 我闻言不由皱起眉,心里嘆了口气,但不觉得吃惊,又侧头看闷油瓶:「那尸体呢,我刚刚上来也没看到,总不会就地掩埋了。」 闷油瓶吃得很慢,比起胖子他的吃相一向很斯文,我问的时候他正边吃边看着一个方向,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我们这里。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在看隔壁山头。胖子掏出第五个包子,嘴里嚼着接话道:「但真就邪门他妈给邪门开门,邪门到家了。那道长没死在这片,摔隔壁山沟沟里去了。」 第8章 (八)混乱 胖子把昨晚找人的经过大致描述了下,他和闷油瓶到的时候,伙计已经从山脚搜到了山顶。二叔他们来之前就把林二和陈道长的手机打了个遍,两人都关机。当然不排除他们因为某些原因,跑到什么地方躲了起来,但车后来被我开走了,昨晚又大暴雨,很难说他们不回家能莫名其妙跑到哪儿去。 再加上在我的描述里,山头出现了奇怪的东西,二叔估摸这两人的处境够呛。哪怕没遇到什么东西,一脚踩空摔到坑里都是正常的。于是他们着重找了地势不平容易踏空的地方,却依旧一无所获。 「最后还是亏得你四叔。」胖子绘声绘色地描述,「老人家年纪大了鼻子还顶用,爬上山就一个箭步跳到那些坑里闻。后来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要不是小哥耳朵好听到它在叫,我们还不知道它找去了隔壁山头。」 说完他也基本吃饱了,站起来领我过去。我跟着他们两个下山,然后钻进隔壁山的树林里。在杂草和泥巴中艰难爬了好一段时间后,我才明白了胖子之前那句「邪了门儿」的意思。这山路太难走,昨晚的大暴雨更是将难度拉满。陈道士看起来也不像脚力惊人的类型,大晚上一声不吭在短时间内摸到隔壁山头,属实说不清。 最后他俩把我领到了半山腰一个山背的位置,到这里路就断了,人走上去只会以为是个悬崖,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我走过去时听到下面有人说话,从边缘伸头一看,发现这是个小断层,上面横截面往外伸出不少挡住了人的视线,实际上半山腰有块突出的断层,类似两边没封死的山洞,人站在山头很难看见。 二叔和几个伙计正站在下面,小满哥也蹲在那里。闷油瓶直接从顶端跃下,我看有点高度,没敢装逼,和胖子拉着旁边的绳子慢慢降到下面。 小满哥脸上全是泥,甩着舌头样子有点蔫儿,看来半宿的工作量比较大。我掰了个包子,又叫闷油瓶把矿泉水瓶开个大口,餵水给它喝。二叔那几个伙计估计还没吃饭,看着我和闷油瓶蹲在那里餵狗,喉咙不由得上下滚动几下。 我这才想起什么,站起身来把剩下的包子和水递给二叔,殷勤地说:「您老来的时候吃早饭没?」 二叔眉毛抖了抖,瞪了我一眼,摆摆手倒是没接,只是语气不善地沖我说:「过来。」 我跟着二叔走过去,这个平台面积不大,五六个人勉勉强强够站。靠山壁的地方朝里凹陷,大约有几米深。大概因为下雨里面异常阴暗潮湿,我现在嗅觉恢復不少,越往里走越能闻到股东西腐烂的味道。最里边空地上挖有一个非常粗糙的土坑,里面直挺挺地躺着个人,身上盖着层薄土。 第11页 那人面上的土已经被伙计拂开,我低头看去,正是失踪了整晚的陈道士。 对方浑身湿漉漉的,身体早已僵硬,眼白上翻大张着嘴,被雨水浸得皮肤惨白髮青。我蹲下身仔细再看,发现他身上遍布擦伤和撞击伤,明显是一路被外力拖过来的,然后草草埋在此处。 「摔死的?」我粗略上下看了圈,虽然被泥巴掩盖着,但能明显看出对方的脖子呈现出一个不太正常的角度。胖子「嗯」了一声,也蹲到我旁边:「但肯定不是自己摔到这个地方嗝屁的。」 我抬脸看头顶的岩层,点点头。先不说一个摔死的人能不能再自己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顶上的断层多出这个平面很长一截,如果是在上面失足滑落,按照抛物线计算这人绝对会滚到山脚,而不是摔到这里。 胖子这时突然又说:「你还看出些别的没?」 我斜眼瞥他,心说这喜欢卖关子的臭毛病还改不了,但再低头看去时的确发现了些什么。我拿水把尸体脖子上的泥沖得更干净些,看着上面那圈痕迹说:「拿绳子套着脖子拖过来的?」 胖子没说是不是,只是抬手悬在尸体脖子上比划:「眼神正常的都看得出来这脖子被拉变形了,但不对劲儿。」 他说着,旁边的闷油瓶突然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松松地在我脖子靠上的地方环了半圈。我看着他没动,抬手摸了摸他的手指,随后恍然。 这痕迹不够细,太粗了,不像是绳子。 我皱眉站起身,觉得这整件事都透出种异样,心里不由泛起嘀咕。目前可知陈道士是摔死的,但不知为何出现在绕路老久才能爬上来的隔壁山头,然后被放到了一个坑里。 旁边的二叔见我看得差不多了,走过来问了几个问题。我按照昨晚发生的如实叙述,尽量补充细节。大概闷油瓶之前已经讲过同样的内容,二叔的神色并没有放松,站在那里沉思片刻,挥挥手让我们上去。 闷油瓶抱起小满哥,三人一狗爬回山顶。下面的人开始讨论,我注意听了下,大概是在商讨这个事情怎么处理。陈道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怎么死的,目前似乎并不处在需要解决的首要位置。 这不是夹喇嘛,倒斗的都是亡命徒,谁折地下了只能说命不好。回头筷子头赔一笔钱,事情也就结了。但这次不是见不得光的买卖,陈道士是吴家人请来的,半夜上坟山帮忙看事,吧唧摔到隔壁半山腰坑里,死了。不管怎么离奇怎么个死法,总得有个交代。二叔还接管着吴家的生意,这些生意明面暗面都有,事情不能闹大。 「倒霉催的,我看你二叔怕是要血亏,这事儿只能私了。」胖子也听了一阵,嘴里感嘆道,「接下来就看这大师的家属战斗力高不高。好傢伙,我之前见过能闹的,甭管是不是你搞死的,钱不到位戏能演一个月,每天坐大门外那哭法都不重样。」 我虽然认为这个事情存在非常多奇怪的地方,但能掌握的东西不多,想了想接下来要面对的其他事情,不由觉得头大。最后二叔留了些人继续找失踪的林二,让我们先回祖宅。 我叫上小满哥在周围转了一圈,山里情况很复杂,痕迹也被来往的人和雨水搞得乱七八糟,小满哥能在这里找到陈道士已经是如有神助。我们没再发现别的,只能下山先回去。 临走时我发现闷油瓶还站在边缘,定定地看着什么地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是在看两座山的交界位置。那里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直线距离很近,连接处大约在半山腰。我以为他还要回坟山,想抄近路,但两边都是近乎垂直的峭壁,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小哥?」我叫了他一声,闷油瓶很快收回视线,也没多说什么,拉起我往山下走去。 我把车开回祖宅,之前在山上看到的几个长辈早我们一步,一群人在院子里吵翻了天。大概内容是在相互推脱责任,有人怪不该找人来看事,有人骂倒霉,还有人说都是报应,怪不得老宅的猫这几天都不叫了,这坟接下来更是迁不得。 最后回来的二叔狠狠踹开大门,旁边的伙计代替吼了一嗓子「他娘的吵什么吵」,一群人才在二叔阴沉的脸色下勉强噤了声。 表伯叔的脸色也很难看,看着二叔道:「吴二白,这事可怨不得我们。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老大家,谁知道这么邪门,上山看个事老陈就摔死了。」 陈道士死得离奇,我看过之后二叔的人就把尸体抬了上去,没有外人见过现场。为了避免人多口杂生出事端,对外只说是雨天路滑,晚上没看清路,失足掉坑里摔死了,没具体说是哪个坑。 这话直接把锅丢回我家头上,我爸妈听到立刻面露不满。二叔倒不太在意,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皮笑肉不笑:「那我他娘说了等我过来,有人光顾着要那张老脸,出事也怨不得谁。」 此言一出,旁边一个更年长的立刻破口大骂「怎么说话呢」。表伯叔像是把火气压了又压,才继续说:「这他妈不都是急的,一家人的事。」 二叔仿佛就等着这句话,突然拍了几下掌,慢悠悠地说:「确实,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时外面一个伙计小跑进来,凑到二叔旁边道:「陈道士家里人叫来了。」 二叔点头,随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起身朝屋里走。其他人有些发愣,但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门外扑进来个身形富态的女人,就近揪住一人的衣领,开始哭天喊地:「我苦命的大哥啊,你可让我怎么活啊!」 第12页 早在二叔和吴家旁支开火的时候,我就察觉到暗潮汹涌,沿着墙根不动声色往里挪,尽量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不要引火烧身。见二叔进屋我也赶紧拉着闷油瓶和胖子开熘,但那一嗓子喊得惊天动地,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被揪住那人大骂道:「陈桂花,你他妈的这个时候来喊哥?分你老娘家产时我看你都恨不得把你哥掐死!」 女人面对着高她大半个头的男人丝毫不惧,光干嚎不下雨,吐沫星子直接喷他满脸:「我哥给你们看事,死你们吴家坟山,这事你们脱不了干系,拿钱来!」 我看着这阵仗不由感到唏嘘,说实话,道上的事情和斗里的事情我经歷过不少,但眼前发生的就不在我的经验范围内了。不光我,胖子自诩是妇女主任见过各种家长里短,但雨村里有点战斗力的也就隔壁大妈,此时他在旁边都看得咋舌。 而听着听着我们也大概理清了陈道士那边的关系,这陈道士平时游手好闲贪小便宜,靠给人做法事混日子,他家里人都死光了,剩了个妹妹。两人好吃懒做半斤八两,平时两看相厌,分家产时更是直接闹成了仇人。但眼下的确只有这人是陈道士的亲属,一听到消息她立刻又兄妹情深起来,噔噔噔跑上门要赔偿。 说着说着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继续哭嚎:「日子没法过啦,你们吴家家大业大,欺负我们这小门小户,不拿个一百万这事情没完!」 表伯叔要脸,见对方闹成这样俨然一副打滚撒泼的样子,面上很快挂不住,朝着旁边人呵斥道:「还不赶紧拉起来!」 女人闻言立刻后挪,抠住门框扬声大骂:「谁他妈敢动我,不给钱老娘把这事从村里喊到隔壁村!姓吴的,要我说这就是报应!你老哥要下葬,还妄想挪地儿?我呸!就你们当年做那腌臜事,埋哪儿都得进地府下油锅!」 对面几人一听脸色立马变得铁青,半晌其中一人才结巴着反驳道:「你这老娘们胡说八道什么……」 「别以为村里老的都死光了,就没人知道你们几十年前干那事!」女人仿佛觉得自己占到上风,面露得意之色。她拍拍衣服站起来,随后像是想起了正事,又开始装模作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可怜了我家大哥啊,怎么就接了这活,我苦命的大哥……」 接下来就又回到了最开始一个要钱,一个觉得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局面,院子里的人唧唧喳喳,吵得我都开始头痛。闷油瓶见状直接拉我进屋,面无表情顺手关上房门。 我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胖子平时没少拉他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其中不乏宅斗和宫斗。他这人看什么都是一个表情,胖子强按着他坐旁边,他没事干还真面不改色地跟着看。只不过眼下到了实操环节,连胖子都连声说比不上比不上,也亏得他还能忍。 想归想,我很快又抓住了刚才闹剧里的另一个细节,朝着门边的二叔发问:「二叔,那人刚刚说的『几十年前的事』是什么?」 吴家的往事非常复杂,不过在那十年间,有价值的信息已经被我全部提取完了。这个事应该没有关系到我当年的主线,也仅仅由这些旁支牵扯出来。我快速回忆了一遍,只能确定大抵是和要归西那位,以及迁坟一事有关。 二叔抽着烟站窗前看院子,闻言没有转头,只是冷冷地说:「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你管,处理好了带你父母直接回去。」 我观察他的表情,知道他不想说,也明白不管我这些年历练过多少,在这老狐狸面前段位还是不够,没再追问,「哦」了一声转身进里屋。 第9章 (九)枚举 我爸妈去了隔壁屋子躲灾,我让小满哥过去陪陪他们。三人走到里屋关上门,总算隔绝了外面的吵闹声。 这时忙了半宿的闷油瓶和胖子才去换衣服,我给电热水壶插上电准备烧热水。最后胖子往床上一摊,看着天花板发起呆来。我以为他想补觉,把他往里推了推,示意他们两人都歇会儿:「给小哥留点位置。」 胖子闻言一骨碌爬起来,拍着胸膛正色道:「你放心,我不和小哥睡。」 我心说谁他妈和你扯这个,正张嘴想骂,就见胖子把腿一盘,收敛住神色说道:「刚刚人多眼杂,我没好和你说这事。这事情不简单,你怎么看的?」 闷油瓶正靠在墙边划手机,闻言也抬起眼。胖子沖他招招手,他站起身走过来。现在都是自己人,是时候该汇总下信息。我干脆把窗边的小方桌拖到跟前,三人一起坐在床边开始交换情报。 胖子敲了敲桌面,首先开口:「不理别的,先理陈道士的事情。说说最有嫌疑的人。」 我思考几秒,指了指自己:「我。」 胖子嗤笑:「确实,现场除了小哥就你这倒霉催,小哥真想咔个人还能让我们找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天真你老实交代。」 这话的确没错,出去一趟就我和闷油瓶回来了,哪怕看起来像纯粹的意外,同行人的嫌疑也很大。昨晚开始就有人想要找事,但二叔杵在那里没人敢轻举妄动。再加上我是被喊回来的,陈道士也不是我请的,按理说我没有动机。所以他们又把注意力转移回和家属扯皮上。 闷油瓶的手指敲到我手背上,我摊手:「得了不瞎扯了,江户川胖南您有何高见?」 第13页 胖子推推不存在的眼镜,严肃地说:「最有嫌疑的,就是最没嫌疑的人。」 我支起一条腿,抵着胳膊肘撑脸:「林二。」 林二现在都没被找到,二叔留下的人还在继续搜山,小满哥歇好大概又要被借过去。林二消失得不正常,遭遇不测的可能性很大。但陈道士尸体出现的场所又极其古怪,所以失踪的林二反而变得可疑起来。 我和胖子杂七杂八讨论了一阵,否决掉几个猜想。最后胖子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纸笔,摊到桌子上沖我挑眉:「老办法走一个?」 我知道他要用枚举法,点点头。胖子落笔在纸上唰唰写下两行字:1、林二干的。2、陈大师做法时脚滑。 写完后他盘起腿闭上眼,跟打坐似的沉思起来。我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忍不住拍了他一巴掌,接过笔帮他写下第三点:有鬼。 第二点是指意外,从现场环境看可能性基本为零,我首先提笔划掉第二点。胖子拿手指点着第一条,抿嘴想了半晌,才说道:「虽然我说林二嫌疑很大,但你也看过那地儿。你前脚刚走,你二叔的人差不多就赶到了。想想当时那个环境和我们找到人的时间差,对普通人来说这条件还有点苛刻。」 他拍了下自己的肚子:「陈大师虽然没有胖爷我高大英俊,但吨位也不轻。林二那中年肾亏的样子,要想把人扛到坑里大概还得满足俩条件。第一他屁股后面装了助力火箭筒,第二他眼睛装了探照灯,拖着个人都能在暴雨里找到路还不会把自己摔坑里。」 我没接话,但心里也比较贊同。换我就直接把人从山上丢下去,比搬到隔壁坑里省事,万一被找到了还更像是陈道士自己脚滑。 胖子说到这里咂吧了下嘴,嘟囔道「长这样的除了奥特曼就他妈还是活见鬼」。我想了想,在第一条后面接了句:有同伙。 胖子勐拍大腿,嘴里「唉」了一声:「有点门,一人拖不动,两人一起扛。」 听到他这么说,我笔尖停住,回想了一下尸体犹豫着道:「如果人多不如合力抬,拖着走反而更费劲。」上山路径复杂,靠拖拽阻力很大。但看尸体上的痕迹,明显是被一路拖过去的。 「还有这个。」我沖胖子指了指脖子。胖子不接话了,手指比了个宽度,半晌才嘴里冒出一句「这么宽,如果不是绳子,手头还有什么能用」。 说着他照着手环的那个宽度在周围比划,最后路过我胳膊边,突然道:「天真你是不是胖了,小哥给你养的胳膊肘都粗了一圈。」 我瞪眼,心说我靠,不会这么明显吧,手也跟着往自己胳膊上掐了把。但这一下我却突然冒出个别的想法,眼神微动几下,忽地转头扯住闷油瓶的衣领,试图扒他外套。 我的动作很突然,闷油瓶倒没太大反应,只是扬了扬眉,动作上还是顺从地脱了下来。 胖子故作震惊:「我就说你胖而已,你还胖出心理变态了,要非礼小哥等我先出去。」 我骂道「少扯淡」,然后拿起外套将衣服袖子交叉一搅,跳上床绕到闷油瓶身后。他依旧坐在那里没动,只是抬眼淡淡看我。我沖他扬眉,俯身在背后环住他,把衣服袖子绕到他脖子上。 最后我从闷油瓶身后探头对胖子说:「你看看,这像不像。」 胖子收敛起满脸的调侃,也凑过来研究,半晌大力一拍脑门:「靠谱。那还真有可能。」 说着他皱起眉:「那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我松开虚虚环在闷油瓶脖子上的衣袖,翻身坐回他旁边。这不是不可能,就是要证实得让我们找到本人。胖子也明白这点,很快又跳到了别的方面: 「还得有个动机,我看当时叫他送人上山都老不乐意,不像和陈道士有什么血海深仇。按你和小哥看到的,他下车时还慌里慌张把车钥匙丢了。」 胖子说到这里止住话头,我沉默着和他对视半晌,最后视线集中在第三条上。 胖子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闷油瓶:「小哥,真没看清是个啥?」 闷油瓶摇头,停顿几秒后说道:「有种熟悉感。」 胖子说:「熟人,那估计是个粽子。粽子现在还兴发展地上业务?」 「也可能是别的东西。」我接话道。闷油瓶的意思大概是觉得这东西的行为,跟以前遇到过的有相似之处。但我们遇到过太多离奇的生物,熟悉感很容易产生,也很难定位到具体的东西上。 胖子低头定定看了会儿纸,给第一条划上横线,但划到一半又停住,转向给第三条打了个问号:「枚举得一条条确认,要想想办法。」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中,直到水壶里的水滚开发出阵响动。我在沸腾声中开口:「要确认也简单,实地考察。要不揪出林二,要不和那东西打一架,你选一个。」 我讲到这里感觉时间太久腿坐得有点麻,从床上下来伸了个懒腰活动身体。胖子也站起身,关掉沸腾的电热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扇热气一边总结道: 「你二叔让你别管了,你暂时别触他霉头,山上人多眼杂。我选第三条,咱们吃个饭,吃完补觉,睡醒了到村里转转。」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我昨晚没睡几个钟头,见他这样也忍不住犯困。我知道胖子的意思,他想先在村子里调查陈桂花口中的「几十年前的事」是什么。 第14页 第10章 (十)夜里 院子里的人勉强打发走了陈桂花,但这事情估计日后还有得折腾。女人走之前还嚷嚷着下次要把陈道士带来的东西全拿回去,包括那辆不知道停到哪里去了的破摩托车。 闹成这样没几个人有心思吃饭,厨房中午没单独开火。我和胖子摸进去一看,锅里的饭就剩层底,包子也没留下几个。于是烧水煮了锅面条,胖子眼睛尖,还找到一截挂在屋角的腊肉,煮好后偷偷摸摸埋到面条下面。 我当没看见他不打招唿随便加菜,不过他试图给我的面条盖咸菜时,我不由得想起那个骨灰罈子,拒绝了。 二叔又不见踪影,我见我爸妈睡着了,也没打扰他们。三人随便凑合了一顿,准备回屋休息。 老屋的人给我和闷油瓶胖子分了一间房,也就是刚刚我们讨论事情的那间。床倒是够大,三人勉强能挤挤。胖子走到门口却不进去,打了个饱嗝,边剔牙边说:「胖爷体宽,得睡单人套房。」 说着他就转头去了别的房间,还慢悠悠地留下句「别睡过头,醒了干正事」。我早就习惯他这样话里有话,没太大反应也就咳了一声。闷油瓶更是面不改色,把我拉进去关上房门。 我又和他聊了点别的细节,说着说着感觉疲倦涌了上来。闷油瓶简洁地结束话题,把我塞到床里侧。我也没勉强,见他手臂揽过来就直接靠了上去,头搭到他脖子边,合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闷油瓶在旁边我的睡眠质量向来很高,等迷迷煳煳醒来时,四周已经陷入一片漆黑。闷油瓶垂着头和我靠在一起,唿吸正平稳地扫到我脸上。 我抬眼越过他看了看窗户外面,老宅常年没人居住,这房间是临时收拾出来的,陈设很简陋。窗帘是层透光的旧布,没有拉严实,此时发白的月色穿透进来,隐隐可以看到院里陈设斑驳的影子。 外面除了乡间的虫鸣,就只有风吹树林的响动,没有别的动静。我们一觉从下午睡到半夜,其他人也都去休息了。 我大脑放空地盯着窗户看了几秒,又开始犯困,不由打了个哈欠。我收回视线看了看闷油瓶,见他没醒,胖子也没动静,又朝他那边拱了拱,打算继续睡。 闷油瓶这时才像是察觉到我的动静,眼睛倒没睁开,只不过另一只手搭到我腰上收紧几分。我早已习惯这样,他不嫌手酸我也不在意,往前蹭了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而就在我打算闭眼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的走廊上传来几声极其细微的响动。 我停住动作,那声音放得很轻,由远及近,窸窸窣窣的,倒有点像是人的脚步声。在这一瞬间我好像看到窗外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同时那个声音也突然消失了。 我的睡意一下子去了大半,定神去分辨是怎么回事,但周围却没有再响起别的声响。我屏息在黑暗中安静了一阵,突然本能察觉到什么,下意识把视线投向门的方向。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看到门还好好关着。吴家老宅年代久远,房门也是那种传统方形门,非常老旧的木头材质。和现代门不太一样的是,这种老式房门的顶上不是封死的,多出个几十厘米高的透气栅栏窗口。 此时就见在门顶端的那个窗口处,无声趴着一个人影。那人正极力伸长脑袋,悄无声息地从缝隙里窥视。 我心里立刻狂跳几下,一把按住闷油瓶的肩膀。闷油瓶立刻睁开眼睛,我来不及多反应,依旧死死盯着窗口露出来的那个黑影。紧接着又突然听到窗外发出啪嗒几声,我条件反射转过视线,看到窗户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三个模模煳煳的圆形东西。 那些黑影定定地立在窗外,比门外趴着的那个小上几号,仿佛一排露出窗框的人脑袋,粗看竟像是那里此时正站着三个孩子。 这场景突兀且诡异,我并不认为是有人路过,并且老宅里没有小孩。我感觉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炸开了,心里骂道:我操,粽子团建大带小,外面还有三个小的。 闷油瓶已经完全明白髮生了什么,飞快捏了下我的手,一个翻身就从床上坐起。我反应过来,见他无声且迅速地几步上前拉开门,也赶紧跟着他冲到门外。 外面的走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门边放着张椅子,之前贴在门口的黑影已经消失了。 闷油瓶只看了一眼,就调头跑向外廊。我跟着他来到我们房间的窗外,那里也是空无一人,但借着夜色多看了几眼,我却差点没被气笑。 那三个圆乎乎的东西还在,哪是什么小粽子,而是三块被放到我们窗台上的石头。 我一通暗骂,心说谁他妈的这么无聊,大晚上的又贴门口又给别人窗户外面放石头。要是正好遇到房间里两口子办事,不被人抡着这石头把头打爆。 一边骂着我一边走上前去,想拿那石头,旁边的闷油瓶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抬头,见他盯着那石头皱眉,于是集中注意力低头再看,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这下带给我的诡异感比刚才看到人影还要多得多,我甚至感觉冷汗都从脖子后面冒了出来。那三块石头上粘着很多湿漉漉的黄色纸钱,并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所谓的坟头放的镇石。 而在这三块镇石下面,分别压着一张照片。我看向离我最近的那张,月色将照片上的人脸打得惨白,但那人我却无比熟悉。 第15页 照片上的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看背景和衣着是这几天在老宅里拍的。 这是我的照片。 第11章 (十一)踪迹 这个认知让我不由长长吸进口凉气,好在如今我已经经歷过很多,几秒钟后就冷静了下来。我跟着闷油瓶的视线一一看过去,发现剩余两张照片中,其中一张上面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是我。只不过不是现在的时间点,看年纪像是才上大学那阵。 最后一张上面是个小孩儿,我现在很少看自己儿时的照片,也就我妈过年时会拿出来给闷油瓶看,并不能准确辨别,只是本能觉得这好像也是我。 「你满周岁的时候。」闷油瓶突然在旁边淡淡地说,我抬眼看他,发现他深深皱着眉,看着这些石头表情变得有点冷。 我明白过来,镇石是压坟头纸的,这是有人故意把我的照片当纸钱使。放的这几张基本涵盖人的一生,比给活人拍遗照还不吉利。我也皱起眉,正想说些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沙沙几声响动。 我马上循着声音看过去,院墙外的树后面竟还藏着个人,黑乎乎地浸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着装长相,正背着手从树干后面探出头和上半身,以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姿势直勾勾看着我们这边。 我心里咯噔一声,紧接着窜上些火气,暗骂道:狗日的到底什么人装神弄鬼,难道是林二回来了? 闷油瓶反应极快,我才只看过去一眼,他就把我往身后拉,同时一把抓起窗台上的石头,五指紧扣手臂肌肉瞬间绷起,勐地朝那个人影投掷过去。 这镇石看起来也不轻,但闷油瓶手臂力量惊人,石头跟个炮弹似的瞬间破开空气飞出去,精准砸中十米开外那人的肩膀。这一下大概跟被铅球砸到差不多,虽然闷油瓶估计有收住力道,以及避开要害位置,但砸中的瞬间我不由感觉自己的肩膀也咔哒了一声。 人影晃了晃,无声从树上栽倒下去。闷油瓶丢出石头后就径直朝院子里跑,我回过神来,马上跟在他后面。只见闷油瓶跑到墙边脚下一蹬,眨眼间就敏捷蹿上两米多高的院墙,人很快消失在了后面。 我一阵暗骂,见门就在旁边,没费力学他爬墙,转头从门口沖了出去。好在等我绕到那个位置时闷油瓶还在,只不过周围空空荡荡,那个被他从树上砸下来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跑了?」我有些惊讶,按照闷油瓶的力道和准头,刚才那下虽然不致命,但少说也能砸到骨裂,这人从树上摔下去居然跟没事人似的熘这么快。 闷油瓶蹲在树下,正在皱眉看地面。我凑到他旁边,借着模煳的月色,发现泥地上分布着几个手印,大概是摔到树下后那人翻身爬了起来。再往前隐约有一道长条痕迹,不到半米宽,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草丛里。 闷油瓶的手指在泥地上搓了搓,指尖上的土颜色发黑,粘煳煳的。之前下过雨,地面还是湿的,但土发粘不是因为雨水,而是在那条痕迹里残留了一些粘液。 我也皱起眉,不明白这粘液是怎么回事,但本能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闷油瓶不再多看,扫了眼痕迹延伸出去的方向,很快站起身,转身朝院子里走去。我立马跟上他,他转头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叫小满哥出来,不要吵醒其他人。」 我没多问,点了下头就蹑手蹑脚走到我爸妈房间门前。打开门见老两口睡得还算熟,小满哥闭眼趴在床前的地上。门一开它警觉地抬头竖耳,我沖它招招手,它很快抖了下身体爬起,从门缝里挤出来。 我领着小满哥回到我的房间,却发现闷油瓶不在里面。我隐隐猜到什么,套上外套和鞋,匆匆收好窗台上的石头和照片。然后转身去胖子的房间,把睡得跟头猪似的胖子摇醒。 等我拖着睡眼惺忪的胖子回到门口,闷油瓶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那里,背上背着个包。 他无声沖小满哥比了个手势,小满哥立刻放弃当我的跟班,蹿到他脚边。我见状也赶忙上前:「你要出去?」 闷油瓶点头,淡淡地说:「痕迹很明显,追得上。」 我再定睛一瞧,看到他包里全是手电筒登山绳一类的东西,刚刚是不知道上哪儿拿装备去了,立马拉住他:「我也去!」 「去哪儿?」胖子在旁边眯着眼满脸疑惑,还没搞清楚状况,「你俩要深夜约会尽管去,把我叫起来是不是有点缺德。」 闷油瓶没理他,只是侧眸看我,倒没立刻走。我扬起下巴和他对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同行的意图更明显,最后闷油瓶有些无奈地拍了拍我死揪着他衣服的手,眼睛瞟向一个方向。 我这才放开他噔噔噔跑过去,拉开柜子见里面堆着些装备,看样子是二叔的人放的。 我迅速捡出来两套,把其中一个包丢给胖子。闷油瓶见状不再多说,转身带头跑向院门外。 我们绕回院外的墙根,小满哥趴到地上嗅了几下,很快顺着痕迹朝一个方向追去。三人紧跟其后,我边跑边分神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胖子,胖子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深夜约会,是深夜追兇。」 说着他勐拍了下脸,打起精神卖力跟上:「肯定是林二,我就说他和你不对盘,都偷偷摸摸回老宅里来了。今晚围观两口子睡觉放照片吓唬人,明晚还指不定干出什么缺德事。咱们得抓住这机会,干他老家一了百了。」 第16页 我点头,也把注意力集中到闷油瓶身上。虽然今晚月色好雨也停了,山路没这么难走,但前面一人一狗身手敏捷跑得飞快,一不留神就会跟丢。在山林里弯弯绕绕十多分钟,最后小满哥在一个山脚停下。我朝远处望去,发现这里离吴家老宅不远,就在后山那片。 小满哥沖我们叫了两声,低头开始在草丛里扒拉,用前爪往外刨土。闷油瓶把它拦到后面,清开附近的杂草,一个黑漆漆一人多宽的土洞露了出来。 洞口附近还残留着一些痕迹和粘液,小满哥抽动几下鼻子,毫不犹豫钻进洞里。闷油瓶肩膀一缩,也扒着洞口爬了进去。 胖子嘆气:「他娘的,出这种事上哪儿都免不了爬洞。」 说着他开始认命吸气,我在后面帮忙用力推,他憋气缩着肚子钻进洞里。 土洞打得极糙,跟人用手刨出来似的,其中不乏碎石和各种裸露的树根,面积狭窄,人爬在里面只能匍匐前进,十分费力。胖子中途还险些被卡住,闷油瓶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才没把路给堵死。 但这土洞打得糙,却极其长,一路往山里弯弯绕绕。我爬了一阵已经是满头大汗,胳膊肘上也全是泥巴和那种黏煳煳的液体。洞里面那种粘液更多了,不光地上,旁边的土壁上也粘着,封闭的空间里飘着股腥臭味。 胖子边爬边作呕,连声骂:「这里怕不是运过湿粽子,这下可好,谁爬谁做免费美容,胶原蛋白不要钱随便敷。」 我听得噁心,冲着他堵在前面的屁股就挥出去一巴掌。好在这洞不是没有尽头的,大概爬了半个钟头,路终于到头了。闷油瓶和胖子一边站一个,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提熘出洞,我长长唿出口气抬头看周围,发现出口开在一座山半山腰的位置。 周围全是黑压压的树林,杂草丛生荒无人烟。但我往远处张望,却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胖子的手电光朝隔壁那座山照去,说:「你们吴家的坟山。」 我仔细看去,发现还真是,如今位于发现陈道士尸体的那座山。洞从吴家祖宅的后山一路弯弯绕绕,竟是抄了个近道,直接通到坟山附近,比我们从大路开车过来省时不少。 「你们老吴家是不是得罪林二了,搁这儿演谍中谍呢,密道都打到你们家后山了。」胖子也看得倒抽一口气,小满哥不管我们几人神情复杂,从洞口出去后又在周边到处闻,最后冲着一面山壁狂吠起来。 那面山壁上覆盖有大量藤蔓和杂草,我们将面上的杂物清理到一旁,发现底下是中空的,里面有个粗糙的石洞。洞窟空荡荡的,面积不到十平,一米多高。我弯腰钻进去,打开手电照向内部,里面很潮湿,充斥着一阵潮腐的味道。石壁上长满青苔,顶上还在缓慢滴着水。 有几滴直接砸到胖子头上,他抹了把脸,露出一个噁心的表情:「这味儿也够带劲儿。」 他半蹲着抬头,盯着那片满是苔藓的石面看了好一阵,突然冒出一句话:「那陈大师埋的地方好像就在上面?」 「好像是。」我想了想回答道,但实际上我没有详细调查过这座山,位置也只能靠大概判断。还没来得及多想,前面的闷油瓶突然叫了我一声,我收起思绪凑到他旁边。最里面靠墙的地面上也生着大量杂草,他在其间摸索片刻,突然像是指尖抠住了什么,双臂开始往上抬。 我见状放下手电,一摸发现这下面有块石板,赶忙也和他一起发力,把生有杂草的石板抬起来推到旁边。 伴随着石板重重砸到旁边地面上的闷响,一股夹杂着腥臭味的水汽迎面扑来。胖子伸长胳膊举起手电,我低头看去,发现下面居然是口黑洞洞的井。 第12章 (十二)水道 井砌得极其粗糙,要不是周边用石块围出个圈,根本看不出来是口井。井壁也是由石块砌成,尽头黑漆漆的,隐隐出现一些反光,像是底下有水。 闷油瓶蹲在井边往里丢了块石头,我探头仔细听,同时开始在心里数秒。石头落地的时间不长,最后尽头隐隐传来咚的一声,但不是落进深水区时发出的那种动静。 「底下有点水,不深。」我说。 闷油瓶点头:「高度不到二十米。」 小满哥则两只前爪搭在井口上,吐着舌头直盯盯地朝里看,神情异常专注。胖子看着它对我说:「你四叔要进去遛弯。」 我接过闷油瓶的包背到胸前,他找地方系好绳子,在身上绑了个绳扣,将小满哥固定到背上。小满哥很顺从地把爪子搭到他肩膀上,一动不动趴在那里。闷油瓶拉着绳子跃入井中,我帮他打手电,一人一狗很快没入下方的黑暗里。 胖子也在我旁边打着手电,看着闷油瓶带着小满哥飞快滑下去,突然说:「你说小哥这趟为什么一定要带着狗下去。」 说实话走到这里,小满哥的探路功能已经发挥得差不多了,它在上面等着我们行动更方便。不过闷油瓶的决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头也不抬地回道:「肯定有用。」 胖子没反驳,摸着潮湿的井沿嘀咕了句:「胖爷我不知怎的也有种熟悉感了。」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我:「天真,我虽然说是来追林二的,但这一路上是越想越不对劲儿。这痕迹怪得很,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的。」 「按你的描述往回再理,咱们先不说趴门口偷窥和放石头吓唬人的,光说爬树上那个。小哥什么手劲儿,被砸下去了还能熘得飞快。这些还不是主要的,你再想想你当时看到的那个姿势。」 第17页 他停顿几秒,大力吞咽了一下口水,最后抬手比划出个角度:「那棵树还不到一人宽,也没个大分叉。那个人是怎么爬到院墙这么高,正正好从树干后面只探出个头和上半身。」 我闻言愣住,说实话当时的情况太混乱,我只是大概靠对方的头和上半身分辨出来那里爬着个人,并没有过多考虑这个姿势合不合理。如今再一琢磨发现的确如胖子所说,那棵树的树干挡不住一个人,如果有个人要把自己的身体固定在半空,他必定得弓着背手脚并用爬在那里。 打个比方,我看到的那人爬树的姿势,更像是有个人背着手站在树后面,歪头探出大半个身体看我们这边。但不合理的地方在于,那里离地起码有两米多高。 想到这里,我感觉一股凉意从脖子后面冒出,和胖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些悚然。 而就在这时,我看到下面的黑暗里闪了几下信号。闷油瓶的速度很快,已经降到底了。胖子见状深吸一口气,说:「小哥在,再不抵还有你四叔。我们四个怕什么,变异林二我也给揍出屎来。」 说着他跳上井沿,拉着绳子跃入井中。我听得好笑,那种发毛的感觉倒没了,等他到底后也跳了进去。 我一边拉着绳子往下滑一边打量周围的井壁,内部同样修葺粗糙,石块之间的缝隙很大,表面滑腻潮湿生着苔藓,还长着大片斑驳的霉菌。上段有些部分长着藤蔓,将底下的石壁严严实实覆盖住。 藤蔓附近异常潮湿,周边的石壁也更为粗糙,坑坑洼洼的,还有很多发白的痕迹,像是表面被什么刮蹭过。石头缝隙里时不时能看到一些甲壳软体生物,有些成片密密麻麻干死在井壁上,跟海边岩石上附着的藤壶似的。 我本来还想撩开藤蔓多打量几眼,这片黑麻麻的壳直接给我看得头皮发麻。想到闷油瓶他们还在底下等着,我收回视线加快了下滑的速度,很快到达底部,哗啦一声踩进一片水里。 水质极其浑浊,混着大量泥浆,的确不深,只没到我小腿左右。井底的墙壁上开了个一人高的洞口,胖子正在那里等我,招手让我跟上。 我跟着他钻进去,发现里面是条狭长的石道。通道里的地面上也全是水,顶上还不间断地往下滴水,人走在里面带起一阵哗啦声,迴荡到通道深处。 我跟着胖子在水里缓慢移动,他喘着气笑了几声,扫视着周围语气隐隐透出些兴奋:「这是条水道,不知道谁修的,有些年头了。幸好咱们是雨停了过来的,我估计早些时候进都进不来。」 我听他越说越激动,步伐也大了起来,仿佛刚才那些让人发毛的分析不是他说出来的一样,心里不由泛起嘀咕。这时抬头见他背包里露出个东西的一角,我看着眼熟,伸手想去抽出来。 胖子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扭身就躲。但我眼疾手快还是拉出来半截,定睛一看差点没气笑,张嘴骂道:「你还带这玩意儿出门,你怎么不多带点雷管。」 胖子也大骂:「我倒是想带,他吴二白放了吗。这玩意儿可不是我的,你们吴家那院角丢着的,随便借用一下防身。什么年代了谁还用这老土玩意儿,拿来敲林二都敲不死。」 说着他后退一步站到我旁边:「他娘的,这地方修得弯弯绕绕,整条路地势往下在走,底下肯定有片很大的空间。」 我看到他包里胡乱塞着的洛阳铲时,就知道这死胖子存了个什么念头,此时闻言不由得暗中翻了个白眼。只不过还没等我多提醒他几句「少整点么蛾子」,就听前面的黑暗里传来阵敲击声。 胖子听到也不管我了,应了几句闷油瓶的敲敲话,就踩着水哗啦啦往前沖。我看他那兴奋样儿,也只能先闭嘴跟上。这通道的深处到底有什么,目前还没办法得知。 闷油瓶站在尽头的一个拐角处,旁边墙上高于水面的位置开了个洞,里面是条新的通道。不过非常短,手电光一扫就知道是条死路,尽头被碎石封死了。闷油瓶接过我帮他背着的包,说:「往前还有段距离,路径复杂。水越往里走越深。」 我点点头,抬眼又见闷油瓶的脑袋边搭着个毛乎乎的狗脑袋,觉得有点好笑。 这水虽然对我们来说不深,但小满哥进去直接淹掉一截狗,闷油瓶还没放它下来。胖子见状想上手摸,小满哥打了个响鼻,很嫌弃地甩头撇开胖子的手。 闷油瓶倒是很淡定,由着我俩嬉皮笑脸地看,最后示意我们在这里休整一会儿。他确定这附近很安全,新通道里也没水,的确是个歇脚的地方,不过胖子自从知道这里可能藏着个斗后整个人异常亢奋,如今也坐不住,打着手电筒就说去探路。 小满哥大概也想活动一下,被闷油瓶放下来后就直接跃到水里。一人一狗此时倒像是达成某种共识,兴沖沖踩着水就稀里哗啦往深处去了。 我看着他俩的背影摇摇头,把包丢进通道里,爬到入口处坐下。闷油瓶坐到靠里的位置打开背包,我一边倒鞋里的水一边把之前胖子的分析和他讲了一遍。 闷油瓶低头整理着背包,待我说完后才语气平缓地补了一句:「至少我们现在追的不是人。」 因为吴家老宅离坟山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在窗台放镇石这一行为太过诡异,我最开始和胖子一样,也以为是林二或者什么人在装神弄鬼。直到发现有条土道直通坟山,才有了别的猜想。 第18页 我听闷油瓶语气肯定,立马记起之前我们在坟山遇到的东西,又问:「为什么带小满哥?」 「有用。」他简洁地回答,寒光一闪把一把短刀从刀鞘里拔出,流畅地翻了几个刀花试手感。 刀的材质是很普通的大马士革钢,我看到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大概是不太满意。但说实话,二叔带过来的那些装备多用于搜山救援,能找出武器已经不错了。他一声不吭把刀插回去,别到自己的后腰上。 我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他注意到我的视线,抬头看向我轻声说:「你可以不用来。」 我眨眨眼没接话,这话放以前就跟点炮仗一样,我听了立马冒火,现在倒平静很多,他大概是想表达这事一个人就能处理好。 想到这里我将视线扫回自己的背包上,突然皱起眉意识到什么。闷油瓶见我半天没说话,偏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没预料到对方会从坟山追到老宅,独自行动隔日就能回来。」 「等会儿。」我抬手打断他的话,他停下话头面露疑惑。我干脆踹掉灌水的鞋,几下从洞口挪到他旁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提出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二叔的东西放哪儿?」 闷油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眼和我对视,表情还是淡淡的,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盯着他的脸,越想越觉得之前好像有很多东西被我遗漏了。比如在发现林二不见的时候,他直接让我给二叔打电话,再比如他到这里后用手机的频率好像增加了。 虽然他在处理奇怪事情时向来冷静,但在发现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吴家老宅后,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情绪。 我脑子飞速转动,很快把细节串联好,得出一个结论:闷油瓶和二叔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想明白的瞬间我心里骂出一声「靠」,闷油瓶是被我带回祖宅的,我万万没想到他会暗中和二叔有联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去长沙的路上?这两人之间产生的交流又是什么? 只不过我虽然各种思绪翻滚,但并没有产生怒气,以及从前那种发现有人瞒着我时的惶恐和茫然。我重新抬头看闷油瓶,他依旧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也没有避开我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清亮,认真与我对视了片刻,才轻声说:「对你没有坏处。」 我的心绪一下子平復下来,这句话其实不用他说,我明白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提高处理事情的效率,又或是还没找到告诉我的时机。 就是我虽然明白,看着他那老神在在的样子还是有点牙痒痒。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但这人当年又属于软硬不吃的类型,最后我口水说干气得半死,也没捞到太多答案。 不过如今很多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不管是他还是我。如果要说我这些年和闷油瓶相处有什么比较明显的变化,那就是胆子变大了。 想到这里,我瞥了眼水道尽头,见胖子和小满哥没回来,干脆直起身体拉近两人的距离。闷油瓶正背靠石壁坐着,我直接翻身骑到他身上,居高临下一把撑住他身后的墙壁,故意换上一种恶狠狠的语气:「你说不说。」 我其实没多生气,也没指望我刻意找茬追问几句他会全说了,就是看他这样本能有点不爽。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用质问的语气说出这话后,闷油瓶反而扬了扬眉,淡淡地接话道:「我不说你会怎样?」 我愣了一下,心说这闷油瓶不按套路出牌啊,当下骑在他身上有点尴尬,莫名产生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但范儿都起来了,就这么结束我多没面子,于是想了想,收回撑着墙壁的手揪住他的衣领。 我把脸凑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具威慑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说我就耍流氓。」 此话一出我发现闷油瓶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笑意,周围的光线虽然暗,但手电光是亮色的,他这一笑整个人都生动起来,看得我那点气势瞬间弱了不少。 我撇了下嘴,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还是没变,比如我依旧在很多时候拿他没辙。同时我觉得再追问也没意思了,该让我知道的总会让我知道,于是打算收手从他身上下来。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翻身,就突然感觉腰上一紧,闷油瓶揽着我的腰又把我拉了回去。我本来半跪着骑在他身上,这下重心不稳直接往前倒,手忙脚乱又撑住他后面的墙才没撞个脸贴脸。 闷油瓶搂着我的腰,在这种矮我一个头的姿势下表情依旧很淡定。我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往后挪了一点。 他突然掌心往下用力,我又被按得直接坐到他怀里。然后就见他的脸凑了过来,语气平静地低声道:「我没说。」 我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耳根子一烧,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和他保持着这种鼻尖挨鼻尖的姿势,开玩笑般说:「那你想怎样?」 闷油瓶摇了摇头,眼中的笑意更盛,也没犹豫,侧头贴上来和我接了个吻。 我在心底嘆了口气,心想我的胆子大了,这闷油瓶子里的坏水也多了。想到这里我干脆把重心都压到他身上,将手从墙上收回来,搂住他的脖子。 不过我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水道尽头,闷油瓶见我分神,一只手按住我的后脑勺,加大了力道。直到我喘不上气怀疑他下一秒就要把我就地正法了,才突然拉开点距离将两人分开。 第19页 我脑子里缺氧,坐在他身上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听到水道深处传来阵走动带起的哗哗声,才回过神来,赶忙狠狠抹了把口水。闷油瓶见状又凑上来亲了我一下,然后拍了拍我的屁股,示意我起来。 我彻底清醒了,转头见他还是那副面不改色的模样,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凑上去报復似的啃了一嘴。 同时我在心底气得牙痒痒:什么都没问出来,他妈的亏本买卖。 第13章 (十三)阴宅 「这下面果然藏着什么地方。」胖子浑身湿漉漉,稀里哗啦跑到我面前,后面跟着甩着舌头的小满哥。小满哥在水里没他跑得快,只能四条腿连跑带蹦,水花溅得老高,差点没淋我一身。 胖子抹了把脸上的水,语气里透出兴奋:「前面的路我大概探了探,很多和这条短道一样,尽头都是封死的,应该是废路。不过水在一路往下流,细看能看出点流向,我顺着水流找到条路。」 胖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半晌见我没反应,停下来打量我和闷油瓶:「怎么了你俩,还没歇够?」 「够了够了。」我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急忙爬起来拿背包,「走。」 胖子有些狐疑,我跳到水道里,顺势推了他一把,他才没继续说什么,转身带路。我看着胖子的后脑勺有点心虚,拿眼角余光瞥了闷油瓶一眼。他面无表情跟在我后面下水道,神情自若地回了我一个眼神。我咳嗽几声,转回头去不再看他。 顺着水道往里走,通道里的积水开始变多,很快没过我们的膝盖。最后我们在一个比通道略宽的方形石室前停下,路到这里就断了。石室里也全是水,我走进去,感觉脚下的地板有更明显的倾斜,整个石室的地面像个坡道。 胖子蹚着水走到尽头那面石墙前,墙上光秃秃的,比起之前见过的都要平整,中间看不到接缝,像是一整块石板。胖子举着手电指了指水面:「水下的墙上有条道。」 我把脸凑近水面,手电筒伸到水里贴着墙面开始找,果然摸到一个洞口。里面的水没外面这么浑浊,但水下能见度也不高。我勉强看清那洞撑死一人宽,洞口十分粗糙,大概探了探发现里面很深,不知道整个洞具体有多长。 「不好走。」我说,「我们没带氧气瓶,潜水不知道要游多久。」 边说我边打量胖子:「我和小哥还好说,你中途指不定卡里面。」 胖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把我拉到石壁前。他整个人贴到墙壁上,示意我也这么做:「走什么水路,抄近道。里面是空的。」 我把耳朵贴上去,隐隐听到里面有非常细微的动静。又敲敲石板,后面的确是中空的。 闷油瓶摸了摸墙壁,说:「是个可以活动的翻墙。」 我看向四周,石室里面常年浸水,墙壁上有很明显的水泡痕迹。我看着那条分界线,发现虽然高的能淹没大半个石室,但始终没有超过墙顶缝,恍然大悟:「现在水退了不少,涨水的时候水压全部压到墙上,墙会开,跟个水闸似的。」 胖子用力点头:「没错,这机关简单,能走门谁爬洞。」 「你还真带雷管了?」我怀疑地上下瞥了他几眼,胖子眼珠子一转没有回答,只是又把我按到石墙上,把闷油瓶也拉到墙前。随后他在手心里呸了两口,掌心抵在墙上做出一个发力的姿势:「咱们没水,但人够啊。我数一二三,你们跟着我一起推。」 说着他也不等我们反应,大力清了清嗓子。我条件反射摆好了姿势,贴到墙上时突然听耳边传来一阵模煳的闷响,声音低沉并且距离极其远,倒不像里面发出的,似乎是从外面传来的。 这时就听胖子勐地吼了一嗓子:「一……」 我脑子里本能觉得有点不对,又回想到墙后面的动静,赶忙出声:「等……」 谁知道这死胖子才刚喊了个「一」,就直接开始大力往前推。我那句「等会儿」才吐出一个字,就突然听到哐当一声,下一秒失重感勐然袭来,整个人随着墙面朝里翻倒过去。 耳边的水流声剎那间变大,我头朝下滚到了里面,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暗骂道:狗日的,这墙板是上下翻的。 但我还来不及多反应,就感觉有股巨大的水流开始把我往下沖。这门后面还是条水道,但坡度更加倾斜,此时因为突然开门通道内水量勐增,稀里哗啦奔涌着往下流,最开始我听到的动静也是流水声。 我被水流沖了个措手不及,等勉强稳住发现胖子他们也跟着被沖了下来。胖子还在我旁边打了个转,我伸长胳膊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二和三呢!」 胖子狂呸嘴里的水,不服气地嚷嚷道:「我靠,我咋知道这破板这么不经推!」 我气得牙痒痒,好在这里面是条水道,没有别的机关,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突然听到前方的流水声骤然变大,被推着往前的那股力道也加大了。我下意识抬头一扫,发现光照不到底,前面黑洞洞的,水哗啦奔涌着往下流。 「快到头了!」我心里顿时觉得不妙,大喊一声就开始找攀附点。但水道常年被沖刷,周围湿滑得要命,我才扣住条缝就感觉手里的胖子一沉,连带着又被扯了下去。 在这短短几秒里水道到了头,眼看整个人要被水流卷着从断口处抛出去,我突然感觉腰上勐然一紧,最后面的闷油瓶几下滑到我身边把我揽住了。 第20页 手里紧接着挤进来个带毛的东西,我意识到是小满哥,赶忙也扯过来抱住,这时就感觉一阵失重感勐然袭来,一队人被水流直接沖了下去。 好在闷油瓶早有准备,扒住断层凌空翻身,硬生生稳住身形,并且眼睛极尖地寻到个落脚点,抱着我就跳到最近一个上面。他途中单手扯了把胖子,借着惯性把他丢到了另一个落脚点上。 我连吸几口气回过神,一低头发现我们竟是站在一根粗壮的木头上。胖子挂在不远处另一根横木上,正手脚并用往上爬,让自己趴得更牢靠点。 我再往四周一扫,整个人都惊住了。外面是个百来平的巨大四方形空间,整整有三四层楼高。把我们冲下来的水道正开在顶端斜上方,大概是里面的水压墙自动合上了,水渐渐不再往下流。我们正站在这片空间的上方,空中横着数根一人多宽的圆木,拼接交错组合在一起。 「狗日的,这是栋阴宅!」胖子惊诧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抬头将手电光扫向头顶,看到一片用数根长木拼接固定的倾斜平面,木条内部全是叠放整齐的黑色瓦片。 葬人的地方我们一般叫阴宅,但胖子此时却是指的字面上的意思。这水道尽头竟是一整栋的老宅内部,我们正站在屋子顶端的房樑上。 第14章 (十四)棺材 整间屋子是长沙老宅的修建方法,黑瓦土墙木樑,有一些年代,谈不上非常久远。一般来说这种老宅室内单间最多也就有个两层高度,但这里竟是足足拔高了近一倍,显得无比空旷。 我又将手电筒往下扫,下面影影绰绰的,像是摆着很多东西。整个房间的地面上都是水的反光,底下积满了水。当我看到正中央的时候,动作停顿了一下,旁边的闷油瓶揽着我往上提了提,淡淡地说:「水底下还有。」 只见下方的水面上露出片黑压压的影子,水里浸着十多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放眼望去全部都是棺材。 胖子很用力地吞了下口水,喃喃道:「我的个乖乖,货真价实的阴宅。」 说着他抬头表情复杂地看向我,我转头看闷油瓶。闷油瓶点点头,把小满哥固定到自己身上。三人交换了几个眼神,然后各自找柱子从屋顶爬了下去。 下面的水深得多,一踩进去没过我的大腿,凉得吓人,直接给我激得抖了一下。水混着泥浆,颜色发青,大概因为上面时不时涨水有活水往下流,倒没有想像中的恶臭,只透出种湿气和腥味。 小满哥自从来到这里后变得非常安静,我看得出来它的注意力很集中。到了下面它就不乐意闷油瓶抱着,直接跳进水里。虽然它体型巨大,但如今这个深度还是整条狗都没到了水中,只能尽力仰着脑袋踩水。 我见淹不到它也不管了,任它竖着耳朵神情严肃地巡查周围。这里看布局是一间堂屋,正中央靠墙的位置放着张三斗条案,两边分别摆有花架和落地灯。再往前是一张八仙桌,一边一张太师椅。面朝中央又顺次摆了四张圈椅配小方几,两边各一排。 我抬头再一看,背后的墙上挂着字画,只不过早已被水汽浸得模煳一片。八仙桌上方靠房梁的位置立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用木头雕刻出几个模煳发黑的字:四世同堂。 明明是很典型的老式堂屋,却因为整个地方沉浸在黑暗和阴冷潮湿的水汽中,看得人心里发毛。我摸了一把椅子扶手,用料扎实,上好的黄花梨,似乎做过什么特殊的防腐处理,家具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居然没烂掉。 胖子看到下面这布局,整个人容光焕发,比小满哥还要亢奋。他兴沖沖拿起一个条案上摆着的瓷瓶,举着手电打量了半晌,最后大失所望:「妈的,不知道哪位大哥把自己家给沉地下了,看起来挺唬人,撑死就咱们曾曾姥姥辈儿的东西,还裂口了。」 我点头,这里虽然乍看有些年代了,但远比不上我们之前下过的古墓。这种堂屋和吴家老宅类似,在我们这辈人的记忆里,经常能在老家看到,当时爷爷奶奶辈儿的人大多都住这种老宅。所以整间屋子不但不稀奇,反而透出种熟悉。 但正是这种熟悉,带给我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在此之前再诡异的斗我们都去过,但那些地方的年代离我们非常远,我们只是一群外来者,并不会产生代入感。站在这种仿佛家里老人居住过的老宅,既视感反而让人联想更多。 这种熟悉感,搭配「整栋老宅不知为何沉于地下泡在水里」的诡异现状,使得人越看越头皮发麻。 我站在八仙桌前,视线顺着那两排圈椅往前看。按理说这里该是正对大门的位置,但尽头的墙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旁边几面墙上也没有窗户,整个堂屋除了顶上那条水道,基本是封死的。 我想:没有倒是正常的,有了才不正常,难道在这地下还有人需要每天出入? 想到这里我感觉后脖颈一凉,赶紧暗中捏了下拳头,打散那种诡异的感觉。旁边的胖子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家具都集中在堂屋正前方,不远处只剩下一大片水,和水里泡着的棺材。 他放下手里的瓷瓶,神情严肃地沖我比划了个手势,看起来像在炒菜,实际上我知道是下铲。我啧了一声,但都走到这里了,必定要过去看看,于是三人打起手电,在水里缓慢朝着棺材移动过去。 第21页 水深不好走,胖子走了几步被水下的石块绊了一下,突然开口:「我们一路找进来都没看到追的那玩意儿,不会藏水底下了?敢情把这里沉了是为了在老家里修个澡堂子?」 我一听心里就骂了声「靠」,说实话突然从上面滚下来,再加上这老宅让人太过震撼,我差点都忘了我们大晚上是为什么出来的。往常这种看不清底下有什么的地方,走在其间的人都是提心弔胆,因为没人知道水里藏了什么。 不过因为旁边有闷油瓶,我倒是不怎么担心,见闷油瓶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小满哥,继续面不改色朝前走,马上踩着水跟上。 棺材横七竖八泡在水里,有大有小,全是木头材质。我一照最近的那个,一米多宽两米长,前段大后端小,呈梯形,杉木材质,用料和做工都很普通,倒是民间常用。就是那木棺和家具一样,像是涂了层特殊的防腐材料,整个棺材大半浸在水里,只堪堪露出棺盖,却密封完好,不显腐败, 胖子在周边的水下摸索,「嘿」了一声:「下面有小号的,淹太深,没露出来。」 我陷入深思,在上面的时候闷油瓶就说水底下还有,当时目测有十多口,如今看来起码这数量还要多得多,水里大概全都摆满了,少说也有二十多口。 胖子将手电光聚集回最近的那口上面,眯着眼观察接缝:「还真他娘的邪门了,你说这屋子沉地下都好说,可能这家的土财主哪天坐椅子上放了个屁,把底下震塌了,房子整个漏下去,但谁在自家堂屋里摆满棺材?」 我没好气道:「你以为是你,放屁还打嗝,上下通气。」 嘴上骂着我还是皱起眉,如果是义庄这种地方,摆满死人棺材是正常的,但看这里的装修布局,明显是当地的普通人家,顶多家境殷实点,年代差不多在我爷爷那辈儿再靠前些。如果是家中办丧事,倒可能会在堂屋摆上棺椁,但周围也没有做白事的痕迹。 「屋主人刻意这么做的。」旁边的闷油瓶突然开口说道,他垂着眼看棺材,表情冷冷的,「这里是屋主平日居住的地方,那屋主的棺材大概也在附近。」 说着他扫了一眼远处黑暗中安静的水面,胖子抓了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老祖宗爱花大力气修阴宅不假,这把自己家整个沉到下面当阴宅的,胖爷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他娘的图个啥。」 闷油瓶没理他,两根奇长的手指在面前的棺缝上摸索。胖子一看面露喜色,得意地给我甩了个眼神后从包里掏出一根撬棍,挤开我兴沖沖凑到闷油瓶旁边:「小哥,开哪个!我来!」 我看着他那狗腿样儿有些语塞,闷油瓶沉思几秒,看向旁边:「再抬几口上来。」 这堂屋的地面也不是完全平的,八仙桌附近的水相对没这么深。胖子很积极,二话不说就去捞最近的那口。三人选了附近几口沉在水面下、体积较小的棺材,集中抬到浅水区域,让棺盖露出水面。 胖子拿打火机去点条案旁边的油灯,里面还有油,但周围太过潮湿,灯芯点不燃。最后他干脆一边塞了个手电筒,拿灯罩盖上做了个改造版,周围一下子亮堂不少。我和闷油瓶还在拖最后面那口,等卷着袖子哼哧哼哧抬到有光的地方,我低头看那口棺材,突然「嗯」了一声。 「咋了,这口值钱?」胖子听出来我的语气里有疑问,屁颠屁颠扛着他的山寨油灯凑到我旁边。我没搭理他,又打开自己的手电筒,弯腰仔细看起那口棺材,半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棺材不是这里的。」 「你管它是哪里的,上面还写名字了不成。」胖子满不在乎,「可能邻居家的来串门忘记回去。」 我骂了他一句「少扯淡」,旁边的闷油瓶皱眉补充道:「这是吴家的棺材。」 胖子一听愣住,我沖闷油瓶点点头,两人又是一齐用力,把棺头抬起来斜放到旁边的方几上。我把手电光集中在棺头上,指着上面的刻纹给胖子看:「我以前见过,吴家老一辈下葬棺材上都有这痕迹。错不了,这是吴家的棺材。」 胖子的面色变得凝重,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开口道:「那这也就说得通了。」 我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不由得也是一沉。胖子回头看向远处的水面,慢吞吞地说:「你们吴家坟山挖不到棺材,因为棺材长了腿,都跑这里来了。」 第15章 (十五)异变 胖子的话让我们陷入沉默中,我虽然心里也有这个结论,还是感到非常匪夷所思。吴家坟山虽然在隔壁,但实际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如何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把吴家棺材从土里挖出来放到这里,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 胖子想了一阵,也觉得有点乱暂时理不清,干脆抓了把头髮抬头看闷油瓶:「先起一个?」 他在周围的棺材里扫视一圈,跟挑西瓜似的,拍了拍旁边那口:「吴家的棺材我就不祸害了,回头通知你二叔过来拖,我们这一趟也算没白来。先开这个看看。」 棺材因为经过特殊处理没有完全腐烂,但常年泡在水里,整个面板颜色发黑,长了不少斑驳的霉菌,摸上去滑腻得要命。胖子精神振奋不觉得噁心,干活异常积极,很快就把棺盖给起开了。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腥臭味在开盖的剎那间迎面扑来,胖子沖在最前面,饶是心绪激盪也忍不住喉咙里「哕」了一声,捂住鼻子战术性后仰:「小看这东西了,腌了一百年的臭袜子加咸鱼大概就这味儿。」 第22页 我被他说得胃里翻江倒海,也幸好是大半夜出来的,睡觉前吃的东西都消化得差不多了,缩在闷油瓶身后缓了缓,才捏着鼻子凑上前去看。 这是一口成人体积的单人棺,里面躺着具颜色发绿的尸体,保存还算完整,面上覆盖有一层厚厚的半透明粘液,跟整具尸体在浆煳里裹了一圈似的。内部四周棺壁上也粘着一层,看起来噁心得要命。 胖子瓮声瓮气地说:「得,都腌出汁了。」 我给了他一肘子,伸头凑近些看,尸体面部肌理腐烂得往下塌陷,头髮也大把脱落。那层粘液不知道是什么,看起来不像尸蜡,反倒跟层保护膜似的,让整具尸体没有腐败得太过脱形,可以勉强辨认出来是个女人。 胖子飞快在棺材里扫视一周,大失所望,棺材里除了尸体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陪葬品,只有女尸脱落的头髮里缠着些氧化发黑的铜首饰。他不死心,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找了一遍。当看到女尸的脚部时,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冒出句莫名其妙的话:「我靠,美人鱼。」 「什么狗屁美人鱼,你他娘的臭腌鱼味儿闻多出现幻觉了?」我正举着手电看女尸的衣服,女人的衣服烂了大半,剩下些深色布料和表面皮肤黏在一起。我总觉得这些衣服的颜色材质款式和当地下葬服不太一样,正准备仔细看看,胖子这句话直接打断我的思绪。 胖子没答话,干脆拉了我一把,将我拽到棺尾。我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手电光也跟着挪了过去。这一看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嘴里跟着冒出句:「我靠,还真是美人鱼。」 只见这女尸两腿并在一起,腹部以下大腿内侧的血肉全部紧紧粘连,直至脚尖。脚尖处的趾头分离开来,大小脚趾排列完全错位,整个下身仿佛一条鱼尾鳍。 因为那层粘液紧紧包裹着尸体,女尸的肢体也被裹得贴在一起,最开始我们都没怎么注意。如今再看发现那腿上皮肉相连没有任何缝隙,是本身这肉就长在了一起。 「敢情这水真是拿来游泳用的,咱们不在臭水池里在海里?」胖子看得啧啧称奇。 旁边的闷油瓶皱起眉,冷不丁开口道:「不对,这是畸形。」 我愣了愣,再低头去看发现这个可能性非常大。我抬手拍了拍胖子,说:「你没说错,的确是条美人鱼,但这是种病。」 这病想来很多人都听说过,叫美人鱼综合症,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先天性下肢畸形疾病。患者出生天生畸形,两腿内侧粘连形似鱼尾,病因成迷。 如此一看这尸体倒是有了解释,但随后我的眉也紧紧皱了起来,看着尸体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这位年纪也未免太大了点。」 这种畸形病并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畸形,伴随而来的危险还有天生缺少肾脏等重要器官,因此死亡率极高,出生后基本上都活不过数小时。在我的印象中全世界倖存者也就只有几个人,极其幸运的没有夭折活到了做分腿手术。 而眼前的女人明显是个成年人,在之前的那个年代如果有人得这种畸形病,还能存活到这个岁数,这稀有程度大概和真实的美人鱼差不多。而且不说能不能活,在当时那个年代偏远山村的人家大多封建迷信,哪家生出来这么个畸形儿,直接当成妖怪埋后山的可能性更大。 说到这里我嘆了口气,胖子陷入沉默,半晌过后冲着畸形女尸拜了拜,随后干脆转身一巴掌拍到旁边的棺材上:「吴大师我悟了,这人鱼大姐不容易。那先不管她,再开一个。你来挑,盲盒。」 我见他很快避开奇怪的部分,将注意力转移到继续开棺上,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他娘的还开,再开出个丑小鸭或者拇指姑娘怎么办?」 「能怎么办,回头我做做善事,大傢伙拾掇拾掇,烧干净一块儿送去安徒生那里团圆。」胖子说,「你不挑算了,你一摸棺材手气贼差,跟上完厕所没洗手似的。小哥你来挑,争取开个不穿衣服的出来。粽子的新装,当皇帝的听起来陪葬品多。」 闷油瓶没吭声,也不知道看没看过这些童话。他转过身去走到别的棺材旁边,两根手指划过棺材上的接口,很快找到了发力的缝隙,两指卡住用力往上一掀,棺材硬生生起开条缝。 闷油瓶下力气出手效率直接翻倍,没一会儿周围的棺材全被我们打开了。空气里顿时充满那股让人作呕的腥臭味儿,熏得我直翻白眼。小满哥大概被这堪比生化武器的味道熏跑了,此时躲得老远,只能隐隐看到它在远处的角落晃悠。 不过很快我的注意力就不再集中在这味道上,胖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棺材里的尸体,连鼻子都忘了捂,表情难看地说:「吴大师,再问问你,这畸形病会传染吗?」 我的面色也不好看:「又不是脚气。」 那些棺材里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均没有陪葬品,衣着打扮各不相同。保存状况和女尸差不多,裹着粘液基本完整。和女尸相同的地方还有,他们的腿也全是粘连在一起的,如同下半身长了条尾巴。 畸形尸我们见过不少,比如西沙海底墓肚子里藏了白毛旱魃的多手女尸,再比如万奴王。但眼前的问题在于,数量太多了,在同一个地方同一群人得同样的畸形病,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我开始思考是不是有人刻意从各地找到得这种畸形综合症的人,再统一下葬,但这种疾病太过罕见,存活率也只有七万分之一。冒沙井虽然偏远,村里人口却不少,如果出现一大群畸形人,不可能没有记载,首先吴家的那群老滑头就会第一个发现。 第23页 况且这群人还活到了不同的岁数,然后一起下葬泡在这栋地下的老宅里。这情况太诡异,也太过离奇。 胖子听完我的分析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阵才说:「那咱们换个思路,不可能是天生的,那就是后期的。」 胖子这人和我们不一样,想事情非常直,我们会考虑到各种弯弯绕绕的地方,胖子不会。往往一个方面不行,就直接换个相反的。 但不得不说,他这个思维很多时候会有一针见血的效果。我觉得不是不可能,不过听他这么说还是条件反射道:「怎么个后期,找502把腿黏上?」 「他说得没错。」闷油瓶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开了口。 我转头,见他还在低头看尸体,看着看着忽地把手电塞到我手里,轻声说:「照腿。」 说着他俯身探进棺材,两只手抓着尸体的腿,勐地把尸体给翻了个面。我举着两个手电,和胖子把所有的光都集中在了上面,这一看两人均是倒吸一口凉气。 尸体底下堆积着更多的粘液,浸得下面的木板和垫布发黑,闷油瓶倒是面不改色,直接给提熘着掀了起来,连带扯出大片带着腐肉的拉丝粘液。但此时我和胖子也顾不得这噁心的景象,两人直盯盯地看着尸体的后腿窝处。 那上面的皮肉依旧是粘连在一起的,但不同于正面的严丝合缝,在中段位置有条很难发现的分界线。除此之外,在尸体的后腿上,长满了一片片半个指甲盖大的细小突起,呈青灰色,密密麻麻覆盖满整个腿窝。 「我日,还长鳞了。」胖子打了个冷战,狠狠摸了几下胳膊,「他娘的是不是吃鱼吃多了,长鱼鳞,一挠痒痒,哗啦哗啦往地上掉皮皮。」 我一听这死胖子还说上小品了,顿时感觉腿上发痒,浑身都难受起来。 对比起我和胖子,闷油瓶从头到尾都很淡定。他等我们看得差不多了,把尸体放下,俯身在水里洗手,边洗边淡淡地说:「这是一种异变,发生在人死之后。那些粘液也不是尸体产生的,是人为的。」 胖子立刻警觉:「人为的,哪个人,姓安的?」 我反驳:「安徒生不姓安,你他娘的有没有文化。」 闷油瓶闻言抬起头看我,像是觉得有点好笑,不过脸上神色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站直身体甩了甩手上的水,又说:「有人刻意让这些尸体在死后产生异变,尸体上的粘液大概起到了某种效果。」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陡然一惊,上前就去拽他的手,非常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因为这些粘液看起来太噁心,胖子找陪葬品的时候都没怎么摸。刚刚翻尸体闷油瓶也没让我搭手,就他一个人碰过。 我抓着他的手左看右看,见已经洗干净了没什么异状,才松了口气。闷油瓶安慰地拍拍我的手背,拉下来在掌心里握了几秒,然后接过我手里的手电筒,转身看远处的水面:「如果没有猜错,这里所有棺材里的尸体都是同样的状态。」 胖子咽了下口水:「这事越整越复杂了,谁吃饱了撑着给死人变条鱼尾巴,这是想整个残疾人大家庭?」 胖子这话让我愣了愣,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那个写着「四世同堂」的大牌匾,又看回周围横七竖八被打开的棺材,说:「有没有可能,这真的就是一家人。」 胖子闻言也愣住,我皱起眉,看向旁边黄花梨的椅子,然后摸了摸杉木材质的棺材板,心里突然又不确定起来。如果是一家人,看家具用料这屋主人家境殷实,没道理下葬棺木这么普通。而且目前我们开的所有棺材,里面都没有陪葬品。 更主要的,又是因为什么,会把一家人同时葬在这种地方。 闷油瓶拍了下我的肩膀:「主棺应该还在水里。」 我和胖子纷纷点头,如果这个奇怪的现象要得到解释,线索大概都集中在屋主人身上。于是再次捲起袖子,准备下水去摸棺材。 而就在我们准备踏进深水区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狗叫声。我赶忙转过身,见是之前一直安安静静的小满哥,此时不知道为何,正站在屋子角落对着一面墙狂吠。 那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只是堆着些家具。但小满哥不可能无缘无故发出声音,我顿时紧张起来,闷油瓶反应最快,马上快步沖了过去。 我和胖子紧跟其后,水里不好走,胖子边骂骂咧咧边大跨步加快速度,硬生生跑成了高抬腿。等我们来到那个角落,小满哥还在对着墙叫,见我们过来了,从水里立起身体,前爪搭到墙前面堆着的家具上挠了起来。 我一看就知道是后面有什么问题,三人配合,很快把那堆杂物给清空了。再一看墙上,这后面居然藏着扇木门。 第16章 (十六)婚房 门上横七竖八钉满了木板,整扇门被封得严严实实。木板全是和墙体相近的颜色,又藏在家具后面黑漆漆的阴影里,要不是小满哥,很难发现这里有门。 我从木板的缝隙往里看,里面的门板上落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铁锁。仔细一看我发现这门极其矮,最开始还以为是被水淹了半截,结果门开在一个高于水平面的位置,朝内镶嵌,整个门只有半人高。 胖子奇道:「这美人鱼过了又来七个小矮人?」 我说:「胖公主赶紧拆门。」 外面的木板钉得很严实,好在没有做专门的防腐处理,用力一掰就裂开大半。最后闷油瓶拔出刀,将刀斜卡进旧锁的缝隙里,刀光一闪后只听哐当脆响,锁应声而落。闷油瓶拉开门,矮身钻进去,我跟在他后面探头朝里望,发现门内是间几十来平方方正正的厢房。 第24页 这门虽矮,但内部房间的高度很正常。进去后我站直身体环顾四周,大概因为长时间密封,出口又高于水面,房间内没有进水,空气里湿气不重,干燥且透出股霉味,手电光里漂浮着大量灰尘。 靠门左手边放着个六斗柜,正对往里的墙前是个双开门的木头衣柜。面朝门摆着一张垂花柱式拔步床,右手边靠里的位置有面屏风,看样子是间卧房。 那张拔步床占据了整个屋子的大部分面积,榉木材质,床周边立柱围成框,挂檐及横眉部分镂刻透雕,门围上也雕刻大量浮雕,均为祥云花卉等纹样,是非常典型的老式床具。 床上空空荡荡,只铺着张床垫,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床架上挂着深色的床帐,布料上也覆盖着大量灰尘。 我草草看了几眼就转头扫向旁边,结果才把手电光移到那面一人高的屏风上,就看到光里骤然出现个黑乎乎的人影,穿着宽袖长袍,却没有头,正以一种大张着手臂的怪异姿势一动不动趴在屏风上。 我心头一跳骂出句脏话,条件反射后退半步准备掏傢伙,旁边的闷油瓶马上转过头,看到人影的同时哗的一声拔出刀。胖子也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踹翻半边屏风。 我赶紧从包里摸出摺叠铲,正想抡起来给那玩意儿狠狠来一下,就听胖子叫道:「我日,还以为是什么鬼东西,就他妈一个衣服架子。」 他沖得太快,一脚收不回来,差点被屏风绊倒。闷油瓶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才没摔个狗吃屎。 我定睛再看,发现后面立着的真就是个木头衣架,横杆造型,两侧立柱,上面挂着件长袍,整件衣服被撑开,恍眼看去就跟一个人横举双臂站在屏风后面似的。 胖子站稳,骂骂咧咧凑上去:「挂的衣服还挺花哨。」 我也跟着挤到屏风后面,见这衣服上虽然堆着厚厚的灰尘,但细看能发现底下的布料是深红色的,袖口和领口还绣着大面积的花纹,全是比翼双飞、龙凤呈祥之类的纹路,不由得恍然大悟:「是件喜服。」 说着我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拔步床的挂帐,以及床角落里的悬挂物。这下我发现这床上的布料也是发深的暗红色,里侧还挂着几盏装饰用的小号喜字龙灯。虽然周围的装饰物非常简单,但配合这件衣服,整间屋子的作用不言而喻。 「这是间婚房。」胖子也豁然开朗,「就他妈的离谱,外面躺人里面结婚。不会是哪天这屋子里的小两口结婚,外面吃饭的食物中毒,最后全部躺板板了。」 「不对。」我说,「外面没有布置过的痕迹。」 我看向门口,又觉得这门也非常奇怪。如果这里是间婚房,谁会把门修得跟个狗洞似的,还从外面给封死了。 胖子探头探脑地在屏风后面又转了一圈,见没别的异常,表情放松了些。他走到六斗柜前,见上面有盏油灯,便掏出打火机去点。屋内没进水,这次他顺利点燃了,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不少。 胖子说:「再翻翻,这屋子就这么大点。你和小哥也睡一张床,都是两口子搭伙过日子,说不定有些共同习惯,你俩多寻思寻思,提高找东西的效率。」 我听他这么说觉得无语,心想这不同的人过日子,生活习惯必然也是不同的。比如闷油瓶,不出远门的时候就是村里家里山里三点一线。生活起居也很随意,跟着我有啥吃啥,物质方面不会超过日常所需。大概除了退休老头,没人像他这样过日子。 不过见胖子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心下也松快几分。我和闷油瓶点点头,正准备分头去找线索,突然听到小满哥低叫了一声。三人转过头,见小满哥嘴里咬着墙上一块挂布,正甩着头使劲往后拽。我上前掀开那布,发现后面又是个被木板封着的门。 胖子乐了:「我算是知道小哥为什么要带上你四叔,太好使了。你爷爷当年训的不是狗,是探测仪。早认识四叔老人家,我年轻时下斗绝对不会两眼一抹黑。」 小满哥闻言耳朵竖起抖动了几下,脸上露出一种鄙夷的神色,好像在说「早认识我也不带你」。 门后面是个同样面积的封闭房间,看起来像间书房,摆着张书案和靠椅,墙前立着书架。只不过书架上已经被清空了,只留下几张发黄的空白废纸。 胖子再次大失所望,小满哥却没在书房多转悠,进门后就在旁边坐了下来,抬头紧盯天花板。 闷油瓶仰头,踩墙借力纵身往上跃去,像是在天花板上勾住了什么,落地时顺势往下一拉。伴随着吱嘎一声,天花板上的拉门被打开,露出个方方正正的口子。 胖子大喜过望,急忙推着桌子过来垫脚,爬进去看了看后扬声道:「是个阁楼,堆杂物的。」 我跟着爬上去,上面是个半人多高的隔层,堆满了东西,箱子柜子什么都有。里面积的灰厚得多,我才探进个头就被迎面的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胖子已经半蹲着挪到了中间,我们身上本就半湿不干,他走在其间立马变得灰头土面。 但胖子毫不在意,喜形于色,嘴都咧得合不上:「这里一定有宝贝,不对,线索。」 我无言以对,见这杂物间面积狭小,胖子一人就占据大半空间,干脆松手落回地面上,不打算进去和他挤。 小满哥还在下面仰头看天花板,吐着舌头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我见状干脆把它也送了上去,留这一人一狗在上面折腾。 第25页 我和闷油瓶转身回到有床的第一个房间,开始在屋内翻箱倒柜。抽屉柜子里全是些衣服首饰类的杂物,看得出来这里住的的确是两口子。我最后翻出来几张没什么意义的碎纸,心里有些烦躁,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过去了大半宿。 最开始我们追的那个东西依旧不见踪影,情况反而变得更加复杂。我抬头看门的方向,不知道是要继续出去捞棺材,还是干脆找路出去,通知二叔的人过来。 正想着,突然听到闷油瓶叫了我一声。我扭过头,看到房间里空空荡荡,人竟是不见了。 紧接着我见有手电光从床帐里透出,反应过来他是在那张拔步床上,心底骤然一松,快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闷油瓶正半跪在床头的位置,拿手电照前面的床板。我掀开半耷拉着的床帐,爬上床蹲到他旁边,见那里的床垫破了个口,发黑棉絮底下的木板缝里塞着什么。闷油瓶伸手进去,夹出来一个被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我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个发黄的本子。 我心里咯噔一声,抬头和闷油瓶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也没下去,干脆原地坐下,小心翻看起来。 虽然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又一直密封在这个房间里,但毕竟过去这么久,纸张还是泛黄髮脆,大力点就会破掉。我翻得很小心,上面用毛笔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不过字迹大多已经模煳,再加上用了繁体字和文言体,内容杂乱比较难确认。我只能靠自己的辨认和理解,大概整理了一下其间的内容。 这是一本日记形式的记事簿,很多旧年代的人会有这种记事习惯,比如我爷爷。我奶奶同样如此,不过我爷爷记录他的倒斗往事,我奶奶则把当年吴家各种繁琐家事都记录了进去,包括对于我爷爷和霍仙姑事迹的评价。 那段话用词犀利,下笔处破纸,让后来回去整理文献、偶然看到的我胆战心惊,明白了恋爱中的人不好惹,以及在这种事情上该做出选择时就要做出选择,不要像我爷爷一样。虽然如今的我并没有这种烦恼。 记录人应该是房间的女主人,前面记录了大量杂事,多为生活开支和日常,比如今天扯了几尺布用去多少钱,买了新款式的头花小姐妹看到很羡慕。到了中后期内容却突然一转,变成了记录心绪感想,含蓄又带着藏不住的甜蜜,开始频繁提到某个男性。 接下来全是两人处对象时发生的琐事,翻过大半后内容重新变回生活开支,购入物品种类增多,看样子是准备结婚。从记录中看出来男方条件不好,但女方不嫌弃,并把婚房定在了女方家中,也就是如今这间屋子里。 「估计是找了个倒插门女婿。」我看到这里嘀咕了一句,闷油瓶点点头,两人又继续往后翻。 然而后面的记录变得奇怪了起来。按理说新人大婚,以记录者的习惯,大概有很多事和心里话会想要写下来。但后面一改前期的轻松,每日只用寥寥两行字记录了一件事:三月初七,父亲重病。 往后每页上都是这句话,日期后接「父亲重病」,一连翻了几十页,全是同样的内容。我大概估算了下间隔的时间,她爹足足病了快一年,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不过每页记录的都是「重病」,时间这么久对方还挺能熬。 字迹越往后越潦草,下笔也越发用力,估计这段时间家中事折磨人,记录者精神状态不太好。最后我翻过一页纸,上面「父亲重病」的字样杂乱,张牙舞爪整整占据了半页,要不是在此之前内容都一样,我差点没辨认出来写的是什么鬼画符。 而在这之后内容突然有了变化,对方用力写下了两个大字:大婚。 后面所有纸张都是空白的了,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戛然而止,时间线断在此处。我停下翻看的手,转头看了闷油瓶一眼。他皱眉盯着空白的纸张,表情很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当我打算从头再理一遍上面的内容时,他突然抬手按住了我的手。 我愣了愣,闷油瓶按着我的手,往后唰唰唰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将手臂抬高了些,用手电筒照了上去。 这一照我发现最后几页竟是和封底粘在一起的,透过光可以隐隐看到下面写满了字。我精神一振,掏出匕首趴到床上,开始沿着接缝小心翼翼剥那几张纸。 好在粘得不牢,就边缘煳了层胶,我有处理古籍帛书的经验,很顺利地分开了那几张纸。然而就在我松了口气,小心翻到最后几页,上面的内容却让我头皮瞬间就是一麻。 剩余两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黑色的杂乱字迹,下笔人似乎手抖得非常厉害,大多数字已经脱形,只能大概辨认出内容。它们占据每一个角落,如同蚂蚁爬满纸张。 全是同一句话: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我感到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全部炸开,这些字迹就像是在纸张上压了大团的黑色头髮,交叠缠绕,透出种癫狂,多看几眼就会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然而就在这时,我忽地感觉眼前的光线骤然一暗,愣了几秒后意识到:是胖子点燃的油灯熄灭了。 第17章 (十七)干尸 我心底立马涌上一种不妙的感觉,下意识扭身想去看什么情况,旁边的闷油瓶却突然一把按住我的肩膀。 我刚刚本想顺势起身从床上爬下去,结果在床上坐了好一阵,那满满两页的鬼画符又给我看得惊住,没意识到腿麻了。 第26页 这下搞得我没稳住就朝床上扑,好在他眼疾手快,直接顺着那股力一齐往下倒,悄无声息把我拖到了怀里。他又摸上我手里的手电筒按灭,轻声说了两个字:「安静。」 周围剎那间陷入一片黑暗中,我意识到房间里肯定出状况了,不由自主吞了下口水。关掉手电后我发现油灯并没有完全熄灭,隐隐可以看到在远处的暗色中,灯芯还剩一点非常微弱模煳的火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制住。 然而这里又没风又没水,我实在找不出一个正常的理由来解释这个现象,只能暂且压下疑虑,把注意力集中在听周围的声音上。 胖子和小满哥在隔壁房间天花板的隔层里,离这边有段距离,我听不到他们的动静,又不敢贸然开口出声。周围如今安静得要命,只能听到旁边闷油瓶微不可查的唿吸声。 我屏息等待片刻,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甚至能借着远处那点快要熄灭的火光,辨认出周围物品的一些轮廓。半晌见没出什么状况,我摸到闷油瓶环在我腰上的手,往他手背上敲话:什么情况? 闷油瓶覆上我的手背,指尖敲出句话:屋子里有东西,速度太快,等它出来。 我注意到闷油瓶用了「它」,敲敲话传递信息靠的是频率,不是声音,我们三人在整理的时候考虑过特殊情况,因此专门进行过分类。此时听到这个代词,我不由得寒毛直竖,彻底屏息噤了声,一动不动缩在床上等待。 就是如今我俩的这个姿势属实有点别扭,我半边身体侧扑在床板上,闷油瓶虽然把大部分重量拉到了他那边,但整个人几乎半压在我身上。我僵持了一会就感觉肩膀开始发酸,那狗日的闷油瓶又好死不死膝盖卡在我两腿间。我连伸腿都不敢有大动作,严重怀疑下一秒就会抽筋。 并且我感觉床板上有些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刚才坐着不觉得,如今躺下来硌人得要命。仔细辨别了一下,好像是些干巴巴的花生壳,大概之前屋子里的人结婚,铺喜床的在婚床上撒了红枣花生之类的干果。 ——得,还帮这两口子把床压了,就是我俩不太符合压床条件。我感到有些无奈,闷油瓶这时大概注意到我姿势别扭,不动声色地抽回一只手,像是要帮我调整下位置。 我求之不得,刚想顺势把体重压到他身上,就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非常微弱的「嘎啦」。 两人立刻停下动作,这动静非常短促,房间里很快就重回安静,仿佛刚才是我们出现了幻听。但就在我竖起耳朵耐心等待半晌,以为不会再出现新的动静时,又听到一声「嘎啦」。 这下清晰得多,比刚才音量要大。我凝神屏气,很快分辨出这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得出结论的一瞬间我面色僵住,冷汗也跟着下来了。 拔步床是老式家具中常见的一种,在农村老房子里住过的人可能见过类似的。不过那些大多是架子床,也就是简化版本,床体四周立有四四方方的床架,用于挂蚊帐或者床帘。 拔步床外围会多出一圈迴廊,简单来说就是把架子床放置在一个封闭的木制平台上,北京那边也叫「地平」。平台多出床的前沿二三尺,四角立柱,并镶以木制围栏。也正因为如此,拔步床体型巨大,且整体抬高,床底用木板封住。 我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聚集到床板上。仿佛是在证实我的判断正确,耳边又响起几声「嘎啦」,尾音拉长异常刺耳,听得我头皮发麻。 我在这个时候突然明白了记事簿最后一页的内容。整张拔步床如同一个封闭的棺材,如今躺在床底下的人,正在大力用指甲挠床板。 我在想明白的瞬间就躺不住了,心说狗日的什么婚床,简直是鬼床,谁躺谁折寿。虽然隔着层床垫和木板,但如今简直跟睡在棺材盖上似的,只要床板一塌,立马就能和下面的东西大眼瞪小眼。 接下来挠床板的声音再次消失,不过我们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具体位置。我拿头顶了下闷油瓶,示意下去掀床板干它丫的。闷油瓶轻点头,我边摸匕首边往床下挪去。 但脸一转,我的动作又僵住了。床的周围挂着床帐,入口处的没有挂牢,正半耷拉着,此时顺着那条缝隙望过去,我看到外面出现了一双脚。 因为帘子的遮挡,只能勉强辨认出有个人正直挺挺地立在床边,穿着宽大盖腿的长袍,仅露出双脚。鞋头正对我们的方向,样式小巧面上绣着花,但光线太暗,看不清纹样。 我咽了下口水,条件反射往闷油瓶那边缩了一下。他抬手抵住我的肩膀,我定了定神,在他手背上轻敲几下,示意一会儿等我数秒,两人同时掀开帘子朝着床前包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骤然一亮。不远处本来被压制得很微弱的烛火不知为何復燃了一下,使得周围的光线在短时间内变强。 在这短暂的一秒钟里,我看清楚了周围的景象。这瞬间的画面让我脑子里嗡了一声,刚才制定好的计划也全部忘了,大脑里一片空白。 在光亮起穿透床帐的剎那间,我看到床边站满了人。一个个黑色的人影垂着手僵直立在布外,密密麻麻站了一圈。这些模煳的影子将整张拔步床包围起来,被光拉得细长而诡异,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外面走进来。 烛火黯淡下去后,这些影子也重新浸回暗色中,好像床帘外什么也没有。我直接惊出一脖子冷汗,感到毛骨悚然。扫了一眼入口,那双脚还立在外面,我心脏砰砰砰直跳,心想,操,这么多,我和闷油瓶分配分配,每人能打几个。 第27页 正在心里疯狂天人交战,旁边的闷油瓶却突然伸手摸到我脸上,把我的头掰了过去。我正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一转头见他凑过来整个人压到我身上,面无表情俯身将脸贴近。 我愣住,看这个姿势还以为他要亲我,心里震怒「大哥你没看到周围那圈鬼东西吗,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干正经事」,条件反射就抬腿用膝盖抵了一下。 闷油瓶一把按住我的腿把我固定住,毫不犹豫继续俯身,在快要贴到我脸上时,另一只手摸到我太阳穴附近快速按了一下。我感觉眼前景象一花,随后他侧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了句:「上面,三秒后左右包抄。」 这时火光又盛,眼前忽地一亮。我刚好仰面被闷油瓶按在床上,越过他的肩膀抬眼望顶上的床帐,看到天花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趴了个黑乎乎的人影。 下一秒闷油瓶勐地向右边撤开,并大力推了我一把。我反应过来,马上顺势朝另一边侧翻,越过围板从床上滚倒下去,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撤离。 天花板上那个影子也在此时直接从高处跃下,裹着布轰的一声砸到床上,连带激起大片灰尘。 我滚到地上,发现外面空空荡荡并没有撞到什么,明白了刚刚床边围着的都是障眼法。床侧下方有个不易察觉的裂口,敢情这玩意儿早爬出来了,在我们头顶等着。 那东西砸了个空,正裹着层布在床上挣扎。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顺势抓起旁边放着的摺叠铲,正想拍下去,就见一个人形的东西从床上勐地暴起,直直地朝着我撞过来。我赶忙侧身躲过,同时抡着铲子就大力往下拍去。 但那东西速度极快,又裹着层床帐,眼前布料乱飞十分影响视线,一铲子下去砸了个空,只拍到了乱飞的布料。我心里暗骂,这时忽地感觉一阵利风迎面而来,下意识矮身就地一滚。 隐约看到有只干瘦发青的手挥了个空,从另一侧飞身跃过来的闷油瓶在半空中拔出刀,朝着布里的那东西狠狠挥去。 紧接着就听一阵布帛撕裂的唰啦声,但没有砍中实物的声音。我一边在心里大骂「太快了」,一边在混战中滚到床沿边上,一头撞到板子上才停住,给我撞得眼冒金星。 我甩了下头,再爬起来时见那东西已经飞快朝着隔壁书房蹿去,闷油瓶拔腿就追,赶忙也跟着他朝那边沖。 然而就当我几步冲到门口准备迈腿跨进去的时候,一张灰青色的大脸突然倒吊着从内侧门框的上方垂了下来,眼看下一秒就要和我撞个脸贴脸。 我自认这些年胆子已经大了不少,但在接二连三堪比坐过山车的连环惊吓中,这张突然出现的干瘪人脸直接给我吓得差点心脏骤停,条件反射一个急剎堪堪停住,才没和对方来个亲密接触。 我狂吸几口气才没腿一软坐到地上,嘴里大骂出一句脏话,抡起铲子就狠狠拍到那张脸上。那东西一动不动,我准确击中将其从天花板上掀了下来。 正想冲过去再冲着那脑袋来几下,冷不丁听头顶传来胖子的吼声:「奶奶个腿,死的死的,老子在上面刚和你四叔打死丢下来,你快去帮小哥!」 「娘希匹的吓死老子你给我收尸!」我勃然大怒,边骂边抬腿越过那具干尸,朝着书房里面继续沖。 门口的书架已经被撞倒了,横七竖八堵在那里。我不得不放慢速度从书架上往里爬,刚手忙脚乱翻过去一半,就见最里面的闷油瓶飞身踩着架子跃起,在空中旋身挥刀直直砍向一个影子。 这时我才看清楚那也是一具皮肤发青披头散髮的干尸,跟个蜘蛛似的,满房间乱窜。闷油瓶一刀没砍中,落地后勐地撑地爬起,手里刀光翻转,抡着胳膊大力把短刀朝对方甩了过去。刀飞旋着破开空气,一下子狠狠扎到那东西的肩膀上。 干尸直接从高处被打落,闷油瓶快步压身上前,前肘往左狠击到干尸脸上,对方偏头后又反向后肘大力回击。一个极快极狠的二连击,直接把干尸打得后退贴到墙上,看得我下巴发酸仿佛跟着脱臼。 紧接着他左手拔出扎在干尸肩膀上的短刀,顺势狠狠朝着对方的脖子横砍过去。干尸的头在刀光闪动中被径直砍飞,啪嗒一声砸在我面前的地面上。闷油瓶后退一步,无头尸体晃动几下,应声倒地。 胖子和小满哥从天花板上跳下来,胖子急吼吼地冲过来,见战斗已经结束松了口气,然后冲着我骂道:「你俩在隔壁偷偷摸摸干嘛呢,还自带隔音,老子刚刚在上面差点被打死,也不见过来帮忙。要不是和你四叔配合默契,我俩就要做一对亡命鸳鸯了,人狗绝恋。」 小满哥在旁边低叫一声,看起来非常不贊同胖子的话。我也大骂道:「我靠,我们那边也有一个,跟在菜市场打架似的谁他妈听得到你。」 说着我低头去看地上那个脑袋,人头裹在乱糟糟的头髮里,嘴巴大张表情狰狞,瞳孔往上翻眼珠浑浊发黄,整个脑袋缩水严重皮肤青灰。闷油瓶哗的一声反手收刀入鞘,俯身拎起没了头的尸体,冷着脸拖到我们面前。 干尸身上穿着件当地常见的老式寿衣,脚上却穿着双红色的绣花鞋。绣的纹样是鸳鸯,结婚时穿的样式。整个身体同样缩水严重,不过勉强可以分辨出来是个女人。 胖子见状,把他刚刚从隔层里丢下来的尸体也拖了过来。这具干尸的脖子断了,腿也不正常耷拉着,看样子是胖子和小满哥的手笔。刚才我又抡着铲子在它头上敲了一下,脑袋凹陷进去半边,看起来和被砍掉脑袋的女尸一样惨烈。 第28页 这是具男性尸体,同样穿着寿衣。我来回看了几眼并排摆着的尸体,视线停留在寿衣上。闷油瓶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过神来,沖他点点头。 「你俩打什么哑谜呢?」胖子不明所以,我反应过来他还没看过那本记事簿,忙领着他回床边。 床被干尸砸得半塌,我找了一圈,发现那个本子落到了床缝里。胖子打量着眼前的拔步床,挤眉弄眼地说:「你俩战况够激烈啊,床都塌了。」 我懒得理他,从床缝里把那个本子掏出来,递给胖子让他自己看。胖子收敛起满脸猥琐的表情,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认真翻开起来。小满哥也在他旁边蹲坐下来,将狗头凑过去,神情严肃地跟着扫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得懂。 我退到闷油瓶身边,等这一人一狗看完。闷油瓶抱着手臂靠在墙边,正侧头若有所思盯着那扇半人高的门,半晌后说:「门的高度是为了配合拔步床,这里原本是婚房,但如此设计,整间屋子的作用将会变得迥然不同。」 我茅塞顿开:「拔步床是棺材,这个半人多高的门是墓门。从外面封死,整个墓室也就填上了土。」 说着我拍了下脑门,没成想刚才混战中磕出来一个包,这一巴掌直接拍得自己龇牙咧嘴「嘶」了一声。 闷油瓶见状立刻皱眉,抬手把我的脑袋扒拉了过去。我耷拉着头让他看伤,他动作很轻地在磕伤处附近按了按,发现不严重后动作才缓了下来。 闷油瓶的唿吸一下下扫到我头上,我突然回忆起刚才在床上还误以为他要亲我,不由得生出些尴尬,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谁满脑子不干正经事。 好在这包肿得不大,我生怕他看出端倪猜到我当时的想法,咳嗽几声就把他的手拉了下去,拍拍他的手背示意没事。 胖子这时也差不多看完了,盯着最后一页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我把刚才和闷油瓶的分析又讲了一遍,胖子说:「所以是这家的女儿在结婚当天,被人封在了床底下,想出又出不去,活生生憋死在屋子里。这喜服换寿衣,婚房直接成坟头。」 说着他感嘆了一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古人诚不欺我」。我打断他:「男尸应该是那个倒霉女婿,你那边当时什么情况?」 「别提了,我在上面灰头土脸翻箱倒柜半天,什么好东西都没找到。」胖子摊手,「找到最里面的时候,小满哥发现顶上好像有什么。我一敲,那里是空的,外面封了层颜色相近的木板。」 「当时我那个兴奋啊,一边和你四叔说咱们这趟没白来,回去给它买高级狗粮,一边就三下五除二把那板子拆了。结果好傢伙,上面直接掉下来个粽子。」 我听胖子愤愤不平地说完,若有所思道:「不是藏在箱子里,是刻意被摆到最顶上的?」 胖子点头,闷油瓶开口:「是个风水布局。」 我皱起眉,闷油瓶面无表情继续说道:「两个房间打通连接面积相同,女方封在床下,男方放于头顶。两相平衡取一个对等,让整个布局完整。」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吞了下口水。我心里疑虑交加,琢磨着闷油瓶的话又快速过了一遍提取出来的信息。想着想着我突然抬起头,看了眼房门外面黑漆漆的水面,觉得之前我注意到的一个点好像有了答案。 「你们有没有发现之前我们开的棺材里面,所有人穿的衣服都不太对。」我说,「和专门放到这间房里的尸体不一样,那些人穿的好像都不是寿衣,款式花色各不相同,很有可能是常服。」 我们并没有打开全部棺材,但如果水下所有棺材里的人穿的都不是寿衣,就能说明一个点:外面的人也不是被正常下葬的,甚至可能是杀死后出于某种目的直接装棺。 里面是困死两人刻意布局,外面是大规模草草装棺。虽然处理方法不同,但如果这里面存在一个主棺,这种行为很像是陪葬。 我感到后嵴背有些发凉,这时却突然听外面传来几声非常清晰的「扑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沉浮。 三人立刻警觉,快步凑到门口朝外看。我打起手电筒一照,惊讶发现远处的水面上漂起一口巨大的棺材。 第18章 (十八)主棺 在此之前那里空无一物,看得我不由愣住。倒是小满哥最先反应过来,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从门口蹿出纵身跃入水中,朝着那口棺材游了过去。三人紧跟其后,也立马翻身下水。 我下去后感觉这水好像涨了一些,如今都快没到我的腰。但来不及多想,注意力就被眼前那口棺材吸引了。 比起周围的单人棺,那口棺材整整要大上一圈,走近后手电光一照面上泛起光泽,竟是整块的金丝楠木。 「总算见到值钱的东西了。」胖子面露喜色,几步走到棺材面前,贴近细细打量起棺材面上的精细花纹。我眯起眼,往年我们去过的古墓中不乏上等的金丝楠木棺,眼前这口个头和成色不算出奇,不过放在民间倒是极好的材质。 周围的水里还堆放着零零散散的单人棺,我大致一看,和之前的相同,都是很普通的杉木棺。胖子说:「敢情经费不够,都用在这口上面了。」 「其他的都是陪葬,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了这口主棺上,以及那间婚房。想必那里面的两人有什么很重要的作用。」 第29页 我说着又回头去看婚房的门,闷油瓶看出我的想法,说:「这口棺大概沉在水下某个和房间相互连通的地方,我们开门破坏了气密性,导致棺椁上浮。」 我皱起眉,以门为参照物计算了一下水中棺椁所在位置,连接出来一个等腰三角形,对闷油瓶说:「这东西是不是刚好放在了男尸和女尸间的中线上?」 闷油瓶点头,我心底发沉,联想到这一沉一浮,喃喃道:「等量互换。」 我扫视周围其他单人棺,这些也是陪葬,只不过大概不是真正有用的,于是只做陪衬。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来做陪葬,这些人应该也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繫。 我抬头看那块牌匾,神情复杂。胖子沉默了半晌,见我们两人面色越发严肃,搓了搓手大咧咧打断我们的思绪: 「管他摆哪儿的,风水这套玄得很,摆出来个富春山居图都是正常的。派头这么大,这里面葬着哪位大明星,露个面让胖爷我开开眼。」 「是屋主。」闷油瓶沉声说道,拔出匕首插进棺材缝,慢慢找起机关来。 胖子见闷油瓶出手,也举着手电凑过去一起找。我正准备走近,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哗啦的水声,转头见是小满哥,正吐着舌头四脚划水在棺材群里穿梭。 我见它速度慢了很多,看起来消耗掉不少体力,于是走过去帮忙推了它一把,让它爬到旁边几口叠放着露出水面的棺材上歇脚。 小满哥爬上去后勐甩脑袋,泼了我一脸的水,之后也没闲着,继续表情严肃地打量着周围的水域。我无奈抹了把脸:「您老人家下来后就没闲着,到底找什么这么兴奋。」 小满哥没理我,继续站直身体抖毛。我刚擦干净,又被甩了一脸,满脸都是那种腥臭的绿水,感觉嘴里都进去了一点。正大力呸了几口准备骂,一抹脸却见小满哥突然整个身体紧绷,耳朵也直直地竖起,定定看向了侧前方。 除了提醒我们哪里有暗门,小满哥在整个行程中大多时候非常安静。它像是自己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一路上都在寻找什么。此时它依旧一声不吭,但直盯着前方的眼神中满是警觉,身上肌肉紧绷,缓慢散发出一种锐气。 我心中一震,赶忙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小满哥的视线正聚集在屋子正前方的中间,胖子之前做的山寨油灯还立在那里,投下一片昏暗的光线。那里摆着八仙桌和太师椅,以及几个被我们打开的棺材。 此时就见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坐了个人。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只能大概辨认出来那人身材高瘦,穿着身发白的长袍,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身后的影子被灯光拉得无比细长,一直挨到头顶上那块发黑的「四世同堂」的牌匾,在空旷的堂屋里显得异常诡异。 我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惊出来满后背的冷汗。旁边的小满哥警惕站起,我被它撞了一下回过神来,正想喊闷油瓶和胖子,再一抬眼,却发现太师椅上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影。 我怔了怔,还以为是看错了,定神细想又确定刚刚的确是看到了,而且不知怎的觉得这高瘦的影子有点眼熟。这时感觉旁边的小满哥又撞了我一下,直接撞到我小腿上,差点让我没站稳。 我回过神来,心说老子知道了您老人家没看错,正准备转身,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小满哥被我放到了露出水面的棺盖上,如今的水直没到我们腰的位置。它不可能撞到我的小腿。 想通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脚,勐地把我往下拽去。我一下子没站稳,整个人被拖到了水里。 我眼前一花瞬间天旋地转,猝不及防连呛几口水,又被拖着稀里哗啦撞上几口水底下的棺材。那股力道极其大,硬生生一路把我往深处拽。好在木板大多腐败不经撞,这几下反而给我磕清醒了,手往旁边乱抓扣住一口棺材,屏气提腰使劲把腿往回缩。 手电还下意识紧紧握在手里没甩飞出去,我憋着气往前一照,就看到水里赫然出现一张惨白的大脸。 那玩意儿面无血色跟个死人似的,生着张瘦长的脸,头髮基本掉光。整张脸的突起像是被磨平了一般,小眼塌鼻,下巴却生得奇长无比。 冷不丁被手电光照到,那张脸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继续拽着我的腿死命往里拖。 我又看到这东西竟是没有腿,下半身所有血肉相互粘连浑然一体。但不同于棺材中尸体的僵直,划水极其有力仿若无骨,仿佛真如同一条尾巴,算上看似正常的上半身足有两米多长。 ——我靠什么鬼东西,长尾巴的伏地魔?我心中大骇,一口气差点没憋住,被拽过去几米后回过神来,加大力道扣住旁边的棺材,翻身就向那张脸踹去。 那东西灵活得出奇,敏捷地躲过后尾巴一甩,细长的尖端唰地就往我脖子上缠,想要硬生生把我勒死。那尾巴尖足有一人手臂粗,近了才发现面上覆盖着细小发青的鳞片,密密麻麻噁心得要命。 我眼疾手快拽住往外扯,对方见没得逞脖子一伸,以一种常人无法办到的角度朝着我快速贴近,大嘴裂开露出满口细密的森森尖牙。 我抡起手电筒刚想狠狠砸到那张脸上,突然见一个庞大的黑影从我的斜后方蹿了过来,唰地沖向那东西,张嘴就是狠狠一咬。 第30页 对方狼狈地躲开,小满哥一嘴咬了空,但同时我身上的束缚也没有了。有双手从背后抱住我,用力把我从水里拖了上去。 第19章 (十九)蛇人 「捞到了捞到了!我靠你也太邪了,棺材还没开一转头你人就没了!」灌水的耳朵里隐隐传进胖子的喊声,闷油瓶把我提熘上来抱到怀里,在我背上一拍,我挂在他身上就把呛进去的水吐了个干净。 闷油瓶快速叫了声「吴邪」,抬手把我脸上的水抹掉。我深吸一口气总算缓过来,条件反射摸了摸脖子。那狗东西刚才没给我勒断气,估计也缠出条印子。 扭头见远处水花乱溅,小满哥还在穷追不捨,我顾不得其他,忙抓着闷油瓶道:「水底下有个东西!」 话音刚落,就听周围传来一连串砰砰砰和有东西扑通落水的声音,胖子怪叫起来:「何止一个,粽子炸锅了!」 闷油瓶拖着我警戒后退,周围水面翻腾,水里那些单人棺大弧度震动,从里面传来勐烈的咚咚咚敲击声,像是棺中的东西想要从其间出来。 八仙桌前打开盖子的棺材咔啦摇晃几下,随后里面的尸体直挺挺坐了起来。 左后方的水面在此时忽地炸开,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水中跃出,卷着水花朝我们勐扑过来。闷油瓶反应极快,揪着我的衣领就往后勐拉,一阵利风从我脖子前掠过。 那个长着尾巴的怪人咬了个空,稀里哗啦砸到不远处的棺材中央,压裂大量木板。它不痛不痒旋身立起,尾巴大力一拍,将碎木板直直朝着我们甩过来。 胖子猫腰滚进水里,躲到一口棺材后面。闷油瓶把我扯到身后,迴旋飞起一脚,直接把迎面而来的木板踢破。 小满哥几下游到我们旁边,爬上一口棺椁,压低身体冲着怪人呲牙低吼,周身迸发出一股杀气。胖子从水里爬起来,正眼看清那东西大惊失色:「我靠,什么狗屁美人鱼,这是白娘子啊,怪不得浑身上下黏得出油!」 「尸体的异变是这个蛇人造成的,不加以阻止阴宅里所有尸体都会起尸。」闷油瓶表情发冷,回头看了我一眼后唰的拔出刀,从水里翻身跳起踩上棺材朝着蛇人而去。小满哥吠叫两声,也跟着沖了过去。 我心领神会,摸出摺叠铲跟着他朝前狂沖几步。旁边有尸体从水里蹿出来直直抓向闷油瓶,他压低重心弯腰一躲,我紧跟着挥动铲子从上方掠过,狠狠拍到尸体脸上,将其掀飞出去。 闷油瓶没有丝毫停顿,连续起跳踩上旁边的棺材,继续朝着蛇人冲去。我边跑边拍开围过来的尸体,对着胖子大吼:「掩护小哥!」 胖子大喝一声掰下块细长的棺材盖,跟耍大刀似的高举挥舞起来:「擒贼先擒王!白素贞,我胖海今天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 水深有阻力,胖子又跑成了高抬腿,举着块棺材板冲过来的样子实在有点好笑。但我也没资格说他,连走带跳大跨步往前沖了几步,就被水底下一具尸体拖住脚,险些跌进水里。 侧前方的小满哥见状,急剎车回身就朝我凌空扑来。我只觉有道黑影飞速闪过,转头一看,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具尸体,肩膀已经被小满哥一口咬住。它如同一只豹子,压着尸体勐扑进水里,炸起大片水花。 小满哥很快从水里冒出头,我一个肘击打退一具尸体,冲到小满哥旁边,伸手揪住它拉到棺材上。小满哥甩掉嘴里撕下来的一大块腐肉,冲着围过来的尸体狂吠起来。 几声兇勐的犬吠含着杀意,周围的尸体竟是像被震住,在原地停了几秒。胖子这时候终于冲到了我旁边,破木板挥得猎猎生风,抓住时机迴旋打飞周围一圈:「胖爷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要带上你四叔!克星!」 我这时也明白了,为什么下来前我们都产生了一种熟悉感。这些尸体与其说是畸变,不如说是被那个蛇人同类化了。吴家的狗经过专门训练,在蛇类面前非常具有威慑力,并且对这些东西极其敏感。闷油瓶带上小满哥一是为了探路,二是为了制敌。 ——狗日的,果然他和我二叔知道些什么。我一边在心里大骂,一边继续挥动铲子攻击蛇尸。小满哥见包围圈出现了个空隙,又勐地蹿了出去,沖向蛇人和闷油瓶的方向。 胖子退到我背后,木板被水泡软,他才抡起来打了几下就应声而裂。胖子干脆把手里的破木板朝我一丢,我挥动铲子,凌空接力朝着远处打去,正正砸中其中一只的头部。 我将自己的匕首丢给胖子,胖子大骂道:「他奶奶的,我就说出来没枪没炮的,赤手空拳干架多费劲儿!下次不给派傢伙我不干!」 我感觉掌心破皮虎口也开始发麻,心说你拉倒吧,要是还有下次,能下地你跑得比谁都快。没空理他,我往前直冲几步,剷头狠狠朝一具迎面而来的蛇尸脖子上插去,借着体重径直抵到块棺材板上,大力下压把那东西的头切了下来。 旁边紧接着又扑过来一个,我发现铲子卡太紧一时半会拔不出来,只能松手,猫腰绕到那东西身后,手肘箍住迴旋用力,咔哒一声扭断了它的脖子。 我丢开尸体,撑着棺材从水里侧身翻起,凌空踹飞几个后,找到空隙把铲子拔了出来,继续边打边往前。 胖子干架向来粗暴,打得比我更没章法,抓住一具蛇尸就来了个过肩摔,直接摔飞到旁边的墙上。然后拎起水里某个被打得七晕八素的蛇尸,大吼着抓着对方的脚踝开始在水里旋转大风车,最后借着惯性松手连带甩飞出去好几个,在水面上砸出巨大的水花。 第31页 我艰难蹚水从他旁边经过,大叫:「胖大海,你这是哪门子新派打法!」 胖子回吼道:「滚筒洗衣机打法,胖爷我不晕死这些龟儿子!你是不是火气重,老子是胖海不是胖大海!」 胖子一边说一边和我相互掩护朝前沖:「吴仙咱们走,去找你老情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你看你现任对象都打急眼了!」 不远处的闷油瓶终于追上了乱窜的蛇人,踏着棺椁飞身一跃,连续蹬墙斜踩,以极快的速度冲到蛇人上方,勐地翻身跳起,反手出刀,凌空朝着蛇人脖子挥去。 蛇人缩身躲过,尾巴一甩大力撞向闷油瓶。闷油瓶下落翻滚到水里,抬臂护头生生挡住一击,但还是被撞得往后滑出几米,周边水花炸开到处飞溅。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斜后方勐扑,夹着阵风直直袭向蛇人的脖子,大嘴张开狠狠咬去。蛇人弓背前倾,小满哥一击落空飞身跃过,滚到水中。旁边的闷油瓶翻身爬起,踩着棺材借力几步上前,横向冲着蛇人脑袋大弧度挥出一刀。 蛇人跟没长骨头似的,以极其诡异的角度后仰,贴着刀口躲过,随后身体扭转尾巴朝着斜上方甩去,直击闷油瓶面门。 闷油瓶朝侧方跳步躲开,小满哥从水里爬起来,狂吠两声勐地凌空跃起。闷油瓶在躲避途中眼角余光瞥见,侧腰矮身。小满哥空中踩了一下他的背借力,再次飞扑上去。 一人一狗在己方攻击的空隙里相互找时机,竟是配合默契。虽然那蛇人异常敏捷,但在如此密集的连击下还是节节败退,动作也迟钝了几分。 闷油瓶抓到空隙挥刀斜噼,在它侧腰拉开道口子。蛇人吃痛弓身,面露狰狞之色,后退时尾巴在水中狠狠一拍,搅起大片水花甩向闷油瓶和小满哥。一人一狗疾退躲避,蛇人趁机扭身爬上了柱子,唰唰几下蹿上房梁。 闷油瓶见状紧追而去,纵身一跃踩上柱子,几步连蹬就跟着蹿上屋顶。蛇人缠着房梁在高处灵活穿梭,闷油瓶身手敏捷,没了水的阻力速度不比它慢,两道影子在房梁间你追我赶飞檐走壁。 当贴着木樑爬到中段时,蛇人突然停住,毫无预兆地回身咬向闷油瓶。闷油瓶后退几步脚下一蹬,跃起抓住上方的横木,紧接着身体凌空翻转,狠狠踢到蛇人的肩膀上。 蛇人直接被踹得后退好几米,但尾巴死死缠着房梁,竟是没有掉下去,身体大弧度前扑回位,大张着嘴又朝着闷油瓶咬去。闷油瓶眼疾手快,松开横木勐地矮身,半贴到房樑上。 蛇人一下子咬空,一嘴磕到他背后的柱子上,硬生生啃下块木头。闷油瓶压低重心疾走,蹿出蛇人的攻击范围。 小满哥爬不上去,在下面追着蛇人的身影狂吠。闷油瓶单打独斗,房樑上落脚面积狭窄,他几次想把蛇人从上面踹下来,都被对方躲过。胖子见状一拳打倒旁边的蛇尸,冲到下方抡起张椅子,对我喊道:「把那狗日的打下来!」 说着他抡着膀子甩了个圈,喊了声「走你」,就把椅子朝着上方甩飞出去。我心中连骂脏话,再次体会到了「没枪没炮」的痛苦,跳上三斗条案拿起花盆,也对着蛇人勐砸过去。 胖子第一下还没砸中,掰下块椅子腿继续扔。两人在下面一通乱丢,胖子还跟着小满哥边砸边嚷嚷,仿佛在雨村对着隔壁大妈骂街,试图藉此扰乱敌人军心。最终成功分散了蛇人的注意力,逼得它连连躲避,缠着房梁的尾巴眼见开始松动。 闷油瓶抓住时机腾空起跳,抬腿快速踢向对手胸口,一个飞踢将蛇人踹了下来。他紧跟其后飞身跃下,双手高举握刀,夹着阵狂风直刺向蛇人的喉咙。 两人几乎是同时落地,在下方砸起一片巨大的水花,把周围的蛇尸都震得后退几步。我紧张地喊了声「小哥」,跑了几步望过去,却见双方正僵持在水里。那蛇人竟是在千钧一髮之际抬起手臂,硬生生挡下了闷油瓶的刀口。 闷油瓶居高临下神色冷峻,双手用力,将刀又推进去几分。刀口已经刺穿蛇人的右臂,却没有流血,只溢出大股发黄的组织粘液。 眼见刀尖就要戳到眼睛,蛇人的表情却不显慌乱,甚至还一把握住了刃口。随后那张死人一般的脸上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忽地斜瞟望向我的方向,细长发黄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紧接着就见它水里的下半身高频率震动了几下,发出阵奇怪的唰唰声,如同响尾蛇摆动尾部的尾环。周围的蛇尸呆滞定在原地片刻,突然齐刷刷转身,直直朝着我和胖子扑来。 这些尸体虽然外形诡异,还会如同蛇一样在水里游动,但肢体的异变并不是先天形成的,因此动作僵硬,攻击方式也很直白。胖子自觉已经打出了经验,面对围过来的蛇尸并不慌张,大骂道:「你们老大都要被削成蛇肉羹了,还装得人五人六,咋地,跟你胖爷爷虎上了!」 然而蛇尸却并没有做出攻击的姿势,快速围过来后下半身直起,定定立在了水中。紧接着就见其中一只面部扭曲,喉咙大弧度滚动,腮帮鼓起,竟是做出了一种要呕吐的姿势。 我顿时觉得不妙,下意识大吼:「离它远点!」 胖子脸色一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着边上翻滚。蛇尸在这一瞬间从嘴里呕出来大量粘液,浑浊发黄,其中似乎还夹着什么蠕动着的活物,径直朝着胖子原先站的位置吐去。 第32页 胖子躲得及时,没被吐个噼头盖面。那堆粘液砸进水里,水面跟炸锅似的翻涌起来,其间密密麻麻全是虫子。那虫子足有半个巴掌宽,呈长条半透明状,身体两侧长有钩状对足,在水里蠕动着朝胖子靠近。 「我日你大爷!」胖子被噁心得面部扭曲,顿时觉得后怕,手忙脚乱爬起来,「什么狗东西,肚子里养蛊呢!」 「舌形虫!」我一脚踹开密密麻麻围过来的蛇尸,大喊道,「野外蛇身上到处可见的寄生虫,你瞎啃没煮熟的野味,或者生吃蛇胆蛇血,就可能会被感染。」 舌形虫是一种分布很广的寄生虫,被寄生的患者多数症状不明显,不易被检出,除了射线检查很多只有在尸检中才能被发现。 这些尸体上的舌形虫不知道是人死前就寄生了上去,还是死后被吸引过来的,但经过长年累月已经发生变异,体型远大于正常舌形虫,一旦被寄生后果难以想像。 ——想不到这蛇人还留有后手,我的山寨血不稳定,这招就是冲着我和胖子来的。我的匕首在胖子那里,他此时被蛇尸团团围住。我找不到时机放不知道灵不灵的山寨血,只能先闪身躲避。 见闷油瓶还在和蛇人对峙心里又骂出几句脏话。按理说闷油瓶不用担心舌形虫,但这蛇人太邪门了,不像普通变异动物,反而和人一样有很高的智商。 正当我打算直接在手上啃一口放血,旁边一只蛇尸冷不丁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反向按住它的手臂勐地转身扭到后面,一脚踢到它背上把它踹进水里。 但紧接着另一只借着空隙快速扑过来,死死按住我的肩膀,扬起脑袋喉咙大弧度滚动。那肚子胀得跟十月怀胎似的,伴随着呕吐的动作,薄薄一层皮肤下满是虫子交错爬行的痕迹,眼见就要和粘液一起吐到我头上。 我见一时挣脱不得,立马闭眼,大力一个头锤撞到面对面的蛇尸脸上。只感觉混着滩烂肉径直撞到了尸体的头骨,脑子里嗡了一声,霎时间满脸都是腥臭的粘液。 我咬牙正想趁机挣脱,突然听闷油瓶厉声喊道:「低头!」 我条件反射缩肩埋头,下一秒一阵利风贴着我的头髮狠狠划了出去。肩膀上的桎梏骤然松开,终于突破包围的胖子冲过来拉起我。紧接着又见一道黑影狠狠撞到蛇尸上,将其扑进水里。 我余光看到那蛇尸的头已经没了,整齐的切口上溢出大量粘液,喉管处的腐肉里隐隐有舌形虫在蠕动。利落横砍下蛇尸头的闷油瓶反手收刀,拔出腿上的匕首在掌心里一划,几步上前往我脑门上拍了一巴掌。 扑倒无头蛇尸的小满哥回到我们身边,闷油瓶对着胖子拍了一掌,又把血蹭到小满哥的皮毛上。他握紧掌心,转身将血朝着周围甩去,肚子里有舌形虫的蛇尸纷纷忌惮后退。 胖子喊道:「白素贞呢?」 我抬头望去,见那蛇人早就顺着柱子爬到远离我们的位置,正挂在牌匾处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们。蛇人的右臂没了,创口狰狞皮肉翻起,正淅淅沥沥往下流组织液。闷油瓶刚刚为了抽刀放弃直刺要害,旋刀砍断了它一只手。 但也因为这样,它躲过闷油瓶的最后一击,趁着闷油瓶选择来帮我的空隙飞速逃走。胖子骂了句脏话,我感到懊恼,正欲追赶,闷油瓶一把拉住我:「不要追,现在不对劲。」 他这一说我突然发现脚下迈步异常吃力,低头一看,水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没到了我们胸口的位置。 第20章 (二十)出口 「涨水了!」胖子惊唿,盘在高处的蛇人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突然松开尾巴跳了下来,哗啦一声砸进水里。 见它没浮上来,我憋了口气沉到水中,手电光隐隐追到蛇人的尾巴。那东西挤进水底墙上一个小卝洞,剎那间熘得无影无踪。 「跑了!它一早就有地方可以逃,见打不过就故意留在这里和我们周旋,想困死我们!」我浮出卝水面,「要不是有小哥,说不定我们都用不着困死,直接被寄生虫吃了。」 胖子大骂:「他娘的,这水什么时候涨的,都没个动静!」 我说:「水底下有蛇人逃跑的洞,应该通到外面,水在底下慢慢涨起来。」 说着我把手搭到了旁边的墙上,突然感觉有阵非常细微的震动转瞬即逝。我心头一紧脑子里闪过什么,赶忙转头将耳朵贴到墙上。屏气凝神片刻,就听一阵沉闷的轰隆声在耳边隐隐响起。 「外面下雨了,雷暴雨。」我直起身,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意识到在我们进那个翻卝墙的时候,我就听到过这个声音。但当时门开得太突然,我下意识觉得可能是门后机卝关的声音,没想到会是外面在打雷。在我们进到这个阴宅前,外面就已经开始下雨了。大量的水顺着底下的暗洞流进宅子里,趁着我们被棺卝材和蛇人吸引注意力,悄无声息缓慢拉高水位。 但看如今的增长速度,外面水量暴卝涨全部朝着里面灌,这里很快就会被填满。胖子已经在水里站不住了,干脆扑腾着浮了起来,对着我大叫:「不行了,我们也赶紧撤!那狗卝日的从哪里跑的?」 闷油瓶一个勐扎子钻进水里,很快又浮上水面,抹了把脸上的水:「不行,洞卝口太窄,我可以勉强进去,但不知道里面的水路有多长。」 第33页 闷油瓶进去都要缩骨,我和胖子肯定没戏。我说:「蛇人能在水里待很长时间,看样子这是它的专门进出通道。上面翻卝墙旁边的洞说不定也是……」 说到这里我突然顿住,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刷刷抬头看向顶端那个口子。 此时那里很安静,没有水往下卝流,要不是我们从那里被冲下来,很难发现有个口。胖子说:「那墙不是里面水一多就能打开,赶紧的,正好涨水,我们去等着开门。」 「不行,等水压把门打开就晚了。」我并不像胖子那样轻卝松,飞快回忆了一下翻卝墙后面的石室结构,「后面全部填满自动开门,整个宅子和水道也基本被填满了。回去的水道还是倾斜的,在开门的一瞬间会有大量水流下来,人很难顶着这种强度的水流逆流而上。」 胖子眼睛咕噜一转:「好说,那就趁着现在水不多,把门给开了。」 说着他就把自己的背包拽到前面,我正疑惑门在这头是打不开的,他难道是想让我们徒手暴卝力砸开,就见他从包里掏出来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防水袋。 我定睛一看,里面竟是装着几个制卝作粗糙的土炸/弹。这东西一看就是民间自卝制的,极其不稳定,也亏得这死胖子经验丰富知道怎么存放,没中途意外磕爆把我们几个一起炸上天。到时候别说在这里淹死,我第一个把胖子掐死。 胖子发觉我眼里透出强烈的谴责,厚着脸皮嘿嘿一笑:「我看你们村里有人做这个炸鱼,我也想感受下乡土风情,就和老乡买了几个。这不刚刚才想起来包里有。」 我「啧」了一声,并不相信他的屁话。他肯定是惦记着在周边挖点什么,才背着我准备了这东西。 但眼下这东西正好能派上用场,我也懒得费口舌骂他。那些尸体在蛇人走后就跟没了指挥塔似的,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它们身上的舌形虫又畏惧闷油瓶的血,我们一路很顺利穿过尸群,朝顶端水道下方游去。 中途路过那口金丝楠卝木主棺时,胖子停下了脚步。我看他摸卝着棺盖一脸恋恋不捨的样子,打到他手背上:「别看了,跟你没缘分,上去拿你的土炸卝弹炸鱼要紧。」 因为水量暴卝涨,整个棺卝材现在都飘到了水面上。我一巴掌拍上去,连带按得棺卝材往下沉了沉。这一下我忽地隐约觉得手卝感有些奇怪,上下左右快速看了一圈,又上手借着浮力抬了抬,不太确定开口:「这棺卝材,好像意外很轻。」 「得了,我知道现在赶着炸鱼,别编些『里面没陪卝葬品』的说头来煳弄我。」胖子咂了下嘴,表情有些幽怨。 我摆手:「不止没有陪卝葬品……这里面好像连尸体都没有,是空的。」 说着我打起手电去照棺卝材的接缝,胖子和闷油瓶其实已经划开了很窄一条缝,但中途被蛇人打断。我眯眼贴上去朝里照,只隐隐看到些布帛,其他看不清。 「看那蛇人一副老大的样子,这棺卝材说不定是它的。它都跑了,棺卝材当然空了。」胖子蔫蔫儿的,最后眼不见心不烦,咽了下口水狠心转身,不再多看。 闷油瓶从远处喊了我一声,我知道出去是首要的,也只能抛下这口棺卝材。闷油瓶已经带着小满哥爬到了房梁最顶上,丢下一条绳子,我和胖子顺次爬到房樑上。 底下的水涨到三四米高,所有棺卝材和家具都横七竖八浮了起来。蛇尸没入水里不见踪影,从高处望去一片狼藉,跟发了洪水似的。三人顺着来的斜坡爬到翻卝墙前,我贴上去听了听,里面应该还没灌满,现在是能开的最后时机。 胖子开始往墙上固定土炸卝弹,干起这事眼睛放光神采奕奕,看样子有段时间没摸手很痒。固定好后他往后拉线,边拉边用屁卝股挤我:「这土炸卝弹不稳定,你俩起开点,别把底卝裤炸飞了。」 我和闷油瓶依言退到出口附近,正想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抱头躲着,就听通道里的胖子喊道:「准备点了!我数一二三……」 我听到这话眉头莫名一跳,觉得异常耳熟。但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胖子勐地吼了一嗓子:「一……」 伴随着他的声音,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瞬间震得我耳边响起阵嗡鸣。整个通道都抖动起来,爆卝炸带来的冲击夹卝着碎石勐地从内部往外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湍急的水流,顺着水道就哗啦沖了下来。 我离出口近,差点没站稳被直接掀飞出去。闷油瓶眼疾手快一把抓卝住我,跟只壁虎似的往出口外的墙边一贴,提熘往上把我抱到怀里。 我晕头转向,下意识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闷油瓶拍拍我的头,让我回神自己站稳,准备回通道找胖子。 这时胖子顺着水流骂骂咧咧从里面滚了出来,我余光瞥见,顾不得眼睛发花脑子里还有回音,赶忙伸出只手一把揪住他。闷油瓶配合往前跨步缩短距离,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墙缝,闷卝哼一声硬是把两个人都拉住了。 胖子在最前面点火被掀了个正着,灰头土脸,脸上有几道碎石砸出来的口子,好在看起来没有大碍。我和闷油瓶见状齐刷刷松了口气,我冲着他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二和三呢!」 此话一出,我想起最开始在翻卝墙前就演过这一出,心说还他卝妈变成保留节目了。 胖子用卝力甩头,嘴里也大骂:「我靠,我咋知道这破炸卝弹这么不经点,一点跟赶着去吃热乎屎似的,唰的就炸了!」 第34页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他卝妈就赶着去吃卝屎,这要是炸屎给你掀一脸!」 胖子语气里透出谴责:「真炸屎也是我在前面,我这是为了大家捨命炸粪坑!你别满口屎尿屁,在小哥和你四叔面前多不文明!炸开了,赶紧走!」 说着他就让我撒开,自己哼哧哼哧爬回水道里。斜坡上的水流量这时已经变小很多,人能勉强顶卝住往前爬。闷油瓶将我推回水道,把下方房樑上的小满哥接了上来。我估摸了一下涨水的速度,也不再多骂,抓紧时间通卝过炸开的墙壁原路返回。 穿过石室后,上面通道里的水已经没到了我们胸口的位置。我们不敢耽搁,连跑带游一路朝回沖。等到达井底的时候,水道里面基本被灌满,极力往上伸脖子才能勉强喘上一口气。 井壁上的缝隙里涌卝出大量水,稀里哗啦往下灌。到这里外面的雷声很明显了,大暴雨还没停。 幸好水道开在最底端,井离完全灌满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逐渐上升的水面正好把我们往出口处送。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我们抬头一看,面色都僵住了。 为了方便折返,绳子我们留在了上面,井口也没有封死。此时一看井中空空荡荡,绳子竟是不见了。手电光的尽头是一块石板,把井口堵得严严实实。 胖子勃然大怒:「我卝操卝他大卝爷的,肯定是那个蛇人干的!」 闷油瓶抠住石壁从水里翻身而起,在井壁之间来回跳步,很快就爬到了最顶端。他双脚卡进缝隙把自己固定在那里,随后大力用肩膀往上顶那块石板。 「很重,外面压了东西。」闷油瓶尝试了好几次,石板纹丝不动。 这时井里的水已经过半,胖子在下面和我挤成一团,喘着气说:「怎么办,怕不是真要被那狗卝日的困死在这里,等你二叔的人赶来大概只能给我们收卝尸了!下面还有很多废弃通道,要不我们潜回去试试运气?」 「不行,下面已经灌满了,没有氧气。那些通道都是堵死的,得挖开,挖开了也不一定能通到外面。」我看着越来越近的井口,紧紧抿着嘴。 闷油瓶还在尝试顶开石板,闷卝哼一声肌肉暴起。但这个姿卝势本就难发力,石板依旧一动不动堵在那里。 「那没办法了,现在想炸屎都没工具了。只有我俩也上去,三个人试试能不能顶开。但等我们能够到的时候,这井里也差不多灌满了。」 胖子深吸一口气,神色严峻。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底下没氧气,等后援来不及,如果到时候还是打不开,就是死路一条。 胖子说完,咔哒咔哒活动了下手腕,做出准备发力的姿卝势。他转头看了看挤在旁边的小满哥:「还能算上你四叔,战斗力多出一条卝狗。」 当前的气氛十分紧张,小满哥自然也是察觉到了。它没理胖子苦中作乐的调侃,正频繁转头朝着四周的井壁张望。我顺着它的视线往周围扫视,石缝里不停往外渗水,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胖子说:「它在找什么?」 我没回话,强卝迫自己冷静下来,往前划水贴到井壁上。大量水流砸到我身上,我愣了愣,转头看小满哥,突然理解了它的意思。 「它在找源头!」我大声说,「这里藏着别的通道,和外面连接,在涨水的时候把雨水倒灌进来!找最大能过人的那个!」 这一静下心来,我立刻感觉有股水流格外有力。此时刚好浮到附近,我顺着那个方向望去,看到面被大片藤蔓覆盖着的墙面。我和胖子一齐上手,把藤蔓撕下来,里面露卝出个半人多高一人多宽的黑漆漆洞卝口。 「找到了!」我抬起头喊道,「小哥!」 闷油瓶翻身落水,探头看了一眼:「我先进去。」 洞卝口正在往外淌水,因为井内还没灌满,高处的通道里还留有大半空隙。闷油瓶是我们三人中速度最快的,这条路到底通不通他去探最合适。 我没有犹豫,在水里快速捏了一下他的手放开,郑重点头。闷油瓶深深看了我一眼,回握几秒后转身钻进洞里。 闷油瓶进去后不久,我和胖子相互搭手爬到了井口附近,开始合力推那块石板。这一顶卝我才明白了闷油瓶为什么打不开,太沉了,跟焊死在井沿上似的,外面一定压了很重的东西。 我和胖子喊着口号,又尝试了几轮,肩膀都磨破了,依旧纹丝不动。这时水已经追到了我们脚边,我一边喘着气推石板,一边往下直直盯着洞卝口。水没过了那条水道的中上段,眼见就要填满。 「要不叫小哥回来,我们一起试试。」胖子拍拍我,语气很轻卝松,甚至还笑了笑,「天无绝人之路,咱们以前遇到过多少回这种事了。再不抵咱们哥仨加上你四叔还能淹一块。」 「再等等。」我深深皱起眉,飞快回答道,然后两人转过头继续发力顶那个石板。 就当水没到通道顶端,我和胖子不用攀爬,落到水里抬手就能摸卝到石板的时候,小满哥突然竖卝起耳朵,望着下方的通道「汪」的大叫了一声。 我们立马转头,紧接着里面又传来几声敲击,这下很清楚,我和胖子都听到了。 ——是闷油瓶的敲敲话! 小满哥转身就朝着洞里游去,我和胖子也没犹豫,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勐扎子就潜进水里。 第35页 小满哥经常跟着闷油瓶在雨村的河里扑腾,也不知道他怎么训的,这狗甚至会潜水。通道顶上还剩极其狭窄一点空隙,它时不时上去伸个鼻头,四条腿连蹬在前面游得飞快。 我憋气潜在后面,看得咋舌。胖子调侃过小满哥不但成精,出生还选错了物种,现在一看我也觉得回去可以给它报个游泳班,再老点国卝家队可能就不招了,别耽误人家拿金牌。 这条水道不短,尽头黑漆漆的,手电光都照不到头。好在直来直去,也不是深水区。我们在深海潜水卝多次,没有装备的情况下可以憋气很长一段时间,这段路游得并不艰难。 过了一阵,游在我前面的胖子转过一个弯,身影突然消失了。我吐出串气泡朝前看去,通道开始倾斜往上走,心说应该快到头了,赶忙奋力蹬水往上游。 最后游出五六米,一双手拉住了我。闷油瓶大力把我拽了过去,我将头勐地伸出卝水面,狂喘一口气。 我咳嗽几声,转头看到胖子和小满哥也在疯狂吸气。坡道上面还是条粗糙的水道,不过没被水灌满,此时尽头的水混着大量泥浆朝下卝流。 闷油瓶没有多说什么,等我靠在他身上缓过来后,拉着我继续往前。周围的水越来越浑浊,最后石壁变成了土壁,好在水量开始减少。 一行人跟地鼠似的在通道里钻了好一阵,等最后冲破土层,眼前勐地一白,才唿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 我定在那里老半天没缓过神来,直到被连续不断的滴水砸中,才清卝醒过来。我抹了一把脸抬头望去,发现出口在一个山头上。 外面是白天,天阴沉沉的,正下着雨。周围零零散散站了好几个穿着雨披的人,正跟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那里,看着我们好似见了鬼。 我再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是吴家的坟山。 第21章 (二十一)瘸子 周围几人有些眼熟,好像是二叔的伙计,手里拿着锄头铲子等工具大气也不敢出。我生怕他们没看清是自己人,手里傢伙不长眼,忙咳嗽几声准备从土里爬起来发个言。 谁知道腿还没拔出来半条,就见最近那人面露惊恐之色,「嗷」的怪叫一声把锄头丢下,然后转头朝着山下没命似的狂奔而去,边跑边吼:「二爷!二爷!您家坟头诈尸了!」 剩余的人作鸟兽散,嘴里乱七八糟嚷嚷着撒腿就跑。我刚从土里拔出来的腿僵在那里,不知道是该继续拔还是放回去。转头看向旁边的两人一狗,胖子和闷油瓶面无表情与我对视,跟我半斤八两,满身满脸都是泥,就剩两个眼睛看得见。 小满哥毛上煳了厚厚一层泥巴,脚和尾巴还埋在下面,直挺挺露出个上半身,恍惚看去像根戳在地里的桩子。 我暗嘆:换我在坟头冷不丁看到这玩意儿也得吓瘫。好怪,再看一眼还是好怪。 最后还是闷油瓶先反应过来,爬上去把小满哥提起来,然后来拉我。最后我俩一起去扯胖子,他卡得最紧,陷在那里骂骂咧咧,如同一颗被种在土中的大头菜。 两人正拔萝蔔似的往上提胖子,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我心里暗嘆不好,下一秒耳边传来二叔的暴呵:「什么东西!」 「二叔,是我是我。」我转过身,赶忙借着雨水把脸上的泥巴抹干净。二叔带头领着帮黑压压的伙计,手里还气势汹汹捏了把铲子。看清是我他倒吸一口气,面部肌肉明显抖动了几下。 旁边一人倒是反应过来,大概想挽回刚才扔了东西就跑的丢人局面,狗腿地喊道:「小三爷,需要搭把手吗?」 「不用不用。」我有点尴尬,连连摆手,哪敢让二叔的人过来。这时旁边的闷油瓶用力一提,勐地把胖子拔了出来。地里还发出一声清晰的「啵」,跟起开了个瓶塞似的。 这下我更尴尬了,二叔回过神来,踹了旁边人一脚:「没用的东西,大白天在地上还被粽子吓成这个鸟样。都给老子滚,别碍我的眼。」 「哪有粽子,都是活的。」我条件反射反驳道,指着周围,「大活人和大活狗。」 二叔赶走围观的伙计,闻言转头轻飘飘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眼神阴恻恻的,最后带起了笑:「你他妈还有脸说。」 我心里咯噔一声,看出来这是怒极反笑,不让我管这事我还跑出来被逮住,老狐狸要发飙了。 三叔发飙顶多揍我一顿,二叔不一样,我从小就最怕他,这人发飙能搞出个满清酷刑升级版。或者他自己不动手,转头把我的罪证告诉爷爷和其他人,不痛不痒轻描淡写,最后却能让我落得个全家联动混打的下场。 我正寻思要不要装傻卖个乖,厚着脸皮把这事混过去,二叔却一个转头看向旁边的闷油瓶,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带他出去的?」 我眼皮子一跳,条件反射大跨步挡到闷油瓶,大声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去!」 二叔瞬间被我的话噎住,我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壮士断腕般又往前跨出半步,一副一人做事一人当英勇赴死的表情: 「二叔,吴家的事本来就和我脱不了干系,我撇不开老惦记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小哥不带我,我硬跟着去的,在下面也是我领头,这事跟他没关系。」 二叔有些语塞,来回吸了好几口气,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兔崽子,我一句你给他开脱十句,你到底是哪家的!」 第36页 旁边围观的胖子没忍住「噗」了一声,二叔眯起眼看他,他马上满脸正色,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并退到二叔身后,严肃示意自己不参与吴家内斗。 但等二叔的视线一转回去,他就偷偷摸摸冲着我挤眉弄眼,用夸张的口型说:家门不幸,现在倒贴张家。 他来回重复了好几遍,又抖着肥肉沖我比划手势。我看懂了,暗骂死胖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沖他翻白眼。二叔见状冷笑一声:「跟谁瞪眼,别以为你老大不小了,我就不会收拾你。」 我回过神来心说老子冤枉,最后心一横,我是他侄子,横竖也不能把我当场打死就地掩埋。就是我确实老大不小了,一把年纪还被收拾比较丢人。 好在二叔也觉得丢人,把伙计支开了,在场只剩下自己人。我梗着脖子正想上前继续和他说道说道,旁边的闷油瓶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往后拽了拽。他挡到我身前,抬眼沖二叔淡淡说:「我找到了吴家的棺材。」 二叔闻言动作一顿,沉默半晌突然冒出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见到瘸子了?」 闷油瓶「嗯」了一声,二叔再次陷入沉默中,片刻之后长长唿出一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冷哼道:「位置?」 闷油瓶说:「现在里面灌满了水,暂时进不去。我可以先带你的人到附近。」 二叔点头,冷冷地扬了扬下巴,示意闷油瓶带他过去。我听得云里雾里,正想跟着,就被二叔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滚,回去再收拾你。你爸睡醒满屋子找人,老子还给你编理由混弄了过去。」 我悻悻停下脚步,知道再瞎参合二叔真的会大义灭亲,直接把我埋吴家坟山上。闷油瓶暗中安慰状捏了下我的手,随后一声不吭领着二叔朝山下走。 胖子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长长舒出一口气:「乖乖,进去没被粽子唬到,出来被你这鬼见愁的二叔吓得够呛。」 我盯着闷油瓶离开的方向没接话,半晌才收回视线,皱眉看我们爬出来的位置。那里位于坟山边缘,比较偏僻隐蔽,靠近隔壁山头。我又看向两座山的交界处,发现陈道士尸体的时候闷油瓶就注意过那里,想必当时就有了一些猜想,只不过不太确定。 如今再看,棺材为什么会消失就有了答案。这块地当时找人算过,说风水好,迁坟的人一锄头挖出来股泉水也说明了确实如此——下面有条活水脉。 这同样也说明,山体里藏着错综复杂的地下水路。经过长年累月的地质运动,地下路径早已发生了变化。迁棺前山上一直在下雨,沖松了部分土层。最开始棺材大概只是漏到了交界处,后面的大暴雨直接导致水量暴涨。最后棺材就顺着水道一路往下,通过翻墙,被冲进了隔壁山底下的阴宅里。 井壁上那些坑坑洼洼发白的痕迹,大概就是吴家棺材从口子里被冲进来、磕磕碰碰下落时产生的。 「还是有点不对,埋之前他们应该都避着水脉,没这么容易就被沖走了。」我沉思片刻,然后说,「除非下面有人提前动过,把土挖松了。」 「肯定是那个狗屁蛇人。」胖子一拍大腿,「你看那鬼东西在水里游的那样儿,钻土里绝对是条大号蚯蚓。」 说着他又斜眼盯着我的脖子看:「大变陈道士的疑案也破了,就是那蛇人干的。咱哥仨还在屋子里猜半天,结果就他娘是闹鬼。那痕迹不就是它用尾巴缠的,别说缠着陈大师脖子拖到隔壁,拖个山路十八弯都不费劲儿。」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印子,点点头。交手后就知道这蛇人力气奇大,拖个陈道士不在话下。穴居蛇类视觉普遍较差,它夜晚进山不是靠看,也不受暴雨冲击的影响。有没有好路可以走,对于爬行的蛇人来说意义不大。 又想起夜晚坟头上那个高瘦的人影,当时我只看到了对方的上半身,那个身影不是闷油瓶或者陈道士的,如今再想倒是和蛇人对上了号。也难怪当天回去后小满哥一直围着闷油瓶打转,闷油瓶在坟山上接触过蛇人,小满哥闻到了味道。 胖子感嘆道:「什么仇什么怨,陈大师还好说,说不定是晚上坟头做法时打扰到了人家逮耗子加餐。但我看它对你可是大大滴坏,老实交代,你干什么坏事得罪人家了?」 「我能干什么,它眼神不好,坟头都没打上照面。」我没好气道,「它不跑到老宅里装神弄鬼,我也不至于大半夜去追它。」 胖子哼哧哼哧想了半晌,又突然问:「你二叔刚刚和小哥说的那个『瘸子』是谁?」 这也是我疑惑的一个地方,只不过二叔转头就把闷油瓶带走了,根本不给我发问的机会。虽然就当时那个情况,估计问了也是白搭。 想到这里,旁边安静的小满哥忽地打了个响鼻。我停下思考,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外面还下着雨,站到现在身上的泥巴都被沖干净大半,身体也开始觉得发凉。 我看向隔壁山头,懊恼就这么让闷油瓶走了。不说换衣服,起码得从二叔伙计那里搜刮件雨披给他。就是现在不好凑到二叔面前再触他的霉头,但他让我回老宅我也肯定不会回去。 好在二叔的人开了几辆面包车过来,最后两人领着小满哥爬上其中一辆避雨,打开暖气裹着毯子等闷油瓶回来。 几个钟头后闷油瓶回来了,唰的拉开车门,裹着阵水汽和凉意钻进车里。我正缩在后排座椅上眼皮子直耷拉,听到动静立马清醒了过来。 第37页 趴在我脚边的小满哥循声抬起头,看到是闷油瓶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胖子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上,早就放平了椅背唿噜震天。 闷油瓶轻轻关上车门,凑到我旁边,觉得身上有水衣服太湿,又转向其他位置。 我不在意,拉他到我旁边坐下,又把身上的毯子给他。车里暖气还算给力,小满哥身上的毛都被烘得半干,吹得人昏昏欲睡,甚至觉得有点热。闷油瓶身上很凉,我抓着他的手感觉更清醒了些,也没放开,问:「怎么样?」 闷油瓶轻轻回扣住我的手,说:「洞口在发现尸体位置的下方。井上压着石板和大量重石,他们正在清理。」 我点头,看了看车窗外面。雨势已经开始减小,但要等里面的水完全退去还需要一段时间。感觉闷油瓶的体温开始回復,我又把刚才和胖子的分析简短说了。他默默听完「嗯」了一声,没有反驳,看样子猜中七七八八。 正想顺带问一下那个「瘸子」是怎么回事,车门又唰的一声被勐地拉开,表情阴沉的二叔出现在外面。 胖子被巨大的开门声惊醒,双眼圆瞪一骨碌爬起来,看到是二叔急忙抹了把口水,殷勤道:「您老也避雨?前面宽敞点。」 二叔没理他,视线冷冷往下一扫,停留在我的手上。 我和闷油瓶的事儿本来就没刻意瞒着,我妈甚至还叫过这俩人同桌吃吴家的年夜饭。不过现在冷不丁被长辈撞见,我还是生出点尴尬,条件反射就想缩回手,顺带端正下坐姿。 没成想闷油瓶掌心一握,抓得更牢了。我没拔出来,转头见他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也厚着脸皮作罢,不动声色扯毯子盖住两人的手背,假装无事发生把视线瞥向旁边。 二叔面部肌肉抖动几下,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克制住,没多说什么,冷哼一声找了个空位坐下:「入口已经开了,等水位降了就派人进去。没想到下面还藏着这么大块地方,那群老不死果然瞒了不少事。」 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看在都姓吴的份上,这次我给他们捞上来。之后怎么埋怎么收摊儿自己折腾去,都他娘的一群现世报。」 我闻言精神一振,赶紧把最想知道的问了出来:「二叔,瘸子是谁?」 胖子闻言也从前排伸长脖子,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聚集到二叔身上。二叔没吭声,摸出一根烟叼到嘴里,眼角余光瞟了我一眼,最终还是没有点燃,拿下来夹到手里。 之后从二叔的口中,我得知了一段往事。 第22章 (二十二)往事 事情大概发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五十年代长沙大清洗,我爷爷逃到杭州,入赘我奶奶家。吴家的人丁本就不是很兴旺,大清洗过后成员分散,之后留在冒沙井附近的,也就剩下些不成气候的旁支。 表伯叔和他那如今要归西急需用地的兄弟,也就是我表二叔,便是其中两人。 吴家世代倒斗,但掏沙子这行不是人人都能干的。当年长沙镖子岭那宗血案闹得吴家人心惶惶,再加上大清洗时局动盪。表伯叔等人在学习风水上没什么天赋,也就歇了干掏土行当的心思,在祖村周边混日子。 跑长途做生意、高价倒卖货物、拿学到的三脚猫功夫给别人乱看风水……招摇撞骗弄虚作假,两人什么都干过。当年的冒沙井穷得要命,信息又封闭,这两人装得人模狗样,每逢回到村中都是一通胡乱吹逼。村里部分人还真把他们当成个人物,遇到都给几分脸面,一些风水事宜也会请他们去看。 某年两人回冒沙井过年,初七那天,村里一户人家请了他们过去给人算命。表伯叔头天和村里的狐朋狗友拼酒,宿醉,在床上躺尸起不来,最后只能表二叔一个人去。 那家住得极为偏僻,位于村末某个山脚下。表二叔的水平比他兄弟还烂,但还是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装模作样打量周边的山势,问是要给谁看。 来人满脸苦相,勉强憋出个笑脸,说是家里的大儿媳今早生了个小子。 表二叔疑惑,按理说这是件喜事,怎么这人跟死了全家似的。直到他进到这户人家,在一个密不透风黑漆漆的房间里,看到那个新生儿,才明白了为什么。 那男孩儿一看就是个早产儿,瘦巴巴像个猴儿,唿吸极其微弱,喘气只进不出。最让人惊讶的是,这小孩儿没有腿。 只见婴儿下半身往下的血肉都是粘在一起的,两条腿之间皮肤紧密相连,整个下半身好似一条怪异的尾巴。 表二叔自诩本家世代倒斗,什么怪事没听说过,走南闯北也算见过市面,看到这孩子还是吓得差点当场丢出去。 房间里只剩年龄最大的当家和刚生产完的儿媳妇,老头吧嗒吧嗒抽着旱菸,表情阴沉地盯着表二叔:「怎么样?」 在当时那个年代,信息不流通群众普遍文化水平不高,根本不知道这是种畸形病,更不知道什么美人鱼综合症。住在偏远山村的异常迷信,在他们心里,医生的权威可能还比不上一个当地的神婆。 ——还能怎么样,这他妈的是个妖怪啊,赶紧趁热埋后山。 表二叔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厌恶得要命,但当着主人家的面没敢表现出来。正打算开口让这家人拿去处理了,却忽地感觉袖子被拽了一下。他低头,见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暗中从被子里伸出只手。 第38页 孩子的母亲微侧着眼,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表二叔为人狠辣,又贪财,本就不是什么善类,见此情景不为所动,心里冷哼一声,打算跨步挣开女人,把婴儿丢给老头。 就在这时,他又感到手里被偷偷塞了个东西。表二叔条件反射用指腹摸了一下,摸到块玉,算不得特别好的材质,但也值几个钱。 表二叔心念微动,瞬间明白这其中有油水可捞。算命是一锤子买卖,但要是握到某些把柄,就是长期买卖了。 表二叔当场便改了口,胡乱编了个说法。也不知道这家人信没信,总之当天这小孩儿留在了屋里。 接下来的事表二叔也懒得管了,哼着歌走出这户人家。对着光把手头的东西一看,是个玉镯子,大概是女人的陪嫁。 表二叔不屑一笑,心想:就为这个鬼东西,看老子不捞个盆满钵满。 心里对这个事情厌恶,转头他还是和表伯叔炫耀了一番。最开始表伯叔的重点还在那个新生儿上,觉得这孩子听着怪异至极,留下会不会出什么祸端。但又听表二叔说这个新生儿多活一天,就能在他妈身上多捞一笔,也眼睛一亮,觉得是笔划算买卖。 两人后来又跑了好几趟那户人家,各种胡诌,总算没让这家人在短期内把孩子掐死埋了。在这段时间里,两人从孩子母亲那里收了不少好处,表二叔占大头,把女人的嫁妆搜颳得一干二净。 最后见从孩子母亲身上再也捞不到什么油水,这件事才勉强画下了句号。两人在村里混吃混喝一段时间,钱花得差不多了,才又出去跑生意。 按理说在此之后,这孩子是死是活都跟他们没关系了,但事情却出现了转折。 首先是两人的运气变得奇差无比,出去不管做什么生意都赔本。年尾跑高速路时还出了场车祸,差点当场把命交代了。 在医院躺了几个月,钱如流水花出去。表二叔运气更差,出院后不知怎地身体又落下了毛病,成天头痛腿痛。特别是膝盖,一到晚上骨头就跟被蚂蚁啃似的。 最开始他以为是年纪轻轻得了风湿,但不管怎么查,愣是查不出个所以然。医院跑遍,各种土方偏方都尝试了一遍,也不见好转。 两人在外头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偶然经某个同行提醒了句「你们这运势不对啊,怎么突然就变了」,才勐然回过神来。 他们在风水玄学方面没什么造诣,于是花大价钱找了个所谓的道上大师。那大师掐指一算,告诉他们:两人的运势的确被改了,在事情发生转折之前,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这个东西不除掉,他们会继续倒霉下去。 大师的说法其实很含煳,但在当时的二人听来,简直是醍醐灌顶。他们虽然偶尔靠着给人瞎看风水招摇撞骗,但因为家中很多人都是土夫子,从小耳濡目染,后来又做生意,本质上异常看重命理运势一说。 两人从运势变差的时间点算,开始往回想有没有遇到什么事。这一想他们勃然大怒:狗日的,可不就是村里那个没腿的鬼东西。 没有犹豫,两人风风火火赶回冒沙井。向留在老宅的吴家人一打听,那下半身是尾巴的怪人竟真活到了现在。 据说在这些年间,那家人多次想把孩子除掉,但每次都被孩子母亲给拦了下来。那女人异常刚硬,一个人对付家里的大老爷们,软硬兼施以死相逼。最后那家人没办法,孩子勉勉强强活了下来。 但那孩子下半身不似常人,家里人觉得丢脸,经常把小孩关柴房,要饿死了才准孩子母亲过去餵口饭。他们家又住得偏僻,因此只有附近少数人家知道孩子的存在。 有人路过院子时见过那孩子,模样普通,长得干干瘦瘦的,上半身看着倒还正常,下半身真就跟条尾巴一样。走路要么靠爬,要么靠拐杖撑着走。 看到的村民觉得吓人,在门口吐口水,骂对方是妖怪。结果被他妈听到了,冲出来不要命似的和村民打架,谁骂她儿子是妖怪,她就冲上去扯对方的头髮。最后村民怕了不敢再嘴碎,给这人取了个外号叫「瘸子」,因为他没有腿。 兄弟二人并不关心这人叫什么,现在活得好不好,只是在心里恨得牙痒痒。那孩子如今还好好活着,不正是验证了那套说法。他们在接触过瘸子后,运势开始变得奇差。敢情一开始就做错了,没有狠心除掉这鬼东西,对方恩将仇报,直接把两人的运势给吸走了。 人心是极其复杂恐怖的东西,一旦心底生出个念头,就会如同荒草,疯狂扎根肆意生长,直到把最后一寸土壤吞没。 两人越想越觉得瘸子是罪魁祸首,但表面上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先是假装闲暇回村看望族人,到那户人家里走了一遭。虽然当年两人骗走女人不少钱财,但毕竟因为他们的花言巧语,这孩子才没一开始就被除掉。女人看到两人还挺热情,让瘸子出来磕头道谢。 两人乐呵呵地受了,转头一走出院门就面色一沉。表二叔咔擦咔擦啃着指甲,阴恻恻地说:「就是他,我感觉到了,就是他在咒老子。他那眼神在说,你他妈的嫌弃我没有腿,你也尝尝腿痛得要断掉的滋味儿。」 表伯叔闻言不由得多看了自己兄弟一眼,说实话他虽然心底也厌恶憎恨到了极点,但并没有看出对方眼神有什么问题。 不过表二叔这些年被病折磨,精神状况本就差,满手的指甲被他啃得层次不齐,还时常会自言自语。表伯叔见怪不怪,由着他跟个神经病一样在旁边咒骂瘸子。 第39页 而确定了瘸子的存在后,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很简单了。这人挡了他们的运势,只要除掉,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但想到这里,表伯叔却犹豫了起来。瘸子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当猫崽子掐死的婴儿。除了下半身异常,他反应交谈都和正常人无异。如今再下手,从心理和观感来说都像是在杀人。 其次还有一点,瘸子在村里生活了很长时间,有村民见过他。虽然家里人嫌恶,但他的母亲却是百般照顾。要找个万全的方法悄无声息做掉他,并且不会被瘸子妈和村里人抓住把柄,十分困难。 表伯叔越想越犹豫,最开始的憎恨和对转运的强烈渴望出现动摇。表二叔却满不在乎,整天在那户人家附近闲逛,暗中找下手的机会。 那家人虽然不放瘸子去村里,但该干的活一件不少。瘸子每天都要去他家后山上打猪草,足足打满三捆。 表二叔摸清了他的出门规律,觉得山间偏远无人,是个极好的动手之地。表伯叔这些天却摇摆不定,烦得嘴巴起了一圈泡,眼圈青黑。 表二叔因为生病面色比他还难看,见他犹豫恶狠狠地说:「你他娘的不想转运就一辈子做个窝囊废,老子可不想被那鬼东西害死!」 表二叔说这话时,凹陷进眼窝的眼睛瞪得极大,表情狰狞目光骇人。表伯叔被他看得心头一震,知道目前也没别的法子,狠下心咬咬牙,硬着头皮答应动手。 两人挑了个瘸子妈不在村里、瘸子单独进山干活的日子,拿着麻袋和绳子偷偷跟在了后面。大概常年在后山干活,瘸子很熟悉山路,杵着根破拐棍在前面走得飞快,中途还有闲心停下来揪几根开花的野草,凑成一大把仔细放进背篓里。 两人远远跟着,一路深入山中。表伯叔看着对方的背影,愈发心神不宁。为了遮掩异于常人的下半身,瘸子妈都给他穿宽松的长裤。此时远远看去一只裤管空荡荡的,仿佛真就只是缺了一条腿,其他如同常人。 表二叔却不管这么多,等对方走到某个山壁的背阴面,周围杂草丛生见不到旁人,再也按捺不住杀心,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瘸子的后脑勺就狠狠来了一下。 瘸子正弯腰放背篓准备割草,毫无防备,眨眼间就被砸倒在地,满头是血。 表二叔骂了句脏话,上前踹了他一脚。瘸子却是没有当场昏死过去,挣扎往前爬动,想要去拿背篓里的镰刀反击。 表二叔一脚踹空一个踉跄,勃然大怒,抡起石头又朝瘸子的脑袋砸去。瘸子面朝下再次倒地,身体抽搐几下不再动弹。见对方这下终于不动了,表二叔拉着瘸子的脚拖到面前,又将石头狠狠砸到他的膝盖上,嘴里骂道:「他娘的,老子让你跑……」 一下接一下,腿骨应声而断,霎时间皮开肉绽血肉模煳。表二叔坐在地上,伴随着动作嘴里不停喃喃自语,双目圆睁神情狰狞,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已是杀红了眼。 表伯叔被这一幕惊呆了,见表二叔跟疯魔了似的,砸得满脸都是血,眼见就要把瘸子的腿砸得稀烂,才回过神来,冲上去箍住对方的肩膀,拼命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大吼道:「够了!别打了!」 表二叔喘着粗气,倒是没挣扎,直盯盯地看了阵倒地的瘸子,才咚的一声把手里浸满血的石头丢下。 他撇开表伯叔的手,甩了甩手上的血,缓慢走到旁边坐下,呆滞了几秒后面无表情地说:「解决了,你他娘的孬种,剩下的事老子不干了。」 说着他点了根烟,恶狠狠吸了一口。表伯叔面色铁青,跟看陌生人一样看了老久自己的弟弟,最后将视线放到倒在血泊中的瘸子身上。 虽然他没有亲自动手,但这事和他也脱不了干系。两人如今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出事了谁也别想跑。 表伯叔快速处理了下现场,把瘸子的衣服撕破丢到附近,伪造成被野兽袭击。最后两人往山林深处寻找适合抛尸的地方,意外在一个非常偏僻的狭窄山洞里找到一口枯井。他们合力把瘸子丢了进去,又将井口封死。最后破坏了入口,从其他小路绕回村中。 两人浑身都是血和泥,虽然十分小心地避开了村民,回到老宅还是被家里人撞见了。他们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太严,况且要脱身需要其他人掩护,于是在逼问下半真半假把事情交代了。但没说刻意动的手,只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是在山上因为误会起了争执,失手把瘸子推下断崖摔死了。 那几个吴家人听说出事的是瘸子,反而松了口气。如果换成其他村民,这事情哪怕私了,也要赔上一大笔钱。但瘸子不一样,除了瘸子妈,家里人都不待见他,甚至巴不得他早点死,给家里省点粮食。 于是他们象徵性教训了一顿哥俩,把事情死死瞒了下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每天去瘸子家附近观察情况。 瘸子数日未归,那家人除了骂几句没人打猪草,并不上心,也没有出去找过。倒是瘸子妈回家后得知儿子不见了,疯了似的满村满山找,最后在山上发现了衣服和血迹。 围观的村民见状,都说肯定是遇上了野兽,被拖走吃了。那户人家闻言,装模作样哭丧着脸唏嘘了几句,最后也不深究,草草将这事结了,拖着失魂落魄的瘸子妈回了家。 第40页 倒是有几个村民看到了吴家兄弟跟着瘸子一起上山,但当时吴家在村里算大户,他们没敢多说。兄弟俩见事情已经盖棺定论松了口气,哪怕被那户人家知道了也无碍,顶多赔一笔钱,因为他们并不希望瘸子回来,也不准瘸子妈再去深究这事。 兄弟二人彻底放下心,掏出所剩不多的存款,孝敬给了帮他们打掩护的几个族人。那几人装模作样推脱两句,尽数收下,都说多大点事,必然帮他们瞒到入土。 说来也巧,在瘸子死后,大概是心结已消,表二叔感觉自己的腿半夜都痛得没以前厉害了。两人接下来又意外接到几单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表伯叔心里那点忐忑和负罪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被钱财沖淡,他觉得,这一趟干得值,真的是被那瘸子挡了运势。 不过他还是有意减少了回村子的次数,之后两人的生意越做越大,逐渐朝着外地发展,也就不再回祖村。直到表二叔晚年得了绝症,时日所剩不多,需要回村入土,才急匆匆回来迁坟。 而瘸子妈在那之后被关在家中好些天,等再放出来时,整个人已经变得浑浑噩噩,成天就知道拽着自己儿子的衣物不撒手,精神俨然已经不太正常。 女人这些年为了让儿子有口饭吃,月子都没做完就出来干活,给家里人当牛做马,身体早已亏空。疯疯癫癫了一个多月,最终还是没熬住,撒手走了。 自此以后,冒沙井便没有了瘸子这个人。 第23章 (二十三)照片 这个无比漫长的故事落下尾声后,车里安静得吓人,没有一个人出声。胖子张着嘴满脸唏嘘,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二叔终究还是没忍住,打开车窗点了一根烟。我沉默看二叔抽菸,感觉闷油瓶紧了一下握着我的手,转过头见他正安静地望着我。我沖他笑笑,也反握紧他的手。 「所以蛇人其实是瘸子,他……还活着?」我问道。 我皱眉停顿了一下,意识到如果瘸子没有死,如今我不能再用「它」来称唿蛇人。哪怕我们眼中的蛇人再兇狠异常,但在那段往事里,他原本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二叔朝窗外吐了口烟:「大概吧,那两兄弟没发现他并未当场断气,把他丢到井里,反而让他捡回一条命。他可能在井下的地方找到了什么东西,让他能在深山老林里活到现在。但很难说现在你们见到的,还是不是当年那个瘸子。」 我明白二叔的意思,哪怕我们已经经歷了很多,这个世界上依旧存在着无数超出我们想像的物质。瘸子活了下来,但那些诡异物质带来的改变,也使得他如今不可能再是一个正常的人。 「所以这些事我不想告诉你。吴邪,这么多年了,你再在我面前装得老练,原本的那点性子还是没变。你一旦知道他原本是个人,你下手还能这么干脆吗?」 二叔表情冷静,脸在烟气中却显出几分沧桑:「他恨吴家人,那两兄弟之后再避着,这次迁坟却不得不回来。这是个因果报应,对于瘸子来说,却也是个契机。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復吴家人。」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瘸子在地下时是真对我们动了杀心,看似还保存着人的思维,实际上已经没有了理智。但那段往事太过惨烈,也使得我没有办法站在对立面替吴家人说话。 这是吴家人欠他的。 我再次沉默下去,闷油瓶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此时忽地淡淡开口道:「刚才我带人去找阴宅的入口,路过埋尸地。那里下方的土层比我们想像得厚,这次暴雨降水量更大,将那里的土层沖薄了。」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他手指扣住我的手,面无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闷油瓶说他们从那里路过时,看到断层上全是水,泥浆大股往下流。被水连续沖刷,那里却比当时发现尸体时还要显得腥臭,甚至瀰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烂味儿。 二叔他们直觉有问题,立马顺着陈道士当时躺着的那个坑往下挖。挖到三四米左右,泥土开始发绿,黏煳煳的,混着种奇怪的浑浊汁水。腐烂的味道也越发明显,让人作呕。纵使在场的大多下过斗,也有几个伙计受不了,跑到旁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二叔面不改色,指挥其他人继续挖。不多时有人一铲子下去挖到块硬物,和土一起扬到上面,在场的定睛一看,发现是块头骨。 我感到疑惑:「这也是个坟?把陈道士拖过去是想让他入土为安?」 闷油瓶摇头:「不是人的骨头。」 下面的土里埋满了大大小小的尸体,种类非常杂乱,全是山间的动物。小到蛙类野兔,大到狍子山猪,什么都有。皮毛骨头肉块外面裹着层粘液,和泥巴搅成一滩腐烂物,堆满了整个地下。 闷油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不再继续。我却是已经明白了过来,嘴不由得微张,感到后嵴发凉。 陈道士死亡最离奇的地方不在死因,而是死后出现的地点。瘸子可以轻松将他从坟山拖到隔壁,但又为什么要拖过去。 他在隐蔽的断层上挖坑将陈道士的尸体放进去,但因为二叔的人到得太快,没来得及将尸体掩埋完全,最后被小满哥找到。而这次的强降雨,则将这个地方的真实作用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一块储藏地,用来掩埋和储存猎物。瘸子在莽莽大山中阴差阳错活了下来,但想要在深山中继续存活下去,他还需要进食。 第41页 我感到头皮发麻,如果陈道士没有这么早被小满哥发现,他的尸体大概不会只有摔伤拖拽伤这么简单。最后我们能找到的,也只剩下烂在地里的不完整残肢碎肉。 闷油瓶安静地等我自己想明白,最后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吴邪,他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我知道。」我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这个道理一开始我就已经明白了,在面临利害抉择时,人都是自私的。闷油瓶在这个时候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护我们周全,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转头看向二叔,淡淡地说:「他还会再回来吗,我们追他时发现了一条密道,从吴家坟山附近一直通到老宅,这些年他大概一直在附近徘徊。」 「我不知道,但你们这次把他伤了,估计会消停一段时间。到时候人都走了,他想追也追不过来。」二叔夹着烟冷笑一声,「不过,其他吴家人他顾不过来,当年参与了这件事的人我就不保证了,特别是那两个主谋。」 他转头又看了我一眼,突然有些感嘆:「说起来,你小时候好像还见过瘸子,我可能也见过。那时候你才出生不久,到你这代,本家就一个独苗,全家稀罕得跟什么似的。你妈带回老宅上香,老三恨不得敲锣打鼓让全村人知道。当时全村的人都来看你,说不准就有他。」 他看向窗外的雨幕,表情复杂:「那个时候老三还在,瘸子也还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 当时太小了,还没记事,我并没有这段记忆,闻言也不由得有些唏嘘,最后笑笑,说:「可能还真见过吧,不然在地下怎么追成那样,大概是觉得面熟。」 二叔听我这么说动作却突然顿住,张了张嘴没出声,眼里快速闪过几分欲言又止。 我眼尖捕捉到他这表情,内心不由生疑。闷油瓶和二叔瞒着我瘸子的事,是怕我受影响下手不干脆,但看起来这两人好像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二叔却很快又把表情藏得滴水不漏,扭头冷冷瞪了闷油瓶一眼:「事情没办周全,管他面生还是面熟的,都有了个后患。」 我见二叔这样眉头一跳,也顾不得去多想刚才的事,顿时觉得头大,生怕他又要和闷油瓶呛起来。说起来这事还是我拖了闷油瓶的后腿,真怪不得他。 正想开口帮闷油瓶辩解几句,二叔眼疾手快朝我比了个「闭嘴」的手势,满脸写着「老子不想听」。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吸尽剩余的,把烟屁股弹出车窗外:「瘸子的事我也是来了之后才打听到的,这事大哥用不着知道,你顺着他的意过来了,再假装没事了回去就是。」 他抬手弹掉袖口的菸灰,穿上雨披拉开车门:「下面那个地方不简单,按你们所说是个很奇特的阴宅。你三叔当年是冒沙井的地头,一年要跑五十多回,搓麻将都能和村里所有人轮番打一遍。连他都没提过山里有个这种地方,看样子那个屋主藏得很深。」 我听到这话心头勐地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瘸子不是屋主?」 此话一出我就知道是句废话,按照那段往事的描述,瘸子是村里某户人家的孩子,只是不幸得了畸形病。在被表伯叔兄弟俩袭击后,落入井里,也正因为这样,那个阴宅才会变成他之后在山里的住所。 但那个主棺好像是空的,如果瘸子不是屋主,那墓主人……我正欲发问,二叔却摆手再次止住我的话头。他拉上帽子走进雨里,转身眯起眼看我:「接下来没你的事儿了,现在给我回祖宅,尽早把你爸妈一起带出去。」 二叔的眼神警告意味极强,如果是在道上,估计看到这眼神的人早就被就地掩埋了。我条件反射住了嘴,点点头。二叔这才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最后着重和闷油瓶对视了几秒,反手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胖子伸着脖子,见二叔走远,才重重吸了几口气:「可他娘的憋死我了,你们叔侄俩这气氛也忒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坐断头宴。当年的破事实在太惨了点,你那两个表叔真不是个东西。」 胖子面露厌恶之色,朝着车窗外狠狠呸了一口:「财取之有道,命各自由天。胖爷我哪怕要和那老天爷斗一斗,也不屑做这种腌臜事。」 我贊同地点点头,胖子见我还在想屋主的事,又说:「别瞎琢磨了,你说你一天天的,脑袋瓜里哪儿来这么多东西想。那瘸子不是屋主也算半个屋主,鸠占鹊巢的事儿多了去了。你看他没事还给屋子里的尸体造尾巴,可不把那里当成自己家。」 「那些粘液应该是种消化液,可以把人体溶解后再粘连。」闷油瓶淡淡补充道。 胖子点头:「说不准他粘着粘着,一不小心把屋主人给溶没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脑门:「他娘的,你二叔他们光顾着下阴宅,我都差点忘了另一个当事人。这林二想必也是凶多吉少,不像陈大师还留了个全尸,没准也被溶没了。」 他感嘆道:「不管是林二还是陈大师,要我说都是飞来横祸。那瘸子不容易,卧薪尝胆多年,终于等到了那两个狗东西回来。你这个吴家人也是倒霉,格外受人家的照顾,可能还真是看你面熟。你看他放窗台上吓唬人的照片,从你穿开裆裤到这几天没洗脸,时间跨度那叫一个大,说不准老早就跟个跟踪狂似的偷拍你……」 第42页 胖子嘴里没个把门的,起了个话头停不下来,叭叭叭就是一通逼逼。我本来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听着听着却心头勐然一震,脑子里瞬间划过一个非常重要、但又被我忽视掉的地方。 我一把揪住胖子,死死盯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胖子冷不丁被我抓住吓了一跳,立马停下长篇大论。他眼皮上翻想了想,说道:「……那些靓照包含的内容从你穿开裆裤到这几天没洗脸?」 我咬牙切齿给了他一巴掌:「时间,照片的时间跨度太大。」 说着我从包里把照片翻了出来,当时怕吓到我爸妈,走之前我把窗台上的镇石和照片都收拾了。照片有三张,从我的满月照到大学时期,最后是近期在老宅中。当时镇石压在上面只让人觉得诡异,如今再仔细琢磨照片里的时间和内容,却发现这一切都说不通。 我来来回回看着照片上的自己,这些的确都是我,不是有人带着人皮面具伪造的。也正因为这些都是我,本来可以结束的事情又出现了变化。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凝重:「这些照片不是瘸子放到我窗台上的。」 胖子愣住,不服气地说:「怎么不是他,当时在院门外偷窥的肯定是他。那姿势也就他办得到,他爬树哪用得上手,唰唰几下就盘树干上了。」 「树上的是他。」闷油瓶皱眉,看着照片缓缓说道,「放镇石和照片的不是他。」 瘸子虽然一直在吴家老宅附近徘徊,但他人不人鬼不鬼,无法出现在旁人面前,更不可能弄得到我过去的满月照和大学时期的照片。老宅内这张虽然是近期的,但看周围的场景,明显是某个很多人在场的白天,趁着我不注意偷拍的。这也是瘸子没有办法办到的。 「但这几张照片,要弄到也不难。老宅里这张不说了,有手机就能拍。满月照这张,我记得老宅的老相册里就有。大学这张,没记错的话是我刚考上浙大的时候。」 我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当时三叔乐癫了,说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儿,要给老家那些没文化的看看,硬拉着我回祖村摆庆功宴,还和那些亲戚拍了张大合照。」 我指着照片的边缘:「这张被裁剪过,单独把我裁了出来。当时的大合照三叔洗了很多份,在场的人手一张。」 胖子默默听完,也倒抽了一口凉气:「奶奶个腿儿,敢情是四大天王必定有五个,这事还有其他幕后黑手。你还记得当时合照到场的有哪些人吗?」 我摇头,随后又说:「但我记得有一个人,当时在场,如今也是老宅里的人。只不过他现在消失了。」 闷油瓶和胖子对视一眼,我将视线下移,若有所思。脚边放着我们胡乱脱下来的外套,之前我们刚从被水浸湿的泥地里爬出来,上面全是黄泥。 第24章 (二十四)藏身 三人带着小满哥开车返程,我把车停到了离老宅有段距离的大路上。林二的破面包车也停在那里,我路过时扫了一眼后座,隐隐看到那些之前见过的包装纸。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我爸妈,偷偷摸摸领着闷油瓶和胖子从后门摸了进去。 胖子不太理解:「你不是去逮那个鳖孙,不多叫几个人一起搜?」 「因为我还想做件大逆不道的事。」我语气严肃地和胖子说,将小满哥留在间偏房里,随后蹑手蹑脚走到灵堂,把那个从坟山上挖回来的骨灰罈子偷偷抱了出来。 我回到之前落脚的屋子里,指挥胖子把床单拆下来扑到地上。胖子一看乐了,摩拳擦掌:「原来还惦记着这东西,胖爷我今儿就要看看这下面是不是腌了咸菜。」 闷油瓶面无表情抱着罈子站在旁边,我见布置妥当,沖他使了个眼色。他没犹豫,弯腰就把罈子里的骨灰全部倒了出来。 我和胖子凑过去,胖子拿笔在骨灰里扒拉,嘴里嘀嘀咕咕:「都是灰,没咸菜。奇了怪了,天真你那两岁的祖宗难道真能凭空长灰?」 闷油瓶也蹲下来,见我俩半天没扒拉出个所以然来,突然手快速伸过去,从灰里夹出一个东西。 我定睛一看,发现是颗细小的尖牙。胖子傻眼:「你们吴家老一辈这牙长得还挺别致。」 「这是猫的牙。」闷油瓶仔细观察,皱起眉,「里面混了猫的骨灰,所以整个罈子才会这么满。」 胖子咋舌:「猫骨灰,这他妈也太缺德了。」 猫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但在当地的丧葬习俗里也是一种极其不吉利的动物。我曾听长辈说过,猫能够闻到死人的味道,因此办丧事时会把附近的猫都赶走,据说尸体一旦被猫抓到脸,就会诈尸。 将猫骨灰混在骨灰罈子里,这个人明显是想要坏了这块地的风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骨灰罈子会出现在原位置五六米开外,因为骨灰被人动过。也难怪连封口的纸都跟新的一样,换骨灰的时候把纸搞破了,只能煳一张新的上去。 ——然后这孙子还顺带把下面的土挖松了,吴家的棺材才会因为土层被冲垮,漏到水道里。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拍掉手上的灰站起来,对两人说:「走吧,咱们去逮人。还以为全是瘸子干的,结果有人藏在宅子里不敢出来,明显是心虚。这黑锅这么大,总不能瘸子一个人背。」 「你知道他藏哪儿了?」胖子问。 第43页 我说:「他一直都躲在老宅里,有人帮他打掩护。」 外来者装神弄鬼,必定要揣着几块大石头翻墙。但这一系列布置得悄无声息,并且门口的人在被发现后瞬间就熘得无影无踪。这只能说明对方躲在宅中某个地方,还离我的房间很近。 同时,从我发现门外有人,和发现窗台上有镇石,时间间隔极短。门口扒着的和在窗台上放石头照片的是两个人,一人观察情况,一人在另一边布置。在被闷油瓶发现后各自逃走,躲进老宅某处。 我继续说:「要悄无声息躲在老宅里,必定有人和他里应外合。对方有个帮手,这人平日里还混在人群中,不被人察觉。」 胖子道:「所以他到底躲在哪儿的,你吴家这老宅子虽然大,但这次来的人不少,房间都被住满了。进进出出的,短时间还好说,这么多天不可能一点都没被发现,难不成他藏旱厕后面的粪坑里了?」 我看向窗外,我们落脚的地方离祠堂不远,走出去就能隐隐看到侧边的窗户,以及旁边那条黑漆漆的走道。 缓慢吐出一口气,我说:「有个地方,离这里不远,并且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人会过去。」 当我们穿过灵堂外沿的走道,来到那间厢房时,刘婶子正坐在屋后的小院里发呆。在阴宅里折腾整宿,又在坟山上呆了大半天,我们回来后已经是傍晚。刘婶子揣着手缩在凳子上,仰头看满天的红霞,神色看起来很放松,但眼神却显得很呆滞。 她旁边放着个洗衣盆,里面堆着些衣服。我在她旁边站定,静静等她看了好一阵天,才开口轻声叫了句:「刘婶子。」 女人眼皮微动,这才像是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我们。她眼神麻木,表情非常平静,仿佛一早就知道我们会找过来,哑声说:「来了啊。」 说着她抬手拢了把乱糟糟的头髮,从凳子上起身,端起木盆朝厢房门口走去,边走边嘀咕:「吴邪你这小子,打小就聪明。老一辈的就知道在土里刨东西,除了歪门邪道,大字不认识几个。到了你这代,只有你最出息。」 我看着刘婶子干瘦的背影,没有接话,抬眼扫视周围。院中晾了些男人的衣服,屋后面的隐蔽角落里,堆放着大量杂物。 胖子心领神会,走过去掀开面上盖着的东西,下面藏着一辆覆满泥的摩托车,正是之前陈道士开过来的那辆。陈道士的妹妹陈桂花当时闹着要把这东西也带走,吴家人却没找出来停到哪儿了。 我嘆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开其他人的车出去太显眼,陈道士的摩托车成了送上门的代步工具。老宅里的人第二天出去搜山没回来,按理说刘婶子明明留在老宅,洗的衣服却脏得出奇,当时我还疑惑哪儿来的这么多泥。 也不再多绕弯子,我径直冲着刘婶子说:「我找林二。」 刘婶子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脚步顿住。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看。刘婶子这些年憔悴了不少,整张脸瘦得都有点脱形,形容枯藁面色枯黄,配合着此时那个木然的眼神,异常骇人。 闷油瓶不动声色往前挪了一步,胖子几步走回我旁边,冲着我悄声道:「我看你是猜对了,这老妖婆怕不是下一秒就要掏砍刀出来杀你灭口了。」 然而刘婶子却什么也没做,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大幅度咧嘴一笑,冒出句不着边际的话:「要是我能有个儿子,现在都当奶奶了。」 她这一笑,我才发现她嘴里稀稀拉拉的,完好的牙齿竟是没剩几颗。虽说刘婶子也上了年纪,但也就跟我二叔差不多,不至于才这个岁数牙就掉光了。我心底不由发沉——很有可能是因为外力原因脱落的。 刘婶子却很快收住笑容,恢復成那种麻木的表情,往旁边让了让,露出厢房的门。她朝里面指了指,语气平静地说:「进去吧。」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拉门把手。闷油瓶站到门打开的方向,胖子很警惕地隔开了我和旁边的刘婶子。 面对胖子的敌意刘婶子却满不在意,甚至还朝一边让了让。她盯着窗户发怔,渐渐地眼神微动,眸底神色开始发冷。 第25章 (二十五)纠葛 里面是个十来平的小房间,没有开灯,非常暗,勉强可以看清里面摆了张床,角落立着个柜子。除此之外空空荡荡,地是水泥地,墙上只煳了层腻子。 房间里瀰漫着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不仅仅是屋内长期不通风产生的霉臭味儿,还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气味。家里有病人的大概会比较熟悉,有些病人受不得风,长期憋在屋子里,药味儿、身上污垢的味道,会全部混在一起。 如果对方命不久矣,还会多出种死人味儿,倒不是尸臭,而是整个房间都变得死气沉沉。 此时眼前的屋子便是这种状况,这感觉我倒是挺熟悉的,不过我不是照顾的一方,当时的病人是我自己。如今肺病早就已经痊癒了,我在心底笑了笑,很快撇过这个想法。 我模模煳煳看到床上似乎躺了个人,正摸到墙上的开关想要开灯,就突然听一个人惊恐地叫道:「不要开灯!」 是个男声,嘶哑得要命,冷不丁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响起,把我和胖子都吓了一跳。声音不是床上人发出的,我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在柜子和墙之间有个夹缝,此时那里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 第44页 我点亮手机屏幕照明,低头定睛望去,消失了数日的林二正抱着腿蜷缩在地上。几日不见他竟是瘦了一圈,身上穿着套皱巴巴的褂子,看颜色款式居然是套女装。 林二被光照到条件反射瑟缩了一下,头髮凌乱神色惊恐,极力把背朝后面的墙上贴,视线却没有落到我身上,依旧瞪着眼直勾勾地朝床上看。 「娘希匹的,怎么还扮上女装大佬了?」胖子从我后面伸出个脑袋,看清林二的样子后惊讶道,「咱哥仨还没找他算帐呢,这就吓出失心疯了?」 「刘婶子把他的衣服洗了,还在外面晾着。这几天下雨,没干。」我淡淡地说,借着光观察了一下他的瞳孔,发现只是惶恐,神智看起来倒还算正常,「那天我和小哥前脚刚走,后脚刘婶子就骑着摩托车把他从坟山接了回来,之后应该一直都躲在这里。」 胖子恍然大悟:「这刘大妈服务到位,包接包吃包住,还包借衣服。」 说着他转头看向床上,那里躺着个干瘦的老头,正是我那命不久矣的表二叔。老头面色青灰,紧闭着的眼皮上一片乌黑,胸膛看不到一丝气喘的起伏,好像已经死了。 闷油瓶正低头站在床边注视他,伸手探了一下鼻息:「还活着。」 胖子「啧」了一声,又转头看林二,阴阳怪气地说:「都跟大爷住一屋了,还抢老太太的衣服穿,是不是男人。」 谁知道这话一出,林二却像是被踩到了什么痛处,勐地抬起头,抖着嗓子叫道:「谁他妈敢碰死人穿过的衣服,你们不知道,他……」 林二话音未落,门口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打断了他:「还没死,不过也快了。」 我们转过头,刘婶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床边。她垂下头看床上一脸将死之相的表二叔,半晌后轻声说了一句:「所以你什么时候死?」 表二叔当然不可能回答她,依旧紧闭着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刘婶子安静等待片刻,继续低低重复道:「你什么时候死?」 她的语气异常平和,好像在跟自己的丈夫闲暇时拉家常。这种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的语调,配合说话的内容,在当前这个躺着将死之人的黑漆漆房间里,显得异常诡异。 一时之间屋子里安静得吓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剩下刘婶子不断低声重复那句话。最后林二受不了了,崩溃大叫起来:「我要出去,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她是个疯子,每天到点都会进来问老头什么时候死!」 胖子「啧」了一声:「我看你在这儿待得挺舒服的,人都摸不到影子。这陈道士可还躺在自家大院里,等着你去看看他呢。」 林二的话音瞬间止住,低下头眼神躲闪:「我……我他妈就是不小心推了他一下……当时下雨天又黑,我没看清他后面有个坑……」 说着他神色慌张地朝后面缩了一下,嘴里碎碎念了几句听不清的话,突然像是底气足了些,愤愤提高音量:「那矮子自己没站稳摔坑里去了,当时脸黑得跟要杀人似的,还想爬上来和我拼命!我怕惹到一身骚赶紧回车上,却发现钥匙丢了,只能回去找。」 他勐地抬头瞪我:「结果你们两个王八蛋转头把车开走跑了,要不是刘婶子来接我,我他妈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吴邪,老子的车钥匙是不是你偷的!」 我听得好笑,按他这么说,这钥匙明明是他自己手忙脚乱落在车附近了,天黑看不清没找着。 林二见我没答话,眼里的怒气更盛,一骨碌爬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他娘的就是故意害我!后来听说那陈道士摔死在吴家坟山上,我怎么敢出来!当时那死道士还在坑里骂得起劲儿,谁成想直接死在坑里了!」 我面无表情后退半步,避开他快戳到我脸上的手,听到这里却突然皱了皱眉:「你觉得是你把陈道士推到坑里,导致他摔死了?」 我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大概在林二听来也很讽刺,他立马怒不可遏,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冲着我的脸挥上一拳。 闷油瓶面无表情朝我身前跨了半步,他看了看闷油瓶,感到畏惧,才又缩回去,愤怒地大叫道:「宅子里的人不都他妈这么说的,那个陈桂花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我若有所思,突然觉得这事好像没这么简单了。老宅里的人都不知道瘸子的存在,对内只说是陈道士脚滑摔坑里摔死了。他最后的确是死在了坑里,但不是坟山上的坑里。 最开始知道瘸子的事的时候,以为陈道士是他杀的。但后来发现林二一直躲在老宅不出来,偷换骨灰还大半夜装神弄鬼,又觉得可能林二才是罪魁祸首。 仔细一想,对于瘸子来说,袭击一个上山的人很简单,但在那块储存地底下,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动物的残肢。瘸子恨的是吴家人,如果陈道士一开始就已经死了,瘸子大概只是出于储存食物的本能,才会将尸体拖走。 然而按照林二的话,他走之前陈道士都还没死。他躲在这里仅仅是听闻外面说陈道士在坑里摔死了,以为是自己导致的,害怕担罪不敢出去。 如果林二没有撒谎,难道真的是瘸子在后来袭击了受伤的陈道士? 我陷入沉思,但还没等我多想,林二又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见他脸色憋得通红,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瞪着我咬牙切齿吼道:「你他妈的为什么还要查这个事,为什么还不滚!还有你爸!那块镇石怎么偏偏就砸中了他!」 第45页 我一愣,知道他拿镇石压照片是想吓走我,让我们停止调查,没想到砸中我爸的那块镇石也和他有关系。 但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那个坡周围光秃秃的,石头是从哪里凭空飞出来的。当时除了踩油门的司机,所有人都下去抬车,如果没记错的话,开车的是林二。 他趁着其他人抬车,从车窗偷偷摸摸丢了块镇石下去,结果不偏不倚砸中我那倒霉老爹,然后把我招了回来。 林二已经失去了理智,还在那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脏话。我并不生气,只是感嘆一环套一环,这事还真就他妈的巧了。 我没生气胖子倒是怒了,冲上前就一把揪住林二的衣领,把他提熘起来,破口大骂道:「没急着跟你动手,你他妈的还蹬鼻子上脸了!镇你姥姥的石,胖爷我给你一石头,你这鳖孙就知道什么是肝儿颤了!说,为什么要坏坟地的风水!」 胖子嗓门洪亮,发起飙来表情兇狠,唾沫星子直接喷到林二脸上。林二吓得缩起身体,但还是脖子一梗,目光越过胖子,双眼通红地怒视着我大叫: 「老子就要坏那块地的风水,凭什么那块地只旺老大家!我就要让老大家倒霉,吴邪你凭什么!像你这种人,一辈子爹妈惯着家里人护着,过得顺风顺水!你这种没吃过一点儿苦的吴家大少爷,怎么可能明白我们这些人是怎么活的!」 我闻言有些惊讶,我知道林二向来看不惯我,但没想到他心底还藏着这种恨意。但这又是正常的,打个比方,如果一个村子里都是穷人,大家相处会相安无事。但哪一天有个人突然富了起来,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 我和林二是同辈,虽然我认为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但在他那边可能不是这样。人一旦听闻得越多,产生的对比越多,心底的不甘就会增加,暗处的想法也会累积得越来越多。 我默默听他倾泻着怒火,心里不由得有些感嘆,习惯性暗中摸了下手臂。这时突然感觉手腕被人一把握住,我愣了一下,转头发现是闷油瓶。他并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只是冷冷注视着林二。 闷油瓶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我觉得他像是生气了。 我心里暗嘆不好,赶忙一把握住他的手,正想补充道「林二放屁,我没听进去」,就听耳边勐然传来胖子一声爆呵,紧接着就是拳头揍到肉上的声音。 胖子一记直拳把喋喋不休的林二揍倒在地,怒气沖沖大骂道:「你他娘的懂个屁!」 我心说:妈的,我都没生气,怎么一个个屁股上绑火箭,赶在我前面生气。 话虽如此,我还是感觉心头涌上股热意。见胖子抬脚要踹,忙上前装模作样地拉了他一把,让那一脚的力度减轻了些,没给林二踹个半死:「是是是他懂个屁,他就是嫉妒我,嫉妒老子事业有成家庭和睦。好了好了别踹死了,回头还得绑到二叔那里去,你踹出好歹了还要赖着你赔医药费。」 胖子骂骂咧咧几句,倒也听进去了,顺着我的力后退半步。林二瘫在地上哎哟惨叫着翻滚,鼻血都被打了出来,看着我们眼里出现了明显的惧色,嘴里总算是老实了。 又听闻要把他带去二叔那里,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冲到刘婶子旁边,慌张叫道:「刘婶子!这事儿可不是我一个人做的!一开始是你找上我的,说可以让老大家倒霉,我才帮你换骨灰丢镇石!」 他死死揪住刘婶子的裤腿,俨然已经崩溃:「也是你让我去找陈道士,说不能让他把那块地的风水补回来,不然之前干的都没用了!但姓陈的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要那个数,你才给我多少钱!我是失手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他推下去的!你不能不管我,不能让我一个人去吴二白那里……」 林二的话让我不由得心中一惊,立马将视线转到刘婶子身上。原以为刘婶子是帮手,听这个意思她居然是主谋? 林二说到后面整个人都语无伦次起来,跟疯了似的。但刘婶子却充耳不闻,理都没理他,继续低着头面无表情站在表二叔床前,嘴里嘀咕着:「你什么时候死?」 直到林二发狠把她拽得一个踉跄,她才回过神来,表情恍惚地转过头看向林二,片刻后轻声回了句:「那老道太贪了,谈不拢,死了也好。」 那语气有些复杂,我百感交集地看着她,半晌开口道:「刘婶子……」 刘婶子循声又将视线聚集到我脸上,咧嘴笑了笑。我看着她那参差不齐的牙齿,不由得停下话头。刘婶子笑盈盈地盯着我看了好一阵,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吴邪,你家里有过得病的人吗?」 我没吭声,刘婶子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念叨了下去。她的语速很慢,像是回忆着非常久远的事: 「这些人的身体每天都在变差,脾气也很难让人捉摸。但你得跟着他们,配合他们。家里医院来回跑,白天取药餵饭干杂活,晚上也睡不好,因为他们随时会醒。你自己的事一件也做不了,这些人的事情已经让你没了别的精力。」 「当然,遇到个肯体谅人的,日子不会这么难过,总归有点盼头。」刘婶子顿了顿,视线下移,停留在表二叔的脸上,笑容逐渐收敛了下去,「但有些人,能动的时候拳打脚踢,干尽一切畜生能干的事。动不得了也要跟口痰一样,死死黏在你身上,每天嘴里没句干净话。」 第46页 刘婶子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包含的信息量却极其巨大,听得我心里愈发沉重。刘婶子又用那种麻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最后摇摇头,淡淡地说:「像你这样活得好的,不可能会明白。」 说完她冷不丁抬起手,摸向表二叔的脸。伴随着她的动作,袖管往下滑落大半截,这时我才发现刘婶子的手骨看起来有些畸形,下面的皮肤上还有很多陈年伤疤。 她的动作十分轻缓,视线却冷得吓人,好像在看什么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她朝前俯身贴近,凑到表二叔耳边轻声说:「你不是最看重风水运势吗,我就帮你好好看看。你来这里之前说除了那块地,别的地方死也不去。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但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刘婶子又开始重复之前的发问,细碎的声音迴荡在封闭的房间里,让人感到窒息。连死死抓住她衣服的林二都愣在了原地,不由自主松开手往后爬了几步。 我看着此情此景,用力闭了闭眼,长嘆出一口气。她说我不可能会明白,但实际上我了解 。只不过我并不是照顾人的一方。 那段时间异常漫长,并且难熬,看不到一个头。有时候想想,一觉睡下去醒不过来,或许会更舒坦。 好在如今都过去了。 我抢在胖子出声之前按住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握住闷油瓶的手。 闷油瓶这次没有再带着冷意注视说话人,而是直直地看着我,在我握上去的瞬间也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看出他眼里的担忧,沖他眨眨眼,笑了笑:「没事儿,她也不懂。」 我如今已经搞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破坏坟地风水有刘婶子一份,她恨表二叔,想让表二叔死后都不安生。于是她怂恿嫉恨我家的林二一起破坏坟地的风水,并试图阻止来补漏的陈道士。没想到中途出了意外,陈道士死了,还和瘸子的事搅在了一起。 而弥留之际的表二叔却仿佛是知道自己看重的下葬地被破坏了风水,竟是死撑着不肯断气。这种风水命理是否真的有效,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相互纠葛,一人盼着对方快点死,躺进那块可以报復他的坟地。另一人则继续折磨对方,死死攥着她的生活不撒手。 刘婶子还在那里冲着表二叔喃喃自语,神情越发透出种癫狂。最后我看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冲着表二叔冷冷地说:「我二叔已经找到了吴家的棺材,所有风水布局会按照之前的归位,坟地很快就能清理好。到时候该迁的迁走,该进的进去。」 我的话音刚落,突然见床上如同具尸体的表二叔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胸膛开始有了肉眼可见的起伏,嘴巴一张一合,从喉咙里发出阵细微的喘气声。那声音不似正常人,异常嘶哑,每喝喝喝地吸进一口气,都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过滤了一遍。 「老头要死了。」胖子见状冲着我低声说,「真到弥留了,估计没多久就会断气。」 谁成想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表二叔却突然伸长脖子将头抬了起来,直直看向了我。 只见他牙关紧咬表情狰狞,印堂已经发黑,一双眼睛却瞪得熘圆。因为生病,表二叔的脸本就瘦得脱形恐怖异常,此时在暗色的房间里,那双睁到极限的眼睛却让人看得无比清晰,不似常人反而如同鬼怪,诡异得要命。 「开灯!」闷油瓶察觉到不对劲,一把拉过我厉声说道。胖子离开关最近,连忙一个箭步冲过去,一巴掌拍到上面。 屋子里霎时间一片明亮,我眼前发白,眯起眼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再望向床上时,表二叔的脸却已是恢復了正常。 他依旧直盯盯地看着我,半晌忽地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地问了一句:「……我的鼻子歪了吗?」 我愣住,下意识望向他的鼻子,也不知道怎地,条件反射就回答道:「好像有点歪。」 表二叔闻言,面容倏地扭曲。随后他扬起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干脆断了气。 第26章 (二十六)落幕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有说法称人死之前面容会变得扭曲,比较直观的现象是鼻子会歪掉。说实话我当时也没看清表二叔的鼻子有没有歪掉,下意识就这么回答了。 我摸了摸额头,满脑门都是惊出来的冷汗,胖子也在旁边满脸唏嘘。林二早就缩回到角落里,抱着头瑟瑟发抖。 闷油瓶朝床前走去,看样子是想再确认下表二叔是不是真的断气了。我跟在他后面,走到旁边脚下突然感觉被什么冷不丁绊了一下。 我低头一看,床底下支出根手臂粗的木头。刚才太黑了看不清床边有什么,我趴到地上往里一瞧,瞬间感觉头皮发麻,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只见在表二叔躺着的床下,密密麻麻摆满了锄头。 不懂的人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在民间有传闻,在将死之人的床底下摆锄头,这个人就会落气快。我之前有个亲戚,也是重症老不走,家里人看他熬得难受,就在床下摆了根锄头,结果当天就断气了。 但这么多锄头摆床底下,我也是第一次见。我脸色难看地抬起头,望向刘婶子,想必这些都是她放的。 刘婶子此时整个人却十分愣怔,呆呆傻傻地看着断气的表二叔,像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我百感交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对着胖子扬了扬下巴:「她不会跑,先把林二绑了。具体等二叔回来再处理。」 第47页 胖子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把缩成只鹌鹑的林二五花大绑。我不再多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让人窒息的屋子。 罈子里的骨灰还摊在房间里,这也得给二叔看,我打算先回去收拾一下。胖子怕林二跑了,扯着林二一起到了门口。 林二面如死灰知道跑不掉了,但从那个屋子里出来后整个人精神振作了几分,嘴里又开始狡辩:「这事儿真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是刘婶子怂恿我的。吴邪,咱们好歹小时候一起玩过,我哪有胆子干这种事。」 「确实。」我头也不回跨进房间,蹲到地上和闷油瓶一起收拾骨灰,漫不经心地答道,「小时候就看得出来,是个孬种。」 在门口看着他的胖子配合发出一声响亮的嘲笑,林二被我噎了一下,又不死心地说:「刘婶子完全疯了,老头也是个妖怪。你们不知道我这些天在那个鬼屋子里怎么过的,那老头大半夜的,会突然直挺挺地坐起来,嘴里不知道嘟嘟囔囔什么玩意儿,刘婶子不在的时候还会在窗户前瞎转悠,吓死个人。」 胖子不信:「那老头都虚成这样了,还能坐起来?」 林二连声称是:「是真的,和今天一样,跟个鬼似的,根本不像正常人!」 我虽然没搭理他,但耳朵里还是听着的,不由得皱起眉。这时旁边的闷油瓶突然动作停了一下,随后从骨灰里检出来一颗牙齿。 我凑到他旁边仔细一瞧,发现不是猫的牙齿,居然是颗人的大牙。 闷油瓶低声沖我说:「是颗成年人的牙齿。」 我感到诧异,站起身转头看林二,指着地上的骨灰问他:「你就装了猫骨灰进去?」 林二沖我翻了个白眼,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胖子瞪眼,举起巴掌作势要揍他,他才缩起脖子,讷讷点了下头,不情不愿地说:「刘婶子说猫招邪,顶上灌了点。」 林二这种人,典型的欺软怕硬。如今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换骨灰这种事也没有必要再多隐瞒。我深深皱起眉,蹲回骨灰旁边,闷油瓶低头看着那颗牙,手指不动声色在地上敲出一句话:里面多混了一个人的。 这原本就是个两岁孩子的骨灰罈,林二混进去的是猫骨灰。那么这颗成年人的牙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感到匪夷所思,闷油瓶垂着眼沉思片刻,突然又敲出一句话:这是在占冢。这个人想逐渐把原本主人的骨灰替换掉。 门口的林二此时还在狡辩,试图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真的,我没骗你们,我从坟山回来就待在那屋子里没出来过,里面什么样我最清楚。那老头这些天跟鬼上身似的,说不定早就死了,正常人哪能熬这么久。」 我听着听着眉头倏地一跳,又问他:「陈道士上山那天晚上,你才躲到的厢房里?」 林二感到莫名其妙,但被三个人冷冷盯着,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是,那屋子住的人要死了,这么不吉利,其他人都避嫌,除了照顾的刘婶子没人过去。」 我飞快和闷油瓶对视一眼,他抿了抿嘴,淡淡说了一个词:「窗户。」 胖子在门口不知道我们具体发现了什么,此时忍不住发问:「什么窗户?」 「他大概没说谎。」我深吸一口气,「表二叔可能真的不对劲。」 闷油瓶说的是最开始我们在灵堂里面看骨灰罈子的时候。那时我看到厢房的窗前立着个人影,虽然这人影转眼间就消失了。 那个时候林二没躲在屋子里,刘婶子紧接着又从灵堂门口路过。其他人忌讳不敢过去,正常来说,当时那里面只剩下弥留之际的表二叔。 而一个将死的人,又怎么能够从床上起来站到窗户前。如果我没有看错,屋子里当时又确实只有表二叔一个人,那么当时站在窗户前的「表二叔」,可能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个了。 但如今表二叔已经死了,尸体看起来毫无异状,我们也没办法再辨认他是不是被上过身。更主要的是,还有谁会来刻意破坏吴家的风水,并且干出占冢上身这种事情。 想到这里,我忽地怔住,喃喃道:「难道是瘸子?」 但瘸子身形巨大,很难白天避开众人潜入房间,如果真的能接触到表二叔,表二叔如今大概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并且要破坏吴家坟地的风水,没必要多此一举。瘸子还没死,这些无形的怪力乱神没有办法做到,占冢这事对他来说更是毫无意义。 「和林二一样,他也是帮手。」闷油瓶的眉头深深皱起,他站直身,看向院子外面,「主棺里的尸体被转移了,让带人下阴宅的吴二白小心点,那个屋主的目的不简单。」 我已经全部明白了,感到头皮发麻,赶紧给二叔打电话,告诉他表二叔死了,又简单描述了一下我们的发现。 好在他们还没下去,听完之后也觉得事情棘手起来。一行人决定再运些装备进来,等调查好那栋阴宅的底细再下去。 但接下来的事情二叔无论如何也不准我再参与了,他说等表二叔的丧事办完,我就直接带爸妈回去。 我没办法,知道事已至此,能做的我们都做得差不多了,硬要留下来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把林二绑到屋子里锁好,又收拾了下东西叫上小满哥,出门去找我爸妈。 我爸妈找了我们一整天,看到几人冷不丁冒出来吓了一跳。我爹冲着我就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第48页 我跟离家出走被父母逮到似的,没敢顶嘴,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挨骂。我爸吹鬍子瞪眼:「多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看场合!现在是出去下馆子的时候吗!」 我听得一愣,和闷油瓶胖子面面相觑。接下来又暗中套了一通话,总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三人一狗大半夜跑出去下斗,我爸妈醒来找不到人。二叔当时也不确定我们是去了哪里,怕二老担心,就骗他们说因为晚饭没吃好半夜睡不着,一群人跑镇子上吃烧烤喝酒去了。当天晚上喝大了,等白天酒醒再回来。 我目瞪口呆,心说不愧是我亲叔,这么编排我,我吴邪是这种不看场合的人吗。 但这么一说,我也突然感觉胃里空空荡荡,饿得要命。之前各种事情让人处于一种紧张状态,哪有人惦记着吃饭。但毕竟是在外面空着肚子跑了一整天,这一感到饿,我立马觉得能吃十顿烧烤。 于是我疯狂给旁边的小满哥使眼色,它眯起狗眼面露鄙夷之色,但大概也觉得饿,最终不情不愿站起来,懒洋洋蹭到我爸腿边吸引注意力,让他嘴里停下了骂。 谁知道我妈这时又蹬眼叉腰,接口骂道:「出去吃饭怎么还搞得一身脏!」 我低头看去,心里咯噔一声。回来忘了换衣服,虽说被雨沖了一遍没这么脏,但半干不湿上面泥巴还是不少。 胖子脑子转得快,张口就胡诌:「嘿,回来的时候车子陷坑里了,我们下去抬车,可不埋汰。」 我暗中沖胖子竖大拇指,也不给我妈多想的机会,几步上前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可不是,抬了大半天的车,烧烤早就消化了。妈你看小哥,再不吃饭都要饿瘦了。」 一声不吭站在旁边的闷油瓶听到我瞎扯到他身上,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我妈对闷油瓶向来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要和蔼,闻言立刻也不多说,回厨房看有没有东西吃。 我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是煳弄了过去。二叔回来后我偷偷把林二交给他,几人又详细交换了下情报。二叔暂时没有惊动其他人,让几个手下看住林二,打算等表二叔的丧事结束后再详细审问做定夺。 最后他神情严肃地走进大院,向其他人宣告了表二叔过世的消息。 我爸身为长子,接下来帮忙主持了表二叔的丧事。刘婶子作为近亲要参与整场白事,二叔也暂时没有向其他吴家人透露她的所作所为。 农村办丧事程序繁杂,作为长子嫡孙,我也跟着忙碌了好几天。刘婶子从头到尾一直都很安静,披着麻衣坐在空旷的灵堂里,只是眼神发直地盯着棺材,脸上看不出一丝悲喜。 某次守夜时我好像还在院外见到了瘸子,依旧是那棵树,依旧是那种背着手探身的诡异姿势,只不过右边肩膀空空荡荡,手臂已经不见了踪影。影子的脸一直面对着灵堂的方向,那里有表二叔的棺材,以及时不时会出现在里面的表伯叔。 但那影子一动不动,仿佛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等我回过神再望过去,树上已经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 办丧事的途中二叔派人下了一次阴宅,把漏进去的吴家棺材捞了上来,重新整理好坟山。好在这次没碰上瘸子,他们又只是去捞棺材,整次行动很顺利。 等头几天的大致丧事流程走完,我就被二叔赶了回去,带着我爸妈出了冒沙井。二叔派了个伙计开车送我爸妈,胖子单独开了辆车,我和闷油瓶小满哥坐在后座上。 山路颠簸,胖子集中精力开得很慢,一时之间车里没人说话。我看着车窗外,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远处的山林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里。 二叔打算之后再详细探究那个阴宅,以及处理林二刘婶子等人的纠葛,想必最后会牵扯出更复杂的往事。光是陈道士一事就难以理清,到底是林二在争执中失手将陈道士推到坑里摔死,还是瘸子杀掉了受伤的陈道士。 我想起刘婶子那句轻飘飘的「死了也好」,又或者是来接林二的刘婶子,待林二仓皇逃下山后进了坟山,与陈道士谈判未果,再次将陈道士推了下去。还是这两人都在撒谎,杀死陈道士后,因为某种奇怪的理由合力把陈道士用衣服袖子拖到了隔壁的坑里。 但二叔不打算让我参与接下来的事,这些也不得而知。我嘆了口气,又想到那个未曾露面的谜一样的屋主。闷油瓶看出我的疑虑,安慰般的拍拍我的手背,淡淡开口道:「那个屋主应该不是行内人,想来是经某些指点,才布置了那个阴宅,有装备人手不难对付。」 我点点头,二叔处理这些棘手事比我有经验得多,只不过占冢这事太过阴邪,再加上在地下所看到的一切,难免让人心底发寒。 倘若屋主真是那对新婚夫妻的父亲,那么这人等同于在借两人的命,抬自己的命。外面年龄性别不一的尸体不是正常下葬的,很有可能是屋主在女儿大婚当天,拉了全家上上下下几代人一起陪葬,为的就是造这个风水局。 而瘸子被投入井中,误打误撞来到这栋阴宅。他很有可能和屋主人达成某种协议,获得了在阴宅里居住的权利。屋主如今不满足于借用家人的命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隔壁的吴家坟山上。 瘸子帮助屋主占冢,或许是出于报復吴家人的心理,或许是出于对屋主的畏惧,也或许是为了交换继续留在阴宅的权利。 第49页 堂屋那块「四世同堂」的牌匾,在此刻想来变得异常讽刺。屋主拉了全家人陪葬,瘸子却执着于在地下将尸体变得和自己一样。 当时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头顶悬挂着那块四世同堂的牌匾。冒沙井不再有瘸子这个人,也不再有与他有关联的人。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一边带着仇恨等待,一边将尸体的腿变成尾巴。周围的尸体与他相同,但也和他无关。 我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千。一次迁棺,竟然引出无数往事。瘸子和屋主,表二叔和刘婶子,林二和陈道士,这些人竟是如同乱糟糟的麻线,相互缠绕在一起,最终拧成一团理不清的纠葛。 我在沉默中想了很久,最后嘆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闷油瓶说道:「我还有一点没想明白,瘸子为什么好像认识我。」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没吭声。我眯起眼睛,凑过去贴到他旁边,似笑非笑地说:「总不可能是他也跟林二一样,嫉妒我事业有成家庭和睦吧。」 我刻意重读了「家庭和睦」,闷油瓶侧眸,半晌后面不改色地说:「你想知道?」 我听他竟是愿意主动开瓶盖,心中不由得一喜,忙不迭地点头:「都到这地步了,你和二叔还有事瞒着我。你不告诉我,我就……」 我差点跟在水道里一样,脱口而出「我就耍流氓」,想到胖子还在前面开车,堪堪闭上嘴。 闷油瓶却是又沉默了下去,拿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默不作声盯了我好一阵,才嘆了口气,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们吴家老宅后面有一片山,那里也是块坟山。」 这事我知道,不过那里是村里的公共坟山,一些祖上没地、又执着于土葬的人会埋在那里,和吴家没太大关系。 闷油瓶见我满脸疑惑,短暂犹豫了几秒,才继续说了下去:「你父母某次带你回祖村,那时你刚学会走路,乘人不备独自跑上坟山。吴二白说找到你时,你正站在一个坟头前……」 闷油瓶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前面的胖子,摇摇头,眼里闪过几分笑意。他抬手放到我手背上,神情自若地敲了几下。 我静下心来仔细分辨,几秒钟后目瞪口呆,震惊地脱口而出:「尿……」 「尿?谁尿急?要不要我停车,你们下去尿一个?」我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前面的胖子听到了,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回过神来心里一通暗骂,一叠声说「不用」。旁边的闷油瓶面不改色,最后淡淡地说:「那里是瘸子母亲的坟头。」 我这下可是全都明白了,尴尬得要命。虽说年纪小不懂事,我也不记得这事,但在瘸子的故事里,瘸子妈可是唯一对他好的人,在他心里的分量难以想像。有人在自己妈坟头上撒尿,还正好是仇家的。换我不但能记住他,还能拿刀追他十里地。 闷油瓶像是想要继续说什么,我瞪了他一眼。这时车子甩过一个弯,我正好心里不爽,借着惯性朝旁边歪去,报復般挤到他身上。 闷油瓶挑眉,倒是止住了话头,由着我挤过去,还顺势搂到我腰上。旁边的小满哥甩了甩耳朵,淡定爬起来与我们拉开点距离,趴到座椅角落闭上了眼睛。 胖子从后视镜看到,很刻意地咳嗽几声,怪声怪气地提高音量:「咋还拉拉扯扯的,不就下去撒个尿,不丢人。」 闷油瓶闻言竟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心道如今这瓶子里的坏水果然多了,还学会和胖子一起挤兑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无语。 但也找不到什么能反驳的,最终我只能狠狠「啧」了一声:「不下去,回家!」 后记 大概老宅这趟行程一直在淋雨,衣服半湿不干,办白事又一通熬夜忙活,我在返程的路上就打起了喷嚏。最后昏昏沉沉直接睡死过去,什么时候到的福建、怎么被扛进屋子的都不知道。 胖子的大嗓门一直在我耳朵边迴荡,吵得要命。最后听他说了句「小感冒,低烧而已,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周围才安静了下来。 迷迷煳煳中感觉闷油瓶叫了几声「吴邪」,又拍了拍我的脸。我懒得起来,勉强掀开眼皮含煳应了几句,干脆整个人挂到他身上。 我听到闷油瓶很轻地嘆了口气,之后就感觉脚下悬空,被他干脆抱进房间放到床上。 感觉回到熟悉的环境,我浑身舒坦,往自己的枕头上蹭了几下,就打算钻进被子里继续睡。 闷油瓶却没让我如愿,皱着眉又把我拎起来,动作迅速地帮我换好睡衣,还拿热毛巾给我抹脸,最后才把我塞进被子里。 我半梦半醒,耷拉着头随便他折腾。一沾枕头就眼前一黑,睡了个昏天黑地。 这一觉我睡得尤其死,大概是老宅的住宿条件太差,只能凑合,哪有家里睡着舒服。等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懵,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已经回雨村了。 直到感觉有只手探到额头上,迷迷瞪瞪抬眼看到床边的闷油瓶,才回过神来。 他神情凝重地探了探我的体温,发现已经降下去不少松了口气。察觉到我的视线,闷油瓶缓和下神色,垂眼看向我轻声问道:「喝水吗?」 我点头,他给我塞了个枕头让我坐起来,递来一杯温水。之后又端进来碗粥,盯着我吃完后再吃药。 第50页 他这一套做得干脆利索有条不紊,让刚醒不久脑子不清醒的我更加茫然。等再次被塞回被子里,闷油瓶坐回床边,我才反应过来。 斜眼瞥向身侧,另外半边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闷油瓶竟是没睡,一直在旁边守着。 我皱了皱眉,在被子里动了几下。闷油瓶见状立刻皱眉,低声问道:「不舒服?」 这下我总算是知道了哪里不对劲儿。虽然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脸上没有太多情绪。但别人看不出来,我可是明白。明明就是个感冒,这人怎么如临大敌。 但很快我也意识到为什么会这样,在心底长嘆了一口气。虽然大家后来都默契地没有再多提,但当时刘婶子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只能说这病来得不巧,配合着那段记忆,一下子就让人条件反射紧张了起来。 我张了张嘴,但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闷油瓶往旁边让了让,示意他也上来。 闷油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我的意思挨过来。我把被子往他身上搭,正准备凑过去,又像是想起什么,往后缩了缩讷讷道:「要是传染给你……」 闷油瓶没答这话,扯过被子严严实实把我罩进去,自己也很快躺了过来。他侧过身睡到我旁边,探头过来亲了我一下,这时才认真看着我低声说:「没事,我不会。」 我闻言笑了笑,凑过去抱住他的腰:「我也没什么,早翻篇了。」 这个姿势我看不到闷油瓶的表情,只感觉他沉默片刻后也抬手揽住我,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听出来他语气已经没这么紧张了,松了口气,随口又问道:「咱家的鸡今天餵了吗?」 「餵了。」闷油瓶淡淡地说,下巴在我头顶上蹭了几下,「胖子给你带了饭,还吃吗?」 我打了个哈欠,大概因为吃过药,此时睡意又涌了上来。我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瀑布流水声,贴到他怀里嘟囔了一句:「不吃了,睡觉。」 闷油瓶又「嗯」了一声,抬手给两人拢了拢被子。我感受着他的体温,彻底放下心来,闭上眼平稳睡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