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与王朝》 第章 外章 楔子 潍州城。 八月,满城桂花香。 卖糖葫芦的小贩儿正笑意盈盈看着围了自己一整圈的孩子们,筐子里甜到粘牙的糖葫芦儿不一会儿就见了底,伴随着那甜甜的桂花香,这糖葫芦儿,简直能甜到心里去。 小贩儿卖完了糖葫芦,就赶紧的钻进了旁边的茶楼,点了一壶劣茶,也不坐,只找个角落一蹲,就边喝茶边听那位瞎子老人说书去。 今日正说道,玲珑巷中玲珑坊,顾大公子正在里面喝花酒,酒喝了不少,脸上通红,敬酒的姑娘笑意盈盈,满面桃花,顾大公子一掷千金,银票当废纸撒。 “顾千屿!” 顾大公子喝的正起劲,突然楼下一声大喊,这一喊不要紧,连着整条街的建筑物,仿佛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顾大公子一惊,心道不好。顾不得散落的头发未系的衣服扣,赶忙往外跑去。 顾大公子轻车熟路,顺着玲珑坊后门就溜了出去,飞身而起,翻上早已准备好的骏马,一抽马鞭,扬长而去。 只听一声清脆马蹄传来,众人仰头,便见一匹墨黑色骏马飞奔而过,一看这马便知非凡,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街上行人纷纷后退,生怕顾大公子狼狈逃窜之时控制不住马速殃及自己。 顾大公子纵马狂奔,腰带松松垮垮的系着,头发也不束起,随意散成一片,还不忘回头朝玲珑坊那风韵犹存的老鸨儿喊:“韩姐姐,记我账上,过几天我再来啊!” 此事一个月最少也会有那么十几次,众人见怪不怪,一闪而过,各归平静。 “驾!驾!乌雎,快跑快跑!你要是跑得慢了,被那疯娘们抓住了,晚上就把你清蒸了!”顾大公子朗声道,那乌黑的骏马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跑的更加卖力了几分。 顾大公子踏马离去没多久,一个身穿白衫,美艳动人的女子就从玲珑坊后门追了出来,这女子看上去美丽,可她手拿长剑,撸起袖子,一脸愤怒,此等气势,在这潍州城里,是绝没人敢靠近的。 美丽女子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顾大公子离去的方向大喊:“姓顾的,你等着,不信你不回来!” 喊完这句话,犹气不过的女子,用手中长剑砍断了路旁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 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出来,震惊的玲珑坊中的妙人儿心肝颤了三颤,就连那位江湖中盛名已久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鸨儿也是心有余悸,心想这玲珑坊虽是这潍州城里数得上的大商号,但也经不住这般折腾不是? 然后又想起来顾大公子随手丢下的沉甸甸的银锭和一叠叠的银票,还有他常说的那句“月上柳梢头,相约去青楼”,老鸨儿不免也是嘴角挂笑,口中说着“这可如何是好”却也掩饰不住心中窃喜,扭动着几十年前也曾迷倒众生的柳腰朝楼上走去。 顾千屿向来不理会这等事情,哪怕家中那头恶虎天天将他打得鼻青脸肿,也阻断不了他偷偷前去青楼的决心。 倒是外面那位总是沉默寡言的曾经的花魁许南星,总是令顾千屿感觉无力。 没办法,咱们的顾大公子就是喜欢这位许南星,一直都是。 这天晚上,夜深,月上柳梢头,住在客栈的许南星又想起了水月宫的种种过往,虽然这事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自己也早已经过了那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妙的二八年华,即使大仇得报,再无遗憾,可那种思念,却是怎么也抹除不掉的。 许南星怎么也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袍子,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只是倒了杯冷茶灌入肚中,消消这虽已八月但仍然火热的天气带给自己的火气。 许南星没有点灯,便在这黑夜之中,仗着自己的眼力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漫天的月光随着渐渐清爽的微风一同吹了进来,客栈对面,便是潍州城最大的河流清月河,此时风吹河水,轻轻飘荡,八月的桂花香气,顺着窗户被风吹进来,桂花的枝桠也在这微风的吹拂下温柔的晃动,河对岸是一轮红的离谱难辨真假的月亮,景色极美。 顾千屿走进来的时候许南星已经在这窗边站了大半个时辰,她一动不动,静静立在窗边,那姿势,足以倾国倾城。 顾千屿推开门,盯着立于窗边的许南星,看得有些呆了,许久之后才艰难摇晃一下脑袋喃喃说道:“许小姐,许久未见,你可想清楚了?” 这完全不是顾大公子的纨绔做派,这一幕显得过于正经了些,但许南星知道,这只是顾千屿在自己面前玩弄的一点小小伎俩,许南星也懒得去戳穿,但是这伎俩,对于许南星而言,却是依旧受用的,只不过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最开始还有些痛苦,时间久了之后,对于许南星来说,也早已习惯了。 沉默许久,这沉默恰好也在顾千屿意料之中,所以他并不怎么在意,只自顾自说着:“家里那位又跑去玲珑坊抓我了,得亏我早有准备,要不这次非要被打死不可!” “你每次来都是这样说。”这声音极冷,仿佛从天边传来,这让本来还有些燥热的顾千屿瞬间冷了下来。 “南星,嗯,我还是喜欢叫你绿珠儿,这个名字好听一些,我只是想说,有些事呢,确实已经过去了,可不兴抓住不放啊!” “别再叫我绿珠儿了,我早就不是了。何况做这一行的,都不会用自己的真名,哪怕再作践自己,不做这行当了之后,也就不想再有人叫了,心里那道坎,总是不好过去的。”许南星头也不回,只是抬头看着河对岸血红色的月亮,有一滴清泪,从她美丽到完美的面颊上划过,风一吹,再也没有了痕迹。 “想家人了?”不知顾千屿是在跟窗边的许南星说,还是在跟自己说。 许久未话,顾千屿坐在了桌边,同样的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他的眸子里闪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光芒,随后狂放大笑:“今天,我就要带你回去,谁来了都不好使!” 许南星已经习惯了顾千屿的疯言疯语,也不怎么在意,仍是沉默着,许久。 她心中突然想起了这些年的种种过往,家世败落,为报家仇沦落风尘,然后在顾千屿的帮助下成功报了大仇,这些年的种种,历历如在眼前,许南星自然是喜欢顾千屿的,可自己这等风尘女子,又有什么资格进顾家的大门? 许南星望向窗外,看着映照在河上的月光,默然无语。 今晚的月亮长了牙齿,把异乡人咬的生疼。 许南星突然说道:“最怜天上月,一夕成圆,夕夕都如缺……” 话未说完,就被顾千屿拦腰抱起,然后夺路而逃,就像白天之时,被家里那头恶虎猛追一般…… 第1章 纨绔归来 潍州城近日来张灯结彩,街道两边茶楼里人来人往,店小二跑前跑后招待着客人,三五个大汉一桌在酒馆里喝酒聊天,一旁的小娘子惬意的唱着小曲,说书的人下面聚满了喝茶的人,不时传出几声叫好声,多是为了唱曲儿的小娘子发出来的。 长街内红砖绿瓦,商贩小摊鳞次栉比,店前的招牌旗帜随风摇曳,街上悬挂着各类彩色灯笼,近日的玲珑巷简直被塞得满满当当,似乎比之前更热闹了,众人只知玲珑巷比之前更加繁华,却不知所谓何故,只是爱凑热闹一向是潍州城人的天性,越热闹的地方,就会有越多的人前来。 今日李子木起了个大早,沐浴更衣后急急召唤下人一起出城去了,临近年关,能让整个维州城里都臭名昭着的纨绔子弟李子木心惊胆战的,也就只有玄天剑宗里那位,号称潍州城第一纨绔的顾千屿顾大公子了。 顾大公子三年前去往整个荆楚王朝最着名的稷下学院求学,今日是三年来第一次回到潍州城,三年求学之路,不知顾大公子是学成归来还是纨绔依旧? 这不,街上这张灯结彩的热闹模样,可不就是李子木派人一家店一家店通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新归来的顾大公子看了心情大好。虽说整个潍州城里就数玲珑巷最为繁华,玲珑巷里商家的老板也都是潍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谁也不想得罪这位李大公子的父亲潍州城刺史李克不是,况且这位小霸王哪里又是好惹的主? 你就说这红毯自潍州城往南,整整铺出去十里路的阔气,光这红毯就价值几百金,谁看了不得眼红?哪怕是在潍州城驻兵的异姓王宋明城来了,怕是也没有这般待遇吧?只是这潍州城里的人们都被蒙在鼓里,谁知道这是要干嘛?怕不是皇帝老儿要来了? 李子木不带仆人,步行出城,同行来的,还有玲珑巷踏歌楼老板的公子赵立新。 说心里话,那些年里,穷苦人出身的赵立新不太顺眼两位纨绔在州城内的风流行径,但父亲赵起民是顾千屿父亲的幕僚,后也是在顾千屿一家的帮助下,才得以摆脱东奔西走的流浪生涯,有了这家在整个玲珑巷都数得上的踏歌楼,也算是在潍州城这地界儿,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家,所以从小到大,父亲赵起民都严令赵立新忠于顾家,不忘恩情。 忠义当头,顾千屿既然是恩人之子,便是顾家要赵立新的性命,怕是这位翩翩公子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但如果要他去亲手掳抢黄花闺女,这位翩翩公子怕是会挽起袖子护在这姑娘身前吧。 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小山坡露头,风很冷,两人相约潍州城外十里的长亭,这红毯就铺到了这里。 李子木生的身高七尺,相貌堂堂,一双略闪寒光的眼睛,黑眸锐利,剑锋般的眉毛微蹙着,胸脯横阔,乍一看,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器宇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身材修长不粗犷,身着墨绿袍腰间挎着一柄通体亮银色宝剑,天空将朝阳洒在剑身上,熠熠生辉,泛着冷芒。 光看这外观,谁也看不出这竟然是潍州城里数得上的纨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门哪派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大侠呢! 另一位赵立新就温柔的多了,只见他一双温柔的似乎要滴出水来的澄澈眸子钳在一张完美俊逸的脸上,细碎的长发覆盖住他光洁的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眼角却微微上扬,而显得妩媚。纯净的瞳孔和妖媚的眼型奇妙的融合成一种极美的风情,薄薄的唇,色淡如水. 一袭白衣下是所有人都不可比的细腻肌肤。身穿水墨色长衣,头戴一片毡巾,生得风流韵致,自然是个才子。 俩人一文一武,一静一动,某些时候竟也相得益彰。 大约一炷香功夫,远远的,一阵烟尘从太阳升起来的方向飞扬而来,不多时,狂奔而来一匹黑色大马,马匹通体如墨,异常高壮,一看便知曾是野马之王,但两人很快就看出,这匹高头大马野性未除,骑于马上之人怕是没甚功夫在身,端端是制服不了这匹烈马的,只见大黑马扬起斗大马蹄,不停翻腾,试图将骑在它身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可怜家伙摔倒在地,然后狠狠踩上两脚,不将他踩的丢了性命是誓不罢休。 在这空旷的道路上,大黑马看到迎面站着的两人更是难掩心中兴奋,前蹄一跃而起,就要冲两人踩踏下去,赵立新见状,慌忙抱住头颅,生怕大黑马将弱小的自己踩死在地,但令大黑马没想到的是,这一扬蹄,却是踢到了铁板子。 只见李子木微一屈膝,不见如何发力,身体却一跃而起,伸手将马上早已经吓的魂飞魄散的可怜人儿揽入怀中,右脚顺势踢出,只听“咚”一声闷响,高头大黑马缓缓倒在地上,许久才恨恨然爬起,打着沉闷的响鼻,四蹄在地上不安的来回踱着,却再也不敢有刚才的凶狠了。 李子木将顾千屿放在地上,亲热的喊了几句屿哥儿,见没动静,又使劲摇晃了摇晃顾千屿的身体,依旧纹丝不动,李子木还以为顾千屿死了,继而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赵立新好心想上去提醒李子木顾千屿只是惊吓过度,结果被李子木一把推开,几个趔趄,跌倒在地,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坐在地上,洁白的袍子沾了泥沾了土,灰头土脸,想要骂出声来,搜挖了脑袋里所有的词汇,也没想出个骂人之词,书到骂时方恨少,没办法,愤愤然只能作罢。 李子木摇晃起顾千屿的身体来毫不留情,劲儿用的越来越大,直摇的顾千屿晕头胀脑,胃里一阵抽搐,眼看就要呕吐出来,紧忙睁开双眼,大喊一声:“停!再摇下去我可就非死不可了!” 这句话可把李子木吓得不轻,赶紧放开了顾千屿,侧过脑袋,将顾千屿紧紧抱住,眼泪竟也浸湿了眼眶。 乍看这两人,竟有些久别胜新欢的意味,一旁的赵立新尴尬的笑笑,拍了拍身上粘着的泥土,轻描淡写说了声:“走吧,回城!” 三人两前一后,李子木将顾千屿背在身上,爽朗大笑,身后跟着赵立新,循着红毯,一路生风,不多时便到了潍州城,起初潍州城内闲逛的人还不确定是谁能够让大纨绔李子木背负入城,后来不知谁喊了一句:“是玄天剑宗的顾大公子回来了!” 这下可倒好,潍州城那条最繁华的玲珑巷顿时鸡飞狗跳,计较一些的小贩儿赶紧收了摊,不计较得失胆子又小卖的又是些不值钱小玩意儿的小贩儿甚至连摊上的物件都扔下不要了,连滚带爬朝后跑去,更甚的是那些打扮漂亮的千金小姐们,顾不上大家风范淑雅风姿,拎着裙摆尖叫着逃窜开来,店铺的窗户一扇扇关严,玲珑巷顿时一片狼藉荒凉无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一般。 高头大黑马扬起四蹄,“嘚嘚嘚”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驰骋,这条可并排行驶四驾马车的宽阔道路,如今只剩下这一匹独马,这大黑马还以为街上的人都怕了它这威武挺拔的身躯,跑起来格外趾高气昂。 赵立新站在身后默然无语,表情里透露出一股不愿与之为伍的惆怅来,只有顾千屿和李子木两人见惯不惯,依旧我行我素,哈哈大笑,不时还冲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喊诸如“赵掌柜,你家闺女哪儿去了,回头我要来拜访啊。”“冯老板娘,回头可别把你那风骚的老腰扭断了,我还要摸摸看是不是胖了呢!”等等污言秽语。 赵立新多半是受不了这两个纨绔的恶劣行径,推脱家中有事先行告退了,持刀挎剑的李子木不屑喊道:“走走走!准是又看不惯我们的行径,看你们这些书生矫情的,一点大丈夫的性情都没有!没劲,真真悲哀啊!” 顾千屿瞪一眼李子木,冲赵立新说到:“回去吧,你这木头,替我向伯父问好啊!” 赵立新点点头,提起长袍,转身离去,背影萧索。 “不管他不管他,屿哥儿,三年未见,近日咱们兄弟俩不醉不归,你看如何?” “正合我意。”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说罢俩人往前走去,李子木嗓门奇大:“屿哥儿,这三年里没有在学院找个眉清目秀的小娘子啊?” “怎么?带回来给你做媳妇儿?” “你知道的屿哥儿,我只钟意着咱妹妹千浔,对其他庸脂俗粉可都是敬而远之的!” “去你的吧!那是我妹妹,有你什么事?” “话说千浔不知道屿哥儿你回来吗,怎么没见出来接你?” “许是又被老顾头禁足了吧,不去管她,我们玩我们的!” 第2章 两个纨绔子弟,一支碧绿簪子 两人直奔那座流金淌银的温柔乡——玲珑坊,点了整条玲珑巷乃至整座潍州城里最贵的酒食,只是平日里人满为患熙熙攘攘的玲珑坊,近日却是冷冷清清,一眼望去,竟没几个人,连那平日里不断的淫声浪语也是一句都没听着。 这让两人有些诧异,李子木嗓门大,一喊之下整栋楼都跟着颤抖:“冯妈妈,快快过来!” 老鸨急匆匆赶来,一脸媚笑,腰肢扭的像一条刚从水里游出来的水蛇,半老徐娘脸上已经微有皱纹,但却掩盖不了身上绝好的气质,想当年冯妈妈也是远近闻名艳名响当当的花魁,只是年纪大了,不再做这等勾当。 见冯妈妈过来,李子木脸上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淫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入冯妈妈依旧雄壮的胸口,甚至还不忘趁机捏上两把,怪笑一声道:“冯妈妈,你这腰扭的,看的小生可是口水直流啊,要不今晚来我府上,也让我尝尝你这岁数婆娘的床上功夫?本公子可是听说,冯妈妈当年也是一绝啊!” 冯妈妈轻啐一口,却伸手将银票放入袖口,抬起那只依旧嫩白柔滑的青葱手指,戳了戳李子木的额头,娇声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毛还没长齐呢,还想着吃我这老牛了?我看李大公子不是要试试我这老婆婆的床上功夫,倒是想问今儿个我这玲珑坊为何如此冷清吧?” 说话之间,冯老鸨儿还不忘将滴溜溜的眼睛撇一撇安静坐在一旁的顾千屿,两人刚进来时已经打过招呼,只是这三年未见,顾千屿越发出落得秀气了,也不知将来会迷倒多少少女的心,又有多少石榴裙拜倒在这位顾大公子脚下,真是造孽啊! 顾千屿笑笑,看了眼冯妈妈依旧纤细富有弹性的腰肢,倒没有调戏老鸨的意思,道:“冯妈妈果然是聪明人,我二人正是疑惑呢。” “哎,本来我这玲珑坊可是门庭若市,这不,前几日这街上来了个女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妖精,据说长得绝美,就住在踏歌楼里,这潍州城的公子哥儿啊,都跑去看了,我这儿可不就没人了嘛!” “什么?还有这等事,我怎么没听说?”李子木怒目而视,这倒吓坏了冯老鸨儿,她正了正身,急忙说道:“那些个公子哥哪敢跟您说这事儿啊,您还不得抢回家去?那他们可就看不着这绝色美人儿了,不都想多看几眼才敢不跟您说的吗?” “这倒也是,谁让本公子是这潍州城里除了屿哥儿之外最大最豪横的纨绔子弟呢!” “咔哒”一声,李子木将长剑提起,重新挂在腰间,道:“冯妈妈,今日我二人先行告退,先去这踏歌楼看一看这位美人儿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是何等样的姿容样貌,竟然使得全城的公子哥都前去观看,倒好叫我屿哥儿抢回家里去,独自一人看岂不妙哉!” 说罢拉起顾千屿的胳膊就朝玲珑坊外走去。 潍州城踏歌楼。 近日来了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成了这潍州城里最重大的消息,风头竟隐隐盖过了潍州城最大的公子哥儿,顾千屿。 这女子脸覆面纱,看不真切,但就凭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柔若无骨的娇躯还有那面纱之下若隐若现的绝美,就够天底下所有纨绔浮想联翩的。 潍州城里数得上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今儿个几乎都到齐了,不为别的,就为了亲自目睹一眼这传说中的美人。 听踏歌楼掌柜的说,这位美人来自极遥远处陵州的江湖门派水月宫。这位踏歌楼的掌柜,姓赵名起民,正是赵立新的父亲。如今已是耳顺之年,但见他唇红齿白,须发皆黑,浓眉大眼,仪表堂堂,竟只有三十多岁模样。 这般诡异之事,江湖人一眼就能瞧出,这掌柜的,是常年服用鹤鸣山的灵丹妙药,加之自身修为高深,才得以在耳顺之年保留着这份“童颜”。 这赵起民,在潍州城这地界儿,可算得上是闻名遐迩,兼之为人仗义,行事磊落,又不爱说假话,所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多半是可信的。 既然这掌柜的说了这美人来自水月宫,多半这美人也的确来自水月宫,只是这水月宫早在一年前就被另一江湖顶级门派冷枫山庄给灭了门,怎么这会儿竟又有人冒出来,还是个如此风华绝代的美人? 何况这美人不加任何掩饰,摆明了就是把自己摆在明面上,如此肆无忌惮,难道就不怕冷枫山庄的人赶尽杀绝? 即便在潍州城这地界儿安全,可这姑娘难道想要一辈子待在潍州城了? 今日美人儿还未从客房里出来,但堂食的大厅里,早已经是人满为患,站着坐着蹲着的都有,大多衣着光鲜亮丽,尤其以武者打扮和书生打扮居多,持剑的抱剑入怀,低着头,故作深沉之状,没持剑的多半手拿折扇,书生味十足,荆楚王朝崇文亦尚武,小姐千金们多半喜爱这两种人物,往往对经商做官之流嗤之以鼻,却不知踏歌楼里这位相传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美儿是喜爱文的还是更倾向于武的,但总归有一半概率不是,但看大厅中人,书生打扮还是要多于武夫装扮,看来武夫身上所自带的摄人气质不是谁都能够模仿得了的,起码要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不是? 可就在众人焦急等待着的空档里,不知靠近门口的是谁喊了一句:“天杀的顾千屿和李子木来了,大家快跑啊!” 半盏茶功夫,众人便如过街的老鼠见了几天未进食的饿猫一般作鸟兽散,原本热热闹闹的踏歌楼里,瞬间凄冷下来。 看见两人进来,赵起民赶忙上前迎接,两人拱手作揖,叫过伯父好,又问过赵立新,得知赵立新已去后宅后,也就不再多问,因为以赵立新的性格,多半也对什么美女之流的不感兴趣。 赵起民为两人安排了楼上的房间,这房间门打开,刚好可以看到楼下大厅内的场景,正是看美女的好地方。 见两人上楼,一些个胆子大点的公子哥儿,纷纷从外边重新回到大厅内,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顶多是被暴打一顿,哪里赶得上看一眼这绝世美人儿重要? “屿哥儿,刚刚进来的时候可听说这位是水月宫来的,前些日子水月宫被冷枫山庄灭了门,听说是因为冷枫山庄已经投靠了靖王爷,这位靖王爷想着把水月宫也拉进朝堂争斗这深不见底的泥潭,水月宫是死不肯,这才惨遭灭门,现在天下各地征伐,只剩下潍州城这一座还算安稳的城池了,要不是伯父和你师父陈琳都是玲珑榜上有名的高手,玄天剑宗又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弟子众多,加上我父亲在此掌兵,想必这潍州城也早已陷入火海啊!”李子木将手中剑横于桌子上,眉心渐锁,没想到这无良纨绔还懂得天下大势! 顾千屿躺在一张特质的摇椅上左摇右晃,摆摆手,不说话,伸手在身后的果盘里拿出一颗红的发紫的水晶葡萄,丢到空中,然后一仰头,用嘴接住了。顾千屿可不管这么多,这倒不是因为这位潍州城里最大的公子哥脑子痴呆想不到,而是这位也算无人不知的潍州城第一纨绔不屑于思考那些无关于己的事情,反正天大的事儿都有那位江湖第一大门派玄天剑宗的宗主父亲顶着,怕个球儿? 既然是来看美人的,那么在这间整座踏歌楼最儒雅的房间内,顾千屿可不想听一些与美人无关的事情,听踏歌楼里小二说,这位绝代美人只有到了午时才会走出房门来要一碗名不见经传的潍州汤面,这汤面在潍州城里,算得上是每个人都能吃得起的食物,在一些富家人的餐桌上,是绝对不会出现如此低级的食物的。这更加激起了顾千屿的好奇,对这位即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美妙人儿更加期待了起来,心想着如果这美人儿真如大家所言般美丽,一定要掠到自己府上去,管她什么水月宫什么冷枫山庄什么靖王爷呢! 这位美人儿每次都只点这么一碗最便宜的汤面,当然这踏歌楼是赚不了多少钱的,但鉴于每次美人儿出来端面的空当,这踏歌楼的门槛总是差点被人踏破了,生意火爆,就算是没有座位,这楼下堂厅里也是挤满了人,这些大多为潍州城里有钱的公子哥儿浪荡子,还有少数早已经在床铺上有心无力的富家商贾。 就这帮子人,谁家没点家产?谁不是随便一打赏就是几十上百两银子的主? 这也是踏歌楼掌柜的哪怕不赚钱,也要留下这美人的缘故。 当然了,这潍州城里的江湖门派,若不是玄天剑宗一家独大,就光是江湖中人,就得排到城门口外十八里路去。可这里是潍州城,没办法,玄天剑宗在江湖上的名头太过响亮,对付同门的手段更是残暴,几乎是没有什么江湖门派敢来没事找事找灭门的,所以楼上人虽然不少,武艺高强能飞檐走壁的神仙人物却是寥寥无几。 话说谁都不想来到玄天剑宗的地盘,被当成鸡鸣狗盗之徒草草了结性命不是?谁都有成为天下第一的梦想,但在此之前,先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啊! 当然也不乏一些高高手,又好色成性的采花大盗之流,扮作普通商贩或者富家公子哥装模做样混在其中的。就这一个俩的?不说别的,就顾千屿的这位忠实小弟,潍州城刺史李克的独子都不见得放在眼里。 午时将近,这美人儿也就要从房里走出来了,这时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位美人儿,前几日有幸见过的人,都说这辈子没见过如此娇艳的女子,更有才子砸下重金买下最好的位置,只为了近距离一睹这美人儿一眼,心里想着能够得到这位美人儿的青睐,或者淡淡一瞥,也能够心满意足。 一两个的采花大盗更是在脑子里极力搜索着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手段,想着如何把这美人儿收入囊中。 午时已到,那位早已经被无数人惦念的姑娘自房门内缓缓走出来,人们自觉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她常坐着的那张桌子前,竟也是出奇的安静,没有一个人,她端坐桌旁,白衣飘飘,脸覆面纱,腰间竟是悬挂着一柄古朴长剑,姑娘就那么坐着,轻闭双眼,手握宝剑,将所有人视若无物。 什么?你问为什么脸覆面纱还能看出来这姑娘的美貌?就不怕揭开面纱是个丑八怪?开玩笑,这小小的面纱能遮挡个屁啊? 顾千屿一眼望去,立马被这女子吸引,最为吸引顾大公子的,倒不是这女子美貌,而是这女子发上一只碧绿簪子,那簪子绿的晃人眼睛,像一条青色的水蛇,就那么缠绕在女子浓密的发丝上,看的顾千屿眼睛都晕了,顾千屿心里想到,三年学院生涯,就有那么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始终在自己的眼前晃荡。 面被小二端上来,只见那女子轻轻端起面碗,踏步返回屋子,与往日不同的是,女子在经过柜台的时候,问小二要了一壶最便宜也是最着名的梅子酒。只半盏茶功夫,女子的身影便悄然远去,只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清香。 第3章 美人天下第一 “屿哥儿,你看这婆娘,真真长得天仙儿一般呢!你要是不愿动手,这坏人就要小弟来做,看我给你抢回家去,叫她做一只只能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不过我看这婆娘性子傲的很,怕不是个听好话的主儿,不过没关系,养在府上,一应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早晚叫她听话,做屿哥儿的小娘子岂不是美哉妙哉啊!” 话说罢了,李子木提起剑就要动手,顾千屿伸手将他拦住,虽然这位姑娘已经回房间去了。顾千屿的眼神却始终没有从楼下转回来,顾千屿心想,这人怎么和许南星如此相像,就连头上带的碧绿簪子也是一模一样,但此人举手投足间,已经饱经沧桑,除非经历了重大的变故。否则断不会有如此大的改变,何况自己虽然一直不知道许南星的身世,但从她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的富贵气息来看,她家里绝对不是贫穷之家。 想到这里,固有思维使得顾千屿万万不敢相信刚刚从楼下走过一遭的姑娘就是自己曾认识的许南星。他摇了摇头,有些混乱道:“我看这姑娘不适合跟我,倒是和你有那么一些相似,都持剑佩刀的,想必都喜欢做一些舞枪弄棒的事情,要不你看李大公子把她抢回家去,养在刺史府中,早晚必将她拿下,如何?” “屿哥儿,你可就别取笑我了,你知道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千浔,平日里去青楼玩玩也就罢了,娶夫人却是万万不可的,要不千浔该更不理我了!” “她本来也不理你,有何区别?”顾千屿哈哈大笑,经这一闹,刚刚所思所想都被抛在了脑后,果然李子木就是顾千屿的快乐之源啊,即便是三年未见,依旧未改啊! “不过说真的,屿哥儿,你说这么好看的婆娘你就真的不打算要?这婆娘别的不说,光这身姿,可就得有九分之多,如果再加上容貌,怕是有将近十分了吧?我可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婆娘,你说你要是不收下,这整个潍州城,还有谁敢收下这婆娘?” 顾千屿摇摇头,抬头看看门外,用作堂食的大厅里重归平静,那美人儿这几天来雷打不动,只在午时外出,端面便回房去,这会儿看热闹的众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寥寥数人还在喝酒聊天。 一个身着白色裘皮大衣,剑羽星眉,手挎一柄长刀的男子问店小二道:“店家,我看这女子也不像有什么后台的,这潍州城里英雄众多,为何就没人敢抢了回去放在家中,独享这乐趣呢?” 小二紧了紧领口,好像有些冷,一张毛巾随意搭在肩膀上,弯腰回答道:“客官是外地人吧?大概还不知道这维州城里的规矩。” “哦?难道这潍州城里还有什么规矩不成?” “你可不要惊讶于这美貌女子为何至今无人动手抢回家,要知道这群公子哥儿虽然纨绔,却大多都不是什么饭桶,开玩笑,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谁先动手,谁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何况玄天剑宗那位顾大公子还未动手,谁敢抢先?这要是搁在顾大公子去往稷下学院求学那几年还好,可看到了没,顾大公子回来了,而且就在这楼上,谁敢当着他的面抢美人儿,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又是什么?”小二腰弯的更低了,几乎将嘴巴附在了刀客耳朵上,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被人听见一般,说道。 “敢问这位顾大公子是何方神圣?” “呦!客官,怎么说您是外地来的呢,您可得小声点,顾大公子耳朵灵着呢,您别的不说,就说前几年刚刚发生的事情,那位秦大公子,那可是官宦世家啊!爷爷是当朝从四品大员,在这小小的潍州城里,够豪横了吧?可就因为多看了一眼顾千屿的亲妹妹顾千浔一眼,就被剜去了眼珠子,事后非但没有被找麻烦,相反,那位秦大公子的爷爷亲自登门致歉,可那位顾大公子还是不买账,直接叫人暴打一顿,赶出潍州地界,牛不牛?”小二说得眉飞色舞,就好像跟外地汉子炫耀本地的大人物,自己也能跟着沾光似的。 刀客若有所思,点点头,却见小二抬头一瞥,却再也不敢言语,只匆忙低头,仿佛连抬起头来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了,刀客循声望去,只见两男子衣着华丽,一人佩剑,一人微笑,从楼上走下来,也不停留,径直往门外走去。刀客心想,这大概就是顾大公子吧? 踏歌楼,客房内。 女子坐于床边,轻解面纱,上身着水芙色翠烟衫,下身浅蓝色做底水雾绿草百褶裙,身上还披着件翠水薄烟纱,青丝被松松的收束起来,绾起一个云髻,斜斜插着一支绿色翡翠簪子,正是顾千屿看到的那支,身材修长,纤腰微步,黛眉如画,丹凤眼,桃花眸,肤白如玉,美人瓜子脸,皓腕轻纱,绰约娉婷,抚人心魄,端端是美的不可方物,不似人间俗物! 女子吃了面,搬凳子坐在了床边,手中拿着那壶梅子酒,今日大寒,下了雪,冷风透过窗户,直直的吹在姑娘的脸颊,姑娘青葱玉臂轻轻抬起酒壶,猛的往嘴里灌了一口。梅子酒是潍州城的佳酿,在她还在稷下学院读书的时候,就听说过这种廉价的酒,性烈,刚猛,但能暖人心。那是姑娘第一次喝酒,有些辛辣,有些酸楚,只一口,就有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完美无瑕的洁白脸颊上,一滴晶莹的眼泪好似在留恋姑娘的绝美容颜,迟迟不肯坠下。 今夜没有月亮,飘飘洒洒的雪花下个不停,雪花飘啊飘,飘过层层乌云,飘过潍州城十余丈高的城墙,飘过城中那座金碧辉煌的玲珑阁,轻轻落在了姑娘的手心里,转瞬间便融化干净,只留下无论如何努力都握不住的水珠,就如同那滴眼泪,再怎么留恋,终究要掉到尘埃里。 姑娘突然想起,小时候冬天的水月宫,总能看到一男一女带着两个孩子打雪仗堆雪人的场景,男子相貌堂堂,女子小家碧玉,孩子活泼可爱,一家四口真真是羡煞旁人,可三年而已,稷下学院求学的三年,回到家里时,却已经是一片废墟,爸爸妈妈死了,刚过及冠之年的大哥也身首异处,是谁如此狠心,竟然不留一个活口。 那封藏在密室里的信件,潦草写就,应该是遇到了很紧急的事情,信中未写明仇人是谁,只是叫她不要想着报仇,隐姓埋名,信中要她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活着。 可是活着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所以她高调行事,希望引来仇家,即使报不了仇,至少自己可以随家人一起去死,到了阴曹地府,想必也不会寂寞吧? 但是白日里的喧嚣,书生武夫们大笑着的模样,还有今夜的烈酒梅子,都让她有种想吐的感觉,异乡人在这陌生的地方,无依无靠,随时都有可能被杀掉,死掉又如何,她许南星在回到家中看到一片断壁残垣的时候,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是吗? 可她突然就不想死了,就这么死了,值得吗?大仇未报,难道就怀着恨意死去? 可怎么报仇呢,她猛然站起身,身后的凳子被她无情的碰倒,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这声响显得格外刺耳,她面朝窗外,悄然站立,缓缓戴上了面纱,随后又摘了下来,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几欲摔倒在地,她将手中的酒壶掷碎于地上,然后捡起一片碎片,在胳膊上刻下一道深深的伤痕,鲜血混合着泪水滴落在地上,绽放成了一朵美丽的血色之花,她抬起眼眸望向窗外,用力的咬了咬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那夜,站在踏歌楼上的覆纱女子摘了面纱,她面朝窗外,想起过去的一十八年时光,美人泪眼朦胧,紧咬着嘴唇,拳头紧握,胳膊上的血水顺着攥紧的拳头流淌下来,她似是毫无察觉,依旧紧咬着嘴唇紧握着拳。 一转头,美人满颊泪水。 那夜无人看见,那张脸,倾国倾城。 这一幕要让天下男人瞧见,保管没人能抗拒得了。 夜风微凉,轻轻吹动那一袭青衣,白皙肌肤似乎比窗外的雪更清亮一些,这城中有人在回忆往事,这城中有人在微微颤抖,这城中有人硬下心肠,这一切,都只属于那一个人而已。 美人踏上了潍州城头,冷风吹散了她的泪水,她呆立许久,才看到依旧灯火不熄的玲珑坊。 美人走下城头,一步一步,步步坚定,朝着玲珑坊的方向行去。玲珑坊内欢声笑语,但这笑却与心情无关。 那夜,潍州城玲珑坊里,突然出了位花魁,一扫潍州城青楼界自苏小歌走后便青黄不接的局面,一时间成了所有茶楼饭馆说书先生的谈资。 花魁名为绿珠儿,不知其原本姓名,亦不知来自何处,只听见过的人都说,像极了那位在踏歌楼里住宿的美人儿。可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就没人知晓了。 第4章 今夜有人未入眠 八百里玄月山,玄天剑宗。 顾大公子的院落是比宗主顾大千的院子更奢侈的存在,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金碧辉煌,两三如宫殿般房舍,一明一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个个皆为大紫檀木雕刻而成,门外雕龙刻凤,这龙凤在寻常人家是不允许出现的,江湖门派则毫不避讳。 正房为顾千屿的房间,左侧为书房,右侧房间为顾千屿院中服侍的丫鬟婢女准备,婢女不多,仅有三人,但却是整个玄天剑宗最漂亮的婢女。 从正房内往后,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梧桐树交相辉映,梧桐参天,各式各样的怪石异花点缀,煞是好看。 后院湖泊波光粼粼,亭台楼阁玲珑精致,清幽秀丽池馆水廊,正后方一木质大戏台子,正合了顾千屿听戏的爱好。 此时,顾千屿正躺在正屋大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深蓝色纹龙绣凤大被褥,床边一丫头正尽力服侍,却并不得其心意,很快便被轰走。丫头习以为常,也不在意,施了个万福,匆匆退下。 此刻顾千屿的床边坐着的,只剩下妹妹顾千浔一人,兄妹两人从小交好,顾千浔从小跟在顾千屿屁股后头像个小跟屁虫一般,对这个唯一的妹妹,顾千屿也是百般呵护,生怕受一点点委屈,但虽然三年未见,今天的顾千屿却是心情糟糕,匆匆问候之后,便借口赶路累了想要休息叫顾千浔离开,顾千浔从小听哥哥的话,从不问为什么,寒暄几句,便也退下。 回来第一天,当夜顾千屿久久难眠,索性不再睡了,裹了长袍,走出房门,他径直走向宗门后山,那座被天下人艳羡的巨大山峰。 昨日落下微微细雪,雪过了天又晴,山风微凉,站在山脚,远望而去,影影绰绰,隐约可见山上楼阁,山名玄月山,阁为玄月阁,这玄月阁,乃是玄天剑宗根基所在,江湖传言,阁中典藏,皆是世间少有的武功秘籍,不少还是江湖失传已久的孤本,这等秘籍,随便扔出一本在江湖,岂不是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顾千屿爱看书,特爱看,可咱们这位顾大公子啊,看的可不是什么武功秘籍,更不是什么圣门典籍,而是天下君子秀才皆不齿的春宫画册。 一般的顾大公子还看不上咧,得是顶有名的画家画出的彩色绘本,那栩栩如生的模样,哪次不叫咱们的顾大公子流哈喇子? 喜欢归喜欢,可就这位,身边还能缺的了绝色美人?但顾千屿可不是那种什么角色都垂涎的可怜家伙,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生在这富贵家,就该有个公子哥的样子。 所以顾千屿每次都要仔仔细细挑选一番,恰巧这又是位对美人极其苛刻的完美主义者,所以往往脱下贴身衣物后,被顾大纨绔发现身上的痣啊胎记啊之类的东西时,就会被“请”出玄天剑宗,事后还留下白银千两作为赏赐,你说这等好事,谁不乐意落到自己头上? 加上咱们这位顾大公子的长相,淡雅如雾的星光里,优美如樱花的嘴唇,细致如美瓷的肌肤,脸庞俊美又放浪不羁,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 说也奇怪,就顾大千那五大三粗的屠夫模样,竟然能生出如此好看的儿子,难怪江湖人传言,这顾家兄妹两个,都不是顾大千的亲生骨肉,这事儿虽说大家都猜测,可没人敢摆在明面上来说,废话,这满潍州城,还没有哪个有这么大胆子抚这虎须触这逆鳞,这话进到顾大千的耳朵里,落得个身首异处只怕都是最轻的。 你看顾千屿这俊美的书生模样,哪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见了不欢喜? 这就不得不提那些个被顾千屿“请”进府来的绝色美人了,哪个放在江湖上,不是个顶尖的红颜祸水?就算是扔到窑子堆里,也是个潍州城里的头号花魁不是? 可就这,还入不了顾大公子法眼呢! 顾千屿一个人登上了玄月山,今夜月明星稀,远远望去,山顶就好像被月色勾勒出的一幅水墨画,青山温柔,月色妩媚,交相呼应,但夜风吹拂,难免叫人忍不住寒战。 顾千屿拎一深青色酒葫芦,葫芦上系一根红绳,红绳上绑着一根金穗子,也算是金光闪闪不失富家公子哥模样,他坐在玄月阁旁一块巨石上,扬起手,青葫芦里的酒顺着月光洒下,灌进顾千屿的喉咙,顿时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冲上来,这酒就是潍州城里顶普通也是顶便宜的梅子酒。 虽名梅子酒,也是用梅子酿造的,可酒里,却是没有什么梅子滋味的,也可能是酒太烈,把梅子的味道都赶跑了吧! 白日里见到的女子历历在目,那熟悉的背影和感觉不似假的,但又总想不明白,看来得再去趟踏歌楼,不弄清楚那女子来历誓不罢休! 灌完一口酒,顾千屿抬起头,却突然看见一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汉子身着青布衣,身段魁伟,孔武有力,顾千屿只看见他的背影,朝玄月阁走去,背影翩然。此人正是顾千屿的父亲玄天剑宗宗主顾大千。 “这老头子,天天往藏书阁里跑,这堆破书,哪有这春宫画册有趣?呆老头,也忒不识趣了点,天天就知道练那些破武功,就不怕走火入魔了?” 顾千屿自言自语,又灌进去一口酒,嗓子一辣,再不管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一仰头躺在巨石上,月朗星稀,顾千屿做着梦,枕着月光,沉沉睡去。 当夜顾大公子做了个怪梦,梦中一片火海,自己站在山间树梢,看着那片恐怖的大火,似曾相识的地方,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有人从火中伸出手,似乎是在向顾千屿求救,顾千屿伸出手,手与手接触,却只是穿掌而过,像拂过一阵风,凉凉的,那只手掌,很快便被熊熊燃烧的大火吞没。 一阵风吹来,灌进了顾千屿的脖子,他猛的惊醒,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但这梦实在是过于真实,就像是刚刚发生在自己眼前一般,真实的可怕! 他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直至灌的脸颊通红,红到了耳朵根,青葫芦里还剩下一滴酒,他仰头灌入喉咙,又倒了两下,直到最后一滴也滴到了他的嘴里。 他抬头看,顾大千还未出阁,阁门紧闭,阁内灯火摇曳,在这偌大的玄月山,唯有这一盏灯火,竟有些骇人的意味。 风一吹,挺冷,顾大公子心里像是被什么击中,痛了一下,好生奇怪。 他转过头,看向八百里玄月山,巍峨高耸,虎踞龙盘,内有大河“清月”,清月河蜿蜒曲折,横穿整个潍州城。 世人皆传闻玄月山绵延八百里,其实不然,玄月山虽大,也仅仅只有八十里而已。但此处峰峦起伏,顶峰与山同名,名“玄月峰”,这山,河,峰,皆带“月”字,寓意此处距月亮最近,伸手可及,可见玄月峰之高,令人咂舌。 玄月峰乃玄天剑宗宗门所在,高耸入云,平日里只见白云环绕山巅,自远处望去,不识山顶真容,故玄天剑宗的真实面目,江湖中人,至今知之又少。 山中林木密布,奇珍异兽,数不胜数,尤其以天下灵兽仙药聚集最多之地闻名天下,虽说玄天剑宗占据此地多年,但从未禁止江湖中人进入,加之玄天剑宗宗主顾大千义盖云天,广罗天下奇人异士及江湖高手,皆许以重利,因此玄月剑宗在江湖中声望极好,弟子众多,客卿无数。 顾千屿站起身,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古朴小路缓缓前行,整整一壶梅子酒下肚,冷风一吹,竟有些许醉意。 喝醉了的顾千屿躺在床上,终于沉沉睡去,但这个深夜,注定了无数人的无眠,似乎那位换了件衣裳,坐在玲珑坊后院最孤独的院子里石墩子上抬头望向天空的那位,便是其中之一。 第5章 顾千屿路见不平,俊进士惨遭嬉戏 第二日顾千屿起的时候已近午时,丫头伺候洗漱更衣完毕,顾千屿站在屋门口,看着天上正当头顶的太阳,明媚不刺眼,顾千屿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一夜好眠,顾千屿忘记了昨日烦恼,变得心情大好。他从院中远望,一女子正急急赶来。 听说哥哥醒了,顾千浔赶忙来寻哥哥,远远看去那女子青衣青靴,衣衫飘飘,肤色如雪,清艳不可方物,宛若九天而来的仙子般。濯那倾国容,娩那雾凤髻,插那金步瑶,淡淡扫峨眉,浅浅抹胭红,那艳可压晚霞,那丽更胜百花,令人见即倾心,令月见之羞颜。 女子背负三尺长剑,剑鞘剑柄皆为青色,剑鞘处隐隐有波光流动,一看便知此剑非同一般。 这美丽女子,竟是丝毫不输踏歌楼里那位。这位便是顾千屿的亲妹妹顾千浔了。 临近年关,宗门上下皆洋溢着喜庆的色彩,顾千浔也不例外,那张绝美的脸颊笑成了花,迈着一双晶莹小脚,“咚咚咚”跑过来,扑到了顾千屿的怀里,这一扑势大力沉,差点把顾千屿扑倒在地,将头埋在顾千屿怀中的可怜姑娘,刚刚还是如阳光般灿烂笑容的脸一瞬间便梨花带雨了起来,都说女人的脸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果真如此。 顾千浔哭的伤心欲绝梨花带雨,让人闻知不禁跟着落泪,顾千屿轻轻拍拍她的后背,随后轻轻为她擦拭掉泪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顾千屿也是悲从心起,想要说声什么,出口却只是淡淡的普通的一句:“长高了!” 也许这就是最亲之人相见的问候,即便三年未见,也只是用最简单的词汇描绘着最真挚的感情,无关甜言蜜语,无关阿谀奉承,只是最简单的一句问候,却是最受用的。 顾千浔擦干泪水,如一只小兔子般从哥哥怀中钻出来,竟有些脸红起来,三年未见,两人都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随意玩耍的小孩子,二八年纪,已懂得害羞喽! 顾千屿呵呵一笑,道:“好妹妹,再哭下去可就把哥哥的心都淹没了,今日正是时候,潍州城里正是街市,此刻正当午时,街市未散,正好可以前去玩一玩,顺便叫上李子木和赵立新,听说李子木可是想你想的夜不能寐哦!” “哎呀!哥!你说什么呢!”顾千浔轻轻跺脚,低下了头,其实就李子木那顽劣泼烂货净做一些不入流的勾当,确实这李子木也着实是忒不着调,吃喝嫖赌样样不落,这样的男子,就算是喜欢,又有哪个女子愿意嫁给他?当然顾千浔也是不例外的,从小到大,虽然李子木多少年如一日的大献殷勤,对顾千浔也算是百般体贴,但顾千浔心中对李子木却是丝毫没有喜爱之情,至少不喜欢如此纨绔的李子木。 就说这李大公子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便是从潍州城大牢里将死刑犯带出来,将那些人与他府上所养的大虎野狼之类关在一处,看他们厮杀,那些死刑犯不免有一些功力高深之辈,偶有能够打死那些牲畜的,李大公子一高兴,就毫不吝啬,直接免去死刑,赏金千两,送其出城,并责令终生不得回潍州城。 看样子这李大公子倒是还算仗义,不能留着这些人继续祸害潍州城的子民啊,除了潍州城,你随意去祸害吧! 这其实还是顾千屿教给他的道理,要笼络民心!话说也就是一帮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哪来的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大道理? 潍州城街市。 潍州城有传统,摆街市。每月一次,每到这日,街上定是热闹非凡,做生意的都会在这日上街,吃穿用度五花八门,都是可以买到的,加之杂耍说书武术之类众多,不亦乐乎。再过一月,便是大年除夕夜了,今天这次街市,将是年前最后一个大规模街市了,热闹程度可想而知。 今日拉上妹妹顾千浔,约了好友李子木和赵立新,往街市而去。 下得山来,潍州城一条主干道横贯东西,名曰:“七里街”,绵延七里,是整个潍州城最宽敞最繁华的一条街,玲珑巷都只是这条街上拐角处的一个小巷子,“七里街”繁华之处可想而知。 街道两旁,茶楼,酒肆,当铺,肉铺,首饰房,布庄,公廨应有尽有,空地上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皆是油纸伞,伞面光滑细腻,伞柄雕龙刻凤,栩栩如生,显示出荆楚王朝的雕刻水平。 顾千浔仍旧穿着那身青衣,青衣已旧,洗的多了,有些泛白。 别看顾千屿平日里大大咧咧,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对自己的妹妹却是极好的。 “千浔你素来节俭,可也不能委屈自个儿啊,今儿个上街,就多买几件合身的袍子,你看你这青衣,都快成白衣了。”这话顾千屿说了很多遍,可姑娘家的就没听过,派人送去的袍子也都给退了回来,少女说衣服多了没用,穿不过来,何况衣服再多再名贵,穿在身上却不一定舒心,相比于那些个绫罗锦缎,还是这件穿着舒服些。这事连顾大千亲自说都不好使,顾大公子也甚是无奈。 “我知道的。”顾千浔破天荒的没有反驳,这倒让顾大公子甚是意外,意外之余,又有些欣慰。 早有下人去通知了李子木和赵立新,四人各乘车马在玲珑坊碰头。 话说潍州城如此之大,为什么一定要在玲珑坊碰头呢?这可不就得说起这顾千屿和李子木了。 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打打杀杀,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必为金钱和女人”,这句话是顾千屿和李子木一直奉行的准则,所以从小到大,两人没少因为女人打架,为什么没有为金钱打架,因为两人实在是不缺钱呐! 别说别的女子,就说顾千浔的美貌,如若玲珑榜出一期美人榜,顾千浔绝对榜上有名,甚至可以稳居前三甲,这潍州城慕名而来的何止千人,想必如果不是身在江湖第一门派,顾家的门槛早就被踏平了,两人为了顾千浔打架次数数不胜数,举起双手双脚连带着赵立新的手指头脚指头都算上还不一定够数呢。 只是两人今早上听说,这玲珑坊新来了位花魁,甚是美丽,远胜前任花魁苏小歌。 苏小歌其名,无有不知者,但若说起其美貌,就无人知晓了,关于苏小歌的传说,还是这几个兔崽子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也没人见过不是。 传闻荆楚王朝先皇陛下在世之时,曾微服私访此地,只为一睹当年名动全国的花魁苏小歌的绝美容颜,据说有缘见过苏小歌面目之人,一辈子不再娶妻的大有人在,后来有人见到,先皇陛下每月都会出现在这玲珑巷,但从来没有人知道陛下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后来,整个潍州城内,苏小歌的倾城之姿早已经是无人不知,只是好景不长,苏小歌的传奇仅仅延续了两年时间,那夜,干旱已久的潍州城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城外那条清月河大浪滚滚,卷风雪,掀波涛,河水拍打岸边,激起千层浪。 奇怪的是,河中一条乌篷船,静静悬停江心,平稳异常,乌篷船周围,亦没有丝毫波澜。片刻之后,一叶扁舟轻飘后滑,划出阵阵涟漪,划过汹涌的江水,逆流而上,直直往潍州城内而来。 那夜之后,再也没人见过苏小歌的身影,苏小歌此人,就如同消失了一般,潍州城玲珑巷,只留下一幅画像和一首小诗,诗曰: 槐荫庭院宜清昼,帘卷香风透。美人图画阿谁留,都是宣和名笔内家收。莺莺燕燕纷飞后,粉浅梨花瘦。只除苏小不风流,斜插一枝萱草凤钗头。 有人说,先皇陛下目睹了苏小歌的倾城之姿后,夜不能寐,趁着那夜将苏小歌掳入了京城,自此,一代花魁成了金丝雀笼中鸟,一生只属于皇帝陛下一人而已。 当然这也只是无迹可查的小道消息,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苏小歌之后,潍州城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当之无愧毫无争议的花魁了。 就连苏小歌此人,由于年代已久,也一直存在了传说中。 不过今天这位新晋花魁,潍州城人传的神乎其神,两人是必须要见到的,只是赵立新和顾千浔对此表现的兴趣平平,又不想扫了兴,只得跟着二人前去了。 到得玲珑坊门前,还未靠近,众人却先被不远处围着的一群人吸引,顾千屿和李子木瞬间来了兴致,一时竟忘记了前来玲珑坊所为何事,赶忙凑了上去。 两人不管走到哪里,人群都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更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占顾千浔的便宜。 这整个潍州城里,谁不认识这几个人?顾千浔再美,也不至于有人为了美貌不要命不是? 大家还不至于健忘到这么快就忘记了那位四品大员的孙子,这不就从此不再敢踏进潍州城半步? 顾千屿对人群不感兴趣,倒是对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两人起了兴趣。 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华贵衣服,头顶束带,长靴束袖,天蓝长袍直拖到地上,腰上系着一条翠绿美玉腰带。没有佩剑,一看便是书生模样,看样子还不是家境贫寒的书生,而是家境殷实,有头有脸的人物。 女子一身粗布衣裳,倒是洗的干干净净,头发微微束起,用一支粗制滥造木簪子扎在头上,但身段婉约,身姿婀娜,远远望去,也算是摇曳生姿。 女子蹲在地上,泪流满面,一个劲摇头,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男子脸露愤怒之色,面容狰狞,用手指狠狠戳着女子的头顶,口中喋喋不休,说的都是辱人的话语。 站得不远,听了一会儿,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倒也让顾千屿听了个七八分,大概就是,男子本来家境贫寒,但近日来在科举考试中通过了皇帝陛下亲出的考题,高中进士,土鸡一下子飞上了枝头,做了凤凰,当然对家中早已定亲但未过门的女子不再喜爱。女子本为潍州城人士,从小与男子订有婚约,本来心想,这男人中了进士,就算是不回来娶她她也认了,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但谁知这男子却是个狠毒的人儿,回来以后,诬陷她与其他男人有染,不守妇道,竟要将她卖入青楼。 加上这女子天生口不能言,真正是有苦说不出的苦命人儿。 顾千屿一听到真相,登时怒火中烧,恼怒之极,直娘贼的二驴子货!在潍州城这么多年,虽说被称为第一纨绔,可他确实始终见不得这种欺负人的事儿发生的。二话不说加快了步子,一脚踹在那进士身上,那进士一看就是寒窗苦读十余载没有习过丝毫武艺的人,一下子扑倒在地,就连身上那条名贵腰带,都被摔的粉身碎骨了。 男子刚要爬起来大骂,顾千屿跟上去就是一顿猛踩,直往男子脸上招呼,可怜这位进士连哼唧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就重新被踩在了脚下,华贵的衣服沾染了泥土,秀美的脸庞满是鲜血,男子双手抱住头颅,双腿蜷曲,一个劲颤抖。 顾千浔虽然对男子心中忿忿,但终究是看不下去这血腥的场面,别过头去,李子木唯恐天下不乱,叫嚷呐喊,就差没说一句“屿哥儿威武”了。 只有赵立新拉住顾千屿道:“且慢,不要听信片面之言,待我问问他真相究竟如何,再教训不迟!” 顾千屿点点头,收回刚刚踢出马上便要落到男子脸上的脚,冲着地上哀嚎的男子努努嘴,道:“问你什么你就老是说什么,要是敢说出任何一句假话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男子哭丧着一张脸,哼哼唧唧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还问什么啊问,这事不是清楚的很,这小子发达了就想着抛弃自己的妻子了,还想把妻子卖到青楼去,这还是人吗,简直畜生不如!”李子木愤怒至极,恶狠狠道。 “你自己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说的,可都是实情?”赵立新缓缓说道。 关于女子之事,进士闭口不言,只一个劲哀嚎,双手不停的拍打着地面,青石板被他拍的啪啪响,边哭还边说着:“没有天理啊,光天化日打人啊,还有没有王法啊!” 李子木瞪大了双眼,怒目而视,一张要吃人的口张开,吓得进士赶忙将眼泪憋了进去。 “说还是不说!”话未说完,李子木一脚将进士踢翻在地,他这一脚可不比顾千屿的一脚,顾千屿虽然也是猛踹,但相比较李子木,可就要温柔的多了。 “我说我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再也不敢了,各位大爷,你们就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 进士躺在地上,那俊秀女子虽然饱受他欺负,心中却也不愿他被人如此殴打,此时又惊慌失措没了主意,又怕众人走后,进士对她的殴打更加变本加厉,瞪大了一双能润出水来的眼珠子,慌忙跪下求饶,眼泪噗嗤噗嗤往外冒,却是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视之落泪。 顾千浔看到这里,心中不忍,急忙蹲下身,将女子拉起,一手拖拽她的胳膊,一手取出袖间手帕,帮她擦掉眼泪,轻轻说道:“这种人,你还维护他什么啊,死了活该!” 这不知这位女子能不能听得到顾千浔的话语,只是再没有哭出声来,只一个劲抹眼泪,看着进士的眼神也变得没那么害怕了,仿佛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一般。 顾千屿看着姑娘可怜模样,心中更是愤怒,上去又是几脚,许久之后,才停住了脚,却仍不解恨,拽住男子的头发,将他的头颅提将起来,恶狠狠道:“说,哪里来的杂种,敢在这潍州城撒野,还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看你是寿星老儿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男子这会儿如同霜打的茄子般,再不敢多动一下,连忙跪倒在地,眼泪鼻涕血液淌了一地,连哭带嚎道:“不敢了不敢了,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您要是看上了这女子,我把她送给您,定要她好好服侍您,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顾千屿更生气了,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想着用这姑娘换回自己来,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真是气死我了!” 顾千屿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用脚将他的脸踩在地上,有血液夹杂着痰液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他的嘴里不断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顾千屿回头冲正哭着的女子道:“你还替他求情,看看他是怎么对你的,这种人,死了活该!” 接着又是一脚,将他踢开,恶狠狠道:“只是杀你脏了本公子的手不说,怕这姑娘心中留下阴影,就暂且饶你不死,从此以后,再敢踏进潍州城半步,我便见一次打一次,见两次打两次,听见了吗?” 男子已说不清话,含糊不清连连点头。 顾千屿冲身后的李子木喊道:“木头,将这家伙脱光了扔到粪坑里去!” “好嘞!”李子木闻言,谄媚一笑,用手提着男子的一条腿,微一用力,男子便被提到空中,他身体倒悬,有粘稠的液体混杂着血液从他的嘴巴里鼻孔里耳朵里喷出来,看上去恶心又可怖。 李子木毫无恻隐之心,只见他一手提男子,一手持剑,刷刷几剑,男子的衣物便尽数被搅碎了,光溜溜的男子在李子木的手里摇摇晃晃,白花花的肉体拼尽全力颤抖着,李子木迈开大方步,径直走向那个离得挺远的粪坑旁,一伸手便将这位俊秀公子哥儿,当朝进士郎扔了进去,只听“扑通一声”,粪坑里便“咕噜咕噜”冒出水泡来,过了许久才探出一只浑身污秽之物的脑袋,众人哈哈大笑,直笑弯了腰。 第6章 一个哑女,一首古曲 众人见再没热闹可看,纷纷散去,街道上重归宁静,只剩下顾千屿一行四人和那个可怜的女子。 顾千屿转头面对被吓破了胆的女子,只见她面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吓得不轻。 顾千屿换了一张灿烂笑脸,说道:“姑娘不必害怕,本公子教训这兔崽子不是想着对姑娘怎么样,只是看姑娘实在可怜,这厮也实在可恨,小小惩戒一下,未曾伤他性命,姑娘放心吧!这泼烂货可配不上姑娘这般人物,所以还请姑娘回家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女子瞪着一双水汪汪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眼神中却透露着一股迷茫,好似压根就没有听懂顾千屿说的话似的。 “这姑娘怕是听不到你说的话!”不知是谁在身后淡淡道了一句,顾千屿转身刚要骂出口,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只见说话之人面含微笑,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白色的长裙,袖口之上浅浅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勒出几朵美丽的祥云,下摆之上麻麻一排浅蓝色的海水云图,胸前是宽片淡黄色锦绣裹胸,面似芙蓉,眉若柳,一双桃花眸子十分勾人心弦,肌肤胜雪,插了满头的头饰在阳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举手投足间犹如风拂杨柳般婀娜,美艳丝毫不输顾千浔,气质却远远在顾千浔之上,此刻不光顾千屿和李子木,甚至连赵立新和顾千浔都看得呆了。 顾千屿的呆跟另外三人略有差别,他的呆在于这女子正是自己在稷下学院就认识的许南星,想必前些日子里在踏歌楼中的女子,跟面前的女子都是同一个人,顾千屿的脑子一下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不知道这许南星因何事来到潍州城,还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女子的出现,立刻便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刚刚散去的人群立即就聚拢了过来,但却没有人吵闹,静静地欣赏着这女子的美。 只是面前女子的态度令顾千屿更加惊讶,见到顾千屿,女子毫不惊讶,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她只是淡淡的笑着,轻轻地点头,对所有人都一样,就好像完全不认识一般。 顾千屿终于忍不住问道:“许南星?你是许南星?” “公子认错人了,小女子名叫绿珠儿,是这玲珑坊里的一名歌妓,不知道公子所说的许南星是何许人也,想必小女子跟她长得有些相像,致使公子认错了人。” 这两位一对话,瞬间将其他三人的思绪从云端之上拉了回来,三人眼睛紧紧盯着二人,一言不发。 顾千屿虽然纨绔,但却也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来许南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结合听来的消息,水月宫被灭门的惨案,想必有些时候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也未可知。 顾千屿心中腹诽,嘴上可没闲着,说道:“姑娘与在下的同窗好友有几分神似,现在看来,还是有些不同的,可能真的是我认错人了。敢问这位姑娘,刚才你说的这女子听不见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这位姑娘应该是位聋哑人!”绿珠儿微微一笑,轻飘飘的声音从她的嘴巴里吐出来,犹如天籁。 说话间,绿珠儿已经将坐在地上的姑娘扶了起来,并细心的为她擦掉了眼泪,随之便是冲着那姑娘一系列顾千屿等四人谁都看不懂的手势,只是眼前的姑娘却是看懂了,未来得及擦拭掉眼泪,便笑起来,欢喜点头。 那时候的手语还不如何流行,就算是聋哑人,会手语的也不多,难得这绿珠儿和眼前的这位姑娘竟然都会,顾千屿着急挠头,问道:“绿珠儿姑娘,我看你们两人在这比比划划的,不知交流了些什么?” “我看她可怜,想着收了她在我房内,早晚跟我一起,也好过继续在外边受欺负,她答应了。” 顾千屿嘿嘿一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说罢绿珠儿便牵起那姑娘的手,往玲珑坊内走去了。 顾千屿看的出奇,想进去看看,回头看看三人,又觉不妥,回头冲顾千浔和赵立新说道:“要不你们两个先回去,我跟木头还有些事情要做,办完了事情就回去,你俩在有些不方便。” 顾千浔嘟着小嘴,故作气愤状,说道:“不就是去青楼不想让我们跟着吗,想去就去呗,还用得着躲躲藏藏的!” 顾千屿一个前冲,紧忙用手捂住了顾千浔的嘴巴,生怕这人多耳杂的被谁听了去了,虽说顾大公子进青楼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但顾大公子还算是很在意自己形象的人,这事儿可不能从自己妹妹嘴中传出去了。 顾千浔一甩头发,气鼓鼓转过身就要离开,李子木见顾千浔要走,赶忙拦住,却冲顾千屿大喊道:“屿哥儿,你还是自己去吧,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去这种烟柳之地,再说了,你去青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什么可害羞的。” “呸!你要说你不去烟柳之地,谁信啊,这潍州城的烟柳之地都被你包圆了你怎么不说,重色轻友,以后别说认识我,丢不起那人!” “交友不慎啊!” “交友不慎啊!” “交友不慎啊!” 顾千屿连喊三遍交友不慎,一回头,却见几个姑娘家冲着他指指点点掩嘴轻笑,自知刚才的对话都被这些妙人儿听了去,指不定明日潍州城又要传出他顾大公子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来,想到此处,顾千屿咬牙切齿,更是气愤十足,恨不得将李子木抽筋剥皮,却又不好发作,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吹了一声口哨,一转身,再不去管身后的几人,径直往玲珑坊内走去。 玲珑坊冯老鸨儿亲自出门相迎,一张笑开了花的脸满面春光,尖着嗓子喊道:“呦,今儿个怎么是顾大公子自己来的啊,平日里可是从不会自己光顾本店的啊。” “那该死的李子木死了,以后都不会来了!”顾千屿咬牙切齿,恶狠狠道。 “顾大公子切莫开这玩笑话,谁不知道这潍州城里除了您,就数他李大公子势力大,除了您,谁敢惹他啊,我看八成是李公子陪您妹妹耍去了,不来陪您这大舅哥了吧!”冯老鸨儿尖着嗓子,显得有些阴阳怪气,但那毒辣的眼神,竟然一下子就把这事情的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 一提那该死的李子木顾千屿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听冯老鸨儿这么说,心中却无来由开朗起来,道:“不愧是做皮肉营生的,见多识广,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冯妈妈的法眼啊,别说了,上酒来,要最好的,顺便把你这儿刚来的绿珠儿姑娘叫来,至于钱财,我自不会亏待于你!”说着,顾千屿就要往楼上去。 冯妈妈也不阻拦,陪着笑脸,笑呵呵跟在身后,却说道:“哎呦喂,我的顾大公子,您可不知道,我们这位绿珠儿姑娘啊,可是只卖艺不卖身的,而且愿不愿意陪客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老身虽说身为妈妈,可她可是花魁,脾气大着呢,老身还指望着她招揽客人呢,可是万万不敢怠慢得罪了。” “嘿,真新鲜,青楼这种地方还有妈妈听花魁的话这种道理。”不过一心想许南星还是一朵纯净未被染指的海棠花,顾千屿笑的更欢,一张灿烂的脸庞像盛开的菊花一般艳丽,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银票,伸手塞到了冯妈妈鼓鼓囊囊的领口,然后轻轻用手拍了一下冯妈妈犹存丰韵的屁股蛋儿,在她耳边吹了口气,麻酥酥说道:“冯妈妈可不要闹,今儿个本公子有正事要办,误了本公子的正事,我可就要冯妈妈亲自侍寝了!” “呦!顾大公子怎么也学了李大公子的坏?难不成也想着叫老身老牛吃嫩草?顾大公子不嫌弃老身人老珠黄?” “本公子还没有尝过冯妈妈这岁数的婆娘是什么滋味呢,怎么?冯妈妈当年可是号称没人能在您的床上撑过半柱香呢,不知这个年岁了,是不是本事更上一层楼了?” 冯老鸨儿伸出一根已有皱纹但依旧保养良好的手指温柔的戳了戳顾千屿的额头,媚笑说道:“还没听说哪位姑娘能够入的了顾大公子的法眼呢,看来今天是老身走了狗屎运,先尝一尝这人中之龙的滋味,老身可是要使出十八般武艺的,想当年老身可是玉人吹箫观音坐莲样样精通呢!” “哈哈哈,冯妈妈可真是会开玩笑,我看我还是不必了,倒是我那哥们赵立新赵大公子还是个雏儿,只是不知冯妈妈是否有本事叫他在这玲珑坊中破了雏儿?” “就依了顾大公子的话!”冯老鸨儿捂嘴媚笑一声,接着说道:“顾大公子可别再跟老身臭贫了,您呐,若是真想见这绿珠儿姑娘,老身亲自去给您通报,这绿珠儿想必也不会驳了老身的面子不是,也省的顾大公子您呐,再把我这小小的玲珑坊给砸了!” “好,正合我意,那就拜托冯妈妈了!”说着顾千屿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进了冯老鸨儿的衣领。 看着那两张足足有两百两的银票,冯老鸨儿笑的更灿烂更妩媚,依旧纤细的腰肢也扭的幅度更大了起来,“磴蹬蹬”往楼上去了。 一盏茶功夫,便有一个小丫鬟跑来告诉顾千屿,绿珠儿姑娘答应见他,请他到后院一叙。 顾千屿也不客气,直接上了二楼,心中想着,这玲珑坊可真是奇怪,后边院子没有门,前面也没有门,只能从这二楼顺梯子爬下去,好不麻烦,好生奇怪。 只是以往也问过冯老鸨儿好几次,冯老鸨儿只推脱说自打她来到此处时,便是这种模样,她也不知为何。 顾千屿撩起长袍,将袍尾绑了系在腰间,然后将刚刚上楼时夺过一书生打扮的男子手中的折扇叼在嘴里,顺着梯子遛下去,落到地上,后院很大,院子套院子,独门独院的小院子很多,顾千屿找到门口栽着一棵巨大青梅树的院子,这是冯老鸨儿跟他说好了的,这种青梅的便是绿珠儿的院子。 顾千屿伸手整理了下耳边长发,也不敲门,轻轻一推,门开了,他迈步走了进去。 还是那件绣着蓝色牡丹的白裙,她就坐在院中的石凳子上,望着院外高大的青梅树愣愣出神。 绿珠儿不施粉黛,听见了顾千屿走进来的声音却依旧是一动不动,院子里没有丫鬟,只有她刚刚带进来的那哑巴女子在房门口冲着顾千屿笑,随后急匆匆跑进屋去,不多一会儿端出一套茶具来,摆在石桌上,倒了杯茶,放在了绿珠儿身前,接着又倒了一杯,递给了顾千屿,顾千屿接了茶,她便又跑开了,这次跑出了院子,像是不想打扰两人一般。 庭院很旧,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但很干净,抬头能看见蓝蓝的天和高大的青梅树,寒冬腊月,青梅落了叶,荒荒凉凉的。 绿珠儿不去看顾千屿,她抬头看向天空,巨大的青梅树遮住了半边天空,阳光从剩下的半边投进来,打在绿珠儿乌黑的发丝间,黑发被阳光染成了金黄,顾千屿盯着她,不曾眨一下眼睛。 许久,顾千屿也学着她的样子仰起头,阳光将他的眼睛刺的睁不开,随后低下头,重新望向绿珠儿,她看着天上日光,他看着她看天上日光,有些惆怅,不知如何言语,却依旧感叹道: “落叶萧萧为卿然,青梅朵朵思君还。离时易,归时难,叶落花开不复还。去年长安雪,一人撑伞两人观。奈何?今昔余一人,叶落俯首月更寒。” 绿珠儿在日光下倾国倾城,本就妖娆的她身上披上了一层阳光,更显得明媚动人。 “顾大公子也懂得诗词小令吗?”绿珠儿轻轻转头,望向天空的眼神清澈明亮,楚楚可怜。 顾千屿慢走几步,走到与绿珠儿并肩的位置,轻轻坐下,侧过头看着她仰望天空的侧脸。 绿珠儿知道他在看她,但她始终未看他。 “许南星,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顾千屿突然开口说道。 绿珠儿伸出纤手抚摸了一下身前石桌,又将那杯冷掉了的茶水捧在手里,尝一口,许是觉得有些凉,只轻轻抿了一口,她便又放下了,她始终没有去看顾千屿的脸,却淡淡说道: “去年中秋月,今昔离别苦,秋去春往花叶下。公子,绿珠儿已经不再是曾经稷下学院的那个许南星了,绿珠儿现在不过是个风尘女子,即便是背负着一些东西,也不敢再奢望以往的日子,只想在后面的日子,踏踏实实过下去,然后,好好活着。” “我赎你出去!”顾千屿更加用力的盯着绿珠儿,想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些什么。 绿珠儿终于转头正视顾千屿,但她只是在心底一惊,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却隐藏的极好,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她倒是从顾千屿的眼神中看到了那股坚定,她不知道他的那份坚定从何而来,只是觉得奇怪。明明自己从未表达过对他的好感,为什么他要这么对自己? 绿珠儿不回答他的话,却岔开了话题:“绿珠儿感谢公子的好意,只是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很安逸,就不便听公子的话了,但作为感谢,我想给公子弹奏一曲,公子意下如何?” “好!” 绿珠儿进了里屋,取出来一把古琴,她将琴放在石桌上,没有华丽的舞台,也没有别的什么乐器来伴奏,只有那悠扬的琴音,在天地之间回荡。 曲子是风靡整个荆楚王朝的《苍苍荆楚山鬼谣》,在这寂静的院子里,这琴声竟然有些凄凉起来。 女子指尖微动,倾国倾城,可是两行清泪顺着女子美丽无瑕的脸颊滑落,可她脸上挂着笑容,像极了这天上渐渐西去的太阳。 那滑落眼角的泪水,似点缀着这蓝天之上的白云。 第7章 血海深仇与情意绵绵 龙池镇作为扼南北之咽喉的重镇,一直都是荆楚王朝最繁华的城镇之一。 江南第一大门派水月宫,在经历数次风雨飘摇之后,终于将门派驻地长久安在了龙池镇上。 许南星是水月宫宫主许恒安的独女,许恒安武艺不算顶级,倒也算得上超群,水月宫弟子众多,武艺高强的门客也不少,只是这么多年来,宫主许恒安没有生出一个男丁,女子也只有许南星一人。 许南星在出生之时,许恒安已年过五旬,老来得女令许恒安异常开心,许南星因此成了整个水月宫的掌上明珠。 那时候水月宫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水月宫以武立说,从小到大,许南星却总被逼着学习圣人经典,自上上辈起,许家就是习武之人居多,登上一品者有之,延年益寿者有之,半步仙人也曾在许恒安上一辈出过一个,只是这么多年,许家上上下下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大有人在,就连许恒安也仅仅上过几年私塾。 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做父母的,便总想着在子女身上找补回来,这不,从许南星刚刚学会说话开始,许恒安便开始了教她学文的旅途。 从小便经历了寒窗苦读的许南星,也确实在习文方面表现出了极其恐怖的天赋,五岁时,便能自己作一些小诗,就连教她读书的先生都称赞说:“若非女子,前途不可估量!” 言外之意便是“可惜了,是个女孩,注定没有什么发展前途!” 但是许恒安不管这些,真正为许南星感到高兴的,只有许恒安一人,哪怕她是女孩子又怎么样? 许恒安很小的时候便喜欢看书了,那时候看不懂,就叫人给他念,念到动情处,小小年纪的许恒安甚至还能点评两句,只是许南星的爷爷认为学文没用,所以一向觉得许恒安喜学文就是在不务正业,就是在浪费时间。 许恒安也是听话的人,对于父亲的教导,无论对错,他都欣然接受,不让他习文他便不再习文,叫他习武他便习武,只是许恒安习武天赋平平,刻苦修炼五十余载,也仅仅只是个二品武夫。 在第一个妻子去世时,已经而立之年的许恒安更是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练武上,但武艺进步迟缓,武道境界晋升缓慢,迟迟登不上一品天堑。 毕竟年纪大了,又没什么天赋,想要在武道一途上登堂入室,确实是有些困难的。 二十年寒来暑往,许恒安都在固执又无聊的练武中度过,拳练过,剑练过,刀练过,枪也练过,可是无论他再怎么练,境界始终不见有什么精进。 五十岁时,第一眼见到那时候正二十岁年纪的许南星的母亲,他便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在自己如此大的年龄时,还能再动一次情。可事实就是这么奇妙,他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不能自拔。 二十多岁还未嫁人的高龄女子,往往都有一些难以说出口的隐情,但许恒安什么都没问,从来没问过,这也是她选择嫁给他的原因之一。 她二十二岁那年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正是许南星,许南星出生的那天,许恒安在房门外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屋子内一阵阵呼喊声震动着他的心弦,他焦躁不安,恨不得在屋子里遭罪的是他自己。 后来呼喊声越发小起来,她没有力气喊了,产婆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坚持住啊夫人,再用点力,就快出来了!” 江南冬天的天气格外湿冷,他穿着单薄,汗水却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踱来踱去,终于听到了一声啼哭,他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冲着远处的天空拜了又拜,他仰起头看向天空,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天空之上,月亮很巧妙的躲在了乌云身后,许恒安抬起头,发现北边的天空一片漆黑,南边的天空却是星光闪烁。 南边天的星空一闪一闪,孩子的哭声一阵一阵,仿佛一首气势宏大的乐曲,此起彼伏,此消彼长,只是北边的乌云迟迟不肯散去,一夜未曾有星光漏出来,月亮也是。 许恒安跑进屋里,一张白净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小孩子瞪大了葡萄般乌黑的眼珠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四处看着,看着看着还不忘间歇性哭几声,哭声响亮,不像刚出生的孩子。 夫人躺在床上,虚弱的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心疼不已,想起来刚刚南边天空闪烁着的星辰,便为这个瓷娃娃一般的女孩取下了“南星”的名字。 那年,是永宁元年,老皇帝刚刚登基的那年。 也是从那时候起,水月宫在江湖中的地位便水涨船高,许恒安也一步步登上了一品高手的行列,在江湖中名声大噪,他将这所有的功劳都归功在小小的许南星身上,更是对她宠爱有加,百般呵护,生怕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许南星慢慢长大,在许恒安的安排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写得一首好诗文,只是到了该婚嫁的年纪却始终躲着藏着不愿嫁人。 许恒安为她寻了个好人家,龙池镇守将严宽的儿子,如今荆楚王朝的榜眼严牧安。 严牧安是龙池镇乃至整个荆楚王朝都少有的文武全才,年轻才俊,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策马定乾坤,说的便是此人。 只是许南星却是极度不情愿,就好像让她嫁给此人就能要了她的命一般,许恒安将她关在房间里,不许她踏出房间半步,早晚有人看管。 母亲心疼女儿,支开守卫,给她盘缠,写了举荐信,叫她去了稷下学院。 稷下学院一去便是三年,当她再次回到龙池镇时,水月宫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靖王的守军以及靖王控制的江湖势力,就连龙池镇守将严宽和他的儿子严牧安,也投靠了靖王。 大半个江南,已经尽落入靖王之手了。 许南星有些后悔了,他觉得是她的任性让她失去了家,失去了父亲母亲,但她不会去想,其实如果就算她不去稷下学院,结局也是一样的,最多是平添一条人命罢了。 许南星无处可去,想起在稷下学院时认识的纨绔子弟顾千屿,说实在的刚认识顾千屿时,许南星是讨厌他的,他不学无术,整日里游手好闲,许南星甚至听说他经常出没于烟柳之地,只是先生每次教的问题他都能够轻而易举的记住,每次成绩也是名列前茅,这才不至于被赶出学院。 只是有一次,她偶然发现他为了帮助一只掉到水里的猫而不顾自己的安危跳进水时,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也没那么讨厌他。 那是一个冬天的清晨,冷风呼啸,学院中养着的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走丢了,学院外的大河水流湍急,小猫一个不小心便被水冲走了,一群人围观下,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许南星刚要喊出声,一道身影在她的声音之前跃出,跃入水中,许南星记得顾千屿并没有武力在身,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跃入水中。 将小猫救上来后,他又用自己的身体给小猫取暖,许南星看到,明明他自己都已经冷的不停打寒战了,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将小猫塞进自己的长袍,放到自己肚皮上,为小猫取暖。从那以后,许南星对他的看法才渐渐发生了改变。 后来她知道了他也是善良的,路上见到穷苦之人总要帮上一把,见到不平之事总要管上一管,最重要的是,他总会没皮没脸没羞没臊的逗她笑,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本极度讨厌的人竟在心里渐渐改变了,变的时常想起,时常想念。 只是她生性高冷,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曾表现在脸上。 直到三年学习生涯结束,两人各自离开,她走时悄悄走,没有让他知道,甚至所有人都没发现。 直到她离开,都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家在哪,因为她觉得,离开便是永别。 只是家中发生的事叫她痛苦不堪,她问遍了所有原本相识的人,没有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敢说出口,就连水月宫这种级别的门派都被屠杀殆尽了,谁还敢站出来与靖王做对?只是众人对靖王毕竟怨念很深,水月宫又在龙池镇经营日久,大家对水月宫的许家多少都有些情谊,没有人将许南星的事告发出来,那夜她偷偷潜回家里,当她看到一片狼藉时,她的心跟着碎了,她不敢哭,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在密室里看到了那封叫她好好活着的信,其他的都已经化为了灰烬,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没有留下尸骨反而是件好事情,说不定他们还活着,许南星安慰着自己。 其实大家不说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无非便是父亲拒绝投降靖王爷,才酿成了如此大祸,她想着报仇却没有门路,何况这些年来她从未习武,想要报仇?从何报起? 那些天里她流干了眼泪,直到有一天,一个白发老者找到她,叫她去潍州城找一个叫冯如意的人,她住在玲珑坊中,不管怎样,只要提到冯如意三个字,她定会什么都明白。 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只身前往潍州城。 龙池镇距离潍州城千里之遥,她风餐露宿,历经千辛,才总算勉强走到了潍州城,见到了玲珑坊中的冯如意。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玲珑坊竟是家妓院,而她想要留下,唯一的条件便是成为这家风月场所的花魁人物。 她似乎别无选择,但她依旧犹豫了。 冯如意给了她百两白银,叫她想通了再来找她,她没有收下,去当铺当了她身上仅剩的值钱的镯子,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物品。 她用典当铺给她的钱在踏歌楼住下来,成了全城的焦点。 那一日,她看见了楼上坐着的顾千屿,他依旧如往常一样,狂妄,纨绔,带着一种目空一切的自信,只是她隐约看到,在他看到自己的一刹那呆了一下,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好像不希望自己的情绪被别人发现。 但是她还是发现了他的眼眸在某一瞬间变的大了些,很微弱,但仍然被她清晰的捕捉到了。 他的眼神很清澈,如一汪未曾被染指过的碧蓝色的湖,白云倒映在湖面上,突然,不知远处是谁朝湖中扔了颗小石子,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就一寸寸割裂了云朵,也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一圈涟漪。 她的心同样被震动了一下,本来想着,入不得玲珑坊,自己便注定报不了仇,更可怕的是,没有人保护的话,自己恐怕明日便会死去,或者被靖王的属下杀死,或者被采花大盗亵玩,而她知道,她的身体,是绝对不允许那些肮脏的人来染指的,所以到那时候她只会自杀身亡。 可能未经世事的她即便是身负血海深仇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得成熟,她不懂那些人的手段,让她哪怕想死都不能的手段,此时此刻,她依旧单纯如一张没有染过任何墨笔的白纸,展开在桌案上,即使身边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但依旧没有燃烧到她的身躯。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但在她看到他的时候,想死的那种冲动生生被她压制在了心里,她想,此时此刻为止,他可能是她心里最后一丝盼头了。她没有了家人,没有了太多太多,但是好在还有个她心底里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的人,只是想念着,她不懂喜欢与不喜欢,但她懂得想念,就像想念自己的父亲娘亲一般。 她改变了主意,那夜她踏上了潍州城头。 潍州城是座坚城,高十丈,厚一丈有余,易守难攻,坚不可摧,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那日下了雪,许南星走上厚重的潍州城墙,登上亘古伫立的了望塔,走在朦胧的夜色里,望着远处奔流不息的清月河蜿蜒流淌,她却再也寻不到了,那梦中的龙池镇,还有梦中的他,梦中的所有人。 她知道,在她踏进玲珑坊的那一刻起,她与他的缘分,便终了了,在名门望族里,没有人愿意娶一个红尘女子,因为不值得。 但她只是想能再见见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看,因为在他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没有勇气面对死亡了。 这一次她的离开,是风,是雪,是夜晚的潍州城;她笑了笑,摆一摆手,一条名叫“寂寞”的路便展向了两头。 她决然转身,泪流满面。 唯一的要求,便是不卖身,冯如意点头同意,她早已经接到了密令,这女子,怠慢不得。 只是可怜许南星,从此天涯客,回头是路人。 第8章 古剑青霜 “宗门被灭,家破人亡,无一生还!” 这是顾千屿收到的调查结果,在他调集了父亲的暗卫前,其实他已经想到了结果,只是有些东西必须要确认后,才愿意相信结果。 那日风朗气清,仿佛冬日的严寒也被温柔的阳光驱散掉了不少。 顾千屿坐在后院的湖边,看着冰面下不时有鱼儿游过,他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不怕冷,是不是又很寂寞。徐忠送了一封信来,一句话都没说,便匆匆离去了,作为暗卫首领,他一向是来去无踪。 信是从江南带来的,为此事徐忠亲自去了一趟江南,他传来的消息,绝对不可能出错。 也许这就是许南星不愿告诉自己的真相,只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入了玲珑坊?暗卫再厉害,有些事也是不好调查的,比如人心。 顾千屿望向南方,墙高院深,除了富丽堂皇的墙壁和光秃秃的天空,他什么都看不见,前几日下了大雪,今日阳光照耀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有些刺眼,顾千屿甩甩头,站起身,喝了口温酒暖胃,然后又重新望向了南方。 他不明白那些穷其一生争名夺利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明白那些孜孜不倦追求武道大境的武夫是些什么样的人。 这世道有人杀人放火,有人烧杀淫掠,有人娇妻美妾,还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肉,一辈子都不知道酒是个什么滋味,他对那座打打杀杀时不时就有人死于非命的江湖没有丝毫兴趣。 但他有件事必须要弄明白,许南星究竟为什么,进了玲珑坊成了花魁。 顾千屿将还残存着他身体温度的那把黄花梨大摇椅扔进了湖里,冰面很厚,顾千屿没有练过武,所以他力气不大,用力甩出去,也只是将冰面砸出了一些碎屑,然后椅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又重归于平静了。 “哈哈哈!千屿,为何如此气愤?” 这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透过厚厚的积雪,重重的砸到了地面上,将房檐上挂着的冰溜子都震碎了几根。 顾千屿抬头,只见一黑衣从玄月阁中飞掠而来,飘飘渺渺如仙人一般,顾千屿顿时来了劲,喊道:“来来来,耍两招,我这有上好的梅子酒!” 黑影化作一阵风,一掠而至,随后轻飘飘的落在了顾千屿面前的湖中。 这才看清此人样貌,只见一花白胡子老头儿,身着一身破旧棉裘,已经看不出颜色,但洗的很干净,老头儿披头散发,在这冰天雪地里竟然光着脚,也不知这老头的脚是用什么做的,竟然不怕冷。 老头儿哈哈大笑,双目却在一瞬间凌厉无比,一柄飞剑破空而至,长剑森森闪着冷芒,剑刃锋利无比,如秋霜一般,吹毛断发。 心随长风去,吹散万里云。 长剑迅猛无比,转瞬间便悬停在了老人身旁,磅礴剑气喷射而出,直冲云霄,宛如一条蜿蜒而上青天的巨龙。 湖中,檐上,甚至已经被下人扫成一堆的雪都被那条青龙裹卷而起。 转瞬间,激起千层雪。 一柄“青霜”寒气逼人,气势磅礴,老头儿岿然不动,微微眯眼,一手背在身后,只用一只手,食指中指并拢,凌空划出一条弧线,青霜剑就如同得到什么命令一般破空而出。 只一瞬间,那剑气似滔滔江水,滚滚而去。 老头儿依旧眯着眼背着手不慌不忙,不急不缓。 依旧是两根手指,往后一拉,那柄好似被牵在手中的古剑瞬间被拉回,剑气却是丝毫不减。 剑气如虹,一剑可断江。 乱雪迷人眼。 湖中冰面寸寸破裂,顾千屿刚拿起那杯温酒,来不及送入喉咙,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直勾勾望着湖中的老头儿,喉结微动,张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拢了。 老头儿一挥长袖,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眨眼间便到了顾千屿身前。 只听得刷的一声,剑尖已深深钉入顾千屿身前的石板路上,上百斤重的青石板碎成了渣,长剑嗡嗡作响,颤抖不已。 不多时,从天而降无数游鱼,红的黄的各色游鱼,劈啦啪啦像是下冰雹一般,落在湖中的还好,落在地上的都在拼命的打滚,似乎极其想要回到湖水中去。 “这老头儿,可真能耍帅!”顾千屿暗暗道:“不过,这才是真正的宗师风范嘛!” 老头儿凌空而立,哈哈大笑一声,瞬间便站到了顾千屿的身前,顾千屿紧忙双手奉上手中梅子酒,满脸陪笑。 说道:“师父啥时候教我练武?” “练武要心诚,不是你的心血来潮,等你真正想要练武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老头儿深沉的很,缓缓道:“这柄剑赠予你,此剑名为青霜,玲珑阁兵器榜排名第三。” “好剑,真是好剑啊!可是我要这把剑做什么呢?我又不会武功,岂不是浪费了这把绝世好剑?”顾千屿伸头看着插在面前的古剑青霜,伸出手想要拔出来,随着顾千屿的用力,剑身剧烈颤抖起来,但无论顾千屿如何使出吃奶的力气,却是始终未能将其拔出。 “传说远古的一个黎明,天色黑白交际,一双手缓缓从空中扬起。双手合握之中是一截剑柄,剑柄泛着微微青色的光芒,但只有剑柄却不见剑身。但在将亮未亮的大地上,却投射出一个飘飘忽忽若隐若现的剑影,剑影存在于黎明前,白昼来临时,剑影便再也不见。又一个夜晚,剑身再次显现,那是在黄昏与黑夜交织的时刻,那双巨大的手紧紧握着这把剑,缓缓斩向了东岳大山。 那条带着优雅弧线的剑尖,在黑夜来临之际斩了下去,毫无征兆,也毫无迟滞,剑身终于彻底的显现了出来,那是一柄青色的剑,剑身上布满寒霜,那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甚至天地间许久都不见有任何动静,但东岳大山却是微微一颤,从中间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缺口,缺口缓缓向下,整个东岳大山,竟是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天色愈暗,长剑又重归于无形,远古的暮色无声合拢,天地之间一片肃穆。此时,从东岳大山之上,缓缓走来一个少年,那少年你可知是谁?” 顾千屿奇怪于老头儿这毫无头绪的讲述,但突然对他最后问的这句话产生了浓重的兴趣。 这转折很大,前言不搭后语,顾千屿甚至不知道老头儿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老头儿却只是哈哈一笑,转过身,身子腾空而起,径直往玄月阁中而去,老头儿甚至连平时最爱的酒都没有喝上一口。 顾千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着这把剑这么厉害,带在身边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但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如何把这把剑从地上拔出来,他伸出手,再次用力拔了几次,古剑青霜像是故意与他做对一般,十分坚定的纹丝不动。 顾千屿有些生气,但又无可奈何,本想着叫宗门其他人来帮忙,却又怕那帮人笑话他,无奈作罢。 他又用力试了几次,无果。 顾千屿偏偏不信邪,挽起袖子,准备再尝试一次,却不小心摸到了剑身,锋利的剑刃瞬间将顾千屿的手掌划破,鲜血汩汩而出。 一种神奇的现象出现在了顾千屿面前,只见那柄剑在被鲜血沾染之后,寒光大作,庭中雪不断飘向空中,湖中破碎的冰面在一瞬间重新冰冻了起来,未来得及跳入湖中的鱼被吹入湖中,但来不及入水便被冰冻在了湖面上,大地一片苍茫。 乱山残,漫天皆白,长剑又激雪,迷人眼。 血将剑染成了红色,红色的剑却散发着青色的光芒,不知过了多久,古剑青霜拔地而起,在空中上下翻飞,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最后重新落到了地上,静静地躺在顾千屿的身旁。 顾千屿愣愣出神,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赠剑人只能去玄月阁中寻找了,顾千屿捡起地上的古剑青霜,缓慢但坚定的向着玄月阁中走去。 看着刚刚白胡子老头儿轻描淡写就从阁中飞过来又飞回去的轻松模样,但对只能靠两天腿赶路又没练什么武功的顾千屿来说,却是十足的艰难了。 顾千屿走累了就停下来喝两口酒休息一下,然后再继续前进,望山跑死马,这八百里玄月山可真不是盖的,平时都是坐马车前行,这会儿靠两条腿儿,还真是有些难为咱们这位顾大公子了。 一路上休息的多了,也就喝多了。 上山来的方向,远远走过来一位绝色佳人,正是顾千屿的妹妹顾千浔。 顾千屿摇摇晃晃迎上去,睡意朦胧,又强忍着,有些滑稽。 他晃晃头,亲切说道:“千浔,何故来此?” “哥,你怎的又喝醉了?这么大个人,没羞没臊的,总做些不务正业的事。” 此言一出,虽是埋怨,但其中声音,犹如天籁。 虽是如此说,少女却是急急将顾千屿扶住,生怕一个不小心,顾大公子就会摔倒在地狗啃泥。 “千浔,哥这叫不拘小节,像哥这等天资之人,练成天下第一是迟早的事,又何必急于一时,浪费这青春年华呢不是?” “净吹牛皮,哥你要是能练成天下第一,那我怎么着都得是天下第二了。爹教你的剑法,你可有练习? “千浔你是准备去玄月阁的吧?快去快去,可别被我耽搁了正经事。”顾千屿赶忙将古剑青霜藏于身后,打哈哈道。 顾千浔也不再询问,两人一左一右向玄月阁中走去。 玄月阁不高,由地上三层地下两层组成,地上部分第一层珍藏了各地的书籍,农业专着,历史书籍,宗教典籍应有尽有,二楼珍藏有各个朝代的名字名画,青釉青瓷花瓶,碑刻雕塑等物,三楼是重头戏,江湖之中各类武功秘籍,甚至一些失传已久的绝世功法,在这里都能找到原本。 地下一层供奉有玄天剑宗各位先辈宗主长老的灵位,肃穆庄严,地下两层为玄天剑宗关押的各类犯人,有背离玄天剑宗被抓回来的,也有江湖中一些十恶不赦的大恶人,都是武功盖世的绝世魔头。 两人推门而入,阁中一楼檐下一块九龙金匾,上刻五个古朴鎏金大字,五个大字皆由草书刻印,上书曰:天下第一阁。 此匾乃玄天剑宗开宗祖师所书,从前看来有些吹牛的嫌疑,但现在来看,或许宏愿早已实现。 金匾之下石雕玉刻,雕刻皆为飞天仙子,衣袂飘摇,与人等高,气势之宏伟,世所罕见。 阁中,顾大千挺胸而立,手里捧着本《缺宝录》,在这藏尽天下武学秘籍的宝库中,《缺宝录》只是本名不见经传的粗劣秘籍而已,可是书中所载,却相当有趣,只是这等秘辛,也只有顾大千知道了。 “爹!”顾千浔远远喊了一声,顾大千神色如常,没有答话。 直至看见顾千屿,顾大千才冷哼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去楼顶,登高远望,看风景。”顾千屿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 “爹,你别生哥哥的气,哥哥很努力的练剑了,对不对,哥?”顾千浔冲顾千屿眨眨眼,暗示之意毫不掩饰。 顾千屿不说话,可急坏了顾千浔,刚要说话,却被顾大千打断:“从今日起,不准再走出后山半步,等什么时候练会了那本《照雪剑诀》,再来与我答话。 顾大千再次冷哼一声,大袖一拂,不再答话,转身走出阁来,看样子气的不轻,连那本《缺宝录》都未曾放下。顾千浔急忙跟上,心中却是极其害怕顾大千再生哥哥的气。 阁门未关,月明星稀,二人缓缓走下台阶,沿着通往山上的小路而下,一老一少一美一丑,搭配古怪。 顾千屿浑不在意,沿着玄月阁的楼梯,拾阶而上,脚步踩在木质的楼梯上砰砰作响。 踏上顶楼,进门一扇玉石屏风,上刻《秋风执扇图》,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宛若仙人。 穿过屏风,竹简古籍遍地散乱,一盏昏黄的烛灯随风飘摇,好像随时都会熄灭。 一人席地而坐,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光脚赤足,如鬼一般。 此人运笔如飞,在书帛上写着什么,眉头紧皱。时不时拾起身边的一壶酒灌一口,顾千屿拿起酒壶凑到鼻子边一闻,一饮而尽,普普通通的梅子酒,掺了水,显得寡淡无味。 顾千屿扔下酒葫芦。想着将自己的酒送予男人,却想起,那青葫芦中的酒,已被自己饮尽,顿觉些许失望。缓缓说道:“这么晚了,还在阁中?” 枯槁男人拿起酒葫芦,倒了倒,没酒了,顿觉索然无味。于是停笔,淡淡说道:“练武。” “练武有什么用呢?难道我上街去打架,还要挽袖子自己动手不成,那也忒掉价了些,这活计儿,我手下是个人都干得来。” 枯槁男人微微叹息,却并不懊恼,似乎什么事都在他意料之中。他轻轻站起身,走向窗边,枯槁的双手试图推开窗子,显得有些吃力。 顾千屿急忙向前,抢在男人身前推开了窗子。 枯槁男人负手而立,极目远眺,正是玲珑巷方向,他声音细小,几不可闻,更没有一丝情感,淡淡说道:“千屿,近日这潍州城,可曾有什么人来吗?” “没听说有什么大人物,只是这几天玲珑坊中多了位花魁!那模样可是如同天仙呐!” “想必与你有些渊源吧?”男人依旧一副淡淡语气,头也不抬,说道。 “是我稷下学院的同学。” “此人身负莫大气运呐!这天下,就要不太平了!” “什么?”顾千屿瞪大双眼,却只隐约看到玲珑巷依旧烛火摇曳,彻夜通明。 顾剑青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青光大作,将玄月阁顶楼,照耀的如同白昼。 枯槁男人不再答话,似乎很累了,就地躺下,呼呼睡去。 第9章 玲珑坊中杀人日,绝色倾城美人面 玲珑坊最近可是名气大涨,,前去捧着银子送上门的人差点踏破了门槛。 生意之火爆,比之前花魁苏小歌在时更甚,每当那位果真绝色的美人有什么歌舞表演的时候,更是挤满了一睹风采的纨绔浪荡子。 玲珑坊坊主冯老鸨儿脸上笑开了花,嘴巴张开都咧到了耳朵根,红光满面的冯老鸨儿最近胖了不少,风韵犹存的腰肢上有了些许赘肉,走起路来那屁股更是扭到了极致,不过看那张满面桃花的脸庞,却仿佛又年轻了十几岁。 一开始这玲珑坊还只是有一些年轻纨绔前来,后来上了岁数的富商巨贾豪门官员,在床上早就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老家伙们,也来一并欣赏绿珠儿的绝美容颜。 果真秀色可餐呐! 许多没有什么钱财又没有什么权势但好色的男人们在玲珑巷中挤破了头,有些甚至三天三夜都不回家去,吃住都在玲珑巷中,就盼望着有朝一日这位新一届花魁能够走出门来。 大街上早已经流传出了各式各样的美女临摹画像,有些制作精美的甚至已经编辑成小册子广为流传,传说一位名画家所作的《美人剑舞图》已经卖出了三千两黄金的天价。 画中配诗: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而画中人物,正是玲珑坊中这位绿珠儿小姐。 只是至今为止,这位名动潍州城的花魁依旧没有任何人能够拿下,花朵过于妖艳的话,往往都伴随着剧毒,也更不容易采摘,好看的花都是带刺的,这话没错,更何况潍州城里最大的两个纨绔顾千屿和李子木已经很久不在这玲珑坊中露面了,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往日里这二位公子哥儿,遇到这样美艳无双的小娘子,恐怕早已经据为己有了。 但其实大家都知道,美人在这里,顾大公子总会来的,谁敢在顾大公子来之前先摘了这朵绝美的花,那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头上的脑袋有几斤几两。 但今天玲珑坊中似乎真正出现了一位不长眼的家伙。 这家伙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衣着光鲜,却是身材矮胖,满脸横肉,大脑袋,粗脖子,一双厚嘴唇有些翻卷,一张嘴露出两排惨白的参差不齐牙齿,就镶嵌在他鲜红色的牙龈之上,更明显的是,他脸上一道三寸有余的刀疤,自额头直到耳朵根,狰狞可怖。 这样一个丑陋的男子,身后却跟着一个如画中走出来一般的公子,那男子一身月牙白锦袍,身形清瘦,容貌如画,相貌堂堂,相比之潍州城里又纨绔又美貌的顾千屿都不遑多让。 只是这位帅气男子弯腰低头跟在那位如同肥猪一般的男人身后,一眼便让人看出奴才的本性来。 两人入得玲珑坊来,也不说话,肥猪男人一屁股坐在了靠窗的位子,吓得桌子另一头抱着一貌美如花女子的豹头男慌忙离开了桌子。 女子低头也要离开,却被肥猪男一伸手扯入怀中,女子一时不防备,一惊吓间,已经坐到了肥猪男腿上,肥猪男一撅嘴,“吧嗒”一声,亲在了貌美女子的脸颊上。 顿时一股刺鼻的味道传到了女子鼻子中,女子气恼,刚要反抗,一转头却看到了那扇肥猪一般丑陋又可憎的脸,有些恐怖,女子慌了神,竟是一动不敢动了。 肥猪男脸上一股淫邪的笑容,女子瞪大了眼,想要喊些什么,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了。 肥猪男又是一口印在女子的脸颊上,嘬一下,力道不小,女子粉嘟嘟的脸颊被亲的白了,女子吃痛,才刚刚喊出声来:“来人啊!” 肥猪男张开一扇肥厚又油腻的大手,一把捂住了美貌女子,女子嘴里呜呜呜,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肥猪男伸手入怀,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伸手塞进了女子敞开的衣服领口中。顺便在女子臌胀的地方摸了一把,随后一弯腰,横着将女子抱了起来,伸手将桌子上摆放的一应物品拂到地上,就将女子放在了桌子上。 桌子坚硬,硌的女子浑身疼。 一咬牙,心想:“老娘在这玲珑坊中也算是久经风霜的老人了,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欺负,就算你有钱又怎么样,来我们玲珑坊玩的,哪个不是富家公子大官巨贾,也没见谁有胆子如此无理,老娘今儿个还就不从了!” 心里想着,女子早已经伸出脚,一脚蹬在了肥猪男的裆部,这一脚可不是盖的,肥猪男顿时抱着下体嗷嗷叫起来,若不是肥猪男那肿胀的肥肉护住了重要部位,想必这一脚会更加严重。女子爬起来,伸手摸出放在怀中的银票,瞪大了双眼,狠命扔在了肥猪男的脸上:“哼!死肥猪,你当老娘是吓大的?区区五百两银票也想将老娘当羊骑,哪来的浪儿猪,胆子可不小……” “啪!”一声脆响,貌美女子话未说完,就被刚才与肥猪男一起进来的帅气男子扇倒在地,这一巴掌不要紧,直将女子扇的口吐白沫倒地不醒。 女子趴在地板上,不一会儿功夫,就有鲜红的血液从她身下流出来,染红了大片木地板。 这些事都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这打打闹闹的事在玲珑坊这种地儿也着实是常见,所以并未有人在意,但这下出了血,性质就不一样了,女子躺在地上生死未卜,血还在汩汩往外冒着,一群人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胆大之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将人往死里打,就算是潍州城里最大的两个纨绔顾千屿和李子木,也未曾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何况这是潍州城,命案这种事情,好像很多年都不曾发生过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另一个玲珑坊中的花娘,她捂住嘴巴,大脑一片空白,双腿发软,但还是第一个喊了出来:“杀人了!”她的声音极度颤抖,夹杂着恐惧和无措,仿佛下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就会是她一般。 她心里想着的,很快成了现实。 那名帅气男子从袖中抽出一柄剑来,看不清那剑的模样,有人回忆说,只看到了一片影子,被太阳照射在剑身上的剑影,那喊出声来的女子一瞬间便停止了喊叫。 就在人们都惊疑间,一股血红的瀑布喷射而出,喷在墙上,桌子上,喷在许多人的脸上身上,还没有人反应过来,那女子的头便滴溜溜滚到了地上,来不及惊疑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躺在地上的那名女子的头颅,竟然也被齐刷刷的割了下来,两颗脑袋滚到了一处,像是集会一般,面对着面,脸对着脸,阴森恐怖。再看那男子时,剑已经不见了,那双冰冷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奇怪的是,男子虽然离那女子最近,但他洁白如雪的袍子上,竟是干干净净,一滴血滴都未曾沾染。 沉默,无尽的沉默过后,许多人都反应了过来,呼喊声,尖叫声,脚步踢踏声,混杂着桌椅板凳碰撞的噼啪声一齐传了出去,整个玲珑坊一楼大厅,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听到声音,冯老鸨儿赶忙从楼上往下跑,但还是来晚了一步,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两颗人头便落了地,两条人命便归了西。 刚刚跑下来的冯老鸨儿怒火中烧,就要上前来讨个公道,只是看见那还在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的肥猪男,瞬间泄了气。 眼前之人冯老鸨儿再熟悉不过了,当年在虎贲营的时候,靖王爷也是虎贲营的常客,那时候的靖王世子还小,跟在靖王屁股后头,流着清鼻涕,吸溜吸溜像只生病的小猫,只是他从小肥胖的身躯,丑陋的五官,简直跟靖王爷判若两人,靖王爷年轻时候也是生的风流倜傥的人物,没想到一直没有儿子,老来得子的他,竟然生出了如此丑陋又如此肥胖的儿子,生的是即不像靖王爷,也没有王妃的美貌。 但即便如此,靖王爷依旧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宠爱有加,平日里不管他想要什么,靖王爷都会想方设法去实现,无论这个要求多么无理,多么不切实际。 靖王世子李成德的荒唐事,若叫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去评说,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只是在整个江南道,又有哪个说书先生敢说李世子的坏话,敢讲李世子的故事? 如果说顾千屿是潍州城第一纨绔,那么说这位大名鼎鼎的李世子是荆楚王朝第一纨绔也不逞多让,顾千屿与他相比,怕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是今日靖王世子恐怕是无备而来,平日里随从上千的世子殿下今天居然只带了一人,莫说不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难道就为了来潍州城里寻乐子? 冯老鸨儿收起要发火的眸子,换了一副欢乐的嘴脸,说道:“呦,这位公子,不知何事令您如此生气,老身在这给您赔个不是,但不知我这玲珑坊里两个不识时务的小崽子哪里惹到了这位公子,让这位公子如此气愤,竟然将她们都杀了?” “哼!”李成德冷哼一声,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躯,抬脚在刚刚踢他的花娘女子身上踢了两脚,随机往那尸体上吐了一口口水,恶狠狠说道:“呸,什么东西!敢在本世子头上动土,也不看看我是谁,瞎了你的狗眼,今天让你死的如此痛快,算你祖辈积德,要不是死了,本世子非叫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李成德晃了晃肥胖的脑袋,转过头来,看见冯老鸨儿那红一阵绿一阵的脸庞,更是开心出声,一双小眼睛射出一道精光,那张全是黑牙的嘴巴一张开,猩红的舌头吐出来,那张脸如同魔鬼一般,能叫小儿止啼。 笑了好一阵,他才接着说道:“老鸨儿,听说你这里来了位花魁,是这龙池镇许家的千金,可有此事?” 冯老鸨儿心里一惊,脸上却是依旧微笑,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心中思忖良久,到底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硬着头皮说道:“老身不知公子所说是谁,这什么龙池镇什么许家的,老身从未听说过,老身这玲珑坊,都是些老花娘了,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花魁来,潍州城这地方啊,不招花魁,自从这花魁苏小歌消失在那个雨夜之后,玲珑坊中,便很久不再有花魁了,不知公子从哪里听说了这等离谱之事,这好事之人,就该将他的嘴巴抽烂!” 冯老鸨儿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看向李成德,但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缩回了目光。 这次开口的是李成德带来的那个俊美男子,杀人的那位,所以他说起话来,总让人不寒而栗:“哼,老妈子,看到这两个人了吗,你要是不想与她们一个下场,趁早把人交出来,要不然,恐怕就是刚刚世子殿下说的生不如死了!我看老妈子你一大把年纪了还风韵犹存的,想必年轻时候也是有头有脸的貌美女子,我手下的弟兄下手可是没轻没重的,哦,今日我手下的弟兄都没来,不过也没关系,我可以将你带回去,我想,他们有一万种方法让老妈子你晚节不保,或许他们会很欢迎你的到来呢,你可要掂量清楚!” “你当我是被吓大的?”一听这话,冯老鸨儿换了一副嘴脸,阴沉沉的,就要爆发出来。 李成德摆摆手,缓缓说道:“唉,牧安,可别伤了和气,我们今天来可不是打架来的。”随后转过头,肥胖的身子往前蠕动了半分,冲着冯老鸨儿一点头,说道:“老妈妈,今天没别的意思,就是要你把许家小姐交出来,其余的都与我们无关,但如若老妈妈不肯,可别怪我身后的牧安兄弟下手歹毒啊!” 冯老鸨儿看向严牧安,立即精神一振,刚刚还未察觉,或许是这小子收敛了气机,只是此时男子故意将身上气机散发出来,竟让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兵大吃一惊,眼前这位年轻貌美的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之盛,远超自己,冯老鸨儿已经是四十多岁年纪,年轻时候也算是刻苦又有天赋的类型,更是在军旅生涯中练就了一身铁胆气势,但四十年风雨磨练,才刚刚成就大二品境界,就这样,冯老鸨儿都可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了,可想而知,这武道晋升究竟有多难,只是眼前之人,从气息判断,此人明明有着超二品的实力,恐怕用不了几年,就能踏上一品天堑,这荆楚王朝果然人才济济,如此年纪便有此成就,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啊。 只是这人做的都是些不上道的事,用的也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再过个几年,恐怕要成大患! 冯老鸨儿心里想着,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谁知道这位世子殿下发起飙来,会不会真把自己这小小的玲珑坊给砸个稀巴烂。 正不知所措之际,早有人往后院去将此事报给了花魁绿珠儿,绿珠儿正在院中种花,白色的裙子上沾满了泥土,此刻也顾不上形象,提起裙摆便火急火燎跑出来。 于是靖王世子李成德就看见了一幅如画般的场景,女子身穿浅色长裙,两只青葱般的玉手提着裙摆,裙摆上鞋子上还沾染了些黄色的泥土,女子发丝如墨,并未特意梳洗,随意搭在脑后,一缕发丝挡住了她的脸,那张绝美脸蛋,犹如仙女下了凡尘,此时此刻,天上的星辰月光都变的不再美丽,蓝天白云也不再飘荡,一切美好的事物在这个女子面前,仿佛都失去了色彩。 李成德肥胖的身躯跌落在地,眼睛却是舍不得离开,就连他的贴身走狗严牧安都忘记了搀扶自己的主子,一瞬间竟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第10章 严牧安一招制敌,绿珠儿拔剑自保 来人脚步匆匆,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急急来到众人跟前,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位刚刚认识还未熟悉的姐姐,此刻血肉模糊的样子,令她想起了远在龙池镇的家,当日场景,只怕要比今日更加惨烈十倍百倍吧? 心里想着,却不忘朝冯老鸨儿请安,简单施了个万福,便转头望向了李成德严牧安二人,她从未见过二人模样,对李成德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但严牧安却是在耳边被提及了无数次,就算没见过,也能一眼就认出,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是杀害自己全家的凶手,在绿珠儿的眼中,严牧安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残害好人的刽子手,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寝其皮。 此刻虽然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但自己却无能为力,她恨啊!恨不能一剑将其斩杀,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她只想杀死他,甚至与他同归于尽,哪怕无法将他杀死,她也愿意手握三尺剑,勇敢坚定的刺出去,剑尖直指那个畜牲的心脏,剑刃直砍那个畜牲的头颅,哪怕自己就要香消玉殒,哪怕自己永无出头之日。 但她心里知道,这是她万万不能做的事情,因为一旦做了,就再也没有可周旋的余地了,到时候,哪怕是自己想去死,恐怕也做不到了,自己会饱受凌辱,会成为他们的玩物,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这些举动,可能会导致整个玲珑坊的覆灭,已经死了两个姐妹,她不想再有更多的人死去,冯妈妈对自己就像亲生女儿一般的对待,坊中的姐妹们对待自己,也都是用了真情的,这点她感受得到,以前她从来没进去过青楼这种地方,一度以为这种烟柳之地,一定是乌烟瘴气,一定是勾心斗角,但没有,在这里,她重新找到了家的感觉,这里的姐妹,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能够讲述很久很久的故事,每个人的身世,都藏着悲惨与苦楚。 她们惺惺相惜,她们互相倾诉,她们只想要好好活着,玲珑坊给了她们机会,绿珠儿来的时间不长,冯妈妈也从来没有过问过自己的身世,但冯妈妈从来没有把任何人当成下人去看待,她不能把这个地方毁了,更不能,不能接受大仇未报,自己便落在了敌人的手里。 她心里想了无数种方法,但今天的局面,好像有些棘手,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玲珑坊还有什么靠山,她心想可能躲不过这一劫了,但自己一定要尽力周旋,拖延的时间越长,机会就越大,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转过身,早已经换了一副笑脸,冲着李成德和严牧安微微一笑的瞬间,简直倾国倾城。 李成德看得呆了,也顾不上自己躺在地上的狼狈样子,奋力爬将起来,搓搓手,露出一脸淫相,他语气轻浮,肥胖的身子一抖一抖,说道:“呦,难不成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许南星小姐?果然是如天仙一般呐!本世子今天来的可真没错,嘿嘿,小娘子……” 话未说完,胖子李成德便举起了手,朝着绿珠儿的脸颊上伸去,想着抚摸一下这小娘子如玉般无瑕的小脸蛋。 绿珠儿一闪身躲在了桌子后边,又是一张笑嘻嘻的脸庞,微微欠身,轻声说道:“这位公子,小女子不卖身,还请自重!” “啪!”一声巨响,挡在绿珠儿身前的桌子应声而碎,随后木屑哗啦啦掉在地上,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被木屑压在了下边,绿珠儿心里一惊,偏头看去,正是那个畜牲严牧安。 只见他戏谑的眼神滴溜溜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不怀好意的视线里充满了不可描述的神情,还未等绿珠儿说些什么,他便抢先开了口:“大胆!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可是靖王世子,靖王是何等人?当今皇帝都要喊他一声皇叔,你算个什么东西,世子想摸你的脸,还敢躲?没看到地上躺着的这两位是什么下场吗,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啪!”又是一声巨响,此刻却是严牧安的脸被抽了一巴掌,正是那肥猪世子扇的,他肥胖的手打在严牧安的脸上,严牧安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不敢有丝毫反驳,赶紧跪在了地上。 胖世子李成德一脚将他蹬倒在地上,骂道:“狗奴才,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吓坏了小娘子,我把你命根子剁了喂狗!” 严牧安不敢出声,慌忙跪倒在地,一动都不敢再动,心里却早已经将李成德骂了无数遍。 李成德转过身来,丝毫没有生气,笑眯眯道:“小娘子莫怕,他只是我靖王府里养的一条狗罢了,你要是看不顺眼,就踹他两脚。” “世子殿下,不必了,只是不知今日世子殿下来这小小的潍州城,究竟所为何事?” “嘿嘿,小娘子难道你不知道?本世子可是专程来看你的,顺便将你带回去,做那金丝鸟笼中雀,荣华富贵逍遥快活,岂不好过在青楼这种地方受尽刁难任人摆布强?你放心,在我王府中,虽然你做不了世子妃,但做个第一妾还是可以的,本世子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便又伸出了那只肥胖的手。 绿珠儿躲的慢了,眼看就要被那双手沾上,一道身影突然挡在了自己面前,李成德即将得手,却被人搅和了,心中火起,一抬头,只见又一女子护在绿珠儿身前,那人一身朴素打扮,头发微微束起,不像是个富贵人家,脸蛋倒是还算标志,正是绿珠儿前些日子里收留的那个哑巴女子。 李成德一低头,好家伙,挡在他面前的这位女子身段婀娜,身姿婉约,光看身材,与身后的美人儿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让。 李成德一下子来了兴致,嘿嘿一笑,说道:“没想到啊,刚遇到一个,竟然又自己送上门来一个,这身材,怕是整个荆楚王朝都找不出几个来,这小小的潍州城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地,那今天本世子便一并带了回去,哈哈哈!” 说话间便要将这女子搂在怀里,这女子却死死挡在绿珠儿身前,不让那相貌丑陋的肥胖男子靠近绿珠儿半步。 李成德本就肥胖,加上这些年纵欲过度,又从不锻炼,因此身子虚弱,一时竟也无法得手。 气急败坏,李成德冲仍然跪在地上的严牧安大喊:“你干什么呢?赶紧的,把这两个小娘子带回去!” 严牧安急忙起身,上去就要抓哑女的胳膊,哑女惊慌,却死死用自己的身体将绿珠儿护在身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她紧紧闭上双眼,不敢再看眼前凶神恶煞的人,就在哑女即将被严牧安抓在手中的一瞬间,冯妈妈身形如闪电,迅疾将哑女挡在了身后,笑盈盈道:“二位公子有话好好说,可别伤了和气啊!” “有什么可说的,让开,不然今天让你这玲珑坊血流成河!”严牧安收回手,冷冷的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冯老鸨儿,眼睛一斜,瞥了一眼站在后边的美人儿许南星一眼,慌忙收回了目光,她再美,也不再属于他了。 冯老鸨儿见软的不行,只得拼命,不见她如何动作,只右手轻轻在腰间一摸,一柄细如柳叶儿的长剑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剑身清冷,极具颤抖之下嗡嗡作响,只是剑体过于薄了些,在一些人看来,这剑只有剑鸣,不见剑身。 严牧安虽然年轻,但好歹也是荆楚王朝数得着的天才武者,很快便认出了冯老鸨儿手中的这柄剑正是当时名动江湖的“柳儿叶”,严牧安挥挥衣袖,不敢轻敌,说道:“没想到这小小的玲珑坊竟然也藏龙卧虎,在下没看错的话,这位妈妈手中之剑便是三十年前名动江湖的薄剑“柳儿叶”,兵器剑谱排行第四,今日得见,名不虚传,只是不曾想居然在这儿遇到了,还是在一个青楼女人的手中,今天在下可真是大开眼界啊!” “哼!既然认识我手中之剑,还不撤出玲珑坊,想成为这名剑之下的亡魂吗?”冯老鸨儿说这话时明显底气不足,但为壮胆,不得不如此说罢了,她心里清楚,靠现在自己的实力,哪怕是手中握着“柳儿叶”这柄名剑,也万万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但没有办法,她必须要这么做,因为这是她接到的死命令,保护好眼前的这位女子。 严牧安冷冷一笑,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才真正让他兴奋一般,他没有动手,袖中短剑却自然而然飞将出来,悬停在自己身侧,刚刚杀人时没有看清楚的剑,此刻终于显现在了众人面前,剑身漆黑如墨,森森冷芒自剑身处流泄而出,然后在剑柄汇集,剑柄之上,盈盈杀气直冲云霄,试图控制住握住它的手,这是一柄杀气之剑,剑长九寸九,仅仅只比普通的匕首长上一点,但却真真实实是一柄剑,剑名“九如”,虽不如“柳儿叶”,但也绝对不差,只是此等凶物,多半遭到江湖各名门正派唾弃,所以极少在江湖中出现。 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嘿嘿,就叫我的“九如”碰一碰你的“柳儿叶”” 话一说完,黑色剑身便激射而出,在屋子里划出一道弧线,从冯老鸨儿的侧身处直插她的头颅。 冯老鸨儿反应不可谓不快,手中“柳儿叶”举过头顶,直指冲她而来的“九如”,剑尖相撞,剑势势如破竹,霸道绝伦,划破玲珑坊的上空,挟带呼啸风声,将旁边桌椅板凳尽数震的粉碎。 严牧安单脚飞踏,踩在“九如”剑身之上,激起千层浪,双臂张开,做鹰击长空之势,斜射向冯老鸨儿,冯老鸨儿急急后退,终于退到墙角,背已靠墙,退无可退,她双手持剑,将墙边躺着的一张椅子用剑尖挑出,木头椅子带着风声,直冲空中袭来的严牧安而去,冯老鸨儿紧随其后,单手持剑,脚尖轻点地面,身子轻盈前冲,剑尖随凳子而来,直刺严牧安。 严牧安不慌不忙,“九如”瞬间返回,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手腕轻抖,一剑刺出,剑气随剑尖激射而出,霸道绝伦,凳子应声而碎,剑势不减,直直冲冯老鸨儿而去。 冯老鸨儿一抖右手,试图拦下这几乎是生平仅见的凛冽一剑。 却只是徒劳,右手胳膊上的衣物瞬间粉碎,剑气冲破了冯老鸨儿的防御,直直打在她的胸口,一招便败! 冯老鸨儿身影倒飞出去,撞到屋内的墙壁上,整个玲珑坊仿佛都跟着震动了一下,冯老鸨儿才跌倒在地,口吐鲜血,昏了过去,生死不知。 绿珠儿瞪大了眼,她从来不知道冯妈妈还是武夫出身,更不敢相信只一瞬间功夫,冯妈妈便被打倒在地生死未卜。 她心中怦怦跳,准备迎接那悲惨命运的到来。 李成德见严牧安得手,早已经兴奋异常,转身便走到了绿珠儿身边,一只肥胖的大手搭在了绿珠儿的肩膀上,脸上淫荡笑容流露。 绿珠儿想逃,只是早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住,何况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么能逃得过眼前二人的手掌心,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想着眼前之人若再轻薄,她便一刀捅出,即使不成功,她也有将刀插进自己胸膛的时间和机会。 李成德丑陋的样貌和恶心的声音还在身边游荡,绿珠儿顾不上许多,袖中匕首摆脱束缚,滑落到她的手中。 一道光影穿过玲珑坊的窗户照射到绿珠儿的匕首上,然后折射到严牧安的眼中,严牧安心道不好,阻止已是来之不及,慌忙之下,严牧安用尽全力,一扯李成德的衣袖,将李成德脱离出了危险的境地。 绿珠儿匕首一刺落空,自知再也没有机会,手腕一转,就要朝着自己的胸膛扎下去。 只是一柄长剑自远处飞来,穿破紧闭着的门,“啪嗒”一声,将绿珠儿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剑如秋霜,清冷骇人,剑身插进地面,剑身摇晃,“铮铮”剑鸣不停,未见来人,先有声音传了进来。“是谁胆敢在潍州城这地界儿撒野?” 第11章 世子殿下也有如此胆小的时候 没多久,就见一高一矮,一壮一弱两位公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前面矮一些的公子手持折扇,笑意盈盈,“啪”一声脆响,折扇打开,公子手腕微动,轻轻扇了一下。 好一派书生意气,这么冷的天,也不忘把折扇轻摇。 身后那位双手附后,紧紧跟着前面之人的公子,虽然一身书生打扮,却是一把武夫做派,来人正是顾千屿和李子木。 顾千屿脚步不停,速度加快,径直走向绿珠儿,不偏不倚,正好将绿珠儿挡在了身后,随后才看向站在面前的两人。 顾千屿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只见那人脑袋大脖子粗,嘿嘿笑着,露出一口黑牙,麻子黑点糊了一脸,活脱脱就是个活阎罗,顾千屿着实被那人丑陋的长相吓了一跳,急忙跳开,夸张说道:“唔!这是哪来的肥猪成精了,成精就算了,怎么还上街来了?官府这帮人怎么也不知道管管。” 众人听到这话,刚刚惊慌的情绪瞬间被清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绿珠儿也忍不住张了张嘴。 “大胆!这位是当今靖王世子殿下,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无理,还不速速过来领死?”严牧安护主心切,又有心在李成德面前表现一把,急急说道。 “我在跟你主子说话,你这狗奴才,只不过是人家家里养的一条看门狗,主子还没说话,你出来狗叫什么?”说着转头看向李成德,李成德已经变了一副嘴脸,由于愤怒,横生的肥肉在他脸上来回晃着,浑身都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顾千屿可不管这许多,接着说道:“靖王世子是吧?连家里的狗都教不好,你是干什么吃的!说不准在家里也是废物一个吧?” 顾千屿故意阴阳怪气一番,这可气坏了李成德,右手食指颤颤抖抖指着顾千屿,看着顾千屿戏谑的面孔,心中震怒,吼道:“大胆狂徒,本世子今天要你的命!” 说着,李成德头也不回,冲站在身后的严牧安喊道:“你这狗奴才,还愣着干嘛,给我活撕了他!今晚上本世子要用他的脑袋当夜壶用!今天你要是不弄死他,回头我就弄死你!快啊,快啊!” “是!”被人骂成是靖王府里养的一条狗的严牧安心中也是愤怒至极,又被主子一骂,心中更添愤恨,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于顾千屿身上,就算世子李成德不说,他今天也是要将眼前这个不长眼的家伙的头扭下来当球踢的,既然世子殿下发了话,他更是乐意效劳,虽然他甚至想将李成德的脑袋也拧下来,但他却是万万没有那个胆子的,只得将火气撒在顾千屿身上。 他晃晃脑袋,一伸手,“九如”剑便出现在他的手掌心里,没有一丝犹豫,手握短剑“九如”,磅礴剑气自体内迸发而出,如不是李子木在顾千屿身前站着,卸掉了大部分内力,恐怕顾千屿早已经被这磅礴又霸道的剑气搅得粉碎了。 严牧安不急着出手,只是用尽全力积蓄着剑气,让身体里积存的真气毫不保留地自体内喷薄而出,他能感受到,那个高大男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内力之强大,几乎深不可测,虽然他掩饰得很好,没有丝毫外泄,但能够轻轻松松卸掉自己如此庞大的剑气,此人不容小觑! 严牧安不敢掉以轻心,谨慎对待,只是眼前之人没有丝毫慌乱,更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严牧安对自己的武道境界很自信,甚至自负,他知道,如此年轻的人里面,天赋比他还要高的,整个荆楚王朝也是寥寥无几,想自己也是荆楚王朝的天才人物,虽然前些日子进京赶考只获得了榜眼的位置,但若论武道修为,他可是不服任何人的,毕竟自己就要踏入那传说中能与天地共鸣的一品境界,有些人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门槛,自己只用了二十年。 但眼前之人还是给了严牧安极大的压迫感,他不知道这股压迫感究竟来自什么地方,按理说,在这地界儿,不会遇到一品境界的人,就算是遇到了,也不可能如此年轻,他心中震撼,心里想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是那种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牧安不敢多想,只想着快点结束这场战斗,将面前的两人打入尘埃,将两人的头拧下来,完成世子殿下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顾千屿斜着眼睛往窗外看去,残阳如血,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接近了远处的大山,失去了白日里耀武扬威的手段,气温也随之降了下来,大地即将沉睡,只是气温越低,严牧安额头上的汗珠反而越密,这本身就很奇怪,但严牧安来不及多想,以为是自己过于紧张了,严牧安借着将落未落的夕阳,借着自己身上所散发出的磅礴剑气,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提剑而起,直刺向面前的高大少年。 未来得及刺中,躺在角落的冯老鸨儿便醒转了过来,“柳儿叶”重新出现在她的手中,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脚尖一点,双手持薄剑,一踏而出,挡在了严牧安身前,将顾千屿李子木绿珠儿通通挡在了身后,试图以一己之力抵挡住严牧安凌厉的攻势。 严牧安心中震惊,手上却不停,手腕一抖,蓬勃剑气聚于剑尖,剑锋寒光大作,真气作用下,“九如”剑隐隐有龙鸣之声发出,那股夹杂了磅礴剑气的宝剑,直直冲着冯老鸨儿的胸膛刺来,这一下若刺中,冯老鸨儿命不久矣! 还未来得及挡住剑,冯老鸨儿的声音却早已经传来:“两位公子快带绿珠儿走,老身来垫后!” 绿珠儿一阵感动,一滴眼泪从她眼角的泪痣旁滑落,划过她美丽的毫无瑕疵的脸颊,悄悄落到地上,落到流淌着鲜血的地板上,泪珠晶莹滚烫,“啪嗒”一声,开出了一朵血色之花。 李子木却是丝毫没有慌乱,只一耸肩,一只脚踏出,看似缓慢实则飞快地一拳击出,拳头在空中留下一片虚影,一拳之力,看似软绵绵,却裹挟着无尽内力,另一只手拽住冯老鸨儿胳膊,一用力,冯老鸨儿身子便再不受控制,极速往后飞去,稳稳落在李子木身后。 李子木的拳头这才击出,严牧安剑气磅礴,却似撞上了一堵巨墙,在碰上李子木拳头的三寸处,再也难以前进半分。 那道无形的墙壁挡住了严牧安所有的剑气,此刻他终于知道了刚刚那种奇异的感觉来自哪里,那种奇怪的压迫感,就来自眼前的这个高大少年!而身体灼热难当的触感,便来自高大少年的纯阳真气。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年纪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一些,严牧安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他有些不敢相信了,怎么可能,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李子木脸上笑意盈盈,没有丝毫的其他情绪,严牧安脸上的汗珠却是越来越密,一滴滴汗水滴落到地上,滴落到手中的“九如”剑上。 严牧安还自诧异间,李子木却不想给他任何机会,又是一拳狠狠击出,一道霸道无匹的拳气迸发而出,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更如九天之上的游龙,爆发前一刻,严牧安还有一丝侥幸心理,但这一拳击出之后,他内心里仅存的一丝丝侥幸也早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恐惧和不甘。 自己已经是在整个荆楚王朝都数得上的天才少年,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龙池镇严氏家族,也是百年大家族,威风了上百年,在这一代更是人才辈出,如今严氏家族投靠了靖王殿下,因为父亲严宽坚定的认为,早晚有一天,靖王殿下会登上那个九五至尊。 父亲曾教导过他,严氏家族最紧要的事情,便是辅佐靖王殿下登上皇位,这样,严氏家族在父子二人的带领下,一定会成为整个荆楚王朝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光耀门楣的日子就快来了。 严牧安明白父亲心中所想,所以他极力讨好靖王世子李成德,哪怕那个猪一般的世子殿下只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只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只会挥霍金钱只会招揽美女的好色之徒,那个可恶的天杀的靖王世子李成德,只不过拿自己当一条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心情好就夸两句心情不好就踢两脚的狗! 但严牧安对自己的武道境界还是充满了自信的,试问这二十年时光里,有谁有着比自己还要强大的天赋?闻所未闻,就连见多识广的父亲都赞叹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习武天才。 可是眼前之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看起来年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却怎么会有如此境界,他的心乱了,一愣神间,李子木的拳罡便呼啸而至,直冲严牧安的面门,严牧安心中大惊,想要举剑来挡,却早已经迟了,拳罡以致,挡不住了,严牧安下意识侧了侧脑袋,想要躲过这沉重的一击,却不料这一记重拳不光势大,速度更是快的出奇。 还未来得及躲开,拳罡便狠狠击中了严牧安的左脸,严牧安只感觉天旋地转,七荤八素,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翻腾,他的身体像只早春孩童手中飞上天空的纸鸢一般,轻飘飘的倒飞了出去。 玲珑坊的窗户被他的身体撞的粉碎,沿着摇摇晃晃的幡子,严牧安轻飘飘的往后落去,然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玲珑巷上铺设的青石板,都是上百年前能工巧匠一块一块精挑细选一块一块严丝合缝铺设来的,这一重击之下,五寸厚的青石板都碎裂了,可见这一力道究竟有多强大。 亏了严牧安内力深厚,否则他这条命无论如何都要交代在这里了,可即便是有深厚内力护住心脉,他也着实伤的不轻,短时间内,恐怕再也没有一战之力了。 玲珑坊内,顾千屿戏谑的看着刚刚还在耀武扬威此刻却像个缩头乌龟的李成德,笑嘻嘻说道:“靖王世子是吧?怎么,现在不嚣张了?” “你,你究竟是何人,你要是敢动我,我父王不会放过你的!”李成德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此刻他的身边,一名护卫都没有,他后悔啊,悔的肠子都青了,他不该偷偷跑出来,更不该只带了严牧安一个人。 “那个废物,不是说不会遇到对手吗,连一招都挡不住,饭桶!”李成德心里将严牧安骂了无数遍,转头看到那张满是戏谑的脸庞,心里惊恐更甚,他不习武艺,但平日里相处,好歹也知道严牧安的实力,但那魁梧男子只用了一招,就将严牧安打出楼去,只是看样子很明显,眼前之人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个。 “想让我放了你?求我啊!”顾千屿继续说道。 李成德这辈子没有求过人,也从未受过如此大的侮辱,刚要反驳,抬头却看到一双恶狠狠盯着自己的眼睛,那个男子,刚刚还是一幅笑眯眯的神情,此刻怎么,变的如此之快。 李成德心中更慌,早已说不出话来。 顾千屿自顾自说道:“潍州城这地界儿,我管你是靖王世子还是当今太子,到了这里,都得给我老实蹲着,想要在这撒野,先问过本公子!还有,绿珠儿姑娘也是你能觊觎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张脸!” “今天给你点教训,以后若再来潍州城撒野,可别怪我不客气!” 顾千屿将袖子往后一甩,“噗嗤”一声响,竟也颇有一番气势在里面。 李成德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万万没想到,那个挨千刀的竟然从背后拔出一柄剑来,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戏谑的神情,这神情诡异,看的李成德毛骨悚然,只觉得裤裆里一热,竟然有黄色液体流了出来。 顾千屿也不等他反应,一剑刺去,李成德只觉得大腿根处一阵剧痛,裤裆里,黄色液体混杂着鲜血流淌下来,将李成德身上的长袍打湿了,黏糊糊粘在身上,李成德只觉得钻心的疼痛传来,抬眼看去,那可恶男子剑上,竟然多了一只血糊糊的球状物体。李成德吃痛,很快他便晕倒过去,再也没有了知觉。 “哈哈哈,尿了尿了,木头木头你快看,他尿了,原来世子殿下胆子也这么小啊,可惜了这三百多斤的身子啊!” 第12章 靖王一怒,血流十步 靖王世子殿下李成德,于永宁十八年深冬,在潍州城玲珑坊受奇耻大辱,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受辱。 那夜,受了重伤的荆楚王朝新科榜眼严牧安,背着三百斤重的靖王世子李成德,艰难地走出潍州城,无人阻拦,也无人去理睬。 严牧安艰难地往前走,一步一趔趄,却始终稳稳地踏出一步又一步,他的嘴角往外渗着鲜血,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世子李成德趴在他的背上,三百斤的体重压在他的身上,如同一座山,李成德哼哼唧唧,腿上汩汩往外冒着鲜血,胆小的世子殿下早已经晕了过去,只是下意识发出一声声哀嚎。 严牧安想要叫一辆马车,但顾千屿早已经发话,整个潍州城没有人敢给他们用车,更没人愿意帮他们,对于潍州城的老百姓来说,他们是外来户,是来欺负人的。 来到城门外,却早已经有一辆黑色马车等在了城外三里处,有哨骑跑来,帮着严牧安将李成德扶上马车,一进入马车,甚至来不及将世子李成德放在褥子上,严牧安便觉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喷在了马车侧边车厢上,严牧安赶忙运功,真气迅速传遍周身,死死护住严牧安的心脉,身上的剧痛才渐渐缓解过来,此次受伤不轻,虽性命无忧,但想要恢复,恐怕也需要些时日。 掀开马车的帘子,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本就寒冷的天气此刻更加刺骨,严牧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却不忘回过头帮世子李成德盖上褥子,然后才又掀起帘子,望向了黑暗中渐行渐远的潍州城。 虽然是黑夜,但潍州城依旧灯火通明,那抹若有若无的血红色长廊,就是玲珑巷的灯火,在那里,他知道了他的天赋只不过是一坨狗屎,那个甚至比他年纪还要小许多却只用了一招便把自己打翻在地的年轻人,那个辱骂自己只不过是靖王府里一条嗷嗷叫的狗的年轻人,还有那个如天仙一般美丽甚至差点成了他妻子的女子,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屈辱的夜晚,这座可恶的潍州城。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等我回来的那天,你们都得死!”严牧安咬了咬牙,忍不住喊了一声,只一下,他的胸口便剧烈的疼痛起来,他忍不住咳出声来,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只是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劈劈啪啪”穿透车厢,将他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住了。 这场雨,仿佛是为了遮掩今夜发生的一切,但却再也浇不灭,这二人对这座城和城中那两个年轻人的仇恨。 潍州城玲珑坊,二楼。 一张紫檀木豪华大方桌子,一圈摆了四把椅子,四把椅子分别坐着一人,上首为玲珑坊坊主冯老鸨儿,左边座位上坐着玲珑坊新晋花魁绿珠儿,右首为潍州城第一纨绔顾千屿,下首坐着潍州刺史李克之子李子木。 屋内墙壁上,十几支蜡烛正发出刺眼的光,有风从外面透进来,吹的烛火微微摇曳,四人的影子在地上摇摇晃晃,明明暗暗,一时间竟有一丝恐怖的气氛,四人围坐的那张桌上,除了一支微微摇曳的红烛,再无一物,四周都是空荡荡的,只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劈劈啪啪的雨声,许久无人说话,突然从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打更声,三更天的喊声断断续续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冯老鸨儿率先开口道:“李成德是靖王的独子,从小宠爱有加,伤了他儿子,靖王不会善罢甘休的,潍州城危矣!” “冯妈妈不必多虑,凭我玄天剑宗的实力,别说一个靖王世子,哪怕是靖王那只老狐狸亲自前来,也定叫他有来无回!”顾千屿手持一柄扇子微微扇着风,完全没有寒冬腊月应该有的觉悟。 “顾公子可不要小瞧了靖王,整个江南早已经尽数落入了他的手中,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据说差一点便当了皇帝,只是性格狠戾,从不把百姓当回事,只因滥杀成性,许多无辜百姓死于他之手,这才被先皇陛下发配到了苗疆部落,此刻卷土重来,又挑了个小皇帝刚刚登基还不足以把持朝政的时刻,野心不可谓不大,仅仅三个月时间,便占领了江南三十多座城池,应该是有备而来,不容小觑啊!”冯老鸨儿感叹道。 “冯妈妈就尽管经营好你的玲珑坊,御敌这种事就交给我玄天剑宗和潍州城的官府好了,再说了,刺史之子不还坐在这里吗,不必太过担心,绿珠儿姑娘一天来我潍州城,就应该被当作潍州城的百姓来保护,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再不做出点反应,他还真当我们是泥捏的不成!” “是是是,冯妈妈不必担心,父亲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何况潍州城守军有三万余,再加上玄天剑宗的支持,靖王想要啃下这块硬骨头,也要看看他的门牙够不够硬!”李子木也急忙附和道。 冯老鸨儿见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低声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龙池镇,原水月宫宗门。 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正在来回踱步,不时低下头深深叹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看外面的深夜,再继续来回踱步。 旁边站在桌旁的是一个清瘦的老头,花白胡子,头上插了一根簪子,额头向前凸起,眼窝深邃,颧骨突出,身穿一袭深红色长袍,腰间系着碧绿翡翠腰带,手握一柄镶金拂尘,颇有一丝仙风道骨的感觉。 老头时不时伸手捋一捋自己的胡子,微微闭着眼,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似乎并不着急,恰好与身前的中年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中年人踱步到老者面前,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担忧,说道:“严宽,你说德儿和令郎去了潍州城,怎么到现在也没个信儿,本王很是担忧啊,潍州城可不是一般的城池,那里高手如云,更有李克这个老狐狸在,还有玄天剑宗,里面没有我们的人,一整天了,始终没有消息传出来,我怕会出些什么意外啊!” “靖王爷请宽心,只要犬子活着,就不会让世子殿下有一丝一毫的闪失。”老头儿一甩拂尘,搭在自己的左边胳膊上,微微睁开了眼,随后又闭上了,只是淡淡说道。 “只怕令郎双拳难敌四手啊,如果遇到众多高手,怕是令郎也抵挡不住。” “潍州城的高手都是玲珑榜上有名的人物,这些人最注重名节,他们谨小慎微了一辈子,不会为难一些小辈的,靖王爷请放心,只要潍州城里那些老家伙不出手,年轻一辈的高手,没有人是犬子的对手,这点在下还是有十足的把握的,何况此次王爷故意放任他们前往潍州城,也有试探潍州城虚实的想法,如果他们果然对世子殿下不利,王爷恰好能利用这个时机,一举歼灭潍州城,何况世子殿下毕竟是您的独子,我想,潍州城里那帮老家伙们,是没有胆量为难他的。所以王爷就请放宽心,耐心等待,我想,这个时间,两人应该就快回来了。” “但愿如此吧!” 窗外黑乎乎一片,今夜没有月光,亦看不见一颗星辰,乌云将它们与大地紧紧的隔绝,,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突然,天空一瞬间亮如白昼,闪电照亮了屋外的一切,靖王爷一转头,在闪电的映照下,刚好看见屋顶上一只硕大的黑猫挥舞着自己的爪子,几个跳跃,便远离了屋顶,在跳上围墙后站定,竟然一动不动了,然后就仿佛故意的一般,背对着靖王爷的大黑猫,缓缓将头转了过来,两只绿色的眼珠子射出骇人的光芒,黑猫仿佛在冲着靖王爷笑,靖王爷一阵头皮发麻,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他一时失了神,闪电遁去,白昼重回黑暗,黑猫也在叫了几声后失去了踪迹,“咔嚓”一声巨响,一声惊雷传来,仿佛整个水月宫都跟着颤抖了一下,一阵风吹过屋门,顺着窗子远去,放在桌子上的烛火摇摇晃晃,倒映在墙上的黑影闪闪烁烁。 风又大了一分,烛火终于不堪重负般,摇晃着熄灭了,门外的黑猫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仿佛被这声巨大的声响吓得不轻,也或许是被雷电击中,在一声嘶吼过后,便再也没有一丝声音传进来。 突然,靖王爷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这种感觉,从他的心底升起,他看着窗外在亮过一次后仿佛更加黑暗的天空,一滴雨滴落下来,打在了门外光秃秃的树枝上,紧接着,漫天遍野的雨滴便洒落下来,“劈劈啪啪”打的到处都是。 靖王爷的心无来由的揪在了一起。 种种不好的预感袭来,老头儿严宽心底也升起了隐隐的不安,只是他对自己独子的过于自信告诉他,只要他儿子在,便不会有任何问题,这种自信到自负的感觉,是独子从小到大留给他的。 他三岁起,就再也没有输给过同龄人,十岁以后,武道境界更是突飞猛进,成了整个荆楚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二品强者,而且马上就要突破那层天堑,真真正正进入一品宗师行列,真正做到与天地共鸣,所以他从不会担心。 许久,当屋外的雨水将整个大地淋湿,外面坑坑洼洼处积满了雨水,一个头戴斗笠,一身黑衣的人从外面急急跑来,他脚下生风,轻功了得,跨过水月宫高高的门槛,在门外便单膝跪了下来,一抱拳,声若洪钟,隔着雨幕,他的声音传到屋子里,竟然没有丝毫的减弱:“秉王爷,世子殿下与严公子正在赶来的路上,两人都受了重伤,但暂时没有性命危险,大约再有一刻钟时间,便可到达此处。” 说完,也不等靖王爷说什么,便急急退了出去。 靖王爷心头大惊,几欲跌倒在地,老头儿急忙搀住了他,说道:“靖王爷保重,暗卫说了,世子殿下没有性命之忧,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叫郎中来。” 靖王爷恍然大悟,冲着门外黑暗处喊道:“来人啊,将城里所有的好郎中都给本王找来,不来的,绑也给我绑来,没有回应,但早有人去执行命令去了。 一刻钟未到,十几个郎中打扮的老年人夹杂着几个中年人背着药箱子来到了水月宫中,大殿上,屋外还在电闪雷鸣,但雨势明显小了下来,淅淅沥沥中,“劈劈啪啪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深夜中隐居高人弹奏的琵琶曲,深邃而深远。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雷鸣声传来,一辆马车停在了水月宫门外,早有人抬了轿子在外等候,雨声不断,他们的衣服被打湿了,上好的布料粘在身上,感觉黏糊糊的,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踏在雨水中发出的声音,四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将马车中的李成德和严牧安双双抬到轿子中,一用力,轿子如同飞起来一般,飞快的往大殿中行去。 没多时,便来到了大殿外,靖王爷急急跑到门口,四人把李成德和严牧安抬下来,早有人取了毯子铺在了那张比床还大的椅子上,四人小心翼翼将世子李成德放在上面,随后转身离开。 十几个郎中七手八脚,诊脉的诊脉,翻眼珠子的翻眼珠子,但当众人齐齐望向世子殿下的下体时,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世子殿下的那玩意儿,被切了一只,还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要不是严牧安及时封住了他的经脉,恐怕这会儿早已经归西了,亏了严牧安内功深厚,并没有性命之忧,休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如初。 但李成德伤势之重,也是难以估量。好在在场的诸位都是医术高超之辈,没多久,便止住了血,敷了药,又熬了药汤喂世子殿下喝下,随后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靖王爷心中气恼,“啪”一拍桌子,恨恨道:“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要不本王要了你们的命!” 众人又嘈嘈杂杂议论了一番,才由年龄最大德高望重的黄大夫出面说道:“秉王爷,世子殿下生命已经无忧,但失血过多,恐怕还要昏迷一段时间,只是……” “只是什么?”靖王爷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 “只是世子殿下的两丸被割掉了一只,以后恐怕会有影响,但也未必,剩一只或许也是一样的……” “啪”一声响,靖王爷将桌子上的茶杯狠狠的摔到了地上,他怒气冲天,忍不住嘶吼道:“你们这些人,谁要是能把他治好,我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但要是治不好,你们几个,今天都得死!” 靖王爷一句话说的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出声,许久过后,议论声才响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谈论着有什么良方来医治眼前这个天杀的世子殿下。 讨论良久,终于是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但没有人敢说话,一年轻郎中率先跪在了地上,呜呜哭出声来,述说着自己家中老母,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怜惜。 这一跪开了个头,十几个人呼啦啦跪倒一片,都是没有办法的人。 “你们不是号称龙池镇的神医吗?竟然连这点病都治不好,来人啊,拖出去,全砍了!” 刚刚还安安静静的门外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将十几个人依次押走,哭嚎声不绝于耳,有胆子小些的甚至屎尿都已经拉了一裤兜。 只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便传来了一阵阵惨叫,紧接着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大雨冲刷着地面,很快这些人死去的痕迹就会被冲刷地一干二净,再也没有人能够记得他们。 屋内,靖王爷蹲在李成德身旁,抓着他的手,看着躺在椅子上的胖儿子,毫无血色的脸庞甚至比白色的烛光还要惨白,脸上早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只有那微微起伏着的胸膛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靖王爷大怒,冲着旁边查看自己儿子伤势的老头儿喊道:“严宽,整顿兵马,本王要亲自前去,荡平潍州城,我要让他们知道,惹怒本王的下场,我要让潍州城里所有的人死,一个不留!” 第13章 靖王爷的大牢(1) 严宽惊慌,慌忙跪倒在地,身子趴得极低,生怕靖王爷因为严牧安护驾不力将这股怒火发泄到他们父子二人身上。 但当他发现靖王爷的怒火都在潍州城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身上时,才稍稍放下心来。 严宽其人,本是这龙池镇上的守将,靖王爷破城之时,严宽果断选择了投降,在到靖王府后,严宽迅速站稳脚跟,为靖王爷献出了不少好计策,被靖王爷誉为“古今计谋第一”,并迅速成为靖王府头号幕僚,作为靖王府第一幕僚谋士,他有些事是必须要说的,即便他的主子此刻正在气头上。 他抬起头,将拂尘放到了地上,没有拿起来,只是依旧跪在地上,说道:“王爷,现在还不是时候啊,潍州城中高手众多,我们还未打入敌人内部,不知城内情况,更不知其实力究竟如何,守军多少,又能调集哪路兵马来增援,何况潍州城中还有两大高手陈琳和顾大千,两人都有一品境界,陈琳更是成名已久的四大宗师之一,恐怕已经是半步神仙境界,他出手的话,我方无人能够抵挡,据说玄天剑宗还有一幕僚,陈放,实力几近陈琳,却在江湖中名声不显,属下以为,玄天剑宗底细不明,究竟隐藏有多少高手也未可知,贸然出击的话,恐怕于我军不利啊!” “休要再说,德儿被他们弄成这样,他们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兵没了可以重新招募,这天底下的好儿郎多了去了,可我儿子只有这么一个,我不管损失多少兵士,必须要将整个潍州城屠杀殆尽,不破潍州城,我誓不为人!” “王爷,逐鹿中原还需要更多的兵士啊,他们不应该白白死在潍州城里,王爷请三思,要以大局为重啊!”严宽身子趴得更低,几乎匍匐在了地上。 靖王爷双手背在身后,望向远方漆黑一团的天空,雨已经停了,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外面安静得可怕,只是这安静中不知有多少暗流在涌动,有多少穿着夜行衣的人行走在龙池镇的街头巷角,又有多少人,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丢掉了性命,有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母亲失去了孩子子女失去了父亲。 整个荆楚大地,都笼罩在这股黑暗中,不知何时才能迎来真真正正的黎明。 靖王爷正在气头上,此刻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心中只有一个为儿子报仇的信念,或者说是执念。听了严宽的话,他背着双手,仰头看向外面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此事从长计议,但我的军队,一定要逼过来,逼至潍州城下,我要让他们知道,我靖王,不是那么好惹的。” 严宽骇首,深深一礼,声音拖的极长,一字一顿说道:“我替三军将士,谢谢靖王!” 靖王爷挥挥手,有些不耐烦,说道:“起来吧,起来吧。” 严宽这才爬了起来,默默站在靖王爷的身后。 雨停了,一轮明月冉冉升起,深冬季节,遍地枯枝在月光下肃然默立,残枝败叶浸在月光里,像蘸过水银,熠熠生辉。 靖王爷看了一眼已经安静下来,陷入沉睡之中的儿子李成德,不忍心地转过头去,他期盼着这个唯一的儿子受的伤对以后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否则他将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奋斗了一辈子,就想着有一天能够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然后将这个座位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可是如果他的儿子以后再也生不出孩子来,那他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将变得毫无意义。 他悔恨,悔恨没有拦住儿子,就那么叫他去了潍州城,他更恨潍州城玄天剑宗的那个小畜生,下手竟然如此之狠,不过,这倒是更让他高看了一眼,如若一下子就吓破了胆子,那这身怀大气运之人,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或许又是钦天监那帮术士无端捏造出来的谣言蜚语。 “潍州城玄天剑宗公子顾千屿,身具大气运,可翻天,可换代。”这是钦天监那帮老家伙交给皇帝陛下的手书密信,靖王爷从一些渠道获取而来,信中一共提及了两人,只是明确说明姓甚名谁的,唯顾千屿一人耳。 他看了一眼窗外皎洁的月光,月亮好像对刚才挡住它的乌云很是不满,在乌云散去后,便使劲地绽放着自己的光辉,明亮异常,照耀着地上的积水,熠熠生光,亮如白昼。 靖王爷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那句话:“可换代,可换代。”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谁拥有了顾千屿,谁就相当于拥有了能够翻天换代的可能,这对立志要夺得那个至尊之位的靖王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坏消息是,自己这一方,早已经与玄天剑宗有着泼天大仇,今天,旧恨又添新仇,况且这位州城,自己势必是要拿下的,想叫顾千屿来帮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得到!”这话靖王爷说得轻描淡写,一点不似如此恶狠狠的话语,但站在他身后的严宽却知道,只有平静下来的靖王爷,才是最可怕的,严宽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靖王爷是准备对潍州城下手了,只是他希望,这股暴风雨来得不要那么快。 靖王爷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将压在心头的一丝阴霾放进了心底,总算是暂时压抑住了心中的悲痛,其实他一开始就明白严宽所说的各种利害关系,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从军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看见过许多人惨死在他面前,他早已经波澜不惊,只是面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年纪越发大了之后,就变得如无头苍蝇般,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在军中威望极高,他并不是那种不顾士兵们死活的将领,现在想来,果真不能贸然行动,他谋划了几十年,不能就这么被自己的一时愤怒毁于一旦。 “严宽,你可有什么主意助本王拿下潍州城?” “王爷,许衡安之女许南星,据在下所知,她就在潍州城中,而且钦天监那帮老头子所说的第二个身负大气运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她,听说她与玄天剑宗的公子关系非同一般,眼下当务之急是先要把这个人搞到手,然后潍州城那边,就要看永乐堂那帮人了,听说永乐堂堂主的妻子,当年可是陈琳的相好,王爷您看……” “你看着安排吧,本王有些累了,不想提这些,随我去大牢走一遭,找点乐子。” “王爷英明!” “何来英明一说?” “王爷您难道忘了,大牢中关押的人是谁了吗?” “你的意思是……?” “正是,许恒安之女许南星,她的家人都在这里,还愁她不会来吗?” “哈哈哈,严宽啊严宽,你可真是只老狐狸啊!” “多谢王爷夸奖!” “来人呐,把世子和严牧安抬下去休息。严宽,你随我来!”话音未落,靖王爷便朝着屋后走去。 两人走出屋子,穿过冬日里影影绰绰毫无生机的后花园,冬风苍凉,深褐色的天空上游荡着一朵朵萧索的乌云,墙壁上滑动着一朵朵萧索乌云的紫黑色影子。 两人的身子在后花园最后一个角落站定,靖王爷伸出手,将墙壁上挂着的血红的灯笼扭转了几下,很快,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堵巨大的石门,石门缓缓打开,外面刚刚下过雨,湿漉漉的,加上北风一吹,刺骨的凉,石门后却是温暖如春,一股温暖的略带一丝腥甜的气味迎着靖王爷和严宽扑面而来,里面传出皮鞭子打在身上的啪啪声和男男女女的阵阵惨叫声,凄厉的声音仿佛要将整个后花园都淹没了,月光如洗,那股腥甜的气味很快引来了不停翱翔着仿佛从不休息的乌鸦,“吱吱喳喳”的叫声忽远忽近,却始终没有任何一只敢落到地面上,黑夜里,不知有多少高手潜伏在树梢墙头,哪怕是这些不会说话的飞禽鸟兽,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炽烈的气息。 靖王爷率先走了进去,严宽紧随其后也走了进去。沉重的石门自动关闭,发出“吱吱”的摩擦声,有些刺耳。靖王爷走在前面,墙上的火把依次亮起,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炙烤着他们的脸庞,忽明忽暗中,一道道漆黑的影子出现在墙壁上,影影绰绰,仿佛地狱中摇晃着的鬼影,有些恐怖的气氛。 走不多久,前方便出现了两个岔道口,靖王爷毫不犹豫,朝右边的岔道口走过去,鞭子抽打肉体声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越发近了,也不知两人走了多久,其间出现了多少条一模一样的岔路,但每遇到一条岔路,靖王爷都能准确走到正确的道路上,看样子靖王爷来过许多次,占领龙池镇没多久,靖王爷便已经对这里相当熟悉了。 走到最里面,直到再没有向前的岔路了,道路的尽头有一扇巨大的石门,石门外站着两个凶神恶煞手握长枪的兵士,见靖王爷前来,两人赶忙低下头去,其中一个转动旁边的圆盘石柱,石门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间巨大的足够容纳上千人的石室,石室里遍布精铁铸造的围栏,厚重的大门用胳膊粗细的铁链锁起来,武功再高,也休想逃出这里。大牢门口,一件件各式各样的刑具摆放在墙边,有三个人正被绑在架子上,接受这些刑具一件一件的摧残。 这本是水月宫用来供奉祖宗牌位的密室,如今却已经成了靖王爷用来关押重要犯人的大牢。 靖王爷的部下将水月宫灭门后,这里曾荒废了一年之久,只是后来靖王爷的势力不断北移,原来江南的宫殿已经不适合再用,他需要往北方进发,一步步逼近京都,进而实现统一荆楚的宏愿,于是他选到了这里,曾经水月宫还活着的人也被他带到了这里,当着水月宫人的面,焚毁了密室中的灵位,一点一点将这里改造成了大牢。 这些人们用仇恨的眼光看着他所做的一切,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是没有人能够杀死他,他们只能看着这个杀害自己族人的刽子手继续着他的作恶手段。 见靖王爷前来,众人停止了行刑,纷纷跪倒在地,齐喊道:“靖王!” 靖王爷也没有架子,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被吊在墙边木架子上的三人,三人低垂着头,有鲜血和着汗水滴落到地上,没有人动弹半分,三人早已只剩下一口气,连抬一抬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牢房里,手上脚上都绑着铁链的人哗啦啦站到了大牢门口,双手紧紧握着支撑着大牢的铁栅栏,有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也有些人的眼睛里,只剩下绝望和垂死的迷离。 靖王爷勾了勾手,示意站在前排的蒙面人到近前来,蒙面人黑衣黑袍,脸上戴着黑色的面具,看不清面貌,只一双眼睛射出骇人的光芒,身材中等,不算高也不算矮,却很强壮,他的手掌是唯一裸露在外的皮肤,仅仅裸露了一点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疤痕,旧伤新伤一层叠一层,早已经辨别不出皮肤原本的模样。 男子低头抱拳,却是一言不发,靖王爷率先开口:“黑风,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秉王爷,二十四年有余了。”黑衣人拱拱手,语气平淡说道。 “算算时间,你也才二十七岁,若生在普通人家,你恐怕早已经有子女了,跟了我二十四年,当了二十年的杀手,一直身处黑暗中,这张脸从来没有面对过别人,生生死死了这么多次,又救了我这么多次,委屈吗?”靖王爷的目光变的柔和了许多,他用深邃的眼眸,望着眼前这个全身被黑布包裹着的人,这不是他在作态,这是他的心里话,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亏欠的实在太多太多,只是从来都没有补偿过,他也从未向自己提出过任何要求,可他越是这样,靖王爷对他的愧疚便越深,只是他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今天他的儿子身受重伤,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有些东西也在他的心里悄悄改变着。这个义子,也曾经在黑暗中默默的守护着他,替他挡住了无数次刀光剑影明枪暗箭。 靖王爷看见黑衣人的肩头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将头埋的更低了,他知道那双眼睛里,有眼泪流出来了,有些话,似乎更适合适可而止。 第14章 靖王爷的大牢(2) 靖王爷深深叹了口气,语气轻松了许多,继续说道:“以后,你就不要再呆在黑暗里了,跟在我身边做事吧。” “多谢王爷好意,但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真正发挥我的作用,请王爷继续让我隐在黑暗中,我愿永远做王爷的影子,帮助王爷建立功业!” 靖王爷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只有二十七岁的年轻人会拒绝他,拒绝这个从黑暗中站到阳光下的机会。 四十多年了,那一年的冬天,靖王爷的军队路过一座山神庙,在庙门口他遇到了快饿死的小孩子,小孩子一身破烂衣裳,头发用一截枯草随意的扎在脑后,脸上黝黑,已经看不清模样。 小孩子有些害怕,他不停的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想要远离靖王爷一行人,只是小孩子瞪着一双澄澈而又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那双眼睛叫靖王爷看了无比欢喜。 小孩子看见面前的人盔甲熠熠生辉,小孩子觉得,他们好威风啊,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穿上这么漂亮的铠甲。 靖王爷问手下人要了一块饼,递给小孩子,小孩子没有接,小小的手抱得更紧,靖王爷又往前递了一些,小孩子依旧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瞪着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 靖王爷欢喜的很,从此小孩子就跟在了靖王爷的身边。 靖王爷记得,小小年纪的他说出那句要学本事报答靖王爷的话,靖王爷笑的前仰后合,小孩子却坚定的将那句话重复了好多遍,于是他进了靖王爷手下的杀手组织,成了这个组织成立以来最小的成员,小孩子第一次杀人时刚满六岁,那个流淌着月光的夜晚,他手起刀落,将胆敢来刺杀靖王爷的江湖中人斩落屋檐,鲜血溅了他满脸,他伸手随意将脸上的血抹去,眼神中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狠戾。 从此,他便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尽头。 靖王爷用他深邃的目光望着眼前的黑衣人,许久,才缓缓说道:“没关系,无论什么时候,你想要从黑暗中走出来,我都会答应,因为这是你应得的,还有,很久之前我就说过了,你就像我的儿子一般,所以啊,以后你就不要再叫我王爷了,要叫我义父。” 靖王爷没有用平时习惯用的“本王”两个字,而是用了“我”这个字,这倒是显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黑风面色冰冷,似乎没有一丝波澜,但眼角却流下了一滴晶莹的眼泪,他那双虽然年轻但早已经饱经沧桑的眼眸,在此刻仿佛变的更加浑浊了。 黑风不再说话,静静等待着,等待着靖王爷的下一阶段问话。 靖王爷只是静静看着牢中那一群对他虎视眈眈的人,随后站起身来,朝着墙边被吊着的三人走去。 三人一男两女,男的是水月宫宫主许恒安,女人正是他的妻子和小妾,靖王爷在三人跟前依次走过,随后在男人身前站定,早有人提过来一桶凉水,泼到了男人身上,男人哼哼唧唧醒来,抬头看着眼前的中年人,他并不认识靖王爷,甚至在水月宫被灭门之前,他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这些事,但他早已经隐约猜到了,是那个拥有庞大势力的靖王,他也想过早晚会有一天,靖王会来到他的水月宫,因为在前面靖王爷三番五次派人来劝降的时候,许恒安都拒绝了,但许衡安没想到的是,靖王爷来的如此之快,下手如此之狠辣歹毒,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水月宫百年底蕴,在靖王爷的军队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靖王爷的铁蹄,已经将整个南方的江湖搅了个天翻地覆,没有任何一个门派能在靖王爷的铁蹄之下存活下来,命运只有两条,要么投降为靖王爷做事,要么死。 由此可见,江湖门派之流,就算是再厉害,势力再强大,在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都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那日夜晚,几乎只用了一个时辰,水月宫便被控制起来,许恒安亲眼看见,自己的族人,也相继倒在了自己的脚下,他手中那柄水月剑,饮足了敌人的鲜血,鲜血让那柄剑兴奋异常,发出阵阵龙吟之声,仿佛唯有更多的鲜血才能满足它战斗的欲望,只是它的主人,许恒安却再也没有力气抵抗,那柄兵器榜上有名的水月剑也被黑风击落,在不甘心中颓然跌落在地。 靖王爷伸手扶住男子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抬了起来,望着许恒安那张充满愤怒的脸庞,那双带着仇恨的眸子里闪烁着的凶光仿佛能将靖王爷碎尸万段,但他的手和脚被牢牢捆绑在木架上,又受了重伤,再也没有力气去反抗。 靖王爷静静的看着他,许久才恶狠狠说道:“许恒安,如果你说出许南星的下落,我或许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你以为你将她藏的很深吗?还是你以为去稷下学院学习是件很难查的事情,她已经不离开了稷下学院,而我们,知道她在哪里,你想知道吗?” 许衡安一言不发,脸上表情更加怒不可遏,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一口夹杂着鲜血的唾液喷出去,正好喷在了靖王爷的脸上,黑衣人黑风立马上前来,一只手掐住了许衡安的脖颈,许衡安双眼充血,血管暴裂,眼看就要被掐死在这座刚刚建成的大牢中。 “哈哈哈!”阴森森的大牢,这声尖锐的笑声刺破耳膜,大牢中更显瘆人。 靖王爷胡乱将脸上混杂着血水的唾液擦掉,挥挥手,示意黑风退下,黑风漠然而退。早有人为靖王爷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靖王爷仔细擦拭着脸庞,擦拭了很久,才满意的将毛巾扔进了旁边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火盆中,随后,便又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哈哈大笑,许衡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有些疑惑。 靖王爷抬起手,“啪”一巴掌打在了许衡安的脸上,他本就充满鲜血的脸上,顿时有鲜红的血液从嘴角处流淌出来,顺着他伤痕累累的下巴往下淌着。 靖王爷从火盆中拿出烧的通红的烙铁,怪笑一声,按在了许恒安的胸口处。 许恒安惨叫一声,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靖王爷看着许恒安被烧焦的胸口,重新将烙铁放进了火盆中。 许衡安没有说话,倔强的抬起头,看向靖王爷,这个做了一辈子水月宫宫主的老人,此刻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将近七十岁的年纪,晚节不保的经历,靖王爷的话语,都令他极其愤怒,但愤怒有什么用呢? 身旁的妻子醒来,看到了许恒安的样子,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有那双仿佛能够杀人的眼神还在昭示着她的仇恨。 那双眼神里流露出的神情无比复杂,有怨恨,有不甘,有渴望,也有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杀气,是的,如果眼神能杀人,我想现在靖王爷早已经被万箭穿心,倒在了一摊血泊之中。 可眼神这种东西,只能用来侮辱自己,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可靖王爷偏偏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命令黑风将她打晕了。 靖王爷的眼神重新转回到许恒安的身上,许久才说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吗?告诉你,她就在潍州城玲珑坊中,她已经成了个妓女,哈哈哈,你的宝贝女儿,堂堂水月宫宫主许恒安五十岁才得来的宝贝女儿,如今却沦落为一个妓女,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这阵笑声里带着嘲讽,带着戏谑,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许恒安心中一阵慌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以为靖王爷是来骗自己的,是为了扰乱他的心智,才说了这番欺骗人的话。 此时,被绑在许恒安另一边的女子醒了过来,那是许恒安的小妾,她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刚醒来,顿时被吓得肝胆俱裂,颤颤巍巍说道:“大人,大人,民女没有罪啊,民女跟这个许衡安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求大人,求大人不要杀我,求大人放了我吧!”她带着哭腔,一张脸上都是鲜血,使劲晃动着身上的铁链。 靖王爷有心想要玩一玩这个玩弄人的游戏,戏谑说道:“你跟这个人没有关系?那我倒要问一问你,你知道用什么方法能将许南星引诱出潍州城吗?如果你说出来,我一定放了你。” “大人,民女知道,民女知道” “哦?那我倒要听一听,你说的有没有点道理。” “民女知道,许南星从小就爱城东头老刘家做的拨浪鼓,还喜欢吃龙门街上卖的糖葫芦,许恒安给她买过,还有还有,许恒安的剑,他的剑许南星一定认识。” “住口!你住口!”许恒安展现出从未有过的愤怒,他拼尽全力摇晃着绑在他身上的铁链,哗啦啦的响声里,夹杂着许恒安的怒吼,可是这一切都像是将小小的纸团扔进了苍茫的大海中,击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浪。 “哈哈!”又是一阵大笑,靖王爷仿佛从这种游戏中找到了快乐,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儿子受了重伤这件事情,他那种变态到极致的心理,成就了他暴戾的性格,也成就了他如今的事业。 “许恒安啊许恒安,你以为她不说,我就不知道许南星喜欢什么吗?你也太看不起我靖王府的暗卫了,整个荆楚王朝,连皇宫中都遍布着我的爪牙,你家那点事,能瞒得住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许恒安,我看你这个小妾就非常识时务,我劝你还是跟她好好学学,怎样才能保住你的贱命吧!” 黑风走上前来,弯腰双手奉上了一柄宝剑,宝剑没有剑鞘,孤零零的剑身裸露在空气中,墙壁之上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映照着剑身两侧的棱角,像一团烈焰,分不清是蓝色还是红色。 靖王爷接过剑,仔细查看着,许恒安心中怒不可遏,他不敢想象当女儿许南星看到这柄剑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马上回到龙池镇,会不会立刻就会掉进靖王爷编织的那张大网里,许南星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羔羊,靖王爷用青青草原去引诱着她,草原上有伙伴,有父母,还有很多个深夜里心中所思念的一切。 许恒安心里知道,如果这柄自己佩戴了一辈子的水月剑出现在许南星的面前,后果将不堪设想。 许恒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嘴里不停的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他咬破了舌尖,将愤怒发泄到了绑住他的铁链子上,铁链“哗啦啦”作响,沉重的木架子上不断掉落着木头的碎屑,这是许恒安拖动铁链摩擦掉的碎屑,靖王爷还在仔细打量着那柄剑,脸上的表情渐渐变的贪婪而疯狂,不知道此刻的靖王爷心中想到了什么样的好计策,就好像马上就要实现他的千古理想。许恒安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现在只想死去,哪怕是再也看不到自己可爱而美丽的女儿,他也不愿意再忍受这样的折磨。 旁边的木架上,许恒安的小妾尖着嗓子哭喊:“王爷,王爷,我愿意去,我愿意去把许南星那个破烂货找过来,求你,求你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愿意干,只要王爷放我一条生路啊!” 靖王爷心中恼怒,他已经不再愿意听到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的嚎叫了,他举起手中的水月剑,闭上了左边的一只眼睛,只用右眼瞄了一下,便准确无误的将剑尖戳进了小妾的喉咙,剑身疾如闪电削铁如泥,几乎毫不费力,便穿透了小妾的脖子,剑尖从脖子后边探出头来,钉在了后边的木桩上,剑身不停颤抖,发出“嗡嗡”的声响,颇有股调皮的意味。 靖王爷的脸色变的凶狠起来,他望着已经死在自己剑下的女子,幽幽说道:“本王平生最恨叛徒!” 靖王爷抽出剑,剑身上明亮如初,竟没有沾染半丝血迹,靖王爷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许久才幽幽说道:“好剑,真是好剑啊!可惜了……” 最后那句话靖王爷没有说出口便转身离去了,但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那虽然软绵绵的一句话,却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直劈进了许恒安的心底最深处。 他终于喊出了声:“靖王,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啊!你这个畜牲,你这个畜牲啊!”铁链哗啦啦作响,木屑横飞,大牢中传出砰砰砰的撞击声。 可大牢的尽头早已经没有了靖王爷的身影,火把依次熄灭,那熄灭的火光就如同许衡安心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第15章 奇怪的军令 荆楚王朝更始二年,农历二月初六。 江南龙池镇,无数道军令从这里传往南方各地。 今晚的靖王爷特别忙,靖王府上上下下都特别忙,还未来得及送出的信件堆成了山,幕僚们还在不停地抄写着靖王爷的军令,今年天气暖的格外晚,已经是初春时节,却依旧料峭如冬,冷风飞舞,温度极低,寒冷刺骨,那些运笔如飞的人额头上,却布满了密密的汗珠。 今夜的江南注定无法平静,驿站,信鸽,斥候等空前忙碌,江南各镇,几乎都收到了盖有靖王爷大印的紧急军令。 一些距离较远的军镇也在最短的时间内收到了来自靖王府的八百里加急军令。 但是奇怪的是,军令中并没有要大战的意思,只是叫各方军镇做好应战的准备,并各部精锐部队往龙池镇方向靠拢,而最终时间节点给的相当长,一个半月。 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军令,一方面八百里加急,看似军情紧急,实则并没有迅速调集军队前往,而是将集结的这段时间延的足够长,如果真有紧急军情,这么慢的速度,等到达地点,恐怕黄花菜都凉透了。 只是八百里加急的军令,即便军令内容不痛不痒,也没有哪个人敢不去重视。 各方军官纷纷下达了命令,起帐开拔,往龙池镇方向,只是一路慢慢悠悠,每日造饭的时间无限延长,只在日中时前行,夜晚寒冷,便停下扎营休整,每日不足百里的行程,对于士兵们的消耗,几乎微乎其微。 靖王手底下第一猛将,多年镇守南疆边陲地区的大将赵充国此刻也是疑惑不解,不明白靖王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要说这大将军赵充国跟随靖王爷南征北战数十载,在荆楚王朝还未实现大一统时便做着靖王爷的右偏将,荆楚王朝大一统后,这位战功赫赫的名将对靖王爷没有登上天子之位一直耿耿于怀,只是迫于靖王爷的百般劝阻,才忍气吞声,甘愿在这南疆边陲之地镇守国门多年。 只是这宏愿始终未息,他还在做着靖王爷做皇帝,自己是开国大臣的美梦, 为此靖王爷没少批评他,甚至一度将他在军中的职位贬至校尉,只是此人着实勇猛,就算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他也能在自己的职位上获得赫赫战功。 靖王爷对此人相当了解,他知道,如果继续留此人在北方,他定会不守军令,将战争蔓延到那座城,那个荆楚王朝的天子所在之地。 本打算将这位猛将放在自己身边,可偏偏他着实耿直了些,性子太直,靖王爷并不想天天听他说些做皇帝之类的话,干脆将他放在了最南边,镇守着南部边陲之地,以图清净,也想借此机会磨炼一下他的性子,想着年纪大了之后,争名夺利之心可能就渐渐消失了。 这番任命,看似贬了他,实际上是靖王爷在保护他,皇帝陛下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王朝中有这么一位勇猛无敌,又时时刻刻想着龙椅上换个人坐坐的人存在。 离京城越远,他惹祸的几率就越低,也就越发安全。 只是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时代,如今先皇驾崩,奸臣当道,宦官干政,年仅十六岁的太子登基,立足未稳,皇后娘娘垂帘听政,把持着王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这位姓赵的皇后娘娘,长期迷恋与宦官呆在一起,是个十分容易听信谗言的人,再加上她的身后有一个强大的家族,尤其以当朝宰辅,有着黑衣宰相之称的赵宗儒势力最为强大,几乎把持了半个朝廷的官员,政治上也是最为激进,是典型的激进派。 只是奇怪的是,在面对靖王爷时,却显得相对保守了些,或许让天下大乱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乱世出英雄,或许越乱的世道,对他来说便越有利,他便能够更好的从中谋取某些利益,于是他坐视靖王爷一天天强大,对上隐瞒着靖王爷的一举一动,对下安抚着所有人的心,试图通过隐瞒靖王爷造反之事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从而利用靖王爷来逼迫新皇退位,到时他便可以振臂一呼,到那时,满朝文武都会觉得是他守护了荆楚王朝,而最大的祸乱之源,也就变成了靖王爷。 好一招移花接木! 只有这样,才能够青史留名啊! 此人心狠手辣,有着极强的政治野心,先皇在世时,曾任职太子太傅,算是如今的帝师,但他好像对年轻的小皇帝并不看好,又或者是他自己想要坐上这个九五至尊之位也说不定。 王朝内忧外患,这让靖王爷嗅到了一些可以利用的机会,何况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个他也曾辛苦打下来的基业,就这么落在一个外姓人的手中。 大概从两年前开始,靖王爷就开始了自己的招兵买马之路,南疆边陲之地是他的根基所在,那里民风虽然不彪悍,但那里仿佛衍生出一种奇特的能力,蛊术。 南疆人狂热的喜爱着蛊术,圈养着各式各样的蛊虫,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开始靖王爷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上眼的,只是他手下第一谋士严宽,一直在他耳边诉说着蛊术的精妙之处,豪言一百名精通蛊术的巫师,便顶的过数万大军。 两年间,靖王爷创建了巫师部队,创立了从江湖各大门派吸收进来的武道大军,还有他原来的嫡系部队,招兵买马来的大军,现已经有大军八十余万,其中步兵五十万,骑兵二十五万,战车兵两万,单单是各军队的斥候探子,加起来都有三万有余,这些靖王爷手中的各方力量,都是用来对付北方京城中那个还未及冠的皇帝陛下,靖王爷的亲侄子李少轩准备的。 另一边,铁鹰军大营。 赵充国坐镇中军,初春时节,天气还略显的有些寒冷,他坚实的铠甲内,却已经是汗流浃背,日行仅有不足百里,这慢吞吞的速度走下去,恐怕军心都要走没了。 此时朝阳刚刚升起,白色的大太阳明晃晃的照耀着大地,从营帐外往北望去,远处山峦叠嶂,山峰之上,薄雾萦绕,远远望去,阴森森的,有些吓人。初春的天气,寒风料峭,树未萌芽,显得有些寂寥。 赵充国卸下战甲,将那陪伴了他许多年的战甲一丝不苟的挂在木架上,他通知侍卫,叫来了手下所有的大将。因为早些时候,他收到斥候的回报,靖王爷新的军令马上便到。 他要在众人面前宣读靖王爷的军令,以消除军中顾虑,使军心重新稳固起来。他知道,这次的军令,一定不会再如上次一般的轻描淡写,这封军令,一定是带着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来的,这是靖王爷多年来的习惯了,一开始会无限放缓军队的前进速度,以麻痹敌军,然后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行军,直插敌军心脏,由于敌人的麻痹大意,这类进军之法,经常能够收获奇效。 只是这次,他却猜错了靖王爷的真实意图。 大帐中,众将议论纷纷,矛头直指一个多月之前的那道军令,虽说是急令,但军令的内容却是不急不缓的,被蒙在鼓里的众人心中不断打鼓,想着靖王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又不敢随意议论,只能在心中揣摩。 只是今日赵大将军将他们聚集在一起,明显是要商讨此事,在座的都是武将,平日里在战场上杀伐果决骁勇善战,但其实都是些粗人,都不会说些什么拐弯抹角的话,更不会做些什么勾心斗角的勾当,更是想不明白靖王爷这道军令究竟是为了什么,所以大家虽然面色各异,但所问的问题大多都是一致的。 赵充国挥挥手,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却依旧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隔着大帐的门口,直直的望向远方。 早已经有人沉不住气,抱拳说道:“赵将军,您倒是说句话啊,弟兄们还等着我回去传话呢,这一天不足百里的行军方式,也属实慢了些,我都快控制不住手下人的情绪了,怕是再这么下去,会影响军心的。” “是啊,赵将军,您跟随靖王爷数十年,靖王爷心里是怎么想的您肯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您就告诉兄弟们吧,这么被蒙在鼓里也不是个事啊!” 赵充国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而后才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各位将军,实不相瞒,本将也不知靖王爷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做下属的,也不好揣测主子的意图不是。” “不过本将刚刚收到斥候的消息,靖王爷的八百里加急军令马上便到,各位稍安勿躁,耐心等着便是。” 听到这句话,众人才重新安静下来。 帐外寒冷料峭,帐中央位置立着一大火炉,炉中烈火熊熊燃烧,炙烤着众人的脸庞,将所有人的铠甲都映照得熠熠生辉。 “报!” 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初升的太阳已经渐渐逼近天空正中,由于没有人添柴,帐内的炉火灭了许久,只余下一点点猩红的炭火,帐中空气渐渐冷了下来,直到此时,那封八百里急报的信笺才急吼吼赶来。 一骑轻骑飞速闯入军营,慌慌张张间,一个精悍男子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顾不得摔伤的身体,连滚带爬跪在中军帐前。 “报,八百里急报!” 赵充国慌忙起身,迎出帐外,众人紧随其后。早已经有人将急报拿到手中,却迟迟没有拆开。 赵充国刚刚卸下铠甲,面色微寒,看向双手捧着信笺的侍卫。 “念。” 那人这时才打开手中信笺,低头看一眼,念道:“靖王爷令,大军急行军,一日内横渡大汶河,在阳平关外驻扎,不得有误!” 一时间军帐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阳平关乃南方屏障,位置居于龙池镇与潍州城之间,是南北方的分界线,过了阳平关,就是北方了,靖王爷的势力不在北方,而与阳平关仅有半日路程的潍州城,更是除京城外整个北方军事力量最强的城池。 多年来,靖王爷的势力更是没有一个渗入到潍州城中。 潍州城就仿佛是一个没有孔的鸡蛋,任苍蝇如何去叮咬,它就是没有丝毫的裂缝。 如此固若金汤的城池,难道靖王爷的目标,竟然是这里? 靖王爷已经想出了攻破潍州城的方法了吗?在没有过多损兵折将的前提下? 赵充国接过军令,他心头一沉,却又重新坐了下来。 “将军,靖王爷是想让我们去攻打潍州城不成?我们没有攻城器械啊,就我们这些人去了,不是送死吗?” “对啊,将军,潍州城如铁桶一般,内有老将李克坐镇,外有江湖第一门派玄天剑宗守护,怕是不那么容易攻破啊,如果拖的久了,恐怕会生出些不好的事端来啊!” 鬓角已经些许斑白的赵充国轻轻敲击桌面,他想起了曾经跟随靖王爷南征北战的那些日子,那时候,他们这些人,每天都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生活,可能睡一觉,脑袋和身体就分了家。 那时候的靖王爷,刚刚年满二十岁,血气方刚,却有着极强的军事才能,在战场声总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善打硬仗恶仗,他小心翼翼的珍惜着每一个士兵的生命,从来不会打骂士卒,他们这些人,都是在那个时候便下定决心,要誓死追随靖王爷的。 他不会相信,靖王爷会对战场形势做出错误的判断,更不会相信,靖王爷会不顾这么多弟兄的性命,贸然攻取潍州城,即便是赵充国已经知道了靖王世子李成德的事,他也不会相信,靖王爷会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既然他下了军令,便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打断了众人的议论,下达了新的军令: 中军,前军急行军北上,丢弃掉所有能够阻碍前行的物品,只带一日口粮,务必在日落之前横渡大汶河,所有物品交由后军,后军行军时间可延长三个时辰。 众人心中虽有不满,但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怠慢,快速退去,安排军队去了。 大帐中只剩下了赵充国一人,他面朝北方,早已是正午时分,外面的空气变得暖和起来,阳光将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照成了彩色,就像很多年以前的那个正午,靖王爷亲抗大纛,带着他们这些生生死死的弟兄,穿过了那座被阳光包围住的高山,成功攻下了那座城池一般。 “王爷,希望这次,您也能够顺利拿下城池啊!” 赵充国喃喃自语,说罢,他重新披挂战甲,拿起立在帐旁的黑色长枪,威风凛凛,走出营帐。 龙池镇,水月宫,深夜。 靖王爷正平静的看着各地传来的军情,各军队已就位,已与阳平关驻扎,靖王爷几乎倾巢而出,五十万大军连绵三十里,每到晚上,这里火光冲天,充满了欢声笑语,不似来打架的,倒像是来度假的。 “严宽!” “下官在,靖王有何吩咐?” “计划开始实行吧!” “下官这就去作准备,但具体行动时间,还需再商议一下。”其实严宽早就制定好了行动时间,就在两个月后的端午节,那时候潍州城恰逢街市,又赶上荆楚王朝最盛大的传统节日之一的端午节,届时一定会热闹非凡,找人混进去也变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这便是严宽的聪明之处,就算他早有计较,但也从来不说,只是给自己的主子提个醒,风头不能高过主子,功高震主这句话他可是深谙其道的。 “快到清明节了吧?潍州城人都会在这一天祭祖,小商贩也会趁着这个机会多卖些东西,这天街上应该很热闹吧?找人混进去。” “靖王英明!” 第16章 白马啸西风 就在靖王爷行动的同时,潍州城里的故事也在依次展开着。 那日,顾千屿又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穿上锦衣华服,打发了伺候他的三位丫头,偷偷拿了家中帐房内的银票,躲过了想要跟他一起出去的妹妹顾千浔,偷偷溜出了玄天剑宗。 他先是去找了李子木,那个小跟班一看是屿哥儿来寻他,高兴的手舞足蹈,立马牵了高头大马出发。 两人先是去了趟踏歌楼,也不管赵立新愿不愿意,硬拖了赵立新出来,扔给他一匹马,也不管他睡意朦胧又极不情愿的神情,自顾自跨上马,奔驰而去,还不忘回头喊着赵立新:“快点跟来,快点跟来啊!” “赵立新摇摇头,无奈只得跨上马背,朝着两人的方向狂奔而去。 三人要去往的地方,自然便是整个潍州城最有名的风月场——玲珑坊了。 顾千屿和李子木两人是玲珑坊的最大恩客,潍州城人传说,整个潍州城人加起来在玲珑坊的消费,甚至都比不上这两位,当然这只是说书先生为了吸引眼球杜撰出来的,要是玲珑坊的收入就凭这俩人,那这玲珑坊可做不到如今这般规模。 三位公子哥纵马狂奔在这热闹的街道上,瞬间整条原本还热热闹闹的街道瞬间变得鸡飞狗跳。 马上顾千屿不忘纵情高歌: 人生只得一轻狂 骑快马 饮烈酒 闹市纵马,皇林看花 身后千军与万马 从者如云 当夜色降临 星河若墨 姑娘热情似火 月色斟入酒杯 曾经卑微如蝼蚁 如今白马啸西风 这几位倒是痛快了,可苦了街上的行人,烈马飞奔,行人闪避不及,纷纷被马蹄踢翻在地,摆摊的小贩儿哭喊着,用身子紧紧护住身下的货物,孩童不知逃跑,一个劲哭,要不是顾千屿和李子木骑马的技术不错,怕早就有人惨死在他们的马蹄之下了。 李子木猖狂大笑,鞭子猛抽马屁股,边跑边大喊:“三年了屿哥儿,终于找到以前的感觉了,这感觉,可真快活啊!” “这天杀的纨绔!”有人骂着,往地上吐口唾沫,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被迫拉下水的赵立新眉头紧皱,一言不发,他一向不耻于参加这类活动,但没办法,只得认命,努力控制着马匹,最大程度避让着行人。 一路风风火火“杀”到玲珑坊,早有人将三位的马牵到后院,自有人去好好照料,这倒不需要三位担心。 几日未到,玲珑坊早已变换了新的模样,那日里发生的惨剧,仿佛早已经不复存在,没有发生过一般。 玲珑坊恢复了原本繁华的场景,冯老鸨儿不愧是从小混迹江湖又在青楼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为了使绿珠儿带来的利益最大化,冯老鸨儿特地定制了一块朱字铜匾,插了金花,挂上彩球,高高的挂在玲珑坊的门口。 门口右边,挂着一幅古朴画卷,卷中画一女子,女子青发堆髻钗凤,步摇生姿,身段婀娜,嫣然一笑之下,令人心生陶醉,顾千屿一眼看去,画中女子,正是许南星。 这是冯老鸨儿利用花魁在为自己的玲珑坊增加名气呢,只是这却令顾大公子心情不爽,目瞪口呆一瞬间,顾千屿走上前,扯掉了随风微微摇摆的画卷,撕了个粉碎,掷于地上,狠狠跺上两脚才肯罢休。 之后又有些后悔起来,这要是拿回家去,挂在卧房中,每日欣赏一下,如此好看的画卷,岂不是更能叫人心情愉悦? 顾大公子心情矛盾,怒气更盛,于是将怒气发泄到了这玲珑坊上。 玲珑坊的门是不轻易关上的,早晚都会有人在门口迎接拉客,这不,站在门口那两位就被顾千屿这气势吓了个半死,赶忙迎上去,陪笑道:“顾大公子有火气冲小的们发,可别砸坏了花花草草啊,顾大公子您是无所谓,可小的们在这混这口饭吃不容易,可赔不起啊,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们,不要再为难小的们了。” 顾千屿抬头一看,二人生的唇红齿白,俊俏无比,端端是极其美貌的男子,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两人都如此说了,顾千屿也不好再发作,又不愿就此驳了面子,于是便冲着玲珑坊中喊道:“冯妈妈出来,出来说话。” 楼上,正手拿一壶上好花雕酒的冯老鸨儿一边喝酒一边笑意盈盈数着手中的银票,自从来了花魁绿珠儿,这玲珑坊的生意可谓是水涨船高,一日更盛一日,每天慕名而来喝花酒的人络绎不绝,大多都是各地的富家公子哥儿,豪绅富贾,那些有钱人来这种地方,可是从来不小气,动辄几百上千两的消费。 就这一段时日,玲珑坊中的收入甚至都已经超过了过去几年收入的总和,花魁绿珠儿又是个不贪恋财物之人,除了几天一次必要的歌舞乐器表演之外,几乎全都待在自己的那个小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瓜果蔬菜来打发时间。 只是近日来花魁绿珠儿一改常态,竟然学起了武来,这倒是令冯老鸨儿心中诧异,不知所谓何故。 即便如此,小院中仍然被她开发的井井有条,只是此时正值初春,大多数的植物都是新种下的,还未抽芽,但可以想象,等到夏秋季节,这里该是多么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对于冯老鸨儿来说,绿珠儿可是她现在最大最好的资源,可利用的地方太多了,创造舆论的风口对于冯老鸨儿这种久经江湖事,又在玲珑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老油子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这不,冯老鸨儿就制定了一系列措施,来提高玲珑坊的知名度,她先是挂出绿珠儿的画像来,好吸引住那些第一次前来玲珑坊,还未来得及见绿珠儿一面的富家公子哥儿。 然后又买通了全潍州城的说书先生,将花魁的故事散播到潍州城的角角落落,再就是让自己坊中的姑娘们,多多在客人面前宣传花魁的事迹。 只是这最后一招收获甚微,青楼中也是一样,各个妙龄人儿争风吃醋,谁也不服谁,都想着自己能够多接几个客人多挣几两银子,谁愿意去为别人宣传去? 不过就算最后这招不行,光是前面几个主意也已经足足够了玲珑坊大火一把了,这为玲珑坊带来了空前的银子收入,这几日冯老鸨儿往钱庄跑的次数明显多了,从以前的一个月一次,到后来的半个月一次,现在几乎是每天都需要往钱庄跑了,目的就是将沉甸甸的银子换成轻飘飘的银票,要不恐怕就冯老鸨儿这间玲珑坊都要被银子淹没了。 可得意归得意,有些人冯老鸨儿还是得罪不起的,就比如今天来的这两位。 话说回来,顾大公子冲楼上喊了冯老鸨儿一声,早有下人前去通报,冯老鸨儿这几日里,眼睛被银子晃的睁不开了,听到通报,惊呼一声,赶紧叫来账房先生清点今日收入的银子明细,自己则取了美人扇,扇着风扭着腰走下楼去。 顾大公子喊一声还觉得不过瘾,随即一遍一遍喊起来。 “来了来了,哎呦,顾大公子莫要着急!” 冯老鸨儿笑意盈盈走过来,腰肢扭的像一条水蛇,今日冯老鸨儿穿了一件流光溢彩斑斓长裙,胸部开的极低,里面衬着一件大红色绣花肚兜,将她硕大坚挺的胸部紧紧托住,一动之间,那坨肉轻轻颤抖,加上脸上油光满面,粉黛施得极厚,更显得风情万种。 顾千屿居中带头,看着冯老鸨儿走过来,恶狠狠道:“冯妈妈你也忒不地道了,怎么能将绿珠儿的画像挂在门外招揽客人呢?” 冯老鸨儿满脸堆笑,扇子摇的更欢,说道:“哎呦顾大公子,您说您就为这事啊,老身我不是也是为了玲珑坊的家业着想吗,没办法啊,顾大公子三年不来,我这玲珑坊都快揭不开锅了,再不想点其他招,我看过不了多久,这玲珑坊就该关门大吉喽,那您顾大公子下次可没地方喝花酒去了!” “冯妈妈真是一张巧嘴,说的比唱的好听,我看你这玲珑坊可比我走之前更加气派辉煌了,哪有半点揭不开锅的样子?冯妈妈忒能说笑!” 冯老鸨儿陪着笑脸,说道:“顾大公子说的是,我这小小的玲珑坊能够事业蒸蒸日上,还是得托您的福啊!” “别废话,以后这门口,不准再挂绿珠儿姑娘的画像了,要不我可见一次撕一次了啊,听见没?” “好好好,老身今儿个心情好,顾大公子又亲自发了话,老身也不敢不从不是,以后绝不再挂了就是!” 不需要顾千屿说什么,熟门熟路的李子木便自怀中抽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冯老鸨儿领口。 嘿嘿怪笑一声,说道:“冯妈妈今天叫绿珠儿姑娘出来陪我屿哥儿,再给我和赵公子安排个上好的房间,叫十个八个容貌姣好的姑娘来,本公子今天也要不醉不归,还有,你今天要是能想办法给我这雏儿兄弟赵公子哄上床去,今儿个你坊中赚了多少钱,我都给你双倍!” 冯老鸨儿伸出一根青葱手指柔柔戳了一下一脸媚笑的李子木,娇媚笑道:“难得各位如此有雅兴,我这就叫坊中最漂亮身段最好的姑娘出来,保管各位公子满意!” 李子木笑意盈盈跟着冯老鸨儿上了楼,见赵立新没跟上,还不忘回头拉着赵立新胳膊,将他拖上楼去了。 赵立新老大不情愿,心中默诵儒家经典,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心中欲望。 顾大公子对此见怪不怪,从前每次前来,李子木总要拉着赵立新,想要看赵立新憋不住心中无名之火出糗的模样,但这位同样属于潍州城里顶级公子哥的赵立新赵大公子却是始终坐怀不乱,没有一次叫李子木的计谋得逞过。 在玲珑坊这等烟柳之地,赵大公子也喝酒,也吃饭,就是不看身旁姑娘们一眼,就算这姑娘长相如天仙一般身段如水蛇一般,哪怕这位姑娘坐在了他的腿上拥进了他的怀中,赵公子都能够做到不为所动,自顾自喝酒吃菜。 李子木这小兔崽子也不是没想过将赵公子灌醉了再找人将他的第一次夺走,只是这位书生出身的赵公子偏偏就是能千杯不醉万杯不倒,往往都是李子木被喝的趴在了桌子底下不醒人事,这位赵大公子还意犹未尽呢! 这么多年了,李子木对此事乐此不疲,几乎当成了人生目标,但从来没完成过,后来李子木怀疑赵立新是不是喜欢那种唇红齿白的小相公,于是后来有次托冯老鸨儿找来两个极品小相公,却被赵大公子狠狠鄙视了一番。 李子木这才知道,原来这赵大公子不是喜欢男人,而是男女都不喜欢。 待李子木和赵立新被冯老鸨儿带着去了楼上,顾千屿一人慢悠悠在这硕大的玲珑坊中走着,直入后院,找到那棵巨大青梅树,走到了那间独门独院前,轻轻敲门,然后不等里面的人回答,便推门而入。 与兴师动众的老鸨儿冯妈妈不一样,绿珠儿姑娘安安静静望着院中自己刚刚种下小小种子的空地怔怔出神,女子身着青色衣裳,素颜相向,不施粉黛,这与冯老鸨儿形成鲜明对比,听见顾千屿进来,女子依旧一动不动。 顾千屿看见那个哑女正提着一木桶在刚刚不知道播种下什么种子的地里浇水,这孤零零的院子自带温馨,没有下人不讲排场还自己种菜的花魁,放眼整个荆楚王朝青楼界,也真是独一份了! 哑女见顾千屿进来,有些错愕,随后轻轻一笑,放下手中木桶,缓缓退了出去,并轻轻关上了院门。 这小小的院中,便只剩下了顾千屿和绿珠儿两个人。 绿珠儿不开口,顾千屿也不开口,看向绿珠儿望着的方向,那儿是一棵三人合抱的巨大青梅树,这么大的青梅树,在潍州城里是非常罕见的,但此刻青梅尚未发芽,光秃秃的,并不好看。 徐凤年坐在她身边,望着高大的青梅树怔怔出神,见绿珠儿不说话也不看他,这才先开口道:“姑娘这是在看什么呢?” 绿珠儿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抚摸了放在石桌上的小小茶杯,也不喝,轻轻推到顾千屿面前,这才转过头来,说道:“以后便不要再来了!” 顾大公子一脸错愕,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7章 剑舞 顾千屿深深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仍旧放在石桌上的手,那是一双纤细修长的手,如同一根根柔软的绸带,指尖微微上扬,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拂起一片风景。 顾千屿看的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轻轻说道:“你若今日不想见我,我便明日再来,你若明日不想见我,我便后日再来……” “以后我都不想见你了!”顾千屿还未说完,便被绿珠儿打断,绿珠儿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顾千屿,那双澄澈的如同深邃的湖水的桃花模子,在此刻却显得波澜不惊,冰冷如水。 “为什么?” “绿珠儿只不过是个风尘女子,哪里能配得上公子,早日断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免得以后念念不忘。” “既然是风尘女子,那自己哪有选择客人的权利,即便姑娘卖艺不卖身,本公子花了钱,也该看姑娘的表演才对。” “难道连公子也觉得绿珠儿轻贱?谁给的钱多,就该配合谁?” 顾千屿:“……” “公子不必自责,公子说的对,像绿珠儿这等风尘女子,是不配自己选择的,也是不值得被同情的,历朝历代哪没有个身世飘零的女子沦落风尘?即便是容貌好看了些,可那也只是皮囊上的美罢了,内心深处还是会孤独,还是会自卑,何况这美貌最多也只能持续保持个几年,等到人老珠黄,谁还记得曾经有这么个可怜的女子?” 顾千屿看见,绿珠儿的手背上,青筋勾勒出优美的曲线,手腕处细细的骨节隐约可见,圆润的弧度与细腻的皮肤完美融合,优雅而高尚。 顾千屿有种想要上去抚摸一下的冲动,可终究是忍住了,他闭上双眼,思考了良久,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睁开眼,说道:“我赎姑娘出去,从今往后,姑娘便跟着我。” 顾千屿心里清楚,绿珠儿不让自己来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那些家仇。 “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南星,我要将你娶回家去!”顾千屿这次鼓足了勇气,他没有用“绿珠儿”这个名字,而是下意识喊出了“许南星”这个名字,仿佛一切都如从前一般,那段在稷下学院的日子。 稷下学院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里面既有靠着真才实学通过了稷下学院重重考核进来的各地精英佼佼者,也有类似顾千屿一般被家里强制送来的纨绔子弟,稷下学院广纳天下圣贤,却又吸纳一些纨绔子弟,希望将这些人纨绔的性情加以改变。 还有一层原因便是,稷下学院的经营是需要相当一部分经费的,所以吸纳一些富家子弟,对于学院的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顾千屿和许南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许南星正被一群纨绔子弟围在中间,那群人不时发出邪恶的笑声和各种各样的淫言浪语,许南星想要快点逃离,但无论往哪走,都有人将她的身体挡住。 她怒目相向,大喊:“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们当然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姑娘能否赏光陪我们哥几个喝上一杯,这漫漫长夜的,也好消磨消磨时光不是?”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纨绔子弟说道。 “休想,滚开!” “呦,小娘子还挺烈,不过我喜欢。” 那天的顾千屿正在闲逛,看到这一幕,本来见怪不怪,在稷下学院,这种事情时常有发生,那些个纨绔子弟可是不会管学院的规矩,但也是忌惮学院的,所以,这样的事情虽然有,但大都只是满足一下自己调戏女子的快感,调笑几句也就罢了,没有人敢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这就是这群纨绔子弟的聪明之处,在学院规矩面前疯狂试探,倒是不至于被处罚的太狠。 刚刚想要走过去的顾千屿无意间抬头看见了被围在中间的女子的脸,一下子就呆住了,他从来没想过,原来女子能够长成这样,长得如此绝美,甚至那个被很多人称之为潍州城第一美的自己的亲妹妹顾千浔,与眼前女子相比也是逊色了一些的。 顾千屿一下子来了兴致,他没有立即上前,只是假装路过,然后从旁边的树丛中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拎在手中,趁着那些人不注意的空当儿,悄悄折返回来,只一下,便将那个满脸麻子的男子打得头破血流,顾千屿来不及多说,在其他男子还未从震惊中解脱出来之时,便拉着许南星的手跑掉了。 两人一路跑,躲进了旁边的树林。 顾千屿眼神直勾勾的望着面前的美丽女子,拉住女子的手忍不住抚摸着,女子感觉到了他的下作行为,慌忙想要抽回手。 只是顾千屿却是握的更紧了,姑娘用了用力,却怎么也抽不出来,索性放弃了抵抗。 姑娘家的心中懊恼,自己怎么如此倒霉,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只是这次只是一个人,情况似乎比刚才要好得多,只是她不清楚的是,面前之人才是真正的纨绔浪荡子,他若浪荡起来,就刚刚拦住她的那些人,甚至连他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许南星面容一红,羞涩说道:“公子请自重!” “哦!”顾千屿悻悻然松了手,却不忘在那光滑如玉的手背上又轻轻抚摸了一把。 许南星狼狈而逃。 顾千屿在后边大喊:“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在哪能找到姑娘?” “许南星!” 许南星已经跑远,她头也不回,只是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花香,混杂着她犹如天籁的声音,飘飘忽忽藏进了顾千屿的耳朵里。 “许南星,许南星。许南星……” 顾千屿喃喃自语,想要将这个名字记到心里去。 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心情甚好。 话说回来。 此刻,顾千屿正闷闷不乐,突然便惊呼出声。 绿珠儿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了天空,天空之上,除了那株光秃秃的高大青梅树,其余空空荡荡,连朵云都没有。 “可是……” “公子本就与绿珠儿不是一类人,何苦执着呢?” 顾千屿默不作声,眉头紧皱。 绿珠儿趴在石桌上,呢喃道:“公子,绿珠儿有对自己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希望公子不要再来打扰我。” 顾千屿不说话,望向绿珠儿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与不甘,许久,才轻轻说道:“报仇吗?” 绿珠儿微微愣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一笑,说道:“公子说笑了,我一个风尘女子,哪里来的什么仇?” “那为什么稷下学院学成归来,便来了这烟柳之地?” 绿珠儿明显想要转移话题,说道:“公子请看,潍州城的城墙,真高啊!” 她心里想着,“为什么龙池镇的城墙就那么矮,那么容易被攻破?” 顾千屿顺着许南星的视线,看见远处黑压压的城墙,潍州城城高墙深,易守难攻,是天下少有的几个军事重镇之一,却没有理解许南星更深层次的意思。淡淡说道:“姑娘还真是懂得转移话题。” 绿珠儿心中一紧,说道:“公子可真会开玩笑。” 顾千屿呆滞,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绿珠儿莞尔一笑,做了个鬼脸,道:“原来公子也有吃瘪的时候吗?” “也就在你这,本公子能够尝试到吃瘪的滋味了!” 绿珠儿咯咯咯娇笑起来,俏皮道:“活该!” 这下顾千屿更加呆了,他还从未见过她如此这般可爱活泼的模样,从许南星到绿珠儿,从未见过。 从前的她总是一双冰冷的模子,淡淡没有任何情感的脸庞,恬静如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冰冷这个词,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只是此刻突然俏皮起来,顾千屿倒是有种不适应了。 从前的她,就如一株盛开着的百合花,高贵典雅,不容许有任何的玷污。 而现在的她,仿佛变成了争相斗艳的牡丹,在阳光下茁壮成长,竭尽全力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荣颤。” 顾千屿有时也会卖弄风雅,喃喃说着。 只是这句绿珠儿并没有听清楚,她转过头,一双好看的模子忽闪忽闪,说道:“公子说什么?” “啊,没什么!” “所以公子,以后还是不要来找绿珠儿了。” “据说姑娘最近在练武,不知这武练的如何了?”顾千屿赶忙转移话题。 “绿珠儿天资愚钝,并未习得什么精髓,只习成一曲剑舞。” “姑娘可否一舞?” “公子就不怕绿珠儿拿了剑之后翻脸不认人,刺杀公子?” “有什么好怕的?” “你就真不怕我刺杀你?” “姑娘为何要刺杀我?” “咯咯咯!”一阵娇笑声传来。 “如果我便非要刺杀你呢?” “在姑娘剑下,就算死了,便也值了,何况不是还能看一场绝美的剑舞吗!” 顾千屿将那柄古剑青霜递给了绿珠儿,说道:“姑娘尽情舞去,本公子若是眨一眨眼,便是本公子输了,从此以后,便再也不来姑娘的院子!” “好!” “我为姑娘抚琴!” 顾千屿进了屋子,取了琴出来。 顾千屿端坐石凳,将琴放在膝盖上,他先是抚摸了一下琴弦,然后随意弹了弹,试了一下琴音,这才冲着绿珠儿轻轻点头,琴声起,曲悠扬。 绿珠儿取了剑,淡青色的身影如同空中飞舞着的燕子般轻盈,伴随着悠悠的琴音,玉手抻出剑鞘里的青剑,手腕轻轻旋转,青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剑光闪闪,却与女子那抹青色柔弱的身影相融合。 青色的剑光在空中画成一道弧线,女子的腰肢随即顺着剑光倒去,却又在着地那一刻极速扯出水袖,勾上房梁,绕着院子如天仙般的环绕在青色的剑光中,只在一瞬,瞅准立于青梅树旁的剑鞘,水袖扯下,作一飞仙之状,随即把手中的青剑甩出,正中剑鞘。水袖与青色的身影一同落下。 绿珠儿闲庭信步,悠悠转来,拔剑出鞘,登时寒光大作,顾千屿手中琴渐入佳境,乐声此起彼伏,忽高忽低,又是那曲着名的《苍苍荆楚山鬼谣》。 只是顾千屿的琴声更加深邃,伴随着一股壮志凌云的气势,而那日绿珠儿弹奏的《苍苍荆楚山鬼谣》,则更加婉转,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心痛。 顾千屿想起了一首诗,前朝最着名的那首剑舞诗: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 梨园子弟散如烟,女乐余姿映寒日 金粟堆前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萧瑟 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不知舞了多久,顾千屿只觉得绿珠儿的身影辗转腾挪,风华绝美,恐怕这辈子,再也难见如此美景了。 曲终,剑舞毕。 绿珠儿手中剑却丝毫不停,长剑裹挟着一股肃杀之意急速飞出,冲着顾千屿掠来,直刺顾千屿的心脏。 顾千屿眼见长剑袭来,甚至他的眼中已经看见了那柄剑插入自己胸膛后血花喷溅而出的场景,但顾千屿不闪不避,平静的看着那疾如闪电的长剑离自己越来越近。 “扑哧”一声,长剑刺入顾千屿的肌肤,鲜血喷涌而出,喷在绿珠儿的身上,脸上,还有她紧紧握着剑的美丽的手指上。 绿珠儿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她以为他会躲过去,她只是想要他以后不要再来找自己罢了,可是为什么,他不闪不避,甚至在剑身刺入他身体的那一刻,嘴角还挂着一抹微笑? 她问过他的,如果自己刺杀他,他怕不怕。 他说:“在姑娘剑下,就算死了,便也值了,何况不是还能看一场绝美的剑舞吗?” 铿锵一声,长剑落到地上,绿珠儿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迷茫,青霜古剑吸了鲜血,散发着淡淡白色的光芒。 绿珠儿睁开眼,茫然恍惚。 顾千屿轻轻自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却是冲绿珠儿微微一笑,虚弱说道:“没关系,死在姑娘剑下,值了。” “绿珠儿赶忙上去搀扶住顾千屿,轻轻将他扶到屋内床上躺着,顾千屿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姑娘家温馨的闺房。 绿珠儿赶忙叫来门外的哑女,比划几下,哑女蹬蹬蹬往外跑,一刻不停。 绿珠儿心中狠狠骂自己,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好叫他知难而退,却不曾想弄巧成拙,真的刺出了那一剑,如果顾千屿出事,她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第18章 姑娘的唇真甜 很快,哑女便将大夫找了来。 在看过顾千屿的伤势后,简单包扎处理一下,开了服药,告诉绿珠儿,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绿珠儿这才放下心来。 绿珠儿刺的时候并未用力,速度也不快,她本以为这慢吞吞的一剑,顾千屿能够轻而易举的躲开,只是没想到,顾千屿却是固执的没有去躲。 甚至在剑尖刺入他的身体时,他的嘴角还挂着迷人的笑容,这是怎样的波澜不惊? 剑身入体一寸半,并未伤及心肺,只是在心口位置捅了一个洞。 她坐在床边,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顾千屿,这是自她认识顾千屿以来,他表现的最安静的一次。 从前每次见面,他都是一副纨绔的模样,像个花花公子一般将她调戏一番,直害羞的她面红耳赤才肯罢休,她讨厌死了他。 “据说姑娘最近在练武,不知这武练的如何了?”顾千屿赶忙转移话题。 “绿珠儿天资愚钝,并未习得什么精髓,只习成一曲剑舞。” “姑娘可否一舞?” “公子就不怕绿珠儿拿了剑之后翻脸不认人,刺杀公子?” “有什么好怕的?” “你就真不怕我刺杀你?” “姑娘为何要刺杀我?” “如果我便非要刺杀你呢?” “在姑娘剑下,就算死了,便也值了,何况不是还能看一场绝美的剑舞吗?” 她望着他的容颜,想起来刚刚他傻乎乎的样子,突然哑然失笑,死了也值吗? 但当她低头看到那处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时,心底却突然疼了一下,继而心跳都变快了许多。 绿珠儿不忍再看,轻轻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他的伤口。 他呼吸变的剧烈起来,可能感受到了疼痛。 她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 她好看的眼眸中有月光在流淌,轻启双唇,幽幽说道:“你怎么这么傻,怎么不知道躲啊?” “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好让你知难而退,你说我这样的背负着莫大仇恨的人,又是个风尘女子,怎么配得上公子你呢?”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那张白嫩的脸颊上,甚至连胡茬都没有,可想而知,在来之前,顾千屿是特地收拾打扮过自己的。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平日里总是那么不着调,不是今天欺负了这家黄花闺女就是明天牵了那家小娘子的手,哼!谁愿意嫁给你啊。” “你就是一纨绔子弟,还不求上进,也就是脑筋聪明点,要不早就被赶出稷下学院了。” “谁说我不喜欢你的,喜欢归喜欢,可总有些迫不得已嘛,至少现在,我们还是没办法在一起的,对不对?” “而且我听说,靖王已经开始有动作了,很快就能杀到潍州城,你说我们把世子欺负成那样,靖王得多恨我们啊?” “哎哎哎,你别用你那双眼瞅我啊,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啊!你什么时候醒的?” 绿珠儿看见睁开双眼的顾千屿,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还自顾自说着。 顾千屿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绿珠儿那完美无瑕的青葱手指,微微一笑,却有些虚弱。 “早就醒了啊,在你进来的时候。”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不是想看看咱们这位花魁姑娘,是不是还想着刺杀我啊,结果没想到,竟然让我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谁说的喜欢我来着?” “啊啊啊,我可没说,你听错了!” 顾千屿哈哈大笑,牵动伤口,立马疼的龇牙咧嘴。 绿珠儿冷着脸,看着他的狼狈模样,狠狠说道:“活该!” 顾千屿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上一用力,将绿珠儿拉进自己的怀中,只是身上伤口被绿珠儿一碰,顾千屿立马疼的呲牙咧嘴,像只跟人类抢夺食物的猴子一般。 绿珠儿急忙起身,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娘子一般,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刺你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你可是刺了我了,我这身上的伤可是实实在在的,你说,怎么办吧?” “大不了我再刺自己一剑,还你就是了。”说着,也不等顾千屿再说什么,抓起旁边的长剑,便往自己胸口处刺去。 顾千屿心中一急,单手捏住剑刃,一把夺了过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然后随手将剑一扔,碰倒了绿珠儿洗脸用的铜盆,热水撒了一地,呼呼冒着热气。 两人没去管它,顾千屿恨恨道:“算你狠!” 绿珠儿不知道该说什么,识趣闭嘴。 顾千屿微微坐起,试了试身上的伤,除了有些疼痛以外,并无大碍,他转动了一下胳膊,轻轻站起来。不等绿珠儿反应过来,便一把抓住她胳膊,一转身,将她摔倒在床上。 然后他转过身,自己也趴在了床上,只不过是压在了绿珠儿的身上。 这位可怜的新晋花魁,还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害羞之余,竟然忘记了挣扎,只是瞪大了自己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帅气的男子,看着他那双就要喷出火来的眼眸,心脏“蹦蹦蹦”,眼看着就要透出喉咙,顺着嘴巴跳出来。 许久之后,仿佛花魁绿珠儿才想起来反抗,手忙脚乱伸胳膊蹬腿去阻止顾千屿的恶劣行径,只是一个不小心,便打在了顾千屿的伤口上。 顾千屿一疼,顿时停下了手中动作,捂着胸口,表情狰狞,却始终没有从绿珠儿的身上移开。 绿珠儿一阵心疼,不知如何是好,闭上眼,又睁开,不再挣扎,不再抵抗,重新闭上了眼睛。 “算了,我认命,公子请动作快一点,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今日过后,你我再不相识。” 顾千屿心中愤恨,差点暴跳如雷,却没有起身,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冷清脸庞,说道:“姑娘真是健忘,刚刚捅了本公子一剑,现在就想着划清界限了?” “所以请公子动作快点,今天我便还了这份仇恨!” “姑娘何必如此,离开这玲珑坊,跟我回去,帮本公子暖床,岂不是更好?” “公子请自重!”绿珠儿更加气愤,一双好看的眸子散发着点点星光,此刻却是恶狠狠的模样,但就算是这样,那双冰霜一般的脸庞上,也带着一丝可爱与柔媚。 顾千屿毫不客气,一转头将绿珠儿脚上的长靴脱下,隔着袜子,将那双脚握在手中,轻轻抚摸着,抚摸良久,不肯松开。 绿珠儿睁开眼,看着顾千屿陶醉的模样,一阵嫌弃,软软糯糯说道:“公子可真是好雅兴,竟然喜欢一只脚,不过这等做派,叫我恶心!” 顾千屿心中愤怒,却不好发作,脱了绿珠儿长袜,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堪称完美的玉足,那双脚白璧无瑕,上下匀称而不拘一束,饱满晶莹而不显臃肿,滑嫩细腻而不失光泽,与绿珠儿那张近乎完美的脸蛋相辅相成,不愧是花魁,上下都这么完美! 只是由于太过紧张,绿珠儿的脚极力弯曲,像一轮弧月,晶莹剔透间,煞是好看,只是顾千屿明显感觉到了她身体在颤抖,只是她极力克制,强装镇定。 这更激起了顾千屿的征服欲望,他慢慢将手滑到绿珠儿的脚底,伸手轻轻挠着,脚底有一穴位,叫做“涌泉穴”,在足心陷中,乃“足少阴肾经”的起端,感觉最是敏锐。 顾千屿一挠之下,绿珠儿只感觉一阵搔痒自脚底传遍全身,比用羽毛丝发搔痒更加难当百倍,只轻挠数下,绿珠儿便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 想要缩脚闪避,没想到这天杀的顾千屿虽然受伤,手上劲却是不小,加上绿珠儿此刻被挠的身体虚弱,用不上力,却是怎么也逃脱不了顾千屿的手心。 只是这份难受远胜于刀割鞭打,如同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绿珠儿的五脏六腑骨髓血管中爬动啃咬一般,顾千屿手上动作不停,转头看向绿珠儿,她那张美丽的脸颊上此刻充满了痛苦,顾千屿有些不忍,却也并未放开她的脚。 绿珠儿笑了几声,不知为何,突然难过的哭了出来。 顾千屿心惊,放开了抓着绿珠儿玉足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玉足,不多时便恢复过来,再也不痒了。 绿珠儿得以解脱,渐渐止住了哭声。 接下来,顾大公子手指攀岩而上,隔着绿珠儿贴身衣物抚摸着她的双腿。 双腿修长笔直,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它的白嫩丝滑,美腿充满了弹性,顾千屿有些爱不释手。 良久方歇,就在绿珠儿以为他要更进一步时,他却突然停了手,站起身子,拉了拉被子,给绿珠儿盖上了,绿珠儿长长松了口气,以为这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却见顾千屿很自然的在她身边躺了下了,也拉了拉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下两人果然睡在了一个被窝里,绿珠儿连动也不敢动,静静躺着,紧闭着双眼。 顾千屿轻轻呼出一股热气,呼在绿珠儿的耳朵上,轻轻抬头,咬住了绿珠儿的耳垂。 绿珠儿早已经泪眼朦胧,紧咬着嘴唇紧闭着眼,嘴唇渗出血丝,眼泪从闭着眼的眼睛里滑落,划过她精致到完美无瑕的脸庞上,“啪嗒啪嗒”落在床上,烫伤了床上柔软的毯子。 就在绿珠儿等待顾千屿的下一步动作时,顾千屿竟然没有了丝毫的动作。 绿珠儿一动都不敢动,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她轻轻睁开眼,却看到顾大公子微微闭着眼,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像个孩子一般,他,竟然睡着了! 许是怕打扰到睡梦中的顾千屿,绿珠儿没有起来,也没有挪动一下身子,顾千屿却不老实,睡梦中伸出胳膊,抱住了绿珠儿透着微微芳香的身子,腿也不老实的搭在了绿珠儿的身上。 绿珠儿更是大气不敢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千屿才悠悠醒转过来,绿珠儿一刻不敢睡,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她,身体又酸又麻,几乎僵硬了,但她依然坚持着不肯动弹分毫。 睁开双眼的顾千屿正对上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大概是刚刚哭过的缘故,那双眼睛里,像是有水珠渗出来。 两人对视,绿珠儿赶忙将眼神移开,顾千屿却是不肯罢休,嬉笑说道:“呦!害羞了还!” 绿珠儿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顾千屿猛地张开五指,起身按压住她的肩膀,全无先前的温柔,绿珠儿一阵刺骨疼痛传遍全身,顾千屿却是笑眯眯道:“花魁姑娘可愿与我回玄天剑宗,做只金丝雀?” 绿珠儿一转头,哽咽抽泣起来。 顾千屿轻轻擦拭掉她眼角的泪珠,脑袋一低,绿珠儿还未反应过来,顾千屿的唇便贴在了绿珠儿的唇上,四唇相接,绿珠儿只感觉脸上通红,像是被火焰灼烧一般的发烫,她瞪大双眼,感觉到那有些冰冷的唇在她的唇上紧紧贴着,就像在吃一个冰冰凉凉的荔枝一般舒服。 许久,顾千屿才抬起头,站起身来,强忍着伤口的疼痛,慢悠悠穿好衣服,往门外走去。 打开门,顾千屿将要出门之时,回过头来,戏谑说道:“改天再来寻你,只是姑娘可别忘了,来给本公子暖被窝啊!哦,对了,忘了说,姑娘的唇,可真甜啊!” 绿珠儿更加伤心,几乎昏厥过去。 顾千屿走到前厅,径直上楼,来到李子木和赵立新所在的房间,推门而入,正看到李子木怀中抱着一个美娇娘,那美娇娘巧笑倩兮,正嘴对嘴喂李子木喝酒,另一边的赵立新则正襟危坐,与玲珑坊中言辞素雅的小娘子轻谈风月。 李子木喝的脸颊通红,胡言乱语,见顾千屿进来,急忙招呼坐下,待顾千屿坐下之后,李子木隐隐看见了顾千屿胸前的伤口,喝醉了酒的李子木口无遮拦,说道:“屿哥儿你们玩的可太花了,胸前伤口是被花魁咬的吧?好家伙,力道还不小!” 顾千屿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出来,白挨了一刀不说,还啥事都没干,简直就是对他顾千屿的极大侮辱。 顾千屿心中不满,拿李子木出气,站起身来踢了他一脚,说道:“走,回家!” “别啊屿哥儿,我还没玩够呢,再玩一会儿吧!” “回家!” 顾千屿斩钉截铁,率先走出了房门,赵立新立刻便追了上去,他早就想着远离这个地方了。 李子木无奈,伸手在那美娇娘胸前隆起的地方狠狠抓了一把,醉醺醺说道:“今天就先到这儿了,改天再来,我还找你,一定玩的尽兴!” “那李公子可一定要再来啊!” “一定一定!”说罢站起身来,往外追去。 第19章 老道要收徒 出得玲珑坊的大门,顾千屿心情烦闷,辞别了李子木和赵立新,便在这街上闲逛。 却远远的看见了顾千浔,顾千屿赶忙躲在一茶摊后,生怕被顾千浔看到了。 顾千浔是一贯嫌弃他去青楼这件事的,而父亲最讨厌的也是他去青楼这件事,他们认为,纨绔有很多种,但去青楼是最低下的纨绔才做的事情,不过没办法,既然是纨绔,哪有不去青楼的道理? 这要是叫顾千浔看见了,保准得拿这事儿威胁他。 可躲归躲,能不能躲得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千浔早就看见了他,赶忙跑过来:“哥,你怎么躲着我啊!” “呵呵,哪有哪有!” “哥,你是不是去青楼了?” “天地良心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去了?绝对没有!” “我刚刚都碰到李子木和赵立新他们了,我问他们,他们躲躲闪闪的,我一猜你们就是又去青楼了!” “啊,千浔,你来这干嘛啊,逛街?要不哥陪你逛逛吧!” 说着拉起顾千浔的手,就逛了起来。 刚上街没多久,远远的看见一白袍道人,只见他仪表非凡,相貌堂堂,头戴紫阳巾,身着八卦衣,凤目疏眉,面色红润,神态飘逸,竟有种超凡脱俗之感。 那道士守着一个算命摊,摊前一布幡,上书:神算“二字,看上去甚是唬人。 再一细看,道士手中一根棍子,棍子上插满了红彤彤的糖葫芦,叫人眼馋。 算卦的不多,买糖葫芦的却不少,一群孩子将道士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道士笑意盈盈,心里乐开了花,心想:“什么钱不是赚,没有人算卦,有人买糖葫芦也好啊,这么看来,还是小孩子的钱最好赚嘛!” 顾千浔吵嚷着要吃糖葫芦,道士要给顾千屿算卦,不要钱的那种。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等好事,奇哉怪哉。 顾千屿得寸进尺道:“想给我算卦也行,先把你这棍子上的糖葫芦,统统都给小爷我送过来,我妹妹想吃。” 本以为会挨一顿白眼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挨打准备的顾千屿万万没想到,那年轻道士竟然将所有糖葫芦全部递了过来,嘴上说着:“吃吃吃,想吃多少吃多少,不够我还可以再做的。” 顾千屿拉过顾千浔,悄悄说道:“事出反常,那道士看似道貌岸然,心底里还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呢,一会儿动起手来,你可千万要赶紧跑,不用管我,有多快跑多快。” “哥,为什么咱们现在不跑?” “这狗屁道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估摸着这会儿跑,不一定能跑得掉,我倒要看看,这牛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说话声音极小,却都被白袍道士听在耳里,这道士道行之高,深不可测,白袍道士微微一笑,也不介意。 “老道士,说吧,你要给我算什么?”顾千屿趾高气昂,双手掐腰, “小子,你可愿做我弟子?”道士模样的年轻人说话简单直接,不拖泥带水。 “你连骗都不骗一下?” “不骗。” 顾千屿拉着顾千浔落荒而逃。 白袍道士也不气恼,轻轻摇头,重新拿起两人没敢接过手的糖葫芦:“冰糖葫芦~冰糖葫芦~”的吆喝起来。 “这老道士,竟然想收我为徒,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我在这片的地位,白日做梦痴心妄想,直娘贼的老牛鼻子!” “哥,你又骂人!”顾千浔小嘴一嘟,两手掐腰,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庞带着一丝气恼。 那日绿珠儿同样去了街市,由于身份特殊,绿珠儿一直都是轻纱蒙面,身后跟着个跑前跑后的丫鬟,是冯老鸨儿专门派来服侍绿珠儿的,一般来说,玲珑访中做活的女子,是不允许上街的,但由于绿珠儿在这行当里也算是身份尊贵,并没有太多约束,何况这玲珑坊还指望着这位美艳无双倾国倾城的大花魁吸引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读书郎呢,怎么舍得得罪她? 因此绿珠儿的行踪相对自由,但毕竟是做见不得人的行当,就算是这位绿珠儿清高只卖歌舞不卖身体,毕竟也是最低贱的职业,所以本不该抛头露面。 只是前些日子一位高人道士给算过一挂,说是今日上街,会遇到自己这一生的贵人,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绿珠儿今日是来找寻贵人来了。 只是这都转悠两个时辰了,连个贵人的毛都没看见,绿珠儿是温柔性子,倒是不甚在意,只是可苦了跟在后面的丫鬟,一直叫嚷着要回去,绿珠儿脾性好,从不生气,拿那丫鬟也是当作亲姐妹来处,她只笑笑,劝一句再等等。 刚刚在玲珑坊后院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顾千屿的身影像一只鸟,像一片云,飞进了她心底最深处那处柔软之地,在她的脑海中漂浮,怎么都不肯离去。 她突然就想起了在稷下学院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的顾千屿虽然纨绔,但却从来不会像现在这般轻薄自己,他居然,居然,吻了自己。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竟然觉得莫名有些开心,又有些许的期待?这种病态的心理搞得绿珠儿心里乱糟糟的,突然就心烦起来,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纨绔子弟? 冬日严寒,绿珠儿身着一身浅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随意的戴上浅紫挽带,腰间松松的绑着浅绿色宫涤,斜斜插着一支简单却不俗的步摇,眉心照旧是一点朱砂,绰约的身姿娉婷。 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胸前是宽片淡黄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绿珠儿在等她的贵人,顾千屿在夺路而奔,绿珠儿看见了顾千屿,顾千屿却没看见绿珠儿。 绿珠儿看着顾千屿的身影,他拉着妹妹狂奔的模样,她看到了他胸口处隐隐渗出的血丝,想起来他说的那句话:“在姑娘剑下,就算死了,便也值了,何况不是还能看一场绝美的剑舞吗!” 他还说要将绿珠儿娶回家去,要她为他暖床,便是在他强吻了她的嘴唇后,还厚颜无耻的说她的嘴真甜,真够轻薄的! 这让绿珠儿更加气愤,只是不知怎的,心跳却突然间加快了。 绿珠儿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那道渐渐被阳光包裹,并最终消失在阳光下的背影,她轻轻一笑,面纱下的脸颊,犹如桃花绽放。 两行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滑落。不明原因,不解其意。 远方不知名处,有清幽鸟鸣传来,天空蔚蓝,白云几朵。 初春天气,还是很有些料峭的,花魁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回头对丫鬟说道:“小琳,咱们回去吧!” 刚到玲珑坊,丫鬟便作别了花魁。 只剩姑娘独自一人,姑娘低着头,边走边看着石头铺就的后院,走着走着,就回到了玲珑坊自己的院子,院子在玲珑坊的后边,院子很小,却被收拾的很干净,小院之中,一片寂静。 院子里此刻只有两个人,一个不爱说话,一个不会说话,绿珠儿望向天空,无尽落寞袭来。 难道那道人所说的,她生命中的贵人,就是顾千屿吗? 她摇了摇头,将心事放入心底,却又想起来他躺在床上抱着她的模样,一张晶莹又美丽的脸庞上,逐渐泛起了笑容。 而顾千屿,早就拉着顾千浔跑回了玄天剑宗,对于此事,他丝毫不知。 第二日,玄天剑宗来了位贵客,鹤鸣山的一位得道高人,在鹤鸣山辈分极高,据说地位仅次于鹤鸣山掌教谢道然,那位道号“东极道人”的得道高人。 当日,顾大千亲自出门迎接,顾千屿躲在玄月阁,只看到道长侧影,容貌清癯,一身朴素衣衫,一双麻鞋,腰间系了一块羊脂玉佩。 两人相互躬身行礼,道长看起来温文儒雅,气势出尘,顾大千则纯粹一幅武夫模样,但身为江湖最大门派的掌舵者,自然有些底蕴在里面,江湖平常高手见了顾大千,不得大气不敢喘? 顾千屿心里想着,这牛鼻子果然底蕴深厚,见着了顾大千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世外高人,也不过如此了。 顾千屿还不知道,这家伙江湖地位同样超凡,而且,这家伙来的目的,是来收他为徒的。 当道士?咱们这位顾大公子能去当道士?他吃的了那寡淡的汤水,戒得了七情六欲爱恨情仇? 弄他熊熊个腿! 进到玄天剑宗宗门大厅,顾大千坐了上首,道人坐在旁边,早有下人将两杯茶端正摆放在两人身旁的桌子上,道人轻手拿起桌旁的香茶,慢慢送入口中。 “不知道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顾宗主客气了,贫道未经允许,来此叨扰宗主,本是万万不该的,但贫道此次前来,却也有一些不打紧的事情。” “不知道长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收徒。” “收徒?”顾大千一脸惊讶,不知这道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是,贫道今日前来,是来收顾宗主之子顾千屿为徒的。”道士将一整杯茶倒进嘴里,跐溜一声响,然后就听到咕咚一声下肚,也不嫌烫,甚至茶叶还在嘴里咀嚼了一番,毫无品茶的意思。 “得,又来一个浪费我好茶的!”顾大千心里暗骂,脸上却是没有丝毫变化,别看顾大千一副凶神恶煞模样,这品茶的功夫,却是当世一绝,所以看着别人这样浪费好茶,自然心中懊恼,只是不好表现出来。 但听到收徒这两个字的时候,顾大千还是心头一惊,虽说鹤鸣山在江湖上名头响当当,但自己这玄天剑宗作为第一大门派,说什么也没有叫自己的儿子去别的门派当弟子的道理不是? 虽说现在靖王爷的军队就在不远处的阳平关,但这不是还没打上门来吗?难不成这老道士果真能掐会算,算到了事情的发展方向? 顾千屿可不管这套,恨恨说道:“什么?那牛鼻子老道赶上门来收我做徒弟了?”顾千屿听说这话,勃然大怒,抄起名剑“青霜”,就要跟道长拼命。 “可是,那位可是鹤鸣山的得道高人哎,据说是玲珑武榜榜上有名的高手呢!“顾千浔嘀嘀咕咕自言自语道。 顾大公子可不管他什么玲珑武榜什么得道高人,想教自己做事?门都没有。 那柄“青霜”寒气森森,虽然被顾千屿握在手里有种暴殄天物的意味,可架不住宝剑自身所携带的强大气息,用来唬唬江湖上坑蒙拐骗的小毛贼还是可以的,但江湖中但凡登堂入室自觉能够独当一面的所谓“高手”,多半是看不起这类二世祖公子哥的。 顾大公子风风火火赶到大厅,双手握剑,倒像是拿着一柄破砍刀,不知道的还以是哪里的屠夫上了街呢! 顾大公子一脚踏上桌子,将那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尽量装出恶狠狠的样子看着那年轻道人,怒骂道:“我倒是要看看哪个坑蒙拐骗的牛鼻子老道想要收我为徒,先问过我手里的剑再说!” 顾千屿心想这可不是在街市上,我这家里高手如云,还怕了你这牛鼻子道士不成? 年轻道人倒也不恼,微笑说道:“年轻人,握剑可不是你这么握的!” 顾千屿大怒:“又想教我做事,本公子想怎么握就怎么握,要不你先尝尝这剑的滋味!” 话未说完,挥剑就朝年轻道士砍来,也不见年轻道士如何动作,只两根手指一弹,名剑”青霜“瞬间发出一阵急促的龙吟,随即就看到咱们的顾大公子在滴溜溜转了两圈后躺倒在地上。 顾千屿怒火中烧,身为潍州城里最大的纨绔,长这么大还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这口气怎能咽得下? 刚要站起身,顾大千一声怒喝传来:“不得无礼!” 接着顾大千转身冲年轻道人一作揖,轻声说道:“叫道长见笑了。” 虽是如此说,但年轻道士一眼便知,从顾千屿进门来的那一刻,顾大千就一直负手静观,明显着就是不想阻止顾千屿的行为,无需多想,肯定是顾大千也想看一看这大名如雷贯耳的鹤鸣山道士究竟有何能耐,毕竟只是听说,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年轻道人也不恼怒,微微一笑,轻轻说道:“无妨,贫道今日到访,本也不是为带小公子回山的,只是先结下这段善缘,时候到了,收徒之事,自然水到渠成,急了这时光,却不见得是好事。” “不是来收徒的?”顾千屿爬起身,揉了揉磕疼了的腰和膝盖,喃喃说了句。 这顾千屿倒也不是什么拘谨的人,一挺胸,看向年轻道士的眼光瞬间就骄傲了些许,打是打不过了,气势上不能输不是? “还不向道长道歉!”顾大千不愧为武道宗师,这一声怒喝,其中夹杂了深厚的内力,连带震的挂在门外的大红灯笼都颤抖了几下。 “没关系的。”年轻道士的声音依旧平和,甚至过于温柔了,这让顾千屿有些不舒服。 顾千屿冷哼一声,快步走出房门,一拂短衫,扬长而去。 顾大千轻叹一声,朝年轻道士轻轻作揖,说道:“在下教子无方,叫道长见笑了。” 年轻道士微微一笑,轻抚发须,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的表情,说道:“顾宗主不必客气,贫道和令公子有缘,总有一天,他会找到我的,只是这时候未到,强求不得,贫道云游至此,先来看看,事先未及通报,确实唐突了,难怪令公子恼怒,不妨事的。” “请道长后厅一叙?”顾大千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说道。经由刚才之事,虽未见到年轻道士如何显露真气,况且顾千屿也未曾习武,完全没有套路的进攻,对于任何一个在武道上登堂入室的人来说,都能够简单化解,但不同的是那般轻描淡写,况且那可是古剑“青霜”,天下名剑排名第三,早已经孕育出剑灵也说不定,只待合适的主人出现,剑灵就会破剑而出,那时,剑便有了灵魂,就再不是凡间之剑了。 刚刚道长那一指轻弹,“青霜”古剑微露龙吟之声,如果是普通的宝剑,那声音应该会浑厚一些,但绝不会如此清脆,这一指轻弹,对于一些天赋平平的武道中人来说,恐怕练上百年也未必能达成。顾大千也是玲珑榜上有名的大宗师,自知也是极难做到,只这一指之功,年轻道士功力之深厚,可见一斑。 只是令顾大千没想到的是,年轻道士竟然拒绝了自己的邀请,依旧云淡风轻说道:“贫道叨扰多时,就不叙了,顾宗主慢送,有缘自会相见,另外,顾宗主,贫道算出,玄天剑宗不日可能会遇到一场大劫,顾宗主可提前做好准备。” “道长所说,难道是南边那人的事?” “天下未定,南边那人,还处在上坡路上,贫道夜观天象,南边有星明亮异常,北边有星暗淡无光,想必天下大劫,就快到了,公子身负大气运,是拯救黎民于水火的不二人选,而贫道所教,正是纵横之术,顾宗主可知这纵横之术?” “请道长明示。” “纵横天下,居庙堂之高,看天下大势,皆顺自己心意。” 顾大千一听,心中暗暗吃惊,心道这道士好大的口气,口中却客气道:“道长辛苦,如若玄天剑宗遇到危险,在下一定先行将小儿送到宝山,交与道长。” “顾宗主珍重!” 说完呵呵一笑,道袍随风鼓荡,一闪即逝。 顾大千愣愣无语,摇了摇头,心中怅然,却又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一定要走这一步,未必就没有周旋的可能,至少现在,自己的心里,这潍州城还是占据着上风的。 随后,顾大千转过身,冲着后院行去。 第20章 拔剑破冰观雪景 潍州城,玄天剑宗。 顾千屿搬了把躺椅,躺在后院晒太阳,云朵藏在阳光后,遮不住阳光,刚刚下过雪的冬天中午头,阳光慵懒不刺眼,像极了微微笑着的向日葵花。 但是你要是盯着地面上的积雪看,那准能将你的眼睛晃瞎,只是这顾大公子府上下人勤快,院中的雪早已经被打扫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屋顶上星星点点余下的积雪,还遮不住红色的瓦片,白白红红的斑驳间,竟有一丝好看藏在其间。 院中湖面早已经被冰雪覆盖,湖面平静,有风吹过,也吹动不了分毫,顾千屿眯缝着眼睛,就那么静静看着结冰的湖面。 前些日子被绿珠儿刺的那一剑,虽说并无大碍,但想要彻底恢复还需要些时日,顾千屿一动,便扯着心口疼,他龇牙咧嘴,心里骂了绿珠儿一万遍,但想起那天的情景来,却又忍不住嘴角挂笑。 “哥!”远处传来一声银铃般的喊叫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往日里惯常见到的场景。 “千浔,来这里!”顾千屿坐起身来,挥挥手,招呼顾千浔过来。 识趣的下人赶忙搬过来另一把躺椅,顾千浔顺势躺了下来,学着顾千屿的样子,眯着眼睛看向远方,但在她的眼中,除了绵延不绝的玄月山,就是蓝的不像话的天空,其他空无一物。 “哥,你在看什么啊?” “千浔,这话你都问了十几年了,你也不嫌腻?” “可是哥,就算是我已经问了十几年,你也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啊!” “还不到你知道的时候!” “哥你每次都这么说,十几年了还不到时候?” 顾千屿无话可说,赶忙转移话题:“千浔,最近李子木有没有来找你啊?” “哥你别提他,他去青楼都让我看见了,还骗我说是上街巡视,还有你啊哥,那日是不是又去了?是不是又去看那个绿珠儿姐姐?” “啊,这个……”顾千屿再次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闭了嘴,继续眯着眼,看着前方。 “屿哥儿,屿哥儿……”远处急匆匆赶来一人,匆匆忙忙间三步并作两步往这边跑。 来人不修边幅,一身素雅淡装,不似武夫,更不像文人,只是身材魁伟,像座小山一般的身躯挺拔伟岸,倒是带着几分叫人喜爱的样子。 “屿哥儿快来尝尝我的……”话未说完,来人便看到了躺在顾千屿身旁的顾千浔,赶忙停住嘴,对着湖里冰面的倒影照了照自己,略微整理了一下发冠,大体还算满意,这才减慢了步子,将酒坛子藏在身后,像个文弱书生一般的走了过来。 “李子,你来的正好,刚刚还说到你呢!” “嘿嘿,千浔,你这……” “哼!”顾千浔冷哼一声,一扭头,不再看他。 李子木递过去的目光呆在原地,尴尬的手都没有地方放了,连忙转过头来,冲顾千屿说道:“屿哥儿,哪来的闲情雅致在此看景?” 顾千屿白他一眼,眼睛滴溜溜转,意思是你看千浔都生气了,还不想办法哄哄她。 李子木哪里是那会揣摩人心的人,愣了半天,才冲着顾千浔说道:“千浔,没事,你哥要是惹了你,你就告诉我,我来替你报仇。” 顾千屿大吃一惊,不知道这傻大个儿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赶忙说道:“李子你傻啊,快逗她开心啊!” “哦哦!”李子木连连点头,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千浔,你想做什么,我带你去好不好?” 顾千浔一扭头,本不打算看他,终究是不忍心,斜眼撇了他一眼,又想到了这铺满湖面的冰,气呼呼说道:“我想去这湖中心游船,你能带我去吗?” 李子木转头望向湖面,一阵冷风吹来,有些冷,湖面冰冻如镜,雪花成了碎片,冷风一吹,呼啦啦在湖面上飞舞,站在远处一看,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镶嵌在大地上,分外美丽。 这样的湖面,上去行走或可,可说到游船,似乎就有些牵强了。 这是顾千浔故意给李子木出的难题,就是为了叫他完不成这个任务,好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可这位木头人李子木,似乎天生就是个一根筋又不愿服输的家伙,只见他跳到湖面上,用力跺了两脚湖面,似乎在测量湖面结冰的厚度,随后跳上岸,冲着顾千屿喊:“屿哥儿,借剑一用。” 顾千屿拔了腰间宝剑“青霜”,一抬手扔了出去,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冷漠的寒气,恍惚间散发出的逼人剑气冲天而起。 宝剑滴溜溜乱转,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李子木的手中,李子木从剑柄到剑尖将“青霜”古剑打量了一番,感叹道:“果然好剑,今日在这献丑了!” 说着,李子木整个人腾空而起,他张开双臂,一手持剑,一手握拳,轻轻闭上了双眼,一瞬间仿佛天地元气都归于他身,一道道由冰雪组成的气浪在他的周身徘徊,万千雪花在他身旁上下飞舞,几乎将他的身体掩埋。 他越升越高,在升到最高点的时候突然转身,整个人的身体像一团麻花般扭动着,手中“青霜”剑寒光大作,气势之盛,无人能够匹敌,几乎惊呆了岸上的顾千屿和顾千浔。 李子木周身的能量不断聚集,狂风大作,几欲合不上眼,许久不息,直到身旁雪花凝结成一道坚固的墙,在他身体周围环绕,这时候,半空中的李子木才突然双目睁开,一道精光闪现,他身体前倾,由单手握剑改为双手持剑,剑势陡然大涨,直冲云霄,不慌不忙间,一剑刺出,剑尖所指,一道绚丽的光芒迸发而去,速度极快,一瞬间便冲到了湖面之上,未及湖面便消失不见,天地重归于平静。 李子木的身躯缓缓下坠,重新踩在了岸上,但身前湖面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顾千屿不屑的语气传来:“切,我还以为多厉害呢,摆了这么久的架子,这湖面的冰倒好像比之前更厚了,这还怎么游船啊?” 李子木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将古剑“青霜”扔还给顾千屿,随即伸出右手,高举过头顶,轻描淡写的打了个响指,身后湖面“咔嚓咔嚓”作响,紧接着,整个湖面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裂纹一点点蔓延,最后蔓延到整个湖面。 紧接着“咔嚓咔嚓”声更甚,顾千屿再去看时,整个湖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裂纹,然后裂纹逐渐变大,随后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整个湖面彻底破裂,不仅如此,湖面从中间起开始晃荡,随即蔓延到了整座湖。 顾千浔有些神情恍惚,她从未见过如此神人,哪怕是在江湖上早已经名声大噪的父亲,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壮举,或者说,她从来不知道功夫原来并不只是用来打打杀杀,还能用来做这个。 随后,玄天剑宗碧波湖中,出现了一幕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场景,成千上万条锦鲤跃出水面,“噼里啪啦”中,像是脱了僵的野马,来回盘旋跳跃,这等奇景,就连见过无数个诡异奇景的顾千屿都未曾见过,更不用说顾千浔了。 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场景虽然是李子木无意间造成的,但他却也从未见过这等场景,一时间张大了嘴,竟然也看得呆了。 顾千浔皱了皱眉,望向可能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奇妙,但也最美丽的场景,一时间心中竟生出一丝丝对于李子木的敬佩之意。 直到所有锦鲤又重归入湖中,湖面重新归于平静,三人才反应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这种场景虽然难得,但见过就好,不必太过于留恋。 顾千屿让下人去准备一条乌篷船,带上顾千浔和李子木一起去湖心,顺便带了李子木带来的梅子酒,还有冬日里常用的小火炉,准备煮酒赏雪。 陈琳立于玄月阁顶,双手附后,眺望远处,目光穿过微微薄雾,透过玄月山上层层点点的枝桠,看在顾千屿身上,这个弟子,他是当亲生儿子来对待的,自他入了这玄天剑宗,因为身份的关系,所有人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就这小子不怕他,也向来与他亲近。 尤记得他刚来玄天剑宗那天,那时候只有约莫两三岁年纪的顾千屿,大大咧咧走到他面前,举起手中的糖葫芦,流着青葱鼻涕的小孩子,踮起脚尖,用尽全身力气还够不到陈琳的嘴,用还不利索的话说道:“你吃。” 陈琳一张铺满皱纹的脸上早已经老泪纵横。 从那时候起,顾千屿就被他当成是亲孙子对待了,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便看出了眼前这个虽然还稚嫩的孩童身上背负着的东西。 那是一种叫做气运的东西。 顾千屿身负大气运,能够改变一个家族乃至整个国家的命运,这是在陈琳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便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独特气息中提取出来的信息。 只是那时候顾千屿还小,又是一个极其顽皮的小孩子,生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家庭中,他始终是看不明白一些道理的。 气运其实并非一种命定论,道家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万物,又于一大化生万变。 知气运方懂尽人力,或未雨绸缪,或悬崖勒马,知其盛极而衰,否极泰来,方知安之若素,豁达处世。 命数或许并不十分绝对,但却一定能够改变一个人,从而影响更多的人,这便是道门所说的气运。 拥有大气运者,往往能够改变更多的人,或拯救万民于水火,或陷万众于万劫不复,这都是未可知的,需要有人去引导。 正义的道是道,邪恶的道有时候也是道,只是道不同而已。 此刻陈琳望着湖中的三人,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陈老,这是怎么了?”身后传来一声温和的声音,不用问,能够如此轻易便来到这玄月阁顶楼的,除了顾大千外,寥寥无几了。 陈琳望向远方的眼神没有收回来,只是轻轻的将手抬了起来,捋了捋已经有些发白的胡须,才缓缓说道:“顾宗主,你看这仨小子,开心的就像三个孩子,是啊,他们还都是孩子呢!只是,不知道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还能够持续多久啊!” “陈老不必太过担心,在下已经安排妥当,有些事,还是要我们这帮老家伙出面的,现在啊,还没到这帮崽子们露面的时候。” “可是,未来终究是他们的,以后的江湖,还是要看他们去各领风骚啊!” “陈老,我看这李子木身手不错,这般年纪里,恐怕整个荆楚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您看他以后,是不是有希望成就仙人之位?” “天赋极好,可惜命苦啊!”陈琳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两人默然而立,天地重新归于平静,只剩下北风轻轻的吹来,吹动着雪花飞舞,轻轻摇摆间,发出一声声不易察觉的“呼呼”声。 湖中,乌篷船。 顾千屿披了件雪白长袍,手中抱着取暖的火炉,哈哈笑道:“二位,什么深仇大恨啊,到了这湖中心了还闹别扭?” 顾千浔眸子里充满懊恼。 李子木跟着顾千屿一个劲傻乐,边乐还边说着:“不恨不恨,哪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话说屿哥儿,听说前些天里鹤鸣山的道人来宗门了,还说要收你为徒,屿哥儿,你该不会真的是要去当道士吧?听说他们可都是不近女色又不吃肉不喝酒的。” “那是道士,又不是和尚,算了,我肯定是不会去当道士的,放心吧。” 李子木深深点头,憨憨傻笑。 顾千屿脱下长袍,披在了顾千浔身上,喝了口温热的梅子酒,随即转头冲着李子木看似随口一般说道:“李子,你说我们这辈子,还能不能像父亲那辈人一样,站在整个江湖的顶峰去俯瞰这个江湖?” 李子木接过顾千屿手中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一口辛辣又香甜的味道直透心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许久才开口说道:“屿哥儿,我可不管我们将来在江湖上是个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南边的靖王已经发动了政变,我想去保家卫国,我想跟着我爹一起,守护这座潍州城,保护这里的百姓,我爹说了,潍州城在,我们李家就在,如果有一天潍州城不在了,我们李家也就不复存在了。” “嗯,李子,你看这湖中的雪景,多美啊!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了,李子,天上兜一圈去如何?” “好!” 说着,两人又都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两声爽朗的笑声传出乌篷船,在这寂静的湖面上回荡,这笑声穿透力很强,传出去很远,很远…… 随后,李子木拽起了顾千屿的胳膊,一脚踏出,单脚踩在了乌篷船的乌篷上,再一用力,两人便朝着远处玄月山的方向滑去,像两只飞翔着的鸟儿,没有翅膀,却依旧自由的飞翔。 湖面上渐渐荡起了一圈涟漪,涟漪由小变大,渐渐消失。 披着白袍子的顾千浔驻足乌篷船头,抬头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天空蔚蓝,雪景极美,身上落了雪,分不清到底是白袍子还是风雪。 第21章 温柔的手如风 这几日来,潍州城的天气好像变得好了,每天都是艳阳高照,没有风,温暖的阳光照耀在每个人洋溢着笑容的脸庞上,给他们的脸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 今日的潍州城,一片宁静祥和,小商贩们早早就开始叫卖起来,玲珑巷中,卖糖葫芦的和卖炊饼的竞相吆喝,仿佛是要比一比谁的嗓门更大一些。不过很明显,卖糖葫芦的要更胜一筹,因为用潍州城方言喊出来的糖葫芦有种特别的味道,葫芦俩字是逐渐升高的调调,还是卷舌边,所以这糖葫芦仨字喊起来就有着天然的优势。 这日就连潍州城里最大的纨绔子弟顾千屿也被父亲逼着起了个大早,说是今日要来验一验顾千屿三年稷下学院所学成果,顾千屿硬拉上了妹妹顾千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那个严厉又可怕的父亲打断了胳膊揍折了腿。 实际上考核成果是假,为顾千屿举行及冠礼是真,只是顾大千不想如此招摇,想着简简单单做过便罢,不过他并未征求顾千屿的意见,只是如今世道不太平,也只能如此了。这及冠礼办的匆匆,也与这个有着莫大的关系。 虽说从小到大,父亲顾大千对兄妹俩一样严厉,可不管是谁做错了事情,挨打的总是顾千屿一个人,在顾千屿的记忆中,妹妹顾千浔就从来没有挨过打,虽然她总是爱哭又爱闹,可她从小到大总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不论是去世已久的母亲还是父亲,包括他这个不太称职的哥哥,都是打心眼里疼爱着这个小姑娘,从来舍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不过当哥哥的,总是要坑几次妹妹不是?这不从小到大,顾千屿无论做什么坏事都要带上妹妹,俩人一起做坏事被父亲发现后,打他的手自然就会相对轻一些。 玄天剑宗,玄月山。 顾千屿穿着锦衣华服,一步一趔趄的往后山走去,虽说今天这天气较前些天要暖和不少,但对于没有丝毫武功在身,又极度缺乏锻炼的顾千屿来说,还是冷了些,因为有父亲的授意,今日顾千屿并没有穿加厚的绒袍,只穿一件青色单衣,此刻寒气顺着他的袖口灌进他的胸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脚下生风,袖子舞的呼呼作响,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暖和一些。 顾千浔手持青鸾长剑,衣袂飘飘,端的像从天上降落凡尘的仙子一般,气质脱尘,美艳不可方物,不似人间之物。 她静静地跟在顾千屿身后,看着顾千屿在面前滑稽的模样,忍不住捂嘴轻笑出声。 顾千屿回头:“你笑什么,我屁股上开花了?” “还没开花,不过依我看啊,也快了,一会儿见到父亲,开什么花可就说不准了!”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能不能说句吉利话,一会儿我要是被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千浔咯咯咯娇笑不止,脸上带着眉飞色舞的神情,摆明了是要看笑话的心态。 顾千屿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可奈何,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一提长袍,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哥,你等等我啊,看你跑的这么快,我都快跟不上了!” 顾千屿转头瞪她一眼,也不说话,继续往前走去,清晨露重,顾千屿的裤腿被露水打湿,黏在身上,一股冷气从脚底袭来,更觉寒冷。 顾千浔可一点没觉得冷,笑道:“咯咯咯,还真有人赶着去挨打啊!”顾千浔故意装作小声嘀咕的样子,可又故意将这嘀咕声稍微放大了些,好让顾千屿刚好能够听见。 顾千屿听了个正着,一翻白眼,恨恨说道:“你!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三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回头我可不再带你去玲珑巷买糖葫芦吃了!” “哥,我错了!我可是最爱吃玲珑巷东边老张家铺子里的糖葫芦,那糖葫芦奇特,无籽的,咬一口,甜到掉牙。” “那是把籽用竹签扣掉了你个笨蛋,天天吃那么甜的东西,也不怕牙齿坏了!” “你才是笨蛋呢,我知道,但我才不怕吃坏了牙!” …… 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很快便爬上了八百里玄月山的顶峰,那是玄月阁所在的地方,玄月阁前,有一片巨大的空地,没有人特意去打理,只是铺设了许多巨大的石板,有倔强的小草从石板缝中冲出头来,被风一吹,瑟瑟发抖。 却依旧努力又坚定的吸收着阳光的温暖,并不自量力的试图想要长成参天大树,或许经历了大风大浪的洗礼,在条件不好的状态下才会更加坚强,才更容易长成参天大树。 顾大千双手负后,长长的胡须在风中轻轻飞舞,他身姿站得无比挺拔,如玄月山上千年不倒的松柏。 “你们来了。” 今天的顾大千仿佛少了一些平日里的严厉,语气竟是极其温柔,他似乎有些累了,又或者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精神有些不好。虽然是三年多未曾见面,他却也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来,只静静的又不痛不痒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倒是让顾千屿先不适应了起来,想起平日里父亲严厉又暴躁的模样,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这些了。 小时候的顾千屿,可是没少挨父亲的揍,尤其是母亲过世后,顾大千的脾气越发暴躁了,只要顾千屿做错了事,免不了就是一顿毒打,尤其是在顾千屿提到自己的母亲时。 有一次,顾千屿玩的尽兴了,忘记了母亲的祭日,本来那天是要去祭拜母亲的,他却贪玩错过了时辰,回来便是一顿暴打,他始终忘不掉那个阳光刺眼的夏天,他赤身裸体被吊在树上,顾大千一鞭一鞭抽在他身上,他嚎啕大哭,身上早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本的模样,顾大千却还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手中的长鞭挥舞,在日光下闪着异样的光芒。 直到顾千浔哭着跑来,四岁的顾千浔用她小小的身子挡在六岁的顾千屿身前,眼中泪光莹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哭出声来,她嘟起小嘴,恶狠狠瞪着身前的顾大千,用稚嫩的声音喊着:“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 顾大千双手颤抖,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或许是望子成龙的强烈心态,或许是丧妻之痛在他心中久久难以磨灭,对于眼前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孩子,他心中满是悲痛,可他最不能原谅的,其实是他自己,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如今连自己的孩子也没有照顾好,这是他心中的痛。 但是今天,他不想再做那个严厉粗暴到极致的父亲,他想做一个仁慈的父亲,因为他知道,天下大乱,自己与孩子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这么多年来,每个睡不着的夜晚他都在想,原本乖巧听话的顾千屿,为何会变得如此叛逆,是不是自己打骂过度了?就跟所有孩子都一样的,你不让他干嘛他偏干嘛,你越打他他越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情。 前几日收到密报,南边的靖王爷有了大动静,根据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靖王爷已经占领了包括南方重镇龙池镇在内的南方各城,现在又调兵遣将,往北方聚集,想必下一步的目标就是潍州城,昨日潍州刺史李克已经发了密函过来,邀请潍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往刺史府,商讨军政大事。 靖王爷的军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所以他们必须联合起来,共同守护潍州城。 今天晚些时候,顾大千就将前往刺史府,为这暴风雨的来临,做些有必要的准备,而想必这次刺史府之行,应该整个潍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 事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所以为顾千屿举行冠礼这件事,必须要提上日程,等到打起来,顾大千也知道,潍州城多半是抵挡不住靖王爷的铁骑的,如果潍州城陷落了,玄天剑宗也将不复存在,自己这条命能不能捡回来还两说,那时候再想给顾千屿举行及冠礼,想必也没法举办了。 但是这仪式还是要进行下去的,冠礼对于一个人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刚出生的时候,顾千屿年方二十岁,正是及冠之年,今天这及冠礼也算来的及时。 “屿儿,你在稷下学院经历的种种,为父清楚得很,今天就不必再考核你所学成果了,你如今已年满二十岁,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今日在此,给你举行及冠礼,事先没跟你说,不过这时节再跟你说也来得及,别人家孩子的及冠礼,都是相当隆重的,但是我觉得,隆重不隆重的,你都已经是个大人了,应该肩负起家国大任了,你从小不喜欢太过繁琐的仪式,为父索性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一些仪式省略掉了。依我看,这事就不要办的太过繁琐了,简单一些,走完这些仪式,咱们父子三人去后山看看你娘。” 顾大千的语气始终温柔。 说完,便有下人提着大大小小的竹筐进来,轻轻的搁在平台上,顾千屿未来得及沐浴更衣,便糊里糊涂走到了举行这人生中最重要的仪式之一的时刻。 顾千屿从筐子中拿了一壶梅子酒,提着走向了高台之上,台上,陈琳端坐在那把梨花木椅子上,他笑意盈盈,面容枯槁,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经名震江湖的大宗师,如今早已经归隐,在玄天剑宗玄月阁中,安安静静的做着守阁人的角色,但即便如此,也没谁敢对这位玄天剑宗第一客卿稍有不敬。 顾千屿举起手中梅子酒,熟门熟路地倒入陈琳身前的琉璃盏中,一瞬间酒香四溢。 老人手捋胡须,笑意盈盈的接过杯中酒,轻声说道:“三年的稷下学院经历,总算是磨平了你身上的一些棱角,这要是放在以前,你肯定不会如此轻易的就答应你父亲,如此潦草的给你办及冠礼,嗯,身上的脂粉气少了些,烟火气多了些,甚好,甚好啊!” 顾千屿嘿嘿一笑,继而担忧道:“师父,南边的靖王爷,真的打过来了?我们这潍州城,能挡得住他的几十万大军吗?” 陈琳仰头灌了口酒,咳咳两声,似乎许久未喝酒了,有些不适,待恢复过来,才轻轻摇了摇头。 顾千屿震惊:“李子木的父亲年轻时可是荆楚王朝的名将,再加上咱们玄天剑宗,也挡不住靖王爷的进攻?那岂不是这天下都要归靖王爷所有了?” 陈琳举杯,凑到鼻端,没有再喝一口,只是轻轻嗅了嗅酒杯中残余的清淡的酒香,才缓缓说道:“荆楚的基业,没那么容易破碎的,总有人会站出来的,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话说的模棱两可,陈琳便住了嘴,顾千屿还想问时,仪式已经在顾大千的喊声中进行到了下一项。 天已不似一早那么冷嗖嗖了,顾千屿一身清爽,被带进了宗庙,早有人来将顾千屿的长发拢起,随后祭拜天地先祖,及冠礼仪极其复杂,由于是精简过,倒显得简单了一些。先是有人来用鎏金雕龙刻凤盘端来三冠,然后由陈琳亲自为顾千屿加三冠,分别为淄布冠,皮弁冠和爵弁冠。 并由陈琳告诫顾千屿每一冠的意思,淄布冠便意味着男子已经成年,有了参政的资格,能够担负起社会的责任,皮弁冠意味着既然已经成年,就要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并能够参军,保卫国家社稷疆土,爵弁冠旨在告诫顾千屿要重视该有的礼仪,并能够参加祭祀大典。 待行过三冠礼仪,陈琳走到顾千屿面前,说道:“今已成人,名千屿字安康。” 说罢,陈琳轻轻抚摸了一下顾千屿的头顶,眼神在顾千屿的身上停留了许久,随后转身离去。 顾大千走上前来,同样抚摸了一下顾千屿的头顶,看着他头上那小小的三冠,顾大千脸上洋溢着喜悦,但没有人察觉到,有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他知道,或许在一个月后,或许在两个月后,靖王爷的大军打过来时,他们便不得不面对分离这一结局,甚至有可能是生离死别。他迅速擦掉了脸上的泪痕,确认没有任何人看见后,才说道:“千屿,走吧,去看看你娘。” 多年以后,想起这场简简单单又糊里糊涂的及冠礼,顾千屿的心里,才知道这两次抚摸的意义,因为有些动作,意味着告别,可是那壶梅子酒,师父只喝了半杯,是他亲手倒上的,那小小三冠,他只戴了半天,是师父亲手为他戴上的。 父亲第一次如此温柔,或许是因为那天难得的好天气,大概那天的风抚摸过顾千屿的脸庞,就如同父亲和师父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顶。 第22章 只要我还活着,他便永远是个孩子 顾宗主提了精美酒壶,壶中装着最便宜的梅子酒。 他佝偻着背,一点一点往后山深处走,顾千屿和顾千浔两人紧跟其后,三人默然无语,没有下人跟随,三人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偶尔有鸟叫声传来,也是些不怕寒的鸟,寥寥几声,远没有夏日里叽叽喳喳的繁闹,更平添了几分孤独。 结发及冠的顾大公子起了个大早,又忙碌了一整天,腿上有些发酸,不过还是坚定的跟在顾大千身后,倔强的不肯落下一丁点的距离。 不知行过多久,日头已渐渐落入西山,三人才看到那座不豪华甚至有些简陋的墓。 墓顶砌了一圈青石,墓旁竖着一块两人高墓碑,碑上文字个头不大,字数也不多,却记叙了母亲的一生。 顾千屿站在墓碑前,双眼通红,却固执的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他从小便是如此,带着一股天然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倔强与坚强。 顾大千轻轻叹息,幼时顾千屿每次觉得受了委屈,就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旁边的墓连成片,晚上阴森森的,不时还会有野兽的叫声,奇怪的是,小小的顾千屿却从来没害怕过,也从未遭受过野兽的袭击。 冬日露水重,天气又冷,从小瘦弱的顾千屿平日里经常会感染风寒,可是奇怪的是,在这里,即便顾千屿冻上一整夜,也从未生病过,相反的,有时候生着病来,回去的时候,竟会莫名其妙好起来,这成了一道难以解释的迷题,顾千屿一直觉得是母亲在保护着他,好像除了这样解释外,也找不出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顾千屿将酒倒在墓碑前,小时候惹了事,总有母亲护在他身前,就连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母亲也把最后活着的希望留给了自己。 这些年来,顾千屿一直在找当年大火的真相,可是找来找去,好像那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火灾而已,可是顾千屿始终不相信那只是一场意外。 那夜的大火过于蹊跷了些,那是一个潮湿的夜晚,虽然没下雨,但天空中云压地很低,有着很强的雾气,低压压的黑云,仿佛随时都能降下一场大雨来,本不是天干物燥的天气,却偏偏燃起了一场大火。 明显是冲着自己和母亲来的,因为就只有那一天,父亲不在,师父陈琳也不在,玄天剑宗中的高手大多被派了出去。 大火是从外边燃烧起来的,等母亲发现,大火已经蔓延到了床边,搂着顾千屿睡觉的母亲,第一时间并没有想要去呼喊救命,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她拼了命的将顾千屿从窗口扔到窗外,身后的房梁倒塌下来,将她的身体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大火开始灼烧她的身体,她伸出手,朝向顾千屿的方向,眼神中满是不甘与落寞,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发出任何呼喊,她是如此的绝望,又将何等的希望寄托到了顾千屿的身上。 那场大火,顾千屿得救了,母亲却再也没能够走出来,大火淹没了她。 同母亲一起丧生大火的,还有三个丫鬟和玄天剑宗的两名弟子,那是母亲院子里所有的人,五个人,加上母亲,总共六个人,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大火燃烧了一整夜,后半夜突如其来的大雨都没有将那场大火浇灭,顾千屿被烟雾呛得晕了过去,等他醒来,便躺在了父亲的怀里,作为那场大火唯一的幸存者,顾千屿清楚的记得,在大火中,他闻到了强烈的火油的气味。 那味道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那是一种来自南疆的特殊火油,极易燃烧,又特别耐燃,即便有水也很难被浇灭。 后来,他曾经在玲珑巷的铺子里看见过,那味道跟那晚他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南方运来的火油,人们用它来点燃火油灯、制作烟花爆竹、点燃火把;当然了,也可以用来——放火杀人。 顾千屿将早已准备好的烧纸放在墓碑旁用青石砌成的火盆内,从袖间摸出打火石,哆哆嗦嗦点燃了火,顾千浔用树枝翻动着火盆中的纸钱,两人默默地做着一切,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纸钱燃烧起来了,火苗儿舔着黄干干的纸页儿,顾千屿突然觉得双腿没有了力气,他瘫软在坟前,泪水噗噗的滚落着,烟尘缠绕在他周围,他突然感觉无比悲伤。 远处有一只乌鸦“咕咕”叫着,声音幽幽的,萦绕在荒凉的山野中。 顾千屿赶紧擦干了眼泪,又往火盆中添了些纸钱,直到手中的纸钱全部投进了火盆中才罢休。 佝偻着背的顾宗主站在墓前,静静地看着跪倒在地的顾千屿和顾千浔,默不作声。 顾千屿祭奠完毕后,蹲在墓前,轻声道:“爹,你回吧,我再待一会儿。” 顾大千看了眼始终未抬头的顾千屿,他的背影有些萧索,有着落寞,他的心突然就疼了一下,像是被一根极细极锋利的针刺中了一般,许久都缓不过劲来,但他强忍着,柔声道:“让千浔陪着你,别着凉了,你娘会心疼的。” 顾千屿轻轻点头,依旧没有回头,抬手将剩下的几滴酒也倒在墓碑前。 天下第一宗的宗主走在八百里玄月山的羊肠小道上,他将手背在身后,夕阳透过星星点点细碎的枝丫,照在他微微佝偻着的身子上,将他的背影拉长,他始终是一个人离开,一如妻子刚刚下葬之时,年仅六岁的顾千屿,也是如此这般,说要再待一会儿,四岁的顾千浔还不太懂人死的道理,可她固执的要跟哥哥待在一起。 那个时候的顾大千,一如今天这般孤独落寞,只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多了一丝欣慰与期待,期待着兄妹俩能够就这样,缓慢而又坚定的走下去,一直要好好保护自己,保护好想要保护的,所有人。 走出去许久,直到转个弯就再也看不见那座墓那块墓碑了,顾大千才转过身,这次夕阳照耀着他的脸庞,他迎着阳光,远远的看着,两个孩子从小小的样子,长成如今这般模样。 他的影子一如既往地在地上被拉长,直长到树梢,长到他心底最柔软的那片净土。 “一转眼,都及冠了呢!”顾大千喃喃道。 “每逢祭祀多含泪,哪有儿郎不念母啊!” 顾大千不由得微微一笑,随后摇了摇头,转身拐进了那条小道,将所有的一切甩在了身后。 他继续往前走,背着手,一代宗师,天下第一门派的宗主,竟然已经有了些“小老头”的感觉了。 顾大千想起昨夜三更时分才紧急送到书桌上的一封密信。 “这消息来的可真快啊!” 顾大千又一次叹息,不过叹息过后,他却露出了许久没有过的开怀笑容,他想,这一次一定会保护好两个孩子。 顾宗主沿着小径走到玄月山山顶,身后树影婆娑,他越走越快,身子不再佝偻,此刻,他又从那个慈祥又严厉的父亲变成了天下第一宗的宗主。 靖王爷起兵的消息传来,几乎轰动了整个潍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只不过这消息被遮掩得极好,目前为止,还只有少数一些人知道,但这种事,大军就在不远处的阳平关,几十万的大军,即便遮掩的再好,也总会被无心之人看到,等到消息传进平民的耳中,势必会影响民心,即便潍州城是天下第一的坚实城池。 可这城就跟王朝没有什么区别,打和守都不易,因为,总会死人的,而且,死的人不会少,甚至,有可能会付出整座城人的性命。 他走入玄月阁,阁中底层空无一人,略显冷清阴森,登山顶再登阁顶,他一步一步往上踏,一如这位天下第一宗的宗主煊赫彪炳的一生。 登上楼顶,陈琳席地而坐,身前矮几之上铺满了各种纸张,枯槁男人正在抄书,抄的是兵法与武道秘籍,还有一些自己习武的心得,以及自创的一些功法,这些都是准备将来留给顾千屿的,只是顾大公子现在对这些还不甚感兴趣。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顾大千立于窗边,负手站定,此刻他身姿挺拔,与刚刚在妻子墓前的自己判若两人。 不去学士子文人把栏杆拍遍,也说不出无人会,登临意的绝美诗句,只是眺望远处,玲珑巷的灯火穿过层层叠叠的云朵,穿过影影绰绰的枝干,打在玄月阁的窗前,打在顾宗主的脸上。 “儿子女儿都长大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极目远眺,距离太远了,除了隐隐约约的灯光,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陈老,你说这次,潍州城能挡得住靖王爷的铁蹄吗?” “难啊!” 陈琳的声音极其沙哑,这几个字却深深地刻进了顾大千的心底,久久难安。 十四年前的那个夜晚,那场泼天大火,也是靖王爷一手策划的,只是那时靖王爷势力远没有现在这般强大,虽有野心,但不得不屈服于一些事情。 那夜,靖王爷做出了攻击潍州城的假象,然后命人潜入了潍州城内,上一任刺史,就那么死在了那场刺杀中,玄天剑宗也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玄天剑宗高手尽出,同样的,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从此,潍州城改变了由文官做刺史的传统,文官变武将,效果立竿见影,潍州城兵防的能力,立刻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如今先皇已经去了,年幼的皇帝再也控制不住这只老狐狸,靖王爷麾下大军八十余万,一支巫师军队,南方江湖中各门派,几乎全部被他收入囊中,或者被赶尽杀绝,王府内高手如云,客卿智囊无数,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上下,势力稳稳压过了动荡不安根基不稳的荆楚王朝。 放眼整个天下,已经没有势力能与他抗衡,十四年间,他的实力越来越强,荆楚王朝的实力一步步走向衰弱,这天下,没有理由不握在他的手中,而北伐第一大关,便是这固若金汤的潍州城。 顾大千很清楚这一点,十四年前的靖王爷,便有了统一天下争夺王位之心,那时候他就做出过攻取潍州城的举动,只是迫于荆楚王朝强大的实力,再加上大宗师陈琳只身入南疆,一剑将靖王爷自认坚固程度不亚于潍州城的柴桑城城墙斩碎,这才打消了他北上的念头。 只是也是因为那次,玄天剑宗高手尽出,为了吸引靖王爷的注意,为陈琳单骑赴疆创造条件,才忽略了剑宗内的守卫力量。 靖王爷派出的高手并非等闲之辈,在进入玄天剑宗的第一时间便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那是冲天气运诞生的地方,他知道这气运靖王爷是万万没法得到的,所以他下了一个极其正确又极其愚蠢的决定,毁掉他。 好一招釜底抽薪! 站在玄月阁空荡窗前的顾大千一直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这才轻声说道:“失去过一次,就绝不能再失去第二次,就算我死了,也一定会保护好我的孩子。” 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那枯槁身影缓缓站起,与他并肩而立。 起风了。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动了二人的鬓发,两人的发丝都已鬓白,脸上深深地皱纹显示出岁月的沧桑,长袍在空中舞动,天气比白天里冷了许多,但顾宗主眼神中的坚定,却是更加深刻了。 “他终究已经行过及冠礼,成年了,有些东西,总要自己去背负,总要自己去承担!” 陈琳动了动喉咙,花白的胡子随风摇摆,沙哑的声音在阁顶摇晃,回音飘荡,如同鬼魅。 “玲珑坊中发生的一切激怒了靖王爷,否则的话,他的报复不会来的如此快,这一蛋之仇,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报的。” “十四年前的那场大火,这泼天的仇恨我还没来得及找他算,他倒是先来了。” “有些仇,是需要后辈去报的,他的身上,满含浩然气,他,终归是长大了,需要自己去面对,那些生生死死,还有那些仇恨,宗主还是不打算告诉他真相?” “我儿如此聪明,就算我不说,他总有一天也会调查清楚的。” “你不怕他恨你?他已经及冠了,不再是个孩子……” “只要我还活着,他便永远是个孩子。” “还是告诉他吧,他该知道真相,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告诉他。” 顾大千喉结微动,清晨的风轻轻吹动着他的脸颊,他的鬓发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了,但他身躯站得更加挺拔,一如身前高耸入云的玄月峰一般。 “我再想想吧。” 陈琳叹了口气,没有人再说什么。 两人耐心等待旭日东升。 第23章 年轻皇帝 潍州城,刺史府。 楼上最靠里边最隐蔽的房间内,今日在座的,都是潍州城内有头有脸举足轻重的人物,有潍州城刺史李克,潍州城第一守将黄狂巢,玄天剑宗宗主顾大千,大宗师陈琳,踏歌楼掌柜的赵起民,玲珑坊坊主冯老鸨儿,还有几位士族乡绅,以及一些在武道上登堂入室小有成就的人物,其共计十二人,都是这潍州城中的大门大户,都是跺跺脚就能使整个潍州城颤三颤的人物。 今天的刺史府格外安静,只有丫鬟倒茶的声音,滚烫的茶水沿着杯沿倾泻而下,在杯子中发出“呲呲”的响声,却始终没有人去拿起杯中的茶。 奇怪的是,上首位置的那把太师椅上,仍然没有坐人,仿佛是特意为谁留下的。 李克也并未急于开口,只是不断的用手指敲击着身前的桌面,发出“砰砰”的声响,这声响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刺耳。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房门被打开,从门外走进来一人,来人是个身着锦缎华服的年轻男子,众人看去,只见那人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 男子身后跟着一人,年纪不轻,白衣白发,颇有些仙风道骨。 即便那位老者很随意的掩盖了自己身上的真气,陈琳顾大千这些武道中人,还是一眼便看出这位老者境界不低。 年轻男子也不避讳,径直坐在了上首位置,那白发老者立在他身后,佝偻着身子,双手交叉在身前,显得毕恭毕敬,能让如此强者俯下身子的人,身份自不用多说,众人心中早已经猜个七七八八。 十二人分坐屋子两边,几人许久无话,李克今天没有穿官服,这场集会都是秘密组织起来的,除了屋里的人之外,便没人知道了,李克坐的挺直,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年轻男子摆摆手,李克会意,想说的话憋在心底,住了嘴。他知道面前这人的身份,忌惮颇多。其余几人都是闲散惯了的江湖人士,倒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反而显得自然一些,但此刻却也没有人率先讲话。 那位年轻男子率先开口,说道:“各位都是这潍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召集各位到此,是有要事相商。” “不知有何要事?”顾大千抬抬头,望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年轻男子,又看了看站在男子身旁的白发老者,此刻老者已经不再收敛身上的气息,一股内劲从那老者身上散发出来,冲天内力将在座的各位都震慑住了,这内力似乎比潍州城第一高手陈琳更胜一筹,能有如此境界之人,整个荆楚王朝也找不出几个,大家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各位都是长辈,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我乃荆楚王朝新登基的皇帝,也就是靖王爷口中没有什么出息的幼帝,大家都知道,现在的荆楚王朝早已经是摇摇欲坠,其实父皇去世前,国家就已经动荡不安,只是忌惮父皇的余威,一些事情他们不敢摆在明面上来,但现在父皇已经驾崩,我空有报国之志,只是尚且年幼,难以服众,内里母后把持着朝政,她是偏向我的,只是听信了一些宦官的妖言,把朝政弄的越发糟糕,况且宫中还有我叔父靖王安插在我身边的皇后,靖王反叛之心已久,父皇去了,这只老龟就要浮出水面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父皇外,靖王再难找到敌手,照这样下去,不出两年,荆楚王朝定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再加上西边的鬼兹族屡屡截获我朝通往西方的贸易货物,北部蛮族部落更是屡屡犯我边境,我荆楚王朝历经三百年,到此已经摇摇欲坠,我痛心疾首,但到现在为止,我依旧没有找到破敌之法,愧对先皇,愧对祖先啊!” 年轻皇帝倒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也不卖关子,这倒是更能让在座的江湖人感到亲切一些。 男子悲愤交加,说到伤心处,竟不由自主哭了出来,只是顾大千注意到,眼前的年轻皇帝在诉说这些不堪之事时,并没有用到“朕”这个字,而是用的“我”字,这倒给了大家一个平等的地位,没有利用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给在座的所有人施压,从这里便可看出,这年轻皇帝也并非昏庸之辈,如若是生在和平年代,想必也是一代明君,只是时运不济,登基之时,便处在国家如此动荡不安的时候,想来也是个可怜之人。 李克慌忙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只是一句句叫着:“陛下,陛下啊!” 年轻时李克便是荆楚王朝有名的大将,也是荆楚王朝武庙榜上有名的名将,一次次深陷沙场,一次次建功立业,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便不再上战场了。 先帝与李克有着知遇之恩,当年先帝北伐北蛮部族时,李克并未随军前行,但李克曾作为后勤保障的重要官员之一,负责三十万北征大军的粮草军械,每逢大战,李克的粮草都是先大军而行的,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颇为受先帝重视,直做到大司农一职,后告老还乡,先皇不允,才给了他一个刺史的职务,并加授潍州伯。 一直以来,潍州城的刺史就是个闲散的官儿,不用管什么政事,也不必屯军,因为潍州城中已有玄天剑宗,潍州城向来秩序井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倒是正合了李克的意,报效朝廷的宏愿已经实现了,接下来,他只想好好在这个繁华又安稳的城池里,了却自己的一生。 只是没想到的是,荆楚王朝的根基并不稳固,明显此刻已经到了最为危机的时刻,大厦将倾时,得需要多少根木头去支撑才能不让它倒下啊! 听着李克的痛哭,其余人也是心中郁结,都低垂着头,不发一言,像是都在思考着什么。 待李克止住哭声,顾大千拱手问道:“不知陛下想要在下做些什么?” “想要各位前辈能够帮朕夺回原本便属于朕的江山!” 这次小皇帝用到了“朕”这个称谓,说这句话时,心境明显发生了变化,雄心壮志又燃了起来,底气也变得足了些。 “这......” 此话一出,在座各位皆大哗,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但大多都不同意加入朝廷这一说法。 皇帝陛下接着说道:“先皇在世之时,对江湖门派政策开明,从未遏制过江湖门派的发展,想玄天剑宗也是那时候发展起来的,请问各位,国都不是国了,所谓的江湖门派还会存在吗?也许大家会说,朝廷变了,不关江湖的事,可各位难道没有听说江南靖王大肆笼络江湖门派,为己所用,不愿加入便惨遭灭门,水月宫,曹家堡,徐家剑冢都已经被灭了门,如今永乐堂的各大恶人已经投靠了靖王,正在为靖王效力,各位想想,如果靖王攻到了这里,想要将各位收为己用,各位将以何理由拒绝?如若靖王挥师来攻城,各位如何抵挡得住?” “我潍州城有玄天剑宗弟子七千,又有顾宗主和陈宗师坐镇,想必那靖王也没那么轻易攻破这里。”一相貌有些丑陋的年老男子冷哼一声,说道。 此人正是玄天剑宗中另一幕僚陈放,此人勇猛异常,拳脚双绝,但不善内里,只是一身肌肉坚硬如铁,几乎刀枪不入,善守不善攻,玲珑武榜之上,曾经也有过一席之地,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些,又罕在江湖中露面,再加上在荆楚王朝尚武之后,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所以玲珑武榜,已经多年未见他的名字了。 “陈放,休得放肆!”顾大千喝止住陈放,又一拱手,缓缓说道:“如陛下所言,国将不国,我们江湖草莽又怎么能抵挡呢?我们都是些粗人,自由散漫惯了,这朝堂生活实在是不适合我们,更何况自古以来,也没有江湖门派参与朝堂政治的先例......” “前辈此言差矣,先前的江湖确实超脱政治之外,那是因为没有人在乎这个江湖,也没有人打击这个江湖,所以自古以来,皇帝轮流做,江湖却还是那个江湖,可现在不同了,靖王马踏江湖,将整个江南的江湖翻了个底朝天,难保到了北方就会对各位秋毫不犯,到时候这江湖,也就不算个江湖了!试问那时候,各位还能安稳坐在这里吗?”皇帝陛下似乎说的累了,又或许刚才的讲述过于悲壮,声音竟不知不觉间变得小了,只是其中威严却丝毫未减。 “小小年纪就如此了得,日后定成大器啊!”顾大千暗地里感叹道。 只是这等大事,顾大千却不能答应他,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祖先们也是为了这份基业付出了无数血的代价,如若在他手里,归顺了朝廷,那这份家业就意味着在自己手中消失了,这跟亡国之君又有什么区别?这份家业来之不易,江湖人的气节来之不易,不能在他手里给弄丢了! 顾大千低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许久才抬起头来,对着端坐上首的皇帝陛下斩钉截铁的说道:“恕在下不能答应陛下的要求,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如若靖王敢来犯我潍州城,在下定叫他有来无回,可让在下为朝廷效命,恕在下直言,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潍州城是进入京城的要道,扼中原之咽喉,又是唯一的粮道,战略意义重大,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靖王如若向京城进兵,潍州城是他必取之地,朕猜测,他不会这么快选择进军京城,因为时机还未成熟,在时机成熟之前,他必定先令江湖门派占领潍州城的江湖,以为内应,届时,玄天剑宗必将成为靖王的头号目标,玄天剑宗再强,也是难以抵挡啊,潍州城一破,靖王若进兵来犯京城,北方门户大开,千里平原,再无遮挡之地,京城必危,到时候定将生灵涂炭,玄天剑宗也将不复存在,各位前辈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潍州城血流成河,潍州城的百姓流离失所,玄天剑宗惨遭灭门吗?”小皇帝的声音提高了些,他的表现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符,但他眉宇间流露出来的感情,却是真实存在的,做不得一丁点的虚。 顾大千一拱手,未改其志,缓慢却极其有力的说道:“请陛下放心,只要在下不死,这潍州城就绝不会失,他靖王想要跨过潍州城,也没那么容易,我虽然不愿成为朝廷的臣子,但为国为民之心还是有的,陛下尽管将这潍州城交给我,我定不辱使命!” “好!前辈意气高洁,朕甚为敬佩,今日朕也透个底,这玲珑阁,便是朕的势力,自先皇起,到今日,已经培植多年,一直隐在江湖,如今国难当头,也该当拿出来为国效力了,冯如意听令!” 此话一出,只见冯老鸨儿镇定起身单膝跪于地上,双手抱拳举过头顶,这是武将行礼的姿势,没想到,这冯老鸨儿竟是朝廷命官,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竟是一名女将,只见她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风骚,形象竟不知不觉间变得威猛起来,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也是不凡,声音中气十足,道:“原虎贲营副将冯如意,参见陛下!” “即日起,着你等好生辅佐顾宗主,在靖王来犯之时,全权听凭顾宗主调遣,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这都是客套之词,不用说这城中还有军方的大将李克,就算没有,也绝轮不到听凭顾大千调遣的道理,武夫哪怕再强,对沙场之事,作用也是微乎其微的,毕竟庙堂外的武夫,对天下大势的影响,毕竟很小,玩弄权谋或可乱政,可还没听说过一介武夫就能祸国的。 不过这一跪还是惊呆了包括李克在内的所有人,没有人知道,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玲珑阁竟然是当今皇帝的部下,更没人想到的是,在这潍州城里做了几年花魁又当了十几年老鸨儿的冯妈妈,竟然是军中副将,而且还是虎贲营的副将。 只是还没等众人惊讶完,小皇帝便站起身,径直走出了屋子,将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回头说道:“各位前辈,晚辈在这拜托各位了!”说罢深深鞠了一躬,将挂在门口的袍子披在了身上,随后走出了屋子。 小皇帝识趣的没有提要向潍州城增兵的敏感话题,毕竟靖王爷能够马踏江湖,他小皇帝又有何不能? 推开门,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气,此刻风云突变,狂风大作,雪花漫天飞舞,不多时便染白了整座潍州城。 屋外刮着狂风下着大雪,屋内温暖如春,皇帝走在玲珑巷上,身后跟着那位白发老者,雪花飘飘洒洒,却始终落不到两人的身上,但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两人前行,竟显得如此落寞。 第24章 梅子酒与天下事 顾大千回到宗门,脑海中全是刚刚那位年轻皇帝的话,他也在权衡利弊,以便在这场博弈中不至于输的太惨。 顾大千毫无头绪,刚想去后山走走,缓解一下心情,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小皇帝想见一见宗门的小公子顾千屿,希望顾大千行个方便。 顾大千没多想,叫下人通知了顾千屿,便独自一人,前去八百里玄月山。 顾千屿一听,顾大千居然让自己去玲珑坊了,心底那个乐啊,像是吃了半斤蜂蜜般,他屁颠屁颠往玲珑坊赶,高头大马趾高气昂,顾千屿目中无人。 很快便到了玲珑坊的大门前。 刚进大门就大喊:“上酒来!”那嚣张的气焰与平时判若两人。 冯老鸨儿扭着柳腰赶来,紧忙招呼着这位贵客。 “我去见绿珠儿。”顾千屿毫不迟疑说道,说罢便要往后院走。 冯妈妈慌忙将顾千屿拦住,低声说道:“顾大公子,并非奴家有意拦您,只是实在是楼上今日来了贵客,京城来的,包下了整个二楼,绿珠儿也在此列,今日这花魁绿珠儿,恐怕也不方便见您了,公子您就行个方便,今日先在楼下耍一下,我这就叫翠云姑娘和紫云姑娘来服侍您,您改日再去楼上如何?” 一听这话,顾千屿瞬间火冒三丈,愤愤然道:“直娘贼的,在潍州城这块地,还从来没见过谁敢拦着我顾千屿,我倒要看看,这贵客到底是谁,竟然比我顾千屿还要\\u0027 贵\\u0027!” 说着也不管冯老鸨的劝阻,执意就要冲到楼上去。 还未及到楼上,便有人从楼上走下来,慢声道:“是何人在此喧哗,好生大胆!” 只见从楼上踱步而来的男子一袭白袍,身姿缥缈,白发三千,流泄在肩头,微微闪着光泽,老人声音不大,却仿佛能够穿透人的皮囊,直击内心,使人的内心激荡一下。 老人不怒自威,凛然一身正气,一看便知内力深厚,几乎深不见底。 顾千屿对武功内力这些东西一窍不通,除了觉得这老者身上带着的威势外,其他什么也没感觉到,反而不怎么害怕。 但冯老鸨儿可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高手,一瞬间便感觉到了老者身上自带的凛然气势,那威慑力,恐怕已达一品之境,甚至更高,或许是半步天人也未可知! 当然了,来人是谁冯老鸨儿心知肚明,但明显她不能在顾千屿面前说出此事的前因后果。 冯老鸨儿看这位大人物似乎是生气了,又感受到自那老者身上散发出的无穷无尽的内力气势,瞬间便软了下来。 颤巍巍说道:“大人息怒,这位是潍州城玄天剑宗宗主的公子,平日里来此耍惯了,不想冲撞了大人,奴家这就劝这位公子离开。” 冯老鸨儿赶紧冲顾千屿使了个眼色,希望顾千屿能够看懂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而不是傻乎乎非要去楼上送死。因为她很清楚,楼上的人顾千屿惹不起,就算刚刚的会盟中,皇帝陛下认可了顾大千在潍州城的临时领导地位,也不代表着顾千屿就能够肆无忌惮的惹怒这位贵人。 顾千屿是聪明人,虽然想不清楚其中原由,但眼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高高在上站在自己眼前的模样,便知道这可能是个硬茬,李子木不在,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明日来烧柴,等回去找了帮手来,看不把这老头子揍个半死! 心中合计,顾千屿一拱手,就要转身离开。 刚要走,楼上传来一少年的声音:“冯妈妈,顾公子是我请来的,请他进来说话吧!” 顾千屿心中疑惑,刚刚要赶自己走,这会儿就请我了?当我是你府上丫鬟啊,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偏偏不去,看你能奈我何! 顾千屿倔劲儿上来了,可不是什么马都能拉的回来的,他一仰头,甩了一下额头上的发丝,一撩长袍,这就往外走去。 可走着走着,他却发现自己迈起步子来变得吃力了,最后两条腿便像不是自己的腿了,之后便再难前进一步。 他转过头,正疑惑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却看到了那张白发童颜的脸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那笑中的眼神,有些恐怖,竟不由得令顾千屿害怕起来。 他没有再试图往前迈出一步,乖乖的转过身,往楼上走去。 上到二楼,平日里喧哗的玲珑坊今日却是异常的安静,落针可闻,只有顾千屿脚踩在木质地板楼梯上所发出的沉重“咚咚”声。 令顾千屿疑惑的是,就跟在自己身后的白发老者,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这令顾千屿猜测这老头到底是人是鬼。 走上楼梯,走廊上分外奢华,地面铺就浅白羊毛大绒毯,上面绣着各色鲜艳花朵,旁边墙壁旁挂着一盏盏壁灯,大红蜡烛呼呼燃烧,久不熄灭,窗棂皆为大紫檀木由精工巧匠精心雕刻而成,大红绸缎帘子将窗户盖住,使得里面的风光不至于被外边的人随意看了去。 这奢华,就连顾千屿都震惊了,前几日来的时候,哪有这羊毛大绒毯?又哪里有这大红缎帘子?可想而知,这位京城来的贵客果然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 走廊尽头,摆着一张长六尺宽三尺的小桌,上面挂着各种牌子,牌子上都用鎏金漆笔写成一个个名字,皆是玲珑坊中歌舞伎的名字。顾千屿熟知此道,来客人时可到此处翻牌子,翻到谁的牌子就叫谁到房间里去,牌子反面没有刻字,所以反着牌子的人是不能接客的,待客人走后,自会有人来将牌子正过来,牌子上的名字将重新被客人选择。 只是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地方,今日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风从窗外吹进来,竟有些许寒意。 刚刚说话的那年轻人就在走廊尽头的屋子中,走到此处,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瞬间占据顾千屿的整个身心,仿佛大脑都不受控制了一般,顾千屿咽了口唾沫,深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刚要推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却听“吱呀”一声,房门自动打开了。 “身后老者是个高手。”虽然不知道这老人到底有多厉害,但从刚刚老者走路无声,以内力开门的举动来看,顾千屿坚定了心中所想,至少那老人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对付得了的。 顾千屿迈步走进屋内,左边一侧置四扇屏风,上由透明薄纱包裹,薄纱之上,一树海棠花正盛开,海棠之上,两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惟妙惟肖,屏风左侧一首小诗: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云。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人心。 字样笔法清劲,古雅质朴,疏瘦浑圆,正是当朝第一书法家李孟頫亲笔写成。 屏风后隐隐看见坐着一人,看不真切,不知是谁。 右侧靠近窗边,那花梨木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几支毛笔,旁边放着一枚端砚,窗外有阳光透过薄纱帘子投过来,照射在宣纸上,闪闪发光,顾千屿也算见多识广,此等规格的宣纸,只有在皇城武安有售,这潍州城可不多见,之所以认识,还是上次父亲在京做官的义兄写信来用过。 这屋子顾千屿来过,与以往的陈设完全不同,不仅没有了姑娘家的梳妆台,更是连床都搬了出去,这纸墨笔砚更是与青楼格格不入,顾千屿好像进入到了书生的屋子。想必在此之前,一定有人将此处一应事物精心布置过。 转过头,上首位置,见一张梨木小几上摆放一把红泥茶壶,几只红泥小盏,都是普通制式,与其他奢华之物相比较,显得格格不入,但既然此处都被重新布置过,想必无论出现什么都不会让人过于惊讶。 唯有小几后坐着的人,在顾千屿的观察下毫不慌张,明明是他叫顾千屿来的,却没有做出接待客人的姿态,只是轻轻的将小几上的茶壶提起来,往自己面前的小盏中倒了一盏,然后又往旁边的小盏中倒了一盏,随后用那双青葱般的玉手往前一推,推到了小几的另一边。顾千屿注意到了他拇指上碧绿的大扳指。 随后举起自己面前那盏茶,淡淡说道:“坐,喝茶,上好的西湖龙井。” 顾千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索性在小几前的蒲团上盘腿而坐,伸出手,将小盏中冒着热气的茶一饮而尽,烫的直吸溜嘴,虽然如此,一股茶叶特有的清香却是穿过顾千屿的喉咙,直抵内心最深处,这是顾千屿从来没有尝到过的茶香。 即便玄天剑宗宗门内也总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好茶,但这个从来不会喝茶的顾千屿,却是在喝下这杯茶后,立即将从前喝过的茶否定了。 他顾不上嘴里的烫,伸出大拇指,滑稽说道:“好茶!” 顾千屿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此人身着一身洁净而明朗的白色棉服,内松外紧十分合身,发丝用绝好的无暇美玉冠了起来,容貌端正却并不惊艳,只能说是普通相貌,但眼睛很漂亮,深邃幽蓝如深夜的大海,冰冷寒冽也应该如深夜的大海,顾千屿从他深邃的眼神中看到了与他年龄不符的忧愁。 想必眼前之人经历了无数磨难,或者是从无尽的压力之下成长起来,才能够拥有这样一双深邃不可见底的眸子。 眼前之人被顾千屿逗乐,竟是久违的笑出了声,笑声渐大,冲屏风之后的人喊道:“弹一首,来给这位公子解解闷!” 回答男子的,是一曲悠扬婉转的琴音,正是那首风靡整个荆楚王朝的曲子《苍苍荆楚山鬼谣》,词作者写这首曲子时,正值荆楚王朝统一战争,当他看到战争后留下的遍地尸首,心中所感,故此成曲。 曲意铿锵,却也带着侠骨柔情,一曲终了,男子开口问道:“绿珠儿姑娘,在你看来,曾经的这位曲艺大家所做之曲,搬用到今日的王朝来看,妥帖吗?” 屏风后绿珠儿大惊,只是隔着屏风,在座的两人都未瞧见,只是在绿珠儿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新酿梅子酒上梅子一般的细微风景,语气却平静道:“不妥。” “哦?请问绿珠儿姑娘,有何不妥之处?”男子嘴角上扬,似乎听到这个回答后很满意,但又不知道在满意些什么。 “今日之乱,是为内忧外患,对内有诸侯争霸,宦官干政,在朝中各方势力的介入下,江湖也早已经不是那个纯粹的江湖,这些人虽然表面上听从朝廷的号令,但背地里却都在屯兵敛财,都在为最后的战争做着准备。对外有北蛮势力不断侵扰北方边境,往西而去,西域地区也时常暴乱,镇守其间的大臣多年不作为,想必早已经成了西域各族的附庸,南疆地区,靖王爷把持兵权,一步步往北蚕食土地,如今更是已到阳平关,朝廷弊病之深,远胜曾经!”绿珠儿语气不变,淡淡说道,只是这等豪言壮语,在顾千屿看来,却有些难以入耳。 “啪!”一声巨响,男子身前的黄花梨小几应声而碎,桌上的红泥茶盏也摔落到地上,碎成了渣滓。 那白发老者转瞬间便来到男子跟前,单手背在身后,用身体挡在了男子面前,一瞬间气势凌然,仿佛周身空气都开始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男子低垂着头,深深叹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老人离开,顾千屿亲眼看见,背对着男子的老人几乎在男子挥手的一瞬间,身子便消失不见,一回头,那老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外,并轻轻关上了房门。 男子双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深深吸气,以便令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许久,平复下心情的男子才缓缓说道:“绿珠儿姑娘,请问此话怎讲?” “尽人皆知,江湖之上,不断有门派被灭族,就算门派中有高手坐镇,也难以幸免,江湖中的血雨腥风,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何况现在除了潍州城,还有哪座城市能得到安稳?百姓早已经生活在了水深火热当中,这座江湖,早已经风雨飘摇,试问,如此多的高手,是什么样的势力,能够使得他们尸骨无存?又是什么样的势力,能够如此轻易的马踏江湖,完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绿珠儿有些激动,似乎这触及到了她的内心,又或许在此刻,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不再是许南星,忘记了自己现在更应该做的是好好保护自己,那封信中所写好好活着几个字历历在目,但她似乎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看来这个江湖,还是有很多忠勇之士,今日之朝廷,真真已经千疮百孔,现在这个王朝,需要有人站出来了,总有一天,它会重新恢复以往的荣光,它会重新站起来,傲立在世界之巅,那时候,朝廷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江湖生机勃勃,我也好向往啊,那时候的快乐日子。”男子再一次叹息,他轻轻抬起头,看着屋顶,天空被屋顶遮挡,照不进阳光,就像此时此刻笼罩在整个荆楚王朝上空的阴霾。 “请问二位,如果要恢复往日荣光,当做何种努力为好?” 顾千屿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生在富贵之家的他从小到大受过的最大委屈就是父亲罚他睡的那个漏风的柴房,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需要思考的问题了,所以此刻他已经无话可说。 绿珠儿却是想了很久,但始终也是没有什么破解之法,索性闭口不言,一个问题抛出,引得三个人集体沉默,男子挥挥手,知道此时再问下去就有些扫兴了,何况刚才所说,也跟他近期得到的消息相吻合,此行潍州城的目的还未达到,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回过思绪来,冲外边喊了一句:“上酒!” 酒是梅子酒,没有下酒菜,梨木小几被匆匆打扫干净,重新抬进来一张样式相同的小几,只是这次小几上摆放的不再是茶,而是酒。 顾千屿自小好酒,看着眼前这男子也算顺眼,干脆倒一杯灌进喉咙,酒香使人沉醉,这价格低廉的梅子酒,成了流行在整个荆楚王朝的好酒,酒香中夹杂着未成熟梅子的酸涩,每喝一口,都会让嗓子更辣一分,就像这人生,只是苦中有甜,才更叫人喜欢。 男子同样深饮一杯,窗外北风呼啸,屋子里又响起了《苍苍荆楚山鬼谣》的琴声。 待顾千屿和绿珠儿走后,那白发看着低头问道:“公子,您真的相信钦天监所说,这两人是身怀大气运者?” “我看像,他们绝不是无能之辈,尤其是顾千屿,今日他虽然说的话并不多,但他表现出来的淡定与平和着实惊讶到了我。” “公子,那我们便敬请期待?” “希望如此吧!” 第25章 真相 顾大千回到玄天剑宗,想起白天里见到的年轻皇帝,年轻皇帝嘴上没毛,却没给人办事不牢的感觉。 相反,顾大千感觉此人心机极深,不似十七八岁模样,倒像个历经沧桑受尽了政治沉浮的官场老油子。 这点令顾大千心有顾虑,跟心机深沉的人相处,是会很累的,更何况自己只不过是一介武夫,有些时候缺少一些判断。 “来人啊!” “宗主!” “请陈宗师和陈放来我书房,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来人拱拱手,退了出去。 等待的功夫,顾大千来回踱步,脑筋飞速旋转,却始终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这有些难为他了。 不多时,二人一前一后走进顾大千的书房,三人抱拳行了一礼,纷纷就坐。 顾大千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说道:“二位皆是我玄天剑宗所仰仗的人物,今天请两位过来,就是想着商讨一下白日里发生的事,我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头绪,想着请教一下二位,这小皇帝的话,可信不可信?” 陈放是个直性子,不懂得拐弯抹角人情世故,粗着嗓子喊道:“我看多半不能信,这小皇帝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说的倒是好听,来就来吧,还带了个大宗师过来,摆明了就是想以此威胁我们,这人不厚道,多半是不能信啊!” “我倒是觉得小皇帝可信,他是个聪明人,就算是要清除江湖势力也不会等这个时候,依我看来,南方靖王爷那边,小皇帝有些束手无策了,整个朝廷,想必除了小皇帝和极少部分武将之外,没有人愿意主动去招惹靖王爷,尤其是以黑衣宰相为首的那帮人,是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这天下越乱,对他越有利,他是一定会想方设法让靖王爷愤怒起来的。” 陈琳捋捋胡须,说道。 “嗯,说的有道理,只是朝廷中事玄天剑宗也不甚了解,以往都是通过玲珑坊来获取情报,如今知道了玲珑坊是小皇帝一手扶持的,合作方面,是不是还要再谨慎一些,或者,还应不应该继续跟玲珑坊的合作,继续叫他们提供情报,我怕这事……” “宗主担心的不无道理啊,但眼下,我想小皇帝为了争取玄天剑宗的帮助,一时半会儿不会对玄天剑宗有所行动,相反,最近这段时间,他应该会极力帮助玄天剑宗才对,所以至少在最近这段时间,我们是不必担心玲珑坊对我们不利的,何况冯老鸨儿在潍州城二十多年苦心经营,我想她是不会想让这座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玲珑坊就此覆灭的,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这个道理她是懂得的,靖王爷马踏江湖,又接连攻破城池,虽说不至于次次屠城,但如果靖王爷攻入潍州城,她冯老鸨儿,绝没有好日子过。” 陈琳波澜不惊,幽幽说道。 “风雨欲来,看来我们也该做准备了。哎,玄天剑宗还是缺少自己的情报网啊!靠着徐忠一人,确实是没办法面面俱到。”顾大千轻叹一声。 “江湖门派哪有这些,即便玄天剑宗是天下第一宗门,也想不到会卷进庙堂之争啊!”说这话的是陈放,那个粗犷又凶神恶煞的汉子。 “呦,你可算是动脑筋了!”陈琳哈哈大笑,脸上皮肉挤到一处,一张老脸满面桃花开,如同一张老旧的羊皮袄,烛火摇曳,在他的脸上打下一圈光晕,有些骇人。 “哎,你个老不死的,还嘲笑我?欺负我打不过你是吧?打不过就打不过,今天我可忍不了,打不过也得打了,咱俩老家伙好久没过招了,走,出去练练?” 陈放撸起袖子,吹胡子瞪眼,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去。 “我可不跟你打,到时候把你打坏了,你又要来抢我的梅子酒喝。”陈琳赶忙摆手拒绝,那慌里慌张的动作,活脱脱像个小孩子。 “你可得了吧,你哪有什么酒,谁不知道你个老不死的从来不自己买酒,除了公子给你送来的,你就是蹭我的酒喝,我那陈年花雕,还不是叫你喝去了大半?”陈放不依不饶,笑骂道。 “陈年花雕哪有梅子酒好喝,还死贵,你啊,白活这么大,一点品味都没有。”陈琳毫不客气的揭短,陈放倒是也不在意,哈哈大笑,两人笑作一团。 这一幕要让顾千屿看见,都够笑话两位好几年了。 顾大千看两位年龄加起来都快一百五十岁的人还像孩子一般玩闹,不禁笑出了声,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闹过了? 这么多年来,自己的院子里始终都是阴沉沉的,缺少欢声笑语,他不喜欢叫下人伺候,他的院子中,一直都是玄天剑宗的禁地,一般也不会有人想要进去自讨苦吃,一直以来,他的院子,都只是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好像自从妻子去世后,他便再也没有了嬉闹的心情,原来从来不知道这两位宗师级的高手,私底下竟然如此童趣,真是难得啊! 顾大千好像又找回了原来的样子,妻子去世前的样子,但他知道,这么多年了,很难再回到从前了。 他微笑着看两人打打闹闹走出去,空荡荡的院落又只剩下了孤单单的自己,他有些伤心,一个坚强了一辈子的大男人,竟然不由自主落下了眼泪来。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有些话梗在喉中,就是说不出,这是自古作为一个男人的悲哀,心事藏在心底,说与山鬼听。 一只乌鸦从天空盘旋,“哇哇”乱叫,却迟迟不肯离去,或许顾大千这院子中有什么吸引着它的东西,顾大千一阵头疼,他心念微动,手指虚空一抓,从枯败的树枝上扯下最后一片泛黄的树叶,双指轻轻捻住树叶,眸中目光微寒,双指一弹,枯叶凌空而去,小小的树叶竟然呼啸成风。 半空中乌鸦一阵惊叫,掉下几根漆黑的羽毛,在空中盘旋下降,又迟迟不肯落下,乌鸦受到惊吓,“呱呱”乱叫几声,忽闪着翅膀远去了。 “怎么,心情不好拿乌鸦撒气?它可没招你惹你。” 顾千屿微提长袍,手拿一巨大酒葫芦,慢悠悠走来,脸上笑眯眯,心中却是将顾大千的样子笑话了一万遍。 “还真是聒噪!” “哈哈哈,老顾头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啊!” “休得胡言!” “喝点?” “喝点!” 两人也不讲究,在枯树下席地而坐,顾千屿自袖间取出两只古朴陶瓷杯,是南方官窑烧制的产物,质地优美,胎薄如纸,透光投影,上釉为南方山水,线条清晰,美轮美奂,一看便知这杯子绝不便宜。 顾千屿却是毫不在意,随意往地上一摆,便拔开酒葫芦的塞子,呼哧呼哧往里倒酒,一副纯粹的富家公子哥做派。 顾大千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千屿同样举起酒杯,却迟迟没有倒进口中,只是微微嗅了一嗅这浓郁的酒香,轻轻摇晃着杯子,杯中酒沿着杯沿打转,梅子酒的香醇被摇晃出来,隔的老远都能闻到。 “想我娘了?” 顾千屿率先开口道。 “这么多年,哪天不在想啊!” 顾大千轻轻叹口气,将空了的酒瓶重新放回地上,示意顾千屿给他倒上,顾千屿喝尽杯中酒,重新将两只杯子倒满。 “您还是不肯跟我说,我娘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那放火的人,到底是谁!” 顾千屿的语气中带着不可反驳的意味。 “我说过了,你娘的死是场意外。” “意外吗?我一直在查,很多年了,我知道,这绝不是场意外。” “不要去追寻真相,因为即便知道了真想,现在也无能为力,与其在痛苦中煎熬,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来的轻松一些。” “可是我娘的仇,我总是要报的!” “等你有能力报仇了,爹就告诉你!” 顾千屿沉默无语,其实顾大千不说他也能猜到,那人究竟是谁。 顾大千有些愧疚,唉声叹气道:“是爹没有照顾好你娘,爹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和千浔,这么多年来,爹一直生活在愧疚中,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仿佛能看到你娘就站在那里,冲着我微微笑着,笑着,我想摸一摸你娘的脸,但是只要伸出手,你娘就消失了,待我收回手,她就又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冲我笑。” “爹,这不怪你。” “爹,你就没想过再娶一个?” “年轻的时候光想你娘了,现在年纪大了就没有那想法了,你跟千浔都大了,我再娶,像个什么样子嘛!” 顾千屿抬头看向那棵巨树,只是初春天气,巨树却是还没有要发芽的迹象,好像自从娘走后,这棵树就再也没有发过芽,或许是那场大火将它的内心烧坏了,或许它也不愿看着娘亲死在大火中,索性躲起来偷偷愈合。 这树,就这么孤零零在这里站了十几年,不开花不长叶,也不见枯萎。 顾大千低垂着头,再一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人沉默许久,都不再说话,葫芦中酒却越发少了。 顾千屿又灌了一杯酒,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天空,突然间,剑气东来,浩荡三千里。 随后,漫天剑光飞舞,陈琳和陈放半空中激斗正酣,漫天剑气浩荡前行,蔓延到整个玄天剑宗,剑宗弟子见怪不怪,抬头望去,看见是这两人后,纷纷低下了头,各干各的去了。 “这对老冤家!” 顾千屿不禁感叹。 只是这剑光在经过顾大千院子上方时便戛然而止,清风拂过,剑气散尽,两人踏剑而来,“轰轰”两声巨响过后,两人落地,溅起一地灰尘。 “嘿!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小子有好酒,你这老不死的还不信,我早就闻到酒香了,是那个味道!”说着还不忘使劲抽抽鼻子,试图将更多的酒香吸进鼻子中。 “行行行,就你鼻子灵,跟狗鼻子一样!” “你!老子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这个老不死的一般见识,今天有酒,暂时休战,来日再一决胜负!” 话未说完,便从顾千屿手中抢过酒葫芦,咕噜咕噜往自己嘴里灌,陈琳见状,也不甘示弱,伸手就要去抢。 陈放身子一扭,一脚蹬出,正踢在陈琳伸过来的手上,趁机往口中倒了一大口酒进去,酒很烈,很辣,陈放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仿佛尝到了人间美味一般。 陈琳也不甘示弱,一瞬间将脚踢出,正踢在陈放的手上,陈放躲闪不及,手中酒葫芦被踢到空中。 陈放见状,脚下用力,身子飞速升起,就在将将要接住酒葫芦之时,陈琳单手抓住陈放的脚腕,陈放动弹不得,回头一看,陈琳正笑眯眯望着他。 陈放心中火起,另一只脚冲陈琳面门踹去,陈琳横臂来挡,手却死死抓住陈放脚腕,绝不让他有抓住酒葫芦的机会。 此时,刚刚还坐在地上的顾大千脚下生风,身子迅速前行,跃入空中,将酒葫芦握在了手中,随后“呼啦啦”往嘴里倒酒。 两人没想到,这顾大千竟然上演了一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大戏,心中不悦,陈琳用力将陈放拽到地上,赌气道:“都怪你,好吧,没得喝了吧!” “老不死的!你什么意思,你要是不抢,我能抢不到吗?我抢到了,能不给你喝吗?说到底还是怪你!” 顾千屿哈哈大笑,突然豪放起来:“两位师父不要打了,二位想喝酒跟我说声便是,好,今天就让我们不醉不归如何?” 顾大千咕噜将酒咽进肚子里,大喊一声:“好!” 这突然的一声喊,吓了三人一跳。 “上酒来,要上好的梅子酒!” 顾千屿冲着门外大喊,很快便有几人抬了几大坛子酒进来,轻轻放在地上,几人也不用杯,抬起坛子,一人一坛喝了起来。 喝到尽兴处,顾千屿突然说道:“师父,你说如果我练武的话,能不能练成大宗师?” 陈琳还未接话,陈放就接过了话头:“少爷,你要是练剑,那岂不是就没有老不死的什么事了!” “哈哈哈,怎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没有一点成就感呢!” 不多时,陈琳和陈放便醉倒在地不省人事,只剩下顾大千和顾千屿还在独自饮酒。 空气中多了一股悲伤的情绪。 “爹,孩儿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既然已经及冠,就已经成人了,有些事,你该告诉我,而不是自己藏在心底。有些东西,是需要我们父子二人一起背的。” “唉,也罢,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以你现在的能力,恐怕是难以报仇。” 顾千屿眼睛盯着顾大千,一言不发。 许久,直到顾大千手中的酒坛再一次空了下来,才开口说道:“是靖王爷,当年的大火,是靖王爷派人放的。” 顾千屿微微点头,这结果和她猜想的一样。 “爹,如果孩儿练武,多久能够大成?” “少则十年,多则数十年。” “我只用三年,三年后,我去给我娘报仇!” 第26章 水中剑 日上三竿,酒醉方醒。 顾千屿洗漱完毕,自桌上那只肥鸡上撕下一只鸡腿,叼在嘴里,匆匆出了门。 边啃鸡腿边登山,他今天便要寻到师父,他要练武,迫切的要练武。 因为他对他爹说过,三年时间,练武大成,自己去报仇。 登山又登楼,一如前几日的顾大千,只是顾千屿全无煊赫彪炳的人生,也无丝毫宗师的气概,最好笑的是,他嘴里还叼着一只油乎乎啃了一半的鸡腿。 陈琳依旧在抄书,几年来,没事的时候他便安安静静躲在玄月阁中抄书,心情好的时候就抄书,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是出门去找陈放喝酒打架,每次都要把陈放揍得鼻青脸肿才罢休。 顾千屿登上阁顶,走进门来,看到那张梨花木小几前,陈琳正披头散发盘腿坐在地上,手中毛笔不停挥动,地下满是写完的宣纸,都是潍州城里徐家铺子出产的高档宣纸,价值连城,在这阁中,却当成普通的白纸,这要是让那些酸溜溜的文人瞧见了,不得吱呀呀心疼死啊! 陈琳头也不抬,只是轻轻说道:“来了!” 顾千屿恭敬施礼,轻声回答:“是,师父!” “今天来,是为何事?” “师父怎么知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事?” “要不然你能如此恭敬?” “哈哈哈,师父真是了解我啊!” 陈琳笑笑,抬起头,放下笔,将刚刚写完的一张宣纸扔到地上,微微眯着眼,说道:“说吧,有何事?” “我要练武!” “嗯?练武?” “是的,我要练武!” “你可是最不耻练武的,怎么?” “强大了才能报仇!” “给你娘?” “嗯!” “手中剑是用来保护所爱之人的,心中有执念,是练不好武的!” “我要练武!” “好!” 陈琳起身,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顾千屿,心中叹道:“你终于想起来学武了,可是,还来得及吗?” 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背负着手,慢悠悠往玄月阁下走去,他走的很慢,一步一个脚印,木质的楼梯伴随着他每一次落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他的长袍无风而鼓,直到顾千屿再看不见他的身影,他的声音才缓缓传进来:“跟我来!” 顾千屿知道,这是师父答应他了,心中一喜,赶紧跟了上去。 顾千屿真的捡起以往最不耻学的武艺,跟着师父陈琳。 陈琳脚步不见如何加快,但速度却是越来越快,顾千屿先走后小跑再到狂奔,越发跟不上师父的步伐,直到跑的气喘吁吁,才刚刚好到达目的地。 顾千屿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陈琳却依旧气定神闲。 顾千屿放眼望去,一汪瀑布从断崖顶端凌空飞流而下,那撼天动地的磅礴气势,简直令人惊心动魄,瀑布激起的雪沫烟雾,高达数丈,满天浮游。 明明是初春天气,在外边已经不那么冷了,但在这里,阵阵冷风吹过,寒风刺骨,竟然比冬天里最冷的时候还要冷上几分。寒风将瀑布吹的如烟如雾,水花飘落到身上,好像下过一场蒙蒙细雨,打湿了衣襟,更添寒冷。 瀑布下,是一巨大水潭,瀑布倾泻而下,落在水潭中,激起千层浪,“轰隆隆”的声音传来,直透耳膜。 二十年了,顾千屿竟不知玄月山中还有如此巨大的水潭瀑布,八百里玄月山,果然令人惊奇。 正当顾千屿好奇师父陈琳为什么带自己来此时,陈琳的声音幽幽传来:“下去!” “下去?” “下去!” 陈琳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顾千屿从未见过的陈琳,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但这种感觉让他的心底兴奋起来。 顾千屿没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 便跳进了深不见底冰冷刺骨的潭水中,溅起一点小小的水花。 只一瞬间,冰冷的感觉将他全身包围,水不深,但极寒,像掉进了冰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却有更多的寒冷袭来,他有种窒息感,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窿里,他拼命挣扎,奋力想要抓住那根能救他命的稻草,但水潭中,除了寒冷还是寒冷,空无一物,他张开双臂,拼命扑腾。 岸边,一道声音仿佛自天边传来:“放空心态,忘记寒冷,坚持一炷香!” 顾千屿停止翻腾,张开双臂,仰躺下去,潭水淹没他的身体,包裹他的脸庞,他只觉得一万只虫子在身上乱钻,寒冷让他神志不清起来,但他咬牙坚持着,紧紧闭着双眼,屏住了呼吸,水在不停的流动着,抚摸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就像春日里微风在吹拂。 他听到水中有人在呼喊,他听到母亲叫他的乳名,他听到父亲对他的打骂,他听到妹妹跟在他身后欢快的叫他哥哥。 他仿佛听到了一切,又仿佛忘记了一切,他的大脑开始变得迷糊,他想睡了,睡梦中,他变成了宗师,变成了剑神,他手握三尺剑,立于万军之中,一剑劈出,敌军纷纷溃逃,一剑破甲,邪魔妖物,皆被他一剑斩之。 一炷香很漫长,他已经不记得过了多久,直到没有一丁点的意识,陈琳双指成剑,“一剑”劈出,水潭“轰隆隆”发出一阵巨响,响声甚至盖过了瀑布倾泻而下撞击水潭的声音。 “一剑”过后,潭水破裂,激起千层浪,水漫过天空,喷涌而去,水珠漫天飞舞,却没有一滴能够落到陈琳身上。 被这巨大的震动激荡,顾千屿身子飞速被震起,陈琳单手凌空一拖,便稳稳将顾千屿拖住,放在身前的巨石之上。 陈琳呆呆的望着倒地不起不省人事的顾千屿,走过去捏捏这小子僵硬的身体,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顾大公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喊出一声,哪怕他痛苦的挣扎,但都没有求饶过一次。 这让陈琳很是欣慰,顾千屿表现出来的不仅是意志,还有相当强悍的身体素质,一炷香的时间,放在普通人,早就已经冻死了,现在顾千屿虽说已经冻晕了过去,但从他身体情况来看,只见他肌肤红润,呼吸平稳,并没有出现什么其他的问题,只是暂时昏迷而已,这说明顾大公子的身体极强,远超普通人。 这倒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惊喜,顾千屿不修边幅不练体魄,平日里见风就倒的样子令人印象深刻,固有思维下,就连陈琳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认为顾千屿不是练武的那块料。 但经过今日这一试,发现顾大公子还是很有一些天赋的。 陈琳带他来此处,一方面是想借此磨练一下顾千屿,看一看他练武究竟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确确实实的想着用心去练,天底下的剑法,没有丝毫捷径可走,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武道是一座山,今天往上爬一点,明天往上爬一点,理论上讲,只要活的时间足够长,总有一天能够爬到顶端。 另一方面也有试探一下他有没有天赋的意思,还是那座山,能爬到山顶也只是理论上,且不说究竟能活多长,就说有些路有些悬崖,过不去就是过不去了,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瓶颈,突破了一片坦途,突破不了原地徘徊,甚至一辈子呆在原地,没有一丁点的精进,如若摔得粉身碎骨,那也可能武道境界一落千丈,甚至走火入魔。 陈琳微微眯眼,捋一捋被水打湿的胡须,微微点头,看样子这两样都令陈琳比较满意。 陈琳为顾千屿定的规矩,每次来这里泡寒水,每天增加一炷香,每日靠近瀑布一尺,直到完全站在瀑布底下,接受瀑布的冲刷而不倒,算第一阶段。 然后便是教给他最简单的两个招式,直刺,回掠,在水潭中时,要不停的练习这两个动作,每日五千次,不许少一次。 陈琳还以为这样乏善可陈的练习对于顾千屿来说简直如同噩梦,或者这个锦衣玉食惯了的俊俏公子哥儿起码会问几个为什么或者讨价还价一番,但是没有,顾千屿只是每日鸡叫三声便从院中出发,提着青霜剑前去后山,每日深夜蹒跚归来,青霜古剑一刻不曾离身。 这日顾大千来到玄月阁阁顶,见到了正在埋头抄书的陈琳,他并未说什么,只是轻轻走到窗口,静静望向窗外,正是鸡叫时分,顾千屿手提古剑,一步一个脚印坚定的往后山行去。 看着顾千屿萧索悲凉又倔强的背影,突然有些心疼,他不知道自己告诉他那些到底是对是错,但那些事情也藏在他心里好多年,他自己也在默默承受着,无法给妻子报仇一直是他心中的痛,他现在将希望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 “你说,这事,是对是错?” “如果我们挡不住靖王爷的铁蹄,宗主有办法不让公子死于这场战争吗?” “我绝不会让他们兄妹在这场战争中死去。”顾大千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望着远处仍然坚定向前的顾千屿,为了下水,他始终光着膀子前去练剑,在这初春的料峭天气里,他艰难的忍受着寒冷,一日强过一日。 不过这几日里,顾千屿一身锦衣玉食好不容易温养出来的嫩滑肌肤变得伤痕累累,却愈发的精壮了,每日的五千次也提升到了八千,只是他出发的越发早了,归来的越发晚了,回来的时候,往往一身伤痕,甚至饭都吃不上一口,便草草睡去。 顾大千看着渐渐消失在晨光中的顾千屿,感叹道:“哪怕我自己身死在这场战争中,也要保护好他们兄妹的安全。” “哎,没办法,谁让我是做师父的呢?这事,又得我老头子出马了,只要我还活着,便绝不让他死!” 顾大千转过身子,冲着陈琳抱一抱拳,没有说什么,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陈琳微微一笑,说道:“这小子不错,是那块材料,你看就这两个简单的动作,每天几千次的练习,坚持住了,必成大器。” “有些人好高骛远,喜欢问个为什么,你说这练剑,哪个不是从最基础的练起,剑招而已,无外乎一个刺,一个掠,哪能是靠着一本剑谱就天下无敌的?都是阎王殿外溜达一圈回来的路上才悟出来的道理。要不然这阁中那么多武功秘籍,江湖中人抢破了头都想要的绝本,不也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十几几十年没人动 ?这小子最令我欣慰的就是,练剑这几天,从来都没有来玄月阁找过所谓的武功秘籍。” 顾大千与陈琳喝酒聊天,不知不觉已至深夜,好久没有聊过这么久的二人不觉间都有些醉了。 竟然没有人发现披着月光走回来的顾千屿,只是回来时变成了单手拖剑而走,大概是太累了提不动手中剑了。 他立在玄月阁下,抬头仰望漆黑夜空,点点星辰点缀着夜晚的天空,月光微寒,他眼神转向玄月阁,楼顶亮着灯,檐角挂着铃铛,风一吹,“叮当当”响,这声音可比他练剑时听到的瀑布声要悦耳的多了。 他一步步走向阁顶,脚下一步一个脚印,木质楼梯“吱呀吱呀”响着,一如五天前,陈琳带他去练剑时一样。 他脚步有些趔趄,却又很坚定很艰难的往上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楼顶。 楼顶之上,顾大千陈琳两人正在欢声笑语,桌上酒杯里还倒满着酒,顾千屿走过去,倒一杯在嘴里,一股火辣辣的味道直冲脑门,喝完了酒,他望向窗外,漆黑的玄月山,漆黑的山林,玄月山绵延八百里,他的豪情,蔓延了八百里。 他看着窗外,坚定的说道:“刺剑八千次,回掠八千次,站在水中三十六柱香,瀑布之下,断壁悬崖之间,瀑布之上,都已经完成了。” 话说完,顾千屿转身离去,同样是拖剑而走,同样将木质的楼梯踩得“吱呀吱呀”响,只是此时,他的脚步,变得沉稳而有力,不再漂浮。 这次该轮到陈琳和顾大千惊讶了,许久,直到顾千屿走下楼梯,消失在前来的小道上之时,陈琳才回过头来问顾大千道:“顾宗主,当年你练成这种程度,用了多久?” “三年。” 第27章 我有一剑,可让水倒流 顾千屿依旧每日天不亮便去瀑布下的水潭里练武。 一开始刚刚练武时,进入水潭中那种冰凉的感觉还让他的身体刺痛无比,后来便越发得心应手了。 就连在路上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短了,因为他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了。他从谭边练到谭中,再到瀑布下,再到瀑布中,最后这如银河般飞流直下的巨大瀑布,也被他征服了,但他依旧乐此不疲。 他始终记得那日冠礼过后,父亲跟他所说的话:“没有能力就不要想着报仇,不然也只是多搭进去一条命罢了。” 是啊,就连父亲都没有把握报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江南的靖王爷已经在蠢蠢欲动,阳平关外,驻扎了超过五十万的精兵,潍州城中也在紧锣密鼓的加固着防御军事,每天都能听到潍州城外,那条巨大的玄月河旁,一阵阵呼喊声震耳欲聋传遍云霄,那是潍州城的守军在加大训练力度,争取在靖王爷攻城之前能够提升更多的作战能力。 荆楚王朝已无精兵可调,潍州城不会有增援部队,只能靠自己,此刻,前段日子里潍州城的繁华景象早已经不复存在,大家变得紧张起来,不知道何时靖王爷的军队就要杀到这里,夺了这座坚城。 顾千屿自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潍州城陷落,那北方将无险可守,整个京城将洞门大开,一座被破开门的京城,还能抵挡多久? 如果靖王爷成功登上了皇位,成了这荆楚王朝的皇帝,那顾千屿不仅报不了仇,自己还会被满世界追杀,再也不会有安稳日子可过,甚至很快自己便会死在靖王爷的铁蹄之下。 他没有时间了,只能加大努力去练剑,他的武力属实弱了些,从前从来不认为练武有用,直到敌人杀到了门口才知道,别人再厉害,别人的剑法枪术再威猛,说到底还是别人的,自己也得找把顺手的兵器,也得先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爱的人。 顾千屿照例练剑,直刺,回掠。这两个动作他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早已经有模有样,甚至在刺出去的时候,还会带着些许的剑气。 陈琳飞掠而至,蹲在巨石上看着顾千屿练剑的动作,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能做到一模一样,这是无数次练习所形成的肌肉记忆,看得出来,顾千屿这段时间所练的这两招已经是小有所成,单论这两个动作,甚至比江湖中大部分二品武夫还要标准华丽,还要有杀伤性。顾千屿依旧不厌其烦,师父不叫他停下,他是绝对不会停下的,这便是意志,充满了仇恨的意志。 陈琳手中拎着一酒壶,低头看着顾千屿一步步的动作,也不着急,慢悠悠喝了一口,然后由蹲着改为坐着,盘着腿,又喝了一口酒。 顾千屿依旧在练剑,他的身上湿漉漉,不知是汗水还是潭水,陈琳看顾千屿发了疯似的模样,不禁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练剑的时候。 “真像啊!跟我年轻的时候。”陈琳感叹道,执着而坚强。很快壶中酒便被他喝下去大半:“是时候炼点别的了!” 说着,陈琳捡起旁边一截枯萎了的树枝,冲潭水中的顾千屿喊道:“好小子,是块练武的材料,今天为师便教你点其他的,看好了!” 陈琳单手持树枝,立于巨石之上,飘飘如仙人一般。 只见他身子轻盈而起,长袍鼓荡,水珠粒粒聚于他的身前,渐渐凝结,凝结成一条巨大的雨幕,漂浮在他身前, 飘飘如仙的枯槁老头儿一脚踏出,悬停于半空之中,随后哈哈大笑道:“我只教一遍,自己看好!” 顾千屿聚精会神,眼睛都不敢眨。 漫天水珠被这枯树枝裹挟,在陈琳面前形成了一面巨大的水龙卷,枯枝做剑,陈琳轻喊一句:“撼天!” 只见枯枝裹挟着巨大剑气劈砍而出,在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剑刃,将空中雨珠削得粉碎,剑刃气势惊人,轰然而去。 直冲银河流泻般飞流直下的巨大瀑布,下一刻,顾千屿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只见那巨大瀑布被拦腰斩断,上面的水流哗啦啦往下流,却像是在缺口处形成了一堵巨墙,将水流阻挡住,而缺口下方的水流则继续倾泻而下,很快便落入到水潭中。 有一瞬间,瀑布断流,像是干旱的枯竭了的河流一般。 再一刻,瀑布巨大的水流才重新倾泻而下,最终连成一片。 陈琳扔掉手中枯枝,慢悠悠落到巨石之上,站在深潭中的顾千屿默默无语,张大了嘴巴,视线不离巨大瀑布,像是被什么惊呆了一般。 陈琳转身离开,走前留下一句话:“这一招撼天,是修炼内力的上乘功法,你先练着,记住,跟练招式一样,这次是,每日八千次。”说着,陈琳飘然而去。 顾千屿从来不知道师父竟如此厉害,枯枝做剑,只一剑,便将这巨大瀑布拦腰斩断,难道这就是一品境界吗? 顾千屿再不迟疑,手中青霜寒气暴涨,森然间,一道白光自剑刃中冲出,直奔瀑布而去,可惜的是,这剑气还未来得及靠近瀑布,便已经烟消云散了。 顾千屿心有不甘,挥剑再砍,这次用上了全身之力,他自觉剑气磅礴,这次倒是砍出了些名堂,那道白光,比第一次时要大得多,白色光芒一闪而逝,“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顾千屿惊掉下巴,原来那道白光,不是他散发出的剑气,而是那柄青霜古剑,他,脱手了,将自己的剑扔了出去。 顾千屿连忙跳入前面深潭,一猛子扎到底,在水底找剑,却忽闻背后传出哈哈大笑声。 顾千屿露出头来,像一只从水中浮出水面的癞蛤蟆,黑乎乎圆滚滚的脑袋呆呆的悬浮在水面上,还不忘从嘴里吐出一口水来。 顾千屿这古怪模样,更是乐坏了岸上之人,哈哈笑声不断传来。 顾千屿心中气结,愤怒说道:“笑什么笑!” “连自己的剑都拿不住,还想着练剑,岂不是痴人说梦?” 顾千屿心中愤愤,却又无话可说,再一看时,只见那人蓬头垢面,长发散乱,已有些斑驳,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但此人精神很好,他蹲在岸边巨石之上,举手投足间,像极了大街上乞讨的乞丐。 嘴角却还挂着那抹自认很迷人的戏谑笑容。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玄天剑宗后山?” 顾千屿心中疑惑,脱口问出。 那人像是脑子有些毛病,并未回话,只是又哈哈笑起来,笑着笑着,顾千屿看见那人从后背处取出一块鲜血淋漓的肉来。 那肉像是刚刚杀死的野猪小鹿之类,邋遢男子也不嫌弃,将那块滴着鲜血的肉放进嘴中,自顾自啃着。 顾千屿看的一阵恶心,如此茹毛饮血,就算见惯了大场面的顾千屿也是从未见过的。 啃了几口,那人重新将肉放到背后,回头冲着顾千屿喊:“吃饱了!” 顾千屿看着他口中鲜血淋漓的模样,像一只嗜血的野兽刚刚啃食过猎物一般骇人。 顾千屿转过头,不敢再看。 那人却是毫不在意,重新哈哈大笑,从谭中撩起一抔水,照嘴上抹了抹,可总算是看着顺眼了些。 顾千屿抬头看他,那男子也低头看着他,顾千屿率先开口,问道:“敢问前辈自哪里来,又所谓何事?” “没事!” “那前辈自哪里来?” “这山里。” “山里?” “看娃娃你练剑毫无天赋,过来嘲笑一番。” 顾千屿一阵头大,还能这么直接吗? 他摇摇头,问道:“那前辈的剑术一定很厉害喽?” “小有所成!” “那是多厉害?” “刚刚走的那个是陈琳吧?我不用剑,只用一招,便能将他打败!” “真会吹牛,我师父可是早入一品,是成名已久的大宗师!”顾千屿小声嘀咕着,本不想叫那人听到,在顾千屿看来,那人只不过是一个疯了的人,在这玄月山中找些小动物而食,勉强不被饿死罢了。 要说他会武功?打死顾千屿他都不信! 没办法,眼前之人实在是没有长着会武功的脸,那邋遢模样,更不像是能将大宗师打败的人,叫人很难相信啊! “哈哈哈,小娃娃莫要不信!” “这瀑布的声音这么大,你能听到我说话?” “再小的声音老夫都听得到!” “这老头子不会在这山林中久了,练就了一副好耳朵吧?” 这次顾千屿倒是没说出口,只在心中腹诽。 “小娃娃叫什么名字?” “顾千屿!” “顾千屿?顾大千是你什么人?” “是我父亲!”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没想到,顾大千那愚钝的家伙也能生出这等娃娃来?” “你认识父亲?” 老头儿没有回答,却说道:“小娃娃,以后跟着我练剑吧,就陈琳那两下子,能教会你什么?” “好大的口气,我看啊,你就是在这招摇撞骗来了!” “哈哈哈!”又一声大笑,顾千屿只觉得那笑声巨大,几乎震碎耳膜,顾千屿下意识捂住耳朵,眼睛却是死死盯着站在巨石之上的邋遢老人。 “小娃娃看好了!” 邋遢老人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昂着头,看向远处倾泻而下的瀑布,顾千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道刺眼的阳光直冲进顾千屿的双眼,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许久,顾千屿才适应了这道光芒,转身看向仍然背着手,却有一种决然气势的邋遢老人。 老人往前走着,说不上快慢,只是往前走着,在走出巨石之时,便仍然在空中走着,如履平地。 顾千屿又一次惊呆了,原来这邋遢老头,真的会武功! 邋遢老人伸指一弹。 “啪!” 半空中,随瀑布而下的一滴水珠,极不情愿般被他的指尖弹中。 水珠像是思考了良久,在空中悬浮不动,却又忽然快如闪电般飞掠而去,直击水潭。 顾千屿呆立不敢动,这一滴水珠刚好从他的头顶掠过,将他的一头发丝打乱,那固定着头发的发冠落入水中,顾千屿的头发湿漉漉的耷拉下来。 水滴呈现细微一线,几不可闻,却裹挟了惊人剑气,顾千屿只觉得耳畔响起一声炸雷,轰隆隆不绝于耳。 顾千屿只感觉脚下水流变得涌动起来,紧接着,水流迅速集结,冲向瀑布,漫天剑气飞舞,水潭被那邋遢老人搅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 顾千屿在水潭中几乎站不稳,要不是这些天里努力练剑,,身体越发平衡健壮,恐怕早就被这巨大的漩涡卷入谭底,被搅碎身亡了。 顾千屿顾不得许多,一个纵身,跳到岸上,居高临下看向潭水中,与他在谭中感觉完全不同。 只见谭中水像烧开了一般沸腾不止,汩汩之间,轰然炸开。 水流不断冲击着瀑布,从悬崖之上落下的水流势大力沉,邋遢老人击出的水珠逆流而上,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没多久,瀑布便再也坚持不住,被谭中水冲刷而上,顺着悬崖,巨大的水流逆流而上! 顾千屿看的目瞪口呆,迅速闭上了眼睛。 天地间,一切重归寂静。 待顾千屿睁开双眼,眼前瀑布依旧逆流而上,水声更大,水势更甚,气势陡然,直贯长虹! 顾千屿反复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幕,水珠做剑,击入水中,能叫瀑布倒流! 远处玄月山中,一阵飞禽鸟兽的叫声传来,飞鸟掠林而出,惊慌失措,不知飞往何处。 顾千屿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许久,瀑布才重新由上而下,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小娃娃,怎么样,这不比陈琳的一剑断水更有气势?” 顾千屿此刻佩服的五体投地,就差没立刻跪在地上拜师了。 想了许久,顾千屿蹦出一句话来:“前辈如此厉害,能否将晚辈的剑从水中取出?” 邋遢老人哈哈大笑,一伸手,青霜古剑带着一股冷茫,直刺刺从水中冲出,稳稳落在地上,插入那块巨石之中。 剑身剧烈颤抖,剑鸣不止。 “又来!怎么高手都喜欢让我拔剑吗?” 玄月阁中。 顾大千和陈琳站在窗前,望向前方八百里玄月山。 顾大千开口:“刚刚那是?” “怕是你家那位吧!” “老祖?千屿不会有危险吧?” “无碍,那位剑势虽然凌厉,但并无丝毫杀意,公子怕是有福了!” 第28章 三十年风雨,说与谁人听 “小娃娃,怎么样,这次愿意跟我练剑了吧?” 顾大公子一脸茫然,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来,他转过头,看着身前这个邋遢老人,又想起来刚刚邋遢老人茹毛饮血的样子,忍不住就要吐出来。 但还是让他憋了回去,虽说总有些不能接受邋遢老人的样子,但心中总有些窃喜,有一个比师父陈琳还要厉害的人教自己武功,想必自己的武道之途定会一帆风顺。 只是既然自己已经有了陈琳这个师父,又怎么能再拜一个师父呢? “我可以光学武功,不拜师父啊!我不叫他师父不就得了?”顾千屿被自己的聪明深深折服。 “小娃娃,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憋着什么坏心思?” 邋遢老人看着顾千屿的样子,早知道他心里没啥好事。 顾千屿骇然,回头说道:“老头儿,我跟你学武!” “哈哈哈,你不拜师?” “我看你在这吃的都是生肉,恐怕连酒都很多年没喝过了,要不这样,我跟你做个生意,我给你提供酒肉,你教我功夫,如何?” “酒,就在哪?快给爷爷拿来,爷爷已经很多年没有喝过酒了!” “那这交易?”“ 都依你都依你,只要给我酒!” “好像所有的高手,都嗜酒如命啊!”顾千屿心想。 “好嘞,您等着!”顾千屿微微一笑,大有一种阴谋得逞的感觉,他也不迟疑,赶忙往回跑去,边跑还边喊:”您稍等,我去去就回!” 顾千屿一路生风,毫不迟疑,却正撞上了刚从玄月阁走出的顾大千和陈琳两人。 顾大千首先开口,问道:“千屿,刚刚在后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 顾千屿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次开口的是陈琳:“你可知你见到的人是谁?” “难道师父知道?”顾千屿抬头看着二人,疑惑问道。 “他的名字,叫做顾霜寒。” 顾千屿心头大振,顾霜寒之名,他已经无数次听说过了,这个名字,恐怕在整个江湖也很难找出不知道的人来。 当年的玄天剑宗宗主,父亲顾大千的伯父,那是个曾经在江湖上留下了无数传说的剑神,剑神手中古剑“青霜”,将玲珑榜上有名的大宗师挑了个遍,也只是在入宫之时,输给了那位皇帝身边的荆楚王朝第一高手半招。 玲珑武榜,常年位居第二的剑道宗师,只是二十年前的一个深夜,却突然消失了。 无人知其去了哪里,也无人再见过此人面容,玄天剑宗对此缄口不言,只是在半月后发布英雄帖,宣布玄天剑宗的宗主易主,由顾霜寒的胞弟也就是顾千屿的爷爷顾霜奇担任新的玄天剑宗宗主。 外人传说有几个版本,但最令人相信的主要还是两种,一个便是现任宗主顾霜奇为了争夺宗主之位,把老宗主顾霜寒害死了。而老宗主顾霜寒又无儿无女,顾霜奇便顺理成章的当上了宗主之位。 另一个版本便是,老宗主顾霜寒练功走火入魔,在一个雨夜暴毙身亡,玄天剑宗为了不影响其声誉,选择秘而不宣。 只是那些年里虽然此事被传的沸沸扬扬,但由于玄天剑宗始终也不站出来作任何解释,况且玄天剑宗依旧是那个江湖第一大门派,江湖人都是善忘的,慢慢的也就将此事遗忘了,后来那位曾经的剑神,也只是留在了说书先生的口中。 以前时候玄天剑宗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也正是顾霜寒的出现,才将玄天剑宗带到了如今的地位。 江湖中练武之人,始终有一个标杆,也就是检验武夫武道高低的标准。 而最厉害的那一部分人的标杆便是挑战那位成名已久的李暮云。 李暮云何许人也? 话说,那位先皇即位后就在皇宫中未曾踏出半步的宗师,姓李名暮云,据说有着移山填海的大神通,无论是酒馆茶肆的说书人,还是茶余饭后的街边小贩,都喜欢聊一聊李暮云的故事。相传,荆楚统一六国之初,先皇陛下还是太子之时,这位大宗师就曾无数次解救太子于危难之中,甚至不惜以命换命来保证当时还是太子的先皇陛下的安危。 荆楚王朝统一之初,也就是一甲子前,北方蛮夷部落时常侵扰荆楚边境,边境百姓民不聊生。 北蛮部落为当时的游牧民族,生来性格粗犷,好斗成性,本领超群,个个以一当十,马上功夫更是了得,快马长箭,但由于农耕业以及制造业的落后,北蛮部族尚没有当时荆楚王朝的绸缎布匹以及瓷器等物品,加之荆楚建国初期,抑制商业发展,尤其是对外贸易,更是严厉打击。所以历年来,北蛮部族到处骚扰荆楚边境,打完就抢,抢完就跑,来无影去无踪。 加上北蛮人大多暴戾恣睢,手段毒辣,所到之处往往赶尽杀绝,能留下一个还能哀嚎的百姓都算是善良的,奉行的是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全部毁掉的策略方针,惨无人道,导致生灵涂炭,荆楚之人,只恨不能手持三尺长剑斩之后快,只奈何北蛮过于强大,多年来荆楚王朝对北蛮的战争也是胜少负多,损兵折将那是常有的事,甚至那位曾经名动天下的开国大将,也在暮年之时死于北蛮的铁蹄之下,北蛮将这位大将军的头颅悬于高杆之上,在荆楚边境各城池之间来回奔走,所到之处,皆以言语激之,但荆楚边官,早已经被北蛮打怕了,竟是无一人敢出城救回这位战功赫赫的开国大将的头颅,即使他们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恨。 后来,荆楚王朝的皇帝陛下派去使臣,以黄金万两,粮草十万担的代价将这颗头颅换回,但即便如此,将军的身体也未能找回,将军冢里埋葬的,始终只是那颗承受了无尽折磨与屈辱的头颅。这事儿后来成为荆楚王朝所有皇室臣子及黎民百姓心中的痛。 在那位姓吴名起的开国第一元帅惨死后,荆楚王朝各位将领竟然再也无人敢请命前往北部边境与北蛮作战,平日里趾高气昂,自恃功高的大将们,此刻一个个就像缩头乌龟一般,朝堂之上战战兢兢,在皇帝震怒之时,他们颤抖的身体竟无一人站出来。 只有当时还是太子的先皇陛下,请奏剿平北蛮,还荆楚边境一个太平安稳的日子。 皇帝大喜,着太子率军马步兵二十万,将领随意挑选,并朝中武力第一人,皇帝陛下的第一护卫李暮云一同前往。 太子极善用兵,与北蛮艰苦作战七月有余,每逢大的战事,都要亲自上阵,厮杀在前。 一次大战中,太子误信谗言,陷入北蛮部队的重重包围之中,为保护太子安危,李暮云与太子一前一后,寸步不离。太子佩刀,一身明晃晃铠甲,明黄大旗上书“荆楚”二字,是由本朝最着名的书法家李孟頫书写而成。“荆楚”二字自带杀气,仿佛要将这世间一切邪恶之物吞没一般。 前方将士厮杀声传来,刀剑撞击的“叮当”声传来,边境线上白雪纷飞,落在太子殿下被血水染红的脸颊上,将他手中那柄刀,冲洗的不见一滴血水。 战士接连倒下,尸体横七竖八摆了一地,这场战争直杀到夜晚时分,雪已停,寒风阵阵,天晴了,太子陛下紧闭双眼,不敢下马,月儿映照在铁衣上,冷冷泛着寒光。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太子殿下睁开双眼,冷冷的目光下,战士们的血水顺着峡谷流淌,融化了峡谷中的雪与冰。此战荆楚王朝大败,所剩不足百骑,但将士们奋勇杀敌,以命换命,就连那位太子,也不曾后退半分。 终于,北蛮部族不给太子喘息的机会,战马嘶鸣着本来。 战士一个个倒在了太子眼前,只余二人而已。 太子亲抗大纛,两人双骑,边战边退,李暮云一战斩杀敌军两千余人,尸体堆满了山坡,一人持刀而立,竟无人敢向前,直到援军到来,太子由此留得一条性命。 经此一战,李暮云直上天人之境,在荆楚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遇到过敌手。 直至后来,在太子殿下和李暮云的带领下,荆楚大军不断获胜,但始终无法彻底消灭北蛮部族,直至北蛮首领在一次狩猎中感染恶疾,摔下马病逝,新接任的首领年纪尚小,自保有余,进取不足,只得熄了刀兵,励精图治,好好过日子,这荆楚王朝和北蛮部族边界,也就和平了好多年。 归来之后,李暮云名声大噪,无人能敌,又因为北蛮一事,荆楚王朝掀起了一股崇武之风,江湖门派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突破武道巅峰之人也是层出不穷,虽然没有人能够真正达到李暮云的天人境界,但宗师之众,远胜之前。 为武道的发展,皇帝下令,武人挑战,不得阻拦,久而久之,即便是挑战皇宫中的荆楚第一人李暮云,也已成习惯,仿佛只有越过那座最高的山峰,才能站到这武道之巅。只是这么多年来,能够真正挑战到李暮云的,却只是寥寥数人而已。 李暮云单手迎敌,能够在逼迫李暮云使出双手的,更是凤毛麟角,顾霜寒算一个,水月宫的许近南算是第二个,恶人谷的大恶慕容寒寒算是第三个,顾千屿的师父,玄天剑宗最大的幕僚陈琳,算是第四个,一甲子时光以来,也仅仅只此四人,能够真正的逼迫李暮云使出双手去迎敌,此外,再无他人。 顾霜寒不是第一个挑战李暮云的江湖高手,但却是第一个逼迫李暮云用出双手迎战的人,在李暮云手下,顾霜寒仅仅输去半招,也算半步天人,在这江湖上再难逢对手。 回到玄天剑宗后。顾霜寒励精图治,尽心尽力将自己的一身绝学传授给门人,玄天剑宗不断壮大,最终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 顾霜寒退隐的真实原因,如今便只有玄天剑宗的少数人知晓了。 话说自从顾霜寒挑战李暮云归来,更加痴迷于剑道,他一方面改善宗门,一方面刻苦习武,就在八百里玄月山中。 有一日,他偶得一部上古剑谱,初看剑谱内容,他欣喜若狂,这剑谱中所记载,与他之前所习剑法大相径庭。只是一字一句见,竟能让他大彻大悟。 就好像推翻了他从前所学的一切,但又不得不让人相信,那上面才是真的,自己以往所学,都是假的。 剑谱精妙绝伦,但对本就习武的人极度不友好,它内容记载,要将自己全身功力散尽,然后将全身经脉尽数折断重塑,才可修炼此功法。 只一瞬间,他便被这部剑谱深深吸引,从此便再也没走出过后山。 …… 顾千屿望着陈琳和顾大千二人,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听了无数次名字的传说人物,竟然要教他练剑了? 只是顾霜寒的再次出现,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的新剑法,练成了? 陈琳开口,说道:“公子,好好跟着顾老前辈学剑,他可是这时间最顶尖的剑法宗师,恐怕整个江湖,都找不出用剑比他更厉害的人了。” “可是……”顾千屿话未说完,便哽在了喉咙里。 “你知道的,靖王爷的军队就在南边,我跟你父亲没多少时间去教你练武的。” 顾千屿微微点头,继续往山下跑去,他要去搬酒,搬一桶最大的,最好的梅子酒。 当他搬着酒坛子再次来到那巨大瀑布之前时,看到邋遢老人顾霜寒的背影,面对瀑布,他静静坐在那巨石之上,身材佝偻,身上衣物破烂不堪,蓬头垢面,身上怕是很久没洗过了,散发着阵阵酸臭。 哪还有半分剑神的威风样子? 顾千屿有些不忍,悄悄来到顾霜寒身后,将酒坛子和一只用油纸包着的烧鸡放在顾霜寒身旁,也坐了下来。 “好小子,回来够快的。” “啊,哈哈哈,就是这个味,上好的梅子酒,还有烧鸡呢,真不错,小娃娃,就凭你这顿酒肉,我便教你这剑法!” 说着,邋遢老人顾霜寒伸手拔掉酒坛上包着红布的木塞子,一手提酒坛,一手拿烧鸡。 一口酒,一口鸡,好不快哉! 这可是三十年风雨,又能说与谁人听? 第29章 悍匪(一) 顾千屿每日拿了酒和烧鸡猪肘子等物来到后山练武。 一日复一日,算算日子,已一月有余,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顾千屿剑术一天比一天精进,但剑法,远未入流。 顾千屿原以为自己跟了这么厉害的师父后,会先学习更厉害的剑招,或者跟书上写的那样,师父掌对掌,传授给徒弟无上心法。 但是他错了,这位邋遢老头顾霜寒对他的训练,更加残忍无道。 每日刺剑,回掠,由最初的五千次到自己加的八千次,到现在,邋遢老人已经为他加到了两万次,做不完不准回去。 不仅如此,起初顾千屿练剑之时只需要承受来自瀑布的冲刷而已,现在还要承受邋遢老人随意用手掀起的巨浪。 那巨浪铺天盖地而来,势大力沉,远胜瀑布的激荡,一开始,顾千屿每次都会被这巨大的力量震飞,不知落于何处,然后艰难的爬起来,拿了剑继续练。 每次顾千屿丢了剑,邋遢老人都会怒喝:“捡起来!” 邋遢老人说:“剑是练剑之人的生命,你要把它当成家人去对待,手中要紧紧握着自己的剑,即便是遇到再大的冲击,也不能将剑丢掉,剑是有灵魂的,你扔它的次数多了,它便不认你这个主人了!” 顾千屿懵懵懂懂点头,继续练习枯燥的两招直刺,回掠。 玄天剑宗每日见顾大公子还未日出便提了酒食出门去,夜晚时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狼狈归来,起初还有人上来问问,后来便见怪不怪,再后来除了顾千浔,便再也无人问津了。 顾千浔找到顾大千,问道:“爹,哥哥每天这么练剑,不会出什么问题吗?他的身体扛得住?” 顾大千看着不远处蹒跚归来的顾千屿,看着他光着膀子的身上精壮的肌肤,不由得嘴角勾笑,说道:“千浔,你看千屿的身上,是不是强壮了?” “是,可是爹……” “没关系,教他练剑的,是老祖,他会掌握分寸的。” “爹,你是怎么说服哥哥练剑的,从前可从没见过他练武,而且一练,就是这么拼命的练?” 顾大千轻轻一笑,并未说话,只是他想起来那夜跟顾千屿说过的话。 “你娘是死在靖王爷的手中,那场大火,实际上想杀死的人,是你。” “靖王爷的军队就在不远处的阳平关,只有一日距离,他这是在示威呢,我们断定,他不会轻易的便出兵攻打潍州城,他在等一个时机,这个时机很难去把握,可能是半年,可能是一年,可是,你还能剩下多少时间去练武呢?” “如果家园没有了,那么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你要好好练武,保护好自己和千浔。” 那日,邋遢老人喝着酒,用油腻腻的手抓着一只鸡腿啃,看着水潭中还在练习直刺和回掠的顾千屿,口齿不清说道:“小子,杀过人吗?” “啊?”顾千屿像是没听清,也像是没敢相信,疑问道。 “杀过人吗?” “我虽然纨绔,但还从未体会过杀人的滋味。” “敢不敢随我去杀杀人?” 这句话被邋遢老人说的轻描淡写,好像杀人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只是顾千屿心中骇然,从小到大,顾千屿虽然纨绔,但却从未想过哪天要自己杀人,他心跳的莫名快了起来,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敢!” 顾千屿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但声音中却夹杂着一丝丝颤抖,说道:“可是,只能杀该杀之人。” “哈哈哈,好小子,那是自然,带你去杀该杀之人,跟我走!” 说着便掠空而去。 顾千屿收了剑,迈开步子,拼了命往前追去,直追到日落西山,也不知跑了多久,才渐渐停了下来。 顾千屿只知道此刻二人已经出城,却不知究竟身在何处。 邋遢老人静静立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故作深沉,极目远眺,看着不远处火光通明透亮的地方,不仔细看,还看不出其中猫腻。 只见火光中人来人往,火堆旁摆放着数坛美酒,火堆上的大架子上,架着几只就要烤熟的山羊,看样子这里在举行篝火晚会。 只是火堆旁的木架子上,隐约还能看到几个被绑着的人,这些都是被他们绑来准备要挟主家索要赎金的人。 “看到了吗?” “看到了。” “这是一股流匪,作恶多端,你去杀了他们,将那些人救出来。” “我自己?” “难不成要我去?” “我怕打不过。” “打不过你不会跑?” “跑不过呢?” “那就等死!”邋遢老人没好气道。 顾千屿手提着剑,猫着腰悄悄前进,生怕被那些土匪发现了。 邋遢老人大喊:“还有一里多路距离呢,你猫什么腰?” 顾千屿转过头瞪了邋遢老人一眼,无奈,这才直起身来,快速朝远处的火堆跑去。 还未来得及赶到火堆旁,顾千屿便躲在了一块大石头后,悄悄的探出脑袋,看着已经离他不远的土匪们。 此刻已经能够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甚至能闻到他们烤肉的香气和浓浓的酒香。 顾千屿心脏“咚咚”跳着,仿佛马上就要跳出来一般。 他闭紧了双眼,不敢睁开,似是做出了巨大的思想斗争,猛的睁开双眼,却依旧不敢上前去。 邋遢老人坐在树杈上,脱了鞋,用手扣着他奇丑无比的脚,然后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随手折断半截枯枝,随手扔出,那枯叶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穿透阵阵微风,破风而来,一瞬间便冲到了土匪跟前。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火堆被枯枝激起,像是爆炸了一般,几只被放在架子上已经烤好的羊肉飞起来,落在不远处的地上,火光漫天,落到来不及闪避的土匪身上,土匪们嗷嗷叫着乱跑乱跳。 一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的圆脸汉子站出来,喊道:“不要惊慌,不要惊慌。” 坐在枯枝上的邋遢老人嘴角挂笑,喝一口酒坛中所剩不多的酒,轻轻呢喃道:“多好的羊肉啊!可惜了。” 顾千屿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惊掉了下巴,回头看一眼远处坐在树枝上的邋遢老人。 距离太远,又正值黑夜,即便是顾千屿目力极好,也只能勉强看到一个人形轮廓,但顾千屿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邋遢老人脸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你大爷的!”顾千屿心中暗骂,却不敢有丝毫的迟疑,提了剑,迅猛往林中跑去。 “什么人?”圆脸大汉听到动静,喊道。 顾千屿脚步不停,嘴上却喊道:“有种的来追你爷爷我!” 圆脸大汉怒不可遏,回头命令道:“都愣着干嘛,都给我追!” “是!” 土匪们几乎倾巢而出,只留下几人看管绑在架子上的“人质”。 盘腿坐在枯枝上的邋遢老人看到眼前这一幕,微微一笑,将手中酒坛中仅剩的一滴酒倒进嘴里,然后轻轻叹一口气,说道:“没酒了,可惜了。” 说着他看向远方,那个刚刚被他打断的篝火晚会,嘴角一笑,身子一轻,身体便冲着那边急速而去。半空中留下数道剪影。 他一掠而回,手中已经多了一坛美酒和那只掉在地上的烤羊。 烤羊身上沾了土,他也不嫌弃,轻轻吹掉,先喝一口酒,然后便大口大口吃起来。 顾千屿极速从邋遢老人身边跑过,抬头一看,却见那臭不要脸的居然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正香,刚想停下来骂他个狗血淋头,却听身后土匪们大喊:“就在前面,快追!抓住他大王重重有赏!” “靠!阴魂不散!” 来不及说话,顾千屿撒腿便往后跑去。 邋遢老人嘴角流油,跐溜一声,将口中还未来得及咀嚼的羊肉吞入肚中。 土匪们从邋遢老人身下经过,奇怪的是,即便他发出了不小的声音,但那些人都好像没有发现一般,急匆匆冲着顾千屿跑去。 顾千屿回头一看,土匪们几乎就要追上他了,他心中愤怒,一度以为那些土匪流寇是那邋遢老头故意找来整自己的,却不敢怠慢,极速前进着。 十几个持刀匪徒在顾千屿身后狂追,好好的聚会被搅乱成这样,土匪们一个个都怒不可遏,此刻更是杀气腾腾,顾千屿看这模样,抓住他之后,还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用那堆熊熊燃烧着的大火烤了他? 那只流油的羊又被那个挨千刀的老人拿走了,没得吃的土匪肯定是不会客气,顾千屿细皮嫩肉的,加上最近练剑,更是练出了一身腱子肉,岂不是正好作为食物? 顾千屿一阵毛骨悚然,不敢多想,转过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悄悄的躲在了一块大石头后。 他趴在茂盛的草丛中,大气都不敢喘,看着土匪们渐行渐远。 顾千屿独自瑟瑟发抖。 顾千屿刚以为自己躲过了土匪们的追杀,没想到的是,邋遢老人手捻一截枯枝,极速扔出,顾千屿眼睛看着那半截枯枝透过密密麻麻的枝桠,直冲自己而来,顾千屿的眼中仿佛倒映出了那截树枝的剪影。 树枝与顾千屿身前的巨石碰撞,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隆”声。夹杂着碎石冲到顾千屿身旁。 土匪们被惊动,转回身来,黑夜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在那里,快追!” 本来已经躲过去的顾千屿望着眼前这一幕,恨不得将邋遢老人碎尸万段,他咬咬牙,翻身朝巨石后跑去。 今晚的天格外的黑,没有一丝月光,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夜猫子的叫声,在这阴森森的夜晚,显得有些骇人。 邋遢老人又喝完了一坛酒,又吃了一整条羊腿,他满足的摸摸肚皮,打了个饱嗝,慢悠悠的躺在树枝上,哼着小曲儿望着天空,耳边不断传来土匪们的喊杀声和顾千屿的叫骂声,他都充耳不闻,自顾自享受着。 顾千屿心中火起,心想这不是坑人吗? 却也知道,此刻如果再躲也躲不过去了。 于是顾千屿持剑而立,等着土匪们到来。 那圆脸汉子率先赶来,冷笑道:“哪来的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我看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在你爷爷身上动土?” 顾千屿心中紧张,却是极力掩饰,嘴角甚至露出了一抹若隐若无的邪恶微笑。 他抽出剑,一个前刺,剑身没入距离圆脸汉子最近也是离自己最近的那人胸膛处,那人胸膛处鲜血瞬间汩汩冒出,染红了土匪的衣襟,顺着染红了土匪脚下的土地。 那名土匪低下头,看着寒光凛凛的长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一直到死,还睁大了双眼。 顾千屿一个回掠,动作迅猛快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然后,转身便跑,没有丝毫的迟疑。 “好小子,这两招还真是炉火纯青啊!” 躺在树杈上的邋遢老人轻轻叹道。 圆脸汉子大怒,拔腿便追,速度竟然比顾千屿更快,眼看着便追到近前,圆脸汉子满脸横肉,极度愤怒,一脚踹出,顾千屿来不及躲闪,身子被踢飞,重重落在前方树杈上。 得亏顾千屿最近练剑卓有成效,身体早已经不是那般瘦弱模样,身上已隐隐有了肌肉,这才硬抗下了这势大力沉的一脚。 “不好,打不过!这也是名练武的!”顾千屿在被踹飞的一瞬间便想到了这里,顾不得身体的疼痛,顾千屿借着被踹的那股力道,猛的窜出,继续逃跑而去。 山林中,十几名土匪轮流不停的追逐着顾千屿,由于没有实战经验,顾千屿还不知该如何去应对如此猛烈的追击,除了刚刚一剑刺死的土匪,他连土匪的毛都没再碰着。 在土匪们的追击下,顾千屿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躲闪,拼命逃跑,不时还会被土匪们扔过来的石头树枝击中,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好地方了。 到处都是伤口,一跑之下,扯动的浑身疼,但他顾不得这些,只得拼命跑。 邋遢老人在树上,像一只悠闲的小猫,慢悠悠抠着脚,身下发生的一切,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 顾千屿气喘吁吁,早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他跑不动了,只得停下来,手持长剑与土匪对峙,只是土匪们迅速将他围了起来,他看着将他围在中间的土匪们,一瞬间头皮发麻。 但手中剑,却是寒气暴涨。 第30章 悍匪(二) 圆脸汉子看着顾千屿的模样,脸色却是更加阴寒。 很明显,圆脸汉子对顾千屿打扰了他们集会这件事,显得很生气,他在这当土匪多日了,还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嚣张大胆的人,更何况他只有一个人。 他怎么敢?如此嚣张? 顾千屿气喘吁吁,身体都在颤抖,他努力回想着一个月来自己练武的场景,除了那两招之外,便是感觉身子骨硬朗了一些,身上的力气大了一些,除了这些,便再无其他感觉了。 他想从自己平日里练武的场景中提取出一些能够用得上的信息来,想着今天能不死的话,回去之后一定要痛骂邋遢老人一番。 他抬起剑,指向前面不远处一名土匪的鼻尖。 土匪们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神色更加嚣张,被他指着鼻尖的土匪嘴角挂笑,怪叫一声,提着大刀便冲着顾千屿的脑门砍来。 顾千屿抬剑来挡,“叮当”一声脆响,青霜古剑果然不愧为兵器榜上有名的宝剑,只见土匪手中大刀已经断成两截,持刀土匪错愕,心中更是愤怒。 手中拿着只剩下一半的大刀片子,再次冲着顾千屿砍去,顾千屿再没有给那土匪机会,一个侧身躲过土匪的凌厉一刀,斜刺里将青霜古剑递了出去,直刺土匪咽喉。 那名土匪甚至连剑是怎么刺出去的都没看清,便被一剑穿喉,直到死,土匪还张大着嘴巴瞪圆了眼,有些不敢置信,眼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竟然只一合,便能将自己杀死。 他充满不甘的眸子渐渐失去光彩,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更多的土匪围了过来,看着被刺死的同伴,圆脸汉子暴怒:“给我上,今天谁砍死他,我赏他百两白银,女人一个!快啊,给我上!” 土匪们慢慢靠近,顾千屿大口大口的喘息,看着身前不足十步远的土匪们一点一点缩小的包围圈,顾千屿怒火升腾,再怎么样,他也只是一个刚刚及冠的少年郎,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又怎么会轻易服输呢?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吐了出来,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想着平日里刻苦的练习剑术,又想起邋遢老人那张阴谋得逞后嚣张的脸庞,顾千屿怒火中烧。 这些土匪,只是一些比较强壮一点的普通人罢了,他们身上并未存在真气之类的东西。 如果这些人自己都打不过的话,那这一个月的武,也就白练了。回去之后,也就更没脸让邋遢老人教自己练剑了,即便邋遢老人相当可恶,但顾千屿却不得不屈身之下。 顾千屿屏息,生死危机之下,竟然出奇的冷静。 他握紧了手中剑,想起来邋遢老人跟他说过的话:“剑是练剑之人的生命,你要把它当成家人去对待,手中要紧紧握着自己的剑,即便是遇到再大的冲击,也不能将剑丢掉,剑是有灵魂的,你要扔它的次数多了,它便不认你这个主人了!” 剑即生命! 顾千屿看着靠近的土匪们,迅疾上前,紧接着递出一剑,又一名土匪倒在了他的剑下。 只是与此同时,四五把刀刃劈砍而来,直冲顾千屿的身体,顾千屿眼看就要躲闪不过去,突然暴起,怒喝一声,又是一剑挥出,又倒一个。 然后平静收剑,一个侧身,再次躲过致命一击,平静下来的顾千屿,看着那些刀不断向着自己靠近,只是速度极其缓慢,好像只要一个侧身,自己便能躲过去。 他辗转腾挪,连躲数刀,同时连出数剑。 夜晚没有月光,黑漆漆的,只有少数土匪们手中握着的火把能够给本就不大的密林空地提供一些可怜又微弱的火光。 夜幕下,剑光印目,剑浪滚滚,如惊鸿游龙,连绵不绝。 只一个照面,又有三个人倒在了顾千屿的剑下,无一例外,都是喉咙中剑。 每日成千上万次的前刺回掠练习,令顾千屿极好的掌握了出剑的分寸距离和方向,有时候,他能连出数千剑而剑尖所指,都在同一点,这便是此刻他心中所有的依仗。 不远处的树梢上,吃饱喝足的邋遢老人深深的伸了个懒腰,折了根坚韧一些又细一些的树枝剔牙,慢悠悠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就他这惫懒模样,这要是让顾千屿看见了,准能把脸气歪。 只是邋遢老人看见顾千屿刺人的场景,眼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欣慰光芒。 顾千屿连杀六人,此刻已然到了极限,连续的奔跑,再加上高度紧张,自己又是第一次实战第一次杀人,那感觉,绝对不好受。 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里面,顾千屿不想恋战,趁着土匪们错愕的空档里,又是一剑挥出,这次没有人倒下,只是将那名目瞪口呆的土匪砍到一边,硬生生用自己手中的剑将土匪的包围圈打破。 最后手提长剑,迅猛如虎一般,冲着外面跑去。 许久之后,土匪们还都处在呆滞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圆脸汉子,他怒不可挡,冲着离他最近的土匪屁股上就是狠狠一脚,暴怒之下的他喊出来的话都有些颤抖了。 “给我追,把他给我碎尸万段!” 圆脸汉子表情狰狞,一手提刀,一手提那呆住的土匪衣领子,就要冲前面追去。 土匪们听到老大的呼喊,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怪叫着冲向前方。 只是顾千屿逃跑速度极快,此刻早已经下了山坡,冲着土匪们的营寨跑去。 顾千屿速度飞快,甚至比刚刚逃跑时还要快,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可杀过人的顾千屿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比任何时刻都要更加惜命,所以不由得脚步也变得快了起来。 没多久,顾千屿便跑到了土匪们的营帐外,这里是土匪们临时搭建的帐篷,除了那堆火堆和几个简陋的帐篷外,便空无一物,想必土匪们刚刚抓到几个人,还未来得及赶回去。 旁边只剩下几个老弱病残在守着营帐,不用说,那几个老弱病残绝不是现在顾千屿的对手,只一个照面,便纷纷倒在了地上。 看着被绑在木桩上的几个人,有男人有女人,甚至还有个孩子,顾千屿怒不可遏,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简直是畜生! 他挥剑,将绑在众人身上的绳子砍断,叫他们赶紧往后逃,自己则一人一剑,挡在那帮穷凶极恶的土匪面前。 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如此勇敢,面对着十几名土匪,他凛然不惧,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正义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只是个纨绔而已! 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因为土匪们眼看着就跑到了顾千屿的面前。 顾千屿一人一剑,就像守国门的大将军一般,为了身后那些手无寸铁的人能活着,为了自己能活着,他必须要拼命。 这是邋遢老人带给他的无奈,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出来,越想越气,回去了必须找他算账! 土匪们嗷嗷叫着冲过来,已经损失不少人的土匪们,看着自己辛苦抓来的人就那么被眼前这个可恶的年轻人放跑了,更加气愤,嗷嗷叫着冲了过来。 开玩笑,那些人在他们眼里,可都是钱财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自古便有了。 顾千屿拎着手中长剑“青霜”,看着冲过来的土匪们,脚下一横,长剑横于胸前,他脸上渐渐冰冷下来,面无表情的顾千屿,此刻犹如杀神下凡,不可阻挡。 “怎么?还想学大侠逞英雄?看你小小年纪也不容易,这样吧,叫你家人准备黄金一千两,送到这里来,我们就放了你如何?” “你们今天,都得死!” “呦,小娃娃口气还不小,看见我们这位了吗?”说着圆脸汉子指了指身后一个大高个,才继续说道:“我们这位,可是真真正正的断背山来了,你要不想这辈子声名不保,就乖一点,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岂不是正和我们这位的意思?哈哈哈” “老大,交给我!”大高个上前一步,秀了秀身上的肌肉,操着破锣公鸭嗓子说道。 顾千屿一阵恶心,举剑相迎。 “一起上!”圆脸汉子一声爆喝! 他身后的小弟们便哇哇叫着冲了上来。 顾千屿凌然独立,白色衣衫随风而动,火光映照下,手中“青霜”古剑发出刺眼的光芒。 眼看着土匪们冲了上来,顾千屿脚下微动,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冰冷光芒,手中宝剑一转,便是一剑刺了出去,刺进了一名土匪的心脏。 与此同时,数名土匪已经到他近前,一下对上这么多土匪,他的确是有些吃力,但是顾千屿此刻别无选择。 他一剑一剑刺出,从一开始的一剑便有一具尸体到后来几剑都杀不死一个人,他没有力气了,腿上胳膊上都像灌了铅,此刻的他,全靠意念在支撑。 连杀数人的经历,使得顾千屿心中一阵恶心,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土匪身体,有的是喉咙中剑,有的是心脏中剑,无一例外,这些尸体身上都有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大窟窿,此刻还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顾千屿胃里翻江倒海,好像有东西要破口而出,他用力的咽下去,强忍着。 又是一剑刺出,土匪们早已经所剩无几,而顾千屿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上多处不小心被砍到的伤口此刻正侵蚀着顾千屿最后的意志。 他的身子不停的颤抖着,颤抖着,机械的挥动着手中的宝剑,能够支撑他到现在还未倒下的原因,唯有生的信念。 土匪们不敢再上前了,一个个拿着刀比划着,却始终保持着与顾千屿的安全距离。 “啊!救命啊!” 顾千屿的身后,传出小孩子的啼哭呼喊声,顾千屿回过头来,正看到那天杀的圆脸汉子正一只手提着小女孩的衣领,另一只手狠狠捏住了小女孩的脖子。 “哈哈哈,你不是想救人吗?那我就先杀了她,让你看着你想救的人死在你面前是个什么滋味!想当大侠,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圆脸汉子脸色极其难看,暴怒之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顾千屿心中一惊,刚刚光顾着杀人,完全没有理会圆脸汉子,怪不得一直没见圆脸汉子上来跟自己打,原来是偷偷绕到了他身后。 “卑鄙,无耻!”顾千屿咬牙切齿。 “哈哈哈,那我可要谢谢您的夸奖了,我是土匪,土匪你懂吗?不卑鄙无耻怎么能叫土匪呢!” 土匪脸上肌肉抖动,眼睛里散发出凶狠的光芒。 不远处树杈上,邋遢老人望向这边的眼睛里闪烁出不一样的光芒,他悄悄从树上落下来,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 顾千屿却是没有丝毫的慌张,但心中万千思绪闪过,他在考虑最适合的营救方案。 “放下手中剑!”圆脸汉子喊。 顾千屿没有动作,圆脸汉子捏住小女孩的手紧了一分,小女孩哭的更大声了,却哽咽喊道:“大哥哥快跑,不用管我,快跑啊!” 顾千屿心中感动,连小孩都能如此勇敢,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拼命的呢? “放下手中剑!”圆脸汉子的声音再次传来,语调提高了几分。 “啪嗒”一声,顾千屿的青霜剑落到了地上,静静躺在地上的青霜剑仿佛对又一次丢掉它的主人有些怨言,默默的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顾千屿双手举过头顶,说道:“我不动,你小心点,别伤了那孩子!” “死到临头还想着别人,你先想想你自己吧!” 圆脸汉子怒不可遏,从袖中抽出一把散发着淡淡蓝色光芒的匕首,放在手中比划着,冲着小女孩的脖子比划了两下。 “小心点,别伤了孩子!”顾千屿赶忙喊道。 圆脸汉子也不恼,冲着孩子轻轻说道:“孩子,你看你这位大哥哥,你说我将这把匕首扔过去,能插到他哪里呢?” 小女孩停止了哭闹,大喊:“你是坏人,你是坏人,大哥哥快跑啊,快跑!” “闭嘴!真够烦人的!”圆脸汉子有些不耐烦,怒喝道。 顾千屿赶忙附和:“别激动,别激动!” 圆脸汉子突然将匕首扔了出去,毫无征兆,避无可避,直直插进了顾千屿的右侧肩膀处。 顾千屿一阵疼,下意识捂住了受伤的肩膀。 “啊!”顾千屿正自吃痛,却猛然间听见圆脸汉子的惨叫,小女孩也被他扔到了地上,顾千屿眼看此刻正是时候,顾不得身上传来的剧痛,脚下一勾,青霜剑拔地而起,飞入顾千屿的手中,顾千屿迅速提剑在手,飞速前进,一剑刺出,震荡天地! 此间裹挟着巨大剑气,这是连顾千屿都想不到的,自己的剑,居然也能有如此充盈的剑气! 剑气转瞬间便到圆脸汉子眼前,圆脸汉子只觉得眼前一亮,下意识提刀抵挡,只是他的刀又怎能与玲珑兵器榜排行第三的青霜剑相比。 青霜古剑瞬间洞穿了圆脸汉子的大刀,在圆脸汉子错愕中,剑尖刺入了他的头颅。 直到死,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顾千屿重重喘息,累了一夜,又是第一次杀人,他的身体早已经到了透支的程度,此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想要再支撑一下,却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第31章 受伤 邋遢老人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没有上前,而是又拿起来旁边的一坛酒,打开木塞子,又往嘴里倒了一口酒,之后喃喃说道:“不错,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啊。” 随后,他的目光看向远方,八百里玄月山此刻天空越发黑暗了,一眼望去,除了远处大山隐隐约约浮现在眼前的轮廓外,什么都看不见,那充满未知的八百里玄月山。 老人眼神浑浊,像被污染了的湖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被圆脸土匪抓住的小女孩赶紧跑过来,看着躺在地上的顾千屿,刚刚还倔强坚强不肯落泪的小孩子此刻却是泪流满面。 他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顾千屿,小小年纪不懂的东西有很多,比如生死,比如离别,但她知道,眼前这个长相帅气的大哥哥,救了她和妈妈的命,这就是一件最简单与普通的道理。 妈妈从小就教育他要懂得感恩,妈妈的话她牢牢记在了心底。 …… 顾千屿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他熟悉的床上,柔软的羊绒被盖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产生一种想要睡觉的冲动。 顾千屿想要爬起来,但从身上传来的剧痛却折磨着他,他刚爬起来一半的身体不得不再次躺在了床上。 昨夜刚刚死里逃生,经历了一夜生死磨砺,顾千屿的心境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原本面对土匪时候的恐惧和紧张早已经在大战中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果决,狠戾与冷静。 在他一剑刺出,刺向第一个人的脖子时,他便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入了这条路,便再也没机会走出来了。 上来扶住顾千屿身体的并不是他房中的三个丫鬟之中的其中一个,而是顾千浔。 顾千屿看见顾千浔浮肿起来的双眼,和双眼中通红的血丝,便明白了许多,她大抵是一夜未睡,在这陪了顾千屿一夜,还哭过。 顾千屿轻轻抬起手,捏了捏顾千浔的脸蛋,然后细心的擦掉了顾千浔眼角呼之欲出的泪珠。 说道:“千浔,不要哭,哥哥这不是好好地吗?” “哥,咱能不能不练剑了啊?” “千浔以前不是一直想让哥练剑的吗?我不练还埋怨我不求上进,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不让我练了?”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练剑会这么危险啊!”顾千浔撅了撅小嘴,呢喃说道。 “哈哈哈。”顾千屿轻轻笑笑,接着说道:“练武哪有不危险的,我这不是没事吗,看你哭的,像只小花猫一样,眼睛也肿了,再这样下去,这潍州城第一美的名号可就要易主了!” 顾千浔脸色瞬间憋得潮红,轻轻捶了一下顾千屿的胳膊,说道“哥,你说什么呢,什么潍州城第一美,我看你常去找的那个绿珠儿姐姐,才是潍州城第一美。”顾千浔擦掉泪水,看着顾千屿开玩笑时候不正经的样子,刚刚的担心缓解了一些。 “好了,哥没事,就是有点疼,过几天就好了,你就不用担心我了。”顾千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被匕首刺中的肩头剧痛无比,仿佛失去了知觉。 此时顾大千走进房内。 顾大千双手附后,远远的看一眼,走到近前,却没有对顾千屿嘘寒问暖,只是淡淡说了句:“醒了?”只是他眼神中的担心,却很轻易的就被顾千屿捕捉到了。 “嗯!”顾千屿微微点头,说道。 “是老祖将你送回来的。” “嗯!” 顾千屿再次点头,这些年里,父子二人谈心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些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属于正常。 顾大千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那匕首刀柄晶莹剔透,不知用什么材质雕刻而成,像是玉,但又不像玉,刀柄上镶嵌两颗大红色质地极好的宝石,顾千屿一眼望去,正是那圆脸土匪刺向自己肩头的那柄匕首。 顾大千顿了顿,这才开口说道:“老祖送你回来之时一并带来的,说给你当一把备用兵器,有时候会起到意想不到的后果,甚至有可能会救你的命。” 顾千屿接过匕首,仔细端详着,这匕首双刃明亮,仿佛能照出人影来,一摸之下,通体冰凉,匕首刀刃处,森森闪着冷忙,一看便知并非凡品,但顾千屿却看不出其来历。 不用说是他,就是顾大千和陈琳,也没看出这匕首的来历。 顾千屿收了匕首,放在枕头下,回头冲着顾大千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顾大千转身欲走,回头说了句:“好好养伤。” 顾千屿微微点头,顾大千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外走。 “爹!”就在顾大千即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顾千屿叫住了他。 顾大千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 “当然。” 顾大千停了下来,转头又走回屋内,找了个凳子坐在了顾千屿的床边。 顾千浔微微一笑,说道:“我先出去。” 待左右人都离开后,父子二人却沉默了起来,一沉默,便是相当长时间。 才由顾千屿打破这段沉默,他先开口,说道:“潍州城现在的兵力,加上玄天剑宗的实力,能挡得住靖王爷的军队吗?” 顾大千有些骇然,显然是没有想到顾千屿会问这个问题,他沉默良久,似是在思考究竟该如何回答顾千屿这个问题。 他吞了口唾沫,喉结微微动了一下,才说道:“不能!” “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毫无胜算!” “靖王爷的实力强大到这个地步?” “ 他有精兵八十万,手下有号称荆楚王朝第一猛将的赵充国,还有八健将,各各都是当世良将,还有一个巫师军团,擅长蛊术,另外,江南道所有的高手几乎都被靖王爷收入了麾下,恰中不乏一些江湖顶尖高手,永乐堂的六恶便在其中,另外,还有无根派的叶清风,惊天门的李湘军等都是上过玲珑榜的高手。” “潍州城的城墙也阻挡不了?” “实际上,城墙对于这些顶尖高手来说,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如果整个江南道的武道高手同时掠阵,潍州城怕是万万抵挡不住的,就连我和陈琳,也抵挡不住。” “那老祖?” “他愿意教你武功,已是幸事。” “靖王爷竟强到这种地步了吗?” “很强,十多年前就很强,现在更强了而已,所以,虽然我是天下第一大宗门的宗主,但想要替你母亲报仇,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除非在靖王爷出门时刺杀他,只是这只老狐狸每次出门,都会带着众多高手,所带军队甚至比天子出行还要多,惜命的很呐!” 顾大千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现在就将靖王爷碎尸万段一般。 “母亲她,可能并不想你去替她报仇,因为报仇就意味着危险重重。” “你母亲心性纯良,不管什么事,到她这里都会变成好事,可她死了,就死在靖王爷的手里,所以,这次我不想再按照她的心愿去做事情。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顾千屿微微点头,接着问道:“城里的防御都做好了?” “几乎做到了极致,不过靖王爷只是在不远处的阳平关屯军,却并没有要进犯潍州城的意思。而且已经一个多月了,阳平关的驻军只是每日里生火做饭,并进行日常的训练,并没有出现其他异常的事情,所以潍州城中的百姓多半有些松懈。” “都认为不会打过来?” “他一定会打过来的,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罢了。” “嗯。” “靖王爷是只老狐狸,不到最后一刻,他的狐狸尾巴是不会露出来的。” “等战争来临,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城,你去鹤鸣山,找那个年轻的道长。” “可是……” “总要留一点血脉,不然报仇都没人替我们报!” 顾千屿默然无语,房间内重新陷入了沉默,屋外有风吹过,吹动的窗户呜呜作响,窗子被风吹开了,“吱吖”一声响,刺破了这屋内的宁静。 顾千屿开口说道:“这窗子每次开的时候,都会发出‘吱吖吱吖’的声音,叫人心烦,回头去问问李子木,从辎重营要些油回来加上,可能就没有声音了。” “别去要了,待会儿叫人拿了煤油进来加上点。” “煤油我试过了,只能坚持一两天,并不好用,还是辎重营的油好用一些,到时候多备点,家里的门窗响动了,都是可以用的。” “好!”顾大千轻轻点头,呢喃道。 “父亲打算如何应对靖王爷的军队?死拼到底吗?” “潍州城是玄天剑宗的根基,这里绝不能丢,除非玄天剑宗战至最后一人!” “可是,玄天剑宗那几千名弟子,年纪都不大,如果他们战死了……” 后面的话顾千屿没有说出来,只是意思了然。 “我会叫他们先撤。” “那父亲你?” “死战到底!” 顾千屿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顾大千,也便不再说些什么,只是轻轻说道:“小心点,我已经失去了母亲。” 言外之意很明显,他不想再失去自己的父亲。 顾大千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长久的沉默,直到李子木风风火火从外面闯进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子木哭着喊着,声音悲怆,仿佛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再也见不到顾千屿了一般。 顾千屿和顾大千相视一笑,对这个一向夸张的李子木,都摇了摇头,作无语状。 “屿儿,爹先出去了。” 顾千屿点了点头,顾大千刚走出屋子,哭丧着脸如同奔丧一般的李子木便走了进来,一进门口,那张大嘴便咧了开来,“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边哭还边喊着:“屿哥儿啊,屿哥儿你是怎么了!” “住嘴!”顾千屿看着眼前这滑稽的一幕,忍不住呵斥道。 李子木瞬间止住了哭声,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躺在床上的顾千屿,眼里充满了疑惑,许久才反应过来,惊喜道:“屿哥儿,屿哥儿原来你没死啊,我以为你死了呢!” “谁跟你说我死了,你都没死我能死吗?” “说的也是。嘿嘿嘿!” 看到顾千屿没事,李子木转悲为喜,嘿嘿笑着,像个大傻子一般。 紧接着走进来的是赵立新,他面无表情,但眼神中还是藏着担忧的,只是被他掩饰的极好,但那刻意的掩饰还是落入了顾千屿的眼中。 他轻轻招呼赵立新:“坐啊!” 赵立新轻轻“嗯”了一声,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身前两人。 李子木率先开口:“屿哥儿,听说你去城东杀土匪了?” 顾千屿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但没有说话。 “可以啊屿哥儿,那伙土匪可是凶残的很,都被你杀了?” “我不杀他们,死的就是我啊!” “下次带上我,让我去杀他们!” “一定!” 话未说完,又一人走了进来,正是昨天顾千屿救的那个小姑娘,小姑娘洗了澡,换了干净衣物,重新梳了头扎了辫子,不像那夜那般黑乎乎的。 顾千屿是第一次看见她的容貌,小女孩眼睛大大的,忽闪忽闪像是一颗明亮的星星,脸上白白嫩嫩,像个瓷娃娃。 小姑娘泪眼婆娑,不停的叫着:“大哥哥,大哥哥。” 顾千屿冲小姑娘轻轻笑了笑,并未说话,小姑娘天人无邪,问道:“大哥哥还疼不疼?” “不疼了!”顾千屿又笑了笑。 跟在小姑娘身后进来的女人身段婀娜,鹅蛋脸白皙精致,一眼望去,也是数得上的美人。 只是年纪稍大了些。 顾千屿看向她时,她向着顾千屿投来了歉意的目光,微微笑笑,说道:“公子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俩无以为报……” “没关系的。”话未说完,便被顾千屿打断。 女子刚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便识趣闭了嘴。 这时,又有一人从屋外赶来,这次来的是绿珠儿收的那名名叫小雅哑女,不知取这个名字是否有谐音的意思,哑女手里提着食盒,走到顾千屿身前,将一封信交给了顾千屿。 顾千屿打开信,上面有一段话: “听闻公子受伤,小女子没什么东西相送,只熬了点鸡汤,做了些点心,权当给公子补补身子。” 字迹很清秀,应该是绿珠儿写的,哑女盛了鸡汤,喂顾千屿喝了几口,又将盒中点心拿出,递到顾千屿手中,顾千屿接过,哑女心中一喜,微微点头,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顾千屿轻轻咬一口点心,招呼小女孩过来,从食盒中拿出另一块递给她。 她转头望向母亲,有些不知所措,女子赶紧上前施礼道:“公子这可使不得!” “吃吧!” 女子这才点点头,小女孩接过糕点,欢喜吃去了。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这才散去。 顾千屿又变成了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景色,顾千屿怔怔出神。 他想起了父亲说的话:“毫无胜算。” 这仗,可怎么打啊? 第32章 宗师之剑 伤好后,顾千屿照例每日去后山练武,只是邋遢老人对他练武的强度,似乎变得更加苛刻了,好像是对他连打几个土匪都受伤极其不满。 每日除了固定不变的前刺,回掠之外,还要不时出城去杀几股匪寇,只是顾千屿第一次经历杀人之后,再遇匪寇便显得得心应手起来。 这潍州城外的匪寇大多都是些普通人,没有强大的武者,即便再厉害,也只不过是力气大点,刀法娴熟点,却没有丝毫真气在身,所以大多数时候,顾千屿都能够比较轻松的完成邋遢老人交给他的杀人任务。 靠着杀人来温养剑意本就是个相当血腥的法子,但也是最有效的法子,在邋遢老人看来,这种方法虽然不妥当,但见效最快,只要杀的是该杀之人,那杀几个人实际上也无妨。 顾千屿产生了杀人的感觉,慢慢的也便习惯了,但他所杀都是该杀之人,这是人和牲畜最大的区别所在,牲畜尝到了杀人的甜头后,会不断的想要杀人,但人不一样,人若有理智,便只杀该杀之人。 这些天来,顾千屿总共受伤二十余次,身中三十六刀,其中三十刀皆是轻伤,只有六刀算得上是重伤,但也不致命,大多都是砍在了肩膀后背等处,但这位公子哥儿数次倒在血泊中,手中剑,却是再也没有离过手。 还未等伤势恢复好,顾千屿就要再次出城去,面对下一批悍匪,天下大乱,城外的匪徒也变得多了起来,其中有没有顾大千故意安排的悍匪就不得而知了。 但靠着与悍匪搏命所练来的剑法,虽然凶险,但却是最有效的保命手段。 只是,可苦了二十年锦衣玉食的顾大公子。 只是,玄天剑宗人从未见过顾大公子如此拼命过。 其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顾大公子却是清楚得很。 剑的意义,在于守护想要守护之人,也在于杀尽该杀之人。 但最令顾千屿痛苦的,还是每两日一次的与邋遢老人对剑,说是对剑,实际上只有顾千屿用剑,老人只用手,有时候甚至连手都不用,只用两根手指应对。 但顾千屿的剑,却从来没有刺进过邋遢老人身体之内三尺距离过。 每次顾千屿都要被邋遢老人强大的内力震飞,或者被邋遢老人用两根手指夹住剑刃,然后弹飞,然后再提剑,然后再弹飞。 顾千屿每日月亮升起才回院子,每天都带着一身伤痕,起初玄天剑宗的人还会热切的问候他,关切他,后来便习惯了这种状态,渐渐的也便没有人再多问了。 因为他们知道,这位纨绔了二十年的公子哥,现在是在练剑了,虽然不知道练的怎么样,但每天看见顾千屿狼狈的模样,想必也是极痛快的。 因为二十年的纨绔生涯,给人的刻板印象很难改观,大多数人是瞧不上他的,因为他不学无术,拥有着全天下都数得上号的得天独厚的条件,每天却做着荒度光阴不求上进的事,这总会引起很多人的不爽。 这日清晨。 山雾弥漫。 持剑佩刀的顾千屿正从院中往后山赶,走到玄月阁前时,想着许久未见的师父陈琳,脚下拐个弯,踏上了玄月阁。 往日里都在这玄月阁顶的陈琳今日却不知去了何处,当顾千屿迈着急促的步伐哒哒哒爬上玄月阁顶楼的时候,却没有发现那个总披发赤足席地而坐如鬼一般的老人,顶楼空空如也,甚至连一向书籍散落满地狼藉的场景都没有出现,顶楼之上,诡异的一尘不染,明显是被人收拾过了。 顾千屿苦寻无果,只得站在窗边远眺,心想可别枯槁老人一时想不开跳楼自尽了才好。 枯槁老人姓陈,顾千屿不知其来自何处,就连那个“琳”字的单名都是偶然听顾大千提过,不知身份的枯槁老人在顾大千的要求下成了顾千屿的师父,往常的顾千屿是从来不叫老人师父的,也便是在最近,顾千屿的心态发生了巨大变化后,才开始称呼陈琳为师父。他也的确当得起“师父”二字。 虽说顾千屿纨绔了这么多年,也没跟陈琳习得什么武艺,刚要学习一些什么,却又遇到了武功更厉害的邋遢老人,但顾千屿一身琴棋书画的功夫却皆来自这位老人的悉心传授。可别连自己的“师父”都没听几次,就远去了啊!顾千屿心里想着。 顾千屿极目远眺,他视力极好,但在云雾环绕中,还是看不真切,但那玄月峰顶最高的那棵参天巨树上,隐约有一人,此人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轻捋胡须,即便微驼的背似乎再也直不起来,但依然掩饰不掉身上那股仙风道骨的气质。 顾千屿一跺脚,急忙搬过来一条木凳,踩在上面,从窗户边伸出头,想着这样离得近,能够看的更清楚些。虽然有种自我安慰的嫌疑,但隐隐约约的,顾千屿竟然看清楚了那人就是自己的师父,枯槁老人陈琳! 顾千屿心想,这一手站在山巅树尖的功夫怎么从来没见师父演示过,这也忒说不过去,有这么厉害的功夫,也不说早点练给我看看,更何况这大早上的,站得这么高干嘛?难不成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 可这大雾弥漫的,一个不小心再摔下来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总归顾千屿也只在脑子里想了那么一瞬间,就被山巅之人重新吸引了过去。 顷刻间,山巅老林波澜起伏,冬日无叶,树枝飘荡不止,一些承受不住压力已经折断,林海剧烈起伏,那架势,简直是要天翻地覆。这边风平浪静,那边却似有狂风暴雨,此时天朦朦亮,一轮朝阳拔地而起,惨淡的白光勉强将这个世界照亮,可再过不了多久,星辰月光就要给这太阳让路了,届时整个世界都会变得明亮起来。 距离枯槁老人所在树梢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兀自立着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身白衣,手握长剑,横剑于胸,只是剑未出鞘,仔细看看,那白衣人腰间,还别了另一柄剑,这人,用的竟是双剑!此人仙气飘飘,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树梢上落下了一只白色的巨鸟。 林海继续翻腾,但即便如此,站着枯槁老人和白衣人的巨大树木,却是依旧岿然不动,宛如泰山般。 顾千屿嘴巴张的巨大,举目望去,这一看,竟把顾千屿唬的不轻,那树梢上与自己师父对峙的白衣人,分明是个女人!距离太远,那女人看不清容貌,但胸间起伏以及别在头上的发饰,都在说明,那的确是个女人。 从前的顾千屿,一个横扫千军都能够把古剑“青霜”扔到房顶的少年纨绔,一向不喜习武又一向不看别人练武,即便是最近练剑已经是有所成就,但也仅限于跟普通人相比,这种飞来飞去的场景,顾千屿却是见的少了些。顿时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的巨大,眼瞅着哈喇子都要掉出来。 只见枯槁老人单足落在树梢上,一点一弹,一道灰色的身影便轻灵潇洒的掠向两丈外的树梢。中间还在一棵树梢上蜻蜓点水,飘逸前行,双袖一卷,两道劲风自袖间生出,直直冲那白衣人而去。 平日里只见师父陈琳与陈放点到为止的对决,还真没见过这种级别的高手真刀真枪的拼命,更何况对面还是个女人,这让不知江湖中那段秘辛的顾千屿瞧着新鲜。 白衣女子动作极轻,轻轻一挥袖,手中剑清亮如雪,挥剑朝着枯槁老人的两道劲风刺去,两道劲风带着残枝枯叶,被当场斩碎,飘飘洒洒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大雪。白衣女子依旧剑未出鞘。 顾千屿目瞪口呆,这一招一式极有卖相,颠覆了顾大公子对武学的认知,在顾大公子看来,此刻那个几乎从来不踏出玄月阁半步的枯槁瘦小老头,此刻身影也是极为高大的。 “她的剑一旦出鞘,不知又会增加多少亡灵,这段十八年前的恩怨,到此,也该结束了。” 顾千屿看的入迷,一时竟然没有察觉到顾大千的到来,他一转头,顾大千站在身边,双手覆后,眼睛微微眯起,默默望着山巅似在决战的两人。 顾千屿白眼一翻,也不答话,眼眸中充满了期待,同样望向山巅。 山巅之上,一击未果,枯槁老头双袖无风飘荡,渐渐鼓了起来,又是两条劲风自袖中激射而出,这次势头更甚,裹挟着枯木断枝,甚至还有大块的黑石。两条劲风不断在空中旋转,旋转似龙卷,劲风行的极慢,但声势却是愈发大了起来。 “一式,卷龙蛇!” 又有一道像是钝锯磨树一般的声音传过来,顾千屿和顾大千同时回头,待看清来人面庞之时,顾大千赶忙抱拳行礼,叫一声:“老祖。” 那老人也不拘礼,摆摆手,示意顾大千不必多礼,接着他往前走两步,在窗前站定,冲着顾千屿喃喃说道:“这等对决,对你的修行有很大的帮助,你可要看好了。” 顾千屿点点头,转头继续看向远处山巅。 不知怎的,顾千屿突然就对山巅对战之势看的极为清晰,清晰到所有细节都在他眼中放大,他也终于看清了那个白衣女子,一眼望去,那白衣女子竟是如此年轻,只见她脸如水般温婉柔美,但身上又散发出如狐魅般的灵性与智慧,那女子有着与尘世无关的真纯,与容颜无关的美丽,与贫富无关的优雅,与外在无关的灵动。那女子生的极美。“可惜太冷了点。”顾千屿心中喃喃,眼睛却是一刻也不舍得离开这山巅之战。 顾千屿清楚的看到,枯槁老人看向白衣女子的目光,仿佛有几分苍凉。那样的眼神,几乎令顾千屿的心为之一动。,甚至令那心早已冰冷如剑的白衣女子为之一震。 劲风行进速度虽慢,但不足两丈距离,也是眨眼即到。 白衣女子突然笑起来,那笑声极其尖锐,即使隔得极远,依旧几乎刺破顾千屿耳膜。 “陈琳,十八年了,你龟缩在这玄月阁,十八年,今日终于敢走出来与我一战了,今日已不再是十八年前,我定要你死在我的剑下!”白衣女子放声大笑,声音传的极远,霸道绝伦,划破长空。夹带呼啸风声,传入顾千屿耳中,顾千屿耳膜嗡嗡作响。 白衣女子将那柄发出清亮光芒的剑往空中一抛,手指做兰花状,随后双手外翻,被抛在空中的剑刚好落回到她手中,她将带着剑鞘的剑尖指向前方,大喝一声:“破!”两道横空出世的劲风再次破裂,随后白衣女子手中剑疾射而出,朝着枯槁老人飞去。 眼看着就要插进枯槁老人的面颊,顾千屿站在玄月阁顶楼,心底狠狠为师父捏了一把汗,生怕那位平日里弱不惊风的糟老头子就此殒命。 只见枯槁老人不慌不忙,右手袖口一卷,老人身后一棵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他足尖轻轻一点,远离树梢,巨树裹挟着无数泥土碎屑向前冲去。 “二式,撼天!”顾大千轻轻说道。 枯槁老人单脚落于树干之上,脚尖轻轻一蹬,树干去势更甚,与疾射而来的长剑对撞,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树干竟被硬生生劈成两半,而那柄长剑,也在空中转了几圈后被白衣女子重新收回手中。 枯槁老人毫不迟疑,双袖鼓荡,双手合十,一掌击出,这一掌的气势跟前面两招相差甚远,但那股摄人的气魄,却是远胜前面两招。 “三式,大孤掌!” 山巅树梢,两人相隔两丈,那女子只是默默的看着他,顾千屿看见那女子嘴角处竟然挂着一抹微笑,她的笑容没有一丝愤怒,没有一丝悲哀,仿佛一朵开在冷雨中的玫瑰,寂寞,孤独,美丽,又布满了荆棘。 这一次,剑出鞘!那柄剑通体散发着青色的光芒,剑尖直指前方,随即脱手而出,一声龙吟仿佛自天边传来,这龙吟之声,顾千屿只在那次老道士单指弹剑的时候听到过,而这次的剑吟,要更加清脆,也更加势大。 长剑直冲那记掌势而去,空中对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但这次,却是那一掌占了上风。掌势拍掉了长剑,气势稍减,依旧是疾驰而来。 白衣女子不慌不忙,伸手招架,白色的衣衫随风飘动,像九天之外的仙子下了凡尘。长衫将那掌势包裹其中,白衣女子一转身,卸掉全部掌势,但长衫之上却依旧被那惊天动地的一掌刺出密密麻麻的窟窿。 未等白衣女子缓过神来,枯槁老人就迅速行动,只见他单脚抬起,一手往脚踝处一摸,竟然自脚踝处抽出一柄长剑,剑锋森森闪着冷芒,但那剑极软,倒像一张纸片。 此时夕阳早已不见,月亮从山后密林中摇摇晃晃爬出来,月光冷冷的洒下,照在那柄软剑之上,似乎与枯槁老人那柄剑融为了一体。 白衣女子依旧微笑,那样的笑容,让枯槁老人看呆了。没想到这样一个女子,十八年了,她的笑自己依旧抵抗不了。 在他愣住的一刹那,白衣女子腰间之剑已被拔出,刀鞘落入女子身后的林海中,那柄红色的剑,比刚才那柄剑短了半尺,但剑中所蕴含的气势,却是远远大于那柄清剑。绯红的剑光从女子袖中流出,还不及枯槁老人提剑反击,那一抹绯红色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枯槁老人足尖点地,身体急退。 那一剑毫不留情,即便对面站着的是他。也许是这一十八年间杀戮了太多的缘故,他对于她,也变成了普通人。 枯槁老人摇摇头,似乎想要摒弃这样的想法,大战之中,一个走神,就可能致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收拾起心情,挥动长剑,自下而上斩出,一道冷冽的蓝色光芒,从他的剑中迸出,密林被划成两半,剑光势如破竹, “四式,破月!” 白衣女子挥出一剑,与枯槁老人第一剑对撞,发出“叮”的一声响。 枯槁老人手中剑不停,又一剑斩出,这一剑与先前一剑几乎相同,但其中所蕴含的剑势却是大有不同,当然这对于门外汉顾千屿来说,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五式,破甲!连出两剑。” “这便是,宗师之剑吗?”顾千屿看的呆了,喃喃说道。 白衣女子那边,青色的剑光终于也是冲天而起,剑在空中虚虚实实挽了三个剑花,如蛇吐信一般,竟然忽略枯槁老人的第二剑,直刺向枯槁老人的眉心。 这一招,几乎达到了白衣女子的武学巅峰,一瞬间漫天剑光,笼罩天地。而那枯槁老人斩出的第二剑,却是在她胸口处轻轻一闪,又迅速消失。那一剑,剑势被枯槁老人强势收了回来。 而当白衣女子想要收回刺出的那一剑时,却早已经来之不及,她的闪躲只令剑改变了方向,却改变不了刺中枯槁老人的事实,剑尖没入枯槁老人的胸膛,他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觉胸口一痛,低头,一行殷红的血流了下来。 白衣女子满脸震惊,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一剑会收回,又为什么,他不出那第六式断山? 玄月阁顶楼,顾千屿顾大千邋遢老人三人,同样大惊。 第33章 一些旧情 月光洒下来,照在白衣女子脸庞之上,妖艳美丽,枯槁老人立于山巅树梢,闭着眼,嘴角挂着笑。 大战迅速落幕,结局同样出人意料。 枯槁老人被刺了一剑在胸口,这一剑离得太远,无法确定伤势如何,但那夹杂了白衣女子毕生功力的一剑,绝不可能不痛不痒。 情况不明,陈琳又受伤,看样子伤得不轻,顾大千再不迟疑,一脚踏出,右脚在窗台上轻轻一点,手臂张开,就如一只雄鹰般朝后山玄月峰一掠而去。 顾大千速度极快,百丈距离眨眼即到,老人依旧立于山巅树梢,没有倒下,白衣女子却是一惊,收起两柄长剑,望了一眼面前的枯槁老人,不知是看错了还是怎的,顾千屿分明看到了那美丽女子的脸颊之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而望向老人的眼神,也隐隐透露着些许不舍。 但白衣女子毫不迟疑,轻轻一抬脚,早已收了双剑,一跃三丈,落到另一棵高大树梢上,又是一跃,朝山后轻飘飘而去。 顾大千雄浑的声音传来:“妖女莫走!” “哈哈哈,我还会回来的,顾大千,陈琳,你们给我等着!”这声音是从极远处传来的,传到顾千屿耳朵里,仿佛来自天边,但顾千屿总有种感觉,这声音好像就是从自己耳边传来,就在这楼里,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顾大千没有去追那白衣女子,只是轻轻扶起受伤的老人,几个跳跃,重新回到了玄月阁顶楼。 虽然离得远,但顾大千速度极快,来回也没用多长时间,但期间顾千屿却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这白衣女子是谁?师父与那白衣女子究竟是何关系?为何本来占据上风的师父,在女子递出那一剑时,没有丝毫的躲避?而且,嘴角还挂着笑? 顾大千将老人背回玄月阁中,老人伤的虽重,但好歹未伤及要命处,加上自身功力深厚,性命无碍,但这夹杂了白衣女子全部内力的一剑,竟是直直洞穿了老人的胸膛,老人手捂胸口,在自己的隐白,神门二穴上分别一点,老人沧桑的脸庞已被伤痛之感所覆盖,本来就枯槁的脸庞此刻更是如鬼一般吓人,苍白的嘴唇抿作一道不那么完美的弧线,这一战,竟然损耗了大半老人的心神。 老人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刀剑无眼,生死自负,我认输!” 面对着那个妖魔一般却无比美丽的女人,老人仿佛没有太多的方法去将她斩于剑下,即使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境界只剩下了年轻时候的八成,但其实武功依旧是在她之上的。那个名字叫白芷的女子,在二十八年前,已经证明了老人的剑,在面对她的时候,是断然刺不下去的,二十八年后的今天,依旧如此,从未改变。 可那女子,她已经成了江湖最大邪派永乐堂堂主的妻子,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投靠了靖王爷。二十八年前的老人,在今日,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邋遢老人走上前,查看了一下陈琳的伤势,感觉并无大碍,没再说什么,却反而冲着顾千屿说道:“是不是很奇怪,有很多疑问?” 顾千屿沉默点头。 “这是二人的一段孽缘。” 顾千屿眼看师父的伤没有伤及性命,顾大千正在为他疗伤,索性对这桩一十八年前的秘辛提起了兴趣,瞪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珠子望向邋遢老人顾霜寒。 “其实这在江湖中并不算什么秘密,你师父陈琳与那女子有过一段懵懂的缘分,可惜她出身于当时被江湖中正派人士所不齿的邪教玄阴教,当然了,在老头子我看来,邪教不邪教的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只是江湖中大多数人还是对此事有着相当大意见的,他们不愿意看到一个正道的武学天才,一代剑仙毁在邪教妖女手中,于是便联手对玄阴教展开了围攻,后来玄阴教覆灭,当时陈琳正在华山论剑,未来得及前往玄阴教救这女子,女子一气之下,嫁给了永乐堂的大恶人,从此啊,就再也没有跟陈琳来往过。” “江湖中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纯属多管闲事啊!” “嗯,或许吧,只是谁又能接受得了,自己家族被灭,是因为自己的男人呢?” “怪不得师父对那女子下不了杀手。”顾千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并没有对这件事深究,正道魔道之分,本来便模棱两可,打着正道的旗帜行苟且之事的门派大有人在,而有些魔道门派倒是好事做了不少。 “其实在老头子我看来,哪有正道魔道之分,无非只是江湖中人一向不齿于魔道中人一些奇特的修行法门,强行将他们划分为魔道邪教罢了。” “什么修行法门?” 邋遢老人顾霜寒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些什么事情,许久才幽幽说道:“所谓正魔之分,除了初始时所练招数其实并无任何不同,只是魔道之人一般都比较喜欢偷袭,不太爱干光明磊落之事,所以总被称之为下三滥的手段,这倒是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在修炼真气后,正魔两家的区别就显现出来了,因为对于正道门派来说,无论是练剑,练枪,练刀,还是致力于淬炼体魄的纯粹武夫,都是以人感知天地之息,然后和谐共存,向天地借力而用作为修炼真气的根本的。” “那魔道呢?”顾千屿听的有些入神,脱口而出道。 “魔道则不同,他是强行吸纳天地元气进入体内。” “这有什么不同呢?只是更直接一点罢了?” “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便是借和抢的区别,一种是循序渐进,缓缓为之,一种可以说是竭泽而渔,如果将天地中的气看成是一块巨大的烧鸡,天下武夫那么多,本来大家都排着队一点一点分,谁料此时突然来了一帮人,也不排队,上来就是抢,这对那些排队等着的人来说,确实不太公平。” “而且,人的躯体哪怕再强,始终也是血肉之躯,强行吸纳天地元气入体内,人身是很容易承受不住的,承受不住的话,便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所以啊,他们人数虽多,但真正能够修炼成的,寥寥无几,大部门人都死在了修炼的道路上,不过他们自有一套功法帮助他们改造躯体,只是这个过程及其漫长且残酷,除了他们,没有人愿意尝试的。” 顾千屿若有所思,两人说话之余,顾大千已经为陈琳疗好了伤,陈琳悠悠睁开双眼,看到眼前三人,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并无大碍,随后便轻轻躺了下来。 挥挥手,示意想自己待会儿。 三人走出玄月阁,沉默良久,邋遢老人顾霜寒才缓缓对顾千屿说道:“走,后山练剑!” 顾千屿背了青霜古剑,紧紧跟在顾霜寒身后。 话分两头,白衣女子返回永乐堂,一身疲惫,脸色苍白,眼中含泪,她自顾自躺倒在那张披着黄色虎皮的大椅子上,手指还在不停的颤抖,那两柄剑被她扔在了脚下,黑夜里,闪着轻微的光芒。 今夜风大,将大厅前门吹开了,呼呼的北风灌进来,拍打着白衣女子的身体,惨白的月光照在白衣女子白皙的肌肤上,更显冷艳动人,但她颤抖着的双手却仿佛在诉说着今日的境遇。女子朝门外望去,风很冷,她轻轻打了个寒战,但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上门了。门外一片凄凉,只有院子里的亭子上还残留着一些雪块,温温薄薄的分成了无数白片,就像给深红色的亭子打上了无数个补丁,甚是难看。 从身后偏房行出一人,只见此人身长一丈,样貌魁梧,琵琶骨处被锁了两条铁链,铁链用长钩钉在身上,一动身子,哗啦啦作响,甚是骇人,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能令小儿止啼。 但他却表现出与他长相极为不符的温柔,他轻轻走到大厅门口,“缓缓将门关上,关门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吱呀“的声响,有些刺耳。他缓步向前,来到椅子旁,慢慢将两根粗糙的手指按在女子的额头上,轻轻揉着,那双沾满了鲜血的大手,在进行着从未有过的温柔。本来浑浊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无比,那是一种自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爱怜,是一种看得见的情愫。 她转过头,侧躺在椅子上,静静享受着他的按摩,没有说一句话,脸上却隐隐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他很轻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是她先开的口,破天荒的语气温柔:“老五,玄月山上,我刺了他一剑,不知生死。” 眼前这汉子名叫雪花五,家中排行老五,却是玲珑榜恶人排行第一的狠角色,建立永乐堂之前,江湖六大恶人各自有自己的门派,但都不大,形不成规模,常常被那些名门正派追着打。 后来雪花五创立永乐堂,先后打败了玲珑榜上有名的六大恶人,继而收为己用,集齐了江湖中六大恶人的永乐堂势力才壮大了起来。 永乐堂自建立以来,做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打的是名门正派的钱财,劫的是官府的各类物资。并且门派中从不戒淫,所以极其为天下门派所不齿,俨然成了武林公敌,奈何实力太强,毕竟集结了玲珑榜前六的恶人,尤其是江湖中恶名已久的雪花五,更是令所有人深恶痛绝,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江湖中正义门派也曾有过数次合攻经历,甚至官兵也曾有过多次大规模的围剿,但均以失败告终,除了永乐堂自身实力强大外,地处扶桑城也是一大原因。 扶桑城属岭南州所辖,原本是整个东南道最富庶的城池,这里豪商云集,雅士齐聚,而且地理位置优越,城高河深,易守难攻。 扶桑城最多的就是酒馆妓院以及赌坊,背靠永乐堂,不是谁都能在这里做生意的,但永乐堂中人作恶归作恶,却从没见过哪个堂中人嫖完了喝酒了不给钱的,也从没见过堂中人赌博输了就赖账不还钱的。虽然这钱来路并不正当。虽为恶人,但道上的规矩,却还是要守的。而且此地没有官府管辖,潜藏着大量的黑市,常常在这里交易一些朝廷不准许交易的东西。 说白了,扶桑城能够让人一夜进入天堂,也能够让人一夜掉进地狱,这是一件非常矛盾的事情,但是却实实在在存在着,因为永乐堂的存在,这种矛盾在某种意义上病态的和谐着。 琵琶骨上钉了两根铁链的魁梧男子沉默不语,没有回话,白衣女子先前的话语带着十足的伤感。这是女子嫁给自己以来,汉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轻轻闭眼,享受着他的按摩,再也无话。 “他没死。” 女子接着说道。 “不过也已经重伤,想必靖王爷也不至于过于为难我们。” 前些日子里的大雪,玄天剑宗府内的仆役们早就将山上院子里草地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加上这几日又是难得的好天气,虽然寒冷,但日光却是倔犟的照耀着大地,地上的积雪已然不多了,只是天寒地冻,草地上自然没有什么新鲜嫩活的草尖,有的只是死后僵直着身躯的杂草,偏生这乱草却是没有什么人打理,看上去显得有些荒败。 屋外寒冷,屋内火炉毫不吝啬的燃烧,并不觉得如何寒冷,但陈琳倔犟的打开着窗子,任凭北风透过窗口灌进来,将炉中炭火拍打得摇摇晃晃,像是将坠的枯叶。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早已经止住了血,但心上的伤,似乎更重一些。他艰难起身,站在窗口,往阁后夹杂着点点雪白的青山望去,如果顾千屿此刻站在他的身后,一定会发现老人佝偻着的身躯,对于顾千屿来说,肯定会心疼吧! 刚刚经历一场大战,陈琳的身体似是枯败的干草,冷风一吹,枯瘦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今日的玄月山山顶,有些黯然悲伤,因为陈琳的重伤,顾千屿站起身,走到刮着北风的窗口,紧握着拳头,抿着嘴唇,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惶然之意,一言不发。 陈琳轻轻咳嗽一声,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眯眼看着远处顾千屿和邋遢老人顾霜寒的身影,二人一前一后,往后山走去,顾千屿脚步前所未有的坚定,陈琳的眼神中没有悲伤,反而带着一丝丝喜悦,那是一种幸运的喜悦,因为顾千屿所表现出来的关心,对他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欣慰。 “这伤要不了我的命,不用悲伤。”他似在对着空气说出这句话,又似乎是对自己说的,只是他回过头来,看着空无一人的阁楼,轻轻叹了口气,坐下来,开始强忍着伤痛,继续着他的抄书大业。 第34章 靖王爷的阴谋 与刺杀陈琳同时进行的,还有严宽的第二个计谋。 此刻,整个江南道龙池镇,都处在沸腾当中,当白芷成功刺伤了陈琳的消息传回龙池镇的时候,靖王爷的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就连靖王手下第一谋士严宽,都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计划继续实行吧,要尽快完成。” “是,王爷。” 严宽拱拱手,退了出去。 在靖王爷的授意下,那柄水月剑已经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绿珠儿的手中。 起初绿珠儿还以为是龙池镇父亲原本的朋友之类的托人找到了这柄剑,送了过来,直到那天夜里,她站在窗边望着天空,手中轻轻抚摸着那柄父亲之前最爱的剑的时候,突然,一只短镖不知从何处飞来,镖头上夹着那张沾了油泛了黄的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许恒安未死。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将绿珠儿的心房震得粉碎,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居然还活着,当他看见那断壁残垣的时候,以为水月宫的人,都已经被杀死了,现在,这个消息传来,她不知真假,更不知这个消息有多少可信的地方。 她望向窗外,看着窗外泛着白光的皎洁月光,玲珑坊地势不高,却并无什么遮挡之物,很容易就看到了远处玄天剑宗所在的玄月山。 月光将整个玄月山笼罩住了,惨白的月光,温柔而悲凉,像是为玄月山套上了一层银色的外衣。 树影斑驳间,绿珠儿只看见影影绰绰,不时有冷风从窗口吹进来,她没有关窗,任由冷风吹着她的面颊,然后带着毫不留情的悲凉,将她仔细盘起的发丝吹乱。 桌上横放着的水月剑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字条被仔仔细细压在了剑身下,她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就像那天夜里,她从稷下学院归来,第一次踏进龙池镇,第一次踏进熟悉又陌生的水月宫。 整个水月宫,都是打斗的痕迹,虽然她未曾亲眼看见那场面,但是当她轻轻走在水月宫的地面上之时,她的脑海中,满是当时的场景,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战斗之时的惨烈。 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水月宫人奋起抵抗之时的勇敢,还有被砍倒在地时的绝望,她甚至能够看到喷溅的鲜血一直沿着街边的水渠流淌到了大门外,在门外的那条街道上蜿蜒流淌,殷红的鲜血,顺着街道流淌,那是怎样一个惨烈的场景? 那夜的大雨并没有将靖王爷的罪行冲刷干净,相反,那夜的大雨将血液的腥臭味传的更远,也更刺鼻。 绿珠儿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快步走到桌前,抓起桌上的茶壶,也顾不得茶冷不冷,“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着,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压制一下自己即将吐出来的酸涩。 许久,她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她的脑海里还是那样乱着,越发乱起来。 一夜未睡,直到东边的天空中泛起了清晨的第一抹鱼肚白,她才收拾了下心情,和衣躺在了床上,只是她的眼睛瞪的很大,一眨不眨的盯着放在桌上的水月剑和泛黄的字条。 她的心里,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究竟要不要回龙池镇? 可是,现在回龙池镇,无异于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她早已经听说了靖王爷占领了龙池镇的事,并满世界在寻找她的身影,或许,在这潍州城也并不能安稳的过一辈子,但至少,现在的生活还算安稳。 在潍州城,没有人在她面前提有关于龙池镇的一切,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她是从龙池镇中的水月宫来的,他们觉得,她只是潍州城玲珑坊的花魁,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在玲珑坊,从来没有人因为她是外来户便瞧不上她欺负她,相反的,正是因为她是外来户,所以大家都呵护她,都对她好。 还有那个纨绔子弟公子哥儿顾千屿,他甚至说要娶她回家。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嫁给他,何尝不想与他相伴到老,可她能吗? 如果是三年前的她,或许能吧!可她早已经不是三年前稷下学院里求学的那个小女孩了,当她回到龙池镇的那日,她便仿佛一夜长大了。 直到此时,绿珠儿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很少做梦的绿珠儿,在刚躺下的间隙,竟然做起梦来。 梦中她梦到了一片海,一片红色的,像是血液的海。 她站在这片红色的海面上,并没有弯下腰伸手去打捞那抹殷红,梦中,她似乎习惯了这种红色,仿佛海洋就应该是这个颜色,她有些震惊,但却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她静静地看着它,看着那片血海。她的心底,想象着那片红色的海究竟是从何而来,又将流向何处。 有白色的浪花拍打着她的小腿,凉飕飕的,这海水的触觉不像是水,粘稠的感觉使她相当难受,就好像沾上了做糖葫芦熬成的糖水,黏糊糊粘在她的腿上。 白色的浪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在她的视线中迅速扩大,占据了她视线中全部的海面,一直延伸到了天际。 绿珠儿心中不知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心神摇晃无法自安起来,她慢慢往前走着,踩着泛白又泛红的浪花,美妙的玉足与那些白色的浪花相接触,偶起偶落,弹性十足,她完美的脚踝很快便被浪花吞噬。她心中却从未如此向往过海洋,即便这片海洋呈现出令人讨厌的红色。 绿珠儿满头汗水,心神迷离,她早已经忘记了这其实只是梦一场,可是这梦实在是真实的可怕,就好像她已经彻彻底底的被包含在了其中。 整个人也随之变得轻飘飘的。 然后身子不断上升,迅速向着海面的高空飞去。飞到极高处,她低下头望向那片海,几乎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在她眼中忽闪着,流动着。 她将心一横,迅即从天空之上飞驰而下,破开海水,向着红色海洋的深处潜去。 红色的海水将她的整个身子包裹,她身上那抹白衫也变成了血红色。突然,她面前原本平静的海水迅速升腾,几乎沸腾起来。 她眼睛扫过,看到了无数个在海水中浴血奋战的人在她的眼前一一晃过。 她看见了他们的模样,有父亲,有母亲,有无数自己宗门的师兄师弟们,有她从小玩到大的来福师弟,有一向对自己极好的光头师叔。 他们一次次站起身来,然后被明晃晃的滴着鲜血的刀剑砍翻在地,然后再站起来,再被砍翻在地,他们挣扎着,无声的痛嚎着,直到再也爬不起来,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被永远的禁锢在了这片红色的海洋中,就像现在的绿珠儿,曾经的许南星一般。 一抹生命最深处的恐惧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占据了绿珠儿的身心,她一动不动,眼睛中晃过的画面就像小时候父亲背着她去看的杂耍戏一般,一点一点在她的脑海中过滤。 她变成了一座石雕,再也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残忍而无声。 恐惧迅速占据了她的全身,胸口处开始撕裂般剧烈疼痛起来,终于,有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一颗晶莹的,像是珍珠一般美丽的泪珠,无声却又滚烫的,从她明亮的大眼睛中滑出来,一点点滚过她美丽的眼角,精致的脸颊,滚过她晶莹的,仿佛碧玉一般的耳垂,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只听“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传进她的耳朵,那片血红色的海洋迅速消失不见,当她发现她的脚重新踏在了陆地上之时,她才明白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一道黑色的线从天地尽头蔓延过来,迅速占据了她面前所能看到的所有的一切,天黑了。 黑暗总能给很多人带来恐惧,这恐惧不知来自何方,或许它单纯就是来自黑暗,而不是来自任何地方,这是人类自古以来就形成的习惯。 绿珠儿左右看看,仿佛想要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看进眼中,不留一点遗憾。 她狠狠颤抖了一下,满身大汗的醒过来,眼瞳中满是惊恐之色,一把扯开被子,双手在身上紧张的摸索,只摸到了一手滑腻的汗水。 这才反应过来的绿珠儿重重喘息,不由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院中除了哑女,便再无一人,哑女不光哑,耳朵也并不是很好,所以即便屋子中声音很大,但她并没有听见,所以也并没有进来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当她早晨醒来准备伺候绿珠儿洗漱的时候,她端着铜盆的双手在看到绿珠儿那可怕的表情的时候,却再也忍不住,铜盆应声而落,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被吓了一跳,绿珠儿却是无动于衷。 洒落一地的水在地面上流淌着,迅速在低洼处留下一处水洼。 她许久才反应过来,赶紧冲上前去,查看绿珠儿的情况。 绿珠儿大口喘息,急促的呼吸过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平缓。 她望着紧张看着她的哑女,轻轻笑笑,告诉她没什么事,只是做了个噩梦,哑女才放下心来,走出屋子,去准备新的热水去了。 江南,龙池镇。 靖王爷手下黑风来到水月宫大牢,将许恒安用冷水泼醒,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说道:“许宫主,想见到你女儿吗?” “你们,你们把她抓来了,你们把南星抓来了?” 许恒安变得紧张起来,他的心蹦蹦直跳,只希望女儿能够远离这件事情,不要掺和进这件事情来,只希望女儿能够理智一些,不要中了他们的圈套,只是,女儿的性格他是知道的,如果知道父母都活着,就被关在龙池镇,想必会想方设法赶回吧? “借许宫主一样东西用!” “什么?” 紧接着,一声惨叫传来,许恒安瞬间被疼的晕了过去。 黑风用一柄清亮的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匕首,将许恒安的耳朵割了下来。 许恒安的耳朵很特殊,因为他的耳朵根部,长了三个小肉瘤,而且他的耳垂很厚,耳朵却很小,往内卷着,像一个未张开的水饺。 黑风用干净毛巾仔细的将耳朵上的血迹擦干,然后很仔细的装进了那个红木高档盒子中。 然后他便迅速动身,这次他要亲自去一趟潍州城,将这个炮弹一般重磅的礼物,送到绿珠儿的手中。 那日清晨,绿珠儿脸色极差,推掉了原本该有的舞蹈表演,独自一人在院子中坐着,面前是那柄剑和那张泛黄的字条。 正在绿珠儿纠结要不要去返回龙池镇的时候,坊中姐妹敲响了她院子的门,她失魂落魄的迎了出去,姐妹交给她一个小盒子,小盒子相当精美,甚至比潍州城中最有名的胭脂铺子用来装胭脂水粉的盒子还要精美许多。 她接过盒子,刚要问是什么人送来的,那姐妹早已经开口,她夹着嗓子说道:“来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叫将这个盒子交给妹妹,没成想连妹妹也不知道这盒子究竟是谁送来的,不过没关系,只要送到妹妹手中,我也算完成了那人的嘱托,既然妹妹收下了,姐姐便告辞了。” 说着轻轻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回去。 绿珠儿双手抱着盒子,失魂落魄的坐回了石凳上,顺手将那盒子放到了石桌上,也没打开,便双眼迷离的望着天空,发起呆来。 哑女收拾完屋子,走了出来,在她身旁站定,显然是对这盒子起了兴趣,她眼神看看绿珠儿,又望了望这个精美的盒子,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见过如此精美的盒子,她很是好奇,这样的盒子里,究竟该装上什么样的东西,才配得上如此精美的盒子。 绿珠儿点点头,示意她打开盒子,她欢喜抱起盒子,慢慢打开了。 那一瞬间,她便瞪大了眼,原本哑了的女子,差点便惊呼出声,她惊吓之余,将盒子扔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久久不能平静。 绿珠儿转过头,看向盒子落地的方向,脑海中“轰”的一声,像是平地起了一声雷,将她的所有思绪都炸开了,她缓缓蹲下身,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 她将盒中物品捡了起来,看到耳朵上的几颗肉瘤,这耳朵已经发黑,明显是被割下来几天了,她心中不停的颤抖,身体也不停的颤抖。 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再也没有了知觉。 第35章 重回龙池镇 绿珠儿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时分,哑女紧张的站在床边,照顾着绿珠儿。 绿珠儿抬起眼,嘴唇已经干瘪,像一个被风干了的冻茄子。 她目光看向放在桌子上的那个好看的木盒子,想起来白日里那盒子中所装着的东西,她的胃里就变得翻涌起来。 她不敢去看那盒子中的东西,那是她心中的禁忌,仿佛那扇挂着肉瘤的没有舒展开来的耳朵,便代表了父亲的生命。 她心中极痛,呼吸困难,心中早已经没有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将哑女打发出去,现在的她,只想要自己待一会儿,或者是,哭一会儿。 她缓慢又艰难的爬起来,倒了壶冷茶,不知道为什么,她屋子里那个红泥小火炉里装着的茶,从来都是冷的,她已经习惯了喝冷茶,只是屋子里有些冷,又喝了冷茶,她的胃里更沸腾了。 她缓缓走到窗户前,不敢回头看那盒子中的东西,有冷风吹进来,夜晚的风有些凉,吹着她的面颊,像一把刀子,狠狠的击打着她的脸庞。 她苍白而又美丽的脸庞,只是那张脸上,有如刀刻斧凿一般,极速而又迅猛的,留下了岁月与悲凉的痕迹。 “如果三年前不去稷下学院就好了。” 她心里想着,即便可能自己也将在那场入侵中失去一切,甚至生命,起码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 那是一种烈火在心底灼烧的难过,她有些窒息,感觉到了呼吸困难,那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搬不掉,又逃不出去。 她任由冷风在她的脸庞上击打着,许久,她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如果有耳朵的话,说明父亲还活着,那么,是不是母亲也同样还活着,或者说,水月宫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还活着。” 思到此处,她心情豁然开朗,就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般。 她知道,他要去龙池镇走一趟了,即便她知道,等待他的是龙潭虎穴,是狼窝陷阱,她也必须要去了。 如果这柄水月剑和这只父亲的耳朵是对方故意送给自己的,那对方的目的很明显,那就是要让自己现身,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吓唬自己,而只是,她自己。 想到此处,她吓了一跳,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但没有办法,她必须要前往龙池镇,这就是对方想要达到的效果,但绿珠儿没有办法,只能按照对方的意思做。 绿珠儿思到此处,也不拖拉,当日收拾了东西,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只带了几件衣服,那柄水月剑,还有那个精美的盒子,这些天里赚的一点银子还大部分留给了哑女。 绿珠儿背了包袱,悄悄走出后院,没有叫哑女看见,她怕让她看见了,哑女便要随自己而去,即便前方凶险异常,九死一生,恐怕那哑女也不会皱眉一下。 绿珠儿并不想她跟着自己白白去送死,说到底,这只是她自己的事情,虽然她不知道对方想要自己现身作为何事。 但所有的仇恨,都只是她自己的事情,她必须要自己去面对,面对前方可能出现的艰难险阻。 绿珠儿怯生生往楼上走,这是她第一次没事的时候来到前面大厅,莺莺燕燕的声音叫她有些留恋,姐妹们争相斗艳,努力的展示着自己的优势,好像只有这样,今晚才能获得有钱有权之人的青睐,好让自己能被哪个大户人家看中,赎回家去,就算是做个永远低人一等的妾室,也在所不惜。 绿珠儿挨个微微点头,就好像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般,不熟悉,不陌生,萍水相逢,却又有些特殊的情谊,总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是来跟冯老鸨儿道别的,冯老鸨儿收留了她,又在那日靖王世子李成德来找她麻烦之时拼了命的护着她,在她心里,冯老鸨儿就像自己的母亲一般,所以她做不到不辞而别,她必须要去见她,仅此而已。 绿珠儿背着包袱,腰间别了那柄泛着冷冷白光的水月剑,心中充满了惆怅与不舍。 她走上楼梯,姐妹们说说笑笑,她苦涩笑着回应,她一步步踏上楼来,一进来便听到了冯老鸨儿的声音:“呦,这位公子,您慢走啊,常来啊,不送。”“大人今晚可玩的尽兴?”“呦,这不是城东李家的公子吗,快,里边请,来人啊,招呼着。” 冯老鸨儿脸上笑开了花,就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一般。 绿珠儿来到冯老鸨儿面前,冯老鸨儿很是惊讶,似乎想不到平日里根本不出后院的绿珠儿,今天居然能够主动来找自己,她赶忙迎了上去。 绿珠儿也不隐瞒,开门见山说道:“冯妈妈,我是来辞行的。” 冯老鸨儿的玲珑坊,情报工作世间一流,可惜这次绿珠儿离去的原因,她还是从未听说过的。 冯老鸨儿满脸惊讶,待听过绿珠儿辞行的原因时,想要挽留,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知道,今天她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下绿珠儿的,绿珠儿骨子里带着的倔强,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却是清楚得很。 冯老鸨儿只是轻轻交代了几句什么诸如加倍小心等你回来之类的废话,便看着绿珠儿离去的背影。 她的眼眸中充满了悲伤,就好像失去了自己亲生女儿一般。 她写了信,塞进了那只雪白的,带着红色小嘴和爪子的鸽子腿上的信托中。 绿珠儿从西厢房的楼梯走下去,楼后是修剪地极为平整的草地,从草坪间石子路穿过一道道白色围墙,看见那株尚未发芽的参天大树,那是她院子中的青梅,她甚至还来不及等它花开结果,她甚至都没见过它绿意盎然的样子,就要离开了。 绿珠儿轻轻叹息,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那棵光秃秃的青梅树,此刻,那棵青梅树上,仿佛结满了绿油油的果子,墨绿色的叶子包裹着浅绿色的果子,阳光透过树的枝丫,若隐若现的能看到阳光射到地上。 她坐在树下,石桌上放着一壶刚刚酿好的上好梅子酒,她尝一口,喉咙中火辣辣的,就像吃了一颗世界上最辣的辣椒一般。 她继续往前走,走到后院的尽头,是一扇极重的门,即便是后门,也是足够气派辉煌的。 绿珠儿轻轻推开门,便有一道大河出现在漫天星辰中,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玲珑坊的后门,便是潍州城最大的河流,玄月河。 流溪两侧散落着几方小院,隐隐有歌声混着悠扬中正的丝竹声传来,想来又是哪家的公子哥在这玲珑坊附近陶冶情操的。 溪畔花树正是枯萎之时,星光倒映在潺潺流淌的水波间,被风一吹,碎成无数碎片,景色极美。 白墙后的世界显得如此干净曼妙,绿珠儿抬起眼,看着波光粼粼如同埋藏了无数白银的玄月河。 她孤独的身影缓慢的走在星光之下,像极了一位诗人,然而现在的她心中却是始终无法平静,看着这般干净的景致,她的内心深处,却感觉不到太多轻松的情绪。 小小少女,心中有大烦恼。 绿珠儿想到了那日顾千屿前来玲珑坊,说到的那些话:“在姑娘剑下,就算死了,便也值了,何况不是还能看一场绝美的剑舞吗?” 那是她好多年来,听到的最感动,也是最温柔的话,她默默的记在心底,永远都不想忘记。 她又记起那盒子中的耳朵,摇摇头便努力将脑海中的思绪摔进了河中,沿河慢慢往前走,这后院门外冷冷清清,与玲珑坊正门处的热闹景象简直天壤之别。 她一如来时的孑然一身,走时也只剩下了潍州城的一抹回忆。 回忆如潮水,冲刷着她的内心。 并没有带走潍州城内的任何东西,她有些怅然,就好像来来回回,来这潍州城走了一遭,却是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今夜过后,可能潍州城内的人就会将她忘记,就如前任花魁苏小歌一般,只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内容。 人们都是善忘的,过不了几天就会把她在潍州城的种种过往遗忘得一干二净,仿佛她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座城中出现过一般。 这座城会出现新的花魁,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新的花魁吸引过去,那时候就再也记不得她了。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将目光从河中收回,又落在了自己怀中抱着的盒子上,她内心深处再次翻江倒海,再也无法平静。 她沿着河边往前走,走过漫长而又繁华的玲珑巷,走过鸡鸣狗叫的住宅区,走过透露着无尽烟火气的小店。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只记得露珠打湿了她的裙摆,打碎了她的心神,同时在她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滴泪,一滴永远永远都无法消除的浑浊的泪水。 她终于走到了潍州城那座引以为傲的城墙前。 潍州城的城墙,矗立在这里已近千年,时光摧残出它的沧桑,但它仍雄踞一方,如同一位怒目金刚,它经历过多少凄凉,有过风花雪月的繁华也有过人走茶凉的悲伤,青苔是时间逝去的痕迹,古墙阻碍着敌人让这座城市固若金汤。 绿珠儿又想起了过去的时光,停留在某处角落,她一路追寻,透过这古老而沧桑的城墙,刚刚感受过几天的晨钟暮鼓便又不得不离开,她看见了黑白色的自己,黑白色的玄月河。 披着月光背着剑,她毅然决然走向远方。 从此她又从绿珠儿变成了许南星,烟雨朦胧,如此大的潍州城,却总也不是她的立足之所。 她沿着城墙大门的边缘缓缓走着,没有人上前来阻止她,这么多年来,潍州城习惯了宁静祥和,城门向来不关,进出随意。 原来的许南星后来的绿珠儿再后来又变成许南星的少女摸着城墙上厚厚的青石砖,青葱手指轻轻划过那湿漉漉的粗糙石面。 夜晚的风很凉,北风猎猎,严宽立于黑夜中,衣袂飘飘,如同一座雕像。 身后的龙池镇隐在黑暗中,靖王爷身旁四大护卫随行,五百铁骑,浩浩荡荡前往潍州城。 潍州城外五里地,严宽停下马,月光照耀着他身后的五百铁骑,银光闪闪的铠甲在他的眼中不停的闪烁,如同今夜肃杀的环境。 严宽只带四大护卫,牵马而行,一步一步靠近潍州城。 时间算得刚刚好,在严宽及四大护卫接近潍州城那座坚实又古老的城墙之时,许南星正好从城墙内走出来。 严宽牵马走向前,只说了一句:“许姑娘请,便让出了自己手中牵着的那匹马。 许南星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循着月色前行。 严宽嘴角隐隐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被他掩饰的极好,几人又是牵马而行,直到走到了那五百铁骑身旁,才重新翻身上马,朝着远方黑暗的密林中驶去。 此去的目的,自然便是龙池镇。 潍州城,玲珑坊。 冯老鸨儿知道了真相,自然不敢怠慢,除了通知那位至尊之位的人外,还派人前去了玄天剑宗,虽然已是深夜,但顾千屿刚好从后山练剑回来。 送信的是绿珠儿的贴身婢女,那个叫小雅的哑女,顾千屿见她脸色焦急,又表达不出自己想要表达的事情来,更是着急万分。 情急之下,哑女小雅捡了石子,在地上写下一行字。 顾千屿低头看去,心中早已震惊万分,只见那行匆忙写下的字有些潦草,顾千屿看了很久才看出究竟为何字来,写的是:“小姐被靖王抓走了。” 顾千屿的心中一片升腾,顾不上休息换衣服,他赤着脚光着膀子,便朝着玲珑坊的方向跑去,哑女小雅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眼泪早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她不停的用手背擦拭着流淌不息的眼泪,却倔强的紧紧跟在了顾千屿的身后。 江南道,龙池镇。 靖王爷双手附后,没有去看被绑起来的许南星,只是望着墙壁上一幅山水画怔怔出神。 许久后才感叹道:“画不错,但只有形却无神韵,也只能停留在不错的基础上,登不上大雅之堂。不知作画之人在画这幅画时,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许南星狠狠的盯着面前的靖王爷,看着这幅她很小时候便挂在这里的画,眼眸中充满了仇恨与愤怒,却始终紧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严宽,过几日便是清明节,按你说的办,到时候一定给整个潍州城一个大大惊喜。” “是,王爷。” 第36章 清明清晨(一) 荆楚历永宁十八年,二月十五日,清明,凌晨。 潍州城,南门城门,天还未亮,城门口便聚满了人,来来往往的客商进进出出,今日盘查极其严格,碰到不像正经客商的,直接拿下。 这是潍州城刺史李克刚刚颁布的刺史令,没有人胆敢质疑什么,因为就在南方不远处。靖王爷的军队就在阳平关驻扎,八十万军队虎视眈眈的盯着潍州城的方向,就等着潍州城有一丝丝慌乱,或者松懈,便举兵杀来,直取潍州城。 八十万军队驻扎在此,就算什么都不干,每日的消耗也是非常巨大的,起码粮草的支出便不是个小数目。 此举便可看出靖王爷北上的决心,想必李成德世子的事情,是真正激怒了这位荆楚王朝权势最滔天的王爷的。 靖王爷的八十万军队已经驻扎多日,始终未曾有什么动静,大家习惯了这些军队的存在,一直以来的相安无事使大家已经麻木。 潍州城,玲珑巷,无数小贩商户在此聚集,今日多卖一些香烛纸钱火盆之类的物件,也卖淡色粗布衣裳。 因为,为尊重亡者,今日上坟是要着装庄重的,今天没有人会穿大红深色衣服,一般都会买一些浅色衣服,上坟回来后,还要清扫鞋子,将脱下的鞋尖朝里,并将身上的衣服洗干净晾晒,然后最后一步,进家门之前一定要跨过火盆,因为这样才能驱除邪气。 不过这日虽然是个难得的做生意的日子,只是今年的天气却很是特殊,春寒料峭,却有着灿烂的阳光,天气极好,潍州城上空万里无云,阳光穿透毫无遮挡的天空,倾洒了一地的金黄。 不断有新的小贩儿和买东西的村民往城中涌来,潍州城的兵士眼看着就控制不住这个混乱的场面了。 人们的数量还在不断的增加,兵士的人数却是始终不变,越来越多的人不愿再听从兵士们的指挥,一个劲用自己的身体往潍州城中挤进去。 兵士们喊破了喉咙,却也无济于事,只是乌压压的人群越聚越多,几乎将那些带着帽子穿着铠甲维持治安的兵士淹没了。 校尉站在城楼上,眼看着控制不住局面,这么冷的天气,着急的他额头不停往外冒汗,时不时伸手从胸间拿出一方手帕,擦擦额角还在不停滚落的汗水。 刺史给他的任务是务必要维持好秩序,一个一个检查过往商家,因为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靖王爷很有可能会趁机做些什么,如果让靖王爷的人轻易的进入到潍州城中,想必这潍州城很容易便会成为靖王爷的囊中之物。 只是今天日子特殊,是潍州城人为数不多的祭拜祖先的日子,如果选择将整个潍州城封锁,势必会引起民怨载道,到时候民心不稳,甚至有可能会出现小规模动乱,如果靖王爷拿这个做文章,煽动平民造反,到时候将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 李克思忖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只是无限加严了城防,所有兵士取消个人休假,全部投入到巡逻工作,以防止有人聚众闹事,力求将那种不稳定因素存在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中。 只是李克还是低估了平民的力量,或者他低估了靖王爷煽动舆论的力量。 城南,城郊。 一个挑担戴斗笠的络腮胡汉子,执意要先行进城,原因是自己的老母昨日里便叮嘱他一定要在辰时回到家中,这样才能赶上给祖宗们上坟。 因为他家中规矩极严,从古至今都是在巳时之前去上坟,传说过了巳时之后,祖宗便会埋怨后代不孝,就会降下灾难。 实际上从整个潍州城清明时节的习俗来看,大多都有巳时之前上坟的说法,只是迫于官府的压力,不得不在此排队接受检查。 一些来得晚的百姓,在看到自己身前排列成巨龙的队伍时,早已经心生不满了,只是毕竟都是普通百姓,没有谁想着跟官府作对,所以大多数人都在忍气吞声。 一开始场面还控制得住,毕竟那些兵士们都手持长矛长枪,腰里挂着长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谁都是血肉之躯,如果被这玩意砍上一刀或者捅上一枪,就算侥幸不死,也得残了。 此刻的百姓,就如同是一只只引线已经拉直的火药弹,就只差将那根导火索点燃,就会轰的一声爆炸开来。 而这城南之地,那名挑担戴斗笠的络腮胡子就是那个点燃导火索的人。 刚刚到达南门之地时,他还在安安静静地排队往里走,之后随着太阳的升起,阳光倾洒下来,照着每一个人焦急又愤怒的脸庞,大家才开始逐渐控制不住情绪。 兵士们也显得有些不耐烦,从一开始的客客气气到后来的大声吆喝,后来甚至演变成了恐吓和威胁,原本竖在地上的长枪此刻也被端了起来,抢头一致朝向百姓,这似乎更引起了他们的不满。 只是这个时候兵士们也没有办法了,随着渐渐控制不住的局面,他们只能被迫使出武力镇压的手段。 络腮胡汉子满脸笑意,小跑着上前,嘴里不停的呼喊着:“借过哎,借过,借过啦。” 一边喊一边飞快的往队伍前方移动,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已经挪到了兵士们所在的位置,然后公然从怀中掏出二十两白银,就要往兵士们怀里塞。 百姓们都在看着呢,谁敢接了这银子?兵士们连连摆手,呵斥道:“干什么的,我们是朝廷官员,怎么能接受你的贿赂呢,老老实实去后面排队,否则可别怪我等不客气!” “是是是,这位军爷,您行行好,我是城西头孙家的人,我家规矩多,老人们还在等着我将东西带回去,好上坟呢,您看我前面人是在是太多了,照这个速度下去,恐怕日落西山都回不到家,到时候不仅是我,恐怕老人们都要受到祖宗们的怪罪,您看您行行好,回头去城西头孙家,我请各位军爷喝酒吃肉,您看如何?”络腮胡汉子唯唯诺诺说道。 “不行,快回去,谁都跟你一样,那这治安工作还怎么做,赶紧的,别墨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兵士们的口气极其不善,抢尖早已经对准了这个络腮胡汉子,只是迫于之前长官们的授意,不允许伤害百姓,这才没有发作。 此时城门内站着的两名军官,看着眼前的模样,不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其中一个高瘦的说道:“老陆,你说刺史大人是怎么了,不想让他们进来就直接关城门得了,还搞得这么复杂,到头来辛苦的还是兄弟们,图什么啊,你我兄弟干着费力不讨好的活,一点油水都不敢收,这百姓不听话,又不让打不让骂,憋屈的慌。” “老李啊,你懂什么,这才是刺史大人的高明之处,让百姓没话说,把百姓们一点一点的逼迫到爆发的边缘,但又不敢轻易爆发,只得忍受,你看吧,如果一会儿出一起我们的人伤人的事故,想必这百姓就该沸腾起来了,但是如果仅仅只是吓唬,那这帮人可不就跟兔子似的,敢怒不敢言,他们的奴性太强,只要没有带头的,没有人敢做什么的,你就瞧好吧!” 姓陆的军官用一块并不干净的毛巾擦拭着手中的长刀,也不看那姓李的军官,只是慢悠悠说道。 “还是老陆你看的透彻,怪不得你升官最快,这马上就是千夫长了,啥时候请兄弟们去踏歌楼喝一喝新上的梅子酒?听说这次新上的梅子酒可是比以往的要烈得多,真想尝一尝啊!” “好说好说,等我真的升了千夫长,你们几个,有一个算一个,去踏歌楼一日所有花销,我老陆一个人包了。” 这边说着话,那边络腮胡汉子已经执意要进城了,为此还引起了不小的骚乱,眼看着兵士们就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两位军官闻讯赶来,姓李的军官率先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年轻兵士回答道:“回长官,是这个人,他非要先进城,说是家中有规矩,必须在巳时之前上坟。” 姓李的军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络腮胡汉子,呵斥道:“怎么就你搞特殊?别人家就没有规矩,都在排队,就你优先进,怎么,你跟刺史家有亲戚还是当朝哪个大官是你舅老爷?” 络腮胡汉子也不恼,急忙说道:“这位长官,实在是不好意思,小的是真没办法,实在是家中有这规矩,不得不早点赶回去啊。”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起来:“谁家没规矩啊,我看我也得提前进城,我也要搞特殊,我也要进城!” “我也是!” “奶奶的,早就忍不住了,我也要进城!” …… 说着便有人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个与络腮胡汉子站在了一起,并举起胳膊,一个个喊得比谁都凶。 “都住嘴!后面排队去,谁要是再影响治安,我这手中长刀,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伤了你们,可别上衙门告状去!”这次是姓陆的军官开口。 络腮胡汉子还想再说什么,一转头,看见越来越多的百姓鱼贯而出,刚刚还有些秩序的场面瞬间变得乱哄哄起来。 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有些人没想着提前进城,但人群中不知是谁不停的喊着:“前面出事了,前面出事了,军官打人了。” 这可彻底点燃了百姓的内心,喜欢凑热闹的,想着早进城的,心中憋着火气的,都一个劲往前挤着,但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怎么挤都挤不动。 没办法,有些人甚至已经踩上了别人的肩膀,放眼望去,甚至在百姓中都有好几处因为拥挤带来的矛盾起了摩擦,先打起来了。 兵士们眼看着就控制不住局面了,一个劲喊着,但声音很快就被百姓们聒噪的声音给淹没了。 兵士们没办法,一个个将手中长枪长刀舞出了花,却始终没有丝毫的作用。 许久之后,城墙旁一个角落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杀人了,杀人了,当兵的杀人了!” 众人被这声喊一惊,赶忙往城墙旁挤过去,人们没有看到兵士行凶的过程,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生的相貌英俊的书生模样的人,捂着额头不停地哀嚎,有鲜红的血丝从他捂着额头的指缝间流出来,大滴大滴地往地上滴着。 这一幕触目惊心,瞬间便点燃了百姓的心神,不少人指指点点,本就闹哄哄的场面此刻更加难以控制。 络腮胡汉子见状,嘴角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趁着人群慌乱的当空,朝着旁边一个穿长衫的中年汉子点点头。 中年汉子会意,手中掏出一柄极细极小的匕首,用缓慢又不易被人察觉的动作,轻轻将胸膛划开,细小的匕首划动着胸前的血肉,简直如同在割一团棉花,只听呼啦一声,便有鲜红的血液从胸膛处淌出来,瞬间染红了胸前长衫。 络腮胡汉子嘴角微微一笑,见时机成熟,又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才喊出声来:“又杀人了,当兵的又杀人了。” 此刻,身着长衫的中年汉子顺势倒了下去,胸口处还在不停往外冒着鲜血,鲜血瞬间将地上铺设的青石地板染红。 百姓们看着就发生在眼前的这两起触目惊心的兵士杀人事件,此刻早已经没有人去怀疑这两人到底是不是兵士们所伤,因为此刻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导火索,便能瞬间点燃全场。 百姓们彻底怒了,巨大的呼喊声传来,兵士们喊破了喉咙也无济于事。 城门内和城墙上的兵士们都赶了过来,举着长枪长刀企图再次控制住局面,可是太晚了,百姓们早就已经变得疯狂,更何况百姓们中还有想当一部分乔装打扮的靖王爷手下兵士。 他们演技精湛,力气极大,拥挤的过程中不断往前移动脚步。 潍州城内的兵士将所有长枪全部对准了百姓,却依旧杯水车薪,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长枪是对外的,不是对百姓的,这样会更加激怒百姓的情绪。 直到,再也控制不住百姓们的情绪。 有人率先夺下了兵士手中的长枪,然后将抢头对准了其他的兵士,试图以抢对枪占据主动,百姓们见状,纷纷效仿,虽然兵士们受过严格训练,按理说几个普通百姓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但一来他们提前接到命令,不准对百姓出手,他们心中有顾虑,自然不敢直接将长枪扎入百姓们的身体里。 二来这百姓实际上也并不全是百姓,一开始夺枪的,大部分都是靖王爷派过来的人,这些人伸手敏捷,力气极大,战斗力很强,一对一的话,甚至还要在潍州城兵士之上,所以他们很轻易就夺过了长枪,对准了潍州城的兵士们。 这场慌乱,就要控制不住了! 第37章 清明清晨(二) 络腮胡汉子夺了枪,却不往前进,而是转身朝后退去。 在人群之间,他手中提着那杆长枪,长枪枪杆与枪头的结合处,一朵鲜红的枪樱在风中随意舞动着,像是在嘲笑愚蠢的百姓和那些控制不住场面哇哇大叫着的兵士。 络腮胡汉子一边嘴角上扬,脸上挂着冷笑,眼神中却透露出了极其强烈的杀气,他在人群中停下来,人群熙熙攘攘,有往前走的,有往后退的,如同流水一般从他身边划过。 他却如同一棵挺拔的松柏,一动不动,突然间,他双腿微微蜷起,脚下用力,长枪自他的手中划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从所有百姓头顶掠过,在穿过所有人群之后,仍然没有下落的迹象。 待努力维持秩序的兵士们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来之不及了。 长枪锋利地枪头将其中一名兵士的胸膛穿透,足足有十寸长的枪头狠狠扎在那名兵士的胸膛上,他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在地,胸膛处喷溅出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洒在周围同伴的身上,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竟然有勇气杀官兵。那位可怜的兵士,长达十寸有余的枪头直接将他的身体贯穿,胸膛外只余下一只枪樱随风舞动,枪樱颜色与他鲜血的颜色一致,看起来格外瘆人。 他的嘴角有血淌出来,汩汩往外冒着,他到死眼睛都没有闭上。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没有死在战场上,竟然死在了维持治安的潍州城中。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潍州城作为整个荆楚王朝最安全的城池之一,很多年都没有发生过这等百姓袭击官兵的事件了。 他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是他,始终是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即便再留恋,也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了。 兵士们迅速往这边集结过来,就连一直站在城楼上默默望着下方发生的一切的校尉也微微皱眉,不得不招呼更多兵士走下城楼,参与到这场本就不该有的维持治安的行动中去。 只是毕竟兵士里面有人死了,老百姓敢嚣张的原因,一个是因为他们笃定了人多势众,不会将所有人都抓起来的道理,一个就是自己这边有人受伤了,还是士兵们打伤的,自己占着理。 但兵士有人死了这件事,便成功逆转了局面,这理又重新站到了兵士们这一边,本来只是有人受伤,虽然有人喊杀人了杀人了,实际上只是流了血,并没有谁真正死了,但众人都看见了,一名年轻的兵士被扎在了地上,眼看着就死透了。 这时候老百姓的心里就害怕了起来,生怕这件事牵扯到自己身上,毕竟荆楚王朝对于杀人这条罪状的判决是相当严厉的,一旦牵扯到自己,必然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他们只是想要早点回家去,但如果是以付出生命为代价的话,那可太不值当了。 许多民众开始纷纷退却,想要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刚刚受伤的长衫汉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远远的看了一眼络腮胡汉子,眼神中有一丝丝怨恨与不满意,刚要想点什么别的招来阻止这作鸟兽散的人群,此刻刚从城楼之上走下来的校尉大声喊道:“都不准走,待我们查明凶手,才能放大家回去。 说罢一摆手,无数兵士自城内涌出,加上刚刚维持治安的兵士,呼啦啦跑出来上千人,个个手持长枪,腰间挂着长刀,迅速将所有民众包围在中间。 说实话,刚刚这个命令非常不合时宜,刚刚因为害怕被平息的怒火瞬间被重新点燃。 长衫汉子微微一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个愚蠢的军官,居然无形中帮助了自己。 百姓人群中开始有人骚动起来,紧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骚动,谁都不想卷进这场死过人的反抗之中,如果被戴上了杀人又造反的帽子,那自己的全家可都完了。 此刻,兵士们早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般相对客气的模样,用枪杆不停地拍打着试图想要逃走的百姓,一步步不断的缩小着自己的包围圈。 站在包围圈中的百姓们,本来就拥挤的地方随着包围圈的不断缩小,更显得拥挤不堪,最后甚至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每个人都紧紧的贴在一起,有些甚至已经站在了别人的脚上,因为中间的空地太小了,已经容纳不了这么多双脚了。 拥挤最好,拥挤才能做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来。 不多时,百姓中不少人身上中刀,鲜血直流,躺倒在地,人群中不断有凄厉的惨叫声传出来,瞬间便如同炸了锅的蚂蚁。 只是百姓们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人太多了,根本就来不及也无法看清远处发生的事情,站的相对远的百姓只是听到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人群中还不时有人大喊诸如“军官杀人了,军官杀人了”之类的呼喊声。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兵士们耐不住性子,开始肆意屠杀老百姓了。 这下老百姓们可就更急了,人群中还有人不停地在煽动:“军官们开始杀人了,快跑吧,逃出去,只要逃出去他们就抓不住我们,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被包围在这圈子里只有死路一条!” 不停有人大喊,有人受不了开始冲着圈外猛烈的冲击,试图想要冲破包围圈,跑回家去。 哪怕是再也回不了家,好歹能够找个地方隐居下来,只要自己再也不露面,谁知道今天这件事的当事人就是自己?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疯狂起来,兵士们虽然有长枪长刀,但毕竟都是这潍州城的百姓,自己又是镇守潍州城的兵士,没有人真正愿意对百姓动手。 所以百姓们的突围也只是造成了局部的抵抗,在百姓们呼啦啦跑了一片之时,兵士们的长枪便立在了地上,他们眼睁睁看着百姓们从他们身边跑过,却没有人再去阻拦了。 百姓们跑的到处都是,有远离潍州城的,还有往城内跑的,但兵士们就好像产生了连锁效应,无论百姓们往哪里跑,都没有人再出来阻拦了。 长衫汉子和络腮胡汉子对视一线,轻轻一笑,招一招手,长衫汉子也顾不得身上已受重伤,领着一批人便往城中而去。 这帮人里,有人作商贾打扮,有人作书生打扮,有人作农民打扮,也有人作乞丐打扮,再加上手中并无兵器之类,所以在这混乱的时刻,并没有谁去怀疑他们真正的身份,任由他们涌入了潍州城。 另一边,潍州城,东市大门。 这边的情况要比南门好得多,只是多少还是有些摩擦。 天还未亮,随着一阵“吱吖”声响起,动城门的两扇厚重城门被缓缓推开,随着东边的天空泛起了第一抹鱼肚白,一行车队自东边缓缓而来。 车队用马拉着货物,缓缓走向东边城门。 潍州城内市场都是以挂旗为号,只要城中集市中有旗子挂了起来,便代表着可以前去做生意了。 一批马队踩着第一缕阳光踏进了潍州城,没有经过很严格的盘问阻拦,马队很轻松的便进入到了潍州城,但却在东市被拦了下来。 马队在看到旗子挂起的第一瞬间,便立刻喧腾起来,伙计们用牛皮小鞭子将一头头喷着响鼻懒洋洋等待了许久的马匹赶起来,马队中呼喊声,皮鞭声,马匹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声音极大极杂,盖过了周围许多的声音。 这是一批从南方来的商贩,他们的穿着打扮与潍州城人不尽相同,他们不远万里日夜兼程,来此处做着第一批竹笋生意,却正赶上了清明节,人多热闹,虽然是清明节,上坟的人居多,但谁也拿不准会有人买上二斤猪肉,买上几斤竹笋,回家做竹笋炒肉不是? 只是还没等他们进入到市场上,便被巡视的兵士阻拦了下来,东市署的署官们一手持簿子,一手拿毛笔,站在东市的集市入口处,面无表情的查验着一个一个进出东市的人员,尤其是带着大宗货物出入的人员。 不时有人被巡视的兵士们查到,并被带了出去。今天日子特殊,长官们早已经下达了严查的命令,只是今天似乎并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所以这些署官们个个无精打采,从前他们便是如此,长官怪罪下来,就说商人们太过狡猾,自己并没有拿住他们的把柄和犯罪的证据即可,顶多罚奉几个月,就他们那点俸禄,还不够在这市场中一天的油水多,谁会在乎被罚? 这些署官们见没什么油水可捞,都想着早点干完活儿回家去上坟,所以查验速度不免快了几分。 但这批贩卖竹笋的商人还是引起了一位老吏的注意,他先是飞快的为一对贩卖烧纸的商贩做完了登记,然后对排在后边的人招招手,一个身穿华丽长衫的人赶紧跑过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并把一应票据文碟双手奉上。 老吏借过手中,开始缓慢翻看,起初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来人一路关津城池都有守官的签押大印,做不得假,再一翻,却翻到了夹杂在里面的一张白两银票,老吏顿时愣住了。 老吏不禁皱起了眉头,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商人来,且不说老吏早已经知道了整个江南道被靖王爷占领的消息,如果眼前的商队正是靖王爷派来了,那有南方守城之将的印章,也便不足为奇了。 老吏看眼前之人大概三十多岁年纪,穿着华贵高雅,眯着眼睛,中等身材,没有其他富商巨贾大腹便便的样子,瘦削的下巴上没有一根胡须,看来来之前是自己打扮过的,胡须被刮的干干净净,七尺高的中年人微微笑着,文质彬彬的模样,让人感觉不像是个坏人,不过从他穿着样貌上判断,此人绝对是个有钱之人,只是老吏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却千里迢迢做着贩卖竹笋的生意。 要知道,虽然竹笋多产自江南道,但此类生意早已经相当成熟,将南方的竹笋贩卖到北方的潍州城,价格也相对不会很高,而一趟下来,自然也赚不到多少钱,一般这类买卖都是一些穷苦人做的,南方竹笋量大,并没有任何成本,只需要到竹林中砍伐便是,属于零成本的买卖,所以即便是赚不到很多钱,依旧有大量人乐此不疲的做着此类生意。 因此北方的竹笋价格一直没有真正的高过。 但眼前这人,明显与平日里贩竹笋的人的形象不太一样,这便使得这位老吏在心中怀疑起来。 只是此人出手阔绰,出手便是一百两银子,要知道,当地的一个县官,一年的俸禄也才只有不足十两银子,这一出手,便是他们十几年的俸禄! 老吏那着银票的手都开始哆嗦起来,他年纪已经不小了,但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银子,他心里想着,等做完了今天的活计,回去之后便告老还乡,不再干了,然后回到老家,买几亩良田,买一座豪华宅院,要知道在他老家,买一座不错的宅子也只需要花费几十两银子,这可是足足一百两银子! 老吏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内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他用不停颤抖着的手,悄无声息的将那张银票塞进了自己的袖口内,然后问了客商几个简单的问题。 南方来的客商,口音上毕竟与潍州城人有所不同,客商操着很生硬的潍州话,将老吏问的问题一一回答,但来来回回实际上就那么几个词语几句话,但客商脸上始终挂着谦卑的微笑,这令老吏很是受用,心里相当舒服。 老吏不动声色的放下毛笔和簿子,围着客商的商队转了一圈,例行检查一般的瞅了两眼,甚至货物里边都没有打开,老吏便下达了自己验货的结果。 货物没有任何问题,普通货色,十个押货的人均是南方来的人,他们面容黢黑,身材矮小,但身体相当强壮,像是在阳光下摸爬滚打数载的农人。 他们看着老吏从自己的身旁走过,默不作声,但肩膀都微微紧绷着,这些家伙明显都很紧张。 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来,只是受人钱财替人办事,老吏这点道理还是懂得的。 他提起笔来,在簿子上深深的写下了一个“过”字,意思是这个商队已经检查完毕,没有任何问题。 商贾冲着他微微一笑,点点头,冲着后面的人招招手,马队在马脖子上挂着的铃铛传来的清脆响声中,缓缓使进了东市的大门。 第38章 剑指潍州城 过了东市的坊门,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商贩们赶着马车一步步往西走,马匹踩在铺设着青石板的道路上,青石板碾压过车轮马蹄的声音,如同碾压过一道道历史的折痕,发出清脆的历史流动的声音。 车轮每碾压一次,时间便都作了古。 不知行了多久,迎面是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东南西北四条宽巷上,道路两旁皆是店铺行肆。 正是“七里街”与其中一条巷子的交界处,是整个潍州城最繁华的一条街。 街道两旁,茶楼,酒肆,当铺,肉铺,首饰房,布庄,公廨应有尽有,绵延七里,就连玲珑巷,都是七里街上的一条小巷子。七里街四周的房屋与别处不同,多为平顶设计,地下挖有大型地下室,以便用来更好的堆积储存货物。 屋顶储存一些不怕风吹日晒的货物,地下则贮存一些害怕风吹日晒的货物,这种设计,也只在潍州城如此繁华的地方实行着,后来这种设计便推广到了荆楚王朝很多个地方。 天还未完全亮起,此刻街道两侧的铺子却早已经开张,贩竹笋的货商们本打算趁着夜色行进到东市,可惜的是,在进城门的时候遭到了严查,虽说老老实实排队还是被放了进来,但着实耽误了一些时间。 进来东市坊门之前又遭到了署官的盘查,若不是付出了一百两银子的代价,恐怕现在还不一定能够进得坊里来。 货商们心中不爽,却也没人在意吃了这一百两银子的闷亏,毕竟今日之事着实重要了些,相比较来说,钱财这种东西只能算是身外之物,如若今天之事成功,何愁银子不来? 这是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所以,即便是付出了足足一百两银子的代价,也没有人提出过任何异议。 此时刚到清明,今天的天气有些特殊的寒冷,天还未完全亮起,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用来照明,等天色完全亮起来,灯笼就将全部被熄灭。 这一队货商一路上行色匆匆,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跟着前面锦衣华服的男子往前走。 那男子走的飞快,马匹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相当急促。马匹嘶鸣,车轮滚滚。所有人都在匆忙赶路,这里的商贩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大场面,倒是没有太在意眼前这支小小商队。 因为这支商队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太小了,即便是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况且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谁又能在意这支小小商队呢? 商队走到十字街正中,锦衣男子停下脚步,问身后一身着粗布衣服的男子:“接下来咱们怎么走,是绕几个圈子还是直奔目的地?” 身后粗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包,香包上绣着精美的图案,一看便是来自名家之手。 然后粗衣男子伸手将香包撕开,将里面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张递给了锦衣男子,锦衣男子也不磨叽,打开了纸张。 看到纸张中写着的话,锦衣男子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说道:“原来大人都已经安排好了,那我们便直奔目的地,也免得转的多了,反遭到怀疑,在这地方,多走一步路,我就多一份担心。 他抬起头来,朝着四个方向看了看,看了许久,然后又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如此反复,好像是在确认纸条上所写到底对或者不对。 突然,锦衣男子略显夸张的伸直胳膊,指了指往西走的道路,也不说话,抬腿便行。 其他人没有任何疑问,默默地跟在后面,马车上的铃铛早已经被摘了去,马匹碾过清晨的大街,只在马路上留下滴答滴答的声音,其他并没有任何痕迹。 锦衣男子一路走得极快,很快便在这闹市区一处相对偏僻一些的铺子面前停了下来,然后他又拿出了那张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并露出了轻轻的微笑。 一提长袍,跨过高大台阶,走上前去,轻轻敲门。那是一扇黑色厚重的大木门,一看便知是上了年岁的东西,大木门上黑漆已经开始出现脱落,但却没有人管它,门上巨大的圆环门闩也已经生锈,好像是很久都没有人用过了,只是最近大门口却被人收拾了个干净整洁。 只是门上铜锈未除,锦衣男子伸手敲动门上铜环,手上立刻便沾染了不少铜锈。 很快门便被打开了,走出来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老头穿着很普通的羊皮袄,似乎有些怕冷,将自己紧紧包裹在羊皮袄中。 锦衣男子自怀中掏出一个玉质物品,上雕刻一神兽,却看不出样式,更不像普通传说中的兽类,不知是何物种。 但老头接过那神兽后,却是立刻点头会意,只是轻轻在锦衣男子耳旁言语几句,锦衣男子便率先走进了大门中。 这时,从大黑门里又走出来几个人,帮着几个商贩卸了马,将马匹从旁边的小门牵了进去,马车则由几人一辆缓缓推到了另一边。 众人没想到的是,另一边竟然也有一扇同样不小的大黑门,只是门前没有台阶,几人合力将马车推了进去。 刚走到院中,就看到这并不算小的院子里早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人,院子本身并不小,只是聚集的人相对较多,显得拥挤了些。 一眼望去,院中人正是早晨在潍州城南门闹事的那几个,那长衫男子身上的血迹隐约可见,想必是并没有洗干净。 众人走到里面,自觉站在一处,等待着大人们发号施令。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人,全身黑衣打扮,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本来面貌,只是手中一柄长剑散发出强烈的寒光,手中之剑一看便是染过无数鲜血的剑,杀气四溢。 握剑的手上布满了老茧,一看便知是常年握剑导致的。 此人一出现,院中所有人立马排队站好,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地可怕,只剩下墙外大街上小商贩的叫卖声。就连旁边吃草的马匹仿佛都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杀气,停止了嘴上的动作,纷纷侧过马头,往这边看来。 黑衣男子相当沉默,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站着的所有人,在心中默默将人数清点了一遍,共计四十五人,没有少一人。 黑衣男子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发出了第一声号令:“抽刀!” 众人自装满竹笋的车中抽出一柄柄质地相当精美的刀来,只是这刀相对小了一些,倒像是儿童的玩具,不像是能够作战的样子。 但从侧面看去,这些刀的刃口处都相当锋利,甚至比普通的刀还要锋利得多。 等所有人都抽出了刀,黑衣男子紧接着发布了第二条命令:“藏刀!” 令人意外的是,这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两样的小刀被他们一个个塞到衣服里大腿处,竟是丝毫看不出来藏着什么东西,显得非常自然,并不鼓囊。 黑衣男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走下台阶,将他手中那柄短剑缠在了腰间。 没有再发出任何言语,众人沉默的等待着黑衣男子的下一个命令。 另一边,踏歌楼顶楼,一个斥候手持彩旗,轻轻挥动着,不远处的楼顶同样站着一个手拿彩旗的斥候,同样的挥动了几下,这一楼连一楼,三百步之内的高楼楼顶,必有一名斥候的身影。随着彩旗的舞动,只在很短的时间里,整座城楼上所有的斥候便都摇动了旗帜。 这是准备就绪的信号,斥候们站在整座潍州城最高的建筑物上,甚至可以俯瞰他们各自周围环境下市场中的所有动静。 斥候间的距离也是恰到好处,三个人之间可以相互看到,这样,即便是有一个死于非命,另一个也能够迅速的将消息传递出去,防止因为一人死亡便造成消息闭塞的弊端。 这些斥候都是从军中精挑细选的,他们大多身手敏捷武力较强,眼力敏锐,甚至脑子转的都是极快的。 在今天之前,他们已经演练过无数遍,可以说市场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不会瞒得过他们的双眼。 实际上从那伙客商进入到坊市中时,便被他们这些人严密监视了起来,似乎是他们长官的黑衣男子实际上早已经察觉到了这帮人的存在,只是他并不在意,因为眼前的小院子是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绝对不会有人从外面窥探到里面的情况。 况且这院中早已挖通前往各处的密道,皆通往不同的地方,到时候他们只需要从地道中钻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旁边一个漆黑高亭上,一名斥候挥动了三次彩旗,做出了常人很难看懂的手势,并重复了三次。 两个弹指之后,东侧和西侧的斥候迅速做出了反应,同时挥动了相同的指令,这样一楼传一楼,不过一盏茶功夫,彩旗的讯息就已经跨越了一整条街,来到了东市只隔着一条街的玲珑坊内。 玲珑坊的西北方向便是潍州城兵士排布的枢纽站,潍州城刺史府所在的地方。 此刻刺史府中早已经站下了无数人,那日密谈过的十二人都在,还有玄天剑宗的一应高手,刺史府外一片肃杀,此刻人人面色凝重,似乎都在做着巨大的心理准备。 楼上最后一个斥候看到远处彩旗舞动,忙在一条竹简上记下了彩旗舞动的次数与挥动时的动作,飞快朝地面掷下。 楼下等待着好几名兵士,皆是身手敏捷,跑动速度极快的兵士,其中一人接下竹简,一路快跑,将竹简送进了整座潍州城的权力中心,刺史府。 刺史府中早有人接过竹简,呈到堂中,李克接过竹简,眉头紧锁的他终于缓缓舒了一口气。 就在刚刚,冯老鸨儿抛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钦天监推测的全天下仅有的两个拥有大气运的人,一个是玄天剑宗唯一的公子顾千屿,另一个便是前几天还在自己的玲珑坊内的许南星,也就是绿珠儿。 可惜的是,绿珠儿已经离开了潍州城,去了江南道,此刻恐怕已经落入了靖王爷之手。 众人脸上阴霾更重,只是就算是要营救绿珠儿,也得等到这场仗打完了再说,因为没有人知道这场仗的结果如何。 如果他们都在这场仗中丧生了,那便没有人能够去救她,而她,也将变成靖王爷北征的其中一项砝码,但很明显,这项砝码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因为靖王爷引以为傲的东西,便是他强大到无敌的军队配置。 况且这种东西,实际上虚无缥缈,怎么使用这种东西,始终是整个天下的难题。 潍州城靠着这种传统而又有效的方式,传递着每一个行之有效的消息,让整座城的消息变得流通起来,以便遇到紧急情况之时,能够以最快的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并及时做出反应。 江南道的官员早已经有人买通了潍州城中的兵士,但毕竟潍州城人都有自己的所谓骨气与气节在里面,即便是买通了他们,他们也不愿意做一些实质性的动作来帮助江南道的人,只愿意告诉他们,这种方式的斥候在街市上,总共设立了四十六处。 这是一条相当重要的情报,这就意味着江南道的人掌握了潍州城斥候探子的人数,所以江南道此次潜入潍州城的人,最终确定为四十五人,由黑风带领。 作为整个江南道最厉害的杀手,这个工作由他来做是最适合不过的,这便是当初他所说的,只有继续让他隐在黑暗中,才能真正发挥他的作用。 他沉默的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四十四人,到时候他自己会解决掉两个人,为了防止斥候探子将信息传递出去,他们的出手一定要快,快到那些斥候们来不及举起手中彩旗,便要全部倒地。 最难做的是,他们这些人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必须整齐划一,不能有人有丝毫的滞后,如果有人慢了,斥候们在看到不远处的同伴倒地,就自然会立刻想方设法将信号传递出去,那时候,他们的努力就将白费,他们这四十五个人,谁都别想活着走出潍州城。 黑风在等待一个时机,他在等待赵充国攻城的消息。 这是严宽制定的严格的计划,大将军赵充国带人攻城,黑风负责搅乱城内治安,并瓦解城内民心,这是一招狠棋,当然也是一招险棋,因为潜入潍州城的四十五人,是真正意义上的敢死队。 攻城的时间定在了午时,因为要将大型攻城器械运到潍州城下是需要大量时间的,那些繁重的攻城器械,或许能够在攻城时起到巨大的作用,但缺点就是搬运的时候过于麻烦了些。 此刻,潍州城中,除了刺史府外,其余街市上,都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不过这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不知道还能持续几时。 第39章 巨石压碎潍州城 潍州城南三十里,阳平关。 大将军赵充国一大早就接到了来自靖王爷的军令,军令只有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潍州城。” 大将军多日来布满阴霾的脸庞,到现在才舒展开来,渐渐露出了笑容,笑着笑着,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庞,竟然热泪盈眶起来。 他无数次想象过的日子,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成为现实。他多次向靖王爷提议北进,拿下那座雄伟的都城,靖王爷每次都拒绝他的提议。 等啊等,盼啊盼,甚至在自己做校尉的时候都没有放弃过的愿望,如今终于要实现了,作为衔接南北的潍州城,战略意义相当重要,北上的第一步,便是要拿下潍州城。 可以说潍州城不拿下,靖王爷便永远都没有拿下那座都城的机会。只是这一步踏出去,成功与否,都没有回头路了。 他擦拭掉眼泪,集结兵士,冷漠而又从容的发布着一条条军令。 他的营帐往北移动二十五里,在距离潍州城仅五里的一处缓坡上扎营,居高临下,他能将潍州城南门的情况尽收眼底,以便攻城之时能够根据战场形势迅速做出判断。 二十五架巨型投石车已经被靖王爷送到了他的手中,那一架架百人才能驱动的投石车,正在众多兵士的推动下往潍州城下缓缓移动,投石车已配备了足够多的巨石,甚至大部分巨石上都绑上了火绒泼上了火油,只待投石车将熊熊燃烧着烈火的巨石投向潍州城内,此刻,大将军赵充国的手下部将,早已经严阵以待,只待大将军赵充国一声令下,兵士们便会嗷嗷叫着往前冲去,拿下那座号称中原第一坚城的潍州城。 只是貌似赵充国并不急于攻城,他带着偏将几人,加上随军参谋,骑马狂奔,在来到一处高山前,众人下马缓行,渐渐登上了潍州城外的最高山山顶,在这里俯瞰潍州城,可以看到整个潍州城的全貌。 首先便能看到潍州城内星罗棋布的街道,潍州城七里街号称绵延七里,商贩不绝,七里街所连通的长巷更是数不胜数,又分东西南北中五个大市,加上长乐坊,永安坊,淮安坊,玲珑坊,新街坊,棋盘坊,玄月坊,望月坊等等在内的一百零八坊罗列其中,排列整齐,气势着实恢弘了些。 登高远望,能够清晰的看到潍州城内的一应建筑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自云端下视潍州城,时局变化了然于胸。 赵充国看着远处景象,微微叹息,说道:“多好的城池啊,可马上它就要不复存在了。” “将军不必伤感,待我等拿下京城,靖王爷坐上了龙椅,到时候这样的城池,岂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哎!”赵充国深深叹息,看到潍州城的兵士,正在紧急关闭着城门,城墙之上的兵士也渐渐多了起来,不断跑动着的兵士在潍州城顶来回穿梭,搬运着滚木巨石等物,城墙上驾着上百口大锅,锅中汩汩冒着热气,不知这锅中烧的是热油还是热水。 赵充国一辈子打仗无数,早已经变得铁石心肠,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深处却起了层层波澜,这是他行军打仗多年来,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 微风吹动着他的脸颊,将他拢着的发丝吹到他的脸上,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就像是许多年前的那场战争,靖王爷带着他们几人,在北境,打退了蛮族的数次进攻。 所有人已经筋疲力尽,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没有援军,没有粮草,历史上没有人给他们做记载,史官们集体忽略了那场战争,因为那是靖王爷违抗军令,私自深入草原而发生的一场战争,他们只有两万个生死兄弟,回来之时,两万人只剩下一千个,其余的,都留在了茫茫草原上,再也回不了家了。 他突然有些讨厌战争,但靖王爷还没有坐上那把椅子,战争就还没有结束,他不应该伤春悲秋,不应该对敌人产生丝毫的怜悯,这点他心里很清楚。 他轻轻呢喃:“发信号,让狼开始行动吧。” “是!” 随军参谋自怀中掏出一只带着引线,类似鞭炮一般的东西,一拉引线,随后便听到“嗖”一声,然后“轰”一声巨响,信号在空中炸裂开来,这是进军的信号。 马上,旗语兵便沉默而又果决的站在高处,发出了进攻的旗语。 战鼓开始擂响,赵充国部下的兵士们,沉默的前进,在距离潍州城城门不足百丈的距离停了下来,步兵皆列阵在前,骑兵纵马在后,两军军容严整,严阵以待,却再没有了丝毫的动静。 战车兵将二十五架攻城战车缓缓推出阵列,在射程范围内停下,战车兵沉默的装填战车,只一盏茶的功夫,所有战车便装填完毕。 随着一名校尉的一声令下,二十五架投石车,沉默的发射出了二十五块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巨石。 第一块巨石似乎力道小了些,在还未入到潍州城内时,速度便减了下来,随后,巨石重重的砸在了城墙上。 巨石带着强劲的风,将整座城墙都砸的震动起来,只是潍州城中原第一坚城的称号又岂是浪得虚名? 巨石沿着潍州城厚重而坚硬的城墙滚落下去,“轰”一声巨响传来,巨石砸进了护城河,河水立刻便翻滚了起来,巨浪滔天,河水溅起足有十丈。 巨石穿空,惊涛拍浪,潍州城内的兵士冷静的望着呼啸而至的巨石,但没有任何办法,任谁也无法阻止巨石落到潍州城中。 紧接着,又一块巨石飞来,掠过潍州城兵士的头顶,并未出现任何下降的趋势,直直往城内飞去。 城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快跑,靖王爷攻来了!” 城中顿时慌乱了起来,无数百姓四散而逃,街上瞬间便一片狼藉,整个大街上空无一人,只剩下随风舞动着的烧纸和仍在燃烧着的香烛,还有那随风飘动着的素色衣服。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躲进了房间内,一时间,各大酒楼茶肆内人满为患,没有人说话,只有低沉的哽咽声,甚至有些房间内,还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声。 这场战争,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没有人能够置身之外,战争一起,便再也控制不住。 巨石轰然砸向一座酒楼,从楼顶倾泻而下,威力巨大的巨石,带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整座酒楼夷为平地,就连地上都被巨石砸出了一个大坑,木质建筑瞬间被点燃,熊熊燃烧的大火瞬间便将所有人包围。 那些侥幸没有被巨石砸死的人,鬼哭狼嚎一般四散奔逃,顾不得脚下的大火,也顾不上倒在地上还未死的人,无数人踩着其他人的身体往外奔去,无论老人妇女还是孩子,此刻好似都迸发出了极其强烈的欲望,那是一种对生的渴望,以及对靖王爷的怨恨,他们心中骂着,那些该死的人,那些挑起战争的人,但没有人停下,因为停下便意味着死亡。 所有人都在逃,但没有人知道究竟该往哪里逃,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 他们或许有一瞬间极其后悔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走进了潍州城内。 紧接着,第三块巨石赶到,这次并没有砸中建筑,而是在街道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巨石在潍州城完美的街道上划下了一道深刻的伤疤,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震动着的大地。 紧接着,第四块巨石轰然落下,将城楼上指挥兵士的校尉的腿砸在了底下,熊熊大火燃烧着他的身体,他发出了及其痛苦的哀嚎声。 兵士们赶忙上来拉他,试图将他从巨石之下拉出来,但巨石太大了,大火也太大了,兵士们束手无策,校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布了此生最后一条军令:“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说完,大火便将他的整个身体包围,兵士们亲眼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自己的长官被大火烧成了火棍,大火中,那张年纪不大的脸庞上,一双冒着光的眼睛里充满了遗憾。 遗憾不能再精忠报国,遗憾不能再守护潍州城,遗憾没有死在重逢的路上,遗憾再也看不见自己手下的这帮兵,遗憾父母亲人还在家中等着他,遗憾自己还未娶妻生子。 人生就是充满了遗憾,最后时刻,校尉停止了挣扎,也不再哀嚎,只是那双绝望的双眼紧紧的盯着潍州城的南边。直到,大火将他的一切吞没,包括他的生命。 兵士们亲眼看着自己的长官死在自己面前,死相如此惨烈,不由得心中一寒。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还是些稚嫩的孩子,很多人是第一次经历战争,第一次上战场。他们不知道战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只是听老兵说起战争的残酷战场的惨烈,但直到此刻他们亲身经历过才明白,原来战争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接下来是第五块,第六块…… 直到二十五块巨石全部落进了潍州城内。 整个城内早已经生灵涂炭,靠近南城门的方向,所有店铺几乎都无法幸免,被这巨大的石块砸了个粉碎。 时间仿佛无限延长,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足够一个人结束一生,久到新兵们终于明白了战争的残酷和活着的意义,久到所有人都经历了一场从天堂到地狱的噩梦。 只是这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城楼上,兵士们沉默望着远方的投石车,一块一块巨石从他们头顶飞过,有的甚至落到了他们头顶上,但没有人退缩,即使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即使对他们来说这些都太过于残酷。 但他们身后是他们需要守护的潍州城,因为潍州城中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家。 投石车距离他们很远,他们的弓箭无法发射到如此远的距离。 城楼上的兵士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这种状况,只能沉默的等待着,等待着投石车将巨大石块发射完毕。 潍州城第一守将黄狂巢很合时宜的登上楼,他没有丝毫的害怕,就那么站在城墙中间,沉默的望着靖王爷的军队。 他朝城外山顶看去,隐约能够看到几个人影,他早已经猜到了人影便是靖王手下第一大将赵充国,他心乱如麻,却依旧没有表现出来丝毫的慌乱。 他冲城楼下挥了挥手,楼中密室内,一架巨大的硬弩被十多人调整好了方向,那一架巨大的守城弩,是皇帝陛下昨夜里刚刚派人送来的,潍州城的兵士连夜将守城弩架在了城墙中密室内,兵士们从来没有见识过守城弩的强大威力,他们甚至都不相信这东西能够帮助他们守城。 但此刻,黄狂巢下令,十几个兵士沉默而迅速的将巨大的木箭塞进了弩中,然后十几人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硬弩上膛,瞄准方向,兵士按动了守城弩上发射的开关。 巨大的弩箭呼啸成风,飞速掠向远处敌对阵营中的投石车。 “轰!”只听一声巨响传遍整个潍州城,几乎震碎耳膜。这下,不仅潍州城的守城兵士惊呆了,就连靖王爷手下的那些兵士同样呆在了原地。 只见那只巨箭,带着风声,带着连绵不绝的凌然气势,直直刺进了一架投石车内,投石车瞬间土崩瓦解,碎成了无数碎片。 巨箭射碎投石车后,速度不减,直直往后面的步兵阵营中飞了过来,步兵赶忙结阵,将铁质盾牌死死挡在身前,但当那只弩箭射进步兵阵营后,巨大的冲击力将守在前方的兵士直接带飞起来。铁盾如同纸糊的一般,在遇到弩箭的一瞬间便土崩瓦解。 由于无数个缓冲之物挡在了弩箭身前,弩箭的速度缓缓降下来,却依旧威力巨大,在步兵阵中飞行七八丈后,停了下来,种种插进了地里。 弩箭箭头没入地下七尺,巨大的箭身仍然露在外边,众人望去,皆大惊,这巨弩竟然直直有三丈长短,两人合抱粗细。 在惊讶过后,靖王爷军中兵士仿佛变得更加疯狂起来,在损失了一架投石车后,余下的投石车仿佛变得生气起来,兵士们装填巨石的速度不减反增。 一块块巨石接连往潍州城内飞来。 第40章 战鼓轰鸣 潍州城,刺史府。 李克焦急的踱着步,从前线送来的军情一张一张罗列在桌子上,堆成了山,李克每看一眼,都能看到一则不好的消息,他心急如焚。 “刺史大人,玄天剑宗的顾宗主在门外,想要见您。” “速速有请!” 李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需要一个能为他分忧的人,顾大千绝对算得上是这样的人。 顾大千走进来,拱手一礼,也不客套,说道:“李大人,在下已经听闻了前线吃紧的消息,这时候,就让我们上吧,先毁掉他们的投石车,我们的军队,才能正面和他们抗衡啊!” “唉!”李克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房间内突然就变得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李克才像是下定了重大决心一般,对着顾大千深深还礼道:“顾宗主,拜托了,我替将士们谢谢你,替潍州城的百姓,谢谢你了!” 顾大千眼中湿润,却也知道此刻时间耽误不得,又是拱手一礼,转身离开了。 李克看着顾大千的身影,此刻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就像打翻了调味瓶,各种感觉涌上心头。 “来人,备马,我要去城墙!” “大人,这……” “备马!” “是,大人。” 顾大千走出刺史府,召集了宗门中的高手,一步一步坚定的朝着潍州城南城门走去,就连受了重伤的陈琳也在其列。 潍州城外,山顶。 赵充国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潍州城中乱作一团,燃烧起来的大火将整个南门市场一十八坊吞没,无数百姓四散奔逃,他刚毅又沧桑的脸上,竟然带着一股阴霾,像是对这场战争的不满,又像是对城中死去百姓的惋惜,只是这种情绪,也只隐藏在心中。 他手持长剑剑柄,长剑挂在腰间,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感到了暖洋洋的阳光被铠甲吸收,像是披了一层棉被,感觉整个天气都暖和了起来。 “将军,是否攻城?” “不必,继续用投石车,将所有巨石都投到潍州城中去。” “报——” 一声长喊传来,斥侯下马,跪倒在地,说道:“报将军,北门,西门,东门的进攻皆遭到强烈抵抗,损失惨重。” 赵充国面色一紧,看向远方的眼神变得犀利了些,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喉咙动了动,他并没有回头,只是缓缓说道:“传令下去,北边,东边,西边三面围军停止进攻,围而不攻,每日叫阵,只要敌军不出城,便昼夜不停叫阵。” “是!” “同时命令南门的军队做好进攻准备,投石车继续往潍州城内投石,攻城车跟上,准备等投石车撤下来时,马上攻城,今天我要在南门,与李克决一死战!” “是!” “将军。”随军参谋似乎有话要说,但话到嘴边,便停了下来,始终是没有说出口。 “你是想说城中的高手?” “正是。” “没关系,永乐堂的恶人和江南道各江湖门派的高手都被王爷派了过来,足以抗衡玄天剑宗的高手。” “是,王爷!” 赵充国依旧持剑而立,默默的望向北方,那座号称中原第一坚城的巨大而繁华的城市。 顾大千已带人来到城墙之上,看着远处轰隆隆飞来的巨石,一块块砸在潍州城的土地房屋上,而潍州城这边,只有一架守城弩艰难的与之抵抗着,但守城弩过于巨大,发射时间又太长,对于投石车的打击,可谓杯水车薪。 顾大千看着眼前的一幕,那些仍旧稚嫩的兵士虽然害怕但是坚定的脸庞,那些即使身上燃烧着火焰仍旧不屈的人们,那些勇敢而无畏的可爱的孩子们,他们正处在最美好的年华,如果不是因为战争,他们一辈子都会在潍州城这座繁华的城市中生活下去。 从军,退伍,娶妻,生子,然后慢慢死去,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们会过的很幸福很快乐。 可是,他们参加了这场战争,或许很多年后,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模样,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一定会有人记得这场战争,这场足够载入史册,足够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战争。 顾大千一一从那些兵士的脸上看过,兵士们也看着他,看着他身后的玄天剑宗弟子和幕僚,在他们眼中,玄天剑宗的人武艺高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他们的身上。 顾大千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他默默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了南方,那是靖王爷的军队,军队绵延百里,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看到滚滚烟尘飞扬,只能看到整齐的军阵,甚至都能听到他们呼喊的声音。 顾大千也是第一次经历战争,只是没想到,自己这江湖中人居然也参与到了战争当中去了。 顾大千没有迟疑,手中长剑一甩,单脚在城墙之上一踏,便轻飘飘的飞离了潍州城的城墙。 随后重重落在城墙之下。随后是陈琳,陈放,随后是玄天剑宗各大高手,共计三十六人。 三十六人翩然而立,站在潍州城与靖王爷的大军之间,三十六人排成一列,如同一线天。 旁边有人负手而立,说道:“宗主,没想到啊,这场面还真是大,大到我有些兴奋了。” 说话之人正是陈放,他黑色的长髯上已有一丝丝白光,隐约能在阳光下看到。 陈琳哈哈大笑,胸前那道巨大的伤口在他大笑时还有些疼痛,只是他强忍着,本来顾大千不叫他来的,可是他说过的,他那个唯一的弟子,他死也要保护着。 他还是来了,来到了战场之上。其余人都是玄天剑宗中的高手,他们跟着自己的宗主,静静的站在那里,远远的望着前方黑压压的敌军。 赵充国始终冷静的看着战场,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紧张了起来,他握着剑的手紧了紧,轻轻问道:“那是,玄天剑宗的人?” “正是。”随军参谋回答道。 “走,随我下山。” 赵充国速度加快,往山下走去,走到山腰处,骑了马,飞奔而去。 潍州城中,刺史李克这才拍马赶到了城墙之上,他脚步蹒跚,缓缓登上了城墙,敌军还在往潍州城中投着巨石,巨石将潍州城内很多地方都变成了废墟,这位老将军,在潍州城做了许多年刺史的老官,早已经老泪纵横。 他转过身,拿起战鼓旁边的鼓槌,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面战鼓敲得砰砰作响,鼓声低沉,带着一丝悲壮与苍凉,幽幽的传向远方,在这潍州城中回荡。 这是敌军进攻潍州城以来,潍州城的城头第一次响起战鼓的声音,战旗猎猎,战鼓铿锵有声。 刚刚经受了战争洗礼饱受摧残的百姓们,在听到战鼓声响起的那一刻,都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天空,看向了那座高不可攀的坚城城墙,他们看不到城墙上发生的事情,但他们能够感受到城墙外正在发生的激烈战事。 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壮才能敲出来的战鼓声。 顾大千闭目养神,手心抵住腰间长剑,他仿佛看到了战争的另一面。 玄天剑宗,玄月阁。 顾千屿站在阁顶,望着空荡荡的阁楼,看着阁楼上飘飘扬扬的纸张,那是师父陈琳写了很久写出的纸张。他拿起其中的一张,看了一眼,是陈琳自己在武道之上的心得。 那些散落了满地的纸张,在他的眼中,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他将那些纸张一张一张从地上捡起来,然后一张一张排好顺序,折好,收进了旁边的木架子上。 然后,他便在那个小几前坐了下来,同样的席地而坐,坐下之后,他的心里似乎产生了一些别样的感觉,他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觉得心底深处有一些东西升腾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习武太晚了,有些悔恨,但师父从来没有责备过他,从小到他,无论他做错了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的责备,这点跟父亲顾大千完全不同。 但那又如何,在母亲死后,这两个人,再加上那个可爱又美丽的妹妹,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就是他生命中的全部了。 阁门被缓缓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正是那位邋遢老人顾霜寒,他手抚胡须,依旧是那般脏兮兮如同乞丐一般的打扮,真是半点宗师的样子都没有。 他走上前来,与顾千屿并肩而立,缓缓开口,说道:“想不想去战场看看?” “不想。”顾千屿说的斩钉截铁。 “嗯?为什么?” “如果我去了,父亲和师父会分心吧,以我现在的能力,想要帮助他们就如同痴人说梦,又何必去做那个累赘呢?” “需要我上战场吗?” “我相信父亲他们。” “好,真不错,随我走吧。”邋遢老人顾霜寒轻轻一笑,说道。 “去哪儿?” “鹤鸣山。”老人不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顾千屿转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八百里玄月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摇摇头,将心中那感觉挥掉,掉转身子,随老人而去。 潍州城南。 南门巨大而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从城中鱼贯而出两万精锐骑兵,正是刺史李克的亲兵,以及前些日子刚刚调遣过来的虎贲营骑兵。 这两万骑兵,是整个潍州城战力最高的两万骑兵,他们出得潍州城来,在那三十六人身后立定。 战马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任何嘶鸣,南方远处的投石车,此刻也停止了投石的动作,顾大千站在战场中间,看到敌方阵营中策马走出一人,只见此人双臂及膝,气势陡然。 正是大将军赵充国。 赵充国一开口,声若洪钟,道:“前方站着的人可是玄天剑宗的顾宗主?” “正是!” “久仰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只是可惜,第一次见面就是以这种方式,想来我与顾宗主也算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如果不是因为战争,我想我是能够坐下来跟顾宗主喝杯茶的,可惜,我们身处敌对阵营,可是靖王爷说过,他是极其欣赏顾宗主的,今天我赵充国放话在这里,只要顾宗主愿意弃暗投明,投靠靖王爷,靖王爷一定能够让这玄天剑宗,再一次发扬光大。” “赵将军可能不了解顾某的为人,我平生最不齿的便是做叛徒,靖王爷兴这不义之师北上,犯我荆楚土地,别忘了,靖王爷也是荆楚的子民,甚至是皇亲国戚,他又怎么能行造反之事,在顾某看来,今日悬崖勒马,或可留一条性命。” “哈哈哈,我身后可是八十万大军,还有江南道江湖中的各大高手,顾宗主难道想靠着一座潍州城,就挡得住我大军的铁蹄?” “挡不挡得住,要打过才知道,何必纠结呢,人一辈子,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然后去干自己该干的事情,就足够了。” “说得好,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顾宗主,我很欣赏你,等到天下太平,如果你我都还活着,赵某一定与你把酒言欢!” 赵充国一拱手,策马退回阵中,随后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投石车又开始了投石的工作,陈琳单人单剑,翩然如仙,他身子缓缓升起,一柄长剑在他手中寒光大涨,他的身影渐渐升到比城墙还要高的位置,然后,他的剑斩了出去,一块巨石被他硬生生斩碎,碎石哗啦啦往地上落。 他手上不停,连出数剑,巨石一块接着一块被斩落在地,竟是没有一块能够砸进潍州城内。 顾大千抬眼望向天空中的陈琳,喊道:“小心!” 陈琳嘴角挂笑,衣袂飘荡,空中踏云而行,如同仙人一般。 他看向城墙下的众人,又一剑将呼啸而来的巨石斩碎,缓缓说道:“放心厮杀,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有一块巨石能够砸进潍州城,就不会有一支箭飞跃潍州城的城墙。” 顾大千缓缓点头,身子轻轻飘起,长剑气势陡然增长,身型速度变得极快,直直朝着敌军阵中掠去。 城墙之上,李克手中鼓槌舞动,他早已经没有了力气,但依旧不停的敲击着面前的战鼓,战鼓声此起彼伏,如同一个幽咽的少女。 不知何时,原本极好的天气突然阴了起来,天空之上,竟然缓缓飘下了雪花。 第41章 吾有一剑,送尔归天(一) 陈琳挥动着手中剑,将飞速袭来的巨石一块块斩落在地,斩落一阵巨石的冲击,陈琳仰天大笑,道:“真是痛快,好久没有打的如此畅快淋漓了!痛快啊!” 顾大千也不甘示弱,持剑前冲,速度飞快,在空中留下一段剪影,手中长剑剑气暴涨,青色的光芒直冲云霄,雪落下来,被他的剑气激荡,随风舞动,如同一条巨大的游龙般,在空中不停旋转,飞舞。 “放箭!” 敌军阵营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后,自步兵盾牌阵中,迅速冲出来无数持箭的兵士,兵士们拈弓搭箭,迅速射出,箭矢的速度极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沉重而有力的冲着顾大千射来。 顾大千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臂,五指如钩,两支几乎同时射向他面门的箭矢被他虚空握住,箭矢速度极快,力量极大,带着巨大的惯性,却仍然被他轻松的握在了手中。 他轻描淡写的抓住两支箭矢,前进的速度却是丝毫的不减,身子前倾,迅猛向前冲去,如同一只下山的猛虎般。 加重又加粗的箭矢在他手中如同小孩玩具一般,迅速掉转头,他一抬手,箭矢返回,向着敌军阵营呼啸而去,顾大千手腕轻抖,一道呼啸剑气跟随在箭矢之后,朝着敌军阵营中奔袭而去。 “轰!” 一声巨响,箭矢将前排的盾牌兵射了个人仰马翻,破碎的盾牌散落在地,兵士们痛苦的哀嚎着,但这些兵士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马上便有人将那缺口堵住。 箭矢去势不减,又在敌阵中前掠数丈,直到穿透了三名敌军兵士的身体,才缓慢而又迟钝得停了下来,箭矢像是串成糖葫芦一般,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敌军兵士刚刚得以喘口气的功夫,剑气便呼啸而至,此刻,剑气似乎比刚刚箭矢的威力更甚,剑气在白日里,被雪一映,变成了深蓝色,深蓝色的剑气呼啸成风,裹风雪,卷雷霆,剑气与上了冻的坚硬地面剧烈摩擦,迸射出一阵阵匪夷所思的电光石火。 顾大千的身影随后而至,长剑剑尖直指敌军阵营之前的投石车,长剑所到之处,木质结构的投石车寸寸断裂,不多时,便碎成了渣,再也无法使用了。 陈放跟在顾大千身后,也不甘示弱,他不喜用刀剑,而是赤手空拳,无论有多少只箭冲着他射过来,他皆是一拳轰之。 在前进到离投石车不足十步远时,他身上气势陡然迸发,速度猛然加快,他双脚离地半尺,胡须随风舞动,又是一拳击出,将冲他而来的十几支箭矢尽数击碎,速度却没有丝毫的减弱,身体直直冲着投石车而去,紧接着,他双手握拳,双拳尽出,巨大的拳势裹挟着劲风,激荡在投石车上,巨大的投石车晃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倒在了地上。 拳法宗师犹不罢休,双脚一前一后站定,双拳在身前画了一个大弧,随后收拳入胸,向后倒退一步,迎着向他激射而来的数百支箭矢,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力气,将他一辈子所学都赋予在这一拳之上,对着箭矢狠狠的击出了这一拳。 箭矢在空中犹豫了一瞬间,便纷纷掉转头,冲后方射去。前面两只箭速度极快,最先冲破了敌方阵营,一口气钉穿了两列持盾步卒,才停下了锋芒,只是上百只箭随后便至,迅速在敌军阵营中形成了巨大的骚动,兵士们被巨大的冲击力裹挟,一支支如飞蝗一般的箭矢冲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飞来,想不射中都难。 很快便有数百人倒地不起,身上鲜血染红了大地,但死去的人终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战斗,马上,便有人将死者的位置占领,重新结成了巨大的阵势。 不断有箭矢冲着三十六人激射而来,顾大千和陈放身后,许多修为不够武道不强的人已经中箭身亡,一轮冲锋过后,三十六人中,还能够站起来战斗的,仅仅只剩下了二十八人。 还未来的及靠近敌军,便有八人死在了敌军的箭矢之下,此等严重的损耗是令顾大千没有想到的。 他没想到的是,靖王爷的军队着实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在损失如此巨大的前提下,能够迅速形成新的战斗阵型,而且毫无破绽,没有流露出一丝慌乱,此等兵卒,何愁不会所向披靡? 但顾大千顾不上想那么多,现在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个字:“杀!” 他要将所有阻挡在他面前的敌军全部杀掉,虽然他们可能也跟潍州城内的兵士一样,都是一群孩子,他们有的人可能也是第一次上战场,家里也会有人在等他们回家,但是没办法,这就是战争,如果不杀掉他们,潍州城的百姓就会受到战争的折磨,他此刻的心软便是对潍州城百姓的不负责任。 他讨厌战争,但是他别无选择。 他身体前掠,又是一剑击出,大喝一声:“我顾大千有一剑,可有人敢上前领教?” 陈放刚刚击碎了一架投石车,转头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的顾大千,幽幽说道:“顾宗主,临阵前喊话,可是会影响身心的,到时候剑招走形,可就发挥不出原本的威力了。” 顾大宗主抓住一支射向他面门的箭矢,在手中捏了个粉碎,长剑气势陡然大涨,一剑劈出,这才转头说道:“这不是总觉得单纯打架有些闷吗,不喊出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看来顾宗主对这一战期待日久啊!” 顾大千缓缓一笑,这一战,他等了十四年! 没有人知道,十四年前,他就想单人匹马前去江南道,一人一剑杀穿整个靖王府,将可恶的靖王爷碎尸万段,但孩子还小,他还不能死去,但这些年来,他每次晚上做梦梦到妻子的时候,心中总是在颤抖,不知何时才能为妻子报仇雪恨,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结,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此刻他就站在了沙场之上,而对方,正是靖王爷的兵卒,或许不能亲手杀了靖王爷,但他却能阻挡住靖王爷的军队,哪怕只是一刻钟,也足够了。剩下的,或许真的要等年轻的儿子顾千屿去完成了。 但做父亲的,总要给儿子铺条路不是,不管这条路宽不宽阔,好不好走,至少能让他在这条路上走一段,起码在这一段路中,他不会走弯路。 这便是顾大千心中所想的,所以他拼了命的杀敌,因为他的儿子,在提到他的时候,不会再认为他是个软弱到连妻子的仇都不敢去报的人。 他要让他的孩子知道,他们的父亲,也是非常勇敢的,也是如英雄一般的存在。 心中想着,他脚下动作不停,脚尖轻点,整个身体便轻轻跃起,迅速升高,直到升的比那巨型投石车还要高出半丈,这才缓缓落下。 长剑置于头顶,他低头看向远处的敌军阵营,他将所有兵士的排布尽收眼底,落地之际,脚尖刚好踩在一支呼啸飞过的箭矢之上。 箭矢在他一踏之下,尾端猛然下坠,迅速触及地面,箭头翘起,继续朝北方艰难滑去,但箭已无力,只划出半尺距离,便再没有了丝毫的动力,彻底停了下来。 顾大千借着箭矢的力量,重新飘向了空中,随后,顾大千手中剑寒气逼人,剑气暴涨,他大喝一声,递出一剑,剑气滚长城,在地上翻滚着,卷起千堆雪,气势却是越发大了。 一瞬间,战场之上飞沙走石,雪花漫天,战场之上,顾大千竟然递出了平生最强的一剑,这如同剑仙的一剑轰然前冲,气势惊人,速度极快,一瞬间便冲到了敌军阵营中,裹挟着石块沙粒的剑气一入敌营,便造成了大规模的杀伤。 无数兵卒惨叫着倒地,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只能默默承受着这巨大的冲击。 本来这能量巨大的剑气,一定会对敌方阵营中造成巨大的伤害,没成想,敌阵中不知是谁递出一剑,同样是剑仙一剑,竟将顾大千的剑气抵消掉了。 两股剑气在空中爆炸,轰隆隆声传遍云霄,这一对冲,瞬间便有数百名兵卒被强大的剑气冲得血肉横飞。 赵充国站在步兵阵营后,冷漠的发布着一条条军令,这些军令都被卓有成效的实施着,在他的身前,是损失惨重的步兵阵营,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心疼,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般。 他挥挥手,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他身后之人早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赵充国身后骑兵从旁边转出,一万重骑兵居左,一万轻骑兵居右,缓慢向前移动着,渐渐登上了战场,从战场的东西两侧包围过去,然后在距离五十丈的地方,停住了马,没有丝毫动静,两万骑兵只是默默的注视着战场上的形式,却没有做出丝毫的反应。 战场正中,顾大千生平最强一剑竟被不知名的人一剑斩去,顾大千惊愕之际,一人转身走了出来,他的速度极慢,给人一种散漫的感觉,因为他将剑扛在了肩膀上,这倒是极其少见,只见过有人把刀扛在肩膀上的,把剑扛在肩膀上还是头一次见。 只见此人身着朴素,甚至衣服上还打着补丁,虽然年轻,但相貌普通,扔在人群里绝对没有特别之处,他头发胡乱的拢在脑后,眉宇间带着一股凌烈的杀气,但看他神情,又有一丝不屑。 顾大千一眼望去,看来人年纪,似乎并不大,但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沧桑,却不是一般年轻人能够拥有的。 他没再出剑,只是轻轻问道:“阁下便是玄天剑宗的顾宗主?” “正是,请问这位是?” “风柏青!” 顾大千一阵惊愕,原来这个人便是永乐堂六大恶人中排名最后的风柏青。 风柏青之名,可谓臭名昭着。他坏事做尽,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传说是吃人心肝的大魔头,但年纪不大,所以在永乐堂六大恶人中,排名最为靠后,但此人凶名,却远胜前面五人。 而且此人武学天赋极高,年纪轻轻,便入一品境界,离那真正的天人境界,恐怕只有半步之遥,武功甚至还在陈琳之上,上届的玲珑武榜,他高居第五位,是名副其实的武道高人。 只是他生性孤傲,目中无人,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在永乐堂,除了那位凶神恶煞又在江湖中满是恶名的大恶,几乎谁都奈何不了他。 一愣神之间,风柏青扛在肩上的剑便迅猛刺出,只一瞬间,那剑便到顾大千身前,来不及躲避,顾大千持剑来挡,“叮”一声脆响过后,顾大千手中剑被震动的嗡嗡作响,他紧紧握了握手,虎口处生疼,半条胳膊都麻木了。 抬头看去,风柏青却依旧闲庭信步一般徘徊在战场上,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令他极度不舒服一般,顾大千叹息一声,手中剑被他换到左手,又是一声爆喝,剑势如长虹,轰然递出。 风柏青见状,丝毫不慌乱,他选择直接无视掉顾大千的剑,只是一个侧身,剑尖直入云霄,天空之上,一道耀眼的光芒连接着他的剑尖,他的剑,仿佛能将天底下所有的力量都吸收了一般,剑所散发出来的气势陡然大涨,在他的手中疯狂的颤抖。 他嘴角微微冷笑,借着天雷之势,迅猛递出一剑,顾大千想要闪避,却早已经来之不及,只得举剑来挡,那股强大的剑势直接将顾大千的身体击飞出去,顾大千身体不断往后滑动,剑气追着他的身影往后飞去。 顾大千横剑在胸,卸掉了大半的剑气,却依旧难以抵挡这一剑势巨大的一剑。 他的身体被重重拍在城墙上,深深的陷进了厚重的城墙中,这才止住后退的趋势,只是他再也忍不住,身体一划,顺着城墙滑落在地,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 他狠狠抹掉流淌着的鲜血,心中升起一股欲望,杀死眼前之人的欲望。 他将自己的剑扔向空中,双手合十,一瞬间光芒大涨,如同天上仙人下凡一般。 第42章 吾有一剑,送尔归天(二) 面对着武榜上排名前五的高手,顾大千的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因为他有信念,有家人带给他的信念,这股信念支撑着他向前,无论刀山火海,他都会无所畏惧,奋勇向前。 顾大千心中升腾起许多记忆,记忆里有妻子刚刚跟他相见时的场景,有那夜妻子生下顾千屿时的场景,有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夜晚坐在院子中看天上的星星的场景。 他心里的愤怒渐渐平息下来,不再因为仇恨痛苦万分,更没有痛哭流涕,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极其平静,如同顾千屿院子中的湖水一般,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心开始放空,忘掉了一切剑招与剑势,在这混乱的战场之上,他的内心竟然变得无比平静如水,甚至比活着的过去四十多年时光里的每一刻,都要平静。 他的剑就在他的头顶,悬浮着,同他的心境一样安安静静悬浮着,那柄剑,是父亲留给他的剑,并不是什么名剑,也从未入过玲珑阁的兵器榜,但这柄剑却着实陪伴了他二十多年时光,并陪伴了他无数个孤独寂寞的夜晚。 所以,他早已经不把这柄剑当成是一柄单纯的兵器,而是自己的伙伴,是能够与他同历风雨,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永远相信自己的剑,无招胜有招的剑招。 心念一动,顾大千合十的双掌张开,右手抬起,虚空一握,不知何时,那柄剑已然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剑光一闪,风雷大动,携天地之气,聚九霄之灵,他手中剑如同杀神手中的剑,一剑开天,剑势滚滚,在这潍州城外十里处,搅弄风云。 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云朵很低,仿佛触手就能将云从天空之上摘下来,顾大千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手中剑势,已然到达天空,直冲云霄。 “风柏青,可敢接顾某这一剑?” 风柏青看这架势,心中兴奋不已,因为他也有好多年没有放开手脚去打一场仗了,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身为天下第五,实际上他与天下前四都从未见过,反正他所能见到的高手,没有人能在他的手中撑过三个回合。 这就是高手的孤独,始终不败,始终在追求一败。 风柏青嘴角挂笑,眼神中满是期待的神情,大喊道:“有何不敢,顾宗主有何高招,尽管用出来,风柏青我接着便是!” “好!” 见顾大千如此说,陈琳和陈放以及其余剩下的二十多人自觉撤离了自己的战场,投石车也早已经停止了投石,战场上的所有人,都自觉的给二人留下决战的机会。 顾大千手握三尺长剑,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他虚空立于城墙之下,身子在空中站的笔直,长剑前指,冲着风柏青的方向。 分列两边的靖王轻重骑兵和站立北方的潍州城骑兵皆瞪大了眼睛,不足百步的距离而已,这些骑兵都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这两位登顶武道之巅的风流人物,看得到那位手持长剑,胸中自有乾坤的天下第一宗宗主。 还有那个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是高手,放在人群中都认不出来的武榜前五的人物。 江南道的中路步阵依旧按照既定方略稳步向前,尤其是前方的持盾步卒,几乎算是人人视死如归,心存必死之志。所以即便在刚刚的大战中损失惨重,依旧没有任何人退出战斗,死去的空位迅速被活着的步卒补齐位置,始终坚定的保持着阵型的稳定。 顾大千回头看一眼城墙,刺史李克还在用他早已经酸痛肿胀的双臂用力的敲击着战鼓,此刻战场上平静了下来,战鼓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响彻云霄,就连身在江南道兵卒最后方的后勤部队都能够隐约听到,那如雷鸣一般的战鼓声,一声声敲击在顾大千的心底,敲击在每一个潍州城守城兵卒的心底,每一个潍州城百姓的心底。 “咚,咚,咚!” 剧烈的声音仿佛雷神的巨锤,将所有人的内心震碎。 此刻,顾千屿跟在邋遢老人顾霜寒的身后,先去找了妹妹顾千浔,然后根据顾大千留下的信,去北城外十里亭,等待着李子木和赵立新前来会和,然后一起去往鹤鸣山。 这是父亲早已经安排好了的,他从来没想过抗拒,从小到大,他始终不愿意听从父亲的话,但此刻,他觉得他长大了,毕竟已经及冠,他该听一听父亲的话了。 只是他不知为什么,他心底有种感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仿佛什么都发生了,他心跳的极快,几乎跳出胸膛,他以为是自己过于紧张了,所以他努力的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深深的呼吸了一场,然后快步跟上去,跟在邋遢老人身后,往城北赶去。 城南战场。 顾大千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前数十上百万的军队,这些都是靖王爷的手下,都是自己的敌人,都是想要了自己命的人,他没有迟疑,举剑前刺,身子在空中急速旋转,剑尖跟随着旋转起来,他用他整个身体的力量做剑,这是非常凶险的一招,使用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风柏青这才重视起来,他抖擞精神,整个身子都处在了紧绷的状态,他身体前掠,手中剑在空中虚舞,连画无数个弧,剑走龙壁,在自己的身前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盾。 巨盾隐隐泛起白色的光芒,剑气纵横,就等着顾大千的剑气到来。 顾大千身子极速前行,一闪而逝,如一挂银河倾泻千里。 矛与盾的终极一战。 “轰!” 没有丝毫的剑招,也没有任何花样的招式,就是单纯的力量碰撞,力量对力量,内里对内里,两人将进行人类最原始的角逐,而赢了的那个人,将拥有一切,包括生命,输了的那个人,自然就要失去一切,甚至生命。 在撞上的一瞬间,整个潍州城南方,都听到了一声巨响,随后尘土飞扬,漫天雪花夹杂着沙尘碎石,重重的打在兵卒们的脸上,他们有些已经被巨大的气机震荡得闭上了眼睛,有些为了看清这世纪之战,艰难的睁开双眼,随即便被飞舞着的尘沙迷了眼。 没有人愿意错过这场大战。 一阵巨响过后,顾大千轰然倒地,口吐鲜血,却艰难的用剑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他只觉得嘴里是甜的,因为一直有鲜血从他的口中渗出,他感觉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仿佛都变得火辣辣的疼起来。 他艰难的转过头,看向潍州城的方向,思绪却已经掠过了潍州城,去往了更北方的地方。 此时此刻,顾千屿他们,应该早已经离开了潍州城了吧? 他心中想着,却始终不愿意再去多想些什么,因为他害怕,害怕顾千屿没有出城,害怕他们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突然就看到了自己现在的这幅模样,那样他就丢失了在他们面前严厉的样子,那得多遗憾啊,让自己的孩子看到了自己不堪的一幕,那得多悲哀啊! 他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他的眼神逐渐朦胧了起来,朦朦胧胧之间,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妻子的模样,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可他自己已经老了,老到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样子,老到胡子白了头发花了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老到手中剑都已经握不稳了,只是令他欣慰的是,他的剑,没有白练。 他虽然没能保护自己的妻子,但这次,他保护了自己的孩子,他拄剑而立,笑容更甚,此刻他的眼中,已经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只有一个个简单而模糊的虚影,他艰难的坐下,然后盘腿坐于地下,脸上笑容清晰可见,可他脸上满是鲜血,这笑容显得格外恐怖。 城头之上,战鼓声停息,刺史李克转身望向城下,他将手撑在城墙边,因为个子矮,他用力的撑着自己的身子,踮着脚,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他看到了顾大千,看到了那个天下第一宗的宗主,武榜排名第九的高手,此刻却坐在地上,身旁没有一人,没有人上前,没有人去查看他的情况,大家都呆呆的看着他,看着他嘴角挂着笑,看着他用剑艰难的支撑着身体。 他重重的叹息一声,头往南,背朝北,缓缓闭上了双眼。 而被他剑气所伤的风柏青,此刻也同样奄奄一息的躺在了地上,他用力的撑起了自己的身子,艰难的站立着,但却感觉整个身子特别沉重,终于站立不住,倒了下去。 顾大千经脉俱断,盘腿坐于战场正中,死而不倒。 潍州城北,十里亭。 顾千屿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李子木和赵立新,一行五人,碰面之后没有任何话语,大家都沉默着,许久,邋遢老人才开口说道:“走吧,总是要走的,送你们去鹤鸣山。” 一行五人往北而行,突然,顾千屿的心拧了一下,不明原因,顾千屿心头一震,只感觉呼吸困难,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他取出水袋喝了一口,依旧没有缓解,他蹲下身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看上去极其痛苦。 顾千浔心里着急,赶紧上前来,问道:“怎么了哥?” “没事,突然有点难受,我缓一缓,缓一缓就好了,你们先走,待会儿我去追你们。” “我们等你。” “你们先走!” 顾千屿几乎吼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何,此刻心情异常烦躁。 顾千浔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往北而行,却一步三回头,看顾千屿蹲着身子的痛苦模样,很是于心不忍,但又想起顾千屿的样子,不敢停留,只是脚步越发慢了。 顾千屿望向南方,那边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潍州城,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他看了一眼青霜剑上挂着的漂亮剑穗,他从腰间轻轻将青霜剑拿了出来,抽出刀鞘,寒气沁入肌肤。 他双眼看着那柄青霜剑,青霜剑散发出淡淡的青色光芒,他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才将青霜剑重新插入剑鞘,然后将剑穗扯断,用手在地面上挖了个坑,轻轻埋了进去。 然后他竟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轻轻朝着南边方向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突然就轻松了许多,他捡起青霜古剑,朝着北方几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此刻已经是傍晚天气,但这天空中雪花降个不停,清明下雪,传说牛马都得歇,这又是个难以丰收的年份,这对百姓们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预感到潍州城的战况可能不够理想,但他却怎么也没有向着父亲方面去想,父亲精于武学多年,从未败过,即便输了,也没关系,大不了从头再来呗,顾千屿心中想着。 只是他还不知道,这一次分别,他与父亲,与师父,就成了永别。 潍州城南,战场上。 顾大千就那么坐在战场正中,而风柏青同样受伤不轻,被兵士们抬了下去,这场战争怕是不能再出手了。 立于城头之上如同一株松柏的刺史李克,此刻早已经老泪纵横,他沉默着,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整个战场上都是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声音发出,甚至连马匹嘶鸣的声音都没有。 雪越下越大了,由一开始零零散散的飘荡到现在的鹅毛大雪,大雪迅速占领了整个大地,包括潍州城的城墙,还有几十万将士的身体,他们的身上铺满了新下的雪,但没有人去拂掉身上的雪,任由它们覆盖着他们的身体。 许久之后,李克看着南方连绵不绝的靖王的军队,知道今天这场仗是赢不了了,他的战鼓不再响起,而是吹起了鸣金的号声。 战士们退回到潍州城内,重新整顿人马,陈琳将顾大千的尸首背在背上,背进了城中,放在了城墙之上。 许多人都围了过来,都想看这位天下第一宗的宗主最后一眼,只是他的脸庞,早已经被剑气伤害的没有一丝原来的模样,只是手中那柄剑,他仍旧死死攥在手中,到死都不曾松开。 李克平静的下达了军令,明日出兵,精骑全部派出去,搅乱敌军阵型,两万骑兵严阵以待,默默擦亮了手中的战刀。 第43章 斥候之死 赵充国大将军攻城的消息第一时间通过秘密途径传到了城中那支四十五人小队的耳朵里,准确的说,是传到了四十五人小队的队长黑风的耳朵里。 他独自一人,未佩刀剑,悄悄潜出那处宅院,趁着慌乱的人群四散奔逃经过之时,悄悄跟在了那些人身后,他早已经提前将衣服弄脏撕破,将脸上抹上了锅底灰,现在的他,看上去就跟潍州城东市上最常见的乞丐一般无二。 他跟着逃跑的人一路逃窜,发现那些人都是从南往北边逃去,想必大将军赵充国对潍州城南门城门的打击力度真的足够大,并取得了一些卓有成效的成果。 不然的话,城中的百姓不会如此慌张,还有不少人受了伤,抱着胳膊的,脸上有伤的,还有断了腿的,身上血肉模糊的,此刻,恐怕只有求生的欲望在支撑着他们逃跑。 这说明赵充国大将军的投石车起了极大的作用,或许潍州城的军队对此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去抵抗。 事实上黑风的判断基本正确,因为缺少城内外的联通,只能靠着城内少有的眼线传递着并不多但依旧珍贵的消息,他知道,是时候轮到他出击了。 但他并没有着急回到那个相对安全一些的小院落,只是跟随着人群前进,他不太敢逆人群的狂流而上,因为潍州城内遍布各处高楼上的斥候,正在冷漠的看着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然而,当这一切发生之时,或悲惨或凄凉的人群在楼底下疯狂逃窜,疯狂喊叫,他们的心都仿佛如同石头一般坚硬着,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但是他们心中也清楚,楼下逃窜的人群中,可能就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姐亲戚朋友们在其中,但他们是潍州城的军士,是荆楚王朝的兵卒。 所以,军令如山倒,他们必须要时刻保持着警惕,不能有任何心软的时候,因为那样,会害死自己,甚至会害死更多的人。 这是他们的悲哀,也是他们的幸运,因为为这国家的百姓而战,是所有人的荣幸。 旗语兵已经很久没有挥动过手中的旗子了,眼下发生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毫无意义,起码对战争的影响力,几乎为零,所以这种与军情无关的事情,他们从来不会报上去。 昨天夜里,黑风派人出去寻找食物,恰好被旗语兵看到,被派出去的人没有再回来,黑风的手下四十四人,只剩下了四十三个。 这场行动迫在眉睫。 拖的时间越久,对他们四十多个人便越不利,这是一种必然的趋势,实际上他们带在身上的粮食,早在昨日黄昏便已经消耗殆尽了。 潜入潍州城,他们不可能携带大量的粮食或者干粮,因为这会让他们的行为变得极其可疑,增大被发现的可能性。 水还好说,因为院子中早已经打了一口井,井水源源不断的补充着他们身上的水囊,只是这吃的,却是迟迟换不回来。 因为没有人会在这时候选择外出,更没有人会在这时候到处买吃的东西,还是大批量的粮食。 所以,无论你是真正的老百姓还是靖王派来的细作,在受到怀疑的时候,都难逃牢狱之灾,这也是刺史李克的最终决议,因为在战争完毕,没有了嫌疑之后,他们就会被放走。 这样可以有效防止城内有敌人前来作乱,将敌人渗入的风险降到最低。 所以,即便昨夜外出的人格外小心,还是被发现了,那帮斥候探子,都是经验丰富身经百战之士,所以,城中无论发生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因为害怕暴露,被抓住的人没有敢反抗,乖乖的跟潍州城的兵士去了大牢,并在大牢中受到了极好的待遇,并没有想象中的拳打脚踢,也没有重刑伺候。 有的只是将他关在牢中,每日吃食不缺,也没人前来审问他们,这里面已经关了相当多的人,而这些人,都与他一般,都是近期被抓进来的。 而被抓进来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 有因为家里的鸡跑了出去,出门追鸡被抓的,有因为想出门看看外面的情况被抓的,还有因为想去青楼被抓的,反正大家都有一些滑稽而又可笑的理由,而他们的身上,都有着无法完全消除掉的嫌疑在里面。 黑风转身回去,一路上躲过了许多斥候探子的目光,他有这个能力,他走街串巷,仔细观察着周围情况,观察着斥候探子的具体位置。 他发现,这些斥候探子都相当专业,每个有探子的高楼上,至少都有两名探子轮番监视着楼下的一举一动,就连吃饭,都是轮流着吃,睡觉也是轮流去睡。 这高楼之上,始终都会保证有一个人是全程监控着下面场景的。 但实际上,清晨刚刚睡醒的时候是最容易得手的,因为这时候其中一人还未从睡梦中醒来,这个时候,他们对外界的感知就会变得极其低,甚至是人一天中感知最低的时候。而另一个人,也正是在极其疲惫的情况下,对外界的感知同样降低到了最低点。 如果这时候,先将睡着的人杀死,然后悄悄潜到楼顶,趁其不备,将其杀死,这种事情还是比较简单的,真正难的是,如何做到四十多人同时杀死楼上的探子。 因为这四十多人始终不是一个人,即便再有默契,也不会在一件事情上做到完全统一,更何况还是在隔得很远无法交流的情况下,这件事情的难度,就会成倍数的增长。 黑风观察了两天,终于确定了最终的方案,潍州城中,每日清晨,山上都会传来撞钟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大,但在寂静的清晨,会听的特别清楚,白日里热闹的时候可能会掩盖这种钟声。 但清晨的潍州城,整座城还处在沉睡的状态,这个时候,无论什么声音都会传的很远,而这钟声的悠扬,更是会传遍整个潍州城。 钟声一般会撞三次,一次十八下,先是紧敲十八下,紧接着慢敲十八下,再然后是不紧不慢敲击十八下。 黑风对寺院中这种敲钟方式也略有耳闻,据说一年有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侯,合为一百零八,象征着一年的轮回,天长地久。 而另一种说法是,人有一百零八种烦恼,而钟鸣一百零八下,可尽除人间烦恼。 不论寺院中撞钟所谓何事,不过这晨钟暮鼓的沧桑感,着实能够帮助到黑风他们。 他躲过了所有的斥候探子,默默将斥候探子所在的地方记在心底,然后悄悄回了那方小院子。 所有人都在等他回来,因为他们早已经迫不及待了,因为在这城中着实令人烦闷,也实在是令他们恼火,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敢走出这方小院子。 即便是院子中有数个洞口可以通到外边,可这又能如何呢?出去了也是在城中,徒增被抓的可能性罢了。 黑风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了潍州城的布局图,这实际上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不是什么军事机密,只是市井建筑的地图,在外面的地摊上都能买得到,用来标注潍州城的酒楼青楼等都在何处,主要是用来卖给外地人,以便能让外地人更好的了解潍州城。 黑风将地图铺到地上,一群人围过来,看着地上的地图,实际上这张地图他们每个人都看了不下百遍,里面所画场所,所记载的地方他们都烂熟于心,这是为了这场行动特意做的功课。 黑风用烧了一截的木棍做笔,在地图上画上了一个一个圆圈出来,每个圆圈旁都标注了数字,总共四十六个圆圈,总共四十六个数字。 等圆圈和字全部绘画书写完毕,黑风指着地图说道:“这是潍州城斥候的布防图,所有斥候探子的位置都在这张图上了,你们好好看看,仔细记在心里,记住,每个位置都务必要记在心里。” “是!”众人低声回答,声音不大,却异常整齐。 “明日三更出发,五更到达指定地点,待到寺院里的钟敲响第一个十八声后,杀掉熟睡的人,在钟声敲响第二个十八声后,杀掉巡视的人,动作一定要快,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发现!” “是!” 又是一声低沉但整齐的声音。 那夜,由于院子中再也没有了吃食,所有人连水都没喝多少,因为怕行动的时候肚子叫会惊动敌人。 饿着肚子上街的兵士们猫着腰,躲过了所有斥候的目光,这四十多人都是军中顶尖高手,有着充足的经验,后被选拔进暗卫,又跟着黑风多年,默契与实力都是空前的强大,行动起来完全不会令人担心,这也是黑风此次带他们前来的原因。 不到五更时间,所有人便到达了指定的地点,城外战鼓的声音已经熄了许久,城中的黑夜更加的安静,因为战争的缘故,城中的飞禽都比平时少得多了,就连逃命往北跑来的百姓们,也在白日里受过惊吓的恐惧中摆脱出来,正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空气中充满了宁静,针落可闻。 四十多人的小分队,不多时便布满了整个潍州城,五更很快就到来了,远处山中,寺庙中传出来的敲钟声此起彼伏,缓缓钻进了人们的耳朵,就像给即将清晨的潍州城一种特殊的希望一般。 四十多人心中默默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钟声浑厚有力,洪亮绵长,虽然隔得很远,也能够清晰的听到,钟声的余韵拖的极长,隔着苍山远寺,江月斜阳甚至是风霜雨雪远远飘来,潍州城内,雪还在下着,不过下的极小,落到地上时,早已经没有了雪花,只剩下绵绵的雨水。 这样更好,能够有效的掩盖他们的脚印,这令他们被发现的几率又小了几分。 钟声一声声响起,直到第一次十八声钟声结束,中间隔了相当长的时间,早在钟声开始响起第一声的那一刻开始,这帮人便开始动了,在缓慢的登楼声中,他们的脚步缓缓走到楼上,并在临近楼顶的地方停下来。 他们躲在楼梯的一角,等待着钟声的结束,终于,十八声钟声全部敲击完毕,他们缓缓起身,朝着熟睡中的兵卒斥候走去。 他们用大手捂住了他们的嘴巴,然后拔出剑,用手中的小剑狠狠扎在了他们的胸膛上,然后再扭动脖子,直到确认那人已经彻彻底底的死亡后,才肯罢休。 这时,他们来到楼梯顶,找一个角落躲起来,静静地等待着第二轮的钟声响起,这是早已经制定好了的方案,在杀掉另一个人后,为了不引起另一个人的注意,他们会统一一个时间节点对另一个人发起突然袭击。 而黑风这边,由于昨日被抓去一人,所以他的工作难度瞬间增大了数倍,因为这便意味着相同的时间内,他要杀掉三个人。 也就是在第一轮钟声敲完之前,他要杀掉三个熟睡的人,然后在第二轮钟声敲完之后,再杀死另外三个巡视的人,所以他选择了三个离的最近的人,以便更好更快的完成这个看似艰难实际上的确艰难的任务。 他将短剑咬在口中,脚尖一点,身子轻轻飞起,然后从楼中某处敞开着的窗口跳了进去,脚尖一点,落地的刹那竟然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他轻轻走进楼内,看到了那个正在熟睡的人。 那是一个精瘦精瘦的汉子,大冷的天,他就那么躺在地上,上衣敞开着,露出了胸膛上浓密的胸毛,这时候,钟声刚好敲响了第三声,然后黑风迅速向前,将被他叼在嘴里的短剑拿在手中,在那精瘦汉子的脖子上抹了一刀,那汉子的头便歪倒在了一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二个人用同样的方法解决,此刻钟声才刚刚敲到第九声。 收下两人的头颅,黑风从来时的窗口一跃而下,直接跃到了对面楼上,这次这座楼没有开窗,但这种木窗户对于黑风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他用短剑轻轻一划,窗口便断裂开来,然后在窗口落地的一瞬间,黑风轻轻将窗口接在了手中,缓慢的放在了地上。 只是令他想不到的是,此时正在屋内睡觉的那人,身体极其敏感,因为黑风开了窗,所以有风吹进了窗内。 在黑风行动前,那人刚刚起夜去小解,此刻刚刚躺下,并未熟睡,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关了窗,因为他从小就没有开窗睡觉的习惯,然而有风吹进来,作为职业斥候探子,他的神经异常敏感。 察觉到不对劲,第一时间他想到的便是喊出声来。 夜风微凉,黑风还未踏入窗内,但窗内的人已经察觉,千钧一发。 斥候探子张了张嘴,就要喊出声来。 第44章 真正的骑战 那人反应极快,几乎已经张开了口。 黑风有些焦急,因为一旦那人喊出声来,自己这些人这些天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因为楼上巡视的人还没有解决掉,如果他的声音惊动了楼上的人,那些有着丰富经验的斥候探子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做出预警,而这种预警,会在一瞬间便传递到刺史府中,他们这四十多人,都得死,没有一个能够活着走出潍州城,就连他自己恐怕也不行。 作为整个江南道最顶尖的杀手,黑风应对突发情况的手段自然要比其他人多得多,他并未慌乱,只是微微震惊了一下,这种情况令他始料未及,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他迅速将口中短剑握在手中,然后将短剑扔了出去,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线,速度极快,正封在了那人的喉咙上,那人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黑风的身体猛然前冲,一瞬间便冲到了那人身旁,用手扶住了那人的身体,缓缓放在了地上。 这电光石火般发生的一切,都在极其安静的情况下发生,黑风始终没有遗漏任何一处细节,没有让任何一点能够有可能发出声响的物体落地,他无愧是江南道第一的杀手。 而此刻,钟声刚刚敲响第一次第十八声。 而剩下的巡视的人就变得极其简单了,理论上讲,只需要在解决掉他们的时候不要发出较大的声音即可,因为在黑暗中,两处暗哨之间是彼此看不到人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们要用鲜艳的彩色旗子的原因,因为在夜间看不清楚对面的人,但能够看清楚更加显眼的旗子。 黑风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将三个巡视的人解决掉了,然后他从死去的潍州城兵卒身上和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了他们的粮食,塞进胸口处的口袋里,悄悄返回那方小院子。 他赶回来的时候,那四十多人早已经全部折返回来,而每个人都带回了一定数量的食物,不多,但省着点吃,足够一个人吃几天的了。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蛰伏在这城中,等待着大将军赵充国给他们发出的信号,然后在赵大将军攻城不顺利的时候,想办法去城门口打开城门。 当然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此刻正在打仗,城门口势必已经围满了大批量的兵卒,如果他们去开城门,那便意味着他们将暴露在所有兵卒之前,先不说他们如何混入城门中,又如何不被发现,就说城门处沉重的门,在正常情况下,打开都需要几十人同时用力,打开周期还特别长,傻子才发现不了。 那时候他们同样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但是他们从来不会去想这些问题,因为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想这些只会拖慢他们出刀的速度,对他们而言,毫无用处,反而会影响任务的完成。 他们重新在院子中集结,出去四十四人,回来四十四人,包括黑风在内,所有人都回到了这方小院子,每个人都带回了一定数量的食物,这下他们可以撑过几天时间了。 潍州城南,城墙外。 潍州城的城门一大早就被打开了,两万精骑缓缓驶出潍州城,在城下集结,战马之上,兵士们严阵以待,都在为这场大战做着最后的准备,实际上,整个潍州城的兵士加在一起,也不过六万余人,这与城外江南道的八十万兵卒相比,简直就是凤毛麟角。想要与之抗衡,除非杀出一条血路,然后出城去,搬来救兵。 可或许他们都知道,恐怕他们等不来朝廷的援军了,而所有胜利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他们自己的身上。 此刻,天空中还在飘飘荡荡下着雪花,无数战马踢踏着马蹄,仿佛对这场冰冷的雪极其不满一般,它们似乎不太喜欢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纷纷摩擦着马蹄,在地上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 但这声音倒是不大,毕竟它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马,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李克有着自己的打算,在守城战中,两万精骑并不会发挥出他们应该有的作用,骑兵就应该驰骋在战场上,并在冲锋中死去,而不是固守在城中,像个王八乌龟般的等待死亡。 更何况,他们还不一定会死,他已经给他的兵卒们下达了命令,冲出城去,绕城而行,极速向北,跑出潍州城的范围,然后一路北上,去那座都城找到小皇帝,请他出兵。 当然了,请皇帝出兵之类的话都是一些假话,李克的目的只是让这两万人不要丧失战斗的信念,哪怕是全军覆没,他们也应该死得其所,起码要多杀几个敌人。 而从其他三个门突围似乎更简单一些,但却达不到从南门冲出去的效果。 那两万人的敢死队,实际上就是为了震慑住江南道的兵卒,为自己城内的人做准备赢得时间。 虽然城中已经准备多时,但目前看来,还是不够,起码在现在的形势中看来,做的那些准备是远远不够的。 而如今顾宗主已经逝去,大宗师陈琳身负重伤,城中的力量又削弱了一分,虽然江南道阵营中的风柏青也身负重伤,想必也无法再加入到战局当中,但江南道的高手属实要比潍州城多的多,军事实力也是强大的多,可以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中。 李克站在城上,看着城下严阵以待军纪严整的两万精骑兵,他的心在滴血,因为他知道,这次一去,他们就很难再回来了,他们都是荆楚王朝的子弟,任何一个人死亡,荆楚王朝中就会多一个不完整的家庭,可那又怎么样,战争就是这样,总会死人的,没有人能够幸免,也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因为这就是战争。 看着城楼之下密密麻麻的兵卒,他们的脸庞稚嫩而坚定,他们的身体在马背上挺直,战马昂扬,他们都是最强大的战士,李克早已经老泪纵横。 “报!” 城内传来急报,来人风尘仆仆,明明只是在城中奔来,并不遥远,但看起来却是相当颓废,好像经历过一场特别令人失望的事情一般。 “说!” “报大人,城中的旗语兵一夜之间全部被杀,皆是一刀致命,所有人死亡时刻几乎相同,没有任何挣扎,都是在不经意间被一击致命,并没有来得及反抗。” 李克只觉得眼前一黑,几欲昏厥在地,他扶着城墙的边缘,艰难的站立起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颤抖着手指向跪在他身前的兵卒,又问出一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城中的旗语兵,在一夜之间全死了!” “全死了,全死了……” 李克喃喃自语,他知道,城中斥候探子的死亡,意味着城中早已经渗入了敌人的奸细,数量至少要比自己的斥候探子还要多,要不然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杀光自己全部的探子,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自己的斥候探子,也是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兵卒。 而对方能够一夜之间杀死所有人,这说明对方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一种相当高的境界,更令人可怕的是,这股相当强悍的力量是怎么躲得过自己的探子,并将所有人一个个杀死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的刺史府,是不是也存在着特别的危险。 这件事情的发生,说明自己苦苦守护着,苦苦坚守着的城池,也已经不再安全了,敌在暗,我在明,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去防范这种特殊的危险。 那可是相当数量的高手,该如何去应对? 何况还是在战场吃紧的情况下。 李克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做了如此多的努力,做足了各种准备,自认为潍州城内几乎坚不可摧,但还是被江南道的势力深透了进来,还是数量相当大实力相当强的势力。 但此刻,李克对此没有任何办法,昨天的战斗,天下第一宗玄天剑宗的宗主顾大千战死了,他的死直接影响到了军中的士气,因为他虽然不是军中之人,但只要知道江湖,对他都有着相当的尊崇之意,这在江湖中叫做向心力。 为了不让这股士气继续低沉下去,为了不让潍州城的百姓们继续慌张度日,潍州城急需一场胜利来稳定局面。 只是李克不确定,这场骑兵对决,究竟能取得怎样的战果,如果同样是输了,那这潍州城,想必会继续沉沦下去,离破城,也就不远了。 “叫黄大将军来!” “是!” 没一会儿功夫,大将军黄狂潮便来到了城楼上,此刻,城楼上的气氛已经到达了最紧张的时刻,因为江南道的骑兵也已经来到了近前,就在距离潍州城骑兵几百丈的缓坡上,大家都知道,骑兵的战斗,都在于冲击的那一下快慢,如果骑兵冲将起来,那势必会势不可挡,可在原地踏步的骑兵,甚至连步兵都不如。 黄狂潮看着城下这一幕,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转头望向刺史李克,论军中资历和战功,黄狂潮与李克是万万不能比的,只是如今的李克不再在军中任职,所以这潍州城最大的守将才落到他的身上,一般武将对战功卓着的另一名武将是极其尊敬的,黄狂潮对李克也是如此。 他双手抱拳,恭敬一礼,问道:“刺史大人有何吩咐吗?” 李克也不绕弯子,将城中发生的事告诉了黄狂潮,这位同样征战四方戎马一生的老将军心中大惊,,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在潍州城内做了如此多的准备,白天夜晚的巡视工作更是做的极其严格,甚至将军中能力最强的斥候探子全部抽调出来,作为潍州城的旗语兵,就是为了方便观察潍州城的一举一动。 可怎么会?这些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兵,在战场上的死人堆里都能爬出来,却死在了潍州城的城头上,对方该是一群多么强大的一批人。 然而这些人,又是怎么渗透进潍州城而不被发现的? 黄狂潮心中的惊讶不亚于昨日顾宗主的死,但他不愧为潍州城第一大将,迅速从惊讶的情绪中走了出来,缓缓说道:“刺史大人,你看这事,该如何是好?” “迅速将玄天剑宗的徐忠调回城中,军中兵卒任由他挑选,人数控制在三百人,所有暗卫全部交给他调遣,既然有人能够渗透进潍州城,那这些人肯定也同样是杀手,杀手这种东西,玄天剑宗比我们更专业。” “既然江南道想玩,那我就放开了手脚跟他们玩一场。传令下去,骑军全部出城,登上西边缓坡,在坡上驻扎,与江南道骑兵形成对望形势。” “当年那场北征大战,知道真正投入战场的骑兵有多少吗?” “末将不知。” “其实只有八万人,人数远远不如参战步卒,甚至连最开始派遣步卒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即便那场战争已经到达了影响国运的程度,对国力的消耗更是极大,可就算到了战争的后期,国力空虚的情况下,朝廷仍旧在想尽各种方法增援部队,哪怕到了大后期,甚至都有一次性增援三四万步卒的时候。” 说到这里,李克轻轻叹息一声,接着说道:“可是真正的参战骑兵,从头到尾便只有八万人,要知道,这场战争最后的总参战人数,光是荆楚王朝这边就达到了惊人的六十五万。骑军更是早早就大量伤亡,所以那场战争,骑兵并没有起到什么决定性作用,也或许是草原骑兵太过强大,我们荆楚王朝的骑兵根本就不能与他们相抗衡,所以只能用步卒去消磨他们的骑兵,去阻挡骑兵的马蹄。” “只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真正的骑兵对决,这次正是个机会,咱们中原的骑兵,难不成比不过南方的骑兵?要知道,整个江南道,都没有适合马战的地方,我倒要看看,咱们两万多中原儿郎,能不能战胜这江南的骑兵!” ”砰“一声响,李克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城墙之上,拳上鲜血直流,他的双手颤抖,只是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从他说话的声音上来判断,他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的。 他颤抖着声音缓缓说道:“没有险隘的依托,没有地势的优势,有的只有两处缓坡,我中原骑兵,从建立之初便从未尝过胜利的滋味,也终于到了该展现自己用处的时候了,就与那江南道的骑兵来一场堂堂正正的骑战,就在地势平坦的战场之上,来一场堂堂正正的碰撞!” 李克身子站的笔直,望向城下的潍州城骑兵,那都是中原好儿郎,他的发丝被雪染白,风一吹,他的身体有些颤抖,但他依旧坚挺的站在此处,一动不动。 第45章 骑军碰撞 李克眼窝深邃,眼睛里有一种渴望,渴望着自己的骑兵能够在战场上完成自己的使命。 自荆楚王朝建立以来,荆楚王朝的骑兵总是弱势的部队,在与北方游牧民族的战斗中屡屡失败,上一次统一大战,八万骑兵,更是包括两万重骑兵在内的八万骑兵,在战场上没有建立寸功。 那场大战后,骑兵统帅李沧澜被撤职,那个曾经在步兵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曾获得赫赫战功,临危受命统领骑兵,却交出了这样的成绩。 那场大战后,荆楚王朝深深认识到自己的骑兵之弱,简直不可想像,骑兵这才在荆楚王朝中被重视起来,后来李沧澜被撤职,责令回家养老,再后来,骑兵统领换了又换,就是没人能将荆楚王朝的骑兵发展到如同游牧民族般强大的地步,直到大将军陈庆之的出现,才将这种局面彻底改变。 陈庆之原本是北方少数民族乌苏族出身,乌苏族属于游牧民族,从小游牧的生活使得他的马上功夫极其了的,在荆楚王朝统一后,游牧民族可入朝为官,陈庆之是第二批乌苏族进入朝廷的的官员。 刚一入军中,他便展现出极强的战斗天赋,指挥才能也在一次次战斗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只用了八年,他便从小小的校尉成长为骑兵统帅,这在整个荆楚王朝来说,升官的速度都是相当快的。 但他上台后,骑兵战斗力迅速飙升,空前强悍,只是荆楚王朝已经很多年没有过战事,所以他的骑兵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直到北蛮人入侵,他的骑兵才真正在荆楚王朝崭露头角。 北蛮骑军向来勇猛,只是在与陈庆之的较量中,往往都占据不了上风,在内忧外患的今天,北蛮一直不能作为荆楚王朝最大对手的根本原因,便是陈庆之的存在以及骑兵的强悍。 只是北蛮部族毕竟人少,而且他们打完就跑,根本不给你正面对撞的机会,所以对于荆楚王朝的骑兵来说,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机会与对手硬碰硬,而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进行追逐战。 而今天的潍州城,可能是荆楚王朝骑兵的第一次大规模碰撞,而且是荆楚王朝内部的碰撞。 江南之地富饶,但尚文不尚武,兵卒的战斗力一直比较低下,而中原兵卒,虽然单兵作战能力比不上北方的游牧民族,但论起团队作战能力,可谓是天下无敌。 所以这才是李克敢用两万轻骑兵对战江南道包括一万重骑兵在内的五万先头骑兵,因为此时此刻的潍州城骑兵,正是大将军陈庆之亲自调教的骑兵,这批骑兵,基本上代表了荆楚王朝建国以来骑兵的最强战力。 李克说到此处,略作停顿,接着说道:“我想,我中原骑兵必大胜之!” 黄狂潮的心中,不知不觉间便涌起了一股壮怀激烈的情绪。 李克看着城墙之上的旗语兵冷漠而稳定的发号施令,身后战鼓已经增加至两个,一边一个战士,正在奋力地敲击着鼓面,两人两鼓,却只发出了一种声音,两鼓的声音彻底结合,根本听不出来是两面鼓在同时敲响,这是何等样的默契才能做到的事情? 旗语兵手中的旗帜不停的挥舞,两万轻骑兵缓慢而又有节奏的往东而行,直到来到东边一处缓坡上才停下脚步,两万骑兵蓄势待发,没有丝毫的退缩,每个人都勇敢的站在缓坡之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战斗。 江南道阵营,赵充国的中军大帐,为了能够更好的观察战场的形势,他的中军大帐就设在了潍州城南最高的山坡上,他走出大帐门,便能清晰的看到战场上发生的一切,发号施令时也显得得心应手起来。 他早已经注意到了潍州城骑兵的动向。然后他极目远眺,仿佛看到了立于城墙之上的李克,那个早已经天下闻名的大将军,此刻却困于一城,做着困兽之斗。 这是何等的悲哀,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就应该驰骋沙场,就应该上阵杀敌,如今李克却只能龟缩在潍州城中,真是可惜啊,赵充国感叹,就算做只缩头乌龟也逃不出老夫的手掌。 可他却不敢小看了这名老将,李克其人,同赵充国一样,都是荆楚王朝老一代将领的代表人物,作战经验丰富,战场指挥能力一流,能打胜仗,更能打硬仗,着实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参军杨延郎站在大将军赵充国的身后,同样俯瞰着身前发生的一切,却始终没有说话,因为他在等赵充国开口。 可是赵大将军今日似乎并不怎么想要说话,迟迟不肯开口,他只是用他浑浊的眼神看着北方,那座号称中原第一坚城的城池,然后握剑的手似乎又紧了一分,就连受伤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杨延郎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将军,潍州城的骑兵这是想……?” 他的话没有说完,而是重新将问题抛给了赵充国,赵充国左手扶剑右手抱着兜鍪,缓缓开口说道:“李克这只老狐狸,这是想与我的骑兵正面对抗,来一场真真正正的碰撞,只是他怎么敢?他只有两万骑兵,况且还都是轻骑兵,怎么敢硬碰硬的对撞我军包括一万重骑兵在内的五万先头骑兵?这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如果不是他老糊涂了,就一定是他对潍州城的骑兵自信或者自负到这这种程度,认为两万轻骑兵就能战胜将军的五万骑兵。” “没那么简单,李克是早已成名的大将,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他到底在想什么?” “哼!”赵充国没有停顿,接着说道:“不管他在想什么,就凭他两万轻骑兵,就想跟我硬碰硬?那我就成全他!传令下去,所有五万骑兵向西集结,与潍州城的骑兵隔城相望,准备对撞厮杀!” “是!” “这五万骑兵,本就不是我江南道的骑兵,借潍州城之手,清理掉这帮杂碎,正合适!” 参军杨延郎微微一笑,瞬间懂了大将军的意思,一拱手,先行离开,传递命令去了。 不多时,江南道的五万骑兵便在城西集结,大战一触即发。 几乎在同时,潍州城刺史李克与江南道大将军赵充国都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潍州城骑兵倾巢而出,没有留下一个兵卒,为了加大凿阵力度,潍州城骑兵居中的都是最强悍的青壮骑兵。 骑兵呈锥子型往前冲去,在阵前形成了一把尖刀,紧跟其后的是原虎贲营的大批将士,一万兵卒率先加速冲锋,跃出原本锋线,其余一万紧随其后而出,一瞬间地动山摇,整个潍州城南边战场仿佛都跟着震荡起来。 在第一波冲锋中,江南道这边,赵充国并没有动用那支名副其实的铁甲重骑兵,而是将其雪藏在中路,只是用两万轻骑兵掠阵,两万对一万,双方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什么诱敌游击的战术,就是单纯的对撞,以命换命。 一万虎贲营将士作为潍州城骑兵那支巨剑的尖头,在加速过程中,逐渐减小冲锋时扇面的宽度,将这支骑兵的剑刃缩小到不能再缩小的程度。 很快,这只轻骑兵便与江南道的两万骑兵轰然撞到了一起。 锥形尖头以极快的速度迅速冲进了江南道骑兵的阵营中,一瞬间便将江南道的骑兵撞得人仰马翻,尖头部队不断向前,一刻不停,拼尽全力凿阵,后方部队不得已将这支骑军的剑刃展开的越来越大,只是凿阵之势没有一刻减缓。 虎贲营凿阵之力巨大,前冲之势丝毫不减,不断有江南道的骑兵被捅落马背,在这种局势的战场上,骑兵掉落马下便意味着死亡。 但随着凿阵力度越来越大,阵营凿得越来越深,先头的部队就越疲惫,因为这支剑的尖头承受了大部分压力,是凿阵部队最重要的位置。 双方互相开阵,虽然江南道骑兵损伤远远高于潍州城骑兵,但一万虎贲营将士的先前尖头的四千骑,死者已有十之四五。 落马者同样达到了千余众,只是这等形式下,落马之人甚至连对敌军战马的奔速造成迟滞的作用都没有。 落马者便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这是骑战自古以来便有的定律。 双方的对撞相当惨烈,只一个照面,便有五六千战马的身上没有了骑士的身影。 一万潍州城骑兵紧随其后加入战场,只是与先前的虎贲营拉开了十多丈的距离,如此一来,江南道这边凿阵的骑兵便没法得到有效的休息。 刚刚经历一场势大力沉的对撞,本来就损失惨重,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瞬间便有另一队骑兵一拥而上,一方速度与势头都在下降,一方气势正值巅峰,一方已经被冲过一阵,一方以逸待劳,胜负立判,江南道的先头骑兵瞬间便被斩落马下,死伤者十之八九,早已经溃不成军。 但江南道的骑兵不愧为训练有素的军士,在两军第一次相撞结束后,人数不多的骑兵迅速掉转马头,准备着下一场冲击。 而潍州城前头部队一万人,继续往前凿,一刻都不停,这次他们面对的是江南道的重头戏,一万重骑兵部队。 重骑兵铁甲铁衣,整个脑袋只剩下眼睛还暴露在外面,就连马身上都披上了厚重的皮甲,马更是在整个荆楚王朝看来都属于上等的高头大马。 一万精装重骑兵严阵以待,拍马前行,速度没有轻骑兵快,但气势逼人,远远高于轻骑兵。 一万重骑兵手持枪矛策马奔腾,凭借着战马前冲带来的惯性,举手将长枪长矛狠狠的扎进了潍州城这边骑兵的身上,只一个照面,潍州城尖头部队余下的两千人竟全部战死马背,无一生还。 重骑兵带来的巨大冲击是毁灭性的,重骑兵对战轻骑兵,本来就没有任何悬念,如同大人与小孩子的战斗,只是重骑兵的培养实在是太过消耗钱财,重骑兵全身附重甲,连马身上都不例外,枪矛也是特质的重型枪矛。 由于重骑兵的特殊性,战马要承受更大的压迫力,这便对战马的性能有着极高的要求,所以重骑兵配备的,往往都是一等战马,而重骑兵奔袭,对马的损耗巨大,所以往往一名重骑兵,常常会配备至少两匹甚至三匹战马,好在长途奔袭时换马而乘,以免对马产生巨大的伤害。 所以培养重骑兵所花费的钱财,往往是轻骑兵的几倍,相较于步卒而言,甚至要高上几十倍。 这便是高强战斗力所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重骑兵一击立功,以至于在最后方的江南道两万轻骑兵,甚至还能有闲情逸致来弯腰斩掉掉落在地的潍州城骑兵。 一合过后,潍州城先头骑兵部队一万人,依然能够上马战斗的,仅仅只剩下了不足五千人,但他们成功凿穿了江南道骑兵的阵型,并对江南道的轻骑兵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最起码江南道先头两万骑兵,已经折损超七成,两万人甚至只剩下了六千人不到。 而这累累的战果也是潍州城两万骑兵合力完成的,只是先头虎贲营折损属实大了些,就连领头的骑兵,也在这一战中战死,虽然他的枪杀死了数十名敌人,但他还是死在了对方重骑兵手中。 即便虎贲营的战士战斗力已经相当之强,不过对方重骑兵着实厉害,就连虎贲营,也似乎有些束手无策,但这一冲之下,重骑兵也有超过一千人被捅下马背,死在了这战场之上。 只是潍州城居后的一万轻骑兵,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迅速解决掉江南道先头两万骑兵时,调转马头回来,突然从中间兵分两路,从南北两个方向包围了江南道的一万重骑兵。 重骑兵刚停下前冲之势,来不及志得意满,便看到两边大批敌军骑兵朝自己包围了过来,重骑兵们心底一慌,连忙兵分两股,与南北两方向前来的骑兵分别对峙。 而虎贲营余下的五千骑兵,在还未与江南道余下的两万骑兵相遇之时便掉转马头,五千人发了疯般朝着江南道一万重骑兵冲了过来。 那一万重骑兵对一万五轻骑兵,又被兵分三路包围,瞬间乱了阵脚,但领头大将还算镇定,重骑兵在他的指挥下,兵分三路,分别迎上了疾冲而来的潍州城轻骑兵。 江南道剩余的两万轻骑兵眼看着事情不妙,赶紧策马奔来,想要驰援这一万重骑兵,只是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万重骑兵与一万五千潍州城的轻骑兵对撞在一起。 第46章 骑兵生死拼搏,陈琳一剑封神 战场位置发生了变化,战场之上,潍州城与江南道双方,早已经尸横遍野。 但是双方骑阵依旧能够保持相对稳定的阵型,这意味着下一场冲锋,死人只会更多。 江南道的重骑兵兵分三路,分别迎向了分三路袭来的潍州城轻骑兵,李克与黄狂潮站在城楼之上,亲眼目睹了这场惨烈的战斗。 他们的心底,有种莫名的情愫缓缓升起,这便是中原骑兵吗?面对着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面对着强大的重骑兵,没有一点退缩之意,没有一丝慌乱,而是稳定的,镇静的,希望用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来赢得这场战斗。 只是看眼下这种形势,所有人都会认为,最后获胜一方将会是江南道的骑兵,因为此刻,江南道的重骑兵还没有什么损伤,轻骑兵还剩两万以逸待劳的兵马,而潍州城的骑兵,早已经在第一次冲锋中便死去了四分之一的人数,剩下的更是多人受伤,而面对敌方的重骑兵,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去应对。 黄狂潮站在城楼上,俯视着城下发生的一切,他的心里有些慌张,说道:“李大人,这恐怕……” 黄狂潮话未说完,但话中意思,却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了。 李克始终神情淡漠,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战场之上的形势,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浑浊,没有一丝清澈,只有苍老而又苍茫的一切。 他缓缓将手搭在了城墙之上,默然无语。 城楼之下,只一瞬间,潍州城的轻骑兵便与江南道的重骑兵撞到了一处,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碰撞。 潍州城这边,先头凿阵部队瞬间倒地,就像被折断了剑头的枯萎的剑,缓缓落到了地上。 但马上就有人补上了剑头的位置,三路大军合力包围,将一万重甲骑兵团团包围,他们用长枪长矛,拼了命的往重骑兵的身上刺着。 不断有人落马,他们几乎用二换一的死亡比例与对方的重骑兵死磕。 李克依旧平静的观察着城下形势,表面上无动于衷的他实际上手心里早已经满是汗水。 李克转头望向北边方向,那边有顾宗主给他们的孩子安排的退路,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出城,踏上了前往鹤鸣山的道路。 有那位玄天剑宗的老祖在,李克并不担心几个娃娃的安全,这场战争,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他只是想要用潍州城有限的兵力,将江南道的大军拖住,或者说江南道的大军损伤越多越好,这样就能为荆楚王朝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来准备应对靖王爷更大的阴谋。 在李克的心中,这场仗是一场必输的仗,江南道六十万万大军,就算是一人吐口唾沫,都能将潍州城淹没,更何况这是战争,整个潍州城,只有六万兵马,四万步卒,两万轻骑兵,就算是再加上玄天剑宗的高手,这场仗也没有丝毫胜算可言。 所以李克希望用自己城中所有兵卒的性命,为整个荆楚王朝的战斗做好准备。 所以他不惜派出了潍州城全部的两万精骑,因为只有在战场上他们才能够发挥自己的真正作用,才能够杀死更多的敌人,才能够让自己的死更有价值。 他们是骑兵,骑兵无法用来守城,如果江南道的兵卒攻破了城池,在潍州城的内部,骑兵甚至连巷战的能力都没有,因为那些一等高头大马,只有在冲锋的路上,才能实现他们最大的价值。 这便是李克心中所想,只是这话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此刻正站在他身旁的潍州城军中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黄狂潮。 前日的玄天剑宗高手们的出城战斗,效果并不是特别明显,但依旧重伤了江南道的最强战力风柏青,摧毁了超过十架投石车,更是将整个江南道先头部队的中军步阵摧毁的七零八落,但潍州城这边,却折损了玄天剑宗的灵魂人物,宗主顾大千。 这是一场得不偿失的战争,因为顾大千的死亡迅速在整个军中传开,严重影响了军中士气,玄天剑宗之人此刻也显得死气沉沉,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的活力。 但这不是李克能左右的了的,他只能够拼命的为自己的兵士持续输出着必胜的信念。 “报!赵启民及冯老鸨儿求见!” “快请!” 两人迅速登上城楼,正赶上潍州城的轻骑兵将江南道的重骑兵包围在其中的一幕。 几人谁都没有说话,生怕错过了这场可能会决定潍州城生死的大战。 只见潍州城的一万五千余人马一字排开,渐渐脱离了锥形的凿阵阵型,改成包围式阵型。 前排骑兵将手中长枪用力的向前扎着,试图用自己手中的长枪刺穿江南道重骑兵的身体。 外圈的轻骑兵拈弓搭箭,一阵阵箭雨狂轰滥炸般朝着被围在中间的敌军重骑兵落去。 一瞬间便有无数人落马,只是重骑兵的战斗力着实强悍,很快便组织起来,重新组成凿阵阵型朝着包围圈冲过去,只一刻功夫,江南道的重骑兵便有三千余人落马,但潍州城的兵士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前排战士死伤惨重,早已经不剩多少,这一照面,潍州骑兵,又有数千人彻底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战斗之惨烈前所未有,只一个照面间,便有超过五千的兵士死在了脚下这片土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从此变成了孤魂野鬼。 好在,潍州城的骑兵损伤惨重的同时,江南道这边的重骑兵同样损失惨重,重骑兵们虽然战斗力强悍,但潍州城的骑兵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的,置之死地,便往往能够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来,何况他们还想着在对方的轻骑兵赶来之前消灭掉这股重骑兵,这是一件相当难的战斗。 因为江南道的轻骑兵距战场并不远,马速如此之快,只来得及做一次冲锋,但如果敌方的轻骑兵赶到,那自己将腹背受敌,这场仗,就更难打了。 潍州城城头,李克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江南道轻骑兵,同样焦急万分,如果江南道的轻骑兵赶到,那潍州城的骑兵就会被包饺子,这两万人,休矣! “我去!截住他们!” 说话的是赵立新的父亲踏歌楼的掌柜赵启民,大家都知道他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是潍州城最大的酒楼踏歌楼的掌柜,也知道他曾经是玄天剑宗的幕僚,但他究竟有多少能力,武功有多高,谁都不知道。 一句话落,还未等到李克说什么,赵启民便将腰间别着的剑拔剑出鞘,这一下剑刃微凉,冷冷泛着寒光,在这依旧还飘着雪花的清晨,显得格外寂寥。 “末将也去!” 说话之人是一女声,正是玲珑坊的老鸨儿,传说中原虎贲营的副将冯如意,她对虎贲营感情极深,城下两万骑兵,有一万是从虎贲营调集过来的,但战斗到现在,一万人还剩不足五千了,她热泪盈眶,虎贲营的每一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战士,他们战斗力强悍,极其擅长打硬仗,当年她还在虎贲营的时候,就曾率本部骑兵连夜奔袭,一举拿下敌军首领,最终大获全胜。 此时看着自己的老部队惨遭屠戮,冯如意的心中极其不是滋味。 “老夫愿往!” 冯如意身子刚要动,便听到一句苍老的如同旧纺织机器转动之下吱嘎声的声音传来,说话之人正是陈琳,他单手拖长剑,长剑与城墙摩擦,呲呲冒着火花,在斑驳的城墙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他的脸颊,在经过昨日之战后,仿佛又多了一丝皱纹,但他坚定又深邃的眼神,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陈宗师重伤未愈,昨日又经一战,今日还是好生休养,不要再出战了。”李克恭敬一礼,说道。 “无碍,顾宗主去了,老夫这把老骨头曾在他面前立过誓,要保护好娃娃们,现在恐怕娃娃们都已经走了,那老夫便为这潍州城一战,为顾宗主一战,即便是丢掉了性命又何妨,老夫活了六十余载,曾被家族寄予厚望,也曾被江湖誉为百年难遇的练剑奇才,也曾有剑仙之名,亦有过悲凉之时,被江湖人唾弃,被家族人嫌弃,华山论剑,老夫没能救得了她全家,致使她整个家族被灭,老夫心中有悔,可那日一战,老夫被刺了一剑,虽说难还对她的亏欠,但至少老夫现在已少了些许愧疚,江湖中的打打杀杀恩怨情仇,老夫早已经厌倦了,战场风云,老夫在临死之前还能参与进来,真是三生有幸!” 说完,一代剑神大宗师陈琳狂放大笑,身子一跃而下,长剑在他手中变得锋芒毕露,一道通天剑气透剑而出,直冲天际。 “这老头子,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忘炫耀自己,真令我等不耻啊!”说话之人正是陈放,话未说完,他便紧跟在陈琳身后跃下了城墙。 刺史李克端正站在城墙之上,雪花落到他的发丝上,落到他的额头上,落满了他披着的长袍,但他像是没有一丝察觉,他静静地看着众人飞跃城墙,御空而行,前往战场中央,去为潍州城的轻骑兵,阻挡敌军的两万轻骑,为潍州城的将士们战胜江南道的重骑兵赢得哪怕一丝丝的时间。 李克心中清楚,挡不挡得住江南道的两万轻骑兵,这几人都很难活着退出战场了,这便是战争的残酷,即使武功再高,在面对数以万计的兵士之时,其实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因为人力终有尽时,而敌人却是源源不断,即便自身再强大,也只能在不断消耗中慢慢死去。 “大人!”说话之人便是潍州城的守城将军黄狂潮。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究竟该不该说出口,或者在思考究竟该怎么说出口。 不过很快他便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接着说道:“末将在参军之前,也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父亲经营一家镖局,镖局很大,几乎占据了荆楚王朝所有镖局生意的五分之一,只可惜,即便是父亲,也没能逃脱过被靖王爷马踏江湖的命运,可是我们并不是江湖门派啊,我们只是一家镖局,可江湖就是这样,朝堂也是。” “我参军就是为了报仇,如今与靖王爷的军队对上,我很开心,但看着潍州城的将士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我痛心疾首,我知道我更应该站在这里,指挥这场战斗,但江湖事江湖了,我曾经也是个江湖中人,江湖中人有自己的法子,就像他们一般。”说着,黄狂潮伸手指了指越下城墙的几人,继续说道:“所以,对不住了大人,末将也要随他们而去,去挡一挡江南道的两万骑兵!” 说着,还未等李克说什么,便翻身越过城墙,长枪挥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身子前掠,飞快的朝着众人赶去。 李克站在城墙之上,重重叹息,他不敢再看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心中总有些渴望,渴望自己也能够上阵杀敌,年轻时候,他也曾扬鞭策马,也曾长枪在手,斩敌军头颅,只是现在的他,必须要站在城墙上,必须要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别无他法。 “报!城外传来消息,公子与顾公子,赵公子并顾小姐出城北上,前往鹤鸣山方向,一路按照赵启民指定的路线前进,并无受到江南道兵士的注意,成功躲过了所有江南道兵卒,并未与敌军交战。” “好,哈哈哈,只要留得这几人在,我潍州城的将士们,总有一天,会有人替你们报仇!” 城楼之下,几人速度极快,快过战马奔袭的速度,率先来到了江南道两万轻骑兵跟前,陈琳一挥长剑,一道裹挟着飞沙走石的剑气呼啸向前,一剑破乾坤,前冲速度极快的轻骑兵,在受到那一堵剑气墙的阻隔后,感觉如同撞上了一堵真实存在的巨墙,轰一声巨响,前排骑兵纷纷落马,就连战马都翻倒在地,一瞬间马蹄飞溅,慌作一团。 后方骑兵赶紧勒马,却已经来之不及,战马高高扬起前蹄,落下之时,踩在前方落马之人身上,顿时一声声惨嚎传来,江南道骑兵,被踩死踩伤者,不计其数。 只是这一剑之力,却夹杂了陈琳毕生所学,集结了他一生之力,剑势之盛,更强过昨日顾大千的一剑。 第47章 中原骑兵,不惧之 两万骑兵勒马停兵,停止了前冲的姿态,马匹安静的站在战场中间,将军往前看去,只见一个个不知从何处来的人从天上降落下来,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五人先后落到战场中央,不求胜利,只求拖延住敌方轻骑前进的步伐,为身后己方的轻骑兵赢得尽可能多的时间。 另一方战场,潍州城的轻骑几乎在用自己的性命换这场战斗的胜利。 重骑兵与轻骑兵相比,优势过于明显,战马撞击之下,甚至对那些铁甲重骑造不成丝毫的损伤,他们身上的铁甲极厚,长枪捅上去,甚至只能发出一声“砰啪”的金属撞击声,很难将他们的战甲刺透。 战场已经交换了无数次,潍州城的轻骑兵,付出了七千人的代价,终于将对方重骑兵消磨掉一半,可这远远不够。 潍州城骑兵统领眼见事态不妙,指挥左翼三千骑兵往后退去,与此同时,又有三千骑兵往南而去,而战场上留下的轻骑兵,已经不足两千人。 这两千人皆是前几日从别处暂调过来支援的虎贲营,而虎贲营一万骑兵,在经历了数次冲杀后,人数仅仅只剩下了不足两千人。 虎贲营大将赵石充看着自己身后铁打的部队,如今虽然依旧斗志昂扬,但看得出来,他们体力和精神已经到了最后一刻,再用不了几次拼杀,这仅剩的两千人或许就会彻彻底底的全军覆没,这是他战前就想到的事情。 皇帝陛下派他们前来之时,就已经为他们敬上了送行酒,他们这次驰援潍州城,自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前来的,只是寸功未进,此刻赵石充的眼中也是充满了遗憾与悲凉。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数倍于己的敌军,还有重骑兵,自己又如何能够抵挡?或许做成这样,就已经可以进入史册,也已经可以称之为以少战多的经典战例,但可以称之为以少胜多吗? 中原骑兵,绝不给荆楚王朝丢脸,堂堂虎贲营,绝不给荆楚骑兵丢脸! 赵石充举起手中长枪,怒吼一声,就要带领这两千残兵往前冲去。 只是身后,潍州城骑兵统帅拦住了他,说道:“赵将军,不要再冲了,虎贲营就剩下了两千人,撤出战斗吧,保留火种,我带潍州城的骑兵上,不会给中原骑兵丢人的!” “我虎贲营什么时候有过当缩头乌龟的传统了?马将军,今日能有这一战我赵石充非常开心,很久没有杀的这么畅快淋漓了,可是我带出来一万个弟兄,我答应过他们,要带他们回去,可现在已经去了八千余人,你让我撤出战斗,我怎么去向他们交代,我赵石充不敢说一定大破敌军,可这为国捐躯的胆子还是有的,马将军请便,我自带人冲杀!” “好,赵将军既然如此说,我马某自当奉陪,我潍州骑兵虽然没有虎贲营的名气大,可也不是泥捏的,要想让我认输,那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我已布好阵型,赵将军请与末将一同冲杀,为另外六千弟兄争取最后的时间如何?” “正有此意,马将军,我赵石充平生佩服的人极少,大将军陈庆之是一个,如今又多了一个马将军,在这临死之前,也算三生有幸,马将军,还等什么,还有好几千敌人等着我们去杀,冲啊!“ 赵石充一拍马腹,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四蹄张开,猛的向前冲去,马将军哈哈大笑,同样一拍马腹,毫不相让,拍马前行。 当江南道的斥候探子回报给大将军赵充国军情之后,赵充国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战场之上,生死天定,江南道的骑兵自建立起,就没有经历过真正像样的战斗,所以战斗力还极其低下,在面对强大的敌军骑兵后,几乎没有一战之力,而军队提升战斗力的最好方法,就是战斗,真真正正的战斗,真真正正的战场厮杀,只有经历过百战磨练的军队,才能真正有强大的战斗力。 更何况,这支勉强可称作杂牌军的部队,并不是江南道的嫡系部队。 所以他一直冷漠的注视着战场之上发生的一切,将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完全交由士兵们自己去判断,靖王爷已经六十多岁,自己跟靖王爷年纪差不多,都不再是年轻时候了,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靖王爷集结了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些部队,大部分都是来自应召而来的新兵,他们的战斗力很弱,并没有什么战斗经验,为了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原来靖王爷带到江南道的参加过统一战争的老兵们,被分别安插在了各个营盘中,只是这些人毕竟是少数,本就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再加上口口相传的作战经验远不如亲上战场来的体会深刻,所以新兵们的成长极其缓慢。 或许等到他们成长为百战之兵,自己与靖王爷也看不到那天的到来了,所以他都在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来训练兵士,希望他们能够快速成长起来,能够在北伐战争中尽快的崭露头角,能够成为军营中新的顶梁柱。 实际上,赵充国与李克,各有各的心思,可以说潍州城的战斗也是这两只老狐狸的战斗,一个想磨掉对方的实力,拖延对方北上的时间,一个想着训练兵士,又能清除自己军队中的一些杂牌军,让自己的军队更加强大,好在后面的北伐中更快的结束战斗。 所以这场中原骑战,便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了,没有人发出撤退的命令,在一方死光之前,他们也不会等到撤退的命令了,战场正中的骑兵们,唯有死战这一条路可走。 潍州城骑兵两万人,只在一个时辰内便损兵折将,如今只剩下八千余骑。 而江南道先头的两万轻骑兵,几乎损失殆尽,中路的一万重骑兵,如今也只剩下不足半数,而另外两万轻骑兵也被五大宗师挡住来路,不得不面对五大宗师的屠杀,虽然冲出五大宗师组成的防线只是时间问题,但现在最宝贵的便是这时间了。 马将军与赵石充将军双马齐头并进,在战场之中当先冲进了江南道这边余下的五千重骑阵中,一路劈砍,杀至手麻。 身后两千余骑紧随其后,挥枪扎在敌人的身上。两千余骑迅速被包围,五千重甲骑兵毫不手软,一点一点将那自寻死路的两千骑团团围住,然后像砍杀待宰的羔羊一般,劈砍着这队轻骑兵。 而被马将军撤出战斗的六千轻骑,在距离战场中央百丈的地方掉转马头,领兵校尉发出命令,六千人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将马速提升到了最高水准,没有一声怒吼,只有马蹄阵阵,只有尘土飞扬,六千骑呼啸前行,冲着远处的敌军重骑兵而去。 大家都知道,骑兵作战在于势,势在于冲锋的速度,骑兵冲不起来,那就没有战斗力,所以这也是马将军叫这六千骑撤出战场的原因,就是为了让这六千骑兵能够冲起来,那些重骑兵虽然皮糙肉厚又战斗力强悍,但他们几乎已经站在了原地,想要冲起来难如登天。 而将敌方重骑兵困在原地的真正原因,便是自己这个潍州城骑兵的统帅,统帅未走,贪功的江南道骑兵,肯定会疯了一般扑杀潍州城的骑兵统帅,当局者便会陷入功利的漩涡不能自拔。 等他们回过神来之时,那六千人早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这五千重骑兵再想冲锋,也已经晚了,这便是马将军的计策,以自己做饵,诱骗敌军,但这样,自己的命,可能真的就要留在这处战场上了。 本来兵力就占有优势的骑兵一旦冲开敌方阵势,迫使其仓皇应对,别说五千重骑兵,冲上几次后,就算兵力再翻上一番,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五千重骑兵被潍州城两千轻骑拖住,虽然战斗过程中这些轻骑暴露出了极强的战斗力以及必胜的信念,但与五千重骑兵想比,还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很快,两千轻骑兵中能够继续上马作战的人,就所剩无几了。 但没有人退缩,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六千骑军的到来,很快,敌方重骑阵营中就传出了不小的骚动,因为他们看到了不远处朝他们狂奔而来的轻骑兵大部队,那些冲起来的骑兵是多么可怕的一群人,五千重骑没有丝毫犹豫,策马开始狂奔。 但骑兵冲锋是需要一定的距离与时间的,这么短的距离,想要将身负重甲的大马奔跑到最佳速度,难如登天,所以,在他们刚刚策马想要奔腾之时,对面的轻骑兵便疾驰而至,撞上了这已经折损一半的重骑兵。 有风吹来,初春的天气,刺骨寒冷,天空中还冒着雪花,空气中的血腥气渐浓,在潍州城外,这场足够载入史册的大战,两队骑兵,在经过不知道多少次对撞之后,再一次撞在了一起。 “轰”一声巨响,全速前冲的潍州城六千骑兵,兵分两路,如同饺子皮一般将中间的五千重骑兵包裹着,一瞬间,重骑兵阵营便人仰马翻,冲起来的骑兵对战没有冲起来的骑兵,对比明显,六千人一刻不停,在敌军阵营中挥枪便刺。 刚刚被重骑兵包围在其中的马将军与赵将军,此刻已经不知所踪,可能早已经倒在了这场战斗中,六千骑兵见主帅在这场战争中阵亡,几乎杀红了眼,个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长枪猛烈的撞击到重骑兵的铁甲上,刺不穿?那就将他们捅下马去! 这是他们的信念,必死的信念! 大概一刻钟功夫,五千重骑兵便损失殆尽,剩下的几人如同在战场上乱撞的蚂蚱,早已经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几百潍州城骑兵上前,没有过多的抵抗,那群失去了心神的重骑兵,早已经忘记了抵抗,很快便被砍倒在地。 轻骑兵也只剩下了三千人,他们身上的铠甲已经被鲜血染红,今日没有太阳,杀红了眼的将士们分不清此刻究竟是何时辰,只知道漫天遍野全是死去的尸体,有战友的,也有敌人的, 他们分不清身上的鲜血来自何处谁人,也分不清马蹄踩踏的尸体属于哪个阵营,但他们心中清楚,战争还没有结束,敌人的两万骑兵还未受到丝毫的损伤,他们来不及喘口气,提了枪,拍马便往敌方轻骑兵冲去。 三千对两万,兵力上存在着巨大的差距,两万骑兵以逸待劳,迎战精疲力竭失去主帅的残兵,怎么看都胜券在握。 只是城墙之上,黄狂潮走下潍州城后,潍州城唯一的一位最高指挥官李克此时眼神坚定,脸色沉稳。 却有一滴泪,不被人察觉的掉落下来,李克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位曾经战功赫赫的名将,这位位居武庙十哲之列的当世老将,默默的留下了浑浊的泪水,这滴泪为潍州城外战死的将士们,为死去的玄天剑宗宗主顾大千,为潍州城所有的百姓,为整个荆楚王朝,也为了他自己。 五位宗师抵挡住了两万轻骑一刻钟,这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可称得上是一件奇迹。 只是在其中,冯如意战死在了这场大战中,她的身体被数支长枪刺穿,再也无力抵抗,缓缓倒在了地上。 远处的赵充国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看着两万人将自己的三万人斩尽杀绝,甚至还带上了一万重甲骑兵,心中惊讶早已经溢于言表,虽说他本就已经料到江南道的骑兵无法与潍州城尤其是虎贲营的骑兵相比,但如此大的差距却是他始料不及的,这些多数由新兵组成的骑兵阵营,是他特意拉到前方阵地磨练其战斗力的,但人都快死光了,还磨练哪门子的战斗力? 赵充国脸色大变,挥挥手,示意步卒前去支援,再从后方调集骑兵显然是不太现实的,等到后队骑兵赶到,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可是步卒的前进速度着实慢了些,赶去支援也已经是来之不及,投石车又在前面的战斗中被玄天剑宗的武道宗师摧毁殆尽,所以此时,江南道这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尴尬局面。 只是赵充国不愧为江南道第一名将,自有后招可用,他大手一挥,旗语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前方战场,江南道八健将之一的王世充拍马而出,手下骑军不多,仅有一千骑,但个个是与北蛮的战争中留下来的老兵,战斗力极其强悍。 不用说,他们便明白了大将军的意思,拍马出阵,迎着潍州城的三千残军便冲了出去。 第48章 悲壮与苍凉 一千骑兵速度极快,瞬间便到了潍州城三千骑兵面前。 江南道的一千骑兵并无废话,拍马便冲着潍州城的三千骑冲了上来。 潍州城的骑兵虽然人数上占据着巨大的优势,但经过刚刚惨烈的战斗,实际上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在面对敌方蓄势待发又士气正盛的骑兵之时,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只一合之后,便有超过一千人落下马来。 没想到,只一合功夫,潍州城的骑兵便折损近半,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就连端庄立于潍州城顶的李克也是万万没想到。 这帮人战斗起来极其残忍,个个身负长刀,劈砍过来之时直接朝着敌人的脑袋招呼,他们连被砍倒在地的敌军也不放过,一弯腰,手提着敌军的头发,手中长刀一抖,一颗脑袋便被割了下来,然后他们将敌人的脑袋别在马后的带子上,以便在战后用人头换取军功。 如此残忍,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潍州城的骑兵慌了神,刚刚还充盈的战意瞬间荡然无存,面对着杀神一般的敌军,仅剩的不足两千人皆是面面相觑,慌张不已。 一千骑兵领头大将王世充看此情景,哈哈大笑不止,他举起手中长刀,直指城楼之上的潍州城刺史李克,大声喝道:“我乃靖王爷麾下,江南道八健将排行第三的王世充,实相的赶紧出城投降,否则,待我杀入城中,定将杀尽城中所有人!” 他话未说完,便随手将一名朝他而来的潍州城兵士砍倒在地。 潍州城城墙之上,一直以来都保持着相当沉默的刺史李克,此刻终于愤怒了,一个小小的八健将,就敢来威胁我? 李克终于忍不住,冲着身后摆摆手,身后人会意,军令立刻传达下去,巨大的守城弩发动,笨拙而强大的剑弩缓慢的转动着身子,在对准来犯之敌时缓慢停了下来。 守城弩的巨大弓箭在十几人的拉扯下释放了出去,呼啸声传来,巨大的弓箭带着巨大的箭气,呼啸成风,直接冲着刚刚喊话的王世充而去。 刚刚砍下一名潍州城兵士头颅的王世充只感觉脊背发凉,大感事情不妙的王世充来不及回头,身子一歪,便跳下马去。 刚刚落地,他身前战马便被巨大的守城弩钉死在了地上,战马哀嚎不止,但长箭巨大,箭头直接钉在了地上,想要拔出来,恐怕十分之难。 王世充心有余悸,对李克的手段与心狠手辣有了一层更深的了解,他看了一眼被狠狠钉死在地上的战马,长长舒了一口气。 心想要不是自己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超强,恐怕现在被钉死在地上的,便是他自己了。 不敢大意,他手中刀一横,早有人将他围在了中间,保护着他的安全。 他瞅准一匹没人骑的战马,身子一轻,跃上马背,手中长刀一拍马腹,烈马扬起四蹄,嘶鸣不已。 王世充紧紧抓着拴马的缰绳,不愧为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大将军,硬生生将战马拉扯回来,战马前蹄刚一落地,马屁股上便狠狠挨了一拍,战马吃痛,往前狂奔而去,迅疾冲入战场之中。 王世充在战场内左冲右挡,如同一尊杀神一般,早已经失魂落魄的潍州城骑兵哪里还有人是他的对手,不多时便有数十人死在他的大刀之下。 王世充再也懒得将那些人的头颅割下来,杀红了眼的他单人独马,像是要报那一箭之仇一般,深陷敌阵,越来越深,却始终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直杀到天昏地暗,身后一千骑兵个个战斗力精悍,以一当十,虽然也有不小的折损,但一千对三千,却是没有露出丝毫的胆怯与劣势来。 潍州城最后的三千骑兵损失惨重,再也组织不起来像样的抵抗。 李克站在城墙之上,将战场上的形势尽收眼底,看到这种情况,赶紧冲着仅剩的四位宗师大喊:“快快回来,上城墙!” 说着,便命人将一截绳索放下城去。 五人也知此刻战争已经结束,再打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纷纷回撤。 四人边打边撤,陈琳一人一剑,坚定的站在其余三人之后,替他们挡住了来犯之敌。 此刻其余三人皆已顺绳而上,城下只留陈琳一人,无数骑兵一拥而上,将陈琳团团围在了中间,陈琳胸口处的伤口尚未痊愈,这两天又连续作战,对身体消耗巨大。 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却用手中长剑死死撑住身子,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喷在面前的土地上,江南道的骑兵围上来,无数长枪抵在了他的面前,直冲他的全身而来。 陈琳半跪在地,挥舞着手中长剑,一剑斩出,数十杆长枪纷纷被斩断,掉落在地,又是一剑斩出,围在他最前方的兵士被他的剑气击中,立刻便躺倒一片。 众骑兵看着如此勇猛的陈琳,枪头朝向他,将他紧紧围在其中,却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陈琳艰难的站起身,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胸口处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那道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成了他致命的伤口。 刚刚爬上城墙的陈放看陈琳还未登上城墙,赶紧往下看去,只见成千上万的骑兵将他团团围住,最前面的骑兵已经下马,无数柄长枪抵在他身前,却无一人上前。 只是此刻的陈琳看起来极其虚弱,想必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陈放朝下大喊:“老不死的,赶紧上来啊!” 陈琳艰难抬头,朝着城墙之上望去,嘴上鲜血来不及擦掉,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他冲着城楼之上的所有人微微一笑,转身再次斩出一剑。 这一剑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再次倒在了地上,这次却再也没有站起来。 骑兵纷纷试探性的挥舞着手中长枪,眼看着就要扎进了陈琳的身体内。 城楼之上,陈放大急,来不及思考,翻身跃下城墙,用尽全身内力,使出了今生最快的速度,重重砸在陈琳面前的土地上。 他来不及查看陈琳的情况,双手握拳,一道拳罡轰然而去,直冲敌军阵营,瞬间便有数十名骑兵被打倒在地。 陈放一刻不停,拳头挥舞成风,一拳一拳轰向江南道的骑兵阵营中。 无数骑兵纷纷落马,在如此强大的强者面前,他们似乎也并无办法,只能奢望他力尽而亡。 “用弓箭!”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时骑兵们才想起来,纷纷抽出背后背着的弓箭,对准了城墙之下的二人。 城墙之上,众人紧张万分,却没有人敢下城去救援他们,因为一旦身陷重围,必然是死路一条,而城楼之下的兵卒,都是骑兵,对他们来说,攻城这种事太过艰难,他们杀人之后自会离开,所以只要在城上,他们便都是安全的。 李克心中大骇,赶紧命令身后的人,准备滚石巨木,想要一股脑儿将城楼之下的骑兵砸死在当场。 只是城墙之下,两位宗师还在下面苦苦支撑,此刻放出滚石巨木,势必会威胁到两位宗师的安全。 李克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城墙之下,无数骑兵举箭而射,冲着陈琳和陈放的身体,陈放挥舞拳罡,在身前形成一道护体硬盾,只是如雨般的箭矢射来,劈啪响动声里,陈放和陈琳身后的城墙,都被射成了刺猬一般。 王世充眼见射出去的箭都被挡了下来,心中愤怒,亲自拈弓搭箭,一剑射出,在陈放拳罡的空档处,冲进了陈放的身体内。 陈放的小腿被射中,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他腿上有剧痛传来,手上拳罡稍滞,就这一瞬间的停滞,便有无数支箭冲进了他的护体罡气。 长箭无情的射在了陈放的身上,他用身体死死的挡在了陈琳身前,陈琳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幕。 有雪花飘落,被风一吹,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旋涡,美丽而又温柔。 陈放张了张嘴,便有鲜血从他的口中流出,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将人生中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口:“老不死的,能跟你死在一块,我陈放这辈子,值了!” 陈琳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大喊一声,手中长剑光芒大涨,这位一代宗师的最后一舞,在北风呼啸的雪天里,竟显得如此悲壮。 所有人都站在城墙之上,静静地看着城下发生的一切,没有人能够前去帮助他们,也没有人能够救他们上来,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位宗师死在自己的面前。 这便是战场上的无奈。 总要死人的,谁都有可能。 玄天剑宗的弟子们纷纷登上城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就要跳下城墙,去将两位宗师救上来。 “不准下去!” 李克悲壮的喊出这句话。众人大惊,却没有人再敢动弹分毫。 陈琳手中之剑在那道直冲天际的剑气杀死身前的数十人后,逐渐暗淡了下去,他手中长剑缓缓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啪嗒”的响声。 身前无数具尸体就倒在不远处,他望向前方的双眼,有泪珠闪烁,但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消失不见了。 他艰难的转过头去,望向城墙之上,那个他生活了二十年的潍州城,那里有他最疼爱着的顾大公子,还有他待的时间最长的玄月阁。 陈放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身前,一动不动,像个睡着的小孩子一般的安静,再也没有人与他比武,再也没有人来抢他的酒喝,再也没有人叫他“老不死的”,再也没有人…… 这辈子得一知己是何等艰难,没想到的是,他这一辈子竟然获得了两个,在老年的时候。 他没有遗憾了。 他又想起了当日在玄月阁中,自己与顾大千的对话,他说他这把老骨头,还能为年轻人做点什么,他说只要他在,便一定能保证顾千屿的安全。 他或许做到了,或许没做到,那又如何呢?他挡住了无数将要落入潍州城中的燃烧着熊熊火光的巨石,他挡住了两万轻骑前进的步伐。 他已经很老了,看起来他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再将剑提起来,但他依旧坚强又倔强的抬起了手中剑,与敌人搏斗到最后一刻。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宗师的尊严不允许他死在敌人的手中,他抬起手,用手中的剑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一代宗师,曾被誉为剑仙的枯槁老人就此陨落,在潍州城下,在潍州城与江南道对峙的战场上。 雪还在下着,风似乎又变得大了些,“呼呼”风声响起,几乎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胆寒。 天气已经是清明时分,却连下了几天的雪,想必今年又不是一个丰收的年份,只是这场战争,究竟能够持续多久,谁也说不清。 一圈人围着陈琳和陈放的尸体,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退后,只是试探性的将手中枪朝向他们。 城楼之上,不知谁想哭出声来,紧接着便有不少人哭出声来,大家都忘了这是一场战争,只觉得是自己崇拜着的人死去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如此结束的时候,突然,从江南道军卒阵营中冲出一人,只见此人白衣白裙,衣袂飘飘,如同九天玄女下了凡尘一般,有种超凡脱俗的美丽。 女子踏剑而行,飘飘如仙,隔了老远,便听到她凄凉的哭声。 越发近了,哭声却渐止,她从江南道骑兵头上呼啸而过,一掠直冲到潍州城下。 在那个由兵士们围成的包围圈内,她飘然落到地上,看着浑身是伤的陈琳,她的内心,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般。 心中像是打翻了调味瓶,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这是她第二次,有过如此伤心欲绝的时刻,第一次是她整个家族被全部屠杀的时刻。 她缓缓将他抱起,在大雪的侵蚀下,整个潍州城,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陈琳嘴角挂笑,却是永远都看不见眼前这场景了。 无数回忆涌上心头,那些早已经过了十多年的回忆,一件件在她的脑海中回放,那么熟悉,就像昨天刚刚发生过一般。 雪中,她哭的撕心裂肺。 许久,当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的时候,她才缓缓站起身来,抱起沉睡的他,缓慢而又坚定的往后走去。 她要将他葬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河边,河边的庞大森林里,那是他们曾经的快乐时光。 她不管任何人的目光,径直往前走,步步坚定,一刻不回头。 第49章 城中老巷子有人等候多时了 潍州城内。 徐忠接到命令,顾不得宗主去世的伤痛,在第一时间便回到了城中。 玄天剑宗此刻空空荡荡,再也没有了先前热闹的模样,宗门内的徒弟们都加入到了战场中去,下人们也都分发了银两,打发走了。 玄天剑宗变成了徐忠发号施令的场所,他没有从潍州城的守军中挑选兵士,只是带走了他在玄天剑宗的十二名暗卫手下,人数不多,但每个都有着丰富的侦查经验,都在收集情报做杀手的路上摸爬滚打了数十年。 而徐忠,曾在玲珑阁的榜单中,排在了榜首的位置,就连靖王爷手下最厉害的杀手黑风,也不得不排在他身后。 没有多余的话说,徐忠带领着他手下的十二人连夜赶往东市。 夜深,本该人静的时候,坊中却并不安静,还未入坊,一队人便听到隐隐有琴声传来,潍州城内虽然太平,但潍州城外却是战火连天。 人心惶惶的潍州城内,居然传来丝竹之声,如此奢靡,令人诧异。 徐忠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众人停下脚步,听着不远处的琴声传来,听了许久才听出来,不只有琴声,甚至有诸多乐器齐响,混杂着袅袅的歌声传来,还未见其中景色,倒是一番华丽繁华的景象浮现在了心中。 徐忠没有上前,静静地听着前方不远处传来的糜糜之音,他的心中有愤怒,有惊诧,他想起了死在城外的顾大千,不知为何,他想要过去看看,看一看到底是谁,在战乱中还在自顾自的沉醉。 他挥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小心前进,他一人在前,缓慢而小心的往前走去。 那是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屋子并不豪奢,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家房子,却在官署聚集地的城东,或许这是哪个城中的官员所居住的场所。 徐忠来到门外,隔着窗子,看到里面燃烧着的烛火,烛火很亮,在这黑夜中微微摇曳,摇动着所有人的心神。 十二人都是顶尖的杀手,再加上屋内的人此刻正沉浸在美色和舞曲之中,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不甚关心,所以并没有发现,自己的院子里,竟然站了如此多的人。 徐忠将手指伸进嘴里,沾了点唾液,然后将窗户轻轻戳了个洞,顺着洞口,徐忠向内看去,只见屋内一个年逾六十的糟老头子,身上穿着坊市署官的衣服,正色眯眯的看着身前表演歌舞的两个女子。 女子并不漂亮,只是普通姿色,身上衣物也不华贵,但一眼便看出两人皆是风月场中的女子,只是两人身份与玲珑坊中的妙人儿相去甚远,想必是哪个野窑子中的低档妓女,这才不顾潍州城内的慌乱,在乱世中还出来做皮肉生意。 现在的青楼,生意并不好做,城外正在大战,城中的纨绔公子哥,有能力逃出城的都逃了出去,没能力逃出去的,大多也都躲在家中,没有人再上街上来,更没人会去风月场所,很多风月场所都关了门,甚至连潍州城中最大的销金窟——玲珑坊,此刻也早已经歇业。 徐忠看向屋内坐着的老头和那两个奋力舞动并不勾人的腰肢的女人,他心中一阵厌恶,但他很快便认出了坐在屋内的老头子是谁。 身为杀手探子,他们对每一个见过的人都有着先天敏锐的嗅觉,他们比普通人更容易记住见过的每个人的样子。 这人他见过,而且他见过不止一次,所以他很清楚的记得这人便是潍州城中,在东市检查过往客商货物的署官。 他立刻便明白了这事的来龙去脉,想必这老头子意外获得一笔横财,这才敢狠下心来找两个风尘女子前来,以满足自己的私欲。 徐忠并没有多等,他知道这老头只不过是个小人物,或许被人贿赂,在检查的时候放过了不该放过的人。 徐忠一脚将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踹开,在老头子的注视下,大踏步走进了屋内。 起初,屋内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不大一会儿功夫,两名风尘女子便被这架势吓得魂飞魄散,张开嘴,就要呼喊出声来。 徐忠毫不客气,抽出手中剑,只一剑,便将两人同时封喉。 两人到死还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杀死他们的徐忠,仿佛要在死前,记住杀死自己那人的模样一般。 只是徐忠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宝剑回鞘,一抬脚将两人踹倒在地,然后走向了坐在床边的老头儿。 老头儿不愧是活了六十载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仍然十分镇定。 他语气似乎很平淡,说道:“钱在床下的柜子里,其他的老头子一概没有了,我这一辈子无儿无女,就喜欢美色,可惜一生没有钱财,所以很少碰女色,刚获得一笔横财,本来想着回老家去,买所宅子养老,可忍不住就叫了两个风尘女子前来,不知何处得罪了各位爷,实在是老头子的不是……” 徐忠不等他说完,拔剑便砍在了他旁边的床沿上,老头子吓了一跳,却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不曾往旁边挪动半分。 他这副镇定的样子倒是令徐忠有些钦佩,只是他知道,今天必须要从他口中撬出点什么东西来。 徐忠顺着老头子指着的方向,从床底掏出那只红木盒子来,然后用剑将那盒子上的鸳鸯锁打开,随后打开盒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子,徐忠一眼看去,足足有百两之多。 徐忠知道荆楚王朝官员的俸禄制度,虽说不至于过着贫苦日子,但一个小小坊市署官,也绝不会拥有这么多的银两,可想而知,这银两究竟来自何处。 徐忠只看了一眼盒中的银两,便彻底失去了兴趣,而是转头看向老头。 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开口说道:“这银两,是从何处得来?” “是老头子多年来积攒的家当。” 徐忠见老头子不说实话,抬手挥剑,一剑便将窗前放着的一张桌子劈了个粉碎,碎屑崩到老头儿的身上,脸上,打得他脸庞生疼,老头儿心中有些害怕,这才摆摆手,说道:“是,是前些日子坊市中一位客商给的。” “客商?什么样的客商?” “老头子忘记了,只记得是几个南方人,贩卖的是竹笋,领头的穿的豪华极了,甚至比踏歌楼掌柜的穿的衣服还要豪华,开始我就觉得他们不对劲,可是他们出手大方,我便没有阻拦……” “啪!”一声巨响传来,打断了老头子的说话声,他身后的床应声而碎,老头子本来就坐在床上,此刻床碎成了碎片,老头子便跌到了地上。 这时徐忠才发现,老头子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他之所以一直坐在床上,是因为他的腿被吓软了,一直站不起来,这令徐忠的心里增添了几分厌恶,就连刚刚的的钦佩也一扫而逝了。 老头子跌跌撞撞想要爬起来,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后,索性就那么坐在地上,放弃了挣扎。 “我老头子今年六十二岁了,做东市的署官已经二十八年,一直都升不上去,我想我在位的这二十八年里也算兢兢业业,没有去讹诈谁,也没有去大肆敛财,我就想在临终前,能够有点闲钱过余下的日子,不至于晚年过的太清苦,我无儿无女,以后死了,连个埋我的人都没有,我活一辈子,不想死的那么窝囊啊。” 老头子带着哭腔,坐在地上哼哼着。 徐忠想起来,这老头之前确实还算是个善良之辈,几乎不会去为难那些穷苦百姓,还经常给东市那些小贩儿的孩子买些糖果吃,想必是真的想退休了。 “那些人长什么样,去了哪里?” “我真不知道啊,就知道一行十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穿着华丽,但是跟着他的人都是普通农民穷苦人家打扮,想必是他雇来的,哦,对了,那人操着一口南方口音,说话很生硬。” 徐忠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他没有选择杀死那老头,但他低头看去时,老头裤子已经湿透了。 徐忠带了手下十二人,继续在东市中探查蛛丝马迹,但想要在这偌大的潍州城里,找几个客商,着实难了些。 徐忠走上街头,行走如飞,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十二名同样身经百战的杀手。 没有人说话,徐忠自顾自走着,在他们的鞋子踏上长街上的青石板时,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这种特质的鞋子,踩在地上声音极小,是为避免被人发现特意设计的,造价相当昂贵。 徐忠突然停了下来,这长街上没有灯光,几天来一直下雪,也没有月光,只是这长街上被雪覆盖,远远望去,已没有一串脚印能够证明有人来过。 徐忠没有朝后看,只是淡淡说道:“这坊中有没有空闲的院子,是站在高处也看不到院内情况的?” “有!但不少,您是想……?” “先去被杀斥候的地方看看。” 徐忠继续前行,率先来到踏歌楼。 平日里异常繁华的踏歌楼,此刻也显得空空荡荡,几个伙计也都躺在楼下睡着,因为好几天都没有人来,掌柜的也一直不在,值夜的伙计索性并了楼下桌子,躺在上面睡了起来。 徐忠没有惊动这些熟睡的伙计们,径直往楼上走去。 楼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顾客,踏歌楼一共三层,但在第三层往上,有一段木质楼梯,可以通往天台。 前面说过,潍州城的铺子,楼顶多为平台,平时放一些不怕日晒雨淋的货物,就连这踏歌楼也是不例外的。 徐忠登上楼梯,脚踩在楼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响声不大,但来此处的斥候探子,多半一人在天台,一人在楼梯下,如果沿这楼梯爬上去,这陈旧的木质楼梯发出的声音,天台上的人绝不可能发现不了。 徐忠往外看,在观察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通往天台,转身看到一扇极小的窗户,窗户是紧闭着的,但上面常年没有人清理,厚厚的灰尘铺满了整个窗台,但却被人抹掉了大半,灰尘在窗子上画着不伦不类的画,极其难看。 想必那人便是从这里进来的,然后又从这里出去。 “这人是个高手!”徐忠断言。 他爬上天台,看到天台之上空空荡荡的,尸体已经被人处理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从处理尸体的衙役口中得知,那些人都是被一剑致死,没有经历过任何的挣扎。 徐忠再次断言,来人确实是个高手。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来人的模样,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们,而不是确定来人是谁。 看来现场并不能为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线索,他索性下了楼,重新问身后之人道:“那些小院子,分别在什么地方?” 身后人突然停了下来,似是想到了什么,随后摇了摇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玄天剑宗,老宗门。” “哦?怎么说?” “那处是一座很多年没有人去过的宅子,当年为了躲避一些仇家的追杀,宅子相当隐秘,而且,里面有水井,我想他们人数肯定不少,这么些人,总需要喝水,所以他们会不会找一个又有水又偏僻又令人意想不到的敌方,而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整个潍州城,好像只有那里。” “可是你一下就想到了。”徐忠的声音极冷,像是从天边传来。 “不过,这倒是一个极好的提议。走,去老宗门。” 但徐忠没有立刻就动身,他眉头紧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许久,才缓缓说道:“通知刺史府,派出城中所有巡捕以及能用得上的兵士,全城戒严,防止他们纵火!” 老宗门在东市西南第五个街口,需要在街口处拐三个弯,恰好可以挡住外街的喧嚣和视线,是一处极其隐蔽的场所。 徐忠及其手下十二人缓慢而行,尽量不发出丝毫的声音,他们沿着街角前行,雪不厚,但踩在脚底下,仍然会发出踩在雪上发出的独特声音,这让他们的隐蔽行动有些困难。 在拐过几个弯后,徐忠伸出手,示意大家停下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徐忠将所有人留在原地,自己脚尖一点,单手在墙上一用力,身子便轻轻升了起来。 他缓慢而又优雅的跳上墙头,像一只猫一般,在古老而又沧桑的墙壁上前行。 在遇到一个窄巷子时,他双脚用力,稍一跳跃,便稳稳落到了另一堵墙上。 距离老宗门就只剩下两条巷子,他不敢再上前,站在墙头上,探出头去。 却看到了一个人,而不巧的是,那人也看见了他。 第50章 顶级杀手之间的对决 来人毫不慌张,只是安静的看着他,那柄短剑被握在右手中,右手拇指顶着剑鞘,随时都准备拔剑出鞘,显然已经做好的战斗的准备。 很明显,此人早知道徐忠要来,所以他一直在等,等着他来。 “我在此地等候你多时了,没想到,你来的速度还是比我预想中的速度快了不少,果然不愧为杀手榜上排名第一的人物,有你在,我始终只能排名第二。” 那人顿了顿,将手中剑轻轻拔了出来,又插了进去,接着说道:“看来玲珑阁的杀手榜所进行的排名并非胡编乱造,确实有些依据在里面,我想如果是我,也不会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这么快便找到了这里。” “惭愧,是手下一人想到了此处,我只是跟着他们的思想在走罢了!” “哈哈哈,果然,不过有一个好的帮手也着实不易,你应该感到庆幸,因为我从来都没遇到一个可靠的帮手。” “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属下。” “他们可不值得被我信任,能被我信任的人,都死了,死在了敌人的手中,我想,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死在了你的手中。” “实在抱歉,杀的人太多了,早就已经记不清楚了。” “我想,你早已经知道江南道派出的人是我。” “也只能是你。” 黑风整了整覆盖在脸上的黑色面具,黑衣下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动作极小,极不易察觉。他重新将大拇指抵在了剑鞘上,这次没有试探,直接将剑拔出鞘。 剑鞘被他扔到了地上,发出“叮咚”一声响,却没有人从院子中出来,看到这一幕,徐忠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眼前的黑风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而其他的人,早已经被他暗中调走了。 徐忠观察了一阵,墙头上没有踩踏的痕迹,旁边院中也没有人影,只有眼前的黑风,手持短剑,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 这些家伙极其狡猾,这院中结构又极其复杂,暗道极多,如果有人从暗道中逃出院子,便很难追捕得到,何况是如此多的人,即便手眼通天,在追捕的过程中也总会有漏网之鱼。 徐忠轻轻叹息,说道:“看来你们还有其他任务,否则的话,倒是不至于逃得如此干脆。” “徐忠,你一世英名,怎么能毁在这里呢?” 徐忠两道卧蚕眉紧紧拧成一团,他略作犹豫,也只是一瞬间,便将手中用来与下属联络的烟花弹发射了出去。 “嗖”一声响,烟花呼啸而去,划过一条优美而雅致的弧线,在空中爆炸开来,烟花弹在空中爆炸,火星四溅,却并没有过节时放的烟花的好看,只是冷冰冰的爆炸开来,在这漆黑的夜空中一闪即逝,就像一颗流星划过夜晚的漆黑。 徐忠蹲在墙壁上,将别在身后的手弩取出来,然后缓缓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离得黑风近了些,然后手中弩对准了黑风的胸膛。 “没想到,杀手榜排名第一的杀手,竟然也用弩?” “弩可以让我更快的解决战斗,何必要用剑呢?” “还真是令人头疼呢!” 话未说完,黑风持剑而上,一脚踏出,身子骤然而起,速度极快,转瞬间便向着徐忠的方向冲来。 徐忠低头看一眼,毫不迟疑,手中箭弩瞄准黑风的身影,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黑色的小箭呼啸而出,直奔黑风而来,这么近的距离,想要躲闪如此之快的弩箭,难如登天。 黑风反手一动,短剑被他横在胸前,黑箭在黑夜中并没有任何亮光闪出,但黑风凭借着超强的对外界危险的感知和相当准的直觉,将剑横在了胸口向下三寸的位置。 只听“当啷”一声响,黑风手中的短剑发出微微的颤抖声,黑色弩机发出的黑色弩箭成功被黑风抵挡了下来,但弩箭威力之大,着实超出了黑风的想象。 他被弩箭震荡,前冲之势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巨大的外力,黑风身子急速后退,稍一侧身,才堪堪将这股巨力卸掉。 一击未果,黑风身子靠墙一扭,上身蹭上墙壁,尘土飞速从墙上洒落,这里很久没人清理,墙上满是堆积的尘土,虽然下了雪,但毕竟雪不大,并未将这些尘土完全浸湿。 黑风身子不停,脚下靠墙一蹬,顺势而出,手中剑再次举起,身子飘在半空中,向着徐忠的方向急掠而去。 手弩需要时间上箭,此刻显然不适合再用,因为黑风压根就没有给徐忠留下一丝一毫用来上弩箭的时间。 徐忠没有将弩箭重新挂到后腰上,而是直接扔到了地上,几乎同时,他的手中竟然多了一把剑,一柄散发出淡淡白色光芒的剑。 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剑,仿佛那剑一直在他手中,从未离开过。 徐忠持剑在手,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对自己的剑术有着十足的信心,他虽然是个杀手,但剑术造诣着实不低,甚至在多年前就已经踏入了一品门槛,正是有着强大武力的支持,才让他在杀手榜上稳坐一十三年。 黑风的剑转眼便到,朝着徐忠的胸膛刺了过来,徐忠用手中剑轻轻将黑风的短剑拨开,抓住这个机会,从墙上跳了下来,钻入了另外一旁的小巷子。 徐忠没有故意反击,却是往后遁去。 黑风见状,脚下一轻,毫不犹豫便追了上去。 跑动的同时,徐忠豪不耽搁的将扔掉的弩机拣回,他早就已经算好了遁去的地点,在扔弩机的时候,故意朝这个方向扔了过去。 跑动中,他早已经将弩机上夹上弩箭,他没有回头,跑动的速度降了下来。 黑风在身后紧追不舍,眼看着便追上了。 只是徐忠的手下终于姗姗来迟,许多人手持弩箭,往这边跑来。 黑风已经听到了动静,但他想要杀死徐忠的决心相当之重,因为有徐忠在,这潍州城中,他们江南道的杀手们便永远只能躲藏在黑暗中,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到处躲藏。 黑风已经顾不上那么多,眼看着就要冲到徐忠身前,只需要再近一点,一剑就能将徐忠的身体刺穿。 黑风用尽了全身力气前进,脚下呼呼生风,几乎就要飞了起来。 徐忠也同样听到了手下人赶来的声音,只是他有着更大的阴谋。 他脚下一扭,刚刚降下来的速度瞬间便提了上去,重新加速的徐忠很快就将身后的黑风拉下了一大截。 徐忠的右手却紧紧握着那柄弩机,他没有回头,只是伸手在后,凭借着身后传进耳朵来的声音,判断出了黑风的大概位置,坚定的扣动了扳机。 有一柄黑色的普通夜幕一般的弩箭呼啸而去,在这黑暗中显得格外隐蔽,只是这支散发着浓浓杀气的弩箭,却终于是射偏了一些,并没有射中黑风的要害位置,只是射进了他的腿中。 黑风腿上吃痛,惊呼一声,速度顿时降了下来,只踏出去两步,便回转身,拼了命的往后跑去。 腿上中箭,极大的影响了黑风的前进速度,但他有着极其强烈的求生欲望,此刻速度却是也不算慢,他拖着伤腿往前冲去。 很快便进了一处小院子,院子内破败不堪,杂草丛生,哪怕是在下了雪的时候,小院中发黄的枯草仍然随风舞动着,一眼望去,甚是骇人。 黑风躲在一堆杂草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着深深刺入身体内的黑色短剑,心中有股难言的意味。 他不敢乱动,生怕刚刚获得的宁静就这么消失掉,但他已经听到了徐忠的手下搜索的声音,和他们轻轻的呼喊声,这么下去,不超过一刻钟,他们便会找到自己,重新将自己抓起来。 黑风丝毫没有委屈,只是感叹如果被抓,那就完不成靖王爷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如果是那样,自己该多么内疚。 他悄悄地来到院子旁,从一面矮墙处探出半个头去,看到远处正在极力搜索着自己的探子杀手,可惜夜晚太黑了,看不清那些人的面貌。 只是看样子,找到他所在的这处小院子,还要一会儿时间。 他额头冒出大量汗水,来不及擦掉,他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将自己手中的短剑剑柄用布条包住,然后咬在口中,心一横,伸手将腿上短箭拔了出来。 鲜血瞬间顺着伤口流了出来,他额头上的汗珠更密,但他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来。 他将包裹着剑柄的布条取下来,在腿上紧紧打了个结,此刻,腿上的伤口舒服多了,他缓慢的站起身来,又看一眼矮墙外,徐忠的人离自己越发近了。 来不及多想,黑风转身爬起,急匆匆往这院子的后门走去。 枯草抚摸着他的身子,刺得他的腿上生疼,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奔跑着。 这些天里,他和他的手下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就是如何才能在潍州城制造一场混乱,给潍州城造成最大的伤害。 好完成靖王爷交代给自己的目标。 想来想去,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最后锁定在一件事上——纵火。 其他手段要么太复杂,要么效果太局限,纵火这件事,策划简易,成本低廉。如果选对时机的话,几个人就能搞出一场大乱子。 到时候潍州城内一定会自顾不暇,这对大将军赵充国极为有利,对于在潍州城没有根基,每日里只能东躲西藏的他们来说,这几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可纵火这件事牵扯甚多,在何处纵火,纵火时该从何处点燃,当风起时,火会蔓延到何处。 四十多人经过激烈的讨论,仍旧没有谈论出结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是让这场火燃烧起来,便足够了。 最后这院中留下黑风一个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迷惑徐忠的视线,让他在这场杀手之间的较量中败下阵来,好完成自己纵火的目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徐忠早已经想到了他的想法,并已经安排了人手巡逻,并在几处繁华之地,埋伏了大量的人手,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可迅速抓捕。 实际上确定纵火地点极其简单,并且十分有效。 除了几个坊市之外,便是连成片的商业铺子,潍州城的居住地点大多墙体极高,几家几户之间还有水渠分割交错。 就算点燃了,也只会造成少量的燃烧,危害并不大,哪怕不差人去救,只需要将人救出来,在烧掉几间房屋后,火也便自己熄灭了。 潍州城水渠小河众多,其间还有大河玄月河流经,两岸多为居住区,此处火起,并不会对潍州城造成较大的伤害,真正能威胁到潍州城的,便是那些个坊市。 坊市街长巷深,连接成片,一旦火起,便会呈现火烧连营之势,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在接到徐忠通知的那一刻,潍州城的掌权者们,便在这些地方派驻了大量的人手,以防止江南道的杀手们纵火犯罪。 黑风转出后院,在潍州城的深深巷子中逃遁,在拐了无数个弯后,终于走出了这处深巷,来到了外面宽阔之地。 黑风拖着一条伤腿,在这潍州城中漫无目的的行走,漫无目的是为了甩开跟在他身后的潍州城兵士,最重要的是要躲开徐忠的那些暗卫。 他们都是极其难缠的角色,杀手的追踪水平相当之高,又不易被人发现,所以他需要格外小心谨慎。 好在,他也是整个江南道最厉害的杀手,所以他熟知杀手追踪时喜欢的所有流程,他在极力用与自己熟悉的方式相反的地方运动着。 这是一个杀手的本能,但他现在身负重伤,一旦被对方锁定目标,便极难逃脱,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但黑风并不在乎,只要他的手下能够完成自己交代给他们的任务,就算是自己现在死了,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靖王爷需要的是一个能为他,为整个江南道做出贡献的杀手,而不是一个没有完成任务,灰溜溜跑回江南道的人。 第51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在徐忠将江南道的杀手逃出的消息传递给刺史府的第一时间,刺史府便动作了起来。 代替李克发号施令的是知州大人王志扬,他是个实干派,做事风风火火,极具效率。 王志扬特意派遣上百名兵士手持令牌,分别直奔附近繁华之地以及各处坊市,并通知商家赶紧撤离。 为确保有个万全之策,王志扬还撒出去五六支精骑部队,在外围街道来回巡视。 就算江南道的杀手们提前发现了埋伏着他们的兵士们,放弃了纵火的方案,试图撤回,也会一头撞到这堵流动的大墙上。 一时间,坊市之间一片喧腾,他们还有另外一个作用,便是将江南道的兵士驱赶到坊市内,让他们不得不前往既定的地点。 潍州城的兵士们迅速而又有序的将那些路障铺设在紧要的路口,无数像鹰隼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潍州城内的各个角落,绝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潍州城的兵士们,正在用他们的专业与对潍州城的热爱慢吞吞的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网,一张足够笼罩整个潍州城,能够让江南道的所有兵士们都无处可逃的大网。 夜深,雪在下了几天几夜后,在这个夜晚突兀的停了下来。 在城南闹事的那个络腮胡汉子接到了黑风的命令,要去城中玲珑坊处纵火,他悄悄走在街道上,一步三回头,生怕有潍州城的兵士知道了他的行踪。 远远的,从他来时的路上,他听到了打更人的声音。“三更了!”的声音在黑夜中飘飘浮浮,飘进了他的耳朵。 络腮胡汉子躲在了墙角,等待着打更人的到来。 脚步渐近,打更人手里拿着一面锣,边走边敲着。 打更人走的很专注,在经过络腮胡汉子躲藏着的墙角之时,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络腮胡汉子不给他任何机会,将那柄短刀拿在手中,一张大手捂住了打更人的嘴鼻,打更人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打更人想要喊,却始终未能喊出声来。 络腮胡汉子毫不犹豫,手起刀落,将打更人整个头颅都割了下来,接着,他双手一探,接住了打更人的身体,缓缓将他放在了路上。 正在络腮胡汉子感觉不会再有人前来的时候,他却重新听到了一阵漂浮没有规律的脚步声。 络腮胡汉子心道晦气,身下脚步一轻,轻轻翻上了旁边的围墙,然后顺着围墙爬上了旁边的一栋二层店铺。 这时,月亮也升了起来,月亮是鲜血一般的红色,月光下,一个中年醉汉摇摇晃晃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走着。 手里还提着个装了半葫芦酒的酒葫芦,一边走着,一边摇摇晃晃往嘴里倒酒。 烈酒入肠,激起醉汉的怒意。 潍州城的梅子酒,便宜好喝又辣喉,醉汉可能觉得有什么人捏住了他的喉咙,有些不舒服。 他一边走着,一边骂骂咧咧,脚步虚浮,走不稳,撞到了一棵树上,随即用力踢了这树一脚,骂道:“奶奶的,老子的路也敢挡,活得不耐烦了?” 见树不动,自己的脚又疼的厉害,汉子更加怒不可遏,骂一阵,无可奈何,悻悻的走了。 醉汉不停的往自己的口中倒酒,直到酒葫芦空了,再也倒不出任何一滴酒。 “奶奶的!”醉汉又骂了一句,将酒葫芦扔在了街边,踢一脚,酒葫芦咕噜噜往前滚着,发出一阵“呼噜噜”的声音。 醉汉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满是他的呕吐物,看了让人不免有些恶心。 站在高处的络腮胡汉子只觉得胃袋被人狠狠攥住,像是有什么东西疯狂的想要冲破他的喉咙,他强忍着,才将要吐出来的冲动压制下去。 血红色的月光照耀着这条街道,这条曾经无比繁华现在却无比凄凉的街道。 在这条街道上,醉汉的影子被血红色的月光映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了街道的尽头。 络腮胡汉子爬上的二层小楼并不是潍州城内大部分商铺那般的平顶,而顶端有着尖尖的三角形状,络腮胡汉子站在顶端,蹲着身子,手中拿着那柄短刀。 短刀在月色的照耀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只要一抬头,醉汉便能看到站在楼上的络腮胡汉子,只是醉汉已经痴醉,根本不会想到往上看一眼。 醉汉骂骂咧咧在街道上往前走着,突然看见了前面路中间躺着的打更人,打更人仰躺在地上,身上不停的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只是醉汉醉的太厉害了,他压根就没有发现地上的鲜血。 几只黑色的鸟类站在路旁,啄食着那人的尸体和地上渐渐凝固的血迹,不时发出一阵“嘎嘎嘎”的声音,见醉汉过来,也不害怕,一双黄色的圆眼冷冷的盯着醉汉。 醉汉晃晃悠悠走过去,在路旁蹲下来,迷迷糊糊大笑道:“大哥,你喝醉了,嘻嘻嘻,怎么躺在这里,酒量不行啊,走,起来,再陪我喝几杯去!” 见那人不答话,本就因为没酒而有些恼怒的醉汉更加恼怒,站起身来,用脚踢了一下躺在地上的打更人,打更人的脑袋滴溜溜滚到一边,醉汉吓得傻了。 片刻之后,醉汉才反应过来,惊起一身冷汗,他赶忙往后跑去,却正踩在了打更人的铜锣上。 铜锣发出一声响,这响声其实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晚,却显得格外震耳欲聋。 醉汉再次被吓了一跳,酒也醒了大半,当他看到脚下的血迹之时,心中又惊又怕,几乎昏厥在地。 醉汉毫不迟疑,“喳喳”叫着往前跑去。 络腮胡汉子看得真切,生怕他跑出去惹出什么事端,给自己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他手中长刀闪现,刀刃森森闪着冷芒,络腮胡汉子纵身跃下屋顶,脚尖一点,轻轻落到地上。 飞快而又悄无声息的接近醉汉,醉汉只觉得眼前一亮,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落到地面上,开出一朵美丽的血色之花。 络腮胡汉子出手极快,醉汉仿佛看到了他的头和身体分离的样子,张大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就倒在了这血红色的月光之下。 就在络腮胡汉子认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只是没想到的是,就在不远处的潍州城布防的兵士们已经听到了那声不同寻常的铜锣声。 兵士们迅速集结,有序而又迅速的往这边赶来。 络腮胡汉子不愧为杀手出身,离得极远,便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匆匆,络腮胡汉子慌乱中重新登上了那座小楼,站在小楼上居高望远,他隐约看到了城中的水渠。 潍州城中水道蜿蜒,楼宇林立,络腮胡汉子略微思索,便想到了对策。 他重新从楼上跳下来,朝着水道的方向行去,他并没有绕路,在遇到墙壁之时,便翻越围墙,这样做,一是怕在这弯曲的街道中走迷了路,找不到水渠,二是为了节省时间。 潍州城的兵士们来到刚刚络腮胡汉子杀人的地方,看着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马上便确定了杀人者是江南道的杀手。 因为只有他们会如此残忍,会出手毫不留情,也因为只有他们能够如此轻易的杀死两人,而不留任何痕迹。 眼看着潍州城的兵士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络腮胡汉子有些着急,速度加快了不少,并在他们冲过来时,直接越过了街边围栏,悄无声息的钻到了水渠中。 水渠中的水冰凉刺骨,刺痛着络腮胡汉子的身体,他忍不住在水中打了个寒战,只是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所以只能忍耐着。 本以为这样便能逃脱潍州城兵士们的追捕,令他想不到的是,潍州城的兵士追逐他们的决心之强大,经验非常充足。 在潍州城的兵士们转了一整圈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后,那些天杀的兵士们竟然拿起了手中的弩箭,然后嗖嗖往水渠中放箭。 络腮胡汉子心中暗骂,却在祈祷着自己不被哪支弩箭射中。 但他显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一支弩箭射中了他的左胳膊,他胳膊吃痛,却一动不敢动,只能强忍着。 只是在水中,胳膊受伤这件事实已经令他无所遁形,即便他再不发出任何声音也无济于事,因为水面上飘荡起了淡淡红色的血迹。 虽然这血迹极淡,在这黑暗中极难被察觉,但还是被经验丰富的潍州城兵士察觉到了些许的蛛丝马迹。 潍州城的兵士也不急于将他抓捕上岸,而是悄然撤去。 一刻钟后,络腮胡汉子终于忍不住水中寒冷和中箭的胳膊处传来的剧痛,身子一浮,便漂到了水面之上。 他怀抱着一只胳膊,轻轻在水中走动着,并终于在水渠的对岸爬上了岸边。 只是没想到的是,络腮胡汉子刚刚登上岸边,他的周围便亮起了几盏微微燃烧着的灯笼。 灯笼微弱的光芒将他的脸庞照耀的透亮,烛光的影子在他的身上蹿来蹿去,看起来很是吓人。 他认命般的蹲了下来,并将短刀扔到了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知道,今天过后,他便再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甚至今天过后,他便再也无法活着回到江南道了。 潍州城的兵士们将他用铁枷锁了起来,慢悠悠的押回牢中去了,那里自会有人去审讯他,这不是这些兵士们该操心的事情。 那边的徐忠,在确定了江南道的杀手们会在城中纵火,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仅仅过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潍州城方面派出去的巡查兵士已经抓到了江南道潜入潍州城的一十五名杀手,但也仅仅只有一十五名,其余的,再也抓不到。 徐忠心中疑惑,他的眉宇并未因为抓到这一十五人便舒展开来,相反,他的眉宇皱得更深了。 他紧紧盯着烟波浩渺的玄月河,河水升腾,滚滚而下,却在潍州城中变得极缓,像是特意为潍州城的百姓造福来了。 “既然江南道的人想要纵火,怎么会只有一十五人?江南道的人,究竟有多少人进城来了?不对,一十五人绝完不成瞬间便将潍州城内所有的探子斥候杀尽的任务,一定还有其他人。” 只是,这其他人究竟在什么地方,除了逃跑的黑风,到底有多少人还潜在潍州城中? 徐忠陷入了另一个沉思,属下已经全部撒了出去,去抓捕逃跑了的黑风,但他知道,即便黑风身受重伤,凭他的能力,能够抓住他,也很难。 但他没有将属下召集回来,因为他一直想不明白,江南道的这些杀手,究竟想干什么。 既然江南道的这些人要对潍州城不利,便不会只有纵火这一种方案,他们一定会有别的什么方案,以帮助自己去达成目标,焚城? 徐忠蹲了下来,将潍州城地图缓缓展开在地面上,双眼紧紧盯着这张可能是独一份的潍州城布防图,看了许久,突然眼前一亮。 江南道的杀手选择了一个极其巧妙的地点,此地点距离刺史府与南边城门都极近,只是此地商铺林立,巷弄极深,平常去这两个地方需要拐无数道弯,正常走的话大概要走半个多时辰才能到达两地。 可在地图上看,这三处地点的直线距离相当近,翻墙而过的话,大概只需要半刻钟。 这点时间,想要布防,根本来不及。 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刺史府和潍州城南城门? 如果他们人数足够的话,完全能够完成这两项任务,先是潜入刺史府,将最高长官绑架,或者,直接盗用兵符发布命令。 可是刺史府周围的兵力,在战争中变得极其薄弱! 整个包围圈,在抓到江南道的一十五人后,骤然静止了下来,没有人知道,剩下的江南道杀手去了何处。 这是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如果他们分散开来等待时机,没有任何行动,那江南道的狼崽子们将变成泥地里的泥鳅,非常难抓捕。 更困难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知道整个潍州城究竟布好了多少斥候探子,而潍州城对于他们的人数,却是一无所知。 包围网已经停滞了许久,没有人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他们都在等待上司的命令。 而潍州城这边,知州大人在刺史府中踱来踱去,焦急万分,刺史下了死命令,他也立了军令状,如果不抓到这批反贼,便提头来见。 他在等徐忠这边传来消息,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对他们而言,除了相信徐忠,这位玲珑阁杀手榜排名第一的人物外,别无他法。 第52章 泥墙巷的激战 不过好在徐忠并没有令他们失望。 在沉寂了两个时辰后,徐忠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 徐忠的消息只有一个字:等。 具体等什么,他没有指出,但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潍州城的官方暂时不要动作,等待着他的消息。 只是徐忠此刻心中也是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同级别杀手之间的对决,往往都胜在运气上,何况本身胜利的天平就不在他这边,他只能够靠着自己的直觉去判断,去打赢这场艰难的战争。 在黑风逃跑后,徐忠并没有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在一座如此巨大又繁华的城中,想要找到一个人,甚至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但黑风腿上受伤,他一定会找地方疗伤,疗伤便需要药物,他们是偷偷混进城中的,如果他们没有带药物,便一定会去药铺买药。 如果得不到治疗,他的腿会废掉,徐忠心想,作为杀手,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腿废掉。 他在赌,赌黑风在进城之时没有带一些治疗外伤的药物,赌他舍不得自己的腿,赌在受伤后,他会找到他散布在潍州城中的属下。 因为黑风是江南道所有人心中的主心骨,在如此巨大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主帅的作用至关重要,他不会在这时候放弃这样绝好的机会,他也不会将这样的机会留给其他人。 因为黑风说过,他们不值得他相信,所以他绝对不会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压在那帮属下身上。 “他一定会去见他的属下,一定会!”徐忠心想。 他毫不迟疑,给潍州城刺史府发出了第二道消息:“派人盯住全城各大药铺,发现可疑人员,先不要打草惊蛇,悄悄跟着。” 王志扬虽然不知道徐忠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毫不迟疑,迅速下令,所有巡查兵士全部出动,分散到各大药铺,三人一组,将药铺的所有门全部封死,但只隐藏在暗处,发现可疑之人,迅速跟上。 很快,潍州城的兵士们便发现了目标。 那是在深夜里的一次探访,永善堂的后门,悄悄潜进了一名男子,男子身着短衣,不似北方人打扮,他先是在永善堂的后门转了几个圈,在确定没有人后,仍然在进门之前左右张望了许久,才走进门去。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那穿着短衣的男子从永善堂的后门走了出来,出来之后,他没有任何迟疑,迅速往南边方向走去。 三名兵士跟在他的身后,他在巷子中来回穿行,并在故意拐了无数道弯后,来到了泥墙巷,停在了一间小院前。 小院很小,这里并不是潍州城的繁华地带,所以此处有着大量的泥制小院,但大多有着极矮的围墙,普通人一跷脚,便能将院中的场景看个清楚。 只是这间小院却有所不同,虽然同为泥墙,但这泥墙却是比旁边的墙高上许多,仔细看时,明显能够发现泥墙中间的断层,很明显,这高出来的一部分是后来新加上去的。 三人不敢迟疑,悄悄退了回去,迅速将所看到的一切报告给了知州王志扬。 王志扬立刻便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那帮江南道的狼崽子们藏身的地点,此地是潍州城的贫民窟,专为各地流浪而来的流民准备,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能有这么个住处,便已经十分满足了。 这藏匿地点选的相当理想,没有人会想到,对潍州城危害极大的江南道的杀手,会藏匿在这种地方。 倒不是因为这里太穷条件太过艰苦,而是因为这里距离徐忠推测的江南道兵士们设想的几个摧毁潍州城的方法实施的地方相当之远。 几乎横跨了半座城池,因为这里多为穷苦人,没什么钱,所以店铺开设之时,往往会避开这些地方,所以这里并没有什么繁华的地带。 离各大城门也相对较远,因为怕流民太多,所以为防止流民们一进城门便进入到这里面,导致这里人员混杂难以管理。 所以能进入这里的流民,也是要经过重重筛查的,那些偷鸡摸狗杀人放火之辈,是万万住不进这里面的。 所以,这里面所住的,是一批真正意义上的流民,流浪的百姓。 在三名兵士将消息传回去的同时,徐忠便开始动了起来。 他先是在潍州城的兵士中挑选出三百身强体壮的覆甲战士,将他们分别安排在这条巷子的各个出口处,决不允许放过任何一个外出的人。 这便秉承了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原则。 但命令是,遇到抵抗的,可就地斩杀,遇到不抵抗的,便抓回大牢,等候审讯。 另外,徐忠带着十二名下属火速奔往泥墙巷,十二人及徐忠在内,全部持手弩,弩箭皆上膛,在遇到江南道的杀手后,不必迟疑,可立即放箭,就地斩杀。 三名潍州城的兵士前面带路,徐忠紧紧跟在三人身后。 十二人跟在徐忠身后,悄悄在泥墙巷中穿行。 一行人很快来到泥墙巷,在三人发现那人进去的小院子旁停下脚步,因为一路上,三人都留下来一串极其隐蔽又只有潍州城的兵士们才能看得懂的记号,所以,他们再次找到这里之时,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 三名潍州城的兵士在将众人带来此处时,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悄然而退。 余下的十三人,包括徐忠在内,皆手持擘张寸弩,腰悬无环横刀,一路穿街走巷,没有一个人说话,只能听见沉闷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徐忠阴沉着脸,眉头紧紧皱着,他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他转过身,扫了一眼身后的所有人,压低声音说道:“前面可能就是江南道杀手们藏身的地方,他们的能力,不在我们之下,所以,一会儿一定要加倍小心,能用弩箭射杀就用弩箭射杀,潍州城的存亡,全在各位的身上,别给玄天剑宗的暗卫丢脸!” 说完,徐忠大手一挥,朝前走去。 暗卫们跟在徐忠身后,轻车熟路的分成两路,朝着小院的两侧包围过去。 他们掠过小院,钻进小巷,朝着院子的背后跑去。 而在他们外围,三百名潍州城的兵士将泥墙巷层层包围,蜘蛛网正在一层一层的飞速编织起来,想必这次江南道的杀手们,插翅难逃。 徐忠始终站在小院的门口,此刻小院门前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巡逻,仿佛在这寂静的夜晚,所有人都睡着了一般。 徐忠悄悄来到门口,朝门内望去,门内坐着一个清秀的中年人,正是从南门潜入潍州城的几十人之一。 他背靠木门,不时低头玩弄一下手中一柄精致的匕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徐忠算了一下弩箭的发射范围,如果真要动手,他可以直接从门外射杀门内的清秀男人,只是他不知道里面究竟藏着多少人,如果贸然动手,怕是会出问题。 徐忠站在门外,观察着门内的动静。 只是天气极黑,泥墙巷中又没什么灯火,所以里面黑咕隆咚,根本看不清楚。 就在徐忠犹豫该不该发动进攻的时候,清秀男人突然站了起来,并朝门口走了过来,他边走边用右手转动着他手中的精美匕首。 匕首不大,夜色也很黑,但徐忠还是很轻易的看到了那柄匕首的样子,真是奇怪。 清秀男子距离门口越来越近,就在他即将推开院门的时候,徐忠终于按捺不住,心道一声不好,旋即举起了手中的弩,顺着院门小小的缝隙射了进去。 清秀男子应声倒地,却在倒地之时撞到了摆在地上的一把扫帚,扫帚落地,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院中突然有人说出话来。紧接着便是多人的说话声,院中有烛火亮了起来,并有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不好!徐忠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下,他猛然收回弩箭,急切的对围着整个院子的暗卫喊道:“放箭,快!” 院中人听到动静,顿时乱作一团,各种声音传出来,整个院子都沸腾了起来。 暗卫们早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并准备就绪,在听到徐忠的命令后,没有人迟疑,一瞬间,十二支精细小箭全部发射而出。 这方小院子中,瞬间便有无数惨叫声传出来,黑暗中没有人知道这箭究竟来自哪里。 暗卫门也不知道自己的箭究竟有没有射中人。 “破门,冲进去!” 徐忠再次喊道。 暗卫门收到命令,毫不迟疑,用身子猛烈撞击着小木门,破旧的木门抵挡不住压力,霎时破碎。 轰隆一声,暗卫的身体连同门板一起倒在里面,在他们身后,暗卫们毫不犹豫的便冲进了院内。 边冲边将手中弩箭上膛,并在进院的一瞬间,又射出了新一轮的弩箭。 弩箭呼啸成风,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距离他们最近的几个江南道的杀手吼叫着扑过来,突然又一头撞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袖珍小箭飕飕乱射,准确的划破空气,将空气中所有的水汽全部割裂,准确的射进了江南道杀手们的身体内。 他们万万想不到,待在这里,这些潍州城的兵士们,仍然能够找上门来,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干脆放弃了逃跑。 几十人围成一个圈,这才抽出刀来,将黑风紧紧的围在中间。 拿到刀的江南道杀手们瞬间变了模样,他们变得凶狠而勇猛,挥动着手中的刀,寒光闪过,将射向他们的弩箭砍落在地。 他们边挥刀将射过来的弩箭挡在地上,边往后撤去。 徐忠的暗卫门毕竟人数不占优,而且外围还有三百潍州城的兵士,所以他们并不恋战,只是不停的射着弩箭,也不上前,任凭江南道的杀手们往外杀去。 出了院门,江南道仅剩的二十人掩护着中间的黑风,极速往后撤去。 却没想到遇到了潍州城更强劲的包围圈。 潍州城的兵士们手持长弓,将他们团团围住,除了大宗师,任由你有通天的本领,也逃不出这包围圈。 可是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杀手,没有江湖上那些大宗师们的通天手段,黑暗中暗杀或许可以,可暴露在阳光下捉对厮杀,却并不是他们的强项。 几具长弓在不远处发射,三尺长的铁箭准确的穿过街巷,狠狠的刺穿了前面几人的身体。 本来人数就不多的江南道杀手,此刻又少了几个。 从刚刚到现在,江南道的杀手尸体,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潍州城的兵士们没有放松警惕,举箭对准江南道的杀手们。 面对着森森然的长弓硬弩,江南道的杀手们没有丝毫的慌乱,他们迅速结成阵型,挥舞着手中短刀,边往后撤去。 无论有多少人,他们始终围成一个圈,紧紧的将黑风围在中间。 江南道的杀手们边打边退,在即将到达巷子口时,却遭到了大批兵士的阻拦。 兵士们一言不发,飕飕射箭,目的只有一个,不留活口。 这可苦了江南道的杀手们,他们手中剑太短,又要应付四面八方射过来的诸多弩箭,应接不暇,只能看着同伴一个个倒地,口吐鲜血。 可他们对生的渴望超出了其他人的想象。在如此困难重重的境遇下,他们依旧艰难而缓慢的往巷子出口处挪动着,然后距离包围圈外的潍州城兵士们越来越近。 突然,一个江南道的杀手暴起,一柄短剑呼啸而至,他的身体极速冲出,马上传来了金属嵌入肉体发出的闷响,但他毫不在意,速度不减,极速前冲。 潍州城的兵士们一阵慌乱,他离得近了,速度更快,哪怕他的身上插上了数支箭矢。 他的短刀狠狠的劈在了一名潍州城兵士的脑袋上,将那张年轻的面孔半个脑袋都砍掉了。 然后转头又是一刀,又一名潍州城的兵士被砍倒在地。 江南道的这些杀手们,他们一对一作战能力极强,只是迫于弓弩的威力,他们的真实实力并没有发挥出来,但等他们真正靠近,靠近到弓弩的作用无限缩小的时候,他们强大的能力便体现了出来。 这次轮到潍州城的兵士们倒地,十几人在人群中劈砍,毫不留情。 黑风趁机逃出了包围圈,头也不回,拖着伤腿往巷外跑去。 江南道的杀手们,可能压根就没想逃出去,他们在人群中拼命挥砍,潍州城的兵士们不断倒地,直到徐忠的暗卫加入战场,这种情况才得以反转。 第53章 大火燃尽玲珑坊 江南道的杀手们战斗力强悍,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强悍到了这种地步。 不仅如此,他们还有着必死的信念和不死不休的勇气。 他们挥刀抵挡着潍州城兵士们的弩箭和长剑,在沉默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三百兵士没多久便损失惨重,就连徐忠的十二名暗卫,都有两人身受重伤。 而江南道的杀手们,也到了最后崩溃的边缘,没有人来帮助他们,在异国他乡,他们深入敌人内部,就没想着能够活着离开。 只是可惜了,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就要在此殒命。 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曾在江南道的军营中立下重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无论谁去完成任务,都是他们这队人的功劳,所以他们对黑风大人的逃跑没有任何的意见。 因为黑风大人是他们这些人里,最有希望完成任务的人。 而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好黑风大人,将妄图想要杀死黑风大人的人全部杀死,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们拼了命的想要将潍州城的兵士阻挡在泥墙巷中,只是他们毕竟势单力薄,人力不足,所以他们的抵抗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 终于,在抵抗了半个时辰后,最后一个江南道的杀手也倒在了地上,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这条巷子,这条异国他乡的穷苦小巷子,这个叫做泥墙巷的地方,成了他们最后的坟墓。 何等悲凉! 有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飘飘洒洒落到他们沾满了鲜血的身上,不一会儿,他们的脸上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像是给他们盖了一层白布,没有人管他们的死活,也不会有人将他们安葬,他们只能就这么躺在这里,等待着来收拾战场的兵士们将他们拖到外面,放一把火,烧个一干二净。 从此,他们的名字,便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历史上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但历史会铭记他们做出的巨大牺牲与用生命扞卫的忠诚。 徐忠跟在黑风的后面,紧紧追踪着黑风的气息,一路找寻着他的蛛丝马迹,按照杀手们一贯的作风来看,黑风绝对会尽快的完成上面交代给他的任务,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 每多耽搁一刻钟,他完成任务的概率就会降低一分。 他拖着一条伤腿,在前往潍州城最繁华的地带,玲珑巷的路上走着。 他走的很慢,因为他已经不怕被追上,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人,他很可能已经完不成任务了,但他必须要将那座楼燃烧起来,以此为号,告诉大将军赵充国,现在是攻城的最佳时机。 黑风在长街上游荡,像一个孤魂野鬼一般,但他目的明确,他将唯一的火折子紧紧攥在手中,一刻都不肯离手。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走到了整个潍州城中最繁华的街道——玲珑巷中。 街道上还悬挂着各种招牌,只是少了摆摊的商贩和笑意盈盈的姑娘们。 早在潍州城被靖王爷攻城之前,冯老鸨儿便将玲珑坊中的妙人儿打发走了,愿意出城的,冯老鸨儿统统给了他们不少盘缠,这些天里赚足了银两,大多也都给了姑娘们。 此刻,昔日里整个潍州城最繁华的楼子,此刻冷冷清清,风一吹,显得格外凄凉。 江南道的杀手们早已经将火油等助燃物藏在了离玲珑坊不远的地方,黑风熟知藏匿这些东西的地点,他轻车熟路的将火油提出来。 此刻,玲珑巷的街道上空空如也,潍州城外的大战,使得潍州城内人手极其紧张,仅剩的三百余人全部被王志扬派去围剿泥墙巷了。 所以,整个潍州城,已经很少有兵士们在巡视了。 这就是黑风的下属拼了命也要拖住那三百人的原因,因为他们知道,城中能用之人,已经不多了。 黑风将火油一桶一桶倒在玲珑坊坚固的木质建筑上,那些火油顺着地面流淌着,将地上薄薄的积雪冲刷的干干净净。 他缓慢而又坚定着进行着手中的动作,在将火油倒进玲珑坊的时候,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终于倒完了所有的火油,他慢慢退后,将火折子点燃,然后将燃烧着的火折子扔在了流淌出来的火油上。 这火油与当年玄天剑宗中,烧死顾千屿母亲的火油味道一模一样。 火油见火星,爆发出“轰!”一声巨响,火油极速燃烧,朝着玲珑坊蔓延过去,很快,便有冲天火光传出去。 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没有多少烟雾,只有灼热的火焰,炙烤着黑风的脸颊,将他脸上所有的水份蒸发干净。 他用手抹了抹脸上唯一没有遮挡住的眼睛,无意间湿了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泪竟然从眼角处流了出来。 炽烈的火焰很快将他的眼泪烤干,他低下了头,又抬了起来。 他想起了靖王爷救他的那年,他在一个破庙中,外面下着雪,冻得他瑟瑟发抖,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饭,但在靖王爷将那口吃的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坚定的拒绝了。 那或许就是靖王爷欣赏他的原因。 这么多年,他亲眼看着靖王爷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又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靖王爷的安全。 因为他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他是真心把靖王爷当成是父亲对待。 可是他们并不是一个层面的人,他只是个捡来的乞丐,而靖王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更是当今皇帝的皇叔,地位崇高。 而如今,靖王爷想着推翻自己亲侄子的国度,自己坐上那座象征着权利与金钱的皇位。 说实话,他是不想要靖王爷当皇帝的,虽然他是一个杀手,可他却始终不愿意打打杀杀。 或许是这些年杀人太多,他有些腻了,或许是在这场战战争中,靖王爷扮演的不光彩角色,毕竟是造反,无论成功与否,在历史上都会有着抹不掉的污名。 所以,何必呢? 但靖王爷主意已定,他只管听从靖王爷的命令,其余的,不该问的他绝不会多问。 在昨日那场大战中,他清楚的知道城墙外的战场上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了解大将军赵充国的性情,他一定会倾其所有,与潍州城战个痛快。 他只猜对了一半。 但他没猜错的是,城墙之外的赵充国,正在等待着他的好消息。 只是这好消息,怕是永远都不会传出去了。 黑风抬起头,看着火焰将整个玲珑坊包裹着,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仿佛要将天地之间的一切吞没一般。 拼了命的往上燃烧着。 黑风缓缓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伸出手,缓缓摘掉了从小进入杀手组织后便戴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了那张略显稚嫩又英俊清秀的脸庞。 那是一张典型的北方男人的脸,线条粗犷而柔和,眼大而眉浓,好看的丹凤眸子紧紧盯着前方的大火,似乎想要将这发生的一切看进眼睛里,记在心里。 “原来大名鼎鼎的黑风竟然有一张如此年轻又如此英俊的脸庞,真是没想到啊!” 徐忠手中没有拿他那柄手弩,只是将剑提在手上。 黑风只顾着看火,他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旁的,却是没有丝毫的察觉。 但他好像早就知道他要来一般,没有丝毫的惊讶。 “听闻天下排名第一的杀手是一个老头,今日一见,还不是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 “哈哈哈,我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而你,黑风,却只有不到二十岁,说实话,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我未必能胜你,可惜的是,我比你早生几年,经验比你丰富一些。” “哈哈哈,排名天下第一的杀手还真是谦虚啊!” “为什么要给靖王爷卖命?”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我这条命是他的,无论如何,我都要还给他。” “可是,靖王爷起的是不义之兵,他是在造反!” “造反又如何?现在的朝廷,还能保护好黎民百姓吗?”黑风突然大吼了起来,似乎情绪有些失控。 缓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说道:“这天下是靖王爷打下来的,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只不过是出生的好罢了,凭什么!凭什么?” “哪有那么多凭什么呢!如果这个世界是公平的,那很多人就都不应该活得那么累了。” “如果你愿意投降,我或许能够保你个全尸。” “徐忠,这么多年来,玲珑阁的杀手榜,一直都是你第一,起初我是不服的,凭什么你是第一,而我只能是第二,现在我服了,你真的比我强,因为你有一群能够为你所用的兄弟们,而我,只有我自己。” “你更应该看看你那帮弟兄,他们为了掩护你,拼上了性命!” “哈哈哈,都是为了完成任务罢了!” “你还是不明白!” “没关系,看到身后的火了吗?整个潍州城最高大,最金碧辉煌的建筑,就毁在我的手中,这就是江南道进攻的号角,他们会为我报仇的,有潍州城数十万众为我陪葬,我不寂寞。” “黑风,你到死还不明白吗?之所以你一直排在杀手榜的第二,不是因为你能力差,而是因为你始终不愿意相信别人,而我,相信潍州城所有的人,他们一定会为了守卫家园的战争拼尽全力,所以,即便是最后失败了,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有人互相埋怨,他们只会相视一笑,然后重新过来生。” 黑风嘴角抽了抽,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蹲了下来,用手使劲拽着自己的头发,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许久,才说道:“杀手是不需要相信别人的,你在胡说,胡说!杀手只应该相信自己,从小到大我受到的所有训练都是在告诉我,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你在胡说!” “醒醒吧黑风,你我本是一路人,我才跟你说这么多,今日你死期将至,我想,有些事你该明白,因为只有你明白了,下辈子才不至于还活在迷雾中。” 徐忠顿了顿,接着说道:“靖王爷只是把你当成可以利用的人来培养,他只是想利用你而已,你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一条狗,只要你没办法再为他做事,他就会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的将你踢开,因为你失去了自己的价值,价值这种东西实际上就是虚无缥缈的……” “别再说了!”黑风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表情极其痛苦,像是在做着极强的心理挣扎。 可徐忠仍旧说个不停:“当你没有了价值,你也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你就会像一只流浪的狗一样被嫌弃,被所有人唾弃,他们会忘掉你以往所有的功劳,将你的一切全部剥夺掉。” 黑风有些疯狂,他拼命的在这大火前踱来踱去,拼命的薅自己的头发。其实这么多年来,徐忠所说的这些,他早已经想过,因为只要没有任务的时候,靖王爷从来不会主动去见他,而每次有重大任务的时候,靖王爷总会对他说一些令他感动的话。 可是,那些都是需要卖命的活啊! “难道我的命就不值钱吗?” “黑风,你只是个可怜人,好好想想你这一生究竟在经历什么吧,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人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一直以来,你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你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人会想着你,因为死掉的你没有任何价值,丝毫没有。” 徐忠还在喋喋不休,黑风有些恼怒,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凉,带着无尽的沧桑与寂寥,笑声甚至将身后“呼呼”燃烧着的大火声音都掩盖住了。 他那张俊美刚毅的脸庞上,有一瞬间,竟然流露出了一丝丝落寞和解脱,不知道他心中是否已经释然,是否对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的绝望。 他笑着,笑着,不知笑了多久,只知道火光冲天,将整个天空染成了血红色。 在火光的映照下,夜晚的天空如同白昼。整个玲珑巷只有徐忠和黑风两人,潍州城的兵士们姗姗来迟,在看到两人后,皆站在远处,识趣的没有上前,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却又不知道究竟在等待什么。 等黑风不再笑了,他深邃而又好看的眼睛,望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徐忠,他突然将手中的剑扔在了地上,然后转过身,朝着熊熊燃烧着的玲珑坊中走去。 火光将他的身影照的很亮,他的身后,影子摇曳生姿,却极其细长。 他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潍州城,这里是他极力想要毁掉的地方,但从这一刻起,他已经释然了。 原来无论任何事情,在生死面前,都会变得如此寡淡无味。 他看向徐忠,嘴角扯动了一下,微微一笑,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未能说出口,他转过身,毅然决然的走入大火中。 大火很快将他的全部身体吞没,没有人看到他被大火灼烧的样子,但巨大的火焰之下,他的血肉之躯,想必是无法抵挡的。 第54章 攻城 潍州城外,大地一片沧茫,无数兵士持枪覆甲,跃跃欲试,都想着第一时间冲进潍州城啊。 大将军赵充国看到了城内滚滚的浓烟,知道是黑风舍命传递出的消息,而且,赵充国已经猜测出,这位江南道排名第一的杀手,此刻很可能已经牺牲。 狼烟便是号角,这是早已经商量好的方式,在遇到危险之时,点燃潍州城中的建筑,将狼烟传出城去。 赵大将军站在高坡之上,看着城中的烈焰,眼底深处有一丝惋惜流露出来,虽然知道靖王爷的计划,但此刻,他的心底,却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有些不明所以,干脆不再想其他的,闭上眼,远处乌沉沉的天空,仿佛要掉到地面上来一般,云层压的极低,雪停了,但这阴沉沉的天气,却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潍州城内的高手,顾大千死了,陈琳死了,他们已经没有人能够凭着一己之力阻挡江南道的大军,虽然投石车几乎全军覆没,但攻城车还在,虽然先头五万骑兵部队所剩无几,但后驰援的五万骑兵已经在最快的速度内编入了前军。 而且这支骑兵要更有经验,战斗力更强,只是这种攻城战,对于骑兵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但此刻,虽然战斗经历了好几天,赵充国这边也有数万军队折损在了里面,但江南道军队众多,并未伤到元气。 何况对于赵充国来说,这种程度的伤亡仍然在可控范围之内,因为这些江南道的兵士大多数都是第一次上战场,所以他们需要磨练,需要经历实战的检验,不然的话,他们很难得到成长。 况且,死去的江南道兵卒们,并不是王爷的嫡系部队,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对江南道有着一些意见,忠诚度不高。 这是他所需要的,打造一支能打胜仗,能打硬仗,忠心耿耿的钢铁之师,而不是一支毫无战斗力,遇到强敌便如一盘散沙的三流军队。 江南道的所有兵士,都十分佩服这位大将军,大将军名声在外,是成名已久的名将,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他用兵奇诡,变化多端。 但这场与潍州城骑兵的对冲之战,算不上胜利,反而可以说是大败,但没有人去责怪他,没有人去质疑他,这便是在整个江南道,大将军赵充国的影响力。 可以说除了靖王爷,在江南道百万大军中,赵充国的影响力最大。 所以,无数兵士对他言听计从,即便折损了五万骑兵,仍然没有人怀疑大将军能够带领自己取得胜利。 这便是军中信仰。 此刻,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将军,佝偻着背站在缓坡上,右手紧紧握着挂在腰间的长刀,他的目光坚毅,透露出一股强烈的杀意,练兵的目的达到了,这次,他要动真格了。 “传令下去!” “中军步兵,陷阵营一万步卒做前队,为攻城士兵,辎重营将所有攻城车推上前线,给我狠狠的撞门。后队长枪营一万步卒为督战士兵,畏缩不前者,斩!扰乱军心者,斩!临阵逃脱者,斩!” 赵充国眼神中充满了刚毅,他宽厚而微驼的脊背,此刻挺得笔直,他锐利的眼神,直直的望向前方,接着说道:“攻城士兵打光了,督战士兵上,督战士兵打光了,后队再上,今日日落前,势必拿下潍州城!” “是!” 众将士喊一声,各自去准备。 潍州城,城墙。 李克和黄狂潮立于城墙之上,远远的望着前方江南道的兵士,漫山遍野,全部都是江南道兵士的营帐,站在城墙之上,一眼望不到边。 李克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但他却从未带领过如此之巨的军队,当年荆楚王朝的统一战争,也只不过有二十万军队,可现在他的面前,可是有着号称百万大军的江南道的靖王爷。 李克的身后,是忙碌的潍州城兵士,他们正在紧张的布置着一切,滚木巨石在城墙上堆成山,十几口大油锅中正汩汩冒着泡,甚至还有几口煮着清水,清水也在咕嘟咕嘟冒泡,可以想像,等江南道的兵士们攻城之时,这些东西便会成为多么尖锐的武器。 弓箭手正在将箭矢一支一支放进身后的背篓内,那些打铁匠连夜赶制出来的锋利箭矢,在这个阴森森的天气里,显得格外阴寒。 兵士们紧张的盯着南方城墙外的地面,校尉们用干净的抹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手中的长剑长刀。 整个潍州城内,显得极其安静,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这些曾在训练中拼尽全力的兵士们,此刻正在为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战争做着准备。 这场或许很难赢的战争,这场一旦输掉就会毁掉整座城的战争,迎来了黑暗前的最后一抹黎明。 江南道的兵士在接到命令后,迅速做出了反应,陷阵营的一万步卒手持长枪铁盾,在黑压压的乌云下缓缓向前,身后是辎重营的攻城车。 此刻,天地之间除了一万余兵士整齐的脚步声和攻城车碾压过带着雪花的土地外,再无其他声音。 潍州城墙之上,兵士们做好最后的准备,在城墙的缺口处架上了弓弩,其余的兵士们将巨石滚木放在城墙旁,静静地等待着江南道前来攻城的兵士。 攻城车缓缓向前,在五十丈之外停下脚步,有人纵马而出,手中长枪指向潍州城墙之上的李克和黄狂潮,喊道:“先皇驾崩,新帝年幼,太后把持朝政,却被宦官左右,权臣当道,祸乱朝纲,荆楚王朝内忧外患,今靖王兴正义之师,前往京都,为护驾而去,尔等乱臣贼子,难道要阻挡不成?” 李克站在城墙之上,愤怒道:“靖王私自募兵,搅乱江湖,兴不义之师,企图谋反,老臣奉圣上之命,在此阻止乱臣贼子北上,有不服从者,斩立决!” “老贼李克!今日不开城门,明日定将你这潍州城踏为平地,屠尽你潍州城所有人,为江南道的兵士们,祭旗!” 李克转身接过一名兵士手中的长弓,在城墙上拈弓拉箭,手一松,箭矢呼啸而去,直奔江南道那名兵士的面门。 只是距离太远,在箭矢即将来到那名兵士面前时,已经变得软绵绵没有丝毫威胁了,但这支箭已经摆明了李克及其潍州城的态度,他是绝对不会开城投降的,只要他不死,便会抵抗到底。 眼看着箭矢冲着自己面门而来,来人从容举起手中长枪,虚空一撩,将箭矢拨掉,然后深深望了一眼潍州城的城墙之上,他的眼神中,有一股戏谑的意味,仿佛这场战争,早已经注定了结果。 他拨转马头,缓缓朝着江南道的阵营中走去,回到阵营,他冲着兵士们轻轻挥了挥手,然后骑马站在了一旁。 先是陷阵营的一万兵卒,嗷嗷叫着冲了上去,数十人扛着云梯冲上前去,喊声震天,与刚刚安静的战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克站在城墙之上,一言不发,看着江南道的兵士距离越来越近,直到江南道的兵士距离城墙外的护城河已不足五十步,李克才下令道:“放箭!” “嗖嗖嗖!” 无数箭矢如秋日蝗群一般飞向江南道的步卒阵营,漫天遍地的箭矢,甚至将整个天空都遮挡住了,箭矢带着呼啸而去的风,将整个战场笼罩住了。 江南道的兵士立刻举盾相迎,但即便如此,江南道的兵士们,也在第一波箭矢落地的时候,便死伤数千人。 剩下的人看到鲜血,身上的热血被点燃,更是兴奋,嗷嗷叫着往前冲,迅速补齐了死去人的空缺,云梯始终被稳稳地抗在江南道兵士们的肩膀上,极速往前。 李克又下了第二道射箭的命令,在命令下达的一瞬间,又是无数支箭汹涌而出,怒海滔天,晴空拍岸。 箭雨将整个江南道的攻城兵士们团团包围住,他们手中高举着盾牌,抵挡住了大部分箭矢,但总有些箭矢透过盾牌的缝隙射到了盾牌之下的人身上。 金属的箭矢很轻易的便穿透了人的血肉之躯,中箭倒地的人被后面的人踩倒在地,本来活着的人此刻在数万人的前进中,被踩死在身后。 这便是战争的残酷,江南道的兵士们拼命前冲,终于在死伤无数后,跨过了潍州城的护城河。 云梯被迅速搭建起来,江南道的兵士们争先恐后的沿着云梯往上攀爬,手中短刀散发着异样的寒意。 “滚木,巨石,热油,给我通通扔下去!”李克嘶吼着发出这道命令。 城墙之上,潍州城的兵士们紧张却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守城的工作,滚木巨石纷纷落下。 城墙之下,挤满了江南道的兵士,那些滚木巨石在沾上兵士们的身体的一瞬间,便砸的那些兵士们血肉横飞,没有人能够抵挡住巨石滚木的袭击。 江南道的兵士们企图用盾牌抵挡住那些巨石滚木,却无济于事,盾牌被巨石滚木砸了个稀巴烂,盾牌下的人同样不能幸免。 终于有兵士爬到了云梯的中间位置,但潍州城的一锅热油倒下来,狠狠的浇在爬在梯子上的兵士们头上身上。 江南道的兵士顾不得悬在半空中的身子,举起手,想要用胳膊挡住这热烈而又滚烫的热油,但终究无济于事。 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顺带着将梯子下边爬着的两个兵士砸到了地上。 落到地上的兵士脸上身上被严重烧伤,正躺在地上不停的翻滚,企图用这种方式来缓解一下疼痛,却越发疼了起来。那人哀嚎着,翻滚着,用尽全身力气与疼痛做着最后的斗争。 有人用手中的长刀在他们被热油烫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脖子上划了一刀,那人瞬间便没有了声音,这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小插曲过后,江南道的兵士们仍旧红着眼睛,嗷嗷叫着往上爬,一波接一波的人登上云梯,试图爬到城墙上去。 一波又一波的人被巨石滚木砸倒在地,被热油浇灌着身体,发出凄厉而又痛苦的哀嚎。 不到一刻钟,潍州城下便躺满了江南道兵士的尸体,后面的人几乎是踩着前面的人的尸体在前进着。 无数道寒光闪过,那些陷入疯狂的兵士们。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们有的再也爬不起来,有的在死之前想起了家人,有的来不及想,便咽了气。 他们都是可怜的人,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攻城车终于赶到,那些巨大的机械装置,被缓慢而又果断的推到了潍州城下。 巨大的圆木前面使用铁皮包裹着的尖端,数十人推着巨大的攻城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撞向了潍州城的巨大城门。 “轰!”一声巨响,城门缓缓晃动一下,却并没有造成致命伤害。 攻城车在无数人的推动下,缓缓往后倒着,退后到一定距离后,又是一阵前冲,攻城车再次狠狠撞在了潍州城的城门之上。 这次,城门的震动要比前一次大得多。 潍州城内,兵士们正在加固着潍州城的城门,数十名兵士手中抱着巨大的圆木,死死的顶在了门后,巨大的门栓被几人死死抱住。 “轰!” 又一声巨响传来,潍州城外的江南道兵士,已经是第三次撞击城门,城门摇摇晃晃,从上面落下来无数灰尘沙土,击打在那些人的身上。 他们晃晃身体,试图将掉落到身上的尘土抖掉,却无济于事。 他们咬着牙,用力的抵挡着威力巨大的攻城车的冲击。 城墙之上,李克着急挠头,黄狂潮早已经亲自上阵,将一块块巨石狠狠的砸向潍州城的下方。 那些疯了一般的江南道兵士,一波接着一波往城墙这边赶来,他们仿佛不怕死一般,面对着箭雨石阵,丝毫没有害怕的意味。 他们正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铸就江南道的辉煌。 这便是大将军赵充国的号召力,一声令下,没有一个人退缩,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崇拜。 被崇拜者总有被崇拜者的骄傲,赵充国远远的望着这边的战况,心中没有丝毫波澜,他只是静静望着不断往上攀爬的兵士们。 一次次被打下来,又一次次爬上去,他嘴角微微一扬,没错,这便是他想要的兵士。 无论多难,都要迎头而上。 第55章 夜袭(一) 这场战争发生在潍州城外,整个荆楚王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发生过这么大规模的战争了。 江南道的攻城士兵争先恐后,铺天盖地而来,在潍州城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他们拼尽全力想要登上城墙,可这城墙太高了,想要登上去,何其困难。 城墙之上,滚木巨石滚滚而下,将他们所有人砸下来,无数兵士死在了这座城墙下。 巨石滚木潇潇而下,箭矢弓弩如雨般落下,而城墙之下的江南道兵士们,却很难将剑射到潍州城内去。 可惜前几日,二十多架投石车已经尽数被毁,再也无法对潍州城产生强大的威胁。 而潍州城的守城弩还在,巨大的弩箭虽然发射缓慢,但每一次射出,都会有数十名兵士被直接撞死,撞伤的更是不计其数,这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对江南道的兵士们来说,如同噩梦。 日近黄昏,不知不觉间,飘飘洒洒的雪花已经停了,太阳悄悄从乌云后透出来,露出了半张脸。 夹杂着一缕光晕的夕阳,将所有人的脸照耀的通红,这是人间最凄惨的一个黄昏。 残阳如血,静静地照耀着潍州城上的战鼓,战鼓不停被敲击,发出“咚咚咚”的巨响,漫天遍野的喊杀声传来,潍州城内的百姓们,个个心惊胆战。 李克立于潍州城之颠,看着城墙下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睛干涩而麻木,没有一丝光泽,战场上发生的画面,一幕幕在他的眼前闪现,他将所有的一切记在了心里,希望死后,在见到先帝的时候,能够问心无愧的说一声:“老臣,尽力了!” 几日时间,李克的头发皆白,脸上流露出无尽的沧桑。 “刺史大人,城上的巨石滚木已经不多,锅中油已经泼尽,箭矢也已不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说话之人正是黄狂潮,他刚刚凭借着一己之力将一块两百多斤的巨石扔到城墙之下,城墙下瞬间传来惨烈的呼喊声。 “将烧油的锅全部扔下去,将烧油的柴全部扔下去!传令下去,将东门,西门,北门的弓箭手全部调到南门,所有弩箭上膛,弓箭拉满弦,给我在一刻钟之内,将所有的箭矢全部射出去!” “可是,刺史大人,如果将其余三门的所有弓箭手都调集过来的话,属下担心其他三个城门……” “没关系,靖王爷是想在南门决一胜负,他还想着练练他的这帮兵崽子呢,他可不会轻易就攻破城池,毕竟后面的仗,才是真正的硬仗,潍州城的这场战争,在靖王看来,只不过是他的开胃小菜,他是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练兵的,所以我推测,他绝不会攻取其他城门!” “传我命令,其余三个城门每个城门只留一千兵士守城,其余的,全部调来南城门,准备与江南道的这帮崽子们,决战!” “是!” 有传令兵火速纵马狂奔,往其余城门而去。 黄狂潮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气势的刺史大人,不由得心中敬佩,心想果然是成名已久的老将,在如此情形之下仍旧能够毫不慌张,并做出了最细致的判断。 最重要的是,他是个赌徒,战场用兵,运气也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但愿他能够赌对吧! 很快,潍州城各路兵马便齐聚在南城门之下,李克转过头,看向城墙内,兵士们整齐划一的站在里面,手中大纛鲜明,气势恢宏。 面对着这场或许注定了要失败,注定了要死亡的战争,他们却毫无畏惧,只是坚定的站在这里,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做着最后的努力。 李克看着身后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鼻头一酸,一把老泪便流了出来。 他轻轻的擦拭掉,转头对着看向他的黄狂潮说道:“年纪大了,总是容易伤感,丢人呐,丢人呐!” “刺史大人,不丢人,你转身看看自己的身后,这六万潍州城的兵士,都是潍州城的子民,潍州城生他们养他们,现在到了他们报效潍州城的时候了,他们又何曾退缩过,他们配得上刺史大人您的眼泪啊!” “是我的眼泪配不上他们啊!” 战争还在继续,城墙之上,可往下扔的东西已经不多,从其余三座城门调集过来的弓箭手已经在一刻钟之内,将箭囊中所有的箭矢全部射了出去。 江南道的一万攻城士兵已经死伤殆尽,督战士兵也已经死伤大半,只不过江南道兵马众多,有人死去,便马上有人补上来。 此刻,赵充国大将军已经调集了超过三万的攻城士兵,他们嗷嗷叫着,疯狂的往潍州城巨大的城墙上爬着。 城墙之下的尸体已经堆积成山,来不及清理,后续来的人只能踩着尸体往上爬,却没有任何人畏惧,所有人都将爬上潍州城的城墙作为首要目标。 城墙之下,深深的城门洞内,攻城车还在不知疲倦的撞击着城门,只是这潍州城不愧中原第一坚城之名,城门极其坚固,攻城车已经在剧烈的撞击下碎裂了两辆,仍然没有能够撞动城门分毫。 他们从清晨撞到黄昏,仍然在撞击着,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希望。 当西边的最后一缕阳光缓缓降到了山的那边,潍州城的城墙依旧固若金汤,没有丝毫的撼动。 深夜不适合攻城,大将军赵充国发布了撤军的命令。 撤退后,江南道的兵士清点人数,一天之内,便付出了一万余人死亡,两万人受伤的代价。 这代价着实大了些,靖王爷虽然无比信任赵充国,又知道他这是在练兵,但练兵也不是无节制的练,先前那场骑战,江南道折损了五万骑兵,包括一万重骑兵。 要知道,整个江南道八十万军队里,重骑兵的人数也不过四万,这是何等巨大的损耗。 今日又折了三万余人,大将军赵充国再也坐不住了,他一掌拍在身前几案上,将几案上摆放的潍州城地图震得粉碎,他怒不可遏,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 他的心里,升腾起一股更加强烈的,更加深沉的,对于潍州城的恨意。 他将靖王爷的八健将全部叫到大帐来,让他们商量着解决对策。 众人七嘴八舌,有说夜袭的,有说攻取其他城门的,有说诱敌出城的,说什么的都有,但这些所有的一切,赵充国大将军都不满意,他斥退了众人,在这寂静的军中营帐内,独自一人,坐在几案前,看着案桌上新铺的一张地图。 “用水!” 大将军赵充国终于想到了自己的方法。 因为潍州城后便是八百里玄月山,玄月河日夜不停的流淌,对整个潍州城的城防及饮水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玄月河极大,水流平缓,河道极宽,贯穿整个玄月山,并从北门处流经潍州城。 潍州城人挖河道,修水渠,将玄月河中的水引入潍州城内,又在城外挖了一条深约两丈,宽约三丈的护城河,护城河将潍州城紧紧的保护在了其中。 这玄月河自玄月山而来,奔流不息,但是,如果将玄月河水堵住,不让它再往下流,然后等水量积蓄到一定程度,再猛然打开,到时河水倾泻而下,河水蔓延,流入潍州城内,便会将低洼的潍州城,全部淹没。 大将军赵充国哈哈大笑,叫来八健将之一的王江城,低声嘱咐了他几句。 王江城是一直跟随赵充国的副将,因为带兵能力强,战场上善用阳谋,跟随靖王爷及赵充国立下了赫赫战功,所以在靖王爷封王之后,便被封为了宣威将军,是靖王爷手下八健将之一。 王江城为人坦率忠诚,又是一直跟随着大将军赵充国的旧将,所以深得赵充国信任,一般极其重要的任务,赵充国都会派他前去。 王江城离开后,大将军赵充国走出营帐,看着自己身前连绵数十里的营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便是靖王爷用来一统天下的兵马,作为兵马大元帅,统领三路兵马,他要做的,就是做好这个兵马大元帅,替靖王爷分忧解难,助靖王爷早日登上至尊之位! 这便是他生前所有的理想了。 没有人会怀疑赵充国对靖王爷的忠心,因为曾经的战场上,赵充国为靖王爷挡下了数支弩箭,挡下了无数刀剑。 脱下战袍,露出他身上结实的肌肉,还有便是常年战争所留下的伤疤,那些伤疤就是一个军人最重要的军功章。 潍州城内。 李克就在潍州城南门内的一间小屋中休息,桌上摆放着的,是整个潍州城的布防图。 他也在思考接下来这场仗究竟应该如何去打,才能以自己最小的伤亡,换取敌军最大的伤亡。 以少战多的战争他打过不少,可敌人十倍于自己,这样的战争,他心中也是毫无把握,但他知道,这场战争必须打下去,为了潍州城后的整个荆楚王朝,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为了李家的天下,这场仗必须打下去! 这夜,潍州城刺史李克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夜袭敌营! 这是一个极其激进的决定,对于兵少将寡的潍州城来说,李克下这个决定是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的。 但是没办法,死守在这潍州城中,不用别的,光是将潍州城团团围住,几个月后,潍州城也得被活活困死。 因为潍州城中的粮草已经不多了,现在百姓们出不了城,清明那日,又有大量商贩涌进了潍州城。 人数激增下,整个潍州城的粮食储备,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刻。 因为需要将一部分粮食分配给潍州城的百姓,所以这些天来,潍州城的将士们,都是在饿着肚子打仗的。 为了延长作战时间,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持久战做准备,潍州城兵士们的口粮,已经减到了平常的三分之二。 这便意味着,本来刚刚能够吃饱的粮食,如今只能吃个七分饱,一些饭量大一些的,甚至刚刚能够满足半饱的需求。 潍州城中的百姓,很大一部分人已经开始杀自己家养的鸡鸭猪狗,这才是围城的第七天,距离清明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七天的时间,一般家庭里的存粮已经见了底,钱庄店铺内的钱也变成了无用的东西,因为无法出城去去换取现在所急需的食物,这些金银之物虽然珍贵,但不能当饭吃不是。 潍州城数十万百姓,都在焦急的等待着,等待着传来战争胜利的消息,等待着能够像往常一样,走上大街,用钱买来热腾腾的包子,香喷喷的牛肉,飘着有一股独特香气的潍州城特酿的梅子酒。 但李克知道,这场战争,对于潍州城来说,是不可能胜利的,因为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想着能够战胜江南道的兵士。 八十万之众,比荆楚王朝最巅峰之时的兵力总和还要多一些。 仅凭潍州城一城之力,想要战胜江南道,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这些话李克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因为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势必会引起一阵不必要的恐慌,到时候内忧外患,这场仗将变得更加难打。 而潍州城的百姓们想要活着,这种心理几乎影响了所有的人,值得一提的是,从前作为荆楚王朝的先锋大将,在攻城掠地之后,靖王爷并没有屠城的壮举,也没有滥杀无辜的先例,希望潍州城的奋力抵抗,没有将靖王爷激怒,希望这么多年过去了,靖王爷的恻隐之心仍然存在着。 只是这都只是希望,潍州城一旦败了,整个北方就将彻彻底底的暴露在靖王爷的铁骑之下,靖王爷的军队甚至可以长驱直入,直达京都。 小皇帝的生命,荆楚王朝的根基,就会受到严重的威胁,这点李克比谁都清楚,因为善于分析战场形势的他,对于国家形势同样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思维敏捷,往往能够在特定的时间内,做出最有利于自己并最正确的选择。 李克拿起手中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将身上的长袍脱下,挂在了旁边的架子上。 他将横放在几案边的一柄长剑拿起来,仔细看着,看了许久,他用手轻轻的在长剑上滑动着。 一个不小心,手指被锋利的剑划破,他受伤吃痛,用嘴咬了咬流淌着鲜血的手指。 朝外喊道:“来人呐,叫黄将军进来。!” 第56章 夜袭(二) 黄狂潮大踏步走进屋内,一抱拳,也不多话,只等着刺史李克说话。 见黄狂潮进来,李克停下了踱着的脚步,也不废话,说道:“黄将军,我想……” 李克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夜袭靖王爷的兵营。” 这话李克说的斩钉截铁,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想再做犹豫。 黄狂潮低下了头,用手摸着下巴上长长的胡子,许久未语。 他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这样做成功的概率是多少,又会有多大的意义。 不过,最近几日里,接连的战争使得潍州城的兵士们怨声载道,已经没有多少士气了,他们都知道了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或许对他们来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可如果这是场注定有人要死亡的战争,那么,或许他们所有人,都希望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因为这是一个团结的军队,一支有着极强的凝聚力,有着极高战斗力的部队。 没有人愿意死,但如果必须要死,每个人都不会退缩,这便是这支军队的可怕之处。 黄狂潮思虑良久,终于用手拍在了桌子上,“啪!”一声巨响,营帐中的几案碎裂成渣。 有兵士慌慌张张跑进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克摇摇手,示意兵士退下。 兵士抱拳而退。 李克哈哈大笑,说道:“潍州城的兵士,不能缩在这潍州城中当缩头乌龟,他们应该战死在沙场上,他们应该上阵杀敌,这次袭营,不是为了战争的胜利,而是为了军士们的尊严。” “黄将军!” “属下在!” “即刻点兵,调遣冲锋营一万人马,我亲自带队,从东门出城,绕行十里,杀入赵充国的大营,此战一定要打出我中原兵士的威风来!” “大人!” “黄将军可有什么异议?” “大人您是潍州城的主心骨,是潍州城军中的灵魂人物,还要总领潍州城的大小事务,实在是不应该冒险去袭营,让属下带兵去吧!” “黄将军,你是潍州城军队的最高统帅,一定要坐镇中军,不可调动。” “刺史大人!”黄狂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眼婆娑说道:“刺史大人是不相信我黄某的带兵能力吗?我黄某带兵多年,自认在这潍州城的军队中,也有一些名望,虽然比不上刺史大人的赫赫军功,可这些年来,我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不少,带兵经验也算得上丰富,此次行动,我愿立下军令状!这军中大小事务,自我离去,便全权由刺史大人一人裁断即可。” “黄将军,袭营一事,可不是个小事啊!这万一……” “刺史大人,我黄某当兵已经三十余载,如今老了,能够死在冲锋的路上,我无悔!” “好!黄将军,本官为你践行!” “来人呐,上酒来!” 不大一会儿,便有兵士从外面抬进来一大坛子酒,李克还不满意,说道:“把能找到的酒全部找来,着冲锋营此处集合!” “是!” 只一刻钟功夫,冲锋营所有的兵士便全部集结,共计九千六百三十二人,原本应该是九千六百四十人,前几日,为了抓捕江南道潜藏在潍州城的杀手,派出去二十人,竟然有八人人死在了江南道杀手们的手中。 冲锋营是最早来到潍州城的军营,那时候的潍州城,远没有这般繁华,冲锋营是从一个三百多人的小营,逐渐发展到如今这等规模。 冲锋营长官为骁骑将军赵德后,他是一个老实憨厚的人,不会巴结上司,也不会做一些贪图军功的勾当。 他能够上到这等位置,全凭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努力,一点一点的军功积攒出来的,这也是荆楚王朝统一战争时期便在军中任职的老兵了。 他站在最前,身后是九千六百三十个人的步卒方阵,所有人齐刷刷的站在此处,潍州城内一处巨大的空地上。 所有人都身披同样的铠甲,前方一排校尉人物骑在马上,手中长枪别在身后,马蹄阵阵,马鼻轰响,身后万人军队站得笔直,手中长枪竖在地上,身姿站的笔直,长枪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散发着冷冷的寒意。 “来人啊,上酒来!” 数十担酒被几十个兵士抬了上来,很快便有不少兵士抱了许多陶碗出来,在每个人的身前走过,发碗的发碗,倒酒的倒酒。 很快,陷阵营的每个兵士手中,都端了一碗辣喉咙的潍州城独有的梅子酒。 酒香扑鼻,却带着一股辛辣的味道,所有人的手都端的挺直。 李克站上旁边的高台,用酒碗在旁边的酒坛子中舀了一碗酒,举起杯,上万人的陷阵营立刻全部将手中的酒碗举了起来,举过头顶。 李克冲着他们喊道:“将士们!江南道的军营,就在南方不远处,他们想要攻破我们的城池,夺走我们的土地,杀死我们的亲朋,我们是潍州城最勇敢的勇士,是荆楚王朝最勇敢的勇士,我们势必要与他们斗争到底!” “斗争到底,斗争到底!” 还没等李克说完,上万名兵士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心里都无比的激动。 李克摆摆手,呼声停止,他才又说道:“我们不能让他们骑在我们的头顶,我们要保护我们的家园,为了我们的家园付出一切,今天,我决定,夜袭江南道兵营,这场仗我们不一定能赢,但这场仗我们必须要打,这便是尊严,作为潍州城的兵士,作为荆楚王朝的兵士的尊严!” “袭营,袭营!” 呼喊声再次传来,将士们士气高涨,李克知道时间已到,他再次摆摆手,用两只手举起了明晃晃的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然后大口将酒灌进了自己的口中。 烈酒入愁肠,李克心念一动,一股热泪自眼眶中流出,他将手中碗狠狠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酒碗破碎在地上,陶片四处乱飞,迸溅的到处都是。 前方,骁骑将军赵德后一声令下,上万兵士同时举起了手中酒,仰头将酒灌入了喉咙,然后学着李克的样子,摔碎了碗。 一万只碗在这个夜晚碎成了碎片,如同一万只破碎的心脏,即将奔赴死亡的前线,但没有人提出异议,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命令。 他们虎视眈眈望向南方,将心中所有的仇恨都指向南方靖王爷的江南道大营。 他们披挂上阵,准备奋勇杀敌。 九千六百三十二人在黄狂潮的带领下沉默的往外走去,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潍州城中回荡着马蹄踩踏在石板街上发出的“哒哒”声还有上万人整齐的脚步声,他们逐渐远去,消失在了潍州城漆黑的夜晚之中。 东门大开,上万兵卒鱼贯而出,然后迅速往南边奔袭而去,速度极快,相当整齐,东门的江南道斥候探子甚至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这一万人的军队便已经狂奔而去。 斥候们慌忙回报,快马前往东边的营帐,镇守东门的江南道最高长官是八健将之一的黄保,他在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潍州城定会有大动作。 即刻便派出了数支斥候,前往南边大将军赵充国所在的军营报信。 可还是晚了一步,斥候刚刚赶到江南道的营帐前,潍州城的一万大军已然到了距离前军阵营不足二里的地方。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斥候探子回报,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潍州城的兵士转眼即到,步卒踩在地上的巨大轰鸣声使大地都在颤抖,江南道的兵士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只有几万人的潍州城,居然还敢搞什么袭营! 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这些人是怎么了?赶着来送死吗? 他们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就在江南道的兵士们还在穿着铠甲的时候,潍州城的一万军队便冲了进来。 喊杀声起,潍州城的军队见人便砍,在江南道前军营帐内挥舞着自己的长枪大刀。 江南道兵营中,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被他们推倒在地,火焰迅速点燃了旁边的帐篷,军营中,好几处地点都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原本漆黑的军营,一下子变得明亮无比,江南道的兵士们终于在睡眼朦胧中看清了来人的脸庞,那是一群如同杀神一般的人。 他们眼神炽烈,神情恐怖又夸张,一言不发,只有冲天的喊杀声和深入骨髓的仇恨,他们在一刀砍倒一人后,很快便会再补上一刀。 生怕被砍倒的那人死的还不够透。 他们如同一群杀红了眼的恶魔般不可阻挡。 还有不少兵士刚刚穿上铠甲,提着长枪长矛从营帐中走出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有一支长枪扎入了自己的胸膛。 在临死的最后一刻,他终于看清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潍州城的人,来袭营了!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敌袭,敌袭!” 江南道的兵营中,有人迅速聚集成队,几十上百人的小队组成一个个小的圈子,他们背对背,长枪朝外,试图抵抗潍州城兵士的袭击。 这个时候,落单的人是最危险的,他们会被不同的人捅上一枪,然后被戳成漏勺。 江南都的兵士们同样反应迅速,他们用这种方法来抵抗着前来袭营的潍州城兵士。 潍州城的兵士已经出现了伤亡,并且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 这几乎是一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没有人去管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甚至在看到身旁有人死去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与敌人做着殊死搏斗。 黄狂潮一马当先,手持亮银枪,在阵中厮杀,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有数十人死在他的枪下。 骁骑将军赵德后紧随其后,一对双斧舞得虎虎生风,将胆敢靠近的敌人纷纷打倒在地。 喊杀声四起,慌忙招架的江南道兵士节节败退,死伤无数,前军阵营被潍州城的兵士冲击的七零八落,彻底丧失了抵抗力。 一万对两万,虽然人数上并不占优势,但潍州城兵士胜在突然袭击,闪电战之下,有的江南道的兵士还在睡梦中,便死在了刀剑之下。 反应过来的兵士们,也来不及做出大规模的抵抗,便惨死在了潍州城兵士的刀下。 没有人能够在这场大战中幸免,前营两万余人,几乎损失殆尽,而前来袭营的潍州城兵士,也付出了三千多人死亡的代价。 毫无疑问,这场仗是潍州城这边大胜,只是深入敌军阵营,他们的目的如果只是将这两万前营部队斩杀殆尽,那他们这次的夜袭将变得毫无意义。 他们还要往前去,深入敌军内部,打到他们的中军大营去,砍倒赵充国的大纛,用江南道兵士的鲜血,祭奠死去的潍州城战士。 黄狂潮马不停,手中亮银枪挥舞,在空中形成一道圆圈,将江南道的所有人都砍倒在地,他马速不减,杀完前军,径直往赵充国的大帐赶去。 黄狂潮的马速极快,眨眼之间,便到了中军阵营内。 赵充国的大帐就在中军阵营最前沿,一般扎营,将军的营帐都会设在中间位置,这样能够最大程度保证指挥者的安全,只是赵充国每到打仗,势必身先士卒,亲身指挥,为了更好的观察战场形势,他的大帐,往往设立在中军大营的最前沿。 在前边,只设一两万前军,这就显示出了赵充国大将军与敌人拼死一搏的决心。 试问,军中连大将军都视死如归,那兵卒战士中,还有谁不会奋勇杀敌? 这是要将自己的生命与将士们的生命绑在一起,不做缩头乌龟的将军更容易得到将士们的信任与尊重,在军中更容易获得更高的威望。 赵充国深知此道,当然了,这也与他本身的武力值有关。 赵充国可谓是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大战中,他往往能够准确预测战场形势,对战场中的把握也是恰到好处,可谓用兵如神。 可这场大战,在与李克的对阵中,似乎是赵充国败下阵来。 可用两万前军做饵,或者说用自己为饵,诱导歼灭潍州城中最强大的步卒阵营——冲锋营,对于江南道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吃亏的事情。 第57章 夜袭(三) 黄狂潮及赵德后率领余下的六千兵士,在冲进江南道中军大营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中军大营中一片死气沉沉,帐篷排列整整齐齐,但并没有火光燃起,更没有见到哪怕一个人的影子。 黄狂潮心中一惊,知道中了赵充国的圈套,这座中军大营,明明是做空营,他们只是在诱惑自己来劫营,或者说,赵充国早就已经知道了潍州城的兵士们今晚会耐不住寂寞,冒险前来袭营。 但那两万前军部队是怎么回事?难道赵充国根本就不怕那两万兵士全部死亡? 突然之间,黄狂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心中不由的一惊,难道,赵充国就是想要那两万人死? 难道那两万人,不是真正的江南道的兵士? 黄狂潮想到此处,心口处感觉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有些窒息,是不是前些日子里,江南道战死的五万骑兵,也跟这两万前军一样,是赵充国本来就想杀死的人?或者说,这些人本身就不愿意在江南道大军的阵营中,只是被迫加入了江南道。 然后在某一刻,赵充国借潍州城之手,除去了他们?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人也太可怕了,他对整个战场的计算能力,把控能力,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够将战场上每一处细节都计算的清清楚楚,甚至每场战争能够死多少人,用多少人才能够全歼敌军,全部了然于胸。 怪不得,潍州城的两万骑兵与江南道的前队骑兵几乎全军覆没,这场真正的骑战,江南道根本就没有派出他们最厉害的骑兵。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骑兵? 黄狂潮脑门中满满全是汗水,他紧张极了,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想要脱困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但他并不想坐以待毙,他想回去,回潍州城去,因为与这样的对手为敌,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他知道,今晚他走不了了,很可能会命丧于此。 黄狂潮大叫一声:“不好,快撤!”便掉转马头,率先疯狂往外奔去。 赵德后紧随其后,兵卒们折返回来,纷纷往外跑去,却已经晚了一步。 就在所有人都调转过头来的时候,前方突然涌出了无数人,将潍州城的六千兵士拦住了。 黄狂潮见状,赶忙掉转马头,往斜刺里冲杀而去,却发现旁边又是一队人赶来,将路线堵死。 黄狂潮一转头,后面又是一大队人,潍州城的六千兵士,已经被团团围了起来。 黄狂潮勒住马,手中亮银枪抬起,指向了江南道的阵营中,他大喊道:“来人可是赵充国老将军?” 赵充国骑马缓缓从一队兵士后走出来,并在江南道的兵士前站定,随后哈哈大笑道:“没错,正是老夫!” “久仰赵老将军大名,赵老将军是先帝在世之前便扬名天下的名将,怎么也不分黑白,助靖王爷造反?” 老将军赵充国哈哈大笑,他花白的胡子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微风一吹,胡子随风飘荡,他伸出手,轻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道:“为什么不是李克前来袭营?” “原本是李刺史亲自前来,末将苦劝,这才拦住了刺史大人!” “哈哈哈,李克这个老匹夫,还是这么会做戏啊!” “你说什么?” “李克这个老狐狸,这是做戏给你看呢,他知道你一定会阻止他前来,这才装出要亲自前来袭营的样子,他的目的,就是要把你当枪使。” “赵老将军,我敬您是这荆楚王朝成名的老将,这才给你面子跟你说话,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为老不尊!” “你觉得你能逃得出老夫的包围圈?还是你觉得老夫与你说这些废话是因为不能杀了你?” “想要杀我,也要问问我手中的枪和身后的一万兄弟!” 赵充国没有回答黄狂潮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李克这个老匹夫,还真以为用几万兵就能战胜我?五万铁骑,只不过是些不怎么听话的苗疆部落罢了,加上先前杀掉了两万前营军队,那些不听话的部队,基本上也被清理干净了,哈哈,老夫只不过是借你们的手,替我处理掉一些碍眼的垃圾罢了!” 说到这里,赵充国的语调提高了些,他顿了顿,再次用手捋了捋胡须,这才说道:“你们还以为自己取得了什么样的重大战果,殊不知,你们是在用你们的中坚力量,替老夫,替靖王爷拔除了一根刺,一根能让整个江南道大军都不稳定的刺,说到底我还要感谢你们呢!” 说到这里,赵充国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知道潍州城中还有多少兵士?” “我潍州城仍有大军十万,战将百员,赵老将军想要攻破潍州城,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吧?” “大军十万,战将千员?呵呵,老夫想,潍州城中的兵士,连三万都不到了吧?” 黄狂潮心中一惊,潍州城的情况不容乐观,确实只剩下了不到三万的军队,可为什么赵充国对潍州城的把握这么清楚? 难道潍州城中还有江南道的探子?可是,明明连黑风都已经死掉了,哪里来的那么多探子?不可能,绝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潍州城的兵士多少,便是赵充国一个人的推测而已,可是,如此准确的推断,依据是什么? “看来,老夫说的没错,潍州城中确实没有多少兵士了。” “你在诈我?” “老夫可没有这闲工夫,你以为老夫打仗这么多年,靠的都是运气吗?” “可潍州城还有朝廷的援军!” “就是那些战死的骑兵吧?虎贲营,算得上是当世最强骑兵了,可惜了,死的不得其所啊!” “你怎么知道?” “黄将军不会真以为,虎贲营换了衣服铠甲,老夫便认不出来了吧?” 黄狂潮心中一晃,知道这场仗潍州城必败无疑了,但心中还是有不少的不甘心,他愤怒吼道:“赵匹夫,本将与你,势不两立!” 接着,黄狂潮对身后的潍州城兵士喊道:“将士们,身前就是侵略我潍州城的敌人,我们与他们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将士们,今天我们或许冲不出去了,但我们潍州城的兵士,绝不跪着生!随我冲杀!” 说完,黄狂潮一拍马屁股,战马吃痛,嘶吼着冲了出去,马蹄溅起一片尘土。 赵德后紧随其后,大斧呼呼生风,朝着人群便冲了过去。 余下的潍州城兵士们被将军感染,没有丝毫的犹豫,喊杀声响起,他们拼了命的冲了出去。 赵充国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转身往后撤去,紧接着,无数弓弩兵从江南道阵营中走出,弓箭对准了中间的潍州城兵卒。 毫不犹豫便射了出去,没有丝毫遮挡,没有办法抵抗,潍州城的兵士们被团团围住,他们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能用自己手中的兵器抵挡着射过来的弩箭。 但空间过于狭小,人数众多,箭矢太密,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这么近距离的弩箭射击。 只一轮射击之后,潍州城的兵士们,便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江南道这边,一轮射击结束,前排的弓弩兵退了回去,一波新的弓弩兵走向前来,没有一刻停歇,不停的有箭飞向站在中间的潍州城兵士。 不断有人中箭,金属嵌入血肉的声音,兵器碰撞箭矢的声音,兵士们中箭后发出的惨痛哀嚎,战马的悲鸣声,战士们的喊杀声,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对江南道的兵士们展现了一幅人间炼狱一般的图画。 赵充国轻捋胡须,有些于心不忍,年纪大了以后,好像便再也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冷血无情,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此乃军中大忌,他心里清楚的很,所以即便是心中不忍,他也依旧坚持去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 战士的嘶吼声停了,潍州城的兵士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黄狂潮和赵德后跌下马来。 赵德后已经身亡,他的身上中了二十多箭,被活活射成了刺猬。 黄狂潮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弩箭几乎将他的整个身子插满了,但他还有一口气在,他艰难的转过身子,看了看身后的潍州城将士们,没有人能够站起来,所有人,所有人都死了。 他心中疼痛难当,咳嗽一声,带动的全身剧痛传来,他似乎有些麻木了,口中有粘稠的血沫流出来,他没有去擦拭,转头看向了前方的赵充国。 赵充国眼神冰冷,没有流露出一丝怜悯的情绪,只是冷冷的望着身前这个垂死的人,看着他挣扎的样子,看着他艰难的转过头,然后用怨恨的眼神望着他,望着他身后的所有人。 江南道的兵士们,弓箭手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箭,没有人再用手中的兵器对准包围圈里这个无助的可怜的人。 赵充国从众人中走出来,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依旧望向他的黄狂潮。 他从黄狂潮的眼神中读出了怨恨与后悔,但不知为什么,赵充国似乎在他的眼神中还读出了一丝丝解脱的成分。 或许战死沙场对于他来说,便是此生最好的结局了。 一口粘稠的血沫从黄狂潮的口中喷出来,他试图想要说些什么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充国替他开了口,他轻轻蹲下,离得黄狂潮极近,几乎脸贴着脸,赵充国缓缓说道:“潍州城中,我江南道的杀手应该都被你们清理干净了,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城中的任何消息,也就是说,派遣到潍州城中杀手这一计划失败了。” “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潍州城内部的情况,对潍州城的兵卒多寡也不清楚,但我知道李克的为将之道,我了解他,因为曾经,我也是跟他一起上过战场的,所以我猜到了他今夜会来袭营,也猜到了那日他会选择与我江南道的骑兵硬碰硬的对决,我想,他是想要消耗我江南道的实力吧?自知不敌,便试图以消耗我的实力来为北边的小皇帝做出最后的奉献!” “呵呵,还真是伟大啊,不过也真是愚蠢,他以为就凭一座小小的潍州城,就能抵挡住我大军前进的脚步吗?他以为就凭他对军队的指挥,就能拖延我大军北上的步伐吗?” “哼!想的太多,倒不如不去想!做的太多,倒不如不去做。” 黄狂潮眼中的怨恨更加深沉了,只是即使再怨恨,他也做不了什么了,因为现在的黄狂潮,就连说话,都成了奢侈。 他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了赵充国,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格外骇人,他身上的箭矢几乎要了他的命,只是他还在强撑着,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不让自己闭上眼睛,只不过身体已经破烂,即便是强撑着也只是暂时的,马上他就会变成一块破烂的抹布,再也撑不起他沉重的身体。 “让我送你上路吧!”赵充国低声说了一句,随后拔出了他腰间在这场战争中从未拔出过的剑,深深的插进了黄狂潮的胸膛中。 黄狂潮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赵充国,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看见了那柄巨大的像一把刀一般的长剑,那不是一柄普通的剑,那是一柄杀人之剑。 他还看到了剑尖划破他的胸膛,很轻松的插进自己血肉中的场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仿佛看到了身上跳动的心脏。 那里一片冰霜,寒气逼人,因为那柄剑身上,充满了寒气! 直到,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赵充国拔出剑,剑身上滴答着鲜血,但剑身仿佛更清亮了些,似乎鲜血让它变得更加疯狂了。 这柄名为弑神的宝剑,也曾登上玲珑阁的兵器榜,这是柄杀人之剑。 剑长三尺六寸,剑刃极厚,却异常锋利,这与寻常宝剑相背而驰,却又显得独一无二。 赵充国就是用这柄剑纵横疆场,一生未尝败绩,这柄剑也陪伴他戎马一生,多次救他性命。 赵充国将黄狂潮的头颅斩下,装进了身后早已经准备好的木盒子中,然后交给了身后的一名兵士。 随后赵充国轻轻叹息,似是在跟后面的兵卒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可惜了,李克没有亲自前来,他的人头,应该比黄狂潮的人头更加具有威慑性吧?” 次日凌晨,潍州城内,刺史李克收到了不知是谁,亦不知是从何处送来的礼盒一个,刺史大人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是血淋淋的一颗人头。 刺史大人大惊,几欲跌倒在地,许久未爬起,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似乎发生了什么极度悲伤的事情一般。 第58章 一箭之威,神人之举 那颗装着人头的盒子被李克扔了出去。 马上便有兵士走上前来,查看李克的情况。但当他们看见仍旧在地上滚动的头颅时,都被惊骇得不轻。 他们知道,这次袭营,黄老将军带领的一万冲锋营,可能已经全军覆没了,因为黄老将军都死了,如果他还活着,他便不会丢下任何一名兵卒,但他已经死了,死在了昨天夜里,那个充满了血腥味,又极度黑暗的夜里。 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时候还将自己置身之外,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李克,等待着他有什么话说。 可李克从刚刚坐在地上的状态站了起来,只是安静的站着,望向远方,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眼神中的杀意,似乎替他说出了他心中想说的许多话。 李克的发丝,仿佛在一瞬之间变得雪白了,下巴上那一撮胡子,不知不觉间微微翘了起来。 他一字一顿,恶狠狠说道:“凡我潍州城兵士,皆应与江南道为敌,凡我潍州城的兵士,皆应记得今日之耻辱,凡我潍州城的兵士,皆应在江南道攻过来时,拼命抵抗,凡我潍州城的兵士,皆应与潍州城共存亡!” “共存亡!共存亡!” 虽然李克的身旁没有多少兵士,但此刻,在一天之中最静谧的清晨,几个兵士的声音,却被传的很远,在这清晨的静谧中,前些日子下过的雪已经悄然融化,只剩下稀稀拉拉从房檐上落下的水滴,还有潮湿的空气。 北风吹来,寒风刺骨,但此刻,每个人的身上都是热气腾腾的,此刻的他们,对江南道的仇恨,彻彻底底的达到了最高峰。 他们的双眼通红,有眼泪含在了眼眶中,他们将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在了江南道的身上,集中到了靖王爷的身上。 看着他们朝夕相处的老将军,大好头颅就这样被斩了下来,甚至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老将军的眼睛瞪得极大,一定是死时看到了特别可怕的事情。 李克缓缓蹲下身体,在那孤零零的脑袋上,用手轻轻一抹,将他闭着的眼睛合了起来。 黄狂潮的头颅被小心安葬,没有身子,便从他家中找到了他平时穿的衣服放了进去。 李克发布了新的军令:城中剩下两万六千兵士,其中六千人上城墙,派出一千人去山中采集巨石滚木,用最快的速度将城墙之上缺失的巨石滚木补充完毕,责令铁匠日夜不停打造箭矢,不管其粗糙程度,只求数量大,另外,城墙中那架巨大的守城弩,也需要制作上百支以上的箭矢。 城中巨树在一日之内被砍伐殆尽,被投石车砸倒的房屋也被拆除,一并运送到城墙上,就连投石车投上来的巨石也被凿成小块,搬到了城墙之上。 整个潍州城,没有人闲下来,潍州城的本土百姓们,自发的组成队伍,帮助兵士们搬运巨石滚木。 所有人的心都被这场战争栓在了一起,潍州城空前团结,共同抵抗着来自江南道的仇敌。 但是,就在潍州城军民一心,准备大干特干的时候,斥候传来了一则不好的消息,果然,江南道的赵充国没有留给潍州城太多的时间,他亲自带着新组成的前军部队三万余人,朝着潍州城的南门逼近,并在一百五十步外停了下来。 一百五十步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因为这个距离,刚刚好在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外,普通的兵士,根本无法将箭射的如此之远。 赵充国端正坐于马上,仰首望着高大的潍州城城墙,城墙之上,花白头发的李克站的笔直,白发在北风的吹拂下,缓缓飘动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此刻这位饱经沧桑的百战老将心中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但整个潍州城,都在等待着他的命令。 他缓缓举起了手,然后举过了头顶,许久,才轻轻摆了摆。 城墙中,巨大的守城弩早已经蓄势待发,在得到他的命令时,巨大的弩箭被发射了出去,直冲着江南道的前军阵营而去。 江南道八十万大军最高统帅赵充国立于马上,没有丝毫的害怕,也没有躲闪,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冲向他的那支巨大弩箭。 弩箭呼啸而至,速度极快,一百五十步距离眨眼即到。 守城弩带着巨大的呼啸风声,割破空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穿行,恍惚中穿越了千年时光,在这潍州城外绽放。 没有人知道这一支箭充盈着多少潍州城人的仇恨与悲痛,这支夹杂着无尽仇恨的巨大的弩箭,正向着它的敌对阵营冲锋而去,裹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永不服输的信念。 只是,这支箭并没有奈何潍州城人在整个江南道最怨恨的人物——赵充国分毫。 因为就在弩箭即将射中江南道的兵营之时,有一人自江南道的军队方阵中冲了出来,此人身高一丈,琵琶骨被铁钩锁住,模样长得凶神恶煞,此刻却满脸疲惫。 此人正是永乐堂的六恶之首。只因那个叫白芷的女人带着陈琳的尸首离开,他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白芷是他的一生挚爱,早在他还在永乐堂中做一个小小的弟子的时候,便深深的喜欢上了那个叫白芷的女子。 那时候,被称为邪教的几大门派被所谓的正道所不齿,然后几大邪教宗门便在某日聚首,商讨应对措施。 那时候的他,因为为人聪慧,有幸被师父带着去参加了那个所谓的魔教大会,然后在大会上,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被称为圣女的美丽女子。 正是白芷,只是那时候的白芷,与正道中的陈琳纠缠不清已经多时,正邪两道均对此事持有相当反对的意见。 没有人支持祝福他们,他们默默的承受着来自外界的所有压力。 可他心疼那女子,在她的家族被正道中人赶尽杀绝的时候,是他收留了她,从此两人便生活在了一起,虽然白芷从未爱过他,但他对于白芷的爱,却一天都没有衰减过。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默默的付出着,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那个美的不像话的女子,最终还是在陈琳死去的时候,带着他的尸体离开了。 不知去向,不知归途。 自从白芷走后,名叫雪花五的大恶便像是失了魂一般,本来话便极少的他此后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待在军队中,吃饭睡觉,然后还是吃饭睡觉。 此刻终于有仗可打,可能对他的心情产生的冲击,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所以他第一个站了出来,在那支巨大弩箭即将射进江南道的前军阵营之时。 这架巨大的守城弩,代表了荆楚王朝最高的制作技艺水平,造价之昂贵,前所未有,但射程之远,威力之巨,远超江南道兵卒的想象。 因为江南道的兵士多年来与北方的兵士都处在对立状态,没什么往来,京都皇城中,朝廷中人造出这样的重器来,也不会白白送给江南道。 这弩箭在制造出来之初,便被大将军韩擒虎称之为国之重器,说这弩可以一箭摧山都毫不夸张。 江南道的兵士们其实早已经领教过这九牛大弩的威力,江南道也有巨大的投石车,但相比这巨大守城弩,便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守城弩威力巨大,在空中滑行,速度极快。 但赤手空拳的雪花五丝毫不畏惧,他一人向前,身形前掠,速度之快,在空中留下一串残影。 没想到,如此庞大的身躯,动将起来,还能如此迅速,远远看去,那庞大的身躯便如一粒黑豆一般。 一粒黑豆瞬间便至江南道阵营之前,在距离赵充国十步的距离处站定。 大恶雪花五身上铁链晃动,哗哗作响,巨大的身躯在战场之上扭转,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明其意。 笑完,雪花五侧身继续向前,从一堆铁链中伸出一臂,五指成钩,那支原本几乎射中他面门的巨大弩箭被他的手指虚握住。 粗大的弩箭在他的手掌中只能握住三分之一,也亏得他手掌巨大,换成一般人,恐怕连握五分之一都握不住。 弩箭带着强大的惯性,拼命往江南道阵营的方向冲去,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气机。 几乎同时,雪花五掌心中浓郁气机迸发,与箭矢的巨大箭气剧烈摩擦,迸射出一阵阵匪夷所思的电光火石,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城墙之上的李克望向城墙下的这一幕,惊讶的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人能够徒手将这支弩箭拦住,这简直超越了人类的范畴,这名巨人,身体内究竟蕴藏着多少能量。 竟如泰山般骇人! 只是雪花五也并非无敌,摩擦之间,他的手被弩箭的箭气震荡的流血不止,不得已,他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双手握单箭,雪花五的身影被三人长度的箭矢往后拖拽数步之远。 雪花五一步不退,双脚却在地面上飞速滑行,尘土飞扬,在他的身前升起,几乎迷住了他的双眼。 终于,他的手掌紧紧一握,双臂环抱,将那支巨大的弩箭抱住,半空之中,他巨大的身躯扭动,身形旋转一圈,口中大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在滑行出数步之后,双脚一前一后站定,面朝江南道阵营方向,用他的血肉之躯,紧紧的抱住了那支巨大的弩箭。 此刻,弩箭的箭头距离端正坐于马上的大将军赵充国,仅有一步之遥,但他依旧纹丝不动,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上一眨。 这便是赵充国大将军上战场之时的魄力,他不惧死,但他同样不想死,为了收拢人心,他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属下,能够完成常人所完不成的任务。 雪花五抬头看向马背上的赵充国,雪花五表情狰狞,手臂手掌之上鲜血淋漓,嘴角处也有血液流出来。 他愤怒的表情瞪着身前的赵充国,赵充国一言不发,微微点头,轻轻一笑,表示了对身前之人的认可。 雪花五的表情这才变得好看些,但他犹不罢休,将巨箭扛在肩上,转过身,向后一扯,手上力道不减,将那巨大的弩箭丢了出去。 那支为了破阵杀敌的凶狠弩箭未立寸功,便被敌人扔了回去,朝向潍州城的方向。 那支巨大的弩箭呼啸而回,似乎比先前的速度更加快了几分。 李克有些慌张,随后大喊:“顶住城门,顶住城门!” 城墙之下的战士们收到命令,数十人立刻向前,用自己的身体抵在了巨大的城门之上。 那支巨箭呼啸而来,裹挟着雪花五巨大的内力,在空中不断飞行,转瞬便到。 在撞上城门的前一秒,仿佛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破门一般。 随后,那支巨箭便以更快的速度撞击到了城门之上,城门轰然破碎,在中间位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洞。 巨大弩箭顺着圆洞往城中射去。 “轰!”一声巨响传来,震透耳膜,几乎将周围的潍州城兵士震荡的肝胆俱裂。 巨大弩箭轰然炸开,形成了无数碎片,碎片四散而去,狠狠扎在潍州城兵士们的身上。 木屑将数十人打飞,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雪花五的强大内力,几乎势不可挡。 将周围的兵士撞击得人仰马翻,再也无力抵抗。 李克震惊了,这究竟是怪物还是人,居然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天亡我潍州城啊,天亡我潍州城啊!”李克悲痛喊出,那一声声悲怆的哭声震天动地,就连周围的兵士们也受到感染,默默的低头擦起了眼泪。 此刻,赵启民飞跃城墙之下,双手在胸前虚划,划出了一扇肉眼可见的太极图案。 他缓缓划动着手臂,胸前黑白两色的太极图案越发大了,最后竟然将整座城门都笼罩在其中,然后他双手往前轻轻一推。 巨大的太极图便缓缓向前,抵挡住了所有飞速前来的木屑,那支巨大弩箭最后剩下的一截手臂粗细的木芯,也在这巨大的太极图案面前变得软绵绵。 最终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太极图案继续向前,在城门之间停留,然后迅速消失。 只是江南道的兵士早已经得到了大将军赵充国的军令,步卒喊声震天,朝着潍州城的方向,飞奔而来。 第59章 大水淹没潍州城 李克望向城墙之下,那黑压压的人群,自南向北而来。 如同蝗灾之年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迅猛占领了潍州城南的一大片空地,李克甚至看不出这次赵充国动用了多少人力来攻城,他们甚至连巨大的工程车都没带。 只是领头之人是那个身高一丈,浑身铁链的巨人,想必这人用起来比攻城车好用一些。 李克慌忙应对,潍州城的兵士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李克知道,如果此刻就连自己都没法稳定心神的话,潍州城兵士的士气,便会彻底的消沉下来,那么这场仗,到今天就该结束了。 李克强装镇定,对着身后的兵士们大喊:“不要慌乱,上城墙,准备迎敌!” 随着李克的喊声,有相当一部分作战经验丰富的潍州城兵士迅速镇定了心神,冷静下来的他们相当可怕,迅速将那些犹自慌乱的新兵带动的安静了下来,老兵们的动作感染了新兵,他们学着老兵的样子做,渐渐镇定了下来。 兵士们涌上城墙,在江南道的兵士距离城墙还剩五十步距离时,城墙之上的数千弓弩兵齐刷刷将箭矢射了出去。 带着怨气与恨意的箭矢穿透了潍州城上空寂静的空气,飞向了江南道的阵营之中,立刻便有人被射倒在地,没有死绝的躺在地上不停的哀嚎。 但很快就叫不出声来了,因为没有人怜悯那些倒地的可怜虫,倒地后的人被身后疯狂的兵士们踩倒在地上,踩的血肉模糊,冤死在战场之上。 没有人停下来,冲锋的脚步一刻不停,即便是不停的有人中箭身亡,但更多的人仍然前赴后继的往前冲去。 很快,江南道的兵卒便冲到了城墙之下,重新架设云梯,人叠人的向上攀爬。 城墙之上,无数巨石滚木滚落下来,可惜的是,这次没来得及煮热油。但就算那些巨石滚木,仍然能够让江南道的兵士们寸步难行。 但这次,江南道的兵士与前一次攻城时有些不太一样,他们发了疯般的攻城,没有一人显示出害怕想要后退的姿态。 要说前一次攻城,他们还是因为赵充国下的命令使他们害怕后退时会死的更悲惨,那么这次便是这些疯狂的军士们心甘情愿的主动往前冲锋了。 没有人知道大将军赵充国是如何将这些兵士变得如此勇猛,又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他卖命,但可以想象的是,赵充国的确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不论在军中地位,还是统帅兵卒的手段,或者是对战局的把控上,都表现出了极强的能力。 这是李克所欠缺的,他虽然也曾是当世名将,但他的作战指挥能力与眼前的赵充国想比,还是差了不少,这就是为什么就连先皇陛下都忌惮赵充国的原因了。 若不是因为靖王爷的力保,想必此刻的赵充国,早已经埋没于黄土之下。 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李克不禁感叹,但如果李克知道了在之前对阵江南道的战斗中取得的小小战果,几乎是赵充国故意送给他的时,李克对赵充国的评价,会不会要更高一些。 李克目光如炬,如同雄鹰一般的眼神敏锐的观察着城墙之下的情况,那些蜂拥而上的江南道兵士们,倒下一个,就会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人涌上来。 他们像是发了疯一般,完全不把那些从天而降的巨石滚木放在心里,只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那些巨石滚木做着斗争,这是何等可怕的意志? 赵充国端正坐在马上,花白的须发随风飞舞着,雪停了,地上的水刚刚干掉,被风一吹,细碎的泥土飞扬起来,漫天的泥尘在空中飞舞,遮挡住了赵充国的视线。 但赵充国丝毫不担心这场战斗,因为他知道,今天便是这场战争结束的时候,因为他的目的并不是攻破城池,而是水淹潍州城! 这便是前些日子里,赵充国将八健将之一的王江城派出去的主要目的。 慌乱中,李克并没有注意到潍州城内的变化,城中河道中的水虽然并没有减少,但始终处于一个静止的状态,河道中的水不再流动,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变成了一汪死水。 就像现在的潍州城,也同样的死气沉沉一般。 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天来城中河道的变化,因为城中的河道,水流本就缓慢,所以即便是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也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昨天夜里,赵充国已秘密命人在各处军中传达密令,所有军队悄然后撤,撤到缓坡之上,远离低洼处。 因为这些天里,江南道的兵士时常变换军营地点,所以潍州城的斥候探子,即便是有所察觉,也并未从中嗅出危险的味道来,所以,他们自动忽略了江南道兵营的迁移变化,因为移动距离极小,只相差数百米而已。 但就是这种对危险即将来临的毫无感知,几乎葬送了整座潍州城,实际上就算是察觉到了危险,潍州城的兵士们也无能为力,因为他们根本无法阻挡赵充国的阴谋诡计。 而今日里的死命攻城,只是赵充国安排下去的幌子,目的就是为了让潍州城的兵士们变得麻木,变得绝望,变得失去生的希望,最后在绝望中痛苦的死去。 江南道的兵士们还在疯狂的攻城,城墙之下,那个破了个洞的城门,在那个巨人的双手锤击下,已经再也抵挡不住,不堪重负的倒了下去。 厚重又高大的城门轰然倒地,将潍州城中的一些兵士砸到了底下,被城门砸在底下的兵士瞬间脑浆崩裂,死于非命。 只是可惜了那扇厚重的充满了历史余韵的厚重城门,最终以这样的方式倒塌。 潍州城内的兵士们面面相觑,望向城外的江南道兵士。 当他们看到那个高约一丈,浑身铁链的可怕家伙时,脸上惊恐的神情便再也掩饰不住了。 他们手中的长枪对准了江南道的兵士,战战兢兢不知是该往后退还是往前冲。 两拨军士就那么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没有人轻易冲出去。就连江南道的兵士也没有在第一时间便冲进潍州城中去。 这使得潍州城的兵士们更加不知所以然,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满了茫然无措。 此时,发生了一件令潍州城内所有的人都疑惑不解的事情,明明已经破城,赵充国的中军大帐中,却传来了鸣金收兵的信号声。 声音响亮,战场之上,包括潍州城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听到了自那中军大帐中传来的号角声。 江南道攻城的兵士们有序撤离,连云梯都扔下不要了,他们来的快,退的也快,半刻钟不到的时间,所有攻城步卒全部撤离了潍州城。 正在潍州城内所有人都疑惑不解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起初只是从天边传来的“轰隆隆”的巨响。 那响声似雷鸣,又似巨大的瀑布倾泻而下撞击石头,但没有人知道那声音是从何处而来,也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们的潍州城,即将被洪水淹没。 正当潍州城的兵士们为江南道兵卒的撤离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到了这一连串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巨大的声响。 响声震耳欲聋,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这种声音,但那声音无来由的,便给所有人带来了一丝巨大的恐惧,仿佛死亡前阎王爷的最后祷告,又像是预示着什么危险的信号,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潍州城刺史李克,他听着远处传来的巨响越来越近,思虑良久,才反应过来,心道不好,就在他要下令所有人登上高处的时候,抬眼望去,八百里玄月山的方向,整座山都像是被一股巨大的银丝带包裹着。 山上的植被巨石被那银色的丝带吞没,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幸免,纷纷被那不知为何物的东西覆盖起来。 整个玄月山,已经再也看不见原本的样子。 刺史李克终于明白了赵充国的用意,心中暗骂了一句,却已经无可奈何,大喊一句:“快跑,登上楼顶!” 喊声未绝,巨大的水流便灌进了潍州城内。 起初只是裹挟着泥土碎石的一小点水流,正当人们还在为此疑惑不解的时候,水流迅速扩大,飞速的伸着怕人的长脚的水,在这阴沉沉的天气中看不清颜色了。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巨流。 水流吼着雷鸣一般的叫喊,凶猛的冲击过来。 一瞬间,失去了理智的发狂的人群,更吼着仿佛要将整座潍州城都震碎了的绝望的叫声,在几十里外传到了潍州城的四面八方。 水光忽闪,迅速占领了整座潍州城。一瞬间,便涌到了这战鼓捶打的最紧最急的城墙来。 无数人纷纷逃窜,逃不出去的,瞬间便被这道吃人的黄流,带着不可抵挡的威力,忽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击而去,渐渐消失在了洪流中,再也不见了身影。 大水在狂吼着,一切都在惨烈的嚎叫着,绿铅似的大水,混合着泥屑,沙粒,向着百年来一向风调雨顺的潍州城猛灌而来。 水流似山涧的巨大瀑布,从玄月山上激冲下来,。 这时真正能够震人心魄的,倒不是激荡着的水流声,而是因为被冲入水中无法自救的哇哇叫着的人声。 人声夹杂着水流声,搅成一片,像是立刻便要将这座中原第一坚城吞噬下去。 赵充国站在高处,往下看去,整个潍州城,已经完全被泡在了白茫茫的大水里。 他微微苦涩一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莫名的伤感。 他看到潍州城的周围白浪滔天,水势更强,城垣房屋渐渐被大水浸塌,城中男女担土搬砖,填塞城墙房屋,却终是徒劳,怎么也填充不住。 潍州城内,兵士们无不胆丧,慌忙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站在城墙之上的李克,知道这次潍州城的劫难已然难以避免,他立于城墙之上,缓缓闭上了双眼,冲着天空扬起了头。 有兵士来报,说道:“刺史大人,今天的洪水太过猛烈,不是我们能够抵挡得住的,大人,趁着敌军没有赶来,走吧,城中有在河中打渔用的小船,坐上船逃出去,潍州城保不住了,但大人您还可以逃出去啊!” “逃?呵呵,往哪里逃。就算逃出去,我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先皇陛下,又有何颜面去面对潍州城的父老乡亲们,又有何面目面对我李家的列祖列宗啊!” “将士们,赵充国要的是我李克的人头,如果我不死,他势必会踏平潍州城,现在整个潍州城,已经丝毫没有了反抗之力,所以,唯有我死,才能换回潍州城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我知道,这潍州城,我们守不住了,保留一点人吧,别让整个潍州城的人,都死了。” “我死后,将我的头颅打包送去江南道赵充国的营帐,然后你们所有人,都不准抵抗,都投降去吧。我们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不能再看着有人死在这场战争中了,我们输了,将士们,听我一言,不要再抵抗了,投降吧!” 李克声音悲怆,直通苍天,他大吼一声:“呜呼哀哉,秋木萋萋,天要我亡!” 说罢,将别自腰间的宝剑拔出,割裂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如泉涌,喷洒如柱。临死之际,他又想起了那日里庄重的宣言:“吾受皇命镇守此城,自愿以死据守,但有言弃城而去者,斩立决!” 刚刚前来通报的兵士来不及反应,便看到刺史大人李克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慌忙将倒在地上的刺史大人的尸体扶住,朝后喊道:“刺史大人殡天了!” 潍州城南门城墙上,一瞬间悲恸恶哭声传来,那是无数浴血奋战的将士发出来的哭声。 此刻,天地色变,雪花重新飘落起来,飘飘洒洒落下来,只是潍州城内水势太大,雪花在落到水中后,迅速消失,再也看不见。 只是刺史大人的尸体,仍旧躺在城墙之上,血液已经干涸,再也没有什么好流出来的。 城墙之上,只剩下悲凉的几千残军,纷纷跪倒在地,冲着刺史大人的尸体,一动不动,像一尊尊雕塑一般。 第60章 降卒也配有尊严? 当天夜里,城中的兵士将李克的头颅送到了江南道中军阵营赵充国的营帐中。 营帐中很安静,赵充国正在喝着放在桌子上的一杯酒,这酒是潍州城里最有名的梅子酒。 酒很烈,比江南道的任何一款酒都要烈上几分,烈酒入喉,火辣辣的,但味回甘香醇,能叫人忘记它的辣味,这便是潍州城梅子酒的可贵之处。 梅子酒只在潍州城中生产,销往荆楚王朝各地,价格不高,普通百姓便喝得起。 这是一种相当理想的酒,本朝的文人墨客,江湖武夫,都喜欢喝这种酒,只是这酒每年的产量就那么多,基本上都是在潍州城内消费。 潍州城人相当豪迈,喜喝酒,一生当中大部分时间里都会喝酒,这梅子酒,几乎就是潍州城人的生命。 江南道大将军赵充国是第一次喝这种烈酒,因为多年的军旅生涯,他养成了不喝酒的习惯,老来老的,竟然也喜欢上了酒的味道,真是奇怪。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赵充国微微苦笑,念出了这句诗句,却不知道他的内心深处,在想着些什么。 年纪大了,就变得孤独了,但他却更加的喜欢独处了,每次出征,他的营帐周围都是异常的安静,这是他的要求,几乎不会有兵士前来打搅他,除非重大的军情。 他的营帐周围,也只是有几名暗卫在保护着他,其他的,便空无一物了。 只是这天夜里,却不知是谁送到了营中一个锦盒,盒子是前几日里,赵充国命人送到潍州城中的,盒子很精美,用料很好,是上等的紫檀木,上雕龙刻凤,栩栩如生。几乎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雕刻水平。 盒子是被连夜送进赵充国的营帐内的,在他刚刚喝完了杯中的梅子酒时,那个盒子被兵士小心翼翼的送了进来,兵士还未开口,便被赵充国打断了。 兵士拱手,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赵充国知道这只盒子中装着的是什么,他并没有打开盒子,只是将盒子放到了大帐中的几案上,然后又倒了一杯酒在杯中,没有喝下去,只是拿在手里。 开始缓慢的在营帐中踱步,然后不知为何,赵充国自然而然的走到了营帐门口,他打开营帐的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寒风刺骨,雪花飞舞,料峭的冬天迟迟不肯离去,今年的春天,迟迟不肯到来。 赵充国只穿单衣,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怕冷的样子,他仰起头,花白头发在北风中飞舞,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把自己的花白胡子,然后抬头看向了天空。 雪花飘飘洒洒,赵充国伸出手,接着一片雪花,放进嘴里,他想起了跟随靖王爷征战北方之时,冬日里肚子饿,就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咀嚼。 那时候的北方,雪下的相当大,数月不化,那时候的李克,与自己还属同一阵营,两人见过几次面,不算很熟,但同为名将,都是惺惺相惜。 后来的朝堂之上,按功封赏,赵充国官居江南副都统,是朝廷正二品的大员,而李克,同样是二品。 只是两人跟随的人不一样,因为一直跟随靖王爷的缘故,赵充国来到了江南,而李克因伤没有参加后来的战争,所以这二品大员在他看来,有些名不副实,所以在他自己的坚持下,只做了个潍州城的刺史。 实际上一开始的时候,两人对彼此的好感还是不少的,因为两人是同一类人,都不愿服输,都想着建功立业,只是两人服务的对象不同,即为敌人,便只能战场上去厮杀。 雪花微甜,人生却很苦,下过雪的潍州城,变成了一片白色,城中的大水早已经流尽,剩下被水冲刷过的一片狼藉。 “哎!”赵充国深深叹了口气,仰头将杯中酒全部灌进了喉咙,随后转过身去,朝身后喊道:“来人呐!” 立刻便有兵士跑过来,拱手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将帐中人头厚葬,葬礼的话,就采用一品大员的规格吧!” 来往兵士有些疑问,但没有说出口,只是重重答应一句:“是!”便转身将营帐中的盒子抱走了。 赵充国静静地站在营帐外,始终看向远处,那座曾经无比繁华,彻夜不眠的潍州城,此刻甚至连一点灯光都看不到了。 只是一愣神间,他却看到了不远处闪烁的人影,打的仗多了,他自然对危险有着极其强烈的感知。 虽然看不清楚那些人的样貌穿着,但他一打眼间,便确定那些并不是军人,军人绝不会如此分散且毫无章法的进攻,也不会有如此轻盈的脚步。 那些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一一闪过,像午夜的幽灵,速度极快,沉默的靠近了江南道的阵营中。 但看人数,并不是很多,大概只有三四千人的样子,大将军赵充国一下子就猜到了来人是谁,恐怕除了玄天剑宗的弟子,整个潍州城,再也找不到武力如此之强,又不受军队控制的人来。 来人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隐藏身形,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很多人的武功并没有达到那种境界,所以极易暴露自己。 再加上赵充国本身就是个武道高手,所以对他来说,玄天剑宗的那些弟子们,并没有什么难以发现的。 赵充国没有丝毫的慌乱,叫来了在黑暗中保护他的暗卫,低声说了些什么,暗卫点点头,迅速隐去。 随后永乐堂的几大恶人便带着永乐堂的弟子们,冲下山去了。 江湖中的事情,当然要用江湖中的解决方法去解决。 大恶雪花五白日里立了大功,晚上正当再次建立功勋,他一马当先,身体拖动着沉重的铁链,在平原上狂奔,一丈高的身体像一座小山一般,跑起来像一座移动的长城。 他将铁链甩成圆环,在自己的脑袋上旋转不停,然后极速扔了出去,直接将跑在最前面的几个玄天剑宗弟子打翻在地。 几人趴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这些人毕竟只是玄天剑宗的普通弟子,里面并没有武艺高强到变态程度的人,甚至连个二品境界的都没有,因为在那场大战中,玄天剑宗中的高手,几乎消耗殆尽,并没有留下几个。 这些热血的江湖中人,并没有考虑生死这一点,只是凭借着一腔热血,便做出了自己想要做出的事情来。 如此动容,却相当令人敬佩。 只是,面对着江湖上凶名赫赫的永乐堂,尤其是还有几大恶人冲锋在前的永乐堂。 玄天剑宗的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到一刻钟,几千人便死伤殆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自此,玄天剑宗几乎全军覆没。 赵充国平静的望着远处黑暗中发生的这一幕,心中毫无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像看一出大戏一般。 因为大水泡过一天一夜,在与洪水的斗争中,潍州城的百姓和兵士们,除了死伤的,其余的都累了,洪水退去,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躺了下来,也不管地上潮湿与否,也不管身前是不是一张床铺。 他们只顾躺下来,借着夜晚的黑暗时刻,沉沉睡去。 如果此时赵充国派人冲进潍州城,想必那些疲惫不堪的潍州城军士,连反抗的心思都不会有,但赵充国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潍州城的兵士们能够将潍州城刺史李克的头颅送到这里来,便说明了他们有投降的意思。 没有人会拒绝投降的敌人,即便只是装装样子。 赵充国就这么端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在营帐外整整站了一夜,一夜未眠,赵充国的精神有些不好,脸色有些难看。 但他没有忘记穿上铠甲,在江南道将士们的守护下,骑马缓慢的来到了潍州城下。 江南道的兵士们,早有人走出阵列,举起手中长枪,指着潍州城的城墙,大声喊道:“潍州城的兵士们,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因为抵抗只会徒增伤亡,赶紧下城投降,赵将军自会留你们性命!” 喊话之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个习武之人,喊声很大,传出去很远,哪怕是在潍州城内的百姓,都在这一刻听到了他的呼喊声。 没有人怀疑来人话里的意思,因为没有人愿意死,所有人都想活着,不是因为他们怕死,而是此刻如果还挣扎,那么死去将变得毫无意义。 所以,兵士们选择了投降。 他们打开了城门,实际上那扇破烂的城门早已经不需要打开了。 他们铠甲倾斜,衣衫褴褛,神色萎靡,稀稀拉拉的从城中走出来,没有排成排,松松散散的站着。 天很冷,他们的身体有些颤抖,这些落魄的兵士,在失去了主将的情况下,选择了听从主将最后的命令,将刺史的头颅送进了江南道的大营中,以换取自己投降的机会。 他们在城门口集合,共计只剩下了不足一万人,原本六万多人的守军,有五万多人都战死了,死在了江南道军队的手下,他们原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但没办法,此刻的他们,别无选择。 天空被乌云压的很低,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潮湿的气味,仿佛一呼吸,鼻子就能发霉一般,他们扔掉了手中的兵器,最前方的那名兵士,举起了早就准备好的一枚破烂的白旗。 赵充国骑在马上,渐渐靠近了潍州城,他就那么缓慢的往前走着,由于泡了一天的水,地上满是泥泞,战马的马蹄踩在满是淤泥的地面上,深一脚浅一脚。 马上的赵充国一副淡然模样,他冷冷的望着上万的兵卒,没有说一句话。 赵充国身后,一名校尉冲着潍州城的兵士喊道:“跪下!” 兵士们起初还有些惊骇,但看到南方黑压压的人群,清亮的兵器,那名校尉恶狠狠的模样,还有坐在马上用一双冰冷的眼睛望向这边的赵充国。 他们当中,可能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赵充国,也不知道赵充国长了个什么样子,但眼前这人所带给他们的压迫感是空前的。 从来没有哪个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能将这些训练有素的兵士震慑得生不出任何的反抗之心,也从来没有人能够就站在那里,就让你感觉像是面对着一座巨大的山峰,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潍州城的一万步卒,在迟疑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股压迫,缓缓地跪倒在地。 一旦有人跪地,便是源源不断的人跪倒在地,直到,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他们低着头,羞愧于今日的表现,或许他们对不起潍州城的百姓们,对不起生他们养他们的潍州城,对不起死去的战士,也对不起战死沙场的将军们,但他们没办法,已经死了足够多的人,他们要为潍州城留下最后的血脉与火种。 如果不选择投降,而是选择坚定的抵抗,至死方休。或许他们能落得个好名声,但潍州城内的所有人,或许都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这便是李克说的:“他们只是想要我的头颅,所以,将我的头颅送到江南道的中军大营去,或许潍州城还能留下一些生机。” 没有人怀疑刺史大人的话,因为他在潍州城的地位之空前,超出了任何一个人。 赵充国平静的接受潍州城的兵士们投降,他只是冷冷的望向潍州城,然后看着他们跪下来,然后勒转马头,黑色战马调转过头,似乎有些不太情愿的往回走去。 紧接着,便有人来接受了潍州城兵士们的投降,他们平静的将潍州城兵士们扔到地上的枪矛捡起来,带回了江南道的阵营中去。 然后,便将行军所带干粮,分给了潍州城的兵士们,那些兵士们被集中成几个圈,围在了中间,周围不断有人巡视,生怕有人逃跑出去。 江南道的兵士们小心谨慎的看着潍州城的兵士们狼吞虎咽的吃着那些干巴巴的口粮。 没有人可怜他们,甚至有人投去了嘲讽的笑声。 但笑声很快就停了下来,因为有人命令那些兵士们,不准笑话潍州城的将士,他们只得服从命令,只能憋在心里。 这场大战,最终以潍州城的全面失败而结束,但江南道同样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只是这场战争,或许只是个开始。 第61章 万人坑(一) 当天夜里,赵充国依旧没有入睡,同样倒了杯梅子酒。 烈酒入喉,他心中有些惆怅,突然他就像失去了方向一般。 此刻的他,像一个孤独的游者,在只属于他的世界里翱翔,却空无一物,就连朵云都没有,他是孤独的,孤独到没有了丝毫的悲欢离合。 他又一次望向了远处的潍州城,城内熙熙攘攘,却都是记忆里繁华的城池落寞的样子。 潍州城在人们的脚下沉沉浮浮,最终消失幻化成别的模样。 曾经,站在城墙之上的李克也曾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只是这曾经饱满多汁的自信渐渐干瘪下去,最终被这梅子酒覆盖,酿出了一点儿苦涩。 城墙之上笔直站立着的李克,是不是也在心里想到了那片苍茫?或许有一瞬间,他找到了更加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是忠诚与信仰。 他拥抱人心的无助,向着江南道抛出了最后求生的绳索,可惜的是,这绳索上拴着的人,不包括他自己。 赵充国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丝的惆怅与忧伤,但他始终没有想通的是,为什么李克不逃跑,如果他想逃的话,怎么样都能够逃出去的。 “报!” “讲!”赵充国声音有些疲惫,有些沙哑。 “靖王爷已到大军后方!” 赵充国吃了一惊,连忙整理衣衫,说道:“快,备马,我亲自去迎接。” 赵充国座下战马狂奔,只用了半个时辰,便碰到了靖王爷的车驾。 赵充国慌忙下马,跪倒在地,拜服下去,道:“不知王爷驾到,末将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靖王爷掀开帘子,抬脚下了马车,双手搀扶着赵充国的双臂,脸上带着笑意,说道:“你啊你,临老了,规矩倒是多了起来,年轻时候要是这样,怎么也不至于被降到校尉不是?” 赵充国嘿嘿一笑,站了起来,拉着王爷的手,亲热说道:“王爷,我这可是遵从您的教诲啊,自从上次一别,转眼已经三年了,每次想起来您的教诲,我便寝食难安呐,我是日夜都把王爷的话挂在嘴边记在心里,这不才变得如此有礼了?” “哈哈哈,你一个大老爷们,沙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怎么也学着那些白面书生一样,变得油嘴滑舌的了?” 严宽站在两人身后,捂嘴偷笑。 说说笑笑,众人很快来到赵充国的营帐。 靖王爷率先开口道:“充国啊,前些日子里你攻打这潍州城,本王听说了许多事情,但都只是听说,并没有对这些事情有过多的了解,今天既然来到这里,就让你亲自为本王讲解讲解攻下潍州城的过程吧,本王想,这过程一定相当精彩!” 赵充国将战斗的经历挑重点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黑风等人在城中遇难牺牲的事情。 靖王爷却似乎早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他轻叹一声,说道:“黑风他们……” “王爷,他们还在城中,只是暂时还没有来得及取得联络。” “大概,都死了吧?” “王爷,这……”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知道潍州城中燃烧起了狼烟,这是黑风必死的信号,只是没想到,四十多人费尽千辛万苦潜入城中,竟然是毫无所获,这令我很是失望。” “本来黑风就是一颗棋子,从我救他回来的那一刻,他便被当作一颗棋子来培养,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这颗棋子还没到用武之地的时候,便没了,多好的一颗棋子啊,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派上大用场,可惜了,可惜啊!” 靖王爷平静的诉说着,不知是伤感还是什么,只是从他平淡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的不适。 赵充国未答话,静静地等待着靖王爷的下一句话。 许久,营帐中一片沉默,靖王爷站起身来,打量着这营帐中的一切,突然在几案上发现了赵充国未喝完的梅子酒。 靖王爷走上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灌进嘴里。 或许是许久没有喝酒了,或许是一直没有喝到过这么烈的酒,靖王爷咳嗽了一声,赵充国急忙上前,却被靖王爷摆摆手阻止了。 靖王爷又喝了一口,烈酒入喉,宿醉沉眠。 或许靖王爷也有什么心事吧? 靖王爷没有多留,喝了几口酒,便起身告辞,赵充国将他送出营帐外,看着靖王爷坐上了那架豪华的四匹马拉着的马车。 马车渐渐远去,在这寒冷的夜里,沐浴着月光,乌云将月亮遮住了一半,就像赵充国此刻的心情。 他转过身来,返回营帐,却在几案上看到了靖王爷留下的一封信。 赵充国拿起信,拆开了包裹极严实的信封,却在看到的第一眼便吃了一惊。 他手心颤抖,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他双眼瞪得极大,紧紧盯着手中的信件。 他转过身来,将坛中所剩不多的酒倒进了杯子中,仰头一口喝完。 似乎觉得并不过瘾,索性直接将酒坛子提起来,咕嘟咕嘟往嘴里倒着,这是他这么多年军旅生涯中,第一次喝这么多的酒。 他的脸变红了,年纪不小的赵充国,脸红起来更显得苍老,就连面色,似乎都憔悴了不少。 他将酒坛子往地上摔碎了,然后才晃晃悠悠走出营帐,唤来守卫的军士,却迟迟不肯下达命令,终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赵充国的命令还是下达了下去。 那名军士眼睛瞪得很大,似乎也没想到赵充国会下这样的命令,但军命难违,不得已,这才答应一声,往黑暗中走去。 夜晚时分,今夜的月亮竟然露了出来,在星星点点的繁星之间,闪烁着微弱但坚强的光芒。 月光被罩上了一层月晕,未融化的积雪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灿烂的光芒,远处的潍州城,已经有人生起了火堆,微弱的火苗更像是生命的传承与奇迹,有火的地方,就意味着有人存在,这就是希望的灯火,赵充国站在高处,远远望着,景色极美。 只是这个夜晚,注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了。 军士得到大将军的命令,带人往山下走去。 他们扛着铁锨,扛着锄头,不像兵卒,倒像是一群急着下地的农民,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此刻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今晚要去执行什么任务,只不过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命令,他们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便只管去执行,从不会问为什么。 一千兵卒匆忙赶路,很快便到了潍州城南城门东侧的那个缓坡上。 坡上下了雪,天气又寒,道路上变得崎岖不堪,寸步难行,只是一千人并没有什么人在意,仍旧往前走着。 终于在缓坡上停了下来,这时,领头的校尉才发布了自己的命令,叫他们挖出三个宽十丈,长二十丈,深一丈的坑来。 兵士们不明所以,都不知道这坑是用来做什么用的,但又没有人敢反驳校尉的命令,只得弯下腰,用手中的铁锨锄头奋力的在地上刨着。 冬天寒冷异常,冻土层极厚,挖起来非常吃力,但兵卒们仍旧用尽了全身力气挖着。 天亮时分,这三个深坑终于算是挖成了,军士们排队返回营帐,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知道这三个深坑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第二天清晨,江南道的大量兵士涌进了潍州城,将折腾了好几天后,此刻筋疲力尽的潍州城中所有人都喊了起来,推搡着他们来到潍州城南门内的一处广场上。 此刻广场上人山人海,潍州城人都不知道自己被叫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只知道昨天江南道的人让他们这些人吃了口热乎饭,喝饱了粥。 他们对江南道的人存在着极大的感激,认为在他们的带领下,自己至少能够吃得上饭,喝得了一碗热腾腾的粥。 所有人都被挤在了这处小广场上,他们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江南道阵营中大人物的到来,想必,今天聚集在此,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没过多久,便有一名身穿黑色铠甲,手中拿着一柄亮银长枪的军官骑马赶到。 他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将长枪举过头顶,并大声喊道:“大家安静,靖王爷昨夜来军营中,与赵充国老将军长谈,决定给大家伙儿一条生路,本将今日前来,便是带大家伙儿离开这里,去往新的住所的。” 潍州城中百姓们欢呼雀跃起来,他们或许真的以为江南道的人会给他们找一个温暖的家园。 因为这整个潍州城,都被水冲刷的不成样子了,房屋倒塌,家具泡损,就连家中本来就不多的粮食,也被尽数淹没,冲进了滔滔洪水之中。 没有人怀疑江南道人的诚意,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这些人对于江南道的人来说,毫无意义,留在这里也毫无用处,索性撵到其他地方去,令其自生自灭,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等待他们的,将是这辈子最可怕的噩梦。 潍州城中数十万军民,在江南道兵士的监督押送下,浩浩荡荡朝着潍州城南大门而去。 他们穿过长长的七里街,穿过巨大的城南广场,穿过昏暗又潮湿的南门长长的城门洞,然后排成几列,往东边的缓坡行去。 没有人停留,也没有人拖拉,因为江南道的人骑着马将他们卡在中间,没有人能够走出那个巨大的包围圈。 数十万人就那么漫无目的似行尸走肉般的往前走着。 终于有人发现了异常,因为他们走过的地方,不是通往外界的路,而是通往八百里玄月山的路。 常年生活在潍州城的人都知道,八百里玄月山地势崎岖,地形复杂,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一旦进入,极易迷路,但更可怕的还是迷雾毒瘴,蛇虫蚁兽,一旦误入其中,想要走出来,可谓比登天还难。 这进了八百里玄月山,就等于进了半个迷宫,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数十万人就那么麻木的走着,在有人发现问题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后,便迅速在人群中炸了锅。 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江南道的兵士过于多了,或许是怕他们跑掉,江南道的兵士分散在他们四周,将他们所有人团团围住,而身后的战马上,骑兵们严厉的催促着那些老弱病残前进。 稍有迟缓,上来便是一鞭子抽打在身上。 身上马上就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生生的疼。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脚步,不愿意再继续往前走了,他们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似乎有人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只是周围的江南道兵士们全副武装,手持长枪长矛,没有人敢公开与他们作对。 但越往大山深处走,潍州城人的疑问便越大起来。 终于有人停下了脚步,不愿意往前走了。 江南道军士们的鞭子首先抽到了这些人的身上,他们倔强着,忍受着,一言不发,这些人大多都是潍州城内的那些兵卒。 他们还带着股军人的骄傲与骨气,只是那长长的皮鞭在空中挥舞,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他们终于再也忍不住,迈开小小的步子,迫不得已往前行去。 只是突然之间,人群中爆出一人,此人赤手空拳,在慌乱中一跃而起,一拳打在了江南道一名军官穿着铠甲的胸膛上。 江南道的军官踉踉跄跄,在马背上晃悠了几下,随即从口中喷出一团血雾,很快便跌落下马来。 江南道的兵士们压根就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能够拥有如此强悍的力量,在手无寸铁之际仍然能够奋起反击。 就在江南道的兵卒都陷入巨大的震惊当中时,那人骑了战马,脱战而去。 江南道的兵士顿时乱作一团,本来维持潍州城数十万人的秩序便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此刻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更是令他们为难。 好在,领头的校尉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他丝毫不慌,派出一支小队,顺着那人逃跑的方向追去,其余的人仍然押解着数十万人,往山中而去。 第62章 万人坑(二) 骚动起来的潍州城人很难控制,但当兵多年,对待百姓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他们用长鞭和枪杆推搡着百姓们,让他们不得已往前走着,一边走还一边喊着:“潍州城的兄弟姐妹们,靖王爷格外开恩,想着把你们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但直到现在,还有人不识好歹,想着自己逃跑出去,但这整个王朝,很快就会落入靖王爷之手,你们想跑,能跑到哪里去?难不成还能插上翅膀上天不成?” “我劝你们啊,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校尉喊着,便骑在马上,推搡着其中一个百姓打扮的潍州城人往前走去。 不多时,便走到了昨夜里江南道的兵士们挖掘好的三个大坑前。 潍州城的人终于明白了自己即将要面临的到底是什么,这些可恶的江南道人,是想把自己活埋了! 潍州城的人开始反抗,但由于这几天里连日作战,又被水泡了整整两天,终于安安稳稳睡了一觉,又被江南道的兵士们强制喊起来,走了这么远的路,到了这里。 此刻,那帮人早已经筋疲力尽,即便是有心想要反抗,也生不起那股心力了。 在江南道兵士们的推搡打骂下,已经有不少人掉进了那三个大坑中,他们呼喊着,嚎叫着,被冠以最繁华之城的潍州城,此刻臭气熏天,格外凄凉。 潍州城的人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绝望的时刻,但此刻他们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绝望,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害怕。 他们哭喊着,不少人紧紧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着。 江南道的兵士们还在将那些拼了命想要冲出包围圈的人使劲的往大坑中推去。 他们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只是用长枪长鞭,劈砍鞭打在那些可怜的人身上,站在外围的人,几乎都被打了个遍。 遍体鳞伤的他们,身上传来的疼痛感使他们更加害怕,害怕死去,害怕被活埋在这巨大的坑中。 远处,赵充国安安静静看着这一幕,他没有丝毫的动作和神情,只是紧紧的盯着不远处发生的这一切,就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但他的心中,早已经升腾起了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征战三十余载,他从未有过屠城之举,这是第一次,他心中只希望这也是最后一次。 他不想再让那些无辜的百姓死去,那些老人和孩子们,那些妇女和男人们,无论是谁,他们都是无辜的人,他们都应该在这片国土上,安安稳稳的生活,因为所有的战争,几乎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不能左右战争的走势,不能决定政治的方向,他们只是在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为自己的那个小家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他们或许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也从来不会担心哪一天自己的家园会被毁掉,自己会被杀死。 但没有办法,他们决定不了谁和谁去战斗,决定不了谁来统治这个国度,更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正是八健将之一的王世充,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赵充国,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赵充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那三个巨大的坑,便是潍州城所有人的坟墓。 在赵充国看来,其实他是不想让他们死的,但是这是王爷的命令,而且为了这条密令,王爷是亲自前来的,并没有只是让传令兵前来。 这便足以可见靖王爷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已经到了极其强烈的地步。 靖王爷走的时候,对着赵充国那一抹笑意,意味深长,对于赵充国来说,这笑里含了很多东西,包括他对潍州城的愤怒和对世子殿下的爱护。 还有就是对他这个大将军的不满。 毕竟为了攻打潍州城,江南道的兵士足足损失了将近十万人,即便这十万人并不是嫡系部队,尽管这十万人并不一定真心为江南道的统一事业在付出。 但这可是十万人的军队,他们都是北伐战争中,能够利用的有生力量,都是靖王爷费尽千辛万苦才聚拢起来的军事实力。 人可以再找,但军心难复的道理谁都懂。 如果因为损兵折将这件事影响了北伐的军心,那赵大将军的罪过可就大了。 所以,此刻的赵充国,是一定要将靖王爷的命令执行下去的,所以,即便他没有办法,也必须按照靖王爷的命令行事。 这也是为什么赵充国要秘密做这件事的原因,因为他不愿在军中声张,无论在哪场战争中,屠城这种事,都是会被人唾弃的,从古至今,都有着不杀俘虏的传统,即便是荆楚王朝统一战争之时,所过之处,对于当地百姓,也是秋毫无犯。 从来没有过屠城这种举动,毕竟一个国家的建立,还是要看民心所向的,但靖王爷却在这个时候,下达了这样一条命令,就连赵充国都感觉到诧异。 但想到世子李成德在潍州城所遭受的耻辱来看,对于屠城这件事,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奇怪了。 但是毕竟赵充国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所以难免有些顾虑,又有些不放心,所以他一定要亲自来看看,即便是心里会受到极大的创伤,也必须要亲自来看看。 此刻,江南道的兵士们正在推搡着潍州城的人们跳进大坑中去,那些人拥挤着,哭喊着,拼尽全力挣扎着,但没有人能够逃脱出江南道的包围圈,因为手无寸铁的百姓,是永远打不过持枪覆甲训练有素的兵士的。 更何况这些人早已经疲惫不堪,成了强弩之末,没有多少力气反抗了。 只有活着的信念迫使他们坚持着,坚定着,一步不肯踏入深坑。 但是人太多了,里面圈子里的人不得已被挤了进去,无数人推搡中,不少人滑落到深坑中,然后他们就像被扔进了开水中的蛤蟆一般,拼了命的往上爬着。 洞口湿滑,但很坚硬,他们在洞底奔跑,然后跳跃,企图用这样的方式从洞中爬出来,重新站在地面上。 只是洞口处早已经没有了他们站立的位置,不断有更多的人掉落进深坑里,不断有人想着从洞中爬出来。 更有甚者,踩着别人的身体往上爬着,那些被踩在地下的人奋起反抗着,两人扭打在一起,然后是另外两人,再有两人。 更多的人在洞中扭打在一起,此刻,团结这种东西似乎变成了最奢侈的东西,他们不断踩踏着,不断推搡着,似乎只要自己能活,哪怕所有人都死了,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这便是人性!在生死之间体现出来的,最是脆弱的人性。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推入了坑洞中,那些原本还和颜悦色的潍州城百姓们,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或许是即将要死去,有仇恨的,都想着将仇报了再说。 没有仇恨的,也因为一些小事而大打出手。 直到,所有人都被江南道的兵士推进了洞中,这时从洞口往里看去,洞中所有人都在呼喊咆哮,声音极大,极刺耳。 期间夹杂着求饶声和打架的声音。 原本感觉极大的坑洞在进去几十万人后,瞬间显得拥挤不堪,好在很多人已经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所有很多人是踩在那些人的尸体上的。 他们为了活,似乎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出来。 江南道的兵士们开始往里填土。 沙土混杂着石块被扔进了坑洞中,无数人绝望的哭嚎着,但没有人搭理,他们心中清楚,他们等不来拯救他们的人了。 因为潍州城中的所有人,几乎都在这坑洞中了。 今天没有人能够逃过这一劫了,除非江南道的靖王爷大发慈悲,放弃坑杀他们的想法,但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但死亡的恐惧令他们的大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或许每一人,都在想到自己即将死在这里的时候,内心深处都在经历着无尽的挣扎。 因为生命到了倒计时的时刻,才真正能够令人绝望。 夹杂着冰碴子的泥土和碎石被一点点扔进了土坑中,坑中的数十万人都体会到了碎石泥土砸向自己的感觉。 他们的头发上沾上了泥土,脏兮兮的,但没有人去抖掉身上的泥土。 几乎所有人都认命似的蹲了下来,他们一动不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内心深处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土层越来越厚,渐渐埋住了他们的下身,有的人在挣扎,但很快便被坑洞外的兵士用箭射死在了坑中。 所有胆敢反抗和挣扎的人们,都成了最先死亡的那群人。 坑洞中一片凄惨景象,人间炼狱一般的坑洞,潍州城的人们成了这人间炼狱里的第一批孤魂野鬼。 而站在岸上,正看着那些人笑的江南道兵士们,便是一群没有心肝的魔鬼,是勾魂的厉鬼,是索命的无常。 潍州城的人就在坑洞里面,眼神死死盯着坑洞的上方,那里是那些想着将他们活埋了的江南道人,此刻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恨,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绝望。 他们到死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没有人见过,哪支军队竟然在接受投降后还会屠城的,而屠杀的,只不过是一些手无寸铁,对他们没有丝毫威胁的百姓们。 直到,坑洞被江南道的兵士彻底的填满,然后,骑兵们纵马在坑洞上新填的泥土上狂奔,来来回回踩踏,直将坑洞踩踏得邦邦硬才肯罢休。 这究竟是怎样的怨毒,才能够做出这等惨绝人寰毫无人道的事情来? 应该感到庆幸的是,玄天剑宗宗主顾大千,一代宗师陈琳,都能够有属于自己的坟墓,而那坟墓中,至少保留了自己的全尸。 而其他人,死后甚至连个名字都不曾留下。 这三个万人坑中的埋着的魂魄,集满了整座潍州城人的怨恨与悲伤,还有数不尽的,仇恨! 这是每一个潍州城人,乃至荆楚王朝的人都应该谨记在心的东西。 这是江南道北伐的第一步,也仅仅只是第一步,便如此残忍,如此暴虐。 江南道的兵士仔细的处理了三个大坑,在确认彻底没人会爬出来之后,才返回营地。 另一边,赵启民抢了马,一路向北狂奔,他知道许多小路,顾千屿几人之所以能够躲得过江南道的众多兵士,赵启民提供的路线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所以他单人独骑,想要逃脱江南道的包围圈,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因为毕竟八百里玄月山中地形复杂,江南道的人不可能在每一个角落都遍布着兵卒,这便给了赵启民很大的逃脱空间。 马速很快,穿破重重荆棘与障碍,赵启民很快便从一条鲜有人知的小路上奔驰而过,然后他弃马,钻进了旁边的密林中。 对于江南道的兵士来说,钻进密林中便意味着相当难抓捕了,因为玄月山之大,无边无际,再加上里面实在是过于凶险,一不小心就有送命的危险,所以哪怕是江南道的军队,也是不敢轻易踏入玄月山中的密林的。 但是赵启民不同,他从小在潍州城长大,小时候更是每日跟随父亲进山采药,所以对玄月山极其熟悉,可以说,在玄月山中,哪怕是整个荆楚王朝最精锐的部队,想要抓住他,也难如登天。 这便是赵启民所能够倚仗的唯一的东西了。 他穿过奔流而逝的玄月河,穿过茂密的不见一人身影的密林,穿过陡峭的悬崖绝壁,一路向北,直追孩子们而去。 他速度很快,但走起来却踉踉跄跄的,想必身体机能也已经到了极限,对于他的身体来说,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只是他必须要追上他们,追上顾千屿和赵立新,将潍州城内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永远都不要回潍州城了。 哪怕是隐姓埋名,永远都报不了仇,至少能够活着。 因为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才知道活着究竟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因为潍州城的所有人,都想活着,但都死了。 死在了这场战争中,死在了江南道的铁蹄下,死在了靖王爷的心狠手辣中,死在了命运里。 他走走停停,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但沿着他亲自制定的路线前进,让他感觉到了一丝轻松,因为起码不必再重新寻找可走的道路。 天渐渐暗了下来,他不愿意浪费黑夜里的时光,趁着月色,仍旧往前走着。 第63章 人间地狱 他终于追上了已经离去多时的几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喝一口水吃一口饭,早已经到了最饿的时候,身体也已经筋疲力尽。 几乎在追到他们的同时,赵启民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赵立新慌忙上前,将父亲扶起,并在一棵大树旁坐下来。 用手中的水囊给他喂了点清水,赵启民缓缓睁开了双眼,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他心中的委屈,竟然再也控制不住,委屈化成泪水,哗哗流下来。 顾不得作为父亲应该具备的威严形象,他痛哭着,哭声震动天地。 他想起了这些天来所有的遭遇,顾大千的死,陈琳和陈放的死,后来是黄狂潮,李克,然后是整个潍州城所有的人。 所有的人,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人拼了命逃了出来。 早已经筋疲力尽的他,心里藏着的东西太多,太多。 有愧疚和悔恨,有仇怨和恨意,有着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怨念,有着对靖王爷乃至整个江南道的恨。 恨由心生,由心盛,最后还是被埋没在心底。 此刻的赵启民,就像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孩子一般,他将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在自己的孩子面前释放了出来,他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 没有人能够体会此刻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即便是李子木和顾千屿顾千浔三人已经猜到了潍州城战争的结果,但他们毕竟没有亲眼目睹那些最亲的人在自己的面前消失,所以感受并没有那么深刻。 而潍州城那几十万人,都是在赵启民眼皮子底下死掉的,他看着那些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亲人百姓,却无能为力,只有自己逃了出来,他心中的负罪感,压垮了他的心神。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中,他伸出手,竟然有一丝血喷射到他的手掌心里。 他心里知道,在经历过这么多之后,自己的身体也终于要支撑不住了,逃出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能够将靖王爷的罪行告诉其他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潍州城所犯下的滔天大罪。 如果没有人跑出来,或许靖王爷的罪行,便再也没人能够知道了。 这对所有潍州城死去的将士们,对于无辜死去的百姓,都是极大的不公平。 赵启民在吐出一口鲜血后,止住了哭声,他悄悄将沾满着鲜血的手掌藏在身后,生怕被其他人看到,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儿子赵立新,已经在他身旁看到了这一幕,但他始终未开口,因为他知道父亲并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们,因为他怕他们担心,怕他们会因为自己所受的重伤而忧伤。 赵立新勉强挤出一抹笑脸,说道:“父亲,没事了,至少我们还活着,对吗?” “可是,所有人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顾千屿顾千浔和李子木三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袋突然便翁的一下,像是被雷电瞬间击中的那种感觉,整个身子都在忍不住的颤抖。 作为女孩子,顾千浔的情绪更能够表达出来,她早已经开始哽咽,豆大的眼泪从眼角处流下来,打湿了她绝美的脸颊。 没有人知道此刻她,内心深处在想些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小,对于死亡这个概念还没有那么清晰,自她记事起,父亲就是那个严肃而冷漠的形象,她几乎从来没有见父亲笑过。 记忆最深刻的便是父亲打骂哥哥的场景,有无数次,无数次将哥哥关进黑屋子里,然后父亲拿着棍子走进黑屋子,然后便从里面传出了“劈劈啪啪”的声音和哥哥的惨叫声。 每次听到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她都心惊肉跳,她其实害怕极了,生怕父亲会连她一起揍了。 但她总是为了哥哥挺身而出,用她小小的身体护在哥哥的身前,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父亲的木棍,用她盈满泪水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暴怒之中的父亲。 那是她童年里最多的记忆,从记事起,他们家便是这样,一直持续到哥哥远离家乡,去稷下学院求学,这样的日子才渐渐消失。 她不知道父亲为何会对哥哥如此严厉,以至于无论哥哥做什么事情,对他来说都是错的,但从小到大,即便是她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父亲都从未舍得打骂过她。 这是属于她的幸福,有一个爱护着自己的哥哥和一个疼爱着自己的父亲。 她从小就是在温柔乡中长大,所以她从来不用担心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事情威胁到她的生命,也从来没想过那么厉害的父亲,有一天会死在战争中。 傍晚的天气,雪早已经停了,有阳光洒下来,照耀着她的身影。 冬日的阳光却格外的温暖,有风轻轻吹过,但不算冷,相比较起前几日的料峭,今天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 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汩汩流淌,水面上荡起了微微涟漪,打碎了的阳光散在水面上,散在顾千浔的身上。 悲伤的情绪穿过空气,穿过身体,穿过心脏,最终打碎了守护着顾千浔从小到大的那层美好,将她的身体打成内伤。 她突然之间便懂得了别离,懂得了如何跟最亲近的人说再见。 就像失去的时间,永远都找寻不回来了。 那是她这一生中最悲伤的时刻,因为她亲耳听到了父亲死亡的消息,而这个消息,她不得不信。 只是她是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赵伯父突然便对他们说,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跟他们开了个玩笑,城中所有人都还活着,战争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父亲正在城中的某个小酒馆里喝着酒,等待着他和哥哥回去。 哪怕父亲再将哥哥关进小黑屋中,哪怕父亲再将哥哥打得遍体鳞伤,她也不再阻拦了,如果可能的话,就让父亲将她也关进小黑屋吧,然后打一顿,打多重都行,她都能扛得住。 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赵伯父是一个相当严谨的人,没有确切的消息之前,他是不会胡乱传递消息的,既然这消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这事肯定便是真的了,就像当初他说许南星来自南方的水月宫一般。 兴许是太累了,兴许是终于追上了孩子们,赵启民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突然松弛了下来,赵启民靠在树上,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几人商量后,顾千屿提议重新返回一趟潍州城,弄明白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另外,也要最后看一眼自己那些最亲的人。 其余人立马同意,只是在赵启民的问题上存在了较大的争执,赵立新想着将父亲带在身边,能够随时照顾重伤的他,而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理由是带着他,不仅不能保证他的安全,甚至有可能威胁所有人的生命。 几人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采纳了李子木的建议,暂时将赵启民放在他的一个亲戚家里,亲戚是李子木的远房表舅,小时候曾去过一次,一家人都是老实憨厚的农民,就在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到两个时辰的距离处。 李子木给出的理由是,赵伯父身受重伤,已经不适合长途跋涉,这样很可能会使伤口加重,危及生命。 再就是江南道的兵卒们恐怕都已经见过了赵伯父的模样,被江南道的人看见了,他们便彻底没有了想要蒙混过关的底气。 就算他李子木不怕江南道的兵卒,但毕竟江南道的人太多了,如果被他们抓住,那事情将变得极其复杂。结果也将变得极其不尽如人意。 所以他们决定将赵伯父暂时放在李子木的表舅家,暂时交给他们照顾,等到他伤好了,自然便会自己离开了。 “怎么,你们是忘记老头子我了?”邋遢老人顾霜寒见众人商量许久,都没有人搭理他,忍不住发问道。 “前辈,此事是我们的事情,就算是前辈不愿意与我们一同前往,我们也一定要回去的,请前辈行个方便,谢前辈了。” 顾霜寒单手抚须,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望向潍州城的方向,许久,才缓缓说道:“玄天剑宗是我毕生的心血,毁在别人的手中,我不甘心,今天我老头子也要回去看看,究竟是谁,毁了我辛辛苦苦发扬光大的玄天剑宗!” 三人毕竟还是孩子,听到顾霜寒这话,顿时高兴起来。 几人无话,先将赵启民送到了李子木的表舅家里。 李子木的表舅果然如他所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这让赵立新更加放心了。 他不停的施礼,表达着对这位中年百姓的感谢,那位长相憨厚的人,或许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多的礼,双手使劲在身前搓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送别了赵启民,众人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只是这返程之路变得更加沉重,所有人心中都背负着一块大石头,无法放下的大石头。 只有邋遢老人顾霜寒依旧轻描淡写,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一如既往的走走停停,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抠脚,比如叼草棒,比如疯言疯语。 众人早已经习惯,也就见怪不怪了。 顾千屿脚步沉重,走在最前面,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几乎不分白天黑夜,累了就歇息,歇过了就继续走。 回去的路途比来时的感觉更容易令人累了,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走的多了,自然就累了。 反正四天的路程,他们硬生生走了五天才到。 可能是大家都不想面对潍州城内所发生的一切,也可能是大家的心底都有着一层美好的幻想,他们都不想这层美好的幻想被真实打破,所以他们走的很慢。 可路就在那里,即便你走的再慢,该走到的时候,也还是会走到的。 潍州城内早已经没有了任何人,江南道的兵士也早已经撤退,整个潍州城都陷入了极大的恶臭中,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多待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经过这场大战,江南道的大将军赵充国彻底明白了江南道兵士们的不足,他向靖王爷提议,先撤兵,休养生息,并且加强对兵士们的训练,经过此次一战,也算是对整个中原兵卒实力上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与中原兵卒相比,江南道的兵卒还差得远,用这支军队去攻打荆楚王朝,即便是一座支离破碎的王朝,也将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所以,赵充国分析,至少还要两到三年,江南道才能够有真正统一的实力。 这与他当初的判断有些出入,只是他没想到,他才刚刚离开中原军队几年,中原军队就已经强大到了如此地步,尤其是骑兵,简直要比当年的北蛮部族还要强大一些。 这是迫使他不得不正视不足的真正原因。 奇怪的事,在赵充国将自己的建议告诉靖王爷的时候,靖王爷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答应了赵充国的建议。 随后便是下令撤军。 也或许靖王爷一时冲动的北伐只是为了给儿子报仇,也或许对于坑杀数十万潍州城人带给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反正他是撤军了,在将潍州城数十万军民用那些不怎么光彩的手段尽数杀尽后,他做出了撤军的决定。 只是在撤军之前,他将整个潍州城都毁坏一空,巨大的城墙被拆的七零八落,房屋烧的烧,砸的砸,本来就被大水冲毁大半的潍州城,此刻更显得破烂不堪。 那架巨大的守城弩,也被靖王爷下令运回了江南道。 大军整整撤离了三天三夜,才彻底消失在潍州城前。靖王爷没有给潍州城留下任何一件有用的东西,还能够搜出来的金银珠宝,玉石翡翠,铜钱银锭,全部被土匪一般的江南道兵士洗劫一空。 空荡荡的潍州城被江南道的兵士们翻了个底朝天,就连那些尸体身上戴着的名贵之物,也被摘下带走了。 甚至有些镯子,戴在一些女子胳膊上的,为了方便,那些凶狠残忍的江南道兵士竟然将整个胳膊砍了下来,然后随意便将那些断肢残骸扔掉。 没有人怜悯这些死去的人们,没有一个人。 在几人重新返回潍州城后,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住了。 他们想象过潍州城破败不堪的模样,但却从没想过,原来在人间,也有地狱中的场景。 第64章 复仇的种子在心中萌芽 潍州城内一片破败景象,仿佛经历了一场末日的洗礼。 走在大街上,臭味未散,刺激着几人的鼻孔,不知不觉间,有浑浊的眼泪从几个小子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他们漫无目的的走着,就连一向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不屑表情的邋遢老人顾霜寒,此刻也是一脸阴森模样,再也绷不住,心中升起无限悲伤。 几人在玲珑坊的那片灰烬处分别,都想着第一时间回家看看,走了这么久,在城中也没看到哪怕一个人,他们都放松了警惕,心想可能江南道的兵士们都已经撤离了。 原本邋遢老人是不想让他们几个人分开的,因为一旦分开,其中一个人遇到危险的情况下,他是来不及快速前去解救的,毕竟哪怕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那样的情况下,依旧分身乏术。 但当他看到大家阴沉着的脸时,还是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决定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拼尽全力去救这几个小子,因为他们重情义。 而这是他这一辈子,最喜欢的品格。 他就呆在原地,哪都没有去,几个小子分别向他作揖告别,然后走向了不同方向,然后消失。 顾千屿和顾千浔走在凌晨的大街上,刚刚晴了几日的天气,突然云朵就将阳光遮盖住了,紧接着,便有飘飘洒洒的雪花飘下来。 两人缓缓向前走着,雪天里,远处山间,一种声音幽幽传来,顾千屿的耳朵嗡嗡作响,听不清晰,隐约可闻。 像是苍老而悠远的钟声,又像是潍州城头悲壮的战鼓声,声音自远方而来,时有时无,辨不清方向。 顾千屿像一具躯壳般往前走着,行尸走肉般的感觉让他的心变得麻木,越靠近玄天剑宗,他的心便跟着更紧一分。 顾千浔像个小孩子般跟在顾千屿身后,一言不发,他长长的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憔悴中带着一股别样的美。 不知走过了多久,两人才终于走到了玄天剑宗,剑宗中已经是一片破败景象,除了仍旧耸立着的楼阁外,再无一物。 广场上再没有晨起练剑的弟子们,院子中也没有那几位丫鬟忙碌的身影,后院中没有坐着发呆的父亲,玄月阁顶也没有了抄书的陈琳。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去,过去很美好,只是现在变得残酷了些。 顾千浔紧紧拉着顾千屿的衣角,微一用力,指尖泛白,她紧咬着牙,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一般。 顾千屿来到自己的院子,这里还是原来的模样,湖面上的冰已经融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又重新落了一层雪,一眼看去,像一块很大的被砸碎了的镜子。 只是这破碎的镜子,很难再照耀出美丽的人影了。 顾千屿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和院子中的那片湖水,院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原来下人勤快,院子中的雪刚被铺满,便有人扫了去,所以,顾千屿很少能够欣赏到自己院子中的雪景。 但此刻,当他第一次看到满院子的雪时,竟然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只是这种美丽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 他看到身后两人留下的一长串脚印,歪歪斜斜的,一大一小两对脚印,这是两人在雪地里画出的美丽的画卷,只是可惜了,再也没人前来欣赏,再也没人来拍马屁般说:“公子真是好雅致啊!” 他来到湖边,湖中水比之前少了些许,湖中的鱼也不知道此刻藏到了何处,再也难见万条锦鲤同时跃出水面的美丽场景了。 顾千屿轻轻叹息,然后在空气中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水蒸气。 他缓缓走到院中的一口大缸处,想要用大缸中的水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低头一看,却只看到一层厚厚的冰。 他有些生气,拔出手中的青霜剑,自下而上斩出,大缸破碎成片,连同缸内的冰块,冰层下方,泛着白气的水从破碎的大缸内流出来,哗啦啦淌了一地,顾千屿的鞋都湿了。 大缸破碎的声音惊动了不远处的顾千浔,她急忙跑过来,看哥哥是怎么回事,却看到哥哥通红着的双眼,她叫着:“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顾千屿回过神来,用力的摇了摇头,然后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表现,想着再次完成刚刚想要完成但没有完成的动作,用冷水洗把脸清醒一下。但是水缸被他打碎了,水缸中仅剩的水也淌到了地上。 顾千屿抬起头来,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口井,他找来旁边的木桶,用井旁的一条绳索绑了木桶,扑通一声,木桶被顾千屿扔到了水井中。 然后他用双手将绳索一抖,等待着桶中水满的差不多了,便一用力提了上来。 水桶中的水冒着水汽,在这寒冷的季节里,竟然并不是很冷。 顾千屿拿起了井台旁的一个破烂的水瓢,然后伸进水桶中,从桶中舀上了一瓢水,一抬手,咕嘟咕嘟灌进了喉咙里。 凉水入喉,顾千屿只感觉精神一振,水瓢有些漏,漏出来的水顺着他刚刚长出来胡茬的下巴往下流淌,淌进了他的胸膛里。 他猛的打了个冷战,心中突然便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似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都不曾拥有一般。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紧紧的闭着,再也不想睁开。 只是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场惨烈的战争,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中,都死在了江南道兵卒攻取潍州城的战争中。 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对待靖王世子李成德,后悔不该如此侮辱他,后悔自以为是的认为靖王爷只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他天真的以为,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潍州城,一定能够抵挡住江南道的铁蹄,一定能够抵挡住整个天下的进攻。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仅仅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这座辉煌而又繁华的潍州城,竟然就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一座散发着强烈腐臭气味的鬼城。 他终于明白了江南道靖王爷的实力,他也终于清楚,与靖王世子殿下李成德相比,他的那点家世,简直就不值一提,江南道的那些人想要杀死他,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他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哭,只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又舀了一瓢,咕噜噜灌进嘴里,然后还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将水桶提了起来,从头倒了下去。 冰凉的水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好在在后山的水潭中练了许久,这点水对他来说,倒是还不算什么。 妹妹依旧乖巧的站在他的身后,没有阻止他,因为妹妹知道,这种事情发泄出来可能会更好一些,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妹妹的眼角,也已经噙满了泪水。 他终于缓过神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站起身来,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他又听到了那声悠扬的钟声,从极远处缓缓传来,若有若无,夹杂着北风吹动时的呼啸声,令人听不真切。 那仿佛远古时代的声音,在久远的岁月里回荡着,仿佛穿过了无尽时光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仿佛带着诡异神奇的力量,片刻之后,天边火红一片,是阳光缓缓升起来的光亮。 雪,终于还是停了。 光芒升起来了,黑色的光芒,北风呼啸,席卷着空气中血腥的气息,在这寂静的天际徘徊,顾千屿远远看到,那条如长丝带一般的河流,奔流向前,不停不息,河流里,赫然流着黑色的血水,那汩汩向前的血水,染黑了整个河流,染黑了河边的垂柳,染黑了河里的鲤鱼…… 他面前的这条河,正是整个潍州城最大的一条河——玄月河,河水奔流不息昼夜不停,缓慢而又永不停息的往前流淌着。 顾千屿心乱如麻,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他的心头啃咬,他内心深处翻江倒海,风起云涌,顺着河水流下来的方向朝前看去。河边结了的冰也被染成了黑色,看不清楚,但那河水的尽头历历在目,顾千屿心如刀绞,那是父亲顾大千和整个潍州城的兵士们战斗的主战场——潍州城南门所在。 顾千屿心头忽然一阵紧绷,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他甩甩沉重的脑袋,望向河水,那诡异的河水此刻看起来如魔似鬼,狰狞无比,恐怖至极。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在他的脑海中,一阵阵画面升起,那是数十万潍州城军民的魂魄,在河面上,在两人的身边游荡,那是数十万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在他们的耳边嘶鸣。 顾千屿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抱住脑袋,痛哭起来。 小时候,每到这个时候,顾千浔都会护在他的身前,今天也不例外,顾千浔蹲下身子,用她并不厚重但却异常温暖的双臂,紧紧抱住了顾千屿颤抖着的脑袋。 顾千屿只觉得腿有些发软,空气中无数血腥气味涌来,八百里玄月山,这河水要流淌多久,才能流到这里,这被血水染成黑色的河流。 顾千屿缓缓站起,从臂弯里拔出那柄师父送给他的古剑青霜,用力的,用力的,划破了自己的胳膊,鲜红的血液顺着胳膊流淌下来,落到地面洁白的雪花上,瞬间将整个地面染红,如同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顾千浔一言不发,看着怀中的哥哥刺穿了自己的胳膊,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因为她知道,此刻哥哥的心里一定特别难受,因为他一定会认为潍州城的这场战争是因他而起,潍州城有此劫难也全是因为他。 但他不知道,就算是没有靖王世子李成德的那件事,潍州城也是一定守不住的,也是一定会成为靖王爷北伐的头号目标。 顾千浔紧紧抱着顾千屿,感受着他在她的怀中颤抖着的身体,她有些不忍心,但却倔强的没有哭出来。 许久,顾千屿才站起身来,擦掉了眼泪,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示意自己无事。 然后他缓步走到河边,将他身上的血液注入河中,那鲜红的血液瞬间被淹没在了无穷无尽的黑色之中。 顾千屿紧紧咬着牙,看着自己的血液与河水中的血液融合,面对着这眼前的一切,一句一句立下誓言,发誓一定要替潍州城的军民和父亲顾大千报仇雪恨! “如若未能完成此誓言,定叫我堕入阿鼻地狱,受尽千刀万剐之苦,永世不得超生!”顾千屿心中默念。 他想,此刻的他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仇恨,只有用自己已经死去的灵魂支配着仍然苟活的身体,强行支撑着自己去完成复仇的大业,定当永世不改此志! …… 潍州城外。 寒风凌冽,吹拂着顾千屿的衣襟,因沾了水而沉重的衣服披在身上,有些冰凉,一眼望去,潍州城整个的被大雪包围,前些日子发生的激烈战争,此时已经没有丝毫的遗迹,一场大雪,将江南道的罪证都冲刷了个干净,只剩下那股难闻的气味和破败的潍州城。 那数十万潍州城军民,无一例外,全部都死在了他们的铁骑之下,顾千屿的父亲,玄天剑宗的当代宗主,荆楚王朝排名第一的江湖门派的宗主,同样死在了这场战争中,整整数十万潍州城军民的亡魂,在天空中游荡,仿佛在呼唤着他,叫他为他们报仇! 大雪将血迹掩埋,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息,却笼罩了整个潍州城,闻之欲吐。 一念到此,顾千屿的眼睛里仿佛有绿色的光芒喷射出来,那光芒在雪的映衬下,渐渐变成了红色,血一般的红色,愤怒填充了顾千屿的大脑,但理智告诉他要隐忍。 潍州城硕大的城墙上,原本每日都有的几名士兵来回巡逻,此刻却空空荡荡。 再也没有手持长矛的兵士,再也没有散发着刺目的光芒的长枪,顾千屿站在山坡之上,潍州城城墙上的一切,都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想象着当时战胜潍州城后,江南道的兵士们是一种怎样幸灾乐祸的表情,那些士兵的脸上,明明散发着对胜利的喜悦,分明洋溢着斩杀敌人的快感,只是,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烟消云散了。 第65章 再遇靖王世子 顾千屿立在原地,感受着自远处吹来的微微凉风,突然之间,劲风呼啸,吹着顾千屿的脸庞,使他几乎无法呼吸。 随即开始狂风肆虐,顾千屿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远远望去,林子深处竟然有一辆马车。 马车极尽豪华之势,两匹油光粉亮的青葱马拉着这豪华的马车,两匹马迈着优雅的步伐,虽然山路崎岖,但两匹马走的很稳当。 悠远的车铃随着飘渺的风声传来,马车在密林深处踏风而行。 离得很远,顾千屿和顾千浔便闻到了从马车中飘出的江南迷香的味道,那种特殊的带着花粉一般的香味,像轻云般蒙住了两人的眼睛。 冷风将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掀起,露出了一角清澈的遐想与诱惑。 马车周围,跟着不少人,像是护卫,为首的顾千屿见过,也算是老熟人了,是那个号称文武双绝的天才少年严牧安。 顾千屿急忙拉住顾千浔的胳膊,两人躲在一棵巨大的古树后,大树四五人合抱粗细,两人站在后面,被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顾千屿一下子便明白了其中缘由,想必马车中坐着的,就是那个肥胖丑陋的靖王世子李成德。 一行人走后,两人静悄悄的跟在了身后。 马车走了没多久,便在一处空地处停了下来,早有人将马车的帘子掀了开来,又有人在马车旁放下了一个精美的小凳子。 透过马车精美的帘子,顾千屿看到,走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女人,一个有着倾城之色的女子。那女子的美,与许南星冷美人一般的形象不同,她是那种火辣的,知性的美,带着一股诱惑人的芳香。 她从涌动的碧波中走来,带着水的清灵与妩媚,在这渺渺的山林中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像是一股温暖春风一般的美。 顾千屿从未见过一个如此迷人的女子,甚至比许南星更胜一筹,因为许南星虽然美,但她太冷了,冷的让人不想靠近,冷的让人只可远观。 顾千屿心想:“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猜错了,这里面根本就没有靖王世子?” 可就在顾千屿思考的时候,车厢的帘子再次被打开。这次正验证了顾千屿的猜测,那个如肥猪一般丑陋的靖王世子李成德,扭动着肥胖的身子,从马车中缓缓走了出来。 一走出车厢,他便来到了那名女子的身旁,然后用他肥胖的,油乎乎的手,在那女子肩膀上搭了一下。 那女子连忙躲开了,她眼神中充满了怒火,像是对世子殿下这等轻浮之事极其不满一般。 她用厌恶的眼睛盯着世子殿下,然后说道:“世子殿下请自重,虽然你身份尊贵,但我也并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子,要不是王爷他非让我陪你来,我可是不会来的,世子殿下在王爷面前发过誓,绝不对小女子动手动脚,难不成这才几天时日,世子殿下便将王爷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成德搓搓他肥胖的手,一脸色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说道:“晓渔,你说你这么较真干什么啊,本世子可不只是看你长得好看,本世子看中的是你的才华,本世子觉得就咱俩郎才女貌的样子,在一起可是相当般配的,我爹从小就说过,让我娶你为妻,我可都记得呢,晓渔,你可别不好意思啊!” “世子殿下!王爷叫我来保护你,不是叫你来侮辱我的,世子殿下如若再这般,我秦晓渔立刻就走,绝不停留,哪怕是王爷来了,我也再不敢出现在世子面前!” “好好好,晓渔你可别生气啊!” 美丽女子冷哼一声,从马车上取出一柄青色的长剑,提在手中,然后又从怀里取出一面长纱,系在了脸上,遮挡住了半边脸,这才转过头去,却再也不说一句话。 世子殿下悻悻然转身,将火气撒在兵士们的身上,他用力踢了一脚面前为他掀帘子的兵士,恶狠狠骂道:“狗东西,挡到本世子的路了!” 那名兵士赶忙跪倒在地,生怕世子殿下的怒火牵连到自己,一个不小心自己的脑袋便分了家。 李成德冷哼一声,仰着头,挪动着那具肥胖的身躯,往前走去。 走不多远,他便在一处墓碑前停了下来,严牧安赶忙下马,站在李成德的身后,眼神却在秦晓渔的身子上停留了许久。 李成德一言不发,身后的兵士站成五排,静静等待着世子殿下发话,只有那美的不像话的秦晓渔,一个人找了个草丛茂盛的地方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块绣着美丽荷花的手帕,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宝剑。 李成德在墓碑前看了很久,天气有些冷,但李成德脂肪深厚,不怎么怕,他只是想起了那日在潍州城玲珑坊中受到的打击和屈辱,心中便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怒。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虽然是个草包,但待在靖王爷身边久了,也学到了一些模样。 许久,他才转过头来,冲着身后站着的兵士,阴阳怪气的说了句:“掘了!” 顾千屿在不远处看的清楚,这片墓,分明是刚刚过世的父亲的墓。 顾千屿怒火中烧,他立刻便瞪起了眼,眉毛一根根竖起来,脸上暴起一道道青筋,愤怒的盯着不远处发生的那一幕。 顾千浔就蹲在顾千屿的身边,用她柔软的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握了握顾千屿的手,顾千屿低头看了看妹妹,那张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的脸就在顾千屿的身旁,只是那双清澈的如同深邃的湖泊一般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顾千屿。 轻轻柔柔的,冲着顾千屿摇了摇头,顾千屿这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压制住了心底泛出来的愤怒。 只是他转过头看向父亲坟墓的眼神变得火辣辣的,仿佛随时都能够从眼睛里喷出火来。 他的连同蜡一般的黄脸,嘴唇都发白了,全身都在瑟瑟的发抖,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像一对黑色的珠子一般,直直盯着不远处的一群人。 靖王世子李成德在下达了命令后,便一言不发,只有那些兵士们动作起来。 他们用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铁锨,铁锄头在地里刨着,很快便将那块因为匆忙刻成而并不显得精致的墓碑挖了出来。 然后十几个人将墓碑抬到了旁边的一条深沟旁,几个人一用力,石头的墓碑便咕噜噜滚到了深沟中,摔了个粉碎。 在树木的遮盖之下,诡秘的仇恨在顾千屿的眼神中迸发,他只有一个想法,杀死眼前这群可恶的,该死的人。 只是顾千屿身旁的顾千浔,用她冰冷的手,紧紧的握住了顾千屿颤抖着的双手,生怕他一时冲动冲了出去,然后变成李成德及其江南道兵士们的刀下亡魂。 她在悄悄地,偷偷地垂泪。 她抬起头来,虽然站在哥哥的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顾千屿肩膀的起伏来看,顾千浔还是知道哥哥现在非常生气,也许深呼吸会让他镇定下来,但也有可能会使他更加暴怒。 渐渐的,随着不远处江南道兵士不停的挖掘,他的双手颤抖了起来,他转过头去,不忍再看,他侧身斜视着顾千浔,复杂的眼神里,痛苦,愤怒和无奈不断的交织着。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只见他咬紧了牙关,牙齿在不停的打架,但他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因为妹妹就在自己的身旁,正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便将妹妹的生命也搭进去。 他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保护好这个妹妹,现在来说,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突然就释怀了,轻轻一笑,在妹妹乌黑的头发上揉搓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了妹妹冰冷的手。 他看向了不远处,看着那群人挖掘父亲坟墓的身影,他静静地望着,没有一丝表情的波动,但心中却早已经翻江倒海,他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为父亲,为潍州城死去的数十万军士百姓们报仇,一定要亲手,杀掉江南道的那些人。 一定,也是必须。 那些人将坟墓从土里挖了出来,然后却只看到一座空荡荡的墓穴,里面并没有顾大千的尸体,只有他的几件衣服。 李成德抬眼看向被属下挖掘出来的墓穴,怒火中烧,他肥胖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大喊道:“这是座衣冠冢,潍州城这帮兔崽子们,敢耍我,走,回去潍州城,给本世子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出来!” 随后,肥胖世子李成德转身钻进车内,但那美丽女子却没有再走进车里,跨上了一匹小马,跟在了后边。 许久之后,看着那队人远离,顾千屿才彻底释放了自己,忍不住仰天长啸,声若洪钟,影如龙吟啸日,自他的体内,有一股劲风喷涌而出,那劲风扑面而来的感觉,就像是全身的热血都在燃烧一般。 突然之间,他很想笑,放声大笑,于是,他开始大笑着,朝着黑暗中的树林冲了进去,这段日子所习武艺如同火焰一般,在他的身体里喷涌,随后轰然而出。 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在了面前那棵参天巨树之上,层层重量如排山倒海一般压在了他的身体上。他的嘴角流出了血丝,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想必此时此刻他的脸色 一定苍白的吓人,随后,一口鲜血,洒落到地上的白雪之上。 滴滴鲜血,悄无声息的在雪地里融化,冰冷的气息,从内心深处回荡开来。 顾千屿的双眼,仿佛在喷火一般,他感觉到了它赫然之间变做血红,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被吓了一跳的,还有顾千浔,但从小到大,顾千浔总是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守护着他,只是从来不打扰他。 这偌大的天下,仿佛只剩下了顾千屿一个人,心中那些许的愤怒,也在刚刚发泄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静静矗立的高大树木,无力的,缓慢的抬起双眼,仰望着这山间一切,有鲜血从他的嘴角处流出,他没有去擦,任凭它滴滴流淌着。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的,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有人从山下走来,穿行于薄雾之中,夹杂在其中的却是大声的呼喊:“刚刚就是在此处传来的声音,不会错的!”“大家快搜,看看是不是潍州城的余孽。”“抓住潍州城余孽者,我重重有赏!”那身影越来越近,正是那个肥胖的世子李成德,没想到,他们的马车走的如此之慢,这许久时候,还没有离开这片林子,江南道的兵士们眼看就要走到眼前。 喊叫声此起彼伏,叫人震惊,顾千屿心头一阵颤抖,想必刚刚那冲树的巨大一击被并没有走远的他们听到了,他不由得脸色变了变,想必他们已经知道顾千屿可能还活着,此危急时刻,他的大脑飞速旋转,立刻知道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不然必然会给自己和妹妹以及李子木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他要赶紧离开这里,去城中找到李子木赵立新他们,然后迅速撤离潍州城,本来以为这里很安全,现在看来,这里也并不是个安全的场所。 想到此处,顾千屿拉住了妹妹,极速前进,身影晃动,前段日子里刻苦的训练此刻正好派上用场,而妹妹本身就有着极强的武道天赋,平时又比顾千屿刻苦的多,所以在这个时候自然是不会拖后腿的,两人身影瞬间便消失在了薄雾之中。 一直逃到天黑时分,两人才歇息片刻。 雪夜深深,不见任何东西,两人躲在雪地深处,偷偷朝这边看去,片刻之后,十几个身着黑色铠甲的兵士身影从夜晚的薄雾中闪现出来,顾千屿认得那是江南道兵士的战铠,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手中举着火把,在这密林中一层层寻找着,想必刚刚自己撞树的动静和留下的丝丝血迹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顾千屿的血液仿佛在一瞬之间凝固在嘴角,他恶狠狠看着眼前十几个被重赏刺激的江南道兵士,他们极尽疯狂,寻找着不知是谁的踪迹,但凭他们的本事,还是很难找得到一味躲藏的兄妹两个的。 两人躲在暗处,双手颤抖着,几次想要冲上去杀死这些兵士,为父亲和潍州城的军民们报仇,可他知道他不能,此刻,他是无比的恨他自己,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将潍州城推向了如此的深渊。 他双手深深插进雪地里,入手之处一片柔软,但一股寒意却从心中泛起,像是置身于无底冰窖一般,触手之处,竟然没有一丝温度。 那十几名江南道的兵士,在没有找到之后便远离了,顾千屿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重重的跪倒在地,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声音,牙齿深深咬着嘴唇,转眼流出血来,他的内心,满是愤怒与绝望。 “父亲,师父……” 这两个词在他的心底徘徊旋转,他哽咽着,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出生十八载,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会哭的,在这个寒冷的雪夜,他的身影,竟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十八年来,最重的绝望仿佛第一次笼罩了他,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第66章 秦晓渔,美人剑 顾千屿知道,必须要离开了,离开这座潍州城,即使再愤怒,再怨恨,再后悔,也必须要走了。 他要去鹤鸣山,找到那个年轻的道士,或许他能够帮助自己,帮助自己拥有能够复仇的能力,只是在此之前,他应该还需要将这里的一切,牢牢地记在心里。 他拉住顾千浔的手,往林子外走去,路上好几次都遇到了巡视的江南道兵士,他们都有惊无险的躲了过去。 回到潍州城内,两人顺利找到了李子木和赵立新,他们两个家里的情况都差不多,都是破败不堪,家中不知道被人翻了多少遍,断壁残垣,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了。 三人聚头,都有些垂头丧气,似乎都哭过了,脸上带着不怎么清晰的泪痕,在他们的身上,仿佛一下子就能看出成熟的意味来。 他们就像一夜之间便长大了的孩子一般,都有了自己的心事。 他们返回去找邋遢老人顾霜寒,老人躲在一间客栈中睡觉,三个人不敢喊,一家店一家店找进去,最后在那间小客栈中找到了他。 他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破旧的衣服依然破旧,顾千屿轻轻向前,推了推他,将老人叫醒,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顾千屿的想法就是先前往鹤鸣山,而能够顺利前往鹤鸣山的关键,便是这个邋遢老人,因为只有他能够不惧任何人的追杀,成功将他们几个送到鹤鸣山的地界上。 邋遢老人倒是不摆什么架子,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去,几人跟在他的身后,也走出门去。 只是刚走到大街上,便被一群人围住了,众人抬眼看去,正是江南道的兵士,为首的也正是前些日子被李子木打过的天才少年严牧安。 严牧安骑在高头大马上,趾高气昂的样子令人厌恶,只是此刻他的神情,却充满了胜利之后的骄傲。 他低头看了一眼几人,然后朝着身后的江南道兵士们摆了摆手,兵士们马上持枪围了上来,长枪枪头对准了几人,几人有些慌乱,只有邋遢老人顾霜寒,依旧抱胸闭目养神,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在乎一般。 严牧安转头朝着身后一名骑在马上的校尉模样打扮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便骑马离开了。 随后他转过头来,对着被江南道的兵士们围在其中的几人说道:“顾大公子,李大公子,怎么样,又见面了,呦,今天还多了几位。” 当他看到顾千浔那张绝美到不输许南星的容颜时,突然眼前一亮,紧接着便眼睛冒出光来,说道:“呦,这位姑娘怎么跟你们这几个落魄浪子在一起?敢问姑娘尊姓大名,不如跟我走,到了江南道,保证你锦衣玉带荣华富贵,怎么样,考虑一下?” 顾千浔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轻啐一口,眼睛一翻,却没有说话。 李子木率先开口,说道:“手下败将!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打千浔的主意,怎么,是那天在玲珑坊中被打的还不够狠?这次还想从楼上往下摔一次不成?” 严牧安一听这话,气便不打一处来,他暴怒说道:“好,各位,算你们有种,不过落到我手里,看你们一会儿还怎么笑得出来!” 不多时,一架豪华马车停在了不远处,有人掀开帘子,一坨肥胖的肉从马车里挪出来,严牧安赶忙下马,单膝跪在地上,随后,江南道的所有兵士都跪倒在地,严牧安拱了拱手,喊道:“恭迎世子殿下。” 那肥胖的身躯似乎有些不耐烦,摆摆手,没有说话,严牧安站起来,立马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意,说道:“世子殿下,靖王爷还是不让您碰那许南星?” “别提了,父王也真是的,一个区区妓女,有什么好的,竟然不让我碰,你说整个江南道,就这么两个顶尖了的美女,一个许南星,一个秦晓渔,我都碰不得,本世子真是心痒难耐啊!” “世子殿下不要慌,小的我刚刚发现了一个绝世美人儿,那容貌长得,就跟天仙似的,一点不输许南星和秦晓渔。” 世子殿下李成德立马双眼放光,急忙问道:“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快带来让我瞧瞧!” “就在前面呢世子殿下,而且那女子还跟顾千屿和李子木在一块!” 听到这里,世子殿下立马怒从心中来,恶狠狠说道:“哼!这两个小兔崽子,我不去找他们,他们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随我过去,我倒要看看,整个潍州城都被我父王拿下了,他们拿什么来跟我斗,拿什么来阻挡我!” 严牧安带着李成德来到了被江南道兵士们包围在其中的几人面前,李成德立马便被顾千浔的绝美容颜吸引住了,他舔舔肥厚的嘴唇,搓了搓手,露出了一口黑黄的牙齿,嘿嘿一笑,色眯眯说道:“这位姑娘果然长得国色天香,正适合带回去,到时候与那个许南星和秦晓渔一起服侍我,我可就是天下最快乐的人了。” 说着他又舔了舔嘴唇,秦晓渔双手抱剑在胸前,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顾千屿看着眼前这个肥胖丑陋的男人,知道他裤裆里少了只蛋,正是出自他和李子木之手,这会儿也不害怕,只是嘴角微微翘起,说道:“靖王世子?看来那一只蛋还是没让你记住我的厉害,竟然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难不成另一只蛋也不想要了?” 李成德大怒,吼道:“顾千屿!你以为还是你嚣张跋扈的那天?如今整个潍州城的人都被我父王杀光了,你拿什么跟我斗,拿什么跟我比?今天我就要把你两个蛋全部割下来,为我那只蛋报仇!” “哈哈哈!”李子木突然大笑,抽出挂在身前的长剑,一跃而起,衣袂飘荡,越过包围住他们的江南道兵士,剑尖前指,直冲着李成德而来。 李成德上次被李子木吓破了胆,慌忙之间跌倒在地,肥胖的身躯在地上挪动着,两条粗腿在地上蹬着,身子缓慢往后挪动着。 李子木见状,剑势更加凌烈,半空中斩出一道剑气,剑气破空而去,割裂空气,呼啸着朝李成德而去。 严牧安见状,急忙拔剑相迎,挡在了世子殿下身前。 剑势转瞬便到,严牧安持剑相挡,轰一声巨响,严牧安往后急退,脚下滑动,将地上的青石板踩的粉碎,才将将停下身形。 李成德吓得浑身颤抖,趴在地上不敢起来,然后求助似的看向不远处的秦晓渔,秦晓渔无奈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将那柄散发着清亮剑势的长剑拔出来,然后脚下一轻,身子便轻飘飘的升了起来,她的速度极快,转瞬间便落到了几人中间。 身体堪堪挡住了李成德的肥胖身子。 严牧安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冲着秦晓渔憨憨一笑,然后才站稳身形,将手中剑重新朝向了李子木。 江南道的兵士们反应慢了些,但也立刻围了上来,将李成德重重围住在中间,生怕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子被敌人砍倒在地,而自己受到牵连。 与此同时,远处的兵士也迅速赶到,将顾千屿几人团团围住,兵士们凶神恶煞,脸上带着愤怒,手中长枪对准了包围圈中的几人,只要他们敢乱动,便能在一瞬间将他们捅成筛子。 顾千屿脸色平静,没有丝毫的惊慌,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李子木。 此刻,李子木正在与那位美艳性感的女子秦晓渔对峙着,李子木目光冰冷,紧紧盯着身前的秦晓渔,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女子相当不好惹,可能是个厉害的角色。 只是那美艳女子目光冷冷,若一汪清澈的湖水一般的眼眸没有丝毫情绪变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身前的一切,似乎对所有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她的眼眸,在某一瞬间瞥了一眼远处的顾千屿。 她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丝波澜,从没想过自己的心还会有波动,但在看到顾千屿的一瞬间,她的内心,却的的确确动了一下,虽然马上便被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但那种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 她重新看向了身前的李子木。李子木魁梧的身躯比身前的女子高了整整一个头,虽然那美艳女子身高也并不矮,但与李子木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在顾千屿看来,两人的对决就像大人跟小孩子的对决一般。 就连邋遢老人顾霜寒,都睁开了他一直紧闭着的眸子,望向前方的战场。 李子木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姑娘,我李子木长这么大从来不打女人,尤其是像你这般美丽的女人,要不然你看,你回去换个男人来,要不然啊,我还以为整个江南道的男人都死光了呢,还得靠一个女人来打架,真是丢死人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站在秦晓渔身旁的严牧安瞬间涨的满脸通红,你说自己曾经也是潍州城里有名的天才少年,文武双全,也是自己家族的骄傲,长这么大也没遇到几个比自己还强的,你说这一下子遇到了两个比自己年纪还小,比自己还强的,这上哪说理去?你说气人不气人! 偏偏这严牧安就是打不过这两个人,除了默默忍受着,还能怎么办! “少废话,看剑!”美艳女子用她极其好听的嗓音喊出这句话,没有丝毫的犹豫,手中剑一抖,便像一条蛇一般朝着李子木而去,李子木持剑抵挡,剑与剑撞到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李子木脸色有些难看,心中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如此之强,只一剑,便将自己的手震得酥麻。 这女子的功力,想必是远远在自己之上了。 但李子木却不甘心,手中剑舞出剑花,在手中摇曳生姿,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白色虚影。 虚影闪闪发亮,寒光森森,将两人整个罩在了里面。 那女子却是丝毫不慌张,手中剑极速舞动,动若惊龙,剑如蛇人如练,剑花在空中凝聚成形,女子身体缓缓升空,青色长衫随风舞动,衣袂飘飘,如谪如仙,仙人下凡一般,她轻轻闭上了双眼,横剑于胸前,剑势猛然增长,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极亮的光芒。 光芒渐盛,终于在达到最鼎盛亮度的时候猛然斩出,剑势呈月牙状,速度极快,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虚影,呼啸便来到了李子木的身前。 李子木一时哑然,却毫不惊慌,抬手便是一剑斩出,但他最终还是低估了那女子这一剑的威力,两道剑势在空中相撞,“轰!”一声巨响,李子木身子急退,划破了地面上坚硬的青石板,将他的鞋子磨的粉碎,他蹲下身子,将剑插入地下,借着宝剑的力,才缓缓停了下来。 顾千屿见状,赶忙喊道:“李子,别打了,回来!” 李子木闻言,艰难起身,一个跳跃,隔着数丈距离,一下子便跳到了顾千屿的身边,他单手持剑,单手捂胸,一口鲜血自他的口中喷出。 顾千浔急忙上前,搀扶住他的一只胳膊,他转头冲着顾千浔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并无大碍,顾千浔这才放下心来,扶着他缓缓坐到了地上。 此时,邋遢老人顾霜寒站起身:“哈哈哈,又是一个天才般的小娃娃,看娃娃你这身本事,这剑法流派,想必是来自江南阎罗王蒋子文之手吧,不知小娃娃你与这蒋子文是何关系?” 听到此处,秦晓渔心中一惊,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她将长剑收在身后,身子缓缓落到了地上,微一施礼,说道:“前辈认识家师?” “略有耳闻!” “家师从不在江湖露面,也从未上过玲珑阁的什么榜,不知这位前辈,是如何认识家师的?” “当年比武,老夫略胜那江南阎罗王半招!” “前辈可是,玄天剑宗的顾霜寒顾老前辈?” “正是!” “失敬失敬,家师时常在晚辈面前提起前辈,说前辈是他这辈子交过手的人里,武功最高的,只是不知前辈还活着,多年以来,都以为前辈已经……” “已经死了是吗?哈哈哈,小娃娃,不瞒你说,老夫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第67章 一剑可当百万兵,一剑可斩莲花楼 “秦晓渔,跟他废话什么,快点把他们都杀了!”李成德的到现在才爬起来,恶狠狠说道。 秦晓渔转身瞪了李成德一眼,李成德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随后秦晓渔转过身来,重新看向顾霜寒,心中的敬意更盛,她冲着顾霜寒微微致意,随后说道:“前辈,请您带着这几个人赶快走吧。” “老夫正有此意,那么说,小娃娃,承蒙你恩,也省得老夫出手了,就此别过,代我向家师问好,有缘再见。” 说着,冲着后面几人摆了摆手,便率先往后走去。 江南道的兵士们战战兢兢,没有人敢上前阻拦,但也没有人敢就这么放过他们,索性一直跟着他们往后退,不知退了多少步。 世子李成德才开口说道:“慢着,本世子没发话呢,谁敢放他们走?走也行,把那女子和那两个小崽子留下来!” 眼看着世子殿下都发话了,江南道的兵士们瞬间像是知道了该怎么做一样,长枪全部横了起来,直愣愣的冲向了眼前的几人,数百名兵士将几人团团围住,挡住了他们离去的道路。 秦晓渔这才说道:“李成德!眼前这个前辈可不是你我想要拦便能拦得住的,我放他们走是在救你的命,如果你一意孤行,惹怒了那位前辈,就连我也保不住你!” “吓唬谁呢?本世子是被吓大的吗?父王的军队刚刚离开,现在我派人前去,不出半日,父王的军队,还有那些玲珑榜上有名的高手们就会全部到这里来,帮助本世子,本世子想要留下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崽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世子殿下,不能放过他们啊,一个都不能放过,可别忘了当初他们是怎么对您的啊!” “住嘴,本世子做事还需要你来教我?”世子李成德嘴角上扬,对着不远处的几人露出了一抹阴森的笑意,随后说道:“把这三个人留下,其余的一个老头一个书生,你们自己去吧,赶紧给本世子滚蛋!” 邋遢老人顾霜寒哈哈大笑,收起了他眼神中的不屑,变得冷漠起来,眼中寒光闪过,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杀意自他的眼神中传出,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将顾千屿他们挡在了身后。 然后他身上破烂的衣物便鼓荡了起来,本来平静的天气突然起了一阵风,冷风扑面,把江南道的兵士们吹的哆嗦了起来。 李成德看着老头模样,更加愤怒,大吼道:“你们还在愣着干嘛,赶紧给我上,谁抓住了他们,本世子重重有赏,但谁若是被他们跑了,看回去本世子不扒了他的皮!” 顾霜寒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秦晓渔,似乎还在征求她的意见,本来自己已经不打算出手了,但看此时情景,不出手的话,已经很难打破当前的局面了。 秦晓渔冲着顾霜寒歉意一笑,转头冲着世子李成德说道:“你可不要一意孤行,本姑娘已经提醒过你了,不要惹怒这位前辈,他可是家师都打不过的高手,你要是不想死,趁早放他们离开!” “秦晓渔,我告诉你,别看你师父在江南道耀武扬威,充其量也只是个江湖中人,我父王掌握了整个江南道的八十万大军,在江南道,那就是我家的天下,谁来了也不好使!我父王敬重你师父,让你来保护我,不是让你来跟我作对的,如果你不想你和你师父被我父王砍头,就听我的,去抓住这几个人,本世子可以当你放走他们这件事没发生过,但你要是执迷不悟,那就别本世子不客气!” “李成德!靖王爷将你交给我不是让你去送死的,我得保护你的安全!” “那你就抓住他们,实不相瞒,这小娘子本世子看上了,要不绑回去放到我的房内,本世子寝食难安,要不你把她给本世子抓回去,要不你自己进我的房门,秦晓渔,你自己看着办!” 秦晓渔气的跺脚,但又无可奈何,只是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顾霜寒,顾霜寒会意,说道:“小娃娃不必自责,老夫答应你,不伤害这位世子便是,但老夫要是不出手,这些兵士们,便不可能让我们走,所以,看来今天老夫是必须要出手一次了。” “多谢前辈,望前辈不要记恨晚辈才好!” “老夫怎么会跟个娃娃计较,老夫还要感谢你呢!只是,这个小子让老夫很生气,待会儿就让他吃吃苦头!”顾霜寒将冰冷的眸子转向了站在正前方的李成德,说道。 “哼!老头,刚刚我还想放你走呢,现在,你惹怒了本世子,本世子要告诉你,你今天走不了了,你们这几个人,今天谁都走不了!” “那就让老夫看看,你这个小子有什么本事能够留下老夫!” 说着,顾霜寒身旁有风浮动,吹起了他杂乱的发丝和破旧的衣服,离得比较近的江南道兵士们,只觉得一阵寒冷,好像每一个毛孔都暴露在了冷风中,他们忍不住颤抖,忍不住瑟缩起来。 李成德离得远,又有一身肥肉保护住他的身子,反而倒是没什么感觉,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的风大了,也凉了。 “顾小子,借剑一用!”顾霜寒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冰冷的说道。 顾千屿心领神会,将手中青霜剑抛到空中,宝剑在空中滴溜溜打转,不停的摇摆晃动。 此时顾霜寒心念一动,青霜剑竟稳稳地悬浮在了顾霜寒的身旁两尺处,就在他的身旁,一动不动,就像是本来就悬浮在这里的一般。 顾霜寒冲着身前的世子殿下李成德喊道:“小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老夫还没出手,你若撤兵,放我们离开,老夫就收了这柄剑。” “少废话,老头,我就不信,就凭你自己,还能杀得了我这八百人的军队?尽管放马过来,看你一把老骨头了,本世子给你个痛快的,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哈哈哈,那老夫可就不客气了!真是懒得动手呢!不过我这把老骨头,就稍微动一动吧!” 说着,顾霜寒举起两根手指,在身前虚空划了一圈,青霜剑便如同有了灵性收到命令一般,围绕着老人的身体转了一圈。 “出鞘!”老人呢喃道。 宝剑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般,缓缓从剑鞘中飘荡了出来,老人一伸手,宝剑便飞到了他的手中,老人虚空一握,青霜剑顿时寒光大盛,直冲云霄。 那散发出来的巨大剑气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住了,老人嘴角微微上扬,手掌由虚变实,实实在在的握住了那柄剑,然后青霜古剑所散发出来的光芒便被老人全部吸收进了手臂中。 只剩一层淡淡的光晕还萦绕在古剑身旁。 顾霜寒眸子中寒光一闪,身子缓缓上升,直升到两人多高,才停下身影,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眯着眼睛看向身下的所有人。 李成德早已经看的不耐烦了,冲着江南道的兵士们喊道:“你们聋了吗,都在愣着干什么,给本世子上啊,还有你严牧安,快点上啊,干嘛呢?” 兵士们一听主子都发了话了,哪敢不听,嗷嗷叫着冲了上去,就连严牧安也是大吼一声,手中长剑剑气暴涨,身子一轻,身体在空中滑行而去,直冲顾霜寒的面门。 老人虚空站在空中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身下,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秦晓渔,说道:“小娃娃离远点,别误伤了你!” 说着,他的手开始动了,在空中,持剑的右手将剑缓缓伸出,然后自上而下斩出一剑,在半空中,那柄剑所散发出来的剑气直冲云霄,气势恢宏,蕴含着相当强大的力量。 那股剑气速度很慢,飞行速度肉眼可见,但在那道剑气斩出之后,仿佛天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慢了起来,前冲的江南道兵士,空中递出一剑的严牧安,都变得慢了下来。 “开山!” 顾霜寒口中呢喃,却突然提高了声调,改成喊的,道:“小娃娃们,可要看清老夫的这一招,与陈琳的那招”开山“,有何不同之处!” 剑气迅速蔓延,在顾霜寒的四周爆裂开来,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迟钝缓慢了起来,顾霜寒收了剑,身体缓缓下降。 但剑气仍旧向前,不停的奔向远方。 在触及到江南道的兵士们时,剑气突然炸裂开来,在地上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将八百兵士全部掀翻在地,没有一个人幸免。 就连速度最快的严牧安,也被剑气震得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到了不远处的一堵墙壁之上。 李成德立于原地,双腿打颤不止,他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人,即便是靖王爷豢养在王府中的死士幕僚,那些曾经在玲珑武榜上有其大名的人,也从未令李成德如此惊讶过。 只是这个时候再后悔着实是为时已晚,他双腿瘫软,几乎站立不住,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的不可置信,但冷风吹到脸上的痛感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这次,是真的踢到了铁板上,这老头子是个硬茬,不好惹的主! 李成德慌忙蹲在地上,喊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而顾霜寒根本懒得搭理他,只是转头望向不远处的秦晓渔,说道:“这废物世子我就不要他的命了,你就带回去交差吧,我也就带着这几个娃娃们,先走一步了。” “前辈珍重!”秦晓渔深深施礼,诚恳说道,那双似水般柔美的桃花眸子看了看顾霜寒身后的顾千屿,似乎有些不舍,但又不好意思表达出来,只是眼神触及一下,便慌忙闪躲开了。 秦晓渔手中拽住李成德的衣襟,往后飘荡而去,掠到了长街之上,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双眼中全是惊骇之色,心想若刚刚那一剑冲着的是她,想必自己现在也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眼前这人真是深不可测,怪不得当年就连师父,都败给了此人。 直到她退出战场,仍然能够感觉到身后那一抹厉然绝杀的剑意在追着自己,在她的周围回荡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斩成两段。 她庆幸自己没有站在李成德这一边去与那位老人作对,因为对现在的她来说,想要接下老人随意斩出的一招剑势,都是难如登天的。 老人带着几人离开,缓缓的走在了那条长街之上,长街上一片安静,一片相当诡异的安静。 江南道的兵士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连一点哀嚎声都没有,想必除了死亡的,就是全部晕倒过去,只剩下远远撞到墙壁之上的严牧安艰难的爬起身来,往这边挪动着。 李成德不敢妄动,他早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躲在秦晓渔身后,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许久,李成德才敢从秦晓渔的胳膊缝中露出一只眼睛来,看向潍州城直直的长街尽头,一个穿着破烂的人,带着四个年轻人,缓缓向城外走去。 李成德咽了口唾沫,肥胖的身子此刻已经站立不住,靠抓着秦晓渔的胳膊才能勉强站立起身,他又咽了口唾沫,润了润火辣的嗓子,直到看见几人走的远了,这才敢从秦晓渔的身后探出头来,站在原地,看着几人的背影发着呆。 顾霜寒手中青霜剑突然寒意大起,老人头也不回,虚空里往身后斩出一剑,那一剑看不见剑气,也感受不到有风吹起,只是他斩出那一剑后,便将青霜重新收回到了剑鞘之中。 秦晓渔和李成德正疑惑老人这动作是何意时,谁也没有察觉到,两人身旁的一座高楼,竟然渐渐发生了变化。 那栋三层高的木楼,不知为何,突然间便从中间裂开,像是被人斜着划了一道,上面的一部分,缓缓滑落下来,露出了一道齐刷刷的伤口。 那道裂痕清晰见底,似乎已经贯穿了整座楼。 咔嚓一声脆响,首先落到地上的,是楼顶的一片瓦,瓦片掉落到地上青石板街面上,摔了个粉碎。 随后便是一声巨响,整栋楼的上半部分,竟然全部倒塌了下来。 秦晓渔看见,此刻,顾霜寒和那几个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城门之外。 第68章 真正的离开 几人在潍州城中拐了几个弯,终于再也看不见江南道兵士们惊讶的脸庞,只是那些张大了嘴巴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像是一个个许久不曾吃饱饭的乞丐遇到了肉一般。 但偏偏这肉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吃得到的,所以便只剩眼馋的份儿。 几人拐过一个角落,却遇到了一个头戴斗笠的人。 本以为在潍州城内,再也见不到活着的潍州城人了,没想到,在即将出城的时候,竟然遇到了,还是个相当熟悉的老熟人。 遇到的人正是玲珑阁杀手榜排名第一的徐忠,他带着个斗笠,身穿纯黑色的衣服,在墙角处将顾千屿拽了过来。 起初还以为是来追杀他们的人,在仔细看过之后,才确定是暗卫徐忠。 顾千屿很是惊讶,不知道在这里遇到徐忠代表着什么,在经过一番交谈后才得知,江南道的黑风已经跳入火海,生死未知,但多半是已经死了,其余的也跟顾千屿他们猜测的差不多,潍州城的人,除了提前逃出城去的那些人外,几乎全死了。 顾大千,陈琳,陈放,黄狂潮,冯老鸨儿相继战死,刺史李克在潍州城城墙之上用剑结束了自己的一生,知州王志扬被活埋,除了战死的几万兵士,剩余一万多人全部被活埋,还有潍州城内数十万百姓,都死在了城北玄月山中,那个江南道的人连夜挖出的巨大深坑里。 只有赵启民一人逃了出去,生死未卜。 “我爹,还活着,他找到了我们,我们回来的时候,将我爹安置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没想到,遇到了江南道的世子。”说话之人正是赵启民的儿子赵立新。 在这些人中,只有赵立新与江南道的人没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因为江南道的兵士们只是让他失去了家园,而自己的父亲却逃了出去,并没有死于江南道之手,所以在提起江南道的时候,虽然他也愤怒,却没有顾千屿顾千浔李子木那般的水火不容。 徐忠微微点头,一手摸了摸他略有胡茬的下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后才说道:“想必在知道你们还活着后,靖王爷很快便会派出军队去追杀你们,你们还是赶紧走吧,鹤鸣山是天下道教正统的发源地,信徒众多,时任掌教的“东极道人”谢道然,乃当今朝中天师,又是位得道高人,靖王爷想要坐上皇位,少不了道教之人的帮助,想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攻上鹤鸣山的,所以到了那里,应该能够清净一阵子。” “徐叔,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顾千浔瞪着一双泛着微波的水灵大眼睛看着徐忠,问道。 徐忠在玄天剑宗待的日子较短,在他进入玄天剑宗的时候,顾千屿就已经三岁大小了,但顾千浔是徐忠看着从一个小不点,长成如今这般大姑娘的,从小便对这个机灵又好看的小姑娘相当喜爱,实际上整个玄天剑宗,几乎没有人不对千浔这个小姑娘充满了喜爱的。 所以在顾千浔小时候,徐忠在无事之余,经常带着她出去玩,这直接导致了顾千屿的羡慕,只是千浔这孩子懂事,每次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叫来哥哥一块吃一块玩。 所以顾千浔对徐忠的印象也是极其好,本来以为徐忠能够跟他们一起去鹤鸣山,只是听徐忠的意思,应该是不跟他们一起去了,所以才有此疑问。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离不开潍州城。” “可是潍州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等江南道的兵士进入,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办完一些事情我就会离开,别忘了,我可是玲珑阁杀手榜排名第一的杀手,江南道的人想要抓住我,得问问他们有多少能耐!” 徐忠望向远方,那座仍然在汩汩冒着烟尘的玲珑坊,就是在那里,玲珑阁杀手榜排名第一的徐忠将排名第二的黑风逼上了绝路,最终踏入了火海。 徐忠的面庞,仿佛一瞬间便苍老了十岁,头上的黑发也变得些许苍白,没人相信,这个饱经沧桑的男人,实际上只有二十六岁而已。 “徐叔,你……”顾千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顾千屿打断了,顾千屿拉了拉她的胳膊,说道:“千浔,不要多问了,徐叔选择留下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我们就不要硬逼着他跟我们走了。” 顾千浔深深望了徐忠一眼,乖乖闭了嘴。 “各位,保重!”徐忠双手抱拳,轻轻说道,随后不等众人回答,转身隐入巷子中。 众人眼神望着徐忠消失的方向,许久默然无语,只在心中默念道:“保重!” 原来这便是生离和死别的区别,生离像是被人用刀扎了一下,一下子很疼,让人想要哭出来,而死别,像是被人堵住了喉咙,明明很难过,却怎么也掉不下眼泪来,只有无声的哽咽,和在深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惆怅。 只是这几个年轻人,在几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想必心中早已经承受不住,家园被毁,亲人逝去,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拜江南道的靖王爷所赐,所以他们与江南道的仇恨,是无论如何都消除不掉了。 只是他们心中清楚,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来看,想要报仇,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们现在甚至还想不了那么多,因为他们即将开始自己的逃亡生涯,可是他们又很幸运,因为他们遇到了这个整个荆楚王朝都能排名前几的高手中的高手,顾霜寒。 只要有他的保护,至少不用怕随随便便就被人抹了脖子。 几人出得城门,穿过八百里玄月山,直奔鹤鸣山而去。 邋遢老人顾霜寒带着几人一路往北而行,朝行晚息,行的并不如何快。 一路上见着客栈便歇息,见着酒馆便喝上几杯,因为之前他们的父亲为他们安排的相当妥当,所以几人身上都带着足够多的散碎银子和大额的银票,只要是在荆楚王朝境内,各大钱庄里,都能将这些银票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所以他们并不怎么担心钱的问题。 只是在路上也常常会遇到一些说书先生或者什么的在茶楼酒馆中说着潍州城的故事,这倒是令他们有些许的伤感。 出了潍州城往北,便已经到了荆楚王朝实际上仍旧在掌控着的地盘,即便江南道的靖王爷再怎么手眼通天,也还没有将势力渗透到这边来的程度,所以一路上,除了几个隐在暗处的杀手外,他们几乎没有遇到江南道用来追捕他们的兵卒。 只是在潍州城往北距离潍州城三百多里的一个叫做石崖子的小村子,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值得提一提。 邋遢老人顾霜寒一路上坐在马车上,马车是出了潍州城后在一个叫云村的小镇子中买来的, 每到一处,顾霜寒都要求顾千屿给他买一大堆吃食,所以他手中永远都有一只烧鸡或者猪蹄之类的东西,老头儿的嘴好像自从离开潍州城以来,便再也没停下过。 顾千屿都怕他撑死在路上,只是那老头谁的话也不听,劝说无果,只能无奈放弃。 马车沿着羊肠小道前行,一路颠簸,顾千屿和李子木轮流当车夫,赵立新不愿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索性自己掏钱在云村购得一匹瘦马,独自骑马跟在马车后,众人见怪不怪,也便随他去了。 一路之上,老头儿总吹嘘自己年轻时候是多么厉害多么风采,反正各种吹牛各种显摆。 众人无感,顾千屿和李子木索性便来到马车前,两人同驾车,只留顾千浔和老头儿在车厢中。 老头儿却是很喜欢眼前这个水灵清澈的小姑娘,缠着她听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当然了,对于顾千浔讲述的小时候与哥哥的故事,老人也都认真听了去,但顾千浔凡是提起往事,往往说得眼泪汪汪,老头儿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所以总有些不知所措。 众人一路行,不论遇到繁华的城镇还是僻静的小山村,百姓们都对他们十分热情,那种安居乐业又质朴的品质,便是荆楚王朝经营多年换来的实质性成果。 如果不是因为朝廷中许多图谋不轨之人,想要扰乱朝纲,靖王爷或许也不会想到要推翻自己亲侄子的统治,或许也就不会发生什么战争,或许整个荆楚王朝,包括潍州城,此刻仍然处在一片祥和之中。 只是事与愿违,战争或许能够带来改朝换代的喜悦,但战争最终受伤害最重的,仍然是普通百姓。 毕竟战争的军费也是需要百姓们出的,战争一定伴随着赋税的增加,征兵的增加,而当这一切达到某个临界点的时候,百姓们便再没有多少人从事农耕活动了,所以他们会更加吃不饱,吃不饱便会有人想要造反,恶性循环之下,一个国家即便有着充足的国力,也会被渐渐拖垮。 没有人希望战争到来,只是有时候只有靠着战争,才能铲除一些想要挑起战争的不安定分子,才能换回真正的和平。 这便是战争之所以残酷的原因,因为根本就没法选择。 所以他们厌倦战争,畏惧战争,但又不得不战争。 一行人都沉浸在若有若无的悲痛之中,只有在邋遢老人说起自己往事的时候,气氛才会稍微活跃那么一些。 他们走的很慢,似乎并不想那么快到达鹤鸣山,因为这路上的短暂时光,才是真正属于他们每个人的时光,等到了鹤鸣山,又要为战争和复仇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们在云村镇听到了关于那场战争的传言,还有就是顾霜寒重新登上了玲珑阁武榜前三甲的位置,排名武榜第一的,仍然是皇宫中那位神秘莫测不知其真实境界的李暮云。 只是排名第二的,变成了秦晓渔的师父,江南活阎罗蒋子文,这位从未登上过武榜的人物,因为做了靖王爷的幕僚,所以登上了榜单。而因为邋遢老人顾霜寒出手次数较少,只在潍州城中出手了一次,而那震惊整座荆楚王朝的一招“开山”直接将顾霜寒重新排在了第三的位置。 那些传言都是说书先生在酒楼中说的,当时那个身穿长衫,头戴毡帽的说书先生,手中拿着一柄折扇,腰里别着一块质地普通的玉佩,一说话间唾沫横飞。 但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倒是颇有几分唬人,自然是将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但其中真假多少,便只能靠自己去分辨了。 只是这行走江湖,道听途说来的传说事情,大多都是三分真七分假,但至少这件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做不得假,比如顾霜寒重出江湖这件事,比如潍州城战败这件事,就迅速在个大茶楼酒馆传了开来。 只不过这相传的版本相差甚远,但总体基本上可以分为三类。 一类是江南道江湖中的传言,传说在江南道的兵士们攻入潍州城之前,遭到了潍州城人们的极力抵抗,大将军赵充国派出使者前往潍州城内,使者苦苦劝说无果,反被潍州城的刺史李克杀死,人头吊在城墙上示众,并放言永远与江南道为敌。 大将军赵充国没有给潍州城机会,亲自带兵,一夜之间便攻破了潍州城,潍州城人誓死抵抗,除了极少部分人外,其余的人全部疯狂一般的扑向了江南道的兵卒,无奈,大将军只得派出兵卒们镇压。 只是那晚,潍州城刺史的人头被潍州城的兵卒送进了大将军的营帐,同时送进营帐的,还有潍州城高级将领军官以及文官们的数十颗人头,赵充国大怒,将这些投降分子全部坑杀。 另一个版本是荆楚王朝这边的版本,潍州城的兵士们在战斗的过程中展现出了极强的战斗意志,他们面对可恶的江南道兵卒,誓死抵抗,为荆楚王朝的和平安定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最后终于抵挡不住,被江南道的兵卒攻入了城中,只是由于殊死抵抗惹怒了江南道的某位大官员,所以惨遭屠城。 因为顾霜寒的保护,才有几个人侥幸逃出城来,但行踪不明,是生是死也没人知道。 第69章 消失的村庄 一行人一路北上,来到一处深山处,深山上白云萦绕,将山中树木遮挡在其中。 像是给这座山披上了一层纱衣,看不清其中模样,只能隐约感受到身在其中的绝妙之感。 山中有个小村子,小村子名叫石崖子村,在这个小山沟中,已经存在了一千五百年的时光。 只是这山中唯一的小村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没有丝毫人气的废墟。 众人踏进这里的时候,第一眼看去,就感觉到了一股苍凉的感觉袭面而来。 “还想在这找点吃的呢,可惜喽,是个荒废的村子。”顾霜寒叹息一声,他伸手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往外望着,边走边长嘘短叹。 “您就别总想着您的吃的了,我看要不您动动手,在这山中抓几只山鸡野兔之类的野味,我们受受累,帮您烤了,大家一块吃?” “难不成我没生吃过,为什么还要烤来吃?” “我们可过不惯您那茹毛饮血的生活,我看,这生的肉还是您自己去吃吧。” “没劲,没劲呐!” “爷爷,您看这村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这么荒凉,感觉很多年没有人了。” 问话的人是顾千浔,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眨着眨着,便将所有人的心都融化了。 顾霜寒终于走下了马车,站在马车前车夫的位置,往前望着,马车缓缓往前走着,走在并不泥泞的道路上,路上枯草丛生,到处都是植物的残骸,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就像踩着一堆棉花上。 顾霜寒眼眸变得冰冷,他望向前方的那双如鹰一般的眼睛巡视着四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在这等着,先不要往前走了,等我回来。”顾霜寒眸子中闪过一道冷芒,不禁让人感觉到一丝寒意。 他左脚一抬,身子轻飘飘冲向了天空,随后踩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的树梢上,速度很快,一瞬间便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中。 半刻钟时间,顾霜寒便返了回来,手中还提着一个人,看那人长相,似乎有七八岁模样,蓬头垢面,衣服脏兮兮的,就像是一个连要饭都要不到的乞丐,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肚子扁扁的,瘦弱的身子在顾霜寒的手下摇摇晃晃。 顾霜寒轻飘飘落到马车前的空地上,将这个黑乎乎像是煤球一般的孩子扔在了地上,孩子挣扎着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倔强,脾气还不好,气鼓鼓说道:“干嘛抓我,我又没惹你们,也没偷你们的东西,虽然我一直在这里偷东西,可我还没看见你们来呢,难不成你们都是神仙?已经算到了待会儿我会偷你们的东西?” 顾千屿心中好笑,提着他的衣领子将他提起来,小孩子“哎呦哎呦”叫着,手臂不停地摆动,想要去打顾千屿的胳膊,只是孩子的手臂短了些,怎么也够不着顾千屿的身体。 “哥,你别这样。” 顾千浔一向看不得穷人受苦,忙将那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子揽在怀里,也不管他身上的泥土,就那么抱着他,然后让李子木从马车上拿出来那张在前面镇子里买来的大包子,递给了他。 大包子用油纸包着,此时还冒着热气,软乎乎的,看起来便极其好吃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的是,那孩子不仅没有接过那个油乎乎香喷喷的大包子,反而一翻白眼,冷哼一声,仰着头,双手掐腰,看向天空,像个倔强的小兔子一般,倒是显得更加可爱了些。 几人看着这小孩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过之后,顾千浔仍然将手中的包子递给他,他仍然没接,却不再傲娇,有些恶狠狠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村子干什么,为什么要给我好吃的,我告诉你们,我们村子里有好东西,只不过那是只属于我们村子的东西,你们谁也别想带走!”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小孩子果然心思单纯,什么事情都会挂在嘴边,完全不知道如何才能不被骗,如何才能逃过那些坏人之手。 “那你告诉姐姐,你们这个村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且,这个村子里怎么就你一个人了?其他人呢?你的父母呢?他们都去了哪里啊?” “都死了。” 小孩说的很轻松,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是他眼神中对于亲人的渴望,都被大家看在了眼里。 “能讲给姐姐听吗?” “姐姐,我看这些人里,就你是好人,他们都是坏人?” “嘿,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说着,顾千屿就装出要伸手打他的样子,又瘦又小又黑的小孩子被吓破了胆,急忙躲在顾千浔身后,抱着顾千浔的胳膊,露出一双因为瘦小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身前的顾千屿。 “哥,你就别吓唬他了,你看他多可怜呐!” “行,小子,你今天拜我为师,我就不打你了,怎么样?” “哼,就你这样,还想收徒弟,做梦去吧!” “哈哈,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性情中人,我喜欢,千浔你放开他,看我教训教训他。” 小孩子鬼精鬼精的,死死躲在顾千浔的身后,说什么也不肯露出头来,反而隔着顾千浔的胳膊缝隙,朝不远处的顾千屿吐着舌头。 有风吹来,顾千屿他们还好,毕竟身上的衣服都穿的比较厚,而且都多少有些功夫在身,倒是并不觉得如何寒冷,可眼前这个年仅七八岁的小孩子可不行。 他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破了好几个大洞,也不知是没有还是怎么的,反正身上的衣服相当单薄,都是夏季里穿的小孩衣服,宽大而单薄。 他深深哆嗦了一下,那种被北风吹拂着的感觉令他有些害怕,或许他并不想就这么被冻死在这里,或许他的心中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他并不想死,即便这个村子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他依旧想要好好地活着。 孩子的心思单纯而无瑕疵,每天一觉醒来,所想到的事情只是如何填饱自己的肚子而已,对于死去的父母,死去的同胞,还有再也见不到的那些小伙伴们,或许他会难过那么一段时间,但只要有一个强壮的蛐蛐,或者一堆正在搬家的蚂蚁,或者一只碧绿的蚂蚱,或者一顿热腾腾的包子,都能让他暂时忘掉了烦恼,忘掉了没有亲人伙伴的痛。 这就是小孩子的单纯,他们无忧无虑,每天都过着单调但充实的生活,在河里捕到一条鱼便能开心一整天,有时候看到一只会飞的小昆虫,就能有很长的时间在想象着那只小昆虫的样子。 小孩子的小脑袋瓜很小,小到只能装得下属于他的小小世界,而对于大人的忧愁,他并不能理解很多,也并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揣测,所以他过的很快乐,即便他的亲人都不在了,即便这个村子如今只剩下了他自己,他依旧贫穷而快乐的生活着。 这便是小孩子跟他们的区别,因为同样是失去了家园和亲人,小孩子就能轻描淡写的讲出来,而他们,甚至在内心深处都会极其抵制这件事情,平时从来没人会主动提起。 因为他们都知道,总有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躺着的时候会忍不住哭泣,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他们的眼泪会像不要钱一般的流下来。 因为,那些人,都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成为了自己的执念,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场在整个荆楚王朝都极其罕见的战争,那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战争。 顾千屿开始有些喜欢这个瘦弱的孩子了,因此他不再说话,想听一听这个瘦瘦的孩子,能讲出什么样的故事来。 孩子突然就变得不客气起来,他接过顾千浔手中的包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几大口便将那么大一个包子吃了个精光,吃完还不忘舔一舔包着包子的油纸,不禁让人怀疑,他那小肚子在吞进这么大个包子后,会不会被撑坏了。 吃完,他打了个饱嗝儿,这才说道:“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不记得他们了,但我听邻居家爷爷说,母亲在我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就死了,而因为母亲的离世,父亲在三年后也郁郁而终了,从此,我就被他们叫做灾星。” “因为父母都是因为我而死的,所以我是个不祥之人。” “迷信害死人啊!”顾千浔感叹,然后转头看向小男孩,说道:“那后来呢,怎么这个村子里的人像是都死了?” “后来,我就只能挨家挨户要饭吃,他们觉得我是灾星,都没人给我饭吃,只有隔壁家的爷爷经常从他的院子里给我递一些吃的,我才不至于被饿死。” “后来我去村外的山林中玩,看到了一头很特殊的牛,那只牛跟我们这里的牛都不一样,它身上是有花纹的,黑白的花纹,长得很好看,很美。” “我把它带了回来,但是被村长看见了,村长让我把那头牛交出去,我不肯,他就进我家抢,是隔壁老爷爷帮助我说服了村长,为此,老爷爷把他祖传的宝剑都给了村长。” “再后来,村里便接连有人在山林中消失,在去采药的时候,在去打猎的时候,谁也说不准是因为什么,反正就是一直有人消失,后来村长请来了老道士,老道士做了一场法事,法事做的轰轰烈烈,杀了两头猪两只羊一头牛,还有数不清的鸡鸭鹅做贡品,那老道士才算出这件事与什么有关。” “老道士说,我捡来的那头牛是妖牛,要杀死它,那天早晨,村长又一次带人闯入了我家,那头牛还在慢慢的嚼草,浑然不知危险即将来临,村长拽住那牛的缰绳,拼了命的拉着,我拼命护着,却怎么也打不过他们。” ”隔壁老爷爷来我家,帮我阻拦村长的恶行,却被那可恶的老道士打倒在地,眼看着就没有了呼吸,老爷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我说。“ “我一着急,就咬了那老道士一口,我看见老道士的手背上,被我咬的地方,有黑黑的血液流出来,流个不停。” “老道士吃痛,心中大怒,伸腿踹了我一脚,正踢在我的肚子上,我顿时就疼得躺在地上打滚,再也爬不起来了。” “那头牛像是有些灵性,一开始它是怎么也不肯走的,后来看我被打,才慢悠悠的往前走着,被村长牵在手里,它仰着头,一个劲往我躺着的地方走。” “村长拽不动他,就多叫了几个人一起拉它,但怎么也拉不动,村长无奈,只好放开了缰绳,而那头牛像是担心我似的,慢慢的跑到我的身边,用它刚刚嚼过草的嘴巴蹭我的头发,蹭着蹭着,就有一些水珠滴在了我得头发上,我突然看见,那头牛,竟然哭了起来。” “我第一次见牛哭,那么凄凉,那么悲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威胁着。” “我恶狠狠瞪着村长和那个老道士,但他们只是嘲笑般的看着我,看着我身前的那头牛。” “那头牛很乖,它像是在跟我道别,很久,直蹭的我心里痒痒的,它才站起来,缓慢的走向了村长的方向,这次没用村长牵,那牛真的像是一头神牛,起码是有灵性的牛,为了我不再被打,不再被欺负,就那么跟在村长的身后,一步一步走出了那个小院子。” “我看到在它走出院门的时候,还偷偷往后瞅了一眼,像是在跟我道别。” “那头牛被他们绑在村头,用火将它活活烧死了,我躲在树后偷偷看,我只记得那牛乖得很,没有丝毫反抗,也没有叫一声,就那么任由熊熊大火将它的身体燃烧着。” “空气中传来了烤肉的香气,吸引来了更多的村民,那天夜里,村民们都分得了牛身上的一块肉,在他们将那头牛分而食之不久后,便都死了。” “无一例外,他们都是身体发青,脸上发黑,没有外伤,但死状凄惨。” “从那以后,这村子里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第70章 摆阵? “是不是染了什么瘟疫?”顾千屿若有所思,想着小孩子描绘的场景。 “应该是中毒了。”顾霜寒幽幽说道,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在旁边的地上拔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老头,您可别什么都往嘴里放了,您没听说这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吗,您这啥都往嘴里放,小心也中毒了。” “哈哈,老夫我行走江湖数十载,还从未有什么毒能让老夫害怕的。” “那您是不中毒,倒是练功走火入魔,在八百里玄月山困了十余载。” “嘿你个小东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千屿白眼一翻,也不多话,眼睛紧盯着面前的黑瘦小孩,似乎是在判断这小孩说的话是真是假。 顾霜寒又开口说道:“这小孩子没说谎,我刚刚在这村子里查看过,没有一个人,而且空气中隐隐还有一丝毒素,只是年岁长了,毒素已经很淡了,这毒素很怪,温度越高,毒性越强,村里人死,可能与烧牛的火有关。所以我们来此地,什么都感受不到,想必不是那牛有毒,而是这山中,有毒瘴。” “这北方也有毒瘴?”顾千屿疑惑道。 “有的,只不过很少,江南道的深深竹林中,是毒瘴最容易滋生的地方,但只要是某些条件能够达成,在北方也许也能形成毒瘴,不过这毒瘴一事,一直是个传说,没有确切的定论,所以谁也说不清楚,传说倒是很多,只不过真实可信的,并不是很多。” “那为什么这孩子没中毒?” “也许他当时离得远,吸收的毒素少,也许他天生百毒不侵,要不然你喂他毒药试试?” “哥!”顾千浔嗔怒一声,似乎对两人的对话有些不满。 “算了吧,还是不喂了,毒死他对我也没什么好处。”顾千屿悻悻然,极不情愿说道。 “带他走吧哥,他好可怜。” “带着这个小累赘?” “你才是累赘呢!”小孩有些不满,小脸一撅,白眼一翻,也不看顾千屿一眼,只是骄傲的说道。 “这个小娃娃我喜欢,刚才我摸他筋骨,这小子是个练武的材料,就让他跟着我们吧,给你做个徒弟。”顾霜寒望向顾千屿,轻描淡写说道。 “我才不当他徒弟呢,我要跟着这个漂亮姐姐!” “谁愿意当你师父啊!没想到你小子,年纪不大,倒是个好色之徒!” “哥,你说什么呢!”顾千浔气鼓鼓道。 “行,就这么说定了,让这小家伙跟我们一起前往鹤鸣山。” “我看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这地方虽然毒瘴已弱,但毕竟还是有毒的,老夫倒是无所谓,但你们这些小娃娃们,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没有人反对,这地方阴森森的,除了那个小孩,别说活人了,就连个活物都没看到,确实不是久留之所,对于顾霜寒提出的建议,众人一致赞同,上了马车,急匆匆往山后赶去。 多了这么一个虽然从小身世不好但鬼灵精怪的小孩子,众人一路沉重的气氛也慢慢变得活跃了起来,顾千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脸,小孩子很会哄大人开心,也不知道独自一人生活了几年的他是跟谁学的。 只是这孩子看起来便叫人欣喜。一路上与顾千浔更是投缘的很,就连邋遢老人顾霜寒,每天睁眼的时辰都比闭眼的时辰多了起来。 一路相安无事,众人很快来到了鹤鸣山脚下。 鹤鸣山山形似鹤,因山藏石鹤,山栖仙鹤而得名,后道教在此地发源,并在荆楚王朝统一后发扬光大,如今的荆楚王朝天师,便是鹤鸣山的掌教,道号“东极道人”的谢道然。 鹤鸣山有九湖二十一观三十六峰,都是天下景观之翘楚。 沿着鹤鸣山南下,又分为三支,分别为鸿雁山,雾中山和环水山。而主峰天烛峰,素有天下绝险之称。它的体势是由浅墟逐渐过渡到高岭的,其贯穿始终的宫观体现了道家自然的思想,形成了山水与建筑之间的共融和谐。 而“东极道人”谢道然的道观,就坐落于顶峰天烛峰上。 据说那位想要收顾千屿为徒的年轻道士并不喜欢热闹,所以他的住所,选在了相对清净又没什么烟火的迎仙阁。 迎仙阁是鹤鸣山的案头,在五六里外,灌口上街的几座小山及又在数里之外的马台山和附近的小山包形成朝山系列,主峰下,泉水环流,终年不息,斜江的两条支流环山东,南,西三面,三面环水,两溪合流。山环水抱,冲阴和阳,乃大吉之相。 鹤鸣山此地,早在千年前便已经是道教圣地,千百年来无数求仙问道者在此地归隐,有人坐望悬崖,有人飞升而去,鹤鸣山的传说遍布荆楚王朝的各个角落,被人们称之为天下道统之首,有着无数的传奇。 一辆破旧马车缓缓驶来,在鹤鸣山山脚停了下来,顾霜寒走出马车,将顾千屿的剑借了来,脚下重重一踏,飘若飞仙一般往山上掠去。 在大家都以为他要一口气飞上山顶天烛峰的时候,他却在山门前停了下来,他缓步向前,拖剑而走,小小的剑尖却激起千层浪,一瞬间鹤鸣山的山门处尘土飞扬。 顾霜寒缓缓抬起剑,一瞬间山崩地裂。 鹤鸣山上自上而下奔来数十名小道士,小道士大多清瘦,青袍裹身,发髻锁发,脚踏棉布鞋,一个个相貌非凡。 目如晨星精光闪,气势如虹坐如山。 龙行虎步,步步踏尘,行如清风拂柳,又如疾风过,不采尘。 道士们手中不拿浮沉,却身背一口宝剑。 小道士们脚步熟练,辗转腾挪,片刻时间便摆出一种顾千屿几人都没有见过的阵法来。 众人一瞬间看得呆了,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原来这些眉清目秀怒气冲冲的小道士是来阻拦他们的。 顾霜寒面对面前的小道士丝毫不慌,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望向身位在自己之上的小道士们。 为首的道士年纪稍大,开口说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鹤鸣山!不知道这鹤鸣山是道教重地,一般人不得进入吗?” “那我要是去献香火,该当如何?” “那便应该从后山而上,到后面观中去,那里自有师父们为诸位排忧解难解答疑惑,何须来此处?” “我偏偏就要走这前门!” “前辈,您难道要闯山?” “去把那个谢老道给我叫来,老夫还懒得跟你们这些娃娃动手!” “你要见师祖?先过我们这关再说吧!” 说着,小道士们迅速散开了来,将顾霜寒团团围在了其中,小道士们一个叠一个,摆起了阵法,站在别人肩膀上面的小道士们,舞动着手中的宝剑,下面的小道士同样舞动着宝剑,剑势如花,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顾千屿不禁看傻了眼,这等气势恢宏又极其默契的阵势,想必要练很久才能练成,就是不知道练成这阵势后,真实的威力能够达到多少,能不能挡得住一品宗师的全力一击。 被围在中间的顾霜寒却没有丝毫的动容,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老夫突然不想打了,想必与你们几位小辈交手的话,也太有损老夫的形象了,这样吧,我这有两个年轻的弟子,就叫他们前来破阵如何?” “前辈请自便,只要破得本门的鹤鸣阵,便有机会登上山顶,这是师祖定下的规矩,但具体破阵之人是谁,师叔祖并未直言,一般来讲,谁都能够前来破阵,这也是为了锤炼观中弟子。” 顾霜寒轻描淡写收回手中剑,立刻便是一副惫懒模样,他缓缓伸了个懒腰,将手中剑别在腰后,一步步退出了阵中。 回到马车上,他连话都懒得说一句,直扭了扭脖子,示意顾千屿和李子木前去破阵。 顾千屿心中大怒,心想,这老头子自己惹怒了山上的人,反而叫他们两个去破阵,本来小道士应当点到为止的,这下子岂不是要将他们俩往死里打? 一看这阵法就知非凡,一定蕴含着极强的力量,何况对方人数众多,足足有七七四十九人,靠着他们两个去破阵,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这老头也忒不是个东西,真是坏透了! 顾千屿心中埋怨,又想起了那日在玄月山中,那老头子将自己扔进了土匪窝里,自己却逍遥自在的躺在树上啃羊肉的场景,一想到那时候的自己,顾千屿便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现在就揪住老人的胡子,将他暴打一顿。 只是可惜,这老头虽然不那么正经,也不像个什么高手,但是,他却有着通天的实力,老头现在的实力对于顾千屿来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没法比。 只是这老头子心眼坏归坏,好歹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来没让顾千屿失望过,实际上老头也算得上是顾千屿的直系亲属爷爷辈,顾千屿对他也没什么怨恨,只是私底下抱怨一番,对于老头子,还是钦佩得很的。 更何况这老头子属实是能够教会顾千屿许多东西,在武学方面,甚至比师父陈琳还要厉害些,这倒是令顾千屿心安不少。 顾千屿极不情愿的往鹤鸣山一众年轻道士所摆的阵中心走去,身后跟着如同一座小山的李子木,李子木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情绪来,反正一直以来,他都是跟着他的屿哥儿,屿哥儿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从来不管对错,只要屿哥儿喜欢想要去做的事情,他一定就会站在屿哥儿的身后,成为顾千屿最坚实也是最可靠的后盾。 两人踏入阵中,小道士们毫不客气,为首的年纪大一些的道士开口说道:“两位可要小心了,本门的鹤鸣阵遇强则强,刚柔并济,可不是那么好破开的。” “放马过来!”重新拿到青霜剑的顾千屿举剑迎敌,似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没有丝毫的怯懦。 四十九名小道士手中的剑更加清亮,舞动之间,气势陡然大涨,突然,站在最顶层的七名道士迅速飞出,手中剑直奔圈中的两人而来。 顾千屿反应不及,慌忙用剑抵挡,“噼里啪啦”声响传来,顾千屿身子趔趄,但好歹是抵挡住了那几名道士的进攻。 反观李子木这边便要从容的多,只见他身子一歪,躲过疾驰而来的一名小道士,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右手,将那道士的胳膊抓在了手中,往后一扯,那道士便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其余进攻的小道士慌忙收了剑,在那名小道士即将落地的一瞬间,同时六柄宝剑伸出,垫在了那名小道士的身下,小道士借助六人的力量,在空中来了个极速转体,剑尖在青石板地面上一撑,身子极速旋转,以极快的速度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身体,重新回到了阵型的最上层。 顾千屿心中大惊,没想到这些小道士们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十二三岁模样,似乎还都是一些刚刚入得山门中的道童之类的人物,只是没想到实力竟然也是如此恐怖。 鹤鸣山果然不愧为道门正统,照此看来,鹤鸣山的实力恐怕比玄天剑宗最巅峰之时还要强上许多,只是鹤鸣山作为道教名山,从未参与过江湖中的门派斗争,所以在玲珑阁的排行榜上,鹤鸣山从来都不在其列。 小道士们重新调整了阵型,人叠人的高度变成了三个,共计分为八组,围着圈中的两人团团旋转。 其中落单的一人站在当中,跟着八组人旋转奔跑,顾千屿心想,这落单的一个人一定体力很好,要不然怎么能一个人跟着四十八人奔跑呢。 马车旁,顾千浔正紧张的看着被围在其中的两人,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她在心中默默为哥哥和李子木祈祷着,希望两人不会出什么事情才好。 黑瘦小孩伸出自己冷冷的小手,紧紧握住了顾千浔的一根手指,虽然他的手指是冰冷的,但此时此刻却带给了顾千浔一丝丝的温暖,那种暖意是来自手上的,但却直接可以窜到心里去。 邋遢老人仍然半躺在马车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拔来的一根狗尾巴草草棒,悠闲自在的抖动着破草鞋包裹下的那只臭脚。 只是旁边的赵立新似乎丝毫都没有注意到眼前的情况,只是一个劲皱着眉头看向远方,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在想远在南边的父亲,还是在想潍州城的往事。 第71章 师弟是只大黄狗? 山门这边闹哄哄,天烛峰陡峭山崖边上的迎仙阁上,小小茅屋中,却是安静得很。 一位相貌清逸的年轻道士躺在悬崖边晒太阳,他闭着眼,安安静静享受着短暂的宁静时光,有小虫子在他的脸庞上飞来飞去,他舍不得打死,只是顺手赶走了它。 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虫子,或许是这道门多神仙人物,带来的仙气充盈了整个山峰,才让这些小小生物们在极严寒的时候仍旧能够活下去,还能够出来觅食。 年轻道士头顶莲花冠,睡的正香,却突然便隐隐约约听到了山脚下的呼喊声。 年轻道士微微皱眉,从悬崖边的巨石上爬起来,走下巨石,略微掐指一算,心道不好,在整个鹤鸣山都算得上独一份简陋寒酸的小小道观旁站定,随意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签子来,然后在地上画了密密麻麻的天干地支,随后便轻轻闭上眼睛,将那竹签子随意的往地上一放,签子竟然稳稳地立在了其中某个点上。 年轻道士脸色微变,眉头皱的更深了,不停自言自语,最终捡起竹签,重重叹息一声,拂袖而去,正是天烛峰的方向。 没走几步,年轻道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返了回来,走到道观后院处,轻轻招招手,一头正吃着干巴巴草料的毛驴子转头往这边看了看,然后极其不情愿的“嘎嘎”叫了几声,这才扭扭头,抖了抖身子,慢悠悠的往这边走过来。 “天杀的驴,快点,出大事了!”年轻道士对着院中慢悠悠往这边踱步的驴子喊道。 毛驴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似的,一瞬间便加快了脚步,踢哒踢哒往这边慢跑过来。 年轻道士细致整理了一下领口袖口,翻身上驴,坐在驴背上,弓着腰,往天烛峰而去。 到达天烛峰的宏伟道观前,年轻道士又翻身下驴,借着惯性,一个轱辘,便滚进了道观中,慌忙扶了扶差点掉到地上来的莲花冠。 然后赶忙提了提耷拉到地上的道袍,“咚咚咚”往大殿中跑去。 大殿之中,一个老道士端坐其间,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衣,脚蹬布鞋,高庄白袜子打着绑腿,离得近了,才看到他样貌,只见他鹤顶龟背,凤目疏眉,大耳垂纶,一绺银髯飘洒胸前,手拿浮尘,面色红润,神态飘逸,好一副仙风道骨之貌。 年轻道士慌忙跑进殿中,抄起放在几案上的茶壶,便往嘴里灌去,却没想到那茶壶中的水过于烫了些,刚喝进嘴里,便烫着了他的嘴唇,又麻又疼。 他立刻便张开了嘴,将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也不管这是在道教圣地,也不管身后供奉着的三清神像,也不管身前掌教正笑眯眯的望着他,他只顾得自己的嘴巴不再那么疼,“希拉希拉”的吸着嘴,许久,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师弟啊,怎么这些年了,你还改不了这毛毛躁躁的性格,有什么事不能慢慢说,有什么茶不能慢慢喝,非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这亏得三清上仙从不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要不你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岂不是早就得罪了他们多次了?” “师兄啊师兄,难道你没算出来,山门处正在经历一场大战吗?” “师弟稍安勿躁,不会有事的。” “那几个小娃娃倒是没什么,关键是来的人里,还有那位!” “你是说顾老剑神?没关系的师弟,不会出事的。” “我哪是怕鹤鸣山出事啊,我是怕我徒弟出事!”年轻道士气鼓鼓说道。 “师弟权且放心,山上的人都有分寸,何况你那位徒弟,可是这整个世间唯有的两位身怀大气运之人的其中一个,不会有事的。”老道士轻轻抚了抚身前长长飘荡着的胡须,说道。 “师兄还是随我一块去看看吧!” “师弟,为兄已经很多年没有踏出……哎呦,师弟,你干嘛?” 老道士话还没说完,便被年轻道士牵住了道袍的袖口,强行拽着往外走去。 年轻道士修为高深,虽说这老道士也有着不俗的修为,但毕竟对于小师弟疼爱已久,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用过自己的修为,所以只得任由小师弟牵着道袍往前走。 不愿前去又不愿道袍被扯碎的老道士,扭着一张脸,极不情愿的跟在小道士身后,慢悠悠往山下走去。 鹤鸣山山脚处,顾千屿和李子木正在那帮年轻道士摆出的鹤鸣阵中辗转腾挪,躲避着来自各方不停袭来的剑势,两人躲闪尚且踉踉跄跄,更别提进攻了,在四十九人的合攻下,两人只有躲闪的份。 李子木情况还好一些,顾千屿身上已经挨了好几剑,只是这群道士分明不是冲着杀人而去的,所以往往是剑脊拍在顾千屿的身上,虽然有些疼痛,但至少不至于丧命。 两人斗了许久,气喘吁吁,自知再打下去必输无疑,顾千屿见状,赶忙求饶道:“停停停,认输认输,你们四十多人打我们两个,不公平不公平,要不你们跟四十多人跟我们马车上躺着的那个老头子打一架,这样比较公平一些。” 小道士们转头望向躺在马车上悠闲自在的邋遢老人一眼,便转过身来,再也不看一眼,似乎对于顾千屿拖延时间这招并不感冒,仍然警惕的望着被围在中间的顾千屿和李子木。 两人背靠背,喘着粗气,毫无疑问,两人都到了极限,再打下去也毫无意义,只剩输的份。 邋遢老人这时才动了起来,他缓缓站起身子,然后轻飘飘的跳下了马车,在马车旁边的几棵树中间踱来踱去,然后不时往树上瞅瞅,再摇摇头,似乎有些不满意,随后再往树上瞅瞅。 如此反复无数次,终于在一次望向树梢时,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随后他的身子缓缓升起,两指夹住一截树枝,微一用力,树枝便齐刷刷的掉落下来,直直掉到他的手中。 他拿了树枝,转身向前,朝着顾千屿和李子木,呵斥道:“两个娃娃,老夫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丢尽了,躲远点,好好看着,老夫是怎么跟他们打架的!” 顾千屿看老头儿自信的模样,十分感激他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拉住李子木的胳膊,便要往外行去。 却在不经意间往山上瞥了一眼,看到自山上走下来两人,两人鬼鬼祟祟,一路躲躲闪闪,这会儿已经藏在了一棵大树后面,正隔着树缝往这边紧张的张望呢。 顾千屿认出了来人其中一个,正是那个来玄天剑宗要收自己为徒的年轻道士,顾千屿一看他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出来,刚想喊他出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想看看这牛鼻子老道鼻子里卖的什么药也好,就暂时不戳穿他了。 心中想着,顾千屿急忙拉着李子木离开了由四十九名小道士组成的包围圈。 邋遢老人持树枝在手,气势陡然增加,在离他三尺距离的地面上,猛的掀起一阵飓风,老头儿眼睛一个劲往山上看,似乎早已经知道了躲在树后的两人,只是老头儿有意要在他们面前展示一番,所以并没有戳穿他们的伎俩。 一棵百年大树后,年轻道士正拉着“东极道人”谢道然的道袍,紧张的往山下望去,不时小心对着站在他旁边的师兄道:“师兄,你说我们不会被他们发现了吧,我看他们都在往山上看啊?” “废话,谁发现不了你,刚刚你都跑到人家脸上去了!” “那怎么办,我们出去?” “已经躲起来了,索性躲到底吧,看样子他们是不会戳穿我们俩了,师弟啊,师兄跟着你是真倒霉,每次都是最丢脸的那个,师弟啊,你说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老是像个孩子一样,永远都不着调,师弟啊,你那本披着《抱朴子内篇》外皮的艳情小说被师兄丢掉了,以后可不要再看这些东西了啊。” “师兄,你怎么?你怎么能这样呢,不过也没关系,我分了好几部分放起来了,没了一点,总还剩下另外一些。” “师弟啊,怎么说这鹤鸣山上的大多数弟子,都要叫你一声师叔祖,你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话说师弟啊,你云游四方已经三年有余,除了这位顾千屿,还发现什么有缘人没?” “有倒是有,不过是个女子,可惜了!” “师弟啊,师父当初教我们的,看来你都忘记了,人的性别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区分人体构造的一种手段罢了,不要将性别看得太是一回事,有缘人就是有缘人,就算她是女的又有什么呢,你看山上那只大黄狗,在这山上生活了七八年了,我觉得他跟我们就挺有缘的,所以我已经收它为弟子了,你可不要小看了那大黄狗,它可是聪明的很,什么都懂,就是不会说话而已。” “师兄啊,你收徒弟怎么不跟我说一声,那以后那大黄狗见了我,再叫两声,是不是就是在叫我师叔?” “当然了,你一定要答应,有空的时候,将你房中藏着的那些肉食,分它一点,免得它天天跟着我们吃素食吃的瘦了。” “师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房中藏着肉食的?” “看你嘴角的油渍,不是吃了鸡腿就是吃了猪蹄儿,况且最近你的脸上可是油光满面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云游这段时间,你是偷吃了不少!” “哪有啊师兄,你看师弟我都瘦了!” “再说了,师兄,我好不容易藏了那么一点肉,自己都还不够吃呢,怎么能分给一条狗呢?” “要叫师侄!” “是,师侄!” 年轻道士白眼一翻,索性放开了抓着老道士道袍的手,故作轻松道:“潍州城的人,可真是可怜啊,这几个孩子,也都是可怜的孩子啊!” “生死天定,战争之下,没有人能够幸免,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师弟不必自责,何况即便有时候我们能够提前算出天下形势的一些走向,却不能直接说出来,这本来就是一种无奈。” “可是我们算的东西,毕竟是有限的,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够算得出来,就比如这天下形势,最后到底要归于谁手,我算了这么多年,始终是一团雾。”年轻道士开口说道。 “师弟啊,不要强行窥探天机,是会遭来雷劫的。” “师兄,顾千屿这孩子,我看会有一场雷劫,不知道他能不能躲得过啊!” “吉人自有天相,我看他不会有事,不过师弟,我倒是觉得另外几人的人生路,都不会太平坦。” 话未说完,山下顾霜寒已经被鹤鸣山的小道士们一拥而上,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师兄师兄,快看!” 年轻道士赶忙瞪着眼望向了不远处的山下。他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一点细节,像是一只挂在树上的猴子,正望着树下乘凉的人们带来的香蕉,嘴馋着呢! “师弟啊,你好歹也是天下排名前十的高手,怎么还这么不知道矜持一些,传出去的话,岂不是被江湖中其他门派的人笑掉大牙?就算是其他门派的人不知道,被本门弟子看见了,也不好看啊!” “师兄快看,打起来了!” 年轻道士像是没听见师兄的教导一般,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夸张,那双眼珠子瞪得极大,紧紧的盯着眼前的一幕,样子滑稽又好笑。 “哎呀,师兄,你别碰我啊!” “哎呀,师兄,你干嘛呢,咦,怎么湿乎乎的?” “师兄,快看啊,别闹了!” 年轻道士转过头,刚要斥责师兄一顿,一低头,看见一张大脸正悄咪咪的望着自己,一只湿答答的大舌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时在他的手背手心处舔上几下,然后再瞪着大眼珠子望着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被眼前突然的一幕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慌忙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东西喘几口气,又伸出舌头往年轻道士的手臂上舔去,却被年轻道士躲开了。 年轻道士这才看的清楚,正是师兄的师弟,自己的师侄,那只在鹤鸣山上生活了七八年的大黄狗。 大黄狗此刻正站在年轻道士的身前,瞪着一双大眼睛,冲着年轻道士摇尾巴呢! 第72章 牛鼻子老道 年轻道士被吓到了,慌忙躲闪,那大黄狗反应迅速,赶紧跟了过来。 年轻道士一抬脚,正踢在了大黄狗的前腿上,大黄狗前腿吃痛,刚要叫出声来,年轻道士迅速反应过来,一伸手,捏住了大黄狗的嘴。 然后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也不知道那大黄狗能不能看懂年轻道士的意思,反正师兄说这只狗聪明的很,能够听得懂人话。 大黄狗倒像是真的听懂了一般,轻轻摇了摇尾巴,年轻道士这才放开了手,然后,大黄狗便在原地转了几圈,随后撒开腿便往山下跑去。 来不及喊它回来,大黄狗飞奔而去,速度极快。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这只大黄狗竟然直直的冲进了由四十九名鹤鸣山弟子组成的鹤鸣阵中,堪堪挡住了被围在中间的顾霜寒。 鹤鸣山上的小道士大多认识这只大黄狗,因为这只大黄狗在鹤鸣山的时间,甚至比他们其中任何人来到鹤鸣山的时间都要长一些,所以在看到大黄狗的时候,众人便在第一眼认出了这只常年在玉珠峰上下玩耍的大黄狗。 他们知道这只大黄狗一般是与掌教在一起,从来不离开掌教的身边的,所以这只大黄狗来到了此地,说明掌教就在不远处。 但等他们转头往山上看去时,却并没有发现掌教的影子,甚至在冲天的千级台阶处,都并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年轻道士和堂堂鹤鸣山掌教,号称“东极道人”整个荆楚王朝的天师,那个高高在上,至高无上的人物谢道然正躲在一棵巨大的树后边,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愿意率先走出那棵大树的遮挡。 “师兄,要不你先出去?”年轻道士唯唯诺诺,知道这次又让两人丢脸了,他伸出双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试探性的问道。 “师弟啊,你出去吧,不要说师兄也在这里哦!”老道士回了个微笑的表情,不过这表情虽然和蔼可亲,却带给了年轻道士一种极其阴森恐怖又冰冷的感觉,不知道此刻师兄的心里又憋着什么坏呢。 没办法,年轻道士只得微微一笑,重新整了整道袍的领子和袖口,拂一拂衣袖,站起身来,缓慢的向着大树遮挡不住的地方走去。 边走心中边想着:“一会儿可别让那个顾千屿小看了自己,要不然等自己收了他做徒弟,可是要被他笑话很多年的!” 然而他又转念一想,自己好歹是这一辈分里最年轻的道士,山上这些小弟子们,要么叫自己师叔,甚至大多数都要叫自己一声师叔祖,虽说自己来这鹤鸣山近三十年了,从来没收过徒弟,但在这鹤鸣山中,谁不知道这位年轻的不修边幅又酷爱云游的师叔祖是被掌教称之为“天下道统和武学皆一肩挑之”的人物? “就是那大黄狗竟然也得叫我一声师叔,真是令人心情不爽!如果我收了顾千屿当徒弟,那么那只大黄狗岂不是成了他的师兄?有意思,真有意思!” 年轻道士想到此处,嘴角不由得挂了一丝笑意,一下子便忘记了在四十九名鹤鸣山弟子和即将成为自己徒弟的顾千屿面前丢人那一茬。 山下之人看着他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嘿嘿偷笑的模样,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位年纪虽小但辈分极高的师叔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谁让他是师叔祖呢,又有谁敢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位年轻的师叔祖一直以来一向是没什么架子的,所以小弟子们都不怎么害怕他,所以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鹤鸣山的小道士们都争先恐后的与他打起招呼来。 年轻道士笑着挥手,算是回应,相当平易近人。 正拉着李子木的衣袖往山上看的顾千屿看到那假模假样的年轻道士身影,刚刚躲在树后的时候便已经被顾千屿发现了,此刻显现出身形来,竟然装腔作势的对着山下的众人打起了招呼。 这可气坏了顾千屿,顾千屿扬起手中青霜剑,指了指山上不远处的年轻道士,怒喝道:“牛鼻子老道,别以为之前收我做徒弟我没答应,如今我上得鹤鸣山来就要受你的欺负,我告诉你,我来前练了武了,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的,我现在就报你将我摔倒在地之仇!” 说着,也不等年轻道士回应,顾千屿拔剑便起,直掠向高处的年轻道士。 此刻,鹤鸣山上的四十九位小道士已经收了阵法,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一瞬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因为看山坡上行处师叔祖笑盈盈的模样,似乎对眼前这个年轻又狂傲之人这无理的举动并不生气,反而有些开心起来。 四十九人往上看看,又往下看看,剑被握在手中,已经入鞘,但都不知道该不该再次抽出来,索性便不动作了,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热闹。 年轻道士始终笑呵呵的,只是将手轻轻扬了起来,接住了顾千屿刺来的来势汹汹的一剑。 相同的动作,年轻道士一挥手,只用两根手指的他瞬间便将剑刃夹在了两指间。 随后小道士们便看到这位公子被甩了出去,然后滴溜溜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鹤鸣山上辈分极高又被寄予厚望的年轻道士没有胡须,只是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下巴,随后便十分满意的笑了出来。 随后打了个稽首,满脸的春风得意,却是冲着山坡下行的顾霜寒行礼,道:“小道见过顾宗师!” 顾霜寒慢悠悠回礼,却在看见小道士第一眼的时候便注意到了他,顾霜寒抬头望去,看到年轻道士头上的莲花冠时,不禁感叹:“果然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果然不愧为鹤鸣山上道法和武学皆一肩挑之的人物。” 年轻道士眼睛始终停留在顾霜寒的身上,对于顾霜寒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真气佩服得五体投地。 鹤鸣山号称天下武学的发源之地,那些江湖上有名的剑势剑招,大多出自鹤鸣山,只是在后人的改进中,渐渐失去了原本的样子,只不过武道之流,追本溯源,都是出自同一地方,这件事情在多年前便有定论,早已经是无需较真的事情。 鹤鸣山的武功,除了剑术极富盛名外,对于内力修为的注重,同样达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地步,属于内外兼修的典范。 这不,眼前这位年轻道士,还有仍然躲在树后的那位鹤鸣山当代掌教人物,号称“东极道人”的谢道然,都曾多年出现在玲珑阁所排武榜的前十中。 这也是鹤鸣山常年香火鼎盛的原因之一。 只是年轻道士看山下方的顾霜寒时,仍然被这位老一辈的宗师人物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烈气机震惊,因为年轻道士常年云游,除了本身便存在于鹤鸣山上的高手外,在整个江湖中也曾领略过内力臻于化境后的高手气象,甚至那位始终隐藏在皇宫中的天下第一高手李暮云,年轻道士也有过几面之缘,只是眼前这位老一派宗师,在他看来,气机绵延不绝,是绝对不输皇宫中那位宗师的。 年轻道士捕捉到空气中那缕轻微的高手的气息,下意识后退几步,然后在脚跟靠上一级台阶险些跌倒后,才站住身形。 顾霜寒眼睛冷冷的望着那年轻道士,虽然如此,却并不敢小觑眼前之人,因为顾霜寒一眼便能看出,假以时日,这位不足而立之年的鹤鸣山辈分极高的师叔祖,一定会成为能令整个天下都害怕的人物。 顾霜寒望着年轻道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气势恢宏问道:“谢道然呢,怎么不出来,难道是因为见了老夫不敢露面了?” 躲在大树后的老道士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随后整了整几乎拖到地上的道袍,轻轻咳嗽一声,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一身仙风道骨又气质超凡的老道士一露面,立刻就引起了鹤鸣山四十九名小道士的注意。 他们慌忙行礼,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心想掌教师祖已经有好几年没走下天烛峰了,今天这是吹来了哪门子的邪风,又或者是山下这几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掌教师祖亲自下山迎接? 何况掌教师祖还没敢第一时间便走出来,而是跟年轻师叔祖一起躲在那棵大树后,年轻师叔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更像是有些害怕眼前这人一般。 四十九名小道士都是从小便在这鹤鸣山中长大,很多都是附近山村中无家可归的小孤儿,或者哪家养不起又多生了几个的小孩子,被送到这鹤鸣山中,从小就待在鹤鸣山上的他们,对于外界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唯一能够用来消遣和感知外面世界的方法就是听师父和师兄们讲一些外出传道所听所见的趣闻。 而就这点趣闻也大多被他们添油加醋说出来,与原本的事实出入极大,早就不可信了。 可是这帮小道士们却深信不疑,只是因为他们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 而如今,他们亲眼看着,在鹤鸣山乃至整个荆楚王朝都地位崇高的掌教师祖和年轻师叔祖两人表现出对眼前之人些许的畏惧,倒是令他们相当好奇起来。 只是并没有时间让他们思考那许多,小道士们在看到掌教师祖的时候,慌忙施礼,并齐刷刷喊道:“见过掌教师叔祖。” 老道士挥挥手,却并没有让小道士们退下,只是低头冲着山之下的顾霜寒微微一笑,说道:“顾宗师亲自前来,老道有失远迎。” 顾霜寒听到这话,顿时神清气爽,就连望向那老道士的目光都变得和善了一些。 他佝偻着背,将双手背在身后,淡淡说道:“谢老道,当年败给我的时候,你可是说过从此我说什么你都会听我的!” “年轻时候的玩笑话罢了,顾宗师怎么还当真了?” “我说谢老道,在你的徒子徒孙面前,你就敢直截了当的说话不算话?” “顾宗师,直截了当这个词用在此处似乎有些不够恰当啊!” “去他个鸟,牛鼻子老道,你要敢不听话,我们就再打一场如何?” “顾宗师,贫道年纪大了,动弹不得了,要不你跟我这小师弟打一架吧,他年轻一些,武功也高一些,想必正和了顾宗师的胃口。” “师兄,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地道啊?虽然说是我让你丢人了,但是师兄啊,也不带你这么坑师弟的吧?” “师弟,这些年你云游四方,不知道对武道方面落下了多少,有没有荒废,今天就让顾宗师出手检验一下你云游这么多年的结果和武道精进的程度如何?” 顾霜寒咧嘴而笑,对两个老道士的互相推搡似乎早已经习惯。也不说什么,静静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挖苦。 “行了,你俩就别在这儿装样子了,谁不知道你两个最会一唱一和,演给别人看。” 听到这话,年轻道士赶紧借坡下驴,冲着顾霜寒微微一笑,那张嘴咧开极大,眼睛一眯,说道:“是啊,师兄,顾宗师远道而来是客,我们怎么能够将客人冷落在这山脚下这么长时间呢,赶紧的,请客人上山要紧啊!” “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都忘了这茬了。”老道士拍拍额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应和道。 随即便将鹤鸣山上四十九名小道士全部赶走了,小道士临走时疑惑之心更盛,对于这伙可以在师祖和师叔祖面前都有着极大面子,甚至说就连师祖和师叔祖都害怕的人物更是钦佩不已。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顾千屿一行人初上山时候的情景,都被鹤鸣山上的小辈弟子们相传很久。 对于师祖和师叔祖的糗事,也在弟子们的口口相传中一代代传了下去。 即便这两人极其不情愿,但没办法,弟子们的嘴是封不上的不是? 但即便如此,这件本来挺丢脸的事情却成了师祖和师叔祖平易近人的证据,从此山上的弟子们,对两位整个鹤鸣山辈分最高的两个人只剩下尊敬,而并不只是害怕了。 第73章 从前有座太清宫 经过几日的长途跋涉,几人都要累虚脱了,索性在道观中安顿下来。 顾千屿就住在年轻道士的道观内,因为早就去过玄天剑宗说过要收他为徒,所以这次也就直接住了过来。 顾千浔李子木赵立新他们因为刚刚经历了极大的变故。情绪都比较低落,暂时还不喜欢热闹,索性也在年轻道士的道观旁,找了几间安静的屋子住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瘦弱的小孩子一个劲想要跟顾千浔住在一块,只是即便年纪还小,但与顾千浔一个女孩子待在一处总还是有些不方便,在李子木的强力压迫下,小孩子极不情愿的跟着李子木住了一个房间,只是小孩子不怎么听话,只要过了睡觉的时间,便往顾千浔的屋子里跑,大家对此无可奈何,索性由他去了。 几人对屋子很满意,因为不仅距离顾千屿近,风景也是极好的,就在迎仙阁后的一处缓坡上,坡上绿树成荫,就连年轻道士的毛驴,都是生活在这片草地上,此刻正在嗷嗷叫着吃草。 只有顾霜寒,这些年里在山林中居住了太长的时间,所以只要能见到人,他就开心起来,索性就跟着鹤鸣山的掌教谢道然来到天烛峰上,天烛峰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祈福平安的人络绎不绝,想要见人的话,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了。 只是这顾霜寒的性子,希望不要惹出什么大乱子来才好。 顾千屿饱饱的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时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昏昏沉沉中,竟然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只是感觉天旋地转,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好在这一场睡眠极其安稳,竟然是一个梦都没有做,这对顾千屿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好睡眠,尤其是在这几天里,在潍州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后。 顾千屿一路赶路,本来就没什么心情,加上劳累,一直也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所以这一觉睡的格外长。 而其他人的情况跟他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李子木甚至在这时候还未醒来,顾千浔也是刚刚睡醒,她刚一睡醒,甚至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急匆匆的来找顾千屿,想要看看顾千屿醒了没。 只有赵立新还算正常,他并没有那么深沉的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因为即便是受了重伤,好在父亲还活着,恢复好后,仍然能够与他相见,而他们三个则不同,从此以后,他们便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了。 这是一件极其可悲又可怜的事情,只是生死之别,本来就不可捉摸,又怎么靠人力去阻挡呢? 顾千屿起床后,刚刚走出院子,便看见了坐在院子中百无聊赖拿着支木棍子在地上写写划划的顾千浔。 顾千屿没有去打扰她,悄悄地走到她的身边,静静的看着这个从小到大都被所有人疼爱着的妹妹。 想必,潍州城战败后,她的内心深处,甚至比顾千屿还要难过吧?毕竟是个女孩子,心思比较细腻,又加上宗门中的人对她都比较好,都比较惯着这个可爱好看又听话的女孩子,所以从小到大顾千浔与宗门中的几乎所有人都关系极好。 平日里,顾千浔对待下人极其亲和,丝毫没有千金大小姐的架子,所以无论她走到哪里,都很招人喜欢。 所以,被那么多人爱着的顾千浔,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爱,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应该是非常伤心吧? 顾千屿站在她的身后,想要看看这个小丫头片子在地上写些什么,远远望去,顾千屿看到了一个“顾”字,然后在旁边还有“哥哥”两个字,顾千屿一下子便湿了眼眶,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脑子里仍然只想着他这个纨绔又不成器的哥哥。 顾千屿悄悄的往后退了几步,轻轻的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然后装作刚刚到这里的样子,喊了一声:“千浔!” 顾千浔转过头来,看到哥哥的身影,一下子便开心了起来,她笑的很甜,但顾千屿注意到,她并没有立刻就站起来,而是快速用树枝将写在地上的字划掉了,然后才站起来,一蹦一跳的来到顾千屿面前,双手背在身后,长发一甩一甩的,说道:“哥哥,你醒了!” “刚睡醒就看到你在门口了,在写什么呢?”顾千屿亲昵的摸了摸顾千浔的头发,然后用极其温柔的语气说道。 “没写什么啦,就是无聊随便画画。”顾千浔低下了头,似乎有些害羞了,说道。 “等久了吧?” “没有,我也刚睡醒,这一觉睡的我,都不知道白天黑夜了。” “能睡着就好。” “走,陪哥逛逛这鹤鸣山,初来乍到的,出去熟悉熟悉。” “可是不知道道长让不让随意走动呢!” “以后我都是鹤鸣山上的弟子了,怎么不能随意走动了?没事,跟我来。”顾千屿说的轻巧,也不管那许多,抓起顾千浔的手就往小小道观外走去。 顾千屿拉着顾千浔在迎仙阁后乱窜,丝毫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的顾千屿只得来回尝试,看看这些道路究竟是通往何处的。 只是这鹤鸣山上的道路着实难走了些,七扭八拐不知拐向何方的道路就有数十条之多,顾千屿没有走那条最宽最长的道路,而是走了一条可在悬崖中的青石板羊肠小道,顾千屿心想这条小道上的人应该不会太多,正好清净,还免得见到山上的道长之类的被赶回小小道观去。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条羊肠小道,却是登上太清宫的必经之路。 太清宫位于鹤鸣山第二高峰留仙峰的顶端,留仙峰道路险峻,陡峭非常,与天烛峰互为犄角,流经迎仙阁的斜江也是整个鹤鸣山最大的一条河流便是发源于此。 留仙峰上有一泉,名为隐龙泉,千百年来流水从不停歇,泉中水甘甜清冽,冰凉爽口,就连先皇陛下在登上鹤鸣山的时候都对这眼泉水赞叹不已,先皇陛下回宫后,对这泉水念念不忘。 后来常常派人来此地取水,带回宫内去,这泉水俨然成为了御用之水。 后来这泉眼便被鹤鸣山上的道士们保护了起来,并用铁栅栏层层围住,山上的人想要喝这泉眼里的水,便只能在下游的斜江中取水。 虽然从那处取来的水同样回味甘甜,但相比于这眼泉中的水来说,还是要差了不少。 太清宫千百年来一直都是鹤鸣山的禁地,只是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这眼泉水是御用泉水,外界传闻太清宫封闭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这太清宫中供奉着的,都是鹤鸣山上历代羽化飞仙的神仙人物。 相传鹤鸣山的第一代得道高人便是鹤鸣山的立教之人紫云真人,在八百年前,紫云真人便是在这太清宫外所在的留仙峰上举霞飞升的。 两种原因夹杂在一起,导致这太清宫从不对外开放,一些个想要寻幽的文人雅士想要进宫中看看,但都是奢望,在鹤鸣山的严格管控下,只得在宫外无功而返。 只不过近日里顾千屿拉着顾千浔往这太清宫的方向而去,却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来阻拦。 或许是因为自古想要登上太清宫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而这条路的必经之处便是这迎仙阁上的小小道观。 那可是只属于师叔祖的道观,都知道年轻的师叔祖从来都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一般想要登上留仙峰前去太清宫的人,都在这小小道观门口便被拦了下来,再也没机会登上山去。 不知登了多久,两人总算是登上了这座险峻而陡峭的山峰,顾千屿累的气喘吁吁,顾千浔也好不到哪里去。 山风凛冽,顾千屿盘腿坐在太清宫门前,衣袂猎猎,他被风一吹,轻轻的眯起了眼睛,眺望远处山巅的远山云海。 顾千浔站在顾千屿的身后,借着顾千屿的身子稍微抵挡一下疯狂吹过来的北风,却也只是阻挡一下,但就这一下,本来脚步轻浮的顾千浔,便能更好的稳住身形。 只是这风着实大了些,吹的顾千浔的发丝随风舞动,白色的衣裙在北风的吹拂下呼呼作响,几乎睁不开眼睛,没办法,只得坐下来,用一个恰好躲在顾千屿的身后的动作躲避狂风。 顾千浔用手抓着顾千屿的衣襟,微微转头,却因为眯着眼而看不清顾千屿的模样,只是费劲喊道:“哥,你真打算留在这里当道士了?” 顾千屿望了望身后的那座宏伟道观,感叹道:“这道观真大,比潍州城内最大的道观都要大上几十几百倍!” “什么当道士啊,我是来学本事的,那老道士不是说能教给我一些无敌的东西吗?” “那不叫无敌好吧哥,那叫纵横之术,能够统领千军万马!” “不管他是什么,反正能够报仇的话,学点什么都可以啊!” “我陪你,哥!” “好!” “这里风太大了,我们下山去吧?” “进去看看吧?” “不要了吧,这里连个人都没有,阴森森的,我有些害怕,下山吧哥!” “好吧,走!” 两人爬了一阵,却什么都没有做,在这座无数人想要登上来的留仙峰太清宫前,两人只是简单的坐在门口待了一会儿,却并没有走进太清宫内去,也没有对这座一直封闭着的没有一个人的太清宫产生丝毫的兴趣。 下山的途中,顾千浔突然问顾千屿:“哥,那个年轻的道长真的是这鹤鸣山上的师叔祖,辈分极高道法极高武功又极高的人?” “武功应该是还不错的吧,辈分应该也足够高,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有什么道法的人呐,就连那个掌教叫什么“东极道人”的,也看不出什么仙风道骨来,倒是更像是在江湖中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要说是这鹤鸣山上的得道高人,是打死我都不会信的。” “但是看那年轻道长的样子,好像不是什么能够刻苦的人吧?” “武功倒是还不错,但是看样子整日里都是游手好闲的,大抵跟我是一路货色,但道法这种东西,也没个试探的法子,确实不能试探其高低多少,但应该作为这鹤鸣山上的师叔祖,应该不至于太差,不过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吧,也从来没见他看什么道教典籍啊不是?”顾千屿猜测道。 “是啊,哥,你看这天下的事情,大概都逃不过逆水行舟的道理,不进则退,看他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样子,又这么年轻,就算是从出生开始学起,也学不成那老道士的本事啊,不过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他的师兄弟们都是年纪不小的老头儿,怎么就他这么年轻呢?” “哎呀,想不通想不通,这道法是能当饭吃还是能杀人?” ”哥,你问错人了,我对道法一无所知啊!“顾千浔笑眯眯说道,只是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的愧疚,或许是因为没办法帮助哥哥吧。 “真是想不通,算了,不想了,下山去吧!” 两人一路说着话,谈论着这鹤鸣山上唯一见过的两个辈分极高的道长,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迎仙阁上的小小道观前。 而那年轻道士,正笑眯眯的望着两人。 年轻道士看着两人自山上下来,知道那条路是唯一通往鹤鸣山禁地的道路,却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点头,微笑说道:“上山去了?” “是!”顾千屿斩钉截铁,顾千浔却有些不好意思,知道没有经过道长的同意便随便在人家的地盘闲逛是一 件不太礼貌的事情,低着头轻声说道:“不关哥哥的事,是我想要去看看,没有经过道长的同意,实在是不应该!” “无妨!”年轻道士摆摆手,冲着正自愧疚的女孩子露出了一个自认还算天真烂漫的笑脸,才继续问道:“登上山顶了?” “登上去了!” “进到太清宫了?” “那是太清宫啊,好生气派,可惜山上的风太大了,我并没有登上去,只是在宫门前坐了一会儿,风吹着我们睁不开眼睛,连宫门上挂着的牌匾都没看清楚,就下来了。” “就不好奇吗?” “好奇,不过或许还没好奇到必须要走进里面的那种程度。”顾千屿轻叹一声,望着年轻道士认真说道。 “哈哈哈,好小子,看来是我又低估了你,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有前途!” “不进去那座道观就是有前途了?那这前途来的也太容易了,那改天我看到皇宫也不进去,我岂不是更有前途了?” “哈哈哈”年轻道士又是轻轻一笑,紧接着便是沉默无语,许久,才继续说道:“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进到那座太清宫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第74章 江湖五人组 “老道士,你说你是这整个鹤鸣山上,最年轻的‘道’字辈真人,那我怎么平时看你总是吊儿郎当的,也不像个宗师啊?” “小家伙,你才多大啊,道法这种东西,玄而又玄,怎么能够轻易能够被你知晓了去?” “老道士……” “都说了我是这座山上最年轻的‘道’字辈真人了,怎么还叫我老道士?”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叫师父啊?” “连个拜师仪式都没有?” “咱们鹤鸣山不讲这些虚的,你叫我一声师父,你便一辈子是我徒弟,当师父的就该教会你我所知道的所有本事,当师父的就应该护你周全,为师为父,是一样的道理。” “那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来拜师?” “何必问呢?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哪怕你明天便不是我的徒弟了,可你今天还是,那就够了。” “师父,我想学本事,想报仇,为父亲,为母亲,为玄天剑宗所有的人,为潍州城所有的军卒百姓,报仇!” “有目标是好的,但往往这个目标会变成束缚你的枷锁,让你在某个圈子中无尽的徘徊,压力太大,会影响你的进步的。要不这样,你先跑下山去,然后再跑上来,然后再跑下去,然后再跑上来,我不说停下,你便不准停下。” 顾千屿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拔起双腿,便往山下跑去。 他在离开潍州城后,便一直处于身体紧绷的状态,如今刚刚来到这鹤鸣山中,刚刚得到一日的休息,整个身体还未恢复,甚至在休息一日后,原本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倒是叫这副身体变得更加疲惫了,紧绷着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到,一下子放松下来才感觉到,原来这场长途跋涉对于身体的消耗已经达到了如此可怕的程度。 顾千屿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再加上刚醒来,在精神还没有完全苏醒的情况下,又爬上了留仙峰,在太清宫殿前待了那么好长时间,冷风吹拂着他的身体,又下得山峰来,迎仙阁上温暖如春的天气对于顾千屿来说,突然便陌生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留仙峰上太清宫前的天气太过冷淡,又或许是潍州城的天气冷的时间太长了,顾千屿竟然习惯了这种冷,对于突如其来的温暖,倒是有些不适应起来。 只是在年轻道士说出要顾千屿跑下山再跑上来的要求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就出了发。 从来不喜欢问为什么的顾千屿格外讨人喜。 天烛峰上,换了一袭白色新衣的顾霜寒倒是多了一丝飘飘仙气,他立在天烛峰的峰顶,北风呼啸,这里的风甚至比留仙峰上的风还要大一些,但顾霜寒瘦弱又略显单薄的身躯却站得挺直,没有一丝晃动,只有那身不知道从何处找来的并不合身的宽大衣服随风舞动,猎猎作响。 他站在鹤鸣山的最高峰天烛峰上,此刻,居高临下的顾霜寒,整个鹤鸣山的景象都被他尽收眼底,就连那个早已经在很多年前便没有了香火的小小道观,也被顾霜寒看在了眼中。 也不知为何,突然这天空之上便起了雾,大雾迅速弥漫,遮挡住了顾霜寒的视线,那鹤鸣山上的景色像是被涂抹上了一层淡淡的云晕,此刻看去,原本墨绿的景色变成了天青色,天空与山林连接在一起,像是一幅幅飘着云雾的水墨画。 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蓝色的天边。 “哎,多事之秋!”顾霜寒轻轻叹息一声,望向远处的眼睛轻轻斜了一斜,突然看到了站在身侧的老道士,那位鹤鸣山掌教谢道然。 老道士轻轻稽首,将浮尘搭在他的胳膊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来,说道:“顾宗师,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这里就我们两个,别装样子了!” “哈哈哈,你说你,来就来吧,还让我这把老骨头在小辈面前丢脸,真是不太应该啊!” “你还怕丢脸?年轻时候你丢的脸还少啊?华山论剑,你何曾赢过一次?虽说是同为玲珑武榜前十名的人物,但你是前十里面唯一一个打架从来没赢过的,你说你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当的好这天下道统第一的门派掌教?” “你这话说的,怎么到老了还跟年轻时候一样,这么难听?我是打架没赢过,但我也没输过不是?” “估计着打不过就躲,躲不了就跑,这就是你不输的原因!” “那我也是没输!” “怪不得你师弟,那个叫道酒的家伙,这么不着调,感情都是跟你这个师兄学的?” “我师弟跟我不一样,他是大智若愚大道至简,总有一日,他能够成为道教的执牛耳者,而我不行,整个鹤鸣山上的人加起来,都没有师弟厉害。” “就因为他年轻?还是因为他给自己取了个不着调的名字,叫什么道酒?” “难道你不喝酒吗?” “可他是个道士啊!” “道士也是人!” 两个年纪加起来都超过一百四十岁的人在此地吵了起来,嘴上不饶人,身体却依然束手入袖,八风不动。 在天烛峰上练习功夫和扫地的小道士们纷纷侧目,看向这两个或许是这个王朝中功夫最顶尖的两个人,都投来了艳羡的神色,也只有这两个人,能够在如此强大的北风面前岿然不动,像是一尊雕像一般的站立在鹤鸣山的最高处。 只是如果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听到了两人对话内容的话,不知道这两人在那些小道士们心中的形象,是不是依旧如此高大? 不知不觉间,天空中竟然降下了雨来,细雨如丝,绵绵而下。 顾千屿已经从山上跑到了山脚,那个刚刚来到鹤鸣山上时被四十九名鹤鸣山上的小弟子拦住的地方,然后他迅速折返而回。 稀稀拉拉的小雨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衣衫打得湿透,他缓慢而又坚定的冲着山顶处跑去,一步一个台阶的跑着。 许久,他爬山的速度明显比下山的速度慢了许多,似乎是真的很累了,只是他依旧坚持着,倔强的他一步都不肯停下。 雨似下非下,似停非停,一丝丝的,飘落在人间,在周围的青山中,仿佛这细细的雨丝也变成了绿色。 迷雾散去,雨丝从苍穹中软软地洒下,林子中的泥土夹杂着清新的气味,草叶慢慢的探头,在树根,在灌木丛中,在顾千屿的脚下,安静的蔓延着不为人知的浅绿,像淡淡的水粉,像潍州城中有着特殊香味的梅子酒。 只是这梅子酒,以后还能够喝得到吗? 顾千屿终于登上了山顶,他只感觉腿上像是被绑上了一大块巨大的石头,沉重而巨大,又像是踩在了深深的泥土中难以自拔。 每踏出一步,他的腿都被带动的生疼,虚弱无力的顾千屿在这细雨绵绵的春日里,几乎晕倒在了这片青山中。 只是,他并没有怨言,只是为了道号叫做道酒的年轻道士的一句话,便毅然决然的跑在了这天地之间。 只是在他再次跑上山上的迎仙阁时,有一道身影,身穿白衣,在这天地间如同从天上而来的仙子般,她秀丽的面孔仿佛能够让这整个天地都失去色彩,因为任何色彩在她的绝世容颜面前,都变得黯然失色。 包括此时此刻整座鹤鸣山上的风景。 雨水打在她的身上,额头上的发丝轻轻柔柔的,最终变成了一缕一缕的贴在额头上,就像一道道流经她光滑而洁白的额头上的一条条小小溪流,为这美丽的容颜更增添了一道特有的风韵。 这便是顾千浔带给他们的感觉。 顾千浔很快便追上了疲惫不堪行动缓慢但坚定向前的顾千屿,并与他并肩往前跑着,肩膀一起一浮之间,有一道别样的韵味。 几人没跑出几步,另一道身影又加入到了这个简单的小队伍中,那如同一座小山一般高大而健壮的身体,大踏步而来,就在他们两个人的旁边,跑动了起来,来人正是李子木,他也加入了这只小小的队伍。 只是他们两个跑动两次的距离,与李子木跑动一次的距离差不多,所以李子木尽量放慢了奔跑的步调,三个人并排往前跑,有两个人的步子几乎一致,只有李子木的步调不一样,这在这只小小队伍中显得格外不协调。 只是他们仍旧互相望了望对方的脸庞,并将自己最热情最信赖的目光投给了对方。 不知不觉中,几人已经跑到了山脚,这次顾千屿甚至都没感觉到如上次一般的劳累疼痛。 三个人一转头,却看到了另外一个瘦弱的身影,那身影踉踉跄跄,艰难的跟在三人的身后,刚刚三人跑的过于投入,再加上这人实在是跟不上三人的脚步,所以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离得远了便更不容易被发现。 只是在几人转过身来的时候,却恰好看到狼狈不堪的赵立新。 他青色长袍上满是泥土,浑身湿透了,就连头发上都沾上了春天里新冒出土地的草叶,也不知这一路往山下跑,他摔了多少次,只是他能够不被三人拉开太大的距离,顾千屿的虚弱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强大的意志,和即便是从小便看不起顾千屿和李子木纨绔行径但三人一起不可或缺的深厚友谊。 当然了,还有一些对潍州城死去的千千万万人的惋惜与伤痛和对江南道人的仇恨! 所以这便是他与三人一样,想要拼了命的原因。 四人相视一笑,转身往山上跑去,这已经是顾千屿的第二次上山,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应该比第一次更加没有力气的他,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那些劳累的感觉竟然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小了。 这支小小的队伍不知不觉中增加到了四人,但爬山的速度似乎变得更快了些,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是如此。 在四人爬到半山腰时,却又看到了令四人哭笑不得的一幕,一个瘦弱的小小身影,艰难的在台阶上挪动着,看样子刚刚摔了一跤,还没缓过神来。 在看到四人的时候,瘦弱的小孩子瞬间便委屈的哭了出来,他边哭边抹眼泪,边抹眼泪边说道:“你们都不等我,我都喊了你们一路了,都没人听见我的喊声,我一路追下来,连你们的身影都没看见!” 顾千浔一阵心疼,赶紧跑上前去,将这个乖乖的瘦弱小孩抱在怀里,然后用双手轻轻擦拭着他稚嫩的脸庞上流出来的滚烫的泪水。 顾千屿轻松一笑,对这个瘦弱的小男孩的直观感受,好了许多,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将这个小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徒弟,即使自己现在也是本事平平,但他对眼前这个小男孩的喜爱,竟然慢慢变得多了起来。 本来李子木是要背着这个瘦弱的小男孩的,可是却被小男孩严厉而又果断的拒绝了,他给了大家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大家都在跑,为什么我是个男子汉,就得被人背着?” 是啊,就算他是个小孩子,但从另一方面说,他也是个男子汉啊,对于尊严这种东西,男孩子生来便有着强烈的意识,从来不会被人践踏。 这便是一种叫做骨气的东西。 所以,小男孩跟在了四人的身后,用他小小的身体迈着大大的步调,在登上鹤鸣山的千级台阶上,坚定的跨着,像是这么跨下去,总能跨出一个属于他的未来一样。 道号“道酒”的年轻道士不知何时,竟然也来到了天烛峰的峰顶,与刚刚吵完架的顾霜寒和谢道然两人并肩而立。 两个老头子,一个不着调的年轻道士,就这么望着远方,沉默不语。 三个玲珑阁武榜上排名皆在前十的人物聚在一起,如果传到江湖中去,又将会变成说书先生和酒馆中茶余饭后的另一段新的谈资。 只是此刻,三人的目光却是齐刷刷的望向了已经跑到了山顶,再一次往山下跑去的五个小小的身影。 顾霜寒叹息道:“以后的天下,必将是这帮年轻人的天下啊!” 掌教谢道然轻轻叹息,说道:“希望如此吧!” 道号“道酒”的年轻道士微微点头,看向远方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他语气平淡而有力,轻轻说道:“一定会的,就算让我粉身碎骨,也一定会的!” 天空中的雨突然下的大了起来,像是在故意刁难五个奔跑在鹤鸣山上的人似的,只是这五人脚步坚定,并没有因为雨的突然变大而慢了一分一毫。 第75章 谋事在人 江南道龙池镇,靖王爷坐在曾经属于水月宫的大堂内,桌子上摆着一壶清茶。 靖王爷伸手拿起一杯茶,也不嫌烫,一饮而尽,马上严宽便走上前来,将杯中的茶重新添满,然后笑眯眯望着靖王爷,说道:“王爷,潍州城已破,您看,什么时候再继续北上?” “潍州城的反抗甚是激烈,他们对荆楚王朝的拥戴相当强烈,我想,荆楚王朝实力仍旧强大,还是想个办法从内部将其瓦解的比较好。” “江南道自古重文,与重武的北方大不相同,他们不想打仗,不想有任何的战争,只是这场仗已经到了不得不打的地步,一个小小的潍州城就能够让我们损失数万之众,将近十万人倒在了攻打潍州城的战争中,这是我们都从未想到过的结果,本以为小小的潍州城会很快便被攻破,没想到历时二十多天,才勉强攻破。” “这让我很是生气,也很是怅然,我一直在思考,是不是荆楚王朝气运未尽,还没到要彻底将它打垮的程度,毕竟新皇登基,总要有些时间去整理朝纲肃清政敌。” “王爷,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等龙椅上那个小皇帝缓过神来,再想去打他,就难了。” “你说如果真的有一天,小皇帝能够成长为一代明君,都是我李家的天下,我又何必纠结于谁去当皇帝呢?” “可是世子……” 严宽话未说完,但其中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世子殿下李成德显然不会是下一个好的王爷,靖王爷一死,就算是世袭罔替,以小皇帝现在表现出来的手段来看,在他肃清完朝廷中不利于他的势力的时候,一定会转头朝向外围的这些强大势力,而远在江南道的靖王爷便会成为首选。 现在的江南道,有靖王爷坐镇,恐怕不会有人胆敢做些什么,可是,已经年过花甲的靖王爷,还能为这个江南道,还能为年轻的世子殿下守住多久? 靖王爷辛苦打下来的基业,会不会在他死去的时候成为永恒,被年轻皇帝轻易便夺了去,到时候就算世子殿下不死,想必也不会过的很好吧? 整个江南道,都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 他们在进与退之间徘徊,在战与和之间纠结。 “把赵将军找来吧。” 靖王爷柔柔额头,似乎有些疲惫,眉毛微微蹙起,轻轻说道。 “是。”严宽弯着身子,缓缓往后退去,在经过门口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直起身子,说道:“王爷,世子殿下那边……?” “没关系,随便他闹去吧,我已经安排了人保护他,不会有什么事的,遇到点难事也好,省的他整天里不着调。” “王爷,敢问派去保护世子殿下的人是?” “秦晓渔,不会出问题的。” “是,王爷,下官告退。” 严宽这才重新弯下腰,缓缓退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在茫茫的大地上,所有人几乎都陷入了梦乡,空旷的街道上,只传来了一两声犬吠和夜晚才出来活动的夜猫子发出的哭声,在这寂静又漆黑的夜晚,显得有些瘆人。 赵充国的马就停在大门外,早有人接过赵充国的马缰绳,牵往后院,好生伺候着。 赵充国铠甲未脱,在黑夜中,被昏暗的烛光照耀着,散发出一丝丝光芒。 一走动间,铠甲猎猎作响,这个原本便显得极其寂静的夜晚,此刻变得更加寂静。 他快步走进大厅内,单膝跪地,轻轻说道:“末将参见靖王爷!” “我们之间便不必这般客套了,坐吧。” 赵充国起身,缓缓坐在那副太师椅上,靖王爷亲自倒了一杯茶,然后递给了赵充国。 赵充国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喝了一口,没有放下,就那么端在手中。 “对北伐之事,你有什么看法?”靖王爷率先开口。 “末将以为,现在还不是北上的最好时机。” “哦?何以见得?” “从潍州城的反应中便可看出,整座潍州城军民一心,誓死保卫着他们的家园,最可怕的是,在末将水淹潍州城后,潍州城刺史李克,为保潍州城中的百姓,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自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将头颅送到了末将的营帐中。” “哦?还有这等事?” “末将觉得,荆楚王朝还有不止一个这样的将领,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兵士,对于我们来讲,虽说我们现在兵强马壮,但长线作战,对粮草的运输不利,再加上刚刚过去了一整个冬天,江南道虽然富庶,但粮食的产量一直没有北方多,也就刚刚够江南道千万军民一年的吃食。” “如果兴师北伐,粮草的供应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末将以为,今年清明大雪,北方的收成一定会锐减,待到秋天之时,江南道的粮食收上来,北方的粮食产量锐减,江南道的劣势就会变成优势,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粮草……”靖王爷喃喃自语。 两人一下子变得沉默了起来,大厅中没有了声音,更显寂静。夜已经很深了,在这寂静的夜晚,甚至连在晚上外出觅食的小动物都已经归了巢,大街上空空荡荡,连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靖王爷所在的地方,还有些杀手们隐藏在黑暗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周围情况,生怕有什么杀手前来惊扰到靖王爷。 实际上对于靖王爷来说,每天不经历几次刺杀都算是不完整的一天,只不过靖王爷身边的暗卫杀手们太过强大,一般的杀手还没等靠近靖王爷,便被这些人杀死在黑暗中。 他们甚至连靖王爷的面都见不到一面。这无疑是身为刺客的耻辱,但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刺杀靖王爷,难度不亚于去那个看似高深幽静却暗藏风起云涌的皇宫中刺杀皇帝。 “苗疆那边,大巫师还是不肯出山吗?” “大巫师年纪大了,不愿意再长途跋涉前往这北方来,他害了病,这些年极其怕冷,想必这北方的严寒天气,对他来说,可能真的熬不过去。” “想尽一切办法请他出山,顾千屿没抓到,这个许南星身上的气运,必须要为我所用!”靖王爷恶狠狠又斩钉截铁的说道。 “是,王爷,我再派人去请。” “不要动用武力,大巫师死了,这远古的巫术,便真的没有人能够施展了,到时候许南星身上的气运,如果她不愿意,便只能够存在于她自己的身上了。” “末将明白。” “走吧,随我出去走走,我们也有很长时间,没有一起说说话了。” “是,王爷。” 靖王爷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缓慢而坚定的往屋外的黑暗中走去。 月亮一晚上都没有露头,这乌漆麻黑的夜晚,甚至连个星星都没有,靖王爷的脚步声充斥着整条街道,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 北方,荆楚王朝国都,若霄城。 小皇帝正在兴庆宫内来回踱步,身旁端正站着那位白发老者,老者正是整个荆楚王朝武道修为最高的人物——李暮云。 “太傅大人,您说这潍州城全城数十万人,全部被杀了?就没有一个逃出来了?” 李暮云睁开眼睛,微微看了一眼身前的小皇帝,说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心,我猜靖王爷在攻取潍州城后,一定会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北上的动作了。” “可是潍州城的兵卒百姓们……” “陛下,会有人替他们报仇的,那人就在鹤鸣山中。” “是……顾千屿?他还活着?” “身具大气运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太傅大人,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吧,先稳住您面前的这几位不安分的主儿。” “太傅大人,丞相和母后那边,真的就没什么办法了吗?” “这要看皇帝陛下您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如果将他们作为您成功路上的垫脚石,那么您跨过这块垫脚石的时候,就是您真正成功的时候。况且,您只需要将这两个大人物拔除掉,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们身后的虾兵蟹将,还能掀起什么大浪吗?”李暮云微微一笑,望向小皇帝的眼神中增添了几丝似水的柔情。 “还好有您在啊,太傅大人。” “陛下谬赞了!” 小皇帝坐在这兴庆宫内唯一的一张大床上,许久未曾说话,为了防止宫中有什么人注意到皇帝的小动作,李暮云来见皇帝的时间都控制的很短,大概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话未说透,李暮云便起身告辞了。 小皇帝并未挽留,他的寝宫中,如今只剩下了小皇帝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窗口的烛光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想起来在潍州城中召集潍州城内那些人密谈的经过,又想起了那个叫做顾千屿的少年,实际上皇帝的年纪要比那个少年还要小一些。 只是每次小皇帝在想起那个不着调又纨绔的少年的时候,嘴角总是不由自主的挂起一丝笑意,就像自己天生便与那个少年投缘一般。 太傅大人说,那个少年将来会成为拯救荆楚王朝的关键性人物,但至少从现在看来,小皇帝压根就没看出来那个整日里吊儿郎当的白衣少年,能够有什么通天的本领来拯救荆楚王朝的基业。 只是连钦天监的术士们都说,那个少年的身上,拥有着极大的气运。 小皇帝又想起了那个美得一塌糊涂不似人间之物的许南星。 小皇帝非常喜欢她,喜欢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喜欢她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喜欢她绝美的容颜和对天下大势的把握,更喜欢她总是冷着的一副脸,可是那张冷脸真的是小皇帝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啊! 可是,小皇帝心里清楚的很,他与她,是绝无可能的,所以无论如何,因为小皇帝的身后,还有丞相。还有母后,那两个人就像两座大山一般压在自己的身上,就连痛快的喘息,都变成了奢望。 哦,当然了,还有江南道的靖王爷,那个自己的亲皇叔,现在正集结了百万之众,攻打自己父皇给自己留下来的江山,并且已经将整个潍州城中的所有人都斩杀殆尽。 他心痛啊! 望向窗外,御林军正在紧张的巡逻着,门外始终有两名兵士镇守着,而可笑的是,这些兵士除了有着保护自己的职责外,还起到了监视他的作用。 小皇帝心里清楚,那些兵士们都是母后安排进来了,包括那位御林军的统领,武状元云重,也是母后身边的人。 小皇帝一夜未睡,第二天天不亮,便有当值太监来请小皇帝,清晨的时间,是小皇帝向母后请安的时间,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小皇帝极其痛苦的时候,可是没办法,他只能每天到了时辰便去与兴庆宫只有一里路距离的宁安宫,去面对母后的那张不安分,又不太好相处的脸。 小皇帝顶着一双黑眼圈战战兢兢的往宁安宫中走着,身后是母亲特意吩咐的跟在他身旁的一老一少两个太监,皆是太后身边体己的人,也是多年来便在宫中当值的太监,深得太后信任。 两人被安排到了小皇帝的身边,名为服侍帮助小皇帝,实际上暗藏着监视之意。 小皇帝心里清楚的很,因为在他的心中,对于母后与丞相的算计,他清楚的很,只是两人势力实在是过于庞大,很难轻易的将两人扳倒。 所以,年纪尚轻根基稍浅的小皇帝,必须装出唯唯诺诺又没什么能力的样子,这样才能在这冷冰冰只有利益而没有人情味的皇宫中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 因为只有傻子才能好好地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涅盘重生,手握大权,重新走向权力的巅峰。 所以,就连潍州城被江南道的兵士攻破,并彻底消失在了荆楚王朝的大地之上,他也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句:“为什么要打仗啊,会死很多人的。”便推搡了过去。 就连一向精明的丞相和母后都没有发现他在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因为从小到大,他便学会了装疯卖傻,要不也不会轻易便登上了皇帝的位置。 第76章 后宫 实际上老皇帝并没有多少孩子,一生征战的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中度过,所以并没有多少时间与皇后妃子一起玩乐。 军营中的生活令他懂得了节制的重要性,所以从一开始起,他便极其珍惜自己的身体。 只是可惜,连年的征战对于身体的损耗巨大,身上受过的伤不计其数,终于在晚年难以忍受,撒手斌天。 终其一生,老皇帝也不过诞下三子一女,只不过大儿子在随他征战北部蛮夷部落之时,不幸被箭矢射中了左胸,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投入战争的八万荆楚王朝兵卒几乎全军覆没。 因为当时李暮云还在保护着身为太子的老皇帝,所以并未来得及前往救助,加上老皇帝和靖王爷所带的军队被另一支蛮夷骑兵拖住,自顾不暇之下,老皇帝的大儿子战死。 在找到他的尸体的时候,他只穿着普通军卒的衣服,眼睛死死的盯着北边方向,那落寞而又充满了恨意的眼神,像是要将北部蛮夷部落射穿一般。 老皇帝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在苍茫的战场之上,欲哭无泪,只有无声的哽咽,那或许是他一辈子最黑暗的时刻,伤心过度的老皇帝因此得了一场大病,对于年纪只有五十多岁便驾崩的老皇帝来说,不知道有多少原因是因为这场大病影响了身体。 小皇帝略微整了整衣领袖口,踏进了那座恢宏大气的宁安宫。 宁安宫门口空无一人,一向喜爱安静的吕太后,一直不喜欢有太多的人待在她的寝宫周围,所以她的寝宫内,宫女太监是整座皇宫最少的地方,常年里只有一个宫女加一名太监。 只是平日里不喜欢热闹的吕太后,对声音的敏感度极高,方圆数里之内,只要是她不愿意,一般不会允许有任何声音传入宁安宫内。 即便是夏日鸣蝉和清晨的鸟叫,一般都是不允许有的。 所以,在宁安宫内虽然人数很少,但在宁安宫外,却有着大量的人,用来追逐驱赶宁安宫周围的小虫子小鸟儿们。 这是一件极其复杂又极其危险的工作,因为一个不小心,整出了令太后娘娘心乱的声音来,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来宁安宫当值的人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整出一些动静来,惊扰到太后。 就连每日里小皇帝的请安,都是要在母后醒来后对他召见,他才能进入宁安宫内,如果皇后今日醒的晚了些,小皇帝便只能忍受着长久站立的痛苦等在宁安宫外,不论酷暑严寒,皆是如此。 不过今日小皇帝有些幸运,吕太后醒来的非常早,早早被宫女伺候洗漱完毕的她已经用过了晚膳,正半躺在那张巨大的躺椅上享受着身后宫女的按摩。 吕太后有个习惯,只在夜晚时分睡觉,只要醒来,这一天便再也不会睡了。 所以她虽然躺在这里闭着眼睛,实际上并没有睡着,只是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太后,皇帝来了。” “请进来吧。” “是。” 小太监的声音极其阴柔,像是一缕春风一泓喷泉,这是吕太后特意挑选的小太监,就是因为这个小子机灵,讨人喜,说话声音又温温柔柔的,好听至极,吕太后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小太监的声音时,便决定要带他来宁安宫了。 从六岁起进入宫中,七岁便在宁安宫当值,如今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不知不觉,当时还懵懂无知的小太监,如今已经成了吕太后身边的红人,成了皇宫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陛下,太后有请。” “知道了。” 说着,小皇帝大踏步走进了宁安宫,但在进入宁安宫的前一刻,脚步变得小了起来,轻轻挪动着,脚步声也随即小了起来。 小皇帝走进宁安宫,看到半躺在大椅子上正享受着宫女按摩的吕太后,跪倒在地,喊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吉安康。” “起来吧。”吕太后似乎有些累了,并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 小皇帝小心翼翼的站起来,侧身站在了旁边,静静地等待着吕皇后下一句话。 只是吕太后迟迟未说什么,她只是轻轻的躺着,闭着眼,冷漠的享受着身后宫女的按摩,连动都懒得动弹一分, 小皇帝轻轻转头,望了一眼吕太后。 吕太后今日施了淡淡的粉黛,身上穿一件黄黑色的长袍,头发简单挽在脑后,并没有平日里那般庄严的打扮,只是轻轻的简单梳洗,但更显得魅力十足。 实际上吕太后的年纪并不大,只有三十二三岁年纪,在十六岁那年生在如今的皇帝陛下,在这十六年时光里,小皇帝成功登基,而她,也成了整个荆楚王朝历史上年纪最小的太后。 许久之后,她才微微睁开了双眼,吕太后的长相还是极美的,睁开眼睛的她,才能令人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美。 她的眼睛很大,眼波很温柔,像是安静地欲让人永久沉睡的宁静湖面,而她的五官更是精致美丽之极,淡淡的粉嫩肌肤,长长的睫毛,看上去就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人儿一般。 而且她的美,与许南星顾千浔之类不同,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成熟的美丽,褪去了青春年少的岁月,只余下了性感的年轮和成熟的风韵。 身材姣好,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而且由于常年生活在深宫大院中的缘故,她的肌肤几乎从未经历过风吹日晒,皮肤细腻柔软,吹弹可破,这便是这成熟之人最大的优势,因为你根本看不出来她像是一个生过孩子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倒像是二十三四岁发育成熟的姑娘。 想当年,吕太后也算是整个荆楚王朝有名的美女,与老皇帝的结合纯是政治的安排,因为长得美,所以他的父亲一直想要将她送入宫中,换取吕家的荣华富贵。 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好在也实现了。 只是这位美丽的女人却有着一颗极其强大的野心,在政治中拥有极强的占有欲,她渴望权利,渴望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便是她最大的弱点,这就跟道家讲的物极必反是一个道理。 可是至少现在的她是成功的,小皇帝尚且根基不稳,她与丞相牢牢把握住了朝政,但在内忧外患的今天,实际上她的日子,过的也并不怎么好。 终于,睁开眼睛的吕太后说话了:“皇帝,昨日没睡好吗,怎么这么重的黑眼圈?” “禀母后,昨天是太傅大人进宫传授武艺的日子,练的晚了些。” “嗯,武功还是要好好练,当然也别落下了圣人经典,要好好阅读,尤其是前朝文圣所着那本《西铭》,更是需要通读背诵理解的。” “是,母后,儿臣记住了。” “嗯,奉茶吧。” 吕太后重新躺了下来,这时外边的天空还在将亮未亮之际,宁安宫内仍旧点着烛火,烛火摇摇晃晃,将吕太后那张美丽到极致的脸庞映照的更加熠熠生辉。 烛火的光芒在她的脸庞之上映照出一点残影,将她额角的发丝剪短,轻轻的投射在了墙壁上。 那张绝美的脸庞,曾经迷倒过多少痴情男子,只是可惜了,吕后的命并不如何好,从小到大都是被父亲安排着走到了现在的位置,就连成为太后,也并不是她的初衷。 只是这条路,一旦踏进来,便只能走下去,因为停下来便意味着覆灭。 小皇帝蹲下身子,在旁边的案几上轻轻拿起茶壶,缓慢而有节奏的倒入了旁边的小巧却玲珑剔透的茶盏中。 香茶入茶盏,袅袅冒着热气,一缕茶叶的香气迅速弥漫了整个宁安宫。 吕太后似乎很喜欢这个味道,她终于不再躺在那张大椅子上,而是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宫女将她扶起来。 宫女轻轻用手托住了她的后背,将她轻轻的扶了起来,她端正坐在椅子上,接过了小皇帝递过来的那盏茶。 茶香扑来,直透入她的鼻孔,她轻轻抿了一口,试了一下温度,虽然茶杯中冒着热气,但温度正好,并不算很高。 吕太后一昂头,饮尽了杯中的茶水,小皇帝赶紧上前,接过了吕太后手中的小茶盏。 吕太后似乎很喜欢这茶的味道,原本紧绷着的脸庞瞬间舒展了开来。 茶香袅袅,钻入了吕太后的身体内,她又重新躺了下来,只是此刻对待小皇帝的态度却是温和了许多。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是轻柔说道:“回头该为你找个妃子了,十六岁,年纪不小了,整日里读这些典籍练这些武,也别误了正事。 “明天出宫去吧,让李暮云跟着,想去哪玩去哪玩,历练一阵子,最好去趟鹤鸣山,本宫每次去那地方,都会有一种全新的感受,那真是个好地方,回来的时候给本宫带几桶隐龙泉的泉水回来,那边的泉水泡茶好喝。” “是,母后。” “皇帝啊,你说茶这种东西,为什么用不同的水来泡,就会有不同的味道呢?” “儿臣不知,请母后示下。” “因为这茶的,总是有些适合的水去泡,如果用不适合的水去泡,就浪费了这好茶。但是你要说用好水去泡普通的茶,那这茶也会变得比原来更香醇一些,这做人也是这个道理不是?” “儿臣不解。” “人啊,就像这茶。”说着,吕太后重新伸出手,小皇帝赶忙重新将茶杯倒满,双手递给了她。 吕太后接过茶杯,在手中旋转晃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继续说道:“人就跟这茶一样,需要好水去泡它,才能变得香醇,没有好水不行,茶稍微差点也行,但水必须要是好的,就像人生长的这个环境,人笨点没事,但生长的环境必须是好的。” “如果环境不好,那即便是再聪明,再厉害的人,长大之后也不行,如果环境好了,哪怕只是个普通人,也会有比普通人更容易成功的东西在,皇帝,你能明白吗?” “儿臣明白。” “明白就好,以后多出来走动走动,跟朝中的大臣们,还有后宫里那些先皇的妃子们,与他们多走动走动,没有坏处的,不要老是躲在兴庆宫里,那座宫殿,你父皇进去了,就再也没有走出来过,他是因为老了,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还有母后帮你,你得走出来,去认识认识外面的世界,了解了解朝中的形势,母后不可能一直站在你身后帮助你的。” “儿臣明白!”小皇帝轻轻叹息一声,但并没有让吕太后听见,回答道。 “以后没事的时候,就多来几次宁安宫,陪母后说说话,咱们母子俩。抛开皇室的身份,也就是一对普通的母女,跟民间那些母女两个没什么不同的地方,但是我们的交谈,比他们要少得多。” “是,母后。” 不论吕太后说什么,小皇帝都一一应着,这也是小皇帝有些讨喜的原因,除了装疯卖傻之外,这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对于潍州城的遭遇,皇帝你怎么看?” 终于到了正文上了,先前所有的问话,几乎都是铺垫,都是为了最后问出这句能够看出小皇帝政治野心的话来。 只是一夜未睡的小皇帝,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对于潍州城发生的这件事情,只要小皇帝继续装疯卖傻,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来,这件事情对于母后来说,自己对于她的统治,就会变得毫无威胁。 只要威胁不到吕太后的统治,自己暂时便是安全的,因为她知道,女人在这个王朝中,想要当皇帝,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必说朝堂之中会有多少人提出反对的意见,就算是自己家人的首辅,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这便是小皇帝唯一的底气了,只要自己持续傻下去,虽然不自在,但至少能够安稳的坐在这把龙椅上,只要自己还在那把椅子上,对于权利的争斗,自己便能多一分胜算。 这就是小皇帝此刻的想法,对于他来说,争权夺利并不只是为了他自己能够活下去,更重要的是父皇临终前将他叫到床前说过的那番话。 父皇说:“太子死了,将来你是皇帝,做皇帝的,不能让自己的百姓受苦,哪怕因为战争他们失去的家园,但那也只是暂时的,如果将国家交给一个不爱百姓的人,国将不国,百姓的苦日子,便再也望不到头了。” 很显然,从靖王爷在攻下潍州城后的表现来看,他绝对不是一个爱百姓的人,而恰恰母后也不是,所以,他要拿下对这个天下的控制权,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努力去尝试。 第77章 鹤鸣山上来了个贵客 “这种事情,全凭母后定夺便是,儿臣觉得,百姓而已,死几个没关系的,只要威胁不到我们头上,便不必去理会他,劳民伤财的事情,何必去干呢?” “皇帝啊,母后觉得,你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对国家的打理上,而不是去逗弄你的那些蛐蛐儿。” “知道了母后。”小皇帝微微皱眉,却低着头,没有让吕太后发现他的异常,在吕太后的面前,小皇帝只能全力的去表现对于政治和军事的不敏感以及对国家大事的漠不关心,因为只有这样,吕太后才能更加放心的让他坐在这把椅子上。 只是恰巧,吕太后多年来对于这个小皇帝的表现都相当满意,因为小皇帝表现出了对吕太后足够的恭维和对国家大事的漠不关心,这样,吕太后便会有更多的理由去将那些所谓不得已的事情做的更加的心安理得,比如操控整个国家的政治和军事。 “今儿个就走吧,去鹤鸣山。” “是,母后。” 小皇帝又给吕太后敬了杯茶,便告退了。 走出宁安宫的大门,小皇帝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战战兢兢的离开了。 只是在回到兴庆宫后,便第一时间召集太傅大人李暮云入宫,想要请教一下吕太后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 李暮云很快便进到皇宫中,在兴庆宫内,小皇帝郑重的接见了自己的老师李暮云。 小皇帝率先开口:“太傅大人,母后她,想要让我出去走走,去鹤鸣山,而且,她似乎想要给我选妃了,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暮云轻轻抬手,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兴庆宫内踱着步子,然后走到窗户旁,望向窗外,这时天空中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明媚而温柔的阳光正照耀在兴庆宫前的草木石板上,草木立刻便变得好看了起来。 李暮云抬手轻轻关掉了窗户,似乎害怕被人听到一般,但是以李暮云的修为,是绝对不会有人能够偷窥到他与小皇帝的对话的,因为整个荆楚王朝,再也没有人能够在不被李暮云发现的情况下,偷听到他与其他人的对话。 “收拾收拾,出发吧,我陪陛下走这一遭。” 李暮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走向了兴庆宫紧闭着的大门,然后在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回头说道。 小皇帝愕然,对于李暮云的沉默,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听了太傅大人的话,收拾东西,准备赶往鹤鸣山。 但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东西,皇帝出行,要么大张旗鼓,要么小心翼翼不想被人发现,很显然,这次出行,小皇帝选择采用第二种方式,所以能证明他是宫中人的一切事物都不带,衣服也换成了普通富家公子的衣服,对于随从,更是一个都不想带,因为即便带了,也有可能带的是吕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用来监视他的人,索性就不带了。 太傅一人,足够应对所有未知的危险了。 鹤鸣山,迎仙阁。 顾千屿几日来沉迷于山上山下的跑,虽然并未练就什么绝世神功,但这身体却是越发的强壮起来。 实际上在玄月山上练武时,他的身体便已经要比普通人更加强壮了,只是这一招“跑山”对于他身体的提升,似乎要更加明显一些,只是在玄月山之时,并不只是对于身体的锻炼,还有剑术的提升,而在这鹤鸣山中“跑山”这些时日,才真正的体会到纯淬炼体魄提升身体的痛苦。 而这些天来他坚持的根本,在于他的伙伴们,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即便筋疲力尽,也一定要陪他跑完这几圈的路程。 值得欣慰的是,那个从石崖子村被顾千屿他们带出来的瘦弱小孩,在跟着他们“跑山”以来,身体强壮程度极其明显。 最开始跑起来还踉踉跄跄十分艰难,如今已经相当熟练,虽然仍旧跑不过顾千屿和李子木,但已经能够将赵立新远远的落在身后,几乎与顾千浔持平。 这个瘦弱的小孩子身上所爆发出来的潜力,十分之强大,假以时日,定能成为荆楚王朝又一个玲珑武榜榜上有名的存在。 这日傍晚,顾千屿跑完了几圈,正想回到迎仙阁中的道观内舒舒服服洗个澡的时候,那个道号道酒的年轻道士突然便将他叫到身边来。 年轻道士很奇怪,虽然名义上是顾千屿的师父,这些天来却从未对顾千屿教导过什么,甚至只在第一日时,叫他去“跑山”,而后面的这些天里,便再也没有跟顾千屿说过一句话了。 顾千屿走到年轻道士身前,年轻道士只是将双手背在身后,然后站在迎仙阁深约百丈的悬崖前,望着远方微微有些薄雾的远山,却始终一句话都没说。 顾千屿就站在年轻道士的身后,他也同样看向远处的山峰,山峰影影绰绰,傍晚时分,夕阳坠下,在他的面前,一道惨烈的如同被鲜血染红了一般的夕阳,从天空一直连到留仙峰的顶端,然后继续延伸,却因为山脉的阻挡,看不清究竟延伸到了何处。 顾千屿率先开口:“老道,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叫师父!”年轻道士没有回头,甚至连头也没回,只是轻描淡写说道,但他的声音被风一吹,飘飘散散,被吹到了别处,顾千屿勉强才能听清楚那三个字是什么。 “师父,那你的名字,到底叫什么啊?” 顾千屿的脸庞还挂着刚刚“跑山”带着的汗珠,只是此刻风大,很快就被吹干了。 “张道陵。” “张道陵。”顾千屿喃喃重复,却并没有表现出很强的兴趣来,这个名字对他来说,甚至比不上“道酒”这个道号来的新鲜。 “你可知这座鹤鸣山,为何叫鹤鸣山吗?” “不知。”顾千屿如实回答。 “那你可知鹤鸣山上的道人们 自古便有数人举霞飞升吗?” “也不知。”顾千屿无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有个仙气飘飘名字但道号奇怪的年轻道士依旧背着双手,八风不动,呵呵笑道:“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师父,你说那留仙峰上的太清宫,我总有一天会走进去,然后又说这些我总有一天会知道,那这一天,到底是哪一天啊?” “那有什么可着急的?” “也是。” 风很大,吹得顾千屿东倒西歪,站在年轻道士的身后,让年轻道士的身体为自己挡着大部分的风力,顾千屿才艰难站直身子,视线投向了江南道的方向,也或许是潍州城的方向,轻轻说道:“人都死了,就算我等来了那个‘总有一天’,又有什么意义呢?” 年轻道士合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顾千屿长呼出一口气,冷哼一声,却再也没有说话。 这次换成了年轻道士先开口:“那个叫做许南星的女子,还活着。” “什么?这倒也是,只是抓走了,又不是杀了,怎么可能没活着?”顾千屿喃喃自语,接着说道:“可是,师父你是怎么知道她还活着的?” “南边有气运冲天而起,想必就是许南星了。”年轻道士说话声音很小,风又很大,但奇怪的是,顾千屿能够清楚的听到年轻道士的声音。 “明天会有贵人来鹤鸣山,明天就不必‘跑山’了,收拾收拾,准备迎接一下。” “谁?” “皇帝。” 顾千屿望向前方,看着不远处山坡上吃草吃的正欢的那头驴子,对着一直在这山中看云卷云舒的年轻道士说道:“听说小皇帝是个昏君,上次得见,没怎么看出来,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瞧出些端倪。” 年轻道士不再坚定的站着,而是蹲下了身子,姿势有些不雅,双手托着腮帮,怔怔出神,喃喃自语:“昏君不昏君的,要等到掌权之后才能看得出来呢!” 鹤鸣山上,云雾缭绕,那处落日的余晖,渐渐隐去,在山顶处,最后一抹夕阳也被收进了山涧中,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只余下西边天空最后一抹白,很快也将沉下去,大地即将彻底被黑暗包裹。 顾千屿望着不远处走向小小道观的那道背影,越发摸不清楚这年轻道士心底到底藏了些什么,只是这迎仙阁上的两人,经过这次的谈话,似乎关系更亲近了些。 次日,在日头上到三杆的时候,那位年轻道士所说的小皇帝终于姗姗来迟。 顾千屿没有下山迎接,实际上没有任何人下山迎接,只是那位神秘而又有些出尘气的掌教吩咐了一句:“如果遇到一老一少两人登山,不许阻拦。”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而恰好中午时分,一老一少两人果然准时出现在了鹤鸣山脚下。 四十九名在鹤鸣山山脚下摆阵的小道士记住了掌教的吩咐,远远的躲起来,并没有出来阻拦。 山中鸟语花香,一派欣欣向荣景象,虽然山上风大,较为寒冷,但这山脚却是终年温暖如春,景色宜人。 这倒是令小皇帝很新奇。 这并不是小皇帝第一次踏上鹤鸣山,只是前面来的时候还是父皇带他来的此处,那时候年纪尚小,很多对于鹤鸣山的记忆都淹没在岁月的滚滚洪流中。 所以,实际上对于小皇帝来说,鹤鸣山的记忆已经被岁月稀释的所剩不多。 只记得山上有一道观,观中有一泉眼,其中水甘甜可口,非常好喝。 但是对山脚下的一应陈设,他早已经忘的一干二净。 因为有掌教的吩咐,所以登上鹤鸣山的路上一直没有道士出现,这倒是令小皇帝有些差异,但对于在身后缓缓走着的李暮云来说,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因为鹤鸣山上的这帮道士们,惯是能掐会算的主儿,每次与先皇陛下前来,鹤鸣山虽然无人上前迎接,但都打好了招呼,没有人阻拦,为了防止有人叨扰到皇帝,失了登山的雅兴,索性便将所有道士都撤到了别的地方去。 所以每次皇帝来,这条登山的道路上,都没有多少人影,只剩下沿途叫的正欢的鸟儿和郁郁葱葱,逐渐变得萧条的树木。 掌教“东极道人”谢道然,年轻的师叔祖,道号“道酒”的张道陵,身后还跟着个迷迷糊糊的顾千屿,早早便在那想要上山便必经的迎仙阁前等待着了。 只是这山风凌烈,加上等了这许多时间,顾千屿有些心烦意乱,眼看着就等不下去了。 但他看着身前掌教和那个不着调的年轻道士都将手插进袖口,佝偻着身子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索性也将手插进袖口,闭上了眼睛,在山风的吹拂下摇摇晃晃,脑中所想,早已经不知道飞向了哪个九霄云外了。 小皇帝和李暮云终于踏上了迎仙阁,在这座有着百丈悬崖的地方,遇到了早已经等候多时的三人。 掌教和年轻道士没有表现出很夸张的东西来,只是淡淡的拱了拱手,然后便要迎着小皇帝上山去。 小皇帝和李暮云也轻轻拱手,然后借着掌教做出的“请”的手势,缓缓往山顶处走去。 顾千屿这才睁开了眼睛,跟在了身后,只是小皇帝在经过顾千屿身边的时候,深深的望了顾千屿一眼,并在与他擦肩之时,轻轻的拍了拍顾千屿抱在一起的胳膊。 他的动作很轻,极难被察觉,想必身后的掌教和年轻道士,都没有察觉到小皇帝的这个小动作,又或许察觉到了,但并没有做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或者动作来,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只是刚刚要往前走的众人,却突然看到了自山上冲下来的一人,那人穿了一件极大的衣服,几乎拖拉到了地上,衣服极不合身,但被他很仔细的用绳子绑住了,看起来倒也没那么碍眼。 来人正是原本的邋遢老人顾霜寒,顾霜寒急步往这边赶来,李暮云赶忙挡在了小皇帝身前。 对于这个不速之客,李暮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或许他有任务在身,不方便显现出过多的东西来。 反正当顾霜寒赶到李暮云的身边,用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顺便哈哈大笑的时候,李暮云的脸上,甚至连表情都看不到有什么变化。 第78章 你不是个好皇帝 “太傅大人。这位是您的朋友?” “当年江湖上的朋友,多年未曾见过了。” “去吧,太傅大人,别冷落了朋友。” 李暮云轻轻点头,感激地望了一眼身前的年轻皇帝,对于这个小皇帝,李暮云是真心喜欢的,不只是因为先帝将他的安全托付给了他,更重要的是,无论什么时候,这位小皇帝都能猜透人心,从而做出让人感觉很舒服的事情来。 李暮云抱拳而去,只留下小皇帝和鹤鸣山上两位辈分极高的道士,还有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的顾千屿。 小皇帝转过头,对着鹤鸣山掌教谢道然说道:“太师,母后想要喝这留仙峰上隐龙泉中的泉水,想着朕能带些回去。” “何必劳烦陛下亲自前来,老道派人送入宫中去便罢了。” “那便辛苦太师了。”小皇帝轻轻作揖,那件华贵的袍子在北风的吹拂下,轻轻扬起,此刻风似乎小了一些,但仍然将小皇帝的发丝吹乱了,只是他就那么任由北风吹拂着自己的发丝,没有刻意去整理。 紧接着,小皇帝转过头来,望向了独自站在身后的顾千屿,顾千屿微闭着双眼,并没有特意去看小皇帝。 “太师,朕想与这位公子一块走走,烦请行个方便。” 谢道然点点头,带着年轻道士,转身往山下走去。 天烛峰上,此刻只留下了小皇帝和顾千屿两个人。 顾千屿依旧半闭着眼,享受着北风吹拂在身上的触感,就像被什么东西往前推着,需要用不小的力气与之抗衡,才不至于被吹得东倒西歪,但那种感觉很好,就像是在做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对于潍州城的这件事情,朕要说声抱歉,因为到现在为止,朕依旧没有想出来更好的方法去对付靖王爷的这种行为,你知道的,在朝中,朕并没有多少势力,说出话来往往也不会被人关注,很多时候,朕只不过是吕后和丞相手下的傀儡,至少在大多数官员眼里,朕就是这么一个人。” “这不怪你,只是潍州城的这个仇,我迟早是要报的,因为对于我来说,这次战争死去的,不只是我的父亲,不只是玄天剑宗的七千弟子,还有整个潍州城所有的人,还有身为潍州城人所有的骄傲和潍州城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骨气。” 顾千屿顿了顿,眼睛这时才完全睁开来,从这里往南方望去,整座鹤鸣山尽收眼底,烟雾缭绕中,无数模模糊糊的景象传进了顾千屿的眼睛内,从天烛峰往下看鹤鸣山,有一种独特又大气磅礴的美,这种美能够令人心情舒畅,看得多了,仿佛就连人的眼睛,都变得明亮起来。 顾千屿望了许久,才继续缓缓说道:“潍州城内有六万兵士,四十万百姓,还有江湖中人两万余人,全部死在了这场战争中,只有我们几个人活着走出了潍州城,我们之所以能够活着走出来,是因为那些死去的人将生的希望留给了我们,四十多万人啊!” 小皇帝同样望向了南方,仿佛从这里往南边望去,就能一眼看到当时潍州城内的悲惨之状,便能看到江南道和靖王爷的累累罪行,只是实际上除了白茫茫一片雾,还有模模糊糊的青山外,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阳光都被云雾遮挡住了,没有透进来。 小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在想用什么话回答顾千屿说的话,但始终是没有想出来此刻该说些什么。 顾千屿抬了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继续说道:“我们这些人之所以能够活着,是因为上天留给了我们一些使命,潍州城的人不能白白死去,他们是为了整个荆楚王朝而死的,他们的死重于泰山,但我们的使命是为他们报仇,将他们未寒的尸骨好好埋葬,然后树碑立传。” “他们为战争而死,但潍州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渴望着和平,至少在地下,我也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够看到自己渴望的和平盛世,能够实现。” “朕一定竭尽全力,倾其所有,还这个天下一个太平。” 小皇帝望向远方的目光变得极其坚定起来,就像是那日在潍州城中,他踏雪而去,留下的那个坚定的背影一般。 “有没有想过,进军营发展,朕会帮你,不用多少年,便会替你在军中谋个不错的职位,这样的话,再加上你自己的努力,很快就有机会报仇了。” “先跟着牛鼻子老道学点本事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军营中闯荡出来,没有真本事的话,是不可能出头的。” “你在稷下学院学的是纵横之术?” “是学过一些。” “那对排兵布阵应该有些了解?” “略知一二。” “嗯。” 小皇帝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向了远方,依旧是南边的方向,那里有想要将自己从那把龙椅上拉下来的靖王爷,有刚刚遭到屠城之祸的潍州城,还有原本属于荆楚王朝现在也不知该属于哪里的江南道。 小皇帝心中突然疼了一下,不知为何,总觉得那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等着自己前去,不知去了之后该做些什么,但总有一种感觉,自己总有一天,应该去那里。 他轻轻摇了摇头,将那种奇怪的思绪甩在了身后,然后回过头来,望向身前不远处的顾千屿,眼神中充满了认真,许久,才问道:“你觉得,朕是不是个合格的皇帝?” “至少现在看来,并不合格。” 顾千屿并没有说些什么客套的话,如实回答道。 “可是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努力了。” “嗯,或许,总有一天你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吧!” 顾千屿同样认真的看向了小皇帝,他眼神中充满了对这个小皇帝的信心,只是,那些所谓的信心,却是不知道从何处而来,因为从现在小皇帝对于整个荆楚王朝的掌控程度和在朝中的地位来看,小皇帝似乎没有丝毫的胜算,甚至能不能活下去还未可知,或许一个不小心,便会被那些乱臣贼子们踩在脚下,永远无法翻身也说不定。 只是,顾千屿就是对这个小皇帝有种莫名其妙的信心,就像是最终胜利的人,一定是他一般,就像是无论他现在实力有多么弱,最后掌握大权的,也一定是他一般。 这种奇怪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顾千屿的脑中的?就连他自己也忘记了,反正就是坚定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别人都说,顾千屿的身上拥有着大气运,但是气运这种东西,一直到现在,顾千屿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或许只是虚无缥缈,或许只是阴谋家们为了博取帝王家的眼球从而杜撰出来的东西,只是为了让人们相信,这些人的身上,有着一些奇怪的东西,得到了就能得到全世界。 所以他们成了众矢之的,总有些人想要得到他们身上所谓的气运,只是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所谓的气运究竟为何物,其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如果,你掌握了大权的话。”许久之后,顾千屿说道,与皇帝说话,用“你”这个字是大不敬,但小皇帝并不在意,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陪朕走走?”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小皇帝终于开口说道。 “也好。”顾千屿并没有表现出对皇帝陛下应该有的尊重来,从小到大便在潍州城内只手遮天的顾千屿,对于权贵之类的人物,都是不怎么尊敬的,毕竟当年那个当朝四品大员的孙子秦大公子,都被顾千屿剜去了眼珠子。 小皇帝走在前面,顾千屿紧跟在身后,两人都变得沉默起来,一路走,只是一直没有人说话。 期间路过顾千浔所在的院子,实际上也不算个什么院子,就是个孤零零的小房子,周围用鹤鸣山中生长的木材围了起来,勉强可以称之为小院子。 院中栽了很多小花,有之前便种在这里的,有这些天里,顾千浔从山中其他地方挪过来的,但大多数都是李子木看着漂亮,不知从何处讨来献给顾千浔,以此来讨好她的。 那些小花有的在这寒冷 的天气下,仍旧健壮而倔强的盛开着,仿佛它们并不惧怕此间的寒冷,对于这山上的寒气,也都早已经习惯了。 看到衣衫单薄的妹妹领着那个瘦小孩子半蹲着给院中的小花浇水,小花刚刚盛开,藤蔓却已经爬上了被她仔细的用结实的树枝搭建出来的架子上。 顾千浔用小瓢一下一下给那许多花浇着水,小孩子站在身后,话说这么些天,也没有问过这个小孩子叫什么名字,顾千屿心中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顾千浔浇完了全部的花,大功告成后,却并不看着那些花有多欢喜,只是安安静静的望着那些并不如何美丽的小花。 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顾千屿有些心疼,对于这个从小便备受万千宠爱的妹妹,他总有些愧疚之意,想着这个妹妹从小锦衣玉食,没有受到过哪怕一丁点的委屈,如今却跟着自己,在这贫寒的小院中浇着花,每日还要陪自己经受一些极其艰难的训练。 也就是今天小皇帝的到来令顾千屿有了难得的休息时间,平日里他那个年轻又不着调的牛鼻子老道师父,一定会一大早就拿着那扇铜锣,在他的门外敲个不停,催促他赶紧起床去练习身体,还要学习一些也不知有用没用的道法。 顾千屿脚步停了下来,原本走在前面的小皇帝也自然而然停了下来,望向小院中那个绝美的女子,只是小皇帝对这个绝美的女子并不感冒,因为毕竟在皇宫中见过的绝美女子太多,导致小皇帝的眼光变得极其挑剔,还有一层重要的原因便是小皇帝一心只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这么多年来对于女色并不痴迷,甚至有些冷淡,所以在吕皇后说过要为他寻一个妃子时,他的内心是抵制的。 顾千屿轻咳一声,轻轻推开了那扇用几根树枝绑在一起临时搭成的小巧木门,走了进去。 小皇帝自然而然也跟着走了进去。 顾千浔原本神色惆怅,在顾千屿走进来的时候,似乎害怕被顾千屿发现些什么,突然变得神色慌张了起来。但在看到顾千屿笑意盈盈的脸庞时,瞬间如释重负。 动作缓慢的收起了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的水瓢。 顾千屿又想起了那个在潍州城玄天剑宗后院中的水瓢,顾千屿手中这个,要比那个小的多,只是不知为何,似乎这个水瓢看起来更加顺眼一些。 或许是因为玄天剑宗后院的那个,是江南道的兵士将玄天剑宗洗劫之后,唯一留下来的完整的东西。 顾千屿走进院子以后,看到顾千浔通红的双手,长满了碍眼的冻疮,像极了那些洗衣房中可怜的婢女。 那双原本完美到毫无瑕疵的美丽双手,此刻也已经变得伤痕累累了。 顾千屿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缓缓抓住了顾千浔的手,轻轻抚摸着,原本光滑细腻的小手此刻也变得粗糙起来,手上布满了茧子,这是练功是用力握剑握出来的茧子。 顾千屿有些心疼,看着顾千浔身上单薄的衣物,脱下了披在自己身上的袍子,轻轻披在了顾千浔的身上。 “回头我给牛鼻子老道说,叫他下山去给我们这些人准备些衣物,这破道观中,除了又肥又大又丑的道袍,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不必麻烦道长了。”顾千浔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的满足和委屈,轻轻说道。 “有什么好麻烦的,那老道士也真是,丝毫不懂得人情世故。” “还是我回头下山去买些衣物,差人送上来吧,鹤鸣山上那些老道士,哪会买衣服,到时候买些不趁体不合身又难看的衣服来,也没法穿不是。” “也好。”顾千屿喃喃说道。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说道:“哦,倒是忘了介绍一下,这位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顾千浔轻轻施礼,却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来,只是轻轻说道:“见过陛下。” 倒是那个瘦小的孩子来了兴趣,赶紧跑上来,问道:“你是皇帝啊,那你一定住在皇宫中了?我听隔壁老爷爷说,皇宫中可大了,京城也很大,有很多好吃的,你是皇帝,能不能带我去啊?” 第79章 不速之客 小皇帝在这鹤鸣山上住下,一住便是几日时间。 本来这种忙里偷闲的快乐时光,在小皇帝看来是无比惬意自然的,因为不必面对朝堂之上那些官员的质问,不必面对处处提防着他的母后,也不用费尽心思思考怎样才能夺回大权。 实际上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待太久,因为时间一长,或许朝堂中就会发生一些他不可控制的事情,到时候,或许自己之前做的努力就要白废了,又或者,本来就对朝堂不够的控制会变得更加糟糕。 只是没办法,谁都有懒惰心理,这种如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实在是太过于舒服,谁都想这样过一生。 好在,自己的身边还有那个整个荆楚王朝武力值最高的大宗师李暮云,好在,朝中还有一些对他忠心耿耿的父皇曾经的肱骨大臣,那些人正在秘密的向他传递着消息,好在在他离开的这些天里,朝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 唯一的变化就是吕太后最近常常召兵部尚书谢迁的女儿谢青蕊进宫,与吕太后聊一些宫外发生的趣事儿。 这倒也不算什么特别的消息,因为兵部尚书谢迁的那个女儿,从小就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加上兵部尚书年轻时候一直跟随在先皇陛下身边,深受先皇陛下信任。 先皇陛下常常与谢迁友人相称,再加上老皇帝经常到谢迁家中与谢迁探讨一些带兵打仗的事情,一来二去便与这个聪明美丽的小姑娘谢青蕊熟识了。 谢青蕊与其他的小孩子不一样,她从来不惧怕那个整日里笑呵呵的老皇帝,反而因为揪了老皇帝的胡子而被朝中大臣们戏称为“朝中侠女”,当然这略带着点嘲讽的称号,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影响。 老皇帝也从来没有因为小姑娘趁他睡觉的时候揪了他的胡子便大发雷霆,相反,老皇帝表现出了对这个小姑娘更大的喜爱。 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高高在上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孤独,当终于有人敢打破那些既定规则的时候,老皇帝反倒是有了些烟火气。 自此,那个小姑娘便经常出现在了皇宫中,与各个皇子公主一起玩耍,俨然成了朝中令人嫉妒的对象。 同样是因为不怕人,又相当对当时还只不过是个妃子的吕太后的脾气,每次听到这个小姑娘讲起宫外的趣事,吕太后都会被逗笑的前仰后合。 小姑娘的身上仿佛有种魔力,就好像每一个跟她接触过的人都会发自内心的喜欢她,就算是与她同龄的小皇帝李洵安,对她也是颇具好感,只是后来两人便很少再见面了。 因为小姑娘谢青蕊每次进宫,都是直接被叫到宁安宫内,为吕后讲一些宫外的趣事,什么哪个大臣家的孩子三角恋啦,什么哪个御史的孩子十岁了还尿床啦,什么哪个尚书在早朝的路途中掉进了排水沟里了,类似这种无关紧要但对与吕太后而言是从未听过的事情。 但不知为何,平日里极其严肃的吕太后,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极其感兴趣,再加上谢青蕊讲起这些来幽默风趣,往往能逗得吕太后哈哈大笑。 吕太后也就在谢青蕊进宫的时候,才会笑的如此肆无忌惮,这倒是又一次成了朝中某些大臣们眼红的原因,回家将自己的女儿关在房里教训一顿,恨自己为什么生不出这样的女儿来。 只是虽然女儿如此争气,谢迁的仕途却似乎走到了尽头,说来也是,兵部尚书已经是正二品大员,又执掌兵部这么一个重要的部门,权利不可谓不大,想要再升,实在是有些困难了。 但谢迁升至兵部尚书以来,刚正不阿,勤勤恳恳,为荆楚王朝做出了不小的贡献,要不是因为与首辅大人政见不合,恐怕也有机会再往上爬一爬。 不过说来也奇怪,虽然吕后很喜欢谢青蕊这个机灵的小丫头,但之前小丫头进宫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大致一年也就那么一两次。 但据送到小皇帝面前的消息称,自己离开皇宫的这段时间里,吕太后已经召集谢青蕊入宫数次,几乎每两天就会将她召入宁安宫中一次,而每次将谢青蕊召入宫中,吕皇后都会将其他人遣走,在永宁宫中,没有人知道两人究竟交谈了些什么内容。 这倒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点,只是远在鹤鸣山的小皇帝,对于宫中发生的事情也失去了敏锐的嗅觉,不过这种小事也并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因为兵部尚书谢迁是老皇帝的忠诚部下,在朝中也属于中立派,虽然对小皇帝并不感冒,但也不是支持皇后与丞相的那拨人。 而他刚正不阿的性格也很难得到改变。想必谢迁不会因为自己女儿受到了吕太后的恩宠,便转投吕皇后那边,这点小皇帝心中还是有点数的。 只是为何吕皇后要召谢青蕊入宫,这倒是颇让小皇帝头疼了一阵,不过既然想不明白,也就不必再去想了,毕竟这种事情,对大局也没什么影响。 不过这种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日黄昏,鹤鸣山上来了一对不速之客。 日暮夕阳,暖黄色的日光将鹤鸣山照成了一片金黄,迎仙阁上那处小小道观内,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下一张小方桌前,顾千屿与小皇帝相对而坐,小方桌上摆着一副围棋,两人正杀得难解难分。 自从小皇帝来了鹤鸣山之后,顾千屿都能在黄昏时分休息那么一个时辰的时间,而这些额外的时间,都被两人用来坐在那棵桂花树下下棋了。 两人都不是大国手一般的人物,棋艺都不算精通。两个破棋篓子下棋,棋势却当得起大国手之名。 顾千屿与小皇帝在棋盘上对垒,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风范高雅,气势出尘。 两人从日落杀到黄昏,自是难解难分,就连那鹤鸣山上辈分最高的年轻道士何时走到了两人身边都不知道。 年轻道士静静望着端庄坐在棋盘之前的两人,两人皆是镇定清逸,气定神闲,颇有股仙人执子的意味。 年轻道士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两人,顾千屿和小皇帝都在凝神对局,棋盘上大战正酣,两人都没有抬头,存了敬畏之心的年轻道士定睛一看,差点喷出一口血。 想自己也是棋盘上的高手,曾经与荆楚王朝那个叫赵灵运的大国手手谈十局,年轻道士自持也能做到三胜七负,与那些大国手对局,要么含韵深远,居高临下,要么巧夺天工,步步杀机。 可年轻道士一看之下,眼前这两位,总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 就连深谙其中之道的年轻道士,也看不懂这棋局,而更像是一团乱麻的棋盘之上,如同两个孩童在泥泞中打架斗殴,沾染了一身泥土却不自知。 不过年轻道士倒是听说过顾千屿师从大宗师陈琳,棋力还算不错,但看眼前这情景,如果不是传言过于虚假,便是顾千屿有意为之,只是从这棋盘上来看,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大雅来,而入眼全部都是大俗。 而两人自顾自沉浸在对局中,时不时还要夸上几句“好棋”之类的评语,也都是互相吹捧拍马屁。 年轻道士瞪大眼珠子,认真去看,却怎么也看不出这棋盘上有什么妙处,只看到昏招不断,惨不忍睹。 小皇帝盯着眼前棋局,洋洋得意道:“怎么样,这棋下得可还行?” 顾千屿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也不知是不是违心:“甚妙,甚妙啊!想必这荆楚王朝最厉害的大国手赵灵运来了,也得头疼一阵。” 还别说,这句话倒是真的,如果那位大国手赵灵运来了,看到这一副惨不忍睹的手谈,想必都要头疼死了! 年轻道士轻轻点头,看了这一局棋,都忘了自己来这里是所为何事了。 倒是小皇帝率先发现了年轻道士的身影,抬起头,惊讶道:“道长平日里可是从来不到这桂花树下看我俩下棋的,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前来观棋了?” 年轻道士盯着棋盘上胜负五五分的局势,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用力拍了拍额头,急急说道:“呀!光顾着看二位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对局,竟然忘记了正事,江南道的靖王世子李成德,上山来了,就在山脚下,本门弟子正在与其周旋,但李世子带来了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想必本门弟子也拦不住了。” 小皇帝面无表情,拈子不肯落下。 面对这样的情况,小皇帝心中似乎想起了什么。倒是顾千屿有些慌张,情绪有些激动,慌忙站起身子,就要去山脚下将这个可恨的靖王世子杀死。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将这可恨的世子杀了,一定会遭到靖王爷的疯狂报复,到时候可就不只是潍州城,就连整个天下,恐怕都要跟着遭殃了,顾千屿将那种冲动的念头强行按在了心底,轻轻叹了一声,一句话也没说,倒是心乱如麻,但到底在想些什么,却是连自己都不知道。 “朕去看看吧。”小皇帝站起身来,恢复了严肃的神情,眼睛望向了远处的山脚下,山脚下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就那么紧紧盯着,就好像他的目光能够穿透层层云雾,照射到山脚下一般。 “我也去。”顾千屿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去。 “你还是不要去了,现在江南道那边,说不定还不知道你在这鹤鸣山中,如果你一露面,势必会引起靖王爷的注意,你在这山上的日子,也就不太平了。” 想想也是,顾千屿重新坐了下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却有种做缩头乌龟的感觉。 小皇帝已经迈步往山下走去,顾千屿望着小皇帝与年轻道士的背影,重重叹息一声,一拳打在了旁边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上,桂花树簌簌作响,有枝叶从树上掉落下来,将那个下了一半的棋盘铺满,棋盘上,棋子仍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两个臭棋篓子的悠闲时光,就这么被打破了。 顾千屿的手流出了鲜血,而他却浑然不知,不愿意浪费时间,顾千屿抄起那柄青霜古剑,练起了前刺和回掠,练剑已经很长时间的他,却一直在练这两个动作,对于剑术剑法和内力,却从来没有人教给他,他心中着急,但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虽然闷闷不乐,但也算刻苦,对于师父叫他做的动作,从来没有丝毫怨言,保质保量的完成着。 鹤鸣山山脚,那个美丽妖艳又性感的女子,正在与那四十九名鹤鸣山弟子僵持着,对于这座天下闻名的鹤鸣山,天下道统的发源地,秦晓渔还是颇有些敬畏之心的,并不敢明着做对,所以总是给这些鹤鸣山的弟子们留着些面子,否则以秦晓渔的能力,恐怕早已经杀穿阵型,往山上而去了。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小皇帝与年轻道士急匆匆而至,小皇帝看此间情景,剑拔弩张,双方已经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只是这局势下,为了小皇帝的安全,他暂时躲在了年轻道士的身后。 那个道号“道酒”真名张道陵的年轻道士,轻轻抬脚,一瞬间便站到了一群人的中间,恰好将那个美丽的女子挡在了身后。 年轻道士的手中没有拿浮尘,但他却习惯性的做出了个挥动浮尘的动作,然后又自觉不妥,轻轻咳嗽了一声。 女子站在身后,暗自诧异,并不知道眼前这位看起来相当年轻的道士究竟来自哪里。 只是年轻道士很快便给了她答案。 年轻道士轻轻挥了挥手,示意鹤鸣山的小道士们退下去,小道士们看到是师叔祖到来,早已经收起了打架的心思,纷纷收了手中长剑,朝着站立在正中的年轻道士轻轻一礼,退了下去。 年轻道士转过头,看向那个美的不像话的女子,轻轻拱手,说道:“来人可是江南阎罗王蒋子文唯一的入室弟子?” “正是,不知这位道长是……?” “在下道号‘道酒’,是这些小娃娃的师叔祖。” 年轻道士看着那个妖艳性感的女子,转过头去,望了望那四十九名鹤鸣山弟子,然后转过头来,冲着女子微微一笑,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安静坐在马车上如一陀肥肉一般的靖王世子殿下。 第80章 冲突 “我管你是‘道酒’还是‘倒水’,只要挡了本世子的路,都得死!”世子李成德从马车上跳下来,这次肥胖的身躯倒是相当灵活。 秦晓渔转身瞪了一眼李成德,随后转过身来,望向那个年轻道士,还有站在稍远地方的那个气质非凡的年轻人。 秦晓渔一言不发,缓缓收了剑,退后几步,站在了靖王世子的身后。 世子殿下满目愤怒,又不敢对秦晓渔发作,严牧安再一次成为了那个可怜无辜的人:“你,上去,把这几个人都给我杀了!” “殿下,我……” 严牧安有些惴惴,虽然他是在整个荆楚王朝都难得一见的天才少年,但这些天里遇到的比自己厉害的人物实在是太多了,看着身前兀自站着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的几个人,严牧安有些害怕,怕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 只是世子殿下都已经发话了,自己也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 年轻道士倒是还算给他面子,一拂手,将他手中剑打飞在地,却并没有特别针对他。 严牧安悻悻然退后,再不敢上前一步。 年轻道士率先开口:“世子殿下远来是客,如果想要上山,那贫道自引世子殿下上山,但如果世子殿下是来找事情的,那我鹤鸣山也不会客气。” 肥胖世子李成德看眼前这模样,严牧安打不过眼前这个牛鼻子老道,那个可恨的秦晓渔又不肯出手,如果自己用强硬手段,想必又要吃亏了。 转念一想,李成德立刻便换了一副嘴脸,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黑黄牙齿,笑眯眯说道:“道长见笑了,晚辈只不过是来这鹤鸣山祈福的,并不是想要故意挑衅,还烦请道长引我等上山,晚辈感激不尽。” 站在远处的小皇帝看着世子李成德的这副样子,心想这世子倒也不全是个草包,竟然也懂得审时度势,看来自己的情报系统还是有所纰漏,回头还要加以改进才好。 年轻道士张道陵见他态度诚恳,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却也不好直接将这帮杀神请上山去,只好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小皇帝,小皇帝用不易被人察觉的姿势微微摇头,示意张道陵不要暴露自己,年轻道士心领神会,也不便多说什么,微微低首,做了个请的手势, 靖王世子春风得意,往四周看了看,摆了摆手,对着手下的人说道:“上山!” 一队人哗啦啦往山上走,却再次被年轻道士拦了下了,他也不着急,声音和煦而温柔:“世子殿下,鹤鸣山乃道门清净之地,山上多有神仙往来,这刀剑恐怕就不太方便带上去了,还有这山上多台阶险路,马匹是上不得山的,这马车和马匹,就留在山脚吧。世子殿下放心,我鹤鸣山一定好生照料这些马,待到世子殿下下山之时,定将全数奉还。” 世子李成德幽怨望了那年轻道士一眼,眼神中有些愤怒,但又不好发作,只得下令放了兵器,将马匹递给鹤鸣山脚下的小道童,这才冷哼一声,迈步向着鹤鸣山的山顶而去。 可惜这靖王世子身躯肥胖,鹤鸣山又陡峭异常,道路极其艰险,世子殿下竟然没走几步,便瘫倒在地,再也走不动了。 身后严牧安赶紧赶上前来,双手搀扶着世子殿下,费劲的将他拉起来,然后冲着身后的兵士们吼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快来把世子殿下抬上山去,还愣着干嘛!” 兵士们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七手八脚的将世子殿下肥胖的身体抬起来,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 走到半路,小皇帝轻轻拉住年轻道士,说道:“道长,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我便先走一步,不与这帮人一块上山了,接触久了,恐生事端。” 年轻道士点点头,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小皇帝转了个弯,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想要上山,必经之路便是那座迎仙阁。 早已经有人通知了顾千屿李子木等人,即便不愿意,他们也已经在靖王世子李成德前来之前便躲避了起来。 只是可惜的是,世子殿下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路过顾千浔的小院时,被院中盛开着的花朵吸引住了,他驻足观望了很久,直到,将他抬起来的人胳膊都酸了,他才叫那些人将自己放了下来。 那个篱笆小院,怎么也遮挡不住想要进入里面的人,平日里不喜欢花花草草的世子殿下,今天却突然对这些小生命产生了极强的兴趣,他没有再继续登山,而是命人打开了篱笆院的门,然后默默走了进去。 从里面的一丛盛开着的花朵中,随意折下了一朵,放在鼻子边仔细的嗅了嗅,他那肥胖丑陋的身躯,在做起附庸风雅的动作时显得格外滑稽,但他还是做了。 折完一朵花,他随意扔掉,然后用脚在地上狠狠将那朵花碾碎,随后又折了一支不一样的,再次放到鼻子上闻了闻。 他就像一条看到了骨头的狗一般,在这并不大的院子中嗅着,闻着,好像面对的不是一堆花朵,而是一个绝色佳人一般。 秦晓渔站在身后,面无表情,冷冷的望着世子李成德,她也不知道这位世子殿下葫芦中卖的什么药,但只是几朵花而已,也便随他去了。 只有年轻道士有些紧张起来,他深知顾千浔与那个瘦弱的小孩子就在院中的小房子内,只要靖王世子殿下踏入小房子,便能够将顾千浔看个正着。 这帮“潍州城余孽”藏在鹤鸣山中的事情便会被整个江南道的人知道,那位有着多少雄心壮志又心狠手辣的靖王爷,想必很难会放过鹤鸣山。 虽然作为道教圣地的鹤鸣山弟子众多,在荆楚王朝中信徒更是数不胜数,掌教又是荆楚王朝的天师,再加上鹤鸣山远在荆楚王朝腹地,远离江南道,靖王爷不一定敢直接派兵来剿灭了鹤鸣山,但他一定会派出大量杀手,或者给朝廷施压,迫使朝廷将这几人交出去,那样的话,鹤鸣山就再也没有宁静之日了。 不过从现在这种情形来看,想要不被发现已经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了,但是年轻道士还想再做最后的努力。 他走上前来,面对着独自一人沉浸在摘花嗅花采花的快感中的世子殿下,轻轻说道:“世子殿下,这花有何不妥吗?您为何要将它们踩碎?” “这花,不是这院中的吧?这花上,有股女子的味道。” “世子殿下见笑了,这里是鹤鸣山,道教圣地,又不是烟柳之地,怎么会有女子呢?” “有没有女子,本世子进去一看便知。” 说着,世子殿下又折了一把花朵,这次不是一朵一朵折,而是直接薅下来一堆,然后那张肥胖到扭曲的脸便整个的钻进了那捧花朵中,世子殿下贪婪的嗅着那捧花,像是嗅到了什么特殊的气味一般。 他抬起头,深深叹了口气,随后便将所有的花朵全都扔到了地上,用脚狠狠的碾着地上的花朵。 刚刚还在微风中盛开的娇艳欲滴的美丽花朵,此刻全部被碾成了粉末,花朵看上去那么可怜,而丑陋的世子李成德,却是那么可恨。 小屋中,顾千浔和黑瘦小孩隔着门缝往外看着,看着看着,愤怒便涌上了心头,对于这个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丝毫没有绅士风度的世子殿下没有一丝好印象,有的只有怨恨。 一个不小心,顾千浔没有拉住黑瘦小孩,小孩推开了门,大喊大叫着跑了出去,边跑边喊:“不要踩我的花,不要踩我的花,你这个坏人,坏蛋!” 黑瘦小孩跑上前来,用他的小小拳头在世子殿下肥胖的身躯上敲打着,如雨点般密集的拳势击打在世子殿下的身上,虽然这孩子还小,但这些天来每日跟着顾千屿他们锻炼,力量上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拳头打在李成德的身上,李成德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块石头砸中,生生疼了起来,但是小孩的拳头来的太快,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将拳头砸在了李成德的身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年轻道士,他不顾形象,赶忙上前拉住了那个正自愤怒着的小孩子。 小孩子被拦腰抱起,犹自还在半空中拳打脚踢着。 世子殿下彻底愤怒了,小小的眼睛里也射出了恐怖的光芒来。 对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的挑衅,世子殿下忍无可忍。 他恶狠狠的看着那个小男孩,头也不回的喊道:“严牧安,将这个小男孩给本世子杀了。” 严牧安一听这话,立刻吓得一哆嗦,他深知自己绝不是那个年轻道士的对手,但世子殿下下了命令,如果自己不上的话,恐怕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个未知数。 严牧安此刻就如同被遗弃的小孩子,可怜巴巴的望着面前的年轻道士,他的心中出现了无数种死法,但最可怕的,是在世子殿下的大牢中生不如死。 只是想必自己的父亲会救自己吧,严牧安这么想着,身体却不自觉向前移动着,他不敢违逆世子殿下的命令,硬着头皮往前上去。 年轻道士却将那个黑瘦小孩紧紧抱在怀中,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严牧安,只是平静的望着世子李成德。 世子那双眯着的小眼睛里满是愤怒,除了对这个小男孩的恨意,还有对眼前这个多管闲事的牛鼻子老道的恨。 他恨不得将整个鹤鸣山都夷为平地,把这山上的道士们都丢进大牢,但实际上就连他的父王靖王爷,也没有办法将整个道家正统的鹤鸣山铲除掉。 但身为整个荆楚王朝最大的纨绔子弟,世子殿下是从来不会考虑这些的,对于他而言,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他们家的,天下是他们家的,天下所有的女人也全是他们家的,只要他愿意,不论是谁,都能轻易的让他死。 “老道士,你是想阻拦本世子?”李成德用那双散发出精光的小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年轻道士,丝毫不留余地的说道。 “世子殿下,贫道并无此意,只是这小童是贫道的徒孙,小孩子还小不懂事,冲撞了世子殿下,还请世子殿下恕罪,贫道事后定会好好教导小徒,还请世子殿下看在贫道的面子上,看在他还小的面子上,放过他吧。” 年轻道士态度诚恳,对于这个可恶的,就连自己都想着上去踹两脚的世子殿下,仍旧是客客气气的说着。 只是从他眼神中散发出的凶狠光芒,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挡不住。 年轻道士不同于掌教谢道然,掌教是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忍耐的人,而他不是,年轻道士嫉恶如仇,看不惯世间疾苦,对于那些个专门欺辱穷苦人的纨绔子弟,他多半是看不下去的。 之所以收了顾千屿这个纨绔子弟做徒弟,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与顾千屿确实有缘,而且顾千屿又有极高的天赋,能够帮助道统,甚至整个荆楚王朝。 另一方面便是因为顾千屿从来没有欺辱过穷苦百姓,虽然他经常出入风月场所,又十分频繁的调戏沿街女子,甚至将那个朝廷大员的孙子的眼珠子都挖了去,但他却从来没有对普通人下手过。 相反,顾千屿同样看不得人间疾苦,就像那只被他舍命救下来的小猫咪,就像那个被他路见不平救了的哑女,就像在潍州城中布施的粥棚,就像顾千屿经常给那几家特殊贫困的人家送去的金银。 无论何时,那个曾经的潍州城最大的纨绔子弟,都没有欺负过老百姓,但这个可恨的靖王世子,竟然当着他的面便欺负起小孩子来。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但在下山之前,掌教师兄叮嘱过,万万不可与世子殿下发生冲突,即便是在世子百般刁难的情况下,也只能是能忍则忍。 世子殿下冷哼一声,对于年轻道士苦口婆心的劝说全然不放在心上,大吼道:“严牧安你聋了吗?没听到我说的话,今天你要是不把这个小孩整死,我就把你整死!” 严牧安心底一凉,知道自己今天是大难临头怎么都躲不过去了,一咬牙一跺脚,索性就冲了上去。 只是因为在先前上山之时随身佩剑都留在了山下,所以手无寸铁的严牧安只能赤手空拳攻击年轻道士。 严牧安不愧为荆楚王朝排名前几的天才少年,即使没有兵器,拳风也是极其迅速,呼啸成风,直直往年轻道士的面门上袭来。 第81章 李世子破坏小花园,顾千浔受屈小木屋 年轻道士丝毫不乱,稳稳站定,一手抱着黑瘦小孩,一手拂袖,宽大的道袍直接将严牧安击打过来的拳头包裹在了其中。 严牧安只觉得自己刚烈的一拳瞬间变得软绵绵,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怎么也用不上力,猛烈的拳罡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刚还呼啸成风的拳势,在年轻道士轻描淡写地挥动衣袍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晓渔轻轻惊叹,知道眼前从未见过的年轻道士也是个高手,不敢大意,微微侧身,不易被人察觉地挡在了李成德身前。 山上,一瞬间寂静起来。 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有呼呼作响的风声和严牧安粗重的喘息声。 年轻道士却并不恋战,只将手臂在半空中轻拂,衣袖便顺着包裹严牧安拳头的方向转了个圈,将严牧安的拳头释放了出来。 严牧安只觉得心中一片舒畅,刚刚虽然只是罩住了他的拳头,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就像整个身体被包裹住了一般,那种强烈的压迫感是严牧安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心跳加速,心神慌张,心底不由自主地便害怕起来,像是被大水淹没,有种快要窒息了的感觉。 被放开的严牧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挣脱了什么特殊的禁锢,却又对精神造成了极大的创伤。 眼前这个年轻道士,竟然恐怖如斯! 这是严牧安的第一感受,他不敢再与道士纠缠,重重抱拳,施了一礼,说道:“道长,得罪了。” 年轻道士也不恼,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便将孩子放了下来。 一落到地上,黑瘦小孩竟然嗷嗷哭了起来,他蹲在地上,一边擦眼泪一边将被踩得面目全非已然成了一堆汁液的花朵一点点捡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旁边的花树旁。 一边捡还一边喊着:“你赔我的花,你赔我的花,你这个坏人。” 听到这里,世子殿下更加生气,对于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简直恨的牙痒痒,但是秦晓渔不出手,自己手下的人又打不过这个老道士,无奈只得恶狠狠用怨毒的眼神望向老道士。 却只敢将火气撒在严牧安的身上:“严牧安,你个废物东西,让你把他弄死,你连这点小事都干不了,本世子要你何用!” 严牧安惴惴,低着头,一言不发,也不知听到这话,心里在想些什么。 秦晓渔却是狠狠瞪了世子殿下一眼,对于这个无能废物又可恨的世子,却也无能为力,谁让人家的爹是堂堂靖王呢? 秦晓渔翻了个白眼,白皙柔滑的眉头微微皱起,在这北风吹拂着的迎仙阁之上,发丝微微飘动,美丽的无可挑剔的脸颊轻轻动了动。 转过头去,冲着李成德,说道:“还请世子不要聒噪了,踩了人家的花,被人家打几下又能如何?何况还是个才不到十岁的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 秦晓渔说地严肃,看向李成德的眼神中也透露着些许的厌恶。 世子殿下虽然愚笨,又有些自大,但跟随靖王爷多年,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一些的,看出来秦晓渔的不悦,李成德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只是这时,屋内却突然跑出来一人,白衣飘飘,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不施粉黛,却依旧能够看出来出尘的气质,来人正是顾千浔。 她紧紧将黑瘦小孩搂在怀中,轻轻擦拭着小孩脸颊上流下的泪水,动作极其温柔。 随后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站在不远处,那个绝色女子身后的李成德,李成德一看来人,立刻便露出了一副贪婪又色眯眯的神情,对于眼前这个女子,他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了,第一次是在潍州城破败的小酒馆前。 第一次见到这个气质脱俗的女子时,李成德便想据为己有了,这是他见过的女子中,容貌可排进前三的人物,除了许南星和秦晓渔,恐怕这女子放在任何地方,也不见得能遇到多少对手了。 这人间尤物,对于好色的李成德来说,简直就是猫咪对鱼,小狗对骨头的喜爱。 然而父王死活不让他碰许南星一个手指头,就连去看一眼被关在王府中的许南星,都要受到父王严厉的处罚,也不知为何,父王从未干预过他寻找美女的事情,只是那个颜值几乎要比秦晓渔还高一些的许南星,却成了靖王爷的禁忌,不论世子殿下怎么跪地求他,靖王爷就是不松口,不仅如此,还派出多名心腹手下,日夜监管,就怕许南星在王府中出现什么意外的事情,这令好色成性的世子殿下相当头疼,但又无可奈何,只得服从靖王爷的命令。 秦晓渔这个女人,美是美的一塌糊涂,父王也不曾阻拦自己去与她交往,只是这个女人,自己是决计碰不得的,不说这女子是整个江南道最厉害的人物江南阎罗王蒋子文的唯一一个弟子,就说这位颜值身材都是一流的女子一身不容许任何人靠近的绝世武功,在她自己不情愿的情况下,想必李成德想要将她收入囊中,属实有些困难。 以蒋子文在整个江南道的地位,自己被秦晓渔打一顿,想必父王也不会说什么,反而会责备自己。 所以,即便是世子殿下非常想要将这个女子收进房中,狠狠蹂躏,但却又无可奈何,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眼前这个同样绝色的佳人却不同,这是潍州城的余孽,无论自己怎么对待她,是杀了她还是养在王府当一只金丝雀,对于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来说,恐怕父王也不会阻止的。 虽然在样貌上与许南星和秦晓渔相比略逊一筹,但好在那女子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单纯在里面,那是一种少女的气息,干干净净,清清澈澈,就像是一杯从未被染指过的清水,又像是池塘中刚刚冒出来的荷花,美丽而清澈。 看着抱着黑瘦小孩的女子,李成德的心思,早已经飘到了不知何处去了,他笑眯眯的望着眼前那个略显可怜的女子,幻想着与那女子在床上所行的鱼水之欢,忍不住咧嘴而笑。 肥胖的身子慢慢往前挪动着,直到挪到了秦晓渔的身前,也不管危险不危险,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重重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说道:“没想到啊,又见面了,小娘子是专门在此处等着本世子前来的吗?” 世子殿下露出了邪淫的笑容,冲着顾千浔说道。 顾千浔压根就懒得理他,只是抱起怀中的黑瘦小孩,转身便朝着屋子里走去。 李成德赶忙往前踏出几步,想要拦下即将走进屋子里的美丽佳人。 年轻道士一个侧身,堪堪挡住了世子殿下的去路,世子殿下心中大怒,伸手指着面前的年轻道士,大喊道:“牛鼻子老道,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刚刚还说这鹤鸣山上没有女人,这会儿就窜出来一个,而且还是潍州城的余孽,还敢阻拦我抓她,信不信我告诉父王,把你这鹤鸣山铲平了!” 年轻道士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微笑,默然无语,静静望向世子殿下的目光中充满了嫌弃。 世子殿下怒了,从小到大,除了那次在潍州城中,自己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多的气,何况在潍州城中那次虽然受辱,但整个潍州城的人都死了,也算解了他的心头大恨。 但眼前这个道士简直是油盐不进,固执的要命,说是牛鼻子真是一点没错,执拗得很。 李成德自知不是年轻道士的对手,索性转过头去,朝着身后的兵士们喊:“还愣着干嘛,没看到那是父王通缉的要犯,要是让她跑了,你们都别想好活!” 说完这话,马上看着离他最近的秦晓渔,换了种柔和的语气,说道:“晓渔仙子啊。你看那位是父王通缉的要犯,潍州城的余孽,不可不除啊,要不仙子您受受累,把她给我抓回去,我也好向父王交差不是?” 王爷只是叫我保护你,并没有叫我抓人, “秦晓渔,你不要得寸进尺,江南道还是我父王的天下,你一个江湖中人,怎么敢忤逆本世子!” 秦晓渔目光冷冷,望了一眼面前愤怒着的李成德,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却也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打算。 “好你个秦晓渔,我还就不信了,你不上也行,我自己上,我遇到危险,看你怎么向父王交代!” 说着,世子殿下便踏出一步,试图绕过年轻道士,转到屋子里,将顾千浔抓出来。 怎料年轻道士只是微微转身,便再一次将世子殿下挡住了。 他那副肥胖的身躯走动起来,就连身上的肉都是颤动着的,由于生气,脸上的赘肉更是一股一股,耷拉下来,狰狞可怖。 只是这位年轻道士寸步不让,也不出手,就那么笑嘻嘻的望着眼前的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身后的兵士们这才反应过来,呼啦啦将年轻道士围住, 年轻道士不好发作,又绕不过这么多人去,只得在众人的包围中徘徊。 趁着这个当空,李成德立刻便往小屋中走去。 严牧安生怕世子殿下因为刚才的事情降罪于他,赶忙跟了上去。 秦晓渔则是怕世子殿下出现一些危险的因素,也迈步跟了进去。 走到屋前,严牧安率先上前,一脚踹向了木门,木门不堪重负,“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李成德往里望去,只见那绝美女子正将那个孩子紧紧搂在怀中,坐在屋内一把破旧的却被擦拭的很干净的木头小椅子上,默默的擦着小男孩脸上的泪水。 没有任何征兆,顾千浔抬起头,用怨恨又厌恶的眼光看向了李成德,他那副肥胖的身躯似乎要将整个屋子都占满了,他缓缓往前挪动着步子,脸上色眯眯的表情更甚,顾千浔一脸嫌弃。 李成德却是不顾那许多,直直走到了顾千浔的身旁,伸出手,就要抚摸上顾千浔的脸颊。 顾千浔用厌恶的眼神看向李成德,背后手掌默默积蓄着力量,待到世子殿下靠近的当空,顾千浔掌从身后伸出,直直往世子殿下的胸膛上拍去。 那裹挟着顾千浔全身内力的一掌,如果能够结结实实打在李成德的身上,对于没有丝毫功力在身的世子殿下来说,不死也得残了。 秦晓渔率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同样是一掌劈出,但由于是匆忙应对,又手下留情,并没有积蓄多少内力,所以这一掌的威力并没有那么大,只是两人功力过于悬殊,顾千浔虽然天赋不错,但遇到这种千百年来也只能出一个的天才,也并没有什么办法。 掌对掌,两个绝色女子狠狠的瞪着对方,最终顾千浔败下阵来,她手掌微麻,感受到另外那头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深厚内力,知道这次自己就要栽在这里了。 但没想到的是,对面那个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略胜自己一筹的美艳女子,却突然收了掌势。 但即便是如此,顾千浔还是感觉一股强大的内力从她的掌心中传入她的身体,连着那整条手臂,都传来钻心的疼痛,想必如果不是对面那个女子手下留情,自己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顾千浔看向身前的女子,微微眨眼,眼神中包含着微微的感激,但更多的还是怨恨。 李成德被惊吓,大叫一声,这时严牧安已经反应过来,快步向前,挡在了世子殿下的身前,然后伸出手,只一个虚晃,便成功的将顾千浔的胳膊抓在了手里。 黑瘦小男孩看着千浔姐姐受欺负,眼神中充满了愤怒,直接照着严牧安的手臂便咬了下去。 那一口着实用力了些,马上便有鲜血从严牧安的手臂上流淌下来。 “啊!”严牧安大喊一声,却并没有松开抓住顾千浔胳膊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打在了黑瘦小男孩的身上。 小男孩倒飞出去,重重的砸在了旁边一张并不如何结实的桌子上,将那本已经摇摇欲坠的桌子砸了个粉碎。 顾千浔一着急,大喊一声,转头又是一掌劈出,直冲严牧安的面门而来。 第82章 严牧安再受辱 严牧安速度极快,伸手抓住了顾千浔击出的手掌,反手一拉,顾千浔站立不住,被严牧安扯进怀中。 严牧安双手环抱住顾千浔,当空儿里,还用他那双手摸在了顾千浔的脸上,顾千浔美丽的脸颊涨的通红,顿时又气又急,却又挣脱不掉严牧安的双臂。 无可奈何,顾千浔灵机一动,低头看了一眼,将全身力气全部集中到脚底,抬脚,落脚,狠狠的踩在了严牧安穿着一双名贵锦履上。 严牧安表情瞬间变得痛苦至极,脚本也是人体身上比较脆弱的地方,顾千浔灌注了全身内力的一脚,直接将严牧安的一只脚踩成了重伤。 严牧安立刻便放开了抓住顾千浔的手,但却并没有放弃对顾千浔的控制,他抬起被踩着的那只脚,一只手赶忙摸在那只脚上,另一只手却下意识的扇出,只听“啪”一声响,严牧安的巴掌,便打在了顾千浔美丽白皙的脸颊上。 一瞬间,顾千浔的脸颊便红肿了起来,她用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目光灼灼,瞪着身前的严牧安。 不远处的李成德都看傻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忘记了该说些什么,而站在李成德旁边的秦晓渔则冷漠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即便是她想要改变,但同属相同阵营,又能改变多少呢? 倒是那个一直被顾千浔挡在身后的黑瘦小孩跑出来,对着严牧安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大喊:“不要打千浔姐,不要打千浔姐!” 顾千浔生怕小男孩再挨打,顾不得脸上的疼痛,急忙拉了小男孩在身后,生怕发疯起来的严牧安再一次将小男孩打倒在地。 小男孩还在呼喊着,但很快,他的呼喊声便被淹没在了江南道兵士们的哀嚎声中。 在冲突发生的第一时间,便早有鹤鸣山的小道士去通知了顾千屿李子木等人。 两人急急往顾千浔的住处赶来,但还是晚了一步,顾千浔已经和靖王世子冲突上了。 好在两人及时赶到,年轻道士不方便做的事,这两个人做起来倒是得心应手的多,两人三下五除二便将江南道为数不多的兵士们打倒在地,紧接着便迅速冲进了屋内。 肥胖的世子殿下几乎将小小的屋子挡满,两人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李子木很自然的用他巨大的身躯将顾千浔的小男孩挡在了身后,面对着靖王世子,两人丝毫不惧,甚至有些激动。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就连世子殿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却是冷冷的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两边腮部的肥肉跟着哆嗦了起来,肥胖又不高的身体使劲颤抖着,缓缓伸出了手,用一根手指虚空指向了两人,或许是前几次的交手令他有些害怕眼前的这几个人,也或许是因为气急败坏的他有些语无伦次。 反正他的手指颤抖,哆哆嗦嗦,就差没直接栽倒在地了,他努力稳住身形,声音都因为紧张而扭曲起来,喊道:“好啊,又是你们两个,潍州城的余孽,本世子不去找你们,你们倒是先找上门来了,好好好,今天看本世子不将你们抓回江南道去,交给父王发落,你们就等着吧!” “顾千屿回头看了一眼被打的顾千浔,只见顾千浔红着眼睛,死死盯着这三个人,她的牙齿狠狠咬在嘴唇上,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血丝,精致美丽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五指掌痕,红肿了一片。 在练功之余,她精心培育的小花园被尽数毁去,木架尽倒,幼花被无情的世子殿下碾压在脚下,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实际上这个小小花园,寄托了顾千浔多少对家乡和家人的思念,这只是在离家几千里远的鹤鸣山上,找到那一个能够寄托思念的东西,而花这种东西,鹤鸣山上多得是,成本也极其低廉,但那一株株花朵,便如顾千浔的思念一般,像天上的一颗颗小星星,繁密而明亮。 只是现在这些花全部被毁掉,可想而知,顾千浔心里有多么悲伤。 再加上这些天来,顾千浔对于那个小男孩好感倍增,早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一般,那个手无缚鸡之力,还只是个稚童的孩子,却被无情的摔了出去。 这比那个打在自己脸上的耳光还要难受的多。 顾千屿恶狠狠盯着身前的三人,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缓慢的将那柄青霜剑拔出来,然后便径直走向了那三人。 看似风度翩翩实际上处处挨揍的严牧安轻轻侧头,看了眼世子李成德,然后又看了眼站在世子身旁却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也没有丝毫动手迹象的秦晓渔,他的鼻尖上有些细碎 的雀斑,然后又转过头来,看向了迎面走来的顾千屿。 当视线看向那个大块头李子木时,严牧安的心底,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情绪,有害怕,有不服气,复杂的情绪瞬间便在他的心底膨胀开来,几乎撑破了他的身体。 只是当他看到那个高个子少年只是缓缓低下头,轻轻抚摸了一下顾千浔肿胀的脸颊,却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时,瞬间便变了一张脸。 恐惧隐去,高傲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脸庞。 刚刚被顾千浔踩了一脚的脚背还在隐隐作痛,好在那一脚并没有伤及骨头,缓了一会儿,疼痛也就缓和下来。 看着一步步靠近的顾千屿,公子哥面露轻蔑,当视线转移到顾千屿手中青霜剑时,说道:“呦,这剑不错,看我抢了来献给世子殿下。”然后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顾千屿,说道:“这么好的剑放在你的手里,瞎了!” 顾千屿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往前走着,他走的很慢,只几步路距离,却仿佛没有尽头,永远都走不完一般。 从头到尾,顾千屿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见顾千屿不搭理他,严牧安感觉面子上挂不住,继而咆哮出声:“姓顾的,赶紧放在手中的宝剑,别以为在这鹤鸣山上我便怕了你,不敢对你出手,你若是现在放下剑,我还能请求世子殿下放你一条生路,否则的话,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顾千屿依旧一言不发,在离严牧安只剩三步距离之时,猛然前冲,早已经出鞘的寒霜,一瞬间刺出极干脆利落的一剑,剑尖夹杂着一股清冽的剑气,在顾千屿次刺出去的瞬间,呼啸成风。 手中无剑的严牧安只得赤手空拳去抵挡这气势恢宏的一剑。 这是就算这些天里用了十二分力气去努力训练的顾千屿,依旧很难在短时间内便超过被誉为天才少年的严牧安。 只见严牧安铜铃般的眼珠子绽放出一抹犀利的光彩。不见他身子如何动作,只有呼啸而出的拳罡,便将全力刺出凌厉一剑的顾千屿格挡住。 只是经过这些天努力的顾千屿也绝非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只见他一剑锋芒被对方轻松阻挡,借势转身,在背后递出一剑,这一剑甚至比刚才那一剑所蕴含的剑气更加庞大。 严牧安冷冷一笑,心想这些天里遇到的比自己厉害的天才实在是太多了,如若再遇到一个,他就要疯掉了,好在眼前这个顾千屿显然不属于那一类人,虽然也有些天赋,但毕竟懒散了这么多年,想要一下子功夫就达到顶峰,简直如同痴人说梦。 几月的努力下来,顾千屿的武功已然提升不少,但想要打败已经一只脚踏入一品境界门槛的严牧安,还是有些困难的。 只见严牧安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别样的锋芒,手紧紧握成拳,在顾千屿剑尖几乎抵达他的鼻尖之时,身形随之一转,便是第二拳轰出。 顾千屿早已料到眼前之人会如此,并不一味比拼力气,在剑尖刚刚触及严牧安的拳罡之时,迅速缩身回收,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顾千屿的整个身子都漂浮了起来。 剑势凌冽,再一次冲着严牧安而来,只是这次距离太近,严牧安几乎来不及收回已经轰出去的拳头。 严牧安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没想到这个顾千屿反应竟然如此之快,就连他都差点吃了暗亏。 迅速收敛起轻敌之心,左脚极速后撤,迅速拉开身位,为拳头的收回争取了更多时间更大距离。 严牧安速度极快,比顾千屿快了许多,两人之间的距离被迅速拉开,待到空间足够,严牧安轰出去的那只手臂迅速抡出了一个惊艳大弧,重新将拳头收了回来。 紧接着,严牧安的严牧中变得更加冰冷,一道精光自他的眼睛中射出,那道目光,直直射向了离他越来越近的顾千屿,实际上严牧言可当得起翩翩公子哥这个名号,容貌英俊,风度翩翩,气宇不凡,只是在世子殿下面前当孙子当的久了,总感觉他的身上有一股奴性,将他身上原本的气质掩盖住了,所以并未发现他的英俊之处。 但此刻,他已然回复成了原来那个严牧安,那个在龙池镇中所向披靡,甚至当得了朝中武状元的严牧安。 只刹那间,严牧安便是更加迅猛的一拳轰出,再也不是守势的严牧安,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逼人气势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位武道宗师。 开始借助天生神力全力击出一拳的严牧安,想着用摧枯拉朽的力量将顾千屿打翻在地,将眼前用剑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轰出去。 严牧安心中想着,却没想到的是,顾千屿竟然也懂得怎样去避其锋芒,他身形扭转,在半空中强行将自己的身体拧成了一个麻花,剑尖急掠,却早已经偏离了路线,一味想着如何避开这一拳之力的顾千屿身子如同一条游鱼般顺滑,只是严牧安的速度更快,电光火石之间,虽然躲过了身体的要害部位,但毕竟还是没有躲过去。 拳罡朝着顾千屿的肩膀上袭来,眼看着就要轰到顾千屿的左肩上,这势大力沉的一拳如若打在顾千屿的肩膀上,想必这条胳膊算是废了。 只是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严牧安的拳罡即将轰上顾千屿的肩膀之时,一只巨大的手掌凭空出现,一把将严牧安的拳头握在了手中。 那张巨大的手掌将严牧安的拳头整个的包裹在了里面,即使严牧安的拳罡融合了他平生所有的力气,又有大量内力夹杂其中,但在被那只巨手包裹着的时候,却再也生不起反抗之心。 拳罡瞬间便消失不见,如果稚童被大人握住,再也没有了先前嚣张的气焰。 握住严牧安拳头的正是李子木,看势头不对,李子木一个前冲,挡在了顾千屿面前,在握住严牧安拳头的同时,另一只手不忘伸出手拉了顾千屿一把,将踉踉跄跄,堪堪摔倒在地的顾千屿重新扶了起来。 一拳未果,又被眼前这个高大少年握住了拳势。严牧安怒目圆瞪,眼睛紧紧的盯着身前的李子木。 “又是他,又是他,怎么又是他!”严牧安在心中怒骂,却不敢骂出声来,同龄人中,一个秦晓渔,一个李子木,成了他一辈子的噩梦,仿佛是两座挡在他身前的大山一般,即便自己已经是天之骄子,即便自己已经是荆楚王朝百年难遇的天才少年,即便自己被家族寄予了厚望。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两个怪物,一个天生一品,力大无穷,一个天赋异禀,名师座下,与这两个人相比,严牧安就如同在大街上卖艺的杂技表演者,被人围观,被人嘲笑。 他从小到大养成的所有骄傲与自信,都被这两个人无形中击的粉碎。 他懊恼,他气愤,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双怨毒的眼睛狠狠的盯着李子木,仿佛那双充满了杀气的眼睛,能够将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杀死,甚至击碎。 严牧安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恼羞成怒,没有被抓住的另一只拳猛然击出,想要将李子木的脑袋击穿,只是李子木哪里肯给他机会。 另一只手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同样抓住了严牧安的另一个拳头。 严牧安想要挣脱,力气却怎么也比不上李子木,慌乱中,严牧安大吼一声,身子急退,整个脑袋迅速往李子木的头上靠去。 第83章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只听“砰”一声响,严牧安的脑袋狠狠撞到了李子木的脑袋上。 两颗脑袋相撞,两人脑瓜子顿时嗡嗡作响,看着都疼。 李子木气急,放开了抓住严牧安双拳的手,没等严牧安反应过来,李子木抡圆了胳膊,便是一巴掌拍了出去,正拍在严牧安的脑袋上。 严牧安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花,加上刚刚撞了那么一下,雪上加霜,更加疼痛难忍,鲜血直流。 李子木顾不得那些,又是一掌抡出,想要彻底将严牧安打倒在地。 严牧安反应极快,脑袋迷迷糊糊中,还能够判断战场形势,着实不易。 他收拳抵挡,整个胳膊都挡在了脑袋上,抱着头,生怕李子木这一下将自己拍成了残疾。 李子木大吼一声,掌势呼啸而至,眼看着就要拍在了严牧安的脑袋上,这一掌非同小可,要是拍上了,不死也得残。 严牧安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神情,“这下完了”,他心中想着,却来不及多想。 他分明感觉到了那股掌势在他的头顶炸开,炸成了一道花。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残酷的一掌的到来。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那一掌并没有拍到自己的头上,他等了很久,也没有被击打的感觉,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张绝美到无可挑剔毫无瑕疵的脸颊,就在自己不远处几寸的距离间。 那张略显妩媚的脸庞此刻却是冰冷如霜,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那个美艳的女子,一掌与李子木的一掌相对,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救了他一命。 严牧安投来了感激的目光,那美丽女子却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严牧安自讨没趣,转身低着头,走到了后边,自觉将眼前的战场交给了这个女人。 李子木冷冷的望了那女子一眼,心想又是这个可恨的女子。 每次都是他阻挡自己,然而这女子看似年纪不大,实力却着实深不可测,这令本来天之骄子的李子木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李子木天生一品,力大如牛,如天神下凡,从小到大,从未有过敌手,就算是城中那些成名已久的宗师们,只要不是陈琳那般人物,便没人能够打败他。 这令他养成了独属于自己的骄傲。与严牧安一样,在遇到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但比自己强大很多的敌人的时候,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感受,急于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并不比任何人差。 李子木也不例外,面对着这个美丽但又极其厉害的人物,他总是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没有多余的话,李子木直接一掌击出,直冲那女子面门,女子伸手格挡,两掌相对,气势陡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顾千屿只感觉整个房子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别打了,李子,退回来!” 顾千屿吼道,面对着这个美艳甚至不输许南星的女子,顾千屿却怎么都生不起一点恨意,不知为何,他总是感觉这个女子似曾相识,有种想要亲近之感。 “或许只是因为长得好看,而恰好自己又喜欢所有好看的女子吧!”顾千屿轻轻摇头,自嘲想道。 李子木不甘的退了回来,在顾千屿身旁站定,旁边的顾千浔依旧用那双怨恨的眼睛盯着身前的人,却并没有将那种怨恨转移到那美丽女子身上,甚至连打了他一巴掌的严牧安,都没有那么怨恨,只是恨那个毁了她辛苦栽培花园的李成德。 靖王世子此刻躲在秦晓渔身后,耀武扬威似的望着身前几人,并在转头的时候,眯眯眼看了秦晓渔雪白的后颈几眼,流露出贪婪又好色的神情。 顾千屿望向眼前的美丽女子,许久,才幽幽说道:“这位姑娘,莫非非要和我们作对?” 秦晓渔冷哼一声,却用余光瞥了顾千屿一眼,只是这意味深长的一眼并没有被顾千屿看在眼中,那女子心中,有种特殊的感觉升起,这是第二次见到顾千屿,却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秦晓渔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又开口说道:“公子只要不再做伤害世子殿下的事,我便不再出手。” “好!李子,去把那个废物拉过来!”说着,顾千屿指了指躲在角落的严牧安,严牧安惴惴,没想到这可恨的顾千屿,竟然将怒火牵连到了他的身上。 李子木闻言,一步踏出,严牧安拔腿便跑,却怎么能跑得过李子木的全力追击。 李子木一把薅住严牧安的头发,一用力,将他薅了回来。 严牧安狼狈倒地,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顾千屿李子木,不要太过分了,士可杀不可辱,我好歹也是整个江南道最有才华的才子,文武双绝,你们要是今天敢打我,信不信……” “啪!”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这一巴掌用力极大,几乎将他口中的牙齿打掉。 严牧安满嘴鲜血,又不敢多说什么,一只手捂着腮帮子,竟然嘤嘤的哭了出来。 “真是没用啊!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堂堂武状元,靖王爷最大幕僚的独子,号称文武双绝的严牧安,靖王世子殿下的忠实走狗,竟然也成了这般模样,竟然像个女子一般哭唧唧起来,真是丢人呐!” 顾千屿嘲讽道。 严牧安气急,一只手捂着腮帮,另一只手却在缓缓积蓄着力量,突然,严牧安暴起,一掌凶猛朝着顾千屿袭来。 掌风呼啸,裹挟着巨大的内力,直直冲着顾千屿的胸膛袭来。 顾千屿眼疾手快,这几个月来的刻苦此刻正派上用场,顾千屿抬手,想要将严牧安劈向自己的凶猛一掌格挡开。 突然严牧安变掌为爪,竟然穿过了顾千屿格挡的那只手臂,严牧安此刻表情凶狠,看样子是下了杀手,想要将顾千屿开膛破肚,这阴险狠毒的一招不像是江南道严家的功夫,倒像是某些邪教的武功。 严牧安的动作极快,几乎就要触碰到了顾千屿的胸膛,这一抓下去,恐怕顾千屿整个胸膛都要被破开。 严牧安心中冷笑,毫不掩饰即将得手的喜悦。 这些天来,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这个潍州城曾经最大的纨绔公子哥儿,没想到,潍州城整个都被靖王爷的军队踏为了平地,这个可恨的人,竟然还活的好好地,竟然还在这里给自己制造这么多的麻烦,甚至打了自己一巴掌。 这触碰到了所有习武之人的骄傲,何况严牧安本就是个极其自大的人。 绝对不能忍,严牧安从小到大受到的所有屈辱,都在这一刻爆发,他要杀死他,杀死顾千屿,杀死眼前这个可恨的人。 秦晓渔几乎就要喊出口来,她的心一下子跳的快起来,不知为何,对于眼前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还是敌对阵营中的人,竟然就这么影响着自己的心。 她的心几乎揪在了一起,生怕顾千屿会在与严牧安的战斗中出现些什么意外。 好在并没有。 只是,严牧安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五指成爪的手即将接触到顾千屿的胸膛时,却怎么也无法前进分毫了。 严牧安愤怒的神情瞬间冷淡了下来,他低头望去,顾千屿的另一只手,紧紧的将严牧安的手挡在了胸膛之外半寸的地方,却怎么也前进不了分毫。 严牧安再也忍不住,大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顾千屿一言不发,抓住严牧安的手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两人在顾千屿的胸前进行着力量的对抗,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妥协。 对于严牧安莫名其妙的问出那句为什么,却不会再有人回答了。 站在一旁抱胸而立的秦晓渔,在发现顾千屿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后,便放下心来,紧张的情绪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依旧冰冷如霜的眼眸,冷冷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仿佛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顾千屿不再与严牧安纠缠,放开了抓住严牧安的手,严牧安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般嚎叫着,再次冲顾千屿扑了过来。 却被身后的李成德叫住:“回来,别给本世子丢人现眼了,谁都打不过,冲上去干什么?” 严牧安眼神中充满了愤恨与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折身返回,却在返回的时候转头望了顾千屿一眼,那种满是幽怨的眼神看的顾千屿心里毛毛的,一点都不舒服,但既然这条家狗被主人喊了回去,自己也不好再说些什么,索性闭了嘴。 李成德身子被严牧安气的颤抖,在严牧安走到李成德身前的时候,李成德一个巴掌甩过来,“啪!”一声脆响,严牧安的另一边脸颊也肿胀了起来。 严牧安双手捂着脸颊,像是一只受欺负的小兽,委屈巴巴的朝后走去,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得吃了这哑巴亏。 心中想着,回去后一定好好练功,有朝一日定然手刃这该死的顾千屿和李子木,还要将顾千浔那美丽到毫无瑕疵的小妮子绑到床上,行那苟且之,。就连同属一个阵营中的秦晓渔,严牧安也是极其不满的。 只是眼前这个肥胖如猪一般,又没有一丝才华武功的世子殿下,自己是决然不敢恨的。 李成德却收起了愤怒的神情,微微一笑,说道:“顾千屿,你觉得你躲的了一时,能躲的了一世吗?本世子就不信了,你逃得过这次,等我父王来了,看你还怎么逃!” 这话说的没错,以顾千屿现在的实力,遇到靖王爷那种对手,也只能是等死的份儿。 但顾千屿却不愿承认,嘴硬说道:“那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我倒要看看,是谁先死!” 李成德猛然睁开双眼,实际上他那双小眼睛再怎么瞪大也就是眯了一条缝的程度,世子殿下吹了一声口哨,从外面飞进来一只雪鹞,稳稳地落在了李成德的肩膀上,雪鹞爪子锋利,几乎将世子殿下的衣衫都钩破了。 李成德伸手摩挲着这只禽兽的脑袋,这只通体雪白的鹞鹰缓缓扇动着翅膀,掉下几根毛来。 李成德一脸宠溺的望着站在肩膀上的雪鹞,缓缓说道:“八百江南道铁甲轻骑就在山下。”说到这里的时候,世子殿下歪过头来,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顾千屿几人,然后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起来,继续说道:“只要我的雪鹞飞出去,他们立刻就会杀上山来,我倒要看看,这八百铁甲轻骑谁敢挡!是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你以为鹤鸣山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鹤鸣山想出手?可以,只要不怕江南道的百万大军,尽管动手就是,如果今天鹤鸣山的人能够安静一些,那本世子便不追究这私藏逃犯的罪名,但如果今日想要阻拦本世子,哼!那就别怪本世子不客气了!” 李成德再一次将目光转移到了雪鹞的身上,声音却依旧冰冷。 对于顾千屿所说,实际上他也没什么必胜的把握,鹤鸣山的人如果全力出手,自己的所谓八百铁甲轻骑根本就不够看的,都不用那些神秘高深的老道士出手,就是山下那些布阵的小道士,恐怕都要纠缠一阵子。 虽然自己此次带出来的江南道骑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作战能力都是极强的,只是父王说过,出来这一次,不要惹事,只有所到之处秋毫不犯,才能真正保证自己的安全。 只是一个潍州城,靖王爷已经向朝廷递交了奏章,称潍州城内的人想要造反,自己才不得已出兵讨伐之,朝廷跟江南道此刻还未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靖王爷的托词,但朝中有吕太后和首辅这两位权力之大的人暗中把持,很快便将朝中对靖王爷的不满压了下来。 而这次放小皇帝出宫去,也是因为吕皇后不想小皇帝再掺和进此事来,因为一旦掺和进这件事情来,这件事就会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靖王爷早已经看透了这点,所以才敢让世子殿下李成德只带了严牧安秦晓渔和八百铁甲轻骑的情况下,深入荆楚王朝腹地。 之所以这样做,一是靖王爷想要试探一下朝廷中绝大多数人的态度,另一个就是为自己探查一下顾千屿的行踪,毕竟能被钦天监点名的人,没有一个是普通人。 对于这种人,靖王爷的原则一向是能收拢便收拢,收拢不了的,想办法杀掉。 第84章 小皇帝纳妃 顾千屿听后皱了皱眉,看向站在门外的年轻道士,年轻道士点点头,算是默认了鹤鸣山脚驻扎了八百铁甲轻骑的事情。 顾千屿用手轻触鼻尖,对眼前这种情况表示无奈,对着靖王世子说道:“世子殿下远道而来,想必也不愿在这发生战争吧?” 李成德自知如果硬拼,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就算自己有八百轻甲骑兵,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自己的骑兵得到损耗的话,那就是永久性的损耗,至少在鹤鸣山这地儿,暂时还得不到补充。 等父王接到消息,再从江南道派人来的话,恐怕自己的尸体都已经快要腐烂了。 权衡利弊,李成德做出了看似最正确的选择。 “本世子今日前来,并非为抓各位,只是想在这鹤鸣山上祈福,不巧正遇到各位,本世子大发慈悲,就放各位一马,但如若再让本世子遇到,就别怪本世子不客气了!” 秦晓渔冷冷望着世子殿下,冷哼一声,对于世子这般欺软怕硬的神态很是不屑,又不好说出来,只得强忍着。 只是世子殿下这一妥协,倒是气坏了受到了奇耻大辱的严牧安。 严牧安气急,跪倒在地,冲着世子殿下说道:“世子殿下!” 李成德摆摆手,有些不耐烦说道:“无须多言。” 接着,世子殿下转头望向顾千浔,又一次露出色眯眯的神情,说道:“对本世子的处置方法,小娘子可还满意?” 顾千浔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抬起头,用那双极其好看的眸子望向站在不远处的李成德,淡淡说道:“赔我的花。” 世子殿下眉头微皱,回应道:“本世子无能为力啊!” “那我不管,赔我的花!”顾千浔淡淡说道,对于世子殿下毁坏了自己辛苦种的花这件事情始终耿耿于怀不肯妥协。 世子殿下的眼神变得幽怨无比,只是此刻发作,倒是显得自己不够风度了,所以他强行忍耐着,眼珠子却在滴溜溜转动着,想要想出个好的办法来解决此事。 世子殿下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转头踢了一脚兀自跪在地上的严牧安,说道:“你,把这小院中种的花给本世子恢复了。” 严牧安抬头看了一眼世子殿下,露出一张难以置信的脸庞来,却被李成德瞪了回去。 严牧安心中惴惴。不敢反驳,只得歪斜了头,应道:“是!” 说着,便极其不情愿的往外走去,众人看见,那个可怜的天之骄子,号称荆楚文武双绝的严牧安,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一株株倒在地上的小花扶起来,然后用手将地上的土撒在花的根部,轻轻按压一下,倒是做的有模有样。 李成德自知无趣,不愿待在山上,瞪了一眼身前的顾千屿,那恶狠狠的眼神几乎就要将他吃掉,但又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冲着那些东倒西歪的兵士们说道:“下山!真给本世子丢人!” 话未说完,世子李成德便拂袖而去,所有人都跟在了后面鱼贯而出,只剩下仍旧蹲在地上摆弄花草的严牧安独自在风中凌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待到所有人都下了迎仙阁,世子殿下的声音才悠悠飘上来:“不走在这等着过节呢!” 严牧安像是遇到了什么救星一般,迅速转身爬了起来,灰溜溜往山下跑去。 只留下了那个绝色佳人秦晓渔。 秦晓渔抱拳,说道:“顾公子可曾还记得晓渔?” 记得记得,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能记不得呢?顾千屿心里想着,却不好意思说出口,话到嘴边,又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他轻轻作揖,缓缓说道:“记得,姑娘可是救过我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只是不知为何,姑娘怎么会给这样的人卖命?”说着,顾千屿努了努嘴,朝着李成德下山的方向。 “逼不得已罢了,家师受过靖王爷的恩惠,承诺帮助靖王爷,答应靖王爷三件事,这世子殿下的北上之旅,保护他的安全便是第一件,家师不便出面,弟子代之,这本属于天经地义之事。”秦晓渔声音很轻,却出奇的富有磁性。 原来如此,就是说,做完了这三件事,这姑娘就能恢复成自由身,那我岂不是……?扯远了,顾千屿心中早已经将这个姑娘当成了自己未来妻子的备选之一,只是那也得等大仇得报之后了。 顾千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秦晓渔,眼睛朝下,看到了胸部的波涛起伏,简直比许南星的还要壮观数倍,真不知道这个武功高强的女子,在打斗的时候方不方便。 秦晓渔感受到了顾千屿不善的目光,眼中露出了一丝杀气,顾千屿赶忙收回目光,生怕那头母老虎一个不开心,就将自己的脑袋摘了去当球踢。 “晓渔这便告辞了,公子保重!”说着,冲众人拱拱手,转身朝着李成德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顾千屿回味许久,才从刚刚的波涛汹涌中回过神来,顾千浔却已经从刚刚幽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看着顾千屿那不着调的样子,说道:“哥,看上了?看上了就想办法娶回来给我当嫂子呗!” 顾千屿苦涩一笑,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无可奈何,只是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说道:“大仇未报,哪能谈儿女私情,一切都等大仇报了之后再说!” 次日清晨,小皇帝突然告别辞行,连山上隐龙泉中的水都没带,便急匆匆下山去了。 因为靖王世子李成德这一档子事,再加上宫中传来消息,称最近被吕太后格外青睐的兵部尚书谢迁之女谢青蕊在入宫陪太后聊天的时候,太后无意间说出想要谢青蕊做皇帝的妃子一事。 这事可能原本只是吕皇后开玩笑般说出的一句话,却不知吕太后身旁哪个照料的人将消息传了出去,并迅速在朝中蔓延开来。 贵为兵部尚书的谢迁,由于之前刚正不阿,不参与党争,是典型的中立派,所以故交不多,与朝中大臣之间的交往也相对较少,只是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一瞬间,谢府中门可罗雀,前来祝贺结交的人几乎将谢府的门槛都踏破了。 没办法,如果小皇帝真的跟谢家的千金结合,谢家可谓是虎生双翅,本就已经相当有权势,加上这一层关系,谢迁在朝中的地位只会更加水涨船高。 更何况如果谢青蕊成功进入到皇宫中,这可是小皇帝的第一个妃子,如果运气好,诞下一两个子嗣,那可能就是将来的太子爷,谢青蕊在皇宫中的地位可想而知,那可是皇后! 整个后宫,除了吕太后,便是这位目前看来还未可知的谢家小娃娃说了算的。 这帮朝中大臣当了一辈子官,哪个不是人精?对人情世故这种事,看的极其透彻,政治嗅觉更是相当敏锐。 只是也会有人从中嗅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京都,首辅府。 一名老者端坐椅上,一眼望去,只见那人身材中等,相貌平平,鬓角的发丝略染白霜,没有穿官服,只穿一身华贵貂裘,眼窝很深,目露精光,那双眼睛仿佛能杀人。 他坐在主位之上,手里抓着一串紫檀木佛珠,正在手中不停的转动着。 下首坐着两位官员,一个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像是很害怕一般,看他样子,长了一张上宽下窄的脸,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贼眉鼠眼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认定这人就是个贪官,只是这相貌打扮,一看便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正是礼部尚书颜开回。 另一个仪态大方,镇定自若,气宇不凡,国字脸,卧蚕眉,面如重枣,体态健壮,身上散发出武将独有的气质,也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大将军,此人姓韩名文忠,早在先皇时期便跟随先皇南征北战,小皇帝即位后,被封为刑部尚书,武将出身,却封了个文官,足可见此人不只会战场厮杀,对于政治的把握也是极其敏锐的。 两人皆衣着不凡,穿着甚是华贵的绸缎料子衣物,举手投足间却是天差地别。 主位上的老者不说话,其余两人也不敢多说什么,房间内异常沉默。 老者似乎有些累了,手捂在嘴上打了个哈欠,试图将疲惫的感觉赶走一些。 小皇帝年纪小,近日又离开了京城,各地来的奏章都由他批阅,这些日子来,常常批阅奏章到第二日拂晓时分的首辅大人,看起来略显憔悴,对于这个重担,首辅大人虽嘴上不愿,但心底却是已经乐开了花。 对于权利的追求使得首辅大人相当痴迷于这种感觉,将国家大事攥在手中的感觉,只是自己的侄女,也就是常年居住在宁安宫中的吕太后,最近搞出来的动作着实大了一些,而且都不怎么合自己的心意。 这令这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有些恼火,但深居皇宫中的那位虽说是自己的侄女,吕太后的家父又早早亡故,从小到大,都是他这个叔父将那可怜的女子养大成人,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也应该记得自己的恩情,但毕竟那还是当今太后千岁,对于首辅来说,也是绝对不能明着做对的人物。 就像小皇帝,虽然在朝中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利,但无论哪个大臣见到了,都要对他毕恭毕敬,就连首辅大人也不例外,这便是地位使然。 只要那把龙椅还属于他,那他便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整个荆楚王朝名义上的掌舵人,谁都不敢去得罪不是? 吕太后也一样,就算你是叔父,也无法控制她的决定。 首辅大人端坐椅上,似乎有些不舒服,轻轻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的身子在椅子上往前动了动,坐在了椅子的前沿处,手中的那串佛珠,依旧不停歇转动着。 首辅大人突然开口道:“对于太后要为皇帝立妃之事,二位怎么看?” 贼眉鼠眼的官员拱拱手,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依下官来看,吕太后在为小皇帝选妃这件事上,选择的是兵部尚书谢迁之女,此心明显,这是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了,众所周知,多年来谢迁都是朝中的中立派,无论哪边都不曾沾染,如果这次谢青蕊如愿进宫,做那个小皇帝的妃子,那谢迁的手,便要向皇帝那边倾斜了。” “可是,吕太后为什么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呢?毕竟她与首辅大人的关系在这摆着,不应该在现在做出这种激进的手段吧?”说话的人正是刑部尚书韩文忠。 “哼,这个娘们,可不是个安稳的人,她的野心之大,想必人人都知道吧,或许她是想要独占鳌头,将荆楚王朝自己收入囊中也未可知!”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用这种手段,岂不是在给小皇帝扩张势力?” “小皇帝相较于首辅大人来说,更好对付不是吗?”礼部尚书冷哼一声,决然没有了刚刚坐在此处的战战兢兢,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似乎谈论起政治来,极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韩文忠还想反驳,却被首辅打断:“这女人阴晴不定,心中藏着大乾坤,不可不防。” 说到这里,首辅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道:“小皇帝去了鹤鸣山?想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该往回赶了吧?” 首辅又停止了说话,默默将手中的佛珠放了下来,然后伸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随后将茶杯狠狠的摔到了桌子上,说道:“哼,想要扶植小皇帝,这是改了心思了?女人可真是善变,本相倒要看看,这个疯女人,她拿什么来跟本相斗!” 首辅又抓起了桌子上的佛珠,又恢复到了刚才波澜不惊的模样,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缓缓说道:“通知下去,叫礼部,刑部的所有人,以及我门下清客,在朝为官的,待到吕太后宣布这天为小皇帝选妃的事情后,上奏朝廷,就让他们坚决反对吧。我要看一看,跟我立场不同的这些人,究竟是谁,吕太后又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来阻止这场朝堂争辩!” “是!”两人站起身来,拱拱手,退了出去。 第85章 谢青蕊的出现 在离开京都若霄城后的第三十二天,小皇帝匆匆赶回了皇宫。 他没有回兴庆宫,而是直接去了宁安宫,风尘仆仆的皇帝陛下甚至连黄袍都没换,还穿着外出云游时的普通制式衣服,身披长袍,甚至都没来得及梳洗,头发有些蓬乱,显得有些邋遢。 在进入宁安宫前,宁安宫中的专职太监进宫去禀报,好大一会儿,才从宁安宫中姗姗走出。 小太监油头粉面,低头哈腰,对小皇帝很是尊敬。 只是却带回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吕太后叫小皇帝在门外候着,没有她的允许,不准进入宁安宫,这倒是出乎了小皇帝的意料。 母后虽然平日里也算不得慈祥,但只要不是睡觉时分,也从来没有叫小皇帝在宫门外等着的时候。 “这次这是怎么了?难道母后在宫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小皇帝心中腹诽,但始终没敢问出口,只得静静在门外等着。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日薄西山,小皇帝才被准许进入宁安宫内。 小皇帝拂袖而入,没有穿象征皇室特征的龙纹冕服的小皇帝急匆匆而入,在见到母后安安稳稳半躺在床榻上之时,赶紧跪倒在地,高呼母后千岁。 吕太后抬头看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小皇帝,微微摆手,示意小皇帝站起来,只是因为小皇帝匍匐在地上,所以并没有看到吕太后的手势,仍旧跪在地上。 吕太后深深叹息一声,说道:“青蕊啊,你看小皇帝这模样,哪有个当皇帝的样子!” 吕太后似乎有些不满,再一次叹息一声,才幽幽说道:“你是皇帝,记住了,以后不论见了谁,都只有别人给你下跪的份,而你,不能给任何人下跪,包括母后在内,懂了吗?” “儿臣记住了。”小皇帝抬起头来,看向了吕太后那张略显沧桑但依旧美艳的脸庞,缓缓说道。 “站起来吧。” “是,母后。”小皇帝缓缓站起,眼睛却无意间看了一眼坐在吕太后旁边的女子,正是兵部尚书谢迁的女儿谢青蕊。 小皇帝只一瞥,便匆匆移开了眼神。 却是谢青蕊率先站了起来,跪倒在地,行礼道:“奴婢见过皇上。” 小皇帝重新将视线转移到这个女子身上。 只见眼前之人天生丽质白美,不加脂粉,完美的面部轮廓,肤如软玉凝脂,眉如远山之黛,长而浓密的睫毛,直而英挺的鼻尖,薄而小巧的唇,好一副精致绝伦的容貌。 一双桃花眼,两条柳叶眉间一颗赤色美人痣,明眸柔转百结,如同浮萍随水飘荡,万道流光,乌发如澄潭般散落而下,歪歪的耷拉在右肩上,一条绛紫色发带随意系上,无多修饰,却衬得那张琼花般的容颜更加烂漫柔美。 眼前之人,真算得上“倾国倾城”四个字。 想到自己还在鹤鸣山之时,京城中传回来的消息称,吕太后有意将这个女子选为皇妃,小皇帝微微皱眉,对于选妃这件事,即便是谢青蕊容貌上佳,甚至可以说是不可多见的美人,只是小皇帝还是想要自己选一下。 被母后指定的妃子,想必也多多少少要作为母后监视自己的工具吧? 小皇帝不说让她站起来,她也不站起来,就那么跪在地上,许久,小皇帝才反应过来,但又不能表现的过于抗拒,小皇帝轻声道:“请起吧。” “谢皇上。”谢青蕊缓缓站起,没有再去坐下,而是端正站在了吕太后的身旁。 吕太后看了小皇帝一眼,好看的眉毛轻轻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满意,随即眼光变得锐利了一些,说道:“皇帝怎么这身打扮就来我宁安宫了?” “禀母后,儿臣刚刚从鹤鸣山赶回来,还未来得及换衣服。” “这么急匆匆就赶到我宁安宫来,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了?难不成皇帝找本宫是有什么要紧事?” “儿臣听说母后要为儿臣纳妃之事,特来……” “特来阻拦?”还未等下小皇帝说完,吕太后便打断了他的话,吕太后一直微微闭着的双眼瞬间睁开,在燃烧着烛光的宁安宫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对于这个小皇帝,吕太后一向是不怎么纵容的。 或许是她对权利的渴望,又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来小皇帝表现出来的仁慈之心,这在帝王家,是万万不能有的。 吕太后对权利的痴迷程度不输任何人,但小皇帝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母后要为他寻这一门亲? 如果想要监视他,那便应该将自己阵营中大臣的女儿嫁入宫中来,岂不是更方便些? 可眼前这个谢青蕊的底细,小皇帝几乎一无所知,但对她的父亲——兵部尚书谢迁的底细,小皇帝还是略知一二的。 谢迁是典型的中立派,但刚正不阿,属于那种谁当皇帝都可以,但只要是正当手段当上皇帝,他就会拥戴的那种。 但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只要是有人造反,他也会奋起阻挡之。 只是为什么母后选择这样一个人做皇妃?意义何在呢? 难道母后想要重新发展自己的势力,想要摆脱首辅若有若无的支配? 啊!这个猜想几乎吓了小皇帝一跳,这是个极大的爆炸性事件,对于荆楚朝廷来说,吕太后一直与首辅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两人出自一家,首辅是吕太后的亲叔叔。 这点整个朝堂的人几乎都知道,正因为如此,整个朝堂都掌控在了吕家的手中。 吕太后把持后宫,首辅镇守庙堂,这几乎成了这些年来的常态,满朝文武对于这种将皇家架空的行为,是敢怒不敢言。 后来,便除了极少数几位仍然是坚定的保皇派之外,几乎所有在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大臣,都投奔了吕氏门下。 毕竟吕氏权倾朝野,对于这个国家的掌控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想要扳倒吕氏,难如登天。 小皇帝想到这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有两种可能。 一:谢家已经投奔了吕太后,成为吕氏家族又一员大将,那么在朝堂中,六部的尚书除了无关紧要的工部仍然属于小皇帝的势力外,其余的五部已经全部落入吕氏的手中。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二:吕太后与首辅之间出现了嫌隙,吕太后想着发展自己的势力。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吕太后为什么要将谢迁之女谢青蕊推到自己的身边,毕竟如果谢青蕊真的成了贵妃,与她相处时间最久的人,似乎是他这个皇帝而不是吕太后,那吕太后岂不是将这个强大的外援势力推给了自己? 小皇帝心中想着,却始终没什么眉目。 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另一个极其大胆又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难道吕太后要扶持自己,成为一个保皇派! “不,这不可能!”小皇帝的内心极其挣扎,对于这件事情的始末始终没有一个定论。 可无论如何,这件事看起来对自己来说都是十分有利的。 吕太后见小皇帝许久未说话,率先开口说道:“皇帝怎么穿了这身衣服在皇宫内院来回走动,若要被有心人看了去,又要嚼舌根子,成何体统!” “是,母后,儿臣一定注意。” 吕太后眯着眼,看着身前的小皇帝,开口说道:“皇帝啊,在你去鹤鸣山之前,本宫同你说过,要与你寻一门亲事,你也不小了,但这后宫一直空着也不是个事,我看啊,青蕊这孩子就不错,人也乖巧,又是兵部尚书之女,地位颇高,配得上皇家的身份。” “可是,母后……” “不必多言,明日早朝,将这事在诸位大臣面前宣布了。”小皇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小皇帝抬头看了一眼吕太后。 随后又偷看了谢青蕊一眼,他的神情温和而冷淡,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来,但小皇帝似乎从她那双好看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丝的失望在里面。 吕太后已经从刚刚睁大眼睛的神态重新恢复到了眯着眼的样子,她摆摆手,示意谢青蕊重新帮她按摩肩膀。 谢青蕊很懂事,青葱手指轻轻按压着吕太后的肩膀,吕太后似乎很受用这样的按摩,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小皇帝偷偷望了吕太后一眼,轻轻叹息,却不敢发出声音来,他微微皱眉,看了眼前这一幕,知道如果谢青蕊成为贵妃,那她也可能会成为母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新的钉子,而且这个将来的“枕边人”,想必不会那么好拔除。 他得想个办法才行。 但眼下并没有什么好办法,索性答应下来,回头再找太傅大人商量吧。 想想这整个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能够被自己信任的人寥寥无几,除去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能够在朝堂之上震慑一下其他人的,也就只有太傅大人了,只是可惜,太傅大人不问朝政,只是作为皇帝的护卫和老师存在着。 之所以能够震慑百官,是因为他的另一个身份——荆楚王朝的武道第一人。 这个身份相当了得,谁也不想被一掌拍死不是,只是身为太傅,身为荆楚王朝最厉害的人物,他不会去做一些暗杀的事情,除了保护皇帝的安全外,太傅大人已经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 但这丝毫不影响朝中文武百官对他的忌惮,谁不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不是? 小皇帝思虑良久,才拱手说道:“纳妃之事,但凭母后定夺。” 吕太后似乎没想到小皇帝这么快就答应下来,有些惊讶,抬眼看了小皇帝一眼,但也没再说什么,重新闭上了眼睛,轻轻摆摆手,说道:“退下吧。” 小皇帝拱手作揖,刚要退下,吕太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青蕊,你也退下吧,这么晚了,不愿出宫就去后面储秀宫住下,皇帝,你带她去吧。” “是。”两人同时应了一声。 说着,吕太后闭上了双眼,似乎有些累了,很快便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想必吕太后已经睡了。 两人轻轻退出,知道吕太后对声音极其敏感,尤其是在她睡觉之时,是最怕有人打扰到她的,小皇帝和谢青蕊两人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蹑手蹑脚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宫门。 门外月光如练,初春的月光,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宫中密密的树枝,静静地泻在宁安宫的青石板地面上,将地面点缀的斑驳陆离。 今晚的月光似乎隐藏着一丝忧愁,心事却是如此的沉重,淡淡地,静静地。 两人各怀心事,小皇帝在前面走着,谢青蕊紧紧的跟在身后。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话。 有冷风吹了过来,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凉,谢青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谢青蕊衣着单薄,似乎白日里来的时候天气并没有现在这般冷清,只是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宁安宫中待了整整一日。 从未在皇宫中待到如此之晚的谢青蕊好像从来没有感受过皇宫中的冷。 这皇宫中多是树木,再加上不像普通人家那般人员密集,每到傍晚时分又有炊烟冒出,再加上宫中自带的严肃与冷清,所以相比于宫外来说,宫中的夜晚似乎更加寒冷一些。 小皇帝从小跟随太傅大人锤炼身体打熬体魄,这点寒冷对他来说倒是不算什么,但身为女子的谢青蕊,并无半点武艺在身,再加上长年待字闺中,晚上一般是不出门的,所以对于夜晚的寒冷,抵御能力相对弱一些。 小皇帝轻轻转身,将身上那件并不昂贵,相反有些廉价的长袍解下,披在了谢青蕊的身上。 谢青蕊诚惶诚恐,慌忙跪倒在地,一时间竟也忘记了要说些什么,只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小皇帝赶忙将她从地上拉起,轻轻的为她披上了长袍,动作轻柔自然,就像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 披上袍子,小皇帝很细心的将长袍前的带子系上了。 谢青蕊抬眸望了一眼小皇帝,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却已经处在了权力中心,正在经历权力这场风暴的男子。 实际上小皇帝长得并不难看,相反,小皇帝相当帅气,脸部轮廓分明,眼睛明亮而有神,嘴唇有些厚,但恰到好处,只是眉宇间总是皱起。 “想必他也有很多心事吧?”谢青蕊心想着。 第86章 初识 谢青蕊抬起头,正与低头的小皇帝目光交接在一起,小皇帝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却透露着一种询问的目光。 谢青蕊红了脸颊,红到了耳朵根,像一颗红透了的苹果,许久无言,谢青蕊微微低头,不敢直视皇帝的目光。 小皇帝收回扶着谢青蕊的双手,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他将手背在身后,告诉自己这个女人可能是吕太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碟子,一瞬间便不那么欢喜了。 谢青蕊羞红了脸,少了些冷清,多了一丝妩媚,桃花眸子勾人心魄。 宁安宫中冷冷清清,因为吕太后不喜睡觉的时候在身旁有声音发出,所以这院子中,禁军的巡查早早便撤了,只在暗处留下了几位高手,暗中保护着吕太后的安全,只是这皇宫内院,历年来从未出现过危险,所以皇室们对皇宫的护卫也便放松了许多。 只是这种安全不代表就没有贼人前来行那刺杀之事,只不过皇宫内高手众多,再加上荆楚第一高手李暮云坐镇,所以一般的刺客,还未能够入宫来,便早已经死在了进宫的路上。 小皇帝恢复了平静,目光远远望向了前方,月光缓缓洒下,像是给地面铺了一层银辉,远处一看,甚是好看。 小皇帝大踏步向前,走在前面,谢青蕊紧紧跟在小皇帝身后,两人都是一言不发。 宁安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人很快便走了出来,宁安宫外不远处便是宫后苑,宫后苑是皇宫中的花园,种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花草树木。 宫后苑占地面积极大,南北长约八百尺,东西宽五百尺,自荆楚王朝立国开始,便着手修建宫后苑,自此已经建成三百余年。 在宫后苑建成之始,便开始从全国各地征集奇珍异草,挪于宫后苑中,因各地花草生长条件不同,花开周期不同,在当时皇帝的要求下,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都被招募进宫,来完成这座皇家园林的修建,为了这座皇家园林的顺利建成,投入人数金钱都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庞大数字。 据统计,这座园林的建立前后投入的设计和施工人员,共计三万有余,历时三年才建成完工,花费的金银更是不计其数,虽是如此劳民伤财,但这座园林还是被顺利建成了。 传说建成那日,天空中下了一场大雨,电闪雷鸣,打雷的“噼啪”声一夜未绝,大雨瓢泼,像是给天空开了个口子,又似银河倒泻,闪电一个接一个,将整个天空照的透亮,宛如白昼。 第二日天朗气清,本以为经过一夜的狂风暴雨,宫后苑中的花草树木已经被打成了残枝败叶,没想到的是,当时的武皇帝在第二日急匆匆进入宫后苑时,看到的却是一副完美到极致的景象。 树木郁郁葱葱,花草在风中随风摇曳,姿态优美。小湖边的柳树争相秀着秀美的姿态,假山上桃花香味四溢,一些没见过的不知名的奇珍花草也已经开放,郁郁葱葱,这是武皇帝从未见过的胜景。 武皇帝异常兴奋,在院门处题下“宫后苑”三字,自此这座皇家园林,便有了名字。 宫后苑坐落于皇城的南北中轴线上,以其为中心,向着前方及两侧铺展亭台楼阁,园内清脆的松、柏、竹间点缀着山石,形成四季常青的园林景观。 园中建有亭台多处,小溪潺潺,小型湖泊坐落在中间位置,湖中小岛,上建一座万春亭。 沿着南边门进去,东西两路建筑基本对称,东路建筑有堆绣山御景亭,浮碧婷,绛雪轩,西边建筑有延辉阁,千秋亭,养性斋等。 而中间便是那座湖中小岛上的万春亭。 湖中小岛很高,沿着小桥登上小岛,需往上攀爬一刻钟时间,才能爬到最高处,站在岛上最高处的万春亭,可以俯瞰整个宫后苑。 小岛上叠石独特,磴道盘曲,下有石雕盘龙喷水,上有石雕飞龙在天,景色独特,一直是皇宫中皇子皇女们的登高之所。 宫后苑中有五大景观,分别为: 第一个叫做花海胜景,此处在南门刚进门处,每到春季,花海绚丽多彩,山茶花,梅花桃花等竞相开放,花香浓郁,夏季有百合,玫瑰,牡丹等,一片芳香扑鼻,秋天有菊花紫薇花,色彩斑斓,冬天则有梅花,山茶花盛开怒放,华美缤纷,美不胜收。 第二个叫做小桥流水,正在花海的稍北处,宫后苑中,花海与流水交相辉映,令人心旷神怡,其间建有优美的曲桥,小巧玲珑的亭阁,正与清澈的流水构成了绝妙的景观,走在曲桥上,流水潺潺,仿佛置身于一幅永恒的画卷之中。 第三个叫做竹林幽径,宫后苑内园路蜿蜒曲折,其中有一段陡峭的翠竹幽径,在这条幽径上走去,两侧的翠竹拱成了一座雅致的天然隧道,时而有细雨落下,与翠竹一同跳跃,荡漾,如诗如画,越发显得幽静恬然。 第四个名叫画龙点睛,这里说的便是宫后苑中琳琅满目的景点了,比如说翡翠池,龙井泉,方草坪等等,如一只只眼睛一般坐落在宫后苑中,散发着古雅神秘的气息。 第五个叫做艺术花坛,说的是一座假山,上有多种珍稀异彩纷呈的花卉,不同形态的石雕,配合精美的点缀,组成了一道瑰丽的风景线。 虽然宫后苑在建立的时候花费了巨大的心力,但建成之后的效果却是极好的,而且皇帝为了消除大臣们对建成这座宫后苑的微词,下令大臣们亦可进入宫后苑,当他们看到这等景色之时,原本想要说些什么的大臣们,此刻也都乖乖闭了嘴。 这是谢青蕊第一次前来宫后苑,虽然是夜晚,但那园中的景色却让她大开眼界,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胜景,在自己生活了的十六年时光里,从未见过的景色,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那是人力与自然的结合,谢青蕊几乎看得呆了。 只是小皇帝无心欣赏这等美景,一个劲往前走着,谢青蕊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小皇帝轻车熟路,不大一会儿功夫,便来到了湖中心的万春亭中, 谢青蕊很自然的跟着走了上来。 小皇帝背对着谢青蕊,将手背在身后,极目远眺,却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么。 夜阑人静,月洒清辉,清晰的水流声使周围显得更加幽静,如盘的月影静静得躺在溪底,洁白如玉,晶莹如镜,周围的云彩仿佛放射着银色的光芒,这时面前的整座湖都显得静谧,神秘,湖中锦鲤似乎已经睡了,没有露头,夜晚的宫后苑,一片宁静,因为天气还算寒冷,只有极少数几只小虫子鸣叫着,吵嚷着这个初春。 小皇帝就那么静静望向远方,一言不发,身披长袍的谢青蕊站在后面,这里的空气比宁安宫更冷一些,谢青蕊有些受不住,轻轻的打了个寒战 。 小皇帝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进宫?” “禀陛下,是太后娘娘差奴婢进宫的。” “我问的是,为什么想要做妃子?”小皇帝几乎吼了出来,将默默站在身后的谢青蕊吓了一跳,慌忙跪倒在地,急急说道:“陛下息怒,奴婢并没有想要当妃子,是太后娘娘她……” 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小皇帝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吐了出来,随后叹息道:“是朕失态了,这事本不怨你,起来吧。” 谢青蕊战战兢兢,这才爬起来,但她身子依旧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太后是叫你来监视朕的?”小皇帝继续问道。 “陛下,太后娘娘什么都没说,只是说奴婢也到了婚嫁的年纪,陛下操劳国事,也未纳妃,所以,太后娘娘就……” “以后见了朕不必如此害怕。” “是,陛下,奴婢知晓了。” “如果太后不是因为想要借这个女子来监视朕,那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小皇帝心想着,却始终没有答案。 对于小皇帝来说,弄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至关重要,因为这关乎着吕太后对于他这个皇帝的态度,究竟是想为自己拉拢一些大臣还是想要重新发展自己的势力,用来与首辅抗衡,只有弄清楚这些,小皇帝才能继续制定后面的战略,究竟是要倾向吕太后还是直接将她也当成是处在明处的敌人。 小皇帝许久没有说话,倒是谢青蕊率先开口道:“陛下是怕太后娘娘借此机会,在陛下的身边安插碟子?” 小皇帝转头看了一眼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望向自己的谢青蕊,心中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感觉,看来这个女人并不是那种被养在官府中不通世事的女子。 小皇帝思虑良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这件事情,最后还是决定说一说,权当看看后面这个女子要怎么说。 小皇帝轻轻点头,也不说话,算是默认。 谢青蕊同样点了点头,说道:“陛下这些年来在朝堂中过的并不如意,但相比较吕太后来说,陛下可能已经算好的了。” “此话怎讲?” “吕太后是很累的,一方面,她要维持朝堂中各方势力的平衡,一方面又要将自己的形象弄的差一些,说白了,这是她的一种策略,在奴婢看来,是这么回事。” “怎么说?”小皇帝来了兴趣,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先皇在世前的最后一道圣旨?”谢青蕊说道。 “是让首辅做护国公镇守北方之事?” “正是,那时候爹爹就说这道圣旨很奇怪。” “很奇怪?” “怪就怪在首辅明明是个文臣,而且在荆楚朝堂之上的地位相当高,虽说那时候还未成为首辅,但毕竟贵为户部尚书,在朝堂中已经举足轻重,但护国公这个职位,未免也太高了一些。”谢青蕊分析道。 小皇帝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那时自己才十几岁,对于当时还算健朗的先皇有着天生的畏惧,从来不敢忤逆先皇的小皇帝对于时局的把控并不准确,何况那时候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皇子,而皇帝与太子的死讯,几乎是同一时间被传回宫来的。 当时皇帝出游,太子陪同,皇帝的马车在经过万丈峰时,马匹失控,不慎落入悬崖,太子李宏琪为救皇帝不慎跌落山崖,皇帝和太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这是一则十分荒谬的消息,皇帝的车驾,随侧应该有大量兵卒才对,怎么会在悬崖边上行走,就算是马匹失控,那么多人,也不应该让皇帝的车驾落入悬崖才对。 只是随行官员口风一致,那日的皇帝不知为何,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一名驾车马夫,带着太子前往万丈峰顶的临安寺上香。 前往临安寺上香,这是多年来皇帝陛下养成的习惯,但往年里都会多多少少带一些随从,但今年却只带了太子,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但是在后面官员的遮掩中,这件事就成了铁案,皇帝死亡,在整个荆楚王朝都不能算作是一件小事,更何况就连太子都未能幸免。 这就意味着,皇帝陛下和储君都不在了,对于谁坐这个龙椅,朝堂之上整整讨论了半月有余,却仍然没有讨论出结果来。 那次随行的官员中,品级最高的便是当时的户部尚书吕乾,也就是如今的首辅大人。 奇怪的是,在此之前的几天,皇帝陛下下了一道诏书,正是那道要将户部尚书吕乾调往北方的消息,而因为皇帝陛下的离世,那道圣旨也被人有意无意的遗忘掉了。 本来先皇所下的圣旨在更换皇帝后,是应该继续执行下去的,怪就怪在那次意外事故之后,就连太子也死了,朝中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让谁来出任新的皇帝。 对于新皇帝的继任问题,朝中在讨论多日无果后,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吕太后出手了,她招来禁军,在上朝之时将朝中文武百官全部困在了金銮殿中,然后领着当时只有十多岁的小皇帝从后面屏风处走出来。 然而此刻,小皇帝的身上,已然披上了龙袍。 第87章 朝堂斗智(一) 荆楚王朝大小衙门一百多个,抛开那些没有正式编制的吏员,以及行伍军卒,单单是吃国家饭的人,就多达上万人。 这还是单论京城来说,不包括各州县的官员,远的不说,各部尚书,侍郎,内阁,都察院,五军都督府,以及在整个荆楚王朝都臭名昭着的锦衣卫,都在其列。 荆楚王朝设立锦衣卫之初,仅仅只负责皇宫以及皇室成员的安全,但到了后来,锦衣卫的权利越来越大,到如今已经有了监察百官之权,锦衣卫的头目,姓黄名权,官职不大,但权势滔天。 直接对皇帝负责,受皇帝管辖,但如今这种形式,小皇帝并未掌控朝堂,如今的锦衣卫,单单听命于吕太后一人,外界传闻,这个叫做黄权的官员,是吕太后的姘头。 只是这种消息,大多空穴来风,没有什么依据,因为毕竟谁也没见过两人做过什么越界的事情,只是那位吕太后实在是有些手段,在小皇帝登基后,很快便掌握了锦衣卫的势力。 这让身为内阁首辅的吕乾甚是不甘,因为谁掌握了锦衣卫的势力,便相当于掌握了监察百官之权,对于这个千疮百孔又极难修复的朝堂来说,掌握了监察百官之权,就势必可以借此威胁一些摇摆不定的官员,迫使他们为自己效力。 只是可惜,首辅吕乾找过黄权不止一次,但都以锦衣卫只受皇帝管辖为由拒绝了,只是不知为何,才过了半月不到,锦衣卫的实际掌权者黄权便投入了吕太后门下,成为了吕太后的一条忠实走狗。 首辅大人非常恼火,当日在府上大发雷霆,据说砸坏了一整个书房里的珍贵瓷器,撕毁了数十幅名画。 只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虽然作为内阁的首辅,但想要控制锦衣卫,还是差得远。 荆楚王朝官僚众多,官僚体系臃肿,这是多年来便存在的问题,只是这种问题并不十分好解决,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地方小吏,多半都是有靠山的,在皇权没落的今天,无论动谁,都会造成连锁反应,反应过后的结果如何,谁都不知道。 所以这种臃肿的官僚体系,即便是多年以来,从先皇陛下开始便想着精简一下,但始终未能成功。 但就是这数万人的巨大官僚体系中,能够有资格参加早朝的,甚至连十分之一都没有,而能进入金銮殿与皇帝直接对话的官员,勋贵,宗室,撑死也到不了一百人。 这些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官员体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要想搞明白其中的关系是相当困难的。 而这些能够直接面见皇帝的官吏,是整个荆楚王朝官员体系的核心人员,是所有人挤破头都想要进去的地方。 只是小皇帝多日来都没有上过早朝,今日不知怎的,竟然突然宣布要上早朝了,这让很多习惯了晚起的官员有些不愿,只是皇帝的权利再怎么小,也没人敢直接忤逆不是?没办法,在下人的催促中,这些官员们起了个大早,匆匆洗漱完毕,坐上马车便往皇宫中赶去。 早朝前的官员们是不吃饭不喝水的,因为早朝不知道要经历多长时间,这期间皇帝是不可能让你上厕所的,所以只能憋着,如果这早朝迟迟不结束,开到了午时,那这帮官员们就只能辛苦憋大半天时间了。 但如果是皇帝陛下闹肚子,那这事就好办了,皇帝也会想办法早点退朝,但这都是小概率事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寅时便在午门外等候着的文武百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一些家长里短的话,看似和谐的官场氛围,实际上绵里藏针,一个个都在试探着对方。 “皇上今儿个是怎么了?他都有几个月没上朝了吧,怎么今天突然要上朝了?”说话之人是兵部侍郎李春安,这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官员,在谢迁底下做事,因为做事一丝不苟,从不做贪污受贿之事,做事果决有头脑,深得谢迁信任,三年时间,便从正六品的主事升到了如今正三品的侍郎位置,升职速度不可谓不快。 只是正因为这种刚正不阿又从不贪污受贿的性格,使他除了工作外,与任何朝中大臣都缺少往来,导致朝中之事往往是他最后一个才知道。 “呦,李大人还不知道呢?皇帝要纳妃了!” “纳妃,为何从未听说过?纳的是哪个妃?又是谁家的千金?” “李大人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朝中都知道了,恐怕文武百官就剩你自己还不知道了吧?李大人的消息可真够不灵通的!您可要当心得罪了顶头上司!” “什么意思,顶头上司?说的是尚书大人?这跟尚书大人有什么关系?” “我都点到这里了,李大人还不明白吗?” “选妃?难不成是尚书大人的千金?” 回答他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大人,头戴乌纱帽,腰悬鎏金玉,雍容华贵气度非凡,正是首辅大人的门生,时任都给事中的李长渊。 “尚书大人可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李春安嘴硬说道。 另一边,首辅大人正和兵部尚书谢迁站在一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首辅大人率先开口,说道:“谢尚书,恭喜啊!” “何喜之有?”谢迁冷着一张脸,似乎对这位内阁首辅并不十分感冒,兴趣缺缺,周围的官员都不想淌这趟浑水,索性离得两人远远的,自觉给两人留下很大的空间,因此两人有足够的空间来说些什么。 “皇帝陛下要纳谢尚书的女儿为妃,还不算喜事吗?” “如今江南道战事未平,潍州城被屠杀的百姓战士们尸骨未寒,身为一国之主,怎么能不思进取,反而想着纳妃之事,等上朝之后,如果此事为真,下官定当死柬,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生。” “谢尚书真是死心眼,别怪本官没提醒你,纳妃这件事,是吕太后亲自下的命令,谢尚书要是敢反驳,当心头上的乌纱帽!” 谢迁不再说什么,只是一张本来就冷峻的脸庞更加如冰霜一般,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多事之秋啊!” “你们都知道了?这次早朝主要有两点,一个是小皇帝纳妃之事,一个是江南道的战事。” “战事不是已经平息了吗?靖王爷都退兵了!” “退兵了是退兵了,谁也不敢保证靖王爷不会卷土重来啊,毕竟现在的荆楚王朝千疮百孔,没有一战之力,能够与靖王爷抗衡的军队,已经不多了,靖王爷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嘘!小声点,被人听见了,传到皇上那里,可是要杀头的!今日陛下要发脾气了,尔等少触霉头!” “本官只是个小小的太常寺卿,这带兵打仗的事,与我何干?” “哦,那与谁有关呢?” 众人相视一笑,还能有谁,那位兵部尚书,全国最高的军政长官,也就是一会儿要提到了那位,皇帝所纳妃子人选的父亲,兵部尚书谢迁。 对于谢迁,这次朝会终会提到的两件大事,都与他有着直接的联系,只是一个是好事,一个未必是好事,但这两件事情竟然让皇帝放在一块去说,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荒唐但又很有趣的事情,不知道一会儿的朝堂上,究竟能热闹到什么程度。 午门前,脱离了首辅大人的谢迁一袭大红色官袍,茕茕孑立,与周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众官员不一样,身为兵部尚书的谢迁独自一人,抬眼望向金銮殿顶,那扇雕刻鎏金大字的牌匾,金銮殿三个大字就在眼前。 谢迁独自一人,和周围的文武百官格格不入。 不过今日的谢迁属实有些特殊,身处两件大事的漩涡中心,这让谢迁有些坐立难安,只是他强装镇定,对于兵部尚书而言,实际上他上战场的次数屈指可数。 文官出身的他,一直以来,都是坐镇朝中,调兵遣将,只是往日并没有大的战事,这样悠闲的日子过了好多年,但现在不同了,靖王爷的军队已经打过了潍州城,正式打开了通往北方的门户,谢迁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一直在思考破敌之策,只是以现在朝廷的军事实力,想要彻底打败靖王爷,不说完全没有可能,可能性也是非常小的。 此刻,抛去纳妃之事不提,靖王爷长驱直入,仅仅用了不足一月的时间,便将这座潍州城夷为平地,并残忍的杀害了潍州城中百姓兵士共计三十六万余人。 小皇帝今日上早朝,即便是没有权利在身,但作为一国之主,显然是有满腔怒火要发泄,而身为兵部尚书的谢迁,必然首当其中。 而文武百官们,尤其是跟自己不是一个党派的官员们,最喜欢干的就是落井下石,唯恐天下不乱的事情,到时候肯定要小皇帝将谢迁斩首,但又牵扯到纳妃之事,恰巧吕太后指定的妃子是谢迁之女,这么看来,这件事情就变得相当扑朔迷离了,至于小皇帝和吕太后的态度究竟如何,或许只有上到金銮殿中,见到小皇帝和吕太后之后,才能知道了。 卯时初,因为是初春天气,正是白天短夜晚长的季节,此时天还未亮,厚重的钟声回荡在漆黑的夜空,此刻是一天里整个天空最黑暗的时刻。 太阳还未出来,月亮已经落了下去,天空阴沉沉,钟声响起,透过空旷寂静的夜空,传出去极远,甚至在城中的百姓都能够听到这嘹亮厚重的钟声。 文武百官们从缓缓打开的大门进入,小皇帝高居龙椅,面无表情的俯瞰着文武百官,旁边一张帘子遮挡住的一张大椅子上,端正坐着一女子,正是吕太后,只是这帘子半透光,离得又远,大臣们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对于其他的便一概看不见了。 文武百官们整齐有序的从午门进来,文武分列。 没有资格进入金銮殿的就站在外边,而那些有资格进入金銮殿的百余人,则在门外脱鞋,然后缓缓走进金銮殿。 皇帝旁边的太监嗓子尖锐,喊道:“有事启奏!” 喊声完毕,刑部尚书韩文忠跨步而出,手中笏板微扬,行了一礼,朗声道:“前些日子,江南道的靖王爷率军攻破了潍州城,将潍州城内军官百姓屠杀殆尽,死亡人数共计三十六万有余,实乃我荆楚之耻,谢迁身为兵部尚书,统管整个国家的军政大权,却没能挡住靖王爷的铁骑,致使朝中老臣李克身死,百姓寒心,臣请陛下将兵部尚书谢迁斩首革职,以平众怒,以抚人心。”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站出来的三位分别是礼部尚书颜开回,都给事中李长渊和刑部侍郎刘文才,此三人都是首辅李乾的人,也就是朝中着名的李党核心人物。 小皇帝有些无奈,对于朝堂中事,动不动就拉出去砍头抄家,这种奏对屡见不鲜,无论所犯何种罪名,都要从砍头抄家说起,这是规矩。 现在该轮到小皇帝一个脑袋两个大了,他许久未说话,朝中那些官员们,也就低着头弯着腰等着,小皇帝心想:“就让你们吃点苦头。” 索性便故意不说话,无论是刑部尚书还是礼部尚书,再加上刑部侍郎和都给事中都是文官,平时在家里嚣张跋扈惯了,谁受过这罪? 四人保持低头弯腰伸胳膊的姿势,很快四人就坚持不住了,但又不敢乱动,只能强忍着,坚持着,这金銮殿中很大,虽然人站了不少,但毕竟是初春天气,空气还是比较冷但,但这几人额头上生生累的出了汗。 三人举着的胳膊在打颤,又不敢放下,更不敢抬头,也不敢直起腰来,被逼的无可奈何。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对身下的几人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得笑出了声,心想你们难为朕,那朕能让你们好过吗? 第88章 朝堂斗智(二) 坐在旁边的吕太后还以为小皇帝没话说了,差旁边的小太监过来提醒。 小太监不太乐意,怕皇帝怪罪,但又不敢违抗吕太后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过来提醒道:“陛下,太后娘娘叫陛下说话呢!”小太监尖着嗓子,努力克服着心中的害怕,说道。 小皇帝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小太监见状,松了口气,转身返回吕太后旁边站定。 出于百官的预料,小皇帝直接驳回了针对几位官员的弹劾,并且对兵部尚书谢迁的工作进行了褒奖,这让百官们迷惑不解,交头接耳。 “肃静!”刚刚来与小皇帝说话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因为没有了刚刚的害怕,此刻他的嗓子变得嘹亮起来。 由于小皇帝的反驳,几位官员终于有机会抬起身子,缓解了一下一直弯腰伸胳膊带来的疼痛感,只是听到小皇帝反驳了他们的启奏,心中不悦,转头看向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吕乾低头努了努嘴,示意对方再次启奏。 刑部尚书韩文忠极其不情愿的拱拱手,面对着原本以为什么都不懂如今看来却颇有些手段的小皇帝,颤巍巍说道:“陛下,臣启奏,不知陛下为何不惩罚兵部尚书,臣认为,兵部尚书调兵存在极大的问题,致使潍州城陷落,潍州城乃中原门户,潍州城陷落,靖王爷的江南兵便可长驱直入,毫无阻挡,中原危矣,京城危矣!” 别人不知道潍州城之事,但小皇帝是知道了,靖王爷之所以这么快便想要攻下潍州城,而攻下潍州城后又选择按兵不动,就是因为潍州城中的一些人与他有大仇,此仇不报,他日夜难安。 靖王爷是一个极度小气之人,相当记仇,谁招惹了他,必然会迎来他的报复。 攻打潍州城还有另一个原因,潍州城中的玄天剑宗,貌似已经察觉到了靖王爷之前所做之事,对于多年前那桩悬案,那场大火,一直以来,玄天剑宗的人都不明真相,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玄天剑宗最薄弱的时候,选择放这么一把火,甚至将宗主夫人都烧死在了宗门中。 这桩多年来都没有找到凶手的悬案,如今因为顾千屿的好奇,被重新推到了水面上,玄天剑宗中的人开始怀疑起靖王爷来。 实际上这很好理解,只有江南道的靖王爷,有这么大的实力,更何况,那时候也是因为玄天剑宗全宗南下,去阻挡靖王爷。 所以,靖王爷是绝对不允许一个想杀自己的势力存在着,更何况这个势力相当强大,要知道,大宗师想要杀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除非遇到相同品级的大宗师,刺杀这件事才不太好成功,这就意味着,无论什么时候,靖王爷的身边都至少带着两名大宗师,要不然随时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也是为什么靖王爷迫切的想要攻下潍州城,然后迫切的想要将潍州城变成一片废墟,屠杀掉所有人的原因。 他怕死!死亡这个词对于靖王爷来说,多少次近在咫尺,但都被他巧妙的躲过了,因此他怕死,怕死在江南道这片土地上,就算死,他也应该死在北方,死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中,而不是那个所谓的封地江南道。 而顾千屿那日在玲珑坊中将靖王世子李成德戏弄了一番,还让他成为了一个不完整的人,这成了江南道攻打潍州城的导火索,提前了靖王爷的计划,无论如何,靖王爷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而就在靖王爷攻打潍州城之前,小皇帝是偷偷去过潍州城的,为此他还在宫中做了相当多的准备工作,因为,对于兵部尚书谢迁的人员调动,小皇帝的心里也是清楚得很。 小皇帝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阻挡靖王爷前进的脚步,尽可能的消耗靖王爷的军事力量,因为明知这场战争是赢不了的,如果把握不好那个度,可能会受到靖王爷强烈的反扑,那样的话,整个中原以及京城,才会真正的陷入到危机当中。 只是万万没想到,靖王爷竟然如此心狠手辣,竟然在攻下潍州城后,选择了另一个极端的手段——屠城! 这则消息传入京城,满堂哗然,就连一向不主张与靖王爷正面对抗的主和派领袖首辅吕乾,都感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但对于小皇帝来说,目的也算勉强达到了,因为潍州城的一场战争,导致靖王爷收兵,短时间内不会再选择北上,至少半年内,不会再北上了,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有了这虽然短暂但相当宝贵的时间,自己便可以重新对整个北方的防御体系进行升级,对整个军队的配置进行重新梳理,以便能够达到军队的最佳状态。 靖王爷是个相当强大的对手,如果没有完全的准备,是万万不可能将其击败的。 只是这件事情需要悄悄进行,小皇帝对于军队的调动之类的不怎么懂,这方面还是要依靠兵部尚书谢迁和大将军陈庆之的帮助。 “这件事就先不要说了。”小皇帝朗声道。 刑部尚书韩文忠,礼部尚书颜开回,都给事中李长渊,侍郎刘文才,四人悻悻然退了回去,小皇帝默默将这四个人记在了心里,实际上小皇帝早已经知道这四人是吕党的人,有些党派中人是明面上的,这是政治需要,用来在朝堂中出面,将一些事情推波助澜,推到台面上来。 而党派中有些人却是需要隐藏在暗中,做一些偷鸡摸狗背后偷袭的勾当,以满足朝堂中的各种斗争。 这便是我们常说的明争暗斗,对于明面上的这些人,实际上要好对付的多,因为只要多加提防,便能省去很多麻烦,但对于隐藏在暗处的那些人,就变得相当难对付了,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就会伸出一只脚,绊你一下,而事后,你可能连那双脚是谁的都不清楚。 这就是朝堂中的斗争,阴险而残酷。 “今天要说的,是朕要纳妃之事。” 小皇帝的声音幽幽传来,但马上便有人站了出来,站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谢迁,谢迁持笏而站,拱手作揖,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股特有的磁性,说道:“臣以为,此刻正是国家危难之时,南方战事未平,国家动荡,靖王爷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北上中原,中原朝不保夕,在此危机时刻,绝不可做出纳妃这等事情,恐伤民心,恐伤军心!” 兵部尚书谢迁义正言辞,将小皇帝纳妃的事情随口便反驳掉了,这倒是引起了朝堂中大部分人的猜疑,心想小皇帝要娶的,不是你兵部尚书谢迁的女儿吗?别人都没出来反对,倒是你自己,先站出来反对了?这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缺心眼?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就叫你三言两语说成是不务正业了? “老糊涂,老糊涂啊!”朝堂中不知是谁在轻声叹息,朝中一片哗然,甚至比刚刚小皇帝驳回四位大人的启奏时闹出的动静更大。 文武百官再一次开始了交头接耳的动作,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甚是不理解,他们完全想不明白这个耿直又似乎有点缺心眼的兵部尚书,是怎么想到反驳小皇帝这个决定的。 甚至还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官员,出列说道:“皇帝陛下年纪也不小了,后宫也该有个嫔妃了,想先皇如陛下这般大的时候,已经有了子嗣,如今陛下要纳妃,有些人还要出口阻拦,是何居心!” 说话之人斜着眼睛,狠狠的剜了一眼兵部尚书,似乎对他的话很是不满。 出列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陈庆之,对于兵部尚书之女即将成为贵妃这件事情,大将军是持肯定态度的,毕竟在军部阵营中,在朝堂上出现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对整个军队来说,都是毗益非凡的。 “臣同意兵部尚书的观点!”又一人出列,此人乃京都府尹姚辉忠,此人也是吕党中人。 “臣附议!” “臣等都附议!” 哗啦啦站出来一大片人,这些人中,有些人的党派问题小皇帝已经弄的非常清楚,但有些人的还不甚明了,朝堂中的水太深,虚虚实实之间,谁真谁假,很难界定,需要慢慢去探索。 可是,留给小皇帝的时间,不多了,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臣以为,皇帝纳妃势在必行!”站出来的是兵部侍郎李春安,对于兵部尚书这个顶头上司,他从来没有忤逆过,这是第一次,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发生,因为这对整个兵部乃至整个武臣体系来说,都是一个相当大的裨益。 只是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顶头上司誓死都要反对这件事情。 “朝堂上一众文武百官吵的不可开交,朝堂之上瞬间变成了京城早晨的菜市场,熙熙攘攘不绝于耳。 双方的口水仗你来我往,难以分辨,别的党派成员偶尔插嘴,煽风点火。 朝堂之上,已经不单纯是因为小皇帝纳妃这件事情,而已经演变成了各派系之间的激烈斗争。 只是当朝首辅吕乾一直闭目养神,一句话都没说。 小皇帝端坐龙椅,静静地望着朝堂之上的人胡乱的争吵,丝毫不怒,只是牢牢的将一些人的名字记了下来,等后面再好好调查一番这些人。 之所以放任这些官员争吵,正是小皇帝想要看清朝堂之上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的好时机。 见官员们吵的差不多了,小皇帝才示意小太监出声呵斥,小太监取了长鞭,“啪”一声响,整个金銮殿瞬间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大臣们心里清楚的很,皇帝想让他们吵,他们才能吵,只要太监的信号传下来,那便是皇帝不想让他们吵了,如果他们继续吵下去,就显得不识好歹了,这些人往往会成为下一次官员调整时牺牲的对象 。 朝堂安静下来之后,小皇帝饶有兴趣的望向朝堂之下的文武百官,戏谑问道:“首辅大人,您以为如何?” 一直闭目养神的首辅吕乾缓缓睁开眼睛,持笏出列,轻轻拱手说道:“臣以为,纳妃之事迫在眉睫,但江南之事也不可不管,臣认为,须派遣可靠之人去往南方,屯兵养战,作为抵挡靖王爷北上的第一道防线。” “首辅大人可有合适人选?”小皇帝温和问道。 “兵部尚书谢迁长年待在军营,调兵遣将方面值得信赖,而以他的资历,完全能够胜任这个任务,臣举荐兵部尚书谢迁!” 好家伙,这老狐狸叫自己党派中的人出来反对纳妃这件事,自己出来当和事佬,顺道还将谢迁调往了南方,这样一来,即便兵部尚书谢迁的女儿当上了贵妃,远在南方的谢迁也沾不到多少光。 而且,照潍州城刺史李克的遭遇来看,谢迁前往南方,也是很难阻挡住靖王爷北上的铁骑的,这样一来,谢迁生死难料,很可能便再也回不来了,到时候,即便是有一个贵妃的女儿,甚至有可能成为皇后的女儿又有什么用! 小皇帝转头看向了兵部尚书谢迁,开口问道:“谢尚书以为如何?” “微臣愿往!” 谢迁并没有反驳,似乎这件事情就应该他去一般,对于首辅吕乾不怀好意的攻讦,谢迁丝毫不在意,只是应下了此事。 小皇帝在心中默默肯定了这个已经在朝中为官三十多年的老臣。 这时,依旧是大将军陈庆之站了出来,他威武严肃,体格健壮,虽然已经是七十岁高龄,但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威严却是这些文官所不能比拟的。 大将军大踏步而出,声若洪钟,说道:“陛下,兵部尚书乃文官,对于带兵打仗这种事情,微臣更合适一些,如若派兵部尚书前往南方,臣恐他并不能顺利的完成任务,这种打仗之事,还是由微臣前往吧!” 小皇帝微微点头,对于这个朝中老将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只是此刻又是首辅吕乾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老将军已经七十岁,年纪不小,而且老将军乃朝中肱骨,是军中的定海神针,万万不能出事,这上前线的事情,还望陛下万分考虑!” 第89章 张道陵上山 那兵部尚书就能出事?小皇帝心想。 只是这话他是不能说出来的,只在心中腹诽道。 小皇帝将头转向端坐旁边的吕太后身上,似乎在询问吕太后的意思。 吕太后抬起头,微微皱眉,似乎对朝堂上的这些人有些不满,隔着帘子,吕太后的声音悠悠传了出来:“给皇帝纳妃这件事是本宫定下来的,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能因为他是皇帝,就被这些事情所累,到了年纪也不能娶妻,这只是我一个当母亲的希望自己儿子早日娶妻生子罢了,诸位爱卿如若觉得哪里不对,那就说出来,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朝政,也不知道什么战争的时候就不能娶妻生子,各位如果还觉得皇帝不应该纳妃,那本宫就把自己说过的话收回。” 吕太后以一个母亲的口吻,说出了这番话,一众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许久,朝堂中一直安静了许久,首辅吕乾才站出来,躬身说道:“启禀陛下,纳妃之事,臣支持,只是该当按照宫中规矩,在整个王朝之内进行海选,以确定人选。”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马上便有数人出列表示同意首辅大人的提议。 小皇帝微微眯眼,眉头皱了起来,没想到这个吕乾,居然心机如此深沉,即便是已经同意了纳妃这件事情,还要在这上面纠结一些事情。 依旧是吕太后出来解围,说道:“本宫已经有合适的人选,选妃之事不必再进行了,劳民伤财的东西,摒弃也罢。” “不知太后所选之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刑部侍郎刘文才站出来,说道。 帘子后面的吕太后顿了顿,许久才说道:“此女乃兵部尚书谢迁之女,谢青蕊。” 一瞬间满堂哗然,虽然早已经知道了皇室的人选,可是当吕太后亲自将这件事情公诸于众的时候,还是引起了大部分人的惊讶,这就跟有件什么事情,你一直听说,却一直不太敢去相信,但突然有一天,你亲眼看到了,不得不信是一样的道理。 “肃静!”小太监又喊了一句,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说话了,都在等待着吕太后后面想要说什么。 可是并没有等到吕太后的话,反而是小皇帝直接转移了话题:“谢爱卿,不知对于首辅吕爱卿的提议,你是怎么看的?” “老臣愿往!” “好!谢爱卿,即日起加封征南大将军,三日后前往南方,拨兵十万,虎贲营一万,驻守紫帝城,防止靖王北上!” “谢陛下!”兵部尚书谢迁跪倒在地,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缓缓说道。 “退朝!”小太监将声音拖的很长,吕太后率先起身,朝着后殿走去。 小皇帝紧随其后。 待两人走后,文武百官才陆续走出金銮殿。 大殿门外,谢迁走的极快,大踏步向前,却被身后的吕乾叫住:“哎,谢大人慢走,谢大人慢走啊!” 谢迁停下脚步,脸上冰冷如霜,望着身后追上自己的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吕乾轻轻作揖,笑容深沉,缓缓说道:“恭喜谢大人双喜临门!” 谢迁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并未说话,吕乾继续说道:“这升官一事和女儿即将成为贵妃两件事情凑在了一起,谢大人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谢迁语气有些不悦,冷冷说道:“还要亏了首辅大人提携,要不这征南大将军的头衔,想必怎么也不该落到我谢迁头上。” “难道谢大人不想为朝廷建功?” “首辅大人此言何意?” “谢大人不必当真,这不是在朝堂之上,随便说说而已,莫要这么认真。” “吕大人还是小心为妙,朝中各党派众多,指不定就有哪个不长眼的想着出来害人,到时候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陛下怪罪下来,首辅大人就算不怕,也该是相当麻烦的事情!”谢迁冷哼一声,嘲讽道。 “谢迁!你说谁不长眼?” “太傅大人手眼通天,难道不知道这朝中有谁不长眼?”谢迁咄咄逼人,对于首辅吕乾的冷嘲热讽浑不在意,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反击着。 “罢了,本官不与你一般见识!”说着,吕乾大踏步向前,不再搭理身后的谢迁。 谢迁冷哼一声,对于这个对手,他刚正不阿的性格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以他的性子来说,对于党政一事,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要不是先皇陛下从不听信谗言,对于谢迁实在信任,恐怕谢迁早已经被人攻讦,早已经下台,甚至已经身死了,哪还有机会站在这里与首辅大人斗? 卯时三刻,顾千屿准时起床,穿衣洗漱,然后去师父的小小道观吃早食。 早食每日有专门的小道士送来,都是些素菜加馒头或米饭,并没有什么美味的东西,但顾千屿吃的津津有味,倒是他那个年轻师父张道陵,有些吃不惯这些粗茶淡饭。 毕竟一直云游在外的他虽然不是每天都山珍海味,但至少每天都能吃上顿肉食不是? 这回了鹤鸣山已经两月有余,还从未开荤过,从山下带上山来的肉食已经让师兄喂了山上那只号称是自己师侄的大黄狗,想到这里,张道陵便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想将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师兄拉过来打一顿。 只是他是万万都打不过自己的师兄谢道然的,虽说自己在武学之上的天赋被认为是远远高于自己的师兄的,只是每次尝试,都是他败下阵来,甚至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在他的师兄手下坚持过十招以上。 同为玲珑武榜前十的人物,差距怎会如此之大? 只是张道陵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只是对师兄总是偷走自己偷偷私藏的禁书这件事情很是不满。 那书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托人买到的,但还没等看几遍,便被师兄偷了个干净,仿佛无论自己藏在哪里,师兄都能找出来一般。 后来张道陵便学会了一招,将那些书撕开,然后一页一页分开放置,这里藏一点,那里藏一点,这样即便是被师兄找到,至少还能剩下其他的。 这件事令师兄头疼不已,因为每次偷偷来找师弟的禁书,都找不全。 这一局的较量中,张道陵占了上风,喜不自禁的他经常在师兄面前炫耀不已。 对于这件事情,师兄始终不发一言,实际上作为师兄的谢道然,师弟的这点小把戏他怎么会猜不透?只是他从来不去揭穿就是了。 对于这个前途远大的小师弟,谢道然一向最是宽容。 但是如果作为师兄的,告诉师弟,他那些拙劣的藏东西的把戏其实早就已经被自己找到了,不知道师弟会是作何感想? “哦,对了,顾千屿最近怎么样?”谢道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年轻道士努努嘴,冲着山下的方向,掌教顺着他努嘴的方向看去,只见郁郁葱葱的山林间一片雾蒙蒙,在那片雾的尽头处,五个小小的身影,正在艰难但努力的奔跑着。 “我已经教过他一些简单的剑招,他的进步速度令我吃惊,鹤鸣山上的那些打基础的剑招,他几乎都已经烂熟于心,而且动作标准,实属罕见。” “而那些剑招,他耍起来虎虎生风,对于我这个师父来说,最重要的似乎就是教给他一些剑招,然后告诉他一些修行法门,其他的似乎完全不必操心,他的天赋足够支撑着他每天飞速提升。” “更难能可贵的是,现在的他,努力程度比当年师兄您还要刻苦的多,不出半年,想必此子便能在武道上登堂入室,踏入二品。” “这么快?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果然是个练武的天才,师弟啊,你没看错人!” “师兄我什么时候看错人过?” “明日便去太清宫中,将那本《太乙玄门剑》取来,赠给顾千屿吧。”掌教轻抚胡须,淡淡说道。 “师兄,这,还为时尚早吧?” “不早了,荆楚王朝危在旦夕,想必小皇帝在宫中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顾千屿是身怀大气运之人,对荆楚王朝的未来来说相当重要,他早日完成历练,便能早日为国效力。” “可是师兄,师弟问过他,对于报效国家这件事,他兴趣平平,只是每天想着报仇而已,想要让他进入庙堂,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会去的。这是他的命,谁都改变不了。”掌教轻轻叹息,过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也是个苦命的人啊!不知道下次雷劫出现的时候,他能不能躲得过去!” “师兄,我是不会让我的徒弟躲不过去的。” “师弟,你是打算,以身渡雷?师兄可是提醒你,这是上古禁术,从古至今,也就只有凌霄祖师成功过一次,还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师弟你可不要做傻事啊,这种密法,不说真假,即便是真的,几百次里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一次,太冒险了,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放心吧师兄,我有分寸。” “那就好。” 随后,年轻师叔祖哈哈大笑,但不知怎的,那放肆的笑声中,总感觉有一丝悲凉在里面。许久,笑声停止,对于年轻的师叔祖来说,这个平日里对他没大没小的,不爱叫他师父,总是叫他牛鼻子老道的少年,已经被他当成了生命中最亲近的人。 年轻师叔祖从小便没有了家人,在他三岁的时候,是师父救了奄奄一息的他,然后将他带上山来,可惜的是,在他八岁那年,师父羽化升仙,之后的日子,便是师兄一直带着他。 打他记事起,便一直都是师兄在照顾他,他对师兄的感情之深,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师兄毕竟年纪大了,又是掌教,有些时候不便出面,所以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自己去做,比如怎样去习武,比如怎样去修道,比如怎样去收徒弟,比如怎样去教徒弟。 师兄永远会站在他的身后说:“师弟,你加油啊!” 但他知道,那是师兄能够给他的最最珍贵的东西了。 道这种东西,是需要自己去悟的,有些人一辈子都悟不出个道来,有的人打坐一夜,突然就想通了,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方式,每个人在他的心中,都是不一样的。 年轻师叔祖想起来刚上山时候的场景,白发苍苍仙气飘飘的师父牵着他的手,缓缓往山上走,走过山脚下那座悬挂巍峨匾额的牌坊,走过鹤鸣山的千级台阶。 他小小的步伐就那么轻飘飘的往山上走,在走到迎仙阁的时候,他便一眼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只有三岁的他赖在那里不再前进,那时候的迎仙阁,还没有那座小小道观,有的只是一山坡的青草。 小小的身子趴在柔软的草堆里,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黄昏天气,师父不见了,躺在他旁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准确的说是个中年道士。 道士身着灰色道袍,头上发丝用钗子挽起来,那张清秀看不出年纪的脸庞,静静地望着天空,就像这天空中,有什么武功秘籍或者道门功法一般。 小小的张道陵站起身来,仰着头望着道士望着的方向,小小的身躯发出重重的叹息,问道:“师父呢?” “师父闭关去了,从今天起,你跟着我,我是你师兄。” “师兄?师父呢?”小小的孩子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中年道士,问道 “闭关去了闭关去了!你怎么回事哦!” “师兄你生气了?” “没有,师兄怎么可能生气呢,应该生气的是师父才对,是他将你带上山来。” “可是师父闭关去了!” “看来师父是故意将你扔给我的,那就好了,从今天起,我教你,你可真幸运,投在了师父门下,这下好了,这整座鹤鸣山上的大部分人都得叫你一声师叔。” “那你也叫我一声师叔!” “我是你师兄,你……算了,你还笑,不懂,师兄就不打你了。” 第90章 离别 若霄城,皇宫。 小皇帝纳妃的事情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所选之人正是兵部尚书谢迁的独女谢青蕊。 事已至此,朝堂中人再出来反对就显得有些不明智了。 因为兵部尚书三日后要前往南边的紫帝城,去与江南道的靖王爷死磕。 只是不知道靖王爷的军队,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北上,这显然是一件极具危险的任务,但刚正不阿的兵部尚书,从来都不曾想过退缩。 而小皇帝为了不引起朝堂争斗,对此事也只能是放任自流,没有丝毫的办法阻止。 但这件事情牵扯甚大,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压得下去。 在南方的紫帝城,就算是没有靖王爷的北伐,想必兵部尚书过得也不会太自在,朝堂中这么多人的嘴,单是无端的攻讦与弹劾,就能让这位兵部尚书受不了。 虽然他可能不在乎这些事情,但是这多余的东西都需要小皇帝将其扛住压力,小皇帝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只能力挺兵部尚书,才不至于让这些真正为国为民的大臣们心寒。 因为兵部尚书远行之日即将来临,所以纳妃的时辰选在了朝会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兵部尚书去往紫帝城继任的前一天,这样在女儿出嫁的时候,至少老父亲还能在身边。 皇城内城,兵部尚书府。 兵部尚书谢迁还在喋喋不休,与独女说着一些注意事项,什么到了宫中一定不要乱说话,要伺候好陛下,到了宫中之后一定要做到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 皇帝年纪尚小,又没什么实权,但也不要因此轻视他,要好好辅佐他。太后那层关系要把握好,不要断了,朝中之事就不要管了,一个妇道人家,对于朝堂这种事情还是要少参与的好。 对于絮絮叨叨的老父亲,谢青蕊显得有些不耐烦,回道:“哎呀爹,这话您都已经说过一百遍了,您不嫌烦我都嫌烦了。” “嘿你这臭丫头,爹说说你又怎么了,还嫌烦,爹马上就要去紫帝城继任了,到时候你想让爹说你,爹也说不着你了。” 说到这里,刚刚絮絮叨叨的情绪立马就变了,谢迁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因为这次紫帝城之行,名义上是生离,实际上很有可能变成死别。 谁知道江南道的靖王爷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毕竟从潍州城的经历来看,紫帝城难免不会成为第二个潍州城,而兵部尚书谢迁,也难免不会成为第二个潍州城刺史李克。 这是谢迁之所以伤感的原因,这也是女儿谢青蕊这几日里日日垂泪的症结,只是谢青蕊很开朗,因为他相信吉人自有天相,父亲身为文官,却在兵部这个衙门中一干便是三十年,在她还未出生之时,谢迁便在兵部任职了,只是当时的谢迁,还只是个清吏司主事,六品官员,与兵部尚书这样的大官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那时候的谢迁也没有想到,短短十年时间,自己便从一个小小的清吏司主事升到了兵部尚书的职位,而且在兵部尚书这个岗位上,一干便是二十年,从老皇帝一直到小皇帝,兵部都是由他来执掌的。 只是这些年来,荆楚王朝很少有大的战事,所以他这个兵部尚书,实际上并没有太多仗要打,但是荆楚王朝自古以来的规矩便是武将出征,兵部尚书坐镇后方,虽然兵部尚书是名义上的军队首脑,但并不负责带兵打仗。 但这次靖王爷的事件非同小可,对于兵部尚书来说,也是第一次出征,何况还带了数十万大军,难免有些紧张。 但他这些年也并非安于现状,相反,他夜夜读兵法,在兵法上的造诣早已经炉火纯青,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便去军营中与军士们同吃同住,因此与军队中的兵卒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军中威望颇高,又淬炼体魄。从一个柔弱书生变成一个二品武夫,他用了二十六年。 但即便是读再多的兵书,没有实践终归是纸上谈兵。对于兵部尚书谢迁来说,这次镇守紫帝城,便是他实现抱负,检验自己成果的绝佳时机。 他怎能错过?他已经五十八岁,如果错过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他可能就再也没机会报效国家了,他只能等待含恨而终,这便是为什么即使困难重重,他也要想方设法前往的原因。 因为他心中有个信念,那个信念驱使着他前进,那股信念带动着他必须要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的百姓做些什么。 所以他不顾危险与困难,毅然决然选择了踏上这条不归路。 “青蕊。”谢迁突然郑重其事说道。 “嗯?”谢青蕊被父亲突然的严肃吓了一跳,心想父亲该不会是要与她说一些什么临终赠言吧?“呸呸呸,什么临终赠言,父亲才不会死呢!”谢青蕊嘟嘟囔囔道。 “青蕊,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父亲你叫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明天爹就要去紫帝城赴任了,从小到大,你从没有离开爹超过三日过,这次一去,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咱们父女俩见面的日子遥遥无期,不知在何时了。”谢迁轻轻叹息,低着头,不知是不是防止眼泪落下来,只是他的眼中,早已经湿润了。 “爹。”谢青蕊抬起她泪眼朦胧的眸子,在一瞬间,便似乎懂得了那些道理,那些从未有过的别离。 因为在明日,自己便要进宫去了,而父亲,在后日也即将踏上南行的步伐。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就连谢青蕊都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情的危险,靖王爷对整个北方,对整个荆楚王朝虎视眈眈,他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兵部尚书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一些对自己北伐不利的事情来? “爹。”谢青蕊小心说道。 “嗯?”这回换成了谢迁疑问了,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上的父女俩,总是在重复这些没有任何用处的对话,但两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索性变成了一句句问话。 “爹,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行军打仗不是儿戏。”终于,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心理斗争后,谢青蕊终于将心中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谢迁抬起头,深深的望了谢青蕊一眼,随后说道:“爹知道,倒是你,在家里一直娇生惯养的,宫中的规矩一定要遵守,老话说伴君如伴虎,可一定要当心,万一一个不小心,就招来杀身之祸……“说到这里,谢迁不想再说下去了,只是心中有一丝丝惆怅。 谢青蕊摆动着那件皇宫中送来的新衣,那是宫中命人连夜赶制出来的,虽说是赶制,但工艺却是丝毫不差,线条优美,布料结合处相当美观,就连京城中最有名的裁缝铺子,恐怕都剪裁不出这样的衣服来,果然宫中的裁缝专业程度还是远远高于外边的。 谢青蕊的手指摩擦处,有丝丝柔顺,光滑的绸缎看起来就相当昂贵,只是这细细的针脚处,不知道汇聚了多少人的心血。 ”哎!“谢青蕊轻轻叹息。 窗外有风吹进来,将放在桌子上的煤油灯吹动的晃荡起来,初春的北方,风有些冷,谢青蕊身子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谢迁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床边,轻轻的将那扇窗户关上了,在关窗户的时候,发出了一阵”吱呀“声,甚是刺耳。 “回头去辎重营取点油回来,抹在这窗缝里,免得每次开关,都发出这声音来。”谢迁缓缓说道。 “爹,明天我就要嫁去皇宫了,这间屋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住上一次,何必这么麻烦呢?”谢青蕊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了站在旁边的谢迁,轻轻说道。 “总会回来住的,总会回来住的,得加油,得加油啊。”谢迁喃喃,不知为何,在这寂静的夜晚,他的声音幽幽传来的时候,竟让谢青蕊有些听不清楚,就连老父亲佝偻着身躯站在窗边的身影,她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她擦擦眼睛,似乎想要将老父亲的身影看的更清楚一些,能够将他的样子牢牢的记在心里,但无论她怎么擦,总有种朦胧的雾气挡在自己眼前,将她的眼睛笼罩住了,她怎么都看不清楚那个瘦弱但在她的心里无比高大的身影了。 “小姐,老爷,该用膳了。” 门外,丫鬟怯生生的敲了敲门,喊道。 谢青蕊和谢迁赶忙吸了吸鼻子,将眼角流落的泪珠擦了个干干净净,转身低头往外走去。 前厅,后厨做了极其美味的佳肴,丫鬟们端上来,今天整个尚书府的人都有些异常,对于即将离去的两位主子,他们的心中同样充满了悲痛,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对于两个平日里待他们极好的主子,他们是有着深厚的感情的,但这个家里,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两人的身影了。 这几乎成了这几日里,尚书府中讨论的最多的话题,平常府中的莺歌笑语,此刻彻底没有了,不少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小丫鬟,早已经躲在角落里偷偷哭起来了。 但两个主子至今还未表现出很强的悲伤情绪来,做下人的,也不好当着主子的面就哭的梨花带雨,所以只能硬憋着。 饭桌上,谢青蕊照旧慢悠悠的吃饭,只是今日尚书大人不知怎的,将几个丫鬟下人也叫上了桌,一家人围在一起,这并不合规矩,但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提出疑问,也没有人反对,就好像这个家中已经没有了主子奴才这一概念。 尚书大人多年来滴酒不沾,只是今天破天荒的打开了一坛子桃花酿,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一口一口饮了进去。 酒过三巡,话题便一下子打了开来,丫鬟一杯杯给老爷倒酒,只是小姐依旧只是小酌了一杯,对于酒这种东西,小姐也喝,但从来不多喝,永远都是一杯,一杯之后,说什么都不再喝了。 这便是小姐的自律。 小姐是这京城中远近闻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作得一手好诗词,即便是稷下学院的大儒,也常常夸赞小姐的诗才。 只是小姐很小的时候感染过一次风寒,连续发烧好几日,自那以后,小姐就变得体弱多病,只要是天气不好的时候,就总会感染风寒,小时候又淘气,大冬日里经常偷摸跑出去玩耍,这病症就日益严重起来。 后来找过无数郎中神医,在老爷当上兵部尚书后,甚至连宫中的御医都看过很多次,但看过之后,御医都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只是虽然小姐体弱多病,但终究是不影响平日正常生活的,因此小姐自己也并不太在意。 只是每到天气寒冷的时候便多注意一些,穿的厚实一些,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感染风寒的次数也就慢慢降低了,所以府中上下也便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情。 只是老爷却依旧每年从不同的地方打听一些治疗寒疾的药方来为小姐治病,但收效甚微,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从未放弃过。 由此可见尚书大人对这个独女的宠爱程度,已经到了相当深厚境地了。 如今即将分别,尚书大人就更舍不得了。 嫁姑娘这种事,本身就是每一个女方父母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嫁入宫中,这或许对于别人来说是件好事,但对于尚书大人对女儿的溺爱程度来说,却未必就是好事。 大家都知道,帝王家毕竟跟普通人家大不相同,如果是嫁给普通人家,还可以经常去看一看,姑娘也可以经常回家看看,在婆家受欺负受委屈了,还可以回家哭诉一下。 但嫁入帝王家,这些事情是想都不敢想的,试问,倘若在宫中的妃子受了委屈,哪个当爹的敢站在皇帝面前训斥皇帝一顿? 又有谁敢抱怨皇宫中的生活? 谢迁喝的有些醉了,他抬头看向天空,今夜月明星稀,月光很亮,照耀着他的脸颊,喝的有些多了,尚书大人的脸有些红,只是那张微微闭着的双眼,早已经泪流满面。 第91章 出嫁(一) 翌日,一大早,谢青蕊便穿戴好了宫中送来的喜服,等待着宫里前来迎她入宫。 兵部尚书谢迁依旧在喋喋不休的叮嘱,谢青蕊已经不再嫌他烦,而是十分耐心的听着他的絮絮叨叨,偶尔回应几句,也再也没有了语气中的不耐烦。 谢青蕊打扮一新,这是长这么大以来,打扮的最好看的一天,但她的眼中还是噙满了泪水,这是她所不想要的,因为今天要加入皇宫,这是一件大喜事,如果被爹的政敌看到她在哭,恐怕又要成为被攻讦的原因。 但她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不知为何。 很快,在东边的天边升起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皇宫中来接亲的人来了。 “来得可真快啊!”府上谢青蕊的贴身丫鬟小环感叹道。 谢青蕊轻轻抬头,似乎想要看一眼外面的情况,但她盖着盖头,早就有人告诉过她,到宫里之前,这盖头是不允许揭下来的,宫中早已派人来准备一应事物,尚书府中的人几乎都是站在旁边看着的,只是人在悲伤的时候,越是什么都不做,就越是难受,所以浮肿的那些丫鬟们,一个个早已经哭的梨花带雨。 小环是皇帝特许的能够被带进宫中的丫鬟,实际上谁都可以,只不过从小便与小姐一起长大的她,小姐出嫁了,自然也是要跟着去服侍小姐的。 宫中,皇帝早已经为谢青蕊造册,而值得一提的是,造册的对象是皇后,这便说明,谢青蕊嫁入皇宫之后,身份便是皇后,即便是暂时不是皇后,不出意外的话,后面也会成为皇后。 这倒是一件值得尚书大人庆幸的事情。只是他现在正处在悲伤的情绪中,很难走出来,所以对这些事情,并不十分在意。 小皇帝首先在宫中圣庙内祭告了天地,以祈求平安,然后便命自己的贴身太监,以及兵部侍郎等人担任使臣,前往兵部尚书府,代小皇帝去迎亲。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皇帝与普通人家不一样,他是不会自己去迎接新娘子的,所以总要挑选一些使节代替小皇帝前往。 那日以兵部侍郎为首的一众官员代表皇帝前往兵部尚书府,一应人走的很快,从宫中到尚书府实际上并不十分远,因为做到尚书的人,一般在京城中都有封宅,就是皇帝赏赐的宅子,而这些宅子一般都坐落在内城,所以说远也并不远,但因为怕皇帝等太久而生气,所以这些官员默契的选择更快一些。 兵部侍郎在前,迎娶皇后是大事,当然不能骑马狂奔,只能是步行,这对朝中大臣体力是一件考验,这也是为什么要要选兵部侍郎作为代表的原因。 兵部侍郎自幼习武,武道虽说没到完备的境界,好歹也算登堂入室,步行前往对于他来说,是不算什么的小事情。 身后抬着彩礼的,则是宫中一些御林军或者是禁卫军和虎贲营中的一些负责保护皇宫安全的兵士,已经换了一身打扮,不穿军服,穿大红大紫的喜庆便装,也是宫中准备的。 皇帝娶妻是大事,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的差错,因为不吉利,所以在这个时候,大家伙儿一个个高度紧张,生怕生出点事端来,好在一切安稳,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兵部侍郎李春安战战兢兢来到尚书府,先是在门口深深作揖,然后唱和道:“今日良辰,陛下之喜,特命臣李春安前往尚书府,迎娶尚书之女进宫。”声音绵远柔长,却也是极好听的。 谢迁赶忙迎了出来,一众大臣今日并没有前往尚书府道喜,而是早早等在了皇宫中,所以尚书府中除了自家的下人丫鬟外,来人并不多。 兵部尚书与兵部侍郎两人相互作揖,侍郎李春安看出来尚书大人明显流过眼泪,联想到明日尚书大人便要远赴南方的紫帝城,女儿又在今日出嫁,这一次离别也不知是生离还是死别,侍郎李春安心中大概有了数,知道这绝非尚书大人矫情,而是实实在在的情感流露,索性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尚书大人将迎亲的队伍迎进了府中,队伍很长,蔓延不绝。 街道上看热闹的百姓早已经将整个街道堵塞得水泄不通,只是中间的街道没有人敢过去,所以留下了巨大的一条缝隙,迎亲的队伍才得以很轻松的便走到了尚书府中。 侍郎身后,数百名兵士抬着上百个大箱子鱼贯而入尚书府,那些箱子中分别装着黄金白银,各种名贵首饰,绫罗绸缎等贵重物品,皇帝娶妻,彩礼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这等架势,却依旧抚平不了尚书大人的悲伤,尚书大人为政清廉,从未贪污枉法过哪怕一两银子,所以对于他来说,这些个金银珠宝,锦衣绸缎,实际上用处并不是很大,毕竟自己一个人,要那么多东西也没什么用。 唯一的女儿都嫁入了宫中,以后自然是不再缺这些东西的,而自己即将前往紫帝城,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未知数,因此就算是他想要用,也用不到了。 在经过一系列礼节后,谢青蕊终于坐上了前往宫中的轿子,轿子极尽奢华,共计十六人之数相抬,谢青蕊在小环的搀扶下从尚书府中走出来,然后踏上了轿子,也踏上了她这一生之中的另一条命运。 “哇!小姐,外面好漂亮啊!”与谢青蕊同时坐进轿子的小环感叹道。 “与我说说,怎么个漂亮法?”谢青蕊由于不能掀开盖头,但又对自己唯一的一次出嫁很是感兴趣,所以问道。 “小姐,数十里红妆哎!”小环的声音里夹杂着十分的惊奇。 “你这死丫头,才刚刚出门来,哪来的十里红妆,就算有,你也看不见啊!” “真的,小姐,不信你自己看啊!” 轿子中没人,谢青蕊也不是那种死守规矩的人,索性掀了盖头,掀开了轿子上的大红帘子,不敢开大,只敢打开一条小缝,往外望去。 小环说的没错,果然是数十里红妆,只见轿外一片红火,送礼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设着无数美丽的花瓣,被风一吹,飘扬起来,就像是下了一场花瓣雨。 寒风卷着花香,直冲轿子内而来,刺得她头都有点晕了,就连城中随处可见的大树上,都系着数不清的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兵卒以及看热闹的百姓。 长这么大,谢青蕊从未见过谁家娶妻排场这么大的,道路两边,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个个皆伸直了脑袋,探出了头,去观望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婚场景。 古代百姓没什么娱乐设施,每天闲来无事的时候,穷苦一点的百姓,就去酒楼中点一壶茶,听说书先生讲那些有趣的故事,富裕一点的,就去勾栏听那些妙人儿唱曲儿,达官显贵和巨商富贾们,则去青楼内打发时间,平时在城中看到哪个大官的女儿嫁人了,哪家大商人的儿子娶妻了,都会跑出去凑凑热闹打发打发时间。 而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皇帝娶妻,更是早已经在京城中传开,百姓们争先恐后前来观看,有些甚至连夜进城,就为了能够一睹将来的皇后娘娘的风采,只是恐怕要令他们失望了,因为将来的皇后娘娘,是决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露面的。 街道两边,放铳,放鞭炮,大红灯笼开路,将两边街道全部挂满了,试想一下,从京城往外,一直到尚书府,全部都是这等景象,这得多么壮观。 沿途一路吹吹打打,皇宫内接亲的官员一路朝着百姓们拱手,这也是拉拢人心的一种手段,皇宫中的宫女们,站在高高的轿子上,当然不是谢青蕊乘坐的轿子,往下撒着用纸精细包裹着的糕点吃食,甚至还有一些散碎的银两。 所撒之处,百姓们蜂拥而上,都想着能够捡到一些,沾一沾喜气。 好在皇宫中准备的这些东西极其多,宫女们也不吝啬,撒东西的手一路上就没停过,因此几乎每个百姓,都能抢到一些东西,也就避免了争抢时发生一些危险。 进宫的轿子一路走,来时速度极快,回去时速度却缓慢的很,因为要 走完这些仪式,要在百姓面前树立一些什么东西,所以前行的队伍走的很慢,而从尚书府到皇宫是一段极其漫长的道路,走着走着,谢青蕊便看的腻了,放下帘子,不再看外面。 也没盖上盖头,转而打量起轿子中的景象来,昏暗的轿厢内布置相当奢华,绣花的绸缎铺满了整个轿厢,轿厢极大,如果不考虑拥挤,甚至能坐下二三十人。 而现在,轿厢中只有谢青蕊和小环两个人。 宽敞的轿厢中甚至铺设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这些并不在一个时节成熟的东西被凑在了一起,恐怕保存的技艺也是相当高超,况且花生等物,还属于是从外国而来,在荆楚王朝并未大量种植,千里迢迢运过来,相当珍贵,平常百姓极少能有人吃得起这种东西,至少谢青蕊从来没有在一幅画面中看到过同时的四件东西。 不过这寓意,实际上有“早生贵子”之意。 但这是皇帝娶妻,生出来的便是龙子,很有可能是将来的太子,不知道这么布置,是不是另有深意还是无意为之。 不过按照宫中的严谨来看,想必这件事情,并非无意了。 这轿子甚是豪华,通体用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轿子行的很稳当,一点晃动的感觉都没有。 轿厢的地面上,铺设着松软的羊绒地毯,最里头是一张软塌,谢青蕊就坐在这张软塌上,软塌上铺设着青色夔龙棉被,两张大椅和一张钉死在轿厢中的茶几。 小环从茶几下的木柜里取出茶叶,点燃名贵无烟的名贵碳品,一边煮茶一边说道:“小姐,这轿子如此奢华,恐怕造价得有好几百两吧,真是太奢侈了吧,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奢华的轿子。 谢青蕊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轿子中的一应事物,发着呆。 内城,尚书府门外。 送走了女儿的兵部尚书扼腕叹息,他目光跟随着离去的官员往前走,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群人的身影,紧接着就连放鞭炮和敲锣打鼓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按照惯例,尚书大人是可以进宫去观看这一盛会的,但一般男子娶妻,娘家人是不会跟随而去的,更何况明日尚书大人便要启程前往南边的紫帝城,所以有很多东西需要收拾准备,再加上尚书大人不愿意看到那种悲伤的场景,索性禀了皇上,也就不再进宫去了。 皇帝也应允了此事。 只是眼看着女儿远去,尚书大人还是有些后悔了。想着如果没有想要不进宫,是不是至少能够多看一眼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就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的伤感。 “哎!”尚书大人叹息一声,身后,站在他旁边的管家抬眼看到,那个原本健朗的尚书大人,此刻竟然变得如此衰老了。 他佝偻着身子,头发斑白,山羊胡子随风飞舞,管家双手放在身前交叉,想起来原来老爷已经到了花甲之年,难怪会显得如此年迈。 只是从年轻时候便进入尚书府的管家,一年年走过来,从来没想过,原来那个要强的老爷也会变老,原来变老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而只是在一瞬间,人呐,或许在一个瞬间里便长大了,也会在一个瞬间里就老了,人呐,就是这么脆弱,从来不够坚强。 “老爷,小姐走远了。”管家小声提醒道。 尚书大人轻轻叹口气,没再说什么,双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身子往府中走去,边走便叹息:“这一转眼,青蕊就长大了,长大喽,长到了家人的年纪,可谁成想,竟然嫁给了皇帝,你说这事整的。” 说到这里,尚书大人轻轻一笑,随后沉默的摇了摇头,继续往府中走去。 管家紧随其后,同样摇头叹息,而他所感叹的,无非就是老爷所感叹的,那个小丫头,自己从小看着的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第92章 出嫁(二) 轿子一路往北,朝着皇宫的方向一路行去,没有任何的迟滞。 一路吹吹打打,喜气洋洋,沿街往前不停地前进着,好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谢青蕊即将进入皇宫,成为荆楚王朝小皇帝的第一个妃子,以后极有可能当上皇后的存在。 “小姐,你真的愿意嫁给皇帝?听说他可是个整天不务正业,光想着练武,也从来不理朝政的皇帝,我听说啊,很多大臣私下里都叫他小昏君呢!” “嘘!小环,可不敢这么说,当心你的小命儿!”谢青蕊赶紧起身,捂住了小环的嘴,生怕她那张没有把门的嘴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小环吐吐舌头,没再说什么。 “死丫头,看来在家里把你惯坏了,出门在外什么都敢说,我可告诉你,咱们这次是要进宫去,并不是出去游玩,行为举止一定要注意,说不定一句话说的不对,就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到时候不光是你和我,恐怕连爹都要受牵连。”谢青蕊青葱手指戳在丫头小环的脑门上,嗔怒道。 小环撅撅小嘴,吐了吐舌头,有些不服气道:“那小姐为什么还要嫁到宫中去?” 谢青蕊愣了一下,为什么呢?或许是那天比较冷,恰巧他为她披上了件袍子,又或许在她跪下的时候,他很自然的便将她扶了起来。 又或许是因为,两人对视之时,产生的那一丝丝情绪,又或许是那日在宫后苑中,小皇帝对她所说过的话,还有他那张帅气而真诚的面孔,正在慢慢的将她吸引住了。 轿子中,谢青蕊偷偷笑着,却被坐在她身旁的小环看见了,小环娇笑一声,捂着嘴,说道:“小姐莫非早已经喜欢上了小皇帝?” “死丫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谢青蕊莞尔一笑,对着小环一阵怒骂,心中却不知不觉露出了一抹笑意。 说笑间,也不知轿子行过了多久,只听见轿子外百姓们的欢呼声渐渐少了起来,谢青蕊掀开帘子,看到轿子正走在京城正中的朱雀大街上,放下帘子,谢青蕊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毕竟是第一次出嫁,也是唯一一次,嫁的人又是皇帝,难免会有些紧张,这也算人之常情。 谢青蕊拿起小环刚刚煮好的茶喝了一口,不敢喝多,因为怕一会儿内急,又不能直接去茅厕,所以喝水也只能是稍稍抿一口,驱散一下寒气,便放下了。 谢青蕊今日穿了皇宫中送来的特质嫁衣,华美的罗裙,裙摆到脚踝处,脚上一双秀美绣花鞋,一提裙摆,绣花鞋隐约可见身后,裙摆极长,因为怕弄脏,没上轿子之前,都是小环跟在身后抱着的。 十六七岁的少女,容貌俏丽,一双眼儿明亮有神,气质高傲,眉宇间飞扬的神采增添了她的气场,极能惹人注意, 不得不承认,谢青蕊有一副极其美貌的脸蛋,身材同样婀娜多姿,就像夏日里池塘中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总透露出一股超凡脱尘的意味。 也难怪小皇帝在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对她有好感,只是因为怕母后利用这个女子来监视他,所以并没有当时便表现出来,如今细细想来,那夜在宫后苑,两人密谈许久,恐怕小皇帝便已经认可了这个从小便认识的未来的皇妃了。 轿夫都是宫中独有的仪仗队,平时力气极大,对于抬轿子这件事情来说,没有什么难的。轿子很稳,夹在一众官员中间,慢悠悠的往皇宫中走去。 也不知又走过了多久,谢青蕊隐约感觉又行过了两条街道,跟随在轿子边的宫女太监们忽然听见一阵骚动声,斜侧里不知何时冲出来两辆马车。 马车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失控了一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沿途将百姓们撞的人仰马翻,马车上分别坐着两个马夫,手中死死攥着马缰绳,只是看他们神情,像是压根就没想着控制住马匹,长鞭挥舞,任由马车在宽敞的大道上横冲直撞。 两驾马车极速前行,眼看着便要到了迎亲队伍的跟前,保卫皇宫的侍卫们眼见不妙,纷纷抽出刀来,准备迎敌。 今天是皇帝大喜的日子,本来这宫中已经格外加强了防卫力量,不知这两驾马车是从何处奔来的,皇城中的守卫都去了何处,竟然没有一个出来阻拦,这是件极其奇怪的事情。 只是马车速度太快,来不及思考,侍卫们很快便将中间谢青蕊坐在的轿子包围了起来,然后大喊着,想要将周围的群众疏散掉,免得误伤一些普通的百姓。 百姓们看见这等情况,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到处乱窜起来,这实际上给侍卫们的保护工作增加了相当大的难度,在这种时候,越是混乱,往往也就意味着越容易发生大事。 不知道这皇城中,临近皇宫的位置,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光天化日之下搅乱皇帝的大婚。 这已经不单纯是一件造反之事了,这是想搅乱国本啊! 兵部侍郎神情惶恐,心想这下完了,皇帝怎么能放过他,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啊,不,出现这种事情,恐怕死罪是怎么也不可能免得了的,就希望小皇帝能够网开一面,放过他的家人们。 只是毕竟也是朝廷大员,多年在朝为官,毕竟积攒了一些经验,他爬上一架马车,站在高处大喊着:“让开,都让开,离远点,远离这里。”这话当然是喊给百姓们听的,对于百姓们来说,此时如果还在这边上茫然的站着,危险系数只会越来越高。 行人四处乱窜躲避,马车越来越近,兵部侍郎大人振臂高呼:“快,快拦住马车!” 侍卫们训练有素,即使没有穿铠甲,但都表现出极强的专业军事素质,很快便将朝中重要人物和谢青蕊的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马车冲撞的方向。 只是两驾马车似乎是经过特意改良过,马车极重,比普通的轿子要重的多,马亦是在军队中都难得一见的一等大马,身子健壮,奔跑起来虎虎生风,速度极快。 侍卫中,一位百夫长站立在最前,因为没有带刀,不知从何处抽出来一根木棍,威风凛凛挡在最前面,待马车即将撞上之时,手中长棍飞扬,直直拍在了高头大马的腹部。 高头大马吃痛,咆哮着扬起前蹄,整个马车瞬间停滞下来,马夫滴溜溜滚落在地,却在落地之前翻滚一圈,避免身体受到撞击而受伤,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顺畅无比,很明显,这是一位登堂入室的武夫,怕是已经有了三品境界。 两辆马车瞬间便被侍卫们拦了下来,只是马车上驾车的车夫皆翻转落马,不知何时便冲进了四散奔逃的百姓队伍,穿着与百姓无异的车夫很快便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中,难以辨认。 侍卫们高度紧张起来,很明显,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劫杀,只是不知道谁人这么大胆,竟然敢在内城中公然劫取皇帝娶妃的队伍。 而皇城中巡逻的侍卫不知所踪,这城中安防工作,主要是由兵马司负责,因为皇帝今日大婚,城中又增设了锦衣卫,御林军和五城都察院的人交叉巡逻,但这三个部门的人今天竟然都没有发现异常。 细思极恐,恐怕这三个部门的长官都不太干净,或多或少参与了今天的劫杀,但劫杀一个即将进皇宫的妃子,目的何在? 兵部侍郎仍旧站在马车顶维持着秩序,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的喊,都没什么用处,因为今天来围观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局面太过混乱,几乎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而作为这次接亲队伍中最大的官员,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一些事情。 或许也正是因为其他官员都早早进入了皇宫,这帮人才能这样有恃无恐的在宫门外组织这场劫杀。 侍郎大人喊的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但都无济于事。 “嗖!”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支小箭,速度极快,直直的射向了站在马车上的兵部侍郎大人。 一名侍卫头领首先察觉到了那支箭,只是侍郎大人站的太高,小箭速度又太快,通体纯黑的弩箭在发射的时候极难被发现,所以就算侍卫头领察觉到了危险,也已经为时已晚。 下一刻,侍郎大人直挺挺的从马车上摔了下来,众人大惊,急忙赶上前去,接住了掉落下来的侍郎大人。 侍郎大人深深喘息,脸色苍白,很明显受了极重的伤,只是弩箭入体三寸,并未伤到肺腑,恐怕并没有生命危险,但侍郎大人毕竟是文官出身,本身身体就有些虚弱,失血之后,很容易虚脱晕倒。 换做是武夫,恐怕现在还站在马车上呢。 来不及多想,两名侍卫赶紧将侍郎大人扶上旁边的马车休息,侍卫们瞪大了眼睛,等待着有什么可疑人物的出现,却始终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两名车夫早已经不见了踪迹,很快,城中百姓狼狈逃窜的不见了踪影,就在侍卫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嗖嗖!” 又是两支弩箭疾射而来,直奔队伍中间的谢青蕊所乘轿子, 躲在轿子里的谢青蕊和小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掀开帘子往外看,索性沉着脸蹲在茶几旁边,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窜出来,要了自己的命。 弩箭呼啸着向前,穿透轿子厚重的厢壁,直直插了进去,然后射进了轿厢内,狠狠的扎进了轿厢的另一边,箭尾还在用力的晃荡,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射箭之人,至少是二品武夫! 小环吓坏了,脸色苍白,紧紧的依偎在小姐的身旁,尖叫一声,随后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谢青蕊胆子大些,使劲抱住了小环的脑袋,想要保护着她,却没想过自己也早已经处在了危险之中。 光天化日之下,在荆楚王朝守卫最为严苛的内城,在皇帝陛下娶妻的当口,竟然发生了这等事情,这简直就是荆楚王朝的耻辱。 如果抓不到这群亡命之徒,无法给皇帝陛下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身为京城守卫的这些人,全部都的死,包括京兆府尹赵怀,巡城御史张凤,以及御林军统帅云重,都得掉脑袋。 这是一件大事,皇帝娶妻,妃子还未进宫,便遭到了刺客的行刺,又在这守卫森严的京城内城之中,小皇帝有理由相信,这场刺杀就是这几个部门联合进行的,因为无论如何,京城重地都是国之根本,想要进入到京城杀人,寻常江湖中人在没有京城中大人物的帮助下,是很难实现的,要知道,京城是整个荆楚王朝守卫最为严苛的地方,这里有重兵把守,寻常江湖武夫想要进入到京城中行凶,是万万不可能的,何况想要进入京城,对兵器的管控极其严格,只允许带刀剑之物,而且对刀剑大小长短重量都有极其严格的管控措施。 而刚刚刺客用到了制式军驽,这不是普通的弩箭,是荆楚王朝军中常备的一种弩箭,这种弩箭重量极轻,体积小,便于携带,发射速度快,能连发三支箭,威力巨大,深受军中兵卒的喜爱,只是这种弩箭原则上只有军中才能使用。 不过这些年来,兵部对这类制式兵器管控并不严格,常常有一些官员偷偷出售这种军驽,赚取私利,这种情况,在整个荆楚王朝都屡见不鲜,只要不出问题,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买卖军械所带来的灰色收入甚多,能够填满每一个与之相关官员的口袋。 只是这是在不出问题为前提的,现在出现了问题,这种军驽用在了行刺皇帝还未过门的贵妃身上了,而就在内城中,守卫最为紧密的地方。 然而京城五卫似乎对这件事情毫无头绪,包括云重和张凤在内负责京城护卫工作的官员,还有京兆府尹赵怀,在此之前都没有做任何的准备,甚至连敌人什么时候进京的都不知道。 这究竟是一场内谋还是一场江湖风波?大概还要进一步的调查才知。 第93章 出嫁(三) 弩箭是从隔壁楼上射出来的,对于这支军驽,在场的御林军和锦衣卫们相当熟悉,因为荆楚王朝对于军驽的把控实在严格,所以一般军驽都会有很多的标识。 只要仔细看,便不难辨别真假,对于身经百战,见过无数军驽的他们来说,辨别军驽的方法有很多种,他们每一个人,似乎在第一瞬间便都已经确定了这些军驽的真实性。 “噗”一声闷响! 就像一根尖锐的金属狠狠的刺进了一本湿透了的书籍,发出的沉闷声响几不可闻,但身经百战的侍卫们,对此却是熟悉的很。 这是弩箭射进身体所发出的声音,那根弩箭射进了豪华轿子旁边一名侍卫的胸口,因为那名侍卫死命挡在了轿子的窗口处,不让弩机有机会射进轿厢中去。 这个留着络腮胡,眯着眼睛却依旧年轻的侍卫,捂着淌血的胸口,沿着轿厢壁滑落下去,在轿厢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血痕。 这名御林军的小统领心如磐石,对自己即将死亡这件事情看的相当开,只是在面对身前的战友时,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下来,用尽了全身力气喊道:“敌袭!” 然后便从口中吐出汩汩冒着泡的血沫,很快便停止了挣扎。 训练有素的侍卫们虽然没有刀枪,但反应极快,他们很快便将贵妃所在的轿子的整个轿厢包围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护在轿厢前,试图挡住疾射而来的弩箭的进攻。 他们不知道这些弩箭会从何处射过来,也不知道这支弩箭会射往何处,但很明显,轿厢内的人肯定便是敌人的第一目标,而他们绝对不能让轿厢中的人的生命受到丝毫的威胁。 因为一旦轿子中的人遭遇到不幸,那么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们的家人,都得死。 而刚刚挡在窗口的那位勇敢而无畏的侍卫,用自己敏锐的嗅觉去赌那支弩箭的方向,还好,他赌对了,但同样的,他所付出的代价便是自己年轻的生命。 但至少,他用自己的生命保住了家人的生命,不知道值不值得,但在他看来,似乎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保护贵妃!” 另一名守卫喊道。 侍卫们暴怒震惊的吼叫声急促响起。 无数弩箭,一根接着一根,如暴雨般从周边的楼上密集射出,这宽阔的长街上毫无遮挡之物,站在中间的侍卫们几乎成了活靶子。 弩箭嗖嗖作响,瞬间衬着呼啸风声消失无踪,虽然是青天白日,但依旧显得格外恐怖。 四散奔逃的百姓们早已经不知所踪,长街之上只剩下中间的两个轿子和护卫在周围的侍卫们。 前前后后都是空荡荡的车厢,和一个个断臂残骸。 那些吹吹打打的人们,能逃得也都逃走了,逃不走的,都死在了刚刚的弩箭箭雨之下。 长街上一片血腥气味。 角楼中,一人漠然而立,静静地望着长街上发生的一切,嘴角处勾起一抹细细的微笑,但此人身处黑暗,看不清模样,只能够看到,此人身着一身白色长袍。 侍卫们紧紧护卫住中间的两个轿厢,里面分别是身受重伤的兵士侍郎大人和皇帝陛下即将迎娶的贵妃,身份尊贵,绝非他们能够比拟。 此刻,一位抱臂背对着车厢的侍卫,脸紧紧贴在微凉车厢上,听着不断射来的密集的弩箭破空声,听着偶尔从自己头顶掠过的“嗖嗖”箭矢的声音,默默的计算着对方弓弩手的数量和用箭量。 轿厢周围全部都是侍卫们焦急的呼喝声喊叫声布防命令声,还有极其沉重的立盾声,那些由旁边马车上拆下来的车厢板临时构成的大盾被侍卫们用力插进了车辕边缘,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侍卫们躲在木盾后,将木盾高高举起,生怕留下一丝缝隙被敌人用弩箭射穿了身后的轿厢。 弩箭狠狠扎进了简易的木盾内,发出“咚咚”的撞击声,那声音相当沉闷,像战场上敲击战鼓的声音,却要比战场上最疯狂的战鼓要更加的疯狂更加的密集更加的恐怖。 时不时便有一两支弩箭顺着简易盾牌的缝隙射进去,正中侍卫们的身体,紧接着,被射中身体的侍卫们便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唧声,而那些不幸中箭的兵士们艰难的爬起,用自己的身体重新抵挡住轿厢的外沿。 呼啸声中,似乎射箭之人也发现了这帮侍卫坚定的决心,开始改变策略,从轿厢顶往下射箭。 一支支弩箭射在轿厢顶部的木板上,发出一阵阵空洞的撞击声。 只是好在那轿子的厢壁足够厚实,弩箭短时间内并没有射进轿厢中,只是身在轿厢中的谢青蕊和小环听到这一声声刺耳且恐怖的撞击声,心胆俱裂,两人躲在轿子内茶几旁的角落里,用厚厚的棉被包裹着自己的身体,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战战兢兢之下,生怕有哪支弩箭便射进了轿厢中来,射穿了两人的咽喉心脏,两人就要命丧于此。 箭矢破空声,木盾中箭声,人中箭后的闷哼声,侍卫们的呼喊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让先前还欢声笑语敲锣打鼓热闹非凡的朱雀大街变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这里是朱雀大街,究竟是谁有如此胆量,竟敢在京城之中,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行刺皇帝新纳的贵妃! 只是此刻并没有人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形势实在是过于危急,一个不小心,便能葬送所有人的性命。 “咻!” 一根带着呼啸风声的弩箭,狠狠的射中了轿厢的厢顶,这支不知出自谁手的弩箭威力巨大,竟然直接贯穿了整个轿厢,但终究是没有了前行的力气,在轿厢顶部歪歪斜斜的垂落下来,掉到了谢青蕊和小环的身前。 小环胆子极小,在弩箭射穿轿厢的时候,无数飞舞着的木屑簌簌掉落,打在两人的身上,一些被溅起的木屑威力极大,打在脸上生疼,马上便显现出红印来。 然后,那支摇摇晃晃的弩箭掉了下来,在两人身前落到了地上,只是由于轿厢中铺设了厚厚的羊绒毯,所以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来,但这已经把小环吓得够呛了,她尖着嗓子大喊大叫,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只是谢青蕊的面部表情却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安静的蹲在茶几旁,身体往茶几旁边靠了靠,抱着小环的手臂自然的紧了紧,然后用手拽了拽盖在两人身上的棉被,似乎这样更能带给她们安全感一般。 只是谢青蕊如今也只能无奈叹息,除了待在这里等待救援外,别无他法。 袭击她的人没有选择潜入尚书府行刺,似乎也并不急着取自己的性命,要不然昨天夜里潜入尚书府杀掉自己,似乎是一件更容易做到的事情。 纵使谢青蕊对朝中局势有一些了解,有时常听父亲说起一些宫中之事,谢青蕊经常一针见血,点评到点子上,但此刻她依旧没有想明白这场袭击究竟有何用处。 选择迎亲的队伍在刚刚走出外城进入内城的时候动手,恐怕这个时候侍卫们的防备心最弱,因为不会有人想到,这帮亡命之徒竟然如此大胆,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皇上迎亲的队伍。 而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在京城中随意手持弩箭?而巡城的侍卫们,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巡城卫们,为什么都迟迟没有出现?细思极恐。 突然,谢青蕊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脑袋嗡一下,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也许对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刺杀谁,而只是为了——立威! 对,一定是,为了立威,告诉皇宫中的那个小皇帝陛下,不要挑战他的底线,要不然即便是在京城中最繁华的地方,他也有能力将皇室中人杀掉! 是这个原因吗? “嗖!”又一支弩箭穿透轿厢,射了进来。 轿厢外的侍卫们大喊大叫,很快,便分出去一半的侍卫出去,迎着弩箭的窜射,往旁边商铺的楼上狂奔而去。 刚刚那个贴在轿厢上的年轻人,抬眼看到了两边商铺里密密麻麻的身影,一瞬间有些头皮发麻,但他依旧在数息之内,便通过先前计算箭支的密度以及射箭的速度,判断出了敌人的人数大概在二十人左右。 只是并不知道这二十人境界如何,有没有绝顶高手,在这个时候,没有援军的情况下,绝顶高手往往能够主导战争的胜利。 而这些侍卫们。修为不低,但毕竟不是那些高手的江湖武夫,只是身手敏捷,再加上视死如归,显得更加可怕罢了。 来人并不是很多,毕竟在内城中,不可能隐藏更多的人,再加上这次刺杀非同小可,是小皇帝即将过门的妃子,无论是事前还是事后的保密工作,都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这对人员的要求就变得极高,这便限制了对方动用大部队的可能,而只是选择忠心不二绝没有可能背叛的死士。 而毫无疑问的是,无论这次刺杀行动成功与否,参与其中的死士们都必须要死,而且还不是被抓住之后的死亡,而是在成功后或失败后第一时间自己了结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这便意味着,这些人的数量不会很大,因为是死士。 但大家都清楚,战场上的厮杀,从来都不是哪一方面人多就越厉害,相反的,如果一方有足够多悍不畏死的死士,那这一方取得胜利的可能性就会无限增大,这样的队伍最是难以对付。 这位不知是谁的大人物既然能够安排这么一场惊天的刺杀,那便一定想好了一些事情,必然已经谋划已久,对于可能发生的意外事无巨细全部考虑进去,想到此处,轿厢中的谢青蕊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心理。 究竟是谁有如此之大的胆子,能够将这件事情实现,毕竟这可是在京城之中,又是在内城,本应是整个荆楚王朝治安最好的地方,此刻却变得危险重重。 守护轿子的侍卫们分了一半,往旁边的店铺中狂奔而去,在即将跑到店铺的时候,脚下一踏,身子飞起,迅捷往楼上飞去。 两边店铺中的敌人已经涌了出来,那些穿着黑灰色普通制式衣服的人并没有蒙面,手中挥舞着长刀,像狼群一般高速扑过来。 居高临下的狼群们,在照面的一瞬间,便将侍卫们砍翻在地。 侍卫们手无寸铁,从半空中摔下来,发出一声声的惨叫声。 轿厢旁边剩余的侍卫心道不好,举起手中临时制作的木质盾牌,便有几人冲了上来。 但木质盾牌毕竟无法与长刀相比,只一个照面,盾牌便尽数被毁。 长街之上,瞬间传来长刀劈砍在木头上的声音,沉闷而短促,但一眼望去,不得不佩服京城中侍卫们的决心和超强的战力。 即便是手中只有简陋的木质盾牌,他们依旧凶猛作战,一瞬间,闷哼狂吼声中,双方不断有人倒下,侍卫们夺过了敌人的长刀,顿时响起了一阵刀锋碰撞声,此时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 刀尖捅入腹中,刀锋割破喉咙,鲜血从男人们的身上喷洒而出,淋湿染红了朱雀大街上的青石地板。 战斗从刚开始便进入到了最惨烈的阶段,却没有任何人退却,没有任何人转身逃跑。 双方比拼的除了平时所训练的杀人技巧以外,更多的是勇于流血的强悍战意。 轿厢周围始终保持着能将整个轿厢包围住的人,毕竟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要保证轿厢中人的安全,这有些束缚了侍卫们的手脚,因为无论什么时候,能参战的人数都是有限的。 而且,这个数量正在急剧减少,因为侍卫们渐渐变得少了起来。 好在敌人的数量远远低于侍卫们,而且也在以一种不算很快但绝不算慢的速度在减少着。 敌人不时有人影倒下,侍卫们逐渐控制住了街道两旁的店铺,只是这些侍卫们,虽然悍不畏死,但却并不盲目自大,在取得一些战果后便急速收缩,重新将轿子包围,并没有盲目扩大阵地。 第94章 遇刺 侍卫们拼命抵挡着几人的进攻,似乎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敌袭这种事情的应对,依旧缺乏了一些必要的手段。 谢青蕊小心翼翼的在轿厢中移动,似乎想要找机会逃出去,但听着外面刀枪剑雨的声音,知道想要靠自己逃出去,希望微乎其微,她轻轻叹息一声,放弃了这极其危险的想法,对于逃跑这件事情,似乎要比好好待在轿厢中等待救援要更加危险。 侍卫们终于将敌人的进攻暂时压制了下去,并有组织的进行了几次有效的反扑,毕竟敌人的人数还是不多,对于那些常年守卫皇城的训练有素的侍卫们来说,并不是十分难以对付的敌人。 只是敌人过于狡猾,用一种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方式进行了偷袭,况且侍卫们手里并没有任何的兵器,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时逼迫得难以还手,只是缓过神来的侍卫们,还是凭借自己超强的专业能力,压制了对方的进攻。 这边的厮杀正是最惨烈的时候,旁边一栋楼的二楼窗口上,安安静静站着的那个人却依旧呆呆望着这边的战场,他双手背在身后,眼神有些迷离,只是他无风鼓荡的白色长袍看起来有些诡异,他就像是一座雕像般,站立在这座流露出诡异安静情绪的小楼的二楼上。 在他的身后,一位身穿旧袍子的温和老人端正坐在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摆放着一壶茶,茶水刚刚煮沸,冒着热腾腾的气泡,在这依旧有些料峭的北方,热气袅袅升起,一直升到屋顶,然后迅捷消失掉了。 白袍男子眯眼看着街道上正在发生的大战,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荆楚的侍卫们果然有些厉害,占尽劣势,还能反败为胜。” “荆楚还是有些底蕴的,要不然靖王爷为什么退兵,据说他早就算出荆楚气数未到,而且,靖王爷在等属于他的气运。” “那个叫许南星的女人?” “正是。” “简直就是胡闹!将一个国家的根本放在一个女人虚无缥缈的气运之上,靖王爷是怎么想的,难不成他老糊涂了?” “嘘,可不要乱说,虽然现在是在荆楚王朝的境内,但难免没有靖王爷的眼线在,隔墙有耳,到时候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我辩解过吗?”白袍男子轻蔑一笑,像是在自嘲一般的说道。 “刚刚那个贴着车厢的小子,能够通过听声音辨别出弩箭的多少,位置和距离,是个人才。”说到这里,白袍男子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箫安王李繁茂的儿子,好像叫李保真,嘿!这名字听起来倒像个女孩名字。看他长得眉清目秀的,该不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娃子吧?” “你连看都没看就知道了?”白袍男子撇撇嘴,继续望向楼下惨烈的战场。 李保真站在侍卫们的最里面,紧紧贴着轿厢,用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根木棍拦截着不断射过来的弩箭,面向越来越显得黑暗的阁楼,终究有些东西是他看不透的。 只是感觉中让他知道,行刺的敌人,绝对不只是面前出现的这些人,因为这些人虽然强悍,但相对于劫持皇帝的妃子来说,还是显得太弱了一些,周围一定还有其他的高手没有出手,这是李保真在经过一系列思考之后,得出来的结论,他不知道这个结论对或者不对,但他必须要赌一把,为了轿厢中人的生命安全。 李保真紧张的舔舔发麻的嘴唇,把手伸向了轿厢的边缘,掌心里不知何时冒出了很多的汗水,湿漉漉的一片。 他小心翼翼的将手沿着窗户伸进了轿厢中。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一会儿让谢青蕊赶紧跑,轿厢中的谢青蕊正处在高度紧张的时候,看到那个手势,呆楞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她没办法告诉他自己已经知晓,只能默默的重重点头,说一声,知道了将军。 轿厢中的谢青蕊轻轻将棉被裹了裹,然后怀抱着小环,慢慢往门旁挪动着,门口是最脆弱的地方,因为没有厢壁的遮挡,只有一层棉布帘子,弩箭可以很轻易的射透这层帘子,然后飞射进来,射穿她们的身体。 但现在,谢青蕊还是选择相信那个从窗外给她信号的侍卫,小环紧张的看了一眼谢青蕊,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小姐要往门外挪动,难道是被吓糊涂了? 但谢青蕊却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实际上噤不噤声都无所谓,因为外面如此嘈杂,是不太可能有人听见轿厢内的动静的,但她分明看到伸向窗内的那个侍卫的手势,让她们不要弄出声音来,似乎有些担心。 虽然谢青蕊不解其意,但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小环识趣闭嘴,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勇敢的挡在了小姐的身前,这样有弩箭从门口射进来,最先射到的,便只能是自己的身体了。 两人缓慢又不易被人察觉的将手中的棉被对折了几次,也不知道这小心翼翼是做给谁看的,在这空旷无人的轿厢中,显得有些诡异,折叠完毕,两人将其死死抱在胸前,这样如果有弩箭射进来,厚实的棉被还能作为缓冲区,减缓一些箭矢的冲击。 厮杀还在持续,那栋二层楼上的对话还在继续。白袍男子轻轻叹息,继续说道:“你不用看就知道战场上的情况?” “我什么时候用眼睛看过?” 两人和惨烈的战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看情形那些荆楚王朝的侍卫和敌人的战斗短时间内不会波及到此处,但不知为何,白袍男子感觉到了隐隐的紧张,掌心微微攥起拳头,手心里满是汗水,却在不知不觉间,汗水渐渐的干了。 白袍男子像一尊雕像般站在窗口,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他冷冷的看着长街上,微微有些黝黑的脸上满是坚毅平静,虽然警惕但绝无畏怯。 “不要紧张,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身穿旧袍子,安静坐着喝茶的老人提醒道,然后他又为自己倒了杯茶,同样冒着汩汩的热气,但他似乎并不怕烫,仰头将那杯茶灌进了自己的喉咙中。 “这二十个兵士,都是最为出色的碟子,死在这里,可惜了。”身着旧袍子的老人轻轻叹息道。 “你是怎么做到不看一眼,便能知道战场上所有的形势的?”白袍男子似乎依旧不死心,反复问道。 “我自有办法。” “用猜的吗?” “你不需要知道。” 白袍男子识趣闭嘴,依旧看向窗外,最后一波箭雨从昏暗的房间中疾射而出,荆楚王朝最后守护轿厢的侍卫们迅速布成了一个圆形防御阵型,沉默躲避在木盾后,待敌方死士血袭而至,他们依旧一动不动的保持着这个姿势,浑然不顾就在四周发生的惨烈厮杀。 那些冲上去与敌人厮杀的侍卫,不时有人横死在周围,不时有失去了生命迹象的身躯撞到他们手中的木盾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 那些包围成圈的人,他们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眨一下,始终是一脸冷漠的盯着战场上的场景,心如磐石。 实际上从一开始,他们的任务便是保护轿厢中的人,因为轿厢中的人实在是太过珍贵,哪怕是受了些伤,自己也是万万承担不起的。 所以他们很快便很有默契的便形成了两个阵营,一个阵营负责冲杀,一个阵营负责守护,这就是荆楚王朝兵士们的战术素养。 侍卫们单膝跪在轿厢旁边,手中举着重重的木质盾牌,他们穿着红色的棉衫,并没有穿铠甲,因为他们前去尚书府的目的是接亲,只是没想到遇到了袭击。 他们一个个紧挨在一起,冷漠的目光看向前方,把身后的两个轿厢团团围住,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只有一个人特殊,李保真,他紧紧贴在轿厢壁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轿厢相当华丽,却始终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保持着沉默,即没有人从轿厢中走出来,也没有人进入到轿厢中,轿厢中究竟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站在外面的人没有人知晓,但他们依旧誓死守护着这个轿厢。 小楼之上,白袍男子紧张的盯着长街上的战场,他小心翼翼的张望着,似乎是害怕被别人发现一般。 身着旧袍子的老人盘膝坐在地上,喝一口茶,随后闭上了眼睛,很是悠闲,膝上横放着一把剑,剑鞘破烂陈旧,就像老人身上穿着的袍子一般。 老人面无表情的坐在这里喝着茶闭着眼,仿佛对前方长街上的战争没有一丝兴趣一般,仿佛根本听不见四周的厮杀呐喊声。 白袍男子轻轻撇嘴,心说你这老头子,也不把这养气功夫教给我。 许久,老人才缓慢开口道:“真的要出手吗?” 白袍男子轻轻点头,说道:“为什么不出手?” “出了手就意味着很难再走出京城。” “不出手就意味着走出京城也活不了多久。” “起码要比出手活的久一些,而且,谁说不出手就一定活不了?” “还是出手吧,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白袍男子说完这句话,场面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中。 轿厢旁,李保真隐约猜到了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华丽冷酷的新世界掀开帷幕来到现实,让他的情绪紧张到了极点,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判断究竟是对是错,只是无论如何,他都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这直觉已经不止一次的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这份直觉救过他很多次,他的很多次判断,都是依靠他这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直觉,而这么多年来,虽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依据,但自己的直觉却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李保真头皮有些发麻,这是一种感觉到极大危险的信号,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想必这次,对方的实力一定非常强大。 他的中指和食指不停无声摩擦着,过了片刻,他的呼吸反而很奇妙的变得缓慢了下来,心跳也不再似刚才那般迅猛,脸上神情竟然变得冷静而沉着起来。 等待未知的危险和恐惧,让场间气氛变得极其压抑,周围的厮杀声,刀剑碰撞声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进不到他的耳朵里。 他的周围像是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就在紧张万分的关键时刻,李保真突然的镇定了下来,突如其来的镇定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感受周围的情况,他就像是一只能够捕捉周围一切异动的兽类一般,正用他独特的天赋技能,判断着战场上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 “那个侍卫,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白袍男子喃喃道。 “他很快就能发现我们的存在了。” “不可能吧。”白袍男子有些惊讶,虽然他对于眼前这个老头子无比信任,但两人毕竟离得极远,又用特殊的技法屏蔽了身体所散发出来的气机,那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侍卫,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够在惨烈的战场上敏锐的嗅出还有未曾出手的敌人? 而轿厢中,此刻谢青蕊和丫鬟小环也成功的来到的轿厢靠近门口的位置,只要一个侧身,两人便能冲开轿厢门口搭着的帘子,滚落到轿厢外去,而轿厢外有着什么样的危险,她们两人谁都不知道,甚至什么时候该冲出去,冲出去之后该干什么,两人就更不知道了。 而轿厢外的李保真,此刻正处在高度紧张的时刻,他腿部肌肉微紧,脚尖狠狠在轿厢旁的青石板上碾动着,准备随时发力。 远处,太阳正在缓缓升起,整个京城都沐浴在这场明媚的阳光中,只是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将近半刻钟,按理说,周围巡视的兵卒早就应该发现,然后早就应该已经前来支援了,但可惜的是,巡城的无论是哪个部分的兵卒,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出现,而且何时出现,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正在守护轿厢的侍卫们心中清楚,他们可能等不来友军的支援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场刺杀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就是不知道这场刺杀原本是针对谁的。 反正不太可能是针对谢青蕊的,因为皇帝纳妃之事才刚刚发生,而这场袭击,显然并不是匆忙决定,这在时间上根本就对不起来。 第95章 誓死保卫 前方小楼,二楼,白衣男子眼眸微微眯起,对着身后身着旧袍子的老人说道:“走吧,该我们出手了。” “你确定你已经想好了?” “不然怎么办,横竖都是死不是?” “可老头子我还没活够呢!” “别墨迹,来不来!” “来!” 身着旧袍子的老人站起身,身后旧袍鼓荡,他那花白的头发迎风飘舞,但这屋子里是不可能有风的,这是他自身的内力,将整个身体都吹荡开来。 白衣男子率先从窗口探出身子,像一只将要狩猎的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俯瞰着整个战场,二十名杀手所剩无几,荆楚王朝这边的侍卫也已经差不多成了强弩之末,此时出手,对他们来说,对付那些侍卫们,简直易如反掌。 但随后,那身着一身白衣的男子却怎么也飞不动了,因为身后那个身着旧袍子的老人单手拽住了他的脚踝,他再也不能前进一步,他回头,有些不高兴,呵斥道:“老头子你想干嘛?” “年轻人就是着急,让老头子我先来一招!” 话音未落,放在屋子里的那张紫檀木大方桌,便在虚空里飘荡起来,然后不停在半空中心旋转,起初旋转速度很慢,然后便越来越快,直到肉眼看去,那张方桌变成了一张圆桌,都已经看不清它在转了,才呼啸着打碎比桌子要小一些的窗户,疾射而出。 桌子速度极快,转瞬便要撞到谢青蕊所在的轿厢中,李保真只感觉后背发凉,脑门上的汗毛倒竖,一股不详的预感直冲脑海,他知道再也不能耽搁,身子一歪,顺手拉开了轿厢上遮挡着的帘子,冲着轿厢内大喊道:“快跑!” 谢青蕊闻听此言,吓了一跳,只觉得眼前一道光闪过,外面明媚的阳光顺着李保真掀开的帘子缝隙投进来,她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睛,犹豫片刻,她便明白了其中危险,拉着小环,拼了命的往轿厢外跑去,刚一露头,李保真便伸出手,拉扯着谢青蕊的手臂,狠狠一拽,直拽得谢青蕊踉跄 一下,几乎站不稳,抱着小环便跌倒在了地上。 小环浑身颤抖,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但李保真顾不得那许多,脚步一沉,像一头豹子一般飞跃而出,拉住两人的手,便朝着前方冲了出去。 巨大的木桌呼啸而至,猛烈地砸向那辆豪华的轿厢,这是何其恐怖的力量,竟然能够让这张巨大的实木桌子变成一发炮弹! 方桌呼啸裂空高速袭来,半空中无论撞到什么东西,都被撞击地粉碎,沿着一道弧线,无可阻挡的穿越上数丈距离,准确而冷酷的击中了谢青蕊所在的那个轿厢。 只听到轰的一声闷响,装饰华丽内构结实的轿厢顿时散作一团废柴烂布。 谢青蕊心有余悸的望着这座装饰华丽的轿厢,知道如果再晚一步,那么自己定然已经变成了一滩断肢鲜血,而此刻,侍女小环已经被吓傻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麻木的被李保真拉着,往外走去。 楼上,手中握着白衣男子脚踝的老人表情冷漠,一双充满了浑浊的眸子紧紧盯着战场上的形势,已然是看到了李保真拉着两人逃出轿厢的场景,老人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缓缓松开了拉着白衣男子脚踝的手,白衣男子刚一挣脱束缚,身体便再次腾空而起,猛然前冲,直直撞向窗外。 刚刚砸碎的窗户木屑还飘荡在半空中,白衣男子冲进去,碎屑沾满了头发,而他浑然不在意,身体像捕猎的雄鹰一般冲出去,直奔逃跑的三人而去。 李保真眼眸中闪过精光,身后明显感觉到危险来临,来不及思考,瞬间放开牵着的两人,腰间长刀滑落,正落到他的手中,没有任何的犹豫,长刀迅速往后斩去。 刀锋划破空气,直直冲着身后来人斩去,那人速度极快,在空中掠过一道白色的虚影,一闪而过,转瞬便到,本以为随便就能将三人斩杀在地,却没想到对方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个子侍卫反应竟然如此迅速。 白衣男子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微笑,手中长剑散发着一股黑色的气体,不知为何,就是觉得狰狞可怖。 长剑与长刀在空中相撞,激发出一阵刺目的火星,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各自手中的兵器极速回收,然后便是又一次斩出。 刀光与剑气在这白日里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直接将两人的脸庞都映照的失去了血色。 那个看似不起眼的侍卫,没想到身体里竟然藏着这么强大的力量。 白衣男子微微诧异,却不敢有丝毫的迟滞,因为一旦迟钝一下,想必以对方的功力,自己立刻就能变成一具尸体。 白衣男子喃喃,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在他看似咒语一般的念叨结束后,手中长剑竟然突然光芒大涨,比刚才更加气势凌然。 “避灵咒!”李保真心中诧异,这种失传已久的魔教密法,怎么会在今日重现于世? 相传避灵咒为魔教独创的一套咒语,原本来自南疆蛊族,是能够瞬间提升自己实力的方式。 但用完避灵咒后,自己的身体也将变得虚脱无比,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在战斗中只能使用一次的咒语,瞬间将自己的身体状态提升到最大,发挥自己全部的潜能,然后迅速枯萎,需要数日才能恢复。 而在战场上使用这种咒术,除非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战胜对方,否则自己只有等死的份儿! 所以这种咒术被大多数正派人士所唾弃,魔教中人也不愿用这种缺点过于明显的咒术,所以这些年来,渐渐的也就失传了。 但令李保真没想到的是,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会这种禁忌的咒语,能够迅速提升自身实力的咒语。 李保大感震惊,只是如果不解决眼前这个男子,自己肯定是跑不掉的,没办法,就算他已经短时间内提升了自己的实力,李保真还是要硬着头皮上。 他身子旋转,长刀呼啸,在空中划出无数道凌烈的刀气,迅猛斩向即将冲到他眼前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不闪不避,直接用他的身躯抵挡李保真长刀斩出的凌烈刀气。 很快,白衣男子身上便被鲜血覆盖,身上白色的长袍被染红,太阳照射到他的鲜血上,竟然泛起了一股淡淡的浅蓝色,那双冰冷的眸子一眨不眨,紧紧盯着身前的李保真。 李保真眼看着自己斩出的数刀都没有将白衣男子斩落在地,心中大慌,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应敌之策了,只能选择硬碰硬。 而在避灵咒加持下的白衣男子气势如虹,恐怕不是现在的李保真能够匹敌的,但是没办法,为了贵妃的安危,也为了自己不死在白衣男子的手下,无论对方实力如何,李保真都要竭尽全力。 双手不自觉握地握的更紧了,手心里出了汗,有些湿滑,李保真由单手握刀改成了双手握刀,用尽全力再次斩出一刀。 已经身受重伤的白衣男子对身上的伤浑然不觉,剑尖直指,冲着李保真便刺了过来。 李保真毫不动摇,手中长刀劈出,同样用以命搏命的方式,希望能够对白衣男子造成尽可能大的创伤,剑与刀相撞,只听得“轰!”一声巨响,在空中碰撞出一片电光火石。 随后,那道剑光直直插进了李保真的胸膛,而李保真的长刀,则砍进了白衣男子的肩膀。 一瞬间血光飞溅,直将李保真的脸颊染红,李保真已受重伤,却毫不示弱,双手用力,长刀更进一步,直接将那白衣男子的半边身子都劈了下来。 因为之前便被李保真的刀气所伤,白衣男子早已经奄奄一息,只是为了完成这最后的一攻,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一攻之下,剑身整个的没入了李保真的胸膛,从他的背后捅了出来。 剑身很长,直接贯穿了李保真的身体,此刻,李保真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被他一刀砍倒在地的白衣男子,此刻,一身白衣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只剩下了一片血迹,在这激烈的战场之上,却并不显得如何突兀。 李保真缓缓收回手中长刀,白衣男子也就顺势落到了地上,成为了一具尸首。 李保真也再也支撑不住,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倒在了地上。 他手中长剑拄地,用力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试图想要靠着自己的力量爬起来,却怎么也无法站起来,他轻轻叹了口气,放弃了站起来的希望,只是静静地盯着眼前落到地上的白衣男子,天真的以为这便是最后一个高手了,自己终于是保护了身后的谢青蕊。 身后,一身大红端庄嫁衣的谢青蕊扑上来,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身上的红衣溅上了不少鲜血,看起来狰狞恐怖,头上的凤冠也在刚刚逃跑的时候不知道掉到了何处。 她赶上前来,扶住了即将跌倒在地的李保真,一手扶着她的身躯,一手捂着他的胸膛,胸膛处有鲜血汩汩冒出,穿过谢青蕊的手掌,滑落在地。 谢青蕊无声哭泣,转身看见为她而死的那么多侍卫,却无能为力,她有些绝望,不知道在这皇城内,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刺杀她,不知道究竟是谁,她的脑海中也曾浮现出几人的身影,但都被她一一否定了,在她的印象中,似乎并没有谁有如此之大的胆量,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对皇帝即将要娶回去的贵妃动手。 也或许是惯性思维导致,因为这皇城中,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这件能够举国震动,能够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刺杀。 谢青蕊用手捂着李保真的胸膛,李保真这个名字还是刚刚其他侍卫喊他的时候,谢青蕊无意间听到的。 在此刻情形还未出现之前,侍卫们互相开着玩笑,他们说:“李保真,你什么时候娶妻啊?” 李保真回答:“我不着急。” “我看你是不需要吧,自己长得就像个女的,哈哈哈!” “狗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等回去了,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李保真佯装生气道。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看来这些侍卫的关系还算不错,能够开得起玩笑,谢青蕊掀开帘子,注意到了那个长得无比绝美,更像女子的李保真,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好生奇怪啊,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俊俏的男子? 可是,当谢青蕊手捂住他胸膛的时候,那触手之间,有种柔软,是独属于女子的柔软,那种握在手中不一样的触感,一下子便将谢青蕊惊呆住了。 虽然他特意用裹胸包裹住了胸前,但触摸之下,隐隐的柔软却怎么也骗不过谢青蕊,那是独属于女子的触感,透过谢青蕊的指尖,传到了她的心底。 谢青蕊几乎就要惊呼出声,原来这个一直保护着她的侍卫,这个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她的侍卫,竟然是个女子。 其实侍卫为主子而死,本就是一件相当平常的事情,换成皇宫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如此的惊讶,但谢青蕊不同,从小生活在普通家庭的她,对于生死看的极其重要。 哪怕是后来爹爹当上了兵部尚书,搬进了兵部尚书府,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刺杀的事件,或许不是因为自己即将进宫为妃,这样的事情自己一辈子都体会不到,但就是因为这场刺杀,让她重新认识了这个黑暗的朝堂。 作为一个柔弱的女子,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侍卫会为了自己死去,更何况那些侍卫,并不属于她。 但就在她的身后,无数侍卫为了保护她而浴血奋战,死伤无数,而这个刚刚还鲜活的站在自己身边,拉着自己逃走的侍卫,竟然就这么倒在了自己的身旁。 从未经历过什么生死离别的谢青蕊惊呆了,更何况这个侍卫还是个女子,竟然如此勇猛。 谢青蕊用力按压着侍卫的胸膛,不希望有血液再次冲出她的身体,但终究是无望。 李保真睁开双眼,看着将自己搂在怀中的谢青蕊,微微一笑,却再也没有了力气,跌倒在她的怀里。 第96章 一柄云寒剑 穿着旧袍子的老人在扔出那张桌子后,继续坐在了窗边,双目依旧紧闭着。 但在那白衣男子被砍翻在地后,他的眼睛豁然张开,紧接着,老人花白的头发动了起来,像是银色的溪流般在旧袍子上不停地流淌着。 膝盖上那把一直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旧剑开始嗡嗡鸣叫,剑鞘内的剑身不停碰撞着内壁,像是一只被关进笼子中的野兽咆哮着要冲出来一般。 那柄早已经习惯了鲜血灌溉的宝剑,此刻正需要更多的鲜血去滋润,早已经急不可耐。 嗡嗡嗡!响声不绝于耳,老人花白的头发不断的飘动,将他一身旧袍子染成了更加破旧的模样。 锃! 一声脆响传来! 宝剑出鞘! 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划破空气,在老人身旁陡然一横,就在距离老人手臂半尺的距离处 许久,老人都没有再有后续的动作,似乎要等待谢青蕊与李保真最后的告别,但明明老人是闭着眼睛的,但不知为何,战场上的形势一切尽收入了他的眼底,就像早已经发生过一般,熟悉,近在咫尺。 宝剑嗡嗡作响,最终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剑光,风卷云涌般刺破空气,裂空而去。 剑势无比凌烈,直冲朱雀大街当中的战场而来。 宝剑先是旋转数周,在战场上,将那些与二十名刺客和艰苦奋战的侍卫们刺翻在地,随后便呼啸着朝谢青蕊和李保真而来。 此刻,战场上本来就剩余不多的侍卫如今已经全数被这柄剑斩杀殆尽,甚至连带着那二十名刺客,也在它斩杀的名单里。 这柄剑像是一个嗜血的狂魔,不论敌友,不分好坏,见人便杀,战场上只剩下中间的三人,还未被波及,但剑势凛冽,很快便已经到了三人面前。 而现在李保真昏迷不醒,小环又被吓得呆滞住了,只剩下谢青蕊一人还保持着相对的清醒,但面对这样的情况,谢青蕊自知也好不到哪里去,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这么下去,如果再没有援军赶来,自己与面前那个勇敢的女子侍卫,还有陪伴了自己许多年的丫鬟小环,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身着旧袍子的老人这才从楼上一跃而下,落到地上的那一刻,谢青蕊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个看上去相当慈祥的老人,一双眸子中像是装满了一汪湖水,让人看不出他是来杀自己的,倒像是来救自己的。 但谢青蕊很清楚,那柄杀人的剑就是眼前这个老人的,即便他长得再怎么慈祥,即便他眼神中没有任何的杀机,但这个老人,就是来杀他们的,这是一件不可改变的事实。 老人走的十分缓慢,一步一顿,边走边说道:“还真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其实我不想杀你们的,但是没办法,老夫不杀你们,就会有人杀老夫,实际上我是不怎么害怕他们的,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皇宫中的那个老家伙,就算是江南阎罗王蒋子文来了,也休想杀死我!” “虽然打不过,但我可以跑啊,对不对。”说到这里,老人露出了自嘲一般的笑容。 谢青蕊望向老人的眼眸中充满了怨恨,她知道,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这个老人手中了,即便自己有多么的不情愿,即便是刚刚成为贵妃,还未能够成功进入到皇宫中,即便是父亲马上就要南下,去那个生死未卜的紫帝城,即便是已经与父亲面临着生死的分离。 但在她的前半生中,她却是实实在在从来没有想过死去的。 她还不想死。 老人又走近了一些,口中喃喃说道:“那个小娃娃不错,竟然将白面书生杀死了,要知道,白面书生在江湖上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惜了,这个小娃娃今天也得死在这里。” “哎,真是不想杀人啊!” 此刻,摆在谢青蕊面前的宝剑发乎阵阵鸣叫,似乎对老人磨磨唧唧的性格很是不满,迫不及待就要尝尝这鲜血的味道,但主人迟迟没有行动,这剑也只能发出几声悲鸣。 老人再次踏出一步,脚下的青石板寸寸龟裂,然后在他的脚下变得粉碎,这老人的体内,到底蕴含了多少能量? 谢青蕊不再去看这个老人,转过头去,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死亡。 一滴清泪从谢青蕊闭着的眼眸中滑落,那滴泪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划过谢青蕊美丽无瑕的脸颊,落到地上,绽放成一朵盛开着的莲花。 老人又踏出一步,却不再说话,而是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突然,老人手指伸出,在半空中虚划着,宝剑像是终于失去了束缚一般,呼啸着上前,就要冲进谢青蕊的身体内。 一柄剑自东向西破空而来,钉在老人那柄宝剑之前,挡在了谢青蕊身前。 老人那柄剑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想要往前,却怎么都走不动,悲鸣声划破天空。 老人心里一惊,赶忙转动手指,试图控制住那柄宝剑,宝剑却像是不受他指挥一般,直直的悬浮在空中,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那柄插进地板之中的宝剑散发出雷电一般的纹路,青天白日里,仍旧有些刺眼。 在剑尖处,那块青石板的表面,迅速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块,并迅速以剑为中心,扩散开来。 “李暮云!”老人眸子瞬间瞪大,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 “老匹夫,不在你的极北苦寒之地修炼,跑到京城来淌这趟浑水作甚?” 先见其剑,再闻其声,不见其人。 一股带着无尽威严的声音从天空中传下来,刺入老人的耳膜,老人的耳膜嗡嗡作响,刚刚还说只要李暮云不来就没有人能够奈何他,此刻最担心的人便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老人的眸子中闪烁出别样的光芒,此刻,在他的眼神中再也看不出丝毫的慈祥,有的,只是一个恶人的气愤与想要咆哮却张不开口的惆怅。 “李暮云,你坏我好事!” 老人大怒,手中不断在空中虚划,宝剑跟随他的手指而动,试图绕过李暮云的剑,转到后路,从后面给谢青蕊致命一击。 此刻,谢青蕊听到了声音,知道自己等来了援兵,这才睁开双眼,看到插在自己身前的那柄剑,眼神中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老人的宝剑从各个方向进攻谢青蕊,却总被挡回,在距离谢青蕊三尺距离,却怎么也前进不了半步。 老人气急败坏,再也忍不住,身子一扭,便要冲出来。 “哈哈哈!”就在此时,一阵笑声将老人的动作打断,在听到这笑声后,老人再也没有前进半步,只是默默的站在原地,身旁那柄宝剑,也收敛了锋芒,乖乖的转回,悬停在了老人的身侧。 一眨眼间,插在地上的那柄剑上,便站立着一白发老人,一袭长发如雪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 老人微抚胡须,脸上挂着笑意,像是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只是身后的谢青蕊,虽只是望着他,但仍然感觉到了如冬日飘雪一般的冰冷刺骨。 “李暮云!” 老人一字一顿,恶狠狠说出了这三个字。 “老匹夫,还敢来中原,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哦,已经过了整整三十年,当时差点死在中原,现在是谁给你的勇气,又敢来中原挑衅!”李暮云的话越说越严厉,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气势。 “云寒剑。”老人喃喃自语,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李暮云所说的话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的那柄剑。 “当年正是用这柄剑断你一根手指,但是今天,只留下一根手指怕是有些说不过去了。”李暮云缓缓道。 老人伸出手,果然在右手处,中间一根手指突然消失掉了,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 “这剑……” “天降陨铁打造而成,而且,是掉落到天山冰湖中的陨铁,在冰湖中浸泡了上万年,剑成之日,整个京城都被冰雪覆盖,所以取名寒剑,而前面的云字,是我年轻时候自己加上去的,所以现在,它叫云寒剑!” “真不要脸!”老人吹了吹胡子,喃喃道。 “老匹夫,你杀我荆楚侍卫,可还想活着离开这里?” “李暮云!老夫想走,恐怕连你都挡不住我!” “那便试试!” 说着,李暮云轻轻跃起,身体缓缓升入空中,插在地上的云寒剑嗡嗡作响,剑身不断抖动,直接将地下的青石地板抖得粉碎,才疾驰而去,飞入空中,在李暮云的身边悬停。 李暮云伸手握剑,云寒剑在手中光芒大作,剑气冲天,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身前的老人都看的呆住了。 喃喃道:“没想到啊,李暮云,三十年未见,你的功力,又上了一层。” “哼!”李暮云冷哼一声,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将手中长剑举起,指向身前的老人。 随后,李暮云头也不回,只是对着身后的谢青蕊说道:“带李璇真走!” “李璇真?不是李保真?”谢青蕊脑子里有一股疑问升起,但她很快便想明白了,恐怕女扮男装进入军营中,不会用自己的真名吧,况且就连李暮云都知道她的名字,此人绝非简单之人,想必身份也是相当尊贵的。 来不及多想,一手扶起李璇真,一手拉着侍女小环,踉踉跄跄的便往后走去。 “李暮云。你敢!” “这座京城的江湖,我说了算!”李暮云一字一顿,话说的十分重。 老人看似真的生气了,单手虚空一握,那柄不知名的宝剑瞬间便来到了他的手中,老人吹胡子瞪眼,看起来相当生气。 手中剑同样光芒大作,剑气冲天。 老人手中剑率先斩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剑气,直冲李暮云而去,李暮云不慌不忙,手中云寒剑轻轻挥动,只一瞬间,老人的剑气便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晴朗的天空。 老人怒不可遏,连连斩出数剑,企图以相当大的数量来斩杀李暮云。 但见李暮云轻描淡写挥出几剑,无数道剑气在空中碰撞,撞出炸雷一般的声响,不绝于耳。 老人多次进攻无果,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此时。 李暮云冷笑一声,边挥动手中长剑边说道:“老匹夫,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李暮云面带微笑,云寒剑脱手而出,在空中旋转不停,在不知转了多少圈后,兀自停了下来,然后,缓缓悬停在李暮云的身侧。 李暮云轻轻喝道:“去!” 那柄散发着无尽剑气的云寒剑,瞬间刺出,速度极快,但刚刚还剑气逼人的云寒剑,此刻却是如同一柄普通剑一般,没有了丝毫的剑气。 只是那柄云寒剑的速度着实太快了,飞跃在空中,一闪即逝,竟然肉眼都已经看不见了。 老人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举剑来挡,却怎么也抵挡不住,云寒剑穿越老人的胸膛,从后背穿出,将老人的胸膛贯穿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老人低着头,看着胸膛处那个触目惊心的洞,有些心悸。 云寒剑重新返回,静静地悬停在李暮云的身旁。 此刻,小皇帝带着大批侍卫纵马赶到,在看到一片狼藉的地面时,微微蹙了蹙眉头,然后在看到谢青蕊三人时,顿时放下心来。 翻身下马,小皇帝挡在了谢青蕊的身前,看着那个面容苍白,衣衫褴褛,像是经历了无数苦难的谢青蕊,小皇帝心中不忍,将谢青蕊搂入怀中,喃喃道:“朕来晚了。” 谢青蕊抬头,望向小皇帝清澈的眼神,一滴清泪再也控制不住,滑落下来。 小皇帝命令侍卫将李璇真和侍女小环带了下去,各自请太医治疗。 小皇帝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怒火,看向了那个被剑洞穿了胸膛的老人。 老人狂放大笑,似乎对这个结果非常不满意,但又无可奈何,只是脸上充满了不甘。 “是谁派你来的?”小皇帝一字一顿问道。 “哼!”老人冷哼一声。 “你想死吗?”小皇帝恶狠狠说道。 “老夫纵横江湖,从来不知道死字如何写。” 话未说完,老人身前缓缓冒出一股黑烟,随后消失在黑烟中。 第97章 倒霉的年轻道士 “快,抓住他!”小皇帝着急喊道。 “不必追了。”李暮云叹口气,手指捻剑诀,云寒剑飞回,自动入鞘,随后李暮云才继续说道:“老匹夫所用西域密法逃脱,就连我也追不上。” 小皇帝叹息一声,说道:“太傅大人,如果那人再……该当如何?” “他中了我一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能力作战了,想必他定会返回北方苦寒之地休养生息,暂时不需要管他。” 小皇帝点点头,这才转回身去,看向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谢青蕊,此刻谢青蕊就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猫一般,蜷缩着身子,躲在了小皇帝的身后。 小皇帝一阵心疼,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谢青蕊的头,柔柔说道:“没事了,没事了,朕在这里,朕会保护你的。” 谢青蕊这才抬起头来,望向小皇帝的眼神中充满了信任。 “回宫!”小皇帝对着身旁的太监挥挥手,说道。 小太监一副深沉模样,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高手,没有一丝慌乱,尖着嗓子喊道:“起驾,回宫!” 小皇帝将谢青蕊扶上马车,谢青蕊一低头,钻了进去,随后小皇帝也钻进了车厢内,马车走的缓慢,一点一点往皇宫中前去。 小皇帝出行不太喜欢坐轿子,总是坐马车,因为他认为人并非牲畜,马拉车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但人抬轿子,就不一样了。 这是小皇帝的优点,对下属没有什么架子,但也是缺点,身为帝王,本不应有仁慈之心,要不然在朝堂斗争中,总是要吃亏的。 鹤鸣山。 道号道酒的年轻道士默默站在迎仙阁的悬崖之上,望向远方的天地。 他单手掐诀,舒展的眉头渐渐皱紧了起来,似乎这天下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般。 “嘚嘚嘚!” 年轻道士以最快的速度跑进了小小道观中,这道观原来没有名字,自从顾千屿来到这座道观后,觉得这座道观实在是太小了,所以为这座道观取了名字,就叫“小小道观”。 年轻道士觉得这个名字还算切合实际,便请了山下的工匠,打造了一块并不大也不豪华的匾额,第二日便踩着梯子挂了上去。 小小道观前那扇破旧的木门从来没有关闭过,即便是年轻道士不在山上的时候,这扇门也从来没有关上来过,但今天,出乎意料的,这扇门竟然紧紧的关了起来。 因为年轻道士要传授顾千屿一些真正的功夫了。 上山来几个月时间,顾千屿都在年轻道士所谓的“跑山”中度过,对于练武这件事情,似乎从来没有要求过,但今天年轻道士就要真真正正的传授顾千屿一些武艺了,这令顾千屿很是开心。 这么多天来一直处在相当压抑的状态之下,对于自己家破人亡这件事,顾千屿一直都记在心里,即便是平时他从来不表现出来,但对于自己心中的伤痛,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的懂得了。 年轻道士很理解顾千屿的心情,所以他让顾千屿玩命般的练习体魄,提升身体,就是为了在练武之后,能够让他能比正常人更快一些提升境界,毕竟武学这种东西,身体是基础。 练武就像建房子一样,建房子要建在一个足够牢固的地方,地基是关键,如果地基没打好,房子哪怕建的再怎么漂亮,也总有一天会坍塌。 练武也是同样的道理,身体不行,哪怕脑子里装了再多的招式,再多的内功心法,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去支撑,也便如一层泡沫一般,发挥不了大的优势。 这就是练武与建房子的相似之处,实际上都是相通的。 顾千屿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即便是在上到鹤鸣山上之后,年轻道士无休止的让他做一些看似没有用的事情,他都欣然接受,而且超额完成。 就在刚刚,年轻道士第一次传授了顾千屿真正的来自鹤鸣山的武艺。 鹤鸣山是武学大派,内外兼修,对于内力和招式的侧重几乎相同,而今天年轻道士传授给顾千屿的,是一套剑招,名为《撼山诀》,顾名思义,这剑招就是需要力气的典型,要么怎么能叫做撼山呢? 剑招不华丽,但很实用,招数少,对身体的要求极高,正适合目前的顾千屿。 年轻道士演示一遍,然后将手中木剑递给了顾千屿,顾千屿摆摆手,示意不用木剑,而是转身取出了自己的古剑青霜,冲着年轻道士努努嘴,示意要用这把剑。 年轻道士微微一笑,说道:“《撼山诀》威力巨大,如果直接用宝剑去练,恐怕会伤及自身,你没什么基础,有可能会伤到自己。” 顾千屿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那柄寒霜古剑,自顾自的练了起来。 年轻道士无奈,也不多说什么,任由他练去。 小小道观虽说是小,那是与鹤鸣山上其他道观相比来说的,单论面积的话,小小道观实际上并不小,只是小小道观中的屋子院子过于破旧,许久都没有人修缮,像是荒废了一般,这才显得有些不起眼。 但这院子的大小,供顾千屿练剑,已经足够了。 看着顾千屿练剑渐入佳境,年轻道士悄悄走出小小道观,站在迎仙阁的百丈悬崖旁,算了一卦。 卦相显示,京城出了大问题,而就在遥远的江南道,也同样有大事发生了。 究竟是什么问题,年轻道士还未完全把握,但以他的道行修为,对于天下大势,是绝对不可能算错的。 年轻道士心中大惊,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前往天烛峰,去找掌教师兄。 掌教师兄虽说是个很喜欢坑师弟的师兄,但大是大非面前却从来没有掉过链子,再加上掌教师兄的修为确实高得离谱,所以但凡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年轻道士总会在第一时间便想到掌教师兄。 这个一手把他带大的师兄,如兄如父,师父去世后,这个世界上,他便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 年轻道士骑了毛驴,从迎仙阁往天烛峰狂奔。 也是奇怪,他的小毛驴虽然有时候不太听话,但是这鹤鸣山上,大多都是台阶,就连最好的军马都无法在此驰骋,他的小毛驴却可以如履平地,对这山上的台阶视而不见,甚至要比在平地上跑起来更加快一些。 小毛驴哒哒哒,很快便登上了天烛峰,年轻道士慌慌张张,只是吸取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并没有摔倒在地滚落进门,而是在门外便将小毛驴的速度降了下来。 但是也不知怎的,这小毛驴似乎一到天烛峰上就兴奋,撩起蹄子,不肯将速度降下来,不仅如此,还不停地踢腾,在空中辗转腾挪。 坐在驴背上的年轻道士紧紧抓住驴脖子,生怕再次被撅下来,但毕竟是人力,与那畜牲相比还是差了一些,最终年轻道士仍旧是摔倒在地,咕噜一滚,爬进了道观中。 掌教师兄笑眯眯的站在他的身前,对于这个经常毛毛躁躁的师弟,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望着师弟摔倒在地的身影,无动于衷着。 年轻道士慌忙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灰尘,嘿嘿一笑,对着师兄漠视的目光,说道:“师兄,你就忍心这么看着师弟摔倒,也不知道上前来扶一下吗?” “师兄早就说过,那头驴是你的克星,虽然你八字硬,死不了,但只要跟它一起,倒霉事就不会断的,你总是不听,你看那畜牲,现在正往这边看着你,还在偷笑呢!” 掌教师兄努努嘴,示意年轻道士望向毛驴所在的方向。 年轻道士转身望去,果然看到那该死的驴子正仰着头,咀嚼着嘴里刚刚不知道从哪吃来的青草,一边咀嚼一边笑眯眯的望着刚刚摔倒在地的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气不打一处来,一撸袖子,迈步便冲向了那个小驴子,毛驴打着响鼻,似乎对年轻道士的这种行为非常的不屑,甚至身子都没有动弹一下,只是后蹄一用力,迅速抬起,往后猛然蹬去,正中年轻道士的胸口。 年轻道士被驴踢中,身子像一截轻薄的纸片一般往后飞去,然后直直飞进了道观中,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正是刚刚摔进道观中的那个位置。 年轻道士艰难爬起,这次甚至连身上的泥土都没有伸手拍去,而是转头看向道观外边正自悠闲自在的驴子,它从未停止咀嚼的动作,甚至将嘴里的青草吐到了地上,然后头一低,又吃进了口中。 年轻道士无奈,看着掌教师兄笑眯眯望向自己的脸庞,知道这个亏,今天他是吃定了,无可奈何,只得重重叹息一声,反正这么多年来,对于这种事情也早已经习惯了。 小毛驴欺负他,师兄袖手旁观,在这天烛峰上,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天烛峰,小毛驴就会变得温顺可爱,相当听话,从来不会将年轻道士摔倒在地上,更不会抬起后蹄踢他,但只要一到这天烛峰上,小毛驴就会一反常态,像是谁都不认识了一般,疯狂的折磨着年轻道士。 其中原因,或许就要问问那位表面上慈眉善目,心底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早已经乐开了花的掌教师兄了。 但这个年轻道士脾气很好,很少发火,如果换成是别人,恐怕这个可恶的畜牲毛驴,早就已经被丢进了锅里,恐怕现在就连骨头都被熬了好几次汤,直到索然无味之后,被丢进了后山的悬崖底下了。 经历了这一番波折,年轻道士也不恼,只是轻轻站起来,笑眯眯的望向掌教师兄,目光在空中与掌教师兄对视,空气中突然就弥漫着阵阵杀气。 掌教师兄瞪一眼年轻道士,杀气转瞬即逝,没有办法,打又不能打,就算能打也打不过,只能乖乖独自承受。 真可怜呐! 许久,掌教师兄才开口问道:“师弟今天登上天烛峰,不会又要拉着师兄去山脚吧?这次我可说好了,打死都不去!你拉也没用!” “原来就那点小事,还念念不忘,怀恨在心呢,怪不得让我在这天烛峰上吃这么大一个亏,罢了罢了,谁叫他是师兄呢,真是小心眼,不就是让他丢人了吗,还没完了,我不还丢人了吗?我都没说啥!”年轻道士腹诽。 “真小气!”腹诽的同时,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掌教师兄早已经听到了年轻道士的话,对他心中所想亦是了如指掌,只是他微微眯着的眸子里,一抹甜甜的笑容溢出,慈眉善目,让人根本就想不到这个老道士还有如此腹黑的一面。 或许这整个鹤鸣山上,也就只有年轻道士能够令掌教师兄如此挂念在心了吧? “没什么,师兄是不是听错了,师弟我可是什么话都没说。” “哦,那是师兄听错了,不知今天师弟又登上天烛峰来,所为何事?” 年轻道士摆摆手,一拍脑门,表情极其夸张,说道:“光顾着玩笑,倒是忘了正经事,师兄,师弟我今早教了顾千屿一套剑法,名为《撼山诀》。” “此剑法正适合现在的他,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不在顾千屿身上,而是师弟算出,皇宫中出事了,而且,江南道那边也已经有了大动静,南疆那个巫师,似乎真的被靖王爷请动了。” “宫中之事我已知晓,但这是皇家内部的事,鹤鸣山不问政事,不便过问,何况这也并不算是件大事,不过顾千屿也该去趟京城了,明日起,师弟便下山去吧,带着顾千屿下山,往京城去,也该让朝中那帮人认识认识这个身怀大气运的人了。” “至于江南道那边,到时候到了京城之后,完成了各项事宜,将顾千屿推到朝堂中去后,便将此事旁敲侧击告知他,许南星与他有大缘,他不会坐视不理,龙椅上那位,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师兄,以顾千屿现在的实力,去京城是不是有点……” 年轻道士没说完,但掌教师兄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摆摆手,说道:“没时间了,顾千屿是千年难遇的身怀大气运之人,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紫气,甚至比京城还要多,所以师弟不用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化险为夷。” 年轻道士点点头,转身告辞。 第98章 大巫师北上 江南道,龙池镇。 靖王爷最近喜欢上了龙池镇的生活,相较于自己的府邸所在地南雅城来说,这里相对靠北,三面环山,日照适中,要比南雅适度低得多,靖王爷的腿一直有毛病,每到阴天下雨,腿就疼的难受,自从来了龙池镇之后,腿疼的毛病倒是少了很多。 再加上龙池镇在水月宫这么多年的经营之下,街巷上的繁华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南雅城,因为距离中原地区比较近的缘故,这里的一些贸易甚至比远在南边的南雅城更加繁盛。 在这里不光能吃到南方的水果美食,就连北方的美食也是随处可见,这让从小在京城中长大的靖王爷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身为皇室,靖王爷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京城雅安已经是这个王朝比较靠北的城市了,那里比较干燥,一年里下雨的天气屈指可数,经常会有旱灾,而在南方则不同,影响庄稼收成的,不再是旱灾,而变成了水灾。 但龙池镇这个地方,就完美的避开了南方多雨多水灾的缺点,也避开了北方干燥的弱点,几乎是将南北方的优点整合在了一起,商业也足够繁华,所以靖王爷已经很少回南方的南雅城了。 龙池镇成了他最爱待着的地方,原本还有座城市是为居住首选,那便是再往北一些的潍州城,那里依山傍水,商业繁华程度不逊色于京都若霄,再加上民风淳朴,百姓们路不拾遗,大多数商铺则夜不闭户,这简直就是荆楚王朝中的人间天堂。 只是可惜,那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炼狱,荒废的城池,残败的房屋,草木疯长,没几天时间,街道上便因为无人打理而变得杂草丛生,再也不是那个令人向往的人间天堂了。 潍州城从天堂跌落地狱,只用了短短一月时间,而造成这些恶果的,正是靖王爷。 靖王爷今日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便坐在水月宫留下的院子里晒太阳。 这几天天气一直不好,忽晴忽阴,太阳就没怎么出来过,好在这种情况在今天得到了改善。 今日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初春的早晨,阳光慵懒不刺眼,靖王爷叫人搬了躺椅,放在院子中,自己躺在上面晒太阳。 这个季节的水果不多,但靖王爷还是有渠道搞到一些平时不常见的葡萄,梨之类的,就放在靖王爷手边的桌子上,靖王爷一伸手便能够到。 靖王爷吃东西是不喜欢被下人送到口中的,很多事情他都是亲力亲为,甚至连更衣宽衣洗脚这些活,都是他自己做的,二十年戎马生涯,让他养成了自己做一些事情的习惯。 这在下人看来就是没有架子的表现,再加上靖王爷很少惩罚打骂府上的下人,所以他便成了下人们眼中的好主子。 只是靖王爷今日一反常态,吃葡萄的时候竟然让一个丫鬟递进嘴里,虽说这个丫鬟年纪不大,颇有几分姿色,但靖王爷却是从来不正眼看她一眼的。 江南道近日来没有了大动作,所以靖王爷最近也算悠闲,对于现在的靖王爷来说,军事大权全权交给了大将军李充国,自己也只在重要方略上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因此需要他去操心的事情也不是很多。 只是他一直在谋划,谋划着下次北伐之事,上次在潍州城栽了个大跟头,靖王爷认为是江南道没有准备充足导致的,下次北上,务必要做好最充足的准备,以免再发生潍州城那样的事情。 近日来严宽那边倒是带来了个好消息,大巫师在经过慎重的思考后,终于在靖王爷给出的各种诱惑下,选择了出山,帮助靖王爷成就大业,将许南星身上所带的大气运,转移到江南道的身上。 这件事情一直在悄悄进行着,除了靖王爷严宽等少数几人知道内情,其他的人,一律不知,就算是知道一些,也无非就是靖王爷囚禁许南星之事。 然而大巫师这一环,是靖王爷走的一步暗棋,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去南疆之事,都是严宽亲自前往的,在整个江南道,除了靖王爷,没有人知道严宽的真正行踪。 而在苗疆,严宽也经历了颇多波折,好在有惊无险的请到了大巫师,只不过大巫师这些年来身体不适,没有子嗣的大巫师收了个入门弟子,奇怪的是,这弟子是个女子,年仅十八岁,学业未成,所以如果大巫师出现什么意外,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懂得转移气运之术了。 到时候许南星背负的大气运,或许也就只能随着她慢慢老去,最后消失掉了。 这是一件相当可惜的事情,毕竟靖王爷想要坐上皇位,气运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虽然江南道强大,军队优良,兵卒众多,又有号称荆楚第一的大将军赵充国,但是气运这种东西,一直就是江南道所欠缺的。 而荆楚王朝,虽然已经支离破碎,失去了江南道这大片土地,气运却依旧充盈,何况还有另一个身怀大气运的顾千屿在,想必荆楚王朝这些年来都不会缺少帝王的气运。 这是令靖王爷最气愤的地方,他迫切的需要得到许南星身上的气运,相当迫切,所以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请大巫师来龙池镇,就是为了将气运渡引进江南道。 南疆之地,一架豪华马车正缓慢行驶在泥泞的小路上,马车极尽奢华,四马所拉的马车,里面金碧辉煌,火炉大床棉被应有尽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端正坐在马车里,兀自闭目养神。 他花白胡子很长,轻飘飘的垂下来,一直到胸前位置,头上带了裹头巾,是南疆特有的装扮,身上衣服也是南疆地区特有的服饰。 此人正是南疆之地的大巫师,他穿带有花纹的麻布衣服,肩披织有几何图案的羊毛毡;对襟短衣,下穿长裤,束大腰带,头缠青色长巾,脚上缠裹绑腿。 蓄着长发,挽椎髻于头顶,然后用发针叉住了,耳朵上戴着大大的耳环、胳膊上一金手镯、脖子上挂着一串不知什么骨头做成的骨项链。 身旁蹲着一个小姑娘,正将一张大纸铺在地上,拿着一支刚刚从北方送来的狼毫毛笔写写画画。 走近一看,她所写所画都是一些奇怪的符画,看不出来到底画了什么,歪歪扭扭,笔走龙蛇,像是鸭子在雪地里拐来拐去走了个圈,又像是蛇类在地上爬行走过的痕迹。 女子十七八岁模样,一身青蓝色的衣裙,上面缀满了银光闪闪的珠子,裙子的下面有着一条银色的腰封,她那双大而黑的眼睛,像一对水汪汪的葡萄,透出真诚和温柔。头发是自然卷曲,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 南疆女子,大多长得水灵精致,而眼前这个小姑娘也不例外,甚至已经是其中翘楚,远远看去,端的是一个不可多见的美人。 只是女子年纪虽已经不小,但开窍较晚,未到开窍年龄,所以这身材看上去有些单薄,但就那如诗如画般的颜值,到了北方,都够北方男子痴迷的了。 北方的女子与南疆女子的美是不一样的,看惯了北方女子,或许已经习惯之后,再看南疆的美少女,会有种不一样的感受。 大巫师始终闭着眼,许久之后,大巫师的声音传出来,他的声音苍老而威严,带着一股凌然的气势,说话的时候,眼睛却始终未曾睁开:“楚柔,师父交给你的符咒练习的怎么样了?” “师父啊,您教给弟子的符咒弟子早就已经记住了,就是这符上的画太难画了,我一直练习,也没学会,总是与您画的不太一样。” “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或许你对符上的东西做个改变,它就没有它应该有的威力了。” “哎呀师父,这可太难了!” “师父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弟子,你若是学不会师父的蛊术,师父死后,这南疆的大巫师之位,可就没有人能坐上了,到时候整个南疆,都可能会处在被人欺负,遭人陷害的境地。” 大巫师深深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怒其不争,但他对于这个唯一弟子的宠爱,却时时刻刻写在了脸上。 “可是师父,弟子是个女子啊,女子怎么能够当上大巫师呢?”小姑娘抬起头,望向正闭目养神的大巫师,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可爱中透露着一丝俏皮,甚至惹人喜爱。 “从前也出过女子大巫师的。”大巫师缓缓点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大巫师显得有些疲惫,或许是年代太过久远,有些事情大巫师已经忘记了,需要耗费心神去思考,又或许回忆里有些大巫师不想记起来的事情,令他反感,但好在,大巫师紧紧皱着的眉头很快便舒展了开来。 大巫师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充满了恐怖的眼睛,眼球是赤黄色的,并不是黑色,也不是最常见的灰色,相比于正常人的眼睛,大巫师的眼珠看起来更像是一只猫的眼珠。 而更加可怕的是,大巫师的眼睛中,竟然有两个瞳子,大巫师是重瞳子!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令人畏惧的东西,与大巫师还算慈祥的面貌相比显得格格不入,所以这才是大巫师一直选择闭着眼睛的原因。 而南疆蛊术中,有一种叫做“光明蛊”的蛊术,能够让没有眼睛的人,也能看见东西,而大巫师就是给自己用着这种蛊术。 这蛊术是一种能够治病救人的蛊术,只是副作用极大,有人说给能看见东西的正常人用上此蛊,三年五载,此人的眼睛就会真正的失去光明,只是身为大巫师,自然有破解之法。 所以大巫师在陌生人面前是从来不会睁开眼睛的,因为双瞳子被叫做有帝王之相的人,他怕自己这个秘密被别人知道后,为南疆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小时候,他都是闭着眼睛的。 除了极少数的人外,就算在南疆,都传说大巫师是个看不见的瞎子。 不过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并不是瞎子,比如他的弟子,那个可爱美丽的小姑娘,就是知道他是重瞳子的一人。 大巫师的眼睛只睁开了一瞬间,在看了一眼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徒弟后,便缓缓地闭了起来,对于这个虽然可爱但又有些笨笨的弟子,大巫师也很是无奈,至少自己已经用尽了各种方法,小徒弟就是不开窍,真是无能为力啊! “大巫师,前面有家客栈,天色不早了,要不然就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吧?” 说话之人微微笑着,对于坐在马车中的大巫师相当恭敬,正是严宽,对于这个自己不算喜欢的大巫师,他也是毫无办法,因为大巫师是真正能够帮助江南道成就伟业的人,而且可能是唯一的人。 所以这个人他是绝对得罪不起的,如果大巫师反悔了,不去江南道了,那自己这些天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 只是大巫师的身体出了些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得了寒疾,总是怕冷,也或许是遭到了某种巫术的反噬也说不定。 只是大巫师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从来都没有得过病,身体一直处于相当健壮相当强悍的地步,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却出了问题。 这令严宽有些怀疑大巫师是为了不去为江南道效力而找的借口,但严宽在找到大巫师的时候,也是遭到了无情的拒绝,黄金首饰,甚至封号等东西,都没有能够打动大巫师,只是在严宽提出江南道会始终与南疆结盟的时候,才得到了大巫师的同意。 后来严宽终于想明白了一些,大概是南疆巫师这些年来人才凋零,甚至连下一代的大巫师都选不出来,所以不得已,大巫师只能用这样的方法为南疆寻找一个强大的庇护,能够在南疆巫族人才凋零的时候起到保护部族的作用。 但貌似大巫师的病是真的,并非装出来只是用来谈判的筹码,所以严宽并不敢急着赶路,如果大巫师死在了半路上,靖王爷的计划同样将会落空。 在许南星身上的气运没有转移到江南道之前,大巫师绝不能出现任何的意外。 第99章 夜宿扶桑城 在刚刚走出南疆地区不足十里的地方选择休整,是一件十分不理智的行为,因为这里地处扶桑城,是永乐堂的地盘。 扶桑城与南疆地区比邻,大巫师所在的部落,离扶桑城不过五十里,就是这五十里的距离,两地却有着天壤之别。 南疆地区虽然擅长使用蛊术,对人身体的把握极其敏锐,再加上蛊术这种东西,在中原武林中属于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所以从来不被人喜欢,在加上南疆地处偏远,在中原武林误会南疆蛊术的时候,南疆人从来不曾站出来反驳,所以这也成了武林中被公认为南疆人已经默认了的事实。 然而,在最初的时候,荆楚王朝建国之初,南疆蛊族还作为曾经江湖中数得上的永生力量得到人们的关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蛊族人渐渐适应不了北方的环境与气候,随之选择不断南迁,最终在南疆的百万大山中定居。 这场南迁,牵扯人数众多,波及范围甚广,甚至整个北方所有城市中,都有蛊族的人选择南迁,而当时蛊族的族长正是现在的大巫师。 大巫师放弃了在中原地区开宗立派的机会,选择了不断南迁,也失去了在江湖上扬名的机会。 但同样的,也正是因为大巫师的这次决定,蛊族才得以完整的保存下来。 就在蛊族全部撤出中原的第二年,中原武林便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因为当时的武林盟主中了蛊,武林中人怀疑是蛊族之人所为,所以没过多久,盟主便发了英雄帖,想要彻底歼灭中原地区的巫族之人。 还未来得及撤出的,还有那些不想走的蛊族中人,全部被江湖中所谓的猎蛊联盟斩杀,中原巫师所剩无几。 但好在,大巫师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便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也让南疆所有的蛊族中人打消了不愿南迁的心境。 大巫师在蛊族中的地位空前强大,几乎成了神明一般的存在,只要大巫师在一天,蛊族便可安稳一天,他们这些人并不信任江湖中的任何人,而对于大巫师的信任,却是毫不吝啬的。 原本严宽是不太愿意进城休整的,毕竟早日赶到龙池镇,为江南道度送气运,江南道便能够更加进一步完成统一大业。 只是大巫师的身体状况很差,他几乎一整天都坐在车厢中一动不动,有时候甚至连水都不喝一口,只是他那个徒弟倒是跟严宽手下的人很快便混熟了,今天出来跟这个说话,明天叫那个给她买她想吃的东西,忙的不亦乐乎。 在南疆的传说中,大巫师是神明的使者,代表着神明的意志,是上天派到南疆来,作为南疆人的精神与实际领袖存在着的,而大巫师的弟子,则被认为是上天选中的新一代大巫师的继承人。 所以大巫师一辈子一般只收一个徒弟,但这样做有着很大的风险,谁也不知道这个徒弟究竟智力如何天赋如何,这就很容易导致大巫师的一些绝学失传,不过大巫师在选择徒弟的时候,一般都会精挑细选,慎重再慎重。 只是可惜,大巫师虽然被认为是神明的使者,但终究不是真正的神,说到底还是人,这就导致大巫师有可能也会看走眼,实际上如果只是收到一些天赋较差的弟子还算可以,就怕有那种欺师灭祖之辈,为了统领南疆部族,想方设法的杀死大巫师,自己顺理成章的坐上大巫师的位置,然后为自己谋求一些别的东西。 所以,在南疆部族中,各小部族族长便应运而生,各部族族长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联手绞杀大巫师,然后在部族中选择真正有能力的人,重新坐上大巫师之位。 这是后来严宽才了解到的南疆密辛,就在两百年前,南疆就曾经出现过一个叛乱式的大巫师,企图勾结当时还未统一成永乐堂的魔教,建立一个新的江湖体系,将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全部赶出江南道去。 但此人被被权利冲昏了头脑,整日里花天酒地,身边各族美女如云,只要是那个部族里又年轻貌美的女子,几乎全部成为了他房中的玩物,他还不惜花重金从中原地区的黑市中购买极品女性,以供他享乐。 极致奢靡的生活,甚至比皇帝还要奢侈,就是现在的大巫师,连结五大部族的族长,联手将那人斩杀,酒色掏空了他的身心,在斩杀他的时候,几乎没有耗费什么力气。 只是那些可怜的女子,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各部族族长极力推举他为大巫师,百般推辞不过,所以登上了大巫师之位,而这大巫师一做,便是两百多年,大巫师在这个位置上兢兢业业,数次拯救南疆部族于危难水火之间,所以深受南疆部族的尊敬热爱,在南疆,就连严宽都不敢让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巫师受委屈。 严宽本不打算在这座扶桑城停下,虽说永乐堂的六大恶人已经全数归降了靖王爷,但毕竟扶桑城是天下恶人聚集的地方,管理松散,没有任何的安全性可言,虽说这里是天下黑市的天堂,但在这里过夜,即便你有三头六臂,也不见得如何安全。 但眼看着天色渐晚,大巫师的身体恐怕要撑不住了,而再走到下一个有城池的地方就要相当长的时间,因为毕竟这里是扶桑城,有着整个世界最凶狠的杀手组织,有着荆楚王朝最臭名昭着的恶人门派,还有这整个荆楚王朝最多的土匪,这里过于危险了些,所以从前那些与扶桑城相邻的城池,要么都弃城逃跑了,要么就是被那些恶人们抓到了扶桑城,成为扶桑城暗黑产业中的一员,为扶桑城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为什么扶桑城这么凶险,还是有无数商贾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前来做生意?原因无他,赚钱! 因为这里缺乏朝廷的管辖,原本在这里当差的朝廷官员,早已经曝尸荒野,或者被赶了出去,成为了一批又一批死在扶桑城的官员之一。 这里几乎成了官员们的噩梦,之前还经常派遣官员前来,之前朝中若是有人不受待见,就会被派到扶桑城任职,而这些人宁愿告老还乡,也是万万不愿意前往扶桑城的,因为这里的凶险实在是难以想象,死亡概率超级高。 就是这个一个地方,却成了整个荆楚王朝最大的地下黑市,成了整个潍州城,各种交易最为繁盛的地方,对于军械的贩卖,对于人口的贩卖,还有情色交易,古董贩卖等等等等,在整个荆楚王朝,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只是这些产业,大部分都是违法的,所以也就只有在这扶桑城中,他们才敢光明正大的进行。 严宽敢做出入扶桑城休整,一方面是因为拥有六大恶人的永乐堂已经归顺了靖王爷,另一方面便是因为自己此行所带的高手是真正的高手,就光一品境界的,就有三人,二品七人,这种阵容配置,想必走到哪里,都难逢敌手。 何况还有一个整个天下最擅长巫术和蛊术的大巫师,一般的人想要靠近他们都很难,更别提要对付他们这么多高手了。 这是严宽的底气,也是严宽在前往扶桑城的时候,靖王爷特意交代严宽带上的,靖王爷是最怕大巫师出事的一个人,对于此次北伐之战,他定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才能够放心将自己的部队投入到北伐的战场之上。 再加上在用完全部补给之前,队伍确实已经很难赶到下一座城池了,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远了。 这令严宽下定决心要在此处暂住一夜,明日再出发。 太阳已经落入了远处的层山叠嶂之中,夕阳在扶桑城带走了最后一抹光亮,然后整个扶桑城便被黑夜所笼罩了。 荆楚王朝有着严格的宵禁制度,亥时一到,便再也不能出门了,只是扶桑城却完全没有这样的规定,城中基本上有相当多的人彻夜不眠。 有相当一部分人流连于黑市,购买一些自己平时在别处完全买不到的东西,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流连于风月场所,当然了,这里从低廉到高端,风月场所比比皆是,而最着名的,莫过于位于城中心的潇湘馆。 这里是整个扶桑城美女最多的地方,汇聚了来自整个王朝各地的美女们,甚至连大家闺秀,官员家眷都有,只要是能被人看过眼的,有些人总有办法将这些人送到扶桑城来,然后带进潇湘馆,买一个好价钱,然后拿着这些钱,在潇湘馆中玩上三天三夜。 一些品质高一些的女子,也会进入黑市进行拍卖,甚至有些能够拍卖到天价,遇到有钱的富商,又好色一些的,就能卖个好价钱,这都是扶桑城中约定俗成的规矩,并不稀奇。 如果还是处子之身,又恰好是高官家属,那就要更值钱一些了。 在扶桑城这个城池中,黑市是最容易卖高价的地方,无论什么东西,但相应的,黑市中也是最容易被人坑的地方,这就需要有一双能够识别的眼睛。 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一些质量高的美女,还是卖到潇湘馆靠谱一些,至少不用担心被坑不是? 严宽和大巫师一众人驾马车乘马匹,缓缓朝着扶桑城中走去。 城门口有八名头裹白斤,手拿钢叉的人在来回巡视,个个羊毛凶狠,似乎对过往的商人并不十分友好,严宽看着前面进去的客商们,都往站在门口那人的口袋里塞着什么,想必一定是贵重物品,或者干脆就是银票金锭之类的东西。 毕竟想要去扶桑城赚钱,也得让守护城池的这些人有饭吃不是?要不岂不相当于白嫖了? 严宽冲着马车外一书生打扮的人说道:“钱财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宗主,银票两百两。” “再加五十两,统统给他们,叫他们通知上边的人,不要来找我们的麻烦。” “是,宗主。” 说着,那书生打扮的人便伸手入怀中,重新掏出了一张盖着荆楚王朝官府印章的银票,然后策马向前,率先往扶桑城下走去。 严宽闭上了马车上的帘子,开始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书生打扮的人便骑马返回,拱手道:“宗主,都办妥了,喽啰们叫咱们进去呢。” “走吧。”严宽眼睛微微眯着,轻声说道。 “走!”那人喊了一声,走在最前面的骑马之人催动马匹,缓缓往扶桑城中走去。 收了银票的守城小喽啰很是开心,因为两百五十两白银对于干着守城这份在整个扶桑城都算最低端工作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多了。 一掷千金这种东西,也只能存在于梦中了,毕竟一个七品官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四五十两而已,这两百五十两白银,相当于一个七品官员整整六年的收入! 要知道,官员实际上要比普通百姓收入多得多,在民间,除了那些富商巨贾之外,普通人很难赚到一年超过五十两银子的时候,当然了,一些干着违法事情的人还是能够赚到的。 荆楚王朝没有繁重的税赋,百姓们还算安居乐业,但就是这样,百姓们的普遍收入也都是在二十两以下的。 所以二百五十两对于这些守城的小人物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了,甚至够这些兄弟们,去城中吃喝玩乐一段时间了。 一行车队很轻松的便通过了城门,反正城中还有其他人查验过往客商,守城的这些小喽啰们,只负责收银子就是了,一般是不管进到城中的是什么人的。 以入到城中,这些人便被城中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城中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街边小摊摆的到处都是,每个摊位前都有人驻足围观。 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宽阔的街道上灯火通明,四处张灯结彩,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大多穿着华丽,熠熠若天宫星市。 灯笼的光芒淡淡地铺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晚景朦胧,充满了诗意。 皓月当空,华灯初上夜阑珊,满街灯火,酒肆觥筹映影帘。 这里的种种景色,完全不像是一个充满罪恶的城市,反而像是一座繁华的大都市。 第100章 天劫 城门处是正常的街市,卖的都是一些在别的城池中也能见到的物件,日用品,吃食之类的东西,只是扶桑城没有宵禁,所以这个时间段,城中依旧热闹非凡。 这就是众人看到这些的原因,能在这城中做生意的,哪怕做的是常规的生意,也必然会有一些手段和关系在里面的,普通人想要在这里面做生意,恐怕很快就连命都没了。 众人坐在马车上往前走,车轮碾过扶桑城的青石板大街,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声,滚轮滚滚向前,对于这里的一切,众人都感到相当的新奇,因为这里有着在别处完全看不到的场景。 比如夜晚也热闹非凡的街市,比如没有任何兵士的巡逻,比如屋顶上总有人来回穿梭,但从来没有人去管他们,甚至在很多人在屋顶来回穿梭的时候,街上的人依旧笑嘻嘻做着自己的生意。 对于这一对不速之客,没有人多关注他们,似乎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座城中的陌生面孔,也早已经习惯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马车。 一行人走的很慢,因为很少有人愿意主动给马车让路,而第一次前来扶桑城的众人都不想惹麻烦,他们只是来暂住一宿,明日便会离开,惹来麻烦有些不值当,毕竟不知这扶桑城中究竟有多少地头蛇存在着。 摸不清情况的时候,地点一些总是有着莫大的好处,至少不会惹火上身。 虽然走的慢,但好在马车还是不停向前的,没有被拥挤的人潮逼停。 中间一辆最大的马车上,一个小姑娘掀开马车的帘子,新奇的探出头来,从未离开过南疆的她对一切都感到特别的新奇,这场盛会,对她来说,就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热闹非凡的街市了。 南疆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的行程基本上是固定的,民风淳朴的南疆人,是从来不会勾心斗角的,所以做生意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擅长。 所以南疆地区,前几年还延续着从远古传下来的以物换物的传统,这几年里才真正改善过来,改成了用铜钱银锭买卖东西,但做生意的大多都是外地人,他们在南疆地区卖一些从北方千里迢迢运送而来的货物,价格极高,但南疆人对此爱不释手。 所以北方来的商贩,在南疆地区往往都会赚到钱,只不过运往南疆实在是路途遥远,在加上道路崎岖蜿蜒,十万大山中危险重重,所以即便是赚钱不少,但愿意做这生意的还只是少数人。 所以南疆到目前为止,依旧处在一个相对闭塞的状态下,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巫师的弟子楚柔对扶桑城的一切都好奇的原因。 马车最终还是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了一条没有多少人的道路,只是道路两旁依旧悬挂着大红灯笼,火光扑闪,照耀着路面,昏黄的灯笼光,将一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这道路十分空旷寂静,远远看去,他们的影子印在街口,沿着长街一直延伸到了道路的尽头,有些许的恐怖。 楚柔缩回了脑袋,盖上了马车上的帘子,不再往外张望,对着师父那张一直紧闭着双眼的脸庞,说道:“师父啊,这里就是比南疆好,南疆一到晚上就一点灯光都没有了,想要看光,只能抬头看星星,还要等天气好的时候,南疆的雾太多太大了,就连星星和月亮都很难看见,真是无趣!” 楚柔抱怨着。 大巫师缓缓睁开了双眼,露出了那副拥有四个瞳孔的眼睛,轻轻的看了一眼楚柔,然后缓缓闭上了,这才开口说道:“南疆乃神明留下的地方,岂是这种地方能够比的?” “可是这里好热闹啊,我好想下去转转,但是没有银子,买不来我想买的东西,想想就又觉得无趣了。” 大巫师轻轻叹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闭着双眼盘膝打坐,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楚柔撅撅嘴,冲着大巫师的身影翻了个白眼,大巫师一言不发,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弟子对自己的不敬。 众人很快便在一家名为茶香小栈的客栈住了下来,分别分配了房间,严宽单独一间,大巫师和楚柔各自都分到了一间,但那些侍卫们,是没有办法分到单独的房间的,只能被迫挤在一处,还要时刻有人在客栈的外围以及内部巡视,生怕在各位大人物睡觉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严宽深夜拜访了大巫师,请教了一些蛊术的问题,对于蛊术,严宽是非常感兴趣的,因为正是他向靖王爷提议组建蛊师军团,然后这支故士军团就变成了江南道军营中一支劲旅,成为了靖王爷手下的头号隐藏部队。 这支奇兵能够杀人于无形,甚至在敌方死在睡梦中,只是这种蛊术并非时刻都能够使用,必须配合蛊虫使用,但蛊虫的炼制相当复杂,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就算是最普通的蛊虫,也要至少经历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制,才有可能成功。 只是这种蛊虫的炼制成功率极低,所以蛊虫是一个非常稀有的东西,普通巫师的能力强弱,便在于蛊虫的数量和质量,但对于大巫师这种级别的巫师,就不再需要蛊虫了,睡梦中杀人如同探囊取物。 就在大巫师为严宽事无巨细讲解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了吵架的声音。 吵架声一男一女,声音很大,几乎整个客栈的人都能够听得到。 严宽不再说话,细细听着,但也只是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小事,比如碗不刷锅不洗,饭不做地不扫之类的零散小事,知道这可能是对夫妻在吵架,索性不再去管他,转头继续跟大巫师去探讨蛊术的一些东西。 大巫师说话很少,但每次说话,都能够让严宽豁然开朗,对于一些严宽眼前略微知道的东西,大巫师都一一做了解答,在解答这些问题的时候,大巫师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该渐渐变小的吵架声音戛然而止,这引起了严宽的注意,但无论如何,这种小事都不值得严宽去格外关注。 但严宽这趟出行小心谨慎,他微微拱手,大巫师轻轻点头,一直闭着眼睛的大巫师看见了严宽悄无声息的拱手动作,这令严宽有些诧异,但想到大巫师通神的手段,也不多说什么,默默起身,走到窗外。 叫来一个巡逻的侍卫,附耳轻轻说了些什么,侍卫连连点头,然后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侍卫出去很久,严宽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城中一片灯火通明,更显得晚上的夜空漆黑无比,如墨一般漆黑夜夜晚充满了罪恶和凶险,谁知道这个世间里,有多少人命丧这个夜晚,有谁知道多少人在这个夜晚里在也回不去家。 严宽轻轻叹息,白日里写了密信,连夜送到了江南龙池镇,想必用不了几日,信便能送到靖王爷的手中,靖王爷看到大巫师出山的消息,不知道有多开心,亲自前来迎接也说不定。 说实话,自从世子殿下李成德被割掉了一只蛋以后,靖王爷就很少笑了,身为下属,严宽自然不好说些什么,但毕竟于靖王爷相处时间也不算短了,虽然是被迫投靠了靖王爷,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严宽已经折服在了靖王爷的魅力之下。 靖王爷在军中地位尊贵,能够得到大部分军卒信服是有原因的,除了靖王爷自身的魅力之外,他严苛但毫不吝啬的奖励也是其中之一。 严宽深深叹了口气,知道今晚又难以入眠了,轻轻摇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严牧安与世子殿下出门去,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委屈。 严宽深知儿子严牧安的能力,但这段时间,严宽听说了潍州城有个少年,天赋异禀,生而一品,体壮如牛,天生神力,至少现在的严牧安与他相比,相差甚远,如果碰到了,觉无战胜的可能,好在有那个整个江南道最有天赋的年轻一代秦晓渔在,相比世子殿下不会再受到什么伤害了吧? 如果世子殿下再受到伤害,恐怕靖王爷会等不及那个最好的北伐时机,而选择即刻进军。 说实话,现在便进军,胜负手在荆楚那边,江南道的胜算并不大。 而江南道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失败了,便再不可能重来了,这点严宽的心里清楚的很。 夜深沉沉,严宽跟大巫师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展开笔墨,严宽开始了为靖王爷写的第二封信。 鹤鸣山,迎仙峰。 顾千屿已经将年轻道士所教的剑诀练习的炉火纯青,但顾千屿并没有要求年轻道士再教他另一套剑诀,而是继续反复练习着那套剑诀。 这是年轻道士非常喜欢顾千屿的一点,不骄不躁,不争不抢,不激进,不好高骛远,努力做好自己要做的。 这是练武者最该具备的品质,练武者最忌讳的就是好高骛远,一套招式还没练熟,就想着开练下一套,基础还没打牢,就想着整些高难度的。 这便是我们常说的这山看着那山高,练武最忌讳不能脚踏实地,打不好基础,以后哪怕练成了绝世神功,也只是个花架子。 这点练武的特质,在顾千屿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顾千屿从来不会抱怨为什么让他做一些看似没有用的东西,只要是让他去做的事情,他都会尽心尽力的去完成,即便是一些看似没有用却十分难以实现的事情,他都会当成是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去认真对待,尽量完美的完成这件事情。 哪怕是在他最纨绔的时候,对于一些事情的把控都恰到好处,要么这么不靠谱的一个人,怎么能够成为第一个完成稷下学院课程的人? 要知道,稷下学院的天才学生多如牛毛,顾千屿能够在这些人当中脱颖而出,何况顾千屿从小对于学习这种东西都不怎么上心,除了日常使用的那些字之外,四书五经六艺七谋八略,他是一概不会去读的。 但稷下学院所教的那些晦涩难懂的纵横之术,却成了顾千屿手到擒来的东西。 这是一种极其强悍的天赋,能够洞悉一切战场上的形势,只是还未确定顾千屿到底是只能纸上谈兵还是在战场上也能够游刃有余。 年轻道士将正在练剑的顾千屿叫过来,告诉了他要去京城的事情,顾千屿沉默不言,但他心里清楚,这一次,年轻道士是要将他推上政坛了,因为只有在朝中,才能够最大程度的实现自己的价值,才能够尽快的为父亲,为潍州城的百姓报仇。 也只有踏入政界,成为王朝的大将军,他才能够早日将江南道的那些叛军剿灭,才能够实现报仇的愿望。 顾千屿心中激动不已,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默默点点头,转身便朝房间内走去,因为年轻道士说了,即刻出发,一刻都不耽搁,顾千屿要去收拾一下换洗的衣物,盘缠等东西。 却被年轻道士叫住了,年轻道士点点头,对顾千屿的表现很是满意,不骄不躁,不悲不喜,对什么事情都是漠视的态度,这能够让他在朝堂中更加的游刃有余,至少现在看来,年纪尚轻的顾千屿已经不再是个毛头小子了。 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的,有自己心事的大人。 或许任谁出现了那样的事情,都应该长大了吧! “年轻道士看着顾千屿转过头来的身影,一瞬间竟有些恍惚,对于这个唯一的弟子,年轻道士没有任何的保留,他愿意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他,只是年轻道士从未与他说过,身怀大气运之人,如果自身修为达到一品,会引来天劫! 到现在为止,从前朝开始,有武道记录以来的八百多年里,还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天劫,这是年轻道士最最担心的事情。 但道家密法中,曾经记录过一套抵御天劫的方法,只是该方法过于凶险,而且是以命换命的方法,而且要求换命之人,境界要远远高于遭受天劫之人。 试问那些个高手,谁愿意为别人承受天劫?所以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哪怕一个人,成功的躲过了天劫。 第101章 青楼密谈 “把李子木和赵立新叫上吧,这次去京城,与他们结伴前往。”年轻道士说道。 顾千屿没有说什么,只是听话的点了点头,然后面对年轻道士的目光,看着身后那处不知究竟有多深的悬崖峭壁,他的目光,深深的望向南方,潍州城所在的地方,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了,朝着李子木和赵立新的住所走去。 当顾千屿将这件事情告诉李子木的时候,他高兴的像个两百斤重的孩子,对于去京城这件事情,他向往已久,但一直没能去成,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李克的阻挠。 李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京城之地,小辈是去不得的,就算李克自己去京城述职,也从来不带李子木。 小小年纪的李子木表现出了对京城极大的向往,李克却始终狠心阻挠,并称只要他敢去,就把他的腿打断,好在李子木平日里在潍州城作威作福,实际上对那个父亲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其中还夹杂着无尽的畏惧,因为从小到大,那个身为潍州城刺史的父亲大人对他就相当严格。 想要做的不想做的,都要被父亲安排,李子木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下,难免会生出反叛心理,但没办法,谁让他是自己的父亲呢! 现在终于有了前去京城的机会,李子木当然不能错过,也知道此次京城之行意味着什么,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只是在将这件事情告诉赵立新的时候,他却兴趣平平,没有兴奋,也没有反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进屋子里去收拾行李了,这让顾千屿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但两人对赵立新的无奈是发自内心的。 虽然李子木被叫做木头,但似乎真正的木头人是赵立新,因为对除了读书之外任何事情都缺乏兴趣,所以赵立新往往与他们两个玩不到一块去。 这也就导致三人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但相比较来说,赵立新与他们两个的关系总是显得有些疏远。 只是这次去京城,并没有带上顾千浔和那个黑瘦的小孩,虽然顾千浔有些担心三人的安危,但对于这个决定,还是欣然接受了。 三人在年轻道士张道陵的带领下,不日便要往京城赶去。 收拾行囊,在出发前做足了准备,带了足够的盘缠和换洗衣物,对于这次远行,顾千屿心中是期盼着的,只是他不知道这次前去凶险重重,几乎葬送性命。 京城若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在京城为官者,在遇到各种应酬的时候,定然要去城中最大的风月场所,玲珑坊玩乐,这几乎成了约定俗成的事情。 玲珑坊遍布整个荆楚王朝,名义上是江湖中神秘已久的组织玲珑阁的附属产业,实际上是掌握在皇室手中的一把刀,一把深深插入江湖中,为皇室监视江湖的一把刀。 而今天晚上,当朝首辅大人吕乾设宴,宴席上出现的人物,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有刑部尚书韩文忠,吏部尚书颜开回,都给事中李长渊,吏部侍郎刘文才等,一众官员都是吕党的核心人物。 此次宴会,一方面在于最近宫中发生的事情过多,各位大臣心事重重,都需要借此机会出来放松一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前段时间宫中发生的一系列事做一个简单的探讨。 一开始宴会进行的很流畅,无非是大家吃吃喝喝,欣赏一下坊中花魁娘子们的翩翩舞蹈。 陪酒的花魁站在众官员身旁,一个劲往每个人的杯子里倒酒,莺莺燕燕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屋子。 首辅大人一手搂着花魁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一手举杯,喝了大量酒的首辅大人有些飘飘然,对着坐在怀中的小娘子耳朵根不停的吹气,直吹的小娘子耳根通红,娇喘连连。 这屋子是整个玲珑坊中最大的屋子,听说当朝首辅大人要在此设宴,老鸨儿赶紧让人腾出了这间大屋子,命人重新打扫干净,重新布置了内景,并在第一时间里,让坊中的花魁推掉了所有客人,专门在坊中等待着,等着首辅大人前来。 最先来的是吏部侍郎刘文才,那是个小个子官员,身高大概只有五尺左右(注:古代每个朝代的尺长度不太一样,这里采用明清时期的长度测算,大概在155厘米左右),但身材相对胖了些,有些矮壮的感觉。 姑娘们对吏部侍郎刘文才并不热情,主要原因还是他官职不够大,要知道,京城的玲珑坊那是被称为“官妓”聚集地的地方,其中有相当多的犯官家眷和亲属,甚至连曾经的高官之女都有。 这些人什么大人物都见过,在这玲珑坊中,接待的大人物也是数不胜数,就连宫中皇子和王爷们,或许也在她们的接待范围内。 那些犯了罪的达官显贵们,往往家人也要跟着遭殃,受到牵连的他们会被充入玲珑坊,下半辈子只能做皮肉生意,但因为这些人的特殊身份,有着一层高高在上的错觉,所以深受客人们喜爱。 但也正是因为这层特殊的身份,他们很难从玲珑坊中被赎身出去,往往只能一辈子待在玲珑坊,做着最没有尊严最被人瞧不起的职业。 官员们陆续到齐,只有首辅大人姗姗来迟,最后一个进入玲珑坊,但并不妨碍他在姑娘们心中的地位。 虽说其中一些犯官的家眷很难被赎身,但也得看看要给他们赎身的人的身份,对于首辅大人这样的高官来说,想要给谁赎身可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些都是玲珑坊中的花魁,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在这玲珑坊中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靠着青春美貌吃饭的人,在年纪大了的时候,往往会过的很悲惨,所以她们往往在年轻的时候便想方设法结识足够多的权贵,如果碰上一个愿意为她们赎身的,即便是以后失宠,好歹还算有个家。 总要比待在这里没有人要了,不知到何处去孤独终老要好得多。 首辅大人每次前来玲珑坊,接待的花魁都不是同一个人,这倒不是因为首辅大人喜欢尝试新鲜的花样才总是变着法的换不同的女子,而是怕对一个人产生依赖,被缠着为其赎身,总归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当然了,能够每次尝试新鲜的女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宴会接近尾声,花魁们被一众官员打发走了,倒不是真的打发走了,而是各回房间等着,现在是众官员们谈话的时间,有些事情这些花魁们是不该知道的,知道的多了,反而对她们不好。 待他们谈完了话,这场集会散了,众官员们就会来到玲珑坊的后院,花魁们居住的地方,然后一夜春宵,该干什么能干什么,就是他们各自的事情了,这种事不方便说出来,在这里便不做赘述了。 “各位,酒喝足了,一会儿也各自都有地方去了,那么现在来说一说谢贵妃的事吧!”首辅大人面对着桌上的众人,淡淡说道,只是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丝戏谑。 “大人,下官以为,这是件好事。” “哦?何以见得?” “小皇帝要纳妃,遭到了朝堂中人的反对,但小皇帝和吕太后二人直接将反对者给压了下去,执意要将兵部尚书谢迁之女封为贵妃,而且,据说谢青蕊在家的时候,与谢迁上演了好一部生离死别的大戏,这谢迁马上便要去南边的紫帝城报道,远离京都,就远离了权利的中心,到时候朝中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消息,他肯定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那就相当于瞎了半只眼睛,试想就算他是只老虎,瞎了眼,还值得害怕吗?” “再就是谢青蕊遇刺,这件事正好可以警告一下小皇帝,让他知道知道,这朝堂之中的事情,不是他的一言堂,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行,而且很明显,吕太后已经逐渐脱离了吕党,慢慢变成了保皇派,虽然下官还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但这是个不好的信号,我们在朝中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外援,但好在有人替我们打击了这对母子,这件事想要查出来是谁做的,恐怕很难。”吏部尚书颜开回分析道。 首辅大人微微点头,说道:“事到如今,吕太后那边就要多注意一下了,不论她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她确实在渐渐脱离我们的掌控,可能再过段时日,吕太后就将彻底脱离出吕党的掌控之中,我们要早做打算。” “首辅大人,小皇帝在朝中虽然威望尚浅,但下官已经查出,小皇帝在自己积蓄力量,而且势力正在一点点变大,下官以为,查清楚哪些人已经投到了小皇帝之下至关重要,这件事情非常迫切,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的敌人是谁,就会非常被动,一个躲在暗处的猎手永远比一个站在明处的老猎人更可怕千万倍,这就是朝堂争斗的胜负关键,关键在于自己手里掌握着多少暗棋,因为这些能量是无法被对手计算的。” 刑部尚书韩文忠滔滔不绝说道。 听到这些话,众人一致点头,表达了对于韩文忠所说之事的认同,只是虽说如此,但想要揪出到底是谁在私底下支持小皇帝,那甚至比登天还要难。 只能通过各种手段去旁敲侧击,去试探,但这种办法风险很大,极有可能搞错人,或者遗漏什么人,如果说整错了还好,大不了错杀一个,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这个策略是正确的,党争不能存在心慈手软的轻狂,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今天你不杀他,可能明天你就要死在他的剑下,这便是朝堂争斗,充满了艰辛和无奈,同样也充满了风险。 错杀也便罢了,最怕的是没有完全将敌人揪出来,因为躲在暗处的野兽,才能真正的在你虚弱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事情,因为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行的,所以你将没有丝毫的准备,就要迎接下一轮的进攻。 “所以,下官有个疑问,这次刺杀如此大胆,如此肆无忌惮,到底是谁做的?” “整个荆楚王朝,究竟谁有这么大的能量,做出这等事情来?” “我觉得,可能是江南道的靖王爷,因为只有他,能有办法调动北部极寒之地的那位。” “来人是一品境界?” “一品巅峰,放在整个荆楚王朝,也能排进前五的大人物!” “这些人一般都高傲的很,极少会受人邀请出山,更何况是行刺这种不体面的活儿,怎么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反正不是为了钱,到了这种境界,钱不钱的,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毕竟只要他们想,便会有源源不断的钱财来到他们的身边,赚钱的手段太多了。” “难道是为了利?” “利?这种东西对他们更没有用啊,一个纯粹的武夫,名和利恐怕早已经放下了吧?” “那究竟是为何?” “或许是为了某个人,或许是为了,能够得到成为天下第一的机会!” 说出这句话的是都给事中李长渊,他一直沉默着,默默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一直没有说话,但没想到的是,不说则已,一句话便惊人,拥有能够点醒梦中人的力量。 武夫一生所追求的,无非就是武道的精进和天下武道的排名,就是所谓玲珑阁所排列出来的玲珑武榜,这种东西虽说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但一旦有了排名,势必会激发所有人兴趣,就算是无欲无求的人也会被激发争名夺利的念头。 而这几年里,尤其是武榜竞争激烈,除了榜首位置的李暮云从来没有变过外,其他人几乎在自己的位子上是坐不稳的,而恰好,再过一段时间便是玲珑阁重新划分武道境界高低的时候,就是所谓的排名。 很多江湖中人,都在趁着这段时间提升自己,错,提升自己太慢,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做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比如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已经接受了圣旨成为了贵妃的谢青蕊。 第102章 京都花魁 “可是,这并不合理,为什么要去行刺贵妃呢?要知道这是一件复杂又难做的事情,而且一旦暴露,能活下来的几率并不大,虽然他侥幸逃走了,但这整个荆楚王朝,看定会以他为敌,他逃不出去的!” “韩尚书,这说的有些大了吧,与他为敌的,恐怕只有皇室那几个人,我们可不把他们当成敌人!” “说的也是。” 众官员你一嘴我一嘴探讨着这些事情,但首辅大人却将一杯酒慢悠悠喝进了嘴里,一句话都没说。 待众官员说的差不多了,首辅大人才张了张嘴,不耐烦似的打断了众人的谈话,摆摆手,说道:“本官累了,各位,早些去后院歇息吧,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后面的花魁娘子们,恐怕都等着急了。” 众人笑呵呵,很识趣的一一起身告辞,摇摇晃晃朝着后院中走去。 首辅大人轻蔑一笑,心想,这群废物,也不知道是不敢说出来还是怎么的,但看这情形,他们恐怕已经猜到了这件事情就是自己联合靖王爷做的,只是这次谈话首辅大人已经看清了这些人的脸孔。 一个个都是老狐狸,故意不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免得以后暴露了牵连自己,真时候可以的了。 首辅大人仰头喝了一杯酒,也站了起来,门外等着的小厮赶忙出来,搀扶着他往后院走。 今天服侍首辅大人的是花魁簌簌,是京城这座玲珑阁里,最最着名最最红火的花魁。 长相气质柔美,最重要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跳得一手好舞,尤其是那霓裳羽衣舞,堪称一绝,今天首辅大人心情好,正好看一看这簌簌花魁的舞姿。 簌簌是从江南道之地的一座玲珑坊中调过来的,是地地道道的江南美人,长相水灵清纯,小家碧玉,不同于北方人的粗枝大叶,她的身上,自带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的柔弱感。 也正是因为这种与北方女子截然不同的气质,才更得北方男人的喜欢,自从簌簌来到了京城中的玲珑坊,便迅速蹿红,现在已经是整个玲珑坊中最贵的娘子了。 就连平时打茶围的价格都要比别的娘子高二两银子,堪称天价,很多富商巨贾想要见上一面簌簌,都是难如登天,更别提那些平民百姓了,想这种程度的花魁,睡一晚终身无憾。 坊间流传一首词句便是专门为这位簌簌姑娘而写,词曰: 洞口春红飞簌簌,仙子含愁眉黛绿。阮郎何事不归来?懒烧金,慵篆玉,流水桃花空断续。 而在荆楚王朝最着名的诗人去玲珑坊打茶围时,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簌簌的容颜,便再也放不下了,回家后便写到: 记相逢杨柳楼心,仗托琴心,挑动芳心,咒誓铭心,疼爱关心,害死甘心。 据传簌簌此人,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能够让男人不断的着迷,最终拜倒在她的裙下。 虽说这是杜撰出来的事情,但至少说明了现在簌簌在整个京城中的知名度和受欢迎程度,都是同时期的花魁所不能比拟的,隐隐有种与数十年前,那位名叫苏晓歌的传说被皇帝陛下纳入宫中的花魁并肩。 只是现在荆楚王朝的小皇帝并不是个爱好女色的人,要不然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上演一次青楼女子进皇宫的戏码,最起码能成为酒楼茶社里说书先生的又一吸引人的谈资。 在小厮的指引下,首辅大人缓慢的走进了后院,他似乎对这个艳名远播的花魁兴趣缺缺,也或许是要摆出自己身为首辅该有的架子,反正那花魁今夜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走到后院时,梅花开的正盛,空气中飘浮着淡淡地梅花香气,夜晚时分,这梅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人不自觉地便心情舒畅了起来。 首辅大人随意折了一支,准备一会儿送给簌簌花魁,好让花魁对自己的观感更好一些,一会儿在床上的时候,才能够更加卖力。 小厮站在门外,低着头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识趣的退下了,首辅大人知道规矩,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塞进了小厮的手里,小厮欢天喜地,连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这才退了下去。 首辅大人今天心情甚好,前段时间刺杀贵妃虽然失败了,但终归是个小皇帝起到了警示作用,何况这次刺杀本来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杀死谢青蕊。 现在目的达到了,而且从现在的风声看来,贵妃虽然受了惊吓,但好在无碍,而且已经知道了凶手是来自极北苦寒之地的老匹夫,箫安王之女李璇真虽然受伤严重,但好在没有伤及性命,休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本来就是皇帝大喜的事情,小皇帝似乎并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闹到不好收场的地步,朝堂中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落马。此事又涉及到了皇室尊严,想来小皇帝并不想过分夸大这件事情,原则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小皇帝选择息事宁人,没有大肆调查,也没有下令捉拿任何人等,只是安安静静的走完了纳妃的后续流程,也颁布了圣旨,谢青蕊成为贵妃,这虽然不合规矩,但因为经历了这些事情,足够堵住朝中大臣的嘴,倒是也没有人说什么。 这件雷声大雨点小的刺杀案,似乎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就连文武百官在上朝的时候,都默契的不再提起。 这是首辅大人开心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来自江南道,自己与靖王爷谋划之事已经得到了阶段性的进展,大巫师同意出山,为江南道输送气运,只是不知道司天监的那帮术士到底靠不靠谱,那个据说有天人之姿的女娃子身上到底有没有司天监术士所说那泼天气运。 不过有个传说总比没有要好,毕竟还能带给自己些许的希望。 首辅大人轻轻抚须,对于女子,尤其是漂亮女子一向是尊敬有加的,他没有选择直接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整了整衣襟领口,看了一眼手中刚刚折下来的梅花,酝酿了一番,这才伸出手来,敲响了簌簌花魁的房门。 没过多久,簌簌便亲自来将门打开了,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随着房门的打开,一张绝美的脸庞映入了首辅大人的眼帘。 只见她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淡蓝色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寐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茉莉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乌黑如泉的长发在雪白的指间滑动,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眉不描而黛,肤无需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如丹果,珊瑚链与红玉镯在腕间比划着,最后绯红的珠链戴上皓腕,白的如雪,红的如火,慑人目的鲜艳,明黄色的罗裙着身,翠色的丝带腰间一系,顿显那袅娜的身段,镜前徘徊,万种风情尽生。一身白色的拖地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纤纤细腰,用一条紫色镶着翡翠织锦腰带系上。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一举一动都似在舞蹈,长发直垂脚踝,解下头发,青丝随风舞动,发出清香,腰肢纤细,四肢纤长,有仙子般脱俗气质,着一袭白衣委地,上锈蝴蝶暗纹,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倌起,额间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散出淡淡光芒,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颜,颈间一水晶项链,愈发称得锁骨清冽,腕上白玉镯衬出如雪肌肤,脚上一双鎏金鞋用宝石装饰着,美目流转,恍若黑暗中丢失了呼吸的苍白蝴蝶,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烟花般飘渺虚无而绚烂身着淡粉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那小指大小的明珠,莹亮如雪,星星点点在发间闪烁,莲花移步来到殿前,柔柔俯身,轻轻施了一礼。 首辅大人几乎看的呆了,这样的美人儿,是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绝色啊! 老首辅呆呆地望着花魁的身影,移不开眼睛了,许久,簌簌花魁才说道:“奴家为大人跳一支舞吧?” 老首辅有些拘谨,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首辅大人请看。”话音落,舞步起,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随着心中的节奏舞动曼妙身姿。似是一只蝴蝶翩翩飞舞、似是一片落叶空中摇曳、似是丛中的一束花、随着风的节奏扭动腰肢。若有若无的笑容始终荡漾在脸上。又清雅如同夏日荷花、动人的旋转着,连裙摆都荡漾成一朵风中芙蕖、那长长的黑发在风中凌乱。曲末似转身射燕的动作、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一舞结束、站起身来。 “大人看完了,感觉如何?” “国色天香啊,简直国色天香!” “大人谬赞了,奴家为大人宽衣吧?”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啊!” 说着,簌簌便走上前来,缓缓的将老首辅身上的长衫脱了下来,只是在这之后,簌簌却停止了动作,静静地等待着,首辅大人闭着眼睛,不知道簌簌姑娘在干什么,等了许久,见没有后续动作,才睁开眼来。 却不知为何,簌簌竟然嘤嘤的哭了出来,哭声幽咽婉转,看起来极其伤心难过,这等姿色的美人儿,首辅大人怎么能舍得叫她哭泣呢?赶紧上前安慰:“簌簌姑娘,怎么回事,怎么哭的梨花带雨的,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你放心,有什么事情本官都为你做主!” “是,是吏部尚书颜开回的儿子,他屡次三番来玲珑坊中骚扰我,还要,还要……”话未说完,簌簌姑娘便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还要怎样?” 苏苏姑娘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哭着,哭着,泪流不止,嘤嘤声传遍了整个屋子。 此刻还未到天热的时候,夜晚的天气还有些寒冷,冷风吹进来,吹到了簌簌姑娘穿着单薄的身体上,簌簌姑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哭声更大了,直吹的首辅大人心里奇痒难耐,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回事啊,吏部尚书的公子怎么着你了啊,你倒是快点说啊!”首辅大人心下着急,更加用力的说道。 只是看到簌簌姑娘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便升腾起一股不舍的情绪来,那是种渴望保护面前这个女子,渴望呵护她的冲动,这在已经六十多岁的首辅大人看来,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没奈何,在看到这个姑娘面容的时候,咱们的首辅大人仿佛焕发了第二春,仿佛变成了年轻时候。 那是年方二十,正是及冠之年,首辅大人独立桥头,在京城中顺江而下,沿途经过的花柳之地甚多,首辅大人一路吟诗作对,好不快哉。 那时少年才俊,意气风发,那时肚中有诗,脑中有报国的志向。 只是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年少时候立过的誓言,如今都已经烟消云散,再也想不起来了,就连面对玲珑坊中的花魁的时候,都变成了与以前不同的模样。 第103章 花魁 “他,他强迫奴家。” “强迫你做什么?” “强迫奴家给他做小。”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玲珑坊中也能出现这种情况吗?” “吏部尚书位高权重,奴家,奴家没有办法。” 簌簌哭哭啼啼,好像见到了眼前的首辅大人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想要紧紧抓住不放手,只是在这之前,她必须要弄明白首辅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在首辅大人还是颇懂得一些怜香惜玉的,对于这件事情,首辅大人表示一定要给她做主。 实际上在朝堂中任职的大臣们,对于玲珑坊中的女子都是有些怜香惜玉的,虽说她们是风尘女子,但毕竟每个人的脸蛋都是那样标致美好,每个人的身材都是如此火辣性感,自然要比家中那些黄脸婆要好太多,甚至比那些小妾还要好。 毕竟能成为花魁的人物,除了长相出众之外,还需要具备相当的技能,大多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有些花魁的才华,不输那些多年寒窗苦读的书生。 只是花魁娘子们即便是再怎么才华横溢,在这个女子不得为仕的王朝中,也毫无用武之地,只能遗憾感叹一声:“奈何是女子!” 可是簌簌姑娘一点都 不在意这些,对于这些事情,都持一个相当乐观的态度,只是对于一些她自己不想接待的客人,她还是可以选择拒绝的,可惜的是,一些真正有权有势的人来说,她只不过是一块嘴边的肥肉,即使再怎么想要抵抗,再怎么不愿意,也只有待宰的份儿。 这是女人在这个时代的不幸,不幸中夹杂着的,是无穷无尽的苦难与沉沦,在这个时代,很多女人只能沦为男人的玩物,被玩弄,被侮辱,被抛弃,被卖来卖去换取钱财,被官僚倾轧,成为官僚主义的牺牲品。 簌簌哭累了,擦了擦眼泪,趴在床上抽泣。 首辅大人对于眼前这个女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这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这个女子能让在他身边的男人产生错觉,那种错觉就像你必须要在他面前沉浮,沉浮在她的裙下,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魔力。 “狐媚子!”首辅大人在脑海中闪过这个词汇,或许簌簌姑娘正是狐媚子所变,但那又如何,即便她是只狐媚子,也是最有魅力的那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直是这个朝代大部分男人所信奉的。 眼前这个簌簌姑娘的身上,就是有这么一种魔力。能够令首辅大人沉浮在她的脚下,乖乖的成为一只待宰的羔羊。 “大人,您刚刚在外边,跟诸位大人说什么了啊?” 簌簌脆生生开口问道,她在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很自然,看不出一点刻意的意味。 但首辅大人很谨慎,他思虑片刻,回答道:“就前几天贵妃娘娘被刺杀一事,坊间早已经流传开来了,难道簌簌姑娘没有听说过吗?” “已经听坊中的姐妹们茶余饭后的说过了,真不知道是谁,胆子这般大,在皇城中就敢做这等事。” “真凶还未查清楚,不过据说是来自极北苦寒之地的大宗师,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宗师,是因为什么前来。” “被人收买了呗,有人请做事,就有人愿意去做。” “簌簌姑娘果然见多识广,对这件事情也是一针见血,难道是被人用钱财收买了?那得多少钱啊!”首辅大人感叹,对于簌簌姑娘的分析,他很感兴趣,只是首辅大人这只老狐狸,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缘由,只不过是故意为之,想要看看簌簌姑娘怎么说罢了。 “簌簌姑娘也是聪明人物,眉头微微一皱,对于首辅大人的试探有些不喜,但她还要获得首辅大人的好感,即便是不喜,也不该便显得过于明显,但对眼前这个老男人,簌簌姑娘是真的没有一点喜欢,说来也是,谁会喜欢这个个老头子,即便他位高权重,即便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他在整个荆楚王朝中,都有着极高甚至最高的话语权,但对于这些风尘女子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还不如一个普通富人,起码在自己老后,他们是真的能为自己赎身,然后过一些逍遥日子的,相比于那些人,像首辅这个层级的人,顾虑颇多,他们几乎不会为一个青楼女子赎身,不说这些人的仕途之路很多都是因为娶了谁家的女子,就算是真正靠自己爬上了当前的位置,为了面子,为了在朝堂中的影响力,他们也不会再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妾的! 但这并不排除很多官员金屋藏娇的事实,他们大多数都在城中有别的宅院,这些隐蔽的宅院中,大多都金屋藏娇似的养着一些面貌绝美身材上佳的女子,供他们在闲暇之余玩乐。 簌簌姑娘当然也是个苦命的姑娘,哪个被送到青楼中的女子,不是苦命的女子呢? 尤其是长相漂亮的,有些人是被抢来强行卖进青楼,有些人是家破人亡不得已做了这个行当,有些犯官家属则是出于无奈,只能被充入青楼,这些人其实原本都是无辜的人,只是因为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或者是遭受牵连,导致的坎坷命运,这些人的心中,其实都是渴望自由的,因为在青楼中实际上是没有属于自己的自由的。 在簌簌姑娘在青楼的这些年中,她所接待的所有人,几乎没有她喜欢的人,大多都是些大腹便便的官员,还有就是一些官家子弟,长相帅气英郎的倒是不少,但大多都是些纨绔子弟,簌簌姑娘平生最看不起靠父亲靠家里的纨绔子弟。 平日里作威作福,遇到硬的,只能跑回家找爹娘,如果对方的关系更硬,那没办法,只能认栽。 但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遇到这样的人就意味着倒了八辈子霉,他们毫无还手的余地,只能在这些纨绔子弟的手下吃尽苦头,甚至付出生命,他们甚至连起码的还手之力都没有。 什么?你说为什么不报官?报官有用的话,想必这个世界就会变得相当太平了。 簌簌姑娘终于止住了哭泣,但面上已经变得有些许的冷淡,她重新恢复到了花魁应该有的气场,缓缓说道:“应该不是金钱,这种大宗师级的人物,哪个缺钱,就算是能给他足够多的金钱,想必他也不会屈身来当一名刺客吧。” “依簌簌姑娘看来,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是一场交易?” “簌簌姑娘见解独到,待本官查明真相,再来这玲珑坊中与簌簌姑娘探讨这些事情也不迟。不过簌簌姑娘提供的思路,本官一定会注意一些的。” 簌簌姑娘白眼一翻,心想吕乾这只老狐狸,果然不愧为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老油条了,无论自己怎么试探,他的回答总是那样天衣无缝,让自己根本就无法从中找到破绽。 “如果是一场交易的话,不知在首辅大人看来,是一场怎样的交易?” “许是承诺为他带来些什么东西吧,本官不是当事人,当然对这件事情不甚了解,倒是兵部尚书谢迁,应该知道一些的,莫非是他的仇人?本官想,兵部尚书谢迁在朝中属于中立派,性格虽然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但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才更容易得罪人,也或许这场刺杀,针对的只是兵部尚书谢迁一人而已。以簌簌姑娘的聪明才智来看,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党争!”簌簌姑娘沉默许久,才决定说出这两个字,因为要获得首辅大人的信任,就必须要付出一些什么。 “簌簌姑娘果然见解独到,聪明才智令老夫也不得不佩服,这事儿就连老夫都没有想到。簌簌姑娘在这玲珑坊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对朝堂中事了解的如此透彻,不愧簌簌姑娘才女之名啊!” 当然了,首辅大人之所以这般说,也是在试探簌簌姑娘,在首辅大人的心中,一个青楼女子是绝不可能对朝堂之事分析的如此透彻面面俱到的。身为一个青楼女子,就要有青楼女子的觉悟,做好自己的事情,陪好每一个客人,便是她们应该做的事情。 而参与评论政治,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一件应该有的事情,即便她是才女,即便她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聪明才智,即便她是玲珑坊中最受欢迎的花魁,但在这之前,她首先还是个青楼女子,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青楼女子,仿佛谈论政治就意味着越界,而越界,就得死! 但首辅大人当然是舍不得杀掉这个女子的,实在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过于妖艳了,就连堂堂首辅大人,自认这么多年以来,也是从未见过一个如此妖艳的女子,对男人的吸引力之强,更是前所未见。 这或许就是这位簌簌姑娘虽然如此聪明,但却始终好好活着的原因。 实际上男人并不喜欢过于聪明的女人,尤其是比自己还要聪明的女人,就更加的不喜欢了。 “簌簌姑娘,要不就陪本官就寝吧?”首辅大人毫不客气,毕竟来此处的目的,便是想要这个,首辅大人是风月场中的熟客,自然不想过于客套,便直截了当说道。 “太傅大人,还是先洗漱吧,奴家为大人宽衣。”说着,簌簌已经换上了一张极其好看的笑脸,那种天真烂漫又妖娆美丽的脸庞又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那几乎是所有男人都拒绝不了的表情,会让人忍不住便朝着她所想的事情上去做,就像已经跳进了她的圈套,却又心甘情愿。 首辅大人点点头,似乎有些困倦了,他只感觉簌簌姑娘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胸膛上,那是一双美丽到极致的青葱玉手,几乎毫无瑕疵,首辅大人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手指,那细长又洁白的手指,缓缓的抚摸过他的胸膛,轻轻的在他的衣服上游走。 那种冰冰凉凉的触感,是首辅大人从未感受过的,这簌簌姑娘,固然是极品女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首辅大人感觉一阵困意袭来,直冲头顶,仿佛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过觉了。 首辅大人轻轻摇头,强自镇定一下精神,却无能为力,对于这种无力感,他是从来没有过的,但脑海中却清晰的呈现出了一幅幅画卷。 画卷中,那个叫簌簌的女子,正拉着他的手,撒娇般的在他身前笑着,那甜美的笑容,几乎将首辅大人的心融化掉了。 首辅大人望着眼前长相绝美的簌簌姑娘,芳心乱颤,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索性坐下来,什么都不做,只是指尖传来的来自簌簌姑娘手指的冰凉,触感很真实,不像是在做梦,更不像是在想象。 首辅大人分明真实的感受到了簌簌姑娘手指间传来的触感,那几乎是首辅大人所不能忍受的。 他握紧了拉着簌簌姑娘柔软小手的手掌,将簌簌姑娘的手掌拉到自己的胸前,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用自己胸膛的热量,温暖着簌簌姑娘冰凉的小手。 簌簌姑娘轻轻挣脱开来,却并不是讨厌这种感觉,而是轻轻的,将首辅大人身上披着的官袍解掉了,首辅大人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簌簌姑娘突然脑海中便迸发出要保护这个姑娘的冲动,对于眼前这个美丽到无可挑剔,美丽到倾国倾城的女子,首辅大人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他只觉得自己的衣服被一件一件脱下来,然后被无情的扔到了地上。 而簌簌姑娘身上的衣物,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滑落下来,露出洁白又完美无瑕的肌肤。 但首辅大人实际上只看到了一片白花花的虚影,在首辅大人的想象中,那片虚影就应该属于簌簌姑娘,除了簌簌姑娘,还会有谁呢? 还会有谁有如此完美的躯体,如此嫩滑的肌肤? 首辅大人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地,将身前那看不清面貌的女子压在了身下。 只是首辅大人的困意更浓了,不知为何,那股困意始终在他的脑海中徘徊,最终再也坚持不住。 缓缓的倒了下去,只是在他倒下的时候,嘴角依旧挂着甜蜜的微笑。 第104章 绑公子回府 那夜首辅大人翻云覆雨,一夜未眠。 当然了,这些只是在他的梦中,但那梦真实的可怕,真实到即使过了好多年,首辅大人依旧认为那是件真实发生的事情。 第二日清晨,心满意足的首辅大人起床,在花魁簌簌的服侍下更衣洗漱,首辅大人意气风发,昂头挺胸走出玲珑坊的大门,在门外遇到了同样刚刚从玲珑坊中走出来的几位同僚。 其中正有吏部尚书颜开回,首辅大人依次与各位同僚打招呼,并单独留下了吏部尚书。 众人很默契的绝口不提昨晚之事,只是对于首辅大人的意气风发,都微微一笑,,知道昨天首辅大人肯定是老当益壮,与花魁姑娘情投意合,就是不知道首辅大人持久不持久了。 吏部尚书颜开回有些吃惊,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首辅大人会单独将他留下,在玲珑坊旁边的一个角落中,首辅大人轻轻拍了拍吏部尚书颜开回的肩膀。 语重心长说道:“尚书大人家中公子最近可曾来过玲珑坊?或者可曾夜不归宿?” “不瞒首辅大人,犬子酷爱风流,下官也是无能为力,只得任由他胡闹,夜不归宿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只是不知首辅大人发现了什么,或者犬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首辅大人?竟劳驾首辅大人亲自前来与下官说?” “哎,尚书大人不必紧张,都是些小事情,朝廷大员的公子,哪个不是纨绔子弟?只是,近日来,贵公子在玲珑坊中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啊。” “还请首辅大人明言。”吏部尚书颜开回一拱手,花白胡子在下巴上随风飘荡,春意渐浓,河边柳树抽新枝芽,春天的风吹过来,已经没那么冷了,但今天的风属实不算太小,直将吏部尚书的花白胡子吹到了空中,跟随风的吹拂而舞动起来,很是滑稽。 吏部尚书伸手捋一下花白的胡子,静静地望着首辅大人,等待着首辅大人的下一句问话。 首辅大人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许久,才说道:“贵公子在玲珑坊中招惹了本官看上的人。” 说完,首辅大人不做停留,只是略微带着笑意的脸上突然变得阴沉起来,轻轻拍了拍吏部尚书颜开回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看了吏部尚书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吏部尚书颜开回瞬间醒悟,看来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招惹的正是昨天陪着首辅大人喝酒的花魁簌簌姑娘,只是不知道儿子究竟是如何招惹这个风尘女子的,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事情,看回家不打断他的腿,吏部尚书心中想到。 但一想到昨天那个小花魁在床上性感迷人的样子,吏部尚书的嘴角就不由得挂起了笑容,对于昨天夜里那女子的服务,吏部尚书可以说是相当的满意。 然后吏部尚书又想到了家中那个早已经人老珠黄的女人,心中一阵厌恶,对于那个曾经在仕途上对他有所帮助的女人,他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爱意,剩下的只有厌恶,看见就恶心的那种厌恶。 男人成功后,对于家中的黄脸婆,多半是不会再去多看一眼的,吏部尚书也不例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夜不归家,甚至都不愿意见那个女人一面,他夜夜留宿青楼之中,也与其他的官员一样,在外边有了自己的宅子,学会了金屋藏娇,但他认为这是男人都正常的做法。 但是他的儿子做出这种事情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并且儿子在去青楼的时候,或多或少他这个父亲都是默认的,只是今天他招惹了首辅大人看上的女子,这性质就不一样了,谁都知道在荆楚王朝的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之中,吕党是最大的党派。 就连自己,也是吕党的一员,实际上在吏部尚书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极其强烈的报国之志,只可惜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从一开始的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开始慢慢变得圆滑,对于官场上的一应事物,他都能够准确的把握并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做出回应。 所以在先帝驾崩,太子跟随西去后,他便在第一时间找到了首辅大人吕乾,表达了想加入吕党的想法,首辅大人毫不犹豫,对于这个当时还只是吏部侍郎的男人表示热烈的欢迎,并承诺一定要让他坐上吏部尚书的宝座。 首辅大人并没有食言,只过了不足一年时间,曾经的吏部尚书便因为种种原因被发配边疆,而颜开回也如愿成为了整个吏部的一把手,手握大权的他知道首辅大人的能量,所以他紧抱这棵大树,生怕这棵大树倒了,殃及到自己。 回到家中,吏部尚书叫下人叫来公子颜泽瑞,却被告知公子并不在府中。 颜开回大怒,派出府中所有人,满城寻找吏部尚书之子颜泽瑞所在之处。 这件事被闹的满城风雨,甚至连吕太后都听说了这件事情,但宫中对此事闭口不言,似乎有意不想提及此事。 那日,吏部尚书府派出的人在找到颜泽瑞公子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公子正在一家叫做回春阁的青楼中喝酒,下人们没敢惊动公子,便回吏部尚书府禀报颜开回。 颜泽瑞是被颜开回亲自抓回家中的,那夜颜开回拿了一截短棒,闯入回春阁中,在颜泽瑞留宿的房间外,颜开回反复踱步,最终下了极大的决定一般,亲自踹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房门。 据说颜泽瑞公子正在一名花魁身上挥汗如雨,被老父亲这么一吓,瞬间便软了下去,不知道对以后会不会有影响,但颜开回哪能顾得上这么多,正在气头上的他抄起放在桌上的茶杯便扔了过去。 颜泽瑞战战兢兢,慌慌忙忙穿衣服,但还是晚了一步,颜开回手中的短棒顷刻便至,直接打在了颜泽瑞的背上。 这位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哥儿,在京城中也算能数得上号的纨绔子弟瞬间疼的嗷嗷叫,背上立马被血染红,疼的颜泽瑞龇牙咧嘴,一蹦三尺高。 可这位吏部尚书犹自不解气,抄起短棒,再一次朝着颜泽瑞的身上砸去。 颜开回毕竟年纪已经大了,怎么能追得上这二十当岁的小伙子。 公子哥儿边跑边穿衣服,只是跑的急了些,衣服没拿够,胡乱搭在身上,,露出大片肌肤,但公子哥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边跑边往回看父亲追上了没有。 脚下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橘子皮上,摔倒在地,本来就挨了一棒子打的纨绔公子哥儿又摔了个狗啃泥,心情瞬间不再美丽了,刚刚在花魁娘子身上用过的力气此刻也再也用不出来了。 不多时,便被老父亲追了上来,吏部尚书命令家中打手将公子绑了,扛在肩膀上,像扛一头老母猪一般的朝府中走去。 颜泽瑞到现在为止,依旧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没办法,从小到大,他最害怕的,便是这个当官的父亲,虽然从小他很少挨打,但毕竟父亲的威严在那里,而且做官的,谁的身上不自带点不怒自威的感觉。 颜泽瑞最害怕的便是那种不说一句话,但气氛沉重到极致的时刻,这会让他感到窒息,感到浑身不自在,因为他从小向往自由,向往风花雪月的缘故,对这种事情的抗拒非常明显。 一路无话,在父亲的带领下,颜泽瑞被五花大绑,被下人们抬着往吏部尚书府赶去。 路上无数行人纷纷侧目,注视着这个被绑成粽子的富家公子哥纨绔子弟,众人指指点点,在尚书大人走过之后,都感觉相当的解气,毕竟这个纨绔少年,在京城中嚣张跋扈惯了,哪家没有吃过他的欺负,只是在这京城中,官职越大,说话的分量便越重,没有关系,只能挨欺负,只要是还想在这京城生活下去,便只能够忍气吞声。 不多时,纨绔子弟颜泽瑞便被抬进了吏部尚书府。 今日府门大开,抬着公子的几人有些气喘吁吁,这倒不是公子太重,只是他们抬的时间有些长了,而且期间还夹杂着公子轻微的挣扎,想要稳住杠子,有些困难,这些下人,平日里也在城中作威作福,他们深谙打狗看主人的道理,在外面欺负人都要自报家门,看看主子家哪个更加有权有势。 官小一些的,总要让一下官大的,在这些下人这里也同样适用。 这堂堂吏部尚书府,就连下人都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做过这么累的活计?可不就得累的气喘吁吁吗? 看到这里,吏部尚书大人便气不打一处来,花白胡子直翘起来,一巴掌拍在公子颜泽瑞的肩膀上,力气极大,颜泽瑞的肩膀瞬间便红肿了起来。 颜泽瑞被死死绑住,虽然心中愤恨,但却丝毫没有办法,跑又跑不掉,躲也躲不开,只能发出杀猪一般痛苦的哀嚎,但颜开回却丝毫不管他的哀嚎,自顾自抽打着他。 手打累了,便接过下人递过来的鞭子,继续鞭打。 还没进门,这公子颜泽瑞的身上便已经满是伤痕了。 即使这都是做给首辅大人看的,之所以选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大街上便将颜泽瑞五花大绑押解回府,还在府门前抽打他,都是做给首辅大人看的。 颜泽瑞好歹是颜开回的独子,只不过是招惹了一个青楼女子,怎么能被这样对待,吃这么多苦头呢?但毕竟他得罪的人是当朝首辅,整个荆楚王朝权力最大的人,在朝中的话语权甚至比年轻的皇帝还要高一些,得罪了他,能有好果子吃? 所以没办法,既然首辅大人都亲自与自己说了这件事情,就说明首辅大人真的很在意这件事情,要不然大可让下人给自己传话,而不知亲自与自己说,而且说的那么认真,那么语重心长。 言外之意,便是如果他这个吏部尚书的老子管不了自己的儿子,那他这个首辅便替他来管一管。 谁都知道,首辅大人家里自己便有一座大牢,用来关押一些犯罪的官员,实际上都是些政敌,在得到皇帝的同意后,便被他带到大牢中。 那座大牢号称整个荆楚王朝最残酷的大牢,进去的人,即便是再出来,也没有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了,那是一座能磨灭人意志的大牢。 牢中刑具多达上千种,个个都是残忍无比,哪怕只尝试其中一种,都有可能命丧黄泉。 但首辅大人慈悲为怀,不会让人轻易死去,不尝够数百种刑具,在这座大牢中,想死都变成了极其奢望的事情。 颜开回可不想自己的儿子被送到这里面,而且如果自己没有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以首辅大人的狠毒老辣,想必绝不会放过自己,届时不只是儿子颜泽瑞,恐怕就连自己,也休想好过。 降职罢官都算轻的了,不死也得被发配边疆,这是首辅大人的常规操作。 前几年,一名侍郎的女儿,就是因为拒绝了首辅大人的提亲,致使整个家族覆灭,那侍郎之女在被抓进首辅府邸之后,遭受到了无情的折磨,最后充入了玲珑坊,做着最底层的皮肉生意。 那个长相极美的曾经的富家小姐,因为遭受不了这般非人的折磨,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纵身从玲珑坊的阁楼上跳下,跃入了那条秦淮河。 河水很快便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吞没,不知道是她自己不想出来还是怎么的,反正无数人打捞了整整十天,在那条并不很大的河水中,却始终都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这事成了无数人的噩梦,官员们也知道,一旦忤逆了首辅大人,便会受到极重的惩罚,甚至比得罪皇帝还要严重。 皇权在首辅大人这里,已经名存实亡了。 何况在宫中,还有个吕太后,也是吕党的核心人物,那些年里风生水起的太子,在死后便再也没有人问津,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只有寻找到足够粗壮的大树,才能让自己更加稳固的生长。 这是吏部尚书颜开回很多年前就明白的道理。 第105章 尚书之子遭暴打 “颜泽瑞,你可知你差点坏了为父的大事!” “爹,能有什么大事啊,在这京城中,哪还有您都解决不了的大事啊?” “啪!”颜开回一个巴掌扇在颜泽瑞脸上,将他的脸扇的通红,五个指印清晰可见,在颜开回的严肃之下,颜泽瑞也不敢再说什么,紧闭着嘴只是一个劲的哼哼唧唧,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颜开回知道,颜泽瑞这是心里不服气啊! “你可知你得罪了谁?” “儿不知啊父亲,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在京都这里,也敢骑在父亲的头上,哪怕是当朝皇帝,也得给爹您三分薄面啊,怎么还有人敢惹爹您吗?” “混账!你得罪的是张当首辅大人吕乾!” 颜开回花白胡子在风中飞舞,忽闪中,有一丝凌乱的发丝,府门前聚集了很多人,颜开回知道,这些人中,就有来自首辅府上的暗卫。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给他们这些人看的。 至少这样做,在首辅大人的心中,也会留下一个相对较好的印象,免得落下把柄,到时候波及到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那女子只是个风尘女子,瑞儿也不可能真的为了这个风尘女子,便与父亲为敌,便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但令吏部尚书颜开回没想到的是,在他说出原因是因为玲珑坊中那个叫做簌簌的花魁时,颜泽瑞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极其难看。 颜开回不知道,这个叫做簌簌的花魁,对于颜泽瑞来说究竟有多重要,他甚至可以为了这个女子去死,不知道为什么,在颜泽瑞看到簌簌花魁的第一面起,便深深被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独特魅力吸引住了,在此之后,那个女人的身影便始终存在于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哪怕是颜泽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对这个女人如此着迷。 这女子身上,仿佛有一种难以令人拒绝的魅力,指引着他们,为了她前赴后继的往前冲。 颜泽瑞的心里也在打鼓,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让这位当朝首辅大人对那个青楼女子产生了这样浓厚的兴趣,似乎那个青楼女子与首辅大人之间,是不可能存在着关联的。 但无论怎样,似乎在首辅大人亲自说与父亲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似乎就该彻底收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就是对簌簌姑娘念念不忘,甚至在他与青楼中其他的姑娘翻云覆雨耳鬓厮磨的时候,心中还在想着簌簌姑娘的模样。 “父亲,我想,我可能放弃不了簌簌姑娘。”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个逆子!”颜开回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怒意,伸出手来,就要打在颜泽瑞的脸上。 颜泽瑞没有躲闪,反而是将脸迎了上去,面对着颜开回的巴掌,竟然没有丝毫的害怕,此刻,颜泽瑞就如同一只暴怒的野兽一般,冲着他的亲生父亲,咆哮道:“有本事打死我,你打死我啊!我娘已经死了,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管过我!我是生是死,你关心过吗?你是父亲,但你从来都不是个好父亲,就算是我在青楼中醉生梦死,就算是在那座温柔乡中死去,想必你也不会心疼一下,或许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不可能知道我哪天死在外边,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死活,只要我不给你惹事,你便无视我的存在,现在我给您惹事了,您知道打我了?知道管我了?您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呵呵,父亲,父亲大人。您是吏部尚书,但您是真正的吏部尚书吗?您究竟是吕府的一条走狗,还是为这天下苍生和黎民百姓谋福利的好官!父亲大人,这点您心里应该清楚的很吧?曾经您也有一腔热血,曾经您也在地方任职过,您兢兢业业,为了百姓的安危和幸福,贡献着您自己的力量,怎么现在官越做越大,却越来越忘了您最开始做官的初衷了呢?您究竟是为了追求权利去做官,还是为了天下苍生!” “您忘了吗?母亲就是死在党争的道路上,您难道忘了吗,母亲死的时候,拉着您的手,说要做一个好官,做一个处处为黎民百姓着想的好官,可是您看看您现在都做了些什么,朝堂中哪里还有半点和谐的氛围,为了权利而放弃自我,为了权利而勾心斗角,首辅大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官,想必父亲大人您比谁都清楚吧?” “住嘴!”“啪!”颜开回一巴掌打在了颜泽瑞的脸上,那一道血红色的手印瞬间溢满了他的整张脸,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庞,在颜泽瑞张开着的嘴巴里,倒映出来。 “呵呵,父亲,您恼羞成怒了吗?还是在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 “来人啊,将少爷关进府中,不许他踏出府门半步!” 说着,便有人走上前来,将颜泽瑞抬进了府中,关进了自己的房间内。 颜开回气愤无比,对于这个儿子,他满是无奈,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可疑的人物后,甩甩衣袖,转身往府中走去。 在关着颜泽瑞的屋子外,颜开回驻足良久,听见颜泽瑞在屋子里哼哼唧唧的声音,却始终没有传出来一丝哭声,在自己打他的第一巴掌时,颜泽瑞哭的撕心裂肺,哭的甚至不像个成年了的男子,但此刻,明明他应遭受到了更大的打击,为什么却没有任何的哭声穿出来,这令颜开回有些担心,难道这个平时看起来不学无术的纨绔儿子,真的只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难道真的是这么些年来,自己对他的管教过于少了?或者是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变得如此能够隐忍? “吱呀!”房门被打开了,一道光顺着打开的房门缝隙照射进了屋子里,使得原本昏暗的屋子有了些许的光亮,阳光照射到了颜泽瑞的眼睛上,许久的黑暗令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这样的阳光了。 他被捆绑着的四肢无力的挪动了一下,似乎想要避开阳光的直射,他紧紧的闭着双眼,却突然又睁开了,面对着这个在朝堂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父亲,他的心,痛到了极点。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憋在自己心里许多年的话在被他说出来之后,竟然变得如此轻松,或许那些话在自己的心里憋久了,真的能将自己憋疯掉,而现在说出来了,反而如释重负,放下了心中大石的颜泽瑞,心情一片舒爽,虽然父亲这些年的做法令他很不满意,但至少自己还能够真正的去对他说这些话,这就够了。 颜泽瑞突然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眼,恶狠狠的望着就站在自己身前的父亲,那种厌恶的眼神,是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来的,至少从记事起,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但现在,面对着这个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颜泽瑞的心中,却突然升腾起了无尽的厌恶,甚至连吏部尚书这个官职,也在他厌恶的行列中。 没来由,或许他骨子里还记得母亲临死前对父亲的忠告,但那些忠告,父亲转头便忘记了,没有一样履行过,这是何等的一种悲哀! 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有一个毫无建树,只知道欺压百姓的父亲,所以他一直在作贱自己,在纨绔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彻底的迷失了自我。 在他在簌簌姑娘房中的那一夜,他做了个梦,梦到了母亲去世前给他说过的话,母亲说:“瑞儿啊,娘以后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家里就剩下你跟你爹,你爹整天忙,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家中都只有你一个人,你是个男子汉,就要担负起男子汉应该有的责任来,瑞儿啊,别怪你爹,你爹是个好官,是个肯为百姓做事的好官,别怪他,瑞儿,如果有来生,娘还做你的娘!” 那时候的颜泽瑞只有八岁,看着母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没有真正体会什么是死亡的颜泽瑞,只是感受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压抑气氛,便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对于母亲曾经苦口婆心说过的话,其实小小的颜泽瑞有很多都是分辨不出来的。 我们小时候经常会听到一些话,见到一些事,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件同样的事情,想起来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件事情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道理自己在这么小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 原来那个美艳绝伦的女子,不光是能够让颜泽瑞心痒难耐,还能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这也便是为什么,那个女子在他的心中那么重要的原因,因为那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是他对母亲的寄托。 那种怀揣着各种情感的寄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跟那个女子在一起的时候会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的母亲,想到自己母亲临死前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子身上就是有着呢一种魔力,能够令自己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颜开回看着安静躺在屋子中的儿子,一下子竟然心疼了起来,这是他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好像这个儿子在他说出这些话后,突然就长大了,原来还只是个孩子的颜泽瑞,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大人。 原来他什么都懂,他并不只是个纨绔子弟,他什么都懂,这倒是令颜开回没想到,自己这个已经被他放弃了的儿子,竟然在一瞬间,便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颜开回轻轻蹲下,缓缓为被绑成粽子的颜泽瑞松绑,颜泽瑞轻轻挣扎着,却始终挣扎不开,索性放弃了挣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身前的父亲,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柔情。 父亲那双温暖的大手,轻轻的解掉了他身上绑着的绳索,刚刚还打了他好几巴掌的大手,此刻却微微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为什么,颜泽瑞分明感觉到了从父亲的手掌中传出来的不甘和无奈。 颜开回解了许久,才勉强为儿子解开了绳索,他吞咽口唾沫,许久才开口说道:“瑞儿啊,父亲这些年做的这些事,自知罪孽深重,可父亲有什么办法,没有吕乾的帮助,想必父亲早已经命丧黄泉了,你父亲已经死了,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儿子,颜家的血脉,为父不想就在这里断了!” “你是颜家的独子,你应该明白,朝堂上的斗争,甚至比战场上斗争更加凶险,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啊,我们家世代为官,逃不掉的,就算逃,能逃到哪里去,这普天之下,哪里不是荆楚王朝的国土?” “如今首辅大人把持朝政,是朝中最大的党派,党争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它不是你简单的过家家,那是会死人的,而且每天都在死人,我不想颜家在这次的党争中败下阵来,从此毁于一旦,所以为父必须要攀附首辅大人,这是为父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为父有苦衷啊!” “你说我忘记了你母亲临死前与我说过的话,我何曾忘记过,你说,这么些年来,我颜开回,何曾动过再娶的念头,都是因为你娘啊,我一辈子只娶了一门亲,一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说到这里,颜开回早已经老泪纵横,那个已经年纪已经不小的男人,此刻却有着从未有过的软弱,曾经的坚强都被此刻的欺负打破,悲伤一下子就弥漫了整个屋子,就连颜泽瑞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但他从来不会说什么关切的话,事到如今也只能是沉默不言,然后跟着父亲一起哭泣。 或许这是父子俩第一次敞开心扉的对话,或许在那么多年里,两人始终都是作为相对陌生的两个人在相处。 原来很多事情,都是因为沟通的太少了,导致互相误会,误会越来越深,最后到了解不开的程度。 “爹,孩儿想进军营。” 颜泽瑞迟疑许久,缓缓说道。 吏部尚书颜开回思虑良久,然后望向了外边的天空,有一束阳光透过来,照在了他的长袍上,吏部尚书站起来,身子提拔,却重重的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 第106章 芳草萋萋 鹤鸣山,迎仙阁,年轻道士带着顾千屿,牵着小毛驴,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身后跟着背着包裹的李子木,李子木的身后,是一身书生打扮,便请冰冷如霜的赵立新。 顾千浔落在身后,身边跟着个小小的身影,顾千浔的目光始终放在即将离开的几人身上,对于哥哥顾千浔和李子木的即将离开,顾千浔心中充满了不舍。 黑瘦小男孩紧紧抓着顾千浔的手,躲在她的身后,怯生生的往这边看,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几个人一般。 顾千屿招招手,示意小男孩过去,小男孩松开 了拉着顾千浔的手,小嘴一撅,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顾千屿还剩两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小男孩昂着头,挺着胸,眼睛瞪的大大的,紧紧的盯着顾千屿,似乎对这个便宜师父有些不屑。 顾千屿嘿嘿一笑,伸出手,将小男孩拉了过来,拉到了自己的怀中,突然一伸手,将小男孩横空抱了起来,小男孩被抱着,脑袋朝下,腿朝上,两条小腿不停的乱蹬,蹬到了顾千屿的长袍上,将他的长袍磴出了几个脚印。 顾千屿丝毫不在意,只是心说这孩子可真调皮,可他没想到的是,原来是他自己先调皮将小男孩倒过来了,他才会如此剧烈的挣扎。 许久,直到小男孩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顾千屿才松开手,重新将小男孩放到了地上,小男孩一落地,还有些头晕呢,便跳起来用小拳头不停的拍打着顾千屿,只是这种程度的小拳头对于现在已经在武道上登堂入室的顾千屿来说,如同毛毛雨在身上挠痒痒一般。 顾千屿一把将小男孩重新搂过来,问道:“小子,这么长时间了,为师还没问你的名字呢,现在我们要去京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这样,你也该告诉为师你的名字了吧?” “你才不是我师父呢,你什么都没教给我,都是千浔姐姐教给我的,千浔姐姐才是我的师父。”小男孩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一眼顾千屿。 “呦,小孩子脾气还挺倔,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出生以后还没取名字呢,爸妈就死了,隔壁邻居老爷爷都叫我小孩。” “哪有叫这个名字的,这样吧,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顾千屿笑眯眯说道。 “不要,我要千浔姐姐给我取名字。” 顾千屿一听这话,有意逗弄一下这个小男孩,说道:“呦,还挺倔,怎么,为师给你取的名字不好,非得你千浔姐姐给你取得名字才好听?” “那是当然!”小孩一撅嘴,脸朝天,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好好,那就让千浔姐姐给你取名字吧。” 说着,顾千屿冲着顾千浔招招手,示意她给这个小男孩取个名字,小男孩一脸期待的看着顾千浔,似乎对自己即将拥有的名字十分期待。 顾千浔思虑良久,说道:“我们捡到他的时候,整个村子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那时候他还十分瘦小,经过这些天,他已经变得强壮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我不希望他有什么多大的出息,我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的,以后都平平安安的,所以,我们就叫他平安吧!” 小男孩一蹦三跳,喊道:“我有名字喽,我有名字喽,从今天起,我叫平安!” 看这样子,这孩子对自己的名字十分满意,实际上就连顾千屿,也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笑眯眯的望着眼前这个小孩子,对于小孩子的兴奋感同身受,因为实际上现在两人都已经成了孤儿,严格意义上说,这个小男孩的命运要比自己更悲惨一些,因为至少他还知道自己的父母亲长什么样子,脑海中还对父母有着深刻的印象,晚上做梦的时候,还会经常梦到父亲和母亲。 但也正因为如此,实际上顾千屿他们要比小平安更悲惨一些,因为他们永远都忘不掉父母亲的样子,脑海中无时无刻都装着他们的模样。 相比于那些从未见过自己父母的孤儿来说,他们多了一份思念,多了一份牵挂。 实际上这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因为从来不曾拥有便从来不会去想,但曾经拥有过,失去的那一刻才知道心有多痛,才知道愿望落空的那一刻内心多挣扎。 不知不觉间,在顾千屿看到小男孩这般模样的时候,竟然偷偷的哭了出来,他转过身去,抹掉了即将落到地上来的眼泪,那是他无数次,无数次因为父母的离去而落泪,或许等他真正为父母报仇的那一刻,自己心中沉重的担子才算真正的放弃吧。 “好了,你现在有名字了,跟为师说再见吧,为师要前往京城了。” 难得的,小平安竟然没有再顶撞顾千屿,而是真正的张开眼睛望顾千屿,身后便是他最喜欢的千浔姐姐,身前是那个便宜师父顾千屿,还有李子木和赵立新,当然了,还有牵着毛驴自己独自走远了的年轻师祖张道陵。 小平安突然跪倒在地,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轻声说道:“师父保重!徒儿等你回来!” 刚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决堤,再也忍不住,顾千屿的眼角有泪珠涌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吧哒吧哒落在了地上,烫穿了地面,悲伤直达心脏。 顾千屿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挥了挥手,暗骂道:“直娘贼,小爷我可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哭过,这是怎么了,真是丢死人了啊!” 顾千屿一边走着,一边将右手举过头顶,他低着头,手臂却在不停的挥舞着。 顾千浔看到这一幕,心中暗道:“保重!” 顾千浔的眼睛里,早已经噙满了晶莹的泪珠。 就连小平安的眼眶,都变得湿润了。 这其实只是一场无声的告别,没有十里长亭的夹道相送,也没有感人肺腑的离别赠言,更没有古道西风,只是在这小小的迎仙阁中,为小男孩取下了“平安”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只是小平安跪在地上说了一声“师父保重”,只是顾千屿回头身来随意的挥了挥手。 这眼泪便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就好像这迎仙阁上的风专门用来吹散人们的眼泪一般,就好像在和鹤鸣山上的云专门能够给人带来悲伤一般,就好像这座小小道观中充斥着十足的愁意一般。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崩塌,顾千屿往前走着,索性在悲伤崩塌之前便离开了,生怕有人看到了自己的软弱和无助,对于自己来说,面子还是很重要的一种东西,尤其是在小平安和顾千浔的面前,面子就更加重要了。 四人一驴,缓缓往山下走去。(这竟然让我想到了唐僧司徒,想必当时的小白龙,换成现在的小毛驴,也是可以走到西天的,只是小毛驴有些不听话,指不定就自己驮着唐僧跑到妖精窝里去了,妖精一看,得,送上门来的长生不老肉,不吃白不吃,所以,唐僧——卒,三人分行李,散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正合了猪八戒的心理,只是或许猴子有些不乐意,恐怕会大开杀戒,但他再气恼,没有了啰哩啰嗦的唐僧,应该过段时间也就忘记这件事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小毛驴最终成了杀死唐三藏的罪魁祸首,那届时《西游记》这本书便只有现在这本书的一半厚了,嘿,还真是这么回事。) (扯远了,言归正传) 江南道,扶桑城,在听到吵架声的第一时间里,严宽便派出了兵士去探查状况,只是兵士们迟迟未归,但另一个侍卫却传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大巫师的徒弟楚柔失踪了,不知去向,找遍了整个客栈,都没有见到楚柔的身影。 楚柔这些天里一直都与大巫师待在一起,只是在今日前来扶桑城后,才第一次与大巫师分开,这还不到两个时辰,楚柔这丫头便失踪了,找不到徒弟,大巫师是决计不会前往龙池镇的,徒弟是他的底线,在这个危机重重的扶桑城中,一刻找不到楚柔姑娘,她便多一分危险。 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城镇,没有人保护,哪怕她是大巫师的徒弟又如何?她的美貌一定会为她带来不幸的事情,因为整个扶桑城的风月场所中,都不曾有一个来自南疆之地的女子,南疆女子身上散发着独有的气质,与扶桑城的女子相差甚远,与中原地区的女子相差更大,再往北的蛮族,那地方的美女就与南疆的差别更加巨大了。 南疆水土丰饶,专养美人儿,这是在整个荆楚王朝都能都达成共识的事情,而这个楚柔,就算是在整个南疆,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只是年纪尚小,并未开窍,但对于那些抢劫女子买入青楼中的人来说,管你多大年纪,只要能够换来银子,就是好女人。 更何况如楚柔这般美貌的女子,这扶桑城中的普通人,很多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一面,更别提睡上一觉了。 或许在白天的时候,楚柔就已经被人盯上了,或许是在众人进入到客栈之后,楚柔才被盯上,但这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楚柔失踪了,失踪在了这个在整个荆楚王朝来说,都算得上是极其危险的城池中。 立刻迅速做出反应,将所有的侍卫全部派了出去,包括自己的贴身护卫,因为他知到,这次如果楚柔姑娘有个三长两短,靖王爷的大计就算真正的泡汤了,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强迫大巫师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到时候大巫师答应过要为靖王爷渡送气运的事情,就更加的不可能发生了。 严宽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在客栈中焦急的踱着步,脸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脖领子往下淌着,此刻他紧张到了极点,生怕自己的下属查不到楚柔的下落,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严宽他自己。 靖王爷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办事不力就不说了,还传递假消息,大巫师即将到来的事情他早已经写密信传给了靖王爷,靖王爷回信也给他应有的表彰,如果自己带不回大巫师去,靖王爷该有多失落。 而他严宽,也不会有好下场,什么好果子都不会有。 侍卫们在寻找了一个晚上之后终于有了结果,其中一名侍卫来报说,在扶桑城城中的拍卖会上发现了楚柔的身影,而令人更加担忧的是,楚柔是作为拍品出现在拍卖会中的。 这就是先前提到了,在人贩子抓到一些足够吸引人的姑娘的时候,首先要去城中的拍卖行去估价,如果拍卖行评估的价格要远远高于青楼所出的价,这些姑娘们就会首先出现在拍卖行中。 但这个价格必须要比青楼中给出的价格高好几倍,才真正能够有利润可赚。 首先,能够参加拍卖会的人,要么都是这扶桑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么也是从别处来的富商巨贾,都有着极高的身价,家中的银钱多到数不清,而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家中养着无数高品质的武夫,出门所带的侍卫打手更是多不胜数,个个都是在随便扔在一个小地方的江湖上都能称霸一方,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人物。 所以有胆量将姑娘们送到这里来拍卖的,都有着深厚的实力,或者自身有着极大的关系,认识一些道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要不人家根本就不会将你放在眼里,容易发生黑吃黑的事情,到时候别说钱财,就来自己的小名都会搭进去,得不偿失。 相比较来说,将人送入青楼就稳妥的多,先不说这种方式送过去的姑娘,在此之前有没有被人知道的可能,就说青楼中为卖家保密的做法,就值得所有人源源不断的往青楼中送姑娘。 青楼中收姑娘,也是按照品质给价,一些个品质好一些的,也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另一方面,无论在拍卖行中赚到多少钱,其中的三成,都要交给拍卖行,因为是拍卖行给卖家卖出了好价钱,也只有拍卖行的名声,才能号召到如此多数富商巨贾大人物。 所以一旦拍卖行中出现女子货物,那定然是极品无疑。 第107章 拍卖 只是楚然这丫头精通蛊术,自身的修为也不低,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被对方骗了去,还被骗到了拍卖会? 说实话,以楚柔姑娘的身姿样貌,就算是放在扶桑城中的拍卖会中,也算是相当惊艳的了。 只是楚柔何等身份,怎么会被迫在拍卖会上拍卖?要知道,能够参加拍卖会的,在卖出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被一个怜香惜玉的富商买去还好,还能过一些好日子,最可怕的是,被一些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富家公子哥买了去,玩腻了,或许会被重新卖进青楼,那样的日子,还不如被直接卖进青楼的好。 可是,一般情况下,欺骗那些小姑娘,都是要从别的地方骗来,很少有人在这城中作案的,因为在城中作案,很容易便被人发现,抓个正着,抓住之后,想要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除非那人自身实力强大,但也不至于那么蠢,蠢到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公然行骗的地步。 难道,是楚柔姑娘自己跑出去的? 来不及思考那许多,严宽没有将事情告诉大巫师,因为还大巫师为此事而生气,如果大巫师一气之下不肯前往龙池镇为靖王爷渡送气运,那靖王爷这些天的计划和努力就要功亏一篑了。 这是一件极其难办的事情,严宽必须尽快救出楚柔姑娘,至少要在大巫师还没有察觉到楚柔姑娘已经失踪的前提下。 所以,严宽的动作必须要快,最好在今晚就要救回楚柔姑娘。 没有丝毫的迟疑,严宽点齐兵马,亲自带队,直奔城中的拍卖场而去。 扶桑城的拍卖场位于城市最中心的位置,这也是为了方便想要参加拍卖会的人能够更方便的前往拍卖会。 另一方面,拍卖会在整个扶桑城最繁华的地带,会吸引到更多的人前来参加,这便是拍卖会老板的聪明之处,虽然扶桑城最中间的土地普遍比周边的土地贵上不少,但毕竟这里人来人往,是整个扶桑城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在这里做生意,不考虑投入成本的话,钱是一定有的赚的。 严宽带人在街道上狂奔,他不想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因为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时间就是胜利的关键,如果在他们进入到拍卖会之前,楚柔姑娘已经被买主带走了,那再想要营救楚柔姑娘,那可就真的太难了,毕竟这里是扶桑城,虽说也属于靖王爷的管辖范围,但扶桑城从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归顺朝廷。 永乐堂的六大恶人归顺靖王爷后,也已经对扶桑城的管控力度渐渐缩小了,虽说永乐堂在扶桑城经营日久,对里面的情况那是相当的熟悉,但毕竟来到这里的人哪个都不是泛泛之辈,随便一个人都可能富可敌国,甚至本身就有高官厚禄在身,都是些不好惹的主儿。 当然了,论金钱势力,恐怕在整个荆楚王朝,都没有人敢与靖王爷相提并论,但毕竟现在靖王爷的军队并不在这里,远水解不了近渴,可况现在楚柔姑娘已经被抓,靖王爷又依赖大巫师的气运转嫁之术,对大巫师唯一的弟子楚柔,当然也应当客客气气的,不敢怠慢。 来到拍卖场外,这里是一座极其豪华的建筑物,建筑物只有两层,但面积极大,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 这座巨大的建筑全部都是由木头搭建而成,正面是十二根红色大圆柱,看上去特别威严挺拔,气魄宏伟,几乎与皇宫无异。 严宽站在门外,感叹此建筑的巧夺天工,精妙绝伦,不禁感叹扶桑城人的奢华。 在严宽要进入到里面的时候,却被人拦了下来,严宽笑眯眯一张脸,轻轻说道:“小哥,我们这些人第一次来扶桑城,不过听说今天有好东西在拍卖,特意过来看看,能不能买些东西带回去。 看门小厮气焰并不嚣张,反而显得有些毕恭毕敬,他弯了弯腰,说道:“这位客人,出入拍卖场是有条件的。” 严宽笑容堆满了整张脸,问道:“这位小哥,能否告知在下,今日这拍卖会的条件是什么?” 小厮也不拖沓,说道:“进门要有敲门砖,进入拍卖会自然也是,当然了,这敲门砖的要求还要高一些,毕竟咱们这不是普通的拍卖会,是无数人都想要进来买卖东西的地方,能够进到这里面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在下知道,小哥请如实告知。” 严宽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相当着急,毕竟一刻进入不到拍卖会,一刻便救不了楚柔姑娘,楚柔姑娘救会多一分危险。 小厮却始终不慌不忙,慢悠悠说道:“想要进入这拍卖会,有两个条件,一个是要有介绍信,一般都是拍卖会的负责人开具的证明,每次拍卖之前,负责人都会特意邀请一些达官显贵,巨商富贾前来,实际上就是捧场的意思,当然了,这些人都是不缺钱的,遇到喜欢的东西,他们都会顺手拍下来,而这些人所出得价格,相对来说都不算太低。” 严宽转念一想,想要取得介绍信,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唯一的突破口即使这第二个条件了,但这守门的小厮不紧不慢,倒是将严宽急的团团转,但毕竟自己并不是来拍卖东西的,相反,自己是来捣乱的,要是表现的太过明显,那露馅的可能性就太大了,所以他必须要沉得住气,将心中那种着急的情绪压制下来,不论用什么样的方法。 “那第一个条件呢?”说着,严宽从口袋中掏出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目测有十两之多,小厮看见后,眼睛里都冒出了精光,直勾勾的盯着严宽手中的银子。 严宽并没有将银子交到守门小厮的手中,反而轻轻问道:“小哥还未回答在下的话。” 小厮努努嘴,示意严宽看门的另一边,另一边,放着一张实木长桌,桌子上摆放着算盘账簿等物,账簿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写了一些东西,但严宽离得远,看不清楚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旁边还放着一个用红纸包裹起来的箱子,箱子上留着一个口,严宽顺着箱子看进去,里面装着的竟然都是银票。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坐在桌子前闭目养神,身后站着两个彪形大汉,一看就是练家子,想必对付一般的江湖武夫,这两人绰绰有余。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还望小哥为在下解答。”严宽恭敬说道。 “要想进去,没有邀请函也没关系,这边做着的是拍卖会的二号账房先生,他身后是老板的打手,都是以一当十的厉害人物,这箱子里装着的,便是进入这会场的敲门砖,每人一千两银子,当然了,这些银子会返还给各位,拍卖会结束,当您走出这场馆后,便能凭借收据取回这些银子,但拍卖会并不是白白给客官们看管这些银子,是要收取百分之十的费用的,也就是一百万两。这么说,大人可明白了?” 这些轮到严宽傻眼了,好家伙,这一百万两相当于门票钱,想要进入到这拍卖会中,就要白白给他们一百万两银子,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然后不管能不能拍得任何东西,这一百万两银子都是不归还的,果然是整个扶桑城最大的拍卖会,拍品也定不凡,要不然怎么能对得起这一百万两银子的敲门砖呢? 但是别说是一百万两,就是一千万两,这钱也得花不是,进不去拍卖会,自己就只能在这里干瞪眼,到时候楚柔姑娘出了什么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严宽咬咬牙,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走到桌子前,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对着坐在桌子前的账房先生说道:“江南道,严宽,一千万两!” 账房先生面无表情,慢悠悠的开具收据等证明。 感情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着急的,工作效率低下,没倒闭真是天理难容啊! 开好了收据,严宽仔细的收进了怀中,领着众人往屋里走去,顺手将那十两银子递给了守门小厮,守门小厮笑意盈盈,目送着严宽带着人离开,没有再说些什么。 进入到屋内,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迎面看到的是一些熊熊燃烧着的蜡烛,蜡烛应该用什么特殊的东西制成,燃烧的火焰要比平常的蜡烛大得多,将整个走廊照得如同白昼。 走廊的中间位置,同样摆放着一张木桌子,桌子后面同样坐着一个人,那人年纪不大,脸上带着一张面具,遮住了整个面孔,看不清面具底下的模样,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无数各式各样的面具,面前的桌子上,同样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面具。 面具样式各不相同,工艺手法和材质却大体一样,都是能够将整张脸都遮住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面具材质似乎是一种金属,很硬,想必如同的刀剑都奈何不了它。 严宽带着众人走到这张木桌前,那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手递过来一个面具,抬抬头,示意严宽带上,随后便指了指桌子上和身后的其余面具,意思很明显,严宽带进来的所有人,都必须要带上这种面具。 严宽本来还怕被认出来会有些麻烦,没想到这拍卖会想的比自己还周到,竟然让每个人都带上面具,这样一来,一会儿出现一些什么事情,也认不出是谁来,更方便自己这方行事。 严宽让每个人都带上了面具,然后在进去之前,让每个人都用白绸子扎了头发,免得一会儿认不出来自己人。 白绸子很好获得,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一些,撕下来扎在头发上便是了。 进入到里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场极其诡异的场景,无数人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行走在其间,伺候着那些坐在椅子上的人。 椅子排了好多排,从前到后,是一个极大的大厅,大厅的最前头,是一个巨大的台子,像舞台一样的东西,台子上灯火通明,照亮了台子的每一个角落,在台子的边缘地带,几个彪形大汉光着膀子站着,像门神一般,眼神犀利,紧紧的盯着台下的众人。 台下人虽多,但真正坐着的,实际上没多少,大部分有资格坐着的应该都是主子,而身后站着的,应该就是打手之类的,来保护主子的安全和有可能拍到的物品的安全。 这里是大厅,周围一整圈,是二楼的区域,二楼有十二个包间,包间与外面之间,都有半透明的帘子遮挡,站在大厅里,只能隐约看到帘子里人头攒动,但究竟是什么人,穿了什么衣服,却是看不清楚的,因为帘子虽然是半透明的,但在如此昏暗的楼上,确实只能看到影影绰绰。 但虽然看不清样貌,但想必楼上的人是不需要戴面具的吧,因为这面具都比脸要大上两圈,映在地上的影子很明显,不像是人的脸,但在楼上的人影映照下来的样子,却分明是一个个极其清楚的人脸。 这就很明显了,能上到楼上去参加拍卖会的,都是贵宾,有着不一样的身份,或者是拍卖会老板请来的那些人也说不定,就是有拍卖会邀请函的一小部分人。 而坐在楼下的这些人,应该就是交了一千两银子的冤大头们,但最后拍品落到谁家,不到最后一刻,却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严宽找了个角落坐下,发现这些人当中,大腹便便的人居多, 想必这些人都是有钱的生意人,或者是在朝廷中有着某些强硬关系的人,来此处参加拍卖会,也是为了拍的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带回家去。 今天的拍品,除了楚柔姑娘外,还有些什么,严宽丝毫不关心,但相比较来说,楚柔姑娘应该是极少数出现在拍卖会上的极品美女,想必一定会遭到疯抢,但看眼前这情形,楚柔姑娘应该还没有出现,要不然这台下如此安静,大家都在静静地盯着台上。 这时候台子中间摆放着的是一柄古剑,古剑隐隐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但在这个相对阴暗密闭的空间中,却显得熠熠生辉。 一看便知这柄剑并非凡品,想必也是柔和了那位高手灵魂的武器,但是对于这些富商来说,或许这些宝剑并不能激起他们的兴趣,所以响应者寥寥。 第108章 美人倾城 最终,这柄真正的宝剑被台下一名留着长胡子的中年男子拍得。 但男子戴着巨大的面具,长什么样子实在是有些看不清楚,但也无关紧要,因为对于这类货物来说,并没有多少人会在意,不是什么绝世珍宝,在这拍卖会上,便不会引起轰动。 在座的这么多人里,哪个不是见多识广,富可敌国的人物?家里的宝贝多到数不清,谁又在乎一些自己经常见到的东西?只有那些就连他们都觉得珍贵的,有钱都很难买到的东西,才能真正的引起他们的哄抢。 严宽静静地看着台下发生的一切,面具下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想要从这大厅里找到楚柔姑娘的踪影,却都是徒劳,整个大厅,只要是严宽目光所能够触及到的地方,全部都没有楚柔姑娘的影子,就连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里,严宽都注意到了,也没有楚柔姑娘的身影。 甚至立于严宽身后的那位一品高手,都没有发现楚柔姑娘的丝毫气机,这有些诡异,因为只要是个活人,总会散发气机的,对于一些高手而言,发现人的气机对他们来说简直轻而易举,除非有人特意掩盖了他们的气机,故意不让他们被人发现。 但如果是这样,那掩盖气机的这人功力就需要相当深厚,至少要比严宽身后的人高的多,才能够瞒得过这位一品高手。 因为如果掩盖气机的是一个二品的高手,那么无论他怎么去做,都不会瞒得过身为一品高手的人, 只是没多久,台子上便上来了一个人,一个女子,女子穿着粉色薄纱裙,在灯光的照耀下,身上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薄纱裙的腿部,开了高高的衩,雪白的大腿就那么赤裸裸的暴露在了外面,这种穿着极其大胆,想必在整个荆楚王朝中,哪怕是玲珑坊这种地方,都不会有人会这么穿,因为实在是有些过于暴露了,身上大片肌肤都暴露在了外面,身上那薄纱裙又遮挡不严,身上的一些皮肤若隐若现。 这女子本来就是极美的女子,身上的皮肤光滑如镜,白皙细腻,如玉一般,若隐若现之下,更显示出一片朦胧之美。 就连阅女无数的严宽,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但实际上这女子的长相只能算七十分,但身材姣好,又着实穿着迷人,这让本来对这种长相不怎么感兴趣的人也充满了好奇,这就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的道理。 女子一身白花花的皮肉若隐若现,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但除了这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整个会场中,只有这台子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而这女子出现在台子上,当然自然而然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毋庸置疑,在这个女子一上台的那一瞬间,便成了整个屋子里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女子清清嗓子,说道:“今天各位前来拍卖行,可是赚了大便宜的,因为今晚有个拍品,是以往许多次拍卖会都不曾拥有的,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拍卖过这样一件物品了,实际上她不是一件物品,而是……” 说到这里,女子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望着台下和二楼的所有人,似乎在等待着有人回答她的话。 不得不说,这女子是相当懂控场的,对于台下人的心理,也是把握得相当好,知道大家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想必在这拍卖会上,这女子已经主持了相当长时间,相当多的场次,要不然不会对这件事情如此的游刃有余,甚至连思考都不需要,有些话更像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就连严宽都不由得佩服起台上这个女子来,似乎很欣赏这个女子,但对于严宽来说,他今天来的目的并不是来看什么热闹,也不是为了拍得什么物品,而是为了营救楚柔姑娘。 只是以严宽的聪明才智,很快便猜到了拍卖会的下一个拍品一定就是楚柔姑娘,正因为大家难以想到,这才让大家猜测,以此来勾起大家的兴趣,好让大家在一会儿拍的时候不吝啬,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这也是一种营销手段,而且是极其有效的手段。 严宽的瞳孔一下子收缩起来,紧紧的盯着台上,好像生怕出现什么意外似的,而更令他感兴趣的是,究竟是谁有如此之大的本事,能够如此轻易的隐藏一个人的气机,并连自己身后的一品高手都觉察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境界? 难道这小小的拍卖会中,还有大宗师的存在?这不可能啊,整个荆楚王朝的大宗师都是屈指可数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人而已,就算是在江湖中名声不显的一些散修武夫,有着超越人的大神通,也不至于连靖王爷的情报系统都打听不到吧? 就在严宽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的时候,那美艳女子卖的关子也差不多了,到了该揭晓真相的时候了,美艳女子没说什么,伸出手,从台子后面的阴暗处走出来四个彪形大汉,大汉抬着一个巨大的东西,像个大箱子,但有红色的布盖着,看不清里面究竟放着什么东西。 台下一阵嘈杂,都在互相询问着,猜测着,猜测着这个神秘的拍品究竟是什么东西。 整个屋子里瞬间沸腾起来,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安静,只是台上那女子却依旧微笑着看着台下发生的一切,似乎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或许是为了更好的吊住这些人的胃口,而不停的耍着各种各样的手段。 这种手段相当有效,这些行之有效的手段很快便将现场的气氛引入了高潮之中。 嘈杂声渐大,似乎很难再回复到刚刚的平静,台上女子的笑容更深了,似乎对现场营造出来的气氛很满意,这才摆摆手,站在她身后的一人敲响了一面铜锣。 铜锣发出“咚”的一声响,回声回荡在这狭小的屋子里,来回回荡,直震荡着所有人的耳朵,只是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愤怒,只是在锣声敲响的一瞬间恢复到了安静的状态,大家好像对这样的方式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有严宽自己还沉浸在刚刚锣声的震天响中,兀自回不过神来。 许久,女子微笑着的脸上才终于严肃起来,但她依旧在卖关子,对着台下的人喊道:“想必有些人已经猜到了今晚上的拍品所谓何物,但就算是猜到了,也一定猜不到今晚上这件拍卖品与以往这类拍品的不同之处,今天这里,有一个极品女子,是刚刚才被送到拍卖会来的,老板这就迫不及待的举行了这场拍卖会,就是想要大家在最快的时间内,领略到这位来自南疆美人的独特,当然了,这女子不光长相极品,身材也是极品,就连那皮肤,都是细腻光滑,在扶桑城这地方,可是很难见到皮肤如此细腻光滑的女子,现在大家应该猜到了这个女子是如何的极品了吧?” 女子顿了顿,扫视了一圈台下的众人,才继续缓缓说道:“但是我保证,在你们没有看到那女子的时候,你们脑海中全部的想象,都只能想象出她一半的诱惑来。” 说到这里,就更激起了无数人的兴趣,刚刚安静下来的会场再一次陷入了嘈杂中,只是这次没用多长时间,现场的嘈杂声就安静了下来,毕竟大家都在等待着掀开红布的那一瞬间,而他们如果一直保持嘈杂,那这红布将迟迟不能被掀开。 所以他们很识趣的闭了嘴,气氛立马就安静了下来,台上那女子微微一笑,似乎对台下众人的表现很是满意,这才冲着身后点了点头,刚刚敲锣的那名男子将手中的锣放到了地上,转身走向那块包裹着红布的大笼子。 伸手抓在了红布上,这时那女子适时的喊道:“想必大家都已经等久了,那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呢?马上让我们来揭晓!” 说完,那男子猛的一抽手,将那红布撕了下来,没有了红布的遮盖,里面的事物转眼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在那一刻,所有人几乎都看的呆了。 只见红布盖着的是一个透明的箱子,箱子里装满了水,一个美人正蜷缩在箱子中的一个角落里,看样子是在瑟瑟发抖。 只是在打开红布后,或许是因为有光线透了进去,她显得不那么害怕了,开始站起来,在水中游动着。 像一条游鱼一般,舒展着身子,整个身子都被泡在水中,身上单薄的衣衫紧紧的贴在了她的身上,正好流露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来,她的眉眼之间尽是温柔,柔情似水,却也热情似火。 她就那么在水中穿梭着,美丽的面庞,温柔的目光,让无数直勾勾看着她的那些男人流出了口水,却已经有不少人想要知难而退,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女子,恐怕不是自己想要的到便能够得到了。 二楼的包间内,好几个帘子被打开,栏杆旁站上了好多人的身影,都被眼前这一幕深深的吸引住了。 江畔孤月独行影,梦中仙女弄舞姿,这个极尽美丽的女子,正在倾尽她一生的繁华,为世人照亮她的容颜。 她身披似水薄青纱,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肌若凝脂肤似玉,炽火化身随心舞。回眸百媚生,一笑倾千城。 就连严宽,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前来所为何事,因为这么多天来,严宽始终没有在意这个一直身穿厚厚南疆服饰的女子,只是能从她精致的脸蛋看出来,此女是不折不扣的一个美人儿,但美到了如此程度,却是严宽一直都没有想到的。 恐怕与那许南星和秦晓渔相比,也不遑多让。 但似乎,里面的楚柔姑娘并没有看到箱子外的场景,木然的望着周围的一切,她似乎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处境,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楚柔姑娘究竟经历了什么,让她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似乎周围的环境令她很陌生,她在翩翩起舞的同时,不停的撞击着那个透明的箱子,似乎想要从里面冲出来,但她好像看不见外面,这箱子竟然如此神奇,从外面能够很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情形,从里面却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严宽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箱子,和箱子里的楚柔姑娘,他知道,今天的营救没有那么容易了,毕竟以楚柔姑娘的能耐,都能够被抓到这里,还成为了这水中的一条游鱼,而且换上了这么漂亮的一身衣服,想必除了已经将楚柔姑娘彻底制服这个可能性外,另一种可能就是楚柔姑娘收到了某种蛊惑,而现在的她,实际上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那么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那又有谁,能够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够将楚柔姑娘迷惑,要知道,楚柔姑娘是整个南疆地区年轻一代中最有名的巫师,对各类蛊术更是了如指掌。 虽然有些懒散,总是记不住一些符咒的画法,但据大巫师所说,楚柔的天赋是他见过最高的,这是一个相当高的评价,因为除了大巫师这一生到目前为止,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收徒弟了。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楚柔姑娘将来便是南疆地区新的大巫师,但此刻,这位最有天赋,相当强大的巫师却中了别人的蛊惑,这有些奇怪,但也可以理解,毕竟扶桑城是一座神奇的城池,曾经也出现过大宗师,在不知不觉间横空出世。 如果有一些实力极其强大的巫师,这倒也是可以理解的,并不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毕竟这里有着武道修炼天然的土壤,据说这座城的气运相当之高,而这里的江湖,是被无数人羡慕着的江湖。 相比较来说,这里应当也有着巫师成长的环境,毕竟在这里的人,都是一些奇人。 但即便如此,这件事情还是对严宽产生了极大的震动,因为身为靖王爷手下的第一谋士,自己显然是犯了一个谋士最忌讳的错误,低估了敌人的实力。 如果能将扶桑城比作是敌人的话,那严宽就有些太轻敌了。 只是没有办法,除了将让楚柔姑娘救出来外,严宽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第109章 巨额交易 这时候,台上那个穿着性感暴露的女子又开口说话了:“各位看官,这下知道本次拍卖会最重磅的东西的价值了吧?” 台下重新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严宽听见,很多人都在谈论着这样一个绝色的女子,究竟能够用多少钱买下来。 还有些甚至已经做起了买下之后怎么玩弄的美梦,只是在做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这个绝色美人,注定只能有一个人能够买到,而其他的人,也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但是这个女子实在是太吸引人了,每个人都在心中想着,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将这个女子收下,这样哪怕后半生在贫困中度过,也不枉此生风流了! 这确实是大部分人的想法,在遇到如此绝色的时候,总是有大部分人把持不住自己的欲望,想要将自己的欲望发挥到最大的程度,想必这些人中,大部分已经被这女子的绝色容颜迷昏了头脑,有些失去了自我。 台上的女子确实是很懂得控制现场的氛围,就在大家伙儿紧紧盯着台上箱子中那名女子的时候,那性感的女子挥了挥手,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彪形大汉重新捡起了掉到地上的红布,然后将那个透明的箱子重新盖了起来。 箱子重新归于黑暗,但这次众人的心情与刚刚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要说刚刚的心情还是好奇,对这个故意卖关子的女子不满的话,现在则全部变成了贪婪,对于那个箱子中的女子所流露出的贪婪,想要据为己有的贪婪。 贪婪是人性中最可怕的东西,毕竟人一旦沾上了贪婪,就会变得失去心智,就会永无止境的挥霍着自己的一切,所有人都一样,在这个江湖中,无论是谁,都受贪婪的支配,无一例外。 而这个时候,女子将那箱子重新盖了起来,就是抓住了人们的这点心理,本来是看得到摸不着,现在是连看都看不到了,但刚刚明明已经看到过,所以对看到的东西念念不忘,尤其是好东西,更是痴迷,这就是人的本性。 所有人都要求台上的女子将那红布掀开,让大家看个够,但女子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今天最重量级的拍品,不便做过多的展示,如果大家想看,那么就请将这宝物拍下,搬回家慢慢的看。” 女子的说话速度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这更加的激起了太吓人的不满,但大家又无可奈何,只要有了不满的情绪就好,这种情绪会自然而然的转化成一会儿花钱的动力的,女子心想。 “起拍价五万两!”女子高声喊道,边喊着,边用小铁锤敲击了一下身前的桌子,发出了“啪啦”的一声闷响,也不知道那桌子是什么材质做的,反正响声虽然沉闷,但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会场,这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五万两的起拍价,实在不是一个很高的价格,毕竟对于一些青楼中真正的花魁来说,为这些人赎身的钱也不止这些,就在京城,曾经的玲珑坊,有一花魁,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样貌也是倾国倾城,有一富商在为其赎身的时候,花了整整一百万两银子。 要知道,一百万两银子几乎是一个普通官员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收入,这是何等的大手笔,此时震动全国,并被说书先生广为流传,就连那些大文豪大诗人,也多有歌功颂德,只是后来,富商死了,那女子因为过于美艳,被其儿子纳入房中,后来没过多久,儿子也死于非命,这个妖艳的女子,便被当成了克夫的典型,又被当成是不详之人,遭受到了无数非人的待遇,最终在一个越黑风高的夜晚,投井自尽了,只是据说这女子死后,那家人的确好了许多,就是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其实不论真假,受苦的都是女子而已。 “六万两!”马上就有人喊出了价格,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五万两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实在是太低了,几乎相当于白送了。 “八万两!”紧接着便有人喊出了另外的价格。 “十万两。” “二十万两!” “二十五万两!” 很快,拍卖的钱数便加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对于这个结果,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但相比较来说,对于这个女子的渴望,是远远高于这个价值的,所以这个价格还在不停的往上加着,始终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这个数字被加到了八十万两,依旧没有人愿意收手,要知道,为花魁赎身最高的金额也就是一百万两,难道今天晚上就要打破这个记录?但是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面前这个女子对他们的吸引力,实在是太过巨大,错过了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而且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要喊出更高的价格来,因为实际上这已经是一件面子上的事情了,如果别人都在喊,只有自己默默低下头,大家会觉得特别没面子。 如果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拍卖品,或许还会借口自己并不感兴趣来搪塞过去,但刚刚在大家看到那个绝色女子的时候,明明都表现出来了极其强烈的兴趣,如果在这个时候退缩,就说明自己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自己的钱财已经要消耗殆尽了,这自然会让人看不起,以后有生意再想合作。就更加困难了。 所以这个时候,即便是已经有很多人扛不住这个不断飙升的价格,但总有人在喊出价格后不停的加价,因为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自己的软弱来,没有人想要在这个时候掉队,成为别人的背景板。 哪怕是这个价格已经高到了两百万两,叫价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的停止。 直到,这个价格来到了惊人的一千一百五十万,才真正的停止下来。 当价格来到了一千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这个数字的银两,已经不单单只是数字这么简单了,一千多万两白银,在荆楚王朝,可供三十多万军队一年的开销,也就是说,如果拿这笔钱去养军队,足够三十万人吃喝整整一年!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三十万人一年的开销,就这么在这场拍卖会上被轻松的喊了出来,而后面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再 加价,如果再加价,究竟能加到何种程度还未可知,而这个巨额的数字,只是用来买一个人!一个女子!简直难以置信! 但此刻,想要加价的人都乖乖的缩回了脑袋,就算是他们很想要得到这个女子,又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但一千多万两的数额实在是超出了几乎所有人的预期,金额太高了,很难想象,一个女子竟然能够价值千万金! 虽说在是在拍卖会,面子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但如果这件东西一文不值,那又怎么会有人冒着破产的风险都要要回这场面子呢? 只是只要有人不再喊价,那便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其中,不再为这个价格无脑的付出。 但即便是已经没有那么多人加价了,这个价格也已经成了这个拍卖会成立以来,出现过的最高价格了。 台上穿着性感的美女见许久没有人再说话,便扯开了嗓子喊道:“还有人加价吗,还有人加价吗?一千一百五十两,还有人要加吗,没人要加的话,这个美女可就归这位大人所有了!” 这也是一种营销的手段,通过这种方式在传达一个讯息,那就是:赶紧加价啊,要不然你就要与美女失之交臂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不加价就没有机会了! 但台下一阵沉默,仿佛过了许久,都没有一个人再说话,刚刚还嘈杂的会场此刻变得异常的安静,针落可闻,只剩下了台上性感女子的喊叫声,而在她喊完一遍后,没有人回答的话,她便会停顿一下,眼睛在台下和楼上四处打量着,似乎是想要看到有人想要举起手中牌子的冲动。 但可惜的是,看了几圈,都没有人要举起牌子来的冲动,但衣着暴露的女子丝毫不觉得失望,相反,今晚的价格已经让她十分满意了,哪怕是老板在这里,想必也会十分高兴的,毕竟这个价格在这个拍卖会上,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高价格。 这里面自然也有性感女子的一份功劳,所以今天过后,或许她就能获得一份极其丰厚的报酬,在获得这笔报酬后,可能后半辈子,自己都能够过上奢华的生活,或许自己就再也不用在这里穿着这样的衣服,在所有人的围观下,像一个小丑一般的主持这些拍卖会了。 她并不是青楼中的风月女子,她向来洁身自好,但对于这样的穿着,却并不是她所能够左右的了的,毕竟在整个拍卖场中,只要是女子,都必须要穿着这般性感暴露的衣物,这显然与荆楚王朝中所有的女子的穿着都有所不同。 如果有人穿着这一身出门去,想必就连青楼中的风月女子,都会看不起这帮人,毕竟这是典型的作贱自己,故意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众人面前,这不仅仅是作贱了,或许可以叫做是贱人。 只是为了生活而已,在这个时代,女子又有什么地位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拍卖会就要结束的时候,突然,台上的性感女子挥挥手,喊道:“这位老板出价一千两百万两!” 众人不明所以,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看这身型,似乎是大家都从未见过的人,不知道究竟是谁,有着如此之大的财力,能够出到这个价格。 这人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此刻,不论大厅中坐着的还是有幸能坐在二楼包厢中的人,都转过头来,朝着那个角落中看去。 那个角落里有些昏暗,大家仔细看着,才发现了那个精瘦的男子,戴着一个大大的面具,比他的面部大了好几圈,面具戴在他的脸上,有些不协调。 但正是因为这么大的面具戴在了脸上,才更加的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才更显现出与别人不一样的神秘感来。 “一千两百六十万两!”楼上一个包间内,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个数字,正是刚刚出价一千一百五十万两的人,此刻再次加价,此人绝非普通富商,想必是哪个地方的超级富商也说不定,也或者是哪个朝廷的大官,就是好女子这口的。 “遇到硬茬了!”严宽心想,想着,便又将牌子举了起来,牌子上写着加一百两的字样。 “一千三百六十万两!”这个数字一出,全场哗然,似乎这个数字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个十分巨大的数字了,试想一下,当一些普通的百姓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会作何感想,是因为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而处于懵懂的状态,还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想必普通人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一定会惊掉自己的下巴,甚至连自己身在何处都能够忘记。 “这位老板出价一千三百六十万两!还有人加价吗?” 楼上,帘子后面的人愤怒的看着台下那个并不起眼的小人物,对于这个小人物的横插一杠非常不满,但又没奈何,毕竟在拍卖会这种地方,除了加价,没有其他的方法。 拍卖会上,价高者得,这是一贯正常的事情,只是在这场拍卖会上,这件货物实在是令台上的人相当感兴趣,所以他才不惜出高价,就是为了买下这个女子。 只是不知道那个陌生人是不懂规矩还是怎么的,胆敢与他做对,他看上的东西,只要出价,就从来没有落入到别人手上过,这是他这么多年在扶桑城经营的手段和底气。 “只不过是个外来户,竟然如此大胆,公然与我叫板,回头查清楚那人的底细,报给我,不管今晚上他能不能拍得这件珍品,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是!” 身后站着的人回答道,但对于面前这个一直以来都有着极其强烈自尊心的人来说,这件货物如果真的拍不下来,恐怕自己都会与自己过不去吧? 第110章 天价拍卖 台下,坐在下面的许多人又重新聒噪起来,毕竟这是件大事,胆敢公然与那位苏九爷叫板,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 苏九爷很少会出现在扶桑城的拍卖会上,但只要在这拍卖会上出现,必然会带一两件东西回去,而且,绝对都是珍品孤品,反正只要苏九爷一出现,那这场拍卖会上,出价最高的人一定就是他。 而且他是不会轻易出价的,可能是怕自己出价后没有人再敢出价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以至于拍卖行亏损,所以这位号称扶桑城第一的商人,总是在大家出完价后才叫出自己最终的定价,而他所出的价,往往都要比其他人的价格要高上许多,因此只要他肯出价,拍卖方 是绝对不会亏的。 按照以往的惯例来看,一旦苏九爷出价,一般都会一锤定音,很少会有人再往上喊价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苏九爷已经出到了一千两百六十万两的巨额数字,但很快便有人喊出了一千三百六十万两的数字,这个数字整整比刚刚的数字高了一百万两,可不要小看这一百万两,数字到了一定的额度,每提高一两,都很难,所以这一百万两,绝非是个小数字! 苏九爷冲着楼下怒目而视,努力的想要想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如此有实力的一个人,就算是不怎么在扶桑城,他也应该听说过才对,但这个人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苏九爷对他没有一点印象,他几乎搜空了自己脑海中所有人的样貌,但就是找不到这么一个人,由此看来,这人绝对不在自己所知的人里。 那究竟是谁,竟然有着如此之大的实力,还能够隐藏的如此之深?莫非,是哪个大官员的枪手? 这不可能啊,对于苏九爷来说,荆楚王朝中的所有官员,几乎他都有所耳闻,他有着自己的情报系统,哪怕是做生意,都需要严密的情报作为支撑,想要生意做的好,就必须要知道国家的哪个地方缺少什么,这样才能够真正的了解行情。 而且,他愿意花费巨额银两搭建自己的情报网的前提是,自己的实力太过强大,容易引起国家的注意,只有掌握了王朝高层官员的动态,自己才能够活的更久一些,自己的生意也就能做的更长久一些了。 只是可惜的是,对于眼前这个人,他一无所知,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所以这令他十分不安,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情报网来,难道是自己搭建的情报系统不够精准,或者是因为那人的实力过于强大,强大到在整个荆楚王朝,都能够做到掩人耳目的程度?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藏穷很容易,藏富很难,尤其是富可敌国的富,想要隐藏自己的财富,难如登天。 苏九爷心里很是不开心,对于突然出现的这么一个人物,都说知己知彼才能够百战百胜,但自己对对方一无所知,但他不知道对方对他知道多少,如果对方知道了他的全部底细,那么这场竞争,他就算是要输了。 许久,苏九爷才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挥了挥手,站在他身后的下人默契的在牌子上写下了加五十万两的字样,然后掀开了遮挡着的帘子,冲着外面台上晃了晃。 台上,那个穿着妖艳的女子笑意盈盈,喊道:“一千四百一十万两!苏九爷已经出价到了一千四百一十万两,还有没有加价的?” 台下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大家都被这个天文数字震惊住了,一千四百一十万两,整个荆楚王朝一年的税收收入,说不定都没有这么多钱,这可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啊! 只是为了拍得一个女子?不知道这笔钱花的值不值当,但毕竟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在意这笔钱花的值不值了,大家心里只是在猜测这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大概与自己一开始想到的事情不太一样。 或许这个女子不只是长得漂亮这么简单,如果仅仅是长得漂亮,那这个世界上长得漂亮的女子实在是太多了,一千四百多万两的高额价格,足够在荆楚王朝房价最贵的京城中买下整整几条街了! 这个极其恐怖的数字恐怕还会往上涨,这是不争的事实,虽然令人难以置信,更有许多人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但毕竟这个事实就摆在自己的面前,就算是不相信,这件事情也是已经发生了的,大家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没有其余丝毫的情绪,当然了,大家都在后怕,怕自己幸好没有再往上加价,这个价格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倾家荡产都拿不出来。 虽然在座的各位都是富商巨贾,但毕竟这个数值额度太大了,在整个荆楚王朝,还没有听说过哪个人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千四百多万两银子来。 这些银子放在一起,想必铺起来,能将整个扶桑城铺成银子的海洋。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角落中坐着的那个人身上,大家心里清楚的很,除了那个人,已经不可能有人再将价格往上涨了,大家之所以如此期待,实际上是想要将这个价格再提高一些,因为这是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就算是自己只能作为一个看客,但整个荆楚王朝历史上最大的一笔交易,自己有幸身临现场,也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以后在家人面前吹牛,也能多不少的资本。 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默默坐在角落中的严宽静静的在牌子上写下了加一百万两的字样。 一千五百一十万两!这个价格已经提升到了一千五百一十万两!这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了,要知道,这笔交易一旦达成,明天这则消息便会传遍整个荆楚王朝的角角落落,对于这个交易,肯定能够引起整个荆楚王朝的注意,甚至是皇室成员,甚至是皇帝陛下,想必都会无比的关注这场交易。 毕竟这场交易牵扯到的金额过于巨大,而几乎可以确定,皇帝陛下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富可敌国的人存在着的,这会给国家造成严重的威胁 ,试问,如果这个人用这笔钱发展军事力量,招募私兵,妄图造反,那么这笔巨额的银两就会成为强有力的后备力量,为这只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而且能够长时间的提供补给。 细思极恐,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对于整个荆楚王朝来说,都存在着极大的威胁。 苏九爷已经不再端正的坐在太师椅上了,而是站了起来,他弯弯的山羊胡子紧贴在下巴上,像一个真正的山羊一般,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台下,那个角落中安静坐着的那个人。 那个如此陌生的人。 苏九爷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对于对方毫不犹豫的加价十分不满,因为这个价格几乎已经到了他能够承受范围的极限,再往上加价的话,他就要卖掉手上现在都在赚钱的铺子了,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事情,但不加价的话,就意味着在这轮较量中,他苏九爷彻底的认输了,这让他十分难以接受。 认输?在他的人生中恐怕没有认输这个字眼。 他从下人手中接过空白的牌子,已经不再需要下人去举牌,苏九爷操起放在旁边的狼毫毛笔,沾了沾旁边的墨汁,手指哆哆嗦嗦写下了加五十万两的子要,然后亲自将那个牌子举了起来。 牌子上的数字如此耀眼,有一股五行的光芒照射到了台下的角角落落,仿佛这个价格一出,整个会场都跟着明亮了起来。 一千五百六十万两! 这个数字再次刷新了人们在这场拍卖会上获得的所有认知,这觉得数字背后,恐怕已经不再只是那个女子了,里面夹杂的东西太多了,总是带给人们无限的遐想和无尽的憧憬。 人们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台下的角落,苏九爷的目光也已经紧紧盯着那个角落许久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九爷明明感觉到了坐在角落中的那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轻蔑的微笑,这微笑穿透空气,穿过整个会场,直直的钻进了苏九爷的心里,这让苏九爷的内心深处极度的不舒服,像是被脱光了放在人前展览一般的不舒服。 但是苏九爷强忍着,目光狠狠的瞪了回去,想要用自己的气势将对方压倒。 只是可惜,苏九爷的算盘落空了,在苏九爷的目光下,那个人来上流露出的轻蔑微笑更加的轻蔑,仿佛苏九爷就是个小丑,在人前表演的跳梁小丑。 苏九爷脸一阵红一阵白,似乎在这个会场中,这个时刻,成了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的事情。 严宽的笑意更浓,只见他重新将牌子擦拭干净,然后在上面默默的写下了几个字,轻描淡写的举了起来。 在众人看清楚牌子上的字样时,便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纷纷发出剧烈的声音来,有的是叹息的声音,有的是震惊的声音,有的是窃窃私语的声音,但总体上来看,震惊的声音占据了大多数。 会场中再次陷入了聒噪中,这次无论如何,都很难压制得住了。 站在台上的苏九爷因为站的远,眼神也不算太好,一时间竟然没有看清楚那牌子上写的是什么,所以他焦急的往下张望着,似乎想要更快的看到那个牌子上究竟写了什么。 但苏九爷始终没有看到,直到站在台上的性感女子都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苏九爷才后知后觉,这次出价,想必已经不再是几十几百万两的相加了,或许这次自己真的败下阵来了。 直到现在,苏九爷才真正感受到了对方的实力,那无形的压迫感像是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了苏九爷的头顶,苏九爷再也忍不住,一屁股蹲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许久,台上性感的女子才反应过来,眼神中已经掩饰不住惊喜之意了,她揉了揉眼睛,似乎在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再一次看清楚牌子上写着的那个数字后,才确定自己确实没有看错,这时候,那穿着暴露的女子才将那个数字喊了出来:“两千万两!” 会场中一下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苏九爷颓然的躺在太师椅上,没有了丝毫的动作,似乎对这个数字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办法,只能将这个女子拱手相送,而送出去的,除了这个女子外,还有自己在整个扶桑城乃至整个荆楚王朝的名声和财富象征。 苏九爷原本便是在整个荆楚王朝都数的上的富商,这下子,大家便都知道苏九爷输在了这场拍卖会上,而且是输在了他最擅长的金钱领域。 这个富可敌国的商人,不知道此刻心中作何感想,是不甘还是难以置信,或者是在输掉这场竞争后对自己的不自信。 只是毋庸置疑的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的确确是他输了,输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自己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小人物的身上。 这是何等的屈辱?几乎成了苏九爷再也站不起来的根本原因。 苏九爷微微抬手,然后颓然的放了下来,身后的下人们心领神会,慢慢的将苏九爷抬出了会场。 台下,众人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会场中鸦雀无声,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面对如此巨额的数字,大家仿佛连呼吸都已经忘记了,只是在他们的身后,那个将价格抬高到两千万两的人,正安安静静的望着台上,那个被红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箱子里,生怕有人对楚柔姑娘产生不利的情绪。 但严宽发现自己还是想多了,拍卖会上的人很守规矩,虽然大家都还未从震惊中走出来,但也只是呆呆地望着台上的那个箱子,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满意或者想要将严宽杀死的冲动。 这些都是一些真正的有钱人,他们不会去冒险完成一些损毁自己形象的事情,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更好的享受财富,这样的道理他们每个人都清楚的很! 第111章 震动天下的拍卖 两千万两白银,哪怕是那荆楚王朝的税收收入对比,都是极其恐怖的一个数字。 今天竟然出现在了扶桑城里面这个拍卖会上,这件事已经足够举国震动了,尤其是亲身经历了今天拍卖会的这些人,心底所带来的震动不亚于一场巨大的地震。 但是可惜的是,那个将拍卖会的历史价格提升到如此恐怖的天价的人,那个背后的操盘手,他们却并不知道是谁,而且直到现在,他们都不认为那个凭空出现在拍卖会现场的人,就是那个下棋的人。 真正有实力将这次拍卖会硬生生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的人,怎么会亲自出现在拍卖会的现场呢? 恐怕那个人,也只是被推出来出现在明面上的一个人,而他的身后,一定还站着一个人,一个真正的大人物。 这是在场所有人共同的猜测,但他身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是哪个高官,或者是皇室的哪一位,他们并不清楚。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两千万两白银的巨额数字,实际上是不会出现在扶桑城这个地方的,因为从一开始,这便只是严宽的缓兵之计,为了不让被人得到楚柔姑娘而施展的缓兵之计。 实际上现在,严宽已经派人飞鸽传书给了靖王爷,告知了扶桑城中经历的一切,希望能够得到靖王爷的帮助,或者说,这就是一封求救信,但一旦靖王爷看到这封信,他一定会出兵的,或者派出一些高手来摆平这里的事情,毕竟在靖王爷的手下,永乐堂的六大恶人在扶桑城这里,还是有些话语权的。 只是扶桑城距离龙池镇有些遥远,具体靖王爷的救兵什么时候能到,这还是个未知数,对于靖王爷来说,大巫师的帮助非常重要,这几喻是一个如虎添翼的交易,对于靖王爷来说,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的损失,但整个江南道都能够获得真正的帝王气运,这气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没有这份气运,靖王爷将很难完成统一,很难推翻自己的侄子统治下的荆楚王朝,那么对于自己的儿子李成德来说,便永无翻身之日了。 恐怕在自己死后,自己的儿子会非常惨,但以世子李成德的脾性来看,想要改变,也是难如登天,哪怕是在靖王爷的管教之下,李成德都如此纨绔,不敢想象哪天靖王爷死去,留给李成德整个江南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谁能控制得了李成德还是个未知数。 一旦惹出事端来,没有人帮助他,恐怕他的下场会很惨,非常惨,难得善终啊! 这是靖王爷最害怕发生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在有生之年,他都要为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创造最好的条件,哪怕是大逆不道,哪怕做谋反之事又如何? 严宽深知靖王爷对于大巫师的需要,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想方设法将大巫师带到龙池镇,完成那场惊天动地的转嫁气运的法事。 而在扶桑城遇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严宽做出了那个错误的决定,他还是低估了扶桑城中人的实力,这是兵家大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但作为江南都第一谋士的严宽,却犯了这么严重的一个错误,他已经准备在回去后,向靖王爷请罪,请求一死了,但毕竟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将功补过,成功将大巫师带到龙池镇,完成靖王爷交代的任务,这样的话,就算过程有些坎坷,至少在靖王爷的面前,他还能够为家里人求求情。 扶桑城中,拍卖会场,大多数人陆陆续续退场,只留下了主办方的人和严宽还在会场中,这是扶桑城拍卖会的规矩,对于个人拍得的物品,其他人已经无权观看过问,就算是要观看,也要争得最后得主的同意,但很显然,严宽有些不太愿意与人分享这件真正意义上的珍品。 那可是花费了两千万两白银才购得的商品,换做是谁,都不愿意拿出来与别人分享不是? 在众人走后,严宽缓缓站起了身子,随手摘掉了戴在头上的面具,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样子,然后他缓缓上前,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也将面具摘了下来,有的拿在手里,有的直接就扔到了地上,但个个看向台上众人的眼神都有些怨恨,除了他们自己,恐怕就连主办方都不知道这怨恨究竟来自何方。 这个时候,从二楼一个隔间中,缓缓走出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中年人四方脸,卧蚕眉,大眼睛,厚嘴唇,身穿一身白色的锦衣玉袍,腰间别着一枚价值连城的玉佩。 此人高大威武,面如重枣,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凛然的气势,一看便知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物,懂得江湖中的一切规矩。 严宽看人相当准,这也是他能够作为靖王爷手下第一谋士的原因,对于眼前这个人,严宽一眼便能看出,此人绝不简单,恐怕在整个江湖中,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人物。 只是自己并未见过此人,虽然靖王爷的府上有着各种江湖中人的信息和底细,但毕竟没有见过面,想要知道此人究竟是谁,怕是有些难。 但严宽的心底实际上已经有所猜测,这人大概就是扶桑城城主谢晚南,相传此人祖祖辈辈经商为业,最大的时候,是整个国家最大的盐商和瓷器丝绸商,他们家的货物,远销海外,在整个丝绸之路都非常有名,而对于私盐的经营,更是暴利,这让谢家赚足了银两,几乎富可敌国。 只是后来盐铁之物收到了国家的严格管控,而对于巨商富贾的打击力度也是越来越强,毕竟有了钱,就相当于有了发展军事的实力,所以国家在将一些特殊行业例如盐铁等物收归朝廷外,还大力打击商业的发展,行商是最底下的行业,都说士农工商,商排在了最后,仅仅只是比奴隶和青楼这等行业高一点。 这只是其中一点,在荆楚王朝中,对于行商所纳税额之高,前所未有,为了巩固统治,这些抑制商人发展的政策逐渐落地,并在全国各地得到了有效的施行,丝绸之路渐渐凋敝,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与南疆和与北部蛮族的交易都停止了。 在荆楚王朝内的商人是苦不堪言,幸亏有扶桑城这么个地方的存在,才让荆楚王朝最后的商人血液得以延续,才能够让经商重新被人们挂在了嘴边。 那些日子,百姓们闻商色变,但没有商人,百姓们去哪里买需要的东西? 所以官府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就是将一些重要的物品的买卖权收为国有,由各地衙门经营,而对于一些不怎么重要的日用品,则由衙门发展一些商人进行买卖,这意思很明显了,你做生意可以,但必须要为国家做生意,否则我就不让你好过! 所以扶桑城成了商人的天堂,因为没有官府管辖的缘故,扶桑城中的商业行为欣欣向荣,蓬勃发展,但也正是因为没有官府管辖的缘故,扶桑城中的商业行为较为混乱,黑吃黑的现象屡见不鲜,很多人只是在府上城中做了一次生意,便丢了姓名,而且这种事发生的还非常多,即便是有永乐堂在其中掌管,但毕竟是江湖门派,规矩总是没有法律那么严苛,所以这种事情屡禁不止。 即便如此,仍然有大批人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做生意,就是因为在这里才真正的能够赚到钱。 而城主谢晚南,便是其中翘楚,他在继承了自家几千万两的家产后,开始在扶桑城经商,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和努力,谢晚南的产业,成功的在整个荆楚王朝都站住了脚跟,并成功的拿下了官府下放的丝绸瓷器的经营权,以及整个荆楚王朝茶叶的经营权。 这些都是出口的大好物品,这些物品,被带到西方国家去,不仅能够卖出极高的价格,还能将西方的玻璃制品等带回中原,赚两份的银子。 只是那些都是明面上的生意,需要给荆楚王朝交大量的税,但实际上,扶桑城谢家在盐铁的经营方面,也已经涉足已深,在朝中更是有着极其强悍的关系,据说与吕党的官员和皇室都有着极其微妙的关系,这在整个荆楚王朝,也算是独一份的存在。 但真正令谢家赚钱的生意,却是出现在扶桑城中,这里不愧为经商者的天堂,谢晚南头脑灵活,在扶桑城中有两大产业,一个是赌场,一个便是青楼,这几乎是最赚钱的两个行业,而在扶桑城中,所有的赌场的青楼几乎都在他的名下,位于扶桑城正中的那个拍卖会的会场,实际上只是谢晚南众多生意中的一小个而已。 这些产业为谢晚南迅速吸收了大量的银钱,并迅速成为整个扶桑城最有钱的老板,而扶桑城中的人们都卖他个面子,哪怕是一直在城中收取保护费维持秩序的永乐堂,都不得不给他三分薄面。 所以他被选为了新一届的城主,在老城主死后,顺利的接管了扶桑城,只是这次接管,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实际性的收益,相反,他变得更加繁忙了,对于城中事务的打理几乎耗费了他的心神,恰恰他又是个事无巨细的人,所以在他的带领下,扶桑城的发展却是要比以往更加的好了。 只是自从当了城主之后,这拍卖会上的事情他就不怎么管了,只是今天下人报知他在拍卖会中拍出了天价,他才急匆匆赶过来,想要看一看这个在自己的拍卖会中拍下天价商品的人,究竟是哪位。 而在拍卖结束后,严宽径直走到台上的动作令他有些吃惊,心想这人如此迫不及待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毕竟是自己的大客户,又不好直接问。 所以他赶紧从二楼走下来,站在台上,静静地等待着严宽的靠近,这里的会场很大,严宽走了很久才走到台子上,而站在台上的谢晚南,早已经作揖等待着了,就连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彪形大汉们,也全都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等待着严宽的上台。 严宽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走到台上来,然后围着那个被红布包裹着的箱子转了几圈,然后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掀开了箱子上的红布。 红布再一次被掀开,那个女子重新蜷缩在了箱子的角落中,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腿,浑身都在颤抖着,仿佛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惊吓,对于严宽来说,这件事情实际上就是因为他的失误而引起的,而为了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过错,便必须要将这件事情解决好。 但他并不知道箱子中的楚柔姑娘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的害怕,难道是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打击? “她怎么了?”严宽在登上台子许久之后,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不清楚,在她被送来的时候,便已经是这般模样了,就连这个箱子,都是送来那人准备的,我们从未动过这姑娘,也从未打开过箱子,但这姑娘能够在水中生活,想必也是个奇人。”说话之人是那个穿着十分暴露的女子 “恐怕用的是蛊术中的避水咒吧?”谢晚南补充道,但已经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丝毫的动作,对于严宽火辣辣的目光,像是从未看到过一般。 “打开箱子。”严宽冲着身后的人说道。 紧接着,站在严宽身后的几人便赶上前来,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其中一人握紧了拳头,用力的捶在了箱子上。 这箱子晶莹剔透,是用来自西域的玻璃制成,但玻璃是名贵产品,普通人家根本就用不起,谁会用这么大一块玻璃,来装这个在扶桑城中名不见经传的楚柔姑娘呢? 那人力气极大,在第一拳打在玻璃上的时候,却被反弹了开来,这人明显低估了那玻璃的硬度。 那人有些不服气,攥起拳头,暗暗运转内力,深呼吸一声,速度更快,迅猛朝着那个箱子砸去。 箱子摇摇晃晃,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然后是第二拳,第三拳,直到箱子被打碎,箱子中的水顺着缺口流淌出来,整个会场,都被大水打湿,但没有人去在意。 只是静静地望着箱子中蜷缩着的妖艳美丽女子。 第112章 欺骗 在箱子被打碎以后,楚柔姑娘依旧蜷缩在箱子的角落中,此时她身上的衣物都湿透了,可能因为天气凉,身上又沾了水,所以有些冷,也或许是因为害怕这个陌生的环境,她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给她件衣服盖上。”谢晚南轻轻说道。 很快,那个身着暴露衣物的女子便不知道从何处找来了一件狐裘,轻轻的给楚柔姑娘披在了身上,对于突如其来的衣服,楚柔姑娘显得十分紧张,她颤抖着的身子颤抖的更厉害了。 只是这一夜之间,不知道楚柔姑娘究竟遭遇了什么样的迫害,才被弄成了这个样子,原本活泼开朗的楚柔姑娘,现在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猫一般的蜷缩在这个箱子的一角,哪怕是有人给她盖衣服都能让她再一次收到惊吓。 对她施展这些禁术的人简直丧心病狂,对这么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怎么能下得去手? 本来想自己偷偷救楚柔姑娘回去,以弥补自己的过错,没想到,还是需要大巫师出手,这事本来也是瞒不住的一件事,只是严宽为了宽慰大巫师,试图靠着自己的力量营救大巫师唯一的徒弟,更何况大巫师如今病重,染了寒极,不知道身体在什么时候就会出现问题,这个时候让大巫师着急上火,恐怕对大巫师的身体状况也会极其不利,这点严宽心中清楚的很。 而大巫师对于靖王爷,对于整个江南道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可以说如果没有大巫师的帮助,江南道想要成功实现统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气运的天平还向着荆楚王朝倾斜,也就是现在正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小皇帝,他身上的气运,依旧是现在帝王家应该有的气运,更何况顾千屿还在中原,顾千屿已经被钦天监的术士们断定,是整个荆楚王朝身负最大气运的一人之一,但江南道没办法借助他的力量。 但好在还有许南星,这个气运与顾千屿不相上下的女子,只是可惜的是,她同样与靖王爷有着血海深仇,所以想要让她自己贡献自己的气运,难如登天。 而靖王爷想要拿她的家人当作威胁,逼迫她就范的计策已经失败了,许南星这个倔强的女子,宁愿一死,也绝不愿意将气运白白交给江南道,而一旦许南星死去,她身上所背负着的大气运就将彻底消散,届时整个江南道,就再也没有身负大气运之人了。 所以靖王爷一直不敢逼迫她太急,当初让她离开潍州城,用的就是拿她父亲当作威胁手段的方法,但现在,在叫她交出气运的时候,这招却并不管用了,似乎在她的心中,这些东西甚至比家人的生命,自己的生命更加的珍贵一些。 靖王爷一气之下,杀死了水月宫上下四十八口,加上之前死去的那些人,水月宫几百人,除去许南星外,已经全部死去,这就是靖王爷的残忍之处,但正是这样的狠心,才能够成就大业,对于掌权者来说,心软是最大的忌讳。 索幸转嫁气运的方法并不只有一种,大巫师也能做到,但整个荆楚王朝,也就只有大巫师能够做得到了,所以大巫师不能出事,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的事情,否则的话,靖王爷的计划将彻底的泡汤,前期所有的准备都将变成一张废纸,变成一缕青烟,在江南道的历史上,也会随着靖王爷的死去而销声匿迹,史学家也只会在史书上留下淡淡的一笔:靖王爷屯兵谋反,被镇压,死于战争。 这是所有江南道的兵士们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成王败寇的道理他们每个人都懂,对于严宽来说,靖王爷失败,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毕竟在整个荆楚王朝,出了靖王爷的江南道,便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毕竟走上了这条路,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底,绝无退出的可能。 所以严宽对这件事情相当上心但毕竟这档子事已经出了,变成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如果再让他重走一次这条路,或许他不会选择再进入扶桑城中。 “这个银子还请问什么时候能够送过来?”谢晚南轻声问道。 严宽一脸严肃,对于这个生意人,他虽然没什么好感,但毕竟这件事情实际上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也只是接到了卖主的生意罢了,所以严宽倒是没想着怎么去为难他,但是想要让严宽拿出那巨额的两千万两银子来,严宽也拿不出来,毕竟这两千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对于即将要北伐的江南道来说,钱财这种东西现在是稀缺物,所以要想让江南道真的拿出这两千万两白银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严宽的缓兵之计迟早要暴露,只是严宽也没有办法,因为不这么做,楚柔姑娘就会被别人买去,在扶桑城这个地方,想要在这里将人留下,就凭严宽手里这一部分人,确实是不太可能,他已经对扶桑城的实力做出过一次错误的判断,不会再错一次了,所以他在等,等靖王爷派来的人能够快点赶到,等靖王爷的救兵能够将自己的困难解决。 但实际上严宽的心里很清楚,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是靖王爷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然后在第一时间便派出人前来支援,也不可能在做一夜之间便赶到扶桑城,虽说江南道训练的鹰隼飞行速度极快,可日行两千里,能够在一夜之间便能够来回于扶桑城于龙池镇之间,但人毕竟不是鸟,人的速度再快,哪怕是日夜不休,到这扶桑城中至少也需要两天的时间。 这是严宽最担心的事情,等不来支援,他们这些人,可能都离不开扶桑城,毕竟扶桑城是一个不讲理也不讲法的地方,这里只讲钱和拳头,钱多就能够在这里生存,拳头硬也能够在这里生存,但严宽欺骗了他们,欺骗了那么多人,再加上自己这些人跟扶桑城中的众多高手相比,还是少了一些,所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只能靠钱。 但严宽怎么可能拿得出两千万两白银,这几乎是一个天价,或许这辈子,严宽都见不到这么多的钱。 严宽的内心风起云涌,但表面上却依旧平静,淡淡说道:“卖主呢?我要见卖主。” “在下也没见过卖主是谁,卖主是托别人送来的,只是告诉我们,这人放在这里拍卖,卖出去的钱,我们可以得到两成。”谢晚南幽幽说道,语气中似乎有些不满,这是规矩么,买主和卖主之间是不需要见面的,经过他们拍卖会的东西,拍卖过程中遇到的所有问题,他们拍卖会都会负责,有些卖主和买主都是想要对自己的身份保密的,毕竟在这种地方参加拍卖的,东西的来源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合法的成分。 两成已经是四百万两白银的价格,这价格着实不少,足够这个拍卖场开诗词拍卖所赚之钱的总和了。 更何况,这里的江湖复杂,如果太过于显露自己,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风险,所有安全起见,很多大老板都不会出面,往往在一件商品出售之后,买主和卖主都不知道是谁,拍卖会的人也是需要对这些人的信息做严格保密的,毕竟做生意需要细水长流。 但像严宽这样的,上来就问卖主信息的,不说从来都没有过,至少是相当少见的,这或许是因为出于对拍卖会的不信任,也难怪谢晚南会对严宽的举动不满意。 但毕竟这是笔两千万两白银的大单子,谁都马虎不得,或许买主是为了安全考虑也说不定,因为这单子实在太大了。能够了解到对方当然最好,万一这人是哪个大人物的女儿或者小妾,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了下来,到时候这大人物找上门来,自己可就不好应对了。 所以谢晚南毕竟还是知道严宽心中所想的,所以即便是十分生气,但毕竟严宽是个大主顾,而且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情有可原,所以谢晚南无奈压下自己的情绪,恢复了笑脸,说道:“我们负责去联系卖主,但我们需要您付一定的定金。” “定金我一分都不会付,但必须要找到这个卖主,但以后我会将两千万两白银的银票送到贵拍卖会,保证一两不少就是了。” 谢晚南无奈,但对于严宽的说法,倒是也不能反驳,索性就答应了。 严宽演了一出大戏,就等着来援兵之后,自己能够掌握这件事情的主动权,只是援兵什么时候到,这毕竟是个未知数,这事严宽也不敢做出一个肯定的判断,但以靖王爷对这件事情的关注程度来看,靖王爷一定会在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派出人来,恐怕只有两天时间,便能够等到援军,但这是不出意外的情况下。 如果鹰隼在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严宽就只能够自认倒霉了,希望靖王爷还有后续的计划吧!严宽心想。 拍卖会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诡异了起来,在谢晚南说完那句话后,便匆忙离开了,想必是派人去寻找卖主的下落去了,台上还剩下原本拍卖会上的人员和严宽以及严宽带来的那些人,只是此刻的拍卖会现场变得异常的宁静,针落可闻。 楚柔姑娘还在不停的颤抖着,依旧没有从这件事情的恐惧中缓过来。严宽对于蛊术只是略知一二,并不精通,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蛊术或者是巫术,没有办法,恐怕只能够请大巫师亲自出马了。 早在刚刚还未拍下楚柔姑娘的时候,严宽便派人回去请大巫师了,算算时间,想必这会儿,大巫师已经在来的路上,或许马上就要到达拍卖会了。 严宽正想着,门外传来了一片嘈杂声,严宽举目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南疆服饰的白发老人,正在一人的搀扶下,缓慢的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大巫师本人。 在走进会场后,大巫师的脚步明显加快了一些,很快便走到了台前,然后跨步走上台来,虽然大巫师的寒极依旧存在着,走路也有些踉踉跄跄,但看得出来他很在乎很关心这个唯一的弟子,即便是一瘸一拐,他依旧在努力的加快脚步。 很快便来到了楚柔姑娘的面前,而楚柔姑娘依旧紧紧抱着自己的腿,一言不发,浑身都在颤抖的楚柔姑娘像一只收到了惊吓的鸟儿一般,只要看到,就能够升起怜悯之心。 大巫师似乎很心疼,伸出颤巍巍的手,轻轻的拍在了楚柔姑娘的头顶,大巫师那只干枯的没有一丝血色的粗糙手掌,与楚柔姑娘柔软细腻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就是那样的一只手,却仿佛拥有着无穷的力量,在轻轻按压在楚柔姑娘的头顶后,原本害怕的楚柔姑娘突然便安静了下来,身体也不再颤抖。 拍卖会上的工作人员已经看呆了,他们不知道和是种什么样的神通,但严宽却是知道一些的,对于大巫师的通天手段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然后,安静下来的楚柔姑娘像一只听话的小猫咪一般,轻轻的将脑袋靠在了大巫师的胳膊上,大巫师伸出手,轻轻将楚柔姑娘搂在了怀里,然后,那只安静的小猫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大巫师干枯粗糙的手掌轻轻的在楚柔姑娘的后背上拍着,拍着。 楚柔姑娘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的安静,许久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严宽紧紧盯着大巫师的动作,大巫师拍了许久,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陶罐,陶罐用盖子密封着,大巫师轻轻吹了口气,陶罐缓缓打开,盖子轻飘飘的脱离了罐体。 这又是一个神奇的事情,那个身着暴露的女子直勾勾的看着大巫师手上的动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这件事情就这么发生在自己的眼前,不信也得信啊! “今天真是见到神人了!”她心里想着,轻轻叹息一声“想必这两千万两白银,老板不一定能够拿的到手了。” 这女子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来人不简单,恐怕不会将这两千万两随便交出来,看这女子与这人的关系,恐怕不一般。 第113章 丑恶的虫子 在大巫师打开陶罐盖的一瞬间,从罐子里冒出了一股浓重的黑烟,伴随着浓烈的气味,闻之欲呕的味道。 这味道在大巫师打开陶罐盖子的瞬间便涌了出来,然后迅速传入了每个人的鼻孔中,这是一种从未闻到过的恶臭,有点像是尸体腐烂许久的味道,但又有点像是很多年未曾清洗过的茅厕的味道。 反正这个味道怪怪的,像是一种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味道,但是这个味道很难闻,闻一次,就再也不想闻到了。 众人纷纷捂住了口鼻,避免这个味道传入自己的鼻子中,但大巫师倒是好像对这种味道很陶醉,只见他深深的吸了一口从罐子中散发出来的味道,脸上露出了一股满足的神情,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呢。 没多大一会儿,大巫师手中的那个小罐子里,黑烟渐渐消失,臭味也慢慢淡了下来,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只长满了脚的黑色虫子,缓缓的从罐子中爬了出来,那虫子长得奇丑无比,有些恐怖,头上四只触角,触角上分别长着一只大大的眼睛,那眼睛与它小小的身躯极不协调,因为眼睛实在是太大了。 甚至比它的头还要大一些,它的四只眼睛滴溜溜乱转,像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一般,一身的触脚极速爬动,密密麻麻的触角布满了整个身体,大概有上百只脚,甚至比平时常见的蜈蚣的脚还要多数倍。 众人看了,不禁皱眉,如果在外面见到这样奇特又丑陋的虫子,一定会被吓一大跳,但是这是在大巫师的手中,既然大巫师能够将它放出来,那么这只奇怪的虫子就一定是听大巫师的话的。 严宽距离大巫师最近,就站在他的身边,正好能够更清楚的看到大巫师手中那只虫子的样子,或许别人只是看到那个腿似蜈蚣,眼睛像蜗牛的动物有些奇特,但站的最近的严宽,才真正感觉到了那只虫子的恐怖。 之前那只虫子的口腔处,长着密密麻麻一排牙齿,虽然虫子很小,但牙齿却很清晰便能看得出来,因为这只虫子的牙齿与它的身子并不是一种颜色。 这只黑灰色的虫子竟然长了一排红色的牙齿,而且这排牙齿大小不一,又不整齐,看上去格外的恐怖,就像是刚刚喝了鲜血的虫子。 但是由于刚刚罐子中散发出强烈臭味的缘故,大部分人已经远离了大巫师,再加上这只虫子实在是太小了,只有人的巴掌那么长,所以大家都没有看清楚这只虫子的细节之处。 只有严宽刚刚在闻到臭味的时候,依旧选择了站在大巫师的身边,所以这个虫子他看的最清楚,受到的震动也便最大。 或许接下来的几天里,严宽都不怎么想要吃饭了吧?毕竟这只虫子也太恶心了点,实在是让人反胃。 但好似大巫师对这只丑陋又恐怖的虫子格外的青睐,在看到虫子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了,从进到这座拍卖场到现在,大巫师一直都是忧心忡忡又略微含有一丝愤怒的表情,但当他看到这只虫子的时候,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就好像遇到了什么大喜事一般。 虫子缓缓从陶罐中爬出来,这时候严宽才看清这只虫子的全貌,原本严宽以为,这只虫子只有巴掌长短,但当这只虫子的全部身体都从罐子中爬出来的时候严宽才看到,原来这只虫子竟然有人的一臂长短,只是因为刚刚没有全部露出来,所以显得有些小了。 待这只虫子全部从罐子中爬出来的时候,就连严宽,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了。 这只黑乎乎的丑陋可怖的多腿虫子,竟然有两个头! 穿着暴露的性感女子直接捂住了嘴巴,转过头去不敢再看,这种奇怪的虫子是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生物,这有些颠覆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凡是不了解的事物都存在着一定的可怕因素,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人们的恐惧来源于未知,试问一下,一个你每天都能见到的东西,即便是很恐怖,你也已经习惯了,不再觉得它恐怖了,但一个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但是它很恐怖,你就会发自内心的害怕,害怕这个未知的东西,因为你不知道它对自己有没有威胁,或者有没有能够伤害到自己的能力。 大巫师终于流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在那条虫子完全从陶罐中爬出来的时候。 随后大巫师伸出了一根手指,那条可怕又丑陋的虫子便顺着大巫师的手指缓缓的爬到了大巫师的胳膊上,然后沿着大巫师的胳膊一路往上,最后在大巫师的头顶处停了下来,像一条蛇一样伸长了头,昂着头站在了大巫师的帽子上,只是与蛇不同的是,这只奇怪的动物有两个头,两个头是同时站起来的。 它像是一只兴奋到了极点的小兽,就那么站在大巫师的头上,八只不同的眼睛朝着四周不断的张望,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一般。 大巫师脸上的微笑渐浓,他伸出手,轻轻的在那条虫子的每个头上都轻轻的拍了一下,那条虫子像是懂得了大巫师的意思一般,重新趴了下来,然后扭动着身躯,往大巫师的身体下方爬去,只是在爬到肩膀上的时候,那只虫子便停了下来。 就那么站在肩膀上,一动不动,已经改变了刚刚东张西望似乎对什么都好奇的心态,转而变成了安安静静待在房间中的淑女形象。 它静静地站在大巫师的肩膀上,望着站在大巫师身旁的楚柔姑娘,然后像一匹小马驹一般纵身一跃,直直的了落在了楚柔姑娘的肩膀上,然后那只虫子像是发现了更加能够令它新奇的事情一般,迅速而猛烈的顺着楚柔姑娘的鼻孔爬了进去。 然后长长的身躯一点点进入,最后彻底消失在了楚柔姑娘的身体内。 那只恶心又恐怖的虫子就那么一点一点的钻进了楚柔姑娘的身体内,沿着她的鼻孔,不知道进入了身体的什么部位,严宽还好一些,那个身着暴露的姑娘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只感觉刚刚吃下去的食物已经上到了嗓子眼,眼看着就要吐出来了,但相比较来说,这还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那虫子的尾巴实际上是另一只头还未完全进入到楚柔姑娘的体内的时候,正用它恐怖的牙齿啃咬着什么,那只小小的脑袋上的大大眼睛紧紧盯着周围的一切,似乎在与在场的所有人对视一般。 本身就令人感觉恐怖的小虫子,此刻看起来要更加的恐怖,只要看过一次这样的场景,想必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了。 许久,那只虫子终于钻进了楚柔姑娘的身体内,然后楚柔姑娘用力的哆嗦了一下,似乎对这样一只虫子钻进自己体内有些不适应,但也只是哆嗦了一下,随后便安静了下来。 要不是严宽知道大巫师是楚柔姑娘的师父,而且对楚柔姑娘一向非常好的话,严宽一定会认为大巫师是在害楚柔姑娘,而且是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进行的,因为这种事情是在是过于恐怖了些,很难想象这是一种救人的手段。 没多久,那只恐怖又恶心的小虫子便顺着楚柔姑娘的耳朵钻了出来,隔的最近的严宽,甚至还看到了那只虫子恶心的嘴上沾着一丝血迹,也不知道这只虫子在楚柔姑娘的身体内吃了什么东西,但看那只虫子的表情,似乎很享受的样子,这更令人恶心了。 身后那个身着暴露的女子早已经转过头去了,到这里,就连严宽都不忍再看,同样转过身去,只有大巫师一脸笑容,伸出手接住了那只虫子,虫子顺着大巫师的手掌爬过去,然后又爬进了那个陶瓷罐子中,大巫师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重新将罐子的盖子盖上了。 直到现在,众人依旧被蒙在了鼓里,不知道大巫师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那些是大家看不到的东西,但大家能看到楚柔姑娘的变化,这些都是肉眼很明显就能看到的变化,只见楚柔姑娘涣散的瞳孔满满的重新聚满了光芒,脸上呆滞的表情也渐渐消失掉了。 “可真是神奇啊!”身着暴露的女子心中暗暗叹息道,只是她毕竟在这拍卖会上摸爬滚打多年,懂得不少情绪管理,所以并未表现出来。 只是在大巫师身旁的严宽,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大巫师手中的陶瓷罐子,似乎对这个罐子十分的好奇。 大巫师毫不避讳,说道:“这是老夫养的一只小小的蛊虫,对其他的蛊虫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它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吃掉别的蛊虫,虽然不是所有的蛊虫都能被它吃掉,但老夫已经养了它许多年,在老夫的手底下,毕竟精通了一些人事,所以现在已经能够使用大多数的蛊虫了,当我第一眼看到楚柔的神情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中了痴梦蛊,而且下蛊之人,绝对不是简单的蛊师,应该是个高手,可是在荆楚王朝这片土地上,究竟是谁有如此之大的本事,老夫还没想到。” “但是它竟然能够轻松的给楚柔下蛊,这倒是很令老夫惊讶,而且,这下蛊之人用了一种特殊的技法,如果老夫猜的没错的话,正是失传已久的绝情功法,这种功法早在三百年前便已经失传了,老夫一直以为不会再有人使用这种方法了,没想到啊,竟然还有人会这种功法。” “还请前辈赐教!”严宽轻轻作揖,如果说之前是听闻大巫师的威名,还不知道大巫师的真正本领的话,现在的严宽,则是早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这种手段在他看来,已经神乎其技了,似乎再出现什么震动天地的事情也不值得稀奇了。 “赐教算不上,老夫也只是听师父提到过,毕竟已经失传,所以师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我,用这种功法的话,就要绝断情爱,就连亲情都不能有,七情六欲全部绝断,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毕竟人总是有感情的,没有了感情,还能称之为人吗?” “前辈的意思是,要想用此功法,需要无欲无求,没有欲望,也没有感情,要摒弃一切的情感,不管对人还是对物,都要摒弃掉?” “正是,老夫这辈子,都没有见过一个这样的人。” 大巫师轻抚胡须,说话的空档,楚柔姑娘已经醒了过来,对于眼前这个场景,楚柔姑娘似乎感觉异常的陌生,而且,刚刚恢复正常的楚柔姑娘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但好在,师父就站在她的面前,笑意盈盈的望着她,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刚刚那只丑陋又可怕的虫子钻进楚柔姑娘鼻孔中的时候,也不知道大巫师用了什么密法,楚柔姑娘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竟然在瞬间便干了,而且,穿在楚柔的身上,竟然有些暖洋洋的感觉。 大巫师伸出那双干枯且粗糙的大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楚柔的头发,楚柔乖乖的任由大巫师抚摸着,她那双眼睛重新变得澄澈透明起来,并且充满了生机勃勃的色彩,这是这些天里,楚柔姑娘一直带给严宽的感觉,永远乐观快乐,永远积极向上。 楚柔姑娘像一只小猫一般依偎进了大巫师的怀里,大巫师低着头,轻轻望着就躲在自己怀中的楚柔姑娘。 这一刻,一幅温馨的画面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大巫师没有问楚柔姑娘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楚柔姑娘也没有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仿佛这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一般,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走吧,回客栈,该休息了。”大巫师轻轻在楚柔的头顶上抚摸了一下,然后轻柔说道。 楚柔重重的点了点头,挽起了大巫师的胳膊,然后跟在大巫师的身后,缓慢而又坚定的往会场外走去。 没有人阻拦这师徒两人,似乎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大家的眼神齐刷刷的望着这一对师徒,一直目送着师徒两个离开,才转回头来。 第114章 皇城 京都,若霄城。 年轻道士已经带着几人来到了京都,并投宿在了一家相对便宜的客栈中,客栈在都城的边缘地带,没有奢华的装饰,也没有陪酒的小娘,只有一个小二忙里忙外。 进入客栈中,门前放着一个柜台,柜台后站着一人,也不知是账房先生还是这家客栈的老板,手中算盘打得劈啦啪啦,一停不停,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写几个字之后,沾一沾旁边放在柜台上的墨汁,墨汁是用上好的砚台磨出来的,砚台黑里透红,雕龙刻凤,一看便知价格匪浅,但这小小的客栈中,用着这么名贵的砚台,着实令人吃惊不小。 那人一边写着字,一边将沾了墨水的毛笔头放进嘴里舔一下,嘴唇上满是黑乎乎的墨水,有些滑稽,店里来了客人他也从来不去招呼,只是默默写着什么,从头到尾,都是小二在忙前忙后忙里忙外。 但那个小二似乎很勤快,擦了桌子摆板凳,摆了板凳还管上菜上酒,上完韭菜还要收银子,收得来的银子自然是送到柜台上,交给柜台后面那个奇怪的男人。 但小二始终笑眯眯,似乎对这件事情早已经习惯了,而且他的笑容一看便不似作假,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才能够笑出来的表情,如果是假笑,一定瞒不过虽然很年轻但已经在江湖中闯荡多时的年轻道士。 这对奇怪的组合就在这家客栈中忙碌着,这家客栈人不少,可能是因为便宜,也或许是因为这京城中人多的缘故,反正这一个小二有些不够用了。 但小二腿脚麻利,做事不拖拉,倒是勉强也能够应付得来。 四人走进客栈,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年轻道士依旧穿着道袍,道袍宽肥,下摆很长,不得不被年轻道士提在手中,这宽大的道袍不知道是谁留给年轻道士的,反正是有些不太合身,但年轻道士也不管那许多,坐下之后,招呼一声:“小二!” 没过多久 ,勤快的小二便快步走过来,风风火火间带起了一阵风,小二走近了,将手中那块白毛巾往肩膀上一搭,同样是一副童叟无欺的笑容,说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肉都给拿上来。” 住店可以省些钱,但吃的绝不能马虎,这是年轻道士一贯的宗旨,对于吃肉喝酒这方面,年轻道士深谙其中之道,自然不需要多说。 小二上下打量了一番众人,虽然这四人穿着普通,但气势不凡,倒是不像是付不起钱的人,小二放心下来,大喊一声:“好嘞!” 便冲着客栈后面喊道:“二斤牛肉二斤羊肉,再来一坛上好的桃花酿!” “要五坛!”年轻道士在身后大喊道。 “要五坛子!”小二紧接着更正道,嘴上的笑容更甚,几乎乐开了花,遇到一个出手大方的客官,小二的心情也会变得大好起来。 很快,二斤牛肉二斤羊肉再加五坛子美酒就被端了上来,四人面对着一桌子的酒肉,稍稍咽了口唾沫,随后便大快朵颐起来,肉吃的很快,酒喝的就有些慢了点,因为赵立新滴酒不沾,基本上都是他们三个人在喝酒,但肉属实是少了一些,大家在吃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顾虑,闷头猛造,因此吃的很快。 吃完了肉,又问小二要了两斤,小二自然是开心的很,对于这些客官的要求,小二一直都是笑脸相迎。 吃饱喝足,四人上楼,来到楼上的客房,同样是小二接待,也不知道这小二一天里忙前忙后要干多少活。 别看楼下装饰一般,楼上却是别有洞天,令四人很是惊讶,楼上装饰虽然不算豪华,但依旧有一股别样的味道,满满的都是京城风的味道。 在四人的要求下,小二给安排了两个房间,然后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离开后,四人全部聚集到了一个房间中,商讨着明日该如何进宫面圣的事宜。 实际上不需要商讨什么,因为凭借着鹤鸣山得道高人的身份还有鹤鸣山掌教东极道人在朝中的天师身份,四人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但四人还是象征性地讨论一下,毕竟皇帝都见过,但真正的去皇宫的金銮殿中面见皇帝还是第一次。 不知道皇宫中规矩的话,恐怕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说是商讨,实际上就是年轻道士给他们三个讲解在皇宫中需要注意的事情,李子木和顾千屿听的昏昏欲睡,对于那些繁琐的礼仪相当不上心,也只有在很认真的听年轻道士讲解。 年轻道士轻轻摇头,对于李子木和顾千屿的状态表示相当无奈,草草结束了这次商讨,各自回屋,四个人两间房,这次的安排是顾千屿和年轻道士住在一个屋子里,因为顾千屿要练习一些鹤鸣山中的心法,年轻道士要对他进行一些指导,剩下的便是李子木和赵立新一个房间。 顾千屿和年轻道士这边一夜无事,练完功便早早进入了梦乡,但李子木和赵立新这边却出现了 新的情况。 原因是李子木晚上睡觉时候的呼噜声实在是太大了,吵得赵立新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挨千刀的李子木又是个沾着枕头就呼呼大睡的主,赵立新故意整出很大的动静来,都无法吵醒沉睡中的李子木,所以在第二天清晨醒来后,其他人精神都不错,只有赵立新眼圈泛红。 最重要的是,这个挨千刀的李子木竟然上来问他是怎么回事,是没睡好还是怎么的,赵立新猛翻白眼,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只是这个可恶的李子木竟然是个热心肠的,更是有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觉悟,赵立新越不说,他越是想问。 就连顾千屿都已经看出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躲在一旁偷偷笑,赵立新的白眼翻上了天,却没有人来替他解围,没办法,只能应对像一只苍蝇又像一只蚊子的李子木。 这是一件相当残忍的事情,对于赵立新来说,李子木实在是太烦人了点,而且他现在是实在没有什么精神与李子木胡闹,所以他也就只能够忍耐着,试图用不搭理他这个办法来让李子木觉得无趣。 四人打打闹闹,转眼便来到了皇宫前,这皇宫气势恢弘,除了年轻道士外,三人都没有见过皇宫的样子,但在看到皇宫那气派的建筑的时候,都被这建筑的宏大给震惊了,在他们的印象中,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建筑物,而且并不是一栋,而是一整个建筑群。 面对着皇宫的宏伟建筑,三人就像是乡下来的土豹子一样,东边看看,西边看看,似乎是想要将这里的一切都记在心里一般。 进到皇宫中,年轻道士因为有师兄给的腰牌,所以前面几乎畅通无阻,只是在进入内宫的时候遭到了一些阻拦,但在侍卫们报知皇帝知道后,也便顺利通行了。 四人在兴庆宫得到了小皇帝的召见,小皇帝忧心忡忡,对于这次当街的刺杀相当的重视,可惜的是,小皇帝思虑许久,一直都没有头绪,到底是谁这么大胆,胆敢在内城中,在这么个特殊的日子里,刺杀皇帝即将迎娶的贵妃。 谢迁也因为谢青蕊的事情,在前往紫帝城的事情上拖延了几日,但毕竟谢青蕊毫发无伤安然无恙,在宫中待过几天后,终于还是踏上了前往紫帝城的道路。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哪怕是再怎么拖下去,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谢青蕊辞别父亲,送至城外十里长亭,在那里依依话别,并目送着父亲骑马离开。 这次前往紫帝城,父亲只带了两个随从,因为不需要调兵,只需要前往紫帝城,那边自然有军队供谢迁调遣,所以不需要多么麻烦,只需要轻装简行,尽量缩短路途上这段时间即可。 在父亲走后,有经历了那场轰动了整个京城的刺杀,谢青蕊这些天里也总是闷闷不乐,只是在接见小皇帝的时候,才适当的露出一点笑脸来,平常时候总是闷闷不乐的。 小环自从上次遭遇刺杀后便受到了刺激,总说一些胡言乱语的话,现在大多数时候都在太医院中接受太医的治疗,身边没有体己的人,谢青蕊更显得孤独。 因为皇城中出了这起刺杀事件,虽说明面上皇帝已经将此事压下,在朝堂中也已经明确表示不许大臣们再提及此事,但暗地里,小皇帝还是在悄悄调查这件事情,只是进展缓慢,毕竟毫无头绪,小皇帝心中的几个人选似乎都有理由不去做这件事。 没有证据,就没办法对这些大臣定罪,越往下拖,这件事情就越难以查清,到头来一定会被订成一桩无头案,匆匆带过。 哪怕在史书上,也会因为有损皇家颜面而将此事描述的越小越好,所以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被遗忘。 但是小皇帝想要将这件事情弄清楚,并且整治朝堂中这些人,就必须要查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揪出其中牵扯到的所有人物,才能够在下次政治清洗中将这些朝堂中人连根拔掉。 这是一件极其复杂的工作,这就导致小皇帝最近相当的忙,所以来谢青蕊这里的次数也并不多。 这诸多因素加在一起,谢青蕊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整日里闷闷不乐也实在属于正常现象。 兴庆宫是小皇帝的寝宫,除了太傅大人李暮云,平日里是没有其他人前来的,所以这里相对来说还算比较安全,但是因为不知道吕太后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所以在这个到处都是吕太后眼线的地方,几人说话还是需要小心一些的。 来到兴庆宫,在行礼完毕后,小皇帝便叫小太监从外面搬进来了四把凳子,四人谢过陛下后依次坐了下来。 “陛下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导致身心疲惫?”入座后,年轻道士率先开口问道。 “不瞒道长,宫中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朕年纪还小,经验不足,有些应付不过来。”小皇帝阿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对于现在的局面也没有任何的其他办法,只能悄悄查那完全没有头绪也没有线索的案子。 “陛下不必忧心,贫道前来,正是为了此事。”年轻道士微微颔首,手中拂尘轻扬,幽幽说道。 “不知道长有何高见,朕愿闻其详。”小皇帝说话的时候相当恭敬,对这个年纪虽然不大但道行很深的道士比较尊重,这也是小皇帝的一大优点。 “贫道在来之前,已经问过师兄了,师兄已经算出了一些东西,只是碍于天道,有些事情不方便说出来,但陛下请放心,这件事情一定会有个圆满的结局,只是贫道此次前来,是为皇帝陛下送人的。”年轻道士没有正面回答小皇帝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 “哦?道长给朕送的人,是否就是这三位?” “正是。”年轻道士微微一笑,面对着小皇帝的询问,毫不避讳的说道。 “这三位都是朕见过的,来自潍州城的青年才俊,年纪与朕相差不多,其中这位顾公子更是钦天监指出的拥有大气运的人,想必自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只是朕不明白,道长指的给朕送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小皇帝有些吃惊,对于年轻道士给他送人这件事情,他还有些吃不准,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年轻道士,但似乎鹤鸣山一直不怎么参与政事,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主动给皇室送人来了。 “陛下,江南道的靖王爷图谋不轨,而这三人,与靖王爷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只要让他们入军中,以他们的能力,一定能够帮助得到陛下。” 小皇帝轻轻点头,终于知道鹤鸣山为什么要给他送人了,原来是这个意思,但军中之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总还是要有些功劳,才能在军中站得稳当一些。 第115章 倾城 “这贵妃被刺杀一事,我想,我倒是可以帮助皇帝陛下按那个调查一下。” 顾千屿开口说道,这倒是让小皇帝感到一丝意外,这个少年,刚刚来到京城,就为自己揽下了这么个大事情,还是极其难以完成的任务,而这正是这些天里,小皇帝头疼的根源所在,所以这个时候,小皇帝对顾千屿的观感变得好了些。 毕竟这个时候的小皇帝,已经处在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如果有个人这个时候愿意站出来帮助一下小皇帝,哪怕没有完成这个任务,小皇帝也会很开心很欣慰。 “好,那这件案子就交给顾公子吧,但有一点要注意,查案的过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而且,这件事情的背后,一定牵扯着众多的利益集团,所以调查此事困难重重,没有一定的人脉,想必在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会十分困难,但是由于这件事情的调查只能在暗处秘密进行,所以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可能朕也不一定能够给予帮助,一切还是要靠顾公子自己的能力。” “那是自然,既然接了这个案子,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好!如果这件案子破了,朕保准将尔等安排进朝堂中来。” 年轻道士听到这话,心里松了口气,知道将这几人安排进朝堂中,小皇帝是顶着很大压力的,毕竟在朝堂中小皇帝说的话分量也不够重,而且还有靖王爷和首辅大人吕乾在,吕党又是朝中第一大党。想要扳倒他们何其困难,小皇帝哪怕做出再多的努力,最终也还是被吕党所压制,被靖王爷打破边境。 这也是小皇帝的无奈,毕竟这个烂摊子本来就不该是留给他的,他年纪尚小,对于有些事情的处理欠缺也属于正常,但看得出来,小皇帝已经相当努力的在与这群人做斗争,哪怕是没有一丁点的倚靠,哪怕是就连自己的母后吕太后都不愿意站在他这一边,但他依旧靠着自己微薄的力量,朝堂中的各大势力抗衡着,斗争着,因为他的心中有信念,早晚有一天,这个天下会重新被掌握在他的手中,早晚有一天,他能够掌握这个王朝的一切资源,将吕党和靖王爷尽数铲除殆尽。 因为一旦这些人上位,最终受苦的,还是贫民百姓。 做皇帝的,总要有一颗慈悲之心,那慈悲之心对着的,应该是黎民百姓,而做皇帝的,也应该有一颗狠心,那颗狠心对着的,就应该是反对自己的人。 而小皇帝最欠缺的,就是那颗狠心,但在这些日子的朝堂争斗中,小皇帝的内心也渐渐变得强大了起来,对于一些胆敢阻挡自己前进的一些人,他的心也变得硬了起来,或许当他变得心如磐石的时候,他就能真正的成为一代帝王,成为这个王朝中,最有资格决定这个国家命运的人,到那时候,这些虾兵蟹将们,也就才能够真正的消失不见,当然了,这也是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江南道,扶桑城。 楚柔姑娘被大巫师带回了客栈,在经过一夜的修整之后,楚柔姑娘已经恢复如初,只是究竟是谁对楚柔姑娘实行了这么残忍的蛊术,这还有待调查,严宽在那之后,也匆匆离开了扶桑城,不敢再在这里停留。 但欠下拍卖行的那两千万两银子,却始终没有兑现,按理说,没有给银子,严宽等人是很难离开扶桑城的,但就在那晚,靖王爷派来的人快马加鞭,终于在严宽即将离开为州城的前一天晚上赶到了扶桑城,来人中,包括永乐堂的大恶在内,这只恶人,在扶桑城中还算有些威信,在与扶桑城拍卖场的老板谢晚南说明情况后,谢晚南决定自己吞下这个恶果,付给卖主的定金就算不再要了,但卖主想必也不会再来问谢晚南要剩下的钱了,虽然这场巨拍卖会没有最终形成,但毕竟已经在圈子里形成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影响力也是空前的大,所以大家默契的没有否认这件事情,就当这件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这笔交易已经完成了,只是在别人问起的时候,闭口不再提便是了。 毕竟谢晚南在一些方面还要仰仗永乐堂的六大恶人,而靖王爷,更是整个江南道实际上的统治者,对于不服从命令的,在江南道这个地方,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谢晚南心里也清楚,哪怕自己再有钱,哪怕自己在商界的势力再怎么强大,但在遇到靖王爷这种人的时候,还是差得远,或者说根本就没法放在一起比较。 再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后,严宽终于想明白了,不敢再耽搁,也不敢再随便投店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早一日将大巫师带到龙池镇,便早一日能够卸下身上的大石头,也便能够最好的完成靖王爷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而即便是过程中出现了这么多的小岔子,但只要完成这个任务,成功将许南星身上的大气运转移到江南道,那么他严宽,就还是首功! 这就是严宽自信的地方。 在世子殿下从鹤鸣山返回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几乎是从来不走出房门,有时候更是饭都不吃,也不知是怎么了,而真正能够解释原因的,就是世子殿下在鹤鸣山受了委屈,但从严牧安和秦晓渔的口中得知真相后,严宽更愿意相信世子殿下是受到了打击。 因为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女子敢拒绝他,而这些天,却连续遇到了三个。 包括秦晓渔和许南星在内,加上顾千浔,整整三个人,竟然是在同一时间出现的。 这三个人个个都有倾城之姿,哪怕是收其中一个进房,这辈子也值了,因为在青楼中,那些花魁娘子们,没有一个,能够带给世子殿下那种感觉的,那种极度想要拥有的感觉,一个都没有。 虽然世子殿下每日都要在不同的女人肚皮上挥汗如雨,但这么多年来,他却始终在心理上得不到满足,因为他始终觉得,那些轻易就能够得到的女子,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没有挑战性,他想要的是真正的女人,至少在他眼里是那样的。 而好不容易遇到的三个人,居然在同一时间拒绝了他,这令他十分气愤,而在世子殿下从鹤鸣山返回龙池镇后,又遭到了靖王爷极大的批评,反正大体意思就是说世子殿下整日不学无术,天天流连于酒色之中,丢尽了靖王爷的脸面。 这世子殿下哪能受得了?自从母亲去世后,在整个江南道,他就从来没有受到过父亲的批评,这次不仅批评了他,还将他关进了房间里,从此便给他禁了足。 出不去屋子,这几乎要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但是没办法,靖王爷虽然不怎么批评世子殿下,但靖王爷身上自带的威严却一直都是世子殿下害怕的东西,所以从小到大,世子殿下最害怕的,也是这个父亲。 世子殿下为了证明自己也是有骨气的,便在被禁足期间采取了他认为行之有效的方法——绝食,以此来抵制靖王爷的这种行为,希望能够引起靖王爷的注意。 只是可惜的是,世子殿下的如意算盘早已经被靖王爷猜透,试问一下,以世子殿下的智商,又怎么能瞒得过生他养他的靖王殿下? 所以,在下人们传出世子殿下绝食的消息后,靖王爷也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直接停掉了送到世子殿下房中的吃食。 这让世子殿下这假绝食变成了真的绝食,这不,连一天都没有过去,世子殿下的肚子就饿得咕咕直叫了。 下人们就在门外候着,世子殿下饿得不行,有些受不了了,本来还想再坚持一下,免得被人说成是没有骨气的世子。 但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饿着肚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好不容易挪动到门口,那肥胖的身躯依旧肥胖,只有一天未吃东西,倒是不至于饿瘦,但世子殿下的肚子多娇贵? 这么些年,哪有这么长不吃东西过?他平时恨不得不睡觉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在吃东西,所以一天不吃饭对他来说,已经到了极限了。 世子殿下用力砸门,但一天未吃东西,再加上身体本身就虚,那厚重的木门也只是发出轻微的“砰砰”声,像是小虫子不小心在飞翔的时候撞到了木头上,沉闷而无力。 世子殿下的身子,早已经被酒色掏空了,哪还能有力气抗饿?还能敲门?这简直是有点难为他了。 但侍卫们耳朵尖,哪怕是这么小的声音,他们也知道是被关在屋子里的世子殿下发出的声音。 下人们不敢怠慢,但也没有人胆敢私自给世子殿下送去吃食,毕竟停掉世子殿下吃食的是靖王爷,而在整个王府,甚至在整个江南道,都没有人敢忤逆靖王爷。 虽然不敢私自给世子殿下吃的东西,但同样也没有人敢不把世子殿下敲门这件事当成不知道但。 所以,下人们赶紧前去告知了靖王爷,甚至在说明世子殿下情况的时候,还添油加醋的说了一些别的东西。 但说的都是世子殿下的坏话,毕竟对于这些下人来说,世子殿下被禁足,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可以说是件巨大的好事。 因为平日里在靖王府中,世子殿下便一直仗势欺人,哪怕是自己府上的人也不例外,心情不好的时候,世子殿下最喜欢的发泄方式就是将下人们打一顿,这王府中的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几乎都遭到过世子殿下的毒打。 而靖王爷日理万机,只要不弄出人命来,对这些小事他是从来不过问的,府中的下人们也知道,他们只是一些下人,靠着从靖王府拿到的这点工钱度日,在靖王府中任职,实际上薪水是很高的,至少要比在外面做一些小买卖要强得多。 全家人只要有一个人有幸在靖王府中做活儿,那这个人的全家,都不再需要劳作,而只靠他一个人,就能够轻轻松松的养活一家人。 所以即便是靖王府中有这么个纨绔子弟存在,但所有人都那么忍耐着,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实际上在这个社会中,下人就是下人,地位是很低的,身为下人,主子们打打骂骂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有很多人,都死在了自己主子的手下。 在靖王府中虽然有世子殿下这个纨绔在,但至少也只是挨顿打便罢,一般是不会丢掉姓名的。 在整个靖王府,除了世子殿下这个纨绔,实际上其他人例如靖王爷,对他们这帮下人还是不错的。 所以在靖王府中,他们也只是对世子殿下略微有些意见。 现在世子殿下被禁足,他们终于可以不用挨打了,在世子殿下回来的消息散发到靖王府中的每个角落后,他们都知道这好日子就要到头了,都在盼望着世子殿下什么时候能够再出一趟远门,最好是几年都不要回来了。 恰好,在回来之后,靖王爷将世子殿下禁足了,这几乎与世子殿下不在府中是一样的效果,就在他们为此高兴的时候,没成想才过了一天时间,世子殿下就求饶了。 只是好在,靖王爷拒绝了世子殿下,这时候下人们就知道了,靖王爷这是有意要给世子殿下一点苦头吃,毕竟世子殿下这么多年来一直吊儿郎当的做他自己想要去做的纨绔子弟,对于江南道的事务却从来不去关心。 现在靖王爷毕竟年纪大了,或许是因为年轻时候行军打仗太多伤到了身体的缘故,靖王爷这些年来,感觉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虽然靖王爷也修武道,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高手,但毕竟在战场上熬生活,哪个身上没有点伤口的? 靖王爷年轻时候留下的伤疤,上了年纪之后,便会时不时的隐隐作痛,因为是在北部蛮族的底盘上作战,经常要忍受狂风暴雪和低温的折磨,所以靖王爷腿部关节一直都有些问题。 他也找过无数个郎中看过,这寒疾确实难医,靖王爷在医治几年无果后,索性放弃了治疗。 他这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世子殿下的身上了! 第116章 锦衣卫 京都若霄城,大学士府。 吕乾正坐在院子中的躺椅上晒太阳,这几天一直都是好天气,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了起来,对于这个老人来说,暖和的日子里,最适合晒太阳。 因为年纪大了之后,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总是觉得浑身冷飕飕的,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身体就是差劲了,变得怕冷了。 尤其是在春寒刚刚结束的那几天里,身体的变化尤为明显。 这时候的火炉早已经不用了,生起来就会显得有些热了,而且还显得矫情,传出去他这文渊阁大学士岂不是要丢尽脸面? 更何况他的政敌可都盼望着他的身体出点什么事情才好呢,要是让他的政敌知道了他这个超一品大员在即将跨入夏天的时节还生着火炉,岂不是马上就会进行下一步打压他的动作? 吕乾的心里清楚得很,他的这个文渊阁大学士当的并不容易,这是踩着多少人的肩膀才爬上来的职位,得罪的人太多了,就容易惹出事端来,他要是垮台了,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不说别的,就是现在正坐在轮椅上的小皇帝,就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恐怕连带着自己家里两百多口人,都要跟着遭殃。 所以即便是他已经权倾朝野,甚至在朝中说话的分量比小皇帝还要高,但他依旧小心翼翼的面对着任何一件事情,生怕这件事情给他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 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小心翼翼的生活,这辈子过的累不累? 但这些恐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事情了,别人是不太可能知道的。毕竟吕乾是只谁都不愿意相信的老狐狸,将自己隐藏的极其深,甚至是他的家里人,也没几个清楚的知道他的底细。 这便是他的聪明之处。 就如同刺杀贵妃这件事情,虽然很多人曾经怀疑过他,但所有人都能找到他没有理由做这件事情的证据来,这无形之中给他提供了另外的一层保障,将自己撇到了事情的外面。 今天的大学士,内阁首辅,正躺在自家的院子中晒太阳,顺便张口吃着丫鬟们送过来的水果。 心里还在想着一些别的事情,看似很悠闲,但内心深处却充满了波澜。 他在想靖王爷许给他的承诺到底能不能实现,如果能的话,是不是就该放他入京? 说实在的,吕乾已经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再想要升也没有什么官职可升了。 况且吕党遍布朝野,他在朝中的话语权相当之重,几乎要超过皇室中的任何一个人,可以说做官做到他这种地步,也该满足了。 但是做官这种事情,哪怕官职再高,终究是给皇帝打工的,哪怕你是文渊阁大学士,正一品大员,哪怕你的吕党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连皇帝都不敢对你有丝毫的不敬。 但如果他死了呢?如果他老去了呢?如果他没有能力再支撑着现在的地位了呢?他的孩子们,他的子孙后代们,也依旧会被皇室踩在脚下。 严格意义上说,吕太后是自己的侄女,自己也算是皇室,但吕太后现在的想法有些飘忽不定,原本吕太后也曾经是吕党的忠实拥护人,但现在吕乾发现已经不是那回事了,吕太后似乎正在默默的支持小皇帝,支持他当上这个国家实际上的,真正的领袖。 那么他就要掌握整个朝堂,掌握整个荆楚王朝的军队,他似乎已经完成了一小部分,虽然有自己在朝堂中制衡,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小皇帝的成长,但小皇帝毕竟年轻,长此以往下去,自己一定会败在小皇帝的手下。 到时候自己难逃一死,自己死了倒也没什么,这辈子是值了,至于死后史书上怎么评价的他,他也不是那么在乎,毕竟人已经死了,怎么评价也无所谓了,就算是投胎转世,想必他也早已经忘记了前世的事情,又何必纠结那些名声呢? 但是他还有家人,他还有儿子,有女儿,甚至已经有了孙子孙女,这些人可都是他的骨肉,是他最担心的人,如果他死了,这些人该能过上什么残忍的日子,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自己做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自己几乎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与皇室抗争。 但靖王爷不同,虽然以前也曾经同时在朝为官,但吕乾自认从来没有为难过靖王爷,甚至还帮助过他多次,靖王爷也不算一个绝情的人,自己帮了他,想必如果自己再将他引入关内,将来靖王爷真正的坐上了皇位,想必不会怎么为难自己的吧? 而靖王爷答应给严管的,是世袭罔替的王位。 并不是简单的爵位,而是王位,就像现在的靖王爷,是真正有实权的人物! 想这荆楚王朝统一八百年,总共也只是出了两个异姓王,都是对荆楚王朝做出过相当突出的贡献的,而他们的子孙后代,都活的相当滋润,哪怕是他们手中早已经没有了实权,但毕竟王位还在,那这根基就还在,只要荆楚王朝还在,这家贵族的身份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这是堂堂文渊阁大学士想要留给自己子孙的唯一的东西,那就是富贵。 世世代代的富贵! 而不是只辉煌在他的这个时代,这种辉煌转瞬即逝,很快便会被湮灭,这是他所不想要看到的。 吕乾的内心在拼命的挣扎着,似乎这件事情的利弊在他的权衡之下变成了一件相当难抉择的事情。 说来也是,这已经不是一件小事,靖王爷现在在做的事,是谋反!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失败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当然了,靖王爷是小皇帝的亲叔叔,可能并不需要诛九族,所以只要靖王爷死了,他的族人或许就能够活下来,但自己不是那样,哪怕当今太后是自己的侄女,毕竟不是一个姓氏的人,哪怕再尊贵,一旦遇到谋反这种罪名,等待他的,也只能是满门抄斩! 靖王爷究竟能不能够造反成功,他对自己的承诺可信度能有多高,成了吕乾心中想的最多的一个问题。 对于他自己来说,实际上更希望靖王爷能够统一整个荆楚王朝,毕竟小皇帝在位一天,就一天要跟自己对着干,想要他对自己毕恭毕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靖王爷就不一样了,靖王爷上位,哪怕自己不再当文渊阁大学士,起码还能做一个逍遥王爷,前提是靖王爷可信的话。 吕乾的内心一片挣扎,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依旧平静如水,这正是他的可怕之处。 只是在丫鬟将一颗剥了皮剔了籽的葡萄送进他的嘴里时,他却在很长时间里忘记了咀嚼,就那么含在口中,眼神呆呆地望着天空,天上的云正一片片往北边移动,现在已经是深春了,终于过去了北风呼啸的季节,开始吹起了温暖的东南方,吕乾的眼睛盯着一朵朵飘荡着的云彩,来回扭动着。 “老爷,有人来报!”管家小心翼翼的呼喊了他一声,吕乾 微微一愣,缓过神来,才发现口中的葡萄不知不觉已经碎成了渣。 他直起身来,吐掉了口中的葡萄,随后望着身旁弯着腰的管家,说道:“是哪里来的消息?” “一部分来自吏部尚书府,一部分来自江南道,还有一部分来自鹤鸣山。” “叫进来吧。”说完,首辅大人重新躺了下去,抓起了一把就放在他旁边的葡萄,塞进了嘴中。 这些都是没有剥皮剔籽的葡萄,吕乾在空中咀嚼了几口,一扭头,丫鬟们赶忙端上来一个小铜盆,就接在他的口下,他将葡萄皮连同葡萄籽吐出来,正吐在了丫鬟手中的小铜盆内。 连忙又上来一个丫鬟,拿着绣着鸳鸯戏水的手帕替首辅大人擦了擦嘴。 做完这些,传唤的下人也已经到了首辅大人的跟前。 那人一身黑红衣服,正是锦衣卫的衣袍,早就听闻锦衣卫统领黄权是吕乾的人,但如此明目张胆的去大学士府汇报一些事情,还是相当令人惊讶的。 那人身高八尺,剑羽星眉,眼神中自带一股威严的气势,一看便知非凡,想必在锦衣卫中身份地位不算低。 那人一身飞鱼服,气宇轩昂,气度不凡,他手中没有兵器,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参见首辅大人!” “起来吧。”吕乾似乎对这件事情早已经习惯,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只是略显的有些无精打采的说道。 那人站了起来,却没有率先说话,他是在等吕乾先开口。 吕乾再一次伸出手,将一粒葡萄拿在手中,然后举起来,对着天空,阳光下,剥过皮的葡萄闪闪发光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一般。 吕乾就那么看着,看了许久,直到手举得累了,才放了下来,然后将手中那粒葡萄随手扔了出去,葡萄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了旁边的湖中。 湖中有着锦鲤数万头,葡萄落水,瞬间便遭到了一阵哄抢。 吕乾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那人,幽幽说道:“先说说江南道的情况吧。” 来人面色冷漠,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依旧躺在太师椅上的首辅大人,幽幽说道:“江南道的靖王爷,已经请到了大巫师,大巫师正在赶往龙池镇的路上,飞鸽传书说大概再过十日,大巫师就能赶到龙池镇,到时候想必过不了多久,许南星身上的气运,就会被转移到江南道的身上,或者直接转到靖王爷的身上也说不定。” “嗯,大巫师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懂得气运转嫁之术的人,那个人是靖王爷急需要找到的人,如今大巫师肯出山,想必靖王爷的如意算盘就算打对了一半。” 吕乾顿了一下,似乎在心里想了些什么,才又接着说道:“飞鸽传书距离此地,大概需要两天的路程,这么说来,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不到十日的时间,江南道的气运就要变了,不过,本官实在是想不出,在江南道,还有谁能够阻止的了靖王爷的气运转嫁之术的进行。” 吕乾点点头,似乎对这个消息很满意,接着说道:“说说鹤鸣山上的情况。” 那人双手抱拳,恭敬一礼,继续说道:“鹤鸣山的年轻道士张道陵,带领着顾千屿,李子木和赵立新,道京城来了,就在今日,四人受到了皇帝的召见,就在兴庆宫,但四人故意支开了所有人,在兴庆宫中的谈话极其隐秘,我们的唇语师都没能够复原当时的对话,因此这段对话也只有他们几个人才知道,但在接见完四人后,小皇帝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自贵妃被刺杀以来的忧愁瞬间便不见了踪迹,当夜便去了贵妃的寝宫,还带着乐队,御膳房的探子传来消息说,皇帝做的饭菜,比平时要多一倍还多,但吃饭的人只有小皇帝和谢贵妃,不知道小皇帝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不必理会,想必小皇帝得到了他们四人的承诺,哼!以为这样我就怕了?就能打倒我了?没门!” 吕乾突然有些生气起来,但他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低着头,说道:“继续说。” 那人始终低着头,即便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但明显在面对这位当朝首辅,文渊阁大学士的时候,仍然有些畏惧,毕竟就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黄权,都对身为大学士的吕乾恭敬有加,更别提他一个小小的都尉了。 “吏部尚书那边,吏部尚书颜开回的公子颜泽瑞,被父亲打了一顿,当夜是从青楼中将他抓回去的,直到第二天清晨,颜泽瑞才被押解回了吏部尚书府,而且是被绑在木桩上,被人扛了回去。并且,吏部尚书在没进府门之前,便将颜公子暴打了一顿,就连他手中的短棒都打断了,据说进府后,颜公子依旧被毒打一顿,而且现在正被关在府中,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算这小子识相,要是真的敢惹到我,他等着吧,有他好受的!” 大学士虽然这么说,但头始终低着,最终还是没有抬起来,而天空中,最后一朵云被吹远了,天上除了蔚蓝的天空外,什么都没剩下了。 第117章 回忆 内城,客栈。 一行四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身旁的人,顾千屿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李子木呆呆地,像是只呆头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立新双手托腮,像个小娘子一般对着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有些什么心事,只有年轻道士闭目养神,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屋外阳光正好,街上人熙熙攘攘,小贩叫卖着自己的货物,这里的繁荣景象,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记忆穿越而回,冯妈妈扭着柳腰穿梭在街头巷尾,卖糖葫芦的小贩儿笑意盈盈,隔壁老奶奶家正汩汩冒着白烟,似乎在做一种极好吃的年糕,香味四散而出,街头酿酒坊中,梅子酒闪烁着别样的光芒,酒香翻山越岭,在十里八乡婉转回荡,街头挂着的,是密密麻麻的灯笼,包裹着花花绿绿的纸张,夜晚点了灯,别提多好看了。 每到梅雨季节,总有人率先酿造说不上好喝但只要喝过的人总也忘不了的梅子酒,这是潍州城的传统,家家户户都喝梅子酒,男女老少也不分。 只是,在几人从潍州城出来后,已经有多久,没有喝过这梅子酒了?不记得了! 大概是一个月,也或许是两个月,或者是半年,谁在乎呢?只记得寒冬已去,春天里的花朵都盛开了,梅子酒的味道,却已经渐行渐远,或许这辈子,都很难再喝到那一口烈酒了! “准备从什么地方开始查?”率先开口说话的是赵立新,他依旧用双手托着腮,但是看向外面的眼睛已经收了回来,此刻他正聚精会神的望着身旁的顾千屿,他那双带着一股清凉的眼神,看的顾千屿心里直发毛,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但顾千屿还是回答了他的话:“不知道,但可以猜到的是,这件事情一定与大学士还有靖王爷有关,多半就是这两人密谋。” “凭空想象?这两人为什么要密谋,你有没有想过?” “还没有,只是直觉,他们想要的是,整个荆楚王朝!” “但是还是无从查起,你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皇帝陛下,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难了,我们很难查清楚,就算是侥幸能够查清楚,以皇帝现在在朝中的地位,也很难将背后的老虎扳倒,所以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哪怕我们很努力的去查,也无济于事。” “不要那么悲观,总有希望能够得到一些东西,一些我们想要的东西。” 顾千屿有些故弄玄虚一般的说道,但是究竟他们想要些什么,或者他们能够得到什么,实际上顾千屿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在这京城中,茫茫人海,下一步要做些什么,他都不知道。 而他即将面临的,是怎样才能将这件事情查清楚,然后得到小皇帝的帮助,成功在军中坐上高位,毕竟这种机会很难得,大然也很难被把握。 “走吧,先去大学士府看看。”顾千屿站起身来,面对着外面的熙熙攘攘,他身子挺得笔直,似乎颇有些壮志凌云,内心中充满了信心,但这份自信是从何处而来的,李子木和赵立新都想不通,就连顾千屿自己,都想不通,但年轻道士微微点头,嘴角挂着很深的笑意,似乎只有他,能够看得懂,看得透顾千屿。 “你们去吧,贫道要进屋睡觉了。”说着,年轻道士站了起来,狠狠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身朝着客栈的二楼走去。 穿过吱吱呀呀的木质楼梯,年轻道士的脚步踩在地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顾千屿翻了翻白眼,冲着老道士喊道:“什么人啊,一到关键时刻就靠不住!” 顾千屿跳起来骂,手中还拿着一只吃了半截的鸡腿,甚至刚刚啃到嘴里的那口还未咽下去,咕咕哝哝的,说不清楚话,但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此刻的他非常的愤怒,怒不可遏! 三人走在大街上,对大街上的一切都好奇起来,京城的大街,与潍州城的相似,但又有些不同,这里充满了奇特的光怪陆离,很多东西,是在潍州城见不到的,比如这一个个穿着威严铠甲巡逻的人,比如一个个身着朝廷官服行色匆匆的人,都是他们在潍州城看不到的事情。 大学士的府邸相当好找,毕竟只要一打听,哪个高官住在什么地方,都不是什么秘密,三人很快便来到了大学士的府邸。 只是可惜的是,门外戒备森严,来回有不少兵士在巡逻,就连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小贩,似乎都有些暗卫混杂在其中。 三人装作逛街的样子,在大学士府门外来回穿梭,但毕竟这里戒备森严,如果行迹过于可疑,或许会被抓起来也说不定。 就在三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却从大学士府的后门处,走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身穿飞鱼服,行色匆匆,却不停的在观察着四周,似乎很害怕被人发现一般。 顾千屿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人,相比于顾千屿他们三个,那人才真正算得上是行色匆匆鬼鬼祟祟。 但是那人是从大学士府中走出来的,就说明他与大学士之间,一定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存在着。 “抓住他?” “在这里?屿哥儿,虽说打起来我们也不怕他,但是毕竟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虽然这是大学士府的后门,人相对少一些,但如果他闹出点什么动静来,到时候知道的人多了,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李子木分析道。 “废话,谁让你在这里动手的,跟上他先,找机会下手” 顾千屿说完,身子一猫,迅速而悄悄的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虽说对方是锦衣卫,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甚至就连武功也算得上是登堂入室但毕竟顾千屿这些月来的刻苦努力,再加上年轻道士正确的教导,还有自身的天赋也比较强,所以武功这种东西,以现在顾千屿的能力,在江湖中也算能够创出一片名堂来了。 李子木更不用说,天生的一品境界,对付一个锦衣卫中的普通侍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哪怕是三人中最弱的赵立新,在跟随众人跑山的过程中,也慢慢积累了一些心得,对武功这种东西,也不算是很陌生。 三人快速跟上,那人或许并没有想到在这京城中还有人会跟踪他,或许也没想到自己堂堂锦衣卫副统领,竟然能在京城中成为了别人跟踪的主角。 平日里只有自己跟踪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跟踪自己的份儿,所以那人倒是没有什么戒备,在远离大学士府后,便重新大摇大摆的走在了大街上,这让顾千屿他们的跟踪显得更加的轻松愉快。 那人路上买了一只烧鸡一只烧猪蹄,外加半壶老酒,在都是三人亲眼看见的。 看来这人是要找谁喝酒去了。 那人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子,巷子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的身影,这倒是给了三人机会。 眼看着此刻是动手的最佳时机,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没有了,三人毫不犹豫,先着李子木猛的冲了出去,他巨大的身躯却有着异常灵活快速的脚步,足足一丈的 距离眨眼便到,李子木冲刺的速度简直让人感觉到害怕。 但那人毕竟是锦衣卫的副统领,对于危险的感知相当强烈,只见他脚下一顿,右手伸出,在左边一抓,一柄长剑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个小巷子非常僻静,而且墙高巷深,不见阳光,但在他将手中长剑拔出来的时候,顾千屿却分明看到了一缕阳光划过,就像是天上的流星划过一般。 美丽刺眼,转瞬即逝。 “好剑!” 顾千屿心中叹息,对于眼前这人有了更深一层次的认识,想必这人也是个武艺高强之人,毕竟能够当得上锦衣卫的统领,实力绝对不低。 但顾千屿丝毫不担心,以李子木的实力,哪怕是在整个荆楚王朝,都没多少人是他的对手,更别说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 长剑呼啸而至,剑气裹挟和空气中微薄的水分,直直冲着李子木斩了过来,那空气下凌烈的剑气,几乎就要冲进了李子木的身体里。 李子木嘴角微微上扬,冷笑一声,面对着这凌烈的一剑,丝毫不见慌乱,只见他单手背在身后,只用单手对敌。 一只拳头攥的相当紧,几乎能够看到他手臂暴起的青筋。 那只裹挟着无尽拳罡的拳头轰然击出,只一下,便将那人斩出的剑气击退,然后,拳罡不停,直直冲着那人飞去。 锦衣卫不愧为京城中训练最为有素的兵士,一击不中,那人见李子木所击出的拳罡转瞬便至,慌忙收回剑锋,将剑身横在胸前,准备用自己的剑,强硬的抵挡下李子木的这全力一击。 但他还是低估了李子木的实力,那道拳罡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只见被那人挡在胸前的长剑狠狠的弯曲,然后反弹,重重的敲在了他的胸口,那股巨大的震荡,几乎将他的心肺撞裂。 一股剧痛自他的胸膛处传了出来,那是一种绝望下的剧痛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剧痛,哪怕是在自己身受重伤的时候,身体都没有感觉到这般的疼痛,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能量? 这看起来如此年轻的人,竟然有着如此之大的力量? 他有些不敢置信,身子还在空中飘荡,脑子中便极速旋转了起来,思索着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人的存在,但搜寻了整片脑海,却始终找不到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他在京城中小心翼翼行事,除了被委派到大学士府中汇报一些军情外,试问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么些年来,首辅大人之一把持着朝政,整个荆楚王朝众多的官员里,没有人敢与首辅大人做对,今天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真的有人敢与首辅大人做对? 皇帝的人?那人脑海中闪出这么一个念头,但马上便被自己否定了,小皇帝看起来并没有这般的心机。 那么究竟是谁? 在想着的时候,他的身体终于落地,重重的摔倒在了后面的一棵大树上,树枝飘飘洒洒而落,这个季节还没有树叶,所以掉下来的都是树枝。 这一撞击下,几乎使那人受了重伤,他竭力想要爬起来,但尝试了几次,却始终都没有成功。 他眼神怨恨的望着面前这三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人,说道:“我与几位无冤无仇,几位为何要袭击我?” “见你刚刚从大学士府中走出来,想问你些事情而已,别紧张。”顾千屿冷冷说道。 “什么事情?” “你进去大学士府,为了什么?” “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再说了,锦衣卫中的人,与朝廷官员之间有些私下的感情属于很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话倒是真的,实际上在锦衣卫设立之初,是为了监察百官,受皇帝命令,其余所有人的命令都是可以不听的,虽然职务不高,但权利很大。 但这些年荆楚王朝皇权没落,尤其是在小皇帝登基后,皇权进一步被稀释,皇帝手中,几乎已经没有人丝毫的权利可言,处处受制于人,虽然皇帝励精图治,想要改变现在的状况,但大家都知道,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所以那些曾经的规矩名存实亡。锦衣卫们,与官员关系好的人大有人在,甚至很多锦衣卫,都会在闲暇时候去官员家里玩耍,一起喝酒聊天,下棋嫖娼,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官员与锦衣卫一起,能够获得双方都需要的东西,官员们能够听到相当多的情报,那些只有负责保护皇宫中人的锦衣卫们都知道的事情。而锦衣卫们。则能够从官员们的身上获得他们所需要的银两。 毕竟锦衣卫的官职不高,俸禄自然也就不高,而且平日里除了执行任务便是执勤,很少有机会出去赚些别的钱,但官员们就不一样了,随便拿朝廷点东西,随便搜刮百姓的东西,就足够他们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 第118章 锦衣卫与大学士的交易 这话真不真的先不说,但顾千屿是万万不信的,因为这个锦衣卫中的重要人物,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去大学士府叙旧,更何况在他走出大学士府的时候,鬼鬼祟祟,生怕别人看到的样子。 顾千屿一脚踏在那人的胸膛上,因为之前的冲击,男人已经受了重伤,哪怕是面对顾千屿,也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只能默默承受着顾千屿的侮辱。 “说!到底去大学士府干什么?”顾千屿瞪圆了眼睛,有些生气,但他也知道锦衣卫训练极其严格,对于审讯这种事情,更是不陌生,哪怕是死了,他们恐怕也不会说什么。 顾千屿知道不会从这人的嘴里问出什么话来了,毕竟堂堂锦衣卫的副统领,如果这么容易就屈服了,那这荆楚王朝的守卫实力也太弱了些。 顾千屿狠狠在他胸膛上踹了一脚,男子吃痛,闷哼一声,却始终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他怨恨的望着顾千屿,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很是怨念,但没办法,这几人的实力实在是太强了,在锦衣卫数十年里,就从未遇到过这么年轻实力如此之强的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想必这荆楚王朝的江湖,在他们这代之后,也定会泛起不一样的波澜。 “要杀要剐随你便,我无话可说,可你要说我进大学士府所为何,那不好意思,在下就是为了钱,你可以去锦衣卫的衙门里告发我,我不怕,锦衣卫衙门中的那些人,哪个手脚干净,别说锦衣卫,就在整个荆楚王朝中,哪个官员干净?”男子冷哼一声,对顾千屿踩在他胸口上的那只脚很是不满,但打又打不过,自己又受了重伤,没办法,只能忍着。 而恰巧今天只有他自己去大学士府中,原本一直以来,都是两人结伴而行,只是今日与他同行的那人家中有事,所以这趟,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锦衣卫在城中耀武扬威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所以对他们来说,这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但是很可惜,顾千屿不会杀了他。 “咚!”一声巨响,顾千屿又是狠狠一脚踢在了男子的胸膛上,男子瞬间感觉到了胸膛处收到了极其强烈的碰撞,马上便有一股剧痛从胸膛处传遍全身,在他的身体内迅速蔓延。 那一脚直接踹断了他好几根肋骨,男子吃痛,只觉得眼睛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渐渐的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就连那个可恨的人,也在他的眼睛里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他努力的想要让自己的脑袋变得清醒一些,所以他使劲的摇了摇头,但脑中似乎有个什么声音一直在呼唤着他,他终于再也看不见了眼前的事物,昏迷了过去。 顾千屿拿下踩在男子胸口处的脚,朝着身后的李子木和赵立新说道:“问不出来了,他是锦衣卫,一定受过严格的训练,想要从他们口中问出东西来,实在是太难了。” “但这个人不能留了,他看见过我们的样貌,不能让他活着回到锦衣卫衙门,要不然我们就危险了。”赵立新冷静分析道。 顾千屿点点头,对赵立新说的话表示赞同,但他并不想杀死这个锦衣卫的副统领,至于这人该如何处理,他还没有想好,但总不能直接在这里杀死,毕竟青天白日里,杀死堂堂荆楚王朝的锦衣卫统领,虽然三人有皇帝撑腰,但毕竟这天下并非皇帝一人说了算的,惹上这样的麻烦,恐怕就连皇帝也保不住自己。 “带回去。”顾千屿冲着身后的李子木说道。 李子木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将那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副统领扛在了肩膀上,迅速往巷子外走去。 这巷子中相对偏僻,没什么人来,但这巷子外却是繁华的人,人来人往的,直接走出去肯定不合适,但李子木毕竟以是一品境界,想要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带走一个人,还是很轻松的。 他纵身跃起,跳上了一栋高楼。脚尖一点,便跃到了另一栋高楼上,随后脚尖连点,很快便消失在了顾千屿和赵立新的视线里。 顾千屿仰头看着天空,那个李子木消失的方向,许久未语。 而在皇宫中,宫城之巅,一人单脚而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捋胡须,望着这边发生的一切,脸上微微挂着笑意,许久,直到李子木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才喃喃说道:“生而一品,有意思,假以时日,定是能够成为一代翘楚的人物。可惜了,命运差点,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去。” 老人身体随着吹来的微风微微摇摆着,脚下一定,身体便轻飘飘的往前飘去,顺着李子木离开的方向,老人的身体看似轻描淡写,但速度极快,甚至比李子木快了几倍。 这种功力,绝对不是现在的李子木可以比拟的。 李子木已经远离内城,在城郊一处树林中落脚,然后将男子放在了地上,刚要擦擦汗休息一下,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劲风由远及近,那种强烈威压的气势几乎令李子木窒息,他知道,是有感受接近了。 “真够倒霉的,刚刚想要停下来歇息一下,就遇到了高手。”李子木叹息一声,心中判断,即便是高手,也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能够在自己全力狂奔下用这么短的时间便追上自己,毕竟自己已经跑出城很远了,没有理由在一瞬间便能够追得上自己。 而那股威压是李子木刚刚感受到的,刚刚在城中包括出城的时候都没感受到,说明这个时候那人才刚刚出现。 但城外的这片树林他们在前往京城的时候走过,很安全,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除了来往京城做生意的商贩,几乎不会出现什么高手。 所以李子木觉得这人虽然威势不小,但应该距离自己很远。 李子木不敢停留,伸手抓起刚刚被他扔到地上的锦衣卫副统领,脚下用力一磴,身后便似是升起了一阵风,他的身体猛的往前一冲,瞬间便来到了一棵两人合抱的树上。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脚下发力,准备跃上另一棵树的时候,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身着一身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白色长袍,身上的袍子干干净净,崭新的,似乎是刚刚做出来第一次穿。 那人的头发已经花白,但像道士一般的扎了起来,虽然背对着李子木,但那人胡子很长,在微风的吹拂下,李子木能够看到他飘扬起来的胡子。 “前辈为何无故拦住在下的去路?”李子木试探性问道,他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前面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怖气势,想必以现在他的武功来说,想要战胜面前这个人,还有些困难。 李子木不敢轻举妄动,面对如此厉害的一个人,他的心里很慌,生怕一个应对不当,就命丧黄泉了。 可那人似乎并没有想要难为他,老人轻轻摆摆手,示意他放下戒心,随即老人在他身旁的树干上坐了下来,随后捋着胡须,哈哈大笑道:“小娃娃好歹也是天生的一品境界,这么多年来,应该很少遇到对手吧?怎么遇到老头子我,倒是害怕了?小娃娃这心境,稍微差了点啊!” 老人始终背对着李子木,李子木知道,这是极端自信的表现,试问在战场上,谁愿意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敌人?那可能一个不小心,就被对方杀死了。 但现在的老人,就那么背对着李子木,似乎一点也不害怕李子木从后背偷袭他。 如果现在李子木奋起一击的话,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如果换做是以前的李子木,或许真的就要奋起一击了,但现在的他,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后,心情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了,起码在生死这件事情上,更比以前看的重的多了。 所以他不敢贸然攻击,至少在不知道这位老人底细的前提下,不敢贸然袭击。 老人微微一笑,似乎很满意李子木的表现,随后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李子木,老人那双如一汪深邃湖水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望着李子木,满含着笑意。 李子木突然心就安定了下来,不再心慌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人竟然给了他心安的感觉。 “生而一品,不错,不错,果然是练武的好苗子,可惜了,人生有一大祸,躲过了就躲过了,躲不过,恐怕命不长久。”老人似是在喃喃自语,又似乎在对着李子木说道。 “前辈所言,可属实?”李子木听后大惊,对于这种事情,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毕竟在潍州城中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后,李子木的心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做我徒弟怎么样?”老人抬起头来,眼神中流露出璀璨的光芒,静静说道。 “前辈,不是晚辈不答应,实在是晚辈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恐怕难以侍奉在前辈身边,也就,不适合拜师。”李子木拱拱手,说道。 “这位是锦衣卫的副统领顾重吧?你们调查贵妃被刺一案,调查到这里来了?” “前辈怎知?”李子木面露惊疑之色,自认为隐藏很深的李子木没想到,眼前这个老人一眼便看穿了他们要做的事情,也不知道是老人真的看穿了,还是跟小皇帝有什么关系,听小皇帝说了,又或者在他们与小皇帝密谈的时候,这位高手就躲在外面偷听? “听老夫一句劝,不必再查了,这件事情老夫心中有数,你们几个小娃娃就不要掺和进来了,免得受牵连,想要为潍州城报仇的话,听我的,城南三百里的凤凰城,守将方正中是老夫的旧部,此人作战勇猛,智绝超群,可谓文武全才,你们去投奔他,跟着他,你们自然就能在军中如鱼得水,如果哪天上了战场,也终有一日会报得仇的。” “敢问前辈您是?”李子木被眼前这位前辈的话震惊住了,那凤凰城守将方正中,虽说不算是什么一等一的战将,但也是在武庙十哲之外的佼佼者了,没想到就连方正中这般人物都是眼前这老人的旧部,那么这位老人,究竟是谁? “哈哈哈,小娃娃你猜老夫是谁?” “猜不到,但是皇帝笔下叫我们暗中探查此事,便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我想,就算是屿哥儿也不会放弃的,这件事情,大概要让前辈失望了。” “皇帝那边我去说,没关系,这件案子与你们不利,你们尽管去凤凰城,有老夫在此,没人能在这京城中翻起巨浪来!” “您是,李暮云前辈?” “哈哈哈,小子好眼力。” 李子木心中震惊,立刻跪倒在地,面对着这个荆楚王朝最厉害的人物,无论是谁,都有相当大的压迫感,哪怕是生而一品的李子木,也不例外。 “这下,可以做我徒弟了吧?” “晚辈何德何能,得容前辈收晚辈为徒?” “哈哈哈。”李暮云轻轻站起,脚尖一点,飞身而去,李子木抬头看时,早已经不见了李暮云的踪影。 李子木呆呆地望着李暮云消失的方向,对自己今日遇到荆楚王朝第一高手的事情感觉到了相当的兴奋。 “记住,不要再查下去,立刻前往凤凰城,老夫已与方正中说过了,在凤凰城,你们才有真正的施展之地。” 这说话声是千里传音的功法传过来的,只是对于这件事情,李子木还是要回去跟顾千屿商量一下,他准备先将锦衣卫的那位副统领带离这里,毕竟是锦衣卫的副统领,这要是让城中的锦衣卫看见了,可了不得。 李子木低头看去,哪还有那锦衣卫的踪迹,那名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已经昏迷不醒的锦衣卫副统领,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李子木心中懊恼,但对于刚刚那人所说的话,还是十分相信的,毕竟名字可以欺骗,但这一身气势非凡的武功,却是无法冒充的。 能有如此气势,想必整个荆楚王朝,也找不出几个来了。 李子木长这么大,只见过两次,一次是那个疯癫老人顾霜寒,一次便是这次。 第119章 凤凰城 见到顾千屿,李子木第一时间与顾千屿说了刚刚遇到李暮云的事情,顾千屿听到后很是吃惊,对于这件事情,顾千屿持肯定的态度。 但却遭到了赵立新的反对,赵立新认为,只要是答应了皇帝,就一定要做到之后再去想其他的,毕竟取得信任很难,但失去信任很简单,但按照顾千屿的想法,李暮云号称帝师,说出的话绝不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一定是有依据的。 就在三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年轻道士恰巧赶来,对三人的对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便插嘴道:“皇帝已经下旨了,命你们即刻出城去,去往凤凰城,找守军方正中。” 三人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谁都没想到,这消息竟然来的如此之快,距离李子木遇见李暮云仅仅过去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皇帝的圣旨就到了,而且是秘密相送,来的人都不是宫中的公公们,而是李暮云府上的下人。 看来李暮云早已经与皇帝陛下商量好了,这件案子,真的已经不需要几人负责调查了,这样也好,本来这件案子就是一件难办的案子,查好了也没多大的好处,而且危险重重,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跌入无底的深渊。 四人即刻启程,不敢耽搁,当夜便朝着凤凰城而去。 凤凰城距离京城不算远,第二日清晨,几人便来到了凤凰城外,凤凰城只是一座小城,城池不够高深,城也不大,但地理位置很好,在京都的正南边,虽然城不大,但地理位置优越,交通很是便利,多条官道从这里经过,并直接贯穿城内。 这便导致这城中的旅店餐馆相当之多,几乎全都是做这档子生意的商人。 只是这城中的商人多了,也难免鱼龙混杂,黑店也不少,只是这些店铺往往只是对个别顾客狮子大开口,却不会有杀人越货这种事情出现,所以官府对这种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被讹的人不报官,也就没人去管他。 有人报官的话,就将多收的钱追回来,也就不会再有人去计较了,毕竟这里的很多官员都收到过那些店铺的恩惠,所以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也就宽大处理,皆大欢喜多好。 四人来到凤凰城外,出示了皇帝在传圣旨的时候带给他们的信物,一名留着络腮胡子的兵士前去通报没一会儿功夫,便从城中出来一个帅气逼人的将军,将军身着亮银铠,手拿一柄长枪,英俊潇洒,相貌堂堂。 将军来到众人面前,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喊道:“末将见过各位大人。” 也不知这小皇帝是如何与这位将军说的,为什么一见到他们就跪下了,年轻道士张道陵倒是很享受这样的待遇,背负着手站在原地,享受着一些没有用的荣誉。 帅气将军的身后,守城的兵士们呼啦啦跪倒一片,高呼见过大人。 这令顾千屿受宠若惊,但又无可奈何,看着自己的师父这个模样,顾千屿就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但年轻道士浑然不觉,依旧我行我素,面对着这帮人没有一丁点的怯场,浑然如同一个久经官场的老油子。 顾千屿见状,赶紧走上前来,将那帅气将军扶了起来,说道:“将军何故下跪?我们只是来投奔将军的。” “这位可是顾千屿顾大将军?” 顾千屿心中一楞,不知道这声将军是从何而来,叫的又是不是他,但恍惚之间,他好像听到了那个帅气将军在前面加了顾千屿三个字,顾千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叫的,就是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将军了?难不成是小皇帝的杰作? 难道小皇帝直接将他提成了将军? 只是不知道这将军算不算数,朝堂中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们,愿不愿意将这个将军之位交给自己,只是可惜的是,这并不是大将军,只是凤凰城守军的将军,官职不大,只有正五品,但即便如此,对于顾千屿来说,也已经是受宠若惊了,毕竟就连名声在外的大将方正中,也只是个正五品的将军而已。 而他这个未立寸功的人,竟然直接升到了方正中的上面,成了他在凤凰城的顶头上司?这本来就有些不可思议,但想想倒也可以理解,毕竟顾千屿身上有着大气运,这是现在的荆楚王朝极度欠缺的,虽说天下大势的气运还在荆楚王朝这边,但毕竟江南道的靖王爷已经请到了大巫师,许南星的气运即将成为江南道靖王爷的囊中之物,届时江南道得了气运,就可以与荆楚王朝处在同一水平线上,那样的话,凭借着江南道靖王爷的军事实力,统一整个荆楚王朝指日可待。 更何况如今的荆楚王朝内忧外患,从内部就已经开始腐烂了,如果没有得到彻底的根治,想要翻身,很难。 这对小皇帝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所以小皇帝依然需要这份气运,这份得天独厚的,存在于顾千屿一个人身上的巨大的气运。 如果想要得到这份气运,首先要做的,就是留住顾千屿,将他牢牢的捆在自己的身边。 好在江南道的靖王爷与顾千屿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小皇帝也不用太过担心顾千屿能加入到靖王爷的阵营,毕竟杀母杀父之仇,是永远都不可能磨灭的。 但至少在荆楚王朝这片地,小皇帝也要对顾千屿好点,但好在顾千屿在稷下学院学的是纵横之术,据说还是学业很好的那类学生,又师从鹤鸣山得道真人张道陵的亲身传授,顾千屿几乎得到了无数人的夸奖与称赞,尤其李暮云对他的不吝赞美尤为有份量,虽然在第一次见面时顾千屿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强的心境来,完全就是一副纨绔的模样,但能够得到一众大人物的赏识,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小皇帝也相信顾千屿,能够有这个实力,当这个将军。 当然了,凤凰城守将这个官职,也不大,平时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毕竟这里距离京都如此之近,不太可能发生什么大事情,让他在这里当一个闲散将军,正合适不过,既能检验顾千屿的能力,也不至于出什么大的乱子,更何况这里还有荆楚王朝有名的大将方正中,如果顾千屿敢出什么乱子,就算是方正中,也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顾千屿终于是走马上任,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顾千屿刚一上任,第一刀,便斩在了商人的头上。 这是整个凤凰城的商贩都没有想到的一件事情,顾千屿设立了举报机制,完全匿名,他号召人们举报开黑店的商贩,并设置了各种渠道,令遭到黑店洗劫式收钱的行为的人们勇敢的站出来,官府会为他们做主。 起初没有几个人相信顾千屿,都认为他是在欺骗他们,官商勾结,目的就是为了揪出那些想要检举黑店的那些人,然后将这些人清理掉,以后这赚钱的事情,就再也没有人敢阻拦了。 所以在这项政策设立的时候,响应者了了,甚至那些开黑店的商贩夜里凑到一起,都在笑话这个新来的将军不识时务不懂变通。 毕竟顾千屿只是一个武将,而打击黑店这种事情,自然有相应的衙门去做,而这些衙门的长官,一般都是文官。 顾千屿身为守将,去管这些事情,就有些多管闲事的意思了,但好在,因为凤凰城实在是太小了,所以索性没有设立文官系统,实际上之前是有文官在这里驻扎的,就连府衙都一应俱全,只是后来武皇帝来过一次,到此处微服私访,并没有暴露自己皇帝的身份,据说当时的官员怠慢了武皇帝,武皇帝很生气,在回皇宫后,这位官员便遭到了罢黜,并且从此以后,凤凰城这座地方,便再也没出现过文官。 一直都是武将驻守。 但武将来管理吏治又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武将没有那么细的心思,很多事情往往是想象不到的,比如说这城中的黑店,就因为军中有人收了这些人的好处,所以所有人包括方正中在内,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是不惹出大的乱子来,也就没多少人在意这些事情。 但这毕竟处于荆楚王朝的腹地,如果过于乱了,势必会引起朝廷的注意,所以这些商贩很懂得审时度势,见好就收,绝不做杀人越货之事,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驻守凤凰城的守军换了一波又一波,但军与民只见这层微妙的关系,却始终没有改变过。 但顾千屿的到来,倒是令这里长久以来形成的规矩改变了,这虽然令那些商贩们相当的不满,但毕竟只要不真正影响他们的生意,也就不去管他,毕竟这人能够在这凤凰城中待几天,还不确定,说不定只是来渡渡金,挣点可有可无的军工,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到时候这里的日子照常过,黑店照常开,该黑的人照样黑,不该黑的人也和从前一样,只是这一段时间,可能要少赚点了,但毕竟对他们影响不大,多亿没有人想着去反抗这样的政策,只是默默的观望着。看看这位新来的小将军,到底有多大的恒心和本事,能够在凤凰城这个地方只手遮天。 但很快,顾千屿就用自己的方法确立了城中百姓对自己的信任,叫他们自愿争先恐后的前来检举黑店的行为。 那日顾千屿在城门口摆了黄金百两,圆木一根,贴出告示,只要有人将这根圆木从南城门扛到北城门,便赏金千两。 很多时候人们都被这种假象所骗,因而丢了姓名,试问一下,都说无功不受禄,这只是搬一下木头,便能获得百两黄金的事情闻所未闻,更别说亲眼所见了。 所以一直到中午时分,虽然围观的人很多,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人也很多,但就是没有人上前来,试着将那根并不如何粗,哪怕是个小孩子都能很轻松的扛到北门的圆木扛在肩膀上,去一趟北城门,或得那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灿灿的金子。 这令顾千屿有些失望,长时间的小农经济体制压抑了百姓们的思想,官员的腐败,残暴,已经深深的印刻在了每一个百姓的心里,他们始终是不愿意相信官员的,哪怕是军中的将军,也被他们统统归为一类,官员这种东西,当好了对一个国家有着巨大的促进作用,当不好,那就是整个国家的蛀虫,它会腐蚀掉整个国家系统,将这个国家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制度腐蚀的一干二净毫无用处,最后这个朝廷就只能面临着被推翻的风险。 而现在的荆楚王朝,虽说还没有到那么严重的时刻,但毕竟已经是千疮百孔的状态,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能将这座大山撞倒。 只是不知道这根稻草,会不会是江南道的靖王爷。 今天的太阳很大,晒的人火辣辣的,顾千屿加大了赏金,加到了整整两百两,那可是黄金,不是白银,一两黄金可是能够兑换十两白银的,所以这两百两黄金,就相当于两千多两的白银! 这无疑已经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了,哪怕是凤凰城中的商贩,也大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商人,自问短期内也赚不到如此之多的白银。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果然没错,只是可惜的是,此次上前来扛圆木的,并非是一个多么强悍的勇夫,而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这么大的小孩子已经知道了黄金白银的重要性,因为上街上去,自己想要买些吃的,就要用到银子,虽说很多时候他们都是用铜钱,但小孩子是见过白银的,并且知道白银能换回很多的铜钱。 所以小孩毫不犹豫,嬉笑着便冲到了顾千屿的身前。 那孩子的身后,一个年轻的妈妈拼命拉着这个小男孩,但这个小男孩像是浑然不觉,依旧往前走着。 顾千屿微笑着点头,示意这位母亲放开小孩子,不妨让他来试一下,毕竟这光天化日之下,顾千屿也不太可能当街杀人,并且顾千屿在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欺压百姓的事情,这倒是在百姓们的心里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 既然这位将军都示意了,那位年轻的母亲索性放开了自己的孩子,任由他冲到了台上。 第120章 立木为信 虽然那根圆木并不十分重,但毕竟这个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力气太小了,让他搬起这段圆木,还是有些困难的,但好在顾千屿有着足够的耐心。 而那个小男孩也表现出来了常人难以置信的毅力,虽然搬着圆木的双手有些颤抖,但他依旧硬扛着,胳膊颤抖也不松开,艰难的往北城门走去。 凤凰城中,几乎一半的人都聚集到了大街上,想要看这两百两黄金到底是这个年轻将军欺骗人的手段还是就是能够真正的说话算数,给到这位小孩子的手中。 但是一旦这个小孩子停下来,搬不动了,那这金子哪怕是不给他,这位年轻的小将军也有自己的说辞,能够夺得过这些人的议论,所以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看到这个小男孩放弃或者失败。 整个凤凰城的人,几乎全部都在给他加油打气,小男孩走得气喘吁吁,但却始终咬牙坚持着,坚持着将这根圆木扛到北门去,即便是筋疲力尽,他也只是站在原地略作休息,却始终不肯放下这根圆木。 小男孩的母亲就站在他的身后,鼓励他,为他加油,这个小男孩在家中受到的教育绝对不一般,不然也不可能这般的听话,这般的倔强,这般的坚持。 顾千屿跟在他的身后,双手附后,身后跟着的,是李子木。 赵立新照例没有跟来,这些东西,他是不怎么上心也不怎么感兴趣的,还不如待在屋子里多读几本书来的实惠,所以每次顾千屿和李子木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赵立新从来都不会出现,这也是三人关系中,赵立新总是不及两人的缘故。 李子木也为这个小男孩结结实实捏了一把汗,这个小男孩身体羸弱,骨瘦如柴,似乎从小便有过许多的疾病,可能是倾家荡产才将他勉强救回来,所以这才造成现在如此虚弱的身体,也就是为什么这个并不大的小男孩对金钱无比痴迷的原因。 顾千屿却始终一脸淡然,似乎这件事情早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即便是小男孩可能会失败,但顾千屿似乎也有别的什么应对措施。 但毕竟顾千屿还是希望小男孩能够靠着自己的能力走到北门的,要不然这金子给到小男孩,可能会遭到很多人的眼红,但时候这金子对于小男孩的一家来说,可就成了烫手的山芋,找来不必要的麻烦也说不定。 所以顾千屿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坚决不能看着小男孩一家出现任何的差池。 只是可惜的是,这个小男孩实在是太虚弱了,走了还不到一半的路程,就再也走不动了。 小男孩豆大的汗珠从脸颊上滴落,站在原地的小男孩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所有人的心情都紧张到了极点,都在为小男孩捏着一把汗。 但没有人能够帮助他,这是他自己应该做到的事情,能不能拿到这两百两黄金,只取决于小男孩自己,而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无论如何,都要靠他自己。 跟在身后的母亲甚至比小男孩还要紧张,她的脸颊上也早已经渗出了汗珠,布满了整个脸颊。 此刻,年轻道士张道陵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顾千屿的身后,他距离顾千屿很近,轻轻说道:“想不想让这个男孩完成挑战?” 顾千屿猛地抬头,差点与年轻道士撞到一块去,但随后他便释怀了,这道士想要帮助小男孩,简直太简单不过了,只需要随便动用一下内力,便能够让小男孩脚下生风,快速走到北大门去。 但顾千屿却想要看看这个小男孩的极限到底在何处,所以摇了摇头,表示暂时不要帮助他,但他心里,却因为年轻道士的这个举动,改变了对年轻道士的看法,看来这个年轻道士,还是十分有良心的,就算是这个孩子与他非亲非故,他却依旧愿意帮助他,因为年轻道士也看出来了,这个小男孩的家庭,似乎过的并不太如意。 年轻道士的善心得到了顾千屿的肯定,但顾千屿却没有选择帮助他,因为他知道,越是这样的孩子,心中的自尊心就越强,有时候他们哪怕是失败了,也不想要别人施舍一般的帮助,所以顾千屿拒绝了年轻道士张道陵。 因为他始终相信,这个虽然羸弱却充满了倔强的小男孩,一定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将这根对他来说非常沉重得长巨大的圆木搬到凤凰城的城北门去。 因为他自己的心中,也同样充满了希望。 小男孩拖着沉重的身躯,努力的抵抗着疲惫,与这根圆木做着最后的斗争,平时的话,别说是扛着一根圆木,就算是让他徒步从城南走到城北去,也是一件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此,母亲对他很是了解,这个小孩命途多舛,刚刚出生的时候就比人家的小孩轻了将近一半,然后便是接连不断的疾病,看病求医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但他的身体却始终不见好转,好在经过多名郎中的努力,这个小男孩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毕竟病重了这么多年,想要一下子就好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郎中给的建议就是多带他转转,锻炼一下身体,恢复一下因为长久的疾病所带来的体弱,并每天都要喝好几大碗相当苦的中药。 但就是这样,小男孩却从来没有哭过,喝那么苦的中药的时候没有,身体那么疼的时候也没有,哪怕是现在,扛着几乎是他身体承受不了的圆木往北门走的时候,依旧没有哭。 他只是默默的擦了擦流满了整张脸颊的汗水,然后重新往前艰难的走去。 终于,在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到山那边的时候,小男孩走到了北城门,这次是纯粹的靠着他自己的力量走到了北城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仅仅靠着他自己的力量。 母亲激动万分,抱起他心疼的直抹眼泪,但母亲始终没有哭,即便是流泪了也是激动的,骄傲的泪水,他终于仅仅只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了这段旅途。 顾千屿也终于心安理得的将那两百两黄金亲手交给了这个小男孩,虽然小男孩已经筋疲力尽,似乎再也抱不动那整整两百两的黄金,但毕竟小男孩脸上还是开心的,就像是他终于完成了人生中又一个里程碑一般的开心。 因为有了这些黄金,小男孩的家里就再也不需要为没有钱给他治病而烦恼,而家里欠的那些债,也终于可以还完了,甚至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还能过上不错的生活。 而这些,都是靠着小男孩自己的努力赚来的,所以他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对自己也非常的骄傲。 领完黄金,母亲领着小男孩离开,而顾千屿吩咐了专门的兵士,在小男孩家周围加强了布防,就怕有人打这两百两黄金的主意,毕竟两百两黄金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有人见钱眼开,见到别人有钱了眼红也是正常的事情。 但令顾千屿感到诧异的是,这凤凰城中虽然有着众多黑店的存在,但却始终没有一个人靠近小男孩的家,怕那是害怕他这位年轻的军官也好,民风淳朴也罢,反正此后的几天时间里,小男孩一家都过的十分安稳,并没有出现什么强盗之类的。 说来也是,顾千屿在来到凤凰城之前,虽然听说了黑店众多,但并没有听说哪个穷苦人家被骗的,而那些受骗的人,都是些富商巨贾,说白了就是不差钱的,甚至有些人的钱财来源都经不起调查。 难道这凤凰城中的黑店,也都是些有良心的人在经营着? 所以顾千屿叫来了方正中,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但方正中只是跟他说了一句话,他说:“凤凰城的百姓,都是好人。” 然后顾千屿再问,方正中就推脱说不知道了。 看来顾千屿判断的没错,这些开黑店的商家,也都是些良善之辈,但既然自己话都放出去了,光打雷不下雨可不是顾千屿的性格,做就要做到底,这是顾千屿一直以来所奉行的行事风格。 这些天来,经过小男孩那件事情之后,凤凰城的军中衙门,来了很多检举投诉的人,顾千屿的开明大度为众人提供了新的保障,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新来的小将军说话算数,并且是真的为整治黑店而来,所以再也不害怕什么,纷纷上门检举,只是害怕受到报复,所以往往乔装打扮一番,趁着夜色前往军队衙门。 这也是顾千屿默许了的事情,毕竟在凤凰城这片地方,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并不了解当地人的实力,如果将这些检举的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很难保证这帮人不会受到那些开黑店之人的报复,到时候凤凰城可就乱了。 所以保护这些人的身份信息,就变得尤为重要。 经过半个月时间的检举投诉,从之前的一天来很多人,到后来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现在已经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人前来了,顾千屿也知道,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收网收的并不只是黑店的网,而是双向的网,在检举的那些人中,顾千屿也会暗中调查他们的背景来历,遇到那些不正当手段谋取财富的,也会记下来,然后在收网的时候一并算账。 而那些好心的黑店,则只是让他们将一部分吃进去的银钱吐出来,往后好好开店就是,便不再判处重罪。 经过此次事件,顾千屿在凤凰城中积累了相当高的人气与威望,并经过这次的摸底行动,彻底查清了凤凰城中大部分人的底细,现在的顾千屿,可以说已经对凤凰城中的百姓们了如指掌,谁家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谁家曾经开过黑店,谁家受到了欺负却只能够忍气吞声,谁家的钱财来路不正,谁家有大量的存款,谁家是真正的穷人等等,顾千屿几乎已经摸排的一清二楚。 接下来便是根据每家每户的不同情况,制定不同的政策,穷人帮助,富人就要帮助穷人,所以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凤凰城中的秩序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并持续着那些好的东西,慢慢的将原本不好的习惯改掉了。 而制定具体应对措施这件事情,并非顾千屿的强项,也并不是李子木的强项,就连那位常年在凤凰城驻守的方正中,对此也并不擅长,但这是赵立新的强项,他总能够根据不同人,做不同的事情,而且心细如丝,想必做这件事情就是驾轻就熟,很容易就能做到。 所以这件事情的具体实行人,顾千屿全权交给了赵立新,而赵立新也正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所以顾千屿并没有浪费太多的口舌,赵立新便自己跑去做这件事情了。 这对顾千屿来说也算省了不少事情,有赵立新在,这些事情完全不需要顾千屿担心,毕竟赵立新在这方面极具天赋,这是他从小就表现出来的天赋,而天赋这种东西,甚至要比努力更加的有效。 这件事情很快便传入了宫中,小皇帝为顾千屿的所作所为做出了极高的评价,就连那位荆楚王朝最厉害的高手李暮云,也不吝赞美之词。 只是这件事情成功引起了文渊阁大学士吕乾的注意,他在朝堂中提出罢免顾千屿的想法,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同意,理由是顾千屿从祖上开始,就只是个普通的江湖中人,即便父亲是整个荆楚王朝最大门派玄天剑宗的宗主,但那也只是曾经,现在的玄天剑宗,早已经被靖王爷的铁骑踏平了,甚至连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 一个在江湖中已经永远消失了的门派中的公子,不值得给他什么面子,而他也没什么面子。 而且顾千屿未立寸功,便登上了正五品的凤凰城主将的位子,这于理不合,而且会让那些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的老兵们寒心。 一个未立寸功的人都能够爬到他们的头上,而他们却反而还只能在战场上拼命,不知何时才能够出头,这种打击是致命的,很容易便会导致军中士气涣散,进而引发更严重的兵变。 这绝非危言耸听,而是个事实。 第121章 泼天气运 只是从小皇帝驳回了所有人的奏准,力排众议,坚定的将顾千屿的位置保留了下来,不光保留了下来,甚至还将顾千屿的官职升了一级,现在顾千屿已经是从四品的武将,能够调动凤凰城内所有的兵马,共计六万余人。 这是皇帝对臣下的极端信任,要不然不会对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这么多的兵权,毕竟这个年轻人没有丝毫的军功在身上,甚至连最普通的功劳都没有,家中也没有在朝为官的人员,只是因为小皇帝的直觉,便将他放在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上,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没办法,小皇帝哪怕再怎么在朝中说话的分量不够,但至少他目前还坐在龙椅上,还是个皇帝,所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大臣们即便是有意见,也就算他去了,就当是他年轻不懂事贪玩整出来的幺蛾子。 只是朝中,文武百官中,也只有文渊阁大学士吕乾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来。 这是一个征兆,不管是谁,怎么开始的,都预示着小皇帝开始往文武百官中安插自己的人了,不论这个人是谁,也不论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官职,只要是有了第一个,就一定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就是越来越多。 这绝非危言耸听,而是个事实。 因为这种事情最怕开头,因为有了第一个,就一定会有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然后便是无数个,不开始则罢,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停下来。 而你一旦默认了他所做的第一步,那么第二个人,也会被默认,直到你发现了事情的端倪的时候,忽然就感觉小皇帝已经在满朝文武中,安插了足够多的自己的人,到时候四面楚歌,满朝文武大部分都是敌人,那时候再后知后觉,已经晚了。 这或许就是小皇帝的策略,但吕乾毕竟不是神仙,对于小皇帝的心思,也只能是自己的猜测,到底是为了什么,也始终说不清楚。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文渊阁大学士吕乾心想着,但他心中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回家去,一定要问一问家中的智囊,小皇帝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 只是还没等吕乾走出皇宫,吏部尚书颜开回便追了上来,赶上大学士的马车,在首辅大人即将踏上马车的前一刻拦住了他,说道:“首辅大人慢走,首辅大人慢走,下官有话要对首辅大人说。” 大学士停了下来,等着颜开回追了上来,这才说道:“吏部尚书这是有何事?” “首辅大人这是要回府?” 大学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其中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然今日下官做东,咱们去玲珑坊小聚?首辅大人觉得如何?” 这事其实正合了吕乾的心意,自上次与簌簌姑娘分别后,这许多天未见,自己对簌簌姑娘的想念是一天更甚一天,正想找个机会去玲珑坊一趟,奈何最近这段时间,朝中事情繁多,身为文渊阁大学士的自己,又不好直接前去玲珑坊,但是有其他官员则不同,哪怕是被问起,也可以说是同僚之间应酬之事。 大学士拿定主意,但嘴上还是要推脱的,不能直接说去,大学士矜持说道:“吏部尚书大人怎么一上来就去玲珑坊?朝中之事都已经做完了?” “首辅大人,都说要劳逸结合啊,官员也是人,不是拉磨的牲口,当然要休息的,咱们去玲珑坊中放松 ,也是为了更好的工作不是?” 吏部尚书笑眯眯,像个笑面虎,但最终,大学士还是同意了吏部尚书的建议,心中却在窃喜。 吏部尚书上了大学士的马车,在马车上,吏部尚书问道:“首辅大人对于下官长子的事情,有何看法?” “听说尚书大人的独子进了军营?而且,就在小皇帝刚刚推举顾千屿上任的凤凰军中?” “是,首辅大人,吾儿刚上任,目前还是一名马弓手。” “我只是叫他不要去招惹簌簌姑娘,尚书大人怎么就让他去了军营?这军营可不是富家公子哥儿应该去的地方,本官早年也曾在军中待过,军中的生活,苦呦!尚书大人真的舍得?” 首辅大人这句说的,有些嘲讽的味道,吏部尚书听出了大学士话里的意思,但没法说什么,实在是也不敢说什么,所以干脆就闭了嘴。 载着两人的马车很快就来到了玲珑坊的后门,他们这些人来玲珑坊时,多数走的都是后门,因为前门太过于招摇,毕竟官员来风月场所,虽然事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能躲着点,还是要躲着的,如果真的明目张胆起来,在朝中传开了,这件事情,不好看也不好听不是? 一进到玲珑坊中,首辅大人就在第一时间叫老妈妈找来了簌簌姑娘,簌簌姑娘还是微笑着的表情,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淡然的样子。 哪怕在看到吕乾的时候,表情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在吕乾看到簌簌姑娘的时候,眼神中却早已经流露出了极强的爱意,想着立马与速速姑娘爬到床上,行那苟且之事。 首辅大人微微点头,也不多话,他并不想浪费时间在与吏部尚书的谈话上,既然来到了玲珑坊这个地方,首辅大人自然是为了簌簌姑娘而来,毕竟这个花魁,是首辅大人这辈子遇到的,自认为最美最有有活力的女子。 吏部尚书大人也知道首辅大人的想法,既然请到了首辅大人,自己这个地位也算是保住了,既然自己的儿子去了军中,那么这件事情也算是过去了,首辅大人想必不会再为难自己,所以自己也该放心找到上次找到的花魁,上次那花魁的功夫可真不是盖的,一下子就让自己上了天,可比家里那些小妾们强多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给那位花魁赎身,但这里是京城的玲珑坊,半个官妓,想要给花魁娘子赎身,谈何容易? 不去想那么多,吏部尚书大人转身进了房间,去找那让他魂牵梦萦的花魁娘子去了。 而大学士这边,也来到了簌簌姑娘的房间里,在这里,他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美妙的感觉,只是这感觉似真似幻,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就连他自己都把握不清楚。 只是他清楚的记得自己与簌簌姑娘的对话,他说:“本官已经将簌簌姑娘上次提到的公子整到了军营里,这下再也不会有人来骚扰簌簌姑娘了。” 簌簌姑娘心头一暖,对着首辅大人说道:“小女子多谢首辅大人,只是,那是吏部尚书的公子,首辅大人是如何能够让吏部尚书放下自己的儿子,送到了军营中?” “簌簌姑娘不必担心这些事情,本官自有自己的办法。” 说着,首辅大人露出一脸的骄傲来。 转过身,却看到簌簌姑娘已经将上衣脱了一半下来,酥胸半露的簌簌姑娘显得更加的可爱迷人,几乎要将首辅大人的眼睛迷瞎。 只是很快,这位首辅大人就再次有了那种感觉,有些不真实,但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是真的,一定是真的。 首辅大人就好像睡着了,躺在了云端之上,云端上很柔软,很舒服,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想了,也不想动,也不想别的事情,只想静静地这么躺着,一直躺着,躺到地老天荒。 哪怕是知道簌簌姑娘就在自己的身边,他也是只想躺着,躺着。 睡梦中他隐约听见,簌簌姑娘问他:“京城贵妃被刺杀一案,与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有——,不,没有。” 说到一半,睡梦中的吕乾意识到了不对,他想醒过来,但脑袋昏沉沉的,无论怎样都醒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要睡过去,一直睡过去,一点也不想醒来。 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在意识到的第一时间内,便改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但是还是晚了,还是将一些事情说了出来,簌簌姑娘大概已经知道了吕乾的底细,目的已经达到了,簌簌姑娘站起身来,任由首辅大人睡下去。 她披了件衣裳,抖抖站在身上的晦气,站在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仰头灌了下去,冷茶入体,这早晨的天气毕竟有些寒冷,她打了个寒战,然后慢悠悠的走到门口,轻轻打开了门,唤来一只信鸽,用左手在纸条上写上了几个字,然后认真的塞进了信鸽腿上的信筒中,松了手,信鸽咕咕叫了几声,然后飞翔而去。 簌簌姑娘裹了裹衣裳,面对着外面的低温天气,她有些不喜,但那又如何?生活在这个时代中,怎么能事事如她所愿?即便是在梦中,也只能用自己独特的方法,将自己强行催眠,不至于在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但好在,她还有南疆地区独有的能够催眠的蛊术,这是南疆的大巫师教给她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北上京城,想必自己已经是大巫师的弟子了,或者下一任的大巫师,就是自己,但是她依然选择了这条道路,因为南疆上一任大巫师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需要平衡,如果谁打破了这种平衡,就会世界大乱。 可是现在,这种平衡似乎就要被打破了,但她有自己的办法,大巫师即将将那泼天的气运转嫁到江南道,那她就帮助小皇帝建立功勋,这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并不存在什么不妥之处。 所以,在京都的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暗中默默的监视着文武百官,对他们这些人进行暗中的监控。 这是老皇帝布下的一部暗棋,就连小皇帝都不知道的暗棋,如果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自己绝对不会暴露,但她认为,谢贵妃被刺一案,疑点重重,如果不弄清楚背后到底是谁在捣鬼,恐怕自己也不会安稳,所以即便是没有接到命令,自己还是选择了出手。 而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第122章 巫术 簌簌姑娘不敢再往深里探究,毕竟对方是当朝首辅大人,指不定身上就带着某种秘术,如果自己贸然对他使用蛊术,或许会适得其反。 刚刚他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要说错话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但毕竟簌簌姑娘已经知道了贵妃被刺一事与面前这人有关,所以既然达到了目的,自己也不必再多深究什么了,剩下的事情,就已经不是自己职责之内的事情了。 她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其他事情,一概不多管闲事。 被她放出去的那只信鸽,扑扇着翅膀飞到了皇宫,在永庆宫的屋檐上停留了下来,被当班的小太监发现了,小太监是皇帝的心腹,偷摸摸将那鸽子唤下来,取了腿上的信封,直接放飞了。 小太监没敢看信的内容,小皇帝不在兴庆宫中,去了宁安宫,给太后请安去了,请完了安,兴许还要去青乐宫去见贵妃娘娘,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 小太监将那封信小心的藏在袖口,生怕被人发现了。 信刚被小太监收到了袖口中,一抬头,便看见了锦衣卫统领黄权的身影,他正站在小太监身前,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小太监。 小太监有些心慌,心想自己取这封信的时候,不会被锦衣卫统领大人看见了吧? 但此刻小太监也知道不应该表现的过于慌张,他轻轻弯腰,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不跪大臣,尤其是宫中的大臣,所以小太监只是深深鞠了个躬,道一声见过黄大人。 黄权趾高气昂,对小太监视而不见,却故意说道:“小公公这是在藏什么东西?” 小太监假装镇定,轻声说道:“咱家啥都没藏啊。” “我都已经看到了,该不会是仗着自己在皇帝身边,就中饱私囊,做一些违法之事吧?”黄权冷笑一声,对小太监的表现十分不满,说道:“小公公可知本官是锦衣卫统领,专职监察百官,包括宫中之人,都在我的监察范围内?” “咱家知道,可咱家真的什么都没藏,也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小太监表面上平静如常,实际上背上的汗水已经将身后的衣物浸湿了,不知为何,小太监特别怕眼前这个锦衣卫统领,不只是因为这个黄权在位二十年间,大力整治宫中当差人员,更在于,这位黄权是真的是属于有权有势的那类。 就连皇帝陛下,都要让他三分,要不是这样,这位黄权,又怎么敢将自己这个皇帝陛下的贴身太监如此不放在眼里? 皇帝身边的太监是皇帝的身边人,最爱吹风,只要在皇帝面前说几句话,皇帝听了去,那这个人基本上就废了,如果是说几句好话,皇帝也听了去,那皇帝可能就会因此喜欢上这个人。 所以皇帝身边的太监是众多官员巴结的对象,只是好像这件事情到了黄权这里,就有些不适用了。 小太监也不知道为什么,难不成这个锦衣卫统领,真的如此不把皇帝陛下放在眼里?就是要给皇帝脸色看? 民间有句老话说打狗看主人,但这位黄权,堂堂锦衣卫的大统领,竟然明目张胆的在皇宫中,在皇帝的家里,打皇帝养的狗! 何等耻辱! 但黄权似乎对这件事情毫不在意,依旧逼迫着小太监,但好在,他是不太敢直接动手将小太监抓起来的,因为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抓人的话,总要经过皇帝的同意才行。 “小公公,莫非是不打算如实招来?” “黄大人有什么权利审问咱家!咱家是皇帝身边的人,就算是审问,也是要陛下来亲自审问,可黄大人只不过是个侍卫统领,而且这里是兴庆宫,不是锦衣卫衙门,难道黄大人是想在这里将咱家拿下不成?” 小太监鼓足勇气,挺直了腰杆,说道。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说这话的时候,小太监异常的紧张,声音与双腿都跟着颤抖了起来,黄权在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小太监的变化,知道小太监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办法来攻击自己。 黄权冷笑一声,指着小太监说道:“本官身为锦衣卫统领,就有调查宫中之事的权利,怎么,小公公这是要拿皇帝压我?” 黄权气势逼人,完全不给小太监面子,小太监自从跟着皇帝以后,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心急如焚,生怕袖子中的那封信被身为锦衣卫统领,实际上也是吕党中重要人物的黄权拿了去。 如果信中的内容无关紧要也就罢了,如果是十分重要的事情,牵扯着小皇帝与吕大学士的某些秘密,那这封信一旦到了黄权的手中,必然会引起朝堂之上的一阵骚动,自己只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连个总管都不是,这责任是自己万万背不起的。 但时候不仅仅是皇帝,恐怕满朝文武,加上皇室的那么多人,都容不下自己吧?恐怕在荆楚王朝,就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所以小太监信中害怕,如果黄权强行搜身,那么自己一定不会是锦衣卫统领的对手,就算自己拼死反抗,只要是袖中的信落到了黄权的手中,自己也难逃一死,而且,自己只是个小太监,死了也不会有人来问一问,甚至连个坟墓都不会有,自己这一辈子,也就白活了。 小太监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在这个并不炎热的季节里,小太监感觉自己都要被火烧着了。 他轻轻的搓着手掌,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要现在自己流露出一丝慌张的情绪,想必身为锦衣卫统领的黄权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内将自己拿下,然后自己就只能够乖乖就范,到时候想翻身,就难了。 小太监正了正身子,面对着黄权咄咄逼人的目光,却表现的丝毫不慌张,他清了清嗓子,用女人一般的声音说道:“黄大人难不成要在这皇宫内地,在这兴庆宫的门外,屈打成招不成?黄大人还将皇帝陛下放在眼里吗?” “小公公恐怕是想多了,本官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见小公公慌里慌张的,怕不是被什么奸人欺骗了,本官也是为了小公公好,还请小公公不要不识好歹才好!” 黄权冷哼一声,这话说的有点重,但凡小太监身体的表现大了,黄权就准备直接动手了。 “皇上到!” 一位太监拖着长长的尾音喊道,小太监终于松了口气,皇帝终于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恐怕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 皇帝快速踱步而来,面对着黄权,小皇帝没有丝毫的害怕,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坚毅和自信,只是不知道这份自信,究竟来自何处。 小皇帝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黄权,黄权和小太监慌忙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小皇帝面对着黄权,冷冷说道:“黄统领,这是要在朕的宫门前造反吗?” 黄权慌张回答道:“臣不敢,臣只是看见了……” “不必再说了。”小皇帝有些不耐烦,但对于身前跪着的黄权,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摆摆手说道:“这事就这样吧,黄统领先下去吧。” “是。”黄权答应道,慌忙站起身来,离开了。 小皇帝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恐怕只要自己离开,都打上自己的人的主意了,这宫中本来就没有多少自己的人,这下子一来,如果再被打掉几个,那人就更少了。 身前这个小太监,是从小就照顾自己起居的人,是值得信赖的人,但在黄权的逼迫下,还是差点就露出了马脚,看来自己也必须要提高警惕了,不然不一定什么时候,自己的人就要吃大亏。 这宫中之事确实足够复杂,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卷入其中不可自拔。 进到兴庆宫中,小太监才长长舒了口气,然后轻轻的关上门,从袖子中取出那团被他精心放置在内衬中的纸条,递给了小皇帝。 小皇帝看一眼,说道:“念吧。” 小太监微微愣了一下,不知道这情报的重要性,皇帝竟然叫他念,这就说明皇帝是足够信任自己的,至少在现在来看,自己是得到了小皇帝的信任的。 但小太监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轻轻打开了纸团,一看之下,就连自己也震惊了起来,纸条中只有几个字,但内容巨大,小太监表情变了又变,却努力着让自己恢复平静。 许久,小太监终于恢复了平静,念道:“贵妃被刺一案,与大学士有着莫大的关系,此话乃他亲口所说,绝无虚假。” 纸条的最后方,印着一个极小的印章,这印章小皇帝和小太监都认识,是小皇帝遍布在天下的棋子传递消息时候用的特殊印章,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绝无造假的可能,这张纸条上的内容,正是某个探子传回来的,而能够打听到这些事情的人并不多。 惯用鸽子传信的就只有玲珑坊了,所以小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来自玲珑坊的传信,只是具体来自谁之手,就有些难以判断了。 只是当他知道了信里的内容的时候,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传信之人正是京城玲珑坊的簌簌姑娘,因为最近玲珑坊中,只有簌簌姑娘与大学士有联系,这消息是真的。 但对于小皇帝来说,这消息却并不十分重要,因为在他的信里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必然与大学士脱不开干系,但自己却没法考这个,就将大学士打压下去。 小皇帝手托腮,靠在案桌上,想着之后的事情。 灯光忽明忽暗,小太监识趣告退,只留下小皇帝一人,在这黑夜的兴庆宫中,静静地思考着。 第123章 紫帝城头 顾千屿在凤凰城的表现令小皇帝很是满意,只是可惜,朝中这帮大臣的悠悠众口是很难堵住的,无论小皇帝做什么,这些人都是会反对的,这是本性,无论做什么,都要与小皇帝做对的本性。 小皇帝也不着急,毕竟现在才是刚刚开始,只是江南道的靖王爷有些麻烦,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荆楚王朝最大的敌人就会卷土重来,那号称百万的军队,如果全部投入到战场上,不仅仅对于荆楚王朝,甚至对于整个天下,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而这场灾难最终受伤害最深的,还是荆楚王朝的百姓们。 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情,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小皇帝的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不知不觉间,竟然眯起眼睡着了。 只是这么久以来,小皇帝实在是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这场天下大乱的局势,或许即将就要蔓延至全国了届时恐怕无论江湖还是王朝,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是小皇帝不想看到的事情,至少在自己所统治的荆楚王朝境内,他绝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 刚刚有来自凤凰城的密报说,顾千屿在军中的威信正在逐渐增长。相信用不了多久,就真的能成为在军中独当一面的人物,但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想要真正的成为军中强将,甚至能够成为带兵打仗的大将军,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走。 另一封密报上是来自紫帝城的消息,谢迁已经到达的紫帝城,并对紫帝城的兵力进行了重新划分,在军力部署上,谢迁将大部分兵力都散布到了紫帝城的外围,城中只留下了六千守城兵士,要知道,如果靖王爷的百万大军冲杀过来,仅仅凭借着这六千人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时间不远的潍州城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六万精兵,虽然斩杀了江南道数万人头,但最终还是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何况在潍州城中,还有玄天剑宗这个天下第一的门派坐镇,江湖高手更是多如牛毛,可惜,靖王爷的大军还是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将潍州城踏平,并残忍的杀害了潍州城军民十数万之重! 这是为州城的扼耻辱,更是荆楚王朝的耻辱,而带给荆楚王朝这个天大耻辱的,恰恰就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 而这个人,想要的不仅仅只是潍州城,而是整个荆楚王朝! 小皇帝从军报上来看,并不清楚兵部尚书谢迁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派他去镇守凤凰城,身为为数不多可以用的大臣,小皇帝知道,自己应该相信他。 但毕竟在军事方面,小皇帝懂得并不多,但也知道六千人是万万抵挡不住靖王爷的大军的,所以他起笔回了一封密信,很委婉的希望兵部尚书谢迁能够告诉自己这么多的目的,要不然他这个做皇帝的,总是提心吊胆的,心里不舒服。 但实际上,谢迁有着自己的考量,对于这件事情,他是已经研究过靖王爷作战风格的人,确切的说,是靖王爷手下第一战将赵充国的作战风格,对于赵充国来说,紫帝城最多也只不过是一座坚城而已,与潍州城相比,甚至要比潍州城还要脆弱的多,所以按照赵充国的脾气,一定不会布置过多的战术,强攻对于他来说,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实际上在刚开始进攻潍州城的时候,赵充国也是这么想的,但过程或许与他的想法有些出入,这个在当年的抗击北蛮的部落中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喜欢直来直去,但并不代表战术能力就不够强,相反,赵充国 是一个熟知兵法,用兵出神入化,变幻莫测的厉害人物。 谢迁对此人研究得相当透彻,如果一股脑将一个守军全部安置在城内,如果赵充国用类似在潍州城用的战术,那自己这座紫帝城,是万万不能够与潍州城相提并论的,潍州城可是号称中原第一坚城,而且有着异常强大的守军,尚且不能抵挡住赵充国麾下的铁骑,自己这几万人,又怎么能够抵挡得住赵充国的大军? 所以谢迁这是打算孤注一掷,钓一钓赵充国这条大鱼,用自己有限的兵力,尽可能的将他的帅帐围在其中,用尽一切方法,将这位不可一世的大将军干掉! 他知道这很难,甚至比登天还难,但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或许这就是唯一的,能够又一丝丝希望的办法。 这条大鱼不好钓,力气极大,道行极深,而且正畅游在大海深处,鱼游大海,正是他最擅长的地方,想要将他拖上岸,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谢迁必须尝试着去做这件事情,一昧的死守,换来的只能是失败,放手一搏,尚有一线生机。 但想要钓这条大鱼,需要一个极其重量级的诱饵,而谢迁选的诱饵,正是他自己,所以他带着少部分军士守城,还必须要做出死守的姿态,要是这场戏演砸了,恐怕自己必然会万劫不复。 他刚刚来到紫帝城的时候,先是悄无声息的去军营中查看了一番,但在军帐外被人拦了下来,索性亮出了身份,但不让那位兵士到处传,只是唤来了军营中的校尉,在校尉的带领下,谢迁走遍了整个军营,对紫帝城的兵士极其满意,作战素质很强,训练也很刻苦,甚至平时的生活起居,也被谢迁看在了眼里,兵士们吃的并不好,米饭里掺了稻谷糠,甚至还有些细微的沙子,校尉解释说,这些粮食都是朝廷派发的粮草,送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他们自己甚至已经将一些沙子过滤掉了,现在吃到嘴里的,是干净了许多的粮食。 谢迁又去存放粮草的军营探查了一番,粮草稀稀拉拉堆在用草垛搭起来的棚子里,为了防止被雨淋湿,还特意盖了许多草甸子,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这粮食短缺,掺沙子,不知道朝廷中又有那个大臣拿了回扣。 兵士们每天只能吃六七分饱,有时候连六七分都没有,很多天都吃不上一顿肉,有时候没办法,军中将军甚至派人到附近树林中去打猎,去河里捕鱼,回来贴补军中肉类的空缺,可是这些毕竟只是杯水车薪,军中人数太多了,没人一口,甚至连塞牙缝都不够,熬一锅汤,每人连一口的量都没有。 谢迁看了心疼,身为兵部尚书,竟然对地方官兵的现状不够了解,谢迁悔恨,恨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当的不称职,但有什么办法呢?兵部尚书管不着粮草的事情啊! 但是既然来了这紫帝城,那他就不会让紫帝城的兵士们还饿着肚子打仗,兵士们就是他的命,同甘共苦是他一直以来的宗旨。 谢迁深深叹了口气,当晚便写了封密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城。 实际上紫帝城距离京城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不到一日时间便可到达,所以这封密信皇帝陛下能够在第一时间便看见,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谢迁想要的粮草便通过两道送了过来,与之同来的,还有来自京城贪污粮草的背后主使的消息。 没错,正是当今首辅大臣,文渊阁大学士吕乾,但由于没有确切的证据,再加上吕乾在朝中权势实在是太大了,所以目前来看,小皇帝并没有办法直接将吕乾处死或者罢官,所以小皇帝在信中也只是提到了这件事情,而并没有将这件事情作为一个能够彻底解决的事情来说。 谢迁知道小皇帝的苦,他也是相当的忧愁,哪怕是小皇帝娶妻,在皇城的内城中,都能够出现贵妃被刺杀一事,可见这帮人的胆子已经大到了什么程度,但这件事情对于谢迁来说,确实是有些难办了,皇帝都没办法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兵部尚书,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同盟,也从来不加入什么政党,又何来的实力与在朝中一手遮天呼风唤雨的大学士抗衡? 这不,这紫帝城之行,正是因为大学士的提议。 谢迁知道,这是吕乾要将自己往死路上逼,但他不在意,他活这么大岁数,在朝中当官这么多年,不靠关系,不攀炎附势,不拍马屁,只是靠自己的实力,一步步爬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在朝中自然也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论。 从当官之初,他就是想要在这座官场之上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他曾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荆楚王朝,现在遇到了荆楚王朝大乱,自己理应站出来,成为加固荆楚王朝的普普通通的一块砖,一片瓦,一块石头,哪怕是一堆泥巴,只要自己能够为稳住荆楚王朝的根基做出了哪怕微不足道的力量,自己也心甘情愿了。 身为兵部尚书,能够死在这场战争中,死在杀敌的路上,他感觉自己很荣幸,感觉自己这辈子没白活。 所以从此以后,谢迁与战士们同吃同睡,平时也在一起训练,年纪不小的谢迁拿起长枪,奋力的扎向草人的那一刻,战士们心中有光,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兵部尚书,从前没有,或许以后也不会有。 所以很快,战士们就被他所感染,在这片土地上更加卖力的训练,只是为了在靖王爷的江南道兵杀过来的时候,能够抵挡更长的时间,能够为荆楚王朝争取更多的机会,这是所有人的心中所想。 或者说这是兵部尚书谢迁来到这座军营之后,才真正改变了的东西。 战斗,是他们最好的报国方式,而战死疆场,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谢迁站在紫帝城的城头,白发扬起,衣袂飘飘,身后是荆楚王朝,前身的已经被江南道打碎了的潍州城,他静静地望着那座比自己脚下的这座城池还要高大的坚城,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谢迁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很明显,他此时的心中异常平静,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风暴,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玉石俱焚,是他最终的目标。 突然,紫帝城中,不知是谁,弹起了那曲《苍苍荆楚山鬼谣》,那首苍凉悲壮的曲子一响,总是有种让人想要落泪的感觉,即便是现在战争还未起,但指不定什么时候,江南道的兵士就要彻底的吹响进攻荆楚王朝的号角。 靖王爷已经占据了荆楚王朝的半壁江山,而且实力相当强大,号称百万大军的江南道,已经比过去的荆楚王朝任何时候都要强大,但只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是不一定能够获得天下的,最重要的还是民心,民心所向,才能天下无敌。 这一直都是谢迁的所信奉的道理,也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苍苍荆楚,泱泱大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谢迁还记得荆楚王朝击退北蛮之后的那几年时光里,皇帝带领着诸位大臣大力发展,将整个荆楚王朝发展成了整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只是,这才过去多久,就因为老皇帝驾崩了,新皇帝年幼,这个强大的荆楚王朝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就连小皇帝的亲叔叔靖王爷都成了整个荆楚王朝最大的叛徒,王朝又怎么可能不乱呢? “报!” 一兵士飞奔而至,急匆匆赶来,谢迁眉头一皱,或许担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或许靖王爷已经开始进兵了。 “报告尚书大人,京城来报!” 谢迁深深的舒了口气,原来只是京城来的密报,并不是靖王爷要进攻的消息,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虽说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还是相当的紧张。 毕竟这场战争不同以往,不论胜败,自己活着的希望都不大,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慷慨赴死的,都有着一些畏惧,但每个人面对死亡的方式不一样,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果谢迁现在死去,那他的死就重于泰山,他,也就无憾了。 第124章 回京 京都南,凤凰城。 顾千屿站在城墙之上,南望远处青山,烟雾缭绕,将整个南边的天空遮挡住了,在这片迷雾之下,隐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不得而知,但顾千屿知道,自己现在在军中提升的速度还是太慢了,毕竟在这场战争中,自己所扮演的所有角色,对自己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 想要报仇,就必须要将这场战斗进行下去,这场战斗,不仅仅是与朝中文武百官,不仅仅是与江南道的靖王爷,更是跟他自己,纨绔了二十年,如今不能再纨绔下去了,潍州城中的所有人都死光了,全都死了,包括自己那些最亲最敬的人。 顾千屿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于这场战争,他必须在战争来临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掌握足够多的兵权,并且在军中能够拥有极高的声望,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在这场战争中能够占据相对主导的地位。 要知道,顾千屿在稷下学院所学的一切,都是为这场战争做的铺垫,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靖王爷要造反,更不知道潍州城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可是父亲一时兴起的决定歪打正着将自己推上了这场争斗的中心,自己就一定不能让别人失望,不能让死去的潍州城军民们失望,不能让死在靖王爷手下的父亲母亲还有玄天剑宗七千弟子失望,最重要的,是不能够让自己失望。 在鹤鸣山,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发过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所以顾千屿必须要完成自己的目标,将靖王爷的军队赶出去,不能让这个罪恶的人,将潍州城屠城的人掌握荆楚王朝,不然必然会造成生灵涂炭,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荆楚王朝的百姓。 至少从靖王爷现在的表现来看,或许他够雄韬伟略,但绝对不会是一个爱护百姓的好皇帝。 顾千屿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即便不为了潍州城死去的千万人,只是为了天下苍生,他也必须要将靖王爷打败! 只是打败靖王爷又谈何容易,毕竟这场战争,关乎着整个荆楚王朝所有人的命运,并且靖王爷的实力过于强大,已经不是现在的荆楚王朝能够抗衡的,更何况现在的荆楚王朝,也并非铁桶一块,朝中出了很大的问题,文武百官已经占据了朝廷中大部分的权利,而其中的吕党更是十足的嚣张,早已经公开与皇帝陛下作对,小皇帝在朝中的地位差不多已经被架空了。 虽说小皇帝采用了一系列措施,试图改变现在的局势,再加上吕太后似乎也在渐渐的成为保皇派,将小皇帝的地位拉高一些,朝中仍然有一部分先皇留下来的坚定的保皇派存在,只是这些人官职并不高,且大部分都不在重要岗位上,所以即便是有着一部分人的存在,但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除了吕党和一部分保皇派之外,朝中人数较多的还有中立派,以兵部尚书谢迁为首,他们认为百姓才是荆楚王朝的根基,所以只要是能对百姓好就好,没必要在意究竟是谁坐在那把椅子上,但这些人很清楚,现在的小皇帝只不过是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利,但对百姓还是相对较好的,小皇帝很关注民生,并尽可能的利用自己有限的职权,为百姓们谋取一些适当的福利。 比如免除一些徭役,减少一些税收,开放一些粥棚,为流民准备一定的土地供他们耕种,有了土地,流民便不再是流民,这是一种必然的现象,所以在百姓中,小皇帝的口碑还算不错,至少现在北方的百姓比江南道的百姓过的要好的多。 这些年靖王爷为了屯兵备战,大力征兵,家中有成年男子的,大多都被拉入了军营中,百姓们收获的粮食也大部分充了公,当成了军粮,只留下少数粮食,很多百姓家里的粮食甚至都不够吃。 靖王爷掌管江南道以来,江南道的百姓早已经民生哀悼,为了北伐,江南道早已经民不聊生。 这些,中立派的官员是都看在眼里的,虽然很多都迫于靖王爷的威势,不敢吱声,但屠城是个导火索,潍州城这件事,成了整个荆楚王朝人心中的痛,可能素昧平生,但这些人,实际上都是自己的同胞,都是荆楚王朝的臣民,很多人还跟潍州城那些死去的人是朋友,亲戚,家人,所以这场战争,在荆楚王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也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这么多年来,对于屠城这件事情,都是极其被人唾弃的,毕竟这件事情关乎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不只是那些人的生命,还有国家的颜面,皇室的颜面,这件事情只要是做了,就必然会受到多方的打击,没有人愿意承受这样的屈辱,永远都不会愿意! 这是那些中立派最后的心防,而就从靖王爷屠城的那一刻开始,被彻彻底底的打碎了。 顾千屿心中想着事情,却接到了小皇帝的圣旨,圣旨并非密令,是面对着所有人颁发的,内容便是要让顾千屿带兵前往紫帝城,助兵部尚书谢迁镇守紫帝城。 圣旨中没有说具体原因,但顾千屿大体倒是能猜个七七八八,大概又是小皇帝在朝中受到了来自吕党的施压,顾千屿心里也清楚得很,对于现在的小皇帝来说,吕党的那些人物,并非现在能够抗衡的了的,所以他的很多决定,都是受到了来自吕党中人的压迫。 顾千屿叹息一声,右拳重重的砸在凤凰城的城墙之上,城墙上瞬间便被砸掉了一个角,破碎的石块沿着城墙的边缘滚滚而下。 顾千屿懊恼的不是这个圣旨,他懊恼的是朝中那些不务正业,不想着为国为民的那帮百姓们,他们只是想着自己的利益,而且天真的以为靖王爷在自己的帮助下当上了皇帝,那么自己就变成了开国功臣,就能够名垂千古,就能够世世享受荣华富贵,就能够加官晋爵! 站在城墙之上,顾千屿冷笑一声,对于这道圣旨,他心中只剩下了轻蔑。 不知道为什么,强烈的欲望在他的心中升起,他要将那些为虎作伥为非作歹的官员全部杀死! 落石终于落到了地上,顾千屿的拳头上有血迹流下来,流到了城墙上,顺着城墙的缝隙流淌着,而城墙之下,太阳已经渐渐升了起来,雾气开始消散,或许这阳光,就是整个王朝全部的希望了。 第125章 救人 江南道,大巫师终于在历经千辛万苦之后,来到了龙池镇靖王爷所在之地,而这里关着对靖王爷来说最重要的人——许南星。 这个被钦天监中的术士断定为整个荆楚王朝身负气运最多的两人之一,钦天监的术士虽说并没有太高的官职,但对于一些风水秘术的东西却了如指掌,精通得很,经常能够预测天灾人祸,深受历代皇帝的信任,因为这些术士们,已经很多次避免了灾害的发生,所以即便是官职不高,但在荆楚王朝依旧拥有崇高的地位,就连皇帝都要给钦天监的术士几分面子。 所幸钦天监的术士都是一些真正意义上只属于皇帝陛下管辖的机构,又因为官职低,所以在朝中并没有什么话语权,所以即便他们拥有极强的本权,皇帝依旧不怕他们会造反。 扼今天,这个被钦天监预测拥有大气运的人,就要在靖王爷的手下,在大巫师的帮助下,成为为整个江南道做嫁衣的那个人。 她身上所有的气运,就要被大巫师转嫁给江南道,甚至靖王爷的身上,而转嫁之后,许南星在失去自己原有的价值的时候,究竟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甚至是折磨,这谁都不知道。 就在凤凰城,顾千屿接到了小皇帝的圣旨,圣旨上只有四个字:速速回京,别的再无其他,顾千屿甚至都不知道小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皇命难违,即便是刚刚在凤凰城站稳脚跟,即将在这里大展宏图,在得到小皇帝的圣旨后,也必须要动身回京了,然而这只是顾千屿在凤凰城待的第一个月。 如此急匆匆的召唤,让顾千屿的心中有些发毛,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这预感究竟来自何处,却怎么想都想不到,按道理说,最近荆楚王朝风平浪静,就连靖王爷也停下了北进的铁蹄,专注于休养生息,虽说江南道与荆楚王朝这场大战是迟早的事情,但按照现在的局势来看,这场仗最早也要等到秋收后,到时候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正是作战的好时机。 顾千屿知道,靖王爷一定会选择与荆楚王朝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大战,然后打败荆楚王朝,毕竟身为现在小皇帝的皇叔,靖王爷还是有一些傲气的,搞偷袭这种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即便失败了,按照靖王爷的性格来说,也不会趁现在搞偷袭。 这是靖王爷的缺点,又是他一直以来奉行的准则,因为在与北蛮的大战中,靖王爷就是如此做的,即便是现在年纪大了,想必作战的风格还是改变不了的。 这是顾千屿最放心的地方,自己还有时间去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更好的融入到军中,虽然这场仗对于顾千屿来说有些困难,但毕竟再怎么困难自己也要克服,因为那些仇恨必须由他亲自去解决。 而目前来看,顾千屿的武力已经在飞速的进步,最近更是踏上了一品境界,这点就连鹤鸣山上的年轻道士张道陵都深感惊讶,顾千屿的成长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就连张道陵都没有见过进步这么快的人。 练武奇才!他心中感叹。 只是再如此进步,始终是赶不上李子木的速度,这位生而一品的神仙人物,再经过年轻道士短暂的指导后,进步神速,甚至有了成为天下第一人潜质,不知道宫中那位李暮云见了,会不会也欣慰笑笑,毕竟李子木是这么多年来,李暮云选中的唯一一个徒弟。 顾千屿想要在这凤凰城中发展自己的实力,提升自己这军中的地位,然后在这里起步,去完成自己的事业。 但这道圣旨将顾千屿整懵了,他实在是不知道小皇帝心中的想法,但他想要知道,而在凤凰城,没有人能告诉他小皇帝的想法,所以他必须要回京,连夜赶回去! 带了李子木和赵立新,快马加鞭,很快三人便赶回了京都若霄城,毕竟京都距离凤凰城不算太远,所以路上并没有耽搁太长的时间。 在宫门外下马,没等通报,小皇帝就率先迎在了宫门外,三人下马,正赶上乘马车赶来的小皇帝,小皇帝脚步匆匆,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顾千屿迎上前去,没有跪拜,只是急匆匆问道:“陛下有何要事?” “是关于许南星的。”小皇帝没有丝毫隐瞒,脱口而出道。 顾千屿心中一紧,知道这件事情非同一般,既然小皇帝这么着急,那么这件事情便一定是十万火急之事。 “如何?”顾千屿问道。 “皇叔请了南疆的大巫师,现在正在严宽的带领下赶往江南道的龙池镇,朕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了你,但由于大巫师身体染了寒疾,所以行进速度很慢,但照消息传过来的时间点来看,估计不出三天,大巫师就要赶到龙池镇了,到时候举行了气运转嫁的仪式,许南星的身体内,就没有了那泼天的气运,到时候就算皇叔能放过她,但他那个儿子李成德,也一定不会放过她的,朕担心,她会受折磨,但是朕没办法出面,思来想去,最合适去救她的,也就是你了。” 小皇帝轻轻叹息一声,缓缓说道。 顾千屿一听这话,顿时心中一股无名的火升腾起来,对于这个结果,顾千屿想过很多次,但当这件事情真的到来的时候,才感觉到那股莫名的悲伤与愤怒。 许南星可以说是顾千屿这辈子喜欢过的第一个女子,甚至已经将她作为自己下半辈子的伴侣,当时许南星的离开自己并不知道,再加上她离开后,潍州城出了那么多的大事,这么长时间以来,顾千屿都没来得及前去江南道找寻许南星的踪迹,但现在不同了,许南星很可能遇到危险,而自己的实力也已经逐渐增强起来,身后又有小皇帝的支持,身边还有各种高手,就算是前往豺狼虎穴的江南道,顾千屿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次是他必须要出发的时刻,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阻挡他将许南星救出来,哪怕是不为报仇,许南星也必须被自己救出来,因为这就是顾千屿的信仰。 顾千屿伸出手,在小皇帝的肩膀上狠狠的拍了两下,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是如此的大不敬,甚至如果有人胆敢做出这样的动作,恐怕是要被诛九族的,但两人很默契的点了点头,互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小皇帝缓缓说道:“朕将父皇交给朕的虎贲营交给你,精锐一万重骑兵,再多了,朕也无能为力了,到了江南道,一定要量力而行,不要惹怒了皇叔,他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朕不希望朕刚刚发展起来的势力,还没上战场就折了。” 顾千屿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拍了拍小皇帝的肩膀,身后李子木和赵立新眼神坚定,紧紧的望着这边。 第126章 南下 顾千屿是在当天下午出发的,毕竟点齐兵马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但是这些铁甲重骑虽然穿着厚厚的铠甲,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看起来相当笨重,就连马匹的身上都穿戴者厚厚的皮甲,但这些马都是军中精挑细选的特等高头大马,耐力和爆发力都是一等一的强。 而且,每个士兵,都配备了至少两匹马,有些作战经验丰富的军官之类的,甚至配置到了没人四匹马,这样在千里奔袭的路上,他们就可以换马而乘,做到马歇人不歇,真正实现了重骑兵的千里奔袭。 这虎贲营的重骑是荆楚王朝骑兵的依仗,是先皇陛下留给小皇帝最重要的财富,被小皇帝小心的把握着,并交给大将军陈庆之日夜操练,可以说经过这么多年的优胜略汰之后,这支重骑兵,已经成为了荆楚王朝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军队。 不仅如此,此次与顾千屿一同前往的,还有鹤鸣山的年轻道士张道陵,甚至在小皇帝知道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通知到了鹤鸣山,请顾千屿的曾祖父顾霜寒出山,小皇帝这次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的,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势必要将许南星救回来,哪怕是那泼天的气运丢失了,人也一定不能丢! 但虎贲营必须要换上别的军服,毕竟皇室最亲密的部队出现在江南道,似乎有些挑衅的意味,想必靖王爷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没关系,这其实只是一个台阶而已,大家心知肚明,这支军队就是皇帝派出去的,然而领队的是顾千屿这个与靖王爷有着泼天大仇的人。 李暮云不便出手,虎贲营走了,小皇帝在皇宫中的处境就会变得异常危险,总要有个人能够保护小皇帝,这位荆楚王朝最强大的宗师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小皇帝对于李暮云绝对信任,李暮云对皇帝也忠心耿耿。 这是一场对于速度的比拼,如果能够在大巫师进入到龙池镇之前将他们拦住在半路上,不仅能够防止许南星身上的大气运流失,更能够让靖王爷的如意算盘落空,但顾千屿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如果大巫师没能前往龙池镇,狗急跳墙的靖王爷可能会对许南星不利,这次南下的目的是为了救人,实际上顾千屿一点不在乎那些气运的归属,对那些本该属于许南星的气运被转嫁到江南道这样的事情并不关心,他只想保证许南星的安全,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其余的,顾千屿一概不管。 在接到消息的第一刻,正在鹤鸣山上逍遥自在的顾霜寒面色一寒,冷着脸问鹤鸣山掌教东极道人借来了一柄宝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天烛峰的峰顶,山风凛冽,顾霜寒身上气势如虹,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的身体拖起来了一般,一道巨大而又漫长的光芒,将他整个的身体包围,然后一转眼,这个平日里邋里邋遢的老人,就消失在了鹤鸣山天烛峰的峰顶。 而另一边,顾千屿集结了一万兵马,领着李子木和赵立新,身后跟着年轻道人张道陵,一路南下而去。 第127章 抵达龙池镇 江南道,龙池镇。 载着大巫师和楚柔的马车晃晃悠悠从远处而来,再有大半天时间,差不多就能够到原本水月宫的地盘了。 这速度远远超出了严宽的预期,根据前些日子的行进速度估算,大概两天后才能到达龙池镇,只是前几天里,大巫师无意间提到说,要将前进的速度提快一些,一直要求越慢越好的大巫师不知道为何突然要求加快速度了,这令严宽有些差异,但相比较大巫师来说,严宽更希望行进的速度能够更快一些。 所以在大巫师提出这个要求来之后,严宽在第一时间下令,加快了队伍的前进速度,所以队伍整整提前了两天,这速度实际上已经相当快了,严宽很满意,从大巫师的表情来看,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应来,身体状况一直良好,不知为何,就连脸色也变得红润了起来,似乎赶路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一种消耗体力的行动了。 马车停在一条小河边,这是在进入到龙池镇靖王爷的府邸之前,最后一次停歇了,河边有充足的水源,虽然初春的天气依旧有些寒冷,但已经有不少的水草露出了头,正迎着阳光奔放,河水潺潺,缓缓流向远方,马儿停下后,正无忧无虑吃着河边刚刚冒出头的青草,这样悠闲的时光,或许不会持续太久了。 一旦战争来临,整个荆楚王朝,就再也没有地方能够幸免,所以即便是这片净土,到时候也可能会变成血的海洋,实体堆积成山,血液沿着河流奔淌,在这片美丽又充满了生机的土地上,来一场死亡的盛宴,这早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大巫师大人,您身体可还行?”严宽来到正坐在草地上闭目养神的大巫师身旁,低着头恭敬说道。 “不碍事的,早日到达龙池镇,早日完成老朽答应的事情,便能早日返回南疆,老朽算出,南疆之地最近恐怕不会过于太平,我有些担心,所以叫你快些赶路。”大巫师始终没睁开眼,只是身旁坐着的楚柔姑娘静静抬起头来,安静的望着严宽。 自从上次被人拍卖之后,楚柔姑娘似乎就安静了许多,再也不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只是安安静静待在大巫师的身旁,有时候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只要大巫师没有说什么,严宽便识趣的闭嘴,他知道,楚柔姑娘是对于现在的大巫师来说最最重要的人,所以在这场战争中,楚柔姑娘的遭遇令大巫师十分不满意,但没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大巫师也不想再追究,好在楚柔姑娘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只是究竟是谁,能够在大巫师的手底下悄无声息的将楚柔姑娘掳了去? 到现在为止,凶手是谁都没有一个定论,在荆楚王朝的江湖上,似乎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能够又如此强大的巫术,但西方倒是有那么个教派,极其擅长巫术,只是那个教派,轻易不会前往中原来,所以即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没人怀疑到他们的头上。 只是究竟是谁呢? 龙池镇的事情实在是过于紧急,所以不等大巫师查明真相,便必须要出发赶往龙池镇了,大巫师想,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一定要将楚柔被绑架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让楚柔白白遭受这不白之屈。 大巫师伸出手,轻轻的在楚柔姑娘的脑袋上摸了一下,然后顺着她的脊背,手掌轻轻往下滑动,直到楚柔姑娘头发的尾梢,然后再一次,然后再一次…… 楚柔姑娘一直没有反应,直到大巫师的手指都亮起了不知道什么颜色的光芒,那种颜色,似是很多种颜色的混合体,多种颜色混杂在一起,亮亮的,从大巫师的手掌中散发出来,然后慢慢输入到楚柔姑娘的身体内。 没多久,楚柔姑娘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下,缓缓地抬起了头,然后眼神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似乎与从前无异,但严宽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神渐渐变得黯淡了下去,最后再次变成没有神的样子。 “哎!”大巫师轻轻叹了口气,对于再一次的失败似乎有些不满,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大巫师想用自身的巫术救治楚柔姑娘了,当然,也不知道究竟失败了多少次了 。 好在大巫师的心态并没有收到什么影响,依旧每天尝试,失败后再尝试。 “或许,只有遇到那个真正的有缘人,才能将她唤醒。”大巫师喃喃道。 “难道大巫师大人也信奉道教所说的有缘人?”严宽眼睛一亮,问道。 “道教的有些东西很深奥,值得深究。”大巫师只是轻轻说道,随后便低下了头,一直闭着眼睛的大巫师再也不发出任何的声音,眼皮后面,那双拥有重瞳子的深邃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的睁开。 大巫师牵起楚柔姑娘的手,动作很轻,似乎生怕再次惊吓到楚柔姑娘一般,他轻轻的站了起来,那双眼睛依旧紧闭着,但他却清楚的看见了面前所有的景象,那些正冒着新芽的水草,那碧绿的溪水,溪水中刚刚花开的冰,偶尔有几只黑色的鱼游过,在长满了整个水底的水草间游荡着。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哎!”大巫师再一次叹息一声,然后抬起头,望向了遥远的南方,自己的家乡南疆地区的方向,但太阳下他始终紧闭着双眼,也不知道这样的张望,到底能不能看到南疆的天空,只是大巫师的脸上写满了沧桑,就连严宽都感受到了从大巫师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悲伤。 那是一种天然的,带在整个身体中的悲伤,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遥远的悲伤。 不远处升起缕缕炊烟,兵士们已经开始生火做饭,吃完这顿饭,再行半天路程,便能到靖王爷的府邸原来的水月宫,只是太阳越升越高,有些暖,但这温暖的气息,究竟能够持续多久,谁都说不清楚。 第128章 大巫师 江南道龙池镇,水月宫。 在经历了重重艰难险阻后,大巫师终于还是来到了靖王爷的面前,对于这个姗姗来迟的大巫师,靖王爷表现出了足够过的热情,毕竟此人关乎整个江南道的生死存亡,并可能会直接影响接下来整个荆楚王朝乃至整个天下的走势,所以靖王爷不得不对大巫师异常客气。 对于大巫师身上具备的神通手段,靖王爷是极其信任的,这个在整个南疆地区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大巫师,早已经将名声传遍了整个荆楚王朝,江湖中的传说中,有着他的一席之地,谁都知道在南疆地区,有个人,能杀人于无形,巫术的神通之处就是在不经意间杀人,大巫师是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人,甚至有些人还在梦中,便已经被大巫师取了性命。 最重要的,也是最可怕的一点,据说大巫师有着能够号召阴兵的实力,这一点极其重要,如果是在战场上,强大的阴兵能够给予军队极大的帮助,并且阴兵这种东西,不怕累,不怕疼,甚至很难死去,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死人,而且他们不需要粮草,也不会叛逃,只会一个劲往前冲,直到杀死敌方为止。 所以这种东西一旦出现在战场上,必然是一柄大杀器,据说一万阴兵,就能抵挡住五万精骑,这是毫不夸张的说法,而能够号令阴兵的人,这个世界上寥寥无几,大巫师正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没有人不惧怕大巫师,即便他实际上已经伤病缠身,甚至染了寒疾,无法在冰天雪地下行走,甚至在天气炎热的时候,依然需要怀抱着火炉生活,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人敢忽视大巫师的力量,这是个能够将死人变活,将活人变死的神奇人物。 所以在整个荆楚王朝中,除了极少数的大宗师外,没有多少人敢对这位有着神秘色彩和神秘巫术的大宗师不敬。 直到大巫师不饮酒,靖王爷亲自为大巫师泡了茶,茶是从江南道武夷山上采集的头茶,刚刚炒的,这茶在整个荆楚王朝,都算得上极品,因需要每株茶的枝叶,只采集头上最鲜嫩的茶叶,所以这种茶的数量极其稀少,每年的产量大概在两斤左右,再加上这茶的制作工艺极其复杂,茶树又被朝廷严格控制,所以这茶只在皇室中流传,民间鲜为人知。 这茶因有种独特的清香而得名,之前每年产出的茶叶,都是被送到宫中,交给皇帝陛下,然后由皇帝陛下统一分配,像靖王爷这样的人物,每年最多也只是能够分到二两茶叶,但现在已经不同了。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新皇帝还是个毛头小子,对茶这种东西研究甚少,并不怎么爱喝茶,所以这茶每年送进宫中的规矩也就慢慢淡了,直到靖王爷彻底表露出要造反的势头,这茶便再也没有在皇宫中出现过,这茶,倒是成了靖王爷的专属。 但即便如此,这茶依旧少得可怜,平日里靖王爷爱惜的很,极少拿出来招待客人,今天倒是个例外,竟然拿出来招待了大巫师,说来也是,大巫师对靖王爷及整个江南道的意义非同一般,这点茶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巫师笑意吟吟,抱着火炉的手血管暴起,这是老人的标志,大巫师已经在大巫师这个位置上存在了两个甲子,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年纪有多大,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还有多少神通一般。 楚柔姑娘经过大巫师一路的精心照料,已经大致恢复了神智,只有在夜晚的时候,偶尔会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每天的次数在变少,这是一个好的征兆,说明楚柔姑娘正在一步步变得好起来,实际上这全凭大巫师的通天手段,如果换其他人,哪怕是这个世间最好的大夫,恐怕都很难治好中了蛊术的楚柔姑娘。 只是直到现在,大巫师依旧没有弄明白下蛊的人究竟是谁,这一路闲来无事的时候,大巫师一直在推敲此人的真实身份,除了自己,究竟还有谁能够有如此之大的本事? 巫术练到这种地步,在江湖中就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除非是被养在家中的门客,或者是某个大势力养的鹰犬,但究竟是谁,能够舍弃此等修为,甘愿为他人做嫁衣? 哪怕是大巫师,在搜寻遍整个大脑后,也没能找到这人究竟是谁,这件事情变得毫无头绪,变得扑朔迷离。 “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藏起来太久了,该出来活动活动了,要不人这个江湖中的小辈们,或许已经忘记了江湖中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物了!”大巫师喃喃道。 杯中水汽袅袅,茶香透过空气,穿透靖王爷和大巫师的鼻孔,这种独特又有着悠久历史的红茶,自有它独特的香味,让人闻之难以自拔。 大巫师轻轻嗅了嗅,大脑中,关于楚柔的事情暂时被这片茶香取代,大巫师轻轻伸出手,拿起茶杯,吹了吹杯中茶,然后缓缓送到嘴边,却没喝下去,然后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起来。 他伸出手,将装着这上好茶叶的茶杯递给坐在大巫师旁边的楚柔姑娘手中,楚柔姑娘正在聚精会神看着这大厅上挂着的一片巨大的虎皮,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巫师闭着双眼,脸上洋溢着笑容,只是靖王爷还以为大巫师之所以闭着眼,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瞎子,根本就看不见,但看大巫师拿茶杯,递茶杯这流畅的动作来看,大巫师应该有着自己独特的方式,能够在闭着眼睛的情况下也能够看见外界的东西。 “这,或许对于大巫师来说,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呢?”靖王爷心想着,随后便又拿出一个茶杯来,倒上茶水,然后恭恭敬敬的放在了大巫师身前的桌子上。 大巫师微笑着点头,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眼。 这更加验证了靖王爷的猜测,对于大巫师更加敬重了几分。 楚柔姑娘并没有注意到大巫师递过来的茶,也没有动,只是呆呆地望着上方,大巫师也不恼怒,也不出言提醒,只是安静的,微笑着举着手中的茶杯,许久,直到楚柔姑娘反应过来,接过茶杯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