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江山》 第1章 以后你就是五皇子 韶阳王朝。 乾元十三年。 春。 晋州,太原府。 已是黄昏日暮,日光渐渐落在半山腰,映照着整个太原府青石板路莹莹生辉,宛若黄金满地,富贵连城。 巷子里坐着一个名为裴麟的少年。 他眉目清秀,虽穿着一身麻衣,却干净整洁。 而坐在他身前的男人,则看不出来历。 “悔一手。” “已经悔了两次了,我这儿的规矩,第一次十文,第二次百文,第三次千文。” “那也得悔。” 说着,男人已拿上了一锭金子,放在纵横十九路棋盘格旁。 裴麟半张着嘴看着这锭金子,心中诧异至极。 谁会赌棋赌出一锭金子来? 看来面前这个麻布衣衫的中年男人,身份定然不一般。 当今乱世,这金子裴麟有命看,没命拿。 “这十两黄金,能悔几步?”男人义正言辞问道。 裴麟干咳了几声,“想悔几步,就悔几步。” 男人淡然一笑,挑出十二颗白子和十二颗黑子,随后反手一子挂入,棋局再次从方才的黑子绝地变为了黑子大优。 裴麟的心思已经落在猜测他的身份上了。 他穿越三年,到现在能过得舒坦,不至于在这乱世之中饿死,就是因为赌棋。 曾经,他可是蓝星上最年轻的专八选手,但在和大名鼎鼎的熬鹰选手面前,硬生生下了一百四十二个小时,最终心力交瘁,一命呜呼,这才穿越到了如今的韶阳王朝。 韶阳是一个很会粉饰太平的王朝,即便外面烽火连天,几个国家打得你死我活,老百姓收到的往往都是凯旋而归的消息,也没有什么流民,难民,大家都乐呵呵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这个民生富庶,自由度极高的时代,百姓兜里都有闲钱。 因此,一不会种田,二不会经商,三没有手艺活儿的裴麟,索性就在太原府里摆谱赌棋,赚点儿能活下去的费用。 三年间,裴麟无一败绩,在这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里,很快就威名远扬,引来了各路士大夫、学子甚至拥有棋品的官员、学士等到访。 裴麟是个圆滑的少年,下了这么多年的棋,做事也步步为营。 但凡有点儿知名度的人来此,裴麟能不赢就不赢,大多都是和棋,一来不算伤了和气,二来不至于砸了招牌。 也有耿直的家伙,十文一把的棋,能从早晨下到晚上,裴麟也会适当控制棋局,无论过程如何凶险,他总能在波澜壮阔的大战之后,给对方一个势均力敌的结果。 今天不一样。 因为第一次有人在他的摊位上悔棋悔到第三步。 拿出的还是金子。 这种货币极其少见,但那上面的官字烫金印文,裴麟认得。 谁能用官金? 整个韶阳,只有皇亲贵胄。 “认输了?”男人指了指棋盘旁边的牌子,那是裴麟拆了桌子立起来的牌子,上面写着几个七扭八歪的几个字。 输一把永不下棋。 裴麟咳嗽了一声,“那倒不至于。” 说着,拿起白子,开始征战。 七个回合过后,裴麟几乎全线崩盘,他立马横手道:“悔一步。” 男人愣住了,“你开摊子,你还要悔棋?” 裴麟道:“我悔棋,一样要给钱。” 男人顿觉有趣,“你悔棋要给多少?” 裴麟将那锭金子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然后拿起了一黑一白两颗字,“一锭金子。” “有趣。”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裴麟再次以一步埋藏了十手的布局,将绝境之中的白子,三手救出,随后双方均无建树,战成平局。 一切都是裴麟的计划,一切也都恰如其分地结束了。 最重要的是那锭催命的金子。 裴麟免得惹上麻烦,立刻就要收摊回家。 男人心满意足地看着裴麟,也没有拿起推到手边的金子,打开纸扇问道:“家里几口人?” 裴麟愣了愣,缓声道:“父母早亡,独身一人。” “可惜啊,如此英俊才杰,竟在这世间孤苦一人。” 男人的表情略带惋惜,“阁下有没有兴趣光临寒舍,在屋中再行几局?” 这种邀请多半没什么好事。 裴麟顿感不妙。 出手阔绰的皇亲贵胄,笑里藏刀的温润如水,面前这个男人似乎什么都没做,但裴麟的脊背都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乡下小民,哪儿敢高攀,只是糊口罢了,若是阁下还想下棋,这里就行。” 他环顾一圈儿,这里看棋的人不少,也有诸多熟悉的面孔,安全一些。 男人笑了笑,伸出手,“还是请吧。” 话音落下,从人群之中走出了七个人。 此七人全身穿着黑甲,腰间配着一把大名鼎鼎的刀。 金箔溥仪刀。 韶阳大名鼎鼎的官刀。 六扇门里的……还是大理寺的? 裴麟心里咯噔一声,“好,我去。” 一路行罢,裴麟驻足时,已来了一座巨大的宅院前。 他指着镶着金边的巨大匾额。 “敕造晋王府。” 你管这个叫寒舍? 他已走不了了,金箔溥仪刀已出鞘,刀的一头在黑甲士卒的手中,刀尖顶在他的背心处。 男人依旧带着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智慧布满的双眼里,似乎早已先手落子于棋盘之上。 只是裴麟却连棋子都看不见,就已落入了绝境下风。 一路上都在猜想的裴麟,此时脑子已经一团乱糟。 晋王要找一个下棋的穷酸少年做什么?能做什么? 一遍遍的回忆曾经和自己下棋的人,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得罪了谁? 男人在此时开口了,“你可以叫我三叔。” 裴麟一愣,“三叔?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三叔?” 三叔?谁能叫晋王三叔? 难道我是什么沧海遗孤?我是皇亲国戚?我也是皇子? 男人笑而不语。 裴麟不想走,可是身后的刀似乎不同意。 他只能走,不然刀就会走到他前面。 三人一刀,一路走着,来到了后面的庭院,打开门时,里面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金丝边银凤夏冠,垂帘雕花映绒锦缎袍,光是腰间的那块玉佩的边角料,便够买下裴麟住着的那条胡同。 裴麟呆住了。 让他吃惊的并非是这些毫不重要的东西,重要的是那少年除了衣冠穿着和自己不一样,其他的……都一模一样! 长相、样貌一模一样! 男人欣喜地看着少年,又看了看裴麟,长出了一口气,“果然,果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少年垂着头,冷冷道:“哼,三叔,你以为这么做,真的没人会发现么?” 男人没有理他,而是转身看向裴麟,将金箔溥仪刀,递到了他的面前。 “杀了他,从今日起,你便是韶阳王朝五皇子,赵元。” 第2章 棋盘内外 韶阳乾元十三年。 晋州,太原府。 晋王府。 有很多问题摆在裴麟的面前,同时也有很多答案,也摆在他的面前。 如果没有猜错,眼前的人应该是韶阳王朝至尊之下第一人,晋王。 晋州便是他的封地。 韶阳皇子亲临征战,似乎是一个约定成俗的事情。 最近太原府外战事四起,五皇子定然就是统帅。 裴麟看着晋王。 晋王也看着裴麟。 裴麟早已汗流浃背,事情似乎又超出了自己的掌控:“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现如今,只能装傻,看看能不能躲过去。 晋王微微一笑,“要么成为我手中的棋子,要么成为棋盘外的弃子。” 听到这话,裴麟心里一凉,坏了,这王爷是铁了心要把自己拉进漩涡。 这不是他一个升斗小民能够参与的,但似乎,没得选。 裴麟的手在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不想死,但是也不想杀人,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此时的裴麟甚至不敢直视那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五皇子赵元。 “三叔,我要和他对弈一局。” 晋王听到赵元的要求,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直直的盯着这个侄儿,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怎么,运筹帷幄的国之柱石,堂堂晋王也会害怕么?” 面对五皇子的讥讽,晋王依旧淡然的盯着对方,半晌过后,他突然温和的笑了笑。 “自无不可。” 房间里只留下了一直为赵元奉茶的侍卫。 起风了。 暮色霭霭,金光洒满整个太原府。 晋王端坐阁楼上,身后的侍卫走上前,为他裹上一条毛毯。 “王爷,结束了,赵元自戕而死。” 紧接着,阁楼之下那扇门被推开了。 裴麟仰起头,看着阳光之上的晋王,眼神怔然。 晋王挥了挥手,“送殿下回厢房。” 随即起身转入内阁。 赵元和裴麟的棋谱,已被坐在桌旁的老人复盘在桌上。 晋王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嗤笑道:“必死之人做的局,有何用处?” 老者道:“王爷,五殿下一直在给裴麟灌输他临死前的执念,想要反叛您的意味,谁料想到王爷技高一筹,釜底抽薪,所有的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 晋王看得出棋局,自然也看得出意味,当然也能理解,那个被自己迫害到最终消亡的皇子,死对他来说,是解脱。 老人端起茶杯,瞩目那棋盘良久,“裴麟开局天元,棋盘正中,废棋中的废棋,却有龙盘虎踞之势,裴麟此子谋智不在赵元之下,但纵观棋局,从第一手开始处处避让,只守不攻,此局就算是下到最后,只能是和棋。” 晋王望着天边的霞云,“此子在街头下棋,三年从无败绩,赢和之势掌握得游刃有余,可如今这局,他自知生命攸关,不可逞一时之强。他啊,在向本王祈命。” 裴麟想的确实是保命。 回到别苑里坐在桌旁的他,整个衣衫全部湿透,心中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刚才的对弈,对于他来说可谓是生死一线。 他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能活下去。 正因如此,方才那盘棋,他才会表现得坐以待毙,但棋中深意,只有他自己明白。 如果没有猜错,这盘棋恐怕已经摆在晋王面前了。 晋王想要他顶替五皇子这事已成定局。 他必须要在晋王的眼里表现出听话、好掌控的样子。 他得做一个合格的棋子。 五皇子的棋意他如何不知? 以后,这盘以江山为局的大棋,将由他来接手。 但现在,他还没有操纵棋局的资格。 至于其它的…… 裴麟抓起一颗黑子,缓缓的放在棋盘正中的天元之位,眸子里泛起一丝朦胧的雾光。 方才落下那乌黑透亮的棋子,居然渐渐的镀上了一层金色。 这盘棋,谁都看不到。 镀金黑子代表的正是他,而周围出现了各种各样颜色的棋子。 金色的棋子,在西北三格之外,代表的是晋王赵庆山。 之前对弈时,是有两颗金色的棋子,而现在只剩下了一颗。 赵元已死。 这金色的棋子代表的是皇室血脉有关的人。 而远在正北方遥远边界的赤红色棋子多如牛毛,那似乎是军队,否则不可能有如此恐怖的数量。 棋盘是立体的,那些棋子堆叠在一起,数量庞大。 他似乎……拥有了一个沙盘,一个被棋子和纵横十九道棋盘替代的沙盘。 而这个沙盘,可以看到所有的人。 在裴麟沉寂于震撼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时,房门被打开了。 门口仍然是那位手提金箔溥仪刀的侍卫,他躬身道:“殿下,该启程了。” …… 韶阳乾元十三年。 三月初一。 晋州外,函古道。 裴麟坐在马车里,凝视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红黑相间的劲装,腰间配着一把秀气的短剑,目光正色,神情淡漠,那双明媚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丝的情感。 裴麟知道这一定是晋王的手笔,问道:“你是谁?” “我叫小琴。” 小琴的脸上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如木雕刻出的五官,看不出一点表情,“在你回京之前,我会教你如何成为一个皇子。” 果然,这个晋王不是一个喜欢赌博的人,他需要掌控一切,做任何事,都必须脚踏实地。 裴麟问道:“何时回汴京?” 小琴道:“王爷已经去往上京面圣,不日你就会收到继续外出讨伐的旨意,以此来延缓回京时间。” 裴麟点点头,晋王的权衡之计自然是为了给自己拉扯更多在外面学习的时间,从而回到朝堂时,可以除去诸多忧虑,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小琴拿出一本书递来,一字一句道:“殿下,这本人物名册上面有画像,你务必记住他们每个人的身份。” 裴麟接下厚重的名册,深吸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如履薄冰的生活开始了。 既然暂时不用担心身份暴露,那么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全问题,于是问道:“韶阳对外作战从无胜绩,让我去,岂不是和回到朝堂一样危险?” “殿下放心,这一支玄策军足有万人,是已故的李将军带出来的亲兵将领所持,是支劲旅。” 小琴神色冰冷,语气中夹杂着警告的意味:“其他的与您无关。你记住,心思不必太多,想好怎么做您的皇子,才是头等大事。” 裴麟苦笑了一声,做棋子的味道,确实不好。 生命总还是握在自己的手里。 裴麟问道:“你很厉害吗?” 小琴道:“五境。” 武道共十五境,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能达到这个境界,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了。 不过这丫头冰冷无比,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活脱脱一个木头桩子。 一路上,裴麟开始接受成为五皇子的一切。 学习了足足一日。 第二天才到中军大营。 第3章 先知先觉的吉祥物 韶阳当今皇帝在登基之前,也曾是个冲阵杀敌的好将军,当初和他一同征战的便是曾经的玄策军将领李春林,也就是人人口中那个鼎鼎大名的杀神,李老将军。 皇帝亲率的三支劲旅玄策首当其冲,剩下的便是玄甲和玄威,三军同出皇门,是皇帝登基前自己的番,自然而然在登基后保留了下来。 再加之三军统帅至亲全部被皇帝纳入后宫,这三支军队倒成了自己管理自己的禁卫军。 这一次战役其实就是普通的军巡,这是韶阳独有的一种管理,也可能是皇帝保证三支军队的组织能力做出的决策。 也同时用这三支军队来锻炼自己的皇子。 这支全新的玄策军,新兵占据了绝大部分,当然,老李家的将领还是都在的。 统帅便是被整个韶阳冠以杀神之称的李春林独子,李君屹。 裴麟从很远处就能看到大营的前面站着一行人,正中间的李君屹带了手下玄策军十几个副将,迎风而立。 马车停靠,黄沙弥漫。 韶阳年轻一代独领风骚的将领李君屹气宇轩昂,大步走来,挎剑微微躬身,“殿下。” 不得不说,传说也有可能是真的。 传闻中当年跟随老李将军和皇帝出征西南闯漠北时,还在襁褓里的李君屹,早就受到天子熏陶,不仅行军打仗出神入化,之后独领军队面对敌将,即使不敌也能全身而退。 起码半个韶阳的武夫都以他为榜样。 裴麟不仅赞叹,确实是少年英才。 一声殿下后,满营将士跪地齐喝:“恭迎殿下!” 气势磅礴的将帅,万军跪拜,瞬间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身为韶阳五皇子的裴麟,第一次感到了无比的震撼,随着震撼冲入内心的,还有一股莫名的欲望。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内心迸发出了对权力的渴望。 当然,这样的气势带给裴麟更多的是一种强大的安全感。 裴麟压着激动的心情,装作平静道:“有劳将军带路。” 李君屹转头大步走向营房。 皇子督军,流传已久,只不过大都是跟着大队出去刷军功而已,不干预军队事宜。 可毕竟是皇亲贵胄,给的职位和权力是军中统帅,而本来的统帅会被降格成为副统帅。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懒得再去争论。 好在大多皇子都没什么想要掺和行军的意思,多数就是议事时旁听。 裴麟当然也就是这实打实的吉祥物,入了中军大帐之后,在满营帐将领的躬身礼数下,入座上位。 李君屹直接了当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殿下,现在是否可以出兵伐辽了?” 裴麟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李君屹也算是把他的面子攒足了,内心对于突如其来权力的味道,品尝了个够,但表面还是平静地抬抬手道:“请将军全权把控,本皇子回京后定会为将军请功。” 说罢,他看到了李将军的面色缓和了下来。 这家伙一定是担心自己胡乱指点,所以一直不敢掉以轻心,挎着张逼脸,现在听到自己不干战事,随即打定了自己和其他的那些督军皇子大差不差。 大家安乐过了这几日,回去领赏就行了。 搞什么军权党争?累不累? 反正他没什么危险,李君屹爱怎么搞就怎么搞,这些日子他的重点是在于如何了解整个韶阳的朝堂格局,还有作为五皇子的一切。 现在忙着跑断腿的人是晋王,他要为拖延自己回朝的大计做准备。 抱着学习的心态,裴麟开始观察下方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李君屹背身面向众将士,一个一个开始布置,将除去后勤、粮草、哨位之外的编排完毕,按照各司其职,又划分了一些前后作战的队伍,大都以三千分别。 最后下令先锋营进发,大军暂待。 自始至终裴麟都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待众人都退出大帐之后,他才松弛了下来,躺在靠椅上。 裴麟问道:“有些奇怪,像李君屹这么有能力的人,为什么打仗从来都打不赢?就不说现在最强盛的辽国,就算是东北边的金、西北的齐,南边的大理这些实力都不如韶阳,可也都打不过。” 小琴虽然冷漠,但裴麟的每句话,她都会回复,“我不知道。” 裴麟只是觉得疑惑,不过想了想,这和自己也没多大的关系。 吉祥物就要负责吉祥。 想到吉祥,裴麟忽然来了兴趣,立马指派小琴去找来了一副棋盘。 他打算看看棋盘之上有什么新鲜的事情。 毕竟第一次进入中军营帐,是不是自己下棋的位置,会出现一大堆的红色棋子? 那个沙盘到底会怎么变化。 裴麟的第一颗棋子落在天元,这就是开启沙盘的钥匙。 果然,五颜六色的棋子纷纷出现,裴麟喜悦地想要分享,却发现小琴和之前的五皇子一样,根本看不到上面的变化。 裴麟略感无奈,低头看去,停在天元处的那颗原本金边黑色的棋子,竟然有一半变成了红色。 哦? 这代表军队是我的? 裴麟一面猜测,一面继续向下看去。 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条红色的细致纹路,从金边黑红相间的棋子中流出,直奔东北方。 他的脸色更加的喜悦,心道:“这不就是方才派出去的先锋营?想不到这东西居然还是实时的?” 他暂时没有关注红色细纹,而是转头再寻其他的地方,顿时心中大喜。 棋盘的底色不再是十九道纵横交错的脉络,反而出现了晋州的各个城池,还有一条蜿蜒的路,那些裴麟在来到大营路上,无意之中见过的山川和河流,都一一出现在了上面。 可他没去过的地方,仍然是纵横交错的棋盘纹路。 这…… 战争迷雾? 裴麟知道,自己有了一双长在天上的眼睛。 大喜之时,在回顾之前那条细细的纹路时,却发现它正在奔向一枚紫红相间的棋子。 这是裴麟第一次见到紫红相间的棋子。 随着细细的红色纹路向前,原本存在于自己这红黑镶金的一些红色纹路,又在向外扩张。 紫红色代表的是什么呢? 渐渐地,蔓延出去的红色纹路被紫红色的棋子吞噬。 裴麟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顿感不妙。 他猛然站起身来,向后退去数步,站在了椅子上。 紫红色的棋子呈现出了一个诡异的形状…… 一个巨大的口袋! 呈虎口之势,要侵吞整个分出去的红色纹路。 不对! 裴麟整个人都怔住了,痴痴地看着棋盘。 紫红色的棋子并非是一颗,而是十颗! 他仔细思索着。 如果一颗镶金边的黑红棋子,代表的是万人。 那么这五颗足以截断棋盘上棋子所有生机的紫红棋…… 就是足足十万! 正在此时,账外一声惨烈的吼叫。 “报!” “先锋营遇到辽军大军!” “报!” “先锋营为保中军行军路线,选择旁路撤退!” 裴麟手中的棋子,掉落在了地上。 脑子里嗡地一声巨响。 那条已被大军吞噬的红色纹路…… 难道,先锋营全军覆没了? 第4章 传我军令 “报!” “先锋军全军覆没!” 探马急促绝望的禀报抹杀了裴麟心头最后的一丝侥幸。 先锋营,精锐中的精锐,整整三千人。 他还没有见到真正的战争,脑海中已经开始上演惨烈的画面。 脚步声轻轻从身侧响起,小琴绕到了裴麟的面前,看着他惊恐的模样,不解道:“你怎么了?” 裴麟无法和她解释即将发生的一切,只是深吸了口气:“敌方如果冲杀而来……我们该往哪儿逃?” 小琴平淡的表情中带着一丝讥讽,“韶阳向来如此,你不必担心。” 裴麟暗暗心惊。 轻描淡写般,三千人就没了,那韶阳这些年到底是死了多少填线的士卒? 他的目光再次移到了棋盘上。 紫金色棋子宛如一个硕大过的口袋,没有确凿的情报,绝对不做不到如此! 裴麟面对的根本不是简单的打秋风,刷军功。 他面对的是一个赤裸裸的雄狮。 辽国的目标是晋州! 是太原府! 这是燕云十六州失守之后,辽国进入韶阳的最后一道关隘。 后面,是通向汴京的坦途大道。 作为一个明了历史车辙的人,裴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然也不会出现隔岸犹唱后庭花。 裴麟的冷汗扑扑簌簌的往下淌。 冷汗浸湿了后背。 丢了城池,失去了这北方固守多年的要道,定然是要问天大的罪,虽然这罪名给的是服统帅李君屹,但朝堂之上党同伐异,那些站在政治旋涡里的人,难免会把过失强调在五皇子的身上。 这潜规则的皇子督军若是搬到明面上,裴麟的处境就会一落千丈,若是再有居心叵测,其他皇子的馋臣落井下石,后果不堪设想。 晋王让他来夺嫡,还没到一个月,就成了死局? 夺嫡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他若是这次犯了大罪,即便是皇帝没有砍他的头,他的道路也会从康庄大道变成随时都可能坠入万丈深渊的独木。 一个没有希望的皇子,就失去了所有存在的价值,以晋王那般心性,他会毫不留情的将裴麟变成棋盘外的弃子。 再等五天过后,他就得跟着李君屹,一块玩完。 中军大帐的幕帘被推开了。 一个偏将走了进来,躬身道:“殿下,该启程了。” 裴麟叹了口气,现在就算起书送与汴京求援救兵也来不及了。 生死之事,只能靠自己面前的棋盘。 裴麟拿起棋盘,不动声色,大步出营。 大军拔寨。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裴麟的心思十分沉重,他现在正走向辽军的虎狼之伏。 他无数次撩开车帘想要和陪侧在一旁策马行军的李君屹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裴麟知道,对于这些将领来说,自己这个养尊处优第一次出门的五皇子,在行军打仗上就是一个门外汉,想要说服他们难度实在是太大。 现在说明缘由,无异于动摇军心。 可裴麟不能白白送死。 他必须去做些什么。 打定主意,裴麟开口道:“李将军,可否入车一谈?” 李君屹有些意外地看来,最终还是下马,进入马车之中。 小琴看了二人一眼,下了马车。 裴麟正襟危坐,看着李君屹端坐面前,奉上了一杯茶。 李君屹接过茶,瞥了一眼面前的棋盘,脸色愁然,“殿下,是要末将陪侍一盘?” 裴麟稳定心神,故作欢颜,笑道:“只是有些行军路上不明之处,想要请教将军。” 李君屹展颜,温和道:“殿下请讲。” 裴麟心中舒缓了一些,看得出来李君屹是个聪明人,自己又恰好问到了他的长处,对方自然开心。 于是道:“将军,听闻先锋军全军覆没,可有换回什么军机战报来?” 李君屹听闻此话,双手撑住膝盖叹了口气,“殿下,虽然此次出征我已做了十足的准备,却还是让辽人有机可乘,我自八岁开始对外征战,至今已有二十年,到现在为止,先军入场,血本无归,实在是常有的事……” 他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只知道……辽军数量庞杂,似乎……有备而来。” 裴麟心头一紧,皱眉道:“二十年来,韶阳的先锋军就这么送死?” 李君屹咬紧了牙关,面色大变,可事实摆在眼前,竟让他双目微红,“整个玄策军出征,最大的指挥权并不在末将手中,而是在……督军使的手中。” 裴麟惊骇道:“文官?” 李君屹点点头,“不错,即便是我统筹安排之后,也要呈报督军使,只有他才能做最后的定夺。” “那……若是督军使泄露……” 想到此处,裴麟整个人呆住了。 先锋军的行军路线能知道的人不过尔尔,辽军的态势,整个韶阳知道知道这件事的,恐怕也只有裴麟一个人。 明显就是泄露军机所致! 难以置信。 但这种事在历史上可不少见。虽然裴麟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筹码作为交换的。 李君屹低着头,满眼的不甘和无奈。 他知道一些事,但又能如何? 裴麟问道:“督军使何在?” 李君屹叹息道:“督军使不会随军出征,按照韶阳律,在行军最近的城池指挥。” 裴麟气笑了,“所以我在中军大营都没有见过他。” 李君屹点头道:“正是如此。” 裴麟不去纠结该死的权术,转入正题。 “李将军可知,这一次你我已凶多吉少?” 李君屹抬起头,凝视着裴麟。 裴麟从那双被煞气笼罩着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丝的愧疚。 半晌之后,李君屹惶惶道:“末将即便是万死,也会保殿下平安。” 裴麟脊背发凉。 他早就知道! 李君屹就是报着必死的心来的! 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怎么能没有危急意识?怎么可能没有危险的嗅觉?先锋军惨败的仗怎么打? 他知道,他全知道。 可是文官当权的韶阳,不给任何一个人活路。 而整个玄策军的那个文官指挥者,甚至连危险都没有。 但如同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装的大军,下场只有一个。 全军覆没! 裴麟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君屹,“你就任由他如此?那可是你手下的亲兵。” 李君屹那双眼睛已经不敢直视裴麟,低着头道:“只能如此,军令如山,不得违抗。” 裴麟心底最后的愤怒冲破了他安逸的界限,强忍住愤怒,最终还是踏出了他绝地求生的第一步,问道:“我是谁?” 李君屹猛然抬头,这答案并不复杂,可说起来,却十分艰难,“您……是大韶当朝五皇子殿下,玄策军统帅。” 裴麟道:“传我军令,大军回防太原府,不得有误,违者,斩!” 第5章 千骑开拔 李君屹仰头凝视着裴麟,半晌之后叹息道:“殿下,退守可以,但若没有明确缘由,督军使一定会拒开城门。” 裴麟道:“还有多少骑兵?” 李君屹道:“骑兵营共四千,如今三千殒命,还剩……不到一千。” 裴麟深吸了口气,低头看向棋盘。 如今紫金色的五个棋子,以摧枯拉朽的攻势向晋州袭来,若是按照现在双方大军的速度,不出两日就会遇到,到时候天王老子来了,裴麟也得命丧九泉。 李君屹道:“殿下,探子回报,前方辽军,恐有三万。” 裴麟道:“再探。” 李君屹道:“殿下,再探下去,辽军的人数也会只多不少,可若是我等回城,督军使定然会有百般推辞,若到时不开城门,便会背腹受敌,大军……还未安营,变数太大。” 裴麟能想象到那些文官坐在城门之上,东扯西扯就不开门的场景。 现实就是一把顶在后背上的钢刀,裴麟只能往前走。 看到裴麟没有说话,李君屹才道:“殿下,您亲率大军回城吧,请容末将领兵前去抵挡,只要抵挡住一个月,便可等到援军。” 裴麟问道:“如若对方是十万,你用多少人可以抵挡住一个月?” 李君屹愣了愣,“殿下说笑了,十万辽军,便是给末将全部玄策军十万,也不可能挡得住一个月。” 他身后都是入伍不足一年的新兵,而对方可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若是两军阵前,恐怕光是言语恐吓,都能吓跑一半。 裴麟深吸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就不用你去抵挡了,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李君屹问道:“殿下请讲。” 裴麟道:“给我千骑一马,在太原府外静候五日,若是回来,携手入汴京领赏。” 李君屹扬起头,咬紧牙道:“若是殿下……回不来呢?” 裴麟笑了笑,“事若不捷,你死山南,我死山北,不到黄泉不相见。” 李君屹叹息着道:“殿下可知,韶阳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胜仗了?即便是精兵良甲,人数大优,也就只有拼得精光地惨胜。” 他饮了杯茶,怅然道:“汴京曾有衍天士断言韶阳气运已尽,即便卑职再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这天下大运。” 裴麟第一次听到气运已尽的说法,料想他这三年的见闻,也确实没听过什么韶阳对外战役打过胜仗。 不过现在,他要靠自己,传说尔尔,总得眼见为实。 裴麟没有多说什么,摆了摆手道:“去准备吧。” 李君屹走下马车,开始清点兵丁。 裴麟稳坐马车内,凝视着面前的棋盘,此时身旁响起了大军停止行军的通告。 小琴直接拨开幕帘走入马车,皱眉道:“你和他说的我都听到了。” 裴麟知道自己得给她一个说法,毕竟她是晋王派到自己身边的人,“你的意思呢?” 小琴面色冷峻,似乎在责备裴麟的擅自做主,厉声道:“我不能让你冒险,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晋王殿下给我的指令,是我必须要死在你前面。” 裴麟道:“如果听我的,不仅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小琴咬紧了牙,那双冷峻的眸子里并没有丝毫的信任。 裴麟明白,她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几日的相处下,就对自己无比信任。 生死忧关的大事,谁都会自私,不信任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裴麟道:“我们若是继续在大营里,大军和对方短兵相接,必然是会兵败垂成,到时候你我生死难料。” 小琴追问道:“你到底凭什么断定,对方一定是数量庞大……” “报!” “副统帅!” “前方探得近十万辽军!” 目送千骑骑兵离开的风尘,李君屹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同意,不过就是因为这一千骑并没有什么大用,也改变不了将死之局。 他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况且在他的猜想之中,裴麟大概率是带着这一队轻骑跑了。 五皇子能够在夹缝之中找到一条生路,他李君屹也算是不愧于李家先祖,不愧于韶阳。 …… 黄鬃白驹一骑当先,裴麟稳坐马背,除了屁股疼之外,尽是紧张和恐惧。 这是他第一次带兵,身后风尘滚滚,马蹄如雷,说不激动肯定是假的。 但这样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手里的棋盘到底有没有用,更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是什么样的敌人。 骑兵统领名为马邦彦,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糙汉子,一身腱子肉配上腰间的钢刀,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裴麟手捧棋盘,故意将行军速度减慢了许多。 棋盘上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沙盘上,棋子仍然在变换着。 他求的是一线生机,赌的生死天命。 这三日的奔袭,整个千骑略显涣散,大多将士脸上疲惫不堪,甚至多有怨言。 再加上裴麟根本不按照规矩来,说休息就休息,连个警卫巡视都不做,士兵们就算是休息,也不能睡得踏实。 裴麟最常听到的话莫过——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这五殿下该不会根本不认识路吧?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绕路的。” “算了算了,人家是皇子,这句话被听到是要杀头的!” 他倒是也能理解,毕竟漫无目的的疾行,考验的就是士兵的耐性。 第三日清晨,直至荆山以北地带,裴麟再次要求下马歇息。 这一段疾行整整一天一夜,士兵们都疲惫不堪,听军令之后,有的甚至在马上倒头就睡。 马邦彦走到裴麟身边,看着周围山坳,提醒道:“殿下,还是找几个巡查护卫吧,我们这般孤军深入,危险重重,若是被敌方的探子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裴麟连头都没抬,一直凝视着棋盘,指着西南处的一个碎石区道:“马统帅,带上十个人,去那里。” 马邦彦还想强调巡查应该如何,可见到裴麟如此态势,也不敢多说什么,正要上马,裴麟却又打断了他。 “步去,不要上马。” 马邦彦如鲠在喉,却也不敢违抗,召集了十个人,直奔碎石山脉。 小琴拿出了一件披挂,盖在了裴麟背上,低声道:“你这样行军,一定是送死。” 裴麟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小琴道:“我虽然没有打过仗,可兵书古籍看了不少,我们这几日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方向都不知道。你没听下面的将士怎么说的,现在军心都溃散了。” 裴麟道:“军心溃散只需一战便可,我是千骑帅,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小琴语气生硬道:“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吧!” 裴麟淡然一笑。 他还未开口,身后已经有了叫喊声。 小琴立刻站起,长剑出鞘,整个人却为之一怔。 马邦彦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无比震惊,大叫道:“殿下!我们抓到了一个辽国军探!” 裴麟连头都没有回,靠在墙上,松了口气。 这棋盘上的东西,显然都是真的。 方才整军休息的将士们如梦初醒,一个个探头向此处看来。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千骑噤若寒蝉。 只有细细的雨声和裴麟喝酒的咕嘟声,揉成了一片让每个将士目瞪口呆的画面。 谁也不知道,这场战役,就要开始了。 第6章 兵行险招 韶阳这些年从无胜迹,如今他们千骑直入腹地,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但是仅是下马喝了一口酒的五殿下,就能直接抓到一个探子,这种事情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难以置信的。 背后的新骑都是新兵,但他们要面对的,是传闻之中不可战胜的大辽。 大辽是多么可怕的国度? 他们的人能够举得起千斤巨石,能够生吃人肉,能够一口将他们的头颅咬下来! 他们光是听到辽国大军四个字都要吓得牙齿打颤,又怎么能够打得过对方? 可现在,大辽的探子就跪在裴麟的面前。 探子没有挣脱那条细细的绳索,也没有吃人肉,五皇子的脑袋也没有被他咬下来。 他似乎和自己没有什么区别。 那无法逾越的辽国大山,似乎在每个人的心里,矮了一截。 裴麟装作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棋盘,此时棋盘上的棋子确实已接近重合的位置。 但他心中已对这场战役的胜利,又增添了几分把握。 因为在他靠近几乎百里之后,这五枚紫红色的棋子再次变换了,其中最后的一枚棋子出现了紫金红色。 按照韶阳金色的棋子推断,这紫色如若代表的是辽国将士,那么紫金便是辽国皇室。 也就是说,最后的那枚棋子,便是此次辽军出征的中军大营。 而且那棋子明显可以看出,较比其他的棋子要薄的多,或许是人数的差别? 裴麟此行的目的,就是那里。 擒贼先擒王。 裴麟伸手,聪慧的小琴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将佩剑递给了裴麟。 这位高高在上的五皇子一句话都没有说,用剑尖挑起了一张辽国边境的概况图,指着一处位置道:“这里,是我们所在的位置,对不对?” 他的目光扬起,直射辽国探子的面容。 那探子自知命不久矣,咬紧了牙一言不发,撇过头不去看那概况图。 裴麟又指着上面十八里以外的地方问道:“这里,是你们的辎重吧?” 探子浑身一震,回过头看去,随后半张着嘴看着裴麟,大叫道:“你怎么知道的!” 裴麟微微一笑,起身道:“杀了吧。” 马邦彦手起刀落,便将那探子斩首,随后提刀走到裴麟身侧,不可置信道;“殿下,那真是……他们的辎重所在?” 裴麟没有回答,反道:“休息,三个时辰之后入夜,每人派发一支火把,听我号令。” 马邦彦愣住了,劝说道:“殿下,辎重历来都是重防之处,若是奇袭必将被大军埋伏,还要再三斟酌才是,况且我们现在人数太少,最好还是通报大军增援,兵书上……也没这样的打法。” 裴麟一把拽住了马邦彦的领口,顿时大怒道:“我告诉你,我不管什么兵书,也不管什么打法,我有我的打法,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再多一句嘴,我把你便贬为士卒!” …… 韶阳乾元十三年。 三月初五,惊蛰。 汴京。 晋王盘膝坐于京城左厢房内,手执白子,放于棋盘之上,面色看不出任何的波澜。 跪在一旁的将士不曾起来,他自知方才带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好消息。 辽国突然起兵十万犯境,正对晋州玄策军,加之守军不过五万,如何抵挡? 旁侧大军想要支援,需要等大雨过后,如今晋州莫名降雨,民间纷纷揣测推断,留言不断:天要亡了晋州。 晋王挥了挥手,示意将士退下,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老者。 老者缓缓举棋,“殿下,辽国此次犯境,准备多年,按照玄策传来的最新战报,是辽国帝亲封的长公主,成安公主,耶律天燕。此女巾帼不让须眉,和当今辽国太子、三皇子被誉为辽国三明帅,手下将才层出,更有辽国国师的大弟子,萨满巫师品阶很高的人伴军随行,此战……” 晋王双目深邃,许久之后才道:“先生,我已出兵急援。” 老者轻轻点头,那双充满智慧的眸子里似乎已看到了晋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深沉。 他的棋局从未出现变故,就算是有扰局者,也不可能轻易撞破棋路。 “如今五殿下孤军深入,想要找到他的可能性都不大。只求殿下是藏起来了,千万莫要做其他任何事才好。” 老者叹息道:“这支辽军,帅为成安公主,将是萧景衡,李老将军过世之后,萧景衡便是我韶阳的一颗肉中之刺,他五百卒便可夺我燕云一城,此人实力太过强横,只求殿下莫要遇到才是。” 晋王担心的并非是辽国突进,也不是韶阳城池,而是刚刚布下的棋子就危在旦夕,几天下来就要成为炮灰。 “成安公主……萧景衡……”晋王默念着二人的名字,轻轻下了一步棋。 “哟,王爷,您这一步!”老者惊异。 晋王没回过神来,细细一看这才惊愕了片刻。 双方局势早已陷入不死不僵的局面,老者稳操胜券,谁料方才自己一手无心志气,竟然冒进腹地,窥得生机,切断了老者黑子大军最关键的脉络。 晋王哼哼一笑,面色舒缓了许多。 …… 辽国中军大帐。 成安公主一身绸缎躬身侧躺在军帐之中,绵绵玉足轻轻放在一把珍珠琉璃的刀鞘之上,单手倚着侧脸,看着帐中下跪的将士。 将士大声道:“禀公主,先锋军已入韶阳边境,韶阳除三千先锋营被我军吞噬之后,再无大军延续,退兵已是定局。” 一旁副将立刻横步道:“公主殿下,卑职愿率一万轻骑,直取太原府,为公主殿下献上韶阳山河,以固我辽天下。” 成安公主嫣然一笑,双腿高挑回坐,整个人恢复正坐,下方将帅均是跪拜,她的声音平润细滑,缓声道:“派出去的七个探子,该回来了吧?” 副将道:“回来了六个,其中一个去的是西南方兰山坳,兴是大雨威慑,山体流失落石造成无妄之灾,回不来了。” 谁也没有把那个探子当回事。 成安公主点点头,“前方萧将军的队伍应该已过了兰山坳,三日之后,我们便驻扎在兰山坳外,等待雨势降下,便大军攻下,待夺取太原府。” 众将士顶礼膜拜:“是!” 可正在此时,一个身上穿着悬挂着镜子、铃铛、贴片、兽足的巫师打扮模样之人走了出来,躬身对成安公主道:“公主殿下。” 成安公主看向此人,立刻双手合十,“尊明使,可有相助?” 被称为尊明使的巫师双手合十,但细细看去,谁都能看得出,他此时额头竟有细细汗珠,双手在不住抖动,“殿下,微臣从昨日晨明之时,便心中惴惴不安,随着大军推进,如今更是心悸不已。” 此话一出,大帐之中噤若寒蝉。 成安公主双手合十,“大辽敬爱的沃古尔族,神明的选择者,你是在警告我什么危险即将来临么?” 尊明使低着头,凝重道:“殿下,萨满神的天文告诉我,两日后,您将面临一个恐怖的力量,这股力量……天文并没有告诉我他的来源,可他……却要比任何韶阳的力量,更加恐怖。” 成安公主眉头顿时皱起,片刻之后,她挥手道:“传军,即刻进入韶阳边境,事不宜迟,另派步兵五千回撤大营,共军一万,护我安危。” 下方所有人都无比信奉萨满神,又无比爱戴成安公主,自然不敢怠慢,当即立刻要去安排。 尊明使又道:“殿下,粮草辎重乃是军中大事,也不可怠慢,否则此次行军,难以持续至晋州。” 副将笑道:“尊明使大人言重了,韶阳十年未曾出兵,如今辎重又在大营后方,可谓是安全至极,他们怎么可能奔袭至此,烧我粮草?断我辎重呢?” 另一个副将也笑道:“尊明使大人为我行军殚精竭虑,恐怕是最近心思不宁,韶阳曾经的李家也早被我们按在地上打,他不敢奇袭出兵,况且我军十万整备,他们就算进得来,又有几个人敢进来呢?哈哈哈哈,尊明使大人,莫要太过担忧。” 成安公主挥手,示意群将,“尊明使乃是天文所指,神明护佑之人,是萨满神的旨意,他说的话自然有道理,传我军令,中军回防一万,粮草回防一万。” 副将应声道:“是!” 话音刚落,帐外响起了一声仓促的叫喊声。 “报!报!前方战报!” “报!报!” 一个士兵摔倒在地,爬着跑进了中军大帐。 “何事!” 成安公主顿感不妙,英眉横过,“快说!” “报!” “粮草大营被烧!” “八百守备将士……无一生还!” “守备军统领被生擒……” “是……韶阳……所致……” 大帐之内,静如冰谷。 成安公主站起,面容震惊不已,半晌之后立刻道:“中军距离粮草营最近,立刻增援三……” “报!” “报!敌袭!” “有敌袭!” 一把火,直冲辽国中军大营而来。 第7章 截杀辽营 夜晚的天幕被火光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千骑如同凶猛的野兽,扑向辽国大营。 十万辽军,八万前线。 中军本就在腹地,又有左右各八千的保护,剩下的警备根本没有多少。 就在这时,玄策军突然出现。 裴麟身骑白马,抚摸着它背上的黄鬃,兴奋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面对韶阳,整个辽军早就不再有任何担忧,更是大批军官赌钱喝酒,酩酊大醉。 少数还在警备的军士,在整备的千骑浩浩荡荡入场时,如何能够抵挡得住突如其来的铁骑? 多有还在睡觉的后勤士卒,还没有起床,营帐均被大火烧光。 马匹被直接烧跑,满地都是血污,丢盔弃甲的辽兵四散逃离。 高高在上几十年的辽国,在这一刻变成了只会逃跑的败军。 待他们反应过来,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裴麟的主军已经冲入了大帐。 小琴护卫在旁,眼神却大都是震惊。 在半个时辰前他们冲入粮草大营的时候,这样的震惊就已经伴随着她,到了现在为止,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粮草大营里官兵赌博器具在手,兵器、盔甲都丢在一旁,除了迎风不倒的辽字大旗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 八百士卒,一战而过,片甲不留。 而现在,本该严整肃穆的中军大营,更加的不堪一击。 没有任何一个人得到敌军入侵的消息。 前方有万人大军,他们又怎么能想得到,会有一支骑兵突袭? 她说不出心底的震惊,更无法理解这样的战役到底是怎么打出来的。 目光渐渐转向裴麟。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个隐藏在五皇子背后的人,竟然比五皇子本身,更加让人惊叹。 裴麟已到了中军大帐,马邦彦和十七八个手下都已经将长刀横在了诸多辽国将士的脖颈上。 他扫视了一圈儿,步入帅位,轻轻坐下。 小琴将他的棋盘拿来放到了面前。 裴麟落子。 此时的棋盘已不再是巨大的沙盘,而变成了一个比例很小,甚至人和人之间都能有些许距离的小型沙盘,一枚紫金相间的旗子正在远去。 裴麟仰起头,看向面前站立着的女人。 金丝软甲,辽国特色的银缀帽,姿色不错。 裴麟问道:“你就是成安公主?” 女人咬紧了牙,“正是。” 裴麟笑道:“带走。” 马邦彦此时双目通红,显然已经杀红了眼,兴奋道:“遵命!殿下!” 裴麟出了营帐,直接上马,小琴紧随其后道:“殿下,你还要去哪儿?” 裴麟不搭话,直追逃难妇孺。 裴麟一眼就看到了逃难的妇孺之中步履很快的一个背影,即便她穿着朴素,一身麻衣。 跃马而下,裴麟眼疾手快,将那少女一把抓住,喝道:“绑了。” 小琴手中麻利,立刻将她绑了起来,丢在了裴麟的马上。 裴麟拽住少女,低下身子,极其温柔地在她耳畔吹了口气,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少女浑身一怔,两颗如明珠般的目光看向裴麟,颤声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裴麟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少女的后背,“听话才能长命,现在开始多说一句话,我就要你死在这里。”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喂到了少女的嘴中,束住其樱桃玉口,裴麟才浩浩荡荡回到了几乎烧的什么都不剩的大营。 千骑抢下的金银不少,宝物居多,此时的马邦彦已在大营处等待着。 “大营出事,周围增援一定十分迅速。” 裴麟朗声道:“马统领,鸣金收兵!” 一道响彻整个夜空的鸣声划破天际,千骑立刻停下手中杀伐,向裴麟所在的位置聚拢了过来。 裴麟指着一个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轻骑道:“小子,你叫什么?” 那轻骑立刻下马跪拜,“殿下,卒名为郑年。” 裴麟道:“从今日起,到我班师,你就负责一件事,扛着辽国帅旗!” 郑年仰起头,目光似乎燃起了一团烈火,兴奋道:“是!” …… 大雨滂沱。 泥沙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掺上血污,这一切似乎都是神明对傲慢的辽国人一种巨大的惩罚。 身为大辽的尊明使,朗百年自从出关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浩劫。 他的梦境里不断重复着韶阳的屠刀落在大辽生灵的头颅上,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葬送。 他们是魔鬼。 而魔鬼的领袖,是那个男人。 朗百年猛然从梦境里惊醒,全身都已被汗湿透。 此时外面响起了叫喊声:“大帅!大帅!尊明使大人醒了!醒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不绝于耳,半晌后,营帐被推开,一个身姿高挑,盔甲傍身,煞气十足的中年人走进了房间,行神明之礼后才起身,恭敬道:“尊明使大人,你……还好吧。” 朗百年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见到恭敬站在一旁的萧景衡,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了面前的大将军,眼角已流出了泪,啜泣道:“大将军!大将军!快……公主殿下下落不明!” 萧景衡驰骋沙场多年,在和韶阳、凤金两国的战役中,他都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人物,从来都是被人喊他魔鬼、杀神,今日第一次从自己的人口中听到别人是魔鬼。 他不禁问道:“尊明使大人,你详细说。” 朗百年仍旧喘着粗气,那双已经游离了的眼神,已蒙了雾,“大将军,我辽国气运当头,天下无二。韶阳气运衰败已是定局,可……可此人却能够凌驾神明气运之上……他不是人,他是魔鬼!大将军,速速追回公主殿下,速速找寻下落!” 萧景衡直起身子,他是辽国人,虽然也信奉天明神,可在战场上待久了,他更愿意相信手中的刀。 他并没有直接忤逆朗百年的话,毕竟找到公主也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于是立刻道:“备马,带八千骑,准备出发。” 谁知朗百年再一次打断了萧景衡的话,他用嘶哑的声音大叫着,“大军开拔!大军开拔!无论什么代价,必须要将此人……留在大辽境内,不能让他出去……若是放虎归山,危矣!危矣!” 萧景衡内心嗤之以鼻,却仍旧隐忍不发,低声道:“尊明使,现如今粮草断行,大军需驻地等候,若是开拔,粮草不济,根本无法前行。” 朗百年叫道:“萧景衡!大军不开拔,你拦不住他!” 这位辽国大将此时再也忍无可忍,低声道:“两日,我若不将公主殿下接回来,提头来见!” 转身行出大营。 第八章 手捧漠北明珠 雨停了。 裴麟并没有继续疾行。 反而将大军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处背山处。 他仔细研究过这个地形,也仔细研究了辽国的行军路线。 这些辽国人在发现中军大营被袭击之后,第一个反应并非是按照常理一样,以大营为中心向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扩散搜寻,而是直冲西南,向晋州方向去找。 这些辽国人太自信了,根本没有想过,打中军大营的韶阳军队,得到了天大的好处之后,居然还不跑。 所以裴麟就直接将千骑安顿在了辽国大营东北方向。 反其道而行之。 只要实时关注棋盘上的动向,他就永远不会被围剿堵截,更不可能被抓。 营帐撑起,裴麟算是有了一个能够暂时休息的场所。 裴麟刚刚进入营帐,四五个副将簇拥着马邦彦就来到了营帐中。 “参见殿下!” 异口同声,跪拜在营帐之内。 裴麟见到这一幕,疲惫却又狂喜的心,又加了一层兴奋。 权力的味道。 他从不曾逼迫这些将领,更没有用自己的身份来压制他们,但他们都发自内心地,恭敬地跪拜在面前。 马邦彦因为激动已经涨红了脸,这个身材高大的将军,此时眼中竟没有了那威武霸气,冲锋陷阵的豪迈,而是一种充满敬畏和羡慕的目光。 他恭敬道:“殿下!此战过后,整个千骑气势大振!” 一旁年过五十的副将,早已涕泪盈眶,“殿下,玄策军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干净利索的大胜了!” 看着几人意气风发,似乎心底军人的烈火被自己重燃,裴麟当然开心,不过他现在需要做更要紧的事情,于是道:“成安公主何在?” 马邦彦立刻起身道:“这就为殿下带来。” 不一会儿,那个金丝软甲束身,被五花大绑着的成安公主就被送了过来。 这是马邦彦抓到的,裴麟深知她并不是真正的成安公主,只是一个冒牌货罢了,不过自己还是得把她当成真的。 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真正的成安公主,是他以后能够稳定坐住五皇子的一个强力保障。 裴麟微笑着看向面前的公主,“快,还不赶紧给成安公主松绑?” 两个副将立刻上去解开绳索。 成安公主神色慌张,低着头咬紧牙。 看着这幅小气的样子,裴麟已经敲定了她绝对不可能是真的公主,于是道:“把你带回我们的军营,并非是我本意。” “那就快放了我!”成安公主急得都要哭了。 这个替身确实没什么经验,看来她登场的次数并不多。 裴麟道:“我自然会放了你,不过不是现在,你还有大用处。” 成安公主急了,眼泪夺眶而出,“你要做什么?” 裴麟自己都没有想到,几句话竟然将面前这个辽国的“公主”吓得泪眼婆娑,不禁笑道:“马统帅,找几个精明的兄弟,骑最快的马,将我们的殿下送回上京。” 马邦彦愣了。 成安公主也愣了。 裴麟指着面前的沙盘,“从此路,绕河渠下方,便可躲过第一道回防大军的队伍,接着便走这里,过山背,再绕丘陵四十里,躲第二道,随后便是直通下方。” 说到此处,成安公主顿时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五皇子,尖叫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裴麟就直接将一块布条塞到了嘴中,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姑娘,他轻轻凑过去,用极小的声音道:“做戏嘛,就要做全套,谁让你装作成安公主呢?” 搞定了冒牌货,裴麟就出了营帐,直奔另外一个刚刚搭好的营帐中,这里将士们已按照他的吩咐,只藏着一个人。 辽国抢来的侍女。 驻足帐前,裴麟看着身边的小琴,“你不是什么事都要跟着吧?” 小琴一听这句话就明白了裴麟想要做什么,立刻严肃道:“我警告你,现在是在玄策军大营,不是你的亲兵营,你所做的一切都会有人告知京中。” 裴麟轻轻哦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得帮我守着了,千万别让别人看到。” “你!你那会儿把我给你治外伤的药给那姑娘吃下去是为什么?”小琴追问道。 裴麟懒得和她解释什么。 小琴想要拦住他,可他却已经褪去了身上的甲胄,撩起营帐幕帘时,竟还要脱去上衣! 她没办法,只能守在门外,心里恨得牙痒痒。 裴麟走入营帐,将盔甲放在一旁。 营帐里很干净,地上铺了一层厚重的绒毯,中间还燃着篝火。 西北的夜晚,天高云淡,窸窣的蝉鸣伴随着篝火的脆响,将浓墨重彩的营帐里那个孤苦的少女勾勒出了另外一种美。 她本就是有一股异域,现在在昏黄的火光里,更加的美了许多。 裴麟坐在少女的面前,少女吓了一跳,抱住自己的身躯,向后挪动了半寸。 裴麟往篝火里填了一捆柴,火光顿时大盛。 少女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该叫你成安公主,还是叫你耶律天燕?” 裴麟没有去看她,反倒是将一旁的棋盘拿出,放在了面前,又在正中间的天元点了一子。 浑然,沙盘再次出现。 不出所料,周围连辽国一骑都没有。 少女的脸上是被篝火照应的双颊,宛如夕阳漫过海面,留下了一抹惊艳的潮红。 她没有继续伪装,扭动了几下被绳索捆绑地结结实实的身体,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裴麟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又如何不知道? 面前的棋盘上,就在和他几乎重合的位置上,正有一颗棋子,闪耀着熠熠生辉的紫金色。 这是辽国皇氏的颜色。 大营中,裴麟一眼就看出那公主并非是真货,这才按照棋盘的方向追逐,抓到了这个聪明又狡猾的真公主,也就在那一刻,一个新的想法油然而生。 既然她这么聪明,隐藏起了身份,裴麟就要把真正的她留在身边。 大辽国长公主这样的牌放在自己身边,好处一定很多。 “公主殿下,你可知道我喂你吃了什么?”裴麟不答反问。 耶律天燕抿嘴,冷笑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麟道:“其实是个好东西,是我请西域高人专门做出来的药,需要每三个月服用一颗解药,若是没有及时吃,哪怕晚上一个时辰,就会遭万虫穿心而过,化成一摊浓水。” 耶律天燕叫道:“你骗我!” 裴麟笑着看向她那双小巧玲珑的脚掌,十个脚趾都已经向内扣了回去,显然内心还是忌惮的。 “谁都知道耶律天燕是个好手,实力恐怕不在我等之下,若是没有一个手段制住你,问整个晋州,都没有人是你的对手,所以我才出此下策,还望公主见谅。” “卑鄙!” 耶律天燕的脸苍白了起来,嘴中仍怒道:“你信不信,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裴麟计谋得逞,心中窃喜,面容仍保持淡然,大步走上前,把她身上的束缚全部解开。 就在解开的瞬间,耶律天燕步伐轻盈,一把扼住了裴麟的脖颈,“你找死!” 裴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杀了我,你就算能冲出这里,也不过就比我多活三个月,那副毒药里有九种毒虫,九种毒草,你但凡吃错一味,就会当场毙命。” 耶律天燕一生锦衣玉食,哪儿受过这样的欺辱,当即加重了手劲,可最终还是隐忍了下来。 她在辽国权力的漩涡中心生活了十几年,早就明白明争暗斗和尔虞我诈,自当明白权中之谋核心在忍。 忍,才是开始。 裴麟见她手软,立刻道:“现在你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因为真正的耶律天燕已经在去上京的路上了。” 耶律天燕面色骤变,“你把小青送走了?” 裴麟道:“只要你好好地跟着我,我保证她也没事。但如果你要暴露身份,这里的人一定会把你送到上京,可以想想,一个欺压了韶阳多年的漠北明珠,去了满是仇敌的国都,会受到什么待遇?” 耶律天燕几乎已经完全被裴麟震慑住了,松开了手,声音微微战栗,“你不让我暴露身份?到底想做什么?” 裴麟突然贴近了她的脸,笑道:“你猜?” 第9章 棋盘上的新变化 裴麟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吊足了耶律天燕的胃口之后,他也算是暂时把这个倔强的娘们摆平,剩下的就是战利品。 马邦彦正在清点抢夺来的金银、宝物宝刀,并且汇报了这一次的缴获,裴麟才明白,这一支军队在辽国侵占了燕云十六州之后,专门在大军出发之前,抢夺了一次周遭的义军。 裴麟懒得去管,他有更重要的事。 棋盘。 裴麟瞩目着棋盘。 在将耶律天燕带回来之后,裴麟就发现了棋盘上的古怪,刚开始,褐色的棋盘就是寻常随处可见的木质结构,可现在他面前的棋盘,已被深蓝色的铁包裹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裴麟一直没有大量的时间来研究棋盘的真正作用。 根据他的推断,这东西应该不仅仅是一个沙盘,它是不是还有其他自己没有研究出来的用法? “这玩意也没有个说明书,烦!” 此时,深蓝色的铁质棋盘上,棋子并非是紧贴着棋盘的,而是浮空的。 不仅如此,那些棋子都有了自己的形态,向前的马头是骑兵,长戟的图样应当是枪兵,刀的图样应当是步兵。 而在代表裴麟这个金边黑棋的棋子不远处的西南面,能够看到一片黑色的云雾笼罩在棋盘之上。 裴麟走出营帐,朝着西南看去。 天边笼罩着一层黑雾,裴麟知道,那里将会有一场大雨。 天气预报? 裴麟看着棋盘上清晰可见的黑云、薄雾、细雨、微风。 这是打胜仗的奖赏? 他实在不知道,这玩意眼下有什么用,有些心烦意乱地抓起一颗棋子。 突然,一种异样的感觉流动着,缓缓进入体内。 一股让他精神百倍的感觉充斥着整个身体。 随着醍醐灌顶的感觉袭来,半空中的棋盘左下角,隐隐出现了一枚精致的白色棋子。 白色棋子超脱棋盘之外,竟是悬浮在边框上。 裴麟伸手去摸,发现那虚空之中的棋子,竟然可以被自己拿起来。 他觉得即意外又有趣。 拿起棋子,放在棋盘上,可瞬间,棋子又消失了,恢复到了原来的地方。 “这是为啥呢?” 裴麟思索着,再次举起白棋,这一次,他放在了代表着自己的金边黑棋上。 这一次,白棋并没有再恢复原来的位置,而是如同一个套子,套在了金边黑棋的身上。 金边黑棋的中心黑色开始慢慢褪去,似乎与那白色棋子开始相融。 与此同时,代表着耶律天燕的那枚紫金色棋子的光泽,渐渐暗淡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裴麟试图找出棋子变化的奥妙,可仔细研究了足足一个时辰,都没有找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直至第二天一大早,裴麟上马出发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棋盘上的棋子再一次变了了。 代表自己的棋子变成了金边黑白相间的棋子。 似乎应征着某种融合的达成。 裴麟再一次轻轻触碰,这回,出现了异样! 风! 一股莫名吹起的风从身后而来。 这股风让人十分舒爽。 顿时,行军的速度快了起来。 就在裴麟还不知其意时,一旁坐在白马上的耶律天燕低声道:“我猜你就有问题,果然,你的精神力竟然能达到如此境地,趋势千骑进行神符加速,看来我又得重新审视一下你了,五皇子殿下。” 裴麟看向耶律天燕,自己虽然不知道她口中的神符加速到底是什么确切的意思,但字面上也能理解个大差不差,“这种东西,岂不是很常见?” 耶律天燕仰起头,“常见?国之气运者,行天机万法,行军打仗和个人物力高低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武将实力靠的是自己的炼体,而作为将领靠的是气运,若是放在辽国,确确实实算是常见,可韶阳,我很久没有见到拥有气运之力的将领了。” 裴麟皱了皱眉。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关于气运的说法。 第一次是在临行之前,李君屹含糊其辞地解释了几句,他也没听明白。 但现在,他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看来如今打仗相应,光靠兵行险招并不够,还需要精神力来控制气运之力? 那气运…… 忽然,裴麟似乎想起了什么。 立刻打开棋盘,低头看去。 紫金色的棋子已经暗淡失色,而金边黑白棋子,则熠熠生辉。 难不成…… 是自己吸取了成安公主的气运,才导致能够用棋子为大军加速不成? 他再一次推动棋子。 风,更舒爽,也更盛了。 行军途中,将士们不敢轻易停下,但几个副将都大为惊叹,马邦彦更是回头走向裴麟,“殿下,这风是何物?是不是有些邪祟?” 裴麟没好气道:“嗯,闹鬼了。” 马邦彦愣了愣:“殿下,真有鬼?” 裴麟警惕地点点头,一把搂住了马邦彦,指着身后的耶律天燕道:“那家伙就是千年亡魂幻化成的女鬼,我小小施加了一些封印,你可千万别招惹她。” 马邦彦一脸茫然,撇了一眼耶律天燕,心中发怵,悻悻而去。 千骑的行进快了许多,现在的速度,要比曾经全力奔袭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倍,上一次足足一日才到的关隘,这一次不出三个时辰便已经抵达。 裴麟看着棋盘,他已经绕过了三支大军的围剿,一路上抓了几个探子掩盖行踪,只要再绕过前面渡河口的大军,他就能一路直行,直奔韶阳了。 仰起头,裴麟指着渡河口的方向道:“大军整备,今夜突袭。” 见众军歇息,耶律天燕四处观瞧,瞧得出这五皇子对行军打仗的见解颇为奇怪,不禁没有任何防范,甚至大平原上说休息就休息,丝毫不怕任何人来侵犯。 这种带兵,她还是第一次见。 “你不担心?”耶律天燕问道。 裴麟道:“担心什么?你都在我手里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耶律天燕思索道:“萧景衡可是我麾下一员大将,他的队伍应该就在前面执掌渡河口。” 这一点裴麟早就知道了,反问道:“以他的聪明才智,能猜到我已经摸到这里了么?” 耶律天燕道:“行军不是靠猜,而是靠步步为营,若每个将帅都像你一样猜来猜去,赌来赌去,仗还怎么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运气好?” 裴麟点点头,“你认为我能拿下辽国的中军,是因为我运气好?” 耶律天燕道:“不然呢?难不成还真是你作战厉害?前面渡河口被封死了,如果萧景衡在镇守,你是不可能冲过去的。” 裴麟站起身,望着渡河口方向,淡然道:“或许你说得对吧。” 耶律天燕道:“那你打算从哪儿绕?想要回韶阳,渡河口是唯一的路。” 裴麟回头笑了笑,“我是说,你说我运气好那句话,说得对。” 他伸出手比了比渡河口的方向,做出瞄准的姿势,一只眼闭上,一只眼睁开,嘴角挑起了一个弧度,“我总觉得,想赢你们这些一步计划百步的人,就要从第一手棋时,开赌。” 第10章 赌徒和棋手 裴麟不是一个赌徒。 入夜。 银月如钩。 裴麟现在已经玩明白了这个蓝色铁质棋盘的新玩法——棋子。 只要拿走那个棋子,回到手中,那棋子就会再次变成白色,如果需要用这枚棋子,只需将它放在棋子上,便可以自动融合,融合之后,就可以驱使大军加速。 棋盘升级带来的新功能,很好用! 可惜加速的时间并不能很久,大概只有十分多钟的样子,刚刚一盏茶。 而棋子的恢复时间则需要半个时辰。 看来,只要自己能不断提升,这棋盘的功能也会越来越强大。 大军已经准备就绪,在裴麟推动棋子的那一刻,风从身后扬起。 “冲!” 随着冲天的火光迸发而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喊声后,千骑直冲度河口关隘。 火箭先发,骑兵后至。 神速冲锋之下,摧枯拉朽的千骑势如破竹,等裴麟骑着马,晃晃悠悠来到度河口的时候,整个辽军都已被冲散了。 马邦彦急匆匆走来,一脸古怪问道:“殿下……这萧景衡……跑了?” 裴麟摇了摇头,棋盘上能够看得出大军所在的位置,却看不出萧景衡这个大将的确切位置,本以为这最后的后防线,萧景衡定会阻击,可不料突破的确如此轻易。 他没有想通这位遇神杀神的将军为何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想到这里,裴麟立刻下令:“不要久留,立刻动身回韶阳,以免夜长梦多!” 千骑动身。 经过一场杀伐,那融合出来的金边黑白棋色泽暗淡了许多。 看来这棋子也会消耗一定力量。 将融合的棋子拆分开来,白色棋子归还棋盘边角之后,裴麟这才收起棋盘,看向一旁的耶律天燕,“你的大将军呢?” 耶律天燕笑道:“萧将军被称为夜魅将军,行军捉摸不透,不过我现在看来,你们两个人差不多,谁也捉摸不透谁。” 裴麟问道:“此话怎讲?” 耶律天燕道:“如果给辽国的每位大将军一个选题,我想,没有一个人敢用一千轻骑冲度河口,也只有你敢。” 裴麟笑道:“你的意思,萧景衡是专门放我度河口关隘?” 耶律天燕道:“很有可能,毕竟你们两个都在玩出其不意的战术。” 裴麟默然。 再次低头看向棋盘,并没有任何红色棋子的痕迹。 我管他那么多? 我信棋盘的。 裴麟驾马,奔驰而去。 …… “放开我!” 萧景衡跪在地上,双目猩红。 “萧将军,本王给你的建议是好好在这里待着。如果再敢违抗,就不是拘禁三日这么简单了。” 站在萧景衡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雍容华服的男人,他器宇轩昂,剑眉星目,颧骨高高耸起,笑容让人格外不舒服。 萧景衡咬紧了牙,被束缚着的双臂丝毫不能动弹,扭动了几下身体,辽国曾经不可一世的将军,却只能沦为的阶下囚。 “三殿下,我求您,让我出去。” “萧将军,不是我不让你出去啊。” 三殿下蹲在地上,靠近了他的耳畔,低声道:“如果你出去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把公主救回来,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就白费了嘛?” 萧景衡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是你……你!你勾结韶阳!” “是也好,不是也罢,但总归她已经不在了,不是么?” 三殿下的嘴角扬起了一个满意的弧度,“你说,我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怎么能让你去救她呢?” 他大笑着,走出了地牢。 萧景衡闭上了眼睛,痛苦和愤怒从心底燃烧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旁响起了一个说话声。 “喂,萧将军,其实你也不用那么难过的……” 萧景衡猛然睁开眼,转头看去,正是那郎百年! 他叫道:“你怎么在这里?三殿下即便是……他怎么敢动尊明使大人!” 郎百年尴尬地笑了笑,“三殿下问我这几天热不热,我只能说热,他说地牢里凉快,住几日便让我出去。” 他无奈的咳嗽了几声,“他都这么说了,我若是不来,岂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想到萧将军也在这里……我就来了,还能陪你做个伴儿不是?” 萧景衡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低声道:“多谢尊明使大人。” “唉!”郎百年走近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缓声道:“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我和你说,这一次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萧景衡皱了皱眉,望向郎百年,“你什么意思?” 郎百年低声道:“我的意思嘛,问题其实不大,虽然成安公主被敌军抓走了,但是我今日晨时,向天明神问过神文,神文说,公主虽然被抓走了,但是性命无碍,不仅如此,辽国的气运还被夺取了。” 萧景衡蒙了蒙,“你……你说什么?气运被夺走了?这还问题不大?” 郎百年嘿嘿一笑,“炸一听,问题是有的,不过萧将军你仔细想一想,现在大辽朝堂是什么情况?即便公主能够安稳回来,这一次的失职,陛下也绝对会惩罚,大小先不说,其他的两个皇子,不得趁机做些什么?” 萧景衡眼睛快速转动,点点头,“不错,错误一定要承担。” 郎百年继续道:“这个错误一旦落下去,兵部那边都是二殿下的人,他们定会每天三百个上书,要求公主殿下交出兵权,将军你也明白,这黔龙军可是公主殿下一手培育出来的,若是交出去……你们都得回家种地。” 萧景衡道:“你的意思,如若殿下不回来。” 郎百年道:“就有戴罪立功的情况,我们只要找到殿下,能够和她说上话,事情就还有转机。” 萧景衡皱着眉道:“怎么才能找到殿下?若是在汴京,难不成你我还要冲到汴京不成?” 郎百年四周看了看,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把钥匙,塞到了萧景衡的手中,低声道:“大将军,如果殿下不能戴罪立功,那么你和我,小了丢权,大了丢命。但殿下若是能回来,我们做什么……自然有人给我们撑腰,你说对不对?” 萧景衡笑道:“怪不得殿下千方百计要把你从天明神院里接出来,果然有些想法,那你为何不赶紧放了我?” 郎百年咋舌,“殿下,逃狱这种事儿,你一个人就够了,要我干嘛?” 萧景衡已经解开了手上的束缚,一把拽住了郎百年,“殿下是绳子,咱俩是蚂蚱,谁也跑不了!” 郎百年还要辩解,萧景衡哪儿给他机会,拿出自己的袜子就塞到了他的嘴里。 第11章 大胜而归 李君屹瘫软的坐在卧榻上。 今天,是他和裴麟约定的第四天清晨。 时效已过。 “将军,你说五殿下……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副将坐在李君屹的身侧,替他揉搓着肩膀。 李君屹叹了口气,“回去也好,我这小半辈子也算是尽了忠了,到时候去九泉之下,和老家伙见到了,不至于被他瞧不起。” 副将低着头,“李老将军一代军神,您更是韶阳未来的新一代军神,我们……要不要拼死一搏?” 李君屹道:“定然要拼死一搏,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想通了,只要最后死在战场上,什么时候让我死都无所谓了,韶阳朝堂早已不把我们这些将士当回事儿了,哪儿还有什么未来?” 这种以下犯上的话,副将哪儿敢接,低着头只是赔笑。 李君屹站起身,朝阳还未升起,天边泛着第一抹霞光。 五殿下既然已经跑了,没有了统帅依仗,那么他李君屹就只能硬着头皮听从督军使的话,向前进军。 正打算穿甲的李君屹,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有敌袭!” “有敌袭!” 李君屹推开大帐,望向北方。 朝阳漫过高坡的平线,惶惶出了一道巨大的日轮。 日轮之下映照出来了人影。 一骑,一人。 大盛的日轮。 日落前的骑兵手上,抓着的是辽国的帅旗! 袭! 李君屹在这一刻,丧失了所有的斗志。 垂下头,他拿起了酒壶。 或许这一天,李家在韶阳的传说,就要结束了。 忽的。 风起。 一股狂风从骑兵所在的位置奔袭而来。 李君屹一人一枪,横在整个军营前方。 士兵们还没有来得及穿戴盔甲,此时若是遭重,身后的晋州恐怕就是沦陷。 朝阳下的骑兵动了。 第一个人冲下来。 随后,便是整个骑兵营的冲锋。 忽然有人道:“那……不是小年么?” “是小年!” “那是郑年哥!” “将军,不是辽国的人!是……是咱们的人!” 李君屹满嘴的酒喷了出来。 整条脊背瞬间颤抖了起来。 尘土飞扬。 那是…… 韶阳的甲!韶阳的刀! 韶阳的骑兵! 李君屹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地上,这一刻他停止了思考,感受着气势恢弘的骑兵自上而下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这一刻他似乎想起了曾经驰骋沙场的自己,想起了带着自己凯旋数次的父亲,想起了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韶阳。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朝阳下的那匹白马身上。 热泪噙在眼眶,李君屹低下了头。 可早已死寂的内心,却在这一刻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 李君屹的眼睛猛然开始睁大了起来。 他看到了被俘虏的辽国将士,上次有这样的情景,已经忘记是什么年月的事情了。 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发疯地咆哮着:“是五殿下!” “是五殿下?” “五殿下回来了!” 大军相拥。 这一幕,是多少曾经玄策军老将们梦寐以求的场面! 裴麟走下马,笑着来到李君屹身边,拱手道:“李将军,别来无恙啊。” 李君屹内心的酸楚又岂能言表? 无法置信,他不能相信。 就算是猜,都无从下手去猜。 他根本没有想到五皇子殿下真的带了一队人,真的进入了辽国大营,也真的打下了对面! 双膝跪地,李君屹一头磕在地上,“殿下!末将恭迎殿下回营!” 一时间,整个大营军士全部跪倒在地,齐喝道:“恭迎殿下回营。” …… 五皇子赵元回营的信息,像一颗炸弹一样,将原本沉寂了多年的韶阳湖水,炸出了谁都无法想象到的局面。 兵部第一时间呈报上来的时候,早朝里的文武群臣都懵了。 左仆射秦群更是问了兵部尚书三遍,兵部尚书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五殿下赵元,领兵一千轻骑,大破辽国中军大营,虏获三品中将一人,五品副将三人,且虏获辽国,成安公主。” 不止秦群,站在百官之首的还有晋王。 晋王那张似乎从来都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 百官都在观察这位支持五皇子殿下的王爷,但却读不懂他的表情。 端坐在龙椅之上的韶阳皇帝,似乎更加的意外,欣慰道:“让五皇子立刻回朝听赏。” 晋王赶忙出列,躬身道:“陛下,五皇子殿下回朝之事,不应太急。” 皇帝看向他,“哦?这是为何?” 晋王道:“陛下,此次战役乃是辽国突然发难,不料五皇子殿下陪陛下研读兵法,熟读战事,想必已经领会陛下圣意,这才能够大破敌方,此时臣以为,乃是重守边关要道的好机会,借着大胜凯旋势头,扫清边关流寇,还有叛军叛党,岂不是解了陛下的一份忧虑?” 皇帝默然,轻轻点头,正要说话时,韶阳当朝宰辅左仆射秦群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大婚在即,若是五殿下再赶不回来,怕是要错过良辰吉日了。” 晋王看向秦群的眼神满是不善。 真正的五皇子赵元就是勾结了这秦群,向陛下求了赐婚,才给了晋王杀他的最终理由,如今这家伙又在这里搅和。 不过,这一切都已在掌控中。晋王手中有裴麟的生死把柄,自然不害怕他和秦群同流合污,变成自己的政敌。 晋王思索了片刻,才说道:“陛下,婚姻不是儿戏,可如今韶阳大胜,岂有胜而退兵的道理?秦相在朝多年,曾经也有过督军战事,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秦群还要说话,却被皇帝打断了。 皇帝摆了摆手,“孩子年幼,需要历练,倒也无妨,那就让他在晋州待着,平定了那边的流寇,再宣玄策军回营,五皇子回京吧。” 晋王淡然一笑,看向了一旁的秦群,小声道:“秦相还是多注意些朝堂大事,若是事事都将目光放在这些地方,小心……位置不保。” 秦群冷笑道:“多谢王爷提醒,你也得小心,辽国的长公主在你的属地,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我手下的那些缇骑可都是有皇命在身,需要去查案的。” 晋王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第12章 收买人心 推迟回朝的消息很快就传回来了。 裴麟得到消息之后,算是松了口气。 晋王的担忧,同样是他的担忧。 这几日太平无事,辽国那边也没什么太大的动静,索性裴麟就直接在军中住下了,白天和小琴学学如何成为皇子,晚上和耶律天燕谈谈军国大事,过得也算是舒坦。 这一日小琴被裴麟指派去买些衣物,得来空闲,他坐在椅子上。 经过第一次大胜之后,棋盘的变化算是被裴麟掌握了。 裴麟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如果真有气运一说,那么现在的耶律天燕身上,怕是根本一点儿辽国气运都没有了。 他还不满足这点儿气运,于是找到耶律天燕,“你的哥哥姐姐们不来救你?” 耶律天燕差点儿把茶杯扔到裴麟脑袋上,不过还是忍住了,没好气道:“你被绑了,你的兄弟姐妹会去救你么?” 裴麟想了想,确实也是那么回事儿,辽国的朝堂上恐怕不比韶阳简单多少,这些被权利和欲望熏黑了心的人,别说什么手足情深,就是亲爹亲妈,照杀不误。 耶律天燕有些忍不住了,“你到底要把我绑到什么时候?” 裴麟摊开手,“你别急啊,我会放了你的,不过不是现在。” 耶律天燕直接关上了门,把他赶了出去。 回到大营的时候,李君屹带着一种将领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裴麟,此时的李君屹脸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桀骜,微笑着道:“殿下。” 裴麟点点头,“何时啊?” 李君屹道:“收缴来的东西,我们已经清点好了,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裴麟点点头,“带路。” 一进帐中,裴麟都愣住了。 这帮崽子这么能拿么? 琳琅满目仅是金银珠宝,大件的好刀军甲林列在前。 李君屹等人跟在后面,值守的马邦彦连忙走在他的身侧,递来了一张名单,低声道:“按照督军使的意思,收缴来的战利品,是要上缴的,可……我们几个想了想,还是要您先过目一下。” 借着,他又用更小的声音说道:“这名单并不是最后的名单,如果要更改的话,随时都可以。” 话不能说的太明白,裴麟心满意足地接过名单。 辽国的金银玉器和韶阳大有不同,经常有些不怕死的商人远走辽国,数月之后将货物带回来,只要不东窗事发,都能卖上一笔好价钱。 几人开始清查货物。 但凡裴麟拿起一件,马邦彦便在名册上划去一件,表示此次收缴来的东西中,并无此物。待裴麟又把它放下,马邦彦才再次记上,添加在了名册上。 裴麟看到了一把兽皮包裹着的弓矢,有兴趣地拿起来,问道:“马统帅。” 马邦彦立刻道:“卑职在。” 裴麟笑了笑,“听说你精通弓箭?不知有没有这件事?” 马邦彦略显羞愧,挠了挠头,也不敢自吹自擂,旁边的统帅都是和他一起作战数年的同僚,当即有人夸赞道:“马统帅可谓是玄策军第一弓了。” 裴麟看着手中弓箭道:“那你看看这弓如何?” 马邦彦摇了摇头,叹息道:“殿下,玄策军是自给自足的军队,能有什么将甲,全看当年的收成,我哪儿能用得了这好东西。” 裴麟一愣,“那这几个月来,你们岂不是连粮草都是问题?” 身后几人似乎被说中了心思,就连李君屹都低头不语。 裴麟直接将弓箭丢给了马邦彦,“这弓你拿着。” 马邦彦吓了一大跳,不敢丢弓,只能当即跪地,“殿下!万万使不得,若是让督军使……” 裴麟歪着头,打断了他的话,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是谁?” 马邦彦吞了口口水,“您……您是大帅。” 裴麟道:“我分配战利品,有什么问题?” 李君屹立刻上来解释,“殿下,这一次督军使王亮,是秦相的人,秦相对于军中收缴来的东西,都有严格的规定,若是被兵部查出问题来……说不清啊。” 裴麟知道事情可大可小,但现在他更明白一件事情。 他得犯浑啊。 一场大捷,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他裴麟如果这么冒进,恐怕晋王那边不好交代。 他若是不犯错,一直立功,晋王一旦觉得他不好掌控,就会出大问题。 况且,就裴麟自己拿,他们不拿,怎么同流合污呢? 谁的嘴巴严不严,裴麟不去赌那个。 反正东西进了口袋,嘴巴就一定会严了。 裴麟摆了摆手,“我是皇子,我给你的,你就拿着,有人觉得有问题,让他来找我。” 这句话一出,马邦彦感激涕零,立马谢恩。 裴麟继续挑选,又送了几个副将每人一把辽国宝刀,再给了李君屹一把极其好看的琉璃碧玉金锏,最后他只拿了一件金丝甲和两颗翡翠明珠。 挑选的过程很长,裴麟越想越气。 自己处处受限,他们嘴里念着的都是那个什么督军使。 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仗着自己秦相的背景,即便是大胜也没有露面过来给他裴麟庆祝庆祝。 想想面前的宝物,这些东西进了他们的口袋,再呈报上去,能有多少谁能知道? 肥水不流外人田! 裴麟直接拿过那清单,一把撕烂,“李将军,你们再挑挑,有喜欢的就拿,如果没有了,全部打包带去太原府给他卖了,卖来的银子是玄策军的军费。” 李君屹吓傻了,“啊?殿下……使不得……使不得,这如果要是让督军使……” “别和我再提什么督军使,圣旨已颁,要我带着玄策军继续清扫流寇,旨意上没写什么督军使,和他有个鸡毛关系?” 裴麟气不打一处来,这种权力被动摇、威胁的滋味实在让他肉疼,“现在就去卖,怎么?还不动?是不是要我雇个大车跟着你们一起去啊?” 李君屹头摇得像是个拨浪鼓,立刻带着马邦彦等人开始收敛财物。 待裴麟走后,几人窃窃私语。 “将军,你说这韶阳多少年,咱遇到的都是些推卸责任,自己拿银子的主儿,怎么这五殿下……和别人不一样啊?” 李君屹笑了笑,“这才是明主,咱几个运气好了,以后听我的,无论如何都得跟着他,这样玄策军才能有未来,咱几个才能活出个人样来。” 第13章 辽国尊神使 乾元十三年。 辽国,平京城。 辽王震怒。 谁能曾想,韶阳竟然能够将长公主抓走。 今日一早,满朝文武进行了激烈的会谈。 先围绕着如何救出长公主开始,又上升到了如何在三个月内攻下晋州,利用太原府来交换长公主,最后变成了萧景衡才是罪大恶极的人,应该判为死罪。 整个辽国此次出征,从晋州是囊中之物作为目标开始,而结束点则是把军功赫赫,大名鼎鼎的萧将军,变成了长公主被抓走的罪魁祸首。 大辽横行天下多年,国内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和将军,即便是萧景衡这样的天才将军,在权力巅峰的漩涡里,也只是一个任人鱼肉的角色。 回到尚书房,辽王面色低沉。 就算是最终制裁一个将军,可自己的女儿实实在在是被掳走了,这事儿该怎么搞,始终没有一个定论。 辽国正统萨满神明的继承人,如今辽国尊神使争端坐在辽王面前,双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盘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辽王道:“尊神使,能不能找一找,她在哪儿?” 尊神使仰起头,单手在眉间轻轻一点,随后道:“神文曰:不可说。” 辽王皱眉道:“神文不说,但是神文知道?” 尊神使道:“当然知道,陛下,神明什么事都知道。” 辽王道:“韶阳真以为绑了长公主就能要挟我等?可笑至极,若是她真敢斩了天燕,我便马踏上京,让韶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尊神使低声道:“陛下息怒,眼下韶阳虽然抓着长公主,但他们始终没有提出要求,不妨还是等等,若是现在和韶阳正面开展,东北方的金国必然趁虚而入,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委实难办。” 辽王道:“那就等等韶阳那边的动向,若他们狮子大开口,朕又该当如何?” 尊神使低声道:“陛下,我想问你要一个人。” 辽王笑道:“尊神使要人,直说无妨。” 尊神使道:“萧景衡。” 辽王皱眉,“你要他做什么?” 尊神使道:“萧景衡如今被我辽通缉,已成为了阶下囚,但是人还没有抓到罢了,我想……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由我的儿子郎百年,带着他,去将公主救回来。” 辽王微微一笑,“若是尊明使和萧景衡能够将天燕救回来,朕恕他无罪。” …… 裴麟刚收拾好行头,便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赵元!” 他先是愣了愣,连忙回头。 这个称呼还对于他来说还比较陌生。 毕竟整个边关能够叫他这个名字的人,没几个。 随行的李君屹和小琴都是一愣,转头看去,这才看到一个穿着朴素,却长得十分漂亮的少女。 少女正是耶律天燕。 几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谁也不知道这丫头和五殿下是什么关系,竟敢如此直呼其名,而五殿下也没有什么恼怒,反而是笑嘻嘻的样子。 裴麟问道:“怎么了?” 耶律天燕歪着头道:“你去哪儿?” 裴麟道:“去太原府。” 耶律天燕道:“带我去,我就这么一身衣服,已经穿了半个月了!” 裴麟想了想,邀请她上了马车。 此去太原府,裴麟并不是去玩儿的,到是想要见一见那个神秘的督军使,王亮。 他是秦相的嫡亲,按照权势来讲,裴麟身居五皇子的位置上,在朝中的党羽还不够给秦相提鞋的,自然不敢轻易冒犯这个高高在上的人。 裴麟小心翼翼是对的,但不能一直小心翼翼,他若是不犯点儿错误,晋王那边恐怕是不好交代。 晋王不会喜欢一个聪明的棋子。 裴麟也不能成为一个聪明人。 正好,督军使可以开刀了。 这样一来,好处是玄策军这里自己起码能够抓稳军心。 而秦相…… 可是他未来的岳父啊。 想到当初五皇子为了脱离晋王的掌控,向陛下祈求和秦群的女儿秦雯联姻,最终惨死在了晋王手中,裴麟心中也十分忌惮。 五皇子生平的事情很好去查,但他和秦群密谋了什么,裴麟不知,小琴也不可能知道,想到到时候要面对秦群,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正好,借这个机会去探探口风,看看秦相到底是想要笼络自己,还是只做一个联姻,并不想做其他的事。 坐在马车上,在三十个近卫的护送下,裴麟一路走向太原府。 进了城门,裴麟撩开幕帘,对着一旁在马上的李君屹问道:“你告知王亮了么?” 李君屹道:“回殿下,今天一早就已经传书去了,根据下手回报,他是亲自看了的。” 裴麟点点头,“所以,还是要我们自己入城?” 李君屹叹了口气,“殿下,王督军使回书所说,是在天香楼设宴接待,可能是从早上准备到了现在吧……” 裴麟放下了幕帘。 耶律天燕双手抱在胸前,“想不到你在韶阳的待遇,还不如我在大辽的待遇啊。” 裴麟皱了皱眉,“你不是要去买衣服?还不去?” 耶律天燕白了他一眼,伸出手,“没钱买什么?” 裴麟愣住了,片刻之后,撩开幕帘,“李将军,你有银子吗?” 李君屹咳嗽了两声,“殿下,要多少?” 裴麟伸出双手,“都给我。” 晋州玄策军统帅和晋州玄策军一共凑了十钱银子,交给了辽国长公主。 裴麟接过银子,质问道:“你的银子呢?” 李君屹干咳了两声,“殿下,你不该比我有钱吗?” 耶律天燕冷笑了一声,一把抓过了裴麟手里的钱,“以后这个经济实力,就别学着别人养小妾!” 说罢,她转身就直接跳下马车。 几个侍卫跟了上去。 裴麟坐在马车里被瞧白眼。 小琴嗤之以鼻却又不能发作,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裴麟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琴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嗯,我知道。” 裴麟生怕晋王会多想,追着解释道:“你信我的,我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琴点点头,冷着脸不去理他,“嗯,我知道。” 裴麟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最终闭上嘴,也不理小琴。 第14章 我要两条胳膊 晋州城最大的酒楼,莫过于天香楼。 天香楼整个四层全部被包了下来。 裴麟坐在坐北朝南的主位上,身侧左手边就是王亮。 他个子很矮,身形略显瘦小,一副文人模样。 裴麟入座,他又是躬身谢礼,又是亲自倒酒,委实鞍前马后,事无巨细。 两人各有盘算,也不急这一时 等酒菜上齐,这位大人前戏做足了,裴麟才开口: “听说督军使不允许我军拿走劫掠来的战利品?” 王亮一听是这事,当即双手放在胸前摇晃,“不不不,殿下殿下,你要是这么说,可就是错怪我了。” 裴麟示意李君屹。 李君屹笑了笑道:“督军使健忘啊,你给我的文书之中写明了,要我一文不可乱动,立刻交于你手,不是么?” 王亮道:“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裴麟道:“王大人是在和我开玩笑么?” 王亮也不着恼,继续陪着笑脸,“殿下,此时事关重大,我说的交于我手,只是一个过程而已,我还是要想上去交的。” 裴麟神情夸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如此,那敢问玄策军督军使王大人,你的上面,是谁啊?” 这话不是明知故问么?王亮心中刚泛起这个念头,突然觉得不对。这位五皇子好大的胃口,他是想把缴来的东西全部吃下! 王亮庆幸自己不是个喜欢痛快嘴的,众所周知,整个督军系统都是秦相在把控。但明面上只能说秦相代表朝廷,代表天子。 如果回答上边是朝廷,那裴麟以皇子身份,调度了这份本就是自己挣来的金银,着实无可厚非。 如果直言说是秦相的话。。。 其心可诛! 想到着,王亮一阵后怕,面色也冷了下来,“殿下,这是韶阳军法,是多年以来约定俗成的规矩,晋州、乾州、康州军队向来如此,乃是秦。。,乃是朝廷定下的规矩,殿下还是莫要坏了这个规矩才好。” 裴麟笑道:“哦?韶阳军法?我可从未听说过。朝廷定下的规矩?约定俗成?本皇子怎么没有听说过?” 裴麟现在算是明白了,古代版的潜规则啊。 王亮也算是老官场了,却从没见过裴麟这种滚刀肉,看似愣头青,却句句命中自己的死穴,句句都是陷阱。 他心中实在拿捏不住这位皇子了,只能凑过身低声道:“殿下,你要知道,我可是要喊秦相一声姑父,要叫秦雯一声妹妹的。” 裴麟心里一亮,打太极拿不下,摊牌扯虎皮了。 你这不是撞枪口上了? 我正愁没办法和晋王表决心,你现在给我来这么一出。 他瞬间换上一副恍然的笑意:“原来如此,想不到你我之间还有这一层关系?” 王亮赶忙笑着附和:“殿下终于明白了。” 裴麟笑着道:“如果王大人早说,我早就明白了。” 李君屹的脸色变了变,不明白裴麟的用意何在。 裴麟继续道:“但是这些东西,都是我亲自去弄得,一说一股脑的交上去,我白干了不是?” 王亮一听裴麟嘴软,当即道:“好说好说,殿下,些许小事,您把东西交上来,之后秦相高兴了,咱什么东西没有?您说是不是?” 看来自己刚才的揣测是多余的,这五皇子就是个愣头青,想要些好处而已。 裴麟搓了搓手,“银子有没有?” 王亮笑容更甚:“殿下您只要开口,些许银钱而已。” 此时他越发觉得,自己浸淫官场无数岁月,实在有些着像了,跟简单的人,就要用最简单的方式交流。 说深了,这位听不懂。 “我看那些东西也还算值钱,这样吧,烦请王大人给我换成一千九百万万钱,如何?” “好说好说,就依殿下。。啊??” 刚答应了一半,王大人腾的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看着裴麟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数字,正好是韶阳一年的税收总额。 “殿下莫不是不清楚我邵阳的物价?。” 这会王亮哪里不明白,这家伙在逗自己玩。 “您要是不想好好聊这件事情,就自己等着和秦相交代吧!” 裴麟道:“我是要给他一个交代,但这个交代,得你去说。” 王亮没有了谈下去的兴致,语气阴冷:“我当然会和秦相禀报今日您说的每一句话,请他老人家定夺!” 裴麟听到秦相的名字,脸上喜色道:“那可太好了,只不过,我还得留你个信物,否则你空口白牙,秦相可能不太相信。” 王亮不解,却看到裴麟直接抽出长刀,他想躲,但裴麟的速度极快,一把将他按在桌子上,还未反应过来,一刀下去砍去了他的右臂。 鲜血如注。 王亮失声惊叫,痛苦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小琴立刻大步走到裴麟身前,左右观测是否有暗中埋伏的人,见到无人出现,这才松了口气,回头皱了皱眉,低声道:“你要出手,为何不提前和我说?” 裴麟刚经历过生死沙场,现如今砍一条手臂,心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甚至没有继续看地上的王亮。 他的目光凝视在端坐在远处的人身上。 低声道:“看到他了么?” 小琴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人,“当然看到了,从进来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 裴麟问道:“他很厉害?” 小琴道:“很厉害。” 裴麟道:“你能不能打得过他?” 小琴道:“不一定,但他如果要杀你,除非李将军和我联手,否则,我们出不去。” 裴麟的脸冷了下来。 远处的人十分淡然。 他的年纪并不大,看上去也就只有三十出头而已。 放下茶杯,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才缓缓起身,从容不迫地走了过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王亮,嘴角扬起了一个笑容,随后才走到了裴麟面前,装作十分恭敬地作礼道:“缇骑副统领孙海威,见过五殿下。” 裴麟咬紧了牙。 李君屹直接站了起来。 小琴的剑已出鞘。 缇骑! 裴麟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势力。 也不止一次听过他们可怕的背景。 这是秦群自己的亲兵。 数量虽然被控制在八千,但他们可都是出身草莽,在江湖拼杀过无数次的人。 这里面实力最差的,也要武道四境。 副统领孙海威。 实打实的武道九境!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裴麟身上,深邃的眼窝里似乎没有任何的情感。 “殿下虽然没有武艺,但气魄却非常人所能及。” 孙海威笑道:“王大人之所以和您如此,也只不过是财迷了心窍而已,还请殿下手下留情,莫要取了他的性命,毕竟……”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王亮,“毕竟他是郡主的兄长,关系还算不错,您也不希望,大婚在即的时间里,出乱子吧?” 相比王亮,他的威胁确确实实能够让裴麟有些忌惮。 但裴麟还得试探。 他得试探试探,秦群的反应。 裴麟缓缓道:“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孙海威有些意外,“哦?殿下还要做什么?” 裴麟把带血的刀放在桌子上,“还差一条胳膊。” 孙海威的面色冷了下来。 场面静的让人发慌。 小琴吞了吞口水。 谁都知道,孙海威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皇子出手。 可九境武道的力量,足以让每个人都胆寒。 微风吹过屋檐。 孙海威忽然笑了笑,“殿下,你有些过了。” 裴麟道:“哦?我做臣子的规矩,难不成现在轮到缇骑来定了?” 孙海威内心大惑不解,这五皇子似乎和曾经传闻中的大不相同,紧了牙道:“殿下执意如此?” 裴麟伸出手道:“既然王大人和孙统领的关系不错,不如,孙统领代劳吧。” 孙海威仰起头,“殿下,我不能对官员出手,我只能做职责范围里的事情。” 裴麟道:“那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举起刀,再次走向王亮。 孙海威闭上了眼睛。 第二刀。 鲜血四溅。 第15章 缇骑的主人 从天香楼出来的时候,裴麟的手仍在颤抖。 不知是因为砍人还是因为在武道九境的强者面前砍人。 总之,他的手在抖。 坐在马车上,小琴一把捏住了他的右臂,哑着嗓子道:“你为什么要砍他!” 裴麟一副傲娇的模样,置气道:“我看不惯。” 小琴咬紧了牙,“你知不知道你闯下大祸了!” 裴麟道:“能有什么大祸?难不成秦相要因为一个远房表亲,去和陛下说要悔婚?” 其实小琴也不知道有什么罪,但从小、从骨子里的屈服早就让他们这一代人明白了一件事情。 秦相的人不能惹。 马车外随行的李君屹,心里说不出的快活,可他现在更担心的是五皇子的情况。 缇骑不会善罢甘休。 孙海威这次相当于被裴麟踩在脸上欺负。 除朝堂之外,缇骑就是这朝野的王。 他们横行霸道了十几年,只要秦相稳坐朝堂之上,多大的事情都不可能出现,再说,大家都在猜测,缇骑的背后根本不是秦相,而是当今圣上。 现在的裴麟,无异于是在火上烤。 李君屹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长刀。 自从裴麟凯旋的那一日开始,他就早已经打定主意跟随这位明主,如今就算是出了什么变故,自己也不能弃他而去,若是缇骑真打算在太原府里动手,那他李君屹就算拼死,也不会让五殿下受伤! 想到这里,李君屹心里舒服了许多。 上一次他这么想,还是李老爷子在的时候。 当一个士兵有了希望的时候,无论生死,他的心里总是踏实的。 仰起头,看着天空。 夜,似乎要降临了。 裴麟的轿子停了下来。 小琴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撩开幕帘向外看去。 裴麟侧目扫去,心凉了一半儿。 漆黑的马、漆黑的盔甲,几十缇骑占据着整条街道。 百姓已经被驱散,整条街上对峙着两批人马。 素甲玄策护卫和缇骑。 端坐在缇骑马上,正对着看来的,正是孙海威。 玄策军的将士已经拔刀。 李君屹当仁不让,驾马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朗声道:“孙统领,你胆子也太大了些吧?五殿下的驾,你也敢拦?” 孙海威面不改色,眼神没过了李君屹,直直望向轿子,“五殿下,我家主子有请。” 主子? 秦相! 裴麟心里毛毛的。 秦群什么时候跑来晋州了? 他不在上京好好呆着,跑到这里做什么? “殿下,我家主子在等您。” 孙海威不依不饶,继续道。 小琴抓住裴麟,低声道:“不能去!” 裴麟道:“怎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带我走,难不成他敢动我?” 小琴低声道:“说不定。” 裴麟愣了愣,“说不定?” 小琴道:“以前韶阳可是有十个皇子的。” 裴麟吞了吞口水,“他杀了一个?” 小琴道:“虽然不是他杀的,但……谁都知道,如果没有他,四殿下不会死。” 晋王杀一个,秦群杀一个。 这韶阳还真的乱啊。 但现在已经架在这里了,裴麟不去,显然要出现一场乱战,只要对方最后不动他,玄策军的将士就是白死。 裴麟在朝堂上的关系除了晋王,什么都没有,但晋王也不可能为了三十个护卫去得罪秦群。 不能动手。 局面已经完全被动。 即便现在他想跑都跑不了了。 “殿下,再不来,我就要去请你了。” 孙海威的佩刀,缓缓出鞘。 锋利的声音,似乎是在给裴麟下最后通牒。 可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了马蹄声。 整条巷子口在这一刻都安静了下来。 马蹄声很平淡,似乎是两匹悠闲的马。 它们走得很慢,但裴麟可以感觉到,从身后出现了一个更加强大的力量。 他皱着眉,从车厢里拿出棋盘,轻轻落子天元。 浑然。 身后是两枚红得发亮的棋子,色泽竟然要比面前孙统领的还要更加光亮百倍。 后面棋子的色泽更加靓丽,几乎要成为赤金。 他们是谁? 裴麟没有动,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马蹄声已经停了下来,一个极具慵懒的中年男人缓缓道:“我当是谁,敢在太原府拦驾,原来是缇骑啊。你叫什么来着?王……” “孙海威。” 说话的并非是孙海威本人,而是中年男人身前的女子,女子声音很轻,但底气十足,光是三个字,便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凛冽。 “哦,我记性不太好,缇骑七个副统领之一,孙海威,我记得了。” 此时孙海威那边的气势几乎被削得只剩下秦群给的勇气,他干咳了两声,“末将见过中卫大夫。” 中卫大夫? 裴麟立刻开始回忆小琴说过的韶阳武将官职,这中卫大夫官居从五品,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朝代里,正五品的武将,已经算是绝顶的大官了。 毕竟能够独立成军的七个队伍里,玄策的李君屹、玄甲的薛威、玄威的韩天忠三个副帅,才是将将从四品。其他的四个将领,均是正五品。 那中卫大夫走到了裴麟轿旁,传来了躬身下马的声音,不一会儿便道:“宣武将军候云山,参见五皇子殿下。” 一旁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武杰将军林素莲,参见五皇子殿下。” 守城将军! 裴麟宽慰了许多。 晋王久居晋州,自然是有自己的守城军的,二十万守城军,光是数量足可以碾压缇骑,就算今日八千缇骑全部到位,也不够这二十万守城军塞牙缝的! 局势瞬间扭转。 裴麟并未露面,淡然道:“劳候将军,林将军费心了。” 候云山笑道:“殿下亲入太原府,我等本该去迎接,只道是您要处理军中事务,这才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裴麟客气道:“无妨,侯将军日理万机,我只不过是小事一桩,让侯将军亲自来迎,还是费心了。” 望着二人在那里客套,孙海威心里不是个滋味,深知今日已经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就算秦相再大,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况且这是晋王的封地,若是再造次,恐怕朝堂之上会有诸多问题。 跟了秦群多年的孙海威自知轻重,当即拱手道:“殿下,既然如此,我就回营……” “夜色将近,方才也没有吃饭,孙将军不是说你家主子在等我?正好,有侯将军和林将军陪同,不知你家主子的桌子够不够大,请我们几个,吃上一碗热汤面如何?” 裴麟推开轿子。 所有的人都暗自心惊,面色各有不同。 孙海威更是面色如蜡,低声道:“也……也好。” 裴麟笑道:“若是孙将军为难,我们就随处找一个地方吃一口罢了。” 孙海威皮笑肉不笑,脸皮抽搐了几下,“当然不为难,殿下请。” 第16章 衍天宗 裴麟还是比较熟悉太原府的。 南城区和北城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裴麟来此三年之久,也一直都在南城区待着,去北城区也只是寥寥几次,头都不敢抬。 毕竟北城区有很多的达官贵胄,整个太原府的权力机构也都架设在北城区,诸多好的酒楼、客栈、赌坊也都在北城区。 当然,这里还有诸多大宅子。 最大的当属晋王府,小一点的便是例如太原府尹府和几个豪绅大商。 因为晋王兼任晋州节度使、刺史、所以大官的宅邸,也就只有他和府尹两人所有。 最让人忌惮的,还是因为晋州守军驻扎的大营,是在北城区内的。 此时,裴麟的轿子停在了一个名为桃园的宅院之外。 这座宅院十分阔气,只不过门外没有方圆,自不是文武将的住所。 裴麟下了轿子,一众将士早已下马等候。 孙海威恭恭敬敬地作礼道:“殿下,请随我这边来。” 裴麟对着侯云山和林素莲客气说请,随后带着李君屹和小琴,五人共入府邸。 一路穿过平堂,直入正府门,过正厅大堂入后院,这才看到了一张八仙桌,桌子上已是备好热腾腾的饭菜,坐在侧位的有两人。 一位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和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姑娘。 年轻男子打扮得十分考究,一看就是汴京出身的世家弟子,举手投足,待客迎门颇具一番礼气。 裴麟以为是秦群亲至,可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翩翩公子,心中有些异样,可看道孙海威眼里敬重的目光,便开始回忆画像上的人。 既然孙海威称他是主子,那就一定是秦群一系的人,但始终和画像上的人对不上,思来想去,低声问道:“此人是谁?” 小琴压着嗓子道:“殿下,秦群有三个儿子,除了老大现任户部侍郎,其余的都不在画像上,这个兴许是其中一位……” 裴麟低声道:“五殿下有没有说过……他和秦群的这些儿子私交如何?” 小琴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裴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现在裴麟担心的不是别的。 曾经的五皇子在朝中的党羽几乎没有,那么他想伪装,难度颇低,只要梦骗过生母华妃和皇帝,其他的没什么问题。 但晋王也不知道五皇子和秦群的几个儿子到底有什么交情。 裴麟只能随机应变。 目光落在那个女子身上。 女子身穿黄色锦缎的华群,看上去似乎不是大家闺秀的穿着,到更像是在朝中有着一定地位的人才有的穿着,再看身后站着的并非是侍女,而是护卫,裴麟就断定,这个人也非同一般。 客套入席。 裴麟没有多说话。 这样的场合,他多说一个字,就会有一个字的风险,只能少言寡语。 男人举国酒杯道:“殿下,别来无恙啊。” 熟人! 裴麟心里咯噔了一下,面色仍旧淡然,举起酒杯道:“别来无恙。” 这句话是没有称呼的。 裴麟根本不知道该称呼对面人是谁。 幸好,无人变颜变色。 众人均是举起酒杯共饮,随后那男子亲自为裴麟夹了菜,轻声道:“手下管教不严,得罪了殿下,还望殿下莫要怪罪才是。” 说着,他打了打响指。 身后走出来一行家丁装扮的人,手里都捧着箱子。 箱子打开,满满地都是金银珠宝。 裴麟哪儿见过这么多金银? 心下一怔。 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晋王的心腹就坐在这里,李君屹也坐在这里,晋王的人更坐在这里。 我身为五皇子,当朝皇帝的儿子。 你当着我的面行贿? 还是给我?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缇骑的主人,你这…… 裴麟恍然大悟。 他是在试探。 试探裴麟所站的队伍。 但也不必这么光明正大吧? 转念一想。 大婚在即,可裴麟在这面已经做出了不少的军功,若是晋王在朝堂之上将这些军功揽入怀中,那岂不是就摆明了裴麟实打实就是晋王的人? 站队倒是好站。 可在赵元死之前,裴麟从没有问过他和秦群密谋了什么。 顿时,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而且这两个人,都是敢杀皇子的人! 裴麟只能装作不动声色,笑了笑道:“家中可还好吧?” 年轻人一听,轻轻一笑,“劳殿下费心了,家父身体很好。” 裴麟咬着牙继续问下去,“其余兄弟姊妹呢?” 年轻人有些疑惑,却还是道:“唉,家兄是个劳碌命,每日一心在朝堂之上,回家次数也少。舍弟嘛,还是那个老样子,你也知道。” 说到这里,年轻人恍然大悟,“哦!殿下是想问雯妹啊,郡主她可是每日都在挑选好的首饰、衣衫,待入了宫,便可和你天作之合,说起来,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吧?” 裴麟强撑着心虚道:“是啊。” 心里已然知道他是谁了。 秦家第二大的二世祖。 汴京最难惹的三个人之一。 秦淮安。 秦雯的二哥。 “你也不必心机,晋王殿下为你请功出征也是好事,只不过边关路远,加之辽国疆域混乱,安全着实是个大问题。” 秦淮安又举起一杯酒,“你若是不放心,我便让孙将军伴你左右,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 这杯酒裴麟敢碰? 这句话无疑是直接把他往火上烤。 秦家人似乎等不及了! 裴麟这才明白自己做的事情,危险并不在于晋王的看法,而是已经威胁到了秦群的看法。 死一个穷亲戚对于秦群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很可能。 赵元曾经已经在某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时间里,成为了秦群的棋子! 裴麟此时并非只在一盘棋中。 而是同时处在两盘棋中! 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身侧候云山炽热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侧身。 此时的裴麟只想该快开溜,不想再坐在这个火炉上烤了,于是道:“这么着急叫我来,所为何事?” 秦淮安一侧身,露出了身边的女子,轻声道:“我要为你引荐一个人。” 裴麟神色凝重了许多,“哦?” 秦淮安道:“听闻殿下喜欢下棋,这位姑娘便是汴京有名的棋手,不妨以后让她陪着您,这样即便在边关塞外,也不至于孤寂。” 裴麟摆了摆手,“那倒不用了,下棋的人,我身边还是有的。” 秦淮安一把按住了裴麟的手,“啊?殿下千万莫要推辞,她可不单单是一个棋手,还是衍天宗的弟子。” 裴麟不说话了。 衍天宗是韶阳国教儒、道、衍三家之一,能够推衍天机,判气过运。 “哦,我忘记了你说了,这一次,我还带了圣旨。这……是陛下的旨意。” 秦淮安摆了摆手,身后走上了一个太监。 裴麟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似乎有一个无形的枷锁,从遥远的汴京,直接套在了他的头上。 第17章 入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此次北关大捷,朕深感欣慰,吾儿战场勇猛无比,指挥得当,当乃国之栋梁才,特命吾儿再入边关,稳定流寇战乱,西定三百里,北安一百三十五里。督:玄策军六万。特赐行军衍天宗星运使:云芊伴军,以成大业。” 云芊? 裴麟看向了黄衣少女。 少女微微颌首表示尊敬。 秦相的手再长,也不可能够得到为陛下专供的衍天宗身上,这个叫云芊的姑娘,大概率不可能是秦相的人。 裴麟拱手接旨,转身回到座位上,“多谢秦公子,还带圣旨前来。” 秦淮安淡笑道:“无妨。” 之后,秦淮安没有提及过任何事情,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金银珠宝裴麟没有要,所有来自秦淮安的台阶,裴麟也没有去爬,他的表现算不上好,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既没有因为晋王得罪秦群,也没有因为秦群得罪晋王。 秦淮安似乎并没有想要再进一步让裴麟做什么。 直至晚宴结束,众人将要退去时,秦淮安靠近了裴麟,在他耳畔低语道:“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么?” 裴麟顿时感觉脑子嗡的一声,面容强作镇定,“自然是不会忘的。” 秦淮安点点头,“那我们到时,再会。” 离开宅院后,几人相互拜别,裴麟坐上马车,才镇定思索了起来。 晋王的眼睛确确实实无处不在,自己在晋州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是不是被监视着,裴麟丝毫不在意。 他现在最为胆寒的是,即便晋王这样全方位的保护,仍然有人能够直接走到他的面前,威胁他的生命。 今日一举,裴麟算是明白了,就算他是五皇子,就算他有晋王的庇护,他还是会被威胁,甚至会被轻而易举地杀了。 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 身边有任何一个高手,都不如把自己发展成高手。 裴麟必须要习武! 迫不及待的要习武! 回到大营,裴麟让李君屹为云芊安排了住所之后,第一时间找到了耶律天燕。 “什么?武学典籍?”耶律天燕皱着眉,“韶阳可是有当世第一剑仙的,你为什么来找我?以你五皇子的身份,去找他,就算是没有孤本亲传,也该有些拿得出手的剑招吧?” 裴麟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不能。 深谙作为棋子守则的裴麟,明白自己学武这件事必须得掩人耳目,否则晋王要知道他有足够自保之力时,就是他成为弃子之日。 裴麟道:“剑仙有什么好学的?学成了还不得天天和别人比武?况且……你们是不是和我们交手的比较少?” 耶律天燕领会了裴麟的意思,笑道:“你倒是聪明,说的不错,我学的东西,你们韶阳知道的很少,见过的就更没几个了,不过……我为什么要教你?” “我们可以谈嘛。”裴麟笑着道,“说说你的要求。” 耶律天燕刚想说‘放我回去’但又哑在口中,知道裴麟是不可能放过她,于是斟酌了半晌,这才道:“我要一个会做辽国菜的厨子,还要三个专门陪侍我的辽国侍女。” 裴麟表示这都不是什么问题,“你打算教我点儿什么?” 耶律天燕道:“武道十二境之上,便是宗师,十三境便是大宗师,中州大地之上,唯韶阳尊有三位大宗师,而辽国虽只有一个,却实力远在韶阳三人之上,也就是我的师父,陆封。” 裴麟肯定不知道这些神乎其技的人物,就任凭耶律天燕吹去吧,谁让他现在要求人呢? 耶律天燕详细的讲述了一下现在中州四国的局势,并且说出谁的实力更强,说来说去,还是他辽国天下第一。 不过这到没什么,但是根据她所说的,裴麟算是听明白一件事儿,他们辽国所修练的是强大身体的功夫,需要内外共修。 “需要辅助?”裴麟问道。 “不错。”耶律天燕道,“我给你写药材,你全部取好之后送给我……不对,你肯定不放心,那就你和我一起弄好这些药材,怎么样?” 裴麟敲了响指,“这就去办。” 采集草药的工作并不复杂,找了三个将士,裴麟专门将药材分了三份,并且还添加了一些其他的药材,让人去采购。 他还询问了诸多太原府的大夫,明白了这些草药聚在一起并没有什么毒性。 了解过后,裴麟这才放心把手里的药材交给了耶律天燕手里。 耶律天燕转身走入房中,“进来的时候带上门。” 裴麟将门关上,老老实实地坐在耶律天燕的闺房里。 耶律天燕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小鼎,开始研磨药材。 裴麟问道:“这药鼎从哪儿来的?” 耶律天燕道:“这药鼎是我最宝贝的东西,当然是随身携带啊。这鼎出自我师父之手,专门用来炼制特殊药材的。” 裴麟问道:“没毒吧?” 耶律天燕一把将药材打翻。 裴麟赶紧把药材收拾好,一脸谄媚的讨好“好姐姐,别生气,我就是问问。” 这小妞脾气实在有些暴躁。 好容易哄好了耶律天燕,裴麟也看不懂其中的门道,无聊地打开棋盘研究起来。 自己实力的成长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就是手下的人还需要进一步发展。 现在他能用的人根本没有,基本上都是玄策军曾经的人,没有一个是他从小到大提拔起来的,自然不能够完全信任。 他必须得有几个心腹,否则在韶阳的官场,寸步难行。 裴麟一直在这里等着,直至过了四五个时辰。 期间不时有香气传来,又不时又恶臭扑鼻,整得裴麟头昏脑涨,险些昏迷过去。 最终,耶律天燕用她小鼎,炼制出了一大片黑漆漆且浓厚的药膏。 裴麟皱着眉,“这我怎么能吃得下去?” 耶律天燕小脸通红,噗嗤一笑,宛如一道晚霞在裴麟面前晕开,“谁让你吃它啦?这可不是吃的,这个才是,来,吃下去。” 她拿出了一颗小药丸,递给裴麟。 裴麟也没犹豫,直接吃了下去。 栗子味的,还不错。 裴麟又指着那黑色的药膏问道:“这是干嘛的?” 耶律天燕道:“摸在身上的,你脱衣服吧。” 裴麟一愣,“啥?” 耶律天燕开始摆弄药膏,“腰敷在你身上,快点儿,一会儿凉了就没有作用了。” 裴麟尴尬道:“能不能让……别人上?” 耶律天燕不耐烦道:“我一个丫头都不觉得有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扭捏?” 裴麟一脸的视死如归,直接把裤子解开了。 第18章 联手 裴麟躺在床上。 为了修行,脸也不要了。 任由耶律天燕用药膏将自己的全身包裹在了里面。 两腮霞红的辽国长公主,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拿出了一本书,对着裴麟说道:“你现在呢,不能乱动,起码要等半个时辰之后,等药膏全部沾在身上才可以起来。” 裴麟除了眼睛嘴巴和耳朵没被覆盖,其他的地方都是药膏,半张着嘴道:“我要带着这东西多久?” 耶律天燕笑道:“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会自动化在你的皮肤里面,一开始你会变得比较黑,过几日便好了,等药完全进入身体之后,你就可以开始练功了。” 裴麟道:“这到底是什么邪门功夫?” 耶律天燕嫣然道:“切,等你入境之后,感谢我还来不呢,这套功法叫环明六虚功,乃是无上心法,行了,现在和你解释也没用,等着吧。” 梳洗了一番,耶律天燕换了一身衣服,蹦蹦跳跳地走了回来,先是查看了一下裴麟身上药效如何,之后出声说道:“喂,赵元,问你点儿事。” 裴麟嗯了一声。 他感觉到身体像是在火上烤,这药刚开始还不见热,可越来越热,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耶律天燕的声音有些软,“我们昨日去了太原府,我听到了一些消息。” 裴麟哦了一声。心里已经猜想到是关于辽国的事情,他连自己都没料理明白,何苦关心辽国? 侧脸看去,发现这丫头越来越耐看,越来越好看,于是开始欣赏月光下她的侧脸。 耶律天燕道:“最近辽国出了一些事,你知道么?” 裴麟发出了嗯嗯嗯的一声三个调调,表示否认。 耶律天燕嘴角微微下弯,低声道:“谁曾想,萧景衡因为我,成了辽国的通缉犯,这件事情的最后受害者,居然是他。” 裴麟这次没办法用一个字表达想法了,仍旧用目光欣赏着她,敷衍道:“我死了,李君屹同样难辞其咎,一样的。” 耶律天燕有些出神摇了摇头:“不一样的,辽国朝堂不比韶阳,你们那些繁文缛节虽然迂腐,却也能约束一部分人,而大辽只信奉神明,信仰力量。” 她扬起头,侧颜照在月光下,“我父亲的皇位,就是在爷爷出征的时候,直接揭竿而起,弑父杀君而来的,到了现在,他眼里早已没有了父子亲情。” 裴麟刚刚一直在欣赏美色,听他讲到这些,才微微回过神。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他更愿意此刻继续大脑宕机的状态,欣赏她的盛世容颜。 耶律天燕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嘲讽的味道更浓。 “在辽国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都要小心暗杀,算计,我的哥哥们也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互相残害对方,好似他们杀到最后一个人,就可以拥有这片天地似的。” 她看向裴麟,“有时候我真该谢谢你,若不是你把我抓来,我也不可能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裴麟敷衍的应了一声,知道她还有话没说完。 “我虽然不知道你的算计,不过想来作为筹码的我总归会有回去的那天。” 她拍了拍裴麟,“我们也总有一日,会再兵戎相见,会再拼个你死我活,下一次你可得小心了,说不定,我会把你抓回去的。” “辽国的大骨头肉,我可吃不惯。” 耶律天燕一双眸子直直的盯着裴麟,半晌没有说话。看的他浑身不自在,被药膏遮掩的脸都有些泛红,毕竟哪个男人被一个美的不像话的姑娘一直看着,心里都会有些其他想法。 “赵元,我们联手如何?” 来了! 终于,在裴麟尴尬的快要抠脚的时候,耶律天燕这个敌国的公主说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联手?”裴麟好奇的问道。他有点佩服这个公主了,可是真敢想,这会傻子都明白,耶律天燕为什么肯教他功夫了,这是给点甜头,然后寻求合作啊。 “我在大辽的资本如你在韶阳,无权无势,空有名头,毫无实权。莫要说夺嫡夺权,就是在漩涡之中苟且偷生尚有难处,不如你我联手,还可有一线生机。” 裴麟知道这丫头在辽国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女中豪杰,想来那个要比韶阳更加原始野蛮的国度里,能够混到长公主,还能配齐兵马,实力可见非同一般。 不过裴麟也不傻,这种事情比自爆是假皇子还要可怕,掉脑袋都是小事。 他果断拒绝“放你回去,恩怨勾销,两国交战,再遇见必然是势如水火,谈什么联手?” 耶律天燕对于裴麟的反应丝毫不意外,轻声道:“天下可不光只有韶阳和大辽,你说呢?” 裴麟心里恍然。 天下确实不止韶阳和大辽。 韶阳和大辽接壤,但同时金国在大辽东北,而西夏则是在大辽西北,韶阳以南还有大理,不说那些诸侯小国,光是这几个势力,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 这丫头是想要和他联手去打别的国家,以此来换取军功,好在朝堂之上能够稳坐当局,实力才不会被动摇。 只要你有赫赫军功,自然谁都无法动你。 皇子长公主和大将军这些皇权赋予的权力截然不同,他们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血脉,如果再加上傲人的军功,他们便可以拥有无上的荣誉。 但裴麟也知道,凡事都有个度。 这个度,一直都在皇帝的手中。 “容我考虑考虑” 裴麟没有立即答应,但耶律天燕却似乎已经心满意足。 她轻轻站起身来道:“我要去休息一会儿,等你身上的药吸收之后,便可按照这本书开始修练了。” 看着耶律天燕将书本放在身侧,裴麟又哦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无论什么事情,都得抓紧提上日程才是。 他不仅要强大自己,更要发展势力。 韶阳不比大辽,弑君杀父的事情做不得,正如耶律天燕说的,三纲五常限制了人的思想。 好在裴麟没有被这样的思想禁锢,反而能够跳脱思维,超脱现在的束缚。 他必须利用这个束缚之外的东西,去尝试着做点什么。 四下无人说话,裴麟这一日劳累无比,渐渐地有些疲惫,陷入了沉睡之中。 就连有人进入房间,他也没有听到。 第19章 环明六虚功 裴麟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味道是自己从来没有闻到过的。 小琴身上是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耶律天燕身上是一股兰花香。 而此时,他身侧是一股茉莉花的味道。 闻香识女人,裴麟这门独到的功夫,练得还算不错。 睁开眼,深吸了口气。 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微微转头,裴麟看到了身边的姑娘。 “云姑娘?”他有些慌神,没想到竟然会是她。 云芊淡然一笑,“殿下。” 裴麟猛地向下看去,才发现盖着一层被子,缓了口气道:“云姑娘怎么来这里了……” 云芊躬身道:“事比较急,若是等殿下醒来通传怕是来不及了,所以就自己来等着了,还望陛下莫要怪罪才是。” 裴麟问道:“什么事如此着急?” 云芊将几个铜板放在了裴麟身侧,“还请殿下做起来吧。” 裴麟裹着被子坐起身来,茫然地看着云芊。 “殿下的身上,有气运。”云芊很小声地说道。 裴麟一愣,装模作样地问道:“气运?” 云芊道:“不错,正是气运,韶阳已经绝迹了几十年的东西,重新出现在了殿下的身上。” 裴麟道:“这东西……能干嘛用?” 云芊笑道:“与别人来说没什么用,但对于殿下来说,可是有大用的。” 裴麟不止一次听到气运之说,但始终没有把这东西弄明白,当即问道:“何为气运?” 云芊微微一笑,“殿下可以理解为是国势。韶阳如若国势亨通,那几乎每个人身上都会有气运。” 裴麟略显不悦道:“你身为衍天宗弟子,便是帮助国势的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难不成韶阳现在只有我有气运,就是国势不好?” 云芊中肯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你!” 裴麟道,“你这可是大不敬。” 云芊道:“即便是大不敬,我也得说。” 裴麟皱眉,“你不怕我把你送到汴京?” 云芊笑着道:“殿下,我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些事,就算是我死了,这些事你也一定要知道。” 裴麟不禁感叹:“生死攸关的大事?” 云芊淡然地点头。 此时裴麟才算明白,云芊脸上的不是平静,而是视死如归之后的恍惚,她那双迷雾般的目光里早已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她是来赴死的。 裴麟正襟危坐,“和气运有关么?” 云芊道:“当然,有很大的关系。” 裴麟道:“你先说,我考虑一下,是否杀你。” 云芊似乎早已不关心裴麟是否杀不杀她,五殿下的威胁形同虚设,丝毫没有让这个少女圆嘟嘟的脸上出现任何的波澜,“衍天宗架设在上京城内,是专门负责为皇家服务的机构。奉行乃是:天运有常,星以为象,推衍天机,逆天改命。” 裴麟默不作声,安静的听着。 云芊继续道:“我们的能力,是可以推演国家命数,以己之力,延长家国天下寿命,延长气运之力。” 裴麟道:“玩气运的。” 云芊道:“可以这么说。” 裴麟道:“我有气运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么?” 云芊道:“我知道的就只有我的师父和我,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有一个人应该也知道,他的实力和我师父不相上下。” 裴麟不在乎那些,“你找我是何用意?” 云芊道:“我要辅佐你,或是死在你的手里。” 裴麟目光顿时压了下来,“我可从未想过夺嫡的事情。” 云芊站起身来,在房间内踱步,笑着道:“衍天宗座下十三名弟子,如今已分别到任,我应当是最后一个了。” 裴麟凝视着云芊,心里提了一口气,“什么意思?” 云芊道:“意思就是,九个皇子,四个公主,如今身边都有一个衍天宗的弟子。” 裴麟道:“你可是父皇派来的!” 云芊道:“他们也是。” 裴麟吃惊道:“你的意思,夺嫡……是父皇安排的?” 裴麟觉得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信息。 云芊摊开手,“那我就不知道了。圣命如此,我们都不能违抗,不过你可以像三殿下杀我师兄一般,把我杀了。” 裴麟不解道:“三殿下为何要杀你师兄?” 云芊神情落寞道:“具体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三殿下如今在西北关外和你一样,在军功作战,可能是我那师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有这个下场吧。” 裴麟心里记下了,看来三皇子的作风比较彪悍,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这倒是和小琴给他的信息小本本上所记载的东西大差不差。 能因为一句话被砍了,证明这衍天宗的岗前培训水平太差,连皇子们的脾气都没有抓好,怎么搞辅佐的那一套? 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逼迫着自己的儿子们内斗?他能有什么好处? 看来,这老皇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他觉得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裴麟摆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云芊恭敬地作礼,站起身道:“殿下,另外我得告诉你一点,你虽然是出兵剿匪,但莫要忘了成安公主已经送到汴京了,他们随时都可能攻过来。” 说罢,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这丫头也挺有趣,说不定以后能有大用。 至于公主,这会正跟自己研究掉脑袋的事呢。 不过她说话留了一半,估计是想要利用对于气运了解作为筹码,来自己这里置换一些东西,裴麟倒是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知道的还太少,暂时想不透,索性研究起耶律天燕留给他的册子。 《环明六虚功》 按照上面的说法,武道入境乃是体内产生炁,凝结于身,方可增强武道。 裴麟按照上面的口诀走了一遍身体,就产生出了一股奇异的气息,一瞬间冲向头顶,神清气爽之感遍布全身。 境界的界限渐渐清晰了起来。 武道…… 入境了? 裴麟感觉到了舒爽和柔软,或许是因为那些在身上融化的药的缘故,才让他的身体接纳这些气息。 全身似乎有用不完的力量。 他爬起身来,穿上衣服,仔细开始研究这本环明六虚功,上面不单有行气的法则,还有一些招式。 裴麟开启了刻苦学习模式。 第20章 校场杀人 裴麟并没有听取云芊的意见,反倒是继续安营扎寨,就在太原府城门外十八里,动也不动。 倒是云芊也再没来劝说,让裴麟赶紧出发过。 大家乐得无事,裴麟整日泡在房中修行中,晚上耶律天燕给他敷药,白天行武和她切磋,但凡小琴进来,比武就停下来,变成了下棋。 长达十来日,按兵不动。 今日一大早,裴麟刚刚消化了身上的药膏,就被李君屹叫了起来。 “殿下!殿下!出事了!” “什么事儿?打过来了?” “不是,不是,是您的表弟他……” 表弟? 裴麟有点懵。 我只身穿越过来,哪来的亲戚?随后猛然反应过来,应该是五皇子母亲,华妃那边的表亲。 自己有四五个表弟,不知道是哪个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等我。” 穿好衣服,裴麟大步走了出去,问道:“怎么了?” 李君屹赶忙道:“您快去看看吧!出大事儿了……郑年……杀人了!” 裴麟一愣,“杀人?杀了谁?” 李君屹道:“您表弟……的手下。” 裴麟松了一大口气。 比武参军的擂台在边关比比皆是,裴麟打定主意这段时间不走之后,李君屹就开启了比武参军的擂台,只要表现得够好,就能加入玄策军。 随着裴麟要回来一大笔财,足够养玄策军整整一年的粮饷,玄策军的队伍也要开始壮大起来,加之前一段时间韶阳少有的大捷,无疑让更多爱国的人士弃笔从戎,慕名而来。 不过十日的时间,就已经扩充三百余人。 这次招收,裴麟是有私心的,毕竟是自己发展的第一批将士,虽然招收的时候是由李君屹筛选,但真正入军之后,裴麟会在最后时刻挑选出一些人来,单独成立一个营。 这个营,只对裴麟负责。 几人快步赶来,发现其他的擂台都已经停了,唯有左边一个较大的擂台旁边围了一众的人,争吵声还在持续着。 小琴不知从哪儿走出来,一把拽住了裴麟,低声道:“黄恺玉。” 华妃姓黄,这自然就是自己的表亲,黄恺玉是裴麟三舅家的孩子,比自己大三岁。 三舅一家也被封了地,成了当地的财主,在老家颇具名望。 自己建功短短几天,过来镀金的人就到了,不得不感叹嗅觉之灵敏,动作之迅捷。 裴麟按住了李君屹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作乱,“我看看。” 李君屹心急,“殿下看那个大个子……殿下若是再不去,世子可能要被打了。” 裴麟管他挨不挨打,自己只是来看戏的。 当即坐在了一旁观战,问一旁的小琴,“怎么回事儿?” “黄公子,可能想要和咱们一起征战,就带了一些人来参加应征,一路到也顺利,但遇到了那个高壮的年轻人,人家将他的一个手下胜了,他们就说胜之不武。” 裴麟问道:“那有没有胜之不武?” 小琴摇了摇头。 裴麟又道:“他说又没什么用,这么多副将看不到么?” 小琴道:“这里您是帅,他是您的亲戚,谁敢说什么?于是三人同时上,结果还是被那大个子打败了,他们气急败坏,三十多人同时上去,结果郑年不干了,当场上去帮那大个子……结果,误伤了一个人。” 裴麟不禁咋舌,脸上根本没有什么表情。 这样的人,打死多少个,他裴麟收场,怕什么? “搭弓!” 就在台上的人火拼的时候,忽然一声冷喝。 裴麟转头看去,竟是端坐在擂台下方的黄恺玉喊得。 裴麟笑了笑,“他的气势比我还足啊?” 小琴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越来越看不透面前这个人了,竟然在这个时候,还在笑? 可下一刻,她就明白了。 方才一面倒向黄恺玉的将士们,此时一动不动,眼睛根本没有看他,而是全部集中在了自己这面。 看得人,自然是裴麟。 裴麟什么都没说,却已让所有的人都住了手。 黄恺玉看不到这里的情况,大叫道:“你们忘了我是谁了!一会儿我哥来了,让你们好看!快!快出手!” 还是无人敢动。 裴麟仍旧缩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那黄恺玉气急败坏,抢过一个士卒手中的长弓,拉开就射,却被大个子一把将射出的箭矢抓在了手中。 大个子环顾四周,冷哼了一声,“原以为玄策军北上大胜,是有明主在此,谁料仍然是个如此可笑的地方,这种地方,不来也罢!” 说着,他竟只有一只手,掐断了手中的箭矢。 旁边十二三岁的孩子,气势不凡,正是当时为裴麟扛着辽国帅旗的士卒,他焦急地抓住了大个子的手,“这位壮士,你莫要走,这……这情况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五殿下为人绝不是你想的那般!” 大个子拍了拍郑年的肩膀,“小兄弟,我看你也是一把好手,胸怀远大的人,何苦跟着这些人?你我结伴而行,共寻明君岂不是更好?” 郑年不想走,更不想让他走,一把抓住他道:“我带你去找殿下,殿下知道这件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大个子挣脱了郑年的手臂,此时才看到,他的身后、手臂都已是伤痕,“我以为难得大圣,五皇子应该是以为胸有韬略的明主,不想竟然也是个任人唯亲的宵小,兄弟不要再劝了!” 说着,转身就走,片刻都不停留。 裴麟正要说话,身侧不远处的黄恺玉先声叫道:“你他娘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这是哪儿?你家大门?今天不留下一条腿来,我让你走才怪!” 说着直接拔刀,带着十几个人直冲大个子。 那大个子立刻转身,穿越人群之中,身材步伐敏锐至极,哪里是他们能够抵挡得住的?三两下打开手下,一把扼住了黄恺玉的脖颈。 “方才敬你是因为我要入伍,现在老子不待了,便不用敬你!” 说着,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刺入了黄恺玉的胸膛! 第21章 收服人心 鲜血肆意留在台上。 这一次士兵们没有继续袖手旁观,而是一拥而上,将大个子按在了擂台上。 纵使他实力超群,二十多个人直接压在他的身上,也反抗不得,当即怒气横生,大喝道:“有本事直接杀了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此时裴麟觉得时机还未成熟,低声直接对李君屹道:“什么罪名?” 李君屹一听,再有惜才的心也不敢忤逆五皇子殿下,当即道:“扰乱校场,仗责二十,公然挑衅校场军官,仗责三十,出言不逊,顶撞……,仗责二十,杀人的话……按照韶阳理律得移交至官府衙门,他还不是咱们的人。” 裴麟道:“先行军法,后面的再说。” 李君屹道:“是!” 大个子被带到了李君屹的面前,而此时的裴麟,就安然坐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 他仍旧不服。 十几个人将他捆在地上,五花大绑根本无法动弹,大个子此时眼里如同燃起了一团火,但趴在那里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裴麟故意问道:“你没什么可说的?” 大个子冷笑了一声,“我武封生不逢时,若是在他朝也是封狼居胥,征战八方的好将,可落在这奸臣当道,民不聊生的韶阳,死!也无憾了…” 他的全身都因为愤怒而发抖。 裴麟并没有想让他死的意思,轻声道:“你连战场都没有上过,就敢说封狼居胥,征战八方?” 武封冷哼道:“只要给老子一把刀,别说金辽,就是天下都不在话下!” 裴麟拍手道:“我敬你是条汉子,若是你挨得了这军法,有命站起来,从大头兵开始干,若是你没命站起来,就陪着郡王一命抵一命。” 武封哈哈大笑:“让小子们用点儿劲儿!别他娘的像是没吃饭的样子,若是能破了功,以后我为你牵马都行!” 裴麟来了兴致,吩咐行刑,转头低声问道小琴,“这小子武道什么境界?” 小琴摇了摇头,低声道:“他没有用炁,我看不出。” 裴麟思索了片刻,“去请云芊姑娘来。” 小琴点头道:“是。” 待小琴走后,裴麟再看来,武封大叫着:“再用点儿力,你们军营不给将士们吃饭是咋的?用劲儿啊!” 裴麟指着他道:“李将军,你来?” 李君屹知道这是条凛凛然的汉子,但殿下旨意不敢不从,当即拿起哨棒,重击下去。 这一打,哨棒竟然断了! 李君屹怔了怔,只听武封大叫:“你是这儿的将领?哈哈哈,可笑!可笑至极!你们现在给老子松了绑,一对一单挑,你们都不是对手!” 眼看场面都控制不住了,云芊款款而来,她目光第一时间就放在了武封的身上,红润的面色上绽放出了一抹微笑,走到了裴麟身侧,低声道:“恭喜殿下。” 裴麟道:“怎么说?” 云芊道:“天生金刚境,是大才。” 裴麟道:“但他不服。” 云芊噗嗤一笑,先是瞥了一眼身侧的小琴,道:“别人定然不服,但他一定服您。” 裴麟注意到了这个眼神,皱眉道,“为何?” 云芊走到了裴麟身侧,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殿下练的不就是遇强则强的功法?” 她又故意大声道:“气运使然,帅终是帅,将该是将。” 她伸出手,摘下了一根树枝递给了裴麟,“殿下,请,正好试一试。” 裴麟看到云芊如此聪慧,大感舒畅,她在小琴和众将士面前隐藏了自己学武的实事,这一举动,让裴麟对她好感颇深。 接过树枝,裴麟走到了武封身后,云足了气息,向下用力一抽。 “啊!” 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校场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方才简直刀枪不入的武封背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深红的血痕! 噤若寒蝉。 没人知道为什么五殿下能够有如此的强横。 只是猜测,云芊姑娘口中所述的气运使然。 裴麟大声问道:“李将军,应打多少?” 李君屹已经愣住了,听到裴麟呼喊,忙才回过神来,“殿下………六……六十!” 武封吓傻了,这一下都吃不住,刚想说话,第二下已经来了。 啪! “嗯……” 这一次,汉子只是闷声。 郑年赶紧跑来,拿了一根木根放在了武封口中。 大汉早已汗流浃背,双目通红。 第三下。 第四下! 大汉双手被捆,嘴角渗出血丝。 裴麟问道,“我吃没吃饭?” 武封苦不堪言,却仍然喝道:“吃得不……不够饱!” 裴麟又抽了两下。 武封觉得要被打死了,可嘴还是硬着,“再来!” 裴麟道:“军法森严,犯错要受罚,他是如此,所有人都是如此,郑年,你也在列,爬下!” 郑年当即格儿一声昏迷了过去。 谁也不敢说话。 校场百人,噤若寒蝉。 武封叫道:“殿下,他……他是替我出头,罪不该他,打………打我就好!” 裴麟问道:“现在,你服不服?” 武封还敢说不服,今日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服!我服!” 裴麟这才收了手,再打下去,武封就算不死,三五个月也毫无用处,现在裴麟正值用人之际,自然不能养着他。 命人将其抬下去之后,裴麟吩咐人将黄恺玉带来的人全部压在营中,又交给李君屹将郡王的尸体送回家去,按军功抚平。 五皇子赵元的亲戚,裴麟本来就没什么感情,死了也就死了,后事儿能安排明白就算交代了。 能用的将还是没用的亲戚,裴麟自然分得清楚。 和小琴走入大营,裴麟试探性道:“黄恺玉背后不过是华妃,罪责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到我头上吧?” 小琴默然,一副全凭你自己看的模样,什么也没说。 裴麟知道,以后这些事情,没人能帮他参谋,似乎以后面对这些人,也只能自己权衡利弊,是好是坏,结果也只能自己承担了。 就在这个时候,小琴开口了,“殿下,晋王回来了。” 裴麟仰起头,“到哪儿了?” 小琴道:“已经来了太原府,不日可能会找你。” 裴麟深吸了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第22章 再次出征 “出征?” “即刻出征。” 小琴平静地说道。 裴麟没有见到晋王,只是收到了一个通知。 这个通知只有两个字。 出征? 或许是晋王担心迟则生变?只要大军出征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么? 出征仅仅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裴麟猜测也无果,他能做的也只有听话。 但他还是写下了一张回执,让小琴交给晋王。 吩咐两日之后出征,他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端详着面前的棋盘。 关注棋盘成为了他每日必做的事情,这几日确实西北方的流寇颇为活跃,在棋盘上,他们是粉红色的。 这些流寇自立为军,其实按照江湖的叫法,应当是义军。 裴麟也研究过这些义军,本质上他们还是好的。 韶阳开国时的版图,远远比现在要大得多,但自从如今的皇帝继位之后,短短三十年的时间,便丢去了将近一半的土地,燕云十六州被辽金瓜分,南方沿岸的大部分都被大理占据。 这些义军大多数都是退下来的军人,他们在韶阳军队里看不到希望,这才退出,打算自己去打回失地。 起义容易,几句话的事儿,但是真正行军打仗,要比想象之中难上百倍,大到粮草战备辎重兵器,小的编排军饷地位权力,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掌控的。 起义初期那些残兵败将,现在也打都解散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有能力,也有本事的义军。 比如裴麟现在要去剿灭的这波义军。 一开始,朝堂并没有打算和他们起什么冲突,直到他们打劫了秦群的银子,这才正式成为了整个韶阳的眼中钉肉中刺,动摇了韶阳中层以下所有人的资本,也动摇了韶阳士大夫家族体系里最重要的利益。 不到半年的时间,三万义军被清剿得不到一万。 他们开始打起了游击,清剿的难度也开始上升,不过好在整个义军从韶阳中心地带退到了边关,影响也相对少了很多。 而裴麟这次的任务只有一个。 赶尽杀绝。 他的名单里只有一个人。 宫良。 名单里的人是要活捉的。 看来此人就是义军的首领了。 裴麟对这次任务不但没有什么抵触,甚至非常开心。 一来,这些义军能够磨炼自己的队伍,虽然会有些损失,但总比被人包饺子,一锅端了强。 二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养人的钱粮这下也有了着落。 至于最后,义军里肯定有些能人,到时候便宜行事,收到自己手下,正好解决了缺人的困境。 一举多得的好事不是。 裴麟正在计划的时候,李君屹走了进来。 他身披将甲,气势却大不如前,甚至连佩刀的刀扣松了都不知道。 “殿下,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开拔。” 李君屹低着头,神情恍惚。 裴麟挑了挑眉毛,走到他的身前,亲手为他系好刀扣,笑道:“大军即将动身,你这个副统帅怎么一脸丧气?难不成没有督军使,你就浑身没劲儿了?” 李君屹苦笑道:“殿下……并非如此。” 裴麟此时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不愿意和自己说? 裴麟坐回椅子上,脸色严肃:“李将军,你是军中大将,如此状态,怎么带兵?你是百战之将,这其中的道理用不着我来教你吧。” 李君屹闭上了眼睛,似乎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之后,才十分艰难地开口道:“殿下,我的兄长……在那里。” 裴麟深吸了口气,“在……淮北义军?” 李君屹低下了头,沉重地点了几下,可忽然又反应过来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殿下你说什么?” 裴麟道:“淮北义军啊。” 李君屹急切道:“他们……不是流寇么?” 裴麟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他们是流寇,他们平定过很多战役,对辽和金打的胜仗也比韶阳所有军队加起来要多,只不过拿走了一些人的银子,就变成了叛军,流寇,真是让人恶心。” 李君屹震惊道:“殿下,那是不是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我们能否……不去呢?” 裴麟摆了摆手,“不去是不可能的,但事情总有斡旋的余地,什么事都不是绝对的,到时候再等我斟酌,总有一线生机。” 裴麟的话算是说明白了,方才垂头丧气的李君屹顿时精神了起来,硬是跪在地上道:“多谢殿下!” 双手将他扶起,裴麟笑了笑道:“李将军和我何苦说这些话?安排大军,即刻启程吧。” 李君屹忍住了心酸,“是!” 整备大军之时,裴麟走到了营帐中。 耶律天燕仰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果然厉害,不出一个月的时间,就从一境入了二境。” 裴麟摸了摸胳膊,“这还不是你的药好?” 耶律天燕凝视着他,片刻之后,讪讪道:“你是来放我走的?” 裴麟眼睛亮了些,“你怎么猜到的?” 耶律天燕道:“不是猜到的,是算到的。” 裴麟道:“如何算到的?” 耶律天燕道:“以你的性子,定然不会和义军起冲突,我听说了你和秦群不合的事情,但又有婚约在身,你不会明摆着和他撕破脸,所以只能在背地里耍阴招。” 裴麟淡笑道:“说下去。” 耶律天燕拿出了纸笔,不知在写些什么,口中没有停歇,“你需要我回去,以长公主的名义出兵,来帮你解围。” 裴麟点点头,“不错。” 耶律天燕写完,将纸折好放在手心,另一只手拿出来,伸向裴麟。 裴麟不解道:“你要什么?” 耶律天燕道:“好处。” 裴麟笑道,“我放你回去,还不是天大的好处?” 耶律天燕摇了摇头,“你和我是同行,大家都贪心,没有好处,这件事情我可以袖手旁观。” 这丫头不好对付,裴麟早就有所预料,自然也不可能空手而来,他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耶律天燕,“这东西,足可以让你帮我一把。” 耶律天燕拿过纸张,展开一看,方才稍有胜利者姿态的脸上顿时定住了,瞳孔因为惊骇竟有些散开,目光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了裴麟脸上,“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裴麟淡然道:“韶阳五皇子,赵元。” 耶律天燕一把抄起了手中的纸,“这是金军对辽的布防图!你从哪儿弄的!” 裴麟摊开手,“我有我的法子,你也有你的本事,我以物换物,你觉得这买卖,值么?” 耶律天燕屏息凝神,再次细细观测。 裴麟知道她在质疑这张图的真假,不过这就没必要给她解释什么了,是真是假,还需要她亲自应征。 当然,裴麟这张图不是全真,也不是全假,上面做的暗扣,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好!” 耶律天燕将方才自己写好的纸递给了裴麟,“这是敷药时的穴位图,切记,环明六虚功的三大禁忌就在这上面,必须要按穴位才能生效,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裴麟笑着接过纸,拱手道:“多谢长公主殿下。” 第23章 使团出京 裴麟和晋王第一次的沟通结束了。 小琴赶在出征最后一刻回到了裴麟的马车里,将晋王的回执递给了他。 【陛下已应,即刻放人。】 晋王让裴麟出征的那一刻,裴麟就想到了要将耶律天燕放回辽国的想法,于是就让小琴带信去,想看看能否和韶阳皇帝合谈,释放辽国长公主。 其实这事儿并不难,偏安政策实行多年的韶阳朝堂,早有一大半的人跳出来喊话放了辽国长公主,虽然皇帝一直没有说话,但大家都明白,稳坐朝堂权力巅峰的秦群,之所以能够大权在握数年,就是深谙皇帝的想法。 他做什么,一定是皇帝授意的。 秦群做什么,皇帝就在想什么。 当秦群将送回辽国长公主的奏折递上去的时候,群臣就开始复议了,所以晋王再次请奏的时候,皇帝立刻就批准,并且附送了辽国一大堆的赔罪品。 诸如:黄金八千两,白银十万两,马匹三百,布料十万匹。 剩下杂七杂八还有诸多名贵宝器。 都是韶阳赔罪用的。 这硬生生弄出来了一个使团。 裴麟有时候就在想,如果把这些东西折合成军饷,那得是什么光景? 将士们手里的刀都打成金刀,也绰绰有余了。 去往辽国的韶阳使团已经在路上了,裴麟安排一队轻骑,将耶律天燕送去和使团相聚。 云芊坐在马车里,看着遥远离开的马车,问道:“殿下,你不担心么?” 裴麟和小琴同时仰起头看向他,这句没来由的话,裴麟不知道什么意思,“担心什么?” 云芊道:“你知道现在朝野是什么情况么?” 裴麟摇了摇头。 他在朝野没有任何眼线,自然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云芊道:“对于这一次送还公主,朝野的呼声很大,纷纷都要来拦截,阻止长公主回辽。” 裴麟一怔。 他确实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层,朝野上的江湖侠士们可不知道他和长公主有什么约定,只知道这个早被撬弯了脊梁的韶阳早已抬不起头来。 国家能忍,但他们不能忍。 裴麟忽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都要来?” 云芊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兴起,只是点点头,“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棘手么?” 裴麟心中顿感大喜,舌头舔着嘴角,“很棘手!很棘手……” 云芊不解道:“殿下……高兴什么?” 裴麟自然不能和她说,自己惦记的是使团队伍里的礼品吧? 听她的意思,朝野的江湖人士们都在阻挠使团去辽国,那就意味着义军也会做这样的事情,既然义军在,那么他作为清剿义军的军队,自然要去清剿。 裴麟心中已经开始谋划了起来。 约定好将耶律天燕送去和使团回合的地点在北山坡上,距离这里还有一百二十里路,那里是直通辽国地界的位置。 现在就算韶阳先遣官于公主回辽这件事的通报已经在路上,最快也要三天,辽国才知道这件事情。 也就是说,无论辽国出兵快慢,只要不过关隘,裴麟至少三天的时间可以排兵布阵。 他们最多就是在度河口迎接,这里距离度河口还有一日半的行军时间,怎么算,裴麟这一次的行程都够了。 云芊似乎从裴麟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些端倪,试探性地问道:“殿下,你是想……利用使团,截杀那些义军?” 裴麟看向了云芊,“哦?这倒是个好主意。” 云芊茫然看了他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裴麟道:“你讲讲,该如何?” 云芊摇了摇头,“义军很好处理,无论你想怎么应对都可以,我担心的是辽国。” 裴麟不解。 消息传到,辽国就算备军极快,也得三日,加上传信的三日,路程一日半,他们到了度河口关隘的时候,也得六七日的时间,这有什么不解的? 但裴麟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建议,他问道:“为什么?” 云芊道:“因为辽军如果这一次来接长公主,那么势必不会回头。” 这一点裴麟当然想到了,所以才给了耶律天燕一个不得不回头的理由。 金国布防图。 有了这张图,耶律天燕就可以每天晚上去金国大营抄家,随便她怎么玩都行。 二人互相凝视了片刻。 裴麟这才明白了云芊的意思,于是问道:“他们会来多少人?” 云芊道:“至少三十万,分兵对抗,我们也全无胜算。” 辽国的军力虽然和韶阳差不多,但和他相距甚远,现在他手上算上做饭的炊事兵,也不过六万人,到时候耶律天燕分兵北上一半儿,剩下的十五万也足够对付他。 可事实上,会么? 裴麟问道:“他们能接到长公主么?” 云芊笑道:“殿下,你知道的,这并不重要。” 确实不重要。 他们甚至可以踩着使团的尸体,一路冲向晋州,只要拿到太原府,就说长公主战死,又有什么关系? 权力的游戏里,谁也没有绝对胜券在握的时候。 那些早已规划好的棋谱里,也没有必胜的法决。 裴麟默然。 他思索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你有什么法子么?” 云芊道:“当然有。” 裴麟道:“什么法子?” 云芊笑道:“抢一步险,占领度河口。” 裴麟摇了摇头,“这无异于要和辽国兵戎相见。” 云芊道:“其他的所有路,都是死路。” 裴麟道:“占领度河口,抓住了辽国进入韶阳的兵家要道,我们损失会很惨重,之后韶阳一定会下令弃掉度河口,到时,我们进退两难不说,甚至有可能腹背受敌。” 云芊低下了脑袋。 她不是没想到,只是没想到其他的活法。 若是背后的朝廷腰杆硬,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裴麟淡然道:“你也不必丧气,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但不能直接去用,你可别忘了,背后的脊梁骨,也不只是韶阳的人会被戳,他辽国,是一样的。” 他撩开幕帘,对马车外的李君屹低声道:“李将军,劳烦你帮我传个话。” 李君屹抱拳道:“殿下,给谁?” 裴麟道:“给你的兄长。” 李君屹呆住了,“传……传……传什么。” 裴麟道:“三日之内,使团不抓,我就马踏义军,一个不留。” 第24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使团的行进并不快,耶律天燕来到使团的时候,假公主哭的像是个泪人儿。 耶律天燕坐上了马车,低声道:“小青,委屈你了。” 小青趴在耶律天燕的身上,“小姐……呜呜呜,小姐……我可找到你了,小青都以为……要死了!” 耶律天燕抚摸着小青的头发,“放心吧,回来了就没事了。” 她温柔地为小青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低声道:“弄到了么?” 小青噗嗤一声,露出了笑容,“小姐,搞到了呢。” 她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图纸,递给了耶律天燕,“还要多亏了我们的暗探,这是韶阳的布防图,不仅有边关三城的,还有京中的。” 耶律天燕欣然拿过,细细看去,心中豁然,“赵元,你给我等着,这俘虏之仇,我定然不会忘了。” 小青仰起头,略有不解问道:“小姐,赵元就是那个带你走的皇子么?” 耶律天燕冷哼了一声,“就是他。” 小青疑惑道:“但你脸上怎么没有以前那种恨?为什么在笑啊。” 耶律天燕白了她一眼,低声道:“瞎说什么?” 小青脸色变得怪异了起来,“赵元没对你怎么样吧?” 耶律天燕没好气道:“你希望他把我怎么样?” 小青捂住胸口惊愕道:“辽国第一大美女,长公主,在他的帐子里……这赵元难不成有什么毛病?” 耶律天燕没憋住噗嗤一笑,柳叶眉一挑,心道:我没怎么样……倒是我把他摸了个遍。随后立刻道:“这个老五和我们见过的别人大不一样,是大敌。” 小青郑重地点点头,“是啊,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不是,我还是觉得他一定有什么毛病。” 耶律天燕立刻岔开话题,“你见到他了么?” 小青摇了摇头,“那位先生隐藏的很深,我没有见到他。” 耶律天燕沉声道:“那位先生为我大辽做出了很多的贡献,一定要保护好他,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能够潜伏在韶阳,他一定付出了很多。” 小青十分听话的点点头,又问道:“小姐,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啊?” 耶律天燕如今早已成竹在胸,手中抓着韶阳和大金的军事部防图,只需要回去请兵,随便挑一个地方打,都足以扬名立万。 可她并不着急,从小她的性子里就没有傲气一说,每一步脚踏实地,稳扎稳打,才是她能够以女子之身稳压其他皇子一头的原因。 她要用,但要用的更好。 现在耶律天燕的脑海里不是要打谁,而是要回到辽国。 “我那个坐不住的三哥,一旦知道了我们要回去的消息,恐怕早就马不停蹄赶往渡河口了,我们想正大光明地回去,可能性不大。” 耶律天燕深吸了口气,“不如我在赵元的大营里可是听到了一些清剿义军的传闻。” 小青吓了一跳,连忙道:“小姐,你可不知道,这几日经常有韶阳的江湖人士找我们,还有一次甚至在饭菜里下了毒,若非是萧大将军发现,我恐怕都没命见你了!” 耶律天燕先是惊讶,随后眉角柔柔绽开,喜道:“萧景衡?他也在!” 小青点点头,“萧大将军和尊明使大人早就潜伏在了汴京,我一出发,他们就混入了使团里,不过他们告诉我,暂时不要揭晓他们的身份。” 耶律天燕心口一块大石算是落下了。 这二人是她的左膀右臂,如今都在身边,真是让她缓了一大口气。 “小青,我要你去送一封信。” 耶律天燕低声道,“你我换一下衣服,我蒙起面来,别人看不出的。” 小青道:“小姐,送什么?给谁?” 耶律天燕那双媚眼轻轻一转,从怀中拿出了一份地图,交给了小青。 小青不解道:“这是什么?” 耶律天燕道:“咱们的布防图。” 小青捂住了嘴巴,惊愕的目光看向耶律天燕,“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耶律天燕道:“放心吧,除了渡河口之外的地方,都是假的,但韶阳想要进入辽国,必须要经过渡河口。” 小青吞了吞口水,“小姐,你……你是要用别人的手,铲除三殿下?” 耶律天燕喃喃道:“铲除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就算是再蠢,洪桐将军也是我们辽国的一员猛将,在边关之处,除了三十年前的风老将军能和他一较高下,其他的都不成事,不过就算来一个草包,拿着这个布防图,也该有所作为才是。” 小青道:“小姐,你要我给谁?” 耶律天燕道:“我听闻韶阳三皇子赵凯也在督军,而且距离这里并不远,想来他一定是赵元的死对头,这东西你送给他,说不定这个不好惹的皇子,能帮我出出气。” 小青噗嗤一笑,“小姐,你怎么现在事事都想着这个赵元啊?” 耶律天燕敲了她脑袋一下,“你小妮子,就会乱说话!” ………… 一石激起千层浪。 裴麟自己也没有想到,一个书信递给义军之后,更加点燃了他们报复的欲望。 整个江湖上的群侠都因为裴麟的一封书信坐不住了。 裴麟什么都没做,只是用了简单的几个字,就让整个江湖上所有的义军整整一天没有动使团。 他们不能动。 也不敢动。 如果他们继续对使团出手,甚至截杀,就应证了裴麟的命令,换句话来说,这些反抗、看不起韶阳正规军的义军们,就变成了听令的奴仆。 他们更不敢动,因为裴麟的命令就是截杀。 谁去,谁就是截杀。 那么裴麟的六万大军随时都会以截杀使团的罪名,将他们的山头踏为平地。 阳谋。 以逸待劳。 此时的裴麟安然的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喝着茶。 平日里打不出一个屁的小琴突然破天荒的找裴麟说话了,“这次你怎么不急了?” 裴麟瞥了她一眼,靠在马车上,淡然道:“什么事都解决了,急什么?” 小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但同时,又越觉得这个曾经甚至出身还不如自己的人,如今坐在五皇子的位置上,似乎比曾经的五皇子更加让人敬佩,他做出来的事情,曾经那个五皇子绝对做不出来。 她不解,却没有再问,而是说道:“那个云芊,调查的结果已经有了。” 裴麟问道:“哦?这么快?晋王好手段,说来听听。” 小琴道:“云芊父母均是衍天宗门下弟子,如今父母以告老还乡,住在丰州,但……一个月前,被缇骑接到了汴京居住。” 裴麟恍然,看来云芊并不是秦群的人,只是授人以柄罢了。 小琴道:“下面怎么办?” 裴麟仰起头,看着西北方的落日,淡然道:“先不急,搞钱要紧。” 第25章 三级棋盘 天色微亮。 裴麟的大军已经驶至边关之外。 好消息传来了。 一支义军已经开始追杀使团了。 他们自称奉命五皇子赵元,打着玄策军的旗号,甚至差点攻入使团藏匿的郡县,吓得郡守等人连夜仓皇逃出了城。 云芊端坐在军帐里,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面前的裴麟,“你这样做,不就是把自己的把柄送给朝堂上的人?” 裴麟十分淡然地看着她,“把柄?什么把柄?” 云芊道:“陛下让你来剿匪,你非但没有剿,还直接命令他们听你的,这不就做实了你截杀使团,拥兵自重的事实?旁人只要添油加醋,说你想要谋反,顷刻之间不就能够要了你的命!” 裴麟纳闷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剿匪?你怎么知道是我让他们去的?” 云芊道:“你亲自让李君屹带去的口谕还能有假?” 裴麟感叹道:“李君屹亲口告诉你,我是这么说的?” 云芊一愣,随后才明白自己仍旧被蒙在鼓里,脸上随即升起了一阵气愤,站起身道:“殿下,我不管你把我当什么,幕府的门客也好,帐下的谋士也好,我希望你出征若是带上我,就让我知道其中的事情,否则我日夜冥思苦想,不过都是些你早已部署好的计划!” 说罢,她竟是直接站起身,向外走了出去。 裴麟并没有拦住她,不过也算是明白了自持有本事的衍天宗弟子都是怎么死的了,这脾气,能活下去才是真本事。 小琴依旧是那副冰冷的模样,“我觉得她说的没错。” 裴麟表示赞同点点头,“我没说她有错。” 小琴道:“她的父母处于水深火热,她自然是想救出自己的父母,自然是想让你帮她,可现在她应该认为与其花时间取得你的信任,不如自己去想别的法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都有自己的选择,裴麟并不打算去干涉她的事情。 李君屹走入了营帐,“殿下,匪军似乎打算进入了。” 裴麟道:“知道是哪一批么?” 李君屹道:“好像是山西的那一批,人数不多,只有六千。” 裴麟点点头,“抓。” 玄策军就像是一批饿狼,直奔汾阳县。 这一次裴麟甚至没有上场,只是在营地里坐着看棋盘。 棋盘的演变很有趣,裴麟第一次专心致志地看整个作战的全部过程。 大军开拔的时候,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棋盘上显示的所有标志,包括粉红色的义军大片面积覆盖在汾阳县附近。 直到玄策军靠近时,整个棋盘变了。 距离被拉近,裴麟甚至都能清楚的看到每个人的动向。 他的心里顿时诧异,一个巨大的,泛着红光,甚至有些红得发金的棋子,出现在了玄策军中。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立刻叫李君屹进入帐中,问道:“那武封是不是出去了?” 李君屹点点头,“应当是在步兵三营,这次是在主攻位置的。” 裴麟立刻问道:“主攻哪里?” 李君屹思索了一瞬,“主攻西门。” 裴麟豁然,此人正是武封! 想不到这个人的气运竟然如此强悍,堪比当日在太原府见到的晋王手下两个将军。 这要是稍加培养,岂不是真的能够成为当代不可一世的将领? 裴麟当即拿起了棋盘旁边空闲的增益白子。 这是一颗增加行军速度的白子,裴麟从未给任何将领身上放过。 落子。 将白子放在了代表武封棋子头上。 赫然之间,那红得发金的棋子,顿时蒙上了一层白气,顿时,这层白气泛滥开来,弥漫在了所有韶阳的棋子上。 裴麟恍然大悟。 棋子的增益效果大不相同,增加在自己的身上,便可以提升整个军队的行军速度,如果放在将领的身上,则可以直接增加其敏锐速度。 棋子刚刚落下,武封就像是撒了欢儿的兔子,在粉红色的海洋里随便进出。 就在武封破敌之时,裴麟的棋盘第二次出现了变化。 如果说第一次只是棋盘的材质发生了变化,那么第二次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 棋盘突然从面前消失,化作了一道光,钻入了裴麟的手腕处。 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竟然出现了一对黑白子。 随后轻轻一点,棋盘再次出现在面前。 这一次出现的棋盘竟是悬浮在半空之中,且几乎是透明的。 棋盘的厚度增加了许多,大多数的兵卒都能够重叠在一起,无论是骑兵、步兵、枪兵、弓兵都能够一目了然。 就在裴麟欣喜之时。 第二个棋盘出现了! 就出现在第一个棋盘的旁边。 是近距离正在作战的棋盘! 两个棋盘彻彻底底分开了。 裴麟心中大喜,惊愕的看着棋盘上棋子分明的一切。 城池已经完全立体化。 树木、房屋、战场、沟壑、山川、河流。 全部一清二楚。 武封上墙了! 武封又跳下来了! 武封钻到了屋子里,杀了三个人,接着……爬到了床底下?然后……从床下破床而出,又杀三人! 厉害啊封子。 裴麟兴奋地继续看着,武封的速度得到了绝对的提升,甚至反应力也上升了许多,他的对手完全看不出他的行动轨迹,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 第二个棋子。 出现了。 就在白色的棋子旁边,出现了一刻蓝色的棋子。 红色的? 裴麟想都没想,直接将蓝色棋子也放在了武封的身上。 代表武封的棋子,再一次出现了变化。 泛着金红的棋子,燃烧了起来,随后…… 武封打破了屋顶…… 武封一拳将一个人打到墙壁上,击穿了墙壁…… 武封跃起,竟然有足足四人高…… 裴麟几乎笑出声来,这么离谱的操作,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武封的增幅已经超出了裴麟的想象,这么恐怖的操作都能做出来…… 这枚棋子的功效,看来是增强力量。 那若是能够放在大军上……岂不是能力倍增? 这样的增幅力量……早已超越了常人的能力。 岂不是……无敌了? 第26章 云芊和秦雯 第一日清剿完成。 六千八百余人的义军一个不留,抓住了七十多个首领。 这也是裴麟领导玄策军第一次大开杀戒。 也是云芊第一次正式和裴麟撕破脸。 “你做的是什么!” 云芊站在中军大帐之中,当着副将所有人的面问道:“你杀的是韶阳的子民!你杀的是……你杀的是义军!你……你……” 她眼里全部都是失望,即便圣旨在手,她怕是此刻也要抗旨而行。 愤怒和屈辱在这一刻爆发了。 她根本无法相信,一个韶阳的皇子竟然将屠刀伸向了自己的子民。 她指着裴麟说道:“今日的屠杀,你将在朝野上再也不可能立足,你失了民心!” 大帐里的所有人都静默的看着她,甚至没有一个人出来解释。 裴麟也冷漠的看着她。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感,似乎下一刻,挥向百姓的屠刀,就要落在她的身上。 “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说错了什么!”云芊攥着粉拳,淡黄色的长裙也盖不住她颤抖的身躯。 她的最后一点愤怒挥洒着泪水,她累了,她蹲了下来,痛苦不堪道:“你带着多少秘密……却要做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你可是韶阳最后的一丝气运……你……你不该啊……” 泪水从鹅蛋脸上落下。 裴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了。 他走下大帐,席地而坐,就坐在云芊的面前。 所有的将士屏息凝神,瞩目而来。 裴麟问道:“如此出言不逊,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云芊失望地摇头,“你不是明主,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会抗旨离开的。” 裴麟没有点破她家里的事情,而是伸出手,对着李君屹打了一个响指。 李君屹立刻道:“带人!” 一个被捆绑地结结实实的人滚入了营帐,两个士卒敲打他的双腿,让他跪在地上,其中一个士卒将他的头套取下。 裴麟指着此人道:“这是义军的统领。” 云芊望向那人,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裴麟道:“以你对朝野的了解,以衍天宗在江湖上的势力,不难查出这个人是谁吧?” 云芊皱着眉,“我……我不认识他。” 裴麟道:“你当然不认识他。” 云芊道:“他是谁?” 裴麟一把抓住那人,拽着他的头发喝道:“他?哼,他是辽国三殿下耶律戚统帅下属左偏将,是也不是!” “是!” 那偏将咬紧牙关,撕裂道:“赵元,赵元!我家主子一定会让你血债血偿的!” 裴麟冷笑道:“韶阳朝野、江湖豪杰当知我传出去的信息,均是按兵不动,关内禁止动使团,但义军帮我传出去的风声,才是截杀!” 他转过头看向云芊,“只有几个义军统帅知道内幕,百姓又怎么可能知道?能够调动七千义军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他们的联系范畴内?所以来的人,只有辽国的人!” 偏将道:“阴!赵元……你是我见过最阴狠的人!” 裴麟笑了笑,“真正阴的还在后头,告诉你家三殿下,立刻起兵来找我,我现在就放了你!” 说着,李君屹竟然真的上来给那偏将松绑,不仅如此,还在大帐之外安排了一匹马。 偏将疾驰逃去,但剩下的人,只落得一个砍头的下场。 云芊怔怔的看着裴麟,不解道:“你……你没有杀韶阳的百姓?” “我为何要杀韶阳的百姓?” 裴麟张开手,质问大营之中的每一个人,“即便是我同意,你们能同意吗?” “殿下不会如此!” 几十个将士均跪拜在地。 无不佩服。 云芊低下了头。 裴麟则是走到了她的身侧,低声道:“我可以让你知道很多内幕,但你必须也要有秘密告诉我,否则,我又怎么可能相信你?圣旨你都可以抗,那你留在我身边……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一次,云芊整张脸都凝固了。 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寒冬之中的一抹凝霜,不带一丝人色。 裴麟站起身,走出大帐。 这一次,云芊追了上去。 她的脸色苍白,却还是提起了一口气道:“殿下……我……我有事禀报。” 裴麟招了招手,“来我的房间。” 焚香、沏茶。 裴麟安然地玩弄着手里的紫砂茶壶。 云芊却如坐针毡地看着他,心里早已七上八下打鼓。 她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了解她多少的事情,可看着他平静的神情,那张好看的脸上,带着轻轻的笑意。 忽然她似乎放下了什么,坦言道:“其实我本该去九皇子那里的。” 裴麟轻轻点头,“然后呢?” 云芊道:“是秦雯让我来的。” 裴麟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第一次,是在秦群的二儿子秦淮安口中。 那是自己未来的老婆。 “你们关系很好么?”裴麟问道。 云芊点点头,“我们在一起读书,在一起练武,在一起研习兵法。” 裴麟恍然,“她为什么让你来?” 云芊道:“殿下应该猜得到,是为了……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为了让我……保护你。” 裴麟点点头,“说下去。” 云芊攥紧了拳头,“但……出发之时,秦相抓走了我的家人。” 裴麟道:“家人?” 云芊道:“我哥奋力抵抗,虽然逃脱但……受了重伤,也不知现在何处……而父母则是全被带去了汴京。” 裴麟不了解她还有个哥哥,于是问道:“你哥?” 云芊道:“我哥叫云良,失踪的时候,在郴州附近,现在……根本找不到……我……我害怕他出事……” 裴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件事。 云芊道:“秦相让我给他传递你的消息,包括……你所有的一切,行军路线,方式,生活,和什么人接触……等等一切的信息。” 裴麟问道:“你报了么?” 云芊肯定道:“报了,但……耶律天燕教你习武的事情我没有说,包括辽国长公主其实在你营帐,我也没说。” 裴麟点点头,“还有呢?” 云芊摇了摇头,“没有了……” 裴麟这才为她倒茶,笑着说道:“其实,我是真的想杀使团的。” 云芊刚接到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第27章 一石三鸟 裴麟确实是想截杀使团的,但不是现在,更不是用自己的手。 这一次算是给义军和使团一个见面礼,起码之后自己翻脸的时候,良心上不会过不去。 第二天一早,一个爆炸的消息在整个边关传出,估计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就会成为整个韶阳津津乐道的传说。 玄策军里出了一个怪物。 可以吃人的怪物! 这个人说的自然就是在裴麟棋子增益下的武封。 他的强横确确实实足以让每个百姓震惊,谁见过这样强横的武将? 裴麟乐在其中,这一次棋盘的升级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改变,现在的棋盘可以说能让裴麟作战直接立于不败之地。 既然如此,何不继续打呢? 经此一役,裴麟算是能够正式接管使团入辽的过程,剩下的一百多里路,就要他陪着耶律天燕回家了,这种重担,他还是很愿意扛起来的。 反正已经结结实实地把使团和流寇叛军绑在一起了,剩下怎么玩,就看裴麟的心情。 云芊默然。 似乎从她坦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成为了被裴麟拿捏着的人,自己的命脉也就掌握在了他的手中,低着头道:“殿下,我……我想救出我的父母……” 裴麟歪着头道:“救出?从哪里救出?” 云芊脸色难看,强忍着委屈说道:“自然是从……秦相手中。” 裴麟无奈道:“那可是我的老岳父,怎么能说他绑架了你的父母?明明是请去府上作客罢了,到时我和秦郡主成婚之后,回相府不就是回我自己家?” 云芊愣了愣,随即恍然笑了起来,“殿下……” 裴麟立刻横手,“接他们出来很简单,你也不必感激我什么,做好你该做的事。” 云芊感觉胸腔里有血液翻腾,在她看来几乎无法解决的事情,面前的这个人居然轻描淡写的地几句话就将事情结束了…… 她没有说感谢的话,也没有做什么,而是扬起了那双明亮的眼睛,“殿下,我直言不讳,你不要生气。” 裴麟笑了笑,“好。” 云芊道:“你看上的是使团的金银财宝吧?” 裴麟立刻坐起身,“哦?看来你很聪明啊。” 云芊嫣然道:“殿下,我有法子,让那些财宝名正言顺的来到你手上,且不费一兵一卒,还能捞个好处,若是你愿意的话,还能让义军……从此不会再闹事。” 裴麟伸手道:“说来听听。” 云芊走到了沙盘的旁边,指着上面的汾阳县说道:“这里距离度河口还有一百三十里路,使团的行进速度并不快,至少要两日左右的路程。” 裴麟跟着走了过去,点头示意继续。 云芊又指了一处,“使团今日便会启程,那么他们必经之路有三个,这里的山水关便是出韶阳的必经之路,出了这里都不是韶阳巡境的官兵能管得了的,所以出了这里,除了使团护送的三百人之外,只有殿下的人能够护送。” 她接着道:“也就是说,这里是奇袭使团最好的地方。” 裴麟道:“可我的六千人,他们义军是不可能打过的,你的意思,要我撤军?” 云芊摇了摇头,“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殿下在护送使团,现在撤军太过明显,到时候使团被截,朝堂追问起来,我们也不好交代。” 裴麟自然担心的也是这个,想要成功把使团吃下来,他就必须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甚至最好是能把锅让别人背。 云芊道:“我有一个好消息,而我们的计划,也是这个好消息带来的。” 裴麟道:“什么好消息?” 云芊道:“山西的三殿下,要来了。” 裴麟皱着眉,“他来做什么?” 云芊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他这一次似乎是有备而来,不仅将八万玄甲军全部带来了,还向陛下许了军令状。” 裴麟在朝堂上是一个聋哑人,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这些朝堂上的事情,朝野就更别说了,以裴麟现在的信息能力,去个稍微闭塞点儿的地方,韶阳灭国三十年内,他估计都不能知道。 裴麟问道:“什么军令状?” 云芊道:“七殿下在北三关吃瘪,海山军损失了四万,三殿下要一路北上,打金搓辽,以接回七殿下。” 裴麟茫然,“这辽还没打明白……就要去打金了?” 云芊淡然一笑,“殿下我们不需要去管他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自己的就行了。” 裴麟道:“你有什么想法?” 云芊道:“这就要看殿下敢不敢了。” 裴麟不解道:“敢不敢什么?” 云芊嫣然道:“敢不敢因为使团的珠宝得罪三殿下。” 裴麟道:“得罪谁?” 云芊道:“您的兄长,三皇子殿下。” 裴麟摇了摇头,正色道:“金银面前无兄弟,大家只不过刚好都被一个爹生出来罢了,我和他不熟。” 云芊噗嗤一笑,“既然殿下不怕,那我的计划就可以用了。” 裴麟道:“什么计划?” 云芊道:“只需殿下在明日晌午的时候,派一路骑兵,骚扰一下辽国度河口的大营,然后一路撤到山河口,这一计,便成了。” 裴麟躺在椅子上。 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大军一旦骚扰,辽国一看玄策军,自然会追击而出,明日晌午这个时间段应该是玄甲军进入山河口的时间,这个时候退兵入山河口,辽国的追兵自然会进入山河口和玄甲军正面交锋。 山河口不远处便是现在使团居住的汾阳县,到时候无论输赢,玄甲军必然是遭受了一波巨大的考验,整备军务定要进入汾阳县,那时候……使团就会和了。 正当裴麟露出一个疑惑神情的时候,云芊猜测他已经想到了关键点,于是道:“到时候……您要亲自去汾阳县,提出帮忙。” 裴麟面色一紧。 云芊继续道:“以三皇子的脾气,定然会拒绝你。只要你提出使团护送入辽的事情……” 裴麟恍然道:“他一定会一并护送!” 云芊笑道:“没有人会拒绝那么大一笔财富,足足可以养兵一年了。” 裴麟道:“然后再里应外合……” 云芊道:“如若殿下仁慈,保住玄甲军,小女子感激不尽。” 裴麟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手小脚,看上去出自江南水乡的温润女子,居然能想出这样一个一石三鸟的狠辣计策。 他方才才打了辽军,现在辽军大将正愤怒想要回打,这一来便可以将愤怒转嫁给了三皇子。 他们两军交战,无论谁输谁赢,裴麟只需要让义军趁虚而入,抢劫钱财。 他出面调停,甚至可以直接乱战之中杀了三皇子。 而在皇帝面前,又是一个出风头的大戏。 三皇子、使团重金、辽国大怒。 一计全解了。 第28章 诡异的奇袭 塞外之上一目千里,是绝美的风光。 风沙遍地,戈壁成山,构造出了一个完美的辉煌画卷。 能够行军戈壁,足以是每个将军心中的梦想。 军功、家国,都是他们心里的一切。 郑年昂着头,走在骑兵营的最前方,走在他前面的本该是骑兵营的首领马邦彦,但听说五殿下派他去做了别的事,所以现在郑年身前是没有人的。 按军旅队列来说,十三岁的郑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站在这个位置,他不过当兵第一年,虽然出身汴京,但是农籍的普通人家,没有权势,没有地位,就算是表现得再好,韶阳军营里也不可能有一官半职。 但此时的郑年,已经是骑兵营的十夫长,也是这一次行动的主导者。 他回头看着六百轻骑。 这并不是他参与的最大的战役,却是让他刻骨铭心的最重要的战役。 这一切,都拜五皇子所赐。 郑年的脑袋轻轻一歪,看着远处天地相接的昏黄午日,心里开始想念起军营那个每日盯着棋盘,笑起来十分好看的五皇子。 他庆幸,能遇到这样的人。 因为自从五皇子来了之后,玄策军似乎变了。 起初的一场胜仗并不足以让六万玄策军性情大变,他们只是觉得这个皇子很有本事,可自己该做什么还是在做什么。 这仍旧是一个李家遗孀般的军队,无人问津,国家无饷的杂牌军。 可能过了这个月,下个月这个队伍就要从韶阳土崩瓦解。 但一切,都在这一个月间改变了。 一些平日里行军偷懒的官头都变成了大头兵,原来懈怠、整日饮酒的副将、偏将都开始操练、农耕。 有本事的兵丁都开始有了官职,坐上了十夫长、百夫长的位置。 玄策军中从一支队伍的出现后,开始产生出一股崇尚荣誉的风气。 这支队伍叫玄策天卫。 只有各营里最强悍最精锐的人才能进入天卫。 天卫的要求,必须是骑、射、武、力、体样样考核都能过关的人。 天卫的待遇,是韶阳迄今为止最好的待遇,一年的俸禄,堪比禁军。 每个人都以能进入天卫为荣。 今日,李君屹在出兵之前说过。 活着回来的,都可以进入天卫。 他们要为加入天卫而战! “年哥,你说那武封是真的假的啊?” 说话的是方聪,他是郑年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更是一起参军的好战友。 郑年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啊,说得神乎其神的,咱们又没有亲眼所见。不过……我知道萧景衡行军被人称之为鬼魅,只要入夜,行踪不见,路线不明,马过不留印,人过不留影。” 方聪哈哈大笑,“这定然是传闻了,我都没见过这样的行军,我觉得咱们上一次和殿下一同出去时,行军速度就是最快的了,不可能还有比那一次更……嗯?” 正在二人交谈至极,脚下的马儿不知为何突然加速。 众人大惊,可即便低下头看,那马儿的腿部摆动仍然不快,可速度却已经快至急奔的样子。 “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快?” 听着所有的人惊叫,郑年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猛然转头看向另一侧。 敌人不在度河口!敌人在度河口之外的河滩上! 郑年立刻喝道:“集军!” 六百人当即对着郑年所指处,一同冲锋。 他们的速度快到可怕。 几里的路程,不过一瞬而至。 辽国的将士如同看到了鬼魅一般,还未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到了眼前! 顿时吓得待在原地。 迎接他们的,只有屠刀。 “郑二!老子身上的力气就像是用不完啊!” “方狗儿!你看看我,你看我!” 郑年大喜着,已经连斩三人! 方聪转头看去,浑然之间呆住了。 郑年双手上竟然缠绕着金色的气息,那奇特的气息弯弯曲曲,从他的胳膊上一路攀到后背,在脖颈处扬起了头,宛如一条…… 龙! “这是……” 方聪不明觉厉。 郑年立刻叫道:“集队,撤!” 令行禁止。 没有一个人多看敌军一眼。 本是被包围着的玄策兵卒,就像是一条冲入泥潭的泥鳅,任由泥潭如何包裹,他们滑溜至极,顷刻之间竟不费一兵一卒便冲出了包围,可就在他们大胜之时,脚下的骑兵却慢了下来。 身上那股无处释放的力量顿时消散。 郑年还在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身旁的方聪就叫道:“还不跑!敌人追来了!” 六百余骑,打了这辈子最为诡异的战场,不知发生了什么…… 郑年带头,直奔山河口逃去。 他们的速度很奇怪,在快要甩开追兵时,会突然减慢,而在追兵即将迎来时,就突然加快,始终保持在一定距离,不给对方一丝丝反击的机会。 “难不成……是天佑韶阳?” “难不成我们就是以后的天运奇兵?是李老将军的在天之灵保佑着我们……是他……” “不!” 郑年疾驰,打断了他们的话。 “是五殿下!” “什么?” “不可能,五殿下即便再神通广大,又怎么可能在军营给我们如此大的帮助。” 郑年摇了摇头,回头严厉道,“我有预感,这并非是什么神明所致,而是亲身经历,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在作战时,我们的力量会增强百倍?明枪明刀甚至暗箭都能轻易躲避?” 众将回想,纷纷称是。 “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的速度一直被操控着,可以和敌人拉开一定距离?” 众将立刻点头。 “这就对了。” 郑年抓紧了手中的刀,“你们可知道当世四大名将?” “别的不说,光说韶阳军神,咱们的将军李君屹,曾经他可是打过日行千里,断崖过兵的军神,以前我以为这不过是夸大的说法,现在想来……真可能他有在断崖面前,将将士们带过去的本事,更有日行千里,马草不饥的本领。” 方聪惊骇道:“那你说……形如鬼魅,夜无影的萧景衡……” 郑年点点头,“或许……真是真的。” 他仰起头,看着悬在当空的烈日。 “方狗儿,咱们进入天卫之后,可能要打很多玄之又玄的仗了。” 第29章 淮北易先生 一个美美的午觉睡完,裴麟就收到了郑年传回来的捷报。 传信将郑年的亲笔信递给了裴麟就退下了。 裴麟展信。 【殿下尊上。】 【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大破度河口辽军,现在已经退到山河口,三殿下果然在这里,他人还怪好咧,说如果五殿下敌不过,也可以退到他的玄甲军里,可以庇护我们。】 【三殿下要征辽、金,若是说我们想要军功,也可以一同去。】 【郑年敬上。】 裴麟捂着头,把信递给了云芊,“我现在得考虑一下他是不是一个好的领兵人。” 云芊看过信,放到一旁,抬手给裴麟沏茶,笑道:“十三岁的孩子,上阵杀敌已是比旁人厉害多了,若是再精通人心,通晓世故,那岂不是要反了天?殿下该庆幸,他心性淳朴,秉性纯良,怀有一颗正义之心,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子,这样的刀子在军中可以为殿下剩下不少的事情。” 裴麟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看着暖春即将来临的边塞蓝天,轻声道:“三殿下……” 他在发愁,昨夜一整晚,他都在和小琴比对三皇子和五皇子的生平,在大事、小事上的交际。 其实对于裴麟来说,面对三皇子并不需要太过担心,毕竟二人同父异母,从小也不在一起长大,年龄相差五岁,赵元长大之后,和这位三殿下相交并不算多。 但他仍然怕被认出来。 裴麟在身份上必须小心谨慎,一旦被识破身份,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和三皇子的会面,裴麟必须小心到细枝末节。 谁也不知道那个以凶悍和无情着称的三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整理好行装,裴麟仍然没有命大军行动,反而是换上了一身便装。 云芊将一把小匕首递给了裴麟,“殿下,这是我的随身宝物,是师父亲手交给我的。” 裴麟连忙拒绝,“太贵重了,还是你收着吧。” 云芊一笑,“借给陛下的,此次您要孤身入市,实在是太过凶险,江湖上有草莽有英雄,他们性情多变,有因为一句话便可追人天涯海角杀人的一根筋,殿下千万要小心。” 裴麟收下了匕首,“放心吧,有李君屹和小琴陪同,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况且……你不是每日为我敷药?现在的实力你再清楚不过,就算是真有什么事,我打不够还不能跑不成?” 二人相视一笑。 裴麟虽然还没有进入武道二境,但他已经老老实实将环明六虚功上的身法全部尽数练熟,其他的虽然不精,皮毛也都融会贯通,真的遇到强敌,搭配棋盘上的棋子,脱身应该不难。 今日,他要面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李君屹也换了便装,完全一个洒脱的江湖公子,裴麟倒是看得有些愣神儿。 都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梦,裴麟自不例外,三年江湖游荡,他倒是没有见到什么梦中侠客,行侠仗义,仗剑江湖的英雄少年,多数都是屠狗杀猪的仗义老哥。 今日见到李君屹的时候,裴麟才算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了传说中的侠客。 劲装束身,腰间长剑,黑袍锦绣,束发飞扬。 李君屹的身材很好,双手伏在身后,配上边关塞外独有的暖风,束带飘舞,别有一番韵味。 裴麟正嘬牙花子准备赞扬一下李君屹,转头一看发现这人居然是小琴! “公子。”小琴轻轻躬身。 裴麟感叹,“你要是平日里也这么穿就好了。” 小琴不解,“怎么,公子觉得我平日里的装扮不好么?” 裴麟摇了摇头,“你这么穿,我才有安全感,” 小琴忽然笑了一瞬,也只有一瞬。 裴麟呆了呆,转头看向别处。 此时从营帐里正巧钻出了一个汉子,全身麻衣,头戴麻布帽,活脱脱一个糙汉子。 搭配上李君屹那张人屠似凶神恶煞的嘴脸,让人一看就以为他背着几条人命似的。 奶油小生?江湖侠客? 去他娘的蛋。 今日裴麟有大事。 他要面见三个义军的首领,分别是山南义军、山北义军和淮上义军。 按照李君屹的安排,他们该是今日入夜出现在龙阳县,也就是山河口和汾阳县外的县城。 出龙阳便是出了韶阳最后的一个县城,再往东北走,就是辽国境内的度河口。 最后一关,决定最后一件事。 裴麟出发了。 …… 龙阳县并不大。 一条斑驳的河流从县城的中心流过,河里泥沙沉底,清浊可见,鲤鱼肆意流淌。 初春时节的塞外总是干涸的,这里的水总是很浑浊,整个龙阳县里不过北寺的院子里有一口清水井。 裴麟就站在院子外面。 “当年这是县尉的院子,历年来龙阳县的县尉都是朝廷里犯过过错的人才会被贬至此,可直到十年前的县尉来此,发现这口清水井,于是命人将院子拆除,并且建立佛寺,要僧人看管,百姓来取时,随意取走便可。” 李君屹凝望着这口井,惶惶出神,低声解释道。 裴麟遥遥望去几个扫地的僧人,点了点头,眯起眼,“这个县尉的下场一定不好。” 李君屹苦笑道:“是不好,他在这里整整五年,最终因为上了一道奏折,便罢官离开了。” 裴麟感叹道:“奏折一定是他的毕生理念。” 李君屹道:“十五年前,他孤身入辽营,抓回了出卖韶阳的叛徒,十三年前,他曾率军大破辽国最强的虎狼骑,可最终因为出身辽国属地,被士大夫们排挤,落得变成了县尉。” 裴麟点点头,“这才对,这才是韶阳该做的事情。” 李君屹颔首,“五年前,他上奏美芹十论,结果无人采纳,当朝宰相直言他不懂国体,他便辞官而去。” 裴麟转头问道:“去了哪儿?” 李君屹脸色凝重了一些,“去了淮北。” 裴麟已经猜出了他说的是谁,“成为了淮北义军的统领,也就是现在最大的义军头领,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自称易先生,现在我看,他该和你一样姓李,名为李易?” 李君屹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殿下真厉害。” 裴麟摆了摆手,看向旁边的山河天府楼,“走罢,去见一见这位易先生。” 第30章 要么成为刀,要么成为魂 山河天府楼。 名字波澜壮阔,可实际不过是一个三层小楼。 走到门口,一个小二便轻轻一搭毛巾,快步走了过来,躬身道:“哟,这位爷面生,您是过路的吧?要间上房么?” 裴麟微笑着回答,“我是来见几位朋友的,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小二一听,连忙道:“请上楼。” 来到三楼,早已坐着一桌人。 他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说话,相视着对方,眼神里似有试探,似有狐疑。 小琴走在裴麟的身侧,这个角度可以阻挡住所有一切突然出现的攻击。 走在最前面的则是李君屹。 今日的裴麟只是一个陪衬,是李君屹的随从罢了。 所以入席的,只有李君屹一人。 桌上有三个人,看来便是三个义军统帅,裴麟全不认识,更不可能现在让李君屹为他介绍,所以只是站在身后,用余光观察三人。 三个人并非是裴麟想象中的那种类似宋江、洪秀全的义军首领,他们反而更像是一些江湖侠客。 左手第一个人文质彬彬,手中握一精钢所铸折扇,单手握杯,面带笑意,有种笑里藏刀的样子。 中间的人大马金刀跨步而坐,气势非凡,脸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深邃刀疤,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右手的人略显阴柔,面色白嫩,五官精致,说话也是细声细气,裴麟猜测她多半是女扮男装。 三人和李君屹问好,各自报上姓名,裴麟并不在意,他的注意力都在一旁引路带着他们上来的小二身上。 小二恭敬地站在一旁,双目直视着裴麟。 裴麟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坦坦荡荡的望着自己,不由得也向他看去,却见他目光如晓雪晨晴,方才一直没有注意到小二的样貌,此时一眼望去,依然无法看清似的,只觉那种绝世殊才、浊流独逸的气度却是自己平生少见。 他没有晋王身上那股王道之气,却多了一份仁德慈爱。 似乎这一眼,双方早已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无需多言,无需多问。 裴麟知道,这位应该就是淮北义军的统帅,李君屹的兄长,李易了。 他既然化身店小二,想必也有他的用意,正如同自己化身侍卫一般。 二人十分有默契,谁也没有打扰谁的想法,静静地听着桌上人谈。 左手的书生名为黄帆,扇着纸扇,笑道:“承蒙李大将军错爱,这才有幸参与这场会谈,可惜啊可惜,若是三年前,我等义军也可以打着番号正式和凤将军坐于黄河之上,谈天说地,无不快活,可现在只能化身缩影,扮作文人百姓,偷偷见面了。” 他说的平淡,语气之中却不乏对朝堂的不满,几个搓调之下,让李君屹也十分尴尬。 右手阴柔的人自称杨烨,年纪不过二十岁,是在场人中最年少的,为几人分别倒了酒,微微一笑,眉角汇成了一条线,“我等大义都是保家卫国,能有一线生机,便会打破头去做护国安邦的大举,偷偷摸摸也好,正大光明也罢,只要心系百姓,历史自评功过,何苦在意现在过得如何?” “说的好。” 坐在正前的老人是大名鼎鼎的周舫,中气十足,简单的一声轻叹,声音都在三楼一层回荡,幸好这里没有旁人,“不愧是淮北义军的智囊,易先生有你在旁佐助,不愁大事不成,我们山南的可就没有你们这样的魄力,多说无益,这趟浑水还是你们去趟吧。” 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李君屹也未阻拦,抚摸着自己的酒杯一言不发。 倒是那书生黄帆窃笑道:“难不成周将军不怕走出这个门,就被玄策军压走,你身后的一万兄弟从此分崩离析,山南义军就地解散了?” “哼。” 周舫冷哼一声,余光看向李君屹,“不过就是换了个出身罢了,老子若是李老将军嫡系,莫要说是度河口,领兵那一年,他辽金不还燕云十六州,休想再多活一日。” 裴麟心中暗笑:“这老家伙话说的满,人却站在原地不走了,看来确实是担心玄策军暗地里埋伏。” 李君屹点点头,“周前辈说的是,我作为李家的继承人,是有些畏首畏尾,以后还希望周前辈多多指点。” 周舫一听李君屹给了他台阶,立刻坐回了原位,“我哪儿能指点你李大将军?如今赵家老五在你头上,人人都知他背靠晋王,实力非凡,乃是夺嫡大热,若是以后真的当了皇帝,你李君屹岂不是一朝入青云?那时候想要收拾我们,一句话就可以让我们这些草莽之辈,顷刻之间尸骨无存不是?” 李君屹懒得和他们打嘴仗,又听到他们对裴麟出言不逊,咳嗽了两声,这才道:“眼下我要和各位领袖谈论使团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议吧。” 黄帆举起酒杯,独自一饮而尽,感叹道:“我们今日前来,并不是要和李将军谈论什么使团的事情,只是想表明一点,淮南淮北是一家,易先生一家独大,却没有对我们这些散乱义军有任何排斥之意,他和山南山北、河南、苏北等地义军遥相呼应。仅凭一人之力调动天下义军粮草衣帛,哭算筹谋三年,使得我们始终不倒。” 周舫也跟着喝了一杯酒,接着道:“别人不知道,我周舫最佩服的不是什么韶阳皇帝,更不是什么皇权贵胄,老子生平最佩服的最多两个半人,这第一便是生平杀了无数辽金恶贼的李老将军,第二便是这易先生。” 黄帆笑着问道:“不知那半个是谁?” 周舫哼笑,“便是这一次来的原因,若非你李君屹身后是那千骑抢成安公主、辽帅大旗的赵家老五,光凭一个使团,我根本不来,这赵家老五,算他娘的半个。” 几人哄然大笑。 李君屹却笑不出。 周舫继续道:“别人不谈,前者不论,光说易先生,他敢抢了秦群的白银黄金,老子就敬他是条汉子,你可知多少义军打算投靠他,可他怎么做?拒绝!统统拒绝!拒绝的理由是什么?他怕这些兄弟们跟着他死,你可看看你们管家在做什么?即便缇骑追杀他数年,今年淮南淮北两地、山南山北两地的百姓,都因为易先生才得以吃的起饭。” 裴麟心中震惊:这李易竟然如此?这不由得让人佩服啊。 一直不言语的杨烨道:“今日我等前来,就是想告诉李将军,之前放李是为了截杀辽军,五殿下不食言,我等自然相助,但这件事只有其一,没有其二,更不会有其他后续,我家易先生的话,我得转达给你。” 李君屹颔首,“请讲。” 杨烨看了看周围二人,饮下了杯中酒,“淮北义军大难临头,不能再迁难于玄策军,如今大敌当前,淮北自身难保,若是五皇子真当心系天下百姓,此时不该着眼于使团,更不该着眼于一个区区渡河口。” 裴麟顿时失望了,叹了口气。 这一刻,他几乎放弃了面前的人们。 李君屹听到了这声叹息,突然站起身,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怒视面前的众人,低沉的声音哑着嗓子。 他的双目猩红,一个个扫视面前的人们。 目光如利剑,直戳三人眉心。 “我本以为你们一个个说的天下,说的江山,可到头来不过就是屁股决定脑袋的可笑行径,你们真以为我不想去打辽金?我不想去复平江山?你们真以为那么简单?打个旗号就能去?随便一个念过三年书的人都知道棋盘路数,一子一子的布局规划,你们张口闭口就是打平辽金!” 李君屹直接将酒杯打翻,“什么狗屁易先生,救百姓三年口粮,自以为是淮北的王?可笑至极!” “百姓知道什么?你们想让百姓知道什么?知道卧薪尝胆,知道生死与共?全是扯淡!三年口粮就能换回来的民心,第四年没有口粮该如何?强撑三年就算救民于水火,那么真正的天下大局谁来做!” “你们谁敢自立为王推翻韶阳?” “现在为了杀一个易先生,死了多少百姓!” “朝堂大局的棋,你们连看盘的资格都没有,就敢妄评韶阳皇室!一口一个皇帝,一口一个赵家老五?”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一个机会!要么成为玄策的刀,要么成为玄策刀下的魂!” “自己选!” 当! 李君屹的刀,直挺挺地插在了桌子上。 第31章 入夜的棋 天色将晚,夜幕临空。 李君屹的刀还在桌子上,人却已经走了。 三个围在桌子旁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开始的愤怒到李君屹的咆哮,再到所有人的寂静。 他们似乎在那个背负着韶阳第一神将的头衔,艰难行走了多年的少年将军身上,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 最终几人讪讪散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店小二摆了摆抹布,搭在肩膀上,笑着走入了后厨。 将衣服脱了下来,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衣服,随后从后门向外走去,可刚刚出后门,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一辆漆黑的马车就停在后门。 马车的幕帘是开着的,裴麟平静地看着小二,“我是该叫你伙计,还是叫你易先生?” 小二负手而立,笑着道:“殿下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请易先生上车。” “好。” 二人坐上马车,裴麟亲自为易先生倒了酒。 易先生抚摸着酒杯,沉声道:“那是李将军自己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裴麟道:“不重要,听说易先生棋艺不错,来一盘如何?” “好啊。” 易先生应声。 裴麟将棋盘拿在桌上,笑着道:“我这个人喜欢下棋,更喜欢赌棋,不知易先生好不好这口?” 易先生淡然道:“我从不找人赌,但总有人来找我赌,我虽然不喜欢赌,但从来都是来者不拒。殿下,赌什么?” 裴麟道:“赌你的命,你看怎么样?” 易先生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仍然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声音低沉道:“殿下想要我的命,何须赌棋?” 裴麟玩味地笑道:“直接要了你的命,岂不是太过无趣?比起结果,我更喜欢过程。” 易先生道:“恐怕这个过程您并不喜欢。” 裴麟有些意外道:“哦?请。” 易先生主动将黑子递给了裴麟,恭敬道:“请。” 裴麟执黑先行。 行至中盘,裴麟感觉到了压力,他在这世间下了三年棋,面前这个易先生的棋艺绝对属于顶尖的。 裴麟已经有了当初升段赛的感觉。 行至尾声,裴麟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而彼时平静的易先生,额角已经有了汗水,抓棋子的手也止不住的颤抖。 “易先生。” 裴麟抓着棋子,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子。 他距离胜利不过再需要几步而已。 “嗯?” 易先生的声音略微发颤,但还是十分有底气道:“殿下。” 裴麟道:“你有把握杀了我么?” 易先生抬起了头,凝视着裴麟半晌,才缓缓道:“没有足够的把握,但必须得试试。” 裴麟道:“看来易先生是一个玩不起的人。” 易先生笑了,“玩得起,当然玩得起,先将殿下刺死,我整备义军,待百姓安宁之后,我再自尽。” 裴麟笑道:“你倒是安排地挺好。” 易先生道:“殿下要置我于死地,我也一定要做出反击才是。” 裴麟道:“我要你的命,并非是要杀了你,你要我的命,却是要杀我。” 易先生的面色微微一怔,“殿下不杀我?” 裴麟道:“我不杀你,很多人要杀你,但如果你的命在我手里,能杀了你的人就只有我。” 易先生低下了头,“韶阳多年,未曾见过殿下这样的人,也只有殿下在乎我的义军。” 裴麟道:“我不在乎你的义军,我只在乎你的命。” 易先生似乎已经明白了裴麟的意思。 只要拿捏住他的命脉,义军什么的也都会尽在裴麟的掌控之中。 但他不愿意。 他不能被人掌控,他要对身后的兄弟们负责。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易先生摇了摇头,“我还欠别人银子。” 裴麟惊讶道:“欠多少?” 易先生道:“五万两。”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按照朝廷上的通用计量,便是五十万钱。 五万两的数目巨大到足以让整个义军好好活上很久,无论是装备还是粮草,都可以配备优良。 裴麟的面色平静了许多。 只要能把使团截了,五万两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这银子,我知道去哪儿能帮你弄到。” 裴麟手中的棋子仍然没有落下,淡然道:“只怕你不敢。” 易先生道:“使团?” 裴麟点点头,“不错。” 易先生道:“殿下能帮我?” 裴麟道:“当然。” 易先生道:“殿下一定要我的命?” 裴麟道:“不错。” 易先生道:“只要殿下能解决这五万两银子,我的命、淮北义军的命,就是殿下的。” 裴麟道:“我不光能给你解决五万两银子,我还不要淮北义军的命,我还能让秦相不追杀你。” 易先生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此话当真?” 裴麟落子,“当真。” 易先生没有继续落子,这盘棋输局已定,他站起身,恭敬地拱手道:“殿下,我替整个淮北义军还有淮北、山南、山北的百姓,谢过殿下。” 裴麟道:“你只需要现在去做一件事。” 易先生皱眉道:“哪件事?” 裴麟道:“山河口外,龙阳县内,三殿下的亲兵还不知道辽国的位置。” 易先生道:“你要我去告诉三殿下?” 裴麟道:“不错,我要你告诉他,辽军的位置。” 易先生道:“辽军在何处?他为何要去找辽军?他若是不找,岂不是算盘就已经落空了?” 他无法理解这样赌命式的布局。 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可裴麟却笑道:“你只管去,其他的,交给我。” 易先生完全被裴麟架住了。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好,我知道了。” 裴麟目送着他离开,心中的棋盘布局已经完成。 而今夜,就是开始的时间。 李君屹疾步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看得出他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似乎是担心自己的兄长,似乎又是担心这位五殿下多想,低着头,将面容掩埋在黑暗里,躬身道:“殿下,辽军动了。” 裴麟看着北方,明星闪耀,问道:“和预计的一样么?” 李君屹道:“一样,他们的目标就是龙阳县,我们……要不要尽快离开?” 裴麟摇了摇头,“有郑年他们在,咱们不必担忧,我就要坐在楼里,看看李易怎么选。” 李君屹的脸色凝重了许多。 第32章 入云州,夺两郡。 三皇子的队伍率先出城,紧接着便是后方护送使团的步兵。 玄甲军的步伐沉稳凝重,他们如同一只善于捕猎的猛兽,在幽静的黑夜里露出了獠牙。 辽军的军营就在不远处。 可这一次,在裴麟手中吃尽苦头的辽军异常敏锐,似乎不再是骄傲的窝囊废,而是一支异常强悍的精锐。 辽国三皇子耶律戚和韶阳三皇子赵恺的战役,在二人都不知道对手的情况下,缓缓展开了。 当第一把火燃烧过平原之后,韶阳玄甲军发起了奇袭。 可惜的是,这是他们自以为是的奇袭,辽军的营地、除了营帐之外空无一人。 队伍最后方的马车里,从侧面就可以看到幕帘后热气腾腾,士卒急步跑去,跪在地上道:“三殿下,营是空的。” 马车里沉吟了半晌,才有一声低沉的声音传出:“知道了。” 赵恺方才没回答并不是因为他在沉思,而是因为他在吃火锅。 火锅就在马车里的桌子上,他坐在一侧,成安公主和小青坐在另一侧,他仍旧认为小青是成安公主。 “看来燕儿你的情报并不是很准确啊。”赵恺的声音有些顿挫。 小青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营地在这里,已是备军之地,殿下来的不凑巧罢了,兴许他们查探到殿下到此,望风而逃了。” 当! 赵恺一巴掌打碎了面前的酒杯,面色如常,手臂却青筋暴起,“姓易的骗我。” 小青道:“殿下,你的意思……” 赵恺道:“中计了。” 话音刚落,周围亮起了巨大的火光,四面八方都有辽军直冲而下。 ……… 裴麟站在龙阳县的山河天府楼上,抿了口酒,砸吧了几下嘴,看着远处耀眼的火光,低下头时,棋盘上的棋子并没有像他想象之中坚挺不已。 小琴倚着窗框,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惕的模样,似乎江湖上每个人都想暗杀裴麟似的。 李君屹忽然问道:“殿下,你说这一次玄甲军不会真的被我们装进去了吧?” 裴麟摇了摇头,“那不会。” 自然不会,此时裴麟的白、红两枚棋子都在玄甲军的脑袋上,本来他估摸着辽国的三万精锐怎么着也能撑得住一个时辰,可现在不足半个时辰,辽国潜藏在周围的伏击,基本上已经告破了。 这是裴麟第一次将棋子放在别人的军中,根据效果来看,和放在自己的军中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是代表三皇子的那枚金色棋子的颜色太暗淡了些。 裴麟不知道这一场仗会不会让三皇子的头高高昂起,他只知道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时间在流逝,远处的火光渐渐熄灭。 过了一个时辰。 裴麟还是在夜空之下驻足。 两个时辰,他仍然没有动。 直到第三个时辰的时候,裴麟忽然摆了摆手,脸上扬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回营。” 李君屹大惑不解地看着裴麟,“殿下……天要亮了,我们现在回去……做什么?” 裴麟道:“买上好酒,犒赏全军。” 他打了一个响指,走下了楼。 只剩下小琴和李君屹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让他们震惊的消息,是裴麟回营已经睡下之后的一个时辰才到的。 郑年的八百骑风驰电掣回到大营的时候,李君屹呆住了。 满满十个大箱子里,装着全部都是黄金。 他一把抓住郑年道:“你们……做了什么!” 郑年连忙作礼,“将军,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照殿下的吩咐,在山河口等着,直到一队义军出现,说是共缴获三十箱宝物,按照和殿下的约定,他们拿走二十箱,剩下的十箱……还给殿下。” 李君屹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艳阳当空。 金灿灿的黄金足以让整个玄策军吃喝十年不愁。 这…… 李君屹闭上了眼睛。 “他们……杀了多少人?” 郑年摇了摇头,“一个人没杀,那义军大哥说,他们到的时候,就只剩下三十箱东西,使团的人都已经回去了。” 李君屹再次睁大了眼睛,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郑年挠挠头,“我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将军,要不你去问问殿下?” “不用问殿下,问我就好了。” 云芊款款从帐外走出,满心欢喜地看着眼前的黄金,轻飘飘的望了一眼李君屹,“李将军。” 李君屹连忙作礼,“云姑娘,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芊道:“买命的钱。” 李君屹倒吸了口气,“买命?买谁的命?为何辽国使团会将这些银子……丢给我们?” 云芊道:“耶律天燕要和五殿下买一个人的命。” 李君屹追问道:“谁?” 云芊抿了抿嘴:“耶律戚。” 李君屹震惊道:“我们……要对他们出手?那可是虎豹骑!” 云芊淡然道:“杀他,未必需要我们出手,现在恐怕已经有人出手了。” 李君屹恍然道:“三皇子……去辽国……是要……” 云芊点点头,“不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现在应当已经和使团分开,乘胜追击,直打辽国边疆云州而去。” 李君屹站起身来,“不可能,三殿下怎么会如此鲁莽?辽国云州虽然占据韶阳的版图,可现在的布防十分周密,如果没有一丁点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身后响起了一个急促的马蹄声。 他推开营帐,直奔外侧。 “报!” “前方战报!” 李君屹迟迟说不出话,凝视着奔驰而来的骑兵。 骑兵下马,跪拜,抱拳。 “大将军,玄甲军全军已经攻入云州腹地,杀了云州城守城将领……占据了云州两郡。” 李君屹心中忽然扬起一阵翻涌的热血。 他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实在不像是真的。 可…… 事实就是发生了。 韶阳…… 站起来了? 不对…… 不对! 他看向了云芊。 那张从容的脸。 不可能! 李君屹猛然想起,用兵如神的五皇子尚且不能如此,三皇子凭什么敢? 他们打得过? 韶阳朝堂会做什么反应? 义军…… 李君屹联系不起来所有的事情,也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但他始终相信身后的五皇子。 进入云州,一定会万分凶险,否则现在在云州两郡的人,一定是他李君屹。 那么…… 玄甲军会是什么结局呢? 李君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想起了之前裴麟说过的话。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选择饶了玄甲军一命。” 第33章 早朝上的决议 乾元十三年。 四月初七。 韶阳人时隔三十七年,第一次回到云州大地。 这个消息传到汴京上京的时候,整个朝堂都为之一振。 破晓时分,寅时早朝。 上一次皇帝上朝是因为五皇子殿下大破辽国中军大帐,一个月内这位韶阳的九五之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本来满怀期待的文武百官今日以为还能面见圣上,可等来的却是一道圣旨。 “今日早朝,由左丞相秦群、右丞相蔡廷共持。” 按照笼统的划分,韶阳的朝堂由士大夫和武将组成。 但按照他们个中划分,还有一条强大的鄙视链,首先就是主战派、主和派这两条大派系,当然里面还不乏会分出第三个派系:搅屎棍派。 三大派系再按照地理位置划分,皇权出身看不起汴京出身,汴京出身看不起四洲出身,四洲出身看不起郡县出身,反正总归有一个鄙视链,能够支撑朝堂上的官员。 谁都有看不起的。 按照常理判断,皇帝每一次任早朝主持,总会是应对今日即将发生的局势判定,像今日这种同时叫两个人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但两个人通常是主战派的少保,骠骑大将军周奉年和主和派的左右丞相任意一人,从未出现过二人都是主和派的情况。 韶阳官职繁多复杂,一个人的头衔可以有无数个,例如秦群,便有诸多例如:太傅、左仆射等头衔,只取最大的称呼那就是左丞相。 按理来说,这朝堂之上不该有和他能够抗衡的势力,便如右丞相,也不能分管六部中的任何一部,可偏偏皇帝又给蔡廷一个太师,这一下就和秦群分庭抗礼,二人瓜分六部九寺五监。 听了圣旨,满朝文武也大概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这场韶阳三十多年来没有见到过的胜利,安稳坐在朝堂之后,一心求仙道,问长生的陛下,是不愿意要的。 秦群似乎已经成竹在胸,但并没有先声夺人说出自己的看法,这条老狐狸仍旧在思考皇帝在思索什么,他需要自己和蔡廷辩论出个什么结果? 蔡廷见秦群没有说话,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神态自若地走到台前,目下文武,躬身道:“陛下殚精竭虑,操劳国体,实在是韶阳之福,百姓之福,我等定要为陛下分忧才是。” 秦群顺水推舟道:“既然蔡太师有了想法,不如说出来,让我等也听一听。” 蔡廷面色淡然,那双精明有神的小眼睛却冷冷的白了一眼秦群,“秦相难不成一头雾水?” 秦群爱笑,于是笑了笑道:“本相入朝三十余年,出使辽、金,辅助战事已有三十余年,自然耳聪目明,边关之外风草动,便我先知,塞外并无雾水,恐怕蔡太师上京深养,不知此事。” 两个人的唇枪舌战已经持续多年,下方的人也懒得理会,当初蔡廷刚入太师,在朝堂上还有人帮忙掺和几句,后来发觉这两个老东西就是单纯喜欢对喷之后,也就没人搭腔了。 蔡廷似乎早已想好了对策,懒得继续和秦群多说,朗声道:“兹事体大,如今辽军已经打算收复云州两郡,需尽快撤军才行。” 秦群早就预料到了蔡廷有手防备,恐怕这件事情昨天他就和皇帝说过了,秉承着皇帝想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的机敏宰辅,他自然不可能在此时忤逆殿下,便闭口不言,静待蔡廷说下去。 蔡廷道:“回去我便请旨陛下,由西北监军童关出兵三十万,接回三殿下。” 此言一出,群臣震惊。 骠骑大将军周奉年周少保立刻跨步而出,“蔡太师,既然要殿下回京,为何又要派兵前去?” 蔡廷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眼皮都没抬,懒散道:“周少保,三皇子奋勇杀敌,做到了你在位五十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自然要被辽国记恨,我派人去保护他,难道不该么?” 周奉年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再无言语。 蔡廷道:“既然无人再有异议,就按此法呈报陛下。” 大将军都被撅得话也说不出,谁还敢有异议? 晌午时分,稳坐朝堂头把太监交椅的西北监军,整个韶阳最大的宦官童关就已经领到了虎符,打算出兵援助,在临走之时,皇帝召见了他。 幽暗的青阳殿,是韶阳皇帝开始修行之后,专门修建的寝宫,吃住都在这里。 童关一路低头行进,直至中间一个巨大的蒲团旁,立刻附身跪下,“卑职参见陛下。” “恩。” 一个深沉的声音冗长地出一口气。 皇帝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从屏风后走出了一个老者。 童关抬头望了一眼,立刻低声道:“国……国师。” 老者带着轻轻的微笑,走到了童关身侧,“陛下有事要交与你做,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好,所以老夫要叮嘱你一下。” 童关立刻拜倒在地,惶恐不安道:“卑职定不辱命,不论何事,定会完成圣命!” 老者笑了笑,“这件事陛下也实属无奈,可天道不公,世事难为,谁也无法左右天道,想必童公公也知道,总有人在阻拦陛下的宏图伟业,阻拦韶阳完成一统。” 童关目光尖锐,厉声道:“如此人,我童关在一日,必诛之!” 老者赞叹道:“好,那现在就有这么一个人,可处理他实在有些费事,不知童公公有什么好的法子么?” 说着,老者将一张字条交给了童关。 童关吞了吞口水,神情凝固,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将字条打开的那一刻,心中顿时一怔。 字条上只有两个字。 赵恺。 汗顺着脊背瞬间浸湿了衣衫。 他抬头看向老者。 老者举目望去,问道:“如何?” 童关抱拳,眼神里闪过了一丝狠辣之色,“此事卑职一定会办好,并且会神不知,鬼不觉。” “嗯。” 皇帝沉沉的嗯了一声,童关并没有看到那张高高在上的龙颜,却感觉到个嗯是对他极大地赞叹。 那一天,韶阳的风,似乎又大了一些。 第34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裴麟起来的时候,身上还有粘稠的药膏味。 足足一个月,他都在这样的味道里生活着。 他已经渐渐适应了这个味道,毕竟身体越来越强,硬度也是肉眼可见的在提升,曾经砍个西瓜都费劲的手刀,此时已经可以破开一些木石了。 今天一早,阳光普照大地,暖暖洒在裴麟的身上,英姿挺拔。 裴麟穿上衣服,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这才松垮垮地从营帐里走出,提着刷牙的缸子,溜达到了中军大营,正打算接杯热水,这才发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所有人立刻站起,异口同声道:“殿下!” 裴麟愣了愣,看着他们面露难色,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拿着茶壶倒了杯热水,便走了出去。 整个大帐里的人都愣了。 云芊连忙追了出来,“殿下!我们不是有意瞒你的,是因为……嗯?” 裴麟正蹲着刷牙,望过来的目光清澈分明,吐了口水道:“瞒我?瞒我什么?瞒我三十万大军出汴京?还是瞒我三皇子入云州夺下了第三个郡?” 云芊全身抖了抖,不可置信的看着裴麟,“你……不是在睡觉?” 裴麟点点头,“有人托梦告诉我了。” 云芊半张着嘴,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 裴麟将一块薄饼塞到了她的嘴里,按着她的脑门向后一推,“想瞒住我,再等些年吧。” 来到大帐,裴麟端坐在中间,轻轻摆手道:“说说吧。” 李君屹和云芊面面相觑,无比尴尬,李君屹先一步开口道:“殿下……三十万大军……是去接三殿下的……” 裴麟点点头,“我知道啊。” 云芊道:“那我们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裴麟歪着头道:“急什么?计划赶不上变化。” 李君屹道:“殿下……那我们还按照原计划进行么?” 裴麟淡然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担心义军会出事,担心三十万大军会把义军收拾了,担心我们抢不到军功,这个早就做好的局,被三殿下拿走,是么?” 众将低着头,一言不发。 裴麟摊开手道:“那又怎么了?义军是为了百姓的军队,我可以力保他们。三殿下也是我韶阳的皇子,自然心系家国,这一次虽然没有取回云州,但足以证明我韶阳兵强马壮,只要我回京劝说陛下,就定然会让我们重振旗鼓,直取辽国!” 众将一听,这五皇子竟然如此大义,不由得自卑方才自己的狭隘片面。 裴麟继续道:“你们不该如此啊,堂堂玄策,应当以家国天下为己任,不该只注重眼前的得失,应当注重我韶阳一国的得失,陛下自由自己的决断,我们做臣子的,就该给陛下分忧,你们说呢?” 众将跪拜,纷纷称是。 只有云芊一个人不禁拍手叫好,这演技真不是盖的,这两句冠冕堂皇的话一般人还这没本事说得出来。 不错不错。 云芊对裴麟的感觉又提升了一个大的档次。 洗脑工作完成之后,裴麟慢条斯理地遣散了所有人,立马把云芊和李君屹留了下来,“备军,大军开拔。” 李君屹道:“殿下,我们去哪儿?” 裴麟道:“三十万大军足以顷刻之间踏平淮北义军,童关这次出马,蔡太师定然授意,他们想要做什么未曾可知,但蔡太师的胃口……一定不小。” 李君屹不解道:“殿下怀疑,他们要对淮北义军动手?” 裴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淮北义军就在边关,他们到时候如若随便找个借口动手,我是拦不住的,但李易的命是我的,我不能让他动手。” 云芊忽然道:“殿下以为,这童关想要做什么?” 裴麟道:“不知道,但用三十万大军去接一个并不是最受宠的皇子,显然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几人商榷了几句出发的事项之后,李君屹退出大帐。 “殿下,你真的没有想法?”云芊低声道。 裴麟摇了摇头,“你有什么想法?” 云芊四下看了一眼,屏退了所有守卫士卒,靠近了裴麟的身侧,在他耳畔低声道:“陛下……可能想要杀了三殿下。” 裴麟顿感一身寒意侵袭全身,猛地转头,二人鼻尖相对,谁也没有退。 他吞了吞口水,“为什么?” 云芊这才向后退了些,“殿下,我来的时候便曾告诉过你,我们衍天宗弟子是跟随皇子的,每个皇子身边都有,一共九个人。” 裴麟道:“不错。” 难不成是因为杀了衍天宗弟子? 不应该啊。 云芊道:“你可知道,我告诉过你,这天下有韶阳气运的皇子,只有您一人?” 裴麟点点头。 云芊道:“但是我没有告诉您,这天下有韶阳气运的人,却不只您一个。” 裴麟脱口而出,“陛下?” 云芊郑重地点了点头,“陛下在修炼天机道法,若是能够大成……便可长生不老。” 这倒是不新鲜,历朝历代总有那么几个研究长生的皇帝,反正最后都得死,皇帝给自己上个兴趣班儿倒也无可厚非,裴麟并不在意。 云芊道:“我师父,便是皇帝的老师,也是韶阳第一个长生不老的人。” 裴麟呆住了。 “修仙?” 云芊点点头,“我师父如今已有三百余岁,是当今陛下从昆仑山下专门请回来的,奉以国师之尊。” 裴麟怔怔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芊道:“凡修天机道法者,需断亲、离血,夺骨,还魄。四法便可入一层,每入一层,寿元增加三十年,入九层者,可延寿千年。” 裴麟不解道:“什么意思?” 云芊的脸色异常阴沉,“断亲是杀妻、离血是杀子、夺骨是用妻儿的骨血炼制成汤,还魄是将他们的血肉服下。” 裴麟心中咯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云芊道:“殿下,我命系与你身,我自然和你分享我知道的秘密,这秘密只有我师父知道,若是你告诉了任何一个人,不光得你死,我也得死。” 裴麟闭上了眼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第35章 弑兄 裴麟感觉自己的命刚从悬崖边上拉回来,就又到了台风边上。 之前他要时时刻刻小心被人识破身份,更要小心不能让晋王视他为弃子,而现在他还要再增加两条。 保证自己不被皇帝杀了。 保证云芊能够时时刻刻忠于他。 裴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晋王要他有夺嫡的能力和资格,但明显这皇帝是挑着有资格的人杀。 这他娘的不是要老子死么? 左右的分寸得拿捏到细微的程度,平衡两方态势,才是活下去的良方。 裴麟有气无力地躺在马车上,安然地面对局势,盘算着如何能够从两个韶阳权力巅峰的掌控者手中,苟且出一条能活下去的道路。 棋盘摆在面前,裴麟歪着头看着上面的棋子缓缓变化,三十万大军的赤红色棋子正在以一个绝对快速向边关行进,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中午便可抵达云州境内。 他仰起头问道:“云姑娘,这童关的将领有哪些啊?” 云芊讪讪道:“我就知道殿下想要问这件事,自然早已调查清楚了,这次以童关为帅,三将辅佐,前锋将林东武,左先锋陈阳,右先锋孙礼,左右均是老当益壮的悍将,前锋林东武则是足可以和玄甲薛威、玄策李君屹齐名的年轻将领。” 裴麟道:“他们之间,难不成没什么交集么?” 云芊笑道:“当然有,再加上玄威军的将领韩天忠在内,四人均是从玄策军中出来的,也都是李老将军以前的左膀右臂。” 裴麟微微坐起,“哦?他们关系这么好么?” 云芊道:“他们不但关系好,还是结拜兄弟。” 裴麟这次直接坐稳了,“那……这个林东武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芊猜出了他想要问什么,于是道:“他们四个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听话,听老将军的话,听陛下的话。如若陛下让他们任何一个人杀了自己的兄弟,他们一定会照做。” 裴麟愕然。 果然,将军还是得这样的人来做。 否则皇帝都睡不踏实。 想到这里,裴麟想要策反的心思宣布告破。 随着大军的推进,裴麟强行自己掺和进来的剿匪之旅,最终变成了救义军的行动,而这个行动,也只有他自己的玄策军知道。 一旦失败,他要面临的可能就是三十万大军屠杀玄甲和淮北义军,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 看来这事,还得重新谋划才是。 …… 云州地处辽阔。 西北塞外的风沙为这片大地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赵恺站在云栖郡的城头,向东北望去,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里,笑道:“薛将军,那里就是云州城,只要拿下云州城,我们就算真正拿下了云州五郡。” 薛威此时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几日他甚至连指挥都没做过,宛如一个大头兵,只需要赵恺指哪儿,他就打哪儿。 拱手道:“殿下神机妙算,若是想拿,末将紧随其后。” 赵恺点点头,淡然道:“要我说,你们这些做将军的,成天行军打仗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我这种坐在学堂二十八年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将大军带到这里。这么看来你们还不如去学堂里看看书呢,打什么仗啊,屁也学不到。” 薛威不敢作声。 他确确实实没有赵恺那两下子,这几日行军下来,赵恺就如同开了天眼一般,说哪里有人就哪里有人,说打哪里,必然都是对方最薄弱的环节。 一开始玄甲军还有些不敢冲锋,是薛威带着冲进去的,伤亡几乎没有,后来每个人都打得稀里糊涂,甚至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打了胜仗,他们大张旗鼓的冲锋,竟然能在赵恺的带领下,绕过守城的军队。 实在是不可思议。 赵恺思索了片刻,才缓缓道:“依我看,这云州城的防备也不是完善的,目测下来,已经窥得其中弱点,入夜之后,从西南城防,直接攀登而上,必然会成功。” 薛威人都吓傻了。 直接登墙? “殿下……对方只要站一个人,就足以将我们用弩箭杀个干净……” “混账!” 赵恺怒喝道:“你知道我知道?一把弩箭能发多少?死一百人够不够?他要不要换一把弩箭?换弩箭的空隙,就是你们上去的空隙!” 薛威脸色奇差无比,可他也只能低头道:“是,卑职明白。”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 赵恺一巴掌打了下去,怒道:“你不服?” 薛威咬紧了牙,摇头道:“服,当然服,只是不想那么多弟兄,白白送命。” 啪! 第二个耳光。 薛威整张脸都肿了起来,嘴里渗出了血丝。 赵恺道:“我让弟兄们送过死?可笑!如此多的大胜还不知道如何来的么?你到死都不愿意承认,我比你更懂打仗?” 薛威低下了头,不再说一句话。 “现在去整备,今夜动手!” 赵恺怒斥道:“再多说一句话,军法处置!” 薛威不敢多说一句话。 他不怕死,但怕罔死,更怕自己死了之后,这些玄甲军的兄弟们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 云州城内,俨然已经四军戒备。 耶律戚端坐在堂上,淡然道:“妹妹,你真是急性子啊,刚刚回到京城,就直扑这里?而且还带着一个逃犯?这恐怕不好吧。” 耶律天燕看了看身后站立着的萧景衡,又看了看面前的耶律戚,轻声道:“多谢兄长惦念,不过并不打紧,我是来接手虎豹骑的。” 耶律戚哈哈大笑,捧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妹妹怕不是在说笑吧?” 耶律天燕并没有说话,身旁的尊明使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了耶律戚的面前,恭敬道:“殿下,这是圣旨。” 耶律戚瞬间出剑,将剑锋横在了尊明使的脖颈上,冷冷道:“你把圣旨吃了,我就不杀你。” 尊明使半张着嘴,愣了愣,“殿下要我吃了圣旨?” 耶律戚郑重道:“不错,你吃了圣旨,就不算我抗旨了。”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耶律天燕站了起来,走向了耶律戚,“哥,我吃吧。” 耶律戚笑着看向耶律天燕,“好啊,若是妹妹胃口好,那就可以……” 话还没有说完,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插在他的脑门上。 尊明使拍了拍肩膀上的血迹,按着耶律戚的脑门,将他推倒在地,“敢对神明不敬,这就是下场。” 第36章 夜魅将军,萧景衡 夜幕降临。 夜空之下,玄甲军已整备待发。 他们穿戴好独属于他们的重甲,腰上系着挂绳,一声令下,绳索便扔到了城墙上。 就在这一瞬。 整个云州城的城墙上空,亮起了火光。 这一刻。 站在大军后方的薛威整张脸都凝固了。 他发疯般地叫着:“撤!” 可是身后却还有冲锋烟火不断地发射。 不顾一切的玄甲军们在战火燎原的城邦下,前赴后继地冲向那个不可能攀登上去的城墙。 薛威转身,直跑到赵恺面前,狰狞道:“殿下!我们中埋伏了!” 赵恺已经呆若木鸡,整张脸煞白,双手都在颤抖。 他打颤的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 薛威立刻喝道:“发撤退号!” 白皙的烟火绽放在空中。 大军回撤。 五万玄甲,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只剩下了不到两万。 薛威喝道:“业火!” 玄甲军将士们立刻从重甲里拿出了一个特制的油包,扔向面前的方向,随后又用火卷打碎油包,登时冲天的大火直扑云州城方向。 这是玄甲军独特的火油,可以在雨天燃烧三天三夜都不会灭。 断绝了这条路,剩下的玄甲军有了得以喘息的机会。 薛威异常的冷静,直接将三皇子推在马上,“殿下,退!” 拍马之后,他大喝道:“重甲骑,保护殿下退守山河口!” 重甲骑保护着三殿下后撤,剩下的步足则由薛威带领撤退。 马上的赵恺还没有回过神来,趴在马上,双目狰狞,喃喃道:“耶律天燕……耶律天燕……你骗我……骗我!你……你还说要和我和亲……你骗我!” 撕心裂肺,泪流满面。 “你给我等着……等我重振旗鼓,再杀回来!” 起风了。 …… 耶律天燕看着漫天的火海,端起了一旁的酒杯,似笑非笑地轻声道:“薛威是多好的将军啊,可惜,可惜。” 尊明使凑到了耶律天燕身侧,“殿下,萧将军追出去了?” 耶律天燕点点头,“他要看看是赵恺厉害,还是赵元厉害。” 尊明使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看来萧将军满肚子的怨气终于有地方撒了,殿下,您说将军需几日凯旋?” 耶律天燕道:“玄甲军如今十不存一,定然不是萧景衡的对手,可玄策军……萧景衡领兵十万,能占人数上的优势,估摸着三五日,便可回城。” 尊明使点点头,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罗盘,还有一根编草,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抓住编草,低声道:“天明神尊上,萨满神明的启蒙者,我以我之力,强我之军,行我之天法,壮哉我大辽!” 霎时之间,一股紫光闪过尊明使头顶。 澎湃的力量散开。 …… 裴麟几乎是瞬间从马车上弹起来的。 “怎么了?殿下!” “殿下!” 小琴和云芊第一时间抓住了他的胳膊,关切的询问道。 裴麟凝视着面前的棋盘。 巨大的棋盘上,出现了一个佛陀。 虚无的佛陀身躯笼罩着紫金色的大军,萧景衡的队伍速度开始变得异常迅速,方才被甩开巨大距离的玄甲军,现在就差毫厘。 裴麟立刻问道:“风将军,距离云州还有多久的路程?” “回殿下,过了山河口就到了!还有……一个多时辰。” 裴麟低头看着战局,义军在伏击萧景衡的路上,满打满算加上玄策军不过三万人的队伍,怎么可能敌得过萧景衡的十万大军? 他拿起白子,落在了玄甲军的头上。 一阵风起,即将被追上的玄甲军,速度居然提了起来,以肉眼可见的优势将距离再次拉开。 他的目光再次一转,前方的玄甲军已经穿过了云州腹地,一枚暗淡的金色棋子带着不足三千的骑兵,跌跌撞撞一直逃窜。 萧景衡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所有行军路线,早就安排在云州各郡的士卒们,在赵恺的骑兵到城便出城堵截。 时间在流逝。 忽的。 大雨落下。 裴麟看着笼罩在整个云州边境上的大雨。 义军就在渡河口。 而裴麟马上也会抵达度河口。 穿过渡河口,就是阶段性的胜利。 但是…… 萧景衡已经到了! 滔天的佛陀加持之下,整个大军行如浪奔。 玄甲军踉踉跄跄追上了他们的主帅时,萧景衡的十万大军,已兵临城下。 度河口广阔的平原,将成为玄甲军的埋骨之地。 薛威立刻抓住三殿下的马,厉声道:“殿下!” 赵恺低着头,“薛威!薛威!你可算来了!救救我,救我!让我跑!让我跑!” 这一刻。 玄甲军的心算是跌入了谷底。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接受这样的主帅,更没有任何一个将士,会为这样的主帅卖命。 但薛威深知三皇子的重要,仰起头,坚毅的眼神镇定地看着慌张的赵恺,抚摸着白马道:“殿下,这是我的马,它会送你回家。” 赵恺点头,“好!好!让我走……让我走……给我护卫,给我护卫。” 薛威拍了拍马屁股,朗声道:“重甲骑,护送殿下回上京!” 重甲骑统领深深地望了一眼薛威,躬身下马。 整个重甲骑,躬身下马。 他们跪在地上,重重的磕头,转身上马,跟随着早早跃出的白马,消失在了迷茫的雨水之中。 那一刻。 泥土的味道夹杂着血腥的气息。 让整个玄甲军蒙上了死亡的迷雾。 大军已至。 满山的虎豹骑士卒手中挥舞着冰冷的屠刀。 玄甲军就在度河口上。 而度河口下,是十万辽军。 萧景衡黑马白衣,伫立在正前方,冒着大雨,看着不足几十里外的玄甲军,大声道:“薛将军可在?” 薛威已经没有马了。 他拿着手中的钢刀,走到了整个玄甲军的最前方。 两万人的队伍,噤若寒蝉。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玄甲军自始至终唯一的那个领袖。 薛威撕开战袍,将碎片拿在手中,一刀砍下了玄甲军旗,将战袍的碎片裹着旗杆,系在了自己的背上,低声道:“玄甲旗不倒,不能退!” “玄甲旗不倒!” “不能退!” 两万人的齐喝,显得凄凉。 萧景衡哈哈大笑道:“薛威,你真以为我要杀你么?” 薛威冷眸道:“我可以死,但玄甲不会输!” 萧景衡道:“你我君子之约如何?” 薛威微微一怔,“约何?” 萧景衡挥了挥手,朗声道:“淮北义军的兄弟们,你们一起出来吧,今日,我萧景衡在此,和你们做一个君子之约。” 一排排火把亮了起来。 西方山坡上赫然正是淮北义军的身影。 他们是来支援的,本打算要在辽军冲击时,冲破他们的阵型,可现在看来,早已被萧景衡发现。 薛威道:“何约?” 萧景衡道:“你我约定,若是你能进得了山河口龙阳县,我家成安公主殿下说,三年不犯韶阳。” 薛威不解道:“当然进得,我自己的韶阳,我为何进不得?” 萧景衡道:“无妨,你怎么以为是你的事情,若是你进不得山河口龙阳县,那么我六个时辰之后打玄策军,你玄甲士卒不得插手。此约生效,我即可退兵,绝不阻拦!” 薛威一愣,“此话当真?” 萧景衡哈哈一笑,拱手道:“薛将军大才,但你还不到做我对手的资格,若下次沙场再见,我定不会留手!” 说罢,萧景衡手中长剑向天一指。 整个大军。 十万人的辽军。 在度河口上,消失了…… 所有人的瞳孔都几乎散了,他们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这…… 薛威猛然想起了那句话。 马过不留印,人过不留影。 夜魅将军。 萧景衡。 此时…… 已是入夜。 第37章 城里城外 雨越来越大。 暴雨席卷了整个边关。 但山河口的大营里,仍然热气腾腾。 童关最讨厌冷。 雨和雪在他的世界里从不存在。 所以此时的大营里生起了火,无数的篝火在燃烧着,将整个大营升腾出了一股绝无仅有的热气,即便瓢泼的雨水也无法浇湿这些火焰。 这火盆里的火用的原油是和玄甲军的业火差不多的东西,但经过几代加工,极为昂贵,随手一颗火种便价值百两,今日一夜,几百颗火源,全部用来取暖了。 他会随军携带几个大的铜炉,专门安排五百人负责照看一个铜炉。 走进自己的营帐,只见满地锦罽,数炉红炭,簟团香暖,帏卷温柔,心中十分欢喜。 侍妾走上来与他更衣,一边帮他脱去狐裘,一边笑问着:“老爷今日怎么这么高兴?曲儿都哼上了。” 童关笑道:“我现在左手一个人头,右手一个人头,想砍哪一个,就砍哪一个——活在这世上,刀在我手,如何会不高兴?” 侍妾娇哼一声,“干什么说得这么吓人,血淋淋的,听得人汗毛直竖。” 童关坐下来,抚摸着她胸口的汗毛,把她抱到膝上,用手摩挲着她蝤蛴般的颈子,伸出指甲来,在上面轻轻划着:“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这你就觉得吓人了,你难道不知周遭这一切,是什么换来的吗?” 侍妾扑哧一笑,点着他的额角:“什么换来的,总不外是我们家老爷这格外聪明的脑子换来的……” 正在说笑,没想先将军林东武来到了帐门外,这时跟了进来,听见屋里调笑,不好擅入,在门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童关抬起头,一边依旧用手摩挲着侍妾,一边问:“林大将军,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拘束?进来就好。” 林东武面色清冷,韶阳里四个着名的将军中,他是身高最高的,却是样貌最秀气的,曾经冯老将军说他形如子龙,武若奉先。 他微微一笑道:“新送来一班西域的乐奴,卑职已安排他们在东营住下了,里面有个鼓伎,确是一手好手艺,又生得好容貌,大人您定会喜欢的,卑职就先拿了些绸缎,与她去做衣服……这是主要的,剩下晋州官员们进奉卑职都开进单子里了,回头大人有空时吩咐,我拿来给大人看。” 童关点点头,却见林东武面露犹疑之色,便问:“还有什么事?” 林东武道:“三殿下他们已经出了度河口,在往这里的路上了。” 童关摆了摆手,压根儿没有回答,而是道:“做好衣服就快些让戏班子上来吧,晋州的戏,好久都没有听了。” 林东武作礼,转身退出。 这样的日子,林东武过了很多年。 坐在热气腾腾的军营之中,他吩咐戏班子准备入帐,自己则是坐回了营帐外。 听着里面歌舞升平,林东武的心里就踏实多了。 只要童关高兴,他就可以永远稳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以成为风家四将里职位最高的,可以成为手下士兵最多的,也是靠近韶阳权力核心最近的。 这是他们分别以来,林东武第一次见到故人。 …… 大雨滂沱。 重甲骑的速度被严重拖缓,直到被薛威追上时,他们才到了龙阳县。 可面对的却是紧闭的城门。 薛威猛然回头。 萧景衡一人一骑就站在身后。 他不需要别人,他只需要一个人出现,就足以震撼所有人。 谁也不知道他身后有没有大军,谁也不敢用性命去赌。 三皇子已经在叫门了。 “开门!我是赵恺!我是三皇子!开门!” 可城上的守城士卒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他们甚至连低头向下看的想法都没有。 赵恺叫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无人回应。 此刻的玄甲军,已经犹如丧家之犬,被堵在了城门之外。 就在僵持之时,最后一把火,烧了起来。 身后萧景睿的手中,燃起了火。 但并非是普通的火。 而是黑色的火焰。 他举着火把,冷冷的看着龙阳县城的大门。 无穷无尽的压力,从一个人的眼眸中散发而出,逼迫着整个玄甲军,逼迫着整个天地间。 林东武驻足在营房外。 此时的童关正坐在营帐之中,看着下方的晋州戏曲,眼神凝视着一旁的鼓伎,表情丰富多彩,脸上都要笑出花儿来了。 林东武不敢入内,他对童关了解颇深,眼下他已经明白了童关想要做什么,只能忍住一言不发。 童关大笑着竟是突然一步走了下去,到了鼓伎的身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娘子!要不要……和我去玩些新奇的?” 那鼓伎惊吓着丢掉了鼓槌,张皇道:“大人……不不不……大人,我已有家室了……” 童关来了兴趣,“哦?你的家事,现在何处啊?” 鼓伎指着旁边的戏子,“这……这是家夫……” 童关一把抓住了戏子的头,将他拽到了自己的面前,“你的娘子,送我了如何?” 大雨滂沱。 龙阳县城的城墙,是薛威见过最厚重的。 他是韶阳军,他从未有一次进入韶阳的城池,需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这一刻,他鼓足了气,对着上面的城防兵喝道:“在下玄甲军薛威,请求入城!若是童大人不允,可否让伤员先入?大雨如此,他们……命不久矣!” 城上仍然无人回话。 几个士卒正饶有兴趣地看向大营的方向。 大营已血流成河。 鼓伎腹中插了一把匕首。 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了结局。 她的手在临死之前,还抓着自己夫君的手。 他们甚至没有哭。 只是相拥着,死去了。 童关一刀砍下了他们的手,喂给了野狗,叹息了一声,转头道:“林将军,怎么?有事么?” 林东武道:“玄甲军已经在城下了。” 童关恍然了片刻,一巴掌打在林东武的脸上,“混账!三殿下呢?” 林东武当然知道自己要吃这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打给别人看的,不然那么多人都会非议童大人,现在这一巴掌落下,三殿下的罪责,就要他林东武去抗。 他乐意抗,他为童关扛了无数的事,所以他位列三品,比其他的人都要高。 “也在门外。” 童关立刻道:“走,去接殿下!” 说着便大步向外走去。 正当此时,林东武快步跟上,“大人……萧景衡在外面。” 童关哦了一声,“他也在?” 眼神里露出了一个邪魅的光芒。 第38章 天降神兵 “殿下!殿下!哎呀,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恕罪啊!” 童关站在城头上,头顶一片黑色的伞。 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雨水,但他的心情似乎比在雨水里浸泡了半个时辰的三殿下,更加的悲愤。 赵恺抬起头,“童关,开门!” 童关立刻点头哈腰道:“是!” 可他刚要走,却又转身回来,“殿下……您可是和玄甲军一起回来的?” 赵恺此时心力交瘁,疲惫不堪,根本没有什么闲暇去想别的事,当即大声道:“是!” 童关看向了薛威,拱手道:“薛将军。” 薛威点点头,“童大人。” 童关指向不远处的辽军方向,那里只站着一个人,萧景衡。 “那人,是你带来的?” 薛威一愣,当即道:“大人,那是辽国的追兵。” 童关看了看自己身侧的同僚,顿时哈哈大笑,一把抓住了林东武,“林大将军,你和薛将军师出同门,你告诉我,一个人到底该是什么实力,能够追着玄甲军跑到这里?” 林东武的神情淡漠,眼神却从未看向下方的任何一个人,飘在远方,凝视着萧景衡的方向,悠悠道:“我没见过。” “你看,是了!” 童关道:“就算是风老将军亲至,也不至于吧?” 他的眼神慢慢变得邪恶,慢慢变得狡黠,“薛威,你是不是带着辽国的人,来侦测我方的军机!说!” 薛威呆住了。 他似乎早已经想到了是这个结果。 可从来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 赵恺坐不住了,“童关!我让你开门!” 童关拱手道:“殿下,我开门可以,可是这通敌叛国之罪总该有个说法,不如先让我断了这玄甲之罪,再让您入城,这样一来可以洗脱您的冤屈,二来还是大功一件啊。” 赵恺回头冷冷的看了一眼薛威,“好你个薛威,居然还有通敌叛国之罪!” 这一刻。 薛威笑了。 他从未笑得这么大声。 也从未笑的如此凄凉。 阴冷的雨水浇灌在每一个玄甲将士的身上。 他拿出了刀。 玄甲军的将士们都有些发怔。 可他们仍旧跟随着自己的将军,拿出了刀。 薛威指着城墙上的童关,“我可以死,但绝不会死在你的刀下!” 他笑着,全身都在战栗着,指向了林东武,但这句话,并非说给他,而是说给自己。 “干爹说过。” “风家的人,决不能出一个乱臣贼子。” “玄甲军何在!” “呼!” “今日我三万兄弟死于贼人之手,此仇,我等报不报!” “呼!” “辽军压我韶阳,兵临城下,这城,守不守?” “呼!” “凡我玄甲军者,持刀!备甲!” “呼!” “随我杀敌!” 薛威已经冲了上去。 所有玄甲,都已冲了上去。 那一刻,大雨似乎都不忍浇灌在这些必死之人的身上。 撕心裂肺的吼声在龙阳县外。 林东武的目光里闪起了一阵阵的火光。 他似乎想起了曾经并肩作战的那三个人。 薛威救了我三次,我还了他三次。 夜北救了我五次,我还了他一次。 究竟…… 我要还多少次,才能…… 安心背叛他们? 林东武的眼里起了雾,他转过头去,淡淡地对童关道:“大人,玄甲是小,萧景衡事大,他的实力,不亚于我们。” “三十万在后面,你怕什么?让他们闹。” 童关摆了摆手,“倒不如来赌一赌,辽军多久能吃得下玄甲?” 一个副官道:“大人,不足一炷香。” 童关哈哈大笑,“我赌一盏茶。” 大批的将士们前赴后继,在最后的灭亡来临之前,奔向了他们背后韶阳的死地。 即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仍旧要为韶阳拦下辽军。 这就是他们的职责。 萧景衡漆黑的火把甩了甩。 轰然! 十万辽军! 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十万辽军,已经将整个龙阳县围住了! 三十万大军还在城外! 林东武顺势指派狼烟四起。 大军拔寨而起。 龙阳县还有五万守军,童关自然不用担心,坐在摇椅上,乐呵呵地看着面前的战事。 薛威一马当先,手中长刀随着风雨,阵阵发响。 刀光映着月光。 寒光拥着血光。 薛威的眼里,只剩死! 可就在此时。 一道金色的烟火冲天炸起! 西南? 薛威转头看去。 顿时,身上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驾驭了一般。 他的伤口……开始恢复了出来。 突然! 一个冲天而降的身形,竟然以一己之力冲破了整个辽国大军!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呆住了。 冲天的火光宛如碧浪滔天,直扑而下! 绝对强悍的力量。 绝对无敌的速度! 迎风招展的大旗,赫然耸立! 玄策! 他们冲破辽军仅仅用了一瞬。 只这一瞬,便如神兵天降。 辽军立刻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个骑马的将军,率先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 白马。 银鞍。 金枪。 黑剑。 白袍。 他大喝道:“薛威,爷爷来了!” “夜北!” 薛威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从未如此绝望过,也从未在如此绝望中,看到希望! 他被一把抓起。 大批的马儿涌入战场。 万马入场。 一个浑身漆黑的大个子一马当先,将一匹马背在身上,走到了薛威面前,“薛将军!上马!” 薛威一月而上。 “玄甲军,上马!” 武封的声音如同滔天雷鸣,震动四方。 一时间,辽军竟然无人敢上前。 萧景衡呆住了。 他的目光被牵引到了西南方,大军溃散之后的那一抹道路上。 一个顶兰花的轿子,就那么静静地停在那里。 他手里攥着军符,可心中却第一次有了被压制的感觉。 那个人就如同黑夜里的杀神,藏在最深的黑暗里,在最薄弱的地方,刺出了用尽全力,最锋利的一刀。 没有人知道萧景衡的排兵布阵,就算是成安公主也不知道。 可那个人,居然能够轻而易举的找到,并且在这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深吸了口气。 马已散去。 本该到手的玄甲军已经被带走了。 他们如风一般的行军,实在太快,快到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就连伤员都已经带走了。 “赵元……我记住你了……” 萧景衡咬牙道,“你给我记住,等我拿下龙阳县,就去找你!” 他挥旗,喝道:“冲!” 十万大军,直扑龙阳。 第39章 善良的筹码 龙阳县的死活,和裴麟没什么关系。 心系天下,心系百姓那都是做给人看的。 他能心系明白自己就不错了。 救玄甲,保义军,说白了是增强羽翼,收复人心,提升实力所做,和人命关天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自从晋王府一局棋,裴麟皇子身份坐实之后,他慢慢开始觉得权力的中心根本不是曾经看到的那样,为民请命的好官多数都是落得朝不保夕的下场。 这韶阳官场里的水,要比死了万千士卒的度河口还要浑浊不堪。 还记得曾经读过的史书中,不知是谁写过一句话,大体的意思是:天下生民,贤愚不肖者各异,可大多时聪明人又能比旁人聪明多少?不过是聪明人会给别人犯傻的机会而已。一旦有人犯傻,彼此的智力差距那时就拉大了。 而让人犯傻,无非就是让人陷入情绪。 普天下之人,为情绪所控者十之八九,为利益所控者又填满了剩下的十之一二。 情绪可以控人,利欲也可以控人。 裴麟一直相信,所谓政治,是建立在人的弱点之上的。 政治如此,权力又有何异? 权力不过就是政治的衍生物罢了,就像是佛教思想,人们听不懂,但给他们一串佛珠,人人都以为自己是佛了。 政治如果是佛教,那么佛珠,就是权力。 谁的佛珠多,串儿大,谁的地位就高。 想到这里,裴麟不得不承认自己佩服童关。 平常人谁能亲眼看着三万人冲到敌军里送死? 那些人可是自己的血肉同胞。 童关竟然能够谈笑风生地将他们置于死地,甚至三皇子都压根不管不顾,光是这心态和情绪的控制,就得裴麟好好地学上一学。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只是初窥门径,想要达到驾轻就熟,还是得亲手杀人时而色不变,还能从容将罪责推到别处。 裴麟不由得心底赞叹童关的心境,同时更加鄙夷他的手段。 这样的人,一定不得好死。 但这样的人死之前,一定过得很好。 叹了口气,裴麟刚要坐起身,幕帘就被拉开了。 “你不出去看看?” 云芊撩开帐子,轻声问道。 裴麟吓了一跳,正要训斥她别乱进来,否则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咋办?可后来想想,她每日给自己上药,什么不该看的也都看了。 于是转身道:“你这么拉开幕帘,别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怎么办?” 云芊放下幕帘。 此时似乎就没什么是她不该看的了。 裴麟对于云芊的迁就和宠溺是玄策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但他们都没有往男女之情上去猜,只觉得二人日理万机,熬夜挑灯是为了军情之策。 “玄甲军的将士们千恩万谢,这种收拢人心的大好机会,你居然在营帐里睡大觉,我搞不明白。” 云芊旁若无人,径直走到了床榻旁边,脱下鞋子,盘膝坐在了裴麟的床上,一边给他按着后背,一边低声说道:“义军也在外面,李将军已经在亲自为李易和薛威疗伤了,现在你去,绝对是个大好的机会。” 裴麟趴在床上歪着头,明知故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是好机会?” 云芊知道这个五殿下的意思,这个人心中有一杆秤,但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计谋落空,如若他不采纳,也会说通自己,于是心中也不藏匿什么,当即道:“你救了他们,现在应该是他们最感谢你的时候。” 裴麟笑了笑,“就凭这个?” 云芊继续深挖道:“三皇子如今生死未卜,恐怕童关是第一个嫌他命长的,而童关在城门口的所作所为,大军不说玄甲也会说,想要玄甲说话没人听的办法只有一个。” 裴麟点点头,“直接停了玄甲的粮饷,这样一来,他们就不是韶阳的兵了。” 云芊神情落寞,她亲眼看到了绝境之中玄甲将士们的韧性,自然觉得颇为不值,可身为臣子不该说朝堂的不是,只能愤愤道:“不错,不如就让他们直接划入玄策,这样一来,他们还可以……” “你当童关傻,还是当蔡太师傻?” 裴麟挑眉看向她,“秦相那边我可以肆意妄为,即便杀了一个督军使,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原因是我要娶她家的女儿,一个皇子和一个督军使孰轻孰重他自然明白。” “可蔡太师能从我手里得到什么?” 裴麟笑了笑,“他辅佐的可是二皇子,巴不得我死在边关,若是没有秦群和晋王在朝堂和他周旋,这老爷子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借口,带兵杀过来,我还玩什么融兵入内的花活儿?嫌他找不到借口?还是怕自己死的晚?” 云芊惊得玉手停在了半空。 裴麟长出了一口气,“你啊,行军打仗在行,朝堂内外信息厉害,可这权力核心的人心利益,一窍不通。” 云芊默然,“那……殿下说,该怎么办?” 裴麟道:“我问你,蔡太师的目的是什么?” 云芊皱着眉。 她对于人心并非一窍不通,而是眼界未开,这时代又不可能写一本《二号太师》或是《我在韶阳朝廷三十年》的书来让下面的人明白上面的政体是如何运作的。 但好在衍天宗和朝堂若即若离,她也能够稍微猜到些什么,猜测道:“杀……玄甲?或者……三皇子?” “屁。” 裴麟抬起头,将下颚枕在双臂上,“老贼官居天下榜首,辅佐二皇子的军功大臣,会把一个手下只有几万兵的三皇子,亦或者一个陪练军队放在眼里?他的目的,是让皇上开心的同时,让二皇子也开心。” 云芊不知该怎么接。 “整个韶阳偏安,抓到手的成安公主都要放回去再送金子赔罪,这样的皇帝他最想要的就是整个韶阳谁他娘的都别打架,让他安心修炼最好,所以谁打的猛,他就要打谁。” 裴麟道,“谁打的猛啊?” 云芊尴尬道:“当然是玄甲……” “可不是么?云州四郡都打下来了,不是他是谁?” 裴麟哼了一声,“二皇子想要什么呢?” 云芊脱口而出,“三皇子死。” 裴麟道:“得了,老皇帝需要三皇子停手,需要他的气运,二皇子需要三皇子死,多么简单啊?” 云芊愕然,“那殿下……你是要?” 裴麟点点头,瘫软无力的趴在床榻上,“只能把薛威当罪犯送回去了,这样不仅能保得住玄策,还能保得住我自己啊。” 云芊心中空落落的,略带哽咽道:“那……玄甲呢?” 裴麟道:“解甲归田,是最好的办法了吧?哦,对了,我们的招兵,还得继续招。” 云芊似乎想到了什么,拱手正要说话。 裴麟挥了挥手,“乏了。” 他躺在床榻上,一言不发,似是睡了过去。 云芊暗暗退却,大帐之中空无一人,片刻之后,李君屹要闯大帐被拦了下来的声音传入耳畔。 裴麟微微睁眼,喃喃叹息道:“唉,这世上,善良需要的筹码,实在是太大了。” 他何尝不想留下这些人呢? 可他盘算着,唯一能让薛威活下去的办法,或许就是送回汴京吧。 第40章 杀手 裴麟起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晌午。 整个营帐里静悄悄的。 云芊没有出现。 李君屹没有出现。 什么人都没有出现。 “小琴?” 裴麟喊了一声。 小琴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是刚刚苏醒的疲惫,不过随后抻了个懒腰,容光焕发。 裴麟不禁赞叹:这本事还是得学一学。 “殿下?怎么了。”小琴问道。 裴麟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事儿么?” 小琴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儿啊。” 裴麟不解道:“龙阳县呢?” 小琴撇了撇嘴,“殿下还是自己去问吧……这事儿……我不好说。” 她拿起了裴麟的衣服,给他穿戴完毕。 裴麟又拿起了自己的刷牙缸,走向了军营大帐。 大帐里坐着很多人,他们都低着头,见到裴麟走进来,纷纷站起身行礼。 裴麟看了一圈儿,李君屹不在,于是问道:“李将军呢?”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先说话的是角落里的郑年,他凑了过来,低声道:“殿下……您要不要去校场看看?” 裴麟心里一沉。 李君屹和薛威的关系他是知道的,看来这位重情重义的大将军又想靠着自己的能力来改变一些什么了。 该去还是得去。 裴麟走向了校场。 校场围着很多人,大多都是在训练的新兵。 云芊就站在校场外,看到裴麟的那一刻,躬身道:“殿下,您来了。” 疲惫的双眸足以见得她一夜未眠,看来她是想帮自己解决一些心头事,但最终未能如愿。 裴麟没有说什么,“有事么?” 云芊低着头。 裴麟摆了摆手,“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云芊略显愧疚,低声道:“是。” 李君屹拿着自己黑铁的剑,正在对着一个沙包乱刺,以至于那沙包都千疮百孔,若是一个人,恐怕血早就流干了。 裴麟坐在一旁的栏杆上,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刺。 足足看了半个时辰。 两个人都在磨性子,可裴麟就是坐着,李君屹却一直都在动,他似乎也累了,却不能驳了自家主子的面子,将剑插在地上,回过头看向裴麟。 裴麟的脸上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温柔道:“怎么了?” 李君屹本来满腔热血,被这样的一个笑容面对时,顿时少了一半儿的怨气,软了许多,叹息道:“殿下,我不理解。” 裴麟点点头,“不理解就对了,你是大将军,玩的是带兵打仗,上阵杀敌。朝堂的权术和人心谋略,那不是你该做的。” 李君屹低下了头,“那我也该明白什么是兄弟情深,不能背信弃义,见死不救。” 裴麟知道他口中的背信弃义说的是童关,见死不救说的是自己,不过也不生气,“薛威应该比你更明白事理,他临走的时候,没说什么?” 李君屹咬紧牙道:“他说,李家不能出一个乱臣贼子……可是!他明明可以直接进入玄策军,明明可以将功赎罪的!” 裴麟摇了摇头,“没人在意他是不是有功,只在意他是不是能够给足上面的人所需要的面子。” 李君屹呆住了。 这就是他最讨厌朝堂那些官员的原因,无奈道:“家国为难存亡之际,居然还在注重个人的权利,真是无可救药。” 裴麟并不反对李君屹的观点,毕竟这种梦境童话般的梦想,是每个人都曾有过的展望。 他自己也曾有过。 裴麟拍了拍李君屹的肩头,“你信我么?” 李君屹眨了几下眼睛,“我自然是信殿下的。” 裴麟道:“你就负责带好兵,其他的交给我,薛威不会死,玄甲军的人不会死,李易也不会死。” 李君屹靠在栏杆上,眼神极为坚定道:“殿下,我的命都可以给您,我相信如果您能救出薛威,以他的聪慧,定然能够辅佐您。” 裴麟笑道:“好。” “殿下,昨天龙阳失守了。” 裴麟的面色沉了下来,“三十万对十万,失守了?” 李君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不仅龙阳失守,童关直接放了晋州三郡,龙阳、平阳、汾阳全部失守,现在萧景衡就住均在平阳外。” 裴麟道:“距离我们,不过五十里?” 李君屹道:“不错,而且……圣旨到了。” 裴麟道:“怎么说?” 李君屹道:“先是赞扬了童关诛叛有功,然后勒令停了玄甲军粮饷,还说……三殿下、薛威通敌叛国,晋州三郡各边境军不许再为难三郡各郡。” 裴麟恍然笑了笑,“不爽?” 李君屹不敢造次,低声不语。 裴麟道:“我们把晋州三郡拿回来?” 李君屹看向裴麟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圣旨都下了,殿下……您要抗旨?” 裴麟摊手道:“喂喂喂,你可别瞎说,圣旨是怎么说的?” 李君屹道:“不允许晋州三郡各边军再去打三郡。” 裴麟道:“这不就得了,我又不打他。” 李君屹不解道:“那……殿下你要怎么收复三郡?” 裴麟笑着道:“不让我打他,我就不打他,但他如果打我,圣旨又没说不能还手,我们等着他来打我们不就行了?” 李君屹道:“殿下,萧景衡坐着晋州三郡最好的城池,怎么可能放下城池……来找我们?我们这片荒摊有什么可打的?也不是守城军。” 裴麟咂巴了几下嘴,“李将军,你如果正面和他对峙,几分胜算?” 李君屹思索了片刻,“白天三七,他三我七,晚上三七,我三他七。” 裴麟点点头,“如果你晚上和他打,你说他敢不敢打?” 李君屹笑了,“他自然敢打。” 裴麟道:“你了不了解萧景衡这个人?” 李君屹摇摇头,“用兵打仗我还算了解,但要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真不知道。” 裴麟深吸了口气,“那就不用你了。” 说着,他转身走向了大营。 …… 夕阳斜斜挂在天上. 耶律天燕斜倚在一张铺着金丝毡的湘妃竹榻上,窗外浓荫如盖。 风中带着荷花的清香,她手里捧着只碧玉碗,碗里是冰镇过的莲子汤。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杏花眼微微一眨,笑着看向面前站在厅堂里的男人,打了个响指,身后小青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带出了三个家丁,每个家丁手中都捧着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黄金。 “这个价钱……殿下是要杀谁?” 男人略显意外。 “大理夜鸦,从不失手,这回我得听一听是不是真的名不虚传了。” 耶律天燕纤纤玉手扶着自己的下颚,笑道:“韶阳五皇子,赵元。” 第41章 夜魅的密谋 萧景衡站在城墙之上,一目千里,过往皆是韶阳大地。 他曾无数次展望过这片大地,以至于如今看到,不住的向往。 萧家是辽国的皇室族姓,他从小便受到父亲的熏陶,势必有一日要站在韶阳的大地上。 那片大地,理应是他们萧家的。 天下都该是他们萧家的。 正此时,尊明使郎百年走了过来,将手中的酒递给萧景衡,问道:“在想什么?” 萧景衡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心满意足道:“在想什么时候能够踏平韶阳。” 郎百年道:“踏平韶阳的日子不会很远,但眼下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解决。” 萧景衡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当郎百年觉得一件事情很重要,那这件事情就一定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什么?” “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我说出这件事之后,你得听我的。” 郎百年要求道:“这也是公主殿下的意思。” 萧景衡握拳放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我对天明神和殿下起誓,我定会听你的。” 郎百年这才道:“赵元来信了。” 萧景衡的脸上抽搐了一下,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不由得攥紧了双手。 他在这个韶阳五皇子的身上,已经吃过不止一次的亏,现在正是他思索要不要去报复的时候,他居然主动来信? 郎百年笑了笑,“信我就不给你看了,大致的意思就是让你出兵去打他。” 萧景衡皱眉,自然可以想象到赵元的来信上极具嘲讽的话语,不看也罢,只是赵元的做法,萧景衡实在是想不通,“他难不成有什么毛病?” 郎百年诚恳地点点头,“小青姑娘也是这么说的,那个赵元不像是个正常人。” 萧景衡冷笑了一声,嗤之以鼻道:“汉人都是如此,劣根劣性,让人恶心。” 郎百年道:“赵元工于心计,兵法诡异,又有绝顶气运在身,他手下的将士非同一般,增益比我的天明古神术还要强悍,就算你我联手,只能依靠夜魅之法去攻击他,一旦被他抓到行军路线,可能就是一波反扑。” 萧景衡斟酌道,“回想第一次赵元带兵,行军路线被他完美避开,且我们的明暗哨都没有侦查到他,显然是有人出卖了情报。” 郎百年分析道:“可昨夜绝不可能有人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 萧景衡斩钉截铁道:“猜到的。” 郎百年摇了摇头,“不,他不敢这么赌。” 萧景衡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赌,他不可能次次都赢,更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大胆。” 郎百年太了解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将军,劝诫道:“萧将军,赵元是不是在赌我不知道,但你现在确确实实在赌,听我的,无论他说什么,我们都不去。” 萧景衡扬起了头道:“我觉得可以一试。” 郎百年道:“真别试,将军,我们刚从带罪之身脱出,若是出了任何问题,公主殿下那里我们没法交代。” 萧景衡内心在斟酌利弊,自己的做法定然不能影响到公主,但眼下他若是不冲出去,岂不是要在整个辽国境内把脸都丢尽了? 决不能如此。 萧景衡道:“百年,若是我今日不接,日后定会被人所看不起,韶阳下等人,我辽军不敢打,就算是辽王也不会放过我的。” 郎百年茫然点头,咬牙切齿道:“这赵元计谋颇为恶毒,不是阴谋诡计,尽是阳谋,只要这一计出,我们便无可奈何,进退两难。” 萧景衡冷笑了一声,“无妨,这一次,我定会全力以赴,让赵元,让整个韶阳知道,该如何用兵。” …… “辽军动了?” 云芊似乎有些意外。 李君屹双手横着承在盘膝坐下的膝盖上,点点头道,“当然动了,殿下让我写的那封信别说是给萧景衡,就算是给我,我也得打过来。” 裴麟靠在椅子上,正往嘴里送今天的第五碗午饭,茫然抬起头问道:“得多久到?” 李君屹道:“萧景衡出兵,定然是晚上。” 裴麟撇了一眼自己的棋盘,心中颇为惬意,萧景衡的大军正窝在一处山脉,这山脉的位置确确实实不错,进可攻退可守,到自己的大营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研究了一下盘旋的山路,裴麟皱了皱眉,问道:“他一定会晚上出击的对不对?” 李君屹道:“夜魅将军,自然是晚上出击。” 现在裴麟肯定是不能先动的,于是道,“通知易先生,可以动手了。” 若是之前,李君屹定然会直接说:这不是让他们送死去么? 但是现在,李君屹已经完全相信了裴麟,所以根本不会质疑他的决断,立刻站起身道:“我这就去通知他们,殿下,需要他们去哪儿?” 裴麟指着沙盘上的山坳道:“就这里。” 他耸了耸肩,心道:“萧大将军,” …… 易先生对外的称呼都是易先生,只有少数的人知道他的名字是李易。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易先生站在山坳上。 此时西风婆娑,卷起层层浪沙。 他和裴麟分别已经足足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他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曾经让他焦头烂额了三个多月的债务,就在举手投足之间还清了,不仅如此,他手里结余的银子,这五皇子根本不要,索性自己计划留存了一部分,将剩下的全部交给了百姓。 这样的情况,他根本没有想到。 而现在的战役,更是意料之外的。 十万大军,要自己带着一万义军去对抗。 李易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如此。 可偏偏这是五皇子的意思,李易就算是死,也不能忤逆五皇子。 自从使团一部分宝物拿走之后,整个义军就已经在他的手中了,而李易这个明面上的义军首领,则成为了五皇子的帐下之臣。 他明白,自己不喜欢诏安是因为韶阳朝堂的缘故,但现在他被迫被诏安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自己做事曾经畏首畏尾,而现在,他似乎只需要按照五皇子的想法做下去,一切的责任,根本与他无关。 是不是,这才是最好的退路呢? 正在这时,一旁的人低声道:“统领,我们找到他们了。” 他们……真的在这里! 李易不禁心中动容。 这五殿下……神了…… 第42章 活捉尊明使 易风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们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大军在山坳,他们在山上。 “滚石。” 一声令下,无数个两人多高的巨石从山顶上砸落了下去。 随后是响彻整个山谷惨烈的叫声。 也就是在这一刻,易风彻彻底底被五皇子镇住了。 不禁产生了无数个问题。 他到底怎么知道辽军在这里?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为什么能有如此可怕的预知能力? 他……是不是和衍天宗天监国师有关系? 一切都没有答案。 只能猜测。 …… “什么!” 成安公主手里的葡萄掉在了地上。 她整张脸都呆住了。 双眼瞪得极大,瞳孔还在微微发颤。 报信的士卒跪在地上,“萧将军……重伤在战场上,尊明使大人下落不明……殿下……是义军所为,是淮北义军!” 成安公主坐立不安,眼神里几乎是绝望。 “十万大军,十不存一……” 义军? 为什么是义军? 她想过无数个结局,想过无数个可能。 可偏偏没有想到,这次竟然重创辽军的,竟是一万人的义军! 身体一软,耶律天燕倒在了小青的怀中。 “小姐!小姐!” 小青急切地扶起了耶律天燕。 “快!” 耶律天燕面色惨白,伸出手道:“快……让夜鸦动手!现在!杀了他!” …… 消息传回上京的速度并不慢。 韶阳皇帝端坐在蒲团上,凝视着一旁的国师,“晋州三城的战报,到底怎么回事?” 国师摇了摇头,“看不透。” 皇帝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看来得见见元儿了,多年不见,他的成长有些超乎预料了。” 国师轻轻地将棋盘挪开,焚了一炷香道:“陛下,第二层药炼制好了,不日便可服用。” 皇帝道:“哦?恺儿和他母亲的骨血,经过淬炼之后,反应如何?” 国师笑了笑,“很好,比想象中的要好,若是服下,度了三七劫,恐怕这一次陛下实力会精进许多,破武道七境,不是问题了。” 皇帝点点头,“下一次,就用元儿如何?” 国师立刻道:“不行!” 皇帝抬起头,凌冽的眼神里充满了无穷的压制力。 国师警觉起来,他不能慌乱,更不能忙于解释,而是深吸了口气,接着长长叹息,“陛下,千万不能如此急切,您的身体现在或许还扛不住第三层的药物。” 皇帝的眼眸略显松弛了些,“哦?是因为朕的身体?” 国师道:“当然,这秘法切忌急功近利,陛下要从长计议。” “好。” 皇帝再次入定。 国师等了片刻,见皇帝再没有动静,这才站起身,向外走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皇帝已经睁开眼睛。 整个后背已因为潮湿而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就像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映入皇帝眼里。 他只是笑了笑,再次闭上了眼睛。 …… “跪下!” 郑年一把拽住了郎百年,呵斥道:“见到五殿下你不下跪,想让我废你两条腿?” 郎百年仍旧穿着他那身满是碎布条的衣服,即便双手双脚都是锁链,他依然昂首挺胸,双手合十道:“尊明使只跪天明神,从不下跪于任何人。” 郑年道:“即便没有了双腿?” 郎百年道:“即便没有了双腿,也是站着,不是跪着。” 裴麟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些脑子被浆糊糊住的人,似乎在他们的世界里,什么都比命重要,于是摆了摆手,“罢了,他又不是韶阳的人,一个搞信仰的,你逼他干什么?” 郑年这才作罢,退到了一旁。 裴麟径直走了过去,观摩了一下这位辽国信奉神的传承人,问道:“萧景衡在哪儿?” 郎百年低着头,“我不知道。” 裴麟道:“你是辽国的尊明使?主要是干嘛的?” 郎百年道:“我不知道。” 裴麟道:“你什么都不打算和我说?” 郎百年道:“我不知道。” 裴麟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我就只能杀了你了。” 郎百年的眼神低垂,嘴角却微微上翘,双手合十道:“请便。” 裴麟摆了摆手,郑年拖着郎百年向外走去,正当此时,一个声音响起。 “殿下!” 裴麟转头看去,跑来的是人是云芊。 她是跑来的。 “殿下,他不能杀。” 云芊深吸了几口气,一把拽住了裴麟,将他拉到了一旁,用极低的声音道:“你杀了他,会有麻烦的。” 裴麟皱眉道:“麻烦?你的意思,是辽国?” 云芊道:“那只是一部分,尊明使在辽国的地位,要比我们在韶阳的地位高的很多,辽国自然会大发雷霆,但最重要的是,他叫郎百年,是现在大祭司的儿子。” 裴麟道:“我……需要这么怕他?” 云芊道:“这是诅咒,大祭司的死会有血咒。” 裴麟惊讶道:“你还信这个?” 云芊目光收紧,压着嗓子一字一句道:“韶阳的气运,就是这么没有的!” 裴麟恍然,“竟有如此的事?” 云芊连忙抓住裴麟的手,“尊明使韶阳朝堂不敢动,我们更不能动,听我的,让他回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裴麟是个听劝的人,低声道:“我知道了。” 他走向了郎百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 他话只说了一半,就看到郎百年整个人都似痉挛了一般,开始抽搐了起来。 裴麟连忙将手拿开,如窒息般的郎百年顿时整个人大喘了一口气,仿佛从末日里惊醒了一般,他满头大汗看着裴麟,他的表情难以形容,整个五官扭曲在一起,痛苦不堪,捂着胸口,愤怒道:“你是……魔鬼!” 他嘶吼着。 像是千万把刀刮过他的身体。 宛如真的堕入了地狱,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裴麟惊讶着后退了几步,根本没搞明白面前这家伙在说什么,正要继续说话,感觉脑子一阵眩晕,直接跌倒在地,昏迷不醒。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云芊第一时间走到了裴麟身边,抓起了他的脉搏。 花容凝固。 她吞了吞口水,“殿下……殿下!殿下你醒醒!” 她根本摸不到脉搏。 第43章 四级棋盘 裴麟醒来时,整个人都是酥麻的。 他强忍着脑海里撕裂般的疼痛,刚刚坐起身子来,就觉得胃在收缩,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紧接着一侧身就吐了出来。 暗红色的血流淌在地上,腥味灌入鼻腔,裴麟像是喝了假酒,大醉三天三夜一般,整个人几乎都要散架了一般。 “公子!公子!” 一个豪迈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宛如土匪进村一般的响动之后,裴麟感觉旁边有座山压了下来。 他强打着精神侧目看了过去,一张黑漆漆的大脸出现在了一旁,“嗯?武封?” 武封就跪在他的身侧,先是伸手抚摸了一下裴麟的额头,随后两个灯笼般的大眼睛快速眨巴了几下,闪动道:“殿下!你高烧了。” 裴麟并不觉得高烧是一件多么震惊的事情,倒是这武封,见自己不适,竟然不顾地上吐下的血水,直接跪在上面,看得出他他对自己很上心。 “你怎么在这里?” 裴麟感觉自己的鼻子堵了,遂侧身躺着,呢喃道:“嗯……他们人呢?我这是在哪儿?”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中军大帐,甚至武封穿的都不是军装,而是便衣。 武封的眼神里尽是关切,他先是给裴麟号了号脉,脸色就变得更加担忧。 裴麟可是非常了解中医的望闻问切,当即道:“怎么了?看你表情不太对。” 武封道:“我实在搞不清楚脉怎么摸。” 裴麟愣了愣,气愤道:“你玩呢?” 武封一脸正色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太着急却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殿下啊,你可咋办哟……” 裴麟狐疑地看着他,你老老实实给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武封两只手在膝盖上搓了搓,十分难以启齿地思考了许久,才打定主意道:“殿下,我实话和您说,您可千万别生气。” 裴麟半张着嘴道:“说。” 武封道:“殿下,有人要杀你。” 裴麟不解道:“谁?” 武封道:“听云姑娘说,是一个叫邪鸦的江湖组织,他们很厉害。” 裴麟道:“很厉害?江湖组织要杀韶阳五皇子?我没听明白。” 武封道:“云姑娘说,她在云雾山庄等你,如果你能行走了,第一时间去找她。” 裴麟实在不知道这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一听江湖组织,又是玩暗杀的,心中颇为震惊,一来不知道是谁要对自己下毒手,二来杀手来了多少? 至于脱离大军来躲藏? 不符合逻辑啊。 什么杀手能杀了六万玄策军? 还是他能绕过六万玄策军跑来杀了自己呢? 还得搞清楚。 裴麟坐起来道:“云雾山庄在哪儿?” 武封拿出了一张地图,“云姑娘给您的,按照这个就能找到她。” 裴麟什么都没说,摆了摆手,“乏了,我再休息休息,你去找她,把她带到这里来。” “殿下!” 武封的声音如晴天霹雳,吓得裴麟差点儿从床上掉下去。 “你干嘛!”裴麟叫道。 “我怎么没有想到!还是殿下聪明,我这就去找她!” 说着武封转身就向外走去。 留下了裴麟独自一人在房间里。 杀手? 莫名其妙。 裴麟的力量渐渐恢复了许多,坐起身来,靠在床头,轻轻点了点自己手腕上的黑白棋印记,棋盘便显现在面前。 这一次出现的棋盘……又变了! 虚空的棋盘变得更加厚重,这一次不仅能够看得到地上的各种地形,还能看得到天空之中的天气。 裴麟立刻低下头,看到了棋盘边上的第三枚棋子。 是黑色的。 棋子的形状和之前的两个棋子完全一样,但这枚黑子给裴麟的感觉却和之前的两个棋子都不一样。 当裴麟触摸它的时候,指尖传来了一股莫名的寒冷,寒冷顺过自己的指尖,顺入手臂,最后直直穿过胸腔,直达全身。 这并非是触摸冰块那样的寒冷,而是阴冷,足以让脊背发凉,全身战栗。 裴麟有种不好的预感。 现在还看不出它到底有什么作用,所以他并没有去管那枚棋子,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其他的位置。 他发现一个灰色的棋子出现在了棋盘上。 这是第一次见到的颜色。 它又代表着什么呢? 裴麟略有不解。 继续去寻找,这才看到玄策军已经进入了关中境内,再有不足一日的路程,就可以抵达上京。 玄策军回去了? 那我怎么不知道? 郎百年去哪儿了? 正在思索之际,他手指不自觉地轻轻触碰了一下棋盘的表面,整个棋盘瞬间被拉大了。 嗯? 裴麟惊讶地再点了一下棋盘。 又放大了! 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身处太原府内,还可以清楚的看到各种颜色的棋子。 一下是放大? 那两下呢? 裴麟点了两下。 缩小了。 又两下。 棋盘所代表的棋子开始成堆堆叠在一起,整个太原府变成了一个小点,周边山川、地标全在上面。 裴麟又点了两下。 直至点到再点也不能改变棋盘格局的时候,裴麟吞了吞口水,心里是无比的震惊。 整个九州的全貌,都出现在了棋盘上。 繁杂的棋子全部消失了。 只剩下了硕大的棋子。 韶阳上京,一颗光焰耀人的棋子占据正中,旁边则是有一枚金边黑色的棋子,正是裴麟自己。 辽国紫金色的棋子光彩熠熠。 金国是粉金。 大理是蓝金。 还有最北方的绿金色,似乎是一些游牧民族。 它根本不是一个沙盘。 就是一个可以看得清楚一切的地图。 实时地图! 再次将比例缩放到整个太原府大小,正要继续研究新出现的几个棋子到底代表什么时,门就开了。 云芊笑吟吟地看向裴麟,还未开口,后面地动山摇的武封就说话了,“公子!咱们就在云雾山庄,哈哈哈,笑死我了!” 裴麟被武封喊得满头包,连连点头,“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喊了,喊得我脑仁疼。” 武封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裴麟和云芊。 “怎么回事?”裴麟问道。 云芊走到了裴麟床榻旁边,欠身坐下,缓缓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裴麟摇了摇头,“没有,告诉我,我昏迷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芊深吸了口气,“你真的没什么问题?” 裴麟摇了摇头。 云芊道:“你碰了郎百年之后,他似乎从你的身上察觉到了什么,当场疯了。” “我身上?” 裴麟不自觉地看向自己。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几个破碎的念头。 触摸。 疯了? 他立刻转身看向云芊,“我身上的气运,还在么?” 云芊道:“不仅在,而且……更强了。” 裴麟似乎明白了什么。 棋盘的变化,气运的增强,郎百年的崩溃。 这一切,似乎在预兆着他身上这股气息的来源,非同一般…… 第44章 阴冷的黑色棋子 “吸收气运?” 云芊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显然有些陌生,不过她还是耐心道:“我从没有听过气运可以被吸收这么一说。” 裴麟无法和她解释什么,但自己早已经笃定了这个事实。 气运的吸收是存在的。 第一次棋盘的变化是因为自己劫持了耶律天燕,而那时他也在棋盘上看到了耶律天燕本来耀眼的紫金色,渐渐变淡,起初他以为那是因为离开了辽国的缘故,可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因为他。 第二次棋盘出现变化,多出蓝色棋子是因为接触到了三皇子,代表三皇子的那枚金色棋子,也因为裴麟和他有了第一场战争之后,变得暗淡了许多。 第三次棋盘出现变化,就是这一次,因为郎百年。 这一次让棋盘产生变化的原因或许并非是气运,而是郎百年身上代表辽国所拥有的天明神所谓的气息。 这种气息会在行军时,增强军队、增强将士的各项能力,和棋子本身就有异曲同工之处,所以裴麟开始确信,自己是可以收取旁人的气运,甚至……各种气息。 不! 他低下了头。 是自己的棋盘。 这诡异的棋盘到底还有多少神秘的力量没有被挖掘出来? 得专门去对它进行研究才行。 说不定还有什么已经出现的功能,裴麟还没有找到。 似乎看到自己表情平静,面前的云芊也没有太多的担心,只是细声细气继续道:“郎百年我们放回去了,但辽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有处死,他们不能一口咬定是我们三两下就把一个尊明使弄疯了,所以……现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麟道:“这件事不重要,你说的杀手是什么意思?” 云芊道:“大理国有一个很出名的地方,叫天下谷,在天下谷里有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他们承接所有的杀人勾当,除了当世一国之君外,只要他们杀一个人,那个人就一定会死。” 裴麟心里有些打鼓,“他们这么厉害?” 云芊道:“因为他们既不要脸,也不要命。” 裴麟眼睛一亮,“他们要钱?” 云芊道:“不错,但他们从不向目标要钱,所以当你出钱去找他们买一个人的命时,那个人无论做什么,在他们的眼里都已是一个死人了。” 裴麟道:“六万大军挡不住?” 云芊道:“如果那六万大军都知根知底,一定能够挡得住。” 裴麟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云芊道:“你昏迷的第一个晚上,若非是小琴警觉发现得早,一碗毒药就已经送到你的嘴里了。” 裴麟吞了吞口水,“他们竟然无孔不入?连韶阳的队伍里都有他们的人?” 云芊眉目微降,叹息道:“并非是他们的人,是我们的一个将士被暗杀了,他们其中的一个杀手,装做了将士的模样,这才混淆视听,混入其中。” 裴麟愕然,“他们已经杀了我们一人?” 云芊摇了摇头,“不止一人,因为那碗汤是从一个大锅里出来的。” 裴麟呆住了,“一共……死了多少人?” 云芊低声道:“八百。” 裴麟道:“因为要杀我,所以……” 云芊道:“这就是邪鸦,他们不择手段,曾经有一次,他们暗杀的目标是一个世家弟子,但那个世家弟子没有任何恶习,从不在外吃饭、喝酒,甚至十分节俭,只是一心读圣贤书。” 她仰起头,青黑的瞳仁震了震,“所以邪鸦杀了整个城池三万人,才将他也一并杀了。” 裴麟道:“大理怎么会允许……” 他明白了,或许并非是大理除不掉邪鸦,而是邪鸦和大理早已经成为了相辅相生的同一类。 但他还是斟酌了起来,心里明白,六万大军怎么都不可能随意混入一个杀手,很有可能在玄策军中早有暗探间谍,只是云芊作为他的谋士,不能轻易说出这句话罢了。 现在玄策已被放走,那么剩下的就是回京之后调查。 裴麟只能暂且不去管。 查处暗探这种事情,盘根错节,反复无常,一旦愿望人,就算那人不死也得死。 云芊道:“风将军得到圣旨,要班师回朝,但因为你的病情,所以玄策军必须先行回去,陛下指派你到云雾山庄修养,待病痊愈,再行回朝。” 裴麟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立刻转头去看虚空之中棋盘上的太原府。 轻点棋盘。 自己的金边黑棋就在云雾山庄之中,而此时…… 身侧竟已出现了一枚灰色的棋子! 灰色? 邪鸦! 裴麟立刻左手持蓝子,右手持白子大叫道:“武封!” 武封立刻开门,“公子,我……” 话还没有说完,武封猛然感觉身体一震。 棋子落下。 他猛然回头,“什么人!” 一道火光直扑房间而来。 “危险!” 云芊一把抱住了裴麟向下压去。 但裴麟此时身体已完全恢复,单手一抓云芊就向后拉开,两人纷纷滚落在地,抬头一看,方才坐着的床榻已燃起大火。 火势凶猛,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油脂,一旦燃起,极难扑灭,顿时房间已烧着了大半。 “抓住他!” 裴麟一个翻身跃起,单手滑过云芊的臀部将她抱起来,对武封喝道:“能不能那行?” 武封漆黑的大脸上因为愤怒已涨得通红,此时一个健步,竟是直接从房间里破窗而出,跃入屋顶。 裴麟抱起云芊闪身出屋,左手一甩,棋盘出现。 将比例调至云雾山庄大小,确定了灰色棋子只有一枚。 心中稍有放心,想来武封一人足以对抗,这才放下了云芊,“这地方我来了几天?” 云芊脸色煞白,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已……已是第五日了。” 裴麟道:“他们已经找到这里了?看来消息应该很快就会被放出,太原府是待不了了,即刻就得出城。” 云芊道:“公子,风将军为你留了一队护卫军,有三十人,郑年带头,就在偏房休息。” 裴麟道:“我们去找他。” 二人穿屋过巷,到了偏房,一推开门。 哪儿还有人? 已是满地的尸体! 云芊捂住了嘴,眼睛已瞪出了血。 汗从额角缓缓流下,一把抓住了要冲入房间的裴麟,“不可!有……毒蛊……” 裴麟当然看到了地上血泊之中还在蠕动的虫子。 但他还是要进去。 郑年还没死,他靠在墙壁上,一口一口喘着粗气。 裴麟绕过尸体和血液,蹲在了郑年身侧。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恐怕体内已经毒气攻心。 “殿……殿……殿下……有……有毒……你……你……别来……” 郑年每说一个字,口中都在渗出黑色粘稠的血液,他伸出手,却又怕裴麟染上蛊毒,又把手放下了。 他的眼里有血,却从未有泪。 他在等死,甚至怕传给裴麟,一直没有走出房间。 可在他看到裴麟时,这个强忍着疼痛的十三岁少年,终究还是流下了泪,“殿下……我娘……我娘还在等我……你……你帮我……告诉……告诉她……我,我不是……” 裴麟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面前的棋盘上。 那枚刚刚出现的黑色棋子。 在晃动。 在疯狂的晃动着。 他取出棋子,按在了郑年那微弱的红色棋子上。 第45章 邪鸦蛊毒 云芊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可以理解行军速度增强,可以理解军队力量增强,因为很多的战事衍天宗均有参与,方术师对于军队作战能力有所提升,是每个国家都有的法门。 但她无法理解蛊毒已入身体的人,在濒死之际,居然能够起死回生。 她看着裴麟将郑年搀扶起来,看着他将那个少年从血泊之中抱起,放在屋外的地上。 以前她知道,云南大理国的蛊毒天下无双,沾之即死,下毒人手段更是无比高明,让人防不胜防,无孔不入。 衍天宗曾有弟子被邪鸦追杀时,躲入了衍天宗内门内阁中的一尊炉鼎之中,整个内门内阁均无人进入,但一个月后,他已被毒虫啃食地什么都不剩了。 在世人的想法之中,邪鸦几乎是无敌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有机会从他们的手里活下来,更不敢想去解邪鸦之毒。 但这件事情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直至郑年吐出一大滩黑血的时候,云芊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裴麟,“你早知道了?” 见到这摊黑血,裴麟才反应过来,这不就和自己醒来时吐的一模一样? 他并没有回答云芊的问题,而是感叹道:“看来他早就来了。” 郑年沉沉的睡了过去,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苍白的脸色也都恢复正常,气血渐渐通顺,气息逐渐平稳。 武封沉重的脚步声从屋檐传来,裴麟转头看去,那壮汉已满是漆黑的鲜血,身形晃动了几下,倚在门框上。 裴麟反手黑子落在武封身上,这才走去问道:“跑了?” 武封略显自责的低下头,“跑倒是没跑,但是他不知用了什么古怪招式,整个人突然爆开,血溅了我一身。” 裴麟当然预想到了这个结果,毕竟是最强的杀手组织,怎么可能被人抓到把柄,甚至被人抓到活口?安慰道:“没关系,他们这些躲在阴暗处的小人,自是不敢光明正大的和你对抗,更不能给我们留下把柄,你去洗个澡,我们准备出发了。” 武封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听到裴麟这么说,当即撕开自己的上衣,走向井边。 裴麟转身对云芊道:“小琴现在何处?” 云芊道:“她之前说明日入夜会到天香楼明字三号房和我见面,接到回京任务时,我们放出假的消息,同时出行了三辆马车分三条路进入上京,但都是假的罢了,依今日的情形,恐怕早已被他们看穿。” 裴麟斟酌良久,没说什么,从房间里找出了一个密封的锦盒,走到了死伤遍地的房间里,取出几只还活着的毒蛊,放在了锦盒之中,随后和武封一起搬运尸体到之前自己住过的房间里,这才安安静静等到入夜,一把火将整个云雾山庄烧了。 云雾山庄就紧靠着太原府,中间需要穿过一条密林。 裴麟并没有选择坐马车,也没有带任何行李。 他的怀里现在揣着三万两韶阳发行的纸币,这笔钱足够任何一个人在一个大城市买一栋大宅子,讨个好老婆,过一辈子安稳日子。 裴麟当初给李君屹预留了三年的军费,剩下的给几个玄策军的将领做了好处费,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抠搜的人,银子这种身外之物,自己够用就行了。 将郑年身上的军装换成了普通百姓的麻衣,又给武封稍作改扮,至少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他们便上路了。 一路羊肠小道,裴麟走的还是挺舒服的,看着两个人身上再没有毒蛊的反应,心里也踏实多了。 两个人似乎想要询问些关于毒的问题,但看到裴麟心情正好,也不忍去打扰,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随即就安安稳稳地跟在身后。 正走着,忽的前方传来了急切的车马声。 赶车的似乎很急,又是夜路,估摸着是有什么要紧事,才会在这样的山林小道里跑得如此张皇失措。 武封想要拦车,喝道:“深更半夜这么疾驰出城,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裴麟一把拽住他,“你有毛病啊?藏好了!” 武封赶紧藏好,赞同道:“我们来伏击他。” 几人躲在树后,裴麟看着疾驰的马车飞奔而过,明显是一辆商贾出租的马车,看不出主人的身份,不过驾驶马车的马夫看上去有些呆滞,神情紧绷,眼里炽热,似乎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 最终裴麟也没有让武封和郑年出手拦截过往的马车,只是放他过去了。 “出门在外,少惹事为好,我们现在暂时不要暴露身份。” 裴麟对着二人说罢,继续向前走。 再行几里便听到了一个离奇的声音。 几个人顿时毛骨悚然,难不成是遇上鬼了? 裴麟再细细听,这才发现是一个姑娘在笑。 吃吃地笑声。 另一个声音响起:“小鬼,笑什么,没见过人小便么?” 之前发笑的姑娘道:“我不是笑这个,只不过在想,这里虽不会有人来,但万一有条蛇……” 随后便是惊叫声,打骂声的欢声笑语,两个人又叫又笑又吵又闹,不一会儿的功夫,声音瞬间停止。 裴麟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云芊,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出现的两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深更半夜,两个姑娘家,为何会出现在荒郊野岭? 她们和方才那车夫又有什么关系? 忽的一个声音长长叹息道:“你骗说那车夫呆头呆脑,我们把人家当作呆子,却不知人家也把我们当呆子,我们是真呆,人家却是假呆。这下银子没有了,马车也没有了。” 隐隐传来了冷风中咬牙切齿的声音。 那个长叹的声音缓缓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另一个声音道:“无论如何,我绝不回家。” “啊!” 两个姑娘惊讶得站在原地,她们看到了丛林后的巨大身影,指着那方向叫道:“你是什么人!” 裴麟纳闷,探出头来看,发现武封竟然已经暴露了……密林里没有一棵树能藏下这个巨大块头的人。 武封挠了挠头,“那个……我……路过的。” 一个姑娘仰起头指着他道:“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定然不是什么好人,说!你到底是干嘛的!” 武封能解释清楚就有鬼了,裴麟立马现身,拱手道:“姑娘,我们只是想要进城,恰巧遇到二位姑娘罢了。” 两个姑娘相互对视了一眼,又打量了裴麟片刻,其中一位姑娘负手而立,轻轻点头,“既然如此,还请各位先走吧。” 裴麟客气道:“好。” 带着几人正要走,忽的一片火光袭来,顷刻之间便有三十多人手持火把,将裴麟等人团团围住。 第46章 夜里的迷药 云芊第一时间靠近了裴麟,将他遮挡在自己的身后。 武封和郑年则是满不在乎地四周看了看,嘴角不禁扬起了冷笑。 裴麟侧目看去,这些人的装扮一看就是地地道道的山匪,无论是马刀还是身上的灰衣,都足以证明他们是日子过得相当不错的山匪。 他并没有先动,而是细心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山匪的头领四下打量了一圈儿,目光落在了两个姑娘身上,他手抓着马的缰绳,笑嘻嘻地低下头道:“丫头,哪儿来的啊?” 两个小姑娘看上去都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稍长一些的站在年幼一些的身前,将她护在身后,仰着头道:“上京。” 头领和手下笑了笑,“上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年长姑娘道:“我们是来寻人的,我劝你最好莫要动什么歪心思,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头领道:“哦?看来你们两个的家世一定不简单咯。” 年长姑娘道:“当然不简单。” 头领道:“不简单的家室定然有很多的银子。” 年长姑娘道:“你想要银子?” 头领道:“不错,马车里能有那么多银子的人,家里一定更多。” 年长姑娘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你是要钱不要命了?” 头领哈哈大笑,“你能要我的命?” 年长姑娘面色一冷,身形瞬间下潜,裴麟清楚地看到她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把很细很细的剑。 她身形如鬼魅般扑出,直奔马上的头领而去。 细剑在夜空之下画出了一道优雅地弧线,随后那头领的脑袋就掉在了地上。 身后一众喽喽经验充足,看到头领死了的那一刻,当即有人喊道:“头儿死了,现在都听我王大庆号令,撤!” 三十多号人转头就跑,谁也没有再多看一眼身后。 手持细剑的姑娘立刻拉起身后的姑娘就走,没有再多说一句。 裴麟噗嗤一笑,“这王大庆有点儿意思啊。” 郑年凑过来道:“殿下,这些人好像是碎鞍山上的山匪。” 裴麟道:“你认得?” 郑年摇摇头,“我倒是不认得,只是方才看他们的马匹,只有碎鞍山上的人才会骑这种马。” 裴麟默然,“那两个姑娘是谁呢?” 云芊拽起他的手,“天太黑,我都没看到,赶紧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这种山匪一系到处抢劫,能遇到也不是什么怪异的事情,自然不必在意,当即继续向太原府进发。 几人进了太原府,便去天香楼住下,裴麟所住的是明字房第二间,隔壁便是和小琴约好的地方。 入夜已经过了子时,几人匆匆都在各自的房间睡下,裴麟这几日刚刚恢复,自然没有再敷药练功,躺在屋里,正要入睡,听到了楼下的声音。 “姑娘,没有银子是不能住店的。” “我们有银子,明日一早给你不就行了?难不成我们两个女子还会欺你不成?人都在这里了,还怕什么?” 又是那两个丫头? 裴麟坐起身走出房间,看到下方果然是那两个姑娘,她们略带疲惫,正在央求店家。 “店家。” 裴麟站在二楼,丢了一张十两银票下来,“给她们开间房吧,剩下的准备些饭菜给她们吃,一看就是赶路的人,莫要为难了。” 店家一看银子到手,自然不再为难,便立刻招呼人送两位姑娘上楼。 “多谢这位公子。” 这一次,她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先前的怀疑似乎一扫而空。 裴麟拱手道:“无妨,看姑娘的身手非同一般,定然是落难于此,不必言谢。” 姑娘拱手道:“公子吃了么?不妨来房中一起吃吧?” 两位貌美如花的女子邀请,不去岂不是太浪费这情境和情谊? 裴麟当然去了。 几番交谈裴麟知道她们二人是从上京来此寻夫的,寻夫的姑娘叫柳燕,果然是一对儿柳叶眉,燕儿眼,而身手不凡的姑娘则是叫柳七,二人是一对姐妹。 “你们要找的这位夫君叫什么?我在晋州算是半个本地人,没准儿能帮你们找找。” 这话倒是不假,裴麟下棋三年,风风雨雨听过不少,晋州太原府有名的人士,他还是知道些的。 柳燕神情微微一抖,摇了摇头:“只知道他先前是玄策军中的,可来了我们才知道玄策军已经走了。” 裴麟道:“那姑娘岂不是白跑一趟?” 柳七叹息道:“公子此言差矣,那回去的玄策军中根本没有他,或许是……” 说到这里,她竟是有些说不下去,攥起妹妹的手,略带低沉道:“可能是保护……保护重要的人去了,至今下落不明。” 裴麟心头一颤。 不知这姑娘的相公是死在郑年身侧的那些还是之前死在军营的那些。 他转念又想,在军营牺牲的将士定然有名有姓,她们不可能找不到,看来就是护送自己的这一行人之中的某人。 想到此处,心中升起一丝愧疚,若非自己醒来的迟了,他们或许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正想问姓甚名谁,可想到自己也不知道那三十个士卒都叫什么,问起来岂不是徒增伤悲,于是道:“我有一个朋友,深知玄策军中事务,明日不妨去问问他如何?” 柳燕立刻展颜笑道:“此话当真?” 裴麟心中有愧,自然想要办妥,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郑年拽起来问个究竟,立刻允诺道:“当真。” 柳燕道:“多谢公子,公子可知道,最近是不是有……” 话还没有说完,裴麟顿时感觉脑海之中一阵眩晕,他立刻扶住头,大感不妙,左手轻轻一甩,棋盘之上正要去取拿黑子,身侧却轰地一声。 柳七倒在了地上。 再看柳燕,也晕头转向,扑向了他。 裴麟快速抓稳黑棋放在自己身上,随后就被柳燕扑倒了。 他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第一时间没有站起来。 外面却响起了一声,“大当家的,起效了!” “其他的人呢?” “其他的都吸了迷香,睡过去了。” “好,把人都带走。” 裴麟心一凉。 完了,还是被抓住了。 他只能假装昏迷,闭上了眼睛。 第47章 盘外招 事实证明,古代的腰子没什么大用,这一行人才得以幸免于难。 裴麟一直眯着眼睛,观察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 他们将自己连同两个柳家姑娘放在了一个马车里。 裴麟看不到外面的路,只感觉这些人轻车熟路,断定这些事儿没少干,可想来天香楼是个正经产业,怎么背后还和山匪勾结在了一起? 这里面的弯弯绕看来不少。 赶在天明之前,马车终于停靠,裴麟这才看到他们进了一个寨子,四周都是大腿粗的木条横装起的围挡,围挡外面都是山体。 郑年说的没错,这里的人是山匪无疑了。 但裴麟觉得很奇怪,山匪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绑架人?赎金这个年头根本不好要啊,想要银子也不是这么个要法啊。 这样绑票,多少个手下够他们送死的? 他们的目的应该不会这么简单才对。 裴麟并不想深究,他只想赶紧脱身,但这一次黑子落在武封和郑年身上之后,他们并没有立刻醒来,简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黑棋子使用过后还要恢复?还是说迷药无法解? 不得而知。 裴麟被人扛了起来,不敢睁开眼睛,但却能够感受到扛起自己的人个头应该很高,甚至……似乎要比武封更高。 他被重重丢在了地上,随后就感觉到有人把手伸入了自己的怀中摸索,抓住银票向外一扯,惊呼道:“这是个有钱人,快叫当家的。” 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人走进了房间,只听他道:“天香楼绑来的?” 另一人道:“是,当家的。” 那当家的皱起了眉,“搜一搜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裴麟被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新的东西。 “这不是一般人,赶紧杀了毁尸灭迹,否则后患无穷。” 当家的说着,争得一声,抽出了刀。 裴麟心中一怔,正要说话,身边却传出了声音,“那银子是我给他的!” 说话的是柳燕。 她立刻坐起身来道:“银子是我的。” 裴麟心下一惊:这妮子果然够意思,砍头的事儿这么帮我,待出去之后,我一定得给她找到自己的相公。 当家的似乎在审视着柳燕,转瞬之后,淡然道:“我知道你是谁。” 裴麟眯着眼睛悄悄看去,柳燕那张小脸上明显一紧,略显慌张道:“你……你知道我?” 当家的道:“不错,我只需要等银子到手,把你交出去就行了。” 柳燕道:“是谁?” 当家的道:“你见了他自然就知道他是谁了,我们只是做差的,多的不问也不说,干了你这一票,我们整个山上的兄弟们,都可以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柳燕咬紧了牙,“那你也不许杀他!” 当家的点点头,“好啊,我不杀他。” 柳燕道:“所有我们的人,你都不许杀!否则我立刻自缢!” 当家的瞟了她一眼,笑了笑,“你的命金贵的很,千万莫要自杀。” 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柳燕立刻抓住了柳七的胳膊,“怎么办!怎么办!他们是来抓我们的!” 柳七左右看了看,发现裴麟还没有醒来,低声道:“他们的药有问题,我虽然还醒着,炁却提不上来,空有招式,是不可能闯出去的。” 柳燕攥了攥手,“我压根没有被迷晕,但浑身绵软无力,着实没有一丝力气。” 柳七道:“看来功力越强,反噬的效果越好。这种药名为七叶莲花,是长白山一带经常使用的药,服用了之后,若是用炁化解,或是辅助其他药物,都会加重七叶莲花的药性。” 柳燕惊讶道:“竟有如此诡异的药……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柳七道:“晋州太原府是有缇骑的,我得传信出去。” 柳燕皱眉:“不能告诉缇骑,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姑娘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裴麟也没搭茬,继续装作昏迷的样子,心想自己如今没有中这个七叶莲花的毒,但郑年和武封不知情况如何,按照柳家兄妹的说法,这东西吃下之后解毒,药效反而更强,说不定是和毒发有关? 听她们说起缇骑,裴麟心中不禁恍然,看来这两个丫头家里没准是朝中坐管的,否则正常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想起缇骑来? 时间慢慢流逝,在关押的时候,有人送水和吃食来,裴麟也不觉得身体不适,便就一直睡着,直到入了夜,突然外面有人喊:“着火了!着火了!” 柳燕到了门口,侧目向外看去,惊讶道:“怎么着火了?” 柳七摇了摇头。 裴麟趁着二人不在,连忙展开棋盘,发现武封和郑年那两枚红色的棋子正在附近。 两个先锋营出来的将士,追自己的主子一定没问题,再说山贼行事可比辽国先锋军行事要粗鄙的多,很难掩盖行路的证据,他们能找过来也是理所当然。 看来这把火,是他俩放的? 就在裴麟以为要得救的时候,门被踹开了。 一个玉冠束发的翩翩公子出现在了门外,他手持珠宝嵌满的宝剑,站在黑夜的月光下,宛如天降仙人般笑道:“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但柳燕和柳七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劫后余生,反而是神情凝重,柳燕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张温润的小脸上写满了诧异。 公子道:“我听说你们在太原府外被劫,这才一路寻了过来,发现是山匪绑了你们,便立刻召集了一些人手,前来救援,雯儿,你没事儿吧?” “谁是你的雯儿。” 看着那公子要上手,柳七一把推开了他,将柳燕拉在她的身后,挡在公子身前道:“蔡大少爷,还请你自持身份。” 蔡少爷面色一冷,看向柳燕,“我好心好意来救你,你就如此对我?” 他转头对着柳七道:“我和雯儿说话,有你一个下人什么事?” 柳七语塞说不出话来,可仍旧将柳燕挡在身后。 柳燕笑着道;“别演了,你真当我是足不出户的娇贵千金?别说什么你和山匪串通一气,就连劫走我们银两的车夫,都是你安排的吧?” 蔡少爷面色一沉。 裴麟恍然大悟,心中拍手叫好:这妮子真聪明,我看得出这蔡大少爷和山匪串通,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可万万没有想到,之前的车夫也是盘内招数……原来如此,厉害,厉害。 第48章 蔡公子的计划 “你觉得我在骗你?” 蔡少爷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雯儿你真的误会我了!” 他着急忙慌,立马转头出去,不一会儿拿过来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柳燕吓了一大跳,连忙躲在了柳七的身后。 柳七虽然武功极高,可一个女子见到这样恐怖的东西,自带三分惧色,她强忍着道:“你……你杀了这里的当家的?!” 裴麟眯着眼睛看去,那果然是当家的的人头,心中盘算着:这蔡少爷真是抠搜,人家山匪为了银子,他却不想付钱,以此借口来杀人,就算被捅出去,也是清剿山匪,名正言顺。 两个女子看得触目惊心,心中也不免信了几分。 蔡少爷也看出她们心中疑惑,既生疑惑,便可进一步让她们相信,又立刻命人找来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衣衫破烂不堪,身上伤痕无数,虽然面容姣好,但足以见得受到了虐待,她倒在地上,啜泣不已。 “你是谁!” 蔡少爷怒斥着道。 “我……我是这山寨的压寨夫人。” 女子低声抽泣,连头都不敢抬。 “我问你,是谁让你们抓这两个姑娘的?若不交代,我先让那些人把你玩上三天三夜,再给你来个凌迟之法。” 蔡少爷急不可待,威逼道:“老实说!” 女子哪敢隐瞒,当即一五一十道:“回……回公子,是玄策军的一个叫赵元所为……” 裴麟愣了愣。 那两个女子面露惊讶。 柳燕失声道:“不可能!” 女子摇着头,浑身颤抖道:“那赵元自称边塞疆上的王,给我们白银十万两,逼迫我们绑下两位姑娘……说是……说是只要将两位姑娘送给他……就先下手为强,占住姑娘的清白,这样无论是谁,也无法将姑娘从他身边抢走了。” 柳燕脸色变得苍白了起来。 裴麟心中气愤:我曹?这都是什么事儿?边塞疆上的王是什么?白银十万两绑两个姑娘?这太离谱了吧…… 更离谱的是,柳家姐妹似乎相信了。 “他……他真的这么说?” 柳燕一字一句问道。 女子爬到柳燕的身边,用沾满血污的双手抓着她的裙摆,“姑娘,姑娘,我真不想掺和进来啊,但赵元用玄策军对我们施压,他统御疆域,手下兵卒上万,我们不敢对抗啊,只能如此……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柳燕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子,眼里尽是怜悯。 柳七摇了摇头,拉着柳燕的手道:“不可能,赵元被邪鸦追杀的事并不是个秘密,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管我们?” 蔡少爷立刻道:“难不成到这一步,你们还看不明白?这个卑鄙歹毒的人,就是想借用秦相的力量来保全自身罢了,被邪鸦追杀?被邪鸦杀的人,我不信还说着,说不定他就是用这件事来欲盖弥彰罢了。” 柳七肯定道:“我的消息来源不会错,昨夜云雾山庄大火,他生死未卜,怎么可能做这件事。” 那跪在地上的女子央求道:“他说只要我们得手,便燃竹筒烟,他会亲至!若你们不信,我现在就去燃!” 蔡少爷迫不及待道:“去!” 女子从地上爬过,从袖口里拿出了竹筒,燃放了烟花。 裴麟仍旧躺在地上,开始努力回忆曾经小琴给自己名册上的画像。 首先他排除了这两个女子,因为那名册上压根儿也没有女人,但他无论如何都觉得面前这个蔡少爷十分陌生。 应该不是做官的。 若是大官的儿女,名册上自然没有,裴麟也根本不能认得。 毕竟五皇子生前喜爱僻静,少时在华妃的宫中长大,没什么朋友,弱冠之后便领兵去往塞外,与朝中大臣子女都鲜有来往,充其量和秦相家有所交集,但也不多。 烟火燃放过后不久,便有一队人拍马赶到,此时大火已灭,烟尘四起,蔡少爷在站大火纷飞后的尘埃里,颇有一番胜利者的姿态。 裴麟微微皱眉,侧身撇过,来的人他认识。 这一队人马有十七八个,穿着都是玄策军的军服,身上也有玄策军新一批定制的刀甲,为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天香楼上被裴麟砍去双臂的王亮。 这家伙是秦相的人! 裴麟内心略带震惊,一个小小的山寨里,居然能牵动到秦相的人,难不成这两个姑娘的身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可以看得出王亮的双臂被接上了,但仍旧并不是很好用的样子,摆动时都有些不自然,他意气风发地扫视了一圈儿地上的人,颇为神气,蔑视地看向女人道:“喂,你给我找的人在何处啊?” 压寨夫人抱着双臂,牙齿都在打颤,指着柳家姐妹道:“在……那里。” 王亮扬起手里的鞭子,“就是你们?来人啊,带走。” 蔡公子发话了:“你是谁?” 王亮冷哼一声:“我是当今五皇子赵元手下,玄策军五大副统领之一,奉命带夫人回去做冥婚的。” 冥婚? 越来越离谱了。 裴麟本来就在房间的最里面,现在稍稍侧身,以免被王亮认出来。 冥婚是干嘛? 我死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死了? 柳燕此时脸色苍白,吃吃道:“冥婚?他……他死了?” “混账!” 王亮怒斥一声,随后抱拳向西,“殿下虽然被邪鸦所害,但仍然是国之栋梁,军功比天,早已超过了风老将军,无愧为韶阳第一人,要你配冥婚,自然是你的福分,走!” 说着就要带着手下抢人。 裴麟暗叹:果然厉害,短短一句话,我就算是现在活着,这话传到上京,也和死了没区别了。 蔡少爷立马拦在其人面前,冷声道:“小小玄策军,五皇子也敢抢我的女人?你可知道我是谁?” 王亮双目圆瞪:“你是谁?” 蔡少爷道:“我叫蔡庸铨!” 王亮全身一抖,眉目睁大,表情要多夸张就有多夸张,声音顿时打颤:“你……你是蔡太师的……世子殿下!” 说着,一众玄策军下马跪拜。 裴麟心中骇然,听这口气…… 他的目光看向了自称柳燕的女子。 雯儿? 秦雯? 裴麟不可思议地吞了吞口水。 蔡庸铨走上前一巴掌打在了王亮的脸上,“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我的女人你也敢碰,你们玄策军,这次是碰到硬茬了!” 王亮大呼救命,“世子殿下,是我狗眼看人低了,哎,这都是五皇子殿下的旨意,我可不敢违抗啊。” 蔡庸铨怒道:“我问你,五殿下的尸首现在何处?” 王亮道:“就在后面马车,殿下要配冥婚,临走前交代,要我等忠心不二的士族,就算是不要命,也得将秦郡主杀了,给他陪葬!” 蔡庸铨怒道:“把他的尸体抬出来,我要碎尸万段!” 柳七低声道:“蔡公子,不必了……” 蔡庸铨立刻回头,面带兴奋道:“雯儿,听他这么一说,我……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自持是皇子,竟然要你……要你……” 说着不禁潸然泪下,痛苦不已,攥紧拳头道:“即便是我豁出去,以我之命请奏陛下,也不能让你……让你被迫害。” 柳燕闭上了眼睛。 她嘴角苦笑着。 女人的失望只能写在脸上,她似乎从未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裴麟靠在墙角,诧异道:大姐……这你就信了? 不过想想也是,韶阳女子本就不干朝政,大家闺秀家中的规矩往往比一个郡县的规矩还要多,听到的看到的,都是被规定好的,像皇子冥婚这种几百年听不到一次的事儿,突然拿出来,确确实实真假难辨。 正当裴麟思索之时,他的尸体已经被抬了上来。 众人开始对死去的赵元口诛笔伐,裴麟不知道那具尸体到底是哪儿来的,但看样子,除了脸是张人脸之外,五官早就被毒虫啃食,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一切都在往蔡庸铨的计划发展。 突然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袭来:“我家公子死啦?!” 第49章 事前事后 震破耳膜的吼叫声传来。 裴麟都不需要抬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武封大步走到众人面前,一把拽起了一个士卒道:“妈了个巴子的,五殿下人呢!” 那士卒直接被从马上拽了下来,昏迷了过去。 谁也没见过这么高这么壮的人,更没见过这样的莽夫发火。 自带三分压人的武封看到了地上已经被毒蛊吃得面容残缺不全,又穿着锦衣华服的年轻人,顿时呆住了。 裴麟懵了:这个傻蛋! 武封直接扑了上去,抱住尸体就痛哭了起来。 “殿下!殿下!” 裴麟恨不得现在跳起来给他一脚。 这一下,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 “哈哈哈。” 蔡庸铨方才还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壮汉,谁曾想居然也是王亮带来的人,心中不禁感叹,这个体格的戏子确实不好找,但哭起来很难让人再有怀疑。 果不其然,此时的秦雯脸上已有泪光,身形有些不稳,幸好旁边的柳七将她拉住,这才稳住身形。 蔡庸铨道:“雯儿,你这又是何苦呢?一纸婚约罢了,千里迢迢又是何必?再伤心坏了身子可是不好。” 秦雯低下了头,喃喃道:“他的事迹我曾听闻,敬他是韶阳难出的才子英雄,所以听到邪鸦想要加害他,便立刻前来帮忙,不想还未出阁就成了寡妇……可现在……现在……” 说着,她身体又一阵摇晃,倒在了柳七怀中。 “郡主需要休养,世子,我先带她回去吧。” 说罢柳七也不多待,便带着秦雯走向外面。 “有马车!我有马车!坐我的马车!” 蔡庸铨追了出去。 这里只剩下了山匪和王亮带的一队人马。 武封忽然不哭了。 他抬起了头看向王亮。 王亮尴尬的笑了笑,拱手道:“这位兄弟,也是……玄策军中的?” 武封的表情已经变了,变得冷漠了起来,他从腰间抽出短刀,低声道:“他叫张康,今年二十三岁,家是淮阳县的,家中老妈健在,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妹妹。” 王亮愣了愣,“你……你说什么?” 武封道:“他是郑年亲自选的兄弟,也是我一个营里的兄弟,他为保护殿下而死,死得其所,可你居然挖出了他的尸身,让他曝尸荒野。” 他说话很慢,一字一句的话,在三十个骑兵面前,如同钟馗抓鬼之前的抱怨。 “王亮,你该死啊。” 武封登时一跃而起。 “杀了他!” 王亮大吼着。 可他的身后却无人动。 回过头去,三十多人此时早已倒在地上。 他的背后站着三个人。 小琴,云芊和郑年。 他们的手中都有剑。 剑上都流淌着血。 云芊平静道:“曾以为你不过就是个仗势欺人的杂种,现在看来,还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墙头草。秦相不给你报复,便转身投靠了蔡太师。” 王亮转头就跑,可马蹄子还没有迈出,人头已落地。 云芊快一步走向了裴麟,蹲下身笑道:“怎么样?” 裴麟睁开了一只眼瞟了瞟云芊,“你猜猜他到底想做什么?” 云芊道:“行军打仗我能算,这我怎么算?这些世家子的想法,难不成你不知道?” 裴麟默然挥挥手,懒得说话。 他一直在考虑。 能够驱使得动蔡太师的儿子亲自从上京赶往晋州,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一个秦相的姑娘。 难不成…… 裴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蔡太师辅佐的可是二皇子?” 云芊点点头。 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裴麟不禁感叹,自己的政治敏感性还是相对弱了些,第一时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真实目的是自己这个皇子,看来位置摆的还是不够端正。 这家伙最重要的目的,应该是来脏自己,顺便再摆平一个郡主,一箭双雕的计谋,足以见得这个蔡庸铨的脑子不简单。 当然,他背后的那位素未蒙面二皇子,更非常人,能够这样御下,且手段灵活,这个二哥比起那个三哥,更难对付。 云芊伸出手道:“启程回京吧?” 裴麟问道:“你为何这么高兴?” 云芊看了看身后,“你死了,我难不成不该高兴?” 裴麟惊讶地看了她半晌,随后恍然大悟,“邪鸦也会这么认为?” 云芊道:“自然会这么认为,你可别小看了蔡世子的宣传能力,明天你死了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韶阳。” 裴麟抓住了云芊的手,“走,死人回京咯。” 这一次回京的路十分好走,裴麟再也没有看到灰色的棋子出现在附近。 一路走下去,裴麟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起初只是在轿子里藏着,后来就敢出来游山玩水,十几日的行程也算是潇洒。 …… 辽国泰宁府。 长公主府。 耶律天燕盘着自己光滑细嫩的腿,玉手轻抚过自己的膝盖,叹了口气道:“百年还没好么?” 小青摇了摇头,“没有,还是如同魔障了一般,一直在喊赵元的名字,一直在说他是魔鬼。” 耶律天燕的眸子里起了雾,茫然道:“是我不好。” 小青道:“是那赵元不好,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邪术!” 耶律天燕道:“他怎么样了?” 小青冷哼了一声,“死了!” 耶律天燕惊道:“韶阳传闻是这样,但他……真死了?” 小青看了看自家主子,无奈道:“他哪里那么容易死?邪鸦给我们的回复是,已经折损了三个人,并且暴露了玄策军中的内应,损失惨重。他周围的护卫多得可怕,听闻晋王的三个护卫之一,这一次也参与了暗中保护。” 耶律天燕如释重负般道:“这晋王也是够看得起他的。” 她摆了摆手,接着道:“告诉邪鸦,到此为止吧。父皇已经允许我出兵三十万,讨伐金国了,暂时没有闲工夫去管他。” 小青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耶律天燕靠在椅子上,喃喃道:“等尊神使大人忙完他的事情,便可以启程了,只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安排一些人去做玄策军的事情。” 小青笑道:“我知道一个人选,非常不错。” 耶律天燕道:“谁?” 小青道:“此人名为云扬,乃是赵元身边谋士云芊的兄长,被秦群逼迫险些丧命,后幸被我们的人所救,前几日玄策军有一个名为马邦彦的副将来找他,我才知道的。” 耶律天燕道:“他能否为我们所用?” 小青道:“人都是有价码的,他恨秦群也恨韶阳,只要我们的价码足够,他就一定是我们的人。” 第50章 你是假冒的皇子 乾元十三年。 这一年对于家住汴京的老百姓来说还是相对平静的一年。 韶阳初年的战乱在记忆里已渐渐沉埋,让他们苦恼的只剩下田租国赋、水旱虫灾,但这些毕竟是软刀子杀人,慢慢割来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疼了。 让主子们安乐于上,小人们承顺于下,渐渐倒有些承平时节的太平景象。 朝廷粉饰的太平太过虚假,虚饰着国泰民安的盛景,做着四方整肃的美梦。 裴麟坐着一艘乌篷船,随着河流缓缓驶入汴京,整个上京城的繁荣映入眼帘。 绿水在春风中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一双燕子刚刚从桃花林中飞出来,落在小桥的朱红栏杆上,呢喃私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怪不得那些世家子都喜欢待在上京,这里果然舒服,景色好,也热闹。” 裴麟赞叹道:“吃喝玩乐都是新鲜的东西,你看看那是什么?雪糕?” 云芊笑道:“殿下若是喜欢,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不可以。” 裴麟摆了摆手,“罢了,有机会我还是想去边关,这里可是整个韶阳权力的旋涡,大皇子、二皇子、六七八九十十一全在这里。” 云芊纠正道:“十一殿下尚且年幼,七皇子和八皇子仍在边关,在京城的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六皇子在自己的封地郴州,九皇子在江南,十皇子似乎也是近日回到汴京附近的,按照路程来算,择日才能入京。” 裴麟不禁感叹道:“朝堂势力复杂,盘根错节利益复杂,九个皇子如今剩下八个,仍旧是各方势力相争的时节,父皇一天不立储,这些皇子就一天不安生。” 云芊默然。 二人心中都明白皇帝不立储的原因,这老家伙要当万世的王,自然不需要确立太子之位。 他不立太子,下面的皇子们才会大打出手,这样都省得他自己去杀这些皇子了。 下了船,一路走小径,此时裴麟身边只剩下了小琴。 “殿下,教你的东西,这么久的时间,你应该都记住了吧?” 小琴还是有些不放心。 裴麟打量着小琴,这丫头此时眼角里已不是曾经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相反多了一些关切,笑着道:“该记得都记下了。” 小琴道:“你能进皇宫走一遭且完好无损的出来,这才算是真正成为了他……” 裴麟点点头。 不可否认,回京才是他最大的考验,边关塞外认识他的人极少,能认出真假根本不可能,但回到京城,五皇子虽然久居后宫,但认得他的人,并不在少数。 不必小琴引路,皇宫的大道,裴麟早已在脑海之中复刻了无数次。 走过小径,便是一条富丽堂皇的大道,紫红色的高耸城墙就在目之所及之处,金甲禁卫挺拔站立。 真正站在皇宫面前的震撼,是和旅游大不相同,裴麟曾去过紫禁城,也去过西安古城,可万万没有如今这样的感觉。 巍峨的城墙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生杀大权。 无视任何人的权力。 天下唯一,至高无上的权力。 怪不得人人都想要得到权力,每个男人都无法拒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裴麟深吸了口气,迈向了通向韶阳深宫的第一步。 …… 现在是早朝时间,裴麟坐在偏方殿里等待通传。 观摩恢弘壮丽的朝堂闲暇,裴麟还不能表现出惊讶和喜爱,偏方殿里观察他的人不在少数,似乎人们都在私下里议论着什么。 裴麟不管,自顾自地等着。 朝堂的回声很大。 裴麟可以隐约听到一个声音。 “还请陛下赐婚!” 赐婚? 早朝现在都是搞媒人的? 裴麟不太了解,不该是都谈论国家大事? 仔细想想也对,能上得了早朝的人,都是身份地位显赫的人,他们的婚事也算得上是国家大事。 “不可能!他一定是假的。” “还请陛下允许我和他对峙!” 两声叫喊后,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走出来,躬身道:“五殿下,陛下宣你进殿。” 裴麟整理了一下妆容,应声前往。 偏方殿出,走过一条小径,直通朝阳殿。 这边是早朝的地方。 裴麟边走,心里越跳的厉害,只能深呼吸,尽可能的让自己舒缓下来。 刚入朝阳殿,裴麟的感觉就是人真多,顶棚真高。 巨大的龙盘在四根通顶红木柱子上,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 按照礼册记载,韶阳的规矩,皇子与二品大臣是同礼,王爵、一品位列第一排,文南武东面向站立,而二品大臣则是第二排,以爵位论算,无爵则按官职论算。 裴麟只能站在末尾。 行至末尾处,如今他的官职最大就是一个玄策军统帅,真要论起来,屁都不是,但也算是武将官衔,只能面东。 还未站稳脚跟,便听一人大叫道:“陛下!他是冒充的!” 裴麟冷汗都惊起来了。 刚进屋就被人看穿了? 他茫然抬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龙椅之上九五之尊之位。 登时,他呆住了。 韶阳皇帝的面容很淡然,可目光如炬,如同一道雷鸣直射而来,那双充满智慧和威压的眼神,似乎顷刻之间就能看穿裴麟所有的伪装。 冷汗浸湿了后背,裴麟立刻移开眼神,看向说话的人。 说话的正是蔡太师的儿子,蔡庸铨。 整个朝堂传出低沉的议论声。 谁也不知道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晋王稳稳地站在地上,恭敬道:“陛下,此时兹事体大,世子如此所言,恐怕已有确切的证据。” 裴麟这不过是第二次看到晋王,但这时他感觉到了一种安全感,看着他说话沉稳威严,踏实多了。 晋王继续道:“况且今日太师不在,虽世子到场,可臣仍觉得应有太师带领才是。” 蔡庸铨立刻躬身反驳道:“陛下,此时事关重大,父亲公派扬州如今暂时未归,但臣即担任大理寺少卿,就不能枉顾旁人,这种欺君之罪,更是让人愤怒。” 皇帝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等双方争论。 可晋王也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朝堂一下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蔡庸铨。 蔡庸铨拱手道:“臣有证据!秦相之女秦雯当时也在场,她亲眼看到了五殿下身死,被毒蛊啃食!大理毒蛊之毒天下无人能解,他又怎么可能站在这里?” 他直接跪在地上,“陛下!此事必须严查!” 突然被提及的秦群左右看了看,脸上是对这无稽之谈的蔑视,如若放到曾经皇帝的眼中,怎么可能允许这蔡庸铨当朝侮辱皇子? 若不是老皇帝早已不在乎皇氏颜面,能让他在此大放厥词? 还他娘的说什么证据?真是小孩子的玩意。 唉,也不知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皇帝点点头,“赵元。” 裴麟立刻一步上前,“儿臣在。” 皇帝道:“你不说说么?” 裴麟躬身道:“少卿大人既然有人证物证,不妨拿出对峙。” 皇帝道:“去御书房吧。” 蔡庸铨立刻跪下道:“臣立刻去准备证据!” 第51章 我真是百毒不侵 韶阳皇宫。 御书房。 童关看着跪在大厅里的数人,低声对皇帝恭敬道:“陛下,秦相说郡主身体不适在家休养,无法前来,还请恕罪。” 皇帝只是淡然地喝了口茶,鼻子里平淡地嗯了一声。 蔡庸铨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似乎已经猜到了这结果,拱手道:“臣还有其他人证,还请陛下宣其觐见。” 皇帝又是嗯了一声,捧起手里一本没有封皮的书看了起来。 童关去门外宣人进殿。 裴麟倒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站在一旁,晋王俯视下来的目光正巧被他全部接住,不得不说,这位晋王和端坐在皇塌上的皇帝倒是有几分相似。 晋王坐在旁边,满不在乎地打着哈欠。 “卑职玄策军副将陈旗,参见陛下。” 裴麟和晋王是同一时间看过去的,裴麟看到了蔡庸铨脸上那阵隐隐闪过的兴奋。 陈旗这个人,裴麟自然认识,当初跟在马邦彦身后经常出现的。 他长着一张瘦弱的脸,尖嘴猴腮,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的感觉,他跪在地上,被站在身后的蔡庸铨踢了一脚,立刻趴下,张口道:“陛下,卑职在玄策军中,亲眼所见五殿下……被邪鸦毒害,毒蛊……是卑职亲眼所见,从殿下的口中钻出的。” “陛下,八百多兵卒都和殿下,一起去了……卑职亲眼所见,岂能……啊!” 陈旗吓了一大跳,看到裴麟的那一刻,他几乎是将头都埋在了地下。 皇帝看向裴麟。 裴麟躬身道:“父皇,他说的没错。” 皇帝眉毛一蹙,“嗯?” 裴麟道:“父皇,陈旗大人说的没错,邪鸦确实下了蛊毒,八百将士也确实因蛊毒惨死。” 蔡庸铨道:“陛下,五皇子已经死了!” 裴麟道:“我这不是在这里站着?” 蔡庸铨道:“你是假的!” 裴麟笑道:“如果你猜错了,想过后果吗?” 蔡庸铨攥起了手,“不可能!证据确凿,认证无证据在!” 他手中出现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正是现场收集来的毒蛊。 晋王的面色沉了些,但仍旧一句话没说,只是狐疑地看了一眼裴麟。 裴麟微微一笑,“这就是毒蛊虫?” 蔡庸铨道:“不错,只要入体,人就会死,邪鸦从未失手,既然别人看到你嘴中都有毒虫,却又如何能活到现在?你分明是以假乱真,想要顶替五皇子!” 裴麟暗暗心惊,其实他说的没错,只不过原委并非如此罢了,差点儿让他歪打正着,这可不行。 当即道:“父皇,当时我确实是身中剧毒,可后来衍天宗弟子云芊为保我性命,特地四下寻找,找到了一枚万年难得一见的灵芝,这才让我幸免于难。” 皇帝眼睛睁大了些,略带兴趣地看向裴麟,“果真如此?” 裴麟点点头,“儿臣怎敢欺瞒父皇,此事千真万确。” 蔡庸铨冷笑道:“据我所知,此物天下无解,怎么又有一枚灵芝能够成为解药?难不成这灵芝,我们韶阳皇宫里没有不成?” 裴麟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当时只是病急乱投医,我和云姑娘都不懂药理,乱吃一通。” 蔡庸铨道:“陛下,此人说话颠三倒四,搬弄是非。懂药之人都知道,灵芝药效至少可以在体内储存三到四个月,若真如他所说……” 蔡庸铨嘴角向上翘起,“那再吃下一颗蛊毒虫,岂不也没事?” 裴麟顿时脸色苍白,指着蔡庸铨道:“你!” 蔡庸铨面色大喜,连忙启奏,“陛下,只要一吃,真相大白!” 裴麟道:“你……你竟然如此歹毒。” 蔡庸铨捧起手中的盒子,“你说你是五殿下,那请用吧!” 事到如今,裴麟引来引去,终于将自己弄到不得不吃的局面,面露苦色,无奈叹息,虽又道:“此物是真是假?” 蔡庸铨道:“当然千真万确。” 裴麟叹息道:“好,我吃。” 说着,他便走了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条蛊毒虫举起到空中,一口咬下,嘎嘣脆。 整个御书房的人就看着裴麟咀嚼,吞咽,擦嘴,喝茶,站回了原位。 蔡庸铨懵了。 陈旗也懵了。 晋王仍旧是那副平淡如水的面色,只是看向裴麟的眼神带着些许欣慰。 皇帝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上也稍稍惊讶,看向蔡庸铨:“此物是真?” 蔡庸铨看着手中盒子里还剩下的蛊毒虫,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一股脑地塞入了陈旗的嘴中。 仅仅不到三息的时间,陈旗整个人身上就开始溃烂,蛊虫穿过他的身体,从胸口、腹部爆开。 鲜血泼洒在了御书房内。 裴麟一马当先道:“父皇!有毒!” 皇帝仍旧稳坐当中,只是摆了摆手,便有禁卫走入,立刻将死去的陈旗抓起,抬了出去,另外一行人抓住了蔡庸铨。 蔡庸铨吃惊地看着裴麟,惊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晋王冷冷道:“污蔑皇室宗亲,你让陛下的颜面尽失!皇宗贵族兹事体大,岂容你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在此乱言造作。” 侍卫在皇帝身侧的童关一看大事不妙,当即道:“陛下,蔡大人恐怕是被人蒙蔽,此时交由臣去查明清楚,先行将蔡大人收监。” 这一句话,算是留了蔡庸铨一条命。 皇帝点点头,“下去吧,五哥留下。” “是!” 众人立刻退出御书房,此时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这对君臣父子。 皇帝打量着裴麟,上上下下,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遍。 裴麟一动不动,就站在那里,让他看。 看了半晌,皇帝轻轻点头,“不错,真是百毒不侵。” 他怕这个? 裴麟讪讪笑了笑,“父皇,儿臣只是侥幸而已。” 能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他自然只注重结果,过程是什么样并不重要。 皇帝道:“五哥回来还没有去看母亲吧。” 裴麟道:“还未去看望。” 皇帝笑了笑,“朕在这里等你,你先去看望,也好和华妃商量一下,要些什么奖赏。” 这还要商量一下? 裴麟只能躬身道:“是,儿臣这就去。” 第52章 一眼就被识破的身份 后宫是裴麟最熟悉的地方。 却又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每一条路该怎么走他都背的滚瓜烂熟,第一次走起来,感觉却大不相同。 幽静的小路上会有很多耳目,他们藏在哪儿裴麟不知道,根据小琴所说,除了娘娘们的寝宫之外,整个后宫无论在哪儿说话,都会被听到,所以在这里,最需要注意的就是谨言慎行。 华妃住的寝宫格外僻静,她从小便喜欢安静,在小琴的描述里,这位妃子很少说话,也很少与别人有交集。 裴麟曾经分析过华妃的家世,黄家是依靠着华妃一步一步才有了今日的成就,算是活脱脱的一个大女主模版,靠着一路宫斗才有了今日的妃子之位。 能在后宫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等。 裴麟跟着接引一路走入正厅,一个肥胖的妇人站起身来,对着他微笑,躬身道:“殿下来了。” 裴麟点点头,同样报以微笑。 这个胖女人是五皇子的奶娘,名字谁也不知道,旁人都叫她李姨。 看她的样子,应该没有识破自己的身份吧? 裴麟猜想的同时,在观察整个房间的陈设。 大部分都是书,看得出来华妃是个十分喜欢看书的人。 李姨道:“我这就去请娘娘。” 裴麟入席坐下,片刻之后,一个儒雅端庄的女人款款从幕帘之后走出,宛如碧波清澈的眼神投射过来,她似笑非笑的目光打量了裴麟只是一瞬,便低下了头,“李姨,先去忙吧。” 李姨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这对母子。 裴麟深吸了口气,心里惊异于华妃的美貌和沉稳,又担心自己是不是会败露身份,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 拘谨地拱手道:“娘。” 华妃执手为裴麟倒茶,将茶杯推到了他的面前,缓声道:“喝茶吧。” 裴麟双手接过茶杯。 就在这一刻。 两个人的手指第一次触碰在一起。 裴麟心下一沉。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晋王早就知道他要面见皇帝,要面见生母,可自始至终都没有让小琴再和他说过什么。 起初裴麟以为晋王相信自己的演技和伪装能力。 可当他现在坐在华妃面前的时,他才明白。 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骗过一个人。 母亲。 在华妃走入房间的那一刻,裴麟是真是假,早就被她看出来了。 华妃的眼里含着泪,嘴角在微微颤抖着,她收回去的手藏在桌下,不知在做什么,但手臂上还有轻颤的动作。 裴麟喝下了茶,“娘,你怎么了?” 华妃摇摇头,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想你了……” 裴麟道:“那我以后就多回来看看您。” 华妃招招手,“来。” 裴麟走过去,坐在华妃的身侧。 华妃抓住了裴麟的手,声音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裴麟此时心中百感万千,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说赵元的事,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华妃轻声道:“外面打仗累么?” 裴麟摇摇头,“不累。” 华妃道:“君屹该是对你很敬重才是,当年蔡太师清剿李家和玄策军,我极力保全了李姨,这才留下了李君屹那一系的玄策旧部,否则李姨和李君屹这对苦命的母子,就该在黄泉下相聚了。” 裴麟心中一怔。 这段隐晦的关系,可从未听说过。 李姨居然是李君屹的亲娘。 华妃继续道:“恺玉那孩子从小到大吃得好,住的好,就是人笨了些,落了那样的下场,也并不意外。” 黄恺玉当日在玄策军大营大放厥词,扰乱一通,事后李君屹具体怎么善后,裴麟也没在意。 通报是黄恺玉不慎跌落下马,还给了军功,算是玄策军中的人了。 今日旧事重提,裴麟有些意外,按理来说,母子多年不见,怎么可能会用这两件事情做开场白? 这个场景怎么看都不像是久别重逢的血肉亲戚,更像是在做势力报告。 裴麟心道:她不会接下来要说黄家的事了吧? 华妃道:“你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这些表亲,还是很朴实的,有空可以多带带他们的好。” 果然。 华妃想去端起茶杯,可手却不住的发抖。 裴麟在这一刻释然了。 也终于明白了皇帝那句话的意思。 于是道:“娘,父皇让我和您商量一下,该要些什么赏?” 华妃似乎有些意外地看向裴麟,望了半晌道:“你当真要询问我?” 裴麟点点头。 华妃只说了两个字。 “王位。” 裴麟道:“这么急?” 封王意味着权力的上升,意味着裴麟就要卷入韶阳夺嫡的大戏之中。 细细想来,如若裴麟一旦封王,那么华妃的黄家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入住裴麟的封地,以此来奠基裴麟的下层力量,而上层力量之中,也会有人开始向裴麟示好。 可一旦封王,晋王那边该如何? 不对。 裴麟仰起头看向华妃。 华妃道:“朝堂内外,娘看得要比你多些,这次你和秦雯的大婚格外重要,若是能够封王,礼遇上自然要高得多,礼遇一旦高起来,大臣们会看得起你,在权势上也会对你有所助力。” 裴麟一言不发,坐在一旁。 华妃继续道:“朝堂格局并不稳定,大臣心怀各异,权势分割并没有很彻底,有诸多的利益是牵绊着的,方才御书房的事情,恐怕会弄出来一个大理寺少卿的空缺。” 明明她都没有出门,这消息却已经到了寝宫。 裴麟低下了头,“你不需要怕。” 华妃怔住了。 裴麟站起身,用一个恭敬的眼神看向华妃,随后跪了下来,“娘,我是赵元,您是我的生母,我一定会好好侍奉您。” 华妃的泪已止不住了,她颤抖着捧起了裴麟的脸,不住地点头,“好,好,好元儿,好元儿……” 裴麟道:“娘,你在后宫,听到的风声多么?” 华妃死死地抓着裴麟,就像是抓着自己的生命一般,“元儿,风声很多,区别很大,你莫要听信任何话,只需要记住一点,无论何种境地,黄家都是你身前的牌,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随时为你去死!” 第53章 君臣父子,生杀大棋 从后宫出来时,已至黄昏。 裴麟吃了华妃亲手煮的饭菜。 汴京的薄雾总是带着一些忧愁,好在裴麟并不是一个容易感伤的人,走出寝宫,直奔御书房。 他需要赶紧要到他所想要的东西。 童关从御书房内走出来,低声道:“陛下在休息,之前吩咐若是殿下来了,到侧殿等候。” 童关似笑非笑地审视着裴麟,他的目光并不是很友好,看得裴麟有些不自然,他也不带路,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裴麟。 无论谁被一个阴阳人这么看着,感觉绝对不会好,裴麟被盯得有些发毛,眉头微微一蹙,却也没有发作。 若是在边关塞外,裴麟或许可能会顶撞一下这个自持位高权重的内阁总管,但现在人在汴京,童关想玩死裴麟的方法不下一百个,况且蔡太师的公子刚刚折损,这位自诩蔡太师干儿子的童大人,必定咽不下这口恶气,现在没有恶心他,已经算是裴麟的逼装得到位了。 不行。 还不够到位。 裴麟还得继续装。 于是躬身作礼,对着童关道:“多谢公公。” 童关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眼神换来的居然是裴麟愈发恭敬,不禁发笑,摆了摆手道:“偏殿在那边,去等着吧。” 裴麟继续拿出谦逊的样子道:“多谢公公指路。” 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但这一次童关却低声道:“殿下大婚在即,日子还未确切定下,还是早日确定为好,不过最好是等个十日,太师回来再办。” 裴麟顿住了,回身恭敬道:“那是自然,若无蔡太师稳坐上宾,我的婚事怎能圆满顺畅?太师和公公都是贵客,定是要等的。” 童关本是发难。 皇子大婚,要等一个官员,已是天大的施压,可这面前的五皇子非但没有任何神色上的动容,竟然还回答拆解,并且直言奉为上宾? 童关不禁内心发笑,这不就是给自己的老岳父秦群脸上痛痛快快的一巴掌? 可他哪儿知道裴麟和华妃的想法? 若是此行裴麟要下一个王位,那规格已是整个韶阳最高的利益,毕竟皇帝的大婚总不能去民间办,那么除去皇帝之外,一旦王位要下来,裴麟就是整个皇子之中位列最高的人,章程上定然和其他人大不相同。 在韶阳的规矩里,裴麟是要在当日面圣跪谢的。 裴麟这句奉为上宾,岂不是把童关架在火上烤? 他的上宾有且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 你童关几个脑袋,和皇帝平起平坐? 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了,到时若真如此,裴麟也不会傻到拿大婚之日,去恶心他们两个人。 只需要摆出一个低姿态,毕竟真正的权谋内核在隐忍二字上,来到汴京,这个权力旋涡的中心,裴麟能做的也只有隐忍。 偏殿等了半晌,皇帝才召裴麟入御书房觐见。 再见童关的时候,内阁总管脸上表情明显舒服了很多,狭长的眼睛不再抱有那么深的敌意,相反还有些怜悯之色。 大概他也能想明白,毕竟在他们这些士大夫家族人的眼里,韶阳的武夫大都能带兵打仗,可一旦站在朝堂之上耍心思,个顶个的都是天大的脓包,随便几句话就能给这些带刀的傻憨憨安排得万劫不复。 或许童关此时已经把裴麟放入了这些人的行列。 正是裴麟求之不得的事情。 “陛下,五皇子到了。”童关作礼。 皇帝睡眼惺忪却仍不失威严,单手倚着额角,摆了摆手,童关便退了出去。 裴麟刚要跪下,皇帝咳嗽了一声,“听闻最近喜欢下棋了?” 裴麟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皇帝耳目也不少啊。 “是。” 皇帝道:“来一盘。” 御书房的棋盘自然是非比寻常的,材质也是裴麟从未见过的。 榧木的棋盘做的无比光滑柔顺,这个东西随便都是能卖出天价的东西。 再加上韶阳转有的定窑云石旗子。 这一枚足以买下一套四合院。 皇帝执黑先行。 他的第一子下完,裴麟抓着棋子的手,僵在了空中。 皇帝悠然看向他,“怎么?第一步就下不去了?” 裴麟看着孤零零的黑子,在三百六十一格的棋子上,唯独站着正中天元之位,十九路纵横棋盘,独占气运三百六十一,他仰起头,露出了一副青春无邪的笑容,笑容里还夹杂着一些诧异,“这……” 皇帝有些不悦,沉沉的深吸了口气。 有些人,就算是吸气,也会让旁人有压力。 裴麟立刻占据左上小目。 皇帝轻轻点头,面色从容了许多。 但他的第二子,慢了下来。 很慢很慢。 裴麟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直至皇帝第二手落子的地方出现之后,几乎已过去了一刻钟。 而第二子落下,裴麟全身的冷汗都已冒了出来。 正常开局是不可能落子天元的。 但皇帝这么下了。 棋盘共有四个边角,就算弃先手,补后手的让棋,也会自己继续去占据四个边角,例如裴麟占据左上,皇帝就该去抢左下、右上,若是守棋高手,则是右下等地。 但凡懂棋的人,也绝不会在第二手,就将棋子贴在裴麟的棋旁边。 可第二枚黑棋,就紧紧地贴在裴麟第一枚白子的旁边。 裴麟仰起头。 他已经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皇帝和他下的棋。 这两步开局,是裴麟和赵元下的棋! 裴麟强忍着全身的颤抖,下了第二步。 占据右上星位。 皇帝第三步下的很快。 追棋。 仍旧和裴麟拼抢左上小目。 这局棋怎么会出现在皇帝的视角里! 不可能! 晋王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裴麟冷汗直流。 当日,裴麟万不得已。 但赵元自缢而死,已是定局。 可现在,裴麟仍旧是万不得已。 但皇帝不会自缢! 如果这盘棋里要死一个人,那就只能是自己! 他为什么会拿出这盘棋。 为什么? 他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一切? 难不成…… 裴麟呆住了。 他的脑海在飞速旋转。 赵元死的时候…… 气运会不会早就变了? 皇帝悠悠道:“朕只是想看看,下棋,到底怎么会把人下死的。” 裴麟感觉喉咙在冒烟。 心仿佛忘记了跳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 皇帝笑了笑,凝视裴麟,“和华妃商量的如何?想要些什么赏?” 裴麟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从未想到过,一个人可以有如此恐怖的威压。 足以让他窒息。 这哪还是君臣父子? 这是一盘生杀大棋。 第54章 刀的资格 皇帝的从容不迫和裴麟的惶恐,形成了御书房里最明显的一道强烈反差。 就如同那步步紧逼的黑子和无处安放的白子一般。 似乎在棋手对弈的开始,白子就落入了绝对的下风。 裴麟有一万个办法可以在棋盘上占据上风。 但他没有一个办法可以在皇帝面前活下来。 他只能低着头,痴痴地看着面前的棋盘。 似乎,这一刻他明白了许多事。 皇帝的笑容如五月里的阳光,若是二人换个地方,旁人定会认为这是一个音容笑貌和蔼可亲的老人正在陪自己的孩子度过一个惬意的黄昏。 可只有裴麟知道,这是胜利者的姿态。 皇帝并不需要给裴麟展示任何实力,只需要轻轻戏谑般的笑一笑,裴麟就可以去死了。 但他不能死。 他必须抓住些什么。 皇帝笑道:“你们下了多少手?” 这无异于已经宣判了这局棋的胜负。 “三十九手。” 裴麟低声道。 他的头始终埋在棋盘上,未曾抬起。 皇帝淡然道:“这才第三手,你就气馁了?” 裴麟茫然抬起头。 三十九手,似乎是一个期限。 裴麟要在这三十九手之中,找到一个生机。 他的第三手落子很快。 极快。 他需要在棋盘内外,都找到一个生机。 棋盘上的生机,再好找不过。 可棋盘外的生机…… 此时,他将自己三年以来所有的小聪明摒弃,所有自以为大智慧都遗忘。 他要用自己仅剩下的求生欲望,来度过剩余三十六手的生死杀招。 裴麟明白,他之所以还能坐在这里下棋,足以证明,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可价值是什么? 他能为这个权力中心的人去做什么? 杀人? 放火? 他可以为了活命去做所有的脏事。 但脏事已有数不清去做。 那我到底能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裴麟忽然想到了什么。 特别。 他最特别的,就是这个身份。 皇帝笑了笑,“其实朕也喜欢赌棋,只不过很少赌罢了,衍天宗的袁老头子告诫朕,一定不能总赌,人的气运是恒定的,破坏气运的方式就是赌。” 裴麟咽了咽口水,“但父皇今日……” 皇帝点点头,“今日要赌上一赌的。” 裴麟颤声道:“赌什么?” 皇帝道:“不如,先来一局开胃菜。”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 一个人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裴麟吓了一跳。 他根本不知道此人到底是怎么走入的,更没有察觉到他的呼吸。 裴麟虽然不过三境武道的实力,但他的观察能力和警惕性已经超越了很多人,即便如此,他根本无法察觉此人的出现。 这个人身体匀称,脸上带着傩戏的面具,是一个夜叉。 他弓着身子,拱着手,却一言不发。 皇帝道:“带上来吧。” 面具人转身走出去,随后就进来,他的手中多了一个推车,车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只穿着薄纱的少女。 少女痴痴地望着他,眼里已布满了泪水。 云芊。 裴麟扬起了头,深吸了口气,嘴唇开始变得毫无血色,分辨不出脸和唇的界限。 皇帝认真地看着棋盘,似乎并不在意云芊,也不在意裴麟。 他在意的是这局棋。 而裴麟的心已经乱了。 他需要平复,但皇帝没有给他平复的时间。 出现在棋盘旁边的是一柱龙涎香。 皇帝道:“你可以选择在这炷香燃尽之前做很多事,例如珍惜最后的时光,和她温存一番,又例如抓住最后的机会,从这盘棋里救下她。” 裴麟青筋暴起的拳头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膝盖上,问道:“为什么是她?” 皇帝摇了摇头,懒得去解释什么,不过他还是抒发了一下情感,“年少时,意气风发,觉得什么事都可以被自己所掌控,当年驰骋沙场时,朕也是这么想的。可不料天仙门之变,险些惨死,时也命也,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你是朕的儿子,自然也该和朕相通才是。” 他说的话,裴麟根本听不懂。 他也不需要懂。 他必须要赢下这盘棋。 皇帝道:“听说她每夜都会在你的房里,可朕让宫女去查,发现仍旧是处子,你是这么多年以来,众多兄弟中,第一个让朕感觉到意外的。朕不喜欢意外,所以也让你感受一下。” 裴麟愕然。 皇帝又道:“她可以为你去死,但若是你赢了,便可以拿到你想要的,她的命算是这盘棋的赌注,朕还可以送你一个赌注。秦王。” 裴麟瞪大了眼睛。 皇帝第四子落子,此时一子天元,两子逼迫,一子占位。 皇帝三步废棋,这才开篇。 裴麟虽然占据三位,但却在棋盘外,输得一塌糊涂。 他跟子,却下在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位置上。 此时裴麟的心里明白。 摆在他面前的恐怕只有一条路。 他不能输。 更不能赢。 皇帝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赢。 裴麟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输。 他似乎也明白了在这朝局里的生存之道。 只要不赢,就绝不会输。 只要不输,他的命就永远在。 赢是冒险。 而和棋,才是面对这个深不见底的皇帝,最大的胜利! 他站起身,旁若无人地走向云芊,将自己的上衣外衫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接着坐回原位。 这一次,他昂首挺胸,端坐于棋盘另一侧。 执白。 发起了攻击。 他们的棋越下越快。 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 裴麟生平下棋,一般不过四百手,二百手便可完全掌控局势。 那盘和赵元三十九手的生死大棋,作秀成分更高,想要在三十九手分出胜负,简直是天方夜谭,纵使对围棋一窍不通的人也不可能三十九手就满盘皆输。 但这一次,裴麟在一百六十四手的时候,已经完全掌控了整个局面。 围棋想输很简单,想赢也不难,难的是和。 而这盘棋,无论谁来了,都一定会和。 当最后一手定格在二百一十八手时,和局已定。 龙涎香的末端掉下了最后一缕香灰。 皇帝的眼神看向了云芊,似乎明白了裴麟之前将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的用意。 那个刚进房间慌张到几乎要崩溃的少女,在穿上衣服的那一刻,眼神就变得无比镇定。 那双眼睛再也没有从裴麟的身上挪开。 她似乎释然了一般。 而现在,足以证明,她的释然是对的。 皇帝笑了笑,摆了摆手。 面具人将云芊从御书房里推了出去。 皇帝道:“看来,你比任何人都适合五皇子的位置。” 裴麟低声道:“父皇过誉了。” 皇帝道:“朕想吃些好吃的御膳。” 裴麟擦去了额角的汗,“父皇想吃什么,儿臣这就去找。” 皇帝道:“朕想吃的,普天之下,只有你能做。” 裴麟镇定心神,“是何物?” 皇帝笑而不语,望向窗外。 日暮将歇。 昏黄的阳光斜斜洒下来,将御书房映出了一抹灿金。 半晌之后,皇帝缓缓道:“第二盘。” 裴麟怔怔道:“赌?” 皇帝道:“赌你六万玄策军的命。” 裴麟哽咽道:“赌……玄策军?” 皇帝道:“你的玄策军,从李君屹到步卒。若是你赢了,玄策军自今日起,挂秦王番,举秦王旗,号秦王令,奉秦王亲兵。” 裴麟强忍着自己几乎要崩溃的心,镇定道:“好。” 皇帝笑了笑,“这一次,朕再送你一个好处。” 裴麟凝视着他。 皇帝道:“秦王总该有个封地,除晋州、郴州、梓州、桂州外,随你挑选。” 裴麟举起黑子。 落子左上小目。 他咬紧牙道:“儿臣任凭……” 皇帝落子左下星位,沉声道:“朕用膳的刀,一定要有野心才好。” 裴麟立刻道:“儿臣想要杭州。” 皇帝笑了。 这是裴麟第一次看到龙颜大悦。 但大悦的背后,是六万将士的命。 这棋必须和。 而正在此时。 那面具人又来了。 而他手里的刀,正放在一个少年的脖颈上。 郑年! 皇帝眨了眨眼睛,“赌棋不该只赌全盘,这次加个小规则,朕提你一子,玄策军便提一个百夫长,你看如何?” 裴麟几乎要将手里的黑子捏碎。 可他仍旧沉声道:“好。” 他已经明白,这并不是一场杀局。 而是一场由考验心境开始的兜底局。 裴麟要做的,就是成为皇帝手里的那把刀。 今日的一切,都是在考验他,到底有没有成为刀的资格。 他不能乱。 乱,即是输。 第55章 不过都是些被命运安排好的棋子罢了 模棱两可。 如履薄冰。 皇帝无疑在为裴麟加码,增加了不止一档的难度。 而裴麟即便是心不乱,也不可能一子不被提就将整盘棋下和。 但最终。 皇帝似乎软了下来,有些他必然可以去提的子,仍旧没有去提。 直至最终终盘,昏迷的郑年被带走,裴麟才长舒了一口气,“多谢父皇。” 窗外暮色如血,残阳如刀。 皇帝语重心长道:“这棋谱是别人送朕的,起初朕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给朕棋谱的人说,五皇子用这盘棋杀了一个人。朕觉得有趣,便想问问你。” 裴麟担心了整整两局棋,心都要被这个老皇帝拉扯烂了,如今听到这么一说,立刻道:“儿臣只是用了些手段,玩了些盘外招罢了……不足挂齿。” 皇帝笑道:“嗯?这才有朕的风范,若什么事都在棋盘之中,那还有何意思?” 裴麟听到这句话,顿时放松了下来,“多谢父皇赏识。” 皇帝轻轻抬眉,笑道:“这第三盘,朕不与你下了,去找国师吧,他现在应该已在偏殿等你。” 裴麟站起身,恭敬地对皇帝道:“是。” 皇帝招了招手,裴麟乖乖走到了他的身侧,老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朕的大理寺少卿以命相搏,换来的若真的只是一个笑谈,太过儿戏。皇家血肉岂能让旁人冒充?这道理,你该懂吧。” 裴麟感觉自己的心是冰凉的。 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这句话当然没说错。 原来皇帝这招试探,还是因为蔡庸铨之前的死谏,裴麟这才明白,这看上去不谙朝政的皇帝,背地里却是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他的试探不仅仅停留在表面,而是深层次的一种威压,若非裴麟真的是棋艺高超,加上皇帝也真的就是普通水平。 但凡他错一步,皇帝要杀他。 裴麟试问自己,会不会原形毕露呢? 没人能抗住这么大的压迫。 裴麟也不行。 幸好,他棋下的够好。 幸好,他够沉得住气。 否则,万事休矣。 裴麟立刻展颜笑道:“儿臣明白。” 皇帝点点头,“下去吧。” 裴麟这才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还未喘匀气,偏殿已有一个老者端坐在棋盘旁边。 裴麟发誓,今日过后,五天绝不再看一眼棋盘。 这东西太要人命了。 “国师。” 裴麟恭敬作礼。 老者站起身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吟吟道:“五殿下,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裴麟喝了口茶压压惊,随后道:“父皇所言,还有第三盘棋?” 老者道:“殿下不想下了?” 裴麟道:“实不相瞒,有些累了,不如明日我登门陪国师下如何?” 老者摆摆手,将棋盘退到一边,“既然不想下,那便不下了,只是圣上有些事情,需要老奴交代给殿下。” 裴麟警惕道:“什么事?” 老者拿出了一张折好的纸,递给了裴麟,“殿下回去再看吧。” 裴麟收起字条,恭敬道:“国师……还有其他事么?” 老者道:“殿下回去休息便可,若还有事,自让云芊禀告。” 裴麟这才松了口气,立刻逃也似得跑了。 老者目送远去,半晌之后,才缓缓走入一个幽暗的房间,房间里坐着的人,正是云芊。 “吓坏了吧?” 老者坐下,为云芊倒茶。 云芊摇了摇头,“殿下保我,并不害怕。” 老者笑了笑,“陛下不会杀你,更不会杀五殿下,只是在帮着蔡庸铨试探罢了,毕竟是蔡太师的儿子,怎么样都要给个说法,否则太师回京,岂不是要和五殿下杠上?” 云芊释然道:“原来如此,御书房两局对弈,明面上是陛下怒斥五皇子,可实则好处全收不说,还稳定了局势,即便十日之后太师回京,也不好多说什么。” 老者道:“不错,而且陛下方才明说,想吃御膳,足以见得这一次五皇子上位之路,宽阔平坦。这里也有你的功劳,若没有边关战事多次大捷,五皇子又怎么可能入了陛下的眼?” 云芊不解道:“御膳?” 老者点点头,“就是进阶的药物,你该知道那是什么。” 云芊道:“难不成……陛下不杀五皇子……” 老者道:“是留着最后的,陛下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五皇子身上的气运在增长,是想让他成长的多些,顺便利用立储的契机,让他们之间相斗,自相残杀。” 云芊顿时不寒而栗,“师父!” 老者目光略显严厉,凝视着云芊,“算尽天机,亦有不甘,知天命者,往往殉之。不必再说,顺应天机便是。” 云芊颤抖道:“衍天宗……一定要如此么?哪朝哪代会看着……他们自相残杀的?” 老者道:“历朝历代各有不同,自相残杀亦不在少数。你我又怎么可能左右得了?” 云芊叹息道:“那……那我们……” 老者道:“我知道你对那五皇子情深意切,但这种事上没有性子可耍,稍有差池,我们师徒都会万劫不复。” 他突然转头看着云芊,目露凶色,“你没有将陛下修炼的事情,告诉他吧?” 云芊苍白的脸已没有血色,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走出了房间。 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命数已是被确定了的。 无论如何挣扎,她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赵元和自己惨死的画面。 他们都终将成为万世王朝的牺牲品,都终将成为最后锅里的菜。 不过都是些被命运安排好的棋子罢了。 她走出巍峨的皇宫,走出阴云密布的城墙,蹲在墙角下。 她想要放声哭一场。 可一只手却在她几乎绷不住的瞬间,一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云芊猛地抬头。 裴麟正拿着一对儿芝麻饼,伸出一个给她,“饿了吧?” 云芊再也绷不住了,泪水决堤而出,起身一把抱住了裴麟。 她什么都说不出,什么也不能说。 她快要窒息了,快要憋死了。 裴麟看出了她的痛苦,虽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足以看出,这小丫头一定背负了很多她难以承受的事情。 不知哭了多久,云芊才嘟着嘴仰起头来,立马遮住了自己的脸,“不好看了,你别看。” 裴麟噗嗤一笑,“我问你个事儿啊。” 云芊余光扫了他一眼,抢着把芝麻饼夺过来,这才道:“什么事儿?” 裴麟拿出老者交给他的纸,打开道:“这是什么意思?” 云芊接过纸条,发现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小舟行河三千里。 云芊吸了吸鼻子,“陛下给你的?” 四目相对,裴麟笑道:“还是很好看啊。” 云芊脸噗地红到了耳根,将脸埋在双腿之间,“讨厌死了……” 第56章 画舫上的皇子 碧波荡漾的湖畔上,有一艘画舫。 水河两岸的百姓经常会听到画舫上有各式各样的琴声、乐曲,时不时还会传出让整个汴京水域男人们都直不起腰来的动听歌喉。 画舫很私密,能传出来的只有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但绝无人知道,除了画舫的主人安小倩之外,她的客人到底是谁? 对客人的猜测络绎不绝,有人传闻是汴京最有名的财主苏北山苏半城,也有人猜测是放荡不羁的韶阳剑仙之徒谢飞云,还有人猜测是一骑定江山的李君屹。 赵浔很喜欢这些猜测。 只要猜测从未到过他二皇子的头顶上,那么这些猜测都是可爱的。 每次登上画舫,赵浔都很高兴,只要是个男人,看到汴京城里的第一美人安小倩总会很高兴。 但今天,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他在摸着自己的下颚上那些锋利的胡渣。 这是他经常做的动作,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无论身边站着的是谁,最好都乖乖地不要说话,否则下场一定很惨。 赵浔的目光深远且悠长,从隐约出现的湖面上撒过,最终绕了一圈儿,回到了画舫上,回到了跪在地上的蔡庸铨。 童关能从皇帝的手里保下他,依仗的当然是他那个位极人臣的父亲。 此时的蔡庸铨已经喝得烂醉。 赵浔没有想要叫醒他的意思,但藏在这次计谋身后最大的受益者,确确实实碰到了钉子,而且是足以扎穿他脚底板的钉子。 童关立在不远处,不知在想什么,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阴暗。 他负手而立,干净的面容上宛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稚嫩且可爱,若非他的长相,或许也不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上。 半晌,童关走到了赵浔身侧,叹息了口气道:“殿下。” 赵浔摆了摆手,“我意已决,若现在不将世子送出去,之后想送就难了。我这位五弟向来神秘,他做事是什么风格我们并不知情,若是一个喜欢落井下石赶尽杀绝的怪胎,那我们将会很被动。” 童关没有说话,这种事情的决定,他也无法下手,只能规劝二皇子三思后行。 赵浔道:“三弟多年未见,没想到刚一见面就已成了一具尸体,如今老五又突然冒出来,真是让人意外,不过想想这些家伙也都快成年了,老六老七也都要冒出来了。” 童关笑道:“七皇子前些日子有传闻,已经官拜周奉年少保,看来这一次,我们的骠骑大将军也要参与进来了。” 赵浔并没有将老七放在眼里,转头看向身边的谋士。 谋士名为常书龙。 他长得并不像谋士,而是像一个武夫。 如果裴麟见到他一定会认为他和武封一定有关系,但其实他们二人只是同样高大威猛罢了。 常书龙膀大腰圆,身材宽厚,即便是坐在画舫内,双臂还是不由得翘起,光是粗壮的臂膀就让人不禁佩服。 他跟随了赵浔很久,是衍天宗的弟子,前些日子皇帝分配衍天宗弟子时,他专门来到了二皇子身边,也名正言顺的成为了他的门客。 常书龙接到赵浔递来的目光,放下了手里的半只羊腿,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殿下,不该拘泥于朝堂之上,目光所至该往远走些。” 赵浔道:“看来书龙已有想法?” 作为二皇子,赵浔早在蔡太师的庇护之下成长成为了一个成熟的决策者,他会听取所有身边人的建议再去下决策,即便他生性多疑,也绝不会阻挠任何一个人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位从小便捧起各种史书的老二,早已被朝堂以沉稳老练的性子标榜。 无论何时,他都曾记得加冠之后,蔡太师曾亲自到他府上,对他说的那句话。 “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自曹孟德之后,怕再没人像你这样又卑鄙、又坦诚且还胸怀大志不以小节来苛责自己的人了,这世道,从来都是你这样人的。” 赵浔知道这是蔡珽对他的褒奖,更是对他的期望。 在这个鱼龙混杂颠倒黑白的韶阳里,他必须如此,才能获得最大的权力。 所以,他便以曹孟德来要求自己。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常书龙道:“天大地大不过儿女婚大,近日里最大的事情,便是五皇子大婚,再加之秦群党羽众多,在朝堂上的呼声本就很高,赵元的运势近日里可达巅峰,如今我们不过折损了一个世子,断了大理寺的掌控,但其他的地方并无大碍,只要太师还在,亦可高枕无忧。” 他的大手轻轻松松抓起旁人需双臂抱起的酒坛,喝了一大口,继续道:“若是仅看眼前,想办法补救恐怕得不偿失,还不如这段时间让给赵元去风光,我们则从国之大义从长计议。” 赵浔的眼睛略带犹豫。 他知道常书龙虽然忠心耿耿,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以民为生,胸怀大志的人,否则他也长不出那么大的胸襟和体魄来。 平日里说说官话还好,可真的做起事来时,经常会让自己用腰包里的银子去帮助百姓,这他决不能容忍。 不过好在,常书龙只是说说,绝不强谏。 赵浔道:“嗯,说下去。” 常书龙道:“辽国骑兵,耶律天燕已经在进军金国的路上,统帅是她,先锋将是萧景恒,督军是辽国尊神使,率军十六万,号称三十万北上,我的消息若是无误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连下五郡,进入了燕京腹地。” 赵浔面色稍有不悦,似乎已经没有了听下去的欲望:“我倒是有所耳闻。” 常书龙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苦笑了一声,道:“殿下不愿意做此事?” 赵浔语气之中略有苛责之意,“书龙难不成不知道父皇不喜讨伐之事?” 常书龙道:“我以为,圣上不喜欢的是纷争。” 童关不禁插嘴道:“这又有何区别?” 常书龙道:“区别在于,三殿下做的事,领的是死。而五殿下,封的是秦王!” 赵浔一愣。 童关也呆住了。 这已成为了如今朝堂群臣最为不解的一件事。 为何偏安许久的韶阳,会给一个军功?而且还是寓意远征的秦王封号出去? 难不成是皇帝老儿突然转性了? 常书龙又喝了一大口酒,笑道:“殿下,在我看来,陛下不想打仗,是不想生事端,并非是不想获利。玄策军六万荡寇,平了淮南淮北义军是事实。停了辽国战火,逼得辽国不敢再进犯是事实。他的每一次处理都恰到好处。” 赵浔恍然大悟。 可童关却追问道:“哪里恰到好处了?” 赵浔道:“赵元平乱党,省去了大量打匪军的银子。而对辽国,老三直冲人家腹地,对方必会反扑,收复失地,若我们抓着不放,粮草、屯兵必然是大费周章。而老五抓了耶律天燕,父皇再送回去,一来一去毫不费力,一切都恰到好处。” 童关冷哼一声。 他根本不理解,这到底有什么恰到好处之说。 此时的找赵浔又有了兴趣,问道:“书龙,耶律天燕若打金国,我们可否从中获利?” 常书龙道:“我衍天宗弟子,可驾驭军队增益,只要殿下请兵,这一次便可联合金国阻挡辽国,一旦挡住辽国势力,我们便可换取十年太平。” “十年太平!” 赵浔大喜,“这才是陛下真正想要的东西。” 第57章 何来的太平盛世 韶阳皇帝一纸诏书,满堂惊异。 按照规矩,皇子封王,该是郡王、国公、王一路上升。 结果这位五皇子赵元竟然一步登顶。 但这天下都是皇帝说了算,自然也没有人去阻拦。 况且五皇子军功比天,谁也不敢多说什么,这也算是理所应当。 毕竟整个韶阳皇子们都没有实权实职,封个王带点儿亲兵,给个食俸,也没人追究。 再加上秦群这个庞大的士大夫家族在身后撑腰,这件事从开始的诧异,经过一天的发酵,慢慢变成了人人津津乐道的赞叹。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整个江南的天要变了。 封地杭州这件事情,其实要比秦王本身大得多。 杭州囊括两个士族大家。 左仆射大宰甫秦群。 右仆射丞相欧阳琴。 左右丞相全部都是出身杭州,而赵元要去杭州当王爷,便相当于直接在水中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浪花,钻入了本来就乱哄哄的两大士族争斗之中。 恰巧还占了个正中间。 裴麟本身是不担心的,因为这件事情的授意者是晋王。 而他的考量也很多,例如:“皇帝就是杭州出生的。” 裴麟倚在栏杆上,望着晋王在汴京府邸的后花园下面的锦鲤池,手里捏了几个馒头片丢下去,问道:“关系大?” 晋王道:“很大,他继任三十年,去杭州已有三十多次,更有一次在杭州大病,康复之后,还更改了年号。” 裴麟恍然。 乾元是后改的年号,他倒是有所了解。 他拿出了纸条,“小舟行河三千里,到底什么意思?” 晋王摇了摇头,“你得自己去调查,恐怕和杭州有关,陛下每次去西湖的时候,都会去看行河。” 裴麟半张着嘴,思索了片刻,这才点点头,“王爷,秦相那边……” 晋王道:“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但枕边人须得当心。” 裴麟明白他的意思。 自己身份的事情,全天下知道的不过几个人,晋王自不必说,小琴算是一个,而太原府里那些知情人士,恐怕早已经让只手遮天的晋王摆平得差不多了。 但一定不能被新的人发现。 回想起之前在华妃寝宫的那些行径,裴麟也明白,那个久居深宫的女人,知道或是不知道并不重要,恐怕她早已明白皇帝在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否则后宫莫名其妙死一个妃子,足以搅得整个后宫天翻地覆。 这些人对生死很敏感,必然不会拿着自己的脑袋去试探别人的利益。 想到这里,裴麟忽然觉得晋王没有曾经那么高大了。 心中琢磨着,晋王的棋盘就算铺的再大,却又怎么能知道皇帝已经在玩修仙这一套了? 他根本无心立储,你又如何从我的身上窥探九五之位? 即便手里的底牌再多,皇帝就是不死,熬也能熬得过你,即便满朝文武都被你斗地七荤八素,朝堂之上他仍然说话举足轻重,你还未起兵,那些追随皇帝的狗腿子也足够咬得你满身是伤。 可裴麟似乎始终都无法看轻这位晋王。 难不成绝对劣势之中,晋王还有什么更为强大的底牌不成? 他总是给裴麟一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 就算现在裴麟成为了皇帝的刀,仍旧不敢放松任何的警惕,毕竟晋王手里还拿着他最大的王牌。 裴麟不喜欢这种感觉。 也就是在手里的馒头片丢在锦鲤头上的那一刻,一个从晋王手里抢底牌的想法,开始滋生。 晋王道:“陛下恐怕不会让你离开上京,昨日户部和礼部接到了圣命,要在汴京给你安排一处宅子。” 一个宅子也需要晋王的安顿? 裴麟不解道:“宅子如何?” 晋王道:“这就意味着,你以后的手不光要在杭州,还要在上京。” 裴麟道:“杭州很难……还要在上京……” 晋王道:“你可以和你的岳丈置换一些权势的递进,但千万要记住,那是个老奸巨猾的老江湖,你莫要想去占便宜,更别想从他手里骗些什么,女儿并非是你拿住了他的把柄,而是他控制你的桥梁。” 他淡然道:“那样的人,从不会在意任何一个人的死活。” 裴麟不禁寒浑身发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早说帝王家里无亲情,小说话本里那些看着儿子女儿如同自己身上血肉的父母,似乎在韶阳的官场里见到的不多。 别的不说,光说蔡庸铨和蔡太师的关系,就一直让裴麟捉摸不透,按照最传统的剧情,不应该是蔡太师驾马回京,来给裴麟一个大大的下马威,然后把他挤兑出去才对? 可一日过去,整个朝堂风平浪静,甚至……没有一个人为蔡庸铨说话。 报仇不隔夜的说法,似乎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这让裴麟更加的警觉,难不成他们已经在计划着下一步如何从自己手里拿走一些重要的东西? 步步为营的生活,似乎才刚刚开始。 晋王道:“以后我们见面还是要少些,我会让我的人专门在你身边的。” 裴麟还未从之前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只听晋王继续道:“必须得有一个可靠的人才行。” 嗯? 裴麟愣了愣,“小琴不就很好么?” 晋王回过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很好笑,嘴角微微抬了一下,摆了摆手,“早些回去吧,礼部的官员在门外,应该给你已经准备好了宅院。” 裴麟有些慌了,“小琴呢?” 晋王第二眼十分的陌生,宛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在遏制一个孩子胡闹。 裴麟顿住了。 他第一次没有躲闪晋王的眼神。 而这一次,他似乎能够看清这些权贵眼里想要说的话。 那个冷漠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裴麟咬紧了牙,想要说什么,可晋王却已经离开了。 锦鲤还在池子中嬉戏。 五月的微风,带着一股花香。 裴麟瘫软地坐在栏杆上。 此时,一个老者踱步而来,负身背手,慢条斯理,凝望着锦鲤池。 裴麟站起身,略有警惕看向老者。 老者喃喃道:“一个婢女,心就乱了?” 裴麟有些吃惊,将无奈和慌神隐藏在了笑容里。 他猜到了晋王身边那个被人赞叹不已的谋士,应该就是这位老者。 “先生。” 裴麟躬身作礼。 老者笑面相迎,伸出了只有一根拇指的左手,“当初我进晋王府的时候,亲手宰了我的老婆,还有剩下的四根手指。” 裴麟愣住了。 老者道:“你总该要为你的人生付出一些什么,不然这世道,岂不真成了太平盛世?” 裴麟脱口而出,“不该是么?” 老者笑了笑,“自商周以来,我从未在书中见到一个太平盛世。世家的粉饰做得够好,才有了一个个旁人以为的盛世。史书是人写的,你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第58章 入住秦王府 新宅子。 八进。 坐落在上京汴京最繁荣的地带。 户部同批三千两白银用于修缮、改建。 工部侍郎带着三个员外郎站在门口,等待着裴麟的指导。 吏部侍郎带着三个员外郎,捧着【秦王府】的牌匾站在门外。 兵部尚书将申报下来的奏折捧在手里,预备给裴麟百名护院的名额,可从玄策军中选取。 礼部侍郎侍在门外,将轿用、规格、大婚等一系列的企划准备好,洋洋洒洒带着三十多人候在门外。 裴麟刚一回来就忙得焦头烂额。 光是招呼这些人入府,就给他弄得乱七八糟,几人七嘴八舌巴结上来。 兵部尚书从容地坐在主客位置上,斜眼看着几个侍郎纷纷献上殷勤,又看着第一次做这些琐事的裴麟满头大汗,不禁感叹,这皇子其实还不如他的儿子,只不过就是生的好罢了。 说着,老尚书站起身来,咳嗽了几声,“你们几个,都消停点儿,如今王府刚起,琐事繁多,一个一个来,这让秦王殿下如何照应你们?” 兵部尚书王之栋是当朝老人,位列高官之位,说话自然分量十足,当即几个侍郎都悄声下来,排在了旁侧。 裴麟拱手对王之栋道:“王大人,您来这儿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眼见裴麟如此恭敬,王之栋也略表谦逊,还礼笑道:“王爷莫急,事是一步一步来的,急不得,要我说,他们比你更急,这些事都要您亲自批示,他们还得赶回去等陛下批示。” 裴麟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快些处理完,各位大人也有时间回去筹备,有充足的时间,才能让整个宅子落地、大婚事宜不出差错,父皇满意了,大家不都舒服了。” 王之栋一听,不禁咋舌,“王爷高明。” 这回再看这个彬彬有礼的王爷,王之栋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发笑: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等道理倒是第一次听说,看来我那儿还得多催促催促,来和秦王交涉一些才是。 整个流程繁杂且冗长,事无巨细的计划让裴麟坐在椅子上就走了一遍整个宅院落地、皇子大婚的流程,不仅将每一步该做什么的事情写的清清楚楚,甚至哪里需要用人,哪里需要用银子,都标注地明明白白。 看来韶阳官场上的人还是有分寸的,不是什么银子都敢拿。 送别了最后一位官员,天色已经入夜,裴麟坐在自己宅院的门口,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夜风微凉。 月明星稀。 秦王府三个烫金大字高高悬挂。 自此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家了。 回想起几个月前那个破烂不堪的漏风小屋,裴麟笑了笑。 这一路上的坎坷和风险又有多高? 恐怕只有他自己走过来时才明白。 心里揣着事,睡也睡不踏实。 他躺在崭新的鹅绒床榻上,看着黑漆漆的红凉木床床头,上面高挂着玄金粉纹的雕刻,是一条象征着吉祥的图案。 秦王? 裴麟似乎开始感受到了权力带来的一应好处。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裴麟就感觉身边有人在动他。 他猛然惊醒,从枕下拿出匕首时,传出了一声惊叫。 随后便是满地跪拜。 “殿下!” “殿下饶命!” “殿下恕罪!” 四五个妙龄少女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全身颤抖,最靠近床榻的那个,更是趴在地上,已经泪流下来。 裴麟半张着嘴,愣了愣道:“你们……干嘛的?” 少女们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都不知道该什么。 裴麟不耐烦道:“说话啊。” 门外此时有了响动,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此人年岁有二十出头,相貌喜庆,没有胡须,整个人面色白净,看得就让人生不起气来,他看到裴麟之后,立刻走入,拜倒在地。 裴麟看着这个小子的穿扮就知道是内侍省的太监,于是道:“你是干嘛的?” 那太监道:“小的原来是内侍省内西头供奉官,昨日领旨今日来秦爷府上做总内事管,这些都是小的亲自去为您选来的侍女。” 他眼睛转的极快,当下明白了这位少入宫中的秦王,自然不懂内侍省的规矩,毕竟就连跟随先帝作战多年的大皇子入宫拜郡王,赐王府时,也是一脸茫然。 裴麟恍然。 内侍省是韶阳的公公办事处,里面全是太监,内阁总管童关就是他们的头儿,转念一想,华妃便是西院最大的妃子,怪不得来的人是他,想必是自己母亲的亲信。 但这句话没法明问,他转言道:“你叫什么?” 那小子咧嘴一笑,满面春风,“秦王还未赐名,小的岂敢乱有名字。” 裴麟道:“之前你叫什么?” 小子道:“华妃唤小的黄平儿。” 裴麟明白了。 他就是华妃的人,而且是亲信之中的亲信,想必那位母亲生怕别人入了他的王府,多事不便,这才派了这小子前来。 他还明白,为了隐藏这层关系,自己必须给他起个新名字。 思索了片刻,裴麟道:“你长得喜庆,以后就叫阿喜算了。” 阿喜立刻磕头,“多谢秦王赐名,多谢爷赐名。” 这算是改口。 当然,裴麟并不知道这规矩。 他四下看了看,“让她们先下去吧。” 阿喜立刻正色道:“爷让你们下去,你们就赶紧下去。” 几个少女立刻顿首,倒退着走了出去。 裴麟招了招手。 阿喜连忙三两步跑了过来,“爷?” 裴麟道:“人都是你选的?” 阿喜点点头。 裴麟又道:“你是谁选的?” 阿喜道:“来的本是东头儿的,但华妃昨夜亲自去找了圣上,这才改换为西头儿的。爷您放心,阿喜爹娘和在世的爷奶已经接到府里安置在杂事房了,另有妹妹一人,安置在了偏院里做杂役。” 裴麟呵呵一笑。 他确实不太喜欢这样的投名状,人和人的信任都没有了。 可这世道如此,阿喜若不是将身家性命全部放在裴麟手里,裴麟又怎么可能相信他? 他伸伸手,“衣服拿来。” 阿喜跑过去将裴麟的衣服捧在手里,几步送到了床榻旁边。 裴麟直接拿出一百两银票,递给了阿喜,“看你年岁,爹娘也该是上年纪了,爷爷奶奶身体又如何?在这里找个好点儿房子住下,也别做什么杂事了。” 阿喜都愣住了。 他在后宫这么多年,娘娘的杂事没少做,哪儿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主子? 一百两…… 六部通判一年的俸禄,才是一百两。 一两在汴京能买六石大米,一百两的大米…… 阿喜吞了吞口水,捧着银票不知该说什么。 裴麟看了他一眼,“愣着干嘛?给我讲讲,来了多少人?” 阿喜这才反应过来,两个大眼睛一红,当即跪在地上,“爷!爷……以后您就是阿喜的爷。” 裴麟看着他欢喜的样子,心里更加舒畅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一把穿上衣服,“走,出去看看。” “嘿嘿,好咧爷。” 阿喜连忙站起,介绍了起来,“按照韶阳律法,王府配置一共不得超过三百七十二人,其中护卫不占、婢女不占,但侍女和家仆就有严格规定,食府不得超过三十……” 裴麟安静的听着,心里则是飘飘欲仙。 当秦王,真他娘的棒。 第59章 辽国暗探 明媚的晴空,万里无云。 这几日的阿喜忙得像一个陀螺,无数的宴请、登门的客人络绎不绝,大大小小官员的贺礼几乎每日都能堆满王府的大门。 不得不说,虽然这个时代信息闭塞,但是人们的办事效率还是非常高,不出一日的时间,裴麟亲自挑选的护卫军就已经从城外的驻地来到了王府。 等阿喜给这些人安排了住所之后,郑年亲率一百三十一名亲卫营,到了裴麟的面前报到。 这些人,全部是裴麟裁定出来的,也是玄策军天卫中的一部分人,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郑年接入王府,天卫的总领变成了武封。 这算是裴麟目前为止最亲近的两个人,都是经由他一手提拔,并且经历过云芊的政审,完全没问题之后,裴麟才开始栽培他们。 有了亲卫保护,裴麟也算是正式放心了,立马第一时间差郑年将云芊接到了王府里。 云芊坐在属实的床榻上,笑吟吟地看向裴麟。 裴麟双手抱在胸前,依靠在桌子旁。 阿喜则是恭恭敬敬地说道:“床什么的都是奴才亲自去挑的上品,都是上京最好的绸缎庄里掌柜亲手做的,云娘子看看还缺什么,奴才再去弄。” 云芊本还是笑吟吟的,可听到这句话之后,不知为何,笑容消散了一些,站起作礼道:“多谢阿喜,已经很好了。” 阿喜懂事儿地应声,退了出去。 裴麟道:“怎么了?刚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你不喜欢?” 云芊摇摇头,看向周围,恍然道:“已经很好了,怎么还会感觉不好。”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旁,撑起窗挡,看着院子里嬉闹的两只燕子,低声道:“我在衍天宗多年,从未住过这么好的屋子。” 裴麟明白了。 这样巨大的反差感在裴麟成为皇子之后也有过,或许他更注重的是自己身份不能败露,忽略了从草民一跃成为皇子时的喜悦。 而云芊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姑娘,她不过就是普通的民籍,即便是衍天宗弟子,也不外乎就是一个连寒门都算不上的出身。 况且她们这种谋士,其实最重要的就是运气,运气好跟对了人只不过是仕途的开始,况且在士大夫入朝的韶阳里,是明文禁止女子上朝为官的。 在夹缝之中生存的她,或许最好的归宿就是成为一个大官的外室。 云芊的眼睛有些闪烁,欠身作揖,“小女子谢过秦王殿下。” 裴麟笑了笑,“不急着谢,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拍了拍手,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走了出来,正是穿着便服的马邦彦,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云芊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个男人。 她的眼睛瞪大了,双手竟不住地抓紧了裙摆,腿哆嗦着往前迈了一步,贝齿咬紧了唇,她激动地已无法迈出下一步。 玉颈微微发颤,哽咽道:“哥?” 男人脸颊消瘦,双眼漆黑,似乎受过非人的折磨,身体始终无法站立,双膝打颤。 云芊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兄长。 裴麟搂住马邦彦,走出了房间,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兄妹一个叙旧的空间。 “马统帅,这件事做的真漂亮啊。” 裴麟不禁赞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风将军说玄策军中做事最靠谱的人啊。” 马邦彦挠了挠头,先是笑道:“殿下谬赞。”随后脸色略微沉了沉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殿下……” 他左右转了转头。 裴麟略显吃惊,垂耳去听。 “殿下,他并非是卑职相救。” 马邦彦沉声道:“殿下,此处卑职并不熟知,此地说话……风险大么?” 裴麟带他来到了自己的住处,支走所有下人,这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马邦彦道:“此人名为云扬,确实是云芊娘子的兄长不错,但此人十分痛恨秦相,以至于第一次我找到他的时候,一听我是殿下的亲兵,直接摔门而去。” 裴麟立刻思索了起来,云家落难全拜秦群所致,又和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他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 马邦彦继续道:“卑职便跟在他身后,想要看看其人在做什么。结果发现……他和辽军有密切的往来。” 裴麟皱眉,“当真?” 马邦彦点头道:“卑职万万不敢欺瞒殿下,此事千真万确,卑职不敢有半点虚言。” 裴麟缓缓道:“我知道了,此事不可对旁人提起。” 马邦彦道:“卑职明白。” 裴麟走向自己的栏柜,拉开第一层抽屉,里面都是他准备好走礼用的东西,挑选了一盒里面装着珠宝翡翠匕首的锦盒,递给了马邦彦。 马邦彦受宠若惊,推辞道:“殿下,这……万万不可啊。” 裴麟忙摆手道:“听我的,下去吧。” 马邦彦这才应声,走出了房间。 裴麟端坐在书桌旁,斟酌着这件事情的始末,权衡着云芊的利和叛徒的弊,他得找一个折中的法子。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殿下。” “嗯。” 裴麟轻轻嗯声,门便开了,云芊和云扬就站在门外。 他并没有表现得如何,只是笑着道:“进来吧。” 二人的面色都十分凝重,走进房间,均是跪拜在地。 裴麟随口了句免礼坐下,眼神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云扬。 云扬仍旧是那副低沉的模样,冷峻的双眼和云芊截然不同。 云芊道:“殿下,我哥……有话要说。” 裴麟笑着道:“但说无妨。” 云扬凝视着裴麟,良久才缓缓道:“秦王,在下想问一件事,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王爷思考好了再回答。” 裴麟讪讪道:“好。” 云扬低声道:“我现在的身份,是辽国的特使,奉成安公主之命,特来您身边做密探,窃取密报送回辽国。” 裴麟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出来,不解道:“你为何告诉我?” 他的眼神忽然凌厉了起来,“我虽然痛恨秦群,可我更加痛恨辽人,我身上流着的是汉人的血,即便汉人再如何杀我,我也不能叛离韶阳。” 云芊已经闭上了眼睛,泪水滑过脸颊。 裴麟道:“你准备好去死了么?” 云扬道:“准备好了。” 裴麟点点头,“下狱吧,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他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马邦彦带着一行人走了进来,抓起了云扬。 云芊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第60章 狱中相识 裴麟再次见到云芊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夜晚。 她的脸就像是墙灰,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失魂落魄地站在裴麟床头,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裴麟叹了口气,“你在怪我?” 云芊摇头,“属下不敢。” 裴麟只是笑了笑,“你以为他会死?” 云芊一愣,整张颓丧着的脸突然扬起,凝视着裴麟,“殿下……你这是何意?” 裴麟道:“我问你,辽国在韶阳有没有可能,只有他一个密探?” 云芊立刻摇头。 裴麟又道:“那我再问你,其他的密探有没有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云芊点点头,“当然。” 裴麟道:“既然如此,成安公主将他放在我的身边,到底有什么用意?能得到什么?” 云芊低下了头,这几日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兄长的事情,她已经快疯了,又如何会想得到这里? 裴麟道:“你心已经乱了。” “没有!” 云芊喘着粗气,抓紧了自己的裙摆。 她不能被秦王视为一个有弱点的废物,顺着这条线想下去,她忽然呆住了,惊愕道:“她们……她们从一开始就想暴露他,然后……” 裴麟中肯的点点头,“然后说我暗通敌国,彻底将我扯下现在的位置。” 云芊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情急之下直接抓住了裴麟的衣袖,“殿下,那我哥……他……他不用死了!” 裴麟道:“我只说让他下狱,何来让他死呢?而且我下狱的目的,已经和皇城司沟通过,要彻查他的背景和身世。” 云芊推测道:“如皇城司彻查,并未能查出他的问题,我们就可以顺水推舟……” 裴麟中肯道:“不错,辽国的密探一定会接应他,毕竟潜入之后,他已经失去了扳倒我的作用,何不再加以利用?要知道,能有一个进入韶阳内部的暗探,实属不易啊。” 云芊立刻跪下,“属下该死,属下竟然被蒙蔽了眼睛,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想到。” 裴麟道:“另外还有一点,我托他去做了另一件事。” 云芊道:“什么事?” 裴麟道:“你可别忘了,皇城司的诏狱里,还关着另外一个人。” 云芊脱口而出,“薛威?” 裴麟道:“通敌叛国是大罪,但皇城司那些人并不是傻子,作为父皇的直属机构,司使崔备算得上忠心耿耿,他手下可从来没有冤死的鬼。” 云芊道:“难不成……薛将军有望救出?” 裴麟道:“这件事情还得从长计议,恐怕以我的手,难以救出。” 云芊道:“殿下的意思……秦相?” 裴麟道:“我最近听到了一个消息,事关江南。” 云芊眼睛一亮,“江南管辖内共四州,殿下大婚之后便要去杭州封地,江南道秦相和欧阳公势如水火,殿下是想……帮秦相一个忙?” 裴麟笑了笑,“那老奸巨猾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帮我,我如果能帮他在杭州清理了欧阳家的势力,恐怕才能从他手里换取一些东西。” 云芊恍然,“看来殿下这几日……忙得不仅仅是宅子的事情。” 裴麟笑着看向云芊,“抹药啦。” 云芊脸颊飞红,伸手褪去裴麟的衣服。 …… 上京,皇城司。 诏狱。 阴冷的地下,盖不住的血腥味,薛威挂在木架上,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皇城司指挥使。 指挥使穿着黑蓝色的束身官服,腰间挂着金箔溥仪刀,剑眉星目,英姿挺拔,幽静的目光里,不知藏了多少魂魄。 他轻声道:“饿了么?” 薛威苦笑了一声,“顾子墨,你若是还念着我们儿时的旧情,杀了我吧。” 顾子墨走近了他,环顾了一圈儿无人的监牢,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他的身上,“你为何一心求死?” 薛威已没有了当日在城楼之下浩瀚的气焰,那无可动摇的坚毅目光已被风尘迷了眼,他颤声道:“韶阳如此,我已无颜面对死去的兄弟们,杀了我吧,我只求一个解脱。” 顾子墨的眼里闪过一丝同情,“你以为你出不去了?” 薛威苦笑道:“出去又能如何?” 顾子墨道:“出去,就还有希望。” 薛威猛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已有血泪,“你没有看到龙阳县城门外的死尸,他们……他们仅凭一句话,就能让我的弟兄们……全部曝尸荒野,就能颠倒是非黑白,就能……就能……” 他已说不下去。 顾子墨垂下了头,干净的发丝盖住了他的眉眼,“有个人想见你。” 薛威茫然的看去。 一个穿着囚服的人缓缓走来。 “你们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顾子墨转身走了出去。 进来的人,正是云扬。 云扬手脚都有铁索,他拖动着厚重的锁链,来到了薛威的面前,“你……你就是薛将军?” 薛威凝视着他,“是谁让你来的?” 云扬向后瞟了一眼,“李将军。” 薛威一愣,“李君屹?” 云扬道:“不错,是李君屹将军告知了顾指挥使,我才能见到你。” 薛威道:“他……他要和我说什么?” 云扬道:“王爷需要你。” 薛威一愣,“晋王?” 云扬道:“五殿下已封秦王。” 薛威的眼里立刻燃起了火焰,喃喃道:“秦王……秦王……远征王位,陛下……陛下可醒了?” 云扬苦涩地笑了笑,“君王之事,我不知道,但殿下要我给你带句话来。” 薛威道:“兄台请讲。” 云扬道:“如今韶阳内乱纷争不断,将军洁身自好,从不参与党争,实在可贵。殿下知道将军自持以国为重,以民为重,所以……想要请将军,入府做幕僚。” 薛威怔住了,片刻之后,笑了起来,“幕僚……” 他低下了头。 想不到穷极一生,玄甲军如今已经荡然无存,他敬畏了一辈子的甲,终究还是穿不上了? “我薛威虽然不是什么大能大才,也绝会沦为任何一个人的鹰犬爪牙,幕僚?呵呵……说得好听,不过就是想要做他一个人的狗而已。” 云扬愣了愣,拱手道:“我只是将话带到,其他的,将军好自为之。” 说罢,他转身走出了牢狱。 薛威抖动着手,怒喝道:“回去告诉秦王,我薛威可以死,但绝不会为了活命做任何苟且之事!” 站在牢房里的,只剩下了顾子墨一个人。 他拎着锁链,缓缓走了过来。 牢房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滴答的声音。 不只是水,还是血。 顾子墨叹了口气,仰着头倚在桌旁,“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年三榜进士、皇榜探花,却要弃文从武,入这满朝文武都厌恶恶心的皇城司么?” 薛威凝视着他,胸腔里的愤怒仍在震荡着心口。 顾子墨道:“我为的是,如若有一日,韶阳这头沉睡的雄狮惊醒时,即便是要我的命,我也会将这些年手里收集来的证据拿出去,让这些草菅人命,唯利是图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薛威愣了愣,“你……” 顾子墨道:“你知道这十年间,死在我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都在隐忍,死去的人中,不乏有天大的忠臣,也不乏有绝世的良将,可我必须要让他们死。” 他看着自己布满鲜血的手,“我每日都睡不着觉,只要我闭上眼睛,我就能想到那些穷困潦倒的官,为了百姓的生存恨不得吃树皮也要救民于水火,可他们还是倒在了朝堂的一句话里,死在了我的手中。你说,我是不是鹰犬,是不是爪牙?” 薛威冷哼了一声,撇头不去看他。 顾子墨却走了过来,一把拽住了薛威,“你呢?你隐忍了什么?龙阳城没有秦王救你,你现在不过就是一具尸体,还有得选么?你没得选!你仍旧在意的是自己的一己私欲罢了,你宁可寻死都不会苟且偷生!” 薛威怒道:“苟且偷生又有何用?” 顾子墨张开手臂,“苟且偷生,便是国之鹰犬,百姓之爪牙,你的隐忍一定能抓住什么,你要用你抓住的东西去扳倒他们!即便是扳倒一个人,即便是死在路上,也比在这里求我杀你好。” “或许,就因为你扳倒的那个人,陛下醒悟了呢?” “或许,未来的太子是明君呢?” “你不隐忍,你不承受,光说不做,只为自己洁身自好,落一个干净的名声?那我告诉你,仍有人把持朝堂,仍有奸相恶臣宦官当道,你的死改变不了任何事。” 顾子墨嗤笑道:“你不去做狗,让谁去做?脏事烂事总要人去做,背地里的鲜血总要人去流,你今日死在这牢里,我就不信你有脸去面对李家、薛家的列祖列宗,我就不信你有脸面对我煌煌韶阳!” 第61章 苗仙桃 秦王府的事情算是平稳了。 裴麟度过了他成为皇子之后最舒坦的十日。 这十日,他晚上敷药白天练功,时不时出去逛个街,买点儿新奇的物件儿,然后最多的就是在乐坊听曲儿了。 上京是没有宵禁的,裴麟爱听到什么时候就听到什么时候,喜欢玩到什么时辰就玩到什么时辰。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本来裴麟觉得韶阳的戏曲定然没什么好听的,可谁知道第一次来之后,看着乐伎们婀娜多姿的身形,听着她们好听的曲儿,吃着上好的果子茶点,简直如梦幻月。 今日裴麟按照以往坐在二楼的雅座里,正躺在摇椅上感受着台上十几个乐伎的舞姿,一旁的云芊看裴麟如此入迷,笑道:“这些乐伎都是来自教坊司的,司使前几日给过王府一份名帖,上面的都是好的乐伎和舞伎。” 裴麟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嗯了一声,指着台上的姑娘们道:“这都不算是好的?” 云芊噗嗤一笑,“自然不算了,不过今日会来一个教坊司的部头,是江南一代的花魁,弹得一手好琵琶,被誉为江南第一。” 裴麟不禁感叹,也不知道时光蹉跎了些什么东西,台上这些姑娘们若是放在他曾经的那个时代,怎么着也得是众星拱月的大明星,可如今只能被人说不算好的。 韶阳士大夫学者们从来都是以艺评人,女子的外貌身材只能博取一时的眼球罢了。 此时,一个女子款款走上了下方的乐台,手中抱着一个琵琶,坐在了椅子上。 台下传出阵阵掌声和赞叹声。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确实不错,气质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贵气。 当她出现,和方才那些女子一比,高下立判。 立在一旁的阿喜笑道:“这位娘子是苗仙桃苗娘子” 云芊一拍手道:“对,就是她。” 阿喜嘿嘿一笑,“王爷,以您的身份,教坊司的姑娘都可以叫至王府,何必在这里?” 裴麟瞥了他一眼,“你懂个屁,去,给苗姑娘赏银三十两。” “遵命。” 阿喜屁颠儿屁颠儿从怀中拿出银子,站在二楼旁将银子直接丢到了台上,叫道:“天字三号,赏钱!” 这年头刷礼物是这样的,只能直接丢现银子。 苗仙桃手里的琵琶已经响起了悠扬的旋律,曲风婉转悠长,宛如等待夫君的女眷,在期盼着官人归来。 她轻轻地瞥了一眼台上裴麟所在的方向,嫣然一笑,对着裴麟点头示好。 裴麟顿时心情舒畅,摆摆手,“快,再给三十两。” 阿喜又跑过去,将三十两丢在了台上,“天字三号,赏钱。” 苗仙桃神情微微颤动,嘴角高兴地压不下去,圆润的脸上露出了一对浅浅的梨涡,淡妆素雅,笑靥如花。 裴麟有些受不了了,这种笑容和眼神太专业了,只要是个男人就顶不住,顾盼回眸的那一刻,媚眼几乎要把人的魂儿都勾走。 “快快快,这次五十两!” 裴麟催促道。 阿喜又丢出五十两,叫道:“天字三号,赏钱!” 琵琶声动人心弦,美人如画。 在场的宾客们惊异于苗仙桃的美貌,更加惊异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富商到底是谁? 人们议论纷纷。 裴麟则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台下的苗姑娘。 这种女人,自然是你越看她,她越高兴,你越花钱,她越喜欢你看她。 正当此时,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总航运少东家,赏苗姑娘白银三百两!” 裴麟略显诧异,看向了一旁的阿喜,“这是谁?” 阿喜默然,而一旁坐着的云芊解释道:“总航运是一个比较大的民间商会,商会的会长是明千海,膝下一子明蝉,就是这位少东家了。” 裴麟道:“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不是不怎么高么?” 云芊笑道:“自然不高,但他的岳父在朝中地位很高,所以他就变得高起来了。” 裴麟道:“他的岳父?谁?” 云芊道:“右仆射,欧阳琴。” 裴麟惊讶道:“怎么可能?欧阳琴位列右仆射,乃是宰辅之职,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商人?” 云芊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总航运和其他的商会并不一样……” 她靠近了裴麟的耳畔低声道:“他们是水贼,掌控着江南十六路水道,而且……明蝉的外公,是杭州节度使。” 裴麟恍然,“怪不得,这么说就说得通了。” 二人对视了片刻,忽然裴麟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云芊嫣然一笑,“殿下势必是要和明家打交道的,也势必是要和杭州节度使打交道的,不是么?” 裴麟琢磨道:“其实现在打这个交道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这小娘子灵的要出水了。” 云芊知道裴麟不是一个好色之徒,对于苗仙桃不过就是欣赏罢了,自不必在意,所以立刻道:“不妨以这苗娘子做个局?” 裴麟笑道:“你心真脏啊。” 云芊哼了一声,扬起下颚道:“还不是殿下教的脏?” 裴麟哈哈大笑。 就在苗仙桃琵琶声结束时,二楼再次传来一个声音。 “天字二号房,赏银三百两!” 顿时满座哗然。 “什么人?竟然敢驳少东家的面子?” “这天字二号房里是谁?” “完咯,有人要遭罪咯。” 果然,话音还未落,裴麟的房门就被推开,顿时,整个乐坊都安静了下来。 裴麟头都没有回,站起来的人是阿喜。 阿喜一身便装,尚且年少,声音自然听不出是天使太监,他走上前去,十分恭敬道:“您是……” 站在阿喜面前的人人高马大,臂膀腰圆,衣服看得出并非是普通人家才能穿得起的,腰间的弯刀更是珠光宝气,非比寻常。 他没有发怒,更没有狗眼看人低,而是同样恭恭敬敬道:“在下是总航运少东家的管事,方才看您出手阔绰,卓尔不凡,定然也是对苗娘子爱慕之人,我家少爷想邀请您共去偏房,欣赏苗娘子的琵琶。” 阿喜本来都扯开嗓子准备吵架了,结果对方竟然如此客气,一时之间有些惊讶,回过头看向裴麟。 裴麟笑着站起身道:“恭敬不如从命。” 第62章 小舟行河三千里 明蝉所在的是天字一号房。 这里确实要比裴麟所在的房间好得多。 走入房间,裴麟只看到了两个人,一个便是方才在下面弹琵琶的苗仙桃,而另一个少年,应该就是总航运的少东家明蝉了。 第一次听到明蝉名字的时候,裴麟认为这一定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公子,再加上他的管事那么彬彬有礼,主人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可见到他时,不得不说,裴麟颇为意外。 这个少年若是放到大街上,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把他和江南总航运少东家、杭州节度使、欧阳琴的女婿这三个头衔联系在一起。 他就像是一个…… 乞丐? 明蝉的身上穿的是寒门学子都不会穿的麻衣,脚上的那双草鞋破了无数个洞,膝盖上的补丁似乎要比裴麟的被子还要厚,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坐拥巨大财富的少东家,居然连头发都已经油得搅在一起。 但裴麟认定,这个人一定是明蝉。 因为没有哪个乞丐会有他那样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明亮而又透彻,似乎不然一丁点的世俗尘埃,甚至让人忘记了他的肮脏,忘记了他的凌乱,只记住那双眼睛。 现在,那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裴麟。 裴麟看着他,拱手道:“明少爷。” 明蝉用下巴和他打了个招呼,随后招了招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洋溢着青春和阳光的笑容。 这个让人十分反感的动作,放在这个少年身上,丝毫不让人厌恶,反而让裴麟觉得他很亲切。 裴麟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 那双清澈的眼睛从安静的笑意变成了不可置信,瞪大了许多。 红口白牙轻轻碰了碰,明蝉道:“你居然敢坐在我身边?” 裴麟笑道:“我为什么不敢?” 明蝉拿起了他的衣服,“你可知道,这件衣服已有八个月没有洗过,不仅如此,上面的灰尘绝对比外面任何一条巷子里加起来还要多。” 裴麟道:“你觉得我会怕一件衣服?” 明蝉指着自己的鞋子,“我已穿着他从江南一路走到大理,又从大理一路走回了上京,历经十个月的时间,从未换过鞋。” 裴麟道:“你认为我会怕一双鞋子?” 明蝉又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一股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说道:“我十个月从未洗过头发,更没有沐浴更衣,你嗅不到我身上的气息?” 裴麟点点头,“我当然嗅得到。” 明蝉道:“那你居然还坐得下来?” 裴麟笑道:“衣服在你身上,鞋子在你脚上,头发在你头上,你都坐得下来,我为何坐不下来?” 明蝉半张着嘴愣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指着门口的管事道:“王叔,告诉掌柜的,把他铺子里最好的竹叶青拿来,我今日要不醉不归!” 裴麟故意问道:“你为何觉得我会和你不醉不归?” 明蝉道:“因为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已是我的朋友,我想和一个人交朋友时,通常他一定不会拒绝。能坐在我身边说出这样话来的人,一定不会是自持清高的士大夫,更不可能是大官大将。” 裴麟道:“你讨厌士大夫?” 明蝉顿住了,忽的一笑,“这是上京,你若是我的朋友,千万莫要在说这样的话,我跋涉千里若是回到了上京,第一件事就是吃官司,那我还不如去死了。” 裴麟哈哈大笑。 酒已上来了。 琵琶也响起来了。 二人却还是坐在地上。 明蝉道:“你知道我是谁。” 裴麟道:“总航运的名号,不知道的人怕是很少。” 明蝉道:“可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裴麟举杯道:“我姓白,叫白玉京。” 明蝉会意,饮下一口道:“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裴麟有些意外道:“你也喜欢李白?” 明蝉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当然喜欢李白,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李白,如果我知道谁不喜欢李白,我一定会杀了他。” 他无论是喝酒还是说话,眼里都清澈明亮,可直到说道杀人时,眼里闪过一丝狠辣。 这股狠辣和他格格不入。 可偏偏还是出现了。 二人就这么喝着酒,说这话,直到一曲琵琶落,第三个人才来到酒桌前。 “两位官人,小女子敬你们。” 苗仙桃捧着杯,脸上已泛起晚霞,纤细玉葱波动耳环,将头发撩在鬓边,说不尽的万种风情尽显于一身。 明蝉和裴麟均是举杯去碰。 “你喜欢她?” 明蝉喝了酒,笑着看向裴麟。 裴麟道:“很难有人不喜欢她。” 明蝉道:“她是教坊司的姑娘,可十天之后,她就要回到江南了。” 裴麟道:“哦?” 苗仙桃笑着道:“小女子虽是教坊司的琵琶部头,但本籍是江南杭州人,前些日子幸得司使看中,被调入上京,为的是要在亲王大婚上……献艺。” 裴麟感叹道:“果然厉害。” 苗仙桃略带娇羞道:“官人过誉了,只是会手琵琶而已,官宴上也只是混口饭吃。” 裴麟道:“十日后是秦王大婚,明少爷不去么?” 明蝉哈哈大笑,“我哪有资格去秦王殿下的婚事?我只不过是做些生意,路过上京罢了,等办完这档子事,也就回杭州了。” 裴麟道:“我若是有时间去杭州……” 明蝉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到杭州,随便上任何一艘船,提我的名字,再说一句小舟行河三千里,不出一个时辰,我便已和你把酒言欢。” 裴麟的心里顿时一怔,面色还是平静地道:“小舟行河三千里?这是何意?” 明蝉笑道:“这不过就是定下来的一句暗语罢了,想要找我,一定要靠这句话,没有这句话,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你。” 裴麟深吸了口气,举杯道:“喝酒。” 明蝉举杯,“白兄你猜一猜,这位苗娘子能不能喝酒?” 苗仙桃红着脸,端起了酒杯,似乎在做邀请的样子,嫣然道:“你看我像不像能喝酒的样子?” 裴麟叹了口气,只得道:“像。” 他只有承认。 他知道。 杀人和喝酒这种事,光靠看样子,是一定看不出来的。 第63章 早朝风波 裴麟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鹅绒大床上,思索着昨日发生的事情。 这句话本是皇帝给他的,难不成皇帝和总航运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总航运有事情是需要他去办的? 裴麟不解其意,索性也不去想。 今日是五月二十五。 按照韶阳的惯例,每月的五日、十五日、二十五日,所有的王爷、皇子只要无事务在身的,都要去上朝觐见。 天还没亮,阿喜就已经端着朝服在外面候着了。 这是裴麟第一次穿上朝服。 玉石玉带象征着皇宫贵族,蟒袍紫金冠虽然沉重,但象征着绝无仅有的权力。 毕竟从此以后,裴麟的位置已从下面挪至了上面,足可以和晋王并列排序。 坐在轿子上,裴麟倒头就睡,虽然穿着蟒袍戴着紫金冠,但现在这天还没亮就进皇宫的样子,还带着通勤路上的疲惫。 行入朝阳宫外,大臣们一个个在禁卫军的眼皮子下面搜身检查,内侍省总管童关伫立台上,那双机敏的眼睛划过每个人。 入偏厅喝茶。 裴麟所在的偏厅人不多,但举足轻重。 他一眼扫过去,年少和他差不多穿着的,大概都是皇子们,而几个年迈还在互相客套的,都是一等一的大官,其中他看到了晋王和秦群。 秦群的个子不高,但整个人十分有派头,眼睛里有股狡黠的目光,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窥视着每个人。 还未交集什么,便听天使传令:“上朝!” 众人涌入大殿。 裴麟站在晋王身侧。 皇帝还没有来,下方的朝臣们议论纷纷,多是在打招呼。 晋王低着头道:“调查清楚了。” 裴麟道:“什么?” 晋王道:“你和野小子的那副棋。” 裴麟神色凝重,“谁说出去的?” 晋王道:“当日大理寺的司职,你见过的。” 裴麟立刻想起来,便是当日身挂金箔溥仪刀的那个护卫,于是道:“他是谁?” 晋王道:“他是陛下的人。” 裴麟不禁汗颜。 晋王的手段,身边居然还能藏得住一个皇帝的人,足可以想象这个皇帝的手段。 但晋王……岂会不知呢? 他抬头看向晋王。 晋王笑了笑,“我知道,他却不知道我知道,所以他便是一个很好的传信人,不是么?” 裴麟默然。 顺水推舟,欲情故纵这种事儿,还是晋王玩的明白。 皇帝入席,朝堂开始。 裴麟尽可能的仔细去听,却仍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江西水灾、西北旱灾,南方雨季全年无收,洪水爆发,全是这些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可当一个人出现之后,裴麟的头抬起来了。 此人身材挺拔,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眉目之间有一股煞气。 他拱手道:“臣周奉年有本奏。” 周奉年? 骠骑大将军周少保? 裴麟瞥头看去,果然一副英雄模样。 皇帝道:“奏。” 周奉年道:“昨夜臣收到了前方战报,辽国成安公主已率军直入金军,连下庆州、豫州、秦州、来州,三路大军共汇辰州,驻军辽宁府下。”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裴麟却神情淡漠地望向皇帝。 皇帝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上,双眸凝视着周奉年,“少保以为如何?” 周奉年道:“陛下,臣以为如今辽国日益强盛,金军更是兵强马壮,他们相争,是我们起兵的绝好契机!” 皇帝没有说话,说话的是蔡太师。 “周少保真是好眼界,不知这绝好的契机是什么?” 裴麟第一次见到蔡太师,觉得这老头确实厉害,随便说话,随便上前,完全就感觉这朝堂是他家的一般,更厉害的是,皇帝居然没有丝毫不爽的脸色。 周奉年冷峻地望了他一眼,直挺起身子,“蔡太师有所不知,如今辽国大军直入北上,和金国大打出手,双方投入的兵力综合恐怕已过五十万,如此纠缠下去,定然劳民伤财,我们若是趁机入场,必然大胜。” 蔡太师拱手对皇上道:“陛下,辽国大势在手,若是我们等现在点兵出将,不可能来得及。况且辽军行军诡异,我军想胜,怕是要难上加难。” 周奉年露出了讥讽的笑意,“蔡太师未曾行军自然不懂行军之道,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现在不出手,大势过去,金辽之中若有败军,一旦再行起势,便是我等大难之日。这便是唇亡齿寒的道理。” 蔡太师冷冷道:“周少保怕是在军中待久了,忘记了韶阳的国事!” 他拱手对皇上道:“陛下,如今财政连年空虚,韶阳八十万禁军乃是护卫陛下,护佑韶阳的,粮饷必须保证,而周少保这些年,征战数次,每一次都是绝好的机遇,每一次都是上天的机会,可每一次都是折损大半,陛下登基之时,禁军可达百万,如今只剩八十万,这是我韶阳安身立命之本,若是再折损……” 他忽然拂面而泣,声音颤抖道:“江西水患大难,百姓颗粒无收,西北大旱,更是劳民伤财,财政如今……如今怕是难以支撑,可臣却又不忍向陛下提出升税罚役,实在是痛心疾首,近日里连年踌躇,又哪里来的银子去陪少保玩乐?” 周奉年快气死了,自己观测到的天赐良机竟被说成了玩乐,立刻就要据理力争。 皇上看到他要说话,摆手示意闭嘴,缓缓道:“周少保心思天下,自然是韶阳之福,可财政空虚,百姓赋税之重也是朕是忧虑之事,如今国库怕是无法支撑大军攻城拔寨。” 周奉年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此时,二皇子赵浔一步蹚出,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五万兵马足以。” 周奉年愣住了。 满朝文武也愣住了。 但裴麟从蔡太师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难掩的笑容。 皇帝皱了皱眉,“嗯?五万兵马?你能做什么?” 二皇子躬身道:“父皇,五万兵马,儿臣便可直取庆、豫、秦三洲,且绝无祸事,甚至能让金国将此地送给我们。” 皇帝靠在了龙椅上。 周奉年怒不可遏,却还是忍着道:“二殿下,莫要以为成安公主和金国大帅都是酒囊饭袋,他们的实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二皇子道:“周少保这些年没少对抗外敌,比了解,自然是周少保更了解,但比信息洞察,这一次,我可以走到了少保前面。” 他拱手对皇帝道:“父皇,成安公主虽然兵强马壮,可短短不到十二日的时间,她就连下金军四州十二郡,早已是大胜之势,恐怕不出十日,便可攻下辽宁府,到时候,她无论进退,都会立于不败之地,等到辽国将大部分势力转入,我们再想抽刀入局,便难上加难。” 皇帝平静地看着他,“你以为呢?” 二皇子道:“现如今她定会想办法破城入辽宁府,只要在这期间将她的后路断掉,再与金军前后夹击,势必会形成瓮中捉鳖之势,到那时,成安一军便是我等待宰的羔羊,无论和金军谈判还是放走辽军,我们都可将三州收于囊中之物。” 皇帝嘴角微微翘起。 下方百官也是徐徐称赞。 兵部尚书王之栋立刻走上前道:“陛下,此计甚妙,面面俱到,且耗兵极少,不仅保存了国之粮饷,且利大于弊啊。臣以为,是妙计。” 立刻便有更多的人前来附议。 可此时,皇帝却将目光放在了裴麟的身上。 裴麟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皇帝道:“秦王近年来对辽军了解颇深,更是生擒过成安公主,不知你是如何考量的?” 裴麟低下头,拱手道:“陛下,儿臣以为,若是出兵结果只有一个,全军覆没。” 满殿寂静。 第64章 赵浔的手段,秦王的位置 当二皇子第一次看向裴麟的时候,四目交汇时,裴麟突然明白,一个人的恨意是可以通过眼睛传递的。 秦群和晋王都略有不解的看向裴麟。 裴麟知道他们的眼神各有意味,但绝不会是坏事。 他需要注意的只有一个人。 蔡太师。 而此时的蔡太师竟无所谓地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皇帝略感意外地笑了笑,“何以见得?” 裴麟道:“儿臣虽然不熟读兵法,但也明白行军之道,这一次辽国虽然大胜,行军连战四州,看似已经兵临城下,能够一举攻破辽宁府,直入金军腹地,但这些不过是表面罢了。” 皇帝略有不解,一旁的二皇子笑了笑,“五弟不会以为自己仅仅是剿了一个边匪,就自认了解作战?千骑入营是李君屹将军还是你,你自己心里有数。” 裴麟心中憨憨一笑,看来朝臣大多都认为自己那一场仗是李君屹打的,他倒也不用去自证,这些事儿并不重要,于是淡然笑笑,也不去搭理二皇子。 皇帝道:“以你的想法,成安公主的军队,不会去攻打辽宁府?” 裴麟摇了摇头,“必然不会。” 这倒不是因为他给耶律天燕的地图上做了什么文章。 他给的金国布防图是货真价实的真东西,但裴麟只改了一个地方,便是辽宁府守备货仓的大小。 想必现在耶律天燕一定完全相信了那副地图,所以也相信了粮仓的大小,只要她相信粮仓的大小,那么就一定不可能进攻。 三十万人,动辄惊天动地。 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能满足供给的粮仓,拼死拼杀呢? 在入早朝的时候,裴麟已经看过棋盘,辽军的辎重车还有三日就能够抵达。 所以成安公主一定会驻军等待后方的补给。 否则就算攻破城池,大军必然损失惨重,按照她行军的速度来看,出发到现在想必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日。 当日裴麟和李君屹计算过,大军从开拔到进入辽宁府,只要不超过二十日,便可攻城拔寨,连战连捷,可一旦进入第二十日,他们最多只剩下三日的口粮。 所以,她们必须等,也只能等。 这无论是不是将领,都改想到。 毕竟,天下只有一个项羽。 也只敢出一个项羽。 二皇子笑道:“看来你真的不懂,如今辽军大胜,必然是骄兵,既是骄兵,放在眼前的辽宁府唾手可得,为何她不打?我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啊!我的五弟!” 话音落下,朝臣哄笑。 裴麟也陪着笑,“二哥,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罢了,并非和你背道而驰,如果你认为判断正确,大可出兵前往,你骁勇善战,手下良将更是强悍,若能收复三州,定是大功一件。” 二皇子白了他一眼,拱手对皇帝道:“父皇,儿臣请求带兵五万,拿下三州!” 皇帝并未理会二皇子,意味深长的看了裴麟一眼,“以你所见,为何她不去攻打辽宁府?” “并非是儿臣刻意隐瞒,当初儿臣将成安公主抓回来的时候,就已有所了解,这个人十分难对付,心思至深,处变不惊,都让儿臣自愧不如,若是说旁人或许会打下辽宁府,但她,绝无可能。” 裴麟深吸了口气,“金军虽然溃败,但都只是边疆守备,真正的大军还未出现,五日之后,完颜长风才能带着大军入住辽宁府,到时候才是真的针锋相对,厮杀之时。” 二皇子立刻道:“五弟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现在趁虚而入,他们大军交战,我们在旁截胡,岂不更好?” 裴麟道:“你想去就去呗。” 二皇子恶狠狠地盯着他,“那你却说全军覆没?难不成方才你在妖言惑众,坏我韶阳军心不成?” 裴麟一副不经世事的尴尬挠头,接着道:“大家各抒己见,又不是我说的便是结果,你若是胜券在握,何必在意我的看法?” 二皇子怒道:“你说说,为何全军覆没?” 裴麟道:“你怎么去?” 二皇子愣了愣,“什么怎么去?当然是一路北上,直奔金国而去。” 裴麟道:“走哪条路?” 二皇子哼哼一笑,“自然是从韶阳和金交接的凤州向北,怎么?有什么问题?” 裴麟道:“一路向北去了哪儿?” 二皇子不耐烦道:“当然是入豫州了。” 裴麟道:“成安公主三路大军,此时此刻豫州便有八万二哥所谓的骄兵,若是按我说的,原地不动,那二哥怎么能绕过这八万,去辽宁府?” 二皇子听愣了,呵斥道:“她怎么可能放八万守军在豫州!她一定会打辽宁府!” 裴麟满脸无所谓,“哦,好。” 二皇子跪在地上,拱手对皇帝道:“父皇!儿臣请旨!即刻启程,定然能够大胜而归!” 蔡太师终于还是说话了,拱手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但五万兵马出城,耗费辎重量少,臣觉得可以一试。” 皇帝目光仍旧放在裴麟身上,过了许久才转向了蔡太师,轻轻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便去准备吧。” 他又看向了二皇子,“朕封你为殿前承宣使,带禁军五万,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二皇子大喜,立刻跪谢圣恩,此刻还不忘白了一眼裴麟。 裴麟双手负在身后,悄然退居入列,心中觉得颇为有趣。 二皇子狼子野心,众臣都看在眼里。 他裴麟是刚刚任的秦王,这带兵作战的事情,便肯定是由他去做,但二皇子此次上殿明显没安好心,或许是蔡太师给了他什么特别的信报,他才敢如此作派。 秦群和晋王都没有什么表示,毕竟一个要嫁女儿,一个要保太平,他们都没有想让裴麟去干这档子破事儿。 而皇帝的那个眼神,恐怕是想让裴麟再一次披甲上阵,但裴麟用一个结果去告诉皇帝,这件事情行不通。 他即辞去了这一次重任,还将结果告诉了皇帝。 这一下,皇帝就明白了。 裴麟猜想,恐怕这一次,即便是二皇子有三头六臂,也不能从金国活着回来了,想到龙阳县外的那一次屠杀仍旧历历在目,裴麟心中也不是个滋味。 “有事入殿请奏,无事退朝。” 裴麟一路走出,晋王在他左侧,负手缓行,直到宫门处,旁侧无人,这才低声道:“若是你去,能赢么?” 裴麟摇了摇头,“不好说。” 晋王道:“但我想,这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方才赵浔明里是说保家卫国,扩张疆土之策,而暗地里则是向皇上说明你这个秦王名不副实。” 裴麟脸上惊讶道:“竟有如此深意……幸得晋王提点。” 晋王点头道:“若是你说得属实,赵浔溃败而归还则罢了,但若你说的不属实,他赵浔一旦拿下三州凯旋而归,你这个刚刚坐上的秦王之座,恐怕会打一个大的折扣。” 裴麟低头不语。 晋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朝堂内外的明争暗斗,不要光看表面,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了,以后早朝上说话,还是小心为上。” 裴麟应声称是。 第65章 洞房花烛夜里的谋略 大婚前两日,裴麟收到了来自遥远的战场传来的消息。 成安公主并没有进入辽宁府。 韶阳的二皇子被擒。 这个消息是兵部尚书王之栋带来的,和这个消息一起带来的,是满满一箱足足三千两黄金。 裴麟深感震惊,连忙推辞,“尚书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必须时刻保持谦逊。 王之栋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道:“秦王又何必多想,不过是些正常的邻居往来罢了,寻常人家走街串巷还提个鸡鸭鹅,下官登门造访,自然不能空手而来。” 裴麟也跟着笑道:“尚书大人这箱子,足够买我一辈子吃的鸡鸭鹅了。” 王之栋哈哈大笑,“哪里哪里,只是恭贺秦王回京荣登王位。” 裴麟也不继续打马虎眼了,开门见山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王之栋的笑意略微收敛,脸上仍然挂着喜悦,嘴上道:“殿下,我只是有个疑问,为何你知道成安公主的行军?又为何知道……二殿下会输?” 裴麟靠在了椅子上,“是大人想问,还是替别人问?” 王之栋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愁容,他叹了口气,“王爷有所不知,如今朝堂之内,党派都已根深蒂固,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今日,我便敞开了说。” 裴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但说无妨。” 王之栋道:“下官自幼跟着上皇出生入死,这才用命博来了一个正三品的官儿,可如今已有三十年,非但官位根本不进,手下的权力……也越来越小了。” 裴麟倒是知道王之栋明面上,并非是各派党羽的人,但暗地里和哪家有利益牵扯,他是不知情的,更何况这里面还夹杂着皇帝的内人。 想来这王之栋能够在兵部尚书之地任职三十年,定然有些问题在身上的,不过这么多年没走,也同样是有本事在身上。 裴麟并不抗拒和他交好,只是担心他包藏窝心,但对方上来就已经和盘托出表明立场,他也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毕竟这一箱子黄金的面子,该给还是得给的。 吩咐阿喜将黄金带了下去,本想还说点什么,但王之栋却没有继续和裴麟说下去的打算,起身作了个礼,就离开了。 裴麟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强加挽留,兵部尚书这个实职确实是他所需要的,但想要笼络一个人的人心,绝不会这么简单。 王之栋为官三十年,自然也不是平庸之辈,利益的交换一定要做到最平稳,才能换出真心,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阿喜凑了过来,躬身道:“殿下,秦相家的管事来了,已经在后院商量大婚之日的事宜,您看要不要去……听一听?” 裴麟点点头,“这就去。” …… 十里红妆。 秦王赵元的婚事,可谓是足足让整个上京准备了一个月,除了他本人闲出屁来,其他的各部官员都忙得要死。 从三媒六聘到下聘入礼,再到娘家下帖,裴麟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跟在一大堆的官员身后,自始至终没有和岳父秦相正儿八经说过一句话。 那个精明的小老头似乎也没有想和他说话的意思。 裴麟站在秦府大门口,身后是浩浩荡荡三百个随从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唢呐和锣鼓的声音响彻整个汴京。 相府大门正开,隐隐可见院里都挂满了绫罗绸缎,红绿锦帕,这里也好生热闹。 站在门口的少年人恭敬地对裴麟作礼,“王爷好。” 裴麟笑着点头,手从大红的袖中抽出还礼。 这个人他认识,正是相府二世子,秦淮安。 秦淮安侧手道:“请。” 仪式相当之多,阿喜看出王爷的脸色有些无奈,凑过去低声道:“殿下多忍忍,汴京大婚便是如此,而且您的婚礼参照的全部是顶格,所以……” 裴麟摆了摆手,“不急不急。” 仪式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裴麟才第一次看到了一身墨绿婚服的秦雯。 这并非是正礼,双方要穿婚服,真正的凤冠霞帔,还得是正礼上穿戴。 可惜的是,盖头在秦雯的头上,裴麟看不到她今日的样貌。 又一套莫名其妙的仪式结束之后,全身墨绿的秦雯才上了婚轿。 整个过程里,裴麟都没有和秦雯说上一句话,对上一个眼神。 …… 一天裴麟都记在客客气气的接待各种各样的人,这一次他也算是将整个京中朝堂里五品以上的官员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直到入夜,裴麟才带着满身的酒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此时的房间,已经被布置的像模像样,颇有一番韵味。 昂贵的龙涎香搭配上少女独有的味道,这房间里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秦雯坐在卧榻上,两只小脚轻轻点地,双手并不局促,反而是撑在床踏上。 她歪着头,虽然盖头还在,可配上凤冠霞帔,已然展现出了一股不凡的气息。 她的声音似笑非笑,讪讪道:“我听旁人说,官人都是要喝个酩酊大醉,不到子时不回房的。” 裴麟叹了口气,走到了她身侧坐下,“喝不踏实。” 秦雯道:“嗯?为什么?” 裴麟道:“你是新娘子,我怎么能喝的踏实?自然是想快些回来找你才是。” 秦雯噗嗤一笑,双腿轻轻翘起,放在了裴麟的大腿上,一只手挽住他的胳膊,轻声道:“你这么急着想见我?” 裴麟叹了口气,“我自己求的姻缘,当然急着见。” 秦雯嫣然道:“那你……还不快给我掀开盖头?” 裴麟轻轻抚摸着丝质润滑的盖头,将它慢慢撩起,随后一张娇小可爱,宛若出水芙蓉的娇容缓缓浮现。 秦雯的脸颊飞红,梨涡浮现,柳叶青眉稍稍一撇,抓住了裴麟胸口的衣襟,低声道:“怎么是你!” 裴麟道:“你心里不早已有答案了么?” “哼!” 秦雯故作生气道:“我可是给你带了一个好消息的。” 裴麟笑着道:“什么好消息?” 秦雯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封信。 信上烫着金纹火漆。 裴麟一愣,“缇骑的印?” 秦雯欣喜道:“你居然认识?” 裴麟心感不妙,当即将信封打开。 随后面色凝重的看向秦雯。 秦雯察觉到了裴麟的变化,说道:“这是我爹给你的信,怎么了?” 裴麟道:“你爹……有欧阳琴这些年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的证据!” 秦雯一愣,连忙拿过书信,看过之后,那张红润的脸上略显诧异,“欧阳琴的罪证就在他的手里,要我们……拿下杭州水路?这……这……为何要这样?” 裴麟深吸了口气,看来这老岳父给的嫁妆,居然是整个杭州贸易轨道。 第66章 一夜缠绵 “人家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候,可为何我们现在要做这种事?” 裴麟正襟危坐与桌旁,看着穿着凤冠霞帔的秦雯,十分庄重地凝视着她,颇有一番女王的气质。 秦雯抿了抿嘴,“以后我便是你的人了。” 裴麟点点头,“这我知道。” 秦雯摇了摇头,“你不知道。” 裴麟有些不解,“我不知道?” 秦雯道:“你当然不知道,相府里不光有我和父亲,我还有两个哥哥。” 裴麟道:“这我也知道。” 秦雯道:“你还是不知道。” 裴麟道:“老大秦淮林,老二秦淮安,谁不知道?” 秦雯道:“你知道他们,但你不知道,现在我已是你的人,而我爹的意思也很明白,相府的权力会和你共享。” 裴麟笑了笑,并不觉得秦雯能明白权术的交换和利益的共存,他们这种站在权力巅峰的人,亲爹亲妈都可以出卖,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秦群想做的,不过就是对秦王示好而已。 秦雯看到了裴麟眼中的丝丝不屑,咬紧牙道:“你莫要以为我是个寻常的大家闺秀。” 裴麟响起了在太原府遇到她的行径,或许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但被骗时候的样子,也没见得多高明,于是道:“你想说什么?” 秦雯道:“我想说,这件事情如果你想做,我便全心全意辅佐你去做,若是你不想做,那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权当没有这封信。” 裴麟意外的看着她。 秦雯道:“他是我爹这不假,但我也知道,一个女儿家自然不可能回去走仕途,所以我爹的权势全部是留给我那两个哥哥的,和我毫无关系。” 她站起身,为裴麟倒了一杯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飘然坐下,“所以我过得好不好,全要看你。我说我不是寻常家的姑娘,自然是想说,我不仅可以为你格守妇道,持家为你。还可以出谋划策,甚至去做很多事。” 裴麟这下明白了,于是笑道:“总航运和欧阳琴之间的关系,你明白么?” 秦雯道:“我当然明白,别忘了,缇骑有三位当家和四大都统,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裴麟道:“那你可知道,我们想斗倒欧阳琴,光凭岳丈给我的这些东西,根本不够。” 秦雯道:“当然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罪证去证明欧阳琴和总航运的关系,还要去证明,总航运就是如我爹信中所言,是一个草菅人命,坏事做尽的地方。” 裴麟躺在椅子上,“你明不明白,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你依然可以是秦王妃,依然可以衣食无忧。” 秦雯道:“我二十年一直都是衣食无忧,就算你不要我了,难不成我爹会把我赶出相府不成?” 裴麟俯下身,“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秦雯昂起了下颚,一只手抓住了裴麟的手,“我不想只做王妃,我知道,你也不想只做秦王。” 裴麟将她的手臂一把拉过,整个人都拥入怀中,笑嘻嘻道:“你真能帮到我?” 秦雯脸已经红到了耳根,轻声道:“你莫要太小看我就是了。” 裴麟道:“你这么大,我怎么敢小看你?” 秦雯道:“我哪里……” 她顺着裴麟的眼睛向下看,猛地闭上了眼睛,“哼……” 裴麟是个人,而且是一个正值壮年,气血方刚的男人。 …… 太阳已升起。 阳光照入窗户,照在秦雯的腿上。 她的腿修长,笔挺。 就算再挑剔的人,也不能不承认这双腿诱人得很。 裴麟的目光从她的腿,慢慢移到她脸上,她脸上还有一抹红晕,呼吸是那么安详,睡得就好像婴儿一样。 就当裴麟刚刚从床上坐起来时,秦雯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双泛着清晨微光闪动的眸子睁开了,狭长的睫毛眨了眨,她轻声道:“你醒了?” 裴麟点点头,“你也该醒了,今天得去见父皇和母妃。” 秦雯道:“好,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裴麟道:“什么事?” 秦雯和他十指相扣,低声道:“总航运是江湖上的人,我昨夜你睡了之后就在想,若是想要接近他们,以带官之身无论怎么查,恐怕都很难查到。” 裴麟惊讶道:“你居然在想这件事?” 秦雯嘟起了嘴,“不该想么?” 裴麟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不必如此,我也会疼你的。” 秦雯道:“你疼不疼我没关系,你即便找三十个妾室我也不管,只是……我不想突然有一日,你死在某个兄弟的手里,你记住,如若有那么一日,我一定会悬梁自尽!” 秋波微微闪动,她轻轻抚摸着裴麟坚挺的后背,“你也不希望有那么一日吧?” 谁也不希望。 …… 入宫。 裴麟和秦雯先去看了华妃,二人很早就认识,走到这一步,自然也是情理之中,两个人聊了很久,出来时,秦雯带着一个新的镯子和耳饰。 华妃自然也给了赏,但这个赏是赏给秦雯的,和他裴麟没关系。 入御书房,皇帝口谕圣旨加封秦雯了一个王郡的名头,随后赏了万两白银,绫罗绸缎乱七八糟一大堆,裴麟也懒得去记。 待离别时,皇帝留下了裴麟。 “父皇。” 裴麟恭敬地站在御书房内。 皇帝打量了裴麟半晌,笑道:“要回杭州了吧?” 裴麟道:“回父皇,后日启程。” 皇帝点点头,“朕给你的东西,你可看了?” 裴麟想到了那张字条,立刻拱手道:“儿臣已经看了,只是略有不解,还请父皇……” 皇帝笑道:“何处不解?” 裴麟有些难言,不知该说一个总航运如何?还是直接牵绊上欧阳琴呢? 正当思索之时,皇帝开口了,“莫要思索太多,该去做什么,恐怕你的岳丈此时已经告诉你了。” 裴麟顿时一怔,难以理解地看着皇帝。 难不成欧阳琴的罪证和总航运的劣迹,都是皇帝的授意? 他为什么要这样? 皇帝叹了口气,“这些年,国库空的有些厉害了,五哥,你得帮帮朕了。” 裴麟恍然大悟,当即跪倒在地,“儿臣明白。” 第67章 皇帝的安排 总航运到底有多少家底? 裴麟不知道。 但裴麟知道的是,这件事既然要解决国库的问题,那这个问题就很大了,至少不是皇帝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一件事若是皇帝一两句话都解决不好,那这件事一定是大事。 不在其位自然不懂其思,皇帝的想法,裴麟就算能猜个大概,也不可能尽数想明白了,一件事不只有利,还有弊端,裴麟能够猜测到利,但绝不可能猜测到所有的弊。 走出御书房,裴麟牵起了秦雯的手。 秦雯先是四处看了看,随后挽住了裴麟的胳膊,低声道:“陛下和你说什么啦?” 裴麟道:“他说……国库空虚,没银子了。” 秦雯的表情十分平静,“司空见惯了。” 裴麟道:“哦?以前经常有这种事?” 秦雯道:“当然,缇骑其实做的就是这种事,哦,还有皇城司,他们都在做这种事。” 裴麟道:“你的意思,父皇专门让他们贪污,然后再用手段去将他们的银子拿走?” 秦雯点点头,“塑造出一个贪官来,十分容易,再给他去贪的权力,这个人自然会十分卖力,等到时机成熟再一收网,岂不是省时省力?” 裴麟恍然道:“陛下算是把欲情故纵玩到了极致。” 二人一同出门,上了马车。 一路走过繁华的街道,最终,马车停靠在了相府的后门。 裴麟撩开幕帘,看到了另一辆马车。 这是一辆通体用黑金打造出来的马车,从外面看上去就知道能坐这个轿子的人,非富即贵。 秦雯悄声道:“我爹还是很好相处的。” 裴麟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一切准备,这才走入了轿子。 轿子里很宽敞,此时的秦相正端坐在卧榻上,手中捧着一杯酒,笑吟吟地看了过来。 裴麟恭敬道:“岳丈。” 秦相拍了拍身旁的座椅,笑而不语。 坐在椅子上,裴麟感觉这里真的是无比舒适,但心情极为复杂,“岳丈,方才我见过陛下了。” 秦群摆了摆手:“先不管他,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的目光赏识地打量了一圈儿,不禁赞叹道:“果真是一表人才,甚是不错,甚是不错啊。” 裴麟被突如其来的一顿夸赞搞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陪着笑。 秦群拿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放在裴麟的面前,“陛下和你说的事情,你还有个眉目了吧?” 裴麟点头,“该是总航运的事情?” 秦群为裴麟倒了杯酒,自己喝了一口,长舒了一口气道:“总航运这件事,陛下早已知晓,只不过懒得去收拾他们罢了,但最近一段时间,尤其是二皇子这一折腾,恐怕再不增赋税,朝堂就彻底断俸了。” 裴麟道:“那区区一个总航运,能救得了朝堂?” 秦群笑道:“这便是找你的原因。” 裴麟道:“哦?” 秦群道:“如若朝廷插手,那么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去抄了欧阳琴的家便可,但他家能抄出多少?三百万?五百万?即便是一千万两也不够啊。” 一千万两…… 在这个一条人命几十两的年代,这笔财富足以养活起一个国家了。 裴麟道:“您的意思,总航运……” 秦群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抹邪祟的笑容,“不错,据我的人查,总航运目前手里的银子,应该比欧阳琴家的还要多,但若是朝中明察,就算我们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些银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落到朝堂手里,更不可能落到你我手中。” 裴麟立刻道:“暗查?” 秦群沉声道:“必须暗查,也必须是你去查。” 裴麟不解道:“我去查?” 秦群一字一句道:“你一个人去查。” 裴麟道:“连雯儿也不能知道?” 秦群道:“知晓是要知晓的,但秦王回到封地,自然有诸多的事情要去做,那些事情就交由她去处理吧,况且六万玄策军驻扎也是一个大问题,况且那些人耳目极深,若是知道你没有回去,恐怕对你查这件案子也有极大的阻碍。” 这老奸巨猾的狐狸果然想的步步为营,还没出发,什么事儿都已经想好了。 裴麟知道,皇帝这种养蛊的事儿,自然不可能和外人说,他能将消息通知到秦群这里,足可以证明他对秦群的信任。 办这件事的人,只能是裴麟。 现在皇帝能够信任的人,也是裴麟。 所以这件事情必须他去做,而且也必须做好。 他猜测到了一点。 一个早就放权的皇帝,在暗地里盘根错节地掌握着整个朝堂,而现在急用钱,一定不是为了什么水灾旱灾,或许为了他茫茫的求仙之道,也说不定? 只要他做好这件事情,或许以后放权的那个名单里,就会出现他。 他现在就是个空壳王爷,虽然有兵权,但真正让他腰杆子硬起来的,绝不是兵权,而是朝堂上的地位。 需要的是在早朝时有人为他说话,需要的是朝堂各种秘闻,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否则光是那帮言官士大夫,每日里在皇帝耳朵灌迷魂汤,说不定哪一天正在出游打猎时,他就被流放千里了。 再加之夺嫡之事已经初现端倪,二皇子的强权虽然没有得逞,但他这一次回京之后会怎么对付他,不得而知,再加上从未出现的其他几个兄弟们。 裴麟只能用自己的本事去创造他需要的结果。 而这件事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他得有银子,大笔大笔的银子,才能和朝堂之内的人有利益牵挂,只要有了利益,他才能入局。 裴麟也算是想开了,于是道:“我明白了,这就回去准备。” 秦群满意地笑了笑,从腰间拿出了一块黑金的金牌,递给了裴麟,“我已经交代下去,这块金牌便是我的缇骑令,有这块牌子,杭州八百缇骑,你随意调取。” 裴麟接过令牌拱手道:“多谢岳丈。” 秦群仰着头,拨开幕帘,看着南方的天边,喃喃道:“朝堂的事情你无须担心,有我在上京,立储就绝不可能。以我看,你的城府我也无需多言,总而言之,若是你能照顾好雯儿,我必保你登上储君之位。” 裴麟没有多言,暗暗退出马车。 第68章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杭州撒野 江南的春色若有十分,那么至少有七分是在杭州。 钱塘县的码头两岸杨柳低垂、桃花繁茂,此间虽不似东京繁华热闹,却更显烟雨江南的雅致精巧。 那里几乎是户户鱼塘,装鱼入城的船,船底是用竹篾编成的,比西湖的画舫还大,鱼在船底,就好像在江水里一样。 船到武林门外,在小河埠靠岸,赤着足的鱼贩子就用木桶挑进城里去,木桶里也装满了江水,桶上的竹箩里,还装着一大箩鲜蹦活跳的青壳虾。 在曙色朦胧的春天早上,几十个健康快乐的小伙子,挑着他们一天的收获,踏着青石板路往前走,那景象令看到的人十分欢畅。 裴麟看着他们,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他或许也是这么快乐,无忧无虑,每日做自己该做的事,不愁前路为何,不愁山河动荡,不愁生死天命。 只盘算着这个月又赚了多少,下个月又能赚多少,买点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去些什么好地方。 他怀念,但绝不后悔。 一旦他选择了一件事,就绝不后悔。 因为他知道,当他选择的时候,就已经付出了全部的努力。 他在船舱里,如沐春风。 划船的武封穿着一身黑漆漆的衣服,尽管裴麟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他要打扮得像一个江湖侠士,但他偏偏还是打扮得像一个杀猪匠。 一旁坐着的郑年还算是有个江湖人的做派,起码像是个跟班的书生。 而裴麟的穿着就相对比较华丽了,毕竟大小是个王爷,王妃亲自给搭配的衣服还是要穿的。 此次出来,他仍然要用化名,并且隐藏身份,所以只带了武封和郑年两个人,云芊自然是要跟着的,她在江湖上收拢信息的能力十分强,但裴麟为了行事方便,就让她隐藏在客栈里。 几人停船靠岸,岸边有一家酒坊。 阳光照去,门楣上【赵氏酒坊】四字牌匾,虽然不是那么富丽堂皇,却淡雅出尘。 这是一仅有四五张桌椅的小店,店中虽然简洁,却不简陋,桌椅洁净,竹壁上悬挂的字画也颇为出尘。 郑年不禁感叹道:“那字画上的画我认得,字却不认得,想必这里定然是一个雅地。” 武封哈哈一笑,“让你小子多读点书,你非要整日习武,结果习武又打不过我,几个字也识得不如我多,真是遭罪啊。” 郑年倒是没有赌气,十三岁的少年挠了挠自己的头,“和谁比也不能和武哥比啊,武哥你三岁就能举起来的石头,我如今都举不起来。” 武封双手抱在胸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无妨无妨,你小子还是很聪明的,有朝一日定然能像李君屹那样有所作为。” 郑年喜上眉梢,“真哒?公子公子,武哥说我能像李将军一样!” 裴麟瞥了他一眼,“你问问他说了算不算?” 武封嘿嘿一笑,老黑脸哇红。 “走,上去看看。” 裴麟率先下船,直奔酒坊。 酒坊似乎刚开门,浓郁的酒香味洋溢在四周,水牌上十几种竹叶青琳琅满目,不乏还有茶点、果子、小食和面食,足可以看出来主人的心思缜密,待客周到。 透过栏窗可以看到厨房里有两个小娘子,身材窈窕,腰肢扭动,时不时二人还玩笑逗趣,屁股碰一下屁股,看得人好生喜欢。 奇怪的是,这样的铺子,居然没有客人。 裴麟刚来,立刻有一个小娘子出来迎接,“客官,里面请。” 她说话十分沉稳,丝毫没有风尘气,虽说说话的内容差不多,可和上京的那些迎客做生意的老板娘比起来,多了一丝淳朴和善良,少了一丝妩媚妖艳。 三人入座,武封朗声道:“小娘子,你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 小娘子的眼睛笑起来十分漂亮,宛如一道月牙,似乎看出了裴麟身穿不凡,立刻笑道:“这就为您上。” 她轻轻一转身,香味四溢,随后飘到了后厨,不一会儿便将一壶酒送到了三人面前,壶盖一开,浓郁的酒香夹着竹叶青特有的浓郁,顿时充满了整个酒坊。 裴麟笑吟吟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入口甘甜,润嗓时有些浓醇,进入身体之后,漠然生出一股别样的暖意,在全身肆意流淌。 郑年和武封都是惊喜,连忙叫道:“小娘子这酒甘甜可口,真不错!” 那小娘子报以微笑,“客官喜欢便可。” 说着便如一只燕子般欢蹦地走开了。 三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酒壶就见了底,武封看了一眼裴麟意犹未尽的表情,立刻嚷嚷道:“小娘子,再来一壶!” 那小娘子轻盈而来,抿着嘴嘻嘻笑着不说话。 郑年道:“小娘子,怎么?怕我们付不起酒钱?” 小娘子轻轻点头。 “唉你……” 郑年刚要发作,却被裴麟拦了下来,他问道:“为何怕我们付不起啊?” 小娘子轻轻叹息,“这年头酒价大涨,赋税更是重的很,若是平常时节各位想饮多少便是多少,但如今……酒价太过离谱,所以小女子还是要问清楚地好。” 看着她非常为难,郑年不解道:“看你像是个会做生意的,自然不会无缘无故逐客,那你且告诉我这瓶酒多少银子?” 小娘子道:“十两。” 武封和郑年都懵了。 “多少?” 武封直接站起身来。 裴麟一把按住了他,仰起头道:“这酒该是多少?” 小娘子道:“该是八钱。” 裴麟道:“为何是十两?” 小娘子正要说话,身后却传出了一阵骚动。 喀拉! 椅子被踹翻的声音。 那在厨房里的小娘子立刻走了出来,嚷嚷着大嗓门道:“你们要做什么?!” 来的一伙人足有十七八个,他们都穿的差不多的蓝灰衣,看样子是某个势力或是帮会的人。 其中领头的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冷笑道:“赵仙儿,银子该给了吧?” 这赵仙儿唤的便是裴麟身侧的水灵小娘子。 赵仙儿背过的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襟,但面子上还是忍住不慌,道:“孙衙内,这还没到时节,为何这么早就来要银子?不是还有十日?” 孙衙内冷哼了一声,“听闻你家官人今年春闱入了榜,现在大小都是个进士了,怎么?这么点儿银子拿不出来?” 厨房冲出来的小娘子道:“孙衙内,仙儿那是婚约,并非已经嫁娶,而且皇榜过两日才放,您能不能稍稍宽限些时日啊!” 孙衙内撇了撇两个小娘子,摇了摇头,“你这酒水铺子几日不见开张,我担心到时候你们拿不出银子来!若是让你们跑了,我岂不是白亏这一个月保护你们?” 赵仙儿心中忿忿,但仍旧得忍耐,面容上略带哭卿道:“孙衙内,你就再宽限些时日,否则就是让我这铺子当了……我也没银子给您不是?” 孙衙内也不好逼得太紧,摆了摆手,“你铺子里有多少,就给我拿多少是了。” 赵仙儿低着头,哭的梨花带雨,“衙内您也知道我这今日刚开张,银子还没收到手里……” 坐在一旁的郑年早想踹死这个孙衙内,一直因为裴麟的教导隐忍不发,此时听到事关自己,当即道:“赵娘子,来,我这里有银子。” 说罢,竟是将荷包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瞬间,三张百两的银票出现在众人眼中。 那孙衙内当即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杭州撒野!” 第69章 杭州航运司 光听这句话,裴麟就知道这个孙衙内并非常人。 寻常抢银子的人,根本不会关注对方想做什么,他们的眼里只有银子。 但这个孙衙内的重点,居然是在他们撒不撒野上,这确实让裴麟深感意外,但他仍旧不动声色,安静的坐在一旁观察着这个人。 他必须知道,为什么在韶阳这样太平的国家里,一杯酒的价格,居然翻了百倍。 郑年虽然是个年轻气盛的孩子,但他更是一个忠心护主的将士,他明白自己不能把玄策军的戾气带到身上,毕竟这次出行最重要的根本是不能暴露身份。 而现在少爷没有打断他的行径,自然是想要根深一步的了解什么,虽然他想的不如裴麟全面,但只需要明白,少爷让做什么就做,少爷不让做什么就不做的道理,做事便会简单很多。 郑年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孙衙内的鼻子道:“你他娘的说什么?杭州是你家的?你是杭州的皇帝?” 他说出了一句最不像玄策军将士该说的话,却又拿出了玄策军天卫才有的气势。 那孙衙内不过就是江湖上的纨绔,气势上自然输给了战场上出生入死多次的郑年。 孙衙内先是愣了愣,随后扬起了头,脸上抽搐道:“你你你……你嚷嚷个什么!” 郑年哈哈一笑,“小爷我一辈子干了几百场架,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老子嚷嚷的,干架不嚷嚷,怎么干架?” 孙衙内气势上先矮了半截,本来还想仗着人多扳回一城,谁料想对方竟然先说要干架,这让他着实有些没想到。 赵仙儿低声道:“衙内,再宽限几日吧。” 此时孙衙内若要是走,他就真成孙子了,或许是想到了自己背后庞大的势力,又镇定下来,当即坐在了郑年的对面,牙根咬得紧紧:“你可知道我背后是谁?” 郑年看了一眼,指着孙衙内背后的人道:“你说那个麻子脸?还是说那个屁缝眼?” 孙衙内回头看了一眼,啐了一口,“你别他娘的和老子装蒜,老子身后可是杭州航运水司!” 武封都快激动地跳起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裴麟默然,总航运水司下面有诸多的水司,而杭州的航运水司便是明家的大少爷,明蝉。 都说杭州航运水司的权势遍布整个杭州,如今看来果不其然,光是一个随处落脚的小酒坊,都能碰到如此恶劣的人,且如此的肆无忌惮,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郑年心中大喜,确认道:“你小子就是杭州航运司的?” 孙衙内哼笑道:“怕了吧?” 郑年一把拽住孙衙内的衣服,“你他娘的哪只眼睛看到小爷怕了?” 见要动手,身后的几个人赶忙围了上来,孙衙内惊叫着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和航运司动手不成!” 郑年道:“我们虽然是外地来的,但也都听过航运司的名头,可你说你是航运司的就是航运司的?这恐怕也太狂妄了吧?你难道就不怕我们报官?” 孙衙内抓着郑年的手,“你若是听过航运司的名头,就该知道,你若是敢动我,今后定会吃不了兜着走!报官?我们航运司何曾怕过官府!” 郑年哑口,他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不怕官府的人,这让他大惑不解,可心中还是稳下来道:“你真的是航运司的人?” 孙衙内昂起头,看向郑年那略有迟疑的眼神,以为他怕了自己,于是道:“当然。” 郑年看了一眼裴麟,松开了孙衙内,“我们有一笔生意,要找航运司的人谈。” 孙衙内整理着衣服,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东西,以为什么生意都能找航运司的人谈?” 郑年嗤笑了一声,武封却已将箱子搬在了桌子上,打开之后,足足一千两金灿灿的黄金出现在众人面前。 顿时,孙衙内呆住了。 整个酒坊里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见过玩把的白银,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黄金! 孙衙内的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拱手道:“不知几位……从何而来,要做……做什么生意?” 郑年合上了箱子,笑着道:“北方而来,要做些航路上的买卖,听说杭州水路的买卖都贵航运司管,那自然是要找你们,若你真是航运司的人,不妨通融一下?” 孙衙内道:“好,我这就去告诉老爷,不过几位客官总该有个歇脚的地方才是?” 郑年道:“我们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 说着,拿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赵娘子,麻烦你弄些上好的酒菜!” 赵仙儿一个农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但她微微发红的脸颊上却没有世俗的贪婪,反而在孙衙内走了之后,低声道:“几位客官,还是早些离开吧。” 裴麟一听,疑惑道:“怎么?” 赵仙儿道:“航运司从不做生意,和他们做生意的人,都如我一般,变成了他们的奴隶,永远还不完的债,除非真有关系能够上下打点,否则……像你们这样的外乡人,想要插足杭州的事务,实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裴麟惊讶道:“我给你银子让你给我打酒,你赚了钱,还帮航运司赚了钱,你非但不收,反而还劝我们离开?若是明日后日你还赚不到钱,拿什么给他们?” 赵仙儿叹道:“这位官人,看您穿着便知非富即贵,有些话我就明着说了。” 裴麟道:“但说无妨。” 赵仙儿低声道:“这航运司名头上是司,其实不过就是商会罢了,他们虽然不是韶阳的司位,但权力要比任何一个司位更大,他们不但有自己的水匪,还有……官兵,甚至杭州整个官场,都是他们的人。” 裴麟早已想到了,不过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这么说,他们若是惦记着我的银子,岂不是一文钱都别想带走了?” 赵仙儿道:“现在你们赶紧走,等他们来了,我再说你们离开的反方向,时间若是来得及,你们尽快出城,还有机会。” 裴麟这才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多谢赵娘子了。” 赵仙儿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三人远远离开,小厨娘走了过来,拽住了赵仙儿的衣服,“仙儿啊,你拿了那一百两银子,不就能抵得上这个月的帐头了么?怎么这么傻?” 赵仙儿道:“这个月的帐头平了,还有下个月,放心吧,他们不可能砸了咱得铺子,砸了的话,孙衙内可就吃不上饭了。” 小厨娘叹息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走入了厨房。 第70章 林外的猜测 “这航运司真的这么狂!” 郑年不忿道:“这天底下难道没有王法了么?这世道还有这种事情,真是气人!” 武封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真是没见过世面,官商勾结若是能让人气愤,那你到我的家乡燕云看一看,岂不是要气得吐血不成?” 裴麟道:“你是燕云人?” 武封点点头,仰起头看向天边道:“是啊,少爷。” 郑年道:“你的家乡……不好么?” 武封摇了摇头,“我的家乡很好,可他落入了敌国的手中,那里的辽人……从来不把我们当人。” 郑年感叹道:“怪不得你到处寻找明君,想要报复呢。” 武封道:“哈哈哈,愿望罢了。” 裴麟并未做评价,只是平静地坐在地上,吃着手里的珍珠细粮果子。 郑年道:“少爷,我们这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跑了不成?” 裴麟道:“跑肯定是不能跑的,只是不想拖累那酒坊的小娘子了。” 郑年和武封相互对视,一个挤眉弄眼一个嘴歪眼斜。 裴麟撇了他俩,笑道:“你俩有什么屁事儿就说。” 郑年尴尬地挠了挠头,“王妃……临走之前和我们交代了……若是有小娘子和您接触,都得一笔一划记下来。” 裴麟懒得搭理他,指着酒坊道:“去盯着点儿,别出什么乱子,小娃娃懂个屁。” 郑年哦了一声,赶忙屁颠儿屁颠儿跑向了酒坊的方向。 裴麟狐疑地看向武封,“你呢?什么指令?” 武封嘿嘿一笑,“少爷,您知道的,我一心向你嘛,王妃说什么,我自然是嘴上应承,实际……就当没看到咯。” 裴麟笑道:“你倒是个懂事儿的。” 武封坐在了裴麟身侧,沉声道:“殿下,我听说薛大将军要被腰斩,这件事情您知道么?” 裴麟知道他想问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知道。” 武封道:“玄甲军旧部都能赦免死罪,可薛威为什么难逃一死?” 裴麟道:“你不是外人,我就不避讳你了,薛威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到玄策军中,在李君屹的帐子里了,他还不能死,但死罪总得有。” 武封面色大喜,黑漆漆的脸上略微泛红道:“当真?” 裴麟道:“我知道你仰慕这些将军,总觉得他们时运不济,但我得告诫你,将军的才都是大才,我需要你有大才,但不需要你有他们的那些傲气。” 武封道:“我自然不能和殿下傲,我就是个平头小兵。” 裴麟嘴角微微一抬笑道:“你呀,我看到时候比他们还要傲,我和你说,忠君报国没问题,家国天下记在心里也没问题,但做事总不能一条路上走到黑,若没有我去劝阻,兴许薛威一代将才早就死在牢里了。气节固然重要,但命,更重要。” 武封似乎没有听懂这句话,但还是诚恳地点头。 簌簌的脚步声响起,正当此时,一匹骡子走到武封和裴麟的面前,一个家奴打扮的老人立刻下骡,拱手道:“两位官人,请问……赵家酒坊在何处?” 裴麟一听是那赵娘子的酒坊,立刻指路道:“就在那里。” 老家奴了望了一眼,谢道:“多谢两位。” 说着上马离开。 裴麟看着老家奴的背影道:“猜猜。” 武封一愣,“猜什么?” 裴麟道:“猜猜他是谁。” 武封呵呵一笑,“不过就是个家仆罢了,怎么?少爷您认识?” 裴麟道:“谁家的。” 武封愕然,“谁家?这怎么能猜的出来。” 裴麟笑了笑,“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欧阳家的。” 武封一愣,“欧阳家?是……是欧阳琴家的?” 裴麟道:“不错。” 武封道:“何以见得?” 裴麟道:“那是上京家奴们才有的打扮,骑骡的鞍子是上京的手笔。” 武封恍然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可上京的家奴千千万,他为何是欧阳家的?” 裴麟道:“你可还记得在酒坊之中,那孙衙内说赵娘子婚约的夫婿金科赶考?” 武封道:“当然记得。” 裴麟道:“我翻看过今年金科的皇榜,从杭州去的学子入殿试的有三十五人,其中钱塘县的只有四人。” 武封道:“你的意思,那赵娘子的夫婿,竟然入了殿试?” 裴麟道:“这四人中,有两人已是而立之年,定然不可能是赵娘子的夫婿,剩下的二人,一个中了探花,一个中了甲子第二等。” 武封道:“殿下好记忆。” 裴麟感慨,这根本不是记忆力好,只是他专门去找了自己封地的才子,这些人刚入仕途,正是拉拢的好时机罢了,所以才会留心金科。 他继续道:“而欧阳家的千金欧阳锦云挑中了一个夫婿,便是金科探花郎。” 武封道:“您的意思,这赵娘子的婚约之夫,就是这探花郎?” 裴麟点点头。 武封道:“那为何不是那个甲子第二等呢?” 裴麟道:“因为那个甲子第二等我已经安排人去见过面了,他虽有婚约,但这个人居然带着那小娘子一路入了京,并且安置在了上京城内,这一次安排完上任之后,他便要在上京大婚,再带着夫人一同赴任。” 武封感叹道:“原来如此,都说负心多是读书人,想不到这人还有这样的一面,真是不可多得。” 裴麟仰起头道:“所以,我就给他的夫人安排了一个好差事,将他也一并留在了上京。” 武封明白裴麟的意思了,但不多言,朝堂之上,他一个武夫尤其能多话?于是道:“所以这个老家奴,便是欧阳琴相的家奴,而他此次来的目的,就是告诉赵娘子,他们的婚约没有了,是么?” 裴麟赞叹道:“你果然聪明。” 武封叹了口气道:“那赵娘子不一定有多伤心呢。” 裴麟哈哈一笑,“怎么?铁汉柔情啊?那我封你个大将军,你把赵娘子娶回家?” 武封连忙摆手,“少爷,我已有家室。” 裴麟一愣,“你小子!” 武封哈哈一笑,“若有一日重回燕云,定要让我娘子做一手最上等的扬州面给您,她的面,是我吃过此生最好吃的面。” 裴麟看向武封,那汉子的眼里尽是对家乡的憧憬。 他的心,似乎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裴麟暗暗点头。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71章 王妃下江南 玄策军的长途跋涉,最终落定在杭州府外。 李君屹侧身下马,走到了身后富丽堂皇的轿子之外,拱手朗声道:“王爷,王妃,到了。” 自从上一次玄策军中出了问题之后,李君屹一直都小心翼翼,说话做事都十分谨慎,并且安排了一支自己的亲信专门用来调查有可能出现的内应,打算彻彻底底筛查出有问题的人。 这一次王爷微服出访的事情,旁人不得而知,知道的恐怕只有寥寥几人,他的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王妃对外宣称王爷病重,以王爷的口吻发号施令,好在一路上也没人多疑。 大军开始安营扎寨,六万人浩浩荡荡,事务繁杂,李君屹自然是抽身乏术,“王妃,臣已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天卫护送入城。” 坐在轿子里的秦雯看了一眼扮作重病在床王爷的柳七,轻轻抓住了她的手,低声回应道:“多谢李将军。” 李君屹靠近了马车,低声道:“禀王妃,节度使傅大人并未出来相迎。” 秦雯淡然道:“傅大人日理万机,能够将杭州下五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公务定然繁忙,不出门迎接委实理解,我们自行入城便可。” 柳七压着嗓子道:“小姐,他们这么欺负人?秦王军功在身,又有这么大的兵权,难道这节度使不怕?” 秦雯道:“官场可不是兵多兵少能压得住人的,况且傅庆安上面可是欧阳公在把持,眼下秦王入住杭州,他欧阳家抓了几十年的杭州城这就要易主,自然不舒服,只是我错看了这个傅庆安,竟是连面子上都不识抬举。” 柳七道:“老爷常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傅庆安将事情作死了,算是明面上就和我们不对付,看来入城之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小姐,王爷不在您身边,可得小心了。” 秦雯叹了口气,“我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傅庆安敢找人杀我不成?王妃死在杭州城,光是玄策军就能把他生吃活剥了去,他们自然不能害我性命……” 说到这里,她眸子里闪了闪,“我担心的是官人,他此次身旁护卫也就两个,自己的实力将将过了四境,这让人如何放得下心?若是真的深入虎穴拿到了一些决定命脉的证据,一旦被人发现,怕是难以脱身才是。” 柳七的心自然随着自家小姐,看她如此担忧秦王,当即道:“小姐,不然我去?” 秦雯摇了摇头,“杭州城步履维艰,处处杀机,我信他能够平安归来。如今还有很多事情,我不方便,李将军也不方便去做的事情,要交给你来做。” 柳七一愣,随后大喜道:“小姐……可是要上玉皇山?” 秦雯笑道;“你呀,出了玉皇山便一直叨念着要回去,我沿途早已派人打听了,师父师兄他们仍旧在玉皇山上,放心吧,安顿下来,我们势必要上一次玉皇山的。” 柳七感叹道:“多谢小姐!” 马车徐徐入城,驾马车的阿喜轻敲车门,秦雯道:“怎么了?阿喜。” 阿喜道:“王妃,你看。” 秦雯透过车窗幕帘向外看去,低声道:“这守城军怎么如此之多?” 骑马行走在马车侧边的天卫统领马邦彦低声道:“回王妃的话,方才咱们的人去问了,说是杭州前一段时间有辽国和金国的探子进来了,为了查明探子,这几日城防加了许多人,来往的人们都要搜查。” 秦雯面色凝重了一些,“马统帅,看来有人不安好心。” 马邦彦道:“难不成这些人还敢来搜秦王的轿子不成?” 正当此时,车队停了下来。 马邦彦道:“王妃稍安,卑职前去看看。” 他驾马向前,赫然看到拦路的人穿着黑紫行服,手中持皇城司黑铁令,身后带着几十人马,当街拦住了王驾。 马邦彦朗声道:“何人如此大胆,敢拦王驾!” 领头人拱手道:“见过玄策军统帅,卑职杭州皇城司司务使康林海,参见秦王,王妃。” 马邦彦道:“皇城司?阻拦王驾意欲何为?” 康林海道:“杭州前些日子入了敌国密探,为保国之至密,特来护驾。” 马邦彦笑了笑,“那好,你跟在队伍后方即可。” 说着便要离开,但康林海却没有让路的意思,冷冷道:“统帅大人,我们得保证,这轿子上没有旁人才是啊。” 马邦彦怒道:“放肆!这可是秦王的轿子,你敢搜!” 康林海笑道:“秦王更该配合我们皇城司才是,皇城司不属三衙,不受六部,直属圣上,圣上有旨,我等奉命调查,自然要事无巨细。我等也是奉命,还请统帅莫要为难。” 柳七抓住了秦雯的手,“小姐,怎么办?” 秦雯倒是十分淡定,低声道:“傅庆安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皇城司司务确实是不二人选,只可惜这司务脑子不够聪明,被他当了刀使,自己却不知情。” 马邦彦正要说话,询听轿子里的秦雯道:“马统帅,既然司务大人要查,便让他来查就是。” 康林海暗暗发笑,早知秦相府里的大小姐面如桃花,美艳动人,以他的身份,放在平日里绝无可能欣赏,如今这样一份美差,能够和上京第一美人同在一辆马车里,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当即策马行至轿旁,下马道:“请恕微臣失礼。” 马车里的娇声缓缓道:“司务大人公务严谨,实在是我韶阳之福,检查自然要细致入微才是。” 康林海立刻拂开下摆,纵身一跃上了马车。 四周寂静。 马邦彦拽紧了缰绳,手中握紧长刀,只待那马车里一有动静便立刻抽刀将其斩杀。 可等待了许久,都不曾有任何动静。 半晌之后,康林海走出了马车。 他的面色极其惨白,整个人似乎有些站不稳,抓住缰绳,想要翻身上马,可无论如何去抓,自己的身子都似毫无力气一般。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 马邦彦大惑不解。 手下看到自己的司务如此,立刻要上去帮忙。 突然。 他口中喷出黑血,摔倒在地,七窍竟同时淌出黑色的血液。 立刻有副官拔刀,直指马车,“你们!” 只听马车里冷冷道:“王爷身患重病,乃是前些日子邪鸦蛊毒所致,幸得千年灵参救治才得以舒缓保命,若是旁人还要检查,上马车来便是。” “司务大人自诩命硬,可却不够硬,不知你们余下众人,还有没有命更硬的要上前查探?这架马车随时恭候!” 第72章 航运司的生意 车队浩浩荡荡入了王府。 一路上,马邦彦似乎都没有回过神来。 都说虎父无犬子,这次看来,虎父也无犬女。 当街杀人这种事,还能冠一个名头对自己有利的名头,这是最要命的。 第一次和傅庆安交手中,一件本该是被人大大驳了面子的事情,到了这位平日里看上去可爱至极,人畜无害的王妃手里,竟然变成了好事。 不仅让傅庆安明白,他们不是好惹的,还同时坐实了王爷重病的事情。 至此整个杭州府的百姓都知道王爷重病,中了毒。哪个不长眼的要来拜见,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才是。 马邦彦当然明白,秦王府里这对夫妻,都不是好惹的,比起心狠手辣这一块儿,那平日里和他们称兄道弟的秦王,看上去俨然有些处于下风。 自己一直都把他当兄长来看待,马邦彦顿时感觉心里紧张万分,他得找个机会把这件事赶紧告诉秦王,否则如若一日王妃发现他在外面鬼混…… 马邦彦不寒而栗,这位久经沙场,手里死过无数鬼混的将领,竟是不敢想下去。 下了马车,秦雯仍旧带着少女般的笑意。 此时谁也不敢小瞧了这种笑意。 马邦彦弯得腰更深了。 “王妃,到了。” 秦雯点点头,“嗯,多谢马统帅了。” 她从袖口拿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递给了马邦彦,“马统帅,日后王府的护卫就交给你们了,王爷和我说过,你们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可靠精锐,我们的安全自然要全权委托给你们才是。” 马邦彦哪儿敢要,立刻谢绝,“这是卑职的职责,这银子,万万那不能拿的。” 秦雯抓住马邦彦的手,放在他手心,“哪儿啊,马统帅想多了,生死之安,岂能用银子去换?我当然是相信你们的。如今入府弟兄也有一百多,平日里的护卫岂能用到这些人?这银子是交给兄弟们买些舒适的衣服,趁手的兵器,便装时不会被旁人看出罢了。” 她低声道,“马统帅定然也看出了,这杭州府内啊。” 她噗嗤一笑,声音略大了一些,“有些人,他不安好心的。” 马邦彦立刻警惕了起来,明白有人跟着,当即道:“卑职明白。” 这才收下了银子,开始和阿喜共同安排府内事宜。 秦雯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 柳七躺在床上,继续扮演着重病的王爷,问道:“小姐,你说这傅庆安下一步,会想要做什么?” 秦雯道:“傅庆安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自然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能亲自上阵,他定然就是想吓唬吓唬咱们,来一招先兵后礼,企图利用欧阳公的威名震慑一下咱们,想要根除咱们是绝不可能的。” 柳七哼了一声,“皇命发了,这里便是封地,我就不信,一个连咱家老爷都斗不过的右仆射,再加上一个节度使,就敢动摇秦王和王妃!真是痴心妄想。” 秦雯感叹道:“朝堂之事我懂得不多,咱们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一些江湖手段,他们玩阴得正中咱们下怀,可若是他们用明面上的阳谋,我就不是对手了。” 她抓着自己手腕上华妃给的镯子,喃喃道:“官人……也不知你好不好,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要平平安安才是……” …… 裴麟正纳闷,这赵娘子居然没有哭。 武封正纳闷,这赵娘子居然没有要欧阳家赔的银子。 郑年正纳闷,这两人在干什么? 三个人蹲在河堤上,各怀鬼胎。 最终还是年纪最小的郑年沉不住气了,“少爷,咱在这儿干嘛呢?” 武封奇怪道:“少爷,欧阳家大手一挥就是三百两,这赵娘子为啥不要啊?” 裴麟道:“你懂什么?女人也是有气节的。” 武封惊讶道:“气节?” 郑年惊讶道:“什么气节三百两都买不到?她以为她是玄策军啊?” 武封哈哈大笑。 裴麟呢喃道:“真应该让你们俩跟着王妃,你们就知道什么是气节了。” 正说着话,只见那赵娘子和自己的小厨娘关了酒坊,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武封警惕道:“她们关了酒坊,到时候航运司的人来了我们怎么办?” 裴麟道:“正好,这样就不用担心连累她们了。” 郑年惊呼道:“少爷,人来了!” 一个海蓝色帆布的轿子停在了不远处,之前的孙衙内此时十分恭敬地伫立在轿子旁边,一位老人走出了轿子。 裴麟站起身来,“航运司的人。” 老人穿的十分考究,身份自然不同凡响,千两黄金的买卖,自然也是备受关注。 赵娘子已经走了,这件事就和酒坊没什么关系,裴麟便直接迎了上去。 老人笑吟吟地先开口了,“在下杭州航运司掌柜的,宋百龄。” 送白绫?好名字啊。 裴麟道:“在下白玉京。” 宋百龄点点头,“听闻阁下想来杭州做些生意?” 裴麟道:“不错,所以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杭州的生意,若是没有航运司的帮衬,无论如何都做不下去的。” 宋百龄哈哈大笑,“哪里哪里,杭州做生意的人多如牛毛,我等只是帮官府监管一下,又岂能大行干预?” 老东西说话是不一样,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狡猾。 宋百龄道:“不知阁下想做些什么生意?” 裴麟道:“我等是燕云的商人,手下农牧场极多,想要做些牛羊肉的生意。” 辽国的商人确实不少,但大多都是走一些毛皮和草药的生意,很少有人会走牲畜生意,毕竟若是活的牲畜,海上航运三五个月,海陆不符,死伤众多,就算是到了杭州,存活不过五成,自是得不偿失。 而肉类就更不必说了,三个月的肉,到了也臭了。 宋百龄面露难色。 裴麟笑着道:“前辈不必担心,我今手中有几艘特质商船,可日行千里,共载上百头牛羊,以两个月为一轮,每年可送六次。” 宋百龄略显吃惊道:“当真如此?” 裴麟喜道:“在下有一个兄长位列辽国大员,这些船只都是退下来的军舰,被我改良了一下,取之精华去其糟粕后,堪当大用。” 宋百龄道:“既然如此,好好好,那阁下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运送第一批啊?” 裴麟对着武封使了一个眼色,待武封将金子再拿出来,递到了宋百龄的面前,他便道:“这不是想请航运司,给介绍几个好的主顾,船能满载而来,又不能空船而回,所以想……弄些货物和我回去,然后再来,岂不是好上加好?” 宋百龄赞赏点头道:“果然是生意人,好,正巧明日,是航运司每个月的行会。” 他从袖口拿出了一份请帖,递给了裴麟,“阁下若是无事,可去赴宴,宴会之上便有你需要的人。” 裴麟接过请帖,谢过宋百龄,这才转身离开。 低声道:“郑年,跟上去。” 郑年应允,转身离开了。 武封道:“少爷,我们真和他们做生意?” 裴麟装起了请帖,“做个屁的生意,明日既是大宴,那航运司的人定然都要去赴宴,我们可以去他们的大本营好好参观参观了。” 武封嘿嘿一笑,“别看我壮,这事儿我在行。” 裴麟展开棋盘,找到了云芊所在的位置,寻其会合。 第73章 月下杀人夜 “我算了一下,如果按照殿下所说,那么总航运在江南一带的收入,远远要高于三千万两白银。” 云芊拨动着算盘,纤细的手在烛光下特别好看。 裴麟略带茫然。 他一时之间有些发愁。 根深蒂固的航运司几乎早就种在每一个江南人的心中,一个码头上的酒坊都被挤兑成了这样,可想而知那些大酒楼是如何运转的,又或者……那些酒楼其实都是航运司的人在做? 如若这么说,明家是江南的王这句话,一点都不为过。 这么大的一局棋,裴麟该从哪里入手都是个问题。 云芊对裴麟每一次的观察都细致入微,一眼就看出他身上这件新衣服是出自玉锦阁,他大大咧咧成天脑子里都在思索天大的事,自然是不可能去玉锦阁里量身定做,平日都是使唤阿喜去做衣服。 那个小太监的眼光向来不怎么好,但这件衣服暗纹轻线,锦风飞云,一看就是精心制作过的,便猜到是新来的王妃亲手给做的。 她眉目有些低沉。 能进玉锦阁买衣服的人自然多如牛毛,可要从那被称为上京第一剪的兰絮姑娘手里做出一套衣服来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自己能穿上玉锦阁的衣服,都是多亏了秦王出手阔绰,眼下自己和那高高在上的王妃高下立判,云芊不禁感觉倍感失落。 自知比不过,可心里那股心劲儿还是忍不住要去比。 她本就不是一个认输的女子。 云芊偷看裴麟的时候,裴麟则可以光明正大的凝视她,小姑娘的心思自然逃不脱他的眼神,自从自己大婚之后,这姑娘家便可以保持距离,话也少了许多。 这种事儿还是得她自己去想通,裴麟是无可奈何的。 往日里注意很多的云芊,此时剩下的只有默然。 裴麟道:“江湖上对于航运司的消息有多少?” 云芊愣了愣,还在出神,恍惚过来之后,撩了撩头发,将册子映在烛光之下,低声道:“我查了一些,也比对了一些,江湖中的事多以谣传,但是我们这一次需要的是真凭实据,所以部分贴切的我才摘录了下来,虚无缥缈的就只是一个大概的记录。” 裴麟接过册子,整本小册笔酣墨饱,云芊写得一手小楷,字迹矫若惊龙,册子里有股兰花幽香,让人赏心悦目。 粗略过了一遍下来,没什么太大的收获,大都是些航运司压榨克扣的事迹,对大局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并且多数都被是裴麟看到的现状,这种现状也不知在江南维持了多少年,更不知道压榨了百姓多久。 他们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裴麟回想起自己的曾经,若真的是赚三千块还要拿出两千八上供给别人,早就气得去报官报光去了。 报官? 裴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钱塘县的知县是谁?” 云芊道:“叫王培福,江西人士,家中有四口人。” 裴麟嘴角微微一翘,“如果从知县入手呢?” 云芊一愣,“我也曾怀疑知县是他们的人,但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若是从知县入手的话,太过敏感,这些走仕途的人小心谨慎,从不肯轻易露底,想要找到线索,恐怕很难。” 裴麟道:“我们不亲自出马,自然简单不是?” 云芊道:“殿下要用谁?” 裴麟笑道:“我今日见到了一个酒坊的老板娘,这个人很有意思。” 云芊道:“有意思?” 裴麟微微一笑,轻轻点点头,“很适合做刀。” 他立刻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了出去。 武封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二人一路走过小径,来到了酒坊外,此时酒坊里灯火幽暗,看来这两个小娘子确确实实就是在酒坊里住着的。 裴麟打了个手势,让武封在门口隐藏,自己则是悄悄摸摸地溜到了闺房后面。 窗户被撑了起来,里面人说话清晰入耳。 “仙儿,你打算怎么办啊?”说话的人是小厨娘。 赵仙儿道:“不行,我一定要去上京看看,否则……否则我绝不认账!我不相信秀臣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正当二人说话的时候,裴麟听得外面脚步匆匆,回头瞥去,一个大汉站在后门处。 裴麟以为是武封有什么消息,正要前去,却发现秘密的耳语声响起,他立刻显出棋盘,将白子落在自己的身上,顿觉耳聪目明。 “就是这儿了。” “好的管家爷,您放心,我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 “这银子你拿好,我看你得手之后,便会离开,你我两不相欠。” “好的。” 那大汉说罢,便将银子收了起来,从腰中拿出了一捆粗麻绳。 裴麟心下一惊。 这是要来杀人灭口的? 想来这赵娘子定然是不屈不挠,非但当面拒绝了老管家赔付的银子,还顶撞了他,老管家替欧阳家办事,自然不能空手而归,这便要出手杀人以绝后患。 幽静的夜晚,只有河水在暗暗流淌。 裴麟躲在墙厚,此时的大汉已蹑手蹑脚来到了窗外,他脸上的肌肉窜动,似乎是因为看到赵仙儿的样子之后惊讶了几分,但随后强大的职业操守又让他不得不镇定下来。 咬紧牙,大汉带着一股谋杀老婆爱恨别离的决绝之色,毅然决然一跃进入了房间。 房间里顿时开始了杂乱的踢打声和叫喊声,裴麟立刻来到窗户前,此时发现小厨娘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裴麟甚是惊讶,这家伙真是专业的,丝毫没有任何迟疑,仅是一个进窗子的功夫,他就已经手起刀落,杀了一个…… 赵娘子整个人都被压在墙壁上,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被粗鲁地顶在墙上,她大声的喘着粗气,脸上已满是泪水,颤抖道:“是谁……让你杀我的……” 大汉低声道:“这你就别管了,到了阎王爷那里自己问去吧。” 大汉的刀随时都可能刺入赵仙儿的后背,可他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贪婪地抚摸着她粉嫩的肌肤。 最终,他的职业操守并没有保持住,丢下了长刀,一把撕碎了赵仙儿的长裙。 他是个男人,一个没有毛病的男人。 无论哪个男人都无法在她的身后保持冷静。 第74章 赵仙儿 “小娘子……你真香!不是一般的花香,而是酒香!酒香的女子,最好闻了!” 大汉哈哈大笑,双手抚摸着那白皙的后背。 他贪婪的眼神似乎要把赵仙儿生吃活剥了。 解开裤腰带,目光已变得猥琐起来。 “嗯,味道确实不错。” 一个十分文静的声音传来。 大汉和赵仙儿转头望去,窗台上坐着的,正是裴麟。 裴麟双腿肆意摆动,胳膊倚在膝盖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大汉立刻怒吼着抄起靴子就砸了过来,但可惜他的裤子还没有提起来,就在他弯腰时,裴麟将支起窗户的实木棍子直接穿过了他裆下的裤子。 裤子卡在了两腿下,大汉险些摔倒。 赵仙儿赶紧抢起衣服,掩住胸腹,却还是没能掩住两条白生生的腿。 即使用裴麟的眼光来看,这两条腿也算是第一流的。 大汉情急之下张牙舞爪扑了过来,却被裴麟轻而易举踹到在地。 赵仙儿看到此情此景,竟然不顾身上的衣物,反手扑在地上抢过长刀,直冲向那大汉,可就在她手临在空还未刺下之时,裴麟低声道。 “若是你插下去,有理也说不清了。” 赵仙儿的刀悬在了空中。 她几乎已经流干了眼泪的眸子,血红无比。 她咬紧了牙,最终还是瘫软无力地放下了刀。 裴麟并没有去安慰她,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房间。 皇帝教授的欲情故纵,裴麟算是学到了精髓。 门忽然开了,一个人飞跑了出来,大声道:“喂,你等一等。” 裴麟一回头,就看到那方才像条小白羊的赵仙儿,正在向他不停地招手。 她穿起了衣服,但扣子还没有扣上。 她没有穿鞋袜,衣襟里露出了一段雪白的皮肤,白得令人眼花,石榴裙下面露出了一截修长的小腿,纤巧的足踝和一双底平趾敛的脚。 裴麟尽量想使自己的眼睛规矩些,尽量不往她的衣襟里面看,但这双脚却实在是种诱惑。 他叹了口气,“你是在叫我?” 赵仙儿道:“不错,我有话要和你说。” 她几乎已经痉挛,双手在不停的颤抖。 飞奔过来,突然轻呼了一声,一个又香又甜又温柔的身子就整个倒入了裴麟的怀里。 裴麟苦笑道:“如果你想要找一个人做他没做完的事,我可做不了。” 赵仙儿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缠声道:“我的脚……我……” 裴麟这才看到,不只是因为方才的争斗还是急着跑出来,她的脚已被割破了,鲜血趟出,疼的她无法站立。 她不但腿美、脚美,脸也美,此刻美丽的脸上满是被欺辱之后的痛苦,再加上几滴眼泪,更显得楚楚可怜。 裴麟叹了口气,“下次和别人约会的时候,总要看好是不是正经人才是。” 赵仙儿脆弱道:“他……不是幽会……他要杀我,我知道他是谁……” 裴麟道:“他要杀你?” 赵仙儿道:“不错,我现在已经把他打昏了,但……但……我得去报官,可是我的脚……” 这女孩子看来虽是那么丰满,但身子却轻得很,裴麟几乎完全没有用力气,就将她抱了起来。 赵仙儿低着头,脸上飞红,低声道:“谢谢你……” 裴麟的鼻子很好,此时白子的功效仍在发挥,他能嗅到空气之中那股竹叶青夹杂的醇香,那大汉说的不错,女人身上最美的味道,便是浓厚的酒香。 他轻声道:“你要我带你去哪儿?” 赵仙儿道:“能不能……带我去报官,我担心……他醒来。” 裴麟道:“好。” 他沉声,随后掠出,直奔钱塘县的官府而去。 可就在穿过密林的时候,赵仙儿忽然拿出了一把匕首。 她喘息着,绯红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狠辣,冷冷道:“你若是还要命,就得答应我一件事!” 裴麟叹息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要男人答应你一件事,还用得到刀?” 赵仙儿咬紧牙,厉声道:“你最好尊重我,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 裴麟道:“哦?” 赵仙儿道:“今日从遇到你开始,就没一件好事,我现在怀疑,那些事都是你做出来的!” 裴麟无奈道:“我既然要做那些事,又何必来救你?”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美丽的脸上充满了愤怒怨恨之色,甚至连嘴唇都咬出血来。 裴麟知道,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样的世道里,面对这样的事情,她能做的或许已经是极限了。 但她的心里,还存着希望。 毕竟这把刀对准的是自己,而非是她的脖颈。 他已觉得赵仙儿十分有趣,她不仅可以做一把刀,更可以做一把好刀。 赵仙儿道:“我知道你要和航运司做生意,你能拿出一千两黄金,自然身份不简单。况且你不是傻子,和航运司做生意的人,都不是傻子。” 裴麟点点头,“不得不说,你的眼光很好。” 赵仙儿道:“你答不答应我?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裴麟道:“你要我帮你报仇?” 赵仙儿道:“我不能相信你,所以不需要你帮我报仇,但我要你……借我一百两黄金。” 裴麟道:“难不成你觉得一百两黄金就可以报仇?” 赵仙儿道:“不错,一百两黄金,不但可以报仇,还可以让那个负心人去死!” 裴麟摇了摇头:“你不会觉得你真能杀了我吧?” 赵仙儿攥着刀的手握得更紧了,可忽然她身子一抖,那把匕首已到了裴麟的手中。 裴麟道:“怪不得你一直安安分分的趴在墙上,你打算用这把刀杀了他?” 赵仙儿已说不出话来了。 裴麟将刀收在袖口里,叹息道:“若是你出刀,可能死的并不是他,而是你了。你既非杀人的女孩子,这把刀也不是杀人的刀,你若真的想复仇,看来还得另外想法子了。” 赵仙儿用那只又白又嫩的手,拼命敲打着裴麟的胸口,痛哭道:“你干脆杀了我……还……还好些!” 裴麟叹了口气,“你真想报仇,我可以给你指条路。” 赵仙儿仰起头,那双明媚的眼眸里,已是闪动着月光,“什么……什么路?” 裴麟道:“报官。” 赵仙儿无奈地笑了笑,“你可知道这杭州城上下的官员,都已被航运司买通?航运司的上面,就是欧阳家,我得罪了欧阳家,报官……岂不是自投罗网?” 裴麟还未说话,她却又低下了眉毛。 “你说得对,或许我只有报官这一条路了。” 赵仙儿抓紧了裴麟的衣服,“带我去吧。” 第75章 钱塘县知县 晨边泛起微光时,赵仙儿已经站在钱塘县官府衙门的堂下。 钱塘县知县大老爷稳坐衙中,整个衙门庄严威武,压得赵仙儿喘不过气来。 昨天晚上杀人放火的大汉就站在她的身边,好友的尸体在草席里,到现在,她还未曾瞑目。 裴麟站在门外的人群里,凝视着这一场审讯。 知县王培福已有五十多岁,整个人略显疲惫,蜡黄的脸上没有丝毫精神头,扫视了一圈儿堂下,无精打采道:“何人鸣冤啊?” 师爷立刻将户籍和状纸递了过来。 王培福扫了几眼,眼神立刻不屑了起来,“哦……商籍啊。” 赵仙儿脸色一沉,周围的百姓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韶阳自有士农工商的籍说,商自是最下等的,若是大商会被旁人高看一眼,但普通的商人和最下等的民、贱两籍无二。 王培福咂了几下嘴,干咳了几下嗓子道:“这个杀人之事,被告人……叫啥?” 大汉道:“在下刘大有,本地人,在航运司做事。” 百姓的窃窃私语声又大了些。 知县烦躁地拍木,“肃静肃静!” 他打了个哈欠,端起手边的热茶抿了几口,才沉声道:“刘大有,赵氏状告你杀人,你可认罪?” 刘大有哼了一声,“大人,这空口无凭,为何是我杀人?明明是她们二人自相残杀,还想诬告我!” 赵仙儿愣住了。 王培福皱眉道:“还有此事?说来听听。” 刘大有道:“禀大人,这两人虽然开着酒坊,却做人皮勾当,我去做嫖客,给了一锭银子,她们就因为这锭银子打了起来,大人请看,这锭银子就在这里。” 他恭恭敬敬地将银子放在了公案上。 这银子并不多,只有十两。 但谁都可以看到,那上面刻着一个字。 杭。 这是杭州航运司的银子,是朝廷特批做商贸的银子,象征着他们在水路上高贵的身份。 欧阳琴本就是一个要面子的人。 这锭银子,象征的是航运司的尊严。 也是欧阳家的尊严。 没有人能够忤逆欧阳家的尊严。 这银子似乎已表明了一切。 无论真相是什么,绝不是一个七品知县能管的。 知县能坐在这里,自然不是一个呆子,他已明白这件事是欧阳家找他做的。 他笑了笑,“赵氏,你可要辩驳?” 赵仙儿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更没想到一切居然成了她的错,惊愕道:“大人,民女人证物证俱在,何须辩驳这无稽之谈?” 知县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法子,他作为一个知县,看似能够判人生死,但其实能做的并不多,就连混淆视听,罔顾事实他都做不到。 这些案卷可是要核查的,欧阳公能够让他现在改判,但决不能让皇城司查案卷的时候手下留情。 王培福只能做出一个个有法可依,能够说得过去的案件。 他想了想,“根据韶阳律法,人犯刘大有,按律当判斩立决,但念其初犯,又有悔过之心,暂时收监,待本官上报之后,再行决断。” 百姓听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都拜青天大老爷为民请命。 裴麟却看得有些滑稽,想必这王培福也是个浑水摸鱼,尸位素餐多年的知县,看得出来,这种判决上不惹官,下不怒民,当真算是拿捏分寸的好手,还想着自己不能出乱子。 只可惜了赵仙儿家的小厨娘,一条命就这么白死了。 出了门,欲哭无泪的赵仙儿已经没有了办法,她拿出了所有家底,将跟了自己多年的小厨娘埋葬在了山坡外,当坟头堆起来,大批伙计离开之后,她那根紧绷着的弦才算是松开,一个人倒在坟旁,嚎啕大哭。 底层的人是绝不会被亏待的,他们根本无法感觉到官官相护,也根本无法感觉到世家的强横,士大夫族人的强悍,他们只觉得一切都是公平的,也只有底层的人,才会在乎公平。 知县不会当堂释放刘大有,但很多人都知道,刘大有不会有任何事。 程序上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只是最后,稍微有些变化。 本来赵仙儿一辈子无法感觉到,高阶层的侮辱是多么的可怕。 但她还是看到了。 她仰起头的时候,刘大有就站在坟前。 他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手里提着一只烧鸡,一瓶酒,红润的脸上哪里像是从监牢里出来的人?分明像是刚刚从官窑里出来的嫖客。 赵仙儿这时才明白,这个世界欺骗了她。 裴麟就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刘大有坐了下来,将烧鸡放在了墓前,又喝了一口酒,将剩下的倒在了墓碑上。 赵仙儿愣住了,她呆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刘大有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道:“我该谢谢你,本来老子是裤腰带上别着脑袋,若是你杀了我,现在老子也就是个孤魂野鬼了,没想到你居然选了报官。” 赵仙儿已蜷缩了起来。 刘大有接着道:“你斗不过我的。” 赵仙儿几乎崩溃,吼道:“你不得好死!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这天下……难道没有王法了么!” 刘大有哼哼笑了一声,指着天上道:“你记住,这杭州城里,亮灯的地方归朝廷管,不亮灯的地方,归航运司管。” 赵仙儿突然站起身,指着刘大有道:“我一定会报仇,一定会将你绳之以法的。” 刘大有哈哈大笑,“啊?啊?啊?” 他连说了三个啊,充满了诧异和惊叹,但更多的还是戏谑。 “今夜我还要去航运司的茶宴,恕不奉陪了,小娘子。” 刘大有摆了摆手,没入了黑暗之中。 赵仙儿咬紧牙,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屈辱。 裴麟低声道:“放弃了?” 赵仙儿摇摇头,“不……我决定的事,从来没有改变过。” 裴麟道:“还是要报仇?” 赵仙儿艰难地站直道:“必须要报仇,刘大有,林秀臣……我必须要报仇……” 裴麟道:“今晚的茶会,我也会去,你要不要一同去?” 赵仙儿看向裴麟。 那一刻,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但她还是奋不顾身,冲入了阴谋之中。 第76章 他很能打 航运司的茶会,是杭州最上流的盛事。 在这里可以见到整个杭州最顶层的富商。 当然,除了官员。 因为官员所在的地方,是极其隐秘的,一般人根本见不到。 但这一次,裴麟见到了。 他被带到了一个巨大的厅堂里。 厅堂里只有一张桌子。 桌子上坐着十个人。 裴麟认出了知县王培福,但坐在正中的,并非是他,而是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衣着十分光鲜,整个人谈吐也很优雅,看上去给人一种出身世家名门之后,知书达理的印象。 带裴麟走进来的,便是航运司的那位掌柜,他并没有理会身后站在门口略显尴尬的裴麟,而是径直走到了中年人身侧。 裴麟身后跟着两个人。 赵仙儿和武封。 赵仙儿穿着一件粉黄相间的长裙,将洁白的双腿藏匿在了裙摆里,她的媚足以成为吸引男人目光的最好工具。 所有的人都会不自觉地看向她。 包括县令王培福,但他的表情没有任何不自然,很平静,平静地如一口深不见底的泥潭。 大厅里的人很多,但够资格坐在这里人,却只有十个。 裴麟在猜测中年人的身份,他能坐在县令之上,身份定然非同一般,难不成是什么大官或是航运司的上峰? 正在猜测的时候,身后又进来了一个人。 赵仙儿是第一个看到这个人的,她似乎万万想不到,在航运司这样的盛会上,为何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一个…… 乞丐? 但当这个乞丐进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向他投来了瞩目,桌子上坐着的人站了起来,唯独正中间的那个中年人一动不动,但他的目光却同样注视着小乞丐。 裴麟笑了。 小乞丐在看到裴麟的那一刻也笑了。 他旁若无人地穿过人群,走到了裴麟的身侧,然后席地而坐。 裴麟也跟着席地而坐。 所有人都略显局促,只有他们二人,笑嘻嘻地看着彼此。 小乞丐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酒壶,递给裴麟。 裴麟拿上一饮而尽。 小乞丐哈哈大笑,“你不怕有毒?” 裴麟当然怕,所以他早已在棋盘上给自己头顶按下黑子,但嘴上却说,“朋友的酒,岂会有毒?” 小乞丐正是明禅。 明禅道:“你我是朋友?” 裴麟点头道:“当然是朋友。” 明禅道:“那你为何来杭州,却不来找我?” 裴麟道:“我来杭州是来做生意的,难道你不知道,做生意就不该找朋友,若是和朋友做生意,十笔里有九笔是吃亏的。” 明禅笑道:“那你就来找我哥做生意?” 裴麟的目光看向了桌子上那个举手投足温文尔雅的男人,“他是你哥?” 明禅点点头,“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和他打招呼,也不要去和他交涉,更不要和他做生意,因为杭州航运司他是龙头老大,至今我还没有见过哪一个人和他做过生意之后,身上还能留层皮的。” 裴麟惊叹道:“他这么厉害?” 明禅笑道:“他当然厉害,杭州六郡,十八条水路,大小三十七个码头,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明生的大名,你知道在杭州,明生有个别名,叫什么?” 裴麟道:“叫什么?” 明禅道:“阎王爷。” 裴麟注意到明生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的恼怒,仍旧是慢条斯理地在摆弄手里的佛珠。 明禅道:“你看到他手里的那串珠子了么?” 裴麟道:“看到了。” 明禅道:“那是凤眼菩提,那一串是大理国曾经的皇帝戴的,如今花了大价钱才到了他的手上。” 裴麟不禁赞叹道:“厉害。” 明生手里的佛珠停止了转动。 明禅笑道:“哈哈哈,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拜佛罢了,你以为他在做善事?” 裴麟默然。 明禅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他的手还是很干净。 很难想象,一个男人居然有一双这么干净的手。 他的手指勾了勾,对着明生勾了勾,“哥,听说你手下的人,很能打?” 明生淡然一笑,眼里除了宠溺和和善之外,看不到任何恼怒,轻声道:“武夫罢了,各有千秋。” 明禅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明生抿着嘴点点头,向外看了一眼。 那掌柜的便已经出去了。 似乎一个眼神就已明白了明生的想法。 不一会儿的功夫,刘大有就走了进来。 他先是笑着和掌柜的打招呼,又惊讶着恭敬地对明生打招呼,最后脸上的笑容凝固在了地上的两个人身上。 明禅道:“他很能打么?” 明生右手还在拨弄着佛珠,左手却已经在捻着一根龙涎香,他的双目认真的看着香,嘴里道:“不清楚。” 明禅道:“既然不清楚,那就得试试。” 明生道:“禅儿想怎么试?” 明禅笑了,就在他笑起来的时候,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我在大理这段时间,认识了一个人,他说他很厉害,我一直未能证实。” 他话音未落,沉重的脚步声已进入了房间。 裴麟吞了吞口水。 武道八境! 这个脚步声足以想象这个人有多么高大壮硕,可当此人进入房间的时候,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一个干瘦到皮包骨的男人。 男人赤裸着上身,他的身上几乎没有肉,骨头顶着皮,肋骨清晰可见。他全身白得像是没有血,黑色的涂鸦花纹遍布全身,甚至连那双森白的脸上,都爬满了。 深深地凹陷下去的双目,正四处张望着什么。 刘大有已经开始颤抖了。 “今日,有望得见。” 明禅喃喃道:“正好看看,他的实力如何。” 他转过头,对着那骷髅般的男子道:“羊,动手吧。” 羊? 裴麟只觉得空气里似乎散发出了一股肃杀。 这一刻,就连那翩翩公子明生都不禁动容。 随后,便是尖叫声响彻整个房间。 赵仙儿更是直接抓住了裴麟的胳膊。 所有人都怔住了。 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刘大有的脑袋,突然从他自己的脖子上,移动到了羊的手中。 那个直挺挺的腔子还在往外冒血。 如同一个乍泄出血般的莲花。 但这一切,裴麟看得真真切切。 羊在那一瞬间,竟然用自己的左手,切下了刘大有的脑袋。 第77章 朋友的价值 没有人预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会变成这样。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呆滞的。 裴麟此时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至少能够看出,明家这两个少爷不合。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背地里谁都知道,明家其实只有一个少爷,就是明禅,而这位如今这位稳坐官商中席的明生,不过只是一个捡来的孩子罢了。 看来争家产这种事,还真是随处可见啊。 即便二人非血肉至亲,但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绝非旁人能比,当他们需要用手中的权力去杀死对方,获得更大的利益时,无论是谁,都会感觉到一丝丝的无力。 裴麟身在其中,却无法感同身受。 毕竟对于他来说,九子夺嫡的其他皇子,和那些形同陌路的陌生人,大差不差。 裴麟仍旧坐在明禅旁边。 明禅歪着头看向他,“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裴麟道:“因为我只是想做些生意,总觉得这样的生意,应该不用麻烦你。” 他叹了口气,“看来是我想多了。” 明禅道:“你若是真的把我当朋友,就该知道,无论多大多小的事情,都应该麻烦我才是。” 裴麟道:“我从未有过朋友,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这句话虽然出自裴麟伪装的白玉京之口,但说的却是一句实话。 他在世上确确实实没有朋友。 明禅惊讶的看着他,“你也是我第一个朋友。” 二人相视,随后笑了起来。 明禅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的朋友不能吃亏,我朋友的女人,自然也不能吃亏。” 赵仙儿忽得面色飞红,低下了头。 明禅道:“现在,你还想和他们吃饭么?” 裴麟道:“看样子已没什么必要。” 明禅道:“既然没必要,我们就走吧。” 二人走出房间,来到了外面亭台里坐下,明禅很恭敬地让赵仙儿和武封也跟着坐在了一旁,这才打了响指。 不一会儿,便有一大壶酒和一桌子菜摆满了整张桌子。 明禅只是轻轻撇了一眼赵仙儿,便正视着裴麟:“明生是我哥。” 裴麟点点头,“猜到了。” 明禅却直言道:“但他却不是我亲哥,当年我爹娘膝下无儿,便从庙里将他领了回来,但就在领回来的第三年,我便出生了。” 裴麟默然。 明禅道:“他很聪明,也很能干,总航运里大部分的生意,都是他在照料。” 裴麟道:“依方才的手段看,似乎并不是这样。” 明禅笑了笑,“他总是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但实际上不过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他手里的人命,多到可怖。” 裴麟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不但看不透明生,而连现在的明禅也看不透了。 这两兄弟虽非亲生,且长得截然不同,但做起事来十分相似,他们都长着两张脸。 一张别人可以看到的脸。 一张别人看不到的脸。 裴麟在想,是不是他也可以再长一张脸来? 一个人拥有两张脸岂非非常安全? 举起酒杯的裴麟却又放下了。 明禅凝视着他,“你不喜欢喝酒?” 裴麟道:“我喜欢。” 明禅道:“那为什么你不喝?” 裴麟道:“因为我在想一件事,这件事想不通,无论多好的酒我都喝不下。” 明禅也放下了酒杯,目光轻轻一闪,“说说看,没准儿我能想通。” 裴麟将目光看向了赵仙儿,停了半晌才转了回来,再次看向明禅,“为什么?” 明禅的神色凝重了一些,但他的目光仍然没有丝毫躲闪,“你真想听?” 裴麟道:“我该不该听?” 明禅思索了片刻道:“该。” 他站起身,走到了赵仙儿的身侧,喃喃道:“这个故事其实并不长,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只不过这个普通的故事发生在了一个不普通的人身上,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他深吸了口气,“这位赵娘子之所以要死,是因为和她有婚约在身的林秀臣林公子,已经被欧阳家的千金欧阳婉儿看中,入府当了千金赘婿,他一旦有了这层身份,那么这位赵娘子就非死不可了。” 裴麟道:“没有例外?” 明禅用手按住了赵仙儿的肩膀,“那就要看,怎么例外。我只是一介布衣商人,朝堂上只手遮天的欧阳公,怎么得罪得起?” 赵仙儿的神情落寞了很多,她似乎已经呆住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麟道:“如果杭州明公子说没办法,那就是真的没办法了。” 明禅深吸了口气,“今日之前你这么说,一定是对的,但今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裴麟道:“哦?难不成这杭州还有比明公子更能耐的人?” 明禅道:“你从上京来,难道不知道亲王殿下已至封地?你作为一个商人,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了,如今整个杭州都是亲王的封地,这土地上出了什么事,自然是他说了算。” 裴麟哈哈一笑,拱手对西南道:“秦王一到,难不成整个杭州就是他的?我虽然不在韶阳朝堂,可也却有所耳闻,这秦王和欧阳公怕是没什么交集,况且欧阳公似乎更加垂青九皇子。” 明禅笑道:“果然是爽快人,你可知道这句话若是传入秦王的耳朵里,那个能用千骑绑回来成安公主的杀神,再加上手下李家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一定要把你车裂才肯罢休。” 他扬起头,喃喃道:“这样的人,绝不是好对付的人。” 立场踩明的那一刻,裴麟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不禁道:“看来明家在杭州,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倒是无论如何,若是需要帮忙,尽管言语一声,作为朋友,定然鼎力相助。” “好。” 明禅举起酒杯,“林秀臣,我这个姐夫其实并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赵仙儿身体微微一颤,抬起了头。 明禅道:“但欧阳婉儿,绝不是一个善茬,她决不能允许你活着,她不喜欢的事情,通常欧阳公都会去解决的干干净净,这一次的手笔看来只是出自我的姐夫,他想给你的是一个快活的结局,如果事情落到我那位姐姐手里……” 他没有说下去。 一切都已不需要说下去。 赵仙儿的脸色已经白得如同一张纸。 她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茶宴。 明禅道:“抱歉,虽然口口声声是朋友,可我却没有帮到你。” 裴麟看着赵仙儿的背影,五味杂陈,脸上却洋溢着微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明禅也站住了,低下了头,似乎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才缓缓道:“放心吧,你说你只住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我保证她活着。” 裴麟这才笑了起来。 第78章 快乐 赵仙儿坐在桥头,看着水中的明月,她拨动着那双娇小的玉足,吃笑着道:“你不用跟着我了,我不会寻死的。” 角落里走出的人,正是郑年。 郑年深吸了口气,拱手道:“小娘子,是我家少爷让我保护你的。” 赵仙儿歪着头看去,“你家少爷?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郑年道:“他还想在明家找找机会,事情并没有走到绝路。” 赵仙儿道:“你家少爷可真是天真,即便他是明禅唯一的朋友,也不该想着能做明家大少爷都做不到的事情。” 她歪过头,嫣然道:“帮我告诉你家少爷,我很谢谢他,很谢谢他为我做的一切,可我生来就是这个命,他的恩情,恐怕要下辈子再来还了。” 郑年茫然地看着她,这段话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还是太过深奥,他喃喃道:“你要走了?” 赵仙儿道:“不然呢?” 郑年从小就有一个毛病,任何事情他都要刨根问底,再加上是个急性子,在他手里,一件事情绝对不可能没有答案就结束,于是道:“你说你生来就是这个命?什么命?” 赵仙儿不知为何流下了一滴泪,她轻声道:“我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照顾我的姐姐陪伴了我五年,也死了,我就是个孤独的命,身边的人要么离开我,要么下场不好。” 她低下了头,“我是个天煞孤星,我在克周围的人,对我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郑年恍然道:“所以你就要走?” 赵仙儿点点头。 郑年道:“可你这么漂亮,去了别的地方,总有人要对你好,难不成你要把觉得你漂亮的男人,都害个遍?” 赵仙儿愣了愣,噗嗤笑道:“你以为男人看我漂亮,是真的要对我好?” 郑年中肯的点点头,“我家少爷说过,这世上最不能辜负的三种女人便是:家中的老娘,结发的妻子,美丽的佳人。” 赵仙儿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白少爷果然是一个好人。” 郑年道:“少爷他……他当然是个好人!” 赵仙儿道:“那你就该知道,我不能再拖累他了。” 郑年道:“你这怎么能是拖累呢?那我问你,你是不是要死?” 赵仙儿点点头,“欧阳家要杀一个普通人,易如反掌。” 郑年道:“所以你的命不长了。” 赵仙儿道:“不错。” 郑年道:“既然你都知道你要死了,为何还会拖累他?” 他撵着自己的下颚,“我虽然不懂同僚总说的意思,但他们说,越是美丽的女人,就越能给男人最大的快乐,既然你有最大的快乐,为何不给我家少爷?” 赵仙儿怔住了。 她看着郑年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睛,呆了半晌道:“你知不知道最大的快乐,是做什么?” 郑年纳闷道:“快乐不就是快乐,难不成是要做什么才是快乐?” 赵仙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郑年正要说话,却突然扑向了赵仙儿。 赵仙儿哪儿能抵挡得住郑年的力道,当即整个人都被郑年抱柱,推下了河道。 二人均是落水,待头再次抬起来的时候,赵仙儿浮在水面上,惊愕地看到放在自己坐着的石桥上竖着一把剑。 一把在夜空里散发着银光的剑。 悲秋的夜风凄凉。 剑光如渊。 一个人就站在剑柄上。 赵仙儿感觉到彻骨的冰冷在她的体内流淌。 郑年漂浮在前面,冷冷道:“你是谁!” 那人轻声道:“与你无关。” 郑年道:“你的剑差点儿杀了我,你却说与我无关?” 那人似乎不太想搭理这个孩子,看向了落水的赵仙儿。 月光。 西湖。 湿身的美人。 世上绝没有比这三样加起来更让人心醉的画面。 可偏偏这画面的正中,是一把散发着寒光的剑。 男人道:“你就是赵仙儿。” 赵仙儿抱着双臂,走在岸边,沉声道:“是我。” 男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很好。” 他的剑从桥头岩石里拔出的瞬间,已至手中,随后直奔赵仙儿而去。 当! 剑锋在空中擦出了一道火光,随后高高跃起,沉入西湖之中。 赵仙儿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正是羊。 羊两只手佝偻在身前,整个人弯曲着身子。 他低声道:“明禅让我告诉你,一个月内,保她平安。” 男人观察着他,许久才道:“你是谁?” 羊重复道:“明禅让我告诉你,一个月内,保她平安。” 男人道:“你只会说这一句话?” 羊又道:“明禅让我告诉你,一个月内,保她平安。” 男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他似乎已经明白面前这个人的强大,想要突破他的身体去攻击赵仙儿,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于是讪讪一笑,转身离开了。 夜。 静的可怕。 当郑年走到赵仙儿身前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呆滞了。 羊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郑年的心里也在打怵,这样的高手,简直已经超越了他的理解,这已经是除了武封之外,第二个超越他理解的人。 这些人,实力真的很恐怖,自己拼尽全力才能躲开的一剑,居然被他轻轻松松就挡开了。 看来这江湖上的能人异士确实是多,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把他们招揽进玄策军的想法? 不行!他们若是进来了,天卫的副统领自己岂不是遥遥无期? 郑年又摇了摇头,心中怒骂,郑年啊郑年,小小年纪就有了这些贪功冒进的危险想法,天卫更强不就是殿下实力更强?殿下实力强,那收付武大哥家不就有希望?若是这些强人能够进入天卫,别说是不做副统领,就算是他不做天卫都可以! 他本以为赵仙儿在哭,可是那个美丽的姑娘只是将衣服护住了自己的身体,踉跄着站起身来。 她的眼里已经黯淡了,曾经复仇的光芒都已经随着方才那一剑,坠入了西湖之中。 她迈开脚步,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 郑年问道。 长街漫漫,在灯火阑珊的尽头,那少女默然回眸,“你说得对,既然他帮我要了一个月的命,我就该让他快乐一些。” 第79章 水中捉月 赵仙儿走回茶宴的时候,已是深夜。 但宴席还没有散。 能够留到现在的,几乎都是航运司的核心人物。 她款款走过人群,来到了凉亭,噗嗤一笑。 凉亭的桌上还有丰盛的酒菜,可本该坐在这里的人却不在桌子旁,而是在一旁的水池里。 赵仙儿坐在凉亭的座位上,笑眯眯地看着池塘。 池塘里正有两个少年在捞月亮。 “白兄,你看看,我抓住了!唉?怎么不在我手里。” “白痴,在老子这里。” “哈哈哈,你也没有抓到!哈哈哈,你看看,又到我这里了,哎哎哎,那是老子的袜子!” “哈哈哈……” 池塘周围围着一大圈儿人,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警惕,生怕这两个少年出了什么意外。 天边正有一片乌云,缓缓飘向月色。 正当此时,明禅一把捧起了湖水,大叫道:“抓到了!老子抓到了!” 裴麟红润的脸庞上迷离的目光散发出了羡慕的神情,望向湖水里,发现月亮确实已经不在了,当即懊恼道:“都是……嗝儿……我让着你的。” 明禅捧着手里的湖水大叫道:“放你娘的屁,从小到大,老子都没让别人让过,这次……嗝儿……和你有屁关系?你有能耐,你也捞一个。” 裴麟怒道:“捞就捞,老子怕你不成!” 明禅嘿嘿笑着,早已站不稳了,双腿前一步后一步,仿佛整个湖都在颤抖,看着裴麟一个猛子扎在了水里,等他站起来的时候,手里却不是月亮,而是一个少女。 一个绝美的少女。 赵仙儿。 明禅都呆住了,“这是……” 裴麟看着怀中的赵仙儿,大喜道:“你看,这不比月亮美?” 明禅看了看赵仙儿,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水,愤怒地直接散开了手,两个人奋斗了一晚上的结果,就被他这么丢了,他懊恼道:“不如,不如!绝对不如!” 他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可偏偏还是走到了岸上,审视着站在周围的姑娘们,嘴里喃喃道:“方才看你们……还一个个貌美如花,可现在……唉!” 他叹着气,还是一条胳膊搂着两个,瘫软无力地倒在了她们的怀中。 裴麟还抱着赵仙儿。 她脸上薄薄的一片红晕,在淡淡的灯光下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娇艳,说不出的妩媚。 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白玉般的牙齿轻轻咬着樱桃般的红唇,咬得却又不太重。 院子里的秋风吹着梧桐。 翠碧色的酒,浮动着阵阵幽香。 如此佳夜,如此佳人。 裴麟早已醉了。 他抱着赵仙儿走出了庭院,走到了幽静的巷子里。 对佳人和美酒,裴麟的经验也许并不比大多数的人丰富得多,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的心在跳个不停。 赵仙儿忽然抬起眼睛,眼波从他的脸上滑到他的手,两颊上露出了一对浅浅的酒窝。 她却惊讶道:“你没喝醉?” 裴麟点点头,“嗯。” 谁都无法逃过她敏锐的眼睛,她从小到大便在酒坊里酿酒,谁真的醉了,谁没有醉,她一眼就能看得出,“那你为什么和他在湖里抓月亮?” 裴麟道:“因为我要他觉得我醉了。” 赵仙儿屏住呼吸,“那他醉了么?” 裴麟摇了摇头,“他只需要所有人都知道他醉了,真的醉没醉,我也不知道。” 赵仙儿道:“你要……做什么?” 裴麟笑着道:“我要做什么,你会不知道?” 赵仙儿的脸颊已飞红。 夜凉如水。 星光映在青石板路上。 秋风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抚摸。 赵仙儿抚摸着裴麟结实的胸膛,“你要护我一个月么?” 裴麟道:“是明少爷要护你一个月。” 赵仙儿道:“我想通了,既然只剩下一个月的命,那不妨就开心一点。” 裴麟道:“你不报仇了?” 赵仙儿有些意外道:“你还想让我报仇?” 裴麟道:“难不成我给你了一个月的命,你就要用来开心不成?日后千千万万个日夜不够你开心的?” 赵仙儿愣了愣,看向他,“我……我还能报仇?” 裴麟道:“为何不能?” 赵仙儿道:“怎么报?” 裴麟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赵仙儿惊讶道:“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裴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踏入了月色之中。 当裴麟矫健的步伐掠入一间漆黑的房间时,赵仙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似乎都是真的。 “这是哪儿?”她压着嗓子问。 “白天你还来过。” 裴麟猫着腰,侧耳倾听宅子的声音,里面传来了迅速且安然的鼾声。 赵仙儿愣住了,“你……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可是知县大人的宅子!” 裴麟轻轻点头,屋里的鼾声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应当就是知县的夫人,他不动声色道:“你若是不想被抓住打屁股,就小点声。” 赵仙儿双手捂住了嘴巴,瞪着两个硕大的眼睛凝视着裴麟。 裴麟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赵仙儿一把抓住了他,惊愕道:“你……你要做什么!” 裴麟道:“坏事。” 赵仙儿嘴唇开始发抖,“你要……杀了她?为什么!你不怕惹上官司嘛?” 裴麟道:“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值了。” 赵仙儿咬紧了贝齿,摇摇头道:“不……不要为我杀人。” 裴麟道:“为什么,难不成你已不想报仇?” 赵仙儿呆住了,“报仇……就该如此?那我宁可这一辈子都不报仇了……杀人若是能报仇,要杀多少人?” 裴麟道:“他们要杀你,你就该杀他们。” 赵仙儿呆呆道:“你……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裴麟已不再理她,匕首已横在了床上妇人的勃颈上,可在下一刻,他又拿出了两锭金子,放在妇人的身侧,撕开床单,将自己和赵仙儿的容貌都隐匿在床单后面。 似乎因为冰冷的匕首,又似乎因为危险的来临。 床上的妇人睁开了眼睛。 就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从慵懒变成了警惕,又从警惕变成了惶恐,就在她要尖叫出来的时候,裴麟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裴麟冷冷道:“你出声,我就杀了你。” 明晃晃的匕首在夜空下,闪烁着清冷的寒光。 第80章 夜里的缠绵 “你要做什么……” 妇人低沉道。 她的眼里已闪烁着泪光,因为胆怯而颤抖的双臂不知该放在哪里。 裴麟一字一句道:“我问,你来答,如果你回答得好,我不光不杀你,那这两锭金子还是你的。如果你回答的不好,那我就会直接杀了你。” 妇人连连点头,肥硕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裴麟道:“你是王培福的什么人?” 妇人立刻道:“我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 裴麟道:“哦?那既然如此,他做什么,你一定清楚。” 妇人的冷汗已经流了下来,“少侠……我求求你,你要银……哦……你要问什么,我都说!我都说!” 裴麟道:“好,那我问你,自从航运司在这里的期间,王培福收了多少银子?” 妇人的眼睛明显睁大了许多,“你……你是谁……” 裴麟道:“与你无关,我奉劝你还是最好回答我的问题。” 妇人深吸了口气,“你是孙诚的人……” 裴麟自然不知道这个孙诚是何许人也,但他还是顺着话说道:“我是不是孙诚的人不重要,你说,还是不说?” 妇人缓缓点头道:“好好好,我都告诉你,你又能如何呢?” 她直接站起身,不管身上的衣物如何春光乍泄,仰起头到了床顶,拉开了一个暗格,随后拿出了一本账册,“这些都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或许和我知道的一样多。” 裴麟接过了账簿,上面清晰地写着何年何月,收受了多少的银两,全部清清楚楚写的明明白白。 这本账簿,足够让王培福死的明明白白。 但裴麟知道,这远远不够。 如果证据有用的话,欧阳公早就已经横尸了。 裴麟道:“告诉我,孙诚在哪儿?” 妇人皱起了眉,警惕道:“你不是孙诚的人?” 裴麟笑了起来,“当然不是。” 妇人厉声道:“那你到底是谁!” 裴麟道:“告诉我,孙诚在哪儿,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刀已经横在了妇人的脖颈上。 可就在此时,妇人竟然直接用脖子去撞他的刀! 裴麟收手向后退去,妇人手中攥起了金子,“这是……这是……官……” 裴麟立刻一把将妇人击昏,随后拿起金子和账簿,带着赵仙儿跑出了房间。 二人一路跑,跑出了城,跑到了麦田上。 月光照下来。 他们躺在麦田里。 赵仙儿侧身过来,看着裴麟的侧脸,问道:“你真的是在帮我。” 裴麟道:“不错。” 赵仙儿道:“我知道孙诚是谁。” 裴麟一愣,“你知道?” 赵仙儿道:“不错,其实杭州城的大多数百姓都知道孙诚是谁。” 裴麟道:“他是谁?” 赵仙儿道:“他是快雪楼在杭州的舵主。” 裴麟道:“快雪楼?”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在记忆之中检索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说的快雪楼,是江南的快雪楼?” 赵仙儿道:“不错,这里是江南,快雪楼就是江南的快雪楼。” 裴麟不解道:“为何一个当官的正室,会说出一个江湖势力的人来?” 赵仙儿道:“因为百姓们都知道,快雪楼是劫富济贫的侠盗,是抗辽抗金的侠士,快雪楼一直都在和航运司作对,他们的明争暗斗已经很久了。” 裴麟恍然道:“而在杭州的首领,便是孙诚?” 赵仙儿道:“不错,他们是真正的侠义之士,所以百姓都会帮着他们,他们若是隐藏在杭州城里,一百个官员也不可能找得到他们,因为他们可能藏在百姓的家中,床下。” 裴麟这才明白,为何那妇人会说就算孙诚拿到了证据也无济于事。 那妇人果然是一个聪明人,若非裴麟及时打昏了她,她就会说出裴麟手中的金子是官金,他在赵仙儿身边的身份就会暴露。 那妇人知道,孙诚就算拿了证据,这江南的天仍旧是欧阳家的,仍旧是明家的,所以她们一定会平安无事,但若是其他的朝堂势力拿到了证据,他们的命就悬了。 所以,她就算拼死也不会再说一句话,到时候若真是朝堂的人来调查,杀了一个朝廷命官的夫人这罪名,也足够任何人喝一壶了。 好在裴麟机敏,及时离开了。 这趟并没有白跑,有了这些罪证,裴麟至少已经掌握了王培福这个人,再加上孙诚和快雪楼的势力,裴麟已经知道了下一步调查的方向。 他要站起身时,忽然手臂被抓住了,紧接着便是一股刺痛。 “你疯了!” 裴麟回过头,看着躺在身旁的赵仙儿。 赵仙儿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你一直在勾引我,从头到尾都在勾引我,就连你叫去保护我的小孩子,都在帮你勾引我,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在你又想逃!” 裴麟望着她,那张能掐得出水儿来的脸蛋,已经红得有些委屈了。 这是裴麟第一次在麦田里…… 太阳升起。 阳光撒在金灿灿的麦田上。 透过窗户,照在了客栈的房间里。 照在赵仙儿的腿上。 她的腿修长且笔直。 无论裴麟看过多少女人,都不得不承认,这双腿诱人得很。 赵仙儿仍旧在睡。 裴麟已退出了房间,走到了隔壁的屋子里。 “你醒了?” 裴麟坐在桌子旁,倒了一杯水。 云芊站起身,脸上有些暗淡,“很早就醒了,天没亮的时候。” 裴麟被呛住了,连连咳嗽,“啊?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吧?” 云芊摇摇头,“自然没有,我很少偷听别的房间里发出什么声响,就算声音再大,也听不到。” 裴麟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我……哦,我昨天晚上查到了一件事。” 云芊坐下来,重新为裴麟倒了一杯水,恭敬道:“什么事?” 裴麟道:“快雪楼和航运司似乎不对付。” 云芊扬起了头,“哦?还有这件事?可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到风声。” 裴麟问道:“你了解快雪楼么?” 云芊点点头,“这是一个江湖势力,不过他们经常干预朝堂的事情,前些年欧阳公在江南走过一批货物,就是被他们劫走的,据殿下所说,看来自那以后,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裴麟道:“能不能找到他们的地方?” 云芊思索了片刻,“我需要时间。” 第81章 争风吃醋 云芊的办事效率一直都很高,不到中午的时间,云芊就回来了。 风尘仆仆回到房间的云芊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刚要说话,整个人一愣,目光从裴麟身上转到了正坐在床榻上的赵仙儿。 裴麟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弥漫在空气里的火药味,左右看了看,赵仙儿方才还平静温润的眸子,此时竟然压了下来,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由内而外散发。 云芊的喜悦顿时消散,平静地回眸,看了一眼裴麟,低声道:“少爷,要不要我送她回勾栏去?” 裴麟顿时语塞。 赵仙儿吃笑了一声,毫不吝啬地摆动着自己的腰肢,将她身上傲人的姿色全部展现了出来,看向裴麟道:“官人,这是谁啊?门都不敲。” 云芊黑着脸,堂而皇之地坐在桌旁,扬起了下颚,“我到少爷房间里还需要敲门么?事情我调查出来了,我们是在这里说,还是去我那里说?” 她说道‘去我那里说’的时候,扬起了眉毛,撇了一眼赵仙儿。 赵仙儿鼻子皱了皱,白皙的双臂抱着自己粉嫩的膝盖,下颚顶在膝盖上,只是噘着嘴,也不说话。 裴麟站起身,对着赵仙儿道:“我出去一下。” 赵仙儿双目无神地点点头,闭口不言。 来到了云芊的房间,云芊的脸色依旧阴沉,“少爷,整个江南能够找到孙诚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你认识。” 裴麟道:“嗯?谁?” 云芊道:“易先生。” 裴麟恍然道:“他果然和义军有关系。” 云芊道:“但易先生这个人,可靠么?” 裴麟道:“可靠,现在就联系他来江南。” 云芊点头,“明白了。”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裴麟道:“要不要我去给她找些衣服?总不能那样出门吧?还是说,她根本不需要出门?” 裴麟思索着李易的事情,对于云芊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轻轻点头,“嗯嗯,好。” 云芊便暗暗退出房间,将房门关上了。 回到自己房间时,看到了已经穿好衣服的赵仙儿。 裴麟道:“你穿我的衣服做什么?” 赵仙儿道:“那我穿什么?我不该穿衣服吗?” 裴麟无奈道:“那你……穿吧。” 赵仙儿噗嗤一声笑,转了一圈儿道:“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公子哥?” 裴麟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道:“你该把头发系住,然后把胸口再……” …… 杭州的天气难得放晴,房间里却都是云雨。 李易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走入房间时,看到了裴麟,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之后,正要说话,裴麟伸手打断了他,低声道:“我化名白玉京,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现在我是来自辽国的一个富商。” 李易恍然,点点头道:“少爷,你要找快雪楼的人做什么?” 裴麟道:“你该猜得到。” 李易皱了皱眉道:“您贵为……难不成总航运的人,连您的面子都不给?” 裴麟笑了笑,“面子是要靠自己挣得,光是一句话,人若是能放弃千万家产,那做事岂不是太过简单了?” 李易道:“看来我们一直还是低估了总航运的人,我这就安排您和孙诚见面。” 裴麟道:“什么时候?” 李易道:“您跟我来吧。” 快雪楼这样隐蔽的位置,他都敢直接暴露,足以证明,李易已经完全信任了裴麟。 裴麟对于这样的信任,通常都会报以高额的回馈。 两人一路走,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宅院外,李易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反倒是走到了宅院的侧门,先是用一个特别的节奏敲了敲门,接着又走到了正门,喊道:“三嫂,我的糖醋鱼好了没?” 这是接头的暗号? 但是门始终没有开。 裴麟低声道:“会不会是换了什么开门的暗号?” 李易摇了摇头,依旧是那副镇定自若的表情,恭敬道:“少爷,这暗语是我们私定的,除了三嫂和孙诚,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况且我是第一次用这个暗语。” 裴麟道:“哦?那为何还没有人开门?” 李易深吸了口气,面色凝重了起来。 他一生都在如履薄冰,做着掉脑袋的营生,做事一直都是小心翼翼。 低声道:“少爷,最好还是不要冒进,我们暂且等一等,如何?” 裴麟遵循他的意见道:“好。” 二人一直在附近等待着,直至深夜,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裴麟一把抓住了李易,低声道:“看。” 李易转头看了过去,“少爷,这个人不是快雪楼的人。” 裴麟道:“何以见得?” 李易道:“快雪楼的人至少实力都在五境,此人实力太过低微,不可能是。” 裴麟道:“那他是做什么?” 李易摇了摇头,“一看便知。” 那人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撬开大门,可就在撬开大门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裴麟和李易都痴痴的看着,说不出一句话。 整个院子里,都是尸体。 那人摔倒在地,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嘴巴,随后仓皇逃离了。 二人纵身一跃跳入了院落,接着立刻将门关上。 此时的院落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李易翻找了几下,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具被砍了三刀的尸体,翻过来一看,顿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低沉道:“这就是三嫂。” 裴麟道:“什么人干的?” 李易摇了摇头,“不知道,但绝对不是一般人做的,三嫂已经有六境的实力,绝不可能被寻常人砍到后背。” 裴麟找到一具尸体,看着他身上的伤痕,“这是刀伤?” 李易道:“不错,剑伤要比这种伤口宽厚很多,并且没有这么锋利,中了剑伤,肉会从内向外翻开,而刀伤,则是按压式的。” 裴麟道:“有这么细的刀?” 李易道:“江湖上的人经常会使用一些特殊的武器……” 他似乎也有些不确定,“我先去找找孙诚的下落。” 裴麟点点头,“好。” 二人进入房间,孙诚就坐在椅子上。 他的双目圆睁,脖颈已被割破,鲜血流了整个全身。 李易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几乎看不下去了。 裴麟虽然经历过战场,可如今这样的场面还是让他胃中不断翻涌,他强忍着镇定下来,低声道:“看来有人早了我们一步。” 李易看向了裴麟,“他们死亡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血还没有干。” 裴麟震惊道:“那就是说……我们第一敲门的时候,他们正在里面……” 李易脸色略显苍白道:“少爷,您要知道,除了我,绝无可能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而且……他们杀人的时间,正好是我们到这里之后……这会不会……” 裴麟深吸了口气,面色凝重了许多。 第82章 暗地里的计划 “绝无可能。” 裴麟道:“即便是我周围的人通风报信,也绝无可能有人能够在顷刻之间将他们全部杀了,我们就在门外,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 李易道:“很奇怪。” 裴麟道:“确实很奇怪,可……” 就在此时,突然一点声音响起,二人立刻转头去寻,裴麟一把扯开屏风,后面藏着一个小男孩。 李易惊愕道:“你可是……小虎?” 那男孩本已在瑟瑟发抖,将头埋在了双臂之中,听到这句话才颤巍巍的仰起头,“你……你知道我是谁?” 李易道:“我是你父亲孙诚的好友,我见过你,你可还记得?” 男孩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李易,整个人却没有能松弛下来。 李易继续道:“你七岁那年和父母流落辽宁府,便是我和你父亲相识的时候,那时你娘还穿着一件蓝色绣花的袄子,你可忘了?当时你高烧不退,还是我用千木草针给你治好的。” 男孩惊讶道:“易叔叔!” 李易一把将他抱在怀中,“是谁杀了孙诚!” 小虎啜泣着抱紧了李易,低声道:“是……是一个大姐姐,她……她和娘吵架,爹出来劝……她就杀了……杀了我爹……” 李易立刻道:“大姐姐?她长得什么样子?有没有记住?” 小虎摇摇头,“我没敢出去,就一直躲在屏风后面……但听她说什么红叶……说什么私定终身,说什么……在快雪楼顶,双剑下江南……哦!我爹叫她雪儿……” 说罢,小虎嚎啕大哭。 李易呆住了。 裴麟皱眉道:“雪儿?是谁?” 李易道:“快雪楼之巅的约定,双剑下江南,是孙诚和杨清雪的约定,红叶……是她在楼中的代号。” 裴麟道:“快雪楼的人,在自相残杀?” 李易深吸了口气道:“看样子是这样的。事到如今,我得将小虎带回去,再行定夺。” 裴麟点点头,默不作声。 二人将唯一的活口带回了客栈,安顿下来之后,这才回到了同一个房间。 裴麟皱眉道:“快雪楼的主人是谁?” 李易道:“这是一个秘密,谁都不知道快雪楼的主人是谁,他们也都守口如瓶。” 裴麟深吸了口气,“今日你也累了,休息吧,明日再看看能否从快雪楼的身上找寻出一些线索来。” 李易道:“好。” …… 深夜。 银月如钩。 小虎睁开了眼睛。 他的床旁站着一个人,一个全身都是黑衣的人。 黑衣人道:“他们已经完全相信你了?” 小虎道:“不错。” 他的声音变了,变得不再年幼,更像是一个成年人。 黑衣人笑了笑,“想不到这白玉京竟然能将易先生请来,看来他的来历也不简单。” 小虎冷笑道:“此人城府不深,甚至不如那易先生的做派,看上去便是一个好对付的,恐怕是那易先生欠了他的银子,才来援手的吧。” 黑衣人道:“你就负责挑起争端便可,其他的交由我来,事成之后,老板给你的好处定然超乎你的想象。” 小虎道:“替我谢过老板。” 黑衣人道:“你明日要引诱他们去凤仙阁,至于理由嘛……我已经替你想好了,这东西给你。” 说着,他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翡翠,“此物便是凤仙阁掌柜的,也就是红叶的信物,有了它,自然可以作为证据,栽赃陷害之事,便可水到渠成,到时我们等他们斗到两败俱伤再入场时,什么淮上易先生?什么千两黄金?还不是我们手到擒来的东西!” 小虎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阳光明媚。 今日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似乎老天都给足了裴麟来到杭州的面子。 裴麟要了一碗阳春面,刚打算开始吃,李易就坐在了他的面前,将一块玉佩放在了桌子上。 裴麟问道:“这是什么?” 李易招了招手,小虎跑了过来,他细心的将小虎身上的衣带系好,这才道:“证明红叶杀了孙诚的证据。” 裴麟道:“这是她的东西?” 李易道:“不错,是她父亲传给她的,我们都认识,也都知道这东西绝不会送给任何一个人。” 裴麟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不去找她?” 李易道:“难不成她杀了人,发现自己贴身的东西不见了,还会在原地等着我们去抓?” 裴麟道:“我觉得如果我是她,我定然不会跑。” 李易奇怪道:“为什么?” 裴麟道:“我既然伪装成仇家追杀的样子,就不会跑,否则的话不是等于自己暴露了么?” 李易道:“说的也是,既然如此,不妨我们去看看?” 裴麟道:“她在哪里?” 李易道:“凤仙阁。” 凤仙阁在杭州的名头很大,这里的名妓数不胜数。 但裴麟这次并非是来找名妓的,而是来找凶手的。 他和李易坐在香阁里。 房门开了。 一个女子走进来时,李易站了起来,怒目道:“你果然在这里。” 女子便是红叶。 红叶略微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易道:“恐怕你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也没有想到昨日我会去找孙诚,对么?” 红叶道:“你去找了孙诚?” 李易道:“不错,我若是不去找孙诚,就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更不知道,杀他的人是你。” 他已将玉佩放在了桌子上。 红叶连忙走到桌子旁抓起了玉佩,“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李易笑道:“这就要问问你,为何会遗失在孙诚的家里。” 红叶沉下了脸,“你是说……孙诚已经死了,是么?” 李易道:“到这个时候,你觉得你还能演下去么?” 红叶闭上了眼睛,泪水不经意的滑过脸庞,苦笑道:“我没有想演什么,他确实已经死了,对么?” 李易道:“不错。” 红叶深吸了口气,将玉佩捏在了手中,“你们认为是我杀了他?” 李易道:“不错。” 红叶笑了笑。 窗户的风铃在晃动。 传出一阵阵清脆的铃音。 红叶道:“他告诉我,不出三日,他就会死,看来已成事实。” 李易默不作声,凝视着她。 红叶拿出了一张秀气的手帕,擦拭了眼角的泪水,“果然……他果然还是死了……看来事情是真的了。” 李易皱眉道:“什么事情?” 红叶道:“前几日,他告诉我,他发现总航运在运送一批……” 破风之声! 裴麟立刻向前扑倒了红叶,可即便如此,她的脖颈上仍然刺入了一只暗标。 他立刻张开手,在棋盘上调动黑子,落在红叶的身上,厉声道:“快说!” 红叶艰难道:“一批财宝,再向……杭州城外运输,孙诚那里……一定有……有线索!” 第83章 红叶和仙桃 李易纵身跃出窗户,而裴麟则仍然在房间里待着。 怀里的红叶已经死了。 裴麟站在窗口向外望去,面色凝重了许多。 因为这件事情,已经接连死了许多人,至少因为他的出现而死的,已经有十几个。 孙诚一家的离奇死亡和红叶的突然暴毙,都足以证明了一点,这个杭州城里有一双眼睛正在无时无刻地注视着他,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天忽然起了阴云。 细雨绵绵,空气也开始清冷了起来。 裴麟的思绪也开始冷静了下来。 他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如果现在去找孙诚遗留下来的东西,势必又会落在那些人的后面,继续被牵着鼻子走,他必须要找到一个捷径反超他们。 他低下头,目光扫视了红叶一圈儿,最终眼神停留在了她的手帕上。 裴麟取下手帕,拿起一看,上面用十分清淡的墨迹写着一行字。 【凤仙阁三楼琴瑟生香】 裴麟走出了房屋,径直来到了三楼,这才发现琴瑟生香是房间的名字。 推开了角落里挂着琴瑟生香的房间,里面坐着一个人。 裴麟看不清楚此人的面容,她坐在屏风后,手里似乎抱着一个乐器。 “你来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是江南水乡里的女子。 窗外的雨,还在淋漓。 裴麟安静地走了进去,坐在小圆桌旁,“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女子道:“我以为你不会来呢。” 裴麟道:“我应该直接跳出窗户去,去找孙诚?” 女子扶唇轻笑道:“不错,但你并没有去,这确实让我意外。” 裴麟道:“你很喜欢藏在屏风后面?是为了什么?保持神秘感?可对我来说,你并不神秘,反而有些好笑。” 女子愣了愣,“嗯?” 裴麟道:“我有一个本事,只要我见过一面的人,无论再怎么躲藏,我都能知道你在哪儿。” 女子道:“哦?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裴麟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只不过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你能回答我两个问题,我便可以猜得出你的身份。” 女子似乎根本不相信裴麟所说的,“你问。” 裴麟道:“第一个问题,死的,是孙诚么?” 女子似乎愣住了,停滞了半晌,嘴角微微翘起来,“你很聪明。” 这已是一个答案了。 裴麟笑着道:“第二个问题,航运司的那笔财富,是不是已经到了杭州?”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你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江湖人士,你到底是谁?” 这已是第二个答案。 裴麟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了屏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根本不是第一次见面,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对么?” 他走入了屏风,里面坐着的是穿着一身大红,抱着琵琶的苗仙桃。 苗仙桃的脸颊还是鼓鼓的婴儿肥,浅浅的梨涡上有些温润的红霞,她欠身站起,做了一个万福,“白公子果然厉害。” 裴麟道:“我该叫你苗仙桃,还是该叫你红叶?” 苗仙桃无奈地笑了笑,一言不发。 她确实觉得自己并不神秘,反而有些好笑。 裴麟其实并不能根据棋子来判断这个人具体是谁,这次能找出苗仙桃,依靠的并非是棋盘。 棋盘只能记录身份区别的棋子,并不能认出特定的某个人,除非这个人的身份已经在国家层面很高了,才能判断出具体是皇亲贵胄还是将军大帅。 比如一屋子坐着十个人,其中九个普通人,一个皇亲,裴麟就能一瞬间断定谁是皇亲,但若是十个都是皇亲,让他找出特定的人,裴麟仍旧是无法找出来的。 裴麟道:“你为什么躲着我?还让一个女人用命去欺骗?” 苗仙桃道:“因为这是一个很大的秘密。” 裴麟道:“航运司在向外运送什么?如果真的如你所言是一大笔宝藏,那你已经告诉我了,何必又让她死呢?” 苗仙桃道:“她若不死,死的就是我了。” 裴麟哈哈一笑,“这就是所谓的快雪楼?所为的为百姓生存所生的江湖义士?随意处置人命的江湖义士?” 苗仙桃的眉毛一横,“你知道什么?知道我们做的事情有多危险?知道这是一笔多大的财富么?你这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一笔财富!” 裴麟悬着的心放在肚子里了。 秦王的名头虽然大,但人们似乎都没有切身体会过这种大,对于百姓或是一般官员来说,这种大是虚无缥缈的大,根本没有落实到实处。 只有那些朝堂的老狐狸们才知道,秦王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欧阳琴的冷静和机敏显然已经是一流的,想来他早已经预判到了这一步,猜到了皇帝想要秦王来江南的目的,可能会和他有关。 无论是否是真的,他都得准备万全,占得先机,否则剩下的就是被动。 他们这种人,最忌讳的就是被动。 就算是这次猜错了,将东西转运走也没什么太大的损耗,可一旦被发现了,损耗的就不是银子了。 谨慎的对手,最难预判他的行动,也最难猜测他的想法。 裴麟虽然明面上仍旧落在下风,可现在他的手里已经掌握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苗仙桃。 他低声道:“你觉得你们一个江湖势力能够吃得下这笔财富?” 苗仙桃道:“我就是把它倒在西湖里,也不会让任何人拿到这笔财富。” 裴麟道:“为什么?” 苗仙桃站起身来,仍旧抱着自己的琵琶,清冷的面色和那张圆圆的脸颊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反差,“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她可以去死么?这就是斗争,只要是斗争,就一定要有人去死,而且要死的有价值。” 裴麟道:“什么价值?她的死作用是什么?” 苗仙桃道:“骗过航运司的人,让他们以为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大多都死了。” 裴麟道:“你认为你骗过了他们?” 苗仙桃不可置疑道:“当然!” 门开了。 武封直接将一个人丢在了地上,冷着脸拱手道:“少爷,我等到他将信传出去之后回到家,才抓了他。” 裴麟看向了苗仙桃,“你现在认为,你骗过了谁?” 苗仙桃怔住了,“你们这样抓了他,航运司一定会起疑的!” 裴麟默然地笑了笑,“你以为,光凭你一句话,航运司就会不起疑么?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你还活着?” 苗仙桃吃吃道:“什么?” 裴麟道:“你根本不懂,你们的力量无法与航运司抗衡,他们之所以让你们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你们有多高明,而是之前除了你们根本没有意义。” 苗仙桃表情瞬间凝固,咬紧牙道:“不是的!” 裴麟道:“要不要听听他怎么说?” 苗仙桃厉声道:“好!” 第84章 鱼饵 坐在地上的人身穿着布衣,看上去十分健壮,并没有惴惴不安,反而是冷笑着看向面前的众人。 裴麟取下了他嘴里的布条,凝视着他道:“航运司的人。” 那人笑了笑,“是又如何?” 裴麟道:“你在我手里,居然不怕死?” 那人哈哈大笑,“我巴不得早点儿死,航运司就会给我的妻儿一大笔银子,你觉得我会怕死?” 裴麟中肯地点点头,“果然如此,这笔银子一定很丰厚,至少得有五两。” 那人嗤笑道:“五两?足足二十两!” 裴麟惊讶道:“二十两?” 那人点点头,“不错,二十两,你们这些快雪楼的杂碎,一辈子都不可能弄到二十两!” 裴麟赞叹道:“二十两确实很多了,确实可惜啊。” 那人不屑,根本懒得搭理裴麟。 裴麟笑嘻嘻道:“能不能将你家娘子的住址告诉我?” 那人道:“我傻么?” 裴麟表情故作很惊讶道:“你不傻么?” 那人道:“我自然不傻。” 裴麟半张着嘴,感叹道:“你不傻?怎么会放着一个小娘子手里拿着二十两银子?你说她会为你一生不再改嫁,安分守己地养着你的孩子?还是说……啧啧啧,二十两,花十两银子买一个面首,那享受岂不是天伦之乐?” 那人的脸色难看极了,“混账!” 裴麟吧唧着嘴:“啧啧啧,二十两银子,一定要找一个奶油小生,若是身体强壮的更好,一晚上就可以销魂……多次了。” 那人几乎已经绷不住了,开始扭动着身体想要从绳索里逃出来,双腿不断踢打着,“你给我闭嘴!” 裴麟拿出了二十两银子放在脚边,“如果你听话,不仅这二十两是你的,如若你守口如瓶十日,还有二十两双手奉上,你不仅仍然是航运司的人,你还可以白得四十两,岂不是好事?” 那人看着裴麟手里的二十两,眼睛都直了,“你……你要问什么!” 裴麟道:“你是如何杀了那女子的?” 那人道:“海管。” 裴麟皱眉道:“什么是海管?” 那人沉下身,“我左袖口里有一个管子,便是海管,是航运司做三层的人,人手一个的杀器。此物来自琉球,是那边人专门做出来用于暗杀的东西。” 在他说话的同时,裴麟已经拿出了这个所谓的海管,这东西的结构很简单,只需要用一个针孔上的十字对比出后面的圆圈儿,便可直接发射。 裴麟道:“这东西的毒很强?” 那人道:“沾之即死。” 裴麟笑了笑,“一次能发射几根?” 那人道:“五根,这里面还有三根。” 裴麟道:“你可以走了。” 说着,他给了武封一个示意,武封松开了他的束缚,那人拿起银子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 苗仙桃立刻道:“他看到了我的脸!你怎么能让他跑了!” 裴麟道:“现在看不看得到你的脸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早已知道了你的身份。” 苗仙桃道:“不可能,我从没有暴露过身份。” 裴麟道:“你这个女人怎么总是如此自以为是?你没有听到他的话?航运司做三层的人,都是最外层的人,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核心的事情呢?仅仅一个最外层的人,都要逼着你让身边的人去死,你仍然还以为自己可以和他们抗衡?” 苗仙桃气红了脸,咬紧牙,活脱脱一个气疯了的小兔子。 裴麟真不知道,那快雪楼背后的主人到底是如何交代这些人做事的,他已经对这个小丫头失去了耐心,摆了摆手道:“如果你想活命,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好自为之吧。” 说着,他便走出了房间。 武封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心中颇有大疑问,立刻走上前问道:“少爷,这么简单就放了他?” 裴麟道:“他不过就是一个拿银子办事儿的,为难他有什么意思?想必现在郑年已经跟上他了,只需要看他下一步有什么动向,就清楚了。” 武封不解道:“按照您的意思,航运司没有除掉快雪楼的是原因……到底是什么?” 裴麟扬起了头,“他们根本没必要除掉快雪楼,他们的实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航运司是想要利用快雪楼来转移注意力。” 武封道:“注意力?” 裴麟道:“不错,这一次就是很好利用快雪楼的契机,只要利用好快雪楼的想法,他们就能很容易达到他们所想达到的目的。” 武封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裴麟恍然道:“运送那批足以影响半个江南人生死的财宝。” 他转过头,拍着武封的肩膀道:“我得回王府一趟,你务必盯好苗仙桃。” 武封警惕道:“是。” 天空仍旧阴沉,细雨不断冲刷着青石板的路面,打着油纸伞的行人穿梭在烟云江南的迷雾里,稀薄的雾气笼罩着这个古色古香的小镇。 轻轻走过泥泞的岸边,看着溪水潺潺流出,河对岸是一所巨大的宅院。 小溪周围没有任何建筑,更没有民舍,只有一些行过的渔船,和几个正在垂钓的老翁。 小舟随着碧波流淌而来,上面没有人撑浆,任由其随波荡漾。 几个老翁抬起头,目视着那条小船。 小船上下来了一个人,手里捧着一个背囊,敲响了宅院的后门。 后门打开,一群小姑娘笑嘻嘻地跑了出来,叫着道:“小郎君,今儿个有什么新鲜的物件儿啊?” 那小郎君笑道:“大姐姐们上次要的东西我全拿来了,这不,巧儿姐要的头花儿,蜜儿姐要的肚兜,彩儿姐要的丝绸,我全搞到了。” 姑娘们纷纷从腰包里拿出银子,给那小郎君付了账,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小郎君重新踩在小舟上,躺在遮雨棚下,翘着二郎腿哼着歌,随着河流,一路向西。 鱼上钩了。 可是抓着鱼钩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人并不在意,他将手里的鱼竿松开,抓起身边的鱼篓站了起来,一路跟着小舟远去。 他的眼神十分坚定,似乎方才咬住饵的并非是鱼,而是小舟里坐着的那个人。 不一会儿,又一艘小舟行了过来,这一次下来的是一个卖鱼的可怜人。 岸边剩下的两个老人仍旧在垂钓,眼睛却根本不在意细雨的湖面,而是在意那宅院后门的可怜人。 第85章 回到王府 可怜人并没有将它的鱼推销出去,反而被看守后门的护院一脚踢了出去,那人砸在河里,溅起一层层水花。 他只得从河里爬起来,向远方走去。 一个垂钓着的老者又站起身来,跟了出去。 别院的秀楼很高,足足有四层,这是这几日专门找工匠搭起来的。 王妃喜欢僻静,秀楼更是她曾经最喜欢住着的地方,所以就按照曾经自己的住所搭建了一个,不仅如此,还多加了两层楼。 此时她正站在秀楼最上方,看着院墙外的这一幕,不仅暗暗发笑。 正在扫地的柳七听到这个声音,赶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秦雯凝视着院墙外道:“有些人啊,想要回自己的家,还得顾来一堆人演戏,真是有趣。” 柳七一愣,“王爷回来了?” 秦雯点点头,“除了他还有谁会费尽心机,跑到王府里面?不要命啦?” 柳七笑着道:“要不要我去接他?” 秦雯道:“他自然有他的用意,否则便会找人给咱们传信了。” 转头再看去,门外的钓鱼老头已经全部都走了,她闭上眼睛稍作半晌,随后面色大喜,拎起裙摆,转身向楼下走去。 柳七连忙叫着道:“小姐!小姐!矜持啊,矜持!” 走到楼梯口的秦雯驻足,仰起头道:“那是我相公,矜持什么!哼!什么都不懂!” 说着,如燕子般跑了出去。 刚刚溜进别院的裴麟正打算找马邦彦聊聊为什么周围这么多眼线的问题,踏入花园的瞬间,顿时嗅到了一股清香的茉莉花味,才一转身,就被扑了一个满怀。 裴麟一把抱住了扑过来的秦雯,将她拦腰抱起来,笑嘻嘻地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她粉嫩的鼻尖,“喂,让别人看到成何体统?” 秦雯娇哼了一声,“这是我的花园,除了你和柳七谁能进得来?进来便是死罪,看到了杀了他就是!” 站在花园角落里的马邦彦顿时大脸刷白,赶忙藏了起来。 裴麟笑道:“你呀,成天就欺负他们吧。” 秦雯娇嗔道:“哪儿有啊。” 她拍了拍裴麟的手,“放我下来。” 裴麟笑嘻嘻道:“就不!” 回到秀楼上,裴麟才将她放了下来,此时的柳七早已识趣儿地溜了。 “怎么想起回来啦?” 秦雯给裴麟倒了一杯热茶道:“我可没听到事情解决的风声。” 裴麟不答反问道:“那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秦雯抿着嘴笑道:“你想听什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咯。” 裴麟讪讪摇头,低声对秦雯道:“我回来事想和你说些事。” 秦雯的表情从方才的嬉笑变得严肃了下来,自然明白裴麟能够冒这么大的险,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回来,此事定然非同小可,于是道:“你说。” 裴麟从在上京认识明禅和苗仙桃说起,一直说到利用赵仙儿,引出明禅和明生二兄弟相争,最终说到快雪楼和苗仙桃的另一个身份。 当然,该省略的也都省略了。 秦雯眼睛眨了眨,听完裴麟所说的一切之后,立刻道:“你的意思,欧阳公会运送这批财宝出城?” 裴麟道:“至少他是想让快雪楼这么认为。” 秦雯道:“按你所说,这个苗仙桃一直都是很自信的人?” 裴麟道:“不错。” 秦雯道:“欧阳公运送这批财宝出城的事情,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按理来说,他会发出假的消息,让快雪楼的人信以为真,从而……去堵截这批财宝,对么?” 裴麟道:“不错。” 秦雯道:“但整个航运司从未把快雪楼当做过对手。” 裴麟点点头,“不错。” 秦雯道:“那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在乎快雪楼会不会去劫他们咯?” 裴麟道:“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猜到了,有人知道这批宝藏的下落。” 秦雯噗嗤一笑,“航运司行事自然是万分小心的,他们或许会设计几百条路线,几千个隐蔽的方式,但他们绝不敢怠慢,绝不能拖下去,这笔财富一旦出了城,无论怎么样都能说得清,哪怕欧阳家和航运司断了联系,有他在朝堂上,依然可以再弄出一个航运司来。” 裴麟赞叹道:“不错!这笔钱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必须马上送出城,所以即便再怎么伪装,这笔财富仍然会出城。” 秦雯道:“出了城,无论是什么快雪楼,快雨楼,漫雪楼,随便他什么楼,谁敢阻拦,一律格杀勿论便是。就算是被抓了,银子也不可能放在一个地方,咱们抓得住一处,不可能抓得住所有。” 裴麟道:“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得抓紧时间,只要能掌握苗仙桃的踪迹,就一定能够找得到他们其中的一个队伍。” 他站起身喝了口茶,缓缓道:“不对,如果抓住其中的一个,便不可能找得到第二个。” 秦雯道:“所以我们既不能自己去抓这些运银子的人,更不可能让快雪楼找到这些运银子的人。” 裴麟恍然道:“原来如此。” 秦雯皱眉道:“你明白了什么?” 裴麟笑道:“秦相给过我欧阳公的罪证,原来并非是不能直接将他拿住,而是他手下的产业过于庞大,想要吞并这些东西,所以……不能惊扰到上面。” 秦雯道:“你可知道为何爹爹会将这些东西给你,而非是给我大哥?” 裴麟自然明白,秦相是想要自己全面接受江南的航运司,所以航运司的罪证,他自然也不会呈交上去,只需要将航运司一网打尽,将欧阳家的脉络连根拔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可皇帝那里…… 裴麟总是得出出血的。 想通了之后,他的心情格外舒畅,笑着道:“那我现在就去……” 还未说完话,秦雯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好不容易回家,你居然还想这样就跑了?” 裴麟屏住呼吸,“啊?” 秦雯两只脚盘在他的腰上,脸颊飞红,笑道:“你啊个小兔子乖乖!” 大雨滂沱。 整个杭州都被笼罩了一层阴霾。 第86章 雨夜客栈 大雨滂沱。 几乎要吞没整个杭州。 雨水不断冲刷着路面。 霹雳一闪,夜晚的杭州顿时亮了起来。 长长的街道上有一支长长的队伍。 队伍的每个人都穿着洁白的丧服,戴着斗笠。 中间有一口棺材。 他们自南门而出,走向了山谷之中。 走着走着,他们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们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股脑冲进了棺材下方,纷纷抽出长刀长剑。 滂沱的暴雨之中,涌出了大批早就埋伏在这里的人。 一场生死血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刀光映着月光。 雨水掺着血水。 生死在漫天血雨落下时,已成梦幻。 前赴后继的人冲向那口棺材,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冲来。 血水被冲刷着。 漆黑的路面上如同绽放出了一朵血色的莲花。 直至这口棺材被打开。 里面,却空无一物。 …… 苗仙桃坐在城西门外的凉亭里。 看着一队商户走了出来。 她举起油纸伞,一只手抱着琵琶,走向了商户。 商户领头的是一个中年人,看上去十分和善,他略有惊讶地看着走过来的苗仙桃,“娘子,为何如此天气还在外面?” 苗仙桃笑着道:“我有一个朋友,想要出城,便在这里等着。” 那商户恍然道:“原来如此,那娘子小心风寒,我等还要赶路,恕不奉陪了。” 苗仙桃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微笑着道:“官人何必今日急匆匆地出城呢?” 那商户道:“唉,还不是上京那边催得紧,这一批货啊,说什么都不能迟了。” 苗仙桃惊讶道:“江南走上京,居然不走水路?” 商户叹息道:“我又不是神算子,算不到这大雨何时停?江南水道上了大雨,渡口那些家伙收费太贵,自然不能走。” 苗仙桃道:“也是,若是入了渡口,岂不就在船上孤立无援,若是有人劫船,自然不好逃离,总不能把银子都丢到江里,你说是吧?” 商户脸色变了变,即便他再如何和善,现在表情却也看不出了,“娘子这话是何意?” 苗仙桃仍旧保持着笑容,左手却放在了琵琶的弦上,“都是山里的狐狸,你和我装什么聊斋?我要看看你的货!” 争! 拔剑的凤鸣随着大雨倾盆落下。 苗仙桃嘴角微微一翘,单足点地,整个人凌空而起,右手持伞,左手琵琶,琴音出现的那一刻,浑厚的炁顿时发出,后方的马车竟就在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足足六驾马车,本可以装几百万两的马车里,居然空无一物。 …… 江南的雨总是不知不觉,即便是暴雨,也会绵绵软软地降临人间。 来了以后,便绵绵不绝,眉边发际,萦绕不止。 裴麟看着赵仙儿漫步在田野间的样子,才知风鬟雾鬓四字到底是何含意。 和她在一起,便是秋雨有时也像是春雨了。 他们在客栈里。 客栈在城东门外。 客栈里已经坐满了歇脚的人。 大雨已让任何牲畜都不敢上路,牲畜不能走,人也不能走,所以无论是谁,只要经过这条路,最好的选择就是在客栈里待着。 裴麟坐在客栈的角落里,喝着酒。 旁边的赵仙儿显得有些局促,她一个女子,自然无法适应这个嘈杂的环境下,满当当一屋子都是男人的场景。 武封就坐在裴麟的身边,给他倒酒,低声道:“镖局的人。” 房间里一共就七张桌子,每个桌子坐四个人,坐着的全都是镖局的人。 裴麟早就看到了那镖局的棋子。 镖旗上面用金线绣了一条金龙,龙有八爪,下面用红线绣了五朵红云,再用黑线挑刺着江南二字,绣工十分精致,可见镖局牌子不小。 赵仙儿喃喃道:“江南镖局,江南镖局……那就该是传说当年三河口送圣上时护驾有功,后来皇上亲批的江南第一镖局了?” 当然正是江南镖局。 武封立刻看着一个年过半百,但精气神十足,一眼看去,便是一条凛凛然的汉子,轻声道:“那就是孔老爷子吧?想当年也是伴君左右,出生入死,大杀四方的狠角色,本以为时过境迁,没想到如今仍旧是如此英雄。”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钦佩。 裴麟很欣赏这样的人,有足够的本事,有足够的事业,有足够的名气。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大雨落在屋棚,传出淋漓的声音。 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斗笠的人,他手里抓着一把很细的剑。 他走到了一张桌子旁,目光冰冷的看向四个镖师。 那四个镖师其中一个立刻站起,正要说话,不远处稳坐如泰山的孔老镖头开口道:“我们确实占了太多的地方,你们几个挤一挤,一张桌子可以坐五个人。” 四个镖师白了那人一眼,这才站起身,听话地凑到了别的桌子去。 那人坐在了桌子旁,厉声道:“小二!酒呢!” 小二哪儿敢怠慢这样的客人,当即带着酒壶冲了过来,连忙放下,好声好气道:“客官,还要些什么?” 那人摆了摆手,什么都没说,而是拿起了酒,一饮而尽。 随后目光直冲到了孔总镖头的身上,那双猩红的血目,宛如深渊之中的杀神。 孔总镖头平静地看向他,“你一直都是这么看别人的么?” 那人道:“第一次而已。” 孔总镖头道:“我们之间有过过节?” 那人道:“之前没有,但现在已有了。” 孔总镖头笑了笑,“是什么过节?” 那人道:“从你接了这趟镖开始。” 孔总镖头哈哈大笑道:“想劫镖就要像绿林好汉一般,大声喊出那句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搞这些鬼鬼祟祟的话,又有何意?” 那人道:“你以为我是劫镖的?” 孔总镖头道:“不然呢?我三个月大病,刚刚康复,难不成躺在床上和你结了仇不成?” 那人道:“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便是劫镖的!” 他顺势纵身跃起,直奔孔总镖头眉心刺出一剑。 可就在这时。 争! 呯! 清脆的响声。 一把琵琶拦住了这把剑的去路。 那人明显一怔,“红叶?” 第87章 什么是生意 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得到雨声。 嘈杂的雨声。 一把琵琶居然能够挡得住一把剑。 裴麟不禁咋舌,“这把剑的质量不怎么样啊。” 武封愣了愣,“少爷,不该是这把琵琶的质量好么?” 裴麟思索了片刻,“你说的有道理啊。” 武封挠了挠头,“少爷,你说他们这是要干嘛?” 裴麟默然,“劫镖啊。” 苗仙桃和男人同时回头,冷冷地看向裴麟,眼里似乎要射出火来。 武封看到那两个人的眼神,嘴角不屑地笑了笑,似乎对于这两个人愤怒的眼神来说,他更期盼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继续问道:“既然是劫镖,为什么不直接劫?还要在这里说这么多?” 裴麟笑了笑,“因为这些人太要脸面,自然不能说自己是来劫镖的,如若说是来劫镖的,错的就是他们了,所以他们要说那镖头错了,这样他们就是正义的。” 赵仙儿笑靥如花,扶唇轻声道:“人人都说江湖人重名声,原来都是这般重的?” 裴麟道:“这你就得问这些江湖上的豪侠们了,要劫镖为什么不直接说劫镖的事情。” 苗仙桃身旁的男人似乎已经忍不住了,攥紧了拳头,厉声道:“你一个商人懂什么?你懂这批镖对江南的影响么?你可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 苗仙桃叹息道:“你怎么可能懂?你又怎么能理解我们在做什么。” 裴麟摊开手,“看到了吗?故作高深,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然后说别人不懂,这件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武封惊讶道:“难不成……真有人会听信他们的话?” 赵仙儿捂着嘴却十分大声道:“他们怕不是以为别人都是呆子。” 裴麟啧啧啧道:“恐怕一般的呆子也不行,得是像他们一样的呆子才行。” 武封道:“那他们为什么不让别人听懂呢?” 裴麟道:“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才能挑得起这韶阳的大梁,除了他们,谁都不行。可殊不知,他们才是被耍的那一个。” 这一次,苗仙桃也忍不住了,直接走到了裴麟的身侧,咬紧牙道:“你在说什么!” 裴麟道:“难道你听不到?” 苗仙桃冷笑道:“你真的很可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只可惜,这一次你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男人走来道:“一介商贩,哪里懂什么家国大事,你不是想说清楚?那我今日便给你说清楚,你不过就是像靠出卖这一次信息,来换航运司的好感,好让你的货物能够顺利进入江南?” 苗仙桃一唱一和道:“不错,可你知道你出卖的是什么么?是整个航运司在江南的罪证!这是天大的罪证!你知道你背弃了多少百姓么?你知道这个罪证是多少人用命才弄到手的么?” 裴麟只是笑了笑,“哦?你的意思,江南镖局运送的货物,就是罪证?” 苗仙桃道:“不错!” 裴麟转头看向了孔总镖头,“孔镖头,他们说你的镖是罪证,看来影响很大。” 孔总镖头冷冷笑道:“江南镖局是江南第一镖局,我孔老二是江南第一镖师,我从未丢过一次镖,无论镖是什么,都与我无关,我只需要将镖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男人一掌拍在桌子上,“孔老,我敬佩你,但今日,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孔总镖头手扶在自己的刀上,淡然道:“你以为我这一生,是靠别人给面子,才坐到镖头的位置上?” 剑拔弩张。 可就在这时。 门第二次开了。 一身白衣胜雪。 公子如玉。 明生。 他环顾四周,先是对着孔总镖头拱手,又对快雪楼的二人笑了笑,最后走到了裴麟的桌旁,询问道:“这里有空,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他身后跟着密密麻麻无数的人,但没有一个人走入酒馆。 裴麟道:“当然可以。” 明生坐下,摆了摆手,站在酒馆门口的人均退下了。 门被关上,关闭了门外的大雨。 他很客气道:“我没有拿银子,可以喝一口你们的酒么?” 小二拿来了一个新的杯子,赵仙儿亲自为他倒了酒。 明生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裴麟,问道:“他们不坐么?” 屋子里站着的只有苗仙桃和那个男人。 裴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明生道:“这里很热闹,发生了什么事?” 裴麟道:“有人在运镖,有人要劫镖,有人在看热闹。” 明生恍然,单手折起另一只手的袖子,将酒水饮下,笑着道:“又多了一个人看热闹。” 男人已忍不住了,厉声道:“你敢一个人进来?你不怕我杀了你?” 明生仍旧凝视着裴麟,但却没有和他说话,淡淡道:“你为何要杀我?” 男人道:“因为你是总航运的大东家。” 明生道:“你若是大东家,岂不是要自杀?” 男人道:“我若是大东……”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明生就直接拿出了一个金符放在了桌子上,“这边是大东家的金符,你拿去,便是总航运的大东家了,你会不会自杀?” 男人咬紧了牙。 赤裸裸的羞辱,他早已无法承受,但仍旧将胸口的怒火压下,哼道:“这批银子,你怕是保不住了的。” 明生有些意外道:“银子?什么银子?” 苗仙桃道:“你也不必继续装算了,航运司想要将银子全部运出去的消息,我们已经知道了,而且现在那批银子就在外面的镖车上。” 明生恍然大悟,“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还不赶紧去劫镖?赖在这里干什么?是人不够多?还是需要我帮你们搬?” 突然,一阵风吹过。 方才还在屋子里的男女,已出了门。 孔总镖头金目大开,立刻追了出去。 哄闹的房间顿时只剩下了一桌人。 小二看得目瞪口呆。 赵仙儿更是傻傻地盯着外面大雨中的泥泞,大杀声已经传入了耳朵。 武封站了起来。 只有裴麟和明生,稳稳地坐在桌旁。 明生为裴麟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搓了搓手,端起酒杯问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却仍旧看不清。” 裴麟也举起了酒杯,饮了下去,“你看不清楚什么?” 明生缓缓道:“我看不清楚你。” 裴麟笑了,“你为什么要看清楚我?” 明生道:“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在这盘棋中,可我到现在仍旧不知道,你到底是黑子,还是白子。” 裴麟深吸了一口气,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等一等,你就知道了。” 明生问道:“等什么?” 裴麟笑着道:“等两个人,哦不,是等一个人。” 明生道:“人?” 裴麟淡然道:“不错,人。” 明生面色沉了许多,“你知道还有人要来?” 裴麟道:“生意没有做成,人自然要来。” 明生眉心微微皱起:“你真的只是为了生意?” 裴麟道:“生意,生意,你告诉我,什么是生意?” 明生道:“不断生出赚钱的主意,自然就是生意。” 裴麟那张面带笑意,人畜无害的面容,靠近了一些,嘴角微微上抬,低声道:“打别人的主意,才叫生意。” 雨更大了。 泥泞里,已有人倒下了。 第88章 剑仙之女 门又开了。 已是第三次。 这一次,走进来的只有苗仙桃。 可进来的却不只苗仙桃,还有她怀里的男人。 酒杯轻轻放下,裴麟看向了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苗仙桃将男人放在桌子上,为他包扎,为他敷药,最后为他穿起了衣服。 人还没有死,却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下去了。 武封惊讶道:“她的琵琶烂了。” 裴麟这才看到,她第一次没有抱着她的琵琶,那个琵琶就在她的身后,琴弦已断了三根,琴身也出现了几道裂纹。 他看向赵仙儿。 赵仙儿有些意外,“怎么了?” 裴麟道:“你们同为女子,她如此境地,你居然不觉得可怜?” 赵仙儿笑了,“我遇到过比她更惨的境地,活到现在我才发觉,可怜别人是天下最可笑,最无用的事情,只能给自己徒增烦恼。” 裴麟道:“你已具备了成为一个好的商人最该有的东西。” 赵仙儿嫣然道:“少爷说的是。” 苗仙桃的泪水已经涌出,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可她还是愤恨地看向裴麟,“你猜到了?” 裴麟举杯道:“什么?” 苗仙桃几乎是喊出来的,“他们在埋伏我!很多人!都是高手……” 裴麟摇了摇头,“我没猜到。” 苗仙桃道:“可是……” “我没猜到他居然还能让你活着回来。” 裴麟叹了口气,“看来这位二少爷,真的很欣赏你。” 门第四次开了。 那扇门几乎要撑不住了。 “我很讨厌别人叫我二少爷。” 明禅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雨水似乎也不敢招惹这位二少爷,他身上的衣服,干净地像是刚从绸缎庄里做出来的一般。 明禅没有再坐在地上,他拉了一个板凳,挤在了赵仙儿和明生的中间。 他也没有再穿那件打满补丁,全部都是油脂的衣服。 他的衣服,简直是天底下最华丽的衣服。 裴麟道:“你换衣服了?” 明禅叹了口气道:“我还是穿不惯,你看看这缎子,这么好的缎子,我却穿得像是蚂蚁爬在身上一样。” 裴麟笑道:“那你就该穿回原来的那件衣服。” 明禅摇了摇头,“你在杀人的时候,会穿自己最喜欢的衣服么?” 武封站在了裴麟的身后。 裴麟却依旧淡然道:“你为什么突然要杀人?” 明禅道:“因为我父亲昨夜和我说了一件事。” 裴麟有些意外道:“什么事?” 明禅道:“他说,这一次的事情如果成功了,我就可以做家主了,他已经累了,想要退出江南。” 裴麟道:“怪不得。” 明禅道:“怪不得什么?” 裴麟笑了笑,“怪不得有人比你还要着急,第一时间就坐在了这里。” 明生没有看明禅,明禅也没有看明生。 这对异父异母的兄弟,已经要在这件破屋里,争出个你死我活了。 明禅又叹了口气,拿起了裴麟的酒杯,丝毫不嫌弃地喝了一大口,“我和他有一个同样的疑问。” 裴麟哦了一声,表示疑惑。 明禅道:“你真的是来做生意的?” 裴麟笑道:“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明禅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裴麟道:“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明禅道:“你既然是我的朋友,我就不该怀疑你,更不该猜忌你,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也不必问。” 裴麟道:“不错。” 明禅看向了明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门第六次开了。 这一次,门外站着的是羊。 他仍旧赤裸着上半身,裤子早已湿透,可他仍旧如同没事人一般,走到了屋子里,站在了明禅的身后,目光死死地盯着明生。 他身上的血流过胳膊,流过惨白的全身,流过那些诡异的纹身,流到那个散发着恶臭的裤子上,流到了地上。 明禅摇了摇头,再次叹息,“你带来了很多人,可你却忘了带一个很强的人,我只带了一个人,但他已杀光了你带来的所有人。” 明生的手在颤抖,杯子也在颤抖,杯子里的酒被他抖出去了一大半,但他还是把杯子送在嘴边,可酒还是流了下来,流在他华贵的锦缎绸子做成的衣服上,流在地上。 裴麟为他斟满酒,“很可惜,我有一个好朋友,你却没有。” 明生咬紧了牙,“就算杀了我,这批银子也不可能到你的手里。” 明禅道:“你放心,我的朋友如果问我要银子,多少我都会给他的。” 明生怒道:“可他终究是个外人!我三十年,疼爱你如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你为何……” “因为你蠢。” 明禅微笑着道:“从我出生的那一刻,你就是我人生里最大的敌人,杀了你,是我迄今为止最大的愿望。” 明生全身都开始颤抖,“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自相残杀!” 明禅道:“因为我永远不会相信,你可以把总航运的权力给我。” 明生惊恐道:“我为什么不能给你?你是我的弟弟啊!” 明禅道:“因为我不需要施舍,我的一切,都注定是要抢来的,你的善意可能是刀,可能是剑,但若是我去抢,就一定是我的。你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么?抱歉,我不会。” 他喝了一口酒,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但明生却永远无法睁开眼睛了。 他倒下的时候,似乎还没有从诧异之中苏醒过来,他仍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必须得死。 明禅没有去看地上的尸体一眼,拿起了一大坛酒喝了个精光,连一滴都没有流出来,但他的眼角已有了泪水,“不错,他说的不错,他对我,已是这世上所有的人加起来,都不足以万分的好。” 裴麟不语,只是看着他。 明禅继续道:“可他必须得死,这就是一个强大家族的生存法则,你说呢?” 裴麟点点头。 这个道理,他懂,他也必须得懂。 因为他的家族,比总航运,更加可怖。 明禅从嘴角里强挤出了一丝微笑,“我走了一年,为的就是找到羊,为的就是杀了他,这一年……” 他叹了口气,“还好,我只有一个哥哥,可我……也只有一个哥哥,你是我的朋友,你陪我喝一杯吧。” 裴麟摇了摇头,“我已不能喝了。” 明禅皱着眉问道:“为什么?” 裴麟道:“我能扛下来的毒,也就只有三杯,若是再喝第四杯,你唯一的朋友,就会被你毒死了。” 明禅猛地向后撤开,羊的手臂已经伸到了裴麟的面前! 可这一次。 一把剑挡住了刺过来的骨头。 裴麟的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红衣服的女人。 柳七。 明禅怒道:“你怎么知道我下了毒!” 裴麟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我确实没有想到,你的哥哥会替你下毒,若非你拿我的杯子,我都不敢想象,你提前服用了解药,可惜啊,可惜明生到死的时候,还以为你会和他好好相处呢。” 明禅哑口了。 裴麟低着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你可以骗得过他,完全是因为,他真的很爱你,可你骗不过我,因为你从未把我当过朋友,不是么?” 明禅道:“杀了他!” 但这一次,羊没有动。 明禅怒道:“杀了他!” 羊还是没有动。 他痴痴地看着柳七,看着她的剑,低声道:“你可是……” 柳七点点头,“韶阳剑仙,白寒山之女,白七七。” 第89章 死约会 寒风刺骨。 悲风呼啸。 秋日的大雨如刺入骨缝的细针。 剑锋上的露水缓缓从刃滑到地上。 女人本就是千面的,每个女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们的每一面都不同,每一面都有独特的魅力。 不得不说,之前见过的柳七和现在的白七七,裴麟更喜欢现在这个洋溢着世家风骨的奇女子。 她的妆容已经变了,不再是那素面朝天的样子,反而是一股狠辣的凌厉熏陶出来的生人勿进,那种不明觉厉的神情,宛如高天上的明月。 裴麟曾经认为,无论是谁,在羊的面前都该矮上一头,因为他的强悍是无人能及的,可现在看来,羊矮了一头。 很大一头。 这头羊此时似乎已并非不可战胜的了。 他的目光里仅是震惊,攥紧的双拳道:“怎么会……是你。” 白七七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羊道:“韶阳剑仙之女,竟然会保护一个商贾?” 白七七道:“华山曾经的大弟子,不都在替人做走狗?” 忽然,羊的脊柱像是被戳中了一下,整个人直挺挺的立正,下颚强行顶在自己的胸口,低着头,仿佛要吐了,他立起手道:“住口!” 白七七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该有过去,就该有未来,你无法正视你的过去,那也就不配有未来。” 羊冷冷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白七七道:“曾经你打不过我,现在你依旧打不过我。” 羊道:“曾经我打不过你,是因为我的刀法不如你。现在我还没出手,你凭什么认为我打不过你?” 白七七道:“九境上,入炁海,天下决便是这世上最强的剑招。” 羊怔住了,“你……已入九境?” 白七七道:“不错。” 羊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一句话。 明禅卷缩在墙角里,厉声道:“你说过,这一年无论如何不可能有人在你手中杀了我!” 羊道:“不错,我说过。” 明禅道:“你不能食言吧?” 羊道:“我从不食言。” 明禅悬着的心似乎平静了许多,他咬紧牙,凝视着裴麟,“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裴麟摊开手,“这我真不知道,我和她只有过几面之缘,或许是因为……她怕我死了?” 白七七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做理会。 明禅咬紧牙道:“她纵是九境,也不过和羊的实力相当,不可能顷刻之间杀了他。” 裴麟恍然道:“你没看到你面前的那个九境连屁都不敢放了,你怎么还敢说话啊?” 明禅怒道:“你真以为我只有这一张底牌?你以为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还会把自己的底牌亮给你看?那你就错了!” 裴麟无奈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底牌呢?” 明禅愕然,他对裴麟的了解其实并不少,但绝对不如裴麟了解他的多。 他冷冷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正在这时,门又开了。 谁都已不记得是第几次了。 这扇门经历得或许不比任何人少。 门外却没有人。 人们的目光顺着门看出去,大雨冲刷着地面,顺着古道一直看过去,远处路上大步走来一个人。 鲜衣华服,铁青的脸,一柄长剑斜插在肩后,一双眸子却像是出了鞘的剑,正盯房间。 所有人都闭上嘴,眼神都看着来人。 他的脚步沉稳,却走得很快,直至他坐在了桌子上,才沉声道:“酒。” 小二脸色沉重,他或许是今日全天下最痛苦的小二,只有立刻上酒的份儿,丝毫不敢怠慢。 那人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叫高晨。” 众人都没有动,只有白七七神色微动。 高晨道:“你认识我?” 白七七道:“我听说过你,听说你的剑很快。” 高晨笑了,没再说话,他的表情似乎觉得这些人已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白七七也没有再理他,因为外面,还在进来人。 又进来了三个人,三把剑。 三个人的衣着都极华丽,气派都很大,最老的一个须发都已全白,最年轻的犹在少年。 三个人走进来,坐在了高晨的桌旁。 他们似乎并不认识,但这么多的空桌都不坐,唯独坐在高晨的那一桌。 高晨笑着道:“想不到他竟约了不止一个人。” 老者道:“这倒是像他的做派。” 高晨道:“他说什么时候来?” 少年道:“入夜时分便来。” 四人便再不说一句话,安安静静地等着。 他们有约? 约他们的是谁? 裴麟疑惑的看向白七七。 白七七还未开口,明禅就先开了口,他走到了高晨的身侧道:“你可是沧澜城的高晨?” 高晨没有转头,却点点头,“阁下是?” 明禅道:“江南航运司,明家少爷。” 高晨缓声道:“明生?” 明禅脸色一黑,却仍然忍耐着道:“明禅。” 高晨依旧没有看他,“哦,原来如此。” 明禅继续隐忍道:“我知道你实力很强,我要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高晨转过头看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知道我来做什么的?” 明禅摇了摇头。 高晨道:“有人约我。” 明禅道:“谁?” 高晨哈哈一笑,“你不必知道是谁,你只需要知道,这场约会,是一场必须要死人的约会,我劝你带着你的小朋友离开这里。” 明禅从未被人如此瞧不起,江南航运司的名头,也从未如此不顶用过,他恼羞成怒道:“你不怕得罪航运司?” 高晨道:“如何呢?不过是一条富得流油的狗罢了,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去取些银子。” 明禅已笑不出了,他跌坐在椅子上,似乎没有了任何力气。 高晨的目光看向了拐角处的苗仙桃,目光落在了她的琵琶上,“你是苗翠山庄的人?” 苗仙桃顿时一怔,“你……你怎么会知道?” 高晨点点头,“九年前,我曾去过一次苗翠山庄。” 苗仙桃呆住了,身旁的男人已经苏醒了过来,茫然地抓着她的手。 高晨道:“当时苗飞龙便用的是这个琵琶,我还取笑他,堂堂一个男人,居然用女人的东西。” 他仰起头,举起酒杯,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半晌之后忽然笑了笑,“确实是女人用的东西,哦对了,云老,你可还记得?” 高晨身边的老者点点头,“不错,我当然记得,我去的那一次,还杀了他们全家……啧啧啧,可我不记得还有一个小丫头啊。” 苗仙桃呆住了,嘴唇开始颤抖不已,她双手捂住嘴,吃吃道:“你……就是……云鹤!” 云鹤捋着胡须,笑笑道:“想不到你还知道老夫。” 苗仙桃屏住了呼吸。 明禅惊愕道:“北山云鹤仙?西山第一剑?” 云鹤谦虚道:“哪里哪里,现在韶阳有白家一剑,老夫岂敢?” 高晨淡然道:“今日一过,韶阳便再无白家了。” 明禅道:“难不成,约你们来的是……” 高晨点点头,“韶阳剑仙白寒山。” 一直坐在他身旁从没说过话的两个人忽然仰起头,异口同声道:“来了。” 门这一次直接倒在了地上。 背后出现了一个少年。 第90章 假象真像 裴麟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能够变得这么复杂。 此时他竟然有些不耐烦了。 看着白七七道:“你爹……太年轻了吧?” 白七七双手抱在胸前,“我爹文采斐然,超然世外,怎么可能是他这个样子?” 裴麟惊讶道:“哦?起出白七七这种名字的人,是文采斐然,超然世外的高人?” 白七七哼道:“你懂什么?我爹自成名开始,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同时也最让人佩服的一点,便是出其不意,他做事经常让人出乎意料。” 裴麟道:“原来如此,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白七七道:“我哥。” 裴麟道:“叫什么?” 白七七道:“他的名字,你绝对想不到。” 裴麟感叹,“这年头自然是重男轻女,既然白老前辈文采斐然,这名字定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高晨已站了起来,面色铁青道:“怎么是你?白四十九!” 啊? 裴麟看着白七七。 七七四十九? 果然是出其不意,出乎意料。 这老爷子……有趣。 白四十九歪着头,双手抱在胸前,怀中还抱着一把剑。 一柄黑鱼皮鞘,黄金吞口,上面缀着十三颗豆大明珠的长剑。 裴麟不仅赞叹:“好漂亮的剑。” 白四十九笑了笑,“想不到你们都来了。” 高晨眯着眼道:“白寒山呢?” 白四十九道:“他今天有件大事,来不了了,所以我来了。” 高晨道:“什么事比我们还重要?” 白四十九道:“家里的小黄拉肚子,他忙着给炼丹。” 裴麟歪着头看向白七七,“你弟弟?” 白七七道:“我家的狗。” 一旁的云鹤道:“我以为,他只约了我一个人。” 白四十九淡然道:“能一次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多费那么多事情?” 两个像是双胞胎的人同时道:“来了四个人,你先和谁打?你和谁打,对后面的人都不公平。” 白四十九道:“不必。” 高晨道:“不必?” 白四十九道:“你们一起上好了。” 云鹤笑道:“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将我们当做什么人?我们从不以多欺少。” 白四十九道:“你不愿意?” 云鹤道:“当然不愿意。” 白四十九道:“可我愿意。” 他的剑已出鞘。 剑光如飞虹掣电,闪电间就已从他们四个人眼前同时闪过。 他们不想也不行了。 四把剑同时出窍,同时攻向了白四十九。 高晨的剑确实最快,电光火石之间,已第一个冲而上去。 云鹤纵身而起,凌空下击,恃强凌弱的位置,已是绝佳的攻击位。 双胞胎分为两侧,左右各封十道死门。 此时,白四十九已绝无可能活下去。 苗仙桃无意识地惊呼了一声,她为这位第一次相见的少年捏了一把汗,在她的眼里,他或许是能够为她报仇的唯一可能。 高晨已刺出三十剑,碧蓝色的炁萦绕着剑身。 这世上无人能从他的三十剑里活下来,即便是他的师父也不能。 他早已超越了自己的师父,现在他只需要杀了白四十九,带着他的人头走上剑炉,便可杀了白寒山。 只可惜,他的算盘落空了。 本来在四把剑围攻下的白四十九,已消失不见,他只是怔了一瞬,地上就已经多了三个死人。 死人的咽喉上,都多了一个洞。 一瞬间,只需要一瞬间。 三个九境的高手的,都死在了白四十九的剑下。 高晨的手冰冷着,他抬起头,才看到白四十九已经坐在了自己方才坐着的位置上,背朝着他,已开始喝酒。 “你……” 他的手不住地颤抖,无论他如何控制,都无济于事。 “我还不想杀你。” 白四十九抿了抿嘴唇上的酒,笑嘻嘻道:“你还有用处。” 高晨道:“什么用处!” 白四十九道:“用来杀一些其他人。” 高晨道:“你要我帮你杀人?” 白四十九道:“我还要你帮我做很多事。” 高晨沉默了。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白四十九看向了一旁的羊,“现在你还要动手么?” 羊咬紧了牙。 他知道,就算是全身这些钢筋铁骨都打烂了,他也不可能杀了面前这个人。 裴麟的眼神挪到了明禅的身上,他忽然发现,这个方才还跌落在椅子上的二少爷,此时竟然已直挺挺地站起了身子,缓步走到了自己的桌前,再次坐了下来。 裴麟问道:“你难道不怕?” 明禅道:“怕什么?” 裴麟道:“你没有看到他杀人?” 明禅道:“看不到,太快了。” 裴麟道:“难道你不怕他杀你?” 明禅道:“若是刚才,我一定会跪下来求他不要杀我,可现在,我已不怕了。” 裴麟道:“为什么?” 明禅忽然裂开嘴道:“因为我的救兵,已经来了。” 裴麟道:“哦?在哪儿?” 白四十九道:“在屋顶上。” 裴麟相信了,于是道:“既然来了,他为什么不下来?” 白四十九道:“因为大理邪鸦,血十三煞,露面便是杀人,杀人才需露面,现在他的老板还没有说让他杀人,他自然不会露面。” 裴麟道:“血十三煞?” 白四十九道:“血十三煞便是邪鸦里最强的十三个杀手,他们以十二生肖排序,便是十二个人,而第十三个人,至今未曾露过面。” 裴麟道:“那这位羊先生也是血十三煞的了?” 白四十九哈哈一笑,“他不过就是一个打下手的人罢了,他若是血十三煞,那邪鸦早已从这世上除名了。” 裴麟缓缓点头,“看来,今日想要明少爷就范很难了?” 白四十九道:“倒也不难,就看你想让他怎么就范了。” 明禅正色道:“我很奇怪,你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是我的?” 裴麟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从我看到假的孙诚被杀时的那些伤口,就已经明白,会用那样武器的人,我只认识一个。” 他的目光看向了羊。 这便是答案。 明禅叹了口气,看向了苗仙桃身旁的男人,“那孙诚果然是假的,真的便在这里?” 裴麟点点头,“不错,真的就在这里。” 明禅道:“我还有一个疑问。” 裴麟道:“你说。” 明禅道:“你明知道总航运不会将所有的银子在同一天运出去,为何今日要大张旗鼓的出现在这里?” 裴麟道:“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明禅道:“什么事?” 裴麟笑了笑,“为何快雪楼这么多年能够在江南混的如鱼得水,为什么每个城都有快雪楼的影子,但他们依旧没有被总航运根除掉。” 明禅的瞳孔忽然收缩,“为什么!” 裴麟道:“因为那个快雪楼从未出现过的楼主,便是明家的掌舵人,更是你们那个要退出总航运的老爷子,同时,他还是杭州节度使,手握三万守城将领的人,傅庆安。” 明禅整张脸都凝固了。 他喘着粗气,浑身颤抖,站起身,疯狂敲打着桌子吼道:“杀了他!杀了他们!屋子里的一个人都不要放过!” 轰! 酒肆的顶棚炸裂开来。 第91章 挟持 房间里十分安静。 顶棚破开,大雨冲刷进来,所有的人都躲在了屋檐下。 小二已经欲哭无泪了,但他仍旧不敢多说一句话。 裴麟仍旧坐在桌旁,他的目光已从明禅的身上转移到了白四十九的对面。 那里此时多了一个人。 一个将全身都隐藏在披风和黑纱里的人,他的头顶上有两只山羊角。 裴麟只能看到他的一双眼睛。 看不到其他的任何地方。 明禅怒意道:“杀了他们!” 山羊角叹了口气,“我收了你的银子答应保护你,你要我杀人,总该有个表示。” 明禅道:“杀了他们,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山羊角道:“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杀不得的。” 明禅道:“邪鸦从来都是明码标价,任何人都有价格。” 山羊角道:“但并非是任何人都接这个生意,这房间里的生意,我接不了,不过你放心,他们没人能伤了你。” 明禅心中稍微舒服了一些,但仍旧怒目看向裴麟,“伱知不知道,你在一步步将自己推向死路。” 裴麟并没有和他继续打嘴仗,而是问道:“该来的,都来了吧?” 明禅咬紧牙,“你真以为他不杀你,我就没法子要你的命?” 裴麟道:“你有没有法子要我命,和我关系不大,虽然你从未把我当过朋友,可至少我把你当做朋友。我现在要和你说明一些事情,我希望我们能好好的商量。” 现在裴麟必须得道貌岸然,毕竟身边还有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即使他心中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明禅当做朋友,也不能这么说。 在座的大都是江湖人士,他们最看重的就是朋友,朋友就是义气,义气就是江湖人的命脉。 即便他们其实本身根本不在乎义气,但决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真象似乎和表象,往往截然不同。 明禅笑道:“商量?你想商量什么?” 裴麟道:“我要你的银子。” 明禅道:“门外的这些银子?” 裴麟道:“还有你藏起来的银子。” 明禅道:“你是想要所有的银子?” 裴麟道:“当然是所有的银子,连同总航运在江南四郡里的所有银子,库银,再加上营收的银子,你们家的私产田,如果你想要命的话,给我这个数。” 他伸出了一个指头。 明禅道:“一千万两?” 裴麟道:“一亿两。” 明禅摊开手道:“那你杀了我吧。” 裴麟笑着道;“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对吧?” 他也不急,缓缓地拿出了一份信封,“这里是我拓写出来关于欧阳公的东西,你可以过目一下。” 明禅半信半疑,可直到他拿到这东西开始看的时候,神情开始变得凝重了起来,直到看完时,两鬓的汗已开始流了下来。 他猛然抬起头,此时对于裴麟身份的猜测进行了末尾,起码他终于找对了方向,“你不敢,你不可能……就算是有这个证据……这些证据也……” 他说不下去了。 上面的案件涉及三十余起,涉及人命上百,全部都是人证物证铁证如山的证据,里面不乏很多明禅参与或是间接知道的事情,他明白,信上说的都是真的。 裴麟道:“上面的事情说完了,该说中间的事情了,你知道我为何知道你父亲的身份么?” 明禅没有说话,铁青着脸,他在等,等裴麟说下去。 “因为快雪楼虽然一直都在和总航运作对,可事实上,他们却是总航运销赃的手段。” 裴麟这句话刚说完,一旁的苗仙桃和孙诚已坐不住了,“你放屁!” 她站起身,觉得这件事情简直不可思议,“我在快雪楼九年,做了什么事情我清清楚楚,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允许你污蔑我们!” 裴麟道:“你觉得我在污蔑你?” 苗仙桃忍无可忍道:“不然呢?你有真凭实据么?信口胡言就敢随便乱说?” 裴麟道:“好,其他的我就不说了,光说这一次,快雪楼拿走了多少银子?我且不论你如何知道总航运要运送银子这一条,只说运送的次数,恐怕你们已经抓了好几次了吧?” 苗仙桃冷笑道:“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裴麟道:“第一次,快雪楼拿走了多少银子?第二次,快雪楼又拿走了多少银子?我为何会在第三次出现呢?因为无论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小心翼翼的航运司自然不敢拿出太多,而这一次,显然他们应该拿出了很多,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苗仙桃道:“快雪楼劫富济贫,天下皆知,拿走银子又有什么问题?” 裴麟道:“劫富济贫?我看是中饱私囊吧?” 他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喃喃道:“光我一个人说,他定然不会承认的,兄弟,你不妨也来说说?”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若非是我运气好,我已被这个信任我的朋友杀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店小二。 店小二抬起头,叹了口气。 孙诚和苗仙桃异口同声惊讶道:“易先生!” 李易叹了口气,看向了孙诚,“我去找你,你为何要给我一剑?就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苗仙桃抓紧孙诚的手松了一些,皱眉道:“怎么回事?这个人的话我可以不信,可易先生绝不可能轻易说谎的。” 孙诚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低着头,喘息声越来越粗,越来越沉重,接着他闭上了眼睛,迈开脚步,走到了明禅的身后。 苗仙桃愣住了。 她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易却道:“你确实做了好事,比如将你们劫来的银子送给了穷苦的百姓们,送给了那些被航运司压榨到吃不起饭的商户们,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还是吃不起饭,他们还是在被压榨着?” “你能从航运司那里劫来一千两,可当你分给孙诚之后,他的银子还是会原封不动的交还回去,而你帮助的那些人,大多的银子还是会被大批量的航运司三层雇工们收回去,能藏住钱的人,少之又少。” “为什么要这样?” 苗仙桃万万不能理解。 “因为上面的人就会知道,快雪楼从航运司里抢走了银子。” “上面?” “不错。” 李易叹了口气,“航运司的上面还有人,而这些银子,一步一步从上面的人眼皮子里,被转移到了暗处,这个藏着暗处银子的地方,就是快雪楼。” 苗仙桃捂住了嘴,“也就是说……我一直都在被利用!一直都在帮他们转移银子……” 李易道:“不错,虽然我不知道这笔银子现在在哪儿,但这么算下来……它应该已是一笔庞大的财富了。” 苗仙桃顿时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破碎了的琵琶,已被雨水浸湿。 听到这里的明禅,已经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 整个航运司的小九九,几乎被看穿了。 他咬紧牙道:“航运司绝不可能拿出一亿两。” 裴麟却笑道:“但你可以。” 他的笑容如同初秋的艳阳。 此时,天晴了。 天边泛起了一片红霞。 第92章 日子过得越好的人,越怕死 晨光明媚。 裴麟摊开手指向赵仙儿,“她是一个商人,而且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商人,我请她帮我算了一笔账,得出了一个很让我意外的数字,这个数字想必你应该很熟悉才是。” 裴麟用手沾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串数字。 九百四十八万两。 明禅不禁有些震惊,看向赵仙儿,“你怎么算出来的?” 赵仙儿道:“我只需要知道你们有几家店铺,做些什么营生,在江南这个地界,很容易就算出来了。” 明禅道:“可最后到手并非这么多,生意场上的事情太过复杂,你又怎么可能知道,我们最后……” 赵仙儿也学着裴麟在桌子上写下了一行字。 一千九百七十万两。 这是总航运一年的收入。 这个收入,足以养活一整支装备精良的军队了。 裴麟并不在意明禅脸上那副呆滞的表情,沉声道:“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你可以选择回答或者不回答。” 明禅扬起了头。 “有些人,必须得死,但有些人可以不死,你运气很好,你就是那个可以不死的人。” 裴麟道:“我需要有个人接手总航运。” 明禅忽然笑了起来,很夸张地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伱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要一亿两白银,还要接手总航运?你以为你是谁啊!” 他站起身道:“我现在就要带外面的银子走,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本事拦着我,总航运?哼,笑话!” 裴麟没有拦着他。 身边的任何人都没有拦着他。 赵仙儿站起身,什么都没有说,忍着胃里的酸楚,走到了明生的尸体旁边,从他的身上摸起了那块金牌。 裴麟知道,明家不能倒,明家若是倒了,想要再塑造起来一个总航运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但是总航运又不能存在,所以他退而求其次,需要有一个人来掌控一个新的总航运,也同时要让江南的商户们存在生存下去的价值。 明家不倒很容易做到,只需要让明禅害怕就行了。 他害怕了,知道了危急,才会给出让裴麟一点点蚕食总航运的法子。 什么能让江南第一世家害怕呢? 很简单。 死亡。 日子过得越好的人,越怕死亡。 “他走了。” 李易道,“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裴麟摇了摇头,平静地端起酒杯,“他会回来的,也会想通的。” 明禅又回到了房间里,实在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了。 门外已被围住。 被一千天卫围住了。 迎风招展的玄策军大旗。 昂首挺胸的将士。 马邦彦牵着马走到了门口,一言不发。 退回来的明禅满身大汗,如同下雨一般,走到了一旁的角落里,足足饮了一大口酒,这才颤巍巍道:“你……你……” 裴麟无奈道:“你很聪明,第三次运出来的并非是银子,而是金子,恐怕你也被逼急了吧?否则怎么会选择孤注一掷呢?哦……你猜为什么你爹会突然下令,让你来接手总航运?” 明禅不说话,只是听着。 “因为他明白,前两次寄存在快雪楼里的银子,已经被人拿走了,他若是不赶紧跑,不仅总航运的把头拿不稳,甚至连节度使都做不成了。” 裴麟看向了赵仙儿。 赵仙儿轻声道:“现在易先生已经将第一次和第二次寄存在快雪楼里的银子拿了出来,共计五百三十万两,而第三次运送的是五百万黄金,便是五千万白银。” 明禅感觉眼前一黑,他已无力再站着了。 裴麟道:“五千五百三十万两,你还欠我四千四百七十万两,我等你一个时辰,凑不齐的话,就代表你的运气已经用光了。”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 明媚的日轮挂在天上,秋后的雨,新鲜无比。 坐在轿子上,白七七冷冷的看着裴麟,“那个女人是谁?” 裴麟道:“我请来的掌柜。” 白七七道:“你非得请个那样的?” 裴麟道:“她怎么了?” 白七七道:“很漂亮,越漂亮的人,给我的感觉就越不好。” 裴麟道:“那你平时不照镜子么?” 白七七愣了愣,“什么?” 裴麟道:“你和她一样漂亮。” 白七七将手中的剑抽出了半分,但语气仍然不敢威胁,只是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裴麟道:“现在和我说话的是韶阳天下阁阁主之女白七七,还是我家的丫鬟?” 白七七抿着嘴,双眼里起了笑意,她很奇怪,当她开始笑的时候,整个人就瞬间失去了桀骜的张力,“是一个人。” 裴麟笑道:“看来我的娘子还是很有本事的。” 他当然明白为什么白四十九和身后那位被称为剑仙的白寒山会将几个人约在这里。 他们需要给邪鸦一个震慑,也同样要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绝对的实力,否则光凭一张嘴,怎么可能让这位王爷安得下心? 白七七道:“你真的不怕他跑了?” 裴麟道:“在他知道我身份之后,我便不担心他跑了,毕竟你要知道,有这样家产的人,是跑不了多远的。” 白七七道:“他完全可以不告诉你那些银子的下落,然后等几十年之后再回来取。” 裴麟道:“他若是那般心性,今日也不会被我抓个正好了。明禅看起来是祖师多谋的人,可心里却着急的很,他着急抢夺哥哥手里的权力,着急拿走属于他的财富,现在他自然不能落得一场空,你放心吧,只要总航运还活着,他就不会放弃。” “再说了。” 裴麟笑了笑,“我拿出三千万白银给圣上,这事儿就算了了,剩下的银子,多出来的银子都是功劳,这功劳到底是私吞还是交上去,我还要斟酌。” 白七七深沉地看了一眼裴麟,似乎从这个王爷的身上看到了不同于自己家老爷和父亲身上的东西,她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奇妙,“我哥说你的身上有剑意。” 裴麟笑了笑,“他可是要继承你爹衣钵的人,我是不可能让这么大的隐患入王府的。” 白七七道:“所以他没有杀高晨。” 裴麟道:“高晨?” 白七七点点头,“不错,高晨虽然不如我等强悍,但是他修炼的剑法很厉害,这世上最强的剑法虽然是我家的天下决,但也只是近几十年我爹横空出世之后,在那之前,一直都是明玉剑决。” 裴麟道:“他修炼的就是明玉剑诀?” 白七七道:“是残本,十三年前一场浩劫,江湖上最大的山门明玉宫消失了,他运气好,得到了半本明玉剑决,三年时间,从一介书生一跃成为了如今的八境。” 裴麟道:“他能教我?” 白七七道:“他必须教你。” 裴麟道:“为什么?” 白七七嫣然道:“日子过得越好的人,越怕死。” 第93章 交易 裴麟并没有回到王府,而是回到了自己住的酒楼。 河畔的柳树下系着一匹白马,一个青衣人正站在树下,眼睛盯着裴麟的马车。 裴麟并不认识他,但他却认识裴麟。 他拦住了马车。 裴麟问道:“有何贵干?” 青衣人道:“我家主人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见白公子一面。” 裴麟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青衣人陪笑道:“是白公子的故交,想必白公子只要见上一面就一定认得了,现在他在不远处候着,特命小人来这里邀请。” 裴麟问他:“你家主人为何不来?又为何不让你说出他的姓名?” 这青衣人却什么话都不肯说了,只是弯着腰,赔着笑,但显然是假笑,不怀好意的假笑。 裴麟也跟着笑了,他已觉得不必再问了。 青衣人已解开了系在树上的马鞍,用衣袖拍净了鞍上的尘土,躬身赔笑道:“白公子请。” 楚留香道:“我骑马,你呢?” 青衣人笑道:“已经用不着我了,这匹马自然会带白公子去的。” 白七七走到了他的身侧,低声道:“我和你去。” 裴麟还未说话,青衣人就已经开口了,“最好是白公子一个人去,若是人多了,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裴麟伸出手,对着白飞飞道:“我这个人就喜欢麻烦。” 白七七心中一喜,抓住裴麟的手一跃上马,坐在了他的身前。 马走得很平静,也很快,显然是久经训练的良驹。 青衣人也没有再说什么。 裴麟毕竟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到现在为止,即便是计划败露,可傅庆安始终没有露过面,他们仍旧在暗处,如若是现在潜逃,保一条命没有什么问题,可若是想要和裴麟鱼死网破,他若是孤身一人去,难以招架。 蹄声骤顿,只剩下微风在耳畔轻轻吹动,天地间仿佛很安静。 他就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一个人正向他走过来。 这人走在落叶上,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裴麟看过去,眼神里已经有了一丝惊讶。 面前的人满头花白,眼神倦怠,似乎生了一场大病。 但他依旧站的很正。 秋风卷起了满地黄叶,傅庆安正标枪般肃立在飞舞的黄叶中,穿着身雪白的衣裳,白得耀眼。 他的眼睛很安静,没有一点点涟漪,清澈地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 “臣下傅庆安,见过秦王殿下。” 他跪在地上,十分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裴麟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明白这已是对方最后的手段了,无论要出什么手段,裴麟也只好接着。 沧桑的老人已经愈发悲凉,如这深秋一般,已经没有了什么活力,剩下的不过就是一片萧瑟的面容上还挣扎着不倒的气节。 裴麟轻轻点头,“傅大人。” 傅庆安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臣下想和您买一件东西。” 裴麟笑了,“什么东西?” 傅庆安道:“一条活路。” 他转过身,身后站着三十多个人,他们拉开了地上所有的箱子,箱子里都是黄金,白银,珠宝首饰,玛瑙绸缎。 金灿灿的光芒早已盖过了秋日的辉煌,盖过了满地的落叶,甚至,盖过了高照的艳阳。 傅庆安道:“您带走了五千万两,这里有八千万两,是整个总航运所有的财产。” 裴麟道:“=活路?” 傅庆安愣了愣,“殿下……这是何意?” 裴麟道:“如果我不给你呢?” 傅庆安那双眼睛已经几乎闭上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好在明禅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扶住了这位老父亲。 明禅咬紧了牙道:“殿下!这确确实是我们的一切了,你要四千万两,我们拿出八千万两,只想要一条活路……你……伱又何必……赶尽杀绝?” 裴麟道:“哦?倒是我的不对了?” 明禅还想说话,被傅庆安拦了下来,他毅然决然地抬起头,凝视着裴麟道:“秦王,我们手里也有一些东西,若是这条活路不给我,我便会将这些东西交给别人,你不希望你党中的那些人,有所闪失吧?” 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在朝堂这么多年,自然也会储备一些保命的措施,而裴麟所想要的,正是这些措施。 他凝视着傅庆安许久,才缓缓道:“我倒是对你的手段,更感兴趣。” 傅庆安的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 裴麟继续道:“你无法动我分毫,最多拼个人下台,但我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不是么?” 傅庆安低下了头。 裴麟道:“你没得选,但我有的选。” 他笑吟吟道:“我可以让你走,我还可以让明禅继续在总航运做事,你们还是有花不完的银子,我只有一个条件。” 傅庆安猛然抬起头。 裴麟道:“如果你有可以将一个人置于死地的证据,便可从我手中换一年的寿命。” 傅庆安此时已经走投无路了。 一旦裴麟将这里的一切呈报至圣上面前,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低声道:“我至少可以换十年。” 裴麟摆了摆手,“别急,傅大人,这是一笔长期的买卖,毕竟,明公子不还在总航运?你节度使或许保不住了,但别忘了,你罪不至死,若是我给你求求情,说不定也不过就混个贬官之路罢了,你仍有大用啊。” 傅庆安这时才明白了裴麟的全部意思。 他在朝堂这么多年,手段和人脉自然非同一般。 为裴麟继续提供价值,才是他今后安身立命的本钱。 傅庆安再次跪倒在地,躬身道:“下臣明白。” 裴麟转马行走,没有再说一句话。 傅庆安立刻招呼身后三十多个下人催动马车,跟上了裴麟。 坐在马上的白七七低声道:“你真要保他一条命?” 裴麟笑嘻嘻的看着白七七,“朝堂之上,总得有些自己人吧,你说若是有一日秦相让你来杀我,我该怎么办?” 那张白嫩英俊的脸绽放出了笑容,映在火红金光的日轮之下。 可白七七听完这句话,却觉得被裴麟怀抱着的脊背通体冰凉。 她从小习剑,见过无数生死,见过无数凶险。 可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居然笑嘻嘻的问你,以后你会不会杀我? 他居然会在秦相派来的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怕死么? 不…… 他不怕。 他…… 是不是在拉拢我? 秦相和他…… 白七七闭上了眼睛。 裴麟仅仅一句话,便将这位韶阳鼎鼎大名剑仙之女的心,拨乱了。 第94章 千里外的棋盘 秦王府坐落在整个杭州最富饶的地带,也是最安静的地带。 而现在的秦王府又可以将自己的院子扩张一大半出去了,隔壁的邻居节度使的院子,已经归了过来。 这几日,经常会有很多门客造访。 谁都知道秦王现在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在坊间最大的猜测有两个。 秦王是最有可能带领韶阳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人。 秦王也是最可能立储的人。 有了这两个光环加持,江南的文人墨客早就络绎不绝登门造访,凡是有些文化的人,都要来这秦王府试试水深浅,毕竟如果真的成为门客,赌对了未来,那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这可比考科举容易多了。 毕竟士大夫体系是主导,科举只是一个途径罢了,真要是能攀上朝中士大夫的士族,那可比中了状元还要厉害得多。 正大门熙熙攘攘,裴麟回来的时候,白飞飞正在为他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大批的银子都从后门进入了王府,而作为秦王的裴麟,自然在身份已经无需隐藏的情况下,不能走后门,得走前门。 “也就是说,有没有真材实料,还得我自己判断咯?” 裴麟对于门客这个行当并不是很了解。 白七七道:“当然,否则就是骗吃骗喝,什么事都做不成的那种人,而且……您的身份特殊,门客里有没有歹人,也得您自己判断。” 裴麟恍然,正要和白七七入正门时,被一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居然是一个老瞎子。 那瞎子一把抓住了裴麟,低声道:“这位官人,这里可是秦王府?” 秦王府的护卫们都在里面,门外的不过就是玄策的新军,自然不认识裴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白七七正要上手去阻拦时,裴麟示意她别做声,笑嘻嘻道:“自然是。” 那瞎子拱手道:“多谢官人。” 裴麟道:“你怎知我不是小娘子,而是官人呢?” 那瞎子笑了笑,“官人行步虽然脚步轻盈,但不难听出步履稳健,双手摆幅较大,自然是凛然的汉子,否则女子这般行路,岂不是太过招摇,失了礼节。” 裴麟笑着道;“阁下是下棋的人?” 瞎子略感意外道:“哦?您能看得出?” 裴麟道:“中指和食指有棋茧,自然不难看出是一个下棋时间很久的人了。” 瞎子咧着嘴微微点头道:“不错,确实是一个下棋很多年的人了,哎,听闻这秦王棋艺高深,特此想来拜会一下,也不知能否见到他老人家。” 白七七差点儿笑出声。 裴麟笑着道:“老人家,这里人满为患,若是想要进去,恐怕也得等到黄昏日暮,不如我陪你在旁边下一会儿棋如何?” 瞎子哈哈笑道:“好!好啊。” 白七七没有说话,静静地侍立在一旁等待。 杭州官场风云变化,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这场明暗交替的钱塘江水到底是该往哪里奔涌,韶阳朝堂坐立难安的人更不在少数,欧阳一系从上到下都在奇怪为何最近欧阳公甚至连早朝都不来上了。 今日的杭州和上京,都是风雨雷鸣。 每个人都静待变化。 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居然坐在大街上,和一个看不见天下的老头,下着棋。 老头虽然眼盲,但听声辨位的能力却出乎常人,但凡裴麟落子之处,他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心中有棋,自然能够运筹帷幄。 裴麟本就擅长快棋,他的棋路千变万化,毕竟曾经稳坐第一的宝座数年都无人撼动,曾自诩起手便知收官,路途皆是定数的棋招,更是让所有的人都为之错愕震惊,但就在第一百六十手的时候,裴麟第一次降低了速度。 这一手在任何人看来都稀松平常的路数上,老瞎子甚至已经想好了后面的三步该如何走,棋都已经聚到了半空中,却迟迟等不到裴麟落子。 他有些意外地望向裴麟的方向,问道:“嗯?官人,怎么了?” 裴麟吸了口凉气,喃喃道:“不该是如此啊。” 老瞎子笑着道:“老夫下的有问题?” 裴麟道:“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我下的有问题。” 老瞎子道:“官人下错了?” 裴麟道:“大错特错。” 老瞎子皱着眉,似乎在回想整盘棋,半晌道:“老夫不觉得官人哪里下错了。” 裴麟道:“前辈可还记得第四十三手?” 老瞎子立刻指着棋盘左下角道:“这一手冲?老夫认为没错。” 裴麟却道:“一颗棋子最妙处,便是连高明棋手起先都不承想可以成为胜负关键手。” 老瞎子沉声道:“这说法,老夫还是第一次听说。” 裴麟道:“大雨下的正是时候,镖局也来得正是时候,正如我的布局和前辈的布局一样,可我总在想,为什么高晨会出现在那里?” 白七七怔住了。 老瞎子也怔住了。 白七七磕巴道:“少……少爷你说什么?” 裴麟道:“这本该是我的棋盘,可为何突然出现了别人?高晨人在山西,为何他能够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我可是前一天刚决定要在昨日动手的,难不成高晨在五日之前就已经猜到,我要在昨日动手了?” 老瞎子已经不说话了。 白七七也不说话了。 裴麟却还在喃喃道:“嘶……不对,有问题,问题出在哪儿呢?” 他忽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说明航运司里有人透漏了风声,而这个风声就是要将银子运出去的风声。那么谁能够在那么早知道这个银子会在昨日运出去?那这个人定然是航运司里的高层。” 他扬起头,凝视着老瞎子,“是谁呢?” 老瞎子一言不发。 裴麟叹了口气道:“下棋时,为了一局棋的输赢,通常会让一些子给对方,以损耗对方的手,来换取先机。前辈,明生是我岳丈安插进去的人么?” 老瞎子笑了,笑的很随和。 裴麟又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里,每一步的时间,我得到信息的时间,都恰到好处,一切都在这位岳丈的算计里,他人在千里之外,竟然能将远在杭州的棋局布地如此精妙,实在让人感叹啊。” 老瞎子道:“即使这样,你还是能看得出?” 裴麟没有回答,而是下了第一百六十一手。 老人的面色变了。 整个局势明朗了起来,这一颗子如同点亮了沉寂已久的战局般,将裴麟所有的棋路全部展开。 一颗子,亮起了三个方面的攻势。 这是他第一次在棋盘上想要胜过一个人。 裴麟缓缓道:“想不到韶阳第一剑仙,居然是一个臭棋篓子。” 老人的面色平静了下来。 白七七花容失色,她莫名感觉到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势从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颤声道:“殿下……” 裴麟伸出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眼神凝视着老人,笑道:“我不喜欢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同样,我也不希望任何人是我的棋子,我只是一个想要做好皇子的人,并不想有任何的歹念,父皇在上,我作为臣子,就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敢吞并江南?怎敢对航运司有歹念!这一次收缴的四千万银子,我分文不取,以后也莫要再让我做这些事了。” 他说罢,站起身,转身走入了王府之中。 老人缓缓扬起头,方才还霜白的瞳孔,此时竟然缓缓变成了黑色,审视着白七七道:“他方才去了哪儿?” 白七七几乎不假思索,在瞬间脱口而出,“谁也没有见,他怕别人跟踪。” 老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对于自己的女儿,当然是信任的,忽然嘴角一挑,“看来这位王爷,并不是那么好掌控的啊,这么大的甜头都不要。” 白七七没有说话。 老人却喃喃道:“相爷很欣赏他,现在,我也很欣赏他。” 他低下头,看着棋盘上的子,面色沉了下去,“可是……我的伪装即便是武道十境都无法看穿,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我是谁的?” 第95章 宝剑,少年,英雄 宝剑。 少年。 英雄。 宝剑横在马鞍上。 少年坐在轿子上。 英雄跪在官道上。 宝剑是那把精美的黑鱼皮鞘,黄金吞口,缀着十三颗豆大明珠的长剑。 少年是韶阳皇帝的宠儿重臣,玄策军帅,手握江南财政军大权的秦王。 英雄是明玉剑决的一代主人,武道九境,剑眉星目、意气风发的高晨。 裴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高晨,有些意外道:“你在做什么?” 高晨的脸上写满了颓丧,但他仍旧昂着首,挺着胸,“今日一早,我手里有明玉剑决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了。” 裴麟道:“为什么要和讨?我这里的差事,并不好做。” 裴麟义正严词道:“我绝对没有做出格的事,你应该了解我。” “那片稻谷怎么是黄色的?” 裴麟笑了笑,“这把剑很厉害么?” 裴麟道:“你想让我做你的挡箭牌?” 秦雯道:“天下名剑能排的上号的并不多,但凡知道名剑的人,一定知道这把剑。” 裴麟明白她的意思,喃喃道:“这件事情动摇的根本便是欧阳琴和岳丈二人之间的战争,但父皇的意思很明白,他只需要银子,除了银子之外的事情,他都没什么兴趣,换言之,欧阳琴的死活,他并不在乎。” 裴麟一怔,“你……啊?” 她深吸了口气,“所以你才会表现出和他敌对的样子,这点我虽然明白,但觉得你还是有些小心了,师父从小待我,视如己出,更是将亲生女儿放在我身边伴我左右,如若他真的有什么想法,即便他会去做,七七怕是也得斟酌一些,这些大人物总以为自己手里的都是棋子,可他们从未想过,这些所谓的棋子,都是有感情的。” 裴麟道:“拿来看看。” 想来当日白七七到底有没有和白寒山说过自己与总航运的交易? 秦雯笑道:“父亲当朝多年,从未听闻会真的站在哪个皇子身后帮其笼络朝臣,这才是他能够在上京安身立命多年的根本原因,若是他真的倒戈向你,不光是朝堂其他的人不同意,父皇也绝不允许你一家独大。” 剑呈到了面前。 高晨道:“我和白四十九算是朋友,他说王爷您喜欢这把剑。” 裴麟默然,撩开马车帘,低声道:“高晨。” 裴麟道:“将这把剑还给他的主人。” 裴麟忽然触动了。 高晨单膝跪地,双手捧起了一本书,“我愿用这本明玉剑决,换取一个门客的位置。” 裴麟道:“真的?” 秦雯暗暗点头,轻轻抓住裴麟的胳膊,小声道:“师兄把这把剑看得比他的命都重要。” 裴麟放下了车帘,沉声道:“如果你想做我的门客,第一件事就要学会闭嘴和思考。” 秦雯一脸坏笑,“哦?那请问我们的秦王殿下,出卖你的身子,值不值这亿万两啊?” 裴麟哼哼一笑,“你不想学?” 秦雯噗嗤一笑,“怎么你还害起羞来了?” 裴麟道:“是你的缇骑?” 秦雯拽起了裴麟的胳膊,一副恼怒之色,“你少岔开话题!” 裴麟感慨着摸了摸秦雯的头,“你当真明白?” 秦雯捂着嘴巴惊讶道:“哦?那我就真得派人去查一查赵仙儿的事情,最近可是有不少人和我说……” 他拿出了明玉剑决,递给秦雯,“你师兄和白七七都说过,这剑诀是为数不多能和天下决打平手的剑诀。”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靠在耳畔道:“若是相公真的有所怀疑,不妨……直接将她纳入房中?” 裴麟道:“我可没有办法保证你的安危。” 裴麟道:“但它现在在我的手上。” 高晨显然愣了愣,“这把剑……” 裴麟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麟沉重道:“你也知道,官场上的事情嘛,很多都是身不由己的,三十六计,各有不同,我只是稍微利用了一下她,便收获了一个总航运,一个亿万两,岂不是大赚特赚?” 裴麟道:“还是娘子想得周到。” 裴麟深吸了口气,“你在怪我?” 马车已随着黄昏,向西南出发。 秦雯扬起了头,眼睛眨了眨,笑道:“相公,连我都要怀疑么?” 裴麟松了口气。 秦雯直接靠在了他怀中,撒娇道:“当然了解,我家官人,可是整个韶阳最正直的人了,对吧?这一次我担心你离开这段时间,总航运的人还会出些幺蛾子,所以就找了些人,去帮帮仙儿姑娘,毕竟她以后是要给咱家赚钱的人嘛。” 高晨已经到了他的侧身,拱手道:“殿下。” 高晨道:“但若我在王府里,他们就不会轻易来找我。”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动摇她的位置,更不允许任何人分走她的权力。 高晨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毅然决然地看着裴麟,“我想讨个差事。” 刚想到这里,秦雯就低声道;“她至少没有告诉师父,你和傅庆安的交易。” 裴麟的内心已经高兴地要炸了,但面色仍旧淡然地冷哼了一声,“那把剑是怎么回事?” 秦雯道:“毕竟缇骑保护人,还是比较安全的。如果相公不愿意,我就让他们撤回来。” 天上的白玉盘,又圆又亮。 裴麟要回上京报告这一次的大功。 裴麟道:“我可没有疑心病,你若是想学拿去学便是,我若是怀疑你,怎么还能抱着你睡觉?” 还是投名状。 裴麟嗤之以鼻,“我最恨那个三妻四妾,三心二意的人了,娘子这样的话,以后还是莫要再说了。” 日暮将歇。 裴麟道:“这不是江湖上的人该有的生活么?” 秦雯提醒道:“父皇应该知道你拿出了多少银子,毕竟我爹对父皇可是知无不言的。” 秦雯道:“你放心,是我自己的缇骑,不过要说起来,我的八百骑,不一定比你去辽国的千骑要弱呢。” 秦雯摇了摇头,“你对师父的那个态度,我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交情? 秦雯右手和他十指相扣,眼里闪过了一丝轻松。 秦雯一只手挽住裴麟的胳膊,嫣然道:“相公,这次回京,你打算怎么办?” 裴麟坐回了轿子里,将轿子放下来,看着里面坐着的秦雯,笑嘻嘻道:“你师兄的剑?” 秦雯并没有一丝丝对师兄的悲愤,反而是越发的开心,“他就算是练一辈子剑,真的能够踏入史上从未有人企及过的十五境,也永远不会改变这把剑在你手里的事实。” 高晨咬紧了牙道:“若是我继续在江湖上,无论是谁都会来打我的主意。” 裴麟忽然发问。 高晨道:“但我想活着。” 他没有秦雯这般细腻,自然想不到,棋子也是有感情的。 秦雯接过剑谱,细细翻阅了起来,嘴上道:“这本应当不是全谱,但也足够相公修炼了,现如今伱的身体虽然强壮,体内炁海充盈,但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剑招,不如一边研习这明玉剑决,我再教你天下决如何?” 莫要说赵仙儿,就算是白七七,也不行! 秦雯道:“正因如此,她才会整夜睡不着觉,我和她从两岁便一起长大,太过了解她了,我们共同经历了无数生死关头,怎么会因为父亲的一句话,就轻易脱节?”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更知道自己的位置。 第96章 路上的船 入余杭县境内时,已至夜幕。 “殿下,前面有艘船,挡住了去路。” 马邦彦平日里说话比较稳重,但这一次还是有些虚。 裴麟眯着眼睛看向秦雯。 秦雯半张着嘴看向裴麟。 “不是……我听着都新鲜。” 裴麟道:“咱们走的不是官道么?” 马邦彦咳嗽了一声,“是啊……殿下。” 裴麟道:“官道上有一艘船?” 马邦彦挠了挠头,“殿下,要不您下来看看呢?我这个文化水平能形容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 秦雯道:“怎么了殿下?外面到底是什么?” 裴麟怒骂道:“早让你小子学点儿文章,屁也不是。” 裴麟笑着道:“平身吧。” 不算夹板在内,往下数便有三层。 裴麟自然不会让他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和端倪,轻笑着道:“不知周大人所说的那位,现在何处?” 对着秦王做拜礼,随后对着王妃躬身行礼,这才开口道:“殿下,您途径寒地,如今又是深夜,请允许下臣做地主之谊,邀请您荣登我等寒舍歇息。” 两个下人推开门,此时的桌子上已坐了两个人。 周宣康肥硕的脸上笑容挤在了一起,“正是,还请殿下移步,上去一叙,上面还有一位,在等着您。” 这艘船长而狭,船头和船尾,都有雕刻得极为细致的装饰,华丽的船舱四面,还悬着珠。 最前方的周宣康走了过来,他国字脸,浓眉大眼,不怒而威,一眼望去,就知道是经常手握重权的人物。 裴麟小声道:“什么意思?” 即便是烟雨西湖上最是逗人遐思的画舫,纵是月影笼纱,夜泊秦淮酒家旁的轻舟,看来也没有这艘船如此华丽。 正说着,大批官员已经走到了轿子面前,诚惶诚恐地拜倒在地,齐声道:“臣,参见秦王殿下。” 郑年吭哧了半天,才说道:“我觉得是……马统帅说的挺对。” 秦雯道:“当然可以不搞,但得看看你能不能忍得住。” 裴麟的笑容仍旧平静,但秦雯已经从他的手臂上感觉到了一股力量,看向了赵棣身边的女子,轻声笑道:“这位是?” 秦雯道:“你的九弟。” 赵棣挠着头哈哈一笑,“这位是江南的名妓,被誉为江南第一琵琶,苗仙桃。” 它就这么……横在路上。 秦雯道:“欧阳琴出身江南,和父亲同出一处,但他出自名门世家,父亲却靠的是京中势力,所以在江南各地,我们家的地位自然不如欧阳家。况且欧阳琴入朝拜相之后,夯实了在江南政坛的地位,现在的半个江南都是欧阳家的。” 可上去了呢? “殿下,今夜您在船上度过,明日一早我们便可到达下河流域,距离您回京便可更快一日了。” 裴麟牵着秦雯,向里走去。 只见船底装着两条细长的板,看来就像是雪橇,却是用极坚韧、极光滑的铁片削成的。 身后伴着的是郑年和白七七。 裴麟这才明白秦雯的用意,低声道:“也都是欧阳琴的政党咯?” 赵棣起身迎接,拱手憨憨笑道:“五哥。” 九皇子赵棣肥胖的身形轻轻一动,整个桌子都在晃动,他看上去十分憨厚笨重,脸上的笑容也略显呆滞。 裴麟猜到他该出现了,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秦雯悄然走出,拽住了裴麟的袖口低声道:“官人,中间那个体态肥硕之人是应天府知府周宣康,他左边尖嘴猴腮的是杭州知州黎弈,右边的是杭州军使。” 第三阶的贵妃、舒妃、德妃、贤妃,其中裴麟现在的老妈宁妃便是贵妃,所代表的黄家在郴州一代如今已有大官升起,攀附的正是这位唯一一个曾经左右过皇帝决断的妃子。 裴麟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郑年,你说说呢?” 面子给足了,裴麟不上去显得自己小气。 身旁的女子也欠身站起,恭敬地笑着,“妾身见过五殿下。” 本来官道距离江水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但现在这段距离已经被这艘船完全占据。 裴麟感叹道:“看来搞完商人,又得搞官了?” 裴麟扬起头,船上站着很多人,他们都提着官服,像是一群三个月没有接到活的小姐看到了最富有的嫖客,急匆匆地从船上走了下来,恭恭敬敬,满脸笑意。 秦雯低声道:“他们……都是九皇子的人。” 这位九弟只比他小了两年,是宁妃的孩子。 裴麟笑着道:“九弟。” 一路行入夹板之上,站在船头,周宣康似乎想要炫耀自己的工程,对着裴麟映着月明星稀道:“殿下请看。” 秦雯笑着道:“我说了,你就没有惊讶了。” 武封早已经带着银子直奔上京去了,而马邦彦自然是要带人去检查整个船体,保证秦王的安全。 船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裴麟仅仅是一撇眼睛就能看到赌坊和藏酒的库房。 他们的脊背已因为长时间的拉扯被划出了一道道老茧,裴麟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面生满棋茧的地方,曾经无数次被磨出鲜血,指头下的皮层尚且难以忍受,他们背上那些老茧,岂非是无数的伤痕日积月累来的? 谁若是在这里被制服,想要离开绝非易事,不过裴麟并不担心,他的所有踪迹都会禀明圣上,应该不会真的有不长眼的,在这里暗算。 这船应该是水路两用的,但损耗极大,维护耗费的银子,绝对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船入江河。 裴麟深吸了口气。 裴麟道:“谁?” 他说的是一位,没有说是一位什么人,足可以想得到,这一位的分量,定然非同小可。 秦雯牵起了裴麟的手,款款入座。 而九弟的母亲钱德妃,身后的世家也丝毫不弱,在朝堂上分局江南三州境内,虽然没有高管,但都身居要职,显然是得益于欧阳琴的栽培,他们似乎早就成了不可分割的利益体。 周宣康笑着道。 后宫的等级也十分森严,品阶划分十分明确,第一级别的正妻皇后如今一直没有设立,但设立了一个第二级别的妃子,便是宸妃。 赵宸妃是出自皇家,就是裴麟的姑姑,但后来被皇帝娶进门,生下了大皇子,如今品阶最高。 周宣康道:“就在厅堂之中等待。” 这艘船并不大,但足以挡住一条路。 他说罢,裴麟向下看去,下方船底竟然藏着几百个工人,他们收到了一个指令,立刻走出船底,将一根根胳膊粗的铁链挂在胳膊上,卯足了力气,开始拖动船体,向江水里拉拽而去。 他三步走出马车,左手还牵着马车里的秦雯,腿脚已经顿住了。 裴麟看向秦雯,眼神有些奇怪,“我知道。” 秦雯小声道:“多半是他。” 苗仙桃欠身做了一个万福,“见过秦王,王妃。” 裴麟干咳了两下,“嗯……确实……有艘船,挡住了路。” 裴麟看着后面的那艘船,“那是……寒舍?” 第97章 笑里藏刀 酒有很多种。 有一种颜色红得像血一样的,是波斯进贡的葡萄酒。 盛在水晶夜光杯里更美,一种神秘而凄艳的美。 苗仙桃浅浅啜了一口,惨白的脸上仿佛也有了种神秘而凄艳的红晕。 她仰起头去看,却发现桌子上的三个人,没有一个人的眼神在看她。 她盯着裴麟。 难道这个人是个木头? 他没有什么想问我的?我这么多的身份,他居然不惊讶? 她又看向秦雯。 这就是王妃? 回过头,拿起手帕擦拭着自己打人的右手,对着裴麟赔笑道:“属下管教不严,还请五哥恕罪。” 他的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衣服,腰间带着一个玉坠,可裴麟却看着他的手,他的左手背在身后,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右手的手上戴着一个银丝制成的手套。 裴麟笑道:“他是谁?” 裴麟感叹道:“好东西得会吃的人才能吃出味道,我自然不是一个会吃的人。” 裴麟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赵棣大喜道:“不错,他的手艺真不错,若是他还活着,我定然让他给我亲手做一碗来尝尝。” 赵棣哈哈一笑,“嫂嫂,别怕,他们是一起的。” 盆子里还有一些肢体。 赵棣怒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她端着一个金盆,金盆里仍然是大骨头,大肥肉。 他坐在一个特别的椅子上,这个椅子竟然比两个正常的椅子加在一起还要宽,可当他坐下去的时候,竟然露不出椅子的边,甚至要弯下腰才能看到椅子的腿。 两个清脆的声音。 秦雯道:“原来是唐门弟子。” 秦雯心中感叹:“以后千万不能让官人吃肥肉了。” 啪! 咚隆。 他们早已经没有任何胃口。 赵棣道:“难不成天下决能怕了你?” 赵棣哈哈大笑,再次举起酒杯,和裴麟碰了一下。 正当他要站起来的时候,窗外一个声音道。 也就是生了个好家室罢了。 赵棣道:“你知道血十三煞么?” 唐羽道:“当然不怕。” 赵棣喜悦道:“嫂嫂竟然知道,厉害,厉害,哦!我听闻嫂嫂也曾习武,不知可对这唐门是否了解?” 唐羽低着头道:“当然没有。” 他伸出手,一阵风呼啸而过。 裴麟道:“他只杀了一个?” 他笑嘻嘻道:“五哥,你没吃过吧?这是当年先皇在位的时候,一位很有名的厨子做出来的肉,叫东坡肉。” 只是这一次的肥肉少了许多。 裴麟道:“他一定是一个好厨子。” 赵棣脸色又变得嬉笑了起来,“他妈的,真是粗鲁!” 赵棣一拍手,整个桌子都震了三震,笑道:“不错!不错!这唐门的暗器,可谓是当世一绝,他更是唐门中最负盛名的三个弟子之一,他叫唐羽,别看他年轻,实力很强的!” 一旁看戏的苗仙桃笑吟吟地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喝了下去。 赵棣听不出裴麟的意思,举起酒杯道:“我来为五哥接风洗尘。” 是人的肢体。 他的腮帮子在蠕动,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瞬间已经有七八块肥肉消失在了他的嘴中。 并非是因为他力大无穷,而是因为他太胖了。 方才站起来的时候,裴麟根本没有想到这九弟居然能这么胖。 秦雯的脸已经白了,痴痴道:“这是……” 裴麟看得出,正是傅庆安和明禅。 唐羽道:“属下想知道,到底是天下决的剑法厉害,还是唐家堡的暗器厉害。” 裴麟不动声色道:“哦?可是我昨日还见到了他。” 赵棣道:“他是一个在江湖上很有名的人,在蜀中更加有名,他的世家一直依附于皇朝,到了咱们这个时代,他的家族便依附于我。” 赵棣回过头,笑道:“五哥,要不让他们试试呢?我们兄弟也打个赌,怎么样?” 面前有一盘肥肉,很大盘的肥肉,明晃晃的灯光下,这些肥肉里的油脂都泛出了金黄。 唐羽的手中,落下了两颗人头。 她凭什么是王妃? 赵棣摇了摇头,“他出马,怎么能只杀一个呢?当然是将傅庆安和明禅,全部都杀了。” 吃了个精光,赵棣才叹息道:“这等人间美味,你居然一点都不吃。” 秦雯抓住了裴麟的手,脸色略显苍白。 裴麟按住了秦雯的手,但脸上却已笑不出了,可此时他明白,白七七终究是个女子,如今人肉都已摆上了桌子,她气势上早已矮了几分,现在出手,必死无疑。 赵棣哈哈大笑,笑得肚子上下浮动着,“五哥谦虚了,你身边的人,不亚于我身边的人,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挡得住唐家堡的暗器?” “属下高晨,但出一战!” 房间里走出了一个人,一个很年轻的人。 裴麟道:“有多强?” 裴麟道:“赌什么?” “啊呀!” 裴麟道:“哦?” 二人一口饮尽。 赵棣在忍耐,看得出他的双手早已不受控制,想要去抓那盆肥肉。 他躬下身子,抓起了两颗头颅,放在了金盆的旁边。 赵棣道:“你看。” 裴麟的酒还没有喝完,赵棣已经去抓肥肉了。 赵棣擦了擦嘴,“五哥,我是个直性子,你也别怪我说话直,我最讨厌那些拐弯抹角的人了,这一次我叫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裴麟笑道:“何罪之有呢?他已是很会办事的人了,若是我手下的人去做这些事情,恐怕还办不了。” 散乱的头发,猩红的双目,发黑的皮肤。 赵棣道:“血十三煞里的羊,就死在他手里的。” 秦雯摇了摇头,“只是喜好罢了,我认得他并非是因为认得他这个人,而是因为认得这幅银爪,唐门里将这幅手套名为银爪,它能够隔绝一切暗器上的毒,也能让人更轻巧地发射暗器。” 直至这金盆里的肥肉一块不剩时,赵棣又拿起了馒头,擦拭着盆里的油水。 赵棣道:“伱当然不知道,因为只有我知道。” 又是一个清脆而又响亮的耳光。 可无论秦王还是王妃,没有一个人在意她,他们更在意身旁的胖子。 赵棣道:“五哥,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赵棣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肥肉在金盆里。 比起我也没什么了不起,就是比我身材好些,也就是比我个子高些,看上去也就和我一样白。 满头的大汗流下来,旁边如同小鸡仔的苗仙桃拿出了手帕为他擦汗。 赵棣笑道:“这是人间美味,若是我们谁输了,就吃了他们,如何?就像……就像有人吃下了整个江南的银子一样,你说呢?五哥?” 裴麟道:“什么忙?” 他们是中毒而死的。 唐羽跪在地上,“属下错了。” 赵棣猛然站起身来,带着一阵狂风,直冲到了唐羽的面前,脸色大变,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怒道:“你做什么!你是在吓我的五哥五嫂不成?你以为他们会怕?可笑!可笑!” 裴麟道:“略有所知。” 裴麟道:“当然挡不住。” 赵棣道:“没错,今日一早,他才杀的人。” 裴麟心中感叹:“这苗仙桃到底受了多少苦?” 裴麟道:“唐家堡暗器举世无双,又何必去试?” “五哥,你不爱吃?” 话音落下,一个小姑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股风中,还有油脂的酸味。 咚隆。 裴麟叹息道:“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裴麟和秦雯就这么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