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宠娇娇》 第1章 顾宝珠的梦 第1章 晨起天色乌蒙,雨水欲落未落,直到用过早膳,天上迟迟闷响几声,雷鸣携着黑云滚滚而来。屋外暴雨倾盆,屋内潮气湿润,这样的天气,很难叫人有好心情。 顾宝珠坐在窗边,听着雨声嘈嘈,心里也很烦。 烦她原本想出门赏枫,计划却因这阴沉沉的天搁置。 又烦锦绣阁的新掌柜办事愚笨,送的两回料子都不合她的心意。 最烦的,还是她做的梦。 顾宝珠平日里爱看话本子,最稀罕那些缠绵悱恻的故事,可还是头一回梦到自己的故事。不过,在那梦里头,她并非是与书生温柔小意的佳人,反倒是个爱拈酸嫉妒,蠢事做尽,最后也没落得个好下场的丑角。 起初只是一场梦,顾宝珠气过一阵,没放在心上。 未想她第二日睡下,又做了同一个梦。她梦见的是别人为主角的故事话本,‘顾宝珠’在梦中只占那讨人嫌的一部分,因着与自己同名同姓,面容相仿,她就对梦里的另一个自己多留意些。连着梦了许多日,她把梦里那个‘顾宝珠’的人生都看尽了。 梦里梦外,两个顾宝珠都是顾府嫡女,生的花容月貌,锦衣玉食长大。现实里,顾宝珠被全家疼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梦境里,顾宝珠已经出嫁,爹娘姐妹夫君都是面善心毒,把她骗的团团转。 做一个梦不稀奇,连着做同一个梦就是奇事。顾宝珠心里敬畏,昨日白天还去老夫人的佛堂里对着各路神佛拜了一通,问问这些神仙究竟是要给她下什么暗示,想指点她什么灵光。若真有什么要告诉她,能不能再说的明白些。 结果倒好,夜里她再做梦,梦里的‘顾宝珠’直接死了! 死了不说,留下的孩子认贼作母,财产也被霸占,往后再被人提起,没人替她可惜,全是笑她一手好牌打了稀烂。 可把顾宝珠气得够呛! 她在梦里是一缕幽魂,什么也做不得,醒来后多吃了半碗鸡茸粥,坐在窗边思忖到现在。 丫鬟过来轻手轻脚地掖上大开的轩窗,挡住外面飘进来的雨丝。又一小丫鬟急急忙忙走了进来,脚步轻快,一进门就喊:“小姐!” 顾宝珠心里正烦,头也不回:“我耳朵好着呢。” “小姐,府上来了一个客人,带了一封信,说是特地来求见老爷的。”喜儿神神秘秘地说:“奴婢偷偷去瞧了,那公子好生俊俏……” 顾宝珠心头一惊,连忙回身问:“那人是不是一个书生,衣裳下摆打了补丁,眼下还有一颗小痣?” 喜儿说到一半被打断,也吓了一跳:“小姐怎么知道?” 顾宝珠不但知道,还比这个偷听的小丫鬟知道的更多! 她还知道这个公子叫陆柏文,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他天资聪颖,文采斐然,虽然现在还是个穷书生,未来却会高中状元,前程似锦。 无他,因为在那个纠缠了她许多日的梦的开头,也是在这么一个雨天,有这么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登门拜访。 据梦里说,陆家与顾家旧交深厚,两边的子女还未出生时,双方长辈就定下约定,交换过信物,说好两边孩子若有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哪知道后来陆家出事,离开京城,又辗转失了联系。直到今日,陆柏文赴京赶考,想起家中长辈提起过的世交,带着长辈书信与信物过来寻人。 梦里还说,也是在这一日,‘顾宝珠’对年轻俊秀的未来状元郎一见倾心。 陆柏文才貌双全,又是故交之子,本是一段锦绣良缘。可陆柏文心中另有所爱,娶她是逼不得已。 ‘顾宝珠’对此一无所知,一门心思想要焐热夫君的心,可她的所有讨好在陆柏文看来都惹人厌烦,最后她的夫君联手其他人将她害死。她年纪轻轻香消玉殒,那对狗男女却占着她的便宜风光无限。 以前顾宝珠只当这些是梦。无凭无据的事情,怎么能让她当真? 可她以前从来不知道有陆柏文这个人,也不知道顾家还有这么一个世交,陆柏文却出现在她的梦中,醒来后连面容都清晰无比,梦中的那些事更如刀刻斧凿一般,哪怕醒来之后,历历种种仍在眼前,仿佛昨日亲身经历。 难道这就是神仙给她的暗示? 她梦到的那一切,就是她未来会遭遇的事情? 让她提前知晓未来,趁一切还未发生之前,看穿那些人的真面目,好躲过未来的悲惨命运? 只要一回想起梦中自己衰败病死时的模样,顾宝珠背生冷汗,坐立难安。 她一向爱美,首饰要戴最好的,衣裳要穿最新的,可梦中的她临死前苍白消瘦,丑得不得了。她顾宝珠就算是死,也得漂漂亮亮的死才对。 还好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会儿陆柏文才刚进京,还没考中状元,她也还没有嫁给陆柏文,还能够避开梦中的一切。 秋日的雨一阵一阵,不多时,外面雨势渐小,渐渐停歇,晴日从天边冒了出来。 喜儿是个坐不住的小丫鬟,又跑出门去,没一会儿回来,便将客人的来历也打听的七七八八。 “小姐,那位陆公子竟是个解元,入京是来参加明年的春闱。老爷对陆公子欣赏有加,连连称赞呢。” 喜儿压低声音,道:“小姐,这位陆公子不会是未来的姑爷吧?” 顾宝珠轻声骂她:“胡说什么。” “您是没瞧见,老爷别提多高兴了,奴婢在屋外都能听见老爷的笑声。”喜儿嘀咕:“奴婢瞧着,以陆公子才貌,可比京中许多公子好多了。” 顾宝珠已经及笄,开始相看合适的人选,在媒人上门介绍的公子之中,陆柏文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他虽出身低微,但年纪轻轻就已考中解元,待明年春闱再下场,若一举高中入仕,前途不可估量。比京中还只会打马游街的少年郎好不知多少。 顾父与陆柏文交谈之后,发现此人才学渊博,谈吐不凡,心下生起惜才之心,想要履行当年的约定,将女儿嫁给他。 梦中就是如此。 顾宝珠冷哼一声:“话也没说一句,你就知道他的好了?” 喜儿才不说了。 又过一会儿,二姑娘身边的丫鬟桃杏过来传话,二姑娘邀她去园中一块儿走走。 暴雨初歇,地面湿漉漉一片,行走湿泞,梦里的顾宝珠没有这个兴致,随口回绝,在屋子里待了一整日。但这回她却应下。 因为在她的梦中,陆柏文马上就会受顾父邀请,去花园里散步赏花。 顾宝珠打算去确认一下,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如梦中应验。 第2章 梦境成真了 第2章 顾夫人爱花,因此顾府的花园里搜罗了诸多奇花异草。恰逢秋桂盛开,一簇簇金黄小花搭在枝头,桂香芬芳浓郁。 顾宝珠到了一会,才见二姑娘的影子。 顾家的二姑娘名叫崔明玉,并非是顾宝珠的亲生姐妹。 顾宝珠生母早逝,现今的顾夫人柳氏是顾父的续弦。她亦是二嫁,本来是顾父的表妹,亡夫早逝后受婆母苛待,顾老夫人怜惜她,便将她接到家中照顾。同住屋檐下,一来二去,二人便走到了一块儿。 崔明玉便是柳氏与前夫的女儿,她幼年时随母到顾家,与顾宝珠一块儿长大,二人年纪相仿,情分与亲生的姐妹别无二致,顾宝珠有的东西都会有她一份,连顾家的下人也称她为二姑娘。 崔二姑娘匆匆赶来,“让大姐姐久等了。” “不久,我也刚到。” 顾宝珠看她头顶。不过是在家中园子里赏花,崔明玉竟特地戴了一套这季新打的首饰。 注意到她的视线,崔明玉不好意思道:“方才底下人将新首饰送来,我瞧着喜欢,就没忍住戴上。” “好看。”顾宝珠夸道:“玉饰向来衬你,今日显得更清丽脱俗了。” 崔明玉被夸的心中欢喜,羞涩低下头。她不但戴了新打的首饰,面上还上了一层细腻的脂粉,香脂的香味也新鲜,是芙蓉阁最新出的。 顾宝珠心下了然。她院子里的小丫鬟能将客人的来历打听的七七八八,崔明玉院子里的丫鬟自然也能。 崔明玉与她年纪相差两个月,不只她正在相看人家,崔明玉也是。她的这位二妹妹平日里好读诗书,听说今日来客不但是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又是个才高八斗的解元,恐怕就动了心思。 说是逛园子赏花,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二人刚路过一丛盛放的木芙蓉,崔明玉便开口:“大姐姐听说了没有?今日府上来了个解元。” “那又如何?” “听说陆解元是个年轻公子,端方俊秀,大姐姐难道就不好奇吗?”崔明玉温言细语:“娘亲近日颇为你的婚事烦忧,我瞧着,陆解元是个顶好的人选。” 顾宝珠轻哼一声,冷冷道:“他虽擅长读书,却不知德行如何,若是个奸猾之徒,便是明年能高中状元也不能叫我多看一眼。” 崔明玉好奇:“难道姐姐听说了什么?” 顾宝珠:“……” 听是听说一些,却是在梦里,说给别人听也不信。 她说不出来,只能指着旁边一丛秋菊,随口将话题扯了过去。 说话间,乌云又在天边聚拢,没一会儿,天上忽然下起如丝的细雨,只听雷鸣轰隆一声,雨势转瞬变大起来。 好在园中还有供人休憩的亭子,二人带着丫鬟,匆忙跑到亭子里避雨。 那儿早就已经有人。见大雨退歇,顾父也邀请陆柏文到自家花园里赏花闲谈,恰逢秋雨复至,他们也到圆亭中避雨。 两边人在一方小亭中撞了个正着,身为女眷,顾宝珠与崔明玉本应当主动避开,可亭外秋雨覆水而下,将众人脚步也挡在圆亭之内。 避无可避,就只能面对面。 顾宝珠边拂去浮在衣上的雨珠,边拿余光去瞅。站在顾父身边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却又十分面熟的年轻公子,一身长衫浆洗到发白,衣角处还打着补丁,一看就是个清贫书生,可他又英俊非凡,朗目星眸,身有松竹之姿,叫人一眼就会先忘却他的出身来历,反而记住他俊朗的面容。 他不但年轻英俊,还已考得解元功名,放到外面,定是个炙手可热的风流人物,会有许多贵女竞相争婿。若不是顾宝珠在梦中就看清他为人,恐怕也会被他的表相欺骗,以为他会是个什么好归宿。 她在拿眼神观察对方时,顾父揽过女儿,主动为她们介绍:“这位是今岁乡试中开封府的陆解元。令尊与我曾有旧交,今日便是特地来探亲访友的。” 他又对陆柏文道:“这二位是小女宝珠,明玉。” 顾父抚着胡子笑道:“若当年陆家没离京,凭我与令尊的交情,你们三人自小便能相识,情同兄妹手足了。” 顾宝珠无甚想法,反倒是因亲眼见到与梦中别无二致的陆解元后,更为梦境心烦意乱。只消想到自己做的梦,她就对这位陆解元没什么好脸色。 在顾父介绍时,那双清润的眼睛也在矜持地打量她们,趁着父亲没注意,顾宝珠偷偷回瞪过去,正好与对面看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陆柏文目光一滞,如被炙灼到一般,率先飞快移开视线。 “我看过陆解元的文章。”崔明玉主动道:“年初我在书坊看到一本书,是开封学子收集整理了近年好文章,放在首篇的文章就是陆公子所作。” 陆柏文惊讶看她:“那本书不过印了几百册,你竟也看过?” 崔明玉笑了一下:“我与书坊也是熟客,书坊掌柜寻得新书后便会告知我一声,机缘之下看了陆公子的文章,那时只看文字精妙,不曾想今日竟有幸会见作者一面。” 顾父也笑道:“我这女儿性子安静,好读诗书,不像另一个,半刻钟都坐不住,整日想着玩乐。” 另一个不爱读书的顾宝珠不满地重咳一声,提醒众人她也在场。任谁在外人面前下了面子都不好受,她挂着脸色,顾父摇头叹气,忙哄了好几句。顾宝珠一抬眼见陆柏文眉目温润,眼中带笑,顺着爹爹的话看自己笑话,顿时杏眸圆睁,又瞪了他一眼。 她也知道这位陆解元心里在想什么。 肯定是嫌她粗俗,不够文雅。梦里,陆柏文喜欢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女子,明明有状元之才,却娶了个不爱读书的她,心里百般不情愿。 不过没关系,她已知晓后事,无论是她还是陆柏文,都不用再受那等委屈了! 崔明玉温柔说:“姐姐虽耐性不多,但极敬重读书人,年前我出了一本小诗集,也是姐姐替我张罗的。” “你还会作诗?” 崔明玉谦虚道:“只是卖弄文字,万万及不上陆解元。” 陆柏文浅笑:“顾姑娘自谦了,陆某也不过年长几岁,多读过几本书,以顾姑娘年岁,能出诗集便已经十分了不得。” 崔明玉讷言。 方才顾父介绍两人时,只说是自己的女儿,并未言明崔明玉非亲女。崔明玉欲言又止,小心翼翼觑了顾父一眼。 顾父待崔明玉视如己出,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也没注意陆柏文喊错了姓氏。下雨之前,他正在与陆柏文讨论经义诗文,此时说及文章,他就截了话头,提起先前说到一半的文章,与陆柏文继续说了下去。 二人说的起兴,她们姐妹俩不好打搅,到亭子另一侧坐下,边等雨停,边赏雨中秋景。 但顾宝珠无心看景,去看崔明玉。 崔二姑娘两颊微红,面上虽隐忍不显,雪亮的目光却黏在陆柏文脸上,连满园繁花似锦、潇潇秋雨都入不了她的眼,显然是极极钟意眼前人,一见钟情了。 在梦中,陆柏文的心中挚爱不是别人,正是顾府的二小姐崔明玉。 梦里那个话本的开头,崔明玉在园中赏花,哪知天公不作美,赏到一半就下起大雨。她到亭中避雨时遇到陆柏文,二人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待雨停分别时,已经互生情愫。 顾宝珠看着面前与梦中完全一致的画面,又想到梦中种种,还有自己最后的悲凉下场,心中全然不是滋味。 第3章 我不嫁。 第3章 顾宝珠起初不将梦中的事情当真,便是里面发生的事情匪夷所思。 她与崔明玉虽然不是同胞姐妹,可二人一块儿长大,无话不谈,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她年长两月,以长姐自居,她念着崔明玉寄人篱下,怕她惶恐不安,更对崔明玉照顾有加,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这个妹妹一半,姐妹之间,关系向来要好。 梦里,顾宝珠完全不知这二人有一段缘分。 顾父看重这个年轻解元,与他交谈过后,相信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想要履行当年约定,将女儿嫁给他,便又请陆柏文到家中作客。‘顾宝珠’就是在他第二回上门时相中了他。然后,顾父提出婚事,陆柏文也没说半点不好,满口应下。 在梦中,顾宝珠以旁观的角度,看崔明玉被她抢走情郎之后失意落寞,以泪洗面。醒来后,她满是不敢置信。 陆柏文不想娶她,不想娶就不想娶,推了就是,何必勉强自己? 她爹爹虽是个官,可在满京城皇亲贵胄中也做不到一手遮天,他陆柏文还有功名在身,真遇到强取豪夺,一纸状书告到御史台,倒霉的只会是顾家。 再说,年轻的状元是少,但她顾宝珠又不是非嫁这状元郎不可,若她知道崔明玉与陆柏文是情投意合的恩爱眷侣,难道还会夺人所好,强抢了这段姻缘不成? 可陆柏文没有拒绝,崔明玉也没有异议,无论顾宝珠多么不敢置信,梦中,她还是和陆柏文成了婚。 成婚之后,若安生过日子也就罢了。可偏偏没有,谁让‘顾宝珠’只是别人爱情故事里的一个丑角呢? 在‘顾宝珠’不知道的地方,陆柏文与崔明玉暗通款曲,两人花前月下,感情愈来愈深,也渐渐嫌她碍眼,最后联起手来将她害死,直到临死之前,‘顾宝珠’都不知道常来自己病榻前侍疾的妹妹背地里与自己的夫君有染。等她病死之后,崔明玉还以照顾亡姐孩子的借口入住了陆家。 二姑娘一向温柔良善,还饱读诗书,在顾宝珠心里,这个妹妹向来是顶顶好的。她无法将梦中那个虚伪狠毒的女人与自己的妹妹看做是同一个人,也万万不愿相信崔明玉会做出那等背德之事。 尽管梦是在崔明玉的角度,将她的爱情说的感人肺腑,可怜无辜,做出什么事情都是被逼无奈之举,但她身为梦中人,实在难以信服。 顾宝珠情愿这只是一个梦。 可梦里的事情又确确实实发生在了她的眼前。 要是这不只是一个梦呢? 要是那真的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要是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呢? 顾宝珠打从心底泛出一阵阵寒意。 在她梦里有两副面孔的,又何止是崔二姑娘一个人。 …… 白日里秋雨潇潇,断断续续下到夜里才算彻底歇了。夜空如水洗过,明月高悬,萧瑟的冷风穿堂而过,带来晚秋微微刺骨的凉意。 因顾宝珠怕冷,小丫鬟们早早关了门窗,在屋中点起炭盆烘走屋内的潮意。顾家的晚膳向来是一起用,出门时,莺儿往顾宝珠身上披了一件新做的兔毛领冬制裘衣。 绒绒的兔毛簇着脸颊围了一圈,虽然不冷了,但顾宝珠嫌太臃肿:“天还没入冬,我倒先穿成球,叫人看了岂不是要笑话。” “行行好吧,我的小姐。”莺儿啰嗦:“去年您出门赏雪,身上披的斗篷与祝家小姐撞了花色,偏要脱了不肯再穿,回来病了大半个月才见好。今夜的风大,您去外面瞧瞧,院子里花骨朵都被吹没了,您这身子骨可不比它们结实。” 顾宝珠不服她的话,可想想苦药的滋味,到底不敢以身试冷,老老实实把手揣进怀里。裘衣厚实紧密,一路到饭厅,果然一丝冷风也没吹进来。 顾宝珠脱下裘衣,在空位落座。坐在她旁边的是幼弟顾昭,柳氏入门后所出,今年六岁,乖顺懂事,见到她乖巧地问好。顾老夫人身体不好,不好见风,不与他们一块儿用膳。 人到齐,下人也将备好的晚膳端了上来。秋蟹正肥美,厨房今日采买了一筐青壳白肚的河蟹,提前泡在加了生姜的黄酒里醉过,烹煮出来不见腥味, 各个肉肥膏满。丫鬟们拿着蟹八件侍候一旁,动作麻利地从坚硬的蟹壳里拆出软嫩蟹肉,在小碗里堆出一叠雪白小山。 今日府里最大的事,就是来过一个惊才绝艳的陆解元,顾宝珠刚拿起筷子,就听柳氏提起陆柏文的名字。 “听老爷说,陆家与我们家是故交,若不是他爹落难早早去了,我们两家情分的还能更深一些。可怜他孤儿寡母,这些年日子也不知是怎么过过来,若是早些时候联系上,还能帮衬一把。”柳氏感叹道:“好在他勤勉刻苦,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顾父赞同颔首:“我考过他的学业,功底扎实深厚,做的文章也观点犀利,言之有物。只要之后不松懈,待明年春闱下场,有极大把握。“ 柳氏眼眸一亮,连放在面前的佳肴都顾不上,忙殷切道:“陆解元前些年忙着读书学业,家中寡母也不知是否操劳过他的人生大事?” 柳氏也有一番打算。 府上有两位姑娘及笄,都在相看合适的人家。顾宝珠是顾府嫡女,不愁嫁,但媒人说起她的女儿崔明玉,却要犹豫几分。 可恨她姓崔的前夫去的早,没留下半点惠利荫及子女,她与崔家也不再走动,如今明玉便只能仰仗着继父的颜面。柳氏自己出身不低,两嫁都是做正妻主母,既不愿女儿嫁低了比顾宝珠差,也不愿她嫁给高门做妾,处处看正妻脸色。偏偏崔明玉虽然养在顾家,却不算正经的女儿,落得个不上不下。 陆柏文出身贫寒,但自己有能力,老爷也说他有极大把握考中,待明年春闱后,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再有老爷助力,青云直上。岂不就是个送上门来的大好女婿人选? 柳氏的想法在心里转过一圈,就听顾父道:“关于此事,我也有些想法。” 他从怀中掏出半枚玉佩,正是今日陆柏文上门寻人时带来的信物。当年他与陆父交情深厚,恨不得结拜为异姓兄弟,便立下生子若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的约定,还将一枚玉佩各分一半做为信物。 不想再见到这个信物,却是物是人非了。 顾父心中感慨,将当年约定说出口,一时,满桌目光都落到了顾宝珠的身上。 柳氏的笑意僵在脸上。 柳氏心想:顾宝珠实在是个好命人,天生得一副好相貌,又生在官家嫡出,老夫人疼她生母早逝,顾老爷爱她如珠如宝,连她的短命亲娘去了之后也给她留下大笔嫁妆。长到十六,就没遇到过什么烦心事,哪怕性子骄纵,也有大把好人家愿聘她为妻。她的明玉若有这等好运气,何至于像男子般加倍用功,费力经营好名声。 顾昭天真地问:“大姐姐要嫁给陆解元,我要有个解元姐夫了吗?” 旁边当啷一声,却是崔明玉没拿稳手中瓷勺,摔到了碗里。她轻声道了个歉,手收到桌下,不惹人注意。 顾父抚须含笑,朝顾宝珠看去:“宝珠,你看呢?” 顾宝珠头也不抬,筷子拣着小碗中的蟹肉,语气平淡:“我看什么?” 顾父无奈摇头,道:“你是不是没听我方才说的?你今日也见过了陆家小子,他相貌好,又有才华,哪怕没有我和他爹的缘分,也是个极好的人选。你觉得呢?” “我觉得?”顾宝珠说:“我觉得不怎么样。” 顾父一怔。 除了六岁的顾昭之外,桌上其余人都难掩眼中讶异。 顾父:“你没相中?” 崔明玉轻声问:“大姐姐,陆公子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顾宝珠哼了一声:“满京城那么多进京赶考的举人,他还没考中,你们就知道他有大好前程了?若是最后考不中,我找谁说理去?” 顾父哑然:“你这孩子……” 当然,顾宝珠也知道,陆柏文不但能金榜题名,还是最好的那个,她这会儿说的只不过是意气用事。但榜下捉婿,也得金榜挂出来再捉对不对? 再说…… 顾宝珠眼神点了点那半块玉佩,“您当年与陆老爷作约定时,也没问过我的意见,这么多年也没提过一句,我看陆家也不一定知道此事,还不如当做没有过,算了。” 顾父不赞同,肃声道:“约定在先,变故在后,哪怕陆家已经忘了此事,出于道义,也不能当做没发生过。宝珠,难道你要爹爹做那等背信弃义的小人?” 顾宝珠心想:那要是陆柏文愿意,难道还真要把她嫁过去了? 梦里她是心甘情愿,现在她是十二分的不愿意。 再看坐在她对面的崔明玉,眼泪都快掉到碗里去了。 “我们顾家又不止一个女儿。”顾宝珠说:“您怎么不问问明玉的意见?” 此话一出,众人都惊了一下。 柳氏掩唇惊诧,崔明玉也抬起头来,又惊又喜地看着她,连顾父也被这句话问住。 说出这句话的顾宝珠反而是最平静的那个, 连语气都像是在闲聊天气一般散漫,“明玉和我一起长大,在我心中,就是我的亲妹妹,她是我们顾家的二小姐,也将您喊做爹爹的,难道还配不上陆家那个书生了?” 顾父“哎”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后知后觉地朝崔明玉看去。 崔明玉在顾家那么多年,他一直把崔明玉当亲生女儿看待,只不过方才一时忘了,倒不是故意。 顾父歉意地看了她一眼,才道:“明玉平日里爱读诗书,嫁个读书人倒是好。若宝珠嫁过去,我还怕她与柏文话不投机,整天乱发脾气。” 崔明玉脸颊微红,低着头不好意思,但没像顾宝珠一样说出反对的话。她微微抬起眼,眼眸湿润润的,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含羞的水光,先看了母亲一眼,见她并不反对,才看向顾父。 她小小声地说:“我都听父亲的。” 顾父欣慰无比,道:“改日我再请陆家小子到家中来,与他提一提此事。” 崔明玉头低得更低,更不好意思了。 有好事将近,席间满是一片欢声笑语,顾宝珠也举杯说了道喜的话。 在梦里,知道她与陆柏文定亲后,崔明玉流着泪与贴身丫鬟哭诉:“她那人向来娇蛮,事有不顺就会发脾气,平日里也不过是看我可怜,像看路边的小猫小狗,心情好了便从手中漏出一两点施舍予我,又怎么会真正在意我是什么想法?” 顾宝珠想:此时此刻,她的二妹妹是否也在心里觉得是自己施舍了她? 等黄酒温凉,顾宝珠才放下筷子,喊了一声:“母亲。” 喜事临门,柳氏眉眼间笑意不止,闻声回头看来,柔声应道:“宝珠,怎么了?” “我娘当年的嫁妆单子,您知道收到哪去了吗?”顾宝珠漫不经心地说:“这几日我没什么事,想清点一下我娘留下的产业。” 柳氏笑意一滞。 第4章 大将军回来了 第4章 顾宝珠的生母徐氏虽不是京城人士,但也是当地望族,出身显赫,在家时颇得长辈疼宠。当年远嫁至京城,还叫徐太公掉了几滴老泪,嫁妆也备的足足的,满满载了好几大船,很是风光。 徐氏去后,关系也没断,逢年过节,徐家总会派管事拉过来一车丰厚的节礼,管事不只是来押送节礼,还要顺便看一看自家小姐留下的唯一女儿的近况,回去禀报老爷。 柳氏入府后,身为继母,面上做事从未出过错。她善待继女,百依百顺,与顾家人一块儿宠着捧着顾宝珠,慈母的名声已响到了顾府外。即便是徐家派来查探的管事看了,也说不出一点不好。 顾宝珠幼年丧母,继母入宅时她也还是懵懂年纪,知世事时虽然被老夫人接过去养,但因柳氏待她极好,顾宝珠也与她亲近无比,从未怀疑过母亲对自己的用心。 要不是得神佛眷顾,做了一场先知的梦,顾宝珠也万万想不到,一向温良慈爱的继母竟然还会做出贪图自己生母嫁妆的事! 她骤然问出这样的话,柳氏也是慌了一瞬。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笑着道:“我都替你好好管着,平时没见你在意,怎么忽然想了起来?” 顾宝珠依旧是随意的态度,“我都十六了,过不了多久也要出嫁。祖母先前与我说过,我娘在世时就已经替我备好了嫁妆,以前我年纪小,从来没管过,总要在出门前先熟悉一番,省得日后手忙脚乱。” “宝珠说的是,倒是我没想到。”柳氏连连应和,在顾父的眼皮子底下,说不出半句推辞的话,“等晚些时候,我就叫人将你娘的嫁妆单子送过去。” 晚膳过后,一回到院子里,柳氏就差点摔了茶盏。 “好端端的,顾宝珠怎么会忽然提起她亲娘的陪嫁?”柳氏强压着惊吓,低声与张妈妈说:“难道有人在她面前乱说了什么?” 张妈妈是她入府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婆子,帮她做过不少事,此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应着道:“夫人莫急,除了老夫人赐的几个丫鬟之外,大小姐身边不都是您的人?徐氏陪嫁来的丫鬟也早就被找由头发卖出去,或是送到了偏远庄子里。哪里会有不长眼的人在小姐面前多嘴?” 柳氏喝了一口茶水,被她劝着,这才冷静下来。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顾家主母,在各个院子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若是有什么不对,早就有人来与她汇报。 “也是,顾宝珠那丫头是什么脾气,有话从不藏着掖着,若真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早就一股子发出来,闹得全家都不安宁了。” 张妈妈继续说:“或许当真是如大小姐口中说的,想学点管账的本事,好应付日后呢?” 柳氏不知想到什么,讥笑一声,心里那点慌张倒是没了。 就算她做了什么,难道顾宝珠还能看出什么来吗? 她又喝了几口茶,先去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裳,才翻开账册,命人拿着单子去库房清点起来。 柳氏当然动了前头那个的嫁妆。 她入顾府多年,手握库里的钥匙,管着家中的账册,行使当家主母的权利,每回盘查清点家中财产时,总会数到徐氏的嫁妆。徐家疼女儿,陪的都是些好东西,数的多了,她难免眼馋。 只是,徐家每年派的管事都是在家待了多年的老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不对,柳氏不敢在那些店铺庄子上大动手脚,好在当年陪嫁中还有许多金银珠宝、古董器具。 管事管的了外院管不了内院,那些一样样家具摆设,一件件首饰布匹,不少都被她搂到自己兜里,这么多年,叫柳氏东挪西用,昧了不少东西。 但她面上那一套功夫一向做的足,府中还有个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只不过病卧在榻,每日用好药养着,也无心去插手府中中馈,担心老夫人那会生事,她还填平了账目,不叫人留把柄。 于是,柳氏费了点工夫,伪造出一张新的嫁妆单子,派人送到顾宝珠院子里。 她还命人将嫁妆单子上的物事在另一间库房存放,连钥匙一块儿送了过去,姿态大方。 顾宝珠拿到钥匙和单子,叫派来的下人回去向母亲转答谢意,随手将东西放在桌上,之后就再也没理。 深夜,万籁俱寂。 府中各个院子里的主人依次就寝,熄了灯,下人也退下休息。 顾宝珠却起来了。 她在中衣外裹着那件兔毛裘衣,到书桌前,摊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开始写信。 屋里只剩下一个轮值的丫鬟,莺儿为她添上热茶,问:“小姐,这么晚了,您在给谁写信?” 顾宝珠头也不抬:“给我舅舅写的。” “原来是徐家舅爷。”莺儿欢快地说:“上回徐舅爷让人捎来南方时兴的首饰款式,叫小姐在祝家小姐面前出了好一番风头,也不知道最近南方又流行起什么了。” 顾宝珠含糊应了一声。 她这封信除了问候长辈之外,还提到一件事,就是请徐家抄一份她亲娘当年的嫁妆单子寄过来。 尽管柳氏已经将她娘的陪嫁送来,但有梦境在先,顾宝珠不太敢信她。 若换做从前,她绝对想不出要清点产业,更不会觉得柳氏会蒙骗她,那张单子上写什么就是什么,一点也不会怀疑。 可她梦到的事情竟应验了。 她从未见过陆柏文,也不知道顾陆两家的陈年旧约,梦到的事情却一一应验在眼前。叫顾宝珠很难不去怀疑梦里的其他事情。 梦里的柳氏可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辜,不但挪了她娘的陪嫁,还在外面故意散布消息坏她名声,崔明玉下药害她,也是柳氏出的主意。 后头的事情暂且不说,她娘亲的陪嫁是一定要讨回来的。只是这事一旦发作,肯定会惊动老夫人,祖母身体不好,顾宝珠没有确凿证据,也不想让她拖着病体白担心一场,才将这事忍了下来。 她打算先找外祖家验证,若是真的,到时候再发作也不迟。 顾宝珠写完信,将它交给莺儿,仔细叮嘱:“明日一早你就出门,把这信寄出去,记得别叫人知道,也别让人看见。回来时替我买盒冠香斋的糕点,要桂花馅儿的。” 莺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你别管,按我的吩咐做就是。” 她神色认真,莺儿也点头应得郑重。 有梦境在,顾宝珠是一个人也不敢信了,唯独喜儿和莺儿两个小丫头是老夫人给的,在梦里也一直陪她到最后。 就是不知道在她死后,她们会有什么下场。 顾宝珠睡下时心中忐忑,昨夜梦见了自己的死,料想后头也是段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她是不想看那二人纠葛,可又想知道自己在意之人的后续,闭眼时辗转难安。 结果白犹豫一场,一晚上什么也没梦着! 惹人烦的梦没了,但没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顾宝珠睁开眼睛大气一场,早膳时多用了两个虾饺。 半透明的澄面皮,裹着整颗的大虾仁,外皮软糯,虾仁鲜嫩,顾宝珠吃下最后一颗,一早出门的莺儿也提着一盒冠香斋桂花馅儿的点心回来了。 “小姐放心。”莺儿悄声说:“奴婢盯着,信已经寄出去了,没人发现。” 喜儿茫然:“什么信?” 但没人搭理她。 小丫鬟撅着嘴巴,兀自生了一会儿气,很快听到从府外传来的热闹,好奇心一下子将这些压了过去。 她跑到院外听了一会儿,回来欣喜地说:“小姐,是打了胜仗的军队回来了!” 多年以前,胡人进犯,朝廷派兵对敌,战况胶着,一场仗打了许多年,直到不久之前,边关战报大捷,今日便是大军班师回朝的日子。百姓们远远看见旌旗,奔走相告,沿街迎着将士们归家。 这样的热闹,顾宝珠自然不能错过。 她叫腿脚快的下人赶紧去茶楼订个好位置,自己细细描画了眼眉,从琳琅满目的妆奁里挑出一支华美精致的珠簪插在髻间,最后打开一盒芙蓉阁新出的口脂,细细抹在唇上。 小丫鬟急的直跺脚,拐弯抹角暗示:“小姐,将军们进了城门,晚点就看不见了!” 顾宝珠才不管呢。 她要出门,就得打扮的漂漂亮亮,风风光光,艳煞众人,看不见就看不见,她的漂亮一点也不能少! 紧赶慢赶打扮完,总算好出门了。 喜儿问:“不叫二小姐吗?” 顾宝珠随意扯了个借口,“她胆子小,说不定要把她吓到。” 喜儿点点头,信了。 主仆俩到了提前订好的茶楼位置,时间不早不晚,赶得正巧,大军才刚到街口,旌旗一角从窗外飘扬过。 顾宝珠倚在窗边,视线向下看去。 领头人骑着高头骏马,剑眉星目,五官深邃 ,还带着刚从战场上下来,未消散干净的肃杀之气。一身银甲熠熠,身后猩红色的披风猎猎,虽然甲胄笨重,却坐得脊梁挺直,威风凛凛,英姿焕发。 他牵着缰绳,目光随意懒散地点着人群,忽然抬起眼皮,不期然与顾宝珠的目光在半空中接了个正着。 顾宝珠怔了一下。 这位将军意外的年轻,也意外的面熟。但顾宝珠顾不上去回想他是谁,直直撞进那双浓黑的眼睛里。 好似被一头饿了大半个月的野狼慑住,叫人从脚趾头凉到天灵盖,顾宝珠吓得屏住呼吸,感觉自己被逼在悬崖尖边,颈后一阵阵发毛。 不等她喘上气来,那人却已收回视线,骑马远走了。 顾宝珠白着脸,望着他身后披风被吹荡起的弧度,胸膛里因那双冷肃眼神而吓得惶惶狂跳。 乖乖! 怎么会有那么凶的人! 第5章 大将军是那个魏二哥哥?! 第5章 大军行进的速度不慢,将士们走过这条街,直到最后一面旌旗也消失在眼前,来凑热闹的百姓这才四散开,或是随着那长长的队伍一路追去。 什么也看不见了,小丫鬟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崇拜地说:“小姐看到了魏将军没有?他可真是威风!奴婢听说,咱们能打赢这场仗,是魏将军立了大功!听说魏将军箭术超群,一箭射中了胡人主帅的脑袋!” “有魏将军这样的人在,我们在京城里也安心极了,小姐,你说是不是?” 喜儿久等没等到回应,她一回头,就见自家小姐脸色苍白,像纸一样,怔怔望着远处大军消失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你怎么了?” 喜儿又叫了两声,顾宝珠才回过神。 她耳朵里听着小丫鬟崇拜的话,脑子里却想起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闭上眼还能回想起来被那双眼睛盯住的感觉,再听什么千里之外一箭射中脑袋的话……顾宝珠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后颈皮也凉凉的。 莫说是千里之外的胡狄,只怕是鬼神也不敢靠近那样的人。 要是她在梦里见到,说不定会直接被吓醒。 魏将军少年时从军杀敌,立下战功无数,到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只不过顾宝珠长在深闺,只听说过他威名赫赫,从未见过本人。她想起方才那人高坐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模样,隔着冰冷坚硬的甲胄,也能看出底下的身体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他手上的刀砍下过无数敌人的头颅,沾了不知多少胡人的血。 有这样的战神保护,身为被庇护的臣民百姓,哪怕顾宝珠胆子小,想想这些也镇定了下来。 大军已经走过去,主仆二人也没有继续在茶楼待下去的心思,付了银子便往外走。 街上人声鼎沸,行人也还在讨论着刚刚结束的战事,以及在这场战役立了大功的魏将军。顾宝珠走在路上,四面八方的声音都传到她的耳朵里。 连她身旁都还有个小丫鬟在叽叽喳喳。 “……也不知道奴婢有没有机会能再见魏将军一面,他那么神勇无双,与小时候比变化太多了。” 顾宝珠随口应:“难道你还见过他小时候?” “是啊,小姐,您没认出来吗?”喜儿惊讶:“您小时候还与魏将军玩过呢!” 顾宝珠一愣:“我什么时候与他玩过?” “小姐,您真的忘了?”喜儿说:“魏将军就是魏二公子呀,您小的时候,不是与魏二公子最要好的吗?” 提起魏家和魏家的二公子,顾宝珠就有了一点印象。 魏家是将门世家,顾老夫人与魏老夫人是手帕交,小的时候,老夫人经常带着她去魏家串门。魏家有两个哥哥,大的那个已经跟着入军,鲜少在家,小的那个哥哥比顾宝珠年长,模样好看,说话温柔好听,照顾妹妹也很有耐心,小时候的顾宝珠可爱与他玩,常常回家后还要念叨。 只是,后来一场战役,魏家满门战死沙场,魏老夫人没承受住,一下子去了,只留下魏二哥哥一人。过去太久,顾宝珠也不记得那会儿说了什么,只记得魏二哥哥离开了京城,再也没了消息。 再后来,柳氏带着崔明玉到了顾家,顾宝珠有了新的玩伴,就很少再想起他了。 但是…… “魏将军就是魏家的二哥哥?!”顾宝珠大惊失色:“你是不是认错了?!” “不会呀,奴婢记得清楚,方才魏将军从街上走过,奴婢看的清清楚楚,就是魏家的二公子!”喜儿给她比划:“小姐您想想,那眼睛,那鼻子,不是与从前的魏二公子一模一样吗?” 那哪儿一样呢?! 尽管时间过去了许多年,可顾宝珠还记得,魏家的二哥哥温和爱笑,他似乎是身体不太好,不肖父兄那般强健,因而平日里也多是读书习字,以前顾宝珠去找他玩时,他还会握着她的手教她临摹大字。就算是长大了,魏二哥哥也该是个俊秀文雅的读书人,怎么会是方才那个魏将军的模样?! 倒不是说魏将军有哪里不好,可……可不该是那样啊! 魏将军的胳膊那么粗,拳头那么硬,看起来一拳能打倒两个她,与魏二哥哥哪里有半点相似?! “不可能。”顾宝珠斩钉截铁的说:“你肯定是记错了!” 喜儿:“是吗?” 小丫鬟挠了挠头,迷惑地说:“魏将军与魏二公子名讳相同,奴婢还以为是同一个人……原来天底下竟有那么巧的事情!” 顾宝珠:“……” 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仿佛有一个模糊的形象轰然颇为,其中酸爽,不比在花园里亲眼见到陆柏文差。 难道她小时候的胆子那么大,见着了气势如狼的魏将军,竟然还觉得他温和亲切? 记忆惯会骗人,等顾宝珠到自家铺子时,已经对小时候的自己的印象改观八分。 今日出门,除了看打仗归来的将士们,她还有一件要紧事办。 昨夜,柳氏将她娘的嫁妆单子送了过来,那上面还列数了她娘亲陪嫁的铺子,顾宝珠今日便打算去那些铺子里查看一遍。 徐家每年派管事来送节礼,顺便还会清点一下自家小姐的产业,只担心自家女儿去了,留下的东西会被后来的继室贪走。只不过他们离得远,一年才能来一回,除了看看铺子的主人是否还姓徐,别的也做不了太多,就算真有什么问题,掌柜们也没法告状告到那么远去。 以前,顾宝珠从来不管这些,但现在她想管了。 第6章 都听我的! 第6章 顾宝珠先去的是一家绸缎铺。 她到的时候,铺子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伙计撑在柜台上,拿着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的灰尘,见着有客人来了,他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一声。 一看这副场景,顾宝珠就皱起眉头。 “你们掌柜呢?”她不客气地道:“把掌柜叫过来。” 伙计懒洋洋地应道:“掌柜的不在。” 顾宝珠:“那他人去哪了?几时回来?” 见不是来照顾生意的客人,伙计更懒得应付,随口一句不知道敷衍了过去。只见着主仆二人衣着不菲,不像常人,还客气了一句:“不知客人是哪个府上的小姐,等掌柜回来了,小的与掌柜提一声。” 不等顾宝珠答,喜儿率先应道:“我们小姐是顾家的小姐!” 顾家? 那不就是他们铺子的东家?! 伙计忙直起身,放下手中的抹布,赔着笑说:“原来是小姐,小姐稍等,小的马上将掌柜的叫出来。” 方才不是还说人不在吗? 顾宝珠冷笑不已。 伙计进去后不久,绸缎铺掌柜马上就急匆匆地从里间大步走了出来。 “小姐,您怎么来了?”绸缎铺掌柜忙叫伙计端上待客的点心,又为顾宝珠倒了一杯热茶,热切地道:“小姐是想做新的衣裳?何必亲自跑一趟,您派人知会一声,我便将好料子送到府里去了。” 尽管家中就有绸缎铺,可顾宝珠鲜少穿自家铺子里卖的布,她都是去京城最大的那家锦绣阁,那里的裁缝总是会做出最新潮好看的款式。 顾宝珠板着脸,说:“不用了,我不是来做衣裳的。你把铺子里这几年的账本拿过来,给我看看。” 绸缎铺掌柜什么意见也没有,动作麻利地从柜台后拿出了账本,交给顾宝珠。只是他神色有点紧张,还有些愁眉不展的。 果然,顾宝珠一翻账本,就看出了点问题。 账面上的余银少的可怜,再一看每月利润,这若不是自家的铺子,省了房租,早就赔的一文不剩了!即便如此,也只能勉强维持日常经营,盈利微薄。 哪怕顾宝珠不懂生意经营,也能看出其中有大大的不对。这间绸缎铺在京城的大好地段,铺子门口人流如织,铺子店面也大,怎么说也不愁生意。 可她从进门起坐到现在,门外路过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愿意走进这间铺子里。 再看铺子里,柜上摆设的布料大多颜色土气,纹样老旧,不像锦绣阁的柜上堆满了时下流行的布料,摆设出来的成衣也款式普通,换做平日,顾宝珠压根不会多看一眼。 “好好一间铺子,怎么会经营成这样?”顾宝珠指点着那些布料,说:“今年秋天不是流行从江南来的织云纱?你怎么不进一些那种料子卖?” 绸缎铺掌柜姓袁,听见这话,踌躇地看了她一眼。 有些话他不知该不该说。 东家小姐平日里从来不管铺子里的生意,莫说是过来查账,就是从门前经过也不会多看一眼,有些话说了也是白说,只是…… 犹豫间,顾宝珠又问了一遍。 语气变得凶了不少,见他迟迟没有开口,像是以为他刻意贪了那些银子。 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能把这口黑锅背了! 袁掌柜眼一闭,牙一咬,开口道:“这种织云纱,铺子里是进过的。” 他看出小姐不太会理张,亲自把账本翻到前面几页,上面每一笔都记清楚了银子的去处。其中一条就写到,进了十匹织云纱。 再往后翻一页,写着损耗织云纱十匹,收入为零。 顾宝珠睁大眼睛,看着那‘损耗十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有何损耗能有那么多,她惊讶问:“铺子里是出了什么事?这些织云纱为何全没了?” 袁掌柜:“这十匹织云纱都被拿走了。” 顾宝珠:“被拿走了?被谁拿走了?” 袁掌柜领她到门口,指着远处街角那一间铺子给她看。那也是一间绸缎铺,铺面虽然没他们这间大,可生意却不错,不时有人进店去。 “小姐可否看到那间绸缎铺了?”袁掌柜说:“那十匹织云纱全被他们给拿走了。” “被他们……他们拿走了?!”顾宝珠不可思议地重复:“白拿的?没给银子?!” 袁掌柜点头:“是。” 顾宝珠看看他,再去看那间铺子。那就是一间绸缎铺,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稀奇来。 她顿时心头火起。且不说那间绸缎铺背后的主人是谁,就算是什么皇亲国戚,哪里有白拿人东西还不给银子的道理?当京城是没有王法,她们顾家是谁都能欺负的人家不成?! “这等行径与强盗有什么区别?!”她重重冷哼一声,提起裙摆就要往那边冲:“敢在京城行这种蛮横之事,不管是哪家出来的,我今日非要给他讲讲道理!” 袁掌柜忙拦住她,“小姐别急,您先听我说,那铺子也是顾家的!” “……” 满腔怒火,顿时像被人一棍打下,直把顾宝珠打的头晕目眩。 袁掌柜把她拉回来,重新倒了杯茶,仔仔细细给她说清楚:“那间绸缎铺是夫人开的,平日里,咱们铺子若是进了什么好料子,那间的掌柜就会派人拿去,从来不给银子。还有那间铺子里的裁缝,原本也是我们铺子里的。” 袁掌柜翻开账本,又给她指了许多条账目,都是损耗数匹,收入为零。 顾宝珠听得目瞪口呆。 袁掌柜观察着她的脸色,揣度着她的心思,告完那间铺子的状,见她什么也没有说,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不只是那间铺子,府上还经常派人来从账上支取银子,拿走料子,说是要借,但从来没有还回来过。” “这怎么行?” 顾宝珠不懂生意怎么做,但也知道,如果谁都能来把铺子里的东西取走不还,这间铺子还怎么经营下去? “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你就没有与府上说过?”顾宝珠问。 袁掌柜叹了一口气:“说过,自然是说过,可那些人就是得了顾夫人的准允。” 袁掌柜还将账目里的记录指给她看,上面记录的就有顾夫人与二姑娘院子里的下人,都是得了主人家的吩咐来支取银子。 顾宝珠看的一愣一愣的:“她们……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袁掌柜委婉地说:“我与小姐提起过,小姐说,都是一家,不必如此见外……” 顾宝珠:“……” 虽然不记得了,但这的确像是她会干出来的事。 袁掌柜是当初随徐氏陪嫁过来的,早年东家厚道,他也将这个绸缎铺经营的生意红火,每月有千把两银子的进账。只是后来徐氏去了,顾府来了个新主母…… 小姐不管,老夫人又病重在床,他一个听人吩咐的掌柜,就算心中有再多不愿,也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能够在这么多亏空下还能勉强维持盈利,已经是他十二分努力的结果。 要是小姐现在没发现,或许再过不久,这间绸缎铺就要因为经营不善而被迫关门了。 袁掌柜絮絮叨叨说起从前,顾宝珠沉默听着,心一寸一寸的变凉。 这是她娘的陪嫁,不是顾家的东西。有人盯着,柳氏无法将这些铺子改作她名,却有许多手段可以作践它们。 她娘留下的铺子不止一间,想也知道,绸缎铺发生的事情也会有出现在其他铺子里。再好的生意,再多的银子,也架不住有蛀虫一趟一趟的搬空。 柳氏左手倒右手,做着无本生意,大把大把的银子进她的口袋,而娘亲留下来的东西也会一样一样变成她的。 顾宝珠深吸了一口气。 她本来不愿相信继母是梦中那样的恶人,可事实却摆在面前,她不得不信。 “从今以后,无论谁来铺子里白拿,都不准给他们。”她冷声说:“不管是谁来,哪怕是我,也都得老老实实拿银子买。我娘在时,铺子里是什么规矩,往后就按从前那些规矩来。” 袁掌柜喜不自胜,但很快迟疑:“但夫人那边……” “听我的。”顾宝珠坚定的说:“如果谁有不满,叫她来跟我说。” 第7章 顾宝珠的死对头,祝家小姐 第7章 最开始,顾宝珠没有将那些铺子里的掌柜叫到府上,而是自己亲自到铺子里查看,就是怕打草惊蛇。 如果她将掌柜们叫到府上,人前脚一到,柳氏后脚就能知道消息,她虽然怀疑继母,也不愿相信她是个坏人,但有梦境在先,心中仍有有些提防。 来之前,她心中还存着希望,直到进到铺子里时,还一厢情愿觉得是底下的伙计阳奉阴违。 哪知道继母做的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加过分,更加嚣张。 看着那一笔笔账目,都不用等舅舅将母亲的嫁妆单子送过来,顾宝珠便已经心寒了。 她自认从来都捧着一颗真心待人,无论是柳氏还是崔明玉,她都当做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般,可那二人是否用真心对过她?从前的种种,难道都是虚与委蛇? 离开绸缎铺许久后,喜儿还在愤愤不平。 “小姐平时对夫人与二姑娘那么好,夫人倒好,瞒着小姐,作践小姐娘亲留下来的东西。”方才她将一切看在眼中,就算她只是个小丫鬟,也能看出那样的经营方式不对,“要不是小姐昨日忽然提起这事,等小姐出嫁时,还不知道剩些什么呢!” 顾宝珠心里也有些难过。 柳氏到顾府多年,这种移花接木的把戏也不知做过多少,或许已经有些铺子因为入不敷出而被迫关门。 徐氏去得早,没给顾宝珠留下什么印象,连长什么模样也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抚摸她脑袋时动作轻柔,说话也是温言细语。有哪个女儿会不想念自己的娘亲呢?顾宝珠与娘亲在一起时的记忆不多,每每看到别人母女情深都会羡慕,可她娘亲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却被糟践,顾宝珠心疼极了。 顾宝珠本来还想再去其他铺子看看,但现在看,倒也没什么必要。还不如将那些掌柜全都叫到家中来,让他们知道新的规矩。 事已至此,顾宝珠也不怕撕破脸皮。 反正柳氏先前把她娘的嫁妆单子给了她,还送来库房的钥匙,姿态做的如此大方,如今她来管理自己的铺子也是再合理不过,任谁都无法说什么不是。 若是柳氏想要追究,恐怕也没有追究的底气。 只是这气一时半会儿平不了,顾宝珠脚下转过一个弯,径直进了这条街上最热闹的玲珑阁。 玲珑阁是京中最大的首饰铺子,里头人头攒动,许多姑娘家来为自己挑选合心意的首饰。 玲珑阁的掌柜娘子正在为一个顾客挑选首饰,顾宝珠一进门,她眼尖看到,立刻招呼了一声:“顾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站在柜台前的那位姑娘也应声转了过来。 看清她的面容,顾宝珠脚步一顿,喜儿也在一旁小声惊呼出声:“这么不巧,竟是祝小姐!” 京中那么多名门闺秀,要说与顾宝珠最不和的,就是祝家的大小姐祝月琼。 两人从小时起就结下了梁子,到如今,已经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死对头,大到家世出身,小到衣裳首饰,两人什么都要攀比。 去年冬,顾宝珠出门赏雪,身上的斗篷与祝月琼撞了颜色,宁愿将自己冻出病来也不肯再穿。诸如此类的事迹数不胜数,谁人都知道,只要她俩一碰面,必会要掐一架。 果不其然,祝月琼看到她们,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她先发制人:“我说我今日出门时怎么右眼皮跳的那么欢,原来是会碰见某些人,早知道这么倒霉,我今日就不来了。” 她往顾宝珠身后看了一眼,又道:“怎么?你家那个二姑娘没跟着你?她那么会装模作样的人,也受不了你了?” 她拿起陈列在锦盒中的一支凤蝶金簪,接着说:“也幸好她不在,不然,恐怕玲珑阁搬空库房,也找不出一件她能够得上的首饰。” 说罢,祝月琼等着顾宝珠发作。 祝月琼向来看不上崔明玉,她可不像顾宝珠,觉得自家妹妹什么都好,要她说,崔二姑娘别的不行,装模作样的本事天下第一,说话也拐弯抹角,矫揉造作,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但顾家姐妹二人感情好,往常,只要她说一句崔明玉的不是,顾宝珠就会撩起袖子急冲冲来替妹妹出头。 两人的口角大多数也是因此而起。 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熟悉的开头,喜儿严阵以待,祝月琼的丫鬟也已经做好了帮自家小姐吵架的准备,而祝月琼在脑子里飞快转动,等顾宝珠回呛自己之后,好能够迅速应对。 她在费心思索的时候,顾宝珠也在打量她。 她以前和祝月琼水火不容,只要一听到对方的倒霉事,就会拍手称快。祝月琼也是如此。大梦一场后,顾宝珠看所有人的眼光都发生了变化。 她觉得祝月琼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至少在梦里,她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时,祝月琼还会提着礼上门来看望她。虽然仍没说什么好听话,可至少是盼着她好过来。 再说现在,她对崔明玉的印象改观,听别人奚落崔明玉,也不会再像原先那么生气。至少那句‘装模作样’,她心里是赞同的。 可不是嘛!崔明玉可不就是会装模作样,装作与她姐妹情深,把她骗的团团转! 与要了她命的崔明玉比,只会与她吵架的祝月琼看起来就可爱多了。 顾宝珠没接她的话,看着柜台上摆出来的锦盒,主动说:“那支梅花式样的簪子,比你手上那支更衬你。” 果然来了! 祝月琼早有准备,刚要接话:“我……” ……等等? 顾宝珠刚才说什么? 第8章 颜控没药医! 第8章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半晌。 顾宝珠并未在意其余几人的震惊,她上前几步,主动拿起自己方才说的那支梅花式样的簪子,放在祝月琼的发髻边比了比,然后她轻轻摇头,又拿起另一支金合欢式样的簪子,再比照着看了看,眉目才微微舒展。 “这支更好看,买这支吧。” 她将簪子递到祝月琼面前,祝月琼反应慢了半拍,愣愣接过,应了声:“好。” ……等等? 她为什么要应好? 祝月琼低头看手中的簪子。 顾宝珠给她挑的首饰? 顾宝珠说她戴这支簪子好看? 顾宝珠?夸她好看? 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理智回笼,与想象中截然相反的态度让祝月琼倒吸一口凉气。她攥紧了手中的簪子,继而有一种新的恼怒涌了上来,将她淹没。 “顾宝珠?!”祝月琼怒道:“你故意捉弄我?” 顾宝珠:“我怎么捉弄你了?” “你说这簪子……”祝月琼指着方才被自己拿在手中的凤蝶簪子,“这簪子怎么不衬我?你是不是……是不是想与我抢这簪子,故意拿这种话来激我?你以为我会信你这种小把戏?” 顾宝珠:“你不信我的眼光?那你问你家丫鬟,到底哪支更好看?” 祝家的丫鬟被两双眼睛看住,她面色为难,想来想去,还是伸出手指了指那支金合欢的。 “顾小姐没说错。”祝家丫鬟小声说:“奴婢也觉得,这支更衬小姐。” 得到答案,祝月琼非但没有冷静,反而觉得更加不可思议。 那可是顾宝珠啊!她与顾宝珠掐了那么多年,顾宝珠何曾对她有过这样的好脸色,别说是帮她挑首饰,就是夸奖也不曾有过。要说是顾宝珠想与她抢东西,祝月琼还相信一些,但…… 祝月琼看着手中的簪子,再抬头看过去,这个与自己水火不容、有我没她的死对头仿佛真的只是提了一个简单的建议,注意力此时已经全被满目琳琅珠翠吸引走。 她茫然地与自己的丫鬟对视,还发现,连顾宝珠身边那个叫喜儿的小丫鬟也是同样的震惊。 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当真是顾宝珠本人?不是什么披了皮的精怪? 茫然之间,顾宝珠拿着两支簪子回头问她:“祝月琼,你看哪根簪子更适合我?” 祝月琼脑子更懵,下意识遵从本心选中了她左手那支桃花簪。 顾宝珠迟疑片刻,即使得了意见也无法下定决心,她看哪个都喜欢,哪个都割舍不下,最后索性把两根簪子都交给掌柜娘子:“这两支簪子我都要了,替我包起来。” 玲珑娘子眉开眼笑:“好,好,顾小姐稍等。” 祝月琼:“……” 疯啦!真的疯啦!顾宝珠竟然听了她意见! 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顺便叫玲珑娘子也将自己手上的簪子包起来,然后仔仔细细打量这个多年来的死对头。 顾宝珠天生一副花容月貌,雪肤玉骨,更别说出门前还特地打扮过,她的相貌本来就明艳动人, 此刻更是比满室珠翠还夺目。祝月琼的目光停在她毫无瑕疵的脸颊上,哪怕素来与顾宝珠不对付,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死对头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美人。 若身边能有这样一个美人日日看着,再温柔的说两句软和话,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祝月琼天生稀罕漂亮东西,她第一次跟着母亲到顾家作客时见到顾宝珠,一眼就被这张漂亮脸蛋吸引,倾慕的不能自已,急冲冲想要交这个朋友。 本来开头是好的,但她瞧不上顾家那个继夫人带来的拖油瓶,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哪知道顾宝珠把妹妹当眼珠子护,两人从此结下了梁子。这么多年,这梁子越结越深,祝月琼也对崔明玉越来越看不过眼。 她看崔明玉不止会装模作样,还爱挑拨离间,她与顾宝珠的关系本来也不至于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每每稍有和好的趋势,崔明玉在一旁稍稍提一两句,就像点着了火引子,让两人能好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到如今,见面先呛声都已经成了祝月琼的习惯。 可万万没想到,一向脾气不好的顾宝珠竟然先低头了? 祝月琼不敢置信,心里还有一点点惊喜,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来都来了,不为你妹妹挑选几样?” 顾宝珠冷淡地说:“她用不着我操心。” 毕竟在绸缎铺拿出来的账本里,那些来绸缎铺随意支取银子的顾家下人中,还有崔明玉院子里的人。顾宝珠不信崔明玉不知道这件事,她明明知道,却一声不吭,与柳氏一同窃取她娘亲留下来的东西。 她的妹妹有么多玲珑心思,想来早就将一切都考虑周到了。 顾宝珠说着心寒,话落到祝月琼耳朵里,还有另一层含义。 难不成,顾宝珠和她那个继妹掰了?! 顾宝珠总算认清她那个继妹的真面目了?! 顾宝珠和她斗了那么多年,终于要向她低头了?! 可她祝月琼又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阿猫阿狗,当年她主动向顾宝珠示好,顾宝珠却没接受她的好意,就算现在知道错了,难道她就要接受顾宝珠这份歉意不成? 从前那些口角争锋,又不是就不算数了!非得……非得…… 祝月琼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面,心中波澜起伏。 玲珑娘子将包好的首饰隔着柜台递过来,被喜儿接了过去。买好首饰,顾宝珠转身欲要走,就见祝家小姐一动不动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目光却又紧紧黏在自己的脸上,神色几番变化,似在天人交战。 她被那道视线看的颇为不自在。 怎么回事? 难道祝月琼是觉得她挑的簪子不行? 是在嫌弃她的品位? 也是,这么多年的死对头,一时半会儿可和好不了! 顾宝珠不服气地瞪了过去:“你瞧我做什么?挡着路了!” 她生的极美,就算是含着怒意看人时也不丑,反而让那张明艳夺目,看起来不近人情的芙蓉面多了几分娇俏。就像是园子里最漂亮的一朵花,本来你畏惧它的尖刺不敢靠近,它却朝着你颤巍巍抖了抖自己柔嫩的花瓣,惹人怜爱的不行。 祝月琼神色一阵恍惚。 此刻没有别人的在挑拨离间,那张极合她心意的漂亮脸蛋近在咫尺,眼波荡到了她的心坎里。 脑子还没想好应对之策,她的嘴巴就已经脱口而出:“宝珠,你……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赏枫去?” 第9章 绸缎铺的事 第9章 顾宝珠刚进顾府大门,就听下人转告:“夫人说了,让小姐回来以后去她那一趟。” 顾宝珠随口应了一声,却不急着过去,而是先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裳。 喜儿在一旁猜测:“小姐,你说夫人找你,会不会是为了绸缎铺的事情?” “也许是吧。”顾宝珠答得随意。 “若夫人是要问起来,小姐该怎么说才好?再说,此事本来就是夫人做的不对……”喜儿提议:“这么大的事情,要不要与老夫人说一声?” 顾宝珠:“不了。” 老夫人身体不好,病重在床休养,顾宝珠也不想让她因为这些事情动怒而伤了身体。 顾宝珠说:“你安心吧,她不敢与我计较的。” 喜儿便不说了,心里却想着:等会儿小姐出门,若是和夫人吵闹起来,她是一定要去找老夫人为小姐撑腰的。 想是这么想,她在脑子里设想了许多遍吵架的情景,等都等急了,却见自家的小姐还没出门,又不慌不忙地从妆奁里挑选出一对缀着红润玉珠的耳坠,照着镜子戴上,刚买的簪子中有一根也是镶了红玉,戴上后,衬着面容比牡丹还要娇艳。 顾宝珠美滋滋照了一会儿镜子,还是柳氏那边更沉不住气,又打发了下人过来。 绸缎铺刚事发,后脚就有人将这件事情汇报给了柳氏。 骤然听到此事,柳氏大为震惊。 入顾府后,她一直牢牢把持着府中一切,顾宝珠年幼时认她做母亲,这么多年,对她言听计从,从未有过一句反对,所有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昨日顾宝珠忽然提出要她亲娘的嫁妆单子,已经在柳氏的意料之外,她将顾宝珠院子里的下人都叫过来问了一遍,只知道顾宝珠连着做了许多日噩梦,其他没任何问题,连送去的嫁妆单子也被顾宝珠随手放到一边,看也没看。 听到下人汇报后,柳氏就安了心。以为这又是顾宝珠的突发奇想。 那丫头从来是想一出是一出,许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听谁提起一句嫁妆,就想到了这事。 她昨日把徐氏的嫁妆单子送过去,也没觉得顾宝珠会管。她连自己院子里都管不清,没钱了就伸手要,柳氏向来是有求必应,也将她养的大手大脚,不通庶务。把徐氏嫁妆送过去后,她就在等着顾宝珠把东西原样还回来。 谁料她没等到送回来的嫁妆,又听说了绸缎铺的事! 顾宝珠一声不吭,竟去绸缎铺查了账! 事发突然,柳氏都来不及抹平那些账务,等消息汇报到她这儿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在家里慌了大半日,只怕顾宝珠一回府就要大闹一通,若是此事闹到老夫人面前,她往前那么多年经营的好名声就全都白费了! 可她忐忑地等了许久,听说顾宝珠回府,却迟迟没等到人过来。 柳氏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坐在她一旁的崔明玉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娘,你放心,以大姐姐的脾气,若是她真要闹,早就一回府就闹了出来。她这么久不过来,也没去老夫人那,说不定还不知道此事呢。” “怎么会不知道?她又不是个真的傻子,都亲眼见到了,徐家的人难道还不会告状?”柳氏心里七上八下,更是埋怨自己:“也是,怪我没有防备,若是动手快一些,也不至于叫她看到。” 起初,柳氏也不敢做的太明显,可老夫人病重,府中内外事务都让她一个人打点,她的胆子很快就大了起来,又发现只要在年关前将铺子关了,账务抹平,就连徐家的管事过来也不会发觉。在绸缎铺之前,已经有好几家铺子被她用同样的手段拖垮,易了主人。 崔明玉柔声劝慰:“听说大姐姐回来时还提着玲珑阁的东西,若她真的知道,怎么还顾得上逛街呢?我看此事还没那么着急。” 人说到就到,话音刚落,顾宝珠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崔明玉闻声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顾宝珠头上的新簪子。簪子顶端缀了一颗剔透水润的红玉,做工精细,华美至极,一看就价格不菲。 她多看了簪子几眼,很快就收回目光。 “娘。”顾宝珠兴冲冲地进来,坐到柳氏的另一边:“听说您有事找我?” 柳氏攥着帕子,按捺住心中的惊疑,仔细打量她的表情,照着原先计划好的措辞开口:“倒不是我有事,而是明玉。” “明玉?”顾宝珠看向崔明玉,自己的二妹妹却扭过了头去,一副闹了脾气的模样。她故作不解:“我何时惹你生气了?” 柳氏:“你今日出门去看大军回城了?” 顾宝珠:“去了!娘,你是没看见,领头的魏将军好生威武!” 柳氏笑着说:“明玉本想找你一同去看,到了你院子找人,才听说你已经出门去了。她便闹了小脾气,说是被你故意忘在家里。” “我怎么会是故意忘了?”顾宝珠连忙为自己辩驳:“明玉胆子小,又喜欢安静,外面那么多人,吵闹无比,将士们又刚从战场上下来,我远远看着都怕,更何况她呢?我只是怕吓到她,才没有喊她。” 顾宝珠又让喜儿把自己回家时新买的书的拿过来,“回来时我路过书坊,见书坊出了新书,知道明玉向来喜欢这些,特地替她带了一本。您瞧,我出了门都还记着她,怎么会将她忘了?” 崔明玉接过书,脸颊微红,为自己误会姐姐不好意思极了。 “我就知道,你向来对妹妹很好,怎么会不记挂她?”柳氏嗔看了女儿一眼,道,“你整日待在屋中,就会胡思乱想,竟怀疑你大姐姐的好?” 崔明玉歉意道:“是我误会了,给大姐姐赔不是,还望大姐姐莫要往心里去。” “这有什么。”顾宝珠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说:“早知道你想看,下回若还有这样的事,我一定带上你。” 崔明玉捏着书,目光又落在顾宝珠的发髻上。顾宝珠还去了玲珑阁,却没给她带新的首饰。 一本新书才多少银钱?怎么比得过一根簪子的价钱? 她娘对顾宝珠有求必应,账上的银子由顾宝珠支取,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她却只有几两银子的月例,若想要买根新簪子,还得攒了又攒。她不是顾家的亲女儿,凡事都得忍着让着,就算是羡慕也不能说出口。 “对了。”顾宝珠主动提起来:“我今日还顺便去了我们家的绸缎铺子。” 此话一出,崔明玉与柳氏的心都提了起来。 柳氏狠狠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尖发白,连面上的笑意都有些僵硬。她干巴巴地应道:“是吗?你看出什么来了?” “娘,我正要与你说呢。”顾宝珠急急道:“咱们家的铺子管理太乱,我今日看出了许多问题!” 柳氏:“……什、什么?!” 第10章 小姐怎么还为她们开脱? 第10章 柳氏与崔明玉的表情一瞬间凝固。 她们在之前提心吊胆,此刻还没来得及消化方才听到的话,就听顾宝珠又将今日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我去到铺子里,看了账本,才知道我们家的铺子之间还会交换货品。这间绸缎铺购入的布匹,会被另一间绸缎铺拿去售卖,若是生意要紧,来不及调货也就罢了,可平日里也这样做,岂不是记账也记得一团乱?” 柳氏:“……” “还有,我们家的人若是缺钱,还会直接到铺子里支银子。”顾宝珠抱怨说:“这记一笔,那记一笔,我去看了账本,什么也没看明白。” 顾宝珠:“我今日在那间铺子里坐了许久,却没见一个客人上门。若是长久下去,我们家的生意不也要被连累?没了那些营生,我的衣裳首饰从哪儿要银子?” 顾宝珠又说:“也是母亲平日里对这些下人太心软,叫他们野了心,连分内事都做不好。我已经将那间铺子的掌柜狠狠训斥过一通,料想他以后再也不敢偷懒,能打起精神,好好打理咱家的生意。” 柳氏紧紧闭着嘴巴,神情有些恍惚。 崔明玉情不自禁道:“大姐姐……大姐姐只看出了这些?” 顾宝珠反问:“这些还不够?” 崔明玉也闭上嘴巴。 顾宝珠忿忿道:“我还听说,这样管理混乱的铺子,咱们家还不止一间。我在我娘的嫁妆单子里还看见一间瓷器铺,今日去瞧,竟已经倒了!若不是我发现的早,我们岂不都要被这些偷懒的下人蒙蔽了去?” 柳氏:“你……你说的是,都是娘的疏忽。” “此事倒也不怪母亲。”顾宝珠反过来安慰她,“我们顾家上下这么多人,我与明玉年纪小,全靠您一个人打理府中事务,那些下人做事不尽心,难道还要您事事亲力亲为吗?就是有疏忽,也是在所难免的。” 柳氏:“对……对!” 柳氏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泪,满脸愧疚地道:“宝珠也知道,我到顾家以来,不敢说做得好,但也能说一句尽心尽力。可到底也不敢行事太严厉,怕人说我的不是……” 她话锋一转:“说到底,此事还是我的疏忽,才叫那些下人敢欺上瞒下,也幸好今日被你发觉,免了日后更大的灾祸。明日我便将那些偷奸耍滑的下人罚到庄子里去,换上更能信用的……” “这倒不必。”顾宝珠打断她的话。 柳氏却不想放过能调走徐氏的人,将自己的人手安插进去的大好机会,坚持说:“他们犯了错,就得受罚,此事我已经想好了。” “您不是已经将那些铺子交给我了吗?”顾宝珠疑惑地说:“如何处置那些人,不是应该听我的吗?” 柳氏一噎,竟也无话可说。 她哪是真心将徐氏留下来的东西交出去!在手中把持那么久,她早将此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就算是交给顾宝珠,也是存了再拿回来的心思,此刻就算点头,也点的心不甘情不愿。 她柔下声,真情实意地劝道:“你年纪小,从未接触过这些,所以也不知道,这会儿是万万不能心软的,听娘的……” 顾宝珠浑不在意地说:“没关系,您之前管的也不怎么样。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柳氏:“……” 这话与往她的心上扎一刀毫无分别! 偏偏有绸缎铺的事情在先,柳氏已经应下了自己疏忽管理的话,此刻也不能打自己的脸。如果不是她管理不善,下人欺上瞒下,其他的事就更扯不清了。 她只能扯着帕子,咬牙接了这话,勉强笑道:“是……宝珠说的是。” 一旁,崔明玉安抚地握住了母亲的手。 柳氏不甘心地说:“你从未学过怎么管理铺子,可要娘帮帮你?还有你娘留下来的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不少,你一个人可顾得过来?” “此事不用母亲操心,我已经打算好了。”顾宝珠目光一错,落到默默旁听的崔明玉身上,她眼眉一挑,笑道:“母亲若有空,倒不如为明玉打算。” “明玉?” 崔明玉也疑惑:“我?” “明玉不是马上就要嫁给陆解元了吗?她或许嫁的比我还早哩。”顾宝珠说:“如今我都开始学着打理铺子,明玉也该放下诗书,学学如何掌家才是。” 提到陆柏文,崔明玉红着脸低下头:“大姐姐就别取笑我了。” 顾宝珠故意道:“难道你不想嫁给陆解元?” 崔明玉哎呀一声,害羞地说不出话来,连柳氏也眉开眼笑。 但她们很快顺着顾宝珠的话,想到了崔明玉的婚事。陆柏文出身贫寒,即使高中入仕,微薄的俸禄想要养家也寒酸,柳氏可不想自己的女儿嫁过去过苦日子,那必定要准备丰厚的嫁妆。 崔家什么也没留给女儿,她手头的东西再分一分,能留给女儿的就…… 柳氏泛起愁来。 顾宝珠留下了话,便施施然起身告辞。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关上门,憋了一路的喜儿总算能开口:“小姐!您方才怎么说那样的话呢?!” 顾宝珠接过莺儿倒的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我说什么啦?” “就是铺子里的事呀!”喜儿心直口快,不可思议极了,“就算是奴婢也瞧得出来,绸缎铺里的事情大有问题,您怎么……怎么……” 怎么没说夫人和二小姐一句不是,反倒是为她们开脱?! 喜儿方才看着、听着,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顾宝珠说:“那又怎么了?” 喜儿:“您就不管了?” “管,当然要管,但不是现在。”顾宝珠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个小丫头,出了这门后可别什么都乱说,坏了小姐我的好事。” 喜儿被戳的满头雾水,一旁的莺儿也摇头叹气,却没人把话给她说清楚。她茫然又委屈。 顾宝珠当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绸缎铺的事情虽然过分,可她也知道,就算一通火发了出来,将事情闹得满府皆知,也不会让柳氏怎么样。因为柳氏大可像她一样,把所有责任推到下人的身上,说自己一无所知。 到那时,就算她真的受了罚,也是不痛不痒,轻轻揭过去。她还能狡辩,说那是徐氏的嫁妆,自己不敢多管。 主母管家不当,可没有侵吞嫁妆的事情更加过分。 顾宝珠只等自己的信寄到徐家,等舅舅将母亲的嫁妆单子寄过来后,再将此事一举捅出。到那时,证据在前,就算柳氏有十张嘴巴也没法为自己开脱。 顾宝珠很少按捺住自己的脾气,可她想着连日的噩梦,以及梦里自己的凄惨的下场,硬生生将那些委屈都忍了下来,还要装作自己毫无所觉,继续与柳氏母女情深。 不过没关系,等信一寄到,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 眼下顾家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顾父要将陆柏文请到家中,向他试探他与崔明玉的婚事。 第11章 顾父向陆柏文提亲 先前陆柏文登门寻亲,与顾父聊过后,顾父就对这个故交之子青睐有加。陆柏文进京赶考,京城米珠薪桂,他家境贫寒,囊中羞涩,顾父慷慨借给他一处小宅院备考,多有照拂,不但如此,还打算履行当年与好友的约定,将女儿嫁给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解元。 很快,顾父就找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将陆柏文请到家中。 他并没有直说自己的打算,而是先请人到书房里,欣赏了一番名家书画,又考了考他的功课学业,关心他近日的生活状况。 聊到兴起,顾父主动为他空了的杯子续上茶水,陆柏文双手接过,受宠若惊。 正是备考的要紧时刻,忽然接到帖子请他上门做客,来了之后,却半天没说到重点。陆柏文也知道他今日受邀而来,可不单纯是欣赏名家书画那么简单。 他放下茶盏,正色问:“顾世伯是有什么话要与小侄说?” 顾父呵呵一笑,也不与他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当日你上门寻亲,带了我与你父亲结交时约定的信物。你可知道当初我们二人交换信物时,曾做下过什么约定?” “进京之前,家母曾与我提起过。”说着,陆柏文站起身来,作揖致歉:“小侄入京以来,这段时日有顾世伯照拂,已经是感激不尽。只是,家父与世伯做下约定时,家中还未出事,两边是门当户对。而今陆某不过一介白身,功业未立,若再旧事重提,未免太厚脸皮。” 陆柏文道:“顾家小姐身份尊贵,陆某自知寒酸浅薄,尚且自顾不暇,也不敢冒犯小姐。还望世伯莫要见怪,只当此事是玩笑话,不必放在心上。” 顾父笑意更深。 顾家在京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是公侯也能嫁得。而今顾陆两家门第有别,既然陆柏文是原本就知道约定,认亲时也不挟恩图报,更不妄图攀附权贵,老实本分,他对这个年轻人更满意了。 他并没有应下,而是道:“那日你也见过我的两个女儿,觉得她们二人如何?” 陆柏文摸不准他的意思,闻言便顺着夸道:“两位妹妹蕙质兰心,乖巧可爱。” “当年你父亲还在世时,我与他二人情同手足,作下这个约定也是出自真心。大丈夫为人在世,当重信守诺,若我只因你如今落魄就反悔,等到九泉之下,我也无颜去见你父亲这个老友。” 顾父微微一笑,称赞道:“你年纪轻轻就有解元之才,前途无可限量,若是能将女儿托付给你,我自然是安心无比。” 陆柏文顿了顿,话说的如此直白,他若是还听不出来,就是个傻子。 下一瞬,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容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仍记得那日在顾家花园中看见的景色,百花斗艳,却不及一人鲜活亮丽。 那双眼睛像猫儿一般灵动。陆柏文曾在一个富家同窗家中见到他养的狸奴,那只狸奴皮毛柔顺雪白,双瞳碧蓝澄澈,性子也极为娇蛮,就算是对着娇养自己的主人也敢伸爪子,同窗总被气的嗷嗷直叫,对那张可爱小脸却发不出一点脾气。 他想起过那双眼睛几次,纳闷自己是在何时得罪过它的主人,又惭愧自己是否礼数不周,冒犯了对方。如今听到这话,蓬勃的喜意自心底涌出,胸膛似被一朵柔软绵云盈满。 陆柏文指尖攥紧,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砸中,惊喜之余,略有些不知所措:“能得世伯看重,小侄不胜惶恐感激,只是不知顾小姐的意思……” “你大可放心。”顾父抚着胡子,说:“那日你来过之后,玉儿对你赞赏有加,十分倾慕于你的才学。我问过她的意思,她是同意的。” 陆柏文唇角微翘起,心中的欢喜已经是藏也藏不住,在长辈面前拘谨的显出来。顾父有意撮合这段姻缘,看双方都是两情相悦,心中更是欣慰无比。 本来就是旧日誓约,两边又互相中意对方,简直是好上加好,再好不过了! 陆柏文眼睛温润明亮,“那日顾小姐对我颇为冷淡,似有不悦,我还以为是哪里得罪了顾小姐,没想到……” “冷淡?”顾父哈哈大笑:“许是女儿家害羞,叫你看差了。我瞧那日玉儿十分欣赏你的才学,与你相谈甚欢。你们二人好读诗书,想来日后还能有许多话能说。” 陆柏文一怔。 虽然第一次见面时谈话不多,但双方介绍过名讳,若是他记得没错,顾小姐的名字应当如她本人一般光彩夺目。那会儿还提到,顾小姐对诗文一类毫无兴致,更别提相谈甚欢。 他迟疑道:“世伯说的,难道不是大小姐……” 两人面面相觑。 对视之中,明白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也不怪陆柏文误会。寻常人家嫁女儿,都是按年纪长幼出嫁,鲜少有妹妹越过姐姐前头去。 一时,顾父也有些尴尬,“我这两个女儿年纪相仿,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怪我没说清楚,今日我想与你说的,其实是我那二女儿明玉。” 陆柏文黯然垂下眼。 尽管他隐忍克制情绪,可顾父还能看出他的失望,饶是他身为长辈,此刻也有些无颜。方才陆柏文的态度他全都看在眼中,欣喜交加,显然也是对他的女儿有意…… 本是一桩好姻缘,竟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顾父歉意更重:“我与宝珠也提过此事,只是你不知道,宝珠母亲去得早,家中上下都惯着她,将她惯得娇蛮任性,她是我唯一的女儿,闹起脾气来,便是我也招架不住……若将她强嫁过去,只怕要闹得你家宅不宁了。” 提及这个,他注意到另一个误会,“我的二女儿明玉姓崔,从小在我眼前长大,我向来将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有误会在先,再提起崔明玉不是亲生女儿的身份,顾父也有些拉不下脸。 他扪心自问,是当真将崔明玉当做亲生女儿,可眼下这情况,叫陆柏文听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他主动要履行婚约,却不嫁亲生女儿,偏偏陆柏文中意的却是他的亲生女儿,宝珠又不肯嫁。他也不想强求这个世交之子,免得世交变怨交。 顾父在心中感叹:若陆柏文相中的是明玉该多好,岂不就是两情相悦了? 他可当真没有存着糊弄应付的心啊! 两人面对面无言,室内沉默良久,还是陆柏文先打破平静。 他压下心中苦涩,拱了拱手,正色道:“多谢世伯关心,只是眼下春闱在即,小侄学业不精,也无暇分心其他,只想先专心备考,免得让家中辛劳的母亲失望。” 这便是婉拒的意思了。 顾父叹了一口气,也不勉强:“也是,你安心备考,万事且等春闱之后再提吧。” 第12章 没答应?怎么会没答应? 第12章 陆柏文刚进顾府的大门,全府上下就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清楚,今日顾父请陆柏文上门,是要提起从前定下的婚约,试探他与二姑娘的婚事。 作为当事人,崔明玉是府中最难熬的一个,前脚陆柏文刚进门,后脚,她便来了顾宝珠的院子。 顾宝珠赖在一张贵妃榻上,午后日光正好,暖洋洋地晒在身上,她耷拉着眉眼,昏昏欲睡。 可旁边有一个声音时不时响起,让她刚眯上眼睛就不得不睁开。 “大姐姐,你说陆公子会不会同意?”崔明玉紧张地捏着帕子,目光时不时眺向院外书房的方向,事关她的终身大事,今早一睁开眼睛,她就开始忐忑。 与其说是问顾宝珠,她更像自言自语,时不时反省:“那日见到陆公子时,我躲雨匆忙,会不会形容狼狈,坏了印象?” 顾宝珠无奈地睁开眼睛:“不会,他一定一眼就看中你,喜欢的不得了。” 崔明玉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千真万确。”顾宝珠说:“那日我看到他的眼珠子都要黏在你的身上,一见着你,别的什么都看不进去了,眼睛里装的全是你。回家之后一定也天天想着你,念着你,听爹一提起,他定会迫不及待地答应,恨不得马上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崔明玉被她说的脸颊通红,不好意思地说:“大姐姐可别打趣我了,那日你忙着看花,分明没多瞧陆公子一眼。” 话虽如此,她却因这番话满心欢喜,眼眸也亮晶晶水润润的,仿佛已经见到了那个年轻俊秀的公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八抬大轿迎娶自己过门的场面。 顾宝珠瞥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 即使不是她说的那样,也大差不差。 因为梦里就是那么说的。陆柏文与崔明玉在顾家花园里一见钟情,归家后寤寐思服,辗转难忘,他本欲想等功成名就后求娶崔明玉,却被顾宝珠横插一脚。 在梦里,今日本来还是顾宝珠与陆柏文的初见。 梦里说,她爹爹有意履行约定,就在今日请陆柏文到家中,让二人巧合相遇。梦中的顾宝珠对这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倾心不已,立刻同意了这门亲事,顾父便趁机提出婚约。 长辈恩,旧誓约,陆柏文拒绝不得,便只能从了,一对有情人硬生生被拆散,崔明玉以泪洗面。 想来,这一次没有她横刀夺爱,崔明玉一定能如愿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这段婚约也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既然不会成为怨侣,那么她也不会有最后衰败病死的结果了吧? 已经能预料到这个结果,相比起其他焦急等待结果的人,顾宝珠镇定的不得了。 听着崔明玉在耳边喋喋念叨,她还有些烦:“你这样担心,不如叫人去爹爹书房外面偷听,说不定能偷听出什么结果。” 崔明玉咬唇:“大姐姐是嫌我烦了?” “陆公子就在那儿,又跑不掉,你着急什么?” 崔明玉看她阖上眼睛,一副不耐烦听的模样,便闭上嘴巴,不说了。 她明显感觉到,近日,顾宝珠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前两日,有人往府中送了南方产的一种罕见果品,柳氏往各个院子分过,剩下的全都送到顾宝珠这。崔明玉只分到几个,尝了之后极为喜欢,却久等没等到顾宝珠来找自己分享。 从前,顾宝珠事事都想着她,哪怕在街边吃到一个美味小吃,都要给她带回一份,更别提其他如流水般的好意。可最近这段时日,同住屋檐下,她连顾宝珠的影子都很少见到。 就像眼下,她等的心浮气躁,从前顾宝珠一定会耐心安慰她,现在却觉得她烦。崔明玉委委屈屈的咽下话,却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不等她想明白,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小姐!”丫鬟气都没喘匀,急着给她们传话:“陆公子他回去了!” 顾宝珠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回去了?那就是已经有结果了?”顾宝珠急切地问:“怎么样?他答应了没有?” 崔明玉张了张口,问的还没有她快。她看了一眼顾宝珠,比任何人都要上心的模样,就和从前一样。 也许是她想多了。 顾宝珠哪是关心她的人生大事,而是在关心自己未来的性命安危,见小丫鬟半天没说出一句准备,她哪里还坐得住,风风火火往外走。 “我爹呢?我直接去问他!” 崔明玉连忙跟了上去。 那边,顾父也在找她们,打算告知婚约的结果。三人正巧在半路相遇。 “爹,结果怎么样了?”顾宝珠期待地问:“他是不是同意了?你们打算定在什么日子?我看今年就不错。” 最好赶紧把人嫁过去,免得夜长梦多,徒生变故! 只是事情却不如她想的那么顺利。 顾父面露迟疑,犹豫地看了崔明玉一眼。 哪怕没说出口,两人也看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崔明玉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湿润,泪水盈盈在眼眶里打转,强撑着没有掉下来。被心爱之人拒绝,再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了。 她向来柔弱,此时的模样也更是可怜。顾父看在眼中,也心疼的不得了,忙将二女儿揽到怀里安慰,“明玉莫哭,他不应就不应,爹替你相看一个更好的。” 可是哪里有更好的? 崔明玉靠在他的肩上,暗暗垂泪,心里道:她又不是顾家的亲生女儿,只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继女,就算是看在顾家的面上,那些高门望族也万万不可能会相中她。 她去哪儿再寻一个像陆柏文一样才貌双全,还比他还更前途无量,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更合心意的人选? 顾父将陆柏文拒绝的理由说了出来,道:“春闱在即,他如今只顾得上眼前的科举,无心操心婚事。” 崔明玉哽咽着问:“爹爹,我是哪儿做的不好?他是不想成亲,还是独独没相中我?” 顾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谁让陆柏文看中的是他的大女儿…… 他眼角余光瞥向顾宝珠,发现自己的大女儿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与她妹妹一样不敢置信。两个女儿感情向来要好,定也是替妹妹焦急。 唉。顾父为难。这可叫他怎么说呢! 顾宝珠比所有人还要震惊,还要更想亲口质问陆柏文本人。 她整个人都傻了。 没答应? 怎么会没答应? 这和梦里说的不一样啊! 第13章 什么?他相中的是顾宝珠?! 第13章 夜里。 下人们端着精美的菜肴鱼贯而入,红煨肉,蒸鲥鱼,顾夫人使了一个眼色,一盘重中之重的点心白玉酥被放在崔明玉面前。 崔明玉满脸憔悴,她已经哭过一回,此时眼眶通红,像梢头一朵被风雨吹打凌乱的白嫩丁香,格外可怜。 “来, 明玉,这是你最喜欢的白玉酥,快尝尝。”顾父亲自夹了一颗到二女儿碗中。 崔明玉小声道过谢,面前放着最爱的点心,她却提不起一点兴致。 是了,哪个人被爱慕之人拒绝了的姑娘,还能大动食欲呢?在话本之中,伤心欲绝的佳人们总会食不下咽,日渐消瘦,身形单薄如纸,仿若被一根鱼线吊着的纸鸢。 顾宝珠在梦中就见过这样的崔明玉,是在“她”嫁给陆柏文后,崔明玉被横刀夺爱,整日躺在床上以泪洗面,等振作起来后,就开始与自己的姐夫暗通款曲。 只是,为了避开自己病死的结局,她明明拒绝了娃娃亲,好好成全了这两人,结果陆柏文又拒绝了这桩亲事。以至于现在崔明玉又与梦中一样被伤透了心,哭成一个泪人。 顾宝珠也默默夹了一块白玉酥递过去。 她想不通,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还是说,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内容全都是假的?是她误会了? “陆家小子既是不同意,那也没什么。”徐氏柔声道:“明玉,你放心, 娘再帮你好好挑挑,你喜好诗书文字,娘就帮你找一个学富五车的读书人,难道就比他陆家小子差了?” 崔明玉默默垂泪,没有应声。 天底下会读书的书生那么多,可有几个能考中解元?考中解元的学子那么多,又有几个能有陆柏文这般俊秀。 十几岁年纪的姑娘,畅想未来夫君时,总会有一张英俊非凡的脸。 陆柏文既占了才,又占了貌,温润谦逊,偏偏不喜欢她。 情窦初开的一颗芳心,犹如被狂风暴雨摧折过,碎了一地。 崔明玉食不下咽,勉强吃了两口夹到碗中的白玉酥,便借口吃饱,扶着丫鬟告辞离席。众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仿若是一只三魂七魄各少了一半的幽魂。 “宝珠。”顾父开口道:“你与明玉最要好,你去看看她,多开解开解她,莫要让她因为这事伤心坏了身子。” 柳氏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不吃饭怎么行,她本就身子骨不强壮,岂不是要饿坏了身子?宝珠,你在一旁劝一劝,她肯定听你这个姐姐的话。” 顾昭跟着站了起来,说:“我也要去看二姐姐!” “好,你也去。” 说罢,柳氏又吩咐下人,将今日晚膳分出一半,送到崔明玉院子里,叫二人陪着吃。顾宝珠也没拒绝,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端上那盘白玉酥,牵上弟弟出去了。 等人走的看不见人影了,柳氏才收回视线。她捣了一下专心吃菜的顾父,压低声音问:“老爷,你实话与我说,陆解元当真没同意?” 顾父:“是。” “怎么会呢?” 柳氏百思不得其解。 要她说,这门亲事十拿九稳,根本没有别的可能。可偏偏陆柏文拒绝了! 虽说她在前头将陆柏文夸了又夸,将他夸得多好听,说他明年春闱必定高中,仕途坦荡,但说到底,那些都是还没影的事。 春闱未到,也不知道陆柏文究竟能不能考中,说不定后面会生什么变故。落榜的解元也不是没有。若是没考中,一个解元最多能当个知县,那也是祖坟冒青烟的情况。 她的明玉生父崔氏也是名门,虽远了关系不再联络,出身是不低的。虽不是顾家亲女,可明玉的弟弟是顾家嫡子,未来的顾家家主,一母同胞的姐弟,未来难道还能不帮衬着? 配一个小知县都是下嫁,更遑论陆柏文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寒门举子,无官无职呢! 哪怕没有玉佩定亲在,提起这桩婚事,陆柏文都该是上赶着答应,怎么能拒绝了?! 她的明玉那么好,那陆家小子岂会瞧不上? 柳氏猜测:“莫不是他在老家已经成婚娶妻?又或是私底下作风不正?还是……” “你想到哪儿去了?”顾父无奈打断她的话:“我要嫁女儿,岂不会先打听清楚他的为人?陆柏文为人清正,洁身自好。那些书生喜欢去青楼风花雪月,他也是从来不进的。” 柳氏纳闷:“那他有何不好?” “我何时说他不好了?他好得很。” 柳氏可不信。 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条能让陆柏文拒绝的理由。 这门亲事可不止看中这个人那么简单,还有一个玉佩信物,在娘胎里就说好的娃娃亲,长辈的恩惠,那陆家小子还敢冒大不孝推了? 柳氏揣测:“莫不是……他身有隐疾?” 眼看她说的越来越离谱,顾父哭笑不得,放下了筷子。 他抬手挥退众人,免得其他多嘴的人听去后面的话,再学到两个女儿的耳朵里。 下人们依次离开,最后一个出门前还拉上了饭厅的门。室内空荡荡的,让柳氏放下筷子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明显。 看他行使如此神秘,柳氏的好奇心也提了起来。 她竖耳恭听,便听顾父将今日下午与陆柏文的谈话过程娓娓道来。 “……那日宝珠与明玉都见到了柏文,我只以为明玉也好读书作诗,与他趣味相投,却不想,他相中的竟是宝珠。” “什么?!”柳氏惊声叫出:“他相中的是宝珠?!” “是啊。”顾父说着,不禁摇了摇头,每每想起来都要为这阴差阳错而叹一口气,“也怪我没想到,险些让这桩好亲事成了冤枉债, 如此,我也不好再提了。他们小辈的缘分也强求不来,倒不如先放着。” “我看陆柏文是个好人选,也不知怎么的,宝珠却瞧不上,明明她往日也对这些书生秀才颇为钟意的。”顾父说着,也有些不甘心,“兴许是只碰过一次面,了解的还不多,或许让他们二人再认识认识,相处一段时日,宝珠便知道他的好了。我看,此事倒不如等春闱后再提,若陆柏文能高中,便是喜上加喜了!” 柳氏含糊应着,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在丈夫面前失态。 她的手在桌下紧紧攥住衣角,险些要扯破上好的云锦料子。 顾宝珠?! 陆柏文没看中明玉,却看中了顾宝珠?! 第14章 她越发捉摸不透顾宝珠的心思了 第14章 月凉如水。 顾宝珠端着那盘白玉酥,六岁的小顾昭跑在她前头,先一步推开了崔明玉的房门。 “二姐姐!”顾昭一边喊一边跑了进去。 屋子里,崔明玉伏在床上低泣,闻声连忙止住眼泪,直起身若无其事的擦掉脸上的眼泪,只是进来的人仍然能看见她通红湿润的眼角。 “大姐姐。”崔明玉低低地唤他们:“昭弟弟。” 顾昭爬到床上,伸出小手去摸她的脸,担忧地问:“二姐姐,你又哭了?” 崔明玉低声说:“没什么。” “是不是因为陆解元?”顾昭以前对这个来过家中的解元公子多有崇拜,在他伤了自己姐姐的心之后,这会儿便只剩下愤愤了。他握起小拳头,生气地说:“下回让我再见到他,定要把他打的满地找牙,给二姐姐报仇!” 崔明玉噗嗤一笑,幼弟天真稚嫩的话语驱散了她心底的伤心落寞,一下也没有先前那么难过了。 “就是,有什么好哭的?”顾宝珠提起裙摆在她另一边坐下:“满京城那么多书生才子,比他更有才的不知几何,两条腿的男人满地都是,值得你哭成这样?” 顾昭连忙道:“等我再长大一些,我替二姐姐找个最好的!” 顾宝珠斜他一眼:“你还是先将你的功课做好,前些日子,先生是不是又打你的手心了?” 顾昭一惊,皱起小脸:“大姐姐怎么知道?” 顾宝珠伸手越过崔明玉,在他肉嘟嘟的小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你的哭声大的都传到我的院子里来了, 家中谁不知道?莫说是替你姐姐找个好男人,你若能用功上进,考个状元回来,比什么都叫我们二人欢喜。” 顾昭忙捂着脸,躲避着她的魔爪,顾宝珠不依不饶,还要去挠他的痒痒。顾昭左躲右躲,一扭身从床上跳下去,忙不迭逃了出去。 崔明玉被他逗乐,唇边含着笑意。 他跑出去了,顾宝珠还去追,不过只追到门口就停下,她合上房门,又折回来将那盘白玉酥端给了崔明玉。 崔明玉的心情已经因刚才的玩乐而变得松快不少,此刻点心香甜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也将她的食欲勾了起来。 顾宝珠捏起一块白玉酥到她嘴边,她乖乖张嘴吃了。 点心入了肚,才听顾宝珠教训:“你也是,平日里去诗会访友也见过不少年轻英俊的才子,他陆柏文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统共只见过一面,你却为这个一面之缘的男人哭的肝肠寸断。” 崔明玉被她说的脸红,低头呐呐道:“我也不知……大姐姐也许不懂,我一见到陆公子,我就觉得他好的不得了,从未有过这般喜欢的人。” 顾宝珠心说:她怎么不懂?她早就在梦里全看过了。 这些爱情话本里的男女主角,哪一个不是爱的要死要活,好像不惊天动地,他们的感情就不够真一样。 她这个妹妹向来纤细敏感,头一回动心就栽那么大一跟头,全然就像话本里那些为爱情飞蛾扑火的女主角。顾宝珠虽不赞同,可看在眼中,也觉得她的眼泪可怜。 “不过是一个陆柏文,你伤心成这样,爹和娘方才看着,不知道有多心疼。”顾宝珠话锋一转,撩起袖子道:“他没同意这门亲事,是他有眼无珠,你若还放不下,我叫人去蒙了他的脑袋打一顿,给你狠狠出一口气,怎么样?” 顾宝珠顿了顿,犹疑地说:“总不会……他变成了一个猪头, 你还会惦记着吧?” 崔明玉噗嗤一笑,被她一说,哪里还记得什么伤心难过,满脑子都是一只猪头。 她歪过头,轻轻靠在顾宝珠的肩上,顾宝珠没有拒绝,她便整个人都挨了过去,一如从前姐妹二人亲昵的模样。 “我以为大姐姐不喜欢我了。”崔明玉状似抱怨道:“这些日子,大姐姐对我好生冷淡,若不是陆公子,我都不知道大姐姐心中还有我呢。” 顾宝珠淡淡说:“你多想了。” “我才没多想,近日大姐姐出门时不再喊我,也不再主动到我院子里来坐。”崔明玉伸头一瞧,看见那盘被动过了的白玉酥,嘴边又泛起甜蜜的笑意:“我还以为我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大姐姐,心中发愁了好多日,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但我知道,大姐姐是最疼我的 ,还记得我爱吃白玉酥呢。” 她是想问清楚是否有什么不知道的事,但顾宝珠也不知该如何说。 总不能说,我梦见你会害我,所以先提防着吧? 先前顾宝珠信了梦境是真,这会儿现实与梦境的发展截然相反,又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溺于梦魇里,再看看现在还什么也没做的崔明玉,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只不过,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她的梦境也有许多事情应验,再说,她这二妹妹也不能说是十分无辜。 绸缎铺子的账册上,还记着崔明玉的名字呢! 顾宝珠心存芥蒂,到底不能像从前那样亲近待她。 她避而不提,转而问:“你饿了没有?” 哭了那么多回,又没吃下什么东西,先前不察,这会儿一提,崔明玉立刻感觉饥肠辘辘。 顾宝珠唤了一声,很快就有丫鬟将今日的晚膳端了进来。 二人一块儿用过晚膳,又说了一些小话,一盘白玉酥在聊天中被分食完。见时候不早,顾宝珠才起身告辞。 离开之前,崔明玉扯着她的袖子,眼巴巴地问:“大姐姐明日可有事?我想去城东的书坊看看,大姐姐能否陪我?” “不行。”顾宝珠想也不想,飞快回答:“明日我喊了那些铺子的掌柜过来,没空陪你。” “那后天呢?” “也没空。” 崔明玉可怜地看着她。 顾宝珠看她一眼,如实道:“我不是故意搪塞你,是真没空,后天我要去城外赏枫,不好带着你。” “有什么不方便?”崔明玉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和我同行的是祝家的小姐,你们二人不是向来看不过眼吗?”顾宝珠轻描淡写道:“她先约了我,我也不好再带你,等下回,下回再带你去。” “祝、祝月琼?!”崔明玉大惊失色,高声惊道:“怎么会是她?!” 她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夸张,忙又放软了语气,“她与你向来不对付,一见面就吵架,大姐姐不是平日里最讨厌她的吗?” 顾宝珠心想:是挺讨厌。 可她上回与祝月琼碰面时,二人一句话也没吵起来,后来祝月琼开口邀她,语气也是别别扭扭,好像是极不情愿,又偷偷拿眼神瞅她,像是盼着她答应。顾宝珠从未见过这样的死对头,心里觉得有趣,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尽管后来想起来有些后悔,可她顾宝珠也不是什么言而无信之人,既然答应了, 哪怕是鸿门宴也得去赴一回。 更何况,上回见到的祝月琼好似也没平常那么讨人厌。 她含糊说:“反正……应就应了,她又不会把我吃了。” 怕崔明玉再追问,她匆匆道时候不早,赶紧带着丫鬟离开了。 崔明玉喊她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轻快的出了自己的院子。 祝月琼? 二人是何时和好的?还能要好到能同去赏枫? 在此之前,顾宝珠为何一句也没和她提过? 她的心慌比先前更甚,哪怕是今日顾宝珠如从前般亲昵的态度也无法让她镇定,仿若有什么本来被她牢牢抓住的东西悄悄从手心里溜走,哪怕她用力攥紧,也能从指缝中泄出。 原本她觉得自己对顾宝珠了如指掌。 可最近,越发觉得自己捉摸不透顾宝珠的心思了。 第15章 顾宝珠敲打掌柜们 第15章 第二日一早,徐氏留下来的各个铺子的掌柜齐聚顾府。 众人或高矮胖瘦,互相打量,互相打听。 这些年来,大部分铺子的生意都没什么起色,其中更有好几间铺子已经在濒临倒闭的边缘。由于各种缘故,掌柜们心知肚明,除了那些铺子关门,寻了别的出路的掌柜,剩下的如绸缎铺袁掌柜奋力自救的,心里也没什么指望,知道迟早也要轮到自己头上,捱一天是一天。 哪知道,数着日子的时候,忽然得到消息,说是大小姐将这些铺子的管事权接了过去! 顾大小姐虽然是徐氏留下来的唯一的子嗣,也是他们的主子,可往前从不管事,现在的顾夫人柳氏刚对这些铺子下手时,也有人去问过她的意见,她却压根没放在心上,还道柳氏也是当家主母,听她的没错。渐渐的,掌柜们就歇了告状的心思。 没想到,现在大小姐却要主动管事了? 掌柜们心思各异。 要知道,大小姐的名声向来不太好听,从来都是听说她如何骄纵,行事蛮横,挥金如土的事迹听过不少,却没听说她做过什么正经事,似乎是连读书也不大用功,样样不如二姑娘。 这样的大小姐忽然要管事,是说着玩玩,换个由头问他们支银子花? 总不会还是认真的? 在大小姐给他们解惑之前,绸缎铺袁掌柜的动作就先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 袁掌柜又进了时下最流行的织云纱,在另一间绸缎铺上门要货时,竟丝毫不留情面,把人赶走了! 还道这是大小姐的铺子,行事全听大小姐的吩咐,哪怕是那些人拿着顾夫人的话上门也没用! 甚至,另一间绸缎铺气势汹汹,说要去夫人面前告状,竟也没了下文! 掌柜们大开眼界,与此同时,也跟着心潮澎湃,赶紧按照收到的消息整理好了铺子里的账册,揣着账册忙不迭的往顾府赶。 此刻所有人齐聚一堂,便有不少人向袁掌柜打听。在等候的时候,众人围成一圈,便听袁掌柜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全都细细说了一遍,说顾大小姐忽然来到铺子里,如何查了账,放下了那段话。在众人的追问之下,顾宝珠说的那句话,袁掌柜足足重复了三遍。 然后,他又将那个绸缎铺的伙计上门要货时,自己仗着大小姐的势,如何挺直腰板将人赶走,那人离开之前叫嚣着说要去找顾夫人告状,后来就没了后续,经过结果,说的活灵活现。 淡淡的羡慕浮现在各个掌柜的心头。 他们能被挑中去当掌柜,自然有自己的厉害之处,铺子里的生意也与他们的生计息息相关。既是做了这个掌柜,自然是盼着铺子的生意好上加好,却架不住有一个偏了心的主家。 明面上都是顾家的铺子,做的还是那些生意,可背地里的主人却换了一个。旧铺子没了,向着徐氏的掌柜管事们也被柳氏找各种理由打发走,这些掌柜就是有十二分的本事,也无法发挥出来。 可现在…… 若是大小姐接手这些营生…… 且不提大小姐究竟有没有管事的本事,只要他们自己发挥,没旁的人拖后腿,他们也能将如今的生意做的更好! 掌柜们揣着账本,心涌澎湃,已经想好了许多告状的话。 不多时,顾宝珠便出来见他们。 掌柜们笑眯眯地问好,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顾家大小姐声名在外,与她的性子一样有名的便是她的样貌。顾大小姐的相貌是一等一的好,是一朵金汁玉髓才能浇灌出的富贵花,这样的美人,乍一眼,外表看上去,也总是很少会与聪明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至少,从平日的风评来说,顾府最聪慧的小姐应当是二姑娘。 顾宝珠一大早被丫鬟叫醒,这会儿也没什么精神,对着众人的问好,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坐下后先灌了一口提神醒脑的浓茶。 在这些人之中,绸缎铺的袁掌柜与她最熟,自告奋勇地上前一步:“我为小姐介绍一下这些掌柜们?” 顾宝珠颔首。 他依次介绍过去,每介绍到一个掌柜,那个掌柜便将铺子里的账册送上。顾宝珠接过去,胡乱翻了两下,速度快的都来不及细看。 几位掌柜在心中捏了一把汗,想起这位大小姐素来的不着调的名声,心里七上八下。 直到最后一个掌柜也介绍完了,一时之间,室内只剩下账本翻页的细微声音。 顾宝珠当然不会看账本。 柳氏没有教过她这些,而这么几天的功夫,她也无法从一窍不通学出点什么。她翻这些账本,主要是想看看这些账本是否和绸缎铺一样,都有着去向不明的“损耗”。 翻阅之下,果不其然,其中好几间铺子的账本上都出现了巨大的“损耗”,再看铺子的盈余,也是一月比一月少的可怜。 还有几间铺子倒是经营不错,“损耗”对比起来非常少,盈余也十分可观。 顾宝珠很快翻完,指着那些特别大的“损耗”问:“这些是哪去了?” 掌柜们便一一回答。无非是被其他铺子要走了,或是顾府来人直接从账上支走了,各有缘由,唯二两个与铺子经营有关的,是一间南货铺的货品因存放不当的缘故发霉,另一间茶叶铺的货品因仓库漏雨泡烂,都无法再继续售卖,便只能做损耗处理。 顾宝珠一一听着。 “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我也有我的规矩,顾夫人已经将这些产业全交给我,那从今往后,你们也应当听我的话。不论其他人从前是怎么说的,在我这里都不算数,想来你们都已经听……”她顿了顿,朝绸缎铺掌柜看去。 袁掌柜连忙提醒:“小的姓袁。” 顾宝珠接着说:“……听袁掌柜提过我的意思了。 ” 一位掌柜连忙问:“小姐的意思是,日后顾家其他铺子来要货,不给?顾家主子来要东西银钱,也不给?” “不给!”顾宝珠斩钉截铁地说。 得了准话,各位掌柜们双眼放光,忙不迭应了下来。 “那要是小姐您来支银子呢?” 说话的是个体型圆胖的掌柜,见顾宝珠朝自己看来,又自我介绍了一遍:“小的是瓷器铺的掌柜,姓高。” 他捻了捻唇上的一撮小胡子,负手说:“小姐以前从不管事,恐怕也不懂铺子经营的问题,现在接手了这些生意,可不是小儿的胡闹玩笑。要是您自己破了例,这借一笔,那借一笔,那这铺子可经营不下去。” 在这么多充满希望的掌柜之中,高掌柜就是少数几个觉得顾宝珠不靠谱的人。 与其他干熬着的掌柜不同,高掌柜这人特别识趣圆滑,早早就投靠了顾夫人柳氏,如今他手下经营的瓷器铺生意也是红红火火。 把徐氏的嫁妆产业交给顾宝珠,尤其是那些铺子营生,往日可以源源不断的给她生钱,硬生生少了一大笔进项,顾夫人愁的不得了。偏偏她是当着顾老爷的面应承下,连个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前些日子,得知顾宝珠要看各个铺子的账,还要见各个铺子的掌柜。顾夫人便特地将高掌柜叫过来,叮嘱了他一遍。 作为一个“慈母”,她无法直接从顾宝珠手中把东西抢走,那让顾宝珠主动把东西送回来不就好了? 她素来了解继女的性子,知道她这人没耐心,坐不住,更懒得动脑筋,要是知道自己接手的是一堆糊涂烂事,还没半点好处,肯定是会迫不及待的找她求助,想要请她帮忙继续经营这些产业。 高掌柜得过吩咐,此刻便施施然道:“小姐是东家,铺子里有了盈余,自然是要交到东家手里,只不过,经营铺子也不是件简单事。小的这间瓷器铺虽是看上去生意不错,可开支不少,加加减减,也不过是维持日常经营,拿不出多的什么。像刘掌柜那样的……” 被点到名的刘掌柜脸色有些难看。 他经营的是一间茶叶铺,也是那几间濒临倒闭的铺子之一,生意比绸缎铺还艰难。 高掌柜说:“今年开春时,刘掌柜铺子存放货品的仓房漏雨,泡烂不少货,还叫夫人往里赔了不少银子,如今过去大半年,到现在也还没把亏空的旧账填上,之后还要再采买新茶,本来就生意不大好,账上支不出银子,还得小姐往里贴的更多,才能将这铺子继续经营下去。” 高掌柜抬起眼皮,瞅了顾宝珠一眼,见顾大小姐一张美人面若有所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又加了一把火:“若让小姐贴银子,这倒还好说,只要铺子能经营下去,也不怕挣不回来。可若遇上个灾年祸月的,莫说是挣银子,怕是铺子经营都是个问题。更别说这日常经营,还得小姐把着关,出着主意,多的是要麻烦小姐的地方……” 一间铺子经营维生,里头遇到的问题可多着呢! 高掌柜刻意夸大,一一数着这些麻烦。 顾夫人可与他说了,大小姐不懂半点经营,甚至连账本都看不懂,听到他说的这些,只怕是先吓了半死。 要他说,聪明的人早就该另投明主,顾家当家的主母夫人都换了一个,光记挂着前头那个主子,已经去世多年的那个顾夫人难道还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不成? 夫人亲口给他允诺,若事情办成了,少不了给他的好处。他为夫人立下大功,在夫人面前挂了名,往后多的是得重用的机会。 高掌柜心中得意,口中滔滔不绝,还不等他说完,顾宝珠就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你管那间瓷器铺生意不错,一年却挣不了多少银子?” 高掌柜顿了顿,应下:“没错,小姐有所不知,虽说铺子里生意不错,可这些东西免不得磕磕碰碰,又不是吃穿嚼用,再手上捱个十年半载也是常事……“ 顾宝珠拿起瓷器铺的账本翻了翻。 她是看不懂账本,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藏了什么门道,只指着账上最后的数目,问:“可我看这上面还有不少银子?” 高掌柜说:“小姐有所不知呢,虽说是现在看着不少,但马上就要发工人的月钱,铺子里各处都要银子,留下一些供铺子里周转,每月能交到小姐手中的,只怕是……” 顾宝珠:“能有多少?” 高掌柜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回想着平日里孝敬顾夫人的银子,又想起来意,便把那数目折了又折,说了一个数字。 对于花钱无度的顾大小姐来说,连一支好的簪子都买不着。 在场的并非只有高掌柜一人,其他掌柜们听在耳朵中,简直离谱! “高掌柜这话可就过分了。”刚才被提出来点名的刘掌柜冷笑道:“你那间瓷器铺子客似云来,每月营生岂止这些?依我看,每月盈利定不下百两银子。” 高掌柜半点不慌:“这铺子生意由我经营,刘掌柜只做茶叶生意,其中门道,还能比我更了解?小的可不敢诓骗小姐,虽说生意不错,实则全是表面风光。” 他还主动上前,将自己的账册翻到了其中几页,指着上面的支出名目道:“小姐瞧瞧,这账上是不是记得清清楚楚?虽说是挣得多,可花的也不少!” 顾宝珠垂眸一看,被他指出来的地方,动辄就是几百两的支出。就如他所说的那般,挣得多,花的更多。 刘掌柜心头发急,当即便与他争论起来。 其他几个掌柜也没忍住参与其中,你一言,我一语,叫得比鸭子声还要嘈杂。 顾宝珠听着头疼,扬声怒道:“别吵了!” 众人这才停下,高刘两人对视一眼,冷哼一声,齐齐撇开头。 “我方才就说了,不论先前有什么规矩,在我这里都不作数。” 她将那些账册推到旁边,慢条斯理地说:“不论是生意好坏,就算是要贴银子,也写明清楚缘由,只要合理,就能带着字条来找我支银子。” 几位掌柜大喜,尤其是刘掌柜,恨不得当即跪下感恩谢德了。 “但我只给你们半月的时间,若半月之后,铺子里的生意还未有起色,那就关了了事。” 刘掌柜连声说:“小姐放心!小的必不负小姐的期望!” 顾宝珠又让鹊儿将一早准备好的纸笔发下去,让众人在纸上写上铺子名称,以及平常一月的盈余利润,最后签字画押。 待众人写完,她将那些墨迹未干的纸张收回来,淡淡道:“过些日子,我会派人去铺子里查账,若知道有谁弄虚作假, 明日便收拾东西走人。” 此话一出,高掌柜立刻白了脸。 他写的可不是真正的数目! 他连忙上前一步:“小姐可不知道,铺子的生意并非是日日都相同,还得看时令,分淡季旺季,有些月份挣得多,有些月份挣得少,也不是月月都是一个数目……” 顾宝珠冷眼看他:“你的意思是,你刚才骗我了?” 高掌柜一噎,满头大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揣着刚回到手里的账册,脑筋动的飞快。 方才小姐虽看了账,但也是囫囵看过一些,不曾细看,他大可回去之后再在账目上动些手脚,如此,就算是日后再查账,也查不出什么来。 这样一想,高掌柜便冷静不少,又想想自己身后还有顾夫人做靠山,便觉得有恃无恐。 顾宝珠又说:“一月之后,我要见到铺子的生意更上一层,至于怎么做,你们回去之后自己想个章程办法来。若做的好,自有奖赏,若是有谁偷懒懈怠,浑水摸鱼,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高掌柜一愣:“这……这!难道不是听小姐的?” 顾宝珠:“你们打理这些铺子十几年,合该比我更加了解市场行情,若万事都听我的主意,我换个人不是更好?” 高掌柜:“但……” 顾宝珠:“你做不到?你若做不到,那就换个人来做。京中能人辈出,自有比你还厉害的人物。” 高掌柜脸色青白交加,重声道:“小姐,我们为顾家做事十几年,是徐夫人还在时留下来的老人!小姐这样,不怕寒了大家的心吗!” “那又如何?”顾宝珠冷笑:“我说了,以后都按我的规矩来。不管你们从前是谁的人,往后只听我的。你不同意?” 高掌柜还想说点什么,可又怕惹了她不顺,当即便将他给换了,也不敢再说。 他面露不忿,看向其他掌柜,用眼神暗示,叫他们也站出来反驳几句。可那些掌柜们全都看也不看他一眼,笑着应了下来。 当众人陆续离开,除了高掌柜,各个面露喜色,神情松快。 虽说大小姐的要求严苛,可说出来的种种要求,岂不正合了他们的来意?他们不怕大小姐有要求,只怕大小姐没有要求,还按着原来行事。 凡是经营者,哪个不想自己的生意更上一层?多挣点银子算什么,只怕有人拖后腿,连本该到手的银子都被硬生生从手中抠走。 好!太好了! 赶紧回去想想日后如何将生意打理的更好,好为小姐挣更多的银子! 等人走了,顾宝珠打了个哈欠,又回院子里补觉。 至于以后,顾宝珠也不怕他们到时候会在账上做手脚,故意诓骗自己。 她虽然现在看不懂账,可还能去求求老夫人帮忙。 老夫人向来疼她,虽然在病中,但派个人教她看账管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再不济,她还能去信给江南的舅舅,请舅舅派几个好用的管事过来,从旁协助她。 她这人虽然性子惫懒,不爱上进,可这是她亲娘留下来的东西,就算她学不会,也得打起精神,硬着头皮将这些全学了。 再说,铺子营生也事关着她日后的花销用度。 她顾宝珠可过不得一两银子掰两半花的日子! 第16章 顾老夫人 第16章 回去睡了一个回笼觉后,顾宝珠懒懒醒来。 她提前叫厨房备下几样食物,醒来时,那些菜肴便盛在食盒里送了过来。 顾宝珠打算去看顾老夫人。 她年幼失母,就被顾老夫人抱过去养,老夫人从小便心疼她,恨不得含在口中捧在手心,半点委屈都舍不得叫她受。若不是后来老夫人得了病,身子骨不好,有心无力,也不会把她交给柳氏抚养。 只是老夫人的病极为棘手,换了好几个大夫,开了一副接一副的好药,只说要细心养着。养了多年,日日不见好,又因为年纪大了,本就年迈体虚,沉疴旧疾一块儿涌了上来,一病不起。 刚踏进老夫人的院子,还未见到人,便先闻到淡淡的药香。 老夫人日日要喝药,为了方便,便在小厨房里放了一个药炉煎药。苦药在炉火上煎煮,日复一日,药香味都浸入到了这间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里。 顾宝珠喜欢摆弄香薰花粉,也不讨厌这股药味,闻到之后,反而还安心极了。 顾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端着一只药碗推门出来,见她提着食盒进来,顿时脸色一喜,回头冲屋中喊道:“老夫人,小姐来了!” 她又对顾宝珠说:“小姐来的正巧,老夫人刚醒来不久,醒来时还念叨着小姐,奴婢们正打算去将小姐请过来呢!” 顾宝珠小时候在这处院子里住了好几年,这儿的丫鬟嬷嬷都是看着她长大,此刻闻声一出,有的接过食盒,有的去小厨房端她爱吃的点心。 顾宝珠一来,原本静谧的院子仿佛是凉水滴进热油里,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顾宝珠只听一叠声的“小姐”在耳边叫唤,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门。 床榻上,顾老夫人已被丫鬟扶起,听闻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女过来看她,顾老夫人眉开眼笑,还没见到人,心情便已经极为喜悦。 “祖母!” “哎!”顾老夫人应了一声,朝顾宝珠伸出手:“来,宝珠,到祖母身边来。” 她鼻子动了动,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更加高兴地说:“你给我带什么来了?” 顾宝珠将食盒里的菜肴一样一样端出来。 顾老夫人病重,也食不得什么大荤大辛之物,平日里所有人都管着她入口的东西,譬如昨日,午膳便只用了一碗粥。虽说那粥是府里的厨子用大骨头熬的,粥米熬的雪白粘稠,在砂锅里炖了几个时辰,连骨头都快要化在粥汤里,等米粥熬好后,还往里面加了肉汤肉糜,再佐以几样点心,吃起来一点也不寡淡。可再好吃的东西,日复一日的吃,是谁都要腻味。 今日顾宝珠给她带的也是这些,可这是最疼爱的小孙女带过来的,顾老夫人的食欲又提了起来。 顾宝珠与丫鬟们一起将顾老夫人扶了起来,又从砂锅里盛了一碗鸡蓉粥,放到顾老夫人的面前。 顾老夫人心里高兴的不得了,眼往碗中一看,嘴上却抱怨说:“怎么又是这些?好宝珠,你不记得祖母喜欢吃什么了?” “我当然记得了。祖母喜欢吃鱼,最好是醉仙楼里的芙蓉鱼,还必须是丁厨子做的才行。”顾宝珠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等粥不那么滚烫了,才递到顾老夫人嘴边,“等祖母身体好了,别说是一盘芙蓉鱼,我还要请高厨子到府中来,为祖母做上十天十夜的席面,让您一口气吃个过瘾!” 顾老夫人喜笑颜开,乖乖吃下粥,“到时候,你记得才好。” “我当然记得,我记得牢牢的。祖母才是,身体快点好起来,不要叫我日日夜夜的担心。” “你放心,我这身体好着呢。”顾老夫人笑道:“我还要帮你找一个好郎君,让我们宝珠风风光光的出嫁,还没看到你出嫁,我怎么舍得闭上眼睛。” 顾宝珠垂眸。 梦中,祖母的确是看到了她的出嫁。 陆柏文高中状元后,她风风光光的嫁给了陆柏文。顾老夫人对这个孙女婿满意无比,认定陆柏文是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 在她嫁给陆柏文后没多久,顾老夫人的身体很快衰败下去,没多久便撒手去了。 因此,顾老夫人也没看见她后来郁郁寡欢,也没看到自己看中意的孙女婿另有所爱,更没看到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祖母向来疼她,若是知道她之后的日子过得不好,甚至还死的那么早,会有多痛心呢? 顾宝珠不懂医术,就算是在梦中见过了未来会发生的事,也无法救回祖母的性命。她不敢将梦中的一切说出来,怕祖母上心,便只能想办法避开梦中的一切,让祖母就算去了也能安心。 她面上不显,哄着顾老夫人吃完午膳。有孙女陪着,顾老夫人用的比平时还更多一些。 用过饭后,祖孙俩便坐在一起说贴心话。 近日府中发生的大事,便是崔明玉与陆柏文的事情。 哪怕顾老夫人深在后宅不走动,也从下人的口中听得一清二楚。 提起此事,她颇为不赞同:“我听说了,那陆家小子曾与你有婚约,你爹也是,好好一桩亲事,怎么又落到崔家那丫头身上了?” “是我说不想嫁的。”顾宝珠满不在乎的说:“我瞧那陆柏文也没什么好的,我本来也不想嫁给他,正好,明玉喜欢,这桩婚事给她便是了。再说,最后不也没成吗?” “那你呢?”顾老夫人追问:“我听说陆解元一表人才,你也见过,当真没半点想法?” “当然没有!” “可我记得,你平时最是喜欢读书人……” ”我那是敬佩他们的才学,佩服他们的脑袋,天底下会读书的人那么多, 有才的人那么多,难道我见到一个就得喜欢一个?那我可喜欢不过来。”顾宝珠坚定地说:“我看那陆解元就不是个好人!” “你这孩子……”顾老夫人哑然。 一直以来,对于孙女的婚事,顾老夫人有自己的想法。 虽说以顾家的身份,顾宝珠想要嫁个高门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她的孙女是什么性子,她最是了解不过,得要人宠着让着,如何能做小伏低,若遇到个性子差不多的,那就一天安生日子也没得过。 再说,宝珠娘亲去的早,现在当家的是个后娘,如今至少是她还在,若是连她都去了,谁能保证柳氏的心不变?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真凭出身嫁个高门,背后却没个能撑腰的底气,以后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还不如找个出身低些的好人家,身份低一些也不打紧,遇到小事也能让着宝珠,只要自己有本事,未来更是不愁。 听说陆解元才高八斗,相貌也是顶顶出众,若能在明年科举中高中,想来就是个极为不错的人选。 但顾宝珠自己的意愿更加重要,她没看中,顾老夫人便不提了。 再说,那桩婚事已经给了崔明玉,虽然没成,顾老夫人就更不会考虑陆柏文了。 只不过…… “你没瞧中陆解元,那你可有什么其他看中意的人选?”顾老夫人关切道:“近日府中一直在讨论明玉的事,你比明玉还大两个月,难道你娘没替你相看?” “看了。” “那……” “此事还不着急。”顾宝珠握着她的手撒娇:“祖母,我还想多陪您几年,难道您舍得这么快把我嫁出去?那 我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常常来陪您说话了。” “你这丫头!” 顾老夫人被她逗乐,果然说出不出来什么舍得的话。 “再说,我最近还忙着呢,别说是什么陆解元,就是状元来了我也没空看一眼。” “是吗?”顾老夫人不信,“你在忙什么?” 话说着,顾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又从外面走回来,正好听到两人最后的对话。 她笑道:“老夫人,这可冤枉小姐了,小姐近日的确在是忙正经事。老奴听说,夫人将家中的一些生意交给了小姐打理,今日那些铺子的管事们都被小姐叫到了府中来。” 这可实在是件正经的稀奇事了! 顾老夫人回头去看自己的小孙女,仿佛是看她变了个人似的惊讶。 顾宝珠哼了一声:“难道祖母觉得,我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一件正经事也不做?” 不等老夫人说什么,她便迫不及待地抱怨:“原先我不理这些,竟不知道,原来管理铺子也是一件麻烦事,那些账本看的我头都大了,还看不明白!” 顾老夫人笑开:“你竟有这些耐心?” “是啦,我原本也想着,这样难做的事情,我不管就是了。可那些铺子是我娘亲留下来的东西,她总共也没给我留下什么,我便只能捏着鼻子去做了。” 顾宝珠又埋怨道:“您也知道,我哪里懂这些呀,连累着我这些日子也没睡几个好觉,您瞧瞧,我这眼睛是不是都熬出眼圈了?” 她的眼睛哪里有乌沉沉的眼圈,反而还乌黑明亮,灵动狡黠。 顾老夫人一看,就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主意。 “好呀,我说你今日怎么记得来看我这个老婆子。”顾老夫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回头对嬷嬷道:“你把枝儿叫过来。” 嬷嬷笑着应:“是。” 顾老夫人继续对顾宝珠说:“你若肯和她多学学,以后也不愁那些事了。” 枝儿很快被叫了过来。 她是顾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管账算账的一把手,有些顾老夫人的私产也是她来打理。她的眼睛毒辣,什么错账假账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把内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前几年,顾老夫人做主将她嫁了出去 有她教自己,还有她在旁帮忙,顾宝珠在之后管理铺子更是如虎添翼,也不怕会有掌柜阳奉阴违,故意糊弄她。 顾宝珠谢了祖母,又缠着顾老夫人说了一些体己话,见着老夫人的面上露出疲色,这才告辞离开。 临走之前,顾老夫人还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你愿意去打理那些产业,有这个心最好不过,若是有人觉得你年轻面嫩欺你,就过来与祖母说,祖母给你撑腰。” “祖母放心吧,不论是在家中还是在京城里,难道还有谁能欺负的了我吗?”顾宝珠扶她到床上,替她掖好被角,撒娇说:“等祖母好起来,我才能更放心大胆呢。” 顾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含着笑意闭上眼睛,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17章 吵架 第17章 第二天。 顾宝珠与祝月琼早就约好去赏枫,这日一早,套好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喜儿鹊儿指挥着家丁将行李往车上搬。 所幸今日是个极好的天气,晴空万里,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缓和了顾宝珠早起的起床气。 她微阖着眼等下人们放好东西,犹有些昏昏欲睡。 鹊儿将食盒放到马车上,回头走到顾宝珠身边,悄声道:“小姐,二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顾宝珠便感觉到有人站到了自己的身边。 “大姐姐。” 顾宝珠回过头,就见崔明玉穿了一身月白色襦裙,头上簪钗俱全,整装待发,而她的丫鬟手中也提着篮子行李,下人赶着另一架马车停到了门前。 顾宝珠眼皮一跳:“你也要出门?” “是的。”崔明玉温柔一笑:“我打算出门赏枫。” 顾宝珠:“……” 崔明玉将颊边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怯怯地看了她一眼,自知先斩后奏可能会惹她生气,连忙小声地解释道:“宝音寺的枫叶向来出名,盛放时满山枫色如火,去年看过后一直念念不忘,只是前些日子没找到机会……听说大姐姐要去宝音寺赏枫,心里就想的不得了,大姐姐应当不会介意我们同路吧?” 顾宝珠睨了她一眼:“我今日出门是见祝月琼,我以为你不喜欢她呢。” “我与祝家小姐没什么恩怨,只是说不到一会儿去,而且枫山那么大,去了也不一定会见到祝家小姐,再说……”崔明玉眼尾一垂,面上也流露出几分苦涩。 她道:“我一个人待在家中,总是想起一些……我自己胡思乱想也就罢了,只怕娘知道了会多想,我不想叫娘替我担心,便想找个由头出去走走,或许换个地方,看些别的景色,便不会再想那些事了。” 府中上下都知道,自从被陆柏文拒绝后,二姑娘就寝食难安,以泪洗面,本就单薄的身形立刻消瘦下去。她都这样说了,顾宝珠也不好拒绝。 她也不乐意看崔明玉哭哭啼啼的模样,若是能振作起来,眼睛也能清静不少。 再说,去宝音寺赏枫的路宽敞通畅,来去自如,就算是她不答应,也没法拦着崔明玉的脚。 顾宝珠颔首:“由你。” 崔明玉高兴地道了谢,之后果然乖巧,她们各坐一辆马车,连话也说不到一起,好像当真是碰巧同路。 马车驶到城门口,祝家的马车早就已经停在那里,祝月琼正趴在窗口眺望着城内的方向,一见顾家马车,她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提起裙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吁——” 车夫们赶着马车停了下来。 “顾宝珠!” 祝月琼到第一辆马车前,刚要拉开车帘与里面的人打招呼,就见里面先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她眼睛一亮,直到坐在里面的人露出真面目,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顾宝珠,反而是顾家的那个二姑娘。 崔明玉微微弯唇,向她问好:“祝小姐,真巧。” 她神色一滞:“怎么是你?!” 崔明玉也不恼,好声好气地道:“我与大姐姐打算去宝音寺赏枫,祝小姐可是同路?” 祝月琼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向顾宝珠发出赏枫的邀约,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没想到顾宝珠竟然真的应了下来。回去之后,有多少震惊纳闷且不提,说起来总归是期待的,可这份期待之中,绝不包括这位崔二姑娘。 祝月琼在心中忿忿: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顾宝珠与继妹关系向来好,怎么可能会说掰就掰了?如今好了,她只邀请了顾宝珠一个人赏枫,顾宝珠还是带了她那个继妹来,想也知道,最后定是这二人在前头欢欢喜喜,她在后头话也插不上嘴,成全了这二人的兴致! 说不准,她们姐妹二人本只不过是两句口角,还因着赏枫一事和好,回头还不知道要和她说多少恶话。 祝月琼心中酸涩翻腾,对崔明玉的厌烦也写在了脸上,一时之间,什么赏枫、游玩、会友的兴致全没了。 她转身正要离开,顾家另一辆马车的车帘也被撩起,顾宝珠在里面喊了一声:“祝月琼?” 祝月琼闻声看去,就见顾宝珠支起车帘,石榴色的衣袖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那张比海棠还娇艳的面容朝她微微点头示意,祝月琼一怔,视线不由得在娇靥上多逗留了片刻。 “你是特地在这儿等我的吗?” “顾、顾宝珠!”她磕巴了一下,到底还是被玩弄的恼怒占了上风,质问道:“我只邀请你一人赏枫,你怎么将你家妹妹也带上?” 崔明玉忙道:“祝小姐,你莫生气,此事不怪大姐姐,是我对枫山景致向往已久,大姐姐才顺路带上了我。”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顾宝珠一眼,轻轻道:“若是祝小姐因这与大姐姐动怒,那……那我不去就是了。” 她这一番模样,说的可爱又可怜,眼底盈着水光,垂眸似一朵含怯的丁香,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疼一番。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每次还没说两句话,崔明玉就会装出这番可怜模样,好像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天理难容之事,顾宝珠便回回都替她妹妹出头。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祝月琼大为恼火:“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我怪罪你什么了不成?顾宝珠食言在先,难道还不准我问她一句?” 崔明玉急急道:“这一切都怪我,是我不该想去看枫,二位姐姐莫生气,我回家去就是了。” 祝月琼:“你装什么可怜?我在问顾宝珠食言,哪有说你一句不是,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我早就看你不顺眼,若是顾宝珠要带上你,那今日就当做我反悔违约,我不去了!” 平白无故劈头盖脸遭一顿骂,顾宝珠满头雾水,也怒火大盛,她愤愤道:“你对我吵嚷什么?!我何时食言了?她要赏枫就赏枫,宝音寺那么大,你往东,她往西,难道还能与你碰到一块儿去?” 祝月琼冷笑:“怎么碰不到?你从出门起就带上你这妹妹,眼睛里还能少了她?你既是要带上她,怎么不早与我说?” “我与她不过是出门时碰巧遇上,碰巧同路,我也才刚刚见到你,怎么与你说?”顾宝珠也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叉着腰,居高临下地与她吵架:“祝月琼,你莫不是在耍我?我应你了的邀约,你却在出城时故意爽约给我难堪?” “到底是谁在耍人?”祝月琼不松口:“我只邀了你一人,你为何要带上崔明玉?” “我方说了,我与她是碰巧同路,她也碰巧要赏枫而已。”顾宝珠也火了:“这枫山难道还写了你祝月琼的名字,你不准她去,难道她就去不得了?!” 崔明玉急的团团转:“大姐姐,祝小姐,你们别吵了,我……” “你住口。”顾宝珠回头冲她道:“此事与你没有关系,你别插嘴。” 崔明玉脸色一白,呐呐闭了口。 祝月琼看在眼中,心头火却是越烧越旺:“顾宝珠,你……你们姐妹俩故意耍我玩着呢!” “难道不是你胡搅蛮缠在先?” “是你先带上了你妹妹!” “她要赏枫是她的事,和你我二人的约定有何关系?” 吵到这儿,顾宝珠是一点出门玩耍的兴致也没了,她心里后悔不迭,早就明白自己与祝月琼关系不好,怎么偏偏鬼迷心窍应了她的邀约,现在好了,一片枫叶也没看着,反而还生了一肚子的气。 她火大道:“不看就不看,当我稀罕不成!祝月琼,你今日这样作弄我,是我大意着了你的道,下回我可不会再给你这样的机会!” “我捉弄你?是你明知道我看不惯崔明玉,却非要带上她!” “我何时带上了她?” “你……”祝月琼眨了眨眼,忽然冷静下来,“你没带上她?” “我不是说了?”顾宝珠满腹怒意,她压着火气,眼睛因愤怒烧灼的明亮:“我们只是碰巧同路而已。 第18章 你当真不管你妹妹了? 第18章 马车里。 顾宝珠抱胸坐着,她寒着脸,目光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致,心口还翻腾着方才的怒意。与之相反的是,坐在她身旁的祝月琼看上去心情极好,眼眉上扬,还时不时发出古怪的笑声。 顾宝珠实在是想不明白。 祝月琼莫非是撞坏了脑子?本来与她吵得正凶,忽然服了软不说,还低头主动道歉,死皮赖脸挤进她的马车里。祝家的马车就停在城门口,这会儿车夫赶着一辆空马车跟在后头。 她又觉得现在此番场景实在离奇。 换做从前,若是听说祝月琼去了宝音寺赏枫,她定是要调转车头回家,哪会像现在这般坐在一起,手臂碰着手臂,旁边人身上的温度都能隔着衣裳传过来。 顾宝珠从来没有和她这么近,颇有些不自在。 相反,祝月琼一想到方才吃瘪的崔明玉,就险些笑出声来。 她如何能想得到会有这么一天,顾宝珠真的抛下了她那个疼的如珠如宝的妹妹,头也不回地跟着她走了。 估计崔明玉也没想到,她向来擅长的挑拨离间,这回竟然没起效。顾宝珠不像从前那样护着她,甚至,在说开之后,明知三人是要去同一目的地,却还是将崔明玉撇下。 想到自己进顾宝珠马车时,崔明玉难看的脸色,祝月琼的心情从未如此畅快过! 她看向身旁人,明艳的五官在怒意的衬托下变得愈发夺目动人,比牡丹更娇艳,比玫瑰更热烈。 那双微微上挑的美人眸睨了她一眼,就像有只毛绒绒的猫爪子在心尖尖上挠了一下,祝月琼挨过去,挽着她的胳膊,放柔了话:“宝珠,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误会你,你便饶了我这一回罢。” “……” 顾宝珠心想:她们很熟吗?为何要直呼她的名字? 祝月琼又说:“你不知道,我心里早盼着这一日呢,想到今日能见你,我昨日夜里高兴的合不上眼,今日一早,天不亮我便醒了。我还准备了冠香斋的桂花栗子酥,你也知道它有多难买,我叫丫鬟在门前排了一个时辰的队,才总算买回来,还有那茗香阁的茶……” 她一样一样数着,吃的喝的用的,样样都是好东西,也件件都合顾宝珠的心意,即使能指挥下人跑腿,要准备齐全也得费不少心。 顾宝珠听着耳边求饶似的软和话,心头旺盛的火气便一寸一寸消去。 她心里说:祝月琼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她不清楚吗?她与祝大小姐斗了那么多年,哪听过一句道歉,既然祝月琼肯放下身段,这般低声下气,那必然是极为诚恳的态度了…… 她轻咳一声,说:“既然你这样有心,那今日的事……便算了吧。”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是否松口太快,丢了些面儿,连忙补充:“今日是我心情好,才暂且饶了你,若还有下回,我便……不,不准再有下回!” “我知道,我都知道。”祝月琼忙说:“肯定没有下回。” 两人明明水火不容,方才还吵过一通,可此时气氛却意外的和谐。祝月琼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可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美人面,一颦一笑皆动容,她看的痴了,哪里还生的出半点火气,只要顾宝珠一开口,她就只有点头的份。 只是…… “你当真不管你那妹妹了?”祝月琼试探道:“我记得,你平时对你那个继妹向来爱护,方才她都在你面前掉了眼泪,你竟……” 竟是头也不回,一眼都没多看? 这还是她认识的顾宝珠吗? 顾宝珠满脸厌烦:“是我与你约好,叫她来干什么?碰了面就要吵架,她这么大一个人,身边也有丫鬟下人跟着,总不能还能一个人将自己丢了。” 若换做平时,她一个人出门,崔明玉要跟着,那也就跟了。她答应祝月琼的邀约,便是有意与祝月琼缓和关系,明知二人不和,为何还要把崔明玉带上? 许是心里已经有了偏见,如今她再回想崔明玉那几句话,便是怎么想怎么不对。 明明无人责怪她,她却要将责任全揽在身上,听得旁人大动肝火,三言两语便吵起来。她那个二妹妹,从前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祝月琼笑了笑,语气放的更软:“好,好,那我们不提她了。对了,你知不知道……” ……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到宝音寺时,已近正午时分。 宝音寺在京郊,秋分时刻,满山枫色,有梵音隐隐从山顶传来,檀香袅袅,似有若无,通往山上的道路要走一条长长的石阶,沿路铺了一地橙黄。 山脚下停着不少马车,多是来上香祈福的香客,小贩挑着担子在附近叫卖,热汤饭食的香味顺着风飘到每一个香客的鼻腔里。 顾宝珠与祝月琼手挽着手,一块儿下了马车。 说了一路,二人的关系竟还亲近不少。曾为死对头,她们常为同一样东西争抢,这会儿坐下来细说起来,才发现有诸多喜好重合。 吃的口味,穿的品位,就连看才子佳人的话本,都喜欢同一作者写的故事。 假若没有从前那些话,怪了怪了,她们从前怎么会天天吵架? 祝月琼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指向不远处供人休憩的座位:“宝珠,你饿了没有?我们去那休息一下。” 她又命丫鬟去附近摊贩那买来小吃热食,再叫人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点心吃食,还取来山泉泡了一壶香茗,各色吃食琳琅满目,摆满了石桌。 崔明玉与她们同路,前后脚到。茶点才刚摆好,那边就打发了一个丫鬟过来。 桃杏过来替小姐传话:“大小姐,二小姐出门匆忙,什么也没准备,赶了一早上的路,想问问能否过来分些吃食茶水。” 顾宝珠觑了那边一眼。 崔明玉孤零零站在不远处,香客与游人多是与亲朋结伴而行,只她一个形影单只,被一切热闹隔绝在外,可怜巴巴。 但……顾宝珠模样冷淡:“这边上就有不少小贩,卖瓜果小吃,样样齐全,若是她嫌不够,那边也有食肆,还能坐下喝口茶水,歇一歇。” 桃杏迟疑,小姐可不是这么叮嘱她的。“但是……” “她是不是没带银子?” 鹊儿机灵的掏出她的钱袋,递到桃杏手中。顾宝珠大方地说:“拿去,叫她多买一些,省得饿坏了身子,连好风景也看不动。” 桃杏不知所措,捧着她的钱袋回去了。 在之后,崔明玉带着丫鬟进了食肆里,没有再来打搅。 顾宝珠捻起一块冠香斋的桂花栗子酥,外壳是层层的酥皮,内里是绵密的栗蓉,桂香混着栗子的甜香,金秋十月的香甜尽在这一口之中。 再抿一口回味悠长的香茗,看远山连绵层叠的枫色,咸香的酥肉饼也呈到面前。 微风拂面,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第19章 再见陆柏文 第19章 稍用过午膳,填饱了肚子后,便往枫山上去。 宝音寺山上,秋高气爽,行人如织,全是冲着大好景致来踏青的游客。 每年来此处赏枫的人不少,宝音寺的和尚甚至还为此专门划出了一块区域,供游人观赏休憩。那处风景也是极好,落了满地秋叶,茂盛的树木遮天蔽日,抬头便是满目金红。 顾宝珠与祝月琼找了一块歇脚处,将茶点摆好,便坐下来欣赏眼前的秋枫。 今日来赏枫的人不少,其中还有许多书生打扮的青年,一行人就不远处的凉亭里,书生们似乎是在以眼前秋景为题作诗,时不时有诗文议诵声从那边传来,伴着几声叫好。 顾宝珠听了一耳朵。 她平素没什么耐心,连跟着家中女先生学习时也三心二意,在才学方面远不及崔明玉。但她也素来对这些才学出众之人青睐有加,从前崔明玉想出诗集,也是她帮忙张罗。 此刻,顾宝珠听得兴致勃勃。 祝月琼往那边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道:“似乎都是今年进京赶考来的书生,领头那个嗓门最大的我见过,前不久来拜见我爹,是我爹同门师兄的学生。不过,在这些考生里,他倒不是最有名的那个。” 顾宝珠随口道:“最有名的那个是谁?” 祝月琼:“那人叫陆柏文,他在今年秋闱中一举得名,作的文章还传到了京城来,我爹还夸过他呢。” 顾宝珠没想到会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听那边书生作诗的兴致也淡了几分。 祝月琼还问:“他近日在京城也小有名气,你是否也听说过他?” 顾宝珠:“听说过。” “你就不好奇吗?我还听闻他年轻英俊,貌若潘安。这世上若有人又有才又有貌,岂不就是现世李玉?” 李玉是京中流行的一套话本里的男主角,他出身贫寒,与员外千金两情相悦,却遭嫌贫爱富的员外棒打鸳鸯。愤懑之下,他发愤图强,埋头苦学,一举高中状元,回到家乡迎娶了自己心仪的员外千金。 因着故事难得有一个圆满结局,与其他悲惨结局的话本好不一样,还在京中闺阁女子中间流行了一阵。 顾宝珠面色冷淡,很不赞同:“李玉?李玉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哪怕高中状元也不忘初心,拒绝了高官千金的示好,世上书生那么多,才貌俱有者也不在少,却鲜少有人能有李玉这般仗义。” “说不定,这位陆公子便是那等情深义重之人呢?”祝月琼憧憬。 顾宝珠睨了她一眼:“你也对他有兴趣?” “也?”祝月琼好奇,忙正襟危坐,竖耳恭听:“难道有别的人对这位陆公子有意?” 顾宝珠想了想,也没有隐瞒,直言道:“便是我家那个二妹妹。陆家与我家有过旧交,不久前,陆柏文到过我家,你也知他有才有貌,我家那个二妹妹便相中了。” 至于之后提亲反被拒绝,以及自小那桩娃娃亲,还有自己连日梦魇的事情,顾宝珠一字没提。她与祝月琼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个地步。 “崔明玉?!” 提到某个名字,祝月琼一扫先前仰慕,顿时露出嫌弃:“那便算了。李玉再好,也只是一个书中人,离了书中文字,还不知有何陋习。依我看,这世上能及李郎之人,寥寥无几。” 话说着,忽地,那边书生聚拢处传来一阵起哄声,原是几位书生要让另一个人出来作诗,一片恭维声不止,离得远,也听不大清说了什么,那人三推四阻,实在推让不得,才不得已应了,他沉吟片刻,不多时,便写出一首诗来。 顾宝珠不懂其中深妙,只听那边接连响起称赞,似乎是一首好诗,以景入情且志向高远,对仗工整,用词精妙,还有佳句被其他人反复细琢。 祝月琼也不禁凝神去听,探头去看。忽地,她拉住顾宝珠的袖子,激动地道:“宝珠,你看见没有?方才作诗的那位公子竟是难得英俊,有李郎之姿!” “我听他们说的,那人好像是叫……”祝月琼细细分辨那边传来的声音:“陆兄?陆?莫非,那人就是你说的陆柏文,陆公子?” 顾宝珠闻声看去。 便见在人群正中央,有一温文俊逸的青年被簇拥着,他作的诗句得友人们称赞,气质温润,身姿如松竹挺括,远远瞧去,无论是样貌还是风度,在人群中都是鹤立鸡群的那一个。 顾宝珠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 “就是他。”既然那人是陆柏文,她方才生起兴致的敬佩惊艳,此刻便全然不作数了。顾宝珠兴致缺缺:“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 祝月琼仔细多观察了几眼,不由得点头道:“我见此人风姿,确实有李玉之风,难怪你那个二妹妹会看中。他的诗作的好,却不知文章如何,若能在明年春闱中考中名次,才算不没了他这一身天赋。” 顾宝珠没说:他不但能考中,还能一举高中状元。 但无论是陆柏文还是哪个书生,都不过是枫山中巧遇的一景,那边书生们还在作诗,二人听过一耳朵,很快便移开注意,将目光放到别处。祝月琼随口提起城中一件有趣的小事,二人的话题便接了下去,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眼前的风景, 不知过去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顾小姐?” 顾宝珠闻声转头,就见不久之前刚提起过的陆柏文站在不远处,神色中可见有几分惊喜。 远处春游的书生们不知何时散去,已前往下一个目的地。陆柏文本该与友人们同行,只是没走两步,远远见到一个眼熟的人影——自顾府初见后,他兀自数次想起那日惊鸿一面,却没想到会在此处相遇,他心下欢喜,喜不自胜,忙于友人作别,过来打声招呼。 顾宝珠顿了顿,没立刻应。 陆柏文还以为她没认出自己,自我介绍道:“几日前,在下曾到贵府作客,与顾小姐有一面之缘。” “我记得。”顾宝珠冷淡道:“有何事吗?” 陆柏文愣了一下,一头热的热情如遭一盆凉水迎头泼下,也令他稍稍发热的脑袋冷静了些许。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只因远远一面便兴冲冲过来打招呼,像个不懂分寸的稚儿,将所学的礼义都忘到了脑后——顾小姐或许连他的名字也不记得。 他心中微窘,手心也微微发汗,如玉般的面庞渐渐浮起几分不知所措的薄红。 “无……无事,只不过远远见到顾小姐,便来打一声招呼。” 顾宝珠淡淡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而后目光困惑地看着他。 陆柏文张了张口。二人虽只有这两面之缘,可两家是故交,情谊自然天生比旁人亲近几分,互称一句兄妹也不过分。可顾小姐分明没有继续与他谈话之意,既为君子,更不该唐突为难。 更别提眼前人也并非只是故交之女,一面惊鸿色也常常浮现眼前,更有信物定亲之缘。若是可以,他也想要问问,那日顾父说起旧婚约,却是越过长女为二姑娘提亲,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只是话在唇边,一对上那双冷淡的眼睛,反复徘徊也寻不得出口。 半晌,陆柏文洒脱拱手道:“顾小姐既与友人有约,陆某便不多说,改日再到府上拜访世伯。” 他说罢,也不多纠缠,很快便告辞离开,去追已经走远的书生们。 留下顾宝珠满头雾水。 就这? 她又不是崔明玉,他们俩更是一句话也没说过,关系更是半点没有,值得他大老远跑过来打声招呼? 说起来,今日崔明玉也来宝音寺赏枫,不知道两人是否会碰面。她那个二妹妹本来就差点哭伤了身体,特地出来散心,若是见到陆柏文这个伤透了她心的负心情郎,也不知会不会难过的更加厉害。 顾宝珠胡思乱想着,一回过头,便见祝月琼神色莫名的看着自己。 她皱起眉头:“怎么?” “方才那是陆公子?”祝月琼若有所思地道:“你妹妹的意中人?” “你不是刚才就认过了?” “可是,我方才在一旁瞧着,他……他似是对你有意呀?!” 第20章 你不记得我了? 第20章 “不可能。”顾宝珠想也不想,立即反驳道:“一定是你看错了。” 祝月琼同样皱起眉头:“怎么会呢,我看过那么多话本,这种事情,不敢说全部明了,但万万不可能看走眼的。” 再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方才在一旁看着,那位陆公子过来打招呼,明明这儿坐着好几个人,他那双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顾宝珠,被拒绝之后,面上的失落也瞒不了人。 刚才她看的清清楚楚,与顾宝珠说话时,陆公子耳朵还红了呢! 若不是对顾宝珠有意,他怎么会有那番失态? 对于她说的话,顾宝珠是半点不信。 她在梦中预知过未来,对于这些事情有十足把握, 她是清清楚楚,梦中陆柏文的所有情意全是给了崔明玉,一丁点都没分给她。再说,哪怕是没有梦,她与陆柏文只见过一面,甚至连话也没说过一句,陆柏文怎么会喜欢她? 顾宝珠摇头,脸色不太好看:“你别说这种话了。” 她一想起梦里的事,就忍不住犯恶心。 祝月琼见她脸色的确不好看,料想是当真听不得这些,便不再提起。 反正她这位好友生的国色天香,花容月貌,满京城多的是见色起意的公子,那陆公子虽也有一副出众样貌,却只不过是一清贫书生,在顾宝珠的那些爱慕者中极不起眼。 若是一段佳缘,也得是两情相悦才行。 她随便将此事抛到脑后,拣着几件趣事说了,才总算逗得顾宝珠重新露出笑颜。 宝音寺山上还有好几处景色秀丽的地方,二人赏过枫后,便携手前往下一个地点。 为了避免与那些书生们再撞上,还特地挑选了一个与之相反的方向。 或许是避开了人流,她们循着一个方向往前走,却是越往前人越少,到后来,林荫小道上便只剩下她们与丫鬟几人。 秋风卷着金红的枫叶落下,随着日头落下,山顶的风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凉意。 祝月琼紧紧挽着顾宝珠的手:“宝珠,我们不会走错路了吧?” “怕什么,左右都在宝音寺的山上,走错了道也不过是多走两步的事……”顾宝珠顿了顿,想起今日已经走了不少路,此刻她的双腿已经有些酸软,又改口说:“大不了,我们往回走就是。” 祝月琼往远处眺去,隐约可见远方有几道黑影,她指着那边,说:“那边好像有人,还有处亭子,我们去那边休息片刻。” 顾宝珠并不反对。 那边也正是一处观景地,风景也并不比其他地方差,二人一靠近,便听到水声哗哗作响,原是有一道山泉蜿蜒经过此处,溪水潺潺,游鱼摆尾,日光下澈,影布石上。 只不过,两人走了两步,脚步便停了下来。 她们看清停留在此处的人的面容,竟是一小队身穿兵甲的将士。 这队将士们不知因何出现在此处,为首之人身材高大, 眉眼冷肃, 看起来极为面熟,明明是暖色的景致,他身在其中,连满山枫叶都带上了萧瑟的肃杀之气。 “那是魏将军。”祝月琼在一旁小声道:“他刚打了胜仗回来,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到。” 顾宝珠想起来了。 那日大军回城,她在茶楼上见过一眼,被那人凶狠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喜儿还说,魏将军就是她的童年好友魏二哥哥。 她一回想起来那双眼睛,心下就觉得害怕。 这群本该在军营里的将士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宝音寺,顾宝珠也不敢靠近,她拉了拉祝月琼的衣角,小声道:“我们走吧。” 祝月琼却道:“也许我们可以向他们问路,他们应当知道回宝音寺的路。” “算了。”顾宝珠:“我们自己再找找。” “没关系的,那可是魏将军,魏将军可是我们的战神!”祝月琼迟疑一下,转头看她:“宝珠,你不会是在害怕吧?” 这句话好似被听到了,魏屹忽地转过头来,隔得远远的朝这边看来,顾宝珠直直望进他的眼中。一瞬之间,那种仿若被头狼盯上的感觉再次朝她袭来。 似有一道滚烫热灼的视线化为实质,将她从头到脚刮了一遍,顾宝珠颈后汗毛竖起,急匆匆地狼狈撇开头,不敢再看过去。 那道视线仿若还停在她的身上,又好像已经离开,顾宝珠看不见,感觉也不清晰,唯独心跳起伏极快,像是刚从生死之境逃出来。 她又后知后觉地懊恼:她怕什么?她有什么好怕的? 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难道那人的耳目如此灵敏,连一句悄悄话也听得清? 就算是听到了又怎么样,她们又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难道他魏大将军连句名讳也提不得? 他那么凶,就算是有人怕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顾宝珠在心中嘀咕了两句,再看过去,那边的人似乎当真听到了她的腹诽,像是要亲自来抓她这个人似的,站起身大步流星朝这边走了过来。 顾宝珠还没回过神,人便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魏屹低下头,他的身材高大健美,投下来的一大片影子遮在顾宝珠的脸上。他的模样其实非常俊朗,五官深邃,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不过眉角的一块疤痕令他多了几分凶狠的气势。 他的眼睛是浓墨一般的深黑,幽深而看不出情绪,目光所及之处,就像天罗地网笼罩。 顾宝珠被他盯得心肝一颤,感觉自己是一只被密网网住的猎物,挣扎逃脱不得。 她……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又没做过亏心事! 顾宝珠挺直了腰杆,杏眸圆睁,大着胆子看回去,下颌却紧绷着,一张娇俏明艳的面孔硬是装出了几分不近人情的高冷。 她微微颔首:“魏将军。” 魏屹低头看着她,浓黑的眼珠子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冷硬的面庞上露出几分疑惑:“宝珠?” 顾宝珠愣了一下。 这称呼未免太亲昵。 “你不记得我了?”魏屹问。 顾宝珠:“……” 她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魏……魏二哥哥?” 魏屹淡淡地应了一声,他直起身,那股慑人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消失。“你怎么在这儿?” 顾宝珠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前一瞬她还在害怕,视此人为洪水猛兽,只想躲得远远的。未曾想魏屹竟主动来打招呼不说,话语还如此亲近。 仿若两人还是小时候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生疏不曾有过。 只不过,小时候的事情,顾宝珠已经记不大清,此刻看见暌别多年的竹马,也没有生出半点亲近之意,甚至只觉得违和——她印象里的魏二哥哥是个清瘦少年,满腹诗书,而不该是眼前这个胳膊比她腿还粗的黑脸糙汉。 她不言,祝月琼好奇地开口:“宝珠,你认得魏将军?” 顾宝珠迟疑地道:“小时候见过几面……不太熟。” 魏屹眸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顾宝珠没由来的心虚,不敢看他。哪怕她记不大清了,也知道自己小时候与魏二哥哥是极为要好的,这话说出来,颇有些没良心。不知魏二哥哥会如何看她。 可顾宝珠怕他,不敢与他多攀扯。她记得那道凶狠的目光,好像要被吃掉了一样。 “既然认识,那就再巧不过了。”祝月琼笑眯眯地说:“对了,魏将军也过来赏景吗?” 过来赏景,可不会带着一队将士,还各个穿着兵甲。 魏屹言简意赅道:“公务。” 两人也没追问,见他有公务在身, 也歇了多说几句话的念头。 祝月琼道:“魏将军,我与宝珠来此处游玩,不小心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能不能帮我们指一指回去的路?” 魏屹点了点头,倒霉指路,而是招来一个将士,命人将她们送到宝音寺去。 祝月琼道过谢,将士在前面带路。 顾宝珠被她拉着,连忙跟上,在离开之前,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期然又与魏屹的目光对上。 他竟没有离开,而是沉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离开。 顾宝珠张了张口,忽然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在魏家败落后又去了何处,为何投笔从戎,又如何成为了现在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她想问的话太多,现在也不是一个适合寒暄的时机,也没有机会问出口。 没走两步,转过一个弯,她便再也看不见那道人影。 第21章 可惜,是个不举 第21章 她们来时好像绕了很大一圈,将士带她们走的是另一条路,景色陌生,只花了之前三分之一的时间,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宝音寺的尖顶。 看到其他游人的人影后,士兵便停下脚步:“两位姑娘,在下就送到这了。” 二人感激不尽,向他道过谢后,便就此分别。 往宝音寺去的路上,祝月琼缠着顾宝珠问:“你与魏将军是怎么认得?怎么从前没见你提过?” “只在小时候认识,后来他离开了京城,我们便再也没见过面,若不是刚刚见到,我都快将他忘了,想必他也是如此。” “是吗?可我看魏将军方才的模样,分明是还记得你。” 顾宝珠不愿多回想,随口扯开话题:“你怎么对魏将军这样好奇?难道你喜欢的不是李玉那样饱读诗书的才子?” 祝月琼说:“魏将军打了那么多的胜仗,铁蹄之下,护卫的是我朝的疆土与百姓,天底下有那么多人崇拜他,敬佩他,谁会对他不好奇呢?只不过,我对魏将军只有敬佩之心,不是你想的那般。” 顾宝珠想了想,“难道你就不觉得他凶,看起来格外可怕吗?” “凶?”祝月琼掩唇笑道:“难道你是被魏将军吓到了?” 顾宝珠不肯承认,偏偏才刚见过魏屹不久,还心有余悸。 祝月琼打趣说:“我记得,以前王家公子醉酒后对你妹妹口出胡言,你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之后王家公子更是躲着你走。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魏将军竟是你的克星。” “……”顾宝珠:“谁……谁说我怕他了?!” 祝月琼乐不可支,眼看她要发火,连忙收敛起笑意,说了好几句软话哄她。顾宝珠便像只炸毛的猫儿一样,顺着毛摸两下,三两下就被顺的服服帖帖。 祝月琼偷偷抿起唇,心里笑的更欢。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顾宝珠脾气不好,却也十分好哄。只要服个软,说几句软乎话,她便气消的干干净净。可恨她以前不知窍门,净跟顾宝珠呛声,才惹得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差。 但经过今日一行,二人的关系大大改善,甚至一见如故,更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二人手挽着手,往宝音寺的方向去,在这庄严佛门下悄悄说着小话。 祝月琼与她小声八卦:“我听我爹说,皇上想要将公主嫁给魏将军。” 当今圣上膝下只有一位还未出嫁的安宁公主,比她们年长几岁。京城中有不少猜测,不知帝王会将心爱的小女儿嫁给哪家权贵,不少家中有适龄少年的人家在打主意,没成想挑来挑去,竟挑中了魏屹。 魏大将军战功赫赫,手握重兵,年轻有为,相貌也是英俊硬朗,的确是个炙手可热的好人选。 顾宝珠也说悄悄话:“当真?他那人看起来那么凶。” 祝月琼抿嘴笑道:“这有什么,安宁公主有皇上撑腰,魏将军就是再凶,还敢对公主殿下做什么吗?再说,安宁公主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公主殿下虽然名叫安宁,性格却一点也不安宁,素来有刁蛮之名传出,若二人真成婚,说不定遭殃的还是魏屹。 顾宝珠仔细回想了一番。 在她的梦中,不是没有这位魏大将军的影子。 魏屹年纪轻轻便屡建战功,在朝中也身居高位,乃是武将中的佼佼者。而‘顾宝珠’所嫁的陆柏文,便是文臣中极为亮眼的一个。 朝中文臣武将自古便多有不和,陆柏文与魏屹也常生纠葛。在梦中,‘她’就数次从陆柏文口中听到魏屹的名字,每每提起,都没一句好话。 但在她的梦里,魏屹似乎并没有婚娶? 别说是圣上赐婚,梦中,安宁公主最后嫁给了京中一位不甚出彩没什么的声名的公子,与魏屹无半点瓜葛,直到‘顾宝珠’死去,也没听说大将军府里有过什么喜事。 反而……反而…… 反而是因为魏大将军迟迟不成婚,连绯闻也没传过,便有另一道传闻甚嚣尘上—— 据说,魏将军在战场上杀敌时伤了那不可告人之处…… 他这样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男子,却孤苦伶仃,这个传闻一出,便深入人心,所有人都在听过之后就深信不疑。 顾宝珠之前没在意过,可这会儿见过了本人,再想起这个传闻,心中便隐隐约约升起了同情。 唉,此人虽然凶了点,但也是个好人。 可惜,是个不举。 ……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染红天空。 崔明玉空等了一整日,都没等到顾宝珠来找自己。 哪怕是过去了一天,她仍是有些不敢置信。顾宝珠竟会为了祝月琼而将她抛下,甚至连一口饭食都不肯予她,态度如此冷漠。 她本以为,顾宝珠会因之而后悔,很快就会低头来找她认错——毕竟,从前不都是那样的吗? 她做好了准备,等顾宝珠一来找自己认错,她便顺势原谅,二人继续和和美美做亲昵无间的姐妹,不会让祝月琼有横插一脚的可能。可一直等到黄昏,夕阳西下,她在上山下山的必经之处一步未动,等了一天,都没等到自己想要看见的人影。 酝酿了一整日的话也憋在心口,白费功夫。 “小姐。”桃杏在一旁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下山吧。” 崔明玉重重咬下唇。 她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山上下来的必经之路,犹有些不死心地问:“你当真没看见大姐姐?” “奴婢当真没看见。”桃杏叹了一口气,也道:“不知道大小姐生了什么气,明明知道二姑娘近日心情不好,是出来散心的,竟一点都不照顾一下姑娘。” 崔明玉也是心情难受,更多的,还是与日俱增的恐慌。像是有一团乱糟糟理不清的线球堵在心中,惹她心烦意乱。 她打断丫鬟的话:“算了,别说了。” “那,小姐……” “时候不早,今日便在寺中留宿一日,等明日再回去。”这么晚了,顾宝珠也没下山,定然也是在寺中留宿了。 宝音寺香客众多,每年到这个时候,更有许多游人来赏景。因而寺中也特地划出一片土地,建起厢房,供予玩得尽头忘了归家的游客暂住。每年,光是租金银子便能收一大笔,补贴寺中开支用度。 但也有更多生计窘迫的人舍不得支出这笔房租,赶在黄昏前匆匆下山回家。 一群书生打扮的青年便结伴下山来,爽朗的笑声伴着青衫身影出现在尽头的山道上,准备在天黑前回城。 要上山的崔明玉垂眼,侧身避开,却听到人群中有人叫出熟悉的名字。 “柏文兄,你方才的辩论实在精彩,是我一时没想起来该如何应对,不过我现在想出来了,今日你一定要留宿我家,我要与你秉烛长谈,好好论道论道。” 陆柏文笑着应:“好,你放马过来。” 崔明玉惊喜地抬起头来。 她哪里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日思梦想的人。 那张如玉色温润清隽的面庞在眼前一晃而过,多日不见,他仍是初见时那般。 她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陆公子!” 第22章 有了心上人 第22章 陆柏文今日与书生好友们游山玩水,吟诗作赋,好不乐哉。 天色渐晚,他囊中羞涩,也幸好一友人的家就在京城郊外,离宝音寺不远。趁着黄昏太阳落山之前,一行不打算在寺中留宿的人匆匆下山。 骤然被叫住,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回头循声看了过去。 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位纤弱貌美的姑娘,陆柏文愣了一下,继而微笑颔首示意:“崔小姐。” 他今日在山上遇到顾宝珠,应当是两姐妹结伴同来的。陆柏文的视线下意识在四周逡巡,却没看到另一道热烈的身影。 因为忽然出现的崔明玉,同行的书生在二人之间看了看,又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些目光打趣。 陆柏文主动道:“会在这儿遇到崔小姐,实在是巧。只不过天色已晚,陆某还赶着下山,就不多叨扰崔小姐了。” 他说罢,拱手作别,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崔明玉叫住他:“我……我有一些话想问问陆公子,不知可否方便?” 不等陆柏文应,同行友人便率先道:“方便,方便,陆兄,我们在前头等你。” “对对。” “时候还早,就算是说会儿话,也来得及赶在天黑之前下山。” 一行人挤眉弄眼,拍了拍陆柏文的肩膀,将他丢在此处,推搡着往下处走。 原本崔明玉等候的便是一个方便游人休憩歇脚的平台,宽敞且无遮拦,这会儿说话也十分方便。 半山腰凉风习习,吹拂着鬓发衣角。陆柏文看她叫住自己,以为是有重要的事想说,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的开口,只见崔明玉支支吾吾,启唇复又闭上,面上犹豫不决。 她看起来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张口要说,忽地,又有说话声从山上传来,原是有其他游客下山来。游人经过时,目光不经意落到他们的身上,移开时便又多了几分促狭。 光天化日,孤男寡女,站在一处虽什么事也没做,可难免叫人多想。 陆柏文退后两步,直言道:“若崔小姐无话可说,那陆某就先下山了。” 崔明玉心中一急,看他要走,急忙叫住他:“陆公子!” 陆柏文困惑地转过身来:“崔小姐?” 她抿起唇,复杂的情绪在她的心口翻腾。初见时的惊喜,憧憬时的甜蜜,到后来被拒绝的肝肠寸断,诸多强烈的感情在亲眼见到他的那一刻,便一股脑全都涌了出来。 从爹爹口中得知被拒绝那一刻起,她就万分的想要找到陆柏文本人,亲口问一问他拒绝自己的理由。 可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将心事说给闺中姐妹听,便已经是极为不好意思,更何况是说给他本人。崔明玉踌躇不前,羞涩与矜持之外,更多还有怕再被拒绝一次的难堪。 “崔小姐?”久等还是没不到她开口,陆柏文便道:“在下与好友还有约在身,若崔小姐无其他要事,陆某便先告辞。若真有什么事,崔小姐可想好了之后再派人告知。” “……等等!陆公子!”崔明玉心急道:“我叫你只是想问问……想问问……” 陆柏文微微颔首示意,竖耳恭听。 “我想……我想……”崔明玉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的脸色涨得通红,下巴抵着胸口,不敢抬头多看她一眼:“我想知道……我们二人的婚约,陆公子为何要拒绝……” 陆柏文怔了一下:“婚约?” 话说出口,心里的羞涩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来愈盛。 崔明玉忍着羞赧,道:“那日初见陆公子时,看陆公子谈吐风雅,饱读诗书,后来爹爹与我提起来这桩婚约,既是父母之命,还是两家的约定,我心中也、也不反对……只是不知,在陆公子眼中,我有何不如意的地方,才、才……”才拒绝了她。 被心上人拒绝,她伤心失落,到如今还未走出来,除此之外,还有满头雾水。 这是长辈定下来的约定,如今陆家落魄,顾家得势,难道陆柏文就不怕因此惹怒了顾家? 她苦涩地问:“莫不是陆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不知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值得陆公子如此情深。” 陆柏文神色困惑地看着她:“崔小姐莫不是误会了,那婚约并非是我们二人的。” 崔明玉:“什……什么?!” “许是顾伯父与崔小姐提的时候没讲清楚,让崔小姐误会了。”陆柏文解释道:“当初我爹与顾伯父定下婚约,是我与崔小姐的姐姐——顾小姐的。” 崔明玉深吸了一口气,藏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 她用力攥着掌心。难道……难道要她说,是顾宝珠不要,所以将这个婚约‘施舍’给了她不成? 她说不出口,也不敢丢这个脸。 陆柏文毫无所觉,说:“虽说是父母之命,只是过去年岁太久,我与顾小姐更是素不相识,不久前才刚知道对方的存在,若是勉强完成这桩婚事,只怕日后更有数不尽的怨怅,不是结喜,反倒是结仇了。” “再者,陆某如今也不过是一介白身,假日时日若当真履行这个婚约,也应当是在下考中功名,官职在身后,才不算是高攀。”他坦率道:“如今春闱在即,在下也只想先完成近在眼前的学业,至于其他,此刻也不敢分心。顾伯父也是这个意思。” 崔明玉松了一口气。 与婚事相比,那当然是近在眼前的春闱更加重要。 既然如此,那陆柏文就不是因为对她不满而拒绝这门亲事,她还有机会。也许,等春闱之后,她再去拜托爹爹向陆公子提亲,陆公子就会答应了…… “不过……”陆柏文话锋一转。 清隽俊朗的脸庞微红,黄昏的晚霞倒映在他温润的眼眸里,满是潋滟的情思。 他偏过头,从耳根起,到白皙的脖颈红成一片,“到那时,也得看顾小姐的意思。” 崔明玉猛地抬起头,满眼惊诧。 那片与晚霞一般的绯红色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目。 被修剪的圆润的指甲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她几乎要站不住,只能抓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希冀地问出口:“陆公子,你难道……” “崔小姐方才问我,是否有了心上人。”陆柏文摸了摸鼻子,满是不好意思:“若顾小姐肯答应,那就是两情相悦,是极好的。” 崔明玉如坠冰窖,手脚寸寸冰凉。 第23章 崔明玉病倒 第23章 顾宝珠与祝月琼并不急着回去,因此掏银子要了一个厢房,打算在寺中留宿一夜。二人挑选厢房的时候,又遇到了崔明玉。 她也打算在寺中留宿一夜,住的厢房就在她们不远处。顾宝珠看见了她,本以为她会借机过来说几句话,没想到她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很快撇过头。 那一眼中,好似还有一些平常不曾见过的情绪,只是离得有些距离,顾宝珠没看清,只觉得没由来的不爽。她皱了皱眉头,好在祝月琼很快靠过来,叽叽喳喳吵着要住在她隔壁屋子,她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 崔明玉进了厢房,便闭门不出,再没露过面,连饭食都是丫鬟去买的。 宝音寺的素斋与枫叶一样有名,哪怕是豆腐绿菜,在厨子一双妙手的烹调下,也能变成一盘极致的美味。 品尝过了寺中的素斋,再沐浴一番,温热的水流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屋中点着一盏昏黄的烛火,鹊儿将厢房里自带的被褥用从家中带过来的锦被换下,顾宝珠坐在桌前,任喜儿拿着帕子将自己一头湿发擦干,她单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鹊儿将被褥换好,又点上了她常用的熏香,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间,即使是在陌生的环境之中,也叫人安稳下来。 鹊儿走过来轻声说:“小姐今天累了一天,早些歇下吧。” 顾宝珠用鼻音应了一声,当做应答。 她撑着眼皮,爬到床上,脸深埋进被褥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往里面钻了钻。 刚闭上眼睛要让丫鬟们吹灯,便听门被人哐哐敲了两下。 “宝珠,宝珠。”祝月琼的声音在门外甜蜜地响起来:“你睡了吗?” 她没好气地睁开眼睛。 饶是已经睡着,此刻也被吵醒了。 罪魁祸首却半点也不羞愧,丫鬟开门后,她便抱着枕头溜了进来。她也穿着寝衣,散着头发,要就寝的模样。进来后,她将枕头往顾宝珠脑袋边一放,整个人也挤了过来。 厢房的床不大,挤两个人便满满当当。顾宝珠往里面挪了又挪,自觉已经空出好大一片空位,却还能感觉到她紧紧贴着自己。 她睁开眼睛,瞪着床幔上的花纹,没好气地道:“好好的,你不睡觉,过来干什么?” “宝珠,我来找你一起睡觉。”祝月琼挽着她的胳膊,亲昵地说:“我们认识那么久,还没一起睡过觉呢。” 顾宝珠心想:在此之前,她们俩是死对头,谁会和死对头一起睡觉? 可还不等她反驳,祝月琼便抱着她的胳膊,可怜巴巴地祈求一通,撒娇的话也说了一箩筐,顾宝珠刚提起的气顿时又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心想:就一晚……算啦! 祝月琼心下窃笑,抱着香香软软的美人,更是感觉好似躺在云端。 她笑嘻嘻地说:“宝珠,你的头发好香。” 顾宝珠不自在地说:“是城东那间香粉店的胰子,你若喜欢,改日我叫人送到你府上。” “好呀!” 她又问:“那你屋子里这香薰呢?” 顾宝珠:“是我的丫鬟自己调配的。” “好似就是你惯用的味道,香的很,我闻着也喜欢。” “那下回一起送去。” “还有……” 顾宝珠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她:“祝月琼,你祝家是穷的揭不开锅了?上我这来打秋风?” 祝月琼眨眨眼睛,无辜地说:“哪有,那不是觉得宝珠你的品位好吗?你不知道,我好久之前就想要与你用同样的东西,只是那时候不好意思开口,现在才总算有机会。” 顾宝珠被她哄得心情畅快,口一松,便流水似的应了下来。 几句话之下,二人就差连衣裳也穿同一件了。 祝月琼还说:“你喜欢城西味香斋的点心,是不是?其实那是我家的铺子,日后,你尽管叫人去买,我都帮你留一份。” 味香斋的点心味美难得,每回都要排很长的队,有些受追捧的点心还有限量,就算是顾宝珠也不是回回想吃都能买着。 祝月琼:“上回我得了一支凤尾蝶的簪子,我一看就知道你戴上去特别好看,可一直找不到机会给你……” 顾宝珠被她哄着,唇角高高翘了起来,哪还介意床铺里分她一半,连着下回出门玩的约定都一口应了下来。 鹊儿蹑手蹑脚吹了灯,朦胧的清辉透过雕花木窗洒了进来,二人玩了一天,早就累了,在絮叨声中,困意很快便涌了上来。 就在二人昏昏欲睡,快要睡着时,屋门又被人砰砰敲响。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是崔明玉身边那个叫桃杏的丫鬟的声音。 顾宝珠睁开眼睛,眼中有几分好觉被打搅的不耐烦。只是外面那个丫鬟叫的那么急,声音如此慌张,像是出了什么事。她只好叫喜儿去开了门。 桃杏慌张地跑进来,一看见她,像是看见一个救星一样,连忙说:“大小姐,不好了!二姑娘又病了,刚才发起热,病得迷迷糊糊,连叫也叫不醒了!” 顾宝珠一惊,哪里还有半分睡意,起身坐了起来。 她披上外衣,往崔明玉的屋子里跑。到那里,丫鬟们早就已经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忙的团团转,她们打湿了帕子放在崔明玉的头上,又不停的用湿布擦拭她的皮肤,却没让她身上的温度降下来半点。 顾宝珠在床边坐下,就见崔明玉眼睛紧闭,脸色潮红,嘴唇却苍白的很,显然是已经病得不轻了。她伸手一碰,便觉得接触到的皮肤滚烫。 “喊大夫了没有?” “喊了,去请了宝音寺里的僧医,就在来的路上了。” 顾宝珠厉声道:“你们怎么照看的?怎么叫她病成这样?!” 桃杏哭着说:“是小姐,小姐说要等大小姐来找她,奴婢劝过,小姐却不听,就在山上吹了半天的风,可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大小姐过来。” 顾宝珠一噎。 这里面还有她的事了?! 祝月琼跟了过来,本来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听到这话,不禁插嘴:“你这话说得,难道宝珠事先答应过你们小姐不成?” 桃杏一愣,支支吾吾,却接不上话。 是啊,本来就没答应过,是崔明玉自个儿等着,她本来就身子骨弱,还吹了半天山风,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作的,关她顾宝珠什么事? 顾宝珠有脾气想发,奈何眼前事态紧急,人命关天,她只能将这一肚子气憋了回去。 但她还是看这个丫鬟不顺眼,随手把她赶到一边,让鹊儿顶了上来。 另一个丫鬟嗫嚅道:“之后……之后,小姐就去寺中拜了拜,回来后便一直在屋中没出去过,说是累了,很早就歇下了。还是方才奴婢过来看看,听小姐在叫大小姐的名字,才发现小姐发了高热,昏迷不醒。” 顾宝珠:“……” 这锅难道就非得甩到她头上不成? 第24章 求姻缘 第24章 已至夜深,城门早已关闭,便是连夜赶回去也来不及,更别说以崔明玉现在的状况,也不一定能扛得住舟车劳顿。好在没过多久,寺中会医术的和尚便匆匆赶了过来。 和尚胡须发白,经验丰富。一屋子女眷,他不便靠近,只在灯光下远远地看了一眼崔明玉的状态,又问了几句,思忖一番后,便提笔开了药方。 宝音寺中有和尚行医,也常备着药材。顾宝珠派丫鬟去抓了药,小火煎成一碗后,给崔明玉灌了下去。 崔明玉昏迷不醒,牙关紧闭,似乎在梦魇中对谁咬牙切齿,喂药也费了不少功夫。 期间,丫鬟一直不停地拿帕子擦拭崔明玉的身体。也不知是哪个有效,药汁灌下去后,没多久,身上的热度便渐渐降了下去。 顾宝珠长舒一口气。 折腾了一夜,到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崔明玉还未醒来,尽管人还在昏睡,情况却好了很多,至少性命无忧。和尚再来看过,也说并无大碍,只等着人醒来便是。 顾宝珠再三道过谢,才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本就为了出游而一大早起床,之后游山玩水,早已累的不行,偏偏出了崔明玉的事,她一整晚都没合过眼睛。 趁时候还早,顾宝珠让丫鬟守着,回去小睡了片刻。祝月琼亦是陪她熬了整晚,这会儿便是困的一句话也没多说,脑袋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只觉刚阖上双眼,连梦都还没有开始做,顾宝珠便又醒了。 到底不是自家府上,睡也睡不安稳,她听着丫鬟们刻意放轻的动作,再想想此刻还在病中昏迷不醒的崔明玉,许是心中挂了事,一下子搅没了睡意。 她困顿地睁开眼睛,眼皮沉重的像是挂了一块巨石,双眼更是干涩无比。顾宝珠用力眨了眨眼,视野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她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眼泪洇湿了长睫。 “什么时候了?” 鹊儿答:“是辰时了。” 顾宝珠撑着眼皮,问:“那边怎么样了?” 她问的是崔明玉,鹊儿说:“二姑娘这会儿已经不烧了,只是一直没醒过来,梦里又叫了几声小姐的名字,还……还……” “还什么?” 鹊儿左右看看,见其他丫鬟都在收拾东西,才小声继续道:“……还叫了陆公子的名字。” “……” “奴婢知道小姐惦记着二姑娘的病情,在小姐睡了之后,便去二姑娘那边看了好几次。听二姑娘身边的丫鬟说,昨日二姑娘在山上碰见了陆公子。”鹊儿叹气:“二姑娘本就是因着伤心才出来散心,见着了陆公子,可不就是雪上加霜了吗?” 顾宝珠无言。 满打满算,崔明玉也不过见了陆柏文一面,一见钟情,只这一面的情分,值得她如此肝肠寸断吗? 虽是心里不大赞同,但顾宝珠也不能放着不管。于情于理,崔明玉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妹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哪怕顾宝珠如今心有芥蒂,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一个男人将命都丢了。 她强撑着眼皮,灌下一大杯浓茶,拖着沉重的身体起了床。 这样的时候,哪怕寺中的素斋再美味,也无法叫顾宝珠提起一点兴致。她食不下咽的用了早膳,而后便坐在院中发起呆。祝月琼还未起,想来要睡不少。 寺中清幽寂静,只有风吹动树梢,沙沙声响,鸟鸣啾啾,隐隐约约有诵经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宝音寺盛名远播,据闻寺中住持慧清大师是一位得道高僧,还得过当今圣上的接见,寺中香火鼎盛,比满山枫叶还要有名。 顾宝珠向来信这些,尤其在连着许多日做了同一个梦后,更是对漫天神佛敬畏有加,早就存了来宝音寺拜一拜的念头。 顾宝珠出门去,随人流入了宝音寺殿中,在宝相庄严的佛像前虔诚低下头。 若菩萨有灵,要保佑祖母,让祖母的身体快些好起来,不要像她梦中那般早早病去。 还有她连日的梦魇,她已按照梦中的指示拒绝的婚事,收回娘亲的嫁妆,却也对前程充满迷茫。梦中事事一一应验,却又截然不同,虚虚实实,亦幻亦真,叫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来都来了,还请菩萨再保佑保佑她那个在病中的二妹妹,让她快些好起来,不要再为一个别的人伤心落泪,伤了身体。 说到某个别的人。据闻宝音寺求姻缘也十分灵验,她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求求菩萨再为她挑选一个合她心意的如意郎君,也好叫病中的祖母放心,不要再为她操心。 顾宝珠双手合十,对着佛像叩首,虔诚地上了香。 香烟袅袅,飘散在半空中,也将信众的心愿送到了佛像前。香炉中的香火飞快燃烧,化作一截香灰,缈缈沉香中,佛祖拈花微笑。 旁边蒲团前,有人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站定。 顾宝珠没作多想,起身欲要离开,抬首却正正好好看清了此人的模样。高鼻深目,轮廓硬朗,下颌线清晰凌厉,他已经脱下盔甲,换了一身玄色常服,却一如塞北吹来的寒风般凛冽彻骨。 是魏屹?! 他怎么在这? 顾宝珠暗暗惊讶,又在对上他的视线时浑身一僵,电光石火间,视线交接,已来不及装作没看见脱身离开。 “……”顾宝珠不情不愿地打招呼:“魏将军。” 魏屹淡淡地应了一声,眉尾却压了下去。 表情变得有点凶。 顾宝珠暗暗冒火:她本不情愿与此人寒暄,这人态度如此冷漠,还摆出一张臭脸,倒显得她上赶着献殷勤似的! 但她也不敢发脾气,谁叫这人模样凶巴巴,看起来一手就能捏死她。 “魏将军也来拜佛?”她飞快地道:“素闻宝音寺十分灵验,魏将军心有所求,我也不便打搅,先行一步。” “不急。” 魏屹抬头看庄严神像,又低头看她:“你心有所求?” “魏将军说笑了。”顾宝珠说:“能来寺庙求神拜佛的,哪个不是束手无策,才想要神仙作法。魏将军不也正因此而来?” 魏屹:“你求的是什么?” 此人怎么如此话多? 顾宝珠不想告诉他,便含糊说:“您又不是神仙,说给您听也没什么用。” “也许我能帮你。” “您帮不上的。” 魏屹目光幽深,“小的时候,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总是直接向我开口,从不与我见外。” 顾宝珠一怔,呐呐道:“小时候的事……我那时候太小,都记不大清了。” “无妨。”他说:“我既应你一声兄长,自当多加照拂你。” 顾宝珠心情复杂。 就算是童年玩伴,一别多年,连印象都淡得快消失了。魏屹如今已重权在握,却还深记着孩童时的友谊,将她这个邻家妹妹当做亲生妹妹一般爱护,情分半点不减。 作为被照拂的那个,顾宝珠敬佩之余,生起浓浓的羞愧之情。 她千不该万不该以貌取人,这位赫赫有名的战神,虽生有一张神惊鬼怕的黑脸,却是个极为重情重义之人,凶神一般的外表下,竟有一颗菩萨般的柔软心肠。 寥寥几次碰面,他回回主动示好,反衬的她这个打从照面起就心存偏见的人实在面目可憎。 梦境的事自然不能说,祖母的病情已经找遍了京中最好的大夫,即使说给魏屹听也没什么用。顾宝珠斟酌半晌,低下头不好意思地道:“我不过是与友人过来赏枫,只是听说宝音寺求姻缘也十分灵验,便顺道来了。” 魏大将军身居高位,认得不少青年才俊,定会给她这个童年妹妹介绍一个顶顶好的人选吧? 魏屹默然。 他垂下眼,盯着她头顶浓黑的乌发看了许久,半晌,缓缓点头,漆黑眼眸里情绪复杂交错,沉声道:“我明白了。” 第25章 崔明玉重生 第25章 顾宝珠一进院子,便又见里面乱成一团。 丫鬟们捧着东西进进出出,药炉上又煎煮起药汁,一片兵荒马乱。 “小姐!”鹊儿看见她,急忙小跑过来:“小姐,不好了,二姑娘又烧起来了。” “怎么会?”顾宝珠惊诧:“我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呀!大师之前说了,热度退下后就能病愈,接下来只要等二姑娘醒来就行。奴婢等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也不知怎么的,二姑娘便又发起热来,喝过药也不见好。” “大师呢?请他来看过没有?” “看了!”鹊儿飞快地说:“大师又过来瞧过,说是他也没有办法,叫我们回京城找好的大夫。” 因着方才顾宝珠不在,她便自作主张吩咐下去,叫人将行李物品收拾好,此时,丫鬟们早就准备妥当,带来的东西也全都搬上了马车。 崔明玉昏迷不醒,便由几个力气大的丫鬟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马车,又留了她的贴身丫鬟照顾。顾宝珠只来得及匆匆与祝月琼的丫鬟知会一声,立刻动身下山回京。 来时悠哉悠哉,回时却是手忙脚乱。 众人一刻也不敢停,进城之后,命一个腿脚快的下人去城中医馆请大夫,马车则直接驶到了顾府门口。 柳氏今日本来心情不错。 这些日子,女儿为那个陆解元掉了不少眼泪,她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好在女儿愿意主动走出去散心,而媒人也为她找到了合适的才俊,她十分满意,只等女儿回家,便能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哪知却等来了一个病重的昏迷不醒的女儿! 柳氏扑到床前,她的手指哆嗦地抚过崔明玉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病得如同一张薄纸的女儿,心也痛的碎成一片一片。 “怎么回事?!”柳氏回头怒斥丫鬟:“你们怎么照看的小姐?好好的一个人出去,竟叫她病成这样?” 顾父今日休沐,正好在家,听说崔明玉病重回来,也连忙赶了过来。 “不是说去宝音寺赏枫,怎么病成这样?”顾父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病得人事不知的女儿,道:“宝珠,明玉不是与你一起去的吗?发生了什么?” 顾宝珠冷淡地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顾宝珠可不想把这烂摊子往自己身上揽:“我是与祝月琼一道出门的,没与她待在一块儿。” 顾父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将崔明玉的贴身丫鬟拎了出来:“桃杏,你来说。” 小丫鬟怯怯地看了顾宝珠一眼,明明是得过数落,也许是仗着柳氏在场,又将那套话术搬了出来,说崔明玉是为了等人才病倒。 她还补充了一句:“大小姐平日里从不和祝家小姐来往,小姐只是心里害怕,怕大小姐不喜欢她了,连在病中都还叫着大小姐的名字。” 此话一出,莫说别的人,连顾父看过来的眼神中都隐隐带着指责。 顾宝珠险些被气笑:“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与她约定好,我怎么知道她在那儿等我?” 顾父叹了一口气:“你妹妹近日心情不好,你也知道,你身为长姐,应当多照顾一些才是。怎么将她一个人丢在那?” 柳氏握着女儿的手,低头垂泪道:“老爷也莫怪宝珠,此事都是玉儿的错。她向来将感情看得住,刚遇到件伤心事,要好的姐姐还去与别人玩,就难免多想一些。是她心思重,胡思乱想也就罢了,还将自己想出病来。” 顾父:“她是长姐,照顾妹妹也是分内之事,既是一同出的门,怎么能到了地方就把妹妹撇到一边?她难道还不了解明玉?” 顾宝珠冷眼看着桃杏:“你怎么不提你家小姐还在那儿遇到了陆柏文,怎么不是她见着了陆柏文,想起那些伤心事,才让她的心病雪上加霜,怎么偏全成我的错了?” 顾父一怔:“她还遇到了陆柏文?” 他去看桃杏,厉声质问:“你方才怎么不说?” 小丫鬟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半天找不到解释的理由,最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爷,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桃杏哭着道:“小姐、小姐在梦中一直含着大小姐的名字,奴婢就没有想起来这件事……” 顾宝珠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柳氏抹着泪,忽然发问:“宝珠,你也见到陆解元了?” 顾宝珠愣住。 她是见到了没错。但那时也没多想。 只是在此时此刻,联想到崔明玉与陆柏文的旧事,再看看病倒的崔明玉,她什么也没做,竟成了最大的错。 顾父重重地道:“好了!” 他出声打断,没让这场争执再继续吵嚷下去。 “明玉的病要紧,大夫呢?大夫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便有下人拉着刚从医馆里找来的大夫过来了。 大夫过来瞧了崔明玉的病情,也做出和寺中和尚一样的判断,听闻她的病情反复,这会儿高热不退,也不知所以然。只怕这场高热将人烧坏,先斟酌着开了退热祛火的药,又扎了几针。 柳氏侍候在女儿病床前,寸步不离, 她紧紧握着崔明玉的手,看着病床上气若游丝的女儿,眼泪止不住地流下:“玉儿,我的好玉儿,怎么偏偏轮到你吃这些苦头,若是娘能替你受了该多好!” 顾父拍拍她的肩膀:“有大夫看过,明玉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柳氏连连点头,却半点也舍不得从女儿病床前离开。 顾宝珠在人群走动间步步退让到一边,听着病床前的话,她几次想开口,却又无法插入其中,只能呐呐闭口。她看着不远处舐犊情深的三人,尤其是一颗拳拳爱女之心的柳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 在混沌一片中,崔明玉缓缓睁开眼睛。 意识归拢,入眼的先是近在咫尺的脸。 “娘……” “玉儿?!”柳氏惊喜地扑到她面前,捧着她的脸,爱怜心疼地说:“玉儿,你总算醒了,都快把娘吓坏了。怎么样?你有没有哪里疼?身体有没有好些?” “……娘?”崔明玉又唤了一声。 柳氏怜惜地看着她:“娘在呢。” 崔明玉却有些怔住。 面前的柳氏与她印象中有不少差别。她明明记得,上回回家时,她娘的鬓边已经有了白发,可眼前的娘亲却满头乌黑,面肤光泽细腻,年轻许多,哪像后来,已经有了几分老态。 她往柳氏身后看去,也觉得此处环境熟悉中透着陌生。 她这是在哪儿?! 顾宝珠为何会在这里?! 顾宝珠不是早就死了吗?难道此处是阴曹地府? 可她娘还活的好好,怎么会在此处?而眼前这个顾宝珠,更是年轻稚嫩的有些过分,是顾宝珠最漂亮、也是最令她嫉妒的年纪。 难道到了阴曹地府,人还能变回年轻时候的模样? 可她什么时候死了? 她环顾四周,眼前的一切陌生,又处处彰显熟悉,从她眼前晃过的面孔也比印象之中年轻或稚嫩。她见到了年轻时的桃杏,还看见了顾父。 顾父也变得年轻了许多,此刻关心地看着她。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 这……这是…… 这是许多年前的顾府! 崔明玉的呼吸也因这个发现而变得急促。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引得柳氏一通大呼小叫。 可她却顾不上这些。 身体的沉痛如此明显,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鼻尖,热度烫灼,像是一口熔浆在心口翻涌扑腾。 不敢置信的狂喜将崔明玉淹没。 她竟是回到了许多年前! 第26章 重生而来的崔明玉 第26章 此刻装在崔明玉这具年轻躯壳里的灵魂,已不再是那个十几岁芳华的豆蔻少女。 她是后世的崔明玉,那个与自己姐夫苟且,害死了自己的继姐,终于登堂入室做了陆夫人的崔明玉。 她本来以为,顾宝珠的死,是她未来幸福日子的开始。 自从跟着母亲进入顾家后,她就处处活在顾宝珠的阴影里。她只是继夫人带来的孩子,与顾家没有血缘关系,好在她的母亲是正妻,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嫡子弟弟,日子过的也不算差。 只不过,她有再多,都比不上顾宝珠。 甚至,连她第一眼就动心的陆柏文,也喜欢上了顾宝珠。 明明这个女人愚蠢浅薄,脑袋空空,也天真好骗,可所有人都爱她。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如一颗宝珠被人捧在掌心。她与顾宝珠做了多久的姐妹,就嫉妒了她多久。 好在,顾宝珠终于死了。 崔明玉也终于如愿嫁给了陆柏文。 但日子却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变好。 婚后,陆柏文开始借酒消愁,他平日里滴酒不沾,那之后却常常在家独自醉到不省人事,口中每每呢喃着顾宝珠的名字。他不准任何人动顾宝珠生前住过的屋子,一切都保持原样,休沐时一待就是一天。 在此之前,明明是他嫌顾宝珠高傲任性,说她温柔小意,体贴动人,后来却说她性子沉闷,不够张扬。 她处处讨好继子继女,可在他们心中,却怎么也比不上他们的亲生母亲。偏偏她的肚子不争气,久久没有动静。 更甚是,陆柏文还开始埋怨她。 说若非有她,他就不会做出对不起顾宝珠的事,也不会令顾宝珠郁结在心,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明明是与心上人在一起,可日子没一处是崔明玉想要的模样。 那日夜里,她扶着再度醉酒的夫君就寝,回去独自一人枕着冰凉的枕席,却久久合不上眼。 崔明玉终于后悔了。 她后悔在听到顾宝珠与陆柏文婚约时,明明心有不甘,却什么也没做。后悔在顾宝珠大婚之后,瞒着姐姐与姐夫苟且,即使如愿做了陆夫人,有些猜测出内情的如祝月琼等人仍旧瞧不起她。更后悔曾经因不合时宜放弃了肚子里的孩子,在那之后膝下一直无子,还要仰仗顾宝珠孩子的鼻息。 她怀着悔恨入眠,谁知再睁开眼睛,竟回到了许多年前! 而此时此刻,顾宝珠还没嫁给陆柏文,他们的亲事还没定下,一切还没开始,而她还有许多机会! 没错,即使重来一次,崔明玉仍然不打算放弃陆柏文。 一开始,她相中陆柏文,只是为了在他身上赌一个前程。这个年轻书生寒门出身,满腹才华抱负,风华俊秀,前途无量。 而许多年后,她已经知道,她赌对了。陆柏文不负所望,在殿试中一鸣惊人,不但一举高中状元,还得皇帝青眼,平步青云,官途亨通。 在她回来之前,张首辅正欲告老还乡,而皇帝隐约透露出,属意提拔陆柏文这个自己极为看重的朝臣。 若陆柏文官拜首辅,她就是首辅夫人!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做上首辅夫人,享受首辅夫人的风光,得到那些人的艳羡,便先回来了。 不过没关系。崔明玉心中狂喜,无数庆幸的念头自她脑中闪过,如光影清风,最后留下的只有胸有成竹。 上辈子,她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差一点就能当上首辅夫人。能重来一回,她必能抢占先机,让陆柏文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将她迎娶过门,做一个名正言顺的陆夫人,不再落人口舌,也不再让顾宝珠有机可乘。 甚至,她还能凭借上辈子的经验去帮陆柏文,让他更早位极人臣。 老天垂怜,竟给她这样的好机会! ——但她回到了什么时候? 不知陆柏文到京城了没有? 柳氏捧着女儿的脸,左右瞧瞧,看着女儿满脸憔悴,眼中心疼的不得了:“玉儿,你没事吧?” “娘?”崔明玉握住她的手,又看向不远处还是少女打扮的顾宝珠,以及病榻前满脸关切的众人。她露出茫然,一副分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模样。“我……我怎么了?” “傻玉儿,你连自己病了也不知道?”柳氏嗔怪一眼,柔声道:“你与宝珠一同去宝音寺赏枫散心,倒是吹了半天的风,将自己吹病倒。也幸好宝珠在一旁,赶紧将你带了回来。” 宝音寺赏枫散心?吹风生病? 她的印象里怎么没有这件事情。 崔明玉并未多想。许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过去太久,连她自己都忘了。她只歉意地看向顾宝珠:“给大姐姐添麻烦了。” 顾宝珠远远的淡淡应了一声。 崔明玉顿了顿,没等到她其他反应。 奇怪,顾宝珠从前对她这样冷淡吗? “好了。”顾父打圆场,“明玉病了一天,能醒过来再好不过,快让大夫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 好在大夫刚走不久,很快就把人叫了回来。 大夫重新把过脉,自己刚诊治过的病人眨眼醒来,活蹦乱跳,他也有几分惊奇。 “小姐既是已经醒过来,便是没什么大碍了。我看小姐的高热已经退下,之后只需要好好休养便是。”大夫说。 “多谢大夫。” 柳氏让人封了银子,把大夫送走。看女儿面色疲倦,顾父也留下一句“好好休养”,带着顾宝珠一块儿离开。 眨眼,屋中人散去大半,霎时变得清静下来。 崔明玉低头看着自己葱白细嫩的手指,感受着这具熟悉又陌生的年轻身体,还满是不可思议。 她的心跳砰砰,装的全是欲要施展的一腔抱负。 柳氏把顾父等人送走,回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反手关上了门。 “玉儿,你也是。”她总算找到机会说:“不过是一个陆解元,你为他伤心几日,那也就算了,何苦还连累自己的身体。” 她心里清楚,崔明玉这回病重,与顾宝珠没有一点关系,大抵还是见到了陆柏文,伤心难免,才将自己病倒。只不过心中不平,看着女儿高高兴兴出门,拖着病体回家,内心也不自觉迁怒。 此刻只有女儿,她便语重心长地说:“那陆解元再好,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介书生,能不能考上,也是没数的事。你爹帮你提过亲,可他既然拒绝了这门亲事,你也别一颗心吊在他身上,娘都已经替你找到更合适的人家了。” “你看看,郑大人就就有一个年纪合适的公子……” 崔明玉本还在高兴,听到此话,立时诧异地抬头,“亲事?什么亲事?我与陆柏文的……亲事?” 柳氏顿了顿,看着她:“是啊。” 崔明玉有些茫然,也有些慌张:“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玉儿,你忘了?” 柳氏只当她生病的缘故,没作多想,三两句将先前那个婚约的事情再给她说了一遍。 她心疼地抚过女儿苍白的脸:“你是顾家的女儿,娘的千金宝贝,他不过是一个穷书生,不要也就不要了,娘定能替你找到更好的。你看那个郑家公子,如今就已经在朝中谋得职位,不比他一个解元差……” 柳氏嘴唇张张合合,后面的话,崔明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还没来得及从重活一回的喜悦中回过神,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脑子如遭重击,嗡嗡作响。 顾宝珠竟将婚约让给了她?! 而顾父向陆柏文提亲,反被陆柏文拒绝?! 这是怎么回事? 她印象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第27章 他小时候最疼你 第27章 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崔明玉休养了好几日。 这些日子,顾宝珠一直没见到她的面。她卧病在床休养,每日饭食是滋补身体的药膳,由下人单独送过去,不与众人同桌而食。照理来说,家中有人生病,还是一同长大关系亲密的姐妹,顾宝珠本该前去探望。 但她心里有气,便故意不去。 有这功夫,倒不如去老夫人那多坐坐,与祖母多说几句话。 老夫人对她一向纵容,只听闻崔明玉身边的丫鬟将事情往她身上推,便连连皱眉头。“当下人的没照顾好主子,怕被责骂,竟还将错推到主子身上,如此没担当的丫头,是明玉教出来的?” 顾宝珠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那也不是我院子里的丫鬟,我管不到她那边去。” 老夫人颇不赞同:“便是你不计较,柳氏是当主母的,也该敲打一番,省得因一个多嘴的丫头伤了家中的和气。” “母亲这几日忙着照顾明玉,顾不上这些。”顾宝珠撇了撇嘴:“再说,明玉是她的心头肉,院子里的一切都是她亲手安排,桃杏也是她挑的丫鬟,怎么会觉得错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听出她的话语中对崔明玉与柳氏都心存不满,也没像顾父那样说什么姐妹和睦的话。便提起前几日她与祝月琼一同出门的事。 涉及祝月琼,那顾宝珠能说的话可就多了。 “我以前都没发觉,原来她竟是个那么有意思的人。”顾宝珠欣喜地说:“我不过与她待了两日,却与她有说不完的话,其实她说话很好听,也不似从前那样总惹我生气,只不过怪粘人的,连睡觉都要非要与我一起。” 老夫人:“是吗?那你与她交上朋友了?” 顾宝珠点了点头:“这回我在宝音寺没与明玉一块儿,便是她不喜欢明玉,我原先还以为是我与她关系不顺,如今看来,倒是明玉与她关系更不好些,只不过,从前我偏心一些,便对她也看不过眼。” “对了。”顾宝珠想起一回事,“祖母,我还见到了魏二哥哥。您还记得他吗?他好生威风,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如今已做了大将军。” “是吗?”老夫人闻言,顿感欣喜。 她怎么会不记得?当初魏家突生变故,满门死的死,残的残,病的病,好好一个鼎盛家族眨眼衰败下去,她的好友承受不住撒手人寰,唯一还在世的孙子也离开京城,没了消息。这么多年,尽管鲜少提起,却成了老夫人的一块心病,每每念经拜佛时,总要拜托佛祖像照顾自己孙女一样,多照顾那个流浪在外的孩子。 没想到过去多年,竟得到了好消息! “好,好,大好事呀!”老夫人连声道:“他的爹爹,长兄,全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将。如今他继承了他父兄的遗志,想来,魏家人在天之灵,也能慰怀了。” 老夫人忙抓着孙女,追问关于魏屹的消息。 顾宝珠哪知道那么多呢,她总共就见了魏屹两面,话也没说几句,更不曾问过他近几年过的如何。 老夫人多问两句,她就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饶是老夫人素来疼爱她,这会儿也没忍住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忘性倒大,小的时候与魏二关系好,总是哥哥长哥哥短的缠着他,连家也不肯回,如今大了,反倒像是生人,连近况也不知多打听?” 顾宝珠被她说的心虚。她想起来,在宝音寺,魏大将军对她倒是颇为关心,也不像她这样忘了昔日友情。 她支支吾吾,色厉内荏说:“他如今可是大将军了!满京城多的是想要拍他马屁的人,还用得着我关心吗?再说,今非昔比,我、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难道还能像小时候那样缠着他?该是要避嫌的!” “那怎么能一样?” 老夫人轻轻骂了她一句:“魏二是祖母好友唯一的孙儿,哪怕是为着从前的情分,也不该什么都不管。他家中已经没了长辈,一个人走到现在,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若不是我这身体不争气,本来是要亲自去看一看他,替他祖母问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顾宝珠嘀咕:“他不也没来看过您吗?这样上赶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顾家是什么势利眼。” 这话说的实在过分。 老夫人板起脸,教训她:“难道我们顾家还是忘恩负义之人?” 顾宝珠低下头,乖乖听训。 “他初回京城,还有许多公务缠身,估计忙的抽不出身。”老夫人叹道:“过几日,让备上礼,去魏家走一趟,莫要丢了这么多年的情分。还有你,你小时候与魏二关系好,总要去看看他。” “我……我不想去。” 怕老夫人骂,顾宝珠缩了缩脖子,小小声地说:“祖母是没瞧见,魏二哥哥变化好大,与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他如今脸黑如张飞,凶得像武松,我看他一眼,夜里都要做噩梦的。” 老夫人哑然。 有心想教训,又被她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没了脾气,半晌,她戳了戳小孙女的脑袋,无奈地道:“你什么时候胆子那么小了?” 顾宝珠也不知道啊。 她胆子不小,京城人来人往,旁的武将也不是没见过,从未有一个叫她生出这样的感觉来。魏屹那双漆黑的眼睛像狼一样,她连看都不敢多看,生怕多对视几眼,他就会化身饥饿的野兽将自己连皮带骨一口吞进肚子里。 哪怕见过几次,说过几句话,顾宝珠的害怕也没减少半点。 老夫人抚过她的脑袋:“你打小就爱漂亮,魏二还攒银子给你买珠花,你不爱走路,走到哪都要他背你,他从来不说一句不好,便是我想要教训你,他还要替你说话。当初他离开京城时,你哭的好伤心,连饭也吃不下,天天要我将魏二带回来,后来,还是明玉进了咱们家,你才渐渐不提他了。难道这些你也忘了?” 这么一提,顾宝珠便想起来了一些事。 魏二哥哥有多好呢?哪怕她已经快要将小时候的事忘光了,却还记得自己幼时有一个极好极好的哥哥。 极好极好的魏二哥哥,后来各分天涯,再重逢时也还记着她。 顾宝珠心里愧疚愈重,莫说是老夫人,连她自己都想揪着耳朵教训一下自己。 她只是心直口快,说话没过脑子,也不是真的忘恩负义之人。 老夫人叹道:“哪怕为了小时候的情分,你也莫要叫人寒了心才是。” “我知道了。”她小声说:“下回我再见到他,我请他到家中来作客,祖母一定很想他,是不是?” 老夫人笑的眉眼弯弯:“这才对嘛。” 祖孙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还是下人过来通报,说是祝家小姐来访,过来找顾宝珠玩,老夫人才面露疲态,挥挥手,让顾宝珠出去了。 在宝音寺分别后,两人还是第一回见。 祝月琼来的时候也没空着手,还带着味香斋的酥点,顾宝珠最喜欢的那一种口味。 她不但带了好吃的点心,还带了京中第一手的新鲜八卦。 没寒暄两句,祝月琼就神神秘秘地直奔主题,“宝珠,你知道魏将军的事吗?” 刚才还正和祖母说着,转瞬又从她的口中听到魏屹,顾宝珠颇有些不自在。 她问:“他又怎么了?” “那你就是不知道了!”祝月琼闻言大喜,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她压低声音:“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皇上想要将安宁公主嫁给魏将军?” 祝月琼:“我听我娘说,魏将军拒绝了!” 第28章 一等一的好男人 “拒绝了?” “是啊!”祝月琼啧啧感叹:“我本来还以为,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若非如此,我爹娘也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听说皇后娘娘将魏将军叫去,本来是想要提赐婚的事,那天我娘也在边上,结果,皇后娘娘才刚透露意思,还没提到安宁公主呢,魏将军便说……” 她故意拖长了音,卖关子。 顾宝珠下意识问:“便说什么?” “魏将军说,他如今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正准备找人去上门提亲!” 顾宝珠:“……” 还有这事? 顾宝珠不为前者拒婚的事情吃惊,因为在她的梦中预知到的后来,安宁公主的确没有嫁给魏屹,反而是嫁给了其他世家子弟。这门亲事本来就没有结果。 反而是后者。 在她的梦中,直到她死,魏屹也没有婚娶,要不然,外面也不会传出关于他不举的传闻。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他不举的借口? 还是说,他想要娶的那个姑娘并不心悦他?嫁给了别的人? 顾宝珠忍不住想多了。 “宝珠,你说魏将军喜欢的人会是谁?”祝月琼忍不住说:“为着那个姑娘,魏将军还拒绝了公主殿下。没想到,魏将军竟是个如李玉那般重情重义之人。” “不过,虽不知那人是谁,他倒是个难得的有情人。”想到魏屹一生未娶,顾宝珠感慨道:“若那个姑娘也喜欢他,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再好不过了。” 虽不知梦里的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她此刻由衷的希望梦境不会实现。 他前半生已经吃了许多苦头,年少时家破人亡,孤苦伶仃,颠沛流离,在战场上以命拼杀,才换来如今一身功成名就。他护佑天下百姓安宁,若后半生孑然一身,那未免太过残忍。 顾宝珠还能记得,小时候的魏二哥哥,是个爱笑的温柔哥哥。可重逢以来,她却没再在他的脸上见过一次笑脸。 她的祖母也是个心软之人,若知道好友唯一留下的孙子孤独一生,只怕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她梦中怎么就不多提示一些呢? 若这样,顾宝珠还能帮他追人呢! 祝月琼不知她心中想法,还在感叹:“魏将军这样一等的好男人也已经名花有主,也不知我未来的夫君会在何处?” 顾宝珠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一等的好男人?” “你瞧,魏将军重情重义,正义稳重,又有责任感。他年纪轻轻便已功成名就,天底下有多少人能有他的功绩?最重要的是……”祝月琼眨眨眼,激动地压低声音说:“那日见到魏将军时,我借机瞧了,魏将军虽是黑了一些,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 顾宝珠一噎。 “你以貌取人……” “那又有何不可?” 祝月琼自有她的一番道理。 她握着顾宝珠的手,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美人脸,琼面朱唇,乌鬓如云,眼波似水,连一双玉手也肤若凝脂。 看得久了,她目光中都带了些含情脉脉的意味:“美色,美色,女子的相貌是美色,男子又何尝不是?若是每日都能看着一个美人,心情能有多畅快?若是睁开眼睛先见一个歪嘴斜眼的猪头,岂能高兴的起来?千金易得,可美色却十分难得!” 顾宝珠被她看的极为不自在。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祝月琼的目光,好像也要将她吃了一样。 她抽回自己的手,后颈也毛毛的,不禁瞪了祝月琼一眼。 祝月琼摸摸鼻子,也知自己这想法拿出来颇有些上不得台面,被瞪了也不恼,腆着脸笑道:“宝珠,你再想想,天底下,谁会不喜欢漂亮东西,更何况是人呢?若那人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光是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便叫人心里欢喜。若那人塌鼻小眼,满脸麻子,难道你还会多看他一眼?” 顾宝珠想了想,还当真有几分道理。 她就是挑丫鬟,也要挑好看的。 祝月琼便又趁机夸了她一番:“像你这样一等一的美人,找遍天下也难寻出第二个。可偏偏这张脸生在你自己的身上,除了照镜子,你就看不见自己,便白白便宜了我们。” 顾宝珠垂下眼,鸦羽似的长睫颤了颤。 饶是她向来对自己的美貌自信,这会儿都要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起来,在梦中,祝月琼嫁的那个人,的确是个相貌英俊的公子。 “照你这么说,难道只要样貌就好了?” “那自然不是。”祝月琼才感叹道:“所以我才说,魏将军是一等一的好男人。只瞧京城的公子,有样貌出众的,要么能力平平,或者品行不堪。若后二者能入眼的,样貌又不尽人意。三者皆有的,更是凤毛麟角,而魏将军是其中佼佼。” 她们年纪相仿,都已经及笄,正在相看人家。 可合心意的人选却少之又少,能符合那三者的凤毛麟角,更是早早被手快的人家定下。 祝月琼摇头叹息:“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有这样的幸运。” 被她这么一说,连顾宝珠都生出了几分好奇。 她追问:“他就没有透露那名女子的消息?” 祝月琼摇头:“我娘也好奇,只是那会儿不方便问,后来就没了机会。不过,也没关系,等过些日子,只看将军府上哪户人家提亲,便知道魏将军心仪的姑娘是谁了。” 顾宝珠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像有一只毛绒绒的爪子在心尖上挠了挠,痒乎乎的,非得要亲眼看一看那位不知名的姑娘本人才能止住。 要不然…… 要不然,她早点备下礼,去将军府看望一下童年好友? 说不定,魏大将军会向她透露一点半点的消息? 第29章 难道她也是重生的? 第29章 还不等顾宝珠下定决心,崔明玉就先病愈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躺在床上休养生息,人却没有闲着,不动声色地像其他人打听自己的事情。 崔明玉从后世而来,本来以为所有事情都成竹在胸,凭借着未来的记忆,一切都会在她的掌握之中,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发展。但不过是第一日,她就发现了许多不同。 而所有不同,都和顾宝珠息息相关。 光是听说顾宝珠没有答应婚约,反而将婚约甩给她,她就已经不可思议。直到接下来养病的这几日,她又从柳氏口中得知,顾宝珠还将她亲娘的嫁妆要了回去,还接手了她娘亲留下来的铺子。 原来可没有这样的事情! 在她的记忆里,上辈子,直到顾宝珠出嫁,她都没有提起来一点关于嫁妆的话——崔明玉心知肚明母亲偷偷挪走了徐氏留下来的东西,那些之中一部分还变成了她的嫁妆。顾家为顾宝珠置办了一份丰厚的嫁妆,送她风风光光的出嫁,而那份嫁妆,后来也落到了她这个陆夫人的手里。 至于那些铺子,回到顾宝珠手中时,已经在顾夫人手中转了一圈,所剩无几。崔明玉也在其中占了不少便宜,未出阁前,她的私房多亏了那些铺子,才变得如此丰厚。 甚至,直到顾宝珠死,她都没发现一点不对。 顾老夫人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可她已经半条命踏进棺材里,有心想要为孙女争取,也无力去做这件事。更是没过多久,便直接去了。 还有,她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原来那日是顾宝珠与祝月琼一同出门赏枫,她是自己坚持要跟去的。上辈子的顾宝珠与祝月琼关系不好,一直吵到了死,更不会有一同出门赏枫这种事。 这辈子,难道有谁提点了顾宝珠? 崔明玉更担心另一个可能。 她会重生,那顾宝珠呢? 顾宝珠死的那么早,万一她也重生了呢?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难道老天爷不止给了她一人? 那也说不通。 上辈子的顾宝珠直到死也不知道这些,没道理死了一回却知道了。 再说,若是顾宝珠重生了,她知道陆柏文之后会走到什么地步,怎么可能愿意把婚约拱手让给她? 那可是未来的首辅!没道理顾宝珠会舍得放手。 崔明玉躺在床上想了许多日,却想不明白。 尤其是,当她从丫鬟口中听说,自己之所以生病,是因为在宝音寺山上遇见了陆柏文,亲口听到陆柏文拒绝自己,承认他心悦顾宝珠,大惊大悲之下才一下病倒。得知这些后,她更是坐立难安。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陆柏文未来的成就。 眼看春闱近在眼前,陆柏文必定能考中,他英俊年轻,前途无量,且没有婚配,不知会有多少贵女倾心于他。顾宝珠也是占了一个婚约的便宜,早早定下这门亲事,惹得其他世家贵女们嫉妒不已。 而这辈子,陆柏文早早拒绝了她,若不早点让陆柏文回心转意,爱上自己。在春闱之前将他们的亲事定下,到那时,她就更比不过其他人。 这么想着,崔明玉在病床上躺了许多日,待大夫再来看过,说她已无大碍,她便迫不及地地出了门。 踏出院门的第一件事,她先去找了顾宝珠。 院子里清静了许多日,再见到她的人影,顾宝珠也没有多少生气,她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早就被时间消磨光了,还不如手中新得的话本有意思。 这话本还是祝月琼上次来时给她带的,说是书坊新出的本子,十分受捧,她买了两套精装本,特地分给顾宝珠一套。打开一看,里面果然不同凡响,平常黑白两色的插图竟带上了彩,使画中男女面色红润,如真人一般,活灵活现。顾宝珠连看多日,爱不释手。 “你找我有事吗?”顾宝珠问。 说着,她多看了崔明玉几眼。许是病了一场,这个二妹妹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消瘦,身板薄的就像一片纸片,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她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还是熟悉的弱柳扶风的模样,却叫顾宝珠没由来的不耐烦。 她在打量崔明玉时,崔明玉也在观察她。 她最熟悉的顾宝珠,已经是后来病倒在床上的模样。尽管已经因病痛折磨而变得憔悴,她的美貌仍旧惊人,可却万万不及眼前骄傲明媚,如一朵烈烈盛放的娇艳花朵,是顾宝珠最灿烂的模样。 崔明玉垂下眼,掩去眼中的妒忌,轻声道:“我听我娘说了,桃杏在他们面前胡言乱语,还将我生病的事情全怪到大姐姐的头上,只恨我那时昏迷不醒,没能为你辩驳几句,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大姐姐来看我,只怕……” 顾宝珠没应声。 崔明玉咬了咬唇,才接着道:“大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丫鬟做错了事,我生你的气干什么?”顾宝珠轻描淡写地说:“都过去那么多日,再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你的丫鬟,她若是不管好自己的嘴巴,日后只会给你自己惹来麻烦。” “大姐姐说的是,先前是我病着,无法分心去管,等回去后,我便好好教教她。” 顾宝珠嗯了一声,没再有下文。 她油盐不进,态度还如此冷淡,崔明玉摸不准她的意思——在她印象里,顾宝珠就算是生气,也不会对她这么冷漠。 崔明玉在桌边坐下。顾宝珠躺在软榻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话本,头也不抬。她深吸了一口气,试探地说起来:“我在病中,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哦?” 顾宝珠眼皮一跳,有些来了兴致。 她放下话本,目光看来,好奇地问:“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大姐姐与陆公子了。”崔明玉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仔细地观察她的神情,不放过上面的一丝变化:“在我的梦里,大姐姐嫁给了陆公子,过的琴瑟和鸣,是一对神仙眷侣,令我好生羡慕。” 顾宝珠:“……” 晦气! 顾宝珠重新拿起话本。 话本里的故事可有意思多了,至少今日她看的这本里,两位主角因世俗的偏见而分开,一片赤子之心,其中绝无哪个是两面三刀的小人。 崔明玉继续说:“说来也奇怪,也不知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只是那梦好似真的一般,叫我醒来的时候,都有些分不清虚实……” “既然都做了梦,何不梦些好的?” “大姐姐的意思是?” “你与陆柏文呀。” 崔明玉心头一跳,前世那些在陆府瞒心昧己的紧张又冒了出来。顾宝珠至死都不知道,她最疼爱的妹妹背着她与自己的姐夫勾搭成奸。 她背生冷汗,心神大乱时,就听顾宝珠随口道:“只不过,他都已经拒绝了你们的亲事,你又何苦吊在一棵树上。” ……原来是说这个。 崔明玉勉强笑了一下,说:“可如陆公子这样学富才高的人,实在难寻。对了,我梦里还说,陆公子会一举高中,平步青云……若陆公子当上大官,他的妻子便是大官夫人,大姐姐就不觉得可惜吗?” 顾宝珠不清楚她梦了些什么,若崔明玉提些别的,她或许还会惊讶,可话里话外却处处要把她与陆柏文扯在一起,听得顾宝珠连翻白眼,恶声恶气道:“那与我有何关系?你明知我讨厌他,何必说这些事情恶心我。还没影的事情,你若那么想当,自己去当好了!” 崔明玉垂下眼,怯怯地说:“我只是与大姐姐随口一提……大姐姐若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 顾宝珠又举起话本,从刚才看到一半的内容接下来继续看了下去。 她这副作态,全然是不打算理会崔明玉了。 崔明玉自讨没趣,又坐了一会儿,几次再想要提起前世相关的话题,可每每一提起陆柏文的名字,顾宝珠便会露出厌烦,也不大愿意接她的话。 虽是有反应,却不是她设想过的反应。 她想:若是前世那个顾宝珠,那个深爱陆柏文的顾宝珠,怎么会对陆柏文无动于衷? 果然,是她多想了吧? 有重来一回这等幸事的人只她一个,一定是老天爷可怜她上辈子过的太辛苦,才给她这样一个机会,让她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而这条康庄大道上,定然不会有一个顾宝珠挡在前头! 崔明玉越想越是激动。她攥紧了衣袖,再看向顾宝珠。 这个顾宝珠,也不过只是一个爱看话本子的天真少女,此刻更是满心思为着三流文人笔下的虚构故事牵肠挂肚,如何能比得上从后世而来的她呢? 她唇角微微一翘,施施然站起身道别。 顾宝珠下意识应了一声,再抬起头,便只见她离开的背影。 真怪。 特地过来一趟,就为了说一些奇怪的话? 第30章 拜访将军府 第30章 磨磨蹭蹭几日,有老夫人盯着催着,顾宝珠也不敢多拖延,很快让人备下礼,打算去将军府上拜访。 自从魏屹班师回朝以来,他便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皇帝重用,满京城的文武百官也想要与他交好,将军府门前络绎不绝。 出门前一日晚上,顾宝珠去书房,与顾父知会了此事。 顾父本正在写字,一听此事,忙放下毛笔,道:“此事合该由我来办,怎么好叫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前去?” “话是这么说,您总共也没见过魏二几面,说不定他都将你忘了。”顾父是文臣,从来与武将走动不多,即使是魏家长辈还在时,也是靠着顾老夫人维系关系。“再说,您这几日不是没空吗?” 顾父犹豫:“但……” “我是代祖母前去,与魏二是平辈,说起话来也方便,而且,上回在宝音寺时,我们已经见过了。”顾宝珠道:“他若是有心结交,只看祖母的面上,下回也定会备礼回访。您不用担心。” 顾父沉吟许久,才道:“罢了,也叫你们二人叙叙旧。” 他自己去不了,便叫管家备下厚厚的礼,以作歉意与示好。 夜里,歇下就寝时,顾父随口与柳氏提了此事。 柳氏本正服侍着他换下外衣,一听这事,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几分,惊诧道:“魏将军?是那个刚打了胜仗,荣封威武大将军的魏屹魏将军?” “是他。” 衣服脱到半晌停下,顾父疑惑地朝她抖了抖外袍,柳氏才将他外衣接过。 她随手将外袍挂到旁边衣架上,继续追问:“我们家与魏家还有这分关系?” “魏老夫人还在世时,便与我们家老夫人关系最要好。只不过,那也是你进门之前的事了。”魏父感叹道:“魏家满门战死,后来,魏老夫人也病去,只留下魏二一人,我只听说他跟着家中旧部离开了京城,后来再也没消息。幸好,魏二那小子也不负祖望,重新撑起了门楣。” 柳氏听着,更是连夸了几声好。 好,可不就是好嘛? 在京城之中,如今谁的名气最响? 可不就是威武大将军魏屹! 他年纪轻轻手握重兵,不但得皇帝重用,还得京中许多贵夫人的看重。她不久前看中的那个郑家公子条件虽好,比陆柏文绰绰有余,却万万比不过魏将军,若自己的女儿能嫁过去…… 柳氏不禁想的多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动静吵的顾父也睡不着,睁开眼睛问她:“怎么了?” 柳氏便凑过来,道:“你说,魏将军如今尚且还未婚配,他家中又没长辈能操持这些事情,我们家老夫人既与他家有些渊源,我这个当姨母的,为他操点心也不算逾矩,你看,恰好,我们家就有年龄合适的姑娘……” “你说宝珠?” 柳氏一梗。 顾父叹气:“宝珠与魏二有小时候的交情,若是亲上加亲,当然是好。只是这事得听她的意见,便是我做了主,她也不一定答应。” 再说,与武将结亲也不全是一件好事。顾父心中对此事并不怎么热切。 柳氏便不再提,转而问:“明日宝珠出门,若是出门,能否带明玉一块儿去?” “带明玉去?她的病好了?” “好了,早就好全了。”柳氏嗔笑道:“明明病才刚好,人却不安生,一会儿闹着要换丫鬟,一会儿又说想买地,这几日将我折腾的头疼。我想着,索性让她出门去,省得在家祸祸我。” “这……” “她与宝珠姐妹二人同去,也算有个照应。若魏家与我们家走动起来,日后便算半个亲戚。”柳氏不提结亲的事,转而低头垂泪道:“虽有昭儿这个亲弟弟,可明玉到底不似宝珠,她性子软,已经跟着我受尽了委屈,昭哥儿年纪又小,我只怕……” “你瞧你,又说些什么胡话。”顾父把妻子揽进怀中:“明玉是我的女儿,也是我们府上正儿八经的二姑娘,昭哥儿难道还会对她的亲姐姐不好?他要是敢做出这种混账事,我第一个不答应。” 柳氏破涕为笑,期冀说:“那明日……” 顾父皱了皱眉头:“等下回吧。魏二也不认得明玉,叫宝珠去就好。” 柳氏险些气了个够呛。 “你急什么?”顾父说:“魏屹若是有心与我们家来往,日后机会不止这一个。若是他无心,去了也白去。” 柳氏心说:难道她只是为了这个? 她只道自己困了,背过身去朝着里侧。顾父毫无所觉,吹了灯后便阖上眼,很快睡了过去。 柳氏睁眼到半宿,心中越想越气。 她就知道,嘴上说着将明玉和顾宝珠一视同仁,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到底隔了一层。魏将军那样厉害的人物,老爷心中只为着顾宝珠打算,从不想明玉也是个未出阁正在相看夫婿的姑娘。 之前也是,顾宝珠不要了的婚约,才丢给她的明玉。 真是偏心偏到家了! …… 第二日,顾宝珠便带着满车好礼前去将军府。 将军府还是从前那个地方,只不过,顾宝珠以前经过时,大门紧闭,蛛网密结,萧索落魄,如今却焕然一新,连门前的石狮子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只是她去的时候不巧,刚拿出拜帖,将军府的管家便道:“不巧,我们将军今日不在家。” 竟然这么不巧? 管家说的满脸诚恳,顾宝珠也摸不准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只将拜帖递了过去,道:“我是替我家老夫人来的,等你们将军回来了,你只告诉他,顾家老夫人本想亲自造访贵府,只不过身子不便,托人送来一些薄礼。” 管家接过拜帖,还没打开,闻言便反过来确认了一番:“顾家?小姐难道就是顾家的大小姐?” 顾宝珠颔首:“是我。” 管家打开拜帖看了一眼,脸上笑意更深,原先是客套,这会儿便是笑的真情实意了。他侧过身,微微一躬身,说:“得顾老夫人惦念,我们将军早就想要前去贵府拜访,只不过公务缠身,实在抽不出空。顾小姐且去里面喝口茶,坐着等吧。” 顾宝珠愣了一下:“魏将军不是不在家?” “是不在家。我们将军已经出去好一会儿了,想来过不久就能回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宝珠也没有推辞的道理。她今日来,本来就是想要亲自见魏屹一面,说一些寒暄的话,若是等等就能见到,回去也好和祖母交代。 管家引她到前厅坐下,又端来茶水,顾宝珠刚端起杯子喝了口,便听他笑容满面的介绍:“这茶是皇上赏赐给我们将军的敬亭绿雪,顾小姐喝着如何?” “……” 顾宝珠含在口中,咽也不是,吐也不对。 半晌,她点头:“甚好。” 御茶,当然好。 将军府的规矩那么随便,连皇上赏赐的茶叶都能随便拿出来给客人喝?! 不一会儿,丫鬟又端上来一盘点心,管家亲自接过来端到了顾宝珠的面前,“顾小姐,请。” 顾宝珠矜持地尝了一小块,面露满意。 这点心甜而不腻,用料极好,香味淡淡却诱人,造型也做成花朵模样,十分精巧。味道还有几分熟悉。 “听说顾小姐喜欢冠香斋的点心。”管家面上笑容更盛:“我们将军特地从冠香斋请了一个厨子过来,专门做点心。顾小姐若是喜欢,可以常来。” “……不必了。”顾宝珠放下点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魏家这管事的态度有些过分的热情了。还是说,这就是魏家的待客之道? 魏屹是一等威武大将军,又刚打了胜仗,理应是由别的人来讨好他,哪里有他讨好别人的道理?这府上上下的规矩实在太散漫。 管家看出她的不耐,也不多打搅,还去拿了几本话本子来让她打发时间。 顾宝珠没伸手,却多瞧了一眼封面——是京中流行过的一些话本子,多的是游记杂谈,是她不感兴趣的那种。 ……准备倒是周全,是不是有些太不正经了? 她在心里一一数着不是,面上却姿态端庄,腰背笔直。 只觉等了许久,却没见等到魏屹的人影。倒是将军府的下人进进出出,将管家喊出去商量事务,从前厅大开的雕花木门向外看去,还能时不时有人抬着箱笼往后院去。 似乎是为什么事做准备,大肆采购。 也是。顾宝珠心想:将军府快要有喜事,这会儿估计都忙着准备即将到来的大婚吧? 倒不知那未来的将军夫人是何许人物,若是京城人士,她是否见过? 顾宝珠想着,喝光了一杯茶。 “魏将军人呢?不是说很快就回来了吗?” 管家给她续了第二杯茶,赔着笑道:“快了,就快了。” 顾宝珠喝到第三杯,终于等不住,站起身来告辞。 管家还想挽留:“顾小姐,您再等等。一大早,宫中就来了人,请我们将军到宫里议事,已经去了大半天,真的快回来了。” “不必了。”顾宝珠拒绝道:“魏将军若是有空,改日到府上来作客,我们家老夫人天天盼着。” “哎……”管家挽留不及,只得将她送了出去。 也是不巧。 管家刚把人送走没多久,就见自家将军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的身影出现在路口,很快就到了门前。 魏屹翻身下马,就见管家先叹了一口气。 他不禁疑惑,侧目看去。 “将军若是早一点回来,还能见着顾小姐呢!”管家说:“顾小姐今日带着一车礼物到访,说是替顾家老夫人来看将军您的。偏偏您不在家,小的好说歹说,将顾小姐留下来喝茶,还吃了新厨子做的点心,只是等了半天,实在等不住,顾小姐才走了。” 魏屹一顿。 管家给他指了个方向:“就是往那边去的,也是不巧,和您回来不同路,也没碰上。顾小姐刚走不久,你要是腿脚快,说不定还能追上。” 魏屹微一颔首。 话不多说,他复又翻身上马,缰绳一紧,马蹄便朝来时相反的方向奔去。 第31章 送给心仪的姑娘 第31章 从将军府门前去,往一边是皇城的方向,另一边则能到京城里最热闹的街市。 魏屹骑马到街市口,便见人声鼎沸,两道摊贩店铺,熙熙攘攘。他下马步行,牵着缰绳穿行在街市,目光飞快地扫过人流,辨别众人的长相。 不久,他的目光停在某间铺子里的一道背影。 那是一间首饰铺。 从将军府出来后,顾宝珠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巡视自己的产业。接手那些铺子后,她制定了一系列规矩,虽然还没到月底查账的时候,可生意的好坏,只从客人的多少就能看得出来。 让顾宝珠满意的是,大部分铺子的生意都有所好转,尤其是绸缎铺。没了人拖后腿,袁掌柜等人使出浑身解数,抖擞起来为铺子招揽生意,才过去不到半月,便已经吸引回了许多老客。 生意这么好,岂有不奖励自己的道理? 顾宝珠心思一动,脚便走进了首饰铺里。 首饰铺娘子刚将新到的好东西陈列出来,还没看两眼,忽然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顾宝珠随意抬头,“魏将军?” “嗯。” “魏将军来这儿……”顾宝珠有些意外:“也要买首饰?” 魏屹没应声,也没反驳,只是目光在陈列在眼前的首饰盘上逗留。盛在上面的首饰无一不做工精美,珍珠玛瑙,珊瑚翡翠,金银作柄,珍奇点缀,用料极为高昂。 玲珑阁作为京中最为受捧的首饰铺子,客户往来无一不是高门显贵,价格更是不菲。 魏屹问:“你还喜欢这些?” 顾宝珠愣了一下,说:“魏将军说笑了,这些美丽物事摆在眼前,世上哪个女子会无动于衷?” 魏屹点头,而后从怀中掏出钱袋,放在柜台上。钱袋沉甸甸的,分量不小。他沉默的目光看了过来。 顾宝珠不明白:“魏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你挑。” 她挑?她挑什么? 总不能是给她买吧? 就算二人是童年玩伴,情谊深厚,可首饰的寓意非同一般,两个还未婚娶的清白男女,若以首饰相赠,这关系便怎么也说不清了。 将军府下人抬着箱笼进进出出的画面忽然在脑中一闪而过,顾宝珠忽然灵机一动。 是啊,魏屹即将成婚,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心仪的姑娘,这首饰,应当是买给那个姑娘的!只不过,魏大将军对这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所以只能求助她人? 想到这个可能,顾宝珠便直接问出口:“魏将军是想要买首饰送人,只是自己不会挑,所以想请我帮忙挑选?” 魏屹顿了顿。但此话说来也无错处,他便点头应下。 找她就对了,她对这方面最了解了! 顾宝珠拿起一支顶端嵌着一颗雪白东珠的簪子,又拿起一支华美的凤蝶金簪,问:“魏将军看来,那位姑娘会喜欢哪一种?” 魏屹看了一眼她头上的首饰,指了指凤蝶金簪。 接着,顾宝珠又拿起几支让他挑选,魏屹一一答了。 顾宝珠心下咦了一声:这位未来的将军夫人,喜好竟与她差不多。 那挑选起来更加方便,顾宝珠便参照自己的喜好,挑选出一支自己最满意的一根嵌宝石的花形簪子,叫首饰铺娘子包了起来。 见她只挑了一件,魏屹扫过面前眼花缭乱,问:“你不想要别的?” “不了。”顾宝珠摇头。 她挑选许久,只看中那件花形簪子。但这支簪子另有更合适的用途,她也不能夺人所爱,至于其它,有过最好的,其他都便难以入眼了。 魏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等首饰铺娘子将簪子装入锦盒中包好,递回到二人面前,顾宝珠没接,魏屹也没接。 半晌,顾宝珠抬头:“魏将军?” 魏屹:“嗯?” 顾宝珠有点无语:“您拿着啊。” 他买的东西,总不能还叫她拿吧? 魏屹慢了半拍,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伸手将锦盒接了过来。他拿着这一个装着簪子的小小锦盒,像是握着什么灼热烫手之物一般,动作颇为僵硬,却也没有将它收到怀里的藏物之处,而像是炫耀似地托举在手中。 顾宝珠与他一块儿走出去,注意到路边行人的目光落在身旁人的手上,不由得也多看了魏屹一眼。 她心中想:看不出,魏大将军竟还是这等闷骚之人。 表面看上去像个石头一样一言不发,却将代表情谊的首饰捧在手中给所有人展示,哪怕是不认识他的人,恐怕都能将他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即便是羽毛再鲜亮的雀鸟都不如他嘚瑟。 魏屹主动提起:“方才我回府后,听说你特地来将军府找我。” 顾宝珠愣了一下,“您是特地来找我的?” 魏屹微微颔首。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知道你回京之后,我家老夫人就一直惦记着,每日都催着我去看看您,问问您的近况。只是不巧,今日我去的时候,您正好不在家。” 魏屹:“劳老夫人记挂。” 顾宝珠侧过头,他生的实在高大,她需要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顾宝珠也不太愿意抬头,好似自己上赶着,低人一截似的。因此,她转过头,便只能看到他紧实凌厉的下颌,以及随着说话呼吸滚动的喉结。 她问:“那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行。” “离开京城后,你去哪了?” “我随父亲的旧部去了边关,一直待在军营里。” 顾宝珠顿了顿:“军营。” 魏屹应了一声,没有多提。 她虽然记不大清,但印象中的魏二还是个半大少年,他生来体弱,不如兄长身体强健,也远不到能入军打仗的年纪。 那样的魏二入了军营,虽然有家中旧部照顾,恐怕过的日子也不尽人意。他虽没说,但顾宝珠却想得到,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这其中付出的血汗,也不是常人能够做到。 她心下感慨,百般复杂。 魏屹垂眸看她一眼,主动问:“顾老夫人怎么样了?” 顾宝珠遗憾地道:“祖母年纪大了,好几年前就病倒,这些年来了许多大夫瞧过,也没见得好。只不过,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你,知道你平安归来,还做了大将军,她比谁都高兴。” “那你呢?” “我,我当然过的很好啦。” 顾宝珠便与他简单说了家中这些年的近况。 在魏二离京之后,柳氏带着女儿入府,她爹有了继室,还生了一个嫡子。那些外人一问便知的,顾宝珠也没隐瞒,统统说给了他听。 至于那些不方便与外人道的,如她的梦境,她与陆柏文的婚约,还有铺子的事情,诸多私事,她便一句没提。 魏屹:“在宝音寺与你一起的,便是你的继妹?” 顾宝珠笑道:“那不是,她是祝家的小姐,是我的朋友。我妹妹……算了,不提她。” 魏屹点点头,果然没再追问。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便走到这条街的尽头。 站在分岔路口,顾宝珠指着其中一条路,说:“魏将军,我要回家了。将军府往那边走,我们就此分别吧。” 魏屹道:“我送你回去。” 顾宝珠拒绝:“不必麻烦,我的马车就停在旁边。” 魏屹唇角微抿,但也没有勉强。 二人要就此分别,他便将自己拿了一路的锦盒递了过去。 顾宝珠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魏屹:“给你。” “你给我干什么?”顾宝珠看他,满头雾水:“这不是你给你心仪的姑娘买的首饰吗?” “……是。” “既是给她买的,自然是要找一个合适的日子,亲手交给她。”顾宝珠抱怨:“你是怎么想的,这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的给?” 再说, 给她是什么意思?总不能还是叫她转交? 这也太随便了! 顾宝珠阅尽话本,却偏偏遇见了一个不开窍的呆子,此刻恨铁不成钢,急的险些跺脚。 魏屹沉默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眸中蕴藏着诸多情绪,但最后什么也没说,而是郑重地将锦盒收到了怀中。 “我明白了。”他说:“等到求亲之日,我会连这样首饰一并奉上。” 顾宝珠这才满意。 第32章 奇遇 第32章 顾府。 崔明玉院内。 一听说顾宝珠的马车回府,顾夫人便坐不住,在自己院中与张妈妈抱怨完,还要寻女儿再说一遍。 “……那魏将军何等显赫的身份,若是能结交,于我们有大大助益。这样好的机会,他却只给顾宝珠,不肯给你。我就知道,你爹平日里说的好,说什么将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不是亲生的,在他心中到底还是差了一些。”柳氏拧着帕子,提起来便又是一阵不甘心:“若是你能嫁给魏将军,我还何愁日后没有好日子过。” 崔明玉听在耳朵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若换做以前,她定是会觉得柳氏说的有道理,再为顾父的差别对待而伤心掉几颗眼泪,心底不知道该如何羡慕顾宝珠有这样的机缘。 可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崔明玉了。 从后世而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未来的魏屹魏大将军会是什么模样。 他依旧得皇帝重用,也是武将中的领头人物,在未来,也会继续为本国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只不过,他却是陆柏文的死对头。 或许是因为文臣武将自古难相和,当陆柏文在朝堂初露头角时,就和他结下了仇怨。在之后,那仇怨越结越多,尤其是在她嫁入陆府后,魏屹找陆柏文麻烦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到后来,京城随便哪个百姓都知道陆大人与魏将军水火不容。 这辈子,崔明玉依旧想要嫁给陆柏文,自然不可能去讨好他未来的死对头。 再说,她娘亲心心念念想要她嫁给魏屹,可直到她重生回来,将军府的后院一直空空荡荡,没听说有任何女人。 据坊间传闻,魏将军似乎是那方面……有些问题, 崔明玉心下同情。 因此,无论柳氏说的再不甘心,她也不为所动。 即使权势再大,她也不愿守活寡,再说,日后陆柏文的身份也不比魏屹低。 “我只是想让你陪顾宝珠一块儿去,好让魏将军也顺便认识你,可就连这一点小要求,你爹也不同意。说什么顾宝珠与魏将军有童年情谊,旁人谁都比不得。从前就没听说过顾家与魏家有来往,就算是有,过去那么多年,那会儿顾宝珠才几岁,难道魏将军还能记得?你爹就是偏心……” 柳氏说了半天,却没得到女儿的附和,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她抬头一看,女儿正低头不知写些什么,连正眼都没瞧自己一下,不禁气得够呛。 “明玉?你在听吗?”她戳了一下女儿:“你呀,娘与你好好说话,你倒好,听都不听, 我这番打算不都是为了你?” 崔明玉挨了一记,也不恼,她道:“没关系,我也不想去。” “你不想?”柳氏惊讶:“那可是魏将军,你若嫁给她,还怕少了荣华富贵?” “魏将军也没什么好的,您要我嫁,我还不想嫁呢。” 柳氏简直恨铁不成钢。 以往,崔明玉向来听她的话,还反过来帮她出了不少主意,母女俩从来都是一条心。也不知怎么的,自打她病过一场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天蹦一个主意不说,连她的话也不听了。 就像这会儿,崔明玉低头写了半天的东西,她凑过去一瞧,上面写着黑水湖的字眼——黑水湖虽是个湖名,实则是在是京郊的一块土地,那儿地方虽大,却环境恶劣,因有一汪又臭又黑的黑湖得名,少有人去。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崔明玉却铁了心的要买。 这样的土地,一看就是要砸在手里,柳氏哪里肯做这样的赔本买卖,说什么也不答应。崔明玉与她闹了几日,见她不松口就没再提,不想竟还没死心。 柳氏不由得叹气。 她指着那‘黑水湖’道:“你若将这些心思放在你的婚事上,娘也不用替你操那么多心了。” 崔明玉这才抬起头来,对她笑道:“娘,你别着急,我自己有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柳氏好奇问:“难道你心中已经有了中意的人选?” “正是。” “那人是谁?” “那人,娘你也认识。”崔明玉甜蜜地道:“正是之前来过我们家的陆公子。” “陆柏文?!” 柳氏不禁坐直了身体,她望着女儿,想骂又舍不得,想教训又不知该如何教训,“你还惦记他做什么?你爹不是没和他提起过,他已经亲口拒绝了这门亲事。” “那也不要紧。”崔明玉胸有成竹:“他只是先前对我不了解,再多相处几回,他便会喜欢上我了。” 前世,陆柏文不也是喜欢她的吗? 柳氏颇不赞同:“他一个没考中功名的书生,家中也没背景,就算是自己有些本事,又能走到什么地步?京中那么多青年才俊,挑哪个不好,你何苦非要一直惦记着他,还为他连累自己的身体病倒,命都去了半条,还不死心?” “娘,不是这样的。” 柳氏却不这样想。 她的女儿心思纤细,难得有了意中人,偏偏那人不识趣,几次三番伤了玉儿的心。 从前,她对陆柏文有多满意,现在,她就有多少的不满。 她握住女儿的手,殷切地道:“玉儿,你听娘说,那陆柏文实在不是个好人选。倘若他对你有意,娘也不会多说什么,可他既对你无意,你又何必继续纠缠下去,日后后悔的只会是你啊!” “娘,你不懂!”崔明玉说。 柳氏叹气摇头。 她怎么会不懂? 到底是小姑娘年轻,将儿女情长看的比天还大,哪知情爱不能当饭吃,再年轻英俊的皮相,哪里有实实在在的权势动人? 崔明玉放下笔,将满纸墨迹吹干。 重生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她不便与任何人透露,可她想要嫁给陆柏文,也需要家中父母的支持。 顾老爷不是她的亲爹,只偏心顾宝珠一个, 若是连她娘也不站在她这边,那她想要嫁给陆柏文,简直难上加难。 因此,崔明玉想了几日,决定坦白一些事情。 她将自己刚写好的黑水湖计划呈到了柳氏的面前。 “娘,你先看这个。”她说:“你就不好奇,为何我会忽然对黑水湖这块地好奇吗?” 柳氏皱了皱眉头。 她想起这些日子里女儿的反常,的确,女儿吵着要买这块地,却没有说出过一个合适的理由。 崔明玉徐徐道:“其实,我在宝音寺病倒之后,还有了一个奇遇……” 第33章 他未来会官拜首辅! 第33章 “奇遇?” 柳氏接过这张纸,认真看了起来,她一边问:“难道这黑水湖,还与你的奇遇有关?” “没错。”崔明玉点了点头:“不只是黑水湖,连陆公子也是。” 柳氏狐疑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心虚与犹豫,偏偏女儿满眼坚定。 “那奇遇是什么?” 崔明玉将屋中的丫鬟屏退,只留下她们母女俩二人。 等人都走光了,她才去合上门,压低声音,悄悄地道:“娘,我将这些说给你听,你或许会不相信,可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我在病重之时,竟得到了佛祖的指示……” 柳氏心跳骤乱。 她的呼吸也一下子停住,下意识往头上看了一眼。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无论谁听到这样的事,只要一冠上神佛的名号,还没听说内容,心中便信了几分。更别说崔明玉还提了宝音寺。 向来听闻宝音寺十分灵验,连当今圣上都前去拜过,敬畏有加,寺中住持更是个得道高僧。 是了,仔细想来,当初崔明玉病的也十分突然。她虽然身子骨弱,可也不至于吹个山风便病得快要将命丢掉,后来更是没几日便能活动如初。 若不是佛祖保佑,岂能如此快的康复? 难道……难道真是天上神佛特地降下神谕给她的玉儿? 柳氏不禁端庄坐姿,凝神细听。 崔明玉低声道来:“……娘,你不知道,我在病中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内容竟是与未来相关。” “未、未来?!”柳氏情不自禁攥住袖口,呼吸也变得急促:“那你梦见了何事?这,这黑水湖,在你梦中有何变化?” “没错,我梦里说,再过几年,黑水湖那块地就会被纳入城中,还会兴建宅屋,让不少百姓搬迁过去,地价更是水涨船高,让当时黑水湖的主人大赚一笔,翻了十几倍不止。” 柳氏连忙拿起崔明玉方才写的计划书,果然,上面清清楚楚写了黑水湖那块地之后的发展变化,比崔明玉三言两语说的更多,更详细。 如今黑水湖虽是个人人都嫌弃的地方,尤其是那个臭湖,路人避而不及,可只要多等几年,很快,那个臭湖就会被治理,黑水湖也变得风景秀丽,人人向而往之,连达官贵族都喜欢在那儿置办一处宅院。 可此时的黑水湖,因无人在意,价格格外低廉。 若现在入手,压在手里再等些年头,那十几倍的收益岂不就成了她们的? 柳氏仔仔细细看过,果然挑不出一丝错。这绝非是未接触过生意外务的女儿能写出来的东西,有这份计划书在,她便对崔明玉的话又信了几分。 她放下计划书,又殷切地问:“你在梦中还看见了什么?” “我还看见了许多东西,不过,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什么?”柳氏联想到女儿先前的话,她迟疑道:“难道,你说的是陆柏文?” 崔明玉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 “难道他也有什么奇遇?”柳氏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过就是一个穷书生,就算是运气再好,还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崔明玉摇头,“娘,这便是你小看陆公子了。” 柳氏:“哦?” “你只看陆公子如今只是个开封解元,颇有才干,却不知他是真正有大才之人。待明年春闱下场,他会一举考中状元,三元及第,百年难得!” 崔明玉想起前世,俊秀如玉的状元郎打马游街过,他一身红色状元袍,面如冠玉,风采动人,一路不知得了多少贵女的芳心。 可这当世无双的状元郎却早已被顾宝珠定下,又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嫉妒的扯烂帕子。 柳氏果然大惊:“状元?连中三元?你说的当真?!” “千真万确!” 哪管从前有什么偏见,都抛到一边,柳氏是真真切切的心动了。 若当真有如此才干,哪管什么寒门不寒门,此人将来定大有建树。 果然,便听崔明玉接着道:“娘,你看魏将军这般厉害,封一等大将军,何等威风,可陆公子日后也不输他。等他入朝做官后,官途通顺,平步青云……” 崔明玉的声音压得极低,细若蚊音,柳氏紧张的呼吸都快屏住,拼了命去听,就听她说:“……在我梦醒之前,他已官拜首辅!” 首辅! 柳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她猛地深呼吸了一下,只觉吸进一口如岩浆般滚烫的空气,有一股热气自胸口蓬勃而生,眨眼便充斥全身,她的心口火热,连手心也微微出了热汗。 哪怕当初她从顾老爷口中得知他愿娶她为续弦,都不如此刻听到的消息激动人心! 首辅! 竟是首辅! 这些年来,她汲汲营营,不外乎是为荣华富贵,她为女儿精心挑选夫婿,更是为了让女儿后半生富贵无忧。 没想到,她挑来挑去,竟将一块最为珍贵的璞玉忽略! 幸好!幸好! 幸好老天眷顾,竟将还未发生的这些机密借以托梦告诉了她的玉儿,才没叫她们母女俩错过这等好机会。 此时此刻,一条坦阔通途就在眼前, 柳氏双手合十,在心中向漫天神佛道过谢,更是许下重诺,改日便去宝音寺捐一大笔香油钱,为报答佛祖之恩。 她在心中祷念完,才激动地睁开双眼,道:“玉儿,娘明白了,难怪你对陆解元痴心不改,竟是娘错怪了你!” 崔明玉微微一笑,高深莫测道:“娘,我岂是那种蛮横无知,不懂事的姑娘家?我知道你为我好,先前不敢说,只是怕你会不信我的话。” 柳氏连忙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连声道:“好玉儿,都是娘误会了你。” 崔明玉又道:“只是这未来之事,还未发生,也无法确认真假,我也不敢与娘说罢了。娘,你若还有不信,不如等到明年春闱,若陆公子真能考中状元,你便知道我梦到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不掺一丝虚假。” “娘当然信,娘怎么会不信?”柳氏恨不得举手向她发誓。 崔明玉蹙起眉头,担忧道:“只是爹爹那边……” “我去说,我去说!” 柳氏与她母女齐心,直接将此事揽了过来:“你爹疼你,怎么会不如你的愿?哪怕他当真不情愿,等陆公子考中状元,他也舍不得放过这样一个有才之人,到那时,定会去为你说情的。” 崔明玉点点头,得她保证,便彻底安下了心。 第34章 买黑水湖 第34章 主院的顾夫人与二姑娘似乎又开始忙活什么主意,院里院外的开始折腾。顾宝珠听了一耳朵,喜儿消息灵通,回来告诉她,二人是想要买黑水湖的土地。 “黑水湖?”顾宝珠惊讶:“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到要买那块地方?” 喜儿也想不通:“夫人与二姑娘似是已经打定主意,这会儿正忙着筹钱,好几个管事都来了。小姐,您说黑水湖那块地方有什么好的?” 黑水湖虽然离京城近,可环境恶劣,谁也不乐意去那边,更别说住在边上。因为离京城近,虽然地价便宜,却也便宜不到哪儿去,还因为地方大,总价加起来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若有这笔银子,还不如去置办其他产业,至少能看见回报。拿去买黑水湖,岂不是直接将银子丢进水里,还连水花都听不到? 顾宝珠纳闷:“我爹就没说什么?” “家中中馈一向都是夫人操持打理,老爷向来不管这些的。”喜儿说:“老爷这会儿还没回来,许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顾宝珠便更加想不通。 她虽然也梦见了后世,可梦的断断续续,只看到一些关键处,在梦中,黑水湖与她无关,她就更没梦见。 哪像是崔明玉,亲身经历了十几年的未来,有些事与她有关,有些事与她无关,事无巨细,概因亲身经历,全都印象深刻记在脑中。如黑水湖这样逆风翻盘的大好机会,曾叫她数次扼腕错过,重来一回,岂能放过? 顾宝珠想不通,便不想了。 她这会儿可没空去管那些,若黑水湖是个不恰当的买卖,等她爹知道后,自然会出手阻拦,若她爹都不拦,那她也拦不住。 有这功夫,倒不如多和祖母相处,再花时间跟着枝儿学好那些管账看账的本事,也好在之后的日子打理好娘亲留给她的产业。 果然。 傍晚,顾父归家。 家中两个女人要筹钱买黑水湖的动静那么大,自然也瞒不过他,刚进顾府大门,便有人将此事告知了他。 “买黑水湖?”顾父刚准备换下官服,一听这话,眉头紧皱,方脱下的袖子也穿了回去,他道:“真是胡闹!” “去把夫人叫过来。” 柳氏很快就过来了。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多嘴的下人,面对顾父,却没见半点不满,笑眯眯的,主动坦白了此事:“老爷特地把我叫过来,是为了黑水湖的事吧?” “你知道?那你和我好好说说,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要买黑水湖那块地?” “此事事关重大,我本来就是要与老爷说的。你喝口茶,消消火,听我慢慢说。”柳氏扶着人坐下,又倒了一杯凉茶端到他手中,看他饮尽后,才娓娓道来:“其实我做这些,也是为了玉儿。” “明玉?”顾父皱眉:“与她有何关系?” 柳氏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忘了?一个陆解元,叫玉儿掉了多少眼泪?她如今好不容易病愈,就到处来折腾我,她那么可怜,我难道还舍得拒绝她?总好过她对那个陆公子念念不忘。” 顾父迟疑:“这黑水湖,是玉儿的主意?” “没错!” 柳氏说:“起初我也不同意,可她求了我许多日,你知道的,前些日子,她养病也不安生,折腾着要买地,连从前喜欢看的诗书也不读了。我看她如此感兴趣,也是反复考虑,才总算下定决心,花些银子,给她买些喜欢的东西,也好过她抑郁成疾,伤了身体。” 话是这个道理。 但顾父道:“买地就买地,也能当是顺便置办一些产业,可黑水湖那是什么地方,难道你不清楚?把银子丢在那处,与丢水里有何区别?” “可玉儿偏偏喜欢那个地方,我与她说,我将城郊那个庄子给她,那个庄子种满桃花,她平时最喜欢去,可她也不同意。”柳氏叹了一口气,也是头疼的模样,“她素来听话,不像宝珠,想要什么都能直接拿来,玉儿从来没有向我伸手要过什么,这会儿却是为了黑水湖这样求我,上一回,陆公子已经叫她伤透了心,这次叫我如何忍心拒绝?” 柳氏又说:“再说,我看黑水湖那边离京城那么近,也不是无利可图,说不准,日后它便并到京城里来了?” 这是未来会发生的事,如今黑水湖甚至没入皇帝的眼,顾父身为朝廷命官,更没听到一点消息。 他斥道:“胡闹!” 柳氏软声说:“老爷,你想想,难道还要叫玉儿再为陆公子伤心吗?”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顾父果然头疼。 若当初没有那个乌龙,事情都还好说,大不了他再豁下老脸,为崔明玉去说说这门亲事。可陆柏文喜欢的是他的女儿宝珠,不是明玉那丫头,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总不能强人所难,免得结亲不成结成仇。 他也是无奈:“明玉这孩子……明明平日里素来温柔听话,怎么偏偏对陆柏文这么死心塌地?” 柳氏笑说:“玉儿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难得有了意中人,自然是将他看的极为重要。” 顾父:“唉。” 柳氏说:“若老爷肯再去说说帮玉儿说说几句好话,撮合撮合这段姻缘,有陆解元在,黑水湖又算得了什么?” 此话当然不是柳氏真心。 要她说,陆柏文要,黑水湖也要。只不过用来哄顾父的话罢了。 顾父为难:“上回不是与你说了?并非是我不情愿,只不过他对明玉无意,反而……” “可宝珠也对陆解元无意。”柳氏给他捏着肩膀,出主意:“陆解元才见过宝珠几面,想来感情也不深厚,他若能与玉儿多见几次,自然知道玉儿是个好姑娘。陆解元是个出色之人,难道老爷就不想让他做女婿吗?” 顾父当然是想。 他在见到陆柏文,亲自与他交谈过后,便知道这个年轻人非池中之物,未来必定非同凡响。他为人又谦逊守礼,本就是旧交之子,还能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只不过,强扭的瓜不甜,这感情的事,怎么是说勉强就能成的? 顾父犹豫迟疑,脸上的表情几多变化,最后,他还是没下定决心,摇了摇头:“算了,此事日后再说。” 柳氏给他捏肩的手一顿,气得够呛。 她费了那么多口舌,好说歹说,最后竟是白费功夫! 不过,顾父到底还是有点被说动。 他没注意妻子的动作,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银票,交给了妻子。 “这银子你拿去。” 柳氏接过银票,这叠银票不少,粗略一估计,也有几百两之多。 柳氏大喜:“老爷,这是?” “这些银子,你拿去给玉儿买地。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也是时候置办一些产业,好为日后添些嫁妆。”顾父看她一眼,多年相处,知道老妻心里还在对黑水湖的事情念念不忘。 若是别的,他也就顺着柳氏的意思应了,可黑水湖实在不是一个合适入手的好地方,所需的银子更不是一个小数目。他提醒:“黑水湖的事情,你与明玉都不要再想。我知道,你心疼明玉,可你也要为宝珠和昭儿做打算。” 柳氏知道他的意思,就是不同意她买黑水湖,如果她还是想买,也得偷偷摸摸,不准动用家中的公产。 为此,这叠银票算是补偿。 若不是玉儿得了佛祖的眷顾,知道后世的发展,她也不敢轻易答应下来。可正是因为有此奇遇,真相又不能随便告诉其他人。 老爷说的大方,这几百两看上去是不少,可对于买黑水湖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柳氏心下多有不满,可面上,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待出了书房,她低头看一眼手中的银票,气得狠狠跺了跺脚。 不动用家中的公产,那岂不是就得用她自己的私产? 黑水湖压在手中,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回本,更何况,不久之前,顾宝珠刚借着把徐氏嫁妆拿回去的名义,从她手中掏出了一大笔,现在她去哪里找那么多银子? 不行,她得想想办法。 决不能错过了黑水湖这个大好机会! 第35章 魏屹提亲 第35章 秋日的天气变化极快。 在去宝音寺赏枫时,那会儿还是秋高气爽,可不过半月,天便迅疾地冷了下来。顾宝珠本就怕冷,到了夜里,得要丫鬟们先将被窝烘得暖洋洋,才肯将脚伸进去。 先前,她将各个铺子的掌柜叫到府上,定下了一月之约。 这一月里发生了许多事,先是赏枫,崔明玉病倒,又是见到魏屹,又是忙着学习管账,随着天气变冷,一个月的时间飞快地消逝。 一月之后,各个铺子的掌柜如约带着账册登门。 他们刚进门没多久,便有许多辆拉着箱笼的马车停在了顾府门口。 过去了整整一个月,少了一些拖后腿的约束,各个铺子的生意大有好转。今日聚集于此,掌柜们也是满脸喜色,憋了一肚子的好消息,准备告诉东家小姐。 只除了一个人之外。 此人就是负责经营瓷器铺的高掌柜。 他揣着账册,不与任何人站在一起,却又是一副胸有成竹,不怕问责刁难的模样。 不多时,顾宝珠便出来了。 她身边跟着三个得力丫鬟,其中,顾老夫人给她的最会管账的丫鬟枝儿站在她身旁最近的位置。 顾宝珠将账册收上来,慢条斯理地翻过去。学了一个月,她在管账经营这方面大有进展,此刻看这些账本也轻松容易,若有不对劲之处,旁边的枝儿就会一眼指出,再由顾宝珠出声质问。 各个掌柜们一一回答,还有的,也不等顾宝珠问,便迫不及待地报喜。 “托了大小姐的福,这个月,铺子的收益比上月翻了两倍有余。若大小姐再给一个月,还能再往上翻一番。” “还有我,我也是。承蒙大小姐重用,小的不负大小姐所托,铺子里的生意更上一层,不少老顾客也回来了。” “非但如此,老客人还夸我们铺子与从前不同,货品齐全,也十分新潮,我们铺子刚拉了一笔大订单,还请大小姐过目。”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只恨不得一拥而上,将这个月的好消息全都一股脑说给顾宝珠听。 顾宝珠倒没阻拦,难得不嫌吵闹,一边翻着账本,一边看这些掌柜们满脸喜色叽叽喳喳,将话都听了进去。 直到翻到瓷器铺的账册。 一翻开,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果然,枝儿也在一旁提醒:“小姐,这账目不对。” 不用枝儿细说,顾宝珠自己就能看出来了。或者说,哪怕她没学如何管账,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因为瓷器铺账本的账面上,一点银子都没剩下。 在上一回来时,瓷器铺还是这些铺子中经营的相当不错的一个,一个月的时间,再怎么变故,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除非是有人故意使坏。 “高掌柜。”顾宝珠冷着脸将账本拍在桌上,出声道:“你不解释一下吗?” 高掌柜半点也不心慌,即使此刻被当面质问,也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正如大小姐看到的那样,小的没什么好解释的。” 顾宝珠冷声问:“铺子里的银子呢?” 高掌柜:“半月前,顾家的另一间瓷器铺经营不善,需要周转,来求我帮忙,我就借出去了。” 顾宝珠:“难道你忘了我上回说的话?” 高掌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但凭大小姐处置。” 他会这样做,自然是身后有倚仗。 那倚仗就是顾家的当家主母,顾夫人。 夫人早就将他收买,不久之前,夫人想要买黑水湖的土地,为此到处筹银子,自然也筹到了他的头上。有顾大小姐警告在先,他本来是不大情愿,这间瓷器铺的生意好,他能哪到的银子也不少,若是被赶出去,还不知道下个地方有没有现在好。 但夫人允诺他,只要他将这间瓷器铺的银子都“借”给另一间瓷器铺周转,若顾大小姐真的将他换下,夫人也会让他进另一间瓷器铺当掌柜。 他又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家奴,大小姐处置不得,最多也是把他赶出铺子。哪怕大小姐真要刁难,借故把他送进大牢里,夫人也会将他捞出来。 如此,权衡再三,高掌柜又不是傻子,自然是站到了柳氏这边。 大小姐就算是再受宠,也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夫人却是顾家的当家主母,小姑娘家家,除了爹娘,还有谁能给她撑腰?大小姐就算是能翻再大的浪,也翻不过夫人那头。 因此,高掌柜有恃无恐。 他的态度嚣张,自然惹得其他人颇为看不过眼。 其他掌柜纷纷出言指责:“高掌柜,你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这样胡闹,岂不是要拖累铺子?好好一间瓷器铺,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大小姐的信任?” 而顾宝珠则是最看不过眼的一个:“你这话说的,是打定主意,不想再当这个掌柜了?” 高掌柜:“大小姐就算是把我撤下也无妨。” “看来你早就已经想好了出路?” 高掌柜自然不会把顾夫人供出来,此刻便嬉皮笑脸地道:“小的只是与大小姐理念不合,好聚好散。小姐若是在意那笔银子,要回来就是,都是顾家的铺子,小姐何必刁难小。” 银子都落入了柳氏的口袋里,哪里还有吐出来的道理? 顾宝珠早知此事绝不会如此顺利,可看他这番态度,顿时心头火起。 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此刻更如被点着了火的炮仗,要噼里啪啦的把脾气发出去才行。 顾宝珠“砰”地一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厉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以为我对你做不了什么?” 高掌柜没诚意地说:“小姐是要向夫人告状?还是要将此事告诉病重的老夫人?” 好哇! 把病重的老夫人搬出来,简直是要将凉水倒入油锅里,不炸一圈都不算完了! 其他掌柜更是为高掌柜的大胆瞠目结舌,再看大小姐风雨欲来的脸色,个个噤若寒蝉,有心想要劝架,都不敢伸出试探的脚。 “这……”袁掌柜抬起脚,正要上前一步。 顾宝珠霍地看了过来:“你也有话说?!” “……” 袁掌柜的脚又缩了回去。 就在此时,有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地从前厅跑过来,一路跑进了顾宝珠的院子里。 小丫鬟本是憋了话要说,一看里面的阵仗,快要脱口而出的话顿时吓得憋了回去。但她也没有走,绕过众人进屋,到鹊儿耳边说了悄悄话。 鹊儿本来绷着脸色,很快,面上便露出惊诧,飞快地朝顾宝珠看了过去。 小丫鬟说完就走,鹊儿犹豫了半晌,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打破了此刻僵持的场面。 “小姐。”她小声说:“魏将军来了。” 顾宝珠正在气头上,此刻哪里管的着谁来了,就算是她亲娘来了,也没有管教眼前的刁奴来的重要! 顾宝珠头也不回:“他要来就来,管我何事!” 再说,魏屹早就说过会来顾家拜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是正好撞在了今天而已。 鹊儿吞吞吐吐:“小姐,魏将军……魏将军是来提亲的。” “他……”顾宝珠一顿,紧接着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仿佛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他……他来干什么?!” “魏将军来提亲。”鹊儿小心翼翼地说:“说……说是来找小姐您提亲的……” 顾宝珠:“……” 顾宝珠:??? 顾宝珠惊声:“你说什么?!!” “砰”地一声,本来有恃无恐,天不怕地不怕的高掌柜,忽然脚一软,沉重的身躯扑通摔倒在了地上。 顾宝珠回头看他一眼,脸上比他还要更加不敢置信。 她只觉头晕目眩,方才听到的一切如同做梦一般,还是一个噩梦。 鹊儿担忧地扶住她:“小姐,您、您要不要去看看?” “……” 顾宝珠掐了自己一把。 剧痛传来。 不是梦,是真的。 魏屹竟上门来找她……提亲?! 第36章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第36章 顾府前厅。 宽敞的厅堂,本该能容十数人落脚,此刻却被绑着大红色绸带的箱笼占满,让人找不到下脚处。 顾父坐在主位,他低头看着满地好礼,再抬头看向一身凛然正气的魏二,对面似有所觉,转头看来,二人视线对上,顾父连忙移开了目光。 此情此景,着实在他的意料之外,让他一个在官场混迹多年的年近不惑之人,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今日顾父休沐,恰好在家。 今日无事,他本想研墨写字,陶冶情操,只不过,还没落笔,便听外面孩童喧闹声,是家中幼儿吵闹。顾昭今日又逃学,且明目张胆玩闹到父亲书房外,幼子顽劣,顾父颇为看不过眼,便叫人把幼子带进来,准备考校他的学问。 将军府的人便是此刻来的。 彼时顾父正被幼子的一问三不知气得大动肝火,正准备动用家法,拿竹鞭狠狠抽他一顿,一听是魏屹前来造访,只能先将火气按下,出门迎客。 两家的老太太是密友,两家也算旧交,魏屹前来拜访也合乎礼数,他也早就准备好以长辈的身份与魏二这个小辈寒暄。 哪知大门打开,先迎进来一担又一担的聘礼。 聘礼! 女儿都已及笄,顾父早就做好了嫁女儿的准备,可万万没想过是有这样的开头! 将军府的管家满脸带笑,还带着一个头戴红花的媒婆,魏屹本人自然也是来了,神色认真严肃地向他表示了要求娶他女儿的意愿。 顾父:“……魏将军年少有为,顾某钦佩,只不过,此事还得问过小女的意愿。” 魏屹神色不变,道:“我已经征询过宝珠的意见。” 顾父:“……”他女儿已经和别的男人私定终身,他怎么没有听说?! 顾父颇为头疼。 京中风头正盛的魏将军上门提亲,消息很快如一阵旋风飞快传到了顾府的每一个人耳中,柳氏作为当家主母,一同出门迎客,听见此话,也不由得一惊。 但没等她多问两句,顾宝珠本人便风风火火的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她满是怒火的声音先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魏屹——” 魏屹闻声站了起来,向门外看去。 顾宝珠大步迈了进来,一眼先看到地上摆了一地的聘礼,箱笼上系着的绸带仿佛是点燃她的火引子,她只觉脑袋里轰隆一声,整个人差点炸了。 “你是不是有病!”顾宝珠气得抓狂:“魏屹!你是不是有病!” “宝珠!”顾父忍不住提醒:“不可无礼。” 顾宝珠此刻哪里管什么礼数不礼数,若不是今日穿的衣裙动作不便,只恨不得现在撩起袖子扑过去对人拳打脚踢狠狠揍一顿。 鹊儿眼皮一跳,一眼看出她的想法,忙与喜儿一起把她拉住。 “别拉我!”顾宝珠斥了丫鬟一句,回头对魏屹怒目而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做这种事情羞辱我?!” 魏屹不解:“羞辱?” 顾宝珠指着地上这些聘礼,气得整个人都在抖:“你还敢说不是?!” 想她在祖母面前替他说了多少好话,上回还帮了他的忙,他倒好,不顾念半点旧情不说,竟还如此作弄她! 她光知道小时候的魏二是个温柔的兄长,光知道长大后的魏大将军是个保家卫国的好将领,见了那么多面,说了那么多话,却没认清他本人竟是个无赖混账的东西! 她恨声道:“是我先前看错了你,还当你当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没想到你如此卑鄙无耻,实在枉为……” “宝珠,宝珠!” 顾父忙过来拉女儿,他拍了拍女儿的后背,给她顺气,知道女儿的脾气,也生怕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之事。 顾父说:“你来之前,我问过魏将军,他说今日来提亲已是先征求过你的意见……” 顾宝珠勃然大怒,打断:“胡说八道!若他有向我提过此事,我岂会答应?!” “哎,别急,有话好好说。”顾父说着,把人拦着,抬头时也忍不住瞪了魏屹一眼。 身为一个父亲,他当然是偏心自己的女儿。若两人是两情相悦,被蒙在鼓里的他当然要问一句发生了何事,可如今看女儿的反应,竟是对此事一无所知,这就免不得顾父因此发怒魏屹。 他寒声说:“小女的名节至关重要,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望魏将军给小女一个交代。” 魏屹也皱起眉头。 明明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或者,此刻他看着顾宝珠的眼中却也有些困惑。 半晌,魏屹缓缓开口:“在宝音寺时,我问过你的意见。” 顾宝珠半点印象也没有,她反驳:“不可能!我怎么不记得有此事?” 魏屹叙述道:“那日,我问你,你去宝音寺所求何事。你说是求姻缘。” 顾宝珠点头:“确有此事。然后呢?” 魏屹说:“回去之后,我便命人准备一应事宜,时间仓促,到不久前才准备妥当,今日特来提亲。” 顾宝珠:“……” 顾宝珠瞠目结舌。 莫说是她,屋中所有人听到这番对话的人,都被其中的逻辑关系绕的懵了一下,回过神来,也目瞪口呆。 顾父松开了拉住女儿的手,没忍住问:“魏将军,小女去上香求姻缘,缘何便是答应了这门婚事?想来,她应当是想请魏将军以兄长长辈身份,替她相看京中的青年才俊,介绍出色优秀之人。” 顾宝珠磕巴了一下,接道:“没、没错。” 魏屹淡淡道:“京中无人比我更出色。” 顾宝珠:“……” 此话说的好生坦然,好不要脸。 也叫人挑不出一点错。 没错,以魏屹的年纪、功勋,京中的确无任何年纪相仿的青年才俊能出其二。比他年轻的没有他的成就,比他功绩高的,也没有他年轻气盛,二者皆占的只他一个,占了其一又尚未婚配的出色优秀之青年,更是少之又少。 莫说京城,放眼全天下,恐怕都难以找到一个相匹敌之人。 可话是这样说的吗? 且不提这只是他单方面一意孤行,顾宝珠对他也绝无半点情爱之意。她喜欢那些俊秀多才的读书人,绝不是魏屹这种高大威猛,凶神恶煞的武将。两人重逢也不到一月,即便是喜欢,理应也是多相处一段时日,培养感情,而非直接上门来提亲。 此事做的荒唐,且无礼至极!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像是才回过神来自己是做了什么错事,魏屹张了张口,看向顾宝珠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手足无措。 他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宝珠,声音很低,闷闷沉沉,“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第37章 我答应过你,回来时娶你为妻。 第37章 记得什么? 顾宝珠搜遍整颗脑袋,将二人重逢——或是更早之前,她在茶楼二楼第一眼见到班师回朝的大军起,将二人之间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也没找到一点被自己错漏的关键。 倒是让她又想起一件事。 他魏屹不是早就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 当今圣上想要赐婚,还被他以这个借口而推掉,上回还叫她帮忙挑选送礼定情的簪子呢! 没想起来还好,一回想起来,刚降下去的火又“噌”地冒了出来。 刚要开口质问,顾宝珠眼角的余光先瞥见了不远处的柳氏。此刻她如其他人一般惊讶地睁着眼,看着眼前这份热闹。 顾宝珠羞恼之意更深,今日她已经丢尽了脸,若是再将此事问出口,简直是将她的脸面丢在地上任人踩踏,等今日之后看,还不知道府中要将她传成什么样。 可事情是一定要问清楚的,就当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但决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在场除了柳氏之外,还有两府的下人,将军府请来的媒人。 顾宝珠气愤地瞪了魏屹一眼,“你跟我过来!”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顾父忙问:“宝珠,你去哪儿?” “我要向他问清楚,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父着急:“在这儿不能说吗?若有什么,爹也能帮你。” “不可,我要换个地方说!” 魏屹不作反对,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二人也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只在顾府的花园小亭里停下,四方开阔,一目了然,顾父心里着急,又怕惹女儿生气,就带着人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看着。 顾宝珠确定其他人都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谈论的话,才不客气地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我不记得了?自从你回京以来,我们二人就没说过几句话,我更绝不可能会想要嫁你。再说,你不是早就已经有了一个心仪的姑娘?” 魏屹抿唇,道:“是。” 顾宝珠瞪眼:“那你还……” 她的话还没没说完,就见魏屹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 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打开,里面则是一支精美的簪子,花儿嵌着一颗颗红似鸽血的宝石,十分眼熟。 正是她在玲珑阁,亲自帮魏屹挑选的首饰。 顾宝珠愣住:“这……” 魏屹道:“我说了,等求亲之日,我会连这样东西一并奉上。” 送来的那些聘礼都放在前厅,唯有这一样东西,他想要亲自交给顾宝珠。 顾宝珠也想起了这回事。 提亲,送礼。她瞪着眼前这根花形簪子,想起那日分别时,魏屹曾经将这根簪子递给她,又被她拒绝的事,半天说不出话。 “你……一开始,这根簪子就是打算给我的?” “是。” “难道说,你、你心仪的那个姑娘,一直是我?” “是。” “你是因为我,才拒绝了皇上的指婚?” “是。” “你……” 顾宝珠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这怎么可能!” 魏屹看的出来,今日她也不会愿意手下这根簪子了。他垂下眼,沉默地将这根簪子妥善放回木盒之中,小心盖上,收回自己的怀里。 顾宝珠满脑子都是不敢置信,她自言自语,也在问对面之人:“你我自孩提起分别这么多年,到现在,也只不过见了几面,宝音寺时算是初见,你总不可能在那时就……就……可更早之前,也不可能……” “小时候的事,你全忘了?” “小时候?”顾宝珠点头:“我那时候才五岁,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魏屹微微抿起唇:“你我分别时,你曾要我答应你,回来时娶你为妻。” 顾宝珠怔住。 更大的荒唐感将她笼罩。 可魏屹还在说:“这些年,我一直记得这个约定,不敢忘记。在宝音寺时,你跟我说求姻缘,我以为……这是要我履约之意。” 他复杂地看着顾宝珠,复又落寞垂下眼,高大的身形萧索。“没想到,这也不过是你的玩笑之言。” 顾宝珠呆呆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小时候,魏家老夫人常常带着她的小孙女来家中作客。 祖母说,小妹妹年幼失去了母亲,他身为兄长,要多照顾妹妹。魏屹铭记在心,担起兄长之责,把妹妹视若珍宝一般小心呵护,将她从小小一团养成了一个走路跌跌撞撞的小姑娘。 小姑娘爱漂亮,他就给她买好看的珠花。小姑娘不爱走路,他就走到哪都背着她。魏家成了她的第二个家,她睁开眼睛前便要喊二哥哥,闭上眼睛前,也要二哥哥哄她睡觉。 那时,他的兄长在说亲,相中了一个大家闺秀。小宝珠每天跑到魏家玩,和他一起跟在兄长后面喊嫂子。 只不过,那门亲事后来没成,喊了很久的嫂子也改嫁他人。兄长为此落寞了好一阵子,在喜宴上,躲在角落里借酒消愁。 从喜宴回家的路上,小姑娘趴在他的背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二哥哥,你别担心,如果以后没人嫁给你,那宝珠嫁给你,不会叫你和大哥哥一样伤心的。” “宝珠以后做二哥哥的新娘,每天都和二哥哥在一起。” “二哥哥,你要快点把宝珠娶回家呀!” 短短的小手和他勾了勾小指头,小姑娘在他背上快乐地咯咯笑。 他全都记得。 那是魏屹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家逢突变,尘埃落定后,为重振家业,他决心跟着家中旧部前往边关。 想方设法隐瞒,可离京之日,小宝珠还是追到了城门口,哭得满脸是泪,拉着他的袖子不准他走。 她哇哇大哭着,“二哥哥,你不是要让宝珠做你的新娘吗?你来住我家,我把我的屋子分给你,我不要你背了,我会好乖好乖的,你不要走,你留下来好不好?” 魏屹狠心离开了她。 在战场上,被敌人的刀枪砍中,几次命悬一线,他都不敢合上眼睛。他记得京中有一个爱哭的小姑娘等着自己回家,他不敢叫她失望,也不愿违背与她的任何约定。 他记着那个要做他新娘的小姑娘,记着他们的约定,趟过九死一生的路,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回京见她的念头成了支撑他继续往前的信念。 他终于回到她的面前。 岁月变迁,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与小时候被娇宠出来的脾气模样别无二致。 却已然将他全都忘掉。 那些与他有关的回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38章 后续 第38章 魏屹走了。 连着他带来的那些聘礼,也被原样带了回去。 等顾宝珠回到院子里时,各个铺子的掌柜还在原地等着。前院发生的事已如一道旋风传遍整个顾府,连他们都听了一耳朵,大小姐人一回来,他们的视线便也立刻落在了顾宝珠的身上。 高掌柜瘫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也没人去扶他,知道他做的事情之后,其他人巴不得与他撇清关系,更不屑与他为伍。 高掌柜本来是胸有成竹,可这会儿,他却慌得不得了。 原先,他的胆量全来自于大小姐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一个躲在爹娘羽翼底下的小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就算是想要做点什么,也全靠爹娘帮忙,越不过夫人这头。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刚才听到的什么?魏将军来向顾家提亲? 要是顾大小姐答应了这门亲事,岂不就是未来的将军夫人,有魏将军做靠山,哪里还用看顾夫人的面子,大小姐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这会儿,见到顾宝珠又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又在主位坐下,高掌柜的胆气泄的干干净净,他左右看看,相熟的掌柜们全都避开他的视线。见没人愿意帮自己求情,高掌柜咕咚吞咽了一下口水,腆着一张大胖脸挤出讨好的笑:“大小姐,方才我又仔细想了想,此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 顾宝珠心不在焉,满脑子还是方才的事,此时听见他的话,也只不过是冷淡地掀了掀眼皮。 高掌柜便大着胆子继续说:“还望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等大小姐下次再查账时,铺子里的生意一定会更上一层,就连那些银子,我也会想办法去讨回来。” “你知道错了?”顾宝珠冷笑。 高掌柜连连点头:“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大小姐若是愿意网开一面……” 顾宝珠打断他的话:“我凭什么再给你一次机会?” 高掌柜:“我……” “上一回我见你们时,你看起来就颇有些不服我,那时我就给了你一次机会。可你根本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只联合外人想方设法掏空了铺子的底子。”顾宝珠冷冷地道:“方才你还硬气,说由我处置,怎么这会儿竟知道错了?” 高掌柜冷汗直流,连忙往自己脸上扇了两个巴掌,说:“错了,错了,真的错了!都怪小的愚钝,到现在才想明白,大小姐说的才是对的,大小姐才是好的!还望大小姐看在徐夫人的面上,看在这些年我为铺子做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面上,饶过我这一回,小的下回再也不敢了!” 顾宝珠可不会再信他半个字的屁话。 她摆了摆手,都不用她提,便有人主动上前将高掌柜赶出去。 高掌柜慌得不得了,连忙挣扎起来:“大小姐——大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您了!” 可没人搭理他的话,就连将他赶出去的人,听他还想再狡辩,也连忙加重力气,将他直接赶出了顾府。 没有不怀好意想要捣乱的人,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其他铺子运转良好,掌柜们办事也尽心尽力,一切照旧便是。顾宝珠定下了以后每月都要查账的规矩,掌柜们也一一答应。 瓷器铺的事务本来由高掌柜打理,高掌柜被撤下赶出去,一下子,铺子也少了能够主事的人,更何况高掌柜临走之前还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其他掌柜有心想帮忙,但他们本身就管着铺子,分身乏术。 袁掌柜主动道:“小姐若是信的过我,我能帮小姐再找一个掌柜来。此人先前管理的铺子因经营不善被夫人关了,他也另寻了出处。几日前,他听说如今是大小姐管事,便来向我打听,能否过来帮大小姐办事。” 袁掌柜一提,便立刻有人附和:“是老陶吧。” “陶掌柜做事十分可靠,不像那姓高的吃里扒外,当初,就是他最不服夫人做的事,所以也最先被赶了出去。” “大小姐,不只是袁掌柜,我也能帮陶掌柜担保,他是个可靠之人!” 见众人都这么说,反正临时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掌柜,顾宝珠便点头答应下来。 待众人走后,顾宝珠也坐不住。 她今天日本只是想看看各个掌柜们将铺子经营的怎么样,再为之后的经营制定计划。可如今,却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她的脑海,令她心神不宁。 第39章 嫁给魏屹?绝不可能! 第39章 老夫人今日精神不错。 她见外面天气好,便命人将门窗大开,把室内照的亮堂通透,还比平常多用了半碗粥。当她看见最疼爱的小孙女出现在眼前,更是眉开眼笑。 魏屹来提亲的消息已经从前院传到后院,还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一见到顾宝珠,她便禁不住满脸促狭,拉着顾宝珠在自己身边坐下后,她看着眼前出落的越发招人喜欢的小孙女,便忍不住连声道:“好,好。” “好什么呀!”顾宝珠满是埋怨:“祖母是不是知道我要来,特地在这做好了准备要嘲笑我的?” 老夫人笑眯眯地说:“取笑你做什么?宝珠快出嫁了,祖母高兴还来不及呢。” “谁说我要嫁了?”顾宝珠重重地哼了一声。 她来时心事重重,一见到最喜爱的祖母,也忍不住脱鞋爬到榻上,像个孩童一样蜷缩进祖母的怀里,想要让敬爱的长辈为自己挡风遮雨。 可顾老夫人的身体已不如从前康健,长年留恋病榻,她的身体消瘦的很快,高龄令她的脊背微微佝偻,鬓边生满白发,双手也爬满皱纹。 可她的怀抱依旧温暖,令人安心,带着萦绕不散的药香,柔和地将小孙女揽入怀里,给她无限的安全感。 顾宝珠撒娇说:“我就要一辈子都不成亲,一直赖在祖母身边,让祖母为我操心。我这么舍不得祖母,难道祖母舍得不要我了?” “你呀!我这一片好心,说的倒像是逼你似的!”老夫人亲昵地勾了一下她的鼻尖,却半点也不恼,反而还好奇地问:“今日魏屹来向你提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宝珠哼了一声:“祖母不是早就听人说过了?明知道我不高兴,还提这些做什么,又是看我的笑话。” 老夫人笑道:“我是听他们说了,可连这些传话的人,也说不清楚前因后果,我不来问你,难道还要去问魏二吗?” 顾宝珠果然应不出来。 她赖在老夫人的怀里,像是没脸见人似的,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泛着羞意的耳朵。她撒娇一样的哼哼几声,许久,才磨蹭磨蹭地露出眼睛:“祖母,我问你一件事。” 老夫人:“什么?” “我……我小的时候……”顾宝珠有些难以启齿,好在此刻旁边也没什么不相干的人,连老嬷嬷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眼一闭,心一横,支支吾吾地问了出来:“我以前……说过要他新娘的话吗?” 顾宝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时隔太久,她以为,除了魏屹之外,就没人记得这些玩笑话。哪知老夫人竟不用回忆,果断接道:“说过。” 顾宝珠:“……” 提起这事,老夫人面上笑意就止不住,她回忆说:“当时,是魏屹他大哥说亲,他相中的姑娘最后却没看中他,嫁了另一户人家。他是个痴情种,之后还念念不忘,也不知怎么的,你回来后,便吵着要在长大后嫁给魏屹。” 顾宝珠耳朵更红,只觉丢人极了,又把脸埋了进去。 老夫人还在回忆:“那会儿,你还那么点大,就天天以魏二的新娘自居,连家也不乐意回,还说要搬到魏家去,我带你回来,你还不乐意,非得要魏屹亲自哄你。他把你背回来,在你旁边把你哄睡了再回去,第二日一早再过来接你去玩。也亏得是他不嫌烦,你一耍脾气,连我都招架不住,可他什么都应你。” 顾宝珠:“……” 她闷闷地道:“祖母快别说了。” 老夫人乐道:“你小时候可半点不害臊,这会儿就知道害羞了?” “我那时候那么小,怎么会懂这些。”顾宝珠抱怨说:“小孩的玩笑话,怎么会有人把这种事情当真……” 可偏偏有人当真了。 一想到魏屹真的将她的玩笑话记了那么多年,还真的抬着聘礼来向她提亲,顾宝珠就有点郁闷。 他是不是个呆瓜!笨蛋! 老夫人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头顶:“宝珠便是为此事发愁?” 顾宝珠闷闷不乐地道:“祖母,难道是我做错了?可我什么也不记得,他回来以后,也不过问我的意见,直接来提亲,这事本就是他做的不对,但……” 但得知她什么都不记得之后,魏屹什么也没说错,只道今日是场误会,让她不要放在心上,改日会再亲自登门赔礼道歉。他那张黑面神一样凶的脸,明明还是那么严肃,顾宝珠却感觉到,他实在难过。 本不该有的内疚,也从顾宝珠心里生了出来。 老夫人点头道:“此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顾宝珠顿了顿:“可是……” 老夫人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她的宝珠只是嘴上不饶人,其实是天底下心肠最柔软的小姑娘。 老夫人说:“你不必因为此事自责,因为你没有做错事,你打他,骂他,都没有错。只不过,等你出完气后,还要再仔细想想,他是不是一个好人。” 顾宝珠从她的怀里露出了脸。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祖母不瞒你,得知魏屹回京后,我也考虑过,是否要将你嫁给他。” 顾宝珠“噌”地坐了起来! 她大为震惊,羞恼交加,大声地反驳说:“我才不嫁给他!” “祖母还没亲眼见过他,不知他这人有多讨厌,且不提今日之事,他这个人从头到脚便全无一点讨人喜欢的地方,他长得又凶,脸色又臭,半天不出一个字,还自作多情,还……还……” 与魏屹接触不多,顾宝珠举不出例子,话也接不下去了。 她气愤地捶了一下被褥,不高兴地说:“反正我讨厌他。” “好,好。”老夫人哄她:“祖母只是想过,这嫁不嫁,还不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难道我还逼你不成?” 顾宝珠哼哼两声,又趴回到她的怀里,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 老夫人继续说:“魏二如今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可他小时候是我看着长大的。都说三岁看老,我看着他长大,他离京时,比你现在还小,却已经有担当志气,是个可靠之人。过去这么多年,虽然我还没亲眼见到他,可听你口中的话,我仍能知道,他和小时候相比并没有多少变化。” 小时候的魏二哥哥温柔爱笑,才不是现在的黑脸张飞。 顾宝珠不赞同地嘀咕:“明明变了好多。” “你呀,嘴上总是喜欢刁难人,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却每次都不说出心里话。我们将你惯成这个性子,也得给你找一个体贴大度的人,要不然,日子过的也不安生。”老夫人说:“魏二小时候最疼你,你这脾气,一半是他纵出来的。” 此话,顾宝珠就更加不赞同了。 要她说,她是个极为讲道理的人,若真有什么争端,也定是那人做错事在先。别人先做错的事,总不能叫她低头吧? 这还讲不讲道理啦! 老夫人纵容地看着她,还带着一丝丝遗憾,“也是祖母多想了。只想着魏二还是那个魏二,他以前疼你,日后也能护着你。可你和他分别多年,感情早就不是从前那样,你不喜欢的人,祖母也不能勉强你,要不然,以你的脾气,只会害了你。” “想这么多做什么呢?”顾宝珠说:“我瞧我如今的日子过的挺好,还有我爹疼我,护着我呢,有我爹在,难道别人还敢对我这个顾家大小姐做什么不成?” 就算是梦中害了她的崔明玉与陆柏文,她主动避开。她已经提前知道这些,日后再有委屈,她就去找她爹告状,难道她爹还会不给她撑腰不成? 至于嫁给魏屹? 不可能!绝不可能! “再说了。”顾宝珠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红红地说:“祖母明明知道,我更喜欢那些博学多识的才子书生,臭烘烘的武将有什么好?他们兴许连字都认不全呢。”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轻抚摸着她的脊背,没再说什么,慈祥的眼中却蕴着担忧。 第40章 您什么时候把银子还给我? 第40章 在顾家,顾宝珠是说一不二的地位。 她人如其名,是顾父的掌上明珠。刚出生没多久便失去母亲,顾父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疼宠有加,向来百依百顺,也养出了顾宝珠的骄纵脾气。 有气也不憋着,痛痛快快发出来,从不将委屈咽到肚子里。 来提亲的魏屹白日刚走,知道此事惹了她不快,满府的人便都看着她脸色。晚间用膳时,厨子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桌最合她口味的菜肴。 “来,宝珠,尝尝这个。”顾父笑容满面,夹了一块话梅小排到她的碗中:“这是你最喜欢吃的。” “还有这个。”柳氏也慈爱地给她夹菜:“宝珠多吃一些,今日实在受委屈了。” 顾宝珠多看了她一眼。 顾父立刻道:“哎,提这些事情做什么,不说了。” 柳氏这才反应过来,放下筷子,“对,对,你瞧我,今日连话也不会说了。” 饭桌上另两人低头用饭,顾昭玩闹一天,饿的肚子空空,吃的头也不抬,崔明玉却是在想别的事。 自重生以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都出乎她的意料,不提先前,只提今日发生的事情。据她所知,在前世,魏屹与顾宝珠没有半点关系,更没发生过什么魏屹提亲之事。 前世,顾家与将军府没有什么来往,虽然两家确实是有故交,魏屹也曾到顾家拜访,只是在老夫人病逝后,这份关系就淡了下来,只逢年过节会互送年礼,除此之外,便什么关系也没有了。更别说顾宝珠所嫁的陆柏文与魏屹还是水火不容的对头,顾家身为妻族,必不可能与将军府走的多近。 可是,这辈子,魏屹竟然向顾宝珠提亲? 崔明玉攥紧了筷子。 顾宝珠不会嫁给陆柏文,她当然高兴,甚至暗自嘲笑顾宝珠有眼无珠,错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而她只需再过一些年,等到陆柏文官居首辅,身为陆夫人的她就会得到顾宝珠的艳羡,更让顾宝珠高攀不得。只要想想那样的场面,崔明玉心中就生起无边快意。 可顾宝珠不嫁给陆柏文,又怎么能嫁给魏屹? 魏屹是谁?文有陆柏文,武有魏屹。如今的陆柏文还只是个备考的书生,魏屹便已经功成名就,日后他的名声只会更加响亮,功绩更加辉煌! 明明前世的魏屹不曾娶妻,更不曾向顾宝珠提过亲,二人是何时有的联系?何时生的感情?又是何时有了这么多变化?! 她不想顾宝珠嫁给陆柏文,也绝不想顾宝珠过的好,更不想顾宝珠做不了首辅夫人后,还能去做风风光光的将军夫人。 种种变故都发生在她的掌控之外,令崔明玉心底发慌。 也幸好,这门婚事被顾宝珠自己推了。 “啪”一声轻响,顾宝珠放下了筷子。 崔明玉抬起头,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顾宝珠的身上。 顾父关心问:“宝珠,怎么了?” 顾宝珠慢条斯理地说:“我今日不大高兴,有一些事想要找人评评理。” “爹知道,是魏二的事吧?”顾父叹了一口气,提起这个,也颇为头疼:“此事确实是委屈了你,魏二做事是莽撞了些,他家中长辈都不在,明日爹进宫向皇上禀明此事……” “这是一件,还有另一件。”顾宝珠说。 顾父愣了一下:“还有什么事?” 顾宝珠眼眉一挑,却是朝柳氏看了过去:“娘,难道您没和爹说过这事?” 柳氏被她提到,心便跟着跳了一下。她看看顾宝珠,再看看顾父,有些摸不准两个人的意思,手中的筷子迟疑地放了下来。 柳氏带着笑,若无其事地道:“怎么了?宝珠这样问,难道是娘忘了什么?” “您真的没想起来?” “娘是真的忘了,要不然,宝珠提醒一下?” 顾宝珠轻点了点头,从一个月前的事情说起:“我母亲去世后,留下了不少产业铺子,之前我觉着无聊,便从您手中把那些产业接了过来。这既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我这个当女儿的,自然是要好好经营,把母亲留给我的东西长久保留下去。” 顾父欣慰:“宝珠懂事了,知道为你娘分担。” 柳氏听在耳中,边听边附和着点头,却是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这一月以来,我不说做的好,但也做的十分用心,不信您问我院子里的丫鬟,便知道我有多辛苦了。”顾宝珠皱起了脸,不悦地道:“可娘既然答应将这些铺子交给我打理,我也算打理的不错,铺子效益变好,我也没有自己出银子往里填亏空,我以为娘是支持我的,为何您又还插手管我的这些事?” “哦?”顾父疑惑地看向柳氏:“有这回事?” 柳氏在桌下狠狠拧紧了手中的帕子,但她的笑意不减半分,顺着顾宝珠的话,自责道:“此事是该怪我。我只看你头一回打理这些,怕你不懂俗务,反而糟蹋了你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便忍不住多管了些。” 她歉疚地道:“我也是心里着急,当年我初掌家事时,若不是老夫人从旁指导,也险些出了岔子。我看宝珠如此年轻,便一时将心比心,以为宝珠与我当年一般愚钝,不想竟给宝珠添了麻烦。” “这也不算你的错。”顾父打着圆场,“宝珠,你娘也是一片好心,本是想帮你的忙,没成想帮了倒忙,你也别怪她。” 顾宝珠撇撇嘴:“那她以后都不管了?” 顾父纵容地道:“对,都不管了。” 柳氏也笑着应和,夫妻俩面上是一样的溺爱,都对这个女儿百依百顺,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不叫她有一点不顺遂。 被两人一起哄着,也得了柳氏的保证,顾宝珠面上的不悦才渐渐消退。 她看了柳氏一眼,这才说:“好吧,那我便原谅您了。” 柳氏松了一口气。 顾宝珠又问:“那您什么时候把银子还给我?” 柳氏面色一僵。 顾父不解:“银子?什么银子?” “自然是我娘从我那儿拿走的银子了。”顾宝珠似笑非笑地看着柳氏,说:“娘的铺子经营不善,派人去我的一间瓷器铺里将账上的现银全都借走,到如今也没还回来。” 顾宝珠说:“母亲要是缺银子,直接问我借就好,我也不会不给您。反倒是我底下的掌柜担心受怕,生怕我责怪,还不敢将此事告诉我,若不是我正好碰见,还要险些连累了铺子的经营。” 随着顾宝珠的话,顾父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脸色变得严肃。 尽管他不插手这些事务,但也知道,此事做的极为荒唐。他的女儿还未出阁,尽管这会儿接管了一些俗务,挣了银子也不过是她的零花,她没有成家,向来只有爹娘贴补的份,哪里有被反过来要银子的道理。 他侧过脸看向柳氏, 威严问:“还有这回事?” 第41章 加倍还回来 第41章 一时之间,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柳氏的身上。 柳氏脑子转的飞快,她知道此刻最好是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瞬息之间,她便顺着顾父的话板起了脸,肃容道:“竟有这事?” 顾宝珠露出惊讶的神色:“您不知道?” 柳氏也一脸讶异:“宝珠将我当做什么人?我便是缺银子,也应当是另想办法,再不济,也还有老爷在,岂会向你伸手,连累你的经营?这种荒唐事情,我是最不能同意的!” 柳氏立刻将自己的贴身嬷嬷叫来:“张妈妈。” 张婆子应声而来。 柳氏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婆子十分配合,满脸茫然:“奴婢也未听说过此事。家中经营一切都好,上月底下人还来禀报,说今年的效益比往年都好,夫人还说,今年给下人的俸例都多发一成,怎么会缺银子?” 柳氏回过头安抚:“宝珠放心,此事娘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顾宝珠不咸不淡地应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面前这是主仆俩作戏,早就在第一次得知铺子经营有问题时,她就预想到了面前这副画面。柳氏有的是借口可以将此事推到其他人身上,那时按下不发,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借故提出来。 今日会把高掌柜的事提出来,无非是她不想吃这个亏。心里有着气,当然是要发出去才好。 对付高掌柜简单,都不用顾宝珠多动脑筋,只要将他联合外人掏空铺子的消息放出去,便再也不会有哪个东家敢雇佣他这样吃里扒外的掌柜,没了瓷器铺掌柜这份体面的活计,又没有背景倚仗,他日后只会有数不尽的后悔。 可银子已经落到柳氏的口袋里,换做以前,顾宝珠给就给了,这会儿她就不想给了,还想要人现在就加倍的还回来。 果然。 都不用等到第二天,晚膳后,顾宝珠跟着枝儿学管家之事,才学到一半,便有下人来喊她去书房里。 顾宝珠也不着急。 她先把这部分内容学完了,才裹上厚厚的裘衣,白毛绒绒簇着脸颊,再抱上一个源源不断散发暖意的汤婆子,才叫喜儿打上灯笼,慢悠悠得出了门。 夜里还下起一场小雪,雪花簌簌落到地上化开,地面湿漉漉一片。 顾宝珠走到书房门前,便因这糟糕的天气,心情又差了一分。 书房里,所有人都等着了。 一见她来,柳氏便指着跪在地上的管事道:“好了,大小姐来了,你有再多的话,都解释给大小姐听吧。” 地上的管事长相陌生,顾宝珠也不在意,捧着一杯热茶坐下,就当做是戏台子搬到了眼前来。 主仆几人唱作俱佳,三言两语,便把事情交代了一遍。柳氏查出来的事情也简单,无非就是底下的人欺上瞒下,借着她的名头浑水摸鱼,借此捞的钱财,没想到这次却被顾宝珠捅了出来,才发现这样一个大篓子。 柳氏沉痛叹气:“他在顾家做事那么多年,一直老实本分,因此我一直信任他,将不少事情都交给他来办,没成想,竟养大了他的心,让他背着我做出这等事!” 管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连连求饶。 可柳氏铁了心要处置他,就在顾父和顾宝珠的眼皮子底下,将他赶出了顾家,还道明日一早便将人送去官府。 等管事被拖下去之后,处置完了下人,柳氏才满脸歉意地看过来:“此事也是娘的疏忽,倒让宝珠受了委屈。” 顾宝珠吹了吹浮在杯中的茶叶,这才说出了来到书房后的第一句话:“您要是觉得我委屈,多补偿我一些就是了。” 柳氏心都在滴血,面上却只能笑着点头应下:“应该的,应该的。” 她就准备好的银票拿了出来,交到顾宝珠的手里,“这是从你铺子里拿走的银子,娘还贴了一成。” 顾宝珠接过来,随手交给身后的枝儿。 她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然后呢?” 柳氏愣了一下:“什么?” “补偿呀。”顾宝珠说:“您方才不是还说,会好好补偿我的吗?” 柳氏:“……” 她刚才不还说了,多贴了一成,难道那还不算补偿吗?! 要知道,瓷器铺子生意好,账面上的现银更是不少,就算只是一成,那也是个可观的数目。柳氏本是为了筹钱才到处想办法,这笔银子拿到手里还没捂热乎,被迫还回去不说,她还得自己再赔上一些,已经如割肉一般心痛。 都这样了,顾宝珠还觉得不够?! 顾宝珠吹起自己的功劳:“要不是我,您也不会发现这个背主的恶仆,也幸好发现的早,要不然,日后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我这是立了大功一件!” 柳氏:“……” 顾宝珠话音一转:“爹——你说对不对?” 顾父笑眯眯的:“对,对,是宝珠立了大功。” 柳氏的笑意勉强。 顾宝珠还说:“再说,要不是我发现的及时,我那个瓷器铺子恐怕都要经营不下去,还不知道要赔多少银子,就是现在,也大伤元气。我还因此误会了您,若是我顾忌着娘对我的好,没将此事提出来,还要冤枉娘,伤了你我二人的情分。爹——你说是不是?” 顾父连连点头:“是,没错。” 顾宝珠:“爹,那你说呢?” 顾父沉思片刻:“确实,一成是有些少了。” 柳氏:“……” 顾父想了想,便道:“这样,爹赔给你一间铺子,也免得你受损失,至于银子,爹再补给你五成,如何?” 顾宝珠勉强答应。 柳氏心都在滴血,仿佛有人拿着刀从她心口上剜下片片血肉来,可即便如此,她还要面露心疼地安抚顾宝珠:“是我考虑不周,这些……这些怎么能叫你爹。都是我的疏忽,才发生这种事,无论是铺子还是银子,都应该由我这个做错事的人来补偿你。” 一间铺子!五成银子! 这丫头真是好大的口气! 顾父欣慰:“这便对了,你们母女感情一向好,万万不能因这些伤了和气。” 柳氏捂着心口,只觉一阵一阵的疼。 没把顾宝珠的东西拿来,反而被顾宝珠掏走银子。这哪是剜肉,这简直是掏心之痛! 第42章 你与魏将军是何时好的? 第42章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天也亮的越来越慢。 连下了好几日的雪,昨夜雪势骤大,白雪密密麻麻,天亮时才悠悠转停,晨起时,院子里便白茫茫一片,梢头覆满霜雪。勤快的丫鬟天不亮就起来扫雪,将屋檐垂下的冰凌打落,免得误伤路人。 顾宝珠一早醒了,听屋外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期间,鹊儿进来将汤婆子里的热水换了一趟。顾宝珠不情愿起床,闭着眼睛眯睡,听她们的动作。 没一会儿,喜儿又进来,凑到她窗边小声问:“小姐饿了吗?要不要奴婢将早膳端过来了?” 顾宝珠眼皮动了动,虽然屋子里支的炭盆已经带来足够热意,可到底比不过被窝里。一想到要将手伸出去接触外面寒冷的空气,她便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往被子深处钻了钻。 喜儿便明了,放轻脚步悄悄的出去了。 小丫鬟们做完了分内事,便开始自娱自乐,清脆悦耳的嬉笑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像枝头活泼的黄雀鸟,传到顾宝珠耳朵里时隔了好几道门窗,已经不太真切。她听着这些声音,明明刚醒来不久,又生起了睡意。 顾宝珠打了个哈欠,脸也埋进被褥里。 不多时,外面又传来什么动静。 她躺的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自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一道身影卷着寒风冷气扑到她的床上,冰凉的双手也毫不客气地伸过来贴到了她的脸颊上。 顾宝珠猛地一惊,如同被雷霆劈过一遭,整个人在被窝里抖了一下,她霎时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祝月琼近在咫尺的脸。 “祝月琼!”顾宝珠咬着牙骂她:“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疯!” 祝月琼嘿嘿笑了两声,自知惹恼了她,便乖乖趴到她床边,支着下巴问:“宝珠,都快巳时了,你还不起来?” 顾宝珠复又闭上眼:“我本来快睡着了,又被你吵醒了。” “那都是我的错,你继续睡吧。” 明明来时是迫不及待有话想问,真见到人,祝月琼又半点也不着急了,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面目不转睛。顾宝珠闭着眼,许是因为刚醒来,脸颊微微泛着粉意,嘴唇红润,如云团一般的乌发散在颈边,只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似一朵白海棠慵懒的搭在枝头。 她未起床,也未梳妆,素着一张脸,不施粉黛,面容却又比春花还要娇艳。 浓密的羽睫颤了颤,被这样一道如化实质的目光盯着,顾宝珠就算是睡意再深,此刻也睡不着了。 她无奈地睁开眼,总算是将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轻轻地推了快趴到自己脸边的祝月琼一把,撑起身坐了起来。 顾宝珠打了一个哈欠,将门外的丫鬟叫进来,侍候自己穿衣打扮。祝月琼便在旁边等着,半点也不见外。 屏风之内,顾宝珠问:“你今日一大早过来寻我,一刻都等不及,直接闯进我的院子里,是有什么要紧事?” 祝月琼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一拍脑袋,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是有要紧事!”她急急忙忙说:“宝珠,我听说,魏将军来找你提亲了?” 顾宝珠随口应:“是啊。” 她紧接着问:“你怎么知道?” “外面都传遍了!魏将军提亲的队伍直接从主道经过,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见,如今满京城都已经知道你们的事,若不是前几日雪下的大,我早就要来找你。”隔着一道屏风,祝月琼看向顾宝珠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宝珠,你与魏将军是何时好的?” 顾宝珠恼怒道:“从未好过!” 她穿好了衣裳,便坐到梳妆台前,让丫鬟梳理她的乌发。 祝月琼绕到旁边来,兴致勃勃地坐在一旁看她打扮,道:“怎么会没有?若你与魏将军没有故事,他怎么会亲自来找你提亲?” “……”童言稚语的误会只要一想起来就难为情,顾宝珠嫌丢脸,更不愿说。 “当初我们俩去宝音寺时,我见魏将军对你的态度便与常人不同,难不成是在那时便对你有意了?”祝月琼看着好友国色天香的面孔,不由得点点头赞同自己的话。对着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就连她这个女子都不禁动容,更何况是男人?“没想到魏将军的动作如此之快,这才过去一月功夫,便已经打动了你的心。” 她又想起来:“先前魏将军拒绝皇后娘娘赐婚,那时我们还说起,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如此运道……原来那人竟是你!” 祝月琼平日里好打听八卦,还爱看才子佳人的故事,竟没看出自己身边也藏着一个!她扼腕不已,也极为不甘心:“以我们二人的关系,你竟对此一字不提?还叫我从别人嘴中听到这些事?” 听她自顾自越说越过分,最后竟还埋怨起自己,顾宝珠恼羞成怒,随手抓起一枚轻巧的发饰丢过去,轻轻砸在祝月琼的怀里。 顾宝珠心烦道:“你只听外面流言,难道就没听人说,我已经拒绝了这门亲事?” “你拒绝了?”祝月琼大吃一惊,继而满头雾水。 她直接拖着座下的凳子挪到顾宝珠身边,同时脑袋也探了过来,铜镜里映照出她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睛。 “你为何要拒绝?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问完,不等顾宝珠答,她便自顾自接了下去:“魏将军有才能,有相貌,已是天下第一等,实在是不该呀……” 顾宝珠心说:为何每一个人说起此事,都在替她遗憾? 好似是她有眼无珠,丢掉了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珍奇至宝似的! 他魏屹有那些好的,她顾宝珠难道又差得了哪里去? 顾宝珠重重哼了一声:“他有什么好的?脸色臭,脾气臭,整个人就像一块臭石头,我最讨厌那样硬邦邦的人,见到就来气。” 祝月琼点点头:“这么说起来,确实是温柔体贴的公子最好。” 顾宝珠眉目舒展。 祝月琼:“可你这样讨厌魏将军也着实奇怪,是不是……” 顾宝珠将挤到旁边的脑袋推开,像赶苍蝇似的,又嫌又烦:“讨厌便是讨厌,还得要我数出个一二三来?你再叽叽喳喳,拿这些糟心事来烦我,就别怪我送客了。” “好好好。”祝月琼乖乖闭上嘴巴。 “其实我今日来找你,还是为了别的事。”祝月琼提起:“今日茶楼里有书生辩论,几个才名远播的才子都去了,你想不想去看看?” 顾宝珠眼睛一亮,果然来了兴致。 她叫人备下马车,一梳妆打扮好,匆匆用了两口早膳,便与祝月琼手挽着手,兴冲冲出门去。 第43章 茶楼的辩论赛 第43章 二人到茶楼时,里面已经人满为患。 平日里说书先生的位置被撤下,如今已重新装点过,变成一个对垒的高台。围观的书生百姓便聚集在大堂之中,为支持的辩手呐喊助威。 好在祝月琼早早便已经包下一个雅间,让她们免得与其他人在大厅里拥挤。 她们来的太晚,挤进去时,便听旁观的书生们提起先前已经结束的辩论,其中辩手之一便是一位京城盛名远播的才子,他方才发挥出色,还留下了几句十分精彩的发言,如今被书生们反复回味。 没有亲眼见到那副场面,顾宝珠有些遗憾,坐下后,她便轻推开雅间小窗,探头向下看去,试图从人群中找到被议论纷纷的名字。底下人头攒动,她搜寻一圈,一无所获。 “只可惜我们来的太晚了。”顾宝珠有些懊悔:“早知道,我便不赖床了。” “那有什么关系?今日的辩论也不止这一场。”祝月琼也探头向下看去,正好见人流向两边散开,有一身着青衫的俊秀书生从茶楼外走了进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打了一声招呼,很快,众人便纷纷转头看去,所到之处,人声鼎沸。书生谦虚地朝众人拱手,却是直奔擂台而去,原来他便是下一场辩论的辩手之一。 祝月琼“咦”了一声,轻拍了一下顾宝珠:“宝珠,你看,那人是不是陆公子?” 祝月琼先前随她见过一面,虽过去多日,可英俊的相貌总叫人难以忘记,此时她便一眼认了出来。 顾宝珠探头一瞧。 方站上辩论台的青衫书生端方俊秀,眉目温润含笑,身如松竹而立,仅仅站在台上,便叫旁人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到他的身上。此人不是陆柏文又是谁? “怎么是他?” “这位陆公子,应当便是下一场辩论的才子之一了。”祝月琼饶有兴趣地说:“早就听说这位开封来的陆公子颇有才名,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倒能亲眼见识一番,希望他别堕了他的名声。” 顾宝珠原本蓬勃的兴趣却在见到陆柏文后少了大半,她乐于看书生们辩论,却不乐意见到其中一人是陆柏文,无论内容是什么,见到那张脸便觉得晦气。 这会儿知道下一场的辩手之一是他,还没见到他的对手,顾宝珠就先盼着另一人赢了。 没多久,在众人望眼欲穿之下,另一对手也走上了高台。 祝月琼兴致更高,道:“竟是丁先生。看来今日陆解元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这位丁姓才子是京城本地人士,虽其貌不扬,却才华了得,着作数本,在书生之中颇负盛名。 一位是开封来的解元,近日来声誉鹊起,隐隐有压过京城一众才子之势。另一位则是京城本地闻名遐迩,颇受书生拥戴。二人站在同一辩论台上,不只是才华之间的比试,隐隐还有地域之间的较量。 底下旁观的书生们也分成两派,陆柏文的支持者多是外地来进京赶考的书生,丁先生的叫好者也多是京城本地人士。二人的呼声都相当响亮,不相上下。 顾宝珠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自然是为丁先生投上一票。 很快,新一场辩论便开始了。 顾宝珠不像崔明玉,耐不下性子读书,家中请的女先生同时教她们二人,每每考校学问时,顾宝珠总是答不上来的那一个。可这不妨碍她喜欢看读书人风花雪月,舞文弄墨,亦或是眼下以博广的见识与深厚的才华而打起的唇舌之战。 哪怕她有些地方听不明白,此刻也看的津津有味。 丁先生学识渊博,每每都以先人之言引经据典,紧接着再抛出自己的观点,基础深厚,功底扎实。 而陆柏文竟也不差多少。他的见闻并不比丁先生差,同样引经据古,面上看上去温和内敛的人,辩论起来却锋芒逼人,角度犀利刁钻,一针见血。 二人你来我往,剖玄析微,金句凭出。起初还有书生们在底下叫好,后来,旁观者便渐渐安静下来,凝神去听二人的发言,再仔细琢磨深意,若是肚子里墨水不够多,或者反应不够快的,甚至跟不上这二人辩论的速度。 一番唇枪舌剑,随着话题的深入,很快便有其中一人露出了颓势。 顾宝珠只见丁先生的发言逐渐迟疑犹豫,面上也冒出冷汗,再看陆柏文,却还是那副温润带笑,胸有成竹的模样。她紧张地握紧拳头,可心里也清楚大势已去。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丁先生长叹一声。 他拱手,自愧弗如:“陆公子辩口利辞,是在下输了。” 陆柏文同样拱手作揖:“丁先生承让。” 底下围观者中,京城本地的书生们果然面露遗憾之意。 虽有些遗憾,却也不深。方才这场辩论之中,二人都已经展露了自己的真才实学,没有丝毫藏私,若这是一场真刀实枪的对决,那便是一场旁观者也快意酣畅的比拼,陆柏文的睿见不只是说服了对手,也同样说服了在场所有人。 即使是输了,他们也是输的心服口服。 更何况,丁先生的才能众所皆知,他的着作也被数人收藏,即使是输了这场辩论,也仍旧是值得众人钦佩的才子。只不过,陆柏文在今日这场辩论上更胜一筹。 在赢家接受其他人寒暄道贺时,祝月琼收回视线,颇有些意犹未尽:“方才这场辩论实在是精彩,早听陆公子才名,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经此一战,恐怕今日之后,这位陆公子的名气想必会更加响亮。” 顾宝珠恹恹地应了一声。 “怎么?你不高兴?”祝月琼纳闷。 顾宝珠道:“丁先生输了,怎么叫我高兴?” “丁先生虽然输了,可陆公子却是真才实学,便是输了又如何。”祝月琼咦了一声,忽然纳闷:“你何时对丁先生如此推崇?竟连他输也看不得?” 顾宝珠:“……” 那倒也没有。 丁先生虽负有盛名,却相貌平平,十几岁的姑娘家,即使会钦佩有才学之人,但喜好的总归是颜色好的才俊。至于丁先生的着作,顾宝珠只看过两页,便读不下去了。 而她对陆柏文怨来已久,理由却也不好与外人道。 她含含糊糊:“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祝月琼更是奇怪:“你近日怎么看谁都讨厌?他们何时得罪了你?” 魏屹是一,陆柏文是二。京城里难得几个出挑之人,却全都入不了她这个好友的眼。 顾宝珠:“……” 忽地,旁边雅间的小窗被人推开。 陆柏文本正与其他书生攀谈,正自谦之时,忽有一朵娇嫩欲滴的鲜花落在他的怀里。 他愣了一下,继而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看去。 二楼一间雅间内,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正是方才的掷花之人。轩窗后,一道倩影半遮半掩,只见其身影纤弱,乌发如云,如姣花照水,虽看不清真面,却能看出是个身姿如柳的年轻姑娘。 众人微微一怔。 小窗又砰然合拢,那道纤纤的身影也极不好意思似的隐没在窗后。 众人这才回过神,有佳人赠花,无数促狭的目光瞥向陆柏文。这位将将大放异彩的年轻公子拈花而立,也徒生几分风流之意。 “陆兄。”有相熟的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今日你可实在是大出风头啊。” “不知那是哪家的小姐……” “陆兄方才的英姿,连我见了景仰有加,也难怪会有佳人赠花了。” “在下佩服,佩服!” 顾宝珠也被下面的动静吸引。 只不过,掷花之人所在的雅间与她们同侧,因而她们只看见了方才落下的那朵鲜花,却没见到掷花的佳人本尊。 一出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亲自在眼前上演,即使是心中不喜男主角本人,顾宝珠也没忍住往底下多看了几眼。 本正抬头看着紧闭小窗的陆柏文似有所觉,忽而转过头来,恰恰与她目光对上。 二人齐齐一愣。 顾宝珠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底下年轻英俊的书生却眼前一亮,温润眼眸里忽然迸生出惊喜的光彩来。 陆柏文张口:“顾……” 第一个字方出口,剩下的话便止在了喉咙里。 大庭广众之下,贸然喊出一个闺阁姑娘的名讳,极为无礼。他极为矜持地收回了目光,方才视线逗留的小窗也很快关上。 旁边书生们毫无所觉,疑惑接道:“什么?” 陆柏文遗憾摇头:“没什么。” 即便是他有心想与顾家小姐搭话,此刻也绝非是一个恰当的时机。只不过,没想到顾小姐会来看他的辩论。 一想到自己方才的表现全被人看在眼中,他的云淡风轻便荡然无存,全化作了后知后觉的紧张。 方才他可有疏漏之处?可有得意忘形?可有狂妄自大之言?陆柏文再低头看自己衣衫,便连手脚也冒出微微细汗,脑中不断回忆方才的表现,只怕有丢脸之处。 再一看手中鲜花,也变得滚烫灼手,岂有风流,只余惶窘。 全被顾小姐看见了? 唉,这……这! 之后无论谁来唠扯,陆柏文都心不在焉,注意全飘到了那扇小窗之后。他眼角余光观察着大门出口,只怕自己一不留神,便会错过一个能与心上人交谈的大好机会。 今日早上的辩论只有两场,结束后,便陆陆续续有人从茶楼离开。趋近正午,酒楼迎客,外面街道上开始有饭食香味传了进来。 这间茶楼供人听曲聊天,诗词会友,却不提供正餐饭食。若是在此刻走近这间茶楼的,便极为吸引人注意了。 陆柏文正绞尽脑汁推拒其他人的午膳邀约,客套之时,有一身材高大,身着玄色劲装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面容硬朗,锋锐的视线冷厉地扫过所有人,如一道寒冽刺骨的霜风,最引人注意的,是他腰间佩戴的一柄利刃。 第44章 守株待兔 第44章 随着此人进来,茶楼一瞬间安静了片刻。 很快便有人认出来,来人不是谁,正是声名藉甚的威武大将军——魏屹。 但此时此刻,魏大将军出现在此处却着实奇怪。不提热热闹闹的辩论赛已经结束,旁观者都已经陆续离开酒楼,他本身是武将,不与文臣走得近,更不会参与到这些书生的活动之中。 一时,所有人都猜测纷纷,暗想他为何会来此处。 “宝珠,你看,那是不是魏将军?” 雅间里,祝月琼也好奇道:“魏将军为何会来这儿?宝珠,难道他是特意来寻你的?” 顾宝珠噎了一下:“与我有何关系?” 岂会没关系?不久之前,魏将军还亲自上顾家提亲呢! 无论他是因何而来,他一站到此处,强大的存在感便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再没人去关注先前刚刚结束的精彩辩论。 书生中不乏有世家子弟,正欲上前凭着父辈的关系厚脸皮去搭个话,他们刚迈出脚步,魏屹便先动了。 只见他的视线忽地凝在某处,目光如炬,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腰间的长刀便已铮然出鞘。利刃化作一道冰冷的寒光,在数人眼前如流光般闪过,带起的罡风擦过众人的眼皮,在众人惊骇的呼声中,直直没入角落处一张桌板里。 坐在桌前的人外表极不起眼,小眼塌鼻薄唇,一身粗布麻衣,面前的茶盏里盛的也是最为廉价的茶水,如同每一个路过喝茶的百姓。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发白,双眼直直地瞪着眼前微微震颤的寒刃,两股战战不止。 长刀先至,人也紧随其后。 那人先被兵器吓到,打断了欲要逃跑的动作,他慌忙回过神,一把掀翻桌子想要逃走,却有一只大手强硬伸了过来,如铁钳一般,五指深深掐住他的肩膀。 坐在旁边的百姓生怕被混乱波及,逃也似的向四周躲开,碎裂的瓷片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引起一阵阵惊呼。 眨眼的功夫,原本有序的环境霎时被混乱笼罩,木制的桌椅四分五裂,茶具杯盏碎了一地,等躲避的众人惊魂未定地停下来回头去看,魏屹已轻松将人制住。 那把用来震慑的长刀横在被抓捕之人的脖颈边,冰冷的刀刃紧贴着皮肤,稍有不慎便要被划断脑袋。犯人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魏屹从怀里掏出一张告示,画像上的凶犯小眼塌鼻,嘴唇很薄,与此人有五成相像,眉眼间的戾气更是一模一样。 他比对一番:“金二狗?” 犯人满脸不服,却碍于颈边凶器,不得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人群哗然。 “金二狗?” “不就是不久前城中那十三口命案的凶手?” “只听闻此人逃逸已久,官府一直没把人抓到,没成想今日竟躲在了这里!” 一想到自己与杀人犯待在同一个地方,众人便不禁胆寒,而方才坐在金二狗旁边的几个人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这凶手好大的胆子,做下命案后不想着出城逃走,反而还混入人群之中,甚至还坐在那边看了一早上的热闹,而他们与杀人犯坐在一块儿,说不定还说过话,也毫无所觉! 他们心有余悸地看向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凶手,方才因那柄突然出鞘的长刀受到的惊吓也成了庆幸。若不是魏将军神勇,将此人抓到,还不知此人会不会再犯下凶案。 很快,便有一队官差跑了进来。 犯人金二狗被捕快捉拿归案,领头的官差对魏屹拱手作揖,感激不尽:“这个凶犯实在狡猾,多亏了魏将军洞察细微,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若非如此,我们所有人都要被他骗出城外,让他逃之夭夭了!” 魏屹冷淡地应了一声。 见人被官差用锁链铐走,他手中的兵器才收敛锋芒,归入刀鞘之中。 魏屹抬起眼,如墨一般浓黑的眼眸扫过众人,书生们大多被方才的抓捕现场吓到,此刻心神不宁地瞪着眼,二楼雅间则有不少人被动静吸引,好奇地推开窗看下面的热闹。 他的目光在某个青衫书生身上顿了顿。 此人看过来的目光最为炙热,眼神中有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与其他书生不同,与钦佩赞叹无关,倒更像是……敌意? 魏屹眉头一拧,对此毫无头绪。 他收回视线,掏出一块银子随手放在被打坏的桌椅旁边,而后随着抓捕犯人的官差一块儿走了出去。 顾宝珠缩回脑袋时,脑子里还回想着方才看到的一幕。 变故发生的突然,她更是被那刀光寒影吓了一大跳。她坐在高处,便将方才的画面看的更加清楚,魏屹丢出去的兵器飞过了大半个大堂,中间与无数人擦肩而过,但凡偏了一分,便会直接闹出人命! 更别说他本人……顾宝珠本来就觉得他凶,此刻亲眼见到他抓捕犯人的现场,那具强健英武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无穷的爆发力,身手狠厉利落,让她一下子幻视到野兽捕食的现场,似乎,不管再狡猾难缠的猎物,都会被他按在爪子底下动弹不得。 不只是犯人被慑住,顾宝珠也看的心惊肉跳。 这会儿人都走光了,她的脸色还苍白的像一张纸。 “宝珠,你没事吧?”祝月琼关心地问。 “没什么。”顾宝珠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正好,我也饿了。”祝月琼道:“我还在醉仙楼里定了位置,若我们去的晚了,说不定他们芙蓉鱼也卖完了!” 有了方才的变故,茶楼里的其他人也没了继续留下来的心思,借着午间的当口陆陆续续离开。 陆柏文眼角余光瞥着楼梯处,终于见想要见到的人影从那下来。他眼睛一亮,匆匆推了好友们说要庆贺的饭席,急急忙忙追出去。 转角处,马车停靠的地方,他心心念念的人影便在那处。 陆柏文唇边泛起喜色:“顾……” 话还没来得及喊出口,他的喜意便戛然而止。 马车前,早有另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人等在那处,正正好好比他提前一步等到了马车的主人。 第45章 剥虾 第45章 顾宝珠也惊讶的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就在刚刚,她才在二楼雅间里看过了魏屹抓捕犯人的全过程,不想这么快就再见到他本人。 他腰间所佩戴的长刀已解下,虽还是方才那一身打扮,一身煞气却淡去,这会儿垂眸看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顾宝珠竟从其中看出了点温和之意。 不像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将军,又变得像先前邻家兄长一样和善了。 如同被一阵轻柔的微风安抚过,她心里的那点惊惶恐惧也被温柔的抚平。要是被祖母知道她的想法,说不定又要戳着她的脑袋教训她。 “魏将军?”顾宝珠左右看看,没见到与他一块儿离开的官兵,她又看向魏屹:“你是在这儿等我?” 魏屹嗯了一声,解释:“我看见了你家的马车。” 顾宝珠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抓捕犯人的路上,碰巧在茶楼门口看见了她的马车,知道她今日也来了这间茶楼,便特地在外面等她出来。 “你有话想要与我说?” 魏屹垂下眼,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仰着一张素白的小脸,面上只有探究好奇,澄澈的眼眸能一眼望到底,其中却没有小时候连见到一只小小毛虫都会被吓得哇哇大哭的惊惶。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没什么。” “魏将军,这么巧?”祝月琼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在一旁掩唇笑道:“正好,我在醉仙楼定了一桌席面,不知魏将军可否愿意赏脸?” 此话一出,顾宝珠立刻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去。 祝月琼一眼便能看出她的震惊,手掌轻柔的在她背后拍了拍,像给小猫顺毛似的,温声细语地解释:“魏将军方才还抓捕了一个逃犯,那凶手好生可怕,方才还与我们待在同一茶楼里,这和救了我们的命有何区别?而魏将军离京许久,想来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家乡的味道,这京城里的酒楼,又数醉仙楼最有名。择日不如撞日,这顿饭,今日便请了吧。” 顾宝珠:“……” 道理是这么讲的吗? 她还没来得及辩驳,魏屹便已经应下:“好。” 顾宝珠:“……” 祝月琼将她拉上马车,回头道:“那,魏将军,我们先行一步。” 魏屹颔首:“好。”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朝着醉仙楼的方向驶了过去。 醉仙楼与此处茶楼相距甚远,魏屹仅靠步行,脚程也没有马车行驶的速度快,二人到的时候,还没见到他的人影。 此刻正是午间人流最多的时候,大堂里人满为患,好在祝月琼早早定下了一个包间,也提前订好了要吃的佳肴。 顾宝珠刚坐下,祝月琼便像刚起来似的,懊恼似地说:“都是我的疏忽,倒忘了点醉仙楼里最有名的芙蓉鱼,今日要请魏将军吃饭,怎么能忘了这道招牌菜。我这便下去催一催。” “何必你亲自去?让丫鬟跑一趟不就好了?” 但顾宝珠还没说完,她人便已经推门而出,风风火火的下楼加菜去了。 顾宝珠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一会儿,包间的门被人推开。 她随口道:“你回来了?” 那人没有应答。 没听见熟悉的叽叽喳喳声,顾宝珠才纳闷地抬头看去。推门进来的哪是祝月琼,而是姗姗来迟的魏屹。 她愣了愣,顿时有些许尴尬,呐呐解释道:“我以为是祝月琼……她方才出去,说要加一道芙蓉鱼,你过来时看见她了吗?” 魏屹眉头也微微皱着:“方才我来时,在门口遇到祝家小姐,她说家中有急事先走一步。她没有与你说吗?” 顾宝珠:“……” 能传话的人那么多,若当真有急事,祝月琼岂会不告而别。顾宝珠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分明是祝月琼故意找借口离开,留下他们两人单独用饭。 她虽不知祝月琼在打的什么鬼主意,可眼下这场面又极其尴尬。魏屹提亲的事就在不久之前,自那之后,两人也是第一回见面,顾宝珠只要一见到他,便想起他那日说的幼时的约定,顿时连看也不敢看他。 她有心想撂担子走人,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若真的走了,反倒更像是落荒而逃。顾宝珠沉默良久,才道:“你坐下吧。” 魏屹应了一声,在桌前坐了下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么多空位,他偏偏挑了顾宝珠旁边这个。 桌下的空间总共就那么大,相邻两个位置的人便难免会在桌下有些接触,更何况魏二那么高大一人,他大刀阔斧坐下,长腿随意一摆,二人便碰到了对方的膝盖。 明明是冬日,衣衫也穿得厚,顾宝珠却仿佛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热度隔着几层布料传了过来。她心下一跳,身旁人却率先收腿,避嫌似的躲开。 他先躲,反而叫顾宝珠有些不好意思再避。她心想要起身换个位置,又觉得有些无礼,只好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 人既到齐,便到了开饭的时候。 小二将一盘盘美味佳肴端上,很快便摆了满桌,最后一道芙蓉鱼也被放在了最中央的位置。鲜嫩雪白的鱼片盛在金黄的汤中,如一朵雪色芙蓉花绽开,泛着诱人的光泽。 醉仙楼的芙蓉鱼是招牌,鱼片鲜嫩柔滑,微微一抿仿佛就能在唇齿间化开,顾宝珠食指大动,尝了鱼,又尝了其他佳肴,道道都极为美味,她吃的头也不抬。 其中有美食的原因,自然也有她不想说话的原因。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偏偏坐在她旁边的也是一块闷石头,一言不发。 不说话也好,她也不知要说什么,等用过这顿午膳后,出门便各回各家。 顾宝珠的目光又放在了一盘虾上。 鹊儿侍候一旁,从她的视线停留处看出她的喜好,正欲上前,却有一只手先伸了出去。 是魏屹。 他面不改色地夹起一只虾,动作竟十分熟练,几下间便灵活地剥掉了虾壳。 一颗饱满的虾仁被放到一口小碗里,然后推到了她的面前。 顾宝珠怔怔地看着面前小碗,很快,又有一颗新的虾仁噗通落下。 顾宝珠呆了。 第46章 我对你保证过的事,无论何时,全都算数 面前的小碗里,虾仁还在一颗颗落下,没一会儿便将这口小碗堆得满满当当。 魏屹收了手,拿布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而后偏头看了过来,用目光示意她开动。 顾宝珠整个人都傻了,两眼睁得滚圆,一眨不眨地瞪着面前的小碗。 她身边从来不缺伺候的丫鬟,剥虾剔刺之类的事情自然不必由她亲自动手,往往一个眼神过去,就有机灵的丫鬟上前。可这侍候的人之中,绝不包括某个威风凛凛,赫赫有名的威武大将军。 偏偏某人做的十分顺手,态度也似习以为常,他把装满虾仁的小碗推过来时,面色也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好像已经做过千百遍一样熟练。 她爹都没为她做过这种事! 顾宝珠的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抓着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出她的犹豫,魏屹问:“你的口味变了?” 顾宝珠茫然地看着他,半晌,她放下筷子,“魏将军……” 魏屹压下眉眼,露出几分郁色,本来温和的脸色凭空便生出几分凶相。顾宝珠最怕他这副模样,后半句还没说出口的话也立时落回肚子里的,努力回想哪里得罪了他。 正茫然之际,却听他淡淡道:“你以前不是这样唤我。” 以前?什么以前? 她以前是如何叫的?不向来都是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魏将军? 顾宝珠眼角余光瞥见小碗,忽地反应过来,他指的大概是更早之前,二人都还年幼时,那会儿她一口一个“魏二哥哥”。 顾宝珠便硬着头皮道:“魏将军,这些话我早就该和你说,你我二人虽有童年情分,可那会儿你我都还年幼,如今过去多年,但现在,您应当注意一些分寸。” “分寸?” “譬如这个。”顾宝珠拿下巴点了点面前的小碗,道:“你没必要亲自动手,也不应该、不能做这种事。” “你不高兴?” “没错。” “为何?” “上回……上回你来我家提亲,那时便说清楚了,全都是以前留下的误会。既是误会,就不该继续错下去。” 顾宝珠说着,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偷瞥他的脸色。 见旁边人的脸色没有变得更凶,也没有因为她的话而露出怒容,她的胆子便跟春日的芳草一般迎风见长,连本就端庄的脊背也挺得更直。 她理直气壮地说:“既然已经不是孩童,那往来之间便该多注意几分,你我二人都已经长大成人,也不该走得那么近,免得叫人误会了你我之间的清白关系。” “误会?”魏屹淡淡问:“误会什么?” 顾宝珠愣了一下:“就,就是……” 魏屹说:“我们魏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没那么多伺候的人,谁来了都一样。那时你拿不稳筷子,吃饭也要我一勺一勺喂,这些……”他的目光在装满虾的小碗上停留片刻,“……这些都是我做惯了的事情。” 顾宝珠一下涨红了脸。 任谁小时候的糗事被人拿出来说,都会觉得丢人。 但魏屹没有取笑的意思,仍旧语气平淡地说:“或离京之后,我时常想起你,常与军中的同僚说起家中还有个妹妹,虽分别多年,我自觉无半点生疏,便事事常以从前的相处对待,不曾想叫你觉得冒犯……是我误会了。” 他略有怅然:“若当初我没有离开京城,你我二人一同长大,你或许是会心甘情愿唤我一声哥哥。” 顾宝珠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也确实如此。 虽记不大清小时候的事,可她还记得魏家的二哥哥,便能猜出二人关系曾亲昵到什么程度。若不是柳氏带着崔明玉入顾府的时间恰好就在魏屹离京后不久,新来的妹妹夺走了她的注意力,恐怕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想念他。 不像她那会儿才那么丁点儿大,魏屹离京时不但已经能记事,还能记得清清楚楚。于顾宝珠而言,魏屹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对于魏屹来说,她却一直是他心中需要照顾的妹妹。也许顾宝珠已经将从前的事情忘了,但他一件也没有忘。 他身在边关,不似京城繁华缭乱,只那么一点念想,在心中翻来覆去的回想,那本就深厚的情谊也不减反增,对她好更已经是如同呼吸一般自然的事情。 顾宝珠在想她方才的话。 她叫人别再像从前那样对她,让他注意分寸,把二人的关系撇的清清楚楚,未免太过伤人了一些。 可叫她坦然接受这份亲昵,她也做不到。 谁叫她都不记得了。 顾宝珠有些别扭,她想要说一句道歉,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呐呐道:“其实你不用这样……” 魏屹:“当初你到魏府作客时,我向祖母保证过会照顾好你,祖母已经故去,可大丈夫言出必行,既是我说过的,我自然要做到。若你心中介怀,那我日后便注意一些分寸。” “上回离开匆忙,有些话没说清楚。”他站起身来:“你的意思我明白,话既说完,那我也该走了。” “现在?”顾宝珠愣了一下,连忙说:“你不吃完饭再走吗?” “不必。”魏屹瞥了一眼她面前的小碗:“我在这儿,你不自在。” 顾宝珠:“……” 心思被看的透透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魏屹走出两步,又忽然停下,回头道:“你若有难处,可尽管来寻我。” 顾宝珠下意识拒绝:“没有……” “我对你保证过的事……”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无论何时,都还全部算数。” 顾宝珠顿了顿。 等她再反应过来,回过神,魏屹人已经推开门离开,丝毫没顾及自己临走之前抛下了一个如何惊天动地的响雷。 顾宝珠呆呆地看着被重新关闭的包间大门,又转过头,与自己最机灵的丫鬟鹊儿对视一眼。 鹊儿有些不忍心地移开了目光。 她迟疑地问:“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鹊儿小小声地回答她:“若奴婢猜的没错……应当便是吧。” 喜儿听得满头雾水:“小姐,你们在说什么?奴婢怎么没听明白?” 顾宝珠整个人都懵了,指尖都在哆嗦,语无伦次地道:“可那不是……那不是……” 魏屹和她保证过什么? 顾宝珠唯一记得,且印象深刻,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便是那个孩童时的童言稚语,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不可思议的新娘之约。 可那不是小时候的玩笑吗?! 上回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 什么叫还全都算数? 难不成……上回来提亲,他还是认真的?! 第47章 真的没有一点喜欢吗? 第47章 “吱呀”一声,包间门被重新打开。 一颗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祝月琼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见自己的好友傻乎乎地坐在桌前,表情像是被雷劈过一般呆滞。 而本该享用这顿席面的另外一个人却不见踪影。 她“咦”了一声:“魏将军这么快就走了吗?” 顾宝珠这才回过神。 她看着去而复返的祝月琼,即使有心想要质问她先前的举动,此刻也提不起劲来。 她蔫蔫地问:“你方才去哪儿了?” 祝月琼摸摸鼻子,见她没有发火,这才大着胆子走了进来。说家里突发急事,那当然也是骗人的,她压根没走多远,就在马车里多坐了一会儿,本来还在想接下来该去哪儿打发时间,没想到看见刚进门没多久的魏将军很快又出来,好奇之下,她便又返了回来。 祝月琼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没做,已经忙完回来了。” 顾宝珠瞥她一眼,没有追问。 满桌席面还没被动几筷子,正好祝月琼还饿着肚子,便叫人拿来一副干净碗筷,重新坐了下来。 但比面前的美味佳肴更吸引人的,还是方才发生在这间包间里的事情。 祝月琼捧着碗,八卦的眼睛不停地往明显心不在焉的好友脸上瞟,她旁侧敲击地打听:“方才你和魏将军说了什么?他怎么那么早就走了?” “……” “你们吵架了?” 顾宝珠语气生硬:“没有。” “那……” 顾宝珠:“……” 就算她脸皮再厚,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话本里看到男女主角情浓恩爱时都要捂着脸不好意思,哪能将别人明晃晃的追求说出口。更何况,她的脸皮一点也不厚,非常的薄。 祝月琼大睁着眼,亲眼看着她如玉一般的白皙耳垂慢腾腾染上血色,很快就变得如红玉一般绯红。 她的眼眸湿润明亮, 忿忿轻咬着下唇,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一些,像是遇到了什么无礼恼火的事情,可明明是一个脾气一点就着的人,却没说一句恼怒的话。 祝月琼惊奇地眨了眨眼。 紧接着,她又像是发现了一件什么稀奇物事一般,问:“宝珠,你不爱吃虾吗?怎么剥了那么多却不吃?” “……” 顾宝珠没说话。 只是耳朵更红,绯意也开始蔓延到脖颈。 她羞愤欲死,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就是不想吃了!你管我!” 祝月琼“哦”了一声,乖乖不再追问,心中却窃笑不已,也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旁观者清,或许顾宝珠这个当事人没发觉,可她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就像是当初她一眼看出陆柏文对顾宝珠心怀情意时一样,她也在魏将军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感情。 甚至,魏将军的感情还要更深一些。 起初还不曾发觉,因为魏将军就像顾宝珠说的一样,像块冷硬的石头,他的情绪鲜少外露,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第一次见面时,祝月琼就没看出来。 可多碰几次面,她便发觉了。他们的马车又没什么特别之处,外表看起来千篇一律,唯独车夫是用惯了的那个,办案途中碰巧看到马车这种理由,除非是将她有关的细节全部牢记在心,才能洞察如此细微敏锐。 更别说,顾宝珠一出现,魏将军的目光便一直不动声色地落在她的身上,不曾移开。祝月琼向他发出午膳的邀约时,他也是先看了一眼顾宝珠,而后才答应下来。 祝月琼博览话本,自古英雄配美人,在她看来,魏将军是一等一的英雄,她的好友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两人若站在一起,其实格外相配。 当然,这前提也是要两人两情相悦。 魏将军不必多说,那顾宝珠呢? 祝月琼瞥着那块没有消下去的羞红,心情美妙地夹了一片招牌的芙蓉鱼,嫩滑的鱼片入肚,她的心情也如口中的滋味一样美妙。 顾宝珠爱憎分明,任何情绪都在她脸上写的明明白白,若是她心中没有半点喜欢,便会像当初提起陆柏文时那样,只有嫌恶与讨厌,绝不会有如今的不知所措。 看来,尽管她的好友口口声声说着如何讨厌魏将军,心底显然不是那么想,就算还不到喜欢,起码对魏将军的印象感官也颇为不错,万万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 再说,真的没有一点喜欢吗? 祝月琼又夹起一片芙蓉鱼片。 哎呀呀! 这滋味,不愧是招牌,不枉她特地折回来,果真美味至极! 第48章 陆柏文的心意 第48章 另一边,茶楼。 陆柏文亲眼看见马车驶远,而那个刚刚大发过神威的黑衣将军也朝同一个方向走去,他黯然在原站了许久,才落寞转过身。 茶楼里的人渐渐都已经走光,连方才邀请过他去喝酒闲谈的书生们也不见了人影。 陆柏文也没有了那些兴致,他没去找自己的朋友,而是随便在街边买了两个炊饼,揣在怀中慢慢走回住处。 京城米珠薪桂,在无数举子进京赶考后,京中院子的地价也随之水涨船高。而他家境贫寒,囊中羞涩,最后在一处偏远的地段才找到了价钱合理的院子,和一起赴考的同乡合住。 好在邻居友善,知道这儿住的是备考的举子,平日里动作小心翼翼,鲜少发出大动静,免得打扰了这些举子们备考。 陆柏文回到住处时,院子里静悄悄,空无一人。 今日的辩论赛十分热闹,同住的举人们也都出门去看热闹,还未回来。 陆柏文刚回来没多久,门外便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他出去打开,便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门前。 马车的车帘被人从里面撩起,里面人露出一张柔美的面庞,对他羞涩一笑:“陆公子。” 陆柏文迟疑:“崔小姐……” “今日陆公子在茶楼的表现实在精彩,我有幸见到了陆公子的风采,本想与陆公子多说几句话,不成想,陆公子走的太快,叫我追也追不上。”她含羞带怯,欢欣地道:“未曾知会便来拜访,还望陆公子莫要见怪。” 陆柏文摇了摇头,岂能说出一句不好的话。 崔明玉下了马车,她不但人过来,还带了不少东西,这会儿便叫车夫将东西搬进院子里。其中是一些米面油盐的生活必需品,还有一床崭新的棉被。 陆柏文连忙阻拦:“崔小姐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受之有愧,还请崔小姐将这些东西拿回去。” 崔明玉柔柔地道:“陆公子不必客气,我也是替爹爹来的。爹爹说了,若是没将你照顾好,他便是要愧对陆伯父的在天之灵,陆公子如今正是备考的关键时刻,吃饱穿暖了才能安心读书,若是陆公子介意,便当做是借的,先记在账上,等来日高中后,再来还账也不迟。” “顾世伯已经照顾在下颇多,只说这院子,也是托了顾世伯才能租到,陆某心中实在感激不尽,至于其他这些,在下受之有愧。” 崔明玉给车夫使了一个眼色,车夫连忙将东西搬进去,陆柏文还想阻拦,她却上前一步挡在了前面。 男女授受不亲,陆柏文自然不敢靠近,急急停住。只是离得近了,动作之间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细风,一股熟悉的淡淡花香味钻入鼻间。 陆柏文微微一愣:“这花香……” 崔明玉轻轻“哎呀”一声,急忙后退一步。 但陆柏文已经意识到,他恍然道:“原来,茶楼里的掷花之人,便是崔小姐……” 崔明玉脸颊绯红,女儿家的小心思被他发觉,如同藏在柜子深处秘密被摊开在日光底下,她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羞赧地说:“是……是陆公子的辩论实在精彩,我一时冲动,没有多想去,情急之下便将手边的鲜花丢了下去……只希望是没有给陆公子带来什么麻烦才好。” 陆柏文莞尔一笑,道:“崔小姐是在这场辩论之中肯定了在下的观点,陆某高兴还来不及,倒是在下给崔小姐添了麻烦。” 佳人赠花,于一个男人而言,只会成为一个值得外人称赞羡慕的风流佳话。可对未出闺阁的女子而言,却是于名声有碍。 崔明玉脸颊更红,眼眸也湿漉漉的,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面前人一眼,又很快低回去,声音轻轻说:“若陆公子不介意,那……那我也不觉得麻烦。” 陆柏文微微一顿。 无声的沉默弥漫开,一时之间,连雀鸟在枝头轻快跳跃,梢头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仿佛都在耳边清晰可闻。 正好,车夫将东西全部搬完,打断了这篇寂静。他感激地道了谢,再三道下回会亲自登门拜谢顾父。 崔明玉咬了咬唇,不甘心这么快就离开,关切问:“陆公子用过午膳了吗?” 陆柏文点头:“已经吃过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腹鸣声响起,他连忙捂住肚子,白净的脸庞“噌”地染上了几分懊恼的红意。 崔明玉轻轻掩唇一笑。 他尴尬地从怀里掏出路上买来的炊饼,道:“正准备用。” 出锅时热腾腾的炊饼,揣了一路,如今已经变的温凉。他买的还是最便宜的那种,只有纯面,里面什么也没夹。 崔明玉面露不赞同:“陆公子只用这些?实在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些便足够了。” “这些哪够呢?等我回去之后,若是爹爹问起你的近况,我如实说了,爹爹恐怕还要责怪我不尽心。”她说罢,回头吩咐自己的丫鬟,去就近多买一些熟的吃食回来。 “这……!”陆柏文阻拦不及,最后只能摸摸鼻子向她道了谢。 这附近便有不少吃食铺子,丫鬟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便提了满满一篮子的熟食,在桌上摆的满满当当。 陆柏文自是不好意思收,掏出银子便要还给她。崔明玉哪里会收,便搬出顾父作为借口,好说歹说,才将他劝坐下填饱肚子。 趁此机会,崔明玉又将他这小院里观察一番,记下缺漏的东西,等下回再送过来。 听她说下回还要来,陆柏文立时拒绝:“自陆某入京以来,便颇得顾世伯照顾,无论是租赁此处宅子,还是托小姐送来的这些米面,已经对在下照顾良多。在下并非肩不能提手不能抗,足够照料好自己,这些好意,在下已经心领,日后万万不必再如此麻烦。” “这有什么不好的?”崔明玉幽幽道:“陆公子如今正是备考的关键时刻,若叫这些琐事分了心,不就少了复习的时间?哪怕多出一个时辰看书,陆公子在考场上也能有多一分的把握。” 陆柏文仍旧摇头,坚定拒绝。 有些举子进京还会带上家中妻子或书童下人,以便照料生活起居,留出更多温书的时间。但陆柏文家境贫寒,这些生活琐事他自小就已经做惯,且已经能灵活安排时间,劈柴烧火时也在心中默背文章,时间并未浪费。 偏偏顾家世伯挂念,又是托人看望,又是送来东西,反而叫他束手束脚,平白生出不少压力。 他叹了一口气,道:“麻烦崔小姐回去后替我多说说情,让顾世伯不必再为陆某劳心。” 崔明玉勉强一笑,桌子底下,她用力攥紧了衣角。 哪是顾父劳心?顾父自己都由下人伺候,岂会想到一个世交之子的起居?不过是她假借顾父名义,过来关心照料罢了。 这些事情,前世顾宝珠也做过。与陆柏文定下亲事后,顾宝珠便时不时叫人拉一车东西去那边,无论衣食住行,处处安排妥当,偶尔尝到好吃点心,都得要人跑腿送一盘过去。上辈子,陆柏文可没拒绝,反而全都笑纳。 怎么轮到她,就千推万阻,这也不收,那也不行了? 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说:“若今日来的是大姐姐,而非是我,陆公子是否就愿意接受了?” 陆柏文闻言一愣。 看这反应,崔明玉还哪会不明白他的想法。 刺绣精美的衣角在她手中揉皱成一团:“陆公子心中还有大姐姐,可大姐姐心中……却是没有陆公子的。” 陆柏文不禁苦笑。 在顾家花园初见时,他便一眼倾心,在那之后都难以忘怀。 他自知身无长物,顾小姐看不上他也是情有可原,婚约被拒绝后虽有失望,但也在心里下定决心发奋读书,最好能在明年春闱中一举中第,到那时,他便能有配得上顾家小姐的资格,可以大大方方,腰板挺直地上顾家去提亲。 春闱近在眼前,不剩几月,没想到,他却没等得及。 魏将军提亲的动作那么大,八卦在坊市传了一圈,满京城的人都听说,自然也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他一介白丁,赤手空拳,徒有一身无处施展的才华抱负,与功成名就的魏将军相比,望尘莫及。 其中失落失望失意,百般愁苦萦绕心头。 心上人也成了水中月,雾中花,触之不及。 尽管魏将军提亲不成,顾小姐也未答应这门亲事,却叫他愈发看清了二人之间的差距。她那样高如明月、贵如明珠的姑娘,连大将军都娶不到,那也更不会看上一无所取的他了。 至少魏将军还能卑辞重币,他却连一间像样的屋舍、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一个体面的身份都没有。哪怕有邀约之心,也无脸说出口。 他岂会不明白? 他自是明白的不得了。 陆柏文怃然长叹。 他道:“崔小姐,时候不早,请回吧。” 第49章 顾宝珠的未来夫婿人选 第49章 下午,崔明玉归家。 她刚进家门没多久,柳氏身边的丫鬟便过来传话,说是有事找她过去。 崔明玉回院子里换了一身衣裳,才姗姗去往主院。柳氏面前摊着一大摞账本,身边好几个管事娘子在拨弄着算盘,临近年关,身为当家主母,她也是忙的团团转。 一见崔明玉进来,柳氏便放下账本,其他人也机灵地放下手中忙活的事情,陆续退了出去。 “你近日怎么总是不着家?”柳氏随口埋怨道:“我今日派人去找了你几回,都说你出门去了。” 崔明玉恹恹不乐,在她身旁坐下:“娘,你找我有事吗?” “倒还真有个好消息。” 柳氏给张妈妈使了个眼色,张婆子便将屋中大部分的丫鬟也赶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心腹,而后关上门折了回来,从屋中取出来一张薄薄的纸。 这张纸被柳氏接过,炫宝似的放到了崔明玉的面前。 她笑眯眯地说:“玉儿,你看这是什么?” 崔明玉打起精神看了一眼,见是一张地契,她先愣了一下,继而精神一震,连忙拿起来细看,上面果真如她所想的那般,有着“黑水湖”的字样。 “黑水湖?!”崔明玉惊喜:“娘,你当真买下来了?” “是啊。”柳氏嗔了她一眼:“还不是你,整日在我耳边念叨,催着我去买,我岂敢忘了?一凑齐银子,便立刻着手让人去买了下来。” 此事本不用如此着急,在崔明玉的梦中,黑水湖的价值被人发现也是在许多年之后,在此之前,黑水湖一直无人问津,再过几年买也不迟。可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多拖延一日,就要多担惊受怕一日,唯恐会生出什么变数,为免夜长梦多,柳氏便赶紧下手。 凑齐这笔银子可费了她不少工夫。顾父发话不能买,她也不敢明着与顾父作对,只能偷偷的买。黑水湖地广价高,她提前将各个庄子铺子今年的收成收了上来,即便如此,这也掏空了她手中的现银,为此还偷偷当掉了几样首饰。 想到这儿,柳氏便想起了给顾宝珠的那笔银子和铺子。 那可真是好大一笔!若是以前也就罢了,这会儿的她刚掏空私房,正是手头紧的时候,稍稍一回想起,便止不住一阵一阵的心疼。 柳氏半心疼半玩笑地对崔明玉说:“你瞧你给我惹得麻烦,我看,你下月的月例都要减半。” 减半便减半。崔明玉欣喜若狂地捧着这张地契,爱不释手。有这黑水湖在,她岂会在意那半个月的月例?与这座未来的金山银山相比,那点银子如宽泛大湖中的一滴水般微不足道。 再说,她娘亲那么心疼他,这说的一句玩笑话,不会真的那么做。 崔明玉高兴地看了又看,忽地从这地契的文字上看出一点不同。 她指着上面的名字问:“娘,这地契上面写的怎么是你的名字?” 柳氏愣了一下:“这怎么了?” 崔明玉迟疑:“可是……”这是她带来的机会,若没有她的透露,她娘怎么会知道这件未来才会发生的大好事? 难道不该是写她的名字? 崔明玉试探地将这个意见说出口。 “买黑水湖是以我的名义,地契上自然是写我的名字了。你如今年纪还小,手里握着这么重要的东西,娘也不放心。”柳氏不在意地笑了笑:“再说,娘的这些东西,最后不还是留给你的?” 崔明玉想想,也确实如此。她娘亲待她一向好,上辈子更是对她掏心掏肺,不但有求必应,还为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岂会贪她的东西?等日后黑水湖价值大涨,自然也少不了她的好处,就算是分给娘亲一半又如何,全当是尽上辈子未尽的孝心了。 她又把地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将地契仔细收好。 有黑水湖这块未来的金山在眼前,连着回家前的心烦意乱也一扫而空,崔明玉绕到柳氏身后,贴心地为她揉捏肩膀,她撒娇说:“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了。” 被女儿这样乖巧的伺候,柳氏更是心满意足,她含着笑嗔了女儿一眼:“你呀,若真记着我的好,不如多多为我分忧解难,少在外面乱跑。” 崔明玉害羞地低下头:“我是往外面跑,可娘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又是去找陆解元了吧?”柳氏打趣说:“我听你院子里的丫鬟说,这些日子,你为陆解元费了不少的心思。” 崔明玉害臊不已,紧接着很快又想起陆柏文的冷淡,顿时黯然。 她也想不明白,为何她如此掏心掏肺,出钱又出力,一颗真心捧到陆柏文面前,他却不为所动,还是和上辈子那样,一心只惦记着顾宝珠。 明明这辈子两人没有定亲,顾宝珠什么也没做,可陆柏文的心还是落到了她的身上,哪怕已经被拒绝过一次,却还是没有死心。 顾宝珠到底好在哪里? 明明她也那么喜欢陆柏文,可有顾宝珠在的时候,他的眼里就永远只有顾宝珠,不会容下她的身影。 甚至,她都学着做了顾宝珠做过的同样的事情,陆柏文却还是没有多看她一眼。 柳氏不知内情,还在说:“这些日子,我也有和你爹提起过你和陆公子的事,只是你爹不大赞成,总是下回再说,估计还是在为他那个女儿考虑着。你再加把劲,等陆公子也喜欢上你,你爹自然不会说什么反对的话了。” 这话简直狠狠的戳到了她的伤心处。 崔明玉微微摇了摇头,不想再去想那个可能。若重来一回,她还是无法改变上辈子的发展,干脆气死她算了! 她抬起眼,随意看去。桌上还摆着柳氏方才正在看的账本,庄子的,铺子的,家中的,乱七八糟堆叠在一起,满满当当铺了满桌,被人随手放在桌角的几副卷轴快要被挤下去。 崔明玉“咦”了一声,随手拿起一副,展开,里面竟是一副画像。 “娘,这是……” 柳氏瞥了一眼,无甚兴致地道:“是给宝珠挑的人选。” “给大姐姐的?” “还不是你爹?上回魏将军来提亲之后,他便对此事急的不行,催我宝珠多挑挑合适的夫婿。”柳氏对此事没那么上心,因此媒人送来的画像也被她随手放到一边,“我挑了几个合适的人选,等会儿便叫人给老爷送去,让他去挑。” 崔明玉喃喃道:“那可是一件大好事呀……” “她也是个傻的,满京城哪里能找得出比魏将军更好的人选,却被她一口拒了。老爷竟也由着她胡闹。”柳氏提起此事,便一阵遗憾不甘,还有些幸灾乐祸。 顾宝珠的命实在是好,娃娃亲的对象是未来首辅,风头无两的魏将军也亲自上门提亲,柳氏每每想起来便觉得来气,若顾宝珠真嫁了个这样的好人家,她只怕是夜里睡着了都要被气醒。也幸好,连着两个天上掉的好男人,都被顾宝珠自己拒了。 崔明玉看着这些画像,也若有所思。 她想到了陆柏文。 陆柏文对顾宝珠念念不忘,只要顾宝珠一日没出嫁,他就一日不会死心。他一直不死心,她想要嫁给陆柏文就更加的难。 若顾宝珠出嫁了呢? 若顾宝珠已经定了亲,注定是要嫁给别的男人,再也不会回头多看他一眼,他是不是就会彻底放下对顾宝珠的念头? 崔明玉一一展开画像,对顾宝珠未来的夫婿人选充满了好奇。 顾宝珠是顾家嫡女,挑选夫婿的对象自然也是门当户对,被送来的画像里各个都是京城里的青年才俊。 崔明玉一幅一幅看过去,忽地,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宋元章。 画像上的男人玉树临风,叫人眼前一亮。而旁边小字还写了他的出身背景,家世显赫,是朝中一大官的嫡长子,宋父的官职比顾父还要略高一些。 只看这些表面条件,在这些画像的人选之中,他优秀的特别突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选。因此,他的画像也被柳氏压在了下面。 但崔明玉对他的印象更多是来自于后世。 在上辈子,这位宋公子娶的是另一个小官之女。人人都说那名女子运气极好,虽出身不高,却能高嫁入宋家,一跃飞上枝头。不成想,几年后,她竟满身是血的爬到官府门前,击鼓将自己的夫君告上了衙门。 原来这位宋公子人面兽心,表面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背地里却残暴无度,一言不合就虐打下仆,已经打死了好几个家仆,连他的妻子也惨遭毒手。只不过,宋家一直想方设法替他隐瞒遮掩,直到小宋夫人拼死捅了出来。 妻子举告丈夫实为罕见,其中又涉及好几条人命,这个案子惊动了许多人,闹得满城风雨。后来,人证物证确凿,宋元章也被按律处置,判了死刑。 好长一段时日,宋元章的事情都叫闻者后怕,连长辈为家中姑娘挑选夫婿时,都着重先打听那人背后的性情如何。 崔明玉垂下眼,默默回想着这些事情。 她的眼睫颤了颤,慢慢合拢这些画像,重新整理好,堆回到桌角。 柳氏没放在心上,随手招来一个丫鬟,吩咐两句,丫鬟便端起盛着画像的托盘,往顾父的书房中去。 有意无意的,那副本来压在下面的宋元章的画像被放到了最上面,随手可取的最显眼之处。 第50章 合不合眼缘,见了才知道 第50章 自从在醉仙楼分别之后,顾宝珠再没见过魏屹。 如今边关战事平定,无需他这个大将军再率兵出征,但他也没闲着,顾宝珠时不时就从喜儿口中听说魏大将军的事迹。 今日说他抓到了一个凶犯,明日又听他破了一个大案。虽然没见到人,可魏屹又仿佛无处不在,叫顾宝珠不想想起都难。 过了些日子,魏屹带着礼登门到顾家拜访。这次倒不是来找她,而是先前说好的,来看望顾老夫人。 顾宝珠故意躲着没去。他与顾老夫人说过话,还进了顾父的书房,在顾家待了小半日,直到人走了,顾宝珠才姗姗走出院子,露出一副刚知道消息的惊讶模样。 惹得顾老夫人戳了一下她的脑袋,轻轻埋怨道:“人家来了你也不出来见,这便是我教你的礼数?” 顾宝珠心虚地低着脑袋,手指把玩着一小块衣角,蹂躏着罗裙上的绣花,小声反驳:“他是来见祖母您的,我出来有什么用。” 老夫人无奈地看着她。 那些不好意思与其他人说的小心思,在最亲近的祖母面前,顾宝珠却毫无隐瞒,她从茶楼回来后便一路小跑进老夫人院子里,慌慌张张地将自己遇到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此刻她垂着脑袋,老夫人也能将她的想法看的一清二楚。 老夫人故意说:“方才我与魏二提到你,他还向我问了你的事情。” 面前的小孙女果然立时抬起头,面上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耳朵却竖的高高的,她说:“提起我做什么?祖母是不是又背着我,和外人说我的笑话?” “我怎么会与他说这些?”老夫人也不拆穿,笑着道:“他只不过随口问问你这些年的近况,问你过的如何,这些年家中的变化,你又想到了哪儿去?” “……”于是顾宝珠又低下头。 衣裙上的精美绣线都快要被她抠出来。 老夫人笑而不语。 在她这样行将就木的老人眼中,十几岁小姑娘的心思便如春日摇摆的蒲公英一样鲜活可爱,让人禁不住想要多逗弄。 老夫人又说:“他是魏家的孩子,知根知底,若是能成了也好,可惜你不喜欢他那样的男人。不过,你爹前几日还和我说,已经为你挑中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顾宝珠一愣,霍然抬起头。 她来不及为前面那句话纠缠,老夫人后一句话透露的消息便先将她炸的头晕目眩。她连忙问:“什么人选?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你爹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老夫人笑了一下,扶着丫鬟的手坐直身体,叫人把顾父前几日送来的画像拿来,“是宋家的公子,模样标致,也是个读书人,我听你爹说的,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人选。难得,竟还是你母亲替你挑的。” “娘替我挑的?” 顾宝珠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 宋家公子的画像在她面前徐徐展开,上面画的男人果然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只从样貌来看,是个讨人喜欢的俊俏公子。 但顾宝珠没由来的不喜。 她皱起脸,说:“我觉得不好。” 老夫人问:“哪儿不好?难道你听说过什么?” 顾宝珠张了张口。 宋公子在京中风评不错,顾宝珠与他没有过接触,宋家又惯会遮掩,梦里的事梦不全,她自然也不知道此人内里是个什么样的烂人。 她的讨厌来的莫名,或许是因为梦境在先,她直觉柳氏不会这样好心,可看着面前的画像,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老夫人笑了笑,将画像重新卷好,道:“我先前还担心你母亲对此事不上心,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岔了,这位宋家公子的条件出挑,便是在京中也是好的。就是不知性情如何,能否与你相处的好。” 听她的话,仿佛自己是已经要嫁给这位宋公子似的。 顾宝珠赌气道:“我觉得这人不行。” 老夫人无奈:“连面也没见过,你就觉得不行?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顾宝珠:“祖母也没见过那人的面,怎么就知道他是个好人了?” 这话说的有些强词夺理,老夫人目光包容,也不与她吵闹,只叫人把宋元章的画像重新收好,和蔼道:“旁的不说,你爹向来疼你,自然会替你仔细筛查,能入你爹的眼的,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是合适,便挑个好日子见一见,能不能合眼缘,都得你亲眼见到了才知道。” 顾宝珠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没想到来祖母这一遭,反倒还多出了一个未来夫婿的人选,也因那玄之又玄的第六感,顾宝珠高兴不起来。 从老夫人那出来之后,她看见什么都不顺眼,连见到路边躺着的小石块都要踢它一脚。 无辜的小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落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它没长脚,也逃跑不得,被顾宝珠几步追上,又被一脚踢开。 “驾!” 顾宝珠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她连忙收回了作乱的脚,心虚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石块,见那块小石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这才慢慢平复狂乱的心跳。 她惊魂未定地往四周看,“什么声音?” 鹊儿比她更先发觉:“小姐,在那边,是昭少爷。” “昭儿?他又逃学了?” 说着,那边便传来了孩童稚嫩的大笑声。 从老夫人到她的住处必会经过家中的园子,此刻顾宝珠便站在花园边,声音便是从花园里面传出来的。她往里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了逃学的幼弟。 还不止一个。 顾昭正坐在另一个小孩的背上,扯着他的后衣领,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得意地挥舞着“马鞭”,把自己当做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好不威风!而那个男孩儿低眉顺目趴在地上,任由他将自己当马骑。 “驾!”顾昭踢了踢他:“快,快爬!” 男孩听话地往前爬了两步。 男孩也眼熟,顾宝珠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被丫鬟提醒,才想起这个小孩是谁。 名字好像叫做顾晖,是秦姨娘生的庶子,只比顾昭小几个月。秦姨娘本人低调,寡言少语,也鲜少往众人眼前凑,一直不太起眼,连着她生的庶子也没什么存在感。 顾宝珠连这个庶弟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唯一的印象便是个躲在秦姨娘身后,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小孩子。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他被人当马骑在胯下折辱的理由。 顾宝珠上前去,厉声斥道:“昭儿,你在做什么?!” 第51章 娘说你变坏了 第51章 顾昭玩的正高兴。 他今日又逃学了,反正身旁的下人也拦不住他,更不敢告他的状。他在家中见到了魏将军,那可真是好威猛一人,临走之前,大将军骑在一匹深棕色的骏马上,骏驰如风,好生威风。 男孩儿的心中哪里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他看的心痒痒,只不过,他虽然想要什么都能有,可他是个小孩子,就算是家里再纵容他,也不可能让一个六岁的小孩去骑马。因此,顾昭便抓了一个人来,就有了顾宝珠看到的那一幕。 听到呵斥声,顾昭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大姐姐,他也没放在心上,手中细细的树枝又一下抽到身下庶弟的屁股上:“驾!爬呀,怎么不爬了?” 顾晖连忙往前爬。 只不过,他还没有多爬两步,眼前便出现一片石榴红的裙角,挡住了前路。 顾晖仰头看去。 顾宝珠手一伸,直接将幼弟从庶弟的身上掀了下来。顾昭“哎哟”一声,猝不及防,摔了个屁股蹲,旁边的下人一拥而上,“昭哥儿”“三少爷”的喊着,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顾昭被摔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气鼓鼓地拂开下手的人:“大姐姐,你干什么!” “我才想要问问你在干什么?”顾宝珠压着怒火问:“方才你难道没听到我喊你?” “听到了,那又怎么了?”顾昭满不在乎地说:“我不就是在骑马吗?” “谁准你这样做的?” 小孩儿还趴在地上,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敢爬起来。顾宝珠余光瞥见,往后退了一步:“起来,还躺在地上做什么?” 顾晖愣愣地看着她,试探地抬起弯着的上半身,还没等他直起腰,顾昭便咋咋呼呼地说:“不准起来!谁准你起来的?继续跪着,我还没骑够呢!” 顾晖吓得一抖,连忙又趴了回去,额头紧紧贴着地上的青草。 顾宝珠看不惯他这副模样,直接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顾昭还想冲上去阻拦,人却被顾宝珠挡在了身后,鹊儿从怀中掏出手绢,给他擦掉脸上和手上的泥土。 顾昭气得不行:“大姐姐,你干什么?!” “我倒要问问你在干什么?”顾宝珠对他可不客气,直接一伸手揪住了他的小耳朵,把幼弟揪的哇哇大叫,“你今日又逃学不上课,竟还在家中欺负弟弟?谁教你这样折辱人的?” “他才不是我弟弟!”顾昭的耳朵还在她手上,也不敢挣扎,只能不甘地大喊:“他就是个庶子,我让他当马骑怎么了,你就只向着外人,都不对我好了!” “你欺负人还有理了?!” 顾宝珠手上一用劲,顾昭立时痛呼出声,两眼泛起泪花,一眨眼,眼泪便掉了下来。 他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喊:“我就欺负他怎么了?娘都没说我不对,你还帮他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娘去!” 顾宝珠冷笑不已:“你要去便去,最好告诉爹去,让爹知道你今日又逃学,看爹怎么收拾你。” 顾昭平日里最怕亲爹动家法,此话一出,他吓得眼泪都流的比之前更凶,哭湿了整张小脸,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顾宝珠看着有些心软,到底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孩儿,连字都认不全,当然也不懂什么道理,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侮辱人。只怪他身边的人对他多有纵容,没教他做好正确的事。 她手上一松,顾昭便立刻捂着耳朵躲到了下仆的身后,气呼呼地看着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顾宝珠没理他,回过身去看庶弟。鹊儿已经替他拾掇过,身上的泥土草木被拍掉,露出一张怯怯的小脸。他长得更像秦姨娘一些,眼睛圆溜溜的,倒有几分可爱。 “大、大姐姐。”顾晖怯怯地喊她。 顾宝珠应了一声,随口道:“你也逃学?” “……”顾晖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露出头顶的发旋,声音细不可闻:“……嗯。” “他胡说!”顾昭在背后嘲笑:“他说谎!” 顾宝珠回过身:“什么?” “他都没在上学。”顾昭得意地说:“上回他趴在屋子外头偷听,被夫子抓到了,哈哈!” 顾晖头低得更低,一声也不敢反驳。 顾宝珠听得火起,柳眉怒竖,明艳的面庞也因怒意而变得锐利。顾昭吓得一噤,耳朵还隐隐作痛,生怕再被她揪住,连忙又缩回到了下仆身后。 他撅起嘴巴,不高兴地说:“他一个庶子,有什么好的?大姐姐干嘛帮他?还为了他凶我?方才你还把我推下来,还揪我耳朵!我现在还疼着呢!” 顾宝珠冷哼一声:“你做错了事情,本来就该受罚。” 顾昭也哼哼道:“娘说的没错,你果然变坏了。” 顾宝珠一愣:“什么?” 顾昭连忙捂住嘴巴,眼睛滴溜溜地转。 顾宝珠上前两步,凶巴巴地质问:“娘说我什么了?” 顾昭本来就有点怕她,被她一凶,连忙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是娘说的,你现在都变了,从她哪里抢走了好多东西,上回又骗她的银子。还说爹偏心你,总是对你好,为了你,都不管我和二姐姐了!” 柳氏也没有特地在他面前说,只不过与张妈妈在背后念叨时,被在一旁玩耍的顾昭听了过去,无意中记了下来。 如今又说给了顾宝珠听。 他说完了,大概也意识到这些不是什么好话,忐忑地看过去。便见大姐姐愣在原地,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看上去随时像是要发火的样子。 顾昭揉揉耳朵,屁股也还在隐隐作痛,心里紧张的不得了,生怕再被抓住打一顿,连忙拉拉下人,叫下人赶紧抱着自己跑了。 顾宝珠抬起眼,只来得及看到他慌慌张张跑走的背影。她的拳头紧了又松,本来就不太愉快的心情愈发不爽。 顾昭人小腿短跑得快,她都没来得及抓住人再多盘问两句,一肚子火也没有一个能发出去的口子。顾宝珠气冲冲地转过身,打算回自己的院子大看几本小话本消消火,一转身,便见面前还站着个小萝卜头。 顾晖仰着脑袋,本来正在偷偷看她,没想到一不留神被她抓了个正着,一时慌得不得了,急急忙忙低下头,小小的身体也跟着抖了几下。 顾宝珠:“……” 怎么?她还能吃人不成? 第52章 庶子顾晖与秦姨娘 第52章 顾宝珠看着面前的小萝卜头。 她对顾晖没什么印象,只不过是刚才看不过眼顾昭欺负人,才站出来替他出了个头。这会儿顾昭人都跑了,事情也不了了之,自然也没什么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不过…… 顾宝珠想了想,皱着眉头问:“昭儿一直这样对你?” 顾晖低着脑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顾宝珠又换了个问法:“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欺负你的?” 顾晖低头揉着衣角,小声地说:“上回……我偷看他上课,被夫子抓到之后。” “他欺负你?你怎么不告诉爹?” “他……他说要把我偷看他上课的事情说出去……” “那又怎么了?” “……” 顾晖不说话了。 他搓着衣角,心里却想着的是刚才大姐姐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幕。 身为庶子,顾晖在家中一直不起眼,打从他有印象起,他的娘亲秦姨娘便耳提面命告诉他,千万不要能得罪主院的哥哥姐姐。他与顾昭年纪相仿,只不过,一个是正妻所出的嫡子,一个是姨娘生的,地位天差地别。昭哥儿有两位天仙似的姐姐疼,他却只有羡慕的份。 姨娘说了,他生来便与昭哥儿不同,昭哥儿什么都有,但那些都是他不能肖想的。若是他想了,顾夫人就会生气,顾夫人一生气,他和姨娘的日子就会更加不好过。 先前,他见昭哥儿丢了一个拨浪鼓,他以为那是不要了的,就偷偷捡了回去,谁知道后来却有几个下人冲进院子里,把拨浪鼓翻出来,说他偷了东西。他解释了,可没有人愿意听,爹还想要动家法打他,是姨娘跪在爹和顾夫人前面求情,才免了他被家法教训。后来几个月,他们院子分到的米粮比往年都少,姨娘偷偷卖了她最喜欢的簪子,才没叫他饿肚子。 在那之后,顾晖就什么都不敢要了。 只要他和姨娘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就不会给姨娘惹来麻烦。因此,昭哥儿要他给他当马骑,他也不敢说一声不行,就怕昭哥儿会告状告到顾夫人那,再让姨娘在夜里抱着他伤心的哭。 直到刚才,像天上仙女一样漂亮的大姐姐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像个大英雄似的,不但给他出了头,还拧了昭哥儿的耳朵。那么厉害的昭哥儿,见着大姐姐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走的时候都是用跑的。 顾晖崇拜极了。 一面崇拜,一面还有些怕。 毕竟,满府的人都知道,大姐姐的脾气是家中最不好的。而刚才,昭哥儿还惹大姐姐生了气。他怕她把气撒在他身上。 顾晖抱住自己的头,心想:如果大姐姐要打他,希望下手轻一点,最好打在姨娘看不见的地方,那姨娘就不会难过了…… 顾宝珠无语地看着面前抱头发抖的小孩儿,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算了。”她道:“你回去吧。” 顾晖小声地道了谢,而后转身就跑。 顾宝珠抬起脚,刚想回自家院子,就见不远处那个跑走的小孩儿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跤,扑通一声,面朝地摔了下去。 顾宝珠:“……” 大概是摔得有些很,他半天没爬起来,好久,才慢腾腾地支着胳膊撑起身体,坐在地上发着懵。 顾宝珠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他和顾昭同岁,若换做顾昭,此刻早就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连着身边的下人也鸡飞狗跳,但顾晖却安安静静的,连个哭腔都没发出。 到底是个丁点大的小孩儿,当着自己的面摔了那么重一跤,顾宝珠也没法装作没看见,走过去看他的情况。 走近了,她才看见,小孩儿呆呆地坐在地上,眼圈红通通的,明显是摔疼了,好半天没缓过来。但他也就是憋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这在一个六岁的小孩身上着实少见。 顾宝珠不禁侧目:“你没事吧?” 鹊儿过去把他扶起来,刚一站直,小孩儿就打了个啰嗦,本能地抬了一下脚。他的棉裤破了一条长长的口,雪白的棉花跑了出来,还夹着几缕血色。 鹊儿小心地将他的裤脚撩起,便见小孩儿的膝盖红肿,泛着青黑,是刚才在地上爬出来的,上面血色淋漓,擦破了好大一个口子。 顾宝珠有些不忍的移开视线。 这么重的伤,难为他竟然没大哭出声,大吵大闹。 顾晖慌得不得了,急急忙忙从丫鬟姐姐手中抢回自己的脚,他六神无主地看着顾宝珠,唯恐会招来斥责。顾晖咬了咬牙,转身就要逃走,只是刚抬脚就倒吸一口凉气,动作也迟滞了一瞬,身体摇摇晃晃,险些又要摔倒。 鹊儿连忙把他扶住。 顾宝珠不忍,又有些无语:“你跑什么?” 顾晖嗫嚅着不敢开口。 顾宝珠叫人将他抱起来,又打发下人去请大夫。顾晖憋红了脸,吭哧吭哧地道:“不……不要。” 顾宝珠:“什么不要?” “不要大夫。”他小声地说:“我……我很快就好的,不用找大夫。” “你伤成这样,不找大夫,你的腿不想要了?” “我……” 顾晖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顾宝珠没听清,也没打算听他的。哪怕没什么感情,眼前这个小不点儿也算是她的半个弟弟,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了伤,身边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顾宝珠还没有冷血到干看着不管的地步。 顾宝珠直接将他送回到了他的住处。 秦姨娘在顾家不起眼,一直低调做人,连住处也是在一个比较偏僻的院落。院子不大,冷冷清清,只有一棵叶子掉光的树,不见人影。几人来到此处,反而让整个院落多了不少人气。 秦姨娘很快便听到外面的动静,推门走了出来,她一眼便先看见了被丫鬟抱在怀中的顾晖。小孩儿膝盖上的血色刺目,让她霎时脸色雪白,但眼前更重要的却是忽然出现在此处的顾宝珠。 “大小姐突然来这儿……”她看着受伤的小孩,惊惶交加:“莫不是晖儿年纪小不懂事,一不小心冲撞了大小姐……” 顾宝珠随意道:“没什么,他受了伤,我顺便将他送过来。” 秦姨娘稍稍安下心,连忙从丫鬟怀里把儿子接了过来。顾晖搂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极小声地说道:“姨娘,昭哥儿欺负我,是大姐姐帮了我。” 秦姨娘微微一愣。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抱着儿子进屋。她的院子里只有一个丫鬟,包揽了起居洒扫等杂活,母子三人居住在这片小小的院落里,连丫鬟也如亲人一般。就在刚刚,秦姨娘就与丫鬟坐在一起烤火。 顾宝珠一踏进屋子,便下意识皱起眉头。 气候已到深冬,京城已下过好几场大雪,外面天气冷的彻骨,顾宝珠本来就怕冷,每到这时候,都要在屋中点好几个炭盆,火烧的旺旺的,温暖如春,就这样,她还犹嫌不够,冻得手脚冰凉。 可在秦姨娘这,屋中竟比外面还要冷上一些,屋外尚且还有温暖的阳光,屋内却什么都没有,中央点着的炭盆散发的暖意微弱,几乎没有,顾宝珠只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凉意透进了骨头缝里。 她拢紧裘衣,抱紧了手中的汤婆子:“这儿怎么那么冷?” 秦姨娘低声唤丫鬟:“去往盆里多加点炭,把火生起来。” 丫鬟迟疑:“可是……” 秦姨娘低低道:“听我的,快去。” 丫鬟犹豫了片刻,这才出了门。 没一会儿,她便取了炭回来。她把整个装炭的箩筐都拿过来了,但里面装的炭只剩下了一个浅浅的底,其中大多都是些炭渣。 丫鬟小声说:“姨娘,就这些了。” 秦姨娘窘迫地道:“都加进去吧。” 剩下的炭全丢进了火盆里,连一点碎渣也没放过。炭盆里的火烧的更旺了一些,也让室温提升了些许,只不过,与那阴凉刺骨的寒冷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好在很快大夫便被请了过来,替顾晖看腿上的伤势。便无人再注意炭盆的火烧的够不够旺。 “小少爷运气好,没伤到骨头,只是皮肉伤。只是伤口有些深,说不定会留疤,这些日子注意多换药,好生休养就行。”郎中抚着胡子道:“只不过,最大的问题倒不是这个,小少爷身子有些虚,是不是有些挑食?日后可不能这样,得多吃些好的补补。” “……好,我记住了。”秦姨娘低声应下。 郎中看完伤势,包扎好后,又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小瓶伤药,是用来给外伤外敷的。他仔细说了用法,秦姨娘一一记下,谢过大夫后,起身要去里屋拿银子。 顾宝珠使了个眼色,鹊儿便先一步付了诊金。 大夫很快便走了。 顾宝珠却不急着离开,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她揣着汤婆子,先将今日遇到顾晖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自己的儿子被顾昭骑在身下当马,秦姨娘的脸色涨的通红,等顾宝珠再说到顾晖被欺负的原因,她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只能不住的抚摸着孩子的脑袋,眼眶微微发红。小孩儿也将脸埋进娘亲的怀里,好久没露出来。 顾宝珠问:“他与顾昭年纪相仿,怎么不让他一块儿读书?” 秦姨娘、:“夫人说……说晖哥儿年纪小,坐不住,如今还不着急。” “年纪小?” 顾晖只比顾昭小了几个月,而顾昭从走路说话起,便已经有人带着他启蒙了。 秦姨娘柔柔地说:“奴婢也识得几个字,教晖哥儿启蒙足矣。夫人说的有道理,等他年纪再大些,性子沉稳一些,再跟着先生读书上进,也不会添什么麻烦。” 顾宝珠不置可否。 她又挑剔:“大夫说晖哥儿挑食,连累着他身子骨虚弱,你也不多管管?” “大小姐教训的是。”秦姨娘轻轻地说:“都是奴婢平日里对晖哥儿多有纵容,才叫他养出这样的毛病,日后定在此事上多多上心。” 顾宝珠又看向炭盆,这回,不等她问,秦姨娘便主动道:“奴婢这人火气旺,便是在冬天也不觉得多冷,多穿两件衣裳便要出汗,因此平常也不爱点炭盆取暖。” “你不怕冷,其他人总是怕的。”顾宝珠说:“你这屋子里这么冷,晖哥儿年纪这么小,身子骨又虚弱,别将他冻出病来。” “是,小姐教训的是,此事都是奴婢的疏忽。” “还有你这炭……”自从炭盆烧起来后,烟味便冒了出来,屋中门窗一关,味道就变得尤为明显。顾宝珠皱了一下鼻子,她用的向来是上好的木炭,燃烧起来不但没有烟火味,还会有淡淡的木质香味,从未用过如此劣质刺鼻的炭火。“下回去取点好的。” “是,奴婢记住了。” 小孩儿在娘亲的怀里挣扎了一下,却被秦姨娘牢牢按住,很快便又安静下来。 顾宝珠叮嘱完,也不多留,她直起身,临走之前,目光扫视了屋中一圈。 秦姨娘与晖哥儿住的地方偏僻,屋中的陈设也简单简陋,家具老旧,炭火带来的暖意微弱,所有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来取暖。桌上还放着针线篓子,一件半旧衣裳缝补到一半,用来待客的点心粗糙,茶水涩口。好在屋中收拾的干净整洁,一只半旧的布老虎端正坐在床边,虎身上还有缝补过的痕迹,针脚细密。 顾宝珠淡淡扫了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 秦姨娘将她送出门,直到看着人影都不见了,她才轻轻合上门。 屋中,顾晖和丫鬟一起蹲在炭盆旁边,伸着小手烤火,他盯着盆中金红色的火光,失落地说:“姨娘,这月还有好几天呢。” 他们把炭火用光了,在下月的炭例发下来前,都得挨冻了。 “没事。”秦姨娘把他搂到怀里,安慰地说:“晚上咱们再加一床被子,不会冷的。” 小孩儿乖乖地应了一声。 …… 这边,顾宝珠走在回院子的路上。 丫鬟跟在她的身后念叨:“……秦姨娘与四少爷脸都冻白了,冷成这样,还说是自己不怕冷。奴婢瞧着,方才若不是小姐使了个眼色,他们说不定连那诊金都掏不出来呢。” 顾宝珠寒着脸应了一声。 因着顾昭先前的话,顾宝珠的心情本来就不太爽快,从秦姨娘那儿走了一遭,她的心情便更不好了。 她又不是个傻子,都亲眼看见了,还能去信秦姨娘睁眼说的那些瞎话。 心情不好,那就得发出去。顾宝珠最擅长给别的人找麻烦。 她停了停,把丫鬟叫过来,附到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鹊儿点点头,很快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第53章 要记得大小姐这份恩情 第53章 临近年关,家中事务繁多,柳氏又要处理家事,又要打点府外,所有事情缠在一块儿,忙的她脚不沾地。 这会儿,刚将送到各个府上的年礼单子准备完,才刚歇下来一盏茶的工夫,让丫鬟给自己捶肩揉腿,便听到外面一阵哭爹喊娘的求饶声。 听声音,还是个小孩,分外的耳熟,像是她最心爱的小儿子顾昭。 柳氏哪里还坐得住,连忙叫人扶起自己,慌慌张张地出门去看。 顾昭今日又逃课,还被顾父抓了个正着。他年纪小小又顽劣,别说静下心来读书,就是连坐也坐不住,跟着家中的先生启蒙读书,学了大半年,还没将字认全。 顾父随机抽查了一下,见他一问三不知,顿时心头火起,二话不说抄起藤鞭,噼里啪啦打在他的屁股上。顾昭哪里受得了这份苦,屁股刚开花,便扯着嗓子嚎了出来。 他哭天喊地的动静将家中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柳氏跑在最前头,一见自己的心肝宝贝被打成这样,忙不迭扑了过去,挡在顾昭的身前。 “老爷,老爷!”柳氏慌张地道:“昭儿年纪还小,他犯了什么错,你与他好好说,教训两句就是,何至于动家法?” “爹,您冷静一些。” 崔明玉也来了,也帮着劝道:“昭儿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您下这么重的手,若是把他打出个好歹来,后悔的还不是您吗?” 顾父怒道:“让开!我今天非狠狠教训这臭小子不可!” 顾宝珠是最后来的,她抱着汤婆子慢悠悠晃过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她看见屁股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幼弟时,还是有些不忍,心虚地撇过了头。 但此刻无人在意她的出场,顾父显然正在气头上,他的怒声与顾昭的哭声此起彼伏,柳氏与崔明玉一人一边拦着他,生怕他更进一步。 “都让开!” “不行!你把昭儿打成这样,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说?”柳氏说着,连忙给下人使了个眼色。 张妈妈趁机便将顾昭抱了起来,下仆们一窝蜂涌上前,很快便将顾昭护到了身后。 被人海隔开,顾父就算是有心再教训,手中的藤鞭也够不到了。他忿忿把藤鞭丢下,责骂道:“都是你惯出来的!” 柳氏也不反驳,赔着笑扶他坐下,又连忙倒了一杯清茶给他下火。趁这会儿的工夫,张妈妈等人便连忙抱着顾昭出了门,喊大夫来瞧。 顾宝珠给自己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聒噪的哭声渐远, 又喝了一杯祛火的清茶,顾父的怒火才渐渐平息,他拍了一下桌子,尤不解气:“这臭小子,跑的倒是快!下次再让我抓住,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柳氏给他顺气,一边说:“你方才打的还不够吗?昭儿做错了什么事,你和他讲讲道理,你是他爹,你说的话,他肯定会听进去的,何至于发那么大的火?” “讲?讲有什么用?”顾父说起来就来气:“我与他讲过那么多次,他哪次放在心上,还不是天天逃学?” 听到这话,柳氏稍稍安下了心:“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还不重要?”顾父眉头紧拧:“他现在就不学好,年纪小的时候不打好根基,日后还能有什么长进?” “话可不是这么说。”柳氏不服气地道:“昭儿如今也只是年纪小,心性不稳,我瞧他天资聪慧,等他开了窍,这读书的进度不就一日千里?” 顾父发出一声冷哼:“一日千里?” 他懒得与老妻废话,随手抓来几张顾昭的课业,也是今日他大动肝火的缘由,泄气地丢在了妻女面前:“你自己看看,这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崔明玉弯腰捡了起来。 顾昭年纪尚小,还在学《三字经》《千字文》,自然也作不出什么锦绣文章,夫子给他布置的课业也无非是写写大字。尽管如此,纸上的几个大字也写的歪七扭八,涂涂抹抹,笔画错漏,边角处还有一个墨色的手印,实在不堪入目。 这份功课,莫说是顾父,连崔明玉看了都要直皱眉头。 柳氏自有一番理由:“昭儿还小!” “小?小什么小?等过了年他便七岁,外头哪家的孩子还像他这般贪玩不懂事?写字都写成这样,更遑论读书的态度!”顾父越说越气,连灌下一杯清茶也降不下火气,“现在就不学好,长大了难道还改得了?” 柳氏并不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她的幼子乖巧懂事,自然是全天底下最聪慧的孩子,只是如今还没开窍,什么时候他对读书上了心,自然是将其他人远远甩到身后,注定是栋梁之材。 “昭儿年纪小,自然会贪玩,等再过两年,他玩够了,自然便懂事了。”柳氏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埋怨说:“你光知道打他,打他有什么用?反倒叫他怨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他愈是怨你,愈是要和你作对的。” “你……”顾父气得瞪眼:“都像你这样纵着他,才将他宠成现在这样,无法无天了!” 顾宝珠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边听边喝,听到此处,她才慢悠悠地放下杯盏,插嘴说:“娘这番话说的就不对了。昭儿是嫡子,生来就背负重任,他将来要继承家业,当然是要早点懂事开窍,如今这个样子,叫爹怎么放得下心。” 这话简直说到了顾父的心坎里。 他欣慰说:“还是宝珠懂我。” 柳氏拧着帕子,在心中将顾宝珠骂了一通,才笑着道:“宝珠小时候也不爱读书,可如今却也懂事听话,昭儿就像他的姐姐,到了年纪,自然便知道自己的责任了。” 顾父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 他的大女儿,可到如今都常常令他头疼。 顾宝珠眼眉一挑,不接她的冷枪,“我与昭儿又不一样,我不需要考功名、做大官,家中更不指望着我读书成材。再说,在昭儿这个年纪时,我是老老实实与明玉一块儿读书,从不逃学的。” 顾父的火气又“噌”地冒了出来! 柳氏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顾父一句“你别说了”堵了回去。她气得不得了,在心里将拱火的顾宝珠骂了一通,而后偷偷给女儿使眼色。 老爷正在气头上,或许不听她的话,可明玉的话一定会听得进去。 崔明玉也接收到了她的暗示,但她眉心微蹙,轻轻摇了摇头。 难得,崔明玉并不赞同亲娘的想法。 概因她是从后世而来,已经亲眼看见了顾昭的未来。这个幼弟虽然懂事孝顺,可性情却很顽皮,莫说是几年之后,便是十几年后也没改正多少,成人之后,非但没有如柳氏所想的那般变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反而成了一个游手好闲、肥马轻裘的纨绔。 未来的顾昭已经改不了了,可现在的幼弟还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此刻起来用功也来得及。若是这会儿开始管教,说不定能让他改正过来,老老实实读书考功名,日后才好撑起顾家的门楣。 崔明玉心念一动,便应和着顾宝珠的话点了点头:“大姐姐说的不错,昭儿如今还小,改起来才容易,若是真等他长大以后,便是想改也来不及了。” 柳氏一急:“玉儿!” 崔明玉安抚地拍了拍她,柔声劝道:“娘亲想想,我是昭儿的姐姐,难道还能不为着他好吗?六岁也不小了,若昭儿早早上进用功,也不会惹爹生气,更免得他今日的皮肉之苦。娘要是为昭儿好,日后也不该纵着他逃学才是。” 柳氏还是摇头,这番话却正正好好合了顾父的意,他指着老妻道:“你呀,还不如宝珠和玉儿两个小姑娘懂事。” 可把柳氏气得够呛。 顾宝珠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盏茶,“娘说我小时候也不爱读书,可有明玉陪着,我再不情愿也耐着性子坐着。昭儿年幼贪玩,又是请了夫子在家中教,没有别的人陪着,指不定是觉着一个人读书无聊。我看,倒不如把他送到族学去,与其他旁支子弟一块儿上课,有人陪着读书,说不定都不用人催,他便主动上进了。” 顾父抚着胡子,若有所思:“也有些道理。” 柳氏忙道:“族学中那么多学生,夫子哪顾得过来,指不定疏忽怠慢了。” “如今他在家中也不见得有多长进。”顾宝珠说:“他若是好面子,见同龄的其他孩子个个比他出众,连着比自己小的弟弟都超过了他,自然会觉得羞愧难当,奋起读书了。” 顾父连连点头,觉得她这个主意出的合乎心意。忽地,他想到了什么,问:“晖哥儿今年几岁了?” 他平日里对自己的孩子不甚上心,全由妻妾照管,倒隐约记得除了令自己头疼的嫡子之外,似乎还有一个庶子,是秦姨娘所出,只不过连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大清,更别说年纪。 顾宝珠喝了一口茶,还是顾父身边的下人主动道:“四少爷今年也六岁了。” “六岁?那不就是和昭儿差不多大?”顾父:“这样,叫他们二人一块儿去族学,他们兄弟俩一块儿读书,到时候,谁用功谁偷懒,一目了然。” 柳氏着急:“可……” 顾父摆了摆手,直接打断她的话,起身站了起来:“就这么定了。” 说罢,顾父便抄起自己方才打人的藤鞭,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顾宝珠慢悠悠将杯中的茶水饮尽,这才高兴地站起来:“昭儿要去族学上课,那是否得置办一身新衣裳?还有他的笔墨书袋,自然也是要全都准备新的。娘……” “什么?” 顾宝珠笑眯眯地道:“此事便交给我,我定帮你办的妥妥帖帖。买文房四宝,京中就属云墨轩的最好,我就去那里置办。” 柳氏下意识地道:“此事如何麻烦你?” “这有什么,我是昭儿的姐姐,做这些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顾宝珠又问:“明玉,你要不要?” 崔明玉微笑应:“正好,我的墨快用完了,劳烦大姐姐替我买一块好的。” 顾宝珠全都应下,又道爹爹也有些书画的喜好,顺便给他置办一份,既然买了,那也不能少了她自己的,便也给自己买一份,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不少。 她的东西向来是最好的,云墨轩就是京中最好最贵的铺子,若要买齐,这一下可得费不少银子。顾宝珠数着人名,一边朝柳氏伸出手。 柳氏没看懂她的意思。 顾宝珠理直气壮地抖了抖:“娘,给钱。” “……”柳氏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脸色:“要、要我出钱?” “那是自然。”顾宝珠理所当然地道:“笔墨纸砚也是日常用度,难道不是应该从公中出吗?” 柳氏:“……” 她刚为黑水湖掏空了口袋,这会儿正是缺银子的时候,想方设法从各处抠出一些到自己手中,若是让她来置办笔墨,定然不会从云墨轩买。 顾宝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装得如此大方,说到底,竟还要她出钱?! 刚从她这得了大笔银子,这丫头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可柳氏又不能不出。 哪怕心里再不情愿,她在面上也还要装的慈爱,尤其是要对顾宝珠宽容大度,她身为继室,能有如今的慈母的好名声,也得托于对顾宝珠的纵容。 柳氏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大方”地给了顾宝珠买东西的钱。谁叫她已经把话答应下来了。 这败家的丫头,不过是些笔墨,何至于要到云墨轩买最贵的? 这么多加起来,得有多少银子? 柳氏一阵肉痛,哪里敢顾得上顾昭即将去上族学的事,打在幼子屁股上的藤鞭仿佛是在打在她的心口,叫她好半天缓不过来。 …… 秦姨娘的院子。 消息是下人过来传的。 说是老爷发了大火,都不用等到年后开春,叫三少爷与四少爷过几日便一块儿去上族学。还叫秦姨娘替四少爷准备好上学的东西,不要疏忽。 秦姨娘自是连声应下。 等人走后,整个小院子里都被喜气笼罩,秦姨娘拆了一件旧衣裳,要给即将上学的顾晖缝制出一个书袋来。 傍晚,又来了一个下人,是来送东西的。 说是大小姐为即将上族学的三少爷准备了新的文房四宝,也给老爷送了礼物。东西买的多,店家还送了一套普通的笔墨,老爷想到四少爷也要即将读书,便特地差人送来,勉励四少爷日后好好读书,用功上进。 东西自然比不得云墨轩价值高昂的上上品,却是崭新的,笔墨纸砚,整套俱全。 顾晖爱不释手地捧着自己新得的笔墨,高兴的小脸红扑扑的:“姨娘,我也能去读书了。爹还记得我,还给我送笔墨。爹对我真好呀。” 灯下,秦姨娘温柔地缝着他的新书袋。 她轻柔地说:“不只是老爷,你还要记得大小姐帮了你。” 顾晖茫然:“大姐姐?” 秦姨娘轻轻点头。她知道,好端端的,老爷一直不在意他们这对住在偏院的母子,怎么会忽然想起来。今日大小姐才刚来过,晖哥儿便得了这么一个好机会,此事定然有关联。 无论是或不是,只凭今日大小姐顺手把晖哥儿送回来,她都记下这份恩情。 秦姨娘叮嘱:“你一定要记着,大小姐是个好人,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顾晖郑重地点头,用力记在了脑袋里。 第54章 宋公子到访 第54章 没过几日,家中的两个学生便上族学去了。 得知要去族学,顾昭好不情愿,还想要用自己受伤的屁股做借口逃学,可偏偏挨打那日他亲娘拦的及时,而大夫开的伤药效果又实在是好,没几日他就又活蹦乱跳。 为防止他再逃学,这回是顾父亲自将他送到了学堂门口,还对他身边的下人下了严令,要他们好好看着,若顾昭再有逃学,便连下人一块儿处罚。 下人们噤若寒蝉,诺诺应下。 顾宝珠往学堂里看一眼,见夫子面容严厉,手中还拿着一柄戒尺,便知道他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定会好好管教顾昭,这才放下了心。 顾宝珠闹这一出,自然也是为了幼弟好。 她虽然疼爱弟弟,但也知道分寸,身为要继承家业的嫡子,他天生就比旁人多一份责任,需要更早立起来。 在顾宝珠的梦里,她的弟弟长大之后也不太成器,叫她操了不少心。 有这预知梦在先,顾宝珠岂能看着弟弟一步步堕落下去。 至于顾晖……顾宝珠眼角余光瞥见某个偷偷看她的小孩,视线一接触,对面的小不点立刻慌慌张张地低下头,紧张地攥住身上书袋的背带。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不过是顺手的事。 无论嫡子庶子,都是顾家子。要说起来,顾昭也不是她同母的亲弟弟。在顾宝珠看来,若庶子也能成才,日后便能成为家中的一大助力,都是为了顾家好。 至于从柳氏那掏出来的银子……那就全是意外之喜了! 送完弟弟上学,顾宝珠心情极好的回家,连进了院子之后,见小丫鬟们愁眉苦脸,也没妨碍她的好心情。 她还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了?脸色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我亏待了你们。” 喜儿嘀咕:“小姐才没亏待我们,小姐比夫人大方多了。” “怎么回事?” 喜儿犹豫了一下,才如实说了。 事情还得从先前的高管事说起。 高管事以顾夫人的名字从瓷器铺挪走银子,为了撇清与这件事的关系,柳氏身边的张妈妈出来澄清时,随口提了一句,说是今年庄子铺子的效益不错,夫人还打算给下人的月例都多发一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时有不少下人在一旁伺候,高管事与她们无关,月例却是与他们有关的,谁不想到手的银子多一些? 因而,张妈妈的这句话便被下人记下,紧接着传到了其他下人的耳朵里。 一成的月例,那也是不少银子,喜儿都打算好了,快过年了,她要拿那一成的月例凑一凑,给自己凑出一盒新胭脂来。哪知道,众人千盼万盼,月例发到手,却一点也没多! 不但没多,甚至有的人还被找借口克扣了一些! 若先前没听到这个消息也就罢了,可既然听到了,就难免有人当真,这会儿便更难免有人失望。 不禁在心中腹诽:夫人装的如此大方,可做起事情却实在小气。 “我还以为是什么。”顾宝珠毫不在意地道:“这也叫你们难过成这样?” 喜儿撅起嘴巴,不高兴地说:“奴婢就差那一成月例,便能凑齐一盒新胭脂了!” 顾宝珠轻笑一下,叫鹊儿拿来她的钱袋,她今日心情好,便也大方地说:“少了多少?我给你们补回来就是。个个都在我面前哭鼻子,我可安慰不过来。” 她解开钱袋,便让人一个个报出数目,阔气散财。 她院子里的丫鬟都是打小开始伺候她,关系与她最亲近,这会儿更是连声地道着“小姐好”“小姐心善”,把顾宝珠哄得飘飘然,心情更是美的冒泡。 小丫鬟们的一成月例,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于顾宝珠来说,还不如她刚买的新首饰费钱。再说,这银子也不是她自己掏。 上回高管事那事,柳氏赔给她的银子都还没花完呢。 顾宝珠慷慨解囊,整个院子都喜气洋洋,小丫鬟们殷勤地围着她,清脆的声音叽叽喳喳响个不停。 别的院子里下人听说,更别提有多羡慕,私底下交流时,又不禁嘀咕了一番夫人打肿脸充胖子的事。 快活了一早上,午膳时,顾宝珠都心情好的多用了半碗。 只不过,过了午间,她叫人将软榻搬到院子里,躺在院中晒冬日暖洋洋的太阳,正晒得昏昏欲睡时,前院下人来报,说是家中有客到访,是宋家夫人,以及她的公子宋元章。 顾夫人派人过来,说是让她去一同待客,顺便见一见宋公子的真人。 顾宝珠烦躁地睁开眼,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第55章 宋元章 第55章 前厅。 柳氏正在接待上门作客的宋夫人。 她一面带着笑意客套,一面拿眼角余光打量着随母亲一道来作客的宋公子宋元章。 宋公子模样俊秀,谦逊有礼,人不但模样出挑,在闲谈间,宋夫人也透露出,宋公子在今年秋闱中有着不错的成绩,打算在明年春闱时下场试试。 无论考不考的中,以宋家的家底,他又是嫡长子,只要嫁过去,日后都不愁没有好日子过。若是考的中,那便更是锦上添花。 无论怎么看,宋公子都是一个极为出色的人选,也不知怎么的,竟拖到现在还未定下亲事。 到如今,竟便宜了顾宝珠。 柳氏暗暗纳闷:当初媒人送来画像时,她特地把宋家公子的画像压到了最底下,照理来说很难被注意到,却还是被顾父从中挑选了出来。 两边交换过意思,宋家也对此十分满意。才有了今日宋夫人带着自家公子上门作客的事情,为的便是让两家儿女互相见个面,看能不能相对眼。 柳氏心中自然不满意这门婚事,若不是崔明玉已经打定主意要嫁给陆柏文,这门好亲事她一定要揽给自己的女儿。一想到顾宝珠会嫁给眼前的宋家公子,她的心里就百般不情愿。 心里不情愿,她面上也没透露出来。 只在宋夫人提起时,她状似歉疚地道:“宝珠的性子被我宠坏了,家中她爹也一向纵着她,将她养的娇气,事事都得人哄着。我常常担心她的性子,外人看来,怕是不好相处。” 宋夫人温和笑道:“女儿家娇气些也是难免,小姑娘年纪轻,偶尔耍耍小性子,那是可爱,若是年纪轻轻便沉稳老实,少了年轻人的鲜活气,反倒显得无趣。也是顾夫人好,膝下有两个女儿,不像我,只一个不省心的儿子,大了都说不上几句贴心话,早就想要有个体贴的女儿能陪在身边。” 柳氏笑着应和。 她往门外看去,微微侧头问身边的张妈妈:“去叫大小姐了没有?怎么人还没来?” 张妈妈应道:“早就让人去叫过,大小姐或许是要做些准备,耽搁了一些。” 宋夫人笑意更深:“小姑娘家家,总归会有些不好意思。” 柳氏全都笑着应下。 话正说着,便听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宋夫人及宋元章抬眼看去,便见一道明艳的身影风风火火走了进来,顾宝珠进门后先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冷淡地问了声好,不等柳氏招呼,便自顾自地在一旁空位坐了下来。 离得近,二人便看的更加清楚。早就听说顾家的大姑娘天生一副好相貌,直到亲眼见到,才知道传闻不是作假。坐在对面的姑娘雪肤花貌,云鬟雾鬓,朱唇皓齿,每一处五官都生的极为漂亮,一双猫儿眼更是又黑又亮,连鬓边微微散乱的碎发都显得娇俏可爱。 二人眼中齐齐露出惊艳,本来就端坐着的宋公子也不禁坐姿更加挺直。 宋夫人瞥了他一眼,便知他是相中了。 “宝珠。这位是宋夫人,以及宋夫人的大公子,宋元章。”柳氏说罢,又转头对宋家人介绍道:“这便是我的大女儿宝珠了。” 宋夫人将人从头打量到脚,面上笑意更深,连连点头,夸赞道:“顾夫人的大女儿生的实在漂亮,跟天上的仙女似的,有这样一个女儿在旁,顾夫人这日子想必也如神仙一般快活。” “什么神仙日子。”柳氏掩唇笑道,说着埋怨似地看了大女儿一眼:“宋夫人可不知道,也不是个个女儿都贴心,她若是能让我省省心,少找一些麻烦,我才叫快活了。” 顾宝珠不置可否。 在外人面前,总得给柳氏一个面子。 对面宋家人打量着她,她也在打量着宋家人。 宋夫人且不提,最重要的便是那个宋公子。在来之前,顾宝珠就已经听丫鬟提了许多遍,说这宋公子也颇有些才干,今年秋闱考中了举人,说不准明年便能考中进士入朝做官了,还说这宋公子如何俊秀,不输陆解元。 丫鬟们总结:宋公子有才又有貌,定是小姐最喜欢的才子。 如今一看,这宋公子有没有真才实学不知道,可在样貌上,虽也是个英俊公子,但与陆柏文却差了不少。想也知道,丫鬟们口中的夸赞添了多少水分。 不管怎么说,陆柏文好歹也是个话本里的男主角,不论人品如何,在才学与相貌上事件佼佼。哪怕顾宝珠看他再不顺眼,也得摸着良心承认他这方面的优势。而与陆柏文比,这位宋公子除了家世上出众一些,便没有与之能相比的地方。 但顾宝珠在意的并非是这些。 她这人看人极为在意直觉,就好似第一眼见到魏屹时觉得他面相凶狠,之后无论见过几次,印象如何改观,心底都还有些怕他,因胆怯而张牙舞爪。 而第一次听说宋元章,顾宝珠便直觉不喜。 起初是因为他是柳氏为她挑选的夫婿人选,这会儿见到了宋元章本人,顾宝珠心中的不喜非但没有减淡,反而变得更深。 对面的宋公子在打量着她。她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自己的面庞上逡巡,后又流连到手脚处,顾宝珠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宽大的袖口遮住了自己的手。这位宋公子的目光并不无礼,却无端让顾宝珠觉得头皮发麻,好似自己是盘中一块待人品尝的佳肴,每一部分都在被人挑剔着是否美味。 这目光叫顾宝珠直觉不喜,浑身上下冒起鸡皮疙瘩,甚至已经到了厌恶的地步。 顾宝珠不爽地瞪了回去,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那位宋公子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妥,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矜持地收回了目光。 几人说了几句话,柳氏很快便道:“我与宋夫人还有些话要说,宝珠,你带宋公子去园子里走走。” 这便是要他们两个独处,互相说说心里话了。 顾宝珠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宋元章,微抬起下巴,示意道:“宋公子,请。” 说罢,也不等人动身,便自己先走了出去。 “哎!宝珠!” 柳氏没拦住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歉意地道:“宋夫人、宋公子莫怪,她也是被我宠坏了,才养成这么个性子。” 宋元章温和地摆了摆手,道:“无妨。” 他起身紧跟着那道倩丽的身影追了过去。 很快,两人便都消失在门后。 “宋夫人。”柳氏打趣道:“小辈的事,便交给她们二人,我们可帮不上什么忙。” 宋夫人笑着收回了目光,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手中帕子攥得紧紧的, 再抬起头时,眼中的担忧已隐去,附和着顾夫人新提起的话题接了下去。 第56章 宝珠,听话。 第56章 顾家花园里。 顾宝珠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 有一道脚步声徐徐跟在她的身后,她不开口,那位宋公子也没说话。 却有一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身上,哪怕顾宝珠背对着他,看不见了,依然能感觉到极强的存在感。她忍了忍,越是在意,就越明显。 顾宝珠脚步一顿,忽然转过了身。 紧跟在她身后的宋元章急急忙忙停下脚步,差一点就与她撞上。他好像是极为不好意思似的,连忙后退两步,面上也因情绪起伏的激动而泛起红晕。 “顾小姐。”宋元章微笑道:“顾小姐怎么忽然停下?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顾宝珠皱着眉头道:“你能不能不看我?” 宋元章愣了一下,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而后他回过神,轻笑道:“顾小姐看起来外向,没想到竟也会觉得害羞。” “害羞?”顾宝珠不客气地道:“你少自作多情,我只不过是讨厌你,不想看见你而已。” “讨厌?” 宋元章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眉目依旧温和:“是在下有哪里做的不好,惹了顾小姐厌烦?顾小姐不妨直言,也是为了你我二人日后相处的更好。” “日后?什么日后?”顾宝珠眉头紧皱。 宋元章笑了一下:“顾小姐是在装傻?你我都知道今日见面是为了什么。不瞒顾小姐,在下初见小姐时,心中就倾慕不已,若有顾小姐这样的佳人作伴,红袖添香,也是在下的幸运。” “等等!” 顾宝珠连忙退后了好几步,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说要嫁给你?” 宋元章却是胸有成竹,他道:“这门亲事是顾大人主动提的,如今我又对你十分满意,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变数。等今日之后,我会向我爹娘表明我的意思,再找个良辰吉日上门提亲,等明年便能迎娶你过门。” 此话便是愈说愈是过分了! 顾宝珠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拳头也发痒,恨不得一拳打在他那张讨人厌的脸上。 但她眼角余光瞥见,园子各处好好几个下人在朝这边探头探脑,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她爹和柳氏安排的眼前。但凡她的巴掌敢伸出去,很快便会有人把状告到她爹的面前。 再或者,告到祖母面前也是可能的。 顾宝珠此刻恨得牙痒痒,可为了不让祖母担心念叨,便只能将怒火按下。她耐着性子道:“此事还没说准,我还没看上你,我爹向来听我的,我若不答应,这婚事当然不算数。” “顾小姐别说笑了。”宋元章毫不在意地说:“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岂会听你的意见。若是顾大人没这意思,今日何必让你我二人见面,顾小姐的骄纵之名在外,若是错过了宋家,恐怕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人家。” “……” 忽地,魏屹冷硬坚毅的脸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顾宝珠一瞬间分了神,错失了立即反驳的机会。 半晌,她回过神,冷笑道:“你也将自己看的太高了。偌大一个京城,你宋公子也算不得什么人物。” 宋元章却将她的迟疑看做了犹豫,便更加有把握,他忽然上前几步,握住了顾宝珠的手。 顾宝珠瞬时浑身发毛,她立刻甩开了宋元章的手,连忙后退避开,那一小块被碰到过的皮肤很快被她搓的发烫发红。仿佛是被什么恶心的虫子爬过一般,心底反胃至极。 “你干什么?!” 宋云章不以为意,见她反应如此激烈,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笑了出来:“顾小姐这会儿不好意思,也没关系,等你我成亲之后,自然多的是相处的日子。” 看出她的厌恶,宋元章风度翩翩地道:“时候不早,在下便先告辞了。下回若有机会,再邀请顾小姐去城外踏雪。” 他说罢,果真微微一作揖,告辞离开。 顾宝珠看着他的背影,她跺了跺脚,转身直往顾父的书房去。 …… “爹——爹——” 顾父正在书房中看书,便听一阵娇俏的喊声由远及近。 他听出是大女儿的声音,连忙放下书本,刚站起身,大女儿便已经直接推门而入。 “宝珠,怎么了?”顾父想到今日造访的客人,不由得宠溺地道:“你见过宋家公子了?怎么样?觉得如何?” “那宋家公子是怎么回事?”顾宝珠怒气冲冲地道:“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的意见,便直接将人请到家里了?” 顾父笑呵呵地说:“爹早就已经帮你打听过了,宋家公子才貌双全,正好就是你喜欢的读书人。宋大人又与爹爹关系好,还帮过爹的忙, 依我看,这是门好亲事。” “好不好,难道不是由我说了算?”顾宝珠不高兴地道:“我觉得不好,我不嫁。” 顾父连忙问:“为何不嫁?是哪里不好?” “哪儿都不好!”顾宝珠气说:“才见第一面,话也没说几句,他便口口声声说我会嫁给他,三言两语便动手动脚,何等放浪无耻,我岂会嫁给这样的人!” 顾父笑着说:“他这也没说错什么嘛。” 顾宝珠不敢置信:“爹?!” “宝珠,你听爹慢慢说。” 顾父站起身来,揽着她到一旁坐下,“宋家公子兴许是有些失礼,但这也无伤大雅,爹早就打听过,他确实是个好人选。你瞧,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挑了那么久,也一直没挑到什么合适的人选。若是把你嫁低了,爹也怕委屈你过苦日子,可宋家正好,他们家世显赫,宋家公子也是个英才,绝不会亏待了你。” 顾宝珠脱口而出:“嫁给他?那我还不如嫁给魏屹……”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忙闭上嘴巴。 顾宝珠垂下眼,纤长的眼睫飞快地抖动着,心情剧烈起伏。 顾父并不在意她的失态,包容地笑了笑:“爹知道,魏将军是向你提过亲,可你不是不喜欢?拒绝了吗?再说,你要是嫁给魏将军,爹还怕你受了委屈也没人出头。宋公子就不一样了,宋大人与爹走得近,日后你与宋公子起了口角,便是看在爹的面上,他也会站在你这边。宋大人待人和善,是个好官,他家的公子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顾宝珠敏锐听出点什么,狐疑地看着他:“爹,你总提宋大人做什么?” 顾父一顿。 心思被发现,他迟疑了一下,也没有隐瞒,坦然道:“宝珠,不瞒你说,这门婚事,爹也有自己的想法。爹在这位置上已经待了好多年,若是宋大人肯提携,爹就还能再往上升一升,到时候……” “你便把我卖了?!”顾宝珠“蹭”的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似头一天认识这个向来疼爱自己的爹爹。 “怎么能说卖了?” 被女儿怀疑的眼神看着,顾父顿感心痛,连忙解释道:“我自然是先为你考虑,先仔细考察了宋公子的为人,知道他确实不错,这才考虑了这门亲事。哪怕是没有宋大人的关系,爹也想将你嫁给他的。” 顾宝珠又问:“那您就不考虑我的意见?若我不想嫁给宋公子呢?” 顾父慢慢皱起眉头,有些为难地看着她。他怜惜大女儿年幼失母,对她一向纵容,不管什么任性的想法也全都放任,才养出了现在这么个性子,偶尔不讲理起来,也叫他头疼的很。 他哄着道:“宝珠,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在这件事上你不要任性。爹也是为你打算,全是为了你好,也是按照你的喜好挑的人选。爹能疼你一辈子,可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顾宝珠挣扎:“那不要宋公子……” 顾父叹气,无奈地说:“宝珠,听话。” 顾宝珠霎时心凉。 道理是那个道理,一切无可指摘,而她就算拿直觉说事,也说服不了人。 仿佛是有什么根深蒂固的想法在眼前轰然破碎一般,她张了张口,却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辩驳的力气。 …… 回家的马车上。 宋夫人紧攥着帕子,她看着坐在身旁的大儿子,藏了一天的担忧终于露了出来。 “元章,你真的看中了?”宋夫人担忧地说:“而且这顾宝珠性子冲,说不定……” “这有什么。” 宋元章一改先前的温和,此刻满脸激动与迫不及待,英俊的面庞因强烈的情绪变化而微微扭曲,无端显出几分暴戾:“娘,我看中了,我就要她。” 宋夫人面上担忧更重:“顾大人在朝中也有一些分量,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若是她告状告到顾大人那里,恐怕是你爹也瞒不住……” 宋元章满不在乎地说:“那就让她闭上嘴巴,不敢告状。” 宋夫人:“可是……” 但宋元章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之前握住的手感,肤若凝脂,又柔又滑。 顾家的大小姐着实漂亮,在京城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哪怕性子不好,不好相处。宋元章也不在意,相反,性子越烈、越是难以驯服的美人,征服起来才有成就感。 最好是会反抗他。家中的那些下人,他早就打腻了,每次刚举起手就只会跪下来求饶。若是顾宝珠会反抗,会挣扎,那就更好不过,他会一根一根打断她的骨头,一点一点磨平她的高傲,直到她再也不敢反抗为止。这样的人,打起来才过瘾。 想到有朝一日,那个顾宝珠肯乖乖在他面前低下她的头颅,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不见傲慢,只剩惧怕,甚至还会跪在他面前祈求他……宋元章心中泛起不住的快意,脸颊也因激动而泛起酡红。 看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面上也露出令人胆寒的暴虐。宋夫人收回目光,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无人得知,宋家的嫡长子背地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小的时候就常常暴打下人,起初,宋夫人不以为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做是下人做的不好,他教训两下就是,直到后来打出了人命,在他身边伺候的书童被他活活打死,宋夫人才知道事情已经大条。 宋元章是宋家长子,未来还有大好前途,可万万不能折在一个书童身上。因此宋夫人处理了那个书童和他的家人,让所有人都闭紧嘴巴,不准声张,人命关天,可宋家家大势大,到底还是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宋夫人再将大儿子叫到面前耳提面命,让他不准在做出这种事情。 谁知道,他表面应得好,也或许是没有受到惩罚,才愈发助长了他的嚣张。继书童之后,又有好几个下人被他打死。 等宋夫人感觉到后悔,那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宋元章已经养成了这个性子,他的脾气暴烈,一有不顺就拿身边的下人出气,随着年纪见长,脾气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来愈差,也就是学会了伪装,走在外面,旁的人不知内情,只以为他是一个谦谦君子。 在府中,宋夫人还能将这件事情压下去,可到了给宋元章说亲的年纪,她就更加担心。 想也知道,宋元章的习惯绝不会因为娶了妻子而改掉,甚至被他打死的丫鬟之一就是他的通房。丫鬟的卖身契在她的手中,生死都是一句话的事,尽在她的掌控里。可正妻不是丫鬟,若是被打了,还有身后整个家族为她出气。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身份低的,即使是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乖乖受着。 可身份太低的,宋夫人看不上,她的儿子是宋家嫡长子,理应配一个同样世家大族出身的嫡女,岂能找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做正妻? 但身份高的,宋夫人也拿捏不住。若到时,那个姑娘直接跑回家告状,或是直接把此事捅出去,莫说她儿的前途,恐怕是性命也难保。 宋夫人左右为难,因此,宋元章的亲事也拖到了现在,迟迟没有决定下来。 直到不久之前,宋大人回家,提到同僚家中也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想要撮合撮合两人。 顾大人是朝廷命官,身份不低,虽然官职没有自家老爷高,可低也没低得太多,他的女儿自然也配得上宋家公子。因是同僚,也没有直接回绝的道理,宋夫人心有隐忧,便只说让二人见见,看合不合眼缘。才有了今天她带儿子到顾家作客这回事。 若两个孩子没看对眼,此事自然迎难而解。 哪知道,宋元章竟看中了! 想到顾家大姑娘性子骄纵,又素有嚣张跋扈之名,若真进了家门,知道了内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恐怕府中上下也不得安宁。 宋夫人想着方才见过的顾宝珠的模样,实在没把握能够叫她乖乖闭嘴,把这事咽到肚子里去。甚至,乖乖挨打不反抗。 但是…… 她看了一眼儿子,宋元章已经势在必得。想来也不会听她的话。 宋夫人愁啊。 第57章 魏屹送礼 第57章 顾老夫人院子里。 顾宝珠趴在老夫人的怀里,嗅着鼻尖萦绕不散的药香,心情却依旧低落。 老夫人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好了,你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宋家公子无论是才貌还是家世,都相当不错,还有你爹这份关系在,日后定不会受什么委屈。” “可我不喜欢。”顾宝珠闷闷不乐地道:“祖母不知,那人好生无礼,才见第一面便信誓旦旦觉得我会嫁给他,他分明是仗势欺人,恬不知耻……” 老夫人打趣说:“给你说了那么多个,有哪个是你瞧得上的?” 顾宝珠愈发郁闷。 一张冷峻硬朗的黑脸又在脑中一晃而过。 虽然初见害怕,可相处之后,才知那人面凶心软,并非是她以为的凶神恶煞。后来又闹了提亲的误会,顾宝珠对他的印象已经改观不少。 尽管处处不合不合顾宝珠对未来夫婿的期盼,但他却是个好人。 但自己已经拒绝,万万没有把自己说出去的话咽回去的道理,顾宝珠拉不下这个脸。再者,除了老夫人之外,家中也没人看好这门亲事。 尤其是顾父。 文臣武将不该走得近,魏屹身为大将军,尽管功名赫赫,于顾父的官途来说却没什么好处。 而且,也没有说为了不嫁宋元章,她就腆着脸去求魏屹的道理…… 顾宝珠把脸埋得更深,也更加的心烦。 老夫人轻抚着她的背,安慰说:“你爹这个人,就算其中真的有好处,也不会做出卖女求官的事,他会挑中宋家的公子,便说明是先看中了宋公子这个人,至于其他,也全都是锦上添花。你别的不信,还能不信你爹吗?” 顾宝珠郁闷地说:“可我真的不喜欢他。” “你就没有看顺眼的人。”老夫人笑开,道:“日子本就是相处出来的,或许你现在不喜宋家公子,与他多相处一段时日,便能看出他的好了。只见了一面,话也没说过几句,怎么知道他的底细?” 顾宝珠想了想,也确实如此。 她看人的直觉好似就没有准过,哪怕是第一眼印象极好的,最后才发现也不是什么好人。小时候见到来府上寄住的柳氏与崔明玉,她十分亲近,主动带着新来的妹妹一块儿玩,这么多年来,一直将她们看做是亲娘与亲妹妹一般,可到头来,那两人却不是真心待她。 后来与祝月琼相看两厌,做了这么多年的死对头,现在却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就连魏屹也是…… 顾宝珠面露犹豫:“真的?我多与他相处一段时日,便会对他改观了?” 老夫人乐道:“旁的我不知道,只听宋家公子的条件,是个才貌双全的读书人,正正符合你的喜好。至于此人真的好不好,你爹再着急,也不会这么快将亲事定下,不得找个良辰吉日再说说亲的时?起码要等过完这个年,明年春天才能找到合适的日子,在此之前,你再多仔细观察一番便是,若真不是个好人,莫说你爹,我第一个不同意。” 听她保证,顾宝珠才渐渐安下了心。 有祖母在,她就有无穷的底气。 而且,祖母有一件事说的不错,虽然初见印象不好,可宋公子本人正符合她的喜好。她爱看才子佳人的话本,喜欢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挑选起夫婿,自然也更偏爱才华横溢的读书人。 ……而不是五大三粗,肌肉虬结的猛汉。 顾宝珠的脚趾头在绣花鞋里不安地动了动,又撒着娇,把脑袋埋进老夫人的怀里,像只猫儿一样乱拱乱蹭。 …… 话虽如此,但过了几日,宋公子送来一个消息,邀请她一块儿出城赏梅,顾宝珠还是没答应。 大冷天的,她压根不乐意出门,除了去给祖母请安,剩下时候每日都抱着汤婆子赖在榻上,屋子里被炭盆烤的如春日一般温暖。如非必要,她连屋子门口都不肯多踏出一步。 至于宋家公子,自然不在必要的情况之中。 顾宝珠宁愿待在屋中看一整日时兴的故事话本,也肯出门多见他一面。 只是,哪怕她再不情愿,与宋元章的亲事似乎都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虽然还没定亲,可府里人提起宋元章的次数显然变多了。 天愈发冷,连最活泼的小丫鬟也不乐意往门外去,又是一日大雪,她们便躲在屋里烤着炭盆,簇着顾宝珠坐了一圈,一边忙活手中的活计,一边仰着脑袋像朵追着日光跑的向日葵,眼巴巴地看着喜儿。所有人中,喜儿的消息是最灵通的。 她新买的胭脂有一股淡淡的兰花芬香,宋元章的消息便随着这股浅淡的花香一块儿传到顾宝珠的耳朵里。 “宋家送来了礼,出手真是好生阔气,给府里每个人都准备了,我在屋外偷偷看了一眼,给夫人的是上好的皮草,夫人笑的别提多高兴了。” “听说宋公子前几日与好友出门赏梅,便是小姐没去的那次,宋公子还在赏梅时作了一首诗。”喜儿清清嗓子,在所有丫鬟亮晶晶的目光注视之下,将这首诗背了出来。 只不过,她才刚背出一句半就卡壳了,结结巴巴,怎么也没想出后面半句,以及更后面的半首。 有一小丫鬟急道:“喜儿,你别卖关子,全说出来呀!” 喜儿急的脑门冒汗:“我……我……” “行了,背不出来就别背了。”顾宝珠放下话本,无奈地说:“你主子我当初读书不认真,你在旁陪读的时候还打瞌睡,若是鹊儿也就罢了,你……算啦。” 喜儿顿时泄气,吭哧吭哧地说:“奴婢本来真的记住了,是……是宋公子做的诗太拗口,好不容易背下来,回来就忘了。” 鹊儿掩唇偷笑:“别的事情,你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偏生没记住这个?” 有小丫鬟举手问:“宋公子这诗,写的算是好还是不好?” 顾宝珠自己便是个只会拍掌叫好的人,至于其他小丫鬟,在场数人,加起来也凑不出一个会写诗。这屋中唯一懂些其中名堂的,便只有鹊儿了。 所有眼睛,都朝鹊儿看了过去。 鹊儿轻轻摇头,说:“我也不太擅长这些,只不过,平常看二姑娘作诗读诗,大多诗文听起来都自然流畅,朗朗上口,而宋公子所作的诗,虽然没有全文,但那一句半听起来也有些堆砌辞藻,华丽浮夸,如喜儿所说,拗口难记,我不太喜欢。” 小丫鬟们一阵泄气。 自打知道宋家公子宋元章会成为她们未来的姑爷之后,她们便对宋元章充满了幻想,盼望他是个才高八斗、盖世无双的公子,才好配得上她们家小姐。 如今一听,他的才学好似也没到无双的地步。 “也没关系。”有人小声嘀咕:“反正小姐也不太听得懂,分不出好不好。” 顾宝珠:? 她柳眉一竖,怒目瞪了过去,那个把想法说漏嘴的小丫鬟连忙低下头去,状似专注地去做手上的针线活。 “我是听说,宋公子在作诗一道不太擅长,更擅写文章。”喜儿殷勤说:“改天我再去打听打听宋公子写过什么文章,再来读给小姐听。” “别了。”顾宝珠重新举起话本:“我可不想听。” “这有什么着急的。”小丫鬟们大着胆子说:“小姐现在不听,日后也多的是能听的机会,只怕小姐日后听得烦了,还要怪宋公子做了太多文章。” 顾宝珠听着更烦,翻过身背对她们:“还没影的事情呢!” 众人互相看看,纷纷掩着嘴低下头去,窃笑不已。 府中的人都知道,再过不久,许是明年春天,她们小姐就会和宋家公子定亲了。前几日,宋家派人送来一车礼,还没到送年礼的时候,想也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那些礼物十分丰厚,给顾家每一个人都照顾到,柳氏得的从关外来的好皮草,顾父是砚台笔墨,顾昭与崔明玉也沾了光,而送给顾宝珠的则是各式布料。想来是送礼之前打听过她的喜好。 东西送到院子里,小丫鬟们便将宋公子夸了又夸,说他如何大方,这些布料做成衣裳又会多么衬顾宝珠的颜色。 要所有人看,这怎么看都是一门好亲事。 也不知怎么的,他们小姐却不大高兴。 顾宝珠翻着话本。近日京城新出的话本子没有什么特别精彩的,翻来覆去都是熟悉的内容,譬如手中这本,便又是穷书生与富小姐心意相通,被小姐她爹棒打鸳鸯,强行嫁给门当户对的公子,穷书生带着悲痛赴京赶考……都不用翻到最后面,顾宝珠也能猜出之后的剧情。她都有些看腻了。 难道的,她忽然想看点男主不是书生才子的故事。 可市面上的话本少有这样的,最受闺阁姑娘追捧的男主都是文采斐然的秀才公子,顾宝珠在自己的书堆里翻了又翻,最后好不容易翻出一本,竟是个与爱情无关的江湖故事,兴许是哪回她买书时混进去的,一直没被发现。 聊胜于无,她索性翻开看了起来。 这一看,竟一口气看了大半日。 小丫鬟们都放放轻了动作,怕打扰她,说话也细声细气,叫顾宝珠更沉浸入故事里。内容是个初出江湖的少年,勇斗匪寇贼敌,故事跌宕起伏,高潮迭起,叫顾宝珠一下子看的入了迷。 直到外面传来呼喊声,她才从故事里回过神。 顾宝珠意犹未尽,想着看到一半的故事。里面的少年主角虽不通文墨,却胸怀大义,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尤其是与水匪对敌那段,绝妙的身手,英明的计谋,叫人看的心潮澎湃,心驰神往。 她先前怎么没发觉?这样的盖世英雄,也不比那些书生才子差到哪儿去…… “小姐?小姐!” 小丫鬟在一旁喊道:“将军府送来年礼,其中还有特地给小姐的,夫人叫您去拿呢!” “什么?”顾宝珠回过神。 她从榻上起身,穿上鞋子,张开手让丫鬟帮自己披上裘衣,往外走的时候还在纳闷:“什么年礼?这么早就来送年礼了?” “是呀!” 顾宝珠想到另一回事。 每年到年节,江南的舅舅家都会派人给她送来许多礼物,不知今年的礼物会何时送来。顾宝珠还想到自己寄出的那一封信,不知道舅舅收到了没有,回信是否在路上了? 第58章 魏屹的礼物 第58章 顾宝珠抱着汤婆子,慢悠悠地晃到了前院。 将军府来送礼的管家是个熟人,正是是顾宝珠上回去将军府造访时接待她的那一个。 管家笑容满面地道:“小人是奉了将军的令,特地来送年礼。虽是比寻常日子早了些,但我们将军性子急,便早早叫小的送来。” 年礼被装在锦盒箱笼里,整齐陈列在桌上地上。管家拿着礼单,先将给府上的年礼分了出来,再指着一箱药材,单独道:“老夫人身体不好,我们将军特地为老夫人搜罗了珍奇药材,费了不少心力,这些都是给顾老夫人准备的。” “魏将军有心了!” 柳氏喜笑颜开,目光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年礼。 不提那些给老夫人的药材,这些年礼的分量也已经超出了寻常的规格,就是与顾府来往再密切的人家,也不过如此了!往年只有从江南送来的礼,才有这么多东西。 而魏将军出手,自然不会吝啬,想来全都是好东西! 柳氏面上笑意更甚,已经开始揣测起这些藏在锦盒木箱里的东西,其中又有多少能够被她分到自己手里。 只见将军府管家手划了个圈,连着那箱给老夫人的药材,一半东西划到一边,另一半单独分了出来。 他道:“至于剩下这些,全都是给大小姐的。” “给……给谁?”柳氏听得一愣。 连特地被叫过来的顾宝珠本人也愣了一下。 将军府管家满面红光:“我们将军吩咐了,这些全都是给顾大小姐您的,将军说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按照您小时候的喜好随便都送了一些。若是您觉得有什么不满意,便可直接与小的说,明年定会改正。” “对了。”管家双手捧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郑重其事地将它呈到了顾宝珠的面前:“这是将军特地吩咐过的,一定要亲手交给大小姐您本人。” 顾宝珠满头雾水。 她看着眼前这些分量十足的礼物,哪怕是她见多识广,也不禁吃了一惊。 打从出生以来,也就只有舅舅才会给她送过那么多东西。 莫说是她,在场众人都看的瞠目结舌。尤其是顾宝珠院子里的小丫鬟,方才她们还在嘀咕,说是宋公子出手如何大方,此刻与魏将军的大手笔一比……便显得有几分寒酸了。 “顾小姐?”管家举了举手中的木匣,示意她接过去。 顾宝珠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木匣子分量不小,里面似乎装了许多细碎的东西,动作之间,她感觉到盒子里有东西哗啦啦的动。 她没在意,只以为是什么奇怪的小玩意儿。 将军府管家暗示:“顾小姐,您不打开看看?将军还等着小的回去之后向他禀报,您喜不喜欢他送的礼呢。” 见送礼的客人都不在意,众人便更加好奇。 看自家小姐点了头,喜儿迫不及待地打开距离她最近的箱笼,便见里面装着各色布料皮毛,其中不乏有些布匹极为昂贵,寸锦寸金。光这一箱,便看花了众人的眼。 同样是布匹,宋公子送的虽也是好布,可远远不及魏将军送的珍贵,价钱高昂。 小丫鬟们倒吸一口凉气,低下头互相用眼神交流。而柳氏的眼睛更是粘到了这些布料上面。无论老少,哪个女子不爱穿新衣?不会对眼前这些几乎将全世界的种类都搜集齐的各色布匹无动于衷? 连顾宝珠也目光动了动,在最顶上那匹流光溢彩的云纱上多看了两眼。 有这开头,其他箱笼里的东西便更吸引众人好奇。 另一个小丫鬟也迫不及待,随手打开距离最近的箱子,还不等众人去看,她先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脸色苍白的跳开。 众人定睛一看,这箱子里装的竟是一只老虎! 一颗硕大的虎头虎目圆睁,还可见威猛霸气,小丫鬟开箱之前毫无准备,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 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虎头一动不动,箱子里装的也不是真老虎,而是一张虎皮。皮毛被鞣制过,处理手法极好,斑斓的毛色鲜亮,乍一看,仿佛还是活的一般,栩栩如生。 见不少人被吓到,尤其是顾宝珠也白了脸,将军府的管家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们将军自己上山打的虎皮。” 顾宝珠:“……”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苍白。 早听说过魏将军赫赫威名,在战场上更是无往不利,不知砍下了多少敌人的头颅。可传闻归传闻,没有亲眼见到过,这会儿得知他连老虎都能打趴下,才知道他的拳头究竟有多威猛。 顾宝珠想起那人高大健壮的身材,甲胄之下硬邦邦的肌肉,比她腿小粗的小臂,以及那张凶神恶煞的黑脸,冷酷迫人的气势……她默默抱紧了手中的木匣。 将军府管家自知失言,连忙走过去把装着虎皮的箱子合上,擦了一把汗,笑呵呵地说:“京外的山上可没这样的猛虎,这也是将军以前在关外的时候打的,特地从边关带回来,没想到是为了给顾小姐准备的。” “不过,这也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管家暗示说:“比不上将军特地送给顾小姐的礼物。” 什么是他特地送给自己的? 顾宝珠后知后觉地看向手中的木匣。 方才将军府管家把这个交给她时,动作小心翼翼,态度也十分谨慎,对待这个木匣可比那些随意放在地上的珍贵布料和其他东西认真多了。 她纳闷地看了管家一眼,管家就差挤眉弄眼,顾宝珠随手打开了木匣。 她只觉眼前一晃,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而后便听到耳边响起一道道倒吸凉气的声音。 顾宝珠低头去看,满满一匣子,里面竟是各色珍珠宝石,琳琅满目,在日光的辉映下,颗颗闪烁着耀眼刺目的光。 她不由得一呆。 匣中的每一块石头都晶莹剔透,成色极好,个头也大,若是拿来打作首饰,每一颗都能打出精品,想也知道由这些宝石打造出来的首饰能有多么精美,有多么光彩夺目。 明明每一颗宝石都是值得单独郑重对待的珍品,偏偏这会儿它们却全都被随意的丢在这个木匣里,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珍宝,而是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 难怪管家如此郑重,还道要亲手交给顾宝珠才安心。 这匣中随便拿一颗都价值不菲, 更何况是这一整盒,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魏将军真是好大的手笔! 所有看见的人,都齐齐张着嘴巴,脑子里被震惊充斥,失去了言语。 哪怕是身为顾家主母的柳氏,也双目圆睁,好在这会儿所有人都忙着惊讶,无人在意她的失态。 将军府的管家环视一圈,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也不由得挺直了腰杆,得意不已。 天知道,当他从他们将军手中接过这个木匣,一路捧过来的时候,究竟有多么紧张!真是连大动作都不敢有一个,生怕把里面的东西磕着碰着,毁了或者丢失了其中任何一块珠玉。那就算是要了他的命也赔不起啊! 管家阿谀道:“将军说了,顾小姐随意,随意。” 顾宝珠眼皮跳了跳,竟诡异的察觉出了魏屹的意思。 男女有别,送首饰不大方便,挑也不大会挑,偏偏她又喜欢这些漂亮首饰,干脆直接送她一匣子各色宝石,想要什么样的,便让她自己去打。 他送礼物的方法粗犷又随意,显得态度敷衍应付,偏偏这木匣子里装的东西价值连城,珍贵无比。 顾宝珠捧着珠光宝气的木匣,手里的分量如有千斤重。 第59章 我要嫁人了。 第59章 一箱箱的礼送到了顾宝珠的院子里,而那匣子价值千金的宝石也被小心地放到了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一时之间,无人再提起宋家公子宋元章。 每每有人在屋中进出时,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落到那个木匣子上。尽管盖子已经合上,可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里面装的是如何贵重的东西。 与出手如此阔绰大方的魏将军相比,宋家公子一下被比到了尘埃里,便是对宋元章再有好感的小丫鬟,此刻心也偏向了魏将军那边。 哪个女子不爱漂亮,又有谁能对着这一匣子光彩夺目的宝石能不心动呢? 顾宝珠托着下巴看着面前装满宝石的木盒出神。 如此贵重的东西,她当然不好意思收。 可将军府的管家十分圆滑,东西到了她手中,便再也交不回去,眼看她想拒绝,便三两句找借口离开,奔走时马蹄匆匆,连个挽留的机会都不给。 顾宝珠无法,只能将东西收了下来。 当场亲眼见到这匣子宝石的柳氏,以及闻讯赶来的崔明玉,不管她们二人的眼神如何好奇,顾宝珠都没有理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便开始为着这些东西发愁。 魏屹送来的其他礼物也件件价值不凡,除了布料皮毛,还有贵重的西洋物事,装饰摆件,样样精美无比,全都戳中顾宝珠的喜好。最为棘手的,就是眼前这匣子璀璨宝石。 哪怕是有童年情分,关系再亲厚,这些东西也未免太贵重了一些。 “小姐。”喜儿将最后一个锦盒放到桌上,看着地上的这些礼物,问:“这些东西是否要放到库房里去?” “不……” 喜儿忍不住探究的目光,眼睛滴溜溜的转。 顾宝珠想来想去,最后下定了决心。她揣上装满宝石的木匣子,将方进屋时脱下的裘衣又穿上,急匆匆地往外去:“备轿!我要去魏府。” “这么晚了?小姐还要出门?”喜儿来不及惊讶,一看自家小姐已经出了门,她也连忙放下东西追了出去。 将军府的人来送礼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几近黄昏。再这么一来一回,冬日天黑的早,此刻连太阳都全部落山,天边只留下一点金红色的余晖,星月已经闪烁在深蓝的夜幕中。 连顾父都已经从官府归家,听说了将军府今日来送年礼的事。 但顾宝珠等不及。 连顾父在她身后喊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怀里抱着木盒,满脑子全想着一件事。 …… 将军府里。 华灯初上,各处屋檐下的灯笼点亮,灯烛静静地燃烧着,宅邸的主人不在,偌大的宅邸空旷幽寂,连风吹动草木的声音都十分明显。 魏屹踏进家门,准备了一天的下人才鱼贯而出,接过他解下的披风,又端上了厨房烹好的晚膳。他还留着在军营里的习惯,作风简朴,并不铺张浪费,家中只他一个人,因而连菜肴也十分简单。 他不急着用膳,先洗脸净手,听管家汇报今天的事务。 管家今日出门送礼,此刻便着重提了这件事。 “将军准备的东西,我已经亲手交到了顾小姐的手上。”管家如实汇报道:“只是,顾小姐似乎不愿意收,想要让小的带回来。还好小的腿脚跑得快,先一步回了府上。” 魏屹动作一顿:“她不喜欢?” “顾小姐岂会不喜欢?小的在一旁亲眼所见,顾小姐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眼睛都亮了。” 既然是喜欢,那其他的事情也就不重要了。 魏屹点了点头,去飞快地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才坐在桌前。 许是经不起念叨,才刚拿起筷子,便有下人急匆匆地过来禀报:“将军,顾小姐来了。” 魏屹下意识看了一眼天色,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只有三两点星子闪烁,连月光都不大明显。 “请人进来。”他放下筷子,眼角余光瞥见桌上的菜色,又吩咐道:“再加几个菜。” 管家应了一声,忙不迭跑腿去厨房吩咐。 顾宝珠来的速度比厨子做菜的速度更快,她的脚步匆匆,一路都迫不及待,一入将军府,便直奔着魏屹所在的地方而来。 魏屹站起身,第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便有一个木盒“砰”地落到了面前,桌上的餐盘都因这余震晃了晃。他下意识垂眼看去,木盒的外表十分眼熟。 正是他白日吩咐人送出去的那个。 顾宝珠也低头去看。她先看到的是桌上的菜肴,与顾家平时的满桌佳肴相比,面前两三个盘子只能说是简陋,她又想到匣子里华美精致的宝石,一时,连朴素都成了萧索。 顾宝珠心想:他堂堂一等大将军,怎么伙食却与京中寻常百姓一般,有这心思送她宝石,何不花点银子在口腹之欲,这一身腱子肉总不能是吃空气长得。 这样一想,她纠结了一路的话,开口也变得没那么艰难:“这东西你拿回去。” 魏屹眼皮一跳,抬起眼来看她:“你不喜欢?” 顾宝珠没说喜不喜欢,只是道:“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既然你喜欢,那收着便是。” “不行……难道你不知道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又不是地上的石头,它们个个都价值千金,便是你送得起,我也收不起的。”顾宝珠声音低了一些,不敢看他:“我与你无亲无故,实在没有收这些东西的道理。” 魏屹面色平静地坐了回去。 新加的菜来不及上,管家便端上点心来。这些时日,府中每日都会新作点心,常备着等人来用。 只不过,这些点心示好的对象,丝毫没有多看它们一眼的念头。 她放下东西,过来的目的达成,连多坐一下都不想。管家在一旁急的跺脚,不停地使眼色,只恨他们将军人冷话少,都到这种时候,竟都不多讲一个字。 换做寻常男人,心爱的女子在眼前,只恨不得将天下的甜言蜜语都说尽,嘴拙的人也会学着花言巧语,想方设法逗人开心。他们将军什么都厉害,怎么偏偏在这方面这么不成器! 眼见着人都快踏出了门,魏屹才开口:“你若喜欢就收下,不需要什么理由。” 顾宝珠停下脚步。 魏屹:“你从前……” “如今我长大了,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子。”顾宝珠没回头,低声说:“这些东西太贵重,也不是小时候的玩具,即便你我情分再重,我也不能收的。” 魏屹心说:那又如何? 他从前也不过只是个掌心朝上领家中月例的孩童,如今身居高位,身份的变换带来了更多的东西,能给的东西自然也更多,无论是玩具珠花还是这匣子里的宝石,都是在他能力之内。 “我要嫁人了。” 魏屹微微一怔。 顾宝珠垂下眼,看着脚边的阴影,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影子也摇摆不定。 风吹乱了桌上烛火,也将顾宝珠轻轻的声音送了过来。 “我爹要我嫁给宋家公子,祖母、祖母也说那是个不错的人,或许就是明年,我便要嫁给他。再收你的东西……不太合适。” 身后一片寂静。 第60章 她的眼光还是不行 第60章 是夜。 乌云遮月。 大街小巷各处门板紧闭,只有屋檐下的灯笼萧瑟地夜风中摇摆。每到这时,京城之中却有一处地方灯火通明,一片灯红酒绿,轻纱曼拢。 某间小楼里,刚经历了一场战斗,屋中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杯盏倾了满地。身着薄纱的女子瑟瑟躲在一旁,而方才还与她亲昵的恩客已经被突然闯进来的官兵制服。 “魏将军。” 今日带人来办差的千户姓萧,见手下已经将人制服,他才来到魏屹面前,拱手道:“今日也多谢魏将军出手相助,若非如此,也不会这么快就抓到这个歹人。这些日子,也是多亏了魏将军,我们衙门的办案速度一日千里,” 魏屹微微颔首,“萧千户客气了。” 萧千户可一点也没客气,每一个都是说的真情实感。 自从魏将军回京之后,便不知帮了他多少忙。京城人多事杂,时不时便有闹出一二三事,他与手底下的人每日都忙的脚不沾地,就这,还要常常被百姓们在背地里骂。 起初是某次办案时,魏将军途经案发地,他借着年少时与魏家的一点旧交情,随口寒暄了几句。听闻他是在办案,魏将军随意问了两三句,竟直接点出了众人一直没想通的关键之处,直接破了案子。之后,再遇到疑难杂案, 他试探着拿去问,魏屹竟也帮了忙。 之后,许是闲着无聊,魏屹便时不时来找他喝酒,也帮着破了不少案子。 尤其是最近几日。 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萧千户能明显感觉到魏屹心情不大好,譬如今日的案子,本不至于让魏大将军在夜里还出来办差,可偏偏他推拒之后,魏屹还是执意前来,跑的比他手下还快,下手更是重,方才被抓的人此刻已经瘫倒在地,出气多进气少,毫无反抗之力。 连大将军都如此嫉恶如仇,义勇在先,他手底下的人也不敢偷懒,积压在案头的案子破得也进展飞速,连百姓都说,最近京中的治安好了不少。 魏将军不揽功,这点小功劳于大将军来说不值一提,于他来说却是大大的功劳。 萧千户看了一眼天色,道:“如今时候还早,不如我请魏将军喝酒?” “不必了。” 魏屹转身就走:“若下次还有什么案子,萧千户直接来将军府找我就行。” 听听。 堂堂大将军,竟和他一个小小千户抢起差事来了! 萧千户追上去,压低声音不让其他人听见:“魏将军是有心事?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压在心里岂不是越压越愁?别看这儿是烟花之地,却多的是好酒,我让人上几壶好酒来,咱们边喝边说。” 魏屹脚步微微一顿。 萧千户便知道,自己是猜中了。 他哥俩好地碰了碰魏屹的肩膀,笑容可掬地道:“差事办完,咱就不提官职,就讲情分,也算是半个兄弟。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无以为报,陪你喝酒解愁还是做得到的。别的不说,我年长几岁,斗胆说一句,旁的比不过,可这日日在京中大小巷里走,大如命案,小如邻里口角之争,全经过我的手,若见识,可不比你少。” “……” 人虽没开口,但步子却停下了。 萧千户知道他是心动了。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你放心,我的嘴紧得很,保准不会让话传到第三个人耳朵里,就是来人把我灌醉了,我也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口。” 高大的身影沉默了许久。 半晌,他说:“只喝酒?” 萧千户笑容更盛:“只喝酒,只喝酒。你放心,我是有家室之人,我夫人鼻子灵得很,隔了三天她都闻得出来,我怎么敢在外面胡来?” 魏屹这才微微抬首:“带路。” “行!” 萧千户回头招呼一声,让手下把人带回去,自己则屁颠屁颠地带着魏大将军要了一个雅间,喝酒聊天去。 …… 是夜正中。 明月高悬,云涌风动。 酒至半巡,桌上散倒着好几个空酒瓶。屏风之后,丝竹袅袅,乐伶轻拢慢捻,弹奏着清雅的乐曲。 萧千户已经喝了一肚子酒,面露微醺。 明明他是来陪人喝酒解愁的,可他都快喝醉了,真正要解愁的人却还是一个字都没透露。 萧千户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才看向雅间里的另一个人。喝了这么久,喝下去的酒跟像是水一样,莫说是脸色,魏大将军连姿势都没变一个,至于他的心事,还紧紧关在他的蚌壳里。 萧千户索性拿起酒壶,端着酒杯,直接坐到了人旁边,与他推心置腹:“魏将军,不是我说,你光喝酒有什么用?有什么心事,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出来,怎么能帮你解忧?若我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定在所不辞。” 魏屹放下杯盏。 “萧千户,你成婚了?” 萧千户微醺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以及遮掩不住的幸福:“是,成婚了,去年刚成的婚。我夫人是顶顶的好,为了娶她进门,我可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魏屹颔首,调整了一下坐姿,“你继续说。” “说什么?” “你娶你夫人的事。” 萧千户愣了一下,明明他是来旁听心事的,怎么反成了说话的那个? 但能炫夫人的机会不少有,他平时说的多,旁人早就听腻了,一听他开口便躲得远远的,尤其是他手底下的人,一帮光棍,常常他刚起话头,就有十只八只的手过来捂嘴,叫他一颗爱妻之心都无处宣泄。难得有人主动要听,萧千户浑身一震,顿时来了精神。 “这话就说来长了,还得从我小时候说起,我夫人就住我家隔壁,与我是青梅竹马……” 魏屹眉目舒展,听得更认真一些。 萧千户:“……只不过,我们俩一直不对付,她那个人可凶,以前还把我打的……咳咳,这就不提了……当时我就发誓,一定要娶一个与她相反的、温柔如水的姑娘,还要带到她面前,让她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好女人……” “哪知道,过了几年,我又忽然觉得她十分的顺眼,哪哪都长得合我心意……不是我说,我夫人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好看,刚及笄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媒人上门来提亲呐!可那时她讨厌我讨厌的不得了,和我多说一句话都嫌烦,我这人也没什么出息,哪哪都不讨她喜欢……” 魏屹给他倒了一杯酒。 萧千户端起来一饮而尽,面泛红光,激动地说:“……难道我岂能这么干看着?让她嫁给别的人?那当然不行了!” 魏屹点头:“确实。” “我下定决心,当即就开始发愤图强……” …… “……后来,也是一次机缘巧合,她去城外上香,在山间遇到了一个匪盗,我碰巧经过此处……” …… “……她总算对我另眼相待,后来……” …… 有人如此捧场,还不停地倒酒,接话,萧千户说的越发激动,说的唾沫横飞,酒也一杯接着一杯的入肚。 等他好不容易说完自己与其夫人跌宕起伏的故事,连夜都已经深了。萧千户已经喝的伶仃大醉,趴在桌上人事不知,只会含含糊糊的喊着“夫人”。 故事听完了,魏屹还是眉头紧锁,没有从别人的经验中得到半点灵感,甚至,听了圆满大结局的故事,再对比自己,心下更加萧瑟。 魏屹站起身来,拉开门往外走。 到这个时辰,连此处的人声也渐渐低去,只留下不知何处传来的靡靡乐音回荡在长廊里。 “……顾家小姐……” 路过一间雅间,熟悉的字眼在一片嘈杂中钻入耳中,魏屹下意识循声看了过去。 雅间的门并未全合上,许是上菜的小二出门时的疏忽,留下了一条几指宽的小缝,雅间里的声音便从里面泄了出来。 是几个年轻的公子哥,在此处寻欢作乐,饮酒半酣。 坐在中央的男子年轻俊秀,明显是这些人之中的领头人,其它几人也不停的举起酒杯朝他敬酒,并说着几句恭喜之词。 有一黄衣公子举杯敬了一杯,玩笑道:“……顾家大小姐名声在外,有人道是京城第一美人,我曾有幸见过一眼,确是如传闻中一般,姿容绝丽,可谓是天仙之姿,宋兄能娶得这样一个美人在家,实为一大幸事。只不过,素闻顾家大小姐的脾气比她样貌更甚,日后宋兄怕是有的受了……” 此话一出,席间便响起一阵哄笑声,笑声促狭。 又有人道:“这又算得了什么,顾家大小姐再凶,也不过是个女子,宋兄这等男子汉,绝不会让一妇人越过头顶去。女人呐,即便是只母狮子,在男人面前,也会像只猫儿一样乖的。” “哎。”又有人摇头,“你们几人还未成家,所以不知其中的奥义。妻子还是要找温顺听话的,最后通情达理又懂事,要不然,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要闹得你家宅不宁。顾家小姐显然不是这等好姑娘,我看宋弟日后便有苦头吃了。” “王兄这是经验之谈了?” “王兄早早成婚,娇妻美妾在旁,岂不快哉?” “你们有所不知,王兄的夫人是头母老虎,还心胸狭隘,前些日子王兄想纳妾,他的夫人竟在家中大闹了一通,实在刁蛮。” 被打趣的王公子苦笑着摇了摇头,神态忧愁,“可不是,如今我是有家也回不得,还不如出来与几位兄弟喝酒快活。不说了,来,喝酒喝酒。” 众人举杯,隔空碰了一杯,仰头饮尽。 宋元章放下杯盏,盘腿坐在首座,姿态潇洒,态度也随意,“王兄到底是心软了一些,女人不听话,自有让她们听话的手段,她们便是想翻了天,还能翻出你的手掌心不成?” “哈哈!宋兄说的是!” “顾大小姐这样的美人,宋兄倒时候还不知能否狠得下心?” “宋兄这样英明神武的男子,别说狠不下心,恐怕是硬得不得了……” “说的是!说的是!” “哈哈哈哈!” 放浪暧昧的笑声顺着门缝传了出来。 魏屹寒着脸,右手扶在刀柄,握紧又松开。 他的眼刀若化为实质,只听里面哗啦一声响,宋元章面前的酒瓶忽然炸开,碎裂的瓷片四溅开来,几片锋利的碎瓷擦破了他的脸,若不是衣物阻挡,险些便要划伤别的地方。 里面笑声化作惊呼声,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魏屹面无表情地走出去。 过了那么多年,她的眼光还是不行。 …… 萧千户已经彻底喝醉了。 他趴在桌上,口中念念有词:“夫人,我真的没喝酒……都是他们逼我喝的……” 魏屹回来合上门,走过来推醒他。 萧千户茫然地睁开眼睛,看见近在眼前的魏大将军严肃的脸,似乎比走之前更黑了一些,他揉了揉眼睛,挣扎着爬起来:“魏将军,你回来了?……我喝醉了?什么时辰了?” “萧千户,我有一事请教。” 萧千户醉醺醺地应:“什么?” 他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凡是我能做到的,我定当义不容辞。” 魏屹郑重问:“有没有什么方法,不杀人也可以……” 话才刚开个头,萧千户一个激灵,醉的酒都清醒了。 第61章 舅妈来了! 第61章 小丫鬟们的心思变得快,前日还在给宋家公子说好话,过了几日便开始数落他的不是。 概因是宋家公子与好友出门饮酒作乐时,也不知怎么的,先是在席上忽然受了点无足轻重的小伤,回家路上竟又被人套头打了一通。前者是小伤,后者却有些严重,据说是被打的鼻青脸肿,好好一张英俊的脸蛋被打成了猪头,浑身上下哪哪都痛,让他不得不躺在家中休养。 朝廷命官的大公子走夜路被打,此事可大可小。宋公子动了怒,发话一定要抓住那个打他的贼人,可年底各个衙门的事务本来就多,他又想破脑袋没想出来近日得罪过谁,既说不出什么贼人的线索,兴师动众的找了几日,还是魏将军见他们为这等小事大费周章,斥了两句,此事才不了了之。 院子里有消息灵通的小丫鬟,便将此事添油加醋,在众人面前重演了一遍。 小丫鬟们对未来姑爷的印象更是一落千丈。 “原先只道宋公子是个好人家,如今一瞧,宋家是好人家,宋公子如何,却是不好说。”喜儿嘀咕,引起其他人一片附和。 打听出来他受了伤,自然也还打听出来他是在哪里受了伤。 宋公子被打的那条路,还通往京城的烟花之地。哪怕说宋公子本人洁身自好,过去只是喝酒,也难免叫人忍不住多想。 说不准他是与谁争风吃醋,才得罪了人,走夜路时才被堵住套了麻袋。哪怕不是,被人打了一顿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只能自己咽下这口气,此事听起来也实在窝囊。 “老爷也真是的,怎么非要小姐嫁给这样的人家。”小丫鬟们说着,拿眼角余光偷偷瞥着顾宝珠。见她埋头看话本头也不抬,似是没在听她们在说些什么,小丫鬟才小声地与身旁人说:“还不如魏将军呢。” 话音刚落,便有一小纸团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砸在了她的头上。 小丫鬟哎哟一声,捂着脑袋抬头看去,她们小姐不知何时从话本里抬起头,视线锋利。 小丫鬟连忙抱着脑袋躲远,不敢触霉头。 好像就是从魏将军送礼,小姐又出门还礼回来后,魏将军仿佛便成了这个院子里的禁词,谁也不能提! 其他人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二小姐近日总是往外面跑。” “大小姐与二小姐年纪相仿,如今大小姐的婚事都说定了,也该轮到二小姐。” “也不知怎么的,夫人对二小姐的婚事竟一点儿也不着急了。”小丫鬟们交头接耳,满头雾水:“明明先前还上心的不得了,一直找媒人替二小姐相看,如今却是提也没提。” “先前陆解元的事,二小姐那般伤心,近日却时时往外跑,难道二小姐已经有了新的意中人?” “夫人能同意?” “夫人许是还不知道这回事呢!” “那人会是谁?难道会比陆解元还出色?” 听到这儿,顾宝珠心想:说不定那就是陆柏文本人呢。 那毕竟是在她梦中话本的男女主角,在梦里,连陆柏文成亲都没碍着两人好上,这辈子可没那么多变故,没“她”从中作梗,二人便好的更是理所应当,或许再过不久,便能听到这二人的喜事。 思及此,顾宝珠又有些艳羡。 十几岁的小姑娘,日日看着别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看得多了,总难免自己也生出几分期盼。她想过自己的未来的夫婿是如何模样,最首先该是情投意合。不成想,真正要嫁的人不但与幻想中差了一大截,感情更是连个苗头也没生出,没有好感,只有厌恶。 可自从与顾父谈过一回,顾宝珠便知道,她的婚事已不能由自己做主,是该为顾家的未来作奉献。若非宋家出什么事,不然,她嫁给宋元章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宋家还能出什么事?宋大人官途坦顺,宋家也颇得皇帝重用,如今两家来往甚密,她爹已经同宋大人一起出门喝过好几次的酒。好端端的, 崔明玉能与陆柏文两情相悦,待日后成婚,琴瑟和鸣,便是话本中常写的神仙眷侣。 顾宝珠一想,心底又是黯然,又是羡慕。 鹊儿端着一盘茶点走进来,在顾宝珠旁边放下,而后倒了一杯。刚泡好的茶水滚烫,还冒着股股热气。 “小姐的茶叶快用完了。”鹊儿说:“今年还未送新的来,是否要让人去买?” 顾宝珠院子里常用的茶叶,每年都是由徐家送过来的,江南本地产的上好茶叶。京城里不是没有的卖,只不过舅舅年年都准备妥当,每次还没喝完就送来了新的,顾宝珠便从未对此上心过。 一提茶叶和舅舅,顾宝珠便又想起之前自己寄出去的信。 江南天长地远,一封信寄出去,算上路上耽搁的时间,一来一回,等收到回信,难免要花不少时间。可顾宝珠等来等去,已等了远超预计的时间,却还是没有收到江南的回信。 她压低声音问:“今日你去驿站看过了吗?” 鹊儿压低声音道:“去过了,奴婢早就已经打点过那边的人,若有从江南寄过来给小姐的信,绝不送到府中。只是这些时日,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顾宝珠又是担心:“你当真把信寄出去了?” “当真,千真万确。”鹊儿也想不通:“难不成是路上寄丢了?” 又想到今年迟迟没有送到的年礼,顾宝珠更担心:难道是舅舅那边出了什么事?要不然,怎么会连个消息都没有? 顾宝珠越想越是坐不住,连手头新买的话本也没心思看下去。 她索性便叫人铺纸磨墨,又给舅舅写了一封信。信中只是问候身体与近况,顺便提了提自己上回寄过去的信有没有收到。 想了想,顾宝珠还把自己与宋元章的婚事也写了上去。 若是快马加鞭,兴许在年前,这封信就能交到舅舅的手里。 顾宝珠写完收笔,纸上墨迹半干,她撑开一个信封,刚要将信纸折叠起,便有一个小丫鬟兴高采烈地奔了进来。 “小姐!” 丫鬟欢欣地说:“徐家来人了!” 顾宝珠:“来送年礼的?” “是啊……不,不是。”丫鬟解释:“非但是今年的年礼送来了,徐家舅夫人也来了,如今便坐在前头喝茶呢!” 顾宝珠一愣,继而欣喜若狂,哪还用得着手中的信,她连忙提起衣裙,连裘衣都顾不上穿,高兴地跑出去。 舅妈来了! 第62章 顾宝珠的信 第62章 徐家是顾宝珠的母族,徐家根基在江南,当年,顾宝珠的母亲徐氏也是远嫁到京城。 本身就是远嫁,入顾府后没几年,徐氏就撒手人寰,后来顾府又有了新的当家主母,自那之后,两家之间的联系便不冷不热,离得远,连走动都不方便,除了逢年过节送来年礼,之外便没有其他的联系。 徐家舅舅惦记着妹妹留下的唯一的女儿,年年都派人往顾府里送东西,生怕委屈亏待了她。可到底是离得远不方便,便是有心想来看望,也因事务缠身而抽不出空。 顾宝珠都已经不大记得上回见舅舅是什么时候。 地方官员不得随意离开管辖地区,他的妻眷便也跟着留在当地,便只有前几年,舅舅家的表哥进京赶考,顾宝珠只在那回才有机会见到徐家的表哥一面,考中之后,他也外派做官去,之后只有书信往来,再没碰过面。 这会儿舅妈忽然进京到访,实乃罕事。 无论是为了什么,顾宝珠却是高兴的不得了,奔出来的一路上,脚步都轻快的像是要飞起来一般。她跑的快极了,连喜儿都没追上。 顾府前厅待客处,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正坐着喝茶,此人便是徐家大舅舅的夫人江氏。 江氏是有备而来,马车停在顾府门前时,把顾家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顾徐两家已经很多年没走动,年纪轻的下人都没认出她是谁,还是顾家伺候多年的老人出来把她认出,才请出柳氏,把徐家舅老爷的夫人恭恭敬敬请进了家门。 此刻,她便端正坐在前厅,柳氏接待作陪,旁侧敲击询问她的来意,也被她三两拨千金的挡了回去,只淡淡道:“老太爷不久前忽然梦见已故的瑛娘,思及多年未见外孙女,不知她近日过的如何,恰好,我办些事途经京城,便打发我顺路来看一眼。” 瑛娘就是顾宝珠生母的名字。 柳氏笑着应和,目光不动声色地将众人打量过。 江氏不但来了,还带了婆子丫鬟,以及自己最小的儿子。她膝下有两儿两女,其中一儿两女都已成家,唯独小儿子是老来子,年纪也小,才十二岁。这会儿便端正坐在母亲身旁,他第一次来顾家,坐姿端正有礼,唯独看向周围的目光中隐隐好奇,带着少年人的跳脱。 柳氏夸了他两句,也被江氏不咸不淡地应付下。 在顾宝珠来之前,她都没有与柳氏多说话的心思。 “舅妈!” 人未至,声先到。 江氏循声往外一瞧,便见一道热烈的身影出现在门前,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女明艳活泼,相貌更是难得一见的漂亮。她眼睛一亮,连忙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宝珠?” 江氏仔细地观察着出现在眼前的少女。 上一回见面,还是在已故小姑子的葬礼上,那会儿江氏过来奔丧,见到了还在襁褓上的外甥女。那么丁点大一个,话也不会说,还没记事,小小一团,玉雪可爱,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如今人长开了,谁见了都得夸一句漂亮。 江氏嫁进徐家时,小姑子瑛娘还没出嫁,乃是江南十里八方出了名的美人,哪怕十几年过去,她都还记得小姑子的美貌,后来得知瑛娘去世,她还在心底惋惜天妒红颜。如今乍一瞧,外甥女将亲娘的美貌继承了个是十成十,五官也像极了徐家人。 打一照面,江氏便从心底生出喜爱来。 顾宝珠亦是如此。 明明先前她也不知道舅母长什么模样,可到了前厅,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舅妈面相温和,慈眉善目,顾宝珠一见她便觉得想要亲近。 虽是头一回见,可二人却不见半点生疏。 顾宝珠亲亲热热地喊了舅妈,目光才落到旁边的少年身上。 “这是我的小儿子,燃哥儿。” 江氏朝着小儿子一伸手,徐燃便“噌”的站了起来,乖巧地贴到母亲身边,冲着顾宝珠喊了一声:“宝珠姐姐。” 二人站在一块,五官有几分肖似,看上去竟比顾昭还要更像亲姐弟。 顾宝珠自是喜爱他,只不过来的匆忙,先前不知还来了一个小表弟,她情急之下翻遍身上的口袋,竟找不出一样能当做见面礼的东西。 江氏和蔼地拍了拍她的手:“不着急,接下来还多的是你们姐弟二人相处的机会。” 顾宝珠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顿时双眼放光:“舅妈与表弟打算留下来过年?” 一旁旁听的柳氏心头一跳。 江氏笑着点头,“是有这个打算。出来的匆忙,怕是来不及赶回去过年,出门之前,老太爷也吩咐过,让我在京多留一段时日,顺便看看你的近况。” 顾宝珠喜不自胜,“那就太好了!我正想留您多住一段时日,府上多的是空房,您就在家中住到年后,住腻了再回去。” “那也太打扰了。”江氏笑说:“徐家在京城也有一座宅子,叫人去拾掇一番,我与燃哥儿便能住进去。” “您千里迢迢从江南来,何至于要您住到外面去?”顾宝珠颇不赞同:“那间宅子多久没住过人,收拾起来麻烦,东西也不齐全,哪里有住我家方便,马上就是新年,您和表弟本就是特地来看我的,难道我还能舍得叫你们二人冷清清的过完这个年吗?舅妈便住下来吧,就住我的院子,我有许多话想和您说呢。” 江氏两个女儿都已出嫁,不在身边,好久没有这样年轻可爱的小姑娘冲自己撒娇,软绵绵的话像云朵一样拱着她,她哪里抵挡得住。 她道:“只怕是打扰了府上……” 柳氏还能说什么,此刻自是抢着应道:“不打扰,不打扰,我这就让人收拾出一个院子来,宝珠说的是,快要过年了,人多一起过年才算热闹。” “那我就却之不恭,多有叨扰了。” 柳氏赶紧叫人去收拾出一间院子,让人住下,而江氏带来的丫鬟婆子也将他们带来的东西搬到新院子里。 这次江氏过来,是随着进京送节礼的车一起来的。她带来的东西也分成好几份,除了他们的行李之外,和往年一样,给顾家的节礼,以及单独给顾宝珠送的东西。老太爷惦记着年幼失去母亲的外孙女,每年都让人送来厚礼,只怕短了她的吃穿,今年更是只多不少。 节礼进了顾家的库房,剩下的便全都搬进了顾宝珠的院子。 顾宝珠高兴地带着舅妈回自己的住处,一路上问个不停:“舅妈出来办什么事?怎么会正好经过京城,舅舅也是,怎么舍得叫您亲自出来,这路途遥远,连回家过年也来不及。” 眼看着年关将近,散到四处的客商都已早早踏上回家过年的路,团圆归根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哪怕是一整年都出门在外,新年也是该回家与家人团聚,少有这个时候还特地出门访亲办事的。江氏在这个时候突然到访,连柳氏都在心中纳闷嘀咕她的来意。 江氏笑而不语。 等进了屋中,她将小儿子打发去未来要住的院子收拾行李,人走了,她身边跟着的婆子去关上 门,她才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信封已经被人打开,上面的字迹也眼熟。 顾宝珠认出来,这封正是自己当初让鹊儿寄给江南舅舅家的信。 顾宝珠一颗心落在地上。原来没寄丢,舅舅收到了。 这封信,便是江氏在这个时节还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到京城的来意了。 第63章 舅妈的来意 第63章 顾宝珠的信刚寄到徐家,便引起轩然大波。 徐瑛娘去得早,顾家由继室把持,顾父不理庶务,老夫人又病重在床,两家的联系便越来越少。徐舅舅惦记着妹妹留下来的女儿,有心关照,但因离得远,便也只能借着送节礼的时候打发管事去查看近况。 好在顾父对大女儿疼宠有加,继室也是个和善大度的,全府上下都把顾宝珠当做一颗宝珠捧在手心里宠,管事年年去看,年年回来都是报的好消息,徐家便渐渐放下了心。 他们料想顾宝珠可能会受点亲娘不在的委屈,但有老夫人在,也无伤大雅。哪知道却收到了从京城里寄来的信,顾宝珠在上面问候了众人的身体,还请舅舅寄一份她娘当初的嫁妆单子过去。 徐家舅舅一看信的内容,顿时坐不住了! 他赶紧将信拿去给自己夫人看,还有家中的老太爷,待顾宝珠的信在众人手中传阅过一番,徐家上下便全都眉头紧皱。 好端端的,远在京城无依无靠的十几岁小姑娘忽然想要她娘的嫁妆单子,难免叫人不会多想。尤其是常在内宅里打滚的妇人,很快便联想到顾家素来大度和善的继室夫人。 要对付一个没心眼的小姑娘,能用的手段可实在太多了。 若非是被逼到不得已的地步,她怎么会写出信来找千里之外的舅舅求救? 当年,徐瑛娘出嫁,徐家给的嫁妆十分丰厚,嫁妆单子一式两份,徐家当然也有留底。很快,那份嫁妆单子便被找了出来,本是可以随着给顾家的节礼一块儿送进京,只是信在眼前,怎么也叫人放心不下。 徐家人很快拍板决定,一定要让人亲自上京城看一眼顾宝珠的近况。 老太爷年事已高,不好舟车劳顿,徐家舅舅又不得擅自离开官府所在地,江氏便义不容辞接了这份重任。本是可以等到年后再出发,可京城离得远,如今什么情况也不好说,一想到小外甥女活在一群豺狼虎豹中央,便是谁也坐不住,于是,江氏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带着小儿子出门,赶在年前到达了京城。 说是有事途经京城,实则全是为了顾宝珠。 听舅母说完,顾宝珠已经是感动的一塌糊涂。 同时,她也羞愧不已。 原是自己因为一场不知真假的梦境,才给舅舅去信,想要确认梦中讲述的内容是真是假。不成想,反倒是让舅舅徒生担心,还连累舅母奔赴京城,不能在新年时与家人团聚。 顾宝珠寄信时没想太多,这会儿内心的自责多的要溢出来。 江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担心了一路,这会儿听到外甥女说自己近况不错,她也不觉得生气,反而是欣慰。 “你娘去的早,留下你一个人,身旁也没什么人照应。照顾你本就是你舅舅的分内事,可我们离得远,不在眼皮子底下,没法事事都照顾周全,不管别人怎么说,万事都得亲眼见到了才能安心。”江氏温和说:“正是亲眼见到你过的不错,才是我跑这一趟的目的。若你真遭了难处,我和你舅舅才该羞愧,无颜以对你娘在天之灵。” 顾宝珠心下感动,更是拉着舅母的手不放:“也是我给舅舅舅母添了麻烦。” “哎,怎么叫做麻烦?”江氏反过来道:“这十几年来,是我们亏待了你,该是我们好好补偿你才是。” 她说着,又从怀中掏出另一封泛黄陈旧的帖子,交到顾宝珠手中:“这便是你娘当初出嫁时留下来的嫁妆单子,你看看,可有什么错漏之处?放心,舅妈来了,万万不会叫谁欺负了你。” 顾宝珠感怀,亲昵地扑到舅母怀里,可怜可爱地蹭了一通。 徐瑛娘的嫁妆丰厚,单子也列的很长,乍一眼粗看之下,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还得要拿出来先前柳氏拿来的那份嫁妆单子比对,才能看出有何区别。 既然舅母本人都到了京城,还要留在京城里过年,此事也不着急,日后自有大把时间。 顾宝珠与舅母说了会儿体己话,没多久,被江氏打发出去收拾行李的小儿子便折了回来,在外面敲门:“娘,东西都放好了。” 江氏这才让婆子去开门,她道:“既是要在府上叨扰一段时日,也该去看望一下老夫人。不知道老夫人身体如何了?” 老夫人今日精神不错,听闻亲家到访,便让丫鬟把自己扶了起来,坐起来见客。 面对在年关时上门拜访的徐家人,老夫人心中亦是纳闷,江氏便将先前对柳氏说的借口用了出来。 “出门之前,老太爷梦见了瑛娘,便想起还要个小外孙女在京城。瑛娘去了十几年,这些年来,也不知道宝珠过的如何,便叫我顺路来看看。”江氏说着,与顾宝珠对视了一眼,和蔼笑道:“托了老夫人的福,将宝珠丫头养的那么好,我今日乍一看,还以为又见到了瑛娘。” 听见自己的孙女被夸,老夫人也是眉开眼笑:“确实如此,宝珠与瑛娘生前长得像极了,可惜瑛娘去的早,没能亲眼见到女儿长大。” “也是老太爷年纪大了,要不然,他亲自来一趟,亲眼见见宝珠丫头,不知该有多高兴。”江氏感叹,道:“老太爷以前最疼爱瑛娘,当初狠下心将她远嫁到京城,不成想却是天人永别,当初收到瑛娘去世的消息,老太爷几日没合眼,每到瑛娘祭日,他便将自己关在屋中……” 江氏说的有些多了,忙回过神,轻轻拍了自己一下:“瞧我,多嘴,难得见老夫人,竟说起这些旧事。” 老夫人不在意地笑了笑,说起旧事,也面露黯然,道:“亲家公一片爱女之心,老身岂会不明白?当初瑛娘嫁到我们家,我便是在亲家公面前夸下海口,说是定会将瑛娘当作亲生的女儿爱护。可惜呀,我与她母女情分薄,她年纪轻轻便去了,实在是没脸见亲家。” 江氏宽慰道:“我们都知道,您是个善心人,只道是瑛娘福薄,怨不得老夫人。” 顾宝珠乖顺地坐在一旁听着。 她生母早逝,她记事起就只见到过牌位,关于她娘亲的事,也只能从老夫人与爹爹口中听到一些。老夫人是真心疼爱这个媳妇,每每提起来便伤心,只有她爹……自打柳氏入府之后,便很少再提她的母亲了。 旧事重提,未免老夫人提起伤心事伤了身体,江氏很快便招手让自己的小儿子过来,把人推到老夫人面前。 “这是我家燃哥儿。”她的眼尾笑出几条细纹,道:“自打出生起,他便没出过远门,听闻此次我要进京,便闹着缠着要随我一块儿出门,日后便要多叨扰老夫人。” 徐燃乖乖像老夫人问好。 小少年稚嫩乖巧,模样已经可见日后的俊秀,他生的还和顾宝珠有些像,老夫人疼爱小孙女,这会儿见他也稀罕,乐得合不拢嘴。像她这样半边身子踏进棺材的老人家,最稀罕这样生机勃勃的小孩儿,这会儿一见,更是连声道“好孩子”,还指挥丫鬟去拿东西,用了一块成色剔透的玉佩做了见面礼。 徐燃接过,又乖巧地道了谢。 老夫人喜爱不已,拉着他不撒手,回头对江氏道:“前些年,你家焕哥儿进京赶考,我有机会见了几面,也是一表人才,我看着就喜欢。如今又见了燃哥儿,才知道,你家教养出来的都是好孩子。” 江氏乐开:“老夫人有所不知,别看他现在说东就不往西,在家中却是个混世魔王,时不时便惹出事端,叫我头疼的紧。” 徐燃抿嘴低头,一副乖巧的模样。顾宝珠好奇地看过去,便见他低着脑袋,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还与她看过去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在娘亲和老夫人看不见的角度,徐燃偷偷冲她做了个逗趣的鬼脸。 正如江氏所说,实际就是个不安分的性子。 顾宝珠“噗嗤”一下,被他的鬼脸逗笑。 众人的说话声停了停,转头朝她看来。 顾宝珠一顿,连忙收敛起笑意。再朝徐燃看过去,小表弟此刻面露心虚,眼睛眨的飞快。 她低下头作不好意思状:“我听舅母说的话,只觉得分外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祖母也常常这样教训我。原是天下长辈都是这样教训人的。” 老夫人乐了:“你倒还知道自己是个泼猴。” 她说着,转头对江氏说,“宝珠这些年被我惯坏了,别看她这会儿乖觉,实则也是个不安分,我三天两头就听人抱怨一番。” 顾宝珠撅起嘴:“舅母,您瞧,祖母总是这样教训我的。” 江氏被逗得眉开眼笑,也顺着她哄:“是了,是了,我一看就知道宝珠丫头是个懂事孩子,小姑娘就是要性子活泼些才可爱,老夫人口中说是抱怨,心底不知有多高兴呢。” 老夫人也不反驳,笑呵呵地看着小孙女。江氏说的自然是她心里的想法了。 几人说说笑笑,气氛和谐。 江氏陪着说话,将一切都收入眼底。 江氏是带着重任而来,也做好了准备要帮外甥女做主出气。只不过,她才刚到京城,一切事情还都不清楚,便是要出气,也得先了解了情况再说。 与老夫人见过面,她便知道老夫人的态度,是站在顾宝珠这边的。江氏顿时安下了心,至少外甥女的处境没有她想象中糟糕。 至于瑛娘的嫁妆有没有被贪,柳氏这个继室是不是包藏祸心,都得日后再观察,准备充分了才好发作收拾。老夫人在病中,江氏的想法与顾宝珠一样,不着急把这件事情捅出来,免得坏人还没受出发,就先气坏了老夫人的身体。 真到了关键时刻,再让老夫人知道也不迟。 不知不觉间,天色黑了下来。 傍晚,顾父归家,刚进家门,便听说了徐家人到访。 第64章 小表弟徐燃 第64章 夜里。众人齐聚一堂。 今日有客,晚膳便做的格外丰盛,各色精美的菜肴摆了满桌。到夜里,不只是顾父归家,连着去尚学堂的顾昭也回来了。 江氏举杯,借着与众人打招呼的机会,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其他人,将众人的面孔一一与自己知道的消息对上。 她到顾家才半日,与顾家老夫人说话的时候,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没闲着。借着收拾院子的功夫,便已经与顾家的下人搭上话,将顾家的情况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继室柳氏是二嫁,入府时还带了个与顾宝珠年龄相仿的女儿。在顾府下人口中,二姑娘性子温柔,颇有才情,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女,在府上的地位却等同于嫡出的小姐。除此之外,柳氏入府后又生了个儿子,名叫顾昭,是顾宝珠同父异母的嫡出弟弟。 另外,还有个庶子顾晖,是姨娘所出,并不与他们同桌用膳。 柳氏嫁入顾家多年,牢牢把持中馈,底下一子一女,儿子是嫡出,未来会继承顾家家业,女儿虽不是顾家亲生,也地位超然。尽管如此,她的名声也极好,在下人口中是个慈母,对原配所出的女儿视若亲女,对待她比自己亲生的还好。 丫鬟婆子收集完了信息,趁晚膳前,将这些消息告诉给了江氏。 江氏对此不置一词。 外甥女虽然还没说她为何忽然要生母的嫁妆单子,既开了个这个口,定然是发觉了一些不对劲之处。 身为当家主母,她同样见多了内宅阴私,捧杀之类的手段更是常见。 并非是没有大度良善的继室,只是有亲生的孩子在眼前,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对待别人的孩子比对自己亲生的孩子还好。即便是亲生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也难免会有偏心之处,更何况还不是亲生的。 但这些想法,她全都按捺在心里。 面上,众人其乐融融的用了一顿晚膳。 顾父什么也没察觉,更不清楚她的来意,只连连道让她在顾家安心住下,过完这个新年。 顾父还追忆起从前,说:“可惜,徐兄无法亲自前来,记得他棋艺高超,我还是他的手下败将。当年他离京时,我还道说要好好琢磨棋艺,改日再与他切磋,不曾想一别多年,竟至今没有再见过一面。” 江氏笑说:“老爷也常在家中提起顾大人,说你们二人一同出门打猎时,顾大人略胜一筹,从他手中抢走了一只兔子,一只兔子叫他至今念念不忘。” 顾父抚着胡子哈哈大笑,面上也不禁露出得意。 在棋艺上比不过大舅子,但射艺却是他更胜一筹,当年那只兔子可是叫他出了一口恶气。尽管在后来又在棋盘上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顾父看向徐燃,关心道:“燃哥儿今年读了什么书?可有跟着你爹学下棋?” 徐燃乖巧地放下筷子。 他已经十二,早早入学堂读书,这会儿,顾父提出好几个问题考校,他都对答如流。至于棋艺,徐燃道:“跟着我爹学过一些,但我兄长更精通。” “你兄长……是焕哥儿吧。”顾父夸赞道:“焕哥儿前些年考中进士,被外派做官,这些年在任上做出不少政绩,连我在京城也有听说。” 江氏谦虚应下,面上也露出骄傲。 大儿子芝兰玉树,早早高中入仕,而小儿子虽然顽皮,但在学业上与他兄长一样用功。她教养出来的几个孩子,女儿温良贤淑,家庭和睦,儿子也勤勉上进,常得夸赞,全是她的骄傲。 顾父口中夸着,心里也实在羡慕。 他看向自己的小儿子顾昭。不提女儿,被他寄予厚望的小儿子却顽劣不堪,连大字都写不好,自打他上族学以来,顾父便听人告了不少状。莫说是蟾宫折桂的徐焕,甚至连眼前徐燃的一半聪慧懂事都没有。 好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哇! 顾父不禁道:“昭儿,你可得跟着你表哥多学学。你若有你表兄一半上进,我也不必天天替你操心了。” 顾昭捧着饭碗,本吃的正香,这会儿一听,顿时连香喷喷的鸡腿都吃不下去了。 柳氏笑着附和:“正好,燃哥儿要留在家中过年,能带着弟弟一块儿玩。” 徐燃爽快的应下。江氏微笑不语。 等晚膳后,众人便散去。 赶了半天的路,又社交了半天,徐家人早累的不行,来日方长,万事都不急于一时,便早早的歇下休养生息。 …… 第二日一早,顾宝珠是被外面小丫鬟们的欢笑声吵醒的。 也不知怎么的, 今早院子里格外热闹,她听着那些声音,一时也没了睡意。见回笼觉睡不回去,索性便起身唤丫鬟。 鹊儿端着铜盆走进来,门一开,外面的声音便更明显了。 顾宝珠满头雾水:“外面发生何事了?” “是徐少爷。”鹊儿答道:“今早徐少爷来找小姐,可小姐还在睡觉,他便在院子里和丫鬟们玩。方才刚刚爬到树上,叫人吓了一大跳呢。” “爬树上去了?!” 顾宝珠院子里有一棵大树,夏日时树荫下是乘凉好去处, 如今入冬,树干上也光秃秃一片。 她连忙掀开被子下床:“怎么爬上去的?你们也不拦着?若摔下来可怎么着?” 不等鹊儿答,徐燃的声音便从外面传来:“宝珠姐姐,你放心,我在家里爬惯了,这点高度不碍事的。” 许是在家中也被教训多了,等顾宝珠披上外衣出门,他已经灵活的从树上跳了下来,朝气蓬勃地出现在顾宝珠面前。 见他安然无恙,确实没受什么伤,顾宝珠这才放下心,随口问:“舅妈呢?” 徐燃说:“我娘出门去了。” 江氏今日一早便出了门。 她们江家有其他亲戚在京城,趁此机会,正好走动一番,看望一下其他的亲朋。她出门时没带上自己的小儿子,将徐燃留在了顾家。 昨夜歇的早,今日醒的就早。不是自己家,徐燃也不敢乱跑,可在屋中待着到底有些无聊,他便来找表姐玩。哪知道表姐睡到日上三竿,等了好久也没等到顾宝珠起床,他就只好自娱自乐地玩到了树上去。 听他说完前因后果,顾宝珠不禁脸红。 睡懒觉起得晚就算了,还叫弟弟等,实在有损姐姐的威风。 她忙叫人端上茶点,把表弟安置在一旁应付过去,自己进屋换了身衣裳,梳妆打扮完,再出来时,雄赳赳气昂昂地揣上钱袋。 “你不是头一回来京城吗?走,我带你出门玩儿去!” 徐燃自是马不停蹄地跟在她后面充作小尾巴,口中更是连声夸道:“宝珠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顾宝珠被他夸的眉飞色舞:“这便算是好了?门都还没出,你便先开始夸,还不知道等会儿见到的好不好呢” 徐燃的马屁立刻接上:“我都听宝珠姐姐的,宝珠姐姐带我玩的,一定是最好的。” 有这么一个听话的跟屁虫,顾宝珠浑身都舒坦,明艳的面庞上几乎要焕发出光彩来。 二人相携走出院子,没走多远,就见前方一道杏色的身影远远走来,正好面对面碰了个正着。 是崔明玉。 崔明玉在路上便见他们,也是惊喜,“我正好要去找大姐姐呢。” 顾宝珠:“找我有什么事?” 她笑了笑,从身旁丫鬟手中接过几册书,道:“我听说燃哥儿已经在学堂读书,怕他出远门一趟耽误了课业,便整理了一些书送过来,也省得叫燃哥儿在家中待着无聊。” 她一口一个“燃哥儿”,叫的实在亲近。顾宝珠瞥了一眼,她拿过来的书确实是些好书,想的也比她周到。 反倒是她这个亲表姐,一心只想着带表弟去玩,耽误人家的学业。 徐燃没接,脸颊边乖巧地露出两个小酒窝,说:“谢谢姐姐,我娘盯着我的学业,出门前便已经叫我带上功课,她带的那些书,我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完。” 崔明玉便收回书,她也不恼,依旧温柔地道:“也是我想多了,既然你早有准备,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你们二人要出门去?” 徐燃:“宝珠姐姐说要带我出门去京城逛逛。” 崔明玉眼睛一亮,又说:“那我……” 徐燃转头道:“宝珠姐姐,我哥先前进京赶考时,说在京城一间食楼吃到的烧鸭实在美味,叫我好生好奇。你能不能带我去常常。” 顾宝珠眉毛一挑,爽快应道:“当然。我知道京城哪家食楼烧鸭最好吃,中午就带你去吃。” “那太好了!”徐燃迫不及待地道:“那我们快去吧!” 二人与崔明玉点了点头,兴冲冲便出了门去。 崔明玉转过身,看二人远去的背影,没找到机会加入,她只得不甘心地咬了咬唇,抱着书册回了自己的住处。 在崔明玉的印象之中,上辈子,江南徐家来人已经是年后,顾宝珠大婚,他们过来道贺。 第二次再来,则已经是顾宝珠的葬礼。 那会儿,徐燃已经及冠,不是现在的小少年。他以徐家人的名义,从江南千里迢迢来为表姐吊唁。那会儿,崔明玉虽与姐夫暗度陈仓,但还没过明面,与陆柏文的私情险些被他敏锐发现,因此,他还在陆家大闹了一场,后还是陆柏文棋高一着,因为没被抓到确切的证据,才艰难瞒了过去。 尽管如此,还是给崔明玉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没想到这辈子会提前见到徐燃。听说徐家人到访,其中还有徐燃,崔明玉吓了一大跳,立时便回想起了当年徐燃离开陆家时回头看过来的眼神,分明是记恨在心,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后来,她如愿嫁给陆柏文,也给徐家发了请帖,徐家却没派人来,更没回信说过一句道贺的话。 徐家人在朝堂各有建树,徐焕也在未来调职入京,得皇帝重用。文臣中也有派系,却因顾宝珠的事,徐家人不与陆柏文站在同一边,哪怕后来陆柏文位极首辅,也没叫他们多看一眼,而陆柏文自然也无法将他们怎么样。 而崔明玉记得徐燃离开前的眼神,在徐燃再度入京定居后,便提心吊胆的,生怕招来他的报复。 如今一切重来,什么都还没发生,却有许多事情有了变化。譬如徐家人忽然进京。 崔明玉想趁着这个机会与徐家交好——这辈子已经没有顾宝珠的死横在中央,顾家与徐家还是好姻亲,而她也算半个顾家女,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结仇。 只不过,此事却没那么容易。明明这会儿徐燃还是个小孩子,可却已经像上辈子的大徐燃那样不好接近了。 …… 出门坐上马车,顾宝珠带着表弟去往京中最繁华的街道。 想到方才的事,她心里还有些别扭。 纠结了半天路,她才犹豫地问:“我带你出来玩,岂不是耽误了你的功课?” “怎么会呢?宝珠姐姐能带我出来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顾宝珠瞥他一眼,想着方才的崔明玉,扭捏地问:“那你方才见到那个谁……” 徐燃哦了一声,说:“那个姐姐,我不太喜欢。” 顾宝珠一愣:“你不喜欢?” 徐燃点了点头,皱着眉道:“我昨日才刚到京城,就算是问学业,也该是姑父来问,我如今年纪还小,课业虽要紧,却也不是最要紧的。她又不是我的亲姐姐,我们二人毫无关系,倒像是故意找借口过来。”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又差了好几岁,年纪大点的这方想要主动示好,拿学业功课然是最方便的借口。 若他接了那几册书,她便能顺理成章以借书为理由再过来找人,他得了帮助,心里感激,一来二回,二人的关系便变好了。 但要是亲姐姐也就罢了,连点血缘关系也没有,话也没说过一句,平白关心他的学业。他们来京城本来就是带了目的,看顾家人就有偏见在先,这会儿很难让徐燃不多想这人是否别有用心。 他板着脸,语重心长地劝道:“我看宝珠姐姐最好也小心一点,别被人骗了。” 顾宝珠愣了又愣。 她完全没想那么多,还只当崔明玉见到家中来了新弟弟便过来关心一番。如今听徐燃一分析,再回想崔明玉做的事,她一时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 被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弟提醒什么的,顾宝珠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的好没面子。 她摸了摸鼻子,不由得发愁道:“那不然,我还是带你回去读书吧。” “别呀。”徐燃忙道:“我在家中的时候,大哥和姐姐们都不在家,早就盼着有人能带我玩了,如今有宝珠姐姐能带我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在家的时候,我就读够书了,出了门自然是要玩得痛快,不然不就浪费了这大好机会?” 顾宝珠:“可是……” 马车都已经行使到半路,好不容易出来,徐燃生怕她会说出什么原地打道回府的话,赶紧说:“先前我大哥进京时给我寄信,还给我说了好多京城的事,我早就想要来京城一趟见识一番。而我仰慕已久的人也正在京城,说不定我今日出门还能在路上碰见他。” “你?仰慕已久?” 顾宝珠好奇:“你人在江南,也了解京城里的事?” “我崇拜的人,那自然是大名响当当的人物!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莫说是江南,他的名字早就传遍天下。”徐燃神采飞扬地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便是想成为他那样的人物。” 顾宝珠的好奇心全提了起来:“那人是谁?是京中哪位大儒?还是朝中哪位名臣?” “都不是。”徐燃昂起脑袋说:“是在边疆将胡狄打退,夺回我国城池领土,护佑天下百姓的魏大将军!” 顾宝珠:“……” 第65章 英雄救表弟 第65章 顾宝珠带着表弟痛痛快快的玩了一早上。 她在京城待了十几年,了解京城的每一处,自然也知道哪儿最好玩。江南与京城的风土人情不一样,连饮食习惯也不同,初到京城,徐燃看什么都好奇的不得了,光是路边随处可见的吃食都让他新奇的哇哇大叫。 午间,顾宝珠便带他去了京中有名的食楼,去吃他念念不忘的烧鸭。 虽然他年纪不大,胃口却出奇的好,一早上往肚子里塞了不少吃食,这会儿也还有余地。顾宝珠看他坐在对面风卷残云,没一会儿,大半只鸭子便消失在他的口中。 就这还不够,吃到一半坐着缓一缓时,他趴在雅间窗边看风景,闻着对面某个小摊传来的香味,又咽着口水,说:“宝珠姐姐,我想吃那个。” 顾宝珠筷子一顿,简直无语了。 这一早上,她就见表弟的嘴巴张张合合,明明也不大的肚子,却好似个无底洞一般,往里面塞了一箩筐的吃食,也没见他说出一个“饱”字。顾宝珠没有过这么大的弟弟,心中也不禁纳罕:这个年纪的男孩儿,难道都是这么能吃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痛快地解开钱袋,从里面拿出一块碎银抛过去:“你自己去买吧。” “好嘞!” 徐燃痛快地应了一声,如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只听蹬蹬蹬的脚步声响起,是他下楼的动静,渐响渐远,没一会儿便消失了。 顾宝珠则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鸭肉入口细细品尝。 表弟如此爱美食,她便在脑中过了一遍京中好吃美味的食楼,如醉仙楼的招牌芙蓉鱼自是必不能少,顾宝珠打算带他一间一间吃过去。只是临近年关,食楼也要闭门谢客,等初八才会再开,也不知舅母与表弟何时回江南,在此之前,来不来得及带他全部品尝完…… 等顾宝珠在脑中将行程安排到年后,连肚子也吃到七八分饱,停下筷子时,才发觉徐燃已经去了很久,至今没有回来。 他不过是去楼下买样吃食,何至于要花那么久? 顾宝珠起身去窗边,这个雅间临街,向外一眼便能看清街上的风景。方才徐燃便是在这儿被吸引了注意。正是午间,食楼里人满为患,街上的人却不多,因而一起纷争,便尤为显眼。 一个卖糖糕的小摊前,此刻正聚集了一团人,离得远,顾宝珠听不清那边在吵闹什么,却在人群中央一眼就看到了自家表弟的身影。他对面是一个趾高气扬的少年,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出门却带了不少随从,个个虎背熊腰,此刻将徐燃包围在中央,就像是一群豺狼包围了一只小绵羊。 顾宝珠吓了一大跳。 她这还哪里坐得住,急忙也出门下楼去。 舅母带着表弟千里迢迢进京,这才两日,人是她带出来的,可千万别出什么三长两短的! “小姐!” 鹊儿看见了底下的纷争,回头就见自家小姐头也不回往前冲,顿时也吓得不得了,急急忙忙追上去把人拉住:“小姐,您去凑什么热闹呀!您这身板,还不够挨人家一拳头的,去了不也是添乱吗?” “燃哥儿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不靠我还能靠谁?这会儿他遇到了事,我总不能还干看着。”顾宝珠甩开她的手,提起裙摆蹬蹬蹬冲下楼:“我还是他的姐姐,我不给他出头,难道还能指望他一个人能打倒那一群人?” 鹊儿在心中焦急:她家小姐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去了也不见得能打得过谁呀! 又不是从前二姑娘遇到别家小姐刁难,她家小姐那会儿还能冲上去帮二姑娘吵架。这会儿表少爷遇到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更不像是会说理的人,小姐过去有什么用? 可顾宝珠这会儿显然没想到这些,只看自己弟弟被欺负,她就热血上头,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保护弟弟的念头。鹊儿好急才将她拉住,可看着不远处被人团团围住的表少爷,一时也想不出解围的办法,着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拉扯间,二人已经出了食楼,离起糖糕摊子也更近。 顾宝珠便听一道嚣张的声音随风传来,那个与徐燃起纠纷的公子哥一撩衣摆,两腿岔开,指着胯下道:“只要你从下面爬过去,再说一句爷爷我错了,爷爷我就饶了你!” 顾宝珠脑子里轰声作响,怒火烧的更旺,如一锅沸腾的热水溢出,连仅存理智都被浇灭。 她甩开鹊儿的手,目光在四周逡巡,很快便在附近找到一根闲置的木棍。顾宝珠一把抄起,怒气冲冲往那边走去。 刚踏出几步,便听鹊儿在身后惊喜地喊了一声:“魏将军!” 顾宝珠脚步一顿,只这一瞬息迟疑的功夫,鹊儿又扑过来把她拉住。小丫鬟一边冲不远处大喊:“魏将军!救命!”一边回头劝她:“小姐,你别着急,有魏将军在,表少爷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魏屹已经闻声走了过来。 他也是碰巧经过此处,便听到有人在喊自己。魏屹的目光在顾宝珠的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被她举在手中的木棍,不过很快便注意到糖糕摊子那处的动静,而后直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顾宝珠赶紧抱着木棍追了过去。 糖糕摊子前,徐燃与人僵持不下。 他原本只是来买一份糖糕,心里还记着要给表姐带一份,等了片刻,等到糖糕出锅,他正要接过时,是眼前这人忽然带着一帮手下招摇过市,还指挥手下在他接过来之前先将糖糕抢了过去。买东西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更何况此人态度蛮横,十分无礼,徐燃正是年轻气盛时,怎么能忍? 恰好,此人也是京中一纨绔,向来横行霸道惯了,只见他面生,再看身上穿的衣裳,更不是京城如今时兴的款式材质,便看出他是外乡人。京中多的是皇亲国戚,若与谁起了冲突,还得掂量掂量他身后站的是谁。遇到外乡人,便是另一种道理了。 因此,才有了顾宝珠撞见的这一幕。 徐燃自然不会甘愿受这份屈辱,他在家里可是个泼猴,从不受气,即使是从小读的圣贤书,也教他立身要有尊严骨气,这会儿便直接昂头骂了回去。 直把对面的纨绔公子骂的勃然大怒。 他仰仗家中权势横行霸道多年,便是在满地贵戚的京城,旁人也要给他三分脸面,岂容一个外乡人在他面前造作,还受如此大辱?! 纨绔大手一挥,指使下人:“给小爷打他!” 他身边几个恶仆立刻撩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 对面是几个肌肉虬结的大汉,徐燃只孤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但他昂着下巴,脸色依旧无惧,唯独脑子转的飞快。 挨打倒不要紧,只怕这里的纷争会波及到无辜的糖糕摊子,或惊扰到宝珠表姐。 他脚步挪移,正准备借用走位将这群人从糖糕摊子前引走,忽地,一柄未出鞘的长刀从天而降,横在两方面前。对面的恶仆急急停下,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男人。 徐燃也好奇地看过去。 来人身材高大,一身玄色劲装包裹着健美的身体,宽肩窄腰,只往此处一站,便有无形的气势遍布开来,叫人心中无端升起怯意。 魏屹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冽地看向对面的纨绔:“当街闹事?” 纨绔已经认出了他,顿时脸色巨变,哪还有方才的嚣张,“魏、魏将军?!” 魏将军? 哪个魏将军? 徐燃先是一愣,继而双眼放光,浑身雀跃了起来。 难道这便是他钦佩已久,传闻中以一敌百的魏屹将军?! 第66章 请你吃饭 第66章 顾宝珠急急忙忙跑到了表弟的身边。 她匆匆忙忙将徐燃全身上下检查了一番,见他身上并无外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紧张地问:“怎么回事?燃哥儿,他找你麻烦?你没受什么伤吧?” 徐燃仰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挡在面前的高大背影,答非所问:“宝珠姐姐,难道他便是大将军魏屹?!” 顾宝珠:“……是他。” “京城果然是个好地方!”他高兴地说:“我来京城之前,便想要亲眼见见魏大将军的真人,没想到才刚到京城就见到了,今日出门真是出对了!” 他高兴的不得了,此刻,对面的纨绔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纨绔在京中横行霸道多年,一直没踢到铁板,就是因为他特别有眼色,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招惹,什么样的人绝对不能招惹。先前找徐燃麻烦,便是因为他是个面生的外乡人,不管闹到什么地步,家里都能给他收拾烂摊子。 可他哪里知道,找麻烦找到一半,竟遇到了魏大将军路见不平! 纨绔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却比哭还要难看:“魏将军,误会,都是误会。” 魏屹:“误会?” “是我与这位……”纨绔看了徐燃一眼,继续说:“我与这位小兄弟碰巧都在买东西,我这手下性子急了一些,话没说清楚,才闹了误会……” 他说着,连忙把手里从徐燃那抢过来的糖糕递过来,如同烫手山芋一般,迫不及待地还给他。 魏屹的视线跟着糖糕一起看过来:“是吗?” 徐燃已经呆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魏屹,偶像在眼前,连脑子也转不动,哪里还想得起来自己方才在干什么,这会儿被问到,也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还是顾宝珠冷笑道:“我刚才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我还听到你让我弟弟从你胯下爬过去,这也是误会?” 魏屹的视线又冰冷地看了过去。 对面的纨绔冷汗直流。 他有心想要摇头,可有魏将军在眼前,在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里面,恐怕他刚有说谎的念头也会被马上拆穿。 半晌,纨绔抬起手,在自己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怪我,怪我这个人嘴贱。” “其实我是无心的,我哪里会真的让这个小兄弟这样做……呵呵。”纨绔干巴巴地笑道:“就是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玩笑?”顾宝珠怒道:“若非是魏将军来得快,我看你还想对我的弟弟痛下毒手。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孩子,竟也不觉得脸红!” 纨绔慌得脸色都变了:“这位姑娘,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刚才就是想和这位小兄弟交个朋友,哪里会和他动手?” 顾宝珠捣了徐燃一下,徐燃这才回过神来。他很快道:“你方才还想抢东西不给钱,我都看到了。” 魏屹:“在京中寻畔滋事,按照律法,该到衙门里关几天。” 纨绔脸色巨变:“别,别!” “魏将军,我爹姓方,前几日还与您说过话,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他一边示好,一边连忙从怀里掏出银子,也不管一块糖糕价值如何,整块银两都给了卖糖糕的小贩。寻常在京中闹出点小事还好说,若是真的被抓到衙门里,恐怕他爹还要御史参一本教子无方,他可不敢给他爹惹来这种祸事。 他朝着徐燃讨好地露出一个笑脸,又狠狠地踹了自己身边的恶仆一脚,下人不敢吭声,十分听话,被踹到在地上后便一动不动地示弱。方公子回头对徐燃道:“这位小兄弟,方才确实是误会,都是我家这刁奴的错,你……你若觉得不够出气,我就将这刁奴送你,由你处置。” 顾宝珠看得火起,还想说点什么,徐燃却拉了她一把。 顾宝珠回过头,便见自己的小表弟镇定地道:“你给我道个歉,此事便算了。” 什么?! 这就算了?! 顾宝珠目露不敢置信。 徐燃却有自己的想法,他冲着表姐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而后朝对面的方公子道:“怎么样?” 方公子哪会拒绝,他先看了魏屹一眼,见魏将军也不说什么——既然徐燃自己就已经想好了事情的解决办法,魏屹也没多此一举。方公子这才如蒙大赦,忙不迭冲着徐燃道了个歉,赶紧带着自己的一群手下跑了。 见人很快跑的无影无踪,追也追不回来,顾宝珠顿时泄气。 她小声嘀咕道:“怎么就这么算了……” 徐燃十分平静:“没关系,宝珠姐姐,方才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我也没受什么委屈。” 而且,这里不是江南,若是在徐家本地,徐燃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可这是在京城。方才那个方公子不知是朝中哪个大官的儿子,若再继续纠缠下去,虽一时出了这口气,可之后说不定还会给表姐招惹来大麻烦,还可能会连累到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魏将军。 在异地他乡,徐燃十分谨慎。左右那人确实什么也没来得及做,他也没受折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顾宝珠在心里想:那怎么能一样? 方才那是她跑得快,也是魏屹碰巧经过,才能把人拦住,要不然,还不知道表弟会受什么委屈。 那纨绔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难道就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吗? “倒是宝珠姐姐你……”徐燃迟疑地看着她。 顾宝珠茫然,又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才发觉自己手中一直紧握着那根木棍。她面上一窘,赶紧把东西丢开。 “咣当”一声,木棍落在魏屹的脚边。 他闻声看去,不知想到什么,眉目舒展了一些。 “方才多谢魏将军相助。”徐燃主动上前一步,拱手道:“若不是魏将军,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 十二岁的小少年,方才还对着偶像发呆,此刻摇身一变,竟变得沉稳懂事。 顾宝珠来不及纳闷他变脸如此之快,也连忙朝魏屹道了谢。 “无妨。”魏屹道:“我只是碰巧经过。” “这会儿正是饭点,魏将军经过此处,也是特地过来用膳的吧?”徐燃热情地道:“我还不知道如何感激魏将军,正好,我与表姐就在旁边这家食楼里用膳,若是魏将军不介意,便一起来吧。” “……?!” 顾宝珠霍然转头看向他,用目光暗示:今日到底是谁做东?!此事难道不该由她先同意?! 徐燃也用眼神祈求道:宝珠姐姐!这可是魏将军啊! 他对魏大将军仰慕已久,有幸在刚到京城就碰到了魏将军本人,还能有这么一个可以说上话的大好时机,错过了这回,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有机会,怎么能就此错过?! 求求姐姐了!就帮弟弟这一回吧! 顾宝珠看懂了他的眼神:“……” 一面是避嫌,一面是一颗拳拳爱弟之心…… 顾宝珠内心左右摇摆。 偏偏徐燃眼巴巴地看着她,眼底的可怜几乎要化为实质,只差着抹几把眼泪哭着求她。顾宝珠这人吃软不吃硬,最见不得有人扮可怜,也最抵挡不住这样可怜无辜的眼神。 她僵着脸,迟疑了许久,可在表弟的眼神攻势下,也或许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她不肯直面的原因,脑袋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去。 “是……” 她不敢抬头看魏屹的表情,低声道:“我请你吃饭吧。” 第67章 该避嫌的不是他 第67章 还是那个雅间里。 请客吃饭,自然不能请剩饭。 顾宝珠让小二又上了一只新鸭子,而后另点了几个新菜,还要了一壶上好的桂花酿。她不喝酒,而表弟年纪还小,自然也喝不得。这一整壶佳酿都是给魏屹的。 徐燃主动给魏屹倒了一杯酒,而后端起自己面前的杯盏——他的杯子里倒得自然是茶——朝魏屹道:“魏将军,我敬你。” 魏屹没动:“不必客气。” 徐燃道:“要的,方才魏将军出手相助,我还没好好谢过魏将军。” 魏屹:“你姐姐已经替你谢过了。” 他指的自然是这满桌佳肴。 只不过是碰巧路过,连嘴皮子都没多动几下,便得了那么多感谢。 “魏将军帮我的,比我们姐弟二人谢的更多。”徐燃生怕他要反驳,还拉上了自己的表姐:“宝珠姐姐,你说是不是?” 顾宝珠:“……” 表弟有什么错呢?表弟刚到京城,还不知道魏屹曾经向她提过亲的事。 顾宝珠艰难道:“……是。” 她很快感觉到,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并且逗留了一会儿。 明明不久前还对他说了绝情的话,没过多久却又主动求助。顾宝珠自己想着都觉得厚脸皮,也不知魏屹会如何想。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听到杯盏碰撞的动静。是魏屹端起酒盏一饮而下,接了这份感激。 顾宝珠长长松了一口气。 又有些不是滋味。 这人冷冰冰、硬邦邦,不露声色,有关他的想法,总得靠她自己在心中反复揣测。譬如此时,她就完全琢磨不出魏屹会是什么心情,料想也应当不是什么好心情,毕竟不久前还被人指出要避嫌,却又不知为何他会应下午膳这个邀约。 徐燃浑然不知,见魏屹喝了酒,他高兴的不得了,脸颊微微泛红,满眼都是敬佩孺慕:“我早就听说魏将军英勇无双,来京城之前就想着,若有机会,一定要亲眼见魏将军一面,却不想机会来的这么快。亲眼见过,魏将军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义勇。” 自打回京之后,魏屹便常常听到这样的恭维,如今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少年口中说出来,他也听得面不改色。 徐燃还在道:“自从听过魏将军的事迹后,我便想要成为魏将军这样厉害的人。只不过,我家中人却不同意我从军,他们只想我考取功名入仕途。” 也不知是不是顾宝珠的错觉,好像魏屹又看了她一眼。 她内心想:这关她什么事? 表弟说的家里人,自然是徐家人。燃哥儿进京才多久,还来不及与她说这些,她都不知道这回事呢! 魏屹问:“你想参军?” “是有这个想法。”徐燃说:“小的时候,我与兄长出门游玩,在山路上遇到了劫匪,碰巧是有附近的驻军将士经过,救了我与兄长的性命。后来没多久,魏将军在边关的战绩传到了江南,我从小便是听着魏将军的这些事迹长大,就将魏将军视作自己的榜样,只希望自己能成为像魏将军这样厉害的人物!” 徐燃也是打从心底为此事烦恼。 他一心想要从军入伍,建功立业,但就如方才说的那样,家中无一人支持。徐家世代书香,无一人习武从军,更不赞同此事,虽只是个小少年,但他也为此苦恼已久。 这会儿见到自己仰慕钦佩,视作榜样的偶像,便情不自禁将心思吐露,想要从偶像身上得到一些肯定。 “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魏屹道:“可这条路并不好走, 战场凶险,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容易。” 顾宝珠也适时开口,拿出姐姐的姿态劝弟弟:“没错。舅舅舅母不同意,自然也是有他们的考虑。你在读书一道有些天赋,连我爹也夸赞过你的学问,读书入仕,总比在战场上丢了性命才好。” 她一开口,包间里二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顾宝珠继续说:“不只是舅舅舅母想要劝你,我也不赞同你这个想法。上战场杀敌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听说军营里的将士日日都要操练,寒冬酷暑也不能断,如此辛苦,倒不如坐在屋中读书舒服。” 徐燃连忙道:“读书之余,我也跟着家中请的武师傅习武,宝珠姐姐可千万别小瞧了我,武师傅常夸我天赋出众,等我再练几年,虽比不得魏将军,但差不到哪里去。” 顾宝珠咦道:“你如今看起来还清瘦,再过几年,岂不是要变得像熊瞎子一样?” 徐燃一怔。 未曾想过的问题出现在眼前,但他反问:“这有何不好?” “……” 顾宝珠暗暗遗憾:表弟如今虽十二,可身量长得快,已经与她差不多高,这会儿已经是个清俊少年,日后定也是长成一个俊秀翩翩的公子。可他要是变得虎背熊腰,岂不是浪费了这番长相? 顾宝珠有心还想劝,可她与表弟在昨日才刚见第一次,关系远不到这种地步,便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恰在此时,魏屹问他:“你这个年纪,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十二岁的小少年,已经开始知慕少艾,但方才还正在说理想,话题忽然转到这处,徐燃听闻这话也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挠了挠头,虽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也老老实实地道:“还没有。” “那就好。”魏屹平静地说:“世间女子大多喜欢吟诗作对的读书人,若你下定决心走这条路,恐怕会伤心。” 顾宝珠:“……” 这是在指桑骂槐说她吧? 是吧?是吧? 顾宝珠在桌子底下握紧拳头。 徐燃更是听得满头雾水。 被这一打岔,他倒是有点回过神来,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也是,我拿这种事情打搅魏将军,也是我的不是了。” “无妨。”魏屹说:“你若当真好奇,可到将军府来找我,我可以带你去军营里看看,等亲眼见识之后,你还年轻,再重新考虑也不迟。” 徐燃愣住,继而眼中大放光彩:“真的吗?!真的可以吗?我能进军营里看看?” 魏屹颔首,“你不用太高兴,军营里的日子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如今边关无战事,将士们也依旧还在训练,一日也不能停。” 但这边已经足够让徐燃高兴。 他连连道谢,又把那一整盘烧鸭端到魏屹面前:“魏将军,你吃,吃。这间食楼里的烧鸭味道好极了,我在江南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烧鸭。” 魏屹没有拒绝,爽快笑纳。 姐弟二人在此之前已经用过午膳,顾宝珠是一点也吃不下了,而徐燃还留着点肚子,这会儿便陪着一块儿吃。许是习武之人胃口都好,那么大一只鸭子,并着满桌菜肴与那一壶佳酿,全都入了魏屹的肚子。 饭毕,顾宝珠将钱袋丢给表弟,让他下去结账。徐燃无不可,听话地跑了下去。 等他下了楼,顾宝珠才开口:“这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什么?” “你说带燃哥儿去军营里看看。”顾宝珠低头,手指绞着衣角:“军营重地,不是谁都能进得,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这不算什么。”魏屹答。身为大将军,带家里人进军营里看一眼,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 “他是你的弟弟,帮他一点小忙,也无伤大雅。” 顾宝珠一愣。 是了,哪怕没着提亲的关系,魏屹也算是她半个兄长,既然如此,看在妹妹的面上帮个小忙,的确不算什么。 是她多想了。 看来魏屹的确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已经放弃了先前的念头。至于提亲一事,还有小时候的误会,便全当做以前的玩笑,随风而逝了吧。 萦绕在心头的大雾散开,顾宝珠精神一振,对他弯了弯唇,笑眯眯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 魏屹忽然起身站了起来。 他冷硬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顾宝珠爽快地应道:“今日多谢你帮忙,慢走。” 魏屹推门而出。 等徐燃结完账回来时,屋里便只剩下表姐一人。 他顿时遗憾:“魏将军已经走了?” 顾宝珠不甚在意地道:“他说有急事。” “好吧……” 殊不知,刚离开的某人脸色郁沉,眼底晦暗幽深。 避嫌? 哪个兄长会视妹妹的未婚夫为眼中刺,肉中钉?找机会对他痛下打手,让他至今还爬不起来,出不了门? 要他见到自己的小姑娘长大嫁人,还要他无动于衷。 该避嫌的不该是他。 可某人毫无自觉,偏要主动送上门。 第68章 顾昭!你在做什么?! 第68章 顾宝珠带着表弟,一直玩到黄昏时才归家。 她以为她已经回去的更晚,回到院子里一问,才知道舅母江氏自今早出门之后就没有回来。 徐家在京城有其他亲戚,而江氏出身的江家也是一门望族,亲戚不少。年底交际多,江氏多年未进京,趁此机会与亲戚们联系走动,也实属常事。 顾宝珠并未多想,只叫鹊儿把先前柳氏给她的那一份嫁妆单子翻了出来。 先前,她向柳氏要回自己亲娘的嫁妆,柳氏大方地送了回来,并且也给了她一份嫁妆单子。那时,顾宝珠只在梦中得知她有贪图自己生母嫁妆的行为,却没有证据,便暂且将此事按下不提。 现今舅母入京,还带来了她娘亲当初的嫁妆单子,两份帖子放在一起对比,谁多谁少,少了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顾宝珠粗略一看,便看出柳氏给自己的这份名单较真嫁妆单子相比短了一大截。 她心下冷笑。 舅母先前叮嘱过,说此事交给她出头,让她不要冲动。此刻的顾宝珠就算心有怒气,也暂且按下不表,只另铺开一张白纸,对照两张嫁妆单子,将单子上少了的东西誊抄下来,等江氏回来后交给她。 直到傍晚,江氏才出门归来。 她接了单子,又与顾宝珠去库房里一一比对,将库房里的东西与真嫁妆单子上说的每一样都对照过去,看有没有错漏。 接下来几日,江氏都早出晚归,忙着在京城社交。 顾宝珠也没闲着,依旧每日带徐燃出门去玩。 年关,铺子陆陆续续关门,连那些食楼也要闭门谢客,回家过年。赶在关门之前,她带着表弟去品尝了每一间酒楼的特色招牌。 过了几日,魏屹果然说到做到,带徐燃进军营见识一番。他提前一日派人过来知会了一声,叫徐燃做好准备,第二日,徐燃一大早便起来了,精神振奋地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没多久便等到了魏屹过来接他。 魏屹竟还是亲自来的。 顾宝珠把表弟送出门,免不得要与他碰面。 魏屹骑在马上,还另牵着一匹小马,是给徐燃的。徐燃高兴地道了谢,屁颠屁颠骑上马, 喜滋滋地说:“魏将军,我准备好了。” 魏屹问:“你会骑吗?” “会的会的。”徐燃说:“我在家时骑过,我爹也送过我一匹马。” 那便不用他操心了。 顾宝珠还有些不好意思,站在表弟的马边叮嘱了他一箩筐的话,让他听话一些,不要给魏屹添麻烦。一起玩了那么多日,姐弟俩的关系已经比先前还要更加亲密不少,这会儿徐燃听着她的啰嗦,也不嫌烦,连连点头应着。 “宝珠姐姐,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听话,魏将军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不让我干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干。”徐燃恨不得指天发誓:“你还不相信我的为人吗?” 表弟年纪虽小,可为人却很稳重,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顾宝珠已对他十分放心。 她又朝魏屹看去。 顾宝珠好脾气地对他笑了笑:“魏将军,我家弟弟就麻烦你了。” 魏屹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一拉缰绳,徐燃连忙跟上。马蹄嗒嗒往前走了几步,魏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样东,抬手丢了过来,正好落到了顾宝珠的怀里。 顾宝珠毫无防备,接了个正着,东西被油纸包着,隔着一层油纸还触手滚烫,有一股甜香味从里面传了出来。 顾宝珠满头雾水,再抬头去看,那两个人已经骑着马跑远,她只能看见二人远走的背影,披风在寒风中摇荡起伏。 人已走远,东西也还不回去,她重新低下头,打开油纸包往里一看,里面竟是一袋圆滚可爱的板栗。刚出锅不久,又被人一路捂在怀中带过来,如今还是滚烫的热度,袋子一开,甜香便愈发浓郁。 顾宝珠瞠目结舌。 这……这什么?!难不成还是特地给她带的? 是把她当做小孩儿不成?路过还要给她一包零嘴儿? 但偏偏这也是零嘴小吃,要是换做别的什么——例如上回送的那一盒子宝石,她肯定不好意思收,要想方设法还回去。而现在收到的只不过是一袋板栗,不值几文铜钱,也不值得特地跑一趟将军府送回去。 要是连这一袋子板栗都要计较,便显得太生分。 更何况人家方才还带了她弟弟走,那么大一个弟弟落在那谁的手里,今日一整日都要拜托他照顾,顾宝珠捧着这袋板栗许久,最终,在天上的雪花飘进去之前,默默地合上袋子,替代了汤婆子抱在手里。 车夫已经将马车牵到了门前。 今日不只是徐燃要出门,连顾宝珠也要出门。 不只是食楼要关门,她接管的那些铺子也要陆续关门,伙计掌柜们都要回家过年。顾宝珠忙着带表弟在京城玩了几日,今日徐燃被带去军营,她也得闲能够去处理铺子里的杂事。 顾宝珠抱着这袋板栗,去铺子的路上,一路软糯香甜。 接下来一整日,她与枝儿两个人在铺子里忙着年关盘账,即使有掌柜们帮忙,也忙的不可开交。 但忙了一天,最后也得到了好消息。或许是最后几月挽救及时,等账目一盘完,最后竟还盈余不少。顾宝珠本来早就做了亏损的准备,见有这样一个好结果,心头一喜,大手一挥,便给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们多发了一月的月例,让他们回去过个好年。 伙计们自是感激不尽,连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兴高采烈地将东家送出了门。 铺子门板落下,掌柜也在门板上贴上告示,上面写明铺子从今日起开始歇业,等明年初八再开。而后众人便提上东家发的年货,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去了。 马车行驶在回家路上,顾宝珠探头往外看,便见街上的铺子也陆陆续续关闭,连在街上摆摊的小贩都变得比平常少。 寒冬的天暗的早,天色灰蒙蒙一片,有雪花又飘然落下。 路过一个卖糖糕的小摊时,顾宝珠想到什么,叫停马车:“停下。” 她让小丫鬟下去买几块糖糕,不多时,小丫鬟便捧着热气腾腾的油纸包回到马车里。 鹊儿道:“小姐这是给表少爷带的吧?家中就表少爷喜欢这一口。” 顾宝珠笑笑,说:“是呀,没见过他这样贪嘴的人。接下来几日吃不着这些东西,他说不定要与我念叨,我先给他买了,也省得日后耳朵受折磨。” “表少爷听话,可不会难为小姐。” 顾宝珠心想:确实如此。 与表弟相处了几日,她便与表弟亲近不少,一想到年后他就要回江南,顾宝珠还有些舍不得。 便只能趁他回家之前,多对他好一些,省得日后遗憾。 也是巧,顾宝珠路上想着表弟,马车在门口停下时,也正好碰见徐燃要进门。 “燃哥儿!” 徐燃回头,立刻冲她笑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开心地跑了过来:“宝珠姐姐,这么巧,你也回来了?” 人跑到面前,顾宝珠从丫鬟手中接过糖糕,刚要交给他,抬眼便见他脸上青了一块,她心头一跳:“你受伤了?!” “什么?”徐燃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快摸到那块淤青,同时也“嘶——”了一声,他满不在乎地说:“这没什么,不过是我与军中的将士比划了两下,不小心被他打中了。” “这还叫没事?!” “当真没事,我只挨了这一下。”徐燃挠挠头,嘿嘿笑道:“他们知道我是魏将军带来的,都不敢对我,我还是好说歹说,才请动他们与我比划的。不愧是军中的将士,比我厉害多了!” 顾宝珠头一回见到挨打了还这么高兴的人,一时有些无语。 倒是徐燃鼻头微动,捕捉到空气中与冷冽雪花异同的香味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我似乎闻到什么好吃的东西了?” 顾宝珠哭笑不得,把带回来的糖糕递给他。 徐燃高兴地道了谢,从纸包里掏出一块热气腾腾的糖糕,啊呜就是一大口。他咬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我肚子早就饿了,回来的时候差点骑不动马,正想回府上找些东西吃。” “魏屹饿着你了?” “魏将军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我中午还吃了好大一碗!”徐燃一边说,一边和她往里走,“只是今天我在军营里,与其他将士们一起训练了一天,所以饿的比平常还要快。我本来还想魏将军吃一顿好的,可一路回来,竟连一间开着的食楼都没有。” 顾宝珠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街口处,小雪纷飞,远处便是灰茫茫一片,看不清是否有人影。 那道玄色的身影早就已经回去,根本就看不见。 徐燃狼吞虎咽掉,捶着胸口,将最后一口糖糕咽下,才意犹未尽地说:“真好吃。” “你这么喜欢,想吃便叫府上的厨子做。”顾宝珠随口说:“这也不是什么难做的东西,还不是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徐燃喜滋滋应下,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又露了出来。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便回到了住处。 顾宝珠停在院子门口,正要与他分别,忽然听自己的院子里传出些什么动静来,而后便是瓷器哗啦碎裂的声音,将她吓了一大跳。 徐燃也紧张起来:“怎么了?招贼了?” 里面还传出丫鬟的劝阻声:“三少爷,大小姐很快就回来了,您就再等等吧!” 又是“哗啦——”一声。 有人在里面乱发脾气。 顾宝珠快步走进去,便见自己的屋中乱七八糟,植株倾倒,桌上的茶具花瓶也被人拂到地上,而始作俑者顾昭正站在桌上,看见她进来,竟扭过头去重重地哼了一声。 竟是在与她置气?! 看清屋中的凌乱,顾宝珠心头怒火腾地生起,大斥道:“顾昭!你在做什么?!” 第69章 教训顾昭 第69章 顾宝珠大步走进去。 她来势汹汹,顾昭本能想躲,只是他站在桌上,行动不便,不如顾宝珠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顾昭急的哇哇大叫:“放开!放开!” “不放!”顾宝珠怒道:“你看你把我这弄成了什么样?谁准你到我这来捣乱的?” 丫鬟们先前拦不住小少爷捣乱,这会儿见她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如实说:“三少爷先前来找大小姐,可大小姐一早出门去了,不知何时回来。三少爷便说在这儿等,没过一会儿,他便要去库房里翻东西,奴婢们拦着,三少爷便发了脾气。所以才……” 顾宝珠听着火气更旺:“去库房翻东西?” 她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质问道:“你当真做了这种事?” “那……那又怎么了?”顾昭用耳朵感受到了她的怒火,焰气顿时低了一头,任凭他先前如何任性放肆,此刻耳朵也被人抓住,在一向脾气不好的大姐姐的面前,他到底没那个胆量。他小声说:“那些东西,你本来就是要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我等了那么多天,你都不来,我就只好自己来拿……怎么了?” 他说着,胆子渐渐变大,说到后面竟是理直气壮。 顾宝珠冷笑:“什么东西本来就是你的?” 徐燃慢她一步,在后面走了进来。 一见到他,本来安分的顾昭立时又不服气地挣扎了起来:“就是我的!你本来只对我一个人好,现在你有了别的弟弟,有什么好东西就全都只想着他,那些本来应该是我的!” 顾宝珠又气又不解。 她给了表弟什么东西?是几块糖糕?还是其他什么零碎的小玩意儿? 这么些天,顾宝珠顶多是带着他在外面吃吃玩玩,买些小东西,至于那些贵重的东西,徐燃也没有向她开过口。表弟这才来京城几天?根本花不了几个银子。 再说,她有什么东西,那也是她的,什么时候成了顾昭的? 小丫鬟在一旁小声提醒:“三少爷问过奴婢,问江南徐家送给大小姐的东西在哪儿,要奴婢们带他过去。奴婢不同意,三少爷才说要自己亲自去库房找。” 顾宝珠愣了又愣。 “舅舅送来的东西?”她低头质问:“你想找的就是这些?” 顾昭:“是哇!” 江南与京城离得远,两边流行的东西也不不一样,每年,徐家舅舅会派人给外甥女送来好几车礼物,其中便有许多江南是时兴的小玩意儿。在京城不是买不到这些东西,只是等江南的流行传到京城,已是在几个月之后,更不如顾宝珠收到的时新且齐全。 顾宝珠对家中弟弟妹妹向来大方,往年得了这些礼物后,便会分给其他人。 今年,徐家送礼的车子一到,顾昭就等着了。 他年年都能分到大姐姐送的礼物,那些江南来的新奇玩意儿,叫他爱不释手,喜欢的不得了,也常常带去给其他人炫耀。今年,顾昭入了族学学堂,在学堂里认识了不少旁支子弟,他早已在那些人面前吹过一番,只等着东西到手,好带给同学们看。 谁知道,等了又等,等的连同窗都问了他两回,也没等到大姐姐把收到的礼物分给他。 此事也不怪顾宝珠。若是往年,她收到礼物后,定是第一时间让人给二妹妹和三弟弟送过去,只要有她一份,就绝不短了弟弟妹妹的。只不过,今年徐家舅母与表弟一块儿进京,她忙着招待舅母与表弟,别说把东西分给崔明玉与顾昭,连她自己都还没看过今年收到什么东西,箱笼都还堆在库房里没有打开。 顾昭哪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从前大姐姐十分疼自己,可自打徐燃来了之后,大姐姐不但将要给他的礼物忘了,还事事以徐燃为先,整日带着徐燃去外面玩,二人每日一早出门,到黄昏才回来。大姐姐给徐燃买各种好吃好玩的,却没一样是买给他的。 顾昭嫉妒的发狂。 他早就视江南送来的那些礼物为自己的东西,久久没等到顾宝珠送过来,索性便自己来拿。偏偏有不长眼的丫鬟们拦着,要不然,他早就拿到手了! 顾昭本来就气不顺,又被丫鬟们千拦万阻,一通脾气乱发,于是便有了顾宝珠回来后看到的场面。 顾宝珠听得怒火中烧。 往年将舅舅送的礼物分给弟弟妹妹,是她爱护弟妹,可这绝不是顾昭自己来翻库房的原因。她给是出于情分,她不给也绝无错处。不问自取则是偷,她竟养出了小偷弟弟?! 顾宝珠松开了拧着他耳朵的手。顾昭心头一喜,连忙想逃,可还不等他动作,下一瞬,整个人就面朝下趴下被按在桌板上。 他再顽皮也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顾宝珠发了火,他也被按在桌上动弹不得,只能无助地划拉着四肢,像一只小乌龟。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重重地打下去! 顾昭猝不及防挨了一记巴掌,顿时整个人都懵了。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又听“啪”“啪”两声,屁股隐隐作痛。 他……他竟被大姐姐打屁股了! 顾昭反应过来,顿时急的哇哇大叫,他奋力挣扎起来:“你干什么?!你竟然打我!” 即使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挣扎起来的力道也不容小觑,顾宝珠一个人险些按不住。她往旁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丫鬟们上前帮忙。 顾忌着顾昭的身份,唯恐之后会遭到报复,丫鬟们迟疑了一下,就在这时,徐燃飞快上前一步,帮着按住了胡乱挣扎的顾昭。他习武已久,力气不小,有了他的帮助,顾宝珠顿时轻松不少。 她讶异地看了表弟一眼,徐燃对她眨了眨眼睛,脸颊侧露出两个调皮的小酒窝。 顾宝珠回过头,凶巴巴地道:“我打的就是你!你过来偷东西,还在我的院子里捣乱,你还不知道反省?” “谁偷东西了?”顾昭不甘心地反驳:“那本来就是给我的!” “即便是给你的,也得是我给了你之后才算是你的,我不给你,那就我的东西。你在学堂里上学,好的不学,竟学来这些偷鸡摸狗的手段。”顾宝珠又往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凶道:“你还不知错?” 顾昭委屈极了。 他何时遭到过这样的对待。 家中上下所有人都宠着他,便是顾父要动家法教训小儿子时,也有好多人在一旁拦着。且不提这会儿打他屁股的还不是他爹,是一向疼他的大姐姐,这会儿屋中竟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而那个徐燃……他竟还帮着大姐姐欺负他! 他哪里做错了?! 娘说了,他是顾家的嫡子,日后整个顾家都是他的,大姐姐的东西,不也是他的东西?! 可大姐姐却如此不讲道理,有了别的弟弟就不疼他,还与外人一块儿欺负他! 他本来就是带着委屈来,这会儿又被按在桌上打屁股,新的旧的委屈一块儿涌上头,他的嘴巴一瘪,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呜哇——” 顾宝珠手一顿。 面对手底下哭嚎不止的幼弟,一时有些心软。 但她很快硬起心肠。若是因一时心软放过了顾昭,该如何改正他的毛病,便是从前对他太过纵容,才养出了现在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她刚要继续给弟弟讲道理,外面便传来一声:“昭儿——” 是柳氏来了。 方才顾宝珠一回来,跟在顾昭身边的下人就知道不好,连忙去主院请夫人过来说情。一听是有关自己最心疼的小儿子的事,柳氏哪里坐得住,知道顾昭闹了那么一通后,顾宝珠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连忙奔过来求情。 哪知道,刚过来,就看见自己的小儿子被顾宝珠与徐家的小子一齐欺负,还被打哭了! 顾昭扯着嗓子嚎啕大哭,那些哇哇的眼泪全都哭到了柳氏的心上,她心如刀绞,险些喘不过气来。 “宝珠,你这是做什么?” 柳氏连忙奔过来把人救下,她心疼地搂着小儿子,对对面的顾宝珠与徐燃怒目而视:“你就和外人一起欺负你的弟弟?!” 顾宝珠的气还没发完。 她见柳氏这副护犊子的模样,就知道幼弟为何会被宠成这样顽劣的性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连冷笑道:“娘来得正好,我正想要问问,昭儿来偷我的东西,这毛病到底是被谁教出来的?” 第70章 让爹来评评理 第70章 “什么偷东西?” 来之前,柳氏已经听下人简单说过这边发生的事情。 但她也只听说顾昭在顾宝珠院子里大闹了一通,到了这儿后,看见周围一片混乱,便没做多想,这会儿听顾宝珠质问,更是满头雾水。 顾宝珠招来丫鬟,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说给柳氏听。 柳氏闻言面色微变,可小儿子还在怀里哭的一抽一抽,顾昭哭的猛了,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这会儿便只能抓着娘亲的衣裳抽噎,他每一声哼唧都像是在柳氏的心上凌迟,一听便心软了十分。 顾昭抹着眼泪委屈:“那本来就是我的呜呜……” 柳氏抱着他,听着他在耳边哭诉,心更是痛的不得了,对盛气凌人的顾宝珠自然也没以往的殷勤讨好,她没好气道:“即便如此,你怎么能打他?昭儿年纪小,他有事情做的不对,你与他好好说道理,他必然会听的进去,何必非要动手?” 往日老爷教训昭儿也就罢了,老爷是昭儿的亲生父亲,对他向来严厉。顾宝珠又算的了什么? 她的昭儿是顾家嫡子,日后要继承偌大的顾家家业,她一个外嫁的姑娘家,竟也好意思来管教昭儿?!她当眼珠子疼的小儿子,连她这个当娘亲的都舍不得多打一下,今日竟被顾宝珠打了巴掌! 柳氏不禁埋怨:“昭儿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吗?” 顾宝珠险些气昏了头,呛声道:“娘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今日幸好是我,此事也发生在家中,若是在外面呢?他才这般年纪,就已经有了这等劣习,若不早早改正,让他知晓什么才是正道,日后可还得了?” 柳氏不赞同道:“话说的厉害,可他什么都还没有做,你又何至于打他?他哭的这样厉害,你这个当姐姐,竟也不觉得心疼吗?” “我自是心疼。”顾宝珠说:“可若不叫他记住教训,记住此事做不得,日后如何悔改?便是叫我心疼一时,好过他以后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柳氏不以为意。 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往年江南徐家送礼进京,顾宝珠都会将那些东西分给其他人,其中贵重的有,不值钱的也有,就算昭儿拿一两样又如何?本来也是要给他的。左右也是自己家的人,岂会有顾宝珠说的那样严重? 还不是顾宝珠小气,若早点把东西送过去,何至于会发生今日之事? 她的昭儿必定成才,顾宝珠口口声声说着为昭儿好,话里话外却将昭儿贬低到了泥地里,更别说刚才还动手打人。她自问对顾宝珠礼让三分,可顾宝珠就是这样对弟弟的?! 到底不是亲生的,养不熟! 柳氏抱着小儿子哄,意有所指地道:“昭儿也不过是个六岁小儿,他能知道什么?是非对错,好坏全叫你一个人说了。” 顾宝珠心下冷笑连连:“照娘的意思,便是我故意冤枉了昭哥儿,故意找借口打他?” 柳氏将小儿子交给身边跟来的婆子,要她们带着少爷出去,自己抚了一下鬓边散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道:“娘可没这个意思,宝珠非要这么说,那娘也没有办法。” 话说的轻巧,她分明就是那个意思! 顾宝珠拳头攥紧,眼睁睁看着幼弟被婆子抱了出去,脚步走的飞快,她上前一步想追,就被柳氏身边的丫鬟挡住了去路。 顾宝珠气极。柳氏打定了主意要护着顾昭,不准她来教训。 若按照她的习惯,此刻必定是要大发一通脾气,可徐燃忽然上前一步,碰了碰她的手背。顾宝珠回过头,从表弟的眼中看出担忧关心,快要被怒火冲昏的脑袋立时冷静不少。 与大发脾气相比,眼下自然是好好教导幼弟更重要。哪怕顾宝珠本人就是个骄纵跋扈的性子,却也知道为人处事要行得正直,绝非是顾昭那样。她是顾家女,自然是事事以顾家为先,为此,就算是嫁给宋元章也认了命,同时她也对嫡弟顾昭寄予众望,望他日后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撑起顾家的门楣。 就是因为看重,才会想要改掉他的坏毛病。 偏偏继母将顾昭宠的不知天高地厚,连这最浅显的道理都不肯听。 “娘是觉得我没资格教训昭哥儿。”顾宝珠冷静地道:“那好,便将此事告诉爹爹,让爹爹来评评理,看看我做的究竟对不对。” “告诉老爷?” 柳氏动作一顿,下意识地道:“不过是一点小事,何至于惊动老爷……” 顾宝珠冷冷地道:“您该不会是不敢将此事告诉爹吧?” 柳氏也被她激起了火气。 她本来也不想与顾宝珠硬刚,顾父遇事向来拉偏架,只知道疼他的大女儿。可事关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她忍了那么多年,这回是再也忍不了了。 “行,去就去。”柳氏也恨恨地道:“也正好让老爷看看,昭哥儿被你打成了什么模样,你这个当姐姐的又有多过分!” 正好趁这个机会,让老爷看看,他一向疼顾宝珠,把她疼成了什么样! 今日顾宝珠连弟弟都敢打,日后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第71章 这就是顾家的家教? 第71章 顾父刚好踏进家门。 官职任免升迁,赶在年底前一番运作,有宋大人相助,再加上平时表现不错,他屁股底下的位置如愿挪了挪,往前动了动。 等明年初八后,官员们过完新年开始上朝,他也要去新的办公场所上任了。 顾父回家时,心情颇为不错。 结果刚进家门,还不等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人,尤其是他的大女儿——能得宋大人相助,他的宝珠功不可没——迎面便先是一通官司摆在面前,要他评判。 “你说……宝珠她打昭儿?” 顾父眉头紧皱:“宝珠平时向来疼昭儿这个弟弟,是发生了什么事,叫宝珠发这么大的火?” 他的女儿他了解,虽是脾气不好,跟个炮仗子似的,一点就着,可真正动手打人却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打的还是她的亲弟弟。 宝珠向来疼弟弟妹妹,往常对明玉与昭儿更是好的没话说,明玉出诗集她跑前跑后出了大力,昭儿上学堂,她更是去买来最好的笔墨纸砚。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打人? 顾父问:“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柳氏拿帕子拭着眼角的泪,泣声说:“老爷这话说的,难道我还会故意冤枉宝珠不成?满府的人都看见了,宝珠回来之后二话不说便先打了昭儿一顿,可怜我的昭儿,我平时都舍不得碰他一根手指头,今日却被宝珠……他不过是想与姐姐玩,哪里想到会遭来一顿打!” 她让人将小儿子抱到顾父面前来。 顾宝珠的力气本来就不大,小孩在冬日穿得厚,隔着厚厚棉裤打下来,最后只在顾昭的屁股上留下了一点红印子,过去一会儿,连红印子都快没了。 还不如平日里顾昭贪玩逃学,顾父拿家法教训他时下手的重。 可又实实在在是打了。 顾父一瞅小儿子,小顾昭含着眼泪趴在婆子的怀里,模样是难得乖巧,看上去也十分可怜。听见爹娘在提大姐姐,他哼了一声,撇过头去,显然是在气头上。 “老爷是没看见,我到门口时,一眼便瞧见宝珠与徐家的小子按着昭儿打。”柳氏一边哭着,一面告状:“宝珠已经是十几岁的大姑娘,徐家的小子也不小,长得都与我一样高了。可怜昭儿那么小一个孩子,他才六岁,如何是他们两个的对手?便是被亲姐姐与表哥欺负了也没办法,若非是我去的及时,还不知道会被打成什么样。” 顾父听着,也不禁来了气:“宝珠这丫头,平日里胡闹就罢了,怎么能当真对弟弟动手?” “昭儿胡闹,不小心惹到了她,她这个当姐姐的要管教弟弟,我也说不得什么,总归是为了昭儿好。”柳氏抽噎几声,抹了眼泪,反过来替顾宝珠找借口:“许是宝珠正在气头上,这才下手没轻没重……” 顾父听得直皱眉:“她就不该动手!” 柳氏又叹气道:“她在家发发脾气,家里人自是纵容着她,也碍不着什么,只是,明年她便要定亲出嫁了,到了宋家以后,她若还是这么个脾气,只怕……” 只怕结亲不成,反而要结怨! 顾父也想到这一回事。 说到底,顾宝珠与宋元章的亲事,还是他们顾家高攀了。有宋大人相助,他的官途才坦阔,才得以在这个待了多年的位置上动一动、挪一挪。宋大人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若他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以后,反而闹得宋家家宅不宁……一想到这,顾父便有些坐不住。 柳氏这番话,实实在在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本来就对大女儿的性子头疼,在家中,家里人还能包容,到了外头可就不好说了。他原本的打算便是将大女儿嫁给门户低一些的公子,好让婆家看在门第的份上对宝珠的性子宽容一些。可现在有了宋家这门亲事,万万不能让宝珠继续这样任性下去。 今日还好,打的只是她弟弟,要是改日直接对宋家公子动手,那可怎么办? 改!一定要改! 顾父连忙传唤下人:“大小姐呢?把她叫过来。” 柳氏又劝了几句,见顾父心意已决,这才不劝了。她借着低头拭眼泪的时候,偷偷拿帕子遮住了上翘的嘴角。 下人去传唤,顾宝珠很快就来了。 还没进门,她的声音便先传了进来:“爹,我有事情与你说。” 她一走进屋,见柳氏坐在旁边,心下便明了,柳氏已经先她一步对顾父告了状。只是不知道,继母在爹爹面前是如何颠倒黑白的了。 “宝珠,你来的正好。”顾父肃容道:“你今日打昭儿了?” “是娘与您说的吧。”顾宝珠施施然坐下,她道:“那娘有没有与您说,我是为何要教训昭儿?” 顾父一脸正色:“不论是为了什么,你也不该对弟弟动手。” “娘难道没和你说,昭儿去我那儿偷东西?” “偷东西?”顾父一怔。 柳氏方才与他告状时,只含糊说顾昭惹怒了顾宝珠,却没说具体的事宜。顾父只以为是小儿顽皮,正好触了大女儿的霉头……竟还有偷窃这一回事?! 柳氏连忙道:“是昭儿与姐姐胡闹罢了,他也没当真做出这种事。” “是没做出来?还是没来得及做?”顾宝珠对继母嗤笑一声,继续对爹爹告状:“是我院子里的下人把昭儿拦住,才没叫他闯进去。爹爹仔细想想,此事幸好是发生在家里,他闯了再大的祸,也传不到家外头去。可他今日敢对我的东西伸手,明日若把手伸到其他人那儿,那该如何是好?叫人都知道我顾家子弟行迹卑劣?正是他年纪小,才最是应该好好教他。” “此事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柳氏与她辩驳:“昭儿平日里虽是顽皮,可却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孩子,从未有人说过他一句不是。自他上学堂以来,人缘更是好,与同窗交往甚密,从来只听夸奖,何有卑劣之处?此话太过严重了一些。” 顾宝珠不接她的话,只对顾父问:“爹爹怎么看?” 顾父抚着胡子,面色凝重。 顾昭是嫡子,他自是对这个儿子寄予重望,盼望他能长成一个品行端正,能堪大任的男儿。平日里顾昭虽是学业不精,可在人品这方面却没挑出过错。 他方才是觉得宝珠冲动,想要改一改她的性子。可若当真如宝珠说的那般,顾昭有偷窃之嫌,此事就另当别论了。 柳氏与他做了多年夫妻,看他眼皮一动,便知晓他心中是什么想法,不用多想,便知道他这回又偏心到了顾宝珠身上。 柳氏心中腹诽:方才费她那么多口舌,应得倒是爽快,真见到了他的大女儿,果然又将那些话忘到了脑后! 她低下头,又挤出两滴眼泪,对顾宝珠示弱道:“昭儿是做错了事,不该闯你的院子,他年纪小,虽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什么是里外亲疏,便是打从心底觉得你们姐弟二人亲密无间,去亲姐姐那儿哪需要想那么多呢?也是我将他宠坏了,忘了教他,就算自家人也该注意分寸。” 柳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柔弱地说:“我知道,你是恼了昭儿胡闹,才将此事夸大。昭儿年纪小,他不懂这些道理,你多与他说两遍就是,何至于要对他下那么重的手?” “我对他下了多重的手?”顾宝珠险些被气笑。她用了多大力气,她自然心里有数,到了柳氏嘴巴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将弟弟打成了个半身不遂。 她懒得多费口舌,直接看向顾父:“爹爹也觉得我做错了?” 顾父左右为难:“这……” 柳氏轻轻咳了一声,“宝珠,你也别怪我说的太多。老爷向来疼你,无论好的坏的,万事都依你,可说起今日之事,你也有些冲动,也幸好是在家中,若是在外面,岂不是要给老爷也招来麻烦?” 她表面上是在劝顾宝珠,实则是在不动声色提醒着顾父。 果然,顾父很快便想起了宋家的事。 他头疼的不得了。一面是掌上珠,一面是心头宝,手心手背都是肉,叫他责骂哪边都不对。 小儿子的毛病要改,可大女儿的性子也要改。 他抚着胡子迟疑再三,反复思忖了许久,这才道:“……说的是。” 二人一齐朝他看过去。 顾父点头说:“昭儿是做的不对,无论是为了什么,也不该趁他姐姐不在时擅闯她的院子翻她的东西,宝珠说的没错,虽说是被丫鬟拦下了,可他这行为实在不该,是该改!” 柳氏拧紧了帕子,气得不行。 “只不过……”顾父骂完了小儿子,也回头敲打女儿:“宝珠,你娘说的也没错,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是该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在家中还好,爹和你娘从不说你一句不是,但等你嫁给宋公子之后,若还这样冲动,岂不是伤了你们二人的和气?” 柳氏心下一松,而顾宝珠一下子睁大眼睛。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顾父:“爹爹是与我开玩笑?就算昭儿今日偷窃之事未成立,难道我那院子就不是他打砸了的?他在我那闹得一塌糊涂,爹爹反而叫我心平气和待他?便是菩萨来了,看见那番场面也得生一把气。” 顾父下意识便哄:“我哪是说你错了?我只是叫你冷静一些……” “也是爹爹您没瞧见那场面,站着说话不腰疼。”顾宝珠抱臂冷笑:“平日里您动家法时可没手软,那会儿我们劝您,您说不打不成器,到我这儿便是我不讲理了?我怎么不知道,这道理还是墙头草,能随风倒?” “这……这……” 顾父顿时急的满头大汗:“哎……!我哪是这个意思!” 他在大女儿面前向来是束手无策,这会儿顾宝珠脾气一起来,他刚硬起来的心便立刻软了回去,手忙脚乱只顾着哄。 到底还有偌大一个宋家悬在头顶,顾父急急忙忙抓住几分理智,好声好气地哄她:“咱们不提昭儿这事,只说是你以后……我只叫你改改你的脾气,何时说你不是了?” “那此事就算是过去了?!”顾宝珠不给他这个机会,站起来横眉怒目:“昭儿做错了事,您不但不处罚他,反而还怪我?!” 顾父“哎”了一声:“这……” 柳氏偷偷撇嘴。 她就知道,对着心肝肝的大女儿,老爷是狠不下心的。 只不过,听那父女俩一个闹一个哄,她也知道,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柳氏在心中暗想:顾宝珠的脾气有时虽磨人,有时也好用的很。只要她气上头,便只顾着争一口气去吵架,而她便可以在其中浑水摸鱼将此事含糊过去。 柳氏悠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等顾宝珠闹完了,气平了,就算是再想起她的昭儿又如何。事情都过去了,再提起来也没意思。 小姑娘年轻气盛,直来直去,不懂有些事要迂回着来。也是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最好拿捏,没心眼,一眼就能看到底。 柳氏心里盘算着,昭儿在今天受了大委屈,可得好好补偿补偿他,等晚些时候,她可得在老爷面前多帮昭儿说几句话…… 正想着,忽然听外面响起来一句—— “不管做错事的,反而挑着没错处的人计较,这就是顾家的家教?我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众人闻声顿住,下意识向外一看。 就见江氏不知何时已经归家来,此刻她踏入屋中,面色冰冷,身后还跟着徐燃与她带来的婆子。 被她一打断,顾宝珠被怒火冲昏的脑子也冷静不少,徐燃冲她眨了眨眼睛。不用多说,肯定是表弟告的状请来的人了。 顾宝珠喊了一声:“舅母。”而后朝她奔了过去。 也不知怎么的,原先没觉得什么,舅母忽然出现在眼前,顾宝珠的心里也忽然泛起了委屈来。 江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显然是要替她出头。顾宝珠便什么也没说,乖巧地站到了舅母身后去,当舅母的小跟屁虫。 顾父本就在头疼,这会儿见江氏忽然出现,更是苦笑连连。 “都是家丑,叫你们看了笑话。”他道:“只是,这是顾家的家事,与徐家没什么关系……” 江氏微微抬起下巴:“家事?我看不见得。” 她拉着外甥女坐下,徐燃站在她的身后,下人识趣地端上茶盏。 江氏端起来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这才道:“正好,今日顾家所有人都在,有些事情,正好趁现在说清楚。” 顾宝珠心定了定,看到婆子手上拿着的东西,便知道舅母是要趁这个时候发作。 顾父满头雾水。 柳氏眼皮一跳,紧接着,连一颗心也在胸膛里咚咚狂跳,不知怎么的,她有了一个十分不好的预感。 第72章 嫁妆事发一 第72章 舅母江氏进京之后,这段日子做了不少事。 她去拜访了在京城的其他亲戚,其中有一官员夫人同是江家人,掰扯一下关系,也算是堂姐妹。虽是多年未见,对坐回忆一番在老家时的日子,关系顿时便亲近不少。 不只是为了走亲戚,拜访之余,她还在京城悄悄打听了一圈顾家的事。 主要打听的,便是她的外甥女顾宝珠。 这一打听,果然打听出了一些问题来。 她的外甥女年纪虽小,名声却响,但全不是什么好名声。便是与顾家来往不多的人,提起顾家的两个女儿时,都是道大女儿脾气骄纵任性,小女儿温柔文雅。江氏旁侧敲击问了好几个人,所有人的评价如出一辙,无一例外。 女儿家最是爱惜名声,尤其是未出阁的姑娘,在相看人家时,那些高门大族挑选未来的媳妇,不但要看家世出身,更要看名声清白。谁会特地去娶一个名声不好,以泼辣任性出名的姑娘进家门,闹得家中上下都不安宁? 娶妻当娶贤,高门娶妻,自然是要娶一个温良贤淑,秀外慧中的女子。换做别的人家,若是家中的女儿脾性差,也是费尽心思遮掩,花言巧语掩饰,只有给自家女儿说好话的,哪里会有在外面说自家女儿不是? 偏偏顾家会。 江氏在外面打听了一圈,凡提起顾宝珠,各府的夫人便连连摇头叹气。 她的外甥女生的极美,换做别家姑娘有这等相貌,及笄之时,前来提亲的媒人早就踏破门槛。偏偏顾宝珠因名声连累,她骄纵任性的脾气与极美的样貌同样出名,凡是有些头脸地位的人家,顾及她向来不好的名声,便不会将她纳入考虑的人选之中。 而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自然是顾府自己传出来的。 谁人都知道,顾夫人柳氏虽是继室,却是个难得温良心善的慈母,不管继女如何任性也多有包容。顾宝珠的名声有多差,柳氏的名声便有多好。正是这样的好名声,才叫她一个二嫁的继室也又快又顺利的融入了京城的社交圈中。 江氏在内宅打滚多年,岂会看不出她的手段? 要磋磨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如何简单,都不用使多厉害的心计,只要先将她捧的高高的,将她养成一个自大之人,放任她名声败坏,暗地里添油加醋,名声坏了,便嫁不了什么好人家,后半生就更没什么指望。 而柳氏那个亲生的二姑娘却不同,江氏打听一圈,人人都道顾家的二姑娘文雅秀智,还出过诗集,颇有才学,只可惜被出身耽搁,不是顾家的亲女儿。 江氏在京城转了几天,便将顾家的事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再想起两封嫁妆单子的不同,心下除了气愤,便只剩下庆幸。 也幸好她们宝珠丫头自己警醒,发觉了不对劲,赶紧给舅家寄了信去。若非如此,她名声坏了,又失了亲娘留给她的嫁妆,日后该如何示好? 江氏本想安生过完这个年,等年后再提小姑子嫁妆的事,谁知今日回来刚踏进顾家的大门,她的小儿子便急匆匆过来告状,将顾昭在顾宝珠那儿闹事的事情说了一通。 听完前因后果,江氏更是生气,她索性叫婆子拿来账本单子,气势汹汹来算账。 没想到在门口还听了一桩官司。 顾家人偏心眼偏到了这种地步,这些年,也不知她们宝珠受了多少委屈,她一定要替宝珠讨回来! 对于江氏的话,除了顾宝珠外,其他人都是满头雾水。 顾父尤其是,他还以为江氏是听说了顾昭闹出来的事后来为顾宝珠出头的,可看江氏与她身后的婆子都是有备而来的模样,见这阵仗,也有些张二摸不着头脑。 “徐家嫂子,这是出了什么事?”顾父猜测:“难道昭儿闯祸闯到了你们那儿?” 柳氏插嘴:“这话倒是冤枉了昭儿,我早就叮嘱过他,不可以到客人住的地方玩闹,这些日子,昭儿一直有乖乖听话,没有乱跑。” 江氏睨了她一眼,不知怎么的,柳氏下意识便住了口。 都是当家主母,可江氏的气度风貌,她却远远不及,每每站在江氏这个舅夫人面前,柳氏便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好似处处被人瞧不起。 她面带着笑,手中却拧紧了帕子。 “顾大人。”江氏开口:“我今日来,是为了一件要紧事。” “要紧事?”顾父回头与妻子对视一眼,两眼茫然:“出了什么事?非要现在说?你看,我这……” 这正管教儿子女儿呢,什么事情那么重要,非要在这时候来插一脚? 江氏好脾气的笑笑:“顾大人也别觉得我冒犯,只是我要提的事,也与小公子闹的事情有几分关联。都是一件偷盗之事。既都是与你们顾家人有关,就正好,在现在一块儿解决了吧。” 顾父眉心一跳。 再看江氏与婆子的阵仗,他明了应当是件重要的大事,或许还和江氏忽然进京有关。 顾父点了点头,一脸严肃道:“你说。” 柳氏心中不好的预感却也愈发强烈。 有一个玄之又玄的预感盘亘在她心头,令她心慌意乱,七上八下。她低头思索一番,招来婆子在耳边小声吩咐了一句,让人去把崔明玉叫过来。婆子点点头,快步地走了出去。 江氏注意到,但没有阻拦。 她慢条斯理地说:“在此之前,我几句话想要问问顾大人。” 顾父点头:“你问。” 江氏说:“今日,小公子有偷窃之疑,可他未能真正实行。在顾大人看来,若家中有人当真犯了偷盗之罪,当如何处置?” 顾父严肃说:“看情节轻重缓急,若是十分严重,应当押送官府,按律法处置。” 江氏又说:“当年我家小姑子去世前,你们给我们徐家送信,让我们赶紧派人来见她最后一面。她临走之前,曾当着所有人的面叮嘱过,她的嫁妆全留给她唯一的女儿宝珠,那会儿我们两家人都应下,顾大人更是当着她的面做过保证,应当没忘记这回事吧?” 柳氏的心猛地一跳。 顾父点头:“确有此事。” 他伸手示意妻子的方向,主动对江氏道:“之前宝珠年纪小,我家老夫人身体又不好,徐氏的那份嫁妆便交由我夫人打理。如今,宝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就在几月之前,她生母的嫁妆已经全部交还到宝珠的手里。” 江氏从婆子手中拿过两份不同的嫁妆单子,一边问:“这份嫁妆交还给宝珠时,顾大人可确认过,上面的东西一件不少?” 顾父微微一怔。 听到此处,柳氏已是面色煞白,她攥着帕子的手用力到颤抖,坐立不安的低着头,冷汗顺着额角划了下来。 第73章 嫁妆事发二 第73章 顾父不禁坐直了身体,“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氏并不着急,娓娓道来:“当年瑛娘出嫁时,我家老太爷给她备下了十分丰厚的嫁妆,嫁妆单子记了两份,一份随嫁妆入京,另一份在家留存。此次我上京时,得过老太爷的嘱托,除了看看宝珠过得如何,也想知道这些年你们顾家有没有好好遵守瑛娘的遗愿,便叫我进京时带上了这份嫁妆单子。” 她手中拿着两份嫁妆单子,一份旧一些,一份新一些,一份厚一些,一份薄一些。 江氏笑了一下:“进京之后,我便悄悄问过宝珠,知道她已经提前拿到了她娘亲留下的嫁妆,就知道顾家向来是重情重义,顾家老夫人更是心慈宽厚,绝不可能做阳奉阴违之事。瑛娘生前的遗愿便是盼望着宝珠好好长大,可惜她去的早,没能亲眼看见宝珠出嫁,我知晓你们给宝珠找了一户好人家,心里便放心了,等回去禀报老太爷时,也能叫老太爷安心。” 顾父面色缓和一些,这句重情重义的形容再合适不过,而顾宝珠的好亲事也让他最是满意。他抚着胡子,面上也露出轻松的笑意。 他自认是个正直之人,绝非是那些觊觎妻子嫁妆的无能之辈,因此,当初在元配病榻前答应的十分爽快,这些年来,更没对那份庞大厚实的嫁妆动过念头。 江氏提起:“我家老太爷曾有一对双耳粉蝶瓶,是他的心头宝,当年瑛娘出嫁,他将这对粉蝶瓶赠予瑛娘,伴她一块儿入京。” 顾父也随之回忆起来,点头说:“我记得,我有些印象。瑛娘也最喜欢那对瓶子,常常赏玩,也常与我说起她出嫁前老爷子如何疼她。可惜京城离得远,她未能侍奉在岳父身边。” “那对粉蝶瓶是由一个老匠人所制,实在精美难得,多年不见,我也甚是想念,便想趁此进京的机会瞻仰它们一眼。”江氏神色变得冰冷:“可不曾想,那对粉蝶瓶却不见踪影,我与宝珠二人将瑛娘留下来的嫁妆翻遍,都没找到它。而宝珠更说不曾见过,顾大人可知它们去了何处?” 顾父一愣:“不见了?” “消失不见的,可不止是那对彩蝶瓶。” 江氏冷笑一声,又从婆子手中拿来一份名单。 是这些日子以来,她与顾宝珠对比两份嫁妆单子,记录下来的缺漏部分。那对粉蝶瓶赫然就在其中。 顾父接过单子,翻开扫了一眼,方才舒展的眉头很快便皱了起来。徐瑛娘的嫁妆丰厚,当年载了几大船进京,少了一点根本察觉不出来什么,如今整理起来,单子也列了长长一条,看的人心惊肉跳。 “还不止这些。”江氏说。 顾父轻轻倒吸一口凉气:“不止这些?!” “发觉少了东西后,我便与宝珠一块儿重新清点过瑛娘留下来的嫁妆。瑛娘出嫁时,我在我家老夫人身边帮把手,那些东西也经过我的手准备,里面放了什么,我也是一样一样亲眼看过。隔了多年一瞧,却有好些东西不是从前那样。”江氏举例:“有一座珊瑚盆景,因是造型奇巧,浑然天成,未经雕琢,所见之人,皆道其罕见难得。如今乍看平平无奇,还有拼凑痕迹,绝非当初那盆。” 江氏说着,语气中也隐含愠怒:“我徐家绝非那等以次充好之奸人,当年送嫁的队伍行了几千里,不知过了多少人的眼。给足了你们顾家脸面。时隔经年,好好的东西竟被人偷梁换柱,若我今日没发现,改日宝珠带着这些东西出嫁,岂不是要被婆家笑话?以为你顾家嫁女,拿出的东西竟如此上不得台面!” 说着,她怜惜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外甥女,道:“瑛娘去得早,却对唯一的女儿用心至极,宝珠从小没见过亲娘几面,若我没发现,让她以为她亲娘留给她的东西都是这些,又叫她如何想?只怕是要辜负了瑛娘一颗爱女之心。” 她越说,顾父的脸色便越发难看,脸黑的仿佛能滴出墨水。 若没有今日这一遭,他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发觉。 他只知道元配的嫁妆丰厚,也尽数留给了大女儿,便以为等宝珠出嫁那日,就是十里红妆,撑足了面子。宝珠嫁宋公子本就是高嫁,宋大人又替他活动了官职,若嫁妆还不够丰厚,叫宋家会如何想? 只怕会觉得他这个人吝啬小气! 想到这副场景,顾父呼吸也变得粗重。 他何曾丢过这样大的脸! 也幸好,幸好徐家来人,提前发现了此事。 这样想着,又听江氏不咸不淡地开口:“原先顾大人当着瑛娘的面发过誓,说好会将所有的东西原原本本交给宝珠,这少了、漏了的东西去了哪儿,顾大人总该给宝珠一个交代。” 顾父点头。确实,少了的东西去了哪儿,自然是要查清楚。 江氏与他推心置腹:“你我两家既结过亲,也算是自家人,也不必说什么客套话。若顾家有难处,真到了不得已需要动用元配嫁妆的地步……” “绝无可能!”不等她说完,顾父立刻打断,他震怒道:“我顾家世代簪缨,席丰履厚,岂会需要妻子的嫁妆贴补!便是瑛娘在世时,顾某也从未动过一分一厘!” 江氏端起茶盏,润了润说的口干舌燥的唇,她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东西去了哪儿?” 话说到此时,柳氏已承受不住,她摇摇欲坠,滑下椅子,最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第74章 嫁妆事发三 第74章 徐瑛娘去世后,老夫人短暂接管了家中的管家权,直到顾父续娶,管家权才移交到了柳氏的手中。 这些年来,家中一切事务都交由柳氏这个当家主母打理,顾父不理庶务,从不多问,老夫人病重,也无力分心。于是,存放着元配嫁妆的库房钥匙也由她保管。 好好的东西丢了,自然也是要责问她这个保管人。 当崔明玉被丫鬟叫来,听说事情经过,匆匆忙忙赶过来时,一进门便看到了柳氏跪下来的场面。 “娘!”她惊惶地叫了一声,扑过去想要扶起娘亲,柳氏却挣脱了她的手。 崔明玉又惶恐地看向顾父,以及端坐着的江氏等人,她小脸素白,六神无主地问:“爹……发生了何事?” 江氏冷冰冰地看着她。 顾父平日里疼爱她,此刻也面色黑沉,并不动摇。他痛声道:“你要她自己说!” 柳氏长泣一声,不等其他人追问,便先低头认下:“此事……此事确实是我做的。可老爷听我说,我……我也是不得已啊!” 顾父自觉光明磊落,做事无愧于心,面对江氏责问时,也丝毫不觉得心虚,因为他确实遵守了承诺,却不想自己的枕边人竟拖了大大的后腿。顾父此刻怒意孑然,面对泪流不止的老妻,也没有丝毫心软,他仿佛是第一回看清自己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目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他方才信誓旦旦,一字一句,如今全像是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 顾父恨恨道:“你能有什么苦衷?” 柳氏抹着泪,跪在地上道来:“老爷也是知道的,自从我入府以来,一直勤勤恳恳,不敢出错,也是得老夫人的信任,才接手了府中事务,我岂会有不轨之心?这么多年,我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认对家中尽心尽力,老爷便是不信我,可想想这些年,我难道做出过什么对不起顾家的事吗?” 顾父面露动容。 柳氏在顾家多年,是徐瑛娘生前时间的几倍还长,这些年来,一直是她把持庶务,将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也是柳氏将家中打理的好,他才没有后顾之忧。 江氏放下杯盏,杯底在桌上磕了一下,似是提醒。他连忙回过神,又板起脸。 柳氏继续说:“老爷不理庶务,也不知家中艰难,我们家面上虽是风光体面,可府中上下这么多人等着吃喝嚼用,每月要花的银子不计其数。账面上的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早几年前,账面上就有些亏空,家中的铺子经营不善,关了好几个,而庄子的收成也不同以往,偏偏家中使银子的地方越来越多,老爷在官场要到处打点,老夫人那边月月供着好药,昭儿要请先生读书,宝珠也是个大姑娘,院子里少不得人伺候……” 说着,柳氏微微抬起眼,似有若无往顾宝珠的方向瞥了一眼,可凝神看去,她却是温顺的低着头,说到伤心处,哽咽着泣了几声。 顾宝珠抽了抽嘴角。 她平日里是大手大脚,这也是家里人没有约束纵容出来的,如今竟成了继母辩驳的理由之一。 顾父听得眉头紧皱,“家中困难到如此地步?” “爹爹。”崔明玉在此时开口,她眼圈泛红,眼睫也挂上晶莹的泪珠。她跪在柳氏身边,替娘亲求情道:“爹爹莫怪娘亲,娘亲也是无奈。她不敢告诉爹爹,便是说了也没办法,但我是娘的女儿,所有情况没有比我更清楚的。我们家在京城也有些脸面地位,总不能叫人看低了去,偌大一府,吃穿用度,便是想办法缩减,也减不了太多,娘已是想尽了办法,平日里都舍不得给自己多买一根簪子,可她给爹爹买的笔墨纸砚却舍不得便宜了去。” 崔明玉仰起头,眼泪便顺着洁白的脸庞滑落下去,她哭得眼睛通红,可怜至极:“爹爹想想,娘平日里尽心尽力,含辛茹苦照料我们,何曾亏待过家中半分?她这些委屈,却一点也不敢告诉爹爹,还叫我也别往外提。娘说了,爹爹在外便已是辛劳,不敢多叫您担忧,她是家中主母,只能自己想办法,整个家的担子都在她一人的肩上,她夜里却常常愁的睡不着觉,唯恐会连累了我们一家人。” 顾父不由得叹气:“这些事,怎么不早告诉我?” 柳氏垂泪说:“我如何敢说呢?我是二嫁,本来就比常人低了一头,若叫人以为我连这点庶务都打理不当,只怕日后抬不起头来。也是怪我无能,徐家姐姐还在世时,就没有这些烦恼,若当初老爷没娶我这样愚笨的人,或许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崔明玉抱着母亲,也是泣不成声。 母女俩一唱一和,已经将顾父说得心软,连叹了好几口气。 虽然说的可怜,但内里的情况,可没有比她们二人更清楚的了。 不提柳氏,崔明玉自后世而来,直到许多年后,顾家也是钟鸣鼎食,日子只有越来越好,绝无到亏空的地步。江氏发难的突然,虽然没提前通过气,可一到此处,听众人三言两语,崔明玉便明了柳氏的处境,自发示弱帮她演起戏。 毕竟,被柳氏贪下的那些东西,其中还有不少落到了她的口袋里。 在这方面,母女俩同心一意。 元配徐氏留下的嫁妆那么丰厚,便如一块香味诱人的糕点摆在眼前,引诱着人去咬下一大口,怎么能让她们不动心。他们母女没有优渥的出身,也没有旁人帮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是她们不为自己打算,怎么能过的上梦寐以求的日子? 难怪临近年关了,徐家人还忽然进京,打定主意要留在京中过年,原来是发现了嫁妆一事。 与此同时,崔明玉在心中纳闷:此事本不该会被徐家知道才对。 老夫人病重,她娘在后宅一手遮天,顾宝珠根本不知道她生母究竟留下多少东西。上辈子顾宝珠出嫁时,柳氏给了什么,她就接了什么,看上去仍旧丰厚,外人都道顾家大方,除了母女二人,根本无人知晓内情。 怎么这辈子,事情变了那么多? 崔明玉不禁出神。 在一片泣声中,江氏忽然拍了两下掌。 “好,好一个不得已!” 众人恍然回过神。 江氏目光锐利,直指柳氏:“你一个不得已,便将侵吞嫁妆的事情含糊了过去,我问你为何行盗窃之举,你却闪烁其词,家中生计艰难竭蹶,你大可变卖家产, 偌大一顾家,富家大室,难道是虚有其表?” 柳氏抽噎的声音一顿。 江氏重重拍了一下桌板,忿然作色:“难怪你们顾家嫡子年幼就养出这等做派,原来是上行下效,犯下偷盗之罪还不知悔改,搬唇弄舌,真叫我开了眼了!” “顾大人。”江氏冷声道:“我看也不必多费口舌,直接将这个奸猾妇人扭送官府,按律处置便是。” 第75章 嫁妆事发四 第75章 不知不觉,夜幕低垂。 天色漆黑,下人点起烛火,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室内一片压抑,在这片寂静中,连呼吸这样轻的动静都尤为明显。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任何风吹草动都被收入所有人的耳朵中。 顾宝珠有些分神,目光越过坐在自己旁边的江氏,落到爹爹的身上。他微低着头,不算明亮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叫顾宝珠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庞,也不知道此时他是如何想法。 不管他是如何想,自江氏开口后,跪在地上的柳氏面上才终于露出了明显的慌乱。 此时此刻,她才算是真的慌了。 她在顾家经营多年,身为当家主母,上无婆母刁难,下人们也马首是瞻,便是偶尔犯了错,只要示弱掉几滴眼泪,那些无伤大雅的错处也会被轻轻揭过,无人追究。 便是这会儿侵吞元配嫁妆的事情被发现,她也未想到更严重的后果,以为可以像从前那样蒙混过去。 她已经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她早就忘了,她本来就无甚依靠,母族那边血缘近的人都去的差不多了,要不然,当年与崔家和离之后,也不至于借着与顾家的关系在顾家寄住。她在顾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顾家也是她唯一的倚靠。 若是当真被扭送官府,她势必会被赶出顾家。离了顾家,失了这顾夫人的身份,她还能去哪儿? 盗窃乃“七出”之一,她犯了这样的罪行,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她的明玉还未出嫁,她的昭儿还是年幼,若叫人知道他们有这样的母亲,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柳氏是真的慌了! 她长泣一声,膝行至顾父面前,扯着他的袍角哭道:“老爷——老爷三思啊!” 崔明玉也慌张地喊:“爹!” “老爷,昭儿还小,他才六岁,难道你要叫他这么小的孩子从小就没有娘吗?”柳氏求饶道:“还有明玉,明玉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还没有说人家,老爷!明玉虽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可这些年来,一直将你当做亲生父亲,求你心疼心疼她吧!” “我……我也非是有心做那些。只是不敢叫老爷为此担忧,才动了这些歪念头,可我……可我绝无贪婪的想法!只是想着等缓过这一遭后便补回去,等宝珠出嫁时,定一分一厘都不会少了她。” “老爷,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先前是我糊涂,是我想不开,你就看在我在顾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便饶了我这一回吧!” 她的眼泪越来越多,悔恨也越来越多。崔明玉在一旁扶着她,一起为她求情。 顾父沉着脸,不知在想着什么,可她的话却是一句也没有应。 莫大的恐慌将母女二人笼罩,黑暗的前路似乎就已经出现在眼前。无论她们想要有何作为,离了顾家之后,失了这层身份,她们在这天底下便是什么也不是,寸步难行。 泼天的富贵,坦阔的前程,都不再与她们有关。 莫说是顾家的主母夫人,若有一个犯了七出被休弃的母亲,她连个正经人家都不好嫁,更别说做日后的首辅夫人…… 崔明玉忽然转过身,朝着顾宝珠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下头,她再直起身,白净的额头泛着一块淤青,她泪眼涟涟对着顾宝珠,双眼已哭到红肿:“大姐姐,这么多年来,娘一直那么疼你,从来舍不得对你说一句重话,你想要什么,她都想方设法取来给你。我知道,娘是做错了事,她是不该动那些念头,不该动徐夫人的嫁妆,娘是一时糊涂,可她对你却是一片真心,求求你,大姐姐,你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过她这一回吧。” 顾宝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而今日祸端最开始的源头,一直被婆子抱在怀中的顾昭,看着母亲与姐姐跪在地上,他愣愣的听了许久,像是总算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似的,忽然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了出来。 “娘——娘——” 顾昭用力的挣扎起来,力道大到婆子都快要抱不住他。他挣扎地下了地,挣脱了丫鬟婆子,小步跑过去扑进了娘亲的怀里。 “娘……你们不要欺负我娘!” 柳氏痛哭:“昭儿!” 顾昭泪眼朦胧,从模糊的视野中看着二姐姐跪在徐家那些人的面前。今日的委屈,他的委屈,娘亲的委屈,一切都是自徐家人来了之后,由大姐姐带来的。他呜呜地冲那边哭喊:“坏人!” 顾宝珠冷漠地看着他。 她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抽离出来,明明是个今日侵吞嫁妆一事的受害人,此刻却像是一个旁观者。她将所有人的模样收入眼底,看柳氏与崔明玉跪在自己面前哭泣求饶,看素来疼爱的幼弟将自己视若仇敌,心里却荡不起一丝波澜。 若今日这般后悔,当初又何必做出那些事呢? 若是真心爱她,又何必害她? 她侥幸梦见未来之事,才知母亲与妹妹的真面目,若是她继续稀里糊涂下去,是否梦中所有的事情都会一一应验?当这母女俩害她时,在外面败坏她的名声,夺走她母亲的遗物,与她的夫君苟合……可曾有过一点今日的后悔之心呢? 大抵是没有的。 她们的一切得来的太过顺利,直到未来她死时,她们也没有遭受到任何报应。做坏事没有遭受到惩罚,她们怎么会后悔呢? 顾宝珠早已痛心过,愤恨过,伤心过,此刻看她们丑态百出,心中一半都是轻松。 另外一半,只等顾父这个顾家家主做出最后的决断,才会踏实落下。 终于,顾父长长叹出一口浊气。 他拍了拍膝上老妻冰凉的手,抬头朝顾宝珠看了过来。 他什么也没说,顾宝珠却明了他的意思。 她不敢置信,愕然睁大了眼睛:“爹?!” “宝珠。”顾父歉疚地看着她,“昭儿还小,他不能有那么一个母亲。” 顾宝珠如坠冰窟! 就好像当初从顾父口中得知自己必须要嫁给宋元章一样,顾宝珠忽然胸闷难忍,快要喘不过气。她好似被沉在一片黑沉沉的汪洋大海中,被风浪裹挟,没有支撑,只能随波逐流,四周昏暗无光,她找不到一个出路,只能任凭汹涌波涛淹没自己。 她脑子里嗡鸣作响,看顾父嘴巴开开合合,好似又对她说了些什么,但她没听清。料想也只不过是一些劝阻的话。 第16章 嫁妆事发五 第76章 自顾父开口后,柳氏母女俩眼中便齐齐迸出惊喜的光来。 峰回路转,没想到当真能被放过,眼见得生路出现在眼前,柳氏赶紧牢牢抓住不放。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儿子,像是在汪洋中抱着一根浮木,柳氏从未如此庆幸过:幸好!幸好元配徐氏只有一个女儿,没早早生下嫡子。幸好!她的肚子争气,生下了昭儿这么一个好孩子! 她的昭儿是顾家嫡子,未来顾家的家主。在京城之中,最重要的便是脸面名声,若昭儿有个犯了七出被休弃的娘亲,日后仕途也会多生阻碍,想来老爷不会希望昭儿日后受搓。在老爷心中,昭儿果然是顶顶重要的那一个! 幸好!幸好啊! 柳氏感激涕零,“老爷仁慈!” 顾父黑着脸,沉声说:“你别以为此事就这样算了,不管你拿了多少,全都得还给宝珠。” “那是当然!”柳氏连忙说。 顾父又说:“此事你做的大大对不起宝珠,合该给她道个歉。” 柳氏哪里会不情愿。 只要不被扭送官府,不被赶出顾家,莫说是道歉,她给顾宝珠磕头都行。 她调转方向,欣喜地朝着顾宝珠看去,面上已藏不住劫后余生的庆幸。 顾宝珠冷眼看着她,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尤其是顾父面上隐含的安抚之意。不等柳氏开口,她忽然站起身来,将手边的杯盏拂到了地上。 “哗啦——” 杯盏摔在柳氏面前,已经变得不算滚烫的茶水溅到她的身上。她惊叫一声,又连忙按捺住。 “宝珠……宝珠!” 顾父叫了几声,见女儿头也不回,直直冲了出去,眨眼便不见人影。他叹了一口气,自知对不起女儿,心中也被歉疚淹没。 可歉疚归歉疚,柳氏是万万不能休的。 也不只是为了顾昭,嫡子的前途只是其一原因。他在心中想:宝珠总是任性,怎么也不为他多考虑一些? 她还没出嫁,宋顾两家方谈拢婚事,若是忽然传出当家主母侵吞元配嫁妆这样的丑闻,叫宋家人怎么想?主母出事,总会连累家中未出嫁的女儿,明玉还没嫁人,日后也不好说人家。再则,他才刚调职,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没坐稳,正是需要做出功绩的时候,若这时候家中传出这种丑闻,指不定要被御史参上一本! 唉! 他的大女儿骄纵任性,遇事不顺便要闹,如今已是个大姑娘了,却还是不懂事,日后只望别惹出什么麻烦来…… 江氏给了小儿子一个眼色,让徐燃去追顾宝珠,最好能安抚几句,免得她的气憋在心里憋出什么毛病来。 徐燃追着姐姐,飞快地跑了出去。 江氏收回视线,看柳氏在婆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顿时冷笑一声。柳氏打了个哆嗦,腿方直到一半,一下又跪了回去。 她惊疑不安地看着江氏。今日之危,概因徐家舅母忽然发难,江氏态度咄咄逼人,寸步不让,方才她想借家用的借口逃过责难,也没成功在江氏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如今顾父虽开了口,可此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算过去。 事关徐瑛娘的嫁妆,不只是顾家一家的事,还与徐家有关。 若徐家不说罢休,此事怎么算了了? “顾大人。”江氏冷冰冰地道:“你们顾家的家事,我是管不着,可既是与瑛娘的嫁妆有关,那我们徐家的话,您总该听一听。” 顾父又皱起眉头:“这,徐家嫂子……” “顾家内宅的事,我一个外妇,也没有置喙的地方。”江氏拍了拍手边的嫁妆单子,不是顾家人,她看得了嫁妆单子,却看不了顾家的内账。她道:“我看,此事事关重大,还得通禀老夫人一声。” 顾父的眉头皱的更深。 “徐家嫂子,家母病重卧榻多年,日日都要食药汤,平日里,家里也只敢报喜不报忧,不敢惊扰她的身体。此事也不必惊动家母,我便能做主。” “你?你做什么主?” 一道苍老的怒声从外面传来,众人一惊,连忙站了起来。 竟是不等人去叫,老夫人便已经来了! 事情如此严重,就发生在家中,因此消息也瞒不过后院,顾老夫人从自己院子的丫鬟口中得知此事,便强撑起病重的身体,扶着丫鬟的手,拄着拐杖,亲自来为小孙女出头了! 顾父大为吃惊,他忙快步走过去想要扶人,却被老夫人避开了他的手。 顾父担忧地说:“母亲,您怎么起来了?” 顾老夫人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她重重道:“我要是不过来,我怎么知道,你这当爹的不但不护着自己的女儿,竟然与这恶妇联手欺负宝珠丫头!” 被亲娘痛骂,顾父身为孝子,又是心痛又是自责,他为自己辩解:“母亲,你听我说……” “你也不必说,所有的事,我在来的路上便已经听人说过了。”顾老夫人被丫鬟扶着,在主座坐下,她苍老疲惫的眼中含着锐利的光,此刻如利箭般朝着柳氏直射而去:“这些年来,我虽是不管事,整日待在院子里不出门,可也不是什么也不清楚。我将内务交给你时,家中便是再养一个府的人也绰绰有余,这些年来,便只有更好,不曾落过。你不过是心贪手黑,竟还扯出这些谎来。” 柳氏目光躲闪:“我……我……” 顾老夫人又看向欲要求情解释的崔明玉,冷酷地道:“我原先以为你是个好的,却如此不明事理,到底是我看差了眼。” 崔明玉脸色一白,呐呐住了口,也不敢再提。 “老夫人。”柳氏哀戚地求着她:“若离了顾家,我……我便当真没处去了!” 顾老夫人坐定如钟,不为所动。 她伸手要丫鬟将那张记录着两份嫁妆区别的单子拿了过来,拿在手中慢慢看。 柳氏忙不迭道:“我明日……不,我现在就将这些东西还给宝珠!张妈妈……张妈妈!” 张妈妈上前来:“夫人,我在。” “你去库房里,叫人将那些东西都搬出来,送到宝珠那儿去。” 张妈妈得了吩咐,看家中另两位主子一眼,见无人反对,赶紧马不停蹄去叫人搬东西,唯恐会因此耽误夫人又或是连累了自己。 柳氏又回头,她鬓发凌乱,此刻却无暇顾及,小心翼翼地看向老夫人,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些动容。 顾老夫人依旧慢慢的看着名单。她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借着昏黄的光,此刻看的极慢。 连她轻缓沉重的呼吸都仿佛如落在柳氏心上的重锤。 柳氏越发小心翼翼,“我亏欠宝珠的,自然不止这些,老夫人给我些时间,日后我定会加倍补偿宝珠,绝不敢一丝懈怠……” 江氏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何必等日后,现在不行吗?” “现在……现在……” “顾老夫人,我看你还是查一查家中的账。”江氏放下杯盏,“连元配的嫁妆都敢贪,谁知她还做出些什么事来。” 柳氏忙道:“老夫人,我敢对天发誓,我绝无做出其他对不起顾家的事!” “是吗?” “我……”柳氏嗫嚅着,还想再找借口,可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尤其是在老夫人的眼皮底下,她最后也不敢扯谎:“我买了黑水湖,所以……” “黑水湖?!” 连顾父也忍不住质问:“黑水湖是什么地方,难道你不清楚?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黑水湖不能买?!” 柳氏避开他的目光。 她能说什么?说是她的玉儿在梦中得神佛预示,知道黑水湖日后会地价飞涨? 在此时此刻,便是她说了,恐怕其他人也不会信,只当做她是扯谎。 柳氏只能咽下这个苦果,低下头任其他人吵骂。 “黑水湖?”就连江氏也不禁目露稀奇,她这些日子在京城活动,将京城的消息打听了个七七八八,自然也从人口中听到过黑水湖这一桩买卖。将黑水湖出手的人家不知有多高兴,背地里暗笑自己撞到了冤大头。 万万没想到,这传闻中的冤大头,竟就在自己的眼前! 江氏不好明说,便在心里想:有这么一个蠢妇当家,顾家也是不容易。 顾老夫人总算是看完了单子。 她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柳氏一眼,目光却没她的身上多停留。 老夫人身边跟着的丫鬟主动上前一步。 “椿儿跟在我身边多年,一直替我打点事务,行事向来稳妥。”老夫人说:“我身子不济,日后便由她来接管家中的事务。” 柳氏愣住:“那……”那她这个真正的当家主母呢? 老夫人端坐主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深居后院未出,久而久之,便只作一个慈祥的祖母。可她却并非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柳氏跪在地上,求助地看向顾父,想要他再帮自己求求情,可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绕了回来。她愣愣地看着老夫人,心底却一寸一寸的冰凉。 就算不出顾府…… 她没由来的预感,就算不被赶出顾府,她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如她预想中的那般好过。 第77章 夜话 第77章 天边一声闷雷惊响,不多时,雨声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又不知何时,渐渐转为瓢泼之势。 月辉被乌云遮掩,黑云沉沉压在夜幕,屋中没点灯,连月光也不见,漆黑一片。 本在屋子里侍候的下人也被赶了出来,想要点亮烛火的小丫鬟也被喝止,雕花的木门轰然一声紧闭,便连飘进屋檐的雨丝也隔绝在了外面。 屋子里,一片凌乱早已经被下人收拾好,翻倒的桌椅、碎裂的瓷器、拔根的植株,尽数已经替换上了新的。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少年人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喊:“宝珠姐姐?” 没人搭理,门外的声音又响了几回,后来便没了。只听有人在外面反复踱步,还有刻意压低的小声打探,后来所有窸窣声音全都被愈发狂放的雨声遮掩。 顾宝珠蜷在榻上,埋脸在锦绣堆里,心情便如窗外的落雨般苦涩难捱。 恨不得这一场大雨下到天荒地老,将城墙草木都淹没,将可恨的人都卷走。 直到外面的声音又变响,苍老的声音在外面吩咐什么,顾宝珠才猛然惊醒。 她仓促抹了一把脸,顾老夫人在外面喊:“宝珠?” “祖母进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迎着外面的灯火看清最疼爱自己的祖母,顾宝珠吸了吸鼻子,眼眶一下子又通红,眼泪也差点落下。她本来不是个爱哭之人,可今夜却仿佛有流不完的泪。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等丫鬟进来将屋中的灯烛点亮,又捧进来一碗宵夜,她才又挥挥手让人出去,自己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顾宝珠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等老夫人坐下后,便又扑回了老夫人的怀里。 她委屈地把脸埋进被药香浸透的怀抱里:“祖母……” “好孩子。”顾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她的脊背:“叫你受委屈了。” 顾宝珠一下泪意汹涌。 她道:“我今日才知道,爹爹原来与我以为的是两样人。” 老夫人包容地看着她,等她抱怨完了,才叹气道:“今日你认清了,也算是好。” 顾宝珠心想:为什么呢? 难道爹爹平日里对她的好,就全都是假的吗? 他从来只对自己好言好语,百依百顺,对昭儿却颇为严苛,疾言厉色。她当然知道,爹爹严厉的面孔背后,对昭儿全是疼爱之心,因为她亦疼爱幼弟,才想要管教于他。 但即便如此,她也以为,她在爹爹心中的分量应当也是极重。 爹爹常说她是他的宝珠,是掌上明珠,想要天上的星星都能想办法替她摘来。那便是她的底气,她集宠爱于一身,更不将一切放在眼中,她的一切任性,全是因为万事有他依托,有他作靠山。 她心目中的山高大,威严,还偏爱于她。可直到今日,她才知晓,原来那也是别人的山,还比她的更大。 她的委屈,她生母的委屈,便是喊得再响,哭得再多,也翻不过那座高山。她以为他能替她做主,为她出气,哪怕别的什么也没有,可至少也该有个公正的结果。 可他却叫她算了。 算了,忍忍。 她怎么能忍得了? ——他将她养成一个有气直发,有话直说的人,倒头来却怪她不懂事。她已经忍了那么久,从知道真相起便一直忍着,不再是乱发脾气,而是讲事实道理,忍到证据总算摆在眼前,才总算能为自己和生母讨回公道。却叫她不要想公道? 顾宝珠眼睛通红,泪流不止。 她哽咽着,声音喑哑:“他若是不爱我,何必要这么费心骗我,还不如一开始便对我冷脸相待,今日我也不会自讨这个苦吃。” 是她做的还不好吗? 他要娶新妇,她高高兴兴接受了新娘亲与新妹妹。他要为了仕途将她嫁给宋家公子,她也低头应了。 她想爹爹如此疼爱她,自己也该回报一二。 哪怕她对宋元章此人厌恶至极,并不想嫁给宋元章。可她是顾家女,哪怕她心里再不情愿,她也认了。 她心想:她也不是要赶尽杀绝,逼人去死路。她其实很好说话。 只要他能够给她一个交代,表明一下态度,至少至少,也不该是什么也没有。 “你爹爹当然疼爱你。”老夫人说:“他那么疼你,你就算惹出再大的麻烦,他都会替你摆平,但他心中有另一杆秤,只在有些关头才会用上。” “那我和我娘呢?”顾宝珠泪眼婆娑,仰头问:“在他心中,难道都比不过这些吗?” 老夫人叹出一口气。 她什么也没有说,顾宝珠便懂了。 她的眼泪也流的更凶。 在往日,她只想流眼泪有什么用,受了气就发出来,吃了亏就讨回来。可到这个时候,她却发现自己除了流泪什么也做不了。 老夫人心疼地抚过她的脸颊。看她伤心的眼睛鼻头都通红,漂亮的眸子被眼泪浸染,往日在梢头不可一世的花被风摧雨折,娇嫩的花瓣也快要零落。 它从来只知要热热烈烈的盛开,却不知该如何抵挡这外来的风雨。 “你那继母虽是狠心,可也没有万事做绝,至少给你说了一个好人家。”顾老夫人宽和道:“等你嫁入宋家……” “我不想嫁给他。”顾宝珠流着泪说:“祖母,我不想嫁给他。从前是爹爹劝我,他为了他的仕途与宋家交好,可我对宋公子无一丝好感,我讨厌他讨厌的不得了。我……我不想帮他了。” “傻孩子。” 老夫人将她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拿帕子擦掉她的眼泪:“宋元章是嫡长子,自身也颇有才干,你嫁给他,且忍一些时日,等日后你当了家,掌了权,便是你扬眉吐气的时候。” “那在此之前,我就要一直忍着吗?” 顾宝珠眼角含着眼泪,困惑地问:“我那么讨厌他,我怎么会开心呢?” “你喜不喜欢他,却不是最重要。他能给你的那些,能让你再遇到今日这样的事时,可以免你不再受同样的委屈。” 顾宝珠似懂非懂,茫然地看着祖母。 不知何时,她的眼泪已经停下了。 她有许多事情想不通,也有许多问题想要得到解答,还有许多抱怨想要说。 可最后,她只有许多许多的茫然与困惑。 “只能这样吗?” 顾宝珠轻轻地问:“现在,我就只能算了吗?” 老夫人怜惜的看着她。 她已经老了,头发越来越白,眼睛越来越花,身体不再康健,精力不再充沛,她无法再事事做的面面俱到,许多事情也有心无力。譬如今日,明明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却疏忽大意,让人趁机做了坏事。 她日后也不知还有多少年可活,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小孙女,她本来只有那个点小一个,一手就能抱得起来,婴啼声仿佛还在耳边,眨眼就出落的亭亭玉立,却还是天真单纯,还那么年轻,不知世间有许多事情不讲道理。 第78章 娘亲的画像 第78章 原本端过来的宵夜已经冷了。 今日的晚膳推迟了时辰。厨房在夜深后重新开了火,做了一桌子的热菜。 江氏不停往顾宝珠的碗里夹菜:“来,宝珠,多吃一点。” 顾宝珠恹恹地道了谢,哪怕满桌佳肴在眼前,全是自己爱吃的菜,她也提不起一点食欲。 说几句话的功夫,徐燃已经往嘴里扒了大半碗饭,他也是饿狠了。半大的小子,今日还去军营里训练了一天,归家时便腹中空空,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到现在才吃上一口热饭。江氏在桌子底下踢了小儿子一脚,徐燃将嘴巴里的东西咽下,恋恋不舍地放下碗。 “宝珠姐姐,你吃这个。”徐燃拿过她的小碗,动手给她舀了一碗热乎乎的酒酿小丸子,露着两个小酒窝端到她面前:“这个好吃,你肯定喜欢。” 顾宝珠接过,轻声道谢。 冬日里下过一场冷雨,潇潇雨歇,留下屋中驱不尽的寒意。屋内点了好几个炭盆,却还有冷意藏在缝隙里。 顾宝珠舀了一颗白白圆圆的小丸子,甜滋滋的味道盈满舌尖。细碎的干桂花浮在颗颗小圆子之间,与顾宝珠心中的疑惑一样多。 只是老夫人体力不济,撑着病体出来解决了今日的事,又与小孙女说过了话,这会儿早已去歇息。顾宝珠便是有心还想问,也只能按捺住。 “对了,宝珠。” “你那继母贪墨你娘的嫁妆,那些东西我盯着人要了回来,已经放在了你的库房里。”江氏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先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才继续说:“只是她瞒天过海行了多年恶事,有些东西能要回来,有些东西已经被转手,一时追讨不回来。你爹已经派人去查那些东西的去向,我气不过,便从她那把这个要了过来。” 顾宝珠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张地契。 她看着上面的字样:“……黑水湖?” “是啊。” 说起这个,江氏就有些来气:“你那继母也不知是不是被水泡了脑袋,京城谁人不知黑水湖是个什么恶劣地方,她倒好,竟想办法使银子买了过来。这黑水湖地广价高,那么大一笔银子,不就相当于直接打了水漂?” 江氏本来想要她拿其他东西补偿,银子也好,铺子也好,什么都行。 只是买黑水湖几乎掏空了柳氏的家底,她自己手中本来就没什么东西,还是这些年当家从各个缝里抠出来的,公中的东西不能动,唯一能给的,也就只有黑水湖的地契了。 给出这张地契时,柳氏也有些不情愿,只道是日后慢慢积攒,真金白银的把欠的东西还回去。只是老夫人在,开口让她给出这份地契,她也不敢有半分不情愿,还是乖乖交了出来。 交的人不情愿,收的人也不情愿。 江氏气道:“真要这黑水湖有何用,京中哪还有像她这样的冤大头,肯捧着银子巴巴地来买这块地?” “算了。”顾宝珠将地契收好,无甚精神地说:“就这样吧。” 江氏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在心中将柳氏骂了一通,也更是怜惜年幼便失去母亲,如今被继母刁难欺凌的外甥女。 一顿迟来的晚膳,谁都吃的没滋没味。 用过膳后,顾宝珠又躺回了榻上,江氏吩咐完丫鬟,走过来看见她这副模样,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她轻轻坐到外甥女的身边,手掌轻柔地抚过她的发髻,柔声说:“宝珠,你已经做的很好。你娘若还在世,她定会为你高兴。” 顾宝珠动了一下。 她翻过身来,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舅母:“我娘?” 江氏微笑颔首。 “我连我娘留下来的东西都没护住。”她道:“我娘怎么会高兴?” “她怎么会想过要你做那么多呢?”江氏说:“她去得早,那会儿你才那么点大,连话都说不清,她留给你这些东西,只是怕陪你不够久,为你做的不够多,她唯一想要的,便只是你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长大。你出落的那么漂亮,那么有胆气,就与她年轻时一样,她怎么会不高兴呢?” 顾宝珠忙坐起来,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她:“我与我娘一样?真的吗?” 她没见过娘亲几面,年幼时的潦草印象也因年岁渐长而淡忘,家中有了新的主母,便更少有人提起前一个夫人。她从来只羡慕别的女儿有娘亲疼爱,却不知自己的娘亲是什么模样。 江氏忽然想起什么:“我差点忘了,我有样东西是带给你的。” 她忙唤婆子去拿。婆子急匆匆地回来,拿着一个长长的卷轴。 是一幅画像。 江氏一边展开,一边说:“当年你娘远嫁,你外祖父可心疼的不得了,特地命人为你娘留下了一幅画像,后来,你娘去世之后,他也借着这副画像在家中日夜思念。” 江氏带来的这副画像还非常的新。 “我想着,你或许还不知道你娘是什么模样。原画自是不好给你,你舅舅擅书画,我便请你舅舅临摹了一幅。只是一路耽搁,又有诸多琐事缠身,倒将这件最要紧的事给忘了。” “你瞧。” 画像在顾宝珠面前展开。顾宝珠惊奇地睁大眼睛。画像中的少女模样娇俏,与她差不多大,明明是看着陌生,可顾宝珠第一眼却生出无限的亲近来。 她小心翼翼地拂过画像中少女的脸,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少女耳边惊喜地说:“舅母,我娘这儿有一颗痣。” 她撩起耳边碎发,迫不及待地指给舅母看:“我也有!” 江氏凑过来一瞧,“还真是!一模一样!” 顾宝珠更是惊喜,她捧着娘亲年轻时的画像,目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每多看一眼,她心中娘亲模糊的模样便更清晰一些。 原来她娘是长这个样子。 顾宝珠看的目不转睛,她舍不得移开目光,“舅母,你能再与我说说我娘的事吗?” 江氏便也陷入回忆中。 她嫁入徐家早,那会儿瑛娘还没现在的徐燃大,也算是她看着长大,如同半个女儿一般。 “瑛娘她啊……” 第79章 崔明玉的心思 第79章 另一边。 柳氏被下人搀扶着,回到了屋中坐下。 她跪了一晚上,哪怕是隔着几层衣裳,膝盖也青肿到难以直起来。 张妈妈取了活血化瘀的药敷在她的膝盖上,这伤势要过好些时日才能好,接下来都行动不便。但也不需要她出门了,因为老夫人已经吩咐下来,将她关了禁闭。 对此,连顾父也没说什么。 他是个孝子,自老夫人出面后,便连一句反驳的话也不再说。他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嫡子的前途。老夫人允了这件事,之后无论再做出什么样的处罚,他都不做反对。 而柳氏,更是只能应了下来。 想到那些从库房里被拿走的东西,再想到自己亲手交出去的黑水湖的地契,她的心都在滴血。可除此之外,她也别无他法。 这已经是看在昭儿的面上,才没将她休弃,若是不肯将东西交出去,只怕连老爷都护不住她。 柳氏抬头看周遭的下人,尽管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看她,可她却觉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她入顾家以来,做了顾夫人,当家做主,向来是说一不二, 在下人面前极有威信。如今被禁足在后院,管家权也被夺走,日后这些人会如何看她? 柳氏心中一片悲凉。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娘。” 是崔明玉。 柳氏忙打起精神:“玉儿?快进来。” 崔明玉端着吃食走进来,她将面碗放在柳氏面前的桌上,轻声地道:“娘,我替你拿了些吃的,你垫垫肚子,省得饿坏了身体。” “玉儿,你怎么来了?” “昭儿已经被婆子带回去了,我放心不下您,便过来看看。”崔明玉落寞说:“日后见您没那么容易,我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多看看您。” “好玉儿。” 柳氏拉着女儿在自己身旁坐下。今夜不止她受了苦,女儿也陪着她吃了不少苦头。她看着崔明玉红肿的双眼,又拉起崔明玉的裙摆,果然见她膝上也有大块淤青。 柳氏更是心疼,再看她端给自己的宵夜,不禁落下泪,道:“好玉儿,你真是受苦了。” “娘。”崔明玉安慰说:“我这算什么,哪里有娘你辛苦。” “你饿不饿?”柳氏想到她也没吃晚膳,再看面前只有一碗面,忙推了过去,道:“你吃。” 崔明玉摇了摇头:“这本来就是给娘端的,娘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柳氏又是感动又是内疚,再思及自己的处境,握着女儿的手,眼泪也流的更多。 她们母女俩当初一起从崔家离开,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地步,今夜之后,日子恐怕要一落千丈。自从她们到顾家以来,老夫人何曾发过这样大的火,又何曾关过她禁闭。她会如何暂且不提,她的玉儿因此受她连累,更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都怪顾宝珠! 这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是拿了元配的嫁妆不错,可顾宝珠有那么多东西,她的玉儿什么也没有,便是让一些又如何?平日里装的大方,手指缝松,给底下丫鬟的打赏都那么多,却连分给自己姐妹一些都舍不得。 难怪临近年关了,徐家人还忽然进京,打定主意要留在京中过年,原来一开始便打的这个主意。 只是,此事本不该会被徐家知道才对! 柳氏一边哭,一边懊恼:明明这些年顾宝珠与徐家没有任何往来,她也派人盯着顾宝珠,好端端的,顾宝珠怎么忽然将千里之外的徐家叫了过来? 老夫人病重,她在后宅一手遮天,顾宝珠根本不知道她生母究竟留下多少东西,也根本不知道她从中拿了多少。是谁像顾宝珠透露的口风? 柳氏眼角的余光在屋中逡巡,在每个人低眉顺目的面庞上狐疑地停留。如今留在她身边的,全是她最信任的下仆,平日里行事也不会瞒着这些人,她们也是唯一知道嫁妆之事的知情人。 是谁透露的? 难道其中已经有人偷偷投靠了其他人? 还是一开始就有人在她这里安插了眼线? “娘。”崔明玉拿帕子为她擦眼泪,也唤回了她分散的心神。 崔明玉小声问:“你真的将黑水湖的地契给顾宝珠了?” “老夫人都发了话,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柳氏也不情愿:“我岂是心甘情愿给她?可方才你也在场,你也看到了,徐家来的人那么咄咄逼人,连老夫人都站在顾宝珠那一边,你爹又不肯帮我,我也就只能给了。” 黑水湖是未来的金山,她们早早捞到手中,便是等着日后他的地价水涨船高,好因此发一笔大财。一想到这笔大财落到了顾宝珠的手里,费了那么多心思和功夫,最后全成全了顾宝珠,柳氏便心头一梗,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正说着,屋外忽然传来一些动静。 是江氏身边那个婆子,替顾宝珠从她们库房里搬东西的声音。 母女俩静静听着,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气愤,心疼,懊恼。 但也无可奈何。 她们根本阻止不了。 便只能心如刀绞,听那些人将她们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不知何时,外面的声音停了。 柳氏帮女儿身上的伤也上了药,再吃完了那一碗面,眼看时候不早,才抓着女儿的手,道:“玉儿,老夫人禁了我的足,我什么也做不了,接下来的事情可就要交给你了。你带着你弟弟多去你爹和老夫人面前,多替我说说好话,让我早些时候出去。” 她说着,又气又难过,道:“快过年了,怎么便出了这档子事。” 她堂堂一主母夫人,却被关在后院里连门也出不得,叫别人可怎么想! “娘,你放心吧。”崔明玉宽慰说:“我一定会想办法,让爹爹早点放您出来的。” “好玉儿,娘就知道,你是最靠谱的。”柳氏又叮嘱:“还有陆解元那边,你可千万别疏忽了,若早点把你们的亲事定下,也好早点放心。” 提及陆柏文,崔明玉垂下眼,很快,她道:“娘,我还有一件事想与您商量。” “什么?” “我与陆公子快定亲了,我若出嫁,手里可不能什么也没有……”崔明玉小心翼翼地道:“您看……” 柳氏万万没想到她会在此时提及这个,一时愣住,嘴边慈爱的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崔明玉连忙说:“娘,你千万别误会,我知道,你是最疼我不过的,早就为我的终身大事打算。我也知道,在这时候对您说这种事情不太合适。可您想,徐家的人还在家里呢。” 柳氏下意识问:“那又怎么了?” “她们有备而来,今日还拿走了那么多东西,可您觉得,他们会这样就善罢甘休吗?”崔明玉说:“我们知道黑水湖是好东西,可他们又不知道,说不准,拿了黑水湖还觉得亏了,还想要些别的。” 柳氏她做了那么多年的当家主母,给自己刨的东西不少,虽说是不得已给出了黑水湖的地契,可手里还有好些不能立刻变现的铺子产业。 崔明玉打的便是这些铺子的主意。 若黑水湖的地契一开始就写了她的名字,何至于落到顾宝珠的手里! 先前,她以为万事无忧,便放心把东西放在母亲手中,哪知道会出这样的事。种种变数令她心慌意乱,倒不如早点将这些东西握在手中,也好安心。 反正这些东西也迟早是她的。 “她们敢豁下脸抢您的东西,但却不好意思与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崔明玉柔柔地劝道:“再说,您拿给我的嫁妆当借口,还能再从爹爹那儿要些东西过来。我也算是半个顾家女,若我嫁的差了,丢的岂不也是顾家的脸吗?” 柳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说的很有道理。 可她刚痛失了那一大笔钱财,若又要给出去——虽说给的也是自己亲女儿,柳氏便下意识心疼。 她皱着眉,迟疑了一下,道:“……等年后再说吧。” 崔明玉有些失望,但也不勉强。 她道:“娘,明年我也要嫁人了,您教我打理家事与产业吧。大姐姐早就开始打理铺子了。正好,您如今被拘在家中出不了门,有些不方便的事情,便可由我露面,日后我接手过去时,也不会手忙脚乱。” 与直接交出手中的产业相比,这提起相当容易让人接受,且还十分贴心。她被禁足,谁也不能见,有些事情是不太方便,正好需要其他人代为出面。 柳氏点了点头:“好。” 崔明玉露出轻快的笑意。她作小女儿态,与娘亲撒了一会儿娇,又安慰了她几句,道自己会早点想办法解了她的禁足。 见时候不早,这才告辞离开。 第80章 顾晖的好意 第80章 家中出了那么大的事,一夜之间,往常爱笑闹的小丫鬟们都忍了脾性,做事走路也轻手轻脚,唯恐发出一点声音,会惊扰了自家小姐,给她本就不爽利的心情雪上加霜。 当顾宝珠睁开眼睛时,听见外面静悄悄的,心底还纳闷了一下。 只不过,过了一夜,她的心情未如小丫鬟们所担忧的那般不快。舅母拿来的母亲的画像缓解了她的许多忧愁,她看画像看了一晚上,直到昨夜还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顾宝珠好似成为了一个手短脚短的小婴儿,连话也不会说,只会呀呀叫着挥舞着自己藕节似的手臂,她被娘亲抱在怀中,听她唱着轻柔的小曲儿。 直到此刻,顾宝珠醒来,梦境里的那首小调仿佛还在耳边。 梦里的娘亲太美好太温柔,让她舍不得醒来。 顾宝珠试着按记忆哼了两遍,却哼不出梦中的曲调。 听见屋中的动静,喜儿端着铜盆走进来,服侍她起床穿衣。 昨夜下过一场大雨,今日却是一个好天气,灰蒙蒙的乌云被吹走,天野碧蓝澄澈,白云若絮,灿烂的骄阳照的人浑身暖洋洋。 用过早膳后,顾宝珠叫人把躺椅搬到院子里,自己躺在树荫底下晒太阳。 她拿了一本新话本看。今日看的不是从前的什么才子佳人,话本的主角是一名清正廉明的好官,断了不少奇案诡事,也让不少沉冤昭雪。 看的正入迷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喧哗声。 是徐燃的声音。 “你是谁?怎么在这儿?还鬼鬼祟祟的?”徐燃质问的声音传进来,“是不是想要做什么坏事?” “我……我……”被他抓住的那个人声音细若蚊音,顾宝珠几乎听不见。 其他听见声音的人也纷纷好奇伸头,没一会儿,徐燃的声音便由远及近,揪着一个小孩儿的后衣领走了进来。 “宝珠姐姐,我在你院子外面抓住了一个小贼,我看他在外面徘徊了许久,行事鬼鬼祟祟,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我……我不是小贼!” 小丫鬟马上认出被他抓着的是谁:“四少爷!” “四少爷?” 徐燃把人放下,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小童。这个小孩儿与讨人厌的顾昭差不多大,模样倒是不像,胆子也不大,说话声音低低的,被他抓到了也是一副像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转身就想要跑,若非如此,也不会被他当做贼了。 徐燃纳闷:“我看你在外面绕了好几圈儿了,你既是顾家的小孩儿,有事怎么不直接进来?” “我……” 顾晖嗫嚅着,没有直接回答他,目光小心翼翼地朝着顾宝珠看了过去。 顾宝珠注意到:“你是来找我的?” “……嗯!” “有什么事吗?” 他又不吭声了。 他把手背到身后,脑袋低低的,盯着自己的脚尖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徐燃站在他旁边,比他高一些,也注意到了他背在身后的手里抓着什么东西。他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顾晖一惊,连忙扑过去想要抢回来。 但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 那是一小把杂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花朵也是小小的,不像是会出现在精心照料的花园里,更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只不过,在这寒冬腊月,草木枯绝的季节,想要找一点这样可爱的颜色也不容易。 顾宝珠:“是给我的?” 既然被发现,顾晖也不挣扎了,他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花是他摘的,不敢去摘花园里那些珍贵的奇花,他扒拉草丛,扒拉了一早上,也就只找出这么一点。本来是想送人,可到了大姐姐的院子前,他又觉得不好意思拿出手。 大姐姐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怎么会稀罕他采的这些小野花呢? 可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什么能给大姐姐的东西了。 顾宝珠坐起来,她招手,徐燃便把这一丛东拼西凑的小野花递了过来。虽是一些不知名小杂花,可它们却在这寒冬里开的灿烂,白茎上的泥土也被人仔细去掉,捧在手中并不会脏了她的衣裙。 顾宝珠看着手里五彩缤纷的颜色,忍不住笑了一下。 “怎么想到给我送花?”她说:“你还这么小,就懂得要给姑娘送花了?” 顾晖脸色涨的通红,被她打趣的深深低下头,拿乌黑的头顶对着她。 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爹爹……不对。” 顾宝珠一愣。 昨日发生的事情,连远在偏院的顾晖与秦姨娘也有所耳闻。尽管后来顾父下了令,怕人多口杂,命家中的下人不准再提此事,除了亲近的,便无人清楚更深的内容。但一开始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 一开始,是顾昭先在顾宝珠的院子里捣乱,想要擅闯她的库房,还将她的屋子闹得一塌糊涂。 顾晖听说的,便是这件事。 可他后来又听说,顾父并未处罚顾昭。 怎么能不处罚呢? 当初,他拣了昭哥儿不要的玩具,后来被下人翻出来,夫人说他是小偷,偷了昭哥儿的东西。爹爹大发雷霆,还动了家法要处置他,说他行事卑劣,是小人行径,小小年纪便不学好。 姨娘从小就教他,偷东西不好,哪怕肚子再饿,衣裳再薄,也不能低头做这种不正直的事。他全都记得。因此,在爹爹骂他的时候,他无法证明自己没做哪些事,有口难辩,也不怨恨爹爹。 可昭哥儿做了错事,爹爹却没处罚他。 那会儿他被冤枉,他难过极了,一整个冬天都高兴不起来。而这次大姐姐又该多委屈、多伤心? 以往,顾父在他心中似一座巍峨的大山,高大,威严,他心向往之。而今,这座大山却生出了一些细微的裂痕。 大姐姐之前来过他们院子后,他就可以上学堂,还有新的笔墨,和姨娘吃上了精米,不再肚子饿,今年冬天还裁了新衣裳,屋子里也全被炭火烘烤的暖洋洋。这是他们以前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姨娘教过他要做个知恩图报的人,在听说这件事情后,顾晖便有了念头。 但他也做不了什么,既不能对爹爹说不是,也不能去惩罚顾昭,最后只能笨拙的安慰一句,还说不出其他更好听的话。 但顾宝珠却从寥寥几个字中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连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都明白对错的道理,而话也没见过几句的庶弟,知道她受了委屈之后,还会想办法来逗她开心,安慰她。 她真心疼爱过的幼弟却指着她骂“坏人”。 回过神来,她轻笑了一下,吩咐丫鬟:“去拿个花瓶来。” 徐燃也惊喜地看着旁边的小童:“你这小孩……还挺懂事的嘛!” 顾晖把头低得更低。 “都是宝珠姐姐的弟弟,你便唤我一声哥哥吧!”徐燃揉了揉他的脑袋,高兴地说:“我在家里也有个弟弟,是我三叔的孩子,就和你差不多大,改日若是有机会,我将他介绍给你。” 至于顾昭? 他可不接受那个弟弟! 第81章 新年快到了 第81章 她被禁足在屋中,接下来的日子,直到过年,顾宝珠都没再见到柳氏的面。 她也乐得不见。只偶尔听下人说起,崔明玉时不时便去炖了羹汤送到顾父的书房,又亲自去给老夫人熬药,姿态殷勤。 顾宝珠懒得去计较这些,也算崔明玉识趣,知道她生气,也没有到她面前晃悠,下人们见她不爱听,渐渐也不再说这些事。 而顾昭也不来了,偶尔在家中碰到,他便会重重哼一声扭过头去,看起来是打从心底觉得她这个害了娘亲的大姐姐是坏人,不想再与她好。 顾宝珠当然也懒得哄他这个小孩。 再则,她耳边可一点也不安生。 自打那日顾晖过来送过花后,徐燃认了这个小弟弟,从此每日起来后便要带着这个弟弟玩。他自己本来就是个半大少年,还要跟在顾宝珠后头,一下子,顾宝珠身后的小尾巴便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一个弟弟跟在后头姐姐长姐姐短,便已经叫顾宝珠无暇顾及其他,如今再多出一个弟弟,她一个头两个大。 快要过年,学堂里也放了假,顾晖与秦姨娘住在偏院里,平常很少出来,放假以后,便每日在屋子里温习功课。 徐燃知道后,每日清早起床后都会先绕到偏院,把顾晖带过来。顾晖难得有一个玩伴,还比他大几岁,秦姨娘没有阻拦,他就乐陶陶地跟在徐燃屁股后头。 徐燃也就罢了,自小跟着武师傅学武,顾晖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竟然也不爱睡懒觉,当了两天小尾巴后,便开始和他学打拳,不为别的,只为了强身健体,日日起的比鸡早。作为最年长的姐姐,他们一来,顾宝珠也不好意思赖床。 她起得早,睡得少,结果便是起来了昏昏欲睡。尤其是被午膳后,人往躺椅上一歇,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偏偏耳边还在叽叽喳喳。 “……你没有进过军营没有?那里的人可相当厉害,像你这样的小孩儿,他们一拳就能打倒两个。”徐燃说到兴起时,手舞足蹈:“更别说魏将军,那可真是好威风一人!你别看我已经练武好几年,在他手上却过不了两招,上次我亲眼见着,将士们一拥而上,他赤手空拳,就把所有人都打的落花流水!” 顾晖仰着小脸,听得眼睛亮晶晶的。 他大字也不写了,憧憬地说:“徐哥哥,你还认得魏将军?” “那是!” 徐燃抬起下巴,牛气冲到了天上:“魏将军十分看好我,见第一面时,他便愿意带我进军营,还说假以时日我定成就非凡。说不定,以后你还得将我一声徐将军呢!” 顾宝珠忍不住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 看不出来,魏屹那个石头脸竟然也会说出这种恭维话。 只怕是说的人没当真,听的人却当真了。 顾晖小小“哇”了一声,满脸都是崇拜。 徐燃的虚荣心大大满足,忍不住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说:“等我以后当将军了,就让你当我的副手,怎么样?有大哥一口肉吃,绝少不了你一口汤喝。” 顾晖仔细想了想:“那……那算了。” 徐燃:“……” “姨娘会担心我的。”他小声地说:“我和姨娘说好了,我要好好读书,以后去考功名。我想……我想当官,还想买个宅子。”然后把姨娘接出去,和姨娘在外面两个人过。 “当官?”徐燃说:“不错,你还这么小,就已经有大志向啦。” 顾晖不好意思地笑笑,圆圆的脸颊因为害羞而变得红扑扑的。 他最近能吃饱了,比顾宝珠之前见到他的时候,脸上肉也多了一些,又成天待在屋子里,捂得皮肤雪白,笑起来还有些腼腆可爱。 徐燃又搓了一把他的小脸蛋,他也不恼,乖乖任人揉着。 徐燃又看到他正在写的功课,即便他是个好兄长,这下也忍不住笑了,“你这字,怎么写的那么难看?跟鸡爪子似的。” 顾晖捂住功课,怕被他笑,便连耳朵也红了。 他才刚上学堂读书没多久,练字也没有多久。虽早早就跟着姨娘学过认字,可是没银子买笔墨,便只能偶尔拿着木枝在沙地上写,虽是用功刻苦,可秦姨娘也只是识字,大字写得板正,无从指点他的写法。 族学里有那么多学生,夫子也无法个个看顾过去,平日里更在意顾昭这样的嫡子。 “见字如见面,尤其是你要考功名。我爹和我说过,那些考官要批改那么多卷子,本来就头疼,要是再看见一张丑字,岂不是还没读文章,印象就先差了?这样,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锦绣文章,在考官那儿都少了印象分。” 徐燃接过他的笔,又抽出一张纸,照着他的功课写了两个大字。他虽是年纪不大,可自小得名师教导,家中长辈也多是风雅之人,小小年纪,字已写的初具风骨。 徐燃自己看了却不大满意,他皱了皱眉,说:“……算了,下回我给你找几副字帖,你再照着临摹吧。”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顾晖看着,只觉这个哥哥写的字比夫子写的还好看。徐燃作势要揉了丢掉,反而被他抢了下来,重新展开铺平,再提笔蘸一蘸墨,便直接照着这个字临摹起来。 只是能力在那,还是写的歪歪扭扭,形似鸡爪子。 徐燃受用极了。他的大兄年纪轻轻便已高中,才学自不必多说,几个叔叔家的弟弟也视他的大兄为榜样。他在家中时,只有听大家夸大兄的,何曾这样受追捧。 他的胸膛里仿佛被人吹了一口长长气,空前的膨胀,飘飘然似要飞起来,又抓着顾晖指点了几处,让小孩儿只差拿他当文曲星下凡看,恨不得三跪九叩再上根香。 顾宝珠听着耳边的叽叽喳喳,许是困意太重,听着听着,那些声音也渐渐远去。 “砰” 正在说话的徐燃和顾晖齐齐停下嘴。 二人循声看去,便见大姐姐不知何时在躺椅上睡着了,她手中的话本落在地上,方才的声音便是这个。丫鬟去屋中取来一条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嘘——” 徐燃压低声音,“小声点,别吵醒了宝珠姐姐。” 顾晖双手捂住嘴,用力点了点头。 “要不,我带你出去玩吧?”徐燃低声说:“之前宝珠姐姐带我去好多地方玩,我都记得。你平日里是不是很少出府?我带你到外面玩去?” 顾晖眼睛一亮,但迟疑着,没立刻答应。 徐燃又说:“没事的,我去与我娘说一声,再带着下人,不跑远。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你不觉得无聊吗?” 他这才用力地点下头。 两人站起身来,小少年牵着小孩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等出了院子,走远了,这才放下心。 徐燃弯腰,一把将小孩儿抱起。他长年习武,胳膊纤细却有力,把人往腋下一夹,在小孩惊恐的叫声中,他高呼一声,欢快地跑了出去。 鞋履踩过地上的白雪,留下一行长长的脚印。 新年快到了。 第82章 过年啦 第82章 虽然柳氏这个主母被关在后院禁足,可老夫人指派的人也将家中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还有江氏在一旁帮了把手,今年的新年比往年还要热闹不少。 直到除夕,柳氏都没有被放出来。 崔明玉在顾父面前掉了几回眼泪,连顾父都心软了,帮着去老夫人面前求情。老夫人铁石心肠,只道:“你若非要把她放出来,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事情才过去几日,徐家来的人都还没走,你确定要松这个口?” 顾父犹豫:“可这大过年的……” 老夫人冷冷地说:“你非要寒了宝珠这丫头的心,你便去做吧。” 顾父仔细想了想,便忍住了。 自嫁妆事发后,大女儿对他便冷淡不少,说话也不冷不热的,他自知理亏,只能从其他地方弥补,这会儿她还没消气呢,若真把人放出来,恐怕宝珠更要和他发大火。大过年的,还是少吵架的为妙。 于是,无论崔明玉如何苦求,还叫上了顾昭一起说情,顾父和老夫人都不松口,柳氏也只能在后院里,孤零零过了这个新年。 除夕夜。 今夜,顾家的厨子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年夜饭。除了柳氏之外,所有人都到齐了,连顾晖也被秦姨娘抱了出来。顾昭被婆子丫鬟们围着,看见他的时候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他问了一句:“我娘呢?” 然后被奶娘连忙捂住嘴巴,小声在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他的嘴巴便撅的更高,但人却老老实实闭了嘴,没有再追问他娘亲的事。 今年顾家多了几个人,年夜饭也吃的比往年热闹。 老夫人坐在主位,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女。过新年,她的精神也不错,从病榻里坐起来,穿上新裁的衣裳,红光满面。 老夫人夹了离自己最近盘子里的菜,放到顾宝珠碗中:“来,宝珠,多吃一点。” “谢谢祖母。” 顾父也笑呵呵的,示意众人:“都吃,多吃一点。等吃完了,咱们便去看烟花。” 此刻,人在屋中,便已经听到外面隐约有噼啪的烟火绽放声传进来,时不时穿在话语声中响起。盘子里是美味佳肴,外面又是难得可见的盛景,年纪大些的还好,年纪小的,扒拉了几口后便忍不住频频转头朝外看去。 只是人在屋中,有屋檐遮挡,只能见一小方深蓝夜幕,只听耳边声音连绵不绝,却连点烟花的影子都没看见。 长辈们也不拘着人,吃过了团圆饭,见他们填饱肚子,便放小辈们去玩。老夫人年事已高,没那么多精力,顾父叫人搬了把椅子到屋檐下,扶着她坐下,江氏作陪,秦姨娘在旁侍候。 顾晖本来还想跟着姨娘,被徐燃推了一把,见姨娘朝自己点点头,便也乐陶陶地去外面玩了。 顾宝珠领着两个弟弟到外面空旷的院子里,她一早吩咐下去,命下人早早也备好烟火,此刻整齐摆在院子里。 小丫鬟们也说说笑笑的来了,推推嚷嚷地挤在屋檐底下,轻快的笑声如铃铛悦耳,有的探头,有的捂耳朵,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徐燃从下人手边接过火折子,当仁不让冲在点烟花的前头。 他把火折子靠近引线,半边身子往回伸,一手捂着耳朵,一边还回头看:“宝珠姐姐,你躲远些,别被吓到。” 顾宝珠被丫鬟们簇在中央,也占据了屋檐下视野最好的位置,她早已做好准备:“废话少说,快点!大家伙儿都等着呢!” “好嘞!” 徐燃手伸过去,一见引线被点着,末端冒起金红的火星,他立刻收回火折子,拔腿往回跑。 路上还顺便把躲得不够里面的顾晖捞了回去。 只听身后“咻”地一声,一道火光划破漆黑的夜幕,一朵硕大绚丽的烟火在正上方砰然盛放,一瞬息之间,将整个院落照的亮如白昼。 “哇——” “快看啊!” 屋檐底下传出小丫鬟们惊喜的叫声。 所有人纷纷仰头看去,绚烂的盛景近在天边,近在眼前,明灭的火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笑颜,每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都映照出了天边的烟火。 连素来严肃的顾父也满脸带笑。 他探过头对老夫人道:“也是新年,才有这番热闹。” 老夫人也笑着说:“大过年的,便由他们玩吧。” 烟火转瞬即逝,有了开头,众人便更加跃跃欲试。好在顾宝珠叫人准备充足,够让人玩的爽快。 起先是徐燃去点烟花,后来其他人也按捺不住,连顾晖也想去试。他本来在家中不起眼,连下人都能欺负一头,如今有了个大哥做靠山,徐燃将他一把抱起,把火折子塞到他手上,而后像举着一个火药弹一样把他往前递。 等顾晖把引线点着,徐燃便立刻带着他拔腿就跑,咻咻的声音在背后接连响起,他趴在兄长的肩上,张大了嘴巴、眼睛亮晶晶地往天上看,将自己点燃的景色映入眼帘。 那是他看过最漂亮的景色。 徐燃抱着小孩儿跑到屋檐处,才把人放下。他来来回回的跑,明明是寒冬腊月,却跑出了一身的汗,凑过来便是一身的热意。 顾宝珠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嫌弃地丢给他。他也不介意,高高兴兴擦了一把烟灰火燎的脸。 “宝珠姐姐,你要不要去点?” “不了。”顾宝珠想也不想拒绝。 她可不想那么失态的逃跑。她低头看了顾晖一眼。更不能像小孩一样被人抱着跑。 小孩儿脸上是快活的笑意,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往年除夕,用过年夜饭后,他就只能和姨娘待在角落里,或是在冷清的偏院,往年,他只能远远地从窗户外一小方天空中看到新年的烟火,从未参与过其中,更别说是这样的热闹。 顾晖下意识看了一眼秦姨娘的方向,姨娘就在不远处,与老夫人坐在一起,见他看过来,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顾晖咧开嘴,冲她露出一个快活的笑脸,收回视线时,他的目光触及到想玩又不愿意与他们一起玩的顾昭,笑脸下意识便瑟缩了回去。 他看了顾宝珠一眼,见大姐姐也正看着自己,顿时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 顾宝珠也没忍住,在他毛绒绒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想玩就玩。” 顾晖仰起头,冲她咧嘴一笑,又高兴地跟在徐燃后头,加入了热闹之中。 顾宝珠嫌他们吵闹,也嫌烟花点燃时浓浓的硫磺味,只在屋檐下远远看着,那边的喜庆也传到了这边,她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脸。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泣声。 在这样欢喜笑闹的时刻,这哭声来的实在突兀。 顾宝珠纳闷地转过头看去,便见崔明玉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的哭,被人发现,她连忙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抬头对顾宝珠露出一个带泪的笑脸。 “大姐姐。” 顾宝珠难得心情好,勉为其难多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我……”她低下头去,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见她不肯说,顾宝珠便又把头转了回去,懒得搭理的样子。 崔明玉咬了咬唇。这些日子,为了给她娘求情,她已经说尽了好话,想尽了办法,可谁也没松口。她知道,那是因为顾父和老夫人都顾忌着顾宝珠的想法。 “我……我只是想到了我娘。”她小声地说:“今夜的烟花那么漂亮,可我娘却看不着,我想到她,我,我……我就没有忍住……” 顾宝珠冷淡地应了一声。 见她没有要发火的样子,崔明玉再接再厉,继续说:“今夜是除夕,是全家团圆的日子,去年的今天,娘便是与我们一起过的,今年她一个人过,也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孤独……” 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哭了一会儿,便听顾宝珠忽然问:“你怕你娘一个人孤单?” 崔明玉心下一喜,连忙应:“是!” “那你去陪她不就好了。” 崔明玉的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 顾宝珠随意地道:“你去找她,有两个人,她不就不觉得孤单了?在这里哭,她又听不见,不是浪费了你一番孝心?” 崔明玉:“……” 她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复,张了张口,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顾宝珠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笑什么。崔明玉面皮涨的通红,想为自己辩解一番,就听那边徐燃喊了一声:“宝珠姐姐,你来!” 顾宝珠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朝那边走过去。 徐燃特地给她留了一个最好的位置,等她来了,才将手中的烟花棒递了过来。 这是一种手拿的小型烟花棒,点燃起来没什么动静,却好似将天上的烟火捧在了手心里。 徐燃开怀大笑,等手中的烟花燃完了好几捧,满院子都是烟火硫磺味,他才灰头土脸地往屋檐下躲去。 院子里准备的烟花燃完了,他还意犹未尽,憧憬地说:“我还听说上元节会有灯会,好生热闹,我还从未见识过京城的灯会。宝珠姐姐,你能带我去看吗?” 顾宝珠一口答应:“没问题。” “太好了!” 徐燃欢呼一声,也没忘记自己的好兄弟,他把顾晖往怀里一搂,一大一小两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顾宝珠。 大过年的,顾宝珠全都不拒绝:“都去,一起去。” 两人雀跃欢呼一声,然后被各自的娘亲叫走,去洗去这一身烟火味。 换上新衣裳,便要守岁迎新年啦。 第83章 上元节与魏屹 第83章 清晨。 一大早,新年便伴着一连串的吉祥话迎面而来。 顾宝珠困倦地撑着眼皮。昨夜,老夫人与还在长身体的小孩儿们早早歇下,她却是与所有人一起守到了后半夜。还没睡几个时辰,便先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推开门,迎面便是两张快活的笑脸。 “宝珠姐姐好!” 顾宝珠将提前打好的银锞子给他们。银锞子被打成了梅花之类的图案,不值什么钱,只图一个吉利。 徐燃高高兴兴收了,揣进随身的荷包里。过新年,谁也没有吝啬,作为家中的小辈,他已经收到了不少压岁钱,荷包已经鼓鼓囊囊。 丫鬟也适时凑上来,顾宝珠大方地把新年吉祥给了所有人。小丫鬟们得了打赏,更是眉开眼笑,吉祥话如流水般说出来。 “好了好了。”顾宝珠道:“玩去吧。” 众人一叠声应了,如鸟兽四散开。 顾宝珠便提起裙摆,施施然去要自己的压岁钱了。 一整个新年,家中都过的十分热闹。 有一个爱玩又跳脱的徐燃在,还有一群叽叽喳喳爱凑热闹的小丫鬟,顾宝珠身边是怎么也清静不了的。她乐得热闹喜庆,每日都带着笑,连见着了崔明玉与顾昭时也不恼,对他们一副好脸色。 顾宝珠还给弟弟准备了新年礼物。 给徐燃是玩乐之物,至于给顾晖的,则是一本字帖。 顾晖收到时还愣了一下,下意识朝着徐燃看了过去。徐燃一拍脑袋瓜,这才想起来:“我原先说要替你寻一本字帖,叫你好好临摹练字,反倒是我将这件事给忘了。也幸好宝珠姐姐替我记得。” 他笑眯眯地对顾宝珠道过谢,又转过头对顾晖道:“宝珠姐姐为我们准备了礼物,可我是没有给你准备的。我还忘了字帖这事,这样,我送你一支紫毫笔,如何?” 紫毫笔是上等的好笔,价高难得,家中也只有顾父才用。顾晖愣了一下,磕巴道:“不……不用了!” “要的要的。” “当真不用!”顾晖连忙说:“我只用普通的笔就好了。” 徐燃想了想,又说:“这样,那我带你去云墨轩,你自己去挑。” 自己挑,便能挑的最便宜的。顾晖这才点了点头。 过新年,街上大部分铺子都关门歇业,云墨轩也是,此事便得等过完初八后再说。为表歉意,接下来几日,徐燃便主动带着他出门游玩。他在京中多日,已经如鱼得水,不用人带路便已经知晓哪里好玩,甚至还结识了一帮年纪相仿的勋贵子弟。在这方面,连顾府都没踏出过几次的顾晖显然比不过他。 顾宝珠则跟着家中长辈,去各家拜年。 当家主母被禁足后院,她这个嫡长女自当站出来操持家事,只道是柳氏身体不适,不好见客,万事由她出面。 等到初八,过完新年,街上的铺子陆陆续续开门,朝中百官也归来上朝。 宋元章让下人跑腿来传话,邀请她上元节时一块儿出门赏花灯。 先前宋元章也有过邀约,但顾宝珠不耐烦应付,又对他讨厌至极,索性全都拒绝。可过完了年,二人的婚姻大事也要提上日程,本来就没见过几面,无甚感情基础,照道理来说,合该趁此机会多相处一些,培养培养感情才是。 顾宝珠想起老夫人的劝告。 宋元章是她要托付终身之人,她的爹爹已经不可靠,日后万事便要仰仗她未来的夫君,只有她与宋元章相处的好,在宋家的日子才能过得好。于情于理,不管怎么想,她都应该选择应下。 但顾宝珠打从心底不想接受。 因此,这个念头只在她脑子里过了一圈,便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一刻也不多想,便直接让丫鬟去回绝。 再说,她本来就答应了徐燃与顾晖,说好了上元节带他们二人去凑热闹。姐弟高高兴兴出门玩乐 ,如何需要一个宋元章在一旁碍眼? 但祝家的丫鬟过来传信,说她们家小姐想邀请自己赴上元节的热闹时,顾宝珠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上元节这日。 顾宝珠特地打扮一番,穿上了新裁的罗裙,出门前,在铜镜前细细描画了眼眉,又从妆奁里拿出一根华美的簪子插在发髻里。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又把表弟叫进来:“怎么样?” 徐燃一通马屁:“漂亮!宝珠姐姐便是我见过天底下最漂亮的人,便是上元节的花灯也不及姐姐光彩夺目!有姐姐在,何至于看花灯,只看姐姐一人就够了!” “油嘴滑舌。” “我这全是发自真心,肺腑之言呐!”徐燃拍着胸脯保证。 这话也确确实实出自真心。他又不是不辨美丑,表姐是京城闻名的美人,更何况是特地打扮过,无论在哪里都是极为耀眼的那个,若非是已经定了亲,今日还不知要夺走多少二郎的芳心呐! 顾宝珠唇角翘起,听得浑身舒畅,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最后将鬓边一缕散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才站起身,提起裙角施施然出门去。 顾府门前停了两辆马车。崔明玉与顾昭姐弟俩坐得是另一辆。 见着他们,崔明玉主动过来打招呼:“大姐姐,燃哥儿,你们也出门去赏花灯吗?” 徐燃笑嘻嘻地说:“是呀。” 崔明玉欢喜说:“这么巧?我与昭哥儿也是,不若我们几人一同出行,也好有个照应。” 顾宝珠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姐弟俩出门带了不少奴仆,不缺人照应。她道:“不太方便,我另约了人。” 崔明玉:“是……” 顾宝珠:“是祝月琼。” 二人向来不对付,这名字一出,崔明玉便知毫无希望了。 她勉强笑了一笑,这才回到自己的马车。 顾昭撅着嘴巴,满脸不高兴:“二姐姐为何要去邀他们?都是她害了娘,还有那个徐燃,他整日带着顾晖玩。我才不喜欢他们!” 今日是个热闹日子,崔明玉也不想与他吵闹,随意安抚了几句,拿花灯哄着他,才叫他面上重新展露出笑颜。 她再撩起车帘向外看,另一辆马车早已经欢欢喜喜地驶远了。 到提前约好的地方,祝家的马车早已停在那等候。 祝月琼探头探脑,总算见到顾宝珠等人到来,她高兴地下了马车,小跑过来,一把揽住顾宝珠的胳膊。 “宝珠。”有弟弟们在场,她凑过来小声说:“今日来了不少人,说是西边起了台子,书生们要上去对诗,你们来得晚,这会儿好像已经开始了。” 顾宝珠眼睛一亮。 二人交换过眼神,心里的念头不动声色地达成了一致。 人既到齐,还有了想去的地方,自然是刻不容缓,当即便要出发。 “两位姐姐,等等。”徐燃四处张望:“我也约了人。” 顾宝珠稀奇:“你也约了人?你约了谁?” 她的表弟到京城也没多久,又整日带着庶弟到处玩,何时又交上新的朋友了?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就是……” 徐燃刚要回答,眼尖地看见了什么人,顿时眼睛一亮,踮起脚来招手:“魏将军,这里!” 魏将军? ……魏屹?! 顾宝珠愣了一下,很快便听到一道稳健的脚步声靠近,而后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面前的表弟还在高兴地说:“宝珠姐姐,我等的人到了,就是魏将军啦!” 顾宝珠:“……” 第84章 魏屹与花灯 第84章 是夜。 街上人声鼎沸,各处张灯结彩,一年一度的节日,满京城的人都从家中走了出来,参与进今夜的热闹里。 街上各处都挂上了各色灯笼,沿街小贩也在贩卖着各式各样能提在手中的花灯,擦肩而过的姑娘手中都提着一盏精巧的小灯,还有的戴上了面具,欢笑声不绝于耳。 每每,当顾宝珠的目光落到其他人手中的花灯上,还没等她做出行动,就先想起跟在自己身后沉默寡言的男人,刚升起的念头很快消散。 顾宝珠抿了抿嘴,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了袖口。 徐燃浑然不觉。 他一派天真地说:“前些日子,我不是带着晖哥儿在京城里玩吗?碰巧就在外面遇到了魏将军。先前我得过魏将军的照顾,就与魏将军多说了两句,还提到了今日的灯会。” 真是多嘴! 顾宝珠心想。 与他提这个做什么?魏大将军这么忙的一个人,总不可能主动与你这小孩儿相约出来赏花灯。 就听徐燃说:“我一问才知道,魏将军原来竟不打算出门!我早就打听过今日会有多热闹,错过了太可惜,我便邀请魏将军今日出门赏花灯。我本来想,他那么忙,也不定会答应我,反正还有宝珠姐姐带我玩……” 徐燃双眼亮晶晶地说:“没想到魏将军竟答应了!” 顾宝珠:“……” 魏大将军是京城的大红人,不用想也知道,今日他收到的邀请定不在少数。别人的邀约都没答应,偏偏答应了一个从外乡来的无亲无故的十二岁小少年的邀约,其中深意,恐怕在场只有两个小孩儿才想不到。 祝月琼似笑非笑道:“魏将军好兴致。” 魏屹淡淡应道:“在家中也是无事,不如来看看热闹。” 顾宝珠:“……” 祝月琼亲昵地挽着好友的胳膊,直言道:“我要与宝珠去那边看书生们对诗,你们可有兴趣?” 徐燃:“书生们对诗?那有什么意思,我想去那边看戏,听说今日有武松打虎,演武松的武生还是个名角。” 顾晖没吭声。 徐燃:“魏将军,你想不想看武松打虎?” 魏屹道:“我看对诗。” 徐燃:“……” 他目露震惊,频频回头看去,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讪讪地跟上了姐姐们的脚步。 书生们在西边一方高台上对诗,离此处并不算远。一行人到时,底下已经围满了观众,多是些打扮文雅的青年,随着台上诗句,不时传出叫好喝彩声。 一行人挤进了人堆里,靠着魏大将军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一路畅通无阻,便是有人不耐烦想骂,回头对上魏屹的视线也默然闭嘴让开。最后,他们一群人竟挤到最前头,占了个视野绝佳的好位置。 高台之上,一个玲珑精致的八面花灯悬于上方,每一面都请画师绘了花草虫鸟,面面不同,也不知是画师技艺精湛,还是花灯做工精巧,烛火徐徐燃烧着,照的灯面朦胧,绘于上方的花草也好似从纸上活过来了一般,如一座玲珑小巧的花园被藏于灯罩里。夜风袭来,风影摇动,好似园中万物也被一缕清风拂过,花草娇娇,虫鸟啾啾。 顾宝珠看的眼睛一亮。 今夜,满城有数不尽的灯笼,可没有一面有台上这一盏漂亮。 “这花灯真漂亮。”顾宝珠回头问:“怎么才能拿到它?” 祝月琼消息最灵通:“自然是归于今日对诗的赢家了。谁今日作诗作的最好,谁便能拿走这一盏花灯了。” 在今夜这样盛大的场合,会上台作诗的都是满腹才华的书生,若是有谁的诗赢来这一盏彩灯,他的才学也会随之扬名京城,若再将这一盏漂亮的花灯赠予心中爱慕的姑娘,必然也能得来心仪女子的钦慕。而若是哪位芳华的姑娘收到这样一盏精美的灯笼,自然也会得到所有人的艳羡。 只不过…… 顾宝珠与祝月琼齐齐回头看他们一行人。 两个小的,一个才刚上学堂,另一个也还没有什么名堂。 一个大的,打仗兵法最精通,对诗作文章却不在行。 二人眼中齐齐露出了失望。 魏屹面无表情,顾晖满脸茫然,徐燃长叹一声:“若是我大兄在就好了。” 他的兄长入仕之前,在江南才名远播,若是此刻身在京城,这盏花灯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祝月琼也叹了一口气:“若是宋公子在此处就好了。” 顾宝珠皱了皱眉:“提他做什么?” 自己的好友与宋家公子定了亲,不日便要成为宋家的少夫人,祝月琼打趣道:“以宋公子的文采,若今日上台作诗,说不定便能赢来这一盏花灯赠予你了。” 顾宝珠听着不大高兴:“那我就不想要了。” “你不想要?但是……” 祝月琼还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只是她又意识到什么,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周遭的人群,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先前,她觉得好友与魏将军十分相配,还隐有撮合的念头。只不过,此事还没有苗头,顾家便传出了与宋家定亲一事。她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由于年关事多,二人也有一段时日没见,先前,她也只来得及恭喜一声。她知道顾宝珠最是喜欢才华横溢的读书人,宋家公子宋元章有些才名,她便以为这门亲事是顾宝珠属意的。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可惜,此刻也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 就在二人讨论之间,便有一锦衣公子步上高台,胸有成竹的写下了自己作的诗。 还不等他写完,底下人便已念了出来,且有叫好声响了起来。 顾宝珠是不懂的,她就是好这些文雅的热闹。但在此时此地,少不了能看懂的人。旁边的书生们叫过好,便有人神情激昂,主动为周遭人解释这首新诗的精妙之处。 离他们最近的书生摇头感叹:“……妙啊,实在是妙。今夜恐怕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诗了。” 有人喊出:“这位是定远侯府的韦公子!” “原来是韦公子!” “难怪,难怪。若是韦公子,有这般才华也不奇怪了。” 祝月琼低声道:“难道今夜的对诗这么早便能决出胜者了?” 顾宝珠环顾四周一圈。 不知是诗厉害,还是人厉害。当台上这位锦衣公子的身份被叫出来后,其他人议论纷纷,却没有人再上台写下新的诗。 韦公子的诗被高高挂起,等候下一个应战者。他本人便站在台上,朝众人拱手示意。虽态度谦虚,可面上却难掩得意。 顾宝珠顿感没趣,“算了,走吧?” 众人都没意见。 一行人便又原路挤了出去。 徐燃兴致冲冲:“宝珠姐姐,那我们去看戏?” 顾宝珠并无不可。 好在戏台子与此处离得不远,刚一走近,便听一阵锣鼓喧天,丝竹声响,比之更响亮的,是观众的叫好声,一听就十分热闹。 光听这动静,众人便来了兴致,快步往那边赶。 只不过,台上演的却不是武松打虎,而是大闹天宫。 众人再度挤到最前面,刚找到空位上坐下,台上的孙悟空就灵活地连翻了十几个跟头,底下人一阵叫好,掌声连绵不绝,几人也连忙跟着鼓起掌来。 祝月琼眼尖看到了不远处卖吃食的小摊:“宝珠,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顾宝珠头也顾不上回,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台上的热闹,只来得及应一声:“要的。” 看戏的时候,自然是与吃食最相配了! 也正是如此,戏台子边上的摊贩生意络绎不绝。 祝月琼打发仆从去买,没一会儿,手中便抱了满当当的吃食回来。 众人分了一遍,分到最后,竟多出了一份。 祝月琼左右看看:“魏将军呢?” 顾宝珠一回头,却发现魏屹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她也不是刻意想找某个人,只不过方才是一起来的,这会儿忽然没了踪迹,总叫人忍不住在意。 可他那么大一个人,总不可能还将自己走丢了。 “许是有什么急事,所以走掉了?”顾宝珠可以不让自己去多想,只纠结了一下子,注意力便回到了台上的孙悟空身上。 祝月琼纳闷:“既是有急事要走,怎么也不说一声。”未免太没有礼貌。 她也没有纠结,将多余的吃食分给奴仆,便也专心去看戏。 一场大闹天宫,高潮迭起,虽是早就熟烂于心的剧情,可台上旦角们的演技,武生们精湛流畅的动作,华丽的舞台设计以及随着剧情变化的乐声,还是将众人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了过去。 等一场戏散场,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 旦角们要稍作歇息,下一场戏要晚些。中场休息的片刻,众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此处。 虽是走了,但徐燃还频频回头看去,他恋恋不舍地道:“可惜来的晚了,若是再早一些,就能看到整场了。” “这是京中的戏班子,就是城东那家,你若是想看,改日再去看就是,或者直接请到家里来,也让祖母看看热闹。” 徐燃顿时高兴起来,也不觉得遗憾了,只道:“好呀!那等下回,我请魏将军一起去看!” “魏将军?请他做什么?” 顾宝珠方应着,便见不远处站着一道显眼的人影。 不只是她,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魏将军?原来你没走?”徐燃惊喜,大步跑过去到他面前:“方才你不见了,我们还以为你有急事先走了,你……” 看到他手中的东西,徐燃愣了一下:“原来您不是有急事,而是去买东西了?” 魏屹冲他微微一点头,算是承认。 众人都走的近了,注意力也被他身上的另一样东西吸引走。 他手中竟拿着一盏花灯。 这盏灯笼样式精美,又童趣可爱。竟是一条金红色的圆圆滚滚的金鱼! 这样一盏灯,若是放在孩童手中,放在姑娘家手中,绝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可放在他这样一个高大健壮,面庞冷硬的威猛汉子手中,任谁见了,都觉得有满满的违和感。 他方才消失不见,竟是去买花灯了?! 还不等众人多想,便见他举起手中的花灯,递到了顾宝珠的面前。 顾宝珠也是一怔。 她低头看看灯,再抬头看看对面的人,双眼微微睁大。 见她没动,魏屹颔首示意:“给你。” 圆圆滚滚的胖金鱼在空中抖了抖尾巴,然后慢悠悠地转了一个圈,它的圆圆的眼睛便朝着顾宝珠瞪了过来。 徐燃左右看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嘴巴慢慢地长大,又被他自己手疾眼快的捂住了。只露出一双与顾宝珠相似的眼睛,瞪得滚圆滚圆,如同那盏金鱼灯一样,目瞪口呆。 第85章 猜灯谜与宋元章 第85章 就像是祝月琼歇了念头,自从顾宝珠与宋家定亲后,顾家之中便也很少有人再提起魏大将军。 魏大将军先前来提过亲,还送来过一些了不得的礼物,可他们家小姐到底是和魏大将军有缘无分,还与别家公子定了亲,若再传这些风言风语,只有损他们家小姐的名声。 除非是极不长眼的人,也不会再有人故意到顾宝珠面前提起魏屹。 徐家人入京时,顾宋两家的亲事已尘埃落定。若顾宝珠还没有定亲,江氏当然要为外甥女的婚姻大事做打算,去打听打听这方面的事。可既然亲事都已经定了,她何必多此一举?就算是打听,也该是打听宋家公子是否是个好人选。 而她在京城里见到的其他人,有意与江氏交好,自然也不会在她面前说什么可惜没与将军府结亲这种话。 魏大将军提亲被拒,实在是件丢人事,京城多的是人想要与他交好,自然也不会故意在外面传他的糗事。 家人不提,外人不提。种种原因之下,以至于到现在,徐燃还不知道自己表姐与自己最崇敬的魏大将军还有那么一段前缘往事。 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魏将军给宝珠姐姐送花灯,能有什么意思?就算他只有十二岁,过了年十三了,也知道那盏花灯定寄托着暧昧情意。 徐燃的目光在自家表姐的脸上停留片刻。不管用什么眼光看,他的表姐也是极美极美的那个,就算魏将军因此生情也并不奇怪。或许便是在今夜,此刻良辰美景,魏将军动了念头。 可可可……可他的表姐已经定了亲啊! 魏将军!你糊涂啊! 任凭徐燃的心中如何翻江倒海,外人都无法知晓。 作为焦点的主人公,顾宝珠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花灯,暖黄色的烛光从里面透出来,金鱼形状的灯笼近在咫尺,外形如此可爱,叫她无法不心动。 可是…… “我不能收。”顾宝珠退后一步,低声道:“你拿回去吧。” “为何?” “哪有什么为何。”顾宝珠淡淡道:“我不喜欢这些。” 魏屹心想:可一路走来,她的眼睛总是朝过往行人手中的花灯瞟。若非是喜欢,为何要看那么多眼? 而方才在对诗台下,她看着那盏玲珑花灯, 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想来,不喜欢的并非是花灯,而是拿着这个花灯的人了。 魏屹点了点头,收回了递出去的手。他总是面无表情,也无法叫人看清他的想法,更分不清他此刻是生气还是失落。 手里的花灯没送出去,他也没有丢下,而是继续拿在手中,哪怕这盏灯笼的模样与他冷硬的外形格格不入。 一路走来,便有无数人的注意力落到他的身上,他的手中。 一行人陡然得到了诸多注目。 祝月琼落后几步,还将徐燃也拉了过来。 徐燃的眼睛此刻紧紧盯着前方那个高大的人影,眼里如今满是挣扎。先前,他看魏将军,只觉这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他崇敬而向往的对象。现在,那些光辉与荣耀还在,却多了一分危险。 一分有可能会对他表姐出手的危险。 宝珠姐姐如此疼爱他,对他那样好,他绝不能置宝珠姐姐于不顾,一定要保护好宝珠姐姐,绝不让魏将军有一分一毫的可能靠近她! 祝月琼拉住他,小声道:“你今日为何会邀请魏将军来?难道你到了京城以后,就没听说过一些消息?” 徐燃不解:“听说过什么消息?” 祝月琼叹了一口气,“魏将军曾上顾府提过亲啊。” 徐燃如遭雷击。 别的不用多说,只需这一句话,他便已经能明了前因后果。 …… 祝月琼重新挤了回来。 她挽住好友的手,身体力行的隔开某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男人。 “你方才去哪儿了?”顾宝珠随口问。 “没什么。”祝月琼随手指向不远处:“宝珠,你看,那边有猜灯谜,你想不想去看看?” 上元节时最热闹的几件事,看花灯是其一,猜灯谜也是其一。 宽敞的空地如今被一根根绳子分割开,写着灯谜的木牌悬挂在红绳上,若有谁能猜中谜底,便可以取下木牌去验证对错,若猜对了,木牌上的谜面便会更换,反之则会被重新悬挂回去。 而猜对了灯谜也有奖励,一盏与对诗台上相似的花灯被高高悬挂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除此之外,底下的展台上也摆着各色奖品,由京中各大商铺提供。 又能玩,又能赢来奖品,众人对此兴致勃勃。猜灯谜可不像对诗,后者只有才学斐然的书生才子才能参与,前者却没有门槛,只要会认字,便能猜出灯谜来。为了照顾大部分百姓,极大部分灯谜的谜面并不涉及什么深奥晦涩的奥义,只要脑筋转得快,就能猜出谜底。 就连顾晖这样一个刚上学堂没多久的小孩儿,也能参与其中。 众人兴致勃勃,就在灯谜前四散开来。 祝月琼兴冲冲地道:“宝珠,你敢不敢与我比?” “比?”顾宝珠果然来了兴致。在二人还是死对头时,万事都要比较,那会儿是争锋相对,如今却是朋友之间的乐趣。“你要与我比什么?” “自然是比猜灯谜了!” 祝月琼遥遥指向放着奖品们的展台。那些奖品陈列在展台上,旁边还有木牌写明,哪样东西要猜对多少条灯谜才能拿到。 祝月琼:“以半个时辰为限,就看我们二人谁猜的灯谜更多,谁赢的东西更好。如何?” “当然没问题!”顾宝珠“哈”了一声,腰板挺直,如同一只抖擞羽毛准备开屏的孔雀,她昂起下巴,得意道:“祝月琼,你可等着吧!今日的赢家必定是我。” “那可说不定。”祝月琼也叉起腰,胸有成竹,还招来自己的贴身丫鬟,嘚瑟道:“我家丫鬟可读过不少书,比我还聪明。” 顾宝珠:“你还想作弊?!” 徐燃在一旁雀跃举手:“宝珠姐姐,我来帮你!” 顾晖也双眼亮晶晶地仰头看着她。 顾宝珠左右看看,果然士气大涨,与祝月琼对视一眼,而后手一挥,领着两个弟弟雄赳赳气昂昂地猜灯谜去。 二人一个行左,一个行右,也不走多远,怕耽搁时间,便就近从手边的灯谜开始猜起。为了娱乐百姓,这些灯谜都不算多难,时不时便有一个牌子被人摘下。 徐燃虽有一颗弃文从武的心,可徐家世代簪缨,还有一个德才兼备的兄长做榜样,他的学识自然也不差,用在此处绰绰有余,冲进里面转了几圈,没一会儿,便高兴地挥舞着好几个木牌冲了出来。 甚至连顾晖也帮着猜了一个简单的字谜。 有两个弟弟做帮手,顾宝珠如虎添翼,自然也不落后。 她随手抓起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木牌,辨认上面的内容。 “嗯,我看看……尖?” “就一个字?” 顾宝珠:“……” 是谁将这种难题挂在此处刁难她? 她沉默片刻,默然松手。打算换一个重新猜。 还没等她找到下一个目标,原先那个木牌就被人解下,递到了她的面前。 顾宝珠顺着木牌抬起头。是魏屹。 她退后一步,下意识避过头。她忽然注意到,此时此刻,其他人都散到各处去猜灯谜,两个弟弟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如今她身边便只有魏屹一个人而已。 那盏金鱼形状的花灯还被某人提在手中,在顾宝珠的视野里晃晃悠悠,摇头摆尾。 而如今,又多了一个写着灯谜的木牌。 魏屹说:“小大由之。” 顾宝珠下意识应:“什么?” 她问出口才反应过来,魏屹说的是这个灯谜的谜底。 她与祝月琼打赌比赛,他是来帮她赢的。 意识到这个后,顾宝珠便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大。这木牌不是花灯,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他就是来帮忙而已。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将这个木牌接了过来。 “谢谢。”顾宝珠小声道谢。 魏屹淡淡地应了一声,又带着金鱼灯笼走到了另一边。 顾宝珠捏着木牌,站在一个新的灯谜前,她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木牌上的谜面,脑子里却没什么头绪,反而是目光总是忍不住飘到不远处,某个站在灯谜前的挺拔身影上。 魏屹垂眸盯着木牌看了一会儿,而后伸手取了下来。 竟是在认真猜谜! 顾宝珠咬了一下唇,才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又不知在恼什么。她收回视线,不再多想其他,而是专心看着面前的谜面。 半个时辰后,众人回到了方才分别之处。 不管是谁手中都拿了大把的木牌,系着木牌的细绳绕在手中成一捆,随着动作间,木牌碰撞发出砰砰当当的声音,看上去不分伯仲。 顾宝珠与祝月琼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满是斗志。 “我方才已经看好了。”祝月琼说:“今日的奖品中玲珑阁提供的首饰,其中一根簪子十分漂亮,定然是属于我的。” “这可不好说。”顾宝珠抖了抖手,手里沉重的木牌哗啦啦的响,她志在必得:“我看那根簪子更配我今日的衣裳。” “去看看?” “没问题。” 众人斗志高昂,揣着满怀的牌子,直朝着放满奖品的展台上去。 便在此时,旁边传来一声—— “顾宝珠?!” 顾宝珠下意识顿足,闻声转头。 她停下脚步,所有人便跟着一齐停了下来。 便见众人不远处,有一手持折扇的蓝衣公子,模样英俊,满脸惊喜地看着被簇在中央的顾宝珠。来人十分面熟,不是宋元章又是谁?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处偶然遇到他。顾宝珠下意识皱起眉头。 不管她如何想法,那边宋元章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他面上笑意不止:“宝珠,先前我邀你在上元节时出来游玩,你说你另有约了……京城那么大,我们不曾相约却还能遇见,看来我们二人是十分有缘。” 他笑吟吟看向顾宝珠身边人,与众人打招呼:“在下宋元章,是宝珠的未婚夫,今夜……” 他的目光落在魏屹的脸上,话也忽然停住:“……魏、魏将军?!” 方才他只顾着看见顾宝珠,没仔细打量她的身边人,此时此刻,才注意到魏屹竟然也在其中。宋元章重新看了过去,两个小的,那是顾宝珠的弟弟,一个表弟,一个庶弟。另一个姑娘看着眼生,应当是顾宝珠的好友,祝家的千金。而魏屹…… 魏屹怎么会在此处?! 还与顾宝珠走在一起?! 甚至还……他的目光下移,落到那盏金鱼形状的花灯上,握着折扇的手骤然收紧,脸色也变得难看,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的微笑。 与弟弟一起,与朋友一起,这二者都并无问题。可魏屹既非是兄弟,也非是朋友,又偏偏是在上元节这样一个日子,手中还拿着一盏花灯——不用想也知道,魏大将军怎么会对这种东西有兴趣,定然是给别人买的。 她说已经另有约了,难不成,便是与魏屹约好了? 若换做旁人,宋元章也不一定会多想,可魏大将军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曾带着聘礼上顾家提过亲,对顾宝珠有意之人! 在上元节这样一个日子,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拒绝了他的邀请,却与一个外男在外游玩。宋元章眼中已经自动忽略了祝月琼等人,如今已满是那盏刺目的灯笼。 作为一个男人,他如何能忍受这种事? 宋元章的脸色沉了下来。 暴虐的想法在他心中蠢蠢欲动,手中的折扇扇骨更是被他捏的嘎吱嘎吱响,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握紧又松开,张开又合拢。 在理智岌岌可危时,忽然,一道冷锐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到了他的身上。 宋元章一个激灵,看向四周热闹的场面,才总算是回过神来。这里不是家里,众目睽睽之下,他必须要忍耐住自己的脾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对顾宝珠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他极力让自己忽视某个高大的人影,声音温和地道:“宝珠,我有话与你说。” “你能不能随我到那边……说几句话。” 第86章 洁身自好 第86章 “宝珠。”祝月琼挽住她的胳膊,笑吟吟看向宋元章:“这便是你的未婚夫,宋家公子,宋元章?” 顾宝珠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宋家公子一表人才,你为何不早与我介绍?”她一边说着,面上带着赞赏,一边凑到顾宝珠耳边,悄声问:“没事吧?” 也不知怎么的,她看见这位宋公子便觉得不喜,好似从前看见崔明玉那样讨厌。而她的好友也皱着眉头,神色不喜。 一对定了亲的男女,若是你情我愿,见到对方时,合该露出欢喜之色,而不是现在这般,一个隐含怒意,一个面露厌烦。 祝月琼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顾宝珠摇了摇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 她将手中一打木牌交给徐燃代管,自己走到宋元章面前,态度冷淡:“有何事吗?” 宋元章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一行人都在原地等候,尤其是站在后方身材最高大的男人,一双冷锐的黑眸如蕴寒冰,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其野狼似的盯梢之下,叫宋元章不敢轻举妄动。 他隐忍地指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道:“我们到那边去说。” “有什么话,不能在此处说?”顾宝珠冷淡地道:“你若不想说,我还有其他事,便先走了。” 宋元章眉头一跳,心底的暴虐之意翻腾,但顾及周遭环境,还有不远处虎视眈眈的一群人,最后只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如沸水般翻滚的暴虐按捺了下去。 不着急。他阴鸷地看着面前美人光滑无瑕的脸。还不着急,等顾宝珠嫁入宋家后,他有的是办法能让这人服软。 叫她日后再也不敢口无遮拦,再也不敢目中无人,乖乖做小伏低。 这么想着,宋元章的脸色冷了下来。 “我只是劝你一句。”他压低声音道:“你不日便要嫁入我宋家,注意洁身自好。” 顾宝珠“哈”了一声,满头困惑:“洁身自好?” 宋元章说:“你若故作不懂,那我便说给你听。你一个定了亲的姑娘,拒绝未婚夫的邀约,却与别的外男走在一处,还望你注意分寸。” “外……” 顾宝珠反应过来,差点被气笑。 她知道了。 宋元章的意思,是她故意与魏屹有约,在上元节这日结伴出来看灯会。 且不提魏屹不是她邀请来的,便是当真走在一起又如何?她身旁有祝月琼,有两个弟弟,还有一大堆跟随的仆从,魏屹离她十万八千里远,她若当真有不轨之心,身边何至于要带这么多人?! 她行的端,坐得正,自知自己清清白白。魏屹送她花灯,她碰也没碰,今夜更是连一句不该说的话也没说过,他会出现在此处,也是被徐燃邀请。 难道她还要拉下脸,不顾表弟心情,让表弟将人赶走? 不提表弟先前受过魏屹的恩惠,魏家与顾家也有交情,除非她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不然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恩断义绝之事。 可宋元章凭什么来管她? 只凭他无端臆想?凭空猜测? 他们二人是定了亲,一嫁一娶,非是她卖身成谁的所有物,她要做什么,难道还要事先问过他的想法?! “那我也有一句话劝你。”顾宝珠嗤了一声,说:“你我二人还未成亲,少拿这些废话来管我。” “你……!”宋元章动了怒:“这就是你们顾家女儿的家教?” “家教?” 顾宝珠双手环胸,冷脸对他:“我也想知道,只凭看一眼就轻易定罪,难道这就是你们宋家的家教?” 宋元章大为震怒。 他的拳头握紧,只对着她这副目中无人的高傲态度,就有无数个念头蓬勃而出。只是…… 宋元章贪婪地面前人国色天香的脸。顾家长女的美貌名扬京城,在私底下,常被人称作京城第一美人,若非是她骄纵的脾气与相貌同样出名,这第一美人的称号便是名副其实了。而这样的美人,马上便要嫁给他。 他不禁放柔了语气,劝道:“宝珠,我也非是在对你发火,只是提醒你。你想一想,我看见自己的未婚妻与别的男人站在一块儿,难道不该着急吗?” 顾宝珠不着他的道,冷笑道:“你既觉得着急,为何是来说我不对,而非是去找另一人出头?” 宋元章一噎。 “你若当真觉得冒犯,便更不该将这句提醒的话说给我听,无非是欺软怕硬,只看我是个姑娘家,以为我是个软柿子,有不满也只敢与我说,不敢对魏大将军说罢了。” 宋元章沉下脸。 明显是被她说中了。 顾宝珠讥讽道:“且不管事情是真是假,你若当真有这分胆色,我还能高看你一分,敬佩你是个有胆量的真男人。可你既没这个胆量,又没有明辨事理的双眼,胆小又愚钝,只会冲着女人发脾气。我看宋家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祖母劝她忍耐,还道日后她要与宋元章处好关系,夫妻和睦,百年好合,才有未来的大把风光。 所谓的夫妻和睦,难道便是她压着性子,忍着脾气,被未婚夫提醒洁身自好也不羞恼?还要对一个自己厌恶的人装模作样,虚情假意,把自己变成一个连她自己都认不得的人吗? 她顾宝珠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且不提他们二人还未成亲,宋元章便对她指手画脚,便是成亲之后,他也休想压她一头,她就要闹得宋家天翻地覆,也绝不会吃这种苦头! 她不欲与宋元章多纠缠,祝月琼等人还在等着自己,见宋元章半天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转身便想要走。 宋元章心里一急,上前一步抓住了她。 细弱的手腕,光滑的肌肤,柔腻的触感,令他不禁心神摇荡。 只一迟疑,顾宝珠回过头,垂眸看见他抓着自己的手,眼底一丝厌恶一闪而过,下一瞬,“啪”地一声脆响。 宋元章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懵了,下意思松开手,捂住了自己泛红疼痛的脸颊。 顾宝珠收回手,冷冷地道:“宋公子,注意分寸。” 宋元章反应过来:“你……!” 只是顾宝珠根本不给他发作的机会,寒着脸大步走回了伙伴中间。 第87章 射箭 第87章 “宝珠,没事吧?” 祝月琼担忧地拉住顾宝珠,上下左右的检查她的状况。 虽然没离得多远,可到底隔了一段距离。起先,二人说话的声音压得低,他们也听不到什么,后来便见二人吵了起来,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最后,顾宝珠还给了人一巴掌! 她回头看了宋元章一眼,便见宋元章也黑着脸站在原地,看上去正在发怒的模样。只是顾忌着这边人多势众,也有可能是某位大将军的气势迫人,他抬起脚,一副想要冲过来的架势,最后却还是狠狠压下怒火,把脚放了回去。 祝月琼收回视线:“你们二人怎么忽然吵起来了?” 徐燃怒气冲冲地朝那边瞪过去,气道:“宝珠姐姐,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什么。” 方才她已经一巴掌出了气,此刻已经好受多了,她可不想为了宋元章那等讨人厌的人多分神。 顾宝珠从表弟手中将木牌接了过来,她昂起下巴,对祝月琼道:“我们二人的比试还没分出胜负,走,去数数谁猜的灯谜更多。” 见她本人都不在意,众人便也将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一行人兴冲冲地往展台那边去,准备看看这场比试的结果。 魏屹落后几步。 他寒着脸,眉骨压得极低,本就冷峻的脸色此刻显得极为凶怖,连路过的人都下意识往旁边多走了几步。 他耳目灵敏,在二人生出口角时,便已经将事情听得清清楚楚。期间,他几次欲要行动,又几次按捺住。 顾宝珠要他注意避嫌。 她连一步都不肯多靠近他。 她挑三拣四,挑出这么一个混账人物。 金鱼花灯无风自动,鱼尾狂抖。 在灯笼的提竿快被折断之前,顾宝珠重重甩了对面人一巴掌。 魏屹回头看过去。 眼看着人走远,宋元章回过身,忽然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仆从的脸上。 他是个成年男人,力气与女人不可同言,猝不及防,仆从被这份力道甩到地上,脸颊顿时高高的肿了起来。 宋家的下仆,尤其是常年跟在他身边的,早有准备,一碰到地,人便立刻熟练的蜷缩了起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果然,下一瞬,少爷的脚便毫不留情地踢了过来,重重地踢在他的身上。 下人痛呼出声:“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下人的呼声让路人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宋元章狠狠地瞪了回去,那些路人被他凶戾的眼神吓到,忙不迭收回视线躲开。 宋元章泄愤地踹了他好几脚,怕惊扰在周围巡逻的武卫,这才收回脚。 他愤愤甩袖:“回家!” 下人在地上躺了很久才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跟上,却不见松口气,反而目光更加的恐惧。 魏屹眉心拧起。 隔着远,看不清太多,他只看见了宋元章打人的那一幕。许是直觉作祟,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又无法细说。 但人已离开……他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或许是他想多了。 …… 顾宝珠以一个木牌的微弱之差赢了这场比试。 那支被放在展台上的,玲珑阁出品的簪子,最后也成了她的奖品。 顾宝珠翘着唇角,将出门前精心搭配出来的簪子摘下,替换了新到手的这根。没有铜镜,她便将脑袋凑到祝月琼的面前:“如何?好看吗?” 祝月琼冲她翻了个白眼。 却还是没忍住,诚实地说了一句:“好看。” 顾宝珠天生貌美,十分好看的簪子到了她的头上,都能变成十二分。祝月琼又是羡慕,又是怜爱的心想:这簪子戴在她的头上,确实是比戴在自己头上好看多了…… 唉!谁叫顾宝珠是个美人,而她又如此好看美人呢! 顾宝珠美滋滋地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她对徐燃道:“你出了最多的力,你想要什么?今日我都买给你!” 徐燃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顾宝珠说:“我何时骗过你吗?” 那当然没有了! 徐燃当即环顾四周,看向四面八方的摊子,高高兴兴地寻找着自己想要的宝贝。 只不过,他们已经出门很久,这一路走来,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早就在看到时就买来,如今仆从手中还拿着不少东西呢。 徐燃看了一圈,最后看见一个小摊,眼睛亮晶晶地回头指给顾宝珠看:“宝珠姐姐,我想玩那个。” 顾宝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原来是个射箭的摊子,君子六艺,射箭是其中之一,摊子前面挤了不少年轻公子。 顾宝珠一口应下:“走!” 一行人方走近,便听见一阵嘘声。 原是正在射箭的这位公子射了个空,丢了个大脸。 那名公子脸色臊红,放下弓箭,一句话也不多说,忙不迭退回人群里跑了。 众人定睛一瞧,才发现这个摊子射箭的规则不一般。只见箭靶被安在一个机关上,只要摊主拉下机关,箭靶便会左右移动起来。本来便是黑夜,箭靶还会移动,给一个普通的射箭游戏增加了不少难度。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愈战愈勇。 因着这个射箭游戏也有彩头,只要射中,便能有奖励,射中的越多,奖励便越好。 而这些奖励,却不是什么珍奇之物,竟是一盒盒点心! 出自于京城糕点名店冠香斋的点心,至于最好的那个,则是今年年节出的新品,如今店里已经买不到了的绝版! 冠香斋的糕点是出了名的好吃,平常至少要排一个时辰的长队,若是跑的晚了还买不到。而今年年节的特制点心,更是美味至极。顾宝珠在年前订了几盒,很快吃完,如今还念念不忘。 没想到会再在这个小摊子里见到。 众人抬眼一瞧——这射箭游戏的摊子上,还挂着冠香斋的招牌呢! “一个卖糕点的铺子,竟想出这种刁难人的游戏。”旁边有人摇头:“若只是射箭也就罢了,这箭靶还能移动,方才来了一群武生,也没能全部射中。今夜能有人拿走大彩吗?” “听说冠香斋的当家好射艺,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毕竟是冠香斋!那家铺子的点心,平常一盒便要几两银子,寻常人家都吃不得。就算是拿不到大彩,随便中个什么都是好的。” 要不是如此,这摊子前面也不会围了那么多人了。 顾宝珠便是最好吃这口点心,此刻见了,便也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了表弟。 “燃哥儿,你平常爱习武,你能行吗?” “这……” 徐燃面露难色。 若是不动的靶子也就罢了,这会动的靶子……或许能射中,可表姐最想要的头奖,却是肯定拿不到的。 但是……他们之中,却有一个人肯定能做到。 徐燃的目光忍不住往旁边瞟。 有一个人,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声名赫赫,而他的箭术更有百发百中,百步穿杨之名。 只不过…… 第88章 糕点与送礼 第88章 顺着徐燃的目光,顾宝珠也注意到了某一个人。 但她没有看过去,其他人也没有。 就算徐燃再崇拜魏大将军,再想要亲眼见识见识他的箭术,也不可能在此时开口,尤其是在表姐开口问询他之后。 因此,他看着那些正在移动的箭靶,深吸了一口气,主动上前去。 正好,前面有一个黄衣公子挑战失败,十根箭只将将射中了一根,只得到了一盒最普通的点心。黄衣公子拿到了点心,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好友身边。 徐燃便站到了他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上。 摊主看着他明显比其他挑战者小了一轮的年纪,笑呵呵地道:“这位小公子,也是来挑战的?” 徐燃点头:“没错。” “好。”摊主取了十根箭给他:“是否需要再为小公子讲解一遍规则?” 徐燃摇了摇头:“不用,我都清楚了。” 规则十分简单,只要射中箭靶就可以,无论多少环都算是射中。唯一的难处便是箭靶在机关的操纵下不停的移动,一刻也不会停下,而旁边的空隙十分之大。 徐燃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一根箭搭在弓上。 顾宝珠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他一句,说自己也不是那么想吃点心,又怕话说出口会灭了表弟的志气。 犹豫时,徐燃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只听“咻”地一声,弓箭破空而出——而后射到后面的墙上,扑通落到地上。 没射中。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声叹气声。 今夜这射箭摊子摆到现在,挑战者无数,能射中便已经是很了不起。方才那个黄衣公子不也就只射中了一次吗?至于那能十发十中,夺得头奖的,更是至今还没有出现。 徐燃也不气馁,又拿起一根弓箭,重新搭于弦上。 他不只是在射箭而已。当箭尖指向箭靶时,他的目光也在随着箭靶移动。 虽然机关为这个射箭游戏增添了不少难度,可同样的,机关到底只是机关,看久了以后,就会发现箭靶移动的速度很有规律,以匀速在向两边移动。 这种情况下,箭尖不需要寻找箭靶的位置,只要抓住其中的规律,弓箭不动,在箭靶从前方经过的那一刹那,将手中的弓箭射出,便能正中靶心! “咻——” 又是一箭射到了墙上。 人群中再次发出一声叹息声。 顾宝珠的心却提了起来,紧紧抓着身边好友的手,为表弟担心。 但徐燃没有停下,很快抽出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箭。 “咻——”“咻——”“咻——” 最后一根箭,直直没入箭靶之中! 众人一愣,继而惊讶地看过去:“他竟然射中了!” “射中了!” “没想到这位小公子年纪轻轻,箭术却如此超凡。” “是啊,假以时日,这位小公子必不同凡响……这是谁家的公子?” 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 而和徐燃一起来的这些人,此刻也无暇顾及路人说了什么,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徐燃的动作,深深为他提起一颗心。 徐燃没有多停顿,而是很快再抽出下一根箭。 第六根,第七根……直到最后一根箭! 每一箭都射中了箭靶! “五根!足足五根!” 路人惊奇地道:“这位小公子竟射中了五根箭!” “你们瞧,这最后一根箭,竟射中了靶心!” 众人定睛看去,靶心红点的边缘,可不正有一根箭插在上面? 一时之间,赞叹声便更加的大了。 “恭喜这位小公子。”摊主笑眯眯地说:“小公子的箭术如此出众,第一次玩,竟然就射中了五根箭。” 徐燃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一下:“哪里哪里,我的箭术普普通通,是你们没有太为难人。” 乍看之下,移动的箭靶看上去十分刁难人,可规则上又没说一定要射中几环,只要射中箭靶就算数,而箭靶离得又不远,只要掌握机关的速度规律,剩下的便简单多了。 掌握了那个速度规律,只要是会射箭的,射中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射箭摊子在这儿摆了大半夜,也送出了不少奖励。有观察出这个规律的,找到手感后便能射中靶子。只不过,许多人没有发现其中的捷径而已。 摊主取来一盒外观精致的点心,交到徐燃的手中:“这就是射中五根箭的奖励了。” 他接过来点心,高兴地跑回到了表姐身边。 “宝珠姐姐!”他炫耀似地把点心捧起来:“你瞧,这是我赢的。” 顾宝珠夸道:“厉害。” 她便是那个没发现规律的人,此刻看着表弟,都好似看一个全新的人:“我先前不曾看见过你射箭,都不知道你的箭术竟然这般厉害!” 徐燃挠了挠头,更不好意思了:“这没什么,其实很简单的……宝珠姐姐,不说这个了,你看这点心,是你喜欢的口味吗?” 五根箭的点心也是冠香斋出品,价格颇高,味美香甜。 他回头看了一眼十发的奖励:“可惜,我拿不到那个最好的头奖……” 他自己也清楚,虽然摸清楚了规律,但更多靠的还是运气,十发十中可不只是那么简单。就算是再去试一次,他也不一定能有比五发更好的成绩。 顾宝珠一点也不介意,抱着点心盒子喜滋滋地说:“这便足够了,这个我也爱吃。” 摊主问四周围观的人群:“今日的头奖还没有人夺得,可还有公子要再来挑战?” 话音刚落,便已经有人站在了方才徐燃站的那个位置上。 摊主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连忙又取来十根箭递了过来,乐陶陶地问:“是否需要再为公子讲解一遍规则?” “只要射中就行?” “正是!”摊主退后一步,“公子,请。” 拉动机关,箭靶又飞快地移动了起来。 魏屹拉开了弓。 站在这么近的距离,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准备,在众人眼中,他好似只是随意的拉了一下,毫不费力,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却轻轻松松将弓几乎拉成一个满月。 手一松,只听破空声传来,再回过神,箭尖已经深深没入草靶之中,余力引得箭靶都在震动了几下。 “射……射中了!”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他又很快拿起了第二根,第三根。 十支箭,一支接一支接连射出,他的动作不停,众人也看的眼花缭乱,只觉前一根箭才刚射出,下一根箭便已经接了上来。 “砰!”“砰!”……“砰!”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十支箭便全都已经离弦而出。 围观的众人从惊讶到震撼,最后渐渐失语,只能够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直到摊主关了机关,众人才渐渐回过神来。 “这……” “十支箭竟然都……” 十支箭……竟然全都射中了! 也不知如此。飞速移动的箭靶停了下来,正中心的红点上,赫然被十根箭头挤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出红心的颜色。就像是一簇烟火,在这箭靶上盛放了。 十支箭,非但射中了,还全都正中靶心! 围观群众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高大俊朗的男人,互相与身边人交头接耳:“这人是谁?” “京中竟然有这样一个箭术高手?” 魏屹浑然不觉。 那些风言风语,好像全都被他的耳朵自动过滤,众人猜测着他的身份,他却连眉毛也没有多动一下。放下长弓后,他便看向了摊主:“这样算吗?” “……算!当然算。”摊主回过神来,笑容满脸地将头奖从架子上取了下来,双手捧到他的面前:“这位公子,这便是你赢得的奖励了。” 头奖被装在一个精美华丽的木盒里,比之其他所有糕点的包装都要精美,而里面的糕点,更是做的如画一般精致。 魏屹接过糕点,淡淡道了声谢,便回到了人群之中。 顾宝珠等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可见他拿着盒子,神色平平,丝毫没发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事,好似刚才那十发十中的人不是他一般。 围观群众热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而后又开始像他的同伴蔓延。 顾宝珠猛然回过神,推了祝月琼一把:“快走。” 她可不想出这个风头! 众人回过神,连忙挤开人群跑了出去。 身后,摊主还在大声地说:“已经有人射中十发,赢走了头奖,还有没有人想要再试试?” 围观者踊跃举手响应:“我!我来!” “下一个中十发的人,定然是我!” …… 在那之后,众人又去寻大街上各个玩乐的小摊,赢了不少奖励,也买了不少东西,直到灯火阑珊,才尽兴散去。 上了各府的马车,挥挥手告别,马车便朝着各个方向驶去。 将军府。 魏屹刚进门,管家便迎了出来。 “将军回来了?”管家将他上下大量了一通,最后目光落到了他手中的金鱼灯笼上:“这是……给顾小姐买的?” 魏屹没应。 他放下灯笼,脱下外袍,洗干净手后,又重新将灯笼拿了起来,信步往后院去。 管家便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猜的准没错。 他们将军应约出门,不用多想,定是为了与顾家小姐多见一面。只是顾家小姐对他们将军态度冷淡,上回来府中时,便已经说了绝情的话。后来,他们将军像是死心了,只不过他知道,将军只是将心思藏到了心底,不再与外人道。 就像今日。 他们将军哪会有买花灯的情趣,定是买了送给心上人,送礼也没送出去,只好带回家来。 唉! 算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安慰将军吧? 顾府。 马车驶到了顾府门前。 玩了一整晚,众人都累的不行。 秦姨娘特地在门口等着。柳氏被禁足,她的胆子也大了一些。亲自出来将小儿子抱了回去。 “多谢小姐。”秦姨娘小声地道:“我这便带四少爷回去了。” 顾晖此刻便已经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小声嘟囔了一句:“姨娘……” 顾宝珠也打了个哈欠:“去吧。” 她自己也下了马车,丫鬟们抱着今夜的战利品紧跟其后。上了两级台阶,顾宝珠才发觉少了点什么,回头一看,就见徐燃还在马车上磨磨蹭蹭,没有下来。 “怎么了?”顾宝珠纳闷:“你还不下来?” “宝珠姐姐……”徐燃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朝她嘿嘿笑了一下。 顾宝珠与他相处多日,对他也算了解一些,此刻便能看出来,他的笑脸之下是心虚之意。她顿了顿,警惕地问:“怎么?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那当然没有了,我怎么会做对不起姐姐你的事情?!”徐燃连忙解释:“就是……就是……”他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顾宝珠狐疑:“就是什么?” “就是……” 他半天说不出来,最后狠狠心,索性抱着东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将两样东西都塞到了顾宝珠的怀里。 怕被教训,他丢下东西后一溜烟的跑了,只有风将他的声音带了回来。 “宝珠姐姐,你别生气,我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顾宝珠满头雾水。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放在上面的一个盒子,是徐燃今夜在射箭摊子射中五根箭后赢来的点心。另一个盒子,比这个更大一些,更精美一些,却同出其源,也是冠香斋的盒子。 ……是魏屹十发十中,赢得的那盒点心。 顾宝珠最好这一口甜的,更是冠香斋的熟客,每每有新品,就会派丫鬟第一时间买来,近日最喜欢的,便是年关时出的那样新口味点心,可是没来得及多尝几口,吃得尽兴,冠香斋铺子里就下架了。 这一份点心,比再精美华丽的宝石更得她的喜欢。在射箭摊子上看见这份点心起,她便心动的不得了。只是能力有限,她只是心动过,便没再放在心上。 哪怕后来魏屹赢走了这一份点心,她也没多想。 可是……现在这份点心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顾宝珠:“……” 她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魏大将军是如何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威逼利诱将这一份点心交到了徐燃的手中。 可恶。 顾宝珠在心里骂:他那人真是好生可恶! 为何偏偏将她的喜好了解如此透彻,叫她现在捧着点心,是不丢也不是,丢也……舍不得。 第89章 婚事与出路 第89章 过完了上元节,顾宝珠的亲事也提上了日程。 先前,她与宋元章的八字送到寺庙,请宝音寺的高僧挑了一个良辰吉日。因此,年关一过,一开春,府中便马不停蹄地开始筹备起这件事。 日子越是接近,顾宝珠便越是心烦意乱。哪怕是即将嫁人,她也还是对宋元章毫无好感。 偏偏柳氏被禁足,身为顾家的大小姐,她代“病重”的主母出面处理了许多事务。而现在,涉及到她自己的婚事,许多事情竟也要由她自己打理,顾宝珠本来就心烦意乱,恨不得忘记这件事,却不得不整日面对。 好在舅母还在京城,江氏要在京城多留一些时日,等到她大婚后才会回江南,因此能够在府上帮忙操持这些事宜,让她得了闲。 有喜事临近,府中上下都十分热闹,下人们也喜气洋洋的。 除了顾宝珠这个不高兴的待嫁新娘,府中便只有徐燃颇有微词。 “上元节那日,我也见到了宋家公子一面。”江氏忙碌在准备喜宴上的名单时,徐燃坐在一旁的位置上,托着下巴发愁:“可是,我看那宋家公子与宝珠姐姐却不大相配,他与宝珠姐姐没说几句话,二人便起了争执,姐姐还打了他一巴掌。” “打了他一巴掌?”江氏惊疑地道:“他们二人起了什么争执?值得宝珠动手?” “不知道,那会儿我也没听清。”徐燃摇了摇头,说:“娘,我看宝珠姐姐也不喜欢宋家公子,这几日,她也不太高兴。这亲难道就非结不可吗?” 江氏白了他一眼,示意摆在面前的这些单子。宾客单子,喜宴单子。她说:“都到这时候了,你来说这个?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顾宋两家的喜事,若是这亲不成,宋家公子倒不会有什么事,损害的只是你姐姐的名声。” 徐燃挠头:“可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早就打听过。”江氏说:“这宋家公子一表人才,家世清白,虽与宝珠性子合不来,可确实是个好人家。我与你爹还常有口角,日子过的长了,总归会好的。” 徐燃便无话可说了。 他在一旁给他娘帮忙整理宾客的名单,在上面还看见了将军府。 徐燃想了想,压低声音凑过去:“娘,你知道魏将军的事吗?” 江氏瞥了他一眼。 在这会儿提起魏将军,说的自然也不是他那些神勇无双的战绩。 江氏轻哼一声:“知道,那又怎么了?” “娘,你知道?!”徐燃惊讶:“你知道魏将军曾向宝珠姐姐提过亲?!” “提过亲又怎么了?最后还不是没成?”江氏叹了一口气:“魏将军当然是个好人,可他与你姐姐有缘无分,如今宝珠都快出嫁了,这些事,你也别提了。” 徐燃乖乖应了一声,果然不再提。 但他脑子里却想着上元节那日,魏屹塞到他怀里的那盒点心。 也不知道那盒点心后来怎么样了,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徐燃在心中暗想:不知那盒点心是被丢掉,还是被吃掉了? …… 另一边,顾宝珠院子里。 自家小姐即将大婚, 小丫鬟也喜气洋洋,这些日子,常常便提起宋元章。顾宝珠听过几句就觉得烦,小丫鬟们知道她不喜欢,在她面前便不再提这些了。 消息最灵通,话也最多的喜儿提起来:“我看,等小姐大婚之后,二姑娘也快要成婚了。” 这话一出,非但是小丫鬟们,连顾宝珠都忍不住看过去。 “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没听说?”其他小丫鬟问:“若是二姑娘的亲事有苗头,府中早就该准备起来了才是。” “上元节那日,小姐不是与表少爷,还有四少爷一起去外面玩了吗?”喜儿说:“那日二姑娘与三少爷也一块儿出门去了。” 顾宝珠点点头。那日她出门时,还遇到过崔明玉。 “那日,二姑娘回来的比大小姐还晚,她回来的时候呀,手里竟拿着一盏花灯!” “花灯?” 有人道:“这有什么了不得的?” “凭一盏花灯,就知道二姑娘有喜事了?或许是她自己买的。” 又有人道:“我知道,我也见过!上回我去二姑娘院子里送东西,也见到一盏花灯,特地被二姑娘挂起来,应当就是喜儿说的那一盏。那盏花灯实在精美,想来,二姑娘应当还花了不少银子呢。” 喜儿神神秘秘地摇头,说:“这便是你们不知道的了。你们可知道这盏花灯是什么来历?” “是什么?” “那日我随小姐一起出门,早就见过那一盏花灯的。是在一个对诗的台上,这盏花灯便是胜者的奖励,上去对诗的,可全都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子。” 这么一说,顾宝珠也想起来,那日在对诗台前看到精美花灯。 竟是那一盏? 喜儿窃笑道:“那花灯本来是胜者的奖励,如今却到了二姑娘的手里,有人作了一首无人能比的好诗,赢下那一盏花灯赠给了二姑娘,二姑娘又如此看重,还特地将它挂起来日日欣赏,不就说明二人是两情相悦?你们说,这好事是不是快要近了?“ 听者纷纷点头。 马上有人追问:“那给二姑娘赠灯的人是谁?” 喜儿果然没有让她们失望,说出那人的名字:“是陆解元,陆公子。” 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京中人好风雅,陆柏文的诗作的好,又是在上元节这样热闹的日子,他早已凭借诗文大出风头,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写了一首好诗,还赢了定远侯家的公子。 才子佳人,华灯相赠,确是一段佳话。 唯独顾宝珠院子里的小丫鬟们嘀嘀咕咕:“先前,陆公子不是拒绝了二姑娘?怎么二人又好上了?” “我也听说过,年前二姑娘老是往外跑,似乎便是去找陆公子的。” “可陆公子的身份……夫人能同意吗?” “你们忘了,春闱在即,若陆公子能在春闱中考出一个好名次来,夫人自然会同意了!” “照这么说,府上不是马上也要准备二姑娘的婚事了?说不定,二姑娘会借此机会请老爷把夫人放出来呢。” “夫人都被关了那么久了……” “说到春闱,宋公子今年是不是也要下场?” 说最后一句话的小丫鬟话音刚落,便顿时一噤,连忙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吵着顾宝珠看去。 顾宝珠早已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又翻着铺子那边送来的新账本看了起来。 见她没反应,众人们才松了一口气,同时,讨论的声音压得更低。 讨论的,当然还是未来的姑爷,宋家公子。 现在,她们却多了一件发愁的事。不管是宋公子还是陆公子,都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大小姐和二小姐近日有些不和,只盼着宋公子能够争气,考出一个名次来,最好能够考的比陆公子还要好,让他们家小姐赢这一回。 …… 宋家。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从门窗紧闭的屋中传出来,求饶声起先凄厉,而后渐渐变得微弱,到最后寂静无声,所有动静都留在了屋内。 门外,下人们对此早已习惯,一个个表情木然。只有一个小丫鬟神色着急,又被人拉住,在外面急的团团转。 不知过去多久,屋内的声响才停歇。宋元章推门而出,解气地将鞭子随手丢给下人。 他神清气爽地道:“备水。” 在门口等了许久的下人这才上前来传话:“少爷,夫人方才派人过来,说请少爷过去一趟。” 宋元章刚发泄了一通,此刻十分好说话,沐浴过换了身衣服,便前往宋夫人的院子。 宋夫人早就等候已久。 看儿子姗姗来迟,发尾还微带湿意,她便知晓儿子来之前做了些什么。 宋夫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娘,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你爹。”宋夫人说:“你这些日子出门频繁,你爹叫我提醒你,春闱快到了,你安生待在家中,好好备考,莫要贪玩耽误了科举大事。” 宋元章浑不在意,随口应下:“我知道了。” 宋夫人轻轻地嗔了他一眼:“你别不放在心上。马上你便要成婚了,婚期定在三月,便是为了不影响你此次春闱。若是能高中,便是喜上加喜,顾家那边也会更满意。” “放心吧,此次春闱,我有七成的把握能够考中。”宋元章自傲道:“先生也说了,我的实力足够,准备充分,此次春闱不在话下。” 听他这么说, 宋夫人便安下了心。 她欣慰地看着儿子。虽说大儿子在某些方面有点问题,可大致却挑不出错,在这些方面从来不让她多操心,在外人面前,给她争了不少脸面。 只是…… “我听底下人说,最近你的院子用的伤药比先前更多了?”宋夫人关切地提醒:“你马上便要成婚,在这方面,手下还是留些情。顾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顾宝珠也不是什么好性子,不好糊弄,可别……” “知道了。”宋元章不耐烦地打断,“娘,我还要去温书,就先告辞了。” 宋夫人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劝不住他,等他走了以后,便对下人吩咐道:“这些日子,多劝着大少爷,别叫他惹出事来。” 旁边的下仆低低应了一声。 罢了罢了。 只要入了宋家的门,后院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就算顾宝珠嫁进来了,又能翻起什么波澜? 宋夫人敲着桌子,若有所思:她得想点法子,要是顾宝珠能早点低头,也省得闹出祸事…… 后院里。 “砰”地一声,下仆把人往床上一丢,再丢下一瓶伤药就算完事,他们拍拍手走了出去,根本没有去多留意床上人的死活。 被丢在床上的人浑身血迹斑斑,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小丫鬟一路跟过来,此刻连忙扑了过去,她的手在不停地抖,想碰又不敢碰,眼泪也滚滚落了下来:“湘儿姐姐!” 湘儿眼睛紧闭,昏迷的人事不知。 小丫鬟抹了抹眼泪,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哆哆嗦嗦地扯开湘儿的衣裳,伤口与衣裳黏连在一起,分离时,昏迷的湘儿还痛的浑身颤抖。小丫鬟咬着唇,将地上的药瓶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伤药倒在伤口上。 她一点也不敢多倒在别的地方,唯恐浪费了这瓶救命的东西。 等上完了药,她也无计可施,只能陪在床边,在心中将天上神佛求了个遍。 不知过去多久,床上昏迷的人悠悠转醒。 “秋儿……” 小丫鬟猛地一惊,惊喜地抬起头来:“湘儿姐姐, 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紧?” 她想碰又不敢碰,一双眼睛只能希冀地看着床上的湘儿。 “我没事……”话说到一半,湘儿咳了一声,脸色更加苍白。 秋儿的眼泪又汹涌而出,她痛苦地道:“都怪我,本来少爷是挑中了我……湘儿姐姐,我们逃吧?我们逃走吧,再这样下去,你会被少爷打死的……” 床上人叹了一口气。 她们俩都是被卖入宋家的丫鬟,虽不是亲姐妹,感情甚笃,与亲生姐妹没有任何区别。 本来,她们俩都是外院的丫鬟,只听说一些风言风语,知道大少爷院子里下人经常换,不是个好去处。直到有一日,府中人员变动,忽然将她们二人调到大少爷院中。 直到进了此处,她们才知道这是什么地狱。 本来,她们一直谨小慎微,从不出头,才没让祸事落在自己身上。可也是运气不好,上元节那日,大少爷愤愤归家,似乎在外面受了什么气,正好被秋儿撞了个正着。 秋儿只觉大难临头,绝望时分,湘儿挺身而出,替她遭了这一劫。自那之后,她便成了大少爷的出气筒,常常被打的没一块好肉。 她们想逃,可性命都掌握在主家的手里,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以宋家在京城的地位,岂会给她们这样的机会? 就算她们真的逃出去了,夫人也会担心她们说出少爷的秘密,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姐妹二人抱在一起默默的流着泪,眼前暗无天日,她们不知前方的路该如何去走。 她们真的能有另一条出路吗? 第90章 请萧大人救我们一命! 第90章 出了年关,京中最热闹的事情,便是即将到来的春闱。 连平常书生们最爱聚集的茶楼,此刻都变得冷清不少。在最后这段日子,进京赶考的书生们也都开始在家闭门不出,专心复习,好应对即将到来的考试。 虽然家中没有参加今次科举的人,可还有一个未婚夫宋元章,以及顾父世交之子陆柏文,因此,顾家对此次科举的关注依旧不少。 尤其是陆柏文,陆柏文孤身进京赶考,身边连个照料起居的书童都没有,顾父担忧他会因外界琐事耽误读书,又担心他初次考试准备不够充分,影响此次的状态。 会试一开始,考生要在贡院里待足九天,这九天里,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小小的房间,同时还要答题,交出优秀的答卷,不只是精神,连肉体也是个极大的考验。 二月初,京城吹的风还有些冷,贡院里的小格子间在夜里更是冷的彻骨,常有身子骨弱的书生考完后会大病一场,在那样的环境里,准备再充分的学子,出来后也会因为过大的压力而瘦好几斤。 顾父对此表示忧心,因陆柏文独身一人,怕他自己考虑不周全,便命家里人替他准备这些,顾宝珠便将此事交给了崔明玉。崔明玉接的十分欢喜,而后马不停蹄地忙活起来。 在会试当天,各府的马车将家中的考生送到礼部贡院门口,并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放于一个小篮子里交给考生本人,贡院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到处都是送考的马车。 顾府的马车也停在了贡院外面。 崔明玉提着篮子,焦急地四处张望,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陆柏文马上就要进贡院,见状,她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匆匆忙忙去寻人。 “陆公子。” 陆柏文闻声回过头,见她站在身后,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崔姑娘,你怎么会在此处?” “我是与家里人一块儿来的。”崔明玉说。 陆柏文下意识地往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了顾家的马车。只是,马车车帘落下,遮掩的严严实实,看不见里面是否还坐了别的什么人。 他有些遗憾,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道:“崔姑娘家中也有今日赴考的考生?” “我是陪大姐姐来的。”崔明玉抿唇笑道:“我大姐姐的未婚夫今日也来赶考,她过来看宋公子。而我则是受了爹爹的嘱托,过来给陆公子带些东西。” 听见前者,陆柏文目光黯然,不等他多想,便听到后面的话,也注意到了崔明玉手中的东西。 他连忙举起自己手中的篮子,里面是他按照自己的经验准备的备考物品,“多谢世伯关心,我自己便已经准备好了。” 能带进考场的,拢共也就只有那么几样东西,所有考生只能在有限的东西里想方设法想出花样来,吃穿用度,皆有高低。陆柏文手头拮据,东西虽都准备齐全,但全是最差的那一等。 别的且不说,光看他给自己准备的干粮,只是一叠干巴巴的大饼,崔明玉只看一眼,便皱起眉头。 她道:“我知道,陆公子心有傲气,可今日不同以往,这次考试对陆公子多么重要,一点差错也不能出,陆公子万万不可拿自己的前程作儿戏,先照顾好身体,也免得在作答时分心。我想,爹爹也是这个意思。” 陆柏文迟疑:“可是……” 崔明玉平日里素来柔弱,这会儿却强硬起来,要抢过他手中的篮子。陆柏文慌忙躲闪,急的满头大汗。 二人好说歹说,才总算折了个中,崔明玉从自己带来的东西里,取了一些替换掉了他准备的东西,噎人的干饼也变成了糕点肉脯。 怕陆柏文不放心,她当着陆柏文的面,将糕点一块块掰开,表示里面什么也没有放。 陆柏文很是不好意思:“让崔姑娘多费心了。” 崔明玉柔柔一笑,轻声说:“这些也不算什么,不只是爹爹,连我也盼着陆公子能够高中。旁的我也帮不上太多,只能在这些地方多上心一些,望陆公子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陆柏文向她道过谢,这才重新排回了进贡院的队伍。 进去之间,他又在门口遭受了好几道严格的检查,好在什么状况也没有发生。在他被检查时,还有一个试图作弊的考生被拖了出来,悔的涕泪横流,叫旁人看的也提心吊胆。 看着陆柏文进了贡院,直到人影都看不见了,崔明玉这才松一口气,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马车上。 她上了马车,便见顾宝珠还老神在在的坐在原处,没动过。 “大姐姐不去看看宋公子吗?”崔明玉疑惑:“我见到宋家的马车就在那边,宋公子马上便要进去考试,想来,在这个时候,若有大姐姐的鼓励,宋公子定会十分高兴,便是在考试时都有动力呢。” 顾宝珠睨了她一眼:“你方与陆柏文说过了?” 崔明玉羞红了脸,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顾宝珠百无聊赖地道:“我没什么兴趣。” 就连今日出来,也是被家里人催着,连老夫人都催她来看一眼,她只能不得不来了。 至于对宋元章说什么鼓励的话? 顾宝珠早已撩起车帘往宋家那边看过,光宋夫人一人,便有数不尽的话想要嘱托,因此,她只是远远点个头打了个招呼,让宋家人知道自己来过,不去凑这个热闹。 崔明玉也没继续劝她。 她只想着陆柏文,心里便泛起甜蜜。经过这段时间她的不懈努力,陆柏文对她的态度松动,已经不像是先前那般抗拒,尤其是她万般珍视的那一盏花灯……上元节那夜,她开口试探了一下,陆柏文便大方的将那盏花灯给了她。 要知道,在上辈子,那盏花灯是顾宝珠的。 她曾经有千万分的艳羡,都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嫉妒的看着那二人情投意合。上辈子,她只能坐在马车里,看着顾宝珠将人送进贡院门口,什么也做不了。 可在这辈子,所有与顾宝珠有关的一切都变成了她的,陆柏文也在她的攻势下渐渐退步心软,她对陆柏文如何了解,上辈子,他也是这样渐渐心软,步步后退,她才做了首辅夫人。 崔明玉知道,自己的计划很快就能成功了。 等陆柏文高中之后,有功名在身,她再开口试探,想来陆柏文一定会点头答应,八抬大轿迎娶她过门,让她做风风光光的状元夫人。 毕竟,没有顾宝珠,他就没有不喜欢她的理由了。 顾宝珠的婚期在三月,等殿试放榜后,那时顾宝珠早已嫁作他人妇,他就算是再不甘心,也没有其他办法。 想到崭新未来,崔明玉唇角弯起,唇边泛起甜蜜的微笑。 只是…… 考生们全都进了贡院后,停在门口的马车也渐渐驶离,等会试结束后再来接人。 宋家的马车与顾家马车擦肩而过,宋夫人坐在马车里,冲这边点头打了一声招呼,并未停下寒暄。 崔明玉客套地笑了一下,见宋家马车驶远,才收回目光,视线落在了顾宝珠的身上。 她知道,顾宝珠对这门亲事不满意,而来自后世的她也知道,宋家公子并非是个良人。可她也没想到,当初她只是随意调换了那些画像的位置,顾父会真的挑中宋家公子。 但这也不能怪她。人是爹爹挑的,所有人都觉得满意,就算她出来说宋家公子不是良配,没有证据,难道会有人听她的吗?若真的毁了这一桩婚事,说不定顾宝珠还要怨她。 顾宝珠毕竟是顾家嫡长女,不是前世那个小官之女,想来,顾忌着顾家的身份,宋元章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就算当真做了什么……崔明玉心中的歉意一闪而过,却并没有让她心中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就算宋元章当真对顾宝珠动手,那也是顾宝珠运气不好,怪不得她。大不了,若顾宝珠过不下去要和离时,她帮一把就是了。 …… 会试共三场,每场三天,一共九日。 这九日里,所有家中有考生的人家都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每日求神拜佛,求老天爷保佑考场中的儿孙。 因有一个正在参加会试的未来姑爷,连顾家上下这几日也都心不在焉的,尤其是顾宝珠身边的小丫鬟们,做梦都在盼望着未来姑爷考中。 有一回,让顾宝珠撞见自己身边的丫鬟从外面买来一个金榜题名符,不知道是哪个假僧人在外面招摇撞骗,可在这个时候,倒有不少人中了招,纷纷掏银子买了一张黄符回来。至于顾宝珠院子里的小丫鬟们,自然是为了自家姑爷请的。 了解原委后,她顿时无语。 “宋家人着急也就罢了,你们着急什么?”顾宝珠说:“若是他考不中,也是因为先前学业不精,下回再考就是。” “那怎么能一样?”小丫鬟们振振有词道:“下月便是小姐您大婚的日子,嫁给一个进士,与嫁给一个举人,那可是完全不同呐!” 顾宝珠自己并不在意这些。或者说,不管是进士还是举人,都不会改变她对宋元章的想法。 小丫鬟们急的直跺脚,“小姐真是的,宋公子是您未来的夫君,怎么您还不如我们着急?还有二姑娘也是,我听二姑娘院子里的人说,这些日子,二姑娘吃好喝好,睡得也好,竟一点也不替陆公子着急呢!” 喜儿插嘴:“我也听说,底下人问起来,二姑娘说是对陆公子很有信心,相信陆公子一定能考中。这还没影儿的事情,二姑娘竟说的头头是道。” 顾宝珠浑不在意地说:“说不定他还能考中状元呢。” “谁?” “陆柏文。” 小丫鬟们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都恨铁不成钢:“小姐便是祝愿,也该祝愿宋公子,祝愿陆公子做什么!” “……” 顾宝珠心说:这可不是祝愿,是她早已梦见的未来,一定会实现的事情。 只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未来的事情,拒绝了婚约,与陆柏文撇清关系后,梦中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远离了她,再也不会发生。 也不知是好是坏。 从梦中得知未来的事后,她对没有发生却已经预料到的一切担忧惶恐。而现在,婚期越来越近,她总是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她并不知嫁给宋元章后的生活是否会如她所愿一般好,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心烦意乱。 做着梦时,顾宝珠烦。不做梦了,顾宝珠也烦。 若是菩萨能再保佑她一次就好,让她知道这个选择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她想知道,她的未来是否已经在去往好的方向。 …… 萧千户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这日夜里,他与同僚喝过酒,夜半时才散场。急匆匆赶回家时,他的眼皮直跳,好似有一个麻烦大难临头。他心里惴惴不安,怀疑是喝酒晚归惹恼了家里的夫人,唯恐回去后就有一根大棒在等着自己。 哪知道,快到家门口时,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两个血淋淋的人扑倒在他面前,夜黑风高,萧千户魂都吓没了半条。 连喝得半醉的酒也被吓醒了。 “大人!” 这二人竟是一对女人。 她们不知遭遇了什么,其中一人站都站不稳,只能虚弱地挂在另一个人身上,胸膛起伏微弱,看上去快要死了。另一人勉力托着同伴,扑通跪了下来。 她们哭诉道:“素闻萧大人义举,更是抓了无数奸恶之人,奴婢们实在是走投无路,听说萧大人嫉恶如仇,想请萧大人救我们一命!” 说罢,她们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此人便是宋家的秋儿和湘儿。 她们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这几日,大少爷参加会试,不在府中,大少爷院子里的人也松懈了不少。她们早就想逃,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或许是老天爷保佑,竟然真的被她们顺利逃了出来。 但也来不及了,她们逃出来时的动静已经被宋府的人发现,此刻来追她们的人就在后面。 她们已经是走投无路,只想起平日里听说的关于萧千户的传闻,听闻他抓了许多大奸大恶的人,连很多人不敢抓的凶犯他也敢去抓,连很多人不敢得罪的高官他也敢硬碰硬,怀揣着一丝希望,她们才艰难找到了这里。 若是被抓回去,她们就是死路一条。 左右都是死,还不如碰一碰运气! 果然,听她们讲完来意,知道她们是宋家的丫鬟之后,萧千户便沉默了下来,面色凝重。 秋儿黯然垂下眼,惨然一笑。宋家在京城家大势大,宋大人更是朝中大官,若是萧千户忌惮宋家势力,不敢得罪宋家,她们也无话可说,只能认命。 或许她们命该如此,躲不过这条死路…… 却见萧千户皱着眉头,他沉吟片刻,道:“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他或许能帮你们。” 第91章 宋元章被抓 第91章 为期九天的会试结束之后,礼部贡院大门大开,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科考的考生们从中走出来。 经历了这些日子的折磨,每一个考生都形容憔悴,身形消瘦不少,被守在门口的家人接走。 顾府的马车自然是来了,是崔明玉来看陆柏文。只不过,这一回,顾宝珠并没有一起过来。她乐得在家中清闲,不白跑这一遭。 也恰好在今日,临近婚期,锦绣阁总算将她的嫁衣做好,叫人送了过来。若换做寻常百姓人家,嫁衣都是由新娘子自己缝制而成,二来也是为了展现新娘本人的女红绣工。只不过,顾家这等门第,要缝制什么东西,自然有的是丫鬟来做,轮不到顾宝珠这个大小姐亲自动手,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嫁衣这种东西,也交由京城出名了锦绣阁。 年前,锦绣阁接了这个单子,几个绣娘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婚期前将顾宝珠的嫁衣缝制好,今日便是送来,让顾宝珠试穿的。 当锦绣阁娘子将嫁衣取出,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便是连对这门亲事最不满意的顾宝珠,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几个小丫鬟们更是双眼放光,赞叹声不止。 “这也太漂亮了!” “不愧是锦绣阁,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嫁衣。我们小姐若是穿上,定是这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子!” “没错!” 锦绣阁娘子笑容满面,殷勤地道:“顾小姐觉得如何?” 顾宝珠指尖拂过嫁衣上的绣纹,上面的绣样精美无比,粗看之下便可以预想到穿在身上会有多漂亮。无论哪个待嫁的姑娘,都无法拒绝这样一件漂亮的嫁衣。 更何况是顾宝珠这样顶顶爱漂亮的姑娘。 哪怕她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可既然决定了要嫁,也不会扭扭捏捏,做出临到大婚才反悔的事情。对于自己的婚礼,也下足了功夫准备,这件嫁衣更是价值不菲,全是她的想法实现,耗了不少金银。 既然是要嫁,她就要做最风风光光的新娘子。 她唇边漾起笑意:“不错。” 江氏也笑道:“正好,宝珠,穿上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锦绣阁娘子:“若是顾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趁着还有几日,再改也来得及。” 顾宝珠点了点头,鹊儿拿起这套嫁衣,主仆二人便往里间走去。 就在此时。 “小姐!小姐!不好了!” 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她神色慌张,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宋公子……宋公子他……魏将军……” 又是宋元章,又是魏屹,众人听得满头雾水。 顾宝珠疑惑地道:“他怎么了?今日不是会试结束的日子?难道他没考好?” 江氏被噎了一下,嗔了外甥女一眼,对丫鬟道:“别着急,慢慢说。” 丫鬟可一点也慢不下来,她喘了一口气,飞快地道:“是魏将军!宋公子刚出考场,就被魏将军带人给抓起来,如今被关进天牢里去了!” 顾宝珠:“什么?!” 会试才刚结束,这群考生们如今正是满城焦点,贡院门口更是挤满了来接考生的人。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宋元章前脚刚踏出贡院的大门,还不等宋家人将他接走,后脚就被魏屹带来的官兵按在地上,他刚经历了一场考试,精神与肉体都是最差的状态,只剩下回家大睡一觉的力气,意外突生,根本反抗不得。来接人的宋夫人大惊失色,忙带人上前阻拦。 只不过片刻的功夫,消息便传遍了整座京城。 据说宋家大公子天性残暴,在家打死了不少下仆,但消息一直被瞒的死死的,没传出家门,这次,便是有一个家仆九死一生逃出来,将宋元章告上了官府。 在外人看来,宋家大公子是个文雅书生,根本看不出他是这等残忍之人。更何况,下仆告主人更是少见,更何况被告的还是有权有势的宋家大公子。凑热闹的人到官府一看,便见状告主人的女仆一身血污,奄奄一息,心下顿时骇然。 流言如风,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连路边的贩夫走卒都能说上一嘴。 一时,无人提起方结束的会试,宋家更是惊翻了天,所有人都被此事闹了个措手不及,还不等想出办法将牢里的大公子捞出来,官兵便已经登门开始查案。 他们连宋大人的面子都不给,直接将宋元章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 与宋家做姻亲的顾家,更是忧心忡忡。 堂屋内,所有人齐聚一堂,脸色凝重。 连重病在床的老夫人都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满脸惊疑:“此事可当真?!” “应当是真的。”顾父沉着脸道:“我派人去打听消息,魏将军突然发难,宋家毫无防备。天黑之前,已经从宋家一口枯井中挖出了一具骸骨,而这骸骨,底下还不止一具。” 既是已找到骸骨,便证明那名下仆所言非虚,确有此事。 在当今律法里,即便是卖身入府的奴仆,主人家也不能随便打罚,犯了错也得交由官府处置,更遑论随意杀人。宋元章随意打杀奴仆,如今事发,就算是宋家有通天的本事能让他免于一死,也活罪难逃。 想到传言,众人便心有余悸。据闻宋家大公子在家中横行无忌,身边所有人都遭了殃,连通房也打死了两个,尸体快要填满一口枯井。无人再将他看做翩翩公子,只觉像个追魂索命的恶鬼。 顾老夫人举起手中拐杖,重重敲在顾父的身上。 她恨声道:“你看看你,给宝珠说的是什么人家,精挑细选,选出这样一个恶鬼来!” 顾父自知理亏,连连讨饶,也满脸歉疚地道:“母亲放心,明日一早,我便亲自登门去宋家退亲。” 顾老夫人叹气:“在这个关头退亲,旁人还以为我顾家是落井下石之人。” “那也等不了了。”顾父说:“尽管宋大人对我有提携之恩,可宝珠是我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宝珠入火坑不管。” 宋元章做出这种恶事,他又不是个不顾女儿死活的父亲,绝不会再将女儿嫁过去。就算是担上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日后与宋家势不两立,他也要将这门亲事给退了! 只是…… 江氏面色忧愁,并没有因为顾父坚定的态度而缓和多少。 幸运的是,顾宝珠还没正式嫁过去,没有遭这份罪,也躲过了一场祸患。发愁的是,婚期就剩半月,准备到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顾宋两家结亲的喜事,喜帖也已经送到各个府上,即便是退了这门亲事,于顾宝珠的名声也大大有损。 这世道实在不公。女子若退亲,即便是男人有错在先,她也要背上一个负心薄情的恶名,严重如宋家公子这般,被打入天牢,最后若被处以极刑,他的妻子还要背上克夫之名。 顾宝珠还未出嫁,便要因此先背上恶名。 世家大族最是看重名声,怎么会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子呢?顾宝珠虽躲了这一场祸事,日后却也再难说到一个好人家,前路坎坷。 顾宝珠盯着地上石砖的缝隙,面无表情。 第92章 婚事怎么办? 第92章 夜凉如水。 鹊儿蹑手蹑脚进来,将桌上冷掉了的膳食端走,再挑了挑灯芯,让灯火变得更明亮一些,而后大气也不敢出,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鹊儿回头往屋中看了一眼,见卧在床榻上的人一动不动,只在心中叹了一口又深又长的气,忧愁地走了出去。 整个小院都愁云惨淡。 白日里送来的那件精美无比的嫁衣,此刻已经无人再去关心,恐怕也没有再穿上的机会。 连往日最聒噪的小丫鬟,此时都不敢多一句嘴。鹊儿出了门,便见屋檐底下坐了一排清透水灵的小丫鬟,各个支着手肘,托着下巴,对着天上的圆月悠悠发愁。 “鹊儿姐姐。”有人眼尖看见她,忙直起身来,压低声音问:“小姐怎么样了?” 鹊儿摇了摇头。 小丫鬟们也料想到不会有什么好的反应,便叹一口气,又捧着下巴对着月亮发起呆来。 “小姐也是命苦,怎么偏偏遇到这种事呢。” “难怪小姐第一眼见到宋公子时就不喜欢,原来宋公子是这等可怕之人。小姐不嫁给宋公子,此时还算是好呢。” “好什么好?都这个时候了,只会叫小姐丢一个大脸。没见小姐连饭也吃不下了?” 她们小姐是多要面子的人,事事都要争最好,如今却要因为此事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身为家仆,刚听说宋家公子打死数个家仆的事,小丫鬟们便心生胆寒。外人虽常说她们小姐脾气骄纵,可对她们这些下人却是非常好的,便是当着面也能说说笑笑,偶尔惹恼了小姐,也只多被瞪一眼、骂一句,从未受过皮肉之苦,平日里对她们更是大方,府中下人都抢着想被安排到大小姐的院子里。 小丫鬟们忍不住说:“小姐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 怎么偏偏遇到了这种倒霉事! “好了,你们少说两句。”鹊儿低声说:“小心被小姐听到。” 众人连忙闭了口。 可此事除了干着急,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江氏与老夫人都来安慰过,表少爷与四少爷也来过,连祝家小姐听说消息后也赶过来看过。可她们就算是来了,除了说几句宽慰的话之外,也无力更改此事的结束。 除非最后证明此事是乌龙一场,宋家公子是被冤枉的。 可这怎么可能呢?官兵们这会儿还在宋府,掘地三尺寻找那些被宋大公子害死的人的尸体呢。 就连顾父,尽管他口中说着明日一早就去退亲,可现在的宋家根本顾不上他,只忙着到处想办法救人。就算是要退亲,也得此事尘埃落定之后才行。 等退了亲之后,京中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笑话顾家,笑话顾宝珠。 小丫鬟们异口同声:“唉……” 整个顾府愁云惨淡。 此时此刻,唯一还能笑得出来的,便只有被禁足的柳氏了。 尽管人被禁足,可她的消息却十分灵通。外头一出了事,便立刻有人将此事传到了她面前。 “宋元章被抓了?”柳氏压着喜意道:“竟会有如此可怕之事,幸好此事发现的早,我们顾家还能早些时候撇清关系,若等顾宝珠嫁过去后再发生此事,只怕还要连累我们家。” 崔明玉轻声细语道:“府中上下筹备了这门亲事那么久,可惜是白忙活一场。不过,也幸好是发现的早,也免了大姐姐遭这份罪。听闻宋公子凶怖至极,打死的人能填满一口井呢!” 柳氏听着就觉得可怕,连忙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她又遗憾地道:“可惜我出不了门,没法亲眼所见。” 想她因顾宝珠吃了这么多苦头,连门也出不了,如今能看顾宝珠的笑话,柳氏岂会不高兴? 家里的大女儿名声坏了,势必要影响家中其他未嫁的姑娘。可柳氏半点也不心慌,她的女儿早就看准了陆柏文,崔明玉也与她说过二人感情顺利,等陆柏文考完,就能来家里提亲了。 她的女儿未来能做首辅夫人,顾宝珠呢? 柳氏压下唇边的笑意,故作怜惜地说:“这会儿出了那么大的事,日后她的亲事也不好说,顾家嫡长女,若是下嫁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倒是可惜了。她那人素来性子傲,丢了那么大的脸,不要想不开才是。” 崔明玉温声说:“祖母与徐夫人都去劝过,大姐姐也非是这等执拗之人,想来很快就能放下。只是,等母亲出去后,恐怕还得母亲多费心,为大姐姐再挑一个合适的人选。” 顾宝珠原本的婚期是三月,就算平时称病不出,家中女儿成婚,主母夫人不在场也说不过去。先前柳氏被禁足的时候就说好了,只把她关到二月底。 而今二月快要过去,就算是婚事作废,柳氏也能踏出院门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以顾宝珠的名声,以后能嫁什么好人家,又能翻起什么浪? 柳氏心情大好,口中也故作为难道:“只怕是不好挑。”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笑完了,不知为何,崔明玉觉得有些心慌。 她知道宋元章会出事,但不该是现在。 本应当是在好几年后,那个小宋夫人拖着被鞭打到血淋淋的身体击响鸣冤鼓。哪怕这辈子是顾宝珠与宋元章定了亲,此事也不该在这时事发才对。 她细细思索,又想不出什么头绪。 或许是重来一遭,许多事情变了,也让一些事情提前发生了。 反正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此事都牵连不到她。崔明玉只为自己没由来的预感困惑了一会儿,便很快抛到脑后。 第93章 第四点 第93章 宋元章在贡院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被抓走,随之扯出一件骇人听闻的案子,接下来几日,满城的人都在关注这件事。 事发突然,宋府毫无防备,期间,宋大人还想以查此案非魏屹分内职责为借口阻拦,却听说出事之前他已经进宫请示过当今圣上,得圣上口谕彻查此事,因而无人敢拦,行动雷厉风行,畅通无阻,天黑之前,便已经从宋府后院一口枯井里挖出了一具骸骨。 在接下来几日中,找到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在那之后,还有人到官府报案。声称家中小儿进宋府做工,没想到几年之后却没了消息。苦于宋家是京中高门,求告无路,到此时才找到机会。 这些日子,顾宝珠闭门不出,消息全都是由丫鬟传过来。 期间,祝月琼来了几回,徐燃与顾晖更是每日一早便要过来,在一旁说学逗唱,故作搞怪,哄她开心。 顾宝珠受了这些人的好意,心中满怀感激。只是心情好坏并非由她心意操控,如今满顾府都因外面的风风雨雨而发愁为难,她便是想要忘记都难,只一想到此事,心情便差了下来。 宋元章虽是被魏屹所抓,但最后案子则是交由大理寺来审理。受审那日,官府外面围满了人,满京城的人都去凑热闹,顺便听一听这个案子的结果。 顾宝珠没去,顾家的人都没去,只派了一个下人去听结果。 尽管没人去,但他们也知道事情的结果如何。 据顾父所言,朝中对此事十分重视,听闻官宦子弟草菅人命,又有御史趁机上奏京中世家子弟横行霸道,猖狂已久,圣上大为震怒,命底下人彻查严审,哪怕宋大人在宫门口长跪不起,也没叫圣上心软半分,是打定主意整顿风气,杀鸡儆猴。 按当今律法,宋元章打杀下人无数,当以极刑处置。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即使宋元章有通天的本领,也回天乏术。 案件审理时,顾宝珠的身边也坐满了人。 徐燃说:“其实,这也算是好事。我看宝珠姐姐本来就不怎么喜欢那个宋元章,如果他是个好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个罪大恶极之人,若姐姐嫁过去,定是会吃许多苦头。到那时,就算我将姐姐救出来了,也无法更改从前发生过的事,而如今,一切都还没发生,这是大好事呀!” 顾晖绷着小脸,在一旁跟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徐燃又说:“我瞧着,这喜宴还是照办,只不过,办的不是婚宴,是庆贺的宴席。” 顾晖疑惑:“庆贺什么?” 徐燃:“自然是庆祝宝珠姐姐躲过魔爪,逃过一劫了!” 顾晖:“哦……” “哦什么哦。”祝月琼听得直瞪眼:“他不着调也就罢了,你还跟着应?庆贺什么庆贺?我看是要让全京城的人过来看笑话。” 徐燃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倒不觉得这算是笑话……”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看顾宝珠一眼,渐渐低至没了。 祝月琼回过头来继续道:“不过,有一件事他这小子说的倒没错,你还没嫁人,确实是躲过一劫。等这事过去,便又能找一个风度翩翩,饱读诗书的公子,定是比那个宋元章才华更出众,人品更优秀。” 她心里想,自己这朋友实在是倒霉, 以顾宝珠这般样貌,这般出身,满京城什么样的王孙公子嫁不得,却偏偏遇到了那个宋元章。世人畏流言如虎,顾宝珠本来就凶名在外,又有这一遭,在认识她本人之前,能被吸引来的,便只会有贪婪好色之徒了。 天底下的男人,也少有话本里那样十全十美,也非如话本里那样事事顺利。 祝月琼:“如今会试刚过,还没放榜,满天下的才子都聚集在京城,不若等到放榜那日,我亲自带你去,来个榜下捉婿……” 顾宝珠起身站了起来。 祝月琼才说到一半,连忙道:“宝珠,你去哪儿?” “我去外面走走。” 祝月琼与徐燃对视一眼,起身就要跟上,又听顾宝珠来了一句:“你们别跟着。” 二人无法,只得坐了回去。 好在顾宝珠虽不让他们跟,却没拦着丫鬟,鹊儿与喜儿连忙跟了上去。 顾宝珠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她心里的难过,并没有外人所猜测的那么多。 能在出嫁前遇到这种事,实属她的幸运,能躲过一个祸患。不用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她心下还松了一口气。 庆幸之余,更多的则是迷茫,以及被满京城看笑话,丢大脸的懊恼。 她在家中漫无目的的走着,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一处院落前。淡淡的弥漫不散的药香从里面传出来,还有低低的说话声,伴着偶尔响起的咳嗽。 是老夫人的院子。 顾宝珠想了想,便迈步走了进去。 这个时候,老夫人也还清醒着,正在等候大理寺审理宋元章一案的结果。见到顾宝珠来,她连忙招手:“来,宝珠,到祖母这儿来。” 顾宝珠乖顺地依偎到她身边。 顾老夫人将她搂进怀里,开口便先叹了一口气:“宝珠丫头,这事是祖母错了,是祖母对不住你。” 顾宝珠低声道:“祖母怎么会有错,此事怪不得祖母。” “先前,你说不喜宋家公子,我还劝你,说要你与他多相处一段时日,自然便知道他的好。”顾老夫人叹气:“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以为宋家是簪缨世家,家风正气,却不像,这底下竟藏了一个恶鬼,而我差点将你推到他的手中。” “不怪祖母。”顾宝珠环抱住她:“祖母也是为了我好,人也是爹爹挑选的,与祖母何干。” 顾老夫人欣慰,只是小孙女的态度越乖巧,她心底便越内疚。 “都是我这身子不中用。”顾老夫人歉疚地说:“我只想着,在我这身子还能动弹的时候,早点为你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这样,就算是等我走了以后,也还有人护着你。是我操之过急了。若是我这身体再好些,能再多活十几几十年该多好。” 这急来急去,最后倒好,人还没走,就先给小孙女留下了这个烂摊子。 尽管人选是顾父挑的,连顾父都不知内情,自己更是无辜。可顾老夫人还是自责,恨不得将所有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几日,她都后怕不已。 她的小孙女宝珠最是心高气傲,平常衣裳首饰要穿最好的,走到哪都要做风头最盛的那一个,家里人将她宠成这样娇气,却在此事栽了跟头。 若是一个不慎,耽误的可就是一辈子了! “祖母……” 顾老夫人应:“什么?” “我能不能嫁人?”顾宝珠靠在她的肩上,撒娇说:“我在家中一直陪着您,日日都来看您,您不觉得这样很好吗?” 顾老夫人失笑,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袋:“又闹性子。” “我是认真的!” “若等我去了以后呢?” “您别说这些晦气话。”顾宝珠抱紧她:“你还要长命百岁,等我头发都白了,你也还要陪着我。” “你这丫头,这么这样贪心?” 顾老夫人笑了一会儿,才抱着小孙女叹道:“我知道,你年纪轻,即便是嫁人,也想要嫁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可你眼光又高,挑来挑去,这满京城的青年才俊,谁也入不了你的眼。” 顾宝珠没反驳。 也确实如此。 她不满意宋元章,可就算换成李元章、王元章、张元章,她也都不满意。 若说唯一觉得人品尚可,过的去的……又实在不符合她对未来夫君的设想。 她未来夫君,应当是个…… “可是哪里能事事如愿?”顾老夫人说:“这德行,才貌,出身,取其一佼佼者便已是难得,取二者便是美玉良才,三者皆有,更是屈指可数。但还有最重要的第四点。” 顾宝珠抬起头:“第四?还有什么?” 顾老夫人笑着,指了指她的心口,“你与那人能否相处的好。” “……” “先前,我让你与宋家公子多相处,自然也是这个意思。”顾老夫人说:“有的人初见喜欢,却非是最合适的。有的人初见讨厌,却能与你处处相容。但合不合得来,就算是外人也不能全都看透,你又总喜欢以第一印象看人,所以我才想,让你多相处一段时日,看清楚对方的为人。” 顾宝珠若有所思。 顾老夫人叹气:“不过,这回竟是你的直觉对了。” 丫鬟端着药碗,脚步轻轻地走进来。 “老夫人,该喝药了。” “哎,是这个时辰了,我都忘了。”老夫人朝那边伸出手去:“拿过来吧。” 顾宝珠先一步接过药碗,深褐色的药汤刚从炉子上端出来,隔着碗壁还觉得滚烫,苦涩的味道随着热气弥漫在四周,叫闻的人下意识皱起眉头。 但老夫人早已习惯,她吹了吹滚烫的药,面不改色的一饮而尽。等她放下碗时,顾宝珠拿起放在一旁的蜜饯递给她。 老夫人却推开:“不用这个,我都习惯了。” 顾宝珠手一转,直接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丫鬟又捧着一盒点心过来,看盒子,是冠香斋的。里面本来应该装的满满,如今空了大半,顾老夫人从里面拿出一小块,丫鬟便将盒子又盖上了。 顾宝珠看着一急:“怎么就这一点儿?祖母想吃点心,多让她吃两口怎么了?这么快拿走做什么?” 老夫人一乐,连丫鬟也笑开来。 顾宝珠纳闷至极:“你们笑什么?” “这点心呀,是大小姐之前送来的。”大丫鬟笑着说:“上元节那日,小姐出门时都没忘记老夫人,回来还给老夫人带了一盒点心,这便是那盒了!老夫人稀罕的紧,一日只吃一小块,吃到今日也还没吃完呢。” 竟是那盒。 顾宝珠低头,忽然不敢去看那盒点心的模样,她嘀咕道:“不过是一盒点心,祖母爱吃,我再给祖母买来就是,何必这么舍不得。” 也不知是在说老夫人,还是在说她自己。 顾老夫人可不知道她内心的小九九,笑着说道:“是我人老了,牙口不中用,吃不得太多甜食,只这么一小块就够了。” 顾宝珠头低得更低:“那……那放了这么多日,味道肯定也不如从前好了。要不还是丢了,我今日就让人去买盒新的,也好给祖母换换口味。” “不用别的,这个就好。”顾老夫人让丫鬟把点心小心收回去。“我年纪大了,味觉也不如从前灵敏,吃在嘴里,都觉得差不了太多。” 喝过药后,老夫人便乏了,等不及大理寺的消息传来,坐着便开始打盹。 顾宝珠便不打扰,起身告辞。 出了顾老夫人的院子,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在家中漫无目的的走了几步,又遇到了行色匆匆,被琐事缠身的江氏。 “宝珠?” 江氏停下脚步,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顾宝珠摇了摇头,看她身后跟着一群婆子,好奇道:“舅母这是在忙什么?” “嗐,不正是你的喜宴吗?”江氏也没瞒着:“你这婚事取消了,先前准备的一切都作废,还有之前送出去的请帖,每家每户都得去通知一声,最近便在忙着这个。” 顾宝珠点了点头。 江氏关心地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去?”不会是要去大理寺看审案吧? “我……”顾宝珠想了想,慢慢说:“我有一件事,想要出一趟门。” “什么事?去哪儿?可要人陪着?”江氏担忧地道:“徐燃那小子呢?跑去哪儿玩了?叫他过来陪你一块儿去。” “不用了,舅母。”顾宝珠拒绝:“我一个人去就好。” 而且,只适合她一个人去。 哪怕再多一个人,顾宝珠都提不起这个胆子,也丢不起这个脸。 江氏:“行吧……” 话虽如此,她还是外甥女送到了门口,亲眼看着她坐上马车,也还是没有放心。 江氏叹了一口气,想到最近的糟心事,也觉得发愁。 正好,马车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到顾府门前。 “……请问顾小姐在家中吗?” 江氏正欲进门,闻言转身看去,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眼。青年面容俊秀,温润文雅,叫人见之便心生好感,只是身上衣着平凡,一身布衣,却不见寒酸,俊逸自在。 江氏打量着他,问:“你是谁?” “在下陆柏文,曾到顾府拜访过,此次进京赴考,多得顾世伯照拂,此次特来拜谢。”陆柏文谦逊拱手:“此外,在下还想要求见顾小姐一面,有几句话想要与顾小姐说。” 第94章 你之前的话还算数吗? 第94章 顾宝珠的马车停在大理寺去往将军府的必经之路上。 鹊儿在一旁问:“小姐,你在等人吗?” 顾宝珠没答。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大理寺那边审完了案,过去凑热闹的群众陆陆续续离开,而宋元章的判决也随之传遍了京城,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路人从顾宝珠的马车边经过,口中也还在谈论着这件事。 鹊儿放下车帘,对顾宝珠道:“小姐,宋公子的判决下来了,说是要被流放边疆。” 宋元章打死下仆无数,滥杀无辜,其罪行恶劣,从他被关入大牢起,京中便风起云涌,宋大人倾力护子,却又有他的政敌在其中推波助澜。几相明争暗斗之下,又有当今圣上铁了心要杀鸡儆猴,最后才落下如此重刑。 前一日还是风光考生,前途光芒万丈,后一日便锒铛入狱,回天无力。不禁令人唏嘘。 但顾宝珠只随意的应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 此刻,她心不在焉,完全没有听鹊儿说了什么。她揪着衣角,罗裙上的绣纹都快被揉搓出线头,素来以柔滑细软着称的云纱,在她手中揉的皱巴巴。 顾宝珠向来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此刻却全然顾不上。 她的心不在焉,又是紧张至极。 在这一会儿等候的时间里,她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将出门前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在脑中回想了一遍,毫无顺序的在眼前历历闪过。顾宝珠既为自己的冲动感到犹豫,又为自己的大胆感到迟疑,放弃的念头几次升起,又几次按下。 她一定是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出现在此处,特地等一个不知何时会在这里经过的人。 未婚夫成了面目可憎的杀人犯,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在暗暗嘲笑她的遭遇,可若是让她们知道她此刻的目的,岂不是要叫那些人笑的更大声? 可当她与老夫人说过话后,便有一个念头自她的心里头生起。起初,那个念头捉摸不可寻,后来,它扎根生长,疯狂地蔓延,连顾宝珠自己都觉得有些厚颜无耻。 她心里想:丢脸就丢脸吧。 哪怕被劈头盖脸臭骂一顿,那也无所谓了。 总比再后悔一次好。 她这人就是行事冲动,若是此刻不顺心去问一问,怕是之后都要寝食难安。 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匹深棕色的大马。 马的人一身玄衣,高高坐于马上,他肩膀宽阔,身材健壮,冷峻的面容如覆寒霜。他骑着马,飞快地跑过了这条路。 顾宝珠撩起车帘向外看去,当看见他的身影时,便从马车里探出了身子。 魏屹一眼看见她,而后拉紧缰绳,马匹放慢脚步,而后在她的马车前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谁也没有说话。 顾宝珠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她缩回身体,低头检查了一番仪容,将自己揉皱的裙角抚平,连鬓边的乱发也全都整整齐齐别到耳后……做完一切后,她审视了一番自己,才走下马车。 “魏将军。”顾宝珠仰头看着他,主动开口。 魏屹高坐于马上,垂眸看来,神色莫名,在顾宝珠眼中,他的表情仍如石头一般冷硬,叫她看不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魏屹问:“你特地在这里等我?” 顾宝珠说:“没错。” 魏屹:“你是来怨我的?” 顾宝珠怔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怨你?” 魏屹:“我抓了你的未婚夫。” 顾宝珠反问:“那又如何?” 魏屹抓了宋元章,提前揭发了此事,让她躲过一劫,免去了嫁给一个恶鬼受磋磨的厄运,也免去了以后被宋元章连累的结果。 她心中只有感激,怎么会有怨愤? 魏屹顿了顿,深邃的黑眸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目光幽深,许久,他才平静地移开视线,“那就好。” 他这才翻身下了马,脚踩青石板路,与顾宝珠平视。 也不知怎么的,顾宝珠竟有种他先前在发脾气的错觉。好像憋了一肚子的火隐忍不发,直到刚刚才如春雪消融去。 可看他的模样,仍与先前别无二致,似深潭般无波无澜。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魏屹又问:“你特地在这里等我,是有话想要与我说?” 顾宝珠:“……是。” 魏屹:“是什么事?” 顾宝珠深吸一口气,话到嘴边,哪怕是已经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仍然觉得难以启齿。 她向左右看了看,这条路不在热闹的街市,少有人经过,此刻更是只有他们几人。在接受到她的目光后,不用她说,鹊儿便带着车夫主动避开,到不远处一个既看得见她,又听不见他们说话内容的地方,给她留够足够的说话空间。 顾宝珠又盯着魏屹的马。大马打了个响鼻,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乌溜溜的眼睛无辜的看着她。 她心里想:马总不会告密的。 顾宝珠低下头,看地上石砖的缝隙,知晓自己之后说出来的话十分无耻,便不敢抬头去看魏屹的脸,怕在他的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嫌恶。 她声音轻轻地说:“你先前说的,还都算数吗?” 魏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宝珠头低的更低。 要她明说,就更难以启齿。 当她听老夫人说起那番话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浮现起魏屹的身影。 她常读话本,十几岁的小姑娘,心里自然憧憬能有一段如书中感人至深,惊天动地的感情。可经这一遭,顾宝珠知道,哪怕没有了宋元章,她爹大概也会再给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合适人选。京中贵女们的婚事大多都是这样一个结果,为了家中长远,与其他家族联姻,至于她们喜不喜欢,中不中意,她们的意愿却非是最重要的。 既然都是要挑,那何不她自己先挑一个? 先前,顾宝珠刻意不去想这些。可有些念头,她捱在心中不去想,却也不会消失。当宋元章事发后,顾宝珠的后悔终于在心底翻了出来—— ——若是当初她答应魏屹就好了。 这人虽然不讨人喜欢,像个硬邦邦的臭石头,既不会说好听话,也很少露笑颜,不懂风雅,不解风情。他又没那么讨厌,只是长得凶,嘴巴笨,行事粗犷,又实实在在对她好。 他知道她的所有喜好,将她的所有事情熟记于心,明明是身居高位说一不二的大将军,却又对她事事顺从。 他虽不是个俊俏书生,可却是有担当的可靠之人。 若是嫁给他。顾宝珠想了想,心中并无什么抵触。总比嫁给不知底细,心里还讨厌的人好。 可她已经拒绝过一回,此刻又腆着脸主动来问,若是再要顾宝珠将自己的心思摊开来掰扯清楚,倒不如直接裂开一条地缝叫她钻进去。 也幸好,不用她明说,魏屹便心有灵犀,明了了她的言下之意。 他很快应道:“一直算数。” 顾宝珠低着头,没去看他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睛如何明亮,就好像冰天雪地中饿了半个月的野狼,耐心忍耐,终于忍到了猎物露出破绽。 顾宝珠没看见,所以仍旧低着头,如芙蓉般娇艳的面容满是羞赧,她声音低低地说:“那你明日,或者过几日,什么时候……不行,就明日,你来我家一趟。” 魏屹:“好。” 顾宝珠:“……我的意思,你应当明白吧?” 魏屹:“我明白。” 顾宝珠有点怀疑:“……真的?” 魏屹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明日,我会亲自带着聘礼上门提亲。” 顾宝珠的耳根红彤彤的,她小小地应了一声。 唯恐他会反悔,连忙补充了一句:“你要说到做到。” 魏屹:“我从不说假话。” 顾宝珠这才放心了。 她还是不敢看对面人的脸,含糊地道了别,便飞快地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催着车夫赶紧回家。 坐着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顾宝珠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她紧紧攥着裙角,一时半会儿,心情竟无法平静下来。 鹊儿好奇地问:“小姐,你方才和魏将军说了什么?” 怎么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小姐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本来出门时满脸郁郁,这会儿还……笑了?! 鹊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没看错,他们小姐虽然在努力忍耐,可她的嘴角还是上扬了一点。 是有什么大喜事不成? 第95章 明日就会有人上门来提亲! 第95章 解决了心头大事,顾宝珠回到家时,一身轻松,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她进门时还在想,既然知道了明日要发生什么事情,那她要不要早点做准备?她记得有一套衣裳还没穿过,是用了上好的料子,一只袖子就要百两银,对了,还得搭配合适的首饰,她记得娘亲留下来的首饰中,就有一套首饰用来搭配那件衣裳最合适…… 没走几步路,顾宝珠便已经连明日穿什么鞋子都想好了。 她高高兴兴进门,也有一个小丫鬟高高兴兴迎面而来。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小丫鬟雀跃地说:“徐夫人正在等您呢!” 顾宝珠脚步一顿:“等我?” “是啊。”小丫鬟凑近她,悄声说:“小姐,陆公子来过,似乎还说了与小姐您有关的事。” “与我有关?”顾宝珠皱起眉头:“还有陆柏文?” 有什么事情既与陆柏文有关,还与她有关?不用想,也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顾宝珠往后院走去。回到院子里才发现,不只是江氏,所有人都在等她,平日里在院子里伺候的小丫鬟们此刻全都跑了出来,面上充满了八卦的探究。 一见到她,所有人都眼睛一亮,“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顾宝珠满头雾水。 她被众人簇拥着,坐到了最中间的位置,刚坐定,便有一杯茶水递到她手中。顾宝珠喝了一口,不冷不热,竟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 平日里,这些小丫鬟便伺候的好,这会儿却是有些过分殷勤了! 顾宝珠满脸狐疑,她看向江氏:“舅母,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氏笑着点了点头,“是,是一件好事。日我送你出门时,正好遇到一位陆公子来找你,我便与他多说了两句。我听说,你们二人还定过一个娃娃亲?” 顾宝珠顿时眉头皱起,“是有这回事,可之前我就和我爹说过,此事已经作废,不算数了?” 江氏点头:“确实是不算数了,所以,这次便是再来问问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什么意见?” 江氏笑了一下:“你可知道,这位陆公子是为何来的?” 顾宝珠不知道,可料想也应当不是一件好事。她眉头紧皱,一脸警惕地摇了摇头。 看她如此紧张,江氏便觉得有几分好笑,她拿了一块糕点递到外甥女手中,用甜食来缓解一下她的心情。 见顾宝珠吃了,她才说:“我听这位陆公子说,他是听说了你与宋元章的事情之后,便特地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江氏嗔了她一眼:“他来找你,还能有什么别的意图?” 江氏今日与陆柏文聊过,便已经将他的底细摸清楚。他是今年进京来参加科举的考生,虽出身贫寒了一些,可在外面素有才名,人走后,她一打听,原来这位陆公子在京中的名气还不小,他是开封解元,作的诗文流传在外,她还让人找来看了一眼,确实写的不错,可见是有真本事的人。人与顾家又是旧交,知根知底。 若是往常,江氏或许还要挑剔一番他的出身,可如今不同以往。顾宝珠本来便有骄纵的名声在外,又出了这一遭事,本来就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日后更不好说人家。 反而是这位陆公子,她看出来,他对顾宝珠有爱慕之心,不然也不会立刻巴巴来求娶。 若是这位陆公子再争气一些,在今年春闱中就金榜题名,那么宋元章引起的风波也不会持续太久,在之后便无人会再议论顾宝珠前一个定亲的人,只会在意她后一个要嫁的人会有何等的前途。 江氏看来看去,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人选。 只不过,一切都得问问顾宝珠自己的意见。 顾宝珠却如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他?!想都别想!” 顾宝珠看了周围的小丫鬟们一眼,先前一起议论过二姑娘的事的小丫鬟们更是瞪圆了眼睛,个个都不敢置信,满脸都是有话想说。 先前,她们议论再多,也是关了门私底下议论,也是小姐不计较,也爱听,她们才敢在主人家面前说这些八卦。可江氏对下人管教严厉,她们是一句也不敢说到江氏面前。 是以,江氏还不知道这位才华出众的陆公子非但对她们大小姐心生爱慕,还与她们二小姐纠缠不清呢! 若不是顾忌着身份不好开口,小丫鬟们此刻恨不得立刻在舅夫人面前把那些八卦再说一次。 顾宝珠没有再多嘴提这些事的心思,她只道:“舅母不用操心,也不用理会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对了,婚宴的事也不用取消,照常举行就是。” 江氏不解:“照常举行?可新郎在哪?” “舅母且看着。”顾宝珠说:“明日就会有人上门来提亲!” 第96章 我着急。 第96章 第二日一早。 顾家堂屋,所有人严阵以待。 顾父已经喝到了第二杯茶,他放下茶盏时,忍不住看向下方正坐的其他人。一夜过去,顾家上下所有人都没睡好,被顾宝珠说的消息吓了一跳,此刻,所有人都忍不住往大门的方向看去。 再等一个说好了会来的人。 顾宝珠这个当事人,昨夜也没睡几个时辰,还做了一场魏屹反悔的梦。可她今日还是一大早便起来了,穿上一身漂亮衣裳,眼下的青黑也用脂粉遮掩,整个人明艳动人,比鬓边簪钗上镶嵌的宝石还要夺目。 她虽没睡几个时辰,可这会儿却精神的不得了。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心跳在胸膛里隆隆的响,脑子里开始想等会儿要做出什么表情才好。 她是该装一装惊讶?还是更应当害羞?要不要假装拒绝一下?不不不,若是让魏屹误会她的意思就不好了。 她昨日是否把日子定的太过匆忙?才半日功夫,那边来得及准备这些吗? 虽说人是她喊来的,可魏屹既是答应了,也应当将此事办的体体面面,妥妥帖帖。她顾宝珠可不是个随便的人,若是没一个上得台面的提亲,她可没那么容易答应。 ——她是不是有些太麻烦了? 顾宝珠在心里胡思乱想,目光频频往门外瞟。她也不敢做的太明显,好像显得她多有迫不及待似的。真要说,昨日她也不该提前把此事说出来,应当等魏屹来了,再姗姗来迟,装作一副自己也不知情的模样…… ——魏屹怎么还不来? 他总不会后悔了吧? 顾宝珠盯着大门的方向看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后矜持地收回目光。转过头时,她与坐在对面的崔明玉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崔二姑娘昨夜也没睡好。她似乎还狠狠哭了一场,此时眼皮浮肿,看起来我见犹怜,飘过来的视线也带着丝丝的哀怨,也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情惹得了她伤心。 但顾宝珠只看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 坐在她旁边的徐燃是全场最坐不住的人,屁股几次抬起又落下,他等的望眼欲穿,恨不得上半身都探到外面去,直到有一顾家下仆急匆匆赶过来…… “来了!来了!”徐燃激动地说。 所有人闻之一震。 果然,等下人进门,便听他道:“老爷,魏将军来了!” 顾父放下茶盏,又看了顾宝珠一眼。他的女儿此刻眼睛亮晶晶的,全然没有心思注意他这个亲爹是什么想法。顾父无奈说:“请他进来。” 不多时,将军府的人便由将军府管家带领着,并媒人一起,笑容满面地抬着一抬抬的聘礼走了进来。 魏屹大步迈进来,进门时,他朝顾宝珠看了一眼。顾宝珠抿起唇角,高兴地对他笑了一下。 他果然说话算话,真的来了。 魏屹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边还跟着以为胡须花白的老人,一见此人,本来端坐着的顾父连忙站了起来,受宠若惊地起身去迎:“太师,你怎么来了?” 董太师在朝堂为官几十年,德高望重,朝中百官多半是他门下弟子,在朝野内外颇有威望,顾父身为一个文官,更是对他敬重至极。 董太师笑呵呵地抚了一把自己的长须,他责怪地看了身旁的魏屹一眼:“还不是这魏二,说什么自己要来提亲,怕被拒绝,昨夜连夜到我太师府上,说他家中长辈都去了,非要老夫来替他说个情,老夫便厚着脸皮过来一趟,顾大人,不介意吧?” 顾父惶恐至极,又荣幸之至:“太师肯赏脸出面,是下官的荣幸。” 他再看魏屹,便是先前有一点被先斩后奏的不满,此刻都没了。能请动董太师出面,魏屹定然下了大功夫,可见他对这门婚事有多上心。 顾父微笑道:“魏将军。” “顾夫人。”魏屹说:“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您就不用这样客气的称呼魏某。” 在朝堂之上,魏屹的官衔比他高,但在此时此刻,魏屹的却比他低一辈分,还得尊敬地称呼他一声。 顾父从善如流地改口:“贤侄,坐。” “太师,请。”顾父将自己的主位让给了董太师。 魏屹视线在室内扫了一圈,下一瞬,徐燃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给他空出了离顾宝珠最近的位置。 魏屹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坐下。 徐燃嘿嘿一笑,往旁边挪去,路过自己娘亲的时候,却被踢了一脚。他倒吸一口凉气,好险才憋住了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呼声,只拿不解的眼神朝江氏看过去。 江氏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遮掩,给了他一个眼神:出去。 徐燃睁大眼睛:为什么? 江氏瞪他一眼,徐燃有再多不满不也敢说,灰溜溜出了门。 有董太师出面说亲,再加上这门婚事都是两方心甘情愿,接下来的事情便进展的非常顺利。 唯独在大喜的日子上迟疑了一下。 大喜日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定下,先前这婚宴的日子,是顾宝珠与宋元章的八字合在一起,送到宝音寺,请宝音寺的高僧算出来的好日子。如今新郎换了人,再用原先的日子,便有些不合适了。 若要重新再挑选日子,也不知道是在几月之后。 “无妨。”魏屹沉稳地道:“原本的日子就很好。” 顾父迟疑:“可是,这原来的日子……” “是啊。”江氏也劝道:“距离三月也没剩多少日子,便是安排也匆匆忙忙。不如重新挑选一个合适的日子,万事也好准备周全,这婚姻大事,也不能着急。” 魏屹冷静地道:“我着急。” 顾父:“……” 江氏:“……” 顾宝珠深深低下头,臊的不行。 董太师呵呵一笑:“也好,那老夫下月便来喝魏将军的喜酒了。” 第97章 你尽可多多利用我。 第97章 二人的亲事,便这样决定了下来。 顾父亲自将董太师送出府,等二人走后,江氏也站起身来,喜形于色道:“我得赶紧去和顾老夫人说一声,宝珠出嫁,这可是件大喜事啊!” 顾宝珠轻声说:“我已经与祖母提过了。” “你昨日是提过,可昨日不是还没定下来吗?我想老夫人也等着这个好消息呢。”江氏说着,不由得打趣地看了二人一眼,说:“你们二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昨日可将大家都吓了一跳,连婚事都办的如此着急……对了,我还得叫人重新写喜帖送过去。” 这喜宴的日子虽然没变,可主角却换了一个,可不能叫人误会,得重新写上魏屹的名字,再照着宾客名单将喜帖重新送上门,免得人来喝喜酒了还分不清新郎是谁。 这喜帖要改,其他许多事情也要改。江氏一想,一时便想出许多琐事要处理。 只不过,这些事,她忙的甘之若饴。 江氏很快便朝老夫人的后院去了。而崔明玉等其他人也不自讨没趣,看过热闹后,很快就离开。 只留下顾宝珠与魏屹面面相觑。 二人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此刻便已经是未婚夫妻,不日便要大婚,日后便互为天底下最为亲近的人。可这会儿,要说有多熟悉,却是真的没多少。 就连感情,也只是刚萌生初芽,还没正式开出花来。 顾宝珠拿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看他却又与从前并无什么分别,仍是像石头一般冷冰冰的人,野狼一般凶巴巴的脸。 可这会儿,她倒不怕了。 她挺直腰板,轻咳一声,道:“要不……我们去花园走走?” 魏屹站起身:“好。” 二人便去了顾府的花园里。 顾宝珠假装没发觉身后缀着的一群小尾巴,以徐燃为首,她院子里的小丫鬟们好像都来了,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不知魏屹发觉了没有,但他没说,顾宝珠就当不知道。 她好奇地问出自己憋了好久的问题:“你是怎么请来董太师的?” 魏屹说:“我爹曾经救过太师一命,所以我去请太师帮忙时,太师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救命之恩?!”顾宝珠愣了一下,脚步也顿住,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么重要的恩情,你就用来……用来……”用来说亲? 魏屹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未免也太浪费了。” 魏屹瞥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要反悔?” “你以为我会反悔?”顾宝珠睁大眼睛,“我昨日亲自去找你,难道你还以为我是故意耍你?” 魏屹没反驳。 顾宝珠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便当做他是默认了。 她顿时心头火起。昨日去的路上,她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 用了那么大的勇气,才敢对魏屹说出那一番话。难道她会是个用自己婚姻大事开玩笑的人不成?! 她顾宝珠自认以真心待人,何曾做过玩弄人心的事。魏屹这样想她,未免是太瞧不起她。 她恼怒地开口:“你既是觉得我是在耍你,那又何必当真来提亲?你这么心不甘情不愿,难道我还会逼你不成?你……你若是因为宋元章的事情,觉得是可怜我,我可不用你的施舍。” 角落里, 徐燃紧张地揪住旁边的草叶:“宝珠姐姐怎么与魏将军吵起来了?” 鹊儿忧心忡忡:“小姐的脾气……不会刚定亲便要闹矛盾吧?” 魏屹也沉默,只觉得她的脾气来的莫名其妙,让他满头雾水。 可看顾宝珠自顾自生起气,一双猫儿眼被怒火浸染的愈发明亮,连眼圈也气红的模样,他还是要为自己解释一句:“我何时说我不情愿?” “那你……” “我请董太师出面,你就不好反悔了。” 顾宝珠一愣。 魏屹看向不远处的花丛,一脸正气:“你若是本意耍我,看在太师的面上,恐怕也不敢反悔。” 顾宝珠:“……” “上一回我来时,你爹对我并不满意,我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将你嫁给我。可太师出面,他答应的很快,丝毫没有犹豫。” 顾宝珠:“……” “上一回我来提亲,做了充足准备,你却拒绝。你好面子,喜张扬,若第二次提亲的排场比不上第一回,恐怕你心里也不高兴。而太师德高望重,身份尊贵,足够给你长脸。” 魏屹考虑的面面俱到。顾宝珠好不容易松口,他抓住这个机会,便是顾宝珠临时想要反悔,当着太师的面,恐怕也不敢说出再拒绝的话。 最后的结果,果然也非常圆满。 一个恩情,能换来一个他心心念念的人,一点也不浪费。 顾宝珠瞠目结舌。 心里的火气像是找到了出口,几息之间便泄的干干净净。 “而且。”魏屹低声道:“你也不是没有反悔过。” 顾宝珠低头抠着袖口的花纹,底气不足:“都说了,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你别老是翻旧账……” 魏屹不置可否。 “还有,你说这么多,说来说去,好像都是怕我再拒绝你。”顾宝珠还有一个困惑,憋了许久,此刻也忍不住:“你也知道最近发生的事,人还是你抓的……如今满京城看我的笑话,我去找你,你就应了,你就不怕我是故意利用你?” 不怪她这样多想。 因为许多人都会这样想。 魏屹十分坦然:“你尽可多多利用我。” 顾宝珠:“若我是个坏人,做的都是坏事呢?” 魏屹反问:“有何不可?” 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攒出这一身功勋,本来就是为了回来见她。就算她利用他,她算计他,她将他耍的团团转,也比相见不识,相逢陌路好。 总好过她嫁了旁人,他除了嫉妒眼红,全都束手无策。 顾宝珠无言以对,低头嘀咕:“你真是个怪人……” 但她却没忍住笑了一下。 无论是谁,知道自己被人放在心上毫无理由的偏爱,都会这样高兴的。 二人沿着花园里的小道,继续往前走去。魏屹对花卉一窍不通,顾宝珠便一一指给他看。 徐燃在后面看的满头雾水:“他们这是又和好了?” 鹊儿满眼惊叹:“魏将军真厉害,几句话就能将小姐哄好。” 第98章 会试结果 第98章 很快,随着新的请帖发出去,顾宝珠与魏屹要成婚的事便传遍了京城。 其中,又属与顾宝珠有过往来的闺阁小姐们消息最为灵通。顾宝珠的脾气冲,容易得罪人,女儿家又爱攀比,她偏偏又是最爱出风头的那一个,在京城之中,便有不少人私底下与她过不去。她们本来还在幸灾乐祸着,面上同情,实则暗笑顾宝珠遇到了这样一件倒霉事。 哪知道,倒霉还没倒霉几日,顾宝珠便与魏屹定亲了?! 魏屹是谁,一等威武大将军,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据闻皇上曾经还有意将公主许配给他。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面容英俊硬朗,手下管着几十万将士,自从他打了胜仗归来后,便有无数人对将军夫人的位置动了念头。 去年,他曾去顾府提亲被拒,不知多少人在暗地里笑顾宝珠傻,错过了这样一个大好男人,不过也正好,反而给她们留了机会。可无论是谁,上门去提亲的媒人也全都被将军府的管家拦下,连皇上的赐婚也被他拒绝,看上去颇为不近人情。 这波提亲潮热闹了一阵,过去了半年,就在众人以为他不近女色,打定主意独身到老时,却传出了他的喜讯?! 对象还是个曾经拒绝过他的顾家大小姐?! 而顾家大小姐,又才刚遇到前未婚夫犯案被流放的事,至于那前未婚夫……也是他亲自带人抓进天牢里的! 这这这……! 这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太多,叫众人想了半天才能理清楚。 旁人可不知这二人还有过一份少时的情谊,更不知其中还有什么弯弯绕绕。只在外人看来,是魏大将军痴心一片,即使被拒绝过一回也不死心,哪怕佳人已经与别人订婚也没放弃,如今找到机会,又巴巴将人追了回来。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知那顾家大小姐是何等绝色,竟能叫英勇无双的魏大将军折腰,令他恋慕至此? 一时,京中议论纷纷,宋家发生的事情也如云烟一般眨眼而过,很快便不被人放在心上。如今最值得人乐道的,便是魏顾两府的喜事了。 而顾宝珠这个主人公,更是令无数人好奇或是羡慕。 祝月琼知道消息的时候,竟并没有比外人早多少。 她甚至不是从自己的好友口中得知这件事,而是听家中的丫鬟说起来,才知晓自己的好友又要嫁人了。 她哪里坐得住,一得到消息,便立刻坐上马车来到顾府,气势汹汹地冲进顾宝珠的院子里。 “顾宝珠!这么大的事情,你竟也不叫人知会我一声,反而是我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个消息?!” 屋子里,顾宝珠正在慢条斯理的品茶,她手边还放着一个木盒,看见祝月琼过来,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不还是知道了。” “那怎么能一样?我与你是朋友,我这朋友,却还没别的人消息灵通!” “我本来是想立即告诉你,可是我也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要亲口问问我。等你收到请帖之后,自然会来找我了。” 果然,祝月琼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满脸八卦地问:“你与魏将军是怎么好的?你先前不是很讨厌他吗?怎么忽然又要嫁给他?是他提的?还是你爹说的?……不,不,你爹不可能会说让你嫁给魏将军,他只会再在文官之中再为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公子……魏将军来提亲?而你又同意了?” 她一口气问出了一大串。 顾宝珠只回答了她一句:“是我自己提的。” “你……你自己提的?”祝月琼一时有些没明白,但她又反应迅疾,很快便意识到了顾宝珠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见了鬼一样,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宝珠:“你自己提的?!” 顾宝珠微微抬起下巴,颔首:“没错。” “你……向魏将军提的?” “是我。” “魏将军便答应了?” “正是。” 祝月琼目不转睛地盯着好友国色天香、貌若天仙的脸蛋。 她知道,顾宝珠一向好看,在天底下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对着这样一张脸,也很难硬起心肠。但凡有一点好美色的人,便只想哄着她,迁就着她,想方设法博她一笑。 可她也知道。与顾宝珠熟悉之后,便知道她这个人没心眼,直肠子,从不会和人讲弯弯绕绕,更别说用什么心机手段,她的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不会与人虚与委蛇,更不懂如何玩弄一个男人的心,将他耍的团团转。 此时此刻,祝月琼就与外界的所有人一样,内心在想:顾宝珠竟有这么大的魅力,竟值得魏将军恋慕至此? 不是她看低了自己的好友。 只是,只是……那毕竟是传闻中天神一般冷酷威严的魏将军啊! 那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英明神武的魏将军,只要顾宝珠勾勾手指头,他便主动上钩了。 祝月琼就这样看着,默默喝了一盏茶,在肚子里消化完了这个认知。 而后,顾宝珠又打开了手边的盒子。 里面光彩夺目,耀眼华贵,无论是谁,都会一眼被吸引。 祝月琼也不例外,她同样锦衣玉食出身,可乍然见到这样满满一盒璀璨珍贵的宝石,也不禁多看了一眼。 “这是什么?” 顾宝珠说:“他送来的。” 其实还是第二次送来。上一回,将军府的管家来送年礼,给顾宝珠带来了这样一盒宝石。只不过,那时顾宝珠没有接受,亲自送了回去。 这一回,是魏屹亲自来送的,今日一早,下了早朝后,他骑着马到顾家门口,亲自交到顾宝珠的手里。 他说,她爱漂亮,让她拿去多打几样漂亮首饰戴。他还说,如果不够,他就再送一批来。 顾宝珠便收了。她收她未来夫君的东西,便一点也不觉得烫手,心里美滋滋的,此刻已经决定好了其中好几块宝石的用途。 祝月琼拔高了声音:“魏将军送的?!” “你这么大声嚷嚷做什么,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祝月琼无语。就是因为见过世面,她才能知道这一盒价值几何,才会觉得惊讶。 此刻,她看着顾宝珠,仿佛在看一个祸国妖姬,偏偏妖姬本人还怡然自得的喝着茶,毫无自觉。 祝月琼感叹:“你们还没成婚,魏将军便恨不得将整个将军府都搬来给你了。” “这有什么。”顾宝珠轻哼一声,骄傲地昂起下巴说:“我人都要嫁给他了,他若不对我好一些,说不定我就反悔了。” “你既然那么不情愿,怎么还主动说要嫁给他?你还亲自提了此事,便是在京城之中,也少有这样大胆的姑娘。” 顾宝珠于是低下头,默不作声喝了一口茶。 祝月琼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自从二人结交为好友后,她渐渐将顾宝珠的想法猜的透透的,此刻,就算顾宝珠一言不发,在她眼中却另有一番深意。 祝月琼眼睛都笑眯起来,语带促狭:“其实,你嘴上说的讨厌他,心里还有点喜欢他的,是不是?” 顾宝珠扭过头,手中慌乱地在空中划拉了两下,碰到手边的茶盏,端起来咕咚将一整杯茶都饮尽。 祝月琼哈哈大笑了两声,在她恼羞成怒的发火之前,及时的止住了自己的笑。 她转而提起:“你知道吗?会试的结果出了。” “那又怎么了?” “你那个二妹妹不是还没有嫁人吗?或许,等你大婚之后,她的亲事马上也要定下了。”祝月琼也从顾宝珠的小丫鬟这儿听过不少事情,“她心心念念的那个陆公子,考中了。” 顾宝珠平静地“哦”了一声。 她早就知道结果,所以并不意外。 会试之后的结果也不是正式的结果,通过会试后,考生们还要再经历一场殿试,殿试之后才能定下三甲。此刻考中了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名次会如何。 但顾宝珠比谁都早知道。这位陆公子可是未来的状元郎。 祝月琼侧目:“你就不惊讶吗?” “惊讶什么?”顾宝珠说:“他考中便考中了,崔明玉要嫁给谁,与我有什么关系?便是没有这个陆公子,我爹也会在京中给她挑选一个好人家,可不会委屈了她。” “也是。” 祝月琼随口说起来:“我方才来找你时,正好撞见她要出府,她看上去还哭过一回,眼睛都红着。难道陆公子考中了,她还不高兴?” 顾宝珠不甚在意地道:“也许是她太高兴了,高兴的哭了。” …… 崔明玉确实不高兴。 她躲在屋中哭了好几回,每次出门时,眼睛都红通通的,任谁见到她,都能看出她受了委屈。 偏偏她喜欢的那个人是个铁石心肠的木头,根本不考虑她的心思,也根本不在意她是否伤心。 如今陆柏文过了会试,马上就要考中状元,她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的努力竟全都白费,毫无成效。 事情要从会试之前开始说起。陆柏文赴京赶考,在顾家的帮助下,他在京中租了一处小院备考。那处小院偏僻狭小,还是与其他考生合租,除了备考之余,平日里还要操心生活起居,在崔明玉看来,他的生活尤为艰难。 于是,她便常常带着东西去找陆柏文,将他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厚实的被褥,过冬的柴火,米面油盐,笔墨纸砚。每回她去的时候,都是借口顾父派她去送东西,要不然,陆柏文也不会收。 因为有顾父做理由,陆柏文便安心收了她送去的东西。起初,她只能放下东西就离开,后来,渐渐能说上几句话,又能走近他的院门,到最后,她还能坐下来喝一杯茶,与他聊一聊即将到来的科举,书上的文章深浅。 顾家对两个女儿很好,从小就请了女先生教她们读书,顾宝珠坐不住,不爱听课,崔明玉却认认真真学了。长大之后,她还出过一两本诗集,写过一些文章,在闺阁中颇有才名。她与陆柏文聊天时,无论是风花雪月,古往今来,她都能接得上。 也正是如此,后来她去找陆柏文时,二人坐在一起聊天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陆柏文还亲口夸她,没想到她一个闺阁姑娘竟有如此才学。 她便以为二人已经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了。 她也以为,等陆柏文考中状元之后,只要她暗示几句,他便会主动上门来提亲。 可万万没想到,在顾宝珠出事之后,一听闻宋元章入狱,顾宝珠的大婚告吹,陆柏文竟还主动找上顾家,又提起从前的娃娃亲。考完之后,他便有了把握,知道自己能考中,便积极想要帮顾宝珠解围。 他只顾着想顾宝珠,怎么就不想想她呢?! 崔明玉的马车在小院门口停了下来,她不急着立刻下去,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发呆。 她以前来过无数次,每一次来,都期待着里面的人会打开这扇门。可如今,崔明玉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住在里面的人。 她本来以为,重来一回,得到陆柏文的心是易如反掌。可没想到,两辈子,陆柏文的一颗心竟还是只落在顾宝珠的身上。 若是上辈子也就罢了,上辈子那二人是夫妻,浓情蜜意过,孩子都生了几个,她争不过一个死人。可这辈子,从一开始,两人的娃娃亲作废,顾宝珠没多看他一眼,感情更没有萌芽,他怎么也如此情根深种?! 莫不是顾宝珠给他下了什么蛊不成?! “吱呀”一声,没等人敲门,院门竟从里面打开了。 陆柏文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看上去是要出门。天上乌云密布,似乎是要下雨。 看见停在门口的马车,他愣了一下,很快认出来是谁:“崔小姐?” 崔明玉撩起车帘,微红的杏眼哀愁地看着他,轻轻唤了一声:“陆公子。” “崔小姐怎么来到此处?”陆柏文说:“是顾世伯有什么事,托崔小姐来传话吗?” 崔明玉勉强弯起唇角笑了一下,她道:“不是爹爹托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今日会试出了结果,陆公子考中了,我便来恭喜陆公子一声。” 陆柏文莞尔一笑:“多谢崔小姐记挂,其实陆某正是要去顾家,想要亲自向顾大人道谢,在下能考中,也是多亏了顾家这些日子的照料。” 崔明玉巴巴地看着他。 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吗? 她爹怎么会记得一个不重要的世交之子,这些日子,真正惦记着他、照料着他的,是她呀! 她这些日子掏心掏肺,在他眼中竟不值一提吗? 崔明玉狠狠心,对着他说:“我爹或许没时间见你。陆公子也知道,我大姐姐快要成婚了,如今全家上下都在忙着这件事。” 轰隆! 灰沉沉的天空打了一个响雷,乌云滚滚,快要落下。 陆柏文面上笑意一滞,而后渐渐敛起。 第99章 崔明玉与陆柏文 第99章 春雷又响了几声。 雷鸣隆隆作响,风中也带着几分湿润,路人脚步匆匆地往家中赶,连在外面玩闹的孩童也被娘亲叫了回去。 枝头的雀鸟蹦跶着,啾啾鸣叫了两声,探出绒绒的脑袋往外看了一眼,而后便躲进了树叶深处的窝里。 树梢下,二人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去多久,陆柏文才勉强提了提嘴角,温声道:“天色不好,看起来快要下雨,崔小姐还是先回家吧。” 崔明玉看着他的眼睛,他却主动避开。她心里一堵,也不知是否空气太过潮湿,令她喘不上气来。 “我家距离此地甚远,我看这雷声急,这雨只怕是在半路便会落下……不知陆公子是否介意,我在此处避一避雨?” 陆柏文应道:“崔小姐的马儿跑的快,若是立即出发,也能赶在雨落之前到达。” 崔明玉心如刀绞。 一声闷雷在头顶乍响起,大雨落下之前,她的眼泪便已先在眼眶里打转。 “大姐姐……她都要成亲了,嫁给别的人,陆公子何必非要念念不忘呢?” 陆柏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崔小姐,你这……” “陆公子是当真不懂我的心意,还是在假装不知?”她哽咽着说:“我只以为,只要我对陆公子够好,你眼中便能装得下我,可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你却还是只看得见大姐姐……她……” 崔明玉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她性子柔弱,也常常哭,哭起来也很好看,似梢头一朵柔嫩的白丁香。无论是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惜,想要安慰她一番。在此之前,她的眼泪无往不利,家中所有人都会哄着她。 陆柏文也手足无措,他举起手,却不知该如何示好,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慌乱之间,他后退了一步。 崔明玉的眼泪便掉的更凶:“我们还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谈论诗文,你还夸我见解独到,才华斐然……难道那些都是假的不成?” 陆柏文迟疑地道:“我与崔小姐谈论经文释义,确实是心有敬佩,只是……” 只是这敬佩,和对书生友人并无分别。他也常与其他考生讨论文章,与其他学子才彻夜畅谈到天明。虽然崔明玉是女子,可她的才华不算作假,与她畅谈时,他便常常抛去男女之别,沉浸在学术的氛围里。 崔明玉幽幽地道:“陆公子觉得,一个年轻姑娘与你谈天说地,引为知己,实则心无二意,别无用心……” 陆柏文被她质问的无地自容,白皙俊秀的面庞上浮起淡淡绯意,又很快变得煞白。 哗啦! 大雨还是落了下来。 雨水如注,瞬时将二人打的湿透,陆柏文站在门边,还有屋檐遮掩,好过一些,崔明玉却实实在在被雨水浇透,模样可怜又狼狈。 她虚弱地咳了一声。 陆柏文这才反应过来,见眼前此景,也顾不上其他,连忙上前一步,撑起手中的雨伞挡在她的头顶。伞下的空间有限,他伸长了手,将崔明玉的头顶全遮挡住,自己却站在了伞外头,一袭青衫也很快湿透。 崔明玉看见,不禁惨然一笑,道:“陆公子既是如此狠心,此时又何必可怜我呢。” 陆柏文无言以对。 他总不好叫一个柔弱的姑娘独自淋雨,可碍于礼数,也不该与她同撑一把伞下,此时也更不该将人请进屋中。便只能这样僵持不下。 崔明玉便伸手将他的伞推了回去,她并不强求,转身披着雨上了马车。她撩起马车的车帘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就像是含着雨露的丁香,含羞带怨地看了过来。 “陆公子若想做个无情之人,便不该处处心软,给人留一线希望,最后却只叫人伤心。”车帘落下,她的声音轻轻地穿过雨幕传来:“此事只是我一厢情愿,不会连累陆公子的。” 陆柏文怔在原地。 等他回过神来,马车却已经骨碌碌驶了出去。他举着伞快步追到路口,可人的双脚怎么赶得上马蹄的速度,便只能见那辆马车渐渐消失在雨雾中,最后什么也看不见。 第100章 八日之后,我来接你。 第100章 大雨滂沱,下的突然。 外面雷声响起时,顾宝珠被吓了一大跳,不多时,大雨便倾盆而下。她原本还想送祝月琼出门,却被大雨挡住了去路。 雨势这么大,也挡住了祝月琼回家的路。 大雨噼里啪啦落在屋瓦,又在屋檐边连成线珠落下,没一会儿,台阶边就积起了一汪水。 二人探头看了一眼,天色乌沉沉的,白日也如黑夜一般昏暗。春日雨水多,这大雨更不知道要下到何时才停止,二人在窗边看了许久,只见地上的积水越来越深,雨势却不见得有停下的意思。 “看起来,我今日怕是回不去了。”祝月琼遗憾地道:“恐怕是要在你这歇一晚。” “这有什么,我叫人给你收拾出一个房间来。” 顾宝珠说着,招来下人就要吩咐,却被祝月琼及时拉住。她笑眯眯地说:“用不着另外收拾一间屋子,我与你睡一间屋子就好了。” “一间?” “先前在宝音寺时,我们俩不也是睡一屋的吗?”只不过才睡了半宿,就被崔明玉突如其来的病打断,祝月琼意有所指地到:“你马上就要出嫁了,我若是现在不抓紧,以后可就没机会了。我还有许多话想要问你,许多话要与你说呢。” 顾宝珠脸一红,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也没想到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竟有这般厚的脸皮。比脸皮,她是比不过,便被祝月琼得寸进尺,话赶话的应了下来。 左右也不过是多加一个枕头的事。 如今到了春日,天气也比先前暖和不少,可夜里还有些凉。小丫鬟拿来一个新枕头,又抱出一床被子,给祝小姐铺好了床铺。 才刚铺好,外面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有人踏着水坑而来,伴着欢快的笑声,一路哗啦啦响。 顾宝珠往外一看,就见雨幕之后,徐燃背着顾晖快步跑过来,踏在水坑里,溅起大片水花,顾晖双手抱着一把油纸伞,却挡不住风吹雨淋,二人都被这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顾宝珠大惊失色,看二人朝自己跑来,眼看就要跑进屋,忙喊道:“站住!不准进来!” 徐燃便急急停住脚步,滴滴答答地站在屋檐下,他将顾晖放下,丫鬟们连忙递过去干净的布巾给二人擦干,又忙去小厨房煮驱寒的姜汤。 徐燃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头发上的水珠便甩的到处都是。顾晖站在他旁边,学着他的样子甩了甩自己。 顾宝珠躲到一边,怕被水珠溅到,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下又觉得无语:“外面雨下的那么大,你们不找个地方躲雨,跑回来做什么?而且,这不是带了伞?还要在外面疯跑,也不怕淋出病来。” “宝珠姐姐,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徐燃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这么点小雨,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病不了的。” 顾宝珠白他一眼:“是,我不该关心你,你身体强健,不会生病,晖哥儿还这么小年纪,他能受得了吗?” 徐燃嘿嘿一笑,“我把他护的好好的呢。” 顾宝珠定睛一瞧,才发现果然如此,那一把伞没遮住徐燃,倒是把他背上的顾晖遮的严严实实,只有手脚有些被淋湿,头发都还是干燥的。 话虽如此,如今天气暖和了一些, 可雨水还是冰凉。顾宝珠压着两人都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驱寒。 一碗滚烫的姜汤入肚,两人面上都被热意醺得脸蛋通红,愣是出了一点热汗。 徐燃放下碗,被姜汤辣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难喝!” 顾晖也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活该。”顾宝珠轻轻地骂了他一句:“叫你有路不好好走,非要冒这么大的雨跑回来,若是耐心再等片刻,等雨停了,也不至于受这份罪。” 顾宝珠又关心:“对了,你们的功课呢?没淋湿吧?” 过完年,顾晖便又开始上课,江氏嫌小儿子在眼皮子底下晃着碍眼,也怕耽误他的学业,便说了一声,将他也塞进顾家族学里,在京城的这些时日旁听一段时间。 二人刚刚便是学堂下课回来。 “放心,好着呢。”他跑回来的时候背着顾晖,也特地让顾晖把二人的书袋抱在怀里,夹在两人之间,一页纸都没淋到。 徐燃这才想起来:“我之所以跑回来,是过来传话的。” “传话?传什么话?” “魏将军来找姐姐你,就在门口等着呢。” 他们刚到家门口,就见顾将军也到,自告奋勇来传话,才一路跑了回来。不想被一打岔,反而将这件最要紧的事情给忘了。 顾宝珠愣了一下,急的跺了一下脚:“你怎么现在才说!” 她忙叫丫鬟撑起伞,急急忙忙去前院找人。 这一路大雨,顾宝珠走的再小心,也免不得被雨水打湿裙角。等她看见魏屹高大的身影立于门前等候,一想到他已经等了许久,脚下不禁加快了脚步。 “魏屹!” 魏屹转过身。 顾宝珠急急忙忙闯入檐下,鞋底踩出湿漉漉的水声,她低头一瞧,鞋面上的绣花已经洇出了深浅两色,连裙角也被溅上灰泥,一片狼藉。 顾宝珠吸了一口气,见面便先怪罪一句:“这么大雨,你不好好在家待着,过来找我做什么?” 魏屹也注意到脚下,唇角微抿起。 他什么也没说,举起带来的一个竹篮,是一篮陌生的果子,在京城很少见。 至少顾宝珠没见过。 “这是什么?”顾宝珠疑惑。 魏屹:“北地特产的一种水果。” 顾宝珠点了点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但她等了片刻,这人却闭了口,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顾宝珠眨了眨眼,“就这样?” 魏屹:“嗯。” 顾宝珠:“……” 顾宝珠只觉自己的脚湿漉漉的难受,应该是鞋子被雨水浸透了。她还以为魏屹顶着这瓢泼大雨来找自己是有什么要紧事,如今瞪着这一篮子水果,再想到自己来时急急忙忙的模样,她的脸上慢腾腾的升起热度。 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恼的。 只为了一篮子不值什么钱的果子,她竟连形象也不顾,在魏屹面前出了洋相,丢了大脸。 不过是一篮子果子,倒显得她上赶着,有多迫不及待似的。 顾宝珠气不打一处来:“你……你……” 她得收回自己先前的话。这人还是讨厌,竟这样作弄她。 她先前是不是做错了?其实就算要嫁人,也不该嫁给这么一个可恶的人! 魏屹放下篮子,若无其事地撇过头,看向远处雨雾朦胧的景色,飞快地说了一句:“很甜,你应当会喜欢。” 雨声太响,几乎要将他的声音淹没。 可顾宝珠离他如此之近,此刻全副心思都在恼火,正想着要如何报复回去,一双盛怒的猫儿眼正瞪着他,见他嘴巴开开合合,也下意识凝神去听。 于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眨了眨眼,旺盛的火气好似也被倾盆大雨浇灭,化作一缕轻烟,渺无踪迹。 半晌,她斜了丫鬟一眼,鹊儿了然地上前接过这一篮北地特产的很甜的她应当会喜欢的果子。 顾宝珠心里咬咬牙,心里说:这次便暂且先过他,若是他再拿一篮子水果大惊小怪地登门来吓她一跳,她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顾宝珠哼了一声,说:“东西我收了,你可以回去了。” 魏屹回过头来看她,人却没动。 顾宝珠瞪他:“怎么?还要我亲自把你送回到将军府不成?” “……”他低声道:“……外面在下雨。” “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想留下来用饭?”顾宝珠哼哼道:“天色已晚,我爹快回来了。若是叫他看见你在这里,他肯定不高兴。你知道的,他其实也不怎么赞同我嫁给你,说不定他一看见你,他就反悔了呢?” 反悔当然是不可能反悔,顾宝珠也是开玩笑的。 可魏屹竟还当真退了一步。 他这样反应,反而让顾宝珠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子,老实地道:“是我舅母说的,我们俩都快要成亲了,在此之前,不能随意见面。” 要不然,她也不会以为魏屹突然拜访是有什么要紧事。毕竟,早上他才刚来过。 想到那一盒宝石,顾宝珠也没了脾气,收人手短,更何况这还是她的未婚夫,她亲自给自己挑的,再怎么也得受着。 顾宝珠低下头,脚尖踢了踢硬邦邦地地面,她小声说:“反正马上就……” 对面人深吸了一口气。 他道:“还有八日。” 顾宝珠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八日之后,我来接你。” “接我……” 顾宝珠止住话头,总算是意识到,八日之后就是他们的婚期。至于来接她,自然是八抬大轿,娶她过门。 她的脸颊“噌”地涨红,可对面人压根不给她骂人的机会,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背影急促,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顾宝珠的脸红了半晌,才慢腾腾地憋出一句:“……也可以等雨停了再回去。” 可人早已经走远,听不见了。 第101章 时间一晃而过 第101章 在接下来几日,魏屹果真没有再来。 不知他是把大婚前不能随意见面的话听了进去,还是公务缠身事务繁忙。只不过,他虽然人没有来,可每日都要派人过来送些东西,有时是吃食,有时是玩物,将军府的下人一日要往顾府跑好几回,惹得连顾宝珠身边的小丫鬟都眼熟了人。 多收了几回,小丫鬟们便给顾宝珠出主意,要她回礼。 这回的礼也非同一般。顾宝珠要送东西,可不像魏屹,连一篮果子都能不害臊的巴巴送过来,她要送,自然是要送好的,要么价值重,要么情意重。 可真要送,顾宝珠又犯了难。虽说马上便要成婚了,可她对魏屹的了解显然不及他多。他知道她的喜好,她的口味,连她的性情也了如指掌,顾宝珠对他的了解,却与陌生人差不了多少。 若魏二还是年少时的模样,她还能按照记忆中的模样挑选几本书送过去,可现在的魏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手不释卷的温柔哥哥,顾宝珠便是想送礼物也挑不出头绪。 小丫鬟提议说:“小姐何不给大将军绣一个香囊呢?大将军若是收到小姐送的香囊,定会清楚小姐的心意,还能时时刻刻挂在身上。” 顾宝珠朝她看去。 且不提婚期将近,绣一个香囊要多少功夫,她伸出自己的手在丫鬟眼前晃了晃,这只手从小便十指不沾阳春水,纤细修长,白皙柔嫩,连个茧子都没有。 顾宝珠哼了一声:“你小姐我像是会做这个的人吗?” 寻常人家的姑娘,或许还要学做女红,可顾家对她向来骄纵,她不情愿的事,莫说是女红,连针线都没拿过。 小丫鬟想想,便也低下了头。 最后,顾宝珠挑来挑去,去玲珑阁挑了一块上好的玉佩,等将军府的人下次再送东西时,托人带了回去。 不知魏屹收到玉佩时是什么心情。在男女之间,玉佩也常是定情之物。顾宝珠只知道,在她托人把东西送过去后,下一回收到礼物的时候,里面夹了一张纸条。 【还剩四日。】 顾宝珠:“……” 她脸颊红红的把纸条收好,心里暗骂:她又不是不会数数,难道她不知道日子?她当然记得还剩四日,哪用得着他提醒? 而后,她便去催促丫鬟:“只剩四日了,玲珑阁那边将我的东西做好没有?可别等我出嫁时,连首饰都不齐全。” 丫鬟连声应道:“小姐放心,奴婢早就去问过了,玲珑阁娘子说是已经做好了,下午便会将东西送来。” 顾宝珠这才放心。 她坐不住,又带着丫鬟去点了点嫁妆。 她的嫁妆大多都是生母留给她的东西,后来,老夫人又给她添了一些,顾父也添了一些,即便是柳氏不情愿,也帮她添了妆,更别说还有徐家舅舅们。如今,每一抬嫁妆都已经系上红绸,在库房里做好准备,等着被抬到将军府去。 库房里被挤得满满当当,每一个来看过的的小丫鬟都忍不住心生羡慕。当年徐家嫁女,便给足了嫁妆厚嫁,如今,比起生母,顾宝珠的嫁妆只多不少,便是放在满地贵胄的京城也不算少数,风光无限。 叫已经解除禁足出了院子的柳氏看的眼睛通红,可除了嫉妒眼红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她做过偷窃原配嫁妆的事,如今满府上下都提防着她,生怕她在这个时候再动什么手脚。 柳氏也不敢再动什么,她好不容易才出院子,被关了几个月,如今地位已不同以往,连秦姨娘都趁她禁足的这段日子被老夫人提上来打理家事,在顾父面前露足了脸,在府中的地位比从前高了不少。 柳氏心里呕的要死,可一时半会儿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敢做什么,只能先按捺住,在顾父与老夫人面前赔尽笑脸。 她只在背地里与女儿恨恨地说:“你可看见了顾宝珠的嫁妆没有?她这一出嫁,老爷恨不得把府上都搬空了,还能留下什么东西?真是半点也不为你与昭儿着想。顾宝珠也是,她有了那么多东西,却还要与我们抢黑水湖,实在是小气!” 想到那黑水湖的地契,柳氏原本还想想个办法从顾宝珠手中讨回来,可现在顾宝珠嫁给了魏屹,她哪里敢和魏将军硬碰硬,便只能心里着急,毫无头绪。 那可是一座金山呐! 崔明玉咳了一声,虚弱地道:“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 柳氏瞥她一眼,也不禁发愁:“好端端的,你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叫你上回出门不小心,淋了雨,马上是顾宝珠大喜日子,怕是要惹你爹不高兴。” 崔明玉勉强一笑:“我已经看过大夫,大夫说再喝两日药就好了。等大姐姐成婚时,我便好全了,不会让爹爹不高兴的。” 柳氏这才放下心。 想到顾宝珠嫁的还是当朝大将军,她心底的不甘又翻腾起来,握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说:“还有陆公子那里,你可别耽误了。他如今已经过了会试,等他名次一出,你就记得,叫他赶紧上门来提亲。” 崔明玉低低应了一声,想到陆柏文,她垂下眼,若有所思,没有再多言。 …… 八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忙碌之中,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便到了顾宝珠的大喜之日。 第102章 大婚前夜 第102章 大婚前夜。 顾府上下已经挂满了红绸,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着明日一早, 喜宴开场。 所有人都做好准备,知道明日会有许多事要忙,今夜也早早歇下。而顾宝珠这个大婚的主人公,明日大婚的新娘子,更是一早便躺到了床上,闭目准备入睡。 入睡之前,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挂在不远处的嫁衣。 嫁衣如火般热烈鲜红,从头到脚都按照她的心意制作,在烛火的辉映下,嫁衣上的金丝与宝珠闪烁着熠熠光辉。明日她便要穿上这件嫁衣出嫁,顾宝珠多看了两眼,手脚便开始微微发麻。 她将被子拉高盖住半张脸,却觉得胸膛里开始扑通乱跳。明日一早她就要起床梳妆打扮,今日本该早早睡下,可睡意却无影无踪。 世上所有待嫁的新娘子,此刻的心情都会像是她这般吗? 真是奇哉怪哉。 明明她也没有那么喜欢魏屹,只是想在爹爹为自己重新挑选一个夫婿时,自己先挑了一个还凑活的不算讨厌的,身份也足够高的,可此刻心里却怦怦乱跳,想到明日的大婚,竟紧张的不得了。 看着那件嫁衣,心底的喜悦便好像沸腾的水,咕噜咕噜开始冒起泡泡。 真是便宜了魏屹那块硬石头。顾宝珠在心里想:他那样不解风情、冷冰冷、凶巴巴的人,竟能娶得她这样漂亮又可爱的好姑娘,真是叫他捡了大便宜。 不知魏屹此刻在做什么,说不定今夜还高兴的睡不着觉吧? 顾宝珠正想着,忽然,门外响起一道轻轻的敲门声。 江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宝珠,你睡了吗?” 顾宝珠坐起来:“没有。舅母,怎么了?” “我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鹊儿过去开门,江氏抱着一卷书进来,对着两个丫鬟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这儿用不着你们伺候。” 丫鬟们便将屋子里的烛火点的更明亮一些,这才出了门。 顾宝珠满头雾水:“舅母,你有什么事,现在就要与我说,明天不行吗?” “明天就来不及了。” 江氏轻咳一声,抱着书坐到她床边,轻言细语地道:“先前日子里忙着你的婚事,什么都顾虑到了,却疏忽了这件事。其实,此事本也不该由我来,可瑛娘去的早,老夫人又病重,想来也没有想起这件事。至于你那后母,你与她关系生了嫌隙,应当也不情愿听她的话……” 听江氏先扯了一堆有的没的,顾宝珠满头雾水,还是没听懂她来是为何事。但她仍旧耐心听着。 江氏:“……方才,我本是打算歇下了,还是婆子提醒了我一声,才想起来忘了与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江氏抬起眼,看着顾宝珠面容娇艳,惹人怜爱,她马上就要嫁作他人妇,可眼底却仍是天真澄澈,还是少女的纯洁无瑕。 她东扯西扯,扯了一堆,可顾宝珠还是没听出来,满脸单纯的看着她。 倒让江氏有些难以启齿了。 不过,她特地将丫鬟婆子都赶出去,此刻屋中没有其他人,身为女性长辈,她总得开这个口。总不能叫人出嫁了,还不懂那回事吧? 江氏松开手,露出抱在怀里的书,递给了顾宝珠。 顾宝珠好奇地接过,这书封简单,什么也没写。可大晚上的,都要歇下了,舅母却给她送了一本书? “你自己看着。”江氏低声道:“好好学学,若有不懂的,便来问我。” “学?学什么?”顾宝珠不解,甚至还有点震惊:“我明日就要出嫁了,此刻不着急睡觉,竟还要学东西?!” “你懂什么?”江氏轻声地道:“就是你明日便要出嫁了,才需要学这个。” 顾宝珠满头雾水。 她看了舅母一眼,将信将疑地打开书册,本以为里面会是什么晦涩难懂的文字,谁知先入目的却是一幅图。 带图的书,顾宝珠不是没有看过。她常看的话本里,有时便会带上一幅插图。可眼前的图却非同一般,竟是彩色,画上绘了两个人,亲昵的贴在一处,衣衫尽褪,肢体神态被描绘的尤为细致。 顾宝珠“啪”地合上书,如烫手一般,碰也不敢多碰。伴着她惊叫一声,这本书也被她丢出了好远的地方,而她白皙的脸也飞快地涨红,从耳根红到了脖颈里。 “这……这……”顾宝珠大惊失色:“舅母,这是……?!” 江氏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倒是被她的反应逗笑。 她起身去将被丢到地上的书捡回来,拍了拍上面沾着的尘土,重新递到顾宝珠的面前。 顾宝珠避之不及,恐如蛇蝎。她直接往后退了两步,恨不得缩到床根深处,满脸又羞又恼:“舅母给我这个做什么?特地将丫鬟们都赶出去,难道便是故意要捉弄我?” “你这傻丫头。”江氏笑着道:“你明日便要出嫁了,还怕这个做什么?你现在不学,等明日洞房花烛夜时,难道还要和魏将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成?” “明日……明日……” 顾宝珠总算反应过来了。 她既要出嫁,便已经不再算是闺阁里不知世事的少女,至于这书上的事…… 顾宝珠满脸臊红,“那就叫他学去。他一个人学了也够了,用不着我,反正也不一定用得上。” “怎么会用不上。”江氏嗔了她一眼:“宝珠,你是个大姑娘了,可别在这上面耍性子。来,拿着,趁时候还早,多看看,可别再丢了。” 顾宝珠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 对于江氏的话,她只在心里反驳:还真不一定用得上。 毕竟,魏屹他那方面不行啊! 这事还是她梦到的。在她的梦里,直到多年以后,魏屹都还是孤身一人,不曾婚娶,连绯闻也没传过,在梦中,‘顾宝珠’听过传闻,据说魏屹在战场杀敌时,伤了不可告人之处…… 起初,她也有点不太相信,也没把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放在心上。可现在,有关梦里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应验了,那说明这件小事也是真的。 但顾宝珠也不敢对舅母说出来,她接了这本避火图,看江氏还站在原地,便作下保证:“舅母放心,我会看的。” 江氏狐疑:“真的?” “真的,等您回去之后,我一个人看。”顾宝珠脸红着说:“您在这儿,我不好意思。” 江氏哑然失笑。 她看着外甥女通红的脸颊,知道小姑娘面皮薄,也不拆穿,便点头应了下来。 出门前,她还掩着唇笑道:“那我便先走了,你先看,你若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便差人来叫我,我来给你解释。” 顾宝珠胡乱地点头,手里摸着书脊的厚度,心里却想:这么厚内容,还不知里面会有多详细,怎么会看不懂? 她虽然应得好,可等江氏一关门,便迫不及待地将这本避火图丢到一边,仿佛碰着了什么污浊之物。顾宝珠躺回去,将被子盖过头顶,眼不见为净。 可不知是不是还不到她睡觉的时候,她酝酿了片刻,竟半点睡意也没有。 半晌,顾宝珠偷偷拉下被子,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床脚处看去。那本避火图被她随手丢在那边,摊在地上半翻到其中一页,露出里面半遮半掩的内容来。 顾宝珠握着锦被的手紧了又紧,她又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 掀开被子时,她心想:这等污秽之物,怎能乱丢,小心污了她的名声。 捡起书时,她心想:若是舅母不信她的话,去而复返,或是要抽查她里面的内容,怎么办? 拍干净上面的尘土时,她心想:万一祝月琼问起来,她一问三不知,岂不是很没面子? 魏屹应当也看过吧? 他肯定看过,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哪怕是不行,肯定也懂很多的。 顾宝珠把桌上的烛台端到窗边,又心虚似的,挑了挑灯芯,让火光变得暗一些。她盯着微弱的火光,又想:不对,她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是舅母给的,舅母还叮嘱她,要她多看点,看仔细点。 不就是看书而已。 顾宝珠脸颊红红,抱着书回到床上,刚碰到朴素的书页,她头顶便热的好似要冒气。屋中空旷寂静,一个人也没有,却又好像藏着无数双眼睛偷看她的一举一动。 顾宝珠带着书躲到被子里,扒拉开一条小缝,让光透进来。而她则眼睛亮晶晶的,屏着呼吸,激动又紧张地翻开了第一页。 “咦……” 被褥里传出她勤奋好学的读书声。 “……哇!” “……这样也行?” “……” …… 第103章 大婚一 第103章 第二日一早。 天才蒙蒙亮,顾家的下人便都陆陆续续起来。雕花的木门吱呀一声,小丫鬟们鱼贯而入,步到床边。 喜儿轻轻唤了一声:“小姐,该起来了。” 顾宝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她翻身坐起,入眼的是满室红绸,混沌的脑子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今日是自己的大喜之日。 丫鬟们伺候她穿衣打扮,嘴上也在念叨:“小姐昨夜在忙什么?我看屋中的灯亮到了夜深才熄。” “小姐昨夜是否又偷偷看那话本子了?” “今日是小姐的大喜之日,小姐倒一点也不着急。” 小丫鬟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嘴,话在嘴边过了一遍,谁也没放在心上。顾宝珠却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板起脸:“要你们多嘴。” 小丫鬟们嘻嘻一笑,很快便忙活开。 顾宝珠坐在梳妆台前,闭着眼让人给自己上妆。她平日里就对妆容十分在意,出门便要将自己从头到脚拾掇的漂漂亮亮,今日不同以往,本来十分的漂亮更要施展到十二分。 前院,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受到邀请的宾客们也陆陆续续到达。 这些宾客们拿着帖子,人都站到了顾府门前,看着四处挂满的红绸,门窗上贴着的“囍”字,心里还啧啧称奇。 还是头一遭参加喜宴收到两份请帖,这两份请帖里,新娘是同一个,新郎官却换了一个,还越换越是身份尊贵。 一开始本是宋顾两家结亲,可此刻谁还能想起来那个被流放边疆的宋家公子,开口全都在对顾父道贺,竟得了位高权重的魏大将军作女婿。 在这喜庆热闹的日子,顾父更是笑容满面,柳氏与崔明玉也撑着笑脸在一旁作陪,共同迎接前来赴宴的客人。 刚招呼完兵部尚书及其夫人,等人进去后,柳氏才收起面上的笑意。 或许是看在魏大将军的面上,凡是收到请帖的人无一不赴宴出席,便是连那些身份尊贵的人也亲自到了现场,而不是派家中管事过来吃酒。如今,府中宾客满堂,坐在其中几桌的无一不是朝中显贵。柳氏看在眼中,又是激动,又是眼红。 不过是顾宝珠出嫁,竟来了这么多达官显贵,更别提这门亲事还是董太师亲自上门当说客,无疑是给顾宝珠大大长脸。 前些日子,她还在为宋家公子落狱而暗暗幸灾乐祸,哪知没几日,顾宝珠又高攀上了魏将军。 不知她的玉儿出嫁时能不能有这样的风光,若是没有,岂不是又被顾宝珠比下去一头?可陆柏文虽是未来的首辅,如今却是个声名不显的书生,哪里有大将军尊贵? 这顾宝珠怎么就那么好命? 柳氏攥着帕子,又见其中一桌坐了不少文臣墨客,她心念一动,将崔明玉拉到一边,问:“玉儿,陆公子今日什么时候过来?” 崔明玉神色淡淡:“我没有喊他。” “没喊他?”柳氏心里一急,简直恨铁不成钢,她暗示了一眼那桌的方向,说:“今日虽是顾宝珠的大喜日子,却也是个大好机会,你没看见,那么多人看在太师的面上来咱们家吃酒?若是陆公子在这里,他便能早早与朝中这些官员们熟识,对他来说,日后大有好处。” 人多的宴会,就是交际的大好时候,没见这会儿便不少人带着家中年轻的一辈去到这些官员面前露脸,以求留个好印象。可惜她的昭儿年纪还太小,白白便宜了别人。 崔明玉反应平平:“今日是大姐姐的婚宴,陆公子与我们无亲无故,来了也不合适。” “不合适?怎么不合适?”柳氏说:“他是你爹世交之子,又是你未来的夫婿,还是个刚考过会试的举人,无论是哪个身份,都合适的不得了。” 崔明玉没接她的话:“算了。” 柳氏:“算了?!” 崔明玉:“这些座位都安排好了,哪里给他留出过位置。再说,他也不一定乐意来。” 柳氏:“可是……” 崔明玉打断:“娘,你才刚从禁足出来,这是大姐姐的婚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柳氏一听,看向不远处正与其他官员夫人寒暄的江氏,便也闭了嘴巴。 她只道:“我方才看见定远侯将他的小儿子也带了过来,与昭儿年纪差不多大。你带昭儿去找他玩。” 崔明玉点了点头,提起裙角从婆子手中接过弟弟,带着他去其他地方玩。距离喜宴开场还有好长时间,为了不让宾客们觉得无聊,顾家府中还准备了不少游乐,半大的孩子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玩耍。 进京的这段时间,徐燃交了不少朋友,今日也来了不少。他与那些少年玩了一会儿,却心不在焉,投壶时投到了外头,与壶口差好远一段,引得其他少年嘘声一片。 “徐燃,几日不见,你投壶的技艺怎么还倒退不少?” “魏大将军都做你的姐夫了,你可别给魏大将军丢人啊。” “让开让开,我来我来。” 徐燃随意笑笑,眼角余光瞥见廊下冒出一个小萝卜头的脑袋,他顿时眼睛一亮,将手中的箭交给身旁少年,自己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怎么样?好了?” 来的正是顾晖,他用力点了点头,而后便被徐燃抱起,二人一同往后院跑去。 后院里,最热闹的便是顾宝珠的院子。 “宝珠姐姐——” 听着外面由远及近的喊声,祝月琼拍了一下大腿:“我就知道,方才我见你的四弟弟在门口鬼鬼祟祟,我还想他怎么不进来,原来是去通风报信了。” 她哼了一声:“你今日这么漂亮,应当是让魏将军看,给他一个小毛头看了算什么,看也看不明白。” 顾宝珠抿唇一笑,从面前摆了一排的口脂中挑选出其中一盒,她揭开盖子,正要抹上,就被祝月琼拦住。 “这个不好。”祝月琼说着,从她手中拿走那盒口脂,又从梳妆台上挑出另外一盒,揭开仔细闻了闻,才放到她手中:“这个好。” “好在哪里?”顾宝珠不解:“我先前挑的颜色更鲜艳,更适合我今日穿的衣裳。” 祝月琼挤了挤眼睛,意有所指道:“这个香味更浓。” “香味更浓?” 顾宝珠刚想说香味更浓有什么用,还不是被衣裳的熏香盖过去,再说,口脂这东西,最后都是要吃进嘴巴里……身边其他丫鬟忽然噗嗤一声背过身去,分明是在忍笑。她愣了愣,再看祝月琼满脸促狭,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脸色涨的通红。 “好哇!你又来捉弄我!” “这怎么是捉弄?”祝月琼煞有其事地道:“我这当然是为了你与魏将军好。” 顾宝珠不想理她,微微背过身去,可手中的口脂放下又拿起来,在祝月琼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红着脸抹到了唇上。 真是便宜了魏屹那个山猪,她这口脂是芙蓉阁的,一盒要十两银子呢。 徐燃带着顾晖跑进来,只听见最后一句:“什么?魏将军怎么了?” 屋子里众人都轰然笑开。 徐燃平白被表姐瞪了一眼,满头雾水。但他也没放在心上,见表姐红妆打扮,开口便是先是一句夸赞:“宝珠姐姐今日可真漂亮,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不不不,仙女也没有我家姐姐漂亮。” 顾晖用力点头:“嗯!” 顾宝珠白了这一大一小两兄弟一眼:“贫嘴。” “你们二人怎么过来了?” 徐燃煞有其事地说:“宝珠姐姐出嫁,接下来好几日都看不见,我自然是要多看一眼,日后可就没什么机会了。” 他说的自然是等顾宝珠大婚之后,江氏便要带着小儿子启程回江南,天南地北,山高路远,下回再见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许要等到徐燃长大后进京赶考。 想到马上就要与舅母表弟分别,再没什么机会多见面,顾宝珠不禁有些黯然,自然也不说什么赶他出去的话,由他在一旁看着。 没一会儿,外面便又响起一道声音。 “老夫人,慢点。” 顾宝珠霎时抬起头,惊喜地朝外看去:“祖母来了?” 老夫人是被江氏扶过来的,最疼爱的小孙女出嫁,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今日的精神也出奇的好,脸颊红润,满脸红光。 看着盛装打扮的小孙女,老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我家宝珠真漂亮,这马上就要出嫁了,祖母心中还有些舍不得呢。” “那我便不嫁了。”顾宝珠撒娇说:“我就留下来陪祖母。” “哎,这怎么行呢。” 顾宝珠握着老夫人的手,两双手一双白皙柔嫩,一双苍老干燥,想到马上就要离开祖母,日后不能再日日侍奉在祖母身边,也不能日日再听祖母慈祥的叮咛,一时,连出嫁的喜悦也有些淡去。顾宝珠吸了吸鼻子,不舍之情立刻涌了上来。 “若是祖母能与我一块儿去将军府就好了。”她小声说:“这样,我便能日日陪在祖母身边,知道您的身体如何,也不用您在家中为我担心……祖母怎么便不能作我的陪嫁呢。” 老夫人笑的眼角皱起,其他人也因她幼稚的话笑出来。 “好孩子,你嫁给魏二,能让我担心什么?”老夫人笑着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亲眼见过,从小便是个可靠稳妥的人,你嫁给他,我当然是最放心不过……就算是要担心,我也该替魏屹担心才是。” 顾宝珠撅起嘴巴:“替他担心什么?他娶了我这么好的新娘,他做梦都要笑出来。” 老夫人回头与江氏对视一眼,两位长辈都眉开眼笑。 她连连道:“对对,便是要担心这个,你嫁给他,我不担心他让你受委屈,只怕他日日被你欺负,他爹娘不在,有委屈也没处说去。” 顾宝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也没等她气多久,很快,下人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来了来了,将军府迎亲的队伍来了!” 如同冷水入了沸锅,满屋子的人都开始忙活起来。 丫鬟取来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连忙盖到顾宝珠的头上。 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为首穿着红衣的新郎骑在马上,高大俊朗。队伍走过了京城的街,沿街无数百姓来凑热闹,嘴上念着恭喜道贺,长长的红妆铺了一路,过往路人无一不侧目,心下赞叹眼前这场盛况。 嫁妆担子好像长的望不到头,骑在马上的又是天底下最英勇的男人,花轿里的新娘更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一路走来,不知多少姑娘在心底偷偷羡慕,又不知多少年轻公子在背地里暗暗眼红。 鞭炮声一路响到了将军府的门口,长长的队伍也在将军府门口停了下来。 感觉到花轿停下,顾宝珠紧张地攥着袖口,直到有人撩起花轿的帘子,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将她扶了出去。 不知是哪个孩童大喊出声:“新娘子来啦!” 然后很快被爹娘捂住嘴巴,周遭人也发出善意的起哄声。 顾宝珠在盖头之下红着脸,趴到魏屹的背上,让他背自己进去。她早知道这人生的高大强健,却还是第一次与他如此亲密的接触。 他的肩膀如山石一般宽阔平实,顾宝珠趴在他的背上,手掌隔着薄薄的衣衫与他的肌肉相贴,紧实的弧度仿佛嵌合在她的掌心里,温热的体温隔着衣衫传了过来。他的双臂有力,十分轻松便能将她背起,稳稳向前走去。 顾宝珠蒙着红盖头,只看得见一小块地方,她从那一小块地方往外看去,只看见魏屹往前迈步的脚。她从来不知人一步能跨那么的远,他走起路来原来是那么的急切。 隔着一层红盖头,连鞭炮的响声与宾客的笑闹声仿佛都隔的远远的,那些声音明明那么的响亮,顾宝珠却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紧张地攥着身下人的衣裳,他的呼吸声仿佛也是贴着耳朵响起。 魏屹背着她,跨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自己日后便要嫁给这一个人,做他的妻子,与他相濡以沫一辈子。她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也不知这是不是最合适的选择。可从今往后,他便只能是她的夫君了。 顾宝珠忽然有些害羞。 她把脸埋进他的背里,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中,小声地说:“魏屹,你以后要对我好呀。” 身下人的脚步忽然停了停。 “嗯。” 而后又大步向前走去。 第104章 大婚二 第104章 魏屹家中长辈都已经故去,他自己就是将军府中的主人,上无高堂,便请了魏家的族老代坐在父母之位。 顾宝珠紧张地攥着红绸一端,听人唱道:“一拜天地——” 她便朝着门外弯腰鞠了一躬。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盖头边缘的流苏晃荡,眼前只有那小小一块的视野,只能看见手中的红绸通往另一端,与对面人鞋履的一角。头面上缀着的玉珠随着她低头而垂到脸侧,圆滑冰凉的质感令她发胀的脑袋稍稍冷静了些许。 “礼成——” “送入洞房——” 雕花的木门砰然在背后关上,所有的热闹与起哄声都隔绝在外,紧接着,连那些声音也随着魏屹离开而跟着远走,很快,外面便剩下一片寂静。顾宝珠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伸手揭下盖头,耳边便响起喜儿咋咋呼呼的声音:“小姐,你别着急啊,这盖头得等大将军来了才能揭。” “这有什么。”顾宝珠说:“等他来了,我重新盖上不就好了。” “可是……” 顾宝珠可不想遵守那么多规矩,她竖起耳朵往外听了一会儿,听外面静悄悄的,将军府的府邸大,宾客们也全都留在前院,此刻无人会来后院。而魏屹也去了前院招待客人,将军府的宾客多是武将出身,生性粗犷,喝酒有海量,一时半会儿,他轻易无法抽身。得到夜里才会回来。 顾宝珠连忙说:“快,快给我拿些吃的来!” 小丫鬟撅起嘴巴,但也乖乖出门去取吃食。 鹊儿忍笑道:“出门前叫小姐填饱肚子,可小姐偏不听。” 顾宝珠心说:那怎么吃得下? 只要一想到今日是自己大婚,她便紧张到毫无食欲,莫说是多吃两口,只看到糕饼上印出的喜字,看一眼就觉得饱了。 这会儿走完了所有流程,连应酬也不用她出门,因为紧张而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迟来的饥饿总算是涌了上来。 不多时,小丫鬟便捧着吃食回来。 稍稍填饱肚子后,顾宝珠才分出心思去观察周围的环境。 屋子里到处挂满了红绸,门窗上也贴着喜庆的红字。将军府的府邸比顾家还大,内饰却不如她的院子精致,整间屋子分外的简洁,没有什么华美精致的多余装饰,看起来分外空旷。 这是魏屹的屋子,想来摆设也是经过他的想法。 那可不行。顾宝珠挑剔的看过去。这以后也是她的屋子,她顾宝珠可住不得这样简陋的地方,那儿要摆一扇屏风,那儿摆上盆景植株,那边还要放一张软榻……她只扫一眼,脑子里便有了许多想法。 不过,此刻还不着急,日后还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改。 从今往后,她就是这座将军府的女主人了。 而她今日剩下的唯一任务,便只要坐在这间屋子里,等着她的夫君回来。 顾宝珠翘首期盼。 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今日他们还没见过面呢。 …… 夜深。 酒席还没散场,许多客人都在这个时候喝高了,醉醺醺的握着酒壶到处喊:“魏屹呢?我要再和他喝一杯!” “魏将军,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总不能一杯酒都不喝吧?” “来来来!喝酒!” 将军府的管家熟练地命府中下人去煮解酒汤,若有客人抓住他问大将军的去处,他也面不改色,从善如流地含糊过去。 今夜来吃酒的,还有不少魏将军平时交好的武将,知道他今日新婚,今夜是洞房花烛,也很有兄弟情分的举着酒壶迎难而上,帮人去挡酒应付,让他顺利地从酒席上躲了出来。 入了内院,前院的那些吵闹声便都在耳边远去。 主院里灯火通明,也是红绸密布最多的地方。推开门前,他看着屋内暖黄的烛光时分了会儿神,但也只有一瞬,吱呀一声,门便被轻轻地推开了。 屋中,他新婚的妻子端坐在床榻上,她微低着头,红盖头上的流苏轻轻晃动。 魏屹忽然有些紧张。 他只觉喉咙干渴,可路过放着酒水的桌子时,却没多看一眼。他的眼中只剩下这道穿着火红色嫁衣的人影,回过神来时,便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顾宝珠低着头,手中紧攥着衣角。她只看见了新婚夫君的脚停在自己面前,等了片刻,却迟迟没有等到他揭开眼前的红布。 怎么了?难道是她盖回去的方式不对? 哎呀,方才着急,倒也是忘了注意妆容有没有花。不过,丫鬟既然没有提醒自己,那便是好好的吧? 他怎么还不动? 难道她的坐姿不够端正? 顾宝珠暗暗提气,刚准备挺直腰,便有一根玉杆伸过来,眼前视野忽然亮起。是魏屹揭开了盖头。 心底的羞涩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她忍着害羞,微微抬起眼看过去。明明是新婚的夫妻,可他们却是在今日第一回见到对方,烛火辉映下,二人的面容都覆上了一层暖意。 顾宝珠看着他,想到他日后便是自己的夫君,好似在看一个全新的人。她只见过他穿着兵甲的模样,或是一袭劲装,一身玄色,不管是哪个模样,都冷峻凶猛,看起来不近人情,叫人心生怯意。可现在,他还是那么凶戾的一张脸,明明表情没什么变化,锋锐的眼眉却显得温柔许多。 顾宝珠与他对视一眼,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她还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顾宝珠害臊不已:“……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魏屹低声说:“你今日很好看。” 顾宝珠红着脸,便不吭声了。 她心里想:那是,她这一身花了千两银,天不亮便起来打扮的呢! 算他有眼光。 顾宝珠还记着丫鬟离开之前叮嘱的话,她起身走到桌边,桌上托盘里,早就摆好了酒壶与酒杯。 顾宝珠倒了两杯酒,一杯是她的,另一杯要给魏屹。她端起酒杯,转身差点撞上人,顿时吓了一跳。 “你离我这么近,你……”顾宝珠张了张口,又红着脸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将手中的酒递过去:“接着。” 魏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接过去,动作较平常时慢吞吞的。 顾宝珠从他身上闻到了未散的酒气。虽然魏屹面上不显,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但顾宝珠猜他应当是喝醉了。 她听好热闹跑出去偷看的喜儿说了,将军府的酒席上,大多都是武将,那些人豪爽大气,个个海量,有的嫌酒壶小巧不过瘾,直接端起酒坛子饮。魏屹是今日喜宴的新郎,一定被那些人灌了许多的酒。 好在他的酒品看起来很好,喝醉之后,也只是反应慢一些,连走路都稳当当的。顾宝珠最讨厌那些醉醺醺的模样,也怕那些酒品不好的汉子。好在魏屹不是这般。 只要喝完最后一杯交杯酒,今日便算是结束了。 二人手臂交缠,在魏屹饮下这杯酒之前,顾宝珠连忙阻止了他。 在他困惑的目光之中,她一本正经地说:“魏屹,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魏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慢半拍应:“……嗯。” “但我要先和你说好。”顾宝珠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你不要以为把我娶到手,就得意忘形了。以后你得……你得听我的话,还得像从前一样对我好,不能疏忽怠慢,家里面的事,都得要先与我说一遍,不可以擅自决定……其他的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补充。” “嗯。” “嗯什么嗯,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 “真的吗?” 魏屹低声说:“都听你的。” 顾宝珠美滋滋地翘了翘唇角,见他还盯着自己瞧,不禁脸颊红红,匆匆忙忙说了一句:“那就好。” 而后低下头,饮下了杯中的酒。 不知是不是顾宝珠的错觉,喝下交杯酒后,魏大将军的反应好像更慢了一些。 他的表情仍旧没有变化,可耳根与脖颈却通红,好在皮肤不白,看不太出来,只是目光却黏在顾宝珠的身上,烛火倒映在他黝黑深邃的眼眸里,分不清是倒影还是别的什么。 顾宝珠推了推他:“臭死了,快去洗澡。” 顾宝珠叫人打了水,自己先去沐浴。 从沐浴间出来后,她白嫩的脸颊因热气蒸腾而变得粉红,从魏屹身旁路过时,带着潮湿的水汽,与一阵淡淡的香风。不知她用了何种花香入浴,格外好闻。 顾宝珠钻进被褥里,见他还坐在那没动,疑惑问:“你还不去?” “……马上。” 他低低的应了一句,站起身走了两步,同手同脚。 顾宝珠没有发觉,舒适地躺了下来,懒洋洋地舒展自己的四肢。 今日可真是累坏她了。 魏屹进了沐浴间。 下人动作迅速地将里面收拾好,浴桶里也倒入了新的热水。室内还带着前一个人使用过的痕迹,呼吸间,好像还能闻到顾宝珠身上的香。 他脱下外袍,轮到解腰带时,他的动作忽然变得笨拙,比以往还多花了一点时间。 他将腰带挂在衣架上,又将所有累赘的衣裳都脱下,没有用热水,只提起了放在一旁的冷水桶,从头淋下。 魏屹飞快地洁净自己的身体,动作利落,不见半点迟疑。 洗好后,他低头嗅闻自己。沐浴过后,身上弥散的酒气已经全都被洗掉,此时只余下清冽的水气。 魏屹放下了心。 走出去前,他想了想,又从旁边架子上取了一块香脂,细致地在身上抹了一遍,再重新洗掉。 这香是栀子香,抹完了,他举高手臂闻了闻,顿时觉得鼻子有些痒痒,颇不习惯。他从来不用这些东西,应当是顾宝珠的丫鬟置放的。此刻,就算是放下手后,鼻尖好像都还萦绕着这股香味。 与顾宝珠身上的似乎不是同一种。 魏屹面无表情地想。 她好像十分喜欢侍弄这些香料,每一回见面时,身上都带着不同的香味。有时是淡雅的花香,有时又有些甜,但不是糕点的那种,更多时候他闻不出来,只觉得好闻。 不像军营里五大三粗的汉子们,身上全是汗臭味, 床铺底下常常塞着十几日没洗的汗袜。 不像顾宝珠…… 宝珠……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复又握紧,反复几次后,连掌心里都冒出微微湿润。 沐浴间的味道早已散去,被新的香味替代,可那一点微不可查的馨香好似已经穿过大半间屋子传了过来,似乎比栀子还要浓,萦绕在周围,无形的香味好像化成了实质,挑逗着他的五感,紧绷的指尖也好像已经触碰到了什么,如同被火烧烫灼过般微微发麻,全身上下都变得滚烫起来。 喉咙忽然变得干渴,他走到桌边,摸到酒壶时又放开,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他走过去的脚步很轻,很稳。 很慢,也很急。 他只穿了一身里衣,单薄的里衣遮不住紧实的肌肉,隔着衣衫还能看出线条的弧度,宽肩长腿,腰身劲瘦,精猛有力。 走近床榻,他一眼就能看见新婚妻子的身影。 倩丽的身影已经卧在那里,如云雾般的浓密乌发散在胸口,她微微侧着脸,卷翘的长睫投下一道斜斜的影子,双眼紧闭,睡意酣甜。 “……” 魏屹在床边停下脚步。 他垂下眼,久久的,久久地凝视着这张睡颜。 “……宝珠?” 床榻之上,顾宝珠早已熟睡,此刻被叫到名字,她似有所觉,微微晃了一下脑袋,却并没有清醒过来睁开眼睛,而是将小脸埋进被褥深处,蹭了蹭,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她身旁还空着大半床铺,是特地给他留的。知道他身材高大,所以留了很大一个空位。 她性情如此霸道,睡着前还记得这事,此举已经是体贴至极。 魏屹:“……” 魏屹面无表情地在那个特意给他空出来的位置上大马金刀地坐下,黑眸默然盯着桌上红烛顶端跳跃的烛火,陷入长久的沉思。 新婚燕尔,洞房花烛夜。 而他的妻子在身侧酣睡。 他心里想:难道她还不懂? 第105章 秋儿和湘儿 第105章 顾家没有长辈,因而第二日也用不着顾宝珠早起给公婆奉茶。她一觉睡到自然醒,日上三竿时,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身侧的位置早就已经没了人影,床铺摸起来也是冰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 顾宝珠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她懒洋洋地唤了一声:“鹊儿——” 听见屋子里的动静,小丫鬟们端着铜盆热水走了进来。 “小姐,你起了?”喜儿活泼地凑到她身边,窃笑道:“大将军一早便起来了,还叮嘱奴婢们,叫奴婢们动作小心一些,别吵了小姐歇息。” “是吗?”顾宝珠伸展手臂,让人替自己穿上衣裳,她随口道:“他去哪了?” 喜儿说:“大将军一早起来,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拳,用过早膳后,便进了书房,再也没出来。” 顾宝珠随意地点了点头。 她坐到梳妆台前,让丫鬟替自己梳妆打扮。将军府的梳妆台是顾宝珠的陪嫁之一,上面早已摆满了她常用的胭脂水粉,一个小丫鬟主动拿起木梳上前来替她梳头。 顾宝珠从铜镜里看她,觉得面生:“你是将军府的丫鬟?” “回夫人,奴婢叫秋儿。”小丫鬟脆生生地道:“将军吩咐了,奴婢与湘儿姐姐,日后便来伺候夫人您。” 顾宝珠听惯了别人喊她“小姐”,还是头一回被人喊“夫人”,此刻乍一听,还有些不习惯。莫说是她,就连方才喊错称呼的喜儿也是一脸恍然大悟,继而满脸懊恼。 另一个丫鬟被叫到名字,主动上前一步:“夫人,奴婢便是湘儿。” 顾宝珠从铜镜里打量她。两个丫鬟都年轻水灵,与喜儿鹊儿年纪差不多大,一个看起来沉稳内敛,一个看起来更加活泼一些,这样的性情搭配, 也和喜儿鹊儿差不多。 顾宝珠注意到,这个名叫湘儿的丫鬟,袖口露出来的手腕上,似乎还有几道斑驳的疤痕。 她不禁问:“你的手怎么了?” 湘儿一怔,而后转过头,和秋儿对视了一眼。两个丫鬟神情莫名,不等顾宝珠回过神,便齐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顾宝珠吓了一大跳。 “回夫人,湘儿手上的伤,是从前留下的。”湘儿说。 “既然没什么大碍,那起来吧……”顾宝珠有点懵,也不知自己这随口一问,怎么忽然让这两个丫鬟反应这么大。 两个丫鬟非但没起来,反而还朝着顾宝珠磕了一个头。 顾宝珠满头雾水,此刻坐在梳妆台前都有些如坐针毡。 便听两个丫鬟道:“夫人,奴婢们曾在宋家做事,是得大将军搭救,才逃过一劫,也幸得大将军收留,才能够留在将军府。” “你们是宋家的人?” 顾宝珠很快想起震动京城的宋家大公子一案,她愣了一下,继而联想到湘儿的疤痕,马上反应过来,这两个丫鬟竟然还与自己有几分渊源。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湘儿:“原来,当初那个告上官府的丫鬟,竟然是你们俩……” 湘儿点头:“正是。” 顾宝珠虽没亲眼所见,却听家中的小丫鬟们说起过当时场面。说那个倒霉的丫鬟被宋元章打的不成人形,命悬一线,差点就要一命呜呼,她浑身是血,趴在地上,流出的血迹能印出一个人形,凡是亲眼见过的人,无不觉得形状惨烈,也正因如此,才让围观群众义愤填膺,觉得宋家公子只是一个披着人形的恶鬼。 顾宝珠关心地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回夫人,将军为奴婢请了大夫,还用了上好的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喜儿嘴快地说:“这才过去多长时间,能好的这样快?” 湘儿:“奴婢已无大碍,能够伺候夫人。” 顾宝珠观察湘儿,细看之下,才发觉此刻她红润的脸色只是脂粉遮掩,显然是大病初愈的模样,至于这衣衫底下还有多少伤势,却是她看不见的。 她大方地说:“既然伤还没好,便回去多多休息,等你好了再来伺候也不迟。” 秋儿闻言一喜,不等湘儿说什么,她便飞快地替湘儿应下:“多谢夫人。” 湘儿来不及阻拦,便也道了声谢。 “不必谢,你们快起来。” 顾宝珠心想:应该是她谢这两个丫鬟才是。 若不是秋儿和湘儿两人上官府告发了宋元章,此刻她还被蒙在鼓里,昨日与她拜天地的也会是那个恶鬼。她若真进了宋家的大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噩梦在等着她,那些被人唏嘘的发生在湘儿身上的事情,也都会落在她的头上。 这是救命之恩。当然,最该谢的,还是魏屹。 想到这儿,顾宝珠好奇:“你们原先是宋家的丫鬟,怎么到了将军府?” 湘儿与秋儿对视一眼,也没有隐瞒,徐徐道来。她们本是宋家的丫鬟,却将自己的主子告到官府,尽管最后是一个好的结果,可于她们来说,此事却并不算结束。宋家大公子被流放,面对铮铮铁律,宋家人无法反抗,滔天的怒火便只能全都撒到她们两人身上。 她们本来就是两个无依无靠的小丫鬟,卖身契也还捏在宋家手中,更别说湘儿还有一身的伤,若不好好医治,就算是逃出宋家后也难逃一死。精心栽培的嫡长子就这么完了,宋夫人肯定不会放过她们,要死两个丫鬟实在是再简单不过,而宋元章的案子平息之后,也不会再有人关心她们这两个小丫鬟的死活。 就在秋儿和湘儿绝望之际,在宋元章一案结案时,魏屹让大理寺卿在上面多加了一条,让宋家交出她们的卖身契,放归她们两人,之后,怕宋家人再事后报复,直接让人将她们接到了将军府里庇护。 她们得以逃出生天,还在将军府得到了大夫医治,现在被管家派来照顾夫人,两个丫鬟更是感恩戴德。 大将军事忙,不是她们两个小丫鬟能轻易见到,因此,心中所有的感激,此刻都说给了顾宝珠听。 方才那一跪,更是对魏将军感激不尽,无以言表。 听完前因后果,其他人也不禁道:“魏将军可真是个好人。” 顾宝珠点点头,心里想:没想到他这人看着粗犷,内里却如此细心。 就像是她,听说了宋元章的事情后,知道他被流放,自己也不用再嫁给这个恶鬼,她松了一口气,却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小丫鬟的去处。应当很多人都没想过。 他却注意到这个,还将人妥善安置。 顾宝珠心中异样,抬眼见秋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与她的视线对上,秋儿便迫不及待地说:“夫人,奴婢给您梳头。” 顾宝珠抿起唇,点头道:“交给你了。” 秋儿拿起木梳,喜不自胜,心里对大将军的感激,此刻恨不得全都回报在夫人身上。她一边梳,一边嘴上不停:“夫人,你喜欢什么样的发式?奴婢会十几种呢,您要什么样,奴婢都能梳的好,还能去学新的,奴婢学这个可快了。”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帮顾宝珠的头发挽起,梳好一个漂亮的发式。果然是动作利落,又快又好。 顾宝珠对着镜子照了照,心里满意的不行。 “不错。”她说:“你这手艺,都赶得上鹊儿了。” 从前便是鹊儿帮她梳头的。 秋儿高兴地说:“那奴婢日后向鹊儿姐姐多学学。” “她……”顾宝珠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找到人:“鹊儿呢?” 话音刚落,鹊儿便抱着刚换下来的被褥,从里间走出来。 她的神色有几分茫然,出来听见顾宝珠在叫自己,忙应道:“夫人,奴婢在这儿。” 秋儿转过头,惊喜地对她眨了眨眼睛。有话还得空闲了再说,此刻还得忙着给夫人梳妆打扮。鹊儿点点头,很快便心不在焉地走了出去,将干净的被褥交给洗衣的婆子。 第106章 早膳与厨子 第106章 等顾宝珠到饭厅,早晨都已经过了大半。 好在她上无公婆,是这座将军府说一不二的女主人,无人敢说一句不是,也无人会说一句不是。 厨房的锅灶上一直温着早膳,她刚坐下,下人们便将早膳呈了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任她挑选,偌大一张圆桌,竟连边缘都被碟子占据。 饶是顾宝珠自小锦衣玉,见到这个阵仗,也还是愣了一下。她在家中都没吃过这样丰盛的。 将军府的管家笑容满面站在一旁,“夫人尝尝,若是有什么不合您口味的地方,小的明日便叫厨房里改良一番,保准做出您喜欢的味道。” 顾宝珠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往四周张望。 管家问:“夫人在找将军?” “……”顾宝珠连忙收回目光,“他不来用早膳吗?” 管家道:“将军起得早,一早便用过了。这些都是您的。” 顾宝珠:“……” 她对着满桌子美味,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便就近挑了两样先尝。 管家还站在一旁,等着她的反馈。 顾宝珠有些不太自在,便是在家中,伺候的最好的下人也没有这样殷勤的。只是从前她来将军府时,管家便一直是这样的态度,也许只是魏家的家风使然。 她随意地开口:“他吃了什么?” 管家:“将军可吃了不少呢!用了两个大馒头,两张肉饼,还喝了一碗稀粥。” 顾宝珠:“就这样?” 管家想了想,补充说:“下馒头用的是小咸菜,府上厨娘家传的腌法,十分下饭,就是夫人您右手边碗里的那个,您可以尝尝。” 顾宝珠往右手边一看,果然在一个小碗里看见他所说的小咸菜,用的是正当季的野菜,切了几段辣椒,腌的入味,看起来就十分下饭。 只不过…… 顾宝珠惊讶:“就这?” 管家点头,怕她不理解,又给她比划了一下,“夫人放心,将军吃的馒头肉饼与夫人吃的早膳不是同一个厨子,那馒头那么大,饼又这么大……绝对是吃饱了。” 她关心的可是这些? 顾宝珠看着眼前满桌精致的小点,为了让她都尝一口,每道早膳都做的小巧精致,包子也捏成了一口的大小,花样多,用料更是好……不用想,便也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要费多少银子。 再想想管家说的,顾宝珠便有些食不下咽了。 她放下筷子,问:“这些是谁准备的?” 她可没让丫鬟吩咐过这些。 管家道:“是将军吩咐的。” 顾宝珠顿了顿:“……他说的?他还说什么了?” 管家:“将军说了,夫人您从小吃食便精细,于是特地请了好几个厨子到府里。早膳的厨子先前是万香楼的,午膳晚膳有醉仙楼的厨子,点心请了冠香斋的师傅……都是您爱吃的!” 管家面露得意:“夫人可不知,请这些厨子也不容易,费了小的不少功夫,若非是看在将军的面上,他们的东家还不肯放人呢。”当然,这待遇自然也比先前在食楼时好了不少,他们将军做事向来厚道。 顾宝珠心情复杂:“那他呢?既然是请了厨子,他为何不用?” 管家不甚在意地说:“将军用不习惯这些。” 府中的新厨子都是给他们夫人请的,早在将军提亲之前就在准备……虽说后来出了些风波,眼下这不还是用上了吗? 魏屹在军营待的久,身上的一切习惯都被浸染,回到京城之后,虽有赫赫威名在外,可在繁华锦绣的京城,他从军营里带下来的简朴作风格格不入。 他不重口腹之欲,平日一个人用膳,最多不超过三个菜,更多时候随便对付。将军府里主人少,请来的厨子毫无用武之地,连刀都快锈了,好不容易派上用场,今日天还没亮,厨房就开了火,厨子们摩拳擦掌,大展身手,要给夫人露一手。 想到这里,管家又问:“夫人吃着如何,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刘厨子还等着他的回复呢! 顾宝珠摇了摇头,很快用完了在将军府的第一顿早膳。 她食量不大,吃饱后,满桌佳肴也不见得减少多少。下人们陆续撤下盘子,顾宝珠看着剩下的饭食,心中忽然便生起羞愧来。 她道:“以后不用准备这么多,就按着我的食量来吧。” 管家连忙问:“夫人可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顾宝珠摇头,说:“既然我到了将军府,那就按照你们将军的习惯,不必特地张扬。” 管家迟疑:“这……” 顾宝珠补充说:“当然了,厨子还是要的。请都请了,就留下吧。” 她可不会委屈自己的嘴巴。 只多是不铺张浪费,适可而止罢了! 管家很快反应过来,一口应下,笑容比先前更胜。 顾宝珠当做没看见,若无其事地问:“你们将军现在在哪?” 这新婚第一天,她见了那么多人,还没见着自己的夫君呢。 第107章 大将军的家底 第107章 魏屹此刻正在书房里。 管家带着顾宝珠来找人,听见外面的动静,他放下了手中正在读的兵书。 不等他出门去迎,新婚的妻子便已经喊着他的名字推门进来:“魏屹。” 魏屹应了一声,“你起来了?” 顾宝珠张了张口,一肚子话还没出口,先含羞带恼地瞪了他一眼。显得她有多懒散,多么爱睡懒觉似的。她顾宝珠也是个……好吧,确实不是个什么勤快人。 倒是魏屹实在勤快,据丫鬟们说,他天蒙蒙亮时便起来,还打了拳,练了武,在她睡觉的这段时间里,不知做了多少件事。 顾宝珠走进去:“你起得那么早,怎么不叫我?” “叫你做什么?” “自然是与你一块儿起来。”顾宝珠理所当然地说:“你动作那么轻,我连一点声音也没听到。” 魏屹心里想:可她睡到那么晚,睡得那么熟,哪里像是会早起之人。 莫说是现在,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也要日日睡饱觉,睡醒了也要赖在床上,快正午了才肯起。若说有哪一日将她提前叫醒,便会见她委屈巴巴,掉几颗金豆豆,一整日都不肯理人。 他面上说:“家里无事,也不用你起来。” 这话倒是说的在理。 顾宝珠也不与他争辩早起的事,目光好奇地看向他身后的书房。 将军府的书房风格与主院相差无几,风格简单肃穆,书架上被各种兵书填满,博古架上的摆设也简单低调,不见五彩斑斓的花样。与寻常书房不同的是,墙上挂着一柄长刀,是魏屹随身携带的那一柄。顾宝珠多看了一眼,知道它是一把极为锋利冷酷的锐器,很快便怯怯地收回视线。 “将军忘了,倒是有些事情是要托付给夫人的。”管家提醒。 顾宝珠回过头:“什么?” 魏屹这才想起来,领她进书房,而后抱着一叠账本放到她面前。 顾宝珠看看账本,又抬头看看他。 魏屹面色自然:“你会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看不起她? 顾宝珠哼了一声,“我当然会。我知道,我嫁给你当了将军夫人,这将军府上的内务就该由我来打理。不就是管账吗?我在家时便学过。” 也不只是为了管那些铺子,老夫人将枝儿派给她,还教了她如何打理家中中馈。顾宝珠自是知道分寸,从前不学是不着急,需要用上了,自然会好好学,连枝儿都常常夸她,至于那些铺子,也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呢! 顾宝珠翻开面前的账本,她存了个心眼,先翻到末尾,看一眼将军府账上还有多少东西。 顾宝珠心想:看魏屹平日习惯,口袋里一定干净的很,又给她请厨子送宝石,不知节俭,说不定还需要她的嫁妆贴补…… 顾宝珠看清了账面上的数目,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管家摸出早早准备好的库房钥匙,双手呈到她面前。 “先前夫人还未进府,钥匙便暂由小的保管,如今便正好交到夫人手里。”管家殷勤地说:“夫人是否要去库房看一眼?” 好半天,顾宝珠才回过神。 她又抽出其他账本看过,每一本的数目都叫她心头一惊。 她诧异地抬头看向魏屹。 魏屹低头:“怎么了?” “夫人觉得哪里有问题?”管家立刻说:“可需要小的把管账的叫来?” “不。”顾宝珠迟疑地说:“我只是有点惊讶,这……这比我想象中的多多了。” 管家捻了捻唇边的胡须,顿时面露得色。 他们将军可与别的将军不一样,别的将军好喝酒吃肉,打了胜仗得了奖赏后就大把挥霍,过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直到要成家立业了才晓得攒老婆本。他们将军打从开始建功立业起,便有意识积攒家业,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后,圣上更是赐下大把的赏赐,这些东西,魏屹全都攒着。 更别说还有曾经魏家留下的家业。魏家当年虽满门战死沙场,只留下一个遗孤,可也留下了偌大家产,多年来,一直有人帮忙打理照料,直到魏屹回京后,才重新交回到他的手里。 他虽有从军营里带来的作风习惯,看起来朴实,实则却深藏不露,只凭他先前随手一送便是一盒宝石,可见其家底丰厚。而摆在顾宝珠面前的这些账本,库房里堆积的大把家财,更能直观的体现出来。 顾宝珠拿着库房的钥匙,再随便翻了翻面前的账本。她锦衣玉食,手里宽裕,她亲娘给她留下了丰厚的遗产,饶是顾宝珠已经见过不少世面,此时也不禁眼眸发亮,神情喜悦,唇角也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魏屹看她一双猫儿眼因喜悦而变得亮晶晶的,他侧首问:“你很喜欢?” “那当然了。” 银子不嫌多,更别提是这么多银子。她顾宝珠是个俗人,还不到面对金山银山也不动如山的地步,此刻自然是喜不自胜。 魏屹又问:“你很高兴?” “那当然了!” 他看着顾宝珠翻着账本兴致高昂的模样,唇角翘了翘,又很快平复。 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娇生惯养,老夫人疼她,养的也精细,要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衣食住行都是银子堆起来的。他的月例也总是拿去给她买漂亮珠花,常常自己想买点什么还要去向兄长借。 那个爱娇的小姑娘长大之后,只会有过之无不及。她过惯了好日子,怎么吃得了那些苦。 魏屹心想:她高兴了就好。 第108章 哪来的书?! 第108章 顾宝珠亲眼去库房里看过,确定那些东西真正摆在眼前,而非是自己做梦,账本上也记得确确实实,没有半点弄虚作假。 她再回头看自己的夫君,颊边便泛起甜蜜的笑意。 她的心情愉悦,旁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魏屹不置一词,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看自己的目光好像变得柔情似水,里面泛起波澜,与先前很不一样。 难道是到现在才对他印象改观? 之后,管家又将家中的下人召集起来,将军夫人刚刚入府,叫他们过来认认人,顺便也让顾宝珠眼熟府里的人。 如此忙活了一圈,很快到午膳时,家中的厨子又做了满桌菜肴。 由于顾宝珠事先说过,因此午膳并没有像早上那般摆一满桌,但也仍旧丰盛。给将军夫人做的第一顿饭,厨子使出浑身解数,道道都做的精美无比,非但滋味绝佳,连摆盘都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顾宝珠夹起一片鸡肉,也不知厨子是如何做的,竟把鸡片做的似鱼片一般,连入口也是极为柔嫩爽滑,仿佛直接从舌尖滑入了胃里。她眼睛微微一亮,高兴地回头道:“魏屹,你尝尝这个。” 魏屹点了点头,而后一筷子夹起,大口咽了下去,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方进嘴的东西便消失在胃里。 顾宝珠期待地问:“如何?” 魏屹点头:“好。” 顾宝珠眼睛亮晶晶地等了半晌,却没等到他说第二句话。 他侧头看来,有点困惑:“怎么?” 说着,又夹起一筷子,面无表情地放入口中。 顾宝珠看他如牛嚼牡丹一般的吃法,恐怕连滋味也没尝出来,顿时失了与他细品的心思,转头兴致勃勃地问管家:“这道菜是怎么做的?” 管家应声上前,竟也说的头头是道。身为一个合格的管家,自然是将府中上下都了如指掌。 顾宝珠听得兴致高昂,她虽不懂厨艺,可却好口腹之欲,光听着这些做法,知道厨子在其中下了多少心思,口中的美味好似更上一层楼。 等他说完了,顾宝珠又指向另外一道自己没吃过的菜式:“那这个呢?” 魏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吃饭。 …… 新婚第二天,知道小两口新婚燕尔,今日将军府连个登门拜访的客人都没有。 午后,日光正好,顾宝珠便指挥人搬了张躺椅到院子里。主院里有一棵三人合抱才能抱拢的大树,树冠茂盛,遮天蔽日,树荫下投下一大片阴影,这也是顾宝珠最满意的地方。 她叫人将躺椅搬到院子里,喜儿和鹊儿跟着她从顾家一起过来,最是了解她的习惯,此刻便正好提点新丫鬟们,准备好了瓜果点心,最重要的,还是一打京中书坊新出的话本。 喜儿:“夫人最喜欢看白先生的话本,只要是白先生的新书,买来准没错。” 秋儿连连点头,用心记下。 新婚夫妻,自然是要多多相处,磨合感情。魏屹也从书房取了一本书过来,听见丫鬟们的话,他随手拿起一本放在旁边的新话本翻了翻。 京城闺秀们常读的一些话本,讲的多是才子佳人,书生小姐。里面还写了不少酸诗腐词,也最得爱看这些话本的闺秀们喜欢。 魏屹随意翻了两眼,毫无兴致,他放回去时,有一本书不经意地从他怀里掉出落到了这堆话本之中。 他瞥了一眼。此书封皮简单,书名低调,正好在这些书堆正上方,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他面不改色地重新理好这些书,丫鬟们无意瞥见,只当是将军贴心,还帮着夫人整理书册,并未多想。 他将书堆放于躺椅边小几上,自己进了屋中。窗边有一张桌案,若是将窗户大开,便正好能看见院中的风景,一览无遗,他随便取了一本书坐下,打算阅读。 不多时,顾宝珠便过来,懒洋洋地躺在了树荫下的躺椅上。 她先从盘子里摘了一颗葡萄,而后随手从书堆里拿起一本书翻开。 微风徐徐吹过,头顶上的树荫被吹动,叶片沙沙作响,虫鸣声也时不时响起,格外闲适。魏屹在屋中抬起头,看她在正看话本看的认真,很快又低下头去,翻过一页。 顾宝珠才看了个开头,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本从未见过的话本,怎么与她从前看过的那些好不一样?这女主角非是贵族千金,也非是富家小姐,甚至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反而只是一个市井中的妇人。没看几页,便是这妇人家中丈夫经商在外,常年不在家,妇人年轻貌美,寂寞难捱,某日与同镇一富家老爷有了一番眉眼官司,很快,二人便在月下相会了…… 顾宝珠:??? 她看的满头雾水,便连葡萄也没心思吃了。 顾宝珠翻回到书封。 《银瓶记》?何时出的书?她怎么没听过? 顾宝珠又翻了两页。后面更是过分,竟有淫词艳语入眼,画风粗暴直接,竟将那档子事情写的活灵活现,细致入微,顾宝珠粗看一眼,仿佛便有画面出现在眼前。 顾宝珠:!!! 本以为新婚前夜,舅母特地给她的避火图已经是大胆直接,未曾想到,连文字都能写的如此香艳,不输图画。 但但但……但这种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宝珠面红耳赤地合上书,连忙道:“鹊儿!” 鹊儿应:“怎么了?小姐?” “这书……这书是你买来的?” “是啊,怎么了?小姐不是最爱看这些话本吗?向来都是我替小姐去买的,还是城北那间书坊的。” 顾宝珠心说:胡说八道,城北那间书坊的常客也都是她这样的闺中姑娘,因此出的话本也多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何时出过这样……的话本!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她总不能直说自己读到了一本特别的书。脸红了半晌,才道:“算了,没什么。” 丫鬟们不明所以,又回去做自己的事。 这光天化日,还没锦被遮掩,大庭广众之下,顾宝珠可不敢继续看了。她又拿了一本新的,好在,新的话本还是她熟悉的故事,女主人公是富家小姐,男主人公也只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又拿起其他,剩下的都还是熟悉的故事。 顾宝珠松了一口气,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她就说嘛,城北那间书坊从来不会出那种书,定然是不小心混进去的。下次叫鹊儿去买书时,她得让鹊儿与书坊老板说一声,不可再犯这样的差错。 院子里的风吹到了屋中,将书页吹得簌簌作响。 魏屹翻过一页,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莫名喉咙发紧,有些干渴。 第109章 新婚第二夜 第109章 夜里。 烛火点的明亮,室内一片通明。 魏屹进屋时,顾宝珠刚沐浴完,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从他面前经过。 她的乌发半湿,丫鬟拿了一块干燥的布巾追在她身后擦。魏屹的目光追了过去,看她在桌案前坐了下来。 桌案上堆着白日得到的账本,库房钥匙早就被她妥善存放到另一个地方,明明才刚到将军府,她便已经寻到了一个自己的秘密宝地,连魏屹都不知晓。 “这么晚了,还看这些?” 顾宝珠打了一个哈欠,长睫被困倦的眼泪打湿,道:“我得早点看完,才好上手打理府中的事务。拖一日就晚一日,拖得越久,便越麻烦。” 魏屹点了点头。 “早些休息。” “我知道。”顾宝珠头也不回,朝他摆了摆手:“你也去歇息吧。” 魏屹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脱下外衣,往沐浴间里去。 看着他的人影消失在屏风后,鹊儿才收回视线,悄声对顾宝珠道:“夫人,明日一早还要回家一趟,今日不如便早点歇了吧。” 按照规矩,新婚第三日,是要回门的。 顾宝珠也想见祖母,也知道,自己回家之后,祖母必定会拉着她的手问她的近况。她看了一眼摆在面前的账本,由于贪懒在树荫下躺了一下午,跟刚到手时比几无进展。 明日若祖母问起来,她总不能说自己对将军府一无所知吧? 就算祖母再疼她,恐怕都要敲她的脑袋。 顾宝珠坚定地道:“再看一会儿。” 鹊儿欲言又止,神色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站在一旁默默帮她整理账册。 沐浴间传来哗哗的水声。 魏屹看了一眼架子上摆放的香脂等物,犹豫了一下,并没有伸手。只按照平时的习惯,拿一块普通的胰子打湿,洗的干干净净。 这一回,他洗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仔细,也比平常多用了一些时间。 只不过,他平常用的时间便不多,这点多出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无人发觉。 他从沐浴间走出去时,屋里的灯烛还明亮,顾宝珠仍坐在桌案前,暖黄的火光映着她莹白的脸,似覆上一层柔和的光辉。她浓密的乌发垂在颈侧,似一团乌云伏在身边。 魏屹走到她身边,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味便变得更加明显。是用了与昨夜一样的香脂,淡淡的,柔柔的,好似还有些甜,如一道无形的手抚过他的鼻尖, 心头发痒。 魏屹抬手想扶在她的肩头,落下时目光触及她只着了一件薄薄里衣的肩膀,布料服帖,连肩颈的弧线都能清晰映出。他收回手,哑声道:“时候不早,睡吧。” 顾宝珠回头看他。 “明日你还要回门。”他道:“顾老夫人定会一大早就等着你回去,你若是起的晚了,她怕是要多等。” 顾宝珠一听,果然犹豫。 她迟疑地看向面前的账本。 魏屹:“家中事务有管家打理,你才刚出嫁,老夫人知道你的禀性,不会因这个为难你。” 顾宝珠心想:她的禀性?她的什么禀性? 话虽如此,但她确是老老实实合上账本,上床准备歇息。 丫鬟们将烛火吹灭,只留下一盏用于照明,而后便鱼贯而出。很快,室内便恢复寂静。 顾宝珠躺在床铺里侧,照旧是给魏屹留了大半空位。她乖乖地抱着被子,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拉开被子的一头,一具温热的身体躺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的身材是如此高大,躺上来后,连本来对顾宝珠来说显得宽阔的床铺都变得有些拥挤,在锦被之下,只要她稍稍一动,便会与身边人肢体相贴。 男人的身体好像火炉一般,比冬日的汤婆子还要滚烫。春日的夜晚还有些冷,顾宝珠生来怕冷,此刻手脚也是冰凉的,只觉有一个大号的汤婆子在身边,她情不自禁把脚伸了过去。 顾宝珠伸出脚时,还有些不好意思。 在昨日之前,她还是个鲜少与外男接触的闺阁姑娘,成亲也不过才两日,若说与自己的夫君有什么更进一步的亲昵,那也是没有的,连睡在同一张床上也是头一回——昨夜她睡得早,醒的晚,没什么实在感,今夜才感觉到害羞。 可这都是她的夫君了。顾宝珠脸颊有点红,她想着见过的避火图里的画面,心里想:她只是碰一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是魏屹那里不行…… 顾宝珠的脚伸了过去,与他挨在一起。滚烫的热意便从肌肤相贴处传了过来。 魏屹浑身僵硬。 妻子的脚很软,比质地上乘的白玉还要光滑,轻轻地拂过他的脚,而后便赖皮地搭在了旁边。他一动也不敢动,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比铁块还要坚硬。 他稳着呼吸,却还要分神听顾宝珠说话:“魏屹,你明日能不能早点叫我起来?”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明日我得早点回去,可不能叫祖母等急了……对了,我都忘了叫人准备回门的礼。“ “管家会准备好的。” “那就好。” “嗯。” “明日你见到祖母,要记得多给我说几句好话,知道吗?”顾宝珠嘀咕:“祖母总觉得我会欺负你,好像我是个什么无赖似的,你这样威猛一个人,我如何能欺负的了你。你得告诉她,我好的不得了。” 虽说她今日似乎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嗯。” 魏屹试探地伸出手去。 他的手臂很长,所以可以轻松地将娇小的妻子揽进怀里。他的指尖搭在她的肩上,感觉她僵硬了一瞬,似是有些不习惯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但又很快软下身体,乖顺地靠近了他的怀里。 魏屹的唇角飞快地翘了一下。 顾宝珠又说:“明日还是让人换张大些的床吧。” “嗯?” “这张有些小了。”顾宝珠若有所思地想:“一个人睡还好,两个人便有些挤,就算是想要做什么也施展不开。” 就像是现在,两个人都躺在床上,必须得挨在一起,伸个胳膊伸个腿都得碰到对方。现在天还冷着倒还好,抱着还暖洋洋的,等到了夏日,那么大一个火炉在旁边,她岂不是得热死? 顾宝珠不但怕冷,也苦夏。 都已经成婚了,她总不能把自己的夫君赶出房门……也不知别家的夫妻是如何过的。 魏屹在心里重复:大点的床? 怀里抱着香香软软的妻子,他脑子里控制不住开始心猿意马,心驰神往。 一时,春夜的寒风似乎也开始升温,抚不平心头的燥热,他想着香,想着脚,想着白日那本未看完的书……怀里人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缓,而后,很快便什么也声音也没有了。 魏屹垂下眼。 怀中,新婚的妻子闭着眼,模样乖巧地枕在他的手臂,脸颊因睡意而绯红,却已经飞快地沉沉陷入梦乡。 熟悉的画面,熟悉的结果。 魏屹:“……” ……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她还在不高兴? 第110章 回门 第110章 第二日一早。 顾宝珠还在睡梦之中,就被人轻轻摇醒。 她不耐烦地翻过身,将锦被拉高,背对着那人。丫鬟们知道她的脾气,知晓她醒过来后要再缓一缓,往往在这个时候,便不会再继续叫她,而是等过一会儿再来看她是否睁开了眼睛。 可今日来叫醒她的人却十分没有眼色,推了一回,还要再推第二回,好似没有停歇的时刻。 顾宝珠的起床气在这一瞬间高涨,她气咻咻地掀开被子,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你……” 话才刚喊出口,头顶便遭来一道痛击,顿时让她将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紧接着,生理性的眼泪便涌了出来。 魏屹退后一步,捂住撞到的下巴。 这下哪还有困意,只剩下痛意。顾宝珠捂着头顶,眼泪汪汪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将这道痛意缓了过去。 她看清站在眼前的魏屹,有气也提不起来了:“你怎么在这?” “……你昨日说,让我早些叫你起床。” 顾宝珠:“……” 她往魏屹身后一瞧,几个被抢了活的丫鬟正在外间探头探脑。喜儿睁大了眼,显然是想起来忘记告诉大将军,他们夫人睡觉的习惯。 顾宝珠憋道:“……谢谢。” 魏屹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他放下手,下巴处多了一块淤青。 是方才撞出来的。 好在他脸皮黑,看起来不太明显。 顾宝珠懒洋洋地起了床,丫鬟们从衣柜里拿出她今日要穿的衣裳。顾宝珠扫了一眼,挑中一件海棠红的,秋儿很快来给她梳头。 梳妆打扮完,早膳也已经准备好。 今日是回门,管家早就准备好了他们带回去的礼,给顾父与柳氏的一份,给老夫人的一份,每一份都备的诚意十足,顾宝珠看过,也挑不出错。 等用过早膳后,马车便已经停在了将军府门口等着。 下人将礼物搬上车,由于是回门,魏屹也没有再骑他那匹深棕色的骏马,而是与顾宝珠一块儿坐马车过去。 将军府距离顾家有很长一段路,明明是回家,顾宝珠却难得紧张。出嫁之后,连回家的感觉都变得与从前不同了,她心不在焉地想着家中的祖母,也不知道自己不在家的这几日,祖母有没有睡得好,有没有好好吃药…… 马车经过京城的主干道时,街上有不少人,因此行进的速度也十分缓慢。 顾宝珠等的百无聊赖,她归家心切,连窗外的景色也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 不知魏屹是否与她同样心情。他不是归家,还是去岳家,二人的亲事定的仓促,他甚至没受过岳家的刁难,便轻而易举将她娶到手…… 嗯? 顾宝珠的目光凝在某处。 “魏屹?”她摸了摸自己下巴同一个位置,疑惑地说:“你这儿怎么了?” 魏屹坐姿端正,目光淡淡地看了过来。 他的脸皮黑,便是受了伤也不明显,因而顾宝珠也没立刻发觉。伤势不重,几乎等于毫无所觉,过了半个早上,外相却看起来变得有些严重,顾宝珠发觉之后,这一小块淤青便显得尤为碍眼。 谁敢打堂堂威武大将军的脸?! 顾宝珠顿时紧张起来,她四处翻找马车小柜中常备的东西,竟当真被她找出一小盒活血化瘀的伤药出来。 她亲自动手,治将伤药仔细涂抹在他的淤青处。乳白色的膏体化开,清凉之意覆至伤处。 顾宝珠忧心忡忡地道:“你何时伤到了这儿?怎么那么不仔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魏屹垂眸看她,没吭声。 顾宝珠担忧地继续道:“……若是叫我祖母看见了,说不定她还要以为是我打了你。她本就觉得我会欺负你,若再看到你的伤势,指不定又要如何冤枉我。” 欺负也就罢了。就怕祖母觉得他们二人夫妻不和,还要在家为她担心。 有谁敢在大将军面上动粗?更何况他才刚刚新婚,连将军府的大门都没出。 这么大一个锅,岂不是要背到她身上? 顾宝珠只觉冤枉! 她抹好药,不由得埋怨道:“你昨夜还答应了我,说会替我在祖母面前说好话,今日却……你是不是故意的?” 魏屹:“……” 他默默地看了妻子半晌,低头认错:“……是我不小心。” “那你下回可要注意啊。” “嗯。” …… 顾府。 今日是顾宝珠回门,一大早,顾家上下所有人便做好了准备。 顾老夫人更是起得早,从病榻上起身,在堂屋里等着。连老夫人都如此郑重,其他人也不敢偷懒,齐聚一堂。 顾父喝了半盏茶,回头劝道:“宝珠没说何时回来,娘,你在这等了半天了,不若先回去休息。” “不碍事。”顾老夫人笑呵呵地道:“快了,快了。” 顾父无法,也不再劝。 柳氏笑陪着喝茶,端起茶盏后,却被衣袖的遮掩下偷偷翻了个白眼。将军府到顾家可有一段不短的路,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又不是她的女儿回门,她何至于一大早便特地等在这里,等顾宝珠回来。 老夫人翘首以盼。 或许是她心心念念,没一会儿,外头便有下人跑了进来:“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老夫人面上一喜,扶着丫鬟站了起来,徐燃跑的最快,下人话还没说完,他的人影便已经跑到了外头去。 “宝珠姐姐!” 顾宝珠刚下马车,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呼唤声,她转头看去,就见表弟一脸雀跃地跑出门来迎接自己。 顾宝珠也高兴地应了一声:“燃哥儿!” “宝珠姐姐,你可回来了。”徐燃亲热地说:“我一大早便起来等你了。” “等我?”顾宝珠睨了他一眼:“我看是等别的人吧。” 徐燃嘿嘿一笑,目光果然也迫不及待地看向顾宝珠身后。等表姐是重要,可他的表姐夫却也是他心目中最为崇拜的……嗯? 徐燃看着偶像大将军下巴处一块显眼的淤青,目光顿了顿。 顾宝珠毫无所觉,叫人将备好的礼拿下来,与魏屹一块儿往府里走去。 在徐燃后面,其他人也陆续出来迎接。 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虽是病体沉疴,可思孙女心切,脚程并不比其他人慢。顾宝珠刚入府,便见到祖母的身影,她忙将身边人抛下,高兴地迎了上去。 “祖母!” “宝珠。”老夫人乐呵呵的,张开手接住扑到自己怀里来的孙女,喜气洋洋地道:“好孩子,你回来了。” 明明是分别不过两日,却好似有许久未见。老夫人捧着小孙女的脸,仔细打量了一遍。她的小孙女心里藏不住事,过得好不好,只从面上便能看出来。 虽说她知道魏屹是个好人,知根知底,为人正直,绝不会欺负她当宝贝疼爱的小孙女。可嫁女儿的长辈,哪一个能百分百的放下心,即便是再信任,也要担心她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什么委屈,有什么苦衷难言。 好在,她心心念念的小孙女面色红润,眉眼间只有轻快,不见有半点委屈藏在心中,仍如出嫁前似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老夫人看过,心下便松了一口气。 好,好。 想来她的宝珠出嫁后的日子过得十分如意,将军府也是个厚道人家。她原先只担心小孙女是个直性子,二人脾气会有不和,如今看来,夫妻俩磨合的也颇为不错。 那她就放心了。 老夫人笑呵呵地哄完小孙女,才看向自己的孙女婿。 这个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咦? 老夫人的目光在某处停了停。 魏屹面不改色地接受其他人的打量。 尽管刚上过药,可那处淤青也还没有褪去。 不只是老夫人,所有人都看见了,注意到后,便有无数道似有若无的目光故作不经意地瞟过来…… 没听说过魏大将军与谁起了争执,再说,有谁是一等威武大将军的对手?又有谁敢与大将军动手? 这人不但敢打他,还敢打他的脸…… 咦?咦! 噫! 又有无数道目光不经意地往某一处游移…… 第111章 还没圆房? 第111章 众人心绪激荡起伏,顾宝珠对此浑然不知。 见到祖母,她有数不完的话想要说,此刻满心满眼都只有祖母一人,只恨不得能立刻坐下来与祖母撒撒娇,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的隐晦的视线。 柳氏心里暗想:早知道顾宝珠性情骄纵,无所顾忌,在她爹面前都敢发脾气。却不想,她竟嚣张到了如此地步?! 那可是魏将军! 武将之首,名震八方,光是站在那里,便叫人心生胆寒,不敢造次。他的刀斩过多少敌人的头颅,他的拳头又打倒过多少个威猛雄壮的士兵,可顾宝珠竟如此大胆,敢在老虎头上拔毛,才刚新婚,竟还将魏将军打破了相?! 她就不怕魏将军发怒? 魏将军难道没有还手? 她连魏将军都敢打,日后行事岂不是更加放肆? 柳氏心头一紧,迅速回想了一番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刚出禁足,她不敢太过分,这段日子一直小心谨慎,夹紧尾巴做人,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柳氏登时长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边走边说,进了堂屋。 柳氏带着笑脸,态度热切:“我一早便吩咐厨房,叫人做了宝珠爱吃的菜。午膳的时候,宝珠可要多吃一些,往后在将军府,可不一定能吃到家中的味道了。” 顾宝珠瞥她一眼,今日是个好日子,她也不想与人找麻烦,便颔首道:“母亲有心了。” “这有什么,若是喜欢家中厨子做的味道,便叫人抄一份菜谱过去。”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微笑着觑了柳氏一眼,又对小孙女道:“你什么时候想家了,便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都在京城,过来也方便。” 柳氏忙应道:“对,老夫人说的是。” “祖母这么说,那我可要经常回来。”顾宝珠道:“届时,祖母可别嫌我烦了就好。” 老夫人眉开眼笑:“祖母怎么会嫌你烦,就怕你乐不思蜀,不舍得回来了。” “我才不会!” 柳氏在心里腹诽:已经出嫁了的姑娘,哪个会三天两头往娘家跑? 只不过,她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魏将军,肚子里的话又吞了回去。 不论是谁,在今日都是一派好脸色,即便是威严的顾父,此刻也是乐呵呵的,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儿。 偶尔谁逗笑一句,便引得满堂欢笑。 没说几句话,老夫人便眯起眼睛道:“我有些乏了。” 她一大早便起来等人,等了大半早上,见到心心念念的小孙女后,精神便放松下来,与此同时,疲惫也涌了上来。 顾父立时道:“母亲先去休息吧,等午膳时,我再派人去知会您一声。” “也好。”顾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拉着顾宝珠却有些恋恋不舍,道:“宝珠,你可别急着回去,祖母还有许多话要与你说呢。” “我怎么会急着走呢。”顾宝珠撒娇说:“我也有许多话要与祖母说,祖母快去歇息,过会儿可别嫌我烦了。” 老夫人笑开,拉着小孙女的手也舍不得放开,可她面上也满是疲意,又说了几句,才扶着丫鬟回了后院。 老夫人一走,众人也没什么继续留下来的理由,闲聊几句,便各自散开。 顾父与魏屹进了书房,有些岳父与女婿之间的话想说。而顾宝珠也没多留,带着丫鬟回去自己的院子,江氏与徐燃自然也跟着她去,私底下再说体己话。柳氏也不想热脸去贴冷屁股,便带着自己的儿子与女儿起身离开。 秦姨娘走在最后。 等人都走光了,顾晖才仰起头问:“姨娘,我可以去找大姐姐吗?” 秦姨娘点了点头:“去吧。” 顾晖腼腆一笑,亲昵地贴了贴秦姨娘的手,才高兴地跑了出去。 …… 老夫人说去歇息,回到院子里后却没真的歇下,而是与身边人吩咐了一声。 没多久,鹊儿便悄悄的来到了她这儿。 鹊儿本来就是老夫人送到顾宝珠身边的丫鬟,在顾宝珠身边服侍已久,此刻被叫过来,也知道老夫人是为了何事。 老夫人问:“宝珠在做什么?” 鹊儿如实答道:“小姐正在与表少爷说话,奴婢说想与府中的姐妹叙旧,小姐便放奴婢走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 而后她问出所有人最心切的问题:“宝珠与魏将军吵架了?” 鹊儿摇了摇头。 旁人不知内情,可她这个一直贴身服侍的丫鬟却是最知道起因经过的,也亲眼看见过大将军受伤那一幕。此刻,她便将早上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听说是误会,二人既没有吵架,也没有动手,老夫人这才放下了心。 她就说。她的宝珠虽是脾气冲了一些,性子急了一点,但却是个心软的好姑娘,怎么可能会与魏二动手,其中肯定是有误会。 想到鹊儿转述的画面,老夫人眼底便露出几分笑意。 她心想:宝珠还总是道魏二变了,与小时候不同,可人明明还如年幼时一般,对她又有耐心,还处处纵容。 小夫妻俩的新婚生活如此鲜活,老夫人听着都有些忍不住笑。 一颗心落到了实处,老夫人问完了困惑,便打算叫人回去,免得顾宝珠没看见人心里着急。可一抬眼,却见鹊儿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 顾老夫人心头一跳,不禁坐直了身体:“怎么?还有别的问题?” 鹊儿迟疑:“是……” “什么事?你说。” “这……”鹊儿迟疑地看向屋中其他人,怕人多口杂,不小心将自家小姐的秘密泄露出去。 老夫人了然,将屋中对于的丫鬟婆子挥退,只留下几个心腹,门合上,她才关切地问:“究竟怎么了?难道宝珠与魏将军过的不顺?” “小姐……小姐她……”鹊儿犹犹豫豫,迟疑地道:“似是还没与将军圆房……” “什么?!” 老夫人睁大眼睛,与身边的婆子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老夫人眉头紧皱,“此话当真?” “是真的。” 鹊儿低声说来:“昨日一早,我去帮小姐收拾床铺,可上面干干净净……”因为不好意思,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可闻。 虽没仔细明说,可她透露出来的话,便已叫其他过来人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新婚夫妻的洞房花烛夜,偏偏却没有……魏屹一个年轻气盛的男儿,如此纵容宝珠,定然不是他不想,而是宝珠不愿意。 宝珠不愿意? 她为何不愿意? 难道她对这场婚事十分不满,心有怨气吗? 第112章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第112章 午膳时分,前院里派人过来传唤,婆子才将休憩的顾老夫人叫醒。 她虽睡了一觉养精蓄神,可睁开眼后,面上却不见轻松,眉宇间满是忧虑。 婆子服侍着顾老夫人起身,整理仪容时,瞥见老夫人面上神情,便道:“老夫人是在想宝珠小姐的事吗?” 顾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婆子道:“小姐只是性子娇,内里却是个心软的人。依我看,魏将军如此疼爱小姐,二人即便有生嫌隙,也会很快说开。老夫人也不必因此担忧。” 这些道理,顾老夫人岂会不懂得? 可越是关心,才会关心则乱,小孙女是她心尖尖上的宝贝,她便提心吊胆,只怕她会有委屈,会有什么差错。 顾老夫人感慨道:“当年,瑛娘那么匆匆去了,只留下宝珠一个小丫头。她还那么小,路也不会走,瑛娘离开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我跟瑛娘保证好了,说是会好好抚养宝珠长大,定让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老夫人这些年对小姐用心良苦,奴婢们全都看在眼中,便是小姐自己也是知道的。”婆子宽慰道:“小姐今日一回家,第一个便朝着您来了,可不就是知道您对她最好,她也最喜欢您吗?夫人若是看到您现在对小姐的好,定也会走得安安心心。” 顾老夫人忧虑地说:“可我却没法安心呐……”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她亲手将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孩养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姑娘,也亲手将她送上了花轿。她年事已高,只恨自己活的不能够长久,无法亲眼看到自己的小孙女生儿育女、子孙满堂,也无法一眼看清她后半辈子是否能平安喜乐,一世无忧。若是可以,她情愿一辈子都将小孙女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她终究是个半边身子踏进棺材里的老人,等她去后,这世上就少了一个像她这般能对宝珠呵护备至、关心疼爱的人。她的宝珠丫头还这么小,才十几岁,身边虎狼环伺,又天真纯朴,还不懂那么多世间险恶,日后若遇到难处时,谁能像她一样愿意掏心掏肺的对宝珠好? 婆子劝说:“老夫人,小姐身边还有魏将军呢。魏将军也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您还能不放心吗?” 顾老夫人喃喃道:“我当然是放心的。只是……” 她将自己宝贝的小孙女托付给魏屹,自然是最放心不过,这天底下不会有比他更值得信任的人。只是,那对宝珠真的好吗? 她对宝珠说,挑夫婿最重要的有四点,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能否相处的好。只是相处要时间,魏屹与宝珠二人在年幼时亲昵无间,长大后接触的机会却寥寥,少时亲密,大了却不一定合得来。 若真的合不来,她岂不是凑成了一对怨侣? 顾老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整理好衣冠仪容,她便拄着拐杖,脚步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 顾府的厨子做了满桌午膳,每一道全是顾宝珠爱吃的菜,十分丰盛。 饭桌上,众人的话题便更离不开顾宝珠与魏屹二人,顾父高兴地拉着魏屹多喝了几杯,饭后便有些上头,倦意袭来,被柳氏扶去歇息。 顾宝珠与魏屹一同走在家中的花园里。 顾家的花园被花匠精心打理,十分漂亮,到了春日,百花竞相争放,鲜妍灿烂,漫步途中,小道两侧争奇斗艳,如入仙境一般。 世间女子,难有不爱美的,顾宝珠更是其中佼佼。将军府什么都好,只是府里的陈设也如主人一样没情调,失了女主人的品位喜好,连花园的景致也普普通通。 顾宝珠走了一小段路,脑中便冒出了数个修整花园的想法,只等回府后再行动。她知道,魏屹是不会拒绝的。 “今早我爹与你说了什么?”顾宝珠随意地问:“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看来你请董太师出面,让我爹满意的不得了。”午膳时,顾父红光满面,还难得贪杯,因女儿的一场婚事,搭上了董太师的面子,不用想也知道他的心情有多好。顾宝珠哼了一声:“他若是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你也别答应。” 魏屹侧目看来。 顾宝珠哼了一声,傲娇道:“瞧我做什么,我当然是为了我们家打算。就算他如今没提,保不准心里也想过。若你不是个武将,恐怕他早就开口了。” 她爹方升职,屁股下的位置还没坐稳,又与宋家毁了亲,结了怨,失去了宋家的相助,只怕这会儿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靠山。也幸好魏屹是个武将,手中权势再大,于文臣却无太大助力。 魏屹淡淡应了一声。他自然心中也有数。 “那么听我的?”顾宝珠斜了他一眼。 魏屹面不改色地道:“你家里人知道,我惧内。” 顾宝珠的目光落在他下巴处的淤青,眼皮跳了跳,到底也没说什么。一道小伤,可以引出无数种猜测,别人的想法她管不了,只要祖母别误会就好。 想到什么便来什么。 顾宝珠才刚给自己夫君介绍到园心亭下的锦鲤,顾老夫人便派了丫鬟来过来喊她,说是要找她说说话。 但却没喊魏屹,显然是什么悄悄话想要与她一个人说。 顾宝珠一口应下,随手将自己的夫君安置在亭子里,叫他坐在这儿等自己回来。没走出几步,刚转过一个弯,便见徐燃与顾晖二人躲在一棵树后面探头探脑,显然在后面不知跟了多久。 顾宝珠朝那边招招手,二人便兴冲冲跑了过来。 “宝珠姐姐。”徐燃的目光忍不住往她身后瞟。 顾宝珠轻轻斥了一句:“鬼鬼祟祟,像什么样子。连晖哥儿都被你带坏了。” 这小孩以前哪里有这样的胆子? 顾晖挠了挠脸颊,冲着她腼腆一笑。 徐燃狡辩:“我也不是故意跟着,就是碰巧经过……”碰巧看见自己最崇拜的魏大将军在那边,一时便走不动道了。 那个魏大将军,传闻中的魏大将军,竟成了他的表姐夫!这谁能想的到啊?! 顾宝珠无奈地白了他一眼,道:“过去吧。” 徐燃激动地握了一下拳头,而后带着顾晖,急冲冲地往那边去了。 顾宝珠回头见他跑到凉亭里,很快便坐下,离得远,不知道在与魏屹说些什么,可从背影看便是一副激情高昂的样子。她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才提起裙摆,施施然往顾老夫人院子去。 第113章 难言之隐 第113章 一进老夫人的院子,顾宝珠便放开了天性,毫不见外地往老夫人身边一躺,又抬抬手命人端上自己喜欢的茶点。 老夫人笑的眼尾细纹皱起:“你啊,都是出嫁了的人了,还是这么孩子气。” “出嫁了又如何?”顾宝珠半靠在老夫人的肩上,亲昵地说:“即便是出嫁了,我也还是祖母最心肝宝贝的孙女,无论什么时候,祖母都会疼我的。” 这话说得最最正确,也最最叫老夫人无法反驳。 丫鬟们端来茶点,按着她的习惯,在床上支起一张小桌,方便她伸手就能够到。在私底下,她就不计较什么礼仪端庄,也不在乎什么仪态,反正也不会被外人看见。 顾老夫人也就都由着她。 今日回门,从顾宝珠回家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先前,所有人都在场,便是有话想问,得到的也全都是好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然也不可能说什么丧气话,叫人看了笑话。 如今是在私底下,顾老夫人将丫鬟们挥退,只留下几个心腹婆子丫鬟在旁。 她慢条斯理地抚着小孙女的头,指尖从她乌黑浓密的发间穿过。 “宝珠。”顾老夫人问:“你嫁到将军府,可有什么过得不顺的地方?如今魏屹不在,我们二人的话也不会被其他人听见。” “不顺?没有啊。”顾宝珠如实道。 顾老夫人不信,苍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面上的神情,“你不必隐瞒祖母。” “是当真没有。” 虽然新婚只有短短三日,可顾宝珠却觉得,待在将军府比待在家中还要舒坦许多。 也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公婆,上无约束,自己嫁过去便是当家做主。而魏屹更给了她足够大的权力,底下人也厚道,初到将军府没人给她使绊子,老管家也事事以她为先,想来是一早就听过魏屹的吩咐,处处都慰心妥帖。 将军府人口简单,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同住一屋檐下,许是家风使然,行事利落干净,不拐弯抹角。反倒是顾家,既有盗窃元配嫁妆还被包庇的主母夫人,性子柔弱总是哭哭啼啼的继妹,回回见了她就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嫡弟,还有她爹……顾宝珠日日与这些人见面,被琐事缠身时,只觉得烦躁。 入了将军府,她每日只与魏屹一人相处便足够,尽管魏屹看着凶,可她如今却知道,他实际上是个温柔体贴的好人,尽管他不懂情调,话也少,人也闷,可至少他不会拐着弯儿在背地里害她。 至少,到目前为止,顾宝珠对自己挑选的这个夫君十分满意。 顾老夫人将信将疑:“真的?” “我难道还会骗祖母吗?”顾宝珠在她肩上蹭了蹭,“祖母是知道我的性子的,若是我当真受了委屈,难道会不来找祖母替我做主?您也知道,魏屹这个人,他可不敢欺负我的,他还怕我来找您告状呢。” “那便好,那我就安心了。” 顾老夫人也不怕她受欺负,她欣慰地笑了一下,握着小孙女的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如今你出嫁了,嫁了个好人家,祖母的心事就放下了一半,等日后到了九泉之下见到你娘,也能听着胸膛,堂堂正正地说一句将你照顾好了。” “祖母怎么又说这个?您还要长命百岁呢。” “对,对。”顾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祖母还要再多活几年,还要看我的宝珠生曾孙孙。” 顾宝珠微微一顿。 顾老夫人接着道:“别怪祖母啰嗦,你才刚出嫁,此事确实不着急。只是既成了亲,此事也不远了,你上无公婆,也无人催促,此事顺其自然便好,你与魏屹感情好,说不定,缘分何时就来了,若是快的话,明年这时候,祖母便已经抱上你的孩子了。 “唔……” 顾宝珠目光游移。 这倒不是她不想应,只是有些话,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有一件事,这天底下,恐怕只有她与魏屹两个人知道。而魏屹,或许还不知道她知道此事。 她从梦中了解过其他许多事情,那些事情都一一应验,顾宝珠便相信,她连做了许多日的梦是菩萨显灵,特地给她的提醒。 那些提醒,让她躲过了那桩娃娃亲,也拿回了生母留给她的东西,她得了那么多的好处,自然更不可能怀疑其他事情的真假。 魏屹的隐疾,也是她从梦中得知的。梦中,陆柏文与魏屹在未来是死对头,处处不对付,因此,她也梦到了关于魏屹的事。菩萨提醒了她那么多,没道理却在这件事上开玩笑,因此,顾宝珠从未怀疑过此事的真假,并且深信不疑。 魏屹他……那里不行。 因此,他也不可能会有子嗣。 事关男人的尊严,顾宝珠已是他的妻子,也义不容辞为他隐瞒这件事情。 再说,若是把此事说给老夫人听,说不定祖母还要为他担忧。祖母年事已高,病体沉疴,顾宝珠也舍不得她再为自己劳心伤神。 按照顾宝珠的想法,若是想要孩子,就从旁支那抱养一个婴孩,当做自己亲生的养大,百年之后也还有人养老送终。再说,现在也不着急此事。 这些念头,在顾宝珠的脑子里飞快闪过。 面上,对于顾老夫人殷切的关心,她也只是笑眯眯地应:“好呀。” 殊不知,顾老夫人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如何了解自己的小孙女,只见她一迟疑,顾老夫人便知道她心里是有其他想法,有难言之隐。 顾老夫人心头重重一跳,握着她的手也用了力。 “好什么?”顾老夫人笑道:“我说明年想要抱个曾孙,你也好?” 顾宝珠大大方方地说:“祖母若想要,我便想办法。” “真的?” “千真万确!” 她又应得如此爽快,反倒是叫顾老夫人一时有些迷糊。 还不等老夫人醒过神,又听顾宝珠一叠声道:“祖母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儿?亦或是男女都要,两个更好?以我们家的条件,便是多养几个也养得起,左右底下有人伺候,用不着我太操心,只是孩子多了吵闹,昭哥儿小的时候,我都不敢靠近他,他一哭我就头疼……” 老夫人听着耳边小孙女喋喋不休的念叨,几句话的功夫,别说是曾孙孙,已经快要给她安排出一串蹴鞠队了。 老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又哪像是不情愿的样子? 顾宝珠心想:反正不是她生。 前些年边关战乱不平,善堂里多的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她多抱几个来,还是做了善事呢! 祖孙俩一通鸡同鸭讲。 半天后,老夫人扶着额,头疼道:“罢了罢了,你心里有数便好……我是管不得你了。” 第114章 回家 第114章 顾宝珠与老夫人说完话,回到花园里找人时,园中亭子里已不见人影。她在四周寻了一圈,才循着声音找到那三人。 不知他们从何处找来几块木板,魏屹的衣袖挽起,三人正在合力做一个秋千。顾宝珠找到时,秋千都已经快完工,就挂在花园里最粗壮的一棵树上。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看见她,面上齐齐露出喜意。 “宝珠姐姐,你来的正好。”徐燃冲她招手:“快来瞧,魏将军帮我们做了个秋千。” 顾宝珠微微扬眉,隔空与魏屹对视一眼,对面人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打量。 她心里说:先前怎么不知道他还会这些木工活?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了过去。 到秋千跟前,她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看着才刚到自己膝盖上方的座位,疑惑道:“是不是有些低了?” “不低,不低。” 徐燃说着,将顾晖抱了上去。 对成人来说有些低的位置,对他这个腿短的小孩儿来说刚刚好,便是没有人在身边时,自己也能爬的上去。顾晖双手抓着秋千两边的绳子,徐燃在他身后轻轻一推,他便慢悠悠地晃荡了起来。 徐燃咧嘴一笑:“宝珠姐姐,你瞧,刚刚好。” “确实。”顾宝珠点头道:“那你呢?” “我?” “对他来说刚好,对你来说,不就有些矮了?” 半大少年,长得都与她差不多高,连她都觉得矮了,自然也不适合徐燃坐。至于旁边身材高大的魏屹,那就更不适合了。 徐燃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这本来便是给他做的。宝珠姐姐,我马上就要回家了,用不上这个。” 顾宝珠愣了一下。 她很快反应过来,表弟的意思是,他马上就要回江南了。 当日,徐家收到京城来信,江氏带着小儿子匆忙进京,是为了帮顾宝珠讨回生母的嫁妆,后来又因为她的婚事耽搁,在京城多留了一些时日。 如今嫁妆已经讨回来,外甥女也已经嫁到了一个好人家。出门已久,江氏惦记着家中的一切,也不打算在京城多留,便是时候准备回江南了。 顾宝珠今日回门,江氏本想与她提此事,但没找到机会,而徐燃早早从娘亲那边听过这个打算,自有了心理准备,这两日,便已经开始在准备收拾回家的行李。 顾宝珠心中多有不舍,可她也知道,江南天高地远,舅母出门已有半年,还错过了年节与家人团聚的机会,此刻恐怕是思家心切,盼望着早点回家。 她叹了一口气:“若你们能多待一些日子便好了。先前府中那么忙,我都没抽出空带你去城外赏春日的花,秋日的枫,你下回再到京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徐燃也是不舍:“我当然也不想回去,京城还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我都还没有玩过,可我娘不听我的,我爹也给我寄了信,说我出门太久,等回家时要检查我的学业。” 对于一个学堂上学的学生来说,没有比这更惨的消息了。 收到那封信,连思家的心情都被冲淡不少。 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宝珠姐姐,你放心,我会给你寄信的。再说,距离我回家还有好多天呢,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好好玩的!” 顾宝珠也道:“好,你还想去哪里玩?趁你回家之前,我带你去玩个遍。” “真的?”徐燃眼睛亮晶晶的,又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扭捏地说:“那我还想再去军营里看看……” 顾宝珠:“……” 她无言地看着表弟,而后又看向某个沉默的男人,用眼神暗示他。 魏屹颔首:“可以。” 徐燃顿时高兴的不得了,他欢呼一声,重重地推了一把坐在秋千上的顾晖。在惊惶的喊声中,小孩儿高高地荡了起来。 连分别的愁绪也被高高地荡了出去。 临近黄昏时,就算是顾宝珠再不舍,也到了该归家的时候。 就与来时一样,除了因为疲惫而已经歇下的老夫人,所有人都到门口送她。 徐燃站在母亲旁边,冲她挤眉弄眼:“宝珠姐姐,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我就在家等着你。” 顾宝珠爽快应下。 江氏狐疑地看过去:“你又做什么了?不会对宝珠提了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吧?” “怎么会?”徐燃据理力争:“我可不是那种人呐!” 江氏怎么会不了解小儿子的性格?只是她想了想,马上便要回江南,姐弟俩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倒也没阻拦。小儿子有分寸,就算提了什么离谱的要求,也是在分寸之内。 顾宝珠告别道:“爹,我回去了。” 顾父应了一声,留恋地看着女儿。 虽然同在京城,可不在同一屋檐下,能见面的机会便大大减少,下一次再见,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到底是真心疼宠养大的女儿,此刻,顾父心中满是不舍。 顾宝珠又看向其他人,没有特地告别。只是离开之前,她招招手,将和秦姨娘一起站在众人后面的顾晖叫到跟前来。 顾晖乖巧地道:“大姐姐。” “你记得好好用功,不可贪玩偷懒。” “我会记住的。” 顾宝珠眼角余光瞥着柳氏的脸色,补充了一句:“若有什么难处,可以到将军府来找我。” 如今她的身份不同以往,是将军夫人了,她这么说,便是摆明了态度愿意为这个庶弟撑腰。让柳氏知道,哪怕她人不在顾家,也不能再乱找秦姨娘母子的麻烦。 顾晖回头看了秦姨娘一眼,眼睛亮晶晶地应下:“好!” 柳氏笑意一僵,忍了忍,强忍下了。 顾宝珠上了马车,临行之前,又撩起车帘多看了家人们一眼,她的目光留恋地从家人们身上略过,最后在崔明玉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今日一整日,这位继妹都低调沉默,话也很少说,让顾宝珠很少注意到她的存在。 很快,车帘落下,她便再也看不见崔明玉的身影,顾宝珠收回视线。 马车骨碌碌驶动,朝着将军府的方向去。 顾宝珠心不在焉地想:如今她已经嫁给了魏屹,彻彻底底与梦里发生的未来撇清了关系,那一对有情人应当也很快就能成眷属了吧? 那些梦魇如昙花一现,她已经避开了梦中的发展,更不会再有同样的结局。想来,梦境中的一切很快就会随时间淡忘,再也不会与她有什么联系,或许再过几年,她都会忘了自己身上还有这么一个奇遇。 身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想什么?” “没什么。”顾宝珠摇了摇头,注意到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便转头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脸:“魏屹,我也想要一个秋千。” “好。”他应道:“回去给你做。” “咱们院子里那棵树就不错,就挂在那儿。” “好。” “你还会做什么?” “很多。” …… 第115章 酸诗 第115章 魏屹的动作很快。 回家之后,他便立刻从库房中找出木料,挽起袖子,开始在院子里搭一个秋千。做这个秋千时,他比前一回还用心不少,不但将木板打磨的光滑没有毛刺,还做出了靠背扶手,甚至还雕了花。 月上中天,顾宝珠准备歇下时,她从窗边经过,便听咚咚的敲敲打打声还在不停传来。她闻声向外看去,夜深了, 魏屹人还坐在树荫下,忙活着做秋千。 顾宝珠只不过是随口一提,也不急切,本想着他有空时做出来便好,却不想他如此积极,片刻也不停歇。 “将军心中是有夫人呢。”湘儿在一旁轻轻地道:“将军回来之后,马不停蹄地去做这些,便是将夫人的话放在了心上。奴婢路过时瞧了一眼,扪心自问,便是从前也很少这样用心过。” 顾宝珠将话听在耳中,也不禁心头一暖。 她站在窗前喊了一声。 “魏屹。” 魏屹坐在一堆木料里抬起头。 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他便放下手中的工具,将身上的木屑拍干净,大步走了过来。“什么?” “天色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做吧。”顾宝珠软声与他道:“今日忙了一天,你也累了,早些歇息。” 魏屹无所谓地道:“无妨。” “……” 顾宝珠一噎。 这个木头,难道听不出她是在关心他吗? 她气恼说:“你不累,我累了。我要歇了,你在外面敲敲打打,这样吵闹,我怎么睡得着?” 这话一出,魏屹果然不再反驳,听话地进了屋。今夜月色晴朗,不怕会下雨淋湿了那些木料,他便没有收拾,就将它们留在树荫下,等明日再继续。 怕发出的动静吵闹,扰了顾宝珠歇息,之后,他的动作很小心,轻拿轻放,不发出一点大的动静。 飞快的沐浴完出来后,便见屋中还灯火通明,桌案前不见顾宝珠的人影,她已经躺在床上,却没睡下,而是随便拿了一本话本在看。 魏屹瞥了那本话本一眼,书名陌生,不用想也知道还是那些陈词滥调的故事。他不在意的收回视线,走到桌前,正要灭掉烛火时,顾宝珠余光瞥见,连忙制止:“等等。” 顾宝珠说:“我还要再看一会儿。” “……”不是说要歇了吗? 魏屹沉默地走向床榻。 顾宝珠一如既往的给他空出大半位置,但今日的床榻却不似前两日那般拥挤。 二人今早出门之后,将军府的下人便按照主人的吩咐,给主院换了一张宽敞的大床,就算是横躺下也绰绰有余。顾宝珠回来时看到,还为将军府下人麻利的动作吃了一惊。 可宽敞归宽敞,魏屹刚躺下,便感觉肩膀一沉。 他微垂下眼。顾宝珠仍然捧着她宝贝的话本在看,这一页正讲到书生男主对千金女主吐露心意,情至深处,真情流露,叫顾宝珠看的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她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至于其他,全是凭本能而动,下意识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倚靠。 浓密的乌发随着她的动作,调皮地攀上他的肩膀,刚沐浴过的香味幽幽窜入鼻间,更叫人难以忽视的,是她半边倒过来的身体,隔着薄薄的里衣,柔软细腻的触感几乎无法阻隔。 魏屹:“……” 婚姻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只要拜过堂成过亲,就能叫两个互不相熟的人成为天底下最亲密无间的夫妻,也能叫人从生疏克制立刻变成毫不设防。只要将他认作自己的夫君,便好像做什么事情也不觉得奇怪,从碰一下手都要害羞,眨眼变得如半身一般毫不见外。 她此刻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魏屹心想。 他又看了一眼顾宝珠手里的书,见她看的目不转睛,聚精会神。 他又想:或许此时也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顾宝珠又翻过一页。书里还在讲书生男主对千金女主表露心迹,情不自禁时,他还作了一首酸诗,以诗抒情。 顾宝珠在这一页停留的有些长久,那首诗更是被她反复看了又看,目光也露出微微动容,已经被书中男主的用情至深所触动,感动至极了。 魏屹瞥了一眼,只觉得腻歪。 可顾宝珠靠着他,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不知是否有这本腻歪的书的缘故,这三日来,二人从未如此亲近过。 书又翻过一页。 书中的两个主角互通了情意,在月下柳梢头,这一对有情人两颗心慢慢的靠近。 顾宝珠微微睁大眼睛,手指绞着锦被,她脸颊通红,眼眸也湿润润的,却看的目不转睛。从魏屹的角度看过去,她绯红的脸,丰润的唇,似乎都覆上了一层暧昧。 美人在怀,尤其是这美人还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刚过门的新婚妻子,香香软软,哪个男人能够坐怀不乱。 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轻薄的里衣之下隆起肌理的线条,硬朗冷锐的下颌绷紧。他耐心等待着,如同瞄准猎物伺机而动的猎手,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就在此时,本倚靠在他肩上的顾宝珠忽然坐直了身体,像是刚刚发觉自己做了些什么似的,她往旁边挪了一点,与他拉开一点距离,扯过一旁的软枕垫在身后,而后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魏屹:“……” 魏屹问:“怎么了?” “什么?”顾宝珠茫然地抬起头。 魏屹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不靠了?” 顾宝珠迷茫地眨了眨眼,而后视线慢慢下移,落在了他肩膀处被自己靠过而凌乱褶皱的一角。 顾宝珠恍然大悟,立马歉意道:“方才是我不小心,下回我会注意的。” “……”魏屹沉声道:“不用注意。” “什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黑眸幽深地盯着她,缓缓道:“你还可以继续靠。” 顾宝珠点了点头,却没动。 她心想:那还是不要了吧? 这人身材高大,可身上每一块都像是石头一样坚硬,找不出一个柔软可靠处,顾宝珠只觉得硌人。 魏屹静静地看着她,高大的身影投下来一片沉默的影子,落在顾宝珠手中的书上。她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夜色昏黑,已是夜深了。 出嫁后便有这些不方便。她在家时,便是看话本看到三更半夜也不会有人管教,现在身边却是时时刻刻有人盯着,那道目光似乎比学堂里的夫子还要严厉,顾宝珠没由来的心生胆怯,合上话本,乖巧地放到一边。 她温顺地躺平,将锦被拉高到胸口,然后闭上眼睛:“天色已晚,睡吧。” 魏屹:“……” 她的睡眠一向很好,都不用多酝酿,闭上眼睛,只要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很快便沉入梦乡里。 魏屹:“……” 春日的气候忽冷忽热,总是前一会儿还热的叫人难耐,后一会儿便冷的彻骨,寒意几乎要蔓延至心口。 魏屹手一伸,将顾宝珠放到一边的话本捞了过来。 他翻到先前那页,书中的男主对着女主诉说衷肠,还念了一首诗,令书里书外两个女子都为之动情。 不过是一首酸诗。 他心想:有何独到之处? 第116章 送别舅母与徐燃 第116章 江氏的动作也很快。 说是要走,很快便动身开始收拾,已经准备好了回江南的车马。 从知道舅母与表弟要回江南之后,顾宝珠便抓紧时间与他们多相处,带着表弟去京中到处游玩。而先前答应好的再去一趟军营的事情,自然也算数。 军营之地,顾宝珠倒没什么兴致,听魏屹说没什么大碍,便放心由他们二人去了。 没过几日,她接到消息,说江氏已经准备动身离京,连忙出城去送,才再见到徐燃。几日没见,本来还算英俊可爱的小表弟竟鼻青脸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被人下了重手,模样甚是可怜。 顾宝珠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回事?谁敢欺负你了?” 徐燃摸摸鼻子,神情讪讪。 江氏没好气地白了小儿子一眼,道:“还不是他胡闹,非要跟着魏将军去军营里见识见识。结果倒好,反被人打成了这样。” 顾宝珠又惊又怒:“魏屹竟下如此重手?!” “不不不,与魏将军无关,姐姐莫要错怪他。”徐燃如实道来:“是我,我只想着马上就要离京,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入军营,我便想试试自己的深浅,请了军营里的将士与我过招,是我技不如人,才变成这番模样。” 江氏在一旁点评:“没个分寸。” 顾宝珠哭笑不得。 她又问:“那你死心了?” 她问的是表弟的从军梦。江氏没听懂,徐燃倒听懂了。 他咧嘴开怀一笑,神采飞扬,“怎么会呢!” 就是进去见识过,亲眼见过了将士们训练的场景,还听他们说了先前打仗时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他才更加心潮澎湃,恨不得自己也能亲手赶走敌人,保家卫国,成为那英勇无双的将军。 虽挨了一顿打,可他与将士们相处的十分和谐,也早就与那些人说好了,回去之后,他再跟着武师傅习武训练,争取早日练出如那些将士一样强健的体魄,回来时,再与他们过招。 下次绝不会输给他们! 顾宝珠见他精神奕奕,目光炯炯,这才放下了心。 她笑过以后,再看向舅母,面上的笑意很快就被失落代替。 与舅母表弟相处的日子如此短暂,好像只是一瞬之间,很快就要迎来离别。分别总是感伤的,顾宝珠也不是一个擅长控制情绪的人,心思一变,便在面上流露出来。 江氏也有不少要叮嘱的话。 “你那继母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你有魏将军撑腰,她的手伸再长,也不敢伸到将军府。”她低声说:“我知道,先前的事,你还有怨在心,可顾家嫡子是她所出,再怎么样,你爹也要看在嫡子的面上对她手下留情。” 顾宝珠轻声应:“我知道。” 她也是有怨,所以她不再与昭哥儿好。不管先前她与昭哥儿多亲近,她也比不过柳氏这个亲娘。昭哥儿年纪小,却已经因为柳氏的缘故与她离心,顾宝珠也不乐意去讨好他。 江氏也低低道:“晖哥儿确实是个好孩子。” 顾宝珠轻轻点了点头。 都是顾家子,若顾晖是个可造之材,她不如扶持对自己有利之人。 江氏上前抱了一下外甥女,才扬声说:“等舅母回家之后,你也要记得常常往江南寄信,你舅舅,还有你的外祖父,他们一直都在等着你的消息。” “好,我会记住的。” “若是有空,你也记得来江南看一眼。”江氏说:“你还从未到过江南,那是你娘生长的地方,与京城有不同的风土人情,还有许多你从未见过的东西。你何时来了,舅母定带你将那些东西全都看过。” 顾宝珠心驰神往,也应道:“好,舅母可要说话算话。” “舅母何时骗过你?” 二人相视一笑。 可心中又都知道,两地相距甚远,天南地北,光路上就要赶十天半个月的路,想去一回也不是那么容易,再见更不知是什么时候。 “对啊!” 徐燃插话道:“宝珠姐姐带我尝了京城的烤鸭,可我们那的鸭子也美味,与京城的做法大不相同。宝珠姐姐何时过来,我便带你去尝尝盐水鸭的滋味,也不比烤鸭差。” “还有那……” 他性子跳脱,话也吃喝玩乐,一开口咋咋呼呼,便连离别的情绪也冲淡不少。 顾宝珠让人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取来,给外祖父的,几个舅舅的,还有表哥表姐们的,她从未与这些亲人见过面,可他们却将她记在心里,顾宝珠为他们准备了一大车的礼,托舅母帮她带回去。 江氏一一记下,最后道:“就送到这儿,回去吧。” “舅母一路慢走。” 顾宝珠最后将一个食盒交给徐燃,“带去在路上吃吧。” “多谢姐姐!” 徐燃接过,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不停地与她挥手。 “宝珠姐姐,你放心,我很快会再来的!”他高声呼:“你有空也要记得来江南看我呀!” 顾宝珠:“好。” “对了,你记得替我多照顾一下顾晖。”徐燃还说:“我这个大哥走了,就没人替他撑腰了!” 顾宝珠一噎,白了他一眼:“那是我弟弟!” 徐燃嘿嘿一笑,从马车里探出半边身子,不停朝她挥手。直到看不见人影了,他才坐了回去。 打开食盒一瞧,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京城特有的点心小吃,也是他这段时间里尝过后,最喜欢吃的那几个口味。 徐燃美滋滋一笑,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 送走了舅母与表弟,回家的路上,顾宝珠心情变得有些低落。 她已经习惯了每日都有一个人在身边吵闹,也习惯了舅母为自己张罗,他们骤然离去,便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顾宝珠叫人拐了个弯,去京中最出名的糕点铺子,拿钱袋让丫鬟下去给自己买一盒最喜欢的糕点。 等候的时候,顾宝珠撩起车帘往外看。这是京中最繁华热闹的街,许多家出名的铺子都在这条街上,比如顾宝珠常常光顾的芙蓉阁,卖胭脂水粉的。糕点铺不远处,就有京中最出名的书坊。 她随意扫了一眼,视线正要移开时,便见一个眼熟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是崔明玉。 她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顾宝珠,书坊外,有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等候已久,此刻便迎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而那两人转身朝这边走来时,顾宝珠扬了扬眉,放下了撩起车帘的手。 与崔明玉站在一起的,不是旁人,正是陆柏文。 看来,这现实中的话本,也要迎来大团圆结局了? 第117章 崔明玉的想法 第117章 崔明玉微垂着眼,视线停留在裙角,裙边翻飞起,如一只雀跃的蝴蝶。 走了很长一段路,她都没有说一句话,身边的人也不曾开口。二人沉默地行了一路,在这条热闹喧嚣的街上,孤僻的格格不入。 直到走到街的尽头,遇到分岔路口,两人才停下脚步。 陆柏文有些许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拱手道:“陆某要往这边走,就先行一步……” “陆公子不送我回家吗?”崔明玉幽幽打断他的话:“我一个弱女子,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回家的路那么长,我有些害怕。” 陆柏文一怔,后头的话便也咽了回去。 二人也不是提前约见,此刻并肩同行,却也是机缘巧合。 陆柏文入京赶考,也结识了不少书生才子,今日,有位姓李的公子在城东一座园子里大摆筵席,诗酒助兴,他也获邀前去。宴席是诗宴,以文会友,赴席的也都是才子才女。这样的诗宴不算少见,先前也流出过不少精美的诗篇。 考过会试之后,陆柏文便收到不少请帖,邀他去赴宴,他拒了几回,只想安心准备即将到来的殿试,只是今日这诗宴规模大,去的人多,与他同住的考生兴致勃勃,便把他也拉去凑热闹。他先前作的诗文在京中已小有名气,又在会试顺利考中,赴宴后,便引来不少人主动结交。 而这诗宴不止邀请了京中的才子,还邀请了不少京中有名的才女。 崔明玉便是其中之一。她先前还出过诗集,在京中闺阁千金里,虽身份不高,却以才学扬名。 自先前匆匆一别后,二人便再也没见过面,却在这场诗宴上猝不及防相见。 这些日子,陆柏文并非是没有想起过她。有一个人对自己爱慕至深,此人又是个漂亮有才华的姑娘,本如天上明月一般,偏偏在你面前姿态谦卑,模样可怜,又对你钦慕有加,无论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对此都要心软。 陆柏文就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崔明玉含泪而去,在那之后几日里,他便时时想起她的眼泪、她的质问,并因此懊恼不已。 因此,乍见到令自己心烦意乱的崔明玉,他的心绪百般复杂,一时没及时遮掩,显露在面上,便被其他人发觉。 在场皆是年轻的公子小姐,常爱听风流轶事,乍一眼见到宴上其中二人有些纠葛,不知是谁带头,便开始起哄。 等陆柏文好不容易从诗宴上逃脱,连本来与他同行而来的友人也不知何时悄悄躲走,给他的桃花运留足了空间。 因此,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再见到崔明玉,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才好。上一回分别时,她已经将她的感情挑明,他便不可以再用对待知己的态度对待她,也更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但一时也无法接受她的这份爱慕。 即便是想要拒绝,可她也没有提出更进一步的话。 若他自顾自开口,岂不是在自作多情? 陆柏文揣着一颗左右为难、摇摆不定的心,与她并肩走过了好几条街。 而崔明玉的心思,却并没有他那么起伏不定。 加上上辈子,她认识陆柏文的时间,比这辈子的年纪还长。在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陆柏文。 他确实有着斐然的天赋,为人处世厚道,在官场左右逢源,交好者无数。他待人宽厚,好友遇难也会倾尽全力相助,在友人间评价颇高。也正因如此,在男女之情这一方面,他也是个心软之人。 上辈子,崔明玉便是抓着他这个弱点,介入了他与顾宝珠的感情。她只是掉了几滴眼泪,与他说了自己不能与外人道的背德心意,多在他面前晃了几回,几次看着顾宝珠与他恩爱时黯然神伤,便引起他的愧疚,最后诱得他背着顾宝珠与自己暗度陈仓。 他越是想事事做得周全,不对不起任何人,便越是身陷囹圄。 而上一回分别时,她与陆柏文说了那些,恐怕是叫陆柏文这些日子都辗转难眠。他已不再将她看作什么知己友人,知道了她的心意,在她主动抽身远离后,又狠不下心来彻底一刀两断,与她江湖不见,距离他接受的那一日还会远吗? 就算是上辈子,隔着一层姐夫的身份,她也没花太多时间。 更何况,这辈子没有顾宝珠。 曾经,崔明玉靠着他的这个弱点,成功跻身成陆夫人。却也因为他的这个弱点,在顾宝珠死后,让他对顾宝珠愧疚难当,日夜悔恨。人死为大,已死的顾宝珠成了他心中的明月珍珠,不染纤尘,于是他将所有错误都怪罪于她。 这辈子没有顾宝珠,他们二人之间便不会再有隔阂,剩下的,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于是,崔明玉故意叫家里的马车提前回去,还偷偷对同行的小姐说了自己的心意,在其他人起哄时也没反驳,得来了这一路同行的机会。 这一路走走停停,她时不时停下,叫陆柏文在一旁等候,也叫陆柏文的心七上八下,左右为难。 一直走到看见顾府的大门为止。 总算把人送到,陆柏文长松一口气,转身对崔明玉道:“崔姑娘已经到家,那么在下就先告辞了。” “陆公子。”崔明玉把人叫住:“你不进去坐坐吗?我爹也好久没见过你了。” “不了。”陆柏文推拒道:“今日出门仓促,登门也未备下好礼,等改日金榜题名,陆某再来拜会世伯。” 崔明玉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许久,垂下眼黯然道:“陆公子总是事事周到,觉得自己做的周全,不敢辜负任何人。可陆公子知道,这一路走来,我心中又是如何想法。” “陆公子,下回不要这么心软了。” 陆柏文微微一怔。 可来不及等他细想,面前的人便已经转过身进了府中,只独独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因她方才的话而心神大乱。 第118章 探花郎 第118章 顾宝珠的秋千终于做好了。 魏屹花了好几日的时间,做出了一个精致的座椅,扶手靠背处还做了镂空与雕花,最后,他在表面刷了一层漆,散了几天味,才总算将那个秋千挂了上去,就在院子里那棵最大的树下。 秋千完成后,顾宝珠便最喜欢坐在那个位置上。她抛却了先前最爱的躺椅,闲暇时便抱着话本荡在秋千上,随着微风徐来轻轻摇晃。 魏屹坐在桌案前,只一抬眼,便能看见她坐在秋千上摇来荡去的身影。 祝月琼来拜访时,顾宝珠便待在秋千上。今日天色晴朗,清风拂面,她便又抱了一本话本坐了上去。 自从她大婚之后,两人还是第一回见面,祝月琼也是第一回来到将军府拜访。她跟在管家身后走进来,一眼看见好友悠哉的身影,不禁感叹道:“你这将军夫人做的可真舒服。” 顾宝珠不置可否。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若是没事,难道就不能来找你了?” 祝月琼可特地等了好些日子。 新婚燕尔,小夫妻俩肯定是腻歪地待在一块,恨不得谁也不见,她便识趣地没有来打搅。再说,顾宝珠初到将军府,自然也有许多事务要她忙碌,若非是今日有事前来,祝月琼本来还想再等些时候再来八卦。 她不急着说自己登门拜访的目的,而是在顾宝珠身边挤出了一个位置。 顾宝珠往旁边挪了挪。好在魏屹这秋千位置坐得足够宽敞,挤下两个人也不觉得挤。 二人荡了一会儿,祝月琼仰头看,头顶是一片苍翠的绿荫,若是夏日,就算是烈阳也能遮掩,再看旁边,一张小几置于一旁,上面盛放着瓜果点心,将军府府邸大,主院更是宽敞,栽种了不少花卉,沿着窗边葳蕤盛放,坐在此处向远看,能看见院墙后一大片晴空。 她道:“你这院子景致不错,不曾想魏将军竟还有这种情调。” 顾宝珠暗暗腹诽:岂是他有情调? 这一花一草,除了身后这棵大树,其它全是她住进来后叫人移栽过来的,若说唯一的情调,便只有这座下的秋千。 也听祝月琼道:“尤其是这秋千,最为不错。我也要在我家中做一个相同的。” 顾宝珠下巴轻抬:“那可不容易。” 祝月琼不解:“一个秋千而已,有什么不容易?” 顾宝珠扶着光滑的扶手,得意道:“这是魏屹亲手做的,你想要让一个大将军为你做秋千,你说容不容易?” 祝月琼:“……” 她无言地看了好友一眼,只觉迎面被秀了一脸。 她打趣道:“你先前还对魏大将军有诸多不满,觉得他处处不合心意,可一转眼,你非但主动向魏将军提了婚事,如今还要将挂在嘴边,找到机会便夸他一句。我瞧着,你先前也不过是口是心非。” 顾宝珠不与她计较。就算先前有过再多不满,可如今她已经嫁给魏屹,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别的什么,她都已经打定主意要与他好好过,自然也不会再说他一句坏话。 顾宝珠美滋滋地靠在秋千椅背上,读自己手中的话本:“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祝月琼看她手里话本的内容,依旧是书生小姐的。世面上流行的故事也多是这些,世上的姑娘也大多爱慕于这些英俊多情又才华横溢的书生公子。 她总算想起来时的目的:“宝珠,你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顾宝珠回想一番:“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 “今日可是殿试。”祝月琼从秋千上跳下来,伸手去拉她:“我在茶楼定了一个位置最好的包厢,过来便是找你一同去看热闹的。” 殿试会在当场出成绩,这日,新科状元会穿上红袍,骑着大马,从宫中出来,经过京城的街道。往往这个时候,沿街两旁便会聚起无数百姓,每每有年轻俊秀的公子经过时,掷果盈车,叫人津津乐道。 像是上届科举,考中状元的是个年过半百的鸡皮老头,探花郎却是个英俊非常的年轻公子,打马游街过,掷花盈怀,不知惹得多少年轻的姑娘芳心大动。也没过多久,便传出了他与一千金结亲的喜讯。 顾宝珠那会儿也在茶楼定了位置,还是个崔明玉一起,亲眼见了探花郎的风姿。可恨她那会儿年纪还小,还不到议亲的时候…… 唉,她那时还想,自己应当是会嫁个差不多的俊秀公子,不成想幻想与现实有些差距,嫁的人虽也年轻英俊,可气质却全然不同,与顾宝珠想象中无一丝相似。 不好不好。 她已经是成了婚的人,怎么好在心里偷偷说自己夫君的坏话。 顾宝珠有点不好意思,但与此同时,好奇心也提了起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已成了婚,自然不会多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只是饱饱眼福也好。 谁不爱看热闹呢? 顾宝珠当即便放下话本:“你且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换件衣裳。” 祝月琼知道她讲究,无论在家多随意,只要踏出门槛,便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艳压群芳。她只催了一句:“别太磨蹭,宫门快开了,小心错过了时辰。” 顾宝珠快步往屋里走,声音远远传来:“放心吧!” …… 等二人到茶楼预定好的位置时,宫门才刚刚打开,游街的队伍刚刚出发,还没走到茶楼所在的这条街。 但街边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茶楼里的位置也被全都订走,大堂里也坐满了人,若非是祝月琼下手早,这会儿都无处下脚。 二人匆匆忙忙进了雅间,顾宝珠推开轩窗,往长街尽头看去。她们所在的雅间位置极好,能一眼将这条街看到头,肉眼所及之处没有遮拦。 小二端上茶点后又退下,顾宝珠收回视线,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幸好幸好,赶上了。”祝月琼也忍不住探头往外看:“听说今年的状元、榜眼,探花,皆是年轻的公子,也不知是何等风姿。” 在游街前,金榜已经张贴,一甲三人的名字也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顾宝珠对此倒无甚兴趣,她早就从梦中得知今年科举的状元是谁,对状元本人更不敢兴趣。只看向远处长街尽头,等着今年的探花郎骑着大马出场。 “说起来,今年的探花,宝珠你也认得。”祝月琼道。 顾宝珠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我也认得?是京中哪家公子?” “倒不是京中的。”祝月琼说:“难道你没听说?探花郎便是你那二妹妹的相好,陆公子呀。” “什么?!” 顾宝珠睁大了眼睛:“他怎么是探花?!” 陆柏文难道不该是新科状元吗? 第119章 文三公子 第119章 科举虽以真才实学论成绩,可无论哪届的探花郎,都是最俊秀的公子。 当新科进士们从街上过,妙龄少女们探头看,不去看俊秀公子,难道还去看那些鸡皮鹤发的老头子不成?才学自在心中,哪里有外相吸引人?她们看的,自然也多是年轻的男子,其中以英俊的探花郎最为瞩目。 若非有一张英俊非凡的脸,如何能算的上“探花”? 因此,在斟酌探花的人选时,皇帝总会多考虑考虑考生们的相貌。 陆柏文进京赶考,他的才学无可指摘,在春闱之前,便已经名扬京城。与他的才华同样出名的,便是他温润俊秀的脸,凡是见过他的人,都道是才貌双全。 才学可靠勤勉弥补,相貌全是天生天长,有才者无数,有才有貌者才是难得。在今年的考生中,才貌双全者不少,可样貌比陆柏文还出众的,却难得一见。 若他能考中,探花郎非他莫属。 但顾宝珠记得清清楚楚。 在梦中,陆柏文同样进京赶考,皇帝本是想钦点他为新科探花郎,却因为他的文章实在出色,见解独到,论点深刻,还提出了一个非常有用的建议——在后世,这条建议被应用,带来了不少好处。皇帝想来想去,实在惜才,便大笔一挥,将他提成了状元。 一甲三人皆是年轻俊秀的公子,可新科状元面若潘安,连探花郎都被比了下去。在梦中,陆柏文大出风头,风光无限,‘顾宝珠’与有荣焉,不知惹得了多少人的羡慕。 ‘她’在梦中还庆幸,幸好自己与陆柏文有一桩娃娃亲,早早将此人定下,要不然,‘她’的夫君还不知会被多少人惦记。 而状元之名也只是陆柏文的起点,在那之后,他会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但那些都是后话了。 顾宝珠此刻满脸震惊。 她梦中的事情从来没有出过错,她记得清清楚楚,陆柏文是今年的金科状元,怎么就成了探花?! 祝月琼对她的心绪起伏一无所知,还道:“那陆公子的确俊秀,且不提那些已经过了而立的考生,便是在年轻公子中,他的相貌也是出色。这探花之名当之无愧。” 顾宝珠忙问:“那状元是谁?” 祝月琼说了一个名字。 新科状元也并不普通,是京中一世家子弟,才名远播,顾宝珠也有所耳闻。 可是……这不对啊! 这和她梦里说的不一样! 顾宝珠向来相信梦中的一切,头一回见到有出入,此刻也是怔了又怔,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祝月琼拍了她一下,“快看,人来了。” 说着,她自己便先探出头去,远远看向长街尽头,游街的队伍已经走到了视野之内。 顾宝珠看过去,也看见了那条队伍,为首之人穿着红袍骑于马上,她想了想,没想出头绪,便也不想了。此事虽是叫人惊讶,可又与她无甚关系。 管他陆柏文是状元也好,是探花也好,难道先前梦境提示她的那些事情有错吗?正是因为应验了,她才深信不疑,也顺利躲开了那些灾祸。 现实已经与梦境有了差别,或许陆柏文这回没考中状元,便也是现实与梦境的差别之一呢。 思忖间,队伍已经走到了茶楼窗下。 就算不是状元,今日陆柏文也大出风头。他与其他人站在一处,只见其面如冠玉,朗目疏眉,人如明月清风,温润文雅,只一出场,便将其他人都比了过去,街道两旁二楼的雅间纷纷打开窗户,里面的人探头出来看,其中不乏有娇俏可爱的少女。 探花郎俊秀如玉,状元与榜眼也是年轻公子,此时身着红袍,骑在马上,风头无两。鲜花、香囊等物不时从空中抛过,落到众人的怀里。 顾宝珠看了一圈,越过那探花郎,将每个年轻的男子都看了一遍,却没见得比上届探花郎更俊秀的人。 她心下不禁有些失望:早知这样,她倒不如在家里待着,看魏屹也好啊…… 魏屹虽是黑了些,面相凶了些,可相貌也是一等一的英俊。只是他总是冷着脸,叫人会先忘记他相貌的出色之处,反先被气势所慑住,而后便不敢再动什么歪心思。 顾宝珠从前也怕他,也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相处久了,知晓了他这人并非如外表那般凶怖,渐渐也开始欣赏起他的外表。当然,若魏屹是个丑人,无论有多少旧情分,顾宝珠都不可能嫁他。 她也是个看脸之人! 顾宝珠收回视线,竟发觉祝月琼还在四处张望,她既没看状元,也没看探花,目光匆匆忙忙从众人身上掠过,也不停留,似乎是在找人。 顾宝珠端起茶盏:“你的心仪之人,难道就在这底下?” 话音刚落,祝月琼的目光就停在某处不动了。 找到了。 她埋怨地看了顾宝珠一眼:“什么心仪之人,我何时有了心仪之人?” “那你在找谁?” “在找我未来的未婚夫。” “……” 祝月琼抱怨道:“谁叫你嫁的那么快,先前我娘提起此事时,我还能随口搪塞过去,如今却再也找不到借口。你倒好,找了魏将军这样的乘龙快婿,我娘心里着急,这些日子,便叫媒人看了又看。” 顾宝珠放下茶盏,好奇地凑过去:“你娘看中了谁?” 祝月琼朝底下撇了撇嘴:“不是别人,是文家的三公子。” 顾宝珠探头往窗外看。 只是,她先前未见过文家的三公子,也不知他长什么模样,底下那么多人,一时也找不到正确的那个。 祝月琼指给她看:“你看那边,那个看起来最没见过世面的,就是他了。” 文家三公子也是京城本地人士,自小在京城长大,怎么会没见过世面?只是在人群之中,确实有一个年轻公子跳脱活泼,一路走来,还朝着四周不停挥手,他虽不是今日最风光之人,姿态却又比其他人还要风光无限,惹得身边的其他进士都纷纷避开一步,羞于与他同行。 顾宝珠没忍住被逗笑,回头看好友,祝月琼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 “……我娘怎么偏偏看中了这人。” 顾宝珠安慰她:“看上去是个性情中人。” 不知谁往那边抛了朵花,正好落到了文三公子的怀里。他大声地道了谢,而后美滋滋地别于发间,他本就是俊秀少年郎,簪花也不突兀,白皙俊秀的脸上神采飞扬,如春光明媚。一时,又引得不少人将手中的花丢到他的身上。 祝月琼冷冷地笑:“我看是风流多情。” 顾宝珠吃吃笑。 第120章 吃醋? 第120章 等长长的队伍走过了这条街,街道两旁的行人也跟着走远,方才还热闹的街道眨眼便恢复了一片寂静。 茶楼里的人也陆陆续续走出去,没一会儿,本来还喧闹拥挤的茶楼便变得冷清空旷。 顾宝珠收回视线,问道:“你可要再去看看那文三公子?” “我瞧他做什么,是我娘相中了他,又非是我。再说,只不过是今日碰巧有机会,我才过来看一眼。”祝月琼摇头道:“方才已看过这么多英俊公子,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 顾宝珠心想:这位文三公子虽还有顽皮心性,却是个俊俏风流的少年郎,年纪轻轻便能高中,自有他的风采。她这好友贪恋美色,就好看些美人,又怎么会不心动呢? 定是早早打听好了对方是何许人物,才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 只不过,祖母说的是,最重要的是二人之间的相处,相貌却是其次。 不管那文三公子是性情外放,还是风流多情,他都不知道,还未互相见过面,便已经有人先对自己坏了印象。 二人出了茶楼,沿街逛了起来,一路闲庭信步。 祝月琼忽然拉了她一把:“宝珠,你看,那边是不是魏将军?” 顾宝珠循声看去,远处一将士身着银甲,骑着一匹棕黑色的大马,猩红色的披风猎猎,剑眉星目,冷肃威风,不是魏屹又是谁? 不远处,魏屹也看到了她们。 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在二人面前停了下来。 魏屹的目光先落在顾宝珠身上,而后才看了祝月琼祝月,他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翻身下马,立于二人面前:“宝珠。” 顾宝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虽是个大将军,但他平日里鲜少将正式的甲胄穿上身,大多时候出门是一身方便活动的玄色劲装,尤其是在家中,常着宽松的常服。顾宝珠上回见到这身铠甲,还是在他得胜归来,凯旋回城那日。 她的夫君身高腿长,宽肩窄腰,虽顾宝珠有时嫌他太过高大健壮,肌肉坚硬如石,可也不能不承认,他有一具比例优越、极为赏心悦目的身体。当他穿上威风凛凛的兵甲后,便显得愈发气度非凡,英俊逼人。 顾宝珠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她轻抿起唇角,耳朵微微发红,好在被鬓发遮掩,无人发觉。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她嫁给了魏屹,将他当做了自己人,便开始下意识觉得他好。 明明方才见过那么多意气风发的清俊公子,此刻却忽然觉得,那些都不及眼前人夺目。 魏屹问:“你出门玩?” 顾宝珠轻轻点了点头。 祝月琼左右看看二人,暗笑一声,出声道:“魏将军,方才有状元游街从此经过,我与宝珠便是特地来看看今年的金科状元。” 魏屹顿了顿:“状元?” 顾宝珠又点了点头。 魏屹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说:“他已娶妻了。” 顾宝珠茫然地看着他。那又怎么了? 那新科状元有没有娶妻,与她有什么关系? 看不出,魏屹这人竟如此八卦?连着人家有无娶妻也打听的清清楚楚。 顾宝珠满头雾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中似有话想说,她想了想, 接道:“我听说过。 ” 魏屹心下一松。 顾宝珠赞赏道:“他在京城十分有名,没想到你才回到京城不久,便已经听说了。” “……你也清楚?” “关家的公子,他少年时就名声大噪,作的一手锦绣文章,京中有谁会不认得他?” “……” 顾宝珠没作多想,只对他身上整齐的兵甲好奇:“你要去哪儿?” 魏屹道:“我正要去军营里。” 既是去军营,还如此着急,那便是有重要的公务,顾宝珠贴心的不打搅,道:“那你去吧。” 魏屹又等了等,见她没有什么话想再对自己说,这才又翻身上马。 深棕色的大马急躁地乱动,他紧紧拉扯住缰绳,深深地看了顾宝珠一眼。 “今日我也许会晚些时候回去。”他说:“你记得早些休息。” “好。” “若我归家迟了,不必为我留灯。” “哦。” 二人无话可说,魏屹才调转马头,往军营的方向赶去。 等马跑远了,再也看不见人影,祝月琼才在一旁缓缓皱起眉头:“奇怪。” 顾宝珠:“什么奇怪?” 祝月琼说:“你与魏将军,怎么生分的不像是夫妻?” 顾宝珠:“哪儿不像?”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与魏屹的相处,并未觉得有何不对。他们是货真价实拜过天地成过亲的夫妻,他们不像,还有谁像? 祝月琼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好像是在看一个什么珍稀异宝。她情不自禁地说:“你读了那么多话本,难道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 祝月琼便给她指出来:“方才我故意在魏将军面前说,我与你一块儿出来看新科状元,你竟一句话也不说,就应下了?” 顾宝珠疑惑道:“那又怎么了?我们本来就是为了看今年的新科进士才出来的。” “可魏将军这样听到,难道不会吃醋吗?” “吃醋?”顾宝珠摇头:“不会。” “为什么?” “我只是瞧瞧,也没瞧几眼呢!” 祝月琼也跟着摇头:“你想想,魏将军是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他立下那么多战功,生的又英俊潇洒,他定然该对自己十分自信。可他新婚的妻子却看也不多看他一眼,反而去看外面的男人,难道他就不会为此吃味吗?他方才还特地提醒你,关状元已经娶妻了!” 顾宝珠吃惊:“他突然与我说这个,原来是为了提醒我?” 祝月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当然是!好端端的,哪个男人会提醒自己的妻子,她看的另一个人已经娶妻了?” 顾宝珠忿忿:“他把我当成什么?难道我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我不过是随便看看,岂会有那种心思?!” 祝月琼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早就发觉了,自己这个好友在有些时候分外的迟钝。明明爱看话本,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偏偏又在这方面极难开窍。 以前她就看不出魏屹对她心有所属,如今也看不出魏屹在吃闷醋。 祝月琼苦口婆心地说:“你发什么怒?这个时候,你应当是告诉魏将军,你眼中只有他,其他人再好,也不如魏将军好。可你倒好,竟在魏将军的面前将关公子夸了一通,你叫魏将军怎么想?” 顾宝珠提起气:“可是……”这难道还是她的错了?难道不是魏屹自己先想多? 祝月琼打断她:“你想想,若魏将军当着你的面,夸了别的姑娘呢?” 顾宝珠登时勃然大怒:“他敢?!” 第121章 相处之道 第121章 只看顾宝珠横眉怒目的样子,祝月琼张了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无奈道:“你瞧,我只是做个假设,你就气成这样。更何况是魏将军,他可是当真遇到了!” 顾宝珠眉头紧皱,有心想要反驳,却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祝月琼说的,好像是有几分道理。她知道魏屹不是个会见异思迁的男人,也绝不会多看外面的女人一眼,他这人品性是极好的,连祖母都夸过。可只一想到那个场景,顾宝珠便觉得心里不顺。 他都已经成婚了,怎么能去看别的姑娘?!外头的姑娘,难道有谁能比她还好看吗? 既然……既然如此,那魏屹方才因此吃味,也不是没有道理。 顾宝珠想来想去,别别扭捏地说:“那……此事确实是我错了。” 大不了,日后她再多夸赞魏屹几句。她方才也没说,他穿着兵甲的模样好看极了,比那些金榜题名,春风得意的书生们还要好看。 祝月琼接着说:“你错的,也不只这一处。” 顾宝珠不敢置信:“还有?!” 祝月琼斩钉截铁地道:“当然!” 顾宝珠满脸狐疑。 她虽不敢说她当魏屹的妻子当的如何好,可也自觉应当不错。自从嫁给魏屹之后,她便尽心尽力,将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连鹊儿都夸她比先前成长不少,便是管家也从未挑剔过她一点错处。 顾宝珠不信:“还有哪里不好?你要是胡说,故意捉弄我,我……接下来这一个月,我都不理你了。” 祝月琼啧啧摇头,见她想不明白,也不卖关子,继续指出:“方才你与魏将军告别时,你除了点头,应和,怎么一句话也不多说?” 顾宝珠不解:“还要多说什么?” 祝月琼:“你不问他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去见何人?何时回来?” 顾宝珠:“他不是说了?他要去军营,自然是处理公务,见的也是他的同僚。事关军中要务,或许是机密,我便是问了,他也不一定能与我说。等他处理完了,自然是会回来了。” 祝月琼又摇头:“所以我觉得奇怪,你怎么对魏将军一点也不关心?” 顾宝珠听她指责,只觉满腹委屈。 她哪里有不关心?当家做主才知道,原来打理一个府邸要处理那么多的事,吃穿用度,人情往来,每一笔账都要经过她的手。别看她今日出门前还在看话本,优哉游哉的模样,实则在此之前便已经处理了许多事务。 昨日丫鬟来问夏装要如何准备,她看魏屹每日穿的黑不溜秋,又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上好布料,取了颜色深的,叫人给魏屹多做几身。怎么是不关心呢? 祝月琼却另有话说:“新婚夫妻,尤其是像你与魏将军这般,才成婚还没过一月的,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恨不得每日都待在一块儿,片刻也不分离。可你倒不一般,听他说今日晚归,竟是眼也不眨一下。我说你们二人生分,难道还说错了?” 当然,此举本身并非是有什么大问题。 若是个性子独点的人,晚归便晚归,自然也不会怎样。可顾宝珠是吗? 她的性子既不孤僻,也不冷淡,她娇气的不得了,还得叫人哄着。刚刚新婚,夫君便要有事晚归,她竟眼也不眨应了,这岂是顾宝珠的性格? 顾宝珠困惑地眨眨眼:“难道我得大哭大闹,求着叫他别去?那岂不是耽误了正事?我又不是那般不讲理的人,” “我又何时是这个意思?”祝月琼无奈:“我只问你,你方才听到时,心里可是高兴?总归是有些不满的吧?” 顾宝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虽没有对魏屹说,可她心里确实如祝月琼说的那般,有一点点的不高兴。 将军府府邸偌大,人却少,白日还好,到了晚上就冷冷清清,连人的脚步声都显得特别响亮。顾宝珠不是个胆子大的人,她还好热闹,可偏偏将军府寂静空旷,没什么人气,若是一个人待着,她心里还有些害怕。 要是魏屹在,她便不怕了。她的夫君是个威震八方的大将军,正气阳刚,不畏鬼神,就算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见了魏屹也会自觉躲得远远的。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顾宝珠得说,魏屹在的时候,她睡得安心极了。 前些日子,魏屹有一日夜宿城外军营,她一个人在家,总觉得心里发毛,连起夜都得叫丫鬟陪着,尤其是躺在宽敞的新床上时,身边空荡荡冰冰凉,她眼睛闭了好久才睡着。 祝月琼急的只差跺脚:“你瞧,你明明是不高兴?怎么不与他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顾宝珠低头道:“叫他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是人便爱听好话,更何况是魏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若你们成婚已久,老夫老妻,说这些当然没用,可你们刚刚成婚,什么都还新鲜,这些便是情趣。”祝月琼只恨不得扒着她的耳朵传授经验:“他若知道你心里有多舍不得他,他定会高兴的不得了,也会更加喜欢你。” 她一个旁观者,能毫不害臊的将这些情啊爱啊的说出口,顾宝珠却是不好意思的。 顾宝珠低下头,脚尖踢着地上青石板边缘翘起的一角,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祝月琼看着她,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在害羞?你有什么好害羞的?你顾宝珠说这些话,难道不是信手捏来?” 她虽是有时候脾气不好,可有时候又绵软的一塌糊涂,二人熟了以后,祝月琼听她冲自己说撒娇时,心里别提多惬意。 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平日里骄傲待人,好像高不可攀,却忽然对你含情脉脉,话语可爱,满心满眼全是你,便是再刚硬的心也要化作绕指柔。若她的好友肯放下矜持,对魏将军说几句好听话,还怕魏将军不能动心? 说错了,魏大将军早就心甘情愿做她裙下臣了。 顾宝珠却在想:她与祖母是会说这些亲昵话,可……可魏屹又不一样。 谁会对一块没有反应的石头说情话? 叫她冲着魏屹撒娇,顾宝珠稍稍一想,脚趾头便立时在绣花鞋里蜷起,头皮都开始微微发麻,羞涩与此同时也涌了上来,霎时将她淹没。然后就怎么也想不下去了。 让她与魏屹开口说这些…… 她红着耳朵,唉声叹气:“这也……太难为情了。” 祝月琼纳闷不已:“你们二人成婚多日,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不过是说几句话,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顾宝珠一噎。 叫她怎么说? 她与魏屹虽成婚多日,每日睡在同一张床上,实则顶多牵牵手,其他什么亲密事也没做过? 她跺了跺脚,抛下一句:“你一个未成婚的姑娘,说这些也不害臊!”闷头快步直往前走。 祝月琼:“我……” 她一个未成婚的姑娘还没害羞呢,顾宝珠害羞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一抬眼见顾宝珠走的飞快,一会儿便将她甩在身后,她连忙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宝珠!等等我!” 第122章 我也会写诗。 第122章 傍晚。 白日魏屹说可能会晚归,让顾宝珠不用为他留灯。顾宝珠本以为他会像上次那样赶不及在城门关闭前回来,直接留宿军营,没想到天才刚黑下来,魏屹便踏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他回来时风尘仆仆,一身泥汗,进门先去沐浴一番。 此刻早就过了晚膳的时间,但他还没用膳。顾宝珠晚上是一个人用的晚膳,这会儿肚子还饱着,便叫厨房炒了几个菜,自己坐在一旁看。 魏屹的吃相不算斯文。 他在军营里待久了,自然也沾染了军营汉子们的狂野,但又从小经受过教导,那些礼仪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两相结合,一举一动并不难看。 顾宝珠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将他看了又看。 魏屹本来并不在意,可被她这样盯着,再无所顾忌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越来越慢,最后他放下了碗。 “出什么事了?” 顾宝珠回过神:“什么?” 魏屹问:“你有话想与我说?” 顾宝珠怔了怔,摇头:“没有。” 魏屹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又重新端起碗。 顾宝珠仍在想白日祝月琼与自己说的话。 她盯着面前人轮廓硬朗、线条分明的侧脸。他的情绪总是很少显露,做什么都面无表情,仿佛无论什么都无法激起波澜。 顾宝珠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揣度人心的人,又遇上这样一个不露声色的对手,还未开始交手便已经输了。 她心想:魏屹会吃醋? 因为她看了一眼新科状元,他便吃了那状元郎的醋?可他又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他这人沉稳,慎重,说不定是祝月琼误会了? 祝月琼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都还没嫁人,还没她的经验多呢,更没有她了解魏屹,凭什么祝月琼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顾宝珠又想:要是他当真吃醋了呢? 她是否该问问?或许魏屹当真这么想? 可这都过去一整日了,这么点小事,哪值得放在心上,说不定魏屹早就忘了。要是她忽然提起,不反叫他想起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若是当真生气,还不得再气一回? 顾宝珠左右为难。 在她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中,魏屹面不改色地吃完了这一顿晚膳。 顾宝珠错过了开口问询的好机会,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有些好笑。他堂堂大将军,公务那么繁忙,岂会为这点儿女情长的小事牵肠挂肚?于是,顾宝珠干脆便忘掉此事,不再提了。 夜里。 天色漆黑,不好去坐秋千,顾宝珠便取了一本话本,靠在软榻上看。 白日里,祝月琼嘲笑她,读了那么多话本,看了那么多故事,自己却还是不开窍。顾宝珠虽未没明着反驳,心里却不赞同。 她又是不是个棒槌,都看过了那么多缠绵悱恻,感人至深的故事,怎么会不懂这些? 她打开话本,里头更是将男女主二人的心理活动写的清清楚楚。看男主因身份差距自卑难堪,顾宝珠暗暗着急,看女主失魂落魄,伤心垂泪时,顾宝珠也不禁红了眼眶。 她明明看的那么明白,祝月琼凭什么说她不懂?! 顾宝珠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拭去因感动而流下的眼泪。 没一会儿,魏屹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时候还早,不急着歇息,二人也没有其他事务要忙,索性便坐在一块儿看书。好在软榻也足够宽敞,二人各占一边,互不打搅。 一时,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顾宝珠擦完眼泪,放下帕子时,无意间往旁边瞥了一眼,目光便凝在上面一动不动了。 魏屹拿的不是其他什么书,竟是一本诗集。这本诗集她也看过,是前朝一诗人所出,这位诗人的诗言辞婉约,抒情动人,他在世时名声不响,百年后却成了着名的诗人。 这样一本诗集,在哪里都不奇怪,因为出名,几乎是每家每户的书房中都有一本,许多人学作诗时,也拿着这本诗集来分析学习。可它出现在哪里都合适,万万不该出现在魏屹的手中。 偏偏这本诗集书页泛黄,显得陈旧,看版式,也是十几年前流行的装帧,不是如今再版又再版后的样子——公子小姐好风雅,便在诗文之外也要做文章,譬如顾宝珠收藏的那版,则是京中一间大书坊所出,封页是印花的彩笺,书名请人题了好字,里头还有彩绘的插图。此版一出,饱受追捧,后来其他书坊也纷纷效仿。 无论是新版还是旧版,这本诗集出现在魏屹的手中,就显得格格不入。 这双手,拿兵刃,拿兵书,拿什么都合适,也万万不该拿一本婉约抒情的诗集。 顾宝珠惊讶地看着他。 魏屹不动如山,连目光都没有移开:“怎么?” “你这书……是哪里来的?”顾宝珠情不自禁问。 “从书房里拿的。” 魏屹顿了顿,补充说:“是我幼时读过的书。” 顾宝珠这才想起来。 他小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样,他既不懂舞刀弄枪,也不懂兵法谋略,启蒙后便专心读书,本来家中若无变故,是会走上科举这条路。他自然也读过诗集。 小时候,顾宝珠对他最大的印象,便是温文尔雅的哥哥。 顾宝珠忽然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话本凑过去,看他手里诗集的内容,她道:“你现在还对此有兴趣?” 魏屹微微颔首:“偶尔。” 这便已经大大超出顾宝珠对他的印象了! 顾宝珠又问:“那你最喜欢谁的诗?” 魏屹说了几个名字,皆是些诗文出名的名家。 顾宝珠听得眼睛亮晶晶的。 她本来以为自己与魏屹毫无话说。他懂的那些兵法战术,她一窍不通,而她喜欢的,他也不感兴趣,万万没想到,他竟也是个好诗之人。 魏屹将她面上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在他说自己读诗后,她陡然变得明亮的双眼。 他忽然道:“我从前也写过诗。” 顾宝珠惊喜:“真的?!” 第123章 亲密 第123章 将军府的书房里,还存着魏屹幼年读书时的东西。 二人在书房里找了一圈,竟当真找了出来。除了这本他年幼时读过的诗集之外,还有不少课本,以及从前写过的功课,这些东西皆被好好收在一个角落里,找出来时,纸页泛黄,只落了一层浅浅的浮灰。 顾宝珠展开一沓纸,里面是魏屹从前写过的功课。虽不是她想要找的诗文,却也叫顾宝珠看的津津有味。 她指着上面一个写的七倒八歪,丑的格外突出的大字,回头嘲笑魏屹:“你从前竟写过那么丑的字!” 魏屹瞥了一眼:“那是你写的字。” 顾宝珠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再看。这页大字中,分了两种字迹,一种已经写的有模有样,初具风骨,另一种便如狗啃鸡爬,笔划乱飞,显然不是同一个人所出。 顾宝珠瞪着那个丑字:这是她的字?这竟是她的字?! 她早就已经已经忘了自己年幼时写的字是什么模样,只记得现在的。虽不算什么好到能做字帖,可也不算差,一手簪花小楷写的还算漂亮……从前怎么会写出那么丑的字来?! 魏屹看她的表情,默默提醒:“你小的时候常常跑到将军府来找我玩,见我在做功课,便非要和我一起写,说是要帮我。可你那会儿连字都不会写,我只能从头开始教你……” 他这么一说,顾宝珠就有了一些印象。 小的时候,魏二哥哥有时会握着她的手,手把手的教她写字。顾宝珠最开始认字不是在学堂,也不是跟着夫子学,而是被他教的。 只不过,那些久远的温馨的童年记忆,现在重新出现在顾宝珠的面前,却成了一道黑历史,变成偌大一个丑字出现在纸上。 她那会儿还那么小,握住笔都很难,何况是写字呢? 她连忙将这一沓纸折回去放好,抽出另外一沓。 这回倒真是写的文章了。 顾宝珠好奇地看了起来。魏屹离京时已经是个半大少年,开始在学四书五经,也开始作文章写诗词。顾宝珠虽不爱学习,可到底是在学堂里待过那么多年,她好诗文好风雅,平日里还常去看书生们辩论,想要听得懂,自然也得自己先学懂。 她的水平,虽作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诗文,但也能分辨出好坏来。 以顾宝珠的眼光看,魏屹的这篇文章,以他当时的年纪来说,写的竟然不错。 她从头到尾看完,再抬起头看魏屹,目光中便充满了惊奇。好似是头一回知道他有这么一面,一下子刮目相看。 魏屹任她打量。 “若你家中未出变故,或许今年的新科状元,便不是关家公子,而是你这魏家公子了。”顾宝珠捧着这篇文章,看了又看:“没想到,你在行兵演武一事上天赋卓然,连在读书也天资出众。” 魏屹背过身去,若无其事地整理凌乱的书册,唇角不动声色地翘了翘,又很快平复。 他将那些书册放回到架上,又弯腰从底下抱出一个不小的箱笼。当他将箱笼打开,露出里面许多杂物,连顾宝珠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这是什么?”顾宝珠眼尖,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拣出一朵小小的珠花。那珠花做的十分精致,只是缺了一角,叫人看的可惜。 不过,这也不是最重要的。顾宝珠竖起眉毛:“魏屹,你这儿还有姑娘家的东西?” “……” 魏屹瞥她一眼:“也是你的。” 顾宝珠:“……” 顾宝珠再定睛看去,努力回想一番,这珠花好像确实眼熟,是芙蓉阁现今也还在卖的经典款式,她小时候好像也有一个。只是后来去哪儿了,顾宝珠却想不起来。她的首饰太多,孩童时用的首饰不适合现在用,早就叫人收了起来,或是处理掉。 “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儿?”顾宝珠:“这东西已有残缺,不能再戴,你怎么还特地留着?” “你不记得了?” 顾宝珠摇头。 魏屹开始回想。 这朵珠花,还是年幼的他送给小宝珠的。顾宝珠小时候生的玉雪可爱,从小便讨人喜欢,老夫人可劲儿打扮她,只要铺子里上了什么新首饰,便要给小孙女买一份来,连着顾宝珠也从小爱漂亮。他小时候的月例,便也常常是积攒下来给顾宝珠买漂亮珠花用。 便是他离京那一年,顾宝珠的生辰,他攒了好几个月的月例,给她买了顶顶漂亮的珠花。小宝珠喜欢的不得了,每日都要戴在头上,可惜还没等她多戴几回,有一日早上,下人动作不小心,将她的宝贝摔成了两半。 当小宝珠被老夫人急急忙忙抱到魏家时,她已经哭了一路,魏屹哄了好久,说再给她买一个新的也不同意,直到向她保证,说自己会修好这朵珠花,她才总算停下眼泪。 可魏屹哪会这个。小宝珠将她的魏二哥哥看做无所不能,魏屹便是不会,也得硬着头皮去琢磨。 这朵珠花就留在了他这里。只是没等他修好,家中便出了变故,他匆匆忙忙离京,破碎的礼物也留在了这个箱笼里,后来小宝珠渐渐长大,渐渐忘记这些过往,也渐渐戴不上珠花了。 记忆回笼。 魏屹垂下眼, 从她手中接过这朵珠花,指尖抚过上面的缺角。他道:“你落在我这儿的。” “我落在你这儿的?”顾宝珠想了想,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忽然有些红,也不敢看他。 她想起来了。 魏屹先前和他说过。自己小的时候,还说要嫁给魏二哥哥,做魏二哥哥的新娘。 那只不过是孩童的玩笑话,有几分真心,顾宝珠此时早已忘记。珠花是女儿家的首饰,魏屹留着她的东西,岂不是从那时便对她有了心思? 那会儿她才几岁,魏屹又才几岁? “你……你……”顾宝珠脸色涨红:“……你不要脸!” 魏屹:? 不等他问,顾宝珠便已急急忙忙转过身去,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模样,手中的书册被她翻得哗啦啦响。 魏屹满头雾水。 没一会儿,她又转了回来,继续看箱子里的东西。 这个箱子里承载了魏屹的童年,可他的童年又与顾宝珠息息相关,连着顾宝珠也从里面找到不少自己觉得熟悉的东西。 她拿出一个草编,不等魏屹开口,便道:“这是你编的,是不是?” 魏屹点头。 “我记得这个。”顾宝珠眼睛亮晶晶地说:“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个人经常给我这样的东西,我最喜欢他编的蝴蝶。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我还以为那是我做的梦,原来那是你啊,魏屹。” 魏屹眸光一动,柔和地看着她。 顾宝珠还从里面找出泥人,风筝……大多都是孩童的玩具,可一样一样找出来,叫她也想起了许多事。 她想起来。她小时候多喜欢那个魏二哥哥呀,最喜欢找他玩,他好像那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一样,总能给她变出来许多东西,他又比孙悟空还要温文尔雅,英俊潇洒。 在小小的顾宝珠心中,魏二哥哥便是全天底下最好的人。 顾宝珠抬起头来看魏屹。 尽管他已经与小时候的模样大相径庭,可他仍是那个最疼爱她的魏二哥哥。小时候给她做草编风筝,长大了给她做秋千,他依旧是那么高大、伟岸,肩背宽阔,会挡在她面前,替她挡风遮雨。 …… 夜深。 就寝时间,丫鬟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屋子。 魏屹走到床前,便发觉顾宝珠还没有闭上眼睛。她也没有看话本,而是盯着头顶的床幔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起新婚之初那几夜,对此连眼眉都没抬一下,默不作声地躺了下来。 近日,天气越来越热了。 夏日临近,连夜里都开始变得闷热,夜风不再微凉,带来白日的燥热,顾宝珠不再怕冷,便也不会再下意识循着热源去取暖,反而还是嫌身边躺了一个大火炉。 换了一张大床之后,连一些不经意的手脚触碰也开始减少。 魏屹合上眼睛。他一向睡得很快,这是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有时要在深夜出去埋伏敌人,必须抓紧在任何时刻养精蓄锐,他也一向浅眠,有时在睡梦之中会听到敌人突击的信号,需要迅速做出反击。 因此,当有一根手指悄悄地伸过来,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臂时,魏屹立刻从浅眠中惊醒。 耳边传来顾宝珠小小的声音:“魏屹,你睡着了吗?” 他睁开眼,侧头看去,便发现方才还躺在床铺里侧的顾宝珠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身边,睁着一双无辜的猫儿眼,白皙的脸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近在咫尺,昏暗的视野,他却可以看清倒映在她眼中的粼粼月光。 他的喉结滚动,哑声道:“没有。怎么了?” 顾宝珠眼巴巴地看着他。 见她不出声,魏屹翻过身侧躺,借着月光看她:“有话与我说?” 顾宝珠目光游移,想要退缩,可在同一张床上,她想退也无处可退。 都到了这种时候,总不能临阵脱逃,顾宝珠鼓起勇气,小小地喊了一声:“魏二哥哥。” 魏屹浑身一滞。 黑暗中,他的眼睛陡然变得明亮,又比黑夜还要幽深。若非是顾宝珠不敢看他,此刻便会发现,他的目光就像是抓住了猎物的野狼,恨不得立刻将爪子里的猎物吞吃入腹。 心口翻滚着无数汹涌急迫的情绪,令他的头脑发热发胀,喉咙干渴的像是几日几夜未沾滴水,但他克制地忍住了,只从胸膛深处冷静地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应答。 还不着急。 还不是时候。 ……她会害怕。 顾宝珠又叫了一声:“魏二哥哥……” “嗯。” “魏屹。” “嗯。”他低低道:“我在。” 顾宝珠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而后她又往前蹭了一些,试探着伸出手,见魏屹并不反抗, 才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很粗,硬邦邦的,全是肌肉。魏屹放松身体,又出于紧张而浑身僵硬,连半边身体也微微发麻。 顾宝珠很快觉得硌人,很快松开手,她的视线借着月光在他的身上逡巡一圈,不等她看清更多,魏屹便先伸出手,将她揽到了怀里。 滚烫的热度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男子气概,与无法言说的占有欲。顾宝珠有些脸红,好像只是拥抱,便已经是天底下最亲密不过的事。她双手紧张地抓着被子一角,一动也不敢动,又想魏屹会不会乱动。 她脸颊红红:魏屹想做什么? 祝月琼说她与魏屹生分的不像夫妻,仔细想来,先前也是她想岔了。他虽然那里不行,但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魏屹会亲她吗? 他是她的夫君,若是想要亲吻她,那也是夫妻间的情趣,没什么不行。只是顾宝珠先前没想到,他也没实施。 但她还是第一次…… 顾宝珠紧张地闭上眼睛,纤长的羽睫如扑闪的蝴蝶翅膀,她的脸颊粉红,满是羞涩,红润的嘴唇似含苞待放的花蕾。 那些话本里是怎么做的?公子小姐,情至深处,他们便会…… 她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动了一下。 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她却好像看见,魏屹俯下了身。 很快,她额前的碎发被指尖拂开,一道轻柔的触感落在她的额间。 他的嘴唇干燥,却又滚烫,顾宝珠心里一颤,眼睫也在剧烈地颤抖,还不等她仔细回味,额前的触感又很快离开。仿佛只是有一根羽毛短暂的停留过,没一会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叫她回想也无法仔细想起来是何等感觉。 ……只是这样吗? 顾宝珠一时说不出是何等滋味,却没由来的有些失望。 魏屹用力搂了搂她,很快松开,哑声道:“睡吧。” 顾宝珠睁开眼睛,揪着被角,对着他翻身过去后的背影瞪眼。 只是这样吗?! 就这?! 虽然早知道他不行,可这是否也太不行了?! 第124章 她生气了 第124章 新婚夫妻,怎样的关系才算是亲密? 顾宝珠单手托着下巴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正在练武的魏屹发呆。 他每日都要在院子里打一遍拳,强健体魄。这套拳法,他已经打了数遍,几乎成为本能,一招一式出手都极为凌厉,拳风将树上飘落的叶子在半空中改了道,丫鬟们也避之不及。 顾宝珠看完了全程。 她看着魏屹收拳,拿起放在一旁的布巾擦拭汗水,背后的衣裳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他喘着气,肌肉线条鼓起,隔着薄薄的衣衫透了出来,在此时此刻,竟有着别样的魅力。 他往这边瞥了一眼,本想走过来,不知想到什么,脚步又转了个弯,径直往沐浴间的方向去。 顾宝珠换了一只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魏屹从窗边走过。 直到人影都看不见了,她才收回目光,想着方才的问题。 世上绝大多数的夫妻都是亲密无间,他们无话不谈,互相坦诚,也做过许多亲昵的事。但绝不可能似自己与魏屹这般,连拥抱都是少数。 难道是她误会了? 其实魏屹并不喜欢她,对她的感情只不过是兄长对妹妹那样的兄妹之情,亲情以上,爱情未满,因此,虽然对她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却也并不想做多余的事情。 若非如此,她都主动凑到了魏屹面前,他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是她不够好看?她顾宝珠这样的美人,在魏屹眼前,他竟还能坐怀不乱?! 顾宝珠泄愤的提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王八,而后在旁边写上魏屹的名字。 最后一笔落下,身边便传来一声:“宝珠?” 顾宝珠怒气冲冲起身,凶巴巴地瞪了魏屹一眼,而后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气咻咻地走了出去。 留下魏屹满头雾水。 他低头看向纸上的大王八,还有写在旁边自己的名字。 魏屹:“……” ……他又做错了什么? …… 接下来一整日,魏屹都发觉自己的新婚妻子有些不对。 她的脾气平常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便是发了脾气,过一会儿便能气消。可今日却持续了很久,连午膳时都要坐到他的对面,每每魏屹与她视线接触,便会被她凶巴巴地瞪上一眼。 他急忙移开视线,又感觉到,她好像瞪得更凶了。 这是应当看?还是不应当看? 家中有着从冠香斋请来的厨子,每日,顾宝珠都要用一盘子点心。可今日,丫鬟们刚将点心端到顾宝珠的面前,她便气呼呼地说:“不吃了!” 丫鬟们不解:“小姐,这不是您最爱的点心吗?” “我气饱了!” 魏屹坐在桌案前翻着兵书,感觉又被隔得远远的瞪了一眼。 又或者,她平时得了空便要在秋千上坐一坐,今日却连碰都不碰,故意绕着秋千走,后来还叫人将窗户合上,看都不看一眼,眼不见为净。 他的五感向来敏锐,一整日下来,便感觉有一道目光不停地偷看自己,饱含怒火,且一整日过去,这怒意非但没消,反而愈演愈烈。 夜里。 魏屹如往常一般处理完军务,从书房里出来,回到主院的住处。 他刚踏进院子,便发觉有些不对。屋内的烛火竟灭了好几盏,透出来的灯光微弱,里面的人看上去已经歇了。 难道是他回来晚了? 魏屹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 明明还远远不到顾宝珠平时歇息的时辰。 将军夫人的几个丫鬟堵在门口,当他欲要进门时,拦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鹊儿满脸歉意地说:“将军,夫人她……已经歇了。” 魏屹眉头微微皱起:“她身体可有不适?” “夫人无事,只是今日歇的早,还吩咐了奴婢们,说是谁也不能进去打搅。” 这里面的“谁”,针对的自然是主院里的另一个主人,魏大将军本人是也。 魏屹沉默了一下,还是没想出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不过他在安抚顾宝珠方面很有一套,知道顾宝珠在生气的时候,一定要顺着她的脾气,决不能与她作对。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罢,他转身往书房走去。那里也有床榻,可供他休憩一晚,叫下人们准备一套干净的被褥就好。 屋中。 顾宝珠竖着耳朵在听外面的动静,可屋子里门窗尽关了,隔音太好,外面的人说了什么,只有隐隐约约的声响传来,听得不大真切。只听外面的动静响了没一会儿,便有“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顾宝珠期待地抬头看过去。 进来的却是她的丫鬟们。 她顿时泄气,不高兴地道:“他人呢?” 鹊儿:“将军听说夫人早早歇下,便回书房去了。” 顾宝珠睁大眼睛:“别的呢?他什么也没说?” 鹊儿:“夫人今日歇的早,将军问夫人身体可有不适,奴婢说没有,将军便放心了。” 顾宝珠:“……”就这样? 她气了一天,连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都能看出她不高兴,魏屹难道是个瞎子,连这也看不出来?他那人不是向来敏锐,怎么会没有发觉?定是发觉了也不想搭理她,知道她不高兴,却连哄都不愿意哄她一句。 说不定心里还觉得她烦了。 顾宝珠又气又委屈,只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可祖母又不在身边。她恼怒地锤了一把锦被,哪里还睡得下去,睡意都要被气跑了。 丫鬟们对视一眼,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鹊儿将屋中的烛火重新点起,让室内变得明亮。 湘儿脚步轻轻地走过去,见顾宝珠把自己气得眼泛泪花,想了想,劝道:“夫人既是心中有不满,为何不亲口对将军说?” 顾宝珠在心里委屈地哼哼:要她说什么?难道要让她亲自去问魏屹,为何他抱着她,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多碰她一下? 她是个女儿家,向来矜持,怎么好意思将那些话说出口,要魏屹听见,指不定还以为她有多放浪。他连想都不想,她却主动去问,岂不是上赶着要? 可恨他是个呆子、木头,竟连半点她的心思都猜不出! 湘儿又道:“将军不如夫人心细,若是夫人不说,叫将军自己猜,或许好久都猜不出来。” “他猜不出来,那便猜不出来。”顾宝珠气鼓鼓地说:“难道还要我求他不成?” 当初可是魏屹求着娶她的! 秋儿在一旁窃笑。 顾宝珠敏锐听见,朝她瞪了过去:“你笑什么?” 秋儿知道夫人是面凶心软,此刻被抓包了也不慌忙,只笑说:“奴婢只是在想,夫人明明也喜欢将军,可却不愿意当着将军的面说。若是能叫将军听见这些话,将军肯定巴不得来哄夫人呢。” 顾宝珠顿了顿,又哼道:“你又怎么知道?你不过是拿好话来哄我开心罢了。” 秋儿:“夫人要是不信,不如问问别人,她们定都是与我一样的想法。” 喜儿:“秋儿说的没错,奴婢也是这样想!” “真的?” 顾宝珠狐疑地看过去,屋中的几个丫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顾宝珠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太情愿。 丫鬟们不知内情,不知昨日夜里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她说几句好话便能叫此事罢休,魏屹也会主动来哄她。可她们又怎么知道,那些话她有多么不容易说出口? 她思前想后,冥思苦索。 …… 书房里,魏屹刚铺好被褥,准备躺下歇息,有人敲了敲门。 他打开门,下人端着一盘宵夜在门口,“将军,这是夫人叫厨房给您做的宵夜。” 魏屹眉头一松,伸手接了过来。 他端着宵夜坐到桌前,拿起筷子,低头看着碗中央煎得金黄可爱的鸡蛋,一时有些不忍下手。 宝珠特地叫人给他准备宵夜,自成婚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想来她应当是气消了,还开始关心他。 魏屹避开鸡蛋,夹起面条大口吃了起来。今夜的面条格外美味,连鸡蛋都好像与平常的不同。 明日再见到,应该会对他露出笑脸了吧? …… 顾宝珠等了半天,最后只等到书房的灯熄了的消息。 她气得直捶床:“你们胡说,都是故意哄我,他根本不懂!” 丫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其他人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第125章 她生气了2 第125章 第二日。 魏屹连顾宝珠的面都没见着。 以往,他虽早早起来,可出门前至少能见到顾宝珠的面,若顾宝珠醒得早,还会与他一块儿用早膳,再送他出门。若是中午回家,两人也能一起共进午膳。 但今日,他出门之前,特地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却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走出来。 “将军?”管家提醒:“您不是急着出门,还有事务要处理吗?” 魏屹收回目光,翻身上马。 马匹马蹄踢踏,就要奔走,被他紧紧拉住缰绳。他对管家道:“夫人起来以后,你与她说一声,正午前我会回来。” 管家笑眯眯地应下,才看见他策马疾驰而去。 半日的时间匆匆过去,午膳之前,魏屹果然应时归家。 他净了手后前去饭厅,坐下后,下人便端着午膳鱼贯而入。刘厨子做了满桌菜肴,丰盛的不得了。直到最后一个盘子放好,下人们又陆续走了出去。 魏屹耐心地等。 他等了许久,足够主院到饭厅走好几个来回的时间,也没见另一个人从门外进来,便将管家召了过来,问:“夫人呢?” 管家道:“夫人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魏屹一怔:“你没与她说?” 管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如实道:“夫人起来之后,小的便与夫人说了将军留的话,还是当面说的。” 魏屹:“……” 他提起筷子,对着满桌菜肴,有些食不知味。 她还在生气? 昨夜不是消气了吗? 谁又惹她生气了? 他吩咐道:“派人去玲珑阁、锦绣阁,叫他们将最新的首饰布料送过来。” 管家笑眯眯地应下。 午膳后,魏屹又去了一趟主院,他本想在出门前与顾宝珠说几句话,可到了主院门口,便听丫鬟说顾宝珠在午睡。她今日吃的比寻常早,午睡也歇的比寻常早。无法,魏屹便隔着远远透过大开的窗看了一眼她躺在榻上的背影,公务在身,匆忙再出门去。 下午,玲珑阁与锦绣阁的娘子带着铺子里首饰布料上门来。 锦绣阁娘子拿起自己带来的布匹:“夫人看,这料子是从西域来的,也是底下的采买快马加鞭送过来,剩下的都还在路上,如今便是找遍京城也只有十匹,知道夫人喜欢,我便特地给夫人留了一半。” 鹊儿在一旁道:“若是用这料子做成衣裳,在京城便是独一份。其他人便是再穿,等剩下的料子到了京城,再请绣娘去做,也得等一些时日。” 喜儿说:“那夫人肯定能大出风头,我们夫人那么好看,别家的夫人小姐还不知道会如何羡慕呢!” 锦绣阁娘子笑眯眯:“没错。” 顾宝珠撑着下巴,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玲珑阁娘子又挤上前来,捧着一个锦盒:“夫人瞧,这是您上回托我们打的首饰,请了我们铺子里手艺最好的匠人,您看着满不满意?” 秋儿哇了一声:“这簪子真好看,连枝叶都做的像真的一样。” 湘儿说:“这是将军给夫人的宝石吧?如此稀罕,便是有钱也难寻,夫人这么好看,戴上去更是锦上添花。” 顾宝珠轻轻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锦绣阁与玲珑阁的娘子都摸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互相对视一眼,忐忑地道:“夫人这是不喜欢?” 鹊儿试探:“夫人不喜欢,那我叫两位娘子先回去?” 顾宝珠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都放下吧。” 傍晚。 赶在城门关闭前,魏屹赶回了将军府。 天幕灰蓝,夕阳橙红色的余烬还在天空的尽头,一点两点星子已经出现在了夜空之上。 魏屹解下披风,问管家今日府上有无发生什么事。 管家道:“按照将军您的吩咐,下午,两个铺子便派了人过来,带来了最时兴的货品。夫人应当是喜欢,叫人将东西全留下了。” 魏屹嗯了一声,又问过顾宝珠有没有用过晚膳,听管家说还未有,顿时心下微松。 他步至饭厅,坐下后,不等顾宝珠来,下人便端着托盘将今日的晚膳呈了上来。 一碗面条。 一碗清清白白、简简单单,连个鸡蛋也没有,只有寥寥两根青菜,清汤寡水的面条。 魏屹沉默地与碗里的清水面条对视许久,抬头看向管家。 就算他向来俭朴,这一碗也实在简单过了头。 管家悄声道:“这是夫人吩咐的。” 魏屹一怔:“什么?” 管家:“夫人今日特地吩咐厨房给将军您准备的晚膳。夫人说,若是不够,您还可以多吃几碗。” 魏屹沉默片刻。 “她人呢?” 管家:“夫人说今日不想用晚膳。” “……府上没银子了?” “怎么会呢?”管家心说:光是将军攒下来的家底,便是叫满府上下吃喝百年都有余,怎么会没银子? 还能是什么? 自然是夫人生气了!大大的生气! 魏屹只好用了这碗面条,一碗不够,还多加了两碗。府上的厨子十分听顾宝珠的话,一晚上下来,他连点荤腥都没见着。 这还不止,他再去主院,屋中的烛火点的明亮,一点也不遮掩,可这回他连院子的门都没进去。 再回到书房,莫说是被褥齐全,连他常用的东西都被搬了过来,第二日换洗的衣裳更是整整齐齐叠在床头。显然,他要在这里睡不止一夜。 若是一个不慎,恐怕这便是他将来的新住处了。 魏屹:“……” 他熄了灯,躺在暂居的榻上,对着夜色中黑沉沉的房顶看了大半夜,毫无睡意,百思不得其解。 ……他到底是哪儿惹了她生气? 第126章 她生气了3 第126章 连着好几日,魏屹一直留宿书房。 顾宝珠开始与他冷战,她气了几日,他就在书房睡了几日。好在那清汤寡水的面条也只有那么一顿,接下来的日子,厨子照旧按照往常的习惯做饭,并未再苛待他的肚子。 可魏屹还是哪哪都不得劲。 若一直是孤家寡人还好,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可新婚妻子同住一屋檐下,却连面也碰不着几面,卧房也回不去,夜夜孤枕。 由奢入俭难,他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冰冷。 他虽见不到顾宝珠,可每日还是好吃好喝好睡,外表根本看不出在家受了多少冷落。又因为情绪鲜少外露,外人连他心情不好也看不出,手底下的将士也只觉魏大将军比先前愈发威严,气场愈发强大,平常的训练也愈发加重。 士兵们怵得慌,背地里又忍不住钦佩:不愧是魏大将军!难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战绩,如今边关无战事,他竟也毫不松懈! 军营里的气氛沉重了多日。 某日,魏屹得闲,早早便处理完了公务。回城之后,他在京中最热闹的街上逗留了片刻,刚从某间铺子里出来,便遇到一队官差气势汹汹地路过。 为首的还是个熟人,正是萧千户。 萧千户一眼就看到了他,与身旁人知会了一声,让手下们继续往前,自己拐了弯过来。 “魏将军,好久不见。”萧千户打了个招呼:“自从你大婚那日,我去你将军府吃了喜酒,咱们俩可就再也没碰着过面了。” 魏屹嗯了一声,看向官差们去的方向:“最近京城事很多?” “嗐,与从前差不多,只是自宋家的事后……”萧千户压低声音:“底下人来了精神,芝麻大点的小事也愿意管管,如今许多百姓有事便来找我们,倒给自己揽了不少事。” 宋家大公子的事,虽是魏屹带人前去抓捕归案,可最开始,那两个逃出来的丫鬟却是先找上了萧千户,因此,宋元章的事情在京中流传的时候,时不时要提上他们两句。寻常官差办案,免不得横冲直撞,在百姓看来,这些官差也全是捧高踩低的嘴脸,这回却将矛头指向了宋家那样的高门贵族,又有先前屡抓凶犯的事迹在先——人是魏屹帮忙抓的,功劳却是他们的。一时,他们竟得了不少好评。 萧千户的同僚以及手下们为此振奋不已,个个都来了精神,日日冲在破案抓人的路上,心情好的时候,连百姓拿家务事来也不拒绝,一下子,风评竟好转不少。 萧千户拿手肘碰了碰魏屹,满脸促狭:“再说,你魏大将军刚新婚,听说将军夫人可是京城中一等一的美人,我怎么好再拿这些琐事来打搅你?” 魏屹默了一下,说:“无妨。” 他又道:“近日可有什么难抓的凶犯?” “有倒是有……”萧千户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 他狐疑地看了魏屹一眼。都是过来人,他怎么会不懂,有家室的男人主动给自己找麻烦,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家里头过的不顺,不愿意回家罢了。 “你这成婚才多久,便已经与夫人有矛盾了?” 魏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面貌天生有几分凶相,板着脸看过来时,锋锐的目光便会叫人心生怯意,头皮发麻。若是胆子小的人,只看他的外表,便会退避三舍。 萧千户与他的关心虽还没好到穿一条裤子,可从他回京以来,多次相处之下,已知道他并非如外表这般凶戾,尤其是在此时此刻,站在萧千户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而是个与他这般常被家中娘子教训的可怜人一样倒霉蛋了。 萧千户指了指不远处的酒坊:“魏将军?” 魏屹淡淡应了一声,脚步跟了上去。 …… “……所以,连你也不知道魏夫人为何生气?”萧千户拿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传授经验道:“魏将军,这便是你的不是了。女人生气,无非是那几点,你忽视了她,你说错了话,你忘记了事,还有……” 魏屹自省,前三点,他都自觉没有犯错,尤其是最后一点,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 那便是第四点? 萧千户接着说:“……你什么也没做,可她就是看不惯你。” 魏屹:“……” 魏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沉声问:“何解?” “那自然也简单。”萧千户掰着手指头数:“给她买东西,给她钱花,给她说好话,向她低头认错。哄得她开心了,她自然也就放过你了。” 魏屹反问:“错在何处?” 萧千户又给他倒了一杯酒,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道:“难道你还不懂?重点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你这个人本身就是错。她看你高兴时,你不管做了什么她都不会计较,她看你不高兴时,你活着、会呼吸,就是你最大的错。” 魏屹:“……” 这也太不讲理。 萧千户唉声叹气:“女人嘛,生来就是不讲理的。” 他说着,也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酒,愁眉苦脸地喝了好几杯。 魏屹睨了他一眼,又见他胡子拉碴,眼底青黑。看来,今日这张桌子上,不止一个招惹了自家夫人怒火的人。 也是难得。据他所知,萧夫人虽也是个母老虎,可夫妻俩感情不错,常常听萧千户在其他人面前炫耀。 他想了想,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萧千户倒了一杯酒。 “你既然那么懂,为何还会惹你家夫人生气?” “因为她生来就不讲理。”萧千户忿忿,几杯酒入肚,他也打开了话匣子,“年初的时候,我夫人常常反胃,闻不得荤腥,我还以为她生了什么重病,赶紧带她去看大夫,原来她竟是有喜了!” 魏屹眸光微动,“恭喜。” “唉!可别提了,她一有喜, 受苦受难的便全是我。”萧千户摆了摆手,“我家夫人本来就爱折腾人,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便折腾我折腾的更起劲,一会儿要我去城外摘桑葚,我说京城里便有卖桑葚,何至于放下事情去外头摘?她非说不一样,只有城外山上酸的没人要的野桑葚才最合胃口,叫下人去也不行,非得让我亲自去,没办法,我便只好告了一日假,去给她摘那最酸最酸的桑葚……结果等我摘回来,她却说不想吃了!” 萧千户大声地说:“我能说什么?我当然只能认了!” 萧千户大倒苦水:“又过了几日,她忽然说想要吃煎鱼,若是平时也好,偏偏是在夜里,三更半夜,我去哪里寻鱼?没办法,只得趁夜去旁边的河道摸鱼,我摸了大半夜,还真叫我摸到一条鱼来,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提着鱼回家,她却嫌泥腥味太重,一口都不愿意碰,还吐了我一身……” 萧千户更加大声地说:“我能说什么?我还能说她的不是吗?!” 萧千户的话虽是抱怨,可他脸上却带着傻笑,“不过也还好,我夫人虽是不讲理,可平常却也心疼我,我这双鞋……” 他连忙翘起脚,踩在长凳一角,撩起官服下摆给魏屹看了一眼。因着不太雅观,也就只有这么一眼,但也能叫魏屹看清楚。萧千户得意道:“……魏将军,您瞧瞧,这针脚,这心思,这可是我家娘子亲手给我做的。她大着肚子,还费心思给我做衣裳做鞋子,折腾人就折腾人吧,总归也就是我辛苦一些,别的也碍不着什么。” 魏屹问:“那她近日又为何生气?” 萧千户的脸色顿时灰了下来。 “嗐,别提了,我也纳闷着呢。”他说:“这不是前些日子,何千户手头紧,来找我借银子,他以前就借过许多回,也按时还了,我想也没想,便将银子借给了他。结果回家后与我娘子一说,她却发了脾气,还将我赶出屋子……魏将军,你家夫人应当不会做这种事吧?” 魏屹心下戚戚然,面色绷的更紧。 萧千户毫无所觉,继续道:“我以前也不是没借过,她也知道这件事,怎么从前可以,现在就不行了?” 魏屹:“缘何?” 萧千户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总结说:“我想来想去,便是她脾气阴晴不定,时好时坏,只是这回运气不好,正好撞在了不好的时候。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魏屹洗耳恭听:“那如何解?” 萧千户故作深奥地摇了摇头,才道:“自然是我一开始说的,给她买东西,给她银子,对她说好话,向她低头认错。” 魏屹陷入沉思。 锦绣阁与玲珑阁的人已经来过,家中库房的钥匙早就交出去,连他现在也是从账房里领月例……可顾宝珠对他还是没有好脸色。 他虚心求教:“若做了这些后,还是没有用呢?” 萧千户大惊失色,酒液都因震惊而从杯中荡了出去。惊讶之后,他的面上也很快泛起了同情。 “魏将军,我本以为我家娘子便已经是极为不讲理,没想到你……”他止住了话头,安抚地拍了拍魏屹的肩膀,“来,来,喝酒。” 魏屹与他碰了一杯,然后接着问:“你还没说如何解法。” 萧千户再摇头:“你瞧,你既没做错事,又先服了软,可她却还是在生气,那还有什么办法?那自然是毫无办法了!就等着吧,多等几日,她迟早会消气的!” 魏屹:“……” 一杯浊酒落肚,两个男人愁断心肠。 二人一直喝到黄昏。 外面天空已是半边橙黄,半边灰蓝,城门即将关闭,街上的摊贩也陆陆续续收摊,各家各户炊烟袅袅升起,酒坊点起了灯,又进来不少酒客,大堂也渐渐坐满。 到了酒坊生意最好的时候,二人却没有再喝下去。天色已早,家中还有娇妻等待,碗中盛着热饭,就算是有再多不满,他们也是要马不停蹄赶回家的。 “魏将军,下回你若还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叫我出来。”萧千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老萧别的或许是帮不了您什么,可喝酒,我却还是在行的。” 魏屹颔首应下。 不得不说,喝了几碗酒,心里连日的烦恼有了倾吐之人,他的愁闷也消散些许。萧千户成婚比他早,如今娇妻在怀,孩子也已经怀上,进度更比他快上不知多少。 在别的方面,他魏屹或许在行,可在夫妻的相处之道,他却远不如萧千户。 今日一聊,他也收获良多。 “那魏将军,咱们就此别过?” 萧千户说着,一掏口袋,顿时“哎”了一声。 “忘了,我夫人怕我再借钱,没收了我的钱袋,我今日出门没带银子。”萧千户不好意思地说:“魏将军,今日的酒钱,麻烦你先垫上,改日我再还你。” “无妨。” 魏屹帮他结了账,萧千户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多谢,二人便在酒坊门前分别,往两个相反的方向赶去。 …… 顾宝珠气了几日,或许是天天躲着魏屹,看不见那张气人的木头脸,又有丫鬟在一旁劝了好几日,她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 祖母也常说,她有时脾气不好,得多收着一些。 气消后,顾宝珠自己反省了大半日。 都是祝月琼的话,让她想岔了,想法入了死胡同。她与魏屹本来便与寻常夫妻不同,他那儿不行,说不定,那些子亲密事也是他避之不及的阴影,她若是个贴心的妻子,也不该强求他。 她心想:魏屹或许没那么喜欢她,可对她的心却是好的。 本来这场婚事就十分仓促,所以,出嫁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魏屹喜不喜欢她不要紧,只要她的夫君能够尊重她,爱护她,而魏屹则是那些候选人之中最可靠、最优秀的那个,所以她才选了他。 就算他不喜欢她,那也不要紧。反正只要他对她好就够了。 顾宝珠一面委屈地想着,一面将自己说服了。 于是,下午,顾宝珠特地叫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都是魏屹喜欢吃的,天还没黑,她便特地坐着等着,翘首期盼。 今日魏屹回来的有些晚。 饭菜做的有些早,顾宝珠等到天黑,等的菜也凉了,叫人端回去又热了一回,才总算等到魏屹回来。 顾宝珠欣喜地起身去接:“魏屹……” 刚凑近,她的鼻尖便闻到了满身酒气。 他喝酒了?他白日与谁去喝酒? 顾宝珠气一提,刚想要质问,又很快想起来自己这会儿是来求和的,便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脾气压了回去。她挤出一个笑脸:“你回来了。” 魏屹微微睁大了眼。 本来,这几日他一直自己一个人用膳,所以回来前也没多想,此刻才惊觉自己满身酒气。他下意识想要避开,怕熏着她,可顾宝珠却主动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指尖触及到她掌心绵软的触感,他立刻僵在了原地。 顾宝珠仿若毫无所觉,拉着他的手到饭桌前,甜蜜地说:“我特地叫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你今日忙了一天,饿坏了吧?” 魏屹被她拉着,坐了下来。 直到手里被塞进来一碗饭,还是她亲手盛的,他都还有些不真切感。 ……她消气了? 第127章 她生气了4 第127章 萧千户果真是过来人,他的经验十分好用。 据他所说,只要多等几日,家里不知为何会生气的夫人便会自己消气。他捱了这几日,果真没错。 顾宝珠不但与他同桌用膳,连他的床榻也从书房里搬了出来,得以重新踏入主院。 明明是自己的屋子,魏屹进门先环视一圈,竟有了几分新鲜感。 一段时日没回来,这间屋子也有了不少变化,陈设变得华美精致,屋角的屏风换了一面更加雍容华贵的绣样,软榻上堆叠着话本,连家具也换了一套顾宝珠陪嫁来的京城流行的新样式。顾宝珠将屋子大变样,几乎看不出原先沉稳肃穆的样子。 魏屹并不讨厌。 他唇角翘了翘,又很快抚平。 步至窗前桌案,几日未归,上面已经被顾宝珠的零碎占满,桌角还放着一张顾宝珠的随手画作,魏屹拿起一看,上面画的是一只活灵活现的乌龟。比之上回看见的那个,细节精细不少。 魏屹:“……” 虽然这回旁边没署名,但他也猜到画的是谁。 顾宝珠在他后面见到这张画,顿时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抢了过去,揉成一团丢出窗户。 魏屹当做没看见。 他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像是巡视新领地的狼王,将屋中的变化尽收眼底,每一个细节都要记住。 夜里,就寝时间。 上一回,二人最后同床共枕时,是成婚以来难得的亲密时光。 顾宝珠主动来拥抱他,虽不知第二日她为何忽然生气,可前夜的亲昵也实在美妙。魏屹躺到床上后,不由得伸手揽向自己的妻子,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手刚碰到她的腰间,顾宝珠便吓了一跳,惊讶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魏屹的唇角微微抿起:“没什么。” “那便睡吧。”她将被子拉高到了胸口,闭上眼睛:“你去吹一下蜡烛。” “……” 他下床去吹灭蜡烛回来,复躺下后,在黑暗中侧过头去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又伸出手,这回揽的是肩膀。 顾宝珠半眯着眼睛,眼皮困倦地耷拉着:“怎么了?” “没什么。” “那你怎么还不睡?”顾宝珠打了一个哈欠:“你明日不还要一早去上早朝吗?” 以魏屹的习惯,他晨起后要先练武,风雨无阻,从将军府骑马到皇宫还有一大段距离,就算起的再晚,也得在天还没亮之前起来。 既然无事,顾宝珠将他的手移开,叫那只手老老实实放回到主人身边,自己翻过身卷起被子一角,往床铺深处挪了挪。 天越来越热,入夏之后,夜里也开始变得闷热。 “别挨着我。”她嘟囔说:“太热了。” 身后沉默良久。 半晌,传来男人闷闷的应答声。 顾宝珠合上眼睛,进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 她似乎是气消了,对他的态度变得与从前差不多。 可随着天越来越热,夏日仿佛只是眨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来临,白日燥热,夜里余温未退,叫人心情也变得易燥易怒。顾宝珠也更加不乐意与他亲近,原先还能躺在一张床上,现在只觉身边躺了一个大火炉,就算是躲出好长一段距离,他的体温好像都能隔着半张床传过来。 她的脸色虽好转,可却没对他多亲近几分。 她也不再喜爱那个秋千,不再像从前那样,闲来无事时便坐在秋千上看话本。树荫遮蔽,夏日的艳阳也被挡在秋千座外,那儿不但不燥热,反而因清风徐徐,比屋中更加凉爽惬意。 顾宝珠一向是爱享受的人,可在夏日到来之后,却鲜少踏及那个位置。 魏屹偶然问起,顾宝珠只躺在软榻上,捧着话本头也不抬,吃着井水镇过后,又被丫鬟们切成小块的西瓜,懒洋洋地道:“不想去。” 她向来是个喜新厌旧之人,对新鲜事物的热情退散也很快,魏屹没作多想。 只在心中暗暗数了数京城里夏日的长度,今年的秋天似乎来的较往年晚了一些。 …… 过了几日,萧千户来送银子。 先前让魏屹垫付了酒钱,说好了改日归还,可接下来几日都没再叫他碰见魏屹的人影。虽然酒钱不值几两,但萧千户此人也不是什么爱占便宜的人,尤其是家中的娘子还耳提面命催他来赶紧还钱,趁着休沐时,便特地带着酒钱来将军府拜访。 只是不巧,魏屹今日正好不在家。 本来只要将银子交给将军府的管事,托他转交一下便好。可他也算魏屹的朋友,魏大将军回京以后,没什么走得很近的人,只与萧千户出门喝了几回酒,因此,管家便请他留下来喝了一杯茶,顺便去知会顾宝珠一声。 至于要不要待客,就要看顾宝珠的主意了。 顾宝珠本来不太想见。 听管家说,这人只是来送酒钱的,没什么重要的事,那是魏屹的朋友,也不是她的朋友,连魏屹都不在家,也不值得她特地走一趟。 湘儿端着茶点过来放下,听了一耳朵,在她拒绝之前,先惊喜地道:“是萧千户吗?” 顾宝珠转头看她:“你竟然认得?” 湘儿腼腆一笑,眼底却满是欢喜:“当然认得,他是奴婢与秋儿的大恩人。若非是萧千户,奴婢与秋儿也无法能从宋家逃出来,奴婢早就想要与萧千户亲口道谢,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顾宝珠来了兴致,听她将事情讲了一遍。 当日,是魏屹亲自去考场门口抓人,将两个丫鬟救于水火不错,可她们两个只是宋家平平无奇的小丫鬟,怎么能请得动魏大将军?怕是见到魏将军之前,就已经先没了命。 原来,当初两个丫鬟从宋家逃出来后,先找的便是萧千户。找一个千户,总比找一个大将军容易许多,也是她们运气好,不但顺利见到了萧千户的面,萧千户也正好是一个正义凛然之人。便由他在中间周转,才叫两个丫鬟辗转求到了魏屹的面前。 魏大将军的救命之恩是恩,萧千户的救命之恩也是恩,秋儿湘儿二人一直铭记于心。 听两个丫鬟讲完,顾宝珠也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萧千户产生了好奇。 他也来吃过将军府的喜酒,魏屹与他的关系竟然那般好,怎么不听魏屹提起过? 她想了想:“那便见一见吧。” 第128章 萧千户的助攻 第128章 萧千户坐在前厅,已经喝了半盏茶。 等候的时候,他一直忍不住往四周瞥去。 虽然他与魏大将军称兄道弟,可这将军府却没来过几回,上一回来时还是在魏屹大婚时。那时只顾着喝酒,也没留神去看别的。这会儿再来,便发觉将军府似乎变了些许。 好像多了些花? 不但旁边的花瓶里插着花,连府中也种下了不少花。 魏大将军哪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那定然是魏夫人做的了。就像他成婚之后,他娘子也将家中重新装点一新。 萧千户正打量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喊声。 “萧大人!” 两个丫鬟手牵手走了进来。顾宝珠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萧千户见到她们,还愣了一下,还是仔细看了秋儿两眼,才恍然大悟,想起她们二人是谁,又朝着湘儿看去。 他上回见到这两个丫鬟时,还是在大理寺审理宋元章的案子时,二人作为证人出场。湘儿的模样不必多说,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就算是亲爹亲娘来了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秋儿也被连日惊惶折磨的憔悴,多日不见,湘儿的伤势已经痊愈,两个小丫鬟都改头换面,气色极好。 萧千户欣慰道:“看来,你们二人如今过的还不错。” 顶着得罪宋家的风险,将这两个逃出来的丫鬟交给魏屹,为的是什么?不正是为了替百姓讨回公道以后,看他们安居乐业吗?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笑,湘儿朝他福了福身,感激道:“还要多谢萧大人当日的伸手救命之恩,若非是萧大人,我们二人此刻还不知丧命何处。奴婢一直想要与萧大人道谢,如今总算有了机会。” 萧千户摆了摆手,“是魏将军帮了你们的忙,我倒没做什么。” “是萧大人帮我们向魏将军求助,萧大人已帮了我们大忙!” 萧千户摸了摸鼻子,见两个丫鬟诚恳急切,这才厚着脸皮应下了这声谢,再问这二人的近况。 湘儿道:“得魏将军收留,如今奴婢二人跟在夫人身边伺候。” 她说起来,萧千户才注意到除了她们之外,还有一个人站在一旁。他连忙看去,不由得眼前一亮,见此人簪钗珠翠,衣着鲜亮,又有一副倾城之貌,不用人介绍,便知道这是在京城之中素有一等美貌之称的——将军夫人了! 萧千户连忙将自己的来意又提了一遍,并且奉上那几两碎银的酒钱。 顾宝珠瞥了一眼,示意丫鬟接过,又叫人续上茶水,自己也坐了下来。 她和颜悦色:“前些日子,魏屹……将军他归家时一身酒气,便是与萧大人喝酒去了?” 萧千户点头应道:“正是。” 他困惑:“难道将军不曾与夫人提起过?”他在外头做了什么,回家后可向来都要与他娘子报备一遍,若是不明不白带着一身酒气回家,他娘子百分百要提起棍子打人。 上回听魏将军酒后吐真言,将军夫人脾性也不算好,魏将军难道一句没提? 这可是大大不对啊! 成婚一年多、经验丰富的萧千户眉头一皱,顿感事情不妙。 他连忙找补:“魏将军平日里滴酒不沾,寥寥几次喝酒,都是与在下一块儿。有时,就算是在下想要邀请,魏将军也毫不犹豫推拒,还是几次有公务商讨,魏将军才会同意。” 顾宝珠:“公务?” 萧千户点点头,当真给她举了几个例子。 而这几个例子,就连顾宝珠也有所耳闻。魏屹刚回京时,帮着萧千户抓了几个朝廷要犯,破了几桩大案,在百姓口中也传成了个义薄云天之人。 连顾宝珠也亲眼见过他抓人的现场。 萧千户竖起一根大拇指:“此事本不是魏将军的职责所在,纯是顺手帮忙,也多亏了魏将军,连着京中的治安也比从前好了不少。” 但魏屹最近不再做这些举手之劳了。 他与萧千户并不在同一衙门,平日里公务没有重合之处。 顾宝珠点点头,问:“你们上回喝酒,也是为了公务?” “那自然不是。”萧千户笑了一下:“在下比魏将军早成婚一年,因此魏将军有烦心事时,也会与在下一块儿喝酒。” 烦心事? 想到前些日子,顾宝珠哼了一声。 魏屹叫她如此心烦,她还没说什么呢,他倒先与人去喝闷酒了。有什么话,能与外人说,怎么不与她说? 她那么简单就放过了魏屹,岂不是给他占了便宜? 在此时此刻,或许是在自家夫人手底下磨炼多年的求生欲忽然上线,萧千户话锋一转,感叹道:“我与魏将军第一次喝酒时,便是为了帮魏将排忧解难,那会儿怎么也没想到,也没过多少时日,魏将军竟真的将夫人娶回家了!” 他唏嘘说:“当时我还想着,魏将军偷偷打人,若叫夫人知道,岂不是要叫你们二人的关系越差?我这劝了又劝,也没把人劝住。好险没惹出祸事来。” 顾宝珠不解:“打人?打什么?” 据她所知,魏屹此人正直公义,虽一身精悍武力,可也不会轻易与人动手,只会对奸恶之人重拳出击,怎么会在暗地里对谁下手? 萧千户也是惊讶:“魏夫人不知道?” 顾宝珠满头雾水:“我该知道什么?” “这……”原来魏将军没提过? 那他岂不是不小心泄露了魏将军的秘密! 萧千户顿时懊恼,可既然将军夫人已经从他口中听说,他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与其让人胡乱猜测,不妨直说了事。 萧千户便道:“有一回,魏将军出手相助,将官府通缉的一个要犯缉拿归案,我见魏将军似有心事,便请他去喝酒,谁料就在那里,碰到了宋家大公子。” 说到此处,萧千户含蓄一笑。 宋家大公子其人,正是将军夫人的前未婚夫,那会儿,这二人已经定了亲了。 他省略过程,直接说结果:“……魏将军便趁人夜路归家时,偷偷将人……打了一顿。” 此事说起来,也是极为不光明正大,也极为不理直气壮了。 但同为男人,他岂会不懂见到情敌时的感想?在一旁劝了两句,便帮着找了一个麻袋,大义凛然地拦了一下,没让魏屹下死手。 顾宝珠却听得怔住。 宋元章已经与她无关,随着人被流放,也彻底远离了她的生活,已经不会再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宋元章,顾宝珠很久没有想起宋元章这个人了。 但他某日被打的事情,顾宝珠还有些印象。概因宋家家大势大,气势汹汹找了一通,竟也没找到那个胆大包天敢对宋家大公子动手的人,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顾宝珠与院子里的丫鬟们听说这事以后,对宋家大公子印象大跌。 那竟是魏屹做的? 顾宝珠怔怔问:“他为何要打人?” 萧千户委婉地说:“夫人也知道,那姓宋的不是什么好人。” 第129章 喜欢她 第129章 傍晚,魏屹归家。 他先从管家那儿听说了萧千户过来还酒钱的事,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也没太放在心上。 等他走进去,一时被里面的场景吓了一跳,便更想不起这回事。无他,只因今日桌上实在丰盛,数不尽的菜肴摆满了桌子,而顾宝珠正坐在桌前等着他,见到他回来,更是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过来。她走过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亲昵地往里面走。 这样的场景,好像几日前就见识过。 可这回,菜色比几日前更加丰盛,顾宝珠的态度也好似比几日前更好一些。 不但给他盛了饭,坐回去后,自己也不着急用膳,而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那双猫儿眼比明月还要明亮,仿佛是第一回见到他一般,恨不得将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眼就能全部看清楚。 魏屹端起碗,在她的注视之下,面不改色地用了一大口。 他放下碗,咀嚼时,还听自己的妻子柔声细语地说:“你今日忙不忙?累不累?饭菜合不合你的口味?要不要我让厨房再加两个菜?” 魏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满桌菜肴。 他向来不挑食,更何况,今日厨子费了大力,菜色丰盛的连这张大圆桌都快要摆不下了。 这可实在是件稀罕事。 因着将军府上下作风俭朴,顾宝珠也入乡随俗,并不会在吃食这一方面太过铺张浪费,除了第一日之外,将军府只有两位主人,日常都是按照两人的饭量做菜,其他时候,从未有过那么丰盛。 便是上回顾宝珠主动和好,也只不过是将菜色全换成了魏屹喜好的口味,并未做的太多。 他放下碗:“你有求于我?” 顾宝珠眨眨眼,“没有呀。” 魏屹:“你闯祸了?” 平常顾宝珠若被冤枉,肯定要板起脸色发火,可今日她却抿唇一笑,也说:“没有呀。” 魏屹:“那……” “你别多想,什么也没有。”顾宝珠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中,笑脸甜蜜:“你快吃吧。” 魏屹点了点头,重新捧起碗。 下一口饭刚到嘴边,还没咽下去,便听她状似不经意地道:“等你吃完后,我有事情要与你说。” 魏屹:“……” 果然,还是出了什么大事? 一顿饭,二人皆用的心不在焉,食不下咽。 好不容易等晚膳用完,顾宝珠却不着急了。她坐在窗边桌案前翻着账本,一页一页翻着,看的认认真真,魏屹几次从她旁边经过,她都没抬起头多看他一眼。 摸不准她是什么想法,魏屹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又看。 一眨眼,便又到了就寝时间。 魏屹从沐浴间出来时,便见她坐在梳妆台前,如云雾般的乌发披散在肩,丫鬟拿着布巾给她擦拭头发,铜镜幽幽倒映出她的脸,出神地望着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丫鬟端来洗脚水,魏屹坐着,把脚搁在旁边放了一会儿,才伸入水中。 有点烫。 夏日炎热,他白日去军营与将士们一起操练,烈日底下,恨不得一盆凉水泼下。可家中顾宝珠还要洗热水澡,丫鬟们也深深记牢她的喜好,这也是她最喜欢的温度。 但也无妨,还能忍忍。 他的黑眸目无焦距落在前方某处,丫鬟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发呆。 水温降下来的有些慢,他抬起一只脚搭在铜盆边,晾凉。 近日天越来越热,虽换过一张大床,可顾宝珠还是不止一次开始嫌他靠的太近,体温太高,近日也对他愈来愈冷淡。 书房里的床铺虽然能睡人,可睡起来也不如主院的舒服。 魏屹换了一只脚出来晾。 近日军中无要务,城外京郊好风景,可她近日也不大乐意踏出房门…… 不知不觉,水也凉了。 魏屹拿布巾擦干净脚,起身后,他往顾宝珠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头发已经擦干,却还坐着没动。魏屹收回视线,先一步坐上床。 丫鬟将洗脚水端了出去,又吹了灯,不多时,顾宝珠也脚步轻轻地走了过来。 她的脚步声就像猫儿一样轻盈,落地几乎没有声音,那是顾家专门请来礼仪嬷嬷教过的,每一步都走的优雅。 魏屹阖着眼,仿佛睡了,感觉她动作小心地越过自己,躺到床榻里侧。因为他每日天不亮就要晨起,便睡在外头这侧,方便起来,不惊动任何人。 魏屹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看起来不打算让他换间屋子。 下一瞬,他便感觉到一双手轻轻推了推自己:“魏屹,你睡了吗?” 魏屹眼皮动了动,没应。 她铁了心要与他说话,也不管他此刻究竟是不是真的睡着,推人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就算是头死猪,此刻也该被推醒了。今夜天气确实炎热,魏屹睁开眼睛:“什么?” “我有话想要与你说。” 魏屹道:“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不行。”顾宝珠坚持:“我现在就要说。” “……” 他只好翻身坐了起来。 顾宝珠的话已经到了喉咙口,正准备开口,便见他忽然坐起,起身往外面走,几步便快要走出内室。她愣了又愣,眼看着人就要出门,顿时急得坐了起来,喊道:“你……你去哪儿?!” 魏屹困惑地停下脚步,回头对上她愤怒的眼睛,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不是想赶我出去?” 顾宝珠睁大眼睛,满脸茫然:“我为何要赶你出去?” “……” 他张了张口,没由来的求生欲上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而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仿佛刚才只是口渴了起来喝一口水。 被这么一打岔,顾宝珠心里的紧张也没了,等人回到自己身边躺下,她好奇地凑了过去:“魏屹。” “什么?” “我听说,你曾经打过宋元章?” “……” “你为何要打他?”顾宝珠趴在自己夫君宽阔坚实的胸膛,仰着脑袋去观察他面上的表情。明明还是那张没有变化的石头脸,她竟然还从上面看到了几分局促。顾宝珠新奇地睁大眼,猫儿笑的眼眉弯弯:“你是不是嫉妒他?” “……” 顾宝珠离他这样的近,她趴在他的胸膛,已经没有距离隔阂,双眼更将他的每一分变化都收入眼底。他的每一次呼吸,胸膛起伏的频率,游移开的目光,微微抿起的唇角,都被顾宝珠看的清清楚楚。 许久,他低低的应了一声,胸膛轻轻震颤。 顾宝珠也轻轻地笑出来:“你嫉妒他,你就去打他。魏屹,你怎么那么坏呀。” 魏屹双手揽着她的腰,闷闷应答:“他不是个好人。” 低沉的声音中,竟然隐隐透着一点委屈。 顾宝珠被自己发现惊呆了,她撑起身,双手捧住自己夫君的脸,他的五官冷峻,轮廓分明,线条锋利硬朗,可手感却是柔软的,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顾宝珠看着他的眼睛,这双漆黑的眼眸总是像狼一样凶戾,冷厉的不近人情,无论谁与之对视都要心肝吓一跳,可此时此刻,里面装满的是柔和的情意。 明明这一双眼睛从来没有变过,顾宝珠却好似第一日发觉。 原来他有这般喜欢她。 第130章 你那里不行 第130章 从萧千户那儿听说此事起,顾宝珠便猜出了前因后果。 宋元章此人,她从第一次见到起,心底便觉得不喜,后来几次再接触,她心底的厌恶也越来越深。 明面上是个翩翩公子,私底下却满口自大说教,一开口便让人觉得讨厌。顾宝珠倒是有心想要亲自教训他一顿,奈何她并无天生神力,也打不过这人。稍稍一联想,她便知道魏屹听到了些什么狂放之言。 毕竟这是她的魏二哥哥,小的时候,若是有谁敢欺负她,他便会第一个帮她出头。 顾宝珠轻轻地责怪他:“你怎么不与我说呀?” 魏屹心想:为什么要与她说? 那会儿,宋元章是她的未婚夫,比他这个童年哥哥更加亲近,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打了宋元章,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怪他。 他低声道:“现在你知道了。” 顾宝珠问:“那你觉得,我知道了以后,我是什么想法?” 魏屹:“你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高兴的不得了!”顾宝珠眉飞色舞地道:“你以为我喜欢他?哈!我讨厌他讨厌的不得了,你知道当我得知婚约取消时有多高兴? 我爹要我嫁给他,所有人都在劝我,可我那时只想着,若有个神仙从天上下来助我该多好。” 她本来都已经认命了,可谁知道,竟真的有神仙显了灵,亲手将那个讨人厌的东西抓走啦! 顾宝珠捧着他的脸,笑脸甜蜜的不得了,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欢喜。 但她很快又板起脸,凶巴巴地质问:“你还与人在外面喝酒,与别人说我的坏话?” 魏屹抓住她的手,反驳:“没有。” “那你与萧千户说了什么?” 魏屹闭口不言。 顾宝珠哼了一声,一只手被他抓着,没法动作,另一只手自由,改作用力地掐了一把他的脸。无论威名赫赫的魏大将军在外面有多威风霸气,在此时此刻,却半句不满也不敢言,连脑袋也不晃一下,任她欺负。 “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顾宝珠只掐了一下,便收了力气,埋怨道:“你长着嘴巴,有关我的事,有话却不与我说,净与外人说。说给别人听有什么用?你不说给我听,我怎么会知道?” 她等了那么多日,等着魏屹向自己低头道歉,可迟迟没有等来。 她早就想好了,只要魏屹肯与她说几句好话,她就原谅他。她顾宝珠脾气虽大,可又不是当真不讲理的人,她都给了他台阶下,他却硬是不低头。 她让人把他的床铺搬去书房,他就当真老老实实在书房睡了下去,她叫厨房不给他做清汤寡水面,他也半点不嫌弃连吃三碗……都这样了,他也不肯到她面前,低头来说一句软话。 顾宝珠都被他气得没了脾气,看见就烦。 她自己一个人委屈了好久,反倒是自己将自己哄好了。 天知道,她顾宝珠自打出生以来,哪回不是别人上赶着来哄她,何曾学过自己哄自己?为了魏屹,她竟也学会主动低头了! 可魏屹呢?他宁愿将心里话说给外人听,也不会说一句给她听。 想到这,顾宝珠的委屈又涌了出来。 魏屹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眼也舍不得眨,看她的眼眶微红,猫儿眼泛起水光,委屈明显写在了脸上。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来不及多想,手已经先于大脑有了反应,落在她的头顶。 他的手掌宽厚,能握起千钧之力,此刻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指尖插入柔顺的乌发间,抚至后颈,再到脊背,如此往复,就像是抚摸一只猫儿一般,又像是在安抚一个哭闹的孩童。 他哑声开口:“我不知道。” “什么?”顾宝珠追问:“你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他笨拙地说:“我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做错了什么,你没有告诉我,我一直在想,可我猜不出来。” “那你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找我?” “……” 顾宝珠委屈的看着他,眼里的眼泪欲掉未掉。 魏屹如何能遭得住,只看她眼底水光潋滟,胸口就闷堵难捱,他笨拙地去拭她的眼角,动作轻柔,唯恐粗砺的手指会磨红她娇嫩的脸。 “魏屹,你是不是以为我还讨厌你?”顾宝珠含着眼泪问他:“你以为我不是真心嫁你的,是不是?” 魏屹张了张口,没有反驳。 顾宝珠就当做他默认了。 谁叫他们二人的婚事本来就仓促,只是因为临时变故,连婚宴先前都属于另一个人。他会多想也不奇怪,谁让她曾经还拒绝过他? 即便是石头做的一颗心,屡次遭到拒绝,也得要质疑一番自己。 顾宝珠的眼泪没有忍住,扑簌扑簌落了下来。 她虽然娇气,可从来不是个爱掉眼泪的人,此刻是真的委屈极了,气极了。 魏屹又不是别的什么人,是她拜过天地的夫君,她亲自给自己挑的,自做了这将军夫人那一刻起,她便打定主意要与他好好过。所以,她学会了主动低头,事事关心。可魏屹竟然还怀疑她的真心。 顾宝珠气恼地捶他胸口:“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日日天不亮就起,天黑了才回,我白天夜里等着,一日到晚也见不到你几回,还要给你打理整个将军府,我有说过你一句不是?你以为你是个大将军便了不起,你……你那里不行,我都没有嫌你!若非是真心,我何至于嫁给你受这份委屈……” “……?!” ……等等?! 魏屹连忙按住她的双手,他一向嘴拙,此刻面对连番指责,一时竟不知先顾哪个好,无数想要解释的话都到嘴边,争先涌出,却齐齐堵住。但无论是哪个身体健全的男人,面对某一方面的质疑,都无法冷静忍受。 尤其还是他这个年轻力壮,血气方刚,明明娇妻在怀,成婚多日,却还要靠自己解决火气的男人。 他深吸一口气:“……我那里不行?” 他哪里不行?! 第131章 到底行不行 第131章 “……我那里不行?”魏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怎么会这么想?” 顾宝珠不解地看着他,眼泪汪汪,满眼都是震惊。 她说了那么多,他却只听进去这一句话吗? 不就是那里不行,她都说不嫌弃了,他还介意这个做什么!知道了又怎么样,她又不会到外面去嚷嚷,把这件事嚷的天下皆知。 最重要的岂不是行不行?而是魏屹不相信她的真心,不将她的话当回事! 顾宝珠气的想打人,可双手却被他轻轻松松禁锢住,动弹不得,她气的眼泪落不停,却被他抱着坐了起来。魏屹将她圈在怀里,手掌在她背后一下一下的顺着,另一只手擦过她的脸:“不哭,不哭。” 顾宝珠把脸埋进他的胸口,把眼泪全蹭在了他的里衣上,她哽咽着问:“那你知道错了吗?” “嗯。” 顾宝珠恼怒:“不准糊弄我!” 魏屹从善如流改口:“我错了。” 顾宝珠轻轻哼了一声,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质疑,却没有再说什么,脑袋靠在他的胸口,显然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她虽然脾气一点就着,可也十分好哄,说好了是真心,便捧着一颗真诚炙热的心待他,绝不怀疑他口中的保证是真心还是假意,真心实意的信任他。 魏屹低头问她:“你先前生我的气,便是因为这个?” “难道就准你怀疑我,不准我怀疑你吗?”顾宝珠哼道:“我们只有小时候的情谊,时隔多年你回来,见我几面便说要娶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那些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魏屹低声问:“这样的人,很多?” 顾宝珠又重重哼了一声,说:“若你回来以后,见我变得丑若无盐,也莫说什么小时候的约定,恐怕你也不敢娶我。” 魏屹:“不会。” 顾宝珠心想:是个男人,怎么会不喜欢漂亮的女子?只不过是他还未见到罢了。 她也不与他争论这个,只冷冷地道:“可你娶了我,却还将我放在家中,像个花瓶似的当做观赏,难道我就不该怀疑你?” “观赏……”魏屹顿了顿:“我从未这样想过。” “可那一日夜里,你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碰我。” 魏屹一怔。 顾宝珠幽幽地瞪了他一眼,羞恼攀上她的脸颊,令她红起脸,也分不清是气是羞。 屋中无人,只有他们两个,已经剖白到这个地步,顾宝珠便忍着羞涩,将心思吐露:“你说你猜不出我为何生气,可你想想,我主动与我的夫君示好,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难道我不该生气?你主动将我推开,还背对我,你叫我怎么想?你说,此事是不是你做错在先?” “可我左等右等,却等不到你来向我认错。”顾宝珠埋怨说:“你叫我怎么不多想?” 魏屹出神地看着她,将她面颊上的羞意都看的清清楚楚。 他回忆起那日夜里种种,不由得心头火热。 原来,那天她是这个意思? 她不是无意亲近,而是有意为之? 魏屹心说:难道是他不想? 他小心翼翼,唯恐伤着碰着,多行一步都怕惹恼了她,事事不得先征求她的意见?她若是不肯,难道他还能硬来? 归根到底,洞房花烛夜,是她先倒头睡了过去,叫他猜不准她的心思。 可说起来,这又是因为…… 魏屹冷不丁问:“你觉得我不行?” 顾宝珠迷惑地看着他:“这又怎么了?” “为何这样猜测?” “这还用我猜?难道不是很多人都知道?” “很多人知道?”魏屹黑着脸,咬牙道:“有谁知道?” 顾宝珠张了张口,想了想,又闭上。 她总不能说,她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魏屹不举已经成了京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可这会儿,魏屹归京没过多久,或许这个秘密还没几个人知道呢。说起来,在梦里,这件事情是怎么传的人尽皆知的? 顾宝珠瞅了瞅他漆黑的脸色。 她心想:魏屹到底是个男人,也要脸面,自然对那种丢脸的事情看的十分重要。他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人,习惯了吹捧与荣光,恐怕也怕被人知晓自己的短处。 顾宝珠拍了拍他的脊背,反过来安抚他:“不就是不行嘛,此事你不说,我不说,便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我是你的夫人,自然会帮你遮掩。” 虽说要不了孩子,可我们也能去收养几个,从小养到大,也不差什么……” 魏屹听在耳中,脸色越来越黑。 她多贴心啊! 她连他们未来的孩子都想好了来处! 可谁能告诉他,到底什么让她有了这样的误会?! 到底是谁在背后传他不举?!还是对他的妻子说他不举?! 魏屹忍无可忍,将顾宝珠一把抱了起来。他的双手能托起千钧之力,如今托起一个顾宝珠也轻轻松松。 身下骤然一轻,眼前天旋地转,顾宝珠惊呼一声,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稳住身体,很快,魏屹又将她重新放了下来。 顾宝珠恼怒:“你干什……”她话语一顿,下一瞬,霎时睁大了眼睛。 她的姿势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原先坐在床上,此刻坐在他的腿上,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了过来。他的腿部肌肉紧绷,线条隆起,像嶙峋的山石,坚硬无比,硌的的顾宝珠浑身发麻。 “你……” 她大睁着眼,紧接着,红晕慢慢爬上她的脸,只一瞬间,便蔓延至耳根与脖颈。 顾宝珠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一动也不敢动,只感觉脑子里嗡嗡的,像被一道惊雷从天灵盖里劈下,将她的人事不知,仿若身处在梦境中。 梦境……对!她的梦里不是这么说的啊! 可是这这这…… 菩萨骗她! 菩萨骗她啊! 魏屹一手按在她的后腰,牢牢按住了她想要逃走的动作,也迫使她与自己贴的更近,仿佛连一层衣衫都没了阻碍。他捏起顾宝珠的下巴,将她眼中羞涩与躲闪都尽收入眼底。 滚烫的吐息拂过耳边,这一回,顾宝珠移不开目光,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黑眸里掩藏在深处的贪婪欲望。 伺机而动的野狼,终于对着自己觊觎已久的猎物伸出了自己的爪牙…… …… 顾宝珠恨不得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 她紧紧抓着被角,哭的筋疲力尽,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可身后的人还在一寸一寸的逼问她:“宝珠,你觉得谁不行?” 炙热的气息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顾宝珠却连一句完整的应答也说不出口,张口便是破碎的哭腔。 有人凑了过来,轻柔地将她脸颊上的泪珠吻去,顾宝珠泪眼汪汪地睁开眼睛,迷茫地看向远处,桌上的烛火剧烈摇曳着,晃得她头昏脑涨。 …… 呜呜……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132章 陆柏文要尚公主? 第132章 第二日。 喜鹊不知在外面叫了几声,直到日光照到了顾宝珠的眼皮子上,她才总算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她顿觉眼皮干涩,张口想要喊丫鬟,喉咙也又干又哑。 一醒过来,昨日的记忆便涌现在脑海之中,顾宝珠稍稍一动,便觉浑身酸痛的不得了。她羞恼地瞪向身旁的位置,那里早已变得空荡荡,本来睡在一旁的人好像个没事人一般,天不亮便起床习武锻炼,而后出门上早朝去了。 顾宝珠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只恼羞成怒地捶了一把床铺,仿佛这一拳头是打在某人身上。她这才撑起身子,扬声将丫鬟们叫了进来。 昨夜叫了好几次水,丫鬟们心知肚明自家夫人脸皮薄,进来时面不改色,没往不该看的地方多看一眼,服侍着顾宝珠起了身。 顾宝珠困倦地耷拉着眼皮,打了一个哈欠,生理性的眼泪缓了眼皮的干燥,可即便如此,她也仍觉得浑身不适。坐在梳妆台前,难得,她连精心打扮的精力都没了。 秋儿帮她梳头,喜洋洋地道:“今日可是个好天气,外面风吹的舒服,小姐要不要去秋千上坐一坐?” 秋千? 想到秋千是哪个人做的,顾宝珠的脸色也黑了。 她就知道,她早就该知道,从第一眼见到魏屹起,她就知道那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可那人一向装得好,对她低声下气,说什么便听什么,便叫她也信了……可昨夜无论她怎么哭求,怎么训斥,那人口中应得好,却只会说些好听话来哄她,说着很快很快,可顾宝珠中间几次醒来,他都还未睡下。 顾宝珠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睡着的,如今更觉浑身上下被车轮子碾过似的。她一向娇生惯养,连重点的东西都不用自己拿,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别和我提这个。”她恼羞成怒地道:“今日我都不想看到他。” 秋儿听话的应了一声,满头雾水。 奇怪,夫人与将军不是感情正好吗?今早将军起来时,春风满面,还特地叮嘱她们不要打搅夫人睡觉,怎么忽然又惹了夫人生气? 她求助地朝着湘儿看去,湘儿却低头笑,没帮她说话。 鹊儿将换下来的被褥去交给洗衣婆子,正好回来,她脚步轻快地走过来,从秋儿手中接过梳子,柔声细语地哄:“还没到午膳时候,小姐可要用些点心填填肚子?” 至于早膳? 早就错过啦!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顾宝珠顿觉腹中饥饿,手脚也饿的无力。 她点点头,秋儿连忙去让厨房端来茶点,顾宝珠比平常还多用了一些。 午后,用过午膳,她便又回去睡了一个午觉,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还尤嫌疲惫。往常她还要打理家中的事务,看看铺子里的账本,今日全没了兴致,连平常最爱的话本也看不进去,一翻开,便对着里面说甜言蜜语的俊才公子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在屋里屋外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坐在了秋千上。 丫鬟们捂着嘴偷偷笑,也不敢笑到她面前去,只端了茶水点心与水果在一旁,又三三两两,聚在树荫底下。 “小姐不想看话本?”喜儿消息最灵通,此刻便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神神秘秘对众人道:“你们都知道萧大人,便是前些日子与将军喝酒,昨日来还酒钱的那个。前些日子我替小姐去取首饰,碰巧遇到了萧夫人,听说……” 小丫鬟们纷纷伸长了脑袋,竖起了耳朵,听八卦,最好是熟人的八卦听得最好。那萧千户昨日才来过,也长得一表人才,他夫人难道还在背地里说他坏话? 正说到精彩处,顾宝珠却挥了挥手:“别提他。” 喜儿一愣,与其他丫鬟交换了一下眼神,示意自己晚点再告诉她们。她又说:“那说说咱们将军,将军他……” 顾宝珠又打断:“也别提他。” 喜儿纳闷:“夫人,你又生将军的气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知道我生气,还尽在我面前提他有关的事?”顾宝珠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些与他无关的吧。” 小丫鬟听话地应下。 她想了想,还当真想起一件事,又神神秘秘地说:“你们可还记得陆公子?便是与二小姐有来往的那个,不久前高中探花,我本以为二小姐与陆公子的好事将近了。可我去买胭脂的时候,我听人说起,陆公子或许要尚公主呢!” 秋儿湘儿不是顾家出身的丫鬟,不知与顾二小姐有来往的陆公子是何许人也,可一提探花郎,便立刻对上了人。 “尚公主?哪个公主?” 喜儿:“宫中只有一位公主还未出嫁,自然是安宁公主啦!” 此话一出,便连顾宝珠也惊讶地看了过来。 说起安宁公主,与她们还有一点打不着关系的缘分。魏屹刚率军回京时,风头大盛,便有传闻说皇上要将安宁公主嫁给他。只不过,后来魏屹自己拒绝了这门婚事,便不了了之了。 到现在,连顾宝珠都嫁给了魏屹,安宁公主的驸马却迟迟没有相中人选。 没想到,挑来挑去,竟挑中了陆柏文?! 秋儿心直口快:“可你方才不是还说,这位陆公子与顾家二小姐处的好吗?若他要做驸马,那二小姐该怎么办?” 虽说顾宝珠与崔明玉的关系不同以往,连丫鬟们也跟着她改了态度,可这会儿无论谁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都会生起同情。 不管二小姐人如何,在此事上,都是个要被负心的可怜姑娘罢了。 湘儿柔声说:“若是安宁公主当真有这个意思,皇上一赐婚,陆公子也拒绝不了。” 鹊儿道:“或许陆公子自己乐意呢?” 皇家也非是强取豪夺,赐婚之前,定然是先征询了陆柏文的意见。 喜儿皱起脸:“可安宁公主凶名在外,哪里有二小姐性子温柔好相处。若非如此,安宁公主也不会一直没有出嫁……” “慎言。”顾宝珠轻斥。 小丫鬟们连忙闭上嘴巴,心颤颤地提起另一个话题,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跟着转了过去。 顾宝珠却还在心里想着这件事。 她都已经让出了位置,怎么这二人还没有修成正果?难道因为他们二人是话本里的男女主角,所以感情之路也要多灾多难。 在她的梦中,得知意中人成了自己的姐夫,崔明玉便哭的肝肠寸断,若陆柏文当真成了驸马爷,那崔明玉岂不是得眼睛都要哭瞎了? 她敢觊觎姐夫,难道还敢挖安宁公主的墙角不成? 她的梦里似乎没有也出现过与安宁公主有关的事。 顾宝珠想到魏屹,又想到崔陆二人,事到如今,已经变得与梦中事事不同,叫顾宝珠就算有事先梦到,也猜不出往后发展。 她皱起眉头,也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 第133章 崔明玉的计划1 第133章 陆柏文怎么会尚公主?! 当流言开始出现在京中时,崔明玉紧密关注着与陆柏文有关的事,自然也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只不过是小道传言。据传闻说,琼林宴上,皇帝被陆柏文的诗文惊艳,与状元郎一同得了皇帝的夸赞,还被问询是否已有婚配。或许是探花郎实在年轻俊秀,皇帝膝下又有安宁公主这么一个未出嫁的公主,琼林宴后,便生起了这个流言,传到了不少人的耳朵里。 至于皇帝是否当真相中陆探花做驸马,也不好说,自琼林宴后,当今圣上便再无动作,只有安宁公主听说此事后闯了御书房,之后便再无下文。 可即便如此,还是叫崔明玉忧心不已。 上辈子,就从未出过这样的事。 这辈子,不但多出了一个安宁公主,陆柏文也没考中状元。 金榜揭开后,柳氏曾私底下过来找她,狐疑地问她为何陆柏文没有高中状元。虽说探花是一甲第三,换做别家,任谁家公子中了探花,肯定都会高兴的放一排鞭炮庆祝。可柳氏与崔明玉二人一早便笃定陆柏文能中状元,金榜的消息传来,二人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 怎么不是状元?! 不是说上天托梦会中状元吗?! 面对柳氏的质问,崔明玉也说不出来。 毕竟,上辈子,陆柏文是确确实实中了状元啊! 她本来对陆柏文有十成的把握,哪知道重活一回,科举的名次却有了变化。虽说探花也是好名次,可崔明玉心里还是难受。难道少了一个顾宝珠,便会差这么多? 那……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变化? 柳氏挥退下人,脸色难得严肃:“玉儿,你说佛祖托梦给你,说陆柏文一定会高中状元。娘当然是信你的,可如今他中的是探花,那日后……”那首辅还算不算数? 既已是生了差错,或许这差错不止一处呢? 想到自己那掏空家底买来、最后却落到顾宝珠手里的黑水湖,柳氏便心疼的心肝颤颤。若是那黑水湖也不会涨呢? 虽说给了顾宝珠,赔也不会赔在她手里,可若是没买黑水湖,她也不至于将手头的银子全挥霍出去,一点儿也没留下来。 知道她嘴上答应,背地里却还是买了黑水湖后,顾父就对她颇有微词,连掏银子也不似从前大方,而她从禁足出来后,老夫人对她生了戒心,也不再敢将管家权交还到她手里,仍派自己的婆子帮着管家,连秦姨娘都从旁帮手,反倒她这个当家主母失了大权,被这么多人盯着,也不好再从其中捞油水!如今连昭哥儿想买东西问她要银子,她都无法利落地掏出来。 崔明玉看出母亲的怀疑,便按下自己的震惊,反过来安抚:“娘,陆公子虽没考中状元,可那也是探花呀。他如此年轻便已高中,日后前途定不可估量,便是做不成……难道还会差到哪儿去吗?” 柳氏蹙着眉,“只是……” 如此说来,自然是好。可谁叫一开始胃口吊的太高…… 崔明玉又劝道:“娘,你再想想,陆公子比之其他人,也是英良才俊中的佼佼者,女儿嫁给他,也不比谁低了去。” 柳氏的眉头总算松开。 是了是了,就算没考中状元,陆柏文也是个难得的英才,结这门亲,日后于昭儿也大有益处。 想到这,她催促道:“如今陆柏文的科举已考完,你可与他说好没有?叫他何时来上门提亲?” 崔明玉胸有成竹,肯定道:“娘,你放心,此事很快就能成了。” 哪知,没过几日,京中又传出了陆探花被皇帝看重,即将尚公主的流言。 柳氏听到后,也过来匆忙寻女儿,她焦急道:“玉儿,若陆柏文当真去尚公主,你该怎么办才好?” 崔明玉心里亦是六神无主。 她原先以为稳操胜券,只要再给她一些时日,便定能打动陆柏文的心。谁知道,少了一个顾宝珠,竟然还能冒出一个安宁公主来? 若陆柏文当真要尚公主,她岂敢抢安宁公主的男人?上辈子能做成陆夫人,是因为有顾宝珠这个继姐,近水楼台,安宁公主素有凶名在外,惯使一根长鞭,她若有什么念头,岂能禁得住那一鞭子的威力? 若她记得没错,在上辈子,安宁公主的婚事也令帝后深深发愁,挑来挑去,挑选了好几年,眼见公主殿下都拖成了个老姑娘,才从新科进士中挑了一个身家清白的男人。那人不甚起眼,后来也没什么建树。 难道这也是她重生带来的变化? 若陆柏文当真成了驸马,她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崔明玉慌了片刻,很快又定下心来,安抚道:“娘,此事不过是外面的流言,当今圣上宽良英明,若真要替公主挑选驸马,定也会顾及他人意愿,依我看来,流言当不得真。” “你怎么知道他会不同意?”柳氏说:“安宁公主深受宠爱,他一个十年寒窗苦读才博出名的书生,若作驸马,便是一步登天。” “娘,我知道,陆公子的志向不止在此。” 做驸马虽能后半生富贵无忧,却无法入朝参政,更入不得朝堂中心,也是了解陆柏文,崔明玉才笃定他会拒绝。 可出了 她想了想,说:“娘,陆公子高中探花,我们家可有道贺?” 柳氏点点头:“他到京城以后,受了你爹照顾不少,考中后便登门向你爹道谢,坐了片刻就走了,也没提你们二人的婚事。” 崔明玉:“若换做寻常人家,家中有公子高中,便会大摆筵席庆贺,爹爹与陆伯父是世交,便是摆不了宴席,也该将人请到家中,摆一桌家宴道贺。” 柳氏:“何至于这么麻烦?” 崔明玉:“陆公子日后也是我们家的人,不过是一桌家宴,如何算是麻烦?想来,爹爹应该也会高兴。” 柳氏想了想,思及顾父近日对待她的冷淡态度,便点头应了下来。 “娘,还有一事。” 崔明玉示意柳氏附耳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柳氏的面色越来越惊讶,等她说完,不禁道:“玉儿,何至于此?” 崔明玉柔柔一笑,道:“娘,我这也是为了万无一失。” 第134章 崔明玉的计划2 第134章 没过几日,陆柏文便带着礼物,受邀来登门拜访。 顾家已准备好满桌菜肴,等他一来,便可直接入座。 顾父对这个小辈举起酒杯,笑呵呵地道:“贤侄高中探花,我本应当替你好好庆贺,上回你来的时候,都没留你用饭便让你回去,之后我才想起来,你家长辈不在,我本应当代劳,此事却是我的疏忽。” “世伯客气了。自从在下入京以来,便多得世伯照顾,能有今日成绩,也是托了您的福,心下已经是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报答您,怎么好意思让您替在下操心。”陆柏文恭谨道:“家父去的早,能得您这样一个长辈事事关心惦记,是小侄的幸事。” 顾父摇了摇头,感叹:“你爹若是还在世,得知你高中探花,便是要高兴的大摆三天筵席来为你祝贺。今日我却只能请你来用这些家常小菜,倒是委屈你了。” 说是家常小菜,可顾府的厨子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满桌山珍海味,岂有家常之理? 陆柏文又说了几句感激的话,众人才将杯中的酒水饮尽。 顾父又关心起他家中的近况。 陆柏文温和道:“我家中只有一位老母,进京赶考以来,她在家中日夜记挂,求神拜佛,如今我已高中,得授入翰林做编修,有官职俸禄在身,再无养家之忧,只是暂时抽不出身,便托请同乡考生将消息带回,帮忙送我母亲入京,想来不日便能到京城了。” 顾父忙关切道:“你母亲身体可好?” 陆柏文说:“劳世伯关心,母亲身子骨尚且硬朗,前些年,家中生计不济,她一人供我读书求学,诸多辛苦,如今苦尽甘来,我也不忍心留她一人在老家,才想将她接来京城,好享清福。” 柳氏闻言,便在此处开口:“若有需要帮忙之处,你可尽管开口。你们孤儿寡母,在京城安家也不容易。” 陆柏文笑着道了谢,答道:“多谢伯母。不过我已在京中租了一处小院,我家中人口简单,只母子二人,再请一二奴仆,尚且有余。” “租的?”顾父立即道:“你既已在京城安定下来,不如我送你一处院子。” 陆柏文哪会愿意接受,连连推拒,直言自己只不过是暂时租房过渡,等再过一些时日积攒好银钱,便能买下宅院。如此,顾父才歇了这个念头。 崔明玉同桌陪听,只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杯茶,并不拆穿。 京城米珠薪桂,陆柏文如今虽已有官职在身,可一个小小编修,到手的俸禄除去房租与日常吃用,每月还能攒下几文铜钱?以京中地价,就算是租了房子,以他一个人养全家的俸禄,恐怕也租不到什么好院子,更别说是买下一处合适的宅院了。 顾父自出生起便不曾为生计发过愁,才没想到此处。 上辈子,顾宝珠向来娇惯惯了,吃不了苦头,就算是下嫁,她也不愿意委屈自己,便由顾家在京中为二人置办房屋。那时,陆柏文才刚入朝为官,手头紧,自己上下打点还不够,更别说是收什么孝敬来贴补自己,日子也过得清贫。可顾宝珠还要锦衣玉食,仆从如云,他一个穷翰林,便只能灰头土脸的吃了一阵软饭,在那之后发愤图强,官职越来越高,俸禄越来越多,才摆脱了家中夫人花自己嫁妆贴补家用的事。 也是因为如此,那琴瑟和鸣恩爱无边的新婚夫妻,刚成婚不久便闹过一些矛盾。 不过,这辈子就不一样了。 她可不像顾宝珠,什么都要好的,只顾着自己舒坦,不在意枕边人的想法。她定会体贴温柔,替他打理家务,不叫自己的夫君为难。 还有那陆老夫人。 上辈子,陆老夫人也被接进京,同在一屋檐下,顾宝珠与陆老夫人相处的特别好,二人亲如母女,没有婆媳之间的矛盾,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个缘故,在顾宝珠死后,她做了陆柏文的继室,陆老夫人一直对她非常冷淡,便是她赔着笑脸主动讨好,也不见陆老夫人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这辈子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因为陆老夫人只会有她一个儿媳妇。 想到这里,崔明玉抬起眼,看了一眼桌上众人。 顾父兴致上头,拉着陆柏文夸赞不停,酒杯也没停下,气氛正是热闹,她起身告辞,那二人也没作多想,只当是她吃饱了才离席而去。 酒过三巡。 陆柏文不知被顾父劝了几杯酒,酒意上头,白皙俊秀的脸上也染上薄红。好在他的脑子还清醒着,不至于到一醉不醒的地步。 怕顾父再劝,他歉意起身,找了个借口躲了过去。 不知不觉,他到顾家已经过去了许久。 陆柏文来过顾家几次,每次只是坐下片刻后又离开,也都有下人带路。顾家宅邸颇大,弯弯绕绕,他从茅房出来后,便有些认不清回去的路,在路上碰到一个下人问了路,也不知是酒意上头走错了路,还是下人指错了方向,走着走着,竟一路拐到了花园里。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看见花园里小湖边杨柳依依,而方才离席的顾家二小姐崔明玉正在湖边散步,欣赏风景。清风拂来,水面波光粼粼,湖中的锦鲤争相涌出水面,嘴巴张张合合,讨着鱼食,模样可爱。 总算找到一个问路人,陆柏文眼睛一亮,连忙走了过去:“崔小姐……” 崔明玉本正在专心喂鱼,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令她整个人惊吓的一抖,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去,脚下踩着的石头却打了个滑,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往旁边歪倒了过去。 扑通! 陆柏文一下停住脚步,睁大了眼睛。 湖水深不见底,人落入水中之后,霎时就被吞没,崔明玉挣扎着浮出水面:“救……救命……”没喊两声,人又坠了下去。 湖面水浪翻滚,她挣扎几下就没了力气,无助地将手伸出水面,试图抓住一根浮木,却徒劳地抓了个空。 “小姐!” 跟在崔明玉身边的丫鬟着急地冲了过去,却也在岸边停住,她急的团团转,眼泪都涌了上来:“陆公子,我家小姐不会水……我、我也不会……” 陆柏文慌忙看向左右四周,偌大一花园里,只有这主仆二人所在,连个会凫水的能救人的丫鬟都找不到。 眼看湖中人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马上就要沉入水底,人命关天在眼前,顾不得其他,他咬了咬牙,脱下累赘的外衫,冲过去扑通跳下了水。 第135章 求娶 第135章 等顾家其他人闻讯赶来时,崔明玉已经被救上了岸。 她本来就身子骨弱,又吃了这样的大苦头,脸色如白纸一般苍白,还呛了好几口水,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快要昏过去。 把人救上岸后,陆柏文便远远避开,湿淋淋地站在一旁,不去看她因沾湿而贴挂在身上的衣裳。赶来的丫鬟急忙取来干爽的宽大外衫,披在崔明玉的身上。 顾父与柳氏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玉儿,玉儿!”柳氏慌忙扑到女儿面前,看着她的可怜模样,摸到她冰凉的脸颊,一时连眼泪都涌了出来:“我可怜的玉儿,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掉到湖里?吃这么大的苦头?” 崔明玉咳了一声,湿漉漉的鬓发贴着苍白的脸颊,她虚弱地说:“娘,是我自己不小心。” 陆柏文闻言,踌躇了片刻,还是主动道:“顾夫人,是我的错。崔小姐本来在湖边赏景,我想向她问路,不曾想开口将她吓了一跳……” 他的话未说完,崔明玉又咳了几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夏日的湖水也不算多暖,尤其是她本来便小病不断,这一落水,定是要吃几分苦头的。众人也不敢耽搁,怕她再一吹冷风便吹出病来,忙叫丫鬟将她送回院子里,换上干净的衣裳。 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柳氏才收回目光。她与顾父对视了一眼,此刻顾父的醉意也清醒了,脸色略有几分凝重。柳氏再看向陆柏文,见他也因方才救人而浑身湿透,模样狼狈。 她勉力笑了一下,说:“我叫人去准备干净衣裳,陆公子也去打理一下自己吧。” …… 等陆柏文借地沐浴一遍,换上干净衣裳出来后,堂屋里,顾父与柳氏已经坐在了主位,连崔明玉都到了。 她虽换了一身衣裳,可脸色依旧苍白,甚至比落水后还要白上几分。当陆柏文走进来时,她下意识地往他看了一眼,而后又很快移开目光,丫鬟挪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连陆柏文的步伐也多了几分沉重。 顾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眉头紧皱,未开口,便先叹了一口气。 柳氏捣了捣他,他才沉重地道:“贤侄,今日我家玉儿落水,幸好有你在场,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多亏了你的救命之恩。” 陆柏文苦笑道:“今日崔小姐落水,也有我的几分缘故,救命之恩谈不上,只是……” 在场众人,一颗心都沉了沉。 只是,谁不知道,这一件事不止是落水那么简单? 为何陆柏文救人前要犹豫,要先寻找有无会凫水的丫鬟,无非便是为了崔明玉的名节考虑。若不是救命关头时间紧迫,眼看着崔明玉便要沉入湖底,来不及让他找别的人去救,他是万万不敢跳的。 救落水之人,就免不得肢体接触,尤其是落水之人在危急关头拼死挣扎时,光制住她便已经不容易,哪里还顾得上男女之别。 顾父语气更加沉重:“今日请你过来,原本只是为了庆贺你高中探花,摆一桌席面而已。也怪我,拉你多喝了几杯酒,原本只是高兴,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老爷。”柳氏连忙提醒:“还是玉儿的事情要紧。” 顾父抚着长须,看向座下两人,一边是不是亲生却当亲生养了那么多年的继女,另一边则是世交之子,风光无限的探花郎。若换做平常,这当然是一门好亲事,可意外之下,不情不愿…… 但是,再不情不愿,也得认了。 顾父刚要开口,崔明玉忽然咳了一声,众人连忙关心地朝她看了过去。 “父亲,母亲。”她以帕掩唇,只露出一双盈满眼泪的杏眼,“此事发生在家中,除了家中几人,无人得知,能不能当做此事没发生过?” “玉儿,你这是说什么话?”柳氏不敢置信地道:“你要当做没发生过?那你的名节你?难道就不管了?” 陆柏文骤然收紧双手,他抬首看去,目光触及到她的泪眼,顿时如被烫灼到一般,双目刺痛。可崔明玉却比他先一步痛苦地移开了视线,她虽满脸是泪,却也满是坚定。 “爹,娘,此事也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若非是我不小心,也不会自己掉进湖里,若非是陆公子出手相救,我也来不及等到其他人赶来,便已经命丧湖底。”她哀戚地求道:“陆公子已经救了我的性命,我岂能以怨报德,反误了陆公子的终身。” “这……这怎么是误他终身?”柳氏心说:她的女儿也是个千娇万宠的姑娘,陆柏文能娶到,那是他的幸事! 柳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又看向顾父,用眼神示意他说话。 顾父脸色凝重:“玉儿,我知道你这孩子心肠柔软,可你的名节也是至关重要的大事,若是……” “我可以离开京城!”崔明玉急急打断他,愈说,脸色愈是苍白:“实在不行,我,我去出家……” 后头的话,莫说是顾父与柳氏满脸不赞同,连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快要昏过去。 柳氏几乎要被她说出眼泪来,她一向疼爱女儿,如何肯会舍得。顾父亦是满脸痛心,如何舍得,长须之下,欲言又止。 陆柏文放在膝上的手几次握紧,最后,他起身撩起衣摆,在顾父面前跪了下来。 “恳请伯父将二小姐嫁予在下。”陆柏文正色道:“二小姐名节有失,全是在下之过,在下愿担起这份重责。还望顾伯父成全。” 顾父:“世侄……唉!你也知道,我也并非想要以此事要挟你,只是眼下这情况,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柳氏松了一口气:“若陆公子愿意为小女负责,此事再好不过。” 崔明玉急急道:“陆公子,我从没怨过你,你也不至于如此!” “崔小姐。”陆柏文转过头,温和地对她道:“此事乃在下心甘情愿,大丈夫立身当敢作敢为,既事已至此,陆某也不会逃避自己应当做的事。崔小姐放心,此事,陆某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崔明玉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攥着帕子的手紧紧又放松,最后她低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乖顺地闭了口。 第136章 事成 第136章 崔明玉落了一趟水,虽说是夏日,也赶紧救了起来, 可她的身子骨弱,当晚便病倒了。 大夫过来看过,给她开了药,小泥炉上又熬起了难闻的汤药。 柳氏过来看她,见她面色苍白柔弱,躺在床榻上,身形如纸片一样单薄,不禁心泛怜惜。 她心疼地抚过女儿的脸颊,低声道:“你呀,就算是想嫁给陆柏文,又何至于让自己吃这么大的苦头。那湖水多凉,你的身体是什么样,难道你自己不清楚?折腾来折腾去,反倒给自己折腾出一身病来。” 崔明玉咳了一声,从丫鬟的手中接过药碗,汤药苦涩,但她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柳氏看着便觉得心疼,她又道:“你又不会水,何必非要往水里跳,换做别的不行吗?” 崔明玉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换做别的办法,那就不逼真了。 她不会水,在水里挣扎才是本能,陆柏文不是个傻子,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全部骗过他,便是半真半假,才叫人信服,也才能让他相信这不是作戏。 而且,她也对此举有八九成的把握,她知道陆柏文会水,以她对陆柏文的了解,也知道他绝不会见死不救,更知道以他的品性,绝不会污了一个清白姑娘的贞节还能坐视不理。只要令他走到花园里,再将园子里的下人支开,剩下的便是水到渠成了。 崔明玉将药碗交给丫鬟,接过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边的药渍。“娘,方法不在于怎么用,只要好用就行。” 柳氏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差一点失去女儿,再看自己的女儿为嫁给一个穷小子而费尽心思的模样,原先对陆柏文再满意,此刻都有些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她絮絮叨叨地道:“我看那陆柏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京城有那么多王孙公子,哪个不比他厉害?你却铁了心的,非要吊死在他身上。” “娘。” 知道母亲是关心她,崔明玉拖长了音,扯着她的衣角撒娇:“我都要与陆公子定亲了,以后他也是我们家的人了。” “还没成亲,你便心想着他了?”柳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可看她脸色苍白的样子,到底也硬不起心肠来。 怜爱地摸摸女儿的脸,替她掖好被子,看她安然睡着了,柳氏这才放轻了脚步走出去。 出了院子,她低声吩咐身边的婆子,将今日做的手脚打扫干净,免得叫人看出来不对。事关女儿家名节,若是意外还好,若是故意的,那可就更说不清了。 柳氏拐了个弯,绕到了顾父的书房。 书房里还点着灯,她端了一盘宵夜进去,顾父正在里面看书。只是看了许久,还停留在前几页,显然,他也心神不宁,没将心思放在面前的书上。 柳氏将宵夜放到他手边,绕到他身后,给他捏肩膀放松:“老爷是还在想着陆公子与玉儿的事吧?” “是啊。”顾父愁眉不展,叹气道:“今日本该是个好日子,结果倒生出这种事来。也幸好,陆家小子的才貌、品性,在他这样年纪的年轻人中都是数一数二,若今日救人的是个不知底细的人,还不知会有什么麻烦。” 柳氏心说:若换做别的人,她才舍不得将她的女儿嫁出去。 她柔柔地道:“此事说来,也幸好今日到府中的是陆公子。他这般年轻,又已经考出功名,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哪怕没有今日的意外,将玉儿嫁给他,我也放心。” “话虽如此……”顾父叹了一口气:“可我总觉得,此事对不起两个孩子。” 柳氏劝道:“发生这样的意外,玉儿与陆公子也是不想的。” 她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反倒笑了一声。 顾父回头,纳闷道:“你笑什么?” “我想起来,去年陆公子刚进京时,拿着信物过来寻亲。”柳氏笑说:“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陆公子与我们家的女儿还有一门娃娃亲,当时老爷出面给玉儿说亲,陆公子却拒绝了。”结果,兜兜转转,这事竟然又成了。 顾父也想起了这茬。 他抚了抚胡子,眉目舒展:“是啊,还有这一层缘分在。当年我与他爹说好,要让两家的儿女结为夫妻,先前我还在想,我们家两个女儿与陆家小子有缘无分,等百年之后,我见到陆兄时,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好。谁能想到,玉儿与柏文却成了。” 当初陆柏文道,说是功名未取,学业未成,要专心准备科举,等考中后再想成家的事。结果,他才刚考中,便真的要成家了。 顾父一向欣赏这个年轻人,意外虽发生的突然,可既然两边都说好了,两人都心甘情愿,那便也不必再纠结。说来说去,落水一事对崔明玉的名声有碍,顾父也吩咐过下人不准再提此事,还是少提为妙,对外还能称一声再续前缘。 他抚着胡子,再想起这桩亲事,便是满意更多了,“宝珠出嫁,玉儿的亲事也定下,我这两个女儿都有了好归宿,如今,我可算是放心了。” 柳氏为他捏着肩膀,轻声道:“老爷可不知道,我方才去看她时,她还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呢。” “真的?” “她这样年轻的一个小姑娘,骤然出了这种事,怎么能不委屈?”柳氏婉转道:“依我看,这亲事虽定的仓促,可她出嫁也不能简单办了。” “那是自然!” 顾父肯定地说:“我顾家嫁女,绝不会简简单单就把人嫁了。” 柳氏忽然叹了一口气。 “又怎么了?” “我只是想到了宝珠出嫁那日,实在风光,满京城的人都看见了,不知有多少女儿家羡慕呢。” “她嫁的是魏将军,柏文也不差到哪儿去。” “我只是替玉儿发愁,她不像宝珠,没有一个好娘亲。”柳氏神色悲哀:“宝珠与玉儿是姐妹,难免会被人比较。宝珠的娘为她留下了那么多东西,可我却帮不得玉儿什么。她本来就心思纤细,就算她与宝珠姐妹情深,不计较这些,可听进耳朵里,也难免不多想。” 她说着说着,语调越来越可怜。 顾父忙把老妻搂进怀里,宽慰道:“你瞧瞧,才没说几句话,怎么还哭上了。” 柳氏拭着眼角眼泪:“我一想到玉儿,我便心疼。她自小便跟着我寄人篱下,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又有这样的事……” “什么寄人篱下?”顾父忙说:“我早就说了,我是将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她就是我们顾家的女儿,你放心,等她出嫁时,绝不会委屈了她。” “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 柳氏擦了擦眼角,借着帕子的遮挡,唇角微微翘起,又很快抚平。 第137章 女将军与眼馋 第137章 崔明玉与陆柏文定亲了! 这消息竟不是顾家派人送过来,而是祝月琼带过来的。 顾宝珠听见这个消息时,心里也不大惊讶,她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唯独有一点纳闷:“前些日子不是说陆探花要尚公主吗?” “那不过是京中的流言罢了。”祝月琼摆了摆手:“做了驸马便不能做官,若他是个有抱负之人,便不会甘心做驸马。就算他甘心,安宁公主也不一定会同意。” 顾宝珠回头睨了喜儿一眼,将外头流言传进府中的小丫鬟缩了缩脑袋,讨好地冲她笑了笑。 顾宝珠收回视线,又问:“怎么说?安宁公主不满意?” 祝月琼摇了摇头,说:“虽然这探花郎有才有貌,年轻俊秀,可入不了安宁公主的眼。皇后娘娘为安宁公主的婚事愁的不行,满京城的青年才俊,挑花了眼,没有一个能叫公主满意。这不,前脚刚传出皇上在琼林宴上对陆探花青睐有加的话,后脚便有公主大闹御书房的事了。” “御书房?!”顾宝珠大吃一惊。 虽说她也有骄纵任性之名,但是循规蹈矩,从不做什么出头之事,发发脾气,耍耍性子,仅此而已了。 而安宁公主凶名在外,往前便做过许多恶事,她的鞭子还打伤过京中一小郎君,那小郎君还是她一朋友的夫君,最后惹得连朋友都敬而远之,对她避之不及。经此一事后,安宁公主的名声便更凶了,连原先有意尚公主的人也歇了心思。 毕竟,没有人敢对公主动手,也不能保证公主不对自己的动手。 “是啊。”祝月琼又有些神神秘秘地说:“不过,我听我娘说,公主殿下不是瞧不上陆探花,若是瞧不上所有男人。” 顾宝珠来了兴致:“为何?” “我听说,安宁公主是想去边疆。” “边疆?” “她想去行军打仗,做女将军呢!” 顾宝珠大吃一惊:“女将军?!” “是呀!” 祝月琼来前边做好了看她惊讶的模样,此时果然如她预料。她说:“我听我娘说起来时,我也同你一般想法,她一个公主,放着好日子不过,竟然要去领兵打仗当将军?!我娘才跟我说,原来安宁公主这些年迟迟未出嫁,既不是没挑中合适的驸马,也不是没人敢娶,只是与皇上皇后观念不合,谁也没说服谁。” 一个想从军的公主,这可当真是皇家秘闻了! 顾宝珠骤然听闻此事,起先皱了一下眉头,世俗礼教中,鲜少有出过行军打仗的女将士。可缓过神来,她又觉得并无不好,甚至还有一些钦佩。 顾宝珠已做了将军夫人,与魏屹朝夕相处,心底也不由得对这些将士们偏心了几分。虽然她总嫌魏屹高大,不够文雅,还嫌他的肌肉硬邦邦,靠起来不舒服,可她也最是清楚不过,魏二哥哥曾是个文弱的小哥哥,能变成今天这般,不是费了多少辛苦和努力,他脱下衣袍后,身上也多是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留下的伤痕。 他一身功勋,全是以命搏来,尽管魏屹不曾与她说过他的辛苦,可光看到那些伤疤,有一条几乎斜跨了他半条脊背,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顾宝珠光是看也能想到战场有多凶险。 她是怕疼怕死的人,万万不敢上那凶险的战场,若安宁公主当真有这样的决心,那她可实在是个值得令人尊敬的人。 顾宝珠不由得感叹道:“可安宁公主这样的出身,皇后娘娘怎么会同意呢。” “便是不同意,皇后娘娘才发愁,想要让公主赶紧成婚,好叫她歇了这个念头。” “是吗?” 祝月琼摸了摸鼻子,说:“你也知道,我娘与皇后娘娘关系好……” 顾宝珠微微一哂。 “那你呢?”她转而八卦:“你与那文家三公子,进展如何?”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祝月琼顿时拉下了脸。 “也不知他给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娘见过他,非觉得他好的不得了,几次三番的来给我说情,想要我同意这门亲事。”祝月琼气愤地说:“前些日子,我便见了他一面。” 顾宝珠精神一振。 她当即坐直了身体,从旁边的盘子里拿起一颗荔枝,眼睛亮晶晶地听她说。 祝月琼说起来,冷笑连连:“可你猜怎么着,头一回见面,他便叫我等了半个时辰,过来时身上还带着女人的脂粉气。一看便是个风流放荡之人,说不定,与我见面之前,还不知与哪个女人厮混。” “若换做平常,我自是看不下去,可我娘对此人赞誉有加,便想或许是我误会,便耐着性子与他多说了几句话,可没讲两句,他便坐不安稳,毫无半点礼仪风度,比乡野村夫还要粗鄙,我岂能忍?”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祝月琼恨恨说:“这人还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恨白白糟蹋在他的身上。” 她如此爱美色之人,便是有再大的耐心,可看一个美男子抠鼻抠脚,举止粗鲁,再美的颜色也看不下去。更何况,此人给她的第一印象便是风流多情,一个风流的男人,在外或许还有一些美名,可若那是自己未来的夫君,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于是印象更差了几分。 顾宝珠听着,也不由得皱起眉:“文家也是京中大家,怎么会教养出这样一个公子?” “是呀!宝珠,还是你懂我。”祝月琼戚戚然说:“我回去与我娘说了此事,你猜怎么着?她说文三公子文质彬彬,大方有礼,绝非是我口中那人,便笃定我在撒谎。我何至于在此事上撒谎?” “文质彬彬?” 顾宝珠想到什么,放下水果,起身去自己的书架上翻找,不一会儿,她便带着一本话本回来。 她坐到祝月琼身边,指着里面的桥段与她道:“你瞧,你说的是不是像这个故事?” 祝月琼定睛瞧去。 这也是个才子佳人的话本,只不过,里面的书生却不走寻常路。家中为他定了一门亲事,他不愿意接受,便故意在初次见面时扮丑作恶,给女主留下了坏印象。这是个欢喜冤家的话本,里面笑料频出,后来,男女主角渐渐敞开心扉,互相发现了对方的好,到后来,男主角也变成了一个有担当敢作为的人,得到了一个圆满的大结局。 这个故事与市面上流行的话本风格不太相符,也就只有顾宝珠这样爱好看话本,且无所顾忌,什么都看的人的书架上,才能找得出这么一个故事。 祝月琼当即摇头:“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顾宝珠捧着话本,越看越觉得像:“你瞧,这文三公子年轻俊秀,你娘又对他多有夸赞,我那日见过一眼,他虽然性情奔放,却也非是你口中粗鲁无礼之人。或许他当真是在作弄你。” “如果是作弄,那他就更讨人嫌,两家商议婚事,讲的是你情我愿,他这样做派,难道是生怕我赖上他?非他不可?”祝月琼满脸厌恶:“若是不同意,直接拒绝了便好,这样多此一举,不过是他自作多情,自负过人。” 顾宝珠摇着头,放下话本,也不再提这回事。 祝月琼反而提起她:“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 祝月琼一脸促狭,“那日,我与你促膝长谈之后,你与魏将军的关系,可否有比从前更好一些?” 顾宝珠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己的腰。 她很快回过神,正色道:“还不是从前那样。” “怎么会呢?” 但顾宝珠不愿多提,很快便扯了一个别的话题引走了她的注意。 …… 魏屹背着黄昏的夕阳归家时,祝月琼已经回家去。 在她走后,顾宝珠翻出了一本自己从未读过的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魏屹随意看了一眼,见那话本的名字有些眼熟,视线不由得在上面停留片刻。 今日顾宝珠看的话本,竟不是那些才子佳人酸倒牙的爱情故事,而是前朝一位女将军的逸闻。 那位女将军本只是一民女,只是家国动乱,战火连天,她居住的小村庄也受了战争牵连,咬牙之下,改头换面,入了军营。她从一个小卒做起,在战场上英勇杀敌,靠着惊人的天赋与毅力,一路当上了女将军。后来,战事平定后,她率军归朝,接受封赏时,众人才得知她不是男儿是女郎,当朝天子宽容地赦免了她隐瞒身份一事,而她的事迹也流传了下来,被后人传颂。 此时顾宝珠手中拿着的,便是一个文人以她的生平写的故事。从她还是个农女开始,写了她打过的大小战役,到最后荣归故里。 “怎么在看这个?” 她平时从不看这些,一拿起他的兵书就打瞌睡,魏屹也从不给她讲自己在战场上的经历。 顾宝珠兴致勃勃地翻过一页,边看边应道:“我以前没发觉,今日一看,忽然觉得有意思极了。” 魏屹随意地点了点头,并未放在心上。 顾宝珠得了新故事看,一下子看的入了迷,她以前爱看话本里的爱情故事,时不时为里面缠绵悱恻、感人至深的故事揪心,这会儿也依旧为女将军跌宕起伏的生平着迷,夜深了到就寝时间也不愿放下,非要一口气看完才行。 魏屹往那话本上瞥了又瞥,忍了。 好不容易等她看完,他去熄灭蜡烛,在漆黑夜色中刚躺下,他的妻子便主动钻进了他的怀里。 魏屹长臂一伸,便将她揽住。 “魏屹。”顾宝珠兴冲冲地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安宁公主的事?” 魏屹:“没有。” 顾宝珠一噎,忍不住捶了他一下:“我都还没说是什么事,你就知道你没听说过?” 魏屹:“我与她不熟。” “是吗?”顾宝珠哼哼两声,一双猫儿眼在月色下睨了他一眼:“我怎么记得,你们二人差点便成婚了?” 魏屹:“……” 是皇上皇后有意赐婚,他也第一时间拒绝,怎么就叫做差点就成了? 不过,萧千户给他的经验是有用的。有时候,女人不讲理起来,他就算解释百八十遍也没有用。 所以他识相地闭了口,不为自己辩解,免得越辩越黑。 好在顾宝珠也不是要与他翻这种旧账,直接便道:“我听说,安宁公主想当女将军呢!” 所以她才忽然看起那位女将军的逸闻?魏屹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你也知道?”顾宝珠眼睛都亮了,她拍了他一下,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过?” 魏屹说:“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有?顾宝珠可最喜欢听八卦、看热闹啦! 她急急说:“你仔细与我讲讲。” “皇上皇后不同意,公主殿下连皇宫也出不得。”魏屹说:“而如今边关已经太平,并无战事。” 顾宝珠仔细想想,也是。在她的梦里,安宁公主最后也还是成了婚,留在京城,至于那个做将军的想法,自然也是没有实现。 她不禁有些可惜。在她今晚读过的故事里,那名女将军也威风凛凛,骁勇善战,比许多男人都出色,若是可以,她也想亲眼见见那位女将军的风度。 大家闺秀常见,可女将军却少见。安宁公主有这个志向,若她是个皇子,或许早已经挂帅出征。 “你对这个感兴趣?” 顾宝珠点头嗯了一声,憧憬说:“我今日读了女将军的故事,才发觉她如此英勇盖世,真想亲眼见一见她这样的人……” “你可以来问我。”魏屹道。 他一个在职大将军,经历过数场战役,也亲自指挥过,参与过那些波澜壮阔的事件,在这方面,鲜少有人比他的经历更加丰富。而在传闻之中,他也威风赫赫,是护佑天下百姓的战神。 说着,他的手也往下移去。 他低声诱道:“我什么都能告诉你……” 顾宝珠:“……” 她满腔热情,如同被一盆冷水泼下。 都已经是成过亲、同过床的人,其中隐晦,不言而喻。 顾宝珠白他一眼,将他不安分的手抓起来丢开,而后翻身从他怀里滚了出去,拉高被褥,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魏屹:“……” 都已经成过亲、同过床、验证了自己真的能行。 也不知怎么的,那日之后,他的夫人却不肯同意了。 萧千户没与他说过这个该怎么办,他也不好意思问。 夜色中,魏屹郁闷地盯着自家夫人娇俏的背影,就算是眼馋,也不敢强行做事,只好转过头来对着头顶床幔的花纹看了半晌,不甘地闭上眼睛。 对于一个猎手来说,吃不到肉不要命,最要命的是,尝过一口,之后就再也尝不到那个滋味。 第138章 夏暑与请帖 第138章 魏大将军近日又有了烦心事。 只是这烦心事不好与外人提,他便只能压在心底,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一长,开过荤的男人无法忍住不去想那个滋味。每日睡前,顾宝珠都能对上他如狼似虎的眼神,她硬着头皮,当做没看见、没发觉、没放在心上。 被子一卷, 眼睛一闭,而魏屹顾忌着她的意愿,也不敢胡来。 对此,顾宝珠有话要说。 上次只来一回,她都歇了好多日才缓过来。若要魏屹多来几回,她岂不是连命都要没了? 再者,顾宝珠还有点害怕。 这种害怕,就好像她在茶楼上看大军回京初见魏屹时,被他凶戾的模样吓到,仿佛他随时会化身野兽将自己吞吃入腹,回想起来就心有余悸。而经历一回,顾宝珠真的觉得她差点要被“吃”了。 明明平日里魏屹对她百依百顺,十分听她的话,可到了床上,她已经累到极点,可无论她怎么哭求,他却不再如平常那样顺着她。嘴上应着“快了快了”,顾宝珠昏过去又醒过来,到最后只不过换了个姿势。 叫顾宝珠的眼泪都要哭干了,等醒来以后,只觉自己是狼口脱险,差点就要连骨带肉被他一口一口吞下,连命也要丧于他手。好在魏屹不吃人,可又与吃了她没甚区别。 顾宝珠如今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平常见了魏屹也不敢往那处瞟,夜里睡得快,唯恐他要再提起那事。便是他暗示了,也当做不知,几次推脱。 再说,做那回事也不怎么舒坦。 她看避火图,还有那本混进话本里的书,画里、书里讲到那事时,好似那是能引人入极乐的快活,顾宝珠真正体验了一遭,只觉受了大大的欺骗。 也不知是不是魏屹本人生的高大健壮,手大脚大,处处都尺寸可观,叫顾宝珠望而生怖。 于是推了一回二回,三回四回她就熟练起来,起先还有些心虚,后来便开始理直气壮。 要知道,在她的梦里,魏屹可没娶到她这样美若天仙的夫人,将军府里空荡荡,说不定到死都是孤零零一人。魏屹比她年长几岁,独身的日子过了那么多年,以前都过的下去,以后还不是照样能过? 他他他、他就不能忍忍? 对此,魏屹也有话说。 无论哪个男人,被人质疑——尤其那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自己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自己日夜惦记了那么多年的人,被质疑那方面的能力不行,恐怕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无法冷静。 他自然要向她证明一番,他不但能行,他还真的很行。 初尝情爱滋味,娇妻美人在怀,从洞房花烛夜起便一直等着,一块肥肉在眼前吊了那么久,总算能吃到嘴巴里,谁能忍得住? 迟来的洞房花烛夜,他确实孟浪了一些,后来顾宝珠身子不适,与他摆脸色,他也摸摸鼻子认了。哪知道,后来没有第二回了。 他这样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男子汉,明明有娇妻共枕,却还要靠自己手动纾解,世上竟还有这样的道理?! 可顾宝珠不情愿,他也不愿令她委屈。若非如此,洞房花烛夜后,他也不会忍耐多日,直到解开误会。 上回是误会。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魏大将军百思不得其解。 …… 夏日的天气越来越热,白日夜里都变得难以忍受。顾宝珠娇气的很,冬日怕冷,夏日怕热,今年一入夏,下人们早早将冰鉴拿了出来,给屋子里降温,夜里躺下后,她还是觉得燥热难忍。 若是一个人睡还好,偏偏身边还躺着一个自带热源的大火炉,天冷时她还觉得有人暖被窝,这会儿便觉得碍手碍脚。 夜里,躺在床上准备入眠时,她抱着被子贴到床角,没一会儿又被被子闷出热意,一脚将被褥踢到一边。 魏屹沉默闭着眼,也未入睡。 感觉到她在身旁翻来覆去,动静迟迟未歇,许久,他睁开眼睛,转头看过去,便见她眉头紧蹙,难以入眠。 顾宝珠正在酝酿着睡意,可热意让她烦躁,连窗外偶尔响起的虫鸣都变得嘈杂吵闹,当有风拂过面颊时,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差点以为是自己做了梦。 她恍惚睁开眼睛,才发觉身边人不知何时撑起身体,打着一把扇子给她扇风。 清凉的风吹走燥热,也吹走了顾宝珠的烦躁。 她眨了眨眼,“魏屹?” 魏屹低低应了一声,手指穿过她的发间,将她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睡吧。” 顾宝珠反而没有了睡意。 “今年的夏天,好像比往年还要热上一些。”她抱怨说:“往年这个时候,可没有热到这个地步。” 魏屹想了想,“你可要出门避暑?” “避暑?去哪儿?” “去外面的庄子,比京城凉快许多。” 顾宝珠想了想, 心下意动不已,不过她很快又歇了这个念头,失落道:“那你呢?我可以去庄子避暑,你却要留在京城出不得,不就只有我一个人躲了这热夏?” 魏屹:“我无妨。” “若我一个人去,那也没什么意思。”顾宝珠叹了一口气:“好在这夏日不过几月,捱一捱也就过去了。” “你捱的住?” “那有什么办法?”顾宝珠幽幽地道:“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抛下你,去外面过舒坦日子。” 那她便要良心不安了。 魏屹唇角翘了翘,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睡吧。” 顾宝珠听话地闭上眼,又道:“要不你也歇下,我喊鹊儿进来。” 魏屹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将薄被重新给她盖好,在徐徐凉风中,连窗外的虫鸣也不再聒噪。 过了片刻,顾宝珠又睁开眼睛:“魏屹,我睡不着……” 魏屹打着扇子的动作一顿。 他面不改色地放下扇子,掀起她的被子一角,作势道:“今日还长,你若睡不着,可以做些别的。” 说着,他的手欲要伸过来。顾宝珠吓得死死拉住被子,连忙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她的呼吸就变得轻柔安稳,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魏屹:“……” 见她睡安稳了,他才放下扇子,对着床幔的花纹看了半晌,没一会儿,自己也闭上安静睡去。 …… 第二日,顾宝珠起来没多久,将军府后门便有人送了一车冰过来,说是魏将军吩咐的,很快运到了地窖的存冰处。 夏初还未热起来时,府中便采买了大量冰块备下,只不过,这些冰块显然还不够顾宝珠捱过整个夏天,天气热了,她用的也愈多。听卖冰的人说,今年夏天比往年热,冰价也走俏,比往年还要高。 好在将军府财大气粗,室内多放两盆冰,很快便凉了下来。 天气一热,顾宝珠也不愿意出门,连祝月琼偶尔送来帖子,邀请她去茶楼看书生辩论,她也提不起兴趣。莫说是去茶楼,恨不得连房门也不踏出一步。 连她的食欲清减不少,天一热,连热饭食也变得难以下咽,将军府里的厨子们使出浑身解数,变着花给她做好吃的,才能叫她多吃两口。顾宝珠更贪凉,甜津津的果子制成冰碗,冰酪,她来者不拒,每日午间都要用上一碗。 连她不出门都觉得辛苦,更别说是每日还要出门的魏屹了。 他去的是军营,每日还要随将士们日常操练,早上清清爽爽出门,下午大汗淋漓归家,别的不提,光晨间练武便要出一身汗,每每他晨练回来,顾宝珠只觉一个火炉从自己的身旁经过。 这日午间,顾宝珠照样如往常一般躲在屋中,冰鉴徐徐冒着凉气,令室内温度比室外还要清凉许多。丫鬟们端了一碗冰碗进来,刚放下,门便砰然打开,魏屹大步走了进来。 他带着满身暑气,径直到顾宝珠身边坐下,顾宝珠“咦”了一声,连忙避开了些许,却还是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滚烫热意。 男人本来就火气旺盛,更别说在烈日底下走过,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能冒出热气来。 魏屹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手一伸,便将她面前的冰碗夺了过去。用勺子一挖,一下挖下了小半碗。 顾宝珠目瞪口呆:“你想吃便叫人再做一碗,抢我的做什么?” 再看魏屹一口将之全部吞下,满口冰沙与水果,没嚼几下便咕咚咽了下去。顾宝珠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 那冰碗是用冰块打成碎末,上面浇了切好的果肉果汁,一口下去冰冰凉,顾宝珠也只敢小口小口吃,此刻看魏屹的吃法,光看着就觉得冻牙齿。 偏偏魏屹本人还毫无所觉,几口将一碗冰碗落肚,也只觉稍稍消了暑。 他睨了顾宝珠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封帖子,推到顾宝珠面前。 “这是什么?” “赔礼。”吃她冰碗的赔礼。 顾宝珠轻哼一声,打开看了一眼。起初还不在意,等看完之后,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今年夏天比往年还热,也不止顾宝珠一个人觉得难捱,京中那么多富贵人家,也不止一个动了避暑的念头。 这张帖子便是一张请帖,请帖的主人在便有一处庄子,在半山腰,不但风景秀丽,也舒适宜人,最重要的是,位置在城外京郊,离京城不远,而主人正好是个喜欢热闹的好客人家,年年都会邀请一些相熟之人过去小住几日避夏暑。 这庄子主人也不是常人,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在京中亦是地位超然。 顾宝珠原先略有耳闻,只是她身份不够,从未得过这张请帖。以长公主的身份,邀请结交的自然是身份相当的达官显贵,顾家远远不够格。 顾宝珠如获至宝,捧着帖子看了又看:“你怎么拿到的?” “方才我进门时,正好碰到长公主府的下人来送请帖,顺手帮你拿进来。”魏屹淡定地说。 说是赔礼,实则没出半分力,借花献佛罢了。 顾宝珠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那我们……” 魏屹颔首:“此地离京城很近,若有要事,快马加鞭一日便能赶回来,去玩几天也不要紧。” 顾宝珠喜不自胜,再一看日子,好嘛!距离上面写着的日期,也没剩几日了! 她连忙招呼丫鬟们:“快去帮我收拾行李。” 丫鬟们脆生生地应下,随着顾宝珠一声令下,很快便忙活起来。 收拾行李的准备工作交给丫鬟们,顾宝珠捧着帖子看了又看,脸颊边泛起甜蜜的笑意。魏屹叫下人再端来两碗冰碗,见她如此高兴,心情也如夏日饮冰一般欢愉。 他问:“可要再做几身新衣裳?打点新首饰?” 他的夫人最爱漂亮,去哪儿都要惊艳亮相,艳煞众人,这么多日没出门,被夏日的酷暑憋在家里头,连梳妆打扮都提不起兴致了。 顾宝珠捧着帖子,嗔他一眼。现在再做新衣裳,哪里来得及? 不过也不要紧。 她想起什么,等不及指挥丫鬟,放下帖子,自己亲自去翻衣柜:“鹊儿,鹊儿,前些日子是不是正好送来新衣裳,里面有一条紫藤色的?” 鹊儿应道:“是有这么一条。” “你收到哪儿去了?” 鹊儿:“夫人莫慌,奴婢去帮您取出来。” 顾宝珠挑好了罗裙,又去挑首饰,她兴致勃勃,天还没黑,便叫人收拾出了两大箱子行李。非但是穿着打扮,还有他们常用的物事,虽说庄子那边会准备齐全,可到底不如家中用习惯了的舒服。 魏屹瞥那一箱绫罗锦缎,好像件件都有不同用处,他那几身衣服只在其中占了不起眼的一角。他想了想,又从床头暗格里取来几样东西,塞进了行李深处。 顾宝珠浑然不觉。 高高兴兴收拾完行李,没过几日,便是要准备出发了。 为防祝月琼过来找她却寻不到人,出门之前,她还与祝月琼说了一声。熟料祝月琼也收到了请帖,要随她娘亲一块儿去。二人便相约好在城门口见面,一块儿前去。 等出发那日,天一早,顾宝珠被丫鬟叫醒。 下人们将行李搬上马车,等两位主人做好,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骨碌碌往城外驶去。 顾宝珠虽起了个大早,却满心雀跃。 马车经过熟悉的京城街巷,看着往日熟悉的风景,她便已经开始按捺不住激动。常年待在京城,有几回能够出门的机会。 出去玩咯! 第139章 山庄与温泉 第139章 长公主的庄子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虽是在京郊,可马车驶过去也要一整日功夫。 清晨一大早便起来,马不停蹄地赶路,便只有午间太阳最猛烈时,才找一处树荫停下休憩。车夫给马匹喂草喝水,而众人也下了马车,到阴凉处休息片刻,顺便用午膳。 膳食是出门前便准备好的,鹊儿拿出食盒,喜儿与秋儿手脚麻利地将东西铺开。 这一回出门,顾宝珠只带了三个丫鬟,鹊儿是她用惯了的,最是贴心不过,将她身边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秋儿则有一手梳头的巧手,带她过来,顾宝珠每日都能打扮的漂漂亮亮,喜儿则消息灵通,最能打听八卦,顾宝珠也缺不了她的消息。还剩一个湘儿,顾宝珠本也想带她来,奈何府中两位主人离开,也多的是事务要处理,她办事妥帖,心思缜密,这才留在府中,打点府中事宜。 这不,顾宝珠刚端起午膳,便有些想湘儿了。 她失落地说:“这一定不是湘儿准备的,若是她在这里,便一定会知道我近日不爱吃山楂糕。” 魏屹沉默看她一眼,伸手将那几块山楂糕抓了过来。 丫鬟们架起小炉子和锅具,在四周寻到了水和树枝,用带来的食材做起东西来。出门在外,即使干粮带的再足,也会想要一口新鲜的热饭食。 稍作停留,用过午膳后,众人很快又上了马车,继续赶路,最好在天色暗下来之前赶到长公主的山庄。 顾宝珠刚坐稳,马车的帘子便被人掀起一角,祝月琼的脑袋探了进来,笑眯眯地喊:“宝珠——” 她这一声拖长了音,充满了撒娇的意味,一句话也不用多说,只看她目光瞟一瞟魏屹,顾宝珠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长途漫漫,在自家的马车里待着无趣,还不如来找小姐妹打发一下时间。 顾宝珠当即推了魏屹一把:“你出去。” 魏屹:“……” 魏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看她,又看了祝月琼一眼。祝月琼嘿嘿一笑,脸上露出讨好之意。魏大将军不说话时,外表格外唬人,眼眉一压,便叫人觉得他下一瞬便要发火。但魏屹什么也没说,起身出了马车,从侍卫手中牵过了马匹的缰绳. 祝月琼双手合十,感激地对魏大将军拜了拜,而后美滋滋地上了马车。 等所有人坐好,马车便又骨碌碌驶了起来。 “你不知道,自从我拒绝了文三公子后,我娘便看我处处碍眼,还总惦记着要给我说亲。”一见到顾宝珠,她开口便忍不住抱怨:“我与你都受到长公主殿下的邀请,得以同去游玩,这本是好事,可我娘见着了你,却又开始数落我。” 顾宝珠:“数落你?数落你什么?” 她难道何时还成了京中闺秀的榜样? 祝月琼埋怨道:“自然是你与我年纪相仿,而你已经与魏将军成婚,我的亲事还没着落。我娘见魏将军对你处处体贴,便拿你当做例子来指责我,还又提起了文三公子……她也不想想,魏将军之所以好,不就是因为他这样的男人难得一见?不说别的,就说我家兄长们,我看他们也常常惹我的嫂嫂们生气,有时他们做的蠢事,连我听了都要摇头呢。” 祝月琼上有三个兄长,皆已成婚,她自己是家中幺女,颇得家中宠爱。同样,见惯了兄嫂相处,她也颇有经验。 她连连摇头,“我大哥忙着公务,每日早出晚归,同住屋檐下,我却见不到他几面,他与我大嫂也不亲近。 我二哥人虽不错,却有些风流,我二嫂有身孕时,他纳了两房妾室。至于我三哥,今年科举落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考中。”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稍微走得近的人家,都知道这些近况,所以她也说给了顾宝珠听。 她晃着脑袋,道:“你也知道,我平素没什么喜好,就喜好那些颜色好的人。可年轻俊秀的公子好找,年轻俊秀又可靠的公子难寻。要么是仗着有几分姿色便自大挥霍,要么便空有一副皮相,实则是个绣花枕头,我娘常说我的不是,又岂非是我挑挑拣拣?嫁人之后,我后半生都要与那人朝夕相处,往后要一起过几十年,自然也是要嫁一个合眼缘的。” 顾宝珠听着,不住地点头。 她想起来,在自己的梦中,祝月琼后来就嫁的很不错。那人是个世家子弟,也生的英俊非凡,又是家中幺儿,颇受疼爱,不见得有多锋芒展露,可有祖辈余荫,即使后半生庸庸碌碌,也富贵无忧。 至少,在梦里,直到‘顾宝珠’流连病榻,祝月琼过来看她时,两个曾经争锋相对斗的水火不容的死对头,一个已经枯槁至奄奄一息,一个还光彩靓丽,风华正茂。 顾宝珠不禁道:“你比我聪明多了。” 若是梦里的“顾宝珠”也有祝月琼那么清醒,最后何至于落到那种年纪轻轻便早亡的地步。 祝月琼掩唇笑道:“我?我还要羡慕你呢,你嫁给了魏将军,找到了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好男人,可我的夫君未来还不知在何方。” 提到魏屹,顾宝珠掀起小窗的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魏屹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不远处,顾宝珠一探出头,他很快注意到,拉着缰绳靠近。 “怎么?”魏屹问:“出什么事了?” 顾宝珠抿唇冲他一笑,又放下布帘,把脑袋缩了回去。 魏屹满头雾水。 但他也没有离开,而是与马车并排前行,免得等会儿顾宝珠又想要找他却找不到人。 离得近,马车里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也传了出来,他听见自己的夫人语气骄傲地说:“那是,这可是我亲自挑的,我的眼光当然是好!” 继而是另一道恼羞成怒的声音:“你与我炫耀做什么?说给我听有什么用?这番话还不如说给魏将军听!” 说着,她作势就要喊:“魏将军——唔!” 魏屹不由得侧目。 后面便是一阵叮当咣啷, 二人手脚相搏,剩下的话也消失在了这些动静里。过了一会儿,动静也消失了,听起来像是二人打完了架,收敛起来乖乖做好,再开口时,已经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魏屹听了一会儿,没再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收回了注意。 …… 黄昏时,马车摇摇晃晃,总算是到了帖子上写的山庄。 顾宝珠一下马车,山间清朗的风拂面而来,明显感觉到了一阵清凉。她转头眺望去,山庄处在半山腰,往外看去时满目青翠,呼吸间鼻间与胸膛里满是清新的气息,气候舒适宜人,温度比之京城也还要凉快许多。 山庄门口,早就已经有下人等候。 下人接过帖子,确认了几人的身份,便将众人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祝夫人道:“得长公主殿下邀请,能有幸在这山庄里小住几日,长公主殿下在何处?我是要亲自道一声感激的。” 顾宝珠也看了过去。 她也是这么想。 下人道:“长公主殿下今日身子不适,早早已经歇下,两位夫人明日便能见到殿下,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身子不适?”祝夫人忙问:“可有请大夫看过?” “看过了,殿下过来住下时,便带来了一名太医,已经替殿下看过。只不过是今日与安宁公主出去游玩时跑马受了惊,并无大碍。” 众人这才放下了心。 长公主早已安排了所有人的住处,这座山庄足够大,院子也宽敞,因两家是同时到,连住处也挨在一起。他们来的算早,有些收到请帖的人还没出发,不少院子还空着,等候着客人住进去。 下人将众人带到住处,又让力气大的家丁将行李也搬了进来,没多久,又端来了晚膳。 山庄的晚膳是用了自产的果蔬,竟有厨子的烹调,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其中一道兔肉最为美味。经下人介绍,这兔子是今日下午长公主与安宁公主去打猎时亲自猎来的野兔。能分到这样一份,足以可见长公主殿下对将军府的亲近。 顾宝珠笑着品尝过,顺着下人的话夸赞几句,直到下人退了出去,她才松了一口气。想来,这山庄的下人也会将她的每一句话都传到长公主殿下的耳朵里。 魏屹夹了一块兔肉到她碗中:“不必紧张。” “长公主殿下是头一回与将军府亲近,若是我说错了话,叫殿下误会了我的意思,那岂不是还拖累你?”顾宝珠低声道:“我总不能给你添麻烦的。” 如今她已是将军夫人,出门在外,一举一动,都事关将军府的颜面,若是有何不妥之处,牵扯的便是魏屹。有时候,夫人之间的交际往来,能给自己的夫君帮上大忙,有时候,也会反招来祸患。 二人成婚虽不久,但顾宝珠做了这将军夫人,自然也有觉悟,她不一定能做好一个贤内助,但万万不能拖后腿。好在,魏屹的身份足够高,绝大多数时候是别人主动来交好,而非顾宝珠主动去去讨好谁。 长公主既然主动送来请帖, 便是想要与将军府结一份善缘。长公主殿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颇得圣宠,也地位超然,顾宝珠自然也乐意与她交好。 魏屹便由她去了。 用过晚膳后,丫鬟们将床铺铺好,带来的行李置放妥当,外头的天色也已经黑了下来。 赶了一天的路,山路不好走,在马车里坐了一天,也颠簸一天,顾宝珠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恨不得立刻躺下大睡一觉,好卸去一身的疲劳。 只不过,下人才刚将托盘端出去没多久,门外便有人敲了敲门。 “宝珠,宝珠。”有人在外面喊:“你睡下了吗?” 是祝月琼。 鹊儿去开门,将她放了进来。 她一脸兴致勃勃:“我听山庄的下人说,这庄子里还有温泉呢,宝珠,你想不想去泡一泡?” “温泉?”顾宝珠下意识道:“这么热的天气?” “白日虽热,可在山里头,夜里却是凉快的。”祝月琼道:“今日赶了一天的路,若是能去泡一泡,一整日的疲惫都消了。再说,接下来几日,这山庄里的人越来越多,指不定大家都想去呢。” 顾宝珠不由得意动。那温泉池子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可人一多,之后也不一定有机会。 她很快应了下来。 祝月琼喜不自胜,欢欣道:“好啊,你等等我,我回去一趟就来。”说着,她便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丫鬟拿出换洗的衣裳,以及顾宝珠常用的香脂,等了半天,却只等到祝月琼的丫鬟过来传话:“小姐被夫人叫住,去拜会住在别院的白尚书夫人了,说是让魏夫人先过去,她之后再来。” 顾宝珠点了点头。 反正就在这个山庄里,她一个人去也无妨。 顾宝珠抱起换洗衣裳,转身差点撞到了人。魏屹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或许是听到了祝家丫鬟的话,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瞟过顾宝珠的脸,神色平常道:“外面天黑,你一人出门,可会害怕?” 顾宝珠顺着他的话往外看了一眼。山庄各处点了灯,倒不算黑,只是过分寂静,连虫鸣都显得极为响亮。 她不在意道:“有鹊儿陪着我。” “我可以陪你去。” “……” 魏大将军面不改色地说:“若有危险,我能护你周全。” “……” 长公主殿下的山庄,时时刻刻有侍卫巡逻,能有什么危险? 她看最大的危险便是眼前这个人! 饿狼之心,昭然若揭! 顾宝珠白他一眼,他巍然不动,任她打量。顾宝珠又踢了一下他的小腿,力道不重,他才挪动脚步,总算让开。 望着夫人走出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可惜。 魏屹心里想:将军府足够宽敞,也过分空旷,许多屋子空置着,是时候该休整一番,就算引不来天然的温泉水,修个浴池也无妨…… 魏大将军慢腾腾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等候夫人归来。他的面上平静无波,脑子里已经想好了浴池的模样。 很快,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色凝重。 但宝珠怎么才会同意? 第140章 温泉与安宁公主 第140章 在下人的指引下,顾宝珠很快找到了温泉池子所在。许是她来得早,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山间的风有些大,在夜里吹的还有些微凉,温泉池子汩汩冒着热气,白雾氤氲,若云纱一般浮涌在半空。温泉池子是引来天然的活水,池边围了一圈光滑的石头,也有高高的围栏遮挡,门口有下人守着,也分了男客与女客。 即使魏屹跟来,二人也无法泡在同一个池子里。 顾宝珠安心地泡了进去,她靠在岸边,温暖的水流包裹着她的身体,轻柔地拂去了赶路一天的疲惫。她蔚然长叹一口气,还有下人送来瓜果点心,盛在一个托盘里,放在岸边,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随时可以取用。 只不过泡了一会儿,浑身便暖洋洋的舒适。 “若是还有冰碗就好了……”顾宝珠嘀咕道。 鹊儿帮她按着僵硬的肩颈, 闻言笑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府中,夫人便忍忍吧。” 顾宝珠也不过是随口一提。 放在岸边的瓜果也提前在山泉水中镇过,吃起来清凉解渴,滋味甘甜。她舒坦的眯起眼睛,还有丫鬟帮自己按摩,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顾宝珠都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等回去之后,我也要叫人在家中修一个浴池。”她说。 平日里不觉得,体验过之后,才方觉池子的宽敞。虽然家中没有这活泉水,但总有办法替代。 既这山上有温泉,定不止这一处,若是在冬日里有这样一个温泉池子,顾宝珠恨不得一整个冬天都泡在里面。她想了想,又道:“还是再买个庄子更好,不管是冬日还是夏日都能过来避寒避暑。” 只是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庄子。 不用与长公主殿下的比较,小一些的就好,只要有这样一口活泉就足够,她与魏屹两个人,用不到太大的地方。只是得离京城近,这样才好不耽误事。 不过,京中多显贵,个个都擅长享受,想来不止一个人像她这样想到这个主意,好地方更早早被人占走,想买这样一个庄子,价格也不便宜。 不过,顾宝珠现在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她手握自己的嫁妆,还有偌大将军府做底气,要买一个带温泉的庄子也不算太难。 顾宝珠趴在岸边,一边享受着鹊儿的按摩,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目前可以拿出多少银子…… 身后忽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是有人进入了这个温泉池子。 顾宝珠没有回头,以为是祝月琼来了,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微微侧过头去,懒懒道了一声:“你娘终于放过你了?” 身后人没有应答,只有水声哗哗,是人在温泉池子里活动的声音。那水声越来越远,在远处停了下来。 她离自己这么远做什么? 顾宝珠不解地睁开眼睛,回头往水声的方向看去,便见一道人影在池子的另一边尽头。这个温泉池子很是宽敞,泡数十人也绰绰有余,此刻只有她们二人在,各占一头,被水雾遮挡,只能见远处影影绰绰一道人影,连面容也看不真切。 顾宝珠满头雾水,划着水过去:“你怎么去那么远……” 听到人过来的动静,泡在池子里闭目养神的人也睁开眼睛,见一个面容娇艳的美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顾宝珠到近前,才总算看清她的模样。 这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模样也十分漂亮,眉目英气,利落大方,她睁开眼睛后,眼底锋芒尽显。这是个与顾宝珠接触过的风格迥然不同的姑娘,有那么一瞬间,当她的视线看过来时,顾宝珠仿佛看见了魏屹。只不过,魏屹的气势比之还要更加凶戾深沉。 顾宝珠只出神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抱歉,是我认错了人。” 她还以为是祝月琼来了。 想来,眼前的姑娘也是长公主殿下的客人,只不过,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顾宝珠歉意地退开,面前人也打量了她一眼,正当她转身欲要离开时,那人道:“你是魏将军的夫人?” 顾宝珠要离开的动作一顿,“你认得我?” 女子轻轻一笑:“我是安宁。” 顾宝珠:!!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安宁公主! 眼下都在汤池里,顾宝珠迟疑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安宁公主摆了摆手:“无须在意那些繁文缛节。此处只有我们二人,能遇见也是缘分,你便留在此处,与本宫随意聊聊。” 顾宝珠点了点头,便在她旁边坐下,背靠着滑溜溜的石头。 这位安宁公主似乎并不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娇蛮凶悍,反倒气质沉着,她闭目养神不说话时,如同一尊静默的山石。顾宝珠偷偷打量了她一眼,二人同靠在石台边,肩颈露在水面之上,肩膀挨着肩膀,一个是莹润雪白,一个是漂亮的蜜色,对比分明。 顾宝珠忍不住多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她的小臂平坦,光滑如一条直线,安宁公主的小臂上却有着弯曲的肌肉弧线。 顾宝珠也见过魏屹的,他的身材健壮,手臂能有她腿粗,虽然充满了男子气概,可顾宝珠看着,觉得过分粗犷了一些,倒不如眼前安宁公主的手臂,漂亮有力却不过分凶悍。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安宁公主侧目看了过来。 与她的视线对上,顾宝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好奇问:“殿下怎么会认出我?” 安宁公主道:“听说今日有魏将军带着妻子前来作客,往年我不曾见过你,而魏夫人在京中素有貌美之名,料想你便是将军夫人了。” 她微微一笑,说:“百闻不如一见,魏夫人确实如传闻之中那般国色天香,本宫身为女子,见之也不禁动容。” 安宁公主的话听起来有几分轻佻,若是从男人口中说出,容易被当做登徒子,可她态度落落大方,语气真诚,更像是真心实意因眼前人出众的容貌而称赞。反倒叫顾宝珠听着,微微红了脸。 她心想:安宁公主却与传闻中一点也不相似。 传闻里,这位公主刁蛮任性,凶名远播,真正见到了本人后,才发现她与传闻中无一点相似之处,反而态度温和,潇洒自然。也不知起先是谁传的话,竟演变成至今这般。 一盘葡萄被安宁公主端了过来,她还友善的递到了顾宝珠面前。 顾宝珠接过来时,瞥见她端着盘子的手。年轻女子的手指多纤细,尤其是世家贵女们,大多如顾宝珠这般十指不沾阳春水,至多只有握笔留下来的薄茧,平日里也有各种香脂雪膏擦拭,养的纤长白嫩,肤若凝脂。 可安宁公主的手却算不上好看。相比起顾宝珠,她的手大了一圈,还有厚厚的茧子,与世俗审美之中的柔荑大相径庭。 顾宝珠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注意到她的视线,安宁公主温和的笑意微微收敛起,“怎么?觉得不好看?” 顾宝珠连忙道:“殿下见谅,我看到殿下的手,一时想起了我夫君,才不小心看的久了。” “你夫君?”安宁公主咦了一声,忽然生起几分兴致:“你是说魏将军?” “是。” “你看着本宫的手,却想起魏将军,怎么,本宫的手还与魏将军有什么相似之处?” 顾宝珠点了点头。 “哪里相似?说来听听。” 顾宝珠伸出手,朝她看了一眼,安宁公主眼眉一挑,也没拒绝,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她的手中。 亲手触碰到,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这感觉便更加明显了。 安宁公主的手也不似大家闺秀那般柔嫩,反而像个常年干活的人,虎口处便是茧子。魏屹的手也是这般,偶尔他的手触碰她的脸时,顾宝珠还要嫌他的手太糙,一不小心蹭红了她的肌肤。 顾宝珠碰了碰安宁公主虎口处的茧子,道:“我夫君常年使兵器,这儿摸起来便是硬邦邦的。他年少时上战场,为了百姓浴血奋战,奋勇杀敌,从未松开过手中的刀,经年累月下来,这儿便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可公主的手,竟与我夫君一模一样,所以我才会惊讶。” “是吗?” 若是一个女子被说有一双男人的手,定然会恼怒不已,可安宁公主听了她的话,面上却露出了几分笑意。她还饶有兴致地问顾宝珠:“当真与魏将军一模一样?” 听说安宁公主惯使一根长鞭,用的出神入化。顾宝珠点头说:“殿下若非是像我夫君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日的握着手中的武器,一刻也不松懈,也不会有这样一双手。” 安宁公主收回了手。 她举到面前,借着灯火的光辉翻来覆去的看,好似是头一回认得自己的手,眼中充满了新奇。 这一双手,往前得过许多人的叹息。她的母后忧愁,问她为何不能像其他公主安安静静,文雅贤淑。她的父皇摇头,问她为何不能像其他女儿进退有度,端庄知礼。她的兄长头疼,问她为何不能像其他妹妹乖巧听话,安分守己。 还是头一回,有人将她的手与那以英勇无双为名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很快将手放下,道:“魏将军是一等大将军,为天下武将之首,当之无愧的英雄。我如何能与他相比,你也不过是说些好听话。” 顾宝珠道:“今日我到山庄之后,用的晚膳中有一道兔肉,听闻是公主殿下亲手猎来的。我沾了殿下的光,才能尝得如此美味。” 安宁公主:“是又如何?” 顾宝珠:“我吃了殿下亲手猎来的兔子,心中已是美妙至极,如果说了什么好听话,那也是发自肺腑。若殿下听了觉得高兴,那兔子也死得其所。” 安宁公主瞥她一眼,眉目舒展开,唇角勾起露出浅浅笑意。 安宁公主又捞来一托盘,上面盛着一壶清酒,她往顾宝珠这边递了递。顾宝珠不胜酒力,接过来饮了一杯后便脸颊粉红,也不知是这酒太烈,还是在汤池里泡的太久,连脑袋也开始发晕。她喝了一杯,便不敢再接,安宁公主也不介意,兀自举着酒杯饮酒。 金黄的酒液一杯接一杯的入肚,她竟面不改色,好似喝白水一般。顾宝珠看在眼中,不由得暗暗羡慕。 这温泉池子再美妙,也不能泡的太久。 许是酒力发散,顾宝珠的头越来越晕,眼皮子也开始打架。她不敢多待,与安宁公主知会一声后,便告辞离开。 回到暂住的小院时,祝月琼竟还没回来。 顾宝珠心想:幸好她提前派丫鬟来知会过,要不然,也不知会等到什么时候。更别说遇见安宁公主了。 魏屹没想到,自己的夫人出去时还清醒,回来时连路都走不稳了。 他伸手将人接了满怀,伴着熟悉的香脂气味一块儿传来的,还有淡淡的酒香。 魏屹低下头,望着怀中人两腮薄红,眼底水光潋滟,似春色海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你饮酒了?” 顾宝珠伸出一根手指头:“就一杯。” 她也还有半分清醒,兀自纳闷:“不过一杯,我怎么会这么晕?” “谁给你的酒?” 她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走路,魏屹索性将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顾宝珠老老实实地答道:“安宁公主。” “公主?” “我在汤池那边遇到她了,她在饮酒,便给了我一杯。”顾宝珠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缩进被褥里,脸颊蹭了蹭柔软的锦缎,没一会儿,便困得眼睛都眯起来,强撑着与他说:“我绝不是醉了……安宁公主喝了更多,可她一点儿也不见得醉……” 魏屹不置可否。 闻得出来,她喝的是京城酒坊有名的秋日醉,入口香醇,并不浓烈,可后劲却很足。酒量好的人当然不在意,酒量不好的就如顾宝珠,一杯就倒。 喝醉的顾宝珠竟难得听话粘人,不见平日里半点脾气,他刚躺下,她的手脚便缠了上来,依偎到了他的怀里。此刻她也不再嫌热,魏屹把她的手移开,她闭着眼,发出两声撒娇似的软绵绵的哼哼,反过来抱得更紧。 无法,魏屹只好将她拥入怀里。 但醉酒了的顾宝珠似乎也有些不讲理。 魏屹低头看看自己被她蹭开的衣襟,怀里人滚烫的呼吸尽洒在胸前,他又仰头看了看床幔的纹样。 ……这回是她先动手的。 他翻过身的时候想。 第141章 打猎 第141章 第二日清早,顾宝珠醉酒醒来。 她并没有宿醉后的头痛。安宁公主喝的酒是好酒,酒香醇厚,回味悠长,后劲虽大,一觉醒来,却觉神清气爽。倒是除了脑袋之外,浑身上下哪哪都酸。 顾宝珠茫然地盯着床幔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有人进屋时的动静惊醒了她,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只是喝醉了,并不是昏迷了。 醉酒时反应迟钝,任人摆布,此刻醒过来后,昨夜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顾宝珠:“……” 她张口唤人,喉咙干哑:“鹊儿……” 丫鬟们闻声过来,将床幔勾起,服侍着她起身梳洗。 山庄的下人已经送来了早膳,此刻还温热着。魏屹坐在桌前,等到她落座了后才拿起筷子。 相比起神色恹恹提不起劲的顾宝珠,他可谓是神清气爽,早点一口一个,见顾宝珠吃不下,他还将剩下的东西伸手接了过去,毫不在意地继续吃。 顾宝珠也无法说他不是。 成了婚的夫妻,他又年轻力壮,底下那地方也是个健健康康的玩意儿,就算是想要他当苦行僧,他也不是个真和尚。 只不过,身子不爽利,顾宝珠此刻就看他哪哪都不顺眼,用过早膳后便与他各坐一边,恨不得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魏屹也不在意。 顾宝珠常常使性子,由着她便是。餍足的猎手也不在意这点小脾气,见她不理自己,随手从行李里拿了一本兵书,坐在一旁看了起来。 一大早,祝月琼便过来寻人,她的人影还没出现,声音便已经先传到:“宝珠——” 顾宝珠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去迎她。 祝月琼难得遇到她如此热情,颇有些受宠若惊,挽着她的手就要进屋子里说话,却被顾宝珠拉了出来。 祝月琼茫然,回头见魏将军也放下手中的书,跟在后面走了出来,料想二人原本便是要打算出门,不过这也正正好好合了她的意。 “宝珠,我正想来找你一块儿去见长公主殿下。” 他们身为客人,受邀请到这个山庄里来做客,自然也要见一见主人的面。本来昨天便该去见长公主殿下,不巧长公主早早歇下,这才拖到了今日。 一行人去的时候,长公主殿下也才刚用完早膳没多久,听闻她们来拜见,忙将人叫了进来。 “魏将军,魏夫人。”长公主和善地道:“还是祝夫人,与祝家的小姐。你们昨日到此山中,不知昨夜住的如何,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祝夫人笑道:“得长公主殿下照拂,这山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好,我平常夜里难以入眠,可到了这山庄以后,也不知是不是此处青山绿水舒适宜人,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长公主笑着点头:“那便好。” 她又看向了顾宝珠。 顾宝珠朝她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长公主先转过头对身旁人道:“我听安宁说,魏夫人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本来还犹觉不信,今日亲眼一见,才知果真名不虚传。” 顾宝珠一下红了脸。 就算她平日里骄傲自己的外表,被人当着面夸,也难免觉得害羞。昨夜的安宁公主如此,今日长公主也是如此,姑侄二人竟在这方面难得一致,连语气也满是对于美人的欣赏之意。 顾宝珠呐呐道了谢,也顺着长公主的话对她称赞了一番。 长公主的年纪比她还要大上一轮,又是亲自下帖将人邀请过来,自然是存了交好之意,态度和善亲切,一时之间,满室欢笑声。 正说着,外面便传来一道声音:“姑姑在与谁说话,我还未走近,便先在院子外面听见姑姑的笑声了。” 众人循声看去,还没见到人,长公主便先笑开,眼尾皱起:“安宁来了。” 安宁公主穿了一身飒沓的骑装,背着一副弓箭,头发被高高束在脑后,她的身量修长,模样看起来英气潇洒。走进来时,她的目光在顾宝珠身上停了停。 顾宝珠朝她一笑,她也勾了勾唇角,很快移开视线。 祝月琼就坐在旁边,这会儿悄悄附到顾宝珠耳边说:“安宁公主看起来与传闻中好不一样,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飒爽的女子。” 顾宝珠跟着点头。 长公主问:“你这一身打扮,是又打算去打猎?” 安宁公主:“姑母可要跟与我一同去?” 长公主连忙摆手。 这避暑的庄子在山间,外面有一大片宽阔的山野能够跑马,长公主也会马术,年轻时便常跟在皇兄身后去打猎,自觉自己骑得颇为不错,哪知昨日与安宁一道出门打猎,她是没怎么着,却被侄女的大胆吓了一大跳,回来时便受了惊,叫太医开了一副安神的药才好。 去了一回,说什么也不肯去第二回了。 见她拒绝,安宁公主也不勉强。 她的目光看过众人,屋子里一屋女眷,唯有魏屹一个男人,还是个在世间名气响当当的男人,他有“战神”之名,武艺非凡,曾有过于大军对敌时一箭射中敌方将领的伟绩,骑射自然也不会差。安宁公主的目光便停在了他的身上。 她解下身上长弓,递到魏屹面前,扬眉向他挑战:“魏将军?” 顾宝珠立刻看向了魏屹。 魏屹没动: “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素来听闻魏将军骑射一绝,能百步穿杨,可惜本宫一直未能亲眼见到。虽然不到秋天,可这山庄里也养了不少动物,山间也还有野鸡野兔,不知魏将军是否吝于赐教?”安宁公主说着,看向了坐在她旁边的顾宝珠,补充道:“这猎来的猎物,回来还能让庄子里的厨子做成菜肴,想来滋味不错。”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打动了魏屹,他垂眼看了一眼递到面前的长弓,侧过头问顾宝珠:“你觉得如何?” 顾宝珠愣了一下:“我?” 魏屹:“我听你的。” 顾宝珠:“啊……” 安宁公主忍不住说:“魏将军,此事还需夫人同意?” 魏屹面不改色地道:“我惧内。” 安宁公主:“……” 顾宝珠:“……” 室内猛然沉默了片刻。 借着衣袖遮挡,顾宝珠的手偷偷伸过去,想在他腰间用力掐一把。可魏屹的肌肉硬邦邦的,她掐了一下,竟然没掐动。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被这么多人盯着,尤其是祝夫人与长公主殿下看她的目光好像陡然间多了一些什么,连祝月琼都睁大了眼睛,掩不住满脸的惊叹,顾宝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仅凭着昨日她与安宁公主短暂的相处来看,她对这位公主的感观并不算差,尤其是那一双粗糙且长满茧子的手,她心里猜想,或许安宁公主正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与魏屹光明正大比试一番。 而魏屹既然没有直接拒绝,应当也并不反对。 她很快点头,帮魏屹应下了这个挑战。 魏屹站起身,从安宁公主手中接过了长弓。他拉了拉弓弦,道:“太轻了。” “我那还有更重的。”安宁公主很快说:“这庄子里东西齐全,魏将军尽管取用。” 魏屹颔首:“我骑自己的马。” 祝月琼看看二人,蹭到了顾宝珠身边:“宝珠,他们二人去打猎,那我们呢?” “当然是一起去。”顾宝珠斩钉截铁地道。 莫说是安宁公主,连她也想亲眼见识见识魏屹的厉害。她只在茶楼里见到过魏屹抓捕要犯时的模样,他随手一挥,手中的刀便飞过了大半个茶楼钉在凶犯的面前,挡住了犯人的去路。这一手,并不比那些话本里武功盖世的侠客们差,而他那百步穿杨的本事,顾宝珠还没见识过,也想要趁此机会见识一番。 祝夫人不凑这个热闹,也不拘着女儿去。反正身边有下人跟着,不会出什么危险。 一行人走了出去,魏屹挑选好趁手的弓箭后,下人已经将他们的马牵到了庄子门口,备上今日的干粮与水后,就可以出发了。 也是正巧,他们要出门时,正好也有几辆马车停在庄子门前,几位年轻的公子从上面下来,后面还跟着几个长须美髯的儒生。 这些是驸马的客人。 不只是长公主邀请了客人,驸马也邀请了自己朋友到庄子来作客。驸马不能做官,但好结交一些文人墨客,这回请来的客人中,大多是今年科举的进士。 听闻他们是要去打猎,顿时,不少人都提起了兴趣。在这山野之中,打猎不失为一个游乐 他们在书院里学的是六艺,自然也会骑射。 知道是比试,比试的对象还是赫赫有名的魏大将军,有一青年跃跃欲试问:“我们可能否一同前去?” 安宁公主不置可否,回头问魏屹的意见。魏屹自然没有拒绝。 并非是所有人都想要跟去打猎,有人一看其中有安宁公主一个女眷,便立刻歇了念头,还有的骑射不精,自觉去了也是丢脸,比了也是垫底,便主动放弃,最后,这群新来的人之中,只派出了四个对手。 等众人去换过衣裳,便拿起弓箭,骑上马一块儿出发了。 至于顾宝珠,她是不会骑马的。 她与祝月琼一起,带着丫鬟,坐马车去。 明明出发前听说要去看热闹,祝月琼还兴致勃勃,等上了马车以后,脸色便冷淡了些许。 “我这运气也实在太差。”她抱怨说。 顾宝珠纳闷:“怎么?” “你方才瞧见没有,这新来的四人之中,其中便有一个是文三公子。” 顾宝珠顿觉惊讶。 她只顾着看魏屹去了,哪里有注意到新来的这些人是谁。 此刻撩起车帘往外一看, 果然,在那一众骑马错行的郎君之中,领头跑的最快的那个,便是曾经在状元游街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文三公子。 顾宝珠回想:“若我记得没错,方才便是他提起来要参与比试?” “是他!” “他来便来了,又不是与你比试,你气什么?他或许都没注意到你。” 祝月琼冷着脸:“只要想到我与他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我便觉得难受。” “……” 顾宝珠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反正来都来了,总不能调转马车回去。 祝月琼缓过神来,又安心地道:“幸好,有魏将军在,绝不会叫他赢了去。” 顾宝珠心里想:也不知道这文三公子究竟在二人会面时做了什么,除了崔明玉之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祝月琼这么讨厌一个人。 说到崔明玉。 顾宝珠又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那四个站出来要与魏屹比试的人之中,有一个是文三公子,还有一个,竟是陆柏文。 没想到他也收到了邀请,来此山庄中聚会。只听说过陆探花文采斐然,竟不知他还会骑射,且有与魏屹比试的自信。 不过也无妨。 顾宝珠只看了一眼,便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 反正赢的人肯定是魏屹。 打猎的地方离庄子不远,一行人骑马赶车,很快便到了。入目是一片宽阔的草野,远处是山林叠翠,整座山都是今日比试的范围。 夏日的山中并没有那么多猎物,也不如秋日养了一身膘准备过冬的肥妹,不过这庄子里还养了不少动物供予行猎,此刻打开围栏,将动物们赶出来,那些动物很快四散开来,逃窜隐没在山野之中。 “比试的规则很简单,一个时辰之内,谁打的猎物多便是赢家。至于彩头……” 安宁公主看了众人一眼,在场不是文人便是武将,不是出身不低就是见识不少,拿什么金银死物当彩头都没什么乐趣,“谁赢了,便能独享庄子里御厨所制的‘山海锅’。” 立刻有人问:“‘山海锅’是何物?” 安宁公主道:“自然是美味之物。你若想知道,先得赢下今日的比试。” 不论这究竟是何物,只听是御厨所作,自然是滋味不差。众人跃跃欲试。 魏屹调整弓弦,边问顾宝珠:“你有兴趣?” 顾宝珠自然是有。世人有各自喜好,唯独口腹之欲是每个人都有。 她眼睛亮晶晶的,眼中期待不言而喻。 魏屹低笑一声,翻身上马,“等我去给你赢回来。” 随着比试开始,他骑着深棕色的大马,一马当先骑在了最前头。 众人紧随其后,马蹄奔踏,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山林间。 第142章 鹿和鱼汤 第142章 比试的人前去打猎,过来凑热闹的人却没法跟上。 眼见着他们的人影消失在视野里,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顾宝珠才收回视线。 比试的时间是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坐着等候打猎的人归来。好在附近不远处便有一块平地,还有条潺潺小溪蜿蜒而过,一行人便在溪边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就地放下了东西。 丫鬟们已经寻了一处树荫,将带来的东西从马车上搬下来,不论是茶水点心,还是趣玩书籍,应有尽有。先去附近的水源取来干净的水,支起炉子,烧水泡茶,带来的瓜果也放到了溪水中镇凉。 祝月琼随手拿起了一本话本,打开扫了一眼,正好是自己没看过的,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喜儿在溪边探头探脑,回来兴致勃勃地问:“夫人,你想不想吃鱼?” “鱼?”顾宝珠:“哪儿有鱼?” “方才我去打水时,在溪中看到了有鱼在游。”喜儿道:“这儿的水那么清,鱼肯定也好吃。” 索性这会儿无事,见她兴致勃勃,还有其他几人也都露出了好奇之色,顾宝珠便由她们去了。 小丫鬟们翻着包袱,想找能够捕鱼的工具,她们翻出一块轻纱用来充作渔网,而护卫们则直接捡起树枝,用小刀削出一头,撩起裤脚踩进冰凉的溪水里,徒手开始叉鱼。 顾宝珠微眯起眼,听着溪边传来的笑闹声,感受着微风徐徐拂过面颊,带来阵阵清凉之意。山林间虫鸟嘈嘈,此刻听在耳中,却不觉得吵闹,反而别有一番野趣。 山中。 打猎的人分头行动,各找了一个方向,追着猎物而去。 一场兴致而起的比试,但谁也不想让其他人小瞧了自己,各个使出十二分本事。 安宁公主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魏屹的后面,她的目光探究地打量着前面的人,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很快,不远处的灌木丛动了动,二人齐齐拉紧缰绳停下,转头看过去。安宁公主的手搭在箭上,长弓举起,蓄势待发。 哗啦一声,灌木里的动物冒出了脑袋。 与此同时,一道破空声换来,一根利箭在它冒头的下一瞬间便将它手中,猎物只来得及冒出一声急促的短叫,很快便没了生息。 安宁公主下马捡起自己的猎物,她看着插在箭头的野鸡,微微皱起眉。 她再转头看过去,另一个人已经骑着马继续往前。 安宁公主连忙将猎物丢进袋子里,拉紧缰绳追了上去。 她追到魏屹身边,皱着眉开口:“方才,魏将军为何没有出手?” 魏屹瞥了她一眼,道:“我夫人不喜欢吃。” “什么?” 魏屹没有解释,径直往前去。 直到安宁公主将他的话与自己方才的猎物联系上,才总算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为何没有出手?因为将军夫人不爱吃鸡。 安宁公主:“……”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跟了上去。 很快,二人又发现了第二只猎物,是一只灰色的兔子,它正伏在某片草地上吃草,长耳朵一动一动,根本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自己。 这一回,安宁公主没有立刻出手,她拿出一支箭后,不急着射兔子,而是先看向了魏屹。 偏偏某人看见兔子以后,没有多犹豫一下,目不斜视地往前走。马蹄声惊动了正在吃草的兔子,立刻化作一道灰色的残影窜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很快消失不见。 安宁公主满头雾水。 这回的猎物,可不是魏夫人不爱吃的东西。昨日她也打了一只兔子,魏夫人尝过以后,还夸过味道不错。 “魏将军为何还不出手?”安宁公主冷笑道:“莫非是在故意让本宫?” 魏屹淡淡道:“这只太瘦。” 夏天的兔子,身上的肉还没养起来,不如秋天的肥美,一只也没有多少肉。 安宁公主:“……” 明明是一场比试,也不知怎么的,在这人的眼中,竟成了挑选食材一般,挑肥拣瘦,似乎根本没把这场比试放在眼中。 安宁公主寒下脸,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径直朝某个方向去,专心去抓自己的猎物。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树林后,魏屹并未回头,继续往前,寻找着他的猎物。 ……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好似只是一会儿的功夫。 当一个时辰过去,第一个人带着自己打到的猎物回来时,顾宝珠这边也大丰收。 也不知是不是这座山鲜少有人踏足,因此物资丰饶,连鱼也笨,那几个丫鬟和护卫竟然当真从小溪中捞起了鱼,且还不少。大的鱼剖肚去鳞放到火上烤,小点的鱼便直接煮成一锅鱼汤,加入带来的食材调料,等众人回来时,便闻到鲜美的味道在空气中流淌。 “好香啊。” 第一个回来的小郎君凑了过来,闻闻烤鱼,看看鱼汤,口水不禁开始泛滥。 一大早赶路过来,歇也没歇便起码去打猎,这会儿肚子早就空了,见到眼前的食物,哪里还把持的住,忙露出友好的笑脸:“两位姑娘,能否将这鱼汤匀我一碗,或是烤鱼匀我一条?你们放心,我不白吃,我刚打来了不少猎物,等会儿比试完了,我便将它们全送你们。” “要不然,我给银子?” 不过是就地取材的料理,不费什么工夫,且下人们还抓来不少,众人出来前便已经用过早膳,此刻便大方地分去一碗鱼汤。 唯独祝月琼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因为这来讨食的郎君不是别的人,正是文三公子。 偏偏二人打了个照面,他却没把祝月琼认出来,好似不记得二人被说过亲,还见过一面,笑的比春花还灿烂。 文三公子接过碗后,便到另一边去大快朵颐,虽是饿了,可吃相却依旧斯文。 祝月琼的脸色便更加难看。 “我仔细想了想,从前没见过他,应当也不曾得罪过他。”祝月琼冷冷地说:“可初次见面,他便故意扮丑惹我嫌恶,这会儿又装作不认得我。我想来想去,这人果真是讨厌至极。” 顾宝珠左右看看,她不知内情,也不知这文三公子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她忍不住问:“你既然这么讨厌此人,方才为何还同意?” 祝月琼哼了一声:“不过是一碗汤罢了,我还没小气到这种程度。若是与他置气,岂不是显得我斤斤计较?” 顾宝珠顿时刮目相看。没想到,她的好友竟是个以德报怨之人。 祝月琼冷不丁说:“给他的那一碗汤,我叫丫鬟多加了一把盐。” 顾宝珠:“……” 那边,文三公子喝过汤后,便急的到处找水喝。 也不知怎么的,那鱼汤闻起来如此鲜美,尝起来却齁咸,料想是那两位小姐身边的人也不善厨艺,可当着人的面,他也不好意思将人家好心给的汤倒了,未免太过失礼,只能硬着头皮喝下。 等他好不容易将那味道压下,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几人既然敢踊跃站出来参与比试,自然也在骑射上颇为精通,一个时辰下来,都收获颇丰。 等众人将自己的猎物摆出来一看,出乎众人的意料,竟然是安宁公主打的最多。 看这结果,四位郎君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安宁公主抱臂冷笑,没有理会众人,也没有心思接受他们敷衍的奉承,只望着山林的方向。 还是文三公子道了一句:“魏将军还没回来呢。” 几人这才回过神:“是了,还有魏将军。” “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魏将军怎么还没回来?莫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魏将军一身武艺,恐怕遇到了什么也不是魏将军的对手,还能出什么事。或许是打到了什么大猎物!” “大猎物?” 看众人面前的成果,也不过是野兔野鸡,最好的也一只狐狸。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大? 正说着,有人眼尖的看见山林方向出现一个黑点,正快速朝这边逼近:“快看!是不是魏将军!” 众人忙看过去,只见那黑点由远及近,越来越近,很快能看清是一个骑马的人,那马上除了人影之外,隐约还有一个不小的轮廓。 众人不禁睁大了眼睛。 难道真的打到了什么大的? 等魏屹骑着马到跟前,一头鹿被他丢掉了地上。 安宁公主唇角抿紧,看着这头被一箭致命的鹿。 有这一头鹿在,不用数,便也知道今日这场比试的结果是什么了。落败的几人虽有些失望,但也输的心悦诚服,称赞过一声后,便也带着自己的猎物四散离开。 顾宝珠越过众人,站到了魏屹的面前。他打来的鹿已经被下人拖走,等着带回山庄,晚膳时会做成佳肴。顾宝珠只瞧了鹿一眼,而后便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魏屹。 她美滋滋地说:“你赢啦!你竟打了一头鹿回来,魏屹,你好厉害!” 魏屹淡淡应了一声。 他并未因刚才的比试而露出半分得意,仿佛这是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的事。此刻面对顾宝珠眼中藏不住的崇拜,他也只是随意问:“你想不想骑马?” 顾宝珠并不会骑马。 她平日里连家门都鲜少踏出,出行在外也有马车轿子代步,每日见魏屹骑马奔波在外,也从未生出过想要骑马的念头。 可身处在这山野之间,难得离开锦绣京都,若只待树荫底下喝茶乘凉,好像又有些可惜。 在顾宝珠迟疑之间,魏屹已经翻身上马,朝她伸出了手。 伸到面前的手掌宽厚,看着便令人安心。顾宝珠咬了咬牙,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魏屹长臂一捞,她脚下便悬了空。顾宝珠吓得惊叫一声,连忙闭上眼睛,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落下时,人已经坐于马上。 背上忽然多了一个人,马匹打了个响鼻,原地踏了两步,顾宝珠唯恐会被甩下来,连忙抓紧了魏屹的手。但好在,马匹很快安静下来,温顺地低头吃草。 顾宝珠深吸了好几口气,惊魂未定,见马果然不再乱动,一颗心才慢慢落回了实处。她试探地睁开眼睛,入眼是苍茫的原野山林,远处群鸟飞起,扑棱着往天际飞去,天野碧蓝澄澈,晴空云朗。 明明是同一片山,可立于地上与坐于马上,看见的却好似不是同一个风景。 魏屹一手拉住缰绳,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圈在自己怀中。顾宝珠左右瞧瞧,发觉自己不会再摔下去,顿觉安心无比。 她松了一口,往后靠在魏屹的怀里。 “我们去哪儿?”她问。 魏屹似乎笑了一下,但顾宝珠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背靠着的宽阔胸膛随着他的话语而轻震。 “你想去哪儿?” 顾宝珠思索了一番。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也不知此处有何风景,方才为了等他们的比试结果,在树荫下等了一个时辰,什么地方都还没去过。 魏屹道:“我方才看见一个湖泊。” 顾宝珠立刻说:“那就去那儿。” 魏屹又问:“你想不想亲自试试?” “试什么?” “打猎。” 弓箭都还在马上,没有被解下。顾宝珠摸了摸,有点迟疑。她生来便是大家闺秀,无人会教她这些事。 她仰起头问:“可我不会。” “我教你。” 魏屹抱紧她:“坐好。” 马匹嘶鸣一声,迈开四蹄,又朝着山林的方向狂奔而去。 顾宝珠被惯性带的一个后仰,却被身后人牢牢护住。她惊恐的睁大眼,看着四面的场景飞速向后退,劲风拂过自己的面颊,在惊恐之后,又在无限的安全感中很快镇定下来,心情也随之变得轻快。 她眼眉舒展,也握住了缰绳。 魏屹低头看她一眼,轻浅的笑意在他冷峻的面容上转瞬即逝。 …… 至于那些烤鱼和鱼汤。 与文三公子一同前来的还有三人,他们都与文三公子差不多,是空着肚子前来,打猎一场后,已经饥肠辘辘。 正好,那些烤鱼和鱼汤,以及带来的茶点们,刚好可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毕竟,若要等他们的猎物被收拾好再下锅,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落肚。听闻烤鱼和鱼汤是就地取材的溪鱼,反而令他们更加兴致盎然。 看有人欲要喝汤,文三公子连忙阻止:“别喝——” 但他开口已来不及,鱼汤已经入了口。这位友人刚喝一口就被他制止,差点被汤呛到,惊魂未定地问:“怎么了?” 文三公子迟疑地看着他:“这汤……” “这汤怎么了?”友人品了品口中的味道:“挺好喝的啊。” 他说完也有点紧张:“这汤里不会有毒吧?” “你不觉得太咸?” “不会,正正好好。” “怎么会?我方才……”文三公子眉头一皱,直接将他的汤碗端过来自己尝了一口。鱼汤鲜美无比,调味合适,不咸不淡,让人喝了还想要再来一碗。 这怎么和他喝的不一样?! 友人满头雾水:“你也想喝汤?你去那边舀啊,锅里还多的是。” 文三公子把碗还给他,再朝树荫下看去,原本在那底下乘凉的两位姑娘已经不见了。 友人浑然不觉,还在道:“魏夫人与祝家小姐真是人美心善,我正愁肚子饿,出来匆忙,忘记带吃食,她们竟准备的如此齐全,这会儿用的刚刚好。” 文三公子却是听得一愣:“祝家小姐?” “你那毛病又犯了?”友人打趣一句,反正人也不在,他随口道:“与魏将军一块儿离开的,便是将军夫人,另一个穿黄衫的姑娘,便是祝小姐了。我曾在一场祝三的喜宴上见过一面。” 文三公子:“哪个祝家?” 友人道:“还有哪个祝家?自然是京中最有名的那个祝家了。” 文三公子“啊”了一声,再看向空荡荡的树荫,顿时满脸懊恼。 第143章 山海锅 第143章 坐在马上,顾宝珠很快便看到了魏屹所说的那个湖泊。 这个湖泊在深山之间,鲜少有人踏足,只有山间的小动物会过来喝水。一眼望去,水是清澈的蓝绿色,如一汪清透的宝石,比顾宝珠梳妆台上的还要剔透,乍一眼,就好似天上仙境一般。 有野兔蹦跶过去,跑到一半忽然停下来看了二人一眼,长耳朵顿了顿,竟不躲不闪,继续往前蹦到湖边喝水。树上的鸟雀啾啾鸣叫,清脆婉转,此起彼伏。 她被魏屹抱下马,看着眼前风景,心旷神怡。 她回头问:“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个湖泊可不好找,来时拐了好几个弯,越到后面,越是连人迹都没了。 “我追着鹿来到了这儿。”魏屹说:“所以我也想要带你过来看一眼。” 魏屹低头问她:“你喜欢吗?” 顾宝珠忍不住露出笑脸。 她好华服美衣,可如此别致的景色也颇为得她喜爱。若是只在京城中,只待在院落里,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色。 她看着魏屹身后背的长弓,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到:“你长年征战在外,可否也看到过这样特别的景色?” 她还是第一次问起与他有关的事。 魏屹眸光微动,他道:“边关黄沙漫天,连树木都少见,但有一口盐湖。” 顾宝珠:“盐湖?” 魏屹:“岸边是雪白的盐,湖面像一面镜子,反射着天空的景色。” 顾宝珠“哇”了一声。 魏屹:“还有连绵的雪山,那儿的白雪终年不化。” “有一望无际的原野,天地相接。” “你有没有见过骆驼?” 顾宝珠点头:“西域来的商人,他们就有牵着骆驼来的。” “那羊驼呢?” “那是什么?” 魏屹说:“蜀地还有一种名叫食铁兽的动物,长得似熊,却是黑白两色,食竹为生。” 顾宝珠想了想:“我好像在书中见过。” “再往东边去,极东之海,那儿的人靠捕鱼为生,曾捕到过十尺的大鱼。” “十尺?!”顾宝珠咂舌:“那岂不成了精怪?!我还以为这是那些书生胡编乱造的,难道真有这样的大鱼?” \\\"还有脸盆大的螃蟹,手臂长的虾。”魏屹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是你生长在京城,从未踏出过一步,才不识这些。” 顾宝珠点了点头,想想又觉得不对。 “前面也就罢了,后面什么大鱼大蟹大虾,你也未曾去过东海,你怎么知道?”顾宝珠狐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故意编来哄我的吧?” 魏屹无奈:“军中的将士来自各地,其中便有东海之滨出身的渔民。” 顾宝珠这才信了他的话。 她再转头看面前的景色,忽然又有些失落:“你说的这些稀奇,我一样也没见过,日后也不知能否有机会见到。” “为何不能?” 顾宝珠心想:她连京城一地都没出过,更别说去更远的地方,如舅母这般从江南到京城赶那么远的路,也是从未有过。而徐家的外祖与舅舅们,打从出生起,她便没有见过。更别说是那极东之海。 魏屹说:“若你想去,我便带你去。” 顾宝珠哼了一声:“你说的倒轻巧,你这大将军难道还能擅自离京?” 他离京之时,便是边关战乱再起时,若是这样,顾宝珠宁愿一辈子待在京城不出去。 魏屹:“总有办法。” 难道他还能不做这个大将军不成? 顾宝珠摇了摇头:“罢了,京城也挺好的。若是何时有机会,我能去一趟江南,看一眼舅舅们便好了。” 魏屹不置可否。 他只道:“那你还想不想试试打猎?” 顾宝珠本来没什么兴趣,她更喜欢那些猎物做成的菜,可此刻也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试过,兴趣便忽然生了起来。 要打猎,定然也不能在此处这样漂亮的地方,顾宝珠不忍心破坏这儿的景致。 二人又骑上马,原路往回,没多久,很快便看见一只野兔从面前蹿了过去。 顾宝珠眼睛一亮,连忙拍了拍魏屹,指着野兔消失的方向道:“在那儿!快追!” 追过一段距离,马儿放轻了脚步,二人也下了马,悄悄靠近。那柄弓已经到了顾宝珠的手中,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不远处低头吃草,毫无所觉危险在靠近自己的兔子,费力举起手中沉重的弓,拉紧弓弦…… 顾宝珠拉了拉,竟没拉动。 她懵了一下,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总算是将弓弦拉出了弧度,而后越来越大,直到再也拉不动时,弦上的弓箭倏然射出……在半空中飞到一半,还没碰到兔子,就已经颓然地落了下来。 动静惊醒了野兔,它顿时化作一道灰色的影子,消失在顾宝珠的面前。 她茫然地看着兔子消失的方向,又转头看向魏屹,眼睛里充满了委屈。 魏屹撇过头轻咳了一声,将她手中的弓接了过来,主动道:“是我的错。” 他的力气大,惯使重弓,却忘了他的夫人娇柔无力,手腕细弱,莫说是打猎,连弓弦都拉不开。 魏屹带着她,很快又找到一个新的猎物,这回是一只羽毛斑斓的野鸡。 顾宝珠把箭搭在弦上,魏屹从后面伸出手,宽厚的手掌包住了她的手,使力帮她拉开了弓弦。弓箭绷出一个完美的满月,箭尖也对准了不远处的猎物。 顾宝珠眯着眼,左右瞄准,可箭尖指向的猎物还在原地乱走,令她不知该如何才能射中。 就在此时,魏屹在她耳边忽然出声:“就是现在。” 顾宝珠手中一松,还没回过神,箭已经离弦而出,直直的没入了猎物的身体。野鸡来不及发出一声濒死的鸣叫,就呜呼倒在了地上。 顾宝珠眨了眨眼。 她看着不远处中箭倒地的猎物,颇有些回不过神。 “我、我射中了?!”她回头看向魏屹,和他确认:“我真的射中了?” 魏屹走过去将她的猎物捡了回来,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亲手就能摸到,顾宝珠才确信自己是真的射中了。 她不禁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射箭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那感觉也转瞬即逝,可亲手猎到猎物的成就感却能持续很久。 魏屹将猎物收好,问:“还想不想再试试?” “不要了。”顾宝珠把自己的手伸出去,只见白皙柔嫩的指尖被弓弦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快要被磨破皮,有血珠隐隐要冒出来。她可怜地道:“疼。” 魏屹:“……” 他早知她的身子娇弱,肌肤也极为柔嫩,稍稍用点力便会在她的身上留下红痕,万万没想到这样还会让她受伤。顾宝珠是多么娇气的一个人,磕磕碰碰一下都要委屈半天,哪里能吃得了射箭打猎的苦。 她被魏屹抱上马,也不禁感叹:“安宁公主真是厉害。” “为何?” “难道你不觉得吗?”她回头对魏屹说:“她身为公主,却一心想要个巾帼英雄,你见过她的手吗?她一定是下了十二分的刻苦,才能练成如今这样。今日的比试,若不是你打了一头鹿回去,那么她就是今日的赢家了。” “你觉得我不该赢?” 顾宝珠摇头:“那当然不是。她既然想与你比试,便是想你使出全力,你赢过了她,她绝对是心服口服。只是我觉得可惜,安宁公主这般努力了,却还是没实现她想要做的事。” 譬如在她的梦中,安宁公主到后来也没离开京城,还是为自己挑选了一个驸马。 魏屹说:“她不必赢过我。” 顾宝珠:“什么?” 魏屹道:“我与她从来不是对手,她就算赢过了我,这世上也还有别的魏屹。” 顾宝珠若有所思。 …… 二人并不急着回去,而是在山间四处游玩,欣赏风景。等天边泛起彩霞,才在黄昏的余晖之中回到了山庄里。 其他人早已回来,且剩下的客人也陆陆续续到了。 为了迎接众人,长公主特地在庄子设下宴席,顾宝珠一进庄子大门,便听说这回事,忙不迭回去拾掇自己,换了一身衣裳。 丫鬟们从箱笼里捧出她带来的华服,还有璀璨夺目的首饰,秋儿给她梳了一个繁复的发髻,珠钗点缀,口脂点唇,铜镜里的人美的不可方物。 魏屹在一旁看着,起先还有些兴致,看几个人忙前忙后,渐渐窗外的天色黑了下来,山庄里的灯笼陆续亮起,而顾宝珠还坐在梳妆台前忙碌。他撑着头,昏昏欲睡。 顾宝珠从镜子里瞥见,轻轻哼了一声。 直到庄子里的下人前来请他们赴宴,顾宝珠才提起裙角,施施然站了起来,“走吧。” 魏屹默不作声跟在她的身后。 快要出门时,顾宝珠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他:“你就穿成这样?” 魏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不错,很整洁。回来时他换过衣裳,并不会失礼。 顾宝珠却连连摇头,又指挥着丫鬟从箱笼里拿出他的衣裳——这件衣裳,魏屹看着眼生,从未见过,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让人装进去的,但一看就是好料,低调又不失奢华。 魏屹也皱起眉:“我也要换?” 顾宝珠柳眉怒竖:“快去!” “……”行吧。 等二人在宴上登场,果然是风光无限,满室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宴席开始之前,顾宝珠与众人客套寒暄,祝月琼得空溜到她身边来,悄悄摸了摸她外衣的料子,暗暗咂舌:“你这是把金子穿身上了?” 顾宝珠矜持一笑,微微侧过头去,让她看见自己头上首饰镶着的硕大一颗宝石。 这是魏屹给她的宝石做的新首饰,请玲珑阁的匠人做了一个多月才成,有价也无市。 “郑家的那两个讨人厌的也来了。”祝月琼低声与她道:“你方才是没瞧见,你与魏将军一进门,她们二人脸色一下就变了,自知是比不过你,这会儿躲都来不及呢。” 顾宝珠顺着她的话瞧去,果然看见了郑家的两位姑娘。 在京城的闺阁小姐之中,若说祝月琼曾是她的死对头,那郑家两位小姐便是她们二人一致讨厌的对象。往往在宴上碰到,还没见面便是各自躲得远远的,免得看了心烦。 只不过,今日心烦的可不是她们了。 顾宝珠抚了抚袖边的褶皱,微微抬起下巴,在灯火的辉映下,本就明艳的面容愈发夺目迷人。 等众人落座后,宴席很快开场。 宴席的菜肴皆是山庄自己种的养的食材,别有一番风味。 只不过,顾宝珠这桌,较之旁人还多了一道菜。 当下人端着一道锅菜进来时,一股霸道的香味也随之弥漫开,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看端菜的下人只有一个,他们便知道这菜也是独有一份,心中可惜的同时,也没多想。孰料,这独有的一道菜,没被放在山庄的主人——长公主殿下面前,而是被端到了魏将军面前。 这便是魏屹今日赢得的赌注,安宁公主口中的‘山海锅’。 所谓的‘山海锅’,指的则是将山上的山珍和水里的鱼虾河鲜汇聚一锅,全是就地取材,经由厨子的烹制之后,味道极为鲜美,滋味一绝。与之普通山珍锅不同的是,它的主材是山中一种非常稀有的鱼,甚至无法饲养,只能碰运气才能抓到。 也是运气好,今日庄子里的下人便抓了一条,但也只有一条,安宁公主承诺在先,于是连长公主殿下都失了口福。 知道白日比试的人只作羡慕,不知道的,此刻便迫不及待地道:“这是何物?为何独独魏将军桌上有,连长公主殿下与安宁公主都没有?”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又朝发声处看了过去。 说话的不是旁人,竟还是郑家的二姑娘。 郑夫人忙拉了拉女儿,歉意地对众人笑了笑。 顾宝珠慢条斯理夹起一片滚烫的鱼肉,轻轻吹了吹,等晾凉的时候,她往郑家二小姐那看了一眼。 这道眼神,落在郑家二小姐的眼中,与挑衅无疑。 她不忿道:“这是长公主殿下的庄子,非是将军府,所以我才不明白,怎么偏偏魏将军得了优待。” 就在此时,安宁公主冷冷地开口:“连本宫都未说什么,还用得着你多嘴。” 第144章 鹿肉啊鹿肉 第144章 谁也没想到,安宁公主会忽然发声。 郑二小姐涨红了脸,可对上安宁公主的视线,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出来,嗫嚅着拉了拉娘亲的衣角。郑夫人打着圆场:“殿下误会了,小女只是天真烂漫,一时肚子里藏不住话,这才开了口,绝无它意。” 安宁公主轻嗤一声。 长公主殿下笑着开口:“几位来得晚,有所不知。今日安宁与魏将军几人比试,这‘山海锅’便是彩头,若非是独有一份,岂不是叫魏将军白出了力?你们看这桌上的鹿肉,便是魏将军亲手打来的。” 众人闻言,连忙低头看去。 一头鹿有不少肉,顾宝珠一个人可用不完,因而便大方地将这头鹿献了出来,由山庄的厨子烹调成今夜的佳肴,分给众人,每人都分到了不少。 方才还有不少人称赞过鹿肉的美味,吃人嘴短,岂还有异议?此刻便顺着长公主的话,说了几句好话。 郑二小姐还有话问:“是什么样的比试?” 安宁公主冷笑,“怎么?你也想比?” 郑二小姐竟是满脸跃跃欲试,也想要参加。 那一锅的香味实在是太霸道了,明明他们面前也是满桌珍馐,可香味全被盖了过去,离将军夫妇近的其他人不停地咽口水。 安宁公主起身站了起来,她的手刚放到别在腰间的长鞭上,座上长公主提醒:“安宁。” 她满脸不忿地收回了手,转身大步离开了宴席。 场面霎时冷了下来,气氛也变得无形的凝重。郑二小姐满脸惊惶,不知自己为何忽然惹怒了安宁公主,她揪着母亲与姐姐的衣角,眼眶通红地看向在场众人。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帮着打了圆场,举杯邀请众人同饮,叫众人很快忘却了方才的尴尬,继续热闹起来。 顾宝珠美美享用了这锅美食,她一人自然是用不完的,今日宴上还有不少菜肴,再说,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独享美食也太过霸道。她与魏屹取走一部分,剩下的便分给了周遭几个座位的夫人,众人尝过之后,果然对这山海锅赞不绝口。 美味的汤锅,再加上魏屹亲手猎来的鹿肉,顾宝珠胃口大开,等宴席结束时,她还因兴致高昂,不小心多喝了两杯山庄自酿的果酒。站起身时,酒意忽然涌了上来,她没忍住扶了魏屹一把。 魏屹偏过头来,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顾宝珠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魏屹掩饰性地转过头去:“我背你回去?” 虽然头是有些晕,这么多人看着,就算是他好意思背,顾宝珠也不好意思应呢。再说,今夜贪杯的酒不如昨日的醉人,只不过有些微醺,还不至于连路都走不稳的地步。 魏屹伸手递到她面前。 顾宝珠不解:“怎么?” “我牵你回去。”他道:“夜路昏黑,你小心摔倒。” “我又不是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孩子,走路还用得着人牵着吗?”顾宝珠嘀咕了一声。 可魏屹的手没收回去,她迟疑了一下,便也试探着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方触到,魏屹便反手用力握住,顺便将她往自己这身边拉了一把。 顾宝珠“哎”了一声,与他撞到了一块儿,他如山石一般坚挺,反倒是顾宝珠撞了一个满怀。 魏屹面不改色地道:“你瞧,你这么不小心。” 顾宝珠:“……” 她深吸了一口气,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也懒得与他算这个账,倒也没有挣开,乖乖被他牵着一路走回去,目光小心翼翼地盯着地面,唯恐真的会摔跤。 中途,有几位夫人欲要过来与顾宝珠说话,可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人高马大的魏大将军,见小夫妻二人姿态亲昵,走路都要手挽着手,料想新婚夫妻正是恩爱时候,便识趣的没有过来打扰。 反倒是郑家二姑娘见到二人牵着手的背影,转头对自己的胞姐悄声道:“我瞧顾宝珠此人平日里如何嚣张,到了魏将军面前,竟有这副小鸟依人的作态。也不知魏将军是否知道此人的真面目。” 郑大姑娘附和:“她便是装,恐怕也装不了多久。若叫魏大将军知道了她的本性,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对她。”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找到了认同。 二人本是在说悄悄话,也无其他人听见,若非是祝月琼碰巧经过,才听了一耳朵。听到她们在背后说自己的好友,她岂能忍得住,立刻停下脚步,冲二人讥讽道:“魏将军与宝珠的感情可好得很,用不着你们二人妄加揣测,反倒是你们二人在背后乱嚼舌根,怎么不将话说的再响亮些,叫所有人都听见?” 郑二姑娘顿时红了眼眶:“京中谁不知道顾宝珠此人嚣张跋扈,又岂是我们乱说,你又何必如此刁难。” 祝月琼“哈”了一声,差点被气笑:“刁难?” 要说顾宝珠与祝月琼二人为何讨厌郑家两位姑娘,便是这二人总是在背后乱嚼舌根,本来还算是品性不错的人,经由她们二人口中说出,就变得好像十恶不赦。偏偏嚼舌根的对象还都是其他大家闺秀,京城名门闺秀,谁会不注重名声?交际往来时,也最怕人在背地里坑你一把。 从前便有过这样的例子,京中一千金对一公子暗生情愫,本是门当户对,一个温良贤淑一个端方文雅,本来已经是快要成了的好姻缘,偏偏那公子家中与郑家两位姑娘有着拐了几道弯的亲戚关系,向二人打听过后便推了这门亲,直把那位千金伤心地在家哭了半月。 诸如这样的例子,往前能数不胜数。 顾祝二人都是直性子,有话痛快说,有脾气痛快发,最怕这些弯弯绕绕,更怕自己真心换别人假意,因此,也最是看不过眼这二人的小人行径。 更别说,那被坏了姻缘的千金,还曾是郑大姑娘的闺中密友。经此一事后,那位千金冷了心,甚至还远嫁到了外地。反而是郑大姑娘与那位公子结了姻缘,如今已结为夫妇。 如今听这二人在背后诋毁顾宝珠,叫祝月琼怎么能忍? 魏将军与顾宝珠新婚燕尔,正是感情好时。她自然不怀疑魏将军的真心,也相信魏将军不会因为这三言两语改变心意,可这些话叫旁的人听见,又叫其他人怎么想?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宝珠是个什么心思险恶之人。 祝月琼提起气,正要与她对峙,便见郑二姑娘忽然眼前一亮,仿佛是看见了救星一般,惊喜地喊:“文三哥哥!” 祝月琼下意识转过头,便见有一群书生结伴走来。 今夜,不只是长公主设了宴招待众人,驸马那边也办了一场诗宴,与自己邀请来的文人墨客们吟诗作对。这会儿,便是那边的人也散了场,正好经过此处。 为首走过来的还不是什么陌生人,正是文三公子。 文三公子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站在原地茫然了片刻,直到郑二姑娘又喊了一声,他的目光才落到此处,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面带温和的笑意,目光从在场三人身上游过,最后落到了郑二姑娘的身上。方才就是她在喊自己。 郑二姑娘羞涩地道:“三哥哥,我是双儿。” 文三公子恍然大悟:“是你。” 祝月琼心里纳闷:这二人还是熟人?可又怎么一副不怎么熟稔的样子? 文三公子又看向郑大姑娘,见她与郑二姑娘站在一块儿,确认了她的身份,而后又看向了祝月琼。 祝月琼寒着脸,任他打量。 可他只看了一眼,就好像不认得她,从未见过她一般,目光陌生地从她身上移开,转头继续对郑二姑娘道:“这么巧,你们也在此处?” 郑二姑娘红着脸,小女儿作态:“我们是受长公主殿下邀请来的,未曾想到,竟然会在此处遇到三哥哥。” “是巧,是巧。”文三公子随口应道:“还有人在那边等着我,今日天色已晚,改日有空再聊。” 郑二姑娘乖巧说:“那我明日再去找三哥哥。” 文三公子随意应了一声,他的友人就等在不远处,未免人多等,他只过来与熟人打个招呼便回去。转身时,见旁人有一面生的姑娘目不转睛地在看着自己,他纳闷地回看过去,友好地冲她笑了笑,却见此人面色更加冷淡,顿时丈二摸不着头脑,但见她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自讨没趣,与郑家两位姑娘打了招呼,便回去找自己同行的友人。 友人还是下午那个。 见他过去打了个招呼回来,顿时好奇地问:“你何时又认得祝家小姐了?” 文三公子一怔:“祝家小姐?哪儿?” 友人说:“便是那个穿蓝衫的姑娘啊。” 文三公子回头一看,方才那个对他摆臭脸的姑娘不就是穿着蓝衫?! 他心下大惊,低呼道:“可她下午不是穿黄衫吗?” “长公主设宴,自然是要拾掇一番,你就不准人换件衣裳?”友人知道他的毛病,顿时摇头,道:“我见你方才过去,心下还纳闷,还以为你何时能认出人的脸来了,原来还是我误会。白费祝家小姐下午一番好心,你喝了她的鱼汤,竟是与她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 想起下午那碗味道古怪的鱼汤,文三公子苦哈哈地笑了一下,有苦也难言。 他心想:难怪方才那个姑娘方才对自己如此冷淡,只怕不知道在心中将他骂成了什么模样。 想起与这位祝家小姐的三次见面……他在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摸摸鼻子,认了。 …… 顾宝珠一路被牵了回去。 本来便只浅酌了两杯,因着长公主的客人多是女客,宴上的酒也是不醉人的果酒,只是因为顾宝珠没有什么酒量,才两杯果酒入肚,也觉得头昏眼花。但酒意来得快也去得快,等进到院子里后,她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今日一早便跟随众人出去打猎,后来又在外面玩了一整日,今夜更是打起精神与不少人寒暄,如今回到屋中,一口气泄了下来,迟来的疲惫也涌了上来。 顾宝珠不禁道:“若是这会儿能再去温泉池子里泡一泡便好了……” 魏屹:“你想去便去。” “还是算了。”顾宝珠摇头道:“这庄子里有那么多的客人,昨日是我运气好,今日可就说不准了。今夜已说了那么多的话,我可不想在放松时还要与人交际。” 便是在浴桶里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往浴桶里洒上花瓣香脂,也不差到哪儿去。 顾宝珠洗了一个香喷喷的澡,便早早歇下,今日的睡意比以往更早涌了上来。 魏屹慢步从沐浴间走出来,见她已闭上眼睛在酝酿睡意,什么也没说,吹了灯后便让丫鬟退了出去。 夜半时分。 顾宝珠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她今日累了一天,此刻却还精神充沛,浑身上下还有些燥热。明明在这庄子里避过了夏日的酷暑,如春日一般舒适。 顾宝珠又翻了回去。 在夜色中,她苦大仇深地盯着身旁人沉静的睡颜。这失眠的困扰只有她一个,魏屹竟睡的好好的。 顾宝珠没忍住,朝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只是还没戳到他的脸颊,就被忽然伸出来的手抓住。再看魏屹,他已睁开眼睛,眼底清明,哪里有一丝睡意。 顾宝珠惊讶:“你也没睡着?” 魏屹淡淡“嗯”了一声,“睡不着?” “唔……” 男人翻身压了过来,手也往她的腰侧伸去。 顾宝珠连忙去推他:“别……” 魏屹的手停在她的腰间,昏暗中,他的黑眸如夜火一般明亮:“你不想?” 顾宝珠……顾宝珠确实有点想。 真是奇怪,她平时哪里会有这样的念头。可今夜却不知怎么的,好像有一把火要发出去。 但她依旧保持着警惕,警告着自己面前的饿狼:“我今日可没醉酒,你别想像昨夜那般哄我,我不会再被你骗到的。” 魏屹从容道:“鹿肉好吃吗?” “……” 顾宝珠缓缓睁大了眼。 今夜那盘鹿肉,她当然没少动筷子。虽然山海锅是魏屹比试赢来的战利品,可鹿却是他的猎物,顾宝珠自然捧场。 哪里想到,他这人在打猎的时候,就已经存了坏心思! 顾宝珠羞愤交加,脸色也涨的通红,她想骂人的话已经涌到了喉咙口,可碍于多年来的礼数,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你……你无耻!” 魏屹闷笑一声,低下头来亲她,滚烫的呼吸洒在她的颊侧、耳边,顾宝珠起初是脸红,很快便全身上下都红了起来。 “上一回,你不是怪我不够主动?”他声音沙哑低沉:“你总是不同意,所以我来想办法。” 顾宝珠脸色臊红。 可这回、这回她没想他主动啊…… 她犹豫了一下,可手还是抵在他的身前,制止他更进一步。 魏屹不明白:“为什么?” “疼。”顾宝珠小声说。 “什么?” 顾宝珠不敢看他,红着脸撇过头去,小声地求饶道:“上一回你弄完,我疼了好几天……一点也不舒服……昨天也是……” 魏屹一怔,忽然浑身凝住。 顾宝珠毫无所觉,小声地向他撒娇求饶:“魏屹,我不喜欢……不弄好不好?” “……” 顾宝珠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回答,不知他是应了没应,但也没了动作。 顾宝珠困惑地转回头来,然后,她便发觉,眼前的男人不知为何表情僵硬,就好像上一回被质疑那儿不行一样,脸都黑了。 第145章 鹿肉后续 第145章 一个男人, 先被质疑那儿不行,后又被自己夫人亲口说自己技术不行,任凭魏屹有再强大的一颗心,也很难绷住自己的脸色。 可他看着身下夫人娇娇柔柔的模样,平日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多碰,她亲口说疼,此刻如何能再接的下去。 魏屹额角青筋绷起,最后还是坐了起来。 顾宝珠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本来就怕疼怕的不得了,可那夫妻之间的事,又岂是她想躲就躲得了的,若魏屹肯体贴她,那自然最好不过。只是,他到底是个男人,会不会憋坏了身体…… 顾宝珠正犹豫间,就见他忽然起身下床,打开装着行李的箱笼,从里面翻找片刻,没一会儿,他找出两本书,端着点燃的烛台走了回来。 顾宝珠定睛一瞧,其中一本书还格外的眼熟。 其中一本封皮再正常不过,可上面写的名字……《银瓶记》?不就是先前不小心混进她的话本里的那本? 至于另外一本,翻开之后,里面则是满目衣衫不整,姿态纠缠的图画。 正是一本避火图! 顾宝珠顿时脸色臊的通红,连看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出门还带这个!” 魏屹却觉得自己带的再正确不过。 烛火映照着上面的图画文字,他指着其中几处,一脸严肃地说:“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不是这么说的,你当真觉得疼?” 顾宝珠:“……” 她耳根通红,闭上眼,慢慢地点下头。 魏屹的脸色愈发凝重,翻着两本书仔细钻研。 若非是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东西,顾宝珠还要以为他在对着兵书研究排兵列阵。 他的脸皮比山石还坚硬,顾宝珠却没这样的厚脸皮,看他捧着两本书钻研,臊的不行,闭眼躺了回去,索性眼不见为净。 不知他研究了多久,魏屹的手又摸了过来。 顾宝珠本来酝酿出了一点睡意,此刻被他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一回身,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滚烫的吻落在她的耳边、脸颊,顾宝珠躲闪不及,迷迷瞪瞪被他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她羞的脚趾头都蜷了起来,在他怀里几乎软成了一滩水。 她尚存着几分理智,此刻还记得去推他:“我怕……” “别怕。”魏屹一边亲她,声音喑哑低沉,安抚地道:“我已经学了,不会弄疼你。” 顾宝珠迟疑了一下:“真的?” “真的。”说着,他的手也往下伸了过去。 顾宝珠眼底水光潋滟,脸颊绯红,眼眸湿润润地看着他。她心底犹有些不信,毕竟昨夜才……可他说不疼,魏屹也从来不骗她,要不,就信一回? 顾宝珠咬了咬唇,最后还是决定信他一回,她推拒的手改作去环抱他,红着脸撇过头:“那你轻点……” 烛火轻轻摇曳,不知是哪一阵风带起,将它吹灭掉,忽地传来扑通一声,是烛台被人掀到了地上,伴着一声惊呼乍起,方出声便咬住了手指头,强忍着咽了回去,只剩下忍耐的鼻音。 窗外云涌风动,清亮的月辉也被遮掩,屋内漆黑一片,晦暗的影子投到墙上,影影绰绰。 守在门外的小丫鬟打了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 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直到月辉重新洒落下,风渐止,才渐渐止了声息。 …… 第二日,顾宝珠醒来时,难得的,身边的床铺就不是空着。 她被魏屹抱在怀中,睁开眼睛,眼前便是他的胸膛,衣襟半开,微微隆起的胸肌上还印着一个牙印。 顾宝珠的脑子还混沌着,盯着那个牙印发了半天的呆,昨夜的记忆逐渐回笼,很快,她的脸也慢慢红了起来。 魏屹的确没有骗她,最后确实不疼,只是……只是,除了那最后一步,别的什么都做全了…… 他不但这样这样,他还那样那样,那么多的花样……顾宝珠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书上还写了那样羞人的事。 她的脸越来越热,哪里还敢再多看那个牙印一眼,躲都来不及。顾宝珠往后挪了挪,她一动,魏屹就醒了过来,下意识收紧了手,她还来得及离开这个怀抱,又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前。 “醒了?” 顾宝珠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有些不敢看他,小声道:“你怎么才醒。” 按照魏屹往常的习惯,天不亮他便随鸡鸣起来练武,往往等顾宝珠醒来时,身边的床铺早就凉了。还是头一回,顾宝珠睁开眼睛竟然看见了他。 魏屹没应声,只是低下头来亲她。过了一晚上,他的胡茬便长了出来,刺刺地戳着顾宝珠脸疼。她哎呀一声,躲闪着把人推开,不要他凑近。 无法,魏屹只能起来了。 他一起,顾宝珠也跟着起了床,丫鬟们端着铜盆进来,伺候二人洗漱。 顾宝珠拿眼角的余光瞥他。见他飞快地洗了脸,而后便掏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徒手给自己刮胡子。 那小刀如此锋利,在日光还闪着寒光,顾宝珠吓了一跳,大气也不敢出,唯恐他会失手,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来。好在魏屹的动作十分熟练,几下将胡茬刮完,他放下时,余光瞥见自己夫人瞪大了眼睛在看自己,便在丫鬟的眼皮子底下,又凑过来亲了顾宝珠一下。 触及就离,可就是这么连一个呼吸都没有的功夫,顾宝珠从耳根红到了脚趾头。 她差点将手中的东西摔到他的身上,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干什么!” 私底下做这些亲密事也就罢了,关了门谁也不知,如今那么多丫鬟看着,他竟还如此光明正大,也不知遮掩,不害臊!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在人发怒之前,魏屹快步走了出去。 第146章 又遇安宁公主 第146章 一大早,祝月琼便气哄哄地来找顾宝珠。 她本来昨夜就想来的,只是怕打搅了人休息,一肚子火气憋了一晚,非但没消,还愈演愈烈。 “我说那文家三公子为何初见我时故意捉弄我,原来他与郑家那两个讨厌鬼是一伙儿的。”祝月琼忿忿道:“你昨日走的早,可没瞧见,那郑双一口一个哥哥,叫的别提多亲昵了。我看很快这二家就要传出喜事,郑双那碎嘴子,往后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编排我。” 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祝月琼就浑身难受。 顾宝珠给她倒了一杯清热降火的凉茶,说:“我看事情也没那么巧。若是郑双真的与文三公子好,喜事将近,你娘又怎么会给你说文三公子?” 祝月琼端起茶一饮而尽,放下杯盏冷笑不止:“那又如何,反正我也瞧不上他。与郑双那人走得近的,能有什么好人?反正我一早便看清他的本性。” 只不过,想到自己被人联起手来捉弄,却无法报复回去——那一碗加了料的鱼汤自然算不得什么报复——祝月琼越想越气,若是此刻那二人才眼前,她恨不得拳打脚踢一回。 顾宝珠又给她的杯盏倒满:“此事回京再说,来日方长。” “我当然知道。”祝月琼稍稍冷静一些,道:“便是我想做,我娘也会拦着我。” 更何况,这儿不是别处,是长公主殿下的庄子,其他院落里住的也都是达官显贵的夫人,就算是她有脾气想发,也知道分寸。 可知道归知道,这肚子气却没处撒。 祝月琼灌了一杯又一杯凉茶,早膳还没吃几口,先灌了一肚子水。看顾宝珠还想给她倒茶,她连忙推道:“算了算了,不提那两个败兴的人,我们去外面玩吧。” 顾宝珠欣然应下。 昨日去了山间打猎,在山野中玩了一整日,甚至还没好好逛过这个庄子。非但是山间的风景秀丽,连这座山庄里也处处是景致。 二人携手往外走,出门之后,祝月琼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进了花园,远远看见几个书生在一处亭子里高谈论阔,她才恍然大悟:“魏将军呢?” 顾宝珠心头一跳:“他怎么了?” “自出门后,你们二人便恨不得时时刻刻待在一起,你走到哪,魏将军就跟到哪,他今日怎么不跟着?”祝月琼偷偷说:“不过,他不跟着也好,有魏将军在一旁,我总觉得有些压力,都不敢与你多说话。” 顾宝珠面不改色地说:“我们二人出来玩,叫他做什么?” 实则,她出门时,魏屹是想跟上,只不过,她偷偷瞪了一眼,才叫他停下了脚步。 那边书生们凑在一起,二人自然也不去打搅,尤其是其中还有文三公子的身影。祝月琼远远看见他的身影,顿时拉着顾宝珠头也不回往相反的方向去。 这个庄子大,花园也很大,书生们所在的亭子是山石做的假山,远处还有一个漂亮的湖。湖中荷花盛放,锦鲤穿行在莲叶之中,金红的身影若隐若现。 湖面上,竟还有人泛小舟在垂钓。 顾宝珠看见那道人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而后她拉了拉祝月琼:“你瞧,那是不是安宁公主?” 安宁公主与昨日打扮并不相同,反而穿了一身罗绮,珠钗点缀,若非是手中拿着一根钓竿,就与寻常的大家闺秀并无不同。 顾宝珠乍看见,还有些认不出来。 那边,安宁公主也注意到了来此处的二人,她远远瞥见顾宝珠,竟收好钓竿,拿起船桨朝这边划了过来。 很快,小舟便停在了岸边。 “魏夫人。”安宁公主主动道:“你要不要上来,同本宫一块儿坐坐?” 顾宝珠怎会推辞? 这小舟坐下三人便已是勉强,丫鬟们也只好留在了岸边。等人坐好之后,安宁公主又拿起船桨,往湖中划去。 小舟划水而过,穿行在莲叶间,粉红的荷花与众人擦肩而过。顾宝珠好奇地伸手想去摘,半边身子探出小舟之外,引得船身也往一边偏倒去。她吓了一跳,唯恐会不小心落入湖中,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祝月琼:“小心!” 安宁公主道:“无妨,我会水,就算你们二人落了水,我也能将你们救上岸。” 二人对视一眼,互相讪笑。落水还好说,丢人事更大。若叫人知道她们摘花落了水,会引得多少人嘲笑? 安宁公主看穿她们的心思,轻轻一笑,问:“想要?” 顾宝珠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安宁公主便划着船桨靠近最近的荷花,将船停在了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让二人顺顺利利地摘到。 “方才我见到殿下时,看见殿下在钓鱼。”顾宝珠好奇:“殿下可钓到了?” 安宁公主摇头:“我这鱼钩,是没放饵的。” 只有脑袋撞坏了的笨鱼才会去咬无饵的钩。 这湖中养的也全是观赏性的锦鲤,每日被人喂食,养的圆圆滚滚,快要摆不动尾巴。安宁公主摇着船在湖心停下,她掏出一块点心掰碎了往湖里丢,这群锦鲤便纷纷挤了过来,水面金红一片。 顾宝珠二人看的心痒痒,也忙问她讨了一块儿点心喂鱼,鱼群摇摆着尾巴,如一团金色的祥云游走,等点心喂完之后,它们又四散开来。 “快看。”祝月琼指着远处一条圆滚滚的锦鲤道:“那儿有一条好胖好胖的,鱼竟能胖成这样!” 顾宝珠看了也乐:“它们生在这么漂亮的湖中,每日吃喝游水,如此逍遥自在,没有烦恼,自然是心宽体胖啦!” 安宁公主淡淡道:“它们觉得快乐,只因它们是被豢养的游宠,未开灵智,也不曾见过外面的江河大海。若哪日主人不喜锦鲤,改养乌龟,它们也不过死路一条。” 顾宝珠一怔,与祝月琼对视一眼,二人面面相觑。 顾宝珠想了想,改口道:“昨日还未谢过殿下。” “谢我做什么?” “那一口山海锅的滋味,我从未尝过。” 安宁公主看了她一眼:“那是魏将军作为赢家的奖励,是你应得的。你不去谢魏将军,反倒来谢我?” 顾宝珠眨了眨眼:“魏屹是我的夫君,与他道谢的话,我便是不说出口,他也懂得。可与殿下道谢的话,我若不说,殿下怎么会听到?” “而且,昨日还是殿下替我出了恶气。”顾宝珠还说:“此事,我也应当谢殿下的。” 安宁公主挑了挑眉,只道:“替你出气?我不过是心情不爽利,借故发了出来。你倒偏心,不觉得我是刁蛮无礼?” 顾宝珠坦然说:“偏心又如何?我又不是个圣人,做不到事事公正,也不能说服所有人,既是个普通人,若连喜恶都不随心,讨厌的人不能讨厌,喜欢的人不能喜欢,那还有什么意思?” 第147章 珍兽园 第147章 山庄花园假山上有一小亭,名为悠然亭,此刻便有一群文人墨客在那高谈论阔,说古论今,群情激昂处,不时偶有妙句频出,引得人纷纷叫好,还有下人在一旁抄写下。 这会儿,一个话题方歇,众人都说的口干舌燥,下人为众人的茶盏添上茶水,纷纷饮茶润喉,养精蓄锐,等下一个话题再大展身手。 喝茶的间隙,文三公子一抬眼,远远的,见碧水接云天,莲叶何田田,那处开满荷花的湖中,有一小舟在悠游漂荡,小舟之上还有三位身着罗绮的姑娘。因为离得太远,看的并不真切,也无法辨认小舟上的人是谁。 不过他却眼睛一亮,不禁抚掌道:“好兴致。” 身旁的友人闻声转过头:“什么兴致?” “龚兄,你瞧。”文三公子指给他看:“那儿有三个姑娘在泛舟湖上,这碧水云天,大好风光,她们倒比我们更晓得如何享受。” 龚姓友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咦了一声:“那是安宁公主。” 文三公子大为吃惊:“离得这么远,你也看得清?!” 龚公子无语地说:“我虽没有你那破毛病,可也无法看的那么远,我知道那是安宁公主,自然是方才碰到安宁公主往那湖边去,亲眼看见她坐上了小舟,只不过,那另外二人是谁,我便不清楚了。” 文三公子又问:“哪个是安宁公主?” “那个穿黄衫的。” 旁边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也插了一嘴:“我或许知道,另一个穿紫藤色的,应当是魏将军的夫人。” 二人齐齐看过去,异口同声说:“你又怎么知道?!” 那人摸了摸鼻子,也讪讪一笑:“方才你们几人在议论时,我因插不上嘴,便往外多看了一眼,碰巧见得魏夫人与友人路过,魏夫人今日便穿了一身紫藤色。” 至于为何认得? 哎哎,魏夫人有天仙之姿,他不过是个知慕少艾的年轻人,见到如此美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这些话,他是不敢说给别人听的,只怕传到同在山庄的魏将军耳朵里,他可挡不住魏将军的一个拳头。 一个是魏夫人,一个是安宁公主,那另一个人会是谁? 文三公子心中有数。另一人定是魏夫人的好友,那个祝家小姐了。 他心念一动,起身走出了亭子。 龚公子不解:“瑾荣,你去哪儿?” 文三公子,也就是文瑾荣摆了摆手:“我去随便走走。” 他走得快,龚公子又喊了一声,却没来得及阻拦,便见他一溜烟儿脚步飞快地出了悠然亭,而后身影被假山遮掩,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龚公子满头雾水,很快,悠然亭里的文人们又起了新话头,无人在意是否忽然少了一个人,龚公子便也摇摇头,加入了新的讨论之中。 …… 湖中。 顾宝珠的话说出口后,安宁公主叹了一口气:“若事事都能像你所说的这般,随性而为,快快活活,自然是好。” 在座的三人都清楚,她的心中有何烦恼。 顾宝珠知道她那双有着厚茧的手,也知道她昨日为何向魏屹发出挑战,又为何忽然对郑二姑娘发难。可安宁公主的烦恼,她并没有办法帮上什么忙,即便是说出安慰的话,也显得特别像是风凉话。 她想了想,又说:“我夫君说过一番话,我觉得极为在理。” 安宁公主:“哦?什么话?” 顾宝珠有些不好意思,先道:“我这人自小读书也不用功上进,若说什么大道理,却是说不出来的,平日里做事随性,也常被家中长辈教训,只是听了几句话便记在心中,殿下还莫要见怪我大惊小怪。” 安宁公主笑了一下:“说吧,难道我还能将你丢进这湖中喂鱼不成?” “……” 明明是玩笑话,可从安宁公主的口中说出来,怎么那么像是威胁? 顾宝珠缓缓道来:“昨日殿下与我夫君比试完,我夫君道,殿下与他比试,实则要赢过的人并非是他,而是殿下您自己。” 安宁公主一怔。 祝月琼在旁“咦”了一声,“这打猎的比试,难道还能与自己比?这怎么比?” 顾宝珠迟疑:“与……与昨日的自己比?” 祝月琼:“比来比去,不还是自己吗?” “……”顾宝珠被她一问,也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摸了摸鼻子,道:“他是随口一说,我也是随便一记,要再说什么深刻的道理,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殿下别放在心上,当作我在胡说八道吧。” 安宁公主若有所思地盯着湖中游曳摆尾的锦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不吭声,顾宝珠二人也摸不准她心中是什么想法,索性直接看向了别处。二人从她手中接过船桨,胡乱往前划了两下,叫小舟在原地打了个转,而后朝着旁边荷叶深处去了。 “哎!错了错了。”顾宝珠急的满头大汗:“祝月琼,方向反了!” 祝月琼也是着急:“是你那错了!” 二人手忙脚乱,小船的方向却不随着二人的心意前进,非但没有调转方向,反而更挤进了荷塘深处,嫩绿的荷叶都戳到了人身上。 顾宝珠被一片荷叶上的露水淋到了脑袋,气呼呼地把船桨丢开。划船也是个体力活,她不知安宁公主方才是如何划的,她不过划拉了两下,此刻便有些力竭。 若是带了丫鬟来便好了。顾宝珠在心中懊恼。 安宁公主见二人一番努力,反而将自己送进了荷塘深处,也是哭笑不得。她接过船桨,也不知她是如何操纵,轻而易举便将小船从荷叶深处推了出来,又回到了碧波荡漾的湖中央。 叫堂堂公主为自己划船,二人都颇为有些不好意思。 反倒是安宁公主大大方方,根本没摆什么架子,不但亲自划着船将二人接过来,也亲自划着船将二人送上了岸。 丫鬟们一直等在岸边,见自己的主子们下船,忙迎了过来。 安宁公主也步下小船,随意问:“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竟是有接下来继续与她们同行的打算。 顾宝珠道:“我们初来此地,也不知何处好玩,不过是随意走走,殿下可知道这山庄之中还有何好玩之处?” 若说对于这山庄最了解的,除了长公主与驸马之外,恐怕就是安宁公主了。每年夏天,她都要出宫在姑姑的庄子里住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成了这个庄子的半个主人。 安宁公主轻轻一笑,说:“每回我到此处来,也不过是打猎骑马,若我说带你们二人去打猎,你们自然是不会答应的。既然如此,不如我带你们去珍兽园瞧瞧。” 珍兽园处山庄一角,里面豢养了不少珍奇异兽,全是从天下各地搜罗来的。 皇宫中也有这样一个珍兽园,而这些兽鸟也是长公主的喜好之一,出嫁出宫之后,出于喜爱与方便,长公主也弄了一个珍兽园,据说此处的珍奇异兽比之宫中不差多少,往前,顾宝珠也有所耳闻,却没机会亲眼见见现实与传闻是否一致。 皇宫她轻易无法进去,可长公主的珍兽园却如传闻中一样奇异多彩。 珍兽园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地上的走兽,另一部分为天上的鸟禽,远远的,还未靠近,便能先听见各色鸟雀在啾啾鸣叫,清脆悦耳,叫听的人也不禁循声而去。 安宁公主却拦住了二人的脚步,提醒道:“我劝你们还是别靠近那鸟园。” “为何?”顾宝珠不解:“难道那儿有什么凶禽?” 安宁公主意味深长地道:“鸟是直肠子……” 顾宝珠先是疑惑,而后反应过来,顿时脸都绿了,忙不迭收回往那边去的脚。 安宁公主哈哈大笑,道:“若是你们担心,我叫人去拿几把伞来。” 顾宝珠与祝月琼连忙摇头:“去兽园,去兽园吧!” 许是所有想去鸟园的人被提醒过,等入了兽园大门,里面竟也有不少人在参观游览。见三人走进来,远远地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也不上前打扰。 顾宝珠一进去,一眼便先看到了一头黑白两色的熊,它在一小片竹林里,正咬着一段竹子,模样憨态可掬,圆圆的黑耳朵显得格外可爱。 她顿时惊喜。 昨日魏屹刚与她说过,川蜀一地有一种黑白两色的熊,名为食铁兽,以食竹为生,没想到今日便在此处见到。 祝月琼也咦了一声:“这野兽生的好生奇怪,以前从未见过。” “这是川蜀一地的野兽,我们未出过京城,自然不曾见过。”顾宝珠与她介绍。 她看着那只食铁兽,也不知这只食铁兽有何魅力,明明只是在懒洋洋的吃竹子,竟让她觉得越看越是觉得可爱,不禁看的入了迷,就算是看一整日也不觉得腻。 若是魏屹在这就好了。顾宝珠在心中遗憾地想,他昨日才与自己介绍过,若是能与他一起看到,那一定更加美妙。 这珍兽园中还有不少没见过的异兽,可顾宝珠却盯着那头食铁兽舍不得离开。 安宁公主还道:“若说是稀奇,这食铁兽倒不算稀奇,皇宫中的御兽园里,有一头进贡的白象,那才是少见,姑姑这个珍兽园已经寻罗了天下百兽,却还是寻不到第二头白象。” 不过,这头白象,在场不少人都是见过的。 当年由一边陲小国进贡,白象入京时,曾从京中的主干道上经过,围观看热闹的人都饱了眼福,顾宝珠便在看热闹的人其中。那头白象通体洁白,温柔敦和,好似天上神仙的坐骑下凡,圣洁无比。 当年白象入京时,魏屹不在京中,未能见到,不知后来他是否有机会看见过。 顾宝珠正出神间,忽地,旁边传来几声泣声。 众人下意识循声看去,就见几人不远处,有一绿衫姑娘正捏着帕子拭泪,旁边人安抚地拍着她的脊背。 她的哭声不算小,至少方圆之内不少人都朝她看了过去,目露困惑。 祝月琼嘶了一声,小声与顾宝珠道:“怎么又是她?” 那拧着帕子在哭的,正是郑二姑娘。而一旁安慰她的,也正是她的姐姐郑大姑娘。 虽不知她为何而哭,一听是她,顾宝珠面上顿时收起了好奇。 安宁公主好奇:“怎么?你们认得?” “殿下忘了?”祝月琼又小声地说:“昨夜宴上,便是她出声不平,质问为何只有魏将军这桌有独到佳肴,是殿下您出声将她训了回去。” 安宁公主恍然。 昨夜她只是心中烦闷,借着缘由将自己的火气发出去,可没管那人是谁。 “她这是怎么了?”安宁公主不解地看向郑二姑娘面前笼子里的一对豹子,一大一小,是对母子。 这豹子的来处也有缘由,是与其他野兽争斗时受了伤,母豹子拼死咬死了敌人,自己也奄奄一息,是庄子里的下人巡山时,听见小豹子的叫声,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这对豹子抬了回来,而后长公主命大夫尽全力施救,才将母豹子救了回来,这会儿便养在珍兽园里,还在养伤。 便听郑二姑娘哭道:“我看着这只小豹子,它从睁开眼睛起,便只待在这个小小的笼子里,供人观赏,殊不知它本该属于外面的世界……只要想到此处,我心中便忍不住为它难过。” 她拭去眼角泪水,撇过头去,靠在胞姐的身上,肩膀一耸一耸,情难自禁。她的姐姐对众人歉意的示意,安慰着妹妹,脸上满是心疼之色。 顾宝珠三人:“……” 祝月琼张了张口,嗤笑的声音大了一些,顿时惹得姐妹二人看了过来。 郑二姑娘见是她们,又见到一旁的安宁公主,面上流露出几分委屈,又很快隐去。 她不敢惹安宁公主,只怯怯地道:“祝家姐姐是在笑我吗?我这人不过是心软一些,见不得一些可怜事,不若祝家姐姐,见到什么事都能不放在心上。” 祝月琼:“……” 正此时,有一年轻公子也进了珍兽园中。 郑大姑娘眼角余光瞥到,顿时眼睛一亮,借着衣袖的遮挡,悄悄戳了自己妹妹一下,她喊道:“文三公子。” 郑二姑娘也连忙转过身,眼角的泪还没来得及擦干,先惊喜地喊了一声:“文三哥哥!” 第148章 文三公子的难言之隐 第148章 文瑾荣一路寻着人过来。 也是不巧,他在假山悠然亭中还看见小舟在湖上漂荡,等找到湖边,哪里还有那三人的影子,只剩下几个下人在岸边收起小船。他一路打听过来,才找到了这个珍兽园里。 哪想到,一进门,就先有人喊了一声自己。 文瑾荣闻声定睛看去,肉眼所见之处,所有人都长着一张陌生的脸。 这便是他与生俱来的一个毛病,旁人若是见到一个陌生人,多看两眼,总会记住那人的模样。即便是记不住,也能记住一些明显的特征。可他不同,他得见过数次,与之熟识起来,才能记住那人长什么样。 小的时候,他的毛病还不明显,家人们就在眼皮子底下,每日都能见到,伺候的下人也很少换。直到他大一些,随家中长辈去别人家做客,发现他认了人后转头就忘,才发现他有这个毛病。 到如今,身边熟悉的亲朋好友知道他的小毛病,若是有生人出现,便会主动给他介绍。而科举之后入朝为官,与陌生同僚们打交道时就遇到了难处,他就只能努力辨认记住别人的声音,或者外表有异于常人的少见特征,靠这些区分。 不过, 这个方法也不是回回管用。 譬如此时,文瑾荣看着不远处喊了自己的那二人,一时绞尽脑汁,却想不起来这二人究竟是谁。反而是那两人不远处,有三个姑娘站在一起,身上穿的衣裳颜色正好与小舟上那三人一模一样,说不定他想要找的祝家小姐便在其中。 不过,人都已经见到,想找便很容易。反而是另外有人喊了自己,他自然地堆起笑脸,微笑着先朝那两位陌生姑娘走了过去。 郑二姑娘一见他,便先道了一句:“文三哥哥,我是双儿。” 他与郑家两位姑娘算是相识,但也不算熟,不然也不会每次见到都认不出来。只因他善结交朋友,郑大姑娘嫁的那位公子是他的好友之一,与自家夫人提了一嘴他的毛病,而郑大姑娘又说给了自己的妹妹,因而,郑二姑娘对他的小毛病心知肚明,每回一见到他,开口便先介绍一遍自己。 文瑾荣恍然大悟。 他见郑二姑娘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但并未在意,随口道了一句:“这么巧,你也来珍兽园观兽?” 他不提还好,一提,郑二姑娘方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低泣一声,捏着帕子掩饰道:“我本不应该来的,来了之后,见这些本该生活在宽阔天地间的动物,如今却只屈居在这一个小小的笼子里,心下便忍不住替他们可怜。可双儿一介小小弱女子,却也无法帮他们什么……” 文瑾荣:“……” 他没忍住后退了一步,神色略有些尴尬地看向其他人。 接触到他的目光,所有人也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视线。 这是长公主殿下喜爱的园子,他们可得罪不起。 再说…… 文瑾荣心想:他昨日才与人一道出去打猎,也打死了几只野鸡和兔子,若是叫这郑二姑娘看见,岂不是要说他心狠手辣? 冤枉!实在冤枉! 他干笑一声,干巴巴地道:“郑二姑娘好心肠。” 郑二姑娘顿时来了劲,“文三哥哥懂我,双儿便放心了。不像有些人冷心冷肠,连见到这样可怜的母子,竟丝毫不为所动。” 母子?什么母子? 文瑾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看见笼子里是一大一小一对豹子。 母豹子舔了舔小豹子额顶,小豹子眯起了眼睛,不停地蹭着自己的母亲,兴之所至,还在地上翻起肚皮打起滚,旁边的水盆食盆都是满当当的,笼子里也铺着干净的干草,闻不到一点异味。显然,这对母子看上去没有一点不适应的地方。 而他还在母豹子的右后足上看到了一圈圈绷带。显然,这只母豹子有伤在身。看此处环境,又素闻长公主殿下喜爱百兽,应当也不会是这个山庄的人打伤,说不定还是山庄把豹子救了回来。 文瑾荣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 另一边,顾宝珠已经听到,祝月琼发出的气声都是讥讽的。 有些人?有些人是谁? 无非就是她们了。 祝月琼上前一步,正要理论,顾宝珠却拉住了她。 她不敢置信地转过头:你竟然拦我? 顾宝珠扬了扬眉,却是下巴一抬,自己上前一步。 笑话,被人阴阳怪气了还不反击,岂是她顾宝珠的作风? 祝夫人也在这个山庄,她虽然不在此处,可同在山庄里,祝月琼的话迟早要传到她耳朵里,免不得要被行事谨慎的祝夫人教训。她就不一样了,爹和祖母都不在,而魏屹敢教训她? 顾宝珠冷哼一声,抚了抚袖口处的褶皱,启唇道:“郑二姑娘,去年冬日,我在一宴上见到你,见你穿了一件狐裘,那裘衣好生漂亮,竟连一根杂毛也没有,不只是我,想必不少人都见到了。” 郑二姑娘难得从她口中听到恭维的话,闻言不由得愣了愣,心想顾宝珠做了将军夫人就是不一样,连处事都变得圆滑不少。那件裘衣确实给她争了不少风头,此刻也没多想,便应了下来:“确实如此。” 郑大姑娘忙拉了她一下,但却来不及了。 顾宝珠慢条斯理地说:“郑二姑娘看着这对豹子母子不忍心,想来,依郑二姑娘如此心肠,那狐裘应当也是假的吧?不知是哪家衣坊的做工,竟如此精细,以假乱真。” “这……!” 郑二姑娘一下涨红了脸。 她听到不少奚笑声从四周传来,可当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些人又各个一本正经,观赏着眼前各色兽类,好似并无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 郑二姑娘收回视线,看着顾宝珠似笑非笑的模样,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反驳哪一个才好。 若反驳狐裘是假的,便是在打她自己的脸,方才刚说出口的话都要成为其他人的笑柄。可若是承认狐裘是假的……若是叫人以为她穿着假狐裘赴宴,又不知会引来多少人的嘲笑! 她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不一样……” “哦?”顾宝珠慢条斯理地说:“那照你的话,好吃好喝伺候着,将它们养到寿终正寝,还不如放归野外,不知何日被人打死剥去皮子制成你身上的裘衣?” 郑二姑娘脸色涨的通红,很快,眼泪盈盈在她的眼眶中聚起,摇摇欲坠。她含泪看向了文瑾荣,想要他为自己说一句话。 文瑾荣目不转睛地观赏着笼子里的豹子,好似没发觉到她的窘境。 还是郑二姑娘上前一步,柔柔地道:“魏夫人,双儿年纪还小,口无遮拦,还望魏夫人不要与双儿计较。” 顾宝珠可不吃她这一套。 尤其是这姐妹俩的做派,让她想起了崔明玉,更是浑身不自在。 “你身为姐姐,既是知道她有不对,却不多加管教,反而放任她胡言乱语,如今又要怪别人与她计较?”顾宝珠哼了一声,讥讽道:“董夫人,好话都叫你说了,叫我说什么?” 董姓便是郑大姑娘的夫姓。 郑大姑娘也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咄咄逼人,可如今今非昔比,她虽会在背后议论顾宝珠,却不敢当面说顾宝珠什么不是,此刻只能提起勉强的笑意,随意找了个借口,连忙拉自己妹妹离开。 离开之前,郑二姑娘楚楚可怜地冲文瑾荣道了一声:“文三哥哥……” 文瑾荣故作不明,只道:“我还要在此处再看看。” 郑二姑娘咬了咬唇,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有心想要留下来与他多说说话,可方丢了个大脸,还有胞姐拉着,她跺了跺脚,到底还是脸皮不够厚,随姐姐离开了。 等那二人离开了珍兽园,文瑾荣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把视线从豹子母子的身上移开,再看向三人…… 一个穿黄衫, 一个穿紫衫……那另一个定然是祝家小姐了! 文瑾荣眼前一亮, 上前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祝家小姐!” 祝月琼脚步一顿,抬眼见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冷着脸道:“文三公子,有何要事?” 文瑾荣笑意如春风:“在下有几句话想要与祝小姐说,不知可否能行个方便?” 祝月琼冷淡:“不方便。” 文瑾荣:“那你何时方便?” 祝月琼:“何时都不方便。” 文瑾荣:“……” 他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正好,我方便的很,我就一直跟着祝小姐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了,再抽出空与在下说几句话。” 这下轮到祝月琼无语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笑容满面、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物,不敢相信竟有人能无赖到如此程度。 可她也不吃这一招。 上回此人见到她,故作不识,视而不见,这会儿却又摆着好脸找来,说是有话要说。他们二人能有什么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冷笑一声:“好哇,你既然想跟,那便跟着吧。我看你能跟到什么时候。” 说罢,她回头拉上顾宝珠,还有安宁公主,继续往前走去,只当此人如空气一般,并不存在。 文三公子竟是说到做到,当真跟了上来。 三人行走在珍兽园中,一路观赏着此处定居的动物们,本来是颇有意思的一段路,可因为身后跟了一个不识趣的人,突生了不少尴尬。 顾宝珠看动物时,眼角的余光总要往文三公子身上瞟。她心想:若以样貌来说,文三公子也着实年轻俊秀。祝月琼那人一见美色就心软走不动道,底线都能退三分,也不知怎么的,竟对文三公子不假辞色。 而安宁公主的手几次放在别字腰间的鞭子上,又几次放下,不知她心中是如何想法,最后看着那僵持不下的二人,面上竟也带上了几分趣味。 不过,有人跟在一旁,连玩乐的兴致也少了几分。 走马观花的看过珍兽园后,三人便干脆分别。 见几人往院落的方向走去,文瑾荣才停下了脚步,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虽然跟着确实无礼,可想要再找到祝家小姐,对他来说却是难于登天。便是碰见了,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没法与她好好说话,没法道歉,那个误会,便一直无法澄清。 想他广结善缘,左右逢源,朋友遍布,还是头一回得罪人得罪到这个地步。 文瑾荣抬头看了一眼珍兽园入口的门牌,摸了摸鼻子,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 顾宝珠回到住处时,魏屹并未出门。 他不知从何处找了一块木头,拿着一把小刀,正在木头上雕琢什么,这会儿才刚刚有雏形。 听到有人进院子的动静,魏屹抬起头,放下手中小刀和木头,刚张开怀抱,顾宝珠便已经满脸兴奋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你猜我方才看到了什么?” 魏屹顺口应:“什么?” 顾宝珠便将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闻与他说了一遍,说到文三公子时,她口中赞美之词溢出:“……我看那文三公子模样英俊非凡, 已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又被长公主的驸马请到此处山庄来,想来不但是有真才实学,还是其中翘楚。” 魏屹面不改色地听着。 “打从初见起,祝月琼便对他颇有意见,嫌此人过分风流,但我却没听说过他有什么风流之事,后来二人一见面……算了,我不与你说这些。我只是纳闷,这文三公子看上去是有话想说,难道是有什么误会不成?” 魏屹听罢,淡淡道:“或许没有。” “你怎么知道”顾宝珠不解,很快又精神一震,满脸八卦地问:“难道你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听魏屹道:“你见我时,也是这般讨厌我。” 顾宝珠:“……” 怎么还旧事重提了呢? 她看着自家夫君近在咫尺的脸,他的模样冷峻,总是板着一张脸,便是连此刻都没露出什么温柔的神色,不笑时看起来还有些凶。他脸又黑,长得又凶,还生得如此高大,肌肉硬邦邦的,她那会儿怕还来不及,怎么敢生出一点亲近之意,光看他的模样就退避三舍。 顾宝珠嘀咕:“谁叫你那时那么凶……我一见你,就心里发毛,总觉得你要吃了我。” 魏屹:“吃了你?” 顾宝珠:“你不知道?起初我看你,就像是那黑面神,山林里跑出来的吃人的猛虎, 吓人的很。” 魏屹:“……” 任谁听到心上人对自己初见印象如此不好,都要心生郁闷。 他心里这样想,面上也露出几分。眼眉沉下来,神色愈发冷峻,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 顾宝珠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连声道:“对对对……就是你现在这样!”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冷脸,哪怕如今已经成了婚,做了夫妻,知晓他的冷酷只是表相,再一看,还是有些心惴惴。 “就算是现在,我也还有些怕……” 魏屹:“……” 魏大将军更郁闷了。 第149章 大雨 第149章 顾宝珠打了个哈欠,指尖抹去生理性的眼泪,懒洋洋地翻过身。 夜已经深了,窗外天色一片昏黑,今夜连月色都被乌云笼罩,昏暗的透不出一丝光来。屋内的烛火已经尽数熄灭,只在桌上留了一盏照明,可即便这样的光亮,还是叫顾宝珠觉得刺眼。 她困倦地耷着眼皮,看见另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的梳妆台前,铜镜反射出幽暗的光。 “魏屹——” 顾宝珠拖长了音,蔫巴巴地喊他:“你还不睡吗?” 那道人影才微微一动,转身走了过来。路过桌子时,顺便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顾宝珠往里面挪了挪,等他躺下来后,又主动靠了过去,被他拥入怀中。 她反过来安抚地拍了拍他,语气也像是哄小孩似的:“好啦,我又没有嫌你,若是嫌你,还会嫁你做你的夫人吗?” 她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某位大将军心情便愈发郁郁。 就算不嫌,不也是不喜欢吗? 她这人就喜欢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有空没有空便要去茶楼听人家书生辩论,新科进士游街时,也要挑个最好的位置,日日看的那些话本,里面的主角也全是些酸儒! 自听顾宝珠说了那一番话后,他今日便照了许多回镜子。 魏屹在军中素有威严,除了他卓越的能力,这颇有气势的外表自然也是一个因素。他平日里鲜少照镜子,自己更少察觉,相反,这副外相在平日里还带来不少好处。只不过,那些好处在闺房里时,便全成了坏处。 他既不需要威严来镇住妻子,也不需要妻子惧怕他。相反,若顾宝珠怕他怕的不得了,反而他还要更加失落。 偏偏他摆习惯了这一张冷脸,今日对着镜子笑了一下,被旁边的丫鬟瞥见,反倒将人吓得手中的物事都摔在地上。愈是练习,表情便愈发狰狞,连顾宝珠身边伺候惯了的丫鬟们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室内一片昏暗,连月色也没有,尽管看不清魏屹的表情,可听他沉默没有回应,顾宝珠便知道他的心情依旧不好。 事是自己惹出来的,她只好想办法把人哄回来:“我虽说你长得凶,可又没说你生的丑,你也是英俊非凡,盖世无双,数遍京城,也难找出比你更加俊朗的男人。” 她还举例子:“若非如此,我小时候还能吵着要嫁给你吗?” 这本是顾宝珠不愿多提的黑历史,但这会儿也没别的法子。只要能把人哄住,提两嘴也无妨。 黑暗中,魏屹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连京城之中所有男人的相貌都比对过了?” 顾宝珠:“……” 魏屹涩涩道:“难怪,我初次上门提亲时,你怎么也不肯答应。只因我变了模样,而你喜新厌旧。” 他又说:“这山庄里还来了不少书生,好几个都很年轻,你出门一趟,应当也看到了不少?” 顾宝珠:“……” 这男人怎么那么难哄? 顾宝珠又耐着性子哄了几句,偏偏魏屹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平日里寡言少语,这会儿倒话多了,还变得阴阳怪气。 顾宝珠的耐心本来就不多,此刻被他刺了两句便用尽了,见他还是油盐不进,索性冷哼一声。 “是呀。”她道:“人各有优势,你的长处也不在此,你堂堂威武大将军,便是破了相,伤了脸,也不碍着什么。” 譬如从前,她误以为他不行,还是嫁给了他。 魏屹:“……” 顾宝珠翻过身,一扯被子,懒得理他了。 没过一会儿,一只手悄悄摸了过来。 顾宝珠挣了挣,没挣开,他整个人欺身过来。顾宝珠气得要捶他,反被他先按住了两只手,然后全身都动弹不得。 顾宝珠气咻咻地瞪着他。此刻她又觉出这大将军的坏处了,此人力气忒大,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按倒,哪有半分少女幻想时梦中情郎所该有的温柔体贴?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的惊人,眼底似有火光闪烁。顾宝珠对上他的眼,那种初见时仿佛要被吃掉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不过现在,顾宝珠可不觉得怕了。 因为魏屹的脸色再凶,亲她的动作却还是轻柔,虽锢住了她的手脚,却也没有使太大的力,连个红印也不会留下。 顾宝珠眨了眨眼,不由得也放软了态度:“我既嫁了你, 打定主意要与你过,怎么还会嫌你不好?我顾宝珠是那样的人吗?你也别多想……呀!” 顾宝珠惊呼一声,下一瞬,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很快,鸦羽般卷翘浓密的长睫也濡湿,颤巍巍地抖着,眼泪破碎在洇红的眼角。 她搂着人,泄愤似地一口咬在他的肩膀,却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牙印,这道毫无杀伤力的反击,反而在更加猛烈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顾宝珠望着上方床幔的花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又到了这步…… 气死了! 这人是属狗的吗! …… 第二日,打从凌晨第一声雷响起,便落雨不停。 连绵的雨势挡住了众人出门的脚步,除了兴致高昂的人,其他人都宁愿待在屋中打发时间。 听闻驸马请的那些书生又聚集在了一处,谈天论地,只不过将场地从悠然亭挪到了室内。而长公主那边,也有不少夫人去品茗赏茶。 长公主殿下有派人过来邀请,但顾宝珠借口身体不适,推了。 此刻,她倚在榻上,困倦地耷拉着眼皮,连手中最喜欢读的话本也看不进去。 她这人爱睡懒觉,可今日清早打了一声惊雷,将她从睡梦中打醒,之后便怎么也睡不着了。此刻因睡眠不足头疼欲裂,方刚想歇一歇,又响了一道雷,直接打消了她补觉的念头。 当祝月琼撑着伞趟过来时,见着她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还一副心有灵犀地模样:“你昨夜也因为打雷睡不着?” 顾宝珠沉默了一下。 她目光幽怨地往屋中某处瞥去。 怎么会睡不着呢?昨夜第一声雷响时,她压根就还没有睡着。只听雷鸣声响,而后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偏偏外面雨势再大,被屋檐挡在外面,根本挡不住某些人的兴致。 顾宝珠懊恼极了。 早知道接到长公主的请帖后,她就不该带着魏屹来,这人在京中时还有军务缠身,到了这儿,反倒是整日无所事事,满身精力无处发泄。 “你怎么来了?”顾宝珠从回忆中抽身:“长公主那边设宴品茗,你也没去?” 祝月琼撇了撇嘴:“我娘去了,反正我去不去也一样,我可不想去了见到那两人。” 顾宝珠:“你娘会同意?” “她当然不同意,可也拗不过我。” 祝月琼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张口也忍不住抱怨:“也不知道我娘在急些什么,恨不得就趁这几日将我的亲事定下了。” 长公主设宴邀请的多是达官显贵的夫人,这些夫人们大多都带了自家的女儿前来,一面是借着这个机会与人结交,另一面则多是与祝夫人一样的心思。 大家族同气连枝,底下子嗣数个,谁家没个适龄未婚的公子小姐?若是自家女儿好好表现,入了哪个大家夫人的眼,说不定能结一门好亲事。 祝夫人特地带着女儿来,是这个意思。而郑家二姑娘来此处,也是这个意思。 郑家二姑娘似乎已经有了意中人,不过这也并不碍着她好好表现。 “算了,不提那些烦人的事。”祝月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发起愁说:“这雨下的那么大,连门也出不得,我方才走过来,就这么一小段路,鞋底都差点湿透了。” 顾宝珠也往外看去。 下雨天,就没人心情好的。 她也道:“也不知这雨何时能停。” 她连这山庄都还没逛全呢,也没来得及带魏屹去看那只食铁兽。 可惜天公不作美,祝月琼过来找她,本来是想随意聊聊,等雨停了之后再邀她出门玩,哪知这大雨下了一整日,到夜里都还未停歇。 本以为第二日会停,结果,第二日一起来,仍然是大雨倾盆,雨势丝毫不见有缓下来的趋势。偶尔暂歇一歇,没多久又落了下来。 从第三日起,魏屹的脸色就开始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他一整日都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天上的雨势。乌云沉沉如山倒,雨雾遮蔽下,连远处的山色都看不清,肉眼所及之处,只有灰蒙蒙一片。 院子里积了不少水,人出门都要趟着水过,一脚踩下去,就要溅起不少的泥水。也是因此,连着这山庄里的人也不大乐意出门了。 顾宝珠在屋中闷了几日,也不知怎么的,开始觉得胸闷难忍,似乎很快要有大事发生,连夜里都辗转难眠。可她将家中里外,将军府和顾家,还有自己认得的所有人都想了想,也没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更想不出来这捉摸不透的预感是从何而来。 下午,魏屹脸色凝重地道:“我得回京一趟。” “怎么了?这么着急?!”顾宝珠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他说:“只是我有些猜测,最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那有必要这么着急?天都快黑了,雨又那么大,路上多危险?” “若我的猜测是真,此事便很着急。”魏屹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后颈:“放心,我心中有数。” 见他如此坚持,顾宝珠也就没多问,帮他收拾好了行李,本想劝他雨势小些再出门,可看外面的雨势,好像又没有小的时候。 她有许多担忧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该挑哪句说才好,把他送出门时,最后只道了一句:“雨天路滑,你一路小心些。” “我知道。” 他也没带什么,就牵上了自己的马,尽管身上穿了蓑衣斗笠,可这些根本挡不住倾倒而下的大雨,没走两步便被雨打的浑身湿透。 他没有在意,匆匆与顾宝珠告别后,便骑马往山下去,一人一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蒙蒙雨幕之后。 魏屹离开后,顾宝珠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躲在院子里,连其他人的邀请也推掉。隔日醒来,滂沱雨势忽然渐小,还没到午间时,竟渐渐停了。 尽管乌云还未散去,可总算停了的雨势倒叫众人松了一口气。 连喜儿也忍不住道:“若是将军多等半日,是不是就不用回去了?” 顾宝珠倒没吭声,因为雨停了之后,她仍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反而眼皮跳的很快,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惹得顾宝珠苦思冥想,却还是想不起来。 只不过,就算是雨停了,魏屹也不必折返回来。 因为众人都要动身准备回京了。 一时,众人怨声道哉。本来就只是小住几日,偏偏因为这大雨而不得不待在院落里,根本没玩乐多久。不过,也无人敢说什么,因为连长公主殿下自己都准备动身回京。 各个院落里兵荒马乱,各府的马车也都停在了山庄门口。因顾宝珠这些日子心神不宁,无心玩乐,这会儿听到要回京,反而还松了一口气,她的行李多,却是最早收拾好的那个。 回京便能见到魏屹了。 明明才刚分别,可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慌乱,此刻顾宝珠却非常想他。有他陪在身边时,她虽然心慌,至少也还有点安全感,他一走,顾宝珠反而心更乱了。 下人们将行李搬上马车,因为心烦,顾宝珠也懒得交际,索性坐在马车里等候。 等众人装好东西,与山庄的人打了一声招呼,她便先出发了。 与她一起离开的是安宁公主。 安宁公主本意是想骑马,可看地上泥泞,与天上沉沉的乌云,也不自找麻烦,见将军府的马车正要出发,索性直接借了她一个位置。 路上,安宁公主道:“这座山庄处在半山腰,虽往前数十年都没有遭受过什么危害,但前些日子雨势太大,山上的水塘都快要淹过以前的水位,虽然此刻雨停了,但乌云未散,看起来还会再下雨,若是再下那么大的雨,再下那么多日,恐怕这山庄里也不一定安全。” 难怪连长公主殿下也要动身离开。 顾宝珠眉心一跳:“山上不安全?” 安宁公主瞥了她一眼,说:“你放心吧,已经先派人去查探了,这路上还是安全的。” 话虽如此,但顾宝珠还是心惊肉跳。 地上湿泞,路不好走,更别说天上还有乌云压顶,一路上都叫她心惊胆战,来时还有兴致在中间停下用个膳,回城时连一刻也不敢停,肚子饿了也只用提前准备好的糕点对付了一下。 下了山,往京城去时,又有雨点落了下来,起先是小雨,后来又倾泻而下,如同天破了个口子一般。 顾宝珠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天上黑云滚滚,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 一路快马加鞭,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其他来不及的,便只能在城外寻个住处暂歇一晚。 马车先将安宁公主送回宫,最后才停在了将军府门口。丫鬟们撑起伞,可一把伞哪里挡得住泼天的雨势,顾宝珠感觉到雨点重重地砸在自己的背上,竟像石子一样疼痛。 一进门,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魏屹呢?他回来了吗?现在在何处?” 管家道:“将军昨夜回来了一趟,今日一大早便进宫面圣去了,至今没有回来。” 第150章 萍州水患 第150章 就算是回到了家中,顾宝珠心中仍旧充斥着不安。 外面大雨滂沱,雨水铺天盖地地砸下来,雨声几乎将一切都盖了过去。顾宝珠听着哗啦啦的雨声,心中的烦躁愈来愈多,不安也越来越重。 她努力回想,却仍旧想不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本以为回到将军府后会好很多,可偌大的将军府空荡荡的,本来便没几个人,雨一落,所有人都躲在屋檐下,夜深人静,人便更少了。 屋子里灯火通明。 连下了多日的大雨,连屋中也透着潮气,却因为还正值夏日,潮湿闷热,开了窗,雨水便要打进来,只能躲在屋中打着扇子乘凉。 顾宝珠清醒的不得了,她披着外袍坐在窗边,任雨丝打在脸上,还在执着的向外看。 湘儿轻手轻脚走过来,想替她将窗户合上,被顾宝珠拦住了。 湘儿道:“夫人,天色不早,先歇了吧?” 顾宝珠摇了摇头:“将军还未回来吗?” 湘儿也摇头。 顾宝珠说:“那我等他回来。” “将军出门前也没说过何时回来,这么晚了,外头的雨那么大,说不定便就近找了处地方歇脚,今日都不回来了。” “那我也等着。”顾宝珠轻声说:“他不回来,我也睡不着。” 说罢,外面夜幕乍亮了一瞬,照的主仆二人都脸色煞白,紧接着,一道轰隆隆的惊雷响起,如山崩地裂一般,响的人脑子嗡嗡嗡,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顾宝珠的脸又白了白。 她平素胆子不大,外面天色如此恐怖,她在屋中还好,免了风雨摧折, 也不知魏屹在外面如何,夜黑雨大路又滑,她难免要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 尤其是她这段时间总是心神不宁。 顾宝珠想起什么,回头问湘儿:“这些日子,我不在府中,府中可有出什么事?” “没有。”湘儿道:“府内一切都好。” “那,那顾家那边呢?” “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顾宝珠点了点头,虽说一切都好,可她心中的忧虑却没有减少半分。 湘儿替她的杯盏换上了新的热茶,又掩了掩窗,关上了一半,让飘进来的雨水少些,但又留了空能让她看见外面的景色。 但外面能有什么景色? 平常,坐在这张桌子前往外看去,院子里是顾宝珠叫人移栽过来的花卉,树木丛荫,秋千摇晃。这会儿,遮天的雨幕使一切都变得模糊,深沉而不见一丝月色星光的夜幕也没照亮半分,放眼望去,外面便只有漆黑的夜雨。 不知等了多久,前院的下人才来通报。 “将军身边的长随回来了,说是将军今夜不会回来,命他回来收拾一些行李,明日一早,将军便要动身离京。” 顾宝珠忙问:“那他要去哪儿?!” 下人摇头:“没说,只知道是公务。” 至于公务,说不定还是什么秘密的差事,也不能叫其他人知道。 顾宝珠叫人拿了银钱打赏了过来传话的下人,她还想把那长随叫过来问问,只不过,或许是事态紧急,都不等她差人去找,那长随已经收拾好魏屹的东西,又出府去了。 无法,顾宝珠只得合上了窗,自己歇了。 吹灯之前,鹊儿还道:“夫人,外面雷那么响,可要奴婢留下来陪您?” 顾宝珠叹气:“没事,你们都出去吧。” 丫鬟们吹了灯,轻手轻脚的告退。 顾宝珠一个人躺在床上,失了枕边人,这张被特地更换过的大床便显得更宽阔了。她蜷在被子里,明明是潮热的夏日,竟感觉到了几分冷意。被褥是新换过的,呼吸间只有清爽的皂角香。 等了很久,顾宝珠也没睡着。她起身下床,从箱笼里翻出一件魏屹的衣裳,抱着衣裳回到了床上。这一会儿,有熟悉的味道包裹,她才总算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大雨还是没歇。 第三日,第四日……也不知过去了几日,顾宝珠都不想再去数,这场连绵的暴雨才总算是渐渐小了下来,到夜间,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水。 但魏屹一直没回来。 也许是他还以为顾宝珠还在山庄里,所以连消息也没有让人带回来,叫顾宝珠提心吊胆了许多日,夜里也很难睡得好。 终于,翌日清晨,天色总算是放晴。 等清晨起来,看见外面阳光明媚时,众人还颇有些不太习惯。 院子里积了不少水,花瓣和叶子也被连日的雨水打落了一地,顾宝珠先前叫人栽下的花植全秃了,就连庭院里那棵大树脚下也落了一地的叶子。好在,那个秋千固定的牢固,除了落了泥水和落叶之外,竟毫发无损。 勤快的下人们一大早便起来打扫,等顾宝珠起来时,院子里已经被打扫的差不多了,她走出去,外面还到处都是下人在洒扫。 见到管家,顾宝珠第一句话便是问:“将军回来了吗?” 管家摇头:“还未回来呢!怕是还要不少时日。” 顾宝珠眼睛一亮:“怎么?有消息了?” 天一晴,方便了人出来活动,因此连消息都流通的很快。 “前些日子下了那么久的雨,京城还好,未出什么大事,只是萍州发了水患,洪水冲走了不少人,将军离京去,便是带兵去萍州救灾了。”管家道:“也是那边发了水患,传消息不方便,今日才收到将军的口信,说他万事无忧,叫夫人您别担心呢。” 顾宝珠微微一怔:“水患?” 管家问:“夫人,您要给将军捎个口信去吗?” 顾宝珠此刻却没心思听他说了什么。 她喃喃自语:“萍州?” 是啊! 她总算想起来了。 她怎么能将这么大的事情给忘了? 今年夏天,会连下多日的暴雨,致使河水上涨,大坝决堤,引起了萍州的水患,令无数人的性命丧生在这场水患之中! 她怎么能将这事给忘了呢?! 第151章 萍州水患2 第151章 顾宝珠做的梦里,并没有太多提及与萍州水患有关的内容。 她的梦做的零零碎碎,视角也多是跟着梦里的‘顾宝珠’转,她一介内宅妇人,连大门都很少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大多也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说,更多的时候,她的梦里全是顾宝珠、陆柏文、崔明玉三人的感情纠葛。 有关萍州水患,与梦中的‘顾宝珠’有关的便是陆柏文奉旨前去赈灾,陆柏文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崔明玉到府中来小住,陪着‘顾宝珠’度过了这一段时日,等陆柏文赈灾完回来之后,也对她感激不尽。在那之后,崔明玉便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常常借故来陆府,才开始与陆柏文勾搭成双。 先前,顾宝珠从梦中醒来时,虽然记住了萍州会发生水患这一件事,可水患不过是这三人感情纠葛之中的一个只被随口提到的背景,醒来后,她虽然记得,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水患还没发生,那时的她也有心无力。 后来,她的注意力全被梦中那些有着两副面孔的人吸引了去,只顾着对梦里的那些人咬牙切齿,也把这还没发生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到现在,梦里的种种都已经有了变化,也与她没了半点关系,她也很少再去想起自己做的那些荒唐的梦。因而,也更加没想起来梦中没多提过的灾祸。 此刻,顾宝珠脸色煞白。 难怪她这些时日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萍州水患,洪水卷走了多少人的性命,她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呢? 若是她能牢牢记住,在水患发生之前,想办法提醒萍州的百姓官员,是不是就能救回那些在洪水中丧生的人? 可恨她的梦里全是儿女情长,竟不多提几句这些人命关天的大事! 看她脸色如此苍白,管家担忧地问:“夫人?您怎么了?” 顾宝珠回过神:“你方才对我说什么?” 管家又说了一遍:“小的问夫人,将军离家多日,还不知道何时会回来,您要不要给将军捎一个口信过去?” “口信?” 顾宝珠眼睛一亮:“对!魏屹如今就身在萍州,我马上就给他写信!” 管家:“等您用过早膳后,我便派人去送信……哎?夫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宝珠便已经急匆匆的走了。 将军府的下人很少见到他们将军夫人如此匆忙的模样,若不是顾忌着礼仪,只恨不得跑起来。她连早膳也顾不得吃,先找来纸笔,仔细地给魏屹写了一封家书。 开头问了几句他的情况,后面便全是在写萍州水患。 顾宝珠仔细回想了一番萍州水患的细节。在梦中,陆柏文前去赈灾,已经是萍州水患之后,可‘顾宝珠’提心吊胆,夜夜惶恐不安,叫崔明玉来府中陪自己,便是因为在洪水之后,萍州还爆发了瘟疫。 洪水之后,便是最容易发瘟疫的时候,浑浊的洪水将病毒卷到了各个角落,也许是喝了不干净的水,也是是被蛇鼠虫蚁咬到,在连日的暴雨之后,洪水退去,萍州的百姓还没来得及缓过来,当地便爆发了瘟疫,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死亡。在瘟疫中丧生的人比洪水还要更多。 水患已经发生,她无法阻止,但至少还可以提醒魏屹这件事,叫他小心防范,若是能让萍州的百姓躲过这一劫,那更好不过。 顾宝珠写了好几页的家书,还叫丫鬟们从书架上,把与瘟疫有关的内容找出来,自己誊抄在信中,只恨不得能亲自到魏屹面前,叮嘱他牢记在心。 写完信,她叫人快马加鞭送过去,自然也没忘记叮嘱送信的人也要注意小心防范。 而后,顾宝珠才总算坐了下来,享用自己的早膳。 先前的早膳已经凉了,厨房里给她重新做了一份,美味不减半分,但顾宝珠食不知味。 她只是一普通内宅妇人,面对这种天灾,她也束手无策。她也无法亲自到萍州去救灾,她既不懂医术,只有一人之力,她还能做什么? 顾宝珠苦思冥想。 方才她誊抄书上的内容时,上面还列了许多种药材…… 对了!药材! 若是爆发了瘟疫,必然需要大量的药材,地里的庄稼都被洪水淹了,还需要官府发放救济粮……一会儿的功夫,她便想到了数样需要的东西。 还好还好,她顾宝珠别的不多,钱财倒有不少。而她手里好像也还有一间药铺? 用过早膳后,顾宝珠便让人将药铺的掌柜叫了过来。 药铺掌柜被叫过来时,还满头雾水。近日铺子里的生意一切都好,也没出什么大问题,东家将自己叫过来,能有什么事? 顾宝珠给了他一张单子:“这上面的药材,铺子里有多少存货?” 药铺掌柜看了一眼,估摸了一下,给她报出一个数目。也不过是一个寻常药铺的日常储备,就算是全拿出来,也不够一城的人。 顾宝珠道:“这些药材我都要了,若京中其他药铺有这些药材的,你也帮我收过来,再叫人继续进货,有多少要多少,动作要快!” 药铺掌柜懵了:“这……夫人,我们铺子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顾宝珠果断道:“你只管进货,银子不够便来找我。” 药铺掌柜得了她的准话,见她态度焦急,也没多问,赶紧去帮她收购药材。药铺有自己的进货渠道,这些药材从各地调过来,又被快马加鞭送到了萍州去。 顾宝珠又一一吩咐下去,叫人准备好米粮,柴火……凡是她能想到的,不管能不能派上用场,便全都让人准备了起来。 各个掌柜们快跑断了腿,连将军府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筹集到的物资,陆陆续续运向了萍州的方向。 等所有车马都出了京,顾宝珠的心也落了下来。 丫鬟们都对她做的事很是不解,看着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每日都在倒吸凉气。 “夫人,萍州也不一定会爆发瘟疫,您如今准备那么多,万一没用得上……”这么多东西,跟丢在水里有何区别? “若是派不上用场,那最好不过。”顾宝珠合上账本,道:“银子没了还能再挣,若是命没了,萍州的百姓上哪再去找第二条命?”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萍州的方向,想到自己寄出去的信,想到还身在萍州的魏屹,焦急不减半分。 但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只希望她的动作已经足够快,能够救回萍州百姓的性命,也希望魏屹能够一切平安顺遂。 顾宝珠做过的梦里,并未提过魏屹是否有前往萍州救灾,也没有提过他是否身处在瘟疫中心。她不知魏屹在自己梦到的那个世界有无入萍州,也不知自己命运的改变是否也会改变魏屹的命运。 而魏屹寄来的信也只有先前那么一封,后来便再没音讯,连顾宝珠寄出去的家书也是石沉大海,没有回信,顾宝珠无从知晓他的下落,他的安危。 菩萨啊菩萨,若你真的在天有灵,你也保佑保佑他吧。 第152章 萍州水患3 第152章 萍州。 连续数日的暴雨带来了一场洪水,在洪水来临之前,多数百姓都得以在官兵的帮助下去了高处避难。可汹涌的洪水退去后,仍旧冲垮了房屋,淹没了田地,令萍州百姓损失惨重。 洪水退去后,萍州百姓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收拾着一片狼藉。农户赖以生存的庄稼被冲倒,不少商铺的仓库被淹,货物泡了水,多年辛苦毁于一旦,更有的老旧房子只剩下一地砖石和烂木头,一家老小流离失所,满地都是洪水带来的淤泥。 魏屹带着手底下的将士们来救灾,见此惨状,也在此地多待了一段时日,帮着萍州百姓们重建家园。 洪水来临之前,也是他带着手底下的将士帮着加固大坝,又在大坝快要被冲塌时帮着官府组织百姓转移,更有往前威名在先,百姓们对他十分崇敬,每日见大将军本人都亲自挽起衣袖,帮着清理街道上的淤泥,一时之间,连家园被摧毁的伤心都淡了许多,提起了不少士气。 萍州的灾情也被上报了上去,由于灾情严重,连本地的富商都损失惨重,那些毁了房屋的百姓更只能暂时栖居在临时的安置处,又因百废待兴,连临时找个活计养活一家老小都难,只能靠官府搭起的粥棚,每日领官府救济为生,平时便帮着官府收拾大街小巷上的狼藉。 午间。 太阳毒辣猛烈,丝毫没有先前暴雨时的凉快,还是夏日,人在大太阳底下干一会儿活便会热的汗流浃背。 官府搭的粥棚里开始布粥,众人们也放下手中的活计,排队去领今日的伙食。 魏屹路过粥棚时,听到人群中传来几声抱怨:“这馒头怎么比昨日还小了一圈?粥也比昨日还稀了?” 他的脚步停了停,往粥棚那边看去。 官府每日发放一碗粥与两个馒头,一日发放一次,馒头自然不是精面,若是节省一些,留一个到晚上,也不会太饿到。 这会儿有人抱怨,便是这馒头做的越来越小,他们每日清理淤泥乱石,干的都是体力活,出的力多,消耗也大,两个馒头怎么够?先前便是只能吃个半饱,这会儿便是连小孩都吃不饱,尤其是干体力活的,这么小的馒头恨不得一口一个。 发粥的大娘道:“就这样了,所有人都这么吃,你若是不要,那自己想办法去。” 这是官府白发的粮食,队伍里的百姓虽然有些不满,可看着旁边虎视眈眈的官差,也不敢说一句不是,只好苦着脸从大娘手中接过了碗。 大娘又把长长的勺子伸进了粥桶里,下一个人赶紧说:“刘大娘,往下面些,多给我舀些粥米。” 刘大娘可不听这些,她心中有数,一勺子下来,汤是汤,米是米,绝不偏袒谁一分。 魏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这才抬起脚往府衙的方向走。 他身为大将军,虽说一直与百姓一起干活,到底也不用跟着他们一块儿吃稀粥就馒头。 府衙里,早就准备了好今日的午膳,但魏屹一早提过不必铺张,因而也只有两菜一汤而已。 罗知府早已愁眉苦脸地在等候。 魏屹落座,随口提了一嘴:“官府的存粮不够了?” 罗知府满脸愁色。 有些事情,不能与外面的百姓说,却是可以与他这个大将军说。“魏将军也知道,这张洪水实在是来的迅猛,尽管在将军的帮助下,所有人都已经有了准备,可是……” 萍州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富裕地方,这场水患更是让本就贫瘠的萍州雪上加霜,不只是州府,底下的县府与乡里也受到了洪水的波及,此刻更有无数灾民张嘴等着吃饭,只能尽力从其他州府调来粮食。 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 今年夏天,比往年要热许多,雨水也少,还旱了一场,地上的庄稼收成也比往年还少,让粮价涨了不少,连萍州周围几个州府也不例外。本来,刚开始下雨的时候,大家还高兴的很,以为这旱情马上就要过去,谁知道这雨水一下不停。 百姓的日子本来就过的苦,突然发生这样的灾祸,家园被摧毁,许多人流离失所,只能在临时的安置处暂时住下。那临时的安置处条件可不太好,只能让人铺个席子合衣而眠,数百人睡在一块儿,如今时至盛夏,出的汗多,味道也大,更别说还有那么多人,连想要洗个澡都难,还要饿肚子,已经有不少百姓怨气连天。 若非是忌惮着官差手中的大刀,还有那些进驻萍州的煞气凛冽的将士们,恐怕早已有人围在官府门前闹起来了。 罗知府叹了一口气:“下官已经上了奏折,向皇上禀明了此次水患,只望朝廷的赈灾来的快一些。” “会的。”魏屹沉声道:“本将出京之时,皇上便已经预料过萍州会发生水患,京中早就已经开始在准备了。向来,赈灾的队伍也很快就会到。” 罗知府面上总算露出了一点喜色:“那便好,那便好!” 外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处理,两人坐下来讨论了一番最近的情况后,匆匆用完了午膳。 稍作休息片刻,魏屹刚出门,便见自己的长随苦着一张脸走进来。 一见到他,长随脸色便更苦了:“将军……” “怎么?” “京城来信了。” 魏屹眼睛微微一亮,伸手要接,却见长随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上面还有米粥打湿的很近,而信封上的墨字也被烫的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魏屹一怔。 他把信接过,掏出里面的信纸,果然也是糊的一塌糊涂,只有边角未打湿的几个字还能看出是顾宝珠的字迹。 长随日日跟在他身边,岂不知道他收到这封信能有多高兴,此刻只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他哭丧着脸道:“听说是夫人给您寄了信,我片刻也不敢耽搁,给您送来,只是路过粥棚时,那儿的百姓不知怎么的打了起来,乱作一团,连官兵都劝不住……” 大多百姓虽然听话,官府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但也有管不住的混子,这些日子里,大大小小也闹过不少乱子,只不过被及时止住了。这回 他见到有人打架,还是在粥棚这样的地方,便上去阻拦,俺知道,架是拉住了,给将军带的信却在拉扯时不小心掉了出来,等找到时,一碗翻倒的粥打在上面,还被人踩了几脚。 长随连打自己的心都有了。他们将军盼着京中来消息盼了那么久,夫人寄了信过来,竟被他给毁了! 魏屹唇角紧抿,很快,他拧着眉头道:“粥棚那儿打起来了?” “是,人还不少,还见了血,差点连官差都没制住。” 先前虽然有出过乱子,但都不是在粥棚那样的地方。大家还指望着官府发的粮食填饱肚子呢,怎么敢毁了自己的口粮。既然出了乱子,定然是这越来越小的馒头让大家吃不饱,也惹得人怨气越来越大了。 魏屹将信收入怀中,大步走了出去。 又过了几日,馒头从两个缩减成一个,米粥更是稀得像水,在百姓们的怨气即将爆发之前,赈灾的队伍总算来了。 罗知府喜不自胜,亲自接待了来赈灾的官员,看着他身后班车上一袋袋的粮食,面上的喜色多的几乎要溢出来。 不只是罗知府,粮车入城时,沿途的百姓们也看的真切,一时之间,不少人喜极而泣。 前来赈灾的官员还是个年轻俊秀的青年,等粮食都入了库,罗知府把人请到府衙,特地叫厨房做了一桌好菜招待。 “陆大人,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 陆柏文温和道:“罗大人客气了,在下也是奉皇命前来,皇上体恤人情,一收到大人的折子,听说萍州发生了水患,便立刻命人调集粮食送过来。在下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罗知府摆了摆手,道:“陆大人能这么快赶来,也是解了下官与萍州百姓的燃眉之急,陆大人可不知道,若是你来的再晚一些,恐怕萍州便要断粮了!” 陆柏文眉头微皱,虽早已在罗知府上奏的奏折里听说了灾情严重,可万万没想到有这么严重。 “我会将萍州的情况如实禀报到京城,接下来我会留在萍州一段时日,罗大人若是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罗知府给他倒了一杯酒,见眼前这陆大人年轻俊秀,还带来那么多粮食解了燃眉之急,心头大石落下,越看越是亲切。 想来,萍州的灾难很快就会过去,只要百姓们还有希望,人们便会再重建家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柏文接了他一杯酒,之后也不敢再接。他是带着重任前来,更关心此刻萍州百姓们的安危。 先问了几句萍州的近况,他才道:“萍州往些年也发生过水患,先前,魏将军忧心这场暴雨会给萍州带来什么危险,特地向皇上请命前来萍州,不知魏将军此刻是否还在此地?” “在的,在的!”罗知府连声道,他提起来还心有余悸:“萍州往年虽也发生过水患,可从来没此次那么严重,魏将军来时,我还有些不信,可多亏了魏将军,若非是魏将军施救及时,还不知道多少百姓会因此丧命……” 陆柏文微微一笑,问:“魏将军此刻人在何处?” 罗知府想了想:“应当是在城东那块。那边受灾最严重,塌了一大片房屋,这段时间,魏将军一直带人在收拾那处。” 说着,他也不禁钦佩。 那些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魏大将军本不必如此,可人却是和所有普通百姓一样撩起袖子干活,还干的比大部分人还要多。 “可否带在下去找一趟魏将军?”陆柏文说:“魏将军前来救灾,在下也有些公务要与魏将军对接的。” “自然,便由我来给陆大人带路吧。” 罗知府兴冲冲地带着人往城东去,路过粥棚时,那边正好在发放今日的粮食,馒头比前些日子大了许多,变得与最开始一样大,而米粥也变得稠稠的,米多汤少了!百姓们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 在去的路上,罗知府与人聊起来,才知道这位京城来的陆大人还与魏将军关系匪浅,陆大人已经与将军夫人的妹妹定了亲,二人竟还是连襟! 罗知府道贺之余,也不禁失望。 他家中也有个年纪相当的女儿,见这陆大人年轻俊秀,本来还动了个念头…… 唉!错过,错过! 罗知府带人到城东,果然在找那里找到了魏屹的身影。 “魏将军。”罗知府道:“这是京中来的陆大人,说是有公务与您商讨。” 魏屹直起身,冲他点了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城东这片大多是老房子,住的也都是穷苦百姓,大水一来,直接将本来就怎么牢固的房屋冲垮崩塌,此刻,附近也有不少来拾掇自己房屋,从中寻找一些能用的旧物的百姓。 见状,陆柏文也撩起袖子:“魏将军,我来帮您。” 魏屹并不阻拦,又去搬面前的一块巨石,陆柏文也过来帮着搭了把手。罗知府左右瞧瞧,想到暂时没有什么着急的公务,索性自己也挽起了袖子。 忽地,不远处,一个人忽然倒了下去。 周遭人连忙将他扶了起来,便见此人面色发白,看上去是病得不轻,这会儿竟是在强撑着病体干活,旁边的人连忙将他送去了城中的医馆。 远远见人已经被送去医馆,三人便也没有上前。 罗知府看了一眼头顶的烈日,感叹道:“这老天爷真是一点也不留情,才发了那么大的水患,百姓本来就苦,这些日子,不少人都病倒了,医馆都忙不过来。” “病倒了?” “是啊。”罗知府说:“中暑了,或是腹泻,还有呕吐的,不知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如今医馆里挤了不少人。” 魏屹转头看了一眼方才那个昏倒的人被送走的方向,眉头紧拧起。 他脸色凝重地问:“有多少这样的人?” 他身边,陆柏文也同样面色凝重了起来:“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小毛病……” 第153章 萍州水患4 第153章 萍州城内的医馆之中,此刻到处都是病人。 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不但带走了许多人的性命,存活下来的百姓中也有不少人受了或大或小的伤,有的是被水患中被断裂的树砸到、或是撞到了什么头破血流,一时难以动弹,而小伤的,简单包扎过便离开了医馆。 但医馆里的伤患却并没有减少,反而愈来愈多。 起先是有人在盛夏的烈日中晕倒,浑身高热不止,而后很快有人上吐下泻,前者以为是中暑,风寒,后者便当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毕竟是在夏日,东西容易变质,更别说萍州刚遭过难,官府布的粥棚不够填饱人的肚子,饿到极致时,有人从废墟里挖出什么被水泡过的东西,见还能入口的,便不管不顾塞进嘴巴里,身体强健的说不定就扛了过去,有的说不定就吃出了毛病来。 但当这样的病患越来越多,多到连城中的各个医馆也开始挤不下时,事情的发展就变得有些难以预料了。 风寒都容易要走人命,更别说还是大灾之后,有的人没有在洪水中失踪,却在之后的伤病里失去了性命。这些日子,医馆里抬进了不少病人,也抬走了不少尸体。 当众人去各个医馆中看过后,而后又到城中各处查看,很快,萍州德高望重的几个老大夫也被请到了府衙里。 众人翻遍医书,对比以往经验,还有州志中有关萍州往年水患的记载,越看越是心惊。 “说不定是疫病。” “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罗知府面色凝重:“萍州往前也发生过水患,可鲜少出过疫病。这回或许只是严重了一些,百姓也只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魏屹脸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去医馆时,我问过那里的病人的情况,有些人只吃官府发放的东西,却一家人都病倒,还有的只是在家中照顾病人,莫名其妙也有了同样的毛病……” 此话一出,众人的心情也愈发凝重。 官府发放粮食,自然不会用不干净的东西,他们也怕百姓吃出病来。可若是连吃食上都没什么问题,还能传染给家人,那么…… 几个老大夫翻着医书,脸色也更加沉重。 萍州不是什么大城,也没什么名医,医馆里来了这些病人时,他们也没多想,此刻对照医书一翻,越看越是心惊。 陆柏文正色道:“我会马上写一封折子叫人快马加鞭送进京城,向皇上禀明情况,请医术高明的御医来,只不过,萍州本地也要马上严阵以待。” “这是自然。”魏屹站起身,“从今日起,萍州城内的百姓不得随意出城入城,把关好各处城门,再派人到底下受灾的县城村子看看情况,若有出现同样的病症者,将人拉到同一个地方,与其他健康的人隔开。” 罗知府迟疑:“将军,这……这会儿还没有论断,如此大阵仗,是否会引起百姓惊慌?” “这是疫病。”魏屹道:“若不早点防范,最后只会全城的百姓都要遭殃。” 罗知府:“但是……” 魏屹瞥他一眼,拿起自己的佩刀放在桌上,他的刀如此沉重,放上去咣当一声响,把罗知府吓了一跳。 “将军,您这是?!” “罗知府,你若是不想做这个恶人,那么半将来做。”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众人,沉声道:“从今日起,由本将接手萍州城中一切事宜,封锁城门,将患病的百姓与没病的百姓隔开,同时让各大药铺医馆调集大夫药材,若有不服者,杀!” 罗知府大惊:“魏将军?!” 魏屹:“等回京之后,我自会向皇上请罪。” 罗知府脸色几番变化,嘴唇哆哆嗦嗦。 这是请罪的问题吗?! 可看着近在眼前的锃光明亮的大刀,素闻魏大将军威名之下,雷厉风行,手段狠辣,不久之前还将胡狄杀的直退三百里……他的脸色最终变得煞白,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出来。 …… 萍州城内瞬息万变。 很快,当穿着甲胄的冷脸将士接管了城门,出入不再随意,连拿着路引都出不了城后,百姓们也察觉到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当他们发现那些将士们一个一个上门排查,将家中的病患带走,又将他们单独关了起来,而医馆中的病患也有同样的遭遇……很快,消息便席卷了萍州城。 派去底下各个县城与村庄的官吏也很快带着消息回来了。 不只是萍州城内,底下的县城与各个村庄也出现了同样病症的人,高热不止,上吐下泻,且人数还不少。 魏屹叫自己的亲兵拿着自己的兵符,去最近的驻军调来人马,不管城中的官差与百姓有多少怨言,直接雷厉风行地接管了城中所有事务。 被排查出来的病患集中在城中的善堂里,城中所有大夫也被集合起来,统一照管这些病患,所需要的药材更是如流水般入了善堂,而城中的富户们被他这个大将军请到城中酒楼某个包厢里,坐下来喝了杯茶,友好的商谈了一番捐赠事宜。 对此,百姓们颇有怨言,且不提那疫病是真是假,又有谁忍受得了这样手段?只听说家里有了发热的病人,便不分青红皂白将人带走,怎么就是瘟疫呢?说不定只是昨夜风大偶感风寒而已! 若真有疫病,进了那病人待的地方,没病也都被传染上! 赈灾粮入城带来的喜讯很快褪去,压抑的气氛再一次笼罩住了萍州城。 可不管是他们情不情愿,接不接受,那些将士们可没有平日里的官差好说话,上面吩咐了什么,他们便做什么,无论病人的家属怎么哭诉怒骂,也不为所动。 很快,善堂里装满了从城中各处找出来的病患。 罗知府看见有这么多病人,饶是早有准备,也吓了一大跳。 “怎么会这么多?”罗知府脸色煞白:“先前医馆中都没那么多病人……” 魏屹的手扶在腰间的佩刀上,对此并无意外。 陆柏文摇头,叹息道:“那么多百姓, 又有几个愿意去医馆的……” 有个头疼脑热,一般在家中忍忍也就过去了。 洪水退去,除了那些房屋被冲塌的之外,大部分百姓都各自回到了家中,收拾完家中的狼藉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方遭了灾,家中损失惨重,便是有什么头疼脑热, 也舍不得使银子去找大夫,总觉得熬一熬便能扛过去。 更别说这还是个会传染的疫病。 这还只是府城里的百姓,底下的县城,或是村庄之中,觉得无关紧要的人便更多了。尤其是那些村子里,连个大夫都没有。 陆柏文将干净的布巾分给众人,将他们蒙住口鼻,免得被传染上。 很快,在这些病患们被集中起来之后,没过几天,善堂里就开始有人死了。 那个人是洪水退去之后没多久就被抬进医馆的,当医馆里的病人被转移到善堂时,他已经昏迷的神志不清,后来连药也喂不进去。 与这个消息一块儿传来的,还有药材紧缺的消息。 罗知府苦着一张脸:“先前发了大水,城中好几个药铺的库房都被淹了,那些药材泡了水,自然也没法用了,但有这么多病人,根本用不过来……” 魏屹的脸色看不出他心中是如何想法,他翻着文书,冷静地问:“从其他州府调集呢?” “问了,关城门之前,便已经派人去其他州府,如今还没什么消息。” 光是路上一来一回便要花上数日,根本来不及。 更别说整个萍州还有那么多的病人,药只有不够的,更别说,城中的大夫也还没琢磨出来此次疫病究竟是怎么个救法。 罗知府叹着气,面色愁的不得了。 陆柏文也满脸都是疲惫:“我已经向京城递出了折子,但也不知何时能到……” 城中的富商上回已经被刮去了一层油水,恐怕再刮一层也容易。 罗知府叹着气,恨不得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平常哪年若遭了灾,休养生息,也要养个数年才能缓过来,可萍州百姓刚遇到了一场水患,又遇到疫病……每每看到善堂里被疫病折磨的痛不欲生的百姓,再看到善堂之外被迫与家人分离的人……他这个知府实在痛心啊! 有了第一个人的死亡,很快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即使所有病人都被拉到了善堂里,可城内患病的人并没有减少,反而每日剧增。 将士们每日掩着口鼻,从百姓家中找出被家人掩藏的病患,带到善堂里。很快善堂里放不下那么多人,躺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大人,行行好,我家狗子真的不是得了疫病啊!他只不过是前些日子吹了风,一直没见得好!您就放过他吧!” “放开我娘!呜哇——” “我家孩子才五岁,她一直在家中没出过门,怎么会被传染上?大人,肯定是弄错了!” “……” 哭闹,怒骂,绝望。 阴霾笼罩在整个萍州的天空。 很快,善堂里的药材也用尽了。 米粮虽还能够支撑一段时日,可萍州城内此刻不能进也不能出,城中无数人只能坐吃山空,这疫病一日没有消失,城门便一日也不能开,再多的米粮也有吃光用尽的一日,更别说,他们本来就还指望着赈灾的米粮运来,就算是之前运来了赈灾粮,那又能吃多久呢? 得知萍州闹了疫病,连行商的队伍也不敢靠近,而疫病的消息也经由行商路过的队伍渐渐传了出去,一时之间,萍州方圆连个过路人都没有,大家宁愿绕多行路几日,也不敢靠近此处。 城中的大夫们快要将医书翻烂了,每日都去善堂,给病患们把脉喂药,观察他们的病情,但还是没有头绪。 更严重的,开始有大夫也被传染了疫病。能动弹的,便强撑着病体翻医书寻找病因,不能动弹的,也只能与其他病患一样忍受着痛苦,绝望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府衙里,每一个人都疲惫不堪。 每每与其他人对视时,都希望从对方的脸上得到好消息,可每每,也只能露出失望的神色。 “城中的大夫还没有办法吗?” “这是疫病。”陆柏文苦笑:“只恨我对医理一窍不通,不然,此时还能派上用场。” 罗知府叹气:“陆大人已经尽力了。” “城中的米粮还能撑几日?” “有先前朝廷发的赈灾粮,倒还能撑一段时日,只不过……” 如今最叫人头疼的,还是药材。亦或者说,刚发过水患的萍州城里,什么都很稀缺,哪怕是烧火的木柴都缺的很。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将、将军——” 有一个士兵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因为匆忙,连差点被绊倒也不敢停下。 众人闻声一顿,转头看去。 士兵指着城门的方向,因为过来时跑的太匆忙,此刻上气不接下气:“城外……城外……” 陆柏文眼睛一亮:“难道是京城派御医过来了?” “不、不是……” 屋内众人无一不面露失望。 “难道这个时候,还有人想进城?”难道他不知城中起了疫病? 士兵一个大喘气:“是……是!” 众人一惊。 这个时候,还有谁这么不怕死。 士兵缓过气来,总算把话说出口:“城外来了一个商队,带着几百车东西,说是来给萍州捐粮捐药的!” “什么?!” 米粮?!药材?! 几百车?! 竟有这种好事?! 难道是神仙听见萍州百姓日日的呼唤,终于显灵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面上掩不住的喜色:“捐粮?捐药?你确定没听错?” 士兵:“没错,那些人是从京城来的,说、说是将军夫人听闻萍州有难,派他们送东西来!” 陆柏文闻言一愣,他的眼底涌起无数复杂情绪,但很快掩去,朝着魏大将军看了过去。 眼前有一阵风刮过,等众人从这个好消息中回过神,便只见他们魏大将军的人影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马上就要消失在眼前了。 罗知府愣了一下,而后满脸喜色地追了上去:“魏将军,等等我!” 第154章 萍州之难5 第154章 等欣喜的众人奔到城门口,果然见到了士兵口中几百车的捐赠商队。 那队伍长的仿佛看不见头,远远的,几乎能排到远处的山脚下去。看着板车上那装的满满的东西,凡是所有见到的人,都禁不住热泪盈眶。 车队的每一个人都拿着布巾掩着口鼻,也只停在门口,不敢进城。 魏屹也没靠近他们,他不知自己是否有传染到城中的疫病,也不敢将疫病带给这些千里迢迢送来救命东西的人。 两边人只远远地传话。 商队为首的是将军府的下人。顾宝珠命手底下的管事们搜罗来了无数物资,可也无人敢到出了疫病的萍州来。他们将军就身处在疫病中心的萍州,这是给他们将军送救命的东西,将军府的下人便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知道这有性命之忧,顾宝珠给了这些人大笔的赏钱,也仔细叮嘱他们小心注意,安全为上。承担着一肩的重望,他们一路日夜兼程,片刻也不敢停歇,总算是将这几百车的东西送到了萍州的城门口。 此刻,为首之人激动地看着魏屹:“大将军!小的们照夫人的吩咐,给您送东西来了!” 魏屹也认出了他们。 心中万分感怀,自然不必多说,罗知府等人就算是蒙了脸也遮不住面上的欣喜若狂与感动。远远的,他道:“你们退后一些。” 城中有疫病,自然不能让这些人进城。 送东西来的人也清楚这个道理,连忙转身对身后的一大群人摆手,示意他们放下东西离开。等所有人都退光了,他才又转过身对魏屹道:“大将军,夫人一直没收到您的消息,听说萍州生了疫病,心中更是放心不下您,出来之前,便托小的来看一看您的近况,看看您是否一切安好。” 魏屹眸光柔和了一些。 先前洪水退去后,他只来得及叫人带个口信回去,后来再想要写信,萍州的疫病已经起了苗头,连人都出不去,更别说寄信回去。而顾宝珠寄来的信,也因为阴差阳错没有被他看见。离京匆忙,这些时日,他心中何尝没有思念之情,只不过无法与外人道。 便是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将心中的感情写下,写在信纸里。萍州连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何况是信,无人知这疫病从何而起,可萍州的百姓接二连三的倒下,万一疫情借着信传到了顾宝珠的手里该怎么办? 他也只能对领头人道:“你回去转告夫人,东西我收到了,我在这儿一切都还好,等萍州事了后,我便会回去,叫她不用替我担心。” “好嘞!将军放心,小的一定将话传到。” “夫人还说,若是这些东西还不够,您就在城门口挂一块黄布,我们的人看见了,便回去通知夫人,夫人会继续送新的物资过来。”领头人语气坚定地说:“夫人说了,您要多少,就有多少!叫您放一百个心!” 那几百车的东西,竟然还不是全部?! 众人睁大了眼睛。 面巾之后,魏屹的唇角翘了翘,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也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拂去。这些时日以来,所有人都在恐慌,每日睁眼起听到的便是哭嚎,担心这,担心那,唯独顾宝珠一人叫他放心。 她这样娇气的生来就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一颗宝珠,竟也成了他的底气。 此时此刻,魏屹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见到她。 领头人也不多逗留,留下了东西,传完了话,他也飞快地退去。退到很远的距离之后,众人将身上穿的外衣脱下来丢在地上焚烧掉,唯恐会将不干净的东西沾惹过来。 等所有人都走了,魏屹才叫自己手底下的将士们打开城门,将那些东西搬了过来。凡是脚步踏过的地方,也全都抛洒了石灰,每一处都不放过。 一车车的物资入了城,每一辆班车上都装满了东西,无论是药材还是米粮,连日用品都很齐全,眼下,萍州最稀缺的就是药材,这些物资如天降甘霖一般! 罗知府看着一箱箱的药材被人搬到善堂里,又被煎成药汁端到病患们的手中,他喜悦的合不拢嘴,连连道:“将军夫人真是善心肠,魏将军实在是娶了一个好夫人啊!” 魏屹微微颔首,坦然认下。 有了这些药材,哪怕暂时还没找出疫病的治理方法,也能够继续吊着这些病患的命,叫人存活下来的希望更多一分。 每一个被分到药的病患都得知了这些救命药材是将军夫人送来的,而那一车车的东西,也被无数的百姓们看见。 他们也感激涕零,在这暗无天日的绝境之中,有如一道希望出现在眼前。一日比一日增多的尸体,毫无头绪的疫病,萍州城如一座孤城,无数的阴霾笼罩着这些百姓,可今日,看着那么多物资入城,知道外面的人并未放弃自己,又叫无数百姓振作了起来。 是啊! 连外头的人都没放弃他们,他们怎么能甘心能死呢! 一时,城中连对魏屹雷厉风行的手段的怨气都少了许多。 “将军夫人可真是个好人啊!” “其实魏将军也是为了我们好,若不是魏将军,说不定还会死更多的人……” “我家柱子就是守城门的,听那些送东西的人还说了,将军夫人说,物资要多少有多少,要我们放一百个心!” “城中的大夫不也正在想办法吗?听说京城还要派御医来了,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好了!” “……” “将军。” 负责搬运东西的将士抱着一个小箱子走了过来。 “将军,这似乎是给您的东西。” 魏屹微微一怔:“我的?” “是,上面还写了您的名字。” 魏屹把箱子接了过来。 他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抱着箱子看所有人将物资整理好后,才慢步回到暂住的府衙里。 这个箱子不大,打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锦盒,上面还夹了一张花笺,写着“赠魏屹”的字样。 字体是簪花小楷,分外熟悉。也是他不久前收到的家书中模糊了的字迹。 是顾宝珠给他的东西。 他拿起那张花笺,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才恋恋不舍地收到怀中,然后才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盒子被油纸包裹的点心。 京城的物资送到萍州,车马要行许多日,如今正是盛夏,普通的糕点存放不了太久,因此里面装的也是一些耐存放的点心。不过,就算是耐存放,也放不了太长时间,需要尽快吃掉。 魏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他向来不喜甜食,这些点心是顾宝珠的最爱。这味道也熟悉,是家中特地从冠香斋请来的点心师傅做的,按着他的口味改了配方,不似平常那么甜腻,咬一口,心里就迸出无限的欢喜。 他远在萍州,能交给他的东西不多,这里面却装满了来自京城的思念。 锦盒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同样是簪花小楷的字迹,里面絮絮叨叨,好像本人就在面前,问他在萍州情况如何,质问他为何不给自己写信,又在信中与他说了家中的近况,末了,还语气凶巴巴地叫他早些回来,多注意小心,别在外面出什么事。 把信看了两遍,魏屹唇角含笑,刚要把信对折回去收好,忽然发现信纸背面好像也有一行小字。 他翻过来,上面还是眼熟的簪花小楷。 那行不起眼的小字写到:你要是敢在外面出事,我就带着整个将军府改嫁! 魏屹:“……” 他一口重重地咬下,齿间碰撞,酥脆的点心几乎被磨成粉末。 第155章 消息传到京城 第155章 萍州水患刚发生,朝中上下连忙组织人手和粮草赈灾,赈灾的队伍离京还没多久,因为反应迅速,本以为万事无忧,结果,陆柏文的折子递到京城,萍州出了疫病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里。 一时,朝中内外都急的焦头烂额。 皇帝哪里想到,自己最看重的两个臣子此刻竟都身在萍州生死未卜。魏屹且不多说,大齐江山安定,他立下汗马功劳,就连刚在科举中考中的陆探花,实则也是皇帝心中看重的人选。 朝中百官多为老臣,且多是勋贵之后,这些年,拉帮结派,颇有些倚老卖老之意。皇帝愈发年迈,只怕自己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后会压不住这些不安分的老臣,便意愿提拔新臣,为太子培养左膀右臂。陆探花出身寒门,本可钦点为状元,只因那些盘根错杂的关系,状元之位才落到了一位世家子的头上。尽管如此,皇帝还是十分看重他的能力。 科举之后,他虽入翰林做编修,可因在殿试文章中提到的商税改革之法,被户部尚书看重,常常被户部借调走,且评价颇高。 这一文一武,此刻竟全被萍州疫病困住了手脚! 这可是疫病!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定便要命丧于此! 皇帝连忙从太医院派了人手前往萍州,朝中上下也为着萍州疫病的事情而烦忧。 这消息自然也瞒不过京城其他人。 从萍州经过的商队也很快将萍州出现疫病的消息带到了各地,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萍州生了瘟疫的事情,听说萍州城内已经封城,连只苍蝇也飞不出来,松了一口气之余,也忍不住提心吊胆。 一听说萍州生了疫病的消息,祝月琼立刻登门来。 “宝珠,魏将军是不是去了萍州?!”她慌张地道。 顾宝珠叹气:“是啊。” 顾宝珠比她更早得知这个消息,也早已提心吊胆多日。 这些日子,她反复回想自己梦中与萍州有关的事情,可不知是不是距离做梦过去了太久,她已经记不大清,还是梦中本来就未多提,她连半点线索也没想出来。 不知那萍州疫病因何而起,也不知因何而解,她就只能忧心忡忡地等着。 尽管在她的梦中,魏屹在多年以后都还活的活蹦乱跳,可谁知道,在她梦里萍州之难之中,魏屹究竟有没有去到萍州?!任顾宝珠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一点线索。 不过,有一点却被她察觉出来。 在梦中,陆柏文从萍州回来之后,三人开始了剪不清理还乱的感情纠葛,那时,梦中的‘顾宝珠’已穿上了厚衣裳。 也就是说,到天冷下来之后,最早在秋天,此次疫病便会找到解决之法。 但如今还是夏天,岂不是还要几个月的时间? 这些日子,顾宝珠做了好几个噩梦,每一个都是魏屹在萍州出事,或是染上疫病,或是各种各样的意外,每日从噩梦中醒来,她都要缓好久才能缓过来。没几日,她的面色便有些消瘦下来。 虽然在信中对魏屹放了狠话,说若是他敢出事她就改嫁,可二人才刚新婚,她怎么可能真舍得魏屹死了。顾宝珠特地从城外城外宝音寺中请了一尊开过光的佛像回来,日日拜佛祈求魏屹平安。 将军府内的下人知道她心中担忧,可在一旁,便是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正如此时的祝月琼,从她口中得了准信,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心里还往下沉了沉。 她张了张口,最后也只能道:“魏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无碍的。” 顾宝珠勉强笑了一下:“那是自然,他从在战场上,刀山剑雨也闯过来了,命硬着呢。” “宝珠……” “没事儿。”顾宝珠在她面前一副轻松的模样:“我身后还有这么大一个将军府,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祝月琼不说话了。 她直接张开怀抱,将好友搂入怀中,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 魏将军人在萍州,定是要等萍州疫病结束之后才能回来,在这之前,生死不知,她们这些留在京城的人,又怎么能说出丧气话?不过是强装出来的镇定而已。 祝月琼在将军府陪了她许久,等到黄昏之时,这才离开。 她坐着马车回家,心中的沉重却没有半分减少,马车之外擦肩而过的喧嚷声也没分走她的半分注意力。 路过街市时,因着前方的混乱,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丫鬟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回来道:“小姐,我们绕道吧?” 祝月琼回过神:“外面怎么了?” “是几位公子,似乎正在为萍州募捐钱粮。”丫鬟说:“奴婢一看,确实捐了不少了。” 听到是与萍州有关的事,祝月琼想了想,也跟着探出头去。 果然,在街道最热闹的地方,人群最中央,便是有几个书生最是活跃。 听闻萍州有难,萍州百姓此刻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疫病中央,无人敢靠近,可他们远在京城却也能有绵薄之力。书生们澎湃激昂,还有人为萍州写了一篇长长的文章,抒及痛心同情之意,道及大齐国境之内,京城萍州似手足一般,虽身不能前往,精神上也在陪萍州百姓共渡难关。 这篇文章写的情深义重,感人肺腑,引得不少人感同身受,纷纷慷慨解囊。 但写这篇文章的却不在此处。 文章作者另有他人,这篇文章因是写得好,才传遍了京城。这些倡议募捐的书生们只不过借了文章之名,在这鼓动造势。 祝月琼听了一耳朵,听人讨论文章,提及那作者,竟又是熟人。 不是那文三公子又是谁? 她不禁喃喃道:“怎么又是他?” 丫鬟:“小姐?” 不过这文章写的确实好,祝月琼想了想, 吩咐道:“你去替我抄一篇回来。” 第156章 先知之便 第156章 顾宝珠在家中等候消息,等的实在心慌意乱,日日寝食难安。 偌大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在焦心,魏屹不在,她便是这将军府的主人,全府上下都指望着她,万万不能在此时泄气。 在家中憋了多日,见所有人的都面露愁苦,不见喜色,顾宝珠看的心烦,偏偏又不能与人说,索性抽空回了一趟顾家,去看望顾老夫人。 她自然也不是去找顾老夫人诉苦。 顾老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卧病榻,好不容易盼到心尖尖的孙女出了嫁,往后日子有大好奔头,顾宝珠可舍不得叫她为自己劳心忧神,愁来愁去,做不了什么,说不定还要加重病情。 因而,如今萍州起了疫病的事情传的满城皆知,顾府的下人都不敢将此事说到顾老夫人面前,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更是守口如瓶,不叫老夫人知道她的孙女婿此刻便正在萍州。 看见最心爱的小孙女回来,顾老夫人还往她身后看,笑眯眯地说:“魏屹呢?魏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顾宝珠坐在她身边撒娇:“祖母都见着了我,怎么还想着旁人?难道我一个还不够叫您开心的吗?” 顾老夫人眉开眼笑,“你呀,我不过是提了一嘴魏屹,你倒吃味上了。我稀罕他,那不也是因为他是你的夫君?我还什么都没有说,你就先来怪罪我,怎么?他惹你生气了?” 顾宝珠哼了一声。 她心说:气,当然气,他不管不顾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先前萍州无疫病的时候,也不记得叫人给她多传消息,如今倒好,便是有消息也传不出来了,叫她一个人提心吊胆。 “他做了什么?”顾老夫人倒不怀疑她会真的受什么委屈,光看魏屹那疼人的样子,便知道他也舍不得。只不过,小夫妻之间相处多要磨合,大事没有,小事却能有许多口角。顾老夫人哄小孙女,故意板起一张脸:“你叫他过来,祖母替你说他。” 顾宝珠哼道:“他如今又不在京城,如何能过得来?” “他不在京城?” 顾宝珠随便找了个借口:“前些日子,不知得了什么差事,匆匆忙忙离了京,还不知道何时会回来。” 顾老夫人纵容地嗔了她一眼:“他是大将军,公务在身,自然是公务要紧。” 顾宝珠岂会不知?只不过是在老夫人面前抱怨几句,撒撒娇罢了。 只要一想到魏屹此刻身在萍州,就在那疫病最中心,顾宝珠面上便忍不住露出愁涩。 老夫人如何了解她,看她眉头微微一皱,便知道她心里藏着事,此刻眼皮一跳,面上也露出几分担忧来。 她握住小孙女的手,抚摸着她柔嫩无一片皱纹的手背,心底更柔软几分:“怎么了?宝珠,他哪里做的不好?你说给祖母听,万事都有祖母在呢。” 顾宝珠鼻头一酸,顿时红了眼眶,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也不过才十几来岁,不久之前,还是个被人护在羽翼下的小姑娘,骤然却要担起全家的重担,便是极力忍住,又如何能做到一丝不漏,更何况还是在最疼爱自己的祖母面前。面临着这样大的压力,她不能在外人面前泄气,又多想要在祖母怀里哭一哭,好将自己的惶恐都哭出来。 若她还是个闺阁里的小姑娘,天塌了也有长辈顶着,惶恐时有人安慰着,有旁人做靠山,行什么事都有底气。如今倒好,她却要成为那个顶天立地的人了。 顾宝珠靠在祖母的肩上,几滴不易察觉的眼泪也在顾老夫人肩上洇开。好在顾老夫人的衣裳颜色暗沉,又是在视觉盲区,才没叫她发觉。 顾宝珠吸了吸鼻子,带着委屈说:“我出嫁之前,祖母都不曾告诉我,做当家主母竟要这般辛苦。” 顾宝珠似真似假的抱怨:“您不知道,将军府虽然人少,事儿可不少呢,我每日看账,从早看到晚,我的头都看大了,连个针尖点大的小事都要我来管。魏屹那人,祖母也知道,一块臭石头,惯会惹人生气,偏偏他自己还没发觉,就说这回出城办差,连个口信也不留,还得我给他捎去消息……” 顾老夫人哑然失笑。 她听着小孙女抱怨完,才笑道:“你们二人才刚成婚不久,相处起来,万事总要有一个人主动。当日是他主动上门来求娶,你才知晓他的心意。魏屹那人驽钝,不开窍,你就主动与他提及你的想法,他听到了,自然也就明白了。若是两人谁都不开口,互相猜来猜去,要猜到什么时候去?” 顾老夫人:“这人就像是两块石头,任谁多一分棱角,碰到一起都要碰出火花来。你迁就他一些,他包容你一些,久而久之,便能贴合在一起,要不然,岂不是要将两个人都撞得头破血流?” 顾老夫人:“而且,我瞧你们这不是相处的挺好?” 顾宝珠重重哼道:“才不好!” 顾老夫人戳了戳她的心口,眉开眼笑道:“我还不了解你?口是心非!” 顾宝珠连忙往旁边躲去,嘴巴撅的高高的,对着顾老夫人抱怨了好几件日常小事。都是一些芝麻丁点大无伤大雅的小事,顾老夫人听过便忘了, 根本不放在心上。 可把抱怨的话说完后,顾宝珠的心情才好上许多。 她见老夫人今日与她说了那么久,面上不像从前那么快露出疲意,心下也跟着轻快。 “祖母的身体近日是不是好多了?”顾宝珠欣喜地说。 顾老夫人含笑点了点头,道:“是啊,这些日子,我也觉得精神了不少,前些日子不是下了许多天的雨?院子里出不去,我还叫人扶着,在屋子里每日走好几圈,也不觉得累呢。” 顾宝珠忙把顾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叫过来,向她们确认顾老夫人口中的近况是真是假,得了肯定的答案后,她心中更是高兴。 她连声追问道:“大夫呢?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了,我这是陈年旧疾,好是无法好全的,不过,仔细调养,身体总能调养好一些。”许是最放心不下的小孙女出嫁了,心中的大石落地,安了心,无了忧虑,身体也自然而然好了。顾老夫人看着小孙女喜形于色的模样,也笑道:“宝珠放心,祖母还要长命百岁,等着抱曾孙呢。” 顾宝珠脸颊红红,可听老夫人言语中的期待,心下也更加轻快。 与老夫人说了好久的话,眼见得天色已经不早,顾宝珠才起身告辞离开。 老夫人拉着她,心下不舍:“宝珠,不若留下来陪祖母用个晚膳,明日再回去。” 顾宝珠摇了摇头:“府中还有许多事务等着我回去处理,祖母在家中好好休养,等过几日我再来看您。” 老夫人目露留恋, 却也不好说什么。 出嫁了的姑娘,家也成了另外一个,即便是同在京城,也鲜少有常回娘家看的。尽管知道这个道理,可分别时,不论是谁,心中的不舍都没有减少半分。 老夫人拄着拐杖,走不了多远,便将她送到了院子门口。 顾宝珠走了两步,回头见老夫人还停在门口看着她,她不舍地挥了挥手:“祖母,回去吧。” 顾老夫人:“哎!” “等过些日子,您身体再好一些,我带您到城外庄子里去玩。”顾宝珠说:“我带您去骑马,打猎,钓鱼……您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顾老夫人哭笑不得。她这一把老骨头,多走两步都要歇,还骑马?打猎?便是十八时都不敢做这些。 “好,祖母记着了。你回去路上也小心些。” 在她的注视之下,顾宝珠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 顾老夫人虽没把她送到门口,柳氏却送到了。 这些日子,非但是将军府上下在为萍州的事情牵肠挂肚,顾家又何尝不是。 顾家两位小姐,两个女婿可全在萍州呐! 今日顾宝珠来看顾老夫人,柳氏便想问她,哪知道顾宝珠进了顾老夫人的院子,待了大半天都没出来,好不容易在送出门时找到机会,柳氏殷切地问:“魏夫人,萍州那边可否传来什么消息?” 顾宝珠瞥她一眼,也如实摇头:“不曾有。” 柳氏不死心:“魏大将军难道不曾往将军府中送信?一句话也没有?” “萍州如今封了城,莫说是人,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将军便是想要往回送消息,也找到门路。”顾宝珠说罢,便想上马车离开,可目光触及她面上明显的担忧,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若我收到什么消息,会派人往顾家送信的。” 柳氏心下大石落了一半,与她道了谢,才将她送上了马车。 见将军府的马车消失在了街口,她心中的忧愁却没减少半分。 她在乎的当然不是魏屹的死活,与魏屹同在萍州的,还有陆柏文呐! 不久前,陆柏文前去萍州赈灾,他一个小小翰林,竟得如此重用,柳氏别提多高兴。她家玉儿说的果然不错,陆柏文有首辅之资! 可孰料,人前脚刚到萍州,后脚便传出萍州出现了疫病! 那可是疫病啊!一个不慎,若是被传染了,便是未来的首辅也会命丧于此。 她家玉儿前脚才刚和陆柏文定了亲,还没过门,若是未婚夫就这么一命呜呼没了,岂不是要背上克夫的名声?那日后还怎么说人家? 柳氏是白日愁,夜里愁,天天派人出去打听萍州的消息,只听说萍州已经封了城,连商队都不敢从旁边过,听来听去,一个好消息也没听见,愁的嘴上都生了燎泡,回去看到崔明玉姿态淡定,半点不见担忧的模样,便是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娘,你就放心吧。”崔明玉数着手中的银票,随口道:“陆公子不会有事的。” “这叫我怎么放心?”柳氏忍不住说:“他人在萍州,如今便是个人都不敢往萍州的方向走,他还在城里呢,我听说现在萍州一天便要死数个人,不知有多少人已经染上了疫病,若是他……呸呸呸!” 崔明玉安抚:“陆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虞的回来。” 崔明玉会如此笃定,自然也是因为,上辈子陆柏文也去了一趟萍州。 他去萍州赈灾,却被突然冒出的瘟疫困在萍州城内,直到皇帝派去的御医找到了根治疫病的方法,才总算回京。那会儿他回来时,京城已经入了秋,而她也在陆家住了好几个月,都有了自己的屋子。 这天底下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场疫病会在什么时候开始,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她还知道陆柏文不但不会有事,还会因这次赈灾有功,回京后就被调到了户部。 手握着未来几年后的一切,崔明玉信心十足。 她点完了手中的银票,放到柳氏面前,与她说:“娘,你瞧,这些都是我挣来的。” 柳氏张口还想说点什么,看到这叠银票的厚度,不禁愣了一下。 “这……这是哪来的?” 崔明玉微微一笑。 自然是她靠着自己从后世而来的优势挣来的。 上回,明明她已经快将黑水湖弄到手,却叫顾宝珠横插一脚,黑水湖也落到了顾宝珠的手里。与这一座金山失之交臂,崔明玉扼腕不已,但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生财机会。 她知道萍州之难何时起,也知道因为萍州的疫病,药材的价格会水涨船高,因此,在萍州水患之前,便把手头上的银子都换成了药材。只可惜,她手中银钱不多,不然这些回报还能再翻几番。 不过,眼前这些也足够多了。 崔明玉没有与柳氏细讲,只与她自夸道:“娘,你也看到了,我也没用多少银子,便挣来了那么多。您大可放心将铺子交与我打理,说不定我还能打理的更好呢。” 崔明玉说的,便是柳氏打算给她做嫁妆的铺子田庄等,后来顾父也添了一些,只是距离她的婚期还早,柳氏便做主将那些收在自己的手里。 此刻,听闻她的话,柳氏也下意识地道:“不是说了,等你出嫁前,再交给你吗?” “也不过只有几个月,我早些时候上手,日后打理起来便更加容易。”崔明玉柔柔地说:“娘,先前我便帮您打理过铺子,如今也挣到了这些银子,您还不放心我妈?” 柳氏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看到面前的银票,眼中也不禁流露出惊讶。 她从没想过,自己这好弄诗文的女儿,竟在这方面如此有天赋。扪心自问,便是她自己,在这么短时间里,也挣不来这些。 不过,玉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柳氏思忖了片刻,崔明玉又从那叠银票里抽出一部分,交到她的手里。 银票入手,柳氏下意识一喜,又忙道:“玉儿,你这是做什么?” “娘,这是我靠自己挣得第一笔钱,自然是要孝敬您一番了。”崔明玉轻柔地说:“您拿去买些喜欢的东西,再给昭哥儿买些笔墨。我知道,家中不差我这些,可这也是我的心意。我长这么大了,终于能为娘亲的辛苦分担一些,您就收着吧。” 柳氏被她说的感动不已,可心意到了,她又如何会收,二人推阻一番,最后,她非但没有收下银票,还一口答应,将手中保管的铺子庄子都提前交给崔明玉打理。 第157章 意外突生 第157章 就在顾宝珠的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之间,京城的盛夏也在等待之中渐渐过去了。 酷暑褪去,秋风带来几分凉爽,衣柜里的衣裳变成了厚一些的秋裳,轻薄的夏衫也被装进了箱笼里。顾宝珠叫人给满府的下人都做了新的秋装,属于魏屹的那一部分,至今还放在衣柜里一角,无人碰过。 萍州疫病的消息传到京中,皇帝派了御医前去萍州,之后,除了有心人还在关注,便鲜少再有萍州相关的消息传来。城门一关,人也出不来,只能叫城外的人暗自揣测。 秋老虎还带着几分夏日的余烬,马上到中秋,顾宝珠忙着打点府内事宜,给相熟的人家送去节礼,也派人送了一车往江南去。至于萍州那边,自然也不能少的,她只怕魏屹在萍州城内短了吃喝,第一回送了几百车东西过去,后来怕不够,又叫人送去不少,而京中世家贵族中也有人带头募捐,虽不知萍州城内情况如何,可送过去的东西一点也不少。 “不知道将军何时回来。”小丫鬟念念叨叨:“快中秋了,也不知魏将军能不能赶上第一年中秋呢。” 第一年成家的团圆之日,却不得不分别两地。 顾宝珠因这话分了会儿神,很快吩咐道:“等下回往萍州送东西时,叫人装一盒月饼进去。” 小丫鬟还说:“顾府送来了老夫人的口信,听说魏将军还没回来,老夫人想请您回去过中秋。” 顾宝珠顿了顿。 她沉默了半天,才道:“到时再说吧。” 鹊儿在一旁收拾桌子,闻言抬起眼悄悄看了她一眼,又在心中叹着气,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他们夫人是还盼望着将军能在中秋前赶回来呢。 湘儿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香甜的气味也随之传了过来,引得室内众人纷纷抬起头看去。 “刘厨子做了几种新月饼,叫我端来给夫人尝尝,看看味道如何。”湘儿将托盘放下,盘子里盛着几个金黄可爱的月饼,月饼模具雕了精致的花纹,做出来的月饼也小巧精致。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酥皮的,雪白圆胖,滚烫的香味穿过层层叠叠的酥皮传了出来。 湘儿指着其中一个酥皮月饼,说:“听说夫人母亲是江南人,这是学了江南那边的做法,里面夹的是榨菜鲜肉。” “鲜肉月饼?”秋儿咦了一声,“咸的?” 喜儿也道:“从未吃过这样的做法,肉夹在里头,能好吃吗?” 话虽如此,听说是江南那边的做法,众人都来了兴趣,尝月饼味道如何时,便先尝了那一个鲜肉的。 有人觉得新奇喜欢,有人连皱眉头,四个小丫鬟,分了两个意见。顾宝珠也尝了,她喜好甜食,对着鲜香的肉月饼也不讨厌,还颇为新奇,但见小丫鬟直摇头的模样,想了想, 还是没将这肉月饼加进礼单里。 叫刘厨子多做几个,留着自家府上吃吧! 顾宝珠细品着其他月饼的味道,内心默默地想:魏屹不喜甜食,也好荤,应当会喜欢这个肉月饼。 只不过,肉月饼放不久,无法送到萍州,只能等他回来时再尝。 中秋之后……过了便过了吧,总要让他尝到的。 …… 萍州。 罗知府数着日子,也忽然道了一声:“是不是快中秋了?” 此话一出,埋首在桌案前的众人都抬起了头来。 众人默默在心中算了一下日子,确实是快到中秋了。 山中不知岁月,他们被封在这萍州城内,与世隔绝,又与深处深山老林有何区别。在萍州封城之前,还正值盛夏,如今天气凉爽不少,竟已经到了秋天了。 陆柏文叹了一声:“今年中秋,也不知能不能吃上月饼。” 听见这话,众人只能苦笑。 如今这萍州城内,一城的百姓只能坐吃山空,外头虽然有将军夫人送了几回东西来,可她一人又如何供养全城百姓,每日光消耗的米粮都是一个巨目,众人便只能省了又省,根本不敢放开手脚,更别说什么月饼了。 这疫病一日不消,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日要断了粮。 众人唉声叹气,魏屹冷不丁来了一句:“能做。” “什么能做?” “月饼。” 罗知府诧异抬头:“魏将军,如今全城百姓都在勒着裤腰带省吃省喝,何必费那心?” 魏屹淡淡地道:“百姓们需要一个盼头。”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沉默下来。 半晌,陆柏文也点了头:“魏将军说的没错,这月饼,是该做。” “是啊是啊……” “这中秋,是该有这一口。” “咱们库房里还有多少精面?从别的地方省省,应当能叫全城的百姓都能吃上一口月饼。” “罗大人,你爱吃什么馅的?” 罗知府抚着胡子,笑眯眯地说:“我……”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官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大人,衙门外面被百姓围起来了!” 众人大惊:“什么?!” 哪里还顾得上月饼,连忙出门去看外面的动静。 百姓们聚集在府衙门口,人群沸反盈天,不知在何人的带头下,叫嚣着打开城门,众人匆匆忙忙露了脸,见到府衙里的官员,百姓们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愈发激动。 “打开城门!” “凭什么把我们关在里面!” “那些人得了疫病,我们还是好好的,将我们放出去!” 罗知府急的焦头烂额,制止了几声,却也没见谁停下,反而声音都被盖了过去,他不得不拔高声音,恨不得要喊破喉咙:“大家冷静点!冷静点!等大夫们找到了治疫病的方法,所有人就能出城了!”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是啊!等到什么时候?几个月前,城门刚关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么说的,可这都过去那么久了, 方法呢?!” “这几个月来死了多少人?便是本来好好的,没过几日也染了疫病,若是一早把我们放出城,我爹也不会死!” “我看根本不是想要治病,是想要我们一城人都死光了!” 百姓们越说越是激动,此刻哪管眼前是不是平日里得罪不起的官老爷,想到前途灰暗,只恨不得同归于尽。 有的人还捡起地上的石子,直往府衙里头丢去。 那些石头都被用尽全力丢出,砸到身上多多少少都得受点伤,可面对愤懑绝望的百姓,众人连反抗都不得,只能到处躲避。 因为,类似于这样的愤怒,他们已经见过好几回了。 起初,百姓们还能被言语安抚,可封的越久,绝望便在城中滋生蔓延,尤其是得了疫病的人一日接一日的变多,不断有人死去,偏偏至今没有治愈的法子,只能每日提心吊胆,唯恐下一个被传染的人便是自己。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传出来的,也许是因为染上疫病的人越来越多,而至今没有希望,百姓之中便还有生出流言,道萍州已经是座被放弃的城,只等着里面的人死光了,才会打开城门。 官兵们抓了几个,可流言却并未停歇,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叫人越来越是相信。 不只是府衙被围,连各处城门也出现了好几次冲突,有百姓试图冲出城门,好在城门口有将士守着,在兵刃之下,最后才没酿出祸患。 一会儿的工夫,罗知府等人躲闪不及, 被石头砸的鼻青脸肿。 魏屹抬手,用刀鞘挡住了一块砸向身旁人的石头,后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马上回头,尽力用言语安抚百姓。 可激愤中的百姓,又岂是能用言语来安抚住。 不知何人手中藏着一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奋力朝罗知府丢了过来:“狗官!纳命来!” 那块石头直朝着罗知府而去,罗知府吓得脸色煞白,躲闪也来不及,偏偏魏屹与他隔了好一段距离,衙门口拥堵,想伸手阻拦也够不到。 陆柏文心中一紧:“罗大人小心!” 他正好站在罗知府身边,没作多想,身体便已经本能地上前将罗知府推了开来,自己却站到了罗知府方才站的位置上。 “砰”地一下,一行鲜血顺着他的鬓边蜿蜒而下。 罗知府惊呼:“陆大人!” 陆柏文来不及多说一句,便直接昏了过去,赶紧被旁边人接住。快要出了人命,众人连忙将他搬到府衙里面,慌慌张张地去喊大夫。 好在这萍州城里的大夫如今都集中在府衙里,闷在一个房间里讨论着疫病的治疗方法,喊一声,便立刻有无数人提着药箱奔了出来。 魏屹眉头紧拧,看着暴乱的百姓,大步上前一步。 “锃”地一声,利刃出鞘。 锋利的兵刃在日光下烁烁闪着寒光,围观的百姓随之一噤,胆气也忽然泄了三分。 “是谁动的手?” 百姓们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只是来闹一闹发泄心中的郁气,可没想真的闹出人命。左右看看,谁也没有站出来。 他冷冷地道:“都拿下。” 第158章 陆柏文重生 第158章 大醉伶仃时,陆柏文心里唯一还想着的,便只有顾宝珠一人。 他日日宿在顾宝珠生前住过的屋子,看着她生前生活过的地方,日日夜夜都想念着她。可不知道她是不是生前恨极了他,一夜也不曾到梦中来看他一眼,独留他守着一间没了主人的空屋子,狼狈地抓着从前的旧梦不肯放。 他是当真后悔了。 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顾宝珠,浑身满是生机勃勃,好似从来不会低头的顾宝珠,竟连与他多说几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如一朵开到枯败凋零的花,明明还是年轻娇艳的面容,却已经枯槁萎靡了。 顾宝珠去世之前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本以为她只是病一会儿,很快就会好起来,哪里想到,她的一生竟如此短暂,二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好好说几句话,解开之间的恩怨,她就撒手人寰。 顾宝珠去世之后,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忘记她。他或许会伤痛一会儿,那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但他很快会振作起来,毕竟已经相看两厌。 二人在顾家初见时,纷纷为彼此惊艳,知道有一门从小定下的娃娃亲,谁也没有反对。娶到顾宝珠时,他满心欢喜,一颗热烈夺目、高不可攀的明珠,竟然被他亲手捧回了家。 可明珠的光华太过耀眼,让他忽视了光华之下的晦暗。起初,新婚燕尔,二人浓情蜜意好一段时日,可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便渐渐生起矛盾。 她总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她要用金汁玉髓浇灌,可他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寒门子弟。人人都知她是低嫁,她也常常捏着这个把柄叫他难堪,他卯足了心思往上爬,却总是无法叫她满意,到后来无人再提他的出身,人人都夸顾宝珠嫁了个好人家,她的性子却越来越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二人竟连坐下来一块儿好好用膳都难,没说几句话,不是她摆起脸色,便是他没了说话的兴致。 但他从未想过,顾宝珠会有一日离开他。 那是他的结发妻,她有千般万般不好,他也从未想过没了她的日子。可顾宝珠走的一点留恋也没有,迫不及待地将他一个人甩下。他本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可在那之后,却活的像行尸走肉。 原来,连他自己也没发觉,打从第一眼见到她起,他便已经爱她入骨。 陆柏文是当真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为何不早点发觉自己的心意,后悔为何总是与她吵架,后悔为何不多包容她。若是他耐心一些,改一改她的性子……不,若是顾宝珠肯活过来,就算她再骂他千万句,他也甘之若饴。 他最后悔的,便是在她生前没有好好珍视她。 他明知自己抱回来一颗宝珠,怎么还叫她滚入尘泥里。 可一切都晚了。 等他醒悟过来后,顾宝珠早已故去,只他一人留在痛苦的回忆里,日日夜夜思念着她。 外人都羡慕他年纪轻轻便官拜首辅,简在帝心,可谁人又知道,高位之后,却是满身孤寂,他只能在夜里醉酒怀念自己的发妻,每每将自己喝的伶仃大醉,奢求她能在梦中回来看他一眼。 却从未有过。 …… 陆柏文恍惚睁开眼睛。 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头上便先有痛楚传来。 每每酒醉醒来,他总是头疼,但两种头疼又不一样,这更像是……受了伤? 难道他昨夜喝醉酒,不小心撞到了脑袋? 还不等陆柏文多想起什么,眼前忽然凑过来一个脑袋,婆子满脸惊喜地看着他:“陆大人?你醒了?” 陆柏文只见此人面生:“你是谁?书墨呢?”书墨是伺候他日常起居的小厮。 婆子是府衙里打杂的婆子,因着他被砸伤了脑袋,临时过来照料他,此刻见他醒了过来,便忙出去告诉众人这个好消息。 不多时,其他人听说他醒了过来,便纷纷过来看望他。 “陆大人。”罗知府冲到最前面,满脸感怀:“若非是陆大人推开了我,便是罗某被这块石头砸到,可是我虽无恙,却叫陆大人替我挡了这个灾……我真是对不起陆大人你啊!” 陆柏文认出他,罗知府本是萍州知府,当年他初入官场,领命去萍州赈灾时与罗知府相识,后来罗知府调入京城,二人却没什么私交。 罗知府怎么会在他家? 是崔明玉把人放进来的? 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又有另一人道:“陆大人放心,魏将军已经将外面闹事的百姓抓了起来,现在就关在大牢里。” 魏将军?哪个魏将军?魏屹? 还有什么百姓?哪个百姓闹事了? 又有人道:“唉,便是抓起来了也无法,顶多是关一些时日,当时那么混乱,也不知是谁扔的石头,便是想追究也难,而且眼下这情况,若是真做了什么,说不定闹事的百姓还会更多……幸好幸好,陆大人福大命大,安然无恙。” “是啊。” “眼下之急,还是得先找出这个疫病的治疗方法,这疫病一日不除,城门关着一日,闹事的人只会更多。” “今日是陆大人,下回说不定便是我们之中的谁了。” “这满城的萍州百姓,也不知道出路在何方啊……” 陆柏文总算从七嘴八舌中抓住了关键词:“萍州?疫病?” 他再看过眼前众人,个个都看起来眼熟。 可不就是许多年前,他去萍州赈灾却深陷萍州之难时,与之共渡难关的萍州官员们?! 第159章 萍州之难结束 第159章 大醉一场梦醒,睁开眼睛却已经回到了数年以前。 陆柏文费了不少力气,才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不是在做梦。 时隔多年,许多事情,有些细节他已经记不大清,萍州官员们被他抓着问了许多个问题,都是与萍州相关的,官员们一一如实答了,只当做是他伤了脑袋的后遗症,一时连记事都不清楚,并未多怀疑什么,还个个反过来劝慰他,虽然伤到了脑袋,但大夫说了并无大碍,让他好好修养,不用太着急疫病的事。 毕竟,就算是着急,也做不了什么。 罗知府更是愧疚不已,若非是陆柏文挺身而出,这伤了脑袋记不清楚事的人便是他了。等来看望陆柏文的官员们离开之后,罗知府又叫人送来了一支人参,给他好好补身体。 陆柏文哭笑不得,便也接受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重生一事,即便是说出口,恐怕也无人会信。 而除了顾宝珠之外,他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这间屋子,耳边也清静下来,陆柏文躺了回去,盯着头顶床幔的花纹,脑子里慢慢捋着自己知道的事情。 他竟回到了数年以前,萍州全城的百姓正在受疫病折磨,可从后世而来的陆柏文知道,尽管如今萍州城内所有人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只要再过不久,太医们便会找到疫病的治疗方法,将所有人救于水火之中。 萍州瘟疫事了后,每一个在此次事件上出过力的官员都得到了或大或小的奖赏,萍州之难是他仕途的开始,自萍州之后,他便得皇帝重用,步步走到了那一人之下的位置。 同样的,萍州之后,也是他与顾宝珠二人渐行渐远,夫妻同床异梦的开端。 想到顾宝珠,陆柏文不禁心潮澎湃,哪怕此身陷在灾病横生的城中,他的面颊上也情不自禁露出一个轻浅温柔的笑意。 若是他记得没错,这个时候,他与顾宝珠也刚成婚不久,二人正是浓情蜜意时,在那之后,一切都还未来得及发生。 顾宝珠还活着。 顾宝珠还活着! 陆柏文不禁握紧了拳头,用力攥紧,才能不叫自己胸膛中的喜悦从指缝中泄走。 当顾宝珠死后,他才顿悟自己原来爱顾宝珠至深,她的离去更是刻骨铭心的痛,可那时为时已晚,也许是老天开眼,听见了他日日夜夜的诉求,竟愿意垂怜于他,将他送回到了这么多年以前。 那些失去的功名利禄,他都还可以再靠双手挣回来,有着后世的经验,在许多事情上,他还可以做的比上辈子还要尽善尽美。而这辈子,他绝不会负顾宝珠,也绝不叫她失望,绝不会再叫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他要顾宝珠与他共享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华富贵,也要他们夫妻俩子孙满堂,百年好合。 陆柏文慢慢的回想着。 从萍州水患,到他为官数载,往后经历的大大小小数件差事,数个案件。 从与顾宝珠琴瑟和鸣,到二人渐生口角,与崔明玉纠缠不清,后来连子女也因顾宝珠的早逝而怨恨他。 那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小事,他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许久,才因重伤未愈劳心劳神,闭上眼睛缓缓睡了过去。 …… 关于那些来衙门闹事的百姓如何处置,也是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这已经不是第一波来衙门闹事的人,此前还闹过几次,连城门都有人闯过。但还是头一回有官员在此事中受重伤,陆大人还躺在床上伤重不起,总不能不给一个交代。 但如何处置那些百姓,官员们自然也有不同的看法。 “我看,倒不如一视同仁,全都治罪。”有人提出:“这些日子以来,这些百姓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上回连城门都敢闯,此次还打伤了陆大人,若非是陆大人福大命大,无性命之忧,只怕还没染上疫病,便先因这意外……哎,瞧我这嘴巴。依我看,杀鸡儆猴,剩下的人以后也不敢再闹事了。 “那怎么行?” 立刻有人反驳:“如今疫病在眼前,百姓们已经多有不满,外头的流言也传的越来越响,就算有魏将军坐镇,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这闹事之中。若当真治了罪,说不定会起反效果,要是他们当真豁出去再闯一次城门,那该如何是好?” 上一回,是有带着刀的将士们阻拦,才将那些闹事的人拦下。城中的流言在传着,说是外面已经放弃了萍州,要把全城的百姓都关到死,如今染病的人一日比一日多,要真有不怕死的,以命反抗,他们难道还真的能把人杀了不成? 众人各执一见,争论不下。 最后见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朝着室内另一个一直沉默没发表意见的人看了过去。 “魏将军,你怎么看?” 方才众人在争论时,魏屹便坐在一旁,压着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此刻听人叫到自己,抬眼扫了过来,漆黑的眼眸看过众人,如一把出了鞘的寒刃,锋芒毕露。 被他的视线扫到,都等不及他回答,众人便先讪笑道:“已经劳烦魏将军抓了人,此事也不必让魏将军劳神,我们来处理便是。” “依我看……” 外面传来一道声音:“依我看,还是将人放了吧。” 众人闻声看去,见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头上还绑着一圈绷带的陆柏文。 罗知府忙起身迎了过来:“陆大人,你怎么来了?你这才刚受了重伤,怎么不躺在床上好好歇歇?” 陆柏文温和地笑了笑:“不碍事。” “陆大人方才是说,把人放了?”有一官员出声:“就这么把人放了,是不是太简单了?” 立刻有人附和:“是啊,他们打伤朝廷命官,若是一点责任也不受,岂不是要养大他们的胆子?这一回是打伤了陆大人,下一回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陆柏文反问:“那按照诸位大人的意见,应当是?” “这……” 众人四处看看,一时也无法决断。 陆柏文笑道:“既然诸位大人都不知该如何处置,那不如听我的。大夫说了,我这只是小伤,不碍事,既无大碍,也不必叫人惊慌,若是现在放不得,那多关几日就是了。” 寻常的百姓,入了大牢便要吓破胆子,更何况还是在大牢里被关一些时日。虽不会受什么苦,可也要日日受精神的折磨。 在现在这关头,关在牢里与关在家里又有何不同呢,连死囚犯都已经有了死志。 众人想了想,见他这个苦主都没意见,索性也懒得再计较,便顺着他的话应下,很快便去忙活其他事情。 而陆柏文,自然也有一件要事要办。 对此萍州之难,上辈子,他束手无策,只能与其他官员一起尽力安抚百姓,维稳萍州城内的秩序,也是与众人齐心协力,撑到了太医研究出疫病的治疗方法后,萍州事了,才总算回了京城。 算算日子,如今天已入了秋,但也快到了上辈子萍州疫病结束的日子。上辈子,直到天冷了,快到冬天的时候,他才离开萍州,而此刻秋老虎还猛烈。 若是赶得早,他还来得及与顾宝珠过中秋。 上辈子,他与顾宝珠新婚不久就分别,连第一个中秋也错过了时候,明明是团圆的日子,却分隔在两地,惹得后来顾宝珠对他埋怨连连。 想到此处,陆柏文心情雀跃,出了门后便去往太医所在的地方。 他当然不懂半点医术,不然,也不会在萍州被困数月。但他从后世而来,亲身经历过萍州的瘟疫,也亲眼见证过疫病的消失,连与这几个月有关的卷宗都是他亲手写的,自然也了解过疫病的治疗方法。 时隔多年,具体的治疗方法,他已经记不清,却还记得其中有一味意想不到的药材起了最关键作用,大夫们迟迟没有找到疫病的治疗方法,便是少了那一味药。 那一味药迟早都会找到的,但他却能借着先知之便,提醒大夫们,提早结束萍州的灾难。 陆柏文急忙奔去大夫们所在之处,推开门,满室弥漫着药草香。 室内,大夫们正眉头紧锁,翻着医书,挑拣着药材,熬着药汁,坐于主位的,便是京城派来的御医。 见他推门而入,大夫们纷纷抬头看来:“陆大人?” “陆大人方受了伤,怎么到了此地来?” “莫不是外面出了什么要紧事?” 陆柏文抬步进来,笑意温润:“诸位别着急,我只是顺路经过此处,便来看看。” …… 疫病的治疗方法找到了! 听闻这个消息,众人连忙丢下手中的事务,直奔向善堂。 他们拿布巾蒙着口鼻,这数月以来,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打扮。 善堂里住满了得了疫病的人,往常,他们都不忍到此处来,因为这儿是全萍州城内绝望最多的地方,可此时此刻, 善堂内的病人们全都撑着身体伸长了脖子往某处看,每一个人的眼中都绽放着希望的光彩。 “让让,让让。” 众人费力挤了进去。 在最中央,太医正在给一个病人把脉,抚着花白的胡子,连连点头。 “怎么样?大夫?他好了吗?” 虽然是问了这样的话,可所有人都是满脸高兴,因为那个病人几日前已经奄奄一息,连粥汤都喂不进去,这才几日功夫,面上已经有了血色,虽然还虚弱着,可人却已经能活蹦乱跳了。 太医把完了脉,又叫他换另一手探了探,在众人的期待之中,太医松开手,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好了!” 善堂里霎时被欢呼声淹没,无数病人以及他们的亲属们喜极而泣,还有的放声大哭,眼泪很快淹没了整个善堂。 终于!终于! 他们等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希望! 他们萍州有救了! 在泪海之中,太医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就按之前那个方子,给所有人都煎一副药,喝三日,三日就能痊愈了。” 陆柏文立刻问:“萍州的药材够吗?” 上辈子,虽然找到了治疗的方法,可因为萍州城内药材紧缺,还拖延了一段时日。 罗知府笑呵呵地道:“够,管够,前几日,魏夫人又送了一车药材过来。如今有了治疗的方子,再叫人去买药材也来得及了。” 说着,他又朝魏屹拱了拱手:“魏将军,夫人高义。” 魏屹唇角浅浅勾了一下,颔首替自家夫人接了这个称赞。 魏夫人? 陆柏文心里纳闷,瞥了站在一旁的魏屹一眼,此人如一座高山般沉稳冷峻,便是在此时此刻,面上也没流露出多余的喜悦与高兴。 他并不意外魏屹会在此处,因为上辈子魏屹也在这里。 两人在萍州城内共渡难关,结下了患难之情,他也深深为这个如传闻中义勇的大将军所折服。本以为就算做不成朋友,也能与之交好,哪知到后来,他们二人一文一武,各为文官武官之首,是陛下的左臂右膀,却处处水火不容,成了全京城都知道的死对头。 想到后来与魏屹处处不合,被对方找的那么多麻烦,陆柏文便有些头疼。 按说最了解一个人的,便是他的对手……可魏屹何时有了夫人? 他不是终身未娶吗? 这魏夫人又是哪里冒出来? 不过他也没多想。 老天垂怜,叫他有了一个重生之机,说不定也给了魏屹这个老光棍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听罗知府说的,这魏夫人确是一个好人。 一旁有人感叹道:“这么多月,魏夫人往萍州送了那么多东西,如今可算能等到魏将军回京了。” 罗知府看了一眼魏屹,困扰多月的疫病总算结束,徘徊在萍州城上空的阴霾消散,心中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也大着胆子打趣起来:“我们也算是不负魏夫人重望,将魏将军安然无恙的还回去了。” 旁边人赶紧看了魏大将军一眼,见他面上并不在意,才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道:“是啊,魏将军和陆大人都能回京了,百姓们也能安心的回家,这萍州城,总算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 “我也想我家夫人了。” “每日来善堂,我连家也不敢回,唯恐会让他们也染上疫病。” “是啊。” “上一回,我夫人做了饺子,送到衙门门口就走了,我只远远见了一眼……我现在就特别想吃我夫人做的饺子。” 他们这些萍州本地的官员都如此,魏屹与陆柏文两个家在京城的人,此刻更顺着众人的话,想起远在京城的家里的娇妻。 于陆柏文来说,他上回与顾宝珠见面,已经远远不止几月。 他恨不得能为自己插上一双翅膀,立刻回到顾宝珠的身边。 罗知府瞥到他面上的神情,乐呵呵地打趣道:“小陆大人,也是在想京城里的人了?” 陆柏文点了点头,眼底满是温柔之意,他坦然承认道:“离家多日,我夫人也在家中为我担心着急,多日不见,连消息也没法送回去,只怕她已经急坏了。” 罗知府笑呵呵地多看了他两眼,心里嘀咕:平日里瞧陆大人是个有礼有度的君子,这会儿只是定了亲,还未成婚呢,怎么就一口一个地喊人家姑娘‘夫人’了? 不过…… 他看着面前的景象,看百姓们面上的眼泪,与溢于言表的喜悦,心下也不禁感慨,数月了,自从萍州生了疫病以来,何时有过这样充满热闹的场景。 他再看陆柏文,心中宽容地为这个年轻人找好了借口。 想来是经历了一回生死,情难自抑,情不自禁了吧。 年轻真是好啊! 第160章 回京 第160章 有了疫病的治疗方法,那些染了疫病的人得以治愈,萍州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尽管一场令无数人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可灾难过后,还有新生的希望,抹干眼泪后,百姓们很快重新振作了起来。各个商铺重新打开了门,各条街道小巷,很快恢复了原来的热闹,熙熙攘攘,烟火气十足。 当一切走上正轨时,也到了几人该启程回京的时候。 启程之前,罗知府带着众人在萍州城内走了一圈。 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一片欣欣向荣,他不禁感叹:“我都已经许久未见过萍州这副景象了。” “往后萍州百姓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陆柏文也附和着道:“熬过了水患,又熬过了瘟疫,大难必死必有后福……魏将军,你做什么去?” 众人回过头,便见魏屹默不作声地拐进了一间首饰铺子里。 罗知府丈二摸不着头脑,见此也跟了上去。 萍州的首饰铺不比京城,此地不如京城繁华,连放在柜台上供人挑选的首饰也不如玲珑阁的精美华贵。魏屹粗略地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其中一根木簪子上。 注意到他的视线,首饰铺娘子拿起那根木簪,呈到了他的面前。 这根木簪上面没有点缀,不镶嵌宝石,也没有金玉,但胜在雕工精巧,簪顶是一朵花形,惟妙惟肖。 魏屹拿在手中,看了许久。 陆柏文跟了上来,“魏将军是给夫人买?” 魏屹摇了摇头。 顾宝珠喜欢张扬,首饰的风格也如本人一般,非金玉宝石不戴,样样都华美精致,非眼前这簪子能及也。便是他买来带回去给顾宝珠,顾宝珠也不会情愿将它戴在头上。 他放下木簪,淡淡地说了一句:“她不喜欢这样的。” 陆柏文随意地点了点头,并不在意他的夫人喜好如何,自己的目光也落在了其他首饰上。他仔细地将首饰铺内的货品都看过,最后,目光也落在了一支簪子上。 那是一支金簪,上面点缀着一颗红玉,不是这个铺子里最价高的首饰,可陆柏文一看,便知道那一定是顾宝珠的喜好。 他欣喜地对首饰铺娘子道:“把那支簪子拿来,我看一下。” “陆大人也要给心上人买簪子?”罗知府笑眯眯地打趣。 陆柏文捧着簪子看了几眼,心下越发满意,爽快地掏了银钱。他对首饰铺娘子道:“麻烦替我包起来。” 罗知府道:“陆大人有心了,不过,这簪子看起来不算最好,萍州此地贫瘠,比不得京城,若是陆大人想要,回京城买不是更好?” 陆柏文摇头道:“那不一样。” 或许是比不上京城,可心意不一样。 上辈子,他从萍州回到京城前,也曾路过这间首饰铺子,踏进来后又空着手回去。那时他也是想过,顾宝珠锦衣玉食长大,什么都要最好的,自然也看不上萍州这小地方的东西。可回到京城后,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翰林,拿着微薄的俸禄,京城的首饰再精美再华丽又如何,顾宝珠梳妆台里随意一根簪子,比他一月的俸禄还多。 他是个清贫书生,囊中羞涩,常常因不能为发妻提供最好的物质而愧疚不已,又因愧疚而生了自卑,因自卑而生了傲慢,而傲慢则蒙蔽了他的双眼。 到后来,他回想起桩桩件件往事时,才总算意识到,顾宝珠最开始想要的,也不过是他的心意而已。 萍州的东西虽比不上京城,却寄托着他对发妻的思念。分别数年,他每一日都在想念着她。 陆柏文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收在怀中最安全的地方,见魏屹什么也没买,空着手出门,他提点了一句:“魏将军,不为魏夫人买些什么吗?” “不必。”魏屹说:“她看不上这些。” 陆柏文摇了摇头,见他头也不回往前走,想了想,也就没再劝。 他心里不禁叹息:难怪到那么多年以后,魏屹还是孤身一人,想来是在这方面愚笨,不懂得讨女人欢心。 …… 随着萍州城门重新打开,萍州瘟疫结束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京城。 一得到消息,顾宝珠便坐不住了,她每日都要派人去城门口守着,只要魏屹一回到京城,便立刻会有人回来汇报。 只不过,她也知道,疫病虽结束了,但之后还有许多事务要忙,一时半会儿,魏屹也不会立刻回来。她便只能按捺住自己的焦急,每日一睁开眼睛,便先问丫鬟一句:“人回来了没有?” 秋儿忍着笑,给她梳头:“还没有呢,夫人别急,将军兴许已经在路上了。” 顾宝珠不禁叹气,心下埋怨:“他动作怎么那么慢。” “不慢,不慢。”湘儿也在一旁说道:“将军说了,能在中秋前赶回来呢。” 顾宝珠抿起唇,颊边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原来她只以为魏屹赶不回来了,哪里想到,峰回路转,竟能过个团圆节。 她又道:“那封信呢?再拿过来给我瞧瞧。” 魏屹的信来的比他本人还要更快一些,萍州城门刚打开,他暂且抽不出身回京,便立刻派人先送了一封信回来。 萍州刚发生过瘟疫,这封信回来的路上也历经坎坷,经历了重重检查,好险最后总算安全到了顾宝珠手里。他平时话不多,难得在信中写了一封长长的内容,将这几个月在萍州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也没忘记告诉她自己安全无虞,还道自己能在中秋前赶回去。 不只是主仆二人高兴,收到这封信后,将军府上下所有人都振作了起来,出门时都喜气洋洋的。前几个月,他们为大将军的安危提心吊胆,如今恨不得告诉每一个人,他们将军要回来啦! 梳妆完,用过早膳后,顾宝珠坐在树荫下秋千上,心里想着今年府上第一个中秋该如何过,几个念头才闪过,院子外面便由远及近传来一声满带着喜悦的呼声。 “夫人——夫人——” 顾宝珠闻声抬起头。 “将军……将军回来啦!” “什么?!”顾宝珠立时站了起来,喜意溢于言表:“真的?” 她快步往外走去,丫鬟们连忙跟上。起先是走,后来她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索性抛下了礼数,提起裙摆便朝外奔去。 魏屹一入京,便直奔着家中而来。 被派去在城门前等候他归来的下人一眼就看到了他,可腿脚也不及他的马快,他比下人还要更早到将军府。门口的守卫一看见他,连忙叫人去通知全府上下。 魏屹快步走进去,猩红色的披风在身后荡起,他甚至来不及解下披风,直奔着后院而去。 “魏屹——” 快走几步张开怀抱,日思夜想的人便一路小跑着奔到了他的怀中。 顾宝珠一见到他,憋了数月的思念便立时涌了上来,她紧紧地环抱住他,感受到熟悉的宽厚的环抱,她鼻头一酸,眼眶也红了起来:“你……你怎么才回来呀。” 魏屹喉结滚动了一下,也低声道:“我回来了。” 顾宝珠一眨眼,眼泪便顺着眼睫滚落了下来。 她虽然娇气,可从来不是个爱哭鼻子的人。魏屹离京之后,身为将军府的另一个主人,全府的重担便全落到了她的肩上,府中上下的彷徨无措,府外的流言蜚语,她一个人默默受着,也从未说给任何人听,可她又如何不担心、不害怕。 如今,总算亲眼见到他的真人,亲眼确定他安全无虞,那颗在这数月中飘荡不定的心才总算是落了下来。 顾宝珠的眼泪落下来,便有些止不住。 没一会儿,便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魏屹不是第一回见到她的眼泪,却第一次如此无措,粗砺的指尖拂过她的眼角,大颗大颗的泪珠洇湿了他的指尖。 他只能把人抱在怀里,一句一句哄着:“是我不好。” “我本以为不用太久,很快就能回来。” “这些日子,叫你替我担心了。” 魏屹用力抱紧怀里的人,埋首于她的颈间,呼吸里全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恨不得将之溶于自己的骨血。他的胸口鼓胀,数日的思念争先恐后想要找一个出口宣泄而出。 “宝珠……我也很想你。” …… 一入城门,魏屹立刻策马回将军府,陆柏文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自己也迫不及待地循着记忆往家中的方向走去。 在后世,陆首辅的家已经搬到了京中最贵的地段,拥有一座豪华的宅邸,仆从如云,街坊邻居也全是文武百官、世家贵族。但此时此刻,还是个小翰林的陆柏文,家在位于城西的一处宅子里,虽然大小、地段在京中都已经是颇为不错,但与后来无法相比。 这座宅子自然不是出身贫寒的陆柏文能买得起的,而是他与顾宝珠成婚之后,顾家为他们置办的一座宅邸。 那时,住着岳家购置的房产,享用着随妻子陪嫁过来的下人伺候,连家中一切用度都是妻子操持,从她的嫁妆里出,陆柏文颇为羞愧,奈何俸禄微薄,有心支撑家用却有心无力。在起初的浓情蜜意后,他便常常因此而觉得难堪。 等后来有了能力,便立刻带着全家人搬出了那座宅子,再也没有踏及过。 许久未回来,陆柏文循着记忆找回去,在回去的路上,他心中也为年轻时的自己叹息:明明夫妻本是一体,他迟早能给顾宝珠更好的生活,却早早因那些自卑而与顾宝珠生了隔阂。 顾宝珠只是嘴巴上凶了一些,实则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可他却以为顾宝珠是瞧不起自己。 不过…… 陆柏文摸了摸怀中的簪子,唇边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往家中去的脚步也愈发的快。 这辈子,他必不会重蹈覆辙! 陆柏文很快便找到了熟悉的旧宅。 只不过…… 他看着宅邸上写着“贺府”二字的牌匾, 眼底露出了几分茫然。 又确认了一番地址,确实与自己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家呢? 这不是他家吗? 陆柏文上前去敲门,很快,贺府的家丁便前来打开门。家丁并不认得他,态度倒也客气,问:“您找谁?有什么事吗?” 陆柏文忙道:“我想打听一下,这座宅子原来的主人呢?” “原来的主人?”贺府家丁想了想:“不知道,没听说过。” “原来的主人可是姓陆?” “并不。” “那是姓顾?” “都不是。”贺府家丁说:“似乎是姓王,他们全家都搬去外地,我家老爷才买下了这座宅子。你想找他们?” 陆柏文张了张口,茫然地与贺府家丁对视一眼,最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从贺府离开后,他满脑袋乱糟糟的思绪,却捋不出一条完整的线来。 难道因为他比上辈子提前从萍州回来,便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可他与顾宝珠成婚在先,去萍州在后,又怎会生出这种变故? 那若不是他家,那么他家在何处?顾宝珠又去了哪儿? 可恨他只有往后数年的记忆,却不知往前与自己熟知的上辈子比有了什么变化。 陆柏文出了这条街,转过一个弯,又直奔着顾府而去。 好在,虽然他的家莫名其妙换做一个姓贺的人家居住,但顾府还是原来的模样,也还在原来的地方。 他一露面,守门的家丁便马上露出欣喜,“陆公子来了!” 立刻有人进去传报给府中的主人,陆柏文往府中走去,看见熟悉的一草一木,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他也有注意到下人对他的称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什么不对。但时隔多年,他已经记不大清顾府的下人此时是如何称呼他的。 陆柏文往里走,给他带路的下人也满脸高兴:“陆公子先前在萍州,听说萍州那儿出了疫病,老爷夫人都担心极了,唯恐您……哎呀,瞧我这嘴巴,如今您平安回来了,等会儿见到老爷夫人,他们一定高兴极了!” 下人停了停,又兴高采烈地补充了一句:“二小姐定也高兴的很!这些日子里,二小姐也为陆公子的安危担心着呢!” 听到此处,陆柏文脚步一顿:“……二小姐?” “是啊!” “你说的二小姐……是崔明玉?” 他微微皱起眉头。若是他记得没错,在此时此刻,他与崔明玉应当并无关系。 诚然,后来他与崔明玉是有生出一些情愫,但与顾宝珠相比,崔明玉只不过是他一时意乱情迷,在之后他也无数次后悔,怀疑猜测顾宝珠是否是发现了他们二人的关系才会一病不起,如此年轻就早早逝去。重来一回,他并不打算再与崔明玉有任何瓜葛,他会帮崔明玉找一个优秀的夫婿,但也仅此而已。 下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了。陆公子可是二小姐的未婚夫,” 陆柏文的脚步猛然停下。 “——你说什么?!” 第161章 一件衣裳与金簪 第161章 顾宝珠的眼泪好不容易才止住。 哭完了鼻子,她的眼睛脸颊都变得红通通,哪里还有半点身为将军夫人的风度。顾宝珠暗恼自己怎么一时没憋住,竟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丢了脸。 丫鬟低眉顺眼,眼观鼻观心,一眼都不多瞟一下,给她递帕子擦干了脸,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魏屹一路赶回来,进了城门后片刻不停便往家中赶,二人相拥着说完了思念的话,他便先行去沐浴,洗去一身风尘仆仆的劳累。 数月没有归家,他沐浴完后走出来,并不急着再去找顾宝珠,而是便先打量了一番四周。 那么多日不见,屋中又多了许多不同,各处角落已经全被顾宝珠占满,原先属于他的东西,都被某人霸道地推到了角落里,书架上的位置本来一半放着他的兵书,如今全堆着各种话本杂书,博古架上也多了一些花团锦簇的小玩意儿。 忽地,魏屹的目光凝在某处。 他大步走了过去,弯腰掀开叠放整齐的锦被,抽出露出某一片衣角,竟从底下抽出了一件玄色的外衫。 魏屹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 一件男人的衣物。 能出现在将军府主院的床上的男人的衣物,不用多想,他自然认得出自己的衣裳,今夏他还穿过几次。 魏屹举着衣裳凑近,如今这件衣裳上面已全是熟悉的香脂味道,独属于将军府的另一个女主人。 一件过了季,本该被妥善存放在衣柜某处的外衫,此刻竟出现在床榻之上,沾满了另一人的气息…… 他如一尊沉默的石像,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而后才默不作声地将这件衣裳原样放回锦被之下,只露出一小片玄色的衣角,连每一丝褶皱都与先前一模一样。 做完一切后,他才面色如常地走出去。 踏出门时,不小心被凸起的门槛绊了一下。魏屹扶住门框,在小丫鬟目瞪口呆地注视中,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外走。 走到院子门口,又被一块凸起的石块绊了一下。 小丫鬟:“……” 完了,他们将军该不会撞坏了脑袋? …… 趁着他收拾自己的功夫,顾宝珠赶紧叫厨房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全是魏屹爱吃的菜,等他出来之后,正好便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享用。 魏屹从她手中接过一碗满当当的米饭,一手拿着筷子,却不急着用饭,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顾宝珠往她碗里夹菜:“来,多吃点,这些日子在萍州受苦了吧?” “还好。” “还好?”顾宝珠对着他的脸左看右看,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瞧你还瘦了不少,萍州那儿缺衣少食,我只怕你饭都吃不饱。多吃点,全是你爱吃的。” 魏屹点了点头,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饶是顾宝珠此刻满心关怀,都要被他看的脸红了,嗔了他一眼,继续往他碗中夹菜:“你光看我做什么?看我能填饱肚子不成?快吃呀!” 堆在碗尖上的菜多的几乎要倒下来,他才总算收回视线,低头扒了一大口。 等他用过饭后,顾宝珠才有空问他在萍州的事。 信上虽然说了不少,可三言两语又怎么说的清,如今总算等到人回来,自然是要再好好问一遍。 魏屹也没有对她隐瞒。 他并未详细的描述,只是讲了一些自己做的事情,光是听说他时不时去看那些染了疫病的人,顾宝珠便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他才讲到一半,她的眼圈又变得红彤彤。 魏屹张了张口,见她眼泪要掉未掉的模样,一下子也讲不下去了。 “我这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 “可万一呢?”顾宝珠哽咽着说:“你知道我在京城多害怕吗?我只怕你也在萍州染上疫病,夜里常常梦见有人回来告诉我坏消息。更怕我连累了你,要是你出了什么事……” 魏屹无奈:“你远在京城,怎么会连累到我?” 顾宝珠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见她这副模样,魏屹又有些心疼,更是心软的一塌糊涂,他将人拥入怀中:“我在萍州时,所有人都说,我娶了一个好夫人。” 顾宝珠:“是吗?” 魏屹:“你送来的那些东西,救了许多人的命,尤其是那些药材,若没有那些,本来还会有更多的萍州百姓因此失去性命。他们都说将军夫人是个高义之人,说我娶到你,是三生有幸。” 顾宝珠的唇角忍不住翘了翘,被夸得飘飘然,面上也露出了藏不住的喜意:“真的吗?” 魏屹:“千真万确。对了,萍州百姓还说是要感谢你,托我带回来许多当地特产。” 只不过,他急着回家,那些特产还在后面路上。 但这便已经足够叫顾宝珠开心的了,尤其是听到他说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帮了大忙,救了许多百姓的性命,一颗惶恐不安的心也落到了实处,整个人容光焕发,心里更好似喝了蜜水一般泛着甜。 她也算不辜负菩萨给她的眷顾,还帮到了其他人! 顾宝珠露出笑脸,又催着他:“还有呢?你再给我说说。” 魏屹便顺着她的话,继续讲了下去。 …… 夜里。 顾宝珠掀开被子,熟练地钻进被窝里,她舒展开身体,很快,她的手便碰到了一块柔软的衣料。 顾宝珠本来半眯着眼,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中便已经熟练地把那件衣裳捞进了怀里抱着。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她立时睁开了眼睛,浑身僵硬起来。 魏屹的衣服……魏屹的衣服!她怎么忘了! 起初是他离开时让她辗转难眠,后来便成了习惯,在这数月之中,顾宝珠日日都抱着它入眠,今日竟也忘了将它放回原来的位置。 她霍然坐直了身体,抓起衣服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想要赶在魏屹回来之前赶紧毁尸灭迹。可还没等她穿好鞋子,便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魏屹迈步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他朝着动静的源头看去,只来得及看见顾宝珠飞快钻进被窝里的身影。 顾宝珠胡乱将那件衣裳踢到角落里,随手扯过锦被将之盖住,唯恐会被发现。 眼看着人越走越近,就要摸上床,顾宝珠慌乱地扬高了音:“魏、魏屹?” 魏屹顿了顿,抬眼看她:“什么?” “我……我渴了,你能不能帮我倒一杯水?”顾宝珠胡乱找了一个借口。 魏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倒并未拒绝,又转身走到桌前,将桌上倒扣的一个茶杯翻了过来。 他刚提起水壶,便听身后人又要求:“我要喝温的!” 魏屹伸手探了一下:“就是温的。” 顾宝珠:“……”……她的丫鬟实在太过贴心! 水声哗哗响了一会儿又停下,魏屹端着水走了回来,顾宝珠接过来,却不急着喝,眼珠子慌乱地瞟来瞟去,试图再找一个能把他支出去好让自己去藏好那件衣裳的借口。 “魏屹。” “嗯?” “我……我忽然想看书。”顾宝珠随便说了一个话本的名字:“你替我拿过来。” 魏屹仍未拒绝,转身又走向了屋中的书架。顾宝珠的话本多是放在那里。 找话本还要一些时间,趁他转身之后,顾宝珠飞快地从被窝里掏出那团衣裳,起身就要去找个地方藏……他捏着一本话本转身,她又扑通坐了回去,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塞回被子里。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 魏屹道:“它就放在最顶上。” 顾宝珠:“……”忘了!是她昨日刚看过的那本! 顾宝珠慌得六神无主:“那……那……” “宝珠,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魏屹忽然说。 顾宝珠顿了顿,“什么?” 他带着话本回来,最后交到顾宝珠手里的,却是从怀里掏出来的一个锦盒。 方才他从门外进来,便是取了这样东西。 顾宝珠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惊喜:“是给我的?” 魏屹颔首。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有心,出门办差回来,还记得给我带礼物。”她还以为魏屹是个木头,根本不懂这些情趣呢。 顾宝珠美滋滋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簪子。 簪子的式样正是她最喜欢的那种款式,她心花怒放,刚打算再夸魏屹两句,忽然又觉得这支簪子好像有几分眼熟。 “这是……”顾宝珠拿起簪子,借着屋内烛光的照亮,仔细端详了好几眼。半晌,她恍然道:“这好像是……” 他曾经想要给她的那根簪子。 当初,二人在首饰铺子遇见,她误以为魏屹有了心悦的姑娘,帮他挑选了这根簪子作为赠礼,哪知道,后来他竟带着聘礼与这根簪子上门来向自己提亲。那回魏屹上门提亲被拒,这根簪子,她自然也没有收下。 顾宝珠已经忘记了这回事,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再见到。 魏屹点头道:“是。” 这是根顶端镶嵌着宝石的花形簪子,第一次送出去后被拒绝,这根簪子也随之而压入箱底,不见天日。在萍州时,看见那根木簪,上面雕花的形状一模一样,魏屹便忽然想起了它。 他从顾宝珠手中取走这根簪子,替她插入她的发间。 一件曾被拒绝过的定情之礼,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中。 可这一回,顾宝珠没有半分的抗拒,只有满心的欢喜,她羞涩地低下头,明明已经是夫妻,此刻竟有些不敢看魏屹的脸,烛火的辉映之下,她的眼底春水潋滟。 她还分神地想:若那时她就接受了魏屹的提亲,二人会不会更早成婚? 不过,哪怕重来一回,顾宝珠还是会拒绝的。谁叫这人确实是个呆瓜,不问清楚她的心意便火急火燎地上门的来提亲,无论是哪个姑娘都会觉得冒犯。更何况,她那会儿还那么怕他。 那时的她怎么能想到,如今只有魏屹所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心安之处。 忽地,魏屹伸出手,从她身后抽出了一块黑色的布料。 顾宝珠本正沉浸在喜悦与羞赧之中,骤然看见这件熟悉的衣裳,顿时浑身一僵。 只见魏屹提起那件衣衫,展开,抖了抖,他似是认真地观察了好几眼,才慢条斯理地说:“宝珠,这是什么?” 顾宝珠:“……” 既已经被发觉,顾宝珠也藏不住下去了。 她闭上眼,破罐子破摔地道:“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 魏屹慢吞吞地说:“这好像……是件男人的衣裳。” 顾宝珠:“……” 魏屹:“宝珠,你的床上,为何会有男人的衣裳?” 顾宝珠:“……” 顾宝珠恼羞成怒地睁开眼,劈手将他手中的衣裳夺了过来,团吧团吧,明明往前数月都把它当做宝贝一样夜夜把它抱在怀里,此刻翻脸不留情地将之丢到了一遍。 魏屹并不恼,朝她靠近一步,居高临下,像是在逼问她:“是谁的衣裳?” 顾宝珠恼怒道:“难道你还认不出来自己的东西?除了你,还能是谁的衣裳?” 魏屹眸色幽暗:“我的衣裳?” 顾宝珠咬紧了唇,撇过头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叫她如何说,难道还要亲口将那些羞人的话说出口吗? 说她在这些日子里是如何想他,想他想的睡不着,非要抱着他的衣裳、闻着他的味道才能睡的安心? 魏屹的手拂上了她的肩膀,她纤细如天鹅一般的脖颈,绯红的耳根, 莹白柔润的脸颊,最后,他粗砺的指尖停在她柔软的唇上。 顾宝珠颤了颤,一动也不敢动,却不自觉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很快,熟悉的气息压了下来,包裹着她,一个比一件衣裳还要更热烈、更温暖的怀抱,汹涌澎湃的情潮也很快淹没了她。 粉汗湿吴绫,玉钗敲枕棱。 滚烫的呼吸洒在耳边,一滴热汗顺着那人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她的心口,烫的顾宝珠抖了抖,手指哆嗦着去拥抱他,如每一个日日夜夜想念的那般,如愿地让他将自己拥进了怀里。 一个飘忽不定的心,找到了它的安身之处。 第162章 你是何时回来的? 第162章 另一边。 从踏入顾府大门起,陆柏文便心神震荡。 他面上并未显露太多,直到进去见到了顾父,见到了柳氏,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崔明玉,放眼顾府,竟找不到顾宝珠的身影。 陆柏文恍惚以为是在梦中。 若非如此,岂会与他所知的现实无一相符,处处截然相反? 得知他归来后,梦中这几人都闻讯而出,满脸感怀。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柳氏连声道:“听说萍州出了瘟疫,又听闻陆公子去了萍州,这几月里呀,我这心一直七上八下,唯恐你会在萍州出什么事。老天保佑,你顺利的回来了!” 顾父也感叹道:“此行多坎坷,你也受苦了。” 柳氏又说:“这些日子,玉儿也是担心坏了,吃不好睡不好,如今你能平安归来,最高兴便是玉儿了!” 崔明玉闻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双杏眸含着欣喜的水光,看着陆柏文欲言又止。 陆柏文一一应和过去,在后世历经官场沉浮的陆首辅答得滴水不漏,没露出一丝破绽。 顾家也特地备了一桌子菜肴,给他接风洗尘,顾父拉着未来女婿多喝了两杯酒,而后很快便大方地放了人,将他让给了盼望情郎归来已久的崔明玉。 顾家花园里,百花开的正是灿烂,二人徐步在花园中穿行而过,小道两旁的花丛伸展着枝芽,在行人的衣摆边留下自己的馥郁芳香。 自二人定下亲事后,见面的机会机会寥寥,尤其是中间还发生了萍州的意外,这些时日加起来,还不如陆柏文备考时间的次数多,崔明玉自也是憋了数月的话想要与他说。 只不过…… 她悄悄抬起眼,瞥了陆柏文一眼,见他端着面如冠玉的一张脸,神色淡淡,虽是什么也没有说,可崔明玉如何了解他,只看一眼,便知道他此刻应当心情不太好。 她想了想,便问:“你在萍州数月,可是否遇到了刁难?” “刁难?”陆柏文冷淡地应道:“谁会刁难?” 崔明玉轻轻一笑:“那自然是有许多。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就算是同在一座城内,也并非是所有人都上下一心,在疫病的治疗方法出来之前,想来你定遇到了不少挫折。” 陆柏文没应是不是,只道:“都已经结束了。” 崔明玉:“解除了疫病之忧,这也是大功一件,你为何还不开心?” 陆柏文:“谈不上什么功劳,若是有功劳,那也是太医的功劳。” 崔明玉柔柔地说:“可你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皇上定不会忽视你的努力,说不定,他已经准备好要嘉奖你。” 陆柏文掀起眼皮,朝她看了过来。 他“哦”了一声,尾音上扬,似是带着疑惑,目光探究地看着她。 崔明玉浅浅一笑,道:“我有一种预感,也许你马上便要得皇上重用。” 陆柏文不置与否:“是吗?” 崔明玉:“你离京之前便常被户部借调走办差,或许,这一回,你会直接被调到户部。” 陆柏文又多看了她一眼。 虽说二人已经定了亲,可关系也还没深到知无不尽的地步,更何况,她一个闺阁女子,又岂会了解朝堂的大事小事。偏偏她又说的如此笃定,好像对未来的人员变动了如指掌。 陆柏文不动声色,只摇了摇头,否定道:“我才入翰林不久,户部将我借调走,也不过是户部人手短缺,即便有调动,也该是在翰林待满一年之后,岂会 为我破例。” 崔明玉只神秘地说:“那你要不要与我打个赌?” “打什么赌?” “若是我说对了,你便答应我一件事,如何?”崔明玉补充:“你放心,我定不会应该这一件事为难你,一定是一件小事。” 换做寻常人,与自己的未婚妻作个无伤大雅的赌约,还是由对方主动提出,自然是会顺水推舟的应下来,好用来增加二人的感情。更何况,她还以说的明明白白,保证是一件小事。 可陆柏文却并不急着答应。 他已非原来刚进京赶考的稚嫩书生,他更与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有着数载的相处经验,就如同崔明玉深信自己对他了如指掌一般,他也了解眼前人。 他知道这人如莬丝花一般柔软可怜的外表下,装的是满满一颗算计的心。上辈子,他就是被她的外表骗过去,着了她的道,误以为她是一朵可人的解语花,每一句贴心话都能说到他的心坎里。 他还知道,这人看似舞文弄墨,好读诗书,一派与世无争的模样,却也是对功名利禄极为追求的人。 她既说出这样如此笃定、如此狂放之言,定是胸有成竹,心中有了把握。 可她又是哪儿来的底气? 便是陆柏文自己,若非他是从后世而来,知晓自己未来官途会走一条什么样的路,若他如今还是那个闷头读书,刚进官场的年轻人,便是有了被户部借调的经验,也不敢想自己能够提前被调动到户部。 他是凭后来的经历知晓,她又是凭什么? 她一个深居简出的姑娘家,总不能会是顾父分析后再告诉她这个答案。更何况,顾父也不在户部担任要职。 陆柏文深深看了她一眼,一个突兀的念头冷不丁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得老天爷眷顾,有了这么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可若老天爷眷顾的并非只有他一人呢? 他问崔明玉:“你确定要与我打这个赌?” 崔明玉应得爽快:“当然。” 陆柏文:“你就不怕你输了?” “若是我输了,自然也会答应陆公子一件事。若我真输了,陆公子应当不会为难我吧?”崔明玉含笑道:“不过,我觉得,我也不一定会输。” 陆柏文:“你怎么敢如此肯定?连我都不一定能说的准。” 崔明玉抿唇一笑,面上也露出几分俏皮之意:“陆公子忘了?我的预感一向准确。陆公子进京赶考时,我便看出你会高中,后来,你果然高中了探花。我的预感这样灵验,难道你还不再信我一回?” 陆柏文微微一顿:“探花?” 若是他记得没错,他当初参加科举,中的可是状元。 这又有了第二个与记忆中截然相反的不同之处。 说起此事,崔明玉也有些遗憾。 明明上辈子陆柏文中的是状元,风头无两,探花虽也是出色,可到底只是第三,就算再风光,又如何能有状元好? 怎么顾宝珠当得了状元夫人,她却只能嫁个探花? 她未作多想,又继续说:“不止如此,我还知道,你从萍州回来时,还带回了一样东西。” 陆柏文愣了愣,而后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 这倒不是崔明玉靠着对后世的了解知道的,而是这锦盒太明显,在他怀中凸起一角,无论谁都能发觉。 听说他进了京城后连家都没有回,直奔着顾家来,身上还带着这样一件特地装在锦盒里的礼物,显然是特地要准备送人,而那个收礼的人,除了她这个未婚妻还会有谁? 崔明玉看着那锦盒四四方方的长条形状,已经能猜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大约便是女儿家的首饰了。首饰除了妆点美丽,若是由男子送给女子,那便更多了一层暧昧之意。 她羞涩地低下头,眼中满是喜悦,还要矜持地问一句:“那是送给我的吗?” 陆柏文低头不语。 这个锦盒他在怀里放了一路,在买下来之后,他便有想过数次,顾宝珠收到这个礼物会是什么模样。她定然会十分欣喜,她高兴时,便会毫不吝啬她的笑脸,比再灿烂的春光都还要明媚。 可此时此刻,这份礼物却失去了它本该会有的主人。 陆柏文顿觉索然无味。 他瞥了一眼崔明玉面上的欣喜,却并不打算将这个锦盒交给她,而是又收回了自己的怀中。即便无法再交给顾宝珠,它也不该落到别人的手里。 崔明玉神色一僵,继而微微睁大了眼睛,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 “这不是给你的。”陆柏文歉意地说:“我忘了给你准备。” 崔明玉:“……” 那是给谁的?! 她这个未婚妻都没有得到他的礼物,却有别的人收到?! 他只说忘了准备,竟一句弥补也没有?! 崔明玉暗暗咬紧牙关,好努力才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她幽怨地看了陆柏文一眼,勉强提起笑意,关心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总觉得,你今日似乎心情有些不太好。” “你想多了。” “你将你遇到的难事说出来,我或许还能帮上你。”说着,不等陆柏文回答,她便黯然道:“不过我也知道,也许你光看见我,心中便已经不快。这门亲事非是你所愿,可当日情况……你愿意娶我,无论如何,我都是十分感激的。” 陆柏文默不作声,心中想:他不知道。 往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不知自己的状元怎么成了探花,又怎么与崔明玉定下了婚约。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个人,能将所有的变化都说给他听,或者直接告诉他这是在梦中。 二人已经走到了当日落水的湖边。 崔明玉站在与原来相同的地方,回头与他道:“当日你便是在这里救了我。” 陆柏文沉默了一下:“……你落水,我救了你?” 崔明玉说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若非是你,也许我就要命丧于此。若是我在家中出了事,我娘还不知道有多伤心。” 陆柏文:“你的丫鬟当时在何处?” 崔明玉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当时的情况,她怔了一怔,略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她就在我身旁,可她不会水。” “其他人呢?” “他们没来得及赶上……” “我又为何会在此处?” 崔明玉:“你当时与我爹喝多了,走错了路……怎么了?忽然提起这些?” 她疑惑道:“陆公子,你今日有些奇怪,当真没有出什么事吗?” 陆柏文没答,他的视线看向崔明玉身后的丫鬟,又看向这花园中散在各处的下人,最后,再打量起这个花园。 若是花园里无下人,还能说人员走动,一时空缺。可他了解自己,即便是喝醉了,也不会无礼的去误闯自己不该闯的地方,这花园虽不在后院的范围内,却也在顾府深处,宾客寻常不会走到的地方。 除非是有人指错了路。 而顾家的下人,怎么会不认得府中的路? 即便是走错了,竟然一路也无人拦下? “他”不过是一个刚金榜题名的考生,如何值得顾家这等门第的人如此算计?还特地牺牲了自家女儿的清白? 除非…… 陆柏文目光如炬,落在了崔明玉的身上。 崔明玉被他看的一噤,也不知为何,只觉自己好像从头到脚都被人看穿了,每一个不能见人的心思好像都被剖开来放在太阳底下,她撇过头,忽然有些不敢直视他。 她听见陆柏文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崔、明、玉。” 一字一顿,每一个字好像都已经在齿间泄愤似的咀嚼过千百遍,从牙缝里挤出来。 崔明玉吓了一跳,心颤颤地回头看他,看他面色如黑云压顶。自从她重生以来,只见过温润如玉的俊秀君子,无论何时都温和有礼,从不叫人为难,也从不将自己心中的不虞表露在外,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 令她想起了……想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在顾宝珠死后,陆柏文看她的每一眼里,目光中好像都带着这样的恨意。 “原来是你。”陆柏文喃喃重复道:“原来又是你。” 难怪,难怪他熟知的两辈子发生了那么多的变化,难怪他寻到家中,熟悉的宅子却已经有了另一个主人。 “你做了什么?”他咬着牙说:“你从何时回来的?” 崔明玉怔了怔。 她起初没听明白,后来从他眼中熟悉的恨意里意识到了什么,意识到他口中‘回来’二字的意义,她霎时睁大了眼睛,顿时手脚冰寒。 第163章 那是他的夫人! 第163章 从重生回来起,崔明玉便打定主意,要先一步下手为强,夺得陆柏文的心。事实上,她的计划也实施的非常顺利,而今她已如愿做了陆柏文的未婚妻,顾宝珠也嫁了他人,不会再与她争抢陆柏文。 只等她顺顺利利嫁给陆柏文,之后便只需要等着陆柏文平步青云,再登首辅之位,而她便能再做一次风风光光的首辅夫人。 这辈子,没有顾宝珠横插在两人之间,陆柏文的发妻就是她,也不会再因顾宝珠的死而对她心生怨怼,只会与她两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她的未来一片坦阔。 可陆柏文为何也回来了? 他为什么会回来?! 心念百转,无数念头出现在崔明玉的脑海之中,连带着上辈子的记忆也涌现了出来。 在她重生回来之前,她虽如愿嫁到陆家,做了陆柏文的继室,可头上却还盘亘着一个名叫做‘顾宝珠’的阴影。顾宝珠一死,她还死在那么年轻的年纪,死者为大,一下子,便无人再说她一句不是,在她生前,明明他们还会抱怨她脾气骄纵,在她死后,他们却又开始想念她那说一不二的坏脾气,久而久之,他们竟开始怀念起顾宝珠的好。 陆柏文如此,陆老太太如此,顾宝珠留下来的那一双儿女更是如此。 在顾宝珠还活着的时候,她处处都比顾宝珠好,只不过运气比顾宝珠差了一些,出生时没有一门好亲事,也没有一门打从娘胎时就定下的娃娃亲。可在顾宝珠死后,便成了顾宝珠处处比她好,陆柏文埋怨她,陆老夫人冷待她,顾宝珠的儿女恨她。 崔明玉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好在,她有了一切可以重来的机会。 她回到了数年以前,这一辈子,顾宝珠嫁给了魏屹,陆柏文便不会对顾宝珠念念不忘,陆老夫人也不会想念顾宝珠的体贴顺心,顾宝珠与陆柏文的那一双儿女,更不会有出生的机会。而她与陆柏文,也可以毫无芥蒂,重头发展。 尽管二人的婚事是因一场意外而生,并非是你情我愿,可她相信,日子长了,陆柏文迟早会爱上她,便如上辈子一样。 可为什么,陆柏文也回来了?! 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如她所愿的时候,他竟也怀着上辈子对她的埋怨与憎恨回到了此刻?! 崔明玉的脑子里念头千回百转,几息之间,她便眼眶通红,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她惊喜交加地看着陆柏文,迫不及待的上前想要去拉陆柏文的手,却被他先一步避开。 避开了,她也不介意,喜悦的眼泪滚滚落下,高兴的语无伦次:“文郎,你……你也回来了?!” 陆柏文下意识皱起眉头,视线触及到她的眼泪,目光如被烫灼到一般避开。 崔明玉拭了拭眼角的泪,她将身边的丫鬟挥退,叫人离得远远的,直到听不到二人说话的距离,她这才急急开口问:“你是如何回来的?是何时回来?你离京之前还无事……那就是在萍州时了?” 陆柏文颔首:“是。” 崔明玉并不介意他的冷淡,自己叙说起来:“我回来的比你早一些。那日,你又喝醉了酒,我喂你喝了醒酒汤,扶你到房中休息,后来我自己也歇下,再睁开眼睛后,便发觉我竟回到了年轻时,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据说,我那时受了寒风,大病一场,险些便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 说到此处,崔明玉目光担忧地看着他:“难道你在萍州出事了?” 陆柏文不欲与她多说,只道:“我与你差不多。” 崔明玉“咦”了一声:“难道,我们二人竟是在同一日回来的?” 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三言两语说不清,重生一事更是玄之又玄,除非神佛现世,任谁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得知他与自己一块儿重生,崔明玉的面上露出了无限安心来:“虽身边都是熟人,可我身有如此离奇的经历,我却无人可说,时时怕被人当做鬼怪抓起来,每日都过的战战兢兢。如今连你也回来,幸好,有这样经历的人不止我一人,另一人还是你。” 陆柏文冷眼看她。 显然,他的喜悦并没有她这样多。 崔明玉自顾自的说了许多话,像是才发觉到他的冷淡一般,抬眼见到他目光中的冷意,心口也如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低头以帕掩面,哭泣着说:“我知道你怨我……可此事又不是我弄出来的,我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难道还能做出这等愚弄鬼神之事吗?你知不知道,我睁开眼睛时有多慌张,这么多年前的事,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我娘问我话,我也答不上来,我弟弟也还那么小,我只怕被人发觉不对,若我说我是未来的崔明玉,他们怎么会信?说不定以为我是什么孤魂野鬼上了身,请来道士除掉我……” “够了。”陆柏文斥她:“我何时说过怪罪你?” 崔明玉拭着眼角的泪:“你虽没说,可你看着我,心里分明就是这个意思。我岂会不了解你,你心里想的,全然都是顾宝珠罢了。” 陆柏文并不反驳,冷冷地瞧着她。 崔明玉的眼泪又要流下来,盈盈的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坚强的没有落下。她哽咽着道:“你是不是还以为,今日这么多变化,也全是我做的?” 陆柏文:“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崔明玉泪水涟涟,眼中如有一口涌之不尽的泉水:“你也太高看了我。” 陆柏文不置与否,但显然不信她的话。 因为她的前科实在太多。 上辈子,她都敢豁出手段勾引自己的姐夫,这辈子,她又怎么会什么也不做? “顾宝珠是我的姐姐,她从小待我那么好,她的死让你这么伤心,我又何尝不难过。我解释千遍百遍,可你从来不肯信我,只因我对你动了情,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你就觉得全是我的错。”崔明玉凄凉道:“我自知道自己回到了从前时,我便想,这辈子,就让你与顾宝珠好生过日子,我再也不敢对你生出别的念头,让你对我客气生疏,也好过你因顾宝珠而怨恨我,那样,你应当也会相信我是清清白白。” “可等我醒来时,你与顾宝珠的亲事已经作废了。” 陆柏文:“作废?!” 崔明玉点了点头,道:“没错,作废了。” 陆柏文眉心紧拧,想不通。 他与顾宝珠的婚事,起初便是一场娃娃亲。当年,他赴京赶考,还带着父亲留下来的信物寻亲,本以为只是帮两家再续前缘,哪知道,这个信物竟还是一桩亲事。 他与顾宝珠二人互相一见钟情,因此谁也没有反对这门亲事,顺理成章结了亲,成了婚。 可现在,这门亲事竟一开始就作废了?! 崔明玉并未隐瞒,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 “当日,你上门寻亲,也带着同一个信物,我爹自然也提起了这门亲事。那会儿我还没回来,是我娘后来告诉我的,顾宝珠半点也没犹豫,直接拒绝了这门娃娃亲。”崔明玉细说起来:“你也知道,我爹如何宠爱顾宝珠,她在家中向来是说一不二,她既不同意,谁难道还能强求她不成?我也不知我爹是如何与你说的,后来,顾宝珠嫁了人,此事便更不算数了。” “嫁人?” 捕捉到某个字眼,陆柏文霍然抬头:“她已经嫁人了?!” 崔明玉点了点头。 看到他脸上的不敢置信,她心中只觉得畅快。 当然,她面上并不显露,只轻描淡写地道:“这辈子,她已经嫁给了魏屹。” 魏屹?! 陆柏文立刻想到了某个如高山般冷峻沉稳的身影。 怎么会是他?! 那是他的死对头,顾宝珠怎么会嫁给他?! 崔明玉状似不经意地道:“我也是听我娘说的,原来顾宝珠与魏将军年幼时还是好友,只不过,后来魏将军离京去从军,二人便再也没有联系。这也算是再续前缘了吧。” 两人还是童年好友? 他怎么从未听顾宝珠提起过? 一时间,无数念头从陆柏文脑中飞过,他想起自己死对头闻名在外的孤寡名声,想起明明在萍州相处和谐、后来却屡次找他的麻烦,想起在顾宝珠死后便更加处处给他下绊子的魏屹……最后,他想到了自己醒来以后,听其他人提起的魏夫人。 陆柏文胸膛里气血翻涌,舌尖已经尝到了血腥之意。 原来、原来如此! 他本来还纳闷,明明直到他重生回来之前,魏屹都还是个老光棍,将军府连个侍妾都没有,何时多了一个魏夫人。 原来那竟是他的夫人! 那个被人称赞高义之举的魏夫人,是他的发妻,他的宝珠啊! 陆柏文几欲呕血,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掐住掌心,指尖掐出道道血痕。 崔明玉轻言细语地说:“我本来也不信,可事实便是如此,你若是不信我,也可以去问别的人。魏将军上门提了两次亲,第二次,顾宝珠才答应了他,府中所有人都知道的。我虽不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但是……” 但是,他与顾宝珠,再无可能了。 陆柏文又何尝听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滔天恨意之后,他便只剩下茫然。 重来一回,他已发过誓,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对待顾宝珠,弥补上辈子对她造成的过错。可如今,他深爱的人已经嫁作他人妇,他竟连个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他重来一回,又有什么意义? 看她与别人生活的和和美美,生儿育女,看她将上辈子对他的好都改作给另外一人吗? 看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崔明玉有些心疼,柔柔地安抚道:“事已至此,这既是顾宝珠的选择,那我们也更改不了,不如过好当下的日子……” 忽地,陆柏文看向她的目光再度锐利起来。 “这是她的选择,还是你的选择?” 崔明玉一愣,继而又红了眼眶:“我在你心中,难道便是如此面目可憎?我敢对天发誓,我对此一无所知,你们二人的婚约作废,我不知半分内情,顾宝珠与魏将军的儿时情分更不是我凭空捏造,你不信我,大可问旁的其他人,看他们与我说的是不是一样。” 陆柏文讥笑一声,反问:“连你我的婚约,你也一无所知?” 崔明玉怔了怔,眼泪流的更凶,她的杏眸通红,哭的整个人都在颤抖,单薄的身体如风中颤栗的丁香,“是,这确实是我做的,在你心中,我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可我也只是喜欢你,两辈子了,我还是放不下你……既然顾宝珠已经嫁给了别的人,为何我不可以呢?” 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滑下,浅灰色的石板路都被打湿了一小片。她哭的那么凶,那么的可怜,恨不得剖开胸膛将一颗真心捧出来给他看,无论是谁,见到这样柔弱的姑娘哭的这么可怜,都会忍不住动恻隐之心。 哪怕陆柏文深知她的心思绝无她说的那么清白,此刻脸色阴沉地看了她许久,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更绝情的话来。 他拂袖而去,将崔明玉甩在原地,大步离开。 被赶到一边的丫鬟心惊胆战地看了这边的情况,直到看见他走了,才连忙跑了回来,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小姐:“小姐,你和陆公子吵架了?他说了什么?您哭成这样,他竟也不安慰您!” 崔明玉慢慢哭着,慢慢擦着眼泪,慢慢地止住了哭泣。 她的眼睛因眼泪而变得红肿,此刻神色却镇定的不得了:“没什么。” 她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陆柏文都是吃软不吃硬。 陆柏文竟也从后世回来了,这的确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不过,也无妨,既然她上辈子能做得了陆夫人,那这辈子她也一定能做得了。 …… 陆柏文走在街上,心神恍惚。 上辈子,这辈子,两辈子的记忆在他的眼前错乱闪现。 崔明玉的话,顾宝珠的脸,交替着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尽管已经从崔明玉的口中知道了不少事,可他仍是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譬如他与顾宝珠的婚约。 譬如顾宝珠这辈子嫁给了魏屹。 若崔明玉没有骗他,没有她从中作梗,婚约作废全然是顾宝珠自己的选择。两辈子一样的开头,又是什么让顾宝珠放弃了这门婚约,改嫁另一人? 难道…… 陆柏文的脚步猛然停下。 难道有着后世记忆的,还有别的人? 第164章 陆晟和陆昙 第164章 翌日。 顾宝珠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另一人的身影。 她还睡意朦胧,尚未从昨夜的梦中清醒过来,转头看见空荡荡的床铺,还以为魏屹没有回来,仍陷在萍州里。顾宝珠对着身边的空位发了一会儿呆,她懒洋洋地伸出手臂,刚撑着手肘坐起身,便觉身上有什么盖着的东西掉了下来。 顾宝珠垂下眼,看见一件眼熟的衣裳。 玄色的外衫,衣领袖边都用颜色相近的绣线绣了云纹,为了贴合主人的身形,做的又宽又大。 顾宝珠顿了顿。 有关昨夜的一件衣裳的记忆逐渐回笼……她脸颊一红,如同碰着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急急忙忙将这件衣裳丢开。这不是前些日子常常被她放在旁边的那件,是魏屹新拿出来的,不知他心里是什么想法,可顾宝珠如今是一点也不想见到它了。 顾宝珠起来时,家中已经没有了魏屹的身影。他今日一早便去上早朝,还要汇报在萍州发生的事,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坐在梳妆台前,秋儿帮她挽头发,挑选今日要佩戴的首饰时,小丫鬟咦了一声:“夫人这根簪子,我怎么没有见过。” 顾宝珠顺着她的话一瞧,哪根簪子?可不就是昨夜魏屹给她的那根簪子。 她脸一红,轻声斥道:“我那么多首饰,难道你还样样都能记住?” “那当然了。”小丫鬟说的头头是道:“漂亮的首饰,也要和漂亮的衣裳搭配起来,才能将八分漂亮发挥到十分。我早就把夫人的所有首饰都记住了,这样才能给夫人梳最好看的头呀!” 顾宝珠:“……” 她自己都记不住呢! 她的脸红了半天,胡乱将这根簪子塞到秋儿手中:“就你话多!” 秋儿平白挨了一顿骂,满头雾水,也不知自己哪儿说错了话,乖乖地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之间。她的手巧,不但擅长梳头发,连顾宝珠佩戴什么首饰也交由她决定,几样同样华美精致的发饰,搭配在一起分外的和谐。 当然,小丫鬟还摸清楚了自己夫人的心思,那根顶端嵌宝石的花形簪子就放在显眼夺目的位置。 顾宝珠对着铜镜照了又照,憋了半天,到底也没违心说出一句不好的话来。 午间,魏屹踏进了家门,正好顾宝珠还没用午膳,便叫厨房多加了两个菜,添了一双筷子。 “你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顾宝珠略有些惊讶。平常魏屹下了朝也还要再去军营,往往黄昏时 才会回来。 魏屹拧着眉,像是在思索什么事,面上也有些不解:“我今日下朝,遇到了陆柏文。” 顾宝珠知道他与陆柏文一起在萍州待了数月,尽管私交不算甚密,但也有几分患难之情,若魏屹说他们二人关系变好,做了朋友,顾宝珠也不意外。 她随意应了一声,往他的碗中夹菜。 却听他说:“他向我打听你的事。” 顾宝珠筷子一顿,纳闷地抬头看他:“打听我?” “是。” “你是不是听错了?”顾宝珠想了想,道:“或许他打听的是我那个妹妹。” 毕竟那两人才是正儿八经定了亲的人。 “他说的的确是你。”魏屹沉吟道:“他问我与你是否早就相识,还向我打听两个人,问我认不认得。” “什么人?” 魏屹:“一个叫陆晟,一个叫陆昙,是一对兄妹,应当是他的家人。你认得?” 顾宝珠没吭声,心中却泛起轩然大波。 因为她的确认得两人,却不是在现实之中。 而是在她的梦中,‘顾宝珠’与陆柏文有一双儿女,小名便叫做晟儿和昙儿。只不过,此时此刻,那两个孩子并未出生,往后也不会再有出世的机会,在当今世上,除了她之外,本不该有第二个人会知晓。 可这二人的名字竟从陆柏文的口中说了出来……他怎么会知道?! 难不成,他也有了这样一番奇遇,同她一样梦见了后世的事不成?! 可是,就算梦见了又如何? 短暂的惊慌之后,顾宝珠很快冷静了下来。 就像她梦见未来,知道自己是横插在那对有情人之间的炮灰,得知自己年轻短命,早早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她迫不及待地避开了梦中的那一切。若陆柏文知道未来,估计也是会迫不及待地与崔明玉早点终成眷属吧。 既然万事都已朝对所有人都好的方向发展,那她更没有什么好慌张的了。 顾宝珠夹了一大筷子菜,堆在魏屹的碗中,随口道:“听说他家从前也在京城待过,或许是在京城有什么亲人吧。” 魏屹回想起今日下早朝后遇到陆柏文时的情景。 往前,他与这个年轻的探花郎几无接触,他们一个文臣,一个武将,虽是连襟,可先前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也是被困在萍州的那段日子,才叫二人熟识了一些。他对这个陆探花本来印象还算不错,许是刚入朝为官,不像其他人油滑,宅心仁厚,对百姓也有怜悯之心,是个好官。 但今日,陆柏文看他的眼神似乎与先前不同。 他还打听了几句顾宝珠。当然,问话时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是提起萍州,提起魏夫人送去的数百车物资,再顺着说起他与宝珠是青梅竹马,很快便转到其他话题,例如那两个名字陌生的陆家人。 或许是出于男人的敏锐,魏屹直觉有什么不对,可又细说不出来。 但他的直觉曾在战场上帮到过他数次。 在皇宫门口分别后,魏屹略有些心绪不宁,才借着午间匆匆赶了回来。 他的碗中被堆得满满当当,数月一别,他才刚回家,顾宝珠如今看他还是稀罕,更是贴心的不得了,魏屹捧着碗接了几回,如何能招架得住,无论她说什么都只点头应着。 见顾宝珠都未说什么,料想应该也是他的错觉。 用过午膳后,魏屹便又要出门去。 他离京数月,堆积了不少公务等着处理。好在如今边关无战事,天下太平,他这大将军的事务也没什么紧急的事。 临出门前,顾宝珠把他拉住,往他嘴里塞了个热腾腾的酥饼。 虽说方用过午膳,可他肚子里还有些余地。他本以为是什么刚出炉的点心,咬了两口,却尝出了咸味。 “肉?” 魏屹扬了扬眉,再看向她手中盘子里剩下的酥饼,模样滚圆,外表虽是酥皮,又与其他的酥饼不一样,倒更像是点心中常用的那种“月饼?” 顾宝珠笑眯眯地点头:“是呀!” 魏屹:“没见过这样的吃法。” 顾宝珠道:“是从江南那边学来的,说是在江南那边,他们的月饼便是肉馅的。我先前尝到的时候,便猜想你会喜欢,你觉得如何?” 魏屹回想了一番囫囵咽下去的滋味,欣然点头道:“是不错。” 他不喜甜食,就好大荤,更对那些腻倒牙的点心无甚兴趣,与顾宝珠的口味截然相反,如今尝这肉馅的月饼,却正好合了他的胃口。 顾宝珠笑嗔他一眼,就知道他会喜欢,昨日来不及,今日一早便叫厨房里做了,此刻不但给他尝了,还另外装了一盒,叫他带去做下午的点心。 魏屹冷着脸回来,揣着一兜香味离开,整个下午,凡是遇见他的人,打完招呼后都要纳闷地多看两眼——魏将军刚才是不是笑了?! …… 下午,顾宝珠坐在秋千上, 慢悠悠地荡着。 她手中捧着一本话本,是书坊新出的,还是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看了半天,好久没翻过去一页。 看不进去,她索性就不看了,随手丢到一边,往后靠在秋千座上,望着远处碧蓝的天空发呆。 祝月琼来时,便见她脚边丢了好几本话本,随手捡起来一本,都是平常顾宝珠爱看的那些。 她带着话本在顾宝珠身边的位置挤了挤,顾宝珠往旁边挪一挪,给她让出了空位。 “魏将军回来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祝月琼观察着她的表情:“难道魏将军惹你生气了?” 顾宝珠下意识便反驳:“他敢?” 祝月琼掩唇吃吃笑了一会儿,才说:“我听说魏将军从萍州回来了,怕打搅你们二人叙旧,昨日听到了消息也不敢过来,今日还以为能见着你的笑脸,怎么你还是这副模样?” “我是哪副模样?” “一张苦瓜脸,活似谁欠了你几万两钱。”祝月琼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边,将她的唇角往上提,作出一张僵硬的笑脸。她心满意足道:“你笑起来才好看。” 顾宝珠无奈地拍掉她的手,却也顺着她的话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嘛,魏屹是回来了,我的银子也都洒在了萍州。先前只顾着给他送东西,如今一算账……”若非是顾宝珠底子厚,换做寻常人家,没被她败光家财,也得元气大伤。 先前没多想,这会儿顾宝珠后知后觉,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往前就算是再大手大脚,也不曾挥霍到这种地步。 不过,但顾宝珠并不后悔,若是重来一回,她也还会这么做。花了钱买个心安,若是她什么也没做,她才是要后悔。 而且,魏屹还说了,她送过去的那些东西帮了大忙,救了许多萍州百姓。光是那些性命的分量,她便觉得这是自己做过的最划算的买卖。 提及此事,祝月琼便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太过明显,让顾宝珠想要不察觉都难。 顾宝珠狐疑地看过去,二人目光交接,便见祝月琼立刻撇开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她柳眉怒竖,猫儿眼一瞪,当即便挺直了腰板:“你有事情瞒着我?” 祝月琼轻轻“咳”了一声:“倒也不算是瞒着……” “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不不不,我绝无半点对不起你!” 顾宝珠狐疑地目光将她看了又看,直看的她冷汗直流,支支吾吾,含糊了半天,在愈发紧迫逼人的视线之下,祝月琼眼一闭,豁了出去。 “我与文瑾荣要定亲了。” 顾宝珠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文瑾荣?” “就是……就是……”祝月琼声音越来越低,细若蚊音:“……文家三公子。” “哪个文家……”顾宝珠一愣,霍然站了起来:“文家三公子?!” 祝月琼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顾宝珠连声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好的?先前你不是还讨厌着他吗?怎么又要定亲了?你娘逼你的?你竟同意了?!” 顾宝珠急的团团转:“若是你家逼你嫁给他,我……我找魏屹!我叫他找你爹谈去!” “别!”祝月琼忙说:“是我自己点头的。” “你自己点头的?!” “真的!” 顾宝珠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与她对视了半晌,才犹疑地坐了回来:“怎么回事?你与我好好说说。” 祝月琼早就想要与她说此事,只不过,往前数月,魏将军身陷萍州,生死未卜,顾宝珠也绷着一根弦,整日提心吊胆,她也不好拿其他事情叫顾宝珠分心,更何况还是她的好事。拖着拖着,便拖到了现在,魏屹平安归来,她才总算找到了能说的机会。 此事说来话长,也与萍州有关。 先前,文瑾荣写了一篇与萍州瘟疫有关的文章,因之有感而发,感人肺腑,引得不少书生抄阅传送,他本人也慷慨解囊,准备了不少物资送去萍州。后来,机缘巧合,祝月琼又与他见了几回。 每一回,两人遇见时,文瑾荣都对她视而不见,全然陌生。 祝月琼本来对他印象改观不少,又被他的无礼搅得极为恼火,但那会儿顾宝珠还在为魏屹伤神,她不好拿着这种小事去打搅顾宝珠,憋在心里,憋来憋去,最后实在憋不住,在某一回见到文瑾荣时,当着面讥讽他傲慢无礼。 也是那回,她才知道,文瑾荣有个认不出人的毛病,所以,每次见到她都视而不见,不是无礼,而是真的没认出来。 “他还与我道了歉,原来我们初次见面时,他将我认成了别人。”祝月琼提起来还有些无语:“据他所说,他家妹妹被别人欺负,他去认人时,只记得那人穿了蓝衣裳。那日不巧,我也在场,我也穿了一件蓝衣裳,他便以为是我做的,正巧,那时我们两家议亲,他便借机整了我一回。” 顾宝珠张了张口,哑然:“……” 平白背了这么大一口锅,祝月琼如何能忍。 但文瑾荣自知做错事在先,对她道歉的态度十分谦卑,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又是低声下气做小伏低,才勉为其难地原谅了他。 借着道歉的机会,祝月琼使唤了他几回,知晓了他这个毛病,刨除了初见时的偏见,再看他这个人,他也是个年轻俊秀、文采斐然的公子,因着年轻,又是家中幺子,性情奔放开朗了一些,但却热情赤诚,是个好人。 祝月琼垂下眼,手指头绞着衣角:“我娘不是催我吗……有一回被他撞见了,他便问我,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我想此人也不讨厌,也确实生了一张英俊的脸,便……” 便这么……好事要成了。 顾宝珠已听得目瞪口呆。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好友。 在自己还在为魏屹的安危寝食难安,无暇顾及其它时,她身上竟发生了如此千回百转的故事! 可恨她身为祝月琼的好友,竟是最后才知道这些事情! 顾宝珠喃喃:“你怎么不早点与我说……” 话本哪里有身边人的故事精彩。 祝月琼与文三公子,岂不就是她最爱看的才子佳人吗? 祝月琼连忙道:“那时你在为魏将军忧心,我怎么好意思拿这种事情打搅你呢。你瞧,我现在不也全都告诉了你?” 顾宝珠哼了一声,看她面色真挚诚恳,想想自己前些日子确实无心在意身边人,确实也不怪她。 顾宝珠很快高兴起来:“这么一件大好事,你们何时定亲,日子定下来了没有?” 祝月琼红了脸:“没有……他还没上门提亲呢。我这不是第一时间便来先跟你说了。” 好嘛。 顾宝珠吃吃笑,促狭的目光看的她深深低下头去。 岂止是不讨厌,分明是红鸾星动了。 而且,好事还不止这么一件。 灾难过去,难捱的日子结束后,好事也接二连三,挤在一块儿来了。 夜里,顾宝珠坐在梳妆台前,摘下头上的首饰。 魏屹泡着脚,听她兴致勃勃地将祝家小姐与文三公子的事情说了一遍,时不时应和一声,抬眼从铜镜里看她说到兴致高昂时眉飞色舞的脸。 等她说完了,他才像刚想起来似的,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可能要进宫一趟。” 顾宝珠手一抖,耳坠上的钩子险些划破了自己的耳朵。 她震惊地转过身:“什么?” 魏屹抬起脚,拿来布巾擦干,随口道:“上报萍州一事时,罗知府也上报了你送去物资的事,听说此事后,皇上对你称赞有加。你应当很快就会收到宫中的帖子。” 对于此等高义之举,皇帝称赞有加,帝后一体,皇帝不能亲自接见,而皇后娘娘便会代替皇帝表现出对将军夫人的亲近。 顾宝珠惊叫出声:“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第165章 入宫 第165章 前日夜里,顾宝珠还在怪魏屹不早与她说此事,到了第二日醒来,她又开始怨他说的太早。 不知道的时候还好,吃好喝好,一旦知道了皇后娘娘可能要见自己,便开始心神不宁,做什么都要惦记着此事。 顾宝珠还从未见过皇后。往前数,她虽是顾家嫡长女,可在满地皇亲贵胄的京城也不算什么太尊贵的人物,便是宫中举办了宴会,她也没有能够入宫参加宫宴的机会,而现在,她虽做了将军夫人,可时间还短,没年没节,宫中更不会举办宴席。 哪知道,这一回她往萍州送了几车东西,竟在帝后面前有了名字。 魏屹所说的帖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顾宝珠便已经先开始准备。 她平日里喜欢张扬,见谁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这回又开始嫌自己平常的衣裳首饰太过艳丽,怕皇后娘娘以为自己是个轻浮之人。好不容易整理出端庄又低调的颜色,又怕自己穿的太朴素,会丢了将军府的脸。 折腾几天,总算是从头到脚搭配出一身不会出错的衣裳首饰,顾宝珠又开始翘首期盼。 宫中的帖子究竟何时来? 皇后娘娘当真要见自己? 不过是几车东西,值得皇后娘娘高看她一眼? 莫不是魏屹误会了?其实宫中那两位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在他的面上,才随口夸了她两句? 便在顾宝珠的辗转反侧中,终于,有一日,将军府收到了宫中递出来的帖子。皇后娘娘邀她去宫中小坐片刻。 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顾宝珠换上自己一早搭配好的衣裳,忐忑地入了皇宫。 皇城巍峨,寻常人只能见到朱红色的宫墙,不是所有人能有入宫的殊荣。马车驶到了宫门口停下,将帖子递给了守着宫门的侍卫,往后的路便不能再行车,只能靠双腿走进去。 顾宝珠心中谨记着礼仪,在宫人的指引下,到了皇后所在的宫殿前。 宫人道:“魏夫人在此处稍等,奴婢进去通报一声皇后娘娘。” 顾宝珠绷着脸点了点头,看那个宫女消失在雕花的木门之后,等待宫女再出来的时间,好似也变得缓慢又煎熬。 她忍不住侧目朝四周打量。 宫殿门前的侍卫与宫人全都端着一张脸,连眼睛都不往旁边多瞟一眼,好似什么都无法引走他们的注意。叫顾宝珠也跟着紧张起来,她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好在,也没让她等多久,那个宫女便又重新走了出来。 “魏夫人,请。” 顾宝珠提起裙摆,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她低着头,也不敢乱看,进到内殿里,先跪下来行了礼。 头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魏夫人不必多礼,快请起。” “多谢皇后娘娘。” 宫人端来茶水,顾宝珠接下来小小的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茶水入了肚,她也没尝出什么滋味来。 当今圣上在位数载,帝后是少年夫妻,恩爱十年如一日,膝下连小女儿安宁公主都已长大成人,比顾宝珠还要年长几岁,皇后娘娘也已过中年,但保养得当,风韵不减。 皇后下帖子将人叫到宫中,自然也是存了亲近之意,魏屹是当朝大将军,皇帝的左膀右臂,他的夫人自然也是身份不凡。可把人叫到面前,看眼前这将军夫人与自己的小女儿一般年轻,便觉自己平白长了一辈。 再看人拘谨的模样,皇后不禁莞尔:“魏夫人不必紧张,本宫将你叫到宫中来,只不过是从皇上那儿听说了与你有关的一些事,便想要亲眼见见你。”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提,反而让顾宝珠更加紧张:“臣妇做的一些小事,竟传到了皇后娘娘的耳朵里……” “怎么会是小事?”皇后赞赏道:“萍州之难,不知多少萍州百姓得了魏夫人的救助,若非魏夫人仁善,此事也不会结束的那么顺利,魏夫人行这般高义之事,已叫人刮目相看。莫说是本宫,连太后娘娘听说了,都想要亲自见你一面。” “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妇不过是行些举手之劳,萍州百姓得以脱困,还是多亏了太医们找出治疗疫病的办法,与太医们相比,臣妇做的不值一提。” “话也不是这么说。”皇后面上笑意更深:“这样的举手之劳,可鲜少有人能做到魏夫人这个地步。” 那么多的东西,若不是数量巨大,也不会在折子里被人提了又提。京中多显贵,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恨不得把身家都掏空了。 耳朵里听着这些称赞的话,顾宝珠还有些脸红。她哪里有皇后娘娘说的那般厉害,更别说还惊动了太后娘娘,她顾宝珠虽不是个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大善人,这一口一个高义、仁善,反倒叫她不敢应了。 不过,皇后娘娘也比她想象之中要和善许多,态度也十分亲切,更像是长辈一般慈爱。顾宝珠本来还有着十分的紧张,听皇后娘娘温言细语, 心中的紧张也逐渐似被一双温柔的大手抚平,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顾家虽不是什么显赫之家,可也底蕴悠长,她又是家中嫡长女,从小跟在顾老夫人身边,礼数自然周全,放下心中的紧张之后,态度也变得大方自然。 皇后娘娘请她入宫,便是为了萍州一事,二人顺着萍州这个话题说了起来,与此同时,皇后娘娘还赐下不少赏赐,顾宝珠也全都接了下来。 这些赏赐,于她也有补偿之意。 待说过了萍州一事,皇后娘娘又另起了一个话题。 “说起来,本宫还在安宁的口中听说过你。” “安宁公主?”顾宝珠抬头看去。 皇后娘娘笑着点头:“她从宫外回来后,便常念叨你的名字,说你们二人在长公主的山庄遇见,有说不完的话。” 自山庄一别后,顾宝珠便再也没见过安宁公主,后来便是萍州一事,过去那么久,她都快要将在山庄的那短暂几日给忘了,哪里想到安宁公主不但记得她,还念念不忘。 顾宝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劳公主殿下记挂。” 刚说到安宁公主,殿外便传来一道英气十足的声音:“我又做了什么坏事,传到母后耳朵里了?” 人未至,声先到,皇后面上露出无奈,笑着斥道:“你也知道你常捣乱。” 很快,安宁公主便穿着一身骑装绕到了殿中来,见到顾宝珠时,她眼睛一亮,面上明显露出喜色来:“我听说魏夫人入了宫,马上找过来,幸好我来得快,也没叫我错过。” 顾宝珠朝她行了个礼:“公主殿下。” 安宁公主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道:“母后方才在与魏夫人说什么?莫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你的耳朵那么灵,本宫岂敢说你一句不是?”皇后含笑嗔了她一眼,道:“本宫正好与魏夫人提起,说你们二人先前见过。你自回宫之后,便三天两头在本宫耳边念叨魏夫人,本宫听久了,自然也会好奇。” 安宁公主:“那母后见到了,可看够了?” 皇后“咦”了一声,“怎么?” 安宁公主理所当然地说:“您既然看够了,那我便将人带走了。我与魏夫人有数月不见,也有许多话要说呢。” 顾宝珠迷茫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与安宁公主只在长公主的山庄里见过几面,哪里有那么多的话能说? 顾宝珠没有,安宁公主却有。她伸手过来拉住顾宝珠,一副只要皇后娘娘松口,她便要立刻把人带走的模样。 见此,皇后还能说什么?索性最要紧的事情也说完了,她也乐得看见自己的小女儿与谁走的亲近一些,也省得三天两头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见这二人年纪相仿,就当二人早已成了朋友,爽快的放人离开。 顾宝珠稀里糊涂,被安宁公主拉着站了起来,她匆忙地行了个礼告退,安宁公主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往外走去。 她进宫时都不敢多看几眼,被安宁公主一路拉着出去,匆忙之间,反倒是将这座宫殿的景致全看完了。 直到出了皇后寝宫,又走出去好长一段路,安宁公主才放慢了步子,也松开了她的手。 “魏夫人,得罪了。”安宁公主道。 顾宝珠自然不介意,她只是有些不解:“殿下特地将我叫出来,是有何要事?” 安宁公主摇头:“没有。” 顾宝珠心里暗道:果然。 她与这位公主殿下虽然说得上话,但也没要好到这种程度。 又听安宁公主说:“我只是有些话憋在心里头,不知道该与谁说,想来想去,便想到了你。” 顾宝珠的茫然又冒了出来:“我?” 第166章 安宁公主的心事 第166章 安宁公主的寝宫位于皇宫东南边,一人独占一座宫殿,可见帝后恩宠。 她的寝宫外表与大部分宫殿差不多,走进里面,便大有不同。虽说是在富丽堂皇的皇宫之中,可内里却并不华美,顾宝珠方从皇后寝宫中出来,乍一进去,一时只想到了“朴素”二字。 当然,皇宫中的朴素,自然与真正的朴素没什么相关之处,只是颜色低调了些,也没什么精致的装饰点缀,连摆设的花瓶都是简单的素色,不像是个妙龄女子的闺房。 顾宝珠还在她的书架上看到了不少兵书。 好几本有些眼熟,她好像在魏屹的书架上看过。 安宁公主将自己寝宫里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关上殿门,回来后便见她站在书架前看个不停。 “我的书架很奇怪?” 顾宝珠摇头,指着上面一排书,说:“我夫君也看这些。” 安宁公主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她把宫人都赶出去了,边上便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她也不介意,自己亲自倒了两杯茶,所幸茶壶里是满的。 一杯端到顾宝珠面前,一杯自己啄饮。 她还穿着骑装,长鞭别在身后,本来正在作日常练习,听说魏夫人入了宫,才火急火燎地过来找人,一刻也没歇下。 顾宝珠在她面前落了座,好奇地看着她:“殿下说有话想要与我说,是什么话呢?” 安宁公主摩挲着杯壁,却没立刻开口。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挂在墙上的舆图。那是大齐国境的舆图,出现在一个公主的寝殿之中,本该格格不入,可却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分外和谐。 安宁公主指着那张舆图,对顾宝珠道:“这是最新的。” 顾宝珠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张舆图时愣了一下,半晌反应过来。在去年之前,大齐的舆图还不是现在这样,因为魏屹打了胜仗,收复了从前失落的土地,扩大了大齐的疆土,所以又重新了画了舆图。 在这张舆图上,大齐的江山不少都是靠魏屹打下,所以他被大齐的百姓称为“战神”,有他所在之处,也是百姓心中安定之处。 想到魏屹,顾宝珠的唇角弯了弯。 安宁公主站到那张舆图前,又比划了一部分,主要是在边境那几个地方,也是最新收复的土地。 大齐开国之时,疆土辽阔,西极流沙,东极蓝海,全是大齐的疆土。后来,王朝迭代,龙椅上的皇帝换了又换,并非是所有皇帝都英明神武,也有昏庸之人,在匈奴胡狄的虎视眈眈之下,一退再退,不少国土都拱手让给了敌人。 大齐的舆图变了又变,到先帝在位时,已经缩水了大半。 “我有一个姑姑。”安宁公主忽然开口:“我小的时候,她对我最好,她是这个世上最美最温柔的女子,满京城的公子都想要求娶她。那时,我总是舍不得,总觉得谁也高攀不起她。” 顾宝珠猜想:说的似乎不是长公主殿下。 安宁公主:“后来,匈奴来犯,大齐势微,皇爷爷怕了,便送了一个公主去和亲。” 顾宝珠愣住。 她再看过去,安宁公主方才在舆图上比划的那个位置,便是从匈奴人手中抢回来的土地。 那时候,安宁公主还是个小孩,现在赫赫有名的魏大将军也还是个孩子。那年,匈奴来势汹汹,可大齐积弱已久,边境的将士以死顽抗,连魏家的长辈也战死沙场,却还是不敌。先帝送了一个公主去和亲,又割地赔款,才总算安抚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被匈奴吓破了胆,还是因为心中的愧疚,没多久,先帝便驾崩而去,由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继了位。 “她离京时,我没有去送她,那时我在赌气,却没想过那会是最后一面。” 顾宝珠轻轻地问:“那现在……” 现在,那块土地已经重新回到了大齐的手中,连从前凶猛可怖的匈奴人也成了大齐战神的手下败将。 匈奴已灭,和亲的公主也能回来了。 安宁公主平静地说:“许多年前,她就已经逝去了。” 顾宝珠微微一怔,看着她想说出安慰的话,可安宁公主面色如此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似乎并不需要她多余的劝慰。 许久,顾宝珠才道了一声:“节哀。” 第167章 安宁公主的心事2 第167章 安宁公主又重新在顾宝珠面前落座。 她端起茶盏,却又不饮,只捧在手中,明明没有在看那张舆图,却好似将大齐的万里江山全都映入眼中。 她像是在对顾宝珠说话,可声音又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当年魏家满门英烈战死沙场,听说魏将军便是在那时离开军营,从一小卒做起,后来将匈奴打退,报了满门血仇,也从匈奴人手中夺回了我大齐的疆土。” 顾宝珠也轻轻地道:“他的确是很不容易……” 安宁公主缓缓点了点头,是认同她的话。 顾宝珠知道,他的铠甲之下是满身伤疤,新的,旧的,深的,浅的,他以如此年轻的年纪坐到这万人之上的位置,除了卓越的才能之外,必定也历经了九死一生。 无人会质疑魏屹的功勋,也无人会质疑他走到这个位置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血汗。 在安宁公主心中,除了敬佩之外,剩下便只余下感激。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 顾宝珠想到那个被送去和亲,又早早香消玉殒的公主。 那是与她最亲近的姑姑,她一定也曾声嘶力竭的阻拦过,可那时的安宁公主如此年幼,可无人会听她的意见,更无人能站出来想到更好的办法。 顾宝珠再一次注意到了她的手。若真要较真起来,安宁公主的手并不算好看,由于常年练武,她的手指粗糙,指关节粗大,却是一双有力的手,能握起锋利的武器。 身为一个锦衣玉食的公主,做到这个地步,她一定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人人都知道她想要做一个女将军,可也无人会将她的想法当真,因为对于一位公主来说,这本不该是她要去做的事。 在战乱纷起时,她一身本事并未发挥出用场,而今天下太平,她想要保护的人也早早命赴黄泉。顾宝珠心想:若她是安宁公主,她又要如何做? 顾宝珠想到自己的梦里。安宁公主最后为自己挑选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驸马,如其他所有公主一般,变成了这京城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可她看着面前这一双手,心里又觉得很不服气。 她说不清楚这不服气的缘由从何而来,只是想到此事,就无端觉得委屈。但仔细又想,顾宝珠也想不出第二条路来。 顾宝珠失落地说:“殿下,我什么也帮不到你。” 安宁公主愣了一下,目光触及到她眉眼间的委屈,忽地便生出几分好笑来。她放下手中凉了的茶盏,失笑道:“我将你叫过来,又不是为了找你帮忙。只不过是有些话,不知道该与谁说,正巧你今日入了宫,才把你抓了过来。” 顾宝珠更加失落:“若是我向谁说了心里话,便是我心中迷茫,寻求开解。殿下又何尝不是呢。只可惜我脑子愚笨,向来不太聪明,也无法为公主殿下您分忧解难,若是换个聪明人来,必定能想出一个好办法。” 安宁公主讥笑一声:“那算什么好办法?” 顾宝珠也说不出来。 便如此时此刻,她替安宁公主觉得委屈,委屈在何处,也无法细说出一个所以然。连困恼的源头都不明白,又谈何说想办法,只恨自己平常读的尽是腻腻歪歪的故事,连个大道理也说不出一二。 不过,她又想了想, 猜测:“殿下心中是否早已有了一个想法?” “我……”安宁公主顿了顿:“我有什么想法?” 顾宝珠慢条斯理地说:“我向别人诉说烦恼时,是想要征求别人的意见,无论那意见对不对,只要有道理,我便会试着做一做,因为我也不知正确的路是哪条。殿下您想必已经听说过不少意见,可您都觉得不好,也许,在您的心中,其实早已经有了一个好的答案,只是无人替您说出来。” “可惜,我也不够聪明,既猜不出您心中是什么想法,也不知道正确的路是哪条。” 安宁公主没有应答。 她只是盯着面前的茶水,被炒制过的茶叶在水中重新舒展开嫩绿的叶片,如一条辨不明方向的小舟,随着水波微微晃荡。 澄澈的茶水中映照出她的脸,她看着杯盏中若有所思的自己,如同照一面镜子。 …… 顾宝珠也并未在安宁公主寝宫里待太久。 或许是她确实派不上什么用场,连一杯茶都还没喝完,安宁公主便又带她出了殿门,在皇宫中闲逛。 顾宝珠是第一次到皇宫,无人引领,她也不敢乱走,而安宁公主便成了这个引路人。带她去瞧了御花园,御花园里搜索了天下奇花异草,又带她去看了珍兽园,比长公主殿下山庄里的那个还要大,品种更多,顾宝珠还见到了那头白象。 那头白象通体雪白,隔了数年再见,一如印象之中的温润圣洁。 明明最开始说是要与她说心里话,可安宁公主自己的话也没说几句,后面便全在打听顾宝珠的事。 顾宝珠对她也没有隐瞒,凡是能说给别人听的,安宁公主问起来,她便全都说了。 “……所以,你和魏将军是青梅竹马?” 安宁公主饶有兴致地说:“那魏将军回来以后,你就是最高兴的了?” “自然没有。”顾宝珠不好意思地说:“那会儿我才那么小,早就将他忘了,更别说他还与小时候差别那么多……再见到他时,我心里怕极了。” “怕什么?难道他还会欺负你?” 顾宝珠摇头:“他当然不会。只不过,他那人是武将,又总是黑着一张脸,任谁见了都要怕,我身边的几个丫鬟,到现在见他都还怵得慌。” 安宁公主唇角翘了翘,似乎想要笑,看在她的面上,又好努力的憋住了。 她看向顾宝珠。魏将军虽是英武盖世,可魏夫人却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脸皮软,说话软,据说是有几分脾气,但安宁公主也没见识过,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朵娇花插在硬石头上。 光看魏将军那张冷脸,便觉得不像是能疼人的人。 安宁公主道:“无妨,若是他欺负了你,你便来找我,我来替你出头。” 顾宝珠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过来。 虽说魏屹不会欺负他,可有人给自己撑腰,那感觉可是非同一般。不像在家中,也不知怎么的,所有人都觉得她在魏屹面前会占上风,尤其是祖母,总念叨着让她收敛脾气,好像她很爱欺负人似的。 摸着良心说,顾宝珠自己都打从心底觉得,还是她被魏屹“欺负”的次数更多一些。 那个狗男人,什么时候吃过亏? 有了安宁公主的话,顾宝珠出宫回家时,可谓是春风得意。 她把安宁公主的话在魏屹面前复述了一遍,昂起下巴,翘着尾巴,姿态趾高气昂的,“你记住没有?如今我可是有人撑腰了,若是你欺负了我,我便去向公主殿下告状,叫她收拾你!” 魏屹沉默地听完。 他也打从心底发出疑问:“我什么时候欺负你?” 顾宝珠哼了一声,给他举例……但没举出来。 不过这也不要紧,她照旧是理直气壮,“你记住便好,这个家,以后我说了算!” 魏屹:“……” 他心里想:难道现在不是她说了算? 府上厨子如今做饭都不问他的意见,每日只凭她的口味做菜,尤其是他几月没回家,府中的下人只认夫人,连厨子再做起他喜欢的菜色时,手艺也生疏不少。给顾宝珠做饭时极尽本领,给他做饭则变得敷衍,晚上的菜比平常甜了一些,估计是手抖多放了一勺糖,是顾宝珠喜欢的口味。 魏屹沉默地看了她许久,最后面不改色地咽下,也没反驳。 …… 只不过,顾宝珠的底气撑了没几日便泄了。 进宫过后没几日便是中秋。 这日一早起来,便是金桂飘香,将军府的厨子拿桂花做了好几样点心,还早早酿了桂花酒,并上中秋必要吃的月饼。恰逢佳节,家人又都在身边,顾宝珠一时高兴,尤其是那桂花酒香气扑鼻,闻起来只有桂花香味,少闻酒杯,尝起来更是酒香中带着馥郁的桂花甜味,她不但多吃了几口点心,还多喝了几口酒。 她的酒量总共便只有那么点,自己倒有几分自知之明,起初只喝了几小杯,因着桂花酒度数不高,也不醉人,只是头有些许的晕。 左右是在家中,喝醉了也不碍事。 顾宝珠昏着脑袋,坐在秋千上慢悠悠荡着,一边吹着夜风,一边欣赏天上的圆月。 魏屹提着酒壶走进来时,便见她歪着脑袋慵懒地倚靠在秋千上,一双猫儿眼眸湿润润的,像是在看月亮,定睛一看却没有焦距,只是单纯在发懵。 桂花酒的香味传入鼻中,顾宝珠迷迷瞪瞪回过神,便见好大一人杵在自己面前。 “要不要看月亮?”魏屹问她。 顾宝珠:“我不是就在看着吗?” 魏屹道:“我带你去高处看。” 顾宝珠:“高处?有多高?” 魏屹没说,只朝着她伸出手,顾宝珠没多想,信任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下一瞬,她便感觉到自己身下一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顾宝珠惊叫一声,本就头在晕,此刻眼前更是天旋地转,连院子里的丫鬟也吓得喊了一声“夫人!”,只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她人便摇摇晃晃地站到了树顶上。 顾宝珠低头一瞧,几个小丫鬟仰头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看到脚下与地面的高度,这树生的实在高大,比屋顶还要高,她只觉得头更晕了,吓得紧紧地攀住身旁人的手臂。 魏屹淡笑一声,示意她抬头。 圆月悬于夜空之中,静静地洒下淡淡的月辉,站的高了,好似月亮也变得触手可及,顾宝珠忍不住伸出手去,却摸了个空。 浮云随风涌动,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外头的桂花香也随风送到了鼻尖,空气中满是芬芳。她站的摇摇晃晃,脑袋却被夜风吹得清醒了一些,扶着魏屹的手,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坐在树上赏月亮……不,就连爬树,也是顾宝珠第一次做。 魏屹不但把她带了上来,带上了一壶酒,正是一壶桂花酒。 他将酒壶向顾宝珠递了递。 赏月自然是与桂花酒极为相配,顾宝珠有点心动,也有点为难:“没有酒杯,我怎么喝?” “直接喝。” 他说着,自己便仰头喝了一大口。金黄的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淌下,没入深色的衣领中。虽说魏家本也是大族,可他更久待在军营里,久而久之,作风也带着军中汉子们的粗糙。 而后酒壶又递了过来。 顾宝珠觑了他一眼,有点嫌他喝法太过粗犷,不够文雅。但桂花香弥漫在鼻尖,也许是先前喝的酒还没醒,也或许是爬树本来便已经有些失了礼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双手接了过来。 她抱着酒壶。或者说酒坛子。魏屹直接从地窖拎过来的,没有另外倒进精致的酒壶里,他单手拎着,顾宝珠要双手才能抱起来。 她的唇对着酒坛口,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入口还是熟悉的桂花香味,明明还是一样的酒,尝起来竟也有些与众不同的风味。 滋味倒也并不差。 魏屹问:“如何?” 顾宝珠轻轻哼了一声,将他的酒坛子霸占在怀中。魏屹瞥她一眼,也没拦着,只是手伸过来搭在她的腰间,以防她坐不稳摔下去。 树上风大,可热酒暖身,倒也不觉得冷。 顾宝珠迷迷瞪瞪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指着前方问:“魏屹,那怎么有两个月亮?” 魏屹:“……” 他伸手去夺酒坛,但顾宝珠抱得紧,没夺过来。 顾宝珠被抢了东西还要恼火,气呼呼地转过头来看他,刚想要说什么,在看到他时又瞪圆了眼睛。 好半天,她的声音颤抖又茫然:“魏屹……你的脑袋怎么也有两个?” 魏屹:“……”算了。 他把人搂紧一些,无奈地道:“看月亮。” 顾宝珠乖乖应了一声,也不追问他到底有几个脑袋,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听话的转过了头去。 起初的惊吓过后,底下的丫鬟们见他们要坐在树上赏月,一时半会儿不会下来,便也不再紧张地盯着,四散过节去了。 人一散,风声就变得更加明显,还有身旁人咚咚的心跳声。 顾宝珠多喝了两口酒,本来就昏的脑袋变得更加昏沉。她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后来连坐也坐不稳,只能靠在身旁人的怀里,还有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哄着她。 最后,她连自己何时从树上下来的,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意识昏昏沉沉间,唇齿间,口鼻间,充斥着桂花香味。 有人声音低哑,问她:“宝珠,这算是欺负吗?” “呜……” “那这样呢?” “……” “……这样呢?” …… 第二日,顾宝珠黑着脸醒了过来。 第168章 安宁公主的结果 第168章 去告状当然是不可能的。 魏屹好意思提起这种事,顾宝珠可没脸将之说到安宁公主面前,只能自己把得意忘形的苦果咽回了肚子里。 昨日中秋才过,还满院子都是桂花飘香,厨子照旧做了桂花馅的点心,可今日顾宝珠却没了尝这些点心的兴致,随手赏给了身边的丫鬟们。 小丫鬟们乐陶陶的,一口一个“夫人”,声音婉转清甜,声声都像是含了蜜,叫的别提多慰心。 顾宝珠被哄得眉开眼笑,回头瞧见魏屹,想起他昨夜行的那些荒唐事,说的那些荒唐话,又是看他哪哪都不顺眼,脸色也冷了下来。偏偏今日魏屹休沐在家,不出门,顾宝珠走到哪,都能看见他的影子。 尤其是他喝酒时——厨子酿了不少桂花酒,昨夜二人只消耗了其中少少的一些,将军府总共便只有两个主人,剩下的便全成了他日常的消遣。魏屹本不爱喝这种甜腻的花酿,他更喜烧刀子,痛快猛烈,只不过,白日在家小酌怡情,便用不着烧刀子这样的烈酒。再说,昨夜才赏过月亮,他再饮同样的桂花酒,顾宝珠冷眼瞧着,总觉得他的行为别有深意。 她在心中把人骂了一通,再看那张石头脸,怎么瞧怎么不顺眼,索性便叫人将刚出炉的点心一包,备上马车,出门去了! 马车停在了顾府的门口。 她突然造访,顾府所有人都毫无准备,连忙起身去迎。 不过,顾宝珠自然不是来作客的,她目的直接地奔向老夫人的院子,丫鬟们提着点心跟在身后。 柳氏听说她来,本来脚已经踏出了院门要迎接,听说她去了老夫人那,于是撇了撇嘴,转身又回到了院子里。 她对女儿抱怨:“别人家的姑娘出嫁后,哪里有像她这般,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不知道还以为将军府如何亏待了她。她在将军府当家做主,脾气越发是见长,从前还有些礼数,如今连声招呼都不打了。” 崔明玉心不在焉:“她回来便回来吧,反正不到您面前,您若是见到了,不还得生气?” 话是这个道理,可柳氏心中更是不平。 她再看自己女儿,也有些不满意:“你与陆公子吵架了?” 崔明玉立刻回过神:“您听谁说的?” “底下人说的,那日你们俩私底下去说悄悄话,他不知怎么惹哭了你,还将你丢下不管。”柳氏横挑鼻子竖挑眼:“这还未过门,就已经生了口角。我看陆公子也不是不会疼人的,何事让你们吵的那么大?” 崔明玉回头瞪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一眼,桃杏怯怯地低下头去。她转回来说:“娘,没什么要紧事。” “是吗?”柳氏狐疑:“那这么多天了,怎么没见得他来找过你?” “他在忙着公务。您也知道,从萍州回来后,他便到户部去做事,如今公务缠身,自然是忙不过来了。” 柳氏想想,也是。数遍整个京城,也未见得有哪家的公子这样得重用,便是今科状元都还在翰林院里老老实实编书,哪有陆柏文这般出色? 她只不过是随口一提,很快又念叨:“顾宝珠过来时,身后的丫鬟还拿了不少东西,不知又给老夫人带了什么。” 想想不久之前,将军府送过来的节礼,那可真是好大一车! 给顾家长辈的一份,给顾老夫人的单独一份。东西入了顾府的门,自然也过了柳氏的手,虽说给顾府的东西并不差,可给顾老夫人的那一份却又顶顶好,柳氏看了都要暗暗眼红,可惜,礼单上写的清清楚楚,如今她在顾府的地位不同以往,不能在中间动手脚,就只能干看着。 自从做了将军夫人,顾宝珠出手比之前还要大方,可再大方,也不是给自己的,叫柳氏心中难受的紧。 老夫人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要那么多好东西又有什么用? 亏昭儿还是顾宝珠的亲弟弟,给昭儿送的东西,竟与偏院里那个野种一样,昭儿是嫡子,那小子是庶子,岂能平起平坐,她半点也不为昭儿着想! 好不好都是对比出来的,顾宝珠嫁了个大将军,陆柏文如今还只是户部一个小官,就算佛祖说他日后成就再高,也要等许多年以后,就像是一张吊在空中的饼,她只能看着,却吃不着。 而崔明玉也在想:陆柏文一直没来找过她,那是否有去找过顾宝珠? 她当然知道他为何不来找她,她的心中比谁都要着急。可急也没用,若是她逼得太紧,反而会弄巧成拙。 这些日子,陆柏文虽然没有来找她,但她却常常有去陆家,看不到陆柏文,就陪陆老夫人。 现在的陆家,自然不是上辈子的那个,目前他只租赁了一座不大的小宅子,并非是不想住大宅,而是以他如今的俸禄,便只能租的起那样的屋宅。他在萍州时,陆老夫人便已经被接到了京城,崔明玉常常过去探望,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这辈子,陆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比上辈子亲切和善不少。 陆柏文忠孝,顾宝珠又不知前尘往事,她都已嫁给了别人,想来,陆柏文应当也不会做出夺人妻子之事。只要她耐心等着,等他想开了,放下对顾宝珠的执念,自然也会重新对她敞开心怀。 话虽如此。 不知为何,崔明玉心中还是笼罩着一团阴云,弥久不散。 …… 对于那两个人的想法,顾宝珠一概不知。 她一进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便先问了一句:“你与魏屹吵架了?” 顾宝珠撅起嘴巴:“我来看祖母,难道祖母还不高兴?” “我当然高兴。”老夫人说:“可昨日才刚过完节,你后脚便来了我这,我想来想去,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是在别处受了气。”而在京城之中,能叫顾宝珠受气的,还有几人? 自然,老夫人也不担心她生什么大气。 魏屹回了京城后,老夫人才从下人们的口中听说了萍州一事,也才知道自己的孙女婿前面几月都身陷萍州,这才弄明白,之前顾宝珠来看她时瞒了她什么事。 人既已安全回来,老夫人便不再为旧事烦心,唯独私底下与身边的婆子感叹,自己这小孙女成了家做了主之后,变得比从前成熟不少,竟也学会了将心事装在心里。 大事不说,能说出口的,自然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顾宝珠把带来的点心往顾老夫人面前放下,道:“我只不过是给您送几块点心,给您甜甜嘴罢了。” 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眼底仍是一片慈祥包容:“你有心了。” 点心是将军府的厨子做的,自然也是外面买不着的东西,厨子做点心时琢磨着自家夫人的口味,知道夫人喜甜,往桂花馅里多加了一勺蜜,顾宝珠喜欢,顾老夫人的牙口却没她那么好,只浅浅尝了一小块便放下。 不过,顾老夫人对婆子吩咐了一句:“把剩下的点心给昭哥儿和晖哥儿送去。” 她对顾宝珠解释:“你先前送来的月饼,家中这两个小子最是喜欢,可惜将军府厨子的手艺学不过来。” “这有什么。”顾宝珠大方地说:“几口点心而已,也没什么稀奇之处,既是喜欢,改日我叫人将方子送过来,想吃便吃个够。” 虽说她与顾昭的关系已经没从前那么好,可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弟弟,顾宝珠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婆子端着点心出去,祖孙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没过多久,婆子空着手回来时,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尾巴。 顾晖进来,先给顾老夫人请了个安,直起身后,立刻眼睛亮晶晶地朝着顾宝珠看了过去:“大姐姐。” 多日不见,他的模样都有了不少变化,脸颊上的肉多了一些,皮肤也白了一些,以前见了人只会低着头地往后面躲,如今腰板挺直了,人也精神不少。他这样年纪的小孩儿,白白嫩嫩,只要不调皮捣蛋便天生可爱,若再大方一点,乖巧一点,便显得讨人喜欢了。 顾宝珠朝他招招手,他便小跑着过来,自己弯腰拖了鞋子,而后将鞋子整齐地摆在榻边一角,才爬上软榻,工工整整地做好,小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腰板也挺得笔直,像背后装了一把长尺。 顾宝珠问了几句他的近况,他一一如实答来。 今日还是学堂放假,本来他正待在院子里温书,婆子把点心送到时随口提了一句,听说顾宝珠到了,他才忙不迭跟了过来。 然后也不等顾宝珠多问,便挺直了腰板,中气十足地背了几首新学的诗,背完了,便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她,像个小狗一样等待着她的夸奖。 顾宝珠忍不住笑,夸了他两句,他身后不存在的尾巴好似摇成了小旋风,肉眼可见,快活的不得了。 “不错。”顾宝珠勉励道:“你才进学堂不久,便已经学会那么多,可见你确实勤学刻苦,但不可懈怠,不要辜负了你姨娘的期望。” 顾晖认真地点头:“大姐姐的教诲,我都记着。” “生活上可有什么不足的?笔墨可还够用?” 顾晖摇了摇头,连忙说:“够用,都够用的。中秋前,大姐姐还送了一箱子纸墨来,我每日都写字,现在也没用掉多少,只是,我如今写的字还不好看,白白浪费了大姐姐给的那么好的纸墨。” 顾宝珠叫他伸出手,一摸,小小的手竟然也能摸出一点茧子了,可见他却是在写字上下了苦功。 才六岁的小孩儿,难道还能写出什么好字不成。 她轻笑道:“东西便是给人用的,给了你便用着,不必节省,好好用了就不叫浪费,若是不够,再去买来就是,家中也不缺这点银子。” 顾晖用力点头。 他身上的衣裳也是新做的,不见补丁,料子不算顶顶好,但也柔软舒适。如今秦姨娘在府中的地位提高不少,还有顾宝珠时不时照拂,打从顾晖出生起,就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 姨娘叮嘱过,要他记住大姐姐的恩情,千万不能辜负她的好心。他能去上学堂,有好衣服穿,有好饭吃,还有好笔好墨用,虽是姨娘出的庶子,可如今府上的下人也不会轻视了他,昭哥儿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把他当马骑,全都是大姐姐给的。 顾晖像是让夫子检阅功课一样,一本正经地与她汇报完了近日的学习成果。 顾老夫人笑道:“如今虽少了你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可晖哥儿每日下了学堂便来看我,我这院子里也不冷清。” “是吗?” 顾宝珠回头问他:“你喜欢我那儿的点心?” 顾晖点头,提到喜欢的点心,圆溜溜的眼睛陡然变得明亮起来,哪个小孩儿能拒绝点心的诱惑呢,“大姐姐送来的点心最好吃,我在别的地方,从来没有吃过那样的。” 那是当然了! 将军府做点心的厨子是高价从冠香斋聘的,手艺一绝,想找个水平差不多的,京城里也只能去冠香斋,可那又岂是他能消费的起的地方,平常也只能常常顾家厨子的手艺罢了。 顾宝珠抿着唇笑,说:“我记得,你们学堂平日也有考试,会有排名,是不是?” “嗯。” “好吧,那你何时考到了第一,就去找我兑一份点心,你考几次,就兑几份,如何?” 顾晖眼睛一亮,握紧小手,大声地应了下来,小小的身体里充满了坚定的决心, 顾老夫人笑眯眯的在一旁看着,也没拆穿,在不久之前,他本还可以拿到点心方子,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能有享用不尽的好吃点心。 哎呀,没办法。 谁叫她的小孙女醋劲也大呢。 顾宝珠一直待到了下午。 她是上午来的,还与顾老夫人一块用了午膳,顾晖也像个小尾巴似的,在她身后跟了一天。 直到下午过去了一半,下人才来通报,说是魏将军来了,来接自家夫人回家。 顾宝珠早就被祖母与弟弟哄好了,此刻听说他来接,也顺水推舟与顾老夫人道别,一出去,果然见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等在门口。 他没骑他的马,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衣裳是入了秋新做的,顾宝珠亲手挑的料子。 她在魏屹面前站定,没说话。 魏屹主动朝她递出了手,还是那张冷冰冰的石头脸,顾宝珠哼了一声,才伸出手去,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刚搭上去,就被反手握住。 回家的路上,魏屹说:“我给你买了一匹马。” “马?” 顾宝珠疑惑:“可我不会骑马。” “我教你。” 顾宝珠有点犹豫。她向来娇生惯养,骑马也不是什么简单事,上回不过与魏屹骑了一会儿,下马后胳膊腿便有些酸疼。 学会骑马便不容易,在京城之中,也没什么地方能给她骑马。 顾宝珠迟疑:“不用了吧……” 魏屹问:“你想不想去秋狝?” “秋狝?!” 顾宝珠眼睛一亮。 好了,不必多说,她学就是了! 顾宝珠回到府中,果然看见了一匹新马。 马匹通身雪白,鬓毛柔顺的垂下,富有珍珠般的光泽,它的性情温顺,见到生人也不怕,还会主动来蹭人的手心。 与魏屹的马相比,这匹马身形小了一圈,对顾宝珠来说却正正好好。若是匹威风凛凛的大马,她倒是不敢骑的。 顾宝珠看见自己的马,摸了又摸,喜欢的不得了。 她不住地回头问魏屹:“那我们何时开始学骑马?” 已经是迫不及待。 魏屹:“家中施展不开,得去城外。” 好吧,那现在就只能忍着了。 对了,她得赶紧叫人做几套漂亮的骑装来! 还有她的马,嗯……这么漂亮的鬓毛,一看便适合编辫子! 顾宝珠美滋滋地抚摸着自己的白马,还没学会,脑子里便已经有了自己骑马打猎的风姿。 只不过,还没等她的骑装做好,皇宫中便发生了一件大事,还是魏屹回来后与她说的。 过中秋,皇宫中也办了一场家宴,据闻安宁公主与帝后生了口角,最后不欢而散,安宁公主也被皇帝禁足在寝殿之中,不得出门。 过了些时日,皇帝总算消了气,让人打开殿门将她放出来。结果,当宫人打开宫殿的大门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安宁公主竟不知何时溜了出去,整个皇宫都翻遍了,都找不到她的人影。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被禁足的时候,安宁公主逃出了寝宫,还逃出了皇宫,逃出了京城,此刻已经去向不明了! 皇帝赶紧派人去追,但过去了多日,谁也不知道安宁公主此刻去了何处,想去找也不知去往哪找。 听罢魏屹的转述,顾宝珠无端想起了挂在安宁公主宫殿里的那张舆图,很快,她又想起了当日自己与安宁公主的对话。 顾宝珠:“……” 菩萨见证!她当真没有撺掇安宁公主逃跑的意思啊! 第169章 安宁公主去哪了? 第169章 顾宝珠提心吊胆了许多日,唯恐安宁公主的失踪会与自己扯上关系。 她虽不知安宁公主的出逃是否与那日的对话有关,可若皇帝发怒,谁知道会不会殃及无辜。若是皇帝要怪罪她,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魏屹。 顾宝珠心惊胆战,也将此事说给了魏屹听。 “……那日, 安宁公主说有些话不知该与谁说,便说给了我听。可我那时根本不知道,原来她还存了这样的心思。”说到此处,顾宝珠顿了顿,眼前又浮现起大齐的江山舆图。她怅然道:“或许,安宁公主一直在心中惦记着的,不止有她的姑姑。” 若非如此,她手掌心里的茧子岂会一日比一日厚,没有一日懈怠过自己的训练。 在这漫长的时光里,随着见识的增长,她的心一日比一日大,装下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魏屹,你说,安宁公主会跑去哪儿?”顾宝珠猜测:“连皇上派人去找,都找不到她,她从未离开过京城,她会躲到哪儿去?” 魏屹道:“或许是西边。” “西边?”顾宝珠讶异抬头:“怎么会?” 西边曾是匈奴人的地盘,安宁公主的被送去和亲的公主也曾在西边待过一段时间,后来也命丧于此。若是几年前,匈奴人还在作犯,或是和亲公主还未去世时,安宁公主若往西边跑,顾宝珠也不会觉得不对,可如今匈奴人都被打服,那位和亲公主也不在世了,安宁公主还去西边做什么? 不过,顾宝珠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答案。 魏屹道:“如今匈奴虽已归顺大齐,但西境也并不安稳,两边的百姓结了这么多年的仇,不会因为战争的停止便立刻放下成见,握手言和。大战已止,却还有不少纷争。” 他带领大军得胜回京,下属的将军却还带兵在西境驻守,镇压边关太平。匈奴虽已归顺,可并非是所有人都会甘心,越是资源贫瘠的地方,为了争抢有限的资源,人们便不会放下手中的兵戈。 那儿既没有京城繁华,也没有京城安宁,那里的百姓是在沙滩戈壁中挣扎生长的荆棘,他们什么也没有,所以也不会在意谁人是否想要做一个将军。 顾宝珠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她一想,又有些不对:“如果安宁公主真的去了西边,连你都猜得到,皇上皇后会猜不出来吗?” 一个公主出逃,于皇家来说并非是一件好事,皇帝便是派人出去搜查,也不是大张旗鼓,而是悄悄派人寻找。若非魏屹告诉她,顾宝珠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可皇帝派出去的人手没有将安宁公主抓回来,听魏屹的意思,似乎也没有加派人手往西境那边去。 魏屹伸手盖住她的眼睛。 眼前骤然一暗,顾宝珠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卷翘的长睫擦过他的掌心,带来些许的痒意。魏屹没有移开手,只道:“睡吧。” 顾宝珠不解:“为什么不与我说?难道这是我不能听的?” 魏屹没解释,只道:“明日你还要学骑马。” 顾宝珠向来是个好哄的人,拿她最近最喜爱的珍珠小马当借口,果然立刻将方才的困惑抛到了脑后,乖乖闭上了眼睛。 反正,她担心了那么多日,也没再被叫进皇宫去。魏屹都说无事,叫她不用担心,顾宝珠便也渐渐放下心了。 她心想:或许皇上皇后也猜到了此事,安宁公主一直想要做女将军,舆图在她的寝宫之中挂了那么久,连她都能猜到,皇后娘娘又如何会不知道呢?就像祖母总是能将她的心思猜的透透的。 或许,安宁公主做出了她的选择,而皇后娘娘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顾宝珠上回进宫时,见到的皇后娘娘端庄温和,也是一位慈爱的母亲。 后来,顾宝珠当真收到了一封从西边寄来的信,她在西境本无故人,上面还沾着拂不去的黄沙。 只不过,如今的她并不知道这些,此刻, 她只想着自己的珍珠小马,很快便沉入了梦乡之中。 第170章 骑马 第170章 说是要学骑马,可从白马到府中后,到真正骑到马背上,却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白马被打扮的漂漂亮亮,下人将它全身刷了一遍,全身光泽柔亮,在阳光下好似会自己发光一般,修长的鬓毛也被灵巧地编成了几条辫子,下人们伺候它,比伺候自己还要精心。 顾宝珠兴致勃勃,还叫人做了好几套新骑装,等穿戴整齐,到了珍珠——白马的名字——跟前,她摸了摸珍珠的脖颈,白马温顺亲昵地来蹭她的手心,吃过她喂的胡萝卜后,主动在她面前低下头。 顾宝珠看着它马背上的新马鞍,却生出了几分犹豫。 虽然对学骑马饶有兴趣,可她胆子不大,临到关头,胆怯之心便冒了出来。 顾宝珠扭捏地回头:“要不……要不算了。” 魏屹:“害怕?” 被他一口说中,顾宝珠也坦诚地点头:“要是我从上面摔下来怎么办?” “不会。” “要是它突然发狂,把我甩下去呢?” “它很温顺。” “这哪说得准?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 魏屹扬了扬眉尾,对此不置一词,也没强逼着她去学,只道:“我带你去城外跑马?” 那自然也好啦! 若只是学骑马,将军府中也有宽阔的场地,可若马匹要跑起来,将军府的场地便有些不够看了。要跑马自然得是出城去,去城外的草野,顾宝珠可舍不得叫他骑自己的马,只怕白马承受不住两人的体重,尤其其中一个人的体型还像是小山一般。 要去郊外,下人们立马准备起来,魏屹还带上了他的弓箭,打算带她去打猎。 一回生二回熟,顾宝珠再坐在他的马上,背靠着他的胸膛,被他圈在手臂之间,知道自己安全无比,绝不会有掉下去的风险,她放松的不得了。 秋风已经变得有些冷冽,刮在脸上有些疼,顾宝珠躲进他的披风里,温热的体温隔着衣裳传了过来,好似贴着一个大号的汤婆子,背后源源不断地传来暖意,她平日里向来怕冷,可如今被冷风吹着,反而浑身暖洋洋的。 顾宝珠快活地眯起眼睛,鬓边的散发被风吹凌乱,有几缕乱发调皮地顺着衣领钻了进去。 不知骑行到何处,起先是放肆的狂奔,后来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变成悠哉的散步,直到魏屹忽然拉紧缰绳,叫马停了下来。 此处已不见人烟,四周入目全是草野,入了秋,青绿也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黄褐色,远处的青山如覆上了一层深色的阴影,风声一停,满目寂寥。 魏屹忽然放开了她。 他的手本来揽在她的腰间,此刻却松开,扶着顾宝珠的肩膀令她坐直了。没了依靠支撑的地方,顾宝珠下意识挺直了背,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怎么了?”她茫然地道。 魏屹的目光停在不远处:“有猎物。” “什么?” 顾宝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茫然地眯着眼睛找了好半天,才总算在一丛青黄的草丛后看见了一对灰扑扑的耳朵。 而魏屹的手,已经摸向了带来的弓箭。 几息的功夫,他开弓,箭出,草丛后的猎物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倒在地上,后腿神经性地抽搐了一下,眼底失去了光芒。 魏屹翻身下马,又将顾宝珠扶了下来,而后才去捡地上的猎物。 顾宝珠亦步亦趋地跟上:“要带回去吗?” 魏屹:“你肚子饿不饿?” 顾宝珠摸摸肚子:“有点。” 骑马也是个体力活,虽说她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坐着便好,可颠来倒去,也被动地消耗了不少体力。如今太阳已攀到了天空正中,距离上一顿膳食,已经过去了整整半日。 可他们一路跑来,连跟来的下人也甩到了身后,除了两人一马,什么也没有带来,更别说早早准备好的食物。 只见魏屹寻了一块大石头,将一人一马安置在此处。顾宝珠托着下巴坐在石头上,肩上盖着他的披风,见他去折来树枝,三两下生了火,拎着猎物走开后没多久回来,手中的猎物已经被处理好,插在一根树枝上,很快便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动作熟练的不得了。 顾宝珠睁着眼睛,满脸惊奇:“你怎么连这也会。” 魏屹瞥她一眼,淡淡道:“做得多了就会了。” “你是大将军,也得自己动手?” “行军在外,条件简陋,将军与普通士卒也并无分别。” 他不但会,还十分熟练,很快,火堆上便传来烤肉的香味,肉块也被烤出了金黄的色泽。 闻着香味,顾宝珠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魏屹将烤肉分了一半给她,然后…… 顾宝珠看着手中的半边猎物,迟疑了一下:“就这么吃?” 魏屹扬了扬眉,意思不言而喻。 顾宝珠哪里试过这样粗糙的吃法,便是她从前出门游玩,四周无食楼,不得不在郊外野餐时,身边也带着丫鬟,准备充分,丰富的食物摆在精美的瓷盘上,喝水是用小炉子煮的茶水,除了景致不同,不比在家中差上多少。但显然,顾宝珠环顾四周,此处条件简陋,根本寻不到她设想中的一切餐具。 莫说是盘子,连副筷子都寻不到,半边烤肉直接插在一根削了树皮的树枝上,上面还有炭火烧灼过的痕迹。 顾宝珠:“……” 从小到大学的礼数,从未教她这样失礼的用餐。可她看了一眼魏屹,某人显然毫无这种自觉。 诱人的香味徘徊在鼻尖,顾宝珠左右看看,看四周无人,做什么也不会被人发现,这才低下头去,矜持地咬下一小口。 肉质软嫩,不干不柴,火候正好,只不过味道寡淡了一些,谁让他们的准备不够充分,没带调料。 即便如此,在饥肠辘辘时,远方再美味的佳肴也比不过眼前能入得了口的食物。 顾宝珠慢条斯理填饱了肚子,就算是她动作再小心,手上也难免沾上了黑灰。她平时难伺候的很,这会儿却不嫌弃了,魏屹打湿她的帕子,帮她擦了手,她也不介意没带抹手的香脂,明明平日里总要在意秋日会让肌肤干燥。 她抬眼一瞧立于一旁的棕黑色大马,兴致来去倏忽,学骑马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这回,顾宝珠便叫魏屹扶着自己,踩着脚蹬,颤颤巍巍爬上了马背。 自己一个人坐在马上,与同其他人一起坐于马上,滋味截然不同。没了倚靠,她只得更用力地攥紧缰绳,浑身上下每一块肉都在无用的发力,她僵着肩颈,一动也不敢乱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放缓了频率,唯恐会惊动身下的马匹。 “魏、魏屹……”顾宝珠声音颤抖,隐隐带着哭腔:“它真的不会将我甩下去吗?” 棕黑色的大马打了个响鼻,顾宝珠的心仿佛上云巅荡了一圈。 魏屹拉着缰绳的一头,默不作声瞪了 不安分的马一眼,安抚道:“不会。” “但是……” “我在。” “……” 不管有用没用,顾宝珠看他一眼,心中的紧张竟当真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 她心里想:早知道,还是该将她的珍珠牵出来。 白马比这匹马小了一圈,骑起来肯定比这匹马容易。 但后悔已来不及,人已经坐于马上,只能硬着头皮上。 “放松一些。”魏屹在一旁提点:“重心下沉,不要紧张。” 马蹄踢踏,往前走了两步,顾宝珠把缰绳攥的更紧了,更一动也不敢动。 魏屹无奈:“你已经骑过两回,怎么还那么怕?” “那怎么能一样?”顾宝珠反驳:“先前还有你在一旁,这马也听你的话。” “我还在这儿。” 顾宝珠小声嘀咕:“你在下面,又不在马上……” 魏屹没话说了。 他牵着缰绳往前走,马匹便也跟着他往前走去,明明速度不快,可还叫顾宝珠吓了一跳。但很快,意识到这并不危险后,她便渐渐放松了下来,眼中也开始出现四周的风景。 先适应了坐在马上的感觉,将信任交付出去,才好更放心的骑马驰骋。 不过,这对顾宝珠来说,显然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 适应了骑马的感觉,可大马稍稍加快一些速度,她便又要害怕的搂住马脖子。当初魏屹学骑马时,并没有那么多的机会给他适应,在地上摔过滚过几次,便自然而然学会了如何骑,可那方法显然也不适用于顾宝珠。 玩了半日,学了半日,当太阳开始西沉时,他才带着顾宝珠回城。 回去自然也是共乘一骑。 下人们就等在城外不远处,远远的,顾宝珠看见了他们的人影,她都做好了下去的准备,可马匹却没有停下,在丫鬟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之中,魏屹纵着马继续往前跑去。 “等……等等?!” 顾宝珠看着城门越来越近,很快,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多。 她整个人都懵了,赶紧抓住身后的人手,阻止道:“魏屹?!” 魏屹闷笑一声,但并没有如她所愿将她放下,而是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之中,带着她一起进了城。 顾宝珠:“……” ……她就知道! 这个人一找到机会,就会坏心眼的欺负她! 在外面也罢了,反正也无人看见,可如今却叫全城的百姓都要看到二人共骑一马,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实在是……丢死人了! 顾宝珠低着头,她不敢抬起头,起先有些羞耻,唯恐会有人认出自己。不过,认不认得她又如何,满京城的人有谁会不认得威武大将军呢? 能与魏大将军骑同一匹马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想通这个,顾宝珠头低得更低,脚趾头都蜷了起来,一张脸更臊的通红。 只不过,骑过一条街,她又想通了。 被人看见了又如何,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与魏屹是成过亲拜过天地的夫妻,人人都知道她有个威武不凡的夫君,若是她兀自不好意思,缩的像个虾米,反倒是叫人看了笑话。 于是,顾宝珠很快便大大方方地抬起头,虽然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没了躲闪之意,偶尔触及到路人的目光,她微微抿起唇,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好在,回将军府的路不需要将京城的主干道都走过。 转过一个弯,拐进了一条人迹鲜少的路,注视的目光也渐渐消失。 …… 街角。 陆柏文久久地凝视着某处,直到那两人一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迈动凝滞的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了,可他的眼前却仿佛还有那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那么的和谐,那么的亲昵。 亲密无间,也那么的刺眼。 第171章 按摩 第171章 虽说骑马是件快活事,可快乐的时光如此短暂,顾宝珠还没学会骑马,回到家后,便先因为今日骑马的劳累趴下了。 先前在马上还不觉得,等歇下来后,顾宝珠便开始觉得哪哪都疼。因为太过害怕,浑身紧绷,导致肌肉酸疼,马鞍太硌,被颠的骨头疼,攥着缰绳的力气太紧,粗糙的缰绳磨破了娇嫩的掌心,甚至连大腿处隔着衣裳都被马鞍磨破了皮,渗出血丝来。 她如何娇气的一个人,顿时委屈的眼泪汪汪。 魏屹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说起来,骑马这事要是他提出来的,会变成这样,也有他的一份缘故。 不过是擦伤,涂抹上药膏便行,也不用请大夫来看,府上便常备着这些跌打损伤的药。 魏屹取了药膏过来,在榻边坐下,伸手便要去撩她的裙摆。顾宝珠吓了一大跳,那顾得上身上酸不酸疼,忙不迭躲开他的手,往后退去。 她的一双猫儿眼瞪得滚圆:“你干什么?!” 魏屹略有不解,道:“替你上药。” 擦伤在大腿处,确实是要撩起裙摆,他也端的是一张正经的石头脸,看起来别无其他的念头。顾宝珠脸颊一红,眼神乱飞,暗暗在心中唾弃了一番自己,竟生出那种龌龊的念头。 她看向屋中的其他人,小丫鬟们纷纷躲开她的视线,面上一本正经,也不知是不是在心底笑她。 顾宝珠红着脸夺过魏屹手中的药瓶:“我自己来就好。” 魏屹:“我帮你。” “不用了,我唤鹊儿来便好……” 顾宝珠的话音刚落下,便听鹊儿忽然“哎呀”一声,急急道:“忘了!夫人出门前说想吃桂花酥酪,我忘了与厨房吩咐一声。” 说罢,她也不等顾宝珠喊,便立刻转身出门去,唯恐慢了一步,便会耽误了自家夫人的食欲。 顾宝珠:“……” 顾宝珠:“那我找湘儿……” 湘儿:“我……我落了个东西!我得去找!” 秋儿:“湘儿姐姐!我帮你!” 喜儿:“方才管家喊我,似是有什么要事!” 小丫鬟们你一言我一句,纷纷找到了借口,不等顾宝珠喊,便结伴一溜儿烟躲了出去。很快,屋中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魏屹收回视线,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顾宝珠:“……” 都已经没人看着,再躲着还有什么意思,顾宝珠白他一眼,索性便躺了下来。 但很快,她又后悔了。 就是没人看着,某人的胆子说不定会变得更大。 药膏抹在擦伤处,很快被他指尖的温度化开,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给这么一小块地方上药,指腹两下就能划开,偏偏他放轻了动作,慢条斯理,另外几根手指落在旁边的软肉上作支撑,掌心里的温度也由之传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轻,粗糙的指腹拂过时,像作乱的羽毛,痒痒的,躁躁的,肌肤相接之处,逐渐升温。 顾宝珠提着自己的裙摆,咬唇看向他,可看他目光清明,神色专注,眼中毫无旖念。反而是她,因之那双大掌拂过肌肤的触感而心念摇荡。 是她多想了。 但她又岂能承认。 她又不是魏屹那个……那个大色鬼,脑子里净想着那档子事。 顾宝珠动了动脚趾头,轻轻将他的手拂开,火急火燎地放下裙摆,遮住了雪白纤细的小腿。她急急忙忙道:“好了!” 魏屹抓着药瓶,手伸向她的裙角:“方才我还没检查完,是不是还有别的地方伤到……” “没了!就这儿!” “但是……” “难道你还比我更清楚?” 魏屹还能说什么,只能起身去将药瓶放好,空着手回来,又在顾宝珠身边坐了下来。 他的手刚放到肩上,顾宝珠便警惕地回过了头:“干嘛?” “我替你按按。” “不用了。” 魏屹道:“你平时鲜少动弹,今日骑了一整日马,明日兴许会疼。上回不也是吗?” 上回便是在长公主殿下的山庄。 顾宝珠只陪他骑了一小会儿,第二日醒来时便觉得手脚发软。这一回骑得更久,想来,这后遗症也会更大。 顾宝珠犹豫了一下,想说让丫鬟来,可眼下屋子里的人都跑空了,哪里还有小丫鬟们的影子。她看了一眼外面还没彻底暗下来的天光,犹豫了一下,倒也老老实实翻过了身,趴在软榻上。 等魏屹给她按起来,顾宝珠便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运动之后酸软僵硬的身体被按揉过去,力道正正好好,不管是肩颈还是发疼的四肢,在经过按摩之后,一整日的疲惫也跟着消弭,舒服的手指头都不想多动一下,顾宝珠仿若化作了一滩懒洋洋的水,连形状也聚不起来。 顾宝珠喟然长叹一声:“你怎么连这个也会?” “习武之初,常有磕磕碰碰,按过之后,明日也不会觉得累。” 顾宝珠舒服的眯起眼睛。 便如魏屹所说,按过之后,身上每一处酸疼的地方都舒服许多。她本来还在想,明日起来会不会浑身痛的不得了,已经为学骑马这件事后悔不迭,如今看来,若是每回下了马,都有人给自己按摩一遭,好似学骑马也没那么难了。 顾宝珠枕着自己的手臂,感觉到他的手轻轻从自己的背部抚到腰间,再滑向双腿,所过之处,疲惫尽消,舒坦之余,微微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了双臂间。 她方才怎么会……怎么会多想…… 明明魏屹一心只想帮她按摩,舒缓肌肉,上药也是一本正经,她却怀疑他。 顾宝珠暗暗在心中斥责自己。 还道别人心怀不轨,原来龌龊的竟是她自己! 殊不知,某人按摩的动作越来越慢。 起初,确实是正儿八经的按摩,没作多想。 虽是秋日,可室内却不多寒冷,进屋脱了外衫,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手底下是温热柔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传入鼻间,温香软玉在他掌心下,她还难得如此温顺,叫人如何不心猿意马。 尤其是,当酸疼僵硬的肌肉被揉开,她还会舒服的哼哼两声,鼻音绵软。 魏屹抬眼看了她一眼。 又一眼。 看她雪白的脖颈,几缕乌黑的长发顺着动作,调皮的没入后衣领中。看她纤细的腰肢,陷在绫罗里,双手便能轻易掐住。 不知不觉,他的动作越来越轻,眼底晦暗火热。 魏屹抚上她的腰,也在她柔软的后腰处停下。 他低低唤了一声:“宝珠?” 顾宝珠无意识应了一声。 一整日的疲劳在舒适的按摩中化解,很快,倦意也涌了上来,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这会儿睡觉是不是睡的太早了。 丫鬟们出门时已经带上了门,宽敞的软榻也正好方便下一步动作,当顾宝珠猛然间惊觉这场按摩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大掌熟练地挑开绸缎层叠的裙摆,她只能在他的掌心之中让他摆布。 魏屹低声哄她:“宝珠,我看看你今日学的如何。” 顾宝珠脑子里混沌一片,连反应都慢了好几拍,听他的话,眼中也满是迷茫:“什么……” 很快,孜孜不倦教了她一整日的先生便来检查她的学习情况。 她本来便不怎么聪明,学习也不用功,如何能招架的住这样强度的检查,在‘夫子’的刁难下,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最后只能呜呜地流下羞愧的眼泪,泣不成声。 第172章 祝月琼的心事 第172章 第二日醒来后,学骑马一事便不作数了。 也不知是不是魏屹的按摩手法不好,隔了一日,顾宝珠还是浑身酸痛。她还没从这件事上尝到甜头,反而先被人占了便宜,莫说是骑马,连看马都不顺眼。 偏偏魏屹这日还有公务,一大早便出了门,等顾宝珠睁开眼时,身边的床铺早就凉了,她连个出气筒都找不到,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床铺捶了好几下。 梳头时,秋儿面上憋着笑,湘儿给了她好几个眼色,虽然是接收到了,可她也没忍住,最后被顾宝珠从铜镜里抓了个正着。被夫人一瞪,秋儿总算是敛起了笑意。 顾宝珠哼了一声,又对着其他几个丫鬟横挑鼻子竖挑眼。昨日,这些小丫鬟尽找了些乱七八糟的借口躲出去,若非如此,也不会叫魏屹有了可乘之机……好吧,顾宝珠就是在迁怒,谁叫她此刻浑身上下不爽利,心中也不痛快。 鹊儿温声细语地道:“夫人可要看些新首饰?奴婢去把玲珑坊的娘子叫来。” 顾宝珠:“不想看。” 喜儿:“那新衣裳呢?” 顾宝珠:“不要。” 湘儿:“奴婢去给夫人买些新话本来?” 秋儿:“奴婢去叫厨房做好吃的!” 顾宝珠连连摇头:“不要,都不要。”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没了主意。 好在,今日一早,府中便来了客人。 祝月琼踏进门时,小丫鬟出来迎接,见到她如见到救星一般:“祝小姐来的正巧,我们夫人今日一早起来便没好脸色,正等着祝小姐来开解开解。祝小姐今日是来找夫人出门去玩吗?” 祝月琼哼了一声:“开解?开解什么?我还要她来开解我呢!” 小丫鬟们面上顿时又发起愁来。 听说她有烦心事,反倒叫顾宝珠支棱了起来,从丫鬟手中夺走茶杯,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连厨房刚送来的点心,也推到了她的面前。 祝月琼气鼓鼓喝一口茶,再恶狠狠吃一口点心,美味入了肚,却还是没叫她心情好上多少。 顾宝珠关切地看着她:“怎么?我看你脸色不好,难道是昨夜也没睡好?” “岂是没睡好?我一夜没睡。”祝月琼抱怨道:“还能是什么?这京中能惹我生气的人,还能有几个?” 顾宝珠略回想一番:“难道是我那二妹妹?” “你那二妹妹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如今没有你给她撑腰,她岂敢再在外面招惹是非?” “那……难道是文三公子?” 不提还好,一提此人,祝月琼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顾宝珠忙给她的杯盏续满:“你们不是才刚定下亲事不久?他又如何得罪了你?他又认不出你了?” 她往祝月琼脖颈处瞟了一眼,颈间还挂着一根红绳。 文三公子有见人不识的毛病,外人也就罢了,要是连自家人都认不得,岂不成了笑话?二人定亲之后,他便赠了祝月琼一块玉佩,平日里挂在胸前,只要一见到玉佩,便能认出她来。 祝月琼冷冷一笑:“不但没认出来,还将旁人认成了我。” “什么?!” “我早该知道,他这人品性风流,善结交朋友,中了进士后在街上走一圈回来,比我家园子还香。若这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拈花惹草。” 顾宝珠柳眉怒竖:“是谁?” “郑双。” “郑二姑娘?”顾宝珠惊诧:“怎么是她?!” “怎么不能是她?”祝月琼刻薄地说:“他们两人的缘分,可比认得我还早呐!” 昨日,顾宝珠同魏屹出城去玩,祝月琼与文瑾荣也出了城。 二人才刚定下亲事不久,正是感情好的时候,出城同游,也叫感情更上一层。本是个好的开头,只是不巧,他们在附近游玩时,遇见了郑双。 更不巧的是,郑双与她穿了同色的衣裳,编了差不多样式的发髻。 最最不巧的是,郑双也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块玉佩,用一根红绳系在脖子上,大小形状都与祝月琼的差不多。 文三公子本来就见人不识,全靠外物认人,诸多巧合之下,祝月琼不过走开一会儿,回来便见自己的未婚夫身边站了一个满脸含羞的姑娘,而文瑾荣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这谁见了能不气? 祝月琼当即坐上马车回了家,昨夜更是越想越气,一夜都未睡着。 “我自然知道此事怪不得他,我明知他有这个毛病,还与他定了亲,便是心中做好了准备。”祝月琼酸涩道:“可我既要做他的妻,在他眼中,却与别的女人并无不同,换了一件衣裳他便认不得我,那这文三夫人,我能做得,郑双也能做得,既是换了谁都可以,又何必非我不可。” 顾宝珠想了想:“此事或许是郑双有意为之。” 要不然,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却不能不多想,就算没有郑双,日后也还会有别的人。难道每遇到一个人,我与她争风吃醋之前,还得先想办法叫我的夫君认出哪个是我?”祝月琼神色黯然:“当初是我太想当然了,或许我不该定下这门亲。” 顾宝珠也不知该从何安慰她才好。 骂郑双,也不是问题的根源。 骂文三公子,骂了也是火上浇油。 总不能说祝月琼不是,此时最难过的便是她。 设身处地想一想,若魏屹也有这样的毛病……想到魏屹与别人欢好的画面,顾宝珠便胸口发堵。她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也做不到别人口中的大度,为人也霸道的很,什么都要最好的,还要独一无二。 她喜欢看那些腻腻歪歪的话本,也最喜欢看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颗心本来便是完整的,如何能掰成几份,分给许多人。 可祝月琼遇到的难题,是她得了一颗真心,又少了些别的东西。 这样的难题,顾宝珠从未遇到过,她也不是个聪明人,此刻想不出办法,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73章 你在楼上看风景 第173章 两家结亲,定下来的亲事容不得轻易反悔,更别说,这门亲事当初还是祝月琼自己点头同意定下,不说别人,便是祝家也不会允许她轻易出尔反尔。 而祝月琼过来说起这些,自然也不是想要取消这门亲事。 说到底,这是她选择的人,若是对文三公子没有好感,此刻也不会因之而痛心难眠。 “说到底,此事还是文三公子做的不对。”顾宝珠总算找到了一个出气口:“若非是他平日里举止轻浮,岂会叫人找到可趁之机。郑双固然有不轨之心,可在此之前,他郑双相识已久,却没有与郑双撇清关系,无论是郑双还是别的人,他既有了你,便该与所有人保持距离。” 祝月琼托着下巴,幽幽叹了一口气:“若是他能做到魏将军那般便好了。” “魏……”顾宝珠顿了顿:“怎么又提起他了?” “在京中,魏将军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自然,是在遇到你之前了。”祝月琼说:“你们二人成婚之前,你可知道魏将军有多抢手?不说那些想要将自家女儿嫁给魏将军的人,便是主动投怀送抱的也不少,可无论是谁,都近不得魏将军的身。听说,先前有位姑娘故意与魏将军偶遇,结果魏将军愣是看着人摔到在自己面前,连手都没伸一下,还退了好几步远。” 顾宝珠可没听她说过这些。 不过……她想起自己与魏屹的几次遇见,某人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不近女色的模样,别提有多主动。 她嘴角抽了抽,含糊地说:“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总会惹人生气……” “你与魏将军也有不合?” “那当然有,多的是呢!” 祝月琼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缓缓摇头,道:“你说这些,也不过是为了哄我。” 顾宝珠急道:“我说的当然是实话,昨日他还……” “昨日你与魏将军共骑一马,满京城的人都看见了,若是感情不合,你岂会与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祝月琼反问。 顾宝珠一噎。 她心想:当时自然是好的,不好的也全在回家之后。 真要较真起来,二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全是一帆风顺,总会因各种小事而有摩擦,那些事说起来也不过一些鸡毛蒜皮,平常抱怨还好,此刻说出来却有些不合时宜。 “好吧,不提我。”顾宝珠关切地道:“文三公子又是如何说的?” 祝月琼气鼓鼓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 “昨日我直接回了家,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难道他没来找你?” “自然是找了。”祝月琼哼了一声:“他找我,难道我便要见他不成?” “……” 二人既能成为死对头,后来又能做朋友,便是性情相合,身上多有相似之处。譬如此时此刻,遇到摩擦时,便是一样的不讲理。 顾宝珠岂会反过来劝她?自然也不会啦! 换做是她,定然也要好好发一发脾气,等心气顺下来后,才能听得进去解释。 于是,她也痛快地道:“你想不想去玲珑阁看看新首饰?” 祝月琼:“不想!” 顾宝珠:“锦绣阁?芙蓉阁?” 祝月琼:“都不想!” “那便更简单了。”顾宝珠抚掌笑道:“我们去茶楼,去看那些书生们讲话去。” 祝月琼眼睛一亮,果然心动。 二人高高兴兴结伴出了门,等到茶楼门前下了马车,里面果然宾客云集,不少书生打扮的青年坐在其中,与同桌人高谈论阔,其中也不乏有英俊潇洒,或是端方如玉,或是活泼开朗,各色各样的人。 也是运气好,遇到一群书院的学生过来喝茶,尽是些年轻公子,各个谈吐风雅,风度翩翩,赏心悦目。 二人在茶楼二楼要了一个雅间,推开小轩窗,喝着茶点,便光明正大的欣赏起来。 当文三公子一路从祝家找到将军府,又从将军府找到这个茶楼,他急的满头大汗,总算找到自己的未婚妻,却发现对方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别的男人时,整张脸都绿了。 小厮敲完门回来,嗫嚅道:“公子,祝小姐说不想见你。” 这岂能不见?! 文瑾荣推开人,也推门而入,黑着脸在祝月琼对面坐了下来。 顾宝珠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并不说话。而祝月琼头也不回,目光在底下的年轻公子身上流连,遇到相貌出众的,视线也要在其脸上多逗留一段时间。 文瑾荣重重咳了一声。 祝月琼没理。 文瑾荣又起身去关了小轩窗。 祝月琼收回视线,吹了吹茶盏,看着翠绿的茶叶在茶汤中起伏。 文瑾荣坐立难安。 他看了一眼顾宝珠,顾宝珠浑然不动。见状,他摸了摸鼻子,又朝向祝月琼,先低头道了一声:“对不起。” “哦?”祝月琼轻飘飘地道:“文三公子何错之有呢?” “昨日我不该认错你。” “这也怪不得文三公子。”她轻柔地说:“谁叫您有那样的毛病,错将别人当做您的未婚妻,您与郑二姑娘可实在是相谈甚欢呐!” 文瑾荣大呼冤枉:“哪里有相谈甚欢,我都没和她说几句话!” “哦!”祝月琼状似惊讶:“那是怪我回去的太早,打搅了您的雅兴?” 文瑾荣:“……” 他抹了一把脸,虽然对面人蛮不讲理,可也确实是他理亏。 他道:“昨日我见到她时,我没认出来,便问了一声是不是你。可她只低下头,并不反驳,也不说话,我记得你的声音,她没出声,我无从分辨,便以为是你。” 祝月琼阴阳怪气地道:“这么说来,若是我没回去,你怕便是将错就错,连人家的手都要牵上了。” “当然不会!”文瑾荣急急为自己解释:“我虽没认出她是谁,可她一直不说话,这样沉默哪里像是你的性情,那时我便已经察觉出了不对,也是你回来的正巧,若是你回来的再晚一些,我就已经拆穿了她。” 祝月琼冷哼一声。 文瑾荣恨不得指天发誓:“我与郑家二姑娘绝无半点私情,我也不知她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我连她是谁都记不得,难道你还不信我吗?” “你不知?”祝月琼冷冷地道:“难道你不知她爱慕你?” 文瑾荣大吃一惊:“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每回见到你,便是哥哥长、哥哥短。”祝月琼捏着嗓子,学着郑二姑娘喊了一声:“文三哥哥——” 文瑾荣的脸色几番变化,张了张口,目瞪口呆。 他呐呐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她的姐夫,董家二公子是我的朋友。”文瑾荣急赤白脸解释道:“她又比我年纪小,我便以为她把我当做兄长。我连话都没有与她说过几句,更没见过几次面,她又没和我提过,我哪知道她有什么心思。” 祝月琼:“可从前,她一见到你,便会先自报身份……” 在长公主的山庄时,三人便同时碰过面。 文瑾荣的毛病虽然说不上大, 却也是件私密事,只有亲近的人才知晓。郑二姑娘却是知道文瑾荣不记得人脸,每回见到他时,不等人提,就会主动介绍自己。 祝月琼那时还觉得纳闷,后来知道了内情,才恍然发觉,这位郑二姑娘早就将文瑾荣的毛病摸得一清二楚了。 于是,她也将此事记得一清二楚,耿耿于怀。 文瑾荣:“我与她的姐夫是朋友,或许是董二说漏了嘴,改日我便教训他一通。” 祝月琼哼道:“男未婚女未嫁,董二公子也不过是想促成一段佳缘,何错之有?” “……”文瑾荣连声道:“错的是我,全是我的错。” 祝月琼:“也是我不好,不该横插一脚,夺人所好,反倒伤了郑二小姐的心呐!” 文瑾荣:“……” 他恨不得给这姑奶奶跪下了。 从前他听好友抱怨时,还笑话对方愚笨,不懂女人心,到如今才知道,女人胡搅蛮缠起来,确实是很不讲理,莫说是什么错,他还活着便是一件大大的错事。 偏偏解释的话说了,好话也说了,她却还是不消气。 文瑾荣求助的目光都落到了顾宝珠的身上。 顾宝珠在一旁看二人拌嘴,喝完了半杯茶,此刻目光还忍不住往轩窗外瞟。方才文三公子过来关窗时,不但挡住了祝月琼的视线,还挡住了她的视线。 “鹊儿。”顾宝珠招呼道:“把窗打开。” 文瑾荣:“……” 文三公子急地“哎”了一声,却挡不住丫鬟的动作,小窗一开,很快,人声传了进来,茶楼大堂里年轻英俊的男子又重新映入眼帘。 祝月琼瞥过头去,又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文三公子急的团团转,可也不好说自家未婚妻的不是,只能对着顾宝珠干瞪眼。他压低声音道:“魏夫人,我不求你帮什么忙,但也别添乱了……” 顾宝珠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只不过坐在这儿喝喝茶,看看风景,在文三公子眼中,好像是什么大事?” 文瑾荣心想:这赏得是风景吗? 这看的全是人啊!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未婚妻的爱好,她就喜欢颜色好的人,当初肯点头答应这门亲事,未尝不是因为他长了一张足够英俊的脸。 底下那么多年轻公子,且不提那些人的脸蛋有没有他出挑,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盯着别的男人的脸看个不停,心中都不会好受。 文瑾荣暗暗咬牙:魏将军知道他的夫人在外面欣赏别的男人吗? 顾宝珠勾唇笑道:“真是奇怪,三公子被女人爱慕欣赏,浑然不觉,也不以为然。现今我们不过是看两眼旁人,三公子却好像被踩了尾巴,难道只看两眼,还能叫人变心不成?” 文瑾荣:“这怎么能一样,我……” 他的话忽然一停。 他眨了眨眼,忽然醒悟过来什么似的,满脸恍然大悟,朝祝月琼看了过去。 祝月琼只盯着底下的人瞧,喝着茶,不说话。可仔细看去,她的目光根本没落到谁人的身上,没有焦距的望着某处发呆罢了。 顾宝珠施施然站起身。 她挥挥手,示意丫鬟将小窗重新关上,而后便带着丫鬟离开了雅间。文三公子带来的没眼色的小厮还想留在里头,被喜儿戳了一下,才总算反应过来,出门守在外面,也没忘记给这二人把门带上。 做了好事,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鹊儿问:“夫人,还要不要去买新首饰?” “要。”顾宝珠心情极好地说:“去玲珑阁。” 车夫一扬马鞭,便朝着玲珑阁的方向去了。 黄昏,顾宝珠带着满车东西,满载而归。 她不但去了玲珑阁,还去了锦绣阁,什么衣裳首饰,胭脂水粉,连着书坊里新出的话本,一股脑全买了回来,东西多的几个丫鬟都抱不下。 一日没见,顾宝珠再看魏屹,顺眼的不得了。 她心想:至少魏屹没有文三公子那样的毛病,叫她省了不少麻烦。 他还洁身自好,不在外面拈花惹草,至少到如今为止,她都没有生过那样的烦恼。 顾宝珠盯着他那张冷若冰霜的石头脸,又在心里摇了摇头。 魏屹直觉她的目光里有什么不对:“怎么?” 顾宝珠感动地说:“换做别的人,一见到你的冷脸,就会吓得连避三尺。若非是我,你恐怕这辈子也娶不到夫人。我可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呀!” 毕竟,在她的梦中,直到‘她’死,魏屹都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魏屹:“……” 魏屹默不作声,低头用完了饭。 夜里,顾宝珠正躺在床上看新买的话本,他沐浴完之后,带着一身水汽靠了过来,从她手中抽走了话本。 顾宝珠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了?” 魏屹眸色幽暗:“你今日去茶楼,在那赏了一整日的风景?” 顾宝珠:“……” ……是谁告的状?! 顾宝珠狡辩道:“你听谁说的?没有一整日。” 魏屹颔首:“那便确实是看了。” 顾宝珠:“……”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衣带,抬眼看来,昏黄的烛光映着他明亮的黑眸,若蕴火光。顾宝珠咕咚吞咽一下,心也随着衣带沉沉落了地。 第174章 故人之女 第174章 过了几日,顾宝珠再见到祝月琼,便是听说她又与文瑾荣和好了。 仍旧是原先那个茶楼,同样的雅间,只不过,今日谁也没有开窗,也没往外面多瞟一眼。 “若说就这样放弃,那我也不甘心。”祝月琼道:“当初我明知他有那样的毛病,却还是与他定了亲,便是做好了这个准备。他说日后会再改正,既然如此,那再试试也无妨。” 祝月琼顿了顿,暗恼道:“连郑双都做得到,我总不能比她差了去。” 顾宝珠失笑:“你与她比较什么?” “对了,你还不知道呢。”祝月琼脸上露出厌恶:“那日你走之后,我与文瑾荣好好谈了一番,原来郑双还在他面前说过你我二人的坏话。” 顾宝珠直起身:“她说什么了?” “几句难听的话,我便不说出来污你耳朵。她那人向来如此行径,也不是第一日了。” “那文三公子信了?” “那倒没有。他要是连这种话都信,我也懒得搭理他。” 祝月琼哼了一声:“她有那么大的决心,我总不能干看着,到时候,反成了别人的笑话。” 毕竟,郑家大姑娘,也就是如今的董夫人,在她们小圈子里的风评可不太好。谁人不知,董夫人如今的夫婿是从她的好友手中撬走,偏偏当时二人还未定亲,也只有她们小圈子的人知晓,就算董夫人的行为再令人不齿,外人却也不知道这些。 连那位董公子,说不定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至于这位郑二姑娘,较之她的姐姐,可谓是青出于蓝。她中意文三公子已久,就连文三公子定了亲,她也没有放弃,闹出这一通真假来。若是当时祝月琼回来的不正巧,她将错就错,岂不是还要闹成文三公子轻薄她? 若真闹出了这样的笑话,祝文两家的亲事也得告吹,祝家可不会委屈自家女儿。可亲事一旦取消,哪怕祝月琼是其中最无辜的受害者,旁人也会偷偷笑她,说她不是。世人就是那么不讲道理。 不过,这一切的依据,都要看文三公子心思坚定。 若文三公子内里也是个轻浮放荡之人,祝月琼自然也不用白费这番努力。 费尽千般努力,要挽回一颗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真心,最后只不过白费功夫。就如同顾宝珠梦里的自己,稀里糊涂,最后白白磨没了自己的性命。 但祝月琼显然比她聪明一些,也不像她梦里那个蠢蛋。 顾宝珠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你想清楚了就好。” 祝月琼抿唇一笑,面颊飞上几分绯意。 她张口,还想要说点什么,雅间的门便被人敲响。 祝月琼面上一喜,扬声道:“进来。” 顾宝珠满头雾水。 只见雅间的门很快被人推开,文三公子走了进来。他先看了一眼雅间中的两人,很快便靠祝月琼挂在颈间的玉佩辨认出自己的未婚妻是哪个,对她露出了温柔的笑脸。 顾宝珠:“……” 顾宝珠左右看了看两人,眼皮跳了跳:“你们二人早就约好了?” “是啊。”祝月琼嘻嘻一笑,说:“我们今日说好了,要一块儿到城外去玩呢。” 文三公子也朝顾宝珠一笑:“魏夫人,多有打搅,现在我要将人带走,你不介意吧?” “……” 顾宝珠没好气地冲二人翻了个白眼。 她还能说什么?难道她不同意,这二人还会顺她的话取消这个行程不成?怕不就是故意绕这么一圈,到她面前秀恩爱来了。 “去吧!”顾宝珠没好气地说:“下回再这样,可别怪我将你们二人赶出去。” “你与魏将军共骑一马,我家丫鬟可在我耳边念叨了许多天,我虽未亲眼见到,听了那么多,也与亲眼见到没差多少。”祝月琼甜蜜地说:“既然如此,也得叫你见一回。” 祝月琼起身,文三公子便主动地朝她伸出手,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把手搭了过去。当着顾宝珠的面,二人十指相扣,亲亲热热地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远,顾宝珠看了对面空了的位置,一阵无语。 茶楼里人声鼎沸,透过小轩窗的缝隙传了进来,顾宝珠往外瞥了一眼,隔着小窗什么也看不见。她有些心痒痒,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没敢伸出手。 算了。 顾宝珠叹了一口气。 回家吧。 回去问问魏屹,下回何时再带她去学骑马。 再不学,等入了冬,她就更不想出门了。 …… 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顾宝珠探身出去,抬眼便见对面的方向走来了一位打扮英气的姑娘,她束着高高的马尾,身后背着行囊,手中牵着一匹棕色大马,就像是话本里英姿飒爽的侠女。马车停下时,她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对视片刻后,顾宝珠率先收回了视线。 丫鬟扶着她下了马车,顾宝珠抬脚往府里走。 “这位姑娘,等等!” 那位侠女主动上前来问路:“请问这是魏将军的住处吗?” 顾宝珠停下脚步,朝她看去:“你是?” “我叫秦霜。”秦霜爽利地道:“我家中与魏将军有些旧交,我爹去之前,叫我来投奔魏将军,这次便是来进京寻亲的。进京之后,我一路打听过来,就找到了这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寻亲? 她怎么没听魏屹说过还有这个亲戚? 虽然心中疑惑,但顾宝珠的态度热络不少,“你没找错,这便是他的住处。” “当真是这儿吗?”秦霜转头看巍峨大气的将军府,不由得惊叹道:“他家竟然这么阔气,我还以为是我找错地方了呢!” “京中有不少姓魏的人,可你要找魏将军,那便只有这一个。除非……”除非那人不是将军。 秦霜忙说:“他叫魏屹。” “那便就是他。” 顾宝珠抬脚往里走:“他如今不在府中,你既是来寻亲的,想来一时也无处落脚,不如先坐下来喝杯茶,吃口点心,我派人去知会他一声,等他回来后,你便能见到他了。” 秦霜见她往里走,连忙跟了上去,一边问:“这位姑娘,你也认得魏将军?你也是来找他的?” 顾宝珠随口应了一声,二人一前一后走进门,门口的下人打了一声招呼:“夫人回来了。” 顾宝珠停下来, 道:“去军营里与将军知会一声,说是有位姓秦的旧交上门来寻亲,叫他今日早些回来。” 下人应下,很快便出门去跑腿。 秦霜看的一愣一愣的,等顾宝珠又往里走了好远,她才快步跟上,有些怔忡地盯着顾宝珠的侧脸发呆:“……夫人?” 顾宝珠:“怎么?” “你、他……”秦霜深吸了好大一口气,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魏将军竟已经成亲啦?” 顾宝珠微微一哂:“是啊。” 二人进了前厅,下人很快端上来茶点。 秦霜捧着杯盏,目光在点心上逗留了片刻。她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点心,手指头那么小一块儿,上面竟然还能雕出花来,哪里像是吃食,叫人舍不得下口。她又瞄了一眼不远处的人。她也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脸像羊乳一样雪白,手像绸缎一样光滑,方才从她身边走过,还传来她形容不出的好闻香味。 她端起杯盏,小小饮了一口,目光又落在自己的手上。 那位魏夫人的手指那么纤细,那么柔软,与她自己的截然不同。 她初到京城,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地方,到处都是她不曾见过的新奇东西,这儿的姑娘——尤其是面前这位,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往她身上堆砌也不显得累赘,好像她天生为此为生,那些凡俗之物也不过是为她的颜色锦上添花。 秦霜再看自己。 她赶了许多日的路,脚上的鞋子还沾着厚厚的泥。 魏屹竟娶了个这样的仙女儿? “你叫秦霜?”仙女出声问她:“你从哪里来的?” 秦霜连忙放下杯盏,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正笔直,认真答道:“我从西北来的。一个小地方,夫人您或许没听说过。” “西北?” 顾宝珠想了想:“那便是魏屹先前待的地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认识魏将军的是我爹,他曾跟着我爹学过弓箭。”秦霜说:“我爹在我们那儿可有名了,人们都说他是神箭手,百发百中呢!魏将军很小的时候便来我家,跟着我爹学,我爹说,在他那么多学生之中,就属魏将军学的最好。” 顾宝珠暗暗想:她也没听魏屹说过这个。 不过,魏屹的箭术确实了得。 有关他的传闻还不少,连百姓都耳熟能详,什么百里之外射中敌方主将的功勋且不提,就说近的,在长公主山庄时,魏屹在比试中射中了一头鹿,赢得了那场比试。 顾宝珠与有荣焉,微抬起下巴,“他确实厉害。” “我方才听你说,你爹已经去了?” 秦霜点了点头,面上也露出黯然之色:“我爹他曾在战场上受过伤,一直身体不大好,这些年一直卧病在床,过完年没多久,他忽然将我叫到床前交代后事,而后便去了。我家已经没有别的亲戚,我爹怕我一个人会被欺负,便叫我来投靠魏将军,处理好我爹的后事后,我便来寻他。其实我们也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我连他住在哪儿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在京城。” 顾宝珠惊讶:“你一个人来的?” “是啊。”秦霜点头:“京城太远了,我还从来没来过,所以我走了很久。” 她年纪也不大,看上去就与顾宝珠差不多,这么年轻,竟孤身从西北那么远的地方出发,只带着一匹马便上了京城,其中辛苦和危险不言而喻。 顾宝珠顿时肃然起敬。 尤其是秦霜姿态潇洒,叫她无端想起了此刻还不知身在何处的安宁公主,二人的打扮与气质都很相近。只不过,安宁公主更沉稳一些,而面前的秦霜姑娘更稚嫩一些。 毕竟她本来年岁也不大嘛。 一个没了亲人的孤女,顾宝珠关心地道:“那你可有想过,之后打算怎么办?” 秦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爹叫我来找魏将军,我便来了。我本来是想,见到魏将军之后再做打算。” “既然如此,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不若便先在府上住下来。”顾宝珠热情地说:“有什么打算,之后也可以慢慢再考虑。” 秦霜愣了一下,拘谨地道:“会不会太打扰您……” “没什么,府上空着不少屋子,我这便叫人收拾一间出来。” 而且,这是魏屹老师的女儿,于情于理,也该好好照顾好这个人。 顾宝珠上下打量她一番,她入京之后便一路找过来,还没来得及停下来好好打理一番自己,尤其是脚上的鞋,不但沾满了泥,也快要走破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秦霜连忙把脚藏起。 顾宝珠莞尔一笑,起身牵起她的手:“这一路辛苦了你,魏屹一时半会儿不知何时回来,不若我先带你去休息一番。” 她的手那么软,那么香,秦霜忽然被牵住,好像身上的什么开关被按到,顿时整个人都僵了,脑袋晕乎乎地跟在她身后被牵着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被牵进了沐浴间里,顾宝珠将她留在此处,又忙叫人去整理出新屋子。 下人准备了一套崭新的衣裳放在一旁,还留下了几个托盘那么多的东西。 放下东西后,丫鬟福了福身告退,出门前又被拉住。秦霜指着那些装在各色小盒子里,包装精致,散发着香味的各种东西:“这是做什么的?” 丫鬟掩唇笑道:“秦姑娘,那是洗澡用的。” 秦霜暗想:洗澡也有那么多讲究? 她很快又想起那仙女似的魏夫人。 那位魏夫人应当便是天天都在用这些吧? 等人走了以后,秦霜将那些盒子一个一个打开,她闻了闻,又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如何用,最后还是放了回去,只取了一块普通的胰子,痛痛快快地洗去了一身尘泥。 第175章 秦霜此人 第175章 魏屹照旧是在黄昏时才回来,踩着夕阳的余晖回了府。 不过半日功夫,顾宝珠已经安排妥当,将人安置在了一间客房里。至于之后是去是留,全等他回来之后,与秦霜商量过再决定。 在他归家之前,不过半日功夫,顾宝珠已经与秦霜打成一片。 魏屹进门时,便听自家夫人追着人连声问:“真的?你追着那只獐子跑了那么远?天那么黑,那么危险,你一个人在城外,就不害怕吗?” 他解下披风,随手交到下人手中,心想:她平时对他可没那么热络。 秦霜内敛地说:“可我那时没想那么多,我只想要追到它……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跑了那么远,天都黑了。害怕自然是有的,我爹说野外是有狼的。” 顾宝珠惊呼:“狼?! 秦霜连忙道:“不过我没碰到,我爹看我没回来,就过来找我,后半夜有我爹陪着,我便一点也不怕了。” 提到已经去世的爹爹,她抿了抿唇,黯然道:“我现在已经不怕那些,我爹……他也不在了。” 她虽然年轻,可经历不少,尤其是还在这般年纪失去了最后的亲人。顾宝珠最看不得可怜人,尤其是个身世可怜的姑娘,一时同情泛滥,满脸怜惜地安慰她。 魏屹咳了一声,二人才发现他。 秦霜连忙站了起来,已是多年不见,乍一眼看见,她见到魏屹时还怔了一怔,有些没认出来,只从他眉眼间找出几分曾经的熟悉感。 他变得比从前高大,面容也比从前坚毅,气质也比从前威严。秦霜看了好几眼,才渐渐从熟悉中找到了曾经要好过的交情,她惊喜地喊:“……魏将军!” 魏屹颔首。 顾宝珠也惊喜地道:“你回来啦。” 她起身去迎,去拉他的手,还悄声道了一句:“我不是叫你早点回来,怎么这么晚?秦姑娘等你很久了。” 魏屹低声道:“有事耽搁了。” 他看向秦霜,秦霜也同样看着他,神色紧张。 虽说是进京来投奔,可他们二人已经许多年不见,当初魏屹刚到她家学艺时,她也不过还是个孩童。后来,魏屹学成之后离开,渐渐闯出了声名,虽然她再也没见过魏屹,却日日都能听到他的名字。 他已今非昔比,是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也是他们那个西北小城里的大英雄。秦霜并不确定他是否记得自己,她爹叫她进京,她虽直奔京城而来,一路披星戴月,风雨兼程,也满怀忐忑。 她爹说魏将军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念在往日情分,会给她一个好的出路。若是他不肯收留,那她也无处可去。 但魏屹看了她一眼,只淡淡道:“先用膳吧。” 秦霜松了一口气。 但她也还没全放下心。关于她的去留,他一字没提。 晚膳时,顾宝珠特地叫厨房多做了几个菜,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秦霜看着满桌菜肴,好几个都是自己闻所未闻的菜色,一时更不知道往哪里下筷子才好。 顾宝珠往她碗里夹菜:“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便叫厨房随便做了一些,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秦霜捧着被堆得满满的碗,受宠若惊地道:“魏夫人,太客气了。” “这有什么,你若是吃不惯,明日我再叫厨房做几道你的家乡菜。”说着,顾宝珠想了想,“京中鲜少有做西北菜的馆子,想找一个手艺好的厨子,倒没那么容易。” 秦霜张了张口,张了张口……最后闭上了。 她心想:要专门找一个厨子?! 别的不提,将军府的饭食也格外的美味,比她往前吃过的任何饭袋都好吃。她赶了一路,沿途在客栈歇脚,住的是最便宜的房间,吃的是干粮,喝的是白水,连一顿像样的饭食都没吃过,更别说如眼前这样美味的佳肴。 秦霜没忍住,一不小心多吃了两碗饭。 实在不是她不客气,而是魏夫人太热情,她碗里空了一些,魏夫人便立刻声音柔和的问她还要不要,秦霜脑袋晕乎乎的,无论听到什么都只会点头,不知不觉,胃里的食物快堆到了喉咙口。 顾宝珠还在惊奇:“你们习武之人饭量都是那么大吗?那明日我让厨房再多做一些,千万不能饿着了。” 秦霜腆着吃的饱饱肚子,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生来没多久,娘亲便去了,她爹是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养她也养的不精细,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照顾她。 秦霜瞅瞅魏夫人笑吟吟的脸, 在烛光之下,她莹白的面庞仿若覆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如庙里泥塑的神像一般。她收回视线,心想魏夫人真是个大好人。 用过晚膳后,便要来说说她的事了。 “我爹临走之前,留了封信,要我交给魏将军。”秦霜从包袱里把信取来,交给了魏屹,然后忐忑的等着他的答复。“我已经成人,能够自己养活自己,明日便可出去做工……” 顾宝珠本想拦她,想说将军府不至于连一个人也留不下。但想了想,她也没将这话说出口。 在魏屹看信的时候,两双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眼巴巴地盯着他。 信的内容不长,只有薄薄一张纸,他很快看完,将信重新折好放了回去,神色未有变化。 他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秦霜茫然地道:“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 魏屹:“既然如此,你好好想想。在想好之前,如果你想留下来,那我叫人收拾一间屋子。” 不等秦霜回答,顾宝珠已经喜笑颜开:“那感情好,我早就叫人收拾好了!秦姑娘,你便安心在这住下,至于之后的事,你慢慢想,等休息好了再考虑也不迟。” 秦霜慢慢红了脸,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 明明她的外表英气十足,打扮干练,顾宝珠初见到的时候,还想到了安宁公主,可相处了大半日后,现在却觉得这二人半点也不像了。要顾宝珠说,秦霜更像是一条小狗,得了一点好便会朝着人狂摇尾巴,叫人见了就想摸摸她的脑袋。 顾宝珠好努力地才忍住了这个冲动。 虽然摸不到脑袋,可她却像是个刚领养了小宠的孩童一样,兴冲冲地拉着秦霜带她去看给她准备的屋子,又使唤着下人忙前忙后,将这屋子装点一番,好叫人住的舒舒服服。末了,她还亲自抱了一叠话本过去。 “你初到京城,背井离乡,夜里万一睡不着,便拿着这些打发时间吧。”顾宝珠拍了拍话本的封页,昂着下巴,颇为骄傲地道:“这些都是我亲自挑选过,每一本都好看的不得了。” 秦霜感激地接了过来。 她抚摸着厚厚一叠话本,纸页光滑,她的脑袋也垂的低低的:“谢谢您的好心,可我不识字。” 顾宝珠一愣。 “那也没关系。”她摆了摆手,大大方方地说:“你要是有兴趣,改日我读给你听。” 秦霜呐呐地道了谢。 连日奔波,她早就累了,于是今日也打算早早歇下。顾宝珠不多打搅,留了一个丫鬟在门口,叮嘱她若有事便唤人进来。 丫鬟守在外面,随时等候她的传唤,但秦霜也没什么好麻烦别人的。她向来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后来又照顾她爹,做事十分爽利,再加上赶路的疲惫,等众人离开后没多久,她也躺进了被窝里。 屋内的烛火留了一盏,她想了想,还是没有熄灭。只要一睁开眼睛,她便能看见眼前陌生的屋子,只有亲眼看见,她才能相信自己不是在梦中,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全是真实。 秦霜拉高被褥,盖过了半张脸,她深吸了一口气,被褥是新换的,特地晾晒过,鼻尖全是暖洋洋的阳光的味道。 她闭上眼睛,身处异地,寄人篱下,本该睡不安稳,可她很快便进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 顾宝珠的心情非常不错。 魏屹踏进屋中,便见她趴在床上,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话本,小腿随着愉悦的心情晃荡,宽松的裤脚落下,两截雪白的肌肤在烛火的辉映下白的晃眼。 他的目光在那片雪白上停了停,半晌才移开。 “你的心情很好?” “当然啦。” “因为秦霜?” “是呀!”顾宝珠美滋滋地说:“你不知道,你白日里忙着公务,就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可无聊了,如今多了一个秦姑娘陪我,日子也不无趣。” 魏屹在床边坐了下来:“你很喜欢她?” “若说是一见如故,那自然是没有的。”顾宝珠摇头感叹道:“她年纪也没多大,还是个姑娘家,身世却如此可怜。我问过她,她很小的时候,她娘就没了,就只有她和她爹相依为命,如今连她爹也去了,在这世上,她连个亲人都没有,要不然,也不至于大老远的来投奔你。她又没了亲人,也不讨人厌,那我多照顾一番也无妨,毕竟,她爹还是你师傅。” 顾宝珠顿了顿,而后,她本在晃悠的小腿也垂了下来。 她坐起身来,忽然朝魏屹张开了双手。 魏屹不解,却也按照她的意思,凑上前拥住了她。没想到,下一瞬,顾宝珠反而收拢手臂,将他抱得更紧。 魏屹满头雾水。 他看不见妻子的表情,却感觉到她的心情没由来的低落下来,声音也闷闷的:“秦姑娘与我说,当年你去拜师时,还没现在的燃哥儿大呢。” 魏屹微微一怔。 年少时家逢巨变,他少小离京,其中诸多艰苦,并未与顾宝珠详细提起。他不想叫她多担心,也不想叫她为过去的事情平生烦恼,只想要她每日高高兴兴的,戴喜欢的首饰,穿漂亮的衣裳,如此便足够了。 不曾想,原来她心里也记着他。 魏屹心头一软,轻声道:“都过去了。” “那会儿我不在你身边,也不知你是如何度过的,仔细想来,秦姑娘的爹爹教了你一身本事,对你也颇为关照。” 魏屹颔首:“是。” “你师傅他老人家已经去了,除了清明时给他多烧点纸之外, 别的我也做不了什么。他就秦姑娘一个女儿,临终之前还放心不下,千里迢迢托付给你,那我多照顾照顾她,也算是报答他老人家当年对你的恩情。” 今日见到秦霜时,顾宝珠便从她的身上看出了她的不自在。 孤身离乡,今日的秦霜与当年的魏屹又有何分别。当年的魏屹更加年幼,身上背负的也更多,处境只会比她更加艰难。 过去多年,她已做不了什么,只能对秦姑娘好些,免得这世上又多一个失落之人。 顾宝珠有些难过地说:“若是当年我还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她更想不通,魏屹离开之后,自己怎么会将他忘了。 魏屹哑然失笑:“那最好不要。” 顾宝珠仰起头看他。眼底的伤心还没收回去,这会儿又因他的拒绝而有点生气。 “我舍不得。”他说。 他的宝珠合该一生喜乐,顺顺遂遂,快快活活,不该受一点委屈辛苦。 她只需快活的做自己,他会替她扫平障碍,荡平不安,将天底下的珍宝都捧到她面前。 “若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不会有这么大的决心。” 顾宝珠小声嘀咕:“好像说的我是什么累赘一样……” 魏屹低声道:“你不是。” 她是个心软之人,而他又见不得她掉眼泪。 只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才能安心赴上一条也许回不来的路。 那条路注定坎坷,注定荆棘遍布,唯有想念着远在京城的她,想着要回去见她,他才能毅然趟过去,而今重新站在她的面前,将她揽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顾宝珠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她拍了拍魏屹,又躺了回去,心里开始想着明日的事。 “秦姑娘刚到京城,先前也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我见她衣裳都还有好几处补丁,天气都冷了,我看她也没几件厚衣裳,明日我得带她去做几件新衣裳……” 她嘀嘀咕咕,小声念叨着,很快便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念叨睡着了。 魏屹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晌久,他笑了一下,弯腰在她眉心落下轻柔的一吻。 他去吹了灯,掀起被子一角躺下,刚闭上眼睛,身旁人便已在睡梦之中熟练的靠了过来,凭着本能往他的怀里钻。他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与之共赴甜蜜的梦乡。 第176章 秦霜此人2 第176章 顾宝珠本以为魏屹便已经起的很早,他天不亮就起来晨练,雷打不动。哪知自己醒来以后,连秦姑娘都已经起了很久。 她一问,原来秦霜也有晨练的习惯。 她虽然看起来清瘦,手臂却很有力,是长年累月锻炼留下来的痕迹。她不但使得动长剑,还能拉动数石的弓。 连骑马也骑得不错。 听说顾宝珠想学骑马,秦霜自告奋勇要教她。 “你教我?”顾宝珠迟疑了一下,对上秦姑娘一片赤诚的双眼,口中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她委婉地说:“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秦霜满脸真诚地说:“我借住在贵府,反而给魏夫人添了许多麻烦,若是能出点力,帮上些什么忙,自然是最好不过。” 她都这样说,顾宝珠也无法拒绝,点头应了下来。 秦霜来时,也骑了一匹马,此刻便在马厩里,与其他马一起吃着草料。下人牵出顾宝珠的白马时,她的眼睛亮了亮,不由得夸道:“真是匹好马。” 顾宝珠抿唇一笑:“是魏屹送我的。” 秦霜:“它好漂亮,与魏夫人您真相配。魏将军的眼光真好。” 不管是夸人还是夸马,都叫顾宝珠听得心花怒放,对学骑马的抵触也淡了些许。再加上上一回魏屹已经教过她一回,如今她坐在马上,也没有先前那般的恐惧。 不过,也仅限于坐在马上。 顾宝珠拉着缰绳,一动也不敢动。 上一回,至少还有魏屹在一旁,若是她一个不慎摔了下去,起码魏屹还能接住她。而现在……顾宝珠看了一眼秦霜,与魏屹比起来,她的身形如此单薄,哪怕知道她并非外表这般简单,顾宝珠也不敢冒险。 秦霜浑然不觉,还鼓励道:“魏夫人,你往前走。” 顾宝珠抿起唇:“不行。” “怎么了?” “我害怕。” “没事的。”秦霜安慰她说:“这匹马很温顺,也很听话。” 的确如此,顾宝珠上一回骑的是魏屹的马,那可确实是一匹烈马,连站着都要乱踢它的蹄子,叫骑在它身上的人心惊胆战,唯恐会被甩下去,只有主人在旁边时,它才能安分一些。而这匹白马显然与那匹犟马不同,仿佛是感觉到了主人的紧张,它也温顺地站在原地,只有身后的尾巴轻轻甩动。 但即便如此,顾宝珠还是很怕。 她用力攥着缰绳:“要是我摔下去了,怎么办?” 秦霜爽朗一笑:“没关系,我第一次学骑马的时候,也只是摔断了手。” 顾宝珠:“……” 旁边丫鬟更是纷纷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瞧着她。 秦霜左右瞧瞧,看见众人的反应,自知失言,连忙补充了一句:“您也不一定会摔下来。” 顾宝珠“……”谢谢,但完全没有安慰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霜那句‘摔断手’的缘故,熟悉的恐惧又涌现了出来,此刻她僵坐在马背上,一动不也敢动。 秦霜挠了挠头,问:“魏将军是如何教您的?” “他……他会坐在马上,陪我一起。” “陪您一起?”秦霜迟疑了一下,“那、那我也上去?” 顾宝珠愣了愣,竟也点了点头。 于是秦霜也上了马,好在二人的分量都不重,便是共骑在马上,白马也并未表现出一点不满。秦霜问:“然后呢?” 顾宝珠如实道:“他会先陪我走一段,叫我先习惯,我便会没那么怕。” 秦霜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而后她伸手去拉缰绳。她的身材不如魏屹高大,手臂也不如魏屹长,动作间难免会碰到顾宝珠,手一伸过去,先摸到的便不是缰绳,而是顾宝珠的手。秦霜吓了一跳,如被烫灼一般飞速收了回来,连忙道歉:“抱歉。” “无妨。”顾宝珠反而轻轻一笑,被她的反应逗得没了紧张:“秦姑娘好像很怕我似的。” “我……” 顾宝珠大大方方举起了双手,好叫她动作:“来吧,不是要教我骑马吗?” 秦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说了一声抱歉后,才坐在顾宝珠后面去牵缰绳。这样的动作,当她握住缰绳后,双手便难免将顾宝珠圈在怀中。 二人都是姑娘家,虽说动作是亲昵了一些,但也没什么大不了。顾宝珠也不像先前靠在夫君怀里那般靠在秦霜的怀里,她却能感觉到秦霜浑身僵硬,圈着自己的手臂如一块硬石。 秦霜满脑子胡思乱想:女人的腰,竟然能有这么的细? 有个人比自己还要紧张,顾宝珠反而放松了下来。 “秦姑娘,这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不会!”秦霜结结巴巴地说:“若是能教会魏夫人,我、我怎么都行。” 顾宝珠莞尔:“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笨学生。” “不不不不敢……” 白马迈动脚步,绕着将军府里的演武场走了起来,顾宝珠也随口道:“魏屹先前问我要不要跟他去打猎,才开始教我学骑马。” “打猎?” “是呀!”顾宝珠说:“可我后来仔细一想,便是我学会了骑马,我也拉不动弓。总觉得他是骗了我。” 秦霜想到她纤细的腰,柔软的手。她垂下眼,便是魏夫人纤细优美的脖颈。 秦霜情不自禁地附和了一声。 她暗暗想:魏夫人的手这么漂亮,若是去拿弓箭,岂不是太可惜了? 顾宝珠回头:“你也觉得他骗了我?” 秦霜老实说:“您从未拿过弓箭,等学成之后,只怕是冬天了。” 更别说顾宝珠的学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间只怕要更久。 顾宝珠忿忿:“连你都这样说,他果然不安好心!” 光是骑马这个借口,魏屹便占了她不少便宜,若等再学弓箭……难道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顾宝珠将信将疑:有必要绕那么大一圈子?但这人近日确实一日比一日过分。 “魏夫人想要去打猎?” “他是提过一嘴,只是他平日里那么忙,也不知何时才能应验。” 秦霜说:“我可以带您去。” “你?”顾宝珠再回头看了她一眼,秦姑娘满脸诚恳,不似作假。她想起来:“魏屹跟着你爹学弓箭,你爹那么厉害,是不是也教会了你?你也是个神箭手?” 秦霜满脸惭愧:“我爹说,魏将军天生目力优越,鲜少人能及,我自是比不上魏将军厉害,也不如魏将军刻苦,他每日天不亮便起来,练到半夜三更才停下,日复一日,日日如此。我天资平平,只比普通人好一些。” 恰好,众人便在演武场内,远处便有供以练习的箭靶。 顾宝珠指着远处问:“那么远的靶子,你能射中吗?” 秦霜目测了一番距离,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可以。” 顾宝珠顿时提起了兴致。 当即,她连马也不骑了,嚷嚷着要看秦霜射箭。秦霜自然是听她的,翻身下了马,又扶着她下来。 一声令下,下人很快便取来了弓箭,顾宝珠站在方才比划的地方,她眯着眼眺望过去,远处的靶子几乎成了一个小黑点,更别说靶心,她连看都看不着。 那么远的距离,连看到东西都难,还要射中? “秦姑娘,你真的能行吗?”顾宝珠频频回头:“这会不会太远了?” “我可以。”秦霜已经拉开了弓,她侧过头去,眯起一只眼瞄准远处的靶子,弓弦在她手中弯成了一轮弦月。她道:“魏夫人,你小心。” 顾宝珠连忙带人退开好几步远。 只听“咻”地一声,利箭破空而出,顾宝珠它是如何飞走的都没看清,便见秦霜已经慢慢收起了弓。她连忙再往箭靶处眺望去……好吧!那么远,她什么也看不到。 下人小跑着去看,远远地冲这边喊:“射中了!正中靶心!” “真的射中了?还是正中靶心?!”顾宝珠及丫鬟们纷纷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秦霜,满眼都是惊叹:“秦姑娘,你也太厉害了!” “这不算什么。”秦霜赧然:“魏将军比我更厉害。” 顾宝珠当然也见过魏屹射箭,在元宵的灯会上,她早知魏屹厉害,因此虽是惊叹,但也在意料之内,不如眼前的画面震撼人心。 她情不自禁去摸秦霜的手臂。明明秦姑娘看起来那么瘦,手臂也不粗,身材更不像魏屹那般高大,可她的手臂却也是硬邦邦的,满是肌肉。顾宝珠想起了安宁公主,自己曾瞥过一面,想来,秦霜的手臂应当也有着那么漂亮的线条。 这是长年累月锻炼下来的结果,顾宝珠自知自己绝对做不到。 她做不到,眼中便愈发惊叹:“你这样厉害,也叫做普通人?” 一旁的小丫鬟们纷纷点头附和。 被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还被人这么崇拜的看着,秦霜颇有些不好意思。可胸口却好像有什么东西膨胀了起来,叫她悄悄挺直了腰板,她抿起唇,有些难为情,又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对人展示自己的长处:“……我还能做到更远。” 那还能坐着?众人忙又往后退了一大段距离。 秦霜再次弯弓、射箭,利箭离弦而出。 跑去看结果的下人高呼道:“射中了!秦姑娘又射中了!” 顾宝珠眼睛亮晶晶地转头看了过来。 秦霜:“……” 秦霜腰板挺得更直:“我还能边骑马边射箭……” 顾宝珠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说:“我的马借你!” 白马又被牵了过来,秦霜翻身上马,她冲顾宝珠点了点头,而后一夹马腹:“驾!” 顾宝珠与丫鬟们伸长了脖子看去。 她绕着演武场跑了一圈,而后放开了缰绳,举起了手中的弓箭。众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胆小的人更是捂住了眼睛,生怕她会从马背上摔下来。顾宝珠睁大了眼睛看去,紧张的屏住呼吸,无论别人心中如何想,秦霜却坐得很稳,她的下盘稳稳地坐在马上,随着马匹的奔跑起伏调整着自己,全神贯注在箭尖。 利箭化作一道流光,直朝着箭靶地方向射去。 这一回,不用下人去看,顾宝珠自己便跑了过去。 那根羽箭直直地插在草靶上,锋利的箭头深深没入草靶之中,顾宝珠试着拔了拔,轻易竟无法拔出来,不用想也知道秦霜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心悦诚服,连声叹道:“秦姑娘,你这么厉害,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秦霜被她夸得有点脸红,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瞧,耳根也变得红通通的:“您过奖了。”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了顾宝珠一眼,很快又低回去,且低得更低,小声道:“您更了不起。” …… 夜里。 仍是晚膳。 魏屹回来时,秦霜已经已经穿上了新衣服。 她的行李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包袱里只有几件旧衣,出发前天还没冷,因此连衣裳也不厚实,秋日的京城已经寒风冷冽,尤其是顾宝珠这样怕冷的人,早早就揣上了汤婆子。新衣来不及做的那么快,因此,秦霜这时穿的是铺子里买的成衣。 虽说是成衣,却也是新衣裳,她对顾宝珠道了又道谢。 “京城那么冷,你那几件衣裳薄,小心冻出病来。”顾宝珠说:“若是叫你在我家中生病,那便是我没照顾好你,也要辜负你爹的嘱托了。” 秦霜感激地道:“魏夫人已经十分照顾我了。” 顾宝珠笑了一下:“这有什么。” 她说着,拿起一口小碗,亲自舀了一碗汤。 一边舀,顾宝珠一边说:“今儿天那么冷,我特地叫厨房熬了一锅汤,喝点汤暖暖身子。” 她将碗递过来,魏屹习惯地伸手去接,快要接到时,顾宝珠手腕一转,绕过了他。 她奇怪地看了魏屹一眼,而后将小碗递到了秦霜面前,秦霜感激不尽,双手接了过去。 魏屹:“……” 他面不改色地去拿勺子,自己给自己舀了一碗。 许是骑马从军营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大半碗汤都入了他的肚子。 临睡前,顾宝珠还给他将白日发生的事。 说到秦霜教自己骑马,还说到秦霜惊人的箭术,顾宝珠说的兴致勃勃,连番夸赞。有安宁公主这样一个独立特行的例子在先,她对秦霜也充满了好感,尤其是这位秦姑娘也有着一身了不起的本领。她一向是最钦佩这些有本事的人。 她说的高兴,魏屹却听得神色淡淡。 顾宝珠本是与他分享,见他不感兴趣,说着说着,顿时有些索然无味。 她关心道:“今日是不是很忙?我看你这段时间回来的也晚,是不是累到了?” 魏屹:“嗯,睡吧。” 顾宝珠点了点头,也不再吵他,贴心地躺了下来。 魏屹忽然说:“皇上准备去秋狝,到时我会随行。” 顾宝珠又睁开了眼睛,翻过身来看他:“那你是不是要出门一段时间?” 魏屹:“可能没法带上你。” 皇帝出宫围猎,会有妃子与皇子陪行,还会带上不少官员,若官员家中有出色的年轻子弟,也会随行其中,且不少能在秋狝中大放异彩。若是带上女眷,反而不太方便。 “正好,我也不想去。”顾宝珠说:“而且,秦姑娘刚到我们家,若我和你一块儿出门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她得多慌啊。” 魏屹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宝珠又问:“那你是不是也会打猎?” 魏屹:“是。” 顾宝珠有点遗憾:“可惜我见不着……” 魏屹:“那……” 顾宝珠自言自语说:“不过也不要紧,就算见不着,我也知道你是最厉害的。” 魏屹唇角翘了翘,“嗯。” “那你何时出发?” 顾宝珠打了个哈欠,钻进他的怀里,借由他的体温来温暖自己冰凉的手脚。天一冷,她又觉出枕边人的好了,比汤婆子还好用。 魏屹看她依恋地窝在自己的怀里,像一只温顺的小羊,仰着头来柔声说:“我得叫人早点给你收拾行李。” 魏屹也轻声道:“过几日。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吗?” 顾宝珠乖巧地说:“我没事的。” 若是换做以前,她肯定会觉得寂寞。 偌大将军府,连魏屹都不在家,祝月琼这会儿也满眼都是自己的情郎,只剩下她一个人,得多无聊啊。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家中多了个客人,有秦姑娘陪着,她也不会觉得无趣。 顾宝珠枕着他的胸膛,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秦姑娘刚到京城,她带她去哪儿玩好呢…… 第177章 诗会 第177章 过了些时日,皇帝秋狝的队伍离京。 朝中数位皇子皆随行陪同,只留下太子留守京都,处理朝事,并有朝中文武官员数位,魏屹等人皆在随行队伍之中。 顾宝珠给他收拾了几箱行李,启程当日,更是一早起来。这一别少说也要十天半月,许多日见不着面,送他出门之时,顾宝珠恋恋不舍,眼看着快要耽搁时辰,才总算将他送出了门。 好在,将军府的主人虽出了门,可府中也不空旷。 既是下定决心要将人照顾好,顾宝珠便自觉责任重大,唯恐秦霜暂住的这段时间会有不适应之处,每日便带她去到处游玩,分散她的心神,免得叫她胡思乱想。 做这些事情,顾宝珠十分熟练。 谁叫她本来就是个心软之人,往前数许多年,当年柳氏与崔明玉刚到顾家时,也只是暂住一段时日。那会儿崔明玉也还是个小姑娘,她怜惜崔明玉年幼便遭遇家庭变故,怕她寄人篱下惶恐不安,又怕她沉浸在伤心之中,便日日带她玩耍,以长姐自居,照顾这个借住的妹妹,后来,照顾着照顾着,崔明玉便真的成了她的妹妹。 虽说后来照顾出了一个白眼狼,但顾宝珠本性未改,最见不得这些可怜人,见到秦霜后亦是如此。 魏屹离开后,祝月琼也过来找她玩,到了才知道将军府近日多出一个人来。 “秦姑娘是何时来的?”她说:“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顾宝珠白她一眼:“你当然没听说过,这些日子,你眼里只有文三公子一人,莫说是来我这儿,便是我去你家也寻不得人。” 祝月琼脸一红,“瞧你说的,他还在翰林院里当差,平日里还要忙着差事,我们哪里有天天待在一块儿。” 顾宝珠满脸不信:“那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祝月琼移开视线,小声道:“他出城去了……” 文三公子人在翰林,皇帝出去围猎,本来也与他没什么关系,但文家今年去了两人,分别是文大人与文大公子,左右他在翰林也无正事可忙,索性便想办法借着父兄的面子,将自己也塞进了随行的人员里。 今日一早,不至于魏屹出城离开,文瑾荣也在那长长的队伍里。 顾宝珠哼了一声:“原来是文三公子不在,你才想起我来。” 祝月琼连忙凑到她身边来,说着软话哄她:“宝珠,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将你忘了?实在是前些日子太忙,我娘说我已经定了亲,便借口将一堆事务丢给我,把我支使的团团转,我好不容易才得出空闲,立刻便来找你玩了。” 顾宝珠扭过头去,不想理她,连身体都朝向另一边。祝月琼也忙绕到另一边去,说更多的软话来哄她。 秦霜在一旁看着,满眼都是惊奇。 自从到了将军府之后,她得了魏夫人许多照顾,魏夫人又漂亮,说话又好听, 还细心体贴,她从未见过如魏夫人这样好的人,也还是头一回看见魏夫人如此傲娇可爱的一面。 祝月琼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人哄好,她从怀里掏出一封请帖,这才是她今日来的目的。 “我本是想来问问你,要不要去诗会瞧瞧。”祝月琼看了秦霜一眼:“但既然有秦姑娘在,或许你是不感兴趣了。” 顾宝珠好奇:“什么诗会?” “不过是像从前那般,一群熟人在一块儿凑个热闹。这回是余家小姐牵头举办的。” 名流聚集之地,自然也多的是文人墨客,京城人好风雅,对此追捧至极,书生们之间有茶会诗会,常在茶楼辩论,而京中的闺阁小姐们不便与外男来往,自然也有自己的集会,所邀之人尽是同好,其中不乏有以才学出名的大家先生赴宴。 顾宝珠出嫁之前,便常常赴这样的诗宴。 她虽对诗文一道不擅长,可却敬佩有才学之人,更别提,她家中还有个诗情才意的二妹妹,以前,顾宝珠便常带崔明玉赴这样的热闹,也帮她打响了才名,连崔明玉的诗集都是她牵头出的。 当然,在顾宝珠与祝月琼还是死对头时,也常常在这样的小宴上起纷争。 顾宝珠已经好久没去过诗会,本来还不想,如今祝月琼一提,她顿时来了兴致,接过请帖看起来:“余家小姐怎么不给我发请帖?” “怎么不给你发?”祝月琼道:“去年年底,你将那些宴会推了个遍,无论谁来邀请都不去,后来又做了将军夫人,便以为你看不上这样的小会了。” “怎么会?” 不过,去年冬天,顾宝珠正因自己的婚事而心烦意乱,推了所有的邀请,在那之后,又忙着出嫁,又被将军府的内务缠身,如今收到的请帖也多是百官夫人所邀,鲜少再有这样的闺阁小宴。 顾宝珠兴致勃勃:“你在这稍等我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祝月琼忙道:“忘了说,这样的诗会,你那二妹妹定然也会去的。” “她去便去,难道她在的地方,我还去不得不成?” 祝月琼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顾宝珠绕去里间换衣裳,起身时看见秦霜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她这才想起秦姑娘来。说好了要照顾人,岂能将秦霜一个人丢在家里,她便出声邀请道:“秦姑娘是否要与我们一起去?” “我?” 秦霜踌躇:“可我又不会写诗。” “这有什么,不过是去凑个热闹,去玩一玩罢了。在那宴上,又有几个人写得出好诗来。”至少,顾宝珠自己可作不出。 秦霜左右看看,见二人都看着自己,也确实从未见识过诗宴的模样,这才点了头。 …… 马车在余家府邸停了下来。 听闻顾宝珠来,余小姐亲自出来迎接。 “宝珠——” 她欣喜地奔到顾宝珠面前,张口要说点什么,才想起来要改口,忙道:“魏夫人。” 顾宝珠笑:“你与我客气什么?” 顾宝珠未出阁前,与余家小姐关系不错,或是说,她与大部分闺阁小姐们的关系都不错,有着一份好人缘。 余小姐果然高兴起来,挽上她的手,亲亲热热往里走:“我听下人说是你来了,我还有些不信,以为他们是认错了人,没想到出来一看,竟真的是你!” “我还想问你,怎么不给我发请帖?” “我以为你已经不喜欢来这种小宴了。”余小姐抱怨道:“去年,我赴了好几个宴,本以为会见着你,哪知道你闭门不出,后来你出嫁了,见面的次数便更少了,思来想去,便没给你发请帖,只怕打搅了你。” 祝月琼在一旁道:“我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她请过来的。” 余小姐:“是是是,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就属你和宝珠最要好。你们从前吵架时,还靠我在中间说和呢!” 顾宝珠与祝月琼默契地相视一笑。 那时哪里想得到,她们现在竟从对手成了好友。 “对了,这是……”余小姐看到了跟着她们一起来的秦霜。 顾宝珠介绍道:“这是我家的亲戚,如今暂住在我家,我带她一块儿来凑凑热闹,你不介意吧?” 余小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既是你带来的,我自然是欢迎的。” 一行人往里走,余府也是大家,坐落在京中最昂贵的地段,府邸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花园假山流水,美不胜收,这次的诗会便放在花园中一座小楼,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有传来欢声笑语。 余小姐迫不及待地拉着顾宝珠进去:“你们瞧,我将谁带来了!” 屋中笑声一停,众人纷纷抬头看来,见着了来人,不少人面上露出惊喜:“宝珠!” “魏夫人!” “你怎么来了!” 一时间,怎么称呼的都有,也有些与顾宝珠关系近的,已经起身朝她走来。非但是余小姐热情,其他人也好久未见她,转眼,顾宝珠便被人群淹没。 秦霜后退几步避让开人,看顾宝珠熟练地与所有人寒暄。 她问一旁的祝月琼:“魏夫人的人缘竟这么好?” 祝月琼噗嗤一笑。 她低声说:“她平常人缘是好,但也得罪过不少人,你看围在她身边的那些人,有好几个曾还和她吵过架呢。” 秦霜惊讶:“那……” 祝月琼笑而不语。 只因顾宝珠此刻的身份不同以往,便是看在她身后的人的面上,也想与她打好关系。 顾宝珠也知这个道理。 因此,她将那些寒暄应付过去,很快便回来找她们二人。 余小姐为她们安排了一处好座位,见三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其他人便也识趣的不来打搅,只拿眼角余光留意这边。 崔明玉自然也是往这边看的人之一。 她先前出过一本小诗集,在闺阁小姐之中颇为受捧,因此也打出了自己的才名,每每有这样的诗宴时,请帖常发到她手中。说是同好交流,却也有拓展人脉,结交往来之意,因此,崔明玉欣然前往,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会碰到顾宝珠。 二人已经许久未见面,当顾宝珠走进来时,崔明玉也吃了一惊。其他人围上去时,崔明玉没有动,但她在心里想了一下,顾宝珠是否会来找自己。 结果顾宝珠好像没看见她,径直走了过去,根本没将注意分给她一眼。 崔明玉注意到,除了祝月琼之外,顾宝珠身边还多了一个眼生的人。那一看就不是京城人士,穿着打扮也不似大家闺秀,还没见识一样到处乱看,见到什么都一脸惊奇的模样,也不知道顾宝珠是从哪儿找来的人。 不只是崔明玉,其他人也注意到。 坐在旁边的人问她:“明玉,跟在魏夫人身边的那个姑娘是谁?” 崔明玉冷淡地说:“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旁边人惊讶地道:“你不是魏夫人的妹妹吗?” 崔明玉:“……” 那人很快又说:“魏夫人来了,你不去与她打一声招呼?” 崔明玉其实有些不大情愿,若是可以,她根本不想看见顾宝珠,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陆柏文一直没有动作,他的心思变得捉摸不透,看见顾宝珠,她便要想起自己被迷雾遮掩的前路,一阵心慌意乱。 可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顾宝珠已是将军夫人,若叫人知道她们姐妹二人关系不好,对她没有好处。 崔明玉将鬓边的散发别至耳后,轻柔地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说着,她站起身朝顾宝珠那边走了过去。 “大姐姐。” 顾宝珠本正小声对秦霜介绍四周,她闻声抬起头,便见崔明玉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面前。 崔明玉轻柔地说:“没想到大姐姐今日也来诗宴,要不然,我出门前还能顺道去将军府找你,我们一起过来。” “我也是忽然过来,先前没有计划。”顾宝珠说着,又低下头去,将一盘点心放到秦霜面前,与她说:“尝尝这个,余家的厨子就属这道点心做的最好。” 秦霜拿起一块,认真品尝。 崔明玉瞥她一眼。 吃到了好吃的东西,秦霜眼睛一亮,惊喜地对顾宝珠用力点头表示肯定。她的家乡什么都很贫瘠,到了京城之后,跟在魏夫人身后可谓是开了眼界,到处都是不曾见过的好吃好玩的东西,简直与仙界一般。 顾宝珠被她的反应逗笑,道:“你喜欢就多吃一些,不用客气。” 崔明玉心想:不过是几块点心。 她又忽然想起来,在很久之前,自己第一回参加诗宴,也是顾宝珠带着她来的。顾宝珠是顾家嫡女,人缘又好,相反,她只是个继室带来的拖油瓶,不怎么受人待见,闺阁小姐们聚会也没人邀请她。在当时,顾宝珠也将一盘点心端到她面前,叫她不要紧张,而后将她介绍给了自己的朋友们。 她再看向眼前的秦霜,“大姐姐,这位是……” 顾宝珠还是道:“她叫秦霜,是我家的亲戚,如今暂时在我家中。” 顾家可没这门亲事。 崔明玉掩唇轻轻一笑:“秦姑娘是第一回来参加诗宴,我也是第一回见,不知秦姑娘最喜欢哪位先生的诗?” 突然被点到名字,秦霜愣了一下。她放下糕点,老实回答:“我都没读过。” “没读过?” “我没读过书,也没上过学堂。我爹只教过我识字。” “什么?!”崔明玉掩唇惊讶,很快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歉意道:“是我唐突了,未曾想到秦姑娘竟不曾读过书……” 秦霜点头,可目光触及到面前人不敢置信的模样,好似她没读过书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她顿了顿,想开口解释点什么,可也无从解释。 再看四周,本来便有不少人注意着此处,崔明玉的话一出,顿时让更多人的视线看了过来。与那些人惊讶的目光对上,秦霜顿了顿,最后什么也没说,只低下了头,连点心也不好意思吃了。 第178章 诗会2 第178章 从未读过书,本来不是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是在京城之中,还有不少人推崇女子无才,将自己的女儿养的目不识丁。 可今日小宴主题是个诗会,在座又都是风雅之士,不说学富五车,饱读诗书,也是从小在族学的学堂里启蒙读书,又常聚在一起谈论诗文,自觉非凡。 犹如一群天鹅里忽然混进了一只野鸭子,如何不引人注目。 崔明玉的声音不大,奈何无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这边,她的这些话,也被其他人听得清清楚楚。很快,众人便转头与身旁人窃窃私语,虽未大声说出来,可顾宝珠一眼扫过去,便能猜出她们在说些什么。 再看坐在一旁的秦霜,她的面上明显有了局促紧张,开始坐立不安。 顾宝珠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崔明玉看着面前的秦姑娘,看到她面上的心虚,本来心中也没由来的有几分畅快,骤然听到顾宝珠的话,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崔明玉转头看去,试探问:“大姐姐,是在与我说话?” 顾宝珠垂眸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上的褶皱,又问了一遍:“秦姑娘是没读过书,那又如何?” “什么?”崔明玉咬了咬下唇,无辜地看着她:“大姐姐是在怪罪我吗?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些惊讶,秦姑娘没读过书,竟然也来了这个诗会……” “为何不能来?” 顾宝珠轻笑一声:“难道这诗会还有什么门槛,上面难道写了,没读过书的便不能来此?” “这……” 崔明玉哪里会听不出她的敌意。 顾宝珠话里话外,明显是在维护这个叫秦霜的姑娘。 可在众目睽睽之下,顾宝珠为了维护秦霜,却要下她的面子。崔明玉明显感觉到,四面八方好像有许多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若在此刻与顾宝珠作对,绝不是一个好的主意。 崔明玉勉强提起一个笑容,轻柔地道:“大姐姐误会了,我绝无那个意思。只是过一会儿大家便要开始品鉴诗文,吟诗作对,秦姑娘没读过书,我只怕她会听不明白,在此处觉得无聊罢了。” “是吗?” 顾宝珠轻哼一声:“这些就不必由你来操心了。” 崔明玉勉强道:“是我多虑了。” 她站在原地等了等,见顾宝珠没有与她继续交谈的样子,才灰溜溜告辞,回到了座上。 刚坐下,旁边的姑娘便忧心忡忡地道:“你与魏夫人的关系不好吗?” 崔明玉垂下眼,神色落寞:“自大姐姐出嫁后,我便鲜少见到她了……她从前也不是这样的……” “许是太久没见,你们二人是姐妹,怎么会生分了。”坐在旁边的是与她关系不错的世家小姐,此刻便道:“也不知魏夫人身边那个姑娘是什么来历,竟叫魏夫人带到了这儿来,她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也不怕闹了笑话……” 崔明玉说:“我也不认得,看她打扮,许是魏将军的亲戚。” “魏将军的亲戚?” 旁边人探头再看去,秦霜穿的虽是新衣裳,却也是按照她的喜好做的,与众人身着的绫罗锦缎不同,一身打扮利落。魏家是武将出身,魏将军虽是功劳盖世,她们看得起魏将军,不代表看得起其他魏家人。 更何况,那位姑娘姓秦,也不姓魏。 崔明玉身旁几人虽未明说,可眼中都带上了几分轻视之意。自然,这几分轻视,她们也不敢露在明面上,怕被顾宝珠瞧见。 远远的,崔明玉看着顾宝珠身旁往来逢迎的热络场面,连着那个秦霜都沾了光,被不少人捧着,她垂下眼,敛去眼中的嫉妒。 两辈子,上辈子顾宝珠跟着陆柏文一飞冲天,这辈子顾宝珠也做了大将军夫人,她夫君的功劳盖世,赫赫有名,无论是哪辈子,顾宝珠都是天生被人捧着的命,走到哪儿,她都是最吸引人注目的那个。 等她嫁给了陆柏文…… 等她做了首辅夫人,那些吹捧,那些热络,自然也是她的了。 另一边。 秦霜对着面前精致的糕点,却有些吃不下去了。 崔明玉虽然离开,但习武之人感官敏锐,她仍然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飘来的视线,明明那些人什么也没说,可她却能感觉到,那些视线中包含的也多是轻蔑奚落之意。 “魏夫人。”秦霜小声说:“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顾宝珠一挑眉:“是谁说的?” “我未读过书,也不懂什么诗,来这儿也是白来……” “谁说的?”顾宝珠道:“我方才便说了,这诗会又没什么门槛,没人说没读过书便不能来。方才连主人家都那样热情邀请,你去管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话?” 秦霜心想:那岂是不相干的人?她方才还见那位姑娘叫魏夫人‘姐姐’呢。 说起来,二人长的也不像。 秦霜低声说:“我又听不懂……” “有哪里听不懂的,我解释给你听便是了。”顾宝珠对她道:“这样的诗会,目的本来就是以诗会友,交友才是重点,诗文只是助兴。即便你不会作诗,听人多说两句,听总是听得懂的。诗文之奥妙,不在于识不识字,而是能不能抒发传达心意,能引起人心意相会的,才叫做好诗呢。” 秦霜似懂非懂,但听她这么说,也不想着离开的事了。 反正,多说多错,既然她什么也不懂,那不说话便是了。 顾宝珠看出她的紧张,轻笑一声,安慰道:“其实,我听那些书生辩论时,有时候也不一定能听得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可那又如何?你的长处不在于此,若换做骑马射箭,在座之人谁也比不过你,你也不比谁差了哪里去,就当做看个热闹便是了。” 秦霜眼睛微亮,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脑袋:“嗯!” 很快,等人来齐后,这场诗会的重头戏便开始了。 秦霜只认真去看、去听,见众人先捧出一本诗集,是京中一有名的先生所着,而后便有识字的丫鬟站出来,将其中几首好诗念了一遍。 那诗文也没有她所想的那么深奥,不但不佶屈聱牙,反而朗朗上口。只听了一遍,连她也记住了其中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 至于其中意思,丫鬟刚念完,便有人迫不及待地道:“好诗!” 秦霜闻声看过去,是一个面生的大家闺秀。在座众人,除了魏夫人与祝家小姐之外,她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但这位闺秀实在是个好人,她正好心中困惑,闺秀夸赞完之后,便拣着其中句意来深入夸了一番,听得秦霜恍然大悟:……原来是好在这儿! 她自己是看不明白,可听这些人说着,又好像是听明白了。 顾宝珠看她的表情从困惑到惊讶,再到茅塞顿开,带着笑凑过来,低声道:“你瞧,我说了吧,本就不难的。” 品鉴完名家诗作后,便是自己作诗。 听听还好,到了作诗,秦霜便两眼抓瞎了。她只跟着她爹识过字,可她爹也不过是个武将,能教会她几个字?到现在,秦霜写的最多的也只是自己的名字。 好在有崔明玉的发言在先,大家都知道她没读过书,便也不为难她。 每人面前都铺了白纸与笔墨,有些灵感来了的,便立刻提起笔写了起来,剩下的则苦思冥想。一时,室内寂静下来,所有人都低着头专心致志。 秦霜拿起毛笔,对着面前的白纸无从下手,她左看右看,目光落到了一旁魏夫人面前的纸上…… 秦霜眼睛瞪得滚圆:在这样的场合下,魏夫人竟画了个大王八! 那只乌龟画的惟妙惟肖,旁边还有一个写到一半的名字——魏。 哪个魏? 魏将军的魏? 魏夫人这是在偷偷骂人? 被她看见,顾宝珠也不心慌,然后慢条斯理地放下笔,在旁边人的注视之中,将面前的王八揉成一团,丢进了不远处的火盆里。 火舌舔舐着宣纸,很快,罪证也变成了一堆黑灰。 顾宝珠铺开一张新的纸,提笔,蘸墨,这会儿是当真作起诗来。 秦霜:“……” 也不知怎么的,有那只王八在先,她竟一点紧张也无了。 …… 一场诗宴,持续了大半日,等宴席结束时,天边已经开始泛起彩霞。 见时候不早,众人纷纷告辞,顾宝珠带着秦霜与祝月琼往外走去,余小姐拉着她,也恋恋不舍:“宝珠,下回你要再来玩呀。” 顾宝珠笑着应:“当然了,下回你可记得给我发请帖,要不然,我可不好意思来了。” 余小姐岂会不答应,连声让她说话算话,千万别失约。 一路上遇到无数寒暄,便是到了马车前,都还有人揪着她方才做的那首小诗在夸。 直到上了马车,耳边才清静下来。 顾宝珠也总算找到机会问秦霜:“我见你方才一直在写写画画,临走之前,还将纸藏进了自己的怀里。你也作了诗?” 秦霜低下头:“我又不识字,怎么会作诗呢。” 祝月琼也好奇看她:“那你写了什么?” 被二人这样看着,秦霜有些不好意思,可到底也敌不过二人眼中的期待,将怀中的纸拿了出来。 展开一看,上面竟是一幅画,画的还是个人。 她这双手会舞刀弄枪,掌心有厚厚的茧子,写诗不行,作画也是不在行的,这张画像更与那些工笔细绘的画卷没法比较,只能勉强看出个人样。 祝月琼噗嗤一笑,很快又发觉:“难道你是在画宝珠?” 秦霜点头。 她瞅瞅顾宝珠,见她也目不转睛盯着画像在瞧,一人一画放在一起看,便显得人愈发的娇俏美丽,画像则更歪歪扭扭,没画出原型的半分漂亮来。 秦霜手忙脚乱地将画像折叠好,放回怀里,羞于拿它见人。 祝月琼也笑起来:“你急什么,宝珠这个被画的都没说什么呢。” 秦霜难为情地说:“我画的不好看。” “是吗?”顾宝珠抿唇笑道:“我觉得不错。” 秦霜:“真的吗?” “你还画了我的簪子。”她今日带了一支顶端镶宝石的金簪:“这是我最喜欢的簪子,我都没和你说过,你没画别的,竟将它画进去了。” 秦霜脸红地道:“它就朝着我这边,我一抬头就能看见……” 那可真是根漂亮的簪子,与魏夫人相衬极了,她也没画出那根簪子的十分之一漂亮来。 或者说,连画画都还是头一遭呢。 顺路将祝月琼送回家,顾宝珠才问秦霜:“先前,你说你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做什么,难道你今日去了一趟诗会,也对读书作画感兴趣了?” 秦霜想了想,摇头:“此事虽然是好,却不太适合我。” 她这双手,拿得起剑,握得住弓,可对写字画画可不在行。魏夫人写的一手簪花小楷,十分漂亮,她见了虽然钦佩,但也知道那是自己学不来的。诗会虽然热闹,赴宴的闺秀们文雅秀致,但她也知道,那不是她该过的日子。 而她想要的…… 秦霜摇了摇头,说:“我还是没想到,叫您失望了。” “没想到,那也不着急。”顾宝珠安慰她说:“我只不过是看你画了许久,以为你对此有兴趣罢了。若是你想读书识字,我便去给你找个先生来。” 秦霜感激地说:“您真是个好人。” 顾宝珠笑道:“说好了要照顾你的,我自然要说话算数了。不过,你就算不想读书,字也是要识的。往后你若要在外行走,多认识一些,也能走的更远,去哪儿都方便。魏屹的书房里有许多兵书,我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我猜你对此应当有些兴趣。” 秦霜听的一愣一愣。 “不过,这都不着急。” 顾宝珠话锋一转,说:“出门前,我叫人买了一只羊来,今夜你想不想吃羊?” 秦霜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老实地道:“……想。” 顾宝珠哈哈一笑。 马车很快便驶回到了将军府。 天色不早,将军府里竟来了一位叫人意想不到的客人。 顾宝珠下了马车,听说访客是陆柏文,还吃了一惊。 “他来做什么?” 第179章 你也重生了? 第179章 陆柏文已在将军府的前厅等候已久。 此次皇帝秋狝,他并不在随行的队伍里,而是与其他京官一起留守京城。这并非是皇帝不看重他,而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要留下。 当顾宝珠听到下人的转告,去前厅见人时,满脑子也是迷惑。 她与陆柏文毫无联系,真要说什么关系,只能硬扯出崔明玉来——陆柏文是崔明玉的未婚夫,也算是她的妹夫。 可那二人定了亲,婚事还没办,与她就更无关了。 等见到了人,顾宝珠更是险些没认出来。 记得上一回见陆柏文,那真是许久之前了,顾宝珠恍惚记得他应当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本来便是如此年轻的年纪,数月不见,陆柏文的气场较之先前沉稳不少,一眼扫去,似乎有着与外表不符的城府。但顾宝珠仔细一瞧,这感觉又消失不见,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同时,陆柏文也在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矜持,克制,却又抑制不住心中泛滥的喜悦,贪婪地看着失而复得的眼前人。 他来将军府,自然也不是为了找魏屹。 身为外男,想见一个内宅妇人可不容易,既不是亲戚,不好登门求见,一个又长居后院,鲜少外出,不少见面的机会少,贸然相见,只怕还要叫旁人误会。 为此,等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自从重生之日起,便一直在静候良机。 而有一些话,他也憋了很久很久,如今总算可以将之说出口。 “陆大人。”顾宝珠开口问:“陆大人是来找我家夫君的?他已随皇上离京去了,陆大人应当比我更明白才是。” ‘我夫君’。 陆柏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心口因她这句随口的称呼而发堵。 他深吸一口气,振作起来:“我是来找你的。” “我?” 顾宝珠微微皱起眉头。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格外的亲近,于二人接近于陌生人的关系来说,又如此的无礼。 顾宝珠冷声道:“是你与我那二妹妹有什么摩擦?如果是因为这个,我没有什么话能与你说的,既无要事,天色已晚,陆大人请回吧。” 陆柏文:“宝珠……” “放肆!” 顾宝珠厉声斥他:“你若再如此无礼,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陆柏文一滞。 他痛心地抬起头,对上顾宝珠的视线,却只从其中看见了厌恶和愤怒,别无其他。更无他曾经欣喜过、后来觉得刺眼、最后念念不忘的爱意。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在几息之间,陆柏文在脑子里将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 在萍州时被闹事的百姓打中,重新醒来后,装在这具年轻的身体里的,是从后世而来的陆柏文。意识到自己重生时,他满心欢喜,只等着弥补上辈子的遗憾,挽回上辈子错过的人——在二人的隔阂之中,早早香消玉殒的顾宝珠。可等到他迫不及待回到京城后,却发现现实与自己熟知的过往截然相反,他既没有与顾宝珠成婚,顾宝珠还已经另嫁他人。 甚至,他还已经与崔明玉定下了亲事。 种种变化,让他很快意识到,重生的人不止他一个,除了他与崔明玉之外,还另有他人。 刚开始,他以为那人是魏屹——他上辈子的死对头。 在他的印象之中, 魏屹本该孤身一人,直到他重生回来之前,将军府都还未有女主人,可这会儿,魏屹不但成了亲,还娶了本该是他的夫人的顾宝珠。联想起上辈子二人不合的种种,尤其是顾宝珠去世之后,魏屹还曾找借口打过他,那回可真是下了狠手,若非及时被人拦住,陆柏文差点以为自己要命丧他手,在那之后,二人的不合便是人尽皆知。 而顾宝珠与魏屹竟曾是青梅竹马,如此想来,后者对他的针对也有了缘由。若是魏屹重生的比他早,抢先下手,更是合理。 哪知他去找魏屹试探时,此人一问三不知。 他还提了自己一双儿女的名字,若是后来的魏屹,定会知晓。可魏屹也没露出半点破绽,还反问他们是谁。 诚然,魏屹可以伪装,明明是个重生之人,还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可若魏屹当真重生,自然也会从他的试探中察觉出他也重生,他是顾宝珠的“前夫”,同为男人,他自然了解这种心情。于是,在那之后,他静待了一段时日,却没等到魏屹来找自己的麻烦。 因此,陆柏文便确定了。 重生的人,是顾宝珠。 意识到这个结果后,陆柏文独自饮了大半夜的酒。 若重生的人是顾宝珠,那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难怪,从一开始,她就拒绝了二人的婚事。因为她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不愿再嫁他一回。 她一定是伤透了心,因此在重生回来后,明明最疼爱自己那两个孩子,却宁可舍下与前世一双儿女的亲缘,也不肯再嫁给他,与他重修旧好。 千言万语,复杂心绪,最后化作陆柏文的一声叹息。 他只道了一声:“魏夫人。” 见他还知分寸,顾宝珠的怒色稍敛。 只听他问:“你是否认得陆晟与陆昙?” 顾宝珠一怔。 陆柏文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将她的片刻怔愣尽收眼底。 若是听到陌生的名字,绝对不是这样的反应。而此刻的顾宝珠还十分年轻,哪怕是后来的她,也还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也还没做到不将心情露于脸上。 陆柏文心中的石头,还是重重地落了下来。 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他重生而来,难道只是为了看他心爱的女人改嫁他人,什么也不做吗? 那是他的发妻,他的珍爱之人,既已有了能够重来的机会,他发誓要弥补遗憾,弥补曾经的过错,又怎么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不过是嫁给了别人。 抢回来就是了。 第180章 挑拨离间 第180章 在顾宝珠的梦中,陆晟与陆昙,是‘她’与陆柏文生下的一双儿女的名字。 关于她做的梦,已经过去太久,而现实也变得截然不同,顾宝珠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而上一回她听到这两个名字,是从魏屹口中,魏屹说,是陆柏文向他打听这两个人。 当时,顾宝珠虽然惊讶了一番,但并未多想。 不管陆柏文是如何得知这两个名字,也与她无关,因为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陆柏文已如愿与崔明玉做了夫妻,而她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梦中的那些琐碎,皆与二人没有关系了。 可她没想到,陆柏文会拿这两个名字来问她。 虽然知道这是‘她’的一双儿女,可梦就是梦,不管是再逼真,对顾宝珠来说,也只是梦而已。就算是梦见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她如今也还未到二十,虽已嫁了人,可还是个小姑娘,未曾生子,也不曾真正有过自己的孩子,更别提与那两个孩子的骨肉亲情。 更别说,在梦中,那两个孩子早已认贼作母,唤崔明玉作母亲。顾宝珠对他们的感情便更淡了,任谁也不想养出两个白眼狼来。 短暂的惊讶过后,顾宝珠很快反应过来:“这二人是谁?” 陆柏文抿起唇角,看着她。 “我好像从我夫君那听到过。”顾宝珠状似回忆道:“是你的亲戚?是不是曾托我夫君找过他们?但我不曾从魏屹那儿听说过什么消息,怕是要陆大人失望了。” “你当真没听说过?” 顾宝珠坦然应:“是没有。” 陆柏文说:“是没有听说过,还是你不敢认?” 顾宝珠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也是重生的。”陆柏文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你不敢承认吗?” 这下,顾宝珠是真的惊讶了。 她忍不住问:“重生……是什么意思?” “便是从后世而来,从未来回到现在,重活一回。”陆柏文朝她走近,叫顾宝珠没由来的泛起一阵心慌,心头狂跳不已,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又及时止住了自己退后的动作,倔强地与他的视线对上。陆柏文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紧,视线隐忍,黑眸底下如蕴着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宝珠,我后悔了。” 后悔? 后悔什么? 顾宝珠被他看的心慌不已,感觉自己好似站到了悬崖边,底下罡风阵阵,而她一只脚已经踏在了半空中。她来不及去理会他口中无礼的称呼,只因他叙述的重生之意而心头大震。 “从未来回到现在?”顾宝珠忍不住问:“哪个未来?” 陆柏文道:“自然是你知道的那个未来。” 她又不是那劳什子重生之人,她怎么会知道! ……不对!她当真知道一个未来。 顾宝珠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 他后悔什么?难道那个‘顾宝珠’死了,他知道后悔了?后悔不该与崔明玉纠缠在一起?后悔不该逼死自己的妻子?于是菩萨便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 菩萨怎么这么糊涂! 什么好处都叫这人占尽了,做出了那些奸恶之事,竟半点报应都没有吗?! 再说,他后悔了又如何?他后悔,难道便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梦里的那个‘顾宝珠’已经死了,站在此处的,却不是一个重生之人。顾宝珠对自己的梦境深恶痛绝,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岂会与他沾边。 她讥笑道:“陆大人,你是不是糊涂了?这等鬼神之事也敢胡言乱语?什么重生,什么未来,我从未听说过,更不知天底下是否当真有如此奇妙之事。” “你若是得了癔症,便去请大夫,你若当真未卜先知……”顾宝珠:“与你结亲的是我的妹妹,你该去与她说道才是,再不济,你身为朝廷命官,借着先知之便,更好造福百姓,却反倒来与我说这些废话?” 顾宝珠冷冷地道:“你若还要胡言乱语,不知分寸,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说罢,也不等陆柏文说什么,她便已经扬声:“来人——” 前厅门窗大开,声音传的更远,顾宝珠只喊了一声,便立刻有人闻声跑了过来。 跑在最前头的是秦霜,她来的比下人还快:“魏夫人,怎么了?” 顾宝珠对下人吩咐:“送客。” 下人去请陆柏文,陆柏文没动,视线先停在顾宝珠的面上,而后又移到了秦霜的身上。 他来这一遭,本来便只是为了相认,并不抱能够一蹴而就的希望。甚至,顾宝珠的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因为顾宝珠已经恨极了他,她讨厌他到连前世的一双儿女都能狠心设下,宁愿嫁给他的死对头,又怎么会因一句道歉而轻易原谅。他早就做好了长久的准备。 而突破点,便在顾宝珠的身边。 陆柏文冷不丁开口:“你可知道你身边这人是谁?” 秦霜突然被提到,丈二摸不着头脑:“我?这位大人,我叫秦霜,是暂住在将军府的,魏夫人认得我。” 陆柏文对上顾宝珠的视线:“你也许不知道,她与魏屹关系匪浅。” 秦霜心说:那当然啦,她爹可是魏将军的师父! 顾宝珠抿紧唇角,警惕地看着他,没应声。 陆柏文淡然一笑,他的外表光风霁月,将所有卑劣丑陋的心思全藏于底下。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多说多错,只留下一句引人遐想的话,大步走了出去。 秦霜满头雾水,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后,她回过头,发现顾宝珠也在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探究。 秦霜疑惑:“魏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顾宝珠收回了视线。 秦霜问:“方才这人是谁?” 顾宝珠淡淡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秦霜“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 时候不早,冷下来后,天也黑的特别的快, 一转眼,天边也暗了下来,深蓝的夜幕之中,已有繁星在夜空中闪烁。 “魏夫人,你饿了吗?”秦霜兴致勃勃地说:“方才我去厨房看过了,厨子已经快将晚膳做好了,全是羊肉!” 她说着,面上也心驰神往,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颐。 顾宝珠看她一片天真的脸,心头盘绕的郁气也随之消散去,她抿唇一笑,拉上秦霜的手:“你饿了?那就叫人传膳吧。” 第181章 顾宝珠的心事 第181章 天气冷了,晚上吃的是热腾腾的汤锅子。 新鲜的羊肉比切成红白的薄片,片片薄的能透光看清肉的纹理,肉片放进汤锅里涮一涮,几息的功夫变色捞出来,蘸上蘸酱,滋味鲜美绝伦。 厨子还将羊排炙烤过,洒上香料,又煮了一锅羊汤,各色料理,满当当在桌上摆了一整桌。 魏屹虽不在家,可秦霜也是胃大之人,这一桌子菜多数进了她的肚子。顾宝珠本来就胃口不大,这会儿心中装了事,也没动几筷子。 秦霜注意到:“魏夫人,不合您胃口吗?” 顾宝珠对她笑笑:“没什么,只不过是我下午多吃了两块点心,这会儿吃不下什么东西。” 秦霜遗憾:“那太可惜了,这羊肉特别好吃,不过,今日的点心也是好吃的。京城真好,什么都好吃,我在家乡时从未吃过这样的美味。” 顾宝珠莞尔:“你那么喜欢?过两日,再叫厨房做一桌羊肉来。” 秦霜不禁心驰神往。 她今夜吃多了,站起来时还忍不住揉肚子。顾宝珠看着忧心:“我见你方才吃了不少,可要拿点消食的药丸?” “没关系。”秦霜爽朗地说:“今天我在院子里多打两套拳,便能够消食了。” 她说着,走到空旷处,拳脚便开始比划起来。 顾宝珠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从她的一拳一式中看出了点熟悉的感觉。她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先前偶然看魏屹打拳时,似乎也是这些招式。 顾宝珠自然不懂什么武术,也不懂两人打的拳法有何分别,在她眼中,只分得清好不好看。魏屹的拳法已练至纯熟,刚劲有力,如巍峨高山,自成气势。秦霜的拳自然也是好看的,她出手利落,一招一式果断英气,另有一番美感。 若是从前,顾宝珠绝不会多想。 可有陆柏文那句话在前,又叫她很难不多想。 关系匪浅,是哪个关系匪浅? 魏屹年少时曾去跟秦霜父亲学艺,在学成之前,他在秦家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会儿,秦霜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后来,魏屹上了战场,二人便再也没有交集,直到现在,秦霜拿着她爹的书信入了京。 若说关系匪浅,确实不浅。有秦霜父亲这一层关系在,魏屹既喊过一声师傅,二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也能算是亲人。可若只是这样简单的关系,陆柏文又怎么会特地提出来? 当然,这也可能是陆柏文的离间计。 可顾宝珠分辨不出,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便是心里认定了是假话,也很难不往那方面想。 她虽然觉得自己好,可也得承认,秦霜的长处是她所没有的。顾宝珠想到,魏屹想她学骑马,想她跟他一起去打猎,她天性惫懒,所以学到现在都还拖着。若是秦霜,也不用学,便能与他一块儿去做那些事。 夜色昏沉,月亮躲到了厚重的云层之后,透过纸糊的窗,连月色昏暗无光。顾宝珠在漆黑之中翻过了身,瞪着床铺的空处发呆。 难道他是在嫌她? 嫌她与他没有共同语言?嫌她不会武?还是开始觉得应当娶一个武将之女,而非是她? 他敢?! 这定然是那个陆柏文的挑拨离间,他又不是魏屹,他怎么会知道魏屹如何想?假如他说的是真话,那在她的梦中,魏屹为何一直不娶,还流传出那样的流言? 对了。顾宝珠又想到,最值得惊讶的,还是陆柏文说自己从后世而来这件事。 她本以为自己梦见未来便已经足够离奇,可不曾想,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竟还会有“重生”这样奇妙的事! 听陆柏文的话,似乎也将她当做了“重生”之人。 顾宝珠懒得去争辩那些,更叫人在意的,还是陆柏文口中透出的意思。她的梦只是梦,局限在后宅里,对于未来发生的事,只梦了个囫囵,若陆柏文当真是个从后世而来的人,他定然比她更加清楚后世的事。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也许,是在‘顾宝珠’去世之后,魏屹才与秦霜走到了一起? 还是说,二人虽没有成婚,但却情投意合? 顾宝珠两条细细的柳眉纠结的皱在一起,想起平日里秦霜与魏屹的相处……根本想不出什么头绪。且不提秦霜入了将军府后,一切琐事都是她来打点,与她相处更多,魏屹更没与秦霜说过几句话,莫说是暧昧,连碰面都少有。 在那个没有她的未来,不会是魏屹事事亲力亲为,替秦姑娘打点这些吧? 顾宝珠手中的锦被也被她捏得皱巴巴。 她气恼地瞪了空床铺一眼,又翻过身去,对着内侧的墙壁发呆。 她借着梦中的便利,避开了自己未来悲惨的命运,她嫁给魏屹,梦中的一切便都不算数,未来也会发生截然不同的变化。可若是因之而扰乱了其他人的命运,叫人失去了本该有的一切,却是顾宝珠不想见到的。 魏屹怎么不在家? 他早不走晚不走,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离了京? 顾宝珠抱着被子,又气又委屈,可又比往常还要更想念他。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叫她一时消化不了,此刻心中也格外的彷徨。她迫切地想要将一切都吐露出来,也迫切地想要有人给她提出一个解决的办法。而此刻最能给她坚定信心的人,却不在身边。 顾宝珠垂下眼,羽睫濡湿,她缩进了床榻深处,眼泪也洇开在锦被之中。 …… 另一端。 皇家猎场。 篝火烈烈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烧灼的味道,一场热闹方才散去,帐篷里,还有不少人正在喝酒欢笑。 魏屹踏出帐篷,浅浅的酒意也随风而吹散。 他大步走出去,喧嚣也随之在身后淡去,几个巡逻的士兵与他擦肩而过,轻声道了声:“魏将军。”魏屹点了点头,直到走到了围场边缘。 夜风冷冽,这儿比京城还要冷一些。 草木枯黄,夜幕广阔,漫天星子密布,平坦的原野一眼望不到头,远远的, 仿佛能看见京城的方向。 魏屹望着天际尽头,天野交接的地平线处。不远处帐篷里的欢笑声被夜风吹了过来,在耳边回荡着,夜风拂过他冷峻的眉眼,身在此处,他的心却在想念一个远方的人。 他不在身边的这段时间,不知她有没有睡得好,夜里能不能酣眠。 “魏将军?” 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魏屹闻声转头看去,是朝中的一个皇子。 魏屹淡淡道:“三皇子殿下。” “魏将军怎么在此处?不在里面喝酒?”三皇子举起手中的酒坛示意:“魏将军,可要再来一杯?” 魏屹没有拒绝,接了过来。 三皇子喝了一口热酒,随意聊道:“魏将军今日打了不少狐狸。我听说,你先前在与安宁的比试之中,曾亲手打下一头鹿,本以为能见到魏将军神威,可叫我好生遗憾。” 魏屹道:“狐狸很好。” “哦?”三皇子看了过来。明明是冷冰冰的一张脸,他竟愣是从中看出了几分温柔。三皇子亦是有家有室,此刻愣了片刻,很快意识到,笑道:“魏将军这是要赠礼佳人?” 魏屹坦然应:“嗯。” 天冷了,她那么怕冷,给她做一件狐裘。 三皇子:“早就听说魏将军与夫人恩爱,如今我可算是见到了,明日我便与其他人知会一声,叫他们见到狐狸都手下留情,不与魏将军抢。” 魏屹瞥了他一眼,说:“不必。” 他自负说:“若是别人让的,她也不稀罕。” 三皇子一愣,继而大笑一声,也看向前方辽阔的原野,与他继续饮酒。 第182章 顾宝珠的心事2 第182章 顾宝珠醒来时,听见外面一阵吵吵嚷嚷。 她昨夜睡得晚,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记得迷迷糊糊,窗外天光也好似亮了起来。到她醒来,似乎也没睡多少时候,眼睛干涩,连脑袋也有些疼。 但外面的动静大,她便起来了。 “这是在吵什么?” “夫人,您起了。”丫鬟们兴冲冲地说:“是秦姑娘,秦姑娘一大早起来便在厨房里忙活,忙到了现在呢。” “秦姑娘?” “是啊,秦姑娘说要亲手下厨给您做一顿饭,还不叫奴婢们帮忙,说是奴婢们帮了,便显得她没有诚意。”丫鬟们吃吃笑道:“可奴婢瞧着,秦姑娘也不是个下厨的熟手,刘厨子在一旁看着,可把他给急坏了。” 顾宝珠“咦”了一声,听她转述,心底也生起了好奇来。 刘厨子是将军府厨房的一把手,数遍整个将军府,也就是他的手艺最叫将军夫人满意,顾宝珠的一日膳食皆由他负责。刘厨子对此颇为自得,哪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被抢走灶台的一天。 偏偏这人还是将军府的客人,他得罪不得,只能在一旁急的干瞪眼。而秦霜是个固执的人,她有她的主意,不肯听刘厨子意见,叫将军府的下人看了一早上的热闹。 等顾宝珠梳妆打扮完,在饭桌前落座,秦霜也兴冲冲地端着托盘来了。 “魏夫人。”她将自己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往顾宝珠面前一放,眼睛亮晶晶地说:“您尝尝我的手艺。” 顾宝珠垂眼看去,她在厨房忙活一早上,做出来的是一碗面条。 不过,这面条看上去卖相极好,上面的臊子也炒的色香俱全,叫人闻之食指大动。 顾宝珠轻轻一笑,拿起筷子,将面条拌开,一边道:“我听说,你一大早和刘厨子吵起来了?” 秦霜悻悻道:“刘大厨经验丰富,见了我的手艺,便想提点我一番,也说您吃的精细,怕我的手艺怠慢了您的胃口。我别的不会,只会做这个,我爹还在的时候,便常夸我的面做的好吃,我就想要您也尝尝,我的手艺与刘大厨自然无法比,若是您不喜欢,那……那便算了。” 她一大早便起来和面,太久不做,手艺生疏了,手忙脚乱的,这会儿脸上还沾着一块面粉。到底是费心做出来的,怎么会不期待别人品尝,此刻,她看着顾宝珠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顾宝珠岂会拒绝。 她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刚尝到,便不由得眼睛一亮:“好吃。” “真的吗?”秦霜不由得骄傲:“我爹最喜欢我做的面了,说我的臊子炒的最香,是我家的家传秘方,别人谁都比不了。” 她揉出来的面条也筋道,臊子香而不咸,确实是未曾吃到过的,顾宝珠本来因昨夜没睡好觉而食欲冷淡,这会儿也多动了好几筷子。 看顾宝珠吃得香,秦霜更是高兴,只看着她,脸上便露出笑来。 她说:“若是魏夫人你喜欢,我下回再做给您吃。” 顾宝珠:“会不会太麻烦你?” 秦霜:“怎么会呢?您照顾我那么多,我只有不够报答您的,若是您想,我天天给您做,只怕是您看不上我的手艺。” 秦霜顿了顿,又心虚地说:“只要刘大厨不生气的话……” 顾宝珠抿唇一乐。 她又夹起一筷子面条,看着碗中颜色诱人的面食,忽然想到了什么,故作不经意地道:“可惜魏屹不在,不然还能叫他尝尝。” “若是魏将军想吃,等魏将军回来以后,我再做给他吃便是了。”秦霜浑不在意地说。 顾宝珠勾了勾唇角,却没法笑出来。 “不过,魏将军应当是吃腻了。” “吃腻了?” 顾宝珠眼皮一跳,“怎么会吃腻?” “当初魏将军在我家时,便是天天吃我爹做的面条,我的手艺也是跟我爹学的,他只会做这一种面,魏将军吃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他离开。”秦霜回忆说:“后来他走的时候,他偷偷与我说,他再也不想吃我爹做的面了。” 顾宝珠心想:魏屹也没和她说过这些。 她看着秦霜,心中忽然有些酸涩。虽说她与魏屹是童年的青梅竹马,可那会儿她太小,有关魏屹的事情,几乎都不记得了,而秦霜却还记得很多。 “对了。”秦霜忽然道:“魏将军还常和我提起您呢。” “我?” 顾宝珠诧异:“他与你提起我?” “是啊!” 秦霜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像是看见什么传闻中的人物出现在眼前一般:“我家是个小地方,除了会有商队经过之外,很少有外人来,魏将军来的时候,我好奇极了,常向他打听外面的事。” “那会儿,魏将军不爱说话,与现在差不多,往往我问十句,他也不一定能答一句。他每天都很努力的训练,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刻苦的人,后来他待的久了,才肯搭理我,我知道他迟早要回京城的,他跟我说,京城里有人等他回去,是与他青梅竹马的小妹妹,还说了许多与她有关的事。” “后来我到了京城,听下人喊您夫人,知道魏将军已经成了婚,我便猜想您是不是他口中常念叨的那个人。” 秦霜眼睛亮亮的看着她:“有一回,我听魏将军说梦话,在梦中喊那个人的名字。宝珠,宝珠,便是您的名讳呀!” “知道魏将军回来以后娶了您,他总算如愿以偿,我太为他高兴了。” 秦霜真诚地说:“而您也像魏将军说的那般,果然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第183章 过去的事 第183章 午觉时,顾宝珠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小小一只,视野忽然变得很低,身边人走来走去,她要努力仰头才能看见别人的脸。她从一双双腿之间传过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人,肉眼所及之处,有大片大片的红绸,似乎是在一个喜宴上。 她找了许久,最后在一个角落里,寻到了一个借酒消愁的俊秀青年。 “魏大哥哥。” ‘顾宝珠’在那人面前看了许久,她想了好半天,才借由这个称呼想起来此人是谁。似乎是魏屹的兄长,许多年前,他已战死沙场,顾宝珠已记不清他的面容,连梦里都是模糊一片,只是没由来的知道他的身份。 顾宝珠听见自己问:“你看见二哥哥了吗?” 魏大睁开朦胧的醉眼,辨认她许久,才辨认出来:“是你啊,宝珠。” “我找不到二哥哥了。”小宝珠说:“他与我一起来的,方才我与祖母走开一会儿,再回去找他,他就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魏大转过身:“你到别处找找。” 小宝珠没走开,绕了一圈,重新绕到他面前。她蹲下身,小手缩在膝盖上,像观察一只小动物一样,看着眼前的醉鬼。 “大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喝酒?”她说:“你心情不好吗?” 魏大哼了一声。 “是不是因为岳姐姐嫁给别人了?” 魏大:“你又知道了?” 小宝珠抿嘴露出甜甜的笑脸,说:“是二哥哥跟我说的。” 魏大:“他又知道了?” 小宝珠:“嘿嘿。” 小宝珠骄傲地仰起脸:“二哥哥什么都知道!” 魏大又转过身,懒得理她。 可这个小粘人精不肯放过他,又绕了个圈蹲到了他的面前,托着肉乎乎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魏大心里正烦,碍于情面来了这场喜宴,压根不想搭理任何人,看她在眼前晃来晃去不走开,顿时不耐烦:“又怎么啦?” 小宝珠说:“魏大哥哥,你今天好难看哦。” 魏大险些被气笑。 他坐直了身体,“你这小屁孩,你懂什么,我这样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满京城找不出一个比我更英武的人来……前些日子,你不还夸我厉害,想叫魏屹那小子向我学吗?这会儿怎么又改口了?谁教你的?魏屹教的?” 他恨恨磨牙:“他人呢?什么好的不教你,教你说这个?” 小宝珠乖乖地说:“我找不到他了呀。” 魏大与她圆溜溜的无辜眼睛对视了好一会儿,又泄了气,颓靡地躺了回去。 他拎着酒壶,没精打采地嘀咕:“……连你都来嘲笑我。” 小宝珠不解地看着他。 魏大不想与她解释,此刻也懒得哄她,摆摆手叫她到别处玩去。小宝珠没动,有点可怜地说:“我找不到二哥哥了。” 魏大:“……” 自家弟弟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个比他还小的粘人精、跟屁虫,这会儿魏屹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他也只好捏着鼻子,替弟弟照顾起这个宝贝疙瘩。 谁叫这是顾家的小千金,若有个什么闪失,莫说是他亲弟弟那个把人当眼珠子疼的,便是家中的长辈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祖母更是第一个提起拐杖打他。 明明他才是心上人另嫁他人还要去参加她婚礼的倒霉蛋,在这个小不点面前,却没有道理可讲。 魏大只能抹了一把脸,打起精神,说:“我带你去找魏屹,行了吧?” 小宝珠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摇头:“算了。” “算了?”魏大扬声问:“你不找他了?” “二哥哥或许是忙着别的事情,魏大哥哥,你看起来好可怜,我陪你玩吧。” 魏大:“……” 他险些被气笑,“都轮到你来可怜我了?” “可是,二哥哥跟我说,岳姐姐不要你了,他说你好难过,好可怜,还叫我不要跟你提岳姐姐呢。”小宝珠锲而不舍地问:“魏大哥哥,岳姐姐不是我的嫂嫂吗?怎么今天她要嫁给别的人了?” 魏大:“……” 他心想:和你说了那么多,你是一句也没记进脑袋里啊? 但面前的小姑娘才那么点点大,他一只手就能提起来,与她计较这些有什么用? 小宝珠还在叽里咕噜,从她那双稚嫩可爱的圆溜溜的眼睛里,魏大从中看出了关心和担忧。她忧心忡忡地说:“魏大哥哥,你最近变了好多哇,是因为岳姐姐不要你了吗?宝珠不喜欢你喝酒,也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宝珠喜欢从前的你。” 魏大:“是吗?” 小宝珠认真地点了点头:“二哥哥可担心你了,他最近都不敢和你说话,就怕你不高兴,以前,他最喜欢看你练武啦,可是你现在每天都在喝酒,待在家里不出门,我去找二哥哥玩的时候,你都还在睡觉呢!我还听到魏奶奶和祖母说话,说你和岳姐姐……” 魏大沉默了一下,问:“说什么了?” 小宝珠努力回想,但忘得差不多了,她只好叹一口气:“哎呀,我忘了。” 魏大:“……” 小姑娘圆嘟嘟的脸蛋皱成一团,可是小小的脑袋瓜却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灵光,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记得魏奶奶与祖母唉声叹气,也是不大高兴的模样。 就算她没想起来,料想也是一些担心的话。 魏大看看手中的酒壶,这段时日,他用酒精麻痹自己,治愈情伤,自怨自艾。今日本也可以不用来的,祖母与母亲都含糊提醒过,说他可以避嫌,但他还是来了,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心中还有些不甘心。 但此刻被一个几岁小孩儿的童言稚语问出来,那些事情,忽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看了一眼满目红绸,往来路人面上皆带着笑意,这个热热闹闹的喜庆时候,估计只有他一个落寞之人,还叫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小丫头来担心自己。 他抛开酒壶,眉眼忽然变得凌厉,哪里还有方才的醉意。 小宝珠惊呼一声,便被他双手穿过胳膊,举高高飞了起来。她乐咯咯地笑出声,坐到了他宽厚有力的肩膀上。 魏家的每一个人都疼她,除了年岁还小尚未长大的魏屹之外,魏家的叔叔伯伯个个生的人高马大,都会让她坐在他们的肩膀上,给她当大马骑。 小宝珠扶着他的脑袋,看着眼前的宽阔视野:“大哥哥?” 魏大:“我带你去找魏屹。” 魏大说:“你今日话那么多,叽叽喳喳,比鸟叫还吵,快将我耳朵都叫聋了,也就魏屹那个小子不嫌你烦,我要把你丢给他,省得你再来烦我。” 说是这么说,他扶着小孩的动作小心轻柔,语气也不是凶巴巴的。 小宝珠咯咯地笑,听到他说要去找魏屹,便期待地看向四周,扭着身子寻找目标的身影。 魏大连忙扶住她:“小祖宗,别乱动,小心摔下去!” “大哥哥,你不难过了吗?” “连你都开始替我担心,我再不振作起来,魏屹便要来找我麻烦了。” “二哥哥?” 魏大故意道:“到时候他来骂我……‘喂!你怎么回事,怎么还叫宝珠替你担心,不知道我哄她很不容易?又要给她买新珠花啦!’” 小宝珠被他逗得直乐,脑袋上别着的新珠花随着脑袋轻轻摇晃,在日光底下熠熠生辉。 魏大还道:“你瞧好了,等过个十几年,等你也出嫁那天,到时候便轮到我来骂他。 ” 小宝珠一急:“为什么骂?” 魏大:“到时候,他肯定哭的比我还惨。” 小宝珠不信:“二哥哥才不会哭鼻子。” “哈哈。”魏大咧嘴一笑:“你等着瞧吧……不过,看你这小丫头脑袋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估计也是个死心眼。嘿,他比我运气好多了!” 魏大带着她在岳府转悠了一圈,才在母亲身边找到了自己的小弟弟。见他带着顾宝珠来,魏屹眼睛一亮:“大哥,宝珠。” 此刻的他还是个小少年,甚至模样文弱秀气,与魏家男人的画风迥然不同,也是魏家一家武将中少有的要走读书路的人。小宝珠一见他便伸手要抱,着急地要从魏大肩膀上下来。 魏大如甩一个烫手山芋似的,急急忙忙把人甩给他,魏屹接了过去,扶住差点没站稳要摔倒的小宝珠,牵着她的手,乖顺地站在母亲的身边。 “大哥,你去哪儿?” 魏大一身酒气,唯恐会被魏母抓住念叨,摆摆手急忙躲入了人群之中。 等顾宝珠再见到他,便见他又躲在了某个角落里,抱着酒壶喝的一塌糊涂。她远远看着,见魏伯母气汹汹地过去抓人,小手连忙捂住眼睛,不敢去看后面发生的事。 回家的路上。 她粘魏屹粘的不行,连祖母要带她回家也不肯,非要跟着回魏家去。反正魏家本来便成了她的第二个家,三言两语,她便趴在了魏屹的背上,走不动了,要他背着走。 长辈想要接过去,动作被魏屹避开。 小宝珠趴到他的背上,嘴巴凑到他的耳朵旁边,悄悄与他咬耳朵:“二哥哥,大哥哥今日与我说,以后你会哭的比他还惨哩!” 魏屹看了一眼前面步伐矫健的兄长:“我不会。” 小宝珠:“真的吗?” 魏屹嗯了一声:“他没人要,所以他才哭鼻子。” 小宝珠在他背上安静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她又用气声说:“要是你以后也没人要,那怎么办呀……” 魏屹:“……” 魏屹:“我不会。” 小宝珠:“真的吗?” 魏屹:“我以后要考状元的,上回我带你去看状元,好多姑娘给状元抛花,我肯定会比我大哥受欢迎。” 小宝珠忧心忡忡。 她自己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啦,从来不愁人喜欢的,不管走到哪里,那些叔叔姨姨哥哥姐姐都喜欢揉揉她的脑袋,捏捏她的小脸蛋,魏家人最稀罕她,魏母常抱着她爱不释手,同龄的小男孩看也爱与她玩。当然,后者皆被魏屹挡下了。 不久之前,魏大哥追在岳姐姐后面跑,追了那么久,她和二哥哥都喊岳姐姐嫂嫂了哩,结果岳姐姐还是嫁给了别人。 祖母常说,魏大哥是个了不得的人啦。 小宝珠握紧拳头,下定决心:“二哥哥,你别担心,要是以后没人嫁给你,那宝珠嫁给你吧!” 魏屹:“啊?!” 小宝珠:“你不要变得像大哥哥这样,以后宝珠每天都和二哥哥在一起,不会叫你和大哥哥一样伤心的。” 魏屹:“嗯……好吧。” 魏屹心想:那还有多久?几年?十几年? 今日喜宴,抬入岳家的聘礼那么多,他得给宝珠准备更多。时间来得及吗?好像有些紧张。 小宝珠被自己口中的‘天天在一起’勾住了心神,就算是现在,二人那么黏糊,也不能日日在一起,她更常住在自己家,不是每日都能去找魏屹玩的。祖母说,成了婚的人,要天天住在一起的。 小宝珠不由得心驰神往:“二哥哥,你要早点把我娶回家呀!” 魏屹:“好!” 肉乎乎的小手伸了过来,竖着一根小指头,魏屹伸手与她勾了勾。 夕阳澄红,烈日的余晖在二人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牢牢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 顾宝珠睡眼惺忪,恍惚醒来。 庭院里,凉风瑟瑟,丫鬟们将一条厚厚的毯子披在她的身上,即便如此,依旧泛着冷意。顾宝珠懒洋洋不想动弹,便往毯子深处缩了缩。 天际橙黄,霓虹的晚霞密布,她记得自己午间只想歇下一会儿,不知不觉,大半日都被她睡了过去。见她睡得沉,丫鬟们也没来叫醒她。 梦中的热闹与声音都因醒来而远去,仿若还在耳边回绕。怕惊扰她,丫鬟们放轻了手脚,晚风轻拂着树梢,枯黄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落了一地枯叶,府内静悄悄的,连轻浅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那是梦? 还是小时候的事? 顾宝珠眯起眼睛,远处夕阳残红,一如梦中。 第184章 我要退婚。 第184章 另一边,崔明玉也有访客。 听闻陆柏文来找自己,她喜不自胜,丫鬟刚传报完,她便迫不及待往外走去,等近了会客的前厅,才想起来要整理仪容,急急忙忙慢下脚步,理了理衣裙,垂在颈侧的散发也梳理整齐。 距离上次一别,已过去许久,这些日子里,她主动去陆柏文家中找他,也见不得人。陆柏文像是在故意躲她,这突然的变故,也叫崔明玉寝食难安。 如今他主动来找自己,岂不是正说明他已经软化了态度? 崔明玉满心欢喜地踏进前厅里。 二人已经定了亲,见面也不用顾忌什么,顾家上下巴不得他们二人多亲近一些,侍候的下人也主动避到门外,给二人留出独处的机会。 “陆公子!” 崔明玉对上他冷淡的眉眼,也半点都不灰心,反而体贴地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是公务没有先前繁忙,得出空来了吗?” 陆柏文淡淡道:“我有一件事想要与你说。” 崔明玉应道:“什么?” 她见陆柏文手边的茶盏已经失了温度,便叫下人撤去,自己亲自替他倒了一杯热茶。 她含羞道:“你难得过来,难道是要商讨我们二人的婚事?婚事将近,我娘也常催我,这方面,我都听你们的……” “我要退婚。” 崔明玉手一抖,手中的杯盏砰然落到了地上。 滚烫的茶水溅起,打湿了她的鞋面裙摆,可她却来不及顾这些狼藉,惊愕地抬起头来看他,本来还满是笑意的面庞霎时变得煞白。 “你……” 陆柏文微阖上眼,不去看她的反应。 崔明玉抖着唇,反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要先放下水壶。咯哒一声,如一记重锤重重敲在她的心上,令她头晕目眩。 “我……我方才是不是听错了?”她勉强笑道:“你方才说……” “我要退婚。”陆柏文重复了一遍。 毫无预兆,两行清泪自崔明玉煞白的脸颊滚落。陆柏文不去看她的脸,早知她会有如此反应,连眼皮都没多动一下。 幸好,下人们都贴心的退了出去,而他们的谈话声音也不算响亮,没有传到外面去,要不然,只怕顾府的下人都要冲进来教训一番这个在府中欺负他们小姐的负心人。 “为什么?”崔明玉颤声问:“因为顾宝珠?” 陆柏文端坐着,并不反驳。 “她都已经嫁人了, 你还要记着她?”崔明玉的眼泪滚滚而下,汹涌不停,一双通红的杏眼被眼泪浸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动摇之色。 但是没有。 她只觉得心口被一双大手攥紧,难受的喘不过气:“她都已经嫁给了魏将军,与魏将军好得很,与你一点感情都没有,便是没有我们的亲事……难道你以为她会抛弃魏大将军,再嫁给你?” 陆柏文闭目不答。 许多事情,他并不打算告知崔明玉。例如顾宝珠也重生了这件事。重来一回,他不愿再将崔明玉扯进二人的纠葛里,更是想与上辈子所有的错误撇清关系。 他愈是不解释,崔明玉才愈是痛心。 “你只顾着她,那我呢?”她质问道。 他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他睁开眼,面露歉意:“抱歉。” 崔明玉恨恨闭上眼。 若是道歉那么好用,世上岂会有那么多恩怨难消。 若是一句道歉就能摆平所有事,又岂会平生那么多痛苦。 她恨恨道:“上辈子的顾宝珠已经死了,你已经对不起她,得以重来一回,她都已经弃你而去,你又为何对她念念不忘?我知道你忘不了她,可她也不是上辈子那个顾宝珠,这辈子,她已有了魏将军,就算你将她抢过来又如何?她还是会恨你。” 陆柏文:“上辈子我已经对不起她,这辈子,我便要将一切弥补回来。” “那你便可以对不起我?” 陆柏文沉默。 崔明玉恨声说:“你别忘了,这辈子是你主动求娶我,如今你又要再退婚,又如何对得起我?难道也要下辈子再偿还我?” 她又不是顾家的亲生女儿,想要攀一个高门的好婚事哪有那么容易,世人又对退婚的女子多偏见,陆柏文要退婚,最后旁人只会猜测她有什么错处。他陆首辅日后的位置坐得越来越高,名声越来越好,岂不是笑话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顾宝珠,被人退了婚,还能转头攀上魏将军这样的高枝。 当日顾宝珠被退婚时,她暗自嘲笑,又哪里想的到,此事还轮得到自己? 被拒绝的心痛是其一,前路无光的惊慌是其二。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退这个婚。 她去哪儿再寻一个未来的首辅? 崔明玉主动去拉陆柏文的手,却被他避开。她并未放弃,执着地追了几次,最后揪住了他一片衣角。 她淌着眼泪,可怜地祈求道:“文郎,你看看我吧。” 陆柏文抿起了唇角,不忍去看她,却也无法将自己的衣角从她的手心里挣出来。 “你与顾宝珠是有情意,可与我的那些情意,难道便全是假的吗?”崔明玉泣声说:“我知道,上辈子,我是对不起她,可她还活着的时候,除了恋慕上你之外,我也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她病重时,我在她的病榻前悉心照顾,她留下来的一双儿女,我也将他们当做亲生的孩子看待,你已经恨了我一辈子,难道这还不够吗?” “你是对不起她,可你又如何对得起我?”崔明玉说。 陆柏文反问:“我对不起你?” 崔明玉:“上辈子,我是有错,我不该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可你却全然接受,难道你便全无错处吗?” 陆柏文唇角紧抿,眼角微微发红,却无法说出一句话。 晌久,他才道:“所以,我要弥补她。” 崔明玉惨然一笑:“我本来也能嫁个好人家,或许不及你,可至少不必听人奚落,看人脸色,连丫鬟都敢在暗地里说我不是。” 陆柏文冷笑:“你崔明玉汲汲营营,为的也不过是荣华富贵,岂会如此甘心?” 崔明玉咬牙道:“你别忘了,最开始,你也不过是个穷书生。我在你眼中,难道一开始便那么不堪吗?” 陆柏文闭了口。 顾府花园初见时,二人一个是进京寻亲的穷书生,一个是待字闺中的天真少女。可那时,他并不知道,眼前人无意对自己动了心,后来他亦是惊诧惶恐过,不敢想她竟有如此大胆的念头。 再到后来,不知从何开始起,她的面目也没了起初的温柔清纯。 崔明玉却也说的没错。 若最开始,他再强硬一些,后来也不会再二人之间徘徊。若最开始,他直面自己的真心,不与顾宝珠争执吵闹,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曲折。 所以,最开始发现自己重生的时候,他欣喜若狂,知道一切还未发生,这辈子便可以清清白白,打定主意从一开始便努力弥补顾宝珠……哪知道,他却已经来不及。 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而现在,他对不起的人还多了一个。 他轻声道:“抱歉。” “你若如此铁石心肠,为何不一开始便拒绝了我?”崔明玉含泪说:“事到如今,你却又要说抱歉。你要清清白白抽身,那我该怎么办?” “……” 崔明玉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口,“文郎,你想一想,顾宝珠她已经嫁人了!她已做了将军夫人,已嫁给了别的人,即便你念念不忘,你们注定是无果的呀!” 陆柏文眉目冷厉:“她与魏屹不会长久。” “你非要如此?” “若是什么也不做,我又何必重来这一回。” 崔明玉定定地看着他。 许久,她慢慢松开了攥着他袖口的手,轻声道:“好吧。” 未料她应得如此之快,陆柏文略有惊讶,抬眼朝她看去。在他的印象之中,崔明玉绝非如此轻易罢休之人,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一番难缠的准备。 可他却从她的面上看到了一丝决绝。 陆柏文眼皮一跳,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你打算做什么?” 崔明玉悲哀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既都已经打算与我撇清关系,又何必管我?你放心,爹娘那边,我会亲自去说,叫他们不要找你麻烦,就当是我上辈子对不起你们的,这辈子便成全你与她吧。” “你……” 陆柏文顿了顿:“你不要做傻事。” 崔明玉苦笑一声:“我已经做了许多傻事。我做的最傻的,便是想不开要与顾宝珠争,我从来都是比不过她的。” 袖中的手慢慢握紧,陆柏文缓缓道:“既然得以重来,你还有改变的机会……” “天下女子的命运,无非便是嫁人一条。我既被你退了婚,想来日后也不能嫁给什么好人家,我也遇不上什么好人了。”崔明玉垂下泪眼,轻轻地道:“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没这重来的机会也好……就算你恨着我,也好过你不要我……” 陆柏文下颌紧绷,咬紧了牙关,向来温润的双目凶戾地瞪着她,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里。 地上的茶水已经冷去,没了任何温度。 天地便如此刻的心情一般冷寂。 …… 今年的京城,第一场雪来的比往年还要早一些。前日夜里,顾宝珠便觉得格外的冷,尽管屋中多点了一个炭盆,她的手脚却还是冰凉,怎么也捂不热。第二日醒来,天上便开始飘起细细的雪子。 秋日本还是满目金黄色,因之覆上了一层霜白。天一冷,顾宝珠连门也不乐意出了,今年她好像格外怕冷一些,令门窗紧闭,留了个透气的口,便缩着手脚躲在榻上,地也不肯下。 秦霜每日还保持着原来的习惯,天刚亮时便起来习武,或许是习武之人天生身体强健,当顾宝珠把自己裹成球时,她身上的棉服也还不算厚,披着一身雪子走进来时,手脚都还是滚烫的。 顾宝珠看着她脑门上的汗,心里头郁闷极了:“难道这便是你们习武之人的好处?” 秦霜见她裹了一层又一层,手一探,也被她冰凉凉的手心惊了一惊,连忙将炭盆扯过来一些。 “魏夫人的手怎么那么凉?”秦霜也纳闷:“这个炭盆烧的那么猛,我都快热出汗了。” 鹊儿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在她面前放下,道:“我们夫人打小就怕冷,一到冬天,恨不得连门也不出了。去年冬天的时候,几乎整个冬天都没出去呢,任谁来了邀请都不接,连最爱的诗会也不去了。” 秦霜不禁遗憾:“那岂不是错过了许多乐趣?” 顾宝珠哼哼两声:“外面这寒天冻地的,能有什么乐趣?走到哪儿都是雪,在那儿看不是看?” “那可不一样。春日有春日的好,冬日也有冬日的好。”秦霜说:“我最喜欢冬日在外面玩,以前我爹在的时候,会给我做一个雪橇,我坐在上面,比坐车还要快。便是摔着了也不疼,雪软的很,一踩便是一个坑。再说,跑两趟便身体暖和起来了。” 顾宝珠听着眼馋,却是一点也不敢试的。 她的身体可不如秦霜强健,若是在冰天雪地里摔一跤,摔进雪坑里,只怕回来便要躺在床上一病不起,日日要喝苦汤药了。 顾宝珠往外看去,庭院里那棵大树的枯叶快要落光了,赤|裸|裸地挺立在院子里,天上雪子在飘,乌云密布,灰沉沉的,连太阳也被挡在厚厚的云层后面。 她抱紧了汤婆子,念叨道:“天都这么冷了,魏屹总该回来了吧?” 秦霜和丫鬟们窃笑:“夫人是想将军了?” 若是从前,顾宝珠被这么打趣,还会害羞地反驳。 可魏屹离开久了,她是是真的想他。尤其是忽然做了一场小时候的梦后,睁开眼睛却寻不到梦中的那个人,她的心中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了什么。 夜里独自躺在冰凉的床铺里,却没有一个人帮她暖手脚,也觉得少了些什么。 夜里想,白日想,想那个千里之外的人。 那本就是她的夫君,她想念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顾宝珠哼道:“他都出门那么久了,再不回来,我都快要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许是人禁不起念叨,这才刚念叨没几句,外头便传来了动静。 顾宝珠竖起耳朵去听,还没听仔细,小丫鬟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夫人!将军回来啦!” 第185章 投湖 第185章 等顾宝珠裹着厚厚的裘衣出门去看,才知是去秋狝的队伍刚刚回京,从京城的街上走过,下人们性子急,才见到魏屹的人影,便急匆匆地回来汇报。 这会儿人才刚进城不久,还要先护送皇帝回宫,而后才能回家。 顾宝珠跑了个空,也不失望,忙指挥起下人,先叫厨房起炉灶,烹上热腾腾的饭食,免得人空着肚子回家还吃不上热乎东西,又命人备上热水,好等魏屹回来先洗去一风尘仆仆,诸多琐碎事,一并吩咐了下去。 “将军今日回来,叫厨房去买点鱼鲜。”顾宝珠道:“他跟去秋狝,想来不缺肉吃,叫人再看看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让他换换胃口。” 下人得了令,一溜烟跑了出去。 顾宝珠在前院后院转悠一圈,自己也出了一身细汗。 她翘首期盼,心急如焚,坐也坐不住,时不时便要打发人去路口瞧一瞧,有没有看见魏屹的影子。丫鬟们进进出出跑了好几回,最后总算是得来了好消息。 小雪落了一整日,在石阶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霜,走过时还有些打滑。魏屹大步走进来,顾宝珠出去迎他,见到他时,不由得眼睛一亮加快了脚步,结果到他跟前时反倒脚底一滑,直直扑进了他的怀里。 魏屹把人接住,稳稳立在原地。 他一路赶回来,披风带雪,怀抱里却是暖洋洋的。 他扶着人,想等顾宝珠站好,可她的双臂却伸过来牢牢圈住了他,莹白的小脸也依恋地埋进了他的怀里,只露出头顶的发旋,不肯钻出来。 见状,魏屹将她裹进披风里:“这么想我?” 顾宝珠没吭声,脑袋却点了点。 她如此坦诚,反而叫魏屹有些惊讶,温柔的笑意在冷峻的眼眸里化开,也反过来将她抱紧。 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二人本来便是今年才刚成婚。除去分别的这段时间,相处的日子加起来也还没几月了。 魏屹去换了身衣裳,洗去了一身泥尘,出来时便捧着厨房给他做好的热腾腾的饭食,低头大口吞着,一边听顾宝珠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他离家没多少时日,家中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不过,就算是那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从顾宝珠嘴巴里说出来,落到他耳朵里也格外有意思。 听说顾宝珠在教秦霜识字,他抬首看了秦霜一眼,慢吞吞地应道:“你?” “是呀!”顾宝珠美滋滋地说:“就是我!” 魏屹沉吟一声:“要不,去请个先生?” “怎么?你瞧不起我?”顾宝珠竖起眉毛瞪他:“我的学问虽没那么出色,做不出什么厉害文章,也当不了大儒,可教人识字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啊,魏夫人可厉害了。”秦霜连忙说:“先前我跟着我爹认字,可我爹也不识得几个字,将他会的教给了我,魏夫人给我一本书,上面的字,我大半都不认得。这些日子,我跟着魏夫人学,已经会认不少字了!” 魏屹道:“我怕你觉得累。” 顾宝珠不在意地说:“不过是教人认字,有什么可累的?反正这大冬天的,天那么冷,我既不想出门,在屋子里也无事可做,还不如教秦霜认字。秦霜脑子也不笨,我教她的,她全都记住了,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秦霜已是个成人,她愿意下定决心学习,可比一个孩童好教许多。以前,顾宝珠在家时,三天两头便听夫子抱怨顾昭逃课,她的学生却十分积极,不但听的认真,回去还会加倍做功课,叫顾宝珠教起来格外有成就感。 她得意洋洋地想:她也有几分为人师的天赋嘛! 见她与秦霜都兴致勃勃,魏屹点点头,便不再说什么请先生的话。 用过饭食后,他叫人将自己带来的包袱拿来,一打开,里面全是已经鞣制好的皮子。 “这是?” “给你做衣裳。” 顾宝珠唇角一翘,将这些皮子翻来覆去看一眼,没一块都是好料,她忙让人拿下去,叫人赶紧给自己一身狐裘来。 “正巧了。”她美滋滋地说:“下月初,便是要回去参加我那二妹妹的喜宴,正好穿新衣裳去。” 魏屹颔首:“由你。” 崔明玉与陆柏文的婚约定下来之后,也照着二人的生辰八字找了一个良辰吉日,便是在下月初。喜帖是很早便送到府中了的。 顾宝珠原本是想等魏屹回来以后,便与他提一提陆柏文来过的事情,顺便再将自己梦到的那些事情也告诉他。她原本是不打算告诉别人的,可陆柏文那日突然来访,反叫她手忙脚乱,没由来的慌张。只不过,过去了多日,什么也没发生,顾宝珠忽然又不想说了。 管他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那些事情都已经与她无关,何必说出来叫人烦恼。 看在明面上的情分,顾宝珠还已叫人准备好了给崔明玉的新婚贺礼。对于这场婚事,她是打从心底由衷祝贺,希望这二人能够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等那二人成了婚,关上门自己折腾去吧! 顾宝珠是这么想的。 夜里。 魏屹好不容易回来,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给他接风洗尘。并加上秦霜,三人热热闹闹的享用了一顿晚膳。 正在大快朵颐时,顾府的下人过来敲门。 “不好了!”下人惊慌地对顾宝珠道:“大小姐,二小姐她想不开,竟去投湖了!” 顾宝珠:“……” 第186章 投湖2 第186章 也不知怎么的,下人过来传报时没有细说原因,只说了崔明玉在湖边散心时,忽然想不开跳进了花园的湖里,要不是丫鬟察觉到不对劲回来,及时把人救了上来,只怕此刻已经没了性命。 不过,即便如此,也叫她命没了半条。 崔明玉本来便身体不好,往常吹个冷风都要受风寒,更何况是在这小雪天跳进刺骨冰寒的湖中,据说人被救起来时,比石头还要凉,没一会儿便发起高热,此刻更是昏在床上,病得人事不知。 顾宝珠急匆匆赶到时,顾府上下已经乱翻了天,崔明玉的院子里更是灯火通明,站满了人,挤得无处下脚。 屋子里传来柳氏的哭声,顾宝珠站在门口探了一眼,见里面乱作一团,大夫在诊治,丫鬟们忙前忙后,她只能从人群缝隙中看见崔明玉双目紧闭,惨白毫无血色的脸。 顾宝珠也没挤进去添麻烦,站在门口看了一眼,便又走了出来。 柳氏慌得六神无主,还是秦姨娘在这时站了出来,打点事宜,连去将军府通知的下人,也是秦姨娘派去的。 “大小姐回来了。” 顾宝珠纳闷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么忽然想不开去跳湖?她不要命了?” 秦姨娘也叹了一口气:“里头的事情,奴婢也说不清,只知道夫人连夜派人去请了陆公子过来。” “陆柏文?”顾宝珠顿了顿,“此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秦姨娘左右瞧瞧,见四处无人,才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陆公子到府中来找老爷,似乎是……想要退婚。” 顾宝珠的眼皮重重跳了跳。 她面上不显,不动声色地露出惊讶:“退婚?” “是啊。”秦姨娘压低声音道:“只不过,老爷没同意,此事便这么耽搁了下来。二小姐的婚事将近,忽然出了这么一遭,或许她便想不开了……” 顾宝珠无言。 这也只是秦姨娘的猜测而已,别的话,她也无法说太多,也很快便去忙其他事。 再回崔明玉院子里看了一眼,崔明玉还没醒来,而柳氏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床边,顾宝珠想了想,索性去后院找老夫人。 出了那么大的事,老夫人自然也还没歇下。 一见顾宝珠,她便忍不住叹气:“怎么连你也惊动了。” “她想不开要去送死,这么大的事情,我也是顾家女,岂有不通知我的道理?”顾宝珠在祖母身边坐下,安抚地道:“我方才去看过,大夫已经走了,说是救的及时,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她难免要吃一点苦头。” “那也是活该!”顾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道:“就算是出了再大的事,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祖母也听说了?”顾宝珠试探。 顾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听你爹说的,前些日子,陆公子过来,跟你爹提了退亲的事。”顾老夫人道:“好端端的,他忽然要退婚,却不给一个理由,你爹当然不同意,叫他回去再考虑考虑,此事便没了后续。也不知是哪个下人多嘴,竟然传到了明玉的耳朵里。” 顾宝珠更加纳闷:“他要退亲,却不给一个正经的理由,足以可见这人三心二意。便是当真退了亲,爹也能再给她寻一个好人家,何必非要寻死觅活。” 顾老夫人又是欣慰又是头疼:“若是她也像你这么想便好了。” 顾宝珠心说:就算当真是非卿不嫁,那婚事不也还没退吗?崔明玉若那么想要嫁陆柏文,也还有回旋的余地,坐下来再好好谈谈就是。现在好了,原来只是家中几个人知道,现在闹得人尽皆知。 连她都开始头疼起来。 她看话本时,只觉得那些男女主角用情至深,感人肺腑,怎么出现在身边,反而让人觉得是个麻烦? 顾宝珠无语地想:等回家之后,她便要让人将些话本全烧了! 顾宝珠安抚了顾老夫人,怕她忧虑过重伤了身体,先将她哄睡,等老夫人歇下后,她才出了院子,再去看崔明玉。 崔明玉仍旧没有醒过来。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断断续续,单薄的身形陷进被褥里,仿佛随时都要去了。见她如此可怜的模样,顾宝珠也不忍说什么苛责的话,便是说了,也该听的人此刻也听不见。 柳氏哭了半宿,此刻眼眶通红,见她特地赶回来,也感激地说:“宝珠,没想到此事还惊动了你。” 顾宝珠安抚了她几句,又问过崔明玉的情况,柳氏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拧着帕子,垂泪道:“这几日,玉儿的心情都不大好,我也未多想,只叫丫鬟多上上心,哪知道,她竟做了这种傻事!” 顾宝珠忍不住说:“她原先可不是这么容易想不开的人。” 柳氏心里应道:可不是嘛! 她的女儿她自己了解,虽然面上看上去柔弱,可心里有许多主意,绝不会干出轻生这种傻事。除非,她另有目的。 联系起近日的事,便能猜出她的目的是什么。 但柳氏的眼泪也是实打实的:这傻丫头,就算是不想退婚,何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呀! 这些话,她不能与顾宝珠说,只能拭着眼泪,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通,也将对陆柏文的埋怨全都藏在了话里头。 顾宝珠又安慰了她几句,见崔明玉迟迟未醒,而天色已经不早,只能先起身告辞,下回再来问问情况。 柳氏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女儿,秦姨娘便将她送出了门。 临上马车前,顾宝珠道:“若是还有什么变故,记得叫人来通知我一声。对了,明日我叫人送些药材过来,也就明玉补补身子,她本就身体不好,落这一回水,只怕要去半条命,不用吝啬这些。” 秦姨娘应道:“大小姐放心,府中一切都还有我呢。” 顾宝珠张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与她对视一眼,又无话可说。 就算是她不待见崔明玉,也没想要人的性命。 她在心里叹气,都是些什么事啊! 等回去后,她一定要与魏屹抱怨一通。 顾宝珠转身坐上马车,车夫一扬马鞭,车轮骨碌碌地驶动起来。 夜色如水,街巷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马车慢悠悠地驶过青石板的路,在转角处,与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擦肩而过。 陆柏文沉着脸,清隽的面容被夜色蒙上一层阴翳,他行色匆匆,快步朝顾府的方向走去,月色下,他的身影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被夜风吹起的衣袍映在影子里,如背着一个沉沉的甩不掉的包袱。 第187章 投湖3 第187章 夜半时分,崔明玉悠悠转醒。 屋内烛火明亮,一见到她睁开眼睛,在一旁侍候的丫鬟顿时惊喜地叫了出来:“小姐醒了!” “玉儿!” 一听到丫鬟的话,柳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扑到了床前,她欣喜地看着女儿,想碰又不敢碰,眼底满是惊喜的眼泪:“你怎么样?好些没有?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崔明玉虚弱地看着她:“娘……咳!” 柳氏连忙道:“慢些,慢些,不着急。” 她忙叫丫鬟倒了一杯热水,小心翼翼地喂着女儿喝了下去。热水润了润唇,崔明玉苍白的嘴唇也恢复了一些血色,只不过,她的面色依旧惨白如纸。 柳氏看着,心疼不已,轻柔地道:“你如今身体怎么样?可有力气?饿不饿?你一整日没吃什么东西,又受了那么大的苦……唉,你要不要吃些什么?” 崔明玉虚弱地摇了摇头:“娘,我不饿。” 柳氏心疼,又禁不住地叹气。 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想要说点什么,只不过,顾及还在屋中的另一个人,柳氏最后只道:“陆公子也来看你了。” “陆公子来了?!”崔明玉眼睛一亮,强撑着身体要坐起来,柳氏连忙去扶她,她欣喜地道:“陆公子在哪儿?” 角落里,陆柏文脸色难看地站在阴影处,目光毫无焦距地盯着某处发呆,如一尊装饰用的塑像。 崔明玉的目光找见他,触及到他的脸色,非但没觉得伤心,面上反而还露出浅浅的甜蜜笑意来。她虚弱地唤了一声:“陆公子。” 陆柏文像是从梦中惊醒过来,僵硬地转过头看她,半晌,他才抬起脚,慢吞吞走了过来。 柳氏沉着脸看着他。 自己的女儿变成这副模样,而眼前便是罪魁祸首,无论哪一个疼爱女儿的娘亲,此刻都无法对眼前这个人露出好脸色。先前,她只顾着照顾病中的女儿,如今崔明玉清醒过来,再看陆柏文,若非是顾忌着女儿的心情,柳氏恨不得此刻便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只不过,在她这个念头付诸行动前,崔明玉及时制止了她:“娘,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想与陆公子说几句话。” “玉儿!”柳氏急急转头,道:“你如今方醒过来,有什么话,过几日不能说,非要现在说?” 崔明玉祈求地看着她:“娘……” 柳氏:“……” 柳氏叹了一口气,给她掖了掖被角,只好走了出去。 虽说给二人留了说话的空间,可她也并未走远,只在外间等着,若里面一有什么不对,便能立刻冲进来。 随着柳氏的离开,屋中很快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崔明玉又咳了一声,轻声道:“陆公子,你坐。” 陆柏文硬邦邦地道:“不必了。” 崔明玉又柔柔地说:“那便喝杯茶吧,桃杏——”她扬声喊丫鬟进来倒茶。 小丫鬟闻声走进来,前脚刚踏进门,便听陆柏文喝了一声:“不用了!”桃杏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家小姐,不知道这茶还要不要倒。 崔明玉便道:“你出去吧。” 小丫鬟缩回脑袋,逃似的小步跑了出去。 一下,屋中又剩下他们两人。 气氛胶着,尤其是陆柏文的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拧出水。可崔明玉好似浑然不觉, 她捂着胸口咳了两声,还柔柔地道:“陆公子,能替我倒一杯水来吗?” 陆柏文沉着脸,看了她许久, 最后,在她不变的笑容之下,还是走到桌前,替她倒了一杯热水。 崔明玉接过去,冲着他温柔含羞一笑,捧在手心里,小口小口啄饮,仿佛要的当真只是一杯水。 她的脸色还如此苍白,面上病色未退,握着杯盏的手指纤细,单薄的病体如树梢随风凌乱的叶片,好像不堪一击。任谁想得到,这样一个表面看上去柔弱可怜的姑娘,却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你对自己未免也太心狠。”陆柏文打破了寂静。 崔明玉恍若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冰冷,好脾气地笑了笑:“陆公子说的是什么?” “为了不退婚,你便故意跳进湖里,以死相逼?” 崔明玉不置与否。 杯盏中热雾氤氲,模糊了她的眉眼。 “你何必如此。” 崔明玉总算抬眼看向了他,她道:“这话,是该由我来问你。我到这一步,全是你逼我的。” 陆柏文讥讽一笑。 “你若不向爹爹提出退婚一事,我自然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崔明玉轻声说:“你将我逼到这个地步,却来问我为什么?” 陆柏文沉默了片刻。因为退婚一事,确实是他提出来的。 可这也并非出自于他的本心。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自己就已经背上了这个婚约,若是更早一些,无论如何,他也绝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而退婚,则也是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与 陆柏文:“我也说了,此事是我对不起你……若有机会,我会再补偿你。” “补偿,我不要什么补偿。”崔明玉勾了勾唇角:“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从来便只有一样。” 陆柏文长叹一声:“……你何至于此。” 崔明玉扬起苍白的脸,直直望进他的眼中。这双眼睛里,曾经有与对她的浓情蜜意,也有后来的恨之入骨,如今,这双眼睛里也仍是爱恨交织。 正如她一般。 她道:“若是我能放下你,那当我有可以选择的机会时,我大可以不向爹爹求来这门亲事。若是没有意外,此刻你也不会向我退婚。甚至,在更早之前,我也不会费尽苦心想要嫁给你。” 她说的更早之前,指的是上辈子。 崔明玉说:“而如今,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却轻而易举想要甩开我,将我的努力全白费,我又如何能甘心叫你退了婚,去娶别的人?陆公子,你可知道,当我在水中挣扎时,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陆柏文下意识问:“什么?” 崔明玉垂下眼,看着杯中氤氲的热雾,雾气很快模糊了她的视野,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在湖中挣扎时的情景。 冬日的水比夏日的刺骨,当冷冰冰的湖水淹没她的口鼻时,她喘不过气来,视野模糊不堪,眼前恍惚浮现起了上辈子的种种过往。 在那一瞬间,她当真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 临死之前,她却不甘心。 若是她就这样死掉了, 岂不是正合了陆柏文的意,他不用退婚,便可以堂堂正正甩开这门亲事,去掏空心思博得顾宝珠的欢心。凭什么顾宝珠那么好命,什么也不做,便总是能坐享其成? 她只恨自己的动作还不够快,亦或是当初下手还不够狠。若是当初顾宝珠与宋元章的亲事没吹,顾宝珠如今做了宋夫人,那该多好? 可恨,她却没有再一次重来的机会。 当她被救上来后,很快就昏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睛,便是现在。在看到陆柏文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崔明玉心中有些遗憾。 若是她能再重来一回,这次绝对会先下手为强,早早占据先机,占得眼前这个人。 你瞧。 她都“死”了那么多次,却还是没想要放弃这个人。 从顾府花园初见陆柏文起,她便打定主意要嫁给此人,无论后来历经多少事,她的想法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哪怕后来真的做了陆夫人,日子并未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被夫君孩子婆婆都厌恶,她也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崔明玉轻声说:“陆公子,我想的全是你啊。” 陆柏文猛然闭了口。 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病弱苍白的脸色更平添了一分柔弱,当她含着泪的杏眸看过来时,陆柏文几乎是狼狈地飞快避开了视线。 “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发生过任何变化。”她凄楚道:“不管是当初也好,还是现在也罢,临到生死关头,我心里想的也全是你。你有你的真心,我自也有我的真心,你一再试探,试探来试探去,我的真心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陆柏文低声喝道:“我何时在试探你!?” 崔明玉:“你若当真如此绝情,那为何现在又在此处?” 陆柏文:“是你家下人来说——”他猛然闭了口。 他的话虽还没说完,崔明玉的面上却已经露出了得胜的笑脸,陆柏文撇过头去不看她,她便掀开被子,撑着病体下了床,走到他面前,仰着苍白的笑脸凑到他眼前。 她吃吃笑道:“陆公子,若是你心中没有我,怎么会听到我性命垂危的消息后,便立刻过来寻我?你心里定是怕的,你怕我死了,是不是?” 陆柏文冷漠地看着她,往日温润俊秀的面容覆满寒霜,他冰冷地说:“你因我退婚而去轻生,若你真的死了,我也难逃其责。” “我若死了,难道你不该开心吗?” 陆柏文:“……” “陆公子,你瞧,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崔明玉甜蜜地笑着。 她伸出手去,她的指尖冰凉,像寒冰一样的冷,隔着衣衫去触碰到眼前人时,将他冻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崔明玉马上更近一步,不容他拒绝,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依偎进了他的怀里。 她靠在他僵硬的胸膛,听他胸膛里传出来的心跳咚咚,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如擂鼓震响,轻轻地说:“陆公子,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既是两情相悦,你也不要再试探我了,就将我娶回家吧,好不好?” 陆柏文如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她可怜地说:“若是再来一回……我真的会死的。”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许久,他慢慢抬手,扶上她的肩膀,使力想要推开,双手却发软无力,做不出推开的动作。 “你……” 他哑声道:“崔明玉,你真是个疯子!” 崔明玉不置与否。 她心想:若能达成她的目的,就算是疯子又如何? …… 因着崔明玉投湖这件事,顾宝珠往顾府跑了好几回。 看望了她的病情,还送了一些好药,眼见着崔明玉一日日的好了起来,顾宝珠也放下了心。 与此同时,崔明玉与陆柏文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她的身体还没有大好,日日还要喝汤药养着,时不时便要咳一声。但不知道是药的缘故,还是心情好的缘故,换做往常,在大冬天落一次水,她至少要养数月,可这回却好的比之前要更快。 顾府上下忙着准备即将到来的喜宴,婚事将近,崔明玉的心情也一日比一日好。最后一回去看她,见她虽脸色还有些苍白,可精神极佳,连大夫也说无恙后,顾宝珠才打道回府。 别人如何想,顾宝珠不知道,她自己回头与魏屹嘀嘀咕咕:“先前我听人说,她之所以想不开投湖自尽,便是因为陆公子想要退婚,一时受了刺激。如今她轻生一回,陆公子倒不再提退婚的事了,二人的婚事也照常筹办……我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 魏屹随口答:“哪里怪?” 顾宝珠也说不上来。 因为要被心上人退婚,所以一时想不开去投湖自尽,好像确实是她那二妹妹会做出来的事情。可此事又有些古怪,她去看崔明玉时,崔明玉满心欢喜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婚事,好像全然不介意自己未来的夫君曾经想要退婚。顾宝珠推己及人,她是做不到这样心无芥蒂,便是最后成了婚,也会时时想起这一件事,如鲠在喉。 她那个二妹妹有那么心大吗? 还是说,只要是嫁给了那个人,其他便都不重要了? 顾宝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头绪。 不过,她倒是真的将自己的书架收拾了一通。 那些故事话本,大多数顾宝珠都已经看过,也看腻了。有崔明玉这个例子在眼前,她再看一些故事里感情大过天的女主角,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看的入迷。 丫鬟们搬了几趟,才将她那些话本搬完。 话本一清,连顾宝珠的书架也空了。 鹊儿问:“夫人,可要再去书坊买些新的话本?” “不用了。”顾宝珠说:“我暂时不想看这些了。” 鹊儿:“那要买些别的什么?” 顾宝珠想了想,一时没想出头绪:“先放着吧,等我想起来再说。” 第188章 有喜 第188章 过了些日子,顾宝珠的新裘衣做好了。 恰好赶上了崔明玉与陆柏文的大婚,她穿着新裘衣,与魏屹一块儿赴了喜宴。 虽说这门亲事在此之前变故颇多,到了大婚之日,反倒一切顺利,没出什么幺蛾子。新郎官虽然看上去不大喜悦,可也维持着表面的得体,不叫人挑出错来。一场喜宴落幕,凡是来参加喜宴的宾客,都道一声郎才女貌。 这二人成了婚,顾宝珠的心便彻底落了下来。 初雪之后,陆陆续续,京城又下了好几场雪,天也彻底冷了下来,每日一早醒来,推门出去,入目全是天地银白。天一冷,顾宝珠便更不乐意动弹。 除了一些不好推的邀约,其他能推的,她便全推了,老老实实在家里猫冬。如非必要,连门也不肯多踏出一步,相较于外面天寒地冻,室内有炭盆烘烤,温暖如春,门一关,便连丫鬟们都乐意往她身边凑,今年还多了一个秦霜,每日都热闹的很。 顾宝珠懒洋洋地躺了一些日子,虽然没出门,可她身边还有个消息灵通的小丫鬟,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奴婢听说,二小姐虽嫁给了陆公子,可陆公子的娘似乎不是个好相与的。” 鹊儿插嘴:“你怎么连这也听说了?你何时回了一趟顾家?” 喜儿说:“我日日都在将军府里头,去了哪儿,你们还不知道吗?就前日,我不是去给夫人买糖葫芦吗?出门的时候碰到了顾夫人身边的春杏,听她说起来的。” 鹊儿点点头,秦霜好奇问:“那陆老夫人是怎么一个不好相与?” 喜儿连连摇头,“二小姐嫁过去没多久,回来便与顾夫人哭呢。说是陆老夫人极其重规矩,她一大早便要去给陆老夫人奉茶,每日晨昏定省,事事都要亲力亲为,陆老夫人要求还多,处处都要挑毛病,据春杏说,二小姐抱怨了好久。” “真看不出来,我先前见陆公子时,只觉得陆公子待人温和有礼,没想到他的母亲竟是这样一个人。” 有丫鬟不解:“陆公子不是个穷小子吗?怎么家中也有那么多规矩?” 喜儿连忙说:“这我知道!陆家虽然家道中落,可祖上也显赫过,要不然,陆公子的爹爹怎么会与老爷成了世交?听说陆老夫人也是大家出身,虽然后来落魄了,可家中规矩是一样也不少的,前些年是没有条件,如今陆公子已经入朝作官, 陆家日后也会一日比一日好,这规矩自然又重新冒出来了。只苦了二小姐,她出嫁前,家中可没那么多规矩。” 要不然,也不会养出顾宝珠这么懒散的性子。 顾家虽说也是个大家,可规矩却并不严苛,顾老夫人治家严谨,待人却宽和,也不苛刻下人,更不苛责家中人。后来,顾老夫人病倒了,由柳氏掌家,柳氏是继室,起初做事小心翼翼,大致也延续了顾老夫人的治家方法,而顾父对顾宝珠百依百顺,任她一日睡到三竿起,长姐带了头,底下的弟妹自然也过的宽泛。 什么晨昏定省,怕是入了陆家的门后,崔明玉才尝到这方面的苦头。 顾宝珠“啧”了一声:“她的病还未好全吧?陆家竟也不多照顾一些?” “可不是嘛!”喜儿摇着头感叹道:“二小姐这病才刚好没多久,身子骨正虚着呢,正是该多休息休养的时候,听春杏说,二小姐入了陆家的门,日日被陆老夫人指挥使唤,都不能好好休养。” 小丫鬟们凑在一块儿,一阵唏嘘。 当然,话转了那么多手,其中也不知有多少内容被夸大。 便是没有夸大,全是实话道来,也与顾宝珠无关的。 陆家的事,她可管不着。若是陆柏文是个会疼人的,看见自己妻子受委屈,自然会去与他亲娘说道。便是陆柏文不说,此事也还有柳氏去操心,哪轮得到她管? 再说,她也不想管。 顾宝珠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捧起手中的游记继续看起来,没看两眼,又忍不住分神去想别的。 不知是不是小丫鬟刚提过的缘故,她想了想,放下书:“喜儿。” 小丫鬟抬头:“什么?” 顾宝珠说:“再去给我买串冰糖葫芦来。” “啊?哦。” 喜儿慢吞吞起身。不过,给自家夫人跑腿,她也没什么怨言,她最喜欢往外跑腿的活计,还能顺道听来不少消息,回头与其他丫鬟们分享。清早才刚下过一场大雪,屋里头温暖如春,外头冷得很,自去取了外衣裹上,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门一关一合,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又很快被化去。 “夫人最近怎么那么喜欢吃糖葫芦?”湘儿伸手探了一下茶壶的温度,见茶已经凉了,起身去泡了一壶新的热茶,随口问道:“自从二姑娘的喜宴回来后,三天两头便要尝一口,这次都已经连吃了数日了。” “对呀。” 秋儿也说:“夫人以前不是不爱吃糖葫芦,嫌里头的山楂太酸吗?” 顾宝珠喜甜,她只爱吃外头那层冰糖做的脆壳, 对里头的山楂果敬敏不谢,又嫌吃起来麻烦,一向不喜欢冰糖葫芦,今年冬天,却叫人跑了好几回腿,近日连那山楂果都吃的津津有味。 “许是口味变了。”顾宝珠没放在心上,随意道:“近日我尝着,那山楂果也不怎么酸,许是今年的山楂格外甜一些。” 一回想起那滋味,跑腿的小丫鬟还没回来,她口中便食欲泛滥起来。 顾宝珠往外看一眼,外头天色晴朗,还未见到夕阳的彩霞。午间才用了膳,下午还没过去一半,她便开始觉得饿了。 顾宝珠沉吟片刻,指挥丫鬟:“去与厨房吩咐一声,晚上我想吃羊肉锅子。” 丫鬟得了令,利落的起身去吩咐。 鹊儿随口道:“夫人近日胃口也好得很。” “可不是嘛。”顾宝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入冬以来,我整日睡的多,吃的多,好似比从前胖了一些。” 若换做往常,顾宝珠不一定能察觉出来。自从入了冬,她便浑身懒洋洋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日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许是人动弹少了,做什么都觉得费劲,像她这般爱美的人,连照镜子的次数都比从前少了。 偏偏,昨晚上,魏屹盯着她看了许久,冷不丁来了一句:“你是不是胖了一些?” 顾宝珠羞愤欲绝!气得将他踹下床,自己裹着被子睡了。 她天生丽质,便是脸庞圆润一些,也不见半点丑态,反而有丰腴莹润之美。今日一早,顾宝珠捧着镜子看来看去,许是日日都对着这张脸瞧,她并未看出哪里有变化。 但连魏屹都能看得出来,那岂不是很明显? 秋儿掩着唇窃笑:“夫人是胖了一些。” 顾宝珠大惊:“什么!?” 秋儿说:“夫人没发觉吗?您的冬衣都是新做的,入秋时便量了尺寸,照着您的身量做的,今早我服侍您穿衣时,便发觉腰间小了一些,好在冬衣里面穿得多,向来往大一点做,您如今穿着,才觉得正正好好呢!” 顾宝珠大惊失色! 她顿时书也顾不上看了,忙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腰身比划来比划去。先前还不觉得,被秋儿一提,顿时发觉,自己的腰围好像当真粗了一些?! 顾宝珠迟疑地看向丫鬟们:“难道……” 丫鬟们也皱着眉头,比划来比划去,又与其他人看来看去,迟疑:“夫人,好像真的……” 顾宝珠:“……” 她这吃了睡,睡了吃,还真把自己养成猪啦! “这可不行。”顾宝珠立刻道:“去和厨房吩咐一声,晚上的羊肉锅子不要了,多做些菜蔬来吧!” 丫鬟脆生生应道:“好的,夫人!” 顾宝珠狠了狠心:“明日……不,我现在便出门,将我的马牵过来。” 丫鬟们得了令,立刻忙活起来。 在魏屹与秦霜二人的教导下,顾宝珠如今是学会骑马了,但也只限于骑在马上在家中的演武场内跑跑,仍旧不敢到外面去撒野。而往常她要骑马时,也要魏屹或秦霜在一旁陪着,才敢放心的骑。 现在魏屹虽然不在,但秦霜是每日都在的。 顾宝珠去寻她,便发现她还坐在原地, 盯着自己的肚子在出神,呆呆地不知道想些什么。 像顾宝珠这样爱美的人,平常走到哪里都要争做最亮眼的那个,察觉到自己变胖了便已经如天崩地裂,更遑论还被人盯着粗了一圈的腰瞧,她恨不得原地劈开一条地缝自己钻进去。 好在外衣够宽松,她往腰间一挡,喊了声:“秦姑娘?秦姑娘?” 秦霜这才回过神来。 “秦姑娘,你在想什么?我喊了你几声才听见?” “我……”秦霜呆呆地看着她,慢吞吞地说:“我方才在想,魏夫人这情况,好像有些眼熟……” 顾宝珠不解:“什么?” 秦霜说:“我在老家的时候,有一段时日,隔壁婶子也像魏夫人这样,忽然变了口味,爱吃些酸的东西,还整日睡不醒,人胖了一圈……” 被她点明,顾宝珠怪有些不自在。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这个心情了。 因为秦霜懵懵地看着她,神色恍惚,语气也轻飘飘地像是在说梦话一般:“……后来,隔壁婶子就生了。” 顾宝珠:“……” 顾宝珠:“……?!” 顾宝珠惊声道:“你说什么?!” 丫鬟们本来还在做出门的准备,听见此话,也齐齐放下手中的物事,一脸震惊地看了过来。 秦霜也睁大了眼睛:“我家隔壁婶子有了身孕后,就与现在的魏夫人差不多,她从前不爱吃酸的,后来日日都要买酸果子吃……魏夫人,你不会有了身孕?” 顾宝珠手抚上自己平坦的肚子,脑子里空白一片,已然整个人都懵了。 这个时候,还是鹊儿反应更快一些,她连忙道:“快!去请大夫来!” 哪里还顾得上出门骑马,很快一阵兵荒马乱。 …… 大夫来的很快。 他把过脉,抚着长长的胡子,欣然道:“不错,将军夫人是有身孕了。” “真的吗?!” “太好了!” “我们夫人有喜了!” 丫鬟们高高兴兴地欢呼出声。 秦霜松了一口气,继而也高兴道:“太好了!幸好我没想错!”要不然,叫人虚惊一场,她这罪过可大了。 顾宝珠本人却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此刻也没回过神来,只觉得一切变化快的就像是做梦一样,哪怕是听到了大夫的话,她还有些不敢置信:“您要不……再看看?万一错了呢?” 大夫:“……” 大夫又把了一次脉,这回依旧肯定地说:“没错,脉如滚珠,是喜脉!” 顾宝珠深深吸了一口气。 鹊儿拿着赏银,高高兴兴地送走大夫,回来时见到她一脸恍惚,不由得纳闷道:“夫人,您有了身孕,这么大的喜事,难道您还不高兴吗?” “怎么会……” 顾宝珠手再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这一回,她的心情却与先前不一样了。 一个小小的生命,竟然已经开始在她的肚子里孕育,十月之后,她与魏屹的孩子便会呱呱落地。不,不用十月,大夫说,这孩子已经在她肚子里快一个月了,她这些日子变了口味,人也格外的懒散,全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 真奇妙啊。 顾宝珠弯了弯唇角,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唇边情不自禁漾起温柔的笑意。 “怎么会?”她说:“我当然高兴了。” 她已经开始迫不及待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不知道她与魏屹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最好是像她一些,孩子他爹长得太凶了,那可不好。 最好性子能和他爹一样稳重些,不然头疼的就是她了。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 顾宝珠笑眯眯地说:“叫人去一趟顾府,把这个好消息通知祖母。” “奴婢已经叫人去了。”鹊儿也喜气洋洋地说:“老夫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定也高兴的很!” 第189章 有喜2 第189章 傍晚,魏屹归家。 他脱下外面厚厚的裘衣,顺手拍去肩上的雪花,随手将外衣交给下人时,见下人满脸喜色。 魏屹顿了顿,道:“有什么好事?” 下人连声应道:“是啊!” 魏屹颔首等着他说。 可下人只应了一声,却没了下文,脸上还带着笑,像是怕他追问,连忙抱着衣裳逃也似的跑了。 魏屹满头雾水。 还不到晚膳,他抬脚往后院里走,路上遇到的下人停下来问好时,总要多看他一眼,而后面上便浮起奇怪的笑意,又怕他追问,在他开口之前便连忙跑掉。 心中浮起淡淡的困惑,带着这股奇怪的感觉,他进了主院。 主院里可热闹的很。 丫鬟们忙成一团,推开门进去,炭盆烧的旺,让屋内温暖如春,一踏进去,衣裳表面浮着的雪花也化成了雪水浸湿了外衣。 喜儿眼尖看到他:“将军回来了!” 其他丫鬟闻声转过头来,也道:“将军回来啦!” 而后,丫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也全都掩着唇偷偷窃笑,与魏屹先前遇到的那些下人的反应如出一辙。 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此刻任谁都能觉出他心中的困惑。 湘儿回头与内室喊了一声:“夫人,将军回来了。” 而后她转过头来,掩着唇笑着对魏屹道:“将军可算是回来了,夫人有一个大好消息要和您说呢。” 魏屹随口问:“什么消息?” “这话可得由夫人亲口说出来。” 若不是夫人亲口说,从他们口中说出来,都少了一层意义。若非如此,此刻满将军府的人都知道了这好消息,也不会全憋在肚子里,让魏屹一路走过来,谁也没先透露。 魏屹往里走,顾宝珠正歇在床上,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苦涩药味,鹊儿正好将一个空药碗放进托盘里,碗底还残留着深褐色的药汁。 再看顾宝珠,刚喝过药,她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魏屹心头一紧,立刻将之前的困惑抛到一边:“你病了?” 顾宝珠懒洋洋地嗔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想我一点好的?” 魏屹:“你没生病?” 顾宝珠:“自然没有!” 魏屹:“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顾宝珠说起来便气:“这药那么苦,好端端的,谁喝了能好受?” 魏屹更加不解:“好端端的,喝什么药?” 说到这个,顾宝珠面上不禁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她抚上自己的肚子,想到里面已经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心中便泛起无限欢喜来。再看眼前这个肚子里的孩子的亲爹,好像也变得格外顺眼。 她嘴角噙着笑意,启唇正要将这个好消息说出口,便听外面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 “让开让开!” 秋儿也端着一个托盘,急急忙忙跑进来,将汤锅放在小桌上,一掀开锅盖,里面满蕴的香味便逸散开来,鲜香扑鼻。她拿起旁边的小碗, 舀了一碗汤,吹了两下,都不等变凉,便连忙端到了顾宝珠面前。 “夫人,喝汤。”秋儿喜滋滋地说:“厨房那边一出锅,我立刻给您端过来了,生怕饿着了您。您不是方才说饿了吗?快喝吧!” 汤是鸡汤,在炉灶上熬煮了半天,汤都煮成了诱人的金黄色,香味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 喝一口汤,抿一口肉,连鸡肉都被煮的软烂,滋味渗透了里面去。 顾宝珠是真的饿了,许是有了身孕后便饿的快,又因刚喝了一碗苦药,巴不得能换个别的味道压一压,一下便用了小半碗,才觉得口中的苦涩消失。她抬起头,便见魏屹还杵在一旁,拧着眉看着自己。 顾宝珠抿唇一笑,问:“你饿不饿?”她说着吩咐:“秋儿,给将军也端一碗汤来。” 秋儿脆生生地应道:“好嘞!” 她一边舀汤,一边关切地问:“夫人方才喝过药了吗?大夫说了,这药您得先喝上一个月,一日也不能停呢。您得小心身子,不能因为怕苦而不喝药呀!” 顾宝珠没好气地道:“要你提醒,早就喝了。” “那便好。”秋儿还道:“大夫还留了个单子,说是许多东西您都不能吃呢,奴婢已经将那个单子抄给了刘厨子一份,叫他以后做饭时注意些,还有夫人您也是……” “知道啦!”顾宝珠嘀咕:“以前没觉得,你这小丫头怎么那么多话。” 秋儿嘿嘿一笑,端着汤碗过来,递给了魏屹。 魏屹接过,却不急着喝汤,而是眉头紧拧,神色凝重地看着顾宝珠,仿佛她生了什么大病:“大夫还说了什么?你喝的什么药?” “你没听说?” “听说什么?” 顾宝珠放下碗,挺直了腰站到他面前,她叉起腰,见魏屹还没觉出答案,便挺了挺自己还并不显怀的肚子:“安胎药啦!” 魏屹:“什……” 他的话音猛然顿住。 而后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如炬,不可思议地朝着顾宝珠的肚子看了过去。她的肚子还一如往常般平坦,看不出一点有了身孕的模样,自打回家以来遇到的一切疑惑总算有了答案,难怪所有人态度如此古怪,原来是憋着一个好消息等着他发现——这里面已经有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开始孕育。 魏屹微微躬起身,伸手想要去触摸,却又小心翼翼,不敢随便碰。 顾宝珠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 魏屹的呼吸放的更轻更缓,唯恐会一不小心惊动了里面的孩子。他屏着呼吸,谨慎地探了会儿……除了自己夫人呼吸的起伏之外,什么也没感觉到。 “……怎么没动?” 看着他难得的傻样,顾宝珠噗嗤一笑,说:“大夫说了,月份还小,如今是摸不出什么来的。” 魏屹郑重地点下头。 “大夫还说,已经快一个月了。”顾宝珠心有余悸地说:“我今日本来还想去骑马,幸好秦姑娘叫住了我,说我可能有了身孕,本来我还不信,结果大夫一来……果真是有了!” 魏屹点头道:“应该多谢秦姑娘。” “是啊,大夫说了,前头三月最是凶险,要好好养着,若没有秦姑娘提醒,我真去骑了马,说不定还不知会怎么……”顾宝珠回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入冬之前,她就在学骑马,也是天儿冷了下来,她懒得动弹,才整日歇在屋子里,万万没想到,她的懒筋还救了命。 魏屹心头一紧,立刻道:“大夫还说什么了?” “大夫还说……” 顾宝珠拖长了音,见他下颌紧绷,神色紧张,才伸手戳了一下他硬邦邦的胸膛,喜滋滋地说:“大夫说了,我得好好休养,还要心情舒畅,以后你可得少惹我生气,都听我的话,知不知道?” 魏屹:“好!” 他的眼眸明亮,里面是满溢的欣喜,他举起手又悬在半空,想要去抱顾宝珠,又怕自己的动作太过粗鲁。看出他的心思,顾宝珠主动靠到了他的怀里。 “我只是有了身孕,又不是怎么了。”她说:“抱一下又不碍事。” 魏屹这才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 她的腰肢还是那么纤细,他双手便能握住,但魏屹一点力也不敢用,仿佛她是个一碰就碎的泥娃娃,生怕会伤了她。 顾宝珠看着好笑,唇角刚翘起来,忽然身下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 顾宝珠吓了一跳:“怎么了?!” 魏屹将她放到床上:“大夫说了,你要好好休养。” “……”顾宝珠有些无语:“我只不过是站着……” 她的话还没说完,眼前人又快步走了出去。 顾宝珠连忙问:“你去干什么?” 他压抑着激动的声音被夜风送进来:“我去练拳。” 顾宝珠:“……” 她对着空荡荡的门口瞪了许久的眼,半晌,才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她轻轻戳了一下,无奈说:“你爹怎么是个傻的?” …… 魏夫人有喜了! 都不用谁多宣扬,隔日上早朝时,站在魏将军身旁的官员便发觉这个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满面春风,嘴角含笑……等等?同僚们不禁睁大眼睛,多看了两眼。 没错,是在笑。 魏大将军虽然年轻,可气势却足,像个冰块一样冷酷冻人,整日板着一张脸,见谁都没有好脸色,此刻却是在笑? 这当真是魏将军本人? 在皇帝来之前,百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谈,便有人问起:“魏将军,近日可遇到了什么好事?” 魏屹本正盯着一旁柱子上的花纹在看,听人问起,便收敛起神色转头看了过来。 被他锋锐的视线看到,问话的官员比他还年长,都不禁怔了怔。 然后便见魏屹冷峻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神色冷淡:“严大人。” 严大人被他喊的面色一凛,一边在心中后悔自己怎么多长了一张嘴,一边开始努力回想近日的所作所为——他应当没有做什么得罪这位大将军的事吧?近日的公务与军队也毫无关系,应当没有在哪里惹魏将军不快吧?魏将军应当没有想要参他一本吧? 魏屹沉声问:“你也听说了?我夫人有喜了。” 严大人:“……啊?” 严大人反应过来,拱手道:“原来是魏夫人有喜了,恭喜魏将军。” 魏屹颔首:“大夫说,已经一个月了。” 严大人:“……哈哈哈,那可真是个好事啊。”其实他没想听那么多。 旁边另一位大人听见,倒是八卦的凑了过来:“魏夫人有喜了?恭喜魏将军,魏将军是年初成的婚吧?” 魏屹点头:“正是。” 近日朝中无大事,百官凑在一起,能互相说的也不过是些闲话,离得近的,听说魏屹有了一件大喜事,便纷纷出言道贺。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满殿的官员都听说了魏夫人有喜了的好消息。 早朝之后。 皇帝点名几人留了下来,到御书房商讨政务。 魏屹也在其中,他是皇帝的心腹,深得皇帝重用,朝中大事小事,总会带他一个,今日亦是如此。 等商谈完政务后,诸位官员告辞离开,魏屹被皇帝叫住,留了下来。 “魏爱卿,今日朕见你频频走神,怎么?方才是有别的意见吗?”皇帝问。 魏屹连忙告罪:“皇上恕罪,微臣只是在想家中有了身孕的夫人,并无其他意见。” 皇帝微微一怔,继而笑了出来,指着他连声道:“你啊!” 魏屹低下头,补充:“大夫说,已经一个月了。” 皇帝无奈一笑。 但初为人父的心情,他也体会过,如今几位皇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各有了家室,看眼前年轻的臣子 初尝这份喜悦,他亦为之高兴。 “朕记得,先前萍州遭难时,你家夫人慷慨仁义,在其中出了大力。”皇帝道:“如今你有了孩子,也算是喜事一件。来人,赏!” 魏屹躬身谢恩。 …… 顾宝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觉醒来,家中便堆满了不少贺礼。 管家一个一个报来:“这是祝家送的,这是孟家送的,这是严家送的……” 还有个分量最大的:“这是皇上与皇后娘娘的赏赐。” 顾宝珠:“……” 她忍不住问:“将军呢?” 管家说:“将军还没回来。” 顾宝珠无言,也在心里纳闷:魏屹到底去做了什么? 他昨夜冒着雪在外练了半个时辰的拳,好在他身体强健,才没练出病来,今日不会还将她有身孕了这件事宣扬了出去,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吧?! 顾宝珠不敢细想,忙叫人将这些贺礼搬去库房,而后才去看帝后的赏赐。赏赐的多是一些滋补养身的药材,并一些金银绫罗,顾宝珠也叫人好生收好,同时也在府中为太医安排了一个院子。 是的,御医。 也不知道魏屹到底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连同帝后的赏赐一块儿来的,竟还有太医院的太医,说是奉皇命前来,照看她的身体。若无意外,日后便会留在将军府。 顾宝珠简直受宠若惊。 而顾家那边,自然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听说她有了身孕,顾家也叫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其中数顾老夫人最为高兴。最疼爱的小孙女有了好消息,顾老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下子连精神都好了不少,高兴之下,直接挑了个晴朗日子,亲自来将军府看小孙女了! 第190章 老夫人的病情 第190章 有了身孕之后,觉也变多,从前还为自己犯懒而有些羞愧,如今顾宝珠可是理直气壮睡到自然醒。 才起来不久,刚用过早膳,顾宝珠叫人搬了张躺椅到院子里晒太阳,今日天气晴朗,没有一丝风,太阳也暖洋洋的,刚躺了没一会儿,便听下人来报,说是顾老夫人到访。 顾宝珠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祖母来了?!” “是啊。”下人说:“顾老夫人便在前院等着,说是来看望夫人您的。” 顾宝珠哪里坐的住,连忙起身去前院见人。 顾老夫人此刻正坐着喝茶,一边打量着将军府的陈设,茶水才刚落肚,便听到外面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祖母——” 顾老夫人面上一喜,还没见到人,只听到声音,脸上便已经出现了慈祥的笑容。她扶着丫鬟站了起来,见小孙女一路小跑着过来,顿时提心吊胆地道:“小心点儿!” 顾宝珠高兴地应:“我小心着呢!” 顾老夫人先将小孙女打量一番,见她面色红润,脸蛋好似比上一回见到时还圆了一些,眉眼间满是舒心,这才放下心,面上的笑意也更深。她拉着小孙女坐下,笑着抱怨道:“你都是有了身孕的人了,马上就要当娘了,怎么行事还那么跳脱?我方才见你过来,竟还是跑着的?” “祖母别心急,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才一个月,哪里有那么快当娘。再说,我这不是听说祖母来了,心中高兴吗?”顾宝珠摸摸自己的肚子,又关切地问:“不提我,您的身体一向不好,今日您怎么亲自来了?” 顾老夫人笑着道:“我呀,听说你有了身孕,我这心里就放心不下,非要亲眼看一眼你才安心。” “何至于您亲自来呢。”顾宝珠说:“您叫人知会一声,我回去看您就是了。” “你这会儿月份小,才更应该小心一些,再说,我这把老骨头,出来活动活动也好。”看小孙女面上担忧不减,顾老夫人道:“你别担心,祖母近日身体好着呢,不信你问别的人,大夫都说,我最近身体好多了。” 顾宝珠狐疑地看向她身边的婆子,顾老夫人带来的婆子丫鬟也连连点头应和:“是啊,老夫人近日身体好了不少,听说小姐有了喜讯,还高兴的多用了半碗饭,近日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 顾老夫人:“你不信我,可你瞧瞧我,现在是不是精神多了?” 此话也说的实在。 顾老夫人先前身体不好,久卧病榻,每日都没什么精神,往日连门都出不了,如今却面色红润,确实比先前看上去状态好了不少,面上也不见疲色,似乎连头上的白发都少了一些。 顾宝珠这才放下心。 顾老夫人拉着她话了一会儿家常,将她的近况一一问过,自她有了身孕之后,将军府上下对她的照顾便更加上心,连着每日膳食都是由厨子按照大夫的吩咐精心调配,不但味道好,还适合孕妇入口,无一处不妥帖。将军府里人少事少,前院的事有管家打点,后院的事务,顾宝珠手边也有四个用的得心应手的丫鬟,又或是家风使然,将军府的下人也鲜少出幺蛾子,让她十分省心。 听闻一切都好,顾老夫人这才放下了心。 “我就知道,魏二是个有心的,你嫁给他,不会错。”她慈爱地拍了拍小孙女的手背:“你便安心养胎,祖母还盼望着抱曾孙呐。” 顾宝珠喜滋滋道:“那不只是我,祖母也得养好身体,等日后我的孩子出生了,还要像我小时候那般,要您抱着出去玩呢。” 顾老夫人乐呵呵道:“好,好。从前祖母天天抱着小宝珠去别人家串门,凡是见了你的,没一个不夸的,你的孩子定也像你小时候那么讨人喜欢,日后,我那些老朋友,还不知道多羡慕我。” 顾宝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点头道:“最好是像我。” 顾老夫人一乐:“像魏屹有何不好?你小的时候,不也天天追在他后头,哥哥长哥哥短的,旁人都要以为你是魏家的孩子了。” 顾宝珠脸一红:“……” 她又想起了,自己先前梦见的小时候的事。那个梦,魏屹回来之后,她也没和魏屹提过。主要是顾宝珠也没想到,自己小时候竟这样厚脸皮。 天天追在人家后面当小尾巴也就罢了,连嫁娶这种事,竟还是她主动提的。 她嘀咕说:“像魏屹有什么好的,大的是个木头脸,生了个小的也是木头脸,若要我天天对着两个木头,岂不是无聊死了。” 顾老夫人不禁失笑。 说话间,秋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蓄长须的太医。 一闻到那苦涩的药味,顾宝珠顿时皱起了脸。 “夫人,趁药还热着,快喝吧!”秋儿笑眯眯地将药碗端到她面前,说:“等您喝完了药,还得让梁太医诊脉呢。” 顾老夫人咦了一声:“太医?” “是啊。”秋儿给她老人家介绍道:“老夫人有所不知,这位是梁太医,是宫中听说夫人有了身孕,特地来照看夫人身体的。” 顾老夫人心下纳罕,不禁坐直了身体。 京中多显贵,可少有人有这样的殊荣,皇帝赐太医,定也是看在魏屹的面上。她早就知道自己这孙女婿厉害,却是第一回知道他如此得圣宠。 不过,这回倒是顾老夫人误会了。先前萍州之难时,顾宝珠送过去的物资立了大功,她的义举已经在帝后面前有了姓名,皇后娘娘还特地宣她进宫见了一面,表示对她的欣赏。魏大将军虽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可他的夫人也不差到哪儿去。 梁太医笑道:“在下早就听说过将军夫人的仁义之举,夫人有所不知,当日萍州之难,被派去萍州的温太医,正是在下同门的师兄。温太医回京之后,便与梁某说起当日在萍州时药材短缺,还是多亏了将军夫人慷慨相助!” 众人也没想到,竟还有这层缘分呢。 顾宝珠喝掉安胎药,含着一块蜜饯压下口中的苦味,听到梁太医的说法,她摇摇头,道:“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真正费心费力的,还是温太医与萍州城内的百姓们。往后也还有多的是要麻烦梁太医的地方。” “皇上既派了在下来此,在下自当尽心尽力。”梁太医将脉枕放在桌上,“夫人,请。” 顾宝珠伸出手去。 这只是日常的诊脉,她这几日精心养着身体,遵着医嘱,什么不该吃的都没吃过,心情更是舒畅,因此,梁太医抚着胡子点头,并未诊出什么问题来。 收回手时,顾宝珠的目光触及到一旁的顾老夫人,忽然灵机一动:“祖母的身体向来不好,也请梁太医看看吧。” “我?”顾老夫人下意识推道:“何至于麻烦梁太医,我的病情也常常有大夫来看,大夫都说,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你不必操心。” “这怎么能一样?” 顾府也有用熟了的大夫,顾老夫人的病情便一向是由那位大夫看的,只是梁太医是宫中的太医,医术自然也比普通的大夫精湛,顾老夫人病了这么久,一直不见得好,说不定梁太医有更好的法子呢? 顾宝珠心里想着,也朝梁太医看了过去。 梁太医倒是非常好说话,“将军与夫人一向身体好,我这一日也没什么事,便帮老夫人看看吧。” 他对顾老夫人道:“老夫人,请。” 顾老夫人顿了顿,“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梁太医了。” 关于老夫人的病情,她本人与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已经听大夫念叨了数遍,连自己也说的上来了。 若说是什么大病,当然也是没有的,年轻时,她也陪着顾老爷子历经不少事,以前是身体强健,有个头疼脑热也不见得如何,只不过是年纪大了,这些旧毛病慢慢显露出来,而身体渐渐衰败下去,自然而然开始变得不中用,到了与阎王抢命的时候。 虽是叫太医诊脉,顾老夫人也没太放在心上,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近日她身体好转,已经能下地走动,还能来看望小孙女,已经是好了不少。 梁太医抚着胡子,本是随手一诊脉,渐渐的,他抚长须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顾宝珠在一旁看着,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梁太医,我祖母的身体,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顾老夫人本就身体不好,常年卧病榻,此刻见太医皱眉头,她本人倒也不慌,反过来安慰小孙女:“祖母的身体,祖母自己心里有数,本就是一条腿迈进棺材里的人,也不必强求。” 梁太医迟迟不语。 他满脸凝重,把完了脉,还道:“老夫人,换另一只手看看。” 顾老夫人心下不解,换了一只手递过去。 她心想:她这行将就木的身体,难道还有什么毛病竟还能难得倒太医院的太医? 晌久,梁太医诊完了脉,他并未直接说出自己诊断的结果,反而将顾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叫过来,仔细问了一番顾老夫人日常吃的是什么药,以及她的饮食。 见状,顾老夫人心下一咯噔。 顾宝珠的脸色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问完了,梁太医神色思索,沉吟道:“老夫人的病情,有些不对劲。” 第191章 老夫人的病情2 第191章 “不对劲?!” 顾宝珠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哪儿不对劲?!” 梁太医慢慢问来:“老夫人年轻时,应当受过几次寒,在那会儿便落下了病根?”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对顾宝珠回忆道:“当年,你祖父官职调动,我随他一块儿离京,那会儿我才刚生下你爹不久,身子正弱的很,路上遇到一场大雨,淋了雨生了病,养了好久才好,便是在那会儿落下的病根吧。后来也生过几次病。府上的常大夫说,便是我年轻时没养好身体,到如今身体才不好。” 梁大夫又问:“前些年,老夫人也生了一场重病?” 顾老夫人点头。 关于那场病,连顾宝珠也有些印象。 那会儿她已经开始记事,她生母早逝,便是老夫人从小将她带到身边教养, 在她小的时候,老夫人的身体也还算硬朗,常常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去到处玩,连顾家上下的事情也是老夫人亲自打理。后来,大约是顾宝珠十岁的时候,有一年冬天,老夫人感染了风寒,结果便一病不起。 顾老夫人:“常大夫说,是我以前亏空了身体,那一场风寒,便将我身体里所有潜藏的毛病都激了出来。” 病来如山倒,在那之后,她便开始缠绵病榻,想做什么都力不从心。 顾老夫人看了一眼面色担忧的小孙女,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梁太医方才的话吓到,顾宝珠的手此刻竟是冰凉的。 她安抚地对顾宝珠笑了笑:“没事的,祖母的身体不是已经比先前好了吗?就算是真的有什么,祖母活了那么久,也活够了。” 梁太医也温和道:“夫人放心,老夫人还能活许多年,不但能看着将军夫人的孩子出生,还能看他长大,骑马射箭。” 此话却没有安慰到顾宝珠。 因为她又想起了自己做的梦。 在她的梦里,老夫人活的可没那么久,大约是在明年春天,‘她’就收到了祖母去世的噩耗。祖母身体一向不好,病了多年,顾宝珠虽然悲伤,但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可现在梁太医说,祖母本来还能活很多年? 顾宝珠双手冰凉,紧紧握着老夫人苍老的手。 她看向梁太医:“既然如此,您方才说的不对劲是指……” 梁太医道:“我看这位常大夫给老夫人您开的药,也多是温补之药,日常的饮食,也多是疗养滋补您身体的药膳,这方子与这药膳,都无任何不妥。” 梁太医:“但是,老夫人虽说年轻时落下了病根,说起来是严重,可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精心养着,吃的药与膳食也都是补身体的,照道理来说,老夫人现在的身体就算是不好,但也不至于常年卧病榻,起都起不来。” 梁太医:“以我方才诊脉的结果来说,老夫人的病情如此严重,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见得好,除了这平常吃的药与日常膳食之外,是您在长年累月进食一些不好的东西。” “不可能。”顾老夫人身边的婆子立刻道:“老夫人入口的东西,我们日日照看,连药也是亲手煮的,没过过别人的手,绝不会有错!” 顾老夫人也怔然道:“我这身体,近日来不是好许多了吗?” 梁太医点头:“依我看,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再吃过,所以身体才慢慢的好转了。” 满室哗然! 第192章 谁是凶手? 第192章 顾家。 柳氏最近有些心烦。 烦的原因,自然是她那出嫁没多久的女儿。 她的玉儿铁了心要嫁给陆柏文,起初,她自然是赞同这门婚事的。陆公子虽出身不高,可前途大好,玉儿还得了佛祖托梦,知道他日后会位极首辅,这等大好良才,自然是得牢牢抓在手里。可为了这门婚事,却生了不少事。 两次落水,尤其是后一回,几乎要了崔明玉的命。她本来便身体不好,更遑论是在那么冷的天气落水,醒来后也病了许久,让本来便不好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如今二人已经大婚,崔明玉顺顺利利嫁了过去,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柳氏本该松一口气。 哪知道,崔明玉出嫁之后,事情也还不少。 陆公子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人,陆老夫人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明明家中已经败落,却还摆着大家长的架子,小小门户里竟有那么多规矩,折腾的便全是崔明玉。柳氏二嫁过,前一个嫁的崔家也是个大家族,门第之下有许多规矩,她也被折磨的苦不堪言,后来嫁到顾府,顾老夫人是个厚道人,没多久她又自己当家做主,也不曾受过太多的磋磨。哪知道,她的女儿竟又遇到了个恶婆婆? 崔明玉在陆家受了气,就会过来与她抱怨,而她回来的次数多了,陆老夫人心中又不快,一来二去,怨气便越来越多。 明明崔明玉在家中时也是个擅审时度势之人,鲜少主动去得罪人,也不知为何,到了陆家,她是低嫁,便也摆起了架子,与陆老夫人多有摩擦。 柳氏听得多了,心中自然也烦。 可崔明玉已经出嫁,她也不能对陆家的事指手画脚,只能在心里为自己女儿多舛的命运唉声叹气。 此刻,她正叹着气,便听外面一阵喧哗吵闹,许久未停歇。 本来就心烦,又听外面嘈杂,柳氏没好气地将下人叫过来问:“外面出了什么事?吵吵嚷嚷,不叫人清静。” “回夫人的话,是老夫人那边传来的动静。” “老夫人?”柳氏:“老夫人今日不是一早出了门,去将军府了?” 老夫人缠绵病榻已久,难得这样有精神,前脚刚踏出门,柳氏便知道了。她自然也知道老夫人是缘何去将军府,几日前,将军府那边便传来了顾宝珠的好消息,说是她有喜了,以老夫人对孙女的疼爱,就是病着都要亲自去看一眼。 想到顾宝珠,柳氏心中又是一顿气。自打顾宝珠嫁到了将军府,便一直顺风顺水,她上无公婆,男人又位高权重,自己一过去便当家做主,如今又有了身孕,便是全天下的好牌都到了顾宝珠手里,哪里还有人敢给她气受,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要看这继女的脸色。 若是她的玉儿也有这般好命,该多好啊! 下人应道:“老夫人是一早出了门,方才和大小姐一起回来的。” 柳氏顿了顿:“顾宝珠也来了?” 下人:“是。” 柳氏心中起疑:“好端端的,顾宝珠来做什么?” 下人:“奴婢也不知,只是大小姐回来时还带了个人,看起来是个大夫。” “大夫?” 没由来的,柳氏眉心一跳,心头忽然生起了不太好的预感。 她随手挥退下人,再听着外头的动静,一下子坐立难安。想了许久,索性便起身出门,去看看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老夫人的院子里,此刻已经乱做一团。 顾宝珠冷着一张脸,指挥着下人将老夫人常用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不论是吃的用的,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而梁太医也被她请了过来,一一查探这些物事之中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 连顾老夫人自己,此刻也白着一张脸,不过,她还强打着精神,安抚着小孙女:“你如今还有身孕在身,最不得动怒,不必亲自过来的。” “那怎么可以?”顾宝珠寒着脸反驳:“事关祖母的安危,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顾老夫人:“但……” “祖母放心吧,此事便交给我。”她冷冷地说:“想要害祖母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顾老夫人沉默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好吧,都听你的。” 顾宝珠扭过头,继续吩咐下去:“还有常大夫,他人在何处?把他也叫过来!” 当梁太医的诊断说出口后,顾宝珠便在强压着怒火。 想到梁太医说的,祖母的身体之所以那么差,全是被人所害,甚至,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达数年之久,她便一刻也无法平静下来。 想到自己的梦,顾宝珠便陷入了无限的恐慌之中。在她的梦中,在明年春天,她便收到了顾老夫人病逝的噩耗,这是从小疼爱她的祖母,她的离逝,叫顾宝珠醒来后也泪流满面,因此,她日日督促祖母看病吃药,保重身体,更不敢将自己的烦心事说到祖母面前,只怕她忧虑之下让病情更重,一心只希望祖母能比自己梦中活的更久一些。 生母早逝,祖母便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最爱的人,她的爹爹固然宠她,却不会像祖母这样全心全意的爱她。 在她的梦中,顾老夫人病逝后,‘她’便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疼爱‘她’的人,受到委屈时,也再也没有那个苍老温暖的怀抱叫‘她’躲进去被安慰,也再也无人会牵着‘她’的手,去帮‘她’出头。 顾老夫人一走,‘顾宝珠’的天都塌了一半。 结果,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件事,做好了祖母会离逝的心理准备,却有人告诉她,祖母是被人害死的?! 这叫顾宝珠如何能接受! 第193章 谁是凶手?2 第193章 后院的这些动静,很快便引来了其他人。 顾父今日也在家,刚听说大女儿回来在老夫人院子里折腾时,他也是头大,本来是想要过来说两句,听说前因后果后,他也沉默了下来。 柳氏与秦姨娘等人也赶了过来,连放课后归家的顾晖与顾昭也站到了人群外头,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顾宝珠的面庞如覆寒霜,她的脸色如此难看,连最闹腾的顾昭,此刻都不敢捣乱。 很快,老夫人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盘查了一遍。 尤其是她常喝的药,常用的膳食,梁太医都拿银针一一试过。 等一切结束后,天色都暗了下来。 梁太医摇头:“都不是。”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顾父这才站出来道:“宝珠,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祖母的身体一向不好,她病了那么久,常大夫也是常常过来替她诊脉,若是有什么问题,常大夫肯定看出来了。” 常大夫是顾府常用的大夫,平常府中谁有个头疼脑热,都会请常大夫来看,已经帮顾府做事许多年了。虽不算是什么神医,可也不是个庸医。 顾宝珠冷着脸,只道:“这位是太医院的梁太医。” 梁太医面色温和地冲顾父颔首。 此话一出,顾父便不说话了。 与太医院的太医相比,常大夫自然算不得什么了。 关于皇帝给魏屹赐了一个太医的事情,朝中上下都有所耳闻,也无人怀疑梁太医的身份。 “可现在不是没查出来吗?”柳氏上前打圆场:“而且,老夫人的身体,近日不是也好了许久?如今都已经能下地走动,想来很快便要好了。” 顾宝珠冷冷看着她,“母亲的意思,是能保证那害祖母的人会停手?” 柳氏一噎,讪讪道:“这……我哪敢做这种保证……” 她自讨没趣,便站了回去。 天色已暗,下人们将烛火点亮,灯笼也挂了起来。如今满府的人全都集中在了此地,顾宝珠的目光环视过众人,借着火光,不放过任何一个人的细微表情。 如今,在她眼中,除了自己与顾老夫人之外,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是下毒暗害顾老夫人的人。 顾父道:“事关重大,还是先坐下来说吧。” “是啊,天已经晚了,大家还饿着肚子,不如先用过膳,有话之后再说。”柳氏道:“宝珠,你忙活了一天,也先用膳吧?” “不必。”顾宝珠拒绝。 顾老夫人劝道:“你还怀着身子,别耽误了身体。” 顾宝珠:“害祖母的凶手还没找到,我怎么有心思吃饭?” 她这么说,便是所有人都没了用膳的心思。 这儿乱做一团,众人移步前厅,到前头慢慢说。柳氏缀在后头,见顾宝珠走在中央,如众星捧月,暗暗撇嘴,心想:都已经出了嫁的姑娘,派头倒是大,竟回娘家当家做主来了! …… 众人坐下后,便听梁太医将诊断的结果又说了一遍。 老夫人的病由来已久,她年事已高,身体不如早年硬朗,当初因感染了风寒后病倒,后来一病不起,谁也没觉得不对。这些年来,老夫人日日喝着汤药,院子里也有一股药香弥久不散。 顾父关切地道:“我母亲身体一向不好,常大夫说,是她早年落下的病根导致,这些年来,虽一直没见得康复,可也好好的。若是有人害她,岂会用这么久?” 梁太医抚着胡子,道:“顾大人有所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些毒药,不是见血封喉,而是像温水煮青蛙,会慢慢损害人的身体,最后无声无息的死去,只会让人以为是身体不好。虽然长久,但也最是隐蔽,不会被人察觉。” “照这么说,是有人故意给老夫人下毒?” 顾父环顾四周一圈,家中所有人都在此处,全是朝夕相处的家人儿女,或是家中伺候了多年的老仆。老夫人平日里为人宽厚,待下人也和善大度,鲜少人会有怨言,一时,他毫无头绪。 顾父脸色凝重:“梁太医,可你方才已经查探过,我母亲院子里,什么问题也没有。” 梁太医点头:“确是如此。这毒是长年累月所下,据我推断,应当是下在吃食里。” 方才他已检查过顾老夫人入口的东西。药方是常大夫开的,也是在京中最大的药铺里抓的,平常的膳食虽是起了小灶,但也是在家中的厨房,都并无问题。 最可疑的,自然是顾老夫人身边的人,老夫人的一切吃喝都会过他们的手,他们下手最是方便。 老夫人念旧,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更是用了多年,算算时间,谁都有可能是下毒的凶手。但也没听说过有谁与老夫人结怨。 更叫人为难的是,据梁太医所说,下毒的人已经停手了。 若非是顾老夫人今日去看小孙女,碰巧让梁太医诊了个脉,或许他们一辈子都会被瞒在鼓里,没了害人的毒药,老夫人身体渐渐好起来,就更无人怀疑了。 顾宝珠开口:“依我看,不如报官。” 与其他们坐着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猜,还不如直接报官,请专业的人来查。 “这怎么行?!”顾父第一个反驳:“若是报官,全京城的人都要知道这件事。” 顾宝珠冷冰冰地道:“那爹你说,此事该怎么办?” 顾父沉吟道:“虽说那人已经停了手,以防万一,不如将老夫人身边的人手全换一遍……” 顾宝珠讥讽一笑:“这就能保证祖母的安危?” 顾父一顿。 柳氏左右瞧瞧,低声道:“照你这么说,难道我们也有可能是害了老夫人的凶手……” “怎么不会?”顾宝珠如今看谁都像是凶手,她恨恨道:“若是凶手当真是在我们之中,换了下人又有何用?不抓住真凶,如何保证那人以后就不会再害祖母?此次是碰巧发现,若是下回真出了事呢?” 若不是这回碰巧发现,祖母说不定便真的要如她梦中那般去了! 一想到梦中自己参加的葬礼,顾宝珠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自从避开了梦中的发展后,事事都变得与梦中不同,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被梦中的阴影笼罩。如今,顾宝珠才发觉,菩萨想要告诉她的,又何止那一件事! 顾老夫人的去世有蹊跷,那她自己的呢?她在梦中死的那么早,是不是也被人害了?! 她的视线直直看向顾父:“在爹爹眼中,难道祖母的安危还没有您的脸面重要吗?!” 这问题实在刁钻,顾父下意识便避开了她的目光。 世人重孝,更何况,自己的母亲便坐在旁边,她险些就要被人害死,刚从鬼门关踏回来,还没有找到害她的凶手……顾父难以说出一个不字来。 他叹了一口气:“好……” “常大夫呢?” 忽地,一直沉默在一旁的秦姨娘轻轻道了一句:“常大夫怎么还没来?” 众人下意识环顾四周一圈,顾宝珠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常大夫是帮顾老夫人看病的大夫,却一直没看出毛病,她早已派人去请,想要与他对峙,这都过去那么久了,按照往常,常大夫早就该到了,可他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莫不是畏罪潜逃了?! 第194章 谁是凶手?3 第194章 常大夫很快便被找了过来。 被找到时,他正在家中收拾行李细软,看上去是要逃走,可惜动作不够快,正正好好被抓了个正着。 等他被带到顾府,面对的便是全府人的质问。 常大夫是顾家多年的老大夫,平常顾家谁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会喊常大夫来看,平常顾老夫人的身体也是他在看顾照料,深得顾家人信任。 他被带过来时还有些心底发虚,两股颤颤,脸色也苍白的很。等真到了众人面前,却忽然挺直了腰板。 顾父严词厉色:“常大夫,你常年替老夫人看病,三日一诊脉,你却没发现有人给老夫人下毒?!” 常大夫面色还算镇定,他道:“老夫人身体向来不好,我平常也是尽心尽力调养老夫人的身体,我替老夫人诊脉时,从未看出老夫人有被人下了毒。” 常大夫反问:“顾老爷,是何人诊断出老夫人被人下毒?可有证据?” 顾父:“是这位梁太医,他是太医院的太医。” “原来是太医院的太医。”常大夫满脸羞愧地道:“若是太医所说,那应当确有其事,只怪我学艺不精,竟没诊出这种奇毒,连累了老夫人。” 梁太医点头道:“确实,这毒奇就奇在一下不会致命,而是要长久服用让人内衰而亡,若是对此毒不了解之人,只会当做病人身体不好,难以察觉。” 常大夫也是满脸懊恼:“没错,往前我也只以为是老夫人身体不好,从未多想,若是我的医术再精湛一些,知晓的再多一点,也不至于叫老夫人白白被害了那么久!” “你当真不知?”顾宝珠问。 常大夫:“确实不知!” 顾宝珠冷声道:“你既不知,为何我派人去寻你,你却在收拾行李,准备逃跑?” “逃跑?”常大夫连忙说:“将军夫人误会了,顾府派人来喊我之前,正巧有一同乡来告知我,说是老家出了些事情,我收拾行李,本是打算回老家一趟,绝非是有逃跑之意!” “这么说,你确实不知情?” 常大夫:“确实不知!” 顾宝珠点了点头,吩咐下去:“去报官。” 常大夫脸一白:“报、报官?!” “正是。” 常大夫的脸色白了又白,嘴唇也哆嗦了起来。 顾宝珠说:“素闻大理寺的高大人断案如神,明察秋毫,我们坐在此处毫无头绪,想必等高大人一来,他火眼金睛,只需多看两眼,便能立刻找出真凶是谁。” 此话虽有夸大之意,可大理寺的高大人确实名声在外,曾破过不少奇案,在京城百姓之中颇有威望。 高大人的名讳一出,有十足的震慑之意,叫真凶都不禁为之胆寒,如坐针毡,唯恐事情会败露,如面前的常大夫,本来就心中发虚,此刻一听高大人的名讳,更是双腿发软。 顾宝珠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水已经冷了,她的声音更似含着冰霜:“我的祖母受了那么多的苦,等我抓到了真凶,不论大理寺如何判,我也定会好好折磨他。我的夫君是当朝大将军,可与我说过不少军营里拷问外族奸细的手段,就算是意志再坚定的奸细,都扛不住那样的刑罚,我要叫他求死不能!” “扑通!” 常大夫双腿一软,直直跪到了地上。 顾宝珠故作惊讶:“常大夫,你这是做什么?我说的是毒害我祖母的真凶,你对此又不知情,我说的那些刑罚再重,也只会落到真凶的身上,再多,也只是多几个帮凶,与你有什么关系?” 常大夫眼神躲闪,“我……我……” 顾宝珠声音一冷:“该不会,你就是真凶吧?” 常大夫:“我……” “我看也不用报官了。鹊儿,去将军府喊卫三来——” 常大夫的脑袋也“扑通”磕到了地上:“将军夫人,饶命啊!” 顾宝珠手中的杯盏重重地摔到他面前,茶水与碎瓷片四溅起,明明茶水已经凉了,却烫的常大夫狠狠哆嗦了一下。他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将军夫人明见,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好一个被逼无奈!”顾父厉声叱道:“常大夫,你在顾家做事多年,我顾家待你可不薄!老夫人向来善待你,你竟联合外人来毒害她!” 老夫人微阖着眼,作为受害者,她或许是在场之中最为平静的那个人。常大夫低头认了罪,对此,她也只是抬起眼皮多看了常大夫一眼,并未有太大心情起伏。 顾父对此忧心忡忡:“母亲,这儿的事交给我便好,你是否要回避一下……”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无妨,我倒也想知道,是谁要害我。” 顾父转头厉喝:“你还不快如实招来!” “我在顾府做事多年,得顾家照顾,一直尽心尽力,老夫人心善,也对我多有照拂,实在是……实在是……我实在是愧对老夫人呐!”常大夫掩面而泣:“只是……顾老爷明见,我当真是被逼的,是夫人,夫人拿了家中小儿威胁了我!” 霎时,满室哗然。 无数人不敢置信的目光都朝着坐在顾父身边的柳氏看了过去。 顾父最为震惊:“怎么是你?!” 柳氏脸色苍白,她紧紧攥着帕子,强撑着镇定:“老爷明见,当初我无处可去,是老夫人心善收留了我,这些年来,我一直感激不尽,我为何要害老夫人?怕不是此人便是真凶,为逃避责罚,便将罪责甩到了我身上。他空口无凭,只凭他一句话,难道老爷真的觉得我是真凶吗?” 顾父也当然不愿相信。 在场众人之中,所有人他都怀疑过,唯独最不怀疑的就是柳氏。 虽然他这老妻做过许多蠢事,可她与老夫人的情分却半点不少。当年,柳氏在前夫家中饱受折磨,便是老夫人拍板将她接了过来,她到顾家后,一直受老夫人照顾,后来,柳氏做了顾家的主母,老夫人也痛快放权,将掌家大权交给了她,对她就像对亲生女儿一般,而柳氏也投桃报李,当年,老夫人病重,便是她日日侍奉在旁,这些年来,侍奉婆婆一直尽心尽力,挑不出错。 更何况,柳氏与老夫人之间也毫无恩怨。 她受了老夫人那么多恩惠,心存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下毒害老夫人?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顾父拧着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不知是否被柳氏劝住了,他又迟疑地看了顾宝珠一眼。 他质问常大夫:“你说是夫人做的,柳氏为何要害老夫人?!” 常大夫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将军夫人坐在一旁,那个传闻中连奸细也遭受不住的刑罚就悬在头顶,他半点也不敢隐瞒,如实到来:“是这样的,最开始,夫人来找我,便是在当年老夫人病重时……” 第195章 柳氏的心思 时……” 第195章 柳氏如一尊石像坐在原处,她的双耳听着常大夫将自己的罪过娓娓道来,心也一下一下的往下沉。 她万万没有想过,此事竟然还会有事发的一天。 当初,她那姓崔的前夫早亡,崔家人将一切罪责都怪罪到了她的身上,她与玉儿二人在崔家饱受折磨。是顾老夫人,顾老夫人与她的生母是同胞姐妹,可惜她生母去的早,在她受苦受难时,是顾老夫人替她出了头,帮她离开崔家,又因她无处可去,还好心收留她与玉儿在顾家住了下来。 她对顾老夫人自然是感激不尽,一直以来,都对顾老夫人恭敬有加,顾老夫人病重在床时,她也一直侍奉左右,事事亲力亲为,一举一动,全是出自真心。 最开始,柳氏对顾老夫人是十分感激的。 最开始,顾老夫人对她也是极好的。将她从崔家救出来,还给了她容身之处,虽然顾老夫人只是她的姨妈,却代替她的生母做到了未尽之事。 只是,在她与顾父暗生情愫之后,顾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了下来。 她也不想的呀? 她是个寡妇,还带着一个女儿,又寄人篱下,便是顾老夫人心善愿意收留她,又能留她多久呢?一月两月,一年两年,难道还能留她一辈子吗?天下之大, 她无处可去,她当然也要为自己打算。 而顾父是个最佳的人选。当日,她从崔家离开时,便是顾父受母亲之命将她带回来,能生出顾宝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年轻时的顾父自然也生得英俊非凡。起初,她是没有多余的念头,她是个寡妇,还带着一个女儿,顾父虽丧妻,可于男人而言,这并非是什么污点,他还有大好前程,他们二人是不相配的。 可同住一屋檐下,又怎么叫她不多想? 正好,顾父丧妻,她也丧夫,二人一个鳏夫一个寡妇,眉来眼去,看对了眼。偌大顾府没有一个女主人,内宅事务全由顾老夫人一个长辈打理,她若去做了顾夫人,岂不还是帮顾老夫人分忧解难了吗? 她为自己打算,又有什么错? 若是她不为自己打算,难道还要等顾府有了新的女主人后,再带着女儿一起被赶出去吗? 亦或者是由顾老夫人为自己挑选一个处处不如顾父的男人,后半生都要过困苦潦倒的日子? 柳氏下定了决心,甚至连年幼的顾宝珠都被她哄得团团转,把她当做亲生母亲一般看待。看儿子与孙女对与她们母女俩相处融洽,顾老夫人也并未反对这门亲事。 虽然不反对,但她对柳氏的态度也冷淡了下来。 柳氏并不在意。 她如愿做了顾夫人,就算是顾老夫人对她冷淡又如何,只要她再尽心尽力伺候顾老夫人,顾老夫人心软,迟早会打从心底接纳她。 柳氏的目光缓缓落到了秦姨娘的身上。 最开始,她确实是尽心尽力的。 她将顾老夫人视若亲母一般,可顾老夫人一直对她态度冷淡,她虽做了顾家的主母,刚开始,顾老夫人并未像如今这般放权给她。 许是心中对她有了隔阂,顾家的掌家权还一直牢牢把握在顾老夫人的身上,只交给她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起初,柳氏也不着急。她知道,只要她耐心的等,这些东西迟早都会落到她的手里。 可孰料,秦姨娘有了身孕! 在她进顾府之前,秦姨娘便已经在顾家了,只是多年以来,她一直不起眼,也一直没动静,柳氏本也没将她放在心上,谁知道,秦姨娘这个不起眼的小卒却给她来了个出其不意! 柳氏自然要慌张。 顾家本只有一个顾宝珠,她若生下孩子,便是嫡子,板上钉钉的顾家继承人,可若是她的孩子出生之前,秦姨娘抢先生下长子,岂不是要将那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夺走? 后来,一切果然如她担心的那般,秦姨娘当真生出下了庶长子。 柳氏在背地里恨不得咬碎银牙,与此同时,她也抱着顾昭陷入了恐慌。 若要她的地位稳固,最重要的,还是顾家的掌家权。 也是正巧,那年冬天,顾老夫人受了风寒,竟一病不起。据常大夫说,顾老夫人早年亏空身体,这一场风寒,便将身体里的毛病都激了出来,而顾老夫人本来还硬朗的身体也迅速垮了下来。 柳氏抓住这个机会,将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儿子交给奶娘照顾,自己衣不解带为顾老夫人侍疾。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努力见了成效,还是年纪大了在病中有心无力,很快,顾老夫人终于松口,将管家权交到了她的手中。 从那时起,她才成为了名正言顺的顾家主母。 可这还不够。 她能借着掌家之权,克扣秦姨娘的份例,将那母子俩都赶到偏院,可顾老夫人还悬在她的头顶。 顾老夫人能随时收回她的掌家权,谁又知道,一向不起眼的秦姨娘忽然有喜,其中是否有顾老夫人的手笔? 她这一生能得到的太少,好不容易抓在手心里的东西,她一定要牢牢抓住! 顾老夫人病倒是她的机会,只要顾老夫人一直病下去,日后等着她的,便是光明的未来。她想要的一切,也会一直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与她的女儿一样,都是个心狠之人。 但柳氏绝没想到。 她这么小心谨慎,行事缜密,本以为能够带到棺材里的秘密,竟有一日会被人翻出来,赤|裸|裸的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第196章 休妻 第196章 常大夫:“……后来,家里小儿犯了事,眼看就要被抓去送官,内子为那个混账日夜的哭,险些哭瞎了眼睛,我……我也不忍心啊!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还是老来子,可我也不过是京中一普通百姓,如何敢与官府斗,没有办法,我便想来求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微阖着眼,苍老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如菩萨塑像一般慈悲,她淡淡地道:“我没听过这件事。” “是。”常大夫继续说:“那会儿老夫人您正在病中,自顾不暇,我也不敢用这件事情来打搅您……我知道,您虽是心善,却也是正直之人,我若是请您包庇犬子,助他逃过罪责,您定也不会同意……” 常大夫老泪纵横,掩面泣不成声:“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他虽干了糊涂事,那也是我没教好,若是他进了牢狱,后半辈子都完了!” 顾宝珠冷冷地看着他:“所以,你知道求老夫人没用,便求到了柳氏那?” 常大夫连忙为自己辩解:“是顾夫人自己来找我的!” 柳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似乎并不打算为自己说一句争辩的话。 常大夫继续说:“最开始,夫人找到我,是想要我在老夫人的药中动手脚,她想要老夫人好的慢一些,或者再也好不起来……”说到此处,常大夫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众人一眼,触及到老夫人面无表情的脸时,目光又如被烫灼一般飞快收了回来,他接着道:“可我怎么敢对老夫人做这种事!” 顾宝珠险些被气笑了:“你不敢对老夫人下重手,却也没叫我祖母好起来,她病了那么久,难道不正是因为你联合柳氏对她下毒?既下了毒,又何谈什么不敢?” 常大夫眼神飘忽,支支吾吾,说不出反驳的话。 顾宝珠冷声道:“那毒,又是谁拿出来的?” 常大夫的头低的更低:“是……是……夫人拿着我的儿子威胁我,实在没办法,我便只能……便只能……” 常大夫又急急忙忙说:“将军夫人明见,我绝无害老夫人的心啊!” 常大夫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一张老脸被眼泪浸透:“若是我想害老夫人,平常又岂会尽心尽力照顾老夫人的身体?这些年来,我日夜难安,饱受良心的折磨,可我绝非是要害死老夫人的性命啊!” 是啊,那药只会叫人的身体逐渐衰弱,不会立刻害死谁的性命,他是顾老夫人的主治大夫,本有许多种办法能够害死顾老夫人,却选了一个最费时费力的方法。常大夫下了毒,又尽心尽力疗养,才叫老夫人吃了那么久的毒药,却还吊着一口气。近日停了药,在常大夫的精心治疗下,老夫人的身体逐渐开始好转,才没了性命之忧。 可只有顾宝珠知道,上辈子,她的祖母是真的死了! 根本没有悬崖勒马,顾老夫人的身体就在毒药日复一日的侵害下衰败下去,最终,在明年春天的时候失去了性命。 在那个时候,常大夫的心中难道会有愧疚吗? 想来是没有的。 若是他心中当真有愧,又岂会帮助柳氏下毒,持续数年之久?直到不久之前,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才终于停了手。 梁太医在一旁听着,听到现在,才纳闷发问道:“你把毒下在了何处?我已经看过顾老夫人常吃的药,毒药并未下在那处。” 常大夫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道:“毒不是我下的!夫人要我在老夫人的病情上动手脚,可我也不敢伤及老夫人的性命,我思来想去,才想到曾经看过的一本医书里有提到过这一种毒药,找到这个方法以后,我将之告知了夫人,后来的事情,真的都不是我做的!” “曾经,我也想要告知老夫人这件事,可是……可是夫人又拿我家小儿的性命要挟我,我才一直不敢将真相说出口。直到今日,府上的人来找我,说是老夫人身体有恙,我便知道……” 说到此处,常大夫涕泪纵横,悔恨地道:“我真是糊涂啊!” 随着他的话,众人的目光又落到了柳氏的身上。 先前,众人是不敢置信,如今,他们的目光之中只剩下了深痛恶绝。 尤其是顾父。 他仿若是头一回发现枕边人的真面目,更是从未想过,她竟是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人,明明受了顾老夫人的恩情,却对顾老夫人痛下杀手! “你说!”顾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究竟是怎么下的毒?!” 这么多年来,为何一直没有人察觉到? 柳氏紧紧地攥着帕子,“老爷,难道你就偏信此人的假话?他说了那么多,可有一点证据能够证明此事是我做的?说不定,此人是看事情败露,想拉人下水罢了!” 她霍然抬起头,恶狠狠地朝常大夫看去:“常大夫,我一向待你也不薄,你为何要冤枉我?!” “顾老爷!顾老爷!”常大夫高呼道:“事到如今,我的口中当真无半点假话,毒害老夫人的真凶,也确确实实是夫人呐!” 柔软的锦帕在柳氏的手中几乎要被扯破,但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尽管心中已经方寸大乱,可还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就在此时,在一旁一直不怎么起眼的秦姨娘忽然弱弱地冒出一句:“会不会是甜汤?” “甜汤?什么甜汤?” “老夫人最喜欢夫人做的甜汤。”秦姨娘低眉顺目地道,她搂着自己的儿子,而顾晖呆呆地看着她,听她声音轻轻地说:“从许多年前起,夫人时不时便下厨房做甜汤给老夫人喝,几乎是每日不断的。直到……直到先前,夫人被关了禁闭。” 众人微微一怔。 顾父:“那甜汤……”他猛然闭了口。 柳氏会做甜汤,不是什么独家美味,是她与她的生母学来的,她的生母又是跟着她的母亲学来。柳氏的母亲与顾老夫人是同胞姐妹,自然,这碗甜汤也是顾老夫人记忆中的味道。 入了顾府后,柳氏便常做甜汤,讨顾老夫人的欢心,一日也不落下,便是在病中,也要日日为顾老夫人煮一碗。先前,这也是柳氏孝心的证明。直到她犯了错被关了禁闭,出禁闭之后,就算是她再做甜汤,顾老夫人也不情愿喝了。 于是,顾老夫人的身体也慢慢的好了起来。 可现在…… 家中不少人都吃过柳氏做的甜汤,此刻被秦姨娘点出,顿时不少人脸色一白。 万一……万一被下毒的,不只是顾老夫人一个人呢?! 这毒妇恩将仇报,心肠如此歹毒,谁知道会不会对所有人都下了手?! 除了老夫人之外,喝了最多的甜汤的顾父脸都绿了。 柳氏强装镇定:“你又没有证据……” “想要证据,这有何难?”顾宝珠冷笑一声:“你瞒了这么久,瞒过这么多人,连下毒都要自己来,做事如此小心,恐怕那毒药也藏在身边,是真是假,叫人一搜便知。” 柳氏终于变了脸色。 因为顾宝珠说的没错,她处心积虑,连下毒都不假于人手,那毒药一直藏在她的身边! 若是平常,她自然不会担心被人发现,可如今,顾宝珠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太医院的大夫! 柳氏厉声道:“你怎么敢搜我……” “啪!” 一道响亮的声音,一个巴掌,将柳氏的后半截话都打回了肚子里。 她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半边脸颊迅速地肿胀发红,带着火辣辣的疼痛,柳氏捂着脸,却无暇顾及自己的脸,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巴掌的来处——顾父双目赤红,胸膛因怒火而起伏,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蠢妇!”他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好歹毒的心肠!” 柳氏:“我……” “我……”猝不及防,两行清泪顺着她保养得当的脸颊滚落。 她与崔明玉是母女,某些时刻,身上也会有些相似之处。 譬如此时,柳氏对着顾父的怒意,整个人都懵了。她下意识地扑过去,紧紧抓着顾父的衣袖:“老爷,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啊!” “你还想解释什么?”顾父怒道:“难道非要把毒药搜出来,你才愿意认罪?好!来人!这就去搜!”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柳氏泣道:“老爷,你听我说,我绝对没有想要害老夫人的心呐!老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又岂会想要她的性命?” 是啊,她是下药了没错。 可那算毒药吗? 若真是毒药,怎么会让老夫人吃了那么多年,还没有出事? 她只不过是想要老夫人一直病着,好不夺走自己的掌家权,绝无要害死老夫人的想法!老夫人的身体一直不好,每月光吃药看病就得花费不少银子,她可有过一丝迟疑?哪一回掏钱不是掏的心甘情愿? 她若真要害老夫人,何至于用如此缓慢的方法,买通了常大夫,多的是能够直接让老夫人去世的方法呀! 就算……就算当真会让老夫人身体变得虚弱,可老夫人本来就年事已高,剩下活不了多少年了,怎么就知道是她的缘故? 柳氏泣不成声:“老爷,你听我说,我是有苦衷的……” “够了!” 顾父愤愤拂袖甩开她的手,他恨恨瞪了老妻一眼,转过身来,面对顾老夫人时,更是满脸歉疚:“母亲,此事都怨我。” 顾老夫人面色淡淡:“与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下的毒。” “柳氏是我的妻子,她行事不当,也有我的照看不力。”顾父羞愧至极:“她的心肠如此歹毒,我却未识出此人的真面目,反倒叫她害了母亲您……” “此事,也怪不着你。” 顾老夫人长叹一声:“当初把她接进府中,也是我的主意。那会儿我已经看出她有自己的心思,却没有狠下心送她离开,放任了她的野心,如今报应在我自己的身上,也是我咎由自取。” 顾父头低得更低,也更是羞愧。 当初柳氏只是暂住在顾家,他却没把持住,着了柳氏的道,叫她成了名正言顺的在顾家留了下来。顾老夫人句句指责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指责他呢? 顾父沉痛道:“母亲放心,此事,我定然会给母亲一个交代。” 顾老夫人叹息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顾父直起身,环顾了四周一圈。 在场无数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不只是眼带希冀的柳氏,隐约知道即将天塌而惶恐不安的顾昭,一直没有存在感的秦姨娘母子,梁太医,常大夫……最重要的,是脸色冰冷,从未如此有气势过的顾宝珠。 顾父的目光在大女儿的身上停了停。 如今的顾宝珠已经今非昔比,做了将军夫人后,她身上也开始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连他这个亲爹也不放在眼中……不,或者说,自从柳氏贪墨徐氏嫁妆事发后,他这个无法无天的大女儿,便再也不将他这个亲爹放在眼中。 说到底,在上一回的事情上,自己还是亏待了这个女儿。 当时,顾宝珠只是顾家的大小姐,再骄纵任性,也全是他这个爹宠出来的。而如今不一样了,她身后站着魏屹,当朝的一等威武大将军,武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经不需要再看他的脸色。 顾父心知:顾宝珠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在等他的意见能不能符合她的心意。 即便他是她的亲爹,以孝字压她一头,这个女儿也已经被他伤透了心,不会再听他的话了! 更何况,此事还涉及顾老夫人——他的生母,与顾宝珠最亲近的人。 不管是看在魏大将军的面上,还是看在日后此事传出去后的舆论,顾父心中很快有了决断。 他转过身, 脸色冰冷地看向柳氏,对着这个相伴数年的枕边人,面上不复往日半点温情。 “我要休了她!” 第197章 结果 第197章 “休妻?!” 不等众人什么反应,柳氏率先惊叫出声:“不行!不可以!” 可无人会听她的话。 在此时此刻,顾父说得已经不是在征询一个结果,而是已经做出了论断。不论柳氏是否情愿,她都要面临被休弃的命运。 一开始悬在头上的石头,终于重重地落了下来,直叫柳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昏厥过去。 休妻! 他要休了她! 柳氏双脚发软,却还是扑到了顾父的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老爷,不行,你不能休了我……我,我……” 她离了顾家,还能去什么地方?! 她失了这顾夫人的身份,在这京城之中,岂还有容身之处?! 莫大的恐慌将柳氏笼罩,此刻,她的身上哪有方才强装出来的镇定,到了此时此刻,便只剩下滔天的惊恐将她淹没。 “够了!”顾父严厉道:“我心意已决,你这毒妇,使出如此下作手段,我岂能容你再留下来兴风作浪?” “老爷,我……”柳氏的目光慌乱的看向四周,可所有人都目光冰冷,听过她的所作所为后,众人对她没有丝毫怜惜之情,就连年幼的顾辉也只是乖顺地依偎在秦姨娘的身边,冷漠地看着她。柳氏的目光与含着眼泪的顾昭对上,忽然,她的眼底迸出无限的欣喜:“昭儿!” 顾昭吓了一跳,连忙往奶娘的身后躲。 柳氏连滚带爬,膝行到他的面前,拉住小儿子急急忙忙道:“昭儿,快, 你快替娘求情,快啊!” 顾昭眼角泛着泪花,惶恐的看着她,也不知是不是被诸多变故吓懵了,被她从奶娘身后抓出来时,也半点反抗也没有,柳氏说要他求情,他也呆呆地看向了顾父:“爹……” 柳氏:“你快说!你爹要休了我,你日后便没有娘了啊!”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顾昭一般,他“哇”地一下大哭出声,扯着嗓子开始嚎啕,嘴巴里含糊不清说了几个字,也许是求情的话,可谁也没听清,模样可怜极了。 小儿子,心头肉,顾父不忍地撇过头去。 见顾昭只顾着哭,柳氏又是心疼,又是心急。 她还想要再叫顾昭帮自己说话,顾老夫人却先开了口:“行了,将昭哥儿带下去。” 顾昭的奶娘应了一声,动作迅疾地从柳氏的手中抽走昭哥儿的衣裳,柳氏下意识再去抓,奶娘却早有准备,身上灵活的将顾昭抱走,让柳氏扑了个空。很快,孩童的哭声渐渐远去,这屋中便没了最后一个站在柳氏身边的人。 她最亲爱的女儿,不久前已经出嫁,还没来得及听到消息赶回来。 柳氏捂住脸,泣声不止。 顾老夫人淡淡道:“将人送到官府去吧。” 哭声猛然止住。 柳氏惊愕地抬起头,朝顾老夫人看了过去。 休了她还不够,还要将她送到官府?! 若只是休妻,就算失了如今的尊贵身份,她也还有性命,进了官府大牢,若真要追究起来,她岂不是还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她在顾家多年,顾老夫人竟如此绝情?! 顾父也迟疑了一下:“母亲……” “怎么?”顾老夫人朝他看了过去:“你有异议?” 顾父自然不敢有意见,他垂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泪流不止的柳氏,将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柳氏这下是彻彻底底的慌了。 就算她有再狠的心,也绝没想过,此事还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再说,老夫人不是还什么事也没有吗?! “老夫人,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她长泣一声,慌忙地道:“您信我,我当真没有想要害您,我,我要是真想害人的话,我……我已经停手了,而您也什么也事也没有。”她语无伦次地说:“老夫人,我也是被逼无奈……您便看在我在顾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便饶过我这一回吧!” 顾老夫人淡淡地看着她,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常人都道她心地善良,待人宽厚,可她也并非是被人打了还要将另半边脸送上去的好性子,作为被下毒的当事人,尽管她表面上并没有发作,可内心的怒意半点不少。 柳氏在顾家多年,竟还不了解她的性情。 当初她将人接到府中后,早就看出此人心思不安分,以为能将人拿捏住,便疏忽大意,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也差点丧命于自己的大意之中。 顾老夫人疲惫地闭上眼睛。 她招了招手,身边的婆子便极有眼色地凑了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我乏了。”顾老夫人疲惫地说:“此事便这样办吧。” 她对顾父道:“之后的事,便交给你了。” 顾父连忙说:“母亲放心,此事我定然给母亲一个完美的交代。” 顾老夫人:“你做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柳氏惊泣一声,快要哭厥过去。 泪眼朦胧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顾宝珠,忽然,一道灵光自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来不及多想,柳氏已经朝向了顾宝珠:“宝珠——” “你救救娘吧!娘知道错了,下回我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知道,先前……先前我做了错事,可我已经将那些东西都还给了你。”柳氏苦求道:“宝珠,你忘了吗?以前我对你多好,我将你看作亲生女儿,我只是一时误入迷途……你放过我吧!好不好?宝珠,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顾老夫人也看向了顾宝珠。 顾宝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柳氏。 她已经沉默已久。 作为最早发难的那个人,她后来的沉默显得极为奇怪,身后最了解她心思的鹊儿偷偷看了她好几眼。但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柳氏的身上,并未有人发觉她的古怪。 就算发觉了,也许也会像现在的柳氏一般,误以为将她的沉默看作心软。 顾宝珠在想着自己的梦。 初到顾府时,柳氏母女二人只是寄人篱下,处处讨好她这个顾家大小姐,最开始,柳氏确实对她也掏心掏肺,在做那个与未来有关的梦之前,顾宝珠几乎将她当做亲生母亲一般看待。 柳氏熬得一手甜汤,不只是老夫人的童年记忆,也是她童年时的回忆。 她喜甜食,也最喜欢柳氏的甜汤,小的时候,柳氏几乎天天都要做给她喝。直到后来,柳氏做了顾夫人,她也越长越大,喝到甜汤的次数也渐渐变少,再后来,这个家中,便只有老夫人才能常喝到。 在她的梦中,崔明玉时时来寻“她”,她这个妹妹向来贴心,还学会了一门手艺,常常做吃食给“她”吃,便是自己不在,也将这门手艺教给了“她”身边的丫鬟。嫁人之后,“她”身边的下人都换了一波,除了喜儿与鹊儿还陪在身边,其他全是新的人手,非常容易插入眼线。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她”生了病,刚开始是心病,大夫说是抑郁成疾,后来便身心都出了问题,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 “她”去的那么早,离世之前,与顾老夫人一样缠绵病榻,这其中会不会有那母女二人的手笔? 毕竟,“她”不死,怎么让出陆夫人的位置,又怎么成全那对有情人? 柳氏在害顾老夫人的时候,可曾想过这是救她于水火、给予她新生的恩人?在害她时,又可曾当真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 注意到顾老夫人关心地看着自己,顾宝珠闭了闭眼,将波荡起伏的心情压下。 她不去看柳氏,任凭柳氏像是被抽去希望一般颓然倒在地,她的语气依旧冷冰冰的,她说:“祖母先去歇息吧,我要看着这个人被关进大牢,我才能甘心。” 顾老夫人叮嘱:“你还有身孕在身,千万别一时置气,伤了自己的身体。如今天色已晚,你先回家中休息,此事便交给你爹,他会办妥的。” 顾宝珠冷眼一横,对上顾父的视线,她哼了一声:“我不放心。” 顾父:“……” 顾父……忍了。 “那交给我。”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顾宝珠循声看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现在她的眼前。来人面容冷峻,眉眼间满是肃杀之意,气势比空中飘着的雪花还要冷冽,他大步走到顾宝珠身边,鹊儿十分有眼色地让开了位置。 魏屹的到来带着外面冰雪的冰冷气息,却叫顾宝珠没由来的安下了心。 她仰头看向他:“你怎么了?” 魏屹道:“我到家时没看见你。”问过家中的下人,从管家口中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后,他便立刻往顾家赶了过来。 虽然是刚赶到,但一看里面的场景,只见跪在地上眼泪横流的柳氏,就能轻易找到真凶是谁。 魏屹抬了抬手,跟在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去,二话不说,动作利落地将地上的柳氏与常大夫二人抓了起来。 “送去大理寺。”魏屹说;“与高大人知会一声,叫人严加看管,别让人跑了。” “是!” 柳氏惊恐地睁大眼睛,常大夫也奋力挣扎了起来。 她高呼:“老爷——” 常大夫高呼:“老夫人——” 二人的呼声才刚起了个头,下一瞬,就被人果断地捂住了嘴巴,只露出一双因惊恐而大睁的眼睛,挣扎着被人拖了出去。 呜呜声渐远去,很快消散在夜风中。 人都走了,魏屹才冲顾父点了点头:“顾大人,容我逾矩了。” “……怎么会,魏将军与小女成了亲,也是自家人。我还要多谢魏将军帮忙才是。”顾父一脸心痛地说:“没想到此人的心肠如此歹毒,家中出了这种丑事,叫魏将军看笑话了。” 魏屹:“既事情已经解决,天色已晚,我带宝珠回家。” “应该的。”顾父殷切道:“我送你们。” 魏屹并未拒绝,扶着顾宝珠站了起来。 一站起,酸麻之意从脚中传来,顾宝珠脚下一个踉跄,好险被魏屹扶住。 魏屹:“小心!”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今日心情起伏太大,这会儿事情解决了,心中放松了下来,她才感觉到小腹有隐隐刺痛。 顾宝珠紧紧抓住他的小臂,惊惶抬起头:“我……我肚子有点痛。” 魏屹一惊:“梁太医!” 好在梁太医就在一旁,话音刚落,他便挤过人群,来给顾宝珠把脉。 片刻后,梁太医收回手,松了一口气,道:“无妨,将军夫人只是气急攻心,一时动了胎气,只要多喝两副安胎药便是。” 秋儿连忙说:“我这就去给夫人煎药!” 梁太医提醒说:“将军夫人这会儿月份还小,还要更小心一些,千万别再有什么事惹得她心情不顺,再动胎气。” 这话,梁太医早就提醒过,将军府上下如今全将他们夫人当宝贝供着,哪知道今日忽然发生了这么一个意外,还是一个人命关天、惊天动地的事。 顾府里没有安胎药,秋儿先行一步回将军府去煎药,顾宝珠休息了片刻,等肚子不痛了,见天色已晚,这才坐上了马车。 她的脸色苍白,魏屹脱下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披风刚落下,顾宝珠忽然扭过头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她的脸也埋进了他温暖宽阔的胸膛。 魏屹顿了顿,手放在她的肩上:“吓到了?” 顾宝珠点了点头。 片刻,她又摇了摇头。 “没事了。”魏屹安抚道,手掌轻柔地顺着她的脊背拍:“事情都结束了。” 顾宝珠闷闷地应了一声。 魏屹:“我会请高大人彻查此案,不会放过你的继母,她会为她所作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顾宝珠:“魏屹,我……” 她想将梦里的那些事,将梦中那个自己被害死的事情都说给他听,顾宝珠知道,他能安抚自己所有的委屈。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闷闷道:“如果有一天我被人害死了,你会替我报仇吗?” 魏屹手一紧:“不会有这种事。” 顾宝珠:“我是说如果。” 魏屹:“如果也没有。” 顾宝珠委屈地含着眼泪,低声道:“如果我没嫁给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被人害死了呢?” 魏屹:“……” 他长久的沉默下来。 顾宝珠心想:那应该不会吧。 梦中的魏屹与她毫无关系,又怎么会知道她被人害死,又怎么会替她报仇。 梦中的那个顾宝珠,从始至终,都只不过是一个倒霉的垫脚石,就算是在话本里,也只能做一个讨人嫌的炮灰。 “她”被人害死了,不但不会有人替她报仇,也不会有人为她掉一滴眼泪。因为连唯一疼她爱她的人也已经去世了。他们只会拍着掌庆贺,而后很快淡忘这件事。 “我会。” 顾宝珠仰起头,眼泪盈盈在眼眶里。 魏屹闷声道:“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一定会掘地三尺,就算是把你的坟挖出来,我也要搞清楚前因后果。” 顾宝珠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中间的话吓到了。 好半天,她才小心翼翼地说:“可我都没嫁给你……” “我会一直看着你。”他低声说:“就算你嫁给了别人,我也会一直看着你。如果你所说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我一定会发现。” 顾宝珠沉默了。 “但那只是如果。”魏屹拥紧她:“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有人害你。” 顾宝珠重重点下头,眼角的泪珠洇湿在他胸口的衣裳。 她相信他。 在她的梦结束之后,一定还有未说完的故事。 在那个未说完的故事里,魏屹一定会发现她的死不对劲,也一定会替她报仇的。 即使他们并不相熟。 第198章 玉儿,你要救娘! 第198章 崔明玉收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二日。 听闻自己的母亲被关入大牢,再听说了柳氏做的事情,她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要原地昏过去。 “我娘怎么会下毒害老夫人?!”崔明玉不敢置信地道:“此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下人道:“证据确凿,绝无虚假。据说,大理寺的高大人亲自带着人去搜,果真从顾夫人的卧房里搜出了毒药,还另外请了大夫查过,千真万确。” 崔明玉扶着丫鬟,才没叫自己昏过去。 于她而言,噩耗还不止这么一个。 柳氏被押入大牢的同时,顾父也写了一纸休书给她,将她休弃。如今,柳氏已经失了顾夫人的身份,只余下罪犯之身。 听罢众人说完,崔明玉暗暗咬牙:“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可这儿计较也没什么用了,她赶紧命人去收拾东西,又赶紧将自己的银子也拿了出来,打算去大牢里看望柳氏,顺便将替母亲打点一番。 隆冬时分,外面天寒地冻,白雪压在瓦片上,积了厚厚一层。大牢里更是阴冷,湿冷之意从四肢百骸的缝隙里钻进来,囚牢顶上小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根本无法驱散这些寒意。 崔明玉本来就身体不好,先前落水后的身体还未好全,一走进大牢,便感觉到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她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因为这寒冷的天气,还是因为大牢里挥散不去的阴森。 狱卒引着她到了柳氏的牢房前:“就是这了。” “多谢。”崔明玉示意丫鬟取出银子给这位狱卒,又示意丫鬟放下东西,去外面守着。 “玉儿!” 看到来人,柳氏欣喜若狂地扑了过来:“玉儿!你来看娘了!” 崔明玉心疼地看着眼前的母亲。 除了幼年崔父去世后的那段时间,柳氏的日子一直过的不错,尤其是进了顾府之后,她是当家主母,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日日都有数个下人伺候,保养得当,哪里有过此刻的狼狈。 她在大牢里待了一晚上,此刻形容憔悴,面色灰败,身上的锦缎衣袍也沾上了草屑灰尘,原本整齐的发髻也因无心整理而变得凌乱,最重要的是,她昨天是连夜被送入大牢,仓促之下,毫无准备,连厚实的外衣都没有,在阴冷的劳中结结实实冻了一夜。 崔明玉连忙将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她带了厚被褥,厚衣裳,还为柳氏准备了换洗衣物和吃食。 柳氏一夜滴水未进,此刻早就饿了,她连忙接过去,却也顾不上吃,而是紧紧地抓着崔明玉的手。殷切叮嘱说:“玉儿,你一定要救娘出去,顾宝珠是铁了心的要我命啊!你爹休了我,还对此坐之不理,昭儿又那么小,如今能救娘的,只有你了!” 崔明玉忍不住说:“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你……” 柳氏目光躲闪。她给老夫人下药是真,证据确凿,无从抵赖。此事,她怕多一个人知道便会多一分泄露的风险,哪怕与女儿言无不尽,也从与她提起过此事。 身为人母,岂会愿意将自己不堪的一面透露给自己的儿女? 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柳氏三言两语,将自己做的事情说了一遍:“当年,秦姨娘有了身孕,你娘我虽已是顾夫人,可肚子里却还没有动静,你也知道,我这顾夫人位置做的也不安稳……我便动了些手段。” 至于那个手段,便是给顾老夫人下毒。 崔明玉是随她一起进府的,年幼时,她跟着母亲离开崔家,战战兢兢在顾府住了下来,她懂事的时候早,所以也看的明白柳氏的处境。对于柳氏的这番话,再结合起今日听到的下毒一事,崔明玉并不多意外。 毕竟,她知道此事,还比所有人都早一些。 是在上辈子。 上辈子,她亲手从母亲手中接过了毒药,下到了给顾宝珠的吃食里。第一回下药时,她的手都在抖。后来,那个药也被她亲手交到了顾宝珠身边的丫鬟手中。 上辈子,除了老夫人给的那两个丫鬟,顾宝珠身边早就被安插了不少眼线,出嫁之前,会有人将顾宝珠的一举一动汇报给柳氏,出嫁之后,顾宝珠身边有好几个丫鬟会听她的话,给她传递消息。 但在上辈子,无论是她还是她的母亲,所作所为都没有被人发现。 崔明玉关心的不是柳氏做了什么,她更关心的,而是柳氏行事如此小心,怎么会被人发现? 毕竟, 在上辈子,顾老夫人可是真的被这个药拖累死了! 崔明玉关切地问道:“那顾宝珠是怎么发现此事的。” 说起来,柳氏心中含恨,因为一切实在是太巧了! “顾宝珠有了身孕,不知魏将军使了什么法子,竟从宫中请了一个太医过来,日日给顾宝珠诊脉。昨日,老夫人身体好了,便动身去将军府看她,碰巧便让那个梁太医替老夫人把了脉。”柳氏恨恨说:“那个梁太医确实有几分本事,竟当真看出了一些问题,还有常大夫那个不中用的,顾宝珠吓唬两句,便什么都招了!” 柳氏:“我便是不想承认,可如今的顾宝珠却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连你爹都要看她的脸色。她一发火,竟是整个顾家上下都听她的话,全看在她身后的魏将军的面子罢了,连大理寺的高大人也被她请动,竟,竟……” 竟当真搜出了证据。 事发突然,柳氏连想要毁灭证据,遮掩一下都来不及,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被魏屹身边的随从连夜送进了大牢。大理寺的人岂会看她面子,光听是魏将军送来的,任凭柳氏如何高呼,也半点都不迟疑,直接将她关了进去。 如今过去了一夜,连路过的狱卒都不给她什么好脸色。 柳氏何曾过过这样的日子!牢房里阴气森森,臭气熏天,昨夜还有一只老鼠从她的鞋面上跑过去,住在隔壁牢房的犯人更是蓬头垢面,满脸凶相,吓得她一整夜不敢合眼。 更别提之后…… 想到这儿,柳氏从囚牢之间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女儿冰凉的手,慌张地道:“玉儿,你一定要救娘出去!顾宝珠她不会放过我的,娘如今只能靠你了!” 崔明玉同样心神大乱。 自从她重生以来,事事都有了许多变化,本以为事情已经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却忽然出了这遭…… 她手脚冰凉,同样六神无主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可顾宝珠身后还站着魏将军……她铁了心要与您计较,我该怎么做才好?” 母女俩四目相对,谁也想不出一个办法,全是满心惊惶。 “你去求顾宝珠。”柳氏很快说:“昨夜是她在气头上,如今过去了一夜,她估计已经气消了,你与她是姐妹,她从前对你那么好,你说的话,她肯定听得进去。” “去求顾宝珠?” 崔明玉咬了咬唇,有些不情愿。 与此同时,她还记得自己上一回见到顾宝珠时,顾宝珠对她的冷淡态度。 如今顾宝珠对外人都比对她好,便是她去求了,顾宝珠也不一定会听她的话。 “玉儿,你不愿意去吗?”柳氏神色哀戚:“事到如今,你爹都已经不管我了,除了求顾宝珠饶过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难道你忍心没有娘吗?” 崔明玉面露不忍。 无论她有多少心思,与柳氏的母女之情确是实实在在。 她很快下定决心:“好,娘,你放心,我会去求顾宝珠的。” “好,好。”柳氏连声道:“有你在,娘就放心了。” 崔明玉:“娘,只能先委屈你在牢里多待几天,你放心,我已经打点了狱卒,会叫他多照顾你,有什么缺的,我也会叫人送来,只能辛苦您在这儿委屈一段时日。” 柳氏:“我不委屈!玉儿,一切就拜托你了。” 母女俩手握着手,又说了一番体己话,直到时间有些长了, 狱卒前来催促,崔明玉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母亲:“娘,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菜,你早些吃,别放凉了。” 柳氏拭了拭眼角的泪,红着眼睛应了下来。 崔明玉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牢。 出来时,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大牢里阴冷冰凉,外面也没有暖和到哪里去,厚重的乌云将太阳挡住,天空灰蒙蒙的。她抬头看了一眼乌云遮蔽的天空,手指拢紧了披风,冒着风雪坐上马车, 马不停蹄往将军府去。 …… 将军府。 顾宝珠刚喝完一碗安胎药,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甜嘴。 便听下人来报:“夫人,您妹妹来了。” “我妹妹?” 不用想也知道,崔明玉来找她是为了什么。 顾宝珠冷冷地道:“不见,叫她回去。” 下人应了一声,很快出去转告。 “她不愿意见我?”崔明玉垂在披风里的手用力攥紧,强颜欢笑道:“无妨,我便在这里等着,大姐姐何时愿意见我,我便等到什么时候。” 她低头咳了两声,便如自己所说的一般,坐在椅子上等待了起来。 将军府的下人又将她的话转告给了顾宝珠。 顾宝珠冷笑:“她愿意等,那就让她等着。” 说罢,她便将崔明玉抛到脑后,觉得有些乏了,便兀自去歇息。 小睡一觉醒来,崔明玉还在等。 她也当做不知,叫人去书架上拣了一本游记看,秦霜来找她,她还好心情地教秦霜学今日份的字。 等秦霜学完了今日份的功课,崔明玉还在等。 秦霜坐在一旁练字,一边好奇地道:“魏夫人,您不去见您的妹妹吗?” 顾宝珠:“不见。” 秦霜:“我方才路过时看了一眼,那位陆夫人脸色差得很,看上去身体不好,还时不时咳一声,我真怕她会昏过去。” 顾宝珠:“若是她昏过去了,那便给她请个大夫,再叫人送回陆家去。” 秦霜感叹连连,也不说什么劝慰的话。她已经从丫鬟们口中听说过事情的缘由,知道外面的陆夫人与魏夫人不是同胞姐妹,正是陆夫人的母亲下毒害魏夫人的祖母。将心比心,若换做她自己,她也不会原谅对方。 秦霜认认真真写完今日份的大字,交给顾宝珠检查功课。等顾宝珠点点头,表示她的功课通过了之后,她才兴奋地搓了搓手,然后……一只耳朵贴到了顾宝珠的肚皮上。 秦霜一本正经地去听里面的动静。 顾宝珠哭笑不得。 她如今还未显怀,胎动都还没有,便是想听也听不出什么响来。偏偏每日秦霜与魏屹都兴致勃勃,不只是秦霜,到了晚上,魏屹也要将手掌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里面的动静。 “今天也还是什么都没听到。”秦霜遗憾地收回耳朵。 顾宝珠失笑道:“你也太心急了。” “我家邻居婶子的孩子出生时,只有那么小一个。”秦霜比划着,眼睛亮晶晶的说:“我还抱过,小小的,软软的,特别可爱。” 她还说:“等魏夫人的孩子出生之后,我想……我想要教她射箭!” 顾宝珠忍俊不禁地说:“恐怕你还得要和人抢。” 毕竟,孩子他爹也有一身高超的武艺。 秦霜满脸遗憾。她肯定是抢不过魏将军的。但她想了又想,想破了脑袋,一时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魏将军没有的本事,甚至,魏将军比她会的还多。 但这又是她想了这么久后,唯一想到的以后想要做的事情。 秦霜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我做面给她吃!” 顾宝珠笑眯眯地应:“好啊。” 秦霜满脸喜色,又小心翼翼地去摸她平坦的肚子,虽然孩子还未出生,可她的眼中充满了对这个孩子的期待。 关于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她们便有数不尽的话能说。 很快,便再也没人想起来,前厅还有一个正在等待的人。 崔明玉一直等到了天黑。 她本来以为,只要自己等的够久,顾宝珠便会出来见自己。可直到天都黑了,她都没看见顾宝珠的人影,崔明玉的一颗心重重沉了下去。 万万没想到,顾宝珠竟然狠心至此。 她等来等去,最后只等到了归家的魏屹。 崔明玉立刻站起身,期待地看过去,憋了一肚子求情的话还没说出口,魏屹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吩咐管家:“把人赶出去。” “不要什么人都放进来,打搅夫人休息。” 管家:“是,将军。” 崔明玉的目光迅速灰败了下去。 管家走到她的面前,手势做请人状:“陆夫人,请吧。” “……” 崔明玉不甘地回头看去,她想着,至少能说一句话,可魏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她,脱下沾满雪花的披风后,便脚步匆匆地往后院去,很快没了人影。 管家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善:“陆夫人?” 崔明玉攥紧了手。 外面的雪已经越下越大。 她看着乌蒙蒙的天,连一颗星子也没有,月亮也躲在乌云之后,天地之间,只有冰冷的雪光,譬如前路一般灰暗。 她只得将心中的不甘心与苦涩咽下,抬起沉重的脚步往外走去。 第199章 郁结于心 第199章 崔明玉回到家中时,天色漆黑,只有挂在门口的两盏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辉。 她脱下厚重的披风,交给下人时,没忍住咳了几声,好不容易等咳嗽平息,才问道:“夫君回来了吗?” 下人低眉顺眼地说:“回来了,正在书房里。” 崔明玉在原地看过去。 陆宅很小,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今年刚做官的陆柏文买不起大宅子,塞下三个主人,又请了几个下仆后,不大的宅子就已经显得有些拥挤。譬如此时,她站在原地,便能看见书房透出来的灯光,而隔壁漆黑的屋子便是他们的卧房。 才成婚不久,她原来打算是等明年开春再去置半宽敞点的大宅子,如今出了这样的意外,或许这个计划也要拖延下去。 崔明玉按下心中的苦涩,打算去书房寻人,才刚抬起脚,便听下人又道:“老夫人今日寻了夫人一天,说等您回家后,就叫您去找她。” 站在原地,也能看见老夫人所住的厢房,有灯光从纸糊的窗中透出来,里面人影攒动。 崔明玉定了定心神,说:“我等会儿再过去。” 她先去书房找了陆柏文。 她推门进去时,陆柏文正在灯下看书,暖黄的烛光映照着他俊逸温润的脸庞,君子如玉。 “吱呀——”木门被轻轻关上。 陆柏文闻声抬起头,见到是她,原本温和的眉眼很快冷淡下来。 崔明玉心事重重,此刻心跳如擂鼓,触及到他的目光,没由来一阵心虚将她笼罩,她在原地定了定心神,才鼓起勇气上前去。 “文郎……” 陆柏文寒着脸放下了书。 崔明玉脚步轻轻,小心翼翼地走近,见他手边的茶水已经冷了不再冒热气,连忙端起茶壶,要替他斟一杯热茶。 水壶口还没靠近,陆柏文的手掌已经盖在了杯盏上:“不必。” 崔明玉顿了顿,只得放下。 “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崔明玉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她低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试探道:“我娘她……” 她不开口还好,才刚提起,陆柏文的脸色便彻底冰寒,眼中更不见半点温情。 他霍然站了起来。 “你娘?”陆柏文讥诮道:“你那个给人下毒的娘?” 被他刻薄的话刺到,崔明玉难堪地低下头,不愿看见他眼中的嫌恶。 她咳了两声,心头的郁气却无法咳出来,虚弱又可怜地说:“就算她做了错事,可她毕竟是我娘,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不管,如今她被关在大牢里,你也知道牢里是什么情况,那岂是人待的地方?天又那么冷,她在那儿差点冻出病来,可是……我方从将军府回来,顾宝珠不愿意见我,所以……” “所以,你便来找我?”陆柏文:“你想我替你想办法?” 崔明玉点了点头,希冀地望着他。 她是没有办法了。 她只不过是一内宅妇人,她娘的案子已经移交到了官府,无人会看她的面子,而她也不认得什么厉害人物,如今她娘入了大牢,她只能使出银子让她娘在牢中过的舒坦一些,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顾宝珠身后有魏屹,魏大将军乃是朝中重臣,就是她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越过魏将军去。 更何况,此事本来便已经证据确凿,确确实实是她娘亲的罪,不是子虚乌有强加的罪名。 崔明玉想来想去,想不到办法,只好来求助陆柏文。 尽管如今的陆柏文还只是户部是一个小小官员,可他前世已经做到首辅,定然有非凡的手段与本事,若是陆柏文肯施以援手,说不定能帮她解决此事,能将她娘亲从牢中救出来,还她娘亲一个清白之身。 崔明玉满脸期待。 可陆柏文只是冷冷地道:“我为何要帮你?” 崔明玉语噎。 “我们二人成了婚,她也算是你的半个娘亲,我娘对你也不差,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就不能帮她一把,帮我一把吗?” “你娘给顾老夫人下毒,如今事发,落到什么地步也是她咎由自取,我帮你徇私枉法,她做了错事,却不得到报应,那被害人的冤屈又去向谁诉说?”陆柏文反问。 崔明玉急急道:“可那是我娘啊!” “被她下毒的,还是你的祖母!” 崔明玉呐呐。 她想说,顾老夫人并不是她的亲祖母,可她也清楚,此话也无法说出口。 书房之内,陡然陷入一片沉寂。 崔明玉低下头掩着唇咳了几声,她落寞地垂下眼,今日在大牢里所见到的一切犹在眼前,想到娘亲的殷切叮嘱,再想到无力的现状,她很快红了眼眶。 她娘还在牢里等着,若是知道她没有办法救她出去,她娘该多伤心? 若是她没法救她娘出来,她便要没有娘了。 陆柏文为何不能体贴她一些? 顾宝珠为何要如此心狠?这辈子,顾老夫人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 她重来一回,明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为何却事事与她期望的相反?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滚落,滴答,在地上留下了一片圆形的深色痕迹。 滴答,滴答。很快,这片痕迹变得更多。 崔明玉无声地哭着,瘦弱单薄的肩膀微耸,很快,她泣不成声。 陆柏文冷眼看着她的泪水。她的五官柔和温婉,看上去弱不禁风,像是树梢随风摇摆的柔嫩丁香,哭起来之后,便给她更增添几分脆弱,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怜惜怜爱。 可此时此刻,陆柏文看着她,心中没有半点往日的温情。 他冷眼看着她的脸庞被泪水浸湿,哭的几乎要站不住,才慢吞吞地开口:“你对此事,当真不知情?” “我当然不知道。”崔明玉掩面泣道:“我若是知情,我岂会叫我娘亲一错再错,早就该阻止她。祖母的身体一向不好,我便以为只是她身体出了问题,哪里想过竟然……” 陆柏文:“我听说,你母亲给顾老夫人下毒,持续了很长时间,那个毒药只会慢慢让老夫人的身体变差。” 崔明玉羞愧地道:“我只当做是祖母年纪大了,所以才身体不好,家中所有人都这么以为,谁能想到,世上竟还有这种毒药。” 陆柏文:“她行事多年,你一点也不知?” “我母亲也不是事事都会告诉我……也许,她只是怕连累我。”崔明玉泣声道:“我弟弟,昭哥儿才那么小,他却要没有娘亲了……” 烛火昏暗,阴影投射在陆柏文的脸上,给他的面庞蒙上了一层阴翳。 “晟哥儿与昙姐儿也还是个孩子,他们也失去了他们的娘亲。”陆柏文冷冰冰地说:“而你,你当真不知?” 崔明玉哭声一滞。 陆晟与陆昙,是陆柏文与顾宝珠的一双儿女。 在‘顾宝珠’还活着的时候,她这个小姨与这对兄妹的关系极为亲近,每一次她到陆家时,陆晟与陆昙都会开开心心地出来迎接她。在‘顾宝珠’死后,她去陆家安慰这对兄妹,许是刚失去了母亲,也对她十分依赖。 直到她以照顾这对兄妹的名义,以继室的身份再进入顾府,这对兄妹俩对她的态度却两极反转,不再亲近的喊她小姨,也不肯叫她母亲,而是恨上了她。 可……可陆柏文说的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崔明玉惶恐地抬起眼看他。 他的身量修长,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边脸被阴影笼罩,无端叫人胆寒,眼底的冰冷叫人触之仿佛能冻到骨头缝里,寒冷彻骨。 “她临死之前,也病了很久。”话中的‘她’,指的自然是顾宝珠。“起初,大夫说她是郁结在心,伤了身体,自打生下两个孩子后,她的身体也变得不如从前,我就没有多想。” 崔明玉下意识打了个颤,感觉到一阵凉意袭来,从脚底心钻了进来。 陆柏文慢慢道来:“刚开始,我只想着,只要她好好休养,迟早能够好起来。刚开始,她只是身子有些不适,到最后那段时间,她却只能流连病榻,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她还那么的年轻,怎么会病成那样呢?” 崔明玉借着低头拭泪的动作,避开他如寒芒毕露的双眸,低声应道:“她生产时不容易,险些没撑过来……便是在那时伤了身体,大夫是这样说的。” 陆柏文说:“她在病中时,你常去看她。” 崔明玉:“我与她关系向来好,晟哥儿与昙姐儿又那么小,她在病中,我总要多替她照顾一些……” 至于是照顾,还是别有它意,二人心知肚明。 他们心照不宣,没有提起,是如何背着顾宝珠暗度陈仓。 陆柏文:“她最喜欢你做的甜汤,说那是在她年幼时,你母亲做给她的。” 崔明玉:“……的确如此。” 陆柏文:“听说顾老夫人吃下去的毒,也都下在甜汤里。” 崔明玉霍然抬起头:“你觉得是我给她下了毒?!” 陆柏文扯了扯唇角,反问:“难道不是?” “你怎么会这样想?”崔明玉紧攥着帕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一直都因为她的死埋怨我,可那只是我的缘故吗?你不愿承认,便想要将罪责全推到我身上?” 陆柏文撇开头。 崔明玉凄凉一笑,“好,那就当做我做了。可到她病了的时候,请的也是京城有名望的大夫,若是她中了毒,难道大夫看不出来?你别忘了,她最开始生病,是因为郁结于心。” 陆柏文面露痛色。 郁结于心。 ‘顾宝珠’一内宅妇人,她的郁气从哪儿来? 自然是与她夫君不和。 她生来锦衣玉食,顺风顺水,连嫁的人也是一见钟情之人。可直到成婚之后,才屡屡栽跟头,起初因骄纵的脾气常常吵闹,后来发现争吵无用,才只能将委屈藏于心底,极力去修复二人的关系。她不知道,自己的夫君为何忽然冷待她,忽然开始指责她的不是,她也不知道,每一次她与夫君吵闹之后,她的夫君都会在另一个女人那儿得到温柔的宽慰。 她更不知道,她的夫君与她的继妹暗度陈仓,修成正果,每一次她向最亲近的人倾诉烦恼时,眼前人心中只有快意得意。 她什么也不知道,郁气结在胸中,愈来愈烈,直到有一日,让她病倒。 ‘顾宝珠’的死,若崔明玉是果,那陆柏文便是因。 此刻站在此处的二人,谁也逃不了干系。 可悲的是,直到她死后,在她生前没有好好珍视她的人,才迟来的发现她的好,开始后悔不迭,懊恼自己的过错。 陆柏文后悔了。 可重来一回,即使他有心弥补,也已经来不及。顾宝珠根本没有给他弥补的机会,她已经潇洒转身,选择了另一个会好好爱护她的人。 直到此时此刻,他窥见了一点前世她的死因的真相,可掀开一角后却不敢再有下一步举动。因为他知道,不管他设想中的真相是真是假,在顾宝珠的死因之中,他的罪过也占了极大部分,他怕说的更清楚,最后面对的只有对自己的无限恨意。 崔明玉将这些赤|裸|裸的撕开:“你不敢承认自己的错,便将罪责推到我身上,这样能叫你好过一些吗?” “够了!”陆柏文斥她。 崔明玉悲戚道:“若这样能叫你好过一些,你这样想也无妨,若她要恨,便全来恨我吧,你想要怎么都好,可是现在我只求你帮帮我娘,她再怎么不好,也是我娘啊。” 陆柏文背过身去:“你出去吧。” “文郎!” 陆柏文冷酷地说:“你娘有什么结果,都是她咎由自取,当初她下毒时,便该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若非是没有证据,我也不会放过你。” 崔明玉对着他的背影,泣不成声。 可这一回,她的眼泪没再叫眼前人心肠柔软半分。亦或是,此时此刻,有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叫他无力分心去想其他。 无果,崔明玉的哭声越来越大,又渐渐变小,止住眼泪后,她红着眼眶走了出去。陆老夫人还在等着她过去。 她也没忘记合上门。 夜风卷着雪花吹过她,她打了个哆嗦,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背上布满了冷汗。 第200章 崔明玉与陆老夫人 第200章 在书房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再出来时,陆老夫人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崔明玉敲了门,很快有人从里面打开。陆老夫人还未歇息,显然是特地在等着她。 陆老夫人年纪并不大,她只比柳氏大几岁,可与保养得当的柳氏相比,早年的困苦让陆老夫人很快衰老,如今鬓边已经生了白发,面颊上也爬上了皱纹,中年经历磋磨后,如今她不笑时嘴角下撇,面上看上去只是一个古板严肃的长辈。 崔明玉走进去,轻轻地唤了一声:“娘。” 陆老夫人淡淡应了一声:“你来了。” 崔明玉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的位置坐下,虽不知陆老夫人找她是所为何事,但稍稍一想,应当是与柳氏有关。 果然,便听陆老夫人道:“你娘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崔明玉眼睛一亮,眼底迸出无限希望来。陆柏文十分孝顺母亲,若是陆老夫人开口,说不定能劝动他! 她迫不及待地说:“我娘她做错了事,她已经知道错了,幸好祖母性命无虞,才没酿成大祸。只是那毕竟是我娘,方才我……” 陆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方才你去找了柏文?” 崔明玉愣了愣,迟疑地点了点头。 陆老夫人依旧板着一张脸,皱纹间蕴着烛火投下来的阴影。崔明玉鲜少在她的脸上看见笑脸,可这会儿,她似乎比平常还要更加不近人情。 此时的陆老夫人,看上去竟与方才的陆柏文极为相似,母子俩面上的冷漠如出一辙。 崔明玉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她的手脚冰凉,却分不清是否因为寒霜天的温度,明明陆老夫人屋子里的炭盆烧的最旺,也是家中最暖和的地方,可她却打从心底涌出阵阵凉意。 炭盆将屋中烘的如春天一般温暖,崔明玉却禁不住牙关打颤。 “娘……”崔明玉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您的意思是……” 陆老夫人满脸不赞同地看着她:“柏文初入官场,家中无甚依靠能给予他,只能凭他自己努力,你身为她的夫人,自应当为他排忧解难,好叫他心无旁骛的专心公务,怎么能还给他找麻烦?” “可是……”崔明玉茫然说:“若是不找他,我还能去找谁?” “这是你顾家的家务事,自然是找顾家人。” 崔明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陆老夫人岂会不知,送柳氏入大牢的,当然也是顾家人。 顾家人岂会愿意帮她?柳氏下毒害的是顾老夫人,顾父第一时间休妻撇清关系,还有一个顾宝珠虎视眈眈,没有一个顾家人愿意手下留情,她连顾宝珠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求情。 顾家不肯善罢甘休,陆家又不肯施予援手,她还能去找谁帮忙? “可是,那是我娘啊!”崔明玉心存希望,着急解释道:“我母亲虽是做错了事,可她已经知道错了,也在之前……之前就收手了,如今并未造成什么恶果。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难道就不能再给我娘一次机会吗?” 陆老夫人目光沉着的看着她,锐利的视线仿佛能看进她的心底深处。 “你别忘了,你娘下毒的人是谁,得罪的人又是谁。”关于顾家发生的事,在崔明玉离家奔走的一整日里,陆老夫人已经问清楚了前因后果,心中也早已有了决断,道:“顾老夫人对你娘恩深情重,她却还能下此毒手,如今她得罪的也是魏大将军,柏文还只是户部一小小官员,岂能因此与魏大将军结怨。若此事是你娘蒙受冤屈,我们尚可出手相助,既是她咎由自取,那就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 怎么能好自为之! 崔明玉怎么能接受这个结果!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对着陆老夫人冷漠的脸,还想要再说几句求情的话。可张开口,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毕竟,两家的情分还没有那么深。 她才刚嫁到陆家没多久,这门亲事也并不叫陆老夫人满意,平日里,陆老夫人就对她多有不满,更何论谈情分。 明明在上辈子时,两家结亲往来,关系甚密。 ……可那也只是上辈子。 崔明玉攥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锦帕在她手中揉出了细线,她浑然不觉。 烛火无声地跳动着,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燃烧声音,蜡油淌到烛台上,如眼泪滚滚淌下。 室内一片沉默,陆老夫人微阖上眼,似是乏了,也说完了话,便道:“你去歇了吧。” 崔明玉颓然弯下脖颈,低低应了一声。 出门时,风雪变得更大了一些,连视物远处都难,只能看见模糊的灯光。书房里还亮着灯,崔明玉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夜里,她躺在床上。 床铺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虽是新婚夫妻,可陆柏文并不情愿与她同房,宁愿住在书房里。对此,陆老夫人颇有微词,可她的意见却从不对陆柏文说,而是将崔明玉叫过去提点。 崔明玉翻了个身,对着空荡荡的床铺发呆。她本来便身体不好,到了冬日更是难熬,被褥很厚实,将她严严实实盖住,屋中也点了取暖的炭盆,可她依旧觉得冷,手脚缩在被褥里,冷的连汤婆子都捂不热。 她从未如此迷茫。 似乎也从未落得过如此境地。 哪怕是上辈子最后那段时间,她虽觉得当了陆夫人后的日子不如想象中好,可也没眼前那么差。至少,那会儿她还是顾家的小姐,她娘亲还是顾家的当家主母,她弟弟是顾家嫡子,整个顾家都是她的后盾。 可如今呢? 她的娘被休了,前途未卜,昭哥儿年纪还小,家中还有个秦姨娘与庶长子顾晖,没了亲娘,若顾父再续弦,后娘也不一定能厚待昭哥儿。更别说,她还不是顾家的亲生女儿。没了柳氏,她与顾家的联系也变得岌岌可危。 崔明玉裹紧了被子,好像这样就能驱散身上的寒意。她轻轻咳了几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明显。 崔明玉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日。 陆老夫人如往常一般醒来。 起床后,她没等到崔明玉过来请安,便招来人问崔明玉的去向。 “夫人一早便出门了。” 陆老夫人冷下脸,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今日一整日,脸色都不见得好。 陆老夫人对这个儿媳妇并不怎么满意。 虽然陆家已经败落,可她到底是大家出身,心中也有自己的标准。因而,在陆柏文高中之前,无论多少出色的姑娘家中派媒人上门来说媒,她也全都没有同意,只道儿子要专心备考。实则,陆老夫人是想要陆柏文娶一个高门的贵女。 当初,陆柏文上京时,带着玉佩信物上门寻亲,也是得了陆老夫人的授意。 在陆老夫人的心中,顾家嫡女便算得上她心目中的高门贵女,她是十分满意这桩娃娃亲的。哪知道,真到了京城后,却发现与自己儿子定亲的顾家女并非是顾家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个跟着母亲进门的异姓继女,至于真正的顾家嫡女,却早已嫁给了魏大将军,成了将军夫人! 自己属意的儿媳换了一个人,陆老夫人心中虽有些不满,但木已成舟,也只好接受了这件事。她心中虽有计较,可也不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只要是个温良贤淑的姑娘,那也并不是不行。再说,继女也算顾家女,照样能与顾家攀上请,甚至,借着这门亲事,陆柏文也和魏大将军成了连襟。 陆老夫人还特地找人打听过,听说顾家的这位二姑娘颇有才名,性子温柔,便也放下了自己的不满。 哪知道,事情却一出接着一出。 先是投湖,后来人过了门,陆老夫人才发现,这位二姑娘与传闻中虽是一样,却也大大不一样。 先是请安,在高门之中,晨昏定省也是一个习惯,可除了第一日敬茶之外,这位新夫人却常常睡到日上三竿,陆老夫人等了又等,也等不到人来,一问,不是说身子不适,便是病还未痊愈,总有她的借口。 崔明玉才投过湖,也自小身娇体弱,大病初愈,身体还未好全,也是情理之中。陆老夫人便忍了。 但自己的独子娶的新妇是个体弱多病的人,看上去身子骨就不硬朗,陆老夫人又颇有微词。没有一副好身体,如何为陆家开枝散叶? 怕不是有喜都难吧? 很快,陆老夫人又发现,陆柏文常常宿在书房,虽是新婚,却不常与崔明玉同房。陆家这么小,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发现这件事,她自然不会怪罪陆柏文,在陆老夫人眼中,自己的儿子千般万般的好,若有什么不对,那必定是崔明玉的错。连自己的夫君的心都留不住,她还怎么为陆家开枝散叶,早早生下孩子? 最叫陆老夫人难受的,还是崔明玉根本不尊敬她这个婆婆。除了晨昏定省之外,陆老夫人还有一些自己的规矩,是她年轻时便有的,一直以来,陆家都还保留着这些规矩,哪知道,崔明玉来了以后,攥着自己体弱多病的借口,却是这不听那不听,处处以自己的意愿为先,还要越过她这个婆婆当家做主,将管家权也抢了过去,连陆老夫人多用一两银子都还要看她的脸色。 陆老夫人年纪可不算大,身体也还硬朗着呐! 崔明玉入门日子虽短, 陆老夫人心中便生了许多不满。 更没想到的是,现在还有了这么一个意外。 她本来以为,别的不说,亲家母至少是个良善之人。哪知道,柳氏竟心肠歹毒至此,还敢给人下毒,这样的人,陆老夫人哪里敢与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更别说伸手援救她,说不定还会给陆柏文的仕途带来麻烦。 失了顾夫人的身份,崔明玉也成了一个罪妇之女,能不能维持住顾家这门姻亲还难说。陆老夫人心中的不满就更多了。这个儿媳妇娶的,没带来半点好处,净惹麻烦。 但不满归不满,陆老夫人也不是个落井下石之人。做错事的是柳氏,而非是崔明玉,既入了陆家的门,那就是陆家人,她也不会用这件事情当借口,让陆柏文将崔明玉休掉。 只是…… 陆老夫人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失了顾家这个倚仗,料想崔明玉日后也不敢再抖擞威风,她也是时候该整治整治这个不听话的儿媳妇了。 …… 对于陆老夫人与崔明玉的心理官司,顾宝珠一概不知。 对于眼下的顾宝珠来说,最要紧的,还是老夫人的身体。 老夫人被人下毒,吃了那么多年的毒药,哪怕如今她的身体已经好转,顾宝珠也放不下心,特地请梁太医去顾家替老夫人诊脉,另在京中最有名的医馆里请了大夫,日日看顾老夫人的身体,又送了一堆补身体的药材过去,叮嘱顾老夫人身边的婆子熬煮药膳,唯恐那些毒药会给老夫人带来什么苦难。 在梁太医与她连番保证下,亲眼见着顾老夫人的面色一日比一日好,顾宝珠这才安下了心。 而柳氏入了大理寺,案子移交给了官府,也有条不紊的处理着。 顾宝珠知道崔明玉在京中到处奔波,与她交好那些世家小姐联系,试图将柳氏救出囚牢。她并没有阻拦崔明玉的举动,却叫人去了一趟大牢,之后,崔明玉再想使银子打点,那些狱卒说什么也不肯收了。因为将军夫人提前当人打点过,还给了他们更多的银子。两相比较,自然是更要看魏将军的面子。 对此,除了暗自咬牙之外,崔明玉什么也做不了。 只有柳氏,在女儿的接济下,她在大牢里的日子本来好过了一些,很快却又沦落到比一开始还不如。崔明玉给她留下的厚实被褥被其他犯人夺走,每日分到她手里的牢饭也全是一些残羹冷炙,她夜里冷的直哆嗦,可大牢里的犯人却不肯放过她,每日对她拳打脚踢,柳氏养尊处优惯了,如何反抗的过。对于那些犯人的举动,狱卒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视而不见。 柳氏只觉得暗无天日,本想等崔明玉下次再来的时候与她诉苦,哪知道,之后再也没见过崔明玉的人影。 因为崔明玉也病倒了。 她本来就体弱,大病初愈,又连日奔波,这一回是真的病倒了。陆老夫人手段利落,请大夫来看过后,直接将她关在了家中,不准她再出门。 柳氏在囚牢里日夜盼望,可除了一日比一日的绝望之外,什么也没有等到。 随着绝望一起来的,是她给顾老夫人下毒的案子有了结果。 第201章 顾昭与突然到来的客人 第201章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虽是一个谋杀的大案,可调查起来并没有费多少工夫,很快,柳氏下毒的案子就有了结果。 顾宝珠先前怒气冲冲,誓要让柳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可等这个案子真正的出了结果后,她听到耳朵里,听过了也就听过了,反而并未太放在心上。 柳氏行刑那日,顾宝珠并未去旁观。 她不知其他人是否去了,也懒得去在意,还是好八卦的小丫鬟出去听完消息回来与她说起,说是顾家一个人也没去,只有崔明玉去了。 之后,顾宝珠又去了一趟顾家。 多日不见,顾老夫人的身体比先前更好了,如今看起来面色红润不少,平日里也能多走动,不用再日日躺在病床上。柳氏给顾老夫人下的毒,虽说不是什么烈性的毒药,可长年累月的吃下去,到底还是给顾老夫人的身体带来了不少影响,据梁太医说,哪怕顾老夫人好全之后,身体也不会如其他老人一般健康。但只要好好休养,还是能活许多年。 对此,顾宝珠除了在心中骂了柳氏一番之外,便将大把的好药材送到顾家,给顾老夫人补身体。 顾老夫人的身体好起来后,有了精力,而顾家又没了当家主母,顾老夫人便打起精神,重新管起家中中馈。好在她并非是一个人,还有秦姨娘在旁帮忙,先前,柳氏被禁足的那段时间,秦姨娘便接手了一部分管家权,如今帮起顾老夫人也得心应手。 若说在顾家众人之中,处境变化最大的,那便是顾昭了。 柳氏还在的时候,顾昭本是家中的小霸王,无法无天,如今柳氏被休,他虽还是家中嫡子,可失去了娘亲的庇护,地位顿时大不如从前,他又只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孩子,懵懵懂懂,还不太知世事,偶尔还会吵着要娘亲回来。 顾宝珠上一回去顾家时,还碰到了这个异母的弟弟。 自从柳氏贪墨元配嫁妆事发后,姐弟二人的关系已经变得生疏,不如从前亲密。可这一回,或许是找不到娘亲,顾昭懵懵懂懂知道家中发生了变故,他凭着本能寻找一个安全感的存放之处,遇到顾宝珠时,对着这个曾经对他十分好的长姐,满脸希冀地喊了她一声“大姐姐”。 试图想要她像从前那般疼爱他。 对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宝珠心绪复杂。 柳氏与崔明玉与她有夺命之仇,尽管顾老夫人如今安在,她也还没有被下过毒药,面对昭哥儿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子,顾宝珠也无法做到不迁怒他。 顾宝珠与他对视良久。 晌久,顾昭眼中希冀的光芒也渐渐熄灭,低下小小的脑袋,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顾宝珠叹了一口气,朝他走过去。 他身上穿着今年新作的冬衣,是柳氏还在时为他置办的,小脸红润,身为顾家嫡子,物质上倒不缺什么,只是顾宝珠眼尖地瞥到他的衣上有一大块湿漉漉的痕迹,应当是玩雪时打湿的。 顾宝珠睨了顾昭的奶娘一眼,奶娘惶恐地道:“奴婢……奴婢正是要带昭儿少爷去换衣裳。” 顾昭困惑地看着她。 顾宝珠淡淡道:“昭哥儿是家中少爷,该如何照顾,你们应当心里有数。” 奶娘连忙应:“是,是,大小姐教训的是,都是奴婢疏忽大意。” “去吧,给他将衣裳换了,省得冻出病来。” “奴婢立刻就去。” 顾宝珠再看了顾昭一眼,对上他那双与柳氏如出一辙的眼睛,没再对他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奶娘拉起顾昭的手:“小少爷,走吧?” 顾昭没动。 他倔强地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顾宝珠离去的背影,直到那道灿烂鲜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又转过一个弯,被草木遮掩,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才渐渐地低下了头。 他牵着奶娘的手,迷茫地问道:“奶娘,我娘去哪儿了?” 奶娘叹气:“小少爷,你就别找夫人……唉,这家中哪还有什么夫人。”除非顾父再娶一个续弦,顾家才会再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不过,顾父目前并没有这个打算。 想到那不知为何得了大小姐青眼的顾晖,以及跟着儿子一起有了大小姐撑腰的秦姨娘,从前秦姨娘在家中的地位,可能还不如他们这些下人高,如今柳氏一走,他们反而要看秦姨娘的脸色了。 奶娘心想:若是那秦姨娘手段再了得些,说不定日后还能被扶正呢? 若是到了那一日……奶娘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牵着的顾昭的头顶。真有那一日,小少爷便不是家中唯一的嫡子,日后顾家属于谁都还不知道呢。 二人往住处的方向走,没走两步,便见背着书袋的顾晖慢悠悠迎面而来。 奶娘牵着顾昭的手,本打算避开,没想到顾晖率先停了下来,打了一声招呼:“昭哥儿。” 顾昭板着一张脸,没有应他。 顾晖也不介意。昭哥儿对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态度的。 反而是奶娘讨好地喊了一声:“晖少爷。” 顾晖问:“你们去哪儿?” 奶娘:“小少爷的衣裳湿了,我带小少爷回去换身衣裳。” 顾晖点点头,见自己正好挡在二人的去路,便主动让开到一边,好叫二人通过,免得耽误了顾昭换衣裳。如今天气这样的冷,若是湿衣裳穿久了,说不定要冻出病来。 往年冬天,顾晖最怕的便是生病,在病中难受是一回事,买药更费银子,顾夫人——虽然现在没有顾夫人了——不会给他请大夫,如此又要花费姨娘银子,在从前,顾晖一向小心注意,在冬天时便鲜少出门,极力让自己保持暖和,唯恐会让自己着凉生病。尽管现在他并不再需要为生病发愁,也不必担忧冬天会冻得满手冻疮,可还是保留着这样谨慎的习惯。 顾昭却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不远处与自己年纪相仿,在家中排行是他哥哥,可他却从未叫过一声兄长的顾晖。如今顾晖的日子可今非昔比,自从有了大姐姐替他撑腰,他与秦姨娘便从那个偏院里搬了出来,换到一处更宽敞的院子,身上穿的也是今年冬天新作的棉衣,虽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料子,可针脚细密,十分合身,是秦姨娘亲手给他做的。如今他面颊红润,小脸上也有了肉,又读了一年的书,昂首挺胸,不再畏缩低头,看上去就过得很好。 顾昭嫉妒地看着他。 他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家中发生的诸多变化。如今在家里头,大姐姐说的话分量极重,连他爹都要听大姐姐的,顾晖也是有了大姐姐撑腰,才变得现在模样。 明明,在以前,顾晖还会趴在地上给他当马骑。 顾家的下人们惯会捧高踩低,只不过短短时日,如今对顾晖的态度与对他这个嫡子差不多,甚至,他身边的下人也开始讨好顾晖。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以前最疼他的大姐姐如今只疼顾晖一人了。 而娘亲常常与他念叨的,与他同一个母亲、在这世上真正会亲近他的二姐姐,在这段时间,却无心顾及他。上一回,崔明玉来顾家,也是为了给柳氏求情,她在顾父与顾老夫人面前哭尽了眼泪,除了顾父宽慰了她几句,却也没叫任何人心软半分。 顾昭就这样看了顾晖许久。 顾晖等了又等,见他一句话也不说,等的满头雾水。 他自己也有事情要做,便乖巧地说:“昭哥儿,你先回去换衣裳,免得生病了。我还有功课没有做完,先回去做功课。你若有话想要对我说,晚些时候可以来找我。” “对了,在功课上,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顾晖说。 在学堂里,他的成绩比顾昭更好,夫子也常常夸他。 顾昭重重地哼了一声,对他说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我才不会去求你!” 顾晖好脾气地笑了笑,也不说什么,拉了拉书袋的背带,又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往前走。 奶娘看着他小小的身影走向远处,也不敢多看,连忙拉着自家少爷回去换衣裳,唯恐当真把人冻出病来。 “哎哟,我的小少爷,您生什么气呐?”奶娘小声念叨:“如今秦姨娘在老夫人身边做事,有的是法子给您苦头吃,您与晖少爷交好,才对您好处。日后顾家若变了天,您……唉!下回您可得与顾晖少爷好好说话,别再与他置气啦!” 顾昭抿紧了唇,紧绷着小脸,没吭声。 小雪纷纷扬扬落下,将两串脚印都遮掩,落在树梢,屋檐,落在每一个人的肩上,也飘进了顾昭的心中。 …… 隆冬季节,天越来越冷,每日晨起时就见天上飘着雪花,地上也积了厚厚一层的雪,每日天不亮,将军府的下人便要起来扫雪,免得人走过时会因此滑倒。寻常人滑倒了倒还不要紧,他们夫人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一不留神,那可就要了命了。 只不过,顾宝珠压根不爱出门。 她恨不得从早到晚长在榻上,一步都懒得多动弹。尤其是近日越来越爱睡,屋子里被炭盆烘的温暖如春,她捧着游记读,看着看着,一不留神便睡了过去,再被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 只不过,入了深冬,便又有事情要忙了。 今年,将军府上下早早开始准备过年的事情。 往年,只有魏屹一个人,他一个人过年,再怎么过也翻不出花来,在阖家欢乐的节日里,他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将军府里过年,反而显得格外冷清寂寥。去年过年,魏屹便是在军营里与其他将士一起过的,也算热闹。只不过,今年将军府有了个爱热闹的女主人,还有一个暂住的秦姑娘,是怎么也冷清不了了。 再说,要是魏屹敢将有孕的顾宝珠抛下,一个人去军营过年,只怕明年一整年都再也进不了卧房的门。 年关还未至,顾宝珠便开始准备年礼的礼单,主要是给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亲属,如江南徐家。年礼送去江南,路上奔波还要月余的功夫,所以要早早开始准备。 “往年,都是舅舅他们给我送礼,如今我既成了家,也好给他们准备年礼了。”顾宝珠列了长长一串礼单,给魏屹看:“你觉得如何?会不会太多了?” 魏屹随意扫了一眼,也没看仔细上头写了什么:“不多。” “是嘛,那就好 。” 顾宝珠提笔又往上刷刷添了两样:“舅舅们远在江南,没见过几面,他们却一直记挂着我,去年我给舅舅写信,在信中提了一句我娘的嫁妆,他们竟直接让舅母进京来帮我,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那么顺利地将我娘的嫁妆讨回来。我是该好好谢谢舅母的。” “对了,还有燃哥儿,我再叫人给燃哥儿捎一些吃食去,他在京城时,最喜欢那些吃食,许多东西在江南可买不到,上回他送信过来,还在信中与我抱怨此事。” 魏屹点头:“你决定了就好。” 顾宝珠嘀咕:“说起来,上回我给燃哥儿寄信,都过去好几月了,他怎么还没回信?难道是路上丢了?听舅母说,今年他还要参加府试,也不知道考过了没有?” 顾宝珠在礼单上添添减减,总算整理出了一份合适的礼单。 叫人去置办时,又想起来:“叫人去顾府问一问晖哥儿,他有没有什么东西,一块儿捎带过去。燃哥儿在京城时可与他关系最亲近,二人称兄道弟的,回了江南后还通着信,上回晖哥儿还与我念叨他呢。” 小丫鬟得了吩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她跑出去没多久,便又跑了回来。 “夫人,外头来了一个客人。” “客人?”顾宝珠头也不抬:“是谁来了?” “是个俊俏的小郎君,看着面生,说是来找夫人您的。” 顾宝珠直起身,与魏屹对视一眼,满头雾水。 “他可说了他是谁?” 小丫鬟回想了一下:“说是姓徐?” “徐?” 难道是徐家某个表弟经过? 顾宝珠心下疑惑,念及门外人也许是自家的亲戚,便放下笔起身出门去见。魏屹将她的裘衣取来披到她身上,跟在后头一块儿出去见客,目光随时盯着她的脚下。 从后院出来的这一小段路,那位姓徐的小郎君已经被请了进来,正坐在前厅里喝茶。他可冻得个够呛,下人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冰凉的双手捧着滚烫的杯盏,一时半会儿,被冻僵的掌心竟没立刻感觉到温度。 顾宝珠的身影刚出现在门边,徐姓小郎君立刻看见了她,顿时惊喜地站起了身:“宝珠姐姐!” 顾宝珠满脸惊讶地看着他:“燃哥儿?怎么是你?!” 徐燃冲着她嘿嘿一笑。 这突如其来的客人,不正是顾宝珠口中方才念叨着的小表弟燃哥儿? 第202章 突然到来的徐燃 第202章 徐燃来的突然,可状态却不算是好。 外面的雪下的那么大,寻常人若无事都不会在外行走,徐燃来一趟,也被冻得够呛,露在外面的双手脸颊被冻得通红僵硬,耳朵处还生了冻疮,他的形容虽说不上狼狈,却也与顾宝珠记忆中风华正茂的小郎君差了一大截。若非是他的精气神不错,眼睛也亮晶晶的,看上去活力充沛,顾宝珠还要更担心一些。 不过,尽管如此,也够叫顾宝珠担心的了。 她注意到,徐燃虽穿了一身棉衣,可衣料普通,是外头成衣店常卖给普通百姓的。徐家人断不会给自家的孩子穿这样的衣裳,更何况,单靠一身棉衣也不够抵御外面的风雪。 看徐燃被冻得双脸通红,顾宝珠连忙叫人将炭盆烧的更旺一些,又叫人取来厚实裘衣披风给他裹着,正吩咐着,就听一声咕噜噜的长鸣,徐燃捂住肚子,羞赧地冲她笑。 顾宝珠被他看的没了脾气,又吩咐厨房赶紧做些热汤食来。 忙完这一切,她才坐下来问:“你怎么忽然上了京?舅母知道你过来吗?” 顾宝珠本是随口一问,徐燃虽看上去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可也才十三四岁,江南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便是成人走一趟都不容易,更何况是他这么个半大小子,谁也不会放心的。 哪知徐燃听了她的问话,却没立刻回答,而是先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顾宝珠神色一凛。 徐燃不但形容憔悴,天高路远,他还是一个人独自前来,身边连个陪同的下仆都没有。若她是舅母,万万不会放心燃哥儿一个人出门。 一旁魏屹淡淡发问:“你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顾宝珠目光锐利,几乎要看穿人的心底。 徐燃摸了摸鼻子,没想到会这么早就被发现,他本来还想要蒙混过关几天,先在京城住下来再说。可既然已经被发现,他也不再隐瞒,痛快地应了下来。 “是。” “你离家出走?!”顾宝珠猛然拔高了音:“你一个人从江南走到了京城?!” 徐燃“嘿嘿”笑了一下,对着她心虚地点下脑袋。 “你怎么敢的?!”如今再看徐燃,虽然他形容有些憔悴,身上的棉衣,耳垂的冻疮,可想到他是孤身一个人从江南走过来,这些重新落到顾宝珠的眼中,都有了几分容光焕发的意味。顾宝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给你的胆子,竟跑的那么远?你就不怕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也幸好你好端端的到了,若是你有个什么好歹,我该怎么向舅娘交代?” 要知道,城外不止有野兽,还有沿路的劫匪,便是大人也不敢一个人孤身上路的。 偏偏徐燃就有那么大的胆子,一个人从江南走到了京城。顾宝珠猜,江南的徐家压根不知道他的行踪,要不然,早就将他抓了回去。也不知道徐燃怎么有那么大的本领,竟能够躲过家中的抓捕,还能够顺顺利利走到京城。 果然,就听徐燃道:“我娘还不知道我的行踪呢。” “你就不怕出事吗?”顾宝珠不可思议地问。 徐燃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小声地说:“这不是没事嘛……”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在顾宝珠瞪视之中,渐渐消失了。 徐燃还想为自己辩解:“这一路走来,我都很小心,我是跟着商队来的,沿路有镖局保护,所有没有性命之忧,出门前,我也带够了银子,也没吃什么苦头……” 好哇! 顾宝珠差点被气笑了。 竟还是有备而来! 可看着小表弟凄凄惨惨的模样,这一路辛苦不是假的,他人也瘦了一大圈,顾宝珠也不忍心对他说什么苛责的话,只能骂了他几句不知分寸,不顾安危,她不知徐燃为何忽然要离家出走,只是人都到了眼前,自然得先叫人好生安顿下来。 下人们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顾宝珠将人赶去洗澡,而后修书一封,在信中写了徐燃到了将军府的事情,叫人快马加鞭送到江南去。 也不知道徐燃是何时出的门,路上过去了那么久,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徐家应当快要急坏了。 等她的信送出去,徐燃也换下了身上的脏衣裳,出来坐在饭桌前大快朵颐。 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活像是已经很多天没吃过饱饭。 顾宝珠看着心疼的不得了,一边往他碗里夹菜,一边轻声骂道:“谁叫你好端端的闹什么离家出走,这些日子可吃了不少苦头吧?我瞧你还瘦了不少,难不成,这一路都没好好吃饭?你不是说你带了银子?” 徐燃咕咚将口中的东西咽下,才说:“我是带了银子,只不过,在路上就花的差不多了。我只有一个人,平日里也不敢太嚣张,只怕被人盯上,一路都是跟着其他人一起啃干粮,只有中间停下来休整的时候,才会偷偷出去打点牙祭,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啦!” 而将军府的饭,可不是一般的好吃,数月没尝过这样的美味,徐燃根本停不下来。 说完,他又低头扒饭。 他露在外面的手指长了疮,顾宝珠心疼地问:“那你的衣裳呢?出那么远门,天这么冷,怎么不穿的厚一些?我瞧你那件棉衣也不算厚,也幸好是你身体强健,才没冻出病来。” “可不是嘛!” 徐燃说起来还心有余悸:“我离家时,江南的天还没冷下来,出发前准备仓促,也没带厚衣裳,一路北上越来越冷,我本想买件裘衣,哪知道裘衣却价格高昂,我带的银子连一件裘衣都买不起,只能买了一件棉衣御寒,就这样,也没暖和到哪儿去,有一回,路上歇在荒郊野外的破庙里,半夜里生的火堆灭了,差点便将我冻死了。” 顾宝珠听得脸都白了。 “什么?竟然这么危险……” 徐燃连忙说:“但我们人多,有人轮流着守夜,火一灭,马上便有人发觉,重新生了火,最后什么事儿也没有呢!” 徐燃还站起身来,举起手在她眼前原地转了一圈:“宝珠姐姐,你瞧,我现在可活的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顾宝珠便是想骂他,也骂不出什么来了,只不停地往他的碗里夹菜,堆得碗里冒尖,摇摇欲坠。 尽管这一路是遇到了不少事,什么野兽,强盗,天灾,人祸,徐燃可全都遇见过了,可谓是多灾多难,可徐燃却还精神奕奕,与顾宝珠说起这一路的见闻时,眼睛也亮晶晶,连说带比划,这一路上所经历的事那么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 他还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上一回离开家中进京城是跟着母亲江氏,身边也还有一大堆下仆护卫,万事不用他操心,同样的路,他却有了崭新与众不同的经历,此刻更恨不得将所有事情都说给顾宝珠听。 顾宝珠认真听了半天。 每听到他遇险时,便倒吸一口凉气,再听到他转危为安,再长松一口气,听他说路上见到的风土人情,也不禁跟着心驰神往。 只不过,顾宝珠听着听着,却发现徐燃说了那么多,唯独漏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顾宝珠:“你为何要离家出走?” 徐燃顾左右而言他:“宝珠姐姐,我想吃烧鸭,今晚我们能吃烧鸭吗?” 顾宝珠的视线盯着他,一言不发。 徐燃眼神飘忽,看左看右,就是不敢看她,半晌,他坚持不住了,急冲冲地站起来往外跑:“宝珠姐姐,我去……我去看看你的马!” 顾宝珠曾在信中跟他分享过自己的马。 见他人一下子跑没了踪影,顾宝珠便知道他是不肯说,心下叹了一口气,便也不再追问。反正,看徐燃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算回家,他无处可去,也没有叫人流落街头的道理,势必要在将军府里住下,往后有的是时间让他开口。 …… 徐燃便在将军府暂住了下来。 顾宝珠叫人收拾出了一间客房给他居住,由于他空着手进京,什么行礼也没有,穷的就差将自己也当了,顾宝珠便又为他将全身上下都置办好,很快,他又变回了先前那个俊俏潇洒的小郎君,就是比先前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少了些文质彬彬的书生气。 看的顾宝珠连连摇头叹气:“丑了。” 徐燃摸了摸鼻子,屋中另外二人也全都看抬眼看天。 秦霜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想自己虽然也黑也瘦,但应该和魏夫人口中的“丑”搭不上边,魏夫人还亲口夸过她呢!她很快就收回视线,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白日她出门去了,傍晚归家时才知道,将军府来了个新的客人。 徐燃也在打量着她。 他曾在京中住过一段时间,顾宝珠身边的人都认得,唯独这个秦姑娘十分眼生。 “秦姑娘,这是我的表弟燃哥儿,你们今日是第一回见,他也要在家中住一段时间。”顾宝珠笑眯眯地为二人介绍:“燃哥儿,这位秦姑娘也住在将军府中,她擅骑马射箭,闲暇无事时,你们二人还可以切磋切磋。” 徐燃听着,眼睛一亮,重新打量起面前的黑姑娘:“你会射箭?” 秦霜说:“我爹是魏将军的师父。” 徐燃听到更兴致勃勃:“那你的箭术一定也很厉害了?” 秦霜诚实地摇头:“我不如魏将军。” 魏屹的箭术赫赫有名,常人所不能及,徐燃早知他的厉害,如今乍一见与魏大将军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秦姑娘,也斗志昂扬,顾不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想要与她出去比试。 秦霜却又摇了摇头:“我不去。” “为什么?” “天太黑,魏夫人会看不清。” 徐燃愣了又愣。 顾宝珠脸一红。秦霜在将军府住了许久,如今也知道她的脾性,知道她爱看热闹,若是有什么射箭的比试,她定不会错过。黑灯瞎火的,顾宝珠可没那么好的目力。 徐燃只好遗憾地说:“那我明早再来找你……” 秦霜想了想:“下午吧,魏夫人下午才会起床。” 顾宝珠:“……” 顾宝珠羞愤掩面。她还要面子的啊! 好在徐燃也知晓她每日要睡懒觉的习惯,也从善如流地改口:“好,下午就下午,我事先与你说好,到时候你千万别手下留情,我的箭术也是非常不错的!” 秦霜:“当然!” 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拨浪鼓,抿着嘴递给顾宝珠。 顾宝珠接过来:“你今日出门,便是去买这个了?” 秦霜:“嗯!” 徐燃探头一看,不禁笑道:“宝珠姐姐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会玩这个?秦姐姐,宝珠姐姐最喜欢华服美衣,你可送错礼物啦!” 秦霜纳闷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是给魏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的。” 顾宝珠有了身孕之后,自然也给江南的舅舅家寄信送去了消息。只是不巧,信送到的时候,徐燃已经离家出走了,因此,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一回事。 此时此刻,骤然听闻,徐燃也是呆了一呆。 “什么?宝珠姐姐,你有身孕了?!” 顾宝珠抚上肚子:“是啊。” 短暂的惊讶过后,回过神来,徐燃打从心底为顾宝珠高兴,满脸喜色很快又被懊恼所替代:“若早知你有了身孕,我便不会来打搅你了。都怪我考虑不周,今日我突然造访,岂不是还给你添了麻烦?” “这有什么。”顾宝珠不在意地说:“左右我也是在家中,多你一个人也热闹,倒不如说,你来找我,反而叫我放下了心。” 要不然,徐燃离家出走到不知何处,找不见他的踪影,不知道他的安危,反而要叫她担心。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安全无虞,顾宝珠才能安心。 徐燃却是歉疚不已,只恨不得时光能重来一回,自己不来敲这个门,也不会给人添麻烦。 顾宝珠有些无言:“不来找我,你还想去哪儿?” 徐燃想了想:“我大哥在外地赴任……” “可别!”顾宝珠急忙说:“大表哥公务缠身,岂会有空照拂你?若你当真去找了他,说不定当日便要被他绑回江南。” 徐燃摸摸鼻子,也没反驳。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千里迢迢来京城投奔表姐,而不是去找更近的亲哥了。 顾宝珠:“既然来都来了,也不必怕添麻烦。若说是麻烦,打从你离家出走第一日起,只怕便已经给舅母添了不少麻烦了!” “离家出走?” 秦霜好奇地问:“什么离家出走?” 徐燃有些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总得给自己留几分面子。顾宝珠可不客气,指着他便道:“秦姑娘,你有所不知,他是离家出走来的,这路上多危险,他的胆子却很大,一个人就敢从江南跑到京城。” “江南?” 秦霜憧憬地说:“我听说那儿是个好地方,可我从来没去过,有多远?比我家还要远吗?若是有机会,我也想要去那边看看。” 顾宝珠一顿。 她很快想起来,面前站着的这个秦姑娘也是大胆之人,当初单枪匹马从塞北到京城,她还是个姑娘家,比徐燃还大胆! 顾宝珠无言地扭过头,看了一眼旁边静静喝茶的魏屹……这个就更别说了。 好吧,这屋子里,也就只有她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第203章 徐燃的秘密 第203章 一路奔波辛苦,没说几句话,徐燃面上便已经露出疲色。 顾宝珠赶他去早点休息,自己也早早歇了下去。自从有了身孕后,到了夜里,她便困得格外早。 可今日,魏屹准备就寝时,进屋便见她还靠在床头,手中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捧着什么话本游记在看,而是盯着床幔某处的花纹在发呆。 “在想什么?” 魏屹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身体像一个恒温的火炉一般温暖,在这个寒冬的季节里,顾宝珠下意识地便靠了过来,靠在他的怀中,把手脚都塞进他怀中取暖。 “我在想燃哥儿的事。”顾宝珠眉头轻蹙,暗自发着愁:“他年纪还这般小,竟然离家出走跑的那么远,也幸好是没出什么意外,但舅母他们肯定急坏了。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今日说了那么多,可关于离家出走的理由,竟是一句话也不肯透露。” 魏屹将手掌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感受着她的小腹随着呼吸的频率轻轻起伏。他垂下眼静静等了一会儿,今日也没有等待肚子里孩子的回应。 魏屹道:“不着急。” “我是不着急,着急的人应该是舅舅与舅母。”顾宝珠担忧地说:“也不知道燃哥儿是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他离家出走,舅舅舅母肯定会派人来找他,他却硬是躲过了徐家人的搜查,一路进了京。我已经给舅母寄去了信,可等舅母收到消息,也得等到数日之后。” 魏屹:“他从前未离开过家,此次离家出走却是早有预谋,他认得的人不多,你舅舅们应当猜的出来,不是到了京城,便是去寻他的兄长,想来,应当早与徐焕通过信。” 若是徐燃没去找他的兄长,便是直奔着京城来了。 顾宝珠叹了一口气:“好在他是安全到了, 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舅母交代。” 魏屹安抚:“此事与你无关。” “不过,燃哥儿既到了家中,我自然也要好好照顾他,将他好好交回到舅母手中。话又说回来,他费那么大功夫离家出走,也不知是和舅舅舅母闹了什么矛盾,他不肯说,我也猜不出来。”顾宝珠摇着头叹气:“先前只当是燃哥儿性情跳脱,万万没想到,他的胆子竟大到这种地步。” “他迟早会松口的。” 顾宝珠也是这样想。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母亲,这会儿也与远在江南的舅母感同身受,她心有戚戚道:“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可千万别像燃哥儿这样冒失,要不然……” 顾宝珠光是想想,便要觉得愁坏了。 魏屹:“不会。” 顾宝珠睨了他一眼。她自问是个安分守己之人,这辈子连京城都还没出过,可魏屹就不一样了,他小的时候还算是文弱秀气,如今却与这两个词一点也不沾边,已经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男子汉。大的就常常惹她生气,若是生下来的孩子也像魏屹,只怕她要气得够呛。 魏屹平静地说:“若他惹你生气,我就打他。” 顾宝珠柳眉一竖,立刻坐直了身体:“你敢?!” 魏屹顿了顿:“我年幼时,兄长若是闯祸,我爹便会亲自教训他……” 顾宝珠:“难道你爹也打过你?” 魏屹:“我从不闯祸。” “那也不行!”顾宝珠气咻咻地说:“这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我都舍不得动手,你还敢打他?!” 魏屹皱起眉:“你这样溺爱孩子,容易将他宠的无法无天,等日后他在外面闯下祸事,最后只会连累你。” 顾宝珠怒瞪着他:“从小到大,祖母和我爹从来都舍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照样将我养的好好的。若我生的是个女孩儿,难道你也要对女儿动手?” 魏屹语噎。 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齐齐泄了气。 肚子里的孩子还未成型,他们却已经提前有了教养孩子的烦恼。 顾宝珠慢慢靠回去,摸着自己的肚子,想到未出世的孩子,又想到暂住下来的徐燃,只觉满心忧愁。 “不必多想。”魏屹说:“你的表弟既有那么大的决心,那他心中应当早就有了主意,外人是劝不住他的。” 顾宝珠点点头,将烦恼抛至一边。反正,她又不是燃哥儿的亲娘,万事还有舅舅舅母,还轮不到她来操心,她只需要在这段时间内,将徐燃照顾好,把他平平安安交回到徐家就好了。 困意很快涌了上来。 顾宝珠小声嘀咕着:“燃哥儿瘦了许多,明日我得叫厨房多给他做些好吃的养养……” 她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日,徐燃果然如自己所说的那样,醒来后便兴致勃勃地想要与秦霜比试。 天公也作美,前一日天上还在飘大雪,半夜雪停了,今日是个大晴天,连一丝风也没有,太阳高挂在碧蓝的天空之中,映照着地上的白雪。 下人们一大早便起来将演武场地面的雪扫干净,为二人留出宽阔的场地,顾宝珠醒来后,便听到外面吵吵闹闹,还没睁开眼睛,她便听出了徐燃的声音。 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最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也最是朝气蓬勃。顾宝珠听了一会儿,自己也心痒难耐,兴冲冲地起了床。 都不用等到下午,顾宝珠一起床,这场比试就开始了。 今日连魏屹也在家。 前一日说好了是两个人的比试,等到了比试时,却多了一个人。 顾宝珠见魏屹也拿起了自己的弓,她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想要见他大发神威。可看看魏屹与徐燃体型的差距,魏屹如何高大自然不必多说,徐燃还在长身体,身高虽抽了条,体型却还清瘦,手脚纤细,顾宝珠看着有些不忍,到底还是为表弟说了一句良心话:“你与燃哥儿比,那不是欺负他吗?” 魏屹侧目看来,面不改色地拉了拉弓弦,弓弦绷紧又松开,发出轻微的破空声。 “怎么会呢!”徐燃连忙说:“我自小便崇拜着魏将军,若是能请教魏将军的箭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秦霜握着自己的弓,也双眼亮晶晶地说:“我也想与魏将军比试!” 既然二人都觉得好,顾宝珠便没有异议了。 下人搬来了桌椅,让顾宝珠坐着观赏,还有她喜欢的茶水点心以及瓜果,供她边看边享用。等一切准备就绪,这场比试也开始了。 徐燃跃跃欲试:“我们谁先来?” 他看了一眼二人,补充说:“先说好,所有人都要发挥出自己的真正实力,尤其是魏将军您,千万别让着我。” 魏屹微微颔首,他本来就没想着放水,“你先。” 三人站成一排,远处,下人已经立好了的靶子。 徐燃握紧了手中的弓,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从箭袋里抽出弓箭,搭在了弦上。他眯起一只眼睛,视线的尽头,箭尖的方向,只指着远处草靶的红心。 天上一丝风也没有,安静的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近乎一年未见,回家之后,他也下了功夫练习自己的武艺,今日便是证明成果的时候。 只听“咻”地一声,他鬓边的碎发被利箭破空而出的劲风带起,扬起又落下,飘过坚毅的眼眸。 顾宝珠伸长了脖子,探头去看远处的结果。她努力眯起眼睛,这次的箭靶放的很远,以她的目力,根本无法看清徐燃的箭有没有射中。 “中了!中了!”小丫鬟的目力比她更好,激动地喊:“表少爷射中了红心!” “真的?”顾宝珠惊讶地朝徐燃看去:“这才不到一年功夫,你的箭术竟然精进了不少。” 徐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被夸的高兴,眼眸也亮晶晶的,尚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容上也满是被夸奖的喜悦。他忍不住昂起脑袋,像是炫耀一般朝着顾宝珠咧开笑脸,意气风发。 顾宝珠抚掌道:“你进步这么多,说明下了苦功,等会儿我便叫人去买只烧鸭来,作为你的奖励,如何?” 徐燃果然高兴:“宝珠姐姐懂我,我最喜欢京城的鸭子!” 不过,他又说:“我还没赢呢,若是我今日赢了比试,再吃鸭子才是合情合理,要不然,我受之有愧。” 顾宝珠看向另外二人,见另外二人都看着自己,她便笑道:“不如这样,不论你们谁赢了,便可以像我提一个要求,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尽力实现,如何?” 众人眼睛一亮,全都打起了精神。 秦霜握着弓箭上前一步:“下一个,我来。” 徐燃给她让开了位置。 三人用的是同一个箭靶,秦霜搭上弓箭,眼神也变得沉稳锐利。在她视线的尽头,已经有一支箭稳稳插在她的目标上。 又是“咻”地一声,利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直没入靶心。 “正中红心!” “秦姑娘也射中啦!” 高兴过后,很快有小丫鬟发问:“既然二人都射中了,那如何确定谁赢了呢?” 顾宝珠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场地之内。 方才发问的小丫鬟马上被身旁人捣了一下,提醒道:“笨,还有我们将军呢!” “对呀,还有将军呢。”小丫鬟恍然大悟,但很快又苦恼起来:“可表少爷与秦姑娘都已经射中了中心,就算将军再射中,也是三人并列,怎么决胜出赢家?” 其他几个丫鬟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同样为此发愁起来。 顾宝珠倒不着急。 只见魏屹抬手,弯弓,箭出,相比起另外二人的谨慎,他的身上不见半点紧张,只不过在那张没甚表情变化的脸上,旁人也看不出他的心情。 “射中了!将军也射中了!” 看魏屹走到自己身边,顾宝珠好整以暇地问他:“你与他们二人打成了平手,奖励却只有一份,那怎么办?” 魏屹:“谁说是平手?” 顾宝珠:“可你……” “不对!” 旁边的小丫鬟惊呼出声,瞪大了眼睛看着远处的草靶:“箭……箭掉了!” 顾宝珠探出脑袋看向远处,却看不清,纳闷地问:“什么箭掉了?” 徐燃与秦霜二人也纷纷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远处的那一幕,他们震惊地喃喃出声:“我们射出的箭,被魏将军的箭挤掉了……” “什么?!” 顾宝珠顿时坐不住了,站起身跑过去看,果然,如他们说的那般,此刻草靶的红心中间只剩下一根弓箭,箭尖直直没入草靶之中,而先前射中的另外两根箭,则被挤落掉在了箭靶下面。 魏屹气定神闲,对此早有预料,他只道:“我赢了。” 众人心悦诚服。 秦霜看着草靶上仅剩的这支箭,自愧弗如,明明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她从小也努力练习箭术,可射箭也有天赋一说,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天赋及努力都比不上魏屹,自然也无法超过他。 徐燃盯着地上的落箭看了许久,脑袋也失落地垂了下来。 顾宝珠看见,安慰道:“魏屹比你年长,习弓箭的年头也比你长久,若是你勤加苦练,有朝一日,定然也能像他这般厉害。” “多谢宝珠姐姐关心,我早就知道魏将军的厉害,我视魏将军作榜样,如今与他比试过,才知晓自己与他有着多大的差距。”徐燃感叹说:“若是能像宝珠姐姐说的这般,有朝一日我能有魏将军那么厉害,说不定……”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顾宝珠困惑地看着他。 说不定什么? 徐燃摇了摇头,“没什么,宝珠姐姐,你肚子饿了没有?” 顾宝珠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是有一些。” “我也饿了!那我们去用午膳吧?”徐燃兴冲冲地说:“宝珠姐姐,我虽输了比试,可我还想吃鸭子,今天中午我们能吃烤鸭吗?” 顾宝珠莞尔,回头问秦霜的意见:“秦姑娘,你呢?你想吃什么?” 秦霜想了想:“我想吃羊肉锅子。” 顾宝珠便道:“那中午吃烤鸭,晚上吃羊肉锅子。不如就去醉仙楼吧,我也好久没尝过那儿的芙蓉鱼了。” 美食当前,谁还会有意见?想起烤鸭与芙蓉鱼的滋味,二人顿时口水泛滥,纷纷点头附和,都等不及顾宝珠叫,自己便先跑到了前头。 看着徐燃雀跃的背影,不见半点阴霾,顾宝珠落后一步,轻轻戳了一下魏屹的后腰。 “你也是。”顾宝珠轻声道:“燃哥儿离家出走,心中正藏着事,我还想哄哄他,你倒好,说不手下留情,还当真一点也不客气。” 魏屹气定神闲地说:“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他使出全力,可不止这么简单。 “……” 顾宝珠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他的幼稚,快步去追跑到了前头的二人。 魏屹跟上去:“至于要求,我还没想好,先记着。” “知道了!我还会耍赖不成?” 第204章 徐燃的秘密2 第204章 许久未尝过京城的美食,徐燃果然吃的高兴,饭后,他腆着圆滚滚的肚子,撑的快要站不起来。 “回家之后,我便常常惦记着京城里的味道,还叫厨子也学着京城的做法做鸭子,可怎么也做不地道,至于这芙蓉鱼更是一绝,我在江南尝了许多家酒楼,做鱼的不少,能做出这等滋味的,却是怎么也找不着。”徐燃摇头晃脑地说:“现在一尝……没错,果然还是这个味儿!” “也不知道醉仙楼的老板何时将生意做到江南去。”徐燃说:“我家老太爷最好这一口,可惜京城太远,他没那个口福。” 他说着,又强撑着坐起来,将盘子里最后一片鱼片夹到了自己碗中,口中嘀咕说:“我替祖父吃,也算是他尝过了。” 顾宝珠哭笑不得。 不止吃了烤鸭与芙蓉鱼,等出了醉仙楼,徐燃更是看什么都有兴趣,没走几步,怀中便抱满了各色吃食玩意儿,他一样都舍不得放过,即使这会儿肚子里装不下去,也要带回家去慢慢品尝。 午膳之后,顾宝珠觉得有些乏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精神好,却也没什么睡意,便拿起一本游记看起来。 她读了不少游记,却从未出过京城,顾宝珠没看一会儿,便将徐燃喊了过来,指着上面的内容问:“燃哥儿,你上京城时,是不是也路过了此处?” 徐燃伸头一看,书中写的是某处山岳名胜,风景秀丽,美不胜收。他道:“是有路过过,只是忙着赶路,不曾停下来往山上去,只远远瞧了一眼,也能见它山峰巍峨,高耸入云。” 顾宝珠翻了几页,又指着上面问:“那这儿呢?” 徐燃再看,这儿写的是一个湖泊,是当地一有名的景色,还曾有不少大儒为它写过诗文,经人传颂后,名声更加响亮。他点头说:“这个我知道,我听过它的名字,经过此地后,便也好奇去看过。以前读诗文时,只知道文章优美,未曾亲眼见识,还当有夸大之处,直到眼见为实后,将那些文字与景色一一对上,才知道那些诗文所言非虚,当真如仙境一般。” 顾宝珠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我岂会骗宝珠姐姐?”徐燃说起这些,眉飞色舞地道:“上一回随我娘一块儿入京时,因为忙着赶路,也没见到太多景色。这一回走得慢,我还绕了好几处地方,便将从前听人说的、书上看的有名景致都看了不少,常人多道江南秀美,景致秀丽,可其他地方的景色也不差,各有各的特色之处。”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若非亲眼见识一番,便无法领会到其中奥妙。 见顾宝珠有兴趣,徐燃便给她说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他虽年纪小,可如今见识却比顾宝珠多啦,更见过许多波澜壮阔的美景,他一向能说会道,那些景色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好像比书上游记写的还要更美上几分。 不只是山川湖泊,还有沿途经过的一些城市的风土人情。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习俗,因徐燃是赶路时路过,时间匆忙,来不及去深入体会,他说起来也有些遗憾。 “只不过,我去的地方也还不够多。”徐燃憧憬地说:“若有机会,我还想去到西沙之地,北地牧原,书上说在东海之外还有蓬莱仙岛,也不知那仙人住的地方,景色又有多么好看。” 顾宝珠听在耳朵里,也不禁心驰神往。 不比徐燃,她连京城都没出过呢。 这个家中,也就只有她见识少,不论是西沙还是北原,东海还是南境,全都只在书中看过文字,未曾亲眼见过那些或壮丽或秀美的景色。 不过…… 顾宝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不提以后,现在的她定然是没有这个机会。 徐燃:“等宝珠姐姐的孩子出生了,我这个做表舅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宝珠便急忙打断了他:“千万别!若他\/她像你这样乱跑,得把我急出病来!” 徐燃嘿嘿笑了一声,摸摸鼻子,怕被她揪着耳朵教训,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等顾宝珠再去找他的身影时,便见他又去了演武场,在早上站过的地方,正拿着一把弓在练习射箭。 远处的箭靶上已经插满了箭,徐燃从箭袋里抽出箭,搭弓,拉弦,射出,他仿佛不知疲倦似的,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套动作,双眼专心致志地看着远方的靶心,咻咻地破空声不停响起,因为太过专心,他连顾宝珠何时来了也不曾发觉。 顾宝珠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没出声喊他,对下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也别出声打扰,悄悄地离开了此处。 晚膳自然是羊肉锅子。 自打天气冷下来以后,羊肉锅子便成了晚膳时的常客,不只是秦霜喜欢,另外两个男人也喜欢大口吃肉的畅快,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吃一个热腾腾的汤锅比什么都舒服。 新鲜的羊肉被切成片片薄片,鲜红的肉片被筷子拨入滚烫的汤锅里,随着沸腾的烫水滚了一会儿,不过几息的功夫,很快便变色,几双筷子眼疾手快地将熟了肉片捞出,在蘸酱里滚了滚,而后放入口中。 徐燃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羊肉片被切的很薄,所以熟的很快,在锅中待的时间不长,还十分鲜嫩,尤其是这蘸料调的最为出色,将羊肉的美味程度也提升了不少。 他夹了满满一筷子,迫不及待放入口中,含糊地说:“这也好吃!” 烹煮过羊肉的汤锅里,已经浸入了羊肉的油脂,蔬菜在里面烹煮后,也变得格外好吃。顾宝珠虽也喜欢羊肉锅子,却也不像其他三人一般只爱吃肉,桌上的鲜蔬也多数进了她的肚子。 魏屹且不说,他本来就能吃,许是习武之人都胃口大,连秦霜也吃的不少,更别说徐燃还正在长身体,正是能吃的时候。一盘盘羊肉被端上来,又一盘盘拨进锅中,空盘子高高叠起,等四人放下筷子时,连厨房里切肉的厨子都累的够呛。 顾宝珠也吃撑了。 她平时虽贪嘴,却不多食,往往吃到七八分饱便停下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家中多了一个人,还是个活泼好动的小郎君,连着晚膳都热闹不少,在那样的气氛下,顾宝珠也没忍住多动了几筷子。 没办法,她只好多走两步消消食。 魏屹陪着她。 白日天气好,夜里也有明月高挂,丫鬟们打着灯笼走在前头,二人一块儿慢悠悠地走在将军府的花园里。月光映着雪光,灯火辉明,虽是夜里,可也别有一番精致。 顾宝珠进了将军府后,便特地花心思将花园重新收拾了一番,如今将军府的花园里也栽满了各种名贵花木,随着季节的更替依次绽放,隆冬季节,百花尽败,却有红梅盛放,傲立月下,从梅林中穿行而过,自有一番兴味。 只不过,顾宝珠此刻却欣赏不了这样的景色。 她苦着脸说:“早知道我就不吃那么多了。” “小心。”魏屹牵着她下了台阶,神色柔和地道:“你平常可不会这么贪嘴。” 顾宝珠:“这不是见你们三个人的吃相,一不留神,我便吃的多了一些……什么声音?” 她停下脚步,凝神去听。夜色寂静,连人声都没有,因此,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变得格外明显。有隐隐约约的细微动静从前方传来。 顾宝珠与魏屹对视一眼,却见他微微扬起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说:“应当是徐燃。” “燃哥儿?” 顾宝珠更加纳闷。不知为何,她忽地想起了下午徐燃一个人勤奋练习箭术的模样。 二人往前走了几步,转过了一个弯,果然在花园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看见了徐燃的影子。他脱去了厚重的外袍,赤手空拳,在一棵梅树下练拳,少年人身形清瘦,红梅花瓣飘落在他的身边,又被带起的拳风很快拂开,月色下,如一棵稚嫩的松柏。 此处是块空地,平时鲜少有人来,更别说是在夜里,许是因为这样,他才离开自己住的小院,躲开了下人的耳目,偷偷到这里来练习。只是不巧,正好遇见了散步的顾宝珠二人。 顾宝珠躲在树后静静看了一会儿,也没出声打扰,悄悄拉着魏屹离开。 等走远了,她才叹了一口气:“这一回,燃哥儿上京,我总觉得他心中装着事,只是他却不愿意与我说。他不肯说,我也不好逼问他,虽然我给舅母寄了信,可回信却要等很久,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屹:“他有自己的主意。” 顾宝珠:“他年纪还这般小,有什么心事,何必藏在肚子里?若是他有什么烦恼,说出来,或许我还能帮一帮他。” 魏屹:“他会说的。” 顾宝珠:“什么时候?” 魏屹:“但也许不是说给你听。” 顾宝珠生闷气:“难道在他眼中,我这个姐姐还不够可靠?” 魏屹看了一眼她气鼓鼓的脸,虽然已为人母,但她心性却还天真淳朴,虽已做了当家主母,将府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却还像在闺阁时一样娇气要人哄。 也或许是因为她肚子里有了孩子,徐燃才不肯将烦恼说给她听,免得叫她替他烦忧。 魏屹收回视线,扶着她继续往前走:“我觉得,他很快便会说了。” 顾宝珠追问:“什么时候?与谁说?与你?” “对啊。”顾宝珠很快想道:“燃哥儿最是崇拜你,若是你去与他说,说不定他便肯将心里话说给你听呢?” “在他眼中,我与你是一样的。” “不是你?那是谁?” …… 第二日一早,将军府门前便来了一个客人。 此人身材短短,手短脚短,嘟着一张肉嘟嘟的脸蛋,敲门时还要踮起脚尖伸手去够。守卫过来开门时,纳闷地看了外面一圈,视线往下才总算看见他。 来人正是顾晖。 他背着一个书袋,腼腆地对着管家笑了一下,而后扬起小脑袋,期待地问:“我听说徐家的表哥入京了,他是住在这儿吗?” 管家认得他,是自家夫人的庶弟,便把人请了进来,笑呵呵地应道:“是住这儿,徐家表少爷是前日来的,您先在这儿坐着,我去将表少爷叫来。” 顾晖面上欢喜之色更重,努力地忍住了,礼貌地与管家道谢:“麻烦您了。” 他迎进了将军府前厅里等着,看管家又出去喊徐燃。 等待的时候,顾晖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他人小腿短,两只脚还悬在半空中晃荡。下人给他端来了点心,顾晖小声地道过谢后,便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他还没来过将军府呢,这儿与顾家处处不同,方才他进来时,一路看见的景色也与顾家截然不同。 不小心与某个下人的视线对上,顾晖连忙收回目光,不敢乱看,同时也悄悄挺直了腰板,坐得更加端正笔直。 很快,外面便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晖哥儿!” 是徐燃的声音。 顾晖眼睛一亮,连忙应道:“徐表哥,我在这儿!” 他爬下椅子,背着自己的书袋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刚跑到门前,便正正好好撞上了徐燃。徐燃一乐,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他比顾晖高不少,手上也有的是力气,抱起他来也轻轻松松。他掂了掂小孩的重量,又比划了一下,满意道:“不错,高了,也重了。” 相比起一开始见到的那个小可怜的模样,现在顾晖的脸还圆了不少,面色红润,看起来现在比从前过的好很多,也比以前开朗不少。以前的顾晖可不会那么大声地应他的话。 顾晖咧着嘴,高兴地直冲他笑。 “你怎么来?”徐燃说:“我才刚到京城,还打算过几天来找你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是大姐姐跟我说的。”顾晖欢喜地说:“昨天大姐姐给我送消息,说是你来了京城,我就来看你啦!” 被这样记挂着,徐燃岂有不高兴的道理,当即便抱着他往外跑:“走!我带你去玩儿!” 第205章 徐燃的秘密3 第205章 两个许久未见的小孩凑到了一块儿,亲亲热热地打过招呼之后,徐燃便带着顾晖玩疯了。 他来京城的次数不多,若说起来,或许还没有顾晖这个从小生长在京城的小孩儿了解京城,不过徐燃自然也有他的乐趣。 他直接将顾晖带到了将军府的演武场。 徐燃指着远处的箭靶,对他说:“你信不信,我现在能射到那么远的靶心?” 顾晖伸长了脖子,努力眯起眼睛,去看着远处的箭靶。那个箭靶放的那么远,他几乎看不清,更别说是靶心,但他还是认真地点了头:“信!” 徐燃得意一笑,取来弓箭,便当着他的面弯弓射箭。利箭离弦而出,他弯腰抱起小孩儿,抱着他去看结果。二人跑到了箭靶前,果然见正中红心上插着一支利箭。 顾晖眼睛亮晶晶的,看看弓箭,又看看他,真心实意地说:“徐大哥,你真厉害!” 徐燃牛气地挺直了腰板,或许是少年人爱炫耀的天性使然,在比自己小许多的弟弟面前,看弟弟露出崇拜自己的目光,他便也忍不住翘起了自己的尾巴,将自己会使的一身本领全都给他演示了一遍。 许久不见,这段时间,他没有放松过自己的锻炼,一身本领也比先前精进不少。顾晖看的眼睛亮晶晶的,手掌都快拍红了。 徐燃嘿嘿笑,好努力才将自己高高翘起的尾巴按下,他挠了挠头,谦虚地说:“这也不算什么,魏将军比我更厉害,还有最近在将军府借住的秦姑娘……她也比我厉害多了。与他们比,我会的这点三脚猫功夫上不得什么台面。” 顾晖低头看自己的短手短脚,他年纪还小,力气也小,连弓都拉不开,更何况说是射箭,便是在学堂里,也还没有开这个课呢。他真诚地发问:“徐大哥,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样厉害?” “像我?” 徐燃重重地揉了一下他的头发:“你还早着呢!” 徐燃:“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开始跟着武师傅学武艺了,每天一起来便是先扎马步,那么沉的石头挂在手上,就算是挂到手没有知觉了也不敢放下去,一日也没停过。你若是想要像我这般厉害,明日一早起来,便随我一起扎马步。” 顾晖想了想,然后摇头:“那算了。” “算了?”徐燃不满:“你的志气就只有那么点?你这样容易放弃,不管学多少年,也当不了大将军!” “可是我又不想当大将军。”顾晖慢条斯理地说:“夫子教我,每天早上醒来后就要先背书,这样才能记得牢牢的。若是去练武,我就背不了书了。” 徐燃一噎。 他泄气地重重去揉顾晖的脑袋,将他的发髻全揉乱了才解气,而后将手中的长弓丢到一边,兀自低着头生着闷气去坐到一旁的石阶上。 顾晖也不恼,他慢吞吞地整理好了自己的乱发,然后走到徐燃旁边坐了下来。他看徐燃一眼,见他在生闷气,不想理会自己的模样,便又慢吞吞地打开自己随身背着的书袋,从里面掏出一本书,坐在徐燃旁边看了起来。 徐燃看他一眼,又一眼。 顾晖放下书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等他开口。 徐燃又看他一眼,再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把脑袋转了回去,托着自己的下巴,对着地上经过的蚂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顾晖是个小孩儿,此刻也能看出他装着心事。 “徐大哥,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问你。”徐燃说:“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顾晖:“我?” 徐燃:“你这样用功读书,是想以后考功名?” 顾晖点头:“想。” 徐燃:“考了功名,然后做什么?” 顾晖绷着小脸蛋:“我想当大官!” 徐燃噗嗤一笑:“你这么小的小孩儿,书还没读几个,就一心想要当大官了?” 顾晖:“嗯!” 顾晖:“我想要去当官,比我爹还要厉害,然后……” 徐燃:“然后什么?” “然后,我还没想好。”顾晖低下头:“以前,我想要读书,考功名,考中之后,就把我姨娘接出来,带她去外头住。” 只不过,还没等他长大,顾家就变了天。从前压在他和姨娘头上的柳氏已经倒了,不知不觉,他的姨娘在家中站稳了跟脚,现在府中的下人都对他和姨娘恭恭敬敬的,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欺负他们,克扣他与姨娘的东西。 顾晖看着尺寸刚好的袖口。今年冬天,没有人再克扣他们的炭火,屋子里永远是暖和的,衣裳里的棉花也放的很满,不用再打补丁。从出生之后,他就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 顾晖仰起脑袋,看着头顶的湛蓝苍穹,稚嫩的童音道:“但我还是要去考功名,当大官,我姨娘说了,我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全都是大姐姐给我的,我要记住她的恩情,以后要好好报答她。” 徐燃:“哦?你要怎么报答?” “我还没想出来。” 顾晖摇了摇头,慢慢地说:“大姐姐那么厉害,而我那么弱小,一直以来,都是她帮我,而我帮不上她的忙。可是,只有我变的很厉害很厉害,我才能不让姨娘受欺负,以后大姐姐需要人帮忙的时候,我也能出上一份力。” 未来还太远了。 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儿,等到他考功名,当上官,功成名就时,未来还有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比他已经渡过的人生还要长许多倍。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能走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考上功名,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未来还太遥远,但有一件事不会错。 就是他要非常努力的读书,才会不辜负姨娘和大姐姐的期望。 想到此处,顾晖艳羡地说:“如果我有徐大哥这样厉害就好了。” “我?”徐燃有些不自在:“我有什么厉害的?” 顾晖认真地说:“徐大哥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他平常只接触到学堂里的其他学生,而其中接触最多的就是顾昭。顾昭就不说了,三天两头被夫子教训,连功课都不会好好完成,至于其他学生,也许是天资有限,连顾晖都比不上。 可徐燃就不一样了,徐家乃书香门第,他又天资聪慧,一点就通,还比顾晖大那么多,许多顾晖不懂的问题,他张口便能解答出,仿佛什么都难不倒他。在小小的顾晖眼中,这个徐家的表哥是他心目中身形高大,是个了不得的兄长。 饶是徐燃平常爱听夸奖,这会儿都听得有些心虚。 他目光游移,可只要一瞟过去,便会立刻看见顾晖亮晶晶的眼神,其中的崇拜几乎化为实质,令徐燃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的手握紧成拳,复又松开,又攥紧,晌久后,他才下定了决心,坦诚说:“其实……” 顾晖:“什么?” 徐燃:“其实……我这次上京城,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顾晖呆呆地看着他。 好半天,意识到他说的意思之后,小孩儿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还从未发生过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第206章 徐燃的秘密4 第206章 顾宝珠醒来后,便听说顾晖来到府中找徐燃。 她并不意外,只随口道:“燃哥儿带他去哪儿玩了?” 秋儿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表少爷带晖少爷去了演武场,奴婢听人说,表少爷他们正在练武呢。” “练武?” 顾宝珠愣了愣,哑然道:“晖哥儿年纪还这么小,便要教他练武,可别把人练伤了……” 不过,徐燃是个知道分寸的人,估计只是带着小孩儿玩,顾宝珠也并不担心。 她梳洗完,姗姗去用早膳。才用到一半,便见有个小脑袋在饭厅外面探头探脑。顾宝珠余光瞥见,正是顾晖。 视线对上,顾晖眼睛一亮,连忙跨过门槛跑了进来,下人拉开椅子,将他抱了上去。 顾宝珠随口问:“怎么?饿了?” 顾晖摇了摇头,小脸上神色有些着急,可看着她在用膳,又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合适开口的时机,急的满脸难色。 “有话想和我说?”顾宝珠命人拿来一口小碗,而后往小碗中夹了一颗羊肉烧麦,对他道:“不着急,先陪我吃一口。” 顾晖小声地说:“徐大哥……” 果然是徐燃的事。 魏屹说的还真没错,徐燃不敢对他们开口说的事,竟然真的说给了顾晖这个小孩儿听。 顾宝珠在心中惊叹,同时也道:“我知道,不着急,先填饱肚子再说。” 顾晖这才松了一口气,拿起筷子,陪她一起用膳。他虽是用过了早膳才出门,可得知徐燃进京的消息后太高兴,今日一大早便起来了,如今也过去不少时间,确实是有些饿了。 不过他人小肚子小,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吃了几颗烧麦,再用了一小碗鸡茸粥,摸摸肚子,便吃不下了,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候。 顾宝珠慢条斯理地用完早膳,才牵着他往花园里去。 路上,顾晖便着急地说:“徐大哥……他是逃出来的!” “我知道。”顾宝珠应道:“他到京城的第一日我就发现了,他是离家出走,也是他运气好,路上没出什么意外。他还有没有和你他,为何要离家出走?” 顾晖用力点头:“说了。” 顾晖:“他没去参加府试。” “什么?!”顾宝珠脚步一顿,惊诧道:“他没去参加?” 若是她记得没错,上回与江南通信时,信中便提了徐燃要去考童生一事。以徐燃的才学来说,此事十拿九稳,连徐家人都不怎么担忧,因此,此次徐燃上京,顾宝珠也没多嘴问,只当做他已经考中了。 哪知道,他竟然没去考? 顾晖说:“徐大哥他想当大将军。” 这事,顾宝珠也听徐燃说起过,但是她没太放在心上,此刻再听顾晖说起,没由来的,顾宝珠便想起了徐燃独自一人偷偷练武时的画面。 她沉吟道:“你接着说。” 顾晖点点头,将徐燃告诉他的事情慢慢道来。 徐家簪缨世家,而徐燃在读书一事上也与他兄长一样颇有天赋,虽然性情顽劣,可家中人也对他寄予厚望,他的兄长徐焕年纪轻轻便已入仕为官,徐家人对徐燃也抱有同样的期待。 虽然他一直嚷嚷着想要去从军,可谁也没放在心上,更何况,徐燃虽然在习武,却也没落下自己的学业,在学堂之中的成绩一向出色,料想日后也能高中。只是,上次从京城回去之后,他便更加勤奋的习武,连学业都疏忽了。 虽说是十拿九稳,可到底还没考中,学业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眼看考试将近,徐家人岂会容忍他如此惫懒疏忽,徐家舅舅便动了怒,父子俩争执之后,徐家舅舅便将他习武的东西全都没收,叫他专心备考。 哪知道,徐家舅舅的脾气大, 徐燃比他还犟。 考试当日,家中的马车将他送到了考场门口,他愣是在考场门口偷溜走。等徐家人将他找到时,考试也已经结束了。 徐家人自然大发雷霆。 可徐燃也有自己的主意,他父亲将他关入院子里面壁思过,让他冷静下来之后,再去准备明年的考试,等考中秀才之后,才会将那些东西还给他。徐燃在屋子里被关了几天,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卷起包袱,趁夜黑风高,守卫松懈之时,偷偷离开了家。 他平常调皮捣蛋,是家中的混世魔王,常叫家中上下所有人都头疼,也拿他没办法。这回,他更是发挥了十二分的本领,愣是躲过了徐家的追兵,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了江南,跟着路过的商队一路北上,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京城。 听顾晖慢慢说完,顾宝珠后怕不已。 虽然她也有骄纵任性之名,可也只局限在内宅之中,哪里有表弟这样胆大包天,童生考试也敢逃,一气之下跑到千里之外。 “那他还有没有和你说,之后他想要去哪儿?”顾宝珠问。 顾晖摇头:“徐大哥没说。” 他这么小的小孩儿,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的东市,莫说是逃家,连想都不敢想呢,光是听到这种事,便已经吓得不行。换作是他,都不敢想与顾父作对的场面。 光是想想,顾晖便小脸煞白,听说了此事后,便马不停蹄地来找大姐姐诉说,哪里敢将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人憋在肚子里。 徐大哥不愧是徐大哥,果真是厉害极了! 第207章 钓鱼 第207章 演武场内。 顾宝珠找到徐燃的时候,他正在练习自己的箭术,一支支利箭从他手中射出,直直没入草靶的红心之中。空旷的演武场内,一时只有不断响起的咻咻破空声。 脚步声响起,注意到有人靠近,徐燃停下动作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顾宝珠与顾晖,心下了然,本来正蓄势待发的弓箭收起。 顾晖低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他。毕竟,这是徐燃与他说的悄悄话,他却没藏住这个秘密,偷偷告诉了大姐姐。 徐燃看他心虚的头顶,就知道他已经将所有话都秃噜了出去,不过他也没有怪罪顾晖的意思,他把话说出口的时候,本来也没有指望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保守秘密。他看向顾宝珠:“宝珠姐姐,有事吗?” 顾宝珠牵着顾晖,笑吟吟地看着他:“燃哥儿,你想不想去钓鱼?” “钓鱼?” 徐燃还以为她是过来说自己逃家的事情,再不济也是说童生考试,哪知道她却忽然提起钓鱼? 旁边的顾晖也仰起脑袋,困惑地看着她。 “是啊,钓鱼。”顾宝珠笑眯眯地点头:“今日天气这么好,若是一直待在屋子里未免有些可惜,只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若叫我坐一天,我定然是坐不住的。正好,今日还有晖哥儿过来,不若你们比试一番?” “比试?” 徐燃低头,看着面前的小豆丁,总觉得有点欺负人:“我与他?” “我再叫上秦姑娘,这样便有三个人了。”顾宝珠顿了顿,促狭说:“你不会是怕输吧?” 徐燃果然被激起性子:“我岂会怕?比就比!只要到时候他输了别哭鼻子就好。” 顾晖绷着小脸,握紧双拳,认真道:“我会努力的!” 顾宝珠轻轻一笑:“好,那就这么说好了,我让人去喊秦姑娘。” 秦霜也正闲着无事,一喊便来了。 将军府的花园里就有一个湖,平常养了不少鱼,只不过隆冬季节,湖面上了冻,结了厚厚一层的冰。 下人将冰面敲碎,在湖边敲了三个洞口,又取来三根钓竿,三人各执一根,各占了一个洞口,长长的鱼线垂了下去,等待上钩。 顾宝珠则抱着汤婆子坐在湖边的亭子里,桌上放着书本点心,还有一个小火炉徐徐烹煮着茶水。丫鬟们采来梅花上的积雪,采了满满一罐,放在小炉上化成雪水又煮沸,泡出来的茶水都带着一股梅花的清香,回味悠长。 顾宝珠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水,抬眼看一眼不远处,那三个钓鱼的人全都认认真真的守着鱼竿,背影高矮不一。 钓鱼是一个极度需要耐心的任务,需要一直盯着鱼竿,随时做好提竿的准备,你不会知道鱼儿什么时候会咬钩,尤其是当这个任务冠上比试之名后,耐心消磨的也会更快。 很快,便开始有人坐不住。 顾晖动了动屁股,左右看看,见另外两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他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鱼竿——毫无动静。 顾晖想了想,将鱼竿放在脚边,而后打开自己随身背着的书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本书本,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不擅长钓鱼,也不会钓鱼,更没有耐心钓鱼。可若是读书的话,他的耐心就变得多多了,可以坐很久很久也不会分神。 夫子说了,读书一事,一日也不能懈怠。他要考功名,当大官,就得一日都不懈怠的读书。 顾晖很快看的入了迷,书本放在膝盖上,小脑袋都快埋了进去。 他脚边的鱼竿动了一下,但他光顾着看书,并没有发觉。鱼线尽头的大鱼悄悄地咬住了鱼饵,慢吞吞的啃咬着,鱼竿也在慢慢地往湖里面挪去。 眼角的余光瞥见什么在动,徐燃转过头,一眼先看见了捧着书认真在读的顾晖,他愣了一下,而后他很快注意到了底下在动的鱼竿。 很显然,鱼咬钩了。 而鱼竿的主人此刻正沉迷读书,根本没有发觉。 徐燃犹豫了一下,正准备要叫顾晖,可他们毕竟在比试,他的鱼竿至今没有鱼咬钩,哪里有帮对手赢的道理。眼看鱼竿快要被拖进水里,徐燃没忍住出声提醒:“顾晖……” 顾晖应声抬头,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就在这时,本来在颤动着的鱼竿忽然停止了震动,水下的鱼儿美美饱餐一顿,摇着尾巴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徐燃眨了眨眼:“……没什么。” 顾晖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去读书。 徐燃却也有些坐不住了。他磨蹭过去,问:“你这样怎么钓鱼?不是要与我比试吗?你看都不看一眼,连鱼儿上钩了也不会发觉,肯定会输给我。” “不会的!”顾晖信心十足地说:“我有一直在注意着鱼竿,如果有鱼儿上钩的话,我很快就会发现的。” 徐燃:“……”……你发现个屁。 顾晖说完之后,脑袋又低了下去,继续专心读书。见他如此用功,徐燃也不自讨没趣,磨蹭着坐回了原位。 再看看鱼竿,他的鱼竿还是没有动静。 就在此时,旁边忽然传来水声,徐燃闻声去看,正好看见一尾鱼儿跃出水面,落入秦霜手中的鱼篓里。 第一条鱼上钩了! 旁边的顾晖也注意到,从书本里抬起脑袋,露出了羡慕的目光:“哇!” 秦霜举起鱼儿朝着那边亭子里的顾宝珠喊:“魏夫人,我钓到了!” 顾宝珠远远地夸她:“秦姑娘,你真厉害,看来今日的冠军非你莫属了。” 秦霜得意地翘起唇角,又很快平复,将鱼饵重新挂好,再将鱼钩甩入水中,重新坐了回去。想要得到冠军,一条鱼可不够。她的双眸凝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等待第二条鱼上钩。 徐燃想了想,磨蹭着坐到了她的身边。 秦霜回头看了他一眼,对此并不在意,黑眸仍旧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的波纹,不放过一丝动静。 徐燃往她的鱼篓里看了一眼,一条肥美的大笨鱼正躺在里头,瞪着无神的双眼,嘴巴张张合合。再看看自己的鱼篓……好吧,里面还是空的。 不像顾宝珠怀抱着汤婆子,还有个小火炉取暖,湖边寒风萧瑟,吹得人脸颊生疼,许是连鱼儿也怕冷,不肯冒出头来,迟迟不肯咬他的鱼饵。徐燃耐心地坐了许久,久等不见鱼咬钩,渐渐的,耐心逐渐消失,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忽然,又是一道水声哗啦。 他循声看去,是秦霜那边又有鱼上钩了。 第二条鱼。 而他与顾晖的鱼篓都还是空的,至今还没有鱼儿上钩。顾晖眼底的羡慕更深:“秦姐姐,你好厉害。” 秦霜谦虚地笑了笑,重新给鱼钩挂上鱼饵,又将鱼钩甩回了湖中。 领先两条,看另外二人还是空军,她便半点也不慌了,气定神闲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也埋头看了起来。 徐燃瞥见,顿时纳闷,凑过去问:“秦姑娘,你看的是什么?” 秦霜大大方方地给他看,徐燃定睛一瞧,竟是一本自己启蒙时读过的书,连顾晖都已经学完这本了。他惊讶:“你怎么在读这个?” “我在跟着魏夫人识字。”秦霜手指抚过书本,说:“如今我已经能认得许多字了。” 徐燃顿了顿。 他才到将军府不久,只知道这位秦姑娘暂住在将军府,至于是什么来历,也没听说过,只知道她爹是魏将军的师父,她有一身从她爹那儿学来的本领。既是武将之女,那大字不识,也是情有可原,难怪这般年纪才刚刚开始启蒙。 徐燃热情地说:“正巧,这段时间,我也住在府上,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可尽管来问我。” “你?”秦霜疑惑。 徐燃顿时挺直了腰板:“你可别小瞧我,我可是……” 他说了半截,话忽然停住。 秦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后半截话,更加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什么?” “没什么……”徐燃闷闷不乐地转过去,盯着湖面泛起了涟漪,“我只是想说,你有什么不懂的,我也可以教你。” 秦霜点头:“多谢。” 冷风吹过,湖面又安静下来,没有人再有言语。 亭子里,顾宝珠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钓鱼不只是磨炼垂钓者的心志,她这个旁观者看久了,难免也会觉得无聊,顾宝珠便翻开游记,继续昨日没看完的地方看了起来。 亭子里挂了帘子,冷风吹不到里头来,小火盆徐徐散发着热意,小丫鬟们嘴馋,还从厨房里拿了几个红薯丢进去烘烤,没一会儿,香甜的味道便从里面传了出来,被烘烤的漆黑的表皮撕开,露出里面金黄香甜的薯肉。 喜儿兴致勃勃:“夫人,你要不要?” 顾宝珠摇头。她才用过早膳不久,这会儿虽有些嘴馋,可不想再吃撑了。 小丫鬟们便给湖边钓鱼的三人送了过去,只除了徐燃之外,另外两个人都没有接。 顾晖搓了搓被冷风吹得僵硬的手,换了只手翻书,将冻僵的手贴在怀里的汤婆子上。他礼貌地摇头:“不用了,我怕把书弄脏了。” 烤红薯的表面全是黑灰,吃完后必定要留下印子。 秦霜也是同样的理由。 徐燃便一个人捧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继续对着湖面发呆。 忽地,眼角余光里,他瞥见旁边人的鱼竿似乎动了一下。徐燃立刻转过头去看,这回是秦霜的,但秦霜正低头背书,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根本没有发现鱼竿的动静。 徐燃放下吃食站起身:“秦……” 秦霜头也不抬,手一挑,水中咬了钩的鱼儿便破水而出,哗啦一声,带着水花直直落入秦霜递出去的鱼篓里。她将书页翻过一页,随手给鱼钩挂上饵,又将鱼竿放了回去,继续专心读书。 徐燃:“……” ……好吧,这个是真的在注意。 他讪讪地坐了回去,与自己毫无动静的鱼竿大眼瞪小眼。 这三个钓鱼的人之中,就属他最认真最专心,怎么鱼儿偏偏不咬他的钩?!还有没有天理啦?! …… 这场突如其来的钓鱼比试,从上午开始,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午膳时,顾宝珠便已经想要喊停,叫他们一块儿去吃饭,可徐燃像是钓出了火气,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非要继续钓起第一条鱼。于是,比试没结束,秦霜也继续留在湖边钓鱼,与他争这个第一。倒是顾晖主动投降了,一上午过去,他一条鱼都没钓到,但读了半个早上的书,也算是收获颇丰。 见徐燃坚持,顾宝珠也不勉强,牵着顾晖去饭厅用膳。 顾晖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湖边那钓鱼的二人的身影了,他才收回了视线。 “大姐姐。”顾晖喊。 顾宝珠心情颇好,应道:“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徐大哥的事?”顾晖说:“我本来以为,你会问他为何不去考童生。” 顾宝珠点头:“我原来是想问这个,不过,后来见到他的时候,我看他那么认真的练武,或许,他是当真不想考,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去从军。劝诫的话,舅舅他们一定说过许多,连爹娘的话都不肯听,他又如何会听我的话?既然多说无用,那我也不必做这种讨人嫌的事。” 顾晖迟疑:“徐大哥真的要去从军吗?我觉得……” 顾宝珠:“怎么?你觉得从军不好?” 顾晖连忙摇头:“当然不是!魏将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是徐大哥最崇拜的人,我怎么会觉得不好!只是……” 他烦恼地皱起脸蛋,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楚心中的想法。 “只是,他想要从军,却跑来了京城,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顾宝珠慢悠悠地问。 顾晖恍然大悟。 没错,就是这样奇怪。 要说徐燃下定了决心,所以才没去参加府试,也逃出了家。可他若是当真下定了决心去从军,要做那顶天立地的大将军,虽还在刻苦学武艺,却并未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 哪怕是直接跑去军营入伍,也比跑来将军府更合理。 顾宝珠牵着小弟弟的手,慢悠悠的往饭厅走,想着丫鬟们提前给她报过的午膳菜单,脚步轻快。 他们燃哥儿的秘密,还不止这一件呢! 第208章 徐燃的想法 第208章 顾宝珠领着顾晖用过了午膳,又去睡了个午觉,起来后她处理了一些府中的事务,顾晖乖乖坐在旁边看书。直到所有事情都做完了,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边已经出现了彩霞,一天都快结束了。 她随手招来一个丫鬟,问:“燃哥儿与秦姑娘的比试出结果了吗?” 丫鬟偷笑道:“夫人猜错了,表少爷与秦姑娘还在湖边钓鱼呢。” “还在钓?”顾宝珠惊讶,继而无奈。 虽说今日白天是好天气,午后阳光正好,被太阳晒着,也不觉得多冷,可这会儿已经到了黄昏,太阳都快落山了,湖边风大,更是冷的很,那二人也不怕冻着。 她叫人先将顾晖送回家,再打算亲自去湖边看看。 顾晖难得不肯听话,仰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她,说:“我想看看比试的结果。” “行。”许是肚子里有了孩子,如今顾宝珠对他这样的小孩儿最心软,又牵着他往花园走,“等会儿我派人将你送回去,若是你回去晚了,秦姨娘念叨你,你便说是我留你多坐了一会儿。” 顾晖的小手牵着她柔软纤细的手指,顾宝珠的步子放的很慢,他短短的腿也能跟上,顾晖小声说:“给大姐姐添麻烦了……” “你今日帮了我的忙,我还要谢你才对。”顾宝珠说:“最近可有缺什么用的?” “没有了。”顾晖:“姨娘说了,不能麻烦大姐姐。” 顾宝珠轻轻一笑,道“既然如此,我送你一箱书吧。” 这可实实在在送到了顾晖的心坎里,他扬起湿漉漉的眼睛,眼底又是欢喜又是舍不得,小脸纠结地皱在一起,接也不是,拒绝又舍不得。 顾宝珠:“若秦姨娘怪罪你,你便说你拒绝不了,我非要给你。她若还不肯答应,你便叫她亲自来还我。” 顾晖知道这是非收不可了,他感激地说:“多谢大姐姐。” 二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花园里。 湖边,二人还坐在远处,一动不动。 顾宝珠牵着顾晖走近,还没有出声问结果,便忍不住轻笑出声。无他,因为徐燃身边的鱼篓——竟然还是空的! 她噗嗤一声笑,惹得徐燃怒气冲冲地回头,见是她,又郁闷地鼓起了脸。 不用看,这场比试也已经有了结果。他气愤地把鱼竿往地上一丢,大声告状:“宝珠姐姐,你家池中的鱼欺负我!” “怎么它们不欺负秦姑娘,偏偏欺负你一个?”顾宝珠故意说:“莫不是你运气太差,连鱼儿都不肯咬你的鱼钩?” 徐燃:“……” 徐燃更郁闷了。 他看着秦霜的装得满当当的鱼篓,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鱼篓,想不通究竟是哪儿出了错?难不成,人倒霉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不顺? 顾晖安慰他:“徐大哥,还有我呢,我今日也没钓到鱼,不知怎么的,那些鱼儿也不肯咬我的鱼钩。” 徐燃看看他,张了张口,到底什么也没说,郁闷的闭上了嘴巴。 因为钓鱼比试的失利,接下来的一整晚,他都闷闷不乐的,看上去比射箭比试时输了还郁闷,晚膳之后,他又一个人躲到梅林里,练了半个时辰的拳,才发泄了心中的郁气。 回到院子里时,正好有丫鬟端着宵夜进来。 “表少爷回来了。”小丫鬟说:“夫人命奴婢给您送宵夜过来,说您在长身体,怕您饿到自己。” 徐燃摸了摸肚子。他本来就是在长身体的年纪,方才还练了一通,晚膳吃下去的东西也快消耗完了,确实正需要一碗宵夜来填饱肚子。 只不过…… 宝珠姐姐怎么知道他正好饿了? 在这将军府里,好像他无论做什么事,都瞒不过宝珠姐姐的眼睛。 还有今早……今早他与顾晖说完之后,那小孩儿便满脸慌张,根本瞒不过他,还借口要上茅厕跑了,回来时还带着宝珠姐姐。他不用想也知道,顾晖肯定是将他的事全告诉宝珠姐姐了。 他本来以为会遭到一顿批评教训,早就做好了准备。反正,他若是要留在将军府,宝珠姐姐也已经给江南送去了信,等她收到回信之后,迟早也要知道这些事情的。他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结果宝珠姐姐却一字没提,反而用钓鱼转移了他的注意。 她为何没提呢? 徐燃端起夜宵呼噜噜吃完,看时候还早,便一抹嘴巴跑了出去。他去找顾宝珠时,顾宝珠果然还没歇下。 “怎么了?燃哥儿?” 顾宝珠看着他急匆匆跑过来,满头大汗的样子,纳闷道:“有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 “宝珠姐姐。”徐燃喘着气,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紧张地将心事问出口:“你知道我没去考童生?” 顾宝珠愣了一下,继而淡定地点头:“知道,怎么了?” “我……我没去考童生,难道你不生气吗?” “我当然生气啦。”顾宝珠嗔他一眼:“上回你给我寄信的时候,说自己就要去参加府试,我心里替你紧张极了,虽然知道你才学斐然,根基扎实,一个府试不在话下,可也替你紧张了许多日,还请菩萨保佑你……结果你倒好,竟直接逃了!叫我白紧张一场。” 徐燃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看她,又接着问:“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我为何不骂你?” “……嗯!” “我猜,舅舅舅母一定骂过你,还狠狠教训过你?” 徐燃点头。 岂止是他的父亲母亲,他逃了考试,徐家上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老太爷都被惊动了,将他叫到书房里数落。 “既然他们都已经与你说过,反正你也不听,我与你再多说这些废话有何用?”顾宝珠不在意地道:“你上有兄长,表哥已足够出众,能撑起家中门楣,你便是任性一些又如何,何时你想去考了,便是等到七老八十也不晚。” 徐燃犹豫:“那……那我要是一直不想去呢。” 顾宝珠睨他一眼。 她放下手中的游记,坐直了身体,正色问:“那你想去做什么?” “我……” “你不想当大将军了?” 徐燃面色犹豫了一瞬。 从前他常常在口中念叨的话,从小时候起就树立的目标,此刻竟然没有办法立刻果断的点头应下来。 第209章 世界那么大 第209章 徐燃这个做大将军的梦想,已经由来已久。 小的时候,他与兄长出门游玩,却不幸遇上了劫匪,碰巧被路过的将士救下,才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大将军梦。后来,家中为他请了武师傅,他从小练武,与读书一样勤奋,这些年来,也小有成效。 与魏屹、秦霜比试时,他虽输了,可也比他们年轻许多。再说,他与秦霜都射中了靶心,还没有分出高下。 尽管他有这样的梦想,可徐家却无人赞成他。 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家业用不着他继承,上头还有可靠的兄长,因此,徐家也对这个小儿子十分溺爱,有求必应,也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三天两头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尽管如此,在小事上,徐家人对他百般爱护,在人生大事上,却不容他含混过去。 徐家世代簪缨,出入官场,世代皆走文道,还从未出过一个武官。以徐父的想法,他跟着武师傅学武,也算是强身健体,文武双全,可读书也万万不能懈怠,时机一到,必定要参加科举,当官入仕。哪怕徐燃一生毫无建树,在朝堂之中也有家中长辈与其他族亲庇护。 可徐燃并不这样想。 虽然他脑子灵活,在学业上也容易开窍,可他根本不想去当劳什子官员,被按在学堂里读书时,他心中并不太情愿,一心只想冲出窗外,到演武场里练得痛痛快快。 尤其是他进了一趟京城,见识到了许多从前未见过的东西,还去军营里见识了一通,便更不想当官了。 他的想法,家中无人支持,徐燃是个犟脾气,他爹也不遑多让,两个犟性子的人撞到一块儿, 结果便是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可徐燃无法无天惯了,岂会这样容易罢休?于是,他脾气一上头,便直接从考场的门口逃走了。 结果可想而知,他的举动自然是点着了亲爹的火药桶,徐父大动肝火,直接动了家法要打他,江氏在中间拦了拦,却没拦住。徐燃被亲爹打了一顿,却也没服气,反而比之前更犟,在床上趴了几天,等屁股好一些能下地了,他便直接掏出自己的私房钱,包袱一卷,躲开下人便离家出走了! 然后,便是顾宝珠如今看到的这副景象。 对于徐父的一些良苦用心,徐燃不愿意接受,对于小儿子口中的梦想,徐父更不愿意同意。犟到最后,已经纯粹是怒气上了头,谁也不肯服输,谁也不肯做先低头的那一个。这一方面,父子俩一模一样。 当父子俩开始赌气时,最开始的矛盾是什么,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徐燃沉默了许久,才低下头失落地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顾宝珠问他:“你上一回入京时,信誓旦旦说想要做大将军,是什么叫你改变了主意?” 徐燃:“我……”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说:“我不知道。” 顾宝珠眨了眨眼睛,温和地看着他。 见徐燃说不出来,她又改作问:“那如今的你,现在最想要做的事是什么?” 这个,徐燃就说的上来了,他精神一振,眉飞色舞地道:“若是可以的话,我还想去更多的地方!” “更多的地方?” “嗯!”他重重点下头,眼睛里亮晶晶的:“来京城的路上,我就去了许多地方,看过了许多未曾见过的景色,也体验到了未曾感受过的风土人情,可天下之大,五洲四海,我踏足过的地方又有多少?我未曾见识过的东西又有多少?若是不将那些都见识一番,岂不是太可惜了?” 顾宝珠也赞同地点头:“确实。” “宝珠姐姐,你也这样想?” “我平日里看过不少游记,可书上说的那些风景,也全都只在纸面上见过,天下之大,又有多少能够被收入书上,还有多少我未曾见识过的奇观?”顾宝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遗憾说:“可你也知道,且不提我现在已经有了孩子,便是没有,也无法随意去的。” 徐燃连连点头。 他心想:他爹任地方官员,说不定这辈子去过的地方还没他多呢。 一辈子只在一个地方打转,那又什么意思? 负气出走后,在上京城的路上,冷静下来后,他也仔细想了想。 其实他并不讨厌读书考功名,若是当真不想学,也不会有如今这一身才学,他本是打算好了要去考童生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将这件事写在给表姐的信中。只是,他最不想做的,便是听他爹的话,他爹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和他爹对着干,考功名是他爹对他的期盼,所以徐燃不想做了。 而他想要当大将军,最开始的原因,只是因为当初遇到劫匪时,兄长将年幼的他护在身后。那时,他心中满是惶恐又满是不甘,可恨自己为何如此弱小,不但不能帮上兄长的忙,反而还成了兄长的拖累。若他像那些将士那般英勇,便能将家里人保护在身后。 他想要做大将军,做个像魏将军那样威武不凡的大将军,可在与父亲的抗争中, 连徐燃自己也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这个,还是单纯像与他爹作对。 毕竟,从军入伍绝不是徐父想要为他指明的路。 只是…… 徐燃抬起头,问:“宝珠姐姐,你不骂我吗?” “骂你?”顾宝珠不解:“为何要骂你?” 徐燃:“我若是与我爹说我想去游山玩水,他定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志向,若是我一辈子都去游山玩水,就成了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纨绔,莫说是什么成就,只怕叫人说出来就觉得难堪。你不觉得,这样的我很没用吗?” 顾宝珠哑然失笑。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说:“若你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会对你指手画脚。可燃哥儿,我只是你的表姐,也只比你大几岁,我的见识兴许还没你多呢,怎么好说你的不是?” 徐燃小声嘀咕:“连顾晖那样的小孩儿,他竟然已经早早有志向了,我竟还不如他。” 顾宝珠有点郁闷:“照这么说,我从小也是个不思进取的人,祖母常常念叨我,若是要我说点什么感想,不还反将自己骂了进去?” 徐燃:“……”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噗嗤笑出了声。 顾宝珠十分乐观的说:“你既躲到了我这儿来,便不用胡思乱想,反正,府中也没人逼着你上进,再说,还有秦姑娘呢。” 徐燃:“秦姑娘?” “秦姑娘之所以暂住在府中,也是因为还没有找到想要做的事,我便叫她慢慢想,不着急。”顾宝珠笑眯眯地说:“我给舅舅寄了信,可信寄到江南,再寄回来,来回一趟便要花上不少功夫,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哪怕舅母亲自上京城来抓你回去,肯定也得等到年后开春,在此之前,还有那么多时间,你便在这儿痛痛快快地玩吧!” 顾宝珠说:“你还那么小,家中也没想要你立刻成为顶天立地的人,愁这些事做什么呢!” 第210章 江南来信 第210章 第二日,徐燃果然变得不一样了。 要玩就要玩的痛快,带着心事的玩乐,是怎么也无法高兴起来的。于是,天一早,他便提着鱼竿到了秦霜的院子前。 “秦姑娘!”徐燃大声地说:“昨日是我大意输给了你,今日我们再比试一番,我定会赢过你的!” 秦霜闻声走出来,手中还抱着一本书,神色冷淡:“我不比了。” “为什么?” “今日我要读书。” “读书?” 徐燃探头一看,神色也舒展开来:“那这样,我先教你读书,等你学会了,再去与我比试,如何?” 秦霜想了想,左右魏夫人也还没起床,便是去钓鱼也无法叫魏夫人看见,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徐燃将钓竿放下,当即撩起袖子开始为她上课。 别的不提,在学问上,他虽然年纪小,可确实是有真才实学。他的头脑活络,许是徐家人都在读书一事上极有天赋,平常他读书时就一点就通,如今给别人讲起课来也头头是道。 秦霜在学的东西本来就不深奥,还不如顾晖呢,徐燃讲起来,更是信手拈来,没一会儿,便将秦霜之前一个人苦读不懂的地方讲明白了。 上完了课,做完了先生,见秦霜听懂了,他又拿起鱼竿:“秦姑娘?” 秦霜痛快地收起书:“走!” 等顾宝珠再起来时,二人已经在湖边钓了有一会儿的鱼了。 过了一晚,昨日敲开的冰面已经重新冻上,只是冰面没有其他地方厚,轻易便能重新敲开。二人便守在两个洞口前,一条接一条的往上钓。 顾宝珠往二人身边的鱼篓里一瞧,这回,不只是秦霜,连徐燃的鱼篓里也有了鱼,不再是昨日那个一无所获的人了。 她惊奇地咦了一声,再看那二人,对于她的到来,两人只是飞快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便很快转过头去,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湖面,脸色凝重。看起来,这场比试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谁都想要做那个赢家。 顾宝珠心中发笑,轻手轻脚地走开,不打搅这二人的比试,只在午膳时叫人过来问,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便叫人将他们的午膳也端到了湖边,省得也这二人光顾着钓鱼而饿坏了肚子。 她则有不少事情要忙活。 年关将近,整个将军府都忙碌了起来。 不少事情堆在顾宝珠的案头,魏屹有公务缠身,府里府外的事情,全都落在她一个人的头上。府中准备着过年的事宜,而铺子庄子们也要进行年关的盘点,尽管有下人在一旁帮自己,顾宝珠还是忙的不可开交。 今年的这个年也过的格外热闹,府中多了两个客人,尤其是有徐燃这个好动的少年郎在,每日都热热闹闹的,一个人便能顶好几个人的吵闹,他一刻也坐不下来,许是放下了心事,玩的也更加痛快,每日顾宝珠都能听到他的笑声从院子外面传来,偶尔还会有顾晖的。徐燃进京后,小孩儿一有空便往将军府跑,来找他玩。 赶在年关之前,顾宝珠也收到了江南那边的来信,还不止一封。 徐燃突然离家出走,在徐家引起了轩然大波,徐父震怒之余,也对小儿子的安危十分忧心,尤其是他派出人手寻找,却没找到小儿子的下落时,忧心便压过愤怒占据了上风。 收到顾宝珠的信时,徐家上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幸好,徐燃没出什么事,还知道往熟人身边跑。放下心后,徐父的愤怒又压过了忧心。 在信中,他客套的与顾宝珠问了好,而后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以及徐燃贸然叨扰的歉意。与此同时,还拜托顾宝珠照顾徐燃一段时间,等年后他再派人进京将人接回去,言辞冷酷至极。 随信入京的还有一车年礼,其中有一箱子都是徐燃的东西。显然,尽管嘴上严厉,可他对小儿子嘴硬心软,也十分不放心。也或许,是舅母江氏偷偷塞进来的。 至于另外一封,则是大表哥徐焕寄来的。 当初徐燃离家出走,徐家人四处寻找时,自然也往徐焕那边找过,以为他会去投奔熟悉的兄长,只不过跑了个空,却叫徐焕也知道了这件事,也开始为弟弟的安危担忧。同样,确认了徐燃安全无虞后,徐家也没忘记给徐焕那边送消息,好叫他也放下心来。 顾宝珠与这个表哥接触不多,在信中,大表哥说的内容也与徐父大差不差,都是表达了谢意与歉意,同时拜托她照顾徐燃一番,言辞温和许多,其中还夹着一封单独给徐燃的信。 徐焕也随信寄来了一些东西,是他当官的所在地的一些特产,也都是顾宝珠在京中没见识过的东西。 看完了信,顾宝珠将那些给徐燃的东西挑出来,给他送了过去,而后将收到的信给他看。 “怎么样?放心了吧?” 徐燃认真看完,果然长松一口气。 “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找到了我大哥那边去。还好我机灵,不然这会儿已经被抓回去了。”徐燃心有余悸地说。 顾宝珠白他一眼,道:“你闹这一通,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远在外地的大表哥都被你吓到。不过,既然舅舅舅母都拜托了我,你也可以安心留下来过年了。” 徐燃嘿嘿一笑,而后欢呼一声,雀跃地跑去翻家中给他送来的箱子,美滋滋地从里面翻出不少熟悉的东西来。他离家匆忙,除了银子之外,东西也没带全,如今可好,母亲帮他把常用的东西都寄了过来。 徐燃还从衣裳里面翻出了一个钱袋,应当是江氏给他准备的,里面装的沉甸甸的银两,还有几张大额的银票。 他美滋滋地收入怀中,与表姐说了一声,痛快地跑出去玩了。 第211章 烟花 第211章 年末。 家家户户都开始大扫除,裁新衣,贴福字,辞旧迎新。 顾宝珠在年关前对完了所有的账目,给所有人发了丰厚的年礼,然后便兴致高昂地准备过年的事宜。 今年将军府里的新年过的格外热闹,去年,徐燃也是在京城过的新年,今年还多了一个秦霜。秦姑娘是初到京城,还未体验过京城过年时的热闹,她听徐燃与她说起上元节时的热闹,早早便开始期待起来。 在她家乡的那个小城,可没有京城的繁华与热闹,更别说见过那些精美玲珑的花灯。她听徐燃说,等到上元节那日,各色精美的花灯会从京城的这头挂到京城的那头,还有那小楼一般高的大花灯从主干道游行而过,城中还会设舞台,上面还有乐师舞女助兴……秦霜全都听在耳朵里,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日子。 可上元节在正月十五,在上元节之前,可还有个除夕和春节要过呢。 为了迎接新年,顾宝珠给全家上下都裁了新衣,尤其是她自己——有了身孕后,她原先的衣裳便不合身了,又趁这个机会,置办了许多新衣裳。除此之外,紧赶慢赶,连最后到将军府的徐燃都穿上了一身新衣裳。 顾宝珠在吃穿用度上全都追求最好,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身边人,给表弟的衣裳都是喊来京城最好的锦绣阁量身定做,用的是上好的料子,绝不比他在江南时的待遇差到哪儿去。其他人亦是如此,收到衣裳的第一天,秦霜便将它原样包好送了回来,还是顾宝珠好说歹说,她才肯勉强点头,但拿回来后便压到了箱子底下,唯恐弄脏了它,只打算等到新年那一天才穿。 时间眨眼而过,便到了除夕。 这夜,刘厨子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众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用了一顿晚膳,而后便开始守岁了。 要守到天明,夜里未免太过无聊,顾宝珠提早叫人置办了不少烟火,正好在现在用来打发时间。 她提一声,都不用多说,徐燃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去年这个时候,顾晖还跟在他身后做小尾巴,只不过,今年顾晖在顾府过年,只有满院子的丫鬟下人陪他一起热闹。徐燃也不介意,他是个人来疯,一个人都能玩的起兴,顺手还将秦霜也拉了过来。 秦霜还没放过烟花呢。 徐燃拿火折子点燃引线,捂着耳朵往回跑,等跑到了屋檐下,引线还没燃完,他一抬头便见秦霜还直愣愣地站在前面,连忙跑过去将人拉了回来。 “小心!别被烟花炸到了!” “什么?” 秦霜话音刚落,便听身后“砰”地一声,霎时,头顶骤亮,不等看清,她就立刻变了脸色:“小心!” “什——哎哟!”徐燃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扑到了地上,脑袋敲在硬邦邦的地面上,他眼前一黑,顿时眼冒金星,疼的龇牙咧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缓过神来,徐燃高声质问:“你推我干什么?!” 顾宝珠站的远远的,并未靠近,自从有了身孕后,她对一些味道便更敏感了,引线点燃后,院子里便满是硫磺味,还有白烟弥漫。她拿帕子掩着口鼻,却还有刺鼻的味道无孔不入,钻入她的鼻间。 看出她脸色不好,魏屹关切地问:“要不我扶你回去?” “不了。”顾宝珠捂着口鼻摇头,虽然脸色苍白,可她眼睛却亮晶晶的,“这样热闹的时候,我要是一个人躲进屋子里,岂不是太无趣了?” 魏屹无法,便只能带着她下风处,那儿味道更淡一点,也让她好受一些。 等烟花点燃后,绚丽的烟火团团在漆黑的夜幕中绽放, 迷幻多彩,美不胜收。顾宝珠仰头看去,黑眸中倒映出烟火多姿的色彩。 除夕夜的风吹得有些冷,她往后靠了靠,不必多说,魏屹便熟练地张开怀抱,从后面拥住她,将她裹进了自己的披风里。温热的体温从身后传来,顾宝珠歪头蹭了蹭他的手臂,满足的眯起眼睛。 绚烂的烟火转瞬即逝,砰砰声过后,本来美轮美奂的天空很快便恢复了一片漆黑。 直到烟花放完了,顾宝珠才注意到那边徐燃与秦霜的动静。 她抬头疑惑地与魏屹对视一眼,魏屹也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二人满头雾水,往院子里去。 “怎么了?”顾宝珠不解地问:“出什么事了?” 在徐燃出声质问后,再看到头顶的景象,秦霜便已经意识到了方才的声音是什么,回过神来后,她便歉意地松开了手,站起身,顺便将徐燃也拉了起来。 徐燃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能摸到一块大包,明显肿了起来。一不留神碰到伤处,他倒吸一口凉气,“宝珠姐姐,那就要问她了。我本是好心过去拉她,谁知道她忽然将我扑到地上……哎哟,疼死我了!” 顾宝珠疑惑的目光看向秦霜。 见顾宝珠看过来,秦霜有些羞赧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方才我听到那个声音……我以为是火炮……” 众人齐齐一愣,魏屹眸色也变深。 秦霜的家乡是在边关一个小城,前些年,边关不太平,战火连天,她的家乡小城也曾受到波及。那儿没有烟花,只有火炮攻城时的砰砰声,留在每一个边关百姓的记忆深处,当烟花的声音想起来时,熟悉的砰响,让秦霜记忆里惨烈的场景又翻了出来。 在那一瞬间,她还以为再次受到了敌袭,下意识将身边人护倒。 不过,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战乱已经结束,那恐怖的声响如今已经成了点缀夜空的美丽物事,当它响起来的时候,带来的不再是恐慌,而是无数人的欢笑声。 意识到此事之后,顾宝珠顿时为自己的疏忽感到羞愧不已。 “都怪我。”她歉意说:“是我忘了这回事,只想着买来烟花热闹一番,却忘了秦姑娘你……” “不,这不是魏夫人的错。”秦霜挠了挠头,说:“也是我忘了,这儿是京城,还是在将军府里,怎么会有火炮呢。” 顾宝珠关切地问:“你若是害怕的话,我陪你到屋里休息,进了屋,这声音听起来便不怎么响了。” “没关系的。” “但是……” 秦霜看向剩下的烟花,只有一瞬间,方才她也看到了那绚丽多姿的画面,是她往前数年从未见过的场景。如今,边关战事已经平定,如此漂亮的烟花,当它在夜幕之中盛放时,代表的是百姓们衣食富足,平安喜乐。 想着方才转瞬即逝的画面,好像连往日的阴霾也被替代。 秦霜说:“我还想看。” 顾宝珠:“若是你勉强的话……” “不勉强。”秦霜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我还想再多看一点。” 见她坚持,顾宝珠便不再劝,才与魏屹回到了原来待的角落里。 徐燃踌躇地看着她,晌久,他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嗯?” 秦霜疑惑地转过头来,恍然说:“方才的事都怪我,还不小心吓到了你,抱歉,你没受伤吧?” 徐燃连忙摇头,说:“是我不好,我还误会了你,我是该道歉的,是我太莽撞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阴影。” 秦霜爽朗一笑,说:“既然如此,那你再教我一回,这烟花该如何放?” “好!” 徐燃又带着她到了烟花前,拿火折子放在引线前,点燃之前,他大声地说:“等我点燃之后,你要记得立刻跑,不然会被伤到的。” 秦霜一脸肃然地点了点头。 说罢,徐燃将火折子靠近,一经点燃,长长的引线立刻刺啦啦燃烧起来。他收好火折子,捂住耳朵,与秦霜一起齐齐蹿回了屋檐下。 “咻——”“砰——” 一束束明亮的烟花在夜幕之中盛放。 当熟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秦霜下意识地打了个颤,但她已经知道这道声音不是来自于自己恐惧的火炮,她极力地忍住了本能的冲动,仰头看向头顶的夜空,漆黑的瞳仁将眼前的绚烂全部收入眼底,火光明灭,倒映在她的眼中。 “真漂亮啊……”她喃喃道。 烟花燃放时,砰砰声不绝于耳,嘈杂的声音将一切都盖了过去,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 许是站的近,在这一道道剧烈的声响中,有轻轻的声音模糊不清,传入了徐燃的耳朵里。他转头看去,只看见秦霜专注的侧脸。 等这一波烟花停下后,他便将火折子递了出去:“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 徐燃点头:“记住了,点燃引线后就跑,还得记得捂耳朵。” 秦霜接过火折子,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学着徐燃方才的模样,一手捂耳朵,另一只手努力伸长了,去够烟花的引线。当刺啦啦的声音响起来时,立刻捂着耳朵跑回来。等她跑到屋檐下,站定转身,熟悉的画面又重新映入了眼帘。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等这一波烟花再停下时,都不用徐燃问,她便又主动去了。 顾宝珠买的烟花足够多,也足够所有人玩的畅快,将军府头顶天空的烟花燃放了许久,引得住在附近的居民都走出屋子来看。 烟花放的多了,院子里便满是硫磺的刺鼻味道,顾宝珠起先还有心思站在下风处看烟花,等味道愈来愈浓,连风也吹不散,远远的,见秦霜已经毫无阴霾地沉浸在了放烟花的快乐之中,她便带着魏屹进了屋。 门一关,那些嘈杂的声响,熏鼻的味道,便全都隔绝在了门外。 坐下后,顾宝珠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有了身孕后,她便比平时多觉,也比平时睡的早,如今早过了她平日里睡觉的时辰。 “累了?”魏屹在她身旁坐下,将她的腿放在了自己的膝上,大手小心翼翼的按摩。自从有了身孕之后,顾宝珠的腿也常常难受。他轻柔地道:“累了便去歇着吧。” 顾宝珠软绵绵地说:“还要守岁呢……” “我替你守着。” 顾宝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支着下巴看着他发呆。 魏屹垂眸认真地帮着她按摩双腿,暖黄色的烛光覆在他的面容上,为他冷峻的五官覆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幽黑的眼眸里仿佛蕴着浅浅的温柔。 “魏屹。”顾宝珠忽然喊了一声。 魏屹头也没抬:“什么?” 顾宝珠问:“你听到烟火的声音时,也会害怕吗?” 魏屹动作一停。 他抬起头来,便见自己的夫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小脸上满是担忧与关心。 他顿了顿。 男子汉大丈夫,本如巍峨高山一般坚定不可摧,他是大齐江山最坚固的磐石,最锋利的尖矛,他以这般年轻的年纪坐到如今的位置,无人会质疑他的血汗,也无人会揣测他的软弱。 但此时此刻,对着自己夫人乌黑澄澈的眼睛,他却说不出一句违心的话。 “……我会。” 回到京城的第一个新年,京城上空,烟火连绵。 当第一声砰响出现时,他立刻惊醒,握住了放在身边的兵器,夺门而出去看外面的动静,将府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身处边关小城的秦霜对火炮的恐惧深入心底,身处在战场中心的他,又如何能够冷静自持。 提着刀在京城转了一圈,确定了那声声砰响只是烟花,而不是熟悉的火炮声后,他才孤身回到府中,烟火彻夜不绝,他也彻夜难眠。 顾宝珠轻轻抚上他的脸。 他虽然年轻,可却已经在战场上历经危险,落下一身褪不去的伤疤,他的面庞也被风沙摧残,褪去了年幼时的文弱,变成了如今这个坚毅冷酷的模样。 顾宝珠将他拥入怀里,像安抚一个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好啦,不怕不怕。”她说话也跟哄小孩似的:“你若是听了害怕,便躲到我这儿来。下回你牵我的手,我便知道你害怕了。” 魏屹低低“嗯”了一声,感受着她的关怀安抚,轻轻阖上眼。 他没有说,在去年的这个时候,顾家的上空也同样燃放着烟花。他驻足在墙外,看着夜幕之中的绚丽画面,想着她在墙的另一边,想着她是否也在看同样的景色。 想要与她一起,看同样的风景。 她在之处,便是他的心安之处。 第212章 陆家的新年 第212章 与此同时。 在京城的另一头,陆家。 与将军府里热热闹闹的新年比,陆家的这个年过的也是说是十分冷清。 三人坐在一起,用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后,便各自回到屋中,甚至也没有坐下来多说几句话,更别说什么烟花之类的热闹。 对于崔明玉来说,她从未过过如此难捱的新年。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她从未觉得如今日这般喘不过气来。 顾家的新年总是热闹的,每到年关时,柳氏就会张罗起来,连总是病重卧床的老夫人也会穿上新衣拄着拐杖走出院子,家中有跳脱的小孩,人也不少,这么多人坐在一起,就很难冷清下来。这辈子,尽管没了柳氏,可秦氏也会张罗,家中也有活泼好动的小孩儿,也不会冷清到哪里去。 而上辈子,顾府自是欢聚一堂不说, 陆家亦是如此,顾宝珠是个好热闹的人,每每第一个便开始准备新年的物事,每到过年时,陆家上头的烟花总是放的又多又大。上辈子,崔明玉进了陆家后,还没有来得及过新年,便先一步重生了。 今年的年,她自然是在陆家过。 由于先前她为了母亲的事四处奔波,惹得了陆老夫人不快,后来陆老夫人借着她生病的借口将她关在家中,闭门不出,不准她再为柳氏想办法。等她好不容易能再出门时,柳氏的案子已经尘埃落定,回天无力了。 崔明玉伤心了一阵,也在背地里恨恨咬牙,在心中将顾宝珠、陆老夫人等见死不救之人全都憎恨了一通,可她也只敢关在屋子里偷偷哭,怕事情传到陆老夫人的耳朵里。 她娘没了,可日子还要接着过。 她是陆家的媳妇,以后还要看陆老夫人的脸色。 于是,等病好之后,崔明玉便擦擦眼泪重新振作了起来,适逢年关,她便自告奋勇帮陆老夫人的忙,打点家里家外的一切。陆柏文做了官,逢年过节,也有不少需要走动的关系。但在这方面,世家出身的陆老夫人不比她差到哪儿去,崔明玉虽有心想要表现自己,屋里屋外忙活一通,却没讨到这个好处。 但她也不会就此气馁。 成婚以来,她与陆柏文的关系还是无法好转,尤其是柳氏出事后,陆柏文便连日宿在书房里,不肯与她同房。最开始,崔明玉专注着母亲的事情,无暇分心,后来又在病中,陆老夫人主动拦了,怕她将病气过给陆柏文,直到现在,二人的关系也没好转。 她与陆柏文是有前世今生的纠葛,只要陆柏文心中一日没放下顾宝珠,便一日无法与她和好。想要在陆家站稳跟脚,得不到陆柏文的心,她就只能让陆老夫人也站在自己这一边。 但先前种种,陆老夫人已经对她坏了印象。崔明玉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她一定要让陆老夫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因为……她的身后,已经没有娘亲这个后盾了。 除夕一大早,崔明玉便忙活了起来。 她亲自下厨,厨娘在一旁帮忙,到傍晚时,为全家人准备出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饭桌上,崔明玉殷勤地为陆老夫人与陆柏文夹菜,她柔声说:“娘,文郎,尝尝我的手艺。” 陆老夫人神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尽管知道这一桌菜肴是她亲手做出来的,面上也没多露出惊讶或是欣喜,仍旧板着一张威严的脸,“你亲手做的?” “是呀,今日一早我便起来忙活了,娘,你尝尝这个鱼……”崔明玉殷勤地夹了一筷子鱼肉到陆老夫人的碗中:“我知道您爱吃鱼,特地学来的,您尝尝,与醉仙楼的芙蓉鱼比,如何?” 年夜饭之中自然少不了一条鱼料理,取得便是一个年年有余的寓意,这条鱼也必然是一条完整的鱼,醉仙楼的芙蓉鱼则是将鱼肉片成片片鱼片,与桌上这道红烧鱼大相径庭,连调味也不相干。说是比较,也无从比较起,因为芙蓉鱼是醉仙楼里名气响当当的招牌,而崔明玉做的鱼,只能说是普通。 她又是不是什么天分超然的神厨,平日里更鲜少下厨,能做出这一桌子菜,便已经是十分不容易,提起醉仙楼里的芙蓉鱼,不过是给自己的手艺添光。至于味道,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陆老夫人尝了一口后,便放下了筷子。 崔明玉面上的笑意一滞。 没想到陆老夫人这么不给她面子。 但她没气馁,关切地道:“娘,是不符合您胃口吗?有哪里不对,您说出来,下回我便不会做错了。” “没什么。”陆老夫人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我年纪大了,口味清淡,吃不太习惯。” “这……是不是我不小心多放了些盐?”崔明玉满脸懊恼,又连忙拿起她面前的小碗,盛了一碗汤放到陆老夫人面前:“娘,您再尝尝这个汤,我煲了两个时辰呢,您看看合不合胃口。” 陆老夫人看着面前的汤碗,不动声色地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这碗汤中有她不爱吃的食材,也不知道崔明玉是有意还是无意,正正好好盛到了她的碗中。 不过……既然是她特地做的,大过年的,陆老夫人也不会下这个面子,伤了和气。 她端起小碗,瓷勺避开碗中的某样食材,舀了一勺清汤放入口中。 陆老夫人:“……” 这汤又太淡了,淡的好像忘了加盐,以至于汤水中食材本来的味道十分明显。若是其他也就罢了,偏偏里面有陆老夫人讨厌吃的东西,她的舌头立刻开始抗议。 陆老夫人放下碗,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唇角,颔首道:“还可以。” 崔明玉更是欣喜地说:“娘,你喜欢喝这个汤,便多喝一点,我煲了不少呢。” 说着,她还想要再给陆老夫人盛,被陆老夫人先一步打断动作。陆老夫人看了陆柏文一眼,用眼神示意崔明玉给他盛汤,她说:“柏文,你也尝尝,你夫人今日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确实辛苦了。” 崔明玉立刻说:“文郎,我替你盛汤。” 她伸手欲要拿陆柏文面前盛汤的小碗,还没碰到,便有一双筷子先一步挡在了前面。 “不用了。”陆柏文冷淡地说:“我不爱喝汤。” “……” 崔明玉咬了咬唇,继而又振作起来,改作给他夹菜,“我也特地做了你爱吃的菜,你尝尝我的手艺……” 陆柏文将碗中最后一口米饭咽下,放下碗起身站了起来:“我吃好了。” 崔明玉夹菜的手悬在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含羞的笑脸也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但陆柏文没有多看她一眼,更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用完膳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直到进了书房以后,屋门砰然关上,也将一切热闹隔绝在了外头。 崔明玉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见他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才失落地收回了目光。转回头来,便对上了陆老夫人板起来的脸。 “娘……”崔明玉怯怯地喊了她一声。每每在这个时候,她都有些怕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失望地看着她。 儿子与儿媳关系不合,若说她最不满意的,便是这件事。这个儿媳没有一处叫她满意,尤其是出了柳氏的事情后,可才新婚,就已经貌不合神离,也不知道当初陆柏文为何要娶这样一个姑娘。 现在更是,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差到这种地步,大过年的,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 陆老夫人看崔明玉楚楚可怜的脸蛋,便一下子没了胃口。她心目中的儿媳,至少要端庄大气上得了台面,整日摆出一张苦脸给谁看?天天就知道哭哭哭,丧气! 大过年的,对着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就算是满桌佳肴摆在面前,陆老夫人也失去了再提起筷子的兴致。再说,团圆饭,连陆柏文都已经提前离席,剩下两个人吃,好像也没了那个意思。 陆老夫人扶着丫鬟,起身站了起来:“我身子有些乏了,先去歇息。” 崔明玉张口试图挽留:“娘——” 但陆老夫人没有配合她的意思,摆了摆手,便扶着丫鬟离开。 很快,饭厅里便只留下了崔明玉一人。 她对着满桌年夜饭,自己忙活了一天的成果,此刻还冒着腾腾热气,却没了人青睐。 崔明玉抚上手臂,隔着衣裳,阵阵疼痛从手臂上传来。煎鱼的时候,这儿不小心被油溅到,起了水泡。她委屈地低下头,肩膀颤抖着,晶莹的泪珠簌簌落下。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却还是没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她精心准备了一天,陆柏文和陆老夫人甚至不愿意多尝一口她做的饭菜。为什么,明明做了同样的事,她与顾宝珠收到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上辈子,陆老夫人从不说顾宝珠一句不是,偶尔顾宝珠亲自下厨做菜,陆柏文总是高兴的吃的干干净净。为何,轮到她,他们却总是处处不满意? 她与顾宝珠,难道就差了那么多吗? 大过年的,她的一番心意被糟蹋,可现在却连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而她的娘亲,唯一愿意听她的苦水,打从心底愿意为她着想的娘亲,却已经没了。 都是因为顾宝珠。因为顾宝珠如此狠心,不顾从前半点情面,将她母亲逼上了死路! 崔明玉攥紧了膝上的布料,小声地哭着,哭到桌上的饭菜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外面传来烟花的砰砰声响,将她细碎的哭声也压了过去。 许久,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只余下哭红肿的眼睛,用已经冷却的却没动过几筷子的饭菜填饱肚子后,独自一人回到了孤寂的卧房之中。 …… 书房的烛火一直亮到了夜深。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烟花的动静渐渐没了,陆柏文才放下书,闭上了干涩的眼睛。他捏了捏眉心,伸手去够旁边的杯盏,才发现不知何时杯盏已经空了。 再去摸茶壶,里面的茶水也早已冷却。 陆柏文微微皱起眉,但什么也没有说,将茶壶放了回去,也没了喝茶的念头。 按照惯例,除夕这夜要守岁,每家每户都会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不止,即使是深寂的冷夜,也还是热火朝天。 他望着窗外深蓝色的夜幕,星星点点在夜幕之中闪耀,明明那些烟火的声音已经远去,可却又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上辈子,有顾宝珠在时的每一个新年,都过的十分热闹。 她就是个好热闹的性子,总是安静不下来,即使只有两三人,也要过的红红火火。烟花是从来不会少的,她不敢去点,却又爱看,总是催着他去,她捂着耳朵躲在屋檐底下,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她便给两个孩子捂耳朵。哪怕每年都会被陆老夫人数落一通,他娘性子古板,而顾宝珠行事又太张扬,偶尔也要触他娘的霉头,可烟花却还是年年不落。 绚丽的烟花倒映在她的眼中,她明媚的笑脸也深深记在陆柏文的心中。 有了孩子后,家中便更热闹了,到处都是孩子的欢声笑语,守岁时,两个孩子便会腻歪的赖在爹娘的身边,打瞌睡了也不肯离开。在这个时候,哪怕是陆老夫人拉下一张脸,顾宝珠也是从来不管的,亲亲热热的将两个孩子搂到自己的怀里,无论后来他的官做的多大,她的身份又变得多高,总是不吝于与两个孩子的亲近。 回忆渐渐淡去。 陆柏文站了起来,出门往厨房去。 他忽然想要喝酒。 就如顾宝珠离开后的每一天,每当他想起她时,就会有无边的痛苦如潮水一般涌来,将他吞没。只有用烈酒麻痹自己,麻痹自己的心,他才能短暂的忘却这份苦楚。 想必,今年的新年,她身边一定也过的很热闹。 她会与魏屹一起,带着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与她身边的所有人一起,快快活活、高高兴兴、喜气洋洋的过完这个年。 京城上空绽放的烟花,是否也会有将军府的一份呢? 第213章 过新年 第213章 顾宝珠身子重,前一日晚上并未与其他人一起熬到太晚,早早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她便被外面的爆竹声惊醒,与之一块儿传来的,是欢笑的人声。 顾宝珠困倦地耷着眼皮,有些不肯起来,混沌的神智还想要再重新沉入睡眠之中,可外面的声音却不停传入耳中,扰人安眠。她懒洋洋地动了动,将脸埋进了枕边人怀抱的深处。 难得,今日魏屹也没有起床。 他早就醒了,却难得的赖了床,与自己的夫人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怀里人呼吸轻浅滚烫,他阖着双眼,听着她呼吸的频率,什么也没有想,不知不觉,便已经躺到了这个时候。 顾宝珠轻轻一动,他就睁开了眼睛。 注意到顾宝珠皱起眉头,脑袋直往自己怀里钻,明明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却了然地伸出手,大掌轻柔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将外面的吵闹隔绝在掌心之外。 顾宝珠的眉头舒展,睡颜很快又变得平静起来。但她也只眯了一会儿,当神智清醒过来后,便很难再睡回去。闭眼躺了一会儿,非但没有沉沉进入梦乡,还因为方才听到的吵闹声而变得心痒痒,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门去玩,顾宝珠很快睁开眼。 入眼,便是自家夫君的胸膛,里衣凌乱敞开,露出里面肌理健壮的麦色肌肤,离得近,脸庞仿佛能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 “醒了?” 魏屹低沉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顾宝珠仰起脸看他,还未看清他的脸,便先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皮、嘴唇。亲昵片刻后,外头传来的闹声又传入耳朵里,她伸手去推他:“该起了……” 魏屹最后留恋地在她唇角逗留了一会儿才松开,扶着她坐了起来。 新年第一天,自然是要穿新衣裳。 衣裳是早早就做好了的,特地留到新年才穿。顾宝珠穿戴整齐后,与魏屹携手出门,见到徐燃与秦霜时,便看到他们身上也穿了新做的衣裳,此刻正在外头打雪仗。 见到顾宝珠,秦霜眼睛一亮,立刻道:“魏夫人,新年好!” 她的话音刚落下,便有一颗雪球砸到她的后脑勺,令她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雪地里。 背后,干了坏事的徐燃哈哈大笑,也没忘记冲着顾宝珠说:“宝珠姐姐新年吉祥如意……”他秃噜完了一嘴吉祥话,也没忘记笑嘻嘻地冲顾宝珠伸手:“压岁钱……哎哟!” 一颗雪球重重砸到他的面前,他猝不及防,顺着雪球的惯性往后倒去,一屁股坐进了雪地里。 雪块从他脸上掉落,徐燃抹了一把脸,看不远处得意的秦霜,另一只手飞快抓起地上的积雪,在掌心中揉成团,朝她丢了过去。秦霜早有准备,敏捷地躲开。 顾宝珠抿唇一乐。 她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了两个红封,递给徐燃与秦霜一人一个。 徐燃美滋滋地道谢:“谢谢宝珠姐姐!” 他打开一瞧,里面竟然是一张小额的银票,顿时哇了一声,双眼放光,赶紧收进怀里。虽说他娘也偷偷给他塞了不少银子,可谁会嫌钱少呢?他在京城里可多的是要花钱的地方! 秦霜却是不敢接过来。 她低头看着低到眼前的红封,又抬头看看顾宝珠,最后将手背到了身后。 “怎么了?”顾宝珠往她递了递:“秦姑娘,这是给你的。” “这不太好……”秦霜小声说:“我又不是个小孩子,用不着压岁钱。” “这有什么。”顾宝珠笑眯眯地说:“新年图个吉祥罢了,里面也没多少,你拿去买糖甜甜嘴。” “可是……” 顾宝珠:“秦姑娘,我这可不是白给的。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以后你可就得给他包压岁钱,如今我便是先替这个讨债鬼讨好你,你若不收,只怕他便要在我肚子里闹我了。” 秦霜这才收了,郑重地说了一串从徐燃那儿学来的吉祥话,才将这个压岁钱小心放到自己的怀里。 她有些不好意思,黑眸亮晶晶的,隔一会儿便要隔着衣裳摸一摸红封的位置。就连这衣裳,都是魏夫人给她做的。哪怕是她爹还在世的时候,都没对她这么好过,她的衣裳短的穿不下了,总是提醒之后才记得给她买新衣裳。 等顾宝珠与魏屹二人走开后,徐燃便蹿了过来。 “让我瞧瞧。”他兴冲冲地说:“宝珠姐姐给了你多少?” 秦霜捂着自己的压岁钱,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难道我还能抢你的钱不成?”徐燃切了一声,挥了挥手中的银票:“我只是想要看看,宝珠姐姐有没有厚此薄彼,给你是否给我还多。我在家时,我兄长的压岁钱总是比我多些,我家里人总说我年纪小,区别对待呢!” 得了压岁钱后,与小伙伴们互相分享,自然也是压岁钱的一环。 秦霜相信魏夫人不是个会区别对待的人,再说,压岁钱无论多少,都是图个吉祥如意,不管是给多给少,她都记着这个心意。 她躲开徐燃的纠缠,趁机弯腰在地上抓了一大把雪团成球,眼疾手快朝他丢了过去。 “哎哟!” 徐燃又被一个雪球砸中,顿时哪还顾得上什么压岁钱,将其他都抛到了脑后,连忙灵活的走位躲闪,找到机会便团出雪球朝秦霜砸了过去。 二人都是身怀武艺之人,连打起雪仗来也凶得很,下人们本来还在一旁围观,看了一会儿,便又都四散躲走,生怕被不长眼的雪球波及。雪花虽然松软,可团成一团后打到人身上也是痛的。 等一场雪仗打完,前日下过大雪的地面此刻已经一片狼藉,露出底下湿漉漉的地面,而二人都筋疲力尽,身上的衣裳也被雪花浸湿。 就这样,二人也不服气,顾宝珠用完早膳后,姗姗来迟地前来劝架,便见二人都两眼冒火,满脸不善地瞪着对面人,一个横眉怒目张牙舞爪,一个脸色绷紧眉头皱起,看上去随时就要再打一架。 顾宝珠哭笑不得:“大过年的,你们二人怎么还打出火来了?” 秦霜低头看自己的衣裳。新做的衣裳,今日才第一天穿,此刻却已经湿了。 徐燃揉着肩膀龇牙咧嘴。他怀疑秦霜暗中下了黑手,单单一个雪球,怎么打的他感觉自己肩膀都快脱臼了? “行了。”顾宝珠将二人赶回去换身衣裳,免得穿着湿衣裳冻出病来,“过年打架可不吉利,去换身衣裳,我带你们去逛庙会。” 二人互相瞪了一眼,而后齐齐扭过头,朝着自己的院子奔去。 好在顾宝珠叫人给他们做新衣裳时,还做了不止一身,换了一身干燥的衣裳回来,也还是新的。 将军府门口,下人已经套好了马车,知道要出去玩,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尤其是徐燃,顾宝珠还没走出门,他便已经兴冲冲地跑了两个来回。 “宝珠姐姐,快点!”徐燃催促道:“如今天都已经这么晚了,再不快些,庙会便要散场了!” 顾宝珠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这能怪谁? 还不是怪他好端端的,打个雪仗便差点要与人干起架来? 她坐上马车,嫌小表弟动来动去叽叽喳喳太吵闹,将他赶出去与车夫坐一块儿。徐燃也不介意,还从车夫手中接过缰绳,得意地一扬马鞭:“驾~” 他活泼雀跃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心情好到连嘴巴里哼的小曲儿都九转十八弯,恨不得路过随便一个谁都要与人打招呼。 虽说顾宝珠是个好热闹的人,可这会儿还没到庙会,她便已经被吵得脑仁嗡嗡的。 顾宝珠扶额:“以前怎么不见得燃哥儿这样吵闹……” “宝珠姐姐,你说我坏话,我听得到的。”徐燃在外面抗议。 顾宝珠没好气地说:“就是说给你听,怎么,你不服气?” 徐燃一噎,过了片刻,他又哇哇大叫出来:“宝珠姐姐,你叫我伤心了!不行,等会儿要给我买十只烧鸭,我才能高兴起来,不然……” 顾宝珠:“不然怎么样?” 徐燃说:“不然……不然我就去魏将军那里告状?” 顾宝珠:“……” 魏屹气定神闲地对她道:“我站你这边。” 顾宝珠:“……” 过了个新年,怎么这两人都比之前更幼稚了? 一行人出门不算早,今日有无数百姓涌向了庙会,临近时,路口被堵得水泄不通,人来人往,马车也过不去。 在原地等了许久也不见得车马前进之后,顾宝珠探出窗外往前看,见远处的热闹已经近在眼前,索性便直接下了车,众人步行前去。 一年一度的盛事,几乎全京城的百姓都集中在了这里,沿街两旁更是已经摆满了各色摊贩,叫卖声吆喝声连绵不绝,与吃食的香味纠缠在一起,吸引着街上的行人。 一行人从街上走过,两边摆出来的摊子五花八门,卖什么吃食与新鲜玩意儿的都有,还有一些比试游玩的小摊,京中有名的商铺也趁此机会在这之中占了一个好位置,将铺子里的货物摆出来卖。 众人看的目不暇接,尤其是徐燃,这个瞧瞧,那个看看,什么都有兴趣。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跟着众人走了一小段,便开始按捺不住,顾宝珠走得慢,所有人都跟着她的脚步,慢悠悠地往前走,可这儿的好玩之处那么多,哪里看的过来。徐燃几次走快了一些,便与众人拉开一大段距离,只好压着着急在原地等待。 但很快,他眼睛被某个摊子里的东西吸引过去,手也摸向了怀中的钱袋。 他忍不住说:“宝珠姐姐,我能不能去那边玩儿?” 顾宝珠顿了顿:“你一个人?” “你放心好了,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能把自己走丢不成?”实在是他们来的太晚,走的太慢,若继续以这样的脚程往前走,只怕是天黑都走不完这一条街。徐燃兴冲冲地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天黑之前,我保证回到马车那!” 顾宝珠犹豫了片刻,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地看向了魏屹。魏屹便给她指了不远处巡逻的护卫。 这样热闹的场合,人越多便越容易出乱子,因此京城的守备也拨了一部分人来这边护卫巡逻,徐燃也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儿,还有一身武艺防身,不会出什么事儿。 顾宝珠很快点头:“叫秦姑娘与你一起去吧。” 秦霜一愣:“我?” 顾宝珠:“秦姑娘来到京城这么久,还没有痛痛快快地玩过吧?叫燃哥儿带着你,你们二人互相照应,我也能放心。” 秦霜略一思索,很快答应下来。 顾宝珠要掏钱袋,徐燃却已经等不及,朝她挥了挥手,便迫不及待地带秦霜去玩。江氏给他塞了银子,如今他身上不缺钱,出门时也带了出来,预备要在今日挥金如土一番。 二人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了人流之中,顾宝珠往那方向看,见找不到他们的人影了,这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如今,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顾宝珠仰头看向魏屹,眉眼中满是狡黠:“魏屹,我们也去玩!” 魏屹嗯了一声,明了道:“你是故意把人支走的?” 那是自然! 虽然人多也热闹,顾宝珠喜欢热闹,可偶尔也要有安静的时候。再说,魏屹平常那么忙,好不容易有空闲下来,她与她夫君出门,自然也想要享受二人独处,哪里会乐意旁边有人打搅。 有徐燃与秦霜在,她便是想要去牵自己夫君的手,都要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这会儿人都走光了,顾宝珠便不会觉得害臊了。 她伸出手,冲着魏屹傲娇地挑了一下眉,魏屹了然地牵住,大掌将她纤细的手指包裹在手心之中。 穿行而过的人流之中,不乏有趁机出来相会的有情人,年轻的公子小姐羞红了脸,在人声鼎沸处悄悄牵住了对方的手,还要装的面上正经,故作无意。矜持一些的,袖里屈节纠缠,偷偷瞧着对方,心猿意马。 魏屹牵着自己名正言顺的夫人,大大方方地从这些人之中走过,冷峻的脸庞上,唇边泛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去哪儿?” 顾宝珠嗔他一眼,微微上翘的猫儿眼眼波流转,娇气地说:“魏二哥哥,你把我带出来玩,还得我想去处吗?” 魏屹心头如同被一片柔软地羽毛轻轻挠了一下,他喉结滚动,轻点下头,“好,带你去玩。” 第214章 约会与泥人 第214章 二人成婚仓促,寻常人从相看到定亲再到大婚,中间会隔着一段不短的时间,大婚之前,更有诸多机会可以培养感情。可顾宝珠当初先与宋家公子定下亲事,临到关头,宋家公子出了事,这婚事才成了她与魏屹的。 等成婚之后,又有几番变故,较真起来,如今孩子都已经在肚子里了,二人却还没有过约会。 这次庙会同行,竟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顾宝珠的手被牵着,她的目光忍不住往旁边看去。那些趁着热闹出来相会的有情人们多半满脸含羞,心跳如鼓,同时还慌张地四处留意,怕被人发现自己的情愫。两人走在其中,竟毫不违和。 尽管她已有身孕在身,可因着月份小,冬日衣裳臃肿,外人也看不出什么。男的高大英俊,女的明媚动人,便是出来私会的有情人之中,他们也是极为亮眼的那一对。 饶是已经成婚一年,老夫老妻了,顾宝珠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 在外人眼中,难道她与魏屹看起来也是如那些人一般? 也幸好是未碰见熟人,若是被人看见,那得多叫人害臊。 走着走着,忽然,魏屹停了下来。 顾宝珠疑惑地抬起头,便见二人站在一处小摊前,这摊子还分外眼熟,竟是一个射箭的摊子。她顿了顿,目光看向了摊位上摆着的彩头,这一回,最大的奖励仍然是冠香斋出品的美味点心。 去年上元节时的记忆纷涌而来,顾宝珠很快从记忆深处想起了魏屹赢来的那一盒点心,在离开之后,却借着徐燃的手送到了她这里…… “还要不要?”魏屹问。 他问的不是想不想,而是要不要,显然是对自己有极大的自信,只要顾宝珠点头,立刻就能将之赢过来。当然,他也有那个自信的本钱。 顾宝珠却摇了摇头:“算了,我最近不爱吃这些了。” 谁叫她有了身子,也不知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的影响,连口味都发生了许多变化。从前嗜甜,最喜欢那些香甜松软的糕点,一日不吃心里就甚是想念,怀上孩子之初,忽然就变得喜欢吃酸溜溜的东西,到最近,口味却又变了,她开始喜欢吃一些辛辣之物。 冠香斋的点心滋味实属一绝,出嫁前,顾宝珠最好这一口,想。可如今,将军府里已经有了特地从冠香斋请来的点心师傅,顾宝珠想吃什么时候都有,去年还格外诱人的点心,这会儿便显得平平无奇了。 魏屹应了一声,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顾宝珠觑他一眼:“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魏屹随口应:“可惜什么?” “如今想要叫我开心,可不比从前容易。”顾宝珠轻哼了一声:“若不是你平常对我太好,也不会给自己找了麻烦……” 魏屹转过头来看她。 顾宝珠被他的眼神看的发毛:“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魏屹有点无语,黑眸沉默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且不提对她好是他身为人夫的分内之事,若他当真敢应下顾宝珠的这句话,等待他的绝对是灭顶之灾。 自从顾宝珠有身孕后,萧千户便向他传授了过来人的经验之道,说是夫人有孕在身后,性情就会反复多变,这便是萧千户口中常说的考验吧? 他沉默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甘之若饴。” 顾宝珠满意:“算你识相!” 她转头四处看去,在各个摊子上寻找自己有兴趣的事物,很快,看到某处时,顾宝珠眼睛一亮。她拉了一下身边人,指着那边道:“魏屹,我要那个!” 魏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竟然是个捏泥人的摊子。 他带着自己忽然童心大发的夫人排进队伍之中,排在前头的全是被家中大人带过来的小孩儿,个个还没有他大腿高,忽然发现队伍之中多了两个大人,他们纷纷扬起脑袋,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看过来。魏屹面不改色地任由他们打量。 捏泥人的摊贩动作十分熟练,一团泥巴在他的手指之中被灵活的捏扁揉圆,很快就捏出了一个人形。排在前面的小孩儿们高高兴兴地领走了自己的泥人,总算轮到了顾宝珠二人。 泥人摊主见二人身着不菲,乐呵呵地说:“公子小姐想要什么样的?” 顾宝珠指着魏屹说:“你照着他捏一个。” 魏屹:“我?” 顾宝珠:“对,就是你。” 魏屹:“再照着她也捏一个。” 泥人摊主:“好嘞!” 顾宝珠补充:“要记得把我捏漂亮点。” 泥人摊主:“应当的,应当的!” 便见他取来一团泥巴,先仔细打量了顾宝珠一眼,也不敢多看,只怕冒犯这位天仙似的小姐,好在他经营这一行多年,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一眼便记住了眼前人外貌特征,专心捏起手中的泥巴来。 一团泥巴很快在他的手中捏出了人形,看在顾宝珠那句叮嘱上,摊主捏这团泥巴时用了心,顾宝珠在一旁看着, 满意地欣赏点头,没说出一句反对的话。 然后是魏屹的,那是自己要求的,顾宝珠便多注意了一些,她对此很有意见:“要再大点,胳膊再粗些……表情,表情再凶一些……也没那么凶!” 泥人摊主满头大汗,改了又改,花费的时间比上一团泥巴还长,总算是改出了勉强叫顾宝珠满意的成果。 而后,不用顾宝珠多说,他便将两个泥人放在一起,握着两个泥人的手,指尖灵活地将他们的手牵在了一起。 泥人摊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姐,这样如何?” 顾宝珠:“……” 顾宝珠没声了。 魏屹垂眸看着她忽然变得通红的耳垂,再看看二人牵在一起的手。方才还理直气壮指手画脚的人,这会儿竟低着头连个应声都发不出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将这对泥人抱了起来:“多谢。” 一会儿的功夫,他们身后已经排了不少人,全是眼巴巴等着捏泥人的小孩儿。魏屹没有多逗留,带着泥人与顾宝珠一起走了出去。 泥人摊主在身后喊:“公子,您给的多了,还没找您钱呢!” 魏屹头也不回:“我夫人喜欢,剩下的不用找了。” 摊主的道谢声远远传来,直到走出好远,顾宝珠才将那对泥人接了过去,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 泥人只有巴掌大,手臂自然也是细细一条,交接处脆弱的好似不堪一击,顾宝珠不敢用上力,生怕不小心将他们牵着的手拽掉。她护着泥人,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路过的行人撞到。 魏屹问:“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顾宝珠头也不抬,一双眼睛紧盯着手中的泥人:“不要。” “你走的累了,去那边歇一歇?” 这倒确实是累了,如今身子重,路也走不了长久, 魏屹一提,顾宝珠才觉得双脚有些沉重。 不远处便有一棵大树,底下有不少人乘凉歇脚,稍显空旷,附近也还有许多吃食摊子,二人便往那边走去。 “宝珠?” 身后忽然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顾宝珠回头去看,竟是多日未见的祝月琼。 她略有些惊讶,也没有想到这么巧,今日她也来庙会,如此多的人,竟然正好叫二人碰上。顾宝珠刚要打招呼,忽然发现祝月琼也不是独自一人前来。 祝月琼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文三公子。方才祝月琼脱口而出的话已经点明了她的身份,文三公子有礼地冲她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二人的袖口纠缠在一起,重叠的布料之下,不用多想,必然是一双紧握的手。 顾宝珠左右看看二人,打招呼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目光便已经带上了促狭之意。 “这么巧?”顾宝珠故意说:“你与文三公子也来逛庙会?” 祝月琼与文瑾荣对视一眼,很快顺着顾宝珠的目光注意到了自己与身边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她脸一红,下意识想要挣开,但很快稳住了心神。 “是啊。”祝月琼大大方方地说:“今日在家中也无事,我便与他出来看看热闹。难道你不是?” 顾宝珠身边还杵着一个魏将军呢。 顾宝珠笑眯眯地点头:“我当然是。” 她又说:“只是我与魏屹成婚一年,到底不如你们二人亲密。” 祝月琼连忙说:“这你可冤枉了我。我牵着他,是怕他走丢了找不回来。虽说他也不是个三岁孩子,可一错眼便认不得人,这儿人来人往,一不留神就要落下,找起人来可不方便。” 要不然,就算二人已经是定了亲,也不会从头牵到尾,到如今手心出汗了也不敢放开。 虽说不是个三岁孩子,却也同样叫人忧心。 文三公子小声说:“都说了我会站在原地等……” “难道次次都叫我回去找你?那得浪费多少功夫?”祝月琼有话说:“倒不如这般省事,一了百了。” 文三公子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四人既都是出来约会的,也无心坐下来多寒暄,唠嗑的机会日后大把有,与情人相处的机会却短暂。打过招呼后,祝月琼便要牵着人离开。 只不过,她才刚抬起脚,眼角的余光便先瞥到了好友小心翼翼护在手中的泥人。 祝月琼像是抓到了她的把柄一把,兴奋地嚷嚷起来:“宝珠,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与魏将军出来玩,还要特地做一对你们二人的泥人,你们哪是没牵手,而是叫泥人替你们牵了!” 牵了不说,还大大方方捧在手中招摇过市,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关系似的! 方才一个人有些不好意思,被指出来后,顾宝珠却是理直气壮:“那又如何?我与魏屹是成过亲拜过天地的夫妻,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叫人看去了又如何?” 不像眼前这对,虽说是定了亲,可还没过门呢,在外面敢拉对方的手,难道到了爹娘面前,也敢这般行事? 祝月琼目瞪口呆,也被说的哑口无言。 “好好好,你与魏将军是天造地设,天经地义,我便不打搅你与魏将军二人,先走一步。” 祝月琼拉着文三公子就走,没走两步,她却又退了回来,吞吞吐吐地说:“对了,宝珠,上元节……” 一旁的文三公子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眼睛一亮,也满怀期待地看了过来。 顾宝珠哪里有什么不懂,了然道:“我知道,今年的上元节,你要与文三公子出去玩,是不是?我岂会那么没有眼色?你们二人放心去玩吧。” 祝月琼满脸心虚:“不是。” “嗯?”顾宝珠不解:“难道你想找我出去玩?” 那她可不要哇。 上元节这么好的日子,她自然也是要和魏屹出去玩啦。虽然一早就答应好了要带徐燃和秦霜去看花灯,可顾宝珠已经在心里打算好了,到了十五那天,便找个借口和那两个人分开走,她和魏屹继续过这二人世界…… 祝月琼嘿嘿一笑,满脸讨好地说:“我和我娘说,我和你约好了去看花灯,到时候,你若是碰到我娘,可得记得帮我……嘿嘿!” 顾宝珠:“……” 文三公子也拱手作揖:“魏夫人,拜托了!” “……” 顾宝珠张了张口,满肚子的牢骚,最后化成一句轻骂:“好哇,你们有情人相会,竟还偷偷拿我作靶子!” “是我娘说的,叫我们成婚之前少见几面。”二人的婚期就在年后开春,也没多少时日。“宝珠,我知道你最好了,你就帮我这一回,等我大喜之日,我一定请你多喝几杯酒,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顾宝珠白她一眼,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祝月琼连声道谢,再看看一旁魏将军的脸色,才忙不迭地拉着自家未婚夫走了。 顾宝珠摸着肚子,小声嘀咕:“便是叫我喝酒, 难道我还能喝的了不成?”梁太医给她列的单子里,酒是一滴也碰不得的。 不过,她也不贪这一口就是了。 身为好友,对于自己朋友的喜事,自然是乐见其成。 那二人跑的可快,钻进人群中便不见了踪影,顾宝珠收回视线,说了这么多话后,更觉得双腿酸麻。她看向四周,正好看见不远处有几个人离开,空出了休息的位置。 她眼睛一亮,要拉魏屹过去,一拉,却没拉动。 顾宝珠回头,就见自己夫君不知为何忽然沉下脸,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魏屹拧着眉,来分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他看看泥人牵着的手,再看看二人牵着手,许久,眉头才舒展开来。 也没忘记纠正:“宝珠。” 顾宝珠迷茫:“什么?” 魏屹:“我们成婚虽有一年,关系只会比他们还要亲近。” 顾宝珠不解地看着他。 好半天,她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说的随口之言,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人怎么连这种话都要记仇! 第215章 小猫 第215章 黄昏时分。 天边遍布夕阳,结伴出行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归家,沿街摆着的摊贩也开始收拾东西。 马车停放处,徐燃与秦霜如先前说好的那般,准时到达了马车这儿。他们两人今日在外头疯玩了一天,每个人都玩到尽兴不说,徐燃还抱了满怀东西,全是他在今日庙会上买到的纪念品,以及给其他人带的礼物。 不只是他,连秦霜手中都拿着一副面具,是街上小孩儿常戴的那种。是她特地给魏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带的。 玩了一天,虽然在街上也已经吃了不少东西,可半大的少年饿的也快,这会儿徐燃看着天边橙黄的夕阳,落日橙红,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闻着远远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食物香气,不禁道:“宝珠姐姐与魏将军怎么还没回来?” 秦霜也看着人群的方向:“不着急。” “我自是不着急的,可我的肚子却有些急。”说着,一声腹鸣从肚子里传了出来,徐燃安抚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刻意去忽视远方的香气。 他转移注意力,看向秦霜手中的面具,不由得好奇:“你只买这么一样吗?不为自己买些什么?”这面具那么小,一看就不是给她自己买的。 秦霜:“这就够了。” 徐燃:“宝珠姐姐给你的压岁钱,可还有的是呢。” 秦霜郑重地道:“那不一样。” 徐燃:“有什么不一样?” 秦霜没说,却在心里想:那份压岁钱,她是长久的保存下来,不管那有多少银子,她也不会动。这是魏夫人给她的祝福,她不能随便的花掉。 今日她在庙会上的吃喝,以及给魏夫人肚子里未出世孩子买的小面具,花的全是她自己的银子。 她爹去世之前,特地将家中所有的银子都交给了她。为她爹的葬礼花掉了一部分,进京的路上花掉了大部分,剩下只有一点点,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虽然吃住都在将军府,连衣裳都是魏夫人给她置办的,可也不是没有要花钱的地方。偶尔她出门要买东西,花的全是自己的钱。到如今,买完那个小面具后,已经所剩无几了。 秦霜暗暗心想:等过完年后,她得去找一份活计才行。 好在京城那么大,比她的老家还要繁华那么多,一定不缺活。 看着人陷入了沉思之中,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徐燃自讨没趣,讪讪地收回视线,继续去眺望远处。 好在,也没叫他等多久,便见远处出现了熟悉的人影。 徐燃眼睛一亮,朝着那边挥手:“宝珠姐姐!” 远远地,顾宝珠也见到了他们,抬起手来挥了挥。 不多时,他们便已经走到马车前。同徐燃一样,魏屹的手上也提了不少东西,多是在这个庙会上卖的玩意儿,但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一只猫。 待人走近之后,徐燃的目光便全被这只猫吸引了过去。 猫是白猫,身披长毛,瑟缩地躲在笼子里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地打量着陌生人,一双尖角的耳朵也塌了下来。徐燃“咦”了一声,惊奇地说:“它的眼睛竟是两个颜色?” 可不是嘛! 这只小猫,竟然还是一只鸳鸯眼的猫,一只眼睛湖蓝,一只眼睛碧绿,就像顾宝珠妆奁里璀璨夺目的宝石,却又比宝石更加生动可爱。 也是因为这样,当顾宝珠在集市上看到它的时候,一眼便被这只猫吸引了过去,连价都没还,直接买了下来。 秦霜也一眨不眨地盯着猫儿瞧,许是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小猫瑟缩地往笼子深处躲了躲,禁不住地瑟瑟发抖。 “别怕,别怕。”徐燃哄着,一边感叹道:“它的胆子可真小啊。” “这儿人多,听说猫儿的耳朵十分灵敏,许是人多嘈杂,吓到了它。”顾宝珠说:“等回去之后,将它放出来,等熟悉了新的环境,它应当便变得大胆一些。” “那我们快回家吧!” 一行人上了马车,回去的路上,徐燃便坐到了里头来,三颗脑袋凑到一起,眼也不眨地盯着笼子里的小猫看。车厢狭小,怕猫乱跑,也不敢将笼子打开,偏偏猫儿躲到了笼子深处,也无法看清它的全貌,把人急的团团转。 车夫一路快马加鞭,在天黑之前赶回了将军府。 听到马车回来的动静,管家笑眯眯地迎出来:“将军、夫人,还有表少爷,秦姑娘,你们都回来了,厨房已经将晚膳准备好了,可否要传膳?” “不着急,晚些再上!” 一行人兴冲冲往里头去,等进了屋,关了门,魏屹放下了猫笼。 徐燃搓了搓手,期待地说:“宝珠姐姐,你快将笼子打开,让这只猫儿出来。” 连小丫鬟们也凑了过来,看见夫人带回来一只毛发雪白鸳鸯异瞳的漂亮小猫,也全都眼睛亮晶晶地期待地看着猫笼。这些年轻的小丫鬟本来便好些美丽可爱的事物,更何况是这样一只可爱的小猫咪,没有一个人能够拒绝猫咪的攻势。 在众人的期待之中,顾宝珠打开了猫笼子。 她没有直接将猫抱出来,怕那猫儿害怕之下,会直接伸出爪子挠自己,只叫猫笼敞开,耐心地等猫儿自己爬出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四周围了太多的人,就算是猫笼门大敞开,那只异瞳的白猫还是躲在猫笼深处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顾宝珠不禁着急:“它怎么还不出来?” 徐燃:“要不然,我们躲远一些?” 小丫鬟们也纷纷退开了一步。 魏屹不知想到什么,打开门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回来时,他的手中端着一个盘子,热腾腾的食物香气也传了过来。 顾宝珠打眼一瞧,盘子里是一块鸡肉。看来,今日刘厨子煲了个鸡汤。 他将盘子放在猫笼门口,而后再退开。食物的香气萦绕在猫笼附近,弥久不散。 刘厨子的手艺可是经过无数人的舌头认证,连顾宝珠这样挑食的人都吃的高兴,手艺自然是一绝。他的鸡汤也做的好,用的是老母鸡,在砂锅里煨上好几个时辰,汤水在长时间炖煮中变成诱人的金黄色,滋味一绝,更连鸡肉都煮的软烂不柴,汤好喝,肉也香,顾宝珠每每都要多喝一碗。 此时此刻,经由刘厨子烹制的鸡肉散发出的诱人香味,传到了所有人的鼻子里,也传到了小猫儿的鼻子里。 它耸了耸粉粉的鼻子,循着这股香味,终于慢悠悠地往前踏出了一步,两步,很快,毛茸茸的脑袋也钻了出来,一边嗅闻着四周,一边好奇地观察着新的环境。 看到这么多人围在自己身边,它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很快,还是不敌不远处盘子里传出来的诱人香味,先是脑袋,而后是两条前腿,最后整个身体都钻了出来,饥肠辘辘的猫儿扑到盘子上大快朵颐起来。耳朵尖尖一颤一颤。 顾宝珠看的喜爱的不行,也被它的反应逗乐:“还是只小馋猫呢!” 一颗颗脑袋凑到一起,将白猫的上空围的水泄不通。便是看小猫吃饭,好像都格外有意思。 徐燃摸摸肚子:“我也饿了。” “既然如此,不如便先去用膳吧。”顾宝珠道:“这猫儿便留在这儿,等它吃完以后,熟悉熟悉自己的新家……对了,还得给它找个窝呢!” 秋儿自告奋勇:“我来!夫人,我来!我来给它做个新窝。” 喜儿:“还有我!我也来帮忙!” 顾宝珠:“我那有一块好料,就拿那个来做吧。” 鹊儿:“我再带这只猫儿去洗个澡,免得它生跳蚤。” 湘儿:“那我……” 鹊儿:“夫人身边不能缺人,我们几个总不能全去照顾这只小猫。” 湘儿闭上嘴巴。好吧,她得去服侍夫人。 秋儿欢天喜地地去箱笼里找布料给猫咪做窝,鹊儿去准备给猫洗澡的一应用品,喜儿则守着这只猫。众人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出了屋子,也没忘记关好门。 有这一只猫像一根胡萝卜似钓在前头,众人连用膳时都有些心不在焉,飞快地享用完了美味的晚膳后,又忙不迭跑回去找猫看。 在他们用膳的时候,猫也吃完了饭。 魏屹拿来的鸡肉只有一小块,小丫鬟们另外去厨房做了一碗猫饭,不知道是不是饿得很了,猫儿全都笑纳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连盘子都舔的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当众人回去后,猫儿已经大胆地在屋子里活动开了。 初到一个新的环境,在最初的害怕之后,或许是食物抚慰了它惊恐的心,吃饱之后,它的胆子也大了不少,迈开猫步巡逻自己的新地盘。在这边嗅嗅,那边闻闻,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顾宝珠踏进门,一眼便看见它跳到了博古架上,蹲坐在自己很喜欢的一个花瓶旁边,歪着脑袋在观察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顾宝珠惊奇地“咦”了一声,美滋滋地说:“这只猫儿眼光可真不错,竟也会欣赏这些瓶子。” 她斜了魏屹一眼:“和某人可不太一样。” 她最喜欢那些漂亮东西,这个花瓶也是亲自挑选来的,是一只双耳粉瓶,粉釉色正正好好,浅了太过寡淡,深了太过艳俗,这只花瓶的颜色不深不浅,淡雅迷人。只是,在魏屹的眼中,不管是什么样的花瓶,都只是花瓶而已。 顾宝珠喜滋滋地看着这只颇有鉴赏能力的小猫,本来便因为它长得好看,她心中对它颇为喜爱,这会儿又发现了它的一个独到之处,可不就是喜上加喜,爱了更爱? 她刚要再多夸几句这只小猫儿,小白猫观察完了眼前的事物,试探地伸出了爪子,而后轻轻一推——顾宝珠面色大变! “不要!” 白猫被突如其来地声音吓到,“喵”地一声,浑身长毛炸开,后腿一蹬跳了下来。 魏屹眼疾手快地扑过去,在半空中接住了这只双耳粉瓶,免去了它的粉身碎骨之灾。 顾宝珠白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这只瓶子,见魏屹牢牢把它接住了,这才长松一口气。好险好险,这是她最近最喜欢的瓶子,若是碎了,再找一只合心意的可不容易。 魏屹将花瓶重新放好,才转头看向顾宝珠,点头应道:“是不太一样。” 至少他虽不会欣赏,却对这些东西敬而远之,不敢将它们打碎。 顾宝珠一噎,自知理亏,一句话也不敢反驳,怒气冲冲地去找小猫算账。 方才这副场景被无数人看在眼中,这会儿见她过来,小丫鬟们连忙劝道:“夫人消消气,何必与一只猫儿计较,它不过是一只猫,它能懂什么呢?” “它初来乍到,自然是不知道那是夫人的心头好,等我们多教教它,将它教会了,日后自然知道要避着这些瓶子走。” “是啊,夫人,您就看在最后也没出事的份上,就饶了它这一回吧。” 顾宝珠没好气地说:“好哇,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它便使了美猫计,将你们全都迷倒,心也偏到那边去啦?” 不过,这猫是自己带回来的,对着那一张可爱的小脸蛋,顾宝珠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鹊儿趁机将猫抓走去洗澡,免得夫人还没消气,它在夫人面前晃,再触了夫人的霉头。 小猫一身长毛,猫又怕水,不但洗起来费不少功夫,这寒冬季节,还得早早擦干身体,免得它生出病来。小丫鬟们在它的澡盆旁边放了好几个炭盆,将附近烧的温暖如春,才齐力动手洗刷起来。 凄厉地猫叫声很快响了起来。 幸好离得远,没传到顾宝珠的耳朵里。 过去许久,等这只小猫被重新送到顾宝珠手里时,它的模样已经焕然一新,长毛雪白蓬松,浑身上下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是顾宝珠最近喜欢用的香脂的气味。 白猫跳上软榻,歪着脑袋与捧着游记的,顾宝珠对视了片刻,而后它软绵绵地“喵”了一声,两爪踩了踩身下的地方,贴着顾宝珠趴下来,尾巴绕在身边,将自己盘成了一团。 猫儿温暖的体温从二者紧贴的部位传了过来,小小的身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柔软可爱。 顾宝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小猫趴的地方,正好是她的肚子旁边。 一颗心化成了一滩水,她心中谈了一口气,心想:猫儿又有什么错呢? 毕竟它那么可爱。 第216章 小玉与花灯的心愿 第216章 家中多了一只猫,就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顾宝珠如今没了别的乐趣,一醒来便去找猫儿玩。小小一只猫,精力却十分旺盛,据小丫鬟们说,常常半夜都在那边闹腾,好在将军府的地盘大,吵不到顾宝珠的安眠。 不只是她,家中上下所有人都对这只新来的猫仔兴致勃勃,小丫鬟们给它做猫窝,做衣裳,拿彩绳编了一颗铃铛,连它每日享用的饭食都是刘厨子的特制猫饭,有一回,顾宝珠还看见魏屹拿着一条鱼干逗它。 他人坐在屋檐下,手中的鱼干悬在半空中,鱼腥味惹得小白猫喵喵直叫,急切地伸出两只前爪来扑,就在它快要扑到时,魏屹却坏心眼一下子举高了小鱼干,叫白猫扑了个空,喵的也就更大声了。 一人一猫有来有往,一个是天生的爪子敏捷,一个是后天的身手迅疾,许是猫儿还未长的足够大,扑腾来扑腾去,半天没什么成效,直到魏屹玩到尽兴了,才大方的将手中的小鱼干丢到了它的面前。 白猫赶紧将鱼干叼起,蹭蹭跑到了角落里,才开始享用起来之不易地美食。一边吃,它的鸳鸯色双眼还一边警惕地观察着魏屹,生怕他会忽然过来抢走它的美食。 最开始,怕这只猫跑丢,只将它关在一间屋子里。过了几天,直到这只猫已经开始亲人,也怕将小猫闷出病来,这才开门放它出去。 门一开,白猫顿时化作一道白色的流星,兴高采烈地飞了出去。虽说是过了年,可外头的天还冷的很,地上积雪未化。猫儿在院子里跑了一圈,留下一串梅花小爪印,又踮着脚跑了回来,在顾宝珠身边盘成一个圈,乖顺地把脑袋枕在了自己的尾巴上。 顾宝珠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不是适应了新的环境,又或是在诸多人的怀柔攻势下动摇,小白猫并没有如同众人担心的那样逃走,而是乖乖地在将军府住了下来,成了将军府的一份子。 直到这会儿,顾宝珠才开始给它想名字。 是的,这只猫还一直没取名。 徐燃对此跃跃欲试:“宝珠姐姐,若是你取不出来,我来取!我可以!” “谁说我取不出来?”顾宝珠白他一眼,双手举起白猫,笑眯眯地说:“先前没取,是怕它跑了,猫儿这么灵活,窜上墙便没了踪影,若是取了名字后它又跑了,岂不是还叫我伤心一场?” 如今确认猫咪已经是她的猫了,顾宝珠才总算决定给它取名。 名字是很早就想好了的。 “小玉,就叫小玉吧。”顾宝珠点了点小猫咪的脑门:“顾小玉,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猫了。” “喵~” 顾宝珠眉开眼笑:“你瞧,它也喜欢这个名字呢。” 魏屹问:“小玉?” “是呀。”顾宝珠抚着小猫咪的长毛,说:“虽不是什么引经据典,涵义深远的名字,可我见到它的第一眼,脑子里先蹦出来的,就是这个名字。” 白白的一小团,形色如玉,也别样的童稚可爱。 魏屹点头:“挺好。” 如此,这只猫便有了大名。 只是,虽然取了名,但顾宝珠很快便发现,不知是不是这个名字取的太晚,在众人的口中,她的小玉有许多个名字。 在魏屹嘴巴里,它叫“猫”,在小丫鬟们口中,它的名字是“乖乖”,徐燃和秦霜称呼它为“小白”,……最离谱的是管家,有一回,顾宝珠偶然听见他冲着小玉喊“小玉小姐”。 乍听到管家称呼一只猫为“小姐”,顾宝珠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有点无语。虽不知道这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只不过他\/她还未出生,便已经有一个姐姐了。 忘了说,小玉是一只母猫。 …… 时间眨眼而过,很快便到了上元节。 上元节这日,京城各处张灯结彩,天还未暗下来,大街小巷各处便已经开始亮起了灯笼,各色花灯交辉相映,百姓们也迫不及待,结伴出了门。 顾宝珠等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热闹的日子。 匆匆用过晚膳,众人便结伴而出,熟练分成了两队,一队是徐燃与秦霜,一队则是将军夫妇俩。四人对视一眼,约定好了回去的时辰,便朝着两个方向走去。 若说新年时的庙会还是全家一起出游,那上元节的灯会,则更适合有情人灯下相会。 每一年的上元节,内容大差不差,多是欣赏那些美轮美奂的花灯,身处在这些热闹之中,便是见过数次的景色都是美妙的。最美妙的,自然是此时此刻,站在身边的人。 上一年的上元节,顾宝珠也是同魏屹一起出来。 可此时的心情却与那时截然相反。 去年的这个时候,魏屹是设计与徐燃相邀,才叫二人成了同行,顾宝珠心里倒是不大欢喜的,还在心中埋怨他的出现,每每视线与他相接,便会迫不及待地移开,唯恐与他牵扯上什么关系,甚至连魏屹给的东西也不敢接,便是那盒点心,也还是他设计让徐燃转交。 而这回…… 就在顾宝珠出神之间,一盏花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顾宝珠眨了眨眼,顺着花灯的提竿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己的夫君。 “给我的?” “嗯。” 顾宝珠自然地伸手接了过来。 这盏花灯是白兔形,模样可爱,因着新的一年的生肖神正好是兔,今年街上卖花灯的小摊便也摆出了不少白兔形状的 花灯,路上的行人手中拿着的也有不少是兔子。 烛火在灯笼里徐徐地燃烧着,白兔被暖黄色的火光充斥,被染料点红的眼睛静静地观察着四周。 顾宝珠盯着它,抿唇忽然笑了出来。 “笑什么?”魏屹不解。 “我笑我呢。”顾宝珠感叹说:“去年这会儿,我不敢接你给的灯笼,可那会儿我哪能想到,最后竟与你成了婚,还……” 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二人的孩子已经在她的肚子里孕育。 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叫顾宝珠回忆起来,上一年的上元节,仿若是隔世一般。 可她的心中是满心欢喜,因为她知道,不会比此时更好的了。 魏屹看向远处:“今年可要猜灯谜?” “不要了。”顾宝珠摇头:“我们去放灯吧。” 河面上已经飘了不少花灯。 小小的一盏灯,做成花朵的形状,里面放着一小截蜡烛,燃着微弱的火光,火光若星火,点点星火将漆黑的水面照的波光粼粼,满街火树银花,皆倒映入水中,泛起一片涟漪。 花灯上还载着放灯之人小小的心愿,顾宝珠在纸条上写上自己的心愿,将之卷起藏入灯中,而后举起花灯,凑到旁边的长烛上点燃。做完这一切,她才看向魏屹。 就见他提笔收笔,纸条上端端正正写了她的名字。 顾宝珠张了张口,呐然道:“你为何写我的名字?” “我只有这一个心愿。” 魏屹也将自己的花灯点燃,随她一起放入河中。河水涟漪晃荡,将二人的祈愿推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水面星河蜿蜒,悠悠飘向远方,长长的星河好似要流到天上,将这些小小的祈愿传达给天上的神仙,好请他们降下显灵的福祉。 “那你呢?”花灯飘远,融入了其他花灯之中,再也找不出哪一盏是自己放下的。魏屹收回视线,忽然问:“你写了谁的名字?” “谁说我写了名字?”顾宝珠哼道:“我祈求的是平安顺遂。” 在顾宝珠看来,没有什么是比平安顺遂更重要的了,尤其是经历了顾老夫人的生死大劫后,她对家人的心愿便只剩下了平平安安。 愿老天保佑。 保佑她的爱人、家人、朋友,一生都能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第217章 害喜 第217章 上元节之后,年关结束,众人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之中。过年的热闹逐渐褪去,家中的福字与红灯笼也摘下,开了春天气开始变暖,过年时穿的新衣裳也洗净压入了箱底。 唯一还剩下的,便是过年时还没花完的压岁钱了。 如徐燃这般大手大脚的,自然是早早将之花了个干干净净,也有如顾晖这种小小年纪便颇有计划的,元日收到压岁钱后,他便将之原封不动地放到了箱子地步, 等着日后积少成多,可以派上大用场。还有如秦霜这般束之高阁,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当做吉祥物的。 只不过,虽然手握大笔钱财——于她而言,算是一笔颇为丰厚的钱了——但秦霜还是开始为生计发愁了。 除了魏夫人给的压岁钱,她身上是真的没有余钱了。 前头已经提过,她家在边关一个小城,那儿的人自然不如京城富裕,秦家的日子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可因为秦家父女有一身武艺傍身,时不时去打猎,售卖猎物换银子,日子过的也还算是滋润。只不过,在她爹去世之后,先是置办葬礼,而后是千里迢迢上京,也将本就不多的积蓄消耗了大半,京城米珠薪桂,万事都要花银子,尽管她有小心节约,可在上元节后,她的口袋里的银钱便真的所剩无几了。 秦霜数了数仅剩的几文铜钱,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找活干了。 换做往常,若是她出门去做工,一定会招来魏夫人的关心。她住在将军府里,顾宝珠便将她划到了自己人的地盘,对于身边人的事,她总是十分在意的。当然,秦霜并不厌烦这种关心,反而十分受用,每每有什么事情,都会主动与魏夫人汇报。 不过秦霜并不想叫顾宝珠知道这件事,魏夫人心善,若她说想要去找活干,必定会先替她张罗起来。她住在将军府里,已经麻烦了魏夫人许多,不敢再用此事麻烦她,若是可以,秦霜连出去干活这件事都不想让她知道。 巧的是,最近顾宝珠也无法分心去管别的事了。随着她的肚子开始显怀,害喜的症状也冒了出来,先前有多安稳,这会儿便有多严重,每日吃什么吐什么,不吃东西也要吐出一口酸水来,模样可怜的很,将全家上下都急的不行。 刘厨子变着花样给她做膳食,可往常她喜欢的东西,如今却是连碰也不想碰了,更闻不得鱼腥,有一回魏屹拿小鱼干逗完猫后回来没洗手,被顾宝珠闻到,顿时哇地一下吐了出来。梁太医给她开了好几个方子,顾宝珠闻到药味就皱眉,勉强喝了几天后,害喜的症状才总算减轻了一些。 尽管如此,可依旧不好受。 她恹恹地躺在软榻上,白猫小玉乖巧地伏在一旁,顾宝珠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它的毛,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肚子, 不禁长叹一声:“等这孩子出世之后,定然是个折腾人的混世魔王,还没生出来,便先把我折腾的够呛。” 魏屹将厨房新送来的粥端到她的面前。粥是用大骨头熬的,每一颗都熬到软烂爆开,骨头的香味也浸入了粥米中,里面还放了切碎的肉末,虽然清淡,却香气扑鼻。 顾宝珠看了一眼,想也不想推开:“算了,我没胃口。” 魏屹心疼地看着她。为了养胎,顾宝珠一直老老实实按照梁太医说的做,这段时间,她的脸颊也丰盈了一些,可经过了这几日的折磨,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全掉了回去,还因害喜而变得面容憔悴。 魏屹想了想:“要不然,叫厨房送甜汤来?” 昨日她便多吃了一碗甜汤。 顾宝珠还是摇头:“不想吃。” “那……” “算了,你给我吧。”顾宝珠接过他手中的碗,慢吞吞地将小碗里的肉粥咽下。尽管没什么胃口,可饭还是要吃的,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一碗肉粥落肚,她忽然来了食欲:“前日秦姑娘归家时,给我带了一串糖葫芦,那糖葫芦是用苹果做的,我忽然想吃那个了。” 魏屹立刻起身:“我现在去买。” 喜儿也飞快地道:“不用将军,奴婢去买!”说罢,她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不只是将军,她们也日夜担心着夫人的身体呢! 魏屹又坐了回去。 提到秦霜,顾宝珠又想起来:“自从我害喜之后,便没空教秦姑娘读书认字了,这些日子里,岂不是耽误了秦姑娘的学业?” 湘儿道:“上回奴婢还撞见表少爷给秦姑娘上课呢,夫人不必担心,秦姑娘的学业应当是被表少爷接过去了。” “那就好。”顾宝珠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失落。 她这个老师还未当过瘾呢! “对了,秦姑娘人呢?”她问:“这会儿她在上课吗?” “秦姑娘出门去了。” “出门?” 鹊儿插嘴:“秦姑娘似乎是在忙着什么事,每日早出晚归,奴婢们也很少见到她的人影。” “是吗?”顾宝珠有点迷茫。 秦霜每日归家后便会先来看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顾宝珠每日都能见到她,还真不知道她这段时间竟然在早出晚归。 她纳闷道:“秦姑娘在忙着什么?” 第218章 秦霜的活计 第218章 黄昏,秦霜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将军府。 她并非是最晚到家的人,徐燃回来的比她还晚。过完了年,许是在家中待的无聊,也心知抓自己回家的人说不定就在上京的路上,徐燃便趁此机会大玩特玩,还在京城结识了一帮朋友,每日起来后与顾宝珠打声招呼便跑出去。 到家后,秦霜先去看顾宝珠,与往常一样,看看她的情况,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情况。 确认了一切都好,才从怀中掏出一只布老虎,放到了小玉的猫窝里。白猫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新玩具,左右嗅闻,不敢靠近,许久,见这只怪物一动不动,才大着胆子扑了过去,对着布老虎连啃带咬,前爪钩住,后腿狂蹬。 秦霜蹲在一旁看着,面庞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 “秦姑娘今日出门,去做了什么?”顾宝珠随口问道:“今日我忽然想起秦姑娘,却发现你不在家中。” 秦霜避而不答前一个问题,反问道:“魏夫人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顾宝珠说:“只是我今日嘴馋,忽然想起你前些日子带回来的冰糖葫芦,顺便也想起你来,一问,才知道你不在家中,不知是去做了什么?” 秦霜眼睛一亮:“魏夫人想要吃冰糖葫芦?” 她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好,只是黄昏,还没有彻底黑下来,若是现在跑出去的话,说不定那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还未回家,来得及买一支…… 顾宝珠笑道:“喜儿早就替我买来了。” 旁边的小丫鬟得意地昂起脑袋:“夫人想要吃的东西,岂能有不立刻买来的道理?” 秦霜有些失落地垂下眼,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来,问:“魏夫人可还想要什么?” 顾宝珠沉吟道:“你问我想要什么……” 秦霜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她。 但一时半会儿,顾宝珠也说不出一个答案来。毕竟,如今她在将军府中最金贵,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无论想要什么,念头方生起来,便很快会有人将之呈到她的面前。今日顾宝珠最想要的便是那串用苹果做的糖葫芦,但也已经吃到了肚子里。 再说,看秦霜的意思,似乎是只要她开了口,便会想办法将那东西寻来给她。顾宝珠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既是她想要的,又是秦姑娘能给的出来的东西。 她只好摇头:“没有。” 秦霜略有失望,低落地应了一声。 她还叮嘱了一句:“魏夫人若是想起来有什么想要的,便告诉我一声。” 顾宝珠好奇地看着她,许是心虚似的,秦霜却主动地移开了目光,好似她那双猫儿眼能看透人的心底,会发现自己藏起来的秘密。 “秦姑娘,你……” 恰在此时,有丫鬟过来传报一声,说是表少爷回家了, 全部人都已经回家,问是否要传膳。顾宝珠点了点头,本来到嘴边的问题也咽了回去。 等到用晚膳时,饭桌上的话题便全成了徐燃一个人的。他可有许多话能说,一起话头,能从早上说到晚上,他整日在外面跑,经历也丰富的很,一整个晚膳的时间,只听见他叽叽喳喳,将顾宝珠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哪里还记着别的人。 直到夜里,就寝时,顾宝珠才“哎呀”一声。 魏屹闻声回头:“怎么了?” “我忘了问秦姑娘,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顾宝珠满脸懊恼地说:“鹊儿说秦姑娘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白日里不见她的人影,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我心里有些担心。” 魏屹想了想:“她应当有分寸。” 顾宝珠却摇头,道:“秦姑娘虽有一身武艺,旁人轻易无法欺负的了她,可她性情单纯,没什么心眼,在京城,除了我们之外,她也不认得别的什么人,万一被人骗去了可怎么办?” 魏屹哑然,为她的胡思乱想,他道:“你别多想。” “也不怪我多想。”顾宝珠翻过身,趴到他怀里小声嘀咕:“秦姑娘平日里与我关系最好的,你也知道,她与我几乎是无话不说,可今日我问起来时,她却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直接告诉我。我总觉得,她应当瞒了我一些事。” 所以,顾宝珠才担心她被人骗了! “她年纪不小,不会那么容易着了谁的道。” 顾宝珠想想,也觉得有些道理。 毕竟秦姑娘虽然没什么心眼,可所见所闻却比她还要多。当初秦霜从老家一路进京,中间必有许多磨难艰险,可她也平平安安到达,想来必定也躲过了不少算计。 顾宝珠叹了一口气:“是我多想了。” 许是有了身子,她也变得婆婆妈妈,总是胡思乱想,换做以前的顾宝珠,说不定还要嫌现在的顾宝珠啰嗦呢。 魏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将锦被拉高盖在她的身上:“睡吧。” 顾宝珠点点头。 若是秦姑娘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只要她报出将军府的大名,自然也不敢有人对她如何。旁的不说,将军府的名义,在京城几乎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兴许秦姑娘也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呢…… 这么想着,顾宝珠很快便沉入了梦乡之中。 她刚将这个疑惑抛到脑后,贴心的打算不再追问秦霜的秘密,没过几日,顾宝珠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又是一个熟悉的黄昏,秦霜归家时,照旧是先来看了顾宝珠与小白猫。 顾宝珠已经习惯了她的早出晚归,见她回来,便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秦姑娘,你回……” 顾宝珠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后半截话也消失在了口中。 注意到她的目光,秦霜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躲避她的视线。她假装去和小猫玩,背对着顾宝珠蹲到了猫窝前。 可顾宝珠都亲眼看见了,哪里还会当做不知道,急忙站起身绕到她面前去,秦霜还想躲开,刚转过身,顾宝珠又绕到了她的面前。 “秦姑娘,你别动。” 顾宝珠捧住她的脸,这回仔仔细细看清楚了,秦霜的脸上有一块淤青,不是她的错觉。 脸上突然冒出来的淤青,再想起秦霜回避的态度,顾宝珠倒吸一口凉气:“秦姑娘,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秦霜目光躲闪:“没什么……” “你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没有。” “那是谁敢打你?!” 秦霜含糊地说:“是我不小心撞上的。” 顾宝珠狐疑地看着她,满脸不信。 不小心撞上,能撞出那么严重的一块淤青来?莫不是秦姑娘在外面受了欺负,怕她担心,不敢告诉她吧? 那怎么行! 人既到了将军府,就是被她罩着,有谁那么不长眼,敢动她顾宝珠的人?! 她在京城已久,可从来没叫自己人被外人欺负过! 顾宝珠柳眉怒竖,“秦姑娘,你不必瞒着我,到底是谁敢欺负你?难道他不知道你是将军府的人?!” “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上的。” 顾宝珠:“……” “魏夫人,下回我会再小心一些。”秦霜撇过头去,不敢看她的眼睛,唯恐顾宝珠还会再追问,她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拨浪鼓:“这是给……”给你肚子里的孩子。 对上顾宝珠质疑的眼,她更加心虚,后半截话都化作了蚊音。秦霜自知自己在骗人一道上毫无建树,也因为欺瞒魏夫人而心底难过,她将拨浪鼓放下,逃也似地飞快走了出去。 “……” 鹊儿瞧着秦霜落荒而逃的背影,转过头问:“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将秦姑娘追回来?” 顾宝珠摇了摇头,沉着脸,若有所思。 既然秦霜不愿意说,那就是有意瞒着她,连证据在眼前都要睁眼说瞎话,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勉强秦霜,反叫人为难。 但坐视不理,也不是顾宝珠的性格。 她这人护短,凡是被她圈进了自己人范围里的,便喜欢将人护在羽翼之下,更容不得外人欺负一点半点。许久之前,她与崔明玉还是亲密无双的姐妹时,满京城的千金都知道,若是欺负了顾家的二姑娘,便等于得罪了顾家的大小姐,在这方面,顾宝珠便是个炮仗,一点就着。 如今,有人在秦霜的脸上留下了那么明显的伤痕,这不是在挑衅顾宝珠,又是什么?! 她怎么能当做没看见?! 但秦霜不愿意说,此事就得换个思路,另想方法…… 夜里,顾宝珠与魏屹说起此事。 “我就知道,先前我的担心是正确的!”顾宝珠咬牙切齿:“秦姑娘有一身武艺傍身,却还在脸上留下了伤,更不知道之前还受过多少欺负。也不知道京城之中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动我们府上的人。” “我还去问了燃哥儿,他与秦姑娘走的近,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可燃哥儿也一问三不知,他虽每日都出去玩,可没一日是与秦姑娘一起的。” 魏屹也皱起眉:“明日我……” “不。”顾宝珠坚定地说:“你别动,我来。” “你?” “没错。”顾宝珠愤愤握起拳头:“我非要亲自揪出来这个人,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 魏屹沉默了一下,道:“你想怎么做?” “我已经想好了。” 顾宝珠扬了扬眉,得意说:“明日我就……” …… 第二日。 为了避开魏夫人的追问,秦霜假装没看见管家欲言又止的表情,一大早便出了门。 当然,换做往常的时间,她出门时,一般顾宝珠也还没起。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说了谎话而心虚,她昨夜一整夜都没睡好,天不亮便醒了过来。躺着也辗转难安,索性提早出门。 她在街上的摊贩那儿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配了一碗豆腐脑,这家豆腐脑做的格外好吃,豆花嫩的像水,配上切碎的榨菜葱花,连魏夫人都喜欢吃。秦霜将碗里吃的干干净净,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时间还早,她便慢悠悠前往目的地。中途,秦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怕被跟踪,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后,她才进了一间赌坊。 一大清早,赌坊里便已经有不少人,许多赌徒围在赌桌之前,为着几颗小小的骰子着魔。 见到她,几人熟稔地打了一声招呼。秦霜点头应和,进里间换上了与这些人一样的衣裳。 没错,这便是秦霜找到的活计。 过完年后,她便开始在京城找活干,可偌大一个京城,想找一个活计也不容易。她虽然在读书,可进度缓慢,识的字并没有很多,文职做不了,嘴巴笨拙,也不会能说会道,那些铺子也不要她这样的伙计,除此之外,她也就只有一身武艺。可她是个女儿家,许多人还未试探过她的身手如何,打一照面便先摇头拒绝了她。 兜兜转转,最后秦霜便找到了这家赌坊。 这家赌坊正好在招打手,试过她的身手之后,便将她招了进来。平日里便是维护赌坊的秩序,若有闹事的赌徒,便出手制服,对秦霜来说,这个活不难,钱也不少,还解了她的燃眉之急,目前而言,她十分满意。 她换好衣裳,走出去前,对着镜子照了照,见脸上的伤还没痊愈,又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仔细敷到脸上的伤处。 药是魏夫人给的,昨日看见她脸上的伤,特地叫人送来。虽然魏夫人没有多问,但秦霜心中还是充满了愧疚。 可她也不敢直说,若是叫魏夫人知道她在赌坊里做事,肯定会担忧。如今魏夫人整日被肚子里的孩子折腾的面色憔悴,秦霜不愿拿这种小事打扰她,也不敢透露一个字。 敷好药,秦霜叹了一口气。就是昨日不小心,有个赌徒赔了个精光,不愿接受现实,在赌坊里大闹一场,她一时不察,被人在脸上打了一拳,留下痕迹,让魏夫人看见了。 不过还好,她找了个借口蒙混过去了。 秦霜推门出去,在赌坊里巡视起来,目光落在那些赌徒上,提防着有人突然发难。 还好还好,她出门时很小心,将军府的每一个人都作风正派,不会有人到赌坊来,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她在做什么。 她打算好了,先在这儿当打手挣一笔银子,等存一点钱,便再去找其他的活计。 快到正午时,赌坊里忽然忙碌起来,连平常鲜少出现的大管事都出来忙前忙后,将几个荷官叫到面前叮嘱。 “今日杨公子要来,好像他还要带他的朋友一起来玩,听说是外地来的,也是头肥羊。”相熟的打手低声说:“邱管事打算狠狠宰一笔。” 秦霜了然地点头。 那个杨公子便是赌坊的熟客,每一回来,都会留下大笔钱财,在众人之中颇有名气。 邱管事忙前忙后,将每一个荷官都叮嘱了一遍,而后笑眯眯地搓着手等待了起来。午后,熟悉的杨公子果然带着自己的银钱来了。 他不但来了,还带来了自己最近新交的朋友,听说是从江南来的,也是个富家公子。 邱管事满脸笑意,殷勤地迎了上去:“杨公子您来了!这多日不见,小的天天惦记着您呐!” 秦霜站在一群打手之间,好奇地看过去,杨公子年纪不大,却是这间赌坊的熟客,对此熟练地道:“我今日是带了个朋友来见见世面,邱管事,可别叫我在新的朋友面前丢脸啊。” “应当的,应当的。”邱管事连声说:“我瞧您今日容光焕发,想来是手气也不错的很!” 杨公子满意的不得了,进了赌坊的人,哪里会不想要自己的手气好呢? 他回头招呼:“徐燃,来,这便是我跟你说的,我常来玩的地方。” 他的身后,一个年轻的少年郎好奇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笑意应着杨公子的话,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赌坊的内部,还有站在面前的邱管事与其身后的赌坊伙计,打手们…… 打手们…… 秦霜:“……” 徐燃:“……”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料到对方会出现在此处,反应过来后,齐齐变了脸色! 第219章 被抓了个正着 第219章 徐燃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秦霜。 秦霜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徐燃。 尤其是此地还是个赌坊,哪怕他们再年长几岁,也不应当在此地出没。 二人的视线对视许久,尽管一句话也没有开口,却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与自己一样的想法。片刻后,二人齐齐移开了目光。 假装没看到…… 不对?!她\/他为什么会在这儿?!来赌钱?! 宝珠姐姐\/魏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徐燃,你还愣着干什么?”杨公子早已经在一张赌桌前坐下,身旁还空出了一个位置,他冲着徐燃招手:“快过来。” 徐燃应了一声,慢吞吞的挪步过去,但却心不在焉,心思还都在不远处的秦霜身上。 在起初的慌张之后,他便开始担忧了。看秦霜的打扮,与这间赌坊里的其他伙计一样,想来,她已经在这间赌坊待了有一段时间了。是在这儿做工? 她有一身武艺,徐燃亲自试过,自然知道她身手不凡。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在这种地方出没,多有危险,看起来,宝珠姐姐应当不知道这件事, 要不然,她肯定不会同意的。 “徐燃?” 杨公子叫了几声,徐燃才回过神:“什么?” “该下注了。”杨公子提醒说:“你第一次来,不要下太大,看看你今日的手气。” “啊?哦……” 徐燃从怀里掏出一角碎银,连看也没看,随手放到其中一边。 看到那一角碎银,杨公子的眼角抽了抽,心里嘀咕道:虽然他说了不要下太大,但这也太小了……他这个新朋友,平日里有这个小气吗? 暗中观察的邱管事也撇了撇嘴:不是说是个肥羊吗?! 秦霜垂在身侧的拳头悄悄握紧:他竟然真的来赌钱! 徐燃对此浑然不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很快,荷官揭开了骰子盖:“大!” 围在赌桌之前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两种呼声,一种激动的振臂高呼:“我中了!我压中了!哈哈哈哈哈!” 另一半则在唉声叹气,为自己的失手。 杨公子则是那个前者,他方才就压在了“大”那边,此刻看骰子盖揭开,自己开场就压中,得了个开门彩,顿时遮不住的满脸喜色。 他拿手肘捣了一下徐燃,得意地道:“你瞧,哥哥我厉害吧?今日手气颇为不错,说不定能赢一把大的。” 徐燃随口敷衍了一句:“杨兄厉害!” “哈哈!哪里哪里, 徐燃,你的手气也不错嘛。” 方才徐燃随手放的那个位置,正好也是大的那一边,许是新手的运气好,他那一角碎银也翻倍赢了回来。 杨公子:“来来来,接着下,接着下!” 徐燃随手便将那一角银子,以及方才赢过来的,全都压了出去。这回他也没看自己下的什么,跟着杨公子放的一个地方。 很快,荷官再次打开骰子盖。 “小!” “哈哈!”杨公子喜形于色:“我又压中了!” 徐燃:“恭喜恭喜。” 杨公子:“哎,别说,说不定这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徐燃,你压了两次都中,今日与你一块儿来,我的运气便格外好一些。” 徐燃随口道:“哪里,我还是跟着杨兄你下,能赢也全是沾了你的光。” 杨公子岂会不高兴?哪个赌徒不爱被人夸手气好,此刻连邱管事也带人在一旁附和,直将杨公子夸得飘飘欲仙。 他高兴地说:“再来,再来!” 荷官重新盖住骰子,摇动骰子罐,哗啦啦的声音响了起来,牵动着桌边所有赌徒的心神。随着荷官重重放下罐子:“买定离手!” 杨公子状似认真地思索片刻,而后全都压在了“大”的那一边。 徐燃还是跟着他下。 他依旧用的是手边那一点,除了最开始的那一角碎银子之外,没有再掏出更多的钱。 他是杨公子带来的,过来之前,便听说是个江南来的有钱公子,邱管事便把他当做一只即将待宰的肥羊,没想到他出手如此小气,连赌坊里最普通的赌徒都比不过,更别说与出手大方的杨公子相比了。邱管事观察他许久,最后暗暗摇了摇头,给其他人使眼色,示意他们今日也只榨杨公子一人。 但这副情景落在秦霜眼中,却有另一番意思。 她虽然在赌坊内巡逻,四处观察着是否会有闹事的赌徒,可还分了一大半注意力在徐燃的身上,见他接二连三的下注,只当做他也上了头,心中急的团团转。 在赌坊工作过,她自然也对一些事情略有耳闻,比如杨公子来之前,邱管事便收到了消息,提早带着人做好了准备。赌坊里有一些宰客的手段,譬如现在,杨公子今日看起来运气十分的好,接连压中了好几回,实际上骰子被人动了手脚,在盖子揭开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的点数是多少,实则只要杨公子压到哪边,里面的骰子就会随着杨公子压的大小变来换去。 先让人连赢,叫人产生自己今日手气很好,时来运转的错觉,再开始叫人输钱,有过前面赢钱的经历,便会有不少赌徒觉得自己下一把就能翻身,于是输了一把又一把。 而在赌桌之上,与杨公子同桌的赌徒则也有好几个是赌场安排的人手,负责吹捧杨公子,亦或是在杨公子想要收手的时候拿话激他,用各种手段让他在赌桌上继续赌下去,直到将身上的所有银子都榨的干干净净。 身上的口袋空了还不够,秦霜先前还见到过,有赌徒跟赌坊签下字据借钱,当然,最后也是赔了个倾家荡产,连家破人亡也是常事。 她实在不想看到徐燃也落得个这种下场! 若是让魏夫人知道此事,魏夫人该有多伤心啊! 秦霜的拳头捏的嘎吱嘎吱响。 实际上,这实在是冤枉徐燃了。 他与这位杨公子认识也不久,便是这些日子里他经常跑出去玩,被人引荐认识的。这位杨公子也是京城一是世家子弟,蒙家中祖荫,想认识还不容易。与他结交后,他听杨公子提起有一个爱好,常去某处玩,出于好奇之下,才跟着杨公子前来。 哪知道到了以后,才发现这儿竟是一间赌坊。 虽然年纪不大,可徐家家教森严,徐燃自然也知道分寸,知晓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不能碰,因此,在看到赌坊的门牌时,他便打定了主意,付出的最多的代价便是那无伤大雅的一点碎银。好在杨公子已经吸引走了大部分风头,除了秦霜之外,无人在意他这个外乡人。 果然,很快,杨公子的连赢便中断了。 荷官揭开盖子,杨公子看着里面的点数极小的三个骰子,再看看自己压在“大”那边的银子,本来志得意满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哎呀。” 旁边人也为他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呢?杨公子今日手气明明那么好……” “这有什么,这才多少银子,杨公子今日手气好,说不定下把就全赢回来了。” “就是就是。” 杨公子心中亦是这样想。 今日带新交的朋友来玩,他可带了不少银子,方才掏出去也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此刻便又从怀中掏出钱袋下了注。 下注之后,他看徐燃双手环胸,没再参与,顿时道:“徐燃,你下啊。” “不了。”徐燃拒绝:“我不玩了。” “你不玩了?”杨公子愣了一下:“怎么?你觉得没意思?” 徐燃嘻嘻笑道:“我家中管得严,手头紧,方才已经输掉了,便算了吧。” “你没钱了?”杨公子大方地说:“我借你!” “不必了。” “你还与我客气?我既然认了你做朋友,便不能叫你委屈了!” 徐燃仍是拒绝:“杨兄有心了,既然杨兄当我是朋友,等赢了钱后,请我吃一顿醉仙楼就好。” 杨公子哈哈大笑,不知是不是被他那句‘赢钱’逗乐,说:“行,你等着,就冲你这句话,今日这醉仙楼我请定了!”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并不如他所愿。 杨公子又压了几笔,却都输了出去。赢钱时,他满面红光,连输几盘,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徐燃没参与进赌局,便一直在旁看着,便能清楚的看见杨公子掏了多少钱,短短时间内,一笔接一笔,加起来可算是一个不菲的数额。就算是徐燃出身富贵,锦衣玉食,也为这笔银子咂舌。 在杨公子又想下注时, 他有心把人拉住,劝道:“杨兄,算了吧。” “算了?!”杨公子已经赌红了眼:“怎么能算了?!” “就是就是。”旁边有人附和:“今日杨公子来的时候,手气可好的很,说明今日杨公子运势好,在赌桌上,本来便是有输有赢,等杨公子的手气一回来,别管之前输了多少钱,全都能赢回来。” “是啊是啊。” “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换做是我,肯定要再赢一把再走。” 杨公子:“没错!” 他挣开了徐燃的手,将银子放到“大”的那边,对荷官道:“开!” 荷官揭开盖子,果然是“大”。 杨公子的脸色顿时转晴,冲着徐燃得意说:“你看,这不就赢了?” 旁边人恭贺道:“杨公子好手气啊。” “方才我说什么?时来运转嘛!” “看来今日的风头,全都要让杨公子一个人出了。” 徐燃打量四周,见那恭维的与方才劝人留下的都是同一拨人,顿时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他劝道:“杨兄,既然赢了,那就停手吧。” 杨公子本来狂喜的脸色一愣:“停手?” 徐燃:“是啊,你不是说赢钱就带我去醉仙楼吗?” 一旁又有人道:“杨公子现在手气正好,不抓住这个机会多赢几把,多可惜?” “方才杨公子虽然赢了,可还没把前头输的都赢回来呢。” “就是,你这小兄弟真不懂事,天还没黑呢,就嚷嚷着吃饭,把这好运气都给嚷跑了。” 杨公子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他拂开徐燃的手,又继续下了注。 他现在运气这么好,就应该多赢几把才是,把之前输的都赢回来! 徐燃的眉头皱起,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他有心还想要劝,可一个上头了的赌徒又岂是他三言两语能劝住的,没说几句,杨公子便嫌他烦了,徐燃便闭了口,不多费口舌。毕竟,他与杨公子的关系还没好到这种地步。 远远的,一直观察着这边的秦霜松了一口气,原本紧攥着的拳头也松了开来。 还好,还好,徐燃并没有上头。 她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徐燃沉迷此道,便不管其它,冲过去先抡他一拳将他打醒再说。至于那位杨公子,秦霜就管不到了。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早着。 等黄昏回家后,她一定要与徐燃好好说说!当然,也得拜托他保守秘密,不将她在此处当打手的事情说出去。 …… 赌坊门外。 顾宝珠下了马车,抬眼看到牌匾上偌大‘赌坊’二字,人先惊了一惊。 她回头不敢置信地问:“你确定?秦姑娘在这?” 一个长相平凡的男人点头:“在下确实亲眼看见秦姑娘进了此处,许久没有出来。” 顾宝珠转了回来,看着门口站着的肌肉虬结的大汉,想到自己身边特地带来的护卫们,咬了咬牙,抬脚走了过去。 昨日,顾宝珠见秦霜带伤回家,便心有疑虑,知道秦霜不想说,可她关心秦霜的安危,便派了个人跟踪秦霜,想看看秦霜平日里都在做什么,若是无伤大雅,自然不会再管。哪知道,人一跟,竟跟到了赌坊! 难道这些日子里,秦姑娘一直混迹于赌坊? 她哪来的银子? 难道昨日脸上的伤,便是输了钱后被人打的? 得到消息后,顾宝珠六神无主,哪里还能坐得下去,赶紧带了府中的护卫前来此处。还没进门,她便先感受到了此处的乌烟瘴气。 赌坊中声音嘈杂,不时充斥着骂声,里头门窗紧闭,光线昏暗,顾宝珠一踏进去,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她放眼看向四周,只见人头攒动,难以在其中找到秦霜的身影。 身边跟着一起来的小丫鬟紧张地靠近了她,顾宝珠也是第一次来此地,心里发毛,好在她身后跟着的护卫各个都是将军府里训练出来的好手,给她壮了胆气。 顾宝珠一一辨认过去。 在这赌坊之中,设有赌桌数张,其中嚷声最大的,便数正中那张,其中有个年轻的公子许是输大了,脸色极为不好看,旁边人一口一个‘杨公子’的称呼。 姓杨?京中某一国公便姓杨,没想到出了这么个不孝子。 顾宝珠心中摇了摇头,正要移开目光,就在此时,杨公子身边有一个年轻俊秀的小郎君站了起来,也拉着人劝说…… 顾宝珠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此人的面庞。 旁边的丫鬟小声惊呼出声:“那不是表少爷吗?表少爷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第220章 抓了个正着2 第220章 在杨公子引起骚动的时候,顾宝珠等人踏入赌坊的大门,也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无他,混迹赌坊的多是男人,鲜少有她这样打扮精致的妇人,更别说身后还带着一群仆从护卫,看上去来势汹汹,一看就不是来赌博玩耍,而是来抓人的。 当然,这样的戏码在赌坊里也很常见。 来赌坊找乐子的人不分贫穷富贵,凡是成了熟面孔的,多半也是个不顾家中老小的混子,这些人到了赌桌前,便不分白日黑夜,直到口袋里的钱输光了才会回家,亦或是去借钱接着赌。久而久之,便常有家眷找到这边,要把人抓回去。 但来抓人的不少,高门内宅女眷亲自来的,却是少之又少,大多都是派家中的男丁或是护卫前来抓人。因此,当顾宝珠步入赌坊大门时,便有无数人的目光被她吸引了过去。 剩下的一部分,则关注着那边杨公子闹出来的动静。 杨公子今日本是带着自己的朋友过来玩,开头时手气着实不错,赢了不少,后来却连着输钱,中途,他的朋友劝他离开,他没有同意,想着自己迟早能翻身,将先前输的银子全赢回来,最后却是将自己身上的银子输的干干净净。 这是赌坊惯用的伎俩,赌桌上输赢无常,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做个常胜将军,在此之前,杨公子来过赌坊那么多次,更是输光过好几次。 可这回不一样了。 谁叫他还带了朋友来? 他还在这新交的朋友面前夸下海口,说是赢了钱便请他去醉仙楼。 一开始,杨公子赢了那么多,更不怀疑自己今日运气好,哪知道结果却与他设想中的截然相反,杨公子一向被吹捧惯了,一想到自己在朋友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顿时有些拉不下面子。 明明他今日运气那么好,怎么会输的那么惨?!莫不是这其中有诈?! 尤其是身边还有其他人跟着摇头,叹气,同他一样不理解,为何之前赢得好好的,后来运势就忽然低了下去。 赌坊的人一直拿他的手气当借口,原是为了激他再掏出银子——哪怕身上没有了,可不是还能借吗?打个欠条,下回来的时候再还,这样的欠条,杨公子已经写过好几次了,每一次都在下回来的时候还上。他出身优渥,手头宽裕,也不差这些钱。 可今日不一样,今日还有个徐燃一直在旁边劝,杨公子丢了脸,又听着耳边的劝说,心中全然不是滋味。 于是,他便在这赌坊里闹了起来。 就有了顾宝珠进门时看见的这一幕。 杨公子一闹,其他人自然要来劝,尤其是与他一同来的徐燃。 “杨兄,杨兄。”徐燃急忙说:“你冷静一些,手气这种事情玄之又玄,哪能说的准,不如这顿醉仙楼我来请,如何?” “这岂能一样?”杨公子拂开他的手。这可事关他的颜面,岂能这么算了! 邱管事也满头大汗:“杨公子,您也来了此处这么多回,一回生二回熟,我便是将您当做自家人,哪一回不是叫您玩的高高兴兴,把您伺候的舒舒服服?岂会故意诈您?误会了,误会了!” 他一边劝,一边不动声色地招了招手,示意把其他打手叫来,免得杨公子一时情急,当真在这个赌坊闹事起来。若是闹大了,闹到了杨家那边,这事便不会那么简单就能解决了。 “误会?”杨公子像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样,“我来你这赌坊那么多回,可在这儿输了不少银子,奇了怪了,我这手气竟然有那么差?!” 徐燃:“既然如此,杨兄日后少踏足此地便是。若是闹大了,说不定要传到家中去。” 对于他们这些年纪不大的公子哥来说,在外面怎么玩都是小事,可若是传到了家里人的耳朵里,再小的事也会成为惊天动地的大事,家中长辈一发怒,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更何况,进赌坊确实不是一件小事。 若是让家里的爹娘知道了,说不定会动家法打断他的腿。 此话一出,杨公子果然面露犹豫。 可他也不想就这么算了,若是被这三言两语劝住,岂不是更显得他无能?他比徐燃还大几岁,自称一句哥哥,自然极为看重自己的脸面。 杨公子犹豫了一下:“……不行!” 徐燃:“唉……” 徐燃还想要忽然继续劝说,忽地,不知从何处挤进来几个肌肉虬结的大汉,个个虎背熊腰,身手矫健,将周遭围观的赌徒都扒开,绕出一条道来。这些大汉各个气势不凡,一看便来头不小。 看这架势,杨公子面色大变。 难道事情已经传到了他爹的耳朵里?! 就见人群尽头,出现了一个面容貌美,神色蕴满怒火的年轻妇人。 顿时,本来还在好言好语劝他的徐燃面色巨变! 他下意识转身要跑,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你跑什么?!” 徐燃的脚刚抬起,悬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顾宝珠怒气冲冲地快步走上前,手一伸,直接揪住了他的耳朵:“徐燃!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学会赌钱了?!” “哎哟!” 徐燃哀叫一声,顾宝珠正处于盛怒之中,手上没留情半分,用了十分的力气,他被揪住的耳朵迅速的充血发红,“宝珠姐姐,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不是我看到的这样?” 顾宝珠冷笑一声,手中力气更重:“你是说,你不是自愿出现在此处,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走到这里来的?” 徐燃:“……” 他来之前,真的不知道自己要进的是赌坊啊! “你行啊,才来京城没几天,就开始学坏了?亏我还信了你的保证,因此,就算你整日在外面玩乐,也从不过问你的行踪,你便是这样对我保证的?!”顾宝珠怒道:“我代舅母照顾你,你却偷偷到此处来,我该如何向舅母交代!” 顾宝珠越想越气:“今日我是碰巧遇见了你,若是我今日没发觉,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在今日之前,你莫不是已经在此地混熟了?!” 她的表弟才多大啊! 这混迹赌坊的人,哪一个人行事端正?舅舅将表弟教养的如此优秀,往前更没露出过半点劣习,亏舅舅舅母与大表哥还在信中说拜托她照顾,人交到她手里,她却没看住,叫燃哥儿学会了这等恶习! 顾宝珠真是又气又急,还羞愧不已,真是无颜再面对舅舅舅母! 徐燃……徐燃真是百口莫辩。 “宝珠姐姐,我真的没有……” 顾宝珠冷笑:“难道你还要说,你只是来此处看看,没有赌过?” 徐燃:“我……”他刚想点头附和,又忽然想起, 自己确实掏出了一角碎银。 若那一点碎银也算的话,他确实参与了赌钱之中。 徐燃无法反驳,徐燃有苦说不出。 顾宝珠手上用力,揪着他的耳朵恨恨往外走:“跟我回家,回去我再跟你算账!” 徐燃苦着脸,耳朵就在她的手里,半点也不敢反抗,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其他人更不敢拦。 围观群众已经看呆了,尤其是杨公子。他本以为人是来抓自己的,哪知道直奔着徐燃去,心情一阵大起大落,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帮自己的好友开口解释。 眼看着人都快要走了,杨公子才回过神,急急忙忙追过去:“等等,这位夫人,等等!” 顾宝珠停下脚步,狐疑地看过来,但手上没松。 “你有事吗?” 杨公子满头大汗地说:“这位夫人,徐燃是跟我一块儿来的……” 顾宝珠眉毛怒竖:“就是你带坏了燃哥儿?!” 杨公子一噎。 明明眼前人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可他却没由来的心虚,好像面对家中的严厉父母一般,连胆气都泄了一半。 而且,人确实是他带过来的。 他哪里想到会有那么巧,就被人家家长抓了个正着。 他心虚道:“我只是想问问,是谁将此事告知夫人的……” 徐燃第一次来就被抓,莫不是他爹娘也收到了消息? 徐燃也反应过来:“对啊,宝珠姐姐,谁告诉你我来了这儿的?” 顾宝珠冷笑:“我可不知道你来了这儿,我说了,是碰巧,我是来找其他人的。” 说罢,顾宝珠才想起来,最开始她来这赌坊,本来是找秦姑娘的。哪知道秦姑娘没找着,先找到了自己的表弟,怒火冲昏了她的头脑,一时只顾得上找表弟兴师问罪,差点忘了秦姑娘的事。 顾宝珠给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些大汉立刻开始在人群之中找了起来。有些赌徒正在狂热地盯着赌桌上的骰子,忽然人被按住肩膀翻了过去,见不是秦霜,护卫又继续寻找。一时惹得怨声道哉。 一看这情况,邱管事顿时坐不住了。 若只是来抓人,人抓到了走了便好,可要是在赌坊里闹事,他们赌坊的打手们可不会干看着。 很快,将军府护卫们的行动便遭受了阻拦。 可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各个训练有素,身手不凡,赌坊里的打手虽也有一身武艺,可哪里是这些被训练过的护卫的对手,很快便处于下风。 邱管事着急,忙叫人将其它打手都喊出来:“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们赶出去!” 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 秦霜便是这会儿来的。 看到徐燃没有继续赌钱,她便放心地离开了此处,去其他地方巡逻,听说这会儿有人闹事,立刻赶了过来。制止闹事的人便是她这个打手的职责所在,在赌坊的这段时间,秦霜已经做的十分熟练。 听说今日来闹事的人来历不凡,不少打手都成了手下败将,秦霜路上还想着:今日打架时动作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能再被人留下印子,免得回去以后让魏夫人看见担心。 哪知道跟着同僚冲到了大堂,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显眼的倩丽身影。 秦霜挥着拳头冲出来,而后急急停下脚步,原路往回跑。 一起冲出来的同僚满脸震惊,大喊出声:“秦霜,你跑什么?!” 秦霜:“……” 顾宝珠与徐燃刷刷转头看了过来,徐燃不忍直视地闭上眼。 认出她的背影,顾宝珠勃然大怒,大喝一声:“给我抓住她!” 将军府的护卫们闻声而动,齐齐朝着秦霜扑了过来。 秦霜:“……” 秦霜原地顿住。 秦霜放下拳头,被护卫们团团围住,她绝望地转过身,对上了顾宝珠盛满怒火的视线。还有旁边徐燃同病相怜的目光。 完了。 两人同时想。 …… 傍晚。 魏屹如往常一般归家。 他踏进家门,随手解下披风,便见管家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魏屹不解地看过去:“怎么?” 管家神色纠结,想了想,还是汇报了一声:“夫人今日派人跟踪了秦姑娘。” 魏屹颔首。顾宝珠前日便与他提过几句,她担忧秦霜近日早出晚归的行踪,虽说派人跟踪听起来不太体面,倒还在魏屹的意料之中。 管家接着道:“去跟踪秦姑娘的人回来,说是秦姑娘进了赌坊。” 魏屹:“……赌坊?” 管家:“夫人坐不住,亲自带人去赌坊找人,结果……” 魏屹:“找到了?” 管家一言难尽地说:“不止找到了秦姑娘,还找到了徐家的表少爷。” 魏屹:“……” 他沉默半晌,大步往后院走去。 冬日的天黑的早,此刻主院里灯火通明,小丫鬟们来来去去,每每经过门口时,总是忍不住慢下脚步,悄悄地往门口的二人看一眼。 徐燃与秦霜二人垂头丧气地跪在门口,被抓到以后,顾宝珠带二人回家,到家后便叫二人在门口跪着受罚。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此刻一眼都不想见到这二人。 他们已经在门口跪了许久,徐燃忍不住揉了揉酸疼的膝盖,冬日衣裳穿得厚,裤子也厚,可即便如此,跪这么久也不好受。但顾宝珠还在气头上,她没发话,他也不敢起来。 秦霜亦是如此。 她比徐燃还要更失落一些,身形一动不动,整个人被阴郁笼罩。 当魏屹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见到他,徐燃眼睛一亮,连忙道:“魏将军!” 不对,他赶紧改口:“姐夫!” 魏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应声,径直推门走进屋中。雕花的木门在他身后砰然合上,屋中泄出来的几缕暖意也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徐燃失落地垂下肩膀,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魏将军也生气了。” 秦霜沉默不语,头低得更低。 徐燃自言自语:“可我真的是有点冤啊……” 秦霜:“……” 第221章 教训 第221章 屋内。 魏屹走进去,便见顾宝珠背对着自己侧躺在榻上,独自生着闷气。 几个丫鬟侍候在一旁,知道她在气头上,大气也不敢出,唯恐触她的霉头。看见魏屹进来,喜儿眼睛一亮,连忙喊了一声:“将军!” 软榻上,顾宝珠身形动了动,却没转过身来。 魏屹冲着几个小丫鬟微微颔首,示意她们出去。小丫鬟们得到暗示,放下手中的活计,机灵地往外走去,还没忘记带上门。 他在榻边坐下,手刚扶上顾宝珠的肩膀,人便自己转了过来,委屈巴巴地往他怀里钻。 见到自己的夫君,顾宝珠的一肚子气总算是有了告状的出口,“燃哥儿与秦姑娘竟然上了赌坊!” “嗯。” 她说:“燃哥儿才多大年纪,竟不知从何学来了这等恶习,秦姑娘亦是如此,他们二人在我眼皮底下装的好,却不知已经在赌坊里混了多久!” 顾宝珠真是气死了! 她对这二人向来放心。徐燃虽然性子跳脱,也向来知道分寸,他年纪小,虽然平时有些顽劣,却也是少年心性,无伤大雅。可再顽劣,岂能到赌坊里去?秦姑娘为人本分老实,从未有出格之举,怎么也去了赌坊? 那岂会是正经人去的地方? 赌坊里面鱼龙混杂、乌烟瘴气,殊不知多少人进了那地方后便失了本心,书也不读了,不务正业,疯疯魔魔。沾染上嫖赌之风后,毁一个人易如反掌,便是天大的家业,颠覆也只在顷刻之间。 燃哥儿与秦姑娘怎么能染上这种恶习? 顾宝珠将两人从赌坊里带回来,越想越是生气,更是连那二人的面也不想多看一眼,只叫他们跪在外头,自己眼不见为净。 可这事儿却不是看不见便算了,顾宝珠一个人躺在这,胸膛里怒火孑然,烧的比炭盆还旺,连外头萧瑟的冷风都吹不灭。怕她气坏了身子,刚到家, 秋儿便慌慌张张地熬了一碗安胎药来。 顾宝珠摸着已经开始显怀的肚子,恨恨想:若是她的孩子出世之后,敢沾染上这些恶习,倒不如直接塞回到肚子里去! “那把他们赶出去?”魏屹随口说。 顾宝珠一噎。 她的满腔愤意,没想到会遇到他这样毫不留情的答案。 顾宝珠犹豫地看着他,一时无法从他冷峻的面庞上看出底下是否蕴着滔天怒火,她迟疑地开口:“倒不至于如此……” 魏屹不置可否。 顾宝珠开始为门外二人找借口:“燃哥儿年纪还小,许是一时半会儿误入迷途,他不是个不听道理的人,与他掰扯清楚其中利害,他应当便知道悔改。而秦姑娘……” 顾宝珠顿了顿。 她实在想不通,秦姑娘为何也会沉迷赌坊。 还早出晚归,刻意隐瞒。以秦姑娘性情,不应当会如此油滑。 难道是燃哥儿教的? 这二人的关系好像也没好到这种地步。 在赌坊里,秦姑娘与燃哥儿似乎也不是一道去的,徐燃与杨公子在一起,秦姑娘则是后来跟着赌坊打手一起冲出来…… 忽地,脑子里灵光一闪,顾宝珠反应过来,秦霜身上似乎还穿着与赌坊其他打手一样的衣服。 她惊诧道:“秦姑娘在赌坊做打手?!” …… 门外。 徐燃不安地活动了一下膝盖。 他在这里跪了不知多久,双腿都已经跪酸麻,可他也不敢起来,表姐正在气头上,若是发现他不乖乖受罚,说不定还要更加生气。顾宝珠有孕在身,他可不敢令她动怒惊了胎气。 但这要跪到什么时候? 魏将军进去那么久了,不知有没有替他说情,真要说起来,他实在是冤呐! 他当然知道赌坊不是个好地方,因此也从来没进去过,今日是被杨公子带过去,去之前,杨公子只跟他说是个好玩地方,也未与他细说清楚,直到到了赌坊门口他才知道目的地是赌坊。 天地可鉴,他绝无贪赌之心,只不过是想应付过去,等出来之后,便不再与杨公子继续深交,更不会再踏进赌坊一步。哪知道,第一回去,就被抓了个正着! 冤!实在是冤呐! 若是此事传到他爹的耳朵里,他爹可不得动家法打断他的腿? 幸好他爹娘远在江南,可叫宝珠姐姐抓到,也着实让人头疼。 可惜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没找到机会解释清楚,等到了家,顾宝珠将他往门口一丢,便兀自进去生闷气,便更没了机会。 想到此处,徐燃长长叹出一口气,他揉了揉酸疼的膝盖,余光瞥见秦霜依旧跪的笔直,好奇的目光不禁朝她看了过去。 “秦姑娘。”徐燃喊她一声,问:“说起来,你为何会在赌坊,还……”他看一眼秦霜身上穿的衣裳,有些困惑地说:“……难道你每日早出晚归,便是在赌坊做工?” 秦霜下颌绷紧,眼皮都没多眨一下,更没回应他的话。 徐燃也不介意,自顾自地接了下来:“你为何要跑出去做工?难道是没钱花?昨日,宝珠姐姐还来向我打听,说我知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些什么,为何每日早出晚归。我自是不知道的,我也每日往外跑呢,都没与你说过几句话……啊!” 他忽然反应过来:“难不成,宝珠姐姐便是因为担心你,才跟着你去了赌坊,然后……”然后碰巧还将他抓了个正着?! 冤!实在是冤呐! 徐燃哀鸣一声:他怎么那么倒霉! 秦霜眸光微动,侧过头来,刚想要说点什么,便听吱呀一声,二人连忙抬头看去,徐燃跪直了,便见屋门从里面被魏屹打开。 魏屹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目光冷冷的,触及他的目光,二人只觉后背一凉,仿佛有冷铁擦过汗毛,心底也不禁生出无名的恐惧来。片刻,魏屹移开目光:“进来吧。” 徐燃长松一口气,摸了摸莫名发凉的后颈,连忙爬了起来。 屋中,顾宝珠已经坐直了。 见到二人进来,她的表情依旧冷冰冰的,不见半点好脸色。 一见到人,徐燃便先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宝珠姐姐,你听我解释,此事确实是你冤枉了我!” 顾宝珠:“哦?” 徐燃便将自己与杨公子如何相识,如何结交,如何被“哄骗”到赌坊的过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说到最后,他还掏出钱袋自证清白,里面还装着不少银钱,若他真的好赌,早就将之输的干干净净啦! 说到最后,徐燃说的口干舌燥,看了物证,也没忘记给自己找来人证:“……不信,你问秦姑娘,我是不是赌坊的常客,秦姑娘最是清楚的,我今日当真是第一回去!” 于是,顺着徐燃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秦霜的身上。 秦霜攥紧了拳头,手心里满是冷汗,她谨慎地点了点头:“我今日确实是第一次见到他……” 徐燃长松一口气:“宝珠姐姐,你瞧!” 秦霜继续缓缓道来:“但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过别的赌坊。” 毕竟,京城里也不止这一家赌坊。 徐燃:“……” 徐燃大喊冤枉:“我真的没有啊!” 顾宝珠随意点头,目光仍然落在秦霜的身上,她关切地问:“秦姑娘为何要去赌坊做打手,是身上的钱花完了吗?” 秦霜微微一怔,本以为面对的是疾风暴雨般的质问,毕竟魏夫人先前还那么生气,可此刻耳朵里听到的却是温言细语。半晌,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顾宝珠不解:“这是何意?” 秦霜低头盯着自己鞋尖上被雪水浸湿的一块,小声地说:“我爹留给我的……花完了。” 顾宝珠心想:果然。 她给秦姑娘发压岁钱,未尝不是为了变着法子贴补她。秦姑娘入京以来,虽吃住都在将军府,可她来时轻装简行,几身旧衣穿了又穿,她常常去市集,买来的东西却没有一样是给自己的,衣裳破了都是自己拿针线缝补。顾宝珠便猜测,她手头应当十分拮据。 顾宝珠愈发关心:“你既然手头紧,为何不与我说?那赌坊岂是个好地方?那处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虽有一身武艺,却也不安全。” 秦霜头低得更低,不敢看她,只小声道:“别的地方不要我。” 顾宝珠哑然。 她看着秦霜头顶的乌发,有心想要责怪几句她不知分寸,却又说不出口怪罪的话。若不是当真找不到别的活,秦姑娘也不会去到赌坊那种地方讨生活。 “但是,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不同意你再进赌坊。你爹生前拜托魏屹照顾你,若将你放在那种地方,我也无法面对你爹的在天之灵。”顾宝珠说:“要是你还想要去做工,我替你找份别的活计,如何?” 秦霜霍然抬起头,又惊又喜地看着她。 “魏夫人,您……您不拦着我吗?” 顾宝珠抿起唇:“就算我想拦着你,难道你就会听吗?” 才第一回呢,就知道偷偷摸摸瞒着她了。她都不知道秦霜何时生出了这个念头,又何时付诸行动。 秦霜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又连忙说:“我……我不识字,也不擅长说话。” 顾宝珠笑道:“我知道,我会为你好好挑选的。” 秦霜有些不好意思,又感动起来,眼眸湿润润地看着她,可惜口舌笨拙,越是着急,便越是无法将感激的心意说出口。 她吭哧吭哧憋了半晌,才呐呐道:“魏夫人,不生气吗?” 顾宝珠当然生气啦! 可她已经气了好半天,自当是想清楚了。 秦霜想去做工,并非是在将军府过的不好,要不然,以秦霜的性子,说不定便会直接离开,不拖泥带水。可话说起来,就算是有秦父的师恩在,这也算是寄人篱下,得了件新衣裳都舍不得穿,秦霜又岂会因为手头紧而麻烦她。 想通之后,顾宝珠自然也说不出责怪的话了。 不过,赌坊那地方,当然是不能再去的。 得到了秦霜的保证,顾宝珠这才放过她。 “还有你。” 顾宝珠转头看向徐燃,方缓和的脸色,又重新板了起来。 徐燃面色一凛然,顿时感觉被她揪过的耳朵好像开始疼了起来。 不过,有秦霜被轻轻放过的例子在先,徐燃却没了之前的慌张,讨好地凑到顾宝珠面前:“宝珠姐姐……哎哟!” 他的耳朵又重新落到了顾宝珠的手中。 “宝珠姐姐,疼……疼!”徐燃连声求饶。 “你还知道疼?!”顾宝珠恶狠狠地说:“你进赌坊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家法有多疼?” 徐燃苦着脸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已经说了,我是第一次去呀!” “你若知道此处去不得,为何不在门口就拒绝?还跟着杨公子进了赌坊?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今日是被人带去,下回你又跟了别的谁去,长此以往,谁知道你会不会沾染上赌钱的恶习?”顾宝珠柳眉怒竖:“若是不叫你长记性,我看你下回还敢!” 徐燃才多大?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最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放养了他的性子,不叫他记住教训,日后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患来! 徐燃百口莫辩,只好顺着她的力把脑袋凑过去,好减轻一些耳朵的痛楚。 “从今日起,直到你爹娘派来接你的人到京城前,你都不准再出门,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读……不,抄书!”顾宝珠狠心地说:“每日抄一百遍,抄到你知道错了为止。” 徐燃:“啊?不要啊!” 顾宝珠瞪他:“怎么?你还有意见?!” 徐燃:“……” 他当然有啊! 他还没玩够呢! 可他刚想说出反驳的话,便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徐燃只觉后颈一凉,全身上下的汗毛忽然竖起,好像即将大难临头。他下意识顺着那道目光看了过去,正正好好对上了魏屹的眼睛。 自从与自己的偶像魏将军见面,尤其是知道他是顾宝珠的表弟后,徐燃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目光。 尽管魏屹的手中没有兵刃,可他却觉得自己成了魏屹刀下的俘虏,只要他心念一动,尖锋便会随时割断自己的脖颈。 徐燃牙关哆嗦着收回视线,乖顺地低下头:“……没有,都听宝珠姐姐的。” 顾宝珠满意地松手:“这还差不多。” 第222章 秦霜的新工作 第222章 等人都走了以后,顾宝珠才纳闷地看向魏屹:“你是不是对燃哥儿做了什么?” “我?” 魏屹不动声色地道:“我做了什么?” 顾宝珠也想不出来,只觉得奇怪,“方才燃哥儿看起来还有些不服气,他虽然平时听话,可也有自己的脾气,我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他,可他只瞧了你一眼,便二话不说应了下来,竟也不和我讨价还价。燃哥儿的脾气何时那么好了?” 十几岁的少年郎,最是不服输的年纪,要不然,徐燃也不会负气出走。顾宝珠方才教训他时,还有些心底发虚,怕他不听自己的话。 可结果却那么的容易? 因为太过容易,顾宝珠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能做什么。”魏屹说:“许是他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将你的话听了进去。” 顾宝珠疑惑:“是吗?” 魏屹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帮她按摩起双腿。顾宝珠往后倒去,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疲惫。今日她的心情几次跌宕起伏,大起大落,平定之后,那些心累的疲惫才涌了上来。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不禁道:“我们的孩子还在肚子里时,便这么会折腾人,等生出来以后,说不定是个混世魔王……日后指不定还有多少麻烦等着我呢。” 不等魏屹说什么,顾宝珠又自言自语:“但也不能太老实,若像是秦姑娘这般,还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许是做了爹娘,便开始母爱泛滥,顾宝珠从前从来未想过这件事,如今孩子还未出世,便开始担忧起他\/她的前程未来。怕他顽劣闯下自己兜不住的祸事,又怕他失了自己的庇护后被人欺负,怕自己管东管西惹他厌烦,又怕……这也担忧,那也害怕,令她牵肠挂肚。 她兀自嘀咕,魏屹不时应和一声。 许是真的累坏了,也或许是魏屹按摩的力道轻重合适,疲惫过后,很快,熟悉的困意便席卷而来,顾宝珠开始眼皮打架。 但她到底记着不能在此处睡去,挣扎着要爬起来,很快便扑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魏屹……” 有人在耳边低声应:“我在。” ……算了。 顾宝珠很快便放任意识沉入混沌之中。 …… 第二日起,果然如答应好的那样,徐燃老老实实待在屋中闭门不出,开始抄书。 顾宝珠虽惊讶于他如此听话,可见到这副场景,也欣慰不已。除了叫人看着他的院门,怕他趁人不注意偷溜出去之外,便叫人好吃好喝地送过去,让他安心抄书,别冒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但徐燃却当真耐下性子,一日,两日,连着抄了许多日的书,非但如此,抄好的内容还每日送到顾宝珠手里,给她过目。顾宝珠粗略翻了一番,每一篇都字迹工整,没有应付,更不假于他人之手。 欣慰之后,顾宝珠开始震惊:她的话竟然如此有效?! 徐燃闭门不出,反倒是门口来了不少人寻他。 他在京城的这段时间,着实交了不少朋友,先前常常见到,这回几日没见,便有好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上门来找他玩,也多是京中的官宦子弟。顾宝珠纳罕表弟好人缘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们。 说禁闭,就是禁闭,谁来说情都没有用。 那些小公子们乘兴而来,失望而归,只好留下了自己带来的礼,拜托下人转交而徐燃。 其中,也还有杨公子送来的赔罪礼。 那日徐燃当着他的面被家里人抓住,要说起来,还是被他连累,杨公子有几分义气,特地送来了一件珍宝来赔罪,还想要当面与人道歉。可他年纪轻轻便好赌成性,顾宝珠岂会再叫表弟与此人接触?看在他背后杨家的面上,客气地把人请了回去。 杨公子看着她身后那些肌肉虬结、虎视眈眈的护卫,放下赔罪的礼,马不停蹄地离开,出了门便立刻爬上马车催车夫离开,再也不敢来第二回。 这日一早,顾晖背着书袋来了将军府。 今日学堂不上课,他也是来找徐燃玩的。 顾宝珠当然不会拦他,将他叫到面前问过了这段时间的学业和近况,便牵着他的手带他去徐燃的院子。 “大姐姐。”顾晖仰头看她:“徐表哥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生病?没有啊。” “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顾宝珠随口问:“你今日不是来找他的?你不知道?” 顾晖点头,“前些日子,徐表哥经常来找我玩的,这几日我没见到他,便猜想他是不是生病了。” “他可没病,他好着呢,整日上蹿下跳的折腾。”顾宝珠没好气地说:“他被我关起来了,我叫他在屋子里抄书,何时知道错了再把他放出来。” 顾晖缓慢地眨了眨眼,不解道:“关起来?” “是啊!” 顾宝珠垂眸瞥他一眼,见他一脸懵懵懂懂,想要与他说前因后果,又怕污了他稚嫩的小耳朵。索性道:“他做了错事,惹我生气。” 顾晖老老实实地“噢”了一声,便不再追问。 到了徐燃屋子门前,便听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不知在做些什么,闹腾不停。顾宝珠推门进去,还没看清屋子里的模样,便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从眼前飞了过去。 徐燃在空中灵活的变换身姿,轻巧落地,朝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宝珠姐姐!” “顾晖?你也来了?”他连忙扶正歪倒的凳子,拍了拍上面的浮灰,笑容满面地说:“来来来,坐坐坐,别客气。” 顾宝珠满头雾水,看向屋中,也不知道他方才在做些什么,里头乱糟糟一片,像大风席卷过境。 “你方才在做什么?” 徐燃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兴冲冲地说:“我在练武呢。” “练武?” “对啊!” 徐燃每天都有练武的习惯,保持了许多年了,可他被关了禁闭,连屋门都踏不出去,也无法到外头宽敞的地方施展拳脚,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若是一直待在屋中,岂不是要将人都憋坏了? 屋中这一片狼藉,自然也是他施展拳脚时碰倒的。 顾宝珠一阵无言。 也不用她叫人来收拾,徐燃还有一身力气没使完,自个儿便将那些歪倒的家具扶了起来,还给顾宝珠倒了一杯茶。 他殷切地道:“宝珠姐姐,你是来检查我的功课吗?我抄了,我今日一起来,先抄了一份,你要不要过目?” 顾宝珠顿了顿,道:“留着,等晚上我一块儿看。” “好吧。”徐燃有些失望,但看见旁边睁大眼睛瞧着自己的顾晖,又很快精神一振,兴高采烈地问:“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顾晖:“……嗯!” 那可太好了! 以徐燃跳脱的性子,让他在屋中待这么久,怎么会待的下去?若是在江南的家中,他早就闹翻了天了。可这儿不同,这儿是将军府,不是他家。 那日无形之中受到的威胁还记在他的心中,他敢相信,若是他敢踏出房门一步,可能魏将军的刀便会横在他的面前。徐燃不敢去挑衅魏屹,便只好耐着性子老老实实蹲在屋子里,可蹲了那么多天,他早就蹲的烦了,如今不管是来谁,他都稀罕的不得了。 徐燃殷勤地将顾晖请到桌前,还帮他将书袋摘下来放好。小孩儿头一回受到这么体贴的待遇,颇有些受宠若惊,小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几次想要抬起阻拦,却又被徐燃推了回来。 “放着,我来,我来!” 顾晖:“……”更紧张了! 顾宝珠看的一阵无语。 她道:“你与晖哥儿好好玩。等午膳时,我派人将你们的午膳送过来。” “好嘞!”徐燃殷勤地送她到门口:“宝珠姐姐,脚下小心,慢走!” 他就站在门槛之后,守门的护卫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动作。徐燃没踏出去,直到见顾宝珠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他才主动地关上门,将自己关回屋子里。 然后长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便见小孩儿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徐表哥,你是不是生病了?”顾晖问。 徐燃:“……” 他摆了摆手,“别提了。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我许多日没见到你,便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顾晖打开书袋,从里面掏出几张纸,乖巧地递到了他的面前。“这是我这些日子里积攒下来的问题。” 徐燃接过看了起来。 他时常去找顾晖玩,也常常替他答题解惑,亦师亦友。 多日不见,顾晖积攒了不少问题,徐燃一一替他解答。 小孩儿认真地听完,又从书袋里掏出自己的功课,趴在桌上认真做了起来。 徐燃顿感有些无趣,他去屋中翻了翻,翻出一个棋盘,摆到桌上:“来,我教你下棋。” 顾晖放下毛笔:“好。” 二人一人执黑子,一人执白子,徐燃先下一步,一边下,一边给他解释。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被关禁闭吗?”徐燃还有一肚子冤枉想要与人吐槽。虽然面前是个小孩儿,但也聊胜于无吧。 顾晖盯着棋盘苦思冥想,努力记住他教的东西。听见他问,随口应道:“我知道呀。” 徐燃一惊:“你知道?!” “大姐姐与我说,你做了错事惹她生气,所以被关了起来。”顾晖抬起头来,“大姐姐说的话便是不会有错,大姐姐是个好人,既然你被她关了起来,一定是犯了很大的错。” 徐燃:“我……” 小孩儿一本正经地叮嘱他:“我娘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徐表哥,只要你诚心认错,大姐姐一定会原谅你。” “……”徐燃:“……算了。” 他颓然道:“继续下棋吧。” 他能与一个小孩儿计较什么呢。 本来还指望顾晖替自己求情,如今一看,算了,还不如他多抄几遍书呢。 徐燃在心中想:他估计是这辈子都不想踏进赌坊一步了…… …… 在徐燃被关禁闭的日子里,顾宝珠也很快替秦霜找到了一份活计。 秦霜先前在赌坊做打手,她的身手不错,也从不偷奸耍滑,每次都跑在最前头,说要离开的时候,邱管事有些舍不得放她离开。寻常入了赌坊大门的人,想要脱身出去也没有那么容易。 可那日她被顾宝珠带走,一群人离开后,邱管事便去打听了一番来人是谁。顾宝珠行事没有遮掩,很快便被打听清楚来历,是将军府的人。 还是京中风头最盛的魏大将军。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打手忽然有了这么一个厉害的背景,秦霜去赌坊与邱管事结算工钱时,邱管事没有阻拦。一间赌坊能在偌大京城之中立足,连世家公子都敢当肥羊宰,背后的人自然不容小觑,可也不至于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打手而得罪将军府,邱管事便卖了个好,爽快地放人离开。 而秦霜的新工作,则与前一份工作相差无几,又大相径庭。 她还是去当打手,只不过,这回是给衙门工作。 顾宝珠把她送到了萧千户的手下,给萧千户帮忙去了。 她有一身武艺,并不比那些官差差,若用到正途,则大有助益。萧千户试过她的身手,便乐陶陶地把人带走,他没对外人说秦霜的来历,只道是老家来投奔的亲戚过来讨口饭吃,只算个编外人员,至于之后,则看秦霜本事。 其他人略有不服,来当差的全是大老爷们,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娃娃?这不是来拖后腿的吗?看那小胳膊细腿,能抓住几个囚犯? 萧千户暗示之下,秦霜与众人过了个招,很快,便是有不满意的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了。 别说,这位秦姑娘打人还挺疼的。尤其是脸,真疼啊。 把所有人都打服的那一天,秦霜兴冲冲地带着一只烧鸡回家,与所有人都说了这个好消息。从明日起,她便也可以匡扶正义,锄强扶弱啦! 顾宝珠笑着点头:“你既是满意,那就最好不过了。” 秦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谢谢您,魏夫人。” 她满意,她最是满意不过。 她爹是个将士,她从小见惯了那些胡人在家乡冒犯,最想要的,便是自己的同胞家人都过上安定的生活。 而今她成为一小吏,平日里抓捕逃犯,维护治安,让全京城的百姓都过上安定的日子。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第223章 祝月琼大婚 第223章 秦霜进了衙门当小吏,每日在京城四处跑,抓捕凶犯,或是帮着京城百姓处理纷争。她每日一早便出门,天黑了才姗姗归家,忙的不可开交。 虽然忙,可秦霜却精神奕奕,出门时神采飞扬,回来时也一脸雀跃,显然十分喜欢自己的这份新工作,做的也十分高兴。 见她如此满意,顾宝珠便也在心中为她高兴,而这段时间,徐燃也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屋中反省,除了每日在屋中练武闹出来的动静之外,没有惹出别的事情,也叫顾宝珠欣慰不已。 念在人认错态度良好,每日勤勤恳恳抄书一遍也没有少,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顾宝珠便大手一挥,叫守门的护卫退去,把他放出来了。 徐燃被关禁闭前,虽过完了年,可天儿还冷的很,仍需裹着厚衣裳。等他再踏出房门时,日光热烈,厚实的裘衣被收进了柜子了,爱俏的小丫鬟们已经穿上了薄薄的春衫。 春天到了。 徐燃眯起眼睛,看着天上的灿阳,还有些不大习惯。 不过,他的心情却是极好的,总算能踏出那一间小小屋子,他恨不得给自己插上两根翅膀,在这广阔的天上地下翱翔一圈。 顾宝珠警告他:“念在你认错态度良好,我才将你放了出来,可若你还敢胡闹,去不该去的地方,下回可不会这么轻轻放过你了。” 徐燃点头应:“我知道的,宝珠姐姐,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去赌坊了。” 徐燃:“不对……我连那条街也不去了!” 他好不容易出来,如今看什么都新奇,花园里有花应时节绽放,他都要驻足停下来欣赏好一会儿,一只凤蝶从眼前飞过,他的视线也要追随而去,更别说出了将军府,满京城的热闹烟火气。 这些岂是日日待在屋中能看得着的? 徐燃只觉一双眼睛都不够用,还嫌马车驶的太快,让自己来不及看,说了几回,叫车夫驶的慢些。 将军府的马车夫只好放慢,又放慢,车轱辘骨碌碌的转,矫健的骏马愣是走的只比行人的脚步快那么一点。 车夫苦着脸说:“徐少爷,慢不了了。” “行了。”顾宝珠把徐燃拦住,对车夫 道:“你别管他。” 车夫这才松了一口气,得了夫人的准话,乐陶陶地扬起马鞭,骏马的四蹄顿时撒欢的往前奔去。 徐燃一急:“哎,方才路过那间铺子,是新开的,我还没看清它做什么生意……” “等回来时再看也不迟,我都将你放了出来,日后有的是机会。”顾宝珠无奈说:“再磨蹭下去,小心误了吉时。” 徐燃想想也是,这才耐心地坐了回来。 顾宝珠放他出来,一方面是看在他这些日子认错态度良好,另一方面,则是今日还是祝月琼的大喜日子。 她与文三公子终于修成正果,前些日子,祝家便送来了喜帖,邀请将军府的人来参加女儿的喜宴。顾宝珠与祝月琼是好友,自然不会错过这等喜事,特地备上好礼前去祝贺。连徐燃也沾了这份光。 到祝家时,远远便见门口挂满了红绸,鞭炮的碎屑落了一地,宾客们全都整装而来,祝家的老爷夫人正在门口迎接客人。 魏屹与祝老爷是朝中的同僚,顾宝珠却与祝月琼是好友,辈分混乱的很。众人寒暄之后,放下礼物,陆续落座。 徐燃的屁股刚沾了座不久,便开始坐不安稳。他四处看去,祝家广发喜帖,祝父在朝中身居要职,几个孩子也各有出息,今日祝家设宴,大半个京城的人都来吃酒,很是热闹,其中不乏有先前徐燃认识的一些公子哥,远远的,两边人对上视线,挤眉弄眼。 徐燃殷切地转过头:“宝珠姐姐……” 顾宝珠一看,哪还不知道他的心思? 左右是在祝家,各家爹娘的眼皮子底下,也不会出什么事,她自己另有一番寒暄客套的问候往来,此刻便随意点头:“去吧。” 徐燃小声地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前去,顾宝珠远远见他扑入一群小公子之间,多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各个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其中也没有杨公子之流,这才放心地收回了视线。 “那是魏夫人家中的弟弟?”身旁的一位夫人掩唇笑道:“可真是活泼可爱。” 顾宝珠心里头得意附和,面上只无奈道:“他性子跳脱,麻烦不少。好在人也懂事,听我的话。” 边上又响起几声夸赞。 用徐燃起了个头,众人很快便提起家中的弟弟或小儿,这般年纪的少年郎,每个都猫嫌狗憎,提起来便有一箩筐的话好说。 …… 喜宴的另一边。 崔明玉远远望着那边的热闹。 人多的地方,自然也有社交往来,虽是祝家的喜宴,可顾宝珠在的地方,总少不得想要与她交好的人。与之相比的是,她身边却显得有些冷清。 崔明玉本来不该来的。 今日是祝月琼的婚宴,可她与祝月琼的关系却算不得好,二人相看两厌,祝月琼尤其讨厌她,更早之前,一见她就没什么好脸色。可或许是婚宴事太多,令她忙的团团转,忘记叮嘱祝夫人一声,疏忽之下,祝家的喜帖也发到了陆家。 陆柏文一心公务,努力全都花费在了朝堂上,比上辈子还要更早的崭露头角,他虽官位不高,可得皇帝青眼,因此朝中官员都愿意与他交好,祝家也给他发了喜帖。 陆柏文有公务抽不出空,陆老夫人收到请帖,便做主带着自己的儿媳妇来了。 此刻,崔明玉垂头丧眼坐在一旁,陆老夫人余光瞥见,哪怕是身处红绸遍布的喜宴上,见了都觉得有几分扫兴。 她看不过眼,提醒道:“将军夫人就在那边,你不过去与她打声招呼?” 崔明玉没应声。 她心想:若是她去找顾宝珠,顾宝珠定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何必再上去热脸贴冷屁股? 叫其他人见了,反而给自己没脸。 陆老夫人脸色冷淡下来,又道:“今日来了不少人,你去找你相熟的人去吧,不必陪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 崔明玉低声说:“我与娘一块儿。” 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心想:她在家中还会来事儿,怎么到了外面,就那么没眼色? 不趁此机会多与其他夫人交际,为柏文拉来助力,难道还指望着她这把老骨头吗? 算了。 陆老夫人懒得与这个蠢媳妇多费口舌,她的双眼在人群中逡巡片刻,很快找到了一个熟人,面带笑意朝那边走了过去。 崔明玉亦步亦趋地跟上。 …… 后院。 祝月琼的闺房里。 今日的新娘子一身红妆,顾宝珠到时,她正对着镜子细细描画眼眉,发冠上的流苏垂在她的脸侧,被脂粉点缀的脸颊微微泛粉。 从铜镜中看见身后多了一个人影,祝月琼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来:“宝珠,你来了!” 顾宝珠笑着打趣她:“新娘子,如今的心情如何?” 祝月琼脸颊一红,今日今时,她只剩下羞涩。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宾客满座,红绸漫天,全是为了庆贺她与文瑾荣的大喜之日。而今她一身红妆,也是在等待来迎接自己的新郎。 每一个出嫁的姑娘,有哪个会不高兴呢? 便是顾宝珠当初也是如此心情。 “你可别打趣我了。”祝月琼怕她站的累,招手叫丫鬟搬来椅子,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口中道:“你可不知道,今日一大早我便醒了,我这心里扑通扑通跳,紧张的不得了。” 顾宝珠促狭地看着她:“你与文三公子不知见了多少回,手也不知牵了多少回,文三公子如此俊秀,你紧张什么?应当是高兴也来不及。” 祝月琼一噎。 “好哇。”她抡起粉拳轻轻捶了顾宝珠一下:“我知道了,你就是故意来捉弄我的,是不是?” 顾宝珠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她以过来人的经验安抚祝月琼:“你莫担心,我猜,文三公子恐怕是比你还紧张呢。” 祝月琼:“是吗?” “就拿魏屹来说……你别看魏屹那人总是天塌了也面不改色的模样,旁人看不出来,我本来也不知道,他那张石头脸,谁能看出他心里怎么想?” 祝月琼不禁点头。顾宝珠大婚那日,她也是宾客之一,魏将军看起来……确实与其他新郎官好不一样。 顾宝珠凑过去附到她耳边说悄悄话,毫不客气地将自家夫君卖了个干净:“后来啊,我到了将军府,我听管家说起来,我才知道,他前日夜里一整晚没睡,在院子里打了一晚的拳呢。” 祝月琼惊讶地倒吸一口气,又连忙捂住嘴巴,怕自己泄露了魏大将军的秘密。 看不出来,魏大将军遇事不动如山,私底下竟也像个毛头小子! 顾宝珠偷偷笑:“与他比起来,你还算镇定不少。你哪管那么多?只等盖头一蒙,旁人说什么照做便是,大家连你的脸都看不着,更出不了什么丑了。” 祝月琼想:哪儿那么简单呢? 可或许是顾宝珠的话起了作用,想到连魏将军那样的人物都要在这种场合紧张到失态,或许有了比较,发觉有人比自己更慌乱,祝月琼便奇迹般的镇定了下来。 她还笑眯眯地说:“也是,能娶到我这样一个好夫人,是文瑾荣他的福气,我怕什么?该担心受怕的是他才对!” 顾宝珠抚掌,好友二人相视一笑。 正开怀时,外面有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小姐,快,姑爷来迎亲啦!” 二人笑意一敛,立时手忙脚乱起来,丫鬟连忙取来红盖头,祝月琼急忙将之盖到自己的头上,顾宝珠帮着理平她嫁衣上的褶皱。 若真要回忆起来,大婚之日,除了紧张之外,便只剩下兵荒马乱。 吉时已到,耳旁便有无数人七嘴八舌催着,叫祝月琼连紧张也顾不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头昏脑涨地跟着指示行动,她被自己的新郎背到轿子上,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夫妻对拜。每一步,都有另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然后再被送入了洞房…… 再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等到夜幕漆黑,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吱呀一声,是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祝月琼紧张地攥住了帕子,盖头挡住了她的视野,只能见到流苏之下自己因紧张而用力绷紧的指尖,只能感觉到垂在脸侧的玉珠冰凉圆润的质感。 一根玉杆斜来,挑起了遮挡在面前的红布。 她下意识抬眼看去,便见自己的新婚夫君笑吟吟地站在面前,他亦是一身红装,面如冠玉,本来便英俊非凡,此刻更是清俊逼人。不知是否是进来之前被人灌多了酒,此刻面颊微红,黑眸却明亮的惊人。 文瑾荣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 他向来辨不清美丑,连家中人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认出,不久前才刚见过的人,转眼再见就不相识。 可在此时,红烛徐徐燃烧,眼前人陌生又熟悉,明明面容是那么陌生,却有别样的可爱,她五官间的灵动,细微的小眼神,本能的小动作,处处都在撩拨他的心神。 明明一闭眼就会忘却,可又好像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一刻也无法忘怀。 文瑾荣眼中满是惊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她,又在触及她脸颊之前回过神来,拘谨地收回手指,结结巴巴地说:“夫人,你真漂亮……” 祝月琼含羞低下头,她心里想:难道你还能认出我的模样?辨得出我的美丑? 可无端的,或许是此时此景,站在眼前的还是她拜过了天地发过了誓言的夫君,她情愿相信文瑾荣话中的真心实意,相信自己在他眼中确实与常人非同一般。 她既然决心嫁给了这个人,就不会后悔。 往后年岁,二人共度,世间艰难险阻,二人共渡。 红烛摇曳,映着满室情意绵绵。 第224章 喜宴之中 第224章 那边入了洞房,这边喜宴还未散场。 各色菜肴呈上桌,众人欢聚一堂,热热闹闹地吃起酒来。徐燃到处去玩了一圈,到佳肴上桌时,便又听话地回到了顾宝珠身边来。 他年纪尚小,无人来劝他喝酒,与小孩坐一桌。但喜宴之上,觥筹交错,劝酒的人却有不少,祝月琼有几个兄长,今日俱都被灌的酩酊大醉。 那边男客们吵吵嚷嚷,劝酒声不止,女客们俱都文雅安静,说话也细声细语,酒足饭饱后,也不在桌上多逗留,而是走开到别处欣赏风景。 祝家也是大家,宅邸内假山流水,小园春色,如今府中各处都挂满了灯笼,照亮了每一条小道,此刻有不少人嫌喜宴上吵闹,到一旁来躲清静。 顾宝珠亦是嫌吵闹的那一个,她的饭量不大,用不了多少就放下了筷子,其他夫人小姐邀请她去四处走走时,她欣然应下。 走开之前,她还问了秦霜的意见。 全家都来赴宴,顾宝珠自然没忘记带上秦霜。祝家的喜宴味道也颇为不错,是请了醉仙楼的大厨来做宴席,此刻秦霜便大快朵颐,见顾宝珠要离开,就算是满桌佳肴在眼前,她也立刻放下了筷子。 顾宝珠关切地道:“秦姑娘,你吃饱了吗?” 秦霜平日里习武,食量也大,白饭都要用两大碗,顾宝珠注意到,今日她根本没动几筷子。 秦霜摸了摸瘪瘪的肚子,用力点下头。 不是祝家的喜宴不好吃,祝家可特地请了京中有名的醉仙楼的大厨来做今日的宴席,实在是同桌的都是满桌贵妇,礼数颇多,吃饭细嚼慢咽,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若只有魏夫人一个,秦霜自然不介意吃相,反正在家也已经见过那么多次,可同桌那么多人,她哪里敢放开胃口,唯恐惹来笑话给魏夫人添麻烦,便也学着慢条斯理、细嚼慢咽,此刻莫说是吃饱,才刚刚垫了个底而已。 顾宝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想了想,回拒了邀请自己一同去散步的夫人,却也没重新坐下来,而是带着秦霜从另一边走了出去。 相比起通往花园赏景的道路,往这边走的人却少许多,再往前多走一段,便只能见到祝家的下人,却依旧有一处好景色。 只见顾宝珠拉住一个祝家下人吩咐了几句,而后二人在附近歇息的小亭子里等了片刻,下人竟端着一托盘吃食走了回来。 秦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吃吧。”顾宝珠说:“方才我便瞧你一脸拘谨,没动几筷子,怕是还没吃饱吧?” 秦霜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竟然被魏夫人发现了。 每日同桌用膳,顾宝珠早就看出,家里头其他三人肚子里都藏了一只饕餮,只嫌不够吃的,从不嫌吃的太多。顾宝珠笑说:“你放心,我来过祝家几回,这儿是祝月琼的地盘,平常不会有外客到此处来,你便不用拘束,放开肚子吧。” 秦霜这才不客气,大快朵颐起来。 解决了她的肚子难题,顾宝珠坐着无聊,让她在这儿安心用膳,自己带着丫鬟走开去附近闲逛。反正这处鲜少有人来,她也与祝家的下人说过,若是真有哪个宾客误入此地,也知道秦霜是她带来的,看在她的面上,也不会对秦霜怎么样。 顾宝珠走开没一会儿。 秦霜正享用美味时,忽然听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停下动作,朝来处看去,便见有两个年轻的姑娘出现在眼前。 若是顾宝珠在此处,一定能认得出来,这二位是郑家的两位姑娘。其中小的那个,便是曾经爱慕文三公子,求而不得的郑二姑娘郑双。 见到秦霜,姐妹二人齐齐停下了脚步,互相对视一眼,很快朝这处歇息的小亭子走了过来。 秦霜有些疑惑,却也礼貌地放下了筷子。 “你是哪家的下人?”郑双上下打量她一眼,故意道:“躲在这儿偷吃东西?” 秦霜顿了顿。 她一向口舌笨拙,可也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觉的出眼前人来势汹汹,是故意来找她的茬。所以她也没理,重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郑双没想到她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当然是故意来找茬的。 任谁来参加情敌的喜宴,谁都高兴不起来。 本来,她早早已经相中了文三公子,还借着自己姐姐的方便——郑大姑娘嫁的夫君与文三公子是好友,因着这层关系,郑大姑娘打听来不少与文瑾荣相关的事,转而告诉了自己妹妹——本以为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哪知道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文三公子不识人面,外人鲜少得知,只有熟悉的家人朋友才知道他这个毛病。也因此,文瑾荣虽看似左右逢源,却很难与人深交,更何况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毕竟,谁会想要自己的夫君见面却认不出自己? 不过,郑二姑娘并不在意。以文家的家世背景,文三公子本人的出众优秀,足以抵消他的缺点。 郑双本已经将文三夫人的位置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郑家两姐妹惯会在背后使手段,大姐还做过挑拨离间夺友人之夫的事情,哪里想到竟然忽然冒出来一个祝月琼截了个胡,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后来,郑双不死心,故意冒充祝月琼接近文瑾荣,试图拆散二人,哪知道非但没叫二人分开,还让他们的感情更加坚定。 直到有了今日的喜宴。 若说今日的喜宴,吃的最食不下咽的,莫过于郑二姑娘了。 她对于此事耿耿于怀,恨上了祝月琼,自然也迁怒了祝月琼的好友顾宝珠。只不过,她讨厌归讨厌,这二人她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将气憋在肚子里头。 就在刚刚,她看见顾宝珠带着人往这边走,便偷偷跟了过来。没想到,运气这么好,顾宝珠不在,那个跟在顾宝珠身边的不知打哪来的乡下姑娘却在。 郑双早就打听过了,此人寄住在将军府,没有背景,是一个小地方来的。正好,可以用来充作她的出气筒。 “难道你没听见我说话?”郑双冷笑说:“像你这样不知礼数的下人,还敢躲在这里偷吃,我看得把你送到官府去。” “我不是下人。”秦霜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我也是受邀前来的客人。” 郑双:“哦?难道你是哪家的小姐?我怎么没见过你?” 秦霜皱了皱眉。 郑双:“说不出来?那你便是偷偷混进来的了?好哇!祝家进了一个贼人!” 她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叫她去通知祝家人,并去外面报官,赶紧抓住这个小贼……丫鬟得了令,转身便要跑出去喊人。 “等等。”秦霜把人叫住:“别去!” 郑双面上已露出得色。 她对面前人的心思了解的一清二楚。看眼前此人衣着简单,头上簪钗珠宝一样也无,估计便是出身低微,虽说是跟着顾宝珠来的,可到底是个乡下来的野姑娘,只是暂时住在将军府,不算是什么正经的主人,越是身份低的人,越怕生事给人添麻烦。 只要她怕惹麻烦露了怯,之后想要怎么搓扁揉圆,不也是自己一句话的功夫? 估计就算是受了委屈,此人也不敢回去与顾宝珠说。难不成,顾宝珠还会为了一个乡下来的穷亲戚出头吗? 郑双这么想着,便听秦霜慢吞吞地说:“你不用报官,找我就好了。” 郑双:“……什么?”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不是她预料之中的回答。在设想里,此人应该是先和她求饶才是。 秦霜说:“我就在衙门里做事,你去报官,直接找我更快。” 郑双:“……什么?!” 见她不信,秦霜低头在怀里掏了掏,竟当真掏出了一个能确认身份的牌子。虽然不是个正式员工,可她做事卖力,短短时间内,比其他同僚立功还多,萧千户便也给她发了一个令牌,代表着她的身份。秦霜一直随身带着。 令牌一出,郑双顿时哑口无言。 这……这和设想中的完全不一样啊! 秦霜给她看过,又珍惜地把令牌放回了怀里,“我说了,我也是受邀而来的。如果你不信,可以把这儿的主人找来,当面对质也行。” 反正魏夫人给她撑腰呢。秦霜在心里想,带着淡淡的得意。 郑双:“……” “对峙什么?说来给我也听听。”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郑家姐妹俩齐齐回头看去,便见顾宝珠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眼神却冷冰冰的。 郑双一噤,顿时气焰全无。 顾宝珠身子重,本来便走不了多少路,因此只在附近散了个步便回来。哪里想到,自己只是走开一会儿的功夫,竟然便有人来欺负秦姑娘。 还是个熟人。 她走到秦霜身边,一副护犊子的模样,不客气地对郑双道:“怎么?郑二姑娘是对我带来的人有意见?还是对我将军府有意见?” 郑双脸色一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我……我……” 顾宝珠冷笑道:“那便是对我有意见了?” 郑双立刻道:“魏夫人误会了,我……我岂会做这样的事!只是见、见这位姑娘独自一人在此处,心里纳闷,过来打声招呼问询一声罢了。” 顾宝珠:“是吗?” 郑双道:“当然!” 秦霜在身后默默说:“她先说我是哪家的下人,又说我是个贼,还要将我送到官府去。” 顾宝珠冷笑不止:“是吗?” 郑双脸都白了。 她支支吾吾,满头冷汗:“我……我……” 忽地,郑大拉住妹妹,一手扶住自己的肚子,皱起眉头,满脸惊惶地说:“双儿,我……我肚子有点疼……” 郑双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 她慌慌张张地看向自己的姐姐,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顿时心有灵犀。郑二姑娘对顾宝珠道:“我家大姐姐前不久有了身子,这会儿忽然肚子痛,说不定……魏夫人,我扶我姐姐去看大夫!” 顾宝珠嗤笑一声,没拆穿二人的把戏,只道:“既然如此,郑二姑娘可得小心些,别冲撞了你姐姐肚子里的孩子。” 郑双胡乱点头,姐妹二人片刻也不敢耽搁,一个扶着另一个,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此处。 只有秦霜满脸担忧:“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会真的有事吗?” “你没瞧出来?她不过是故意找了个借口躲开罢了。”顾宝珠说。左右秦霜也没吃什么亏,她也懒得再去找麻烦,省得郑大肚子里的孩子真有什么闪失,还要秦霜的头上。 秦霜惊讶:“她没事?” “当然。” 秦霜皱起眉头。她一向爱护孩子,不理解为何还有人诅咒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顾宝珠又道:“秦姑娘,你的胆子大了不少,都学会向我告状了!” 秦霜复又低下头,耳根有点红,她不好意思看顾宝珠,嗫嚅着说:“是……” “做得好。”顾宝珠夸道:“我本来便担心你在外面会吃亏,就是要这样,若是受了委屈,就要回来告诉我,你自己打不回去的,便由我来替你出头。” 秦霜眼眸微亮:“嗯!” …… 喜宴散去,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不远处,陆老夫人看见了将军府的马车。魏将军人高马大站在马车前,正扶着将军夫人上马车,动作小心翼翼。 春衫单薄,脱去了厚重的裘衣, 隆起的肚子就变得有些明显。陆老夫人的目光停在顾宝珠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直到见人进了马车之中,她都有些舍不得收回视线。 “娘?”崔明玉在一旁提醒:“该回家了。” 陆老夫人回过神。 不知怎么的,那幅画面一直在她的眼前晃。 年纪大了,便想要身边变得热闹,尤其是自己的儿子成家之后,她便开始想要抱孙子。尤其是今日的喜宴,不少人都带着家中的孩子来赴宴,那些童真的欢声笑语在耳边萦绕,听了便觉得心中喜悦,恨不得自己也能有个小孙孙在身边。 她想起来,魏夫人有喜,好像便是陆柏文与崔明玉的喜宴之后传出来的好消息。这一眨眼的功夫,肚子都大了,再过几月,孩子便也要出生,而他们家…… 陆老夫人的视线落在了崔明玉的身上。 想到儿子儿媳那些糊涂账,她便忍不住头疼。 “娘?”崔明玉感觉到她的目光,顿时有些不自在,小声地问:“怎么了?” “玉儿,你嫁过来多久了?”陆老夫人说:“是不是快半年了?” 崔明玉不明所以,点头应和:“是。” 陆老夫人喃喃道:“那魏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也差不多那么大了……” 崔明玉顿时僵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陆老夫人为何忽然提起这桩事,可于她而言,任何关于顾宝珠的好消息,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陆老夫人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并未在顾宝珠身上花更多言语。相比起别人的孩子,她更想要的是自己的亲孙子。 陆老夫人再去看自己的儿媳,身娇体弱, 一看就不好生养的样子。她忍不住提醒:“你也动作快些,早点怀上柏文的孩子。” 崔明玉低头:“……是。” 陆老夫人被扶上马车,坐稳后,见崔明玉还站在外头,迟迟没有进来。 “还愣着做什么?”陆老夫人不悦地说:“该回去了。” 崔明玉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恍然惊醒过来,挪动僵硬的四肢,坐进了马车里。 第225章 孩子 第225章 是夜,陆家。 陆柏文推开大门,疲惫归家。 时候不早,老夫人都已经歇下,宅邸里静悄悄的,只有间或响起的虫鸣声。下人压低声音,轻手轻脚,怕发出的动静惊扰了府中休憩的主人。 “老爷可用过膳?”下人低声问:“可要给您端些宵夜来?” 陆柏文颔首:“随便用点。” 下人得了令,端着烛台去厨房,看看那儿还有剩下些什么食材。 陆柏文走进书房,在书桌前坐了下来,闭目养神。他忙碌于公务,今日亦是忙到了天黑才回过神,尽管他年轻力壮,可繁重的公务压在肩上,独自一人歇息时,疲惫难免便在此刻涌了上来。 但没有办法。 他不能停下。 只要他一停下,脑子里便会情不自禁开始想起另一个人,那人的一颦一笑皆在他心间,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立刻跃然眼前。 他已经用过许多种办法,隔着生死轮回,也无法忘记顾宝珠。只稍一想到此时的顾宝珠还好好的活着,与他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却已经嫁给了其他人,他便痛心难捱。 陆柏文握紧了拳。 而如今的他太过弱小,只是朝中微不足道一小官,他只有爬的更高,如前世一样高,用比前世更快的速度,才能有底气站在那人的面前,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从外面被人推开。 陆柏文恍然回过神,睁开眼睛,是下人端着宵夜进来。 冒着热气的宵夜在书桌放下,下人躬身退下。 “等等。”陆柏文叫道:“给我温一壶酒。” 下人:“是。” 宵夜是一碗简单的面条,陆柏文挑起一筷子,随意拿起书桌上一本未读完的书,翻到折页记号处,边吃边读了起来。 春寒料峭,一碗宵夜落肚,腹中的饥饿被填满,本来冻僵的身子也逐渐暖和了起来。他将空碗推到一边,下人离去许久未回,陆柏文目不转睛地读着手中的书,没有在意。 不多时,书房的门又被人推开。 他以为是下人端了酒过来,随口道:“放那吧。” 没有人应。 只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随着夜风轻轻袭来。陆柏文下意识从书本中抽神,去嗅闻空气中熟悉的香味。 那是顾宝珠上辈子常用的香脂的味道。 自从顾宝珠去后,他就再也没有闻到过,这香味却深入骨髓,刻记在他的魂魄深处。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上辈子,还要更久之前,他在书房读书时,顾宝珠总会亲自端着宵夜来,或是来催他歇息,亦或者,她自个儿懒洋洋躺在旁边的软榻上看话本,无声地陪伴着他。 陆柏文抬首,一道娇柔的身影立于桌边,崔明玉裹着披风,小脸素白,怯怯地看着他。 陆柏文:“……” 他的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 “怎么是你?”他说:“你来做什么?” 崔明玉心想:除了她,还会有谁? 她一看陆柏文恍惚的神色,便知道他又在想顾宝珠。每一次他想顾宝珠时,总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格外的温柔。 她忍着心中酸涩,柔声地道:“我听到外面的动静,知晓你回来了,便来看一看你。” 陆柏文神色冷淡,复又重新将视线投到手中的书上。 “你这几日总是很晚才回来,是不是户部里事情很多?有这么忙吗?”崔明玉又关切地问。 陆柏文翻过一页书,没应。 崔明玉咬了咬唇,又道:“这么晚了,你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一早起来上早朝,小心累坏了身体。方才我见下人要给你端酒,做主叫他拿回去了。” 陆柏文冷声说:“谁叫你自作主张?” “我……我也是关心你。”崔明玉柔弱地说。 陆柏文:“不用你假惺惺。” 她的关心,在他眼中竟一文不值。 崔明玉忍着心痛,继续道:“如今天也要热起来了,我叫人将你的被褥收了起来。” 陆柏文顿了顿,抬头看她一眼,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他放下书起身去看,果然见书房里侧自己常睡的床铺已经没了。 二人虽是新婚夫妻,可却分居有一段时间。 陆宅不大,没有多余的屋子,所以陆柏文一直宿在书房里。他每日回来的晚,起来的早,平常也不叫人进自己的书房,而陆老夫人平日里歇的早,叫下人守口如瓶后,因此也一直没让陆老夫人发觉。 但是…… “谁叫你自作主张?!”陆柏文厉声说。 崔明玉的眼圈一红,眼泪很快涌了上来,盈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她可怜地说:“今日我与娘去参加祝家的喜宴,喜宴人多,不少人还带了家中的孩童,娘见到那些孩子后,便催着我也生一个……我……” 她与自己的夫君甚至不能同房,如何生的出孩子来? 陆柏文面色冰冷僵硬,对此不置一词。 崔明玉靠近他,去拉他的手,又被陆柏文很快挣开。但她并没有气馁,固执地去了好几回,冰凉的指尖才总算是攥紧了他的手指。 “我既是做了你的妻子,做了陆夫人,我便应当要担起这份职责,还有娘呢,娘也想要抱孙子。”她握着陆柏文的手,放在了自己平坦的肚子上。陆柏文指尖一颤,像是触碰到了烙铁一般,他的手指痉挛地抽搐了几下,条件反射地欲要收回来,却被崔明玉用力按住。 她仰起苍白的小脸,眼泪摇摇欲坠,带着祈求之意:“别的我什么也不奢求,可我也想要一个孩子……我娘没了,弟弟也见不着,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你放心,等有了孩子之后,我也不会继续纠缠你,只会专心教养他。” “还有娘那边……若是能有一个孩子,也能给娘一个交代。你记不记得,娘是最喜欢孩子的,她也最疼晟儿和昙儿……” 陆柏文低声喝止:“别提他们!” 陆晟与陆昙,顾宝珠留下的一双儿女,上辈子,他们也是陆老夫人的心头肉。顾宝珠去世以后,那两个孩子便跟着陆老夫人过,祖孙三人格外亲近。 两辈子巨大的差别,便是没了顾宝珠,也没了那一双儿女。本来有一对孙子孙女承欢膝下,享天伦之乐的陆老夫人也没了孙儿,身边连个陪着的人也没有,孤苦伶仃。 陆柏文最是孝顺,陆老夫人提出来的话,他无法不放在心上。 拿陆老夫人当借口,陆柏文果然有些动摇。 崔明玉垂下眼:“这些日子,我一直替你隐瞒,娘那边并不知道你日夜宿在书房里,只埋怨我的不是……这些事情,我也认了,可若是娘再问起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搪塞过去。”她声音隐隐带着泣声,像是忍受着极大的委屈。 陆柏文沉着脸,右拳紧紧握紧。 “要不然……要不然……”崔明玉犹豫着,开口体贴地说:“你若是实在不愿意,便去善堂那儿抱一个来……” 后头的话,她渐渐没有了声音。 凡是身体无恙的夫妻,谁会特地去善堂抱养孩子。若真是抱了一个过来,还不知道能不能过陆老夫人那一关。就算是陆老夫人也同意这件事,更不知道外头会将陆柏文传成什么样。 再说,陆老夫人也绝不会同意此事的。 崔明玉试探着去拉他的衣角,陆柏文手指抽动一下,没有立刻推开她。 崔明玉心头一喜。这无疑是一种默许。她欣喜地依偎进男人温暖的胸膛里,感觉到怀抱着的躯体如石头一般僵硬,尽管没有回应,她却仿佛拥住了无上的至宝。 第226章 进军营 第226章 祝月琼的喜宴过后,冬日的余冷好像一下子过去,天也渐渐热了起来。 还未到夏日,顾宝珠便开始琢磨着今年夏天的去处。她的身子越来越重,如今刚刚开始显怀,等日后肚子大了,夏日便更要难捱。顾宝珠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提前便开始准备好自己的去处。 去年的夏天,她受长公主殿下邀请,去山间别庄避暑。尽管回来时匆忙,可在那儿待的几日,留给顾宝珠的印象颇为不错。今年虽不知会不会再受邀请,可顾宝珠已经动了念头。 就算没有长公主殿下邀请,她也能自己买个山庄来避暑。 不只是她,还有顾老夫人,她还可以带祖母一块儿去玩,还有祝月琼,不知她有没有兴趣,还有…… 春日还未过去,顾宝珠便已经在心中有了诸多设想。 只不过设想之后,再想想现实,又难免叫人觉得失落。 且不提魏屹,连秦姑娘都有了一份活计,每日在城中到处奔波,没有空闲。家中空闲的只有她与燃哥儿,可燃哥儿也不会一直住在她的家中,等江南来接徐燃的人一到,他很快也要归家。 想到这儿,顾宝珠立刻叫人将徐燃叫了过来。 正巧,徐燃今日也没出去玩,顾宝珠派人一喊,他便很快过来,兴冲冲地问:“宝珠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一身灰头土脸,不知道从哪里蹭了一身泥过来,连脸上都脏兮兮的,手里头还捧着一只雀儿。一见到人,顾宝珠本来要说的话一下子忘了个干干净净。 她纳闷地问:“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打鸟?” 徐燃一愣,赶紧给自己辩解:“冤枉啊,宝珠姐姐,这可不是我干的,是你的猫做的!” “小玉?” 顾宝珠左右看去,没在猫窝里见到熟悉的白猫。 自从在将军府安家之后,小猫和府里的人混熟了,胆子也大了,将整个将军府圈做自己的地盘,到处乱跑,神出鬼没的,这会儿也不知跑到了哪儿去,只有到了饭点和睡觉的时间,才会乖乖地回到主人的身边。 但这会儿显然不是白猫的听话时间。 徐燃有话要说:“我方才在花园湖边钓鱼,便看见你的猫爬到了旁边的树上,那树上有一窝雀鸟安家,它竟使坏去抓鸟,要不是我动作快救了下来,只怕这窝鸟都进了它的肚子。” 说着,徐燃把手中的鸟儿递上前,便见鸟羽凌乱,翅膀上还有两个血洞,一看就是猫咬过的痕迹,模样凄凄惨惨,奄奄一息。 顾宝珠:“……” 顾宝珠不忍直视地撇过了头。 她的猫怎么竟是只混世魔王猫! 徐燃也怕吓到她,连忙收拢手指,把手也缩了回去。 “那小玉呢?它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许是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顾宝珠无言,忙叫他处理鸟儿,顺便打理自己一番。 徐燃爽快地应了一声,又捧着鸟原路走回去。等他再回来时,这只雀儿的翅膀已经被包扎好,他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翅膀受了伤,自然也飞不起来,徐燃寻了一个鸟笼将这只雀儿装在里头,又去厨房抓了把稻米喂养,隔着鸟笼乐呵呵地逗弄起来。 “对了,宝珠姐姐,你方才找我是有什么事?” 顾宝珠这才想起来,“我只纳闷,你怎么不爱往外跑了?” 徐燃本来便是个坐不住的人,成日往外面跑,偏偏前段时间被关了一回禁闭,多日没有出门。顾宝珠本来以为,他出来后,定是要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将先前错过的都补回来,哪知道,从祝家的喜宴回来之后,他就整日待在家中,鲜少再踏出门去。 这可不是她熟悉的表弟的性格,难不成,禁闭关了几日,将他关的转了性? 徐燃挠了挠头,说:“我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 顾宝珠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上下打量他一眼,仿佛是第一回认识他似的。她不可思议地说:“你不爱玩了?” “也不是,就是……” 徐燃吞吞吐吐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犹豫许久,最后一咬牙,将屋子里的丫鬟都赶出去,而后再关上门,坐到了顾宝珠的身边。 顾宝珠满头雾水地看着他这一番动作。 “宝珠姐姐,秦姑娘最近每日都很忙。” “是呀,秦姑娘如今有了新的活计,每日都忙的不得了,前几日晚膳,我特地叫厨房做了她喜欢的羊肉锅子,结果她却因抓捕一个逃犯而耽搁了晚膳,实在可惜!” 徐燃垂着头说:“秦姑娘应当十分喜欢做这些事……” 顾宝珠似有所觉,闭口侧目看他。 徐燃又说:“上回,我去祝家的喜宴,遇到了好几个熟人,都是我在京城认识的。他们都与我一样,喜欢吃喝玩乐,整日玩耍,结果……” “结果?” 徐燃头低得更低,更加失落地说:“才几日不见,便有人与我说,他马上要离京拜一位大儒为师,日后便要跟着那位大儒学习。” “这有何不好?” “确实没什么不好,他有这般志向,我自是祝福他。”徐燃说:“只是,与他比起来,与秦姑娘比起来,到京城这么久,除了吃喝玩乐,我却无甚长进。” 一向意气风发的小少年,这会儿垂头丧气,像一条找不到归家之路的小狗。 进京之前,他是为了不愿听他爹的话才逃家,躲避似地在京中过完了新年,眼看着他爹派来抓他回家的人就要到了,真再回到他爹面前,他也说不出比先前更有长进的话。 以前还并未觉得不好。 可现在,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自己却还在原地踏步,徐燃难免便开始着急起来。 顾宝珠认真听完他的愁闷。 等他说完,她才慢慢开口:“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进军营?” 第227章 进军营2 第227章 “进军营?” 徐燃呆了一下。 “没错。”顾宝珠说:“我可还记得,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当大将军。虽说你现在变了想法,可依我看来,你每日仍旧在用心习武,并非是忘了这个目的。既然如此,为何不再进军营里试试呢?” 徐燃呆呆地看着她,平日一向机敏的他,这会儿却像是被冻住了,反应也变得迟钝。 顾宝珠笑眯眯地说:“你若是想要试试,我就去与魏屹说,替你求这个情,直到你家里人来接你为止,如何?说不定,你在那儿便找到了你真正想要做的事,回家之后也能有个交代。” 徐燃有些为她的话心动,也有些迟疑:“这会不会给魏将军添麻烦?” “不会。” 顾宝珠打包票说:“只要你想,就包在我身上了!” “好!”徐婉期待地说:“那我就进军营里试试!” 夜里,顾宝珠说到做到,将此事与魏屹提了一遍。 虽说军营重地,外人轻易进去不得,可不过是放一个人进去跟着将士们日常训练,只要不涉及军营里的机密,倒不是什么难题。据顾宝珠所知,京中常有人家因子孙顽劣,便将不懂事的孩子丢进军营里,吃一回苦头,回来后便能听话长进不少。 在顾宝珠看来,让徐燃进去也很容易。 哪知道魏屹迟疑了一下,没立刻答应。 “怎么?不行吗?”顾宝珠疑惑:“最近军中有什么要事,不方便外人去?” 魏屹沉吟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无事。” “那燃哥儿……” “就按照你说的这般,让他去军营里待一段时间,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共同训练。”魏屹颔首道:“若他无法坚持下来,那就更不用提做大将军。我看,倒不如听他爹的话,老老实实读书考功名,他在读书一道也有天赋。” “同吃同住?”顾宝珠惊诧地坐直了身体:“难道不叫他回家了?” 魏屹反问:“若不叫他亲身体验一番,如何能下定决心?” “可……可是……” 可军营里的条件如何艰苦,燃哥儿从小锦衣玉食,虽说从小习武,但在物质上没吃过什么苦头,军中的条件岂能与家中相比? 可顾宝珠转念一想,想到徐燃为此逃家,孤身一人从江南到京城,路上兴许也吃过不少苦头。她慢慢躺回了魏屹的怀里,点头道:“明日我问一问燃哥儿的意见,若是他答应,就按你说的做。” “你不心疼?” “我是心疼,可心疼归心疼,总不能因为舍不得,便不叫他去了。”顾宝珠嘀咕说:“燃哥儿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我除了帮他一把,为他提供一点助力,其他也做不了什么。他能不能做到,还得看他自己。” 她猜想,换做是徐燃自己,也许也更想要选择一条路,好过浑浑噩噩。 果不其然,第二日,顾宝珠将这个消息告诉徐燃时,他半点也不犹豫,一口应了下来。 他还兴冲冲地问:“魏将军,那我们何时出发?明日吗?我要不要做什么准备?是不是该提前打一声招呼?” 魏屹道:“今日。” “今日?!”顾宝珠惊声道:“那么快?!” 昨天夜里,魏屹没和她说过这个啊! 不等魏屹应,徐燃便立刻道:“今日就今日,今日好,魏将军,我们何时出发?” 魏屹本想说立刻,但开口之前,他先看了顾宝珠一眼,果不其然对上了自己夫人一双盛满了怒火的猫儿眼。他改口道:“午膳后。” 这还差不多。 顾宝珠哼了一声,心思很快活络起来,张罗着要厨房做一顿丰盛的午膳给徐燃送行。 往后这段日子,他就要住在军营,军营里是什么条件?岂能与家中比?怕是吃喝都不得劲。刘厨子使出浑身解数,按着徐燃的口味喜好,做了满满一桌子。 除此之外,顾宝珠还叫人给徐燃收拾行李,怕他在军营里头短了缺了,可不像外头随时能买着,凡是她能想到的,尽数塞进箱笼里,还在底下放了一包银两,好在里面用来打点开小灶。 徐燃撑得肚皮滚圆,出门时大包小包,顾宝珠将他送到家门口,临行前有许多叮嘱的话想说,可看着他尚且还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庞,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徐燃拍着胸脯保证道:“宝珠姐姐,你放心吧,我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顾宝珠哑然失笑。 她在意的岂是这种事。 她道:“既然是你下定了决心想要试试,那我也不拦你,可也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是你吃不了苦头喊着要回来,下回我便不会再为你求情了。” “那是当然。”徐燃说:“宝珠姐姐,我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魏屹在一旁淡淡道:“时候不早,该出发了。” 既然如此,顾宝珠虽有几分不舍,也还是只能放他离开。 徐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虽然是离家,可一想到要去的是自己向往已久的军营,他心中便按捺不住的激动,路上也禁不住喋喋不休:“上回来京城时,我有幸入过一回军营,只是不知道那儿的大哥们是否还记得我,这回见到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认得出来……” 魏屹沉默听着,没有理会他的碎碎念。 马车驶到半路,已经离将军府很远,也出了城门,在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地处,他撩起车帘,命车夫停车。 徐燃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脚踢了下去。 “魏将军?!” 魏屹紧跟着下了马车,将一封提前写好的信交给他,道:“往前一直走,天黑之前,你就会看见军营的入口。你将这封信交给守卫,他会带你进去安排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不准向人提起你的来历出身,也不准提我们二人的关系。” 徐燃听得一愣一愣的。 “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魏屹颔首:“那去吧。” “啊?”徐燃看了他说的方向,肉眼所及之处,没看见一个人影,更别说军营了,他不解:“我如何过去?” “走过去。” “……” 难道这就是给他出的第一道难题? 徐燃也没多想,点头应了下来,去马车上拿自己的行李,虽然行李太多有诸多不便,可他也有一身力气,天黑之前肯定能走到。 他才刚踏出一步,就又被魏屹拦住。 徐燃有些不解,可对上他冷冰冰的脸,虽然魏屹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却意会了魏屹的未尽之言。徐燃看向马车后面带的箱笼包袱,全是顾宝珠给他准备的,“那我带点银子……” 魏屹:“不准带。” 徐燃:“怎么这样!” 魏屹:“你若是已经下定决心,那就往前走,若是没有,现在就坐上马车原路回去,当做不曾有过这件事。” 徐燃愣了又愣,很快,他的面容露出坚毅的神色,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魏将军,麻烦你在宝珠姐姐面前替我遮掩一下,让她不要替我担心。” 魏屹颔首,看他毫不犹豫地下定决心,大步朝着前方走了出去。 第228章 进军营3 第228章 徐燃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直到太阳落山之前,他总算是看到了人烟。 上回他来京城的时候,借着魏将军的关系,曾有幸到过军营,进去与其他将士们训练过,虽然时间短暂,却还记在他的心中。如今,远远地看见门口穿着兵甲巡逻守卫的将士,迎风猎猎飘舞的旌旗,徐燃也不由得胸口热血沸腾。 走到入口处,果然被人拦下。 “你是谁?!此地不得擅闯!” 徐燃连忙从怀中掏出魏屹交给他的信,原封不动交给了眼前的将士。 将士打开信封看过内容后,抬眼扫了他两眼,问:“余火?” 徐燃愣了一下,猜想这个应当是魏将军给他准备的假名,点头应道:“是我。” “行。”将士将信折好,重新塞回信封里交给他:“既然是常将军给你做的担保,那你就进去吧。” 徐燃心中嘀咕:常将军又是谁? 不用想,肯定是魏将军安排的人。 守卫招来一个路过巡逻的士兵,让他带徐燃进去,随口道:“还是上回那个地方。” 士兵跟着念叨:“怎么又来了一个?” 守卫:“谁知道呢,反正是上头吩咐的,我们照做就是。” “行吧。”士兵对徐燃道:“你跟我来。” 徐燃听得似懂非懂,与守卫道过谢,便跟着走了进去。 他先前来过军营,此地与上回来的时候没多大差别,可过去了一年多,他看什么都新鲜,一路上探头探脑。路过的将士全都是生面孔,没有一个眼熟的人,与巡逻的一个士兵对上视线,对方呵斥道:“乱看什么?!”徐燃连忙收回了视线。 给他带路的士兵说:“你来之前,应当都听说过这儿的规矩了吧?” 徐燃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问:“这位大哥,你能不能再给我说说?” 士兵有些不耐烦,可看他年纪小,还满脸带笑,模样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十分讨喜,便耐着性子与他道:“军营里规矩多,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做的别做,若有违抗者,一律军规处置。如今虽无战事,可每日训练却不能懈怠,锣声一响,就要立刻起来。” 徐燃:“起来做什么?” 士兵:“自然是要训练!” 徐燃:“那……” 他的话还没说完,士兵就已经在一个营帐前停了下来,对他道:“就这儿了,进去吧。” 徐燃又问:“这是哪?” “你以后住的地方。” 徐燃恍然大悟,好奇地掀开帘子,还不等他走进去,里面便有一股浓重的酸臭味传了出来,直冲脑门。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定睛一看,里面是一排排大通铺,莫说是单独的屋子,连床铺都没有单独的。这么多人住在一起,还各个都是大老爷们,每日训练完后一身臭汗,味道岂能好闻? 徐燃差点没被熏晕过去。 他以后就住在这儿?! 不等他多想,身后的士兵拿刀柄捅了一下他的后腰,他踉跄着踏了进去。士兵随意看了一下,指着靠门边一个空位道:“以后你就住这儿了。” “这儿?! 说罢,士兵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这位大哥。”徐燃连忙追了出去:“就不能给我换个位置吗?” “换个位置?” 士兵斜他一眼,“当这儿是你家呢?你说要换就能换?再说,不是我故意欺负你,而是你换到别的地方也是一样,这刚来军营里的小卒,全都是住这种地方,大哥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 想到刚才看到的环境,徐燃面露迟疑。 “想住好的?” 士兵遥遥指了一个方向:“那边的条件可不错,每个人都能住单独的帐篷,你想住吗?” 徐燃用力点头,期待地看着他。 哪知道迎面一个脑崩儿,士兵哼道:“你想?我还想呢!那边可都是将军们的住所,等你小子什么时候挣到了军功,当上了将军之后,再想这事吧!” 徐燃揉了揉额头,心说魏大将军还是他表姐夫呢,可他来之前已经做过保证,进入军营之后,只能把自己当做一个没有出身背景没有来历的小卒,现在的他叫做余火,可不是徐燃。 “那……大哥。”徐燃又与他拉关系,说:“你看我,现在什么也没有,进来之前,我也没准备,床铺上也什么都没有,晚上睡觉都没被子盖哇!” “这倒是。”士兵这才想起来,“上回来的那个也和你一样,空着手就过来了。你们俩约好的吧?” 徐燃冲着他嘿嘿笑。心里好奇他口中所说的上回来的那个人是谁。 难道是哪个世家公子闯了祸,被家中的爹娘丢到这里改造来了? 士兵带他去找后勤领了一床被褥,以及两套换洗的衣裳。那被褥和衣裳也是半旧不新的,被褥里的棉花发硬,衣裳是麻布的,不知道前头的主人是谁,更不知道放了多久,闻起来一股霉味,徐燃老老实实抱着,一点不满也不敢生出来。 在接受这个现实后,他飞快地开始适应。 徐燃也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虽然他出身锦衣玉食,可他先前离家出走时,身上没带多少银子,一路上跟着上京的商队,条件算不得好,露天席地也睡过,就算是有不满,也不会有人像家中一样惯着他。因此,再适应现在的生活,他适应的十分熟练。 士兵满意道:“就冲这点,你比上头那个好多了。” 徐燃抱着被褥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大哥,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啊?还有和我一样的?” “当然有,就在你来的几天之前,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少年。他的脾气可比你臭多了,给他被褥他不睡,给他饭也不吃, 比炉还倔。” 徐燃好奇:“那后来呢?” “后来?”士兵轻蔑地哼了一声:“饿了两顿,自然就听话了。我们日常的训练可不少,不吃饭,哪里撑得住?” 徐燃:“……” “我劝你也老实点,别和那小子一样,要不然,有你苦头吃的。” “那是当然!”徐燃拍着胸脯保证:“我可是要当大将军的!” “就你?大将军?”士兵上下看他一眼,什么也没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他只是顺便来带个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 徐燃也不介意,抱着自己的被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顺便将身上的衣裳换了下来。 他穿的还是出门前的衣裳,是宝珠姐姐给他准备的春衫,用的是最好的料子,可一个小卒如何穿得起绫罗锦缎,也不知是不是魏将军疏忽,将他丢下马车时,竟忘了叫他换掉衣裳。方才进军营的这一路,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份。 徐燃很快将衣裳换好,换成了与其他士兵一样的粗布短衣,自己穿来的衣服则被他找个地方藏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很快,外面的天也黑了下来。 腹中的饥饿更是明显,徐燃出了帐篷,正好见到所有士兵都往一个方向去,他没多想,便也跟着走去,果不其然,众人的目的地是火头营。徐燃插在其中,跟着众人领了今日的晚饭。 看着碗里的东西,几个窝窝头,加上一碗菜汤,汤上漂着零星油花,却看不见一点肉末。难怪带路的大哥说有人要绝食了。徐燃盯着看了片刻,想着今日出门前吃过的丰盛午膳,面不改色地往嘴里塞。 面不是白面,吃起来还有点噎嗓子,他端起菜汤喝了一口,将哽在喉咙口的食物咽下去。不吃可不行,他明日还要跟着起来训练,不然没有力气。 再说,这伙食也不算差,起码能填饱肚子。他在上京的路上听人说起,说以前战乱时,许多人连饭也吃不饱,饿的得扒树皮。 解决完晚膳,又学着其他人去洗完了自己的碗,等他再回到住处时,帐篷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 人一多,帐篷里的味道便更重了,训练了一天后的汗酸味发酵在一起,几个老兵脱下袜子,脚臭味也传了过来。看到有人进来,众人看了他一眼。 “你就是新来的?”有个老兵说。 徐燃高兴地与他们打招呼:“我叫余火。” 老兵们点点头,冷淡地撇过头去。 徐燃摸了摸鼻子,有些奇怪他们的冷淡态度,但也不自讨没趣。他寻到自己的床铺,发现身旁的位置早已有人躺了下来,定睛一瞧,是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郎。他面容俊秀,虽正在闭目养神,却自有一番超凡气质,看上去便与其他士兵不太一样,放在外面的手光滑白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这应当便是士兵大哥说的,在他前头来的那个吧? 难得看见自己的同龄人,还是邻居,徐燃兴冲冲与他搭话:“我是今日刚来的,我叫余火,你叫什么名字?” 正在闭目养神的少年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徐燃眼睛一亮,欲要再与他打话,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眼前人翻过身背对着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模样。 那边老兵们忽然发出嗤嗤的笑声,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这一幕。 徐燃:“……” 行吧。 他讪讪地在少年旁边的位置上躺了下来。 虽然同住一帐篷里的室友们都态度冷淡,但徐燃也不介意。他看着头顶帐篷,仿佛能透过篷布可以看见后面星子密布的夜空。 怀揣着对明日起军营生活的憧憬,徐燃期待地闭上了眼睛。 第229章 余火和李三水 第229章 徐燃入军营的第一日。 夜里。 明明是中午才将人送走,才过去了半日,顾宝珠便开始担心了。 “你说,燃哥儿在里面能待的习惯吗?”顾宝珠看着铜镜里映照出来的自己的脸,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比自己年幼的少年郎,她忧心忡忡地说:“他才这么小,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在里面的日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其他人欺负。” 魏屹坐在后面翻着兵书,对此不发表意见。 他让徐燃改名换姓进军营,却没让他换掉衣裳。徐燃一身寻常百姓穿不起的锦缎,进去时还是走的常将军的路子,常将军虽职位没有他这个大将军高,可于小卒而言,却也是个了不得的长官。明眼人定然能看出徐燃不是普通出身。 有眼力见的,便不敢得罪他欺负他,可过一段时间就不好说了。他已经吩咐过,不准让人给徐燃任何优待,而常将军更不可能为一个小卒打点。时间一长,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徐燃与普通小卒并无分别,到那时,就会有许多潜规矩等着他。 既然是要历练,那就该直面所有困难险阻。 魏屹翻过一页兵书。这些,就不用和他夫人说了。 顾宝珠已经为了这个表弟忧心太多,她如今有孕在身,那小子还惹出了不少麻烦,使得顾宝珠为他劳心劳力。虽然他夫人没说什么不好,但魏屹看不过眼。 “不过,有你照顾,应当也不会有人欺负燃哥儿。”顾宝珠自言自语地说:“你把燃哥儿送过去的时候,应当都打点好了吧?” 魏屹面不改色:“嗯。” 他合上兵书:“时候不早,你该歇息了。” …… 第二日,天微微亮。 太阳还未从东方升起,月牙还挂在深蓝的夜幕之上,军营里,除了巡逻的将士之外,所有人都还在酣睡之中。 不知何处传来锣声一响,霎时,整个营地都热闹了起来。 徐燃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梦见自己正在醉仙楼里吃烤鸭,还点了一份招牌的芙蓉鱼。那芙蓉鱼片绽开成一盘雪白的鱼花,他夹起一片,还没放入口中,就感觉被人重重踢了一脚,直接从梦里醒了过来。 徐燃一个激灵睁开眼,就见同一帐篷里的所有人都已经爬了起来,睡在他旁边的那小子更是已经穿好了衣裳往外走,看也没看多看他一眼。他愣了一下,忙不迭爬起来,套上外衣跟着众人往外走。 他平常在家时也很早起来练武,尤其是到了将军府,每日鸡鸣时,魏将军与秦霜都会准时起来,他每天跟着那二人一块儿晨练,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不过…… 徐燃站在队伍最后面,排在前面的就是睡在他隔壁的那小子。 他拍了前头那人一下:“刚才是不是你踢的我?” 少年理都没理他一下。 徐燃还要再说,便有士兵凶巴巴地吼道:“那边的,不准交头接耳!” 他缩回脑袋,只好先专心晨练,等之后找到机会再说。 晨练过后,火头营那边的炉灶烧起了柴火,也有饭香从那边传了过来。徐燃跟着众人排队打来了早饭,依旧是清汤寡水的一餐,他端着碗,四处找了找,总算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睡在他旁边的少年。 徐燃也不客气,直接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少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吃相慢条斯理。 “喂,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没理他。 “我叫余火。”徐燃又自我介绍了一遍:“你呢?” 少年还是没理他,还背过身了去,嫌他吵。 徐燃:“……” “喂,不用这样吧?”徐燃有点无语,他人缘一向好,从江南到京城,一路广交朋友,到了哪儿都能很快与人熟悉起来,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不给面子的人。“既然都到了这儿,以后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吧。” “想做我兄弟?”少年冷冷地开口,声音清冽:“你还不够格。” 嘿! 徐燃的脾气也上来了。 “做朋友哪里还分够不够格的,再说,你很了不起吗?”都是隐姓埋名来的,谁的身份还低了? 且不提他的表姐夫是魏大将军,当朝一等大将军,他爹也是朝中重臣,在江南,他徐小少爷也是一个可以横行霸道的主呢!他们徐家世代簪缨,往列祖列宗数,出了不知多少大儒,他兄长也年轻有为,前途大好,要拼家世,谁还差了去?! 在这军营里,难道还有比他表姐夫——魏大将军更厉害的人? 徐燃心中想:那是我不跟你比,要是我说出我的身份,那不得把你吓死?! 徐燃冷笑不止:“不管你之前是谁,入了军营,就只看军功,要不然,大家都只不过是一个和十几个人挤大帐篷的小卒。你是打过几个敌人,还是抓过几个奸细?” 少年:“……” 徐燃昂起脑袋:“莫说是鼎鼎有名的魏大将军,更别说是这军营里的其他人,我看你连我这个昨天刚进来的小卒都比不过。有些人,明明没什么本事,却喜欢装模作样,好像比谁都牛气。” 少年怒视他:“你说什么?!” “怎么?你不服?”徐燃站起来说:“你敢不敢与我比比?” 少年也站了起来,一双凤眼蕴满怒火:“比什么?” “既然我们都在军营之中,那自然是比。”徐燃竖起拇指指着自己:“你信不信,在接下来的训练里,我能做的比你更好?” 他从小练武,还下了苦功,日日不敢懈怠,敢与人发出比试,自然也自信自己的实力。虽说比不过魏将军,可与眼前人比试,绰绰有余。 少年冷笑一声:“你说如此大话,可别到时候输了哭鼻子。” “我?哭鼻子?”徐燃冷哼一声:“倒是你,若是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还是尽早叫你爹把你接回去吧。” 少年白皙的脸因怒意而涨红,凤眸瞪着徐燃:“好,你记住了,我叫……我叫李三水。” 徐燃“咦”了一声。不用想,这与他的余火一样,肯定也是个假名。 少年,不,或者是李三水面上怒意更深,恶狠狠地说:“你笑什么?你的名字就很好听吗?!” 两个少年郎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哼了一声,重重扭过了头。 第230章 军营日常 第230章 随着上午的训练的开始,很快,徐燃与这位名叫李三水的少年的比试也开始了。 在将士们之间,他们两个少年郎看起来很不起眼,最开始,谁也没注意到缀在队伍最后的两个人偷偷较劲,互相拿对方当做敌人。 直到上午的训练结束后,随着上官的一声令下,众将士就地休息,人群散开,众人才发觉,那两个少年还在原地没动。 不止没动,还维持着训练的姿势,各个满头大汗,却还咬牙支撑着,拿凶狠的目光瞪着对方,谁也不肯先服输。 军营里的日子枯燥无聊,这一下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我说,你们两个,训练都结束了,不快点休息,还傻站在那儿做什么?”有个好心的老卒问。 李三水没理,继续瞪着徐燃,两人都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下盘稳稳当当。 徐燃的脾气比他好些,不像李三水那样不搭理人,此刻见有人好心提醒,便道:“大哥,你不用管我们,我们在比试。” “比试?”老卒问:“比试什么?” 徐燃:“比我们谁先撑不住。” 周围的士卒们互相对视一眼,全都发出了看戏的笑声。 “这倒是稀奇了,你们两个小孩儿,白日的训练量还不够,还给自己加试?”有人问:“那你们打算比到什么时候?” 比到什么时候……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无形之中,似乎有火光与闪电噼里啪啦。 自然是比到对方先认输为止! 其他士兵们乐得看笑话,这边两人在比试,那边也有好事者开了个赌盘:“你们觉得谁能赢?” “我觉得是先来的那小子,他早来几天,更厉害一些。” “我倒是觉得是新来的这个,你们看他下盘那么稳,呼吸也没乱,一看就是习武多年。” 徐燃插嘴:“大哥们,我叫余火,你们别下错啦!” 士兵们哈哈大笑,“行,记住了,你叫余火,另一个叫……叫……”有人挠头:“另一个叫什么来着?” 不像新来的这个,前头来的那个小子性情孤僻,独来独往,谁也不搭理,也没有几个人记住他的名字。 少年绷着脸色,没有开口,反倒是徐燃嘻嘻一笑,将他卖了个干净:“他叫李三水。” 李三水霍然转头,对他怒目而视。 徐燃笑嘻嘻地说:“你瞪我干什么,名字就是叫人喊的,别人不知道你的名字,那谁会记住你?以后怎么跟你打招呼?不客气哟!” 李三水脸色冰冷,硬邦邦地说:“不需要。” “我就喊。”徐燃:“李三水李三水李三水……” 李三水怒瞪着他,凤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恨不得一把火将眼前这个聒噪碍眼的少年烧的连灰都不剩。但这也只是他的妄想而已,不管他的愤怒烧得多旺,也全被某人的厚脸皮挡在外面。 徐燃冲他吐舌头:“怎么?想咬我?那你过来啊。” 李三水:“……” 两人正在比试,谁要是先动了,就代表先认输。这无疑是余火的挑拨之计。他哼了一声,转过头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那边,士兵们已经下好了赌注。 或许是因为徐燃态度大方,不少人都给他下了注,几个老卒哈哈大笑:“小子,我可是把买酒钱都下到你身上了,可别给我输了啊。” “行!放心吧!”徐燃大声说:“大哥赢了钱,记得要请我喝酒啊。” 李三水冷不丁在一旁出声:“军规禁止饮酒。” 徐燃:“……” 老卒们:“……” 虽然确实有这条军规,可也只是在大战时才会用上,如今天下太平,满军营的将士们除了日常训练之外便无事可做,就算是在私底下偷偷饮酒,只要不闹出什么事端,上头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过分追究。 在军营里待久了,老兵们也混成了一群老油条,万万没想到,会忽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指出来。 场面一下子冷寂下来,老卒们忽然对视一眼,笑呵呵地对徐燃道:“小子,你可得加油啊。” 徐燃:“好嘞!” 其他士兵们勾肩搭背,三三两两的离开。 很快,此处便只留下了这两个正在比试中的少年郎。 上午的训练结束后,中午是用饭与休息的时间,也无人会来训练的场地,只有两个互相不服输的人在私底下较劲。起初,二人游刃有余,只等着对方先低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镇定便渐渐从两人的面上褪去,汗水流的越来越多,下肢也越来越酸软,腹中的饥饿也越来越明显。 “咕——” 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先发出了一声咕鸣。 两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对方,见对方还稳稳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顿时又挺起了腰板。可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没什么油水,经历了一早上的训练,早就消化的差不多了,他们仿佛还能闻到从伙房的方向传来的香味。 徐燃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莫说是饭,连水也没得喝。他忍不住道:“喂,你饿不饿?” 李三水目不斜视,但肚子却诚实地叫了一声,他嘴硬地说:“你饿了?你饿了的话,那就认输吧。” “认输?切,我还早着呢。” “咕——” 两个少年齐齐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两人又同时开口:“喂……” 徐燃:“……” 李三水:“……” 两人异口同声:“你先说。” 两人:“……” 两个少年大眼瞪小眼片刻,徐燃心想:这人的嘴巴比死鸭子还硬,要是继续与他纠缠下去,说不定比试还么分出胜负,他们两个就先被饿死了。 他率先退后一步,说:“比试先暂停,吃完饭后再比?” 李三水矜持地微抬下巴,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但谁也没动,谁也不肯先解除马步,好像谁先放弃,就提前输了这场比试。 徐燃:“……” 李三水:“……” 徐燃:“这样,我们一起数三下,一起站起来。” 李三水:“行。” 徐燃警惕:“你该不会骗我吧?” 李三水嗤笑:“小人之举,我不屑。” 徐燃:“那就好。” “三、二、一——” 随着最后一个数报完,两人同时收起拳脚,直起了身体。 而后,互相对视一眼,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同时迈开双腿朝着火头营的方向冲了出去。 火头营。 士兵们正在排队打饭,就见两个少年动作一致地冲了过来,谁也不让谁,几乎是同时地挤到了最前头,异口同声地说:“我先打!” 打饭的伙夫:“……” “我先!我先!”两口碗被递到面前,两人互相推搡对方,冲着伙夫要求:“先给我打!” “都没份。”伙夫手中的铁勺不耐烦地敲了敲大锅边缘:“排后面去,不好好排队,谁也没饭吃。” “……” 徐燃与李三水互瞪一眼,整齐地扭头往队伍末端跑去。谁也不肯做那个排后头的人,并排在末端推推搡搡。 等伙夫给前头的士兵都打完了饭,就见着两个少年又重新并排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与之一块儿并列的还有他们的碗。 伙夫舀起一勺菜,正欲放到其中一口碗中,另一口碗便不甘示弱地挤了过来,很快,两口碗当着他的面推推搡搡,代替主人开始打架。 伙夫看愣了,手中的铁勺往哪落都不是,差点被气笑:“你们两个捣什么乱?不想吃饭就出去。” 旁边有方才下过注的老卒,见此场景,便笑道:“老张,你不知道,这两个小子在比试呢。” 伙夫老张纳闷:“比什么?” “看起来什么都比,你看,这不是连饭都要比对方先吃。” 老张怒骂一句:“闲的!” 可不就是闲的? 如今天下太平,没了战事,连两个少年比试都成了大家的乐子,这会儿便不少人端着饭碗在旁边看热闹,还有不少人压了赌局呢。 有人起哄:“老张,说不定他们这比试的输赢就在你的手上了。” “我可把我的私房全压在那了!你可不能叫我输了啊!” 老张想了想,回头从伙房里又拿出一把铁勺,左右各持一把,同时舀起一勺,分别盛到了两个人的碗中,分其他食物时亦是如此,连勺中的食物分量也相差无几,做到了公正公平,绝不多偏袒谁半分,也叫两人的比试分不出胜负。 看那两个少年端着碗去到角落里,互瞪着对方恶狠狠地咬着手中的馒头,动作默契,仿佛连吃饭也成了比试。 老张纳闷:“这两个人是哪来的?” 旁边的士兵道:“不知道,一个叫余火,一个叫李三水,听说是走了常将军的路子进来的。” “常将军?” 不用多想,说不定是哪家犯了错被送进来改造的公子哥,肯定也待不了几日。 他摇了摇头,捞了把长凳到阴影处,远远看着那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从腰间解下葫芦,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 不过嘛,难得有年轻人进了这儿还活蹦乱跳闹着要比试、不哭着嚎着要回家,新来的两个都挺有意思。 第231章 军营日常2 第231章 傍晚。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众人陆陆续续疲惫地回到了营帐之中。 帐篷门口,徐燃与李三水撞了个正着,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振作精神,用身体挤开对方,试图先踏进帐篷里。只不过,两个人势均力敌,谁也不让谁,便在门口僵持。 后来的士兵被二人堵在门口,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热闹,见二人僵持不下,这才一手一个将人分开:“别堵在门口,挡着道了。” 经过了一天的训练,再加上多余的比试,徐燃累的连手指头都不想抬起来,他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丢到床铺上,便感觉到身旁也有人躺了下来。 两人不但住同一个帐篷,连床铺都挨在一起。 徐燃睁开一只眼睛,看李三水拿了换洗的衣裳,他精神一震,连忙将自己换洗的衣裳也找出来,跟着走了出去。 其他士兵们就没有这么讲究,一群大老爷们在的地方,大部分都是糊弄糊弄,尤其是现在还不到夏日,有的人便不会每日都洗澡,每个帐篷里都弥漫着一股人味儿。但徐燃可忍不了。 他跟在李三水的后头,两人往外走去,没离开军营,很快便在附近找到了一条小溪。都是男人,也不计较那么多,痛痛快快扒了身上的脏衣裳跳了进去。 “哗啦!” “嘶——”徐燃倒吸一口凉气。 春日傍晚的溪水冰凉,可把他冻了个够呛。 旁边隐约传来一声嗤笑,等徐燃看过去,却见那人面无表情,仿佛方才出声嘲笑自己的不是他。 不是他,难道还有鬼了? 徐燃在心里嘀咕:他徐小爷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 他心情颇好,一边洗搓自己,一边哼起歌来。是他上京城的路上,沿路经过某座小城,跟着当地居民学来的一首小调,此刻词儿忘了大半,却不妨碍他心情极好地哼出来,反正此处也无人知道原曲是什么样,哼的走了调也没发觉。 唱的人不介意,听众却很有意见。 李三水捂住耳朵,冷冰冰地说:“别唱了,难听。” 徐燃不听,哼的更大声了。 李三水:“……” 他恼怒地瞪了某个厚颜无耻的人一眼,自认有风度,不与此人计较,划到了更远的地方。 不多时,听见身后水声哗哗,却是某个厚脸皮的人追了过来。 “李三水?”徐燃在他身后好奇地问:“你是闯了什么祸?怎么会被你爹丢到这里来?” 李三水闭目养神,没有搭理。 “把你丢进来的是你爹,又不是我,你对我摆什么臭脸?还是说,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徐燃在他身后自言自语:“你不说,那我来猜猜。你把你爹的宝贝打碎了?你进了赌场?总不能你这么年纪轻轻就上青楼吧?” 李三水回头怒视:“休得胡言!” 徐燃嬉皮笑脸地看着他:“那你和我说咯!” 少年的凤眸冰冷地瞪他一眼,又背过身去,双手环胸,浑身抗拒之意。 但徐燃是什么人?之前他天天对着自己表姐夫威严气势的冷脸,还能吃好喝好,和亲爹一吵架就离家出走的混世魔王,岂会被眼前一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郎吓住? “你不说?那我和你说吧,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吗?”徐燃自言自语:“其实我没闯祸,我是自己要来的。” 大概这是天底下第一个主动要进军营自讨苦吃的人,李三水微微侧目。 但徐燃不说了。 他把人的好奇心勾了起来,却忽然闭上了聒噪的嘴巴,慢悠悠地划了回去。李三水只听水声哗哗渐远,一回头,就见方才主动凑过来的人又回到了原来那处,那不成调的歌声又传了过来,他一下子瞪大了凤眸。 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人!!! 徐燃自顾自地洗洗搓搓,等洗完了,他便上岸搓洗自己换下来的脏衣裳。身为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从小到大, 有的是下人帮他做事,他就没干过这种粗活。但谁叫他离家出走过呢? 上京的这段路,他可学了不少东西呢! 徐燃哼着小调,手上动作笨拙又有几分熟练地揉搓衣裳,很快,他便感觉身边不知不觉多了一道人影,还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他拿眼角余光瞟去,便见某个人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手上的动作。 徐燃心中嗤笑一声,背过身去,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李三水:“……” 李三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还有,他为什么会洗衣裳! 京中有哪户世家落魄至此?! 听到身后换来的哗啦啦的水声,徐燃哼歌哼的更起劲了。 他几下将自己的衣裳揉搓干净,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便见某人冷着一张脸,对着面前的湿衣裳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月色之下,少年的冷脸看上去颇有几分手足无措地意味。徐燃好心问:“李三水,你要我帮忙吗?” 李三水冷冰冰地说:“不必。” 徐燃:“行哦,那我就走了。” 说着,他片刻也不多逗留,抱着洗干净的衣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往军营的方向走。 找了个地方把衣裳晾起来,徐燃一进帐篷,里面的士兵便起哄道:“怎么样?你们两个的比试出结果了吗?” “可惜,还没有。”徐燃满脸遗憾,“不过,我觉得打败他只是时间的问题,我还没发挥出我的全部功力呢。” “余小子,你加油啊,我可压了你赢的!” “我听说老张压了十斤猪肉在李三水那小子身上。那可是十斤肉啊……” 众人不禁心驰神往。 平常的伙食少见荤腥,虽然可以去找火头营开小灶,可也不是谁都有这个条件。若是能把那十斤肉赢过来,大家分一分,谁都能吃上一口。 徐燃咧嘴一笑:“包在我身上!” 还不到就寝时间,众人坐在一起唠嗑,徐燃也顺势找到一个空位挤了进去。 过了一天,这些士兵们的态度便比昨日好了许多,昨日他来的时候,可没一个人愿意搭理他。 “还不是李三水那小子。”有人道:“他来的时候与现在没什么两样,脾气臭的很,别人与他说话也不搭理,处处看不上这儿。” 管他进来之前是什么身份,到了这儿,便全都是底层的小卒,便是小卒也有三分火气,哪轮得着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少年郎看低自己? 徐燃来的时候,大家便以为又来了个“李三水”。 哪知道今日相处了一天,才发现同样的来历,人却有两样。徐燃没有架子,一口一个大哥,与谁都能打成一片。伸手不打笑脸人,因此这些士兵们对徐燃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来的第一天,他不肯睡床铺,闹着要一个人睡帐篷。切!谁惯的他!” “还嫌军中的伙食太差,一口也不肯吃。饿了两顿,倒知道错了,最后还不是吃的香,碗底都不剩。” “这儿是军营,可不是他家,到了这儿,就得按着军中的规矩来,迟早有他的苦头吃……” 正说着,帐篷的帘子被人掀开,李三水寒着一张脸从外面走了进来。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但他只看了众人一眼,目光在坐在士兵们中间的徐燃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床铺躺了下来,闭目养神。 场面一下子冷寂下来。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生硬地换了个话题。 徐燃回头看向床铺,从他的角度看去,连李三水的脸都看不见,只能见到人随呼吸微微起伏,也不知此刻心底是什么感想。徐燃回过头,熟络地加入了众人的侃大山中。 第232章 军营日常3 第232章 徐燃离开家之后,顾宝珠只觉身边好像一下子变得冷清了下来。 平日里有表弟在耳边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日子便也过的有趣,不算无聊。徐燃在的时候,顾宝珠偶尔要嫌他太闹腾,吵的人无法安宁,等他一走,顾宝珠便又开始想起他的好来了。偌大将军府里,却没几个人,白日里便显得空旷,连猫叫声都十分明显。 顾宝珠午觉醒来,便听到外面有猫在“喵呜喵呜”的叫唤,她循着声音出去,便见白猫不知何时上了院子里那棵大树,它伏在高高的树梢,上去了,一时半会儿却下不来了。 这只小猫可是将军夫人的心头肉,几个小丫鬟们都急坏了,在树底下急的团团转,可谁也不会爬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本来想趁顾宝珠午觉时将猫救下,哪知道一耽搁,他们夫人午觉都已经睡醒了。 顾宝珠闻声而出,见到的便是一群手足无措的小丫鬟。 见到她,树梢的小白猫便叫的更大声了:“喵嗷——喵嗷——” 顾宝珠仰头目测了一下高度,树叶间隙投下细碎的阳光,看的她一时头晕:“怎么跑的那么高?” “树上有一个鸟窝,许是今日声音叫唤的大了一些,将猫儿吸引了过去。等奴婢们发现时,它便已经爬到那么高了。” “鸟窝?”顾宝珠忍不住说:“它又抓鸟?” 小丫鬟们说:“可不是嘛,如今表少爷不在,这只猫儿行事就更加猖狂,表少爷在的时候,还有人在一旁拦着,表少爷一走,府中的鸟儿没一只在猫嘴下安然无恙的。” 顾宝珠:“……” 她顾宝珠,怎么就养出这样一只猫来! 偏偏这只猫儿性子野,白日门一开,就飞的不见踪影,不是在屋顶上,便是在那棵树上。人有失足,猫有失爪,今日便是爬的太高,这会儿下不来了。 小丫鬟们找了一把梯子,不够高,爬上去也够不到它。又撑开一块毯子,在底下呼唤它自个儿跳下来,她们在底下接着。可白猫只在树梢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往下一瞧,喵呜一声又缩了回去,瑟瑟发抖,平常抓鸟的胆子好似也不翼而飞了。 几个小丫鬟使出浑身解数,却还是没有一点办法,不由得叹气:“若是表少爷在就好了。” 这棵树对她们来说虽高,对徐燃来说却不在话下,他几下就可以攀上去,救了猫咪再跳下来,人和猫都能安然无恙。 “区区一只猫,竟将你们难倒了?”顾宝珠没好气地说:“去前院喊一个身手好的人来。” 将军府的护卫多是武艺不凡,爬树更是手到擒来,得了令,一个小丫鬟连忙跑出去喊人,没一会儿,便带着一个护卫回来。都用不着梯子,那个护卫飞身上了树梢,小心翼翼地抓住白猫,将它救了下来。 许是被吓到了,白猫到了顾宝珠的怀中,竟是难得乖顺,任由主人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自己脊背上的长毛,温热的身体打着惊吓后的余颤。 小丫鬟们拿着它平常最喜欢的零嘴儿逗它,白猫粉粉的鼻子凑过来闻了闻,很快便埋头大快朵颐,用食物来抚慰惊吓后的余韵。很快,几根手指长的肉干都落了肚,白猫舔了舔爪子,精神很快重新振奋起来,去扑小丫鬟们手中带着铃铛叮叮响的绣球。 喜儿说:“这只猫儿也想着表少爷呢。” “是吗?”顾宝珠不信:“它一只猫儿,难道还能说话?” “夫人有所不知,上午有人见这只猫从表少爷的院子里出来,进去一瞧,才发现它在表少爷的衣柜里做了窝,常常去那儿睡觉。”喜儿偷笑道:“平常没见它与表少爷关系多少,实际上人走了还惦记着呐。” “是吗?” 顾宝珠也朝白猫看了过去。 白猫仿佛能听得懂人说话似的,好像听懂她们在谈论自己,忽然停下来扑绣球的动作,歪头朝主人看过来,而后来蹭顾宝珠的手:“喵?” 手心里有软绵绵的长毛拂过,顾宝珠莞尔,她将白猫抱起,举到了眼前:“小玉,是这样吗?你也想燃哥儿呢?” “喵——” 顾宝珠点点头,也像是听懂了似的,回答道:“可不是嘛,燃哥儿已经去了许多天了,也不知道在那里过的如何,有没有交到朋友?” “喵——” 顾宝珠煞有其事地说:“你想见燃哥儿?” “喵——” 顾宝珠又摇头:“那可不行,那可不是你这只小猫咪能去的地方,燃哥儿才刚进军营,正是磨炼之时,我们岂能打消他的意志?” “喵——” 白猫忍无可忍,扭身从主人的手中挣了出来,后腿一蹬,化作一道白影飞出了门去。 外头树上群鸟乍起,惊慌失措地扑棱着翅膀飞远走。 “喵嗷——” …… 军营里。 徐燃来这儿已经有好几天了。 他和李三水的比试也已经持续了许多天了。 这会儿,他们二人便是在无数人的围观之下,并排在做俯卧撑。 谁也没想到两人的比试会持续那么久,谁也没想到这两个少年竟然会有如此大的毅力。当听说军营里来了两个年纪轻轻、来历神秘的少年郎时,谁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做他们很快就会叫苦不迭,想办法从这个军营里逃走,哪知道,他们不但坚持了下来,与老卒们同吃同住,一起参加训练,甚至做的比有些老卒还要出色。 譬如此时,众人已经结束了训练,正在休息,两人又不服输,开始比起俯卧撑。 “两百零一。” “两百零二。” “两百零三……” 两个少年姿势标准,脊背弓起,单薄的衣衫勾勒出漂亮的弧度,虽然身形清瘦,可长年累月的练习武艺,让他们的身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气概。 可惜,这儿并没有能欣赏的姑娘。 只有一群大老爷们在一旁围观起哄。 “李三水,旁边的余火做了两百零八个了!” “慢了慢了,余火,你又被李三水超过去了!” 两个少年转头与对方对视一眼,看见对方脸上遍布汗水,气喘吁吁的狼狈模样,齐齐在心底嘲笑对方一声,而后转回头来,一个咬牙,一个吸气,继续做下一个俯卧撑。 旁边还有好事者帮忙数数:“两百一十!” “他们这比试,要比到什么程度?”有个老卒问身旁的人。 旁边的士兵说:“我看一时半会儿是出不了什么结果了。” “我可把我的酒钱都压进去了。” “谁不是呢,我还想赢口肉吃,哪知道这肉就跟吊在驴眼前的萝卜似的,光能见着,却吃不着。当初可没说他们两个能比这么久啊?” “当初也没想到他们两个人这么有毅力。” 非但是一个人这么想,旁观的老卒们,大部分人都这么想。 尤其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之后,他们都开始对着两个少年刮目相看。本来以为是进来浑水摸鱼的,哪知道这二人训练起来毫不含糊,为了与对方较劲,非但完成了所有训练,还完成的比他们都漂亮。 尤其是现在,发现日常的训练无法让他们的比试出结果后,他们还给自己加试。军营里的日常训练本来就已经够累人了,许多人恨不得一结束就原地躺下呼呼大睡,可这两个少年竟还有充沛的精力。 最叫人刮目相看的,是他们以为这两个公子哥会吃不了苦,如今为了与对方较劲,连那个最开始进军营时处处不满的李三水也没了声,憋着一口气,吃糠咽菜都心甘情愿。 要知道,他们这些老卒还三天两头去火头营给自己加餐呢,这两人虽出身不低,可全身上下加起来都没一个多余的铜板,一口多余的也没吃着。 这场比试持续了那么久,关注的人也越来越多,连参与赌局的人也越来越多。 现在赌局能赢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主要是想看这两个少年郎谁能更胜一筹。 不过…… “两百五十七!” “两百五十八!” 目前看来,还是不分伯仲。 徐燃也在心底纳闷。 想他年幼时有了一个大将军梦,从小跟着武师傅习武。徐家给他请的武师傅,自然不是那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人。他日日勤加苦练,没有一日懈怠,本以为赢过这个李三水是轻轻松松,哪知道,李三水比起他也半点不差。 愈是这样,他的好胜心就愈是旺盛。 他一定要赢过李三水,让他刮目相看,让他心甘情愿的低头认他做哥哥! “三百零一……” “开饭啦!”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火头营那边,有饭香味传了过来,顿时,围观的人群立刻呼啦啦散开,一下子少了大半。 徐燃与李三水没动。 换做往常,他们或许已经先暂停比试,先去填饱自己的肚子。在军营里,吃不着什么好的,吃饱就成了头等大事。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汗水,已经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衫。经过了一天的训练,片刻没有停歇的开始做俯卧撑,到现在,两人都能看出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比对方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就能…… 从远方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香味中,今日多了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远远地,不知谁高喊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有红烧肉肉吃?!” 肉! 红烧肉!! 两个少年郎齐齐吞咽了一下口水。 明明是平时在家中不会多看几眼的常见菜肴,可在吃了那么多天的糠咽菜后,一时之间,远方的肉香好像化作实质,将他们的意志击打的溃不成军。 两人都听到了对方咽口水的声音。 在心底嘲笑了一下对方,转过头,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无二般的渴望。 肉!那可是肉! 军营里的大老爷们各个胃口大的很,要是跑晚了,说不定连汤汁都不会给他们剩下! 徐燃与李三水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开口:“要不……” 徐燃:“下回?” 李三水:“行。” 不用多说,两人翻身跳了起来,齐齐往火头营的方向跑去,哪里还见方才的半点疲惫。 肉!肉啊! 他们来啦!! 第233章 军营日常4 第233章 火头营前人头攒动,打饭的队伍排的很长很长。 红烧肉的香气萦绕在营地里,萦绕在每一个人的鼻尖,还没有将肉吃到嘴里,光是远远看着那一锅金红色的,一块块被切成整齐的,泛着诱人光泽的肉块,所有人都不禁直咽口水。 跑的慢了的人懊悔不迭,排在后面焦急不已,生怕轮到自己的时候,这肉就已经打完了。 “别担心,今天的红烧肉有的是!”伙夫们道:“一个一个来,别插队……说的就是你!那个大胡子的,出来,排后面去!” 被叫住的士兵在众人的怒视之下,讪讪地从队伍里走了出来,从末尾重新排起。 徐燃端着饭碗,与所有人一样,眼睛都恨不得粘到锅里,伙夫给他打了一勺,他双手诚惶诚恐地捧着碗,对待这碗肉,慎重的像是对待一个贡品。 一旁的士兵看见,不禁笑道:“小少爷,你也缺这一口肉吃?” “缺,怎么不缺?”徐燃双眼紧紧盯着肉,先让眼睛狠狠吃饱了,他随口说:“我进了军营后,就没痛快吃过肉。”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入了口中。 顿时,他的脸上出现了满足的模样。 这话可不是说假。 尽管进来之前,徐燃已经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他哪里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会一口肉朝思梦想。虽然吃的都是大锅饭,可军营里的士兵们许多都是孤身一人,每月的俸禄不用养家,所以时不时就去火头营开小灶打打牙祭。只要给钱,伙夫们有钱赚,也乐于帮这个忙。士兵们私底下喝酒吃肉,也快活的很。 可徐燃就不一样了,他来之前下定决心,所以空着手进来,一文铜板都没多带,就是想要去开小灶也掏不出银子,这口肉,确实是把他馋了很久了。 好在,军营里与他这副吃相的,也不止一人。 譬如坐在不远处,吃相依旧斯文的李三水。 虽然徐燃不知道李三水是犯了什么错才被家里人丢进来,可他知道,李三水和自己一样穷的响叮当,当其他士兵们勾肩搭背去火头营开小灶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一起羡慕的肚子咕噜噜叫。他饿肚子的时候,李三水也饿着肚子,还比他多饿了好几天。 这不,虽然这会儿李三水的吃相依旧斯文,可动作却比之前快了很多。 一锅红烧肉虽然看起来不少,可分到每个人的头上,就显得有些可怜了。碗里寥寥几块肉,徐燃吃的珍惜不已,连汤汁都舍不得放过,拿馒头掰开将碗里的每一滴肉汁都擦干净。也不知道是不是饿的久了,他觉得老张的手艺比醉仙楼里的厨子都还好。 “今日上头怎么那么大方?”旁边有人唠嗑说起来:“难道今日是什么大好日子,竟然给我们那么一大锅肉。我记得,上回还是将军夫人有喜了,魏将军特地请全军将士吃肉呢。” 听到熟悉的名字,徐燃竖起了耳朵。 果然有消息灵通的人说:“你别说,这回也是托了将军夫人的福。” 宝珠姐姐? 徐燃转头看去。 他在心里数了一下。不会啊,距离宝珠姐姐生产,还有好几个月呢。 “我听说啊,是将军夫人说大家伙平日里训练太辛苦,特地给大家改善伙食。你瞧,今天非但有肉,连馒头都是全白面的,连菜里面都放了肉,汤里面的蛋花都是整片的呢!” “原来如此。” “将军夫人可真是个好心人。” “多谢将军夫人呐!” 火头营的伙夫插嘴:“你们放心,还不止这一顿,将军夫人大方的很,明日,后日,接下来好几日,都叫大家伙吃好的!” 周遭一片称赞声,各个都赞美的真心实意。 徐燃无声地一拍大腿,心中狂喜。 这岂是给大家伙改善伙食,一定是宝珠姐姐怕他在里面日子过的不好,吃不好睡不好,心中担忧着他,说是犒劳全军,可实际上是为了改善他的伙食。 这满军营里的人,都是沾了他的光呐! 徐燃听着周遭的夸赞声,仿佛是夸赞了自己一般,顿时满面红光。 他骄昂首挺胸,骄傲地踱步到李三水面前。 李三水冷着脸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人是不是有病,故意在他面前绕了好几圈了?以为他没看见? 徐燃咳了一声, 得意地对他说:“我跟你说,今日,你能吃上这口肉,还得多感谢我。” 要不是他在这个军营里,宝珠姐姐看在他的面上给大家改善伙食,李三水岂能吃上这口红烧肉? 他可真是李三水的恩人呐! 李三水冷哼一声:“送肉的是将军夫人,与你何关?” 徐燃顿时一噎。 他想起来,魏将军叮嘱过他,在军营里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透露他与魏将军的关系。自然,也更不能说将军夫人是自己的亲表姐。 徐燃张口就来:“要不是我日夜祈祷,心诚则灵,让将军夫人知道,她岂会送肉来?” 李三水:“……” 李三水无语地转过身,不想多看他一眼:“有病。” …… 吃了香喷喷的红烧肉,夜里,不少人睡着之前,都还在回味着这个香味。 听火头营的伙夫说,接下来好几日都有肉吃,只要一想到明日还能再吃到这口肉,一时,众人连训练都变得有精神了,各个精神充沛,跑在打饭的最前头。 徐燃也不例外。 但是,当将军夫人送来的肉吃完之后,他一下子变得精神萎靡,每日起床都变得有些不情不愿,好像日子都失去了盼头。 其他将士们还好,总归还能去开小灶,可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也还不到发俸禄的时候——说起来,他未入军籍,也算正儿八经的士兵,还不知道有没有俸禄这回事呢。 “余火,你怎么回事?今天是不是没吃饭?”有个老卒打趣道:“再这样下去,你说不定就要输给李三水了。” 徐燃往旁边一看,自己与李三水势均力敌,仍然不分上下。 他继续做着俯卧撑,一边叫苦不迭:“这还不是怨你们吗?” 老卒乐了:“怨我?” “你与李三水的比试,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徐燃哀怨道:“李大哥,你们昨日开小灶不说,还将碗端到了帐篷里来,我闻着那香味,做梦都在馋肉吃,醒来后,连枕头都是湿的,你们说,这能怪谁?” 再看旁边的李三水,虽然少年没有说话,但显然深有同感。 姓李的老卒一乐,“你们两个小少爷,难道还缺吃肉的钱?” 缺,当然缺。 徐燃有苦难言,只好闷头继续做俯卧撑。 “想吃肉,这还不简单?”旁边的将士说:“余火,你要是赢了,帮我把老张压的十斤肉赢过来,我分你五斤!” 另一个将士马上接道:“李三水,你也是!” 徐燃苦哈哈地应。 他看了一眼身旁沉默做俯卧撑的李三水,少年俯下身,袖子撩起的手臂青筋绷起,汗水顺着颌角滴落在地上。 显然,馋肉的不止徐燃一个。 但是……徐燃也跟着俯下身,又完成一个俯卧撑。 这比试究竟何时才能出结果! 这家伙怎么那么难缠啊!!! 第234章 休息日 第234章 军营里有休息日,不是每日都在训练。 徐燃一去便有月余,上一个休息日,他留在军营里没有回家,等到下一个休息日时,顾宝珠便坐不住了,派人将他接了回来。 等她再见到表弟,便发现他人瘦了,黑了,胃口也大了不少。 看徐燃吃的头也不抬,恨不得连碗都咽进肚子里的模样,顾宝珠看的心疼不已,也连忙往他碗里夹菜。徐燃接过去,含糊不清地道了谢,从头到尾,头就没有抬起来。 顾宝珠有些茫然地看向魏屹,“在军营里饿到他了?” 魏屹端着饭碗:“……” “不是不是。”徐燃连忙说:“是我想到今日能回家,今早便没有吃早饭,特地空着肚子回来的,军中的伙食哪里有家中的好吃?尤其是刘厨子的手艺,外头想找个差不多的都难呢!我自然是要留着肚子尝家中的手艺了!” 说着,他又端起饭碗,扒拉了一大口。 莫说是刘厨子的手艺,这会儿什么放到他面前,他都觉得像是在吃山珍海味一样美味。 顾宝珠听过,也没多想,只当他真的是早上没吃饭饿坏了,忙给他夹菜:“你若是喜欢,那就多吃一些。” “要的要的,等回了军营里,我可就吃不着了。” 徐燃先吃了一大碗饭,缓解了食欲之后,才捧着第二碗慢条斯理地继续吃。他道:“说起来,先前军营里忽然加餐,是不是宝珠姐姐特地送给我的?” 顾宝珠点头:“是呀。” 徐燃眉飞色舞:“我就知道!我一听是宝珠姐姐送来的,便知道是宝珠姐姐心中记挂着我,可惜,我不能与其他人说,只能自己偷着乐,要不然,非得在李三水那小子面前炫耀一番。” 听到某个名字,魏屹眼皮跳了一下,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宝珠问出疑惑:“李三水?” “哦,他是我在军营里认识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犯了错被丢进军营里改造,与我可不一样。”徐燃昂起下巴。 顾宝珠回头看魏屹:“有这回事?” 魏屹:“……嗯。” 他淡淡道:“有些时候,会承个人情。” 顾宝珠转回去,笑眯眯地说:“你才入军营多久,便已经交到朋友了?” “朋友?”徐燃摇头:“他还算不上。” 顾宝珠的好奇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可知道自己的表弟有多擅长结交朋友,来京城的时日不长,便与无数世家少年结缘交往,徐燃去了军营之后,还有不少人登门来找他。凡是认识他的,好像就没有人会做不了他的朋友。 徐燃说:“我起初是想与他交朋友,我们二人住同一个帐篷,年纪也相仿,话也说的来。可惜,他那人却好不讲理,张口便是我不配与他结交!这样傲慢的人,难怪要被丢进军营里改造。” 顾宝珠柳眉一竖,也深有同感地点头:“他年纪轻轻,行事竟如此无礼?不知是哪家的小子,张口便是高低贵贱。” 魏屹掩唇轻咳一声:“宝珠……” 顾宝珠闻声回头,疑惑看他:“怎么了?难道还说不得?” 魏屹:“……”……算了。 他夹起一块排骨到顾宝珠的碗中:“没什么。” 顾宝珠目露不解,也没多问,又回头继续问徐燃:“后来呢?” 徐燃说:“他那样傲慢无礼,我自然是不会惯着他了,不但如此,我还要他低头向我认错。所以,我们二人如今正在比试。” 顾宝珠:“比试?” 徐燃点头:“要是我赢过了他,他自知不如我,自然也不敢在我面前大话。我要凭我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赢过他!” 顾宝珠:“后来呢?你赢了吗?” 徐燃:“……” 徐燃讪讪地垂下头:“还没有。” 顾宝珠惊诧:“你输了?!” 她是知道徐燃的本事,在他这个年纪里,一身本领已经是佼佼者,就连魏屹也肯定过。却没想到,忽然冒出一个人,竟然还比徐燃还要厉害? 有这样一身本事的少年,若是闯出祸事,定然也是滔天大祸,难怪他的家长要将他丢进军营里,及早改正他的性子。 徐燃急忙说:“没输,没输!” 顾宝珠:“那是……” 徐燃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刚说了大话的人也是他:“既没输,也没赢,我们如今还没分出胜负来。” 顾宝珠掐指一算,徐燃进军营已有月余,以他的说法,到如今还未分出胜负,难道这场比试也持续了这么久? 徐燃也想说呢。 在他的设想之中,自然是发挥自己的全部本事,将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打的落花流水,让他乖乖的低下高傲的头颅承认自己的错误,哪知道,李三水那小子却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僵持到了现在。 日常的训练,两人都极力做到最好,日常之外的多余比试,到两人齐齐力竭也没分出胜负,到现在,莫说是武力,连起床都要争一争先后…… 如今,徐燃都快要忘记了最初的目的,胜负欲压过了所有,现在他就想赢过李三水一头! 这么想着,他飞快地扒完了饭,一抹嘴,立刻说:“宝珠姐姐,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 顾宝珠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时候还早,你不如在家好好歇息一番,天黑之前,我再叫人把你送回去。” “不了。”徐燃说:“我回来看一眼,看姐姐你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我得赶紧回去训练。”说不定,在他休息的时候,李三水那小子偷偷加练,他就输给李三水了! 顾宝珠有些不舍,但见他坚持,也不勉强,只叫人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给他带上。无非便是几件新衣,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还有一包银两。看徐燃今日胃口大开,又多添了一包刘厨子做的肉干——平时是用来当零嘴的。 徐燃没敢接,毕竟魏屹在一旁看着呢。他道:“不用这些,上回我带了许多东西过去,如今还没用完呢。不过……” 他拿出其中那包肉干,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魏屹,见魏屹面无毫无变化,便知他是默许,这才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我带这个就够了。在军营里头,别的不想,就想着一口吃的。” 顾宝珠:“只要这个?” “对,只要这个。” 徐燃背上包袱,与顾宝珠挥了挥手作别,乐陶陶地回军营去了。 第235章 军营日常5 第235章 军营里。 这一日是休息日,大部分人都没有选择留下,而是趁这一日离开军营,去附近的城镇买酒吃肉,寻欢作乐。 今日一早,那个叫余火的家伙便兴冲冲地起床离开了军营,说是要回家一趟。之后,帐篷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离开,很快便只剩下李三水一个人。 他不必回家。 在约定好的时限到达之前,他都不必回家。 他如同往常一般晨起锻炼,又去火头营吃了没滋没味的午饭。刚来军营时难以下咽的粗糙食物,如今吃起来已经面不改色,任谁也无法想到,不久之前,他还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贵公子。 午后,他又去洗了昨日换下来的脏衣裳。如果说,这段时间的生活改变了他的习惯,唯独爱洁这一习惯至今没有未改掉,到现在,他也无法与其他老卒一样,在经过一天的训练后带着一身臭汗入睡,衣裳穿到发黄发硬才换。只不过,在这儿没有下仆,万事都只能自己动手,他竟然还学会了搓洗自己的衣裳。 甚至开始变得熟练。 而后,就变得无聊了。 李三水在帐篷里躺了一会儿,对着帐篷顶发了一会儿呆,有个脸生的士兵过来喊他:“李三水,冯大人喊你过去。” 冯大人是他们这群士兵的一个上官,虽然职位不大,但管现在的他绰绰有余。 出了帐篷,一路还有不少人与他打招呼。他与余火的比试持续了那么久,几乎是军营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这一件事,也都认得了他,见到他时还会主动打招呼。李三水面无表情的冲那些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虽然背地里有人说他傲慢,但他从前从未做过这种事。 到了冯大人的帐篷外,冯大人却不在里面。他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等到人回来。 见到他,冯大人有些纳闷:“李三水,你在这儿等我?” 李三水一怔:“你没喊我?” 冯大人满脸茫然。 二人对视一眼,李三水沉着脸转过身:“没事了。” “什么?你……喂!”冯大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的人便已经走远。冯大人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军营里等级分明,哪里会有小卒敢这样不给面子,想到这人进军营时是走了常将军的路子,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少爷进来……算了,忍了! 李三水不用多想,便知道自己是被人整了。 他无意在这儿与谁交好,他不像余火那个家伙,还会费心费力与身边这些老卒打好关系,等约定好的时限一到,他便会离开此地,这辈子都不会与这儿的人有任何瓜葛。尽管如今有不少人会与他主动打招呼,但也仅此而已,他还知道,有更多的人看不顺眼他。 类似于谎称冯大人找他的恶作剧,也不止发生一次。 幼稚。 但李三水无意去追究罪魁祸首是谁,他隐瞒身份,也不愿生事,只要等时限一到,便能离开此地。与那些人深究,只会降低他的身份。 他也猜得出那些人想要做什么,无非是想要看他气得跳脚的模样。但他可不会因这种事分神。 回到帐篷,他大步走进去,便见里头已经多了一个人。 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在床铺之前,听到声音后,他转头看了过来。李三水与他对视一眼,很快便注意到了床铺的不对劲。 他的床铺上,不知被何人浇了一桶污水,被褥被污水浸的湿透,还有一股臭味经久不散。 李三水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虽然不与那些人计较,可他爱洁,床铺是每日必躺的地方,被褥湿了,夜里就盖不了,如今夜里还有些凉,尽管他可以不盖被子,但这个恶作剧显然给他造成了困扰…… 他的目光缓缓的移到了少年的身上。 余火每日与自己针锋相对,在军营里的人缘也很好,他今日说是回家探亲,却回来的那么早…… 徐燃率先跳了起来:“喂!你看我干什么?不会以为是我做的吧?!我也是刚来,一进来,你的床铺就已经是这样了。” 李三水沉着脸一言不发,越过他去收拾脏污的被褥。 徐燃在一旁追问:“是谁干的?你心里有没有数?你得罪谁了?对你这么不客气?” “……” 徐燃:“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 李三水冷淡地看向他:“帮我?” “对啊。” “不需要。” 徐燃:“……” 嘿!他的脾气又上来了。 “我不帮你,我是帮我自己,行了吧?”徐燃捏起鼻子,走到床铺前,拎起自己的被褥一角。两人就睡在隔壁,做坏事的人毛手毛脚,往李三水床铺上破脏水的时候,还溅到了他的被褥:“你瞧瞧,我还被连累了。你知不知道是谁干的?我非得找这个人算账不可。” “……”李三水说:“不知道。” 徐燃拔高了声音:“你不知道?!” 李三水沉默。军营里那么多人,他没有刻意去记人,就连方才喊自己去找冯大人的那个士兵长什么都忘了,更不知道他的名字。到现在,他认得的人也寥寥无几。 徐燃将包袱往旁边自己的床铺上一丢,撩起袖子往外走:“你等着,我去打听。” 他的动作很快,等李三水回头看去,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徐燃的效率也很高。 在军营里待了月余,他这个人善结交朋友,已经与不少将士熟络起来, 平日里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今日是休息日,虽有不少人离开了军营,但留着的也不少,稍稍一打听,很快便打听出来有谁出入过他们的帐篷。 很快,徐燃便揪着一个士兵回来了。 与之一块儿来的,还有听到消息过来看热闹的老卒们。 徐燃把人往地上一丢,不客气地道:“说,你为什么要给往我床铺上泼脏水?!” 罪魁祸首心想:我何时泼了你的?我泼的明明是旁边那小子!而且,你们俩不是对头吗?! 但他看了一眼围在周围的士兵们,梗着脖子道:“你说什么脏水?我不知道!” “你还不想承认?”徐燃挥了挥自己的拳头:“别怪我动粗,你要是识相一点,就不用受这个苦了。” 罪魁祸首冷笑一声,心中想:他就不认,难道这小子还真的敢对他动手? 且不提这小子年纪轻轻,也才刚进来没多久,而他在军营里待了多年,与其他将士认识的更久,真出了事,难道其他人会帮余火而不帮他? 他昂起下巴,面露不屑,下一瞬,徐燃的拳头就落了下来,直接砸在他的面门上。猝不及防,罪魁祸首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出乎他意料的是,周遭围观的人那么多,竟然没有人来阻止余火的动作。 “让让,让让。”与他们住同一个帐篷的老卒们也回来了,从人群里挤进来:“出什么事了?都围我们屋前干什么?” 徐燃眼睛一亮,立刻道:“李大哥,你来的正好!他往我们床铺上泼脏水!” 罪魁祸首:……都说了!是泼的李三水那小子的床! 李大哥挤了进来,他也闻到了那股臭味,顺着徐燃指的方向看去,很快也看到了李三水那一塌糊涂的被褥。 李大哥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恶狠狠地看向地上的人:“王二狗,你好大的胆子啊!” 罪魁祸首王二狗:“……” “不是……不是啊!李大哥!”军营里等级分明,同是小卒,自然是拳头大的那个说话。 李卒身材健壮,拳头比沙包还大,而王二狗身形瘦弱许多,便是在士卒里也是常被使唤的那个,要不然,也不会使这种阴险的手段。此刻,他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慌张:“李大哥,我,我……我泼的是李三水的床铺!” 李卒一顿:“李三水?” 王二狗连忙点头:“是啊!” 李卒看了一眼李三水,李三水面无表情地接受他的打量,仿佛被指名道姓的不是自己,在他身边,便是那床被污水浸湿透的被褥。李卒收回视线,脸色更加恶狠狠地说:“谁说那是李三水的床铺,那明明是我的!” 王二狗:“……” 怎么可能! 他泼水之前,特地打听清楚了,李三水就睡在靠门边倒数第二个的位置。靠门边的床铺容易受寒风吹,一直都是地位低的去睡,像李卒这样的,便是睡在里面宽敞又温暖的位置。 李卒抓起他的衣领,沙包大的拳头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很快,王二狗便只能发出惨叫声。 李三水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口。余光里,他瞥见余火在朝自己挤眉弄眼。 这儿的惨叫声很快便将其他人吸引了过来,冯大人拨开人群,喝止道:“住手!” 见上官来了,李卒这才松开了王二狗。 “怎么回事?”冯大人的目光严厉地看向众人:“谁让你们打架的?” “我来,我来说。” 徐燃举手站了出来,将自己发现床铺被人泼脏水,到寻找罪魁祸首,罪魁祸首还抵死不认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他的文采不错,口才更好,三言两语,便叫围观者都听得义愤填膺,恨不得亲手将王二狗此人教训一顿出气。 果然,听过之后,冯大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瞪着地上的王二狗,吩咐道:“拉出去,罚军棍五十。” 义气的士兵们站了出来,将想要求饶的王二狗拉了出去。同帐篷的老卒们也帮着收拾起脏污的床铺,被褥被泼了脏水,肯定是不能睡了,洗晒也来不及,只能去后勤拿一床新的来。 热闹结束,围观的人群也散去。 徐燃从自己的包袱拿出自己带来的肉干,分发给同帐篷的老卒,尤其是方才仗义出手的李卒,他笑眯眯地说:“多谢各位大哥替我出头,要不是你们,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那个厚颜无耻的王……王什么来着?算了,他不重要。各位大哥尝尝这个肉干,可是我特地从家中带来的,滋味好极了!” 刘厨子的手艺自不必多说,用的是真材实料的好肉,香料也放的够,这肉干做的又香又有嚼劲,李卒一尝,顿时眼睛一亮:“好吃!” “是吧?”徐燃骄傲地昂起脑袋:“是我姐姐怕我这儿吃的不好,特地给我准备的。保管你们是吃了还想吃。” 他带来的肉干不多,分起来却大方,给每个人都分了几块后,留在手中的也所剩无几。 徐燃走到李三水面前,将手头剩下的分给了他一半。 看着近在咫尺的肉干,李三水唇角微抿起,没接,下一瞬,徐燃便直接硬塞到了他的怀里,人也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李三水,那个王……王那个谁,欺负你多久了?” 李三水垂眸,道:“不清楚。” 徐燃:“不清楚?!” 李三水:“我不会在意这些人。” 徐燃:“……” 徐燃服了:“可他们欺负了你,你也不还手?” 李三水:“与无能的人争辩,是我的无能。” 徐燃:“……” 徐燃心情复杂,李三水不与那些人计较,却会每日与他争高低,难道他该感谢李三水承认了他不是“无能的人”? “你……算了。”徐燃挠了挠头:“下次要是还有人欺负你,你不想理他们,你跟我说吧。” 李三水侧目:“你?” 徐燃:“我和你在比试,我还没赢过你呢,他们就先欺负你,那和打我的脸有什么区别?!大不了,你就当我这人爱做善事,大发善心,看不得别人欺负弱小……” 李三水冷着脸:“我不弱。” “……对,你不弱。”徐燃嘀咕:“也是,你要是弱小的话,一直赢不了你的我算什么?岂不是也算个弱小之人了?” 李三水唇角紧抿,凤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徐燃没有注意到,只道:“你也尝尝这肉干。” “不必。” “不必什么不必,我还不知道?就我们俩,想吃一口肉都不容易,你肯定馋的不得了。吃吧吃吧。”徐燃说着,自己也拿起一块肉干咬了起来,果然香的不得了。他一边吃,一边为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我本来还想慢慢吃,一天吃一口,吃到下回回家……” 现在好了,一块也不剩,吃完手里头,便只能在梦里回味了 。 因为不是正式入了军籍的小卒,他们两个还没有饷银。上回,士兵们发了饷银,勾肩搭背的去喝酒吃肉,只有他们两个难兄难弟在火头营里啃窝窝头。 唉,下月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家,魏将军好像对他很有意见的样子,今日在饭桌上用眼神提醒了他好几回了…… 沉默许久,李三水还是拿起了怀里的肉干。 尝之前,他已经闻到了这个香味,多日没尝到好东西的肚子顿时开始叫嚣起来,口水也开始泛滥。他放入口中,虽比不过家中厨子经过数道工序精心制作的菜肴,可在此时品尝起来,却与天上珍馐无二差别。 他问:“余火,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们两个不是对头吗? 余火不是应该很讨厌他吗?要不然,也不会与他比试。 想到眼前这人毫不犹豫奔出门的背影,李三水仍有些不解。 他如今只是李三水,一个普通的小卒,帮他不会带来任何利益,相反,如果余火没有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好人缘,也许会和他一样成为被欺负的对象,更不会有李卒等人帮忙出头。 没有半点好处,余火为何要帮他? 徐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真奇怪,帮你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李三水:“……” “我想帮就帮,我看不惯,就是这样简单。”徐燃顿了顿,继而眼睛一亮:“难道,你被我的人格魅力深深折服,觉得输给我了?!” 李三水冷哼一声:“做梦。” 徐燃也跟着哼了一声:“等着,迟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认输的。” 李三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对此不置一词。 第236章 江南来人了 第236章 随着徐燃在军营里的日子过的如鱼得水,江南徐家派来接他回家的人也总算是来了。 竟还是舅母江氏亲自来的。 听说江氏就在前厅里等着,顾宝珠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去迎接。 “舅母!” 江氏正坐着喝茶,听见外甥女的声音,连忙起身站了起来,喜笑颜开地看向门口:“宝珠!” 顾宝珠的肚子已经显怀,单薄的春衫遮不住隆起的肚子,她连忙扶住外甥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了下来:“你如今身子重,千万要小心一些。” “舅母亲自来了,我怎么还能坐得住?”顾宝珠笑着,亲昵地说:“我许久未见舅母,心中想念的紧,自是迫不及待想要见您一面。江南路途遥远,想见您一回也不容易呢。” 可不是嘛。 要不是因为逃家的小儿子,江氏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能再见到外甥女。 不提还好,一提起徐燃来,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燃哥儿那混小子,平日里在家便惹是生非,到处给我找麻烦,这回倒好,还闹了个大的,宝珠,你可不知道,他爹得知他离家出走,差点没气坏了!” 要不是身为地方官员,不得随意离开任职之地,徐父非得亲自上京城来,将那个叛逆的小儿子抓回去不可。 “他若逃到别处也就罢了,我们起初还以为,他是去了他大哥那,哪知道往焕哥儿那边送信,却说没见到人。若非是你及时送来了信,我这心里还担忧的不行,唯恐他会在外头出事。”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还是离家出走行踪成谜的小儿子。收到京城寄来的信时,徐家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至少,别的不说,人是安全的。 只不过,江氏埋怨的话却没少:“你如今身子重,还要管他那个惹事精。那混小子光长个子不长脑袋,傻愣愣的往京城来,还不知道给你添了多少麻烦。” 顾宝珠说:“怎么会呢?燃哥儿素来懂事,有他在旁边,我身边还热闹不少。” “本来,收到了你的信之后,我便是该早点派人来接,只是燃哥儿离家前大闹一通,派管事过来,我怕他也不会听话,只能拖了些日子。出门之前,老爷子还在埋怨我,怪我动作磨磨蹭蹭,这一路上,我是片刻也不敢耽搁。”江氏说罢,才转头四处看去,满脸厉色:“燃哥儿人呢?难道听说我来了,他又趁机躲走了?!” 顾宝珠眨了眨眼。 徐燃此刻身在军营,还不知道他母亲亲自来抓他的事情。 “燃哥儿他不在家。” “不在家?”江氏脸色更凶:“又野到了哪儿去?” “此事却是舅母冤枉燃哥儿了,他如今不是在外面玩,而是在军营里。” 江氏愣住:“军营里?” “是,不久之前,我让魏屹将燃哥儿送进了军营里。”顾宝珠软声时候:“左右已经到了京城,燃哥儿的事情也不着急,舅母不如先坐下来歇歇,您难得进京一趟,我还有许多话不好在信中写,想与舅母说呢。” 江氏点头。她也有许多话想要与外甥女说,还想问问外甥女的近况,这一年多,她的日子过的如何,出门之前,老爷子也拿此事叮嘱过自己。 反正已经到了京城,逃家的小儿子也就在不远处,迟早都能抓到,此事也不着急。 顾宝珠派人去军营里通知徐燃一声,又叫人将江氏的行李都搬进来,让人收拾出空院子,安排江氏住下。趁这个机会,她也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都说给了江氏听。 …… 军营里。 徐燃又在与李三水比试。 比到现在,每一样训练的项目,二人都比了数遍,更别说私底下的较劲比拼,可至今还没有分出胜负。 再看到二人比试的场面,连旁观的老卒们都已经有些看腻了。训练结束之后的休息时间,见二人又站在了箭靶之前,老卒们见惯不惯,全都到阴凉处看热闹。 “你们说,今日是谁赢?” “我看又分不出胜负。” “余火那小子今日起床时信誓旦旦,说是肯定能赢下李三水。我看啊,悬!” “他哪天不是这么说?”李卒叼着草根,眯起眼看着远处的两个少年,头顶日光猛烈,照的人睁不开眼睛,临近夏日,日头一天比一天毒,训练也变得更加辛苦,在这时候,光训练就已经足够磨人心性,也就只有那两个小子还这么有精神,不怕晒的要比试。“我这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也没见他赢过一回。” “虽然没赢,但也没输,是不是?”另一个老卒笑道:“我看他们两人如今关系好了,说是比试,可没有先前那么针锋相对,倒像玩似的。” “可不,上回有人故意绊李三水,李三水还没说什么,余火那小子二话不说冲上去把人绊了回来。要不是好兄弟,能这么出头?” 李卒啐了一口,将嚼的发苦的草根吐掉,说:“我那酒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赢回来?” “还有老张的猪肉,他都加到二十斤了……想吃一口肉也不容易。” “喂!余火!”有人冲场地里喊:“你不是说特地特训过了吗?今天到底有没有把握?” 徐燃回头冲声音来处喊:“等着瞧!” “瞧什么瞧。”那人回头与身旁人抱怨:“早知道,就不信这小子的话。这小子天天给我画饼,愣是没见吃着一口。” “他前几日当真特训过了,我见他天天练箭,说不定真的能行……” “他练了,李三水不是也练了?” 而且这两人跟约好了似的,练箭时都偷偷躲着对方,好像生怕会被对方知道自己在努力。对此,同时撞见两人练习场景的士卒们想当无语。 难道这就是少年人的乐趣?是他们年纪大了,为何看不懂? 场地里。 徐燃把玩着手中的弓箭,他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眯起一只眼,看着箭尖尽头直指的草靶红心。日光之下,锋利的箭尖闪烁着尖锐的寒光。 “李三水,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徐燃冲身边人放狠话:“我可以考虑手下留情,让你输的不太难看。” 李三水神色淡淡,凤眸睨他一眼,“这话留给你自己吧。” 两个少年齐齐哼了一声,动作一致地搭弓,射箭。 都不用与对方说明比试的规则,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比试过数场。同时,也没有一场比试得到结果。 “咻”地一声,利箭离弦而出,齐齐没入了草靶的红心。 旁边的老卒发出赞叹又习以为常的声音:“都射中了!” 二人面色不变,继续从箭袋里抽出羽箭,搭弓,射箭,又是正中红心。 不用想,今日的比试肯定也是一样的结果。 二人对此也都习以为常,同时,也还是全力以赴。 射箭之余,徐燃分心拿眼角的余光去瞟另一个人,站在旁边的少年神色冷淡,专注地看着前方。但眉眼之间,已经没有了对对方的敌意。 徐燃在心底轻哼一声,又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重新搭在弓上。 这场比试的内容很简单,只要谁射中的多,谁便能赢。但两人的实力势均力敌,往往直到箭都被射完了,也还没分出上下。 不知不觉,这场比试已经从较劲,变成了两个少年的惺惺相惜。 明眼人都能察觉,这两个敌对的少年郎关系似乎比从前好了不少。徐燃也是最近才发觉,李三水对他的态度似乎好了不少,偶尔自己睡过头起不来,李三水会及时叫他起床,让他免于受罚,而且也不是用踢的了。 李三水态度的改变,似乎是从王二狗做坏事被抓包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刘厨子的肉干的关系,在那之后,徐燃就觉得他这个人似乎变得好相处许多,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虽然李三水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看上去傲慢无礼,可他并不是个坏人,也从不做坏事,相反,徐燃还觉得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他应当是出身高贵,身边也没有朋友,还有自己的一套死板的道理。 与李三水认识的越久,他就越是改善对李三水的看法。实际上他很强,徐燃从小习武,费尽辛苦,却只能与他打个平手,显然,他一定也在背后付出过同样的努力。他还文武双全,二人聊天时,可以看出他谈吐不凡,似乎师从某个大儒。他心肠也不坏,偶尔还会偷偷帮徐燃的忙,尽管事后不会承认。 比起一开始的较劲,现在,徐燃仍想要打败他,但更想要打败他之后,可以与他名正言顺的交朋友。 只不过…… 伴随着破空声,两支利箭一齐深深没入草靶的红心之中,余力未卸去,引得箭尾的白羽震颤不已。 这交朋友的门槛,实在是高! 看来今日的比试也赢不了了…… 就在此时,一个士兵从外面走进训练场地,看见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他扬声问:“谁是余火?” 徐燃刚将一支利箭搭上弓弦,听见有人叫自己,他纳闷地放下弓箭,旁边的李三水也停下了动作,与他一齐看向了来人。 “是我。”徐燃举手道:“这位大哥,有什么事吗?” 士兵说:“你家里来人了,说是你娘在等你。” 徐燃微微一愣:“我娘?!” 第237章 分别? 第237章 李三水掀开帐篷的帘子,走进去时,便见余火坐在床铺边缘,他的行李收拾到一半,散落在身边,此刻正托着下巴,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见他进来,徐燃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不禁叹了一口气。 李三水侧目看他。 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二人的比试也随之被中止,今日的比试依旧没出什么结果。但没结果便是没输,在往前这么多日子里,两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李三水想了想, 开口:“能回家了,你不高兴?” 这人上次回家时,可是兴高采烈的,回来后带的那个肉干也确实美味,他还听余火念叨了许多次家中的姐姐。说是漂亮又温柔,就是偶尔脾气不好,会拧他的耳朵。 徐燃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不懂。” 李三水:“什么?” “我娘肯定是来抓我回家的。” “回家?”李三水顿了顿:“你不是京城人?” “当然不是。”徐燃摇头:“说出来,我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来京城之前是离家出走,我爹肯定发了很大的火,这次我回去,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离家出走?” 徐燃大大咧咧地应道:“是啊!” “……” 徐燃回头,看到李三水面上没藏住的震惊,认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回在李三水脸上见到这样的的表情,稀奇之余,也觉得有点好笑:“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也不像是那么听话的人,难道你没和你爹吵过架?” 李三水:“……” 李三水缓缓摇头。 这下轮到徐燃震惊了:“没吵过架?不会吧?别说是我,就连我大哥这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都和我爹吵过架呢!” 李三水微微皱起眉,有点不解,也有些茫然。但他并不与徐燃争辩,继续问道:“你要走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徐燃顿时又泄了气。 他往后倒去,身体摔入床铺里,将凌乱的行李压在背后,惆怅地道:“我娘千里迢迢过来,肯定是要抓我回去的,我也不想走,我在这儿待的多开心啊……等回去以后,我肯定又要被我爹压着读书了。” “读书?” 徐燃转头看他一眼。许是临近分别,想到马上就要回江南,他的话也变得多起来:“我之所以和我爹吵架,便是因为我不想听他的话,他想要我去考功名,做大官,但我不想听他的,便从童生考试时逃走了。我爹大发脾气,还要打我,所以我就离家出走咯。” 李三水不赞同地看着他:“拿前程作玩笑,是你的错。” 徐燃:“……”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算了,都最后一面了,我不与你吵。” 李三水也在他旁边的床铺躺了下来,与他一起看着帐篷顶上,一只蜘蛛正在忙碌的结网。 两人比试了这么久,打从第一面起,便开始针锋相对,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的坐下来说过话。此刻临近分别,沉默之中,有些淡淡的不舍开始在这个帐篷里蔓延。 “喂,李三水。”徐燃说:“我们的比试还没分出胜负呢。” 李三水:“嗯。” 徐燃:“那……” 李三水冷酷地说:“你死心吧,我不会因为这种事认输的。” 徐燃:“……” 他岂是这个意思? 他本来是想,等自己打败了李三水之后,再向他提出来做朋友。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娘来京城抓他回家,他要离开军营了,自然也不能再继续与李三水比试,更没法分出胜负。 徐燃本是想说:他都要走了,那二人是不是可以先做朋友? 但转念一想,比试还未结束,如今提起这件事,恐怕还为时尚早。况且,在他心中,他早已经将李三水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有些事情不必说明,有些话也不必多说。 一个叫做余火的人,与另一个叫做李三水的人,在这一小方天地里,二人结下短暂的缘分,从此山高水远,或许今日也是他们最后一回见面。日后若有缘再见,也不会再是余火与李三水。 徐燃爽朗一笑,翻身坐了起来,将身下的凌乱行李收拾好,他道:“李三水,我要走了。” 李三水闷闷地应了一声。 “若下回再见……” 李三水等待他将话说完,徐燃却抓了抓脑袋,“算了。” “等下回再见到的时候,再说吧。” “李三水,我走了以后,你要是再被人欺负,你一定要打回去。”徐燃对着空气挥了一下拳头:“狠狠打回去,他们就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嗯。”李三水心说,他并没有那么弱,也不需要余火像个老妈子一样念念叨叨。但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将扫兴的话说出口。 他心中亦是明了,这或许便是二人最后一回见面。 若有朝一日再相见,他们二人既不会是余火,也不会再是李三水,身份有别,再也无法像这段时日这般毫无芥蒂的相处。 二人相顾无言,徐燃最后冲李三水挥了挥手,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第238章 母子谈心 第238章 将军府。 “……没想到,你那继母竟然有如此歹毒心肠。” 江氏听顾宝珠说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尤其是听到柳氏的所作所为后,也不禁心有余悸。她虽也是内宅妇人,见识过不少阴私手段,可如柳氏那般忘恩负义给婆母下毒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惊讶过后,便是一阵庆幸:“也是老天保佑,叫梁太医看出了不对劲,救了顾老夫人一命。从前,我只听说顾老夫人身体不好,寻常人岂会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种害人的毒药,若不是有梁太医在,说不定当真会误了顾老夫人的性命,叫那个毒妇奸计得逞。” 柳氏的案子早已结案,事情也已经过去了许久,顾宝珠如今说起来,眼中犹带着恨意。 江氏宽慰道:“如今,那毒妇已经伏法,顾老夫人的身体也好转,你也只需要将自己照顾好,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江氏话锋一转,笑着说起来:“你可不知,收到你的信,得知你有了身孕,家里人都为你高兴的不得了,老爷子还贪杯多喝了几杯酒,夜里喝醉了,一直喊你娘的名字。” “上一回,他这样高兴,也是你娘寄信过来,说是肚子里有喜了,怀上了你。” 想到至今未曾见过面的外祖父,顾宝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叹说:“等孩子出世之后,我定要去一趟江南,亲眼见一见外祖父。” “那可太好了。”江氏欢喜地说:“我出门之前,老爷子便一直念叨着你,若是能见到你的面,老爷子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对了。”江氏火急火燎地站起来,“差点给忘了,我这回上京,老爷子还托我给你带了不少东西。” 顾宝珠欲要起身随她一起去,却被江氏按住,江氏招呼着自己带来的婆子,打开带来的箱笼,一件件饱含心意的礼物跋山涉水,跨越千里,带着老人满满的慈爱,被送到了顾宝珠的面前。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徐老爷子的面,但顾宝珠已经能从这些礼物上感受到了外祖父对她的疼爱。她虽年幼失母,还有了一个恶毒的继母,却有两位打从心底疼爱她的长辈,以及其他不曾谋面,却时刻将她牵挂在心中的亲人。 还有疼爱她的夫君,以及肚子里血脉相连的孩子。 顾宝珠一时感怀。 正此时,外面传来一声由远及近的清朗声音:“宝珠姐姐——” “娘——” 是徐燃回来了。 顾宝珠与舅母江氏对视一眼,江氏顿时变换了脸色,摆出了一张严母的面孔。 徐燃是一路跑回来的,虽然离开军营他有许多不舍,也知道回来便要面临着被抓回家的境地,可他与娘亲许久未见,也甚是想念,哪怕是大难临头,此刻也兴高采烈的。 江氏气势汹汹地往外面去,一眼便见到了朝自己奔来的小儿子的身影,想到他离家前惹出来的麻烦,尤其是不告而别离家出走的举动,这段时间家中上下的担忧……顿时开始手痒起来。 只不过,人到眼前,江氏还没发作,却先吓了一跳。 无他,因为小儿子与她印象中的模样差了太多, 离家之前,徐燃也是一个风华正茂、俊秀可爱的翩翩少年郎,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个金贵的小公子,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徐燃,皮肤黑了,人也瘦了,哪怕是江氏这个亲娘,一打眼差点没认出来。 “燃、燃哥儿?”江氏迟疑地看着眼前的人。 徐燃浑然不觉,乐陶陶地喊她:“娘!” 原来当真是自己的孩子…… 江氏眸光一利,毫不留情地利落出手,一下子抓住了徐燃的耳朵,然后用力一拧。 “哎哟——”徐燃半边身子都顺着她的力道歪了过去,连声求饶道:“娘,疼,疼疼疼!” “你还知道疼?!”江氏破口大骂:“当初你逃家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我有多着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做出离家出走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你祖父都差点为你担心病了!” 徐燃自知理亏,一声也不敢反驳,只能小声的求饶。 顾宝珠连忙追了出来,看到表弟可怜的模样,在一旁帮着劝道:“舅母,燃哥儿好不容易回来,还没喘口气,不如让他坐下来先喝杯茶,之后再教训也不迟。” 江氏:“宝珠,你别太心软了。他这混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对他太心软,最后只能气着你自己。他连离家出走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从江南一路走到了京城,以后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从江南到京城,上千公里的路,就算是成人也不敢随意出行,偏偏徐燃一个半大的少年胆子却大,还愣是让他安然无恙地到了京城。收到京城来信前,江氏吃也不好,睡也不安稳,不知埋怨过自家夫君多少回,骂他对小儿子逼的太紧。可确认了徐燃的平安后,现在再见到人,这些担忧忐忑,便全成了对小儿子的怨气。 她上辈子真是造了孽,怎么生出这么个混世魔王来! 徐燃小声求饶:“娘,娘,我知道错了。” 江氏冷哼:“难道你下回不敢了?” 徐燃心虚一笑,不敢应。下回……他还敢。 “你怎么光骂我,不骂我爹呀。”他嘀咕说:“这事是我爹先做的不对,要不是他将我的武师傅赶走,我怎么会……哎哟!”感觉到耳朵上的力气加重,徐燃痛呼一声,再也不敢说一句多余的话。 顾宝珠在一旁同情地看着他,但也不敢阻拦。明眼人都能看出,舅母这会儿是发了大火,若是她去劝架,说不定还要受牵连。再说,此事本来就是燃哥儿做的不是,得叫他记住教训,日后才不敢再犯。 好不容易见到娘亲,徐燃先挨了一顿骂,等江氏消失时,他整个人都蔫了,连刘厨子精湛的手艺都没法叫他提起劲来。 顾宝珠看着有点不忍,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香喷喷的小排:“燃哥儿,多吃点,你最近在军营里面是不是训练太辛苦,我看着好像比上次回来时更瘦了一些?” “哪有。”徐燃随口说:“我吃好喝好睡好的,力气都比以前大了,定然是宝珠姐姐你心疼我,才以为我瘦了。” 他捧着小碗接了顾宝珠夹过来的菜,却不敢吃,眼神小心翼翼地去看娘亲的脸色。 江氏慢条斯理地用膳,没多看他一眼,徐燃这才松一口气,拿起筷子高兴地吃了起来。 要说在军营有什么不顺,那就是吃的最不顺,他最想念的还是家中刘厨子的手艺,不说别的,就说这满桌的佳肴,在军营里,三天也凑不出一块肉来。 他回家了,便可以无所顾忌,放肆吃肉,大口吃肉,想吃就吃,只有吃不完的,没有不够吃的。可怜李三水那小子,估计今天晚上又是馒头配白菜吧? 想到这画面,徐燃吃的更香了。 江氏不禁侧目。多日不见,她这小儿子的饭量好像比出门前更大了一些,吃相也更狂放了一些,活像是几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 江氏忍不住说道:“慢点,还多的是。” 徐燃含糊的应了一声,可动作半点没慢起来。 江氏:“……” ……算了。 …… 用过晚膳,填饱了肚子,便该说回家的事了。 江氏千里迢迢上京,自然是为了接小儿子回家。 她才刚起了个头,徐燃面上便露出了不情愿。他的神色毫无遮掩,十分的不情愿明明晃晃写在脸上,叫江氏看的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不想回家?”江氏手又开始痒了,奈何这回徐燃躲得快,没让她抓住耳朵。“我知道,你与你爹在置气,可你离家那么久了,你的气总该消了吧?我出门之前,你爹也与我保证过了,等你回家之后,会与你坐下来好好说一说此事。” 徐燃挠了挠头:“不是的,娘,我早就不生我爹的气了,虽然之前我是很生气,可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只是……只是……” 江氏:“只是什么?” 徐燃小声说:“我与李三水的比试,还没出结果呢。” 江氏不解:“李三水又是谁?” 徐燃:“他是我在军营里认识的,还不算是朋友。” 江氏定定地看了他半晌。 说到要回家时,徐燃满脸的不情愿,可说到军营与李三水时,他却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不用多想,一眼就能看出他在军营里这段日子过的十分快活。 江氏眼皮跳了跳。 她问:“你不想回家,便是因为那个李三水?” 好怪的名字。江氏心想。 徐燃用力点头,见他娘亲脸色不算难看,便腆着脸凑到了她身边坐下:“娘,我与李三水正在比试,我们都比试了几个月了,如今还没分出输赢,我要是现在就回去,那不就是半途而废、不战而败了吗?那多丢脸啊,我后半辈子都会被他笑话的。” 江氏没好气地说:“那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我来的太早了?”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会觉得是您的错,是我的错,我的错。”徐燃连忙说:“是你儿子我太弱了,要是我早点赢过他,现在也不会遇到这种难题。” 江氏冷哼一声,心中却也不大赞同他的话。 她的儿子,她自己最清楚。尽管口中常常抱怨他惹是生非,可她也知道,小儿子虽然性情跳脱,不如大儿子稳重,但付出的努力半点没少,老爷让他读书,他就努力学习,他想要习武,晨练也一日不落,与无能、弱小二字绝不沾边。 江氏最自豪的便是自己教养出来的两个孩子,在同龄人中,他们二人皆是佼佼者,为人也正直孝顺,令她引以为傲。 可她骄傲的小儿子,却有了一个打不过的对手? 江氏对徐燃口中的李三水提起了兴致,最令她好奇的,还是徐燃提起李三水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军营里?”江氏问。 徐燃点头:“是宝珠姐姐帮我的忙,她请魏将军放我入军营里,隐瞒身份,与其他士兵们一起训练。” “这个李三水是何人?”江氏问:“你与我仔细说说?” 徐燃果然精神一振。 “娘,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李三水的时候,我可讨厌他了,心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厌的家伙……” …… 听到屋子里滔滔不绝的叙述声,顾宝珠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不打扰里面母子二人的谈话。 她回到主院,径直到魏屹身边坐了下来。 “你说,燃哥儿是不是要回家了?”顾宝珠有点发愁地说:“虽说这段时间,燃哥儿天天在军营里,我平日里也见不着,可他在家中待久了,我也习惯了,他若是回江南去了,我就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魏屹睨她一眼:“少了什么?” 顾宝珠也说不出来呢。 她嘀咕说:“上回燃哥儿回家时,我便听他提起过那个叫做李三水的人,他虽然常常交朋友,但我能察觉的出来,这个李三水非同一般,和他以前交的朋友不一样,若是燃哥儿就这么回江南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魏屹擦拭兵器的动作顿了顿,而后面不改色地继续擦去冷刃上的浮尘。 “有何可惜?” 顾宝珠白他一眼:“朋友虽多,知己却少。燃哥儿难得有一个志趣相投的知己,若是留在京城,岂不是更好?” “他家在江南,留在京城,便会与至亲分别。”魏屹说。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天底下,又有几分舍得与至亲分别呢。 …… “……与我们同住一帐篷的李大哥,还将他的酒钱都压在了我身上,赌我赢呢。只是,不知道我离开了之后,这场赌局会怎么算。也许是算李三水赢了。” 徐燃握紧了拳头,不甘心地说:“可我明明也没有输给他,若是就这样让他随随便便赢了,我真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要是再给我几天时间……不,也许,本来在今日的射箭比试时我们就可以分出胜负。” 但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徐燃沮丧地耷拉着脑袋。除非他再逃一次家,不然,他娘肯定是要带他回家的。 只不过,想再逃一次家可不容易。且不提将军府守卫重重,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别说军营里本来就是魏将军的地盘,可能他前脚刚进军营,后脚就被抓回来,最后还是要回家。更何况,他敢反抗他爹,与他爹置气,却是舍不得与娘亲置气的。 江氏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将他面上所有的神情变化都收入眼中,更没有错过此刻他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沮丧。 半晌,江氏问:“燃哥儿,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想要当大将军。” 徐燃愣了一下,抬起头应道:“是的。” 江氏:“你爹赶走了你的武师傅,你与他置气逃家,你来到京城,请魏将军帮你入军营,与那些将士们一起训练,都是为了去做大将军?” “这……”徐燃犹豫了一下,摇头:“不是的,娘。” 江氏关切地看着他。 徐燃挠了挠头,“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没想好。” 江氏:“你不想当了?” 徐燃不敢去看娘亲的眼睛,他低下头,手指绞成一团:“娘,我……我不知道。” 江氏:“那你想做什么?” “……我现在只想完成与李三水的比试。”徐燃的声音越来越低,与年幼时伟大的梦想相比,他此刻的话却幼稚的可笑。 可下一瞬,他却听到母亲说:“好啊,那你就去与他比试吧。” 徐燃眨了眨眼,“刷”地抬起头。他本来以为会从母亲的脸上看到愤怒与讥讽,但是没有,一点都没有,江氏只端着茶盏品着茶,话也说的轻描淡写。 “娘?”徐燃恍惚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既然那么想与他比出结果,那就留下来,完成这场比试吧。”江氏嗔他一眼:“难道还要我说第三遍?” 徐燃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可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更快,脸上情不自禁地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他欢欣大笑,又忐忑地问:“娘,你不带我回家吗?” 江氏白他:“难道你想回家?” 徐燃连忙摇头。 “这不就得了。”江氏说:“你既然那么想留下来,那就留下来。我可不想和你爹一样,最后什么也没讨好,反惹你一肚子埋怨。” “可是……” “怎么?你又后悔了?” 徐燃赶紧摇头,摇的比之前还快。 江氏抿着茶水,看着他面上毫不掩饰地喜悦,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徐燃又想起来:“但我爹那儿……” “放心,我既然敢松这个口,在你爹那儿,我也有这个底气。”江氏说:“只是你,可一定要赢了这场比试,别叫我白为你操这个心。” 徐燃哪里会不答应,自是拍着胸脯保证下来。 哪怕是不为了娘亲,他也是要赢这场比试的! “行了。” 江氏摆手,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出去吧,我看你就闹心。” 徐燃嘿嘿一笑,腆着脸与母亲撒了一会儿娇,高兴地跑了出去。 门合上了,远远地,还能听到他压抑不住的一声欢呼。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响亮。 江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也不禁被他的快活感染,露出了一个轻快的笑容。 “夫人。”身旁的婆子不解地问:“您不是要带小少爷回家吗?怎么忽然又反悔了?” 江氏看着门外,小儿子消失的方向,她道:“你方才看见了没有?燃哥儿说起那个李三水时,他有多高兴啊。” 婆子应道:“看见了。小少爷虽然性情跳脱,平常便潇洒自由,可鲜少对一件事这么上心。” “上一回,我见到他这副模样时,还是他说想要当大将军。那都已经是好久之前了。”江氏感叹说:“他既然那么想要做这件事,让他去做又何妨。反正有他大哥在,他爹也还正是壮年,他年纪还这般小,何必早早定性,便是让他去做,又能耽误的了什么?我们徐家世代行善积德,福泽子孙,总不能连一个孩子想要交朋友的小事都容不下。” 江氏笑骂道:“我真是生了个讨债鬼。” 第239章 我又回来啦! 第239章 第二日。 顾宝珠起来后,才听说了舅母的决定。 她心中早就认定,这次江氏入京,必是要将徐燃带回去的。哪知一夜功夫,她就变了态度,顾宝珠大吃一惊。 江氏也有些不好意思,她道:“燃哥儿说的情真意切,他那么想要留在这里,与那位叫做李三水的孩子完成这场比试,他难得有这么想要做的事情,我这个当娘的,又怎么能拦着?只是少不得给你添麻烦,我这个当舅母的,都不知该如何与你说才好。” 顾宝珠欢喜地说:“怎么会呢?舅母肯舍得让燃哥儿留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您看,将军府里头这么大,却没几个人能与我说话,好不容易来了个秦姑娘,秦姑娘现在又忙着在外头抓逃犯,我一日拢共也就只能见她两回面,早上一回,晚上一回,有些时候,连早上也见不着。多一个燃哥儿在身边,我不知要有多高兴呢!” 江氏连连道歉:“我家那混小子是什么性子,我岂会不知?他若留下来,便少不得给你添麻烦。” 顾宝珠掩唇笑道:“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燃哥儿做了舅舅,也少不得他的麻烦。且让他潇洒快活这一会儿,日后他便要知道,做长辈可不容易。” 二人相视一笑。 因着两地相隔甚远,顾宝珠与母族走动不多,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徐家的舅舅们挂念在心上,每逢年节,便有一车车的节礼送来,全是徐家人们对她的心意与爱护。如今她已经当家做主,便也有能力去爱护其他人。这是亲缘搭起的桥梁。 顾宝珠好奇地看向四周:“燃哥儿呢?今日怎么没见他?” “他呀。”江氏没好气地说:“今日一早便跑了出去,可找不到人影了!” 母子俩分别多日,那混小子倒好,见了面先抛给她一个难题,一句贴心话也没听见,一大早又没了踪影。真是生来讨债的! 顾宝珠愣住:“燃哥儿去了哪?” 徐燃还能去哪? 自然又是跑去军营了! 昨日他离开时,还垂头丧气,耷眉臊脸的,由于他在军营里的人缘好,离开时又是白日,碰到了不少人,见他背着包袱,拿着行李,众人难免多问了一句,便得知了他要离开军营回家的消息。多日相处,众人依依不舍,可回家与亲人团聚却是一件好事,士兵们恭喜送别了他。 哪知道,人是前日刚送走的,也是第二日便回来了的。 当徐燃重新出现在军营入口时,守门的士兵检查了他的通行证,确认无误放他进去时,也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余火,你不是回家了吗?” “是啊!”徐燃兴高采烈地说:“我娘同意我继续待在这儿,所以我又回来啦!” 他往军营里走去,遇到的每一个士兵,见到他时都大吃一惊。 “余火,你不是走了吗?” “你不是昨日回家了吗?” “是啊,昨天你走的时候,可还说什么不知道能否再见面……这还没过去一天呢,你怎么又回来了?!” “方才我还和人说呢,你与李三水比试的赌局,也不知道算谁赢,老张压的肉也不知道给谁……你这一回来,是不是又能继续比试了?” 徐燃一一应过去:“是走了。” “昨日回过了。” “我娘同意我继续留在军营里,几位大哥,以后你们可得继续天天见我了,哈哈!” “当然要继续比了,我和李三水还没分出胜负,等着吧,我都和我娘保证过了,肯定会赢过他的!” 听他又开始说大话,众人毫不客气地说:“打从比试第一天起,你就天天这么说,也没见你赢过李三水。” “可不是,我那买酒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我手里……” 徐燃忽然去而复返,叫士兵们大吃一惊,纷纷将他围住,很快,其他人也闻讯赶来,将徐燃围的水泄不通。 与他同住一个帐篷的李卒听说他又回来了,便也跑的最快,远远地见到徐燃的人影,顿时眼睛一亮,拨开人群挤了过来,大掌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徐燃的背上,将他拍的一个踉跄。 徐燃嘿嘿直笑:“李大哥……” “好小子。”李卒笑容满面,“不是说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徐燃将自己嘴巴快说干了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我娘同意我留在军营里了。我娘一开始还想带我走的呢,我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她,我不走了,从今以后,我就能继续待在军营里,谁也没法赶走我啦!” 李卒面上笑意更胜,一张凶狠的黑脸愣是笑出了几分傻相,不过,他嘴上也没留情:“你这个小少爷真是奇怪,别的人巴不得能离开军营,出去过潇洒日子,你倒好,巴巴地跳进来,赶你走你还不走。” “我当然不走了。”徐燃昂起下巴,牛气地说:“我和我娘说了,我不赢过李三水,我就不回去!” “李三水……对了,李三水呢?”李卒回头:“他人呢?有没有人告诉他,余火又回来了?” 人群里,有人应道:“没呢。” 也有人很快跑出去:“我去找他!” 都不用别人来喊,李三水就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他本来正在帐篷里歇息。从进了军营里起,除了最开始那几天,余火进了军营之后,每一日,他都在与余火比试,身边骤然少了一个时刻与自己较劲的人,他还颇有几分不习惯。今日早上训练时,时不时便要分心看向一旁,仿佛那儿还存在着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热烈少年,正不服输地瞪着自己,结束训练后,他也下意识想去问身旁的人,还要继续什么比试。 不过,余火才刚离开,他有些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身旁常服侍的下仆离开,他也会有些不习惯。当然,余火并不是下仆,而是他的对手。 只是,还不等他习惯独来独往的日子,在帐篷里躺在床铺上对着头顶发呆时,便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余火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喊的人越来越多,叫李三水不好奇都难。 他一走出去,便见到一个眼熟的人被人群簇拥着而来,见到他后,那人咧开嘴角,冲他露出一个开朗的大笑:“李三水!我又回来啦!” 被围在中央的,英挺俊秀的少年郎,不是他方才想着的余火,还会是谁? 李三水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朝他走过去。他定定看了此人半晌,才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娘同意我留在京城了。”徐燃第不知道多少回解释道:“我说,我想要完成与你的比试,我娘便放过了我,同意我继续留在军营里。李三水,我们俩的比试还没结束呢!” “……好。” 李三水向来孤傲冷淡的面容上浮现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也是这么想。” 两个少年郎互相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了不言之中。 徐燃的回归,让士兵们都稀奇不已。毕竟,只见过高高兴兴从军营里离开的,哪里见过高高兴兴入军营的,尤其是他这种出身不凡的小少爷。但大家伙都有自己的事,稀奇之后,人群便也很快散去。毕竟,离别的愁绪都还没持续多久呢。 晚上,徐燃继续跟着大家一起啃窝窝头。 士兵们看他吃的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由得打趣道:“余火,你娘真的同意你留下来了?怎么你还是连肉都吃不起。” 徐燃也跟着唉声叹气:“唉,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忘记讨价还价。” 现在人都已经在这儿了,也别想着回去讨价还价了,没有手令,他连军营都出不去。 伙夫老张环臂笑看着眼前的场景,他道:“想吃肉?” 徐燃猛点头:“想,可想了。” 就昨日回家吃了一顿,一顿怎么够? “行啊,想吃肉,简单的很。”只见老张转身走进伙房里,再出来时,他手中提着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虽是未烹煮过的模样,可还是叫无数人看的眼睛发亮。他将这块五花丢在桌上,道:“我给你们的赌局加码,你要是赢了,我拿这给你做一锅红烧肉,只让你一个人吃。” 徐燃双眼放光:“真的?!” 老张哼笑道:“我还掏不出一块肉?” 徐燃马上要应下,但他很快想起来:“可你之前压的不是李三水吗?”怎么又改作支持他了? 老张:“你不想吃?” 徐燃哪里会不想,三两口就着水咽下噎嗓子的窝窝头,看着那一大块五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恨不得立刻就去训练。 他也想到就做:“我去加练!” 李三水也没落下,紧跟着他的脚步追了出去。 众人看着他们俩的背影,说笑道:“我看,这一锅红烧肉也有的等。” “老张,你干脆把这块肉烧了,分给我们吃算了!” 老张嫌弃摆手:“去去。” …… 夜幕之中,明星闪烁。 李三水追上跑在前头的那个人,夜风拂过他的面颊,月光落在他明亮的凤眸。 “余火。” 徐燃回过头:“什么?” 李三水问:“你离开之前,本来想与我说什么?” 昨日,二人分别之前,徐燃曾有一句未尽之言。本来说好了,是等下回再见的时候再说。 谁也没料到,再见竟然是那么的快,那么的容易。 徐燃愣了一下,继而大笑道:“不告诉你。” 李三水:“……” 徐燃故意说:“你想知道?等你什么时候赢过了我,我再告诉你!” 他说罢,加快了速度,跑到了前头去,夜风将他的笑声带了过来:“但你不会赢过我的,因为赢的人肯定是我!哈哈哈哈!” 李三水:“……” 李三水抿起唇角,追了上去:“你做梦!” 月光柔和的洒下,营地里的篝火徐徐燃烧着,将两个少年追逐的身影拖的很长很长。天地浩大,无论未来多长,在此时此刻,他们是天底下两个最无忧无虑、恣意潇洒的少年郎。 第240章 崔明玉的病 第240章 徐燃去而复返,不用回家了,他连训练都变得格外卖力。而过来抓他回家的江氏则被顾宝珠拉着,非要她留在将军府里多住一段时日。 顾宝珠是这样说的:“我与舅母许久才见到一面,舅母才刚刚入京,还没几天,便急匆匆着要回去,等您回去之后,说不定外祖父还要怪我招待不周呢。” “怎么会。”江氏失笑道:“我若是晚了回去,你外祖父才要怪我这做舅母的为老不尊,给你添了麻烦。” 顾宝珠连忙摇头:“怎么会是麻烦?舅母若能在京城多留几日,我高兴还来不及。” 她说着,便是拉着江氏的手撒起了娇。虽说已嫁人成了家,肚子里也已经有了孩子,可她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的,江氏长她一辈,年纪比她母亲还大,最是受不住小姑娘的撒娇,顾宝珠软声求她几句,她便昏头昏脑地应了下来。 不为别的,光是外甥女如今有孕在身,诸事不便,她也要多留几日,看看她身边的情况。若是有什么顾宝珠没发现的危险,她也要替外甥女早早扫平,叫她免于危难之地。 只不过,江氏在将军府住了几日,也观察了顾宝珠身边的人许多日,尤其是那个借住在将军府的秦姑娘,听说是从西北小地方来的,又是个年轻姑娘家,她难免心中会多揣测一些。 但几日观察下来,江氏彻底放下了心。 将军府里外干干净净,或许是因为魏家早前败落过,如今府里的人手也全是新人,没有倚老卖老偷奸耍滑的人,上头又是个威名赫赫的将军,连带着底下人行事风格也果断利落,纪律森严,府里的人也简简单单,除了两个主子,便只有一个暂住的秦姑娘。 而秦姑娘便更叫人放心了,江氏与她相处几日,便发觉那是个简单直白的姑娘,没有心眼子,在心中将顾宝珠排的比魏将军还高,每日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先来看望顾宝珠与她肚子里的孩子,心里头更藏不住事,简单的让人能一眼就看穿。 与之相比,自家那个混小子,才真真是叫人不省心。 江氏观察完了将军府上下,再见魏大将军对外甥女呵护有加,心下的大石彻底落了地,回到江南之后,若是家中的老爷们问起,她也能有个交代。 身为一家主母,家中事情离不了她,哪怕是顾宝珠再三挽留,江氏在京城多待了一段时日,见将军府上下都好,而小儿子一门心思钻进军营里,连家都舍不得回,这才起身告辞。 顾宝珠把人送走时,还有些依依不舍:“舅母当真不多留一些时日吗?” “不了。”江氏笑着说:“我离家已久,趁这回出门,还想顺道去焕哥儿那边看一眼,年初我还收到焕哥儿的消息,说他夫人也有喜了。” 既然如此,顾宝珠也不好再挽留,叫人为江氏准备好行李,才将她送出了城门。 这时候,天已经热了起来。 夏日炎炎,酷暑时分,送别了舅母,顾宝珠一连数日都提不起劲,连用膳都没了胃口。她本就怕热,又有害喜的症状,被外头的太阳与肚子里的孩子折腾的恹恹提不起劲。 这日,当喜儿一脸神神秘秘地跑回来,脸上还带着遮掩不住的惊讶,一看便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八卦。 但顾宝珠只看了她一眼,便恹恹地收回了视线。 小丫鬟卖力地扇着扇子,将冰盆的凉气扇过来,给她缓解酷暑的燥热。旁边桌子上放着小碗绿豆汤,顾宝珠尝了一口,又嫌放多了糖,太过甜腻。 她的口味也变化的快,明明以前最爱吃这些甜食,如今却不喜欢了,连刘厨子都捉摸不透她的喜好。昨日喜欢的,今日闻了便想吐,以前不愿意碰的食物,这会儿又忽然来了兴致,亦或是今日喜欢的,明日变得难以下咽,后日又变得爱不释手,变化多端。 喜儿憋了一肚子八卦回来,凑到她身边:“夫人,你就不好奇我在外面听到什么了吗?” 顾宝珠随口道:“什么?” 喜儿说:“是关于陆夫人的!” 顾宝珠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陆夫人是谁。 自然是陆柏文的夫人,崔明玉。 柳氏被休后,崔明玉自然也算不得顾家的小姐,是以小丫鬟们也不再用“二小姐”来称呼她,改口为“陆夫人”。 顾宝珠对此人提不起兴趣,可见小丫鬟满脸兴致勃勃的模样,才勉为其难地道:“她又怎么了?” 喜儿朝其他几个丫鬟招招手,示意她们全靠过来,她才迫不及待地说:“我方才去给夫人抓药,碰到陆夫人去了医馆。” 顾宝珠近日食欲不振,梁太医便她开了个方子开胃,喜儿方才抓药回来。药铺是自家的,那一整条街都是药铺医馆,她抓了药出门,便见崔明玉进了不远处一家医馆。 “去医馆?”顾宝珠随口说:“她本来就身体不好,去医馆又有什么奇怪?” “当然是有特别之处。” 喜儿压低了声音说:“我听人说起过,那间医馆的大夫十分有名,京中那些生不出孩子的夫人,便常常去那间医馆调理身体。” 顾宝珠微一扬眉。 第241章 不孕与纳妾 第241章 轿子停在陆宅门前,崔明玉下了轿子,进门之前,不由得先深吸了一口气。 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帕子,就像她此刻的心情这般凝重。当她踏进门后,果不其然,便有一个下人迎面走来,道:“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 崔明玉:“……” “我知道了。”崔明玉垂下眼:“叫母亲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裳便来。” 下人冷淡地应下,回身进了陆老夫人的屋子。 陆宅实在太小,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崔明玉不敢耽搁,先回屋换了一身衣裳,这短暂的时间里,让她得以喘息片刻。可也只是片刻。怕陆老夫人有意见,她又急匆匆地出了门,往陆老夫人那儿去。 在这一会儿,崔明玉便忽然觉得宅子太小。 若是这间宅子能更大一些,她便不用那么快见到陆老夫人,也可以更晚面对接下来的质问。 但这也只是她想想而已。不论早晚,她都要面临这一切。 转瞬之间,崔明玉回过神来,自己便已经站在了陆老夫人的屋子门前。 崔明玉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里头很快传出陆老夫人的应答声:“进来。” “吱呀——”一声,崔明玉推开了门。 她步入屋中,反手将屋门关上,小心翼翼地走到陆老夫人身边,唤了她一声:“娘……” 陆老夫人抬起眼皮,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的崔明玉心下一沉,但她不敢有异言,态度越发谨慎小心。见陆老夫人没有阻止,便在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挤出一个孝顺的笑脸:“娘,我看您今日一整日没有出门,是不是嫌外头热得慌?近日天越来越热,我便想着,想带您去外头庄子里避避暑,您觉得如何?” “避暑?” 陆老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面上不见喜怒。 “是啊。”崔明玉说:“那个庄子就在山脚下,比京城凉快许多,那儿有山有水,风景秀丽,您去了一定会喜欢的。” 陆老夫人问:“哪来的庄子?” 崔明玉笑意一滞,小声地道:“是我娘以前留给我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之后轻不可闻。 陆老夫人果然转了回去,不再问庄子的事情。 崔明玉出嫁之时,柳氏也为此费了不少心,她怕女儿过的不好,给了女儿不少铺子庄子,平常便有大笔进账。到底是顾家的小姐,出嫁时,顾父也没有委屈了她。在柳氏出事之时,为了把母亲救出来,崔明玉花了许多银子,也变卖了一些产业,最后却回天无力。但事后,许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也或许是忘了,顾家并没有将这些东西收回去。 虽然没有收回去,可崔明玉却也不敢拿出来,怕便怕在每一回拿出来,便是在提醒陆老夫人与陆柏文,她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 崔明玉暗暗心想:光靠陆柏文那一点俸禄,如何能支撑府中上下所有人的吃穿嚼用?且不提家中的主人日常吃穿要有牌面,出门在外不能落了面子,家中还养了好几个下人,处处都要花银子,还不是她来贴补? 但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中腹诽,不敢大声说出来。 无他,只是因为她没有底气。 果然,便听陆老夫人问:“你今日去了医馆?” 崔明玉垂下眼,低声应了是。 “大夫如何说?” “……”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布料上成的锦帕被揉成皱巴巴一团,就像主人的心情一般凌乱。 她虽未明言,陆老夫人只瞧一眼,便也猜想到了结果。陆老夫人的面色更加冷淡,她道:“我听说,京城外有一间寺庙香火鼎盛,求子特别灵验,改日,你也去看看。” 崔明玉低声应了是。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想到今日大夫与自己说的那些话,明明是在酷暑之中,身体却一阵一阵的发冷。 事情还要从几月之前说起。 陆老夫人催她早日怀上孩子,她也借着这个机会,短暂的与陆柏文重修于好,与此同时,她也盼望着孩子早早出现,能够让她在陆家站稳跟脚,既安陆老夫人的心,也能让陆柏文以后不敢随意休她。 可设想再好,她的肚皮却迟迟不见动静。崔明玉心下着急,便去找了大夫。 哪知道,却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大夫说,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之前在寒冬腊月里落了水,在那时便落下了病根,日后更难怀上孩子。就算是怀上了,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听到这个噩耗时,崔明玉便不禁头晕目眩,几乎要站不稳。 当初,她为了不让陆柏文悔婚,在大冬天毅然跳下结冰的湖面寻死,尽管这个行为让她病了许久,却也让她如愿以偿,做了陆柏文的夫人。可那时候她哪里想得到,此事带来的后果竟影响到了现在。 她恐怕是不会有孩子了! 还不等崔明玉接受这个噩耗,此事便已经传到了陆老夫人的耳朵里。 陆宅实在太小,什么事都瞒不过其他人的眼睛,更何况崔明玉请大夫上门诊治时未想太多,若是她早料到这个结果,定然是要外出去医馆的。可现在想这些全来不及了,前脚大夫刚走,后脚她就被陆老夫人叫了过去。 在那之后,便是漫长的寻医问药。 京城之中,几乎所有能治不孕的大夫都被她找了个遍,苦涩的汤药更是一碗接一碗的入口,可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几乎每一个大夫都说,她想要怀上孩子十分的困难。 陆老夫人也从一开始的关心,变成了如今的冷淡。 求医问药已经是束手无策,之后便只能靠求神拜佛了。 京中有名的大夫都看过,更厉害的大夫在宫中,陆家自然请不动那些御医,她也没有顾宝珠那样的好命,能得到一个太医到家中为她调理身体。 她在陆家过的本来就不顺。婆母不喜,夫君不爱,若是从前还好,就算是生不出孩子,她还是顾家的小姐,便是看在顾家的面上,她的地位也轻易动摇不得。可如今她母亲犯了错被休,她也不再是顾家的小姐,身后不再有人撑腰,幼弟也还年幼,天下之大,她无处容身,只能看陆家人的脸色。 哪怕婆母与夫君不喜欢她,若能有个孩子,孩子就是她的倚仗。 可她竟生不出来! 莫大的惶恐将崔明玉笼罩。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身后没有母族,在夫家也被不喜,又失了未来的傍身,如何能够继续在陆家安身。陆老夫人盼望着孙子已久,定然要借此生事,陆柏文恨极了她,更不会站在她这一边,若是陆家要休妻……不!她绝不能被休! 她占住陆夫人的位置,日后便是风光无限的首辅夫人,若是被休弃,她还能去哪儿?又能嫁的了谁? 事情怎么到如此地步? 她重来一回,明明事事都占尽先机,可为何却一步一步走到比上辈子还不如的境地?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上辈子那个首辅夫人,哪怕陆柏文不爱她,也好过现在踏在悬崖边缘,离深渊之差半步之遥。 陆老夫人微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没有开口,崔明玉更不敢离开。 她本来就受制于陆老夫人,如今被大夫诊断出子嗣艰难后,更是要事事看陆老夫人的脸色。她心知肚明,只有讨好了陆老夫人,她才能继续待在陆家,只有陆老夫人才能成为她的底气。 陆老夫人没有出声,室内安静的落针可闻,连呼吸的声音都格外明显。崔明玉放轻了呼吸,如坐针毡。 许久,陆老夫人才睁开眼睛。 “你身体有恙,去看了大夫,大夫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崔明玉低头应是。 “我陆家只剩下柏文一人,你是柏文的正妻,理该为他绵延子嗣,可你肚子却是个不争气的。他如今尚还年轻,也更应当专心仕途,不该为你的事分心。” 崔明玉心下惴惴不安,惶恐地看着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休了她? 就因为她生不出来? 这怎么可以! 崔明玉急忙说:“娘……我再想想办法,大夫还说过,只要我在以后好好调理身体,也不是不能怀上孩子。我一定能为文郎生下孩子的。” 陆老夫人看她一眼,隐有不悦。 她一向不满意这个儿媳,可人已经入了陆家,那也没办法,只能忍了。崔明玉身子骨弱,便是想方设法生出了孩子,说不定还会连累她的孙儿一出生就泡在药罐子里。那还算是好的,她身体那样差,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定还会一尸两命。说不定还要他们陆家背上苛待媳妇的名声! “你放心,我陆家不是过河拆桥之人,你既已嫁给柏文,就算是生不出孩子,我也不会让柏文用这个借口将你休掉。” 崔明玉心下正要松一口气,又听陆老夫人说:“你是柏文的正妻,那便给他纳个妾吧。” 崔明玉霎时睁大了眼睛,惊声道:“这怎么可以?!” 陆老夫人不悦地道:“怎么不行?” 崔明玉脸色煞白:“可是……” “你生不出来,难道要让我们陆家断子绝孙不成?”陆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明明是顾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怎么就那么笨?她亲自提点道:“我既是让你找,便是让你找个知根知底好拿捏的,到时,等她生了孩子,你就将孩子抱养到自己身边,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养大。这样,既能保全你的地位,也能够令我们陆家绵延子嗣。” 崔明玉紧紧咬着唇,却不愿意应下来。 她费尽心思将陆柏文从顾宝珠手中抢过来,岂是为了将他推给别的女人? 她又岂会让别的女人生下陆柏文的孩子! 陆老夫人说的好听,可抱养过来的孩子也不是亲生的。她又不是没养过别人的孩子,上辈子,顾宝珠留下来的一双儿女,她也尽心尽力抚养,可那两个孩子却越养越生分,不但不愿意亲近她,还恨上了她。不说别的人,就说顾宝珠,她娘入了顾家以后,对顾宝珠还不好吗?可顾宝珠对她娘亲却没手软,对付她母亲时,更没顾及往日半分情面! 她费心费力,最后岂能为别人做嫁衣! 若那个女人是个不安分的,借由孩子上位,到时候,谁会站在她这一边?怕是陆老夫人现在说的再好听,最后也会偏心眼到亲孙子那儿。 上辈子,陆柏文娶了顾宝珠后,哪怕是后来位极人臣,都没有纳过妾,这辈子为何要纳妾?! 她不同意! 崔明玉倔强不肯松口,“娘,我再去找别的大夫,肯定会有办法的。” “你……” 陆老夫人瞪了她一眼:“糊涂!” 不管她怎么说,崔明玉就是不愿意松口。 陆老夫人气愤地指着她:“你这个蠢妇!你以为我全是为了孩子?难道我不是为了你好?你的肚子不争气,自己生不出来,还不让别人生,难道非要让我们陆家无后不成?!” “谁说我生不出来。”崔明玉坚持说:“大夫说了,只要我好好调养,还是有机会的!” 陆老夫人懒得与她再多费口舌,只道:“你既然不肯同意,等柏文回家之后,我亲自去与他说。你这个当妻子的做不了,我这个当娘也能给他纳妾。” 本来,她让崔明玉去操持这件事,便是为了崔明玉好。既然崔明玉不同意,那于她而言更好,这一回,她一定要亲自挑个合眼缘合心意的媳妇。 崔明玉脸色苍白如纸,她张了张口,小声地反驳:“他不会同意的。” 可话虽说出了口,她却没有与陆老夫人呛声的底气。 因为她知道,陆柏文上辈子十分疼爱那一双儿女,他是喜欢孩子的,就算与顾宝珠关系再差,也没疏忽与那两个孩子的亲近。而陆柏文又是个孝顺之人,陆老夫人开了口,看在孩子的面上,说不定,他真的会同意纳妾的事。 第242章 纳不纳妾 第242章 傍晚,陆柏文归家。 晚膳时,陆老夫人果然与他提了纳妾的事。 崔明玉食不下咽,本来想要称病躲过晚膳,却又想亲耳听到陆柏文的想法,便自虐似地坐到了饭桌前。此刻,她听着陆老夫人的话,心如刀绞,白着脸,手指在桌下紧紧攥到发白。 “纳妾?” 陆柏文深深皱起眉头:“为何要纳妾?” 陆老夫人淡淡扫了一眼一旁紧张地崔明玉,说:“你家这个肚子不争气,大夫已经说了,她伤了身体,生不了孩子。既然如此,为了你的未来做打算,也合该纳个妾室,好早日为你诞下子嗣。柏文,你看如何?” 陆柏文没立刻应答。 他只朝崔明玉看了过去:“此话当真?你生不出孩子?” 崔明玉深深低下头,手中的衣料被蹂躏成一团,不敢看他,也不敢应是。 陆柏文忙碌于公务,平常也不会多在意她,这段时间,她寻医问药,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却也没得到这人的一点关心,明明就同住一屋檐下,他却对她身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因为他心中没有她。 崔明玉深吸一口气,低声应了是。 她小声道:“大夫说……先前我落水时,伤了身体,恐怕子嗣艰难。” 陆柏文勾了勾嘴角,面上却无半点笑意,眼底有讥讽一闪而过。他也并非是幸灾乐祸,而是满满的讽刺。 她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时,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崔明玉急急忙忙说:“大夫还说了,只要我仔细调养身体的话,还是能有怀上的机会。” “不必了。”陆柏文冷淡地说。 崔明玉一怔,顿时红了眼眶。 陆老夫人却是心头一喜。她懒得去管蠢儿媳的反应,笑容满面地道:“你既同意,那最好不过,娘明日便帮你相看妾室的人选,定然会帮你挑一个听话懂事的……” “不必了。”陆柏文又说。 陆老夫人一顿。 一旁的崔明玉惊喜地抬起了头:“文郎?!” “柏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老夫人沉下脸:“你不纳妾,她又子嗣艰难,难道要守着她一辈子不成?你要我们陆家绝后吗?” 陆柏文淡淡道:“娘,此事还不着急。” 陆老夫人气道:“此事怎么不着急!” “我现今忙碌公务,教养孩子也分身乏术,家中地方不大,若是多一个孩子,便显得局促。我尚还年轻,此事再过几年也不着急。” 陆老夫人却有自己的意见:“你只管专心外事,教养孩子自然有我在,你爹早亡,我独自一人将你抚养长大,如今身子也还硬朗,帮你带一个孙子绰绰有余,更何况,如今家中还宽裕不少,还有丫鬟婆子帮忙看顾,难道还养不好一个小儿?一个孩子,又能占得了多大的地?” 陆老夫人苦口婆心地道:“便是你如今还年轻,此事才要着急,再过几年,你的官职更高,岂不是更加忙碌?更何况,前些年,为了专心科举,你已经耽误了不少年,其他与你年岁差不多的,哪个不是家中已经儿女双全?柏文,你要想清楚。” 崔明玉紧紧攥着衣裙,唯恐他会被这番话劝动。 但陆柏文一言不发,任陆老夫人如何语重心长,他沉默地用完晚膳后,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说罢,起身便离开了饭桌。 陆老夫人一愣,继而气得够呛:“柏文!” 陆柏文头也不回:“娘,此事听我的。” 陆老夫人:“你……” 她还想说点什么,可儿子已经径直进了书房,门一关,便连身影也看不见了。 陆柏文向来孝顺听话,陆老夫人还是第一回吃瘪。她坐在原地气了半晌,余光瞥见一旁垂首暗喜的崔明玉,顿时也没了胃口,放下筷子起身离席。 被丫鬟扶着走回里屋,陆老夫人颇有些想不通。 她这儿子儿媳关系向来不好,她提出纳妾,陆柏文理应是欣然接受才是,为何会反对?又事关子嗣,她没有借此休了崔明玉,便已经是厚道,儿子不但不站在她这一边,竟然还护着崔明玉这个不争气的媳妇? 想不通,陆老夫人实在是想不通。 而崔明玉,心里更是欣喜若狂。 莫大的欢喜将她笼罩,几乎要扫去往前所有阴霾。 她万万没想到,陆柏文会在陆老夫人面前护着她,还一口回绝了纳妾的事。 这是不是代表,其实陆柏文心里也有她?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若是他心中没有她,岂会心甘情愿娶她?又岂会次次遂她心愿? 崔明玉端着宵夜,甜蜜地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灯火明亮,陆柏文坐在桌案之前,处理着从衙门里带回来的公务。 “文郎。”她柔柔唤了一声,将托盘放在桌边,伸手去碰他:“时候不早,你早些……” “啪”地一下,陆柏文反手拍开了她的手。 崔明玉顿了顿,面不改色地将手收了回来,她笑道:“我只是看时候不早,想让你早些歇息,没有别的意思。” 陆柏文重新低下头:“知道了。” 他态度如此冷淡,崔明玉也不介意。反正,更多的冷脸她也见过,早就习以为常。尽管遇到了冷待,她也并不想着离开,而是站在一旁,替陆柏文添水磨墨。 她这么大一个人杵在旁边,哪怕是动作小心,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无法叫人忽视。半晌,陆柏文放下手中的毛笔,冷声问:“你还有事?” 崔明玉甜蜜地道:“我是来与你道谢的。” “道谢?” “今晚的事情……”她欲言又止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在娘的面前维护我。” “维护你?” 光想起来,崔明玉心中便泛起甜蜜:“娘说想给你纳妾,其实她白日里就与我提过,我心里是不大情愿的,只是你也知道,娘她不会听我的话……我还以为,你会答应。” 她心底是无限欢喜,放柔了声音,道:“文郎,你放心,我会继续调养身体,一定会怀上你的孩子……” “不必。”陆柏文冷漠地打断她的话:“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在维护你,而是我不想纳妾。” 崔明玉微微一愣。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不想纳妾……” 陆柏文合上公文,起身站了起来,他转身看向面前娇小柔弱的女人,颀长的身形投下来一片深色的阴影。他讥讽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 崔明玉怔然:难道不是? “崔明玉,你也太高看了自己。” 崔明玉:“……” 他不想纳妾,无关其他,仅仅是不想而已。 陆老夫人口中的儿女并未打动他。这辈子,他比上辈子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在朝堂公务之中,每日随鸡鸣而起,夜深而息,不止白日忙碌,连傍晚归家都要带着厚厚一叠文书,片刻不停,除了最基本的维护身体机能的需求,他将全部精力都投身于仕途,不为其他事情分心,也不愿去想多余的事情。 他早有一双聪慧懂事的儿女,在上辈子。 他也曾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在上辈子。 这辈子,他最心爱的女人已经嫁给了别的男人,他也无心再去想那些儿女情长,情愿将有限的精力投身于天下百姓,哪怕是伶仃一生,也毫无怨悔。 至于陆老夫人与崔明玉之间的婆媳官司,任她们吵得天翻地覆,他也不想搭理。 陆柏文冷声道:“出去。” 崔明玉没动。 越过陆柏文,她还看见了书房里面那张平日里用来小憩休息的床,不知何时,那上面重新铺好了被褥。这间书房的主人下定决心要搬回来了。 崔明玉有如遭受晴天霹雳。 她的心情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下,人也几乎要昏过去。 但她没有就地昏迷,只有脸色变得苍白些许。 崔明玉在心中想:就算不是,那又如何?反正,只要陆柏文不纳妾,于她而言就有好处。 只要没人来与她抢这个陆夫人的位置,日后,做首辅夫人的也还是她。而她只要用心调理身体,迟早能再怀上陆柏文的孩子。到时候,就算是陆老夫人,也不敢将她怎么样。 崔明玉很快想明白,神色镇定地道:“好,我马上走。” 她柔声道:“文郎,你也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上早朝,别熬得太晚,伤眼睛。” 陆柏文面色淡淡,不置与否。 崔明玉又说:“我给你做了宵夜……我亲手做的,你趁热吃吧。” 陆柏文:“出去。” 她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夜里,崔明玉躺在床上,身旁的床铺空无一人。 月光穿过雕花的木床落到屋中,窗外蝉鸣声声,也令她心浮气躁。尽管结果如她期望的那般,可却无法叫她安下心来,总觉得心中慌乱,六神无主,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崔明玉的手抚上自己平坦的肚子。 她想起上一回,在一个宴会上远远瞥见顾宝珠。顾宝珠的命总是那么的好,更不会有她这样的烦恼。不管是哪一辈子,顾宝珠都能儿女双全,相反,两辈子,她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若是她娘还在……她娘一定会有办法的。 崔明玉懊悔地闭上眼睛,同时,也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崔明玉起来之后,便开始为自己调养身体。 她找了京中有名的大夫为自己诊脉,又去药铺抓了药,日日烹煮滋补的药膳,苦涩的汤药也一碗接一碗的喝入口中。陆老夫人冷眼瞧着,不管有用没有,她也没阻止崔明玉的举动。 反正,若是崔明玉能怀上,于他们陆家也大大有好处。 只不过,陆老夫人也并非是干看着,什么也不做。 某日,崔明玉落轿回家,便见家中多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而陆老夫人正与她有说有笑。 崔明玉眼皮一跳,无端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她压下心中的忐忑,撑起笑脸走到二人身边坐下,“娘,这位姑娘是?” 陆老夫人笑着拉过旁边年轻姑娘的手,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与你介绍。自从柏文考中功名,我们全家搬回到京城之后,也联系上了以前的亲戚,日后,我们几家也能走动起来。这是萍儿,要说起来,也算是柏文的表妹。” 她又亲昵地对萍儿道:“这是明玉,柏文的夫人。” 萍儿面容姣好,模样温顺,一双黑亮的眼睛如小鹿一般纯澈,此刻听到陆老夫人介绍,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崔明玉,“见过嫂子。” 崔明玉也温声与她打了招呼,但态度并不亲热。 萍儿有些失望,但陆老夫人并不在意。 她又继续说:“家中可有空置的屋子?” 崔明玉勉强笑道:“有是有,只是,娘要空屋子做什么?” “从今日起,萍儿便暂住在我们家。”陆老夫人说:“叫人收拾出一间屋子,让萍儿住进去。” “住我们家?!”崔明玉面色巨变:“这怎么可以?!” 陆老夫人斜了她一眼:“怎么不行?你有意见?” “我……” 崔明玉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我的意思是,萍儿姑娘若是住在我们家,她的爹娘也会想她,更何况……” 更何况,无缘无故,一个年轻的姑娘忽然要在家中住下,她不信陆老夫人没有别的意思。 陆老夫人笑眯眯地说:“此事,我自然早就与萍儿的爹娘说好了。你只管放心,我早已安排妥当。” 萍儿一脸天真地说:“嫂子有所不知,我家里比你们家小多了,我家大哥生了两个孩子,底下又有一个弟弟,家中屋子少,已经住不开了。姨母心善,愿意收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听说表哥是探花,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人呢!” 她满脸仰慕,还带着藏不住的小女儿的羞涩,落在崔明玉的眼中,却比什么都恐怖。 现在是暂住家中,时间久了,是不是就要与陆柏文勾搭成双,顺理成章登堂入室? 这样的桥段,她见过的还少吗?! 崔明玉终于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厉声道:“我不同意!” 萍儿被吓了一跳,惊惶地看向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疾言厉色:“此事我已经决定好了。难道,在这个家中,我说话还不算数了?” “不管娘你怎么说,我绝不会同意这件事!”崔明玉恨声说:“我绝不准她住进陆家!” 第243章 过渡一下 第243章 陆家发生的事,顾宝珠并非是一无所知。 谁叫她身边有个消息灵通的小丫鬟,还特别爱打听外头的事? 都不用她去好奇,喜儿便已经在外面将陆家发生的事情全打听到,回头乐陶陶地与其他小丫鬟分享八卦。 “……听说陆夫人在家大闹了一通,说什么都不准陆大人的表妹住进来,还将陆老夫人给气病了。”喜儿津津有味地转述说:“陆老夫人一病倒下,陆夫人便不敢再反对,那位表姑娘就当真住了进去。” 听到这儿,小丫鬟们顿时发出一阵嘘声。 她们虽然年纪小,可平日里听得多了,岂会猜不到陆老夫人非要将表姑娘接进家中的意思? 暂住是假,纳妾是真,表姑娘与陆大人在同一屋檐下,眉来眼去,时间一长,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到时候,陆大人自己心甘情愿要纳妾,陆夫人难道还能说一句不准? 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顾家小姐,甚至也没母族帮护,还有个罪迹斑斑的母亲,崔明玉在陆家可没半点底气,最后还不是听话的命。 只不过…… “没想到,陆大人看起来光风霁月,是个风度翩翩的俊秀公子,没想到啊,却与普通男子没什么区别。”另一个小丫鬟摇头晃脑地总结:“美色当前,陆大人岂会把持的住?” “谁叫陆夫人子嗣艰难,生不出孩子,要不然,也不会被陆老夫人抓住这个机会,给陆大人纳妾。” “若是那位表姑娘当真登堂入室了,再怀上孩子,陆夫人岂不就危险了?” 毕竟,母凭子贵,就算原来只是妾,陆老夫人岂会舍得自己的孙子只是个庶子?定会想办法把那位表姑娘扶正,届时,崔明玉还能不能坐稳陆夫人的位置,也还不好说呢。 “哎,你们这可误会陆大人了。”喜儿连忙说:“我早就打听到了,听说那位表姑娘刚住进去,后脚陆大人便搬走了。” “搬走?!”其他小丫鬟异口同声地说:“搬去哪儿?!” 喜儿:“搬到了官府里!” 喜儿也摇头晃脑地说:“听说陆大人如今忙碌公务,连家也不回了。” “啊?” 这确实大大超出了小丫鬟们的预料。毕竟,她们听过这么多八卦,每每有这种“表姑娘”的角色登场时,要么是“表姑娘”登堂入室,要么便是男主人公发火将人赶走。只不过,后面这一种发展的可能性低的可怜,多半只会留下一个伤心失落的女主人公。哪里想得到,陆家的故事竟不往这两种里的任何一种发展?! 不过,对这,小丫鬟们也振振有词:“陆大人怎么能不管呢?他若是不管,岂不是将陆夫人一个人丢下,任由陆夫人面对陆老夫人与表姑娘两个豺狼虎豹?” 与第一种发展相比,这种结果也没什么两样嘛! 最后伤心难过的,还不是只有陆夫人一人? 小丫鬟们义愤填膺,鹊儿好奇:“你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家丑不可外扬,陆家人可不会将纳妾的事情大肆宣扬到外面。陆柏文在朝为官,名声也十分重要,若是将此事宣扬出去,便会有损他的名声,于他仕途大大有碍。 喜儿神神秘秘地说:“鹊儿姐姐,你还记得桃杏吗?” 鹊儿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桃杏是谁。是崔明玉身边的丫鬟,在顾家时,她就常伴崔明玉左右,后来随崔明玉到了陆家,现今也还一直陪伴在其身旁。 “她告诉你的?”鹊儿纳闷:“你们怎么还有联系?” 喜儿摇头:“我怎么会与她有联系?是我在街上遇到了她,她正要去药铺给陆夫人抓补身体的药,我们二人便多说了几句。” 身为崔明玉身边的大丫鬟,如今崔明玉在陆家过的处处不顺,桃杏也憋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熟人,又是个好八卦善打听的熟人,三言两语,喜儿便将陆家最近发生的事情打听了过来。不过,她也只跟身边这些丫鬟说,可不会宣扬出去。 对于跟着顾宝珠从顾家过来的小丫鬟们来说,再听到这位“二姑娘”的现状,心底也不甚唏嘘。 喜儿转头看向顾宝珠,心有戚戚然:“当初陆夫人闹着要嫁给陆大人,为此不惜在冬日里跳湖自尽,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后悔呢?” 对此,顾宝珠只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 她懒洋洋地说:“也许吧。” 可走到这一步,也全是崔明玉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她,相反,当初她铁了心要嫁陆柏文时,想必肯定有人劝过她,可她还是不肯回头。有的人,只有尝到了恶果,才会知道后悔。 顾宝珠想起自己的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梦中的那些事情了。事到如今想起来,刚听过陆家发生的种种,再对比梦中的崔明玉的行径,她心底只觉得荒唐好笑。 梦中的崔明玉以妹妹的名义接近自己的姐夫,背着自己的姐姐与姐夫暗度陈仓时,可曾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遇到同样的事情?或许,在梦中的顾宝珠死后,崔明玉与陆柏文这对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可孰能保证,一个曾有二心的男人,当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能不会再生出二心? 说不定,在梦中的“顾宝珠”去世以后,崔明玉也遇到了一个“表姑娘”? 在话本里光鲜亮丽的美好结局之后,或许只是一地鸡毛。 顾宝珠合上手中看完了的游记,冲小丫鬟们摆了摆手:“好了,别提那些人了。” 喜儿吐了吐舌头,知道她不想听陆家的事,便听话的闭了口。转而又道:“夫人猜,我今日在外面还遇到了谁?” 顾宝珠随口附和:“谁?” 喜儿:“是祝小姐身边的丫鬟,她也是去药铺抓药的。” “祝月琼?”顾宝珠紧张起来:“她怎么了?病了?” 祝月琼不是才刚与文三公子成婚不久?她之前身体那么硬朗的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喜儿嘿嘿一笑:“祝小姐、不对,我应该是称呼文三夫人了!文三夫人她喝的呀,是安胎药!” “安胎药……”顾宝珠愣了一下,继而惊喜道:“她有喜了?!” 喜儿:“可不是嘛!是文三夫人身边的丫鬟亲口告诉我的,绝不会错!” “这么大的喜事,她怎么还憋在肚子里,竟不与我说一声?” 顾宝珠顿时坐不住了,连忙吩咐下去,自己要去文家一趟,看望好友。 她心中为祝月琼高兴,喜悦也随心情蔓延了出来,奔出门的动作也欢快跳脱,惹得秋儿追在后头大喊:“夫人,您慢一点!小心您肚子里的孩子!” …… 等顾宝珠到文家时,祝月琼正哇哇大吐,被肚子里的孩子折腾的不轻。 见到顾宝珠来看自己,她感动的稀里哗啦,又是纳闷:“你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我都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你就已经知道了?” “我还想问你呢。”顾宝珠在她身边坐下,丫鬟正好为祝月琼端来一碗安胎药,见状,她顺手接过来,舀起一勺滚烫的药汁,吹了吹,亲手给祝月琼喂药:“你有喜了,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也不派人通知我?若非是喜儿在外面遇到了你的丫鬟,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祝月琼长长叹一口气:“我倒是想亲口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只是你也看见了,肚子里这个孩子将我折腾的不轻,便是想出门一趟也不容易,如此才耽搁到了现在。” 面对递到面前的汤药,她更是叹了长长一口气,撇过头去不愿意喝。 “拿开。”祝月琼说:“拿远一些,我闻着这个味便想吐。” 顾宝珠白她一眼:“我亲自伺候你,还不成?” 成成成。左右这个药是怎么也得喝的,若是不喝,怕是文家上下所有人都要来劝她。祝月琼长叹一声的,脑袋伸过去喝了一口,又因药汁的苦涩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长痛不如短痛,她索性接过顾宝珠手中的药碗,端过去一饮而尽。 旁边的丫鬟见状,赶紧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蜜饯,顾宝珠接过来,在祝月琼喝过药后,喂到了她的嘴里。 口中的苦味被蜜饯的甜味压下,祝月琼的脸色这才缓和不少。 她摸了摸自己尚未显怀,还平坦的小腹,再看看顾宝珠的肚子,不由得道:“早前我见你因害喜而难受时,心里七上八下,唯恐也会受这一遭。只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苦日子终究也轮到了我。” 两个好友对视一眼,不由得齐齐叹了一口气。 偏偏这份辛苦只能自己承受着,无法叫旁人分担。好在不管是魏屹,还是文瑾荣,都是体贴之人,见到自己的夫人怀着身子辛苦,平常便多有照顾,更不为二人多添烦恼。将军府里人员简单,而文家虽人丁兴旺,却家庭和睦,少有龌龊,平常若有一二嫌隙,都不必祝月琼动火,文三公子便抢先替夫人出了头。 尤其是文三公子那个不识人面的毛病,虽然外人鲜少得知,文家上下却一清二楚,他又是幺子,颇得文老爷与文夫人的宠爱,上面的兄嫂也疼爱幼弟,祝月琼嫁进来后,众人感激她不介意文瑾荣的毛病,更对她爱屋及乌,平常夫妻俩若有摩擦,文家上下还会站在祝月琼这边。自她有了身孕以后,地位就更高了。 便是文三公子自己,到了夫人面前,都得做小伏低,低声下气。 事事顺心,安胎便也顺利。 “只不过,最近我的脾气确实古怪。”祝月琼说:“有时候,明明文瑾荣没有做错事,他在我眼前晃,我就觉得碍眼,看着就来气。” 顾宝珠欣然颔首:“确实。” “你也会?”祝月琼好奇:“那你是如何做的?” 顾宝珠大方地分享经验:“找个由头,将他支出去就是了。看他被使唤的团团转,我心里就高兴了。” 祝月琼:“……”看来魏将军在家中也被折腾的不轻。 但没办法,谁叫这肚子里的孩子,也流着另一个人的血脉呢? 正说着,外面便进来下人通报,说是魏将军等在门口,是来接自家夫人回去的。 二人一看外面的天色,才发现说笑之间,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是该到了回家的时候。自家夫君就等在外头,顾宝珠也不多逗留,起身告辞。 “既然魏将军亲自来接你,那我也不留你了。”祝月琼道:“等过几日,我再去将军府找你。” 顾宝珠问:“找我?你不留在家中养胎?” 祝月琼没好气地说:“若不叫我出门,干脆憋死我算啦!” 顾宝珠憋笑,她们二人性子相似,都是憋不住的,总想要去外头见识热闹。又说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祝家门口,魏屹果然在等着。 顾宝珠扶着他的手坐上马车,肚子大,她行动也有些不便,坐定后,面上便也露出了几分疲惫。 “你怎么来了?”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魏屹:“今日无事,我提早归家,见你不在,向管家问了你的去处。” 他揽住自家夫人的腰,手掌轻落在她的肚子上,“今日他有没有折腾你?” 顾宝珠嗔他一眼:“哪日少过?” 说着,她便感觉肚皮底下动了动,里头的孩子像是知道爹娘在说自己坏话一样,不安分地踢了一脚,正好隔着肚皮踢在魏屹的掌心。 魏屹眉头一松,目光蓦然变得柔和。 他温声说:“这些时日,辛苦了你。” “再过两月,这孩子也要出生了。”顾宝珠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到如今,她还有种恍惚在做梦的感觉,不敢想自己马上就要为人母,想到孩子马上就要出生,她心中亦有些忐忑不安,更多的还是发愁:“在肚子里就这么闹腾,等这孩子出生以后,说不定是个讨债鬼。” 魏屹:“嗯,像你。” 顾宝珠:“……” 顾宝珠眸光一厉,用力一掐他的手臂,凶巴巴地质问:“你说什么?!” 魏大将军眼皮一跳,面不改色地改口:“不管像谁,只要是我们的孩子,什么样都好。若是个女孩,最好像你这么……温柔可爱。” 顾宝珠哼哼两声,松手放过了他。 第244章 我好像快生了 第244章 数着生产的日子临近,顾宝珠便忽然开始紧张起来了。 她的肚子大了以后,行动便越发不便,也不知是不是在养胎时吃的多了一些,她的肚子也比寻常妇人还要大。偏偏除了肚子之外,她身上的其他部位并没有长胖多少,脸颊与四肢虽变得与以往丰腴,却仍旧纤细,对比起来,府中上下也跟着提心吊胆。 好在,梁太医一直住在将军府中,日日给顾宝珠把脉,帮她调养着身体。梁太医没有说有什么大碍,道将军夫人身体健康,其他人虽提着心,也没有太担忧。 只是梁太医对顾宝珠道:“夫人平常也得多走动,不可一直待在屋中。每日出来走走,对日后的生产也有利。” 顾宝珠起初听到,还有些不情愿。 她生性惫懒,平常便不是个爱走动的,更何况如今肚子大了,行动也多有不便,再说,外面日头正烈,莫说是走动,光是在外面站一会儿,都要出一身热汗。只是,大夫的话却不能不听,也为了日后生产顺利,她只好每日让丫鬟扶着自己,在太阳落山之后,或是在夜里,温度适宜的时候,出门多走动。 怕她一不小心摔到,将军府各处都挂满了灯,到了夜里,满府上下灯火通明,与白日一般明亮。 走到花园处,顾宝珠实在走不动了。 她抚着肚子,可怜地看着魏屹。魏屹扶着她,指着不远处的亭子:“就走到那儿。” “可是我的脚好酸……” 魏屹坚持:“梁太医说了,你不可以偷懒。要不然,日后吃苦头的就是你自己。” 顾宝珠:“……” 她知道,魏屹平日里纵着自己,在大事上却说一不二。顾宝珠吸了吸鼻子,只好勉力抬起酸软的脚,走到亭子那儿后,她便立刻坐了下来。 夏末时分,燥热还未退去,晚间的湖边凉风习习,吹走人心中的浮躁。蛙鸣声声,不绝于耳,清凉的湖水中倒映着天上圆月的影子。 魏屹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帮她脱了鞋,将她的脚放到自己膝上,替她按摩酸软浮肿的双脚。 顾宝珠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费劲地说:“梁太医说了,也许就是在这几日发动,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日,叫我每日吃也不好,睡也不好,提心吊胆着。” 魏屹应道:“放宽心。” 为了即将生产的将军夫人,将军府早早就请好了稳婆与奶娘,就住在偏院的客房里,随时待命。只要顾宝珠的肚子一发动,她们便会立刻赶过来。请的稳婆也是接生过几百个孩子的熟手,经验丰富。 话虽如此,可作为生孩子的那个人,顾宝珠哪里能放得下心? 梁太医说她很快就要生产,也许就是在这几日,每日顾宝珠一睁开眼睛,便要先观察一番自己的肚子。从最开始的紧张害怕,做了好多日的心理准备后,如今又变得有些着急了。 她摸着肚子,叹气说:“要是这孩子是个懂事的,最好快点出来,也省得我整日提心吊胆。” 早点生了,早点完事。 偏偏肚子里这个孩子不像娘亲那么急性子,明明以前闹腾的不行,最近却变得安安分分,似乎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出生蓄力。 该安分的时候不安分,打从怀上起,就可劲儿的折腾自己娘亲,料想也是个不听话的。 魏屹替她按完脚,又帮她将鞋子穿了回去。 他低声问:“肚子饿了没有?” 顾宝珠感受了一下:“有点。” 魏屹一笑。转头与下人吩咐一声,很快,厨房里便端来了早早准备好的宵夜。 顾宝珠一边吃着宵夜,一边发愁地说:“先前我吃什么都不习惯,这两月倒好,吃什么都喜欢,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我的食量大涨,没过一会儿便觉得饿。我总觉得最近好像变胖不少。” 魏屹仔细观察她一眼:“没有。” “真的?” 魏屹心说:她那点饭量,本来也就比家中的猫多一点点,就算再涨又能涨多少?恐怕吃进去的东西,也全进了肚子里那孩子的胃口。 他正色点头:“千真万确。” 顾宝珠这才放下心,她还有包袱,就算是怀了孩子,她也还要做京城里最漂亮的女人,爱美之心半点也没减少。有魏屹保证,于是,她敞开胃口将面前的宵夜全吃了下去。 一吃饱,她就开始犯困。尤其是耳边蛙鸣声声,清脆悦耳的虫鸣声,更像是催着她入睡的摇篮曲。 只是想到走过来的这一段长长的路,她就开始犯懒。 顾宝珠眼睛一转,狡黠地问:“我今日是不是已经走了许多?梁太医让我每日绕着院子转几圈,我今日走到了花园,可比在院子里绕圈的路程还多。” 魏屹垂眸一瞧,便已经看出了她的打算。 他纵容道:“嗯。” 顾宝珠懒洋洋地说:“魏屹,我走不动了。” “那怎么办?” 嗯?顾宝珠瞪眼:他这个呆瓜,她都暗示的那么明显了,难道他还不懂她的意思?! 她的一双猫儿眼又黑又亮,魏屹唇角微微翘起,在她要发火之前,一手揽住她的上半身,一手穿过她的膝下,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他的力气很大,双手能握起千钧之力,双臂有着结实的肌肉,就算是将自己的夫人抱起来也轻轻松松,连呼吸都没多乱一下。 顾宝珠双臂攀着他的肩膀,余光瞥见几个小丫鬟躲在后面目光闪烁,仿佛在为主人之间的亲昵而害羞,她晃了一下脑袋,半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毕竟,这是她的夫君嘛。 顾宝珠颐气指使:“回屋!” 魏屹便迈开步子,大步往前。 他的步子也走的很稳,顾宝珠躺在他的怀中,感觉比来时快多了,没一会儿,二人便出了花园。一路灯火明亮,清晰地照耀着脚下的路,连一株杂草都清晰可见。 等回到主院,魏屹小心将她放下,便见她本能蹭了蹭自己的手,早已经在他的怀中安然酣睡。 他动作小心翼翼,特地放轻了,不发出一点声音。自从有了身孕以后,顾宝珠能在任何地方都一不留神睡去。 他的大掌轻轻落在妻子圆滚滚的肚子上,面色肃然,低声道:“早点出来,不准欺负你娘。” 忽地,掌下凸起一块,顶着他的掌心,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世就先听到了爹爹的教训,不服气地蹬了他一脚,与母亲一般的脾气大。 睡梦中,顾宝珠似有所觉地哼哼两声,抱着肚子翻过了身,也顺势拂开了魏屹的手。 魏屹:“……” 唉。孩子还未出生,他便已经能想到未来。 等孩子出生以后,若是个不听话的混球,恐怕他便是想要教训孩子,也有孩子他娘在前面护着。 他轻轻戳了一下妻子脸颊上的软肉,睡梦中的顾宝珠闭着眼睛,模样难得乖顺,哪里有平日里清醒时盛气凌人的样子,便是此刻被“欺负”了,也毫无反应,安心地抵着他的手指酣睡。 魏屹冷峻的面容愈发柔和,最后,他低下头,轻柔地在妻子的眉心落下一个吻。 还能怎么办? 即便家中有两个讨债鬼,他也宠着就是。 …… 随着日子一日一日过去,不知不觉,连梁太医说的预产期都过去了。 顾宝珠心里着急上火,都不用人催,自己主动在院子里绕着圈走。 也不知道她这个急性子,怎么会怀上如此有耐心的孩子,明明到了梁太医说的生产的日子,也愣是安安分分地窝在肚子里不肯出来。 梁太医给她诊过脉,抚着长须道:“将军夫人不必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如今还一切都好,便是晚一日两日也不要紧,只不过……” 顾宝珠着急:“只不过什么?” 梁太医面色忧虑:“若是时间一长,确实对孩子有碍……” 后头的话不必多说,顾宝珠的心已经沉了下来。 “不过,将军夫人放心,若三日之后还未发动,我便给夫人扎针催产。”梁太医道。 扎针什么的,听起来就可怕,顾宝珠便更加提心吊胆了。 等梁太医走后,她抱着肚子唉声叹气,轻轻戳着自己的肚子,隔着肚皮教训还未出世的孩子:“你已经折腾我十个月了,等出生之后,更是还要折腾我几十年,难道就不能在这会儿听话一些,乖乖从我肚子里出来?” 她的肚子安安静静,也不知道里头的孩子是听进去了没有。 顾宝珠念叨完了,又觉得自己的行径有几分好笑。孩子还未出生,她便是教训了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被听去不成?便是听去了,怕是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鹊儿端来她最喜欢的点心,轻声劝道:“夫人放宽心,梁太医也说了,并无大碍的。” 顾宝珠抱怨说:“这孩子就是没一刻不折腾人,都不知叫我吃了多少苦头……等他出生以后,我非要打他几下,好出这口恶气。” “夫人才舍不得呢。” 顾宝珠心说确实,她改口道:“那我打魏屹。” 鹊儿:“……” 鹊儿欲言又止,想了想,算了。估计将军就算被打也心甘情愿。 正说着,外头便有人来传报,说是顾老夫人来了。 “祖母?”顾宝珠眼睛一亮:“快快,请祖母进来。” 自从柳氏下药事发后,顾老夫人换了一个大夫,精心调养着身体,如今已经大好了,不必再留恋病榻,出门看望小孙女也容易。 这会儿,顾宝珠行动不便,不好回去看她,她便自己坐着马车来了。 “祖母怎么来了?” 顾宝珠欣喜地说着,起身想要扶她,被顾老夫人抢先按住:“你就安心坐着,如今你身子重,行动不便,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哪用得着你亲自来迎。” 顾老夫人放下自己提来的盒子,笑眯眯地说:“来看你的路上,我还顺道去了一趟冠香斋,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点心。” 哪怕如今已为人母,小孙女也还是顾老夫人的心尖尖,不管她多大,在顾老夫人眼中,还是那个路都走不稳需要她照顾的小孩儿。 顾宝珠自是欢喜,打开盒子,里头的点心刚出炉不久,还冒着甜香味的热气。她不客气地尝了一口,果然还是自己最喜欢的味道。 顾老夫人看着她的肚子,关心地问:“梁太医怎么说?可有说过何时生产?” “梁太医说,前两日便该生了。只是,肚子里这孩子却耐得住性子,光叫我一个人着急,他却动都不肯动一下。”顾宝珠摸着肚子,没好气地说:“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孩子的亲娘是个急性子,不用多说,肯定是像他那个石头爹。 顾老夫人眉开眼笑:“还能像谁?自然是像你了。” “我?” “当初,你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也爱折腾人。”顾老夫人回忆道:“哪知道,临近生产的时候,你忽然变得安安分分,愣是捱过了七天,才肯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那会儿,你娘都急坏了。” 顾宝珠愣住,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 她娘去世早,等顾宝珠长大后,就鲜少有人在她面前再提起徐氏,顾宝珠也只有收到了母亲的画像之后,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忽然,此时此刻,她与数年之前的娘亲心意相通了。 “竟有这种事……”顾宝珠看着肚子出神:“原来是像我呀……” 她抿嘴一乐:“像我才好,若是像魏屹,我才要发愁呢。我还怕我生出一块小石头,到时候,便是两个呆瓜惹我生气。” 顾老夫人也直乐:“你小时候闯的祸还少吗?天生就是爱闹腾的,可叫我愁坏了。” “怎么会呢?”顾宝珠不信:“祖母肯定是骗我,要不然,我怎么会不记得?” 在她印象里,自己分明好的不行,就算是做小孩,也是个最讨人喜欢的那个嘛! 顾老夫人直摇头,转而又道:“魏二呢?你都快要生了,怎么身边都没什么人?” “宫中有事传唤,他一大早便出去了。”临近生产,不只是顾宝珠提心吊胆,魏屹也担心,推了所有的事务在家中陪她,只不过,今日是皇帝传唤,推不得。顾宝珠不甚在意地说:“左右家中也不缺人,他便是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也不会这么巧……” 忽地,顾宝珠话语一顿。 她眨了眨眼,动作慢腾腾地抚上肚子,迟疑地看向了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顾宝珠没说话,满脸疑惑,默不作声地感受了片刻,许久,就在顾老夫人快要坐不住,要让人去将梁太医喊来时,顾宝珠才恍然大悟,说:“祖母,我好像快要生了……” 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什么?!” 第245章 生产 第245章 京城的主道上,棕黑色的骏马疾驰而过。 马上之人穿着甲胄,猩红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向来冷肃的面庞此刻布满急色。尽管如此,他从街市上穿行而过时,也小心地避开了行人。 看着骏马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眼前,路人才收回自己的视线:“那好像是魏将军?” “出了何事,魏将军竟如此着急?” “难不成,又有敌人打过来了?” 将军府门口。 “吁——” 魏屹拉紧缰绳,奔驰的骏马收不住自己的奔势,唏律律一声,两条前蹄在半空划拉,都不等马匹站稳,魏屹便已经翻身下马,大步朝府中走了过去,身后的披风荡起急切的弧度。 他解下披风,脚步片刻不停往后院去。 “夫人怎么样了?” 管家紧跟着他的脚步,如实道:“夫人正在生产,已经好一会儿了,如今还没出来。” 魏屹点了点头,下颌绷紧。 他不是来的最晚的那个,但一进院子,门外便已经有无数人在等待,而顾宝珠的惨叫声正从产房里传出来。 顾老夫人在外头急的团团转。 本来是来看望小孙女,哪里想到,正说着话呢,顾宝珠的肚子突然发动,叫人猝不及防。好在将军府里早已经安排好了大夫和稳婆,顾宝珠一发动,人就被叫了过来,片刻也没耽搁。 本来,顾宝珠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众人心下还为此着急,现今总算是发动了,担心却半点也没少,反而分外的煎熬。 哪怕这十月里有梁太医每日诊脉以及调理身体,请来的稳婆也是有名的好手,却也无法抵消众人的紧张。要知道,女人生产如同在鬼门关里走上一回,不知多少孕妇在生产时一命呜呼,更有的一尸两命,在产房里面的人全都是众人平日里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心肝宝贝,里头的人在受折磨,外头的人心里也备受折磨。 顾老夫人最是疼爱小孙女,此刻听着里面的动静,也不禁红了眼眶,仿若一颗心被人团在手心里捏把。 见魏屹过来,她赶紧拭了拭眼角,“魏二,你总算来了。” 魏屹大步走到她身边,将顾老夫人扶住:“祖母。” 顾老夫人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恍然发觉他的手与自己同样的冰凉。她看了一眼魏屹,男人眉头紧锁,冷肃的面容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紧张。尽管他的情绪鲜少外露,可他此刻的紧张并不顾老夫人心中的少。 顾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你来了便好。我听宝珠说,你先前是进宫了,没耽误正事吧?” 魏屹缓缓摇头。 今日一早,宫中来人宣他入宫,是有政务商量。只不过,先前都商量的差不多了,本来皇上还想留他在宫中用膳,恰好将军府的人找到了皇宫,听宫人传报说是顾宝珠发动了,他片刻也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可如今听着产房里面声声凄厉的叫喊,他的胸口也如百蚁噬心般绞痛。 当初知道顾宝珠有了身孕时他有多欢喜,此刻便有多懊恼。 为何生产一事不能由他代之,为何这样的酷刑,偏偏落在怕痛的顾宝珠身上,而他除了在外头等待之外,毫无用处。 魏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屋中传出来的惨叫声如同无形的刀片凌迟在他的心上,心中的慌张也几乎化为实质将他笼罩。 不只是他,院子里等候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想法。 秦霜坐在屋檐下,握紧的拳头宣泄着她的紧张,白猫小玉乖顺地趴在她的身边,枕在自己的尾巴上,似乎是知道主人在受难,它也收敛了一身的调皮捣蛋,忧心忡忡地在外面等候。 忽然,伴随着一声猛然间拔高的惨叫,紧接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响了起来。 众人一愣,继而眉头一松,迫不及待地到了门边。 “这是……生了?!”顾老夫人喜不自胜,连忙叫婆子扶着自己过去。 在那一声婴儿啼哭的动静之后,里面便没了声音,众人提着一颗心望着门口,不多时,才见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有一个丫鬟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恭喜将军,是个男孩儿!”丫鬟喜气洋洋地说:“夫人叫我把孩子抱出来给您瞧瞧。” 魏屹扫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孩,刚生出来的孩子皱巴巴一团,皮肤都是红的,像个猴子一样。他只来得及看一眼,便顾不上其他,追问道:“夫人呢?她怎么样?” 丫鬟说:“大夫说了,一切顺利,母子平安!夫人还有精神,方才还嫌孩子丑呢。” 众人哑然失笑。 听到生产一切顺利,母子平安,顾宝珠还很有精神,顾老夫人这才放下了心,继而有些无奈:“宝珠这丫头……自己生的孩子,怎么还嫌丑?” 她探头往丫鬟怀中看了一眼,自己的曾外孙,怎么看怎么可爱,再说了,顾老夫人笑眯眯地说:“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这般,过几日长开了就好了。”孩子的爹娘全都相貌出众,怎么生都生不出丑孩子。 秦霜也凑了过来,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刚生出来的小婴儿。那么小一个,软绵绵的,紧攥着的小手连大人的一根手指头都握不住。 原来魏夫人的孩子是这般模样啊!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摸孩子,又怕自己的动作太过粗鲁,手指太过粗糙,反而伤了孩子。 魏屹只看了孩子一眼,就要往产房里冲。 丫鬟大惊失色,赶紧把人拦住:“将军,您不能进去!” 魏屹眉头紧皱:“为何不能?” 丫鬟:“这……夫人刚生产完……” 刚生产完,里面的味道可不好闻,站在门口,便能闻到里头有血腥味传了出来。更何况,民间还有一种说法,说是产房晦气,男人不能随意进去。 魏屹嗤之以鼻。他的刀下斩过无数敌人的头颅,说血腥之气,只怕是他身上的更重。方才站在外面听着里头的动静,哪怕丫鬟说一切顺利,母子平安,此刻也没有亲眼见到顾宝珠本人更让他安心。 他拂开丫鬟,就要往里面去。 却听里面传出来一声惊叫:“等等!” 魏屹动作猛然一顿。 是顾宝珠慌乱的声音:“我肚子里好像还有一个!” 众人大惊:“什么?!” 这下那管得着别的,丫鬟陡然生出无限大的力气,将魏屹推了出去,重新关上了产房的大门。 一时之间,众人方才落下去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顾老夫人抱着自己刚生出来不久的曾外孙,脑子也嗡嗡作响,“怎么会……还有一个?!” “竟是个双胞胎?” 这两个孩子,便是双份的危险。她的小孙女才第一回生产,怎么便遇到了个大难题! “难怪魏夫人的肚子那么大。”秦霜恍然大悟:“我就觉得,好像比我以前见过的大一些。” 魏屹在门口反复踱步。 好在生第二个比第一个还要顺利,众人焦心地等了好一会儿,便听到产房里响起了第二道婴儿的啼哭声。第二个孩子的哭声细的像小猫一样,不如第一个孩子声音嘹亮。 魏屹脚步一顿,猛然回身看向紧闭的大门。院子里等候的众人也全都凑了过来,再次期待地等候着。 “吱呀”一声,屋门再次打开,丫鬟又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恭喜将军,夫人又生了个女孩儿!” 这回,魏屹连看也没看,直接拨开人大步走了进去。 丫鬟想拦却没阻拦住,见人都已经走了进去,她也不敢顶撞将军,只好求助地看向了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无奈地笑了笑,将怀中的孩子交给旁边的婆子抱着,自己朝着丫鬟伸出手,笑眯眯地说:“快,给我瞧瞧,孩子长什么样。” 至于魏屹,那孩子重感情,这会儿,她这个老婆子就不去打搅他们小夫妻俩了。 室中,刚生产完,屋内血腥气不散。丫鬟们捧出装满了血水的盆子,方生产完的顾宝珠正在闭目养神。 她的脸色苍白,被汗水打湿的鬓发贴在颊边颈侧,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模样很是狼狈。魏屹一看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大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妻子的手。 他的手掌冰凉,掌心里满是冷汗。 手被人握住,顾宝珠疲惫地睁开眼,便见自己的夫君神色担忧地出现在面前。她微微一怔,没想到会在此刻见到魏屹,可心里却压不住的迸出无限欢喜来。 “你怎么进来了?”顾宝珠虚弱地说:“孩子呢?” 魏屹道:“在外面。” “外面?” “祖母看着。” 他心疼地抚过妻子苍白的脸,从未见过她如何狼狈虚弱的模样,连声音都小心翼翼:“辛苦你了。” 顾宝珠轻轻哼了一声。 稳婆说了,她的生产十分顺利,那两个孩子虽然在肚子里时爱折腾她,可到了生产时,却没折腾她太久,很快便从肚子里钻了出来。但即便如此,也不好受,顾宝珠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头,就这一回,差点将一辈子的痛苦都尝尽了,她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了。 “就这一回。”顾宝珠抱怨说:“我就生这回,下回再也不生了。” 魏屹连声道:“好。” 他语无伦次地说:“若再有下回,我来生,不用你来。” “……”顾宝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来生?你生的出来吗?” 魏屹抿起唇角,心疼地吻在她苍白的指尖。 刚费了那么多的力气,顾宝珠与他说了几句话,很快便没了力气,疲惫地合上眼睛,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等她再醒过来时,屋中已经被下人收拾干净,自己也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裳,而外头的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屋中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灯,怕惊扰她,所有热闹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她一动,一直守在床边的人就立刻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来一大片阴影。 顾宝珠眨了眨眼:“魏屹?” 魏屹应了一声,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道:“是我。” 顾宝珠蹭了蹭他的掌心,比之先前,大掌已经变得干燥温暖,一如既往的令人心中安定。她很快想起更重要的两个人,连忙问:“孩子们呢?抱来给我看看。” 她费尽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只有刚生下来时见了一面,还没有仔细看过呢。 外面的人也很快便听到了里屋的动静。 听到顾宝珠醒来,还想要看孩子,顾老夫人赶紧抱着两个孩子走了进来。她笑的合不拢嘴:“宝珠,瞧,你生了对龙凤胎,我瞧着,和你像极了!” 顾宝珠撑起身体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从祖母怀中接过自己的孩子,她期待地低头一瞧,顿时变了脸色:“怎么……还是那么丑。” 魏屹低头一看,他也如顾宝珠一样,现在才见到孩子的第二面,与印象中一样,还是皱巴巴一团的。颔首应和道:“确实。” 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白了这对新手爹娘一眼:“刚出生的孩子就是这样,等过几日长开后就好了。” 顾宝珠又将另一个也抱了过来,同样也是皱巴巴一团,她满脸狐疑地看着怀中两团丑孩子:“真的?这当真是我生的?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丑的孩子?” 仿佛是听到了娘亲在嫌弃自己,其中一个孩子忽然皱了粥脸,扯开嗓子放声大哭起来。顿时,婴儿的哭啼声响彻屋内。很快,与他同胞的妹妹似乎心意相通,皱了皱鼻子,也细声细气地哭了起来。 顾宝珠哪见过这种场面,两道哭声一高一低同时响在耳边,她慌乱地看向了魏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快、快……” 但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魏大将军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场面,手足无措地看着两个孩子,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还是顾老夫人镇定,叫人从顾宝珠怀中抱走两个孩子,抱去给奶娘喂奶:“许是肚子饿了。” 哭声随着孩子而远去,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喝上了奶,外头的哭声也渐渐止歇。顾宝珠顿时长松一口气。 她心有余悸地想:这两个孩子出生以后,似乎更折腾人了…… 第246章 龙凤胎 第246章 等两个孩子喝完奶,填饱了肚子,再回来时,便已经在襁褓里酣睡安眠,模样乖巧的不得了。 尽管顾宝珠起初嫌他们俩长得丑,可多看两眼后,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可爱,心中稀罕的不得了。 只不过…… “怎么会是两个?”顾宝珠纳闷地说:“难怪在肚子里那么闹腾,原来是闹也是双份的。” 不过,好在这两个孩子是龙凤胎,在出生之前,因为不知孩子是男是女,顾宝珠便每样东西都准备了两份,如今正好都用得上。 顾老夫人道:“龙凤胎好,一儿一女,正好凑成了一个好!吉祥的很!” “对了。”顾老夫人问:“你们可给孩子取名字了?” 顾宝珠与魏屹对视一眼,点头道:“早就取好了。” 先前,她与魏屹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便也准备了两个名字,如今正好全用上。 顾宝珠点点先出来的那个哭声嘹亮的孩子:“这是珩儿。” 又指指后出来的那个文弱的妹妹:“这是珺儿。” “魏珩?魏珺?”顾老夫人将这两个名字含在口中反复念了几回,面上露出慈祥的笑意。显然也很满意这两个名字。 见天色已晚,顾老夫人不再多留,只叮嘱顾宝珠好好休养,自己明日再来看她。顾宝珠身体不便,无法亲自送她出门,只能坐在床上看祖母离开。 她低头看自己怀中的两个婴儿,不由得笑道:“祖母今日看起来高兴极了。” 顾老夫人身体不好留恋病榻的时候,便一心盼望着自己最心爱的小孙女成家,生儿育女,那会儿,她总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住,如今亲眼见到顾宝珠的孩子出生,而自己的身体又一日日变好,还有很长的时间能再看着这对曾外孙长大,岂会不高兴? 人逢喜事精神爽,回家的路上,顾老夫人都不用婆子搀扶,自己就走的稳稳当当。 顾老夫人离开后没多久,便有一道人影如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 “宝珠姐姐!” 是徐燃。 顾宝珠生产,将军府的人去宫中通知魏屹的同时,也没忘记去军营通知一趟徐燃。只不过,军营离得太远,他快马加鞭赶回来,天也已经黑了。 “宝珠姐姐,我听说你生了!”徐燃兴冲冲地跑进来,一步不停地冲到了床榻之前,又急急忙忙停住,他眼尖地看见了两个襁褓,顿时大喜:“这就是孩子……怎么有两个?!” 顾宝珠笑道:“就是两个,我生了对龙凤胎。” 徐燃连声说好,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掌心搓来搓去,想抱又不敢伸手抱,怕自己没轻没重会弄痛两个孩子。他不住地道:“可爱,真可爱啊。宝珠姐姐,这两个孩子与你长得真像。” “是吗?”顾宝珠低头打量,却没从这两个皱巴巴的小婴儿脸上看到与自己的相似之处,她纳闷:“有吗?” “当然有了!”徐燃大声地说:“就与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顾宝珠:“……” 念在自己是这两个孩子的亲生母亲的份上,顾宝珠勉强接受了这句称赞。 徐燃稀罕这两个孩子稀罕的不行,要说起来,这两个还是他亲眼看着顾宝珠的肚子一日一日打起来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他对这两个孩子期盼已久,更恨不得他们能立刻从小婴儿的状态长大,大到能跑能跳,还能喊自己“舅舅”。 十几岁的小少年,明明自己也还是半大的少年郎,却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做长辈了。 徐燃的手伸了又伸,在顾宝珠的眼前晃了好几回,惹得顾宝珠忍不住说:“你要是想抱,那就抱吧。” “不行。”徐燃把手缩了回去,连忙摇头说:“他们还太小了,我不敢。” “你怕什么?” “再大一点,等他们再大一点,我再抱。” 他稀罕的看来看去,看了好几眼,直到肚子里传出咕噜噜一声叫,这才抱着肚子退开。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听到消息就赶回来了,没赶上军营里的晚膳。” “正好,我也饿了。”顾宝珠一觉睡到天黑,之前还没觉得,如今听他肚子叫起来,才发觉自己腹中也空荡荡,“你陪我吃一会儿吧。” 徐燃岂会与她客气?自然是毫不客气地应了下来。 自家夫人刚生产完,厨房里早已经准备好了适合她入口的膳食,刘厨子知道夫人即将生产,特地找梁太医抄了好几页适宜产妇吃的食物,精心琢磨了好几天,这会儿,便端上了丰盛的月子餐。 而徐燃与魏屹都还空着肚子,正好陪顾宝珠用晚膳。 在用膳时,丫鬟将两个孩子抱到摇篮里,秦霜便坐在摇篮中间,左右看来看去。 白猫“喵”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巴跳到旁边,两只前爪搭在摇篮边缘,踮着脚探头探脑,碧蓝澄澈的双眸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呼呼大睡的婴儿,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类,好奇地观察着。 等顾宝珠用过晚膳,再去看两个孩子时,便见白猫已经被秦霜抱在怀里,四爪被束缚住,一人一猫目不转睛地盯着摇篮里的婴孩瞧,每当其中一个婴孩在睡梦中动了动时,一人一猫便齐刷刷转过头去。 见此画面,顾宝珠没忍住,掩着唇笑了出来。 若说这个家中,除了亲爹娘之外,最期待这两个孩子降生的,自然就是秦霜了。 当这两个孩子还在顾宝珠肚子里时,她便要每日都来看望顾宝珠,还用自己所剩无几的钱财给未出世的孩子买玩具,便是去官府打工之后,挣来的工钱也有不少花在了两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如今,摇篮旁边挂了不少孩童的玩具,其中大半都是秦霜买来的。 她虽然是个年轻姑娘,可却极为喜欢孩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了抱孩子的手法,徐燃不敢碰两个刚出世的小婴儿,秦霜却敢,她抱起来的动作虽小心翼翼,却比顾宝珠这个刚上任的母亲熟练多了。 “对了,魏夫人。”秦霜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给您。” 顾宝珠好奇地接过来一瞧,竟然是一个平安符。 “这是……”她恍然道:“若我记得没错,今日秦姑娘你休息,一大早便出了门,便是去求这个了?” 秦霜点点头。 顾宝珠迟迟未发动,不止顾宝珠着急,她心中也着急。而且,她早听说女人生产便是一场大难,心中更是放心不下,正好,今日轮到她休沐,她天不亮便起来出了城,快马加鞭去城外有名的宝音寺求了一道平安符,想求魏夫人生产顺利,母子平安。 只是,事情实在太巧,她去求来的平安符还没交到魏夫人手中,魏夫人便发动了。等她又快马加鞭从宝音寺回来时,刚踏进家门,顾宝珠就已经在产房里面了。 如今孩子已经顺利出生,这个平安符也没了用处,秦霜思来想去,到底还是交给了顾宝珠。 她说:“虽然这个平安符没有用上,但也许之后也能保佑魏夫人您平平安安,我听说,京城这儿的宝音寺十分有名的。” “怎么会没用上?”顾宝珠郑重地将平安符收好:“这是秦姑娘你特地替我求来的,虽然没交到我的手中,但你的心意早就传达给了佛祖,大夫说,我这次生产极为顺利,定然也是有佛祖保佑,也有秦姑娘您的一片心意在。” 秦霜抿起唇角,颊边露出一个内敛的笑容,面上的欣喜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雀跃地说:“那……等下回休息,我再去一趟宝音寺。” 顾宝珠不解:“再去一趟?” “去向佛祖还愿。”秦霜认真地说:“再为两个孩子也求一道平安符。” 顾宝珠愣了愣,继而笑道:“好吧,那我便替他们两个多谢你了。” …… 如顾老夫人所说,那两个孩子只是刚生出来丑,没过两日,他们的模样便长开了,两个孩子皆是白白嫩嫩,玉雪可爱,讨人喜欢。 顾宝珠也不嫌他们了,爱怜的不行,如今她抱着孩子,总算也看出了孩子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两个孩子皆有一双圆溜溜的猫儿眼,与她的眼睛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这两个孩子张开之后,那两双乌黑圆润的眼睛无论看向谁,谁都喜欢的不行。 当祝月琼过来看望她时,一见这两个孩子,便立刻走不动道了。 “这两个孩子真是与你一模一样,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可爱的孩子。”许是有了身孕之后,祝月琼也母爱泛滥,看着这对龙凤胎,恨不得当做自己亲生的,她憧憬地说:“若我的孩子也有这般漂亮就好了……” 顾宝珠心中得意的不得了。她是个爱美之人,平常走到哪儿,都要做最漂亮的那一个,如今生了孩子,也爱屋及乌,骄傲于自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孩儿。 她口中谦虚地说:“也幸好是像我,这两个孩子出生之前,我还怕他们像了魏屹呢。” “像魏将军有何不好?”祝月琼振振有词:“便是在京城之中,也鲜少能找到比魏将军更英俊的男人。依我瞧,这两个孩子是吸收了你与魏将军的优点,竟挑着长处长。” 顾宝珠抿唇一笑。可不是嘛! 两个孩子是龙凤胎,模样也生的像,长得相似的两个小孩躺在一起,看起来分外可爱。虽说是长相相似的双胞胎,可分辨起来却不难,先出来的那个是兄长,不但声音洪亮,体格也大一圈,后出来的那个是妹妹,哭声细细弱弱,也许是在娘胎里时被霸道的兄长抢走了养分,生的也比兄长小一些。 许是禁不住念叨,两个孩子本来还乖巧地握着小拳头躺在摇篮里,忽然齐齐皱起脸,脚一蹬,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祝月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副场景,两道魔音灌耳,将她惊得手忙脚乱。 相反,将军府里的下人们却熟练多了。奶娘们很快便闻声而来,将各自的小主子抱去喂奶。 将军府原先是安排了一个奶娘,未料到是个双胎,又赶紧找了个新的奶娘过来。好在不管是哪个孩子都不挑食,就连身体瘦弱的妹妹喝起奶来也格外卖力。 等奶娘们再将两个孩子送回来,他们又变得乖巧听话,不论看见谁都乐呵呵的笑,带着大大的无牙的笑脸,乌溜溜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格外讨人喜欢。 两个刚出生的小主子不但得了将军府中上下所有人的喜欢,顾老夫人也稀罕的不得了,时不时跑来将军府看望自己的曾外孙们,每一个来看望过的客人回去后都要念叨,而其中念叨最多的,就是徐燃了。 顾宝珠生产后,他从军营里跑回来看望了一眼刚出生的孩子,隔日便又急匆匆地回了军营,继续训练。可人是回去了,也带回了新消息,没多久,整个军营的人都知道了,他家的姐姐生的孩子特别可爱。 李三水首当其冲,他天天与徐燃比试,也与徐燃走的最近,甚至床铺就在徐燃的隔壁。每日,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听徐燃在自己耳边念叨起那两个孩子。便是他不搭不理,徐燃还要追在后头,扒在他耳边说。李三水不堪其扰,最近都要躲着他走。 他不肯听,无法,徐燃只好改作给家里写信,向自己的爹娘以及祖父炫耀。只不过,江南离得太远,等他的信送到之后再回来,中间要经过数月。徐燃连寄几封信,还没等收到回信,便彻底冷静了下来。 当然,顾宝珠自然也没忘记往江南去信,与舅舅舅母们说起自己生产了的事。 她不但自己写了信,还让珩儿和珺儿两个孩子也写了信。她摊开一张白纸,将两个孩子的手印印在上面,包在信封里一块儿寄了出去。虽然如今还不会说话,两个孩子却已经与远方的外祖家打过了招呼。 而魏屹的同僚们…… 文武百官忽然发觉,隔了十个月后,魏大将军忽然又故技重施。 在早朝上,他见到一个人,便要先问一句:“你也听说了?” 听说什么? “你也知道我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 诸位大人:“……” 知道了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将军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了!! …… 将军府诞下龙凤胎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陆柏文的耳中。 得知消息之后,他兀自一人独坐在书房中,怔了许久许久。 曾经,他也有一对可爱的儿女,他们是龙凤胎,名叫做晟儿与昙儿,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然而,世事变幻,只剩他一人还记着他们,想着他们,将他们放在心上。 而如今……这些也全都是别人的了。 第247章 小道传闻 第247章 当顾宝珠出了月子时,京城的暑热已经退去,院子里的大树叶片渐渐枯黄,落了一地。京城也入了秋。 若说刚生下两个孩子时,她还有满腔的母爱,一段时间之后,便只剩下了满腔的疲惫。 一个孩子就已经足够吵闹,更何况是两个。小孩子们的模样变得快,好像一日不见,就会大变模样,当顾宝珠出了月子时,两个孩子都比先前大了一圈,尤其是大的珩哥儿,不但胃口好,精神也好,每日都要扯着嗓子哭闹不止,他一哭,本来正安静着的妹妹也会涌起眼泪,憋出细声细气的哭声。 刚开始听到孩子的哭声时,顾宝珠慌乱无比。后来习惯了,便是一个头两个大。 家中仆从众多,照顾孩子也无需她亲力亲为,自然有奶娘和丫鬟动手。只是,就算是对下人再放心,顾宝珠也不敢让孩子离自己太远。也是喜儿的缘故,她才刚生了孩子不久,小丫鬟便不知从哪儿听来了一个传闻,说是京中有户人家,夜半酣眠时,刚出生的孩子被贼人偷走,如今还没找到踪影,把顾宝珠吓的够呛。连忙叫奶娘带着孩子睡在外间,因此,只要孩子一哭,她便立刻就能听见。 偏偏小孩儿爱夜啼,往往她睡得正香,便会被一道响亮的哭声惊醒。为人母者,哪里能听着孩子的哭声而无动于衷,自是连忙起身去看,要么是饿了,要么是拉了,等一阵忙活完,再安静下来后,便只剩下一身疲惫。 一日两日还好,多来几回,顾宝珠的眼底便挂上了青黑。 尽管她早就知道养育孩子不是简单事,真经历了一回,还是叫苦不迭。 她尚且还有奶娘与丫鬟相助,若换做寻常百姓人家,旁边连帮把手的都没有,又会有如何辛苦? 可即便有人帮忙,顾宝珠也有些委屈。她生来便是个娇气的性子,从小被伺候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吃过有这种苦头。 这夜,熟悉的哭嚎声响起,顾宝珠本来还在睡梦之中,一听这个声音,便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睛,脑子还没清醒过来,人便已经坐了起来。 没一会儿,外间的哭声便停了,是珩哥儿饿了,哭着想要奶喝。奶娘给他喂了奶,很快,他又安静了下来,乖乖地吃饱喝足后便睡了回去。 魏屹回到里间,刚坐下,顾宝珠便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愣了一下,很快,便听到细微的哭声从怀里传了出来。 魏屹连忙扶住她的身子,伸手,果然接了一手的滚烫热泪。他忧心道:“怎么了?” 顾宝珠眼泪汪汪:“我……我受不了了!” 魏屹哑然。 顾宝珠咬牙切齿,泪眼婆娑:“珩哥儿每日夜里都要来这么几回,这些日子以来,我连觉也睡不好,往往刚眯上眼睛,便听到他在外头哭。如今我睁开眼睛听见他哭,做梦也是听见他哭……”一想起来,顾宝珠自己也想哭了。 她也确实在哭,眼泪顺着瓷白的脸颊淌下,哭的比外间饿了肚子想喝奶的孩子还要可怜,魏屹只觉胸口处濡湿了一大块,全是她的眼泪。 他揽着人哄道:“明日便叫奶娘带着珩哥儿与珺姐儿换间屋子歇息,不在外间,珩哥儿再哭起来,你也听不见了。” “那怎么行?”顾宝珠可怜地说:“若不叫他们在我的眼皮底下,我如何能放心的下?” 许是生了孩子,便母爱泛滥,顾宝珠从前对那些嗤之以鼻,如今却恨不得对这两个孩子寸步不离。家中早就准备好了两个孩子的屋子,也是她不放心,奶娘才没有带着孩子搬过去。 也正因如此,孩子一哭,她也听得最是清楚。 魏屹劝她:“就试一回。” “但是……” “若你不放心,叫你的丫鬟轮流去看。府中有侍卫常常巡逻,贼人轻易进不了府。若试过一回,你还不放心,再叫两个孩子搬回来。” 将军府如铜墙铁壁,一只苍蝇都难飞出去,就算真有贼人,想要闯进来也不容易。顾宝珠想了想,到底是酣眠的欲|望压过了担心,紧张地点头应下。 后半夜,她一夜好眠。 第二日,醒来以后,都不用顾宝珠吩咐,两个奶娘便已经带着两个孩子搬到了原先准备好的屋子。也在主院里,离顾宝珠不远,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也会立刻发觉。只是到底隔了一段距离,就算小孩儿再夜哭不止,也不容易传到她的耳朵。 两个孩子躺在摇篮里咧着笑脸傻乐,他们还不知世事,连自己搬了家也不知道,两双与顾宝珠相似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挂在上空的铃铛看。 “要我说,夫人早该这么做了。”喜儿庆幸地说:“这些日子,夫人都没有睡好,奴婢瞧着,您的气色都没从前好了。” 顾宝珠嗔她一眼,气道:“还不是你。” “我?”喜儿迷茫:“与我有什么关系?” “叫你上回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闻,将我吓得够呛。”顾宝珠忧心忡忡地看着摇篮里的两个孩子,“我只怕一个疏忽,就让他们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抱走……” 喜儿困惑地看了她许久,还是在其他小丫鬟的提醒下,才总算想起来自己惹出来的祸事。 她急的一跺脚:“哎呀!夫人,您误会了!” 顾宝珠:“误会什么?” “上回我与您说的那个传闻,是京中的一个案子,早就被破啦!”喜儿说:“是那户人家的娘子生了个女娃,不得婆婆喜欢,她的婆婆便趁她夜半睡觉时偷偷将孩子抱走丢掉。那娘子报官没多久,这案子就被破了,孩子也早就找了回来,如今那娘子正闹着要和离呢!” 顾宝珠听得目瞪口呆。 喜儿更加吃惊:“上回我与夫人说起来,夫人急急忙忙打断我,我只以为夫人心软,不爱听这种事。原来却让您误会了那么久?” 顾宝珠:“……” 她张了张口,一时无语凝噎。 虽有一场乌龙,可她对孩子的关心却是实打实的,半点没少。白日里,也要孩子一直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能放心,若是奶娘抱着孩子离开一会儿,她便心神不宁,连手中的游记也看不进去,一心惦记着孩子。 顾宝珠把珺姐儿抱进怀中,珺姐儿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乖巧地躺在她的怀中露出无牙的笑脸。顾宝珠心中爱怜的不得了,忍不住低头拿自己的鼻尖去蹭小孩儿软绵绵的脸颊。 “就算是个姑娘家,也是努力生下来的孩子,活生生的一条性命。”顾宝珠感叹道:“那家婆婆可当真狠心,连自己的亲孙女都舍得丢弃。珺姐儿这样讨人喜欢,若谁敢动珺姐儿一根毫毛,我非与她拼了不可。” 小丫鬟们连连点头:“是啊!” “也幸好那娘子是个清醒人,把孩子找回来后,就与自己的夫君和离。要不然,日后肯定多的是苦头吃!” “那婆婆丢了孙女,她夫君竟然也不反对?” 小丫鬟们看向喜儿,喜儿果然清楚,当即便一脸嫌恶地说:“你们可不知道,我听说,在衙门门口,那娘子的夫君还反怪她的不是呢。” 小丫鬟们顿时发出了一声嫌弃的噫声,赶紧换了话题,免得叫这些恶人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等到临睡前,顾宝珠又将这件事说给了魏屹听。 她到此时还义愤填膺:“这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可恶的人!那婆婆也是狠心至极!” 魏屹颔首:“确实。” 顾宝珠斜他一眼,忽然想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魏屹不置可否。但仔细想来,他一个平定天下守护百姓安宁的大将军,若京城里当真出现了偷盗孩子的贼人,岂会坐之不理?定然是听说传闻之后,便已经找人打听过虚实。 顾宝珠咬牙切齿:“既然如此,你竟不早点与我说明白,叫我提心吊胆这么多天。” 魏屹无奈道:“那些事情说给你听,不还污了你的耳朵?” “……” 顾宝珠想想,确实如此。 若换做平常,听到这些市井传闻,她听过了也就听过了,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可如今做了人母,便忍不住将心比心,过去了一日,此刻一想起来还是气血翻涌。 她哼哼说:“就算这样,你也要说给我听呀,你不知道,我夜里做梦,都怕珩哥儿与珺姐儿被人抱走呢。” “是我的错。” 顾宝珠睨他一眼,见他态度诚恳,又想起这段时日他亦是被折腾的不轻,孩子哭闹起来时,魏屹总是跑的比她还快。这才大方地原谅了他。 也不知是这段时间没睡过好觉,还是澄清谣言后便放下了心,这日夜里,没再听到孩子的哭啼声,顾宝珠一夜好眠,一觉直接睡到了天亮。 当她睁开眼睛看见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时,还颇有些恍惚感觉在梦中。 只是躺了没一会儿,顾宝珠便又开始想孩子了。 她连忙去看望孩子。一大早,珩哥儿与珺姐儿更喝过奶,正清醒着,秦霜今日在家,一手拿着一个拨浪鼓晃,惹得两个小孩儿也跟着拨浪鼓摇头晃脑,乐咯咯的笑声不止。 “魏夫人。”见到她,秦霜放下拨浪鼓,站了起来:“您来了。” “秦姑娘来看珩哥儿和珺姐儿?” 顾宝珠弯腰将摇篮里的珺姐儿抱起,亲昵地去戳她柔软的脸颊。珺姐儿是个好脾气的小孩儿,就算被戳了也不会生气,反而乐陶陶地看着娘亲。她的小手胡乱地一挥,正好抓住了顾宝珠的手指。 被小婴儿软绵绵的小手抓住,顾宝珠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团肉团的云朵撞了一下,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珺姐儿也爱和娘亲玩呢。” 另一边摇篮里,珩哥儿蹬了蹬腿,好像是知道娘亲疼爱妹妹忽视了自己一般,忽然一瘪嘴,扯着嗓子嚎了出来。 秦霜连忙将他抱起来哄。她抱孩子的姿势十分熟练,依然是这段时间里抱孩子抱出来的习惯。 顾宝珠一听那嘹亮的哭声便头疼,见秦霜非但不讨厌,还带着满脸笑,不由得道:“连我这个当娘的都嫌珩哥儿声音太响,哭起来太吵闹,丫鬟们也常与我念叨这个,也就秦姑娘却不嫌弃。” “这说明他身体健康。”秦霜喜欢孩子,最喜欢身体强健的孩子,在她家乡的那个小城,越强健的孩子越容易活下来。她欢喜地说:“珩哥儿是我见过最活泼的孩子,真好。” 顾宝珠抿着唇乐。 珩哥儿与他爹娘小时候都不一样。顾宝珠自不用说,从小便是个娇气包,就连魏屹年幼时,也不是个身体强健的小孩儿。可珩哥儿自打出生起便身体倍儿棒,不但声音洪亮,四肢也有力,喝奶都喝的比妹妹多一倍,长得也比其他小孩儿大一圈。数遍京城,只怕都没有比他更健康的小婴孩了。 不过,身为人母,岂会不高兴自己的孩子如此健康? 要顾宝珠想,最好连珺姐儿也能有珩哥儿这样的健康。或许是在娘胎里被双胞胎哥哥抢走了营养,珺姐儿刚生出来便是小小一只,如今更比不得她的兄长,随着时间过去,两个小孩儿的体型差别也越来越明显。 秦霜举高了珩哥儿,小婴儿本来还在哭嚎,这会儿却被逗乐了,挥舞着小手,咯咯笑个不停,似乎是在喊着要再高一些。 秦霜凝视他许久,面上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她低声说:“幸好。” 顾宝珠没听清:“什么?” 秦霜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我想起来,最近在衙门里听说的一个案子。” “案子?”顾宝珠不解:“什么案子?” 秦霜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本来,这种事情算是机密,不能随便透露给别人的。只是魏夫人也不算什么别的人,说出去也无妨。 她索性就直说了:“前不久,有人找到衙门里来,拿着一个信物,说是来找爹娘的。” 顾宝珠:“找爹娘?” 秦霜点头:“后来,我们找到了她的爹娘,却发现,她的亲爹娘是京城一户富贵人家…原来她出生时被身边的奶娘掉包了!” 顾宝珠:“……” 秦霜郑重地道:“我观察过了,珩哥儿与珺姐儿生的十分像,尤其是他们的眼睛,与魏夫人您一模一样。所以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顾宝珠:“……”心情复杂。 第248章 做衣裳 第248章 秦霜所说的事,过了些日子,也在京中引起了不少的议论。 因之故事的主人公是京中有名的勋爵之家,又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叫京中百姓们惊讶的同时,也津津有味地吃了 许多日的瓜。 顾宝珠足不出户,自然是有消息灵通的小丫鬟从外面打听回来,转述给她听。 “……听说,阮夫人出嫁后不久,家中的姨娘便抢先生下了庶长子,她怕地位不稳,家中的爵位会被庶子抢走,便使出一计偷龙转凤,让自己的奶娘从外头抱来一个男婴,调换了自己生下来的女婴。”小丫鬟们围坐一圈,听喜儿慢慢道来:“那男婴是从城外一村庄抱来的,调换之后,女婴便也养在了那户人家。只不过,前不久,那个农夫病逝,临死之前,与女儿说了真相,阮小姐才知道自己不是农家女,而是伯爵府的千金大小姐呢!” 丫鬟们哗然:“那阮小姐本是伯爵府的千金大小姐,这些年来,却一直被养在农家,岂不是白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头?” “可不是嘛!”喜儿煞有其事地点头:“如今这件事传的满城皆知,如今伯爵府可有难了,那个被抱来的男婴已经长大,前几年已经被请立世子。出了这一桩事,莫说是阮夫人要被追问罪责,连伯爵府也难逃其咎。” “那后来呢?”丫鬟们追问:“那阮小姐被认回去了没有?” 喜儿又摇头:“世子已经在伯爵府养了那么多年,便是一只阿猫阿狗,都要养出感情来了。像我们夫人,养了小玉半年,就像疼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听说,世子还在府中住着,好像不打算离开。” “那阮小姐呢?” “自然也住进了伯爵府中。” 丫鬟们发出一阵嘘声:“若换做我是阮小姐,肯定要恨世子抢走了自己的身份,若再同住屋檐下,日日看着,心里肯定不好受……” 喜儿朝众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附耳过来,顾宝珠也把耳朵凑了过去。小丫鬟压低声音说:“这个消息我也是听伯爵府的厨娘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听说阮小姐在寻亲之前,就已经与世子爷两情相悦,只是阮夫人想要世子娶门当户对的姑娘,不肯同意这门亲事,棒打鸳鸯,阮小姐才去寻亲,没想到……” 顾宝珠:“……” 丫鬟们:“……” 众人面面相觑,有许多的话,一时却不知从如何说起。 顾宝珠把脑袋缩了回来,慢吞吞伸了个懒腰:“少在外面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小丫鬟乖乖应了一声,见顾宝珠拿起旁边的针线篓子,又好奇地睁大眼睛凑了过去。“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顾宝珠摆弄着手中的布料:“我想给珩哥儿与珺姐儿做一件衣裳。” 小丫鬟们对视一眼,纷纷目露惊恐。 其他人或许不知,喜儿和鹊儿作为两个伴顾宝珠长大的小丫鬟,却是最清楚不过的。她们夫人的手莫说是做衣裳,就连针线都没亲自拿过,旁人家的小姐或许会学女红,顾宝珠却是从未碰过,当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鹊儿急忙问:“夫人,让奴婢来吧!” “是啊是啊。”秋儿与湘儿也道:“奴婢最擅长这些,夫人想要做什么样的,吩咐奴婢一声就是,何至于亲自动手。” 顾宝珠不听:“那怎么能一样?若是不是我亲手做的,岂会有我的心意?” “但是……” “别说了。”顾宝珠兴致勃勃:“我已经决定好了,你们不放心,在一旁看着就是。做一件衣裳有什么难的?” 不就是裁好布料,将他们缝上就行了? 虽说顾宝珠未亲手做过女红,可也见过。她小的时候,顾老夫人还会亲手给她缝衣裳的。换做以前,顾宝珠可不爱做这些事情,可如今做了母亲,她什么都想试试。别人家孩子有的,她的孩子也要有! 顾宝珠特地命人拿来适合婴孩用的柔软的布料,放在面前比划了两下,拿起剪刀就裁:“刺啦——” 湘儿倒吸一口凉气:“夫人!” “怎么了?”顾宝珠抬头:“有什么不对?” 湘儿迟疑:“您……您不先量量?” “啊……”顾宝珠这才意识到漏了什么,恍然大悟:“忘了!” 丫鬟们在一旁帮着,一个人拿来皮尺,另两个人再把一旁摇篮里的小少爷小小姐抱过来,量好尺寸后,湘儿眼疾手快,先帮着顾宝珠将需要的布料裁了出来。 布料裁好了,之后却是更大的难题——缝。 顾宝珠捻起一根细细的针,又拿起一根细细的线,一双猫儿眼眯起,将线头对准针头里的小洞,一戳——线头从旁边歪了过去。 她又戳了好几回,连眼睛都眯累了,却还是穿不进去。 顾宝珠:“……” 她试了又试,连线头都起了毛边,依旧无果,顿时被这一根细细的线闹得火大。 秋儿连忙接过来:“夫人,我来,我来。” 只见秋儿接过针线,在她眼前像变戏法一样,轻轻一戳,便轻轻松松戳了过去。 顾宝珠瞪圆了眼睛:“怎么会?!” 秋儿道:“夫人,我最会穿针了,下回您需要,只管吩咐一声便是,用不着您亲自动手。” ……好吧。顾宝珠嘴唇动了动,想到丫鬟们平时心灵手巧,三天两头给她的白猫做玩具,自然比她厉害一些。 她拿起两块布料,在丫鬟的指挥之下拼在一起,接下来才是大难题,要将这两块布料缝起。鹊儿先给她示范了一遍,而后才叫她亲自动手。 当顾宝珠拿起针的时候,所有丫鬟都提起了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动作,唯恐会……“哎哟!”顾宝珠忽然痛呼出声。 丫鬟们齐齐在心中说:果然! 顾宝珠连忙伸出被戳中的手指看了一眼,好在她动作小心,力道也不大,虽然戳中了自己的手,但并未出血。丫鬟们一瞧,顿时长舒一口气。 只不过,这一下却把顾宝珠戳怕了,之后的动作更加小心。 只不过,她再小心,也防不住她手指笨拙,之后又戳了自己好几回,哎哟喊了几声,手指头也被戳出了血。看的丫鬟们在一旁直吸气。 缝了一针又一针,不知过去多久,好不容易缝完,顾宝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直起身捶了捶酸软的后腰。原来做女红也不是一件简单事,平常看丫鬟们动作灵活,轻松便能做出猫玩具,直到自己亲自上手,才知道其中的难处。 不过,总算是做好了。 顾宝珠欢喜地放下针线,将膝上刚缝制好的小衣裳举起来,展开欣赏自己的作品,她抖了抖,抖了抖……嗯? 顾宝珠看着与衣角缝在了一块儿了的袖子,表情懵了一下。 其他小丫鬟们也注意到,背过身偷偷笑了出来。她们可不敢笑的太大声,免得伤了自家夫人的自尊心,笑完了,再转回来时,面上又变得一本正经。 湘儿面不改色地夸道:“夫人才第一回做,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十分不错了。许是这回疏忽大意,才缝到了一块儿,若是下回再注意一些,便能做好一件衣裳。” 其他丫鬟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我第一回做女红时,还没夫人做得好呢。” 但顾宝珠自己瞧着,却是哪儿都不好。 莫说是袖子缝到了衣角,她还看到有许多个大洞,针脚也是歪歪扭扭,长一截短一截,连本来对齐了的布料,也在缝制的过程中渐渐歪斜,就算是将缝到一块儿的衣袖拆了,看起来也不像一件能穿的衣裳。更别说与其他人的相比了。 顾宝珠自己的衣裳向来都是在锦绣阁定制,锦绣阁的娘子们各个心灵手巧,手艺精湛,衣缝处的针脚整齐细密。顾宝珠见惯了那样的好衣裳,如何忍得了眼前这个粗制滥作的手工。 把这样的衣裳给孩子穿,还委屈了珩哥儿与珺姐儿呢! 她泄气地将小衣裳丢开:“这也太难了!” 丫鬟们忍着笑劝:“夫人也是头一回做,多做几次就好了。” “若是小少爷与小小姐穿到夫人亲手做的衣裳,他们得多高兴啊。” 鹊儿插嘴说:“不过,做衣裳这种小事,也不至于夫人亲自动手,瞧夫人的手被针戳了好几回,还流血了呢。” “确实!” 虽然手指头有些疼,但是顾宝珠不甘心。 她难得想要做一件事,就算有丫鬟们在一旁哄着,可她还是不愿意死心。又叫人拿一匹新的布来,裁剪出大小合适的布料,重新开始缝制。 当魏屹回家时,便见她难得手中既没有拿话本,也没有拿游记,更不是在看着府中的账本,而是拿着布料在穿针引线。从未想过这样的画面会出现在顾宝珠的身上,乍看见,他还怔了怔。暖黄的烛火下,美人侧脸柔美,眉目中满是温柔的爱意,想到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妻子,他不禁心头柔软。 下一瞬,就听顾宝珠吃痛地倒吸一口气,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竖起一根被戳出血珠的手指。 魏屹回过神, 大步走过去:“没事吧?” “没事。”顾宝珠摇了摇头。 不过是一滴血珠,在唇间一抿就愈合。就算再娇气,被戳了一天,她也已经被戳习惯。唯独手中怎么缝也缝不好的小衣裳让她气馁不已,练习了一天,却毫无长进,她仍旧会将不该缝一起的地方缝在一起。 没想到,做件衣裳竟然这样的难。 方才戳出来的血珠不小心蹭到了小衣裳上,正好,顾宝珠也嫌这一回缝的太丑,她将这次的失败品丢到一边,从旁边拿起新的布料。 “魏屹,你来得正好。”顾宝珠拿着两块布料,问:“你觉得哪个颜色好?” 魏屹微微一怔,忽地,胸膛里咚咚声渐响。 他心想:竟然是给他做的? 宝珠从小娇生惯养,何曾亲手做些什么,可如今…… 魏屹的目光蓦地柔和下来,他仔细观察那两块布料。一块深蓝,一块墨绿,颜色都低调内敛。他指着更深的那一块布料:“这个好。” “是吗?” 顾宝珠自己捧着,反复对比。 这是给珩哥儿挑的布料,珩哥儿是男孩儿,自然不好像珺姐儿穿的花哨。可这两块布颜色太深,若是放在小孩儿身上,似乎又显的太暗沉。 顾宝珠犹豫:“会不会太深了……” “不会。”魏屹轻柔地说:“只要你做的,都很好。” “是吗?” 顾宝珠看来看去,索性直接捧着布料去找珩哥儿,对着摇篮里咿咿呀呀的小婴孩问:“珩哥儿,你喜欢哪一块,你自己来挑挑?” 珩哥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瞧着她,他还太小,听不懂娘亲的话,见有人凑到面前,便乐陶陶地露出无牙的笑脸,在摇篮里手舞足蹈,正好打开了顾宝珠的手。 “两个都不喜欢?”顾宝珠欢喜地说:“也是,你还那么小,就是穿的鲜艳一些又如何。” 她扬声唤道:“鹊儿,再拿几块颜色好的布来。”她得再多练练。 丫鬟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往库房。 顾宝珠转身坐回桌前,前头却堵着一座大山。她抬起头,便见魏屹板着一张冷峻的脸,脸色难看地看着自己。 顾宝珠不解:“怎么了?” “你……你是给珩哥儿做衣裳?” “是啊。”顾宝珠说:“不只是珩哥儿,还有珺姐儿,他们二人是双胞胎,谁也少不了。” “那我呢?”魏屹沉声道:“你还没给我做过衣裳?” 顾宝珠吃惊地看着他:“你的衣裳,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 魏屹:“……” 也不知是不是顾宝珠的错觉,明明眼前人的表情没怎么变,屋子里却好像忽然冷了下来。入了秋后,明明门窗紧闭,屋子里也点起了炭盆,怎么会冷呢? 奶娘更敏锐一步,抱起摇篮里的婴孩,悄悄地退了出去。 顾宝珠眨了眨眼,她也许是眼花了,才从眼前人冷冰冰的表情里看出了几分委屈。魏屹生的如此高大,平日里稳重自律,仿若一座沉稳的高山,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落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幼稚。 ……却有些可爱。 她软声说:“你与珩哥儿珺姐儿计较什么?我何时不对你好了?早就为你置办好了新衣裳,你身上穿的,难道不是新的?” 魏屹心说:那怎么能一样? 一个是亲手做的,一个则是外人做的。 他唇角微抿起,“自从有了珩哥儿与珺姐儿,你整日只想着他们。” 顾宝珠嗔道:“我是他们的亲娘,我岂能不惦记着?” 魏屹眸色幽暗,手扶上她的后腰:“……那我呢?” “你……你怎么了?” 老夫老妻,顾宝珠岂会不懂他的意思。可尽管成婚已久,孩子都生了,隔着衣衫感觉到身后大掌的温度,顾宝珠也还是不自觉红了脸。 她的猫儿眼湿润润地嗔了魏屹一眼,踮起脚在他唇角轻轻碰了一下,很快便感觉到身前人霎时身体绷紧。 机灵的小丫鬟们早已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顾宝珠揽上他的脖颈,依偎进他的怀里,笑吟吟地道:“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与小孩儿吃味,实在是……” 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已消失在炙热的唇齿间。 第249章 崔明玉与萍儿 第249章 入了秋后,天一下子便冷了下来,裹上一层又一层的衣裳犹嫌不够,秋风萧瑟, 吹拂过面庞时,仿若将夏日残留的潮湿也尽吹走。 崔明玉每日从睡梦中醒过来,都只觉喉咙干渴,可当她摸到桌上的杯盏,入口的却总是放了一夜变凉的茶水。 她身边的丫鬟急急忙忙地去烧水倒茶,崔明玉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张了张口,本想开口斥责几句,话到嘴边,又失去了责骂的兴致。 她推开窗,冷眼看着不远处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姑娘,见到那边热火朝天的景象,她的面上冷冰冰的,一丝温度也没有。 半晌,她回过头,轻轻咳了几声。 当日,她在寒冬腊月里跳入水中,被救上来以后,也一病不起,在病床上躺了许多日也没见好,病去如抽丝,后来,虽然病是好了,却让她落下了病根。她本来身子骨就弱,落水之后,不但叫她失去了为人母的机会,也让她在入秋之后,便开始断断续续的生病,一直不见得好,但凡吹一会儿冷风,第二日便会发起热来。 前些日,她没注意受了风,便又在病榻之上多躺了几日,也喝了许多日的苦药,如今屋中弥漫不散的便是药味。 “夫人!茶来了!”桃杏提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回来,倒了一杯放到她的手边。 崔明玉看了一眼,却失了再喝茶的兴致。 她看着不远处的人群簇拥的厨房,随口问:“那边在忙活什么?” 桃杏刚从厨房回来,自然也清楚,便道:“今日一早,萍儿姑娘去买了一条大鱼回来,说是要做鱼汤给老夫人喝。” 给老夫人? 依她看,这鱼汤应当不是给老夫人的,而是给陆柏文的吧? 崔明玉冷冷地看着那边笑颜如花的年轻姑娘,她移开目光,视线又落到了门窗紧闭的书房。 陆柏文已经搬了回来。 当初,陆老夫人将萍儿姑娘接到家中,说是要人在陆家暂住,可打的是什么心思,崔明玉岂会不知?说是表妹,可表妹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明是想要做陆家的妾。崔明玉岂会同意?当然大闹一通! 若换做从前,她定然不会这样意气用事,若是掉几滴眼泪,说几句可怜话,效果定然比大闹一场更好。再不济,先应和下来,不得罪陆老夫人这个婆母,日后再想办法将萍儿赶走,也是缓兵之计。可在那种关头,她本来就因自己子嗣艰难而心情烦闷,又如何能咽下那一口气,当即不管不顾,发了出去。 她虽是痛快发了,却也没捞着什么好。 陆老夫人端的是大家长的架子,从来不喜她忤逆自己,又对她有意见许久,这回又被顶撞,对她更加不耐烦,也更不会同意她的意见,坚定地让萍儿姑娘在陆家住了下来。而陆柏文……陆柏文厌烦家中吵闹,直接带着行李住到了官府。因为这个,陆老夫人本来就不喜她,又把这件事怪罪到了她的头上。 到现在,萍儿姑娘已经在陆家住了好一段时日,她还将陆老夫人哄的心花怒放,今日给陆老夫人按摩,明日给陆老夫人做汤,后日再陪陆老夫人说话聊天,不但陆老夫人喜欢她,连家中的下仆们也对她亲亲热热,仿若她才是陆家的主母一般。 至于陆柏文,刚开始他因家中女人吵闹而搬走,后来,陆老夫人亲自与找了他几回,他又搬了回来,宿在书房里,既不搭理崔明玉,也不搭理萍儿姑娘,整日醉心于公务。 几个人同住屋檐下,暂且也相安无事。 但,一切岂会一直这样和平? 等手边的茶快凉了,崔明玉才端起来,浅浅了抿了一口,湿润干燥的嘴唇。 她刚端起茶盏,厨房那边便有了动静。灶台里的柴火灭了,盖子揭开,鲜美的香味很快便从厨房逸散到了院子里,再传到了崔明玉的鼻子里。 她冷眼瞧着,见萍儿姑娘舀出一碗汤,笑容满面端进了陆老夫人的房间。离得远,可门没关实,隐隐约约有亲热的欢笑声从那边传了过来。 崔明玉撇过头,关上窗,去里间换了一身衣裳。 等她再出门时,果然撞上了端着碗正要去书房送汤的萍儿姑娘。 见到她,萍儿姑娘愣了一下,继而笑着与她打招呼:“明玉姐姐。” 崔明玉冷眼看她的笑脸,明知故问地道:“你手里端的是什么?” 萍儿面上毫无隐瞒,坦然道来:“昨日,老夫人说想要喝鱼汤,今日一早,我便去买了一条大鱼回来,给老夫人做鱼汤喝。明玉姐姐,你要不要来一碗?刚做好的鱼汤,还热乎着呢!” “不用了。”崔明玉冷淡的拒绝:“我不爱喝鱼汤。” 萍儿也不介意。或者说,一开始就没存着请她喝汤的念头。她笑呵呵地与崔明玉打过招呼,便要继续往前,可崔明玉却牢牢堵在她的去路上,没有让开。 萍儿:“明玉姐姐?” 崔明玉:“你既然要给老夫人送鱼汤,这儿可不是去找老夫人的方向。” “我自然是晓得的。”萍儿笑呵呵地说:“方才我做好鱼汤后,已经给老夫人送过去,老夫人还夸了我的手艺,说是这汤做的滋味鲜美,还叫我给陆大人送去一碗。我现在便是听了老夫人的吩咐,去给表哥送汤的。” “是吗?正好,我也有事去寻文郎,我替你带过去便好。” 说着,崔明玉伸手就要接过她手中的汤碗,却被萍儿灵巧地避了过去。 萍儿脆生生地道:“此事不用麻烦明玉姐姐,你身体不好,前几日还病了在喝着药呢,这汤碗重,我端过去就好。” 崔明玉在心中冷笑,面上嘲讽:“我就算身体再弱,区区一口汤碗,自然也是端的动的。” 萍儿:“不麻烦您,我在家里干多了活,您若叫我闲着,我还不习惯呢!” 崔明玉闭了口,但依旧没挪动半步。 察觉出她的意思,萍儿面上的笑脸也渐渐敛去。 就当二人在原地僵持时,忽地,书房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打开,陆柏文站在里屋,神色冷淡地看着她们:“在吵什么?” 崔明玉张口欲要解释,萍儿抢先一步,满脸高兴地举起手中的汤碗,“表哥,我给老夫人煮了鱼汤,老夫人叫我给你也送一趟。可好喝了,你尝尝吧!” “不用了。” 萍儿一顿,“但是……” 陆柏文:“拿回去。” 她小声地解释:“我一大早就起来去买鱼,熬了好久……” 陆柏文淡淡地道:“既然是老夫人喜欢,那就请她多喝一些。” 萍儿:“……” 尽管敢与崔明玉争辩,可在这个在朝当官的俊逸清冷的表哥面前,萍儿一向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反驳他的话。她不甘心地看了崔明玉一眼,可无人挽留,只好又端着汤,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回去。她进了陆老夫人的屋子,不知道是不是与陆老夫人告状去了。 崔明玉收回视线,陆柏文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转身又回了书房。 刚才,他正在里头静心看书,是被外面吵闹的声音惊扰,这才出来一探究竟。 见他没有像赶萍儿那样将自己赶走,崔明玉咬咬牙,提起裙摆,推开了书房的门。 “文郎……”她柔柔地唤了一声。 陆柏文已经重新坐回书桌之前,拿起未读完的书继续看了起来,听到她的呼唤,他连眼皮都没多动一下,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崔明玉绕到他身边,轻声地道:“萍儿姑娘已经在家中住了好一段时日,我知道,老夫人可怜她,才将她接到家中,有萍儿姑娘在,老夫人这些时日心情也好了不少。只是……萍儿姑娘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她还未婚配,也没许人家,若是在家中住久了,许是对她的名声不好。” 哪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会借住在表哥家中,只差将表哥的娘喊做自己的亲娘了。 崔明玉已经看萍儿不爽已久,尤其是最近萍儿的意图越来越明显。最开始,萍儿还怕惹她不快,只说自己是来借住的亲戚,现在倒好,只差将心思写在脸上,借着老夫人的名义,想方设法接近陆柏文。若不是陆柏文无意纳妾,兴许此事还当真被她办成了。 崔明玉想把人赶走,但她也不敢与老夫人提。她知道,陆老夫人定然是不会同意的,她想来想去,便想到了陆柏文。陆柏文既然也不耐烦萍儿,若是他开口,说不定陆老夫人会同意将人送走。 至于把萍儿送走之后,陆老夫人会不会接新的人过来……此时此刻,崔明玉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 但她想的虽好,陆柏文却不接她的茬,慢悠悠翻过一页,视线并未从书上移开。 崔明玉继续说:“说起来,萍儿也到了该相看人家的年纪,她既是你的表妹,又如此得老夫人的喜爱,我这个做嫂子的,自然也要为她打算。我已经帮她找了好几个合适的人选,都是一表人才,不如……” “你急什么?”陆柏文忽然开口:“她住在家中,难道碍着了你?” 崔明玉一顿。 她勉强笑道:“你怎么这样说?我也是关心她……” “既然没碍着你,便让她住在家中也无妨。”陆柏文道:“娘喜欢她,有她在,娘也高兴不少。” 崔明玉:“……” 崔明玉再提不起一个笑脸。 她手指都在颤抖:“你怎么帮她说话?她留在家中,她……她不能留在这儿!” “你怕什么?”陆柏文讥道:“怕她与你一样,有不轨的念头?” 她岂是怕!而是那个萍儿确实包藏祸心! 崔明玉在心中喊。她岂会看不出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用爱慕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夫君,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她岂会看不出来?! 她如何不怕!当初,她也总是借着看望姐姐的借口,去陆家与陆柏文巧遇,在顾宝珠的眼皮子底下,与自己的姐夫暗度陈仓。她如何能不多想,想萍儿会成为下一个自己,会从自己的手中将陆柏文抢走,甚至抢走陆夫人的位置! 因为,这些事情,她早已做过一回。 崔明玉握住自己颤抖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就像是一块冷彻的寒冰。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眉顺目地说:“我也是为你打算。萍儿年轻,没有眼色,总是拿各种借口打搅你,你的公务繁忙,平常休息的少,怎么能将时间浪费在她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上……” 陆柏文打断她:“你送走了一个萍儿,也还会有下一个萍儿,何必白费功夫。” 崔明玉白了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 是啊,陆柏文说的没错。只要她生不出孩子,为了陆家的子嗣,陆老夫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可她身为陆夫人,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身边多出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还能无动于衷? 这些时日,只要萍儿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晃,崔明玉每每看见她,总有一股郁气凝结在胸口。前些日子,她吹风病倒后,大夫过来给她诊脉,还劝她要保持心情愉快,说她郁结于心,药方里还加了减郁的药材。 郁结于心。 多么讽刺。 上辈子,当她看着顾宝珠心情郁郁时,岂会想过这种事竟然会轮到自己的身上? 崔明玉收拢手指,手下的衣裳被她揉皱,眼前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形容憔悴,香消玉殒的模样。 但她决不能沦落到那种境地。 “可是……”崔明玉柔声说:“娘她最在乎的便是你,若是你去说的话,娘一定会听进去的。文郎,你能不能……” 陆柏文总算抬眼看向她。 他漆黑的眼瞳中倒映出自己狼狈的模样,崔明玉下意识地想要别开脸,又及时地忍住了。她知道,让陆柏文去与陆老夫人说不纳妾,不生子,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可若陆柏文心里有她,这又有何难? 往前数那么多年,并非没有这样的例子,前朝便有一个诗人与妻子鹣鲽情深,哪怕妻子无所出,也对她一往情深,不纳妾,不生子,百年后同棺而眠。她与陆柏文两辈子的缘分,为何不能有呢? 陆柏文放下手中的书,冷冷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本该有一双儿女?” 崔明玉霎时心凉,凉意蔓延到四肢百骸,手脚仿若从寒霜从抽出来一般。 是啊,他还曾有一双儿女,对他们疼宠有加。 一个有过儿女双全的男人,如何能够舍得自己日后孤老一生,膝下无后呢? 陆柏文的目光越过她,看向窗外乌蒙蒙的天空。秋风瑟瑟,将窗外树上枯黄的树叶从树梢吹落,枯叶盘旋而落,很快便会落到地上,化作泥土的养分。当秋天开始时,冷酷的冬日也已经临近。 他站起身,语气冷淡没有起伏:“我会去与娘说,让她将萍儿送走。” 崔明玉愣了一下,继而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他,眼中迸出无限的欢喜。 陆柏文说:“我也会告诉她,让她不要再找其他人。” 崔明玉被莫大的惊喜笼罩,万万不敢相信,他会答应的如此爽快。她满目柔情,语无伦次地说:“文郎,我……” 陆柏文继续道:“过几日,我会去善堂,抱一对孩子回来。” 崔明玉张了张口,有些疑惑:“孩子?” “把他们记在你的名下,算作你的孩子。”陆柏文闭了闭眼:“崔明玉,你若还有良心,就将那两个孩子当做你的亲生孩子,将他们好好抚养长大,安生过日子,不要再生事端。” 崔明玉怔怔地看着他,差点连应答都忘了说。 她岂会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如何能想到,一直对她冷淡的陆柏文早已经在心中有了成算,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在他的计划之中,早有她的一席之地,早为他们二人的未来做好了打算。 “我……我知道的。” 崔明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眼中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来,她就像是一个贪嘴的孩童,忽然得到了足以将她淹没的蜜糖。 “我都听你的,我全都听你的!”她迫不及待、柔情蜜意地说:“文郎,我就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我的。” 陆柏文闭目不语。 第250章 北地之灾 第250章 当冬日的第一缕寒风吹过京城时,顾宝珠正在陪两个孩子睡午觉。 天冷下来以后,她便开始怕冷,哪怕屋中的炭盆烧的很旺,却还是会手脚冰凉。珩哥儿与珺姐儿两个软绵绵的孩子,身上总是泛着甜甜的奶香,还像是两个热乎乎的小暖炉,当他们的爹爹不在的时候,顾宝珠很喜欢挨着他们的睡。 尽管孩子醒着的时候,总是一会儿饿了,一会儿拉了,总有麻烦,可等他们睡着以后,便比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还要可爱。光是看着他们的睡脸,顾宝珠心中便爱怜的不得了。 虽是冬日,可初冬午后的日光也还是暖洋洋的,顾宝珠本来只是想陪着两个孩子晒晒太阳,可一不留神睡意袭来,便陪着一块儿睡了过去。 还是珩哥儿先醒过来,不安分地在襁褓里动来动去,四处乱挥的小手一不小心打在了娘亲身上。顾宝珠本来正在做梦,一下惊醒过来。 她恍惚醒过来,睁眼看到窗外的大树。入秋之后,这棵大树繁茂的绿叶便渐渐枯黄,凋零,枯叶落了一地,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几只毛绒绒的雀鸟停在上面,在暖洋洋的日光下,低头梳理着身上的羽毛。顾宝珠的脑子还处于混沌之中,盯着那几只雀鸟发了一会儿的呆。 “咿……呀……” 珩哥儿不满地挥着手臂,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顾宝珠闻声回过神,侧过身亲昵地去抱两个孩子。 “珩哥儿,怎么醒了?”顾宝珠摸上他的肚子,笑着说:“是不是又饿了?” 珩哥儿睁着与她相似的猫儿眼,仿佛是听懂了娘亲的话,认真地冲她:“呀!” 一旁,珺姐儿也悠悠转醒,蹬了蹬自己的腿:“呀!” 顾宝珠失笑,将奶娘叫过来,把两个孩子抱过去喂奶。 看着两个孩子被抱走,她不由得转过头再看向窗外,那几只停在上面的雀鸟不知何时已经拍着翅膀飞远走,窗外只剩下冬日凋零的景色。没由来的,顾宝珠却有些心慌。 好像她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但她能忘了什么呢? 直到两个孩子喝完奶后被抱了回来,顾宝珠将府中内外所有的人和事情都回想一通,连顾家、徐家、远在军营里的徐燃都想到了,却还是没想起来自己疏忽了什么。 见她若有所思地模样,鹊儿在一旁道:“夫人难不成还在想做衣裳的事?” 顾宝珠回过神,很快无语。 关于给两个孩子做衣裳这件事,她一开始兴致勃勃,拿起从未拿过的针线,连了一整日的女红……但并没有长进。她练习许多日,针脚还是歪歪扭扭,还是会错针漏针,也还是会将不该缝到的地方缝到一起。 也许是顾宝珠天生不擅长这种细致活,最后,练习了几日,除了手上多了几个被扎出来的窟窿之外,连一件衣裳都做不出来,更别说是更细致的绣活。 她原本斗志熊熊的志气也被那一针一针给扎没了。 顾宝珠懒洋洋地说:“罢了……术业有专攻,此事还是交给擅长的人吧。” 小丫鬟们听见,在一旁捂着嘴巴吃吃的笑,等顾宝珠看过去,她们又飞快地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好像方才发出笑声的人并非是自己。 好在,顾宝珠也不与她们计较这些,她将人叫过来,困惑地问:“你们帮我想想,是不是有什么该做的事,被我给忘了?”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 喜儿问:“是夫人想吃外面的糖葫芦,忘记叫我去买?还是糖炒板栗?烤红薯?” 顾宝珠摇头:“不是。” 鹊儿:“前些日子,夫人说天儿冷了,叫人去军营里给表少爷送厚实的衣裳,已经叫人送过去了。” 顾宝珠:“你办事,我向来放心。但也不是这事。” 秋儿:“难道是花园?您先前说,要在花园里造一座花房,管家已经找来了工匠,过几日也该动手了。” “不不不,也不是这个。” 湘儿提问:“莫不是与少爷和小姐有关?还是将军?” 顾宝珠看向榻上两个兀自玩乐的小孩儿,眉头缓缓皱了起来:“都不是,应当也不是府中的事……”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她们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伺候,若是将军府外头的事……她们就不清楚了。 顾宝珠苦苦思索。 她这一思索,一直等到魏屹回来,脑子里都没闪出一点灵光。 魏屹踏进屋中,看见的便是她到处翻箱倒柜,地上散乱着因翻找而东倒西歪的物品。他弯腰扶起一张凳子,抬眼便与榻上的小女儿对上的视线。 珺姐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乐陶陶地露出无牙的笑脸,对着爹爹傻乐。珩哥儿与她挨在一起,正快活地拍着手掌,嘴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仿佛眼前的场景是戏台子上的精彩表演。 魏屹移开目光,落到了顾宝珠的身上。几个小丫鬟跟在顾宝珠身后收拾,对上他的眼睛,也是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魏屹,你来的正好。”见到他,顾宝珠眼睛一亮:“我正在找东西,你快过来帮帮我。” 魏屹走过去:“你在找什么?” 顾宝珠:“我也不知道。” 魏屹:“……” 许是男人眼中的困惑太多,顾宝珠摸了摸鼻子,与他从头道来:“今日我午觉醒来,便想起来好像忘了一件什么重要的大事,我想了一天,也没想起来是什么。” “那……”他的目光看向屋中散乱一地的物品。 顾宝珠说:“印象之中,我好像将它们记了下来。” 魏屹:“……” 莫说是他,便是天天跟在他们夫人身边的四个丫鬟,此刻也是满脸茫然。 但顾宝珠说的信誓旦旦,魏屹便挽起袖子,帮她翻找起来。他随口问:“是件什么样的事?” “大事。”顾宝珠说:“很大很大。” “你记在了哪儿?” “记载了……”顾宝珠一边思索,一边拉开一个抽屉。 这个抽屉里塞了不少东西,许是东西太多,卡住了,她一下竟然没拉出来。顾宝珠提起气,手上一用力,使劲拽了一下。 咣当一声,整个抽屉都被拽了出来,动作间,几张纸片从抽屉里飞出,飘到了地上。 魏屹弯腰拾起,念出上面的内容:“萍州水患?” 此事早已发生,且也已经过去很久。当初,萍州连日大雨,水患成灾,是他带兵前去救助。后来,大水退去,萍州紧接着就爆发了瘟疫,将他困在了萍州城内。 那几个月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也分外艰难,压力如山大。距今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如今,萍州的百姓们已经恢复了从前安居乐业的生活,渐渐也没人再提起当初的水患与瘟疫之灾了。 忽然看见这四个字,魏屹还愣了一下。 下一瞬,旁边忽然伸出手,将他手中的纸片夺了过去。 猝不及防,魏屹转过头,对上的却是顾宝珠忽然变得煞白的脸。他顿了顿,忧心道:“怎么了?” 顾宝珠白着脸,翻着手中几张纸,第一张写的是萍州水患,下一张则是……注意到魏屹靠近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看清上面的内容,她急急忙忙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仓促之下,将纸团丢向了旁边的烛台。 火舌舔舐过轻薄的纸张,转瞬烧灼出焦边,火苗飞窜起,飞跃的纸团带着火苗落到桌上,很快便点燃了摊在桌上的其他纸张。霎时,火光大盛。 小丫鬟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过来扑火。刚烧起的火很快就被扑灭,只留下被烧黑的纸屑,上面的字迹也已经被烧掉。 “夫人,您没事吧?!” “宝珠?”魏屹把人护着,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这么了?” 顾宝珠白着脸,摇了摇头。 她想起来了,总算想起来了,自己忘记了什么。 当初,萍州发生水患,消息传到京城时,她也忘记了这件重要的大事。在更早之前,得菩萨保佑,她做起那些预知梦时,早在梦中便看见了未来会发生的许多事情,萍州水患便是其一。 那时,她懊悔不迭,竟没有早点想起来这件事,让萍州百姓们白白遭了一劫。魏屹前去救灾,又身陷萍州瘟疫时,她在家中提心吊胆,也回忆着自己的梦境,将梦里提到过的灾祸一一记录了下来。 而后,记录下这些内容的纸张便一直存放在这个抽屉里,直到方才重见天日。这是顾宝珠常用的桌子,放着她自己的东西,就算是丫鬟们给她整理书桌时,也不会去看抽屉里放了什么,因此,一直无人发觉。 而顾宝珠今日提心吊胆,总觉得忘记了一件什么大事,便是记录在上面的其中一个灾祸,马上就要发生了。 就在这个冬天,今年的冬天会格外的冷,雪也格外的大,在比京城更北的地方,大齐国土之上,会爆发出一场浩大的雪灾,当雪灾来临时,正是深夜,无数百姓来不及逃脱,被压在了大雪之下,一场雪崩,一夜之前便夺走了数千人的性命。当消息传到京城,令无数人悲痛。 而现在,京城的冬天已经来临了。 顾宝珠脸色苍白,仓皇地看着魏屹,她张开嘴唇,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魏屹将她抱到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呢? 顾宝珠紧紧攥着他的衣裳。 很快,那场雪患就会来临,她必须想办法提早通知到北地的百姓,帮他们逃过这个劫难才行! 但是……她该怎么做? 顾宝珠六神无主,毫无头绪。 且不提此事还没发生,她也没出过京城,更没去过北地,怎么会得知北地未来会发生雪患?空口无凭,有谁会相信她? 难不成是要说是她梦到的? 可一个梦境,无凭无据,如何让人信服?就算是真的,菩萨为何偏偏提醒了她,不去提醒朝中的官员?等最后真的应验了,他们会不会怀疑她的身份?以为她是什么妖魔鬼怪? 顾宝珠之所以将这件事藏到现在,没有在萍州水患发生后想起来时就说出去,便是心中清楚,她说了不会有人信,而她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可是…… 想到北地的百姓们,想到梦中,消息传到京城,数千人的性命呜呼在一夜之间,顾宝珠用力攥紧了手。 她下定决心,吩咐丫鬟们:“你们先出去。” 丫鬟们互相看了一眼,有点犹豫:“夫人……” “出去。”顾宝珠低声斥道:“把珩哥儿与珺姐儿也抱出去,我有事要与将军说。” 魏屹亦是不解。但他并没有反对。 很快,丫鬟们带着两个小婴孩走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扶着顾宝珠到桌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放进她的手心里,安抚道:“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顾宝珠抿了一口茶水,食不知味。 她看着自己的夫君,许是对面人眼中沉稳的包容安抚到了她,胸膛里狂跳的心也逐渐平复了下来,冷静了不少。 她深吸一口气:“魏屹,你听我说……也许,我接下来的话,你听着会有一些惊讶,不可思议……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魏屹“嗯”了一声,等待她接下去说。 顾宝珠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个秘密,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最亲的祖母。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有那样的一场奇遇,而现在,她却要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袒露出来……可这是魏屹啊。 魏屹,她的夫君,若是她连自己的夫君都不信,她就太对不起眼前人对自己的爱护了。她相信他。 顾宝珠直直望进他的眼中,郑重道来:“我曾经做过一场梦,梦见过萍州的事。” 魏屹微微一顿。 注意到他片刻的怔愣,顾宝珠忽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她垂下眼,视线落在他领口处的花纹:“只不过,当时萍州水患发生时,我并没有想起来……以至于,在那之后,我什么忙也没有帮上。” “不会。”魏屹下意识地说:“你帮上了很多。” 光是顾宝珠送过去的一车车物资,便已经帮了很大很大的忙。 “而我接下去说的,也是真的,是我梦见的会发生的事。”顾宝珠紧张地说:“就在这个冬天,再过一些时间,北地会发生一场严重的雪灾,会有无数的百姓丧命在这场雪灾之中……” “……” “……真的。”顾宝珠从他的沉默之中品出了怀疑,可她也拿不出一个更能叫人信服的证据,只能无助的红了眼眶:“魏屹,你信我……” “……” “北地离京城很远,但是现在赶过去的话,或许还来得及……我知道,这件事情听起来十分荒唐,可我说的是真的,你能不能帮我这一回,你去一趟北地,把那些百姓救下来,好不好?” 顾宝珠带着哭腔说:“我求你了!” 第251章 什么梦? 第251章 室内一片寂静,陷入了沉默,只有烛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安静的连窗外的风声都格外明显。 顾宝珠轻轻抽泣着,她不敢抬头看对面人的表情,生怕会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怀疑与不相信,更怕自己的枕边人误会自己是个疯子。谁叫她的话听起来是如此的疯狂? 她怕魏屹不相信自己,更怕魏屹不答应自己。除了求助魏屹之外,顾宝珠已经想不到另一个更好的办法。 他身居高位,手握重兵,他的话在朝堂里很有分量。若是魏屹开口,此事必然会引起朝中上下的重视,或许,北地那些本该丧命于雪灾的百姓就能得到救助的机会。而若魏屹亲自带兵前往,哪怕百姓们不肯配合,他也有能令百姓搬离居住地的威望。 若换做顾宝珠自己,哪怕她立刻动身,连夜前往北地,就算是赶在雪灾之前到达,也无法以一己之力令所有人离开。谁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家?到那时,就算是她在雪灾之前赶到,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数千百姓死在自己的面前而已。 可魏屹会相信她的话吗? 相信她口中怪力乱神的梦境,肯全然相信她,为了她奔赴北地救灾吗? 如果他不相信,会将她当做妖魔鬼怪吗? 顾宝珠心中七上八下,耳边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这样寂静的时候,连呼吸声都变得如此清明。 很快,她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一只宽厚的大掌轻柔地拍着她的脑袋,像是在哄着一个哭闹的孩童。顾宝珠扑进他的怀中,听他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别哭。”魏屹说:“我相信你。” 顾宝珠眼睛一亮,莫大的欣喜将她笼罩,这份信任之中,包含着的感情令她的眼泪又差点涌出来,来不及感动,她急不可待地抓着他的衣裳仰起头:“那你快去……” “别担心。”魏屹安抚说:“已经有人去北地了。” “……” 顾宝珠呆呆地仰起脸,眼泪还挂在脸上,她脑子里还懵懵的,只能重复方才的话:“已经……去了?” “是。” “去……”顾宝珠茫然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话语:“你们早就知道了?” 难道,朝中有哪个官员,也像她那么幸运,得菩萨保佑,也梦见了未来会发生的事?! 天底下,这份奇遇竟然还不止一份?! 顾宝珠惊讶之余,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一时只觉轻松不少。 她问:“是谁说的?是谁去了北地?” 魏屹道:“陆柏文。” 顾宝珠:“……” 这确实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名字。 顾宝珠沉默了好半晌,才忽然想起,陆柏文确实有他的奇遇。只不过,她已经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也太久没想起梦里的事,更也是太久没见过这个人,渐渐的,便忘记了他的存在。 若是陆柏文,那就不奇怪了。 他本来就是朝廷命官,与她在梦中偶尔闪现的细碎线索相比,他对此事、以及其他未来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了解的更加清楚,她只知道北地会发生雪灾,而陆柏文会连此次灾祸的来龙去脉都掌握的清清楚楚。他若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便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想尽办法提醒其他人,亲身去帮那些百姓躲过灾祸。 而现在,按照魏屹说的,他也确实是这么做了。 他比顾宝珠更早想起这件事,更早提了出来,用自己的方法说服了朝中的其他同僚,在冬日来临之前,便已经奉命前往北地。他是朝廷命官,说的话极有分量,定然能顺利帮助北地那些本来会在灾祸中丧命的百姓渡过这个难关。 从梦中来看,陆柏文虽私德有亏,做官却没对不起任何人。而顾宝珠,接下来只需要等一个从北地传来的好消息。 顾宝珠喃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心中惦记了一天的事情早就被解决,仿佛是堵塞的淤泥被排空,顾宝珠彻底轻松,心里还开始盘算着,是否要往北地运一些物资。毕竟,就算解决了灾祸,那些百姓逃出生天,他们的家园也还是会压在大雪之下,接下来这个冬天,也不会好过。 对了, 今年冬天格外冷,炭火与木柴的价格也会大涨…… “宝珠。”魏屹忽然开口:“你方才说,你做梦梦见这件事……那是什么梦?” 顾宝珠猛然一顿。 正想到一半的内容被打断,很快,慌张重新涌了上来。 她屏退其他人,只将这件心事告诉魏屹时,只是因为她信任魏屹。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魏屹都会相信她的话,愿意站在她这一边。 顾宝珠赌的就是他的信任,却并没有做好坦白一切的准备,更没有将自己口中玄之又玄的事情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偏偏,魏屹已经发觉了,并没有含糊过去。 顾宝珠视线漂移,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含糊说:“梦……梦就是梦……我只是梦见了这一回事,所以才……” 魏屹沉声道:“那你又如何笃定,梦中的一切会发生?” 换做其他人,就算是梦见了这种荒唐的事,也只会当做是梦境就过去,不但不会当真,也很快就会忘记。 顾宝珠:“……” 顾宝珠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能解释的话来。 但魏屹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他年纪轻轻就坐到一等大将军的位置,并非是只靠一身武艺,他在战场上排兵布阵,有勇有谋,一双锐眼能揪出间隙,自然也能看出面前人的心虚。 他的夫人藏着一个大秘密。 北地的雪患还未发生,事关数千人的性命,为了说服皇帝以及朝中其他官员,陆柏文费了很大的力气。但是,也正是因为此事还未发生,众人无法确认真假,因此,他前往北地一事,也只有朝中官员知道,并未外泄。 魏屹保密的很好,他也鲜少将朝堂中的事情带到家中说给家里人听,那顾宝珠又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她的梦?是什么梦境,让她笃定此事一定会发生? “是……是……”顾宝珠想了好半天,才总算想起来一个借口:“是因为萍州。” 魏屹:“萍州?” “我方才与你说,当初我也梦到过萍州的灾祸,只是那会儿我没想起来。”顾宝珠急忙说:“后来你也知道,萍州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先是水患,又是瘟疫,夺走了许多百姓的性命。那时我就猜想,或许是菩萨给我的指示,当我梦见北地的事情时,就没由来有一个预感,相信那是真的!” 魏屹沉默地看着她,神色未变,也不知道是相信了没有。 顾宝珠满脸希冀,试图从眼神中传达出自己的真挚与诚恳。 她说的确实是真话,若换做其他人,或许便相信了她的这番借口。可魏屹与她朝夕相处,共枕而眠,从小的时候起,他就对小宝珠的心思了如指掌,现在又如何能看不出来,顾宝珠虽是坦白,却也隐瞒了另一个真相。 他问:“除了这两件事,你还梦见了什么?” 顾宝珠眼眸一亮,只当他相信了自己的话,立刻将自己记下来的几件事都说了出来。除了萍州的水患与北地的雪患,在未来几年里,直到梦中的“顾宝珠”死之前,还发生了不少事情,顾宝珠一一记了下来。 此刻她说给魏屹听,魏屹也一一记住。事情还未发生,无论真假,也得等到几年之后才验证。 他又问:“你是什么时候梦见的?” 顾宝珠:“在很久之前,那会儿,你都还没回京呢!” 魏屹目露淡淡不解:“菩萨若是想要提醒世人躲过灾祸,却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只托梦于你一人,你只是个闺阁女子,如何能力挽狂澜?” 顾宝珠:“……” 顾宝珠捧着杯盏,低头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茶水,含糊说:“或许,菩萨那会儿就知道,未来我会嫁给你呢。若是你,定然能力挽狂澜,救下这些百姓的性命的。” 魏屹唇角微微翘了翘,显然被她的话大大取悦到。 但他还问:“除了这些,菩萨没有告诉你其他?” 当然说了,还说了很多。顾宝珠应付道:“其他?其他还有什么?” 魏屹:“那雪患发生在什么时间?北地的哪一处地方?来之前有何征兆?之后朝廷又有什么动作?后来那些百姓如何了?” 顾宝珠两眼茫然地与他对视。 她哪里会知道那么多。 她的梦中,梦见的全是“她”与崔明玉与陆柏文三人的爱恨纠葛,能知道萍州、北地发生的事,还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就算是足不出户也能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而陆柏文身为朝廷命官,也牵扯其中,成了崔明玉接近他的机会。顾宝珠光是从那些情情爱爱里揪出这些线索,便已经很不容易了。 或许在未来之中,还发生了她说的以外的事情,但那些事情与三人的纠葛无关时,顾宝珠也没有梦见。 面对魏屹的质问,顾宝珠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最后,她只能摇了摇头。 魏屹:“你不知道?” 顾宝珠摇头。 魏屹:“你不是梦到了?” 顾宝珠含糊:“我……虽是梦到了,可梦中并没有说的那么详细,梦里我还在京城,只是事情太大,才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魏屹:“梦中的你在京城,在做什么?” 顾宝珠:“……我忘记了。” “忘记了?” “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我怎么会还记得那么清楚?能记住北地有雪灾一事,便已经是很不容易。”不等魏屹再说什么,顾宝珠便先声夺人,色厉内荏地说:“你这样凶做什么,我、我都说我忘了!” 魏屹:“……” 反被呵斥一番,他非但没有退步,反而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宝珠,你对我隐瞒了什么?”他拧着眉,问:“你梦中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你却不敢告诉我?” 顾宝珠不敢看他,低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头。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囚犯,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堂上洞察分明的青天找出破绽,那些小心思也被对面人的火眼金睛看的清清楚楚。就算是她想要含糊、隐瞒,在魏屹的眼皮底下,全都遁于无形。 “是与我有关的事?” 魏屹猜测:“难道,在你的梦中,我死了?” “当然不是!”顾宝珠急急忙忙地去捂他的嘴巴,“呸呸呸,不准说这种话,你怎么会死,你活的好好的,比我还长久。” 魏屹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死了?” 顾宝珠:“……” 顾宝珠头脑风暴:难道她说漏嘴了?不会啊?她明明一个字都没透露啊! 魏屹深吸了一口气,再也无法坐安稳。 他心想:若宝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她当真提前梦到了萍州的事,所以才笃定北地的雪患也是真的,那她梦见了自己的死……又是真是假? 但凡有一分真实的可能性,魏屹都不敢深想。 他哑声道:“你梦中还说了什么?菩萨都告诉了你什么?你全都告诉我。” 顾宝珠迟疑:“就是北地……” “不是北地的事!”魏屹眉头紧皱,目光幽沉:“是你的事!” 顾宝珠闭了口。 她绞着手指头,像是个犯错的孩童站在家长的面前,小小声地说:“都过去了……” “过去了?” 他什么都看出来了,顾宝珠也不敢再隐瞒,小声坦白:“都过去了,真的。有一日,菩萨保佑,忽然让我梦见了未来的事。起初,我也不敢相信,只当做是梦,可那梦中的事情竟一一应验了……” 魏屹立刻问:“是什么事?” 顾宝珠没答,继续说:“……既然菩萨告诉我的事是真的,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想方设法去阻止梦中那些事情的发生……而现在,全都过去了。” “……” “真的,我没骗你。”顾宝珠抬起头看他,见他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连忙去拉他的手,她放软了声音,反过来哄道:“这么大的事,我骗你做什么?我当然惜命,还想活很久很久,我还想看珩哥儿与珺姐儿长大,和你白头偕老呢。你是我夫君,我若是有做不到的事情,定然会求你,我没有跟你说,自然是因为此事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魏屹面上犹带狐疑:“当真?” “千真万确!”顾宝珠恨不得指天发誓:“就是因为此事已经解决,而我也性命无虞,我才不想说出来,免得叫你担心。” 魏屹似信非信地看着她。顾宝珠满脸真诚地与他对视。 哪怕之前是有隐瞒,但她敢对天发誓,这句话绝对是出自于真心实意。 她早就改变了自己梦中的命运,躲开了那两人的纠葛,既没嫁给陆柏文,也不再与崔明玉走动,可以说,如今她的生活已经与梦中无半点相似之处。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再走上梦中的死路呢? 许是她眼中的感情足够诚恳,对视良久,魏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相信了她的话。 他把自己的夫人紧紧搂到怀里,像是失而复得一般,好像动作轻了一些,菩萨就会将人从他的怀里抢走。他的力道那么大,顾宝珠被抱得有些痛,但是她没有挣扎,伸手回抱了回去。 她反过来安抚地拍着魏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条大狗:“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魏屹闷声问:“为何不与我说?” “你要相信我呀。”顾宝珠软声说:“我也不用事事都依靠你,自然也有我自己的解决办法。而且,你已经帮了我许多了。” 从她与魏屹再会起,主动的,被动的,魏屹已经帮了她太多太多,顾宝珠如何对他不感激呢。 魏屹心说:为何不能依靠他? 他的宝珠,打从她出生起,他就下定决心要将她护在身后,遮风挡雨。他只惋惜于自己离开的那段时日,没有如小时候承诺的那般护着她长大。但他也清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宝珠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喊二哥哥的小姑娘,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躲过了一场大难。 刚开始梦见自己的死时,她会有多惊慌?多难过? 魏屹心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把人搂进怀里。 顾宝珠无声地回抱着他。 许久,直到魏屹的心情平复下来,拥抱的力度才减轻。他放开顾宝珠,问:“既然一切都已经过去,你究竟梦见了什么,是不是可以和我说了?” 顾宝珠:“……” 第252章 梦里没有你 第252章 顾宝珠怎么敢说呢? 对上魏屹的眼,她目光游移,忽地,她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似的,凝神侧耳听了半晌,问魏屹:“是不是珩哥儿在哭?” 魏屹:“……什么?” 他耳力灵敏,没听到任何动静。 顾宝珠却站了起来,满脸慌张地往外走:“我好像听到珩哥儿在叫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去外面看看……” 说着,她已经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门外,只有风声呼啸,以及仓促离开的脚步声。 魏屹:“……” 珩哥儿还这么小,话也不会说,怎么会叫人? 不用想,定然是顾宝珠逃避的借口。只是,她为何不愿意说? 魏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头绪,顾宝珠越是不肯说,他便越是好奇。任哪个男人听说自己心爱的夫人曾有一道死劫,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哪怕这个死劫已经过去,他也要了解的清清楚楚。 顾宝珠一时头大。 接下来的时候,顾宝珠明显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只要她不经意看过去,就总会对上魏屹探究的目光。哪怕魏屹什么也没说,她也能读懂他眼中的深意。 并非是她不想说,而是当真不能说呀! 顾宝珠只好躲着他走。 只是,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两人是夫妻,同床共枕,到了夜里歇息时,哪怕顾宝珠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面对他。 顾宝珠假装睡觉,裹着被子早早躲到了床榻里面。她听到了魏屹吹灭烛火走到床边的动静,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宝珠?” 魏屹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顾宝珠没应。她已经睡着了,怎么会听得见? 身后沉默半晌,也不知魏屹是不是放弃了这个打算,他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掀起被角躺了下来。 一瞬间,身后泛起一阵凉意,又很快消失,一具高大健壮的身体挡住了漏风处,且源源不断地传来热量。顾宝珠闭着眼睛,在被窝里动了动脚趾头。天已经冷了,每到冬天,她就格外的怕冷,而魏屹便是最好的取暖工具,她喜欢窝在魏屹的怀里,就像抱着一个大号的汤婆子,一整个晚上都暖洋洋的。 但这会儿她应当已经睡着了…… 顾宝珠闭着眼,翻身滚了过去。只当做是自己睡梦中无意识的表现。她熟练地钻进魏屹的怀中,而魏屹也长臂一伸,将她揽入了怀中。 顾宝珠得意地翘了翘唇,为自己蒙混过关的机智,她蹭了蹭近在咫尺的宽厚胸膛,安然地放任自己沉入梦乡之中。 睡意很快涌了上来,就在顾宝珠快要睡着时,迷迷糊糊间,她忽然感觉到放在自己后腰上的手往下移去,再然后……顾宝珠睡不着了。 她忍了忍,身旁人的动作却越来越大,别说顾宝珠还没睡着,恐怕就算是已经睡着了的人也会被惊扰醒。她闭着眼,羽睫颤颤不止,正纠结是否要继续装睡时,魏屹忽然抱着她翻过身,很快,一个滚烫的吻落在了她的鬓边。 “我知道你还醒着。”魏屹的声音沙哑:“为何不敢说?” 顾宝珠装不下去了。 她睁开湿润的眼眸,黑暗中,视野并不明朗,只能看见眼前人模模糊糊的轮廓,可他们又离得很近,以至于二人呼吸交缠,炙热滚烫。 顾宝珠抚上他的脸颊,粗砺的胡茬有些扎手,她捧着他的脸,无奈地说:“你知道以后,会后悔的。” “我不会。” “你信我呀。”顾宝珠软声说:“我不告诉你,真的全是为了你好。” 魏屹握住她的手,侧首吻在她的指尖,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手心,留下一阵麻麻的痒意。 他没说话,可黑暗中眼眸明亮,其中全是坚定。 “好吧。”顾宝珠嘟囔道:“这是你非要听的,我已经劝过你了。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也无妨……” “嗯。” “在我的梦里,我嫁给了别的人。” “……” 顾宝珠无辜地眨了眨眼,窗外月光投进来的光亮也全被眼前高大的身影所遮挡,尽管她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可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谁让他还是个大醋缸,自从顾宝珠成婚后,就再也不敢多看京城里那些风华绝代的书生公子们一眼,但凡她多看一眼,回家后总会看见某人黑漆漆的脸色。 魏屹像是整个人都凝住了,撑在上方一动不动。 顾宝珠心里偷笑,嘴上无辜地说:“我早就劝过你了,我也不想说的,可你非要听,那我也没办法……” “……”魏屹干巴巴地问:“那我呢?” “你?” “你的梦中,我在哪?” 顾宝珠“啊”了一声,如实道:“我的梦里根本没有你,在你回京城之前,我就已经嫁人了,莫说与你相认,连你的面都没见过。想来,应当也是毫无关系啦。” “……” 顾宝珠吃吃偷笑,她掩着唇,打了个哈欠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她不肯说,难道是不好见人吗?当然是她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地为他好呀! 顾宝珠推开他,任他如一尊石像般轰然倒了回去。她重新闭上眼,带着恶作剧后的轻快心情重新开始酝酿睡意。 没一会儿,一只大掌又伸了过来。 顾宝珠:? 不等她反应,滚烫的亲吻已经落了下来,落在她的鬓边,眉梢,唇角……越来越往下。 顾宝珠惊慌地睁开眼,伸手去拦他:“等等……唔!” 黑暗中,魏屹的眼眸幽沉,如一汪深不可测的寒渊,顾宝珠与他的视线对上,胸膛里的心脏颤了颤,很快,她就顾不上思索,被他拉着沉入了深渊里…… …… 第二日,日上三竿,顾宝珠不甘地睁开了眼睛。 她怎么忘了,家里这个大醋缸子每次吃味时,最后受苦的总是自己。 第253章 木柴涨价 第253章 解决了北地雪患的心头大事,接下来的日子,顾宝珠便老老实实开始猫冬。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冷,尽管北地的雪灾还没有传回京城,可京城里的木柴与炭火的价格还是水涨船高,由于天冷,需要的木柴与炭火也比往年更加的多,连带着棉花布料也开始涨价。 顾宝珠知道今年冬天会冷,早早令负责采买的下人多准备了这些物资,也没忘记通知顾家与自己熟知的人家,当外面木柴的价格开始涨价时,众人早有准备,并未被波及。 就算几捆柴火的价格再翻几番,也不会影响将军府的生活质量,可这却与百姓民生息息相关,将军府手头宽裕,不代表其他百姓们也钱袋丰盈,顾宝珠每日指挥小丫鬟出去跑腿时,都叫她顺便去打听打听柴火的价钱。 果不其然,连着打听了数日,每一日,柴火的价钱都要比前一日高上许多。 喜儿带着一身雪花冲了进来,她不敢直接进去,站在屋檐下,先哆哆嗦嗦地将身上的雪花拍去,才推门进去。室内炭盆烧的旺,往里走几步,衣上未拍干净的雪花便化作雪水溶进了衣裳里。 “冷死了,冷死了!”喜儿左边挤挤,右边挤挤,其他小丫鬟贴心地让开位置,给她让出了最好的烤火位置。她伸出自己冻僵的毫无知觉的手,放在火盆边烤,当暖意传来时,总算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鹊儿忍不住说:“叫你出门的时候多穿件衣裳,你偏不听,如今好了,白受这番苦头!” 喜儿嘟囔道:“我出门的时候,天上还没下雪呢,太阳晒着还暖洋洋的,多穿一件衣裳,非得热出汗来!哪知道今日天气如此无常,不过半日,又下起那么大的雪。” 秋儿拿着长钳在火盆里翻找,很快便从里面夹出了一个烧的正好的红薯,放到了她的面前。小丫鬟眉开眼笑,连声道谢。只是红薯烫手,一时拿不起来。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香甜味道,顾宝珠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夫人叫我去打听外面柴火的价钱,我今日就多跑了几个地方,东市西市都去了。”喜儿说:“今日柴火的价钱又涨了,比昨日还多涨了十文,东市便宜两文钱,但离得太远,光靠脚要走大半天呢,就算这样,我过去的时候,也已经卖完了。我听说,明日估计还要涨。” 顾宝珠眉头紧皱。 其他丫鬟听了,也忍不住说:“又涨了?” “十文?!这也太多了!昨日不是只涨了五文?!” “这柴火一天一个价钱,涨的一日比一日高,再过几日,该不会连柴火也买不起了吧?” 莫说是再过几日,就是现在,也有不少穷苦的百姓买不起柴火了。 可尽管如此,柴火木炭的价格就算再高,百姓们也还是要咬牙掏出银子,一大早便在店门口排队,不管什么价格,也都有的是人会买。因为,今年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当第一缕寒风吹过的时候,谁也没料到今年的冬天会那么的冷,有些人家早早备下了足够的木柴,躲过了这一遭。有的人家就惨了,要么是备下的木柴不够用,要么便是没有准备,等他们再去买木柴的时候,遇到的便是木柴价格大涨。 可不买也不行,不买,回家后就要挨冷受冻,就算自己是个火力大的壮年人,忍一忍可以熬过去,家中的老人孩子也能熬呢?有的百姓囊中羞涩,只犹豫了一些时日,木柴的价格便涨的比之前更高了。 而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冷了。 因此,无论木柴的价格如何涨,就算一日涨十文钱,百姓们一边骂,一边也要痛快地掏出钱。多犹豫一天,木柴的价格就要越涨一些,今天不买,明日就要再多花几文钱,为此,每日天不亮,木柴店炭火店门口就排起长队,生怕来得晚了便买不到木柴。 今日喜儿去的晚了,就算一日涨十文,那些木柴也卖完了。 烤红薯凉了一些,喜儿迫不及待地抓起来,扒开烧黑的外皮,一口咬下里面香甜软糯的薯肉。她含糊不清地说:“不止呢,我路过时,看见棉花也涨价了。” 柴火太贵,有一些百姓便想到多穿一些,好能够省一些柴火。当买的人多了,棉花自然也就涨价了。 小丫鬟们忍不住念叨:“这些商人也太黑心,明明知道这会儿大家都需要木柴,就变着法子涨价,赚这些黑心钱!” “可不是嘛!” “还是夫人心善,早就叫人在城门口施粥送茶,我前些日子出去的时候,还听见有人夸咱们夫人心善呢。” 大冷天的,若有一口热粥热茶下肚,身体也能暖和不少。 顾宝珠听得心不在焉。 对于百姓们的困境,她除了做这些举手之劳的事情之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不过,当柴火开始涨价的时候,她就已经与魏屹提起过,当时,魏屹跟她说,朝廷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为了百姓们,官府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商人们哄抬物价而不管。 只是,不知道这波涨价何时才会停止。 好在,顾宝珠没等多久。 第二日,她再派小丫鬟出去打听的时候,喜儿回来便跟她说了好消息:“夫人,降了!降了!” 顾宝珠精神一振,立刻问:“木柴的价钱降了?” “是啊!”喜儿喜气洋洋地说:“今日我去木柴店打听价格,就看见店门口站着几个官兵,门前牌子上写的价格降了好多呢!只比最开始的价钱贵五文钱,但是每个人只能买两捆。” “太好了!” 尽管与自己无关,其他小丫鬟们也欢呼出声。 “还不止呢。” 喜儿高兴地说:“我还打听到,说是官府要严惩哄抬物价的商人,若是有人再卖高价柴火,便要把人抓进大牢里。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官兵抓着人往官府去,原是有几个之前卖高价木柴的被抓了!” 小丫鬟们个个拍掌称快。 “抓得好!” “光是前些日子,他们都不知道赚了多少黑心钱!” 顾宝珠也长舒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 躲过了北地的雪灾,木柴的价钱也落了回去,百姓们的性命救了回来,也能安然度过这个难熬的冷冬。但这个冬天并没有那么简单过去。 过了几日,顾宝珠便从魏屹口中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皇帝病倒了。 第254章 风雨欲来 第254章 当今圣上已经不再年轻,底下的皇子皇女也都已成家,最大的皇子如今孩子已经满地跑。 在顾宝珠的梦中,并没有细提过皇帝何时病倒。 朝堂的事,梦中的‘顾宝珠’并未参与多少,梦里多关注在他们三人的情爱纠葛上,而龙椅上是否换了一个人,于这份感情来说并无任何关联。但顾宝珠隐隐约约记得,在“她”临死之前,确实已经换了一位皇帝。 只是,具体是在哪一年换的,又换了谁,她想不出一点线索。 当今圣上早已立下太子,只因龙体康健,太子也在太子之位上等候多年。而其他皇子长大以后,也入朝中各部任职,各有建树,更有甚者,风头隐隐有超越太子之意。 当魏屹将皇帝病倒的事情告诉她时,顾宝珠不由得提起了心:“此事会不会对将军府有所影响?” “无碍。”魏屹说:“皇上只会不慎感染风寒,无伤大雅。” 他这样说,顾宝珠便放下了心。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如从前康健,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民间还闹出了木柴涨价的事,不只是京城,各地的木柴炭火全都纷纷涨价,而北地的百姓更遭受了一场巨大的雪患。诸多事务缠身,帝王忧思过重,夜里难以入眠,起来吹了一会儿冷风,便就此病倒。 皇帝一时病倒,便有不少人起了小心思。几位皇子都已成年,也参与朝政多年,尽管太子之位早早立下,可同为龙子,他们岂能没有半点想法,太子一日没有登基,他们就多一日的机会。 很快,顾宝珠便敏锐察觉到了京城的风向变化。 具体表现为,她收到的请帖开始变多了。 身为将军夫人,魏屹在朝中颇有分量,又深得皇帝重用,多的是想要拉拢他与他交好的人,因此,顾宝珠平日里也能收到不少请帖,多是官夫人之间的走动。她也不会全都拒绝,挑着一些去走动,也算夫人外交。 但现在,她收到的请帖数量比之前多了不少,而给她发请帖的人身份也非同一般。 顾宝珠拿着那些请帖给魏屹看,果然,魏屹扫了一眼,很快便分辨出这些人的意思。 “这位张大人,其实早就站在了三皇子那一边。”魏屹又指向另一张请帖:“这位岑夫人,若我猜的没错,应当是工部侍郎岑大人,近日来,他与四皇子走得近。” 其他的不必多说,各个都带着目的。 顾宝珠不禁咋舌:“这些夫人各个都出身不低,朝中文武百官,竟然有这么多人,在私底下站了队?” 魏屹不置可否。 毕竟太子的位置已经坐了这么多年,连太孙都快到能做事的年纪,皇帝却还没让位。若是几年前,几位皇子年纪都不大时,或许他们还不敢做的太明显,但他们与太子一样等了那么久,越是等待,就越会助长他们的野心。 更何况,太子的位置坐的不怎么安稳。 太子是皇后所生的嫡子,也最大的皇子,因此,出生后不久,他就被册立为太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虽未出过什么大错,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出彩之处。相反,其他皇子在各部做事,在母族与其他附属官员的帮助下,每个都立过不少功绩,与平庸的太子相比,他们大放光彩。高位能者居之,从几年前起,朝中便隐隐有冒出来过重立太子的声音。 前几年,魏屹远在边关,京城万事与他无关。 可他打了胜仗回京之后,因功劳显赫,风头正盛,便有不少人主动来拉拢交好,其中,自然也有其他几位皇子的人,得了背后的主子授意,想要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成为夺位可靠的臂膀。 但魏屹全都回绝了。 他无意参与那些争斗,也无意有什么从龙之功,自始至终,都坚定地为当今圣上效力,只听命于一人。 可他不想,却耐不住有人要惦记他。 他手握重兵,一人之力足以抵上数人,便是再坚定的拒绝,也架不住其他人死缠烂打。见他如一块硬石头撬不动墙角,便曲线救国来找顾宝珠攀交情,试图从将军夫人这边入手,劝服他。 想到这些弯弯绕绕,顾宝珠不禁头大。 在这个时候,她从梦中得来的经验,倒是半点也用不上了。在梦里,在这会儿,陆柏文的官职还不高,就算有皇子有意拉拢他,也不会太在意重视,更不会有这么多方一齐邀请。 “你若不想搭理,那就不管。”魏屹说。 顾宝珠迟疑:“这不太好吧……” “无妨。”魏屹道:“他们会明白我的意思。” 顾宝珠想了想,也确实如此。若是她豁不下脸面,不管接受了哪一个人的邀请,他们定然会以为是有希望,打蛇随棍上。玩心眼,顾宝珠自认不是个聪明人,定然玩不过别的人,若是她一个不慎着了谁的道,连累魏屹不得不入局,她定是要悔断肠的。 既然魏屹这么说,顾宝珠也不再纠结。 她将那些请帖全烧了,没有接受任何一个人的邀请,也吩咐下去,若再有请帖送来,也全都不接。这个冬天那么的冷,她还不乐意出门呢。 顾宝珠安心地在家里猫冬,每日起来便逗弄逗弄还在襁褓中的两个孩子,去自己新建的花房里莳花弄草,或是听小丫鬟从外面打听来的八卦,又或是听秦霜讲白日里锄强扶弱时听到的事迹,尽管不出门,日子也过的有滋有味。 好在将军府里人员简单,关系也不复杂,关上门,外头的风风雨雨就与她无关,小日子过的怡然自得。 尽管顾宝珠闭门躲过了这一遭,可外面的发展却并没有因此停下。 起初,皇帝刚病倒的时候,太医院来诊断,只说是感染了风寒,把了脉,开了药,皇帝连喝了几日,却没见得好。 皇帝年事已高,早年躬身于朝政,勤勤恳恳,没有一日懈怠,他忽然病倒之后,本来是小小的风寒,却渐渐变成了大病,身体的状况一日比一日差,一病不起。据太医诊断,是一场风寒将皇帝早年积劳留下的毛病都激发了出来,才从小病变成了大病。 可皇帝虽然病倒了,但国家却还要继续运转,没几日,御书房的桌子上便堆起了高高的折子,无数事情等到皇帝批阅后给一个答复,百官们日日候在御书房之外,等皇帝从病榻上爬起来。 太医院的太医们忙的团团转转,皇帝的病却好不起来,多半时候都在昏睡。无法,只能让太子代管朝政,其他官员辅佐。 突如其来的意外,太子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了。 可朝政却也没那么简单,太子虽做了多年的太子,可资质平庸,平常也只在一旁辅佐,未曾由自己亲自下决定做主,更别说还是国家大事,而堆在眼前的事,也是件件都叫人头疼。 譬如方才过去的木柴涨价问题。虽然有官府出面,控制了木柴的价格,也严抓那些趁机哄抬物价的黑心商人,可这个难熬的冬天却也不只这么简单就能渡过,尽管木柴的价格已经恢复,还是有不少人舍不得或是没钱买柴火,城中的破庙里也冻死了不少乞丐,而那些商人们也颇有怨言。北地雪患,虽然及时挽救了数千百姓的性命,可这些百姓们的家也被大雪深埋,一下子流离失所,如何安置也成了大问题。 更别说桩桩件件,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尽管有朝中老臣辅佐,太子也还是手忙脚乱,思前想后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时,还会收到许多官员的反对。太子资质平庸,心中焦急,便更容易犯错。 他一犯错,其他皇子却抖擞了起来。 其他皇子们最是巴不得太子犯错,好让他们抓住把柄,将他从太子的位置上揪下来,让自己坐上去。因此,其他皇子们非但没有出手帮忙,还在到处煽风点火捣乱,或是示意自己的人站出来为难太子。 太子虽是大哥,却已经管不住这些野心渐长的弟弟们,一时被逼的焦头烂额。 而朝中势态的变化,也影响到了京城的百姓们。 当祝月琼挺着开始显怀的肚子上门拜访时,顾宝珠见到她,还吃了一惊。 她连忙扶着人坐下,关心地说:“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还过来?雪天路滑,也不小心一些。” 祝月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屋子里炭盆烧的旺,再热茶下肚,孕妇本来就体热,她解下兔毛的围脖,松了一口气说:“整日待在家里头有什么好?不出门才是要将我憋坏了。” 顾宝珠抿唇笑,旁边的珩哥儿咿呀咿呀地挥着小拳头,她伸手把孩子抱过来在怀里哄。 祝月琼凑过来,伸手轻轻戳了戳小婴孩柔嫩的脸颊,被戳了脸,珩哥儿也不气恼,反而咧开嘴乐陶陶地冲着眼前的陌生姨姨笑。小婴孩的笑容便是天底下最治愈的,任谁见了,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心情也会好上许多。 祝月琼再看四周,小火炉里烤着蜜薯与板栗,榻上散着几本游记,一只白猫蜷缩成一团,窝在软垫上睡觉,旁边小桌上还放着一盘厨房刚送来的好吃点心,她不由得感叹道:“有吃有喝,还有猫,每日还有珩哥儿和珺姐儿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在一旁陪着,还是你的日子舒服,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顾宝珠道:“难道你的日子就不快活?文三公子又做了什么错事?” 祝月琼摇头:“那倒没有。” 本来,她出嫁后的日子也过的称心如意,与夫君琴瑟和鸣,家中关系和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不过,近日来京城局势微妙,多方势力角逐,文家祝家身在京城,也难免受到了影响。 文家祝家两家都是京中显贵,在朝中身居要职,当几位皇子们开始拉拢帮手时,他们自然也躲不过去。不管是文大人还是祝大人,都是在朝堂中混了多年的人精,不会那么轻易站队,可即便如此,家中也难免受到影响。莫说是在朝中身居要职的家主们,连底下的年轻子弟,也或多或少接触到了几位皇子的人。 不说其他,文三公子也收到了暗示。 祝月琼身为他的枕边人,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份紧张。 此刻文家上下,或是京中每户显贵,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凝重的气氛。 祝月琼在家中待不住,盼望着能透一口气,想来想去,便来找顾宝珠。果不其然,将军府早早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外头的风风雨雨都侵扰不了里面的人。 祝月琼在将军府喝了盏茶,吃了一块点心,又抱着珺姐儿玩了好一会儿,临走时还有些依依不舍。 “宝珠。”她拉住顾宝珠的手,压低声音说:“魏将军有没有说过他的意思?” 顾宝珠同样压低声音道:“我关起门来,谁也不见,自然也是魏屹的想法。” “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之后?” 顾宝珠挑了挑眉:“自然是准备过年了。” 祝月琼微微一愣,继而笑出来:“没错,就快过年了。前些日子,锦绣阁的娘子与我说,近日进了一些好料,我看过,确实好看,正好做几件新衣裳,过年时正好穿上。” 她扶着丫鬟往外走,回头冲顾宝珠挥了挥手:“外头冷,你就不用送我了,在屋里待着吧。” 话虽如此,顾宝珠还是将她送到门口,看她的马车驶远以后,这才放下了心。不管是祝家还是文家,两家的家主都是圆滑知世故的人,做事很有分寸,哪怕如今京城的势力乱做一团,他们也懂明哲保身的道理。天塌了有上面的人顶着,文三公子又是家中幺子,就算做什么决定,轮不到他的头上。 顾宝珠说的全是真心话。 冬日到了,新年也要临近。 她虽然在家中猫冬,可府里内外,也有不少事情要操持。每到年关,里里外外就忙做一团,无数账本堆在她的案头,令她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来忙活。 至于新衣裳,顾宝珠早就叫人准备好了,给全家人都置办了几身,也没忘记给军营里的徐燃送去。今年的冬天格外难熬,军营里条件不好,她叫人去送东西时,也没忘记给徐燃多捎一些物资,省得他在里面吃苦。 第255章 年关临近 第255章 军营里。 再一次收到家中送来的包裹,徐燃美滋滋地与帮忙送东西的士兵道了谢,他打开包裹,果然从里面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肉干,掏出一部分作为谢礼递了过去。 “大哥,多谢你帮忙跑一趟。”徐燃热情地说:“这是我家中做的,你别嫌弃,可好吃了!” 士兵接过肉干,也不嫌弃,反而乐呵呵的说:“嫌弃什么,你家这肉干不但味道好,东西也实在,你小子出手那么大方,不知道多少人想帮你跑这个腿,我这还是从老李手中抢过来的。” 徐燃骄傲地昂起脑袋:“那可不,这可是我们家的独门秘方,你上外头可吃不着,就算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醉仙楼,滋味都没我这个好!” “说起来,你来军营的时候,和李三水那小子一样一穷二白的,兜比脸还干净,现在可把李三水狠狠甩下去了。” 徐燃嘿嘿一笑,与士兵挥挥手告别,回到自己住的帐篷里,果然看见隔壁床铺躺着一个人,在看着帐篷顶的蜘蛛网发呆。 徐燃把包袱放下,脚轻轻踹了那人一脚:“别睡了,起来,吃肉了。” 他的话音刚落,隔壁躺着的少年便灵活地翻身坐了起来,一点也不客气地向他伸出了手。 徐燃也不小气,将这包袱里的大半肉干都分给了他。 两个少年并排坐下,默不作声地开始吃肉干。 徐燃掰着手指头数:“加上之前的,这个冬天,我姐姐已经给我送了三回东西了……是不是快过年了?” 李三水顿了顿,转过头来看他:“过年?” “是啊。”他们在军营里每日睁开眼睛就是训练,一直到闭上眼睛,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件事,便很容易忘记时间。要不是偶尔会有休息日,徐燃都差点忘了过年这回事了。 徐燃叼着肉干,继续翻顾宝珠给他送来的包袱。 这包袱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但徐燃也没在意。送入军营里的东西必然会先经过一道检查,免得有人包藏祸心,将危险的东西送进来,而他的包袱还要经过第二道检查,魏屹的手下会从中拿走不该给他的东西。 是的,尽管他在军营里训练的事已经得到了家中的准许,他的表姐夫对待他的态度依旧冷酷无情,还是像刚开始说好的那样,不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能有。好在他也不是一点人味也没有,之前送的棉衣被褥,还有充当零嘴的肉干,全都送到了徐燃的手里。 这一回,徐燃还从里面找出了一封信。 他打开一看,扫了一遍,顿时乐了,挥着信与李三水炫耀:“你看,我姐姐就问我,今年是不是会回去和她一起过年。哈哈!” 不用说,过年当然是要回去的! 徐燃三两口将口中的肉干吃掉,在帐篷里到处翻找,没找到纸笔,又跑了出去。过了没一会儿,他再回来时,手中已经拿着写好的回信,纸上墨迹半干。 徐燃一边欢快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边将回信折好,放进信封里。 他不但要回去过年,还特地叮嘱了宝珠姐姐,一定要做一顿丰盛的大餐,犒劳犒劳他在军营里饱受委屈的肚子。 把回信放好,等着之后再找机会托人把信送出去,徐燃一抬头,便见李三水怔坐在床铺边缘,手中的肉干啃到一半都忘了继续吃。 他纳闷不已:“你怎么了?” 徐燃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大惊失色:“你不会不回家过年吧?” 他上下打量了李三水一眼,觉得极有可能。 入冬之后,顾宝珠生怕会把他冻坏,叫人送了好几回物资,尽管徐燃还是穷的响叮当,可却不是这个军营里最寒酸的人了。因为李三水比他还惨,他入军营以后,家中什么都没送过来,连身上的棉衣都是徐燃看不过眼,把自己的分了他一套,才没叫他冻出病来。 本来,看这家伙的做派,徐燃还以为他是京城哪家权贵宠爱的小少爷,结果现在又摸不准了。把人送进军营里受苦也就算了,连件厚实的衣裳也不送过来,哪家的爹娘这么狠心? 李三水也在深思。 军中不知岁月,这些时日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在军营里的日子,每日睁眼闭眼都是训练,每一日都过着差不多的日子,没人提醒,都快要忘记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先前,他的家里人与他说好,待到这个冬天就会将他接回去,不知不觉,快到年关,细数起来,早就超过了原先说好的时间。 可他娘竟然没有接他回去? 若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一定会传到他的耳朵里。既然没有接他回去,也没有传消息回来,那他娘的意思,是不是要让他继续留在军营里,之后再说? 那…… 还不等他想完,忽然,一条胳膊伸了过来,挂在他的肩膀上。 李三水凤眸抬起,就看见了某人忽然凑过来的脸。 徐燃满心同情地看着他:“李三水,你家里人不会连过年都不接你回去吧?” “……”李三水勉为其难地应了一声:“……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徐燃不禁更同情了。 只见他面色变来换去,纠结许久,他一咬牙,将自己刚放好的回信翻了出来,当着李三水的面撕了个粉碎。 李三水不解:“你干什么?” “既然你不回家过年,那我也不回去了。”徐燃说:“我留在军营里陪你!” 李三水愣住。 回过神来后,他惊讶道:“你开什么玩笑?” “我当然没开玩笑,我认真的。朋友就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陪你一起过!”徐燃说着,不等李三水再说什么,就往外走去。不回去过年,他也要写一封回信,这下还得再去借纸笔。 留下李三水怔愣半天,他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人已经不在这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他垂下眼,看着地上蚂蚁爬过的轨迹。 ……朋友吗? 第256章 有福同享 第256章 收到徐燃的回信时,顾宝珠瞪圆了猫儿眼。 她虽是去信问了徐燃的意见,可根本没想到徐燃当真会不回来过年。毕竟,每次军营里有休息日时,徐燃哪次回家来不是兴冲冲的? 她捧着回信,看了又看,看了好半天,确认这的确是徐燃的字迹,只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在信中,徐燃说明了不回来过年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好朋友李三水也不回家,要留在京中过年,出于朋友义气,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好朋友一个人孤零零冷清的过年,这才留了下来。 本来,军营里的将士们就算是过年也回不了家的,就算是再思念家乡的亲人,他们也回不去。这些士兵大多不是京城本地人,他们来自各地,一来一回,根本赶不及,还有些士兵早就没了亲人,孤零零一人,本来也无处可去。 但徐燃与李三水虽然每日都跟着其他将士一起训练,他们却不是真正的士兵,家人也就在京城,因此,只要说一声就能回家。但两人都选择留了下来。 尽管不在家中,可到年关,军中数千上万的将士们聚集在一起,同样热闹。 顾宝珠无法改变表弟的想法,便只好又托人送了一回东西。这一回,她叫刘厨子做了好些吃食,又叫人去市集里买了些许年货,而后托魏屹给徐燃送了过去。就算回不了家,可年也还是过的。 徐燃收到这些东西,果然喜不自胜。 他把包袱抱回帐篷,一路上收获了不少人的目光,迎面走来几个士兵,看到他手中的大包袱,顿时稀奇地说:“余火,你家前几日不是刚送过东西吗?” 徐燃兴致高昂:“是啊!” “又送了?这回送了什么?还有之前那种肉干没有?”士兵鼻子动了动,辨认着空气中的味道:“真香,比之前的肉干还香,你家里人又给你送了什么好吃的?” 但这一回,徐燃可就没有之前那么大方,他打了个哈哈含糊了过来,一路连跑带蹦地蹿进帐篷里。 临近年关,外头的热闹气氛也感染了军营,大概是刻在本能里的反应,无论在哪里,只要是知道过年了,人便会开始营造出喜庆热闹的氛围。这段时间,连军营里的气氛也热闹不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当徐燃回到自己住的帐篷时,便见同帐篷的几人坐在一块儿,手里头拿着剪刀在比划。 “余火,你小子来的正好。”李卒将一副对联递过来:“去,贴到外头去。” 徐燃双手抱的满满的,那副对联就放在了包袱上面,他放下东西后才拿起来,一看,顿时咦了一声:“李大哥,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一手好字呢。” 对联上的字笔锋凌厉,若没有一番苦练,可写不出来。 李卒摆了摆手:“我哪识字,这是李三水写的。” “他?” 徐燃下意识看去,所有人拿着剪刀比划,李三水却双手环胸坐在一旁,气定神闲,二人的视线对上,徐燃顿时来了劲——这岂不又是一场比试?! 没错,二人的比试还没分出胜负。 只不过,还不等他开口,李卒便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还不快去。” 徐燃老老实实去将对联贴了出去。 对联一贴上,顿时吸引来了不少注意力。军营里的将士们大多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哪会写对联呢,顿时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 李卒迎上那些视线,再看看贴上对联之后,被那一手好字衬托着好像也变得高大上不少了的帐篷,乐得合不拢嘴:“不错,不错,李三水可太给我们长脸了!” “李卒,把你们的李三水借我们一下呗。” “不愧是小少爷,我看,这对联写的比我老家的秀才还好。” “余火,你会不会写?” 徐燃扬声应道:“我当然会了!我写的还不比李三水差呢!” 其他人乐了:“那敢情好,你们两个不是还在比试吗?我看你们还可以比写对联,今年我们军中的对联,可全都给你们承包了!” 徐燃满口应下,顺便也帮李三水揽了这个活。 不过,现在可没这个工夫,欣赏完对联,李卒又把他拎了进去。除了对联之外,过年还有不少准备,就算是在军营里,大家的准备也是一个也不少,方才徐燃回来时看见的,便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剪窗花。 要他们舞刀弄枪还在行,箭窗花,那可太为难他们了。 徐燃看过去,没有一个人剪得是像样的。 他的视线最后落到了神色泰然自若的李三水身上,见他满脸镇定,还以为他不但写对联在行,连剪窗花都手到擒来,顿时心中大骇。要知道,他自己是对剪刀一窍不通,要是李三水与他比这个,他必输无疑! 注意到他的目光,李三水微不可察地移开了脸。 就听旁边人笑道:“余火,你可别看李三水了,这活儿,他不行。” 徐燃好奇:“为什么?” “你瞧。”其他士兵指着旁边一滩碎纸头:“这就是他做的。” 李三水:“……” 莫说是窗花,连个形状都拼不起来。 徐燃乐得哈哈大笑,在李三水恼羞成怒的目光看过来时,他又及时地止住了笑意,免得也被其他人抓去做这种细致活儿。他大步走到自己的包袱前,招呼其他人:“我家姐姐又给我送东西来了,我猜,里面应当有不少好吃的。” 果然,其他人的好奇心立刻提了起来,放下手中的东西,凑过来看热闹。 徐燃打开包袱,放在最上面的又是两套新衣裳。军营里整日摸滚打爬,穿衣裳不能穿柔软的绸缎,这套衣裳用的便是耐磨的棉布,做的很厚实,摸上去就能感觉到底下厚实的棉花。尽管与他从前穿的衣裳不能比,可有一套新衣裳,在军营里就已经很是不错了。 果然,其他人顿时露出了羡慕的目光。他们身上的棉衣还打着补丁呢。 再往下看,则是一个大大的食盒,打开,里头的香气顿时逸散了出来,飘到每个人的鼻子里。 “这么多好吃的?!” “香,真香啊!” “余火,你家姐姐对你可真好,我看这手艺,比京中最有名的醉仙楼都不差。我虽然没去过,但从门口经过,那香味……果然是一绝!” 与之前送的肉干不同,食盒里不少东西都不耐放,徐燃大方地分了一些给其他人,众人赞口不绝,莫说是要他剪窗花,搬条板凳过来给他坐都先拿袖子擦得干干净净。 “给你。” 徐燃将其中一套新衣裳递给李三水。 两个人的身形相仿,穿起来都合适。 李三水看他一眼,没接:“我已经有了。”他现在身上穿的,也是余火给他的新衣裳。 刚入冬时,天气变冷,大家都换上了棉衣,只有他还穿着单薄的衣衫,因为没有银钱,他连买一件棉衣都不行,是余火将家中送来的衣裳分给了他,才叫他健康的渡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你和我客气什么?”徐燃将衣裳丢到他的怀里:“你看看你,就这么两件衣裳,穿来穿去,上回还被勾破了,拿去换洗也好,下了那么多天的雪,衣裳洗了也晾不干。” “再说,有新衣裳还不好?”徐燃咧着嘴笑:“过年就要穿新衣裳,我们是朋友,当然要有福同享啦!” 李三水不说话,但没再拒绝,默默接了过去。 第257章 军营里的新年 第257章 尽管少了一个人,可将军府今年的新年依旧热闹。 多了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尽管两个孩子如今连话也还不会说,却招人喜欢的很,任谁见了都要停下来逗弄几下,家中上下每日都响着童真稚嫩的笑声。 而留在军营里的徐燃,这个年过的也同样热闹。 虽然不在家人身边,可他在军营里那么久,早就与军中的将士打成一片,成了朋友兄弟。年关时,军营诸多将士们聚在一起,也热热闹闹的喝酒吃肉,欢贺新年。 平常他们个个都馋肉吃,到了年关时,大家都拿出了平日里私藏的好酒好肉,火头营里的人使出了浑身解数,做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放起肉来毫不手软。平日里省吃俭用也就罢了,大过年的,自然是要放开肚子吃一回! 更别说,适逢新年,魏将军与将军夫人感念军中士兵,叫人送了许多东西来,其中还包括数头肥美的大胖猪,便是叫大家伙放开了吃,也妥妥的够! “来了来了!” 两个士兵合力端着一个大铁锅走出来,里面是满满一锅色泽诱人,香味扑鼻的炖肉,不但模样诱人,更是多的颤颤巍巍几乎要从锅沿倒出来。 闻到香味的将士们立刻打起了精神,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黏在了大铁锅上,见到几块肉在锅边摇摇欲坠,众人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恨不得捧着自己的碗过去接住。 “咚”地一声,沉重的铁锅放下,前面顿时围满了人。 无数口碗递了过来,打菜的士兵手忙脚乱,嘶声大吼:“都别挤,一个一个来!每个都有份,厨房里还多的是!” 果然,后边的厨房里又有两个士兵抬着大铁锅走了出来,这一锅装的是烧肉,浓油赤酱,香味更胜一筹,同样是满满一大锅。有士兵眼疾手快,抢先排到了前面。 猪下水则被处理好,去腥后爆炒成一大锅,猪血做成了毛血旺,还灌了血肠,另外还卤了猪头,鲜香无比,连猪骨都炖成了一大锅骨头汤。一口口锅被抬出来,叫众人眼花缭乱,吃的满嘴流油。 “嘿,别说,我在军营里待了那么多年,也从没吃过这样丰盛的年夜饭。”一个老兵捧着碗,碗里的肉堆得冒尖,感叹道:“今日可是享到福咯!” “就是在家中时,也没试过吃肉吃到撑呐!” “老张,今天你怎么那么大方?”有人问倚在旁边喝酒伙夫:“该不会,你把咱们军营里明年一整年的肉都透支了吧?” 吓得身旁人赶紧停下了筷子,反应过来后,下筷子的动作就更快了。 “去。”老张笑骂道:“是将军们体恤我们这些小卒,掏了自己腰包买的肉,说是要让大家过个好年。那些猪送进来的时候,你们没看见?” “看见了!我看见了!”人群中,有人应和道:“老张,你该不会一口气全杀光了吧?这要慢慢吃,少说也能吃一个月的!” 老张:“大过年的,省什么?瞧你这小气劲。” 就是就是。 其他人纷纷应和,扒拉着碗里的肉。大过年的,当然是要吃点好的,就算是再穷的人家,都要狠狠心割一块肉出来,他们这些士兵大多出身低微,哪里有过这样敞开怀吃肉的时候? 老张说:“等会儿来几个人包饺子。今晚还有一顿!” 士兵们欢呼一声,应和得十分积极。 他们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胃口也大的很,那包满了肉馅的饺子,一口气都是几十个。再说,大过年的,怎么能不吃饺子?更何况还是自己亲手包的饺子! 徐燃和李三水两人也被抓了壮丁。 整个军营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喜欢比试,不只是日常的训练,连吃饭都要比谁跑的更快,包饺子自然也是个比试的好机会。 只不过…… 两个人被分到案板前,对着眼前的面团,齐齐傻了眼。 徐燃去看其他士兵的动作。其他人可就熟练多了,尤其是火头营里的伙夫们,他们一手捏着面团,一手拿着擀面杖,一眨眼的功夫,徐燃都没看清他们是怎么做的,饺子皮就在他们手中成型了。没一会儿,擀好的饺子皮就在旁边堆成了一座小山。 “余火,愣着干什么?”旁边的士兵呵斥道:“快点,大家伙还都等着吃呢。” 徐燃:“……” 他回头与李三水对视一眼,尽管谁也没说话,但两人仿佛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求助。只不过,若是开口示弱,就好像是先跟对方认输了。 他怎么能输给李三水\/余火! 徐燃心一狠,也学着对面人的样子,将面团放在擀面杖下面,然后用力一擀…… 旁边的士兵无语了:“余火,你这擀的是什么东西?怎么包啊?” 徐燃看着自己手中薄厚不均的长条形面皮,心想他也不知道啊。 他回头去看李三水,但李三水的动作比他更快,在他挨批的时候,就已经飞快地将手中不成型的饺子皮揉了回去,没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还是其他伙夫注意到不对劲,把两个人拉走:“谁把他们俩放在这儿的?哪个像是会擀饺子皮的样子?走走走,你们俩去包饺子去。” 徐燃与李三水齐齐松了一口气。 擀饺子皮可是个技术活,包饺子听起来就简单多了。 徐燃与李三水两个人挤进人堆里,拿起一张饺子皮,先看了一眼其他人的动作。直接众人将馅料放到皮上,一捏,一包,都没看见手指头是怎么动的,一个白胖滚圆的饺子就成型了。 徐燃:“……” 他就不信,这总不能比饺子皮还难吧? 徐燃学着旁边人挑起一大块馅料,馅是白菜猪肉的,大冬天的,外面霜天寒地,连绿色都很少见,耐放的白菜便成了主要的菜蔬,肉是特地留下来的,剁成细细的肉末,搅和在了一起。徐燃将饺子皮合拢,而后捏紧边缘,他一捏这头,馅料就从那头漏了出去。捏了那头,方捏好的另一头又被撑开了。 徐燃:“……” 再看旁边的李三水。他这次特地没有先动手,而是先和徐燃一样观察其他人,再旁观徐燃的操作。李三水略带得意地一挑眉头,从徐燃失败的操作中吸取了深刻的教训,他没有贪心,只挑了一点肉馅,而后小心地捏紧边缘……成了! 徐燃不客气地大笑:“李三水,你看你这饺子,是吃肉还是饺子皮呢?我就没见过这么瘦的饺子!再说,你包的也太丑了吧!” 可不是嘛。 旁边其他人包的饺子都是白白胖胖,形状可爱,李三水手中的饺子几乎只是一张对折的面皮而已。 少年脸色涨红,凤眸怒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总比你的饺子包都包不拢好。” 徐燃的笑声戛然而止。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接触,无形的火花噼里啪啦闪动,很快,他们便拿起了一张新的饺子皮。 “只是包饺子……” 其他的士兵看那边比的热火朝天,斗志高昂的两个少年,有些好笑,也有点无语:“他们俩怎么连包个饺子都能杠上?” “你还不习惯吗?”另一个士兵也笑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歇下过,只要一和对方碰上,力气就跟用不完似的。” “就是包的饺子实在太丑。”伙夫老张点评道。 他将手中的酒葫芦盖上盖子, 将那几个丑八怪挑出来,给他们单独放到一边。 徐燃与李三水齐齐停下动作,不解地朝他看了过来。 “难道还想要士兵们吃你们包的丑东西?”老张说:“你们自己吃吧。” 徐燃与李三水:“……” 看看别人手中的饺子,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中费了很大努力之后仍旧是奇形怪状的饺子……两个少年默默地低下头,接受了这个安排。 总感觉,是有点拿不出手。 …… 虽是深夜,可军营里却还是热火朝天。 篝火烧的很旺,众人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儿,今日不拘喝酒吃肉,连上官都与他们一块儿过年,士兵们拿出了自己平日里舍不得喝的好酒,趁这个机会大饮一杯。 厨房门打开,白雾争先恐后地从里面冒了出来。 “饺子好咯!” 大家纷纷端上自己的碗,排队去打饺子。 很快,众人眼尖地发现:“余火,李三水,你们吃的怎么和大家伙的不一样?” “是啊,你们的饺子怎么……” 徐燃与李三水伸手遮挡着自己的碗,灰头土脸地从厨房里走出来,避开了众人戏谑的目光。 与其他人碗中的白胖饺子相比,他们碗中的各有各的丑陋,老张说到做到,当真没叫他们做出的丑八怪混进饺子堆里,叫他们自己吃自己包的饺子。 只不过,两个人包的一样的丑,混在一起后,泡在汤里,谁也分不清是谁包的了。 徐燃夹起一个,一口咬下去,却只咬到饺子皮,连块肉星子没咬到,他无语地将剩下半个也丢进口中,含糊说:“这肯定是你包的。” 李三水冷笑一声,不甘示弱,从碗中捞出一块饺子皮,皮肉分离,肉馅漂浮在碗中:“倒霉,吃到了你做的。” 不过,就算是形状再丑陋,都是同样的面皮,同样的馅料,吃起来也是同样的味道。 在寒夜的冷风中,众人捧着热腾腾的碗,低头连饺子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他们看着同一片月光,欣赏着同样的风景。 “要是有烟花就好了。”徐燃冷不丁地说:“我猜,我家姐姐今年定也买了许多烟花,可惜我不能玩了。” 李三水反问:“你后悔了?” “怎么会?烟花何时都能玩,而且,这个新年也过的挺热闹的嘛。”徐燃看着远处闹成一团的士兵,个个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红光满面,他说:“以前我都没包过饺子。” 李三水:“我也是。” 徐燃:“我就是有点想我娘,还有我爹。” 李三水:“……我也是。” 徐燃:“我爹虽然凶,但其实对我也不坏,还有我娘,我娘对我可好了。” 李三水:“嗯。” 徐燃回头看他:“啊?” 李三水:“嗯?” 徐燃:“……” 徐燃心说:他还以为李三水和他爹娘关系不好的,要不然,李三水的爹娘怎么会大过年的也不接自家孩子回家? 这涉及对方的隐私,两人也还隐藏着身份,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徐燃没有继续追问,转移话题道:“李三水,你想不想喝酒?” “喝酒?” “是啊!” 因为是新年,连平日里一向严格的上官们都宽容不少,允许大家喝酒,但不能饮多,免得醉酒误事。其他士兵们勾肩搭背,已经开始划拳猜酒,同时也默契地忽略了他们这两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郎。 李三水下意识皱起眉头,徐燃不怀好意地道:“你该不会连酒没喝过吧?” 他立刻道:“怎么可能!” 又不是真的孩童,他们怎么可能会没饮过酒?家中便藏着不少佳酿,免不得有他们一口。 就见徐燃神神秘秘地走开,再回来时,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酒坛。 李三水惊讶:“你哪儿来的酒?” 这必然不是余火家中的姐姐给他送的。 “我拿糕点换的。”宝珠姐姐给他送来的食盒里,其中还有一份点心。尽管军营里的汉子好喝酒吃肉,可酒肉好寻,糕点却难寻,更别说是冠香斋的点心,谁都乐意尝尝鲜,甜个嘴儿,徐燃便顺利地拿点心从其他士兵手里换了一壶酒回来。 他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碗,分给了李三水一个。 李三水也没拒绝,沉默接了过去。 酒水倒入碗中,二人端起来齐齐饮了一口,而后也齐齐皱起了脸。 军营的汉子们喝的酒,自然不会是他们家中小酌消遣的花果佳酿,而是用粮食酿出来的,最粗糙最浓烈的老酒糟,入口辛辣,刺激无比。他们品尝过百千两的佳酿,回味悠长,风雅怡人,可又哪里经受过这样简单直白的刺激。 但余光瞥对方一眼,说什么也不能输给对方,便努力调整脸色,状若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呵呵。”徐燃说:“碰一杯?” 李三水端起酒碗,当啷一声响。 …… 酒过半酣,天色已晚,士兵们尽了兴,眼看时候不早,陆陆续续回自己的帐篷。 “余火呢?李三水呢?”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醉到在旁边的两个少年。 看到他们身边的酒坛子,顿时无语:“谁给他们的酒?” “酒量那么差,就这么一点,把两个人都放倒了?” 其他人哈哈大笑,幸灾乐祸。 李卒回到帐篷后没见到人,循着声音找过来,一看到这副画面,也不由得大笑:“难道他们两个比拼酒量,反而把自己灌喝醉了?” 李卒把人拎了起来,一手一个,往回走,他驱散人群:“行了行了,别看热闹了,都回去睡吧。新年快乐啊。” “新年好!” 笑声随着人群一起远去。 两个少年郎不但放倒了对方,连自己也抵抗不住酒力凶猛,醉的昏睡过去。好在他们的睡相很好,李卒把人往角落的床铺上一丢,他们便在睡梦中摸到自己的被子,半点要醒的意思也没有,熟练地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第258章 一张请帖 第258章 陆家。 一大早,婴儿的啼哭声便吵醒了家中的所有人。 陆老夫人睁开眼,尽管上了年纪以后,她的觉就变得少了,可任谁被吵醒都不好受。偏偏那哭声却不停,吵闹的人无法安眠,无奈,陆老夫人只能坐了起来。 她唇角下抿,想到那哭声的来处,眉宇间便露出了不悦。 想到被送回去的萍儿,身边还少了个会说好听话奉承自己的贴心人,陆老夫人的眉头便皱的更深了。 听那孩童的哭声不止,实在吵得让人心烦,陆老夫人吩咐婆子:“去与明玉说一声,让她好好哄孩子。大过年的,晦气。” 婆子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婆子再回来时,婴孩的哭啼声总算是停歇。 陆老夫人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好起来。只要一想到那两个孩子,她就感到心烦。 因为那并不是陆家的亲生孩子,是陆柏文出发去北地之前,从京城善堂里抱回来的一对孩子,两个都是女孩儿,虽不是双胎,可年纪相仿,都是刚出生不久就被遗弃。尽管陆老夫人心中不情愿,她儿子尚还年轻,身体也康健,为何不要自己的孩子,反而去外面抱来? 偏偏陆柏文铁了心,哪怕她用孝道压人,也没松口,之后更借着公务的借口躲了出去,叫陆老夫人想把人叫住责骂都不行,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偏偏抱回来的是两个女孩儿,叫陆老夫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又不是亲生的,她也不愿帮把手去带,便把两个孩子丢给了崔明玉,反而是崔明玉,接的倒是十分欢喜,口口声声说会把这两个孩子当做自己亲生的看待,疼爱的不得了。 谁叫她自己生不出来呢? 而另一边,好不容易哄好了两个孩子,崔明玉面露疲惫,看着摇篮里的两个小婴孩,心中却并无太多的欢喜。 最开始,她是高兴的。 陆柏文将两个孩子抱养在她的名下,还为她将萍儿姑娘送回了家,崔明玉怎么会不高兴呢?她对陆柏文说,会将两个孩子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养大时,出口的也全是真心。哪怕后来被陆老夫人因此迁怒,也没打消她的喜悦。 但很快,她就感到后悔了。 照顾两个孩子,并未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上辈子,她还未来得及有自己的孩子,因此也不知道照顾孩子有多艰辛,当夜里被孩子的哭闹声吵醒时,那会儿她满脑子嗡嗡的,涌上来的全是疲惫。 后来,又给孩子请了奶娘,两个孩子便是要两个奶娘,陆家小,奶娘便带着孩子住在外间,夜里有什么动静,总是会吵醒她,就算有人照顾孩子,崔明玉照样没休息好。而随着两个孩子一块儿到来的其他麻烦,更是数不胜数,不提也罢。 崔明玉很快心力交瘁。 她本来就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可抚养两个孩子的精力却耗费巨大,再加上陆老夫人的冷眼与刁难,更叫她无法好好休息。 但她也不能后悔。 这两个孩子是她的机会,她不但不能放弃,还得如自己所说的那般精心照料。只有她将她们照料好,才能改善陆柏文对她的态度。 自从收养了这两个孩子以后,陆柏文对她也不再有从前那般冷漠,偶尔,她还可以用孩子做借口与他说话,提到孩子的事情时,他就分外的有耐心。 只凭着这一个原因,崔明玉也得打起精神。 想到此,她起来换了一身衣裳,才去外间看那两个孩子。晨间的哭嚎是因为肚子饿,如今,已经吃饱了肚子,两个孩子很快便安分下来,眨巴着乌黑的眼睛,被奶娘抱在怀中逗弄着。 崔明玉随便抱起一个,奶娘下意识道:“夫人。” 崔明玉:“我带她去看看老爷。” 出了门,陆家也是难得的热闹。 年节时分,便是关系再不好,新年也是要热热闹闹过的,是以陆家各处也贴上了春联福字。春联和福字是陆柏文亲手写的,喜庆的红灯笼挂在檐下,下人们也是满脸喜气洋洋。 陆柏文也已经起了,正在书房里练字。 崔明玉抱着孩子进去寻人,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手上动作不停,但提笔收尾,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他拿旁边干净的布帕擦了擦手,崔明玉已经抱着孩子笑吟吟地站在了旁边。 “晴姐儿一早便哭着喊爹爹呢。”崔明玉温柔地低头哄着孩子:“我便来带她找爹爹了。” 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连话也不会说,怎么会喊爹爹呢。 陆柏文不置可否,但伸手将孩子从她怀中接了过来。 他熟练地调整姿势,尽管孩子才抱养过来没多久,但他抱孩子的动作却十分熟练。这都是上辈子学会的。 晴姐儿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抓住了爹爹的一缕头发,她睁着无辜的眼睛,与爹爹对视了半晌,又咿咿呀呀的笑了出来。听着童真的笑声响在耳边,陆柏文也不禁目光柔和。 他注意到孩子身上穿的衣裳:“新的?” “是呀。”崔明玉说:“新年便该穿新衣裳,我便叫人给两个孩子都做了一套。还有你的。” 注意到陆柏文身上穿的青衫半旧,她关切道:“我叫人放在你的柜子里了,难道你没看见吗?你这件衣裳久了,既是新年……” “无妨。” 陆柏文低头逗弄孩子:“你将孩子照顾好就行。” 崔明玉抿唇应下。 她看着自己夫君温润俊雅的面庞,尽管那份温柔不是给她的,而是给他怀中的孩子,却还是叫她心头乱跳。更早之前,二人也有过浓情蜜意时分,她又何尝不曾拥有过这份柔情。 瞧,如今有了两个孩子,他便对她有了好颜色,不再是冷冰冰的,也不总是赶她出门。 崔明玉试探地道:“最近我学了几道新菜,做给你尝尝吧?” 陆柏文逗着孩子,听女儿在耳边咯咯笑,状若未闻。 半晌,他才像刚回过神来似的,头也不抬点了一下:“好。” 看!他还肯接受她的心意了! 崔明玉喜不自胜,拧着帕子欢喜地说:“那就这么说好了,晚上……不,中午我就亲自下厨,我这就去准备!” 陆柏文并无不可,随意地应了。 若是要吃午膳,那现在就该开始准备,崔明玉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叫厨娘在一旁打下手,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 她的确是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先前讨陆老夫人欢心的萍儿姑娘家中贫寒,从小便帮着干活,因此手艺不差,常常下厨房来讨好陆老夫人。为了讨陆老夫人的欢心,在萍儿姑娘离开后,崔明玉也去学习厨房,辛苦之后,虽比不过大厨,但也咸淡适中,还算不错了。 难得陆柏文肯赏光,崔明玉心中喜悦,便按照预想之中的多做了几个菜,等中午用膳时,便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陆老夫人被婆子扶出来,见到满桌菜肴,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家中没几个人,做这么多菜做什么?” “这不是过年嘛。”崔明玉笑吟吟地说:“便是过年,才想着热闹一些。娘,你不是喜欢喝鱼汤吗?我来给你盛碗汤吧。” 陆老夫人不置可否,但崔明玉盛好汤递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拒绝放在面前的碗,给面子的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虽不及萍儿做的,但也比先前做的好了。 陆老夫人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儿子,心里叹了一口气。虽说她极为不满,可既然陆柏文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护着这个媳妇,那她再费多少口舌,也成了无用功。说到底,这个家中当家做主的还是陆柏文。 只是这二人的关系又何时这样好了?陆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崔明玉又给陆柏文盛了一碗鱼汤,放在他的面前。动作之间,她的衣袖拉起,露出手腕上一小片红通通的皮肤。 她的皮肤白,这片红色就十分明显,让人一眼便能看见。 陆柏文注意到:“你的手怎么了?” 崔明玉连忙拉下袖子,笑道:“没什么,只是方才煎鱼的时候,被油溅到了而已。” 陆柏文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舀了一勺鱼汤,慢条斯理地品尝,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就在崔明玉失望时,就听他道:“书房里有烫伤的药膏,饭后你自己去取。” 崔明玉登时眼眸泛光,惊喜地看着他,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喜悦盈满她的双眸,几乎要化作眼泪落下,但大过年的,她努力忍住了,只感动地看着陆柏文,含羞地说:“好。” 她就知道! 只要她全心全意,持之以恒,陆柏文迟早会软化对她的态度! 那份柔情,也迟早还会回到她的身上。 …… 下午,趁他在书房的时候,崔明玉才去取烫伤的药膏。 其实在被油溅到之后,她就立刻上了药,生怕自己会留下一点疤痕。取药只是她的借口,取完后她也没有离开。 书桌有些许的凌乱,她默默在一旁整理,陆柏文注意到,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出声拒绝。他正如自己之前允诺的那样,从善堂抱回来孩子后,只要崔明玉安分守己,好好抚养那两个孩子长大,他便不会再说反对拒绝的话。 无声的温情在书房里弥漫。 书桌整理好了,但崔明玉舍不得离开,她想了想,柔声问道:“先前,你去北地那么久,可否遇到过什么危险?” 陆柏文:“有惊无险。” 崔明玉夸赞道:“多亏了你,北地的那些百姓才躲过了这场灾祸。我虽也知道此事,却什么也做不了,便是想救人,也杯水车薪。即便是你去劝服其他大人,定也费了不少心力……” 陆柏文一向不与她多说朝中的事,此事也只淡淡应了一声,将手中的书页翻过一页。 见他不欲多说,崔明玉便也停下了这个话题。 她的目光四处乱飘,寻找下一个话题。忽地,她注意到一本书下压着一张请帖, 伸手将它抽了出来。 “这是什么?”崔明玉打开一看,请帖的主人竟然是朝中的某位皇子。她顿时睁大了眼睛。 还不等她细看,陆柏文便劈手将请帖夺了回去。 “别动。” “三皇子?”崔明玉惊喜地说:“三皇子设宴邀请你?” 陆柏文道:“我没打算去。” 崔明玉脱口而出:“为何不去?!” 陆柏文这才正眼看她:“为何要去?” 近日,京中的夺嫡风波愈演愈烈,皇帝一病不起,诸位皇子也露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随着皇帝缠绵病榻的时间越来越久,京中的局势也越来越乱,哪怕是热热闹闹的新年,也没遮掩住底下的波云诡谲。 二人都是重生之人,不像顾宝珠,只梦到一些零零碎碎的内容,没有比他们两个亲身经历过后世那数年的人更清楚了解,在这些皇子之中,最后坐上皇位的人究竟是谁。 就算是再不问朝事的百姓,也会记得当今圣上的身份。 正是这张请帖的主人,三皇子殿下。 前世,同样有这场夺嫡风波,但陆柏文并未参与其中。那时他只是户部一个小官,虽然也勤勤恳恳,矜矜业业,但不像这辈子借着先知之便做了更多实事,也没救下北地遭受雪患丧命的百姓,诸位皇子虽然使出浑身解数拉拢朝中官员,但没人太在意他这么一个小官,更别说亲自下帖相邀。 尽管没有参与夺嫡,可在三皇子登基之后,朝中依附于其他皇子的势力渐渐式微,新帝心中也提防这些家世深厚的旧臣,他四处打压,如陆柏文这样寒门出身的小官反而受了重用,渐渐平步青云,最后官拜首辅。 崔明玉看着那份请帖,好像看到一条坦阔的康庄大道,她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之情,徐徐道来:“你也知道以后……若是你现在在三皇子面前露面,出谋划策,等日后新帝登基之后,于你的仕途大有好处。既然三皇子亲自下帖邀请你,你为何不去?” 崔明玉压低声音:“文郎,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哪怕是再过几年,三皇子也同样会器重你,既然如此,为何不提早呢?我知道,你一心为民,想为天下百姓请命,只有坐的位置更高,才能做到更多的事……既是迟早的事,提早又何妨呢?” 陆柏文并未应声,只是看她的目光变得冰冷几分。 崔明玉心中一惊,知道他并不想自己参与进这场风波里,她立刻乖觉地收敛起面上的喜色,目光也从那张请帖上移开,云淡风轻地笑道:“不过,这也只是我一时的想法,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听你的。” 可这大好机会,若是放弃,该多可惜! 不知是有没有信她的话,但陆柏文面上并未露出厉色,就在崔明玉心中松了一口气时,他忽然站起身,将请帖丢进了旁边徐徐燃烧的炭盆里。 崔明玉惊声:“别——” 火舌卷过请帖, 很快,边缘便焦黑卷起,哪怕再捡起来,也不能再拿出来示人。 陆柏文转过身看她:“此事我自有分寸,不必你来提醒。你只需要将两个孩子照顾好,其他的事情,不用去管。” 崔明玉喏喏应下,心里却不大同意。她自问也算聪明人,未出闺阁之前,在京中也有几分才名,又得重生奇遇,有先知之能,如何能甘心困囿于后宅之中,每日为柴米油盐操心,听有关那两个孩子的冗余。 陆柏文眼神冰冷,仿佛是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提醒道:“崔明玉,不要自作主张。” “……是。” 第259章 一些谋划 第259章 若崔明玉是个听话之人,就绝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她虽然外表柔弱,却很有自己的主意。若是她听话,便不会去肖想自己的姐夫,若是她听话,便不会在重来一回还走上原来的老路,若是她听话,也不会在寒冬腊月里毅然而然跳进冰湖里。 一个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如何能够干看着,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自己的眼前溜走? 重生以来,她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机会,也失去了更多,如今,一条坦阔的康庄大道就在眼前,叫她如何能够不动心。她不但要抓住这个机会,还要利用自己的先知之便,将这个机会变成自己的优势,转而成为自己的助力! 只不过,哪怕许多事情是她的亲身经历,身为一个碰不到官场边缘的女人,她也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 譬如三皇子是如何布局筹谋,又是如何从其他兄弟手中抢夺走这个皇位,而其他皇子落败,又是哪里输给了三皇子。 上辈子,陆柏文只是一个未参与这场夺嫡的小官,更不可能在事后坐下来为她分析前因后果。而顾父虽在朝中,但也更不可能与自己的继女说这些事情。 所以,崔明玉只能靠自己慢慢回想。 好在,现在的状况与前世相差无几。前世,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皇帝病倒,太子接管朝政,被其他几个兄弟逼的自乱阵脚。崔明玉也知道,这个现状也不会维持太久,很快就会发生一场意外。 太子殿下自年幼时便被册立为太子,他虽资质平庸,但地位稳固,自小被当做储君教养,为人敦厚温和,其他皇子露出了自己的野心,对他伸出爪牙后,太子虽手忙脚乱,但也勉强应付,并未放弃。直到……太孙殿下出了意外。 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恩爱情深,膝下也只有太孙一个孩子。太孙突然去世,太子妃悲痛欲绝,也一病不起,骤然失去儿子,太子也一蹶不振,失去了心气,再也没了与其他人争斗的志气。之后,其他大臣上书另立太子时,太子未做任何挣扎,便接受了这一切。 至于太孙为何去世,出了什么意外,崔明玉却不大清楚。 不过,想来一定与这场夺嫡风波逃不开关系,说不定是哪位狠心的叔叔出了手,直接釜底抽薪,杀掉太孙,灭掉太子的志气,还能以无后为借口劝其他大臣出面上书。 仔细想想,好像此事就发生在年后,开春之际。 说不定就是三皇子做的。 那三皇子的帮手又是谁呢? 崔明玉仔细回想。 她很快想了起来,三皇子殿下的妻族是将门出身,其父是青州的将领,手握重兵,占据一方势力。只不过,崔明玉也不清楚三皇子妃的母族在夺嫡之中出了什么力,占了什么重要角色,毕竟,这些事情可不会大大咧咧昭告所有人。 陆柏文肯定知道,但陆柏文也不会告诉她。 崔明玉咬了咬唇。 仔细想来,机会就在眼前,她却找不到抓住这个机会的办法。毕竟她不是陆柏文,还只是一个柔弱妇人,哪怕她站到三皇子的面前,说自己来自后世,知道他未来定会登上皇位,说不定也只会被当做一个疯女人。难道,她就什么也做不了? 崔明玉只能按捺下来。 年关过后,新年的热闹过去,京城的百姓们也回到了平常的生活之中。 崔明玉不耐烦在家中应付两个孩子,她们还不会说话,整日只知道哭闹,不是饿了就是拉了,每次一哭闹起来,声音便十分尖锐刺耳,她索性将两个孩子丢在家中让奶娘照顾,自己出门社交往来。 身为陆夫人,她平常也能收到不少请帖,其他夫人在家中设宴时,偶尔也会邀请她去。 今日,崔明玉便为了躲开家中两个孩子的吵闹,出门应邀参加一个小宴。 设宴的黄夫人家中也是六部的官员,与崔明玉走动不多,可今日宴上有不少人,其中也有她的熟人,众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笑。 崔明玉正与身旁的夫人说话,便见有个下人急匆匆地走进来,到黄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黄夫人听得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喜色,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去。 “是谁来了?” 旁边的夫人猜测:“难道是哪个大家的夫人?” 崔明玉也翘首去看。 不多时,黄夫人便引着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走了进来。妇人的打扮不是京中流行的那种,可身上穿的也是顶顶好的料子,衣着首饰华贵,态度倨傲,抬着下巴看人,黄夫人竟半点也不恼,在一旁殷勤为她引路。 见众人好奇,她便为众人介绍:“这位是徐夫人。” 然后就没有了。 众人面面相觑。 往常介绍别人时,总会顺便提一句其夫的官职,好让大家明白这是哪家夫人,更别说眼前这人一看便不是京中人,姓徐?京外有哪个大官姓徐? 不管旁人满头雾水,徐夫人却是傲慢无比,她也并不介绍自己,在宴中坐下时,直接占了黄夫人的主座。黄夫人也不介意,在旁坐了下来,显然奉徐夫人为先。 这样的态度,很容易叫人生出厌烦。唯独崔明玉心中一跳。 徐? 若是她记得没错,三皇子妃也是姓徐。徐家常居青州,哪怕是上辈子,三皇子登基后,徐家也一直在青州没有离开。但徐家深受三皇子器重,三皇子妃后来也随三皇子登基后坐上了后位,徐家定然也出了不少的力。 难道说,为了这场夺嫡的风波,徐家其实早就偷偷派人入了京,帮助三皇子了…… 那眼前这位徐夫人…… 崔明玉的眼睛越来越亮,她看着不远处的徐夫人,徐夫人正在听黄夫人说话,神色恹恹,没什么兴趣的模样。她虽兴致缺缺,却没有离开,反而耐着性子听身边人奉承,定然有其他来意。 崔明玉心底的想法转了一圈,很快,她的脸上露出了稳操胜券的笑容,又很快隐去。与其他人说了一声,而后起身朝徐夫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 徐家人忽然入京,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当顾宝珠听说此事时,立刻去找了魏屹。 “你从哪儿听说的?” “可不是我听说,京城里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了。徐将军是青州将领,若无征召,不得随意离开青州,可在这种关头,她的儿媳忽然入京,说是要探亲,叫谁会相信?”顾宝珠猜测:“徐家是三皇子妃的母族,这种时候,他们定然也会支持三皇子,会不会,他们想要逼宫?” 这个猜测实在太过大胆,顾宝珠说出口,反而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魏屹摇头:“不会。” 顾宝珠很快想到,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手握重兵,若真有人想要逼宫,恐怕都进不了城门,就已经被他先拦截斩下。 魏屹说:“徐将军若无诏带兵离开青州,那就是造反。他不敢做这种事。” “那……” “大军显眼,若只是几个人,那就不显眼了。”魏屹说:“若我是他,会派几个好手入京,在暗地里私下帮助三皇子。他虽然不敢有造反的念头,可三皇子若是想,徐家也只是他手中的一柄刀,还是一把好刀,能派上极大的用场。” 顾宝珠不敢去细想。 事关皇位之争,哪怕不想参与其中,就身在京城天子脚下,又如何能撇开关系。 随着春天的到来,天气越来越暖,很快,京城里也出现了很多生面孔。 京城本来就百姓众多,还有来自各地的商贾,每日都有外乡人进城。只是,近些日子,一口外地口音的生面孔越来越多,客栈也住满了人。 不只是徐夫人,其他几位皇子手中的势力,也陆陆续续派人入京,共聚在以及筹谋策划。全天底下的聪明人,似乎都云聚在此。 莫说是局中人,连京城最普通的百姓们都感觉到了凝聚在京城上方的阴云,哪怕他们与朝政无关,连最末的一个小官都高攀不起,却还是能听到许多消息。 今日是这个官员被抓出了错误,明日就是那个官员落了马,一时,所有人人心惶惶,生怕这些灾祸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就连秦霜,她只不过是衙门里的一个小卒,平常里什么高官都接触不了,做的也只是抓毛贼的一些小案,可此事还是牵连了她。 有一日,当顾宝珠发现她连着几日都来看两个孩子,一看就是一整天,出了门也是很快就回来,才发现不对劲。 “秦姑娘,你不衙门了?”顾宝珠疑惑:“难道是近日有什么喜事,你放假了?” 秦霜抿起唇角:“没有。” “那……” “魏夫人,我想歇一段时日。” 顾宝珠不解地看着她。 她知道,秦霜十分喜欢这份活计,虽然只是一个小卒,但是每天出门时她都十分积极,干活也特别利索,连萧千户都来夸过,说自己捡到了一个得力帮手。好端端的,秦霜忽然说不想干了,叫顾宝珠如何不多想? 难不成,她被人欺负了? 但此事也没让顾宝珠纠结太久,很快她就清楚了原委。 原是秦霜虽然对外并没有暴露身份,只是她日常住在将军府,对外说是老家的亲戚,日常出出入入,哪怕她极不起眼,也有人注意到了她。如今将军府是铁桶一块,可魏屹就是一块香饽饽,不管哪边势力都想要拉拢,他们无从下手,便曲线救国,虽不是亲自出马,但在这段时间里,秦霜却也明里暗里收到了不少暗示。 她的脑子并不灵活,喜欢直来直往,论心眼,论心计,绝对玩不过其他人。更何况,如今的京城局势如此复杂,秦霜根本看不清,却要被扯入其中。为了不让自己拖魏将军的后腿,她索性便放下了自己喜欢的工作,躲在家中,等这波风波过去了再说。 得知前因后果后,顾宝珠顿时哑然。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秦霜,毕竟,她也是受他们牵连,同时,她也说不出肯定的保证。顾宝珠便每日用孩子当借口将秦霜叫过来,给她找些事情做,分散她的注意力,免得叫她伤心。 她与魏屹长吁短叹:“也不知道此事何时才能结束,万万没想到会连累秦姑娘,这些日子,看秦姑娘整日憋在家中,她虽不说,可我看得出来,她心中其实是不太爽快的……” 魏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脊背,但也没法说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只知道,京城里如今混乱的局势,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 关于京城里的纷纷扰扰,若说最无关的,那就是军营了。 士兵们每日都在军营里出不去,外头的消息传进来时,也先经过了层层排查,等传到将士们耳朵里时,那些虚虚假假不真切的模糊消息早已经被排查出去。更何况,普通人如何敢议论皇家的事? 徐燃也没回家过年,因此,直到入了春,厚实的棉衣脱下,他也并不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每日都待在军营里的将士,也有离开军营的那天。 当外头的局势越来越紧张,连酒馆茶坊都开始议论此事时,就算是士兵们,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无论谁成功夺嫡,坐上龙椅,就会成为下一任皇帝。而下一任皇帝的好坏,又与全天下的百姓息息相关。士兵们听到了消息,回来后难免就要与其他人说起。只不过,军营里军规森严,他们也不敢明着讨论,只在私底下与熟人念叨念叨。 这日,上午的训练结束,徐燃揉着酸痛的肩膀,与李三水并排往火头营的方向去打饭。 他甩了甩胳膊,不满地抱怨道:“李三水,为何你一点事也没有?” 李三水得意地翘起唇角:“因为你蠢。” “你说什么?!” “只有笨蛋才会在训练的时候把自己拉伤。” “喂!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徐燃超大声地说:“拉伤了又怎么了,你还不是没赢过我?今天是我不小心拉伤,要是我还是好好的,说不定早就赢过你了!” 李三水立刻反驳:“这不可能。” “你敢不敢下午再与我比?” “比就比。”李三水说:“下午的时候,你一定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无形之中,有火花闪电在噼里啪啦。 其他士兵早就对这二人的摩擦习以为常,以前还会停下来打趣,现在却是看都不看一眼,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与身旁人继续说话。 细微的被刻意压低的声音顺风出来。 “我听说,皇帝已经病了很久了……” “太子殿下又犯了大错,这下说不定……” 李三水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去。 第260章 出逃1 第260章 徐燃往前继续走着,走了老远,习惯性想要去勾旁边人的肩膀时,才发现身旁的那个人不见了。 他纳闷地停下脚步,回头去找,看见李三水停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很是难看。 “李三水?”徐燃回去找他:“你怎么了?” 李三水这才回过神,眼底还有一分未来得及收敛的凶戾。 他看向面前的余火,少年满脸茫然与关切,他垂下眼,摇头道:“没什么。” “真的?”徐燃说:“你不会生病了吧?有事别撑着,我带你去找军医。上回我把肉干分给了军医,他说能帮我免费看病呢,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不要钱。” “我没事。” 李三水大步往前走,很快就把徐燃甩在了身后:“你再不跟上,今天的肉就归我了。” 徐燃:??? 他赶紧追了上去,“你使诈啊!” 不过,徐燃明显的感觉出来,李三水有了心事。 换做以前,他肯定察觉不了,李三水一天到晚都板着一张冰块脸,看谁都像是讨债似的,活似人欠了他几百两银子。可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两人从不打不相识,到现在打出了感情。尽管没明着说,但都已经默认了对方是自己的好朋友。 也因此,当李三水有心事时,徐燃很快察觉出来了。 具体表现在,吃午饭时,李三水吃饭的速度慢了一些。徐燃吃完了,发现他碗里还有半碗,拿着筷子在慢条斯理的扒,仿佛吃的不是军营里的大锅饭,而是什么需要细嚼慢咽品尝的珍馐佳肴。 这可是件稀奇事啊! 两个人什么都要比,就连吃饭的速度都要比,往往都是一前一后吃完,哪里有相差那么多? 到了下午,这份异样就更明显了。 因为李三水也在训练的时候把自己拉伤了。 徐燃啧啧称奇。 不是他夸,而是李三水平常确实比他严谨认真,徐燃把自己拉伤被他嘲笑时,都不敢说出反驳的话,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李三水虽然有在训练中受过伤,但从来不犯这种低级错误。 朋友有了烦心事,如果徐燃坐视不理,那就不是他的性格了。 下午的训练结束以后,徐燃很快把人缠上:“李三水,你是不是有心事?” “有什么心事,你和我说啊!” “你是不是想吃肉了?还是想喝酒了?还是想别的了?你跟我说,我给你想办法,不是我自夸,但在这个军营里,你想要什么,说不定我真的能给你弄来!” 李三水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不等他说,旁边的李卒便哈哈大笑:“余火,你小子话可别说的太满,要是李三水问你要女人,你还能找个女人过来?” 旁边几个士兵立刻挤眉弄眼,发出下流的笑声。 军营里全是些血气方刚的汉子,也不讲什么含蓄委婉,直来直去,常常开一些低级笑话。两个少年郎虽然年纪不大,但放在外面,却也是快要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不至于对这一方面一窍不通。 徐燃张了张口,挠了挠头,果然有些发愁:“这……这确实……” 李三水冷着脸:“我没有。” 徐燃长松一口气:“那就好。” 他又很快疑惑:“那你在烦心什么?难道又有人欺负你了?是谁?” 李三水犹豫地看着他,没立刻开口。 今日,一整个下午,偶然听到的那几句话一直盘绕在他的心头,更烦心的是,当他听到那两句话,回头去找说话的人时,却没找到是谁说的,也没法找人去仔细打听。 偏偏这是在军营里,不是在外头,他若大张旗鼓去打听,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抓起来处以军法。 他也早已隐隐猜到,外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不会在到了约定的时间后,他娘却没有允诺将他接回去,也不曾递过来任何消息。他入军营时弄了一个假身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向,不联系他,未尝不是一种保护他的方法。 若外头真的出了什么事,军营是魏将军的势力范围,魏将军为人可靠,也不会有人敢在这儿对他动手。 只是…… 那几句话又浮现在他的脑中。 皇帝病了很久了…… 太子犯了大错…… 若是不听到还好,既然已经听到了,他又如何能不挂心? 但是他出不了军营,该怎么知道外面的消息呢? 李三水的目光落在了余火的身上。从年前开始,余火就一直待在军营里,没有回过家,前几天的休息日,余火也只是给家里送了口信,没回去,和他一起去河里抓鱼加餐去了。 不行。距离下个休息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就算拜托余火回去打听消息,恐怕他也等不了那么久。 而知道消息的…… 徐燃快把自己急死了。 看李三水犹豫不决,不肯说出口的模样,他恨不得抓着人的衣领逼他把话说出口。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李三水已经不再与他客气,平常他分给李三水什么东西,他也接的心安理得,徐燃几乎快忘了他这推三阻四的别扭模样。 就要他快憋不住时,李三水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站起来往外走:“余火,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徐燃眼睛一亮,连忙跟了出去。 等找到一个僻静的可以说悄悄话而不被人发觉的角落,他迫不及待地说:“李三水?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中午之后你就怪怪的,我是你的朋友,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才好帮你啊!” 李三水慢慢道来:“我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帮忙……” “什么事?包在我身上!” “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些消息?” 徐燃张口就要应下,应下之前他先露出了满脸的疑惑:“消息?你想打听什么消息?” 寒夜之中,只有天上月光投下来的微弱光芒,少年的凤眸幽暗深邃,带着奇异的色彩:“什么都要。” 徐燃心头一跳。 他的脸色变得正经了几分,道:“你确定,是我能打听到的?” “我确定。” “行。”徐燃答应下来:“你回帐篷里等我,我去打听。” 他说着,一句话也没多问,转身朝那些灯火通明的帐篷里去。帐篷布映照出一道道漆黑的人影,还未到熄灯的时间,众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打诨,不时有笑声从各个帐篷里传出来。 李三水站在原地,火把找不到的晦暗之处,他看见余火走进了一个帐篷里,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很快,帐篷布上映照出来的人影又多了一个。 …… 赶在熄灯之前,徐燃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李三水坐起身,见对面人与他点了点头,不用多说明,他便下床跟在余火身后走了出去。 “喂。”李卒在后面喊道:“你们去哪儿?马上就熄灯了,别被巡逻的人抓到。” 徐燃嘿嘿笑了一声,“我去上茅房。” “……”李卒:“……多大的人了,上茅房还要人陪着?” 李三水:“我也上。” 李卒无语,又躺了回去。 临近熄灯时间,军营里走动的人也没剩几个,只有巡逻的队伍来回走动。两人避开巡逻的士兵,找到了一个无人的空旷角落,旁边没有火把,幽暗无一丝光。 徐燃转过身对他道:“不知道你想听的是什么消息,我便将近日京城里的消息都打听了一遍。你且听着。” 李三水点了点头。 他没说自己想要听的具体是什么消息,徐燃也没有问。这是两个人无言的默契。他们都知道对方出身不凡,但从不刨根问底。 徐燃将自己打听到的所有消息都说了出来,而李三水从中寻找着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会求助余火,也是无奈之举。 有些消息,尽管民间已经传的风言风语,可那也是私底下,无人敢放在明面说,尤其是在军纪森严的军营里,士兵们就算是从外面听到了消息,也只敢在私底下与相熟的人透露。 李三水并不擅长与其他人往来,在军营里待了这么久,尽管大部分士兵对他的态度都变得很友善,但那并非是出自于他的个人魅力,全是因为余火,爱屋及乌罢了。余火天生擅长与人交际,无论与谁都能打成一片,更在这个军营里混的如鱼得水,时常不花银子就能从其他士兵的手中搞来他们需要的东西。而在打听消息这方面,这份善于交往的好人缘就能派上很大的用场。 李三水静静听着。 徐燃飞快地说着,同时,心中也为现在京城里混乱的局势感到震惊不已。 他出身显赫,自然并非是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年,光从打听过来的混乱消息里,便已经能推测出这段时间京城里发生了什么。皇帝病倒,太子监国,皇子们蠢蠢欲动,趁机发难。 他在军营里的这段时间,外面可谓是天翻地覆。不少官员都在这场夺嫡之战中受了牵连,也有一些原本不起眼的小官忽然得势崛起,显然是找到了一个大靠山。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徐燃也担心将军府。担心这场风波会危及魏将军,还有宝珠表姐与两个孩子。好在他打听下来,并没有与将军府有关的坏消息,这才叫他松了一口气。 而近日京城里最大的事,便是有人状告太子门客仗势欺人,欺男霸女,将此事闹出来的背后之人准备充分,在太子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之法时,就已经证据确凿呈上公堂,打的个人措手不及。虽说犯事的是底下门客,并非是太子本人,可太子身为储君,御下不严,因此也受了牵连,难免叫人也怀疑待他日后登基,是否也会管不住底下朝臣。 一时,原本站在太子这边的朝臣也开始犹豫,在民间,太子的威望也大减。与此同时,三皇子做出了好几件功绩,引得人口称赞,不少大臣也开始属意三皇子登基,而在民间,三皇子的名望也隐隐超过了其他皇子。 同时,其他皇子也不甘心,花招百出,朝中局势瞬息变幻。 徐燃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口气说了出来。 本来就时候不早,当他说完后,熄灯的钟声也敲响。二人不敢耽搁,躲过巡逻的士兵飞快地回到了漆黑的帐篷里。 同帐篷的其他士兵都已经歇下,听到屋里的动静,李卒撑起身看了一眼,见是他们两个,嘀咕了一声“去那么久”后又躺了回去,一闭眼,鼾声响了起来。 两人爬上角落的床铺,并排躺下,没有再说话。 明日还要早起晨练,若是不休息好,明日就没力气训练了。 但李三水睡不着。 他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帐篷顶,脑子里还回荡着方才余火与他说的那些消息。 时间仓促,徐燃来不及打听太多,只是一些比较广为人知的消息。但这些也足够了。从这些消息里,李三水便可以推算出如今京城里的局势有多复杂,他爹娘为何不接他回家,而他爹娘现在的处境又有多危险。 漆黑的帐篷里,只有外面火把照过来的微弱光线,静悄悄的,只有四面八方传过来的鼾声。呼噜声那么大,却盖不住他脑中烦乱的杂音。 忽然,旁边有人小声喊了一句:“李三水?” 李三水顿了顿。 “你睡了吗?” 李三水:“……没。” 徐燃也睁着眼睛看着帐篷顶,低声问:“你让我打听这些消息,你家里人是不是出事了?” “……嗯。” 徐燃心想:果然。 虽然他不知道李三水的真实来历,但知道他应当是京城本地的世家子弟。从他现在打听回来的消息里,就算是那些世家,此刻也风雨飘摇,这段时间里有不少官员出事,说不定,其中就有李三水的家里人? 难怪李三水的爹娘从来不给他送东西,也不联络他,也许不是不想,而是分身乏术。 若换做徐燃自己,此刻也会担心地睡不着觉。 他共情了李三水,当李三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他也感同身受。 徐燃低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 李三水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吗?” “……” “……” “余火。” “什么?” 李三水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想……回去看看。” 徐燃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第261章 出逃2 第261章 是夜。 圆月高悬,营地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响起的虫鸣。巡逻的士兵结队走过,兵甲刀刃发出冷硬的碰撞声。如此寂静的夜,连火把燃烧的声音都分外明显。 徐燃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躲在暗处,直到眼前这队巡逻的士兵走过,他才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浊气,朝身后的人招招手,一齐无声地蹿了出去。 巡逻的士兵似有所觉地回过身,只看见火把被夜风吹得火光摇曳。他挠了挠头,又转了回去。 营地很大,但在这儿待久了以后,两个少年郎都对这儿的布局熟记于心,此刻夜深人静,他们飞快地从各个帐篷之间穿了过去。 此刻已经是宵禁,军营里军纪森严,连士兵们都不得随意外出。若是被巡逻的士兵抓住,后果便是要被军法处置。 但此时此刻,两个少年动作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动静,胸膛里心跳如擂鼓。他们紧张不已,却不只是为了宵禁这种小事。 又躲过一列巡逻的士兵,徐燃看着远处守门的士兵,忍不住摸了摸胸口,隔着一层皮肉,感觉里面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你真的知道怎么出去?” 李三水压低声音,用气声问他:“这儿到处有人守着。” “你别说话。”徐燃也用气声斥道:“跟着我走就是了。” 李三水立刻闭了口。 确认了巡逻的士兵不会回来,两人才猫着身子从阴影处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四周不见人影,连巡逻的士兵都少见了,只有哨楼上放哨的士兵。 徐燃循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一块秃了一些的草地,他抓住围栏,不敢用太大的力,怕发出动静把人引过来,动作小心地摸索起来。做这些的时候,他紧抿着唇,唯恐狂乱的心跳会从嘴巴里跳出来。但老天爷显然站在他这一边,他很快便找到一处异样,动作小心地将一枚松松垮垮的钉子拆下。 李三水睁大了眼睛。 原来此处围栏虽然外表看上去与其他围栏一样,钉子却没有钉牢,只要将钉子抽出来,拆下那些木板,很快便有了一个能够勉强容一个人通过的小洞。 徐燃压低声音催促:“快。” 李三水没多问,弯下身飞快地从这个小洞里爬了出去,姿态可以说是十分狼狈。但此刻却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出去之后,回过神想要与余火道谢,却见此人竟也熟练地跟在他身后爬了出来。李三水睁大了眼睛,用气声问:“你出来干什么?” 徐燃口中叼着钉子,怕弄丢了,闻言白他一眼。 废话!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光看着不管?! 再说,这可是私逃军营!被抓住了是个大罪! 如果李三水被抓住,军营里肯定也要追究他的罪责,刨根问底,徐燃既然帮了他,迟早也会找到他的身上,反正都是被连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留在军营里等着事发,他还不如跟出来看看能不能帮上李三水的忙。 徐燃将木板拼回去,又把钉子插了回去,把围栏恢复成原样,而后朝李三水一招手, 两个少年飞快地从此处跑了出去。 直到跑出了军营的反胃,李三水才呼出一大口浊气,他立刻问:“余火,你疯了?你跟着出来干什么?!” 徐燃满不在乎地说:“我都帮你逃出来了,反正都要被抓的,还不如跟你一起逃。这多刺激,比我从家里逃出去刺激多了。再说,不只是你,我也担心我姐姐他们。”他没回过将军府,也就一直没听到消息,难免也要猜想会不会家里出了事。 李三水无言。 就像之前徐燃什么也没有问,就去帮他打听消息一样,这会儿,也不用多说什么废话,他就能明白对面人的意思。 半晌,李三水才憋出一句:“多谢。” 徐燃咧嘴一笑,很快又收敛起笑意,他看向远方被夜幕笼罩的道路,凝重道:“我们还是快赶路吧,等天亮以后,他们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 “行。” 军营距离京城也甚远,他们两个人没有车马,只能凭一双腿赶路,此刻已经夜深,等天微微亮鸡鸣时,军营里的士兵就会起来晨练,到那时,忽然少了两个人,军营里就会去寻找他们两个踪迹,发现没找到,就会知道他们私逃出去。到那时,将士们出来抓人,他们可不一定能躲得过去。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若是在被抓回来之前他们还没办成自己的想要的事,那就是白跑一趟。 两人半点也不耽搁,在夜色中辨认清楚了路线之后,很快便朝着京城的方向跑了过去。 用双脚跑到京城,这听起来天方夜谭,好在两个人的身体素质都不错,此刻更是谁也没有掉队。 “余火,你怎么知道那儿可以出去?”李三水问:“难道是你弄出来的?” “当然不是我了!”徐燃大声地反驳道:“我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我可听话了,从不违反军纪,再说,我才来军营里多久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平日里,徐燃和其他士兵们都处的非常好,他天生擅长交际,就像去帮李三水打听消息,没一会儿便打听出来很多,不久之前,他也从将士们口中听说了一个小秘密。 是某几个爱投偷奸耍滑的将士弄出来的,也是不小心才被徐燃听见。当然,他听见归听见,从来没有过什么不好的想法,本来还打算找到机会就去向上头举报,那可是军营,如何能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哪知道,还没来得及举报,就先派上了用场…… 徐燃甩甩头,把心虚甩出去,也问道:“等到了军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我们怎么进城?” 出来的匆忙,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他们还是私逃出来的,肯定也不能用正规的方法进城。 “我……”李三水才刚张口,忽地,他脸色一变。 他伸手捂住徐燃的嘴,不等徐燃反应过来,拽着人一起躲到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怎么了?徐燃用眼神问他。 李三水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出声,二人一齐屏住了呼吸,躲在灌木丛后面的阴暗处,连影子都不敢冒出来。 从军营里跑出来后,他们一路奔逃,此刻进入了一片茂盛的树林。只要穿过这片林子,就能看见一个村庄,穿过村庄后,离京城就近了。原本,他们的打算是到前面那个村子以后,再想办法借一头驴或者骡子,好比过用双腿赶路。 但现在,计划有变。 两人躲到灌木丛后不久,便有一群黑衣人走了过去,手中的寒刃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寒光。徐燃被晃得下意识眯起眼。 “人呢?确定是往这儿来了吗?”其中一个人问。 “我亲眼看着他们跑到这边来了。” “从军营里出来,想去京城就必须经过这边,不会有错的。方才那两个人是往这边跑了。” “怎么有两个?不是说就一个人吗?”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不用管,只要杀了……就行。” “人去哪儿了?” “去那边找找,眼睛都放仔细点,此事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动作快点!” 灌木丛后,两双眼睛齐齐睁大,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徐燃也伸手捂住了李三水的口鼻,怕他忽然变重的呼吸声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们胸膛里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比逃出军营时还要更加紧张。 那些黑衣人提着刀在四周找了一圈,期间,有个人靠近了他们所在的灌木从,被徐燃眼疾手快地往旁边丢了一块石头,叫那人循着动静找了过去,等那人再重新来灌木丛后面查探时,二人已经趁机换了一个位置。 也许是老天保佑,这群黑衣人最后也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渐渐往前去了。 看见人影影影绰绰消失在眼前,徐燃才放下了捂住自己口鼻的手,他不敢大声呼吸,只敢紧张地小口吸气。 “那些人是谁?”徐燃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听他们的意思,要杀的人……不会是我们吧?” 李三水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从军营里跑出来的,往京城的方向去的,还是两个人,除了他们之外,还能有谁?除非今天的军营漏成了个筛子,不止他们两个人偷跑出来。 再说,两个人想到自己隐瞒的身份,再联想起近日京城的风云涌动,不由得都在心里惴惴不安。 完了,中计了! 这些人埋伏在军营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定然是早有准备,早知道他们会经过。可他们身在军营,这些人怎么会如此笃定? 两个人很快又想起,他们打听到的那些消息,暗自咬紧牙关。事关他们家人的安危,既然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们自然无法镇定,想方设法从军营里逃出来回去。也许,就算他们不去打听,也会有人主动将消息送到他们耳朵里。更有可能,那个围栏上的漏洞,也是故意摆在那里引他们出来的。 在军营里,那些有人不好动手,也没有办法动手,只有引他们自己跑出来,才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有人想要在这里杀了他们! 或者说是,杀了他! 徐燃转过头,看向李三水:“他们想杀你?” 李三水脸色难看:“应该是。” 方才那些黑衣人也说,本来只该有一个。 最想要逃出来的是李三水,而徐燃只是顺便来帮忙的。 “抱歉。”李三水说:“你现在可以回去。” 想到那些手拿利刃身强体壮的黑衣人,徐燃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但人都到这儿了,他怎么可以放着不管。 “我们可是朋友。”他捶了一下李三水的肩膀:“你把我当什么?我是那种会看着朋友有危险而把他丢下的人吗?不就是一群杀手吗?我和他们拼了!” 李三水抿起唇,不赞同地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你会没命的。” “虽然不知道你爹娘究竟惹到了什么人……”徐燃龇牙咧嘴地说:“但我也不是好惹的,当初我一个人,我愣是从家里逃出来跑到京城,也没被我爹抓到,不就是几个人吗?你看我的!我在军营里练了那么久,也不是白练的,总能和他们过几个回合,真有什么事,我还能帮你拖一会儿时间逃跑。” “……”李三水沉下脸:“……谁要你拖时间。”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计较这些了吧?” 徐燃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三水看了一眼黑衣人离开的方向,也是他们本来要去的方向,只要穿过这片树林,就会看到一个村庄……但显然,计划有变,他们不能再往村庄去了。 李三水往背后看了一眼。 穿过树林的另一个方向,就是一座山。 山上人迹罕至,树木丛生,还有野兽出没。 “去山上。”他果断地道:“我们去山上躲着。” “真的?” 话是这么问,但徐燃动作敏捷,已经跟着他的脚步往山的方向去。 但是……徐燃问:“我们不去京城了?” 李三水摇头。那些人既然敢对他痛下杀手,说不定也会为了不暴露手脚而杀光所有无辜的人,若是往那边去,说不定还会连累那个村庄的百姓。事已至此,有杀手追在身后,惦记着他的人头,说不定回京城也不安全,也许,他还没到京城,就已经在路上的没了命。 更何况,他的身份行踪都已经暴露,被敌人知晓,也不知道京城里面接应的人还是不是自己人。 “回不去了。”他说:“京城也不安全了。” 徐燃:“那我们怎么办?” “等。” 李三水说:“等天亮以后,军营里的人发现我们不在,出来找我们。” 徐燃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转念又一想:确实。他们又不是真的士兵,只不过是用假身份待在军营里面,就算是真的被抓了,也不会怎么样,顶多是受点处罚,总比丢了命好。 那些人特地等在半路守株待兔,想方设法引他们出来,就是不敢在军营里动手。被抓回军营,他们反而是安全了。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的身份会暴露,以后再也不能留在军营里,可既然已经私逃出军营,本来就没法继续待下去。 想到这,徐燃用力点下头。 天上,夜幕深重,星子闪烁。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们要做的,就是在军营找到他们之前,躲过身后这些人的追杀。 两人飞快地往山上去,行动间仓促,越往山上走,越是树木繁茂,尽管小心注意,可穿过枝叶时惹出了不少的动静。 “快!他们在那边!” 第262章 出逃3 第262章 顾宝珠从噩梦中被惊醒,醒来后,坐起来满身都是冷汗。 她急促的呼吸着,脸色苍白,还沉浸在噩梦的余韵之中。 许是动静有些大, 魏屹也很快醒来,见她心有余悸的模样,坐起来将她揽入怀中,手掌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怎么了?” “我做了个噩梦……”顾宝珠怔怔地抚上自己的胸口,“但我也忘记了……” 虽然忘记了,可梦境里的惊悸却还残留着,她虽然想不起来,这会儿心却扑通扑通跳的个不停,没由来的心慌。 魏屹安抚了两句,惊悸渐渐褪去,可心慌却还在。顾宝珠看一眼外面的天色,仍旧漆黑,天还没亮,她却已经失去了继续安眠的睡意。 她努力回想了片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越是心慌,她便越想要确认自己在意的人和东西还在不在,顾宝珠睡不下去,索性起身披上衣裳去看两个孩子。 还是深夜,珩哥儿和珺姐儿还躺在摇篮里安眠,两个奶娘靠在旁边,枕着脑袋昏昏欲睡,被她走进来的动静惊醒,连忙站了起来。 顾宝珠冲她们摇了摇头,示意别发出声音,才凑到摇篮旁边。 小婴孩的睡脸甜蜜可爱,是天底下最治愈人心的事物,只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顾宝珠的心慌便淡去了不少。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酣眠中的两个孩子,怕吵醒他们,也没有多看,确认他们安然无恙后,便又走了出去。 夜风微凉,她站在檐下看天上的月亮。 夜深了,整个京城都安静了下来,月光静谧地照着这座繁华盛景的城市。白日的热闹褪去,寂静的黑夜里却不知藏着多少人心诡测。 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的身边,顾宝珠没回头,但也猜的出是谁。她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 京城里的局势那么紧张,哪怕闭门不出,她也能听到不少消息。顾宝珠将自己的噩梦与心慌都归咎于白日里听了太多不好的消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外如是。 魏屹安抚道:“会结束的。” 顾宝珠叹了一口气。 忽然,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明显,二人同时朝声音来处看了过去。是魏屹身边的一个亲兵。 “将军。”来人先看了一眼顾宝珠,见魏屹没有制止,才附耳过去低声道:“有动静了。” 魏屹微微变了脸色。 顾宝珠疑惑:“怎么了?” “我要出去一趟。”他说:“你早些歇息。” 顾宝珠眨了眨眼,很快也担忧起来。 大晚上的,让他等不及要立刻去处理的,一定是件大事。联想起近日京城里的风波,顾宝珠很难不多想,也很难不担忧。 “我不会有事。”魏屹抚着她的脸,指腹轻柔地摩挲着脸侧, 是安抚之意,“你若是睡不着,去将秦姑娘叫过来?” 顾宝珠又担忧又好笑:“秦姑娘睡得好好的,将她叫过来做什么?白白扰人清梦。” 下人拿来了外穿的裘衣,她接过来,亲自帮人披上,叮嘱道:“万事小心。” 魏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会。” 他有妻有儿,哪怕是为了让家中的妻儿不生多余的担忧,也会时时刻刻记着行事要谨慎。 事情紧急,来不及多说,魏屹叫家中的护卫多在主院附近巡逻,以免自己不在时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匆匆安排过,他便急匆匆地离开。 虽是深夜,可将军府里依旧灯火通明。 顾宝珠睡不着了,陪在两个孩子身边,丫鬟们也围在炭盆边烤着火,一边将板栗花生放在上面烤。不多时,天还黑着,连秦霜也赶了过来。 顾宝珠温声说:“是我们的动静太大,吵到你睡觉了?” 秦霜摇头。将军府里那么大,她住的院子更是和主院隔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会吵得着。是她今夜难眠,睡得浅,巡逻的士兵经过时,动静吵醒了她。索性睡不着,见主院里亮着灯火,便寻了过来。 顾宝珠端着点心盘子分给了她,所有人都没了睡意,只有襁褓里两个孩子还在酣眠,睡颜可爱。她盯着孩童稚嫩单纯的睡脸,心里仍旧惴惴不安。 总觉得很快就会发生什么大事。 京城的天变了那么久,酝酿了那么久的雷霆,是不是终于要落下来。 …… 山中。 徐燃飞快地穿过树木,他急促地呼吸着,已经奔跑到了极限,每一次的呼吸,仿佛都有一口炙热的岩浆咽入胸膛,从鼻腔到胸口,仿佛是有火焰烧灼过,他的喉咙干渴到冒烟,汗水湿透了衣衫,但他不敢停下。 同他一起奔跑的李三水,模样看上去也差不了多少。 追兵紧紧咬在后面,紧追不放。黑夜以及繁茂的树木帮助他们躲避身后的追捕,与此同时,难以辨认的路况以及拦路的树枝草木又阻碍了他们的逃跑。 这片森林很大,这座山更高,他们已经逃了很久很久,可还是没逃过身后的追兵。 他们已经身手出众,平常在军营里的训练里,两个人都能博得头筹,就连那些上过战场的老卒都一定是他们的对手。可尽管如此,那些追杀的杀手依旧没有落下,甩开没多久又被追上,像一群难缠的鬣狗。 好在,虽然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徐燃猜测,后面的那些黑衣人应当也没那么轻松。 只不过,他们人数众多,而他与李三水只有两个人,从人数上就输了一截。 借着一个复杂的地形,以及黑夜里昏暗难以辨清方向的优势,李三水拉了徐燃一把,两人躲进旁边一个深坑里,屏住呼吸,看着这群手拿利刃的黑衣人从眼前跑了过去。 枝叶被踩踏的嘎吱声渐渐远去,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得以找到一个可以喘息的机会。 他们已经山上了,山上的地形更加复杂,逃命起来也不容易,也比平常耗费更多体力。 “李三水,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你?”徐燃喘着粗气说:“这些人也太难缠了,根本躲不过去。” “别歇着。” 李三水扶着站起来,脸色凝重地道:“快走,他们很快就会追回来的。” 徐燃也知道这个道理,没歇几口气,就赶紧爬了起来,追上他的脚步。两人往与追兵相反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上山。 他嘀咕道:“我们应该不会那么倒霉,遇到狼或者野猪吧。” 李三水冷着一张脸:“别胡说。” 徐燃想想也是,赶紧低头呸掉。那些黑衣人已经将他们追的如此狼狈,要是再碰上野兽,前后夹击,他们的小命肯定要交代在这。 借着月光,他避开地上的乱石,问:“那些人究竟是谁?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说:“京城也太可怕了吧,谁家家里这么深不可测,养出这么一群护卫。” 要知道,徐燃对自己的身手可有自信,他当初从江南逃到京城,一路没被抓,靠的当然也是自己躲人的本事。但那些黑衣人比他以往遇到的任何对手都难缠,他还和将军府的护卫交手过,就算是将军府的普通护卫,都没有这么厉害。 李三水迟疑了一下,借着月光去看他的神情,见他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好像只是随口抱怨。犹豫片刻,他说:“应当是军中的将士。” 徐燃脚下踩到一块石头,一听差点崴了脚。 “军中的将士?!”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你是说,他们是从军营里追出来的?” 这也太可怕了吧! 想到以前他可能就和这群追杀他们的杀手同吃同住,还称兄道弟的,徐燃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看出来的?会不会是你认错了?” “他们这一群人训练有素,彼此之间十分熟悉,可以看出平常就在一起。本来,我也猜测或许是谁家养的护卫,但寻常护卫没有这样的身手。”李三水说:“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他们虽然蒙了面,可行走的习惯却还没变。” 徐燃不禁深思起来。 普通的练家子与军中的士兵虽然都有一身武艺,但军营里纪律森严,连训练方法都是统一的,如李三水所说,将士们的行走习惯和武艺招式都有着独特之处。 但徐燃还是不敢信:“如果那些人是军营里的人,难道你的意思是,魏将军想要害你?” “当然不是魏将军。”李三水说:“魏将军不可能会害我。” 趁他没注意,徐燃长松了一口气。 不是就好。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要站哪一边。 “如果我猜的没错。”李三水忽然说:“他们应当不是这儿的人。” “不是这儿的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燃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你是说,他们是偷偷入京城,从外地来的?” 李三水:“这只是我的想法。而他们这群人有备而来,又个个都是精兵,京城有魏将军,想要避过他,如果我是幕后之人,定然是想办法来个出其不意。” 除了京城的军营之外,各地也有不少将军带兵镇守。若是有别地的将士无诏入京,那…… 徐燃不敢深思。 他一个童生都还没考过的少年郎,更未入朝堂,哪里敢多揣测那方面的事。但就之前打听回来的消息,说不定…… 徐燃不禁喃喃:“李三水,你都得罪了什么人啊。” 李三水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他又说:“如果是我猜测的那样,那他们现在一定比我们更急。” 既然是偷偷来的,他们定然怕被人发现,等天亮以后,军营就会发现他和余火私逃出营,会派人来追,到那时,这些蒙着脸鬼鬼祟祟的杀手定然不敢正面对上,唯恐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幕后之人想发设法将他从军营里引出来,找到这么一个下手的好时机,若是错过今晚,下回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李三水抬头看向夜幕,今夜天色漆黑,一颗星子也没有,此刻连月光都被浮云遮掩,四面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四处寻不到一点光源。 他喃喃自语:“今夜真是漫长……” “别神神叨叨了。” 徐燃拉了他一把,皱着眉头回头看过去:“快跑,那些人好像又追上来了。” …… 盆里炭火徐徐燃烧着,小炉子上烘烤着甜薯蜜栗,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鹊儿端着两碗刚做好的宵夜走进来,一颗颗小馄饨鼓着薄皮浮在汤面上,汤里滴了两滴香油,香味扑鼻。 碗在顾宝珠面前放下,她却没什么胃口,见秦霜喜欢,索性两碗都放到了她面前。 顾宝珠回头问丫鬟:“将军出去多久了。” “夫人,已经一个时辰了。” “才一个时辰?” 她转头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她不知道魏屹去做什么,也没打听,只知道肯定是出了一件大事。自魏屹离开之后,她就心神不宁,度日如年。 忽然,顾宝珠叹了一口气。 喜儿在旁边悄声问:“夫人,您想着将军呢?” 顾宝珠摇了摇头。 “也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燃哥儿来了。” “表少爷?” 顾宝珠也觉得奇怪:“燃哥儿在军营里,那儿如今可比京城里安全多了,但我却忽然想到舅娘离开京城的时时,我和她保证,说我会好好照顾燃哥儿……” 丫鬟应道:“夫人对表少爷可是尽心尽力,便是对亲弟弟也差不多了!” “燃哥儿多久没回来了?” “表少爷自年前就没回来过了。” “都这么久了?”顾宝珠嘀咕:“难怪,这么久没见,我还觉得怪想他的。他也是,军营里离京城又不远,那儿也没家里舒服,怎么还乐不思蜀,连家都不愿意回了。早知道这样,上回我给他送东西的时候,便应当叮嘱一声,叫他回来一趟,也好让我看看在军营里过的辛不辛苦,好和舅舅交代。” 话虽如此,但先前徐燃说要留在军营里和朋友玩,没有回家,顾宝珠之所以没有催促,便是怕京城里的局势牵扯到他。连借住的秦姑娘都受了牵连,何况他这个将军夫人的亲表弟? 等这次的风波过去以后,她一定得让燃哥儿回来一趟看看他。 第263章 出逃4 第263章 天还未亮。 但徐燃与李三水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那些黑衣人不愧是有备而来,还个个都是精兵,就算他们两个努力奔逃,最后还是被抓住了。 黑衣人们手握利刃,将他们团团围住,徐燃抵着李三水的背,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些人。这些人训练有素,也小心谨慎,全身上下包裹在夜行衣里,脸也蒙住,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根本无从分辨这些人究竟是谁。 “就是他们?”其中一个人问。 “是他们没错了。” “多了一个,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领头之人冷酷地说:“都杀了,别留下把柄。” 徐燃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长到这么大, 还是第一回遇到这种生死绝境。如果他没有跟上来,本来可以躲过这场无妄之灾,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此刻,徐燃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目光飞快地扫过一圈,试图从其中找到破绽,再找到自己与李三水逃生的机会。 但是没有。 这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也没露出一点死角破绽。徐燃认得出来,这还是军营中教过的一种战术。李三水说的没错,他们是从军营里出来的士兵。 但发现了这个也没用。 这群人既然敢来杀人,便是有恃无恐,若是他叫出他们的身份,不但不会令他们收手,反而会让他们更觉得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喂!” 徐燃冷不丁大喊一声,将领头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这位大哥,你为什么要杀我们?”他说:“你要我们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要不然,等我到了地下,阎王爷问起来,我都说不出一个原因,多妨碍人家办公务啊。” 李三水:“……” 李三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闲心和别人搭话? 只不过,虽然都是士兵,但这群人可没军营里的老卒们那么好搭话,对于徐燃的问询,他们理都没理,朝着两人逼近。 徐燃敛起嬉皮笑脸,头也不回地问:“李三水,你还有力气吗?” 李三水哼了一声:“既然你都还撑得住,那我怎么会倒下?” “那就好。”徐燃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他拔出刀鞘,刀鞘随手丢到地上,刀尖闪烁着熠熠寒光,他的目光盯着某处蓄势待发:“反正是死路一条,跟他们拼了!” “好!” 等领头人的大刀挥起的同时,二人齐齐行动,一个握着匕首,一个赤手空拳,朝这群黑衣人扑了过去。 他们两个从小跟随武师傅训练,都有着不凡的身手,此刻虽已筋疲力尽,可这些黑衣人们也在前面的追逐之中耗尽了体力,若是全力以赴,未尝没有一搏之力。 更何况,他们两个每天待在一起,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分开,比试、训练、吃饭、睡觉,日经月累,尽管两人毫无自觉,但早已有了无形的默契,多了一个人配合,却有了翻几倍的效果。 搏斗之间,二人短暂相会。 李三水凤眸一瞪:“你哪来的武器?!” “我和别人打赌赢的。”徐燃回答道:“我凭本事赢的,怎么了?!” “这不公平!” “……谁和你讲公不公平!”徐燃怒道:“这回又不是比试!” 李三水忿忿不平,很快,许是看不过眼他们在这种关头还聊天,一把大刀凌空劈来,二人不得不分开。 尽管现在打的有来有往,但他们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两个人面对好几个训练有素的精兵,二人都心知肚明,知晓若再继续僵持下去,最后迟早是死路一条。 所以一边打的同时,两人也在观察着逃走的机会。 很快,李三水便眼尖地注意到了一个空缺。 他大喝一声:“余火!” 徐燃立刻闻声看来,不用多说,二人的默契也很快让他注意到了那个出路。他眼睛一亮,远远地与李三水对视一眼,而后二人齐齐爆发,打退眼前的对手,朝着那个空缺跑了过去。 这群黑衣人猝不及防,立刻追上,笔直地朝着李三水扑了过去。徐燃落后一步,眼见着数把大刀直朝着李三水刺去。 “小心!” 李三水往旁边一躲,其中几把刀扑了个空,却有一把刀正好劈下,马上就要砍在李三水的背上。徐燃没做多想,手中的匕首已经飞了出去。 “铮”地一声,匕首深深刺入黑衣人的手中,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手中的刀也偏了角度,擦着李三水的手臂掉在了地上。 李三水反应更加灵敏,他就地一滚,躲开下一波攻势,也顺手将掉在地上的刀刃捡了起来,反手劈在黑衣人的腿上。此人的手刚受过伤,腿又被砍下深深一刀,立刻倒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 徐燃趁势跑了出去:“快跑!” 李三水也赶紧追上。 两人跑进了树林里。 也许是为了那个负伤的同伴,黑衣人们慢了一步,没有立刻追上,给了他们喘息的时机。 两人找到了一块足以遮挡两人身形的大石头,石头正好卡在一个角落里,旁边树木遮挡,躲在后面也不容易被发现。两人筋疲力尽,躲进去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李三水抱着那把刀,警惕地看着来时的方向。 徐燃瞥了他一眼手中的刀:“还是你聪明,还抢了个武器过来,我的匕首为了救你而丢掉了。” 李三水:“这又不是比试。” 徐燃:“……” 徐燃缓过劲,才仰头看向天空。树荫茂盛,遮天蔽日,只能从树叶缝隙间看见后面漆黑的夜幕。经过了这么久的追逐、战斗,此刻,天边终于微微泛蓝。太阳还未升起,可是天快亮了。 “我没力气了。”徐燃说:“李三水,我跑不动了。” 李三水沉着脸,没说话。他同样双腿发软,快要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而长时间的追逐躲避以及战斗,大量地消耗了他们的体力,晚饭时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此刻不但没有了力气,肚子也饿的不行。 不只是如此,在刚才的打斗中,他还受了一点伤,看看余火,余火也是如此,脸上还挂着一道刀口。负伤令他们的行动更加艰难。 李三水说:“如果那些人再追上来,我们可能逃不掉了。” “那怎么办?” “……” 徐燃靠在身后凹凸不平的大石头上,看着微微泛起光亮的夜空,不由得长叹一声:“我还这么年轻,还没娶妻呢,怎么和你死在一块儿啊。” “……”李三水抿起唇:“你以为我想吗?” “我们的比试也还没分出成果,怎么办?”到了这时候,徐燃竟然还很有心情地开玩笑:“难道要看我们俩谁死的比较晚?” 李三水:“同时死了怎么办?” 徐燃:“……” 徐燃:“那,那下辈子再比?” 李三水没说话,但脸上明显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徐燃虽然没看见,但也从他的沉默中感觉到了他的未尽之言。 “喂!”徐燃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你也不用这么嫌弃我吧?我陪你死了,我都还没说什么呢!” 李三水勉为其难地说:“那行吧。” 徐燃:“……” 徐燃又靠了回去,叹了一口气,说:“我有点想我娘。上回和她分别的时候,我都没来得及和她好好说几句话,早知道那是最后一面,我就……我就留下来多陪她一天了。” 徐燃说:“如果我娘知道我死了,不知道会有多难过,她肯定想不到,她放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我还什么都没做出来呢,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只希望她到时候别哭的太伤心才好。” 徐燃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家还有我大哥,我大哥之前给我寄信,说他的孩子出生了,我也还没有见过,信里说是个女儿。有我的小侄女在,我娘应该不会太难过的吧。” 徐燃:“还有我爹……” 后头的话,他也说不下去了。 临时的避难处,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离开家门的时候,他们都觉得自己尚且还年轻,未来还有大把光阴,前途大好,只看到眼前的路,从未想过其他,就连毅然赴死时,也满怀壮志。转眼,马上就要面临自己的死期,才发现还有许多没有做完的遗憾之事,还有许多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李三水也仰头看着树叶缝隙中透出来的天空:“天快要亮了。” 徐燃眼睛一亮:“是不是快要到晨练的时间了?” “嗯。” “那说不定,我们的援兵马上就要来了!” 天亮后,只要有人发现他们两个不在军营,很快就会上报,军营就会很快派人来寻找出逃的士兵。只要他们再继续拖延时间,等到军营里的人找到这儿,他们就能得救了。 喜色刚浮现在两人的面上,很快,他们就听到了熟悉的动静。 一群急促的脚步声。 徐燃与李三水齐齐变了脸色。 大概是天快亮了,连那些黑衣人也开始焦躁起来,脚步声也变得凌乱。 与此同时,逐渐变亮的天空也是一个危险的预兆。 原本,深夜的夜幕漆黑,难以视物,找人也不容易,两人可以借着黑暗的优势躲避。可天亮起来以后,四周也开始变得明亮,找人就更容易了。 徐燃与李三水对视一眼,二人互相点了点头,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握着兵刃站了起来。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继续躲避能躲过去的了。 他们恐怕是等不援兵了,但就算是死,也不能死的窝囊,要堂堂正正的死! 从大石头后面绕出去的时候,徐燃还在鼓舞打气:“李大哥他们只要一起来,就会发现我们不在,肯定会马上上报,也许,来救我们的人就在路上了。” 李三水:“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起来了。” 徐燃:“就是就是。李大哥一向起的很早,有时候鸡还没叫,他就起了。” 李三水:“快马加鞭的话,来这里不需要多久。我还在下面做了记号。” 徐燃:“不说别人,魏将军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李三水:“嗯!” 徐燃:“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魏将军是我的偶像?” 李三水不禁侧目。 徐燃咧开嘴角,开怀一笑,“以前我想要当大将军,就是听了魏将军的事迹之后,把他当成了我的偶像。现在,我虽然当不了大将军,可我也保护了你,怎么着,也不比大将军差吧?和魏将军一样威风吧?” “……” 李三水很低很低的应了一声,神色有点别扭。 徐燃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二人比试了那么久,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总是想要压过对方一头,还是第一次,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徐燃看着远处跑过来的黑衣人们,他撕下衣角,缠在自己的手上,目光里满是坚毅:“你也一样 。” 那些黑衣人已经近在眼前。 徐燃把碎布打成一个结,他道:“李三水,等……你要不要来我家玩?” 李三水:“嗯?” 李三水侧目看他。 尽管二人相识已久,但一直用的是假身份,他们从未主动提起过自己的背景,也没主动打听过对方的身份。而这份邀请,则是一个坦诚身份的预告。 “如果我们……”徐燃顿了顿,改口说:“算了,我家在江南,太远了。” “可以。”李三水回答他:“我家在京城,来我家吧。” 两人翘起唇角,看着近在咫尺的敌人,再度被包围,他们同时握紧了手。 对面的黑衣人举起手中的武器扑了过来。 二人也一个握紧拳头,一个举起捡来的刀,迎了上去。 如果能活下来的话! 从今日起,他们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 “咻——” 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直没入了头颅之中! 中箭之人瞪大了眼睛,手中的兵刃才刚挥起,行动便因之而凝滞在半空中,呼吸间,便已经砰然倒地。 “咻——”“咻——”“咻——” 无数支利箭紧随而来! 第264章 身份揭开 第264章 变故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围堵的黑衣人便纷纷中了箭,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 仅剩地那些黑衣人很快回过神,抛下已经死去的同伴,回过身去寻找遮挡物。他们的动作很快,但箭支的速度更快,剩下的利箭穿过了他们的胸膛,没一会儿,所有的黑衣人都倒在了地上。 转瞬之间,形势逆转! 徐燃举起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挥出去,李三水手中的刀刃也还没有碰到敌人,眨眼的功夫,他们的对手便全成了一具死尸,威胁全无。 两人眨了眨眼,直到人都死亡了,这才朝着箭支飞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些利箭射中了这些蒙面的杀手,却没有一根是射向他们,而在这些杀手们死去以后,箭也停了。 他们看过去,借着逐渐亮起来的天光,看见了远方骑在高头大马上刚放下长弓的人影。 徐燃一下子睁大眼睛。 “我是不是看错了?”他推了李三水一把:“我好像看到了魏将军?” “你没看错。”李三水肯定地点头,说:“是魏将军,魏将军来救我们了。” 两人长松一口气,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后知后觉,脱力感涌了上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倒在了地上。两个少年靠着对方,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开怀一笑,碰了碰拳头。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徐燃得意地说:“我说魏将军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李三水不与他争辩,同样欣喜地看着远处的队伍。 魏屹收到消息后就立刻带人赶来,只不过,他们两个逃跑的路上拐了太多的路,还爬到了山上,让他找人也费了不少工夫。只是找到时也没来得及赶上,他远远的看见这边的境况,见杀手们将人围住,来不及赶过来救人,便拿出了随身的弓箭。好在他有一手箭术出神入化,借着还未彻底明亮的天光,也百发百中,将人救下。 见两人已经彻底安全,他才收起弓箭,带着人朝这边赶过来。 “不过,魏将军怎么会来的这么快?”徐燃摸了一下下巴:“就算是军营里发现我们不见了,上报上去,再派人来找,也要一会儿功夫,这会儿天才刚亮……”哪怕是魏将军插上翅膀,也没法这么快赶过来。 旁边的李三水没有说话。 徐燃眉飞色舞地想:那还能是为什么?肯定是为了他啊! 他徐燃是谁?将军夫人的亲表弟!他入军营时,魏将军虽说已经与他立下约定,告诉他不能暴露身份,与士兵们同吃同住,没有任何优待,可他毕竟不是普通人,魏将军肯定放心不下,暗地里叫人观察着他的动静,保护他的安危。 说不定,他前脚刚出军营的大门,后脚就有人将这个消息送到魏将军耳朵里了。 若非如此,魏将军岂会来的那么及时,刚好将他们从歹人的手中救下? 徐燃顿时感动不已。 感动之后,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李三水,心中不无得意。 事到如今,他这身份也隐瞒不住了。不知道李三水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会有多好笑,他会不会被吓一大跳? 哼哼,若不是他,李三水今天早就丢了小命,如果李三水非要感谢他的话,认他做大哥的话,那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在徐燃胡思乱想时,魏屹已经快到他们眼前。 徐燃眼睛一亮,连忙爬了起来,起身迎过去:“魏将军……” 魏屹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越了过去,走到李三水面前停下:“太孙殿下。” 李三水微微颔首:“魏将军。” 徐燃:“……” 徐燃:??? 徐燃:!!!! 徐燃霍然转头。 魏屹:“太孙殿下可有受伤?” 李三水:“多亏了魏将军来的及时,将这些歹徒拿下,孤只不过是先前受了一点轻伤,并无大碍。” 魏屹颔首,确认他无恙后,带来的随从们已经开始收拾起地上的尸体。黑衣人蒙面的黑布被摘下,露出了后面死不瞑目的脸,个个都十分眼生,不是京郊军营里的人。将士们收拾好场地,将这些人带走,等之后,辨认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后,这些尸体也会成为一个重要的证据。 魏屹的手下动作十分利索,处理好了现场,便请二人下山。李三水被保护在中央,虽然穿着一身破烂衣衫,但他的周身气度却丝毫没被褴褛遮掩,气定神闲地往山下去。 路过的一个士兵不小心撞了徐燃一下,才把他撞回过神。 不是……等等?! 魏将军刚才叫他什么?! 太、太孙殿下?! “李、李三水?!” 李三水闻声回过头,魏屹也回头朝他看来。 李三水主动解释:“这是孤在军营里认识的朋友,他叫余火。今日他与孤一起离开军营,方才这些歹人追杀孤的时候,也是他救了孤的性命。” 这番话,他说的是真心实意。今夜如此凶险,他们几次与黑衣人们正面冲突,又几次逃走,如果不是余火身手够好,在一旁帮了他的大忙,恐怕等不到魏屹带人前来相助,他早就没了性命。于他而言,余火是他的救命恩人。 魏屹微微颔首,表示知晓。也并未明说自己与徐燃的关系。 李三水露出一个含蓄的笑脸:“余火,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我的真实身份,你应当能够理解。我的真名不叫李三水,叫做赵淼。你应该没有被吓到吧?” 徐燃:“……” 徐燃木着脸想:当今圣上姓什么来着?好像是赵? 没错,赵是国姓。 谁能想到,那么大一个太孙殿下,竟然会隐姓埋名出现在军营里,还和他一起每天抢饭吃,三天两头打成一团? 呵呵,他怎么会被吓到? 徐燃往前迈了一步,脚下一软,差点扑通跪倒在地。 第265章 身份揭开2 第265章 顾宝珠等了一个晚上,天亮后,才等到魏屹回来。 他不止自己回来,还带回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少年陌生,另一个少年却是自己的亲弟弟。顾宝珠看着两个少年一身狼狈的模样,她睁圆了眼睛,惊呼道:“你们两个出了什么事?!” 徐燃龇牙咧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两个人的形象当然不好看。 且不说他们在军营里穿的衣裳就不是什么好的,还一夜奔波逃命,衣裳也被树枝划破了好几个口子,又与杀手争斗搏命,身上还挂了彩,哪怕简单处理过,看上去也仍旧凄惨。 徐燃冲着表姐虚弱一笑,顾宝珠哪里还顾得上问,连忙叫人准备衣裳伤药,见二人形容狼狈,忙把人赶去洗浴一番整理仪容,再叫厨房里准备饭食。方才徐燃路过她时,肚子叫的那么响,她耳朵都快听聋了。 忙完了一切,她才有时间把魏屹抓过来盘问。 “你昨夜出去忙着什么,怎么还牵扯到了燃哥儿?”顾宝珠担忧地问:“他不是好好的待在军营里吗?难道是军营里面出事了?” 魏屹道:“他本来是该在军营里,只是他自己逃出来了。” 顾宝珠没忍住拔高了音:“逃出来了?!” 事情已经解决,魏屹便也没有隐瞒,低声与她道来。 原来,不久前,徐家人突然入京,虽然打着探亲的借口,可在这种时候,他们出现在京城,便已经是个不好的征兆。因此,魏屹刻意派人留心京城内外不对劲之处,果然,数日前,他的手下发现一小队士兵偷偷出现在了京城外面。 他们不是本地的将士,也刻意隐瞒了身份,行动十分小心,只扮作过路的旅人住在京郊一座破庙里。为了引出他们的目的,不打草惊蛇,魏屹一直派人盯着他们的行动。直到昨夜,才收到了消息。 至于救下太孙殿下与徐燃,也是意外。 直到救下人之前,他都不知道他们的行动竟然是刺杀太孙。 顾宝珠脸色变了又变,她几次吸气,最后还是努力压了下来,用气声问:“你是说,和燃哥儿一起回来的那个人……是太孙殿下?” 魏屹颔首。 “太孙殿下……燃哥儿怎么会与太孙殿下待在一起?”顾宝珠问:“燃哥儿每天待在军营里,怎么会认识太孙殿下?” 魏屹沉默了一下,才如实道来:“太孙殿下也在军营里。” 顾宝珠:“什么?!” 魏屹:“徐燃回来常念叨的那个李三水,就是太孙。” 顾宝珠:“……” 顾宝珠眼睛瞪得滚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自从徐燃去了军营里后,每次从军营里回来,都要念叨李三水的名字,念叨的久了,顾宝珠也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与燃哥儿差不多年纪,是燃哥儿的好朋友,两人每日同吃同喝,做什么事都要较劲。她光知道燃哥儿擅长结交朋友,自他进了军营以后,将军府便来过好几波客人寻他,全是他在京城认识的新朋友,哪知道,他还能交朋友交到太孙殿下面前去? 顾宝珠惊讶道:“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魏屹沉默。 此事,也不是他不愿说,而是太孙赵淼入军营时,同样隐瞒了身份,去的比徐燃还早,事情是魏屹亲自经手的。当初顾宝珠说要帮徐燃去军营里锻炼时,他也曾犹豫过,只想着军营那么大,两人也不一定会碰上。哪知道,他们不但做了朋友,还成了出生入死的至交好友? 顾宝珠又问:“太孙殿下怎么会在军营里?” 这就涉及皇家秘辛了,连魏屹也知道的不算清楚。 他只知道,似乎是一场家宴上,太孙殿下顶撞了皇帝,惹得皇帝大怒,便将丢到军营里历练。不但隐瞒了身份,也不准叫人接济,起初,赵淼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连同帐篷的士兵都与他相处不好,哪知道后来忽然多了一个余火,渐渐的,他不但适应了军营里的生活,连性子也改变不少。 一开始,只说是一年,等年前就把人接回去。哪知道,皇帝忽然病倒,京城里风云变幻,后来没将人接走,就是太子的意思。把人放在军营里,那儿没人知道赵淼的身份,外人也轻易进不了军营,某种意义上,他在军营里十分安全。怕暴露他的身份,连太子妃都不敢与儿子联系,只等着一切事情平定之后,再把他接出来。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如果不是今日魏屹来的及时,恐怕太孙早已丧命。 不过,这些就不用跟顾宝珠说了。 他想了想,道:“我也是听命行事。” 顾宝珠果然没再追问。 很快,那两个少年也打理好了自己,换上了准备好的锦衣华服。家中没有多余的衣裳,顾宝珠只拿了两身给徐燃做的新衣裳。好在两人身形相仿,穿起来也很合身。 刘厨子已经做了满桌佳肴,一晚上没吃过东西,两人早已饿急了眼,一看到满桌子菜就走不动路,坐下来便捧着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见状,顾宝珠也不打扰,悄悄带着人退了出去,留给二人说话的空间。 徐燃确实有满肚子的话想说。 任谁遇到这种事,都无法冷静下来。谁能想到啊?一个每天吃不上肉,穿不上暖和衣裳,连被欺负了都还得他去帮忙还手的人,竟然是堂堂太孙殿下? 想到这儿,他连忙低头猛扒了一大口饭压压惊。 再抬头,对面的李三水、不,现在应该称呼赵淼了,太孙殿下的吃相与他不遑多让,都是差不多的狼吞虎咽,和在军营里时一模一样。 徐燃看着,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本来,在魏屹出现之后,这小子便忽然跟大变活人一样,又变得像刚认识那会儿那样,抬着下巴目中无人的样子。骤然再见到他这副模样,徐燃还有些不自在,仿佛以前认识的那个李三水不见了,真真切切有了此人是太孙殿下的实在感。 但现在,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连丫鬟都没留下,就他们两人,赵淼也没了包袱,哪还管什么吃相。虽然他是太孙,可在军营里的这段时间,他就是个身无分文的小卒,莫说是眼前满桌的美味佳肴,连吃肉都得靠余火救济,实打实饿过来的。再说,将军府的厨子手艺确实不错! 也怪不得徐燃每次从家里回来后,总要念叨很久。 两人干了三大碗饭,才总算满足地放下了碗。 吃饱喝足,就该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李……”徐燃一张口,又把那个名字憋了回去,“你、你真的是太孙殿下?” 赵淼的凤眸睨了他一眼:“还能有假的?” “你怎么不早说啊!” 早点说,他也不至于在赵淼面前嘚瑟那么多回,多丢人啊。 赵淼:“你不是也没说过,你每天挂在口中姐姐是魏将军的夫人吗?” 他知道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只不过没表现出来罢了。 徐燃想想也是。 “那、扯平了?” “行。” 两个少年互相对视一眼,而后相视一笑。 哪怕恢复了身份,高低有别,他们也还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第266章 约定 第266章 在那两个少年说话的时候,顾宝珠也从魏屹那儿将事情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行刺太孙的那群人虽然隐瞒了身份,但每个都是好手,应当是徐将军手下的精兵。徐家人忽然入京,为的是支持三皇子,而行刺太孙这件事上,其中定然有三皇子的手笔。 而今事发,凶手被抓了个正着,危急关头,来不及留下活口,只能全都杀了保全太孙的性命。虽然没法从那些人的口中听到更多消息,但那些尸体本身就能成为证据,魏屹已经直接送去了大理寺。有证据在,其他得到消息的皇子们定然不会坐之不理,有他们在其中推波助澜,哪怕三皇子不倒,也会受到重创。 更何况,太子虽然性情敦和,为人和善,却也不是个任人搓扁揉圆的软包子。当魏屹把人救下之后,也派人通知了太子一声,想必太子已经收到消息,派来接太孙的人也已经在路上了。太子与太子妃仅有一子,最是看重不过,有人想伤太孙殿下的性命,定然也会招受太子的报复。 而且,皇帝虽然在病中,不理朝政,却也不是昏迷不醒。尽管太孙是惹怒了皇帝才被送到军营里,可皇帝也最是疼爱这个孙子,对他寄予厚望,皇帝可以看着几个儿子争权夺位,可不一定能容忍他们对自己的孙子下手。 不只是行刺太孙,昨夜的京城并不太平。 顾宝珠在家中,没有出门,可将军府的护卫却还在巡逻。一整夜过去,京城各处都出了不少事,如今整个京城都在人心惶惶。 很快,太子派人接人的马车也停到了将军府门口。 过来接人的还是太子身边最受重用的太监,一见到魏屹,便满心感激地行了个礼:“多谢魏将军。听闻小殿下出事,太子妃差点昏了过去,若非是魏将军把人救下,只怕……殿下说了,改日定会亲自登门向将军道谢。” “无妨。”魏屹说:“若是太孙出事,也是魏某的失职,麻烦公公转告,令太子殿下不必挂心。” “魏将军客气了,这谢,是一定要谢的。” 虽然太子没亲自前来,可还是备了不少的礼,太监招了招手,马上有机灵的侍卫过来将车上的好礼卸了下来。救命之恩,岂是一些俗物能够谢过,太监连声谢了又谢,才迫不及待地去看自家的小殿下。 知道有人来接自己了,正在与好友说话的赵淼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来。 “殿下!”见到人,太监立刻快步走了过去,老泪纵横:“小殿下瘦了,唉!” “瑾公公,我好着呢。”赵淼:“宫里呢?宫里没事吧?” “宫里一切都好,只是太子妃听闻您出了事,当场便软了脚,若非是身子有恙,本还是打算亲自来接您的。”瑾公公说:“您一去就是这么久,太子妃日日夜夜想着您呢,还道若是早点将您接回来,恐怕便不会有今日的意外了。” 赵淼一听,心便立刻提了起来:“我娘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太医来看过,只是说这段时间思虑过重,这心中一时大起大落,才一口气没缓过来。若是见到了您,太子妃心情一好,这身体,肯定也是立马留好了。” 赵淼亦是思家心切。不像徐燃还能偶尔回来,与家中通信,入了军营之后,为了他的安危,他与家中没有半分联络,更何况如今局势如此紧张,他本就是担忧父母的近况才从军营里跑了出来。此刻听大太监这么说,更是半点也不逗留,迫不及待地要回宫里。 只不过,上马车之前,他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徐燃乖巧地站在表姐身边,目送他离开。见他看过来,还十分友好地朝他挥手作别。 赵淼想了想,收回腿又走了回来。 “徐燃。” 他们两个已经互通过真名,自然也不用从前的假名称呼。 徐燃困惑地看着走回来的赵淼:“怎么?” “你之前说,你想要做大将军,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徐燃愣了一下。 连顾宝珠与魏屹都转头朝这二人看了过来。 徐燃想了想,说:“我没想好,也许我不做大将军了。怎么了?” 赵淼对他道:“但我还是要做太孙的。”不只是太孙,以后,他还会做到太子,甚至还可能是皇帝。 徐燃:“我知道啊。” 赵淼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不想做大将军,那你去考功名吧。以后,我会好好重用你的。” 徐燃愣在了原地。 出于这么长时间与赵淼比试出来的不服气,他本能的想要反驳,不服气地想说不用他的重用。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看出了对面人凤眸之中的忐忑。 君臣相辅相成,他说会好好重用他,也是需要他做左臂右膀来辅佐他。他是在邀请他,日后能够两个人继续并肩作战。 徐燃咧开嘴角,快活一笑,右手握拳在赵淼的肩膀上轻轻敲了一记。 “那是。”徐燃得意地说:“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赵淼如释重负,也握拳还了他一记。 瑾公公在后面满眼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家小殿下怎么忽然与这少年关系变得如此之好。直到赵淼走回到他面前,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撩起车帘,恭恭敬敬地请人上马车。 “魏将军,您就送到这吧。”太监客气地说:“咱家带太孙殿下回宫,便先走了。” “公公慢走。” 瑾公公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骨碌碌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徐燃站在原地,远远地看马车消失在眼前,直到化作远方的一个小黑点,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才怅然若失地收回了视线。 说不难过是假的,只要是分别,都会伴随着伤心。 他在军营里待了那么久,早就把赵淼当成了自己的好朋友,本来以为就算恢复身份后,二人也能如从前一样相处,可谁知道,那人竟然是太孙。他想见太孙殿下一面也不容易,不能像以前拜访朋友一样直接上门做客。皇宫岂是谁都能进的地方? 身份一揭露,他们也不会再回军营,当初在军营里的那段和谐共处的时光,也不得不暂停在此刻。 顾宝珠看见他脸上的失落,走过去安慰他。 “燃哥儿,你……” “啊!” 徐燃猛然抬起头。 顾宝珠吓了一跳,手还悬在半空:“怎么了?!” “完了!”徐燃惨叫出声:“我还没考出童生呢!” 顾宝珠:“……” 想要考功名,岂有那么容易?得一步一步考上去,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直到参加完殿试,才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没参加科举,莫说是被重用,就是连当官的资格都没有! 而徐燃,他本来早就该去考童生,结果自己在考场门口溜走,一溜到了现在,莫说是秀才,连个童生都不是呢! 想到自己刚才答应的信誓旦旦,再想想赵淼日后要做太子做皇帝,最后想想自己……徐燃脸都绿了。 他转身就走。 顾宝珠连忙道:“燃哥儿,你干什么去!” “我去读书!” 徐燃头也不回地往里跑,声音远远传来:“我得去考童生!” “……” 顾宝珠张了张口,回头与魏屹对视一眼,满脸无奈。 她与魏屹相携往府里走,想了想,说:“看来,去军营里果真有用。燃哥儿来京城的时候,还说不知道以后想做什么,如今却如此积极的去看书,他已经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 魏屹“嗯”了一声。 顾宝珠想起来还觉得有几分好笑:“当初,他直接从考场门口溜走,宁愿被舅舅打一顿,离家出走,也不愿意去考试,现在竟如此积极……此事真该写信与舅舅说一声,他总算能安心了。” 魏屹:“嗯。” 顾宝珠偏过头看他:“我算不算是立了大功?” 要知道,当初送燃哥儿进军营,还是她想出来的呢。 魏屹唇角翘了一下:“算。” “那我这个大功臣,有没有什么奖励?”顾宝珠笑吟吟地朝他伸手:“魏大将军,你该不会小气吧?” 魏屹当然不会,他问:“你想要什么?” “你送我的礼,还要我自己想?”顾宝珠收回手,嗔他一眼:“你自己想,我可先跟你说好,若是你送的礼不叫我满意,我可是会生气的。” “……”魏屹脚步一顿。 这着实是个大难题。 他的夫人娇生惯养,从小到大见惯了好东西,要讨顾宝珠欢心,那定然不是普通的俗物。若不是俗物,那就更难寻了。 她还特地点明,自然是期待放的高高的,想要满足她的喜欢就更不容易,要是最后拿出来的礼物不够好,不够合她的心意……魏屹忽然头疼。 可他已经一口答应下来,哪里还有反悔的机会。 魏屹无奈地垂下眼眸,看着前面心情愉悦的娇俏背影……他慢步跟上去。罢了,他再多想想就是了。 …… 在那之后,徐燃果然说到做到,从行李里翻出旧书,每日捧着书苦读。 既然答应好了,他就下定决心,不但要考中童生,之后还要一鼓作气考中秀才、举人、进士,绝不让赵淼多等,也绝不让他小瞧。 要是他没考中……赵淼一定会嘲笑他的! 尽管已经有许久没碰过书,可徐燃天赋出众,他又拿出十二分的努力,重新拾起来后,很快便赶上了原来的进度。 顾宝珠将此事写在信里,往江南送了过去。想来,等徐家的舅舅舅母知道这个消息后,定然会喜悦不已,他们也很快就能再见到分别已久的小儿子,徐燃要考童生,必须得回到原籍的州府才能考。 因此,没多久,徐燃便提出来要告别了。 “这么快?”顾宝珠有些不舍:“你何不在京城多留一段时日?” “不了。”徐燃摇头说:“我想要赶上今年的府试,虽然时候还早,但早些时候回去准备更安心一些。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我得抓紧时间温书。” 顾宝珠想想也是。 如今京城乱的很,就算他留下来,也无法安心温书。还不如回江南去,舅舅舅母一定也想念的紧。 既然如此,顾宝珠也不再挽留,只叫人备好车马,再给他准备上足足的行李干粮,还派了几个护卫随身保护。 “你一路千万要小心,注意防范。”顾宝珠叮嘱:“等到家以后,一定要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宝珠姐姐放心,我会给你寄信的!”徐燃说:“等我考中以后,我再来京城找你玩!” 不过,离开京城之前,他还有一件要事。 徐燃再去了一趟军营。 这一回,他再去军营,就不是那个余火了,而是以魏将军夫人的表弟的身份荣归故里。 将士们听说他回来,高兴还来不及,转头便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一时只觉头晕目眩。他们不过是一群平头百姓,哪里见过几个达官显贵,哪知道身边与自己同吃同住多日的人忽而一跃成了高高在上的大老爷……当初徐燃得知赵淼是太孙时有多惊讶,这些将士们便也有多吃惊。 再见到徐燃,将士们互相看看,推推攘攘,谁也没上前一步。 “大哥们,怎么了?难道几日不见,你们就不认得我了?”徐燃笑容爽朗地说:“你们忘了我也就忘了,难道连赌局也不管了?” 他说的赌局,自然是他与赵淼的比试。 此话一出,将士们之中果然有了动静。 同住一帐篷的李卒拨开人群,大步左上前来,一个巴掌重重地拍在了徐燃的肩膀上。 “好小子!”李卒说:“那天我一起来,看见你和李三水的床铺都没了人影,把我吓了一大跳,你们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私逃军营?!” 他这一巴掌可没收敛力气,徐燃被拍的倒吸凉气,闻言也只是笑笑。 至于如何逃出军营的,他早已经将那处缺口告诉了魏屹,只不过,魏屹派人去检查时,那儿的钉子已经被人重新钉好。想来,这是一个故意引他们的上钩的陷阱。军营里被人安插了人手,不久之前,经历了一次大盘查,果真揪出了一些老鼠。 有李卒开头,其他人也凑了上来。 “余火,你回来了,那李三水呢?他去哪儿了?” “你口中一直念叨的姐姐竟然就是将军夫人,那李三水是什么身份?” “你刚才说赌局,难道你们俩的比试出结果了?” 其他士兵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恢复了从前的熟络。 徐燃说:“李三水,他啊,回家去了!” “回家?他家不就是在京城吗?” “是啊。”徐燃没直言,只道:“他今日本想与我一起回来的,可抽不出空来,便叫我带来了不少东西。” 说着,徐燃便叫人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搬了进来。 他不是空手来的,还带来了许多的肉!没错,是肉! 掏空了他的钱袋,能叫整个军营的将士们大大饱餐一顿,吃的像年夜饭一样丰盛的肉! 果不其然,所有将士们的眼睛全都亮了。 一时之间,夸赞声不止:“余火,你可真行!” “还得是你,知道大家伙喜欢吃什么。” “不枉我们相处这么久,做了这么久的兄弟,好样的!” 有人忽然道:“这么说,之前将军夫人给我们加餐,不会也是沾了余火的光吧?” 士兵们恍然大悟,一时看徐燃的目光更热切了。 李卒问:“你之后打算去做什么?” “我打算去考功名了。”徐燃咧嘴一笑,冲诸位将士抱拳:“等改天我考中了,再请诸位大哥喝酒吃肉!” 人群中发出起哄声:“好小子!你可加把劲,别让我们失望啊!” “那我就等你的好酒好肉!” “等你以后当大官了,可还要记得我们这帮兄弟。” “那赌局呢?”有人又问:“你和李三水的比试,到底谁赢了?” 徐燃哈哈一笑,“平手!” “多谢各位大哥捧场,只是得麻烦你们把赌注都收回去。”徐燃狡黠一笑:“实在不行,趁李三水不在,你们压我赢了也行。”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