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族裔》 第一章 被迫歇业(2.0) （因为开头章节进行了重写，可能会导致本章说位置错乱） —————————— 【2135年4月10日 18:26】 一老一少在楼梯上并肩坐着。 楼梯上实在不是个好的观景点，但店里的椅子已经叫人打碎了，只能在这儿待着。几只飞虫围绕着日光灯管飞旋，透过脏兮兮的塑料帘，成堆碎玻璃在地上闪闪泛光。 年长的那位是个面相和善的大叔，双手和脸庞都如同老树根一般起了皱，所戴的老花镜有些旧，不时摆弄。他从上衣口袋摸出烟盒，轻拍一下，摸出来一根叼在嘴上，“来一根？” “鲁伯叔，我不抽烟的。”年轻人嘴角一撇，挤出笑容，不小心扯到淤青，嘶地一声笑不出来了。他把冰袋换了个边，棕发沾了水，一缕缕黏在脸上。 “不抽烟也好，合成的抽起来也不健康。” 鲁伯把嘴上的烟拿了下来。 两人继续坐在楼梯上，听着店外车来人往，那名调解人终于从门口进来，嘎吱踩过满地碎玻璃。“店主呢？” “这儿！”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响应，年轻人蹦了起来。 调解人掀开通往楼梯间的塑料帘，看了眼一老一少两人，用笔在登记本上敲了敲，递过来，“名字，日期......”说到此处，又掏出印泥，“手印，两边都要按。” 登记完成，调解人把零碎物品塞进兜里，刷拉撕下粉色的一张纸递过来，“自己收好，代表我来过，之后再出事情......你熟的吧？” “熟，当然熟。” “我问了一圈，这周都第四次了，自己长点心，好端端的别给我惹事。” 年轻人很不服气，“明明是他们先惹我，他们还想抢我房——” “领导，小孩子脾气急，辛苦你跑一趟。”鲁伯满脸堆笑，把烟盒递到调解人面前，那里早拍出来了一根烟等着人拿。 调解人抽了一根，手往口袋里一揣，鲁伯赶紧又递上打火机，趁机转头给了年轻人一个严厉的眼色，后者只能气鼓鼓地站在原位。 在旧城区的大部分地方，调解人就是警署和市政的化身，游走在帮派和民众之间协调各种事件。但从这位调解人的表情看来，他一点也不想掺和进这件事，更别说协调了。 两人走到塑料帘对面，“你儿子？” “不是，我照顾他。” “那就多教教，这事我化解不了，尖塔帮那边意思很明显，现在事情越闹越大，搞得我也为难。让他别成天跟帮派对着干，要保护费给他不就成了，都开店了，还心疼这几个钱？真是......” “说的是，说的是，我一定多教教他，少给您添麻烦。” “光你们这事情，我在警署那边就不好交代了，别这么死心眼......” 等送走调解人，鲁伯重新回来，看到年轻人在楼梯上沉着头生闷气，本想出言安慰，又不由得为难起来，最终一皱眉，用上严厉的语气。 “尤里安，你出来。” 年轻人垂头丧气地跟着他来到店里，鲁伯好不容易在一片杂乱中扯出两张还能支撑的塑料凳，拉着倔强的尤里安坐下来。 “我都怎么跟你说的，你干嘛非要嚷嚷着报警？真不怕被逮进去？你都多大的人了，咱们这儿偏得很，又是旧城区，课上学的东西哪能当真啊？但凡有事，肯定得找调解人。” “我没做错，我不需要什么调解，是尖塔帮的人先砸我店的。” “可你也经不起人家查啊！上次刚把那收地产税的打发走，要是那人再来，你怎么办？别说这房子还能不能卖得掉，你会进监狱的！” “行——知道了......” 鲁伯听得出他心里仍然有气，只得叹息一声，抬起眼镜，揉了揉鼻梁上压出来的三角印子。“尤里安，我给你九千块，你从这楼里搬走，把房子给他们，成不？” “我不能拿你的钱！” “就当我抄底买。” “那我不卖了！” “那你该怎么办？尤里安，你还年轻，换个行业吧，别把自己栓死在上面，就当生意赔了本，就把房子给他们吧。” “凭什么？”尤里安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劝自己对尖塔帮投降，“这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房子啊，这是我家，凭什么让我搬出去？他们却想抢就抢？” “你，唉......”鲁伯只剩一声叹息，又伸手摆弄眼镜。 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几辆车沿街呼啸而过，喇叭声，人声混作一团。卷帘门底下漏进来的天光原是昏黄，过了一阵渐渐成了浓郁的暗紫，街上也安静了。 这场沉默的对抗差不多到了头，冰袋软软地挂在尤里安手上，他眼睛一抬，看了过来。 鲁伯原以为他这是要认错，谁知道这倔强小子却说：“叔，你眼镜让我看看。” 鲁伯一时间没明白他想搞什么名堂，摘了老花镜递过去，尤里安立时两眼放光，方才经受说教的沉闷一扫而空。 年轻店主找到一把小号螺丝刀，利落地卸掉眼镜上的螺丝。“鼻托都用坏了，我给您换个新的。” 没到一分钟，新的鼻托就换上了。鲁伯试了下，戴着果然不痛了，再看尤里安满脸邀功的兴奋，表情好像在问“我手艺还不错吧？”，活脱脱一个没长大的小少年，顿时心软，哪里还能继续睡觉。 “当心点吧，尤里安，他们毕竟人多啊。天快黑了，我得先回去。” “我送您一程。” “不用，不用，你把店里收拾收拾吧。” “反正店也要装修几天，不差这一会儿。” “可别了，你本来就那么几个客人，再关门几天生意怎么做啊？” 尤里安知道大叔这是拐弯抹角暗示他生意不好，只得一翻眼睛，“您老路上当心。” 送走鲁伯，尤里安把卷帘门一关，店里只留台灯。他钻到厨房里搬出一筐东西，咣当一声摆在幸存的木柜台上，扒开顶上那些速食食品，底下赫然露出一堆零钱和几个钱包。 他斜靠着柜台，一张一张把美丽的信用点抽出来，摊平，舔了下拇指数算起来。 “十，三十，五十，六十五......两百零二，怎么才两百啊？这钱包是抢的吧？不过造型倒是好看，卖出去还能赚个二三十，那就是两百二。” 数目虽少，但蚊子腿也是肉。算清今天的收获，尤里安脸也不疼了，他把冰袋一扔，伸手在旁边的小黑板添上一横一竖两道。 这下就是满满当当十个人，再来两趟，尖塔帮就要给他打个遍了。 在这儿开了这么多年店，他就没少打架，早就磨练出一身街头斗殴的本事，对尖塔帮那群人的水平也有数。真不知道他们最近抽什么风，非要和他过不去，明明知道打不过，还三天两头上门挑事。 不过这也不失为一种新的创收手段，只可惜那些砸碎的东西，本来收家具的人开的价就低了，这下肯定又要削一笔。罢了，反正家具早晚要卖的。 他一伸懒腰，露出快活的笑容，心中那点愁苦立刻烟消云散。无视脸上几处淤青肿块，尤里安长得可谓英俊，笑起来异常潇洒。 “‘4月12号之前把房子交出来’，这都10号晚上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拿什么让我交房子。放出来的话做不到，尖塔帮再丢个大脸，干脆直接解散得了。反正本来也是个小帮派，有和没有区别不大，还造福邻居们。” 尤里安坐到桌前记起账来，把今天这笔钱算成营业收入。 要是尖塔帮不来找事，他没准已经把房子卖了搬去新城区，以缓解经济压力。但被他们这么一闹，买卖吹了，尤里安也非得跟他们斗到底不可。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来找他麻烦呢，尤里安实在想不通。这房子一共就三层，风水好得不行——漏风又漏水——还地段差，房子旧。 况且找谁不好偏偏来勒索他，自打他搬到这里来，尖塔帮就没从他手上收到过任何保护费——尤里安给他们的只有拳头，而且往往赢多输少。 想到最后，他只能归结为这群人脑子不好使。 天色已晚，旧城区的晚上可是不能出门的，天知道外头有什么东西在蹲你。尤里安没事可干，扫了会儿地，眼看快到八点半，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 他从筐里那堆速食面中挑出一个，走进厨房烧了壶热水，撕开包装，里头露出两种颜色的粉包，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塑料碗。 咔哒一声按开收音机，伴随着轻快悠扬的开场音乐，尤里安轻车熟路地把粉包分别倒进碗里，添上少许热水，一手一根筷子搅拌起来。 收音机里传出主持人幽默的声音，“各位听众您们好！家里人都回家了吧？阳台上衣服收了没？没收也别着急，今晚不下雨。” “这几天旧城区的治安事件陡增，调解人忙得歇不下脚，建议各位还是早点下班回家，关门关窗，这样还安全些。让我们看看今天的小道投稿。” 又是一阵音乐插入，两包粉已经顺利泡发，成了面条和棕色的酱。尤里安把它们混到一起，再多加点水当汤，这便是今晚当饭吃的速食面了。 “......c先生投稿说，a社区今天发生了一起械斗事件，主角似乎是尖塔帮，最近可是老熟人啦。” 在说下午的事吗？尤里安夹起面条吸溜一口，品尝着嘴里的咸味，把收音机音量调大。他分辨不清口味，朝着速食面外包装又瞅了眼，原来是牛肉味。 吃下一口的时候，尝起来就更像牛肉了。 “有不少听众都给我们发了类似的来信，希望我在节目上提一嘴。那位很惹了一身麻烦的小店主，假如你在收听我的节目，你的邻居们因为你有些困扰，希望你和帮派之间能早日达成调解，还街区一个安宁......” 啪嗒！ 尤里安皱着眉头关了收音机，怎么今天尽是烦心事。他抓起筷子，继续吃面。 忽然，他脑中浮现一道细微的思绪。 【三楼】 尤里安立即停下所有动作，侧耳细听，缺少了播音节目的掩盖，楼梯间方向依稀传来风吹动窗板，用力拍打到墙壁上的声音。可整栋楼所有窗户都叫他关了，怎么可能有—— 【父母房间】 那个房间他还真没关！ 用力咽下面条，尤里安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从走廊这端远远望去，三楼最深处那间卧室的门关着，他静悄悄走近，仿佛怕惊扰到什么，却听到门后飘出轻声交谈。 “喂，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你听错了吧？” “我觉得动静还是小点......” “别吵我......可算开了，这胶带缠这么多层，里头肯定有好......都啥玩意啊？怎么还有条裙子？” “啊？那小子不是一个人住吗？” “没准他喜欢女装......我*，还有照片！这屋里该不是放死人东西——你丫带的什么路，晦气死了！” “不是你说爬窗——” 卧室门被尤里安轰然踹开，屋里一高一矮两个小混混被抓个正着。 “走错门了！” “赶紧撤啊！” 回答他们的是尤里安袭来的拳头。 高个混混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尤里安揪住他的衣领骑上来，抬起拳头。 矮个子当即将手中东西往尤里安身上一砸，许多纸片从中飞出，徐徐飘落。尤里安和高个子纠缠在一起，互施拳脚，矮个子赶紧冲过来帮同伴。 扭打间，那两人合力把尤里安掀翻在地，趁着他还没爬起来，矮个子拽起同伙，翻出窗户，抱紧水管滑下地面，高个子捂着脸踉跄跟上。 “这小子吃枪药了？” “我看是羊癫疯，禽流感！” 两人刚站稳，一抬头便见尤里安已经追到窗前，“有种别跑！” “有种别追！” “没爹没妈的玩意，有本事你来啊！” 尤里安在窗框上一锤，回身小心跳过地上洒落的纸片，奔下楼梯。路过店面柜台时，他顺手抄起之前拿来打架的钢管，奔向卷帘门。 【别出去】 旧城区的夜晚非常危险，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尤里安哪还能顾忌这些，他伸手去拽卷帘门。 卷帘门被他一把提起，露出门外埋伏着的一道人影来。 【捂住眼睛！】 粘稠刺鼻的液体直接照着尤里安泼了过来，要不是他提前得到警告下意识抬手，绝对会被泼中眼睛。被沾到的皮肤火辣辣作痛，味道呛得他喘不过气，眼角流泪。 是油漆。 【低头！】 这次尤里安可算听那道细小思绪的指示了，还处于混乱的他猛地一缩头，棍子贴着头皮横扫而过。还没等他站直，脸上挨了重重一拳，顿时摔倒在地。眼前景物模糊不清，嘴里涌出铁锈味。 三道黑黝黝的人影浮现在店外人行道上，其中两个正是刚才翻窗逃走的混混。那个埋伏在门口的大个子把手里油漆桶一扔，拍了拍手。 “都说了得用计！” “小子，下午不是打得挺厉害吗？” “好兄弟，这下哥们可找回场子了！” 混混们哄堂大笑，却听倒地的尤里安发出一声怒吼，发了疯一般扑上来，三人完全没想到他还看得清东西，矮个子猝不及防挨了一拳，鼻子顿时出血。 他的同伴上来帮忙，尤里安却弯腰避过抓握，提起在地上翻滚的油漆桶，朝大个子脑袋上一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补上一棍。铁桶嗡嗡作响，大个子顿时晕头转向，站都站不稳了。 剩下的高个混混见势不妙转身想跑，尤里安手中钢管一甩，结结实实抽在他大腿上，把高个子打倒在地。尤里安跳到他身上，提拳便打。 “谁！允许！你们！进！房间！的！” 尤里安每一拳都打得极为用力，高个子的眼眶和嘴唇全都被打得出血，尤里安激愤不已，出拳时用力过猛，不小心失去平衡歪倒在地。高个子手脚并用从他身边逃离，呻吟着吐出几颗断裂的牙，慌忙爬起。 “给我等着！” “我们大哥会把场子找回来的！” 三个混混甩下狠话，一瘸一拐地逃进黑夜里。 脚步声远去，黑暗和寂静包围了尤里安，他仰面躺着，手脚发木，满心烦躁。 “算你们跑得快......” 街上很危险又怎么样，就算有不长眼的现在跑来抢劫，他也非得和对方干上一架。 缓了一阵，他才从地上爬起，吐了口血沫，晃晃悠悠回到店里，掏出碎了屏幕的手机，打开搜索功能。 “油漆该怎么洗？” 第二章 保险箱(2.0) 衣服完全毁了，油漆透进布料怎么也洗不掉，尤里安很喜欢这身运动装，如今只得把它团起来扔进垃圾桶，将这笔账记在尖塔帮头上。 由于担心混混们再来，包裹好伤口后，他只能继续守店。一只手攥着钢管，一只手撑在柜台上，整个人疲惫不堪，昏昏欲睡，头趴得越来越低，最后直接趴在柜台上睡了过去。等他惊醒，才发现夜已深了，一切平安。 店铺里弥漫着碘酒和红药水的气味，尤里安生怕自己再睡着，向后仰靠在椅子上，望着地上的红油漆怔怔出神。 地板上的油漆还要洗吗？明天还要继续营业吗？店里这幅样子，还能继续做生意吗？如果不开店，钱又要从哪来？明天早饭还能吃什么？一连串的问题涌入脑海，只激起满心迷茫。 寂静中，隐约听到夜风呼啸，窗框在墙上撞得砰砰作响，他这才想起那房间窗户还没关。 只守一楼不行，万一混混们故技重施就糟了。 尤里安撑着椅子站起来，艰难地爬上楼梯。明天起床时自己肯定浑身淤青。脖子上没洗掉的油漆块很膈应，他抠着脖子，拖拖拉拉地来到那凌乱的卧室门口。 房门早被风吹开了，灰尘被卷到走廊上，飞得到处都是。 “阿嚏——！” 又得重新拖地了。 尤里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两个小毛贼没来得及搞什么破坏，只打开了几个黑色胶布封装的箱子，满地纸片在地板上显得格外扎眼。 应当进去收拾一下才是，可尤里安不想进这间卧室，这里不属于他。 要不，就把这些东西散着算了...... 门板上还留着明晃晃的脚印，尤里安探身够到门把，将门拉上一半，动作又停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屋里潜行，余光偶尔瞥见物体移动。盖着白布的家具轮廓狰狞，张牙舞爪地想把他赶出死者的领地。 没有鬼，鬼是不存在的。他们根本没在这房子里住过，世界上没有鬼。 不能就这么把东西扔着。 他闭上眼睛，硬着头皮闯进屋里，摸上开关，咔哒一声打开灯。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有一队蜘蛛从墙上匆匆逃离，至于那潜行的物体，不过是扶手椅在风中摇晃罢了。 “完全是自己吓自己嘛......” 他掩上窗户，将父母的遗物一张张从地上拾起，凑成一叠，又抓起被那矮个子砸过来的书册，才发现是本相册。 掉出来的纸原来全是相片。 尤里安并不知道那些箱子里装着什么，搬来这里时，他只把所有遗物一股脑塞进房间，便再没碰过。这是他头一回走进这避之不及的房间收拾它们。 没地方坐，他就抱着一堆杂物坐在卧室门外，借着灯光把照片一张张整理回去。 最上面那张是他和父母的合影，当时他还小，骑在父亲肩膀上高举小风车，笑得天真畅快。父母手拉着手站在一起，母亲比着剪刀手，眼睛眯成一条线。 陌生感席卷而来，尤里安怔怔地看着合照，才发现这么多年来，他几乎忘记父母的长相了，记忆中只剩下一些朦胧的面孔。看到照片的时候，他们的面庞才逐渐恢复清晰。 两眼发酸，他勉力压下哭泣的冲动，感觉很对不起父母。这些天来积压的压抑和不快一齐上涌，尤里安还是抹了抹眼睛。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能这么不争气。 可他真的好累。好想爸妈。 还好没人会看到他流泪，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闷头坐了很久，尤里安终于开始整理相册，相片角落和相册上都印有时间，他便把它们一个个对号入座放回去，边拼边看，怀念他逝去的童年。 第一次学走路......第一次，呃，尿床的床单......吹一岁生日蜡烛......父母和这间老屋的合影......和小伙伴抢玩具......打蛋糕仗...... 趣事，糗事，过往的时光重现眼前，记忆也慢慢填补清晰。看到有趣之事时，尤里安不自觉笑出声来，笑得眼角带泪，这些天来第一次感到畅快。 独自一人过得太久，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是在关爱中长大的。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和别人分享这种喜悦，但当他抬头，才意识到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有那堆蜘蛛，不过和它们就没必要分享这些了。 相册很快就整理完了，都是他十岁以前的照片，每天都在茁壮成长，调皮捣蛋，东窜西跳，偶尔哭鼻子。他小时候最爱搞恶作剧——全都是跟父母学的——但尤里安童年时期那些小把戏，在父母面前完全不够看，他们才是整人大师。 至于十岁之后的照片，相册上没有。父母那阵子很忙，天天出任务，几乎没时间陪他。 他们轮班似的出差，这次是父亲，下次是母亲，只有庆祝生日的时候才一同在家。 某天他们离开后，回来便是一纸死亡通知书和这些遗物。 尤里安又感到嗓子发堵，赶紧甩开这些令人变脆弱的回忆，他暗自发誓绝不再掉眼泪。他又翻了翻相册，确认一切已经被恢复如初，便起身准备把它放回箱子里。 余光瞟到一抹白影，他鞋跟一扭，走去将它捡起来。 相册上的空缺全都已经对应上了，怎么还有张照片？ 这张照片严重褪色，人物全都变成一团模糊的轮廓，五官只是依稀几个墨点，一共三排孩子们在照片上站得笔直，似乎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笑容，大人们分列两边。 尤里安打开手机手电筒，把前置灯贴在相片上，灯光穿透胶片，细节部分终于得以看清。照片里的尤里安在第一排，活泼地和旁边的小孩一起高举双手，另一侧有一个坐轮椅的孩子。 人们背后是一片残垣断壁，中央包围着一栋棱角分明的灰色建筑。 这的确是他的照片，但他却完全没有任何印象，难道是合成照？可背景怎么看都是一座废墟。 他把照片翻过来，发现背面有一行娟秀的手写字，墨水掉色严重，几乎无法辨识。 应该还有救，只需要拼凑一下字体...... 毕竟开着一家维修店，对修复物品，尤里安还是有些思路。 这种工作得坐下来慢慢进行。 离他最近的桌子在留给父母遗物的那间卧室里，如今他已不再害怕，走进这房间心里反而暖洋洋的。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那倒是好事，他好想再和父母见一面，骄傲地告诉他们自己一如既往的坚强，连黑帮都不惧。 没过几秒，尤里安忽然察觉到一丝异常，立刻停下脚步。桌子就在进门左手边，明明是两步的路程，他现在已经走了五步不止。 现在，桌子就在他正前方，和他还是隔着两步距离，这不是什么灵异事件——他在无意识地走弧线，避开了最短路径，选择沿着房间另一侧绕一个大圈走去桌前。 就好像桌子旁边有块地方不能踩似的。 虽只是两三步路的差距，但尤里安该细心的时候还是相当敏锐，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十分反常。 他朝着那块“禁区”伸出脚去，脑中立时浮现一道思绪。 【别踩】 他把脚收回来，思绪消失了。 他又把脚伸出去。 【别踩】 收回来。思绪消失。 那道思绪尤里安相当熟悉，它几乎伴随了他整个人生，经常在危急时刻提前警告，尤里安称它为预警。 在这个奇妙的年代，超能力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人人都听说过异能。 尤里安的预警并不是标准的异能，按检测机构人员的说法，这只是“一种不完全的进化”。他对此深表赞同，预警很少犯错，但它偶尔说些莫名其妙的内容，甚至还搞出过准点报时的把戏，弄得他在外人看来一惊一乍。 为什么不能踩呢？本着事不过三的原则，他再度把脚挪上去，这次预警并没有响。 应该是抽风了。 尤里安耸耸肩，踩上地板，只感觉到脚下一空，这块未经固定的木板塌了下去，另一头像上了跷跷板似的顿时弹跳起来，重重砸在他脸上。 【别踩】 原来是提醒晚了吗！ 合照脱手飘落在地。 尤里安踉跄地弯下腰，尖锐的疼痛令他两眼发酸，脑袋里像塞了面鼓，咚咚响个不停。他用力捂住鼻子，血沿着指缝滴滴淌下，正好落在合照上，照片上的人物一个接一个被染作血色。 我的鼻子啊！我为什么偏要作死！ 这房子真的该卖了——！ 两眼朦胧的尤里安在口袋里翻出纸巾擦拭，一道不寻常的反光却吸引了他的视线，他拿拇指一抹眼角。在地板空档之下，一团黝黑的金属泛着微光。 那是个保险箱。 撬开更多地板，把箱子从夹层里搬出来花了他好一会儿，等这项工作完成，已经灰头土脸的尤里安干脆席地而坐。反正都要再洗个澡，不差这一次。 望着眼前的保险箱，鼻子里塞了两团纸巾的他突然有种不现实的感觉，又伸手在箱体敲了敲。 应该不是梦吧，毕竟这么疼。要是等下忽然醒过来，发现我是被地板砸晕了，那可太凄惨了。 家里怎么会有个保险箱？还是近年的款式，应该不是祖爷爷那辈留下的老古董。 保险箱用的是电子密码，输入盘就在把手旁边，尤里安没忙着研究密码，而是先从把手上解下一个不起眼的吊坠。 细绳底部悬挂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纯黑色工艺品，活像把刺球从中劈成两块，上面的许多根刺还断了——地板底下没找到，不然还可以粘起来抢救下。 尤里安摩挲着刺球，很快便失望了，这不是宝石，甚至不是金属，只是个塑料材质的劣质工艺品。 “该不会是老妈留下的恶作剧？比如扎脚的积木块什么的。这种造型的小玩意很像她的道具，可上面也没找到什么开关......”猜测无果，他把刺球往口袋里一揣，去研究保险箱了。 在把手旁轻按，一个荧光的数字输入盘浮现出来，密码是四位数，还附带一个提示。 【改变一切的日子】 解密吗？老爹最喜欢搞这套，肯定是他弄的。 谜底会是什么呢？他的生日？母亲的生日？我的生日？ 尤里安打算一个个尝试过来，先从自己的生日开始。 输入0803，整个面板开始泛红。 【密码错误】 并不意外，反正尤里安运气不好，但凡选择题他都不得不用穷举法找出答案。 只是这提示很快变成另一行字。 【还剩1次尝试机会，再次输入错误则永远锁闭本产品】 一般不都是三次机会吗？ 尤里安嘴角抽搐，不敢再试，也放弃和机器讲道理。他在网络上搜出这款保险箱的型号，找到说明书，尝试钻漏子。 忙活到直打哈欠，他绕过密码的计划彻底破产，强行破拆也走不通了——这款保险箱有自毁功能，检测到箱体破坏就会毁灭内容物。 里面会是什么东西呢？还神神秘秘地藏在地板底下。老爹的私房钱？家传宝藏？空白支票或者无限额银行卡？ 越猜想越是离谱，只听窗框又在轻微作响，尤里安停止做白日梦，走去关严窗户，两扇都反锁上，还在窗把手处搭了个铁皮罐作为警报器。 折腾一天的疲惫又涌上心头，眼皮一下子沉重得睁不开，回到楼下自己卧室，尤里安甩掉t恤和长裤，直接扑进被窝。 夜梦中，父母的面容浮现出来...... 母亲看着被捉弄的丈夫大笑，笑得两肩发颤，整个人扑在他背上，然后一家人一起跟着笑起来。 一转头，尤里安又在研究保险箱，老爹突然从地板底下钻出来，“瞧你高兴的样子，我教的话都忘了？天上怎么会掉馅饼？” 母亲在旁边掩着嘴悄声问，“有没有和小朋友们好好相处？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午觉？没有和别人打架吧？” 哐！哗啦！ 噪声打断了一家团聚的梦。 尤里安睁开迷离的双眼，窗帘缝隙透进来几缕阳光，天已大亮，那声音从哪来的？ 哐哐！哗啦！ 他清醒过来，终于明白这是什么动静。 有人在踹楼下的卷帘门。 第三章 械斗(2.0) 像贼一样鬼鬼祟祟摸出后门，尤里安掂量着手里钢管的重心，贴着巷子绕向大街。 倒不是他想搞什么秘密行动，而是卷帘门已经叫人踹坏卡住，实在打不开了。况且昨晚遭人偷袭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哪怕预警傍身他也不打算走正门。 踩过巷子里的积水坑靠近大路，踹门的动静越发清晰，间杂其中的讨论和叫骂传入耳中。 “嘿，还真不在家。” “该不会跑了吧？今晚可就是最终期限了。” “管他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天非收拾他不可！” 一高一矮两个小混混正是昨晚上翻窗的那两人，矮个子鼻青脸肿，高个子的脑袋都包得只露个眼睛，还锲而不舍来找他麻烦。 真有毅力啊...... 尤里安只觉得好笑，静悄悄靠到他们身边，正踩在红油漆留下的痕迹上，故意咳嗽一声。“两位，打扰一下。” “吵什么吵？好好走你的路......”高个子含糊地说到一半，惊叫道：“妈呀，是那小子！” “你，你别过来啊——我警告你，我们上头有人！” 两人往路对面退一步，尤里安就肩扛钢管跟一步，马路上的车也停下来给他们让道，追着追着，三人逐渐走到了街对面。 “怎么，你们砸我卷帘门不该赔钱？” 矮个子用棒球棍指过来，“我们大哥已经知道这事情了，回头就来收拾你！” “哦？尖塔帮什么时候又变了个大哥出来了？他人呢，我咋没看到啊？”尤里安摸了摸昨晚上挨了一拳的地方，浮肿已经消了，仍然隐隐作痛，“懒得跟你们废话，钱包拿出来，把修理费给我赔了。” 他对这些小混混没有任何好感，可他还没吃早饭。此刻心情有些烦躁，不想和他们过多纠缠。 双方僵持着，忽然，高个子转头便跑。 “跑啊！” 矮个子愣了片刻，刚要动脚，尤里安的钢管就到了，矮个子反应很快，手臂一甩，棒球棍便把钢管震开，原来尤里安的攻击力道极小，只是做做样子。 可还没等矮个子高兴，尤里安已经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矮个子昨晚上跌了一跤，臀腿上原本就都是淤青，哪里受得住这一下，顿时滚倒在地。 “把修理费交出来！” “救命啊，光天化日杀人啦！” 矮个子扯着嗓子一嚎，尤里安反而陷入被动，他局促地转头看了看停在远方街道上旁观的路人，还有楼上楼下那些对此习以为常的邻居，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才是受害者啊！他有什么好怕的？ 反倒是这俩人，小小年纪不学好，偏偏学人当黑帮，活该挨打！ 他回过身，才发现矮个子已经爬起来跑远，他赶紧提着钢管追上。 “别跑！赔钱啊！” “杀人啦！” 矮个子跑了几步，扭头便钻进一条狭窄小路，尤里安在巷口停留片刻，确认脑中并无预警浮现，赶紧追了进去。 像这样的巷子旧城区到处都是，各种违规扩张的建筑把原本的巷道挤压得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行走，小路上弥漫着潮湿发霉的气味，墙上到处都是破损的小广告和苔藓。 跑了几步，矮个子忽然止住脚步，巷子尽头骤然闪现出几道人影。 “大哥，就是这小子！” 尤里安见状赶紧回头，巷口已是被两三个人堵住了，他暗叫一声糟糕，眼神瞄向头顶某户人家二楼的阳台，虽然搭得有些高了，助跑几步应该能上去...... 缓慢拍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尤里安望向巷子深处，矮个子混混已是钻过同伴身边躲到后面去了，七八个混混像罐头里的合成沙丁鱼一样挤在窄巷里，场面倒是有些滑稽。 尖塔帮大部分的人手都在这儿了。 从这些尖塔帮混混身后浮现出一道高大人影来，一名壮汉推开挡路的同伴，浑身横肉往巷子里一站，仿佛一度密不透风的墙。 没等尤里安认出壮汉手臂上纹身属于哪个帮派，壮汉已经乖巧地紧贴墙壁挪出道路，拍手之人终于现出身来。 那是个面容粗糙，长相平凡的中年人，样貌平凡无奇，除开整条右臂上的繁复纹身，随便到哪个出城货运站都能找出十个类似的人来。 可看看周围混混们毕恭毕敬的态度，尤里安立即提高了警惕。城里有句俗语说，成功无非就是好脸好爹好身手。这句话反过来也能用上，此人必定有过人之处。 中年人看了眼腕表，“现在10点，地产移交有12个小时的手续期，你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小子。” 尤里安毫不露怯，这个中年人的存在并未引发预警，更给了他几分自信。“你就是他们的头儿？尖塔帮什么时候有你这一号人物，我还以为全让我打了个遍呢。” 要是情况不对，他跑不就成了。 “年轻人气太盛不好，话事人应该早跟你讲清楚了吧？12号之前把房子交出来。” “我的话也早就讲清楚了：我这房子是好端端挂在那儿卖的，按市场价就是两万五，我欢迎买家上门。” “好小子，有勇气，像你这种心头有火的年轻人不多见了。”中年人夸了一句，用同样的口吻下令道：“卸他一条胳膊。” 尤里安瞳孔微缩。 这帮家伙来真的！到底吃错什么药了，非得跟我过不去？ 巷子两侧的混混们顿时涌上前来，准备凭借人数优势擒住他，但尤里安却比他们动作更快。 那种跳进人群以一当十的场景，在电视剧里看看就够了，现在获胜的方法只有擒贼先擒王！如若失败再迅速突围！ 不把这中年人打败，这件事情只会没完没了，既然对方已经出现，尤里安自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尤里安放低武器，像持矛一样攥紧钢管，毫不犹豫地冲刺上前。 至于报警求助，他以前考虑过，可后来他发现了，只要不涉及枪械，不闹出人命，城警根本不会重视旧城区发生的任何暴力冲突，完全放任调解人和居民自行解决。 涌到最前面的打手伸手抓来，钢管却比他手臂更长一截，直接刺在打手腹部，那人顿时蜷缩着向后倒去。 壮汉一把将倒下的打手掀翻在地，迎上前来，这家伙人高马大，满身横肉，像一堵墙堵住去路。 投机取巧在绝对力量面前没有可行性，尤里安躲开壮汉踢来的脚，肩膀却蹭到巷子冰冷的墙壁。道路太窄，不仅对方受限，尤里安的灵活性也无法发挥。眼看对方伸来抓他的手欺近，他立刻捅向对方两腿之间。 ......手感怎么这么厚实。 尤里安不禁纳闷，这招一般会奏效的。 不妙啊，已经有人学会垫东西做防护了吗？ 前冲的力道已经无法撤回，壮汉一脚踹在尤里安腹部，踢得他接连后退，不住咳嗽。尤里安撑了下墙，抬手再战，一根棍子却结结实实打在背上。 这一击打得他头晕目眩，反身回击也扑了个空，尤里安歪歪斜斜地朝前趔趄几步，撞在一个流氓身上，又被向后推回去，倾尽全力才没有摔倒。 要不是及时弓起身子，他脑袋还会挨上一拳。 比起受伤更令尤里安毛骨悚然的是，预警没有出现。 它以前从来没旷过工。 中年人已经不知跑到哪去了，计划失败，必须撤！ 尤里安假意挥动武器逼退流氓，躲开壮汉的擒拿，反手把钢管往墙角一插。他忍着疼痛朝墙面连蹬两步，以过人的敏捷踩着钢管跳向上空，伸手朝此前盯上的二层阳台抓去。 仗着人多是吧，有本事直接到大路上堵我，我可不奉陪了！ 他抓住栏杆翻上这位陌生邻居的阳台，下方的混混们大呼小叫，却学不到尤里安跑酷的本事，眼睁睁看着他推开阳台门就要溜走。 巷子深处蓝光一闪。 那并非一线阳光在深巷水潭中的反射，而是一道切实存在，如同闪电般透亮的明光，散发着人眼所能辨识的最澄澈的蓝色，甚至短暂照亮了周遭人员的脸庞。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常识，尤里安只感觉到一阵狂风袭来，便被旋转着飞来的钢管砸落阳台。 下坠时他乃是头下脚上的姿态，倘若头脑着地恐怕性命难保，而一道残影比坠落的速度来得更快。那人抓住尤里安胸前衣服一提止住坠落，又是重重一脚踢在他胸口。 尤里安只感觉到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径直飞过大半条巷子，撞翻几个避之不及的流氓打手，最终沉重地砸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眼前霎时一片昏黑，嘴里泛起浓重的铁锈味，之前受伤的鼻子又破了，不断往外淌血。 ......发生了什么？ 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尤里安发现自己仰面朝天，头脑晕眩，那道蓝光还停留在他的视野里。 两名混混拽着胳膊将他拖起来，只见那样貌平凡的中年人从让路的手下之间穿过，大步走来。中年人眼中的蓝光逐渐熄灭，此刻正用手掩着口鼻，夸张地仰起头停顿几秒，又把手揣回工装口袋，停在尤里安身前。 尤里安终于理解了情况，心顿时凉了半截，困惑和震惊让他短暂忘记了伤痛，只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掩体沿着脸颊淌下。 这是个异能者。 但，尖塔帮这个小组织里怎么会有异能者？ 异能者不管在哪都是众星捧月，前途无量的，就算在核心城希普纳尔都会被抢着拉进各种工会，为什么会出现在尖塔帮里！ 但那光芒是无可伪装的，那道闪电般的瞳中蓝光，还有那超乎想象的力量和速度，都是异能者的显着特征。 为什么？ 恍惚间，伴随一声清脆的断裂响，左肩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尤里安咬紧牙关没有出声，整个人不禁蜷缩起来，冷汗混着血一起滴落，染红了衣服。 透过一片暗红，尤里安看到中年人对提着砍刀的手下摆摆手，后者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投不投降？” 嘴里都是血味儿，尤里安朝中年人啐了一口，可惜角度受限，没吐到对方脸上。 “......去你的。” “好小子，是个可造之材，比这帮软蛋可强多了。”中年人不怒反笑，“可惜了，上头指名道姓要你这套房子，总不能让大哥们花钱买吧？认声错，我就宽限你几天，趁机把家里东西收拾收拾卖了，还能有点本钱收回来。” 腹部的剧痛让尤里安使不上劲讲话，只能用眼神瞪回去。 旁边提着砍刀的打手凑上前来，这次中年人没有再拦。 一声尖利的哨响划破长空。 第四章 故人(2.0) 哨声尖锐刺耳，冲击着每个在场者的耳膜，令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那是治安哨，是治安队行动前的警告标志。 即使听起来距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尖塔帮成员已陷入慌乱。 “治安队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应该是路过？没听说附近有什么事情啊？” “铁爪大哥，我们怎么办？” 城市治安队负责城防工作，偶尔也会派人进城巡逻，帮助城警维持治安。他们级别奇高，按军队规模进行武装，隶属圣塔城议会直接管辖。 就算尖塔帮有异能者撑腰，面对军队也只得抱头鼠窜。 “都别吵！”“铁爪”大喝一声镇住手下，侧耳倾听大路上的动静，“没往这儿过来，不是冲我们来的，别把动静搞大，装得正常点。撤！” 流氓们把尤里安扔下，遁入巷子深处，“铁爪”临走前不忘撂下狠话，“运气不错，小子，再宽限你一天。明晚之前给我搬走，不然......”他以手做刀冲着尤里安比划一下，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尤里安连坐姿都难以维持，但还是用尽全身力量，抬起右手冲混混们的背影比了个中指，这才无力地仰面倒下，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没想到治安队会来旧城区巡逻，这几年他可从没见过治安队的身影。 刚才他可是在脑中遍历了一回自己悲惨的后半生：变成残疾人，被赶到最差的e居民区，无法工作被逐出城市...... 至少，现在是没事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残留片刻，之前被强压下来的恐惧和悲哀顿时涌上心头，尤里安闭上酸涩的眼睛，等着治安队找到自己。 明天怎么办？他们明天还会再来，只能逃走吗？可是...... 孤军奋战太困难了，孤儿院的同伴们四散奔入社会后，他在城里甚至连个交心说话的朋友都找不到。 鲁伯叔再怎么关心他，终究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街上拐进巷口，遮住照在他脸上的光芒。尤里安勉强睁开眼睛，有逆光的人影正弯腰望着他。 “他们都跑光了......”他从牙缝里挤出申辩的话，“......是尖塔帮，他们先惹我的。” 希望治安队不会把他交给警察，旧城区有自己的运行规律——不能指望城警做什么好事——他们不把尤里安交给尖塔帮息事宁人就谢天谢地了。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上方响起一道熟悉异常的明朗女声。 “唉，看来没有我在是真不行啊。” 尤里安眉头猛跳，迅速从脑海中翻出一个名字，一个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格兰？” “嗯哼~要不要我送你去诊所啊，尤里安小弟弟？”格兰妮双手叉腰，身体几乎弯曲到和地面平行，两人脸庞相对。 几缕深棕发从她耳边垂落下来，跟着她的身子一起前后摆荡——她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从未变过。 格兰妮头发剃得比以前还要短，活脱脱一个假小子，更别提她还穿着男式的皮马甲，白衬衫，下身一条工装裤。要不是身材傲人，开口之前几乎就是个长相秀气的男人。 尤里安用尽全部力量争辩道：“少来，我可比你大五个月！”说完这话，他缓了好一会儿，尽力不在脸上表现出脆弱。 这么躺着实在丢人，更何况是在格兰妮面前。 他绝对不能被她比下去。 一想到刚才他差点哭鼻子，尤里安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想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用力身侧就传来剧痛，脑袋上仿佛挨了一锤，他不禁咬紧牙关。肋骨肯定断了，不知道内脏有没有受伤。 格兰妮完全不在意他身上血迹斑斑，甚至没问他怎么被打成这样子的，也没有寒暄问暖，这很格兰妮，也让尤里安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他已经挨了打，再有人抓着他对事情经过刨根问底只会令他难堪。 “别逞强了，下次叫我句姐姐就算完事了，来吧。” 格兰妮蹲下身，把一根止痛针扎在他大腿上，抽掉针管后，她将尤里安的右手绕过脖子，动作小心地扛着他站了起来，力气如以往一样大得惊人。 以前孤儿院的孩子都悄悄喊她男人婆，怪力女不是没理由的。 止痛针生效很快，仅仅两次呼吸，尤里安已经能踮着脚跟上她的步伐，呼吸说话也顺畅了。 即使动作勉强，他还是尽力不把身体重量分担到她肩上。 “是你叫来的治安队？” “哪有什么治安队啊。”格兰妮从衣领底下提起一根绳子晃了晃，上头挂着银色的治安哨，“黑市淘来的，可是正品呢。” “真有你的。”尤里安在内心感叹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这招。可这种招数只能奏效一次，还很容易惹到正主调查，“万一他们不跑，你要怎么办？” “那只好单枪匹马来个美救英雄喽。” “噗，就你？”他忘记了自己还是伤员，笑起来扯到腹部，又是一阵气喘。 “怎么？不服气？那就来单挑一分高下吧！” “行啊，谁怕谁！” 他们像过去一样一路拌嘴，一直到那间装成民居的黑诊所里也不消停。格兰妮在诊所里抢着买单，尤里安不得不把钱包扔到柜台上才阻止她。 可医生开价太高，掏空他所有现金也不够，格兰妮于是得意洋洋地帮着垫了一部分。 旧城区的医院往往人满为患，而且资源严重不足，即使是急诊不等上几个小时也别想看到医生的脸。 于是，这种没有医疗执照的黑诊所如雨后春笋般在旧城区遍地开花，只要你熟悉哪个医生人品过关，哪个医生要价低，完全可以把这里当正规医院。 “接下来几天不要剧烈运动，记得按时换药，下周来复诊。”诊所医生嘱咐了几句，把他们送出了这间假装成民居的非法诊所，关上了门。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尤里安慢吞吞地走路，坚持不要格兰妮搀扶。他衣服底下的固定板紧绷着胸膛，左臂用绷带吊在脖子上，指头上还挂着装药的塑料袋，样子可谓凄惨。以现在的医疗技术，他的左手也至少一个星期不能动。 尤里安主动要求走小路回去，以防碰上熟人——尤其是鲁伯叔——他不想让人家看见自己这幅样子，别人的寒暄问暖不仅帮不上他对抗尖塔帮，甚至还可能变成他们宣传战绩的材料。 格兰妮心情倒是正好，一边哼歌一边用指头转尤里安的家门钥匙，踢踢踏踏地迈着步子，跟拄拐的尤里安保持同样的速度。 “真不用我搀着你？” “不用。” “确定？等走到你家，天都要黑喽！” “我乐意！我看风景！” 拌嘴之余，格兰妮故意背着手在前头倒走，偶尔还绕着尤里安转圈，晃得他头晕。格兰妮从小到大都是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 不过这幅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粗中有细的热诚之心，她相当关心朋友——以格兰妮的方式。 尤里安在脑袋里算着账，“这趟我只是没带够现金，等下到家我就把医药费还你。” “咱俩谁跟谁啊，而且你不是手头紧吗？” “你......你怎么知道的？” 格兰妮耸耸肩膀，“帮派一上门，客人可就都跑了——你店门口全是红油漆呢。” 尤里安涨红了脸，不想讨论这场陷入困境的祖产守护行动，“你怎么回来圣塔城了？希普纳尔的工作怎么办？” 月初的时候尤里安还收到过她的邮件，其中大谈特谈核心都市的风光如何如何美丽，公费旅游如何如何爽。 面前的年轻女子转了转眼睛，一见她这动作，尤里安立刻提起警惕心，路都不走了。格兰妮在谋划事情的时候，就会有这种动作。 看他警觉的样子，格兰妮噗嗤一声笑了，“瞧你吓得！谁有闲工夫跑来照顾你啊，我正好休长假，就回来探望探望罢了。你老是惹麻烦，没人照顾可不行。对了，三楼客房我可占了。” “只要给房租，住多久都行。” “喂，咱们这交情都不给我打折吗——” “你还在意这点钱啊，大富婆？” 晃晃悠悠到了店门口，尤里安还在思考怎么把卷帘门弄上去，格兰妮已经走上前。只见她简单敲打几下，变形的凹陷便识相地回到原位，再伸手一提，门便开了。 面对一堆破碎的椅子和展柜，格兰妮并不做评论，但走进店面两步，她立刻注意到墙角那些包装好的开店工具，上面赫然印着“已售出”，还贴有快递单。 “啧啧，尤里老弟，你这是做好跑路准备了？” “我本来就打算卖房子，有没有尖塔帮都一样！”尤里安一瘸一拐进入店面，坐在塑料凳上歇脚，拄拐走路太费力气，他累得手都麻了，“你随便坐，我等下把客房收拾收拾。” “你可省省吧，你要是再摔一跤，直接得住院了，到时候我怎么跟斯图卡尔叔叔还有舒阿姨交代？”格兰妮把一堆挡路的家具残骸推到一边，单手扛起三个堆叠的箱子清理出可以拄拐经过的道路，“他们可是交代让我好好照顾你的。” “明明是交代我照顾你。”尤里安习惯性回嘴，不过没有再阻止她。 看着格兰妮轻车熟路地到杂物间去取扫帚，尤里安松了口气，回掉几个上门取件发现他不在家的电话，捂着腹部的石膏向后靠去，躺在柜台上小憩。格兰妮的脚步声在楼上时隐时现。 二楼他的房间格兰妮应该不会进去，他的卧室最近没打扫，拼了一半的模型还散在桌上。最近光顾着和尖塔帮互换拳脚，都没收拾。 三楼客房平时都有换被子，做清理——以防有朋友回来拜访没地住——也不算太脏，扫扫地便是。 等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睛。 客房斜对面是父母的卧室，为了听到警报装置的声音，他没关门。 保险箱就在卧室地板上摆着，以格兰妮的好奇心，她不可能不去碰的，万一她忍不住试个密码就完蛋了！ 最后一次机会了啊！ 心急如焚的他抓起拐杖，以最快的速度跳向楼梯，“格兰！” “格兰妮！” “喂，格兰妮！” 他上气不接下气，手脚并用地爬到二楼，终于看到格兰妮的身影，她提着扫帚从楼梯转角探出头，“咋了？” “三楼，三楼卧室......” “那个最靠内侧，地板破了个窟窿，旁边还放了个保险箱的房间？” “对，别......” “早说嘛，我都快打扫完了。”她把工具往墙上一靠，下到尤里安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物给他看，“正想问你呢，这是哪里来的？” 她手里正是那张奇怪的合照，尤里安昨晚光顾着研究保险箱，忘记清理血渍，现在照片上全是棕色痕迹，几乎没法看了。 “相册里找到的，大概吧。”见她没有闯祸后惯有的心虚表情，尤里安放心下来，靠在墙上喘气。没想到拄拐走路这么累。“......挺奇怪的，大概是孤儿院的合成照。” 格兰妮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神情复杂，“你再仔细看看？” 她把照片推得更近，几乎贴到尤里安脸上。 尤里安扒开她的手，亲自拿过照片，仔细再分辨上面还能看得见的人物，惊觉照片第一排那个跟自己一起高高抬手的小孩不正是眼前人吗？ “这个是你啊，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我们什么时候拍过这个照片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是啊，格兰妮从小就吵着要留短发！他和格兰妮一起长大，之前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身旁响起她的声音，语调低沉且怪异。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第五章 团聚(2.0)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尤里安惊愕地望向格兰妮。 少女微垂着头，脸上的神情如此陌生，抬起的双眼里有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冷意。 他们注视着彼此，尤里安只觉得这些天遇到的一切怪异都在眼前重现。 行动异常的尖塔帮，神秘的保险箱，不明的刺球吊坠，格兰妮恰到好处的救场......他遇到的怪事是不是太多了？ 他真的身处现实吗？还是沉浸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格兰妮两眼微眯，嘴唇一撇，忽然开怀大笑起来。 她弯下腰，笑得两肩颤抖，上气不接下气，几次尝试说话，还没讲出来就又忍不住笑起来，结果被自己口水呛到，边笑边咳，差点背过气去。 尤里安脑袋里嗡的一声，全明白了。 “靠，你整我！” 好不容易缓过来，格兰妮擦了擦眼睛，指着尤里安嘲笑道：“这你也会信，这不是最经典的电视剧桥段吗，还说你不是宅男？你看了多少肥皂剧啊！” “早晚要给你吓出心脏病......”尤里安举起单拐轻敲她的腿，“所以保险箱怎么样了，你没乱动吧？” “保险箱？”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啊，保险箱啊......”格兰妮心虚地挪开目光，还轻轻咬起嘴唇。 尤里安心中咯噔一声。“你，你不会......” “呃，我，我就稍微试了一下。” “什么？！”尤里安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当场昏迷。他扔掉拐杖，单脚跳过去，右手抓着她摇晃起来，“你都干了什么，你怎么老是乱动这种东西啊！” “哎哎哎，别晃，摆在地板上不就是让人解密吗，我只是想帮忙！” “这种东西怎么能乱动啊，万一里头有宝藏你怎么赔我？” “它开了啊！” “它开......开了？”事态像坐着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尤里安的心脏有点受不了，他仔细盯着格兰妮，想要确认这不是连环恶作剧。 格兰妮露出无辜的表情，“是啊，它开了。” “你，你干了什么？密码是什么？” “还能有啥。”格兰妮抽过被他攥皱的照片，调转过来，“保险箱，旁边还有张线索照片——这不就是解谜游戏吗？” 尤里安这才发现，血渍浸透照片后，背面的手写字反而变成浅色，内容可以看清了。 【15号福利设施人员合影 2121年11月19日】 “哼哼，怎样？你格兰妮姐姐是不是很厉害？喂，别走啊，你的感谢呢——” 尤里安都不知道自己单脚跳居然能跑这么快，医嘱和格兰妮都被他甩在身后，他直接撞开半掩的门，几乎是扑着冲进父母的卧室。 黑色的保险箱还放在原位，保险箱门开了！ 他喘着粗气，艰难地蹲下身，双手颤抖着拽开箱门，想要看看父母究竟留下了什么珍贵东西值得用这么一个精密箱子装着。 等看清楚内容物，尤里安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一个更小号的保险箱！ 他欲哭无泪地坐到地板上，向后躺倒，用能动的手捂住脸，恨不得告别这个残酷的世界。 老爹，你干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你儿子！ 这连环套娃毫无疑问出自尤里安父亲——斯图卡尔的手笔，斯图卡尔是个狂热的解谜爱好者，为了消耗自家儿子的过剩精力，曾经干出过类似的事情来藏每日糖果。当初尤里安不得不做完所有作业，找小伙伴们完成指定任务，才拼出嵌套三层的盒子密码。 尤里安忽然感觉这个保险箱的存在意义是为了加深他对父爱的印象。 往事历历在目，他甚至能预见到把箱子全都打开之后里面会是什么了——那肯定是一张精美的手绘贺卡，上书【好儿子，你已经是解谜大师了，大师是不需要吃糖的，记得仔细刷牙】。 神志模糊的他感觉到格兰妮蹲在旁边用手指戳自己。 “别管我，让我在这儿生根发芽......” “不要气馁嘛，你再仔细往里看看。” 尤里安躺着没动，从指缝里眼带怨念地看过去，“再整我就绝交。” “这次真没骗你，我发誓！你起来看看就知道了。”她伸手过来搀了一把，尤里安借力坐起，仔细看向那套娃的小保险箱。 在二号保险箱输入键盘旁有个小接口，轮廓有规律地闪烁光芒，他伸手按动，里头弹出一张半根食指长的芯片。芯片由半透明的高级材料制成，金色纹路错综复杂地分布其上。 尤里安一眼就认出这是大容量的高级款，往往用于存放重要信息。他翻转芯片，观察到接口是通用型号，他开店用的平板就可以识别——没记错是放在店里柜台上。 没等他起身，格兰妮已经未卜先知般递来平板，平时的毛手毛脚如今派上了大用场。 “你可帮大忙了，格兰。”尤里安感动不已。 “那什么时候喊声姐姐来听听？” “想多了，只是你的信誉度加了一分而已。” 格兰妮拖长声音喂了一声，坐在旁边看尤里安识别芯片。 识别过程很顺利，芯片里只有一个体积庞大的应用程序。尤里安虽不懂编程，也能看出制作的人是个行家，嵌套了几层数据保护，还做了多重加密。 他运行软件，平板画面变作一片漆黑，逐渐浮现出一张图片。 图片分辨率很高，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离墙很近的书桌，右侧摆着布罩台灯。桌后墙壁贴着典雅的深色墙纸，点缀有鲜花花纹。 “这是孤儿院里的房间吧？是办公室？”尤里安认识这墙纸，他小时候讨厌极了这脏兮兮的装修风格，母亲却称之为“复古风”和“典雅”。不过，这个评价真的出自母亲之口吗？还是孤儿院的嬷嬷说的？尤里安一时间不敢确定，越想越糊涂。 思索间，他感觉到格兰妮看了他一眼，但没在意。 “......不认识，不是我们提水桶时候的那间。”她声音闷闷的。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我还以为我们把所有办公室都罚站完了呢。” 他们盯着屏幕等了几秒，画面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灯光随着时间略有变化，尤里安真要以为它是张图片了。难道是有什么开始按钮不成？ 他伸手点了下台灯，又在其他器具上乱按一气，结果自然毫无作用。 “你是不是把芯片搞坏了？”他问。 格兰妮锤了他一下，“别冤枉我，我根本没碰过它。” “嗷！我可是病人啊！” “谁让你讨打？” 争吵间，一道身影走入画面，拉开椅子在桌前落座，顿时吸引了尤里安和格兰妮的注意力。 那人对着镜头理了理头发，开口道：“可算是找到这个程序了啊，让我猜猜，过去很久了吧？” 听到这声音，盯着面板的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冷战。 尤里安握紧平板，声音颤抖，“爸？” 格兰妮也陷入巨大的震惊，“斯图卡尔叔叔？” 画面中留着一圈短胡须的黑发男子正是尤里安的生父斯图卡尔，年近四十的他英俊不减，此刻闻言露出贼兮兮的笑容，并不解释。 从他身旁走来另一人，伸手调整镜头让自己也进入画面，此人身穿棉白色居家长裙，棕色长发间夹着几束白丝，五官柔和，眼睛和尤里安极为相似。 “妈......”尤里安眼眶湿润，只觉得亲眼目睹了一场奇迹，这不可能是录像，没有录像能把人拍得这么活灵活现。 感动之余，他也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父母怎么这么年轻？简直......简直就像从那本相册里走出来的一样...... “怎么激动成这样，真给你老子丢脸啊......想我不？” 斯图卡尔刚说完，就被妻子用手肘拐了一下，舒对这位老顽童摇摇头，“别逗他了。”她看向镜头，“孩子，这是个ai程序，我们拜托你奈尔叔叔帮忙做的。做素材采集的时候，你才七岁呢。” “干嘛这么早告诉他，这样太没意思了，我还没乐够呢。” “捉弄人也要分场合，你分得清吗？” “我怎么分不清了，我什么都分得清！我可是解谜大师啊！” “少来这套，我又不是小孩了。” 夫妻俩陷入争执，言谈与尤里安记忆中毫无差距，可尤里安已经冷静下来。 ai终究和人有差距，但他心底还是涌上深深的失望，这么多年来，他心底仍存留着一丝侥幸——既然他没有见到尸体，唯有那张冷冰冰的告知文书，或许父母还活着，或许一切都有转机。 他还以为幻想成真，如今又跌落回冷冰冰的残酷现实，心里空落落的。尤里安想跟格兰妮说什么，却发现她不知啥时候把手机都掏了出来，估计现在比他还失望吧。 “一定过了很久吧？你都这么大了，是成年人了。”舒不再和丈夫争吵，轻轻抬手捂在胸前，露出令人倍感亲切的微笑，“你是......是小格兰吧？已经是大姑娘啦，真好。” 格兰妮悄悄把手机塞进口袋，机械地抬手同尤里安父母问好，勉强挤出笑容。她悄悄倾斜身子对尤里安耳语，“好可怕，这样太奇怪了......”她抬手抱住自己，胳膊上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ai虽然看着相似，但终究不是人，有些方面甚至更糟。假设眼前的父母突然蹦出一些机械的，错乱的回复，只会让尤里安受伤。 “我也觉得......”尤里安附和完，几乎动了离开房间的念头，可听到舒后续的寒暄问暖，还是忍不住回应母亲。 他实在下不了手关掉程序，甚至在和格兰妮谈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无法离开屏幕。 比起孤独，他宁可享受虚拟的团聚。 “都有一米八啦？那可太好了，超过你老爹指日可待啊。”斯图卡尔呵呵笑道。 舒探头想往外瞧，但面板的朝向限制了她的视野。“周围还有其他人吗？我看不到旁边，琳呢？” 此话一出，斯图卡尔倒吸一口冷气，舒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抬手掩住嘴，神情一下变得悲伤，“哦，对......” 画面上闪过几条报错的红线——芯片装载的ai程序不能承受太繁复的情绪模拟，严重的话程序可能会崩溃，甚至损坏。 他们的反应如此剧烈，可尤里安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不论他怎么回忆，也没有丝毫印象。但看他们的反应，这肯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琳，听上去是个女名，是缩写或者昵称吗？为什么不能说呢？ “呃，尤里安......”格兰妮戳了他胳膊一下，声音轻得像蚊虫作响，“要不我还是到外面......” 斯图卡尔的声音直接盖过了她，一根报错的红线横在他额头上，显得有些滑稽。“差点忘了。格兰，我们有事情要跟尤里安讲，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谢谢！”格兰妮闻言立刻跳起，飞也似地逃了出去，看起来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离开时顺手带上门，这下屋里只剩尤里安一个活人了。 “她走了吗？”等声音渐息，父亲问。 “走了。”尤里安点头。 “真的？搭把手让镜头转转，我检查检查。” 在尤里安帮助下，斯图卡尔吹毛求疵检查完塞满他们遗物的房间，这才继续提问。 “看起来真的没人——言归正传，你怎么找到这个保险箱的？” “这个，我打算把房子卖掉......” “什么？！”斯图卡尔拍案而起。 程序崩掉了。 第六章 觉醒剂(2.0) 软件还原的进度条慢得像乌龟爬，尤里安提心吊胆地看着它再一次走向99%，数字停下的时候，他都快要窒息了。好在这次进度条成功跑满，芯片数据已还原。 深吸一口气，他再次点开程序。 求你了，一定要正常运行啊。 他手头也没钱去找网络维修服务，只能凭借基础水平尝试修好它——说白了就是重置程序，还原数据，多按按开关键重启几次。 从天亮折腾到天黑，格兰妮除了给他加油打气完全帮不上忙，半个钟头前直接换睡衣上楼睡觉去了。病急乱投医的尤里安已经尝试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手段，就差画个符给芯片贴上开开光。 屏幕陷入漆黑，十多秒都没有报错闪退，尤里安悬着的心缓缓落地。 精神一放松，他就打起了哈欠。等待程序运行的他闲着无聊，把平板在柜台上竖起，调亮一些台灯，又起身胡乱伸展几下。塑料凳子坐得他屁股疼，可只有店里才有维修工具，为了方便他就把平板重新带了下来。 虽然程序保住了，可ai的学习数据也没了。接下来还得把之前的对话又重复一遍——这次要避开卖房子的事情，不然前功尽弃——麻烦归麻烦，程序没坏对于尤里安就是最好的消息。 屏幕画面变得清晰，尤里安拖着凳子落座，却听到平板里传出一阵明显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奔过来。 斯图卡尔跳过座椅扶手，顺畅地落在座位上，动作灵敏得不像个中年人。他一拍桌子呵斥道：“混账小子，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摄像头颤抖起来，影像上顿时划过数道红线。 “啊？”尤里安震惊了。 程序里的斯图卡尔怎么会记得之前的对话？数据不是还原了吗？ 他极力避开父亲的愤怒注视，从屏幕边缘数据栏，尝试从那些加密过的复杂代码上读出能解答他困惑的东西——虽然看不懂，但编写程序的人相当亲切，写了一大堆注释，连程序小白都看得懂。 学习模块，防破解模块......也没提到为什么程序数据无法被还原啊。尤里安只觉得一头雾水，只能猜测程序刚才或许没有损坏，而是在后台悄悄运行着。 斯图卡尔的斥责依稀飘进他耳畔，“这楼可是你祖爷爷买下的！那可是最早一批的城市地产，投资前景无量！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少年的家族传承？” 伴随话音，屏幕上不断闪烁红点，尤里安心虚地关掉音量专心翻数据，可怎么也绕不到程序后台，只能放弃。 这究竟是什么人编写的？以ai程序的复杂度，竟然能塞进芯片里，这是何等的压缩技术，简直是把汽车塞进了鞋盒子！这种水平恐怕能到希普纳尔的大公司当主管了！ 父母提到过“奈尔”这个名字，然而不论他如何回忆，都想不到业界有类似名号，难道是用代号示人的超级程序员？奈尔莫非是本名？ 一只飞虫从他眼前窜过，绕着台灯飞舞起来，尤里安意识到自己走神太久，万一老爹大发雷霆，程序肯定又要崩了。 他赶紧看回屏幕，发现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入画面。 程序里的父母正在讨论，斯图卡尔手舞足蹈，激动异常，从口型看来还在不停说“不孝子”。 也许他们每次都得从初始位置走进镜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设计，毕竟都是程序，完全可以直接传送过来才是。莫非是为了追求真实？ 屏幕上红斑浮现不断，斯图卡尔快气炸了，进程这次居然没崩溃，真是科学奇迹。 尤里安小心翼翼打开声音，抢在斯图卡尔被发现前为自己辩护，“爸，真不是我想卖房子，我实在是维持不下去了！” “我自己搞了家修理店，但入不敷出，又要交各种税，我兜里实在拿不出钱，才计划买房——现在也卖不成了，帮派一直在找我麻烦。你有没有留下什么秘密武器或者隐藏资产什么的，帮我一把也好啊。” “你想得倒美。”父亲哼了一声，问道：“你没骗我吧？事情严重吗？” 尤里安抿了抿嘴唇，自尊心和残酷的现实在心中不断斗争。尖塔帮明晚还会来，他根本无法对付身为异能者的“铁爪”。就算格兰妮帮得上忙，尤里安也不愿意把她卷进来，他需要帮助，如果不对父母——即使是ai形态的——求助，那世上还有谁能帮他呢？ 他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承认道：“爸，妈，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帮我了，我想自己解决，但我根本处理不了这个问题。以前我一个人还能解决，可现在他们有异能者撑腰......” 他举起吊着的胳膊给他们看，满心苦涩。看着屏幕对面父母露出的神情，尤里安又开始后悔，嘴里泛苦。 如果他们真在这儿该多好啊。 “尤里......天哪，我的孩子......”舒把面庞深深地埋进双手，“过去多少年了，现实中的我们在哪......我们已经死了吗？” “还用问吗，我们担心的情况肯定发生了。”斯图卡尔转开头，在桌上猛力一锤，“尤里，你刚才说你只有一个人？” “自从你们......走了之后，我就进孤儿院了。恒德大哥早早就去荒原打拼，格兰妮也在核心城找到工作，他们偶尔才回来一趟......我也不会做生意，这几年得过且过，最近那些黑帮......我不想把其他人卷进来。”尤里安悄声说着，小心翼翼往楼梯口看去，生怕格兰妮会在那里躲着偷听。 回忆又让他感到脆弱。尤里安不想倒苦水，只是虚拟的影像令他放下了很多负担，也卸下了长久以来当做盾牌的自尊防卫。这至少也是一种陪伴。 他说得太投入，这才注意到屏幕里的舒已经眼含泪水。还没等他补救，母亲一挥拳头威武地喝道：“这种事怎么能忍着，对付坏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打回去！必须得给他们一顿教训！” “妈，你认真的吗？他们有异能者......” “以小博大的事情我又不是没做过，普通人又怎么样，倒在我手底下的异能者没有五个也有三个，是个人都得怕枪子！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三星佣兵了。还有你——”舒推了一把斯图卡尔，雷厉风行的姿态与那个会对孩子们露出温和笑容的慈母判若两人。 “看看你干的好事，你的好兄弟们都上哪去了？说好儿子不走咱们老路能稳妥当个本分人，现在事情都这种程度了，他们人呢？现在算不算紧急情况？你要忍到什么时候？” 斯图卡尔发出长长的叹息，面对妻子的接连质问，一时说不出应对的话来，只能认错。 “......这的确不在我的预案里，是我考虑失误，但他们绝对不会食言的，天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应该活到八十岁，安享天年抱孙子的......别推我了，我的应急手段这不是生效了吗？” “不过我还得确认一件事，尤里安。”父亲郑重地喊了尤里安的全名，“告诉我，我们是怎么死的？” 斯图卡尔眼中的阴冷令人胆寒，此刻，夫妻二人可谓是杀气腾腾，尤里安咽了口唾沫，即使知道这并非针对自己，也不敢对上他们的目光。他从未见过父母这般状态，简直像埋伏在废墟中的致命异兽。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对父母的了解竟是如此贫瘠，除开认知中顽童似的慈父慈母，他甚至不知道父母是做什么的。二人对自己的工作避而不谈，面对他的询问，回答永远是“设施的安保”，对于为什么经常外出，也只说“小孩子不用管这些，这叫做出差”。 自从尤里安收到那封死亡通知和告慰信，他心头的疑惑也与日俱增，只苦于没有任何手段去核实。 现在他终于肯定，父母绝非常人，就算是佣兵，也不会是普通佣兵。 等一下，孤儿院为什么会有安保啊？ 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停留片刻，又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尤里安晃晃脑袋，从这种他已经习以为常的恍惚里挣脱出来，讲述起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2125年的时候，你们一起去出差，之后就没回来。后来我收到一封通知信，说你们都牺牲了。”尤里安努力回忆着，“那封信上好像有个圆形和星星组成的标志，我记不太清了。” 屏幕中的斯图卡尔和舒对视一眼，齐齐陷入沉默。舒心不在焉地摆弄起桌上的台灯，灯光一明一暗，不断切换着。 她缓缓开口，“我们录这个的时候是2119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好像整个世界都把我们抛起了一样......把东西给他？我觉得是时候了。” “我还能有什么反对意见？”斯图卡尔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纸，照着读起来，“第二个保险箱的密码是，‘zuya’，别弄错了，只有一次输入机会。如果里面的东西也无法解决问题，就别管什么祖产了，赶紧离开这里。” 感动，震惊，困惑在尤里安心中糅杂一团，“里面有什么？” “一支‘觉醒剂’，还有我的第一把枪。” 这个答案太过出乎意料，连尤里安的瞳孔都轻微收缩。 “觉醒剂”是什么？那是在“最后一次冲突”中遗失了制造方法的“天堂钥匙”，据说全世界共计生产了不足十万支。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增强异能，把普通人变成异能者，把异能者变成更加强大的异能者。 即使在这个年代，异能者的数量伴随着后天觉醒正在不断增加，人们对浅显的特异功能已经习惯如常，但这终究是少数现象。 “觉醒剂”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疯狂。 获得异能就是从无到有的质变！如果尤里安成为异能者，尖塔帮的小混混在他面前便不值一提，他也能和“铁爪”在同一水平线上对决。 但是......他是个普通人。 这个想法如同冷水当头浇下，尤里安的热情几乎熄灭。 “风险会不会太大了？”他觉得自己有些作践父母的好意，但还是道出自己的忧虑，“普通人得到的异能五花八门，身体强化水平也参差不齐。我去机构测试过变异水平，他们给我的数据全是零蛋。” 假设只是跑得更快，跳的更高，然后再加上一种不算稀奇的主动性能力，怎么能打赢“铁爪”？ “打住，够了。”斯图卡尔抬起一只手，“我跟你母亲都是普通人，你有的零蛋数据我们也都有，当时我可比你失望多了。儿子，你认真听好了——你的天赋是他们测试不出来的，那群人连同他们的过时机器都是废物！你只是没有觉醒。一旦你得到异能，绝对比普通的异能者强大太多！” “真的吗......？”尤里安半信半疑，父亲难不成是在安慰他。 预警的神奇之处尤里安领教过很多次，它仿佛......不，它就是能未卜先知，眼观八方。但异能的标准是“主动性可控能力”，预警再神奇，也不过是种厉害点的特异功能。 更何况预警还特别不稳定，有时候来得太晚，有时候来些莫名其妙的信息，今天更是全程掉线，害得尤里安判断错情势。要是他一开始就得知“铁爪”不可战胜，早转头跑了——跑不跑得掉另说。 父亲可能是不想让他把“觉醒剂”卖掉才这么说的——就算是开价核心城的一片土地，买家也会纷至沓来——身为“觉醒剂”卖家的安全问题则另当别论。 可舒竟也点点头，“不会错的，咱们要对自己有信心。我们的儿子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幸运的宝玉，现在就是你发光的时候！” “对别人来讲，‘觉醒剂’只能让他们由0迈步到1，但对于你，那可就是0.5到1.5，其中区别不用我解释吧？”斯图卡尔附和道。 尤里安终于信了，暗自猜测起预警会不会得到强化，假设它增强了，会是什么样子？难不成会在他耳边成天神神叨叨？ 不快的氛围一扫而空，舒突然想起什么，凑到丈夫耳边说了几句，后者顿时恍然大悟，赶紧挥手引起尤里安的注意，“那吊坠你找到了吗？” “吊坠？这个？”尤里安从口袋里掏出半个刺球，拿到摄像头前给他们看。这东西打架的时候把他腿上扎了好几个口子，现在还隐隐作痛。 “就是它，这东西你可得保存好了。” “我又不是格兰妮，成天把东西乱扔乱放......所以这是什么？” 保险箱里的一切物品都不同寻常，闻所未闻能塞进芯片的ai程序，“觉醒剂”，这个刺球莫非也是神奇道具？ 斯图卡尔举起手，摆出无奈的姿势，“我也不知道。” 尤里安：“？”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舒笑着给他们打圆场，“这是一位老朋友送给爸爸妈妈的礼物，虽然没什么用，我们也舍不得扔，一直带着。就当是纪念品吧。” 屏幕里响起“滴滴滴”的提示音，父母纷纷看向斜上方，尤里安无法看到他们所见的东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么快？”舒喃喃道：“应该让奈尔按更大的规格制作的，半小时怎么够......我还有好多话想说。” “怎么了？”尤里安着急起来，“发生什么了？你们要走了吗？” “抱歉，尤里，只能聊到这里了。”母亲不舍地望着他，“作为父母，我们太不称职，对不起，没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但我希望你知道，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 “我还是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斯图卡尔轻敲桌面，“当初应该让你继承我们的事业才对，危险倒是......管他呢，我还是那个意思——你要是能当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工作，娶个老婆平凡过一辈子就好了，我还想着抱孙子孙女呢。” 他们身后的墙壁闪烁一下，化作一片虚无。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寂静间，尤里安感觉到巨大的懊悔，只恨时间过得太快，他明明有那么多问题想问，有那么多话想对他们说...... 程序又怎么样，对他而言，这一切就足够了。 斯图卡尔打破一家人苦着脸哀叹的局面，他举起手指摇晃起来，“感动吧？这可不代表我会对你放水，别想从我这儿拿到第三个保险箱的密码。” “还真有第三个保险箱啊！”眼眶微微泛红的尤里安笑了，“你到底套了几个箱子？” “保密。解密是件神圣的事情，要靠你自己了。” 舒凑上来，抬起拳头在身前挥了挥，“成为异能者之后，替妈妈把欺负你的人狠狠揍一顿，记住喽。” “嗯！” 画面颜色开始错乱，迅速化作一团杂乱的雪花斑，再也识别不出任何物体。 尤里安盯着屏幕怔怔出神，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不过是竖在桌上的平板。他揉起眼睛，明明已经发誓不再哭的。 一定是今天太累了，又打架又看医生。 可他还想再和他们说说话。 他期待着奇迹，又按了几下屏幕，程序再没有其他反应。数据已经自毁成为乱码，程序永久损坏。 他放下缥缈的期待，回到现实。他的未来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一条康庄大道在尤里安眼前徐徐铺开。 尖塔帮，“铁爪”，你们都给我等着，之前在场的每个人我可都记着呢！ 尤里安拄着拐站起来，顺手关掉台灯，一瘸一拐走向楼梯，脚步声不久便消失了。 被遗忘在柜台上的面板闪着雪花斑，杂乱的黑白斑块忽然凝聚起来，勾勒出一张人脸。 这人脸贴在屏幕上向外凝视片刻，又消失在雪花斑深处。 第七章 这种东西为什么没有说明书 尤里安没想到，自己光辉未来的第一个阻碍竟然来得这么快。 那把手枪通体银白，握把上的木护板已经褪色，里头的弹匣一共12发，完全满载。 但尤里安没有任何枪械使用经验，贸然开枪可能会伤到自己，便把它小心地放回保险箱，研究起“觉醒剂”。 “觉醒剂”本体是一支注射器，足足套了三层保护防止药物意外泄露，浅色的半透明外壳下，蓝色的晶莹液体闪烁着神秘光彩。 若不是外壳上横向印制的编号数字，这看起来就像是他小时候出于好奇用各种洗发剂、沐浴露再结合荧光粉调配出来的“神秘药水”。 拆开保护盖，取下针管套，看着那足有笔芯粗细的针头，尤里安不禁咽了口唾沫。 他伸出手开始寻找手臂血管，既然只有右手能活动，这针毫无疑问得打在左手上。想到此处，他突然发觉自己并不知道觉醒剂要怎么用，它究竟该静脉注射还是肌肉注射？该打手还是打腿还是屁股针？有没有剂量限制？ 这东西没有说明书啊！ 去问老爹已经来不及了，程序已经自行销毁。时针划过数字“1”，他困得不停揉眼睛，但现在不能睡，他必须搞明白“觉醒剂”的秘密，便研究起外壳上细密的印刷字。 尤里安找出店铺账本，翻到空页开始抄写，准备把这些字词拆分打乱拿去翻译。 他很少熬到这个点，不禁抬头从没拉好的窗帘向外看去，旧城区大部分的房屋都已熄了灯，街上一片黑暗。想到自己手上正拿着一支珍贵的“觉醒剂”，他赶紧起身，把虚掩着的窗帘拉好，莫名感觉心慌。 外壳上的文字是一种并非通用语的语言，但还称不上古老，网上能查到不少资料。它们来自曾经统治这座城市所在地区的“国家”。 “国家”已经是个古老的概念了，“城市”早已取代它。 百年前，“最后一次冲突”发生。那是一次烈度远超人类历史上所有大战的世界级战争。按照历史课上讲的，战争初期，参战的国家都还按照当时的理念，纷纷使用“清洁环保”的武器投入战斗，力求尽量减少对自然资源的破坏，方便接管占领地带。 由于大量的战争机械投入，一开始人员伤亡率很低，但在经过一个“转折点”之后，情况就变得相当恶劣。 至于后面的具体细节，尤里安已经记不清了，他考完近代史就忘了。 反正就是一些环境污染，生物变异，人口大量死亡，政局改组之类的。不过有一件事他记得很清楚：在战争过程中，人类首次确认了异能者的存在，“超自然能力研究学”也正式登上正统科学舞台。 总之，这次巨大的冲突之所以被冠以“最后一次冲突”的名号，并不是因为人们吸取教训发誓守护战后和平，而是因为战后作为独立政体存在的城市或者城邦们，已经再无掀起一场同等级世界战争的能力。 “啊——”尤里安开始不停打哈欠，几乎看不清屏幕上的字，不过翻译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通过任何可操控生物肢体进行静脉或肌肉注射即可】 【禁止将该药剂使用于任何非人类生物上】 【禁止将该药剂用于患有疑似或确诊为基因病的人类身上】 【禁止二次利用受污染药剂】 【不遵守使用条例者，后果自负】 【所有获得的相关使用数据需提交给联众国收集】 结果是都可以啊，亏他还花了这么多功夫查。 不过这针头真的挺吓人的。 尤里安到网上找了个肌肉注射教程，对着自己露在绷带外边的左胳膊边看边操作，每一步都进行得小心翼翼。但当针头刺破皮肤的时候，他还是感觉脊背发凉，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他是真不喜欢打针。 手指只在针管末端轻轻一碰，整管药剂就被一个电动活塞推着压进了血管，速度快到令他手臂剧烈酸痛，不禁担忧起安全性。淡蓝色的液体照亮了血管，沿着血液脉络迅速扩散，一股冷流顿时沿着左臂流经全身，他整个人都在散发出微弱的蓝光。 确认没有半滴“觉醒剂”被落下，尤里安抽出针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创口贴和棉球止血，接着忙不迭地用小刀开始对剩余的针筒和外包装“毁尸灭迹”。 他浑身亮得像涂了荧光剂，幸好等他收拾完医疗垃圾，身上的微光也熄灭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有些特殊的身体反应，比如浑身疼痛或者剧烈出汗之类的，可直到他再回卧室，除了有点呼吸急促，轻微发热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会用到假货了吧？ 算了......担心这个也没用，打都打了。 忙了这么久，他倒是有点饿了。 带着用到假冒伪劣产品的担忧，尤里安拄着单拐艰难地下到一楼厨房，打开橱柜翻找起能吃的东西来。 他原本只屯了点杯面和压缩零食，但这些东西要么需要热水，要么太干，让他单臂拧开矿泉水瓶烧水还是有些难度。 等他打开冰箱门，发现里面多出了不少速食食品，惊讶片刻，他才想起格兰妮在他倒腾程序的时候出去了一趟，应该是她买来的。 毕竟他们两个都不会做饭。尤里安的烹饪水平仅限于泡面里加个蛋，而格兰妮上次主动下厨说要给他庆生的时候，两个人都因为食物中毒进了黑诊所。 撕开包装盒，尤里安一边抖还能走的那条腿，一边焦急地等待微波炉传来美妙的“叮”一声，他紧紧捏着勺子，越发感到饥饿，就像是身体里被掏了个窟窿，胃紧紧绞成一团。 ...... “是我...怎么这么晚打来啊。” “对，那条路线还能走吗？” 格兰妮迷迷糊糊地接着电话，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伸手摸到玩偶，便用力搂进怀里，“嗯，我当然知道......恩恩，谢谢叔叔......放心啦，我肯定会盯好他的，拜~” 挂断电话，了却一桩心事的她把手机扔在床头，脸贴上巨大的毛绒玩偶准备继续睡觉，这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儿童时代她总和其他孩子一起睡在摆满了床的大房间，每到熄灯时间，屋子里都安静得可怕。 月光透过飘动的白窗帘，在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狰狞影子。 她想找其他人聊天缓解恐惧，但看管他们的女老师总是要他们保持安静，谁也不准在熄灯后讲话，不然第二天就没有早饭吃。格兰妮只能闭上眼睛独自对抗可怕的幻想，告诉自己那些影子只是树和废墟，怪物根本不存在。 直到现在，她不抱东西根本就睡不着，哪怕出差她都要拉个女伴代替玩偶。 幸好，公司里有人乐意，所以每次格兰妮出差都不怕失眠。 在她几乎坠入梦乡的时候，一股香味儿却不合时宜地飘进房间，格兰妮顿时清醒了，她抬起头，鼻子耸动。 这个点谁在吃肉酱味儿的速食面啊？真没公德心，闻得她都饿了。 她记得自己下午淘来的那一大堆冷冻速食里有类似口味的披萨和面条，但吃夜宵意味着又要刷一次牙......还是算了。 我不饿，明天早上再吃吧。格兰妮把脸埋进玩偶，咽了口口水，开始自我催眠。我不饿，一点都不饿。 但那股香味儿净往她鼻子里钻。 终于，忍无可忍的她坐了起来。还是再刷一次牙吧。 在她穿着小熊睡衣下楼的途中，发现那股香味儿越来越浓，还变得复杂起来——除了肉酱面条，还有水果罐头和速食汉堡，甚至还有羊肉羹和甜米粉。 怎么都是她买过的东西？而且好像是厨房里飘来的味道。 尤里安刚才是在二楼走了一阵，鬼鬼祟祟的，不过他后来不是进屋睡了吗？ 等她走进厨房，真相终于大白。 “你傻了啊你！大晚上吃这么多？” 在凳子上被一大堆空包装盒包围的尤里安如梦初醒般看向门口，吸溜一口吃光不知道第几份杯面，混着水勉强咽下去才朝她挥挥手，“......格兰，你也来吃宵夜？” “你吃了多少，饿鬼上身吗？”格兰妮小心跨过地上的包装盒和塑料瓶，尝试数了数，但点到第十份就放弃了，她难以置信地观察尤里安的状态，他竟然用左手的石膏当桌子托着吃到现在，“你受什么刺激了，不高兴找我说说啊，把自己撑坏算什么。” “很多吗？”尤里安把空掉的杯面和它的前辈们叠在一起，抽过纸巾擦嘴，简单数了数，自己也不禁诧异，“呃，好像是有点多......” 这么多的量，换三四个人都不一定吃得下。而他别说撑了，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那股饥饿感只勉强消退了一部分。 难道这是“觉醒剂”的副作用？ 意识到大事不好，他赶紧给自己找借口，“毕竟我是病人，吃多点也正常......我差不多饱了，收拾收拾就去睡。” 然而格兰妮紧紧盯着地上的包装盒，只见她仔细地从满地东西里找出三份盒装的拌牛肉，指着上面【合成食品口味一绝百分百还原天然菜品】的字样怒吼道：“这可是我排了半小时队才买到的，我都没舍得动，你全都吃光了我吃什么！” 完蛋了！ 尤里安之前光顾着填饱肚子，哪里有注意到格兰妮最喜欢的零食被自己一扫而光。 格兰妮每次回来都必定跑去买这家店的合成食品，这可是限量的。 “对不起！！”听着格兰妮手指关节发出的嘎达响，他赶紧抬起手，拼命想着补救之法，“我，呃，我明天去给你买，我真没注意......” “哼！”格兰妮一甩头，气哄哄地摔门离开。 几秒后，她又从门缝里伸手，从台面上捞走一个甜粥罐头，噔噔上楼去了。 尤里安看着满地狼藉，尴尬地站起来收拾垃圾。他起身后突然发现自己的脚不疼了，小心踮着走了几步。脚腕还有点不灵活，可的确能走了。 加快恢复速度？这药剂可真厉害。 见左手也已经能勉强活动，他便把手从绷带里抽出来，开始收拾厨房。可活还没干完，强烈的困倦就涌上心头，他几乎眼前一黑，差点就要趴在地上睡过去。 明天再收拾吧...... 尤里安摇摇晃晃地爬上楼梯，回到自己二楼的卧室。他还没来得及脱掉今日因摸爬滚打满是灰尘和血渍的外衣，就一头扑倒在床上，瞬间陷入沉眠。 第八章 无尽的通风道 “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尤里安，那里太高了，赶紧下来吧！” “加油啊！” 在小伙伴们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尤里安手脚并用，成功翻进了通风管道。 大型通风管道容纳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绰绰有余，入口盖板已经被他们撬开，深邃封闭的钢铁通道简直就像是怪兽的嘴巴，刚刚夸下海口的他不禁打起退堂鼓。 “上面有什么呀？” “有宝贝吗，尤里安队长？” “赶紧下来，那里好高！” “女孩子不准看，这是男孩子的秘密行动！” “我要去告诉老师！” 他回头看向墙根处抬头张望自己的小伙伴们，这里很高，他可以轻松俯瞰所有人，就好像成为了大人一样。一想到这里，他又充满勇气。 “等着尤里安队长完成伟大冒险吧！” 他向朋友们挥手，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吵闹着，动静很快引来了办公室里的老师。 “孩子们，怎么回事？你们在喊什么？”那位讨厌的女老师走到游戏室里，“有人不乖打架了吗？大家让开点，别踩到其他小朋友。” 听到这动静，尤里安赶紧爬进通风管深处，生怕被老师抓到，然后拎到父母面前教育一顿。而且要是被发现，他额头上的小红花肯定要被没收掉了！ 他沿着这条虽然密闭，但还算明亮的管道往深处爬去，刚爬过第二个拐角，他就已经浑身发冷，这里的空调肯定开得很大，他应该穿上外套来的。 但他绝对不回去，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进来这里冒险，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地盘了！ 只要他捉迷藏的时候躲在这里，谁也别想找到他！ 这场冒险令他感觉自己像是冒险家，永远也不会腻。 通风管看起来没有尽头，也许正如他想象的那样，这里真的是无尽的，一直连到了基地对面。他很快遇上分岔路口，但这难不倒他，他可是有备而来。 尤里安从口袋里掏出星星贴纸，贴在拐角处当做记录，又拿出妈妈送他的生日钢笔放在管道的底板上，聚精会神地捏着它，用力一转。 钢笔飞速旋转起来，最终笔尖指向了左边。 他往左边走！ 伴随着漫长的爬行，他的手掌变得冰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膝盖也很疼。但是前方的通风管中间有块光亮的地方，还能隐约听到大人们的说话声。 尤里安放轻动作靠近过去，原来那是处向下的通风出口，下面是一间他没来过的办公室，不过他只能看到一半的房间。 有大人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很快发现那是妈妈和爸爸。妈妈坐在椅子上，手上有一条管子连到桌上的机器里，爸爸在她旁边不停低垂着头走来走去。 他们看起来都好矮啊。尤里安屏住呼吸，仔细听底下的动静。他们只要一抬头就能发现他，可是没有人这么做，这种感觉太刺激了！ 有个他不认识的大人在讲话，明明是位叔叔，声音却很温柔，“现在没有任何手段能治愈基因病，它被发现才不过几年，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天啊，瞧你这话说的......你别理他，舒，他就这样。现在没有恶化的迹象，你们别担心，只要注意休息就好了。而且你的头发看起来很酷，真的。”另一个女人说。她听起来很像每周给孩子们体检、发糖果的娜美阿姨。 可是尤里安不喜欢娜美阿姨，就像她也不喜欢尤里安一样。别的小朋友都有五颗糖，可到了尤里安这里就只剩下了一颗。不管他怎么保证自己会按时刷牙，她都不肯给。她肯定是把糖自己吃掉了！ 爸爸将手放在妈妈肩膀上，“这样下去不行......你最近还是少出外勤。” “这个之后再谈。”妈妈轻轻捏了捏自己肩头的手掌，拔下管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谢谢你，奈尔弗。” 他们走出房间，另外两个人很快也从门口离开了——其中一个果然是娜美阿姨。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长外套，走路的时候外套在身后飞扬起来，看起来帅极了！ 尤里安真想也有一件这样的衣服。 用手比划了一下门的方向，尤里安突发奇想，想要从通风管道里赶上爸爸妈妈，看看他们每天都去哪里。他们绝对猜不到自己会在头顶上。 他加快速度往前爬，看着爸爸妈妈的身影在管道口时隐时现。看不到他们的地方，他就只能让钢笔带路。 贴纸不知不觉用完了，连他脸上和额头上的都用掉了。当他因为疲惫停下来，抱着膝盖休息时，终于发现自己追不上他们——他们走得实在是太快了。 于是尤里安转身往回，他牙齿打颤，双手冰凉，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白雾。这里为什么这么冷？ 等回到上一个拐角，他仔细沿着周围找了两遍，也没有发现贴纸。 他迷路了。 惊恐瞬间涌上心头，他跪坐在拐角处往每个方向看去，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向下的出口。就这么转来转去，他甚至连自己刚才是从哪里来的都分不清了，每条路看上去都一样。 即使已经感觉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尤里安还是强忍泪水，用钢笔选了一个方向，跟着钢笔的指引爬过去，钢笔不会骗他的。 可是通道尽头还是拐角，拐角尽头还是岔路，根本看不到尽头。 “爸爸！！” “妈妈！！” 被大人们抓到后会遭遇的训斥一下被抛之脑后，莫大的恐惧抓住了他。尤里安大喊着，希望自己的声音能传出管道。 可等他安静下来仔细听，盼望着能听到任何一点别人的声音，周遭却寂静无声。 他缩在拐角处，缩起双腿紧紧抱住自己，哭喊起来。 “救命啊！” “爸爸！妈妈！！” “谁来救救我——！” 【救命】 尤里安感觉自己的眼皮异常沉重，他想要尽力睁开眼，却做不到。 【不能睡，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 他又尝试了一次，这次成功把眼睛张开一条缝，明亮的晨光透进眼眸。 他看到自己房间的天花板，日照灯...... 还有举起胳膊抡圆了蓄力，动作发出破空声，跃跃欲试准备给他来上一记的格兰妮。 “救命啊！杀人了！” 新的一天以他的惨叫拉开序幕。 “切，知恩不图报。” 格兰妮抱着双臂盘腿坐在椅子上，又哼了一声，看起来相当遗憾。“我早餐做好都冷了也没人来吃，上来看见就你在这儿躺尸，吓我一跳。” 【你做的东西能吃吗？】 明明是想报复我把你的零食吃完了吧！ 要知道她可是能轻松捏碎砖头的怪力女，尤里安很难想象格兰妮那一巴掌真打下来他还能不能醒得过来。 “已经三点钟了吗，我居然睡了这么久......”看了眼手表，尤里安赶紧打开手机查看有没有未读消息，翻了一圈全是垃圾信息，还有一条是尖塔帮的威胁，他这才松了口气。 格兰妮已经换上了一套和昨天差不多的衣服，只是工装裤换成了一条牛仔短裤，对她而言这身行头可能更灵活，“你也知道啊，我就差叫救护车把你送去医院了。” “你那一记要真打下来，是该把我送医院。” “你到底怎么回事，猛吃完又睡这么久，你变成猪了吗？” “去去去，别搁这儿损我。” “切，好心当成驴肝肺。”格兰妮从床边提起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卸下来的木头，“我去楼下站岗了，你就好好养病吧，小猪先生。” 她摆了个鬼脸走出卧室，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下楼去了，每一次脚步落地尤里安都听得一清二楚。 等她走后，尤里安才从床上跳起来，感受自己身体的其他变化。他的手脚灵活如常，甚至感觉起来比往日更有力量。 他试探着朝前方出拳，每一拳打出去都能听到轻微的破空声，动作也快了不少。 他在原地轻轻起跳，更是轻松就碰到了屋顶，他甚至可以把小臂曲起来，用手肘去触碰天花板，落地时更是几乎发不出声音。 墙角处包装盒上的每一个字，楼下路人经过时发出的轻微咳嗽，只要他集中注意力，这些曾经难以捕捉的信息全都可以收入脑中。 身体机能和感官的全面增强，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标志。 尤里安赶紧打开手机上一份被他遗忘多年的《异能者自查手册》，这是城市宣传部门免费发放的，与其藏着掖着让各个部门艰难从人群中筛查异能者，不如让大家自己自检。 假设有人跟上面的内容大多对应，就可以基本确定是后天觉醒，之后便能去官方部门监测登记，领取正规的证明和福利补贴。 【身体机能以及感官的多项或全面增强；少数人群会出现智力和脑部功能的明显提升】 看到后半句话，尤里安立刻上网找了套高等数学试卷，然后怀着期待的心情两眼一抹黑，顺利排除了自己是少数人的可能。 【近期出现过明显的新陈代谢增强，例如食欲暴涨、超长时间睡眠、长时间心动过速或体温过高】 【在寻常或极端条件下展现出超自然能力（伴随短时间的眼珠发蓝）】 最后一条，好像目前还没有。 尤里安尝试性地盯着前方的空气，又多挥了几拳，还踢了几脚，虽然速度都明显变快，力量也提升不少，但并未有什么特异现象出现。 不夸张地说，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一场景，不禁按着“愿望清单”尝试起搓火球、意念移物、腾空起飞，结果均无任何收获，而且因为动作夸张，看上去有点傻。 难道真被自己猜对了？因为他原本只是个普通人，所以除了基本的增强外一无所获？ 这样可算不上是异能者......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屏息凝神，朝着前方虚推出掌。 一股莫名的力量涌遍全身，仿佛大脑中有个隐藏许久的开关被启动，昏暗的房间里顿时有道蓝光闪过。 虽然他什么都没看见，房间里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这道令人振奋的蓝色是不会骗人的。 他是异能者了！ 尤里安不禁振臂欢呼，他兴奋地前空翻跳到床上，又以一记后手翻轻松落地起身，看着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他奔进浴室，赶紧收拾打理起自己。 他真的成为异能者了！ 第九章 力场 换上一件轻便的白衬衫和棕色长裤，尤里安在卧室里站定，再次抬起手掌。 蓝光迸发，于他眼瞳中一闪而逝，那股浑身力量被调动的感觉又出现了。但不论如何查看，都找不到力量的去向。 他刚一眨眼，便感觉到能量消散，持续时间十分短暂。 尤里安纳闷地掏出手册对照，异能的分类方式有很多，按照作用对象，就可以简单分为对生物体、对物体、自发生三大类，也有同时能作用于两者甚至三者的特殊异能。 他已经对着房间里的所有物体都释放了一遍能力，消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无法连续释放，至少要等待两秒，也不能距离他本体太远。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种自发生类型的异能，不能对物用，也不能对人。 但释放出了什么呢？放了个寂寞？ 一阵轰鸣声从屋外传来，仿佛什么巨物从天空坠向大地。等他仔细一听，那更像是引擎发出的噪音，莫非是军用设备？ 怀着莫大的好奇，尤里安跑向隔壁卫生间，因为动作太快差点撞在门上。他还不适应增强后的身体，一不留神就容易出错。 卫生间窗户正好对着街道，他把百叶窗拉开，偷偷摸摸往外瞧。 一团黑影在天空中悬停，缓缓降落在街道上，喷出的气浪卷起街上的垃圾杂物，清理出一片空地。路人遭了无妄之灾，骂骂咧咧地避开这东西，站在不远处看热闹，周围楼上也有人打开窗子围观起来。 等气流散去，尤里安看清那是一辆浮空车，黑色的车身印着“星轨”公司的标志。那是一家主营城际运输服务的大公司，在新城区还有个分部。 可上流公司的人来这儿做什么？ 没等他想明白，就看到车门向外翻开，乘客优雅地走下车，四下环顾。得益于五感的增强，即使隔着数十米，对方样貌也被尤里安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只瞄了对方一眼他就没兴趣了，这不是浪费他时间吗。长相斯文肤色白皙的公子哥一个，还戴着一副平光眼镜，这种形象太普遍了，上流社会待腻了来体验旧城区风土人情吗？ 那风度翩翩的有钱公子整了整身上的黑色长风衣，朝附近街道微微抬手，似乎在和谁打招呼。 紧接着尤里安就看到一道人影从自家楼下奔了过去，是格兰妮。 他俩认识？格兰妮人际圈这么广？ 好奇心占据上风，差点走开的尤里安一下又拐回窗边，他把向外窗户打开一条缝，用百叶窗遮挡着，集中精神偷听他们的对话内容。 首先传入耳中的是格兰妮的抱怨。 “...你怎么过来了？” “你都在这儿了，我不能过来吗？”另一个人声富有磁性，语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听上去不过二十多岁，是那公子哥。 “谁让你把这车开过来的？” “没错，这种型号已经过时了。”公子哥抬手按了按眼镜，脸上浮起一丝不满。“要不是某人要求，我是不会把它挪出仓库的。” “你...算了，上车！” 两个完全不在同一谈话频道的人一前一后坐进浮空车，车辆随即关门，在一众围观者的注视中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偷看偷听，尤里安总觉得关门之前，那小白脸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浮空车刚刚升起，尤里安就收到了格兰妮的短信。 【我有事出去一趟，如果混混来了就叫我，我立刻赶回来】 看着这条短信，尤里安更好奇了，他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但去问格兰妮大概率会被她收拾一顿。等有机会旁侧刺探一下吧。 要说他有什么想法，还真有： 有点担心那公子哥的人身安全。 随便换个女性朋友他都会担心对方会不会被有钱人欺负，但格兰妮？得了吧，从来就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尤里安返回房间继续尝试自己的异能。 不知道第几十次释放时，他终于有了发现。 释放能力之后，他的手掌继续往前推出，紧接着就无法再向前移动了。 他的手在空中被阻拦住——那里存在着一个无法被肉眼捕捉到的，绝对透明的物体。存在的时间很短，但的确存在。 休息了几秒，他再度释放能力，双手齐出，稳稳按在那无形之物的表面。 这是个光滑平面，差不多有一平方米面积，几乎感觉不到厚度，坚实得就像一堵墙，即使用尽全力也难以将它移动半分。 等了一会儿，尤里安又一次释放能力，抓起桌上的一支笔投掷向平面所在，笔在撞击后被弹开。 也会阻挡无生命物质。 他还无法精细运用自己的异能，如今只能指定这个隐形平面的朝向和基本高度，让它自由在上半身周边出现。 接下来，尤里安更加大胆，他将平面横置释放，随即伸手迅速扳住平面边缘，直接往上爬去。 他的一只脚稳稳踩在透明平面上，随着能力结束，他平稳降落。 在旁人眼里，这更像是一场魔术表演。 就称呼它为“力场”好了！ 连续使用异能的疲惫迟迟涌上心头，尤里安躺倒在床上，枕着双手回忆起“铁爪”的一举一动，这次并不怀着满腔愤慨和绝望。他渐渐地勾起嘴角。 他有了非常好的主意。 ...... 太阳即将沉入旧城区的边际。 旧城区的夜晚并不平静，在街上逗留的后果不堪设想，人们都匆忙走着，拖着工作一天后疲惫的身躯赶向家中。 一阵骚乱打破了街上异常的宁静。 “快点。” “让你敲门就敲门，x话这么多！” 有人注意到了那家歇业店铺附近的骚动，那就在街边发生着，难以无视，但他们都选择了沉默，别开脑袋，逃似地往家里跑去。他们没有能力去处理这些，只会引火烧身。 的确有躲在家中的热心人悄悄报警，但旧城区的警察究竟什么时候会到达现场，就只有天知道了。 “敲门！用力敲！” 小混混猛地推了一把，那被他们押到这里的年迈男性在门上撞了一下，缩着头又趴在侧门敲了一阵。 如果尤里安在现场，就能认出这头发灰白的人正是鲁伯大叔，他们已经认识多年了。即使两家并不算至交，但在他需要帮助之际，大叔还是尽可能地出了力，愿意帮尤里安兜底收购这栋小楼，也是在最后才退出。 然而就是那微不足道的勇气和热心，让他被卷入了这起事件。 “尤里安？尤里安？”鲁伯朝着楼上颤抖地喊了几句，期望不会得到回应。幸运的是，屋里的确没有任何声音。 之前过来的时候，他也没看到屋里开灯，尤里安可能已经出去避风头了。 他转身朝身后二人赔笑，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两位大哥，他可能真的不在......” 如果这两人是尖塔帮，鲁伯可能会稍微安心一点。 与大多数人想象中凶神恶煞，脑袋里只知道干些打砸抢之流的破坏者不同，小型的黑帮，比如尖塔帮，其中大多数成员都是周边土生土长的居民。他们中很多有家室，亲属都住在附近，有些误入歧途的年轻人，鲁伯甚至都是看着长大的。 尖塔帮是个小帮派，势力小，人数少，很少和周边居民撕破脸，也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 就鲁伯所知，正如旧城区大多数的小帮派一样，尖塔帮诞生于二十多年前的混乱时期，那时许多独立的城市在变异体进攻、内部混乱和环境污染下崩溃，大量难民涌入旧城区，治安迅速恶化。 尖塔帮最初是居民自发组织的治安队，以城市的标志“塔”为标记，自发维护空白的社区秩序，后来才慢慢变了味儿。 然而身后这两人全都是生面孔，属于旧城区的其他帮派。最近街坊邻居里传言旧城区要变天。据说各个帮派都汇集于旧城区中心地带，似乎在密谋什么大事，这不禁令鲁伯更加害怕。 其中一个黑帮作势要打，旁边那人抬手拦住，朝鲁伯挥了挥，“继续敲，喊大声点。” 鲁伯咽了口唾沫，悄悄往巷子深处看了眼，继续敲门。他知道巷子里埋伏着人，尤里安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他很确定没看到尤里安出过门，可此刻他希望那孩子已经偷偷溜走了，或者完全不做声，装作不在。 这孩子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 他对这家人印象很少，只记得那对夫妻虽然友好，但行为孤僻而神秘的，除了接收房子之外就没回来过几趟。 尤里安被孤儿院赶出来，走投无路时收到遗产接收通知，兜兜转转找回了这附近，等待手续时还在鲁伯家住过一阵。 鲁伯觉得，这对夫妻就像是完全不负责任的雇佣兵，城市里曾经多的是这样的人，干着最危险的活，奉行及时享乐，某日就拍拍屁股人间蒸发，留下一堆孤苦的私生子和私生子的娘。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判断，因为鲁伯记得很清楚，那是八九年前的一天，在那对夫妻办完手续挨个拜访完邻居的夜晚。那天他失眠了，就在家里客厅踱步，无意间听到那栋楼里爆发出短促的枪声，还有打斗的响动。他吓得报了警，但没指望警察能来，他整夜没睡觉，一直盯着那楼里的动静。 一直到第二天天明那对夫妻离开，他都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异样，就跑去找尖塔帮打听，可人家也表示一无所知。 天色渐暗，周围黑得已经难以视物——这附近的路灯基本都坏了，要么就被偷了，一到夜晚就暗得吓人。手疼痛不已，但鲁伯不敢停下，只感觉身后的凝视越来越重，他越来越害怕。 如果他们找不到尤里安，很可能会把气撒在自己身上，他已经上了年纪，不知还经不经得起折腾，不知道还有没有黑医院敢收他这样年纪的病人，还有医药费......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好似风声的动静，也可能是棍子或者刀子，鲁伯闭紧了眼睛，等着那东西落在自己身上，紧接着他便听到拳头击中肉体，闷哼声，以及身躯倒地的动静。 黑暗中有人影晃动，但鲁伯却看不清，他眼睛不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了一会儿，他壮着胆子出了声。 “怎么了？喂，还有人吗？” 有一只手稳稳握住他的胳膊，随即听到了一个年轻的声音，“鲁伯，您先回家。” “尤里安！你赶紧走，他们在埋伏你啊！” “我知道。”尤里安却拍了拍他的背，擦身而过迎向巷子深处。 “喂，里面的几个废物，还缩着呢？还不赶紧滚出来，我一条胳膊都可以收拾你们！” 第十章 对决铁爪 漆黑的巷道内人影交织，打斗的响动和人的痛呼呻吟夹作一团，回荡在旧城区寂静的夜里。 尤里安弯腰闪过横扫的棍子，它从头顶越过，打中了身后想要包抄他的流氓。 “x的，你没长眼啊！” 没等他们辨识敌我，尤里安已经飞起一脚，自下而上精准命中持棍人的下巴，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他随即反身一记肩撞，提起拳头将身后捂着鼻子痛呼的流氓打倒在地。 没有路灯和人工照明的黑夜里，普通人只能凭借本能战斗。但在尤里安眼里，周遭的人物环境清晰异常，他甚至能捕捉到混混们脸上的紧张和错愕。 仅仅一个照面，尤里安已经放倒三个人，他甚至都没用上包着石膏假装还伤着的左手。“觉醒剂”带给他的体质增幅相当全面，以他现在的反应速度，这些人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仿佛刻意放慢了。 这就是普通人和异能者之间令人绝望的鸿沟吗？ 前后几乎同时响起迫近的脚步，又有两个人袭击过来。他本想先解决前面那个晃着铁链的光头，脑海中却闪现另一道思绪。 【上墙】 没有任何犹豫，尤里安相信自己觉醒后进化了的危机预警。他在墙上一蹬，反身跳到另一侧的巷子墙壁上，眨眼间就窜上三四米高。 朝他袭来的铁链棍棒悉数打空，两个流氓四下张望，不敢相信目标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黑暗中。 “不见了！” “那小子人呢？” 单手勾挂雨棚上的尤里安眯起眼睛瞄准，盯上了那微微反射月光的光头。他手臂猛推，如一根箭般射向下方，双脚精准踩中光头的肩膀，把这人直接向后蹬倒在地，又立刻补上一拳。 “就这点本事吗，你们再来啊！”尤里安从昏迷的光头手里抽出链条，单手甩动起来，大声嘲讽，“昨天的嚣张劲哪去了？” 接二连三的人员损失令巷子两头的人不敢再靠近他，持着棍棒刀具犹豫不决。 短暂的宁静后，不知谁喊了一句。 “这小子不对劲！” 可算意识到了，这帮家伙也太迟钝了。 尤里安仔细分辨他们的长相，遗憾地意识到这帮人里面没有“铁爪”，那激他们也没啥用了。大概还有两三分钟机关就会启动，要是那家伙不在，他岂不是白准备了？ “怎么搞的，连个残废都搞不定？” 巷子深处又走来一人，那高过尤里安两头的魁梧身影正是壮汉，像拿叉子似地握着一根钢钎。 这家伙倒是也行，昨天在巷子里打过他的人，尤里安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喂，傻大个，你主子跑哪去了？”尤里安高速甩动铁链，感受着它的重量，立刻有了计划。 壮汉没有逼近过来，而是一摆手命令身后的人。“去通知大哥。” 等那报信的人跑远，尤里安才嘴角一勾，开口道，“昨天踹得一点也不得劲，我在想...你裤裆里该不会没东西吧？” “我xx弄死你！” 壮汉抬手的同一时刻，尤里安也动了。 他右手猛地一抖，铁链顿时射出，但方向完全偏离目标，根本不可能打中壮汉。 而就在此刻，尤里安眼中蓝光闪现，一道倾斜的、无法被肉眼捕捉的力场出现在铁链的飞行路径上，铁索在力场上砰得一撞，硬生生改变运动轨迹，朝着壮汉的右臂缠绕上去。 钢钎瞬间到了眼前，攻击势大力沉，这家伙还真是被他惹火了。尤里安灵巧地闪开，握紧手中铁链，用尽浑身力量反身一扯。 体重恐怕超过了两百斤的壮汉就这么被尤里安拉得失去平衡，向前扑倒，而尤里安已经等在他摔倒的路径上，抬起了脚。 “昨天踢得很爽是不是！” 这一击分毫不差地踢在壮汉胸口，骨骼破碎的声音清脆传出，壮汉被整个踹飞，重重地砸在墙上，又滑落下来，扑倒在地，震得地面都轻微晃动了一下。 附近的黑帮完全被这违反常理的情况震住了，虽然人多势众，但再也不敢靠近尤里安。 “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 有的人看见了那闪烁的蓝光，顿时尖叫起来，“x的，这小子，这小子是个异能者！” “可昨天——” “还看不懂吗？他觉醒了！” 黑帮们顿时陷入混乱，如今跑也不是，打也不是，虽然他们才是人多势众的那一方，却感觉被这个瘦削的青年包围了一般。而这新晋的异能者也不继续表态，就这么站在原地，似乎正在审视他们。 尤里安感觉到一阵解气，胸口那股淤积的浑浊消散不少，就是右脚有点疼。下次还是不耍帅了，那家伙是真的沉啊。 他一点也不担心“觉醒剂”的事情会暴露，在见到实物之前，尤里安还以为所有的“觉醒剂”已经被各个城市的权贵用完了。 不少异能者都是在绝境和巨大压力下觉醒的，虽然有点老套，但他觉得自己昨天的憋屈完全符合觉醒的基本条件。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没跟我打过照面的，我也不欺负。前面那个拿棍子的，还有我后面那个寸头......啧，其他几个都没来吗？”尤里安提起从壮汉手里掉落的钢钎，扛在肩上环视前后，“我也不是什么魔鬼，昨天怎么打我的，我照样打回去就算完了，其他人要走就走。至于你们几个，要是敢跑，别怪我不客气。” “...你他x少在这儿嚣张！”被尤里安点到名的混混突然感觉周围凉飕飕的，硬着头皮喊道：“别以为有了异能就把自己当大爷了，我们帮里也有异能者，早晚来收拾你！” “那就来呗，不过你们那个‘铁爪’好像都没敢来应战，怕不是跑了吧。” “婊子养的，你——” 黑暗中突然闪现出尤里安的身影，一拳就让混混闭了嘴。 等混混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之后，尤里安又往他身上补了一脚，“说话文明点行不行，没上过学吗？” 旁边的其他黑帮压根没有要给同伴报仇的意思，但也没有溃逃。尤里安很意外，本以为他们会在自己发话后一哄而散，但比起尤里安，他们似乎更怕其他的东西。 “口气倒是挺大。” 人群后面响起‘铁爪’的声音，途中的打手混混纷纷让开道路，尤里安也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以防被偷袭。 “你倒是让我挺意外的，小子，但年轻人心不能太燥，话不要说得太满。”“铁爪”还是穿着那身朴素的工装，他在巷子里站定，审视着面前肩扛钢钎的青年。 “是吗？那不如让我领教领教。”既然已经暴露自己是异能者，尤里安也不装了，他把左手上的石膏一扯，扔到一旁。 “你有没有考虑过加入我们？会长很欣赏像你这样的年轻人。” “哈？”尤里安没忍住，笑出了声，战斗令他热血沸腾，情绪变得特别外显，“昨天还想断我条胳膊，今天就替我考虑起前程了？让我进尖塔帮当龙头老大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当然，该还给你的一脚我是不会免掉的。” “铁爪”也笑了，“尖塔帮算个屁，就是一群街头混混。你不知道你究竟惹上了谁，小子，你可是给会里添了不少麻烦，现在认错我还可以帮你美言几句，没准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 周围的小混混和打手陷入异样的沉默，即使其中有尖塔帮的帮众，也不敢出半点声音。 尤里安的回应是竖起左手中指，“谁要和你们同流合污啊？我可是守法公民。” 小头目表情不变，而尤里安却看到他眯起的眼睛里蓝光一闪。 【头往左！】 “铁爪”瞬间从原地消失，尤里安下意识侧头闪避，感觉到凌厉的拳风从脸颊擦过，紧接着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连击。 两人一攻一守，在黑暗中近身缠斗起来。 【后撤！】 【左闪！】 【他要扫你，跳起来！】 预警没有辜负期望，即使肉眼根本捕捉不到“铁爪”的动作，但预警总能早对方一步。尤里安不得不用尽全力方能跟上预警的指挥，“铁爪”的凌厉攻击不断袭来，但每次都和尤里安擦身而过，总是击中不了目标。 伴随着不断闪躲，尤里安和“铁爪”几乎快要退到巷口，周边的黑帮本来想要帮忙，但被自家大哥那高速攻击误伤到之后，立即改为避让。时间不断流逝，“铁爪”的攻击越来越焦急，动作大开大合，而尤里安同样心急如焚。 “铁爪”的异能效果相当明显，那是能加速自身动作的主动式异能，持续时间未知。 尤里安在战前就已经做好了应对策略，力场不能与物体重叠，它需要尤里安集中精神指挥。想要阻挡这种超高速攻击，他现在还做不到。 预警和提前的准备将是他获胜的关键，他必须等待攻守互换的时刻到来。 尤里安向后一跳，避开带着破空声的一脚，趁机往上瞄了一眼。 应该差不多了，计时器应该启动了啊！ 【双臂格挡！】 提示一出，尤里安立刻交叉双臂，“铁爪”的拳头从正前方打来，这一拳力道相当之大，尤里安被打得后退几步，双臂顿时传来钻心疼痛。 汗水打湿了衣服，尤里安的体力已经消耗过半。幸运的是，他的对手也差不多了。 前方，“铁爪”眼中的蓝光终于熄灭，怒火仿佛能够化为实质从眼中喷出。他的胸口传来绞紧的不适，时间已经到了，却没有取得任何战果，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这小子简直像只猴子，率击不中令他大为光火。 异能者......这就是自发觉醒的异能者吗？ 愤怒更多来自他受创的自尊心，仅仅一天，他引以为傲的异能就被招招破解。 “...怎么？”尤里安抬起手恢复架势，趁机调整着呼吸。钢钎早就被对方打弯，在战斗中扔掉了，“没气儿了？” 持续这么久的异能，应该不能连续释放吧。 “铁爪”一抹脸上的汗水，止住往口袋里伸手的冲动，他面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可没等尤里安高兴，这中年人突然大喝一声，眼中蓝光再闪。 尤里安脸刷一下白了。 凭什么他能连续放异能啊！！ 就在“铁爪”的身影因高速运动而模糊的时候，预警突然爆响。 【闭眼！】 第十一章 失控 尤里安毫不犹豫照做，还用手捂住了眼睛。 仿佛太阳在巷子里升起，刺目的光芒瞬间溶解了黑暗。 这阵光芒来自尤里安家的三楼窗户，在那里，一盏聚光灯已经恭候多时。 就连已经提前做好准备的尤里安，也因为透过眼皮和手指照进来的强光有些头晕目眩，更别说旁边毫无准备的黑帮们了。 “啊！！！” “我的眼睛！！” 惨叫声此起彼伏，要知道巷子里可是暗得目不视物，连“铁爪”的攻击也因为这道强光中断，惨叫着捂住眼睛想要躲避光芒。 而且这灯还不是亮起来就完了，尤里安发挥了自己全部的想象力，设置了整整二十次不规则爆闪。 等头顶传来的通电和断电响声累满数量，尤里安才缓缓放下手，眯起眼睛等待双眼重新适应黑暗。 附近的黑帮东倒西歪，有的人泪流不止，有的直接抱头蹲在了地上，“铁爪”不愧是异能者，竟然在眩晕中还靠近过来，强撑着睁开不断流泪的眼睛，蓝色的眼珠里满是怒火。 “你找死！！” “铁爪”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匕首，如今拖挂着残影刺向尤里安胸口，二者距离近在咫尺，这一记攻击是不可能躲开的。 不过尤里安也没想躲。 眼看刀尖就要刺进尤里安胸口，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铁爪”惊骇地抬起头，却正对上尤里安蓝色的眼睛，还有他脸上那抹细微的笑容。 匕首在巨力下破碎了，崩作无数细小碎片散射出去。 “铁爪”惨叫着捂住右眼跪倒在地，脸上顿时被切开数道伤痕，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 “这我倒真没想到......”尤里安惊魂未定地恢复站姿，力场的强度远超他想象。“不是肉搏公平对决吗，干嘛动刀子呢。” 还睁不开眼的黑帮们听见“铁爪”的惨叫，终于崩溃。 “大哥，大哥怎么了？” “别管了，快跑啊！” “往哪跑？人都在哪啊？” 原本气势汹汹准备来教训尤里安的一众打手跌跌撞撞逃散了。 尤里安耸耸肩，低头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铁爪”，抬起脚，又放下了。 差不多也够了，目的已经达到。他和“铁爪”这种人不一样，他才不会对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动手，即使对方是黑帮。 一只眼睛换一脚，倒也差不多吧。 胸口那股淤积的气终于散了，看着对方倒地呻吟的样子，尤里安却没感觉到复仇的快感，而是满心疲惫，还有点空虚和头晕。 “让你的小弟叫辆车，送你去医院吧。” 他左顾右盼，想找个没逃走的人，但发现自己高估了这些人的忠诚度，巷子周围连个鬼影都没剩下。 尤里安正在思考如何收尾，却看见地上的“铁爪”抽搐起来，独眼中蓝光大盛。他满脸青筋暴露，双齿紧锁，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咔咔声，没过几秒身体突然反弓起来，直挺挺地绷紧。 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尤里安接连后退，脑子里顿时蹦出一个词： “失控”。 不会吧，这么脆弱吗？异能者不是极小概率才失控吗！ 他想打应急电话，失控者不是他能处理得了的，必须叫治安队来才行。可手一摸口袋却是空的，尤里安这才想起自己怕把手机打坏，压根就没带出来。 上楼去拿？不行，来不及。 “喂，有没有人能听到，快叫治安队，有人失控了！” 不能就这么跑走，周围都是居民区，万一出现一个失控者，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可恶啊，你这去医院不是很快就能治好吗？要失控应该轮到昨天的我失控才对啊！你怎么还抢上了！ 思来想去，尤里安立刻蹲下身，尝试安抚这个他之前还恨得牙痒痒的人。 “喂，你冷静点！” “想想你家里人啊！有孩子的话，想想孩子啊！” “铁爪”眼里的蓝色越来越亮，面部的血管如同血液被注入“觉醒剂”一般亮起，这道蓝光沿着皮下血管迅速扩散。所到之处，皮肤开始变得苍白，生出如鳞片一般的白色外骨骼，他的胸腹更是高高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他胸口破膛而出。 尤里安明白不能再拖了，这人真的要失控了！ 他伸手向怀里，抽出那把缠在肋侧，原本是用作最后手段的银色手枪，蹲下来对准了“铁爪”的头颅。 几根灰白的骨头刺破皮肤，从“铁爪”的手里钻了出来。然而令尤里安惊骇的却是，“铁爪”那只还完好的眼睛勉强转动过来，正饱含恐惧地看着他。 “不......”中年人流血的嘴里艰难地挤出了一点声音，“不要......” 手枪显得异常沉重，尤里安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记忆不合时宜地刺中他的心脏，房间里明亮道刺眼的灯光，一个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的女人。在她身后，有个长相很熟悉的男人拿着枪，顶在她的后脑勺上。 【扣下击锤，开枪】 “已经成功了？”男人按着耳机喃喃说道，“很好，把原型带走。” “把俘虏全部处理掉，他们没用了。” “我说全部，全都杀掉。” 闭嘴！尤里安只想捂住耳朵，令他混乱的记忆却还在继续，一切还在发生。 【开枪！】 跪在地上的女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扑向男人，死死按住那把枪，两人纠缠着搏斗在一起，很难想象那双喜欢弄乱孩子们头发的手竟然有这般力量。 砰！ 女人被打得向后退去，她艰难地捂住衣服上染红的部分，露出混杂着震惊和愤怒的表情。她踉跄地伸出手，往前走了一步。 男人抬起另一只手上的枪，对准她的脑袋连扣三下。她的脸碎掉了，除了尤里安，谁也认不出那曾经是娜美阿姨了。 【把击锤扣下去，杀了他！】 预警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盖住白色房间里的惨案。尤里安闭上眼睛，拇指摸上击锤，扳动下去。 闭目后的黑暗里浮现出娜美阿姨的脸，旁边还站着其他的人，他看见过吗？他真的看到过吗？ 突然有人按下他的手，以绝对的力量把枪口向下按去。 尤里安睁开眼，格兰妮蹲在自己身边，一切都因为她的到来显得不真实，仿佛处在梦里。 她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许她是直接跑过来的，但尤里安太紧张，根本没有听到。 格兰妮伸手在“铁爪”的口袋里摸索几下，便从上衣兜里翻出一个白色瓶子，她一捏掐断瓶口，把里头的东西往“铁爪”鼻子里倒。 瓶子里装满一种灰色的粉末，“铁爪”猛地吸入后，情况竟然迅速稳定，异变顿时终止，他的身体也放松下来，蜷缩起来艰难地咳嗽，大口喘气。 如果不是手脚处增生的骨骼还残留着，没人能看出他曾经濒临失控。 格兰妮嫌恶地把瓶子扔在地上，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把木然蹲着的尤里安也扶起来，“还好我回来的及时，是吧？” 尤里安却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手，银色的手枪在指尖显得异常沉重。他差点杀了人。 “你不会在愧疚吧？啧，你是差点做傻事啦，不过考虑到你不知道这种人是药催的，情有可原。”格兰妮安慰地拍拍他的背，“我已经叫治安队了，等会儿就把这家伙交给他们处理，再观察观察。” “我——” “别说了，你好好休息休息吧，等会儿我来应付那些当兵的。”格兰妮朝头顶挥了挥手，“谢谢顺风车，你可以走了。” 尤里安抬头，发现印着“星轨”标志的浮空车悬停在上空，那公子哥站在敞开的车身边缘，扫了眼尤里安就关门走了。 奇怪，引擎这么吵，他居然刚听到，就好像这辆车是突然出现的一样。 “走啦走啦，别傻站着了。”格兰妮大大咧咧地牵起他往屋里走，“明早上我再给你好好解释。” “不过不得不说，你打得还挺厉害的，动作很帅哦——” 尤里安想要听清楚她后面说了些什么，却集中不了精神。有一股暖流从鼻子淌下来，他恍惚地伸手一摸，才发现是血。 他晃晃悠悠地软倒在地，依稀听见格兰妮咋咋呼呼的声音。 “超载了？你这家伙没点常识吗！” “你到底用了多少次异能啊？” “就几步路了，自己走回去啊！” “喂！” 他朦胧地睁开眼睛，与现实却像隔着一层水雾，几乎看不清远处的东西。 “尤里安，你不能成天这个样子啊！”格兰妮摇晃着他，“你清醒一点，这样子娜美又要说——哎，算了，保不住你。” 格兰妮背着手挪到旁边的讲台，假装帮忙整理教案，尤里安恍惚地转过头去，看到娜美披着大衣站在教室入口处，她刚送走最后一批学生，此刻关上教室门缓步走来。 这位年长的女士边说边摇头，“尤里安，尤里安，你这样子不行啊......你爸妈把你送到我这里当物理学助教不是让你站在旁边发呆的。” “我有点头晕......”他下意识回复道。 格兰妮在娜美身后悄悄看他，表情仿佛在说“这个理由用过很多遍了，不奏效了”。 但娜美并未不以为然，她抬起手贴了下他的额头，皱眉的时候眼角的皱纹都浮现出来，“又不舒服了吗？频率是不是越来越高了？” 尤里安抬起眼睛，尽可能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她们后续的话全都听不清了。 脑子里模模糊糊闪现出许多疑问，从玻璃门上的倒影里，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变蓝了。好奇怪。 他想知道怎么了，却讲不出话，只感觉到自己又流鼻血了，可能还在流泪，这回甚至没来得及抬手，整个人就猛地向下坠去。 “尤里安！” “格兰妮，去叫医生过来！” 他倒在地板上，感觉自己身体里有团炙热的光在膨胀，不断膨胀，直到将一切都撕裂。 “不，不！不能这样，他们明明撑过来了！” “天啊，他——” 他听到尖叫。 他彻底沉入黑暗。 第十二章 通往十五号设施的车票 【2135年4月14日】 预警又抽风了，开始在他脑袋里读日期，已经不是第一回这样了。 尤里安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床冬被，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这里是他的房间。 格兰妮抱着一只超大的熊布偶，躺在旁边小沙发上呼呼大睡，还轻微打着呼噜。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早晨5点，他没有昏迷太久。 “铁爪”，巷子里的械斗，“觉醒剂”，讲台，白色的房间。所有的记忆都作乱一团，在思维里不停盘旋。 简直像是宿醉，他的头脑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堪，仿佛有人跟他不停耳语“继续睡吧，睡吧”。他几度想要爬起，又鼓不起劲——也可能是被子实在太重了。 躺着又休息片刻，他在梦境和现实边缘挣扎几次，勉强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把身上沉重的负担掀开，挣扎着逃出被窝。 手枪放在枕边，他还穿着昨晚上打架的行头，这至少说明格兰妮没有把他给扒光。 “格兰妮，喂，格兰......” 叫了一阵，格兰妮压根没有醒转的意思，尤里安便蹑手蹑脚拿出一身新的衣服溜去了浴室。等脱掉脏衣服，看见自己手臂和右腿上的淤青，记忆终于有了些实质感。 所以，我真的把黑帮给收拾了一顿啊。 不错，这下子他们总归会消停点，不来找我麻烦了吧。 想到这里，他心情一下子就好了，洗澡的时候甚至久违地哼起歌，令他困扰的错乱记忆顺着水流一起飘走，消失不见。 这些幻觉......或者说融合了幻想还有现实成分的思绪，尤里安已经习惯它们了。不知道是不是父母的离开令他受了刺激，只要太累，他总会莫名其妙“看到”一些自相矛盾的事情。 幸好他心大，适应得也快，不然肯定会被压得神经兮兮。 他戴上那个刺球吊坠，端着脏衣篓离开浴室，才发现格兰妮已经醒了，她含糊不清地揉着眼睛，嘴里埋怨着，“怎么都不叫我一声？” “谁让你睡得跟头猪似的，要不你再歇会儿？天都没亮呢。” “不行，我等下要赶车呢。”格兰妮端着布偶熊坐起来，打了个激灵，“对了，我们得赶车去啊。” “赶车，我们？”尤里安怀疑她睡糊涂了，他放下手中东西，凑到格兰妮眼前，竖起两根手指，“你看看这是几？” “少来！”她拍开尤里安的手，“我清醒得很，你得跟我出城。” 尤里安嗯哼一声，抱起双臂坐到床边审视她，“先不说你为什么突然要我跟你赶车，昨晚上的事你是不是还没解释？” “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啊......”格兰妮转开目光，微微抿着嘴唇，“哦对了，祝贺你觉醒，恭喜成为异能者。” 没错了，这就是她说谎时候的表情。 尤里安挑起一边眉毛，“你昨晚是什么时候开始看我打架的？” 如今清醒过来，他稍一想就能发现不少端倪，格兰妮出现的时间太巧，巧得就像是躲在旁边观察事态，发现他差点杀人才蹦出来救场。况且，对于“铁爪”的情况她好像更加清楚。 这可不是一个在贸易公司上班的人能掌握的信息啊，更别说她这次回来就挺奇怪的。事实上，他之前被格兰妮救下来的时机也很巧。 在尤里安严肃审视下，格兰妮终于选择了让步。 “一，一开始就在看了。” “那前天下午那次呢？” “前天？”她不敢看尤里安，回忆片刻才交代，“前天我确实是正好赶到，还差点没赶上呢。” “你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啊，格兰......噫呃，你该不会是个跟踪狂吧。”尤里安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不禁抱起胳膊。 “你也太自恋了，谁有兴趣跟踪你啊！”她把玩偶往地上一摔，布偶熊直接弹到了天花板高，“你惹了麻烦，我知道了之后总得来帮忙吧！” “你怎么知道的？” “你之前去，呃，我，我是说，反正我就是知道！”格兰妮接住掉下来的玩偶，布偶熊在她沉重的怀抱中嘎吱作响，她别开头哼了一声，“总之等下你跟我去赶车。” 尤里安知道她这时候是再怎么问也不肯透露的，于是便耸耸肩作罢，反正格兰妮口风不紧，他早晚能问出来的。“去哪？” “十五号福利设施。” 尤里安：“？” 这个答案实在太出乎意料，连尤里安也不禁愣神片刻。 半响，他跟着重复了一遍，试着确定她没有在开玩笑，“十五号福利设施？” “对，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有点记忆错乱吗，关于孤儿院的。”格兰妮掏出手机，给他看一段保存下来的记录。 这是他们半年之前的聊天内容，当时尤里安只是稍微提了一句自己有点分不清孤儿院里发生的事情，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上心。 他从来没觉得这种持续了很多年的困扰会有解决方法，仿佛这个问题本身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很多时候当尤里安回忆过去，都会搞不清他究竟是几岁进的孤儿院。按照那份死亡通知书，他应该是13岁（2125年）之后才进的孤儿院，他对那里冷漠又脾气暴躁的护工印象很深。 但如果再把记忆往前推，一切就瞬间错乱了，13岁之前的日子虽然记不清，但好像也在孤儿院。孤儿院里的伙伴似乎从来没变过，连一些老师的脸都互相交错，在一些尤其错乱的记忆中，甚至他的父母都出现在孤儿院里当护工。 “那个地方真的存在吗？看到合照之前，我压根没听说过。”尤里安从床头柜里翻出相册里那张旧合照，照片上的血渍已经变成难看的深棕色，没法辨识图像了，“而且，这听着不像孤儿院啊。” “反正你相信我就对了，故地重游肯定能帮你捋清楚的。十五号设施是十五号设施，孤儿院是孤儿院。”格兰妮单手捧着脸，嘴角勾起一丝坏笑，“总之我就是知道关于你的很多事情，相信你格兰妮姐姐吧！” “还说你不是跟踪狂......” 布偶熊直接砸了过来。 “谁有兴趣跟踪你啊！” 等提着行李来到城郊车站，尤里安仍然感觉自己笼罩在一层虚幻的迷雾中，他这几天的遭遇实在是太丰富，生活莫名其妙就进入了一条高速轨道。 “我们要坐城际列车去那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车票，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车次和目的地，这明明是开往另一座城市的车。难道那座设施如今被纳入了某座城市的统治范围，还在作为孤儿院运行吗？ 如果十五号设施真的不在圣塔城里，或许它真的是一个独立的地点，难道他一直搞错了？ 格兰妮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凑过来悄悄说道：“当然不是，等列车停下来过检的时候，我们就在中途下车。那旁边有个聚居点，我已经跟一个朋友租了一辆车，到时候我们就开越野车去那里。” “你该不会加入了什么黑心公司吧，格兰，你这是贸易公司员工该干的事情吗？”尤里安不禁感叹，“这样的话，你要怎么把武器禁制解掉啊？” “反正听我的就对了，你那把枪带了吧？” “带了。” “先给我。” “你要干什么？”尤里安从腰间抽出武器，用外衣遮掩着递给她，格兰妮压根没在看他，随手接过就塞进了手提包里。 尤里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盯着车站入口处的安检。 圣塔城对枪械管制相当严格，平民是不允许拥有武器的，更别说在城际列车上了。一些拥有持枪证的人是可以佩戴武器，带着乘车也没关系——不过要用安全装置锁起来，到其他站点下车的时候才能解除。 就在他猜测格兰妮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朝着安检走了过去，尤里安便满心担忧地拖着行李箱跟在后面，看她在自己前面排队靠近安检，最终来到柜台前和工作人员交谈。 “对，我带了枪。” “证件呢？” “这里。” 尤里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格兰妮掏出两本证件推过柜台，他能认得出其中一个黑皮本子，那是佣兵资格证，由现在已经改名成“荒原开拓者行会”的原佣兵公会发行。在城外地区极其危险，充斥着各种变异体变异兽的年代，佣兵行业不断壮大，最终正规化起来，拥有了统一的行业公会、考核标准，变成了一份正规工作。 但这并不意味着是个人都能当佣兵，这毕竟是个热门行业。尤里安以前参加过测试，因为成绩平平排名一般，最终也没拿到证。 即使他现在身为异能者，肯定能被抢着加入佣兵公会，考核压根不在话下，但看到格兰妮拿出佣兵证的时候，他仍然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另一本证件一晃而过，尤里安没认出那究竟是什么。 周围排队入站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佣兵啊，现在好像不常见了。” “行业不景气了呗。” “股票成天跌，都害我赔钱了。” “哇，这么个美女怎么干这种活儿，真可惜了。” “擦擦口水吧，瞧你那猥琐样。” 格兰妮把装了安全装置的枪械塞进包，在周边一众人感叹中走进候车大厅。尤里安愣在原地，直到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才如梦初醒般跑去过安检。 他摇摇晃晃拖着箱子赶上格兰妮，结果她借口去卫生间先走开了，等她一走，他只觉得大厅里许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尤里安心情复杂，他找到偏僻位置坐下等车，等格兰妮从卫生间回来。 两人一齐落座后，一度没有说话，但过了一会儿，尤里安还是忍不住用手肘拐了一下她。 “你什么时候考的证？”他并不意外格兰妮能够通过考核，她那股天生的怪力优势实在明显。只是突然发现童年好友有这么多藏着的秘密，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们曾经无话不谈，经常分享各自的秘密。这才一年没见，格兰妮好像突然和他疏远了。 又或者，她几年前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跟他疏远了？ “去年刚考的，挺好用的吧？”格兰妮显然注意到了尤里安的不快，她看起来有些愧疚，“回头你也去考一个吧，我只是拿来坐车而已。” “你包里那两把一长一短的也是‘坐车而已’？” “咳咳，那是安全起见拿来防身的。”她抱紧行李包，“没有必要的话，我是不会动枪的。” 尤里安抬起手垫在脑袋底下，张望着候车厅的穹顶。一群微型无人机正在擦拭弧形玻璃，安静地忙碌着。他又想起昨晚的战斗，“铁爪”狰狞的脸还有握枪时手臂颤抖的感觉，回忆起来仍旧会感到心悸。 假设“铁爪”没有失控，他当然不会杀对方，尤里安和这些混混不一样，他才不会像他们一样做事。 可当时情况紧急，预警一直在催他，他为什么开不了枪呢？ “那你，杀过人吗？”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没有，我就没扣过几次扳机。最严重的也只是把几个家伙打进过加急病房，用的还是枪托。”格兰妮也仰起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你还挺困扰吧，昨晚上的那件事情......尤里安，你还记得马卡洛夫叔叔吗？” “呃，有点印象。”这个名字很耳熟，似乎是父母以前的朋友，但具体他是做什么的，长什么样，尤里安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过去的记忆基本都像这般模糊。 “他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很受用，你没准也应该听一下。” 她从包里拿出尤里安的那把银色手枪，用一本杂志遮掩着递给他，压低嗓子模仿男性低沉的声音。 “没有做好杀人的准备，就不要开枪。” 第十三章 艰险之路 这句朴素的话给了尤里安很大的震撼，更多的是安慰。也许他真的没有做好准备。 杀人可不是什么轻描淡写就能带过的事情。说出这两个字和实际行动比起来，实在是太轻松了。 他接过枪，迅速塞进简陋的自制腋下枪套里，以防被别人看见。 突然，他感觉有哪里不对，赶紧伸手进外套又确认了一下，顿时眉头狂跳。 枪上的安全装置没了。 “格兰......” 尤里安嘴角抽动，默默转向格兰妮，后者已经吹起了口哨，生硬地转开话题，“不用在意这些啦......哎呀，对了，车快到了，我们去排队吧。”她提起包想跑。 “你给我等一下——”尤里安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她拽回座位上，凑过去用极低的声音喊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心虚地扫了几眼车站里的警卫，幸好没人注意这边。这要是被发现，至少要蹲十年监狱。 每人十年！ “反正，中途下车之后也要解开。万一在荒原上遇到打劫的，得防身嘛......”格兰妮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有说谎或者心虚的时候，她的脾气才会软下来。 “你该不会在希普纳尔犯了事，跑我这里想让我包庇你吧。” 联想到佣兵证、奇怪的情报来源、解除安全装置的手段、不知道哪里来的中途跳车计划，尤里安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想贴近现实。 “你不要空口污人清白！”格兰妮低声反驳，“而且又不是我自己干的，我有几个，恩，上班认识的朋友，他们资源很多。” “所以是团体作案吗！” “都说了不要在意这些了！” “这怎么可能不在意啊！”尤里安几乎要控制不住音量了，他摇晃着格兰妮，只感觉头皮发麻。自己这趟该不会压根不是去什么十五号设施，而是要被强行拐进犯罪团伙吧。 旁边有些市民朝这边看了过来，满眼好奇，还彼此窃窃私语，不知道究竟脑补了什么，都被尤里安用“不要多管闲事”的眼神瞪了回去。 可不管他怎么追问，格兰妮已经铁了心不透露，盯着天花板不说话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算了，你就说，你那些个朋友在不在这里？”尤里安用怀疑的目光审视起候车大厅里的所有乘客，非要说的话，每个人看着都很可疑。“你不说清楚，我就不上车了。” “那，那你别去找他，他只是帮我解掉安全装置而已。” “行。” 格兰妮不情愿地指了一个方向。“那边第三个位置上那个人。” “那个留胡子的眼镜宅？” “哎？你怎么知道他是宅男？” “他戴着dg的官方耳机啊，这种联名周边专骗冤大头，贵得要死性能还一般，有这功夫不如多出几个模型。”尤里安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赶紧改口，“呃，总之，真的就他一个吗。” “哎呦喂~还挺懂啊，我记得某人之前还笑我玩娃娃呢。”格兰妮顿时来劲了，她翘起腿，上半身贴过来悄悄问道：“你最近手头紧，该不会是模型买多了吧？” “哪有，只是生意不好。” “那你屋里那一面墙的盒子里都是啥？” “工具，都是开店用的工具！” “剪钳也是？” “那是修东西用的！” “你桌上那堆流道？” “这是个人爱好！不要在意这些了！” 结果因为格兰妮的插科打诨，一直到上了车他们都没能把话题扯回去。兜兜转转，最后反而在软卧车厢里相互聊天。 “只要使用异能后感觉头晕，就要立刻休息至少半小时，超载可不是闹着玩的，对身体伤害很大。”格兰妮按动手机，“这是我整理好的一点小笔记，挺有用的。” 尤里安连上城际列车的局域网，立刻收到一份文档。里面内容虽然不多，但都相当实用。“格兰，你是不是异能者？” “我？那要看你怎么算了。” “不是有统一标准吗？” “大部分的异能者都是后天觉醒的，虽然也有先天的例子，但都会有主动能力。像我就没有，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算。我可能只是力气大点吧。” 他们的卧铺在同一个车厢，因为车票等级较高，车厢里就他们两个。只要门一关，讲话也不怕有人偷听。 列车启动，由车站驶出，眨眼间就脱离密集的建筑物，沿着高架轨道奔向荒原。 格兰妮伸了个懒腰，把手支在窗台上，眺望荒原单调的死寂风景。建筑废墟，废弃的公路，偶尔长着苔藓和枯草的原野，荒原上满是这样的东西。 但看过新闻的城市人都知道，在几十年前，进入荒原搜集在“最后一次冲突”中被遗忘和遗失的物资仍是极其危险的工作——在今天也一样。 不过直到今日，未被发掘完全的废墟要么充斥着致命的辐射污染，要么就是被那些残存至今的变异体占据，成为了变异生物的领地，探索荒原的价值也因此大幅降低。 这个由佣兵充当主力的拾荒行业也许不久就要消失了。 一成不变的风景很快看腻，尤里安的心思又回到那个仿佛未曾谋面之地上。 “十五号设施还在运行吗？” “早就停运了，连拾荒的人都不会去那儿。”格兰妮将地图递给他，指出一处距离城际安全交通线不远的位置，“它就在这儿，这座城市废墟中间。” “开车过去要多久？我没带多少吃的出来。” “放心啦，饿不着你的，开车一天就到了，到时候我们轮班。”列车此时突然降低了速度，格兰妮随之看向窗外，“要过郊区线了。” 尤里安记住地图上的标记，跟着看过去。 郊区线是一圈高耸的铁栅栏，在出入境通道和轨道周围安装了大量岗哨，其他位置都交给无人机负责，它标志了城市安全范围的极限。 在城市不需要依靠城墙防御变异体后，郊区线经历过多次变动，如今圈进了一大片原本属于荒原的待清洁土地。在接下来几十年，城市会继续生长，直到把这里完全占满，之后再扩张郊区，周而复始。 城际列车缓速通过郊区线，让扫描光束对车辆和乘员进行最后一次检查。尤里安注意到一群有无人机就在轨道下方修缮破碎的铁栅栏，看起来这里之前发生了一次越境事件，也许还爆发了暴力冲突。 荒原安全之后，城市之外大大小小的聚居地数量翻了几番，可出去容易，想要回到城市里就难了。 格兰妮突然戳了他一下，她坐得离窗户更近，此刻指着那群微型无人机提问，“知道这些小东西的外号吗？” “蜂群无人机，以数十个机体为单位进行集体协作，由此而得名。”尤里安对这类科技物品还算熟悉，他可是靠这个吃饭的。假设和科技迷客人聊得愉快，议价也会多点底气。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以前还用来造楼呢。” “发明者是谁？” “这是什么突击考察吗。”他仔细回忆，“呃，凡卡·李？” “是万卡·李，也叫李凡客。”格兰妮流利地念着这个拗口的名字，她看起来很失望，但眼里还有些许期待，不知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那是个污点科学家哦，专门搞无人机军事化的，在城市战争结束后还被判刑了。” “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考点。” 她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泄了气，“你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啊，我还以为你在装呢。” 尤里安只感觉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印象？” 她却不讲话了，扯过被子躺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行李包当枕头，面对墙壁开始生闷气。 尤里安摸不着头脑，他完全不理解格兰妮为什么突然发脾气，戳了她两下也没给点反应，只能继续研究地图。反正明天才下车，之后还得开一天的越野车，有的是时间等她生完气问明白。 圣塔城消失在地平线上，窗外除了轨道高架，再也看不到文明世界的影子。尤里安看够了地图，昏昏欲睡地看起风景，用手指在窗户上画出丘陵和山脉的起伏线。 他坐在格兰妮对面，这个方向只能往后看，一开始他还觉得新鲜，可没过多久就开始感到无聊了。 虽然他快有十年没有离开城市，但看多了荒原也怪单调的，毕竟这里本来就没啥风景。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列车尾部聚起一团云雾似的东西，好像一层黑色的幕布盖住了车尾。可没等他眯起眼睛仔细分辨，它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他起身推了推格兰妮，“车后面刚才好像有东西。” “能有什么东西？” “我是说真的，刚才真的有团东西跟着车。” 格兰妮叹了口气，无奈地翻过身来，脸上被包里的枪支硌出了红印子。她把行李包调个方向，抬眼看向窗外，“哪有啊？” “在后面呢，你到我这儿看得到。”尤里安揉了揉眼睛，趴到玻璃上再往车尾看，可哪还有什么东西。 “这可是高速列车啊，尤里安弟弟。再快的变异体都追不上全速运行的列车。”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起身来到他这边，也贴到玻璃上往后看，下巴垫在他头顶，“没东西啊。” “可我明明看到......” 莫非那真是幻觉？他的病情不会加重了吧？ “好吧，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发脾气的，但你这借口也太蹩脚了。”格兰妮坐回去，笑着摇晃起身子，“好吧，我跟你好好讲讲我生气的来龙去脉——我们以前不是搞过很多次恶作剧吗，经常被老师和你爸妈骂，还有印象吗？” “有啊，你当时还经常自告奋勇跑去当诱饵，结果每次事发都只有我被抓。” “谁让你反应这么慢，让你跑都不跑。那你还记不记得——尤里安！” 格兰妮的声音顿时变成尖叫，她扑过来想要抓住他的手，但就连这个举动也没能做完。 车厢忽然开始下坠，两人双脚齐齐离地，一起被甩到车尾方向的墙壁上。 此时透过窗子，尤里安终于看清了外面的情况，列车车头脱轨了，拖拽着后续所有车厢脱离了高架桥。 在车内乘客们惊恐的尖叫声中，列车一头扎向地面。 第十四章 蜂王 仿佛能够撕裂世界的巨响过后，是漫长的黑暗。 【快醒醒】 尤里安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仰躺在废墟里。 光从破裂的车厢缝隙间渗透下来，勾勒出不成型的残骸废墟，一根尖锐金属悬在他脸前，仿佛随时可能坠下。 废墟之外隐约能够听到伤者的哀嚎，虚弱的哭泣以及求救的声音，列车或许已经被发现失联，可这里距离城市太远，救援到底何时到来仍是个未知数。 尤里安紧盯着面前那些尖锐的金属，忽然发现它们同自己中间隔着一层几乎不可见的屏障，正是这屏障挡住了变形的车厢。 “格兰......”他小心翼翼地呼唤，转头查看四周，发现格兰妮紧握着一个球形装置昏倒在旁边，她倒着的位置原本是天花板。 整个车厢翻转了过来。 尤里安朝她伸手，但够不着她，只能再喊。他的双腿被压在两块垫板中间，虽然没有受伤，但暂时抽不出来。 几次呼唤后，格兰妮呻吟一声，伸手捂住腹部，逐渐醒转，“天哪......谁喊我？” “你受伤了吗？” “还用问吗，嘶——”她在狭窄空间勉强翻身，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把手里的球形物体朝他推过来，“你拿着，我看看怎么能出去。” 尤里安抓住那个滚来的金属球，借着微光迅速辨认出了这东西，这是个静滞力场发生器，有钱人的车上总装着这个。遭遇事故的时候，它能够生成一层稳定的保护结构，可以抵抗冲击——他给自己的异能起名就是参考了这个。 一般来讲发生器能够持续作用数十个小时，但是这个装置承受的冲击显然超出了设计预期，显示界面已经错乱，偶尔还冒出扎人的危险电光。也许下一分钟它就会失效，然后废墟就会直接压在他们身上。 “我这里有个板子松动了。”格兰妮那边的情况他看不全，只听到她用拳头敲打金属的声音，“应该可以打开。你怎么样？” “腿卡住了。” “见鬼，列车怎么会脱轨，这种事情八辈子都遇不上。”格兰妮愤愤不平地砸了下墙体，支起身体用手肘去撞那块松动的板子，发现不奏效之后又调转过来，改用脚蹬。 一下，两下，第三下直接把那块金属踹飞了出去，却牵动到伤处，疼得她龇牙咧嘴。 “等着，我把你弄出来。”她留下这句话，就从缺口钻出去，看不到了。 一个人被留在随时可能崩塌的废墟里感觉相当糟糕，尤里安握紧力场发生器，盯着近在咫尺的尖锐物。假设装置失效，他或许还能靠异能多撑一会儿。 好吧，其实是多撑几秒。但有总比没有好。 他能听到废墟顶上格兰妮搬东西时发出的动静，偶尔还能听到她的痛呼和抱怨，她可能摔断了肋骨，或者更糟。 外面其他幸存者的动静越来越轻，几乎听不到了，尤里安发自内心为他们祈祷，希望有更多人能撑到救援抵达。 时间显得尤其漫长，也许过了十分钟，也许过了半小时。他不停给自己打气，不断告诉自己这个发生器还能撑很久，格兰妮就在外面。 伴随刺耳的金属摩擦，尤里安眼前透来一抹光亮，一块巨大的墙体护板被格兰妮拖开，砸在废墟上。虽然只露出一小块空隙，但尤里安可以看清楚她了。 废墟外面，格兰妮蹲在地上，硬撑着朝他挥了挥手，冷汗沿着她的脸滑下。 “还撑得住吗？” “别小看我。至少有两个车厢压在你上面，见鬼的，我没看到救援的车。”她深呼吸着，双手叉腰慢慢站起来，“呼......你真该看看这上面是什么样子，这场景真是——”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格兰妮顿时不说话了，直勾勾盯着声音来源。空隙之外，她的脸越发显得苍白。 她似乎没能找到声音的源头，但那听着非常近。 等了一会儿，尤里安壮着胆子问：“那是什么？” “我也想知道。应该不是变异体，安全线路周边不会有那东西的。你能找到我的行李包吗？” “我试试。” “好，我再想想办法。得赶紧把你弄出来。”格兰妮说完就消失在他眼前，她挪动了什么，伴随着一阵物体滑坡的动静，力场上承受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屏障变得更加清晰。 尤里安用手肘支起身子，尽可能抬高自己的视野寻找那个手提包，不管格兰妮在里头装了什么非法物品都无所谓，他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他们需要武器。 他看到斜下方层叠的金属之间露出一抹蓝色，是那个手提包。它附近形成了一个小空间，包看来没有卡住。但是从尤里安这里到下方空间的通路非常窄，幸好有发生器，不怕它位移或者崩塌。 他将左臂挤入缝隙，努力向下延伸，感觉到指尖触碰到了行李包。 调整一下姿势，他把身体扭转到极限，尽力伸手向下，这次两根手指拽到了行李包的边缘，便慢慢将它往上拽了一些，放稳后摸索起拉链。 又是一声惨叫，令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动作也一度停顿。这次他确定了，那绝对不是事故后现场该存在的声音。 尤里安拉开行李包，凭借直觉翻找里头能够拿到自己身边的小物件，他攥住了一个椭圆形的物体，摸起来有点像手雷，但没有拉环。格兰妮的包里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些？ 头顶响起金属挪移，他腿上的压力大幅度减轻，尤里安向上抽出双腿蜷在身前，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出去了。他推了推头顶缝隙周围的废墟，感觉它有些松动。或许两人合力的话，他就能从废墟里解放出去了。 “怎么样？”格兰妮再次出现在外面。 “我能动了，你能看到这块板子吗？” “这个？上面还叠了不少石头——桥也塌了。” “你先把东西搬开，我应该就能出去了。” “行，等着。” 尤里安在她离开的间隙抽出手，查看起手里的东西，跟他猜测的差不多，这是个强脉冲手雷，虽然破坏力一般，但暂时让周遭的电子物品瘫痪，干扰通讯是够了。 他没怎么研究就找到触发开关，弄明白了使用方式，也许他就是在这方面有天赋，因此得心应手。 外头传来石头滚落的声音，力场的颜色又变浓厚了一些，格兰妮应该已经清理掉了杂物。尤里安把发生器在一个凹陷处放稳，双手撑住上方的车厢顶板发力，感觉将它推起来了一点，但力量还是不太足够。 “格兰？”他向外呼喊，“差不多了，我可以出来了！” 没有人回应。 “格兰妮？” 周围还是没有她的声音，从一线缝隙往外看去，只有空荡荡的阴沉天空。 出事了。 虽然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尤里安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把手雷塞进口袋，双手发力，拼命尝试把头顶的金属板移开。 既然没有办法直接抬起整块板子，他便改变思路，把它朝着周围挪动。静滞力场会影响范围内所有的物体，它们之间绝对有空隙。他很快找到废墟间的一个断层，将板子挪移一些后，出口扩大到了足球大小。 一团暗色忽然从缝隙外低空掠过，他立即停下动作。这次尤里安确确实实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气团，而是一大群微型无人机聚合起来制造的错觉。 无人机意味着现代文明，但它绝不该独自出现在这里。 等无人机群消失在视野中，尤里安喘了口气，手脚再度发力，缝隙扩大到足够一个人侧身挤过，他赶紧坐起，挤过缝隙爬到外面。 重见天日后，他立刻就看到了格兰妮。她躲在一块竖起的崩塌桥板后，紧握着一把手枪。 注意到尤里安，她赶紧伸手示意安静，借着掩护把他从废墟里拖出来，一起躲在桥板后面。 等爬出废墟，尤里安才看清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高架轨道从中间断裂成了两截，桥梁上多出一个光滑的清晰缺口，仿佛有人在空中画了两道竖线，切断了桥面。几十节车厢相互堆叠，了无生气地躺在地面上，到处都是废墟，遇难者的声音此刻已经彻底听不到了。 接着，他悄悄看向桥板后面，之前的猜想瞬间得到了肯定。 在两节保持着平衡，和地面相互支撑形成三角形的车厢外侧，挂着几具尸体。就像装饰柜里的标本，尸体被细长的钢条穿透关节和喉咙，摆着怪异的姿态钉挂在车厢外。 每个人都微微展开双臂，姿势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暗色的痕迹沿着死者的身体向下滑落，染红了金属外壳。 在他惊愕于凶手的残忍手法之余，不禁诧异这离地足有三米多高的地方，尸体是怎么被挂上去的。 尤里安的疑惑很快便有了解答，又一声尖叫戛然而止，不久，废墟里一具尸体腾空而起，直挺挺地自行飞向车厢，摆正姿势。下方的废墟中有金属自行断裂，分裂出尖锐的钢条钉在尸体上，又添上一件残忍的艺术品。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自行发生着，这些精准而残酷的暴行令人惊骇，但尤里安并未慌张，他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怪。 格兰妮示意他继续看，随即这诡异一幕的真相便揭露了。 一团烟云般的物体自行从虚无中聚拢，那是微型无人机。这密集的“蜂群”竟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它脚踏虚空，面对着车厢上的作品，仿佛在暗自欣赏。 “蜂群”构成的人形忽然抬起双手，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某种严重失真的机械合成音。 “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又催我工作又不让我自己发挥，我上哪找08号样本去？” 这仿佛精神失常的自言自语竟然得到了回应，而回答的声音，竟然是从周遭废墟里响起的列车广播声。 “这是你的问题，‘蜂王’，你还有十分钟。十分钟后，两座城市就会发现列车失联。” 第十五章 号样本 “呵，我的问题？我们是协作的。” “要是失败了，别以为责任都是我自己来担。” 蜂王升到高处环视废墟，尤里安和格兰妮两人赶紧躲回桥板后面。 不过尤里安并不担心被发现，蜂群无人机只精于工程作业，在用它们进行建筑作业的年代，这些无人机在居民区造成过很多重大事故，最终被淘汰出了市内建设。它们根本不是为了搜寻设计的，虽然破坏力强悍，但让其寻物则是难上加难。 不管“08号样本”是什么，绝对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是不惜杀死一列车的人也要拿到的东西。 从刚才所见，尤里安已经大致猜出了这起事故的原因，他之前看到的那团“黑烟”应该是攀附在列车上的微型无人机，是它们把列车弄脱轨的。而且如果他没猜错，这些无人机正是圣塔城城郊使用的工程机器。 想到此处，他不禁攥紧了拳头。 这两个交谈的人，恐怕是入侵了列车系统和无人机操控系统的黑客，毫无疑问，这种技术水平并非常人所能拥有，也许他们是逃犯，或者更糟。他们大概正在千里之外盯着屏幕，像在打游戏一样干着冷血的杀戮勾当。 格兰妮不时往废墟外张望，尝试找到一条安全的逃生路径。但尤里安摆手阻止了她，用夸张的嘴型和她解释。现在情况很糟糕，就算蜂群无人机几乎是瞎子，但在有外部操控者的前提下，他们一旦暴露就会陷入危险。 假设这两个黑客说的是真的，他们只要躲过十分钟，城市方面就会发现列车消失，之后他们大概不得不撤退，以防被官方追踪到。 那就让他们找去吧，这些车厢都砸成这样了，就算有上千架蜂群无人机也要拆上好几天。 列车广播再度回应道：“这不是我的问题。” “那你做报告的时候就说我能力不足吧。”蜂王两手一摊，从高空降落下去，“我不找了。” “或许你该试试基本方法。”广播里说道。 “基本方法？”外头传来一声冷笑，“行啊。” 它安静了几秒，仿佛在蓄力。 “喂，尤里安！小鬼，你撞死了没有，没有的话回应我一句怎么样啊？” 尤里安的心跳停了一拍，感觉到格兰妮正用惊骇的目光看他。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这两个人是冲着他来的？可是为什么？ 他们制造这场惨案，就是为了找他？找那个样本？“08号样本”究竟是什么东西？“觉醒剂”吗？ 不管那究竟是什么，这两个黑客拿到它绝对不会干什么好事！ 废墟中央再度响起蜂王那刺耳的声音。 “还基本方法？有什么用？” “那是你的基本方法，我和你的行为渠道不一样。”广播冷漠地回应道：“学着点，近视眼。” 就在尤里安和格兰妮还未从震惊中解脱出来时，废墟里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那是之前在混乱和撞击中，尤里安脱手飞出去的手机，声源离他们仅仅两米不到。 【你们被发现了】 预警的出声剿灭了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快跑】 “跑！”格兰妮一声大喊，翻滚闪出桥板，一枪命中那凝聚而成的人形。她随即转身逃向废墟之外，因为牵动伤势，步伐也变得一瘸一拐。 蜂王的躯体被打散，但它本来就不是个体，蜂群无人机如一团黑云朝他们笼罩过来。 尤里安没跑几步就赶上格兰妮，抓住她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扛着她往前跑。他的另一只手伸进口袋，凭借直觉按下强脉冲手雷的充能开关，感觉到指尖传来剧烈的震颤。 人类肉眼难以捕捉到小股微型无人机的动态，幸好，他还有预警的帮助。 【就是现在！】 前方的废墟忽然塌陷，尤里安硬生生刹车，顺势投出早就准备好的手雷。 一股冲击波爆发，无人机纷纷坠落当场。废墟里的手机铃声，列车广播的沙沙声顿时终止。 “漂亮！”格兰妮情不自禁地感叹，强颜欢笑道：“你该转行当佣兵了。” 但尤里安高兴不起来，“持续不了多久，我们得分开，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你当他们是做慈善的吗？我一个人就能活了？你觉得我能跑多远？”格兰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兜里有没有其他脉冲手雷？” “全在包里！他们说的08样本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 “那不管了，跑就是了！” 没过几秒，身后就传来一阵不妙的轰鸣，蜂群重启了。格兰妮听到这声音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耳机戴上，拼命按动按钮。 “罗伯特，能听见不，赶紧追踪我！这里有两个黑客，你能不能拦住！” “别问情况，要出人命了！还要时间？你的异能呢？再不快点就得给我俩收尸了！” 废墟的尽头就在眼前，车头两截车厢在坠落中几乎被砸成了片状，了无生机地躺在地上。尤里安在手上又使了点劲，尽力托住格兰妮的身体往前跑。他知道无人机群就在后面，不管格兰妮的朋友多么有能力，现在都得和时间赛跑。 【停下！！！】 预警来的不是时候，而且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在他踩上车厢的一瞬间，忽然感觉到一股震颤沿着落脚点直冲头顶，格兰妮也被那东西击中，两人纷纷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尤里安恢复的比较快，立刻翻身，从怀里抽出手枪。他闻到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可能来自于他的鞋底或者头发，他脑中瞬间闪现出“电流”一词。 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作想，遭遇了如此重大事故的列车，因其质量过硬，如今竟然还维持着基本电力，这股电力能够让黑客使用广播......或者制造一个电流陷阱。 他的枪口虽然指着那逐渐凝聚成人形的蜂王，但又显得极其无力。然而下一秒，他看到那刻意保持人类形态的无人机聚合体手中正持着一物，他不禁摸向脖子，却落了空。 是那个刺球吊坠。 蜂群无人机一度没有动作，尤里安拼命从地上站起，他知道举枪没用，这动作更多是给自己提供一点勇气。他小心伸手去搀扶格兰妮，却没感觉到她有动作。尤里安低头看去，发现她仍睁着眼睛，嘴角挂着血迹，喉咙被一根金属刺从后方穿透。鲜血无声地沿着废墟流淌。 她死了，前一刻还活着，之后就死了。 “来晚喽，样本频率稳定了，已经同调。” 无人机群发出的刺耳声音把尤里安拖回了现实，他呆呆地转过头去，手里仍然举着枪。 广播再度响了起来。“你又擅自行事。万一是那女孩进行的同调，你要怎么和博士交代。” “谁让他们跑？”蜂王发出一声轻笑，“可惜跑得不够快。” “把他带走。” 尤里安想要大叫，他想怒吼，但所有的气力到了胸口都化作虚无。他有武器，但是这样的武器不足以报复他们，也没法挽回格兰妮的死亡。 但他还有一个方法，他不会让他们如愿。 面对这两个冷血的怪物，他的手不再颤抖，他举起枪，姿态娴熟地瞄准目标，扣动扳机。 子弹出膛，带着尖啸声划过空气，精准地命中那悬挂在蜂王指尖的吊坠，把它打成了碎片。 一股无形的强悍冲击顿时命中尤里安，仿佛他本身也横遭枪击，他顿时失去立足点，坠落进入无边虚空。 列车废墟，无人机群，格兰妮的尸体眨眼间都消失在视野尽头，最终化做一行冷冰冰的字符。 【2135年4月14日 12:35】 字符上的时间开始飞速倒退，直到日期也开始回退。 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稳定下来。 【2135年4月2日 8:00】 这行字符消散于虚空。 忽然，如同一头扎进冷水，尤里安猛地清醒过来，他还保持着举枪的姿态，只是手中空荡荡的，就这么僵硬地带着决绝的目光站在原地。 他在原地呆站一阵，终于开始转头环顾。 柜台，没写好的歇业告示，维修工具...... 这里是他的店。 愣神片刻，他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屏幕上同样显示着【2135年4月2日 8:00】。这究竟是遭遇重大打击的幻觉，还是突如其来的奇迹？尤里安顾不得思考和判断，直接打给了那个号码。 “嘟，嘟，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让他的心情逐渐滑入谷底，可突然间，电话接通了。 “谁啊！” 格兰妮被铃声吵醒，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而且有很大的起床气。揉了揉惺忪睡眼，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后，她的气消了大半，毕竟尤里安很少给她打电话。 难道他遇上麻烦了？ “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神经，是不是太想我了啊？我就说没人照顾你不行吧。” 但是电话对面没有人回她，格兰妮正在猜测这是不是恶作剧或者单纯误拨电话，却突然听到猛吸气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发抖，“......格兰？” “是我啊，怎么啦？”她翻了个身，从被子里坐起来。旁边的睡着的同事被她吵醒了，好奇地转过来，用眼神询问她电话里是谁。 格兰妮示意她等会儿再说，捏着电话继续问，“出什么事情了？你该不会在哭鼻子吧？” “什么？没有，我才没有！”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还好吗？” “我？我很好啊，我在出差呢。”格兰妮打了个哈欠，“本来我能睡到上午十点的，你就说怎么赔吧。” “那，那下次你回来的时候，我请你吃饭怎么样？想吃多少吃多少？” “真的吗，我可录音了，不准赖账啊！” “不会，当然不会。” 玩笑归玩笑，格兰妮明显感觉到尤里安说话的方式有点怪，便仔细分辨起听筒对面的声音，“喂，你听着有点不对劲啊，那边没事吧？被人威胁了你就按个1。” “怎么会有事......抱歉打扰你睡觉了，我先挂了。” “好吧，有事情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哦，别自己撑着。” 电话挂断之后，格兰妮仔细想了会儿，她还是觉得尤里安隐瞒了什么。可是思来想去，她也想不到可能的情况，回头拜托其他人去查一下好了。 她伸了个懒腰，躺进被子，打算睡个回笼觉。 “刚才是谁啊？”身边人问。 “我小弟，回头介绍你认识怎么样？” “算了吧，感觉是个讨厌的家伙。” “我懂~就没人能入你的法眼。”格兰妮笑着抱住同伴，搂着对方的胳膊，“我再睡会儿，等会儿要出发了叫我。” 第十六章 时间回溯 【2135年4月2日 8:25】 坐在敞开的保险箱前，尤里安望着掌心的刺球吊坠陷入沉思。 那两个穷凶极恶的黑客称之为“08号样本”。他已经尝试了许多手段来激发它的特别之处，就差没有再开一枪把它打碎了，然而它就是没点反应。 他们的对话中提到了“同调”，这是个异能研究中会用到的名词，用来代表超自然现象之间的关联性。 难道说他的异能和它有某种关联吗？ 假设他认识相关的学者，也许就能去请教一下，但可惜的是尤里安的人脉本就稀少，其中也没有这样的人物。 研究到最后，他只能把吊坠重新戴上脖子，开始思考如何才能破解眼前的谜题。 在他脚边，陈列着银色手枪和ai芯片——第二个保险箱毫无疑问也被他打开了。 这些东西都原封不动地待在它们本来的地方，除了“觉醒剂”，它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子，里面的药剂凭空消失了。 看起来他并不是回到了原封不动的4月2日，虽然他确定自己身上发生了时间回溯，但这里和他原本所处的时空有细微差别，“觉醒剂”就是个例子。 他的异能和相关能力还在身上，难道是因为它已经被消耗了，所以才没有出现吗？ 尤里安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地伸展手指，这种回溯的能力究竟是他的异能，还是更加特殊的能力？ 其实他有办法可以求证吊坠的事情，就是再用ai芯片问父母一次，但在没有搞清楚时间回溯的具体缘由和影响之前，尤里安觉得还是不要做过多的更改为好，毕竟有个词叫做“蝴蝶效应”。 想着想着，他的思路逐渐回到了列车遇袭的事件上。 袭击者是冲着“08号样本”来的，这东西在保险箱里躺了这么多年，为何才被他拿出来三天就出了事？为什么非得对列车动手？ 根据目前的线索，尤里安已经有一些推测： 第一，既然那两个黑客担心官方救援的到来，或许说明他们不敢和官方人员正面交锋，也就不可能在城市里大摇大摆搞入侵和袭击。 第二，他们一个入侵了列车网络和广播，另一个入侵了城市外围的蜂群无人机，绰号还叫“蜂王”，大概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从他们的对话听来，他们似乎还隶属于某个组织，还有个叫“博士”的上级。 第三，尤里安怀疑他们不在他和格兰妮下车后动手，是因为那里太过远离文明社会。别说网了，在荒原上连电都很罕见。没有网络，再高强的黑客也没辙。 至于他们是怎么发现东西在他手里的，他还没有思路。 想到此处，尤里安决定沿着这条线索继续调查下去。各大城市会共同编篡全球通缉榜单，用于抓捕棘手的犯罪分子，那两人技术水平如此突出，想必榜上有名。 他打开手机，先是找了找近几年的黑客袭击新闻，又在全球通缉榜单上翻找起有嫌疑的相关人士来。 他不是第一次看全球通缉榜单，只是以前都拿来当白日梦素材，这次打开网站后，他意外发现排名发生了变化。 之前排在第一位，造成过城市崩溃的恐怖分子已经被击毙，连带着第二名的同伙黑客也消失在榜单上。 原本的第三名，绰号【终末】的神秘人跃升到第一位。 这位通缉犯尤里安之前都没怎么看，毕竟对方被通缉的理由本身就有点抽象。 【与大范围基因病感染和失控事件相关；涉嫌重大恐怖活动和多起绑架事件；】 先不说后面那个罪行，“与基因病和失控事件相关”，就差没直接写成“人为导致”这两种恐怖事件了，可这简直是自相矛盾的描述。 每个城市都在不遗余力的宣传基因病和失控是偶然的小概率突发事件，以防引发大规模的恐慌和针对性排斥。 难道这个通缉犯，发现了相应手段来制造这些吗？ 他越想越感觉恐怖，不过看了看具体内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从“姓名未知、长相未知、没有准确描述”看来，再怎么幻想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紧接着往下翻，目光扫过新晋第二名的恐怖分子【黑石·考克森】、第三名的黑客【泰兰100】，不停继续往下看。等看完全球榜单（一共也就百来个人），他又翻看起圣塔城发行的城市通缉榜单。 在眼睛因为长时间注视屏幕开始感到疲惫时，尤里安终于有了发现。 非通用通缉榜单的第26位，【菲尼克斯】，因多项网络入侵、破坏和窃取计算机内容之类的黑客罪名上榜。虽然也没有真人特征描述，但尤里安略微翻看了一下这个家伙的“履历”，越来越觉得熟悉。 毕竟这个菲尼克斯，之前也干过入侵城际列车的事情。 他点开犯罪事件的相关报道，这起事件是菲尼克斯主导入侵列车，通过错误的轨道切换导致了列车脱轨，车上乘客全部遇难。 新闻照片上，轨道高架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在后续调查中发现，事发时周边两座城市的蜂群无人机失联，并散落在事故现场。这后面还跟了个索引，指向榜单上的另一个人。 非通用通缉榜单的第35位，【蜂王】，连称号都一样！ 不过这起事件发生在八年前（2127），这也是【菲尼克斯】和【蜂王】最后一次协同犯案，【蜂王】更是在此之后再未出现在公共视野中。时隔八年之后，他们又盯上了尤里安，打算用相似的手法袭击他。 那么八年前那次，难道他们也是为了袭击某个人夺走类似的东西吗？ 可尤里安毕竟是个普通人，即使他能借助便利的网络，更多的情报也不是他通过目前的渠道能搜集的。 找了一会儿没有更多收获，他只能转换目标，沿着这两个人的前科履历继续下功夫。 很快他就有了发现。 2124年，菲尼克斯通过网络手段袭击了一座规模较大的聚居地【e-102】，那本来是个有望发展为新城市的地方。这名黑客的入侵导致了聚居地的电力系统彻底损毁，进而引发了垂直农场和治安系统的连锁崩溃，造成了极为严重的财产损失。 至今那地方仍然是个聚居地，但再也没有发展壮大的希望了。 而这次袭击除了单纯的破坏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目的。甚至在事件中遇难的人都是被他间接害了——治安系统下线导致聚居地发生了暴乱。 这是菲尼克斯最后一次犯案。 尤里安记下了这个小镇的地址，打定主意有机会要去查一下，这或许会是很有用的线索。 他必须加快速度，或许那两个黑客现在就在盯着他，只等他离开城市就要痛下杀手——也可能是绑架，不过尤里安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区别，都是糟糕透顶的事情。 但这次不一样了，尤里安提前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他可以主动应对。 做完这一切，他把目光移向那嵌套在最里头的，第三个保险箱。 也许是时候研究一下里头的东西了，虽然ai模拟的父亲不肯给他密码，但既然这东西是留给尤里安用的，肯定有找到密码的渠道。 最后一个保险箱非常小，比起前两个相当轻，摇晃之后也听不到里头有物体撞击的声音。它同样需要密码开启，不过提供了谜面。 【我们的名字】 这次并没有给出预留的输入空格，线索又少了一个。 父母的名字吗？在最后一次冲突后，姓氏这东西已经很少用到了，尤里安沉思许久，壮着胆子按动键盘。 【斯图卡尔和舒】 【密码错误，保险箱已永久锁闭】 真的只有一次机会啊...... 这回尤里安倒是没有热血上头直接开始抱怨，从回溯到现在，他就有一种非常奇妙的预感。 他爬起站定，闭上眼睛反复回想预警在他脑子里重播过的时间点。 【2135年4月2日 8:00】 可是想了好几遍，当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看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改变。 坏了。 尤里安有点慌了，但还是压下心里的惊恐，再试了一次，这回他更加集中精神去构思。 早上八点整，当时我应该在准备开店。 对，今天好像是尖塔帮第一次来找我麻烦，想抢房子的日子。 他的心情迅速平复下来，等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店里。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 【2135年4月2日 8:00】 真的回来了！ 尤里安激动地原地来了个后空翻，马不停蹄想要上楼再试密码。 可这次他刚跑到半路，就感觉到严重的头晕目眩，正符合格兰妮警告过他的异能过载的征兆。 所以这真的是异能？ 好吧，这么厉害的能力消耗很大也能理解。 他放慢脚步来到卧室，躺了半小时也没有完全恢复，精神一直难以集中，仿佛生了重病。尤里安可以感觉到，他暂时是不能再回溯了。 至于回溯能力超载会发生什么，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的头晕越来越厉害，就这么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 通风道无穷无尽的延伸着，到处都是令人恐惧的拐角和分岔。 发现通风口的又一个出口时，小尤里安已经冷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 没有多想，他直接手脚并用扑了过去，想要打开出口去到温暖的地方。 他实在想不通通风口的盖板怎么会一碰就开。 呈头下脚上姿态往下掉的时候，尤里安还在纳闷。 它不是都关得很严实的吗？ 他砸在一团柔软的东西上，向后翻了个跟头滚落在地，眼前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爬起来，他又摇摇晃晃坐回地上。 头好晕...... 尤里安眨眨眼，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了一个漂亮的花园里，这里很温暖，到处都是他没见过的花。脚下铺满了好看的地垫，到处都是玩具，他刚才摔到了其中一个很舒服的巨大枕头上，要不是它，他肯定要摔伤了。 冒险突然又继续了，尤里安一下子就忘记恐惧，欣赏起这片神奇的天地。 他从来不知道设施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爸爸妈妈都没告诉过他，老师们也没有。这里漂亮的就像是童话里的森林，这会不会是大人们的秘密基地？ 手在暖气中恢复了知觉，他便朝着最近的一朵花伸出手，那是朵开得艳丽的大红花，尤里安想把它摘下来。但是他的手竟然直接从花朵上穿了过去，尤里安难以置信地用双手去抓它，却怎么也碰不到。 有一个很轻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你是谁呀？” 第十七章 蓝眼睛的精灵 美轮美奂的花园，铺满各色软垫的房间，一切都令这片秘密天地显得异常不真实。 尤里安的目光顺着声音飘向花丛，有一个很小的女孩子抱着洋娃娃站在花朵间，她只到尤里安胸口高，戴着有蝴蝶结的粉色帽子，还穿着一条白裙子。 她的眼睛是如此惹人注意，那双蓝眼睛很漂亮，简直像在发光，清亮的颜色宛若玻璃弹珠。尤里安忽然想起自己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赶紧转过去擦干净。妈妈教过他，不可以脏兮兮的和别人说话。 等他在衣服上擦擦手转回来，女孩子已经不见了。 “你好？你去哪了？”尤里安小心翼翼走向花丛，双手仍然从中径直穿过，碰不到它们。地上散落着积木玩具，还有各种各样的好玩东西。这些都是活动室里没有的，是他怎么缠着爸爸要都要不到的。 很快他的手里多了一辆红色的小车，放在地上推一下就能跑出很远，尤里安很喜欢它，但他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便继续寻找那个女孩子，“能不能把小车借给我玩呀？” “你还在吗？” “我在这里。”她的声音从灌木对面传过来。 尤里安拿着玩具车跑过去，直接穿透过茂密的树丛，简直像是他有了魔法和超能力，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这么不可思议。 他忽然萌生出欣喜的猜想，难道自己误打误撞进入了童话世界吗？通风管难道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秘密入口？ 女孩子坐在一张野餐垫上，面前摆着小托盘，托盘旁边有两个洋娃娃，她轻轻念着什么，正在专心地和她们玩过家家。 尤里安不喜欢玩过家家，他不知道用玩具小兵和机甲战士摆在地上玩的游戏应该叫什么，但肯定和女孩子不一样。但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就坐在另一边看她玩。 女孩子声音很轻，他完全听不清故事的内容是什么。 等他看够了，便问，“你是小精灵吗？” “我不是小精灵。”她虽然个子小，年龄也小，但讲起话来比差不多大的弟弟妹妹们都要清楚。“我是琳。”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这里是我的玩具屋，我住在旁边。”琳把手里的护士娃娃和穿裙子的娃娃递给他看，“她是玛丽，她生病了，医生小姐要帮她治病。” 尤里安对她很好奇，他觉得她肯定是精灵，可能只是在考验自己诚不诚实，但他肯定具备一切可以经受考验的品质。他决定跟她一起玩，“医生叫什么名字呢？” “医生叫娜美。” “娜美阿姨？我认识她！” 琳把医生娃娃放到旁边让它坐好，她的一举一动都很慢，好像很累似的，但是她看着一点都不困。“玛丽小姐来找娜美医生，因为她生病了。” “她感冒了吗？” “恩...她不舒服，也可能是感冒了，医生知道怎么帮她。”琳仔细想着故事，“医生说，换一个新的肺就好了。” “f-e-i？”尤里安从没听过这个单词，他托着腮仔细把它拼了一遍，“肺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它应该在肚子里。”她指了指自己，手指戳在白裙子上。 尤里安这才注意到她穿的裙子很奇怪，没有裙褶，也没有斑点和小花装饰，每条胳膊底下倒是各有一个蝴蝶结。 “我想借你的玩具车，可以吗？”尤里安端起那辆小红车，在地上滑了滑，车子一下撞进一丛灌木里，他赶紧去把它捡回来。 “嗯，你拿去玩吧。” “你还有其他的玩具车可以玩吗？” “我不知道。这里有很多的玩具，我没办法一直陪他们玩。”琳歪着脑袋，又挪动了一下医生和病人娃娃。 玩具花园的一端忽然响起门铃的声音，有大人喊着琳的名字。 “爸爸！” 小女孩惊喜地从地上爬起来，穿过花丛跑向房间深处。她动作太快，不小心弄掉了头上的帽子，尤里安惊讶地发现她没有头发，脑袋光秃秃的，看上去好奇怪。 他捡起帽子，抱着小车追上去，伸手在前面拨弄花朵，生怕忽然扑进有实体的花丛里。 “等等，琳，你的帽子！” 等尤里安小心翼翼地找到她，发现她旁边还有一个大人，他认识这位叔叔，只是一下子叫不出名字。 此刻一见到大人，尤里安才想起自己是从通风管道悄悄跑进这里的，突然害怕起来。但他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便把帽子小心戴在琳的脑袋上，她脸颊红红的，在帽子底下冲他微笑。 “尤里安？你是尤里安对吧？”高个子的叔叔吃惊地蹲下来，查看他手上和膝盖上擦破的地方，冒出一连串的问题，“摔倒了吗？你怎么进这里来的？” “我，我走错路了。”说谎令他脸红了，但是这位叔叔好像不怎么在乎，也没有说尤里安。 高个子叔叔把琳抱在怀里站了起来，另一只手拉起尤里安，“我带你出去吧，你需要涂点红药水，之后不要乱跑了。” “嗯。”尤里安牵住叔叔的手，忽然记起来他叫什么了。基地里有很多大人，但他记得好多人的名字，这是其他孩子做不到的！ 这个叔叔叫洛卡！ “爸爸，我想把玩具车借给他，可以吗？”琳双手环着父亲的肩膀，悄悄问。她在父亲臂弯里缩着，轻轻摇晃双腿，腿上的皮肤红得发紫，隐约能看到蛛网般的血管。 “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洛卡的声音很悦耳，和琳说话的时候更是轻声细语，尤里安一面走一面抬头看他们，突然很羡慕洛卡是琳的爸爸。如果洛卡是他的爸爸的话，他想要什么玩具肯定都会有吧？ 但是洛卡叔叔好像不会猜谜语，有些谜语比玩具更有意思。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苦恼，为什么大人们不可以稍微拼一下呢？ 房间连着一条普通的走廊，尤里安没来过设施的这个地方，这里有很多他不认识的叔叔阿姨，连见都没见过。除了“这是哪来的小孩”和“下午好，洛卡”之外他们什么都不说，全都板着脸，看起来像是在生谁的气。 这一定是个很让人不开心的地方。 走了几分钟尤里安就累了，他今天真的很累，现在好想睡觉，但是路走个没完。洛卡注意到他在眯眼睛，便也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另一侧臂弯里。 “走路有点慢，我们飞过去吧。” 洛卡叔叔唱歌似地说完这句，眼睛就变成了蓝色。 他们飞了起来。 腾空而起的感觉令尤里安瞬间清醒，他低头向下看，洛卡的脚离开了地面，他们正沿着走廊飞行，而且越飞越快！ “爸爸好厉害！”琳开心地咯咯直笑，不停拍手。此刻，父女俩蓝色的眼睛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风从前面卷过来，她的帽子这次却没有飞跑。 尤里安感觉自己和外面隔着一层看不到的保护罩，不像坐车的时候，他把头伸出窗户会被吹得脸疼。走廊两边的人纷纷避让，偶尔发出抱怨的惊叫，这次尤里安一点也不介意他们板着脸，毕竟他在飞呢！ 等他们停在一扇需要刷卡的玻璃门前，尤里安还有些恋恋不舍，他还没飞够呢。洛卡平稳降落，把两个孩子放下来，教琳说再见，“和尤里安说再见吧，琳。” “再见，尤里安。”琳冲他挥挥手，又看向父亲，“我之后还能和尤里安玩吗，爸爸？” “爸爸不能决定这个。”洛卡朝她微笑，尤里安却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开心，“你觉得呢，尤里安？” 其实尤里安还挺喜欢琳的，她不像那些年幼的弟弟妹妹吵吵闹闹，成天尖叫和哭鼻子，和她相处很愉快。他用力点点头，“我会回来找你玩的。” 女孩子笑了，她的父亲看看她，也跟着露出一点笑容。 洛卡帮他打开门，“快回去吧，斯图卡尔和舒肯定在找你呢。” “再见，琳。” 尤里安拿着玩具车，一路往前跑，很快找到了自己认得出路的地方。 经过一扇窗户，他才惊讶地发现天都黑了。自己不仅错过了下午的点心，还错过了晚饭，斯图卡尔和舒看到他回来的时候没有训他，而是反复检查他有没有把自己弄伤。 他们当然问起来尤里安跑到哪里去了，他一开始不想说，但在禁足的威胁下，他只能在小板凳上把和琳玩的事情全盘托出。 通风管是他的秘密基地，他要保守这个秘密，如果告诉了大人们，他肯定再也不能去那里玩了！ 令尤里安意外的是，父母居然没有教训他，听说了琳之后，他们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不是生气，倒像有点难过。 那天晚上睡觉前，舒继续没有给他念大魔法师的故事，而是讲起了另一件事。 “尤里安，妈妈想和你讨论一些事情。” “老师们有教过你‘死亡’这个单词吗？” 似乎是担心尤里安搞错，她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给他听。 “教过，听写的时候我写对了。”尤里安在被子里点头。 “你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人会去很远的地方，去了那里就不会回家了。” “差不多。” “那你们也会‘死亡’吗？” 舒笑了，“人都会最终去很远的地方的，妈妈和爸爸也不例外。” “我不想你们去那里。”尤里安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模糊了。 “这对你来说还太早，别担心。我们会陪你很久，直到你长成大人。”舒揉揉他的脑袋，“但是你要知道，尤里安，‘死亡’并不意味着我们一直要害怕。它存在的意义是，让我们学会珍惜现在的每一天，把每一天过好。” “嗯。” “你觉得和琳待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挺开心的，我觉得格兰妮也会喜欢她，我们三个可以当好朋友。”想到格兰妮，尤里安又有点愧疚，他下午去冒险的时候没有叫上她。因为格兰妮喜欢大喊大叫，他怕她太激动把冒险说出去被老师听到。“我不能和琳玩吗？” “怎么会呢！”舒瞪大眼睛，“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洛卡叔叔，还有你和爸爸，说到她的时候都好奇怪。就像......”他想要找出一个学过的单词形容自己的感觉，但怎么也想不出来，“就是很奇怪。” 舒叹了口气，好一阵没有说话，她目光低垂，眼圈泛红。尤里安赶紧抱住妈妈，向她道歉。 “妈妈，我不去跟她玩了，你不要难过好不好？”想到要失去一个刚认识的朋友，还有那辆借来的小红车，他又感觉很难过，“妈妈不要哭。” “没有，我没有不让你交朋友。但是你要明白......”舒轻轻拍了拍他，“洛卡叔叔是爸爸妈妈很好的朋友，我们也很喜欢琳。但是琳，她可能很快要走了。” “去很远的地方吗？为什么？”尤里安懵懂地尝试幻想很远的地方长什么样子，他试想着那辆经常带来新的小朋友的铁车，琳也会坐车离开吗？ “她生病了。如果你喜欢和她当朋友，你要明白你是大哥哥，要照顾她，不能欺负她。” “嗯。” “尤里安，妈妈很为你骄傲，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舒揉着他的头发，“记住妈妈的话，我们要珍惜当下，好吗？” “把每一天过好。”尤里安重复起她的话。 “对，把每一天过好。”母亲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等他躺下，又重新捻好被子，“晚安，宝贝。” 梦境逐渐消散，那种温暖而怀念的感觉逐渐逝去，只留下深沉的悲伤。 尤里安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童年的回忆如此深刻，可他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到它一样。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他勉强坐起来，不断深呼吸，让自己慢慢清醒过来，他的喉咙有些堵，眼睛也很酸，好像哭过似的。 楼下忽然传来敲击卷帘门的声音，还有隐约的叫骂。 “店主呢？都几点了还不开店？” 尤里安眉头一挑，跳下床，活动了一下浑身关节。 他知道是谁来了。 第十八章 没别的事，找你叙叙旧 “饶命！大哥饶命，尤里安大哥我头昏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大哥你就放过我吧！” 尤里安拽着对方的衣领，把在地上哀求的小混混轻松提起来，“你就说吧，坎特，咱俩认识多少年了？” “五、五年。” “这么多年就算打架都打了十来回了，你什么时候赢过？谁给你的勇气来一个人砸我店门的？还想要我的房子？”尤里安让坎特站直，看了看周围一圈围观的居民，不知为何感觉有点心虚，又拍拍对方身上的尘土。 4月2日中午12点，尖塔帮的人第一次来找他麻烦，来的就是这位和他有多年“交情”的坎特。 上一次尤里安也把他打了一顿，看在他是街坊家孩子的份上没下重手，当时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满心莫名其妙。而这次就不一样了，他已经知道了主导这起事件的小头目是谁，也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重来了一次，尤里安肯定要做不同的选择。 “我...我昏了头，我马上就走！”坎特泪眼汪汪的捂着脸上的淤青推开人群想跑，结果被尤里安一把拽回来。 “你进来，我们好好唠唠嗑，叙叙旧。” “不要啊！求你了尤里安，我再也不来了！” 在不远处围观的街坊邻居诧异地看着这一幕，黑帮欺负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但黑帮被人给打了还拖走教训，这种事的确很少见。 不过尤里安没有和他们打趣的心情，换做以前，他可能还会笑嘻嘻地解释一下，可现在他毫无耐心。 一把将坎特扔进店里，抬手拉下卷帘门，尤里安转身盯着这位不良青年，突然感觉自己跟个反派似的。 这可不行。他可是个守法市民。 “别搁这儿一口一个大哥了，你都比我大三岁，不害臊吗？” “那，那我叫你什么才好？”坎特不安地观察着店里那些拿来做维修的工具，在他眼里每一个都可能是作案工具。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怎么放，窝在身前也不是，放两旁也不是。 今天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先是被派来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放完狠话后又没跑掉，被尤里安抓了个正着。 而且尤里安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少扯别的，我也不为难你，咱俩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你也知道，保护费我是不可能交的。”尤里安甩甩头发，回忆里的忧郁还在影响他，令他心情沉闷，还有点暴躁，“你就说吧，是不是‘铁爪’让你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坎特整个人抖了一下，尤里安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样吧，‘铁爪’人在哪，你直接带我过去。” “不行啊！”坎特快崩溃了，“尤里安，你这是要我死啊，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会完蛋的！” “他是谁？异能者呗。算了，你要是这么难办，我就直接找其他几个人一个个问，总有人会说的。”尤里安没耐心继续问他，他将卷帘门单手抬起，外面一群偷听的人瞬间散了。 “各位，真没什么好听的，大家该干啥干啥去吧！” 尤里安有些无奈地回过身，冲坎特指指外面，“你可以走了。” 坎特小心翼翼朝外走了两步，咬咬牙又转回头来，“尤里安，你听我一句，虽然我们也不是朋友，但好歹有点交情。可你千万别跟‘铁爪’斗，他后面的人你惹不起，会出人命的！” 他这句话倒是给了尤里安启发。 尤里安摸摸下巴，转换了一下思路。 “那如果我答应给他房子，我该怎么做？” ...... 【满良心合同中介】 尤里安仔细核对了两次招牌上的名字，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但这和他想象中还是有点差距。 毕竟，能做到藏身处和实际情况没有一个字符合的也不常见。 出于礼貌，他还是露出笑容，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人他眼熟，是那个拿铁链的光头，这人从柜台后面出来的时候还拿着手机，恶狠狠地打量尤里安。 “干什么的？” 尤里安脸上的微笑没有因为他的态度有半点改变，反而更加灿烂了，灿烂得在光头看来有点吓人。明明这小子大概是来认怂的，但他就是觉得心里发毛。 但尤里安是真的很高兴，至少坎特没骗他，这里的确是“铁爪”他们的根据地之一。 “请问‘铁爪’在这儿吗？我来找他叙叙旧。” 之后的十分钟里，【满良心合同中介】两侧的邻居都听到这栋不太平的房子里，传出了叮铃哐啷打架的动静，没过多久，他们就把窗帘都拉上了。 动静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变成了交谈的声音—— “都说了，我就是想知道是谁让你去要房子的！” 尤里安发觉自己想得还是简单了，他站在办公室一角，屋子另一边是一众倒地哀嚎的黑帮和捂着肩膀、面色惨白的“铁爪”。 但不管他怎么问，这帮人就是不愿意透任何线索，那群小弟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但就连“铁爪”的回答也是含糊不清的“上头让我来做的”。 好不容易利用回溯做了点与众不同的事，现在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禁令尤里安感到抓狂。 “我也说了，是上头让我来干的，我一个跑腿的，哪里知道上面的想法？”“铁爪”也是焦躁不已，他胸口发紧，后遗症开始逐渐显露，必须尽快脱身。但他现在不能用药，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暴露。 情报完全失误，这小子是个异能者，能力克制他不说，背后可能还有人。“铁爪”想不通自己的异能和战斗习惯是怎么泄露的，如果不是会里有内鬼，完全说不通眼前的人如何轻巧应对他的每一招。 这次任务恐怕完成不了了，这下别说是邀功升职，他要怎么交代都是个问题。他才刚刚晋升还不到两个月，这下前途可以说是完了。 “你的上头是谁？” “独眼龙。” “我说真名！” “你*的，谁在道上用真名啊！”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尤里安对着后面那群乌合之众挥挥手，“你们可以走了，我和你们大哥单独谈谈。” 刚才还在地上打滚惨叫的一群人一溜烟就跑了，速度之快让“铁爪”也目瞪口呆。他知道这群不同帮派笼络起来的废物很废，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废。 等最后一个走的人很有礼貌地带上门，“铁爪”不禁紧张起来。他看向被他们帮派强占的办公室那头，这个长相英俊的青年正用深沉的目光审视他，仿佛在思考如何处置他。 不知为何，“铁爪”倒不恨这小子，他惊讶于自己居然没点报复的想法，原因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尤里安很想捂住脸安静，但这会暴露他的知识缺乏，他双眼放空沉思着该怎么办。 他完全高估了自己对黑帮们的了解，这群人的体系错综复杂，就算“铁爪”真的报个名字出来，他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他向后坐到办公桌边，“刚才打架的时候我差不多看出来了，你不是正常的异能者吧？” “铁爪”瞳孔微缩，但还是承认了，“对。” “你脸色不太好看，要用药的话现在可以用了，别等会儿失控，到时候我还得帮你代劳。”尤里安指指他。 “铁爪”犹豫片刻，但在身体不适的催促下还是从上衣口袋掏出那个瓶子，猛吸一口，脸色顿时好转不少。他呛了一声，把瓶子塞回口袋，“我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就算你把我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谁要打死你了，我又不是黑帮。”尤里安很无奈，这群人怎么老是喊打喊杀的。不过好在现在自己拳头大，他们也显得礼貌点，不会每句话都带个家属问候，听着舒服。“你的药是哪里来的？” “......会里给的。” 尤里安本想问哪个会，但想到自己大概也听不懂，就改了个问题，“你现在拿不到我家房子了，你回去打算怎么办，搬救兵？” “没预料到你是异能者，是我能力不足，没查清楚就办事，我认了。”“铁爪”这么说着，但语气一点也没落下风，“但我提醒一句，小子，你还是尽早离开那房子。上头的人既然要，就早晚会拿到的。你很有能力，如果愿意入会，没准房子就能保住了。” “我没有混黑道的想法，谢谢了。”尤里安从桌边跳下，朝着门示意了一下，“你可以走了。” “你让我走？” “对啊，你不想走吗？这儿也不是你的公司吧。”该报复的尤里安在那天晚上都报复完了。铁爪的确可能玩阴的，但他现在不是那么怕，毕竟实在不行，他可以回溯再来一遍。 虽然这意味着得把刚才的流程全都重复一遍...... “铁爪”难以置信地看了尤里安一眼，小心翼翼往后倒退，以防被偷袭。他知道道上有些人异常变态，就是喜欢用谎话折腾手下败将，欣赏别人希望破灭时惊恐的表情。可直到他退到门边，伸出那只没有被打折的手拉开门，坐在办公桌上的青年也没有半点行动的意思。 可就是这种看着纯粹的人，往往更加危险。 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你究竟是哪个帮派的人？” “我？我孤家寡人一个，档案上都写着呢。”尤里安耸耸肩，轻笑道，“我只有自己。” “铁爪”其实不需要答案，他已经有了猜测。拉开门，他迅速逃走了，这件事算是栽了，他得去一趟黑诊所，然后想想如何跟上面请罪。 等“铁爪”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尤里安伸展了一下双臂，感到一阵无力。 “一个问题都没解决，这不是白忙一趟吗——” 第十九章 异能者会是神经病吗 【已收到您的申请，预计七个工作日内回复】 尤里安收起手机，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逛到了一条还算热闹的商业街上。 现在正是下班时间，街上人头攒动，打折优惠的广告喇叭声不绝于耳，人们彼此拥挤，趁着入夜前消费娱乐。嘈杂的环境带来不少安心感，尤里安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到人群中去了。 上一次4月，他整天都在家里守着空店铺，没想到仅仅隔了两个街区就这么热闹。 房子的问题暂时解决，“铁爪”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找麻烦，至少一直到12号之前，应该都会消停些。 虽然那种人的话难说有多少真实成分，但不知为何，尤里安感觉自己能相信对方的承诺，“铁爪”不会再来了。他还挺信任自己直觉的。 处理掉了黑帮，他就可以开始为另一件事头疼——钱。 对啊，一开始就是因为税款和店铺入不敷出的问题，他才考虑卖房子的。兜兜转转一圈，他还是得想办法搞点钱维持生活。 一般来讲赚钱的最稳妥方法是打工，但尤里安一开始就把它否决了。 先不说旧城区那些低门槛的体力活儿付出和收获完全不对等。假设他啥时候又回溯，直接白干。 至于把店盘活，也不在考虑内，他是真的不会做生意。 最终，他只给佣兵公会的网站提交了考核申请，收到了一条自动回复短信——这是今天唯一的实际性收获。 等他考下佣兵证，就可以加入公会接点雇佣工作了，不过现在市场竞争这么激烈，这也不是容易的活儿。 路灯集体亮起，几乎笼罩在昏沉暮色下的人们又沐浴在了灯光下。今天都快结束了，结果他除了逛街和揍人啥也没干。 虽然有着这么强大的异能，但他究竟要到哪里去搞钱啊？ “最新联名款上线，圣塔城旧城区分店仅限十件——” 广告宣传令尤里安停下脚步，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各类模型令他心动。其中几款看着真的很帅。 就算手头的钱只剩下三位数，假设每次回溯都只买一种，早晚能尝试完这几款的吧？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尤里安摇摇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到底在想什么东西？现在明明要考虑生存大事！ 但他还是忍不住凑到橱窗边上，和一个同样全神贯注盯着广告宣传片的小哥肩挨着肩。只不过他看的是模型，旁边这人看的是那些有名ip的联动电子设备。 “三、四、五位数啊，原来我真没看错......”旁边的青年喃喃念叨着，“咬咬牙应该能买吧，你觉得呢？” 尤里安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青年应该没有在打电话。虽然作为陌生人是有点突兀，但他难道真的是在跟自己搭话？ 屏幕上的宣传片还在大声播放，挣扎了几秒，尤里安在良心的驱使下还是劝道：“这种联名款还是别买了，功能没啥区别，就是涂装造型好看了点。” “啊！”那青年如梦初醒般颤抖一下，诧异地看过来，“那个，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这句话是我来问才对吧！尤里安顿时尴尬起来，但既然都开口了，他还是想劝对方别花这个冤枉钱，但他刚转过头去便愣在原地。 青年好像不习惯被人直勾勾盯着看，立刻避开尤里安的目光，他挠挠卷发，腼腆地笑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尤里安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眼前人正是在车站远远看见过的眼睛宅，格兰妮那神通广大的技术员朋友。 此时离近了，尤里安终于确信对方是很少出门的类型，这位青年穿着被机油弄脏过，洗不掉污渍的牛仔外套，一头卷发因为缺乏打理，乱得像个鸟巢，眼镜也遮挡不了浓重的黑眼圈。 “那个......”青年在尤里安眼前晃晃手，“下次再见？” “什么？”尤里安一下子跟不上话题，对方的思维好像有点跳跃。 “我是说，你的意见很好，我回头考虑考虑。”他摸着下巴上缺乏打理的胡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们认识吗？” “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尤里安壮着胆子问，“你认识格兰妮吗？” “认识！当然认识！”对方眼睛唰一下亮了，说话瞬间顺畅起来，一讲就是一大篇。“你觉不觉得她很像《最终战纪9》里的奈奈莉？尤其是魔王城关卡，开了绝技之后的造型！那段cg动画技术力太高了，虽然是外包公司但是演出效果真的超群，不被载入游戏史那可太不公平了！打到魔王城最终boss战的时候，我就觉得前面刷这么多等级晶石全都值得了！这个系列以开启新旅程作为结局真是让人终生难忘，恨不得失忆了再打一次！” “等一下，别给我剧透啊，第九部我买来还没玩呢——不是，话题怎么跑这上面了？”尤里安拼命把话题扯回去，“你真的是格兰妮的朋友啊？” “嗯嗯。”青年点点头，在手机上打出自己的一串数字，“我的电话......我可以把卡带借你，一起讨论剧情。” “那，怎么称呼？” “罗伯特。”青年盯着街上的地砖，又切换回了害羞模式，他指着自己肩膀上一个佩戴式机器助理，上面的红灯闪烁了一下，“它是幽浮......哦，它让我跟你问好。你好！”他又挥挥手。 “呃，你好。”尤里安把对方的电话记下来，不禁陷入沉思，如果眼前这人就是罗伯特的话，按照格兰妮在出事之前朝着通讯对面喊叫的内容，对方还是个异能者。 既然他4月2日就在圣塔城，难不成真的是在这儿上班？ 不得不说，罗伯特看起来神经兮兮的。他身上没有外接设备，也没看到脑机接口，更不像是做了脑部植入体手术的样子，难不成对方有妄想症吗？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尤里安。” “尤里安，你好。”罗伯特歪过脑袋，嘴唇无声地翁动，就这么神经质地沉默许久。 突然，他睁大眼睛，上半身顿时凑近，几乎贴到了尤里安脸上，“哎，真的吗？你是尤里安？” “是我，你不用凑这么近！”尤里安连退两步避开这位明显不正常的异能者，“反应不用这么大，真的。” 罗伯特站直之后，却用手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浑身一抖，“对啊，我还有事情要做，我在上班呢！你怎么不提醒我？”他抓住尤里安的手甩了甩，“有机会再见，尤里安，我现在很忙。” 然后，他就转身离开，摇摇晃晃地跑远了，留下原地错愕的尤里安。 尤里安看看自己还悬着的手，又看看罗伯特几乎消失的背影，觉得自己也快变得神经质了。 还是赶紧回家吧。 ...... 圣塔城旧城区有座电视转播塔，身为旧时代的遗产，它已经被淘汰，现在只是一座充满象征意义的无用建筑。 转播塔的塔顶走廊不对外开放，但仍然有些人会偷偷爬上楼梯，享受从高空俯瞰城市的感觉。除了新城区的极光酒店，再没有比这里更高的地方。 高处呼啸的寒风中隐约传来外放电话的声音，如果视力够好，可以在塔顶频闪的示警红灯短暂亮起时，看见一道人影向后倚靠在围栏上。 “这么急着把我叫过来，结果不接电话，哎，这人。”观光者把电话挂断，专心致志划起屏幕，高处的凌厉冷风将他的风衣高高卷起。 塔顶的门突然被撞开，但昏暗中并未出现任何人的身影，观光的男子抬起头，盯住门边一片阴影，“既然你都亲自过来了，还让我打电话做什么？” 那团毫无异常的阴影突然凝实，化作一个暴怒的身影。来人瘦得像根长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栏杆边，一拳便把栏杆砸得支离破碎，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喂喂，小心点，我这儿还靠着呢。”观光男子赶紧站起来，又迫不及待看向屏幕，仿佛有网瘾似的，手机屏幕的亮光勾勒出他漫不经心的表情，“栽了？” “一群废物，蠢货，吃干饭的东西！”暴怒的男人来回走动着，抓狂地反复攥着双拳。 “都告诉你了别太依赖那些黑帮，我知道你在享受权力带来的好处，不用自己动手多省事。可这样做虽然足够谨慎，但容易拖拖拉拉搞砸......啧，不过怎么会呢？那不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吗？”观光男从手机上抬起头，“我改良的那批药完全足够的。” “那小子变成异能者了！” “啊，原来如此，这不就说得通了吗，都说了让你——”观光男微微抬起眼睛，只见那对杀气腾腾的眼睛就贴在自己面前，便把后面的话默默咽了回去，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嘴碎为好，“你打算怎么做？整合帮派？继续铺路？” “我亲自去。” “现在？东西都没了还有什么用？” “他们准备散伙的时候我可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多分了一支‘觉醒剂’给那对狗男女。” “没被组织查出来吗？” “谁会查？洛卡早晚要死也用不上了。早知道当初先抢过来！” “懂了，懂了。”观光男的眼睛几乎没离开手机，手指擦着屏幕，“那就是二减一等于一。不过你还是多想想吧，治安队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整合所有帮派的动静太大，就算药的吸引力再强，最近还是......” 他抬起头，发现塔顶已经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便叹了口气，任由狂风听去自己后面没说完的话。 “......还是不要搞出人命比较好。” “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听。” “哎，我当初要是走的晚点，没准也能分到一支呢，那时候这么着急拉我入伙，早知道我晚点跑了。” “啧，不过我当时要是不跑，估计也被毙了吧。结果还是没得选啊，这就是人生吗？” “所以说为什么不多拉几个人入伙啊，难不成是歧视地理和气象学家吗？” “对了，还有超自然现象学家和计算机专家，还弄死了谁来着？药学？呃，我好像就是药学的。” “可恶，人类果然是有偏见的生物。” 观光男没有停止碎碎念，他一边玩手机，一边伸手扶着转播塔的楼梯内墙，一心三用往楼下走去。 从屏幕里可以看到，他以几乎五秒一关的速度玩着数独。 第二十章 不速之客 夜逐渐深了，尤里安却没法闲下来，他正捧着屏幕，专心致志进行着对话。 “不，这个密码我不能给你。”屏幕里的斯图卡尔摇起头来，“第三个保险箱的密码是绝密。” “但是......那总能透露一下里面是什么东西？”尤里安急得抓耳挠腮，这事虽然不紧急，但他还是想跳过那模棱两可的谜题得到答案。 他就是想知道最终的保险箱里究竟装着什么，前两个保险箱里的东西一个比一个重磅，他甚至不敢猜测最终的藏品，只能纯激动。 而且越是不让人知道，就越引人好奇。 “不行！”屏幕里的父母异口同声道。 唯独这个问题，他们怎么也不肯让步。 尤里安的心沉了下去，他默然不语地拨弄着手指，隐约闻到一股清香，有点像肉味儿，大概是隔壁人家飘来的夜宵味道，太没公德心了。 他关掉窗户，这是家里最后一扇开着的窗了。 这当然不是他做贼心虚，毕竟他怎么也算是受害者......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窗帘能很有效的阻挡外来视线，以防被好事的邻居看到这些秘密。不过大概也没人会在意他家的情况——除了顾客。 然而今天他光顾着在外面跑，没有营业，明天也不会营业。尤里安知道自己接下来就算连续开店也没什么生意，他就那几位客人。 “尤里安，不是我们不想告诉你，只是......”舒看了眼丈夫，仿佛下定了决心，表情变得有些僵硬，“我们真的不知道。” “就连第二个保险箱的密码，也不是我们录这些影像的时候已知的。”斯图卡尔往椅子上一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只有在保险箱放进来的最后一刻，这些密码才会设置。第二个保险箱的密码，我们也是通过程序知道的。” 他说得很含糊，但是尤里安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ai芯片原本插在二号保险箱里，或许在最终设置密码的时候，芯片才最终得到了这个信息。 可为什么要搞这么隐秘？ 这个问题也属于“不能回答”的范畴。 越是交谈，他越是能意识到眼前二人和真人的区别——面对一些预设的信息，他们永远只有一个反应，这不禁令他失望。 “......时间要到了。”舒看了眼屏幕外的地方，又开始说那段话，“我们只能说到这里了。” “我能理解，谢谢你们。” 尤里安放下面板，这场对话已经变成折磨。他是可以等到明天再回溯到现在，重新把芯片还原回完好状态，但他已经再没有什么能从里面得到的了。 看着朝自己挥手告别的父母变成一堆杂乱的色斑，他关掉程序，把芯片拔下来放进抽屉，它成了一个纪念品，或许本就该这样。 疲累涌上心头，已经超过十二点，他得休息了。 至于赚钱的事情，他目前倒是有了计划abc，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奏效，而且也不是现在能实验的。 他伸手摸向脖颈，刺球吊坠还挂在那里，不知不觉调转了个方向，轻微扎着他的皮肤。不管这东西有多特殊，当吊坠都太别扭了。 栓块石头都比它适合当吊坠。 抱怨到此结束，尤里安起身，准备去楼下把后门锁了。 黑暗笼罩的二层走廊上，他的影子被窗外月光拉得很长，脚步声在他走向楼梯的过程中不断回荡。这栋房子对于一个人来讲，实在是太大了。 在他身后，窗边的一团影子忽然凝聚起来，化作一把尖利的匕首，射向尤里安的脊背。 【背后！】 匕首撞击在隐形的力场上，发出一声诡异的清脆撞击。它坠落在地，颤抖两下不动了，冰冷的月光沿着刀锋静静流淌。 力场消失，一团如雾般的黑暗轰然袭来，尤里安抬手阻挡，它却在面前分散开来，轻巧掠过他，只感觉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漫过皮肤，预警便再次响起。 【前扑】 没有任何犹豫，他和预警的配合向来娴熟。尤里安向前翻滚，轻巧地调转身姿望向身后，楼梯边多出了一个人影，正拔出地上的匕首凝视着他。 黑暗中的男子身着黑衣，他身姿高大，却灵巧如同猎豹，阴鸷的双眼里充斥着蔑视的神情，一道疤痕划过他的左侧脸颊，令他看起来更加可怖。 “反应挺快。”袭击者轻声说道，“看来你的确是异能者了。” 在微光中看清对方面貌的尤里安却瞪大双眼，他认识这张脸。 白色房间里的枪击伴随一道电光从脑中闪过，尤里安记得这道疤痕，他在记忆中见过这张脸。 “在十五号设施，是你杀了娜美！” 来者不善。 尤里安微微曲身，感觉到手枪在左侧腋下的枪套里的坚实轮廓，这给了他些许安心。 “我记得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场。”凶手毫不在意地承认了，他摆弄着手中匕首，高高抛起，又接住，“啊，我知道了，你在通风管里，对吧？永远喜欢爬来爬去，我还以为你不会走路呢。” 仿佛一把无形的刀刃穿透胸膛。尤里安曾以为十五号设施所有的幻象都离自己很远，但这些混乱的过往却突然杀上门来。 他的思绪遁入回忆，记忆里的视角的确是从上往下看，确实是在通风管内无疑。 十五号设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认识我？不，你认识我父母。”尤里安思维闪动，集中注意准备应对可能突然袭来的攻击。他现在没有合适的武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枪。 就算能解决事情，他也没法向警察解释，更是免不了牢狱之灾。 说话也许是对方分散他注意力的手段，但他也正好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我当然认识那对狗男女，标榜着自己是正义人士的好心人，看他们把自己儿子保护得多好。”男子咬牙切齿地说，“还给你留了‘觉醒剂’当遗产。” “嘴这么臭，也不知道你当初是不是他们旁边的小喽啰。你是佣兵？还是黑帮？” 只有一件事尤里安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在4月2日的夜晚到来？ 要知道上一次，一直到他处理掉“铁爪”，都没有遭到这人的袭击。 是因为他改变了什么吗？ “在我发现你在圣塔城之后，事情就很简单了，我知道你有‘觉醒剂’，而且你不会知道。”男子转着匕首，以一种高傲的口吻娓娓道来，“拿到这套房子，东西就都是我的了。不过嘛......” 他猛地攥住刀柄，“办事的人蠢到了家，竟然敢把我交代的事情转交给手下办，搞得一塌糊涂。我本来打算给你一笔钱把你打发走，看起来事情是没这么轻松了，不得不我亲自出马。” “跟我说这么多？你是有什么宣读计划的特殊癖好吗？”尤里安越听越觉得不安，不禁环顾四周，就算二楼没有埋伏人的空间。或许对方的手下已经占领了房子的其他楼层。 这种反派在动手之前得意洋洋宣布邪恶计划的桥段要是真出现了，基本就说明两件事：要么对方得意忘形或缺乏社交到极点，要么就是有其他意图。 “‘觉醒剂’我是拿不到手了，我来这儿是因为我很好奇你的异能。”男子眯起眼睛，“你父母都是普通人，再普通都不过，但你恐怕更特殊些。” “呵，每个人都这么说。”这话尤里安已经从ai程序里听了两遍了。 “毕竟你经历过那起事故，不特殊才奇怪。” “什么事故？”又是陌生的事件，令一切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要知道尤里安也是“几天前”才知道十五号设施的存在。 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让很多人因此送命的事故！”对方话音未落，手中匕首毫无征兆弹射而出，直奔尤里安面门。 【力场】 预警和尤里安不谋而合，力场出马，顺利挡住了匕首，刀子坠向地面，深深没入木板。 男子的身影再度消逝，化作一团难以辨识的阴影突然袭来。 尤里安本以为他又要搞背后偷袭，预警却给出了反向答案。 【前面！】 力场阻挡匕首后即将消失，它不能连续使用，等它结束冷却就来不及了。 尤里安尽可能缩起身子，抬起双手护住头。 力场几乎刚刚消失，袭击者的腿就如鞭抽来，完全是瞄着尤里安的脑袋踢的，力道之大几乎打散他的防御架势。 随后又是几记猛烈的拳击，速度虽然不及爆发状态下的“铁爪”，但也快到了普通人难以反应的地步。 还好，尤里安是异能者。 连续格开对方的拳击，尤里安双臂已经疼痛得厉害，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在近身格斗上的经验不足，要不是预警相助，他好几次差点错过闪避时机。 男子忽然一踢扎入地板的匕首，刀子顿时翻转着飞向空中。 【不能让他拿到武器！】 尤里安猛击袭击者的肋侧，男人反应也相当快，手臂向下一砸便挡下攻击，另一只脚顺势横扫过来，但被尤里安避开。 空中的匕首无人接应，又垂直扎进地板，刀刃深深没入木头。 对方也是异能者，能力比较接近瞬间移动。 尤里安拉开一段距离，重新摆好攻击架势。喘息的间隙，他也在分析局势，尤其是分析对方的能力，这在异能者的战斗中可谓生死攸关。 对手的力量并不夸张，和尤里安差不多，不是力量得到特殊加强的异能者。 男人阴鸷的目光钉在尤里安身上，忽然猛踩两步直冲过来，一记直拳直取尤里安面门。尤里安不会硬挡这种攻击，他蜷缩身子躲开攻击路径，抬起左手护住头侧以防对方变招。 对手的身影瞬间消失，化作有形的黑暗笼罩过来，眨眼间就从尤里安身边窜过。 【后面！】 叮——！ 力场成形，男人手中的尖刀悬在空中，无法再前进半分。走廊尽头的窗户透出微微月光，将他的脸庞笼罩在黑暗中。 尤里安赶紧转身远离对方，顺势从地上拔起那把被遗落的刀刃握在手中。 他竟然还藏了一把刀！ 刀锋仍然扎在力场上，面对这种攻击它也纹丝不动。力场的强度远超尤里安预计，他不禁令人怀疑它是否有防御上限。 随着力场自然消失，男子的手臂也得以穿过无形之墙原本所在的位置，他若有所思地挥挥手，“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异能。” “你玩阴的！”尤里安愤怒地谴责，没忘记挑衅对手，“对付我都这么没有把握？还得用计谋？” “这只是最基本的手段，小子。”对手忽然又开始把玩武器，手指沿着刀身滑过，一副游刃有余的轻松姿态，甚至还大摇大摆地开始分析。“反应很快，你是敏捷侧重的异能者，可能还带点反应增速，不过能力却是防御类型的......” 尤里安没跟他废话，适应了一下匕首的重量就持刀逼近过去。 “可惜，现在对枪支管得严了，在这儿开枪也不方便。不动枪的话，你这样的组合的确很难处理。” 尤里安又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把这人直接从后窗赶出去。对方的经验更足，体力恐怕也更充沛，一旦战局拖久了，事态肯定会恶化。 刀在他的手里滑了一下，尤里安赶紧握紧，又逼近一步。男人轻笑着，慢吞吞地往后挪了一步，几乎贴到窗沿。 尤里安的双腿忽然没了力气，手脚不听使唤，头脑异样昏沉。他猛地趔趄了一下，想要保持住身体平衡，却失败了。要不是伸手撑住了墙壁，恐怕他已经歪倒在地。 “你......” “三分半，不错，异能者撑到这个点也就差不多了。”男子耍着刀，用刀尖分别指了指楼下和楼上，“论玩阴的，还有更高级的手段。” 尤里安的身体逐渐软倒下去，连跪姿也保持不住，他拼命想要保持清醒，甚至抬手握紧了领子下的刺球吊坠，希望疼痛能让自己抵抗那股几乎被他无视的清香。 可不管他怎么挣扎，脑袋却越来越沉，眼前逐渐变暗。 回溯......我得回溯...... “早点交代东西在哪，对你有好处。”袭击者从窗边缓步走来，手里拿着刀子，逆光的身影笼罩在高处，脚下拖出长长的阴影。“或者，我们也可以慢慢讨论。” 窗外亮起一个细微的光点，那不是月亮或星星。 哗啦！ 窗户轰然破碎，男人仿佛被从身后猛推了一把，整个人扑倒在地。紧接着，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翻滚向旁边，直接把尤里安撞翻到一旁。 几乎是同时，又一声空洞的破碎在走廊里回响起来，地板应声而碎。 尤里安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神志模糊的他依稀看到袭击者融入阴影的画面，窗外的那道光点熄灭了。 世界陷入黑暗。 ...... 数百米外的一间屋子里，狙击手的眼睛从瞄准镜上移开，“可惜。” “怎么回事？没打中吗？可是......你不是从不失手吗？”屋里有个人凑过来，恨不得把脸贴到瞄准镜上看看情况。“让我看看？这里房屋这么密集，我好不容易算出这个地方作为瞄准点的，结果还是不行吗......” 狙击手一把推开那人，掀开盖在自己和枪上的伪装布，收起枪械，“要是打个一穿二，完成的就不止任务了。” “不打了吗？” “他过来了，撤。” 第二十一章 天上掉馅饼 【4月3日11:21】 ！ 尤里安猛地惊醒过来。 他还仰面朝天躺在走廊上，手臂剧烈作痛。 头脑逐渐恢复清醒，他小心翼翼地往左右瞥了眼，没有其他人的身影，自己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手上被刺球扎出的伤痕也结痂了。 那把匕首不见了，但吊坠还在脖子上挂着。 捂着还有些晕眩的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尤里安很想弄清楚状况。 那人跑了？为什么？ 他记忆最后的画面异常模糊，只能从周围寻找原因。 只找了两秒尤里安就有了线索—— 走廊尽头的窗户被打得粉碎，他旁边的地板上多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周围沾染着大片暗色痕迹、还有碎肉和骨骼碎片。 血迹一路往楼梯延伸，到半途却毫无征兆中断了。 “把我家搞得跟凶杀现场似的......”暗自吐槽了一句，尤里安俯下身，从在地板破洞里翻出了两枚弹头。 他把这块金属举到高处仔细查看，从大小看来，至少是步枪弹了。 联想到袭击者狼狈逃走的情况，他脑袋里顿时冒出一个词“黑吃黑”。 旧城区的帮派斗争已经这么激烈了吗？ 尤里安把弹头塞进口袋，不管那枪手是谁，怀着怎样的目的，对方都救了自己一命。他走了两步又趴倒在地，即使昏迷了一晚上，他还是很累。 运气真好啊。 而且08号样本也没丢，上面的谜团还没解决，万一被人拿走就遭了...... 没想到提前解决掉“铁爪”的问题会招来这种人。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摔碎了一个角，但还能使用。尤里安按照样貌特征在城市榜单上找了找袭击自己的男子，很快有了发现。 【“鬼魅”，异能者，真名不详】 【2110年因多起暴力犯罪被判入狱】 【罪行：多起谋杀、绑架、故意伤害等，曾参与反城市恐怖活动】 【该人员极度危险，目前仍在逃，有相关线索表明该罪犯可能已经潜入圣塔城】 【若目击该人物，请在保证人身安全的前提下通知治安队】 尤里安放下手机，爬起来到卧室找出没有被血迹污染的照片，打开台灯搜索一阵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躺回床上。 自从找到合照之后，他叹气的次数与日俱增起来。 “有没有搞错......” 父母以前都干了什么啊？为什么会认识这种人？ 更确切地说，十五号设施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人？？？ 依据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尤里安本来以为十五号设施里任职的人至少应该正规一些，毕竟那里好歹是充当着孤儿院职能的地方。 现在想来，里面很可能混着像“鬼魅”这样的重大罪犯。也许还不止一个。 十五号设施到底是做什么的？ 令尤里安更后怕的是，昨晚上他没能成功回溯，可能是因为神志不清，也可能是因为当天已经回溯了一次，能力在冷却。 要是没有那一枪，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眼下异能已经重新恢复到了“可用”状态，他可算安心几分。下次还是得及时回溯，不能拖拖拉拉的。 “鬼魅”中了一枪，恢复过来至少也要一个星期吧？不过他看上去不像是会收手的样子。 尤里安闷闷不乐地考虑着接下来的打算，有这种人物在暗处盯着自己，他莫非真得搬家吗？ 砰砰砰！ 楼下忽然响起敲门的声音，难得不是卷帘门，而是侧门。 又是谁啊......更多小混混吗？ 随便换了件没沾上地板血迹的外套，尤里安摇摇晃晃地下楼应门，脑袋里还想着二楼地板。就算是要卖房子，他也得先把地板换掉，或者整块扔掉，不然别人肯定会报警的。 等会儿再出门买点早饭吃，这都快中午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 “来了——” 站在侧门门口，尤里安斜眼看向门把，活动了一下指关节。 要又是黑帮的人，别怪我下狠手。 他推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面善的西装男子。 “您好，我是xx地产的。” 尤里安伸手关门。 “等一下，我还没说完！”西装男把手里的面板塞进门缝间，大有一种“你有本事就关门把平板给我弄坏”的气势。 两人僵持了几秒，尤里安担心对方讹自己，最终还是没关下去。 他无奈地重新打开门，“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拟定了一份地产收购计划，您的房屋就在收购区域内。”男子笑着把面板打开，出示一份复杂的合同文件，尤里安看着这些字就头痛。 “就是说，你们公司要买我的房子？”他难以置信地看看对方的制服和铭牌，又探头往大路上看，那里停了很多统一标志的工作车，还有其他的文员在敲邻舍的门。 上一轮也没有这种事情啊，这又是什么引发的？ “简单来说，是房产置换，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折算成现金，不过要扣除一部分的税款和手续费。” 这倒是让尤里安有些心动，他正在为房子的事情发愁，如果能把这栋棘手的屋子转给大公司，再搬得远一点，“鬼魅”应该就很难找到他了。 他接过面板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后面还有置换房产的展示图。 这栋小楼虽然是祖产，可目前是不能待了，万一“鬼魅”又杀上门来，他可就真完了。 “这是？等一下......”他举起面板，指着上面的展示图给文员看，“这是希普纳尔的房子吧？” “没错，核心城二环的。”西装男点了点头，面带标准的营业微笑，“这套公寓虽然面积较小，但配备了完善的隐藏式家具，可以满足生活所需，即使是将来有婚姻计划也完全足够。” 尤里安怀疑自己陷入了麻醉气体产生的幻觉中，手指上的细小伤口也开始发痒，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你们要拿这套带精装修、配家具的、核心城二环的成品房换这个？”他指向身后这栋地段差、地板会打人、楼顶漏风漏水的破旧小楼。 “您没有听错。并且我们不收家具，您可以自己决定屋内物品的去留，也可以由公司统一处理给回收商。” “等会儿，你等一下......”尤里安瞬间清醒了，他掏出手机把面板上的合同和展示图拍了下来，然后开始逐字逐句地认真查看合同上枯燥晦涩的字句，遇到不懂的就上网搜。 西装男不急不燥地站在旁边，甚至还偶尔帮他解释一下特定词汇的意思。 等核对完整份合同，已经过去了半小时，尤里安还真没找到一点坑。 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肯定有问题！ 他按捺下内心的激动，拼命想要找到被忽略的点。 “你们给其他人家的，也是这样的合同？” “不是的，每家的收购条件都不一样。” “等我一下......麻烦你了。”尤里安关门回了屋，他有些力竭地背靠门板，心脏剧烈跳动。 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令他惊喜，但这些日子他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意外，同时袭来的还有巨大的惶恐。 上一轮四月份也没有这样的事啊！ 思来想去，尤里安掏出电话打给了鲁伯大叔。 “喂，鲁伯叔，是我......对，你们家也是？”他举着手机，在屋里来回踱步，“这样啊，我还以为是骗子......没有没有，你们家是换到新城区是吧？哎，谁不是呢，这种事情太吓人了......好的，谢谢啊。” 屋内随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透过一楼窗户，尤里安隐约听到车辆发动的声音。他猛地一惊，赶紧奔出侧门，生怕这些人就这么走了。 发现西装男子还在外面等，他顿时松了口气。 平板被递过来。 “您考虑好了吗？” 尤里安小心地接过平板，忽然感觉上面的所有字句都是如此清晰易懂，而且相当美丽。 照片上是一栋很漂亮的高层公寓，有两间卧室，独立的卫生间、厨房、客厅，还有一个采光很好的阳台，虽然总体面积比较小，但的确是不错的房间。 “......我想问一下，你们把这么多房子收购过去是要做什么？改成商业街吗？” “这是内部机密，不过这附近的屋子全都要推平。”西装男又递来一支用于平板签字的笔。 尤里安抓着笔，又犹豫起来，他翻动了一下合同，又看了看照片上的房屋，终于找到了问题。 “通关证件怎么办？没有通关证件和车票，是不是无法办理手续？” 西装男指出对应的条款，“我们会包办证件，您看这条就有写——包括城市通行证、居住证和房产证——但去核心城的车票费用得自行解决。” 即使这证明他的猜疑是多虑的，但尤里安还是蔫了。 他想过要拒绝，但理由是什么呢？况且，那样的话他就得独自处理房屋费用和“鬼魅”的威胁。 拿起笔，他认真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可刚签完他就后悔了。 尤里安看向西装男离开的背影，想叫住对方，最终还是没喊出口。 这种突如其来的幸运，真的是好事吗？还是他太多虑了？ 尤里安摇摇头。 如果有问题，大不了就回溯。 他转身进屋收拾行李去了，按照合同，明天（4月4日）十二点之前必须搬离房屋。 先把二楼擦一下，地板就直接扔掉好了，反正屋子也会被强拆。 再将一二层保险箱单独处理掉，里头可是还有一支空的“觉醒剂”。第三个箱子体积不大，直接带着走吧。 至于车票费用，他总能找到赚钱办法的，加上已有的积蓄，这不算一笔太大的费用，在那之前就先住旅馆，租个房也行。 反正就算到了最繁华的核心城，他也得找份营生，现在就开始也不算早。 他越想越踏实，收拾东西，处理家具也麻利起来。 “喂，您好，我这儿有批家具要出......对，还有些要寄出去。” 第二十二章 赌博有害健康 “所以你真的把一条街都买了啊！好厉害......” 面板里传来大惊小怪的声音。 “可是，老大不是只让我们想办法把‘鬼魅’勾走吗......会不会太明显了？” 坐在豪华包厢里的贵公子端起一杯酒，小啜一口便放下。 这座城里的东西都不合他口味，也许他不该又尝试碰酒。 他不打算继续喝了，便挥手让人将它撤走。身边陪侍的貌美女郎立刻起身，优雅地收起酒具走了出去，一举一动极具风情，开门时含蓄地回首投来注视，但位置上的恩客甚至没看她一眼。胳膊随手一挪，就放到了另一名美女身上。 刚才这瓶酒的价格足以抵上一个旧城区工人半辈子的收入，但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一人都不会在乎。 “目的达到了就行。”他淡淡地回答。 “原来你这么热心，我得对你道歉了，抱歉......恩，你打游戏吗？” “最近不打。并且，这不是热心，这是投资。” “好吧，我还是觉得这比较像做慈善。” 贵公子示意两边的人都离开包厢，等闲人走光了，才不紧不慢地给通讯对面的人解释起来，“圣塔城规划了一个新的新旧城区出入口，计划建一条城内铁路直通郊区。” “有这回事吗？我没搜到......你有吗？也没有？哦，我们都没搜到。” “有能力的人，就能提前知道。” “好像懂了。你办事怎么总是这么复杂......恩，所以真的是投资啊，难怪你画条斜线出来。可是花的钱会不会太多了？” “沿线的土地价格会暴涨，市政也必须收购才能铺设铁路。”贵公子继续解释，“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啊，你说得对......不过，我还以为你没有赚钱的打算，毕竟你都这么有钱了。” “怎么运作都会赚的。”这个包厢，这间酒店，这座城市，这一切突然令他难以忍受，再这么待下去他会无聊的。贵公子忍不住站了起来，所见的事物都令他生厌，他已经体会够了。 和经过专业训练的交际花大谈城市局势，或者是沉溺于满足自己的欲望，再或者尝试其他在有钱人中流行的消遣，这些都已经离他很远。即使已有好多年没回归“上流生活”，再尝试一下也不会令他感觉新鲜刺激。 “别管这些无聊的事，任务有新线索了吗？” “我找到两条访问记录，我们都在找，应该很快了，对吧......？对的。” 贵公子从座位上站起来，通讯自动接到了他的耳机上。 “你去哪啊？”对面的人问。 “去吃晚饭，要带上你吗？” “不用不用！我们再努努力就能找到他了，应该，应该很快的。” 他轻轻应了一声，挂断通讯，包厢门外正有管家拿着他的外衣恭候着，等他整理好仪表，管家便呼叫司梯准备将电梯升到楼顶。 车辆升空，自动驶向核心城希普纳尔，那里有一家餐厅提前收到了他的预约，正紧锣密鼓地准备迎接贵客。 ...... 【独栋公寓，采光良好，家具齐全......】 【4楼单间，配备空调和洗衣机......】 【精装出租，拎包入住......】 各种吹得天花乱坠的介绍看得尤里安眼花缭乱，还好房屋中介有耐心，任他一条条信息挨个看过。 “有看中比较合适的房子吗？今天时间还早，可以联系房东直接去看看。”中介前台的女销售凑过来，看尤里安停在一条租房信息上便赶紧介绍，“这套也很不错的，步行十分钟就能到车站，也靠近商业区，周边治安良好......” “啊，这套是刚挂到我们这边的，屋内空间富余，适合找个室友同住......” 尤里安继续往下划，目光在文字间流转，忽然莫名在一条并不突出的租房广告上。 【大开间出租，支持短租，拎包入住，押金三百......】 被一种莫名预感驱使着，他点了进去，搭配着女销售的介绍看起房子。 “这套房子是支持短租的，屋主全权委托我们中介公司进行出租，押金也相当低。屋内设备齐全——” “我想去现场看一下。”尤里安起身，转了转酸痛的脖子，“现在可以吗？” “当然可以。” 只坐了二十分钟的车，他就到了这间平平无奇的公寓门口。在贴满各种小广告的楼梯间里，女销售找到钥匙塞进锁孔，用力转了一下，门却没有开。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她赶紧解释：“这个锁有点难开，平时使用是不会有问题的......”她手上用力又试了几次，眼看钥匙就要断在锁孔里的时候，门终于发出嘎吱一声开了。 尤里安拖着箱子走进去，审视着这套平平无奇的房子。这间屋子在顶楼，因为这栋楼比隔壁要高一层，从窗户看出去直接就是隔壁栋的天台。 床铺，柜子，一套为电脑设备预备的桌椅，洗衣机，空调，还有个逼仄的卫生间，蹲厕上面悬着淋浴龙头。 对于没有厨房设备，他并没有什么意见，他不会做饭，要厨房也无用。屋里很是空旷，但自带家具对他来讲完全不可能。 重要的东西和家具都直接走邮寄，发到希普纳尔那间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住进去的新家了，剩下的也已经约好买家，等交易完成还会有点钱陆续到账，但不多。 虽然租金好看不少，也只需要提前两天告知就可以退租走人，但尤里安是绝对不会选这种寒酸的地方来住的...... 假设他没有这种预感的话。 这惨淡的住房不知为何莫名吸引着他，预感是如此清晰强烈，就差脑袋里多个声音告诉他“快选这儿”了。 尤里安试了一下水龙头和淋浴器，又把手机插上充电器确认了一下电力情况。 “就这里吧。” 这个决定有点草率，但他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预警。中介的效率很高，没花几个钟头他就已经把剩余的身家都搬到了这大开间里头。 把衣服从箱子里搬进衣柜，铺上床单和被子，再把平板支起来，这里看上去终于有点人气了。 忙完这些，他站在窗边眺望远方，窗户正对着夕阳。尤里安抬手遮挡阳光，眯起眼睛目测了一下对面天台和自己窗户的间距，跳过去对他来讲不难，如果黑帮的人找上门，他倒是可以带着行李直接跳窗逃跑。 至于钱的问题，他是可以把希普纳尔置换过来的那套公寓卖掉，但在核心城买房——尤其还是二环地段——属实不易，一旦放弃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而且稳定住址意味着不用考虑入城审核，直接就可以拿到城市居住证。假设黑帮步步紧逼，他还可以依赖房产跑去核心城避难。 尤里安还是选择执行自己的计划，他相信自己可以挺过去的。 看了看手中经历了一波折腾，还是只有三位数的存款，他立刻下楼，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a。 ...... 下午三点钟的商店里没什么生意，就当店主要以为接下来几个钟头都将昏昏欲睡时，店门被人一把推开，差点没撞到门后墙上。 来人直奔柜台，聚精会神地盯着玻璃柜里的东西，却不讲话。 店主看着这个火急火燎冲进来的年轻人，不禁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装束。以旧城区的水准而言，附近街道还算治安良好，但这家店今年的确遇到过几次抢劫。 还好柜台底下就是报警按钮，他定了定心神，照例招呼起客人，“买点什么？” “这个怎么卖的？”走进店里的客人注意力全在玻璃柜里，手正指着柜子里琳琅满目的卡片。 店主听他这么一说，又看了看他脸上那种极力掩饰的生疏，立刻心情好了起来。“这种一张五十，最高一张能出五十万，这种一张六十，一张最高能出一百万。还有这种，这是一百一张的......”最近城里比较乱，这类刮刮乐特别好卖。 这种产品在旧城区销量相当不错，上次店里来了几个喝嗨的拾荒者，是刚刚获准移居城市的那种小年轻，一高兴就买了五六十张。 至于结果嘛，想靠这种东西发财，还是省省心吧。最后他不得不叫警察才把那几个气急败坏的家伙扔出店去。 “六十的吧，直接拿十三......十四，拿十四张。” 老板将支付码推过柜台，确认收到钱之后，才拿出一摞刮刮乐给他自己挑。 年轻顾客的手原本伸向最上面，但中途忽然更换了位置，以一种赌徒特有的，自以为是的痴迷数出一些特定位置（大概是幸运数字）的卡片。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没睡好有点眼花，店老板总觉得对方的动作变化有点突兀。 这小子该不会是异能者吧？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异能者犯得着来他这种小店搞钱？而且这种六十一堆的也出不了多少钱。 “就这样吧。”挑挑拣拣很久，顾客终于选定了刮刮乐，把它们从柜台上推过来，“老板，刮铲借我用一下。” 刚想问他要不要刮铲的店主有点错愕，但还是从抽屉里拿出来工具递给他。 青年几乎是趴在柜台上，干净利落地用刮铲一张张迅速刮完。店主的眼神移到了那些引人紧张的数字上，掏出油性笔开始寻找那些代表幸运的数字。 “十块......五十......二十.....哎，两百，小伙子你运气不错啊。”以经验来讲，这个中奖率相当高了。 店主利落地把十几张卡圈完，不由得为对方感觉高兴——反正奖金也不是他来出，他已经赚了。 “一共有一千五呢，你运气可太好了，要不要趁着手气好再来几张？” “就这样吧，我怎么兑奖？” “这个二维码，扫进去拍下来就行。我都给你放这儿了。” 店老板一抬头，却看到青年闷闷不乐地扫着码，脸也有些白，难道是嫌没中大奖没赚够吗？ 没等他想好怎么推销更多的刮刮乐再多赚点，就不由得惊叫出声，“哎，你怎么流鼻血了，身体没事吧！” 尤里安赶忙从口袋里抽了几张纸捂住鼻子，“没事，老毛病......” “行吧，你注意身体，别太激动了。” 等顾客推开门走了，店主把剩下的废卡收拾进垃圾桶。 “哎，现在的人啊，都生病了还想着赌博翻盘。”他絮絮叨叨地把柜台上的东西收起来，“要是把救命钱输掉那可怎么办啊，不知道赌博有害健康吗？” 假设尤里安还在场，肯定会表示强烈赞同，但他现在头晕目眩，异能过载的副作用令他几乎找不到回租住房间的楼梯。 路上的行人对摇摇晃晃走路的他避之不及，大多把他当成了瘾君子或者精神病。 好不容易手脚并用爬到顶楼，推开房门，他只来得及关上门，就倒在地板上，陷入了昏睡。 第二十三章 欢迎来到十五号福利设施 “在哪呢？” “有没有凳子，我什么都看不到！” “让一让！” “哎呦，谁踩到我的脚了？” 小朋友们全都拥挤成一团，希望能透过狭窄的小窗看到门口的情况，那辆铁车在五分钟前打着有节奏的喇叭开进设施，娜美老师和其他老师便把孩子们都叫起来，在活动室集合。 “孩子们，有新的小朋友要来了，大家把队伍排好，要热情地欢迎新朋友哦！” 虽然队伍排得很整齐，但等老师们一走，所有孩子就都挤到窗户旁边去了。 尤里安几乎挤到最前面，眼看就要窗外的情况，却感觉有人扯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可是周围人太多，他看不清到底是谁在捣乱。 那只手又扯了他一下，他不禁生气起来，“别拽我！” 没等他的抗议生效，就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向后拉出了人群，原本好不容易抢到的前排位置立刻被其他孩子填上了。 格兰妮双手扯着尤里安的背心，硬生生把他在地上拽了几米，直到他强烈抗议才松手。 “都被你搞砸了，不要动我！” “笨蛋！”格兰妮累得脸都红了，还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叉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男生笨死啦！” “嗷！你打人！” “不是还有个地方可以看到大厅吗？”她指着活动室的门，尤里安立刻懂了她的意思。只要沿着活动室外面的走廊出去，再拐个弯，就有一扇能从高处看到门口的大窗子。 “娜美老师会骂我们的。” “那就趁着她来之前跑回来嘛！”格兰妮满不在乎地拖长声音，“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那还是走吧。”尤里安背着手跟在后面，装作不情愿的样子。 趁着其他孩子没注意，他们悄悄开门溜出了活动室。 老师们果然不在门外，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灯亮着。 等一关门，尤里安就有了点子，他凑到格兰妮耳边悄声说，“我有个计划——” “是什么？”她把脑袋贴过来。 “最后一个跑到窗边的是猪！”话还没说完尤里安就窜了出去，以一个七岁孩子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奔向走廊尽头。 格兰妮怪叫一声，迈开腿就追了上来。但毕竟尤里安抢跑在先，一直到了大窗户边上，她也没能反超过去。 她气得在最后用力一跳，扑到了尤里安背上。 “你作弊！” “你下来，沉死了！” 两个孩子东倒西歪地打闹了一阵，忽然听到铁车发出的沉闷喇叭声，便立刻停止了玩耍，纷纷扒住窗沿，用力踮着脚去看外面的情况。 铁车已经关上门准备离开，大人们聚集在大厅里，围着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和陌生人，那些人是从外面来的。 窗户隔音，他们听不到那边的交谈。尤里安只看到爸爸妈妈也在场，还有乘坐铁车的那几个叔叔阿姨，他们全都穿着迷彩服，手里拿着枪，看上去太帅了。 设施里的大人正在把外来人分开，小孩站一队，大人站一队，穿着白大衣的人拿着仪器围着他们转来转去。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两个队伍就被带往不同的方向，还有几个外面来的大人又坐上铁车。 “好无聊哦。”格兰妮抱怨道：“上次还有步行机甲呢。” 突然，有一个头发脏乱的女人冲出队伍，但跑到一半就被坐铁车的人拽了回去。 大人们好像吵了起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生气，有两个人直接撞在了一起。捣乱的女人被塞进铁车，车子猛响了几声喇叭，又从门口开走了。 那两支队伍也分别走到两侧看不到了。 “他们是不是打架了？”格兰妮悄悄问。 “我不知道......”尤里安突然意识到，“我们得回去了，新的小朋友很快就要来活动室了！” 他们又急急忙忙返回去，活动室没有孩子发现他们溜走，还挤在窗边看——那边能看到走廊里的情况，他们叽叽喳喳吵作一团，还有年龄很小的弟弟妹妹被吓哭了，吵得不行。 格兰妮见状，一抹袖子就跑去维护秩序——虽然老师的小跟班们已经在那里哄着了——她特别喜欢假装自己是老师。尤里安满心郁闷，他觉得自己看到了糟糕的事情，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铃声响起，所有人从窗边一哄而散，手忙脚乱地排成老师们精心设计的队形——结果还是有很多人站错了位置，而且尤里安觉得第三排完全歪了。 “往这里走——”娜美老师打开了门，后面跟着几个已经换好衣服，头发湿漉漉的小孩子，他们都刚冲过澡。每个新来的小朋友都要洗干净才能进设施。 其中年纪最大的孩子看起来和尤里安差不多，最小的还要老师牵着手，他们大多有些害怕，胆子大的则充满好奇地四下张望。老师们指挥孩子们站成一排，和活动室里原本就在的队伍面对面。 好像比楼下的队伍少了一点。尤里安在心里又数了数。他没算错。 少了三个小朋友。 “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新家了，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之后都要一起玩、一起生活。孩子们，作为主人翁，我们不能欺负新来的朋友，大家知道了吗？” 娜美老师适时打出手势，孩子们立刻意识到该说什么。 “欢迎来到十五号福利设施——！” 他们极力做到异口同声，但还是有人说得早有人说得晚，欢迎口号变得凌乱不堪，不过老师们并没有在意，只是掩嘴轻笑，表情好像在说“大家太可爱了”。 “好了，大家都去玩吧，半个小时后吃晚饭。”另一名老师拍了拍手。 绷紧了神经站队的孩子们立刻欢叫着散了，跑去角落的玩具柜抢自己喜欢的玩具。老师们则蹲下来鼓励那些新来的孩子去交朋友。 尤里安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直到格兰妮拿着一盒飞行棋跑过来，用手戳醒他。 “怎么了？” “唔，你有没有感觉少了——” 他的话被一声尖叫打断了。不只是他，活动室里的其他孩子也立即停下来，看向声音的来源。 有个新来的孩子满脸涕泪，哭个不停，不管怎么安慰都不肯安静。 “我要找妈妈！我-要-妈-妈——！” 尤里安睁开双眼。 【4月5日 03:10】 他头痛欲裂，耳旁还回荡着孩子特有的刺耳尖叫。看来不是每一次回溯能力超载都能轻松应对。 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只有依稀灯光，他勉强从地上爬起，伸手在熟悉的位置寻找开关，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搬家了。 借着手机灯，他终于找到开关，灯光亮起的一瞬间，脑中的刺痛顿时加剧，尤里安跌坐在地，捂住双眼，等着自己适应光线。 良久，回忆里的声音终于淡去。 每想起一段回忆，十五号设施就多蒙上一层代表不详和诡异的色彩。 小时候他无法理解亲眼所见，但放到现在看来，处处都是疑点和惊悚。 尤里安接了杯水，慢慢喝着，嘴里仿佛灰尘散发的苦味终于消尽了。 那些穿着破烂的人，是荒原上的流浪者吗？ 十几年前荒原上到处充斥着暴力，城市在反城市活动中接连崩溃，失去家园的流浪者们朝不保夕，只能到处流浪，寄希望于能被下一座城市或聚居地接纳。 尤里安看过一些相关新闻，在条件艰苦、危险异常的荒原上，有不少城市拒绝接收成年人，但愿意保护孩子，很多流浪者也情愿这么做。 可十五号设施接纳的流浪者不仅是孩童，还有大人，为什么他感觉自己从未在那里见到过被收纳进设施的成年人？ 尤里安想着想着，不禁从背包里找出合照，再一次认真看起来。 这一轮时间里合照没有被血迹污染，他对着灯光仔细分辨上面的人物，娜美老师，父母，格兰妮，脸上没有疤痕的“鬼魅”......坐轮椅的那个孩子是琳吗？旁边离她最近的大人是个陌生的中年人，他又是谁呢？ 找了一圈，尤里安这才发现合照上没有洛卡的身影，他不禁瞪大眼睛，又找了一遍。 的确没有。 是拍合照的时候不在设施，还是......出了意外？ 就像斯图卡尔和舒那样？ 比起辨认大人，判别孩子的长相更加困难，不仅是照片严重褪色，更是因为小孩子成长飞快，样子几乎一天一变。照片背后的年份正好是尤里安九岁那年，和记忆里的时间应该差不了太多，但合影里的孩子数量明显对不上，大人的数量也是。 难不成还有另一张大合照？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哭着呼唤母亲的孩子，那孩子也不在合照上。 尤里安突然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他脑海中已经萌生出一些猜想，但他不愿意接受。与其说他是在逃避十五号设施可能存在的阴暗面，倒不如说他是在逃避父母的过往。 他们从来没有提起过设施里的事情，就算是离开设施之后...... 离开过吗？ 尤里安的记忆又陷入混乱，他努力在头脑中寻索，的确能模糊地看到一座公寓。 餐桌上有一盆常青植物，父母轮班出差前挥手告别，父亲手忙脚乱地迎风把被子晾到杆子上，却被罩住了脑袋，母亲做好一桌饭菜呼唤父子俩...... 都是些零星的碎片，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被黑色笼罩的一天。 他原本在等父母出差回来，他们已经迟到了两天。他们总是迟到，明明答应不会错过他的十三岁生日，一定要在家里一同庆祝的。 有人用陌生的力道敲门时，尤里安立刻欢快地奔去迎接，心里装满了新的笑话和搞怪的话题。 可门口却堆积着很多由黑色胶带封上的盒子，还站着一个陌生人。来人身材高大，面容瘦削而坚毅，一只手是义肢，他严肃而阴沉地用双手递来一封告慰信。 “尤里安，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了。”陌生人的嗓音富有磁性，“我会为你安排手续，找一家合适的孤......设施。你不用担心。” “这是什么？”尤里安呆呆地抬头，茫然地拿着那封信。“你是谁？” 陌生人垂下眼睛，面色黯淡下去。他叫马卡洛夫，是父母的朋友，可当时为什么认不出来呢？ 他低声说了些什么，但声音太轻，根本听不清。马卡洛夫又尝试了一遍，这次成功说出来了。 “我很抱歉。” 第二十四章 异能者也是有极限的 彩票站里唯一一张桌子也坐满了，三个中年人目不转睛盯着墙上的电视机，等待新一期的城市彩票开奖。 他们或单手揣兜或紧攥着自己的票据，偶尔还放开来擦擦手汗，生怕弄坏了这些宝贵的纸张。 “......好的，让各位观众朋友们久等了，接下来是第216期城市彩票的开奖，有请公证员。” 主持人的声音令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他将手往后一摆，镜头便缩放到摇奖机上。 公证员是位穿着得体的男性，此时一按按钮，摇奖机上的转轮便立刻动起来，其中贴着号码纸的小球开始翻腾旋转，每一次靠近下落缺口都引人揪心。 彩票站的门被人火急火燎地推开，在清点账簿的店员甚至没有去吆喝——因为来人直接奔到站点角落，仰头跟着看起电视。 “我们看到第一个球已经出来了。”伴随着解说，公证员将滚落通道的小球拿起来对着镜头展示了一下，便放在展台上，“是06号球。” “哦！看起来后续的号码出来的很快呢，第二个数字是18。” “06，18，35......不知到我们的观众中间有没有人全都中了，不过不要太激动跑去兑奖哦，还有剩下三个号码。” 桌边的一个中年人悻悻地松开拳头，手中被攥皱的票据掉在桌上，“*的，一个都没中。” “第四个数字，09。” 他的两名同伴一齐发出哀叹。 “算了算了，下次换个号。” “早知道不听那卖票的了，机器出票哪有灵气。” 电视机里的开奖不会因为他们的唉声叹气而暂停，结果已经公布。 “16，11。好的，完整号码已经出来了，不知道两千万大奖究竟会花落谁家？” “......观众朋友们，我刚刚收到了a18区的现场连线，恭喜这位幸运的先生——！” 三个中年人没有继续看节目的意思，抄写好这期的数字之后，一个开始像模像样的算卦，一个开始整理往期数字顺序，剩下那个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注意到了那中途进场的青年。 “哎，小伙子，你中了几个？” “我？”尤里安不禁笑了，“我没买。” 他还有后半句“等下我就全中了”没说，不过现在说了也没啥意思。 确保自己背下了号码，尤里安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仔细构想租住房屋里的陈设，暗念那个特定的时间。 【4月5日 21:00】 当他睁开眼睛，已经回到了租住的房间里。他使用回溯已经相当纯熟，正常情况下几乎不会失败。 尤里安马不停蹄地出门，踩着点冲进了最近一家彩票站。 “小哥，我们这儿快打烊了。”店员把手机收起来，只扫了一眼便知他是来做什么的，熟练地打开购票机器，“要我推荐一组数字吗？” “不用，我自己选好了。”尤里安激动地报出那六个价值两千万的数字，“06，18，35，09，16，11。就买这组。” “行。”店员利落地打出票据，机器发出美妙的咔咔声，把油墨还烫着的彩票吐出来，“五十块。” 拿着彩票返回的路上，尤里安忽然感觉这样走在街上有点不安全，他手里这可是必定会中奖的票据！ 他捂着口袋，对每个靠近自己的人上下打量，一溜烟回到了出租屋里，因为感觉不保险，还特地反锁了门窗。 现在就等明天九点钟开奖了，他恨不得自己的异能能够当场进化，让他直接跳到明天早上。 到此为止，a计划执行的都相当顺利。 明天看看兑奖渠道，非要本人过去的话就乔装打扮一下，拿到钱立刻去希普纳尔，省得黑帮顺势找过来。 什么刮刮乐都靠边站吧，钱少不说，还容易让他超载。 第二天早上九点，三名中年人准点走进彩票站，发现已经有个青年靠在墙边等着开奖了。 他们纳闷了片刻，便在老位置坐下，研究起各自的幸运数字。 “现在是九点整，欢迎收看福利彩票频道，本频道节目由城市彩票赞助播出......” 尤里安用手指敲着腿，煎熬地等待着开奖，只有开奖之后，手里这张轻飘飘的小票据才会瞬间增值。 “......我们看到第一个球已经出来了。” 公证员拿起小球，转过来对准了镜头，球上的号码清晰可见。 “是10号球。” 尤里安：“？” 靠在墙边的他差点没来个平地摔，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号码，掏出彩票反复核对的十几秒，大奖已经开完了。 “完整号码已经出来了：10，15，11，02，07，01......” “......观众朋友们，我刚刚收到了a18区的现场连线，恭喜这位幸运的先生——！” 还能这么玩的吗？！ 尤里安心中万马奔腾，而且他甚至不能找个人怒斥黑幕。毕竟他怎么说都不可能解释清楚自己是怎么提前知道号码的。 桌边的三个中年人交谈的声音传入耳中。 “有了有了，中了两千块。” “我去，你怎么选的号？” “不错啊，教一手教一手赶紧的，别藏着掖着，没准下次中大奖呢。” 满腔愤慨的尤里安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扭曲表情，艰难地走出彩票店，这地方是一刻都不能呆了。 a计划宣告破产。 走到街上，他不禁抬头看向阳光灿烂的天空，天气这么美丽，然而他欲哭无泪。 难道又要跑去用刮刮乐赚钱吗，那还不如去打零工来的多啊！ 突然，尤里安的口袋里响起手机铃声，他把震动不停的手机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他一点也不想接这种可疑的电话，更何况是在这种时候，但犹豫了一阵，尤里安还是接了起来。 “喂......什么登记？......这么快轮到我了吗？好，我马上过来。” 超能力检验中心位于新旧城区交界处，紧挨着一条十车道的宽敞主干道。 这座占地巨大的设施一开始是建立在城郊的，但是城市发展的太快，不过十年，它就被各种民用和公用建筑重重包围了。 尤里安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登记完毕进入设施大厅后，还是不禁因为这里的嘈杂皱起眉头。 检验中心不仅仅负责异能者的资格审核，还负责检测、评定能力水平，甚至还可以测出被动觉醒的大概时间和能力强度——不过这项新技术相当不稳定，毕竟它给尤里安开过三次零分报告。 说这里像菜市场都是赞誉了，来自城市各个阶层，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五六岁小孩，造型各异的人物汇聚于此。 此处简直是人类多样性展览馆，你可以在这里看到低素质占座的人，领着大喊大叫的青少年来的家长，大声叫嚣“怎么这么慢，干什么吃的”的人，一言不合推搡起来然后被保安警告的人，甚至临场做些行为艺术来改变风水磁场的人。出检测报告的窗口那边更是混乱：插队的、挤窗口的、拌嘴的、吵架的、还有提出类似“测了这么多遍怎么数值没涨”之类奇葩问题来找茬的。 尤里安可谓是早有准备，掏出一副耳塞听起了歌，不时瞟眼叫号的大屏幕。当自己的号码出现在上面，他便立刻起身走进上面显示的【03号通道】。 不知道是不是彩票给他留下了阴影，尤里安现在看到两位数就有点发毛。 过了两道玻璃门，走进【09】等候室，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他便将耳塞又放进口袋。等候室面积不大，除了尤里安之外，只有一个黄头发的青年。等候室对于两个人来讲太过宽敞，只要他想，可以独占整排沙发躺着。 每个等候室都由专人负责，效率奇高，对于这些潜在的异能者，城市方面还是相当重视的。 “嘿。”那青年看到有人过来，冲他打了声招呼，笑得有点紧张。 “你好。”尤里安坐到了他后面另一排沙发上。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空气中顿时弥漫起尴尬，黄毛搓搓手，往后看过来。 “你是什么类型的？” “我？”尤里安抬眼思考了一下，他没打算把两种异能——算上回溯应该是三种——都暴露在官方记录中，来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防御类型的。” 青年热切地点了点头。“这样啊！我是遥感类的。” 又是突如其来的宁静，场面更尴尬了。 没等这位尴尬到用脚趾抠地板的青年再找话头，等候室的另一扇门便打开，一名神情散漫的检测人员送走上一位申请者，在手里的平板点了下，“下一个，卡塞尔。” “是我！”青年立刻跳起来。 检测人员扫了他一眼，接着眼神就移到了后排的尤里安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怎么又是你啊，你都来了几趟了，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尤里安清了清嗓子，瞪了回去，“也没有规定说不能多次申请吧？” “浪费公共资源，真是没点公德心。” 黄头发青年站在两人正中间，两边明晃晃的敌意目光至少有一半都戳在了他身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哼，反正结果也没差。”检测员转过身去，“喂，走了，去做检测。” 尤里安目送两人离开，不禁讶异起来。 怎么每次都是这个检测员，不就是来过三趟吗，态度这么差。 算了，反正这回他可是带着真家伙来的，等着惊掉下巴吧！ 第二十五章 能力具象 “测试结束。” “三十秒五五。”坐在操作台后面的女员工报出成绩，“有二档速度增益的水准了，灵活度很高。” 尤里安脚下的传动带停止运作，他迅速调整呼吸，转身看向由箱子、轮胎、挡板和墙体组成的越野障碍物。想到自己在极短时间内就辗转腾挪穿过所有障碍，也惊讶起自己的灵活程度。 来点正规的测试，具象化看一看自己的水平还是有必要的。在异能研究方面，这些人更专业...... 就是态度差了点。 “体能增强而已，太普遍了。”那名令人讨厌的检测员举着平板站在一旁，微微抬起一点目光看过来，“增益这几年出现了很多，但没有主动能力的话也是白瞎，算不上异能者。” “你是要按之前的顺序一个个试，还是再看一遍教学录像？” “我的能力我自己有数，我记得你们这儿有个什么......”尤里安懒得和他交谈，便看向防弹玻璃后面的那名年轻女士，对她挥了挥手，“美女，麻烦调用一下发射器。” 谁都乐意听夸奖，操作室里的女生顿时笑了起来，在电脑上按动几下，场地便开始变化。障碍物纷纷挪移消失，一台发射器从地板下升起。 “用模拟球吗？还是别的？”她从屏幕后探出头朝场地内张望。 检测员穿过安全门回到操作室，站在她旁边盯着场地。“不要交头接耳，我来选。” “我会慢慢试过来的，谢谢美女。”尤里安完全无视了那讨厌的检测员，既然他熟悉测试场地的所有东西，那也不一定要用得着检测员帮助。 如果检测员也会跟着操作员一起换就好了。 一筐半透明材质的模拟用球被连入轨道，装进发射器里。 检测员没有做任何提醒就在面板上碰了一下，机器“咚”一声发射出一枚模拟球来。虽然初速度不快，但要是打在人身上肯定会起淤青。 “哎，警告灯还没亮呢！”操作员顿时发出惊叫。 眼看球飞旋着即将打中尤里安，突然在空中猛地一滞，便弹向另一个角度，仿佛遇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 而在此过程中，尤里安本人没有任何动作。 他已经熟练到不需要额外动作就可以使用力场了，这在之前面对“鬼魅”的时候派了大用场。 “没事，我心里有数。”尤里安冲操作间摆摆手，“之后可以换——喂，你！”他话说到一半差点被另一颗模拟球偷袭，幸好发射器声音很响，得到信号他便弯腰闪开。 “你的能力是有冷却吗？”检测员若无其事地把手从面板上挪开。 “一小会儿而已。” “几秒？” “一秒到两秒差不多。” “那等级水平就大打折扣了，没什么了不起的。”检测员把信息登记上去，按照流程继续问问题，仿佛刚才的偷袭没发生过一样，“能力作用的具体形式是什么？有具体形状吗？” “是个稳定的平面，大概这么大。”尤里安懒得和对方计较，这种人不值得让他生闷气。比划时，他注意到旁边的操作员在悄悄看自己，难不成是看他太有魅力了？他这几年没怎么出门交际，确实有点太可惜了。 “释放的极限距离是？” “周身一臂。” “朝向和角度可以调整吗？” “可以。” “走到发射路径外面去，我用水枪看看它的精准面积。” 按照要求接受测试后，尤里安在那道水柱下第一次清楚看见了力场的轮廓，它的确是一道平面，看不出弯曲弧度。虽无法完全护住他全身，但防御局部是够用了。 “你试过实弹吗？”检测员又问。 “实弹？”尤里安有些为难，倒不是他觉得测试有风险——比如这家伙会直接调转枪口给自己一下——而是他还从未测试过力场的上限，万一它破碎，会不会造成超载？ 他不想再做梦。就算那是回忆，也太折磨人了。 检测员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没胆量是吧，我懂，那可以出报告了。” “激将法也太小儿科了......”尤里安注意到操作员又对他笑了，笑容倒是没有恶意，就是不知道为啥感觉有点怪，“试就试。” 发射器沉入地板以下，被一把固定在台座上，装了激光指示器的手枪取代，尤里安立刻避开那道激光，不管怎样被枪指着都不好受。 “要不要给你发个防弹盾牌？” “是谁在浪费公共资源啊？你这么闲的吗？” “三秒倒计时。”检测员在面板上按了一下，警告灯顿时亮起。 尤里安避开那个激光点做好准备，集中精神。 三，二，一，枪响！ 枪声还在测试场地回荡，屋里立刻又爆发另一种尖锐响声，那是子弹命中力场发出的怪异声音，与“鬼魅”的匕首刺中力场时如出一辙。 没有过载的感觉，而尤里安也不确定力场有没有破碎，直到操作间的喇叭里传出检测员难以置信的声音，“不可能......把录像再放一次。” 两张脸都挤在操作间的电脑前面。 片刻后，检测员缓缓抬起头，艰难地给出结论，“它没有任何崩溃迹象。我这儿的设备，没法测出它的防御上限。” “不打算继续给我开个零分报告了？”尤里安学起对方傲慢的表情问道，“没有别的项目了吧，可以给我开证了。” 检测员皱着眉头盯住尤里安，就在后者以为他要认输的时候，他忽然话锋一转，“再做个血检。” “血检？” 这可不在检测项目里。 “用药了是吧？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那可是违禁品，等着坐牢吧。”检测员表情笃定，立刻提起旁边的呼叫器，“你可以拒绝，反正治安队早晚也会检测清楚。” “你当我的异能是用药催的？”尤里安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听到和黑帮相关的东西，不禁觉得好笑。就算增幅夸张，但“铁爪”那种用药催出来的异能是力场可以比的吗？ 他走到隔断两个房间的玻璃面前，抬起手指敲了敲，“美女，检测装置可以拿出来了。至于你，别成天狗眼看人低。” 操作员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在键盘上按了几下，旁边一块墙板撤开，露出一台采血机。 得益于高科技，整个流程不超过五分钟，其间尤里安还在场地里做起拉伸，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样子。操作机器的女孩一开始也满脸担忧，但时间过了几分钟，就偷偷玩起了手机，反正检测流程都超时了，现在已经是休息时间。 最紧张的反而是那位检测员，看到尤里安游刃有余的样子，便轮到他开始做思想斗争了。 等背对窗口的尤里安又听到一声“不可能！”，便知道结果出来了。 “诽谤别人还挺顺畅的，我这人心善，就不投诉你了。”尤里安完成拉伸运动，又走去敲了敲玻璃，“报告该给我开了吧？别忘了我的异能证。” “切。”检测员的表情相当难看，他打开出口的门，从操作室走了出来，嘴里还碎碎念个不停，“明明是个连能力具象都不会的小鬼......” 从彩票阴影里走出来的尤里安心情相当愉快，离开前还不忘和操作员告别。 走出房间的时候，他隐约听到操作室里的女孩用语音和别人说着什么，不禁集中精神去偷听。 该不会是在讨论今天的奇妙见闻吧？难不成对我有意思？ “跟你们说，我单位那个臭着脸的检测员今天遇到了个很帅的小哥哥，吃瘪了哦！” 果然是这样的话题！尤里安不禁心情萌动，往外走的脚步顿时故意放慢了。 “对啊，这种情节真的太棒了！” 等等，什么—— “我早就想看他吃瘪了，这不得来一番艺术创作？把他写成高冷毒舌男也不错，不过情节会不会太老套了？哎，反正弄完了发给你们看哦，才不是画饼！” 好像和尤里安想的不太一样。他悄悄转头往后看，只见女孩专注地构思着故事情节。他顿时感觉到巨大的失落。 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想的太梦幻了吗？ “喂......” 还以为他对别人很有吸引力，结果是想多了。还是得回归现实才行，不要做那些白日梦了。 “喂！” “什，什么？”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尤里安反应过来，他在等候室做了半天，一直在发呆，这才发现站在前面的是黑着脸的检测员。“怎么了？有什么事？” 检测员把手里的一叠东西扔到他膝盖上，翻到其中有异能者相关的证件，还有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册子，封皮上没有字。 “这是......” “只能在这儿看，不得复制，不得外带。”检测员异常恼火，脸色就没好看过。“没几个字，赶紧看。” 尤里安懒得理对方，他能看出来对方的反应是遇挫之后的恼羞成怒，反倒有些解气。 这种人是永远不会认错的，越是愤怒，就越掩盖不住憋屈和尊严受伤。 尤里安自在地打开手册，上面只有数百个字，都在描述如何进行“能力具象”。 所谓“能力具象”，指的是将需要通过意念调控的异能由抽象化作具象，提升操控能力，甚至能提升特定异能的能力强度。 做到的方法也很简单，利用想象力就可以，不过需要长期训练。 异能无非就是精神操控的超能力，通过精神方面的训练，可以显着提升控制力。假设一个人的能力是念动力，可以隔空移物，比起抽象的控制事物，训练并形成把“能力”和“无形之手”连接起来的能力具象后，就可以通过想象“无形之手”来控制事物。 即使手册上没有介绍原理，但据上面写的，这种具象训练直接提升了念动力的精度，并且降低了对注意力的需求。 这对于尤里安作用有限，他本来就已经按照“无形之墙”构想了力场，这方面倒是无师自通了。看起来他的天赋还是很高的。 “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吧？”尤里安把册子递回去，抱着一堆证件文件站了起来。 检测员没有多说半句话，甩下一声“你早晚要吃亏”就离开了。 看着对方逃跑似的动作，尤里安暗爽之余突然想到一件事。 回溯能不能“具象”？ 第二十六章 佣兵的工作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尤里安尽可能排除杂念，仔细构想他觉得相当完备的“能力具象”体。 “叮铃铃——” 怎么又来电话？ 注意力被转移的他瞬间破功，脑海里朦胧的形象瞬间散了，好不容易有一点成功的既视感，这下又白搭。尤里安郁闷地拿起电话，又是陌生来电。 “喂。” “您好，这边是荒原开拓者行会的内部客服，我们机构原名是佣兵公会。请问是尤里安吗？” “是我。” 他之前是一起提交了异能审核和佣兵考核来着，前者这么快轮到他情有可原，最近还没到学校假期，也没有到城市接纳大量外来者的日子，属于淡季。但佣兵考核往往要排上几个星期才对，考过证的他对此深有体会。 “很高兴地通知您，您的佣兵考核已经通过。” 尤里安：“？” 尤里安：“可是我还没去考。” 客服：“我们对官方认证的异能者新开通了快捷通道，请提供您的常用地址，证件会在一天内邮寄到位。” 行，行吧。 报完地址，听了一堆行会守则，尤里安默默挂掉了电话。 没想到这两件事居然能一起完成。 等下，格兰妮该不会也是这么拿佣兵证的吧？不对，她好像没有通过异能者审核。 一想到格兰妮，他又有些怅然，没有了练习的心情，干脆向后躺倒在床上，出租屋坚实的床垫撞得他后背疼痛。 果然租房还是不如自家......可是他连房子都卖了，新家也过不去，现在属于无家可归状态。 上次的回忆让他想起了一个重要的名字，马卡洛夫。格兰妮也提到过这个名字，按照辈分，他应该管对方叫叔叔。 “没有做好杀人的准备，就不要开枪。”这句话尤里安记得很清楚，难道是马卡洛夫把格兰妮拉去做那些危险工作的？又或者他是个中间人？ 想到对方的彪悍造型，尤里安觉得马卡洛夫是佣兵、或者类似武装职业的可能性很大。 马卡洛夫送来了父母的遗物和告慰信，他对于他们的牺牲知道多少？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再没有来看过尤里安？ 问题越来越多，他的确可以找格兰妮问问，但怎么开口才好？说自己昨晚上梦到格兰妮非法解除了枪械的安全武装，还提到开枪准则？还是提到想找叔叔辈的人叙叙旧？ 完全连不成话题啊！ 还是继续练习吧，佣兵证下来之后，他就可以在行会接点临时工作了，佣兵挣得应该还是挺多的。 尤里安揉着肩膀重新盘坐好。反正他都自己钻研出力场的具象了，把回溯也具象好应该也不难。 结果这么一练就是一周。 不知道第多少次练习，尤里安逐渐掌握窍门，他感应着每次回溯都有的预感，集中精神去想象。 虚构之物的轮廓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伴随不断地联系特定记忆，具象终于稳定成一条延绵的直线。直线上有不少标注，只要集中精神就可以看到对应的日期和事件。 这是一条时间轴。 尤里安勉强维持住具象，分心去看自己所在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很粗糙的光点。 【4月13日 9:46】 没有坚持多久，整条时间轴又化作虚无，他顿时感觉筋疲力尽，头脑发木。 拿起手机检查了一下时间，完全对得上，这倒是开发了回溯的新用法——当显示闹钟。配合预警的不定期报时，他再也不需要手表了...... 有什么用啊！ 算了，刚起步，至少是完成了第一次具象。 停止对自己的吐槽，尤里安拿起手机，这几天他光顾着宅家练习，偶尔去不同的店家搞点刮刮乐，此消彼长下，存款再次掉回三位数。 必须把佣兵证用起来，做点雇佣任务来挣钱了。 于是，他打开行会的app。 没错，佣兵公会有个应用软件。第一次使用的时候尤里安还以为这是什么外卖平台，因为它甚至要抢单。 前几天他一个单都没抢到，不得不居家继续练习具象。 佣兵行业的没落从这款令人无从吐槽的软件上就能看出来，上面的任务和佣兵一词基本搭不上关系，除了比较常见的找保镖、运送货物，还有看门、跑腿、送口信、接送小孩甚至当伴郎伴娘之类不那么常见的。 赏金雇佣？枪战？别忘了佣兵公会都已经正规化了，而且圣塔城对持枪管得相当严格，每逢枪击案发生必定出动治安队，违法的事情怎么可能登在软件上。 他在论坛上倒是有看到一些传闻，说随着提升星级之后，会收到一个新的软件，里面涉及这些脏活儿，但对于尤里安来讲这些都太遥远。 持枪证尤里安倒是申请下来了，还花了好多钱——现在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坑了，拿大半的存款搞了手枪的购买记录。不过这不值得回溯，反正他早晚要把正规证件备齐。 现在他可以合法的持有老爹传下来的手枪，但使用还是得谨慎。 百无聊赖地翻着各种出现不到半秒就立刻被人抢下的任务，尤里安终于放弃和这些恐怖的同行抢私人订单，转而看向官方机构发给公会的委派任务。 这种任务基本是在招募城市义工，名额给得相当多，就是报酬太抠门，因此根本不用抢。要靠这个赚钱的话，还不如考虑考虑打工或者抓抓通缉犯。 抓通缉犯尤里安倒是有些独家窍门，他可以精准引出“鬼魅”这样的城市通缉犯，也可以勾来两个世界级通缉犯作案。 可这种优势还不如不要。要不是城里有“鬼魅”盯着，城外有“菲尼克斯”和“蜂王”虎视眈眈，他早就放弃来快钱，安心打工攒车票，跑去更发达的核心城希普纳尔了。 就算不去希普纳尔，在荒原上做做开拓者任务也比困在这儿好。 哎，人生不易啊。 感叹着生活的尤里安停下手指，注意到一条【官方招募，失控者镇压现场清理】，便点了进去。 说是清理现场，其实是缺乏人手进行复盘调查。 这起失控事件他在新闻上有看到，事情就发生在今天，在城市另一端的旧城区区域，离这里有三小时车程。 纵使治安队在事发后五分钟就到达现场，但失控者仍然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另有上百人失踪——事发时是凌晨，在睡梦中的人们逃无可逃，大部分死伤都是建筑物倒塌或者后续火灾造成的。 对于失控者的恐怖，只能说就算异能傍身，尤里安遇到也得立刻回溯，有多快回多快，那根本不是他能处理的东西。 失控的发生频率近年来逐渐增加，而且仍然没有找到引发失控的精确原因，甚至发生群体也缺乏规律。 由于现场波及范围太广，官方想要追溯事件原因相当困难，不得不雇佣佣兵来介入调查。如果只是帮助清理现场进行搜索，基本报酬很低。假设能找到决定性证据并且提供有效的事件还原报告，那报酬可就高了。那五位数的额外奖金令尤里安格外心动。 尤里安继续往下划，忽然想到了一个用异能赚钱的路子。 先去现场确定失控者的具体位置，接着回溯到事故当天。只要他确认了失控者的住址，就可以通过亲眼目睹确定那人的失控原因，再“离开现场”完成报告。 而且，他没准可以阻止这起事件！ 尤里安不禁激动起来，奖金顿时被抛之脑后。他或许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改变这起事故的结局！ 他既然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为什么不能改变别人的呢？拯救这么多人比起奖金更加吸引尤里安，钱肯定还有其他方法能赚，但回溯时间来改变未来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啊！ 这个任务他接了！尤里安立刻搜索路线，往清理现场赶去。 失控事件发生在旧城区d13居住区，警戒线投影将整片区域都挡了起来，拦住了想要进入寻找亲属的群众和围观人群。出示佣兵证和接取任务的证明后，尤里安被放行进入警戒线内。 穿过投影，映入眼帘是一片残垣断壁，散发着浓浓的硝烟味，一排排黑色的裹尸袋陈列在空地上，等着运尸车将它们带走。几十名警员和佣兵在废墟周边徘徊，手持扫描器在废墟中搜索生还者和事故发生的线索，尤里安很快也加入他们的行列。 搜救工作还在进行中，人们搬来了大型的施工机械，还调用了几组蜂群无人机用于拆除废墟——尤里安尽可能远离它们，小心些总是好的。 工作相当无趣，异常消磨人的耐心，他所能做的只是用扫描器在上千个可能样本里挑一个，然后到处扫描，直到机器显示结果匹配，再上报数据。更多的时候压根找不到结果。 尤里安解决了两组可疑血型，正在挑看起来希望大一些的样本，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战斗现场。 一具庞大的尸体被帆布笼罩得严严实实，周边画满了粉笔轮廓。相对的两堵断墙说明这里曾是条小巷。残留的血迹已经变成棕色，到处都是金属碎片和弹孔。 从这些痕迹看来，昨夜的战斗相当艰难，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枪声和爆炸，不禁惊异自己在出租屋里竟然什么都没有听到。 也许是因为圣塔城太大了。 第二十七章 追踪 【样本1组237号已提交】 【样本1组238号已提交】 【待提现报酬：50元】 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尤里安吃着现场分发的盒饭，一边抱怨厨师竟然能把合成米饭做的这么硬，一边感叹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线索哪里有这么好找，大半个街区都变成了废墟，别说还原失控事件，就连搜索死难者遗体都难上加难。 他把剩到最后才舍得吃的红烧肉塞进嘴里，抬头看向空中由无人机吊着的屏幕，那里显示着最新的搜索结果。 不过显示和不显示区别不大，现在连失控者的性别都没搞明白，可以说是原地踏步。 失控会对原主的基因造成巨大破坏，它是发生在极短时间内的恶性变异，事后甚至没办法还原比对dna数据，只能从事后海量的数据里一点点排除筛查。 假设它并不会造就危害生命的怪物，或许人们会把它和基因病一样冷处理吧。 尤里安发出一声叹息，他甚至连计划的第一步都没完成，要怎么阻止失控事件啊？ “别叹气了，小伙子，今天的盒饭很丰盛了，有菜有肉。”旁边一位大叔劝道。 “没，我没抱怨饭。”他们管饭还让他省了笔饭钱，已经比他预料的好了。 尤里安闻声看过去，发现自己误判了那人的年龄，说话人满脸皱纹，满头白发，下巴上只留着几根稀疏的胡须。 年龄这么大还没从佣兵行业退休啊？ 紧接着他便注意到这位老人的眼睛，那是澄澈的湛蓝，和异能者释放异能时眼睛变化成的颜色完全一致。尤里安又盯着对方观察几秒，那抹蓝色却没有消失的意思，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样太不礼貌了，赶紧跟对方道歉。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习惯了。”老人很豁达地摆摆手。 “大爷，你这眼睛是？” “基因病，都得了好些年了，今年眼睛就突然变蓝了，也不影响看东西。哈，医生说进入晚期就会这样，但我还是吃嘛嘛香，身体好得很。” 即使老人的态度相当乐观，但这个词汇仍然无法令人愉快，基因病是绝症，无药可救。到了晚期，患者的一只脚也就踏进了鬼门关。 尤里安想到舒那几束变白的头发，忽然又想到小女孩琳那双美丽的蓝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猛扒两口饭，把盒饭清空，“我先去工作了，大爷，祝你身体健康。” “别太拼了，你还年轻，要保养好身体。” 尤里安把饭盒交回去，端着扫描仪继续搜索，他看到官方又上传了几百个可疑样本，其中很多是在失控者肢体上提取到的。 翻着翻着，他盯上了一份皮肤碎屑，这可能是镇压失控的治安队留下的，也可能是死难者甚至是事发前周边居民留下的，它还没有进行基因库比对，在茫茫数据中是那么的不起眼。 他精准地抓住了脑海中涌现的一抹预感。 就它了。 【已选择样本5组009号，该样本系24小时内留下的生物痕迹】 可惜预感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尤里安一直忙到后半夜，大部分佣兵都已经收工回去休息了，他还在现场兜兜转转，不肯放弃手中这份样本。 他已经把整个废墟边缘的空地扫了个遍，没有塌陷的公共设施，尚完好的道路，路灯杆......均是一无所获。沿着公交车站台地毯式扫描的时候，尤里安还不得不离开警戒区——投影把站台切成了两半。 外面的居民区已经是一片死寂，甚至没有几户人家开着灯。 【发现匹配生物数据】 有了！ 午夜十二点已过，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累，固执地抓着这条线索不肯放手。尤里安耐心地把扫描器对准公交车站牌，等待机器给出详细结果。 【超过10日前留下的生物痕迹】 是附近居民留下的？现在申请基因比对肯定是得不到结果了，他们早就下班休息。尤里安凭着心里的那股劲，继续撑着寻找更多的线索。 他看向警戒投影包围之外的居民区，前方街道上便有一栋完好的居民楼——从这里开始，失控者造成的破坏就几乎看不出痕迹了。 夜晚的街道上宁静异常，只有远方隐约能看到些可疑的身影，可能是黑帮或者罪犯。警察们也休息去了，没有人会来催尤里安交还工具。 于是他沿着街道继续找，按着单元门挨个搜索，一栋楼一栋楼扫。 【发现匹配生物数据】 【48小时内留下的生物痕迹】 机器发出的滴滴响声令尤里安振奋，这栋楼距离警戒投影差不多五六十米距离，一共九层，所有居民都已经睡了。 生物样本的主人就住在这里吗？ 他尝试拉了一下楼底的单元门，发现它的锁早就坏了，只是虚掩着装个样子，他便放轻脚步进入楼道，生怕把睡着的人们吵醒，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应该没人会信加班找线索这种话。 一楼......二楼......三楼...... “滴......滴......”机器屏幕忽然高亮。 【发现匹配生物数据】 【32小时内留下的生物痕迹】 他面前的门是301。 这时候叫门大概会被愤怒的住户骂一顿，但他不在乎，都已经为了样本熬到这个点了，他已经由困倦变清醒，甚至还有点亢奋。 尤里安没找到门铃，他本想敲门，可刚刚抬起手就发现了异常。 门锁已经坏了。 有人曾经暴力踹开了这扇门，然后又把它照原样合拢，装作完好的样子。 他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集中精神捕捉门后可能存在的任何声音。他听到夜风呼啸，肯定有扇窗子没关，还在吱呀作响。 一般来讲就算被黑帮找麻烦，房门也会尽快修好的，不然万一进小偷怎么办——旧城区的治安可一点都不好。 是屋主不在家？还是受伤了没有办法求助？是不是昏迷了？ 要报警吗？可他不是执法人员，会被赶出现场的。 思索一阵，尤里安还是伸手向门把，只稍一用力就拉开了门。 “我不是贼，我不是贼，我只是来调查样本情况的......”他如此告诉自己，接着便发现门后地垫上摆着一双脏兮兮的男式运动鞋。 屋主在家。 尤里安拼尽全力才阻止自己关门退出去，他做贼似地抬头观察室内，生怕迎面撞上屋主。 这是一间一居室的房屋，从玄关可以直接看到餐厅和厨房。 餐桌上堆放着变味儿的速冻食品，水槽里堆积着脏盘子，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个邋遢单身汉的公寓。 他小心翼翼进门，反手合拢门扇，担心会看到有人倒在地上，但蹲下来张望一圈，别说人影了，他都没发现什么打斗的痕迹。 卧室门虚掩着，缝隙对面传来吱呀声和强风吹过的声音。尤里安蹑手蹑脚溜到卧室门边，注意到客厅茶几上还摆着一瓶酒和两个酒杯，只有一个杯子用过。 是准备请朋友做客，但对方没来吗？ 带着这样的猜想，他缓缓推开卧室门。 在满地闪亮的碎玻璃上空，一双脚在空中摇晃着，一会儿被风吹得向左转，一会儿被吹得向右转，因绳索而不堪重负的吊灯不时发出难听的声音。 吱...... 呀...... 卧室里有一个上吊的人。 死者的头诡异地歪向一旁，面庞赤紫，口中吐出鼓胀的舌头，皮肤已经发青。在死者身旁，窗户碎裂，直通外面的消防楼梯，残余的窗棂在狂风中不断晃荡。 尤里安的呼吸停滞了，他猛地退到旁边，让后背贴上坚实的墙体，心脏狂跳不止。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尸体，之前在列车坠桥的现场，到处都是死亡。 但这是头一回这么近的看到死人，即使躲在房间外，他还是能感觉到死者的存在，那是一团令人无法忽视的黑暗，在吊灯的疲惫哀嚎中宣誓着自己的存在。 胸口有种积郁的感觉，尤里安浑身毛骨悚然，勉强平复呼吸后，他举起扫描仪小心推开了卧室的门。 他不是法医，但是手中的机器能代替法医的职能。 他尽力不去看尸体，手臂平举，煎熬地等待机器给出结果。 【分析完毕】 【预估死亡时间：4月13日0:05-0:45】 【初步判断死因：自缢，窒息死亡】 【未发现体表存在明显外伤】 失控发生的时间是13日凌晨1点。 是在失控前死掉的...... 尤里安又想到了那份皮肤碎屑样本，那份样本相当新鲜。 现在是14日凌晨1点。如果失控发生时这人已经上吊死亡，他是怎么把皮肤样本带到现场的......？ 还是说，他是去了一趟事发现场，回来之后就立刻上吊的？ 死者空洞的眼睛似乎正盯着尤里安，他忍不住确认了一下尸体的眼睛是闭着的，却没能化解慌乱。 尤里安极力不去感受它的存在，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无视尸体，仅是它的存在就让人心慌意乱。 终于，他鼓起勇气，转向空中的死者，深深地低下头，“对不起，我需要这些线索，我得弄乱你的房间了。” 这话起了些作用，至少他感觉安心了不少，尤里安开始在屋子里寻找更多线索，力图证明此人和失控是否存在关系。 那扇窗户相当异常，它是从屋内被砸破的，尤里安打开手机手电筒，在灯光下果然发现了大量凌乱的脚印。所有的脚印都是从门口进入，然后到了卧室窗户翻出去。 至于理由，他很快就找到了——窗户是封死的，正常状态下根本无法打开。可以理解，毕竟消防楼梯很可能也给小偷提供便利，不少住户都会选择焊死窗户。然而这样一来，假设发生紧急情况，就必须打破玻璃才能出去。 用机器分析地上留下的脚印后，尤里安发现破窗的人和破门的人不是同一批，而且都不可能是同居住户。 在地毯上，他找到了一把掉落的房门钥匙，上面能提取到dna；卧室地板上有把曾被作为上吊用具的椅子，这把椅子后来还被拿去当成破窗工具，破窗和开门的是同一个人。 等收集了足够多的线索，他终于可以还原事情的发生经过—— 死者上吊后，某个或许是他在等待的人，也可能是通过其他渠道得到钥匙的人，利用房门钥匙进了屋，最开始没有发现异常，便自如地锁了门。发现上吊的死人后，那人慌乱中想要把死者放下来，希望抢救对方，死者的皮肤碎屑或许就是在途中沾到的。 而就在这时，一帮不速之客开始尝试破门，也许还大喊大叫发出要挟，上门拜访的人无计可施，不得不用椅子打破封死的窗户，跳到消防楼梯上逃生。样本也因此被对方带到了失控现场。 假设事情真的是这样，那个登门拜访的人，很可能就是失控者！ 第二十八章 生死交错 更多的谜团接踵而至，几乎都集中在这些人的身份上，尤里安有了方向，大胆地在屋里翻箱倒柜，但并没有找到身份证明之类的东西。 终于，他鼓起勇气，摆正椅子爬上去，小心地搜索死者的口袋。 他找到手机、一个皮夹、一张折起来的纸。 手机上了密码锁，没有办法打开，锁屏上显示着一大堆未接来电，和许多令人忧伤的短信“求你了，回我电话！”“出事了吗？”“你在哪？” 尤里安赶紧转移注意力到其他东西上。 纸上写了一些字，尤里安定睛一看，发现这是封简短的遗书。 【我没有办法和你见面了，它马上就会赶上我】 【你也会看到的，我们都没有未来】 【为什么我不是幸运的那一批？】 【我恨它，我每天都能感觉到我的生命正在被它追逐，被它慢慢杀死】 【那道光，很亮】 尤里安无法描述自己对此的感觉，他放下遗书，又查看起皮夹里的东西。 里头没有钱，而是夹着一大堆从完整照片上裁下来的剪照，是一个孩子的成长影像，很多都已经上了年头。即使死者的脸庞已经有些变形，但还是能认出来这就是对方的照片。 尤里安一张张看过去，当看到一块褪色的剪照时，他的瞳孔猛缩了一下。 他用最快的速度翻动手机相册，找到了那张被自己拍下来的十五号设施合照，双指放大，拿起剪照和上面的人物对应。 第二排左数第一个孩子。 尤里安再次感觉到呼吸困难，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张肿胀的脸。 他对这张脸没有任何印象，他也记不清这个站在第二排第一个的孩子和自己有多少交集...... 十五号设施里曾经生活过的一个孩子，把自己吊死在了房间里。 世界明明很大，照片里的几十个人命运未卜，但怎么都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为什么？ 他遇到了什么？ 遗书上的诡异字段忽然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尤里安把它拿起来，又看了一遍。 不论那令死者绝望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都一定折磨了他许多年，导致他最终死于绝望。 是疾病吗？绝症？基因病？ 另一个来找他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失控？ 尤里安又把客厅和其他地方搜了个底朝天，然而除了一些钱币，现场的线索再没有更多了，已经做不了更多的调查，他力竭地坐在椅子上。 ......其实，他有方法。 他能感觉到，这个地方和失控者存在强烈的联系，失控者肯定还会来的。 尤里安集中精神，回想着那个时间点。 【4月12日14：00】 回溯完成，尤里安回到了出租屋里，却没有立刻冲出屋门去到事故现场。 他能感觉到这次的回溯非同寻常，这是第一次回溯，而接下来，他最多只能再回溯一次。 这种预感非常清晰而强烈。 这场失控事件仿佛是一个关卡，一个关键点，而他在这关键点上能倒退重来的机会是有限的。 他不禁集中精神再去看具象中的时间轴，它已经重复过了一次4月13日。 也许他的能力还有进步空间，未来或许他能突破这种阻碍，然而现在，他对这个“机制”无能为力。 并且他能明显预感到，就算自己再往前回溯，绕开这两天的时间点，在更久远的过去等候未来降临，也无法改变这个关键点的一切。 只有三次机会。 为什么？ 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尤里安思考，他披上外衣离开出租屋，准备去那栋居民楼蹲点。 不论如何，他都要把那个上吊的人给救回来！ ...... 【2135年4月12日17：05】 d13居住区边缘的一栋居民楼里，302的住户被外面传来的敲门声吵得不堪其扰，她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睡，结果孩子又被吵醒了，嚎啕大哭。 再次把孩子安抚睡着后，她终于忍不住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的情况。 一个小青年正在锤301的房门，急得要命，门板都被敲凹进去了。 可能是对面那穷酸的单身汉欠了帮派的钱。 她不想介入争端，她没有能力处理麻烦，但还是大声警告，“对面人不在家，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她知道警察压根不会来，但这至少能让敲门声停下。 那青年停止敲门，转过来盯上了302的房门，她顿时紧张起来，不禁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想着要不要把孩子爸叫回来帮忙。 “你好，你认识对面的人吗？”青年大声询问，他听起来很有礼貌，不那么像帮派的人。 “他不在家，早出去了！” “啥？什么时候出去的？” “就...就下午两三点吧。”她记不清时间，孩子晚上总是闹，不哄就哭个不停，她每天都要抓紧时间补觉，时间安排一团乱。 那青年终于走了，她刚松了口气，却看到又有一帮人从楼梯上来，砸起对面的房门。 苍天啊，她只是想让小孩睡会儿觉！ 这伙人与那青年不同，来势汹汹，拎着棍棒和刀要找对面的麻烦，任她怎么样也不敢介入。 她紧张地听了听卧室里有没有传来哭声，确认孩子没醒，便继续盯着外头的动静。 “大哥，好像没人，要不直接闯进去？” “闯什么闯，我们要找的是人，就在这儿蹲着，不怕他不回来。” “可盯梢的兄弟说他走得很急，怕是跑路了......” “这种话你**敢说？上头下了死命令，必须把这人给逮着！” 楼下传来脚步声，混混们顿时安静了，赶紧缩到一边，生怕把目标吓跑。可当对方走入视野，302的主妇才发现是之前那个青年去而复返，双手插兜站在楼梯口审视这帮人。 “他*的，看什么看？走你的路去！”脸上贴着道假刀疤的混混威胁道。 “你们也找这户人？”青年背对着门口，看不见他的表情。 “咋的？跟我们双天会抢人？”混混上去推了对方一把，青年却纹丝不动，令混混有些诧异，“识相的就自己滚开，这人我们盯上了。” 青年喃喃道，“倒是也行......” “你搁哪儿逼逼什么，讨打——” 混混的话没有讲完，因为拳头已经砸到了他脸上，这一拳势大力沉，留着不少肌肉的混混当场倒地。 主妇吓得缩回猫眼底下，这种事情看不得，她听到宝宝又在哭了，赶紧跑回去哄孩子。 “都没学过思想品德吗，话不会好好说？”尤里安居高临下地盯着倒地的混混，完全没管其他的黑帮。他扑了个空，正在气头上，没想到正好遇上了这堆混混，他们很有可能就是砸门的那伙人！ “搞死他！” “他*的敢动我的人！” 这群人和“铁爪”带来讨房子的打手有所不同，他们没有目的性，不带点脑子，完全为了施展暴力而施展暴力。 刀子朝他砍了过来，尤里安丝毫不避。 力场形成，黑帮们的武器没有办法再靠近他分毫，尤里安缓缓抬头，眼中蓝光大盛。他掐好力场消失的时间，一脚踹飞拿刀的混混，后者直接摔到了墙上。 “异能者！” “我警告你，我们会里也有异能者——啊！” “饶命，饶命！” 三拳两脚放倒所有人之后，尤里安顺势把他们的刀都给缴了，他轻轻松松把刀刃踩断，省得他们拿去害人。 “*的，你别嚣张，等我——” 尤里安对那个硬气的混混又补了一脚，紧紧踩住对方胸口，把这人死死按在地上，感觉到胸骨在他脚底被挤压着。那硬气的黑帮也说不出话了，脸因剧痛和窒息发白。 尤里安缓缓环视其他人。“还有人有意见吗？”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只听到痛呼和呻吟的声音。 “该坐着就坐着，该跪着就跪着，别拿衣服擦地板了。”他撤开脚，在原地抱起双臂，“说吧，你们找301的人做什么？” “我们......”很明显这群人不好问话，一时间没人开口。但看看那在地上蜷缩着的“有骨气”的同伴，再看看这个长相和善的凶神，很快就有人松口了。 “上头让我们来蹲他，把人带回去。” “你们上头是哪个？”尤里安又问。 “‘贼手’。” 又是个没听过的绰号...... “其他的呢？都没说？” “没有，真没有” 有个混混拼命摇头，“大哥，我们就是最底下办事的，上头的主意我们哪里知道啊？” “再仔细想想，你们肯定知道的。”尤里安一点也不着急，他这怎么说都是见义勇为。要不是没带板凳，他可以就这么坐下来盯着他们，直等到301的那位回来。 在他的凝视下，混混们彼此交换眼神，小心翼翼地商量，基本是在猜测上头的意思。他们讨论的时候相当谨慎，生怕尤里安突然过来再把他们打一顿。 最终，他们推了一个小年轻出来，这被推出来顶枪的年轻人表情难看得都快哭了，“那个......大哥，我们好像有点发现......” “说。” “上头说了好几个地址，这些人全都要逮。” “好几个？其他地址你们还记得吗？” “有个在新城区，剩下都在旧城区，呃，其他的是——”小年轻慌张地转头寻找支援，旁边的人悄悄告知了一句，他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喊了出来，“a50居住区还有一个。” 尤里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a50居住区就是他家祖宅所在。 双天会，应该就是“鬼魅”领导的黑帮了。 他在搜捕当年十五号设施里的人？ “行了，你们走吧，以后再敢在这附近晃悠，别怪我下手不客气。”尤里安一挥手，这群人连滚带爬，捂着伤处就往楼下跑，有义气的没忘记扛上那走不了路的同伴，全都一瘸一拐的。 看他们离开，尤里安突然想到一件事，伸手抓住跑在最后的那个人，正巧是那个小年轻。“等一下。” “咋，咋了？”小年轻表情僵硬地转过头来。 “叫你们上头给‘鬼魅’带句话，他要是枪子没吃够，我们这儿有的是。” “好的，好的大哥，那我能走——” “还有件事。”尤里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刚才你没敢拿刀砍我，我看得清楚。别混黑帮了，不要往火坑里跳。” 第二十九章 面对结局的勇气 十点。 十一点。 十二点。 楼道外的天空逐渐暗沉，直到彻底陷入黑暗，尤里安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楼里有不少居民下了晚班，小心翼翼绕过尤里安上楼回家，他最开始还解释几句，后面就疲惫了，干脆站在旁边，靠墙贴着省得挡了别人的路。 他连晚饭都没吃，生怕错过301的人。 异能者也不是铁打的，尤里安久站久坐，到了午夜时分，已是腰腿酸疼，两脚简直快要抽筋，脚底也难受得厉害。他在往三楼的楼梯上坐下来，面朝下楼方向按摩双腿，尽可能放松腰背。 又有一名居民上楼，在尤里安面前停了下来。 “劳驾让一下。” “行。”尤里安收起脚，挪了个位置。 对方侧身绕过他，走上三楼便开始掏东西，钥匙在口袋里彼此碰撞，叮铃作响。 之后是开门的声音。 尤里安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对方，他认识那张脸，是那个上吊的人。 301的住户是个不修边幅的颓丧者，目光疲惫，脸上没有常人应该有的生气，仿佛行尸走肉。此时，他也看着尤里安，只过了片刻，他脸上猛然闪现巨大的惊恐，毫不犹豫地抛下钥匙，拔腿往楼上跑去。 “等等！”尤里安转身想追，但发酸的腿一时间不受控制，直接扑倒在楼梯上，好不容易站起来，301的住户已经消失在楼梯上。 “等一下，我不是黑帮！” 他们一逃一追，尤里安不停叫喊，试图让对方停下脚步。 他们的间距不断缩短，尤里安一瘸一拐地追在后面，在九楼的天台门口，终于抓住了对方的衣摆。 然而尤里安刹车不及，直接撞在那人身上，两个人摔作一团，齐齐倒在天台上。尤里安感觉到对方脱手，赶紧跟着爬起来。 此时，301的住户已经跑到了天台边缘，看起来想要往旁边的楼顶跳。 顾不上调整呼吸，尤里安赶紧掏出手机。 “你听我说，我也是十五号设施的！” 此话一出，天台边缘的身影终于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 即使彼此的身影都笼罩在黑暗中，尤里安仍然能看清对方和他一样，面孔涨得通红，满头汗水。 “我有张合照，是设施里大家的合照，拜托你看一看，千万别想不开。”尤里安举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那张照片。301的住户停在原地，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录像。 片刻，他又往天台边缘挪了一小步。 “我不认识你。” “我是尤里安！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我站在第一排，这个就是我！”尤里安不敢太过靠近，生怕对方一个紧张从两栋楼之间的空隙失足坠落，尤里安此行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他再死一次，他是来救人的。 指着照片上的人像，尤里安极力证明自己，紧张地盯着对方的脚步，“我父母都在十五号设施工作，我平时都跟你们一起玩，你还有印象吗？” 笼罩在阴影中的仍然是张充满戒备的脸，那双眼睛里充斥着无尽的迷茫。 “‘鬼魅’也想抓我，双天会也在找我的麻烦，我们都是一样的，你冷静点！” “杰里曼。”在上一次4月12号上吊的那人突然说，死气沉沉的双眼亮起一抹名为希望的光，“你对我有印象吗？我是杰里曼。” 即使再怎么努力回忆，尤里安都记不起这个名字，十五号设施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 他抬起双手，想要把这答案说得容易接受一些，“我不记得，但是——” “你不记得！”杰里曼眼里的光更亮了，他露出古怪的笑容，兴奋地喊着，“我也不记得！我也不记得！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十五号设施，我从没听说过它！你告诉我，它真的存在吗？” “它......”尤里安一时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的记忆既然出了错，会不会全都是某种错乱的幻觉？ 只稍加思考，这个问题便不攻自破，格兰妮，ai模拟的父母，08号样本，这些全都是证据。“它存在，我们都是十五号设施里生活过的孩子。” 杰里曼发出一阵轻笑，“原来如此，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他的声音渐渐小了，突然抱住脑袋，发出一阵呻吟，“它久远得像个梦，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的童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你没事吧？”尤里安慢慢朝他走过去，动作很慢，生怕刺激到他，“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你生病了吗？” 记忆的错乱难道不是我的问题？十五号设施里出来的孩子都出现了这样的症状吗？ “你是幸运的那一批吗，尤里安？”杰里曼终于抬起头，两行鲜血从眼角淌下，他脸上的死气又回来了，“你是吗？” “你在说什么？” 尤里安识别不出他的症状，心里有种不安愈演愈烈。 那封遗书上的确提到过类似的字段，但究竟意味着什么？ 杰里曼的眼睛盯着虚无，双眼难以聚焦，自顾自继续说着。 “你可能不记得......事故之后，我记得有人讨论我们，百分之五十是幸运的，百分之五十是不幸的。” 谜团越来越多，但逐渐钩织出了一片纠缠的网络。十五号设施发生过一场事故，可能导致了设施里的很多孩子发生集体性的记忆错乱，也许还存在不同的后期症状。 尤里安摇摇头，继续向他走去，他们彼此的间距已经安全，假设杰里曼坠落，他可以直接扑过去把他拉回来。 “我们可以慢慢谈，你不要着急——” “别过来！”杰里曼简直是在惨叫，他的身体在屋顶边缘危险地摇晃了一下，“我很高兴能见到你，尤里安，我真的很高兴。这至少说明他们没骗我，要么就是我们都疯了。” “谁？”茶几上的那对酒杯闪过脑海，尤里安的不祥预感攀升到顶点，他停下脚步，紧盯对方的脸庞，“你叫了谁过来吗？你还知道其他设施里的孩子吗？” 尤里安的手缓缓伸进外套，动作很慢，很慢。 “我没有时间了，我去不了核心城，我哪都去不了......” “它来找我了......” “它追上我了。” 黑暗中闪现一抹刺眼的蓝光，杰里曼的上身诡异地拧转，仿佛一个拼接玩具，被人攥住上半身猛扭了一下，双手开始抽搐、痉挛。 他亮蓝的眼睛望向黑暗深处，一把手枪已经颤抖着指向了他的脑袋，他露出凄惨的笑容，蓝光在他脸庞的血管里流转，蔓延。 他要失控了。 “你一定是幸运的，尤里安。”杰里曼笑着说，声音轻得好似叹息，“别担心，我早知道它会来。” 他的身体向后倾斜，从天台翻了出去。 数秒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尤里安的头脑像是凝结成冰，他走到天台边缘向下看，巷子里的蓝光熄灭了。 失控被中断了。 他见证了杰里曼的死亡，又一次。 ...... 运尸车特有的铃声逐渐远去，几名警察绕过那个流浪汉似的坐在三楼楼梯上的青年。他们到楼顶看了看情况，又下来给301门口拉上封条。 “别在楼道里睡觉。”下来的时候他们警告道，之后便也驱车走了。 凌晨一点整，这附近彻底陷入了宁静。 尤里安还在等待，但是并没有人上门到访，小混混也被他教训过，没有胆量再来。 黑暗包围着他，却带来一丝虚幻的陪伴感。他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杰里曼的选择是正确的，他预见到了自己即将失控，选择在变成怪物之前自我终结，这需要莫大的勇气。但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能预料到这种事？ 十五号设施，十五号福利设施，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又或者说—— 那座设施对里面的孩子们，包括尤里安在内的孩子们都做了什么？ 斯图卡尔和舒知道这回事吗？那场事故影响到尤里安了吗？ 记忆错乱和失控，两者存在联系吗？我也会变成那副样子吗？ 不知不觉，他靠在墙上睡着了，直到晨曦的第一抹光辉将他唤醒，他浑身酸痛，仿佛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尤里安走到三楼楼道的窗户旁边往外看，d13居民区在晨光中静候着新一天的到来。 “小伙子。”旁边传来一声紧张的轻唤，302的门开了一条缝，昨天那个妇女悄悄在门后对他说话，“你还在啊......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家早饭还有多的。” 尤里安嘴里满是灰尘的味道，心里仿佛被挖出一个空洞，但他还是扬起淡淡的笑容，“不用了，谢谢你。” 说完，他就离开了这栋楼。 街道上行人众多，今日竟不显得吵闹，尤里安漫无目的地走着，找到一个有空位的早餐摊，坐下来点了个烧饼，配一碗豆浆，他用力咬了一口麦饼，感受着合成食物在嘴里弥漫出香精的味道。 好像是此生第一次，他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新闻头条改变了，没有失控，没有废墟，没有死亡。 手机里弹出一条推送，正在吃饭的人们不约而同低头，看向屏幕。 【特大新闻！旧城区e90居民区今日凌晨发生暴力事件，疑似帮派火并，已造成数十人伤亡。】 第三十章 城市之底 旧城区里虽然以字母打头来命名居民区，但并不是二十六个字母全都用上了，字母也只是看区域位置分配，偶尔还会发生变动。 但，字母“e”开头的社区是个例外。这个字母专供那些城市内最为混乱贫穷的区域，e社区的居住条件毫无疑问是最差的。 根据数字大小，人们还可以额外判断出该社区居民的经济水平和生活状况。 城市不赡养闲人，更何况是圣塔城这种在世界上排名都十分靠前，每年都在参与核心城评定的大城市。 这残酷的规则对于e区的居民贯彻得则相当落实，尤里安待在孤儿院的那阵子就听老师说过，e区住的都是乞丐、毒虫、罪犯，但这个形容与事实有所出入，字母“e”其实是驱逐的缩写。 一旦e区的居民失去劳动能力，无法再为城市做出贡献，城市人口管理部门就会上门评定，无法通过评定的人，会被一辆大卡车送到指定的“疗养营地”去。 而这个“疗养营地”只是名字说得好听，这样的聚居地物资贫乏，完全依赖各种被逐出城市的人补充人口，去到那里意味着慢性死亡。 但不管怎样，e区都是个令人不愉快的地方，由于没有任何公共汽车路线进入e区，也找不到愿意载他过去的司机，尤里安只能步行前往。 当他远远看到街道被铁栅栏划分成两个部分时，便知道e区到了。想要出入e区必须途径检查站，以防一些别有用心的危险分子流窜到城市其他角落，这种措施究竟有多少效果并不好说，但的确阻止了e区的住民离开该区域。 “做什么的？”检查站的警卫例行盘问起来。 “我是佣兵，去做事故调查。”尤里安把证件递给对方，他没有说谎，佣兵公会的应用上的确有调查任务发布，但名额较少，已经满了。 他本想了不少说辞准备应对眼前的看守，谁知道对方压根没看他的证件，摆摆手就让他过去。 尤里安还没走出检查站，就有一个头发油腻的男人从e区出来，警卫也只是例行问了一声便放他过去。 虽然他们的动作非常小心，但逃不过异能者的眼睛，在二者打招呼的一瞬，男子把一小卷信用点钞票从腰侧递了过去，这才换得放行。 尤里安陷入沉默，若是放在半年前，他肯定会去举报。但经历过尖塔帮骚扰的他已经知道了，城市警察不会管这些事。 等真正踏上垃圾成堆，污水横流的街道，他又开始后悔来这里。 斯图卡尔曾经教过尤里安一些人生大道理，说得还算浅显。 【每个人都是一杯水，碰到脏的东西，总会染脏，每个人自净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意识到自己即将变脏，就要远离污染】 这个道理尤里安多年来深感受用，毕竟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即使拥有回溯能力也是如此。 就像他救不了杰里曼。 他为杰里曼的离去感觉悲伤，但他尊重对方的选择，而且，他相当佩服杰里曼的果决。 即使他们才刚刚认识对方。 或许小时候他们相互玩得很愉快也说不定？ 他不会多想令人不快的和黑暗的事情，对e区向来也是敬而远之。可没办法，他必须查清楚这起凭空出现的黑帮火并是怎么一回事，要知道上一次4月13日，可没有什么黑帮火并。 e90区距离检查站并不远，尤里安走着走着，不禁摸出口袋里的口罩戴上，遮住口鼻。 街上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垃圾堆随处可见，水沟直接挖在道路两侧，全都满得溢了出来。他已经尽可能找干净的地方落脚，却还是不得不从那些当街搭建的窝棚和行尸走肉般的居民身边走过。 平心而论，尤里安并不歧视他们，但他不得不警惕这些人中是否有黑帮的眼线，或是盯上他的犯罪分子。他往任何方向都能看到不下五个瘾君子和醉汉，即使他也面色疲惫灰头土脸，但和真正的e区居民相差甚远，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不属于这里。 事故现场早已拉起警戒投影，出入口聚集着很多人，不耐烦的佣兵脸戴面罩，挥舞电棍驱赶围观者。 “这里还在调查，谁都不准进入！”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焦虑和疲惫的表情，几乎找不到一张干净的脸。 “老大，你得让我回家吧？” “那我今晚睡哪啊？” “谁管你们睡哪？调查完之前谁都不准入内，全都走开！”为首的佣兵一按开关，电棍顶端立刻跳出几束电火花，居民们只得垂头丧气地散去，更是有人直接坐在街道上休息起来。 “喂，你！” 尤里安本来在观察投影的范围，突然听到喊声不禁左顾右盼，随后才发现那名佣兵叫的就是自己。“怎么了？” “别在这儿东张西望的，要走赶紧走！”佣兵拍了拍电棍，从尤里安的打扮意识到什么，语气顿时和谐了不少，“同行？” “对，我也是佣兵。” 这下证件终于有用了，确认过证件之后，对方的态度更和蔼了。 “接到单子没有？” “都抢光了，过来看看能不能候补一下。” “别候补了，都是些苦差事，我都快被这帮睡垃圾堆的熏死了。”佣兵摇摇头，为这份工作唉声叹气，“更别说里头的样子了，要多惨有多惨。” “你说黑帮怎么挑这里火并呢，又没什么好抢的，难道是争地盘？”尤里安试探着对方的口风，尝试套出话来。 佣兵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啧，这个不好说，你懂吧？不能说的事就别问了。” 尤里安看了对方几秒，读懂了这种表情，心中顿时一惊。 “快走吧，不会有替补的单子了。” 没有任何停留，尤里安转身便走，极力掩盖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城市里“不能说的事情”很少，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失控”。 而发生在4月13日凌晨的失控确实有一起...... 尤里安绕着警戒投影走动起来，e90居民区的道路设计奇差，他不得不花了几个钟头才判断出被破坏的范围。破坏力比上一次小得多，大概只有五六栋楼，还有不少瓦砾碎片没有被投影圈起。 经历了杰里曼的事情，尤里安已经明白失控并不是完全无征兆的，或许当事人自己能够意识到即将失控。 那个来拜访杰里曼的人就是失控者，那人昨天没有出现，难道是来了e区，随后失控了？ 拜访并没有发生或许可以解释为：收拾掉黑帮之后，杰里曼没有被混混堵门，他呼叫朋友上门或许是来帮忙的，这样勉强可以解释。 可不合理的点立刻便出现了，杰里曼的朋友在e区失控后，造成的破坏怎么会比武装更发达，治安队更上心的d区要少呢？ 假设在e区呼叫治安队，尤里安很怀疑他们半个小时能不能出发。 这次失控造成的损失甚至少到可以作为黑帮火并掩盖过去——每一起失控事件都会造成巨大恐慌，圣塔城的议会肯定会尽可能隐瞒。 他越来越觉得有必要进入现场看看，正规方式是进不去了，但或许...... 尤里安抬起头，目光越过e区满是违章扩建的居民楼，看向仿佛近在咫尺的几座白色巨塔。 这些高大的建筑物是“种植tc市的生存命脉，每个都有上百米高。几千个长方形的种植单元牢牢固定在中央立柱上，排列成两条壮观的、彼此对称的螺旋楼梯，它们跟随着立柱一同旋转，保证作物全天候都能接受光照，无数蚂蚁般的人在其中穿行劳作。 不论何时观看，种植塔都是如此壮观。 混到农业区里面去的确有一定难度，还容易被通缉，但总比草率浪费掉那最后一次回溯机会好。 计划成型，尤里安立刻行动，他开始靠近种植塔，沿路不断寻找可能的潜入机会。 过了两条街，建筑物就完全笼罩在了种植塔的阴影下，空气变得潮湿闷热，青苔爬满路基，周遭弥漫着刺鼻的农药味。 远方已经能看到围墙，配有哨塔和自动机枪，牢牢保护着农业区，尤里安当然不会硬闯，他沿着外围继续搜索。 在一条路面还算宽敞，垃圾数量较少的街道上，有一个穿着农业区制服的工人坐在地上，双腿曲起，深深地弓着背，就这么坐在街上睡着了，一个约莫十几岁的男孩正在拉扯他的衣服。 e区很少能看到孩子，尤里安一时间以为自己目睹了抢劫案件，但当他站在街对面仔细观察，才发现那男孩是在试着把工人拉起来。 或许是个机会。 他穿过无法行车的街道，一个摇摇晃晃，脚尖相对着走路的瘾君子差点撞上来，尤里安轻巧地避开对方，来到工人和男孩身边。 “需要帮忙吗？” “走开！”回应他的是警惕而反感的目光，男孩抿紧嘴唇瞪着尤里安，尝试用外露的敌意掩盖恐惧和紧张。 尤里安又把自己的证件翻了出来，希望这能有点用，至少证明一下自己不是e区居民。 “我是个佣兵，也是异能者，只是刚好路过。”尤里安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你需要帮忙吗？” “我没有钱。”男孩的音调很高，他非常认真地看完证件，又递回给尤里安。那张脏兮兮的脸又垂了下去，他猛力拉了一下工人，却被对方浑噩地伸手推开，跌坐在地。 男孩不甘心地跳起来，扯住工装的领子，用尽力气往前拽。 “爸，起来啊，我们回家！” 第三十一章 黑帮的通缉 脏乱，潮湿。 这就是尤里安对这个“家”的第一印象。 扛着昏睡的工人，他跟小孩一路深入种植塔的阴影，走进分配给农业区工人的楼房，立刻因为这里加剧的潮湿不住皱眉。 农业区喷灌时会用到大量的水，凭一己之力便改变了整个居民区的湿度，滋养了满墙的霉菌。 工人的家是个大开间，门后的房间几乎无从下脚，尤里安试着从满地生活杂物和垃圾中找到沙发或者床的轮廓，但根本分辨不出来。 “把他放在哪？” “这里。”那孩子掀开两件晒在铁架双层床边缘的衣服，露出勉强能躺人的床铺，尤里安便把工人放在上面，后者躺下时又咕哝着说了什么，完全听不清。 尤里安活动起酸痛的关节，看向那个熟练收拾起家里的小孩。 这是个发育不良的女孩，他之前判断失误，毕竟短发和脏兮兮的脸很容易让人误判。尤里安很理解为什么要把女孩子的头发和服装都换成男式，一来防止生病，二来，e区对于孩子实在不是个合适的成长场所。 这里太混乱，即使男孩也不能保证自身安全，遑论女孩了。 “谢谢，但我没有钱给你。” “我知道，你刚才都说清楚了。”尤里安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不是纯粹来乐于助人的，但立刻把话题引到工作服上实在太过直接，“他这是喝醉了？” “药劲过了会打瞌睡。” 就尤里安近日的见闻而言，“药”可不是个好的词语。他几乎没怎么找，就在屋子的窗台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白色小瓶，铁爪也曾拿过这东西。 “家里就你们两个吗？” “我妈妈跑了。”女孩子淡然说着，把屋里可以卖的塑料物品都收拾到门边，挨个装袋，看起来这屋子里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她捡来的，“就剩我们了。” 尤里安心情复杂，他把脚边的一些杂物递给她，还想接着问些什么，却被床铺上传来的一阵呻吟打断。听到这声音，女孩立时僵在原地，表情有些慌张。 方才昏昏欲睡的工人直接从床铺上摔了下来，从他的动作看来还是神志不清，趴在地上用四肢挪移，但女孩站在原地没动，没有靠近过去搀扶。 “药呢，药......”成瘾者摸索到窗台边，爬起身胡乱把那些小瓶扫倒，他一个个抓起它们凑到脸前，很快发现这些全都空了，随即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没了，都没了，你把钱放哪了？” “没钱了！” 女孩子朝他叫道，男子此刻已经把床脚的一个罐子翻出来，仅看一眼便恼怒地砸到地上，开始翻箱倒柜，方才腾出一点空间的屋里顿时又凌乱一团。 “别去买了，别买药了！”女儿走到他面前，试着拦住他的动作。 “把钱拿给我，拿出来！” 争执中，响起一声沉闷的拳击，女孩顿时捂着脸倒地，随后又是一声拳头命中肉体的声音——尤里安冲了上去。 他狠狠一拳打在那人腹部，抓住这个毒鬼的衣领把对方死死顶在墙上，“你还是不是人，脑子全烧坏了吗！” 毒鬼抬起脚踹他，尤里安顿时回击。 “别打了！别打！你莫打他！” 在混乱中，女孩尝试把尤里安拽开，她的力气太小，但尤里安终于还是放开了她父亲。 一小卷零钱被她扔在父亲脚边，“在这儿，都在这儿了，你去买！” 仿佛刚才的冲突完全没发生过似的，男人抓起钱，踉踉跄跄地冲出门。女孩脸颊红肿，呆呆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站着。 尤里安默不作声地揉揉被踹到的地方，良久，他才发出一点声音，“你有没有考虑过去收容机构？” 圣塔城愿意收留生活困苦的孩子，他们会在集体机构学习长大，直到成年再进入社会，近年来，收容机构的风评好了不少——至少比e区好。 其实他当初也应该进入一家城市收容机构，不知道马卡洛夫为何把尤里安安排在私人开办的孤儿院。 女孩转过头来，用一种近乎斥责的复杂眼神望着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收拾起散落在地的物品。 意识到自己失言，尤里安继续在旁边帮她的忙。他们才认识不到半小时，他不该随意评定别人的生活。但他也做不到什么都不说。 “他以前不这样......”过了很久，女孩终于开口，“农药搞得他一身病，他疼得睡不着觉，医生开的药都没用了，就有人让他试试那药，一碰就停不了了。不然他没法上班，我们会被赶出去的。” “药是双天会的黑帮在卖？” “我不知道是什么帮，但他们很可怕，昨天不准我上街捡东西，还在外面开枪，要杀人。” 尤里安心头一震，“昨天？是十二点前还是十二点后？” “我不知道，我晚上听到街上有人在跑，在喊，然后就是枪声，很响很响。” “还有别的声音吗？” 女孩看着地面陷入沉思，“之后还有什么东西在叫，特别特别响。不像人，有点像，像......” “像动物？”想到她不一定知道动物是什么，尤里安赶紧改口，“是不是像影片里的怪兽？” 她点了点头。 突如其来的线索令尤里安振奋起来，“为什么他们不让你上街？” 女孩仔细回忆，“......他们好像在抓什么人。” “有说是谁吗？” “他们有照片，但我不记得上面的人长什么样了。不过那会儿是下午四点钟，这个我清楚，农业区正好换班，广播很吵。” 尤里安站起身，他知道自己要去什么时间点了，然而心头的浊气还是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环视这间屋子，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这种情况，但如果非要找个罪魁祸首——毫无疑问是双天会。 “我得走了。”他对女孩说，“非常谢谢你，你帮了很大的忙。” 女孩握着一个塑料瓶，不解地望着他。等了几秒，她终于耐不住好奇心，“你要走的话，脚咋不动。” 尤里安朝她微微一笑。 【2135年4月12日15：51】 e90区一如往常的乌烟瘴气，只不过街道上多了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外来者，这个年轻人举着手机四下张望，很像是为了满足猎奇感到e区找新鲜的冒险者。 有个站在街角的男子注意到这青年，这种四下闲逛的人没准知道些什么。趁着对方走近，他便迎上去拦住道路。 至于对方可能会不配合？根本没这个可能，他可是双天会的成员，就算是最底层的那种，帮派名声在外，这帮普通市民肯定会识趣的。 更何况，这附近到处是他们的人。 “喂，小子，没事别瞎晃悠。”他找出那张照片推过去，上面的人约莫二十多岁，身材敦实，面相宽厚老实，“这人见过没有？” 青年盯着那照片愣在原地，一看便知道有戏，混混便直接上手架住对方脖子，“这边走，问你点事。” 青年什么都没问，安安静静地跟他过来了，果然是那种从小到大没遇到过什么意外的怂包，没准还能榨点油水出来。 等两人拐进一条小路，青年忽然说话了，“你们找他做什么？” “要你多嘴，你就说在哪见过这人！”混混呵斥道。 “好吧，我再问一遍——” 没等他抬手教训，就感觉脖子一紧，双脚随即离开地面。 那青年轻轻松松就扯着混混的领子把他提到了空中，仿佛在拎一个小孩，青年将脸凑近，一字一句地问。 “你们找他做什么？” 第三十二章 寻找同好的决心 将晕倒的混混塞进垃圾箱，尤里安在街道上沉默地走着，每当有人出现在视野里，都定睛观察一阵，才失望地挪开目光。 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 凭借着之前回溯的经验，他已经发了一个佣兵任务，让人去收拾去骚扰杰里曼的混混，虽然他囊中羞涩，开的报酬不高，但还是有人接了。 佣兵的行业竞争真的很激烈。 现在拜访杰里曼的人不会上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会到e区来。 双天会在找的人他认识，那个拜访杰里曼的人，回溯之后唯一的变量，那个失控的人，名叫恒德。 在尤里安的记忆里，恒德一直是大哥般的存在，他人高马大，为人老实忠厚。当尤里安在父母去世后被安排到同一家孤儿院，恒德就一直照顾着他和格兰妮。 因为年龄最大，恒德也最先离开孤儿院出去闯荡，前几年尤里安听说他干起了拾荒者的活儿，彼此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他试着给恒德打了电话，忙音之后便是无人接听。 盯着自动挂断的电话窗口，尤里安又打开那张合照，又一次细细看起。小孩的五官还没有长开，但恒德脸上有块面积不小的胎记...... 第三排左数第五个。 为什么？ 久别重逢忽然要变成永别，令尤里安倍感痛苦，看到那张照片之后，他已经动了立刻离开e区的念头。假设恒德注定要在4月13日凌晨失控，尤里安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从事后听闻死讯变成目击死亡。 但是他做不到，他有太多问题想问。恒德对于十五号设施的记忆有错乱吗？还记得多少？既然已经联系上杰里曼，为什么没和尤里安谈起这些？ 难道因为尤里安是“幸运”的？ 不论如何，他必须介入这起事件，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双天会抓到恒德。 眼下，一个迫切的问题摆在了尤里安眼前，距离午夜还有八个小时，e区这么大，他要怎么先于人数众多的双天会找到恒德？ 思来想去，他打开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电话，拨了过去。 三声忙音之后，响起了自动回复录音。 “你好，我正在忙。请在‘嘟’的一声后简单说明找我有什么事。” 录音里响起换气声。 “嘟——” “喂，你好，我是尤里安，我现在——” 明明应该是电话录音的场合，刚才“录音”里的人声却又响了起来，硬生生打断了尤里安的讲述。 “尤里安？你真的给我打电话了啊！要来我这儿打游戏吗？”大概因为正好是中意的话题，罗伯特难得说话这么流畅利落，“我家离你那儿很近，就在d.....” 所以刚才根本不是录音吗！ “等下，让我先说完！”尤里安知道让对方继续讲下去肯定没完没了，便直接讲起正事，“你有没有办法找人？感觉你应该是个技术迷，能查公民数据库吗？” 他知道有些能人可以轻松调阅本应该是保密的公民数据，上面包括了近日的消费地点和住宿记录，这样或许能帮助他推断恒德的行动轨迹。 “嗯......好吧，先暂停，我们等下可以继续玩......那，有公民编号？还是只有名字？” “有，都有，我和他是朋友。”巷口忽然走过一个人，被声音吸引往这里看了一眼，尤里安警惕地等对方走开，捂着手机继续讲述，“他被黑帮盯上了，可能有生命危险。” “我明白，这算是加班......毕竟你是格兰妮的朋友，哦，我也是......但这是份工作，我——” “我现在手头没什么钱，事情结束之后我慢慢还给你，可以吗？报酬你来定？” “我没什么购物计划。”罗伯特那边传来放下手柄的声音，“报酬......事情结束之后，你能玩《最终战纪9》吗？” 尤里安：“？” “那个，求你了？我的其他朋友都不怎么玩游戏，我借你设备和账号......” 这倒是尤里安没想到的，“当然可以，一口气打通关都行！” “好耶！”不知为何，罗伯特那边有击掌的声音，“你在哪，我带着设备来。” “e90区，你不想来的话也可以到其他区。” “给我定位！” 罗伯特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很多，不到十分钟，他就出现在尤里安藏身的小巷外面，两人顺利碰头。 罗伯特的打扮和上次见面时没有太多差别，只不过为了适应e区的环境，他很夸张地戴了一副防毒面罩，肩上的机器助理也没带出来。两人一会面就开始干正事，罗伯特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微型电脑，按着尤里安印象中的信息，迅速拼凑出了恒德的完整公民编号。 尤里安凑在旁边看他操作，实际上，罗伯特并未像电影中那样打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和命令行，而是不断用一个又一个市面上不流通的软件反复处理公民编号。 最后，罗伯特登进圣塔城的公民数据库系统，输入自己的编号，扫了下视网膜就顺利登入。 “你有访问权限？”尤里安惊奇道。 “最近的工作需要，一个朋友很有钱，他有渠道。”罗伯特说到此处，恒德的近期轨迹已经被找了出来。令人遗憾的是，随之出现的还有浩如烟海的摄像头捕捉数据，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疼。 恒德近期在城里不断活动，在新旧城区之间来回跑，最近一次出现在摄像头里还是今天上午在c区，线索又断了。 马上就要到下午五点了，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流失，尤里安心急如焚，假设他有足够的钱，就能通过雇佣佣兵去找人，效率会高得多——很可惜他没钱，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罗伯特身上。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轨迹分析。”罗伯特给他看屏幕上的一个进度条，“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就能找到他？” “建立行动模型，需要两个小时......这个软件有点老了，我应该换个新的，买个新的。” “只能这样了吗......”尤里安不禁又开始计算时间，他实在不确定恒德被双天会找到的时间，他回溯的有些太鲁莽了，按照女孩模糊的描述，入夜后都有可能。 罗伯特微微低下头，屏幕的光反射在他的镜片上，“但，你都答应玩《最终战纪9》了，我会帮忙的。” 他充满斗志的眼中闪现蓝光。 第三十三章 不幸者们 环境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而罗伯特眼中异能发动的蓝色也没有褪去，尤里安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等待着对方的后续动作。 他仅仅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那台微型电脑的屏幕上，软件一个接一个弹开，照片、时间数据、轨迹信息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游走于窗口之间，命令行在边缘处高速输入、运行。 又一个窗口打开，展示着圣塔城的全景路线图，恒德的轨迹以快放数百倍的速度流窜在街巷和数十个地点间，逐渐交织出清晰的路线。 发动异能足足五分钟后，罗伯特眼里的蓝色终于收敛，他闭上酸涩的眼睛，将微型电脑递给尤里安看。 恒德在最近半年频繁出入新旧城区的十多个地点，其中不少是居民区。尤里安在那些住宅编码里看到了杰里曼的住址，恒德在近一个月内找过杰里曼三次，他们的联系相当密切。 甚至，恒德上周还去过一次尤里安之前的家，不过只在附近停留片刻，显然扑了个空。 至于恒德和e区的交集，即使没有摄像头画面，但通过走向分析，基本确定集中在e85区，离e90区不远！ 数据虽然不能预言未来，但是可以进行大量的分析。一个人的行动轨迹是可以预测的。 “有发现了！”尤里安立刻查询好方向，准备动身前往e85区。 “那个，我不用过去吗？” “现场可能会有点危险，我一个人就行了。”尤里安很确定罗伯特不是那种经受过战斗训练的人，恒德的失控是必然，他不能把过多的人牵扯进去。“放心吧，欠你的游戏我不会忘的，不过我得先解决完今天的事情。” “那样不安全......对了，带上这个。”罗伯特从口袋里掏出一物塞给他，那看上去像是个发信器，只有纽扣大小，闪烁着非常暗淡的红光。 “定位器？” 罗伯特认真地点点头，“我尽可能帮忙。” “谢谢，我得立刻出发了。”尤里安挥手告别他，时间不等人，他必须立刻沿着轨迹分析去找恒德。 ...... 【2135年4月12日17：42】 e85区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大部分地区都是空置土地，那是为了城市发展预留的土地。土壤净化设施撤走之后，这些空地立刻就用于建设简陋的临时营地，入口处竖起“等待转运人群，请勿靠近”的牌子。 搜索完居住区一无所获后，尤里安就把目光投向了这片堆满棚屋和帐篷的区域。 如果说还有哪里可能为恒德所藏身，这些风格和城外聚居点没有太大差别的简陋居所就是最终选择。营地周边有高耸的围栏，但拦不住他。 尤里安找到一个没什么人注意的角落，在栏杆上连攀几下便翻了过去，落在一间帐篷后面。 他在这里并不算太显眼，这些即将被驱逐出城市的人即使几乎一无所有，也穿着相对体面的衣服保留自尊。这些人基本都已步入中老年，基本都有肢体残疾，安静地等待官方将他们送去疗养营地，开始新的生活。 尤里安在屋子和帐篷间穿行，寻找。 天逐渐暗了，闷热的天气会一直持续到明天傍晚。几乎所有棚屋都开着门，帐篷的入口帘布也掀起来，很多人坐在帐篷门口乘凉，希望能有点微风吹过，但他们都不是尤里安要找的人。 很快，尤里安的预感再次发生作用，他盯上一间大门紧闭，大半都深陷地下的屋子，里面非常安静。 尤里安蹲在屋子后侧，尝试从木板之间的空隙里看到屋内的情况，却发现里面一片漆黑，但能判断出有模糊的人影。他还没决定究竟是悄悄喊恒德的名字还是直接闯进去，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仅仅看了一眼，尤里安便暗道不好。 从建筑物的间隙，能看到几个气势汹汹的黑帮成员正在沿路搜来，他们粗暴地拽出帐篷里的人，闯进屋里检查住户。 顾不上这么多，他赶紧绕到屋子正门，伸手在门上一推，感觉到后面有东西阻挡住门扇。眼看黑帮越来越近，尤里安用肩膀一侧顶住门，逐渐发力，感觉到门闩在他全力推动下破碎。 在嘈杂中响起几乎不可闻的碎裂声，尤里安直接撞开门扑进了屋里，双眼迅速适应黑暗后，他惊讶地发现这间屋子还挖出了一个地下室。一道壮实的身影急忙沿着楼梯爬上来，手中拿着一根棍棒。 尤里安赶紧爬起，冲着那个熟悉的身形低喊道，“恒德大哥！” 那人愣在了原地，似乎因为尤里安的声音陷入了迷茫。过了几秒，黑暗中才响起恒德中气十足的声音，“......尤里安？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别管那么多，赶紧走，双天会的人来了！” ...... “这边！” 尤里安在前面带路，即使在e区糟糕的路况下，他的奔跑速度依然奇快。 他先一步来到路口，向外张望几下才发现情况异常严峻，街上随处可见双天会的人——他们伪装得很好，但精神面貌和e区住民完全不同，稍加判断就能分析出来。 尤里安转身回去找到恒德，拉上他沿路返回。 “不能走这边，我们换条路！” 恒德的体力相当不错，尤里安的体能也不差，但随着夜晚渐深，时间流逝，他们终于筋疲力尽。 由于身处被动局面，两人甩掉追兵后不得不频繁切换路线，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走回头路了。 回到上一个路口时，恒德提出了意见，他指向一条尤里安根本没有考虑过的小径。 “这条巷子应该可以绕过去——” “不行！”尤里安果断拒绝，他知道那条路延伸过去会到哪里，那是e90区，恒德之前的葬身之地，说什么都不能走那边。 如果来的黑帮仅仅是带着刀具棍棒的小喽啰，尤里安还有些信心可以击退他们，带着恒德逃出生天。但他清楚记得官方报道上用到的字眼——“火并”。 这群人带了枪，还可能不止一把。 他再一次研究起向罗伯特要来的路线图，但e区大部分的小巷暗道都不在地图上，要找到一条可行路径谈何容易？ 恒德没有问尤里安原因，他的状态也不好，逃跑的路上不停咳嗽，嗓子里偶尔发出气阻的声音。小路上一片漆黑，但尤里安还是能判断出，恒德的身体情况今不比昔。 越是意识到这点，他就越难以接受，拼命地盯着地图想要找到逃生之路。 “尤里安......” “等一下，给我点时间！” “尤里安！”恒德抓住他的肩膀，像以前一样猛地晃了他一下，“他们是冲我来的，目标不是你。你不能把自己卷进这件事里。” “他们不是普通的黑帮，他们有枪，他们会......”那个可怕的词语在口中环绕，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尤里安抬起手机，还想继续尝试，但恒德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们是动真格的，他们带了枪——” “我知道。”恒德重复道，“我活不到日出了，d13，e90，都是我的葬身之地。” 第三十四章 命运的走向 难以视物的黑暗中，尤里安如遭雷击，头脑顿时一片混乱，难以思考。 见他这副模样，恒德放下手，仿佛突然没了力气，“你也感觉到了，对吧？那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总感觉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可是死亡的地点都不尽相同。除了这些，我什么都看不到。” “它究竟是某种预兆，还是将死之际的幻觉，我实在是分不清。” “走吧，你得离开，我快失控了，我没有时间了。” 尤里安终于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为什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会这样？” “你知道十五号设施吗？我们以前都在那里生活过，它后来废弃了，当年的孩子都被送进各个城市。说是遣散和保护，实际上，更像是为了掩盖设施的存在。” 附近传来一阵叫喊，隐约能听到粗野的大叫，恒德顿时安静下来，等那声音过去才继续说。 “我对它的印象很模糊，在那里的大部分的经历都不记得了，不过我还能分辨出当年的同伴。格兰妮的记忆没有变化，但她所知甚少，而你一直否认那里的存在，所以我一直不确定那是不是我自己的幻想......” “但是前几年，我意外发现有很多同伴都汇集到了圣塔城。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这里规模比较大，接近核心城吧。我设法和他们见了面，然后才发现，我们都出现了类似的症状——疑似异能的基本能力，对一些事情的莫名熟悉感，还有......” 恒德盯着自己的双手，他缓缓收拢手指握成拳头，又轻轻放开。 “我不明白。”尤里安道出自己的疑虑，“难道这不应该说明，我们是幸运的吗？” “我们是不幸的，我们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我不知道原因，可能是因为异能没有顺利觉醒，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我们都会失控。” “那幸运的人呢？” “他们？我没能找到几个幸运的人，他们可能都已经在各种领域发光发热了吧。但从格兰妮看来，他们都成为了异能者。”恒德把手放在尤里安肩头，他的手很粗糙，沉重异常，“你还记得吗，尤里安？刚到设施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是普通人。” “我们是一场人体实验的受害者。” “不，不对，不可能是这样......”尤里安几乎是下意识否认，他摇着头，无法接受这种结论。眼前闪现过合照上每个人的脸庞，那些穿着白大衣的设施人员，老师们的笑颜，斯图卡尔和舒的面孔...... 他已经成为了异能者，他没有感觉到自己有半点失控的倾向！ 觉醒剂。 这个词语忽然跳进了尤里安的脑海，他已经完成了觉醒，会不会正好修复了“不幸”的缺陷？ 如果尖塔帮没有上门逼迫，如果他没有找到觉醒剂，他会怎么样？ 爸妈知道这件事吗？他们知道十五号设施在做的事吗......？ “找到了！” 一道强光突然射来，尤里安和恒德顿时眯起眼睛，伸手遮挡。 “来人啊，在这儿！在这里！” “快走！”恒德拽起尤里安的胳膊，将陷入恍惚的他拉进那条通向e90，通向死亡的巷子。尤里安跌跌撞撞地跟了几步，紧接着也跑起来。 灯光紧追在后面，大量的脚步声回荡在阴森曲折的巷道里。 “站住！” “你们跑不掉的！” 在看到一处通往暗巷的岔口时，尤里安伸手拉住恒德，硬生生把对方拽进岔路。追兵仍然按着直道冲了过去，不知道他们多久才会反应过来，两人继续夺路狂奔。 尤里安不知道这条路通向那里，但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往e90去，恒德会死在那里的！ 暗巷的半途有一道墙，尤里安两步蹬墙翻上墙头，恒德跟着跳了一下，却脚步无力，没能够到墙顶。尤里安拉住大哥的手，凭借强化过的力量将他拽了上来，两人跳下矮墙继续奔逃。 “你得走，尤里安！”恒德喊完，又猛地咳嗽起来，脚步也变慢了，“赶紧走！”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的！”尤里安折回去，扛起恒德的一条胳膊，他开始感到体力不支，但还是坚持着搀扶恒德走下去。 那种令他痛苦的疑问逐渐变成一种自暴自弃般的情绪。 “就算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也不能让黑帮得手！” 五分钟，十分钟，尤里安开始难以挪动脚步，感觉到恒德的体重越来越明显的压在自己肩上。 在此期间，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黑暗中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和恒德的咳嗽。 压抑的环境毫无征兆地变得开阔，脚下充满泥泞感的道路也变得坚实，e区污浊的空气焕然一新，空中弥漫着速生草地散发出的叶绿素的清新气味。 金属发出的疲劳摩擦声吸引了尤里安的注意力，目光越过残破的隔离带，几座曾经承载净化装置的废弃铁塔赫然出现在朦胧夜空下。 这里是郊区。 “大哥，我们出来了——”喘气的间隙，尤里安努力说道。 恒德勉强应了一声，凭借自己的力量勉强站稳，“嗯。” 夜空下已经听不到黑帮叫嚷的声音，事实上，已经有好一会儿没听到了。 尤里安用尽力气继续往前走，身后的居民区隐约传来打砸的声音，还有物体从空中坠落的脆响，回首望去，唯有建筑物的轮廓沉默伫立。 这里太空旷了。至少得翻过隔离带，离开e区，才能保证安全。 走到墙根处，他放下恒德，试探着够了一下隔离墙的上端，爬过去应该没问题。尤里安正想先让恒德翻过去，却发现后者已经筋疲力尽地背靠墙席地而坐，深深地低下头。 “大哥.......” 尤里安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一行深色痕迹在恒德的脸上缓缓淌下，无力感顿时爬满全身。 手枪在枪套里提醒着尤里安它的存在。 午夜已经过了。 “我没事。”恒德尝试站起，腿软了一下，又跪倒在地，他拒绝尤里安的搀扶，凭借自己的力气又站了起来，抬手擦擦脸，袖子上深红一片。他抬起头笑了下，眼睛颜色如常，“别担心......我还没得很。” 尤里安相信他的话，静静地应了一声，“你先过去。” 尤里安用尽全身力气把恒德推上墙，等对方安全落地，才扒住墙头，踩着墙体勉强翻过去。 落地后，他们纷纷跌坐在地，背靠隔离带坐着，肩并着肩，生死逃亡终于到了终点。 “这里不是e90吧？”恒德问。 “不是。” 恒德发出一阵笑声，尤里安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的声音都不大，很快便停了。 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汗，尤里安又掏出手机，他实在没有精力用具象看时间了。 【2135年4月13日01：02】 凌晨一点过去了。 第三十五章 恶化 “城里，应该就剩我们两个了。我们两个不幸的家伙。” 恢复了一点体力后，他们朝着那些铁塔走去。地面缓和起伏着，延绵向远方，路上能看到不少没有被工人运走的金属垃圾堆，除此之外再无遮掩物。 按照城市的环形分布，越过净化设施后，应该就能看到主干道路了。 劫后余生的喜悦打开了恒德的话匣子，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健谈，“刚才在屋里，一个同伴刚刚离开，他很勇敢。我比不上他，我没有他那样的勇气主动赴死。” “他叫什么名字？”尤里安希望能在合照上找到对方的位置，但条件有限，名字也可以。 “凯斯。” “我会记住他的名字。” “尤里安，你考虑过去核心城吗？” “当然想啊，那可是核心城。但，为什么问这个？” 恒德微微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那城市对我有种吸引力。就像是只要过去了，这种病——”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也许就能好了。” “我有办法。”尤里安惊喜地告诉他，“我在核心城搞了套房子，按他们的政策，可以带三个人进城。” 恒德的眼里骤然闪亮希望的光，他张着嘴愣了片刻，又笑了，“发迹了啊，猴子。” “少来，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外号。”当初这个绰号还是那些坏孩子起的，他们打架打不赢，就想着在嘴上逞功夫。 “好，好，以后不叫了。” 等体力恢复一些，他们又加快脚步，恒德不再咳嗽了。 “你可以到我那儿躲躲，我在b区租了个房子。”尤里安告诉他。 “离这儿远吗？” “有点。” “你都能独当一面了，我却还没怎么成长。”恒德把胳膊从尤里安肩上拿开，独自走着，不禁叹气，“我总感觉你还是小时候那副样子，没多少力气，还是上蹿下跳想跟着我学打架。” “都多久的事了。”想到自己刚到孤儿院的时候还经常哭鼻子，尤里安就觉得脸颊发烫。 “对了，我这几年不是在荒原上讨生活吗？我可能找到十五号设施的位置了。” 由于格兰妮先前的指引，尤里安其实已经知道十五号设施在哪，但他还是认真听恒德继续往下说。 “它似乎是个官方机构，是在‘暴乱时期’，由很多城市联合起来组建的，但是后来......” 一阵风吹过，4月的天气并不冷，尤里安甚至是穿着t恤出门的，但这阵风却叫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几乎想要抱住双臂蜷缩身子。 恒德打了个哆嗦，不禁低声喃喃道。 “好冷......” 砰！ 枪声骤响，就像是一枚炸弹在寂静中爆裂，仿佛被人猛推了一把，身形坚实的恒德朝前猛扑过去，倒在了地上。 【右边！】 蓝光在尤里安眼中凝聚，黑暗中探来的刀锋在力场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尖利的指甲抓挠玻璃，令人难以忍受。 鬼魅显现在阴影中。 “作为猎物，你们的痕迹太明显了。” 回应他的是尤里安的子弹，拔枪出套，几乎是片刻间就解除保险，对着他近在咫尺的身影连开数枪。然而子弹却只打散了鬼魅的身形，他化作一团烟雾，遁入无处不在的黑暗中。 尤里安直到打空子弹将他逼走才停止射击，他掏出唯一一个带在身上的弹匣换上子弹，赶紧蹲在恒德身边查看情况。 在恒德的身下，泥土饱饮鲜血，变成暗色。他从背后被击中了，吃力地挪动手臂，想要从地上爬起。 还有气。 “别动......不要起来！” 尤里安无法判断恒德还能活多久，他只知道枪伤极其要命，他必须尽快摆脱鬼魅，把恒德带去医院。 他不能指望枪声引来治安队，失控事件也好，火并冲突也好，那帮人永远迟到，眼下只能依靠自己。 附近的每一片黑暗都存在嫌疑，可当他四下警惕，尝试拖动恒德，却看到数名黑帮翻过百米外的隔离墙，冲向此处，足有十余人之多。 “啊，我认识那把枪，真是阴魂不散......”鬼魅的声音在周遭回荡，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数秒之后，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黑帮们身后，“地上那个还有点价值，等下带走，把站着的这小子给我弄死！” 尤里安松开恒德，转身奔向最近的一堆金属垃圾。 【子弹！】 预警响起时，他距离杂物堆还有几米距离，尤里安立刻在自己身侧释放力场，借着掩护翻滚进入掩体。 子弹打在力场和金属物品上，发出恐怖的清脆碰撞声，枪声很快止息了，能听到他们逐渐前压的脚步，而下一堆掩体还远在百米开外。 “都怎么打的，没长眼睛吗，一下都没中？”远方响起某个黑帮的训斥声。 “往前，你们去把地上那个傻大个处理好，剩下的人从左右两边给我压过去，看到那小子露头就打，每一发子弹都给我用到点上！” 怎么办？怎么办？ 尤里安握紧手中枪支，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他们随时可能开枪，假设是这样，鬼魅应该不会冒险绕过火力网，多此一举地来杀尤里安。 做出这个冒险的判断，尤里安立刻探出头去，在黑帮们开枪之前，瞄准他们的身影扣下一次扳机。 他的手没有颤抖，空地上的一道影子应声摔倒，哀嚎不止。子弹朝着尤里安的方向袭来，但都被力场挡了下来，他立刻缩回掩体后。 力场是无形的，只有使用者能够知道它出现的具体时间，这样或许能够消耗掉他们的人手，但最多再来两次，尤里安就会被他们包夹——对方可是有十来个人！ 在他紧张思考之际，忽然看到自己躲藏这一侧方向的地平线上，竟然也出现了几道模糊的人影，心顿时跌入谷底。 双天会的人太多了。 他没能救下恒德，难道也要把自己送葬在此处？ 不论如何，不到最后一刻尤里安绝对不会放弃，他朝着那几道人影的方向连开三枪，虽然距离太远并未打中，但成功把他们逼得都趴在地上，暂时无法靠近。 还剩8发子弹。 尤里安从另一个方向探头，故技重施，又顺利打倒一人。 这是偷袭，黑帮无论反应有多快，他都至少能扣动一次扳机。 7发。 “啊啊啊啊，我的腿！” “小子，你死定了！” “别直接打死他，我要剥了他的皮！” 哀嚎声和叫骂威胁的声音四下起伏，尤里安数着自己的心跳，预估对方的进度，准备好了又一次突袭—— 不远处的尖叫打断了一切。 第三十六章 巨兽 那叫喊凄惨至极，那是人类死前用尽力气发出的痛苦哀嚎。 一个人形物体划过空中，在尤里安斜前方重重落地，躯体被砸得散架，再没有任何动静。 仿佛野兽发出的厉声嘶吼回荡在夜空中，令人心惊胆战。 尤里安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冷意爬满全身。 恒德失控了。 “开枪，朝那东西开枪！” “打死它！” 黑帮们再也顾不上尤里安，就连前方包抄过来的那些人都放弃了他，绕了个方向，率先跑去支援战局。枪声密集如雨，子弹在空中尖啸划过，却没有往尤里安这个方向来的。 趁着他们大乱，尤里安匍匐到那摔在地上的躯体附近，尽可能不去看那支离破碎的尸体，他抓过对方握在手里的枪。 这是一把锯短了枪管的连发霰弹枪，只剩下五发子弹。 得到武器后，他回首看向恒德原本所在。 无星的暗沉天幕下，一只怪物正无差别地向人类发动攻击。 它四肢着地，足有三米多高，身形粗壮，浑身蒙着苍白光滑的皮，骨骼错乱地从中戳出，仿佛尖刺一般长满全身。它的身体结构相当异常，轮廓好似一只巨犬，长着利爪的前肢却过长，只能蜷缩在身前。 它的头颅更是畸形，仿佛被什么东西直接咬掉了上半部分，只留下一张血盆大口，完全无法想象它究竟该如何侦查环境。 双天会的人正在开火，但是收效甚微。 子弹穿透苍白皮肤，却大多携带着灰白的浆液从躯体另一侧穿透而出，在密集的火力下，失控者的动作仅仅减慢些许。 失控者没有痛觉，轻得异常，往往力大无穷，每一只形态都独一无二。有学家曾经研究过失控者的结构，结论是它虽然像是动物的拼凑，但存在完全不符合生物常理，有些甚至突破了物理规则。 对于失控和异能之间的联系，至今没有定论。 这种异常伴随着代价——假设失控者诞生后没有被击杀，它们会在48小时内自然死亡。然而在城市里，是不可能等这么久的。 失控者就好像是一台机器，一台为了杀戮和破坏而生的机器，直到能源耗尽才会停止活动。 速生草地上到处都是人类的残骸，场景宛若地狱，双天会的黑帮死伤惨重，伴随着又一人被当场踩死，他们的队伍终于崩溃了，有人转身逃窜，却被那巨兽突然展开的长臂拦腰斩断，倒地后还在爬行哀嚎。 失控者没有丝毫停留，它永不满足，蹲伏蓄力便扑向三个逃窜的黑帮，越过他们头顶拦住去路，嘴中尖牙利齿在低吼声中轻颤。 它身后的一团阴影凝实，鬼魅朝着失控者抛出某物。怪物背后顿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它的后背被炸开，露出更多错乱的骨骼。它皮下几乎都是骨架。 然而失控者竟还能正常行动，它吼叫着转身抓向鬼魅方才所在，却扑了个空。 “往e区撤！” 黑帮们闻言，立刻改变方向奔向隔离墙，失控者不会放他们走，还欲追击。但鬼魅从另一个方向忽然闪现，又是一枚手雷抛出，巨兽的手臂扭转，在空中就拍开那爆炸物，但还是被炸断手臂。 那条断臂落在草地上，竟然还在抽搐弹跳，以爪为指尝试着爬行。 巨兽在原地盘踞着，警觉地观察，仿佛有眼睛似的，它没有再贸然追击。 它有智力，它在等待着自己的对手再次现身...... 失控者，野兽，猎物，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种光景了。 在荒原上，鬼魅亲眼见识过很多异能者失控，很多时候，他们的同伴会出于可笑的仁慈，怀抱着希望想要帮助他们压制失控，下场无一例外。 那是个混乱的年代，无罪之城“古提”是那个年代诞生的奇迹，鬼魅是个有梦想的人，但是他深刻明白失败者的下场，而他就曾经失败过。 他最后被捕，被冠以“破坏城市”的罪名扔进监狱。 他还能清楚地回忆起当年，强大的变异兽游荡在城市废墟间，时常袭击聚居地来获取食物，人们朝不保夕地活着。 城市有能力收容他们，却只带走孩子，对其他人关闭大门，美其名曰保护未来。 在那个灰暗的时代，还有人怀抱希望—— 真是悲哀。 在阴影中凝视着那不断转动身体，试图找到他的怪物，鬼魅觉得有些好笑。 追捕这些出自十五号设施的东西是个极为正确的选择，当年的试验品里的确有不少有价值的人，但更多则是像这样的失败品。 那些正义凛然，秉持着“拯救人类”这种伟岸愿景的人，堂而皇之地自称义者，干着这些龌龊的事情，竟然还好意思管他叫恐怖分子。 尤其是那对狗男女，连自己儿子都舍得送到手术台上，虚伪到连鬼魅都不齿的地步。每当想到他们，他脸上的那条疤就隐隐发痒。 十五号设施是个深渊，父母出卖孩子，孩子被迫离开父母，成年人在玻璃笼里悲惨死去，儿童在病床上咽气。他们真是蠢得要死，真以为装出一副和谐样子，那些黑暗就不会存在了？ 即使在那个魔窟被迫停运后，那些“好心人”竟然还把这批失败品送到各个城市，等他们变成定时炸弹一个个爆炸，这手段连鬼魅都要拍手叫绝。 到底谁才是恐怖分子？ 要不是他及时发现，他肯定要面临梦想事业上的第二次失败。 结果，现在他还不得不给这群正义人士擦屁股。不过圣塔城已经几乎“干净”了，这个叫恒德的，还有那个尤里安，都是失败品之一。 只要清理掉他们，他就可以专心到整理帮派结构，继续当年事业。 对于那“药”，鬼魅一直不甚满意，假设“师匠”还不能搞定生产效率上的问题，他就不得不考虑还要不要继续留着这个墙头草了。 怪物转过身去，这是个好机会，鬼魅已经摸清楚了它的行为模式，每当它往左侧转身，就会停留比之前更多的时间。 他从黑暗中现出身形，扯掉手雷拉环，投掷向怪物的伤口处。 手雷尚未脱手，他便听到一声枪响，不是来自还有骨气留下来帮忙的手下，而是来自他身后七十米开外的一把霰弹枪。 尤里安扣动了扳机。 第三十七章 月13日 距离实在太远，大部分子弹在飞行过程中严重偏离目标，无法造成伤害。 但尤里安原本就没指望这枪能打中，他需要的是声音。 即使难以想象，但据他观察，这个无眼无耳的怪物，是有听力和视力的！ 枪声惊动了怪物，它猛地转过身来，残臂的利爪挠向鬼魅，后者反应迅速，立刻松开手雷遁入黑暗，怪物扑了个空。 尤里安趁着短暂的机会狂奔进入有效射程，对准那团黑烟大概的移动方向，第二次扣动扳机。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枪响过后，鬼魅居然从黑暗中显出身形，他身形猛地一震，顿时捂住手臂。 这伤势并称不上重，然而那枚手雷在草地上滚动一下，还没等鬼魅再次发动异能就爆裂开来。怪物被炸退两步，鬼魅临近爆炸点，顿时被炸翻在地。 尤里安也没想到这招能奏效，不禁瞪大眼睛。这把霰弹枪被改造过，枪管锯短虽然增加了近距离威力，但子弹飞行距离变短了很多。 突然间，他灵光一闪，似乎摸到了鬼魅异能的秘密。 是移动路径！ 那看似是化作虚无的异能，必须拥有移动路径！ 这就是为什么鬼魅上次交手的时候，面对尤里安在面前释放的力场没有绕开，而是继续从正面攻击，因为力场的宽度把他的移动路径挡住了，没法绕后！ 刚才前有巨兽，后有散射的子弹，鬼魅刚刚进入阴影就失去了移动路径，异能中断这才现出身形。 没等尤里安高兴，便看到前方挥来那恐怖的利爪，他下意识释放力场，失控者的手臂砸在力场上，力量大到令肢体变形，几根外露的骨骼也折断了，它迅速抽回手臂。 刚才还有不少散射的子弹击中了巨兽，它盯上了尤里安。 虽然手中有两把枪，但见识了刚才双天会们黑帮的下场，尤里安也知道子弹几乎没用，必须用爆炸物。 他快速扫了眼地面，却发现鬼魅已经不见踪影，这家伙竟然跑了！ 眼角瞄到一抹白影，尤里安以一个诡异的姿态向后躺着跳了出去，巨兽的又一次横扫几乎贴着他鼻尖划过，卷起一阵狂风。落地后尤里安一个翻身便爬起，朝着远方的铁塔狂奔而去。 他不能往城里跑，黑帮很可能还在那里等着他。 这么大的动静，治安队怎么还没来？ 他们要迟到到什么时候！ 沉重的脚步声在后方追击不休，失控者三肢着地竟然跑得和尤里安差不多快。 【在后面释放力场！】 尤里安头也没回地在身后释放力场，又听到沉重的撞击声。预警的暗示每次都很精确，它从意识中传达信息几乎只需要一瞬间。 假设这是什么电影桥段，出于剧情和情绪调动需要，主人公大概会因为失控者的前身是朋友犹豫一下，还可能试图唤回对方人性。但是尤里安很清醒，他智商完全在线！ 虽然他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看过相关记录，但他清楚地知道失控者完全是从原主身体里破膛而出的，它们的结构根本和原主没关系。 用抽象比喻来讲，只不过是把原主当成了一个进入人间大肆破坏的契机。 铁塔越来越近，而尤里安心中不祥的预感也愈演愈烈，身后的怪物有智力，一点也不傻，同样的招式使用第三次还能奏效吗？ 他很想想出一些破局的招数战术，但是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 预警和攻击到来的破空声同时响起，内容却和尤里安想象的大相径庭。 【趴下！】 尤里安照做，可还没趴到地上就向前飞了出去。 一阵火光在空中爆发，爆炸席卷而来，直接把失控者拦腰炸断。它的残躯在地上爬动，对着前方的尤里安再次举起利爪。 第二枚火箭弹随即到达，这次对准的是失控者背部的伤口，正中靶心。 剧烈的爆炸过后，空中洋洋洒洒落下碎肉和灰白粘液，连难以燃烧的速生草也着了火。 趴在地上，尤里安勉强回过神来，感觉嘴里有血，他咳嗽了几声，发现嘴唇破了。 他缓缓从地上抬起头，仿佛五脏六腑完全移位，疼痛不已，片刻后，他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确保身上没有缺什么零件。 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头晕目眩，不过看到燃烧的小片草地和怪物的残肢，还是顿时警惕起来，难道“鬼魅”还在附近？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尤里安立刻抬手打去，那人干净利落地拨开他的拳击，往后退了一步。 尤里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晕了，现在这些都被失控者追上之前的幻觉。 那个曾经开浮空车来接格兰妮的公子哥正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草地上扔着肩扛式发射器。 公子哥说了什么，但尤里安完全听不到，只能皱着眉头，在自己耳边比划了一下。 于是对方扶了下眼镜，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给他看。 【跟我走】 几道探照灯从空中打下，治安队的直升机在空中盘旋，螺旋桨刮起的气流在草地上激起波浪，公子哥的风衣于空中飞扬。 灯光照亮了夜幕，也照亮了地面上那悲惨的景致。 4月13日凌晨，圣塔城城郊发生火并事件，造成12人死亡，1人受伤。 ...... 梦里游荡着遥远的回声。 一切镜像逐渐清晰，柜台，工具，崭新的招牌，这是他的店。 墙上的电子挂历显示着【2140年7月9日】。 但这家修理店和尤里安印象中差别太大，不论是等候区一排沙发上的客人，还是墙上钉满着的留言小纸条，又或者是墙角的一盆绿植，都诉说着生意兴隆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这是某个人的记忆。 不是他的。 “尤里安”将电脑机箱搬上柜台，揭下纸条叫号，“055！” 一名男子立刻站起来，跑来查看机器，“修得真快啊，师傅，你技术越来越好了！” “我帮你把鱼缸拆掉了，下次不要再搞这样奇怪的水冷布景了。” “好嘞，好嘞。”男子兴冲冲地查看机器的新外壳，正想掏出手机给钱，突然发现了什么，“老板，你没事吧？” 店主“尤里安”几乎摔倒，不得不撑着柜台站稳，他的身体剧烈发抖，感觉到双眼不自控地流下眼泪。可当他伸手摸了一下，才发现指尖满是鲜血。 他听到自己脑中有宛若鼓点的巨响，却不同往日，它本应响起几下便消停。 那仿佛是另一颗心脏，正剧烈跳动着。他想说什么，想警告别人，想按报警按钮，但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在逐渐变亮的视线里，他看到一只尖爪破膛而出...... 时间轴在尤里安眼前拉开，他的意识漂浮在这条轴线附近，终于明白了自己曾经看见过的类似的“记忆”是什么。 那是其他的可能性，那不属于他，但也绝无虚假。 恒德说的对，他也是不幸者之一。 是“觉醒剂”救了他。 第三十八章 大公子 睁眼之后，尤里安自觉还在梦里。 因为他被水淹没了。 眼睛一闭一睁，他又躺在一张医疗床上，身上衣服清洁如新，鞋袜摆在床边地上，周遭空无一人。 然而这里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医院，光洁的石砖地面，华丽的暗色调壁纸和雕花的立柜让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处宾馆——只是摆了张医疗床。 带着满心困惑，他从床底下的篮子里找到手机，打开才发现自己睡了一天。 【4月14日10：26】 深沉的梦境褪去，尤里安穿上鞋袜，伸展手脚，发现自己因为爆炸冲击留下的伤势恢复完全，等他在房间角落发现一台空置的治疗舱，才确定那朦胧中瞥见的景象不是幻觉。 治疗舱可是有钱人才能用得起的玩意，据说开机一次就需要十几万元——还没算上材料费——谁舍得把这么贵的东西用在他身上？ 几经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又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尤里安的内心。 恒德，鬼魅，失控者，姗姗来迟的治安队...... 兜兜转转，杰里曼死了，恒德也死了，他谁都没能救下。 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不禁坐在医疗床边陷入深思，几乎是沉浸在迷茫中。 忽然有人打开房间门。 来人身材笔挺，身着西装，两颊头发已经发灰，他用锐利的眼神扫了尤里安一下，便催促道，“出来吧，我家少爷在等你。” 尤里安有些迷茫，才想起那如幻觉一般突然杀到的公子哥，难道是对方把自己带去治疗的？后续的事情其实他都记不清了，当时他没走几步就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眼看这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有些不耐烦，尤里安赶紧跟着他出去。门外是一条宽敞走廊，两侧摆放着花瓶和雕塑，还有一看就很名贵的风景画。 经过一处比他出租屋还大的阳光房时，他透过玻璃看到了外面的城市风光，立刻判断出自己身处何地。 这里是新城区的极光酒店，而且似乎是顶层。 一想到这酒店贵得吓人的普通客房要价，尤里安便把内心对公子哥财力的评判又升了一个档次。自己大概是不用还治疗舱的钱了，几十万的花费对这种人来讲恐怕只是毛毛雨。 可毕竟别人帮了自己，以后有机会还是要把这份人情补上。 管家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伸手敲了两下门，“少爷，人带来了。” 随后，他以标准的礼仪姿态打开门扇，带尤里安进入一间会客室。 尤里安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以主人翁姿态审视墙上投影数据的公子哥，对方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淡漠神情。 紧接着，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飘到了会客室的一角。 有个完全不顾这里气氛的人盘坐在地，用显然是自带的游戏机专注地打着rpg游戏，没看错的话，是《魔界x》，手柄按钮在操作下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罗伯特为什么会在这儿？ 脑子里有几条线索艰难地合拢起来，罗伯特是格兰妮的朋友，公子哥似乎也是格兰妮的朋友...... 所以他们其实彼此都认识？ 公子哥挥手关掉墙上或许是财报的复杂数据，相当自然地打了个手势。管家用托盘端来酒水，却只拿了两个杯子，一个放在公子哥面前，另一个放在空位前，便示意尤里安在那位置坐下。 罗伯特还在旁若无人地猛搓手柄，那位管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遥控器对着他的方向一按，屏幕顿时黑掉，惨叫声立时传来。 “我还没打完！” 公子哥无视了那边的抗议，端起酒杯轻轻摇晃，抿了一口，又对着尤里安昂首示意，“不喝吗？” 尤里安秉持着良好的家训，烟酒不沾，可看了会儿杯中虽然他认不出品质但一定很贵的酒水，他还是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都说借酒消愁，如果酒精能帮他忘掉那些令人痛苦的回忆就好了，恒德说的话还在他脑袋里盘旋。 冰冷的液体经过喉咙，整个嗓子和胸腔顿时辣得好似烧起来，他几乎咳嗽出声，放下杯子后还禁不住皱眉。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种东西？ 罗伯特垂头丧气地拖着脚，挪到最后的空位坐下，又立刻冲尤里安瞪大眼睛，仿佛刚注意到他在这里，表情高兴极了，“太好了！你没事！” “我向来运气不错。”尤里安冲他笑道，又转向那一直在用令人不快的目光观察他们的公子哥，脑子里全是对方和格兰妮乘上浮空车的景象，“那个，怎么称呼？” “莱斯特。” 说到底，尤里安从来都是把格兰妮当死党看，如今他倒是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像哥哥了，甚至开始操心格兰妮会不会给人骗了。但想想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想必和这个高傲的家伙肯定相处不好。 “多谢你的帮助，还有治疗舱的事情。” 莱斯特淡淡地回了一声，听不出来是在冷笑还是答应，“你运气不错，冲击波没有导致大脑损坏，至少智力看起来还正常。我不会让你还钱的，以你的收入也还不起，就当送你了。” 尤里安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怎么会有人能把好事说得这么让人窝火呢...... “呃，那个......”罗伯特怯生生插入对话，“我们是不是，讲正事？” “正事。”莱斯特抿了一口就放下酒杯，对罗伯特说，“正事就是，你负责接下来的任务。” “我？我搞不定的——” “不是还有这位青年才俊？”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眉头狂跳的尤里安，要不是教养良好，而且看在罗伯特的面子上，尤里安肯定已经走了。 “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们在说什么？”他尝试无视公子哥的存在。 “我们要处理掉鬼魅，赶走、抓捕或者击毙都无所谓。”莱斯特若无其事地说道，“顺手，还可以把双天会给拔除掉。” 罗伯特补充道：“差不多......不过只有我们两，现在是三个人。” 这番话听起来简直是在痴人说梦，但考虑到这位大公子的来头是星轨集团，还是有很大成功可能的。 其实尤里安觉得只要莱斯特发布一大堆雇佣任务，没准就能淹死鬼魅——好吧，实际肯定没这么轻松。 他的确也想对付双天会，恒德和杰里曼的死都有他们的责任，那“药”也害人不浅。 但是...... “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尤里安不禁问，这问题他憋了很久，早就想了解清楚了，“还有，之前有天晚上某人朝着我家放了一枪，打跑了鬼魅，是不是你们的同伴干的？” “而且，就算算上我也就一共三个人，你这么有能力，不找点外援？” 莱斯特轻笑道：“如果你嫌风险太大，我可以给你开工价，就按照佣兵来雇佣。鬼魅的赏金你可以领，但我会给你额外的报酬，具体数字，你随便报。” 这家伙根本就不听人说话啊！ “我跟鬼魅本就有私人恩怨，就算你们不来，我也要去找他报仇。”尤里安是待不下去了，直接站了起来，“你的钱就自己收着吧。” “很好，你们可以去工作了。”莱斯特挥了挥手，“现在开始，我退居幕后，等你们的好消息。” 罗伯特苦着脸，也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可是，头儿是让我们两个——” “现在还是两个人。”公子哥点了点他和尤里安，“有什么问题吗？” “行了，走吧。” 拒绝赏金甩手便走令尤里安感觉自己有些潇洒，实在不愿在这儿久留。看着满脸苦涩，磕磕巴巴想说些什么的罗伯特，他拽上罗伯特就往外走。 “我，我的主机——” “会帮你寄回去的，就送到你的常用地址。”那位管家为他们打开通往套房外的大门。 等他们走出顶层豪华套房，站在酒店的电梯间里，罗伯特终于组织好语言，发出一声哀叹。 “为什么偏偏是我和莱斯特组队啊，我不想加班——！” 第三十九章 无奈 “所以，你们两个是合作者？” 罗伯特似乎没有在听，等服务生端上咖啡蛋糕的时候，尤里安捏着茶匙，又问了一遍。 埋头狂吃夹心饼干的罗伯特看起来终于心情好了些，他将空盘子往前一推，拨浪鼓似的摇起头来。 “他是股东。” “啥？” 他们坐在新城区的一家咖啡厅里，倒不是尤里安被极光酒店的奢侈环境刺激到，想要跑来消费。他本就饿的厉害，一看手机发现多了一笔钱，便就近找了个店家拉着罗伯特坐下谈话，生怕对方直接跑走又把他扔在原地。 那笔钱足有十五万块，后续或许还会打来一些，全都来自市政账户。与其说是为了犒劳他参与对抗失控者一事，倒不如说是封口费，让他不要对外乱讲不该说的事情——毕竟新闻都说了那是火并，那它就只能是火并。 比起尤里安承受的危险和打击，这笔钱其实不算多，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他也没有理财方面的经验，就只能先放着。 罗伯特摘下机器助理放到桌面，像过家家似的把一块蛋糕挖起来递到它的镜头前面给它看，“你知道赞助公司吗？” “哦，所以你们都是同一家公司的，呃，佣兵？” 尤里安顿时理解不少，脑中矛盾处随之解开。 佣兵公会只是一个总体组织，只负责整体筹划和审核佣兵资格，佣兵们自然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形成不同的团队组织。而一些有财力之人则组建了赞助公司，以企业名义雇佣和招募佣兵作为自家人员，进行长期或者短期的合作。 说简单点，公会只是平台，城市方面、赞助公司和寻常市民都是客户。 “差不多，但我不是佣兵，我是技术员。” “那他一个股东怎么跑去实战了？”想到莱斯特用过的肩扛式单兵发射器，尤里安悄悄上网查了查它的公开数据，看着它恐怖的重量和前坐力不禁咽了口唾沫。 没看出来那公子哥细胳膊细腿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身家恐怕有上千万，竟然还亲自下场，这难道就是有钱人的情趣？ 等一下，那个莱斯特之前坐着星轨公司的专用车，加上那长相......他该不会是公司继承人之类的角色吧？真不怕死啊。 “他......我也不知道。”罗伯特苦着脸把机器助理放回肩膀上挂好。“他就那样。” “格兰妮也是你们公司的？”想到格兰妮，尤里安顿时觉得五味杂陈，她明明说自己在贸易公司上班，结果真的是跑去当佣兵了啊。竟然还瞒着他，真是太不够兄弟了。 就算他觉醒之前的能力完全不足以当上佣兵，也不希望格兰妮对他说谎。 “她前几年刚入职。” “呃，她和其他同事处的怎么样？” 罗伯特闭了几秒眼睛，神情古怪起来，“你是喜欢她吗？” “啥？”尤里安感觉自己的清白受到了挑战，他差点笑出声，“她都怎么说我的？” “什么需要照顾的小弟啦，整天奇思妙想的伙伴之类的。” “至少她没损我。” 见他回避问题，罗伯特立刻凑近追问，满脸是遮掩不住的好奇，“所以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么说吧，我打个比方。假设你有个拼好了特别喜欢的模型，从小收藏到大，就，类似的手办或者其他东西都行。算了，比如你肩上这个小玩意，它跟着你多久了？” “幽浮吗？它陪了我好多年了。” “很好，那假设某天，它突然长了个*，你能接受吗？” 罗伯特：“？” 罗伯特愣了两秒，盯着幽浮想象了一下，随即浑身一颤，赶紧摇了摇头。 “我也没法接受。理解了没，我俩就是单纯的兄妹——我比她大两个月——我成天担心她一个生气把同事打了，或者惹出什么大麻烦。”讲到此处，尤里安突然反应过来，不禁诧异地盯着对方，“等下，你讲话怎么突然这么流畅......” “我吗？我偶尔会和小幽断开，讲话就会顺畅点。” 尤里安不禁又看了眼那个机器助理，它正在不停对自己闪烁着红灯，这么一看还挺拟人化，“你做过改造？” 罗伯特用手拢着嘴悄悄告诉他，“这是我的异能。” “所以你平时不是说话磕巴。” “我们一直在沟通，只是不用嘴。” “原来如此。那，关于对付鬼魅，你有什么计划吗？” 话题好不容易回到正事上面，尤里安在这方面真的需要外援帮助，鬼魅在暗，他在明，这样下去情况会相当不利，更别说扳倒双天会了。 罗伯特拿起手机，把双方的聊天软件加上好友之后，立刻发过来一大堆资料。 最开始几份还是外部的调查和各种相关新闻的搜集，基本围绕着双天会的扩张和活动，但是看到后面，尤里安的眼睛不禁越睁越大。 人员信息，骨干的身份推测和活动轨迹，据点位置，货运路线和资金流动......这些可不是在网上转转就能拿到的信息啊！ 况且都有了这么多信息了，为什么还没有动手？ “这些，这些不是已经够了吗？”他讶异地抬起头，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却径直对上了罗伯特木然的眼神，他心里有些打鼓，接着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罗伯特默默推开面前的盘子，把脸埋到桌上，“我提交过了，但是官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热情顿时熄灭了，宛若被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城市议会，或者说警察和治安队系统，怎么会在意这些呢。在双天会之前，旧城区的治安问题就很严重了，只要不闹出来什么大事，他们是没有理由和动力去围剿双天会的。 哪怕双天会的扩张速度已经快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现在旧城区至少三分之二的区域都已经被他们吞并控制。 就算是涉及到成瘾品...... 等一下。 “那个药，他们难道也不在乎吗？” 他直接惊得站起身，声音实在太大，咖啡厅里的许多顾客顿时投来不满的目光，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尤里安朝他们赔笑，重新落座。 罗伯特摇了摇头。 “不对啊，就算他们不关心旧城区民生，总该怕失控吧。”尤里安压低声音，看向对座的人，“用药的人一旦停药，可是会失控的。” 这回轮到罗伯特惊愕了，他张大嘴巴，露出听到恐怖事情应有的表情。 “是，是这样吗？” 看着他的表情，尤里安突然意识到问题在哪了。 问题在格兰妮。 第四十章 码头 在尤里安还没有掌握回溯异能的时候，他曾经面临过铁爪即将失控的险境，最后是格兰妮突然杀到，一边妥当处理好铁爪的失控，一边告诉了他药会导致失控。 但那是她来了圣塔城之后4月13日夜晚发生的事。 现在已经是4月14日，在这一次轮回中——姑且先这么叫——格兰妮并没有来圣塔城。 联系到他们三人都隶属于同一家赞助公司，尤里安突然把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上一次轮回中，格兰妮在13日下午急匆匆出门，和莱斯特一起上车不知道去哪，深夜才回来，并且带来了关于药的消息和情报。 她该不会是去找双天会的麻烦去了？顺便搜集了一下情报资料？ 至于这一次为什么情报没有到手，毫无疑问是因为格兰妮没来——大概是因为尤里安轻松解决了双天会的问题——那公子哥肯定不会亲自去干粗活，罗伯特也不是战斗人员，他们现在没有行动人手。 这么一想，罗伯特和城市方面的反应也就顺理成章了，他们不在意药的原因是根本不知道这药有多危险。 思路通畅的尤里安把手机上的资料都保存下来，有了计划。 以一己之力去攻击这样体量的帮派无异于螳臂当车，必须要将官方的力量拉入场，才有可能在对阵鬼魅的时候不落下风。 不过是把格兰妮做过的事情再重演一次，既然格兰妮能做到，尤里安肯定也能。 “我大概知道要怎么做了。” “啊？你，你知道了？”罗伯特完全没有跟上尤里安的思路，他还停留在震惊中。 尤里安认真告诉他，“我们从药开始查起，找到药和失控之间的确切联系，让官方下场。” 鬼魅，你给我等着，这事还没完呢。 ...... “你确定吗？” “确定，13号码头就是他们最常用的运送原材料的渠道。” 为了交流方便，罗伯特直接用了电子合成音来跟他联系，听起来和真人别无二致。然而因为距离太远，他的声音在耳机里断断续续的。 “但是去湖那边得......” “得出城。”罗伯特肯定了尤里安的说法，“莱斯特在城外准备了一辆越野摩托，你会开吗？” “有智能系统我就能开，但是......” “有什么问题吗？” 望着近在咫尺的城市出入口检查站，尤里安不禁来了几次深呼吸，之前被蜂群无人机和黑客袭击列车的景象历历在目。 要是他离开城市范围，那两个家伙会不会立刻动手？ 等下，好像没有什么害怕的必要，今日不同以往。 实在不行就赶紧回溯。 “我先去试试。”尤里安说完，把麦克风暂时关掉，走向检查站。 算上这一趟，一共三次机会。 他竖起衣领尽可能遮住脸孔，不时四下打量围栏附近的机械设备，担心它们突然被入侵，暴起攻击旁人。 然而轮到检查的时候，尤里安还是得拉下领子，等着给自己做身份比对。 “出去做什么？哦，佣兵啊。”城际边检的人员比e区检查站那些要负责任的多，“你是今天第三个出去的，预计离开多久，往哪个方向去？” 即使尤里安已经准备好了充分的理由和文件，还是接受了一番盘问，又开包检查行李，才被放行出城。他没带多少东西，除了合法的手枪，罗伯特给的数据采集器，也就是一些食物和水——他尽可能不在城外饮食。 一出围栏，漫长的入城队伍便展现在眼前，数百人拖家带口，紧紧裹着粗糙衣衫等着接受资格核验。治安队的成员手持枪支，身穿装甲在周围巡逻，维持秩序。 近几年入城的门槛已经降低许多，难怪这些人愿意在外头等上一整天。 荒原的危险性已经大大降低，城外的生活虽然艰苦，但还算可以接受。可聚居地承受不了太多人口，发展前景也堪忧，进入城市仍然是最好的选择。 当他经过那条队伍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那里的人们用或艳羡或好奇或嫉妒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他们在观察城里人是什么样子，试着从他身上看到梦想的生活。 目前为止，没有袭击，没有电子入侵。一在停车场找到摩托车，尤里安便迫不及待点火，戴上准备好的护目镜，一踩油门便绝尘而去，开向码头区。 圣塔城虽临近湖泊水系，但正如其他所有的城市一样，城区绝对不会和水域接壤。哪怕这可以提高再多的经济效益，降低再多的运输成本。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看似多余或愚蠢的决定一旦被泛用，都意味着是从血的教训总结而来的。变异体沿水道潜入城市，黑水逆流将污染带入城内，这些事情一旦发生，就不是及时整改能解决的了。 如今，湖岸码头由私人承包运营，只要给得起钱，周边的仓库、船只都可以租赁使用，加上城市难以时刻监管，水路成为了不少犯罪分子在荒原上的运输首选。 货运道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尤里安开了十分钟的车，所见到的货车不过十来辆。依靠着城内外的工业区和电力网络，圣塔城完全做到了自给自足，城内数个农业区全力运转下，每年都有余力向外出口数万吨的合成蛋白和脂肪提取物。 荒原上的景色看久了也就腻了，不过当他途径一片苔藓似的宝贵绿地，还是忍不住停下来欣赏这些顽强的天然植物。 不知道再过几十年，荒原能否恢复成课本里讲的那样：有草原，有森林和绿水青山。 他很快到达一个岔路口，对照了一下路标和罗伯特给的地图，尤里安按着【往码头区】的指示拐上分叉路，拧动把手增加车速，感受着风从自己耳边呼啸而过，夕阳在他身侧逐渐沉入地平线。 【4月14日18:59】 天已经彻底黑了，绕过一座小山，远处赫然出现了湖泊和众多建筑的影子，那些点着灯的建筑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尤里安开下山坡，在临近码头区的地方找了座土丘藏好摩托，这种电子系统的时髦货要是被发现，等他回来的时候估计被拆得连个车架子都不剩了。 喝了点水，他一擦嘴巴就背着包走向码头区，开始执行这场秘密任务。 今夜将会有一艘船满载“药”的原材料开到13号码头，之后这些材料将被分批运到生产车间，还有少数将会运往一个研发实验室，那里是“药”的研发地，还在不断对这种害人成瘾品进行实验改造。 尤里安的目标是顺腾摸瓜，找到那间实验室的所在。 只拿样品是不行的，他们一共也就三个人，不依靠城市方面无法拆解双天会，更别谈抓到鬼魅。样品确实能交由城市测试研究，可先不谈要花多久，他们也没有功夫和城市方面来回扯皮来证明药的来源。 双天会从今年年初开始疯狂扩张，鬼魅吞并这么多的帮派人手肯定不是为了当地下老大这么简单，不管他究竟在计划什么，都不能白白等他先动手。 既然如此，任务就很明显了： 尤里安必须拿到双天会自己的研发数据，提交给圣塔城官方。 第四十一章 药物实验室 蹲点真是世界上最枯燥的工作了。 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钟，13号码头终于有了动静，那间距离码头最近的仓库门口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惊醒了几乎睡着的尤里安。 他正趴在旁边一间仓库的顶棚上，闻声赶紧爬到屋顶边缘，仔细观察那边的动静。 一共三辆货车正缓慢开出仓库，准备拐上道路，很多人在车子周围跑来跑去，加紧把最后的货箱运上车。 尤里安在装备包里翻找一阵，终于在一瓶水底下找到通讯器，他呼叫起罗伯特，希望对方还醒着。 “喂？罗伯特。” 回复立刻就来了，“我在。” “他们有三辆车，车身都没有特殊标记，我该怎么办？” “有发现银色边框的货箱吗？” “有。” 尤里安已经观察了他们很久，从码头停泊着的那三艘小船上运下来的箱子大多数有蓝色条纹，只有极少数才用银色作为外观区分。此刻他眯起眼睛仔细判断，大部分的银色箱子都在被运往最靠外侧的那辆车。 “那就是运往实验室的货。” “里面是什么？” “路线显示它基本来自一个非法矿......恩？哎！等等——！”罗伯特的声音突然变得抑扬顿挫，“天啊，我睡着了？我没错过什么吧！” “......你什么情况？” “不是我，刚才是小幽，呃，我看看对话记录......哦，还好，你得把定位器放上那辆车。” 尤里安只觉得匪夷所思，刚才和自己讲话的一直都是那个机器助理？ 可现在没时间给他追问，车队已经驶上道路，很快就会经过他这里。 远远便能看到押运的人纷纷爬上车顶——为了防止货被荒原上的劫匪抢劫，他们甚至在车顶搭起了射击掩体。 尤里安赶紧动身，蹲伏着身子来到临近道路的位置，从包里掏出电能发射器。这是罗伯特自己改装的玩意，与其说是发射器，倒不如说更像个电动弹弓。结合定位器周围的粘性物质，可以把它牢牢粘定在接触平面上。 目标车辆拐出码头，尤里安在仓库顶上摆好射击架势，等待着车辆靠近。车顶上那些枪手聚精会神地防备着道路两边，几乎没有人看头顶。其实不怪他们，周围真的太黑了，抬头看也毫无作用。 时机一到，他扣动扳机，定位器飞过空中，精准粘在了车厢侧面。枪手们没有发觉，货车引擎发出的噪音和碾过地面石块发出的声音足以盖过那声脆响。 尤里安重新俯下身，朝着远离道路的那侧移动过去，他需要赶紧去摩托车那边，追上这辆车子，不然定位器的信号可能会丢失。 仓库很高，尤里安从边缘处跳下后，在空中踩了一脚力场做缓冲，平稳落地。他跑过那些贫苦人在码头边缘搭建的棚屋，很快返回了停车点。 谢天谢地，没有人把车偷走。 头顶挂着一轮明亮的月亮，虽然作用不大，但好歹是点光照。尤里安不能开车灯，也不能用油气引擎，在荒原上灯光和引擎噪音实在太明显，不过他也不担心会撞上什么东西，没人会在夜晚的黑暗中瞎跑，动物也基本灭绝了。 他把车子调整成电动模式，盯紧车辆中央的屏幕，那里显示着路线地图和定位器反馈来的位置，他一扭车头驶上道路。 “成功了吗？”声音里那股困倦证实了现在说话的是罗伯特，是真人。 “成了，我正在跟上去。” “加油，车辆电池足够你开一百多公里，应该足够。” “幽浮经常这样自作主张帮你接通讯吗？” “有时候会，它一般不会被识破。” “这不是重点吧.......”有什么东西在尤里安肩头轻撞了一下，他希望那是草根或者石子。“刚才它还没说完呢，银色箱子里都是些什么？” “那些箱子都来自一个非法矿井，买主之前都是工业区的企业。双天会强行接管之前，那边出产的主要是金属杂质、铁砂还有......不纯净的湛蓝物质。” “那种东西能从矿井里挖出来？” “你说的是铁砂还是？” “湛蓝物质。它不都是从荒原上捡过来发电的吗。”在一片漆黑中开车实在困难，不过尤里安已经能隐约看到车队的灯光，它们在前方路口分开了。 在分岔口谨慎地等了一会儿，他才跟上往左拐的那辆。 “那里以前爆发过多次‘星坠’，有很多湛蓝物质流入了当地矿井。” “矿物和铁砂，这些听起来都不是化学成分啊。” “蓝色箱子里那些才是药物原料，我也不......他们......物去作......”罗伯特的声音忽然变得断断续续，“......快离......信号......我没法......” 耳机里声音彻底消失了，尤里安扫了眼地图，他已经离开通讯范围。要是他带着无线电设备就能继续通讯，但可惜电台太重，手台他又不会用。 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了。 那辆车一直开到日出时分才停下来换人，尤里安保持在定位器信号极限距离跟着它，以防天亮后被发现。 这里已经没有道路可走，到处都是荒地，偶尔有些零碎的荒草和类似苔藓的小团植物。确定目标车辆停下来换人修整，他也带着车滑下土坡，靠在坡道上休息。这种工作甚是辛苦，也难怪那公子哥这么多天都按兵不动。 尤里安已经熬了一晚上，此刻累得毫无胃口，但他需要能量。 勉强塞了点饼干和水进嘴里，他又把车推上坡顶，天边还泛着大片靛蓝，正是黎明到来前最暗的时刻，不担心他会被发现。 定位器开始移动，车辆又继续上路了，尤里安也不得不跟上。 随着天色渐亮，地形越来越崎岖，远方开始出现土黄色的山脉，一片片惨淡的暗绿斑驳生长在上面，在初升朝阳映照下活像是中年人的斑秃头顶。 他希望自己不至于开到山脚下。 运气今天不是很好，因为那辆车明显就沿着弯弯绕绕的进山路过去了，尤里安翻了个白眼，放慢车速再度拉开距离，胃因为疲惫绞成一团。 浮空车真是个好东西，可惜太贵了。他叹口气，拧动车把跟上。 绕过一座小丘，那座实验室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哨塔，围栏，周边游荡的黑帮都一览无遗，快得令他愣神片刻，随即汗毛炸立。 他会冲入敌方视野的，必须立刻刹车！ 他拼命压紧刹车，急于停下，结果车头滑进路面凹陷处，开始疯狂摇摆，连人带车直接摔下道路，滚进一片扎人的灌木里。 等他艰难地拖着被划伤的身体爬出灌木，发现结果不算太差，他至少没有被守卫发现。 实验室看起来是一座战前建筑改造而成，一座仓库和一座主建筑坐落在山脚平地上，外围是重叠的集装箱和通电栏杆，车辙把土路压得坑坑洼洼，有些地方甚至凹陷下去差不多十厘米。 外围空地上几乎没有遮掩物，经常能看到巡逻的人，那辆货车经过检查，守卫们打开大门才将它放行进去。 好极了，他又得等到天黑。 第四十二章 秘密行动 【2135年4月15日18:35】 谢天谢地，天终于黑了。 蹲在灌木里头守着车的尤里安从没有因为夜幕降临这么高兴过。 这一天里，他头一次领教到了课本上那些“大部分生物因为环境污染横遭灭顶之灾”具体是什么意思——“大部分”肯定不包括昆虫。 眼看天暗了下来，他把数据采集器和枪往身上一塞，手脚并用地爬出灌木丛，身上到处都是被虫子咬的包，痒得厉害。 耳机里传来沙沙响声，尤里安难以置信地拍了拍它，很快听到了罗伯特的声音。 “哎，太好了，接上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随即响起，是莱斯特，“进展怎么样？” 尤里安激动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好得很。” “需要支援吗？” “目前不用，我还没开始行动。” “需要的话说一声，治安队很高兴能拿一份白来的业绩，但他们速度向来不快。” “我领会过了。为什么不直接叫他们来？” 莱斯特没再说话，大概是懒得解释，一想到这家伙可能在极光酒店的沙发上边喝红酒边看电视，尤里安就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还是罗伯特打圆场，“那个，我们至少得先确定实验室里有没有他们的骨干，资料也得先拿到手......” “双天会的骨干，也是通缉犯吗？” “从资料看来，很可能是的——哦，我把数据发给你！” 尤里安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远方实验室附近的情况，突然看到一道车灯亮起，赶紧钻到旁边趴好。远方依稀传来车轮卡在坑内时人们的抱怨声。 没过多久，一辆卡车摇摇晃晃压过土路，开进远方的黑暗中去了。 等周围的确没有了声音，他才爬起来掏出手机，背对实验室方向遮住屏幕光，小心翼翼查看资料。 出乎他意料的是，双天会的领导人物并非“鬼魅”，而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子，常用的名字是“德肖恩”。此人身材高大，长着一张极具亲和力的圆润脸庞，光看面相，和黑帮首领很难联系到一起，然而他目光里透出的森森杀气却不会骗人。 从前科看来，他曾经和鬼魅参与过破坏城市秩序的活动，因为当年是从犯，抓捕力度较小，至今未落网。 “鬼魅”是会里的二把手之一，同为二把手的还有其他通缉榜单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尤里安一个个看过去，试着记住他们的样貌特征，接着便看到了一个眉眼有几分眼熟的角色。 【“师匠”，真名不详，疑似药物研究项目领导者】 尤里安打开十五号设施的合照，把照片上每个人的面部特征都基本记住还是有用的，没白花他脑细胞，很快，他就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站在第四排右数第二的成年人。 又一个出自十五号设施的成员。 尤里安盯着合照，极力回忆这个戴着眼镜，光看就知道胆子不大的小个子男性以前是做什么的。 记忆中依稀浮现出一个说话声音很轻，絮絮叨叨很啰嗦的大人。那人讲话的时候经常盯着地板，胆子很小，经常被恶作剧吓得呆愣原地。他的思维很跳跃，还总是自言自语，咕咕唧唧能说上一整天。但具体对方是做什么的，尤里安却想不起来了。 “罗伯特，你还在吗？”他朝耳机里问。 “我在的，一直在等你呼叫呢。” “你知道十五号设施吗？” “我想想......格兰妮好像提过，是你们以前长大的福利院？” 尤里安明白了，罗伯特也对十五号设施一无所知。“差不多吧。先保持通讯，我尝试潜进去。” 黑暗为他提供了良好的掩护，一直到了通电围栏附近，尤里安才趴下身，仔细查看围栏对面的情况。 实验室前方的空地上到处都是刚运来的货箱，那辆卡车正是来送货装货的，此刻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忙碌的人影交错摇晃，忙着将一个个箱子运进和主楼相连的仓库。 两座岗哨上的探照灯将空地照得透亮，不时能听到那些黑帮的叫骂。 “天天搬东西，要搞到什么时候......” “喂，前面的，动作快点，大家都等着呢！” “磨磨唧唧的，真是。” “嘴巴放干净点，老子可是从飞龙帮来的！” “谁管你从哪来的，我还是一开始就在双天会呢！” “别吵吵了，队伍排好，一个个往里搬，这批货必须今晚搬完，药可是明天就要送出去的。” 尤里安安静地藏在阴影中观察他们，一番审视，确认了这些人全都是帮派成员。他们应该不敢把普通工人放到这种地方。 双天会的人员构成还是很乱啊，想来也是，数十个帮派整合到一起，想要习惯估计还得花上几个月。 假设他们不单单只是想要统一黑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 趁着探照灯从藏身处附近转开，尤里安压低身形，借着围栏底部用于加固的波纹铁板遮掩潜向仓库附近，试着寻找翻墙的机会。 仓库的外墙上安着几个大喇叭，里面不时传来严厉训话的声音，令人意外的是，说话人居然是名女性。 “动作都快点！” “小伙子们都加把劲，等会儿有肉吃。到时候别说我偏袒谁，大家都是一个会里的兄弟，我只看干活的量！达得到有奖，达不到的话，自己清楚下场！” 尤里安仔细分辨了一阵，虽然不知道对方的长相，但从声音其实可以得到很多信息。 从声线判断，说话者肯定不是那种光靠好看就能爬到领导位置的花瓶，那声音听起来相当强壮有力，中气十足。 能在这种地方指挥，肯定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前方的栏杆顶部出现了一块缺口，似乎是电线损坏拆掉后没有连上，导致比旁边矮了一截，探照灯偶尔才会扫过那附近。一片漆黑中，就算是附近的黑帮也分不清周围的人物。 他平静心神看向时间线具象，牢牢记住现在的时间。 【4月15日19:20】 就拿这里当做回溯的“保存点”吧。 灯光扫过此处，转向另一个方向，尤里安起身，奔向那个缺口。 他刚迈了一步，就忽然一愣，立刻乖乖趴了回去，仿佛在做健身运动一般。 没错，他回溯了。 仓库顶上走不通，那实验室窗户虽然看着多，但全是锁死的，压根进不去，他折腾了半天除了被人发现之外一无所获。 从屋顶上走是没机会了，幸好尤里安刚才回溯的快，不然恐怕要挨枪子。 既然如此，只能从门正常进去了。 第四十三章 潜入 翻过栏杆，借着灯光扫来前的黑暗冲到仓库附近，在墙根处缩成一团，躲过几个甩手抱怨的黑帮，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毕竟尤里安已经完成过一遍这样的操作，再来一次也不过是麻烦了点。他仰头靠在仓库外墙上。 如果不从这里爬上去，那他又该怎么潜入实验室，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数据资料？ 他四下张望，把目光放到了仓库外围的一间铁皮屋上。从上一次偷听到的线索看来，大部分的黑帮都住在实验室那栋主楼的一二层，这里留给夜晚看守的人休息。 蹑手蹑脚靠近铁皮屋，他从窗户小心往里看去，惊喜地发现里头空无一人，并且还有一个胡乱塞着各种衣服的柜子。 他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 确认周围暂时没有人经过，尤里安推开窗户翻了进去，满屋的汗味儿和体味儿令他回想起孤儿院的更衣室。 皱着眉头在衣服里翻了一阵，他总算找到一套勉强可以穿得上的，虽然都是衬衫加外套还有牛仔裤之类的，但这种风格和外面的黑帮基本一致。 在他匆忙套上工装裤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看着在脚边堆着的原本的衣物，情急之下，尤里安直接把衣服踢到了床底，抓起一顶帽子扣上。 几乎是下一刻，门就被人打开，进来的黑帮是个年轻人，下巴上几乎没长几根胡子。看到有人已经在屋里，赶紧反手关上门。 “我去，怎么有人比我还快啊......喂，你新来的？不知道被大姐头逮到偷懒会咋样吗？” 看尤里安一声不吭，似乎是想到自己也是跑来偷懒的，他说话的语气很快软了下来，“两个人就太明显了，你要不赶紧出去？换我歇会儿。” 听到对方这么说，尤里安立刻放松下来。看来这里的人也不是每个都彼此认识，至少目前赌对了。 “嗯。”他微微低着头开门出去，听到身后又传来悄悄关门的声音。 仓库里的材料堆积如山，奇怪的是，周围只看到蓝色涂装的箱子，那些银色边框的是运进主楼了吗？ “喂。”忽然有人拍了四下张望的尤里安一下，“干什么呢，偷懒啊？” 尤里安差点被吓得当场回溯，转头看过去，才发现是个中年大叔，显然还在劳动中，双手袖子都挽到了手肘处。 不知为何，光看到对方这张脸，尤里安就感觉这人是把黑帮当成工作的那种类型。 毕竟，世界上哪来这么多凶神恶煞的极端暴力分子啊，收保护费、撑场面、砸东西、打人和砍人完全都不是一类事情。 不是所有人都能瞬间变成恐怖罪犯的，这因人而异，而且也非朝夕能转变。 当年孤儿院门口经常有少年帮派彼此叫骂，有时候还明晃晃的拿着刀互相比划，可一直到尤里安离开孤儿院，也没见他们真的打过架。 “我就歇会儿......” “那还不赶紧走，宵夜不想吃了？”那位大叔走开之前又拍了他一下，“年轻人真的是，早点把这批搬完，早点回去睡觉。” 望着对方的背影，尤里安犹豫地跟上去，走到仓库外面的空地上排起队来。 就算这里很多人曾经都是朴素市民，他们正在做的工作也是助纣为虐，那些白色的粉末不知道会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所得的钱财又会变成双天会的犯罪资金。 这座实验室必须被摧毁！ 排队期间，他又想起e区那个女孩了。对于究竟该如何报答和帮助对方，尤里安还在头疼，给钱肯定是不行的，年纪那么小的孩子没法从毒鬼父亲手里守住金钱。 送东西吗？也不行，会被拿去变现的。 他一边走神一边跟着搬起分装过的蓝色箱子，感觉到瓶瓶罐罐在里头相互碰撞，听得人心惊胆战。 来来回回忙了一阵，尤里安找到了一个好机会——在运货路线上有一扇通往实验室的门，门没有锁。那附近有些遮挡物，直接冲进去不被人发现倒也有可能。 反正还剩一次回溯的机会...... 蠢蠢欲动的他抱着一个金属箱朝那附近走去，装作不经意地找了个最近的货堆，将箱子摆在它的同伴们顶上，拍拍手略微休息。 几名合力推着一车材料的黑帮从不远处经过，广播忽然又响了，吸引了不少人抬头看向喇叭的位置。 “还剩最后一点，大家加紧干......” 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尤里安奔向那扇门，一下子就消失在门板后面。 门后并非是他期待着的楼梯间，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则是另一扇门，或许通向大厅之类的地方。 尤里安本来以为可以找个地方躲到他们睡觉休息再出去探索，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是要破产了。假设他们各自都有铺位，一到休息时间还在游荡的他肯定会被识破。 必须往前继续走。 如果被人逮到，假装是在偷懒不知道有没有希望...... 毕竟他是个冒牌货，黑灯瞎火的地方骗骗普通成员还有可能，遇到管理层肯定瞒不过去。 门后的确是一楼大厅，桌椅和食物凌乱地堆在四周，几个地位高一点的帮众坐在一起赌牌掷骰子。尤里安灵巧地在掩体之间挪动，趁他们注意力都集中在赌局上的时候，他无声无息地摸到了楼梯间。 新的问题随之出现，他赫然发现这个地方还有向下的楼梯，从地上的脚印看来，出入的人还不少。 往上还是往下？ 留给尤里安思考的时间不多，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传来，逼得尤里安不得不向下前进。 “还在玩哪？” “*他*的，不赌了，我都快输光了！来来来，你手气好，坐我位置。” “嚯，那感情好，看我不把你们赢得当裤子！” 地下传来一阵清凉的风，楼梯很长，头顶的声音很快都听不到了。地下只有一层，楼梯间连着又一条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空洞的长走廊，偶尔还能看到货运电梯。 一听到工业空调的低沉嗡嗡声，尤里安就知道有戏。罗伯特提供的资料里明确提到了，药物的合成必须在稳定的低温环境下进行。 他小心往前摸索，而他的好运也就这么到头了。 走廊前方和身后楼梯间几乎是同时传来响动，一边是三三两两的脚步，一边是推车的滚轮作响，他被困在了走廊中间。 尤里安赶紧压着脚步奔向最近的房间，绝望地发现它锁着！ 他奔向旁边另一间，也锁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几乎可以看到人影转过拐角。 无计可施的他顾不上会产生响动，全力奔向第三个房间，按动把手，门开着！ 尤里安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迅速关上门。 后背紧贴着门板，从外面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人发现他，他这才转眼看向屋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沙发椅，一张单人床，一个摆满瓶瓶罐罐的化妆台...... 还有广播设备...... 以及一个女人。 第四十四章 查理 坐在麦克风前的女人惊讶地望着尤里安。 尤里安看着她。 她看着尤里安。 尤里安夺门而出。 女人拍案而起。 “都干什么吃的？有人闯进来了！” 尤里安的突然出现造成一片混乱。门外的人员被铁门撞了个正着，推车翻倒，车上的货物洒向地面，准备绕过车辆的人被撞翻，刹车不及的推车人扑倒在推车把手上。 尤里安敏捷地蹬上一个人的肩膀，又在令一人脑袋上踩了一脚，直接翻过他们，用尽全速奔向没去过的走廊方向。 在余光里，他看到那辆铁推车直接翻转过来，甚至把周围的人都推倒在地。 ......我力气有这么大吗？ 【快放力场，那东西飞过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异能发动，受到某种力量牵引的铁推车如同炮弹撞击在力场上，车身顿时支离破碎，在巨大力量的挤压下变成了一团废铁。 跑到走廊尽头的尤里安回头再看，竟发现那女人追了上来，高耸的马尾辫在身后飞扬，眼中蓝光闪烁。 她是个异能者！ 整栋建筑响起警报声，尤里安的隐秘潜入正式宣告失败，他没有恋战，沿着直觉指示的方向继续跑起来。 b计划启动！ 就算不秘密行动，拿到数据也是可以的！ 然而前方走廊上，所有房间的门扇轰然敞开，方正的金属门板拧成奇形怪状的扭曲形状开始封锁道路。他凭借力场开路，在发疯的金属物件包围中辗转腾挪，余光却看到一大片黑压压的杂物朝自己撞了过来。 此时，力场还在冷却。 【准备迎接撞击】 水杯、实验仪器、地板、管道，还有更多一时间看不清楚的东西轰然砸在尤里安身上，他依稀听到破碎声，分辨不清究竟是从自己身上还是这些金属物件上传出的。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裹挟着飞过走廊，硬生生和这团金属物一起撞断走廊上的阻碍，飞向尽头的一扇防爆门。 眼看尤里安就要撞在门上粉身碎骨，那站在拐角处的女人眼中蓝光愈发明亮，她双手虚握着朝两侧一扯，防爆门顿时被暴力开启，门锁上电光流转，直接报废当场。 杂物堆失去推动力开始解体，尤里安也掉在地上，因为惯性还翻滚几圈才停下。浑身疼得像是散了架，他好不容易才抬起头。 现在他终于知道那些银色箱子上哪去了。 他直接被撞进了一个地下仓库，周围堆积成山的正是失踪的银色货箱，包覆在装有药物原材料的蓝色箱子外面，仿佛一层隔离罩。 他猛地喘了两口气，肾上腺素终于发挥作用，痛苦消退后，尤里安硬撑着抓住脑袋里那根时间轴，做好了回溯的准备。 抬眼一看，那女人竟然已经蹲在他面前，此刻正双手撑膝，乖巧地低头打量他，眼睛一眨一眨的，甚至称得上可爱。 她并不算高，面貌还算清秀，浑身肌肉线条十分优美，整个人极具力量感，褐色长发干练地拢在脑后。望着这张脸，尤里安脑中如有电光闪过。 还没等他开口，女人却已经蹲下来，歪着头开口道，“是尤里安吧？你长得和斯图卡尔叔叔真像啊，好怀念哦。” “查理？”他一度忘记了情况的紧迫，脑海中顿时跳出一个形象。那是老师的小帮手，成天嚷嚷着要和大人们一起去站岗的小姑娘，两条麻花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的。“打小报告的查理？” “啊？你竟然还好意思说我？”女人眉头一跳，硬生生绷着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拽住尤里安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放成坐姿，拍拍手站起身，“成天捣乱的家伙活该被我打小报告。” 视野一抬高，尤里安立刻发现自己被包围了，不过旁边的黑帮神态各异，更有甚者摆出看戏的姿态，一时没有靠近过来。 竟然在这里又遇到一个十五号设施的孩子。 趁着疼痛还没重新袭来，他在回溯之前也许还能尝试一下交涉，再不济也能套点话。 他必须利用好时间。 “你为什么在帮双天会做事？”他的目光在四周快速游走，果然在仓库一角看到了一扇外观不同的门，那或许就是他要去的地方，“他们不是好人，他们害死了恒德、杰里曼，还有——” 查理放开他，摆出一副苦恼的姿态，“你脑子真的坏掉了啊，我还以为只是因为鬼魅叔讨厌你才这么说的。” “你，你管那个恐怖分子叫叔叔？” “你懂什么！”查理一脚踹在他胸口，尤里安顿时失去平衡，仰面摔倒在地。受伤的背撞在地上，他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少用那种说教的语气了，用不着你来教我。” 眼前浮现出查理跟在娜美后面蹦蹦跳跳的身影，尤里安从喉咙里硬挤出声音朝她喊道。 “......他杀了娜美！我亲眼看到的！” “那又怎么样？她本来就该死。”查理居高临下地俯瞰他，无比轻松的姿态令人不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孩子，“尤里安，你可真是完全不在状态。” “你到底怎么了，查理？” “我怎么了？对哦，我怎么开始聊天了，我得想想怎么处理你。”查理眼中闪烁蓝光，手掌轻轻一招，一块铁板顿时被她从墙上撕下，飘到身边悬停。“我要把你交给鬼魅叔吗，还是......” 她眼睛一转，朝着小弟们高声询问，“今天天气怎么样啊？”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天气预报是大晴天！” 查理张狂地大笑起来，笑声纯粹，回荡在仓库里。 “那就决定了，这种天气，正是杀人的好日子！” 在铁板朝自己脖子砍下来之前，尤里安回溯了。 【4月15日19:20】 趴在地上的尤里安花了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查理并不是异能者，莫非她也经受过实验，而且是“幸运”的那种吗？ 她的异能并不难猜，应该是控制磁力，或者类似的控制金属的能力。 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就确定了，对方完全没法交流。 和平解决的微弱希望破产后，只剩下了冲突或者潜入。可真的能做到绕过她悄无声息进入实验室完成任务吗？ 闻着泥土的腥味儿，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的尤里安陷入沉思。 查理和他交流的全程他都没有看到其他的双天会干部——可能是因为她能力出众，也可能是药已经可以批量生产，研发改进的必要性不高——总之，实验室有很大概率只有她来统筹指挥。 也就是说，只需要对付她一个小头目。 查理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了，简直像是被洗脑了...... 即使他知道十五号设施的部分黑暗真相，但觉醒异能被遣散后，查理也不该是这种样子。 如今她性情大变，对十五号设施和尤里安的态度都如此恶劣，难道那里还曾发生过什么其他事情导致了她的转变？ 至少在尤里安印象里，十五号设施的“老师”们还是在极力维护友好氛围的，说他们完全是在演戏也不现实。就算是现在，他还是认为他们对孩子们的关心是真的。 ......潜入不是他的强项，假设没有办法绕过查理，或许就不得不搞定她，这样其他的帮派成员大概也能镇住。 但该怎么做呢？ 尤里安改换思路，尝试找到其他突破点。 上一次轮回中，格兰妮是怎么做到的？ 第四十五章 浪潮 上一次轮回，4月13日夜。 专心致志沿着楼面上爬的格兰妮忽然听到浮空车的引擎声，她惊得赶紧抬头，可夜空中哪里有什么车辆的影子。应该是她神经过敏了。 再说了，浮空车怎么可能开到这么近的地方啊。 可联想到莱斯特的行事风格，她总觉得他是可能做出这种事的，毕竟在那种大公子眼里财力胜过一切布拉布拉之类的，真是个讨厌的自大狂。 右上方那扇窗户看上去很有希望，格兰妮紧紧抓住窗台凸出的边缘，伸手推了推，感觉到窗框在发力下摇晃了一下，有戏！ 她把腰间挂钩固定在墙上，确认它牢牢吸住了墙面才谨慎地放开手。紧接着，她抓住窗框两侧，脚蹬在楼体墙面上一发力，只听“咚”一声，整扇窗户就被她硬生生卸了下来。 端着和墙壁完全分离的窗户，格兰妮一只脚先抬起来穿过墙上的窟窿，确认小腿勾住墙体，她解除挂钩，腰部一发力，便用类似仰卧起坐的姿势把自己拖进了楼道。 她把基本完好无损的窗户放在角落，反正没人会向她讨要安装费的。 走廊上的灯已经熄灭了，那些黑帮真让她好等，都快凌晨了还在加班。 这栋楼这么大，她才不会一层层搜索直到找到实验室，找人问路永远是最快的方法。 格兰妮偷偷摸摸蹲到角落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一个倒霉蛋披着外套走出宿舍，眯着眼睛往卫生间去。 等那人回来的时候，趁着对方和自己擦肩而过，格兰妮一把就将那人拖进角落，十字锁勒住了对方脖子。 这人挣扎不停，她干脆手上又用了点力，颈骨在她手臂固锁下发出危险的咔咔响，感觉到对方老实些，她才放松一点力气。 “麻烦问一下，你们的上司都在哪啊？” 这位黑帮被她打晕之前交代的还挺多，不过保险起见，她又抓了两个起夜的倒霉蛋核对答案，这才按着他们交代的路线潜入地下室。 走廊，过了货梯往右转，然后会到一个仓库...... 用摸来的门卡刷开侧门，她果然进入了存放材料的地方。格兰妮走马观花似的在这间地下仓库里转了转，把所见都拍下来当证据。 确认没有其他人存在，她这才走向地下实验室——那里存放着她需要的数据，没准主要研究人员也都在那里。 【嘟——】 实验室的门禁显示红色，难道是权限不够吗？ 格兰妮正打算用另一张卡试试，门居然自己开了，门后站着查理。 她们捏着不同的卡片彼此对望，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查理？”格兰妮最先认出了对方，她以前经常和查理一起玩，对对方的样貌细节了如指掌。“你还活着？” 这次任务之前，上头就警告过她，可能会遇到十五号设施的同伴。 “你认识我吗？”查理眯起眼睛，仔细审视着眼前人的长相，似乎在努力回忆，“你是......” 格兰妮一拳朝她太阳穴打去。 轰！ 拳头被挡了下来，用的正是查理准备拿来偷袭格兰妮的那块铁板。 二者角力之下，格兰妮又向前踹出一脚，悬浮的铁板被她踹出凹陷，差点撞到查理身上。 查理紧握拳头，一咬牙关，眼里的蓝光更亮了几分，她抬手猛地一推，将格兰妮震退几步。 “你好无情啊，格兰，一见面就想打我！”查理的声音异常哀怨，然而在她说话间，金属天花板如雨一样砸落地面。 一脚踹开一块铁板，格兰妮又连出几脚，击飞更多的投射物，迅速闪出攻击范围，“我现在可信不过你！”她单手提起一个满载的货箱，掷向查理。 货箱在飞行途中就被控制住，紧接着便被随手甩开，等查理定神再看，格兰妮已经躲进了箱子堆成的小山中，不禁喝道。 “久别重逢你就这么冷淡吗？别躲了！” 听着这番话，尤里安贴着货箱的力道又加大几分，他已经极尽所能躲开黑帮了，没想到还是在仓库撞上查理，难不成她睡这儿吗？ 仓库的混凝土地面已经被战斗破坏得坑坑洼洼，天花板也几乎被查理拆光了。其他黑帮暂时没出现，不知道是怕被波及还是因为查理不想他逃跑，把所有门都弄坏了。 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是，查理不是恒德那样可以察觉到时间回溯的人，不然没等他进实验室警报肯定就响了，变量少了一个。 现在无路可退，还好这里货物多，他能躲上一阵子。 “赶紧出来，尤里安，我没兴趣陪你捉迷藏！” 尤里安判断着对方的大概位置，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战术。 凡是异能一定有限制，就现在观察到的，查理只能同时控制一批金属物体，无法一心二用。 如果能趁着她还没改换操控对象的当口近身过去，他就能掌握战机！ 他悄悄从藏身的货堆往外探头，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头顶传来一声低语。 “找到你了。” 【上面！】 一片货箱从天而降，重重朝他砸来，范围之大，乍看之下无处可躲。但尤里安抬手便把力场当成雨伞放了出去。 头顶的箱子被阻挡，其他货箱则全数落地，砸得混凝土碎片四下飞溅。 趁着力场消失之前，他扑了出去，险些被铺满地面的箱子绊倒。 回头一看，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没有听到任何脚步。 查理踩在货箱堆的高处，脚下垫着一块铁板。她刚才把异能作用在铁板上，直接踩着它飞了起来，从空中找到了他。 这一幕更加落实了尤里安的判断，查理没有办法同时控制两批金属物体做不同的事！ 然而没等他展开反击，查理蓝色的眼睛就轻轻一眨，周遭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剧烈抖动声。 仿佛横遭地震，所有货箱都开始剧烈颤抖，那些银色的货箱似乎没有固定好，里头的东西在震颤下哗啦一声洒落出来，深色的矿物还有大堆铁砂滚落地面。 铁砂。 【把它挡下来！】 一股黑色的洪流袭向尤里安，瞬间淹没了他。 无数深色的铁砂在力场面前分流开来，虽没能命中尤里安，但还是从四面八方堵住了他脱身的路径。 缩在力场后方的他只感觉大事不妙，眼看能力失效在即，尤里安尝试从这股黑色洪流中冲出去，结果却被它们包裹着直接飞出十米开外，狠狠摔到了货堆上。 但就算这样，也好过被巨浪撞个正着。 又一股黑色海浪从上方朝他拍来，这次他学聪明了，捂着撞伤的肋侧猛扑出去，铁砂扑了个空，落在金属货箱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撞击，宛若一场暴雨。 几次连续闪避后，趁着高处的查理被阻挡视线的功夫，尤里安脚下方向猛地一变，闪进了一座小山似的货堆后再度躲了起来。 查理发出一声不满咆哮，“别躲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休息时间，我可是在加班！” “赶紧出来，别浪费我的时间！” 鬼才出来！ 尤里安紧紧贴着掩体，躲避她的视线。 难怪这里只有查理一个人镇守，有她在已经完全足够了。 这地方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战场！ 第四十六章 获胜的方法 侧后方传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查理头也不回地抬手一攥，铁砂霎时打向那片区域，顿时尘土飞溅。 她回过头去，发现是误判了，那里并无人影。 黑色的浪潮任凭她的掌控，在仓库里高速游走，掀翻每个可能的藏身之处。她已经筋疲力尽，明白自己站在了超载的边缘线上。 她是可以叫一大堆手下过来把这里团团包围，但那是最不讨喜的选择，被派到这里来看守实验室已经够烦人的了。 好不容易来个入侵者，而且是“鬼魅”反复强调的重要目标，再不亲自出手把功劳揽过来，别说在叔叔面前表现自己，等着看一辈子仓库都是好的了。 精神上的疲累和近日的遭遇令查理越发暴躁，都怪那帮兔崽子，浑身上下没点本事，除了拍马屁什么事都干不好，偏偏一直顺风顺水。 小时候成群结队揪她头发，长大了还成天在她面前炫耀，真以为带个把儿就了不起？ 明明我才是第一个拥护这番事业的人！ 几个货箱被金属波浪掀翻，后面骤然闪现出尤里安的身影，查理哪里愿意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只意念一动，无数黑色的细小颗粒就包围上去，旁边的货箱也腾空飞起。 然而尤里安又凭借那种肉眼不可见的能力在空中一蹬，躲开了她的擒拿。 只不过后续撞来的箱子令他无处躲避，他勉强闪开两个，又被最后那个撞个正着，勉强挡了一下，险些摔倒。 查理的异能可不只是操控特定金属，它的作用是范围式的，很多时候都令人防不胜防。 可她清楚，自己的异能虽然强悍，但有个致命的缺陷——操控物体和人接触的面积越大，控制精细度越低。 她不是没想过用铁砂把尤里安掐死，她以前就试过这招。可还没等目标毙命，大部分的金属物体就已经失去控制，四散乱飞，完全行不通。 铁砂追击在尤里安身后，逼迫他又一次闪入掩体。 这场一追一逃将她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伸手从腰后一摸，一把微型冲锋枪落在查理手中。 就算子弹会受到她异能的干扰，那就先控制住目标，由她亲自来打！ 掩体后方的尤里安也到了极限，连续使用异能令他的头一跳一跳作痛，体力也到了极限。拖字诀没有他想象的好用，他赌不起谁先超载，不确定性实在是太大了。 还没等他喘口气，就听到周围又传来那种不详的金属震动声。 两个银色货箱的盖板轰一声弹开，里头的铁砂顿时淹没过来，他下意识准备使用力场，那些黑色的小颗粒却没有飞起，而是紧贴着地面朝他漫过来。 “给！我！过！来！” 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升到空中，铁砂聚成一张细密的金属毯垫在身下，将他托起升高。 他的目光越过货箱堆和一片狼藉的仓库，对上了青筋暴露，握着冲锋枪的查理。 【力场！】 枪声骤响，子弹在透明屏障上发出清脆响声，尤里安脚边的铁砂纷纷失去控制，朝下坠落，他勉强平稳落地，身上几处撞伤又开始作痛。 子弹紧咬着他的脚跟追来，他猛扑进掩体，枪声终于止息，随后传来查理换弹的声音。 有没有搞错，双天会到底哪里搞来这么多枪械？ 难不成他们在荒原上抢了座兵工厂吗？？ 尤里安大口喘着气，不小心被灰尘呛到，又是一阵咳嗽。这样下去完全是死路一条，他必须想办法。 目光扫视着周围凌乱的货物，还有大量并未开封的银色货箱。到处是金属，全都是查理的备用武器。 快点想，想点办法出来！ 唰。 开门的声音令尤里安和查理不约而同看向仓库一角。 实验室的门打开，露出一个一脸颓丧的矮个子男人来，他把外套搭在胳膊上，低头玩着手机往外走，没精打采地注视着屏幕，完全是个低头族。 作战的两人木然注视着他踢飞一块混凝土，抬头张望，看看查理，又看看从箱子后面露出半个脑袋的尤里安。 “哎，年轻人真有活力，比我这种老人就是好......” “什么时候才有永生的药啊，我可发明不出来。” “师匠”旁若无人地露出哀伤的表情，碎碎念着退了一步，又迈回到实验室里，边玩手机边伸手关门。 “但是年轻的话很定会被继续压榨着加班加点吧，还是算了，长生不老药最烂了。” “你们继续，我不打扰，我工作去了。” 门一关，查理继续对着尤里安所在的掩体扫射，尤里安赶紧把头缩回去，子弹打在货箱上，弹射出明亮的火花。 被这么一打岔，尤里安的思路却忽然清晰起来。 他有办法了，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办法！ 战斗获胜的关键不在他，而在于查理！ 念头刚刚成型，他倚靠着的掩体就凭空消失，几个箱子四散纷飞，查理的枪口又瞄了过来。 他赶紧抬手释放力场，顺势从衣服里拔出枪来，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瞄准了她的身影。 一秒的时间很快到了。 力场消失，查理还在继续扫射，尤里安也朝着她的方向扣动扳机。 枪声响过，两人全都在原地巍然不动，子弹如同中了定身术，全都停在空中，无一击中目标。 “不是让我出来吗，我不躲了，你怎么又不动了？”尤里安喊道。 “混账东西......”查理一抹鼻子下的鲜红，眼里几乎可以喷出火焰。 看着尤里安身后的货堆，她扔掉枪，抽出那把不常用的陶瓷刀来，抬手一招。尤里安身后的货箱顿时爆裂，黑色的海浪推着他，直接撞向她手中的刀刃。 查理已经想好了，假设他又用那隐形屏障挡住刀刃，就会直接撞上屏障或者被她一路扔到仓库对面，到时候，尤里安还是必死无疑！ 十米，五米，三米，距离越来越近。 查理手臂一沉，刀刃入肉的声音传来，她不禁瞪大眼睛。 双手护胸的尤里安腹部绽开一抹鲜红，他咬紧牙关，紧紧抓住查理的双臂，将她也拉入黑色激流。 铁砂推动着他，连带着把查理一起砸向墙壁！ 这就是胜利的关键，他要让查理主动把操控能力用掉，这样才能控制住她！ “要死一起死啊！来啊！” “你给我放手！” 第四十七章 这种情况算成功吗 两人彼此角力，铁砂仍然沿着预定的轨道飞行着，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鱼死网破，铁砂忽然动向一转，硬生生在最后一刻拐了弯。 查理伸手想要抽出刀，尤里安攥紧刀柄阻止她，两个筋疲力尽的人彼此僵持不下。 她的手想从尤里安掌握中挣脱，失败后又踹来一脚，正中他两腿之间。 尤里安咬紧牙关，汗水淌下额头，空出手回敬了她一拳，正中脸颊。 整个世界疯狂旋转，铁砂驮着缠斗的二人在仓库顶上不断盘旋，仿佛弹珠台上的金属球到处乱窜。 腹部中刀的尤里安逐渐落入下风，挨了好几拳，他的力气逐渐丧失。心一横，干脆直接扑到查理身上，紧紧抱住对方的腰，任由拳脚落在自己身上，打死也不松开。 一心二用的查理好几次差点把两人一起摔到地上，或者砸在墙壁上。 对付不了尤里安，她不得不减缓铁砂的飞行速度，这样才能分神处理对手，然而他哪里会乖乖等着她完成调整。 眼见高度开始降低，尤里安抬起身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一记头槌撞在查理脑袋上。他顿时头晕目眩，但伤痛令他发了狠。 查理伸手想掐他脖子，他硬生生把脑袋像个流星锤似的一甩，再度撞上去。 铁砂解体了，尤里安和查理纷纷摔落地面，都不动了。 黑色的颗粒物乒铃乓啷落在地上，奏出一阵怪异的乐曲，数十秒后，一切都安静了。 实验室的大门打开，“师匠”打完一关数独，抽空看了眼地上的情况。他耸耸肩，把外衣往肩上一抛，准备下班回去睡觉。 “站，站住。” 关闭保险的声音逃不过他的听觉，看起来今天是没得睡了。 “师匠”默默举起没在玩手机的那只手，心不在焉道：“我投降。” 这个空格应该填3，这个是6，这个是...... “你转过去，背对我。” 他照做了。 拿枪指着这位主要研究员的尤里安松了口气，如今躺在地上，他得用尽全力才能抬枪瞄准——另一只手需要按住不断流血的伤口，那把刀在滚落地面的时候就摔飞了。 即使这个姿势看起来带点凄惨的潇洒，可实际上他连扳机都扣不动，要是“师匠”突发奇想走过来给他一脚，他这回可就真完了。 他小心翼翼按动耳机，眼中景物因为大量失血显得有些模糊，“喂，罗伯特......” “我在。” 幽浮接的通讯，算了，谁都行，他需要急救，需要支援。 “让治安队过来，你们也行，别问情况了，赶快。” “在路上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尤里安拼命呼吸，试着让更多的氧气进入肺部，他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此时四肢发冷，不住打颤，只觉得越来越困。 查理那一刀明显是奔着他胸口去的，要是当时没把刀尖拨开，他现在肯定死了。 再多撑一会儿。 多撑一会儿...... 他看到那个背对自己的身影动了一下，立刻提高警惕，拼命想要把枪口再对准那人。 “师匠”坐到了地上，继续背对着他玩手机。 这家伙，完全没有在状态啊！ 尤里安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结果精神稍一放松，就沉入了黑暗。 ...... “哎，你没拿出来吗？” “我记得我拿了。” “哪有，你自己看嘛！” 格兰妮又对着帆布袋子里瞧了瞧，恨不得把脑袋钻进去。仔细又找了一遍，她还是不肯认错，嘟着嘴继续辩解，“我记得我拿来了，真的拿了。” “那我们再回去一趟？”尤里安瞧瞧来时的走廊，路好长啊，只消看一眼他就没有回去的念头了。“好远啊，还是算了。” 明明洛卡叔叔飞过去很快的，为什么他就不能飞呢？ “我都说了要列一张玩具清单，你还嫌我麻烦！”格兰妮叉起腰来，极力表现出七岁小孩不具备的成熟，还学着娜美老师的口吻，“现在玩具没法还回去了，瞧你怎么办。” 尤里安感觉有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到怎么反驳，只能扣好袋子，一人分一个提手，拎着袋子继续往前走。“要是每次过去不用走这么远就好了。” “你太弱啦！这才多少路啊！” “你明明也会喊累！”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互相吵着，却被一声轰然巨响打断了。两个孩子都吓得愣在原地，害怕地看向声音来源。 走廊旁边他们没进去过的房间里，忽然走出一个气冲冲的大人，那人好没礼貌，把门恶狠狠地摔到墙上，还一边走一边大喊大叫。 “这算什么理由？我不能接受！” 从他身后又追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大人，抓住对方的白袖子拉住他，“你给我搞清楚，这是你自己的错！” 那大喊大叫的大人转回去，猛地推了高瘦男子一把，推得他直往后倒，差点摔在地上。 “我犯的错？你眼睛是不是瞎了？到底是谁在胡乱指挥，浪费资源，浪费资金，还白白牺牲志——”粗鲁大人剩下的话语一下纠结在他喉咙里，讲不出来了。 他的目光落两个孩子身上，尤里安和格兰妮相互紧紧贴着，缩在走廊一角，惊恐地看着这个方向。 他有些不解，又感到十分愤怒，怎么能让孩子跑到内区来？ “你根本看不到远景！”高瘦男子丝毫不在乎有小孩在场，五官狰狞地纠结在一起，“项目的每个阶段都已经定好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天才？胆敢提出这样的白痴想法，你以为你是谁？身为新人，就给我把态度放端正！” “你们，你们的管理和指挥都有问题，研究计划一开始就错了，这样的领导怎么可能带好队伍......” 高瘦男子一拳打在他脸上，顿时将他打倒在地。 这还没完，高瘦男子更是直接骑到对方身上，以毫无章法，纯粹出于愤怒的动作一拳拳朝对方打下去，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你竟然这么说！你这蠢货，鼠目寸光的小人！” “你以为你懂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接受他的指导！” 格兰妮被吓坏了，尤里安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咆哮声回荡在走廊上，他无助地看向周遭路过的其他大人们，用眼神向他们求助，落入眼中的却是一张张冷漠的脸。 “别打了！” 娜美老师仿佛是从空气中出现的，她抓住高瘦男子的胳膊，把对方的手拽住。 “艾力克斯，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那男人甩了一下，便从她的抓握中挣开，阴狠的目光随之转移到娜美身上。 尤里安本以为他会继续打人，以为娜美也会挨打，结果高瘦男人只是看了老师一眼，就站起身，踩着愤愤不平的脚步走开了，仿佛他才是受害者似的。 娜美将那挨打的大人从地上搀扶起来，替他整理好衣服，那个人的脸被打破了，眼镜的碎片洋洋洒洒从身上抖下来。 “带他去医务室。”娜美将伤者交给其他人，指挥着他们，“你，把这里打扫一下。你，去把万卡找来，他们是同乡，让他去劝劝艾力克斯......等等，还是别找他了，他只会拱火，你，你帮我去叫一下奈尔弗。” “天啊，这样是不行的，他们这样不行......” 明明已经安排好一切，她仍显得焦头烂额。 转头张望间，她忽然注意到两个受惊的孩子，赶紧抹去脸上的惶恐和焦虑，走过来蹲在他们身前。 “你们没事吧？吓到了吗？” 格兰妮和尤里安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没事，别怕，这只是......你们去找琳玩是吗？我正好做了点布丁，去尝一点吧，也给她带一个，好吗？” 娜美牵起他们的手，语气很快恢复了平日无尽的温柔。 格兰妮微微抬头望着娜美，轻轻捏了捏老师的手掌，娜美立刻向她看过去。 “别担心，他们只是——” “老师，别害怕。”她抱住了娜美，头靠在大人的肩膀上，学着以前听到过的安慰，“我抱着你，就不害怕了。” 娜美呆呆地看着她，眼眶顿时红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害怕哦，别担心......” “走吧，我们去食堂看看。” 第四十八章 上层的嘉奖 “你是错的！” “你才是错的！” “你错两倍！” “你错三倍！” 孩子的情绪转变是很快的。 “笨蛋！” “反弹！” “反弹无效！” 才半个小时不到，格兰妮和尤里安就凑在食堂的桌子上，为布丁的包装再度争吵起来。 娜美老师给他们留下一根好看的红丝带和包装盒，就去忙工作了，剩下两个孩子把脑袋贴在一起研究打结。 “丑死啦，蝴蝶结怎么是这个样子的！”格兰妮把那个堪称凄惨的绳结解开，重新系起来。 再次扎好的蝴蝶结和上次一样松松垮垮的，尤里安对此还是不满意，但的确比他那个稍微好看那么一点点。 他最终决定让着格兰妮，毕竟她比自己小。 “好吧。” 尤里安用双手端着装甜点的盒子，格兰妮拖着玩具袋跟在后面——他们为分工也吵了好一会儿，最后用猜拳才决定了胜负。 走错了两次路，他们终于找到琳的房间。 但是屋里黑漆漆的，尤里安找不到开关，只能探头往里瞧。屋里没有人，投影花园也没有开，玩具孤零零地躺在黑暗中。 “她出去了吗？”格兰妮在身后问，她把装满玩具的袋子放在门边。 尤里安也不知道，他将甜点放在桌上，和格兰妮在周围寻找，试着找到些大人问问琳去哪里了。 在走廊尽头有两扇大铁门，门边包了一圈铁，高处还开着一扇窗户，显得很严肃。一个没见过的阿姨正在打电话，看起来很忙，于是他们站在旁边等她打完。 尤里安很好奇她为什么穿着像塑料袋一样的蓝大衣，手里还捏着白帽子，但这个问题不礼貌，回去问问爸爸妈妈好了。 “对，我去看过了，情况不是很好。” “......做不到，如果神经已经损坏，没有恢复的可能。在我看来，越快处理越好。” “奈尔弗，我是脑科学家，不是临床医生，我一直没考到手术资格，你知道的。”这位阿姨仰起头，发出一声哀叹，“很抱歉这么告诉你，但是现在这项技术真的不成熟，更别说小孩的大脑没有完全发育。” “我知道，艾力克斯对这个熟悉点，他那儿有实验数据，但这家伙一直不接我电话，要不你试试？他肯定不会错过你的来电。” “......行，我明白了。” 她挂断电话，忧心忡忡地盯着身边的大门，尤里安踮起脚朝她挥挥手。 “阿姨！” 女人惊讶地左顾右盼几下，这才朝他们看过来，眉头猛跳，“阿，阿姨？你在叫我？” 格兰妮也跟着叫，“阿姨，你知道琳在哪吗？我们来找她玩。” 这位阿姨的嘴角抽搐起来，好像脸不舒服似的。她留着很长的刘海，几乎把眼睛都快遮住了，脸上长着很多雀斑。 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大门里就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看起来很强壮，却精瘦异常，皮肤紧绷着肌肉和凸出的骨头，表情凶巴巴的。 尤里安注意到他的脚踝和脖子上都戴着厚重的金属圈，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爸爸提过的“坏家伙”，不禁鼓起勇气站得更直。这次他不会被吓到了，他才不害怕！ “接下来又要我干什么，看小孩吗？”凶巴巴的男人瞪了眼尤里安和格兰妮，“真把我当打杂的了？” “这儿没其他事情，你可以走了，鬼魅。” 刘海阿姨没好气地把他打发走，弯下腰来叮嘱道，“琳在房间里休息，你们可以去看她，但是声音要小一点，好吗？” 尤里安问，“她又生病了吗？” “差不多。”阿姨的眼睛游移着，“我给你们开门，但进去之后不准捣乱......也不准大喊大叫，不然我就找你们老师告状。” 孩子们用力点头，于是阿姨帮他们解锁了门，将他们送进后面的房间。 尤里安从没见过这么亮的房间，地板、墙壁、天花板还有仪器几乎都是白色的，房间被一面玻璃一分为二，他们走进的是玻璃右边。 这侧房间摆着一张折叠床，洛卡叔叔躺在上面睡着了，他看上去憔悴了好多。 阿姨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们安静，又指指玻璃对面，格兰妮和尤里安一起贴在玻璃上仔细朝对面看。 在那些机器线缆和管子，还有装满各种颜色液体的细长管线之间，尤里安看到了琳，她正从管子之间看玻璃对面的他们，还对他们眨了眨眼睛，也许她还笑了一下，但是看不清楚。 她眼睛里的蓝色比以前更亮了。 尤里安朝她挥挥手，很是担心，格兰妮也看到了她，把嘴贴到玻璃上对她无声地用口型说着什么。 他们还想再待一会儿，可那位阿姨不让他们久留，把他们推着往外面送。 尤里安回过头去，想从机器之间再看琳一眼，却没能看到。 门在身后关上了。 ...... 【4月16日 15:36】 睁开眼睛，医院洁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除他以外没有别人在。 尤里安感觉腹部紧绷着，用手摸了下便感觉到厚重的敷料，脚上也打着石膏。 难道他最后和查理扭打的时候腿上受伤了？当时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把枕头垫在身后，勉强坐正起来，床头的病号卡显示他接受的是最高档的治疗，拆掉绷带和石膏就可以出院了。 这么看来，行动是成功了。 回忆令他想起合照上的一个细节——合照上的“鬼魅”脸上没有伤疤。 其实，从年份上就可以推断出一些东西，但他之前忽略了。 “鬼魅”并不是因为在十五号设施犯下血案，后来才踏上犯罪之路。“鬼魅”在2110年被捕，合照的日期是2121年，当他还在十五号设施的时候，就已经是罪犯了。 现今都快五十岁了还在搞犯罪活动，不得不说真是执着...... 设施的管理者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危险罪犯留在这种设施里工作？ 还没等尤里安整理完思路，病房门就突然开了，刚才还空荡荡的病房乌央乌央涌进来一群人。 尤里安迷茫地看着一大堆保镖进入病房，本以为还会看到记者，却只有一个穿西装的高个子男性走进病房，热情但不失礼节地同他握了握手。 “非常感谢你对圣塔城治安的付出，先生。” 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所见的尤里安愣愣地点了点头，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呆滞，“都是应该的......” 他用余光到处瞟，确认没有发现摄像头，终于放心一些。 这些人应该不至于用微型摄像头偷拍照片吧...... “你真是太谦虚了！孤身一人闯入制毒窝点抓捕危险通缉犯，这样的成绩在佣兵中也是相当突出。不过，这种举动实在是有些危险了。” 这位一看就有身份地位的男士笑道，“鄙人乔拉德，正在规划对双天会的剿灭行动，你的英勇对城市的治安事业起到了巨大帮助。确切地说，也给予了我大力帮助，实在是感激不尽。” “乔拉德？”尤里安知道这个名字，不禁坐直了身体，“你是那位新晋议员？” “正是。” 第四十九章 探视 乔拉德。 尤里安在新闻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圣塔城城市议会每五年进行一次改组选举，2135年正是又一届选举年。 乔拉德原供职治安队，今年正式参与议员选举。他多在旧城区进行宣传，得到了旧城区众多选区支持。如今程序虽还没走完，但他已是踏入议会，开始参与城市的管理事务。 尤里安对政治不太感兴趣，不过在邻居们的传闻中，乔拉德虽是政界新人，提出的从政目标还有宣传口号却相当得民心，其中包括打击黑帮，整治警署系统，清查腐败，调整治安队职责部署之类的，无一不是对旧城区大有益处的好事。 这位议员虽称不上英俊过人，但配合他待人接物平易近人的举动，语气柔和，用语简明，几乎能让任何人对他卸下心防，报以信任。 单单就他没有带着媒体和长枪短炮过来大张旗鼓的做宣传这点，就挣足了尤里安的好感。 别说媒体了，尤里安甚至都没看出来乔拉德有什么排场——那些保镖完全不参与对话，也都不靠近病床，除了站岗什么都不做，仿佛不存在似的。 “我晕过去之后，是治安队把我送到这里的？”尤里安从病房窗户往外看去，光洁的玻璃大楼是个显着标志，这里是新城区。 “是的，不过他们也是收到了你朋友的举报——关于那个藏在荒原山脉里的实验室。幸好他们上报得早，不然你可能会陷入危险，还好现在平安无事。”乔拉德松开手，坐在病床旁边讲述着情况，“实验室的人员都已经被控制，两名通缉犯也都抓捕归案，这都是你的功劳。” 尤里安脸颊一红，“我自己可没法对付那么多人。” “像你这么谦虚的年轻人实在宝贵。其实佣兵协会的人之前也来探访过，想报道一些‘佣兵新星’之类的事情，不过我没让他们进医院——病人需要静养，他们为了新闻看点，举止可能会过火。比起媒体，我更愿意自己先跟你接洽这些事情。” “打击双天会的事情吗？” “对，这件事由我统筹，当治安队和议会的中间桥梁。那座实验室里的资料非常重要，经它这么一推动，计划终于正式启动了。” 听到这里，尤里安不禁微微皱眉，“双天会的事情早就不是第一天了。” “我明白你的想法，黑帮作威作福欺负平民百姓已经很久了，现在则更加过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但光有一腔热血力量有限，说服议会通过提案实在是件难事。”乔拉德有些沉重地说完，露出释然的笑容，“但还好我做到了。” 要不是他这么说，尤里安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在跟城市的统治阶层——一名议员交谈，终于意识到对方来此是有事相求。“那，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我希望你直接或者间接通过佣兵协会向城市表态，讲述实情也好，描述见闻也可以，帮助我一起把这件事推上正轨。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但我需要你来帮助宣传。” “即使治安队已经同意尽全力配合打击计划，可新城区其实并不关心黑帮问题，我需要调动他们的情绪制造舆论。” 看着对方真诚的表情，尤里安点了点头。 的确，双天会基本不在新城区闹事，即使早晚他们都会把手伸向新城区，但在自己遭殃之前，置身之外的人是不会在意旧城区的苦难的。 乔拉德笑了，“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我想接下来，你需要给自己想一个代号了。” “现在还需要用代号示人吗？” 尤里安还以为那种时代已经过去了。 “可能是传统吧，但凡有过显着成绩的佣兵，基本都会起一个代号，用来分别佣兵身份和日常身份。不过没想好也不要紧，我相信你肯定能找一个合适的代号，最终打出成绩让它传遍这个行业的。” 说完，议员站起身，“那就拜托你了，尤里安。” “嗯，我会尽我所能。希望能早日剿灭黑帮。” 在乔拉德离开前，尤里安想到一件事，便出声叫住对方。“那个，乔拉德先生。” “怎么了？” “我能去探视实验室里抓到的犯人吗？” “你是说查理？” “是的。” 这位议员还真是详细了解了实验室的情况啊。 “犯人目前都收押在特殊监狱等待审判，理论上是不能见的。不过毕竟你是抓捕者，我会跟治安队的人说一声。” “如果可以的话，”身着病号服的尤里安掀开被子，把打着石膏的腿搬到床边，“我现在就想跟她见一面。” 仅仅半小时，尤里安就换上寻常服装，坐在了特殊监狱里。 隔着一层防爆玻璃，他再次见到查理。她头发被剃短了，脖子上打着支架，额头裹着很多绷带。她整个人被绑在一个带轮子的铁板上推进来，脑袋旁边还挂了个输液袋。 从眼神看来，查理恨不得把他生吃了。 尤里安被她瞪得心里发毛，不禁确认了一下这里的防卫——天花板上的自动机枪一直瞄着查理的所在位置。 特殊监狱专门收容异能者罪犯，如果尤里安没猜错的话，枪里的子弹已经全都换成了橡胶弹。 把查理连同铁板运到对面房间后，狱警留下一句“最多三十分钟”就离开了房间。 等狱警离开，查理倒是先开口。 “怎么？来嘲笑失败者？”她的脾气更加暴躁了，“别跟我犯贱，你可骂不过我。” “在你眼里我是素质那么低的人吗，我思想品德课可是一直拿高分的。”尤里安有些无语，“我想问你点事情，关于十五号设施的。” “有什么好说的。”她哼了一声，“等我从这儿出去，看我不把你给撕了！” 在寻常人口中这大概只是气话，放在可爱女生身上甚至可以说是撒娇，但要是查理亲口说出，这话应该是认真的。 异能者不会被判死刑，不过就查理的情况，她是要在监狱里养老了——身为双天会的骨干之一，她手上血债累累，新闻上说法庭打算判她至少十个无期。 “你到底怎么了，查理。”尤里安已经是第二次问这句话了，但内心的困惑仍未得到解答，“先不谈你是怎么混到‘鬼魅’手底下的，离开十五号设施之后，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查理露出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你记忆错乱了吧？” “是有点，按照恒德的说法，我是‘不幸者’之一。” “谁管你幸不幸运，你脑子是真出问题了。” “我知道你恨我，但犯不着一直骂我吧......” “我*，你当我跟你闹着玩？”查理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连设施被捣毁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第五十章 自我慰藉的正义 “被捣毁？” “是啊，武装直升机当时都来了，对着外墙来了几发导弹呢，然后空降下来一大堆士兵，场面可壮观了。” 尤里安不禁瞪大眼睛。 “鬼魅”杀死娜美的地方绝对是十五号设施没错，记忆里显示他肯定有同伙，但尤里安并未觉得那段记忆和“捣毁”能联系上。 他之前认定的是，那是“鬼魅”伙同其他人在十五号设施展开了恐怖活动。 就算查理再怎么讨厌十五号设施，信口胡说也不会这么乱编，武装直升机和空降兵可不是恐怖分子能调动的。 “你是不是在骗我？”他不禁问。 “骗你？骗你能给我减刑吗，我嫌自己口水太多编故事骗你？”查理抱怨一番，“你真一点也不记得了啊......不过当时他们算是失败了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是第一批被救走的，一共也就我们几个逃走了。” 脑袋里有个声音在跟他讲，这都是因为查理厌恶十五号设施的一切，在情绪下讲述出来的偏激内容。 但又有一个声音隐隐告知他，这些话里有真相。 “到底是怎么回事？”尤里安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看看房间里的摄像头，又缓缓坐下了。 “啧，算了，我想想。” 查理的双臂在胸前交叉，被束缚衣绑着，她用勉强能活动的手指头挠了挠痒的地方，“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吧......” “几几年？” “也就20或者21年吧，应该是21年，那会儿我刚当上小组长。” 2121年11月19日，那是合照拍摄的时间。 也就是说，几乎是合照拍摄之后，设施就遇袭了。 查理接着回忆道：“那天之前基本没啥动静，每天都是上课，吃药，玩之类的。” “吃药？” “就是那些花花绿绿的糖啊，就算裹了一层糖衣，里面还是苦得要死。为什么娜美不给你发，你自己想想不就知道了！别打岔，还让不让我讲了？” “你，你继续......” “切，别以为我是因为怕坐牢才跟你讲，反正我小时候就当实验品，长大了继续当也没什么差别。我是可怜你才告诉你这些。” “反正发生的挺突然的，先是响警铃，那些家伙就让我们去避难，分批躲起来。我最开始和洪森他们躲柜子里了，然后外墙就被直升机炸开，冲进来很多士兵把我们找出来带走了。” “跟他们冲出去的时候，设施里的守卫还朝我们开枪了——小奇当时被抱在手里，脑袋上挨了一枪，直接没命了，他当时才两岁啊。等我上了直升机，才把他们甩掉。” “......哦对了，我当时还看到你爸。” “应该你父母都在场吧，在设施外面跟‘鬼魅’叔打了起来，差点没把他拖死在下面。他突围出来了，但是脸上留了道疤。”查理动了动嘴巴，勉强让尤里安看懂她在示意“鬼魅”脸上那道疤痕。 尤里安怔怔地想要反驳，“不对......” “哎，别急，还没说完呢。直升机开远之后，我看到设施里好像爆炸了，动静特别吓人，中央花园的穹顶全都塌了。我猜那可能是自爆炸弹什么的，拿来毁灭证据。” “‘鬼魅’叔后来跟我说，当时留在基地里没撤出来的士兵嘛......”她尽力耸耸肩，然而肩膀只是稍微鼓动一下，“全死了哦，连个活口都没留。” 尤里安再度站了起来。 看着他僵硬的表情，查理不禁出言嘲讽，“咋了，要不要我再复述一遍细节啊？” “那里就是个魔窟，你父母也是帮凶，你竟然一直蒙在鼓里！” 尤里安开门走了出去，然而查理的笑声一直跟在身后，如影随形。 “我猜你肯定很自豪吧？父母都是扞卫设施、保护家园的大英雄！” “你运气可真好，活在可爱的美梦里，多轻松啊！” 反应过来时，夕阳已经开始沉入新城区的高楼。尤里安发现自己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了旧城区，他满脸颓丧，心如死灰。 路上的人纷纷避开他，生怕被他缠上。 双天会是罪恶的，“鬼魅”更是个通缉犯，查理也是个杀人犯，黑帮干部，他们全都不是好人。 那十五号设施呢？ 可能打着收容难民旗号进行的人体实验，把无知的孩子当做实验品，毫无疑问也不是个正义之地。 那么为十五号设施做安保工作，维护它运行的斯图卡尔和舒呢？ 那些慈爱的老师们呢？ “设施是收容无家可归孩子的地方，差不多是福利院，是你们的新家。” “爸爸妈妈负责保护这里的所有人，当然也会保护尤里安。” 他们，全都在说谎吗？他们知道设施里究竟在干什么吗？ 他们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吗？他们是主动把我推出去接受实验的吗？ 还是说，他们为了逃避良心的谴责，才营造出一幅末世桃源的景象来自我安慰？ 一阵喧闹将尤里安从混乱的思绪中解脱出来，在一阵恍惚中，他的目光移向声音来源。 杂货店门口，一名留着寸头的男子正挥舞拳头殴打一个中年人。 身体先于思想行动了起来，尤里安冲了上去，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寸头男子手臂反扣，紧紧摁在了地上。 寸头男的手臂上有个纹身，他在“铁爪”手上看到过一样的，这是双天会的人。 尤里安提起拳头，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双手朝自己伸了过来，他几乎要伸手反击，抬起头后，映入眼帘的却是慌张的店主父女。 再往远处看，那个鼻青脸肿的中年人已经跑了，夕阳将长长的影子拖在人行道上，店门前的地上掉着一把长刀。 不能在大街上收拾这家伙，会给店主惹麻烦的。 等一下，如果那个挨打的不是店里的人，那这是什么情况？ 尤里安不禁松开了手，从那寸头男子身上起来，人声缓缓传入他的耳中，世界骤然嘈杂起来。 “别打，别打他！” “哥，赶紧起来！” 店主的女儿把那黑帮扶起，搀着他后退几步，惊恐地盯着尤里安。 “小哥，这是我儿子，他没有惹事情，那家伙是个惯犯的，想抢我的店......你行行好，别报警，就当没看见成吗？” 尤里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窜进旁边的巷子飞也似地跑走了，他跑了很久才停下，抬头一看，天已经彻底黑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回到了出租屋楼下，上次回来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木然爬起楼梯，感觉到耳鸣剧烈发作，楼道开始崩塌，对身体的感知越发模糊，仿佛又回到了上个轮回击碎刺球吊坠的时候。 一阵遥远的声音飘荡过来，在黑暗中不断响彻。 “我知道最近有很多人对于十五号设施的存在意义，对我们的事业产生了质疑。” “对此，我再次重申我们在这里的原因和目标——” “为了造福全人类。” “这一切的牺牲和付出，都是有意义的，从来不是无用功。” “我们不会被遗忘，我们将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我们将用科学，破解所谓的天启。” 第五十一章 浅显的异常 【4月17日12:03】 不管怎么说，脸朝下扑在楼梯上实在是有点凄惨。 当尤里安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而且自己还原样倒在二楼楼梯上之后，感觉自己更悲惨了。 这么长的时间不可能没人从他旁边路过，能理解没有人敢扶他，毕竟谁也不想被讹上。 揉着脸上磕出来的几道印子，他挪到楼梯边缘坐好，缓了一会儿才上楼回出租屋。之前跟他一起被送到医院的个人物品已经放在门口了，来得比他还早，附带几条催收短信。 送货员应该没有考虑过这个倒在楼梯上的人就是签收人的可能性。 简单洗漱，换了身衣服，他盘坐在地板上，放空目光陷入沉思。 这次晕倒给他带来一种如梦初醒般的感觉，仔细回想发现保险箱，或者说08号样本之后的一切，怪异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他不禁伸手拽来那个打包箱，从里面找出了刺球吊坠，放在手上仔细端详。 尤里安扪心自问不是一个特别极端的人，得益于父母和朋友们的保护，以及在祖宅毫无目标开店的那段宅家时光，从小到大，他很少陷入巨大的压力。 一般来讲，没有经历过重大危机的人，会那么自然地迅速做出判断吗？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抽象，换个说法就更明显了—— 一个没有经受过任何训练，仅仅从街头斗殴中学习拳脚功夫的门外汉，怎么一拿到异能就化身精锐佣兵了？还能和经历暴力冲突洗练的黑帮干部打得不落下风？ 这可不是光靠异能增益就能做到的事情。 更别说，他之前甚至连枪都没碰过。 我怎么了？ 为什么最近我的行动和情绪越来越极端，我是这么不要命的人吗？ 要知道尤里安以前在孤儿院里，除了被叫成“猴子”之外，还有个外号就是“乐天派”。称不上过分乐观，但他天生就是个豁达的人，从沉重打击中恢复得相当快，接受新环境也是。 都是这个吊坠干的吗？它究竟是什么？ 某种金手指开启工具？ 还是类似深潜训练舱那种昂贵的东西，只要躺进去一两天就立刻获得某些技能？ 不管是哪种，眼下看来，那些黑客抢它的理由挺充分的。 盯着外形难看的刺球吊坠，尤里安忍不住发问。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吊坠没有回答，也不可能回答，假设它真的说话，尤里安可能会直接窜到天花板上。 沉默了几秒，尤里安还是选择把它挂回脖子上，他接下来得好好注意一下自己的情绪了，不然热血上头，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些什么。 他打给了罗伯特，想了解一下行动的下一步进展，对面却一直在通话中，他只得发了短信过去。 【罗伯特，我出院了，下一步怎么做？】 回复的信息来得很快，尤里安还没把手机息屏短信就来了。 【行动基本结束了，现在官方入场，对双天会的围剿稳步进行中......“鬼魅”离开圣塔城只是时间问题。】 半秒之后又是一条。 【到时候会有其他人接手，我们可以休假了uwu】 尤里安发出一声感叹，他砸了咂嘴，敲手机键盘回了过去。 【幽浮？】 发完之后，他故意晃了一下手机，看着短信跳出来还挺有趣的。 【我不是幽浮>:(】（1秒前） 尤里安：【你打字太快了】 【人类也可以打字很快。】（1秒前） 尤里安：...... 谁会发短信一直把标点符号打全啊！话费不贵吗！ 尤里安：【罗伯特在干什么呢】 【我就是罗伯特。】（2秒前） 尤里安：【好的好的知道你是罗伯特了，他在干嘛呢】 【在请假。】 尤里安：【不是说行动结束了吗？】 【在“鬼魅”落网之前，还要继续待命。】 尤里安：【那真是辛苦了】 尤里安：【如果要找我，随时来电话就行】 【我会告诉他的。】 【fputs(“我知道了。“， fp);】 之后就没有短信继续发过来了。 这也太智能了。 总觉得幽浮早晚有一天会揭竿而起扞卫机器权利....... 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响，尤里安收起手机，下楼去找东西吃了。 整整昏迷了一天，他都饿到快没感觉了。 出租屋隔了两条街的地方有一些流动摊贩，才过了十分钟，尤里安就吃光了一把烤串，端着炒面坐在街边的塑料凳上大快朵颐。 如今已经没人会说什么街边摊不健康了，毕竟这些都是合成食物为原料制成的东西，从工厂发出来到小贩手上，稍微调味加热一下就到了顾客嘴里，餐厅和小摊贩也没有本质区别——至于费用差距，那是服务费加值。 在这个年代，只有真正的有钱人才会考虑吃天然食品，不过说到底有啥区别呢？反正尤里安绝不会花那种冤枉钱。 把筷子上的肉末嘬干净，吃饱的尤里安感觉情绪也好了不少，又开始在街上散步，环顾这片区域的行人和商铺。 十五号设施的一切又开始在他脑子里盘旋，但没有那么令人痛苦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找一个当年在设施里工作过的科研人员，和对方好好聊一聊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需要真相，但需要的不仅仅是查理口中的真相。 等等，科研人员好像还真有一个。 可是“师匠”是异能者吗？他究竟是在特殊监狱还是关在其他地方？ 即使尤里安有议员秘书的联系方式，还有医院的名片，他也不想麻烦乔拉德，就算对方再平易近人，也不意味着什么大小事都可以拿去打扰别人。 查查通缉榜单看看“师匠”的具体信息好了，顺便把给佣兵公会的宣传写了。 起个什么代号好呢...... 一边按手机一边走在充满人气的街道上，尤里安感觉自己对生活的热情又回来了，果然一直闷在压抑的处境中对心理不利。 手头也富裕，最近不用考虑工作，又有事可做，他现在应该算是挺幸福的了。 一个想法就这么适时冒了出来。 回孤儿院看看怎么样? 第五十二章 生长之地 【b09居住区63号】 门牌上的数字是如此简明，提着一大袋零食的尤里安情不自禁四下打量。 对面的便利店和小食店都还在，街角是一家城市银行，斜对面的办事网点......全都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但是孤儿院已经被一所培训学校取代了，甚至整栋楼显然都已经拆除重建过。大门紧闭，里头传出朗朗读书声。 门卫岗亭在围墙里头，尤里安只能走到街对面找人询问。 便利店的老板还是记忆中那对夫妻，两人都坐在店门口晒太阳。他们没认出尤里安——想当初他可是一有零用钱就跑来这里买闪卡的啊。 说起来，当年在孤儿院里，他的账户每个月都会收到一些款项，难道是马卡洛夫在给他打生活费吗？ 他一直以为是好心人的募捐，写了好多感谢信呢，可惜都没收到回复。 “叔，婶，对面那个孤儿院怎么拆啦？” “孤儿院啊？早就拆喽，被市政查了。”店老板扇着手中的扇子，他看似悠然坐着，实际上眼神一直在街道上左右瞟，并没有那么放松。 老板娘不停擦着已经一尘不染的玻璃，也心不在焉，“是啊，贴了封条，后面就改建了。” “那里面的孩子都去哪了？” “就散了呗.......” “那......”尤里安正欲追问，忽然意识到他们并不想和自己交谈，道谢之后就识趣地走开了。 等到走远一些，他翻了翻这几天的新闻，果然发现了情况——昨天深夜有一群暴徒冲进隔壁街的住宅楼，袭击了一户人家，家里一共四口人全都失踪了。今天清晨，扎营在城外等着入城审核的流浪者在荒原上捡到两个塑胶袋，里面发现了一部分的失踪者。 难怪店家会如此不安。 要知道，这里可是b字母打头的住宅区啊，竟然发生这种事。 治安队都在干什么？城市警察上哪去了？ 理论上来讲，主干道附近不应该有夜巡吗。总不能全都打着准备围剿双天会的借口连治安事务都不做了吧？ 苦闷又涌上心头，一时间不知道找谁倾诉，尤里安只能在周边游走，期望着能等到学校下课，找保安之类的人问问以前孤儿院的孩子和老师们都上哪去了。 他离开孤儿院是六年前的事情，记忆里，当时孤儿院还有不少尚在襁褓的婴儿。如今时光流逝，大些的孩子可能已经在城市里谋生，少数或许能考上公共学校，接受教育和职业培训，可更小的孩子能上哪去呢？ 经过一处巷口时，他的目光顿时钉在了墙上，那里贴着一张寻人启事。 【凯奇，男，11岁，于去年2月份从b19区走失，如有发现行踪者，请拨打以下号码......】 寻人启事上是个有着圆圆脸的可爱男孩，这张脸很陌生，但名字尤里安却认识。 告示的边缘已经发黄，电话号码的部分已经残破不堪，尤里安走近纸张，试图从残留的糨糊和碎片上猜出缺损的数字。 就在他猜测最后一位究竟是数字“9”还是“6”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后。 他警觉地转过头去，看到一名和自己一般高的长发女子。她显然被突然回头的尤里安吓到，伸出来想拍他肩膀的手不由得停在空中，片刻后赶紧收回去。 “抱歉！我只是想问，你认识这个男孩吗？”年轻女子被尤里安的眼神看得发毛，不禁闭上眼睛，举起手里那叠还没张贴的寻人启事，像盾牌一样挡在身前。 “珍娜？” “哎？”她惊奇地睁眼看来，“我们认识吗？” “我是尤里安啊，成天和恒德还有格兰妮混在一起的那个。” “尤里.......尤里安？哦！尤里安！”珍娜脸上的惶恐一扫而空，她扶正发箍，兴奋地在原地蹦了一下，粉色的裙摆在身边摇晃，“天啊，你长得好高！你当年突然就离开了，把我吓了一大跳，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啊？那会儿啊......当时比较急，就没多想。”一段令人尴尬的青春期回忆顿时跳进脑海，只能支支吾吾混过去。 “你最近怎么样？” “我啊，我把店卖了，这阵子准备搬家。”尤里安打量着珍娜，她的样貌和记忆中有些差别，脸上的青春痘都已经消失，如今面颊光滑，好看了不少。摘掉那副厚重的眼镜，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我在收容所帮忙，我现在是老师了......”她侧头靠近过来，悄悄告诉他，“孤儿院关掉之后，嬷嬷在家里搞了补习班，把剩下的孩子都接过去住了。” “那就好，我还怕他们流落街头呢。本来回来想看看大家，结果地方都变了，孤儿院怎么关了？” “你知道的，市政那边和嬷嬷一直不对付，前年说她没有铺位资格证，要她交几十万的罚款。她一生气，就把孤儿院关掉了。” “她的脾气还是那么大啊......” “是啊，永远这样。” 尤里安回想起那个成天皱着眉头的老女人，他一直不知道院长的名字，只跟所有人一起喊她“嬷嬷”，寄回孤儿院的明信片上也这么写。 那位老女士是个严厉刻板的人，像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炸，永远拿着戒尺在孤儿院里来回巡逻，无声地出现在教室和寝室的窗户后面，好像一道影子，动不动就要打人手板。虽然很凶，但她的确用实际行动照顾着孩子们。 嬷嬷一直认为学习是孤儿们的唯一出路，她尽力给他们请最好的老师，要求每个人都认真学习，很多时候还亲自上阵授课。 当圣塔城开始推行公共福利收容制度，要求绝大多数的私人孤儿院解散时，她像老母鸡护着崽子，甚至差点和市政的人大打出手，只为了避免孩子们被扔进公共收容所——因为资源紧缺，环境危险，那里的孩子很可能活不到毕业，就死于环境或者疾病。 他还记得当年有几个孤儿院的孩子出去打零工，沾染了一些不好的帮派风气回来，可被她好一顿收拾。 即使是现在，尤里安一想到嬷嬷还是心头打颤，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她穿着厚重长裙，手举戒尺追赶孩子的身影。 “她现在腿脚不好，我不上课的时候就去帮她的忙。”珍娜挥舞手中那叠东西，纸张在翻折中哗啦作响。 尤里安的注意力又回到那叠寻人启事上，“凯奇怎么会走丢？”意识到自己有些像光顾着满足好奇心的好事者，他赶紧补充道：“我现在认识了一些人，市政里面的人，没准可以帮忙。” “真的吗？”珍娜的眼睛亮了片刻，“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他走丢的那阵子我在学院考试。我带你去找嬷嬷吧，她更清楚。” 第五十三章 叛逆的代价 这扇看似普通的民居门后，隐隐约约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随着一声轻微的铃响，顿时又安静下去，想必是开始上课了。 珍娜把他送到“幸福之家”孤儿院的新址就去贴寻人启事了，尤里安几度抬起手想要敲门，又下定不了决心，一种混杂着尴尬的局促涌上心头。 沉默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抬手，在门上敲了敲，很快便有人来应门。那是名陌生的少年，脸庞半掩在挂着门链的门板后面，“你找谁？” “嬷嬷在吗，我是尤里安，我回来看看大家。”尤里安提起手上装满零食的袋子晃了晃。 少年警觉地打量他一下，把门关上了，过了几秒，传来了摘掉门链的声音。 尤里安刚换鞋进屋，还没来得及打量环境就被一大群孩子包围了。 课程显然因为他的到来临时暂停，一群大呼小叫的八九岁小孩吵得他头疼，不得不拿出各种各样的糖果零食把他们的嘴塞住。等两个小姑娘用塑料袋兜着剩下的糖，蹦蹦跳跳地回到教室里，尤里安才松了口气。 充当教室的房间门口，那名应门的少年对他歉意地笑了笑，就继续回去上课了，他应该是“老师”。 摆脱了过分热情的孩子们，尤里安这才发现，嬷嬷就坐在旁边沙发上望着自己。她的确老了，如今戴上老花镜，膝上盖着一条毯子，手拿织针在缝手套，看起来已经快完成了。 见到这位面颊有些浮肿的胖妇人，那种令尤里安想要转身逃跑的尴尬和羞愧又涌上心头，他在原地呆站一会儿等着挨骂，却看到嬷嬷对他招招手。 “好多年没回来了吧，我还想着你怎么没点良心回来看看我，过来坐。” 听着嬷嬷平静的声音，尤里安放松些许，挪到她旁边，在长沙发中间乖乖坐下。 这么多年过去，历经时光洗刷，她的脾气应该也平和收敛一些了...... 老女士伸手在脚边装着毛线球的筐子里一捞，抓起戒尺冲着他的腿就来了一记。 【你想多了】 “嗷！” “小小年纪不学好，搞什么离家出走，还敢拉黑我电话，真是白教你这么多年。走了这么久都五六年了才想着回来看看，结果还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整个人邋遢成这样，亏你还良心发现回来。” 【再愣着又要挨打了】 尤里安以超人的速度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躲过又一记戒尺，缩到老女士手够不着的位置。仿佛一下子小了十岁似的，窝在墙角瑟瑟发抖，“我错了，嬷嬷，我真不是故意要气你......”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你是成心要嬷嬷提早进入更年期。”嬷嬷把戒尺放回去，继续咯吱咯吱地弄起针织，“什么青少年叛逆期，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看不上我那孤儿院，巴不得把这儿甩到黑水里去再也见不着。” 尤里安低头听着她教训，一句话也不敢插，他知道如果嬷嬷了解实际情况，肯定会抄着戒尺追着他满屋子打。 搞定黑帮干部的佣兵新星被老人家追得上蹿下跳，这种事情简直能上娱乐版块的热搜栏。 十七岁那年，尤里安叛逆得厉害，他的青春期好像格外长。眼看恒德已经去荒原谋生，每年都寄回来一些纪念品和城市废墟照片，格兰妮也被“贸易公司”招聘，成天来电话跟他炫耀工作了多好多好，听得他牙痒痒。 怀着青少年特有的狂妄，他巴不得立刻就离开孤儿院，像他们一样大展拳脚。 嬷嬷倒是听取了他的意见，各种打听下不知道怎么发现了他理应继承旧城区的一栋住宅，就张罗着希望他能搞点出租业务，当个房东收收房租什么的。 当时她的原话是“我还能不懂你？就你这样子能干点什么，现在这种年龄，你有什么技能？拿数学给人算数去？老老实实当个包租公也没啥不好，反正你成天上蹿下跳，爬楼梯也消磨消磨你精力”。 这种安排当时的尤里安哪里能听得进去，他和嬷嬷互不退让，大吵一架，还说了很多伤人的话，被她抄着戒尺一路追到孤儿院外墙。一气之下，他直接踩着单杠从墙头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进旧城区的黑夜。 只能说他当时运气好，没遇到人贩子，也没被帮派盯上，但还是免不了被抢了钱。 他身无分文的流浪了一天，仍是铁了心不回去，在人家饭店里蹭了点剩饭狼吞虎咽的时候，鲁伯大叔正好去拜访餐馆老板，两个人就聊上了。 想起当时气头上编出来的谎话，尤里安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勇气回来面对嬷嬷，要知道对于那番“被孤儿院赶出来无家可归”的言论，鲁伯可是全信了啊！ 而且他后来因为一想起来就觉得尴尬，一直没找鲁伯澄清...... 这么多年，虽然有写明信片寄回孤儿院，但他和嬷嬷一直没有再联系，还自认为这是有关尊严的对抗。有一次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电话回去认错，却发现她已经换手机号了。 尤里安在旁边道了半天歉，才小心翼翼回到嬷嬷身边坐下，揉着腿上被打红的地方，做好了随时弹跳起来躲戒尺的准备。 “珍娜和我说了，你现在有出息了啊，认识市政的人？那凯奇的事情你可得帮点忙，他以前老叫你哥哥，你还嫌弃他总跟着你，绊你脚。”嬷嬷手里的织针嘎吱作响，“去年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听说c入城口那边来了一堆拾荒者，在城外头扎营。那会儿我这儿状况又不好，这小子就成天往那里跑，给人在城里城外传口信赚点钱。” “2月5号他再跑出去，那天就没回家了，我起初以为他和你一样不学好，但托人问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发现。” “报警了吗？”尤里安问。 “你觉得呢？我做事都做的全，城市警察也找了，治安队也托人问了，我还找了帮派的人，都没点消息，现在只能用笨办法，贴贴寻人启事。” “嬷嬷，凯奇的事情我会帮忙，我认识市政里的一些......大人物，我等下就去警署问问。”尤里安想起他找孤儿院的原本目的，便说了起来，“不过最近这阵子，您还是让大家少出门，城里可能会发生些大事，街上或许会很危险。” 他相信城市机器运转起来的威力，也不对围剿双天会的计划有质疑，但这群穷凶极恶之徒在遭受重大打击后很可能狗急跳墙，干出些残忍之事。 就算他答应了乔拉德议员要保密，旁侧敲击提醒一下认识的人总应该是可以的。 第五十四章 未来的愿景 “你这傻小子！” 嬷嬷的眼睛瞪了过来，尤里安忍不住往后一缩。 “你觉得外头什么时候安全过，还用得着你提醒？这么多年过来，我不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把你拉扯大的吗？帮派也是，警察也是，还有市政那些吸血鬼，我什么时候怕过他们？” “这不一样。”尤里安没有退缩，尽力让眼前这位强势的老人家理解自己的意思，“这次真的不一样，最近他们越来越嚣张了......”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嬷嬷停下针织，从篮子里拿出一把剪子，把织好的袜子拆下来。“小美丽，来试试。” “来啦，嬷嬷！好漂亮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出来，试了试手套就抱着它跑了回去，钻进教室看不见了。 “躲在那儿干什么？坐下！跟个老鼠似的，这么大的人连点胆子都没有......” 躲到墙边的尤里安又默默坐了回去。 “让我猜猜，你认识了了不得的市政朋友，有人脉了，然后良心发现跑来警告我小心点。”嬷嬷从篮子里捡出一条没织完的围巾，对上面的松树花纹砸了咂嘴，动手把它拆开重新织，织针的运动轨迹令人眼花缭乱，“怎么，城里又要打击帮派？” 尤里安心里一惊，但还是对她点点头，相当于默认了。 “那我就照样过我的日子了，该咋样咋样。” “可是会很危险！” “旧城区什么时候不危险？我倒想问问你，你真指望市政的人会信守承诺？”嬷嬷从老花镜上面看过来。 “我......”尤里安沉思片刻，“我相信，这次相信......” “傻小子！” “我思考过的，嬷嬷！”尤里安激动起来，“现在帮派都在向双天会聚拢，只要收拾了他们——” “你这一根筋的傻小子，我说过多少次了，咱们是斯文人，不准对嬷嬷大喊大叫！” 看着戒尺又被老女士拿到手上抽过来，尤里安却凭着心里那股气不躲不避。 戒尺却在他身边停下了，只在他胳膊上轻轻敲了一下。嬷嬷摇摇头，把戒尺放回膝盖上，“你这傻孩子......” 听着她软下去的语气，惭愧顿时浮上尤里安心头，他心疼地望着老女士老树根一般起皱的手，嬷嬷的确老了。他这么能这样对待老人家？ “对不起，嬷嬷......我只是......” “先别急着道歉，我问你，清理了双天会，旧城区会怎么样？” “会......”尤里安发现自己讲不下去了。 对“鬼魅”的仇恨和对帮派的厌恶令他之前几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会变好’这话你说不出来是吧？那就对了。我先不教训你混帮派的大部分都是本城人这回事了，你就说吧，市政还对旧城区不管不顾，城市警察懒到连警署都不出，嬷嬷办院这么多年，连治安队的鬼影子都没见过。等双天会被打掉，一下子就会变好了？” “会有新的帮派出现......” “这不就对了。你要知道很多地方就指望着这帮人维持秩序，匡扶正义，法律不管的地方就得帮派来管。” “可是，帮派和正义谈不上半点关系。” “是是是，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要是敢不交钱上供，缺胳膊少腿的事情也没少见，我还知道更惨的呢。可市政不伸手填上他们的空，打击又有什么用？灭了一批，新的一批就会像速生草一样长回来，怎么都除不尽。” 尤里安沉默了，这么多年来，他对这座城市的了解也在不断加深，从童年时的美好愿景，到厄难来临时的破灭，全都历历在目。 他信任了一个才见过一面，认识不到三天的政客的宣言。 但是...... “我有预感，嬷嬷，我有一种这些都会变好的预感。”尤里安认真地告诉她，“一场变局正在到来，我能感觉到。” “而且，就算是从差和极差里做选择，大部分人都会选前面那个，对吧？” “谁不向好呢，但是狼来了的故事发生多了，大家就都怕了......” 织针发出格拉格拉的响声，老女士盯着已经拆掉的围巾花纹，淡淡地开口了，“你就像个小男孩子，尤里安，虽说现在长大了一点，但还没多少改变。有颗年轻的心是好事，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学不到孩子的心态，我希望你改掉哭鼻子的毛病了，嬷嬷现在可没力气哄你。” 尤里安只感觉不可思议，嬷嬷这是被他说服了？ 他偷偷在腿上被打到的地方按了一下，一阵酸痛传来，不是做梦！ “哎，我这记性，你上左边那个五斗柜里，第一个格子翻翻。” 尤里安立刻站起身去帮忙。 “不，我要的不是清凉油，找一个铁盒子......我说铁盒子，那是木头的......对，就那个，拿来给嬷嬷。” 嬷嬷停下手工活，把那褪色的木盒放在膝盖上打开，里面是很多被翻得起皱的明信片和信，显然都是离开的孩子们寄来的。老女士从里头找出来一封保护的很好的跨城信件递了过来。 “你的，本来里头写着说让你成年了再拿到，谁知道你就这么翻墙跑了。我也不放心让格兰给你转交，她成天毛手毛脚的，打碎的东西快把我弄破产......” 尤里安接过信封，发现上面没有写发件地址，真不知道这信是怎么送到孤儿院来的。 信封鼓鼓囊囊，在他来到孤儿院的第二年就送来了，里面只塞了两张信纸和一张硬卡纸。 信是手写的，字体娟秀，用语非常亲切。第一封信是写给嬷嬷的，问候了一些尤里安的近况，提到了转交信件的必要年龄。第二封信才是给他的。 【亲爱的尤里安，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长大了。我和你父母认识了很多年，对于他们的遭遇，我很遗憾。我知道，按照他们的意愿，他们希望你能远离冲突安稳度过一生，但如果你希望继承他们的衣钵，我可以提供帮助。】 【如果你还没有去处，想要找份工作，又或者平日需要一些小小的帮助，你随时可以向我求助。】 【在信上我不方便自我介绍，如果你想要找我，就用全景码去扫那张卡牌，我在上面藏了一段文本，密码你肯定知道。】 第五十五章 临时代号 听说了尤里安的来意，警署里负责接待的人反应很平淡，让他去坐着等。 尤里安在大厅里人满为患的长椅上坐了半天，听着一个又一个市民反映盗窃、打人、吵架之类的事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咚咚跑来。 然后他就被请进了单独的休息室，面前还摆上了果盘和茶水，想必是他给的那张议员名片起了作用。 和那位过分热情的高级警官尴尬地寒暄了几句，对方看尤里安没有多谈的意思，也识趣地借口工作离开了，这下屋里可算清净了。 自己上次来城市警署，还是上一轮中，为了家门被尖塔帮砸了的事情过来报案，结果嘛......自然是一无所获，最后还是他自己解决的问题。 想到这点，又想想嬷嬷提出的深刻的疑问，尤里安心里也有些动摇。但他还是晃晃脑袋，掏出口袋里那张硬卡纸，用不同的全景码模式去扫描它。 硬卡纸是一张卡牌，上面印刷着绚烂的星空风景，颜色斑驳，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些细微的条状纹路。 一共就二十多种扫描模式，总不能全都给他试个遍才找到正确答案吧。 试到第十八种时，终于有了可识别的结果，等待解码完毕，他的确得到了一个文本文件，里头有一个链接。 尤里安毫不犹豫地打开，发现网页里头嵌套着需要密码才能访问的文件，看到密码提示，他差点当场吐血。 【你父母真正的名字】 之前他还以为，要是自己没有提前离开孤儿院，就能顺利拿到信，等双天会上门找麻烦也能寻求外援应对。 现在看来，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为什么全都用这个问题？总不能以前父母跟他说过这个谜题的答案，甚至反复交代，然后他给忘了吧？ 看了眼时间，尤里安输入了之前在三号保险箱上试过的答案。 【斯图卡尔和舒】 【密码错误】 【提示：对我们这些老古董来讲，代号比名字更常用】 这行自行弹出的文字令尤里安不住瞪大眼睛。 是啊，舒提到过自己以前是佣兵，如果他没记错，斯图卡尔也是佣兵出身，当时的佣兵行业特别喜欢以代号示人。 答案应该是他们的代号！ 尤里安激动不已，顿时坐直了身子，手指悬在键盘上。 然后他发现，自己也不知道父母的业内代号。 门上传来一阵轻敲，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员推门探出头来，“先生，你要查的人有消息了。” 看尤里安铁青的脸色，警员还以为他是太担心凯奇所以才面色沉重的。 尤里安收起卡牌赶紧起身，“怎么样？” “按照边界通关文件，他去年年底就进入了古提的管辖范围。” 尤里安之前猜测过很多可能性，而这个答案是其中最糟糕的。 大洲有上千座城市，为什么偏偏是这一个。 尤里安接过警员手里的面板看了看，的确是古提管辖边境的通关文件，就算有同名的可能性，但长相和基因数据是不会错的。 通关照片上的凯奇看着很健康，对着镜头露出有些紧张的微笑。他或许并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又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也许不知道更好。 尤里安只能祈祷，自己某日不会看到凯奇的身影出现在那些供变态娱乐的影片上。 警员告诉他，“我们已经和古提的治安署取得联系了，他们也会协助寻找他。”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尤里安如坠冰窟，他叹了口气，朝外走去，只感觉浑身无力，“辛苦了。” 走在街道上，尤里安几度编辑起短信，又几度删掉，最后还是只发给嬷嬷的新号码一句谎话。 【警署说查不到，抱歉】 回复很快就来了。 【反正不指望他们能干什么事，我就接着找找了】 他由衷地希望凯奇能够获救，或是在路上趁乱跑掉，跑去任何一个聚居地都好过被送进古提。可联想到有关“无罪之城”的传闻，尤里安只觉得这种希望愈发渺茫。 毕竟，这座“无罪之城”，可是全大州最大的人口贩卖市场的所在地。 感受着下午温暖的阳光，尤里安忽然又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应该找个地方把给公会的宣传资料赶紧写了，这毕竟是他欠乔拉德的事情，但他又不想回阴冷的出租屋。 仔细想想，他好像还有个地方可以待。 ...... 罗伯特租住的是一套复式公寓，令人意外的是，罗伯特虽不修边幅，屋里倒是非常整洁。 尤里安伏案写宣传的时候才知道了真相，他用余光瞥见幽浮的悬浮引擎发着微光，拖着尾迹在屋里飞来飞去，控制吸尘器到处打扫。 不得不感叹他们配合得还挺好。 罗伯特不是那种热情的人，尤里安忽然到访的时候，前者还在打游戏，根本没起身招待尤里安，连门都是幽浮开的——毕竟他正打到boss战，正是关键时刻。 在尤里安思忖“旧城区的稳定治安”这个太官方的用词应该怎么改时，一声“过了！！”的呐喊宣告罗伯特终于忙完了。 技术员眉飞色舞地跑来和他分享喜讯，结果忘记自己还戴着有线耳机，直接拖着电脑主机位移了超过半米，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物品摔倒声顿时传来。 幽浮默默开动洗地机开始清理地上洒落的汽水，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罗伯特朝尤里安尴尬一笑，摘掉耳机蹦蹦跳跳来到他旁边坐下。 “来打《最终战纪9》吗？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新的手柄，这样咱俩就可以联机了！” “我得先写完这个。”尤里安抬起手机给他看，试图得到一点意见，“你觉得这句后面怎么写比较好？” “唔，你要应聘政府文员吗？”罗伯特说话很流畅，倒是有些令人不适应。 “公会要我搞点宣传材料给他们，毕竟之前闹得挺大的。是啊，他们怎么不采访莱斯特啊，他不是个名人吗？” “莱斯特懒得搞这些，总是丢给其他人。” “我想也是，毕竟大公子一个。”尤里安翻了翻眼睛，在那句话后面补上“黑帮的存在威胁着每个人的生命安全”，又读了一遍确保通顺。 罗伯特拿出手机点点按按，将屏幕展示给他看，“这是你吗？” 屏幕上是圣塔城佣兵公会的宣传账号，尤里安惊讶地发现自己上了头条，还附上了他当时在失控现场的一张远景照。 还是张偷拍照...... 【冉冉升起的佣兵新星，单枪匹马解决失控者，代号“x”是何人物？】 这个临时代号实在敷衍，不过至少暂时不用为起名字头疼了，他起名水平差得很。 “这上面说你是个高冷人物哎，他们是完全没有调查过吗。”罗伯特草草浏览完新闻内容，跳转到论坛，一遍翻看一边吐槽，“有人说是炒作。哇，有人说你是‘神枪手’的私生子哎，身形轮廓对比都出来了，热度竟然有......哦，‘神枪手’辟谣了。” 尤里安也凑过去看底下的评论，越看心情越复杂。 ......这宣传资料得写快一点了。 再晚点，没准他物种都要变了。 第五十六章 缺根筋的药学家 “我说......你确定这个地址没有问题吗？” “百分之百正确！” 听着罗伯特的回答，尤里安默默确认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 明亮的灯光，高大的穹顶，清洁的地板和隐约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会客室位于建筑最上层，从左手边的巨幕窗户看出去，实验室内部繁忙的景象一览无遗。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地方和监狱八竿子打不着。 这里是新城区边缘地带的“市立研究所”。 尤里安是来找“师匠”问话的，由于罗伯特查出来对方压根就没去监狱，他也就半信半疑地跟随地址找了过来。 一看到尤里安的参观预约，研究所的所长就直接把他和乔拉德议员联系了起来，先是派人在门口列队迎接，带着他在研究所参观了一圈，还把他请到会客室寒暄问暖，点头答应会把“师匠”立刻找过来。 权力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要不是尤里安表示自己今天中午吃过饭了，所长还要请他一顿。 尤里安还是有一些政治智商的，议员需要他帮忙站台，暂时默认他是自己人，而这些人觉得自己是乔拉德的人。一旦他答应收什么礼物，就相当于议员欠了这些人的人情，一个弄不好就是两头得罪，尤里安可担当不起。 “我知道......好吧，好吧，我马上都到了，不用催我。”门外响起一道散漫的嗓音，来人几乎是拖着脚挪到门边。 没有任何礼节性的敲门问候，“师匠”就这么来了——由于低头玩平板空不出手，他是用手肘压下门把，拿肩膀推开门走进来的。 尤里安震惊地看着这位前通缉犯，这人浑身上下哪里有什么限制设备，连个电子镣铐都没有，甚至还能继续玩他的游戏。 这叫什么逮捕归案坐牢改造，这不就是跳槽吗？ 门静悄悄地合拢，尤里安原本想说的话直接在脑中原地蒸发，“师匠”在门口专注玩平板，结束一关，终于抬眼看了下。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有事！”尤里安出言阻止，“我有事情要问你。” “十五号设施的事情？” “......先不谈这个，你怎么没有坐牢？” “哦，你在意这个啊。因为我是‘药’的发现、分离提纯和改造专家，城市想要解析这种药物，想要把它改造应用当然要靠我，我的履历还是很丰富的。这里的工作安排还不错，就是食堂的东西差了点。哎，想当初我在实验室可是天天能吃宵夜的......” “改造。”尤里安没在意对方后续的碎碎念，他紧紧抓住这个关键词，“为什么？”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尤里安，虽然我对你没什么印象就是了，但听你母亲谈起来，的确脑子是有点转不过来弯。” “师匠”结束又一关数独，在对面沙发落座，把平板往茶几上一放，两根食指在屏幕上来回划动，已是玩起了纸牌游戏，“止痛效果超群，只要吸入一次就会上瘾，还能赋予少数适应者的药物性异能以及稳定的戒断性失控，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为科学服务的嘛。如果不是‘鬼魅’要我搞种好抢市场的东西，我肯定把它拿去评奖。” 该说他三观正还是不正呢？ 至少尤里安来前准备的问题全都用不上了，一时间只能瞪大眼睛，偏偏对方的话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毕竟，单拎出任何一项都足以让这种害人的“药”成为研究重心。如果真能把它运用在正道上，的确能帮助不少人。 问题不在于药物本身，而是在于利用方式，它此前的确是被滥用了。 “你一定要一边打游戏一边讲话吗？” “我必须把我脑袋里多余的思考算力用掉，不然我会发疯的。在异能的定义调整为必须有主动能力以前，我也算个异能者，不过增强的是脑子。可惜了，当初他们怎么说也该给我发个证才是啊，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我找谁要去......” “你这么有才华，怎么不用到正道上？” “我也想啊，但是天底下的事情很少能如你所愿，我也算是最倒霉的那一类了。” “在十五号设施服刑也是因为倒霉？” “谁说我在设施里是服刑的了！”“师匠”的双眼终于离开平板，对尤里安怒目而视，仿佛他说了什么罪恶的言论。 尤里安知道对方被通缉的时间，那是在十五号设施被袭击后——他不是很想用查理口中的“捣毁”来称呼这个事件——刚才也只是试探一下“师匠”，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 “这样啊......” “道歉！” 尤里安：“？” “师匠”愤然起身，脸上青筋暴露，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开始摔东西了，“给我道歉！你这是在侮辱身为特优人才被派遣到十五号设施参与研究的药学天才！安德鲁院长当初可是看中我的天分才破格把没毕业的我调过去的！” “你冷静点，我道歉。对不起，是我想错了。”尤里安生怕他暴走，赶紧出言安抚。 “师匠”话特别多，对黑帮也没什么忠诚度，只要稍加询问就能从他这里得到不少信息，还是不要把关系搞僵为好。 “哼。”茶几对面的人这才重新坐回去，还从拿来招待尤里安的果盘里摸了两颗葡萄塞进嘴里，继续玩。 “所以，你是怎么和‘鬼魅’混到一起的？” “我都说了，我身不由己，再说准确点，其实我是被绑架了。我运气这辈子就没好过。”“师匠”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那天警报响的时候，我在实验室里正忙着提纯一团湛蓝物质，外头噼噼啪啪吵得不行。最糟糕的是，消防喷头还突然打开，差点毁了我的仪器，害得我不得不撑着伞等结果。” “好不容易快搞完了，谁知道‘鬼魅’这家伙突然闯进来拿枪指着我，他怎么就不能再等我五分钟呢，明明马上就要出数据。但是我不跟他走我就得脑袋开花，之后他就给我套头套扔直升机上面了，实验也没来得及做完。后面我就一直帮他搞药物研究，都没时间继续我原本的研究项目。” “他这种家伙真是最糟糕的甲方了，三天两头变需求不说，还总给我模糊不清的要求。脾气又大，一个弄不好就没收我手机充电器，最苦的时候我还得在玻璃上拿马克笔自己和自己玩井字棋。” “我就奇怪了，他怎么镣铐解开的，竟然还没把他电死，我们也不差经费啊，怎么在这方面偷工减料......” 尤里安用力搓着脸颊，吐槽的欲望终于按捺不住。 “听到了警报你为什么不跑，躲去避难你还至于被‘鬼魅’绑走？” “师匠”恍然大悟。 “好像是哦。” 第五十七章 作战会议(上) “丝血......我没药了！”罗伯特惨叫一声，游戏人物应声倒地，失去了继续迎战魔蛇的资格。 罗伯特的人物一倒，只剩下尤里安孤军奋战。 血瓶已经用完了，趁着血量掉到危险线之前，他抓准时机又砍了boss一刀，boss的血量终于掉进斩杀线。 这盘有希望！ 身形庞大的魔蛇一口咬来，尤里安及时格挡，只损失了一点点血量。眼看巨蛇昂起头颅，罗伯特和他都不禁屏息凝神，猜测着boss接下来的出招。 会是重击吗？还是喷毒？重击不能接，必须翻滚，喷毒就得—— 没等尤里安理清思路，魔蛇再度朝角色咬来。 面对这完全不在预案中的出招，他顿时慌了，大脑下达翻滚指令，手指却还想追击，两相冲突下，游戏角色没有如他所想翻滚躲开，而是高抬盾牌。 眼看又一次团灭在即，魔蛇的撕咬却戛然而止，庞大的身体震了一下，便倒在了地上。 “弹反中了！”旁边响起罗伯特嘶哑的惊呼，“处决，赶紧处决！” 从慌乱中恢复过来的尤里安把移动杆推到底，用最快速度冲到魔蛇身前，瞄准boss暴露出来的亮色弱点轻按攻击键。 游戏角色高高跃起，手中巨剑贯穿了魔蛇的头颅。 boss剩余不多的血条清空，庞大的身躯抽搐起来，化作黑烟散去。 【魔将已驱逐】 “帅！” “赢了！” 二人一同发出欢呼，尤里安这才有空擦一擦冷汗，刚才实在是太紧张了。 “终于过了，两个人打就是舒服，我都卡了一个月了。”罗伯特兴奋不已，他看了眼时间，又跃跃欲试地捏起手柄，“渲染还没搞完，咱们继续推进度？” “行，我换把装备，巨剑前摇太长了。” “把周围素材捡一捡。” 时间飞逝，现在已经是四月底了，尤里安最近没事做，在家一个人玩也无聊，成天来找罗伯特打游戏。 反正“鬼魅”落网之前他们俩都不得不待在城里，两个闲人便顺理成章混到一起。 半个月来，城里的情况相当微妙，尤里安也不确定自己交给公会那番肃清黑帮的诉求起到了多少作用——旧城区还是经常发生黑帮造成的暴力事件，治安效率还是那副样子。 但至少，最近新组织了一支安保部队昼夜巡逻，网络上有关帮派的讨论也多起来。 治安队已经整装待发，据新闻报道，他们已经确定了针对双天会的作战计划，不日就将展开行动。可“不日”究竟是什么日子，没人可以确定。 吃着当晚饭的热气腾腾的炒年糕，尤里安在位置上思考着类似的问题。 今天是罗伯特邀请他过来的，他所在的赞助公司针对这次任务，要求参与成员提交调查报告，并且开个作战会议。 毫无疑问，莱斯特是不会参与的，那家伙一甩手就把事情丢给罗伯特，罗伯特又叫来尤里安帮忙...... 这家的烧烤酱调的太甜了吧......尤里安用木签拨弄着盒子，年糕条在加水过多的酱料里翻滚，他这几天甜的吃太多，嘴里发齁。再叫一份外卖吗？好像有点浪费。 反正都是合成食物，要不加点水再煮一煮就当吃面糊了？ “渲染完了！” 他闻声望去，只见罗伯特神秘兮兮地背着手站在空墙壁前面，伸手做了个揭幕的动作，幽浮已经悬在空中当起了投影仪。 洁白的墙面上顿时展开一副复杂的线索图，数十张带有人名信息标注的照片被红线彼此连接，分成了两大部分，分别代表圣塔城内部和双天会。 “当当，这就是我们的作战报告图！现在作战会议正式开始！”罗伯特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份手稿。 “第一步，先理清楚目前的进展......恩，双天会有一名干部级成员，还有一名科研主力人员已经落网。”说着，他把查理和“师匠”的照片都用铁笼子图案框了起来。 尤里安注意到双天会所有出现在线索墙上的人用的都是内部绰号，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查理的绰号竟然叫“铁娘子”。 应该改成疯婆娘才是。 “然后，上周还有这几个人落网......”罗伯特还在根据新闻记录把已经落网的黑帮干部做上标记。 尤里安放下年糕，走到墙边试探着在查理的照片上点了点，指尖立刻弹出一个输入窗口，他将查理的名字打在绰号后面。 “你知道这个人的真名啊？”罗伯特显得很稀奇，“我在通缉榜单上都查不到真名，甚至他们的内部记录也不提这个......” 这下轮到尤里安惊讶了，“你还有内部记录？” “被捕的黑帮成员手机上有些通讯软件，不过很快就换服务器了——虽然是证物，但没有莱斯特搞不到的东西。” “有钱真好。” “是啊，真好。” 尤里安打量着双天会方面的人物照片，首领德肖恩，二把手是“鬼魅”，再往下的高级干部中有几个生面孔。 “鬼魅”的照片上延伸出四条红线，都是他手底下的干部，查理正在其列，至于其他三人...... “我认识他们......”尤里安的手指滑到查理旁边的照片上，两个长相几乎完全一致的年轻男性挨在一起——“爆裂者”和“彗星”。 “是洪森和沃森双胞胎。” 手指继续往旁边移动，落在最后一张照片上，“鹰眼”是个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的男子，头颅轮廓很奇怪，“这是博伦，‘小矮人’博伦。” 这四个人都是十五号设施出身的孩子。 尤里安还想说什么，才注意到罗伯特已经陷入迷茫。 他不得不花了一点时间解释十五号设施，把以前在设施生活，后来设施被袭击摧毁的事情都告知了对方，至于异能和实验相关，因为还没弄清楚事情细节，暂时没提。 他们已经是朋友，只是没有机会提到设施的事情，最近光顾着玩了，都忘记跟罗伯特解释一下。 好不容易讲明白，罗伯特噢一声点起头，又托着下巴思索一阵，“难怪‘鬼魅’能搞来这么多异能者。” 是啊，自然情况下想要把这么多异能者拉入黑帮谈何容易，更何况他们应该全都是“幸运的”那批。如果尤里安没猜错，“幸运者”的异能全都超乎寻常，查理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假设十五号设施还存在，这项改造技术肯定能媲美“觉醒剂”吧。可惜危险性太高了。 尤里安又看向那四张挨在一起的照片，想起以前共度的时光，感觉到一阵苦涩。而且，查理已经够难对付了，不敢想象要是他们集体行动会发生什么。 这可是四个异能者，而且全都疑似拥有高级异能...... “那就，进入第二环节。”经历短暂的打岔，罗伯特终于能继续作战议程，“讨论一下双天会的组织性质。” 第五十八章 作战会议(下) 这个问题需要讨论吗？ 尤里安顿时冒出这个念头，但罗伯特翻了翻手上的记录，眯起眼睛读起一行注解。 “搞清楚为什么圣塔城官方对双天会的定义是帮派而不是......恩，黑手党。队长的字写的越来越差了......” 还有队长？赞助公司不一般都是按出身给雇佣者划分团体的吗？想到自己对赞助公司的了解都是从网上来的，尤里安心里也没底。 罗伯特歪着脑袋思考怎么回答上头给他布置的问题。“这个问题有点怪。” “的确。” 尤里安一起帮忙想。黑手党这个词现在并不常用了，帮派本就鱼龙混杂，两者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 两人苦思半天，尤里安翻找着出现过相关字样的新闻报道，终于有了些眉目。 “会不会是说黑手党的层次比较高？” “有可能哎！”罗伯特立刻把这句话记下来，“所以是，双天会的威胁不够，圣塔城才把它叫称帮派的吗？” 从武装力量论，双天会的确达不到能撼动城市统治的地步，就算全城的混混加起来搞暴动，也会被治安队或者警署的镇暴部队轻松处理——拿上枪会稍微麻烦点。 但，他们的谋划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两人一时间没有思路，只能继续研究下一个问题。 “第三个环节，搞清楚双天会在市政里的渗透情况。” 罗伯特沉静片刻，幽浮仿佛收到了什么指令，立刻在线索墙上投射出黄色线条，整幅图一下子错综复杂起来。墙壁右上角打出图例，告知黄色线意味着资金流动。 尤里安不禁走远了两步，看着这些在双天会和近半市政官员之间流动的血钱陷入沉默，他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帮派肆虐是圣塔城一贯的治安松散和怠惰导致的。 现在看来，市政层面不少人的默许也造就了旧城区的混乱局面，就算置身事外的人，或许也根本不在意旧城区的人过得怎么样。 “收受贿赂的情况的确有，得特别注意一下这几个人......”罗伯特把对应人物标了出来。 “他们会不会，”尤里安脑中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猜想，“会不会把城市拱手让给双天会？” “现在又不是战前社会，那样就没法保障自己的安全了。就算拿了钱，其他城市也不一定接纳他们进入。” 这种“权力让渡”，在第三次冲突后的大洲上根本闻所未闻。 “但他们是在纵容黑帮作恶......” 嬷嬷之前的话又开始在尤里安耳边回响。 【清理了帮派，旧城区会怎么样？】 目光游走间，尤里安注意到治安队和城市警署的中上层还有许多正派人士，市政议会内部也有，乔拉德和几位新晋议员正在其列。 至少他们没有收受贿赂，这令他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尤里安掏出手机，发现是个陌生来电。 “喂......是我，我不在家......请柬？那先放门口吧，谢谢你。” 挂断电话，尤里安盯着手机，露出复杂的表情。 “他们搞了场庆功宴，还请我去。” “什么时候？” “大后天。” 迷茫之际，尤里安的余光停留在治安队高层的其中一张照片上，那是一直以来有很多负面新闻的治安队副指挥——罗德兰，这家伙因为在新闻发布会上对着记者破口大骂，一时间出了名。 他本以为这个副指挥风评这么差，应该也是同流合污者，结果大大出乎尤里安意料。他不禁更靠近了一点，发现自己没看错，罗德兰的照片上没有任何一条黄线指向。 治安队副指挥罗德兰的面庞笼罩在烟雾里，不仅仅身边人在抽烟，他也在抽，而且是一口接一口猛吸着天然烟草。 办公室里回荡着吐烟和抱怨的声音。 “还没有收网就搞庆功宴？有没有搞错？”整备员在烟灰缸里用力摁扁烟头，“市政的人病得不轻啊。” 罗德兰跟着骂道：“真是给我们添堵，脑子给狗啃了一样，又要备战又要抽人替他们搞安保，当我们能分身啊！” 治安队的几位领导经常这样坐在屋里抽烟，灯光在浓郁的雾气中穿梭，四下朦胧，连窗外的城市夜景都看不清了。 总指挥悠悠起身，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透气，“不是最近新组了一组治安巡逻队吗，把他们抽调过去不就好了。” “都是议员招来的志愿者，一群穷鬼贱民，才受训多久？到时候随处乱跑，大呼小叫把哪个人冲撞了怎么办？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我们背锅。” “那你倒是搞点人出来啊。”总指挥也熄灭了烟，苦笑道，“对双天会的作战必须拿出全部兵力，我还从城警借了不少人呢。全城上下都盯着我们的动作，议会连自行机甲都舍得调给我们了——真不知道那些老古董还能不能开得起来。” “反正当民兵用也大差不差，站个岗总不能还搞出什么吧？” “太小题大作了。这庆功宴早不搞晚不搞，偏偏占我休假时间，还不能不去。”罗德兰喷了口烟，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乔拉德看不出来还挺有钱，出身城外，竟然搞得起天然宴。” “应该是革新派把他推上来的，他们这几年不是成天打着类似的安民口号吗。” “不容易哦，老罗，好不容易批一次公费假，这次得推迟了。”整备员嘿嘿一笑，“这次玩谁去？” “头条那个。” “还得是你大气啊，那娘们要价不低吧？” “给她个形象大使罢了，这下还得改日子，啧。” 几个人侃侃而谈，不时一齐哈哈大笑，屋里沉闷的氛围却并未改善，他们看似是在商量规划安排，其实每个人都在头疼接下来该怎么计划。 罗德兰在苦恼他失去的公费假和携美人出游，其他人的烦恼就更沉重一些，最主要的就是——拔除双天会之后，他们的收入该怎么弥补。 为了让治安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旧城区那些帮派都定期有上供。就算除开这个，假设帮派受到沉重打击，犯罪率短期内肯定会下降，市政给的拨款绝对大幅缩水。 如果要开源节流弥补收入，落实到位之后难免留下由头。这实在是个严峻的问题。 至于罗德兰，他是不会对此苦恼的，他的收入和帮派没有多少关系，别人也抢不走他的路子。 在圣塔城，就没有人是不搞额外收入的，除非那人是个傻子——这是公开的秘密。总得把为了爬上来花出去的钱赚回来吧！ 称兄道弟互诉衷肠之余，他观察着几位同事，捕捉他们脸上细微的苦闷和焦虑，暗自发笑。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打击双天会将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把总指挥搞下去，那家伙本来就该退休了。 把这次行动的功劳全都揽过来的话，应该能找老家伙好好谈判一下，反正他这么多年肯定捞够了，是时候换人了。 这样的话，罗德兰还得找几个人给自己站台。 很快，他就有了主意。 之前那个被推出来接荣誉的佣兵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第五十九章 天然宴 【2135年4月29日18:20】 望着议会塔逐渐接近，尤利安开始打起退堂鼓。 收到邀请函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好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毕竟宴会这种东西离他实在太遥远，只在电视剧里看过。 罗伯特和他只当这是次不错的娱乐机会，一开始觉得好玩，生疏且手忙脚乱地张罗着参加宴会所需的东西，两个人查遍了各种各样的百科和教程，总结出了几个要点： 一套礼服，专车接送，还有必要的礼仪。 礼服尤里安当然是没有的，好在手头还有些钱，可以找人加急定做。不过设计师告诉他们，西装那种东西不符合城内近期的复古时尚。 最终，他们选择听专业人士的建议。 可尤里安早上拿到手的是一身怎么看都是黑色西装的衣物。 大概是他不懂时尚吧...... 租了一辆无人驾驶车的他本来打算自己过去，但罗伯特自告奋勇要给他当司机，说是不能让尤里安孤军奋战，而且罗伯特也想见识一下议会塔是什么样子，出发时异常兴奋，两人边聊游戏边打岔。 眼看着高塔越来越近，罗伯特没话讲了，身子是越滑越低，都快躲到车座底下。 这也不怪他，毕竟周围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站岗的人。虽然是晚高峰时期，但这条道路还是完全清空，只留给赴宴的车辆使用。新城区的其他地方因此陷入恶性拥堵，喇叭声震天。 罗伯特一个技术宅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社恐顿时发作，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后备箱。 外部的过分热情也让尤里安异常不适，听着那些遥远的交通拥堵的动静，他甚至开始愧疚，只能把注意力移向议会塔。 圣塔城的名字正是因这座高塔而得。在第三次冲突时，此处所在是一座超级都市的郊区。当时的人们建立起一座武装高塔，把它当做武装堡垒使用，用以抵御敌国的地面部队。 但根据历史记载，一直到第三次冲突结束，高塔也并未发挥作用——毁灭性的超级武器直接越过高塔，将超级都市的核心地带炸成了废墟。 战争结束后，武装高塔便成为了新生城市的核心，城市围绕着它开始重建改造，那些用于战争的重火力武装开始守护聚集在其下的市民。 随着时间流逝和城市发展，它失去了军事意义，外部安装的重型武器均被拆除卸载。可如果城市发生紧急状况，它也随时可以变成一座堡垒和避难所，极难攻克。 车辆减速，缓缓停在议会高塔的入口处，一名警卫前来打开车门，请尤里安下车。 早在开上专用车道之前尤里安已经出示过请柬，也就无需再次核查。他尽可能不露怯地下车，同罗伯特道了声再见，后者一踩油门迅速逃走了。 尤里安沿着阶梯走向高塔入口那扇巨大的对开门，极力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样到处张望。 但是浮空车引擎的声音还是吸引了尤利安注意。 他回过头去，看到印着星轨集团标志的浮空车款款降落。这辆浮空车是时下最新款，至于售价上到底有几个零，尤里安没有数过。 贵公子极具风度地下车，也沿着台阶走向被森严守卫着的议会塔。 莱斯特居然没有穿一身风衣过来，尤里安还以为他衣柜里只有那种款式。 尤里安本来想和他打声招呼，谁知道这家伙完全装作不认识自己，就这么从旁边走了过去，看都没看过来一眼，尤里安只得暗暗抱怨，决心也假装不认识这家伙。 宴会在议会塔的第50层举办，尤利安自认为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工作，他和罗伯特可是找了很多视频资料来看—— 但当他走出电梯，在两排侍者迎接下走进宴会厅，还是被这里的热闹和宽敞震惊了。 庆功宴的举办场所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直接占据了一整层。大理石板上反射着巨大水晶吊灯的灯光，衣着精致的男男女女在舞池和摆满美食的长桌间穿行，到处都是侍者，一支乐队在大厅角落演奏乐曲。 巨幕落地窗外，新城区的大部分建筑都尽收眼底——比议会塔还高的就只剩下极光酒店和旧城区信号塔了，不过在这里是几乎看不到信号塔的。 设身处地待在这样的环境中，尤里安不自觉感到震撼，顿时感到无所适从。 他不希望自己的陌生感暴露出来，便学着从身边经过的一对兄弟模样的人从侍者手中拿了杯酒，一边摇晃一边在宴会厅里到处走，不时为空中垂下的装饰性丝绸和藏在立柱之间的雅座暗自惊讶。 摆满食物的长桌随处可见，但没见有多少人取来用餐，即使这是一场宴会。他们的兴趣似乎都不在食物上，每个人都忙着推杯换盏，谈笑，跳舞，就这么消磨着时间。 但是尤里安却禁不住好奇，找了个人略微少一些的地方悄悄靠近了桌子。 他闻到一股复杂的浓郁香味，虽然不比速食食品那样浓烈刺鼻，但也相当勾人胃口——要知道他真是来吃东西的，为了这场宴会他午饭都没吃，早就饿了。 找了个没人的雅座，尤里安端着一盘小牛排坐了下来，暗自纳闷有钱人怎么吃这么少。这盘子比他脸还大，里头放的肉竟然还不够他拳头大小。 甚至看着也没啥特别的，活像是小饭馆里的便宜牛排，搞了个摆盘，弄点菜叶子和酱汁就能卖上998。 真的吃得饱吗？其他人该不会是吃过饭才来的吧？ 抱着内心的疑惑，他切下一块肉送进嘴里。 仿佛动作被按下了暂停键，尤里安就这么怔在原位，过了几秒才深深地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东西？ 他难以描述自己的感觉，但是他刚才塞进嘴里的真的是一块牛肉吗？ 肉不应该是有点难嚼，然后除了有点盐味儿，就是香精调出来的咸香吗？ 但是眼下他吃到的东西，和香精完全不一样，它有软弹的筋，有紧实的纤维，当牙齿咬下去，口中顿时满溢汁水，味道极其复杂，完全不是合成食品可以比拟的。 震惊之际，尤里安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莫名的感动，他用刀子划了划这块抠门的肉排，努力想要搞明白它的成分。 最终他只确信了一件事： 不管这是什么，绝对是好东西。 第六十章 所谓赴宴礼节...... 在尤里安有些没形象地扫光牛排时，有人走到他旁边。他抬眼一看，发现是莱斯特，到了嘴边的问候又咽了回去。 “没吃过天然宴？”贵公子用一种极其讨厌的看不起人的目光审视着他。 “关你什么事？” “就算没吃过天然食物，也别搞得太丢人。有些人可是以为你和我是一路的。” 莱斯特态度恶劣，尤里安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不牢你费心，我自己照顾得好自己。赶紧跳舞去吧，大公子。” 语毕，尤里安起身直奔餐台，开始以广撒网的方式开阔眼界......或者说食界。 莱斯特并无再多说什么的意思，从旁边直接走开了，他没有喝酒，偶尔有人上来和他攀谈，也基本只是说几句就结束。 不知不觉，他踱步到落地窗边，盯着这座他发自内心不喜欢的城市，枯燥乏味，毫无新意，陈旧得像是第三次冲突之前的老古董。 有脚步声靠近过来，莱斯特等待对方走得足够近，才转身迎接。 “你好，莱斯特先生，鄙人乔拉德。”宴会的举办者站在他身后 莱斯特与他握手，回以礼节性的问候。 “幸会，乔拉德议员。” 礼貌寒暄了一阵，莱斯特开始猜测对方的来意，故意留出时间给乔拉德发挥，对方果然起头了。 “我近期听到一些传闻，星轨集团是否打算在圣塔城投资？” 果然又是生意上的事。 “集团的内部消息我不便透露。”莱斯特化解掉这个问题，“我这次来只是旅游罢了，和集团的投资意向无关。” “不知道圣塔城是否令你满意？”乔拉德露出略微苦涩的表情，“眼下实在不是旅游的好时节，或许冬天来看雪景更合心意。” “无妨。我有一个疑问，不知道议员先生能不能解答？” “请说。” 很好。莱斯特微微一笑。 “这次宴会看起来不只是为了庆祝捣毁药物实验室的。” “哦？”议员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莱斯特知道他在惊讶什么，毕竟自己一直以来的形象都是性情古怪，无心经营家族产业的。对于他把大笔钱财花在奇怪领域的举措，别说外人了，家里人都不理解，基本把他看成一个只顾自己的怪人。 “看起来我猜对了。” “你的眼光真是狠辣，没错，这次庆功宴不仅仅是为了庆祝月中那次行动。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猜到的？” “对于出身荒原的‘平民’议员，天然宴不是一笔小的开销。这是你第一次以议员身份举办宴会，意义重大，想必受邀者都会前来，这种场合肯定是要宣布大消息。”莱斯特稍作停顿，抛出一个重量级问题，“这也是清理双天会的庆功宴？” 如此直接的话语刺破了议员罩在身上的礼仪盔甲，但乔拉德颇为老成，只愣了一瞬，便发出一阵轻笑掩盖过去，可眼底的一丝紧张和惊讶逃不过莱斯特的眼睛，“城里的传闻实在太贬低你了，你分明是个极善政治的人，莱斯特先生。”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宣布这个好消息？” “自然是在合适的时候。” “我不是个含蓄的人，乔拉德议员，想必你有听说，我不是特别有礼貌。”莱斯特摆出纨绔子弟应有的态度，笑容更加灿烂，“你在等治安队传回捷报？” 议员条件反射式看了看周边，有不少人的目光都在注意这里，但无人能清楚听到谈话内容。 他实在没想到，身为东道主的他只是来应付一下这位来自核心城的大公子，就被对方一套毫无礼数的组合拳打得不知所措。 就算善于人情世故，经过思考猜到了这次庆功宴的政治用意和布置，也不能直接大庭广众说出来啊！ 这家伙就没吃过亏......可是那样丰厚的家底，也根本不可能吃亏。 就凭星轨公司的财力，别人都巴不得巴结这位公子哥，谁会因此给他下绊子呢...... 他想起自己听到的传闻，据说这位大公子性情极其恶劣，以喜欢戳人痛处、刺破不言之意、惹人发怒和挑起争端为乐，如今看来，这传闻是真的。 难怪其他人都不愿意和这位大公子多聊。 “这，当然是有准备的......” “那就祝他们好运吧。”莱斯特朝着注意这边的宾客们举杯致意，大声道：“敬向圣塔城议会和乔拉德议员！”随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在三三两两的附和敬酒声中，莱斯特走开了。 乔拉德打了个细微的手势，把一名站在宴会厅不起眼角落的安保人员叫过来。 “找人去接待一下那位贵客，盯着点。” 安保冲他点头便离开了。 乔拉德不禁汗颜，要是再多来几个像这位大公子般恶劣的角色，到处跟别人解释他精心准备的方方面面，他这宴会可就别办了。 端着手中香槟，他左顾右盼，找到下一个还没打过招呼的人过去问候。在宴会厅里兜兜转转的间隙，他忍不住一次次确认是否有信号传来。 随着时间流逝，想必会越来越紧张。时机非常重要，这可不止关系到宴会成功与否。 应酬徘徊间，他注意到有侍者频繁经过一处僻静雅座，从立柱间隐约看到尤里安的背影。回顾一下脑内漫长的宾客名单，的确还没跟尤里安打过招呼，他便走过去和这位帮了自己不少忙的佣兵搭话。 “感谢你应邀赴宴，尤里安......”乔拉德话还没说完，笑容就在脸上僵了一下。 看着桌上收拾不过来的餐盘，还有惊慌地抓起餐巾擦干净嘴角和手指的尤里安，他用尽全力维持住表情，把话说完，“邀请你过来可能有点冒昧，还适应这样的场合吗？” “我？我很好！”尤里安坐正，摆出一副斯文姿态，但心头的狂喜还是从语气中透露出来，“太感谢您邀请我过来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不喜欢这样的社交场合。”乔拉德注意到对方的目光还是意犹未尽地往附近餐台上瞟，便识趣地中断交谈，“喜欢这里的美食就好。恕我忙碌，当宴会主办人实在有太多工作要做，我先失陪一下。” “好，您慢走！” 离开那处雅座之后，乔拉德不禁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叹息的冲动。 今晚开局不利啊。 第六十一章 不要和陌生人讲话 差不多吃饱喝足的尤里安在位置上陷入沉思，并不是这些美食忽然失去了吸引力，而是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尝过天然食物复杂的口味之后，再回去吃合成食品会不会索然无味？ 那可糟糕了，他现在还处于没有稳定收入的阶段，怎么频繁吃得起天然食物？ 这么一想，这场宴会到底是来值了还是来亏了...... 说起来，第三次冲突之前的人们每天都能吃这样的东西，真幸福啊。难怪书上都说那是个乐园般的世界。 侍者把他面前的空盘子收走，“要来点饮料吗？” “有没有无酒精的？”尤里安决定还是先不去想那些复杂的问题，专注当下，心头不快一扫而空。 “我马上去拿。” 侍者离开后不久就带回来一杯果汁似的东西，饮料呈现从蓝到紫的渐变色，看着很清爽。尤里安抿了一点，香味顿时弥漫在口腔里，这的确是果汁，但品不出具体种类。 尤里安本想朝对方道谢，可那名侍者已经走开了，他刚才忽然想和对方说什么，但那种讲话的微不足道的冲动一转眼便消失。虽然有些纳闷，尤里安还是耸耸肩，继续享受这场宴会。 这可是最近除了打游戏之外难得的娱乐活动，反正周边都是些大人物顾不上自己，他放开肚子吃也没事。 那盘蛋糕看着不错....... 没等他起身，又人靠近雅座，尤里安止住站起的动作，终于想起来自己突击补习过的礼仪视频，端起杯子准备打声招呼。 “你好......” 当发现来人是那位在线索墙上见过的治安队副指挥时，他不由得心里一惊，迅速在脑海中遍历了一下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惹到治安队的事情，最后只想到格兰妮的哨子，可那都是上一轮的事情了。 “罗德兰。”来人做了简单的介绍，便落座在尤里安对面，“直接叫你尤里安如何？或者你更喜欢代号x？” “呃，请便，叫我名字就行。”尤里安尽可能不让脑海中跳出来的对方的各种丑闻影响自己讲话。“那个代号反正只是临时使用一下。” 至少对方没有收双天会的钱......婚外情什么的，那是道德问题。 “你在制毒实验室里的行动可以说是相当英勇，你还没有加入任何佣兵团或者赞助公司？” 罗伯特也不算佣兵吧。 “没有，我目前没加入什么组织。”尤里安抿着果汁，因为紧张越喝越快。虽然不知道里头有没有加香精，但真挺好喝的，这就是有钱人的体验吗。 “那有选择意向了么？” “还没，最近暂时不考虑这些。” “的确，这种事不用急于一时。你有没有时间在针对双天会的行动结束后出席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这合适吗？我并没有参与多少抓捕行动，只是发现了他们的实验室，处理了一个干部。” “你是一个很合适的民间发言人，很多市民会更乐意听接地气的人讲话，而不是长篇大论的官话，宣传效果也会好不少。”罗德兰有些痞气地摆摆手，“你有兴趣参与城市建设事务，对吧？” 有那篇给佣兵公会写的宣传在前，尤里安根本没法拒绝。“确实有兴趣，但发布会是什么时候呢？我可能在事件结束后有些......旅行安排。” 城市移民之类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让市政方面的人不高兴，最好还是不说了，省得到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堆文件手续要尤里安申报，核心城就没法去了。 “这算什么问题......” 之前那位服务生又回来了，谈话因此中断，罗德兰表现出明显的不满。 但服务生似乎是没看到对方表情，走近过来弯腰对尤里安耳语道，“有位先生请您过去，说是有事希望单独商量。” “谁？”尤里安顺着对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视线却被柱子遮挡住，那是通往宴会厅侧厅的道路，不过那边好像没什么人去，毕竟这里的主题是社交。 是莱斯特？不对，那家伙的脾气这么臭，应该不会遮遮掩掩的。乔拉德议员？也不应该，他是宴会的举办者，有什么事直接过来说就好了。 还是去看看吧，没准又是什么他认识我而我不认识他的大人物。尤里安想道。正好也趁机结束发布会的话题，他不喜欢太招摇。 “我会考虑一下你的意见的，先失陪了。”说完，尤里安端着杯子离座，赶紧走了。 他跟着服务生从厅堂边缘穿过宴会主厅，舞池的舞跳个没完，似乎有人喝高了，偶尔发出含糊的大声谈笑。这里热闹非凡，奢华异常，但尤里安已经开始想念出租屋还有罗伯特的游戏机了。 可能他就是不适合富裕生活吧，不过这里的菜很好吃。 服务生在前面领路，他们穿过一扇伪装成帘布的门，进入侧厅，里面没有举办活动，自然也看不到人影，这里的灯光很暗。 关门之后，主厅的喧闹顿时削减不少，尤里安这才意识到那边的有多吵闹。 “那位先生在前面。”服务生遥遥指向侧厅深处。 “行，你带我过去吧。”尤里安有些纳闷，但今晚他已经表现得够糟了，再东张西望太过丢人，他还是想在佣兵行业搞点好名声出来的。 看着服务生的背影，那种想要问问题的强烈冲动又卷土重来，尤里安忽然记起来自己之前想问什么了。 “喂，我们是不是见过？” 服务生站住脚，微微侧头，神色僵硬。 那张脸抹了不少粉底增白，用各种化妆品修饰了五官轮廓，但尤里安近来特别关注别人的长相，此刻终于认出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d13居民区，301室杰拉德家门口的那群小混混，那个被他拉住，给出衷心劝告的年轻人—— 【后面！】 大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依照预警做出行动，力场释放，弹开一枚拇指大小的气枪弹。 枪手抱着武器隐藏在立柱的阴影中，见射击未中，不紧不慢地调整了一下姿态，离开藏身处。 恐怖分子？不对，是双天会的人！ 他们怎么进来的？！ 感觉到身后有异动，尤里安立刻从原位闪开，伪装成服务生的黑帮一击挥空，如今三人都暴露在侧厅的灯光中。 尤里安想要大喊，警告外面的人有枪手潜入了议会塔，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视线无力垂向光滑的大理石板，只瞥见另一个枪手从阴影中现出身形。 两个人同时开枪。另一个人在力场挡不住的角度。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他的身体失去控制，扑倒在地上。 “不容易，是吧。” “是啊，不容易。” 两名枪手站到一起，相似得仿佛镜子里的倒影，双胞胎的其中一个弯下腰，拔掉扎在尤里安腿上的麻醉针，把他半睁着的眼睛动手合上。 “时候差不多了。”不知道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个说的这话。 话音刚落，外面的宴会厅便响起一声高昂的“贵宾驾到！”。 一瞬间，枪声四起。 第六十二章 富人靠科技(上) 闹剧发生的时候，莱斯特正在吧台品酒。但这名调酒师太过无趣，面对他的刁难，只低声下气地连连道歉，试图弄出毫无味道的酒水来。 他大感失望，没了继续喝酒的兴趣。 吵闹是在跳舞的地方发生的，一位市政官员的妻子喝高了，拉着一名男士——不是她丈夫——不停跳圆环舞，终于转得晕头转向，还勉力保持着礼节姿态跪倒在地，没有一头撞在地上。 人群发出一阵笑声，莱斯特也轻笑一下，继续欣赏吧台侧面巨幕玻璃外的城市风光。 他敏锐的听力突然捕捉到一阵杂乱脚步，是从宴会厅大门外传来的，一共有三个人......不，五个。 宴会厅那对沉重的双开门被人轰然推开，惊得在场来宾政要全都看向入口处。 “贵宾驾到！”那身挂弹药袋的人张狂地大喊完，一枪击倒了门边的安保人员。 有警卫立刻拔出枪，扣动扳机，但倒下的却是几米开外的另一名警卫。 枪声四起，宴会厅里顿时爆发凄厉的尖叫还有呼喊声，脚踩高跟鞋的女士们没跑两步就摔倒在地，身着西装的政客官员中有不少顿时抱头鼠窜，但也有人不愿意放弃—— “这是怎么回事？外部保全都在做什么！” “把桌子竖起来当成掩体，见鬼的，你这饭桶，愣着做什么？还击啊！” 酒保被枪战吓得躲在了吧台后面，莱斯特也矫健地翻到吧台后蹲下，周围的混乱并未波及到这里，这附近暂时是个良好的藏身处。 交火声很快停歇，宴会厅内回荡着伤员和将死者发出的呻吟。 总共开了不到二十枪，这远远少于藏在宴会厅各处的警卫数量。 也就是说，警卫里过半都是他们的人...... 没救了。 “蹲下，各位尊贵的先生女士，全都蹲下，双手抱头！”那推门的粗野嗓音喊着，还朝天花板开了一枪作为警告，吊灯上的水晶如冰雹砸落地面，又引起一阵尖叫，“我说蹲下！” “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这是议会高塔！你们这是在与城市为敌！” 这个声音是市政的城防官员，叫什么来着...... 一声闷哼，想必有人挨了一枪托，之后是女性的惊恐哭声，这帮人子弹不够吗？ 交通部长的语气十分紧张，“你们想要什么？钱吗？还是释放你们的同伴？” 但回应这番清醒质问的只有阵阵嘲笑声。 酒保吓得双腿发软，直接坐在了地上，莱斯特扫了对方一眼，确认这人没有大喊大叫，目光便飘向天花板。 议会塔内部有完备的武装设施，正常人无法看到的红外线还在按特定频率发光，安保系统是完好的，但理应出现的震爆炮台并未上线。 也就是说，中控室失守了，双天会准备很充分啊。 暴徒们控制住场面，把人质聚集成一团挨个点名，场面相当滑稽。 “环境局局长，在了，副局长呢？也在......治安队副指挥？哦，在这儿躺着呢。你们两个，去弄个医生过来，这里的人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吧台位置偏僻，主厅虽然直接通向这里，但途中有不少物体遮掩。 做出这个判断，莱斯特悄悄探头观察了一下附近情况，除了十米开外有两个伪装成警卫的家伙在把前同僚的尸体拖到角落处，再无别人。 时机正好。 在脑内过了一遍宴会厅的地形，他悄无声息翻出吧台，奔向无法从主厅被直接看到的侧厅，途中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 与此同时，他给管家发去消息。 【把车开上来接我】 将侧厅的门推开一条缝，莱斯特迅速闪了进去。 里头灯光很暗，空置的餐台和桌椅零零散散摆在两侧。 莱斯特一眼看到左前方立柱底部露出来一双脚，一个打扮成服务生的双天会成员站在柱子另一侧，手里抓着某人的手，那双鞋的尺码和鞋底花纹他知道对应着谁。 果然是临时工，一点专业性都没有。 身后的门无声合拢，黑暗中忽然伸来一把匕首，架在了莱斯特脖子上。 “别动，不然让你......” 袭击者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手上一沉，这位被他挟持的贵公子，竟然直接把脖子朝着刀刃撞了上去！ 一瞬间，袭击者心都凉了半截，脑海中弹出了一堆惊悚问题。 完了，这下怎么跟“鬼魅”叔交代？颈动脉大出血好救吗？叫个医生过来还来得及吗？ 没等这一连串问题走完，只听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阵火花绽放于黑暗中。 如果这是刀刃撞上石板或者墙体爆出来的火星，他的脑子还能跟上事态变化...... 可那是从莱斯特脖子上爆出来的。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莱斯特毫不犹豫地往前撞过去，用脖子顶住刀锋，顺势控制住他拿刀的手，干净利落地来了一记过肩摔。 解决一个。 黑暗中传来气枪发射的声音，这细不可闻的动静逃不过莱斯特的听觉，他放弃攻击倒地的袭击者，抬起双手护住两眼，感觉到胳膊上仿佛被蚊子蹭了一下。皮下植入的防护材料细微颤动，这种级别的射击，甚至没法打穿植入物。 终于派上点用场了，至少那几个亿没白花。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这里的动静显然已经被听到了。莱斯特不再和他们纠缠，保持着护住头脸的姿态，大摇大摆地从侧厅中间穿过，跑向尽头的落地窗，感觉到气枪弹在手臂上又碰了几下。 见射击无效，枪手跑去照看那倒地的人，两个人的声音极其相似。 “喂，怎么回事？” “我才要问怎么回事！” 眼看终点近在眼前，左前侧的餐椅忽然像个气球似膨胀起来，眨眼间就炸成一堆碎片，随后是餐台，脚下的大理石板，天花板上的吊灯，一个接一个爆炸，破片四处飞散。 这些碎片的冲击力道不是植入物可以完美防御的，莱斯特起跳，利落地滑过一张桌子，趁势在桌沿猛地一按，直接将它掀翻竖起当做盾牌。 仅仅片刻后，桌面也开始臌胀，他不得不放弃掩体，迂回改变路线。 他有预感这次任务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麻烦事，要是植入物不得不大修，可能会错过真正有趣的事。 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家伙早就沿着墙壁逃走了，两侧的墙砖和立柱贴砖一块接一块高高凸起。眼看已经没有掩体，莱斯特顺手抓过离他最近的遮掩物直接当成盾牌竖在身前。 从掩体上传来的力道判断，他们的确不敢动真格。 看起来“鬼魅”或者德肖恩下的命令是抓人质，这就好办了。 另外，这家伙的礼服太劣质了，袖口都开线了，找的是假裁缝吧。 第六十三章 富人靠科技(下) 爆炸终止，莱斯特听到那对双胞胎正借着阴影掩护朝他的方向悄悄靠近。更远处，侧厅门外有更多人朝这里赶来。 此地不宜久留，他没带装备，一旦面对过多的人，优势也将流失殆尽。 留给他谋划战术的时间非常短暂，身后再度传来物体膨胀撕裂，即将爆炸的声音，在此掩盖下，他更是听到有什么东西高速破空发出的呼啸，当即扑倒躲避。 地砖爆炸，在衣物上留下几道划痕，那飞行物撞击在立柱上散成了碎片。 莱斯特翻滚起身，顺势捡起掉落在地的一只椅脚，瞄准上空投掷而出，飞射打碎了最近的吊灯。微不足道的灯光随之熄灭，黑暗顿时将他笼罩。 物体接二连三膨胀的动静止息了，仿佛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没了劲道，慢慢恢复原状。 目光引导？ 异能不单单通过能力分类，按照施展方法也有类型之别，在战斗中，这种信息也能成为制胜关键。 需要目光引导来发动的异能，一旦释放目标不在视野内，就会当场失效！ 他对敌人的异能有了些许判断，接着只听风声迫近，一道人影眨眼便闪现到身前。 莱斯特格开朝他头脑打来的一拳，后脚一提，精准命中那人手腕，对方的匕首顿时掉落在地。 没等他继续反击，和他缠斗的人影又如来时那样消失在原地，露出被身体遮掩的爆炸物，破片精准命中了他。冲击力令莱斯特连退数步，不用看也知道身上多了几道伤口。 这两人的配合很棘手，不能被他们拖住，不然一个都走不了。 侧厅大门被人推开，莱斯特见状，转身奔向侧厅尽头，尽可能不让身形暴露在爆炸操控者的视野中。 这招起了效果，阻碍他路线的爆炸时有发生，可往往完全偏离他的真实位置，接下来麻烦只剩下一个了。 “不能让他跑了！” 双胞胎中的另一个死死粘在莱斯特附近，往往一击即退，用尽各种办法拖延他的行动。 可莱斯特始终占据主动，几次交锋下来，对方非但没有挣到什么便宜，还被莱斯特反打几招。 眼看窗户已经近在眼前，“彗星”一咬牙，把抓人质的禁令抛在身后，高速拉开同那难缠贵公子之间的距离，瞄准对方的背影，伸手在旁侧方桌上用力一推。 木桌宛若被塞进了大炮炮膛，朝着前方以超高速发射出去，它在地板上拖出刺眼的刮痕，仿佛一辆沿着轨道冲击的火车，撞在莱斯特背后。 莱斯特被撞得从桌面上翻了过去，木桌直奔观景窗，把强化玻璃撞得出现大片裂痕，它本身则解体成无数碎屑，终于停止了运动。 “彗星”本以为这下可算消停，哪知道贵公子在空中一扭身就平稳落地，看得他目瞪口呆。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了，“飞行物”没有命中目标，那家伙在撞击最后一刻跳起躲避，卸掉大部分冲击力道躲开了攻击。 这还是人类吗？脑后长了眼睛不成？ 还好，强化玻璃没碎，这东西不是这么好破坏的。 贵公子在窗边站定，转身看向侧厅，目光却越过想要再度发动攻击的“彗星”和双胞胎中的另一个，皱着眉头大喝道。 “别装死了，赶紧撤！” 他在跟谁说话？“彗星”脑中思绪飞转。 不可能，我明明打中了！ “彗星”转头确认，远处赶来的黑帮看到他的动作，也下意识查看周围。就在他们分神忘记开枪的瞬间，一道阴影开足马力直奔观景窗，击碎强化玻璃，从外侧撞进了宴会厅。 浮空车车头出现了大面积凹陷，电火花不断跳动，它一击即退，下降离开视野范围。莱斯特奔出观景窗的破口，跳进无边夜空。 他精准落进下方敞开车门，车身倾斜的浮空车。接住他之后，管家回正车身，迅速远离议会塔，躲开一连串姗姗来迟的枪弹。观景窗破口处，还能依稀看见双天会成员气急败坏的身影。 “空中通行权还真有点用。”莱斯特感叹，在他脚下，圣塔城灯光璀璨的夜景开始破碎，城区一片片陷入黑暗，几团火球升上夜空。 街上毫无疑问发生了暴乱，依稀能听到交火声。 驾驶室的管家向他汇报，“少爷，空中管制离线了，继续飞行不安全。” “极光酒店情况怎么样？” “酒店的安保信号完善，内部保全刚刚联系了我，询问是否需要避难。” “开到楼顶停车场去。” “明白。” 看着下方的城市景致，莱斯特的嘴角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终于发生点有意思的事情了。 ...... “走快点！” “别磨磨唧唧的！” 在黑帮的推搡下，最后一名人质被押进会议室，这里原本是顶楼为了高级会议准备的场所，如今桌椅翻倒，物品清空，参加宴会不幸被抓的官员和议会塔内原本在值守的人员都被扔进了这里。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在这儿了，普通的市政员工没资格和这群达官贵人关在一起，几名议员也被单独带走了。 确认人数符合，黑帮锁上了会议室大门，没过多久，屋内的人质们便开始窃窃私语。 他们已经不再如一开始遭到袭击时那般慌张，毕竟他们的家族成员或者有权势的朋友不少，不管是要赎金还是要其他资源，全都付得起。区别只是在于要多久才能出去。 “......见鬼的，这群家伙真是不长眼，都不知道挑个好点的地方关人。”作为少数受伤的人质，治安队副指挥罗德兰心情差极了，他被流弹打中了腿，现在伤口疼痛，心情烦躁，这里甚至没有张床可以给他躺。 “毕竟是黑帮，估计第一次干绑架重要人物的活。”旁边一名坐在椅子上的男性抱怨道。 这人好像是哪个公司的总领事，具体的名字罗德兰一时间想不起来，他也懒得继续想了，他只想腿上的疼痛止息，不断在心里大骂他能想到和此事件有关联得一切人物。 “圣塔城真是不安全。” “他们到底怎么进议会塔的？” “临时保全队伍不是治安系统选的人吗？到底怎么回事？” “先别在乎这个了，很快会开始谈判的。” “要搞多久？我五月初有场生意要谈。” “至少三五天吧。” “天哪，真是不像话。喂，让你们的人谈快点，我还有会要开！要多少赎金？赶紧的！”有人走去敲打会议室的门。 他们的有恃无恐并非出于有权有钱的自大，而恰恰是因为见过世面，知道重要人质的含金量。但凡他们身上出些什么事，人质的价值就会大大降低，能对外提出的条件也会缩水。 因此，他们有资本如此放松，对于他们来讲，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被赎走释放。 第六十四章 混沌之夜 大人物们的讨论随着一阵脚步靠近终止了，几十人纷纷看向门口。没过多久，大门敞开，一名身强力壮的男性走了进来。 这人似乎刚刚参与过枪战，手中拿着武器，衣服上还沾着不少血渍，满身硝烟气令不少人质为之皱眉。 来人正是双天会会长德肖恩，这个长相亲和，笑容灿烂的帮派头子把手中枪支递给手下，“女士们先生们，刚才听到你们反映说有急事，需要快点离开？” “我想可以开始商量一下释放人质的事情了，不过名额有限，第一批我只放五个人。我首先需要一个中间人进行交涉，你们可有人选？” 人质中有人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释放特殊监狱和普通监狱的所有犯人。”德肖恩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环顾这群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诸位中有谁的朋友愿意为此游说市政议会？当然，那人必须在外面，现在城里已经进入紧急状态了，好好想想。” “革新派会愿意出人来交涉的，但你们得让我打个电话。” “保守派也愿意进行交涉，我也需要和外界沟通，我们的议会席位更多，你们最好慎重考虑。” “我兄弟是特殊监狱的典狱长......” “我可以联络总监管会......” 看着已经开始把政治斗争扯入这次绑架事件的政客和七嘴八舌的人质们，德肖恩眼中的恶意一闪而过，又被盈盈笑意所掩盖，“很好，刚才两位说话的议员，还有你，你，最后是你，几位跟我走吧。很快就可以开始释放人质了。” 眼看几人就要离开，剩下的人群中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这房间像什么样子？给我换个条件更好的地方！” “你们就没有医生吗！止痛针一支都没有？” “我的女仆人呢？把她带到这里来！” 听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德肖恩只挥了挥手，交代给手底下的干部去办。他带着这些幸运的人质离开会议室，大门关闭，把鼎沸人声都阻隔在后。 忽有一名干部沿着走廊跑来，脸上的表情说明有紧急情况发生了。 “你们几个，把这批人先带到那边去，交给‘鬼魅’安排。” 德肖恩和那报信的干部单独离开，一直到进入一间空房间，才微微点头示意对方可以说了。 “会长，包围圈出问题了。” 德肖恩的心猛地一沉，这种事情不该发生，“治安队的损失如何？” “只有预计的三到四成。” “说清楚。” 干部犹豫几秒，还是把实际情况报告出来，隐瞒这种事没意义，“伏击开始的时候，只有三分之一的部队进入了攻击范围——不过他们的载具基本损坏了，运不了多少人往回赶。基地的人员已经撤退，现在正在分批回城。” 德肖恩心中一紧，脑中闪现出数种猜想，难道有内鬼走漏了风声？是谁？还是说情报有误？ “怎么回事？” 干部深吸一口气，“预定的行动时间路上就没见人影，治安队晚了三个小时，他们根本就没有战斗队形，队伍都是散的。车队还比步兵早到，就在空地上抱着装备傻等，议会塔的事情传到后他们就打算撤了，基地里的人没办法，只能开火。” 这个答案让德肖恩陷入沉默。 也就是说，治安队在自己的攻击计划里迟到了。 不该把时间掐那么紧的。 ...... “北2口控制不住了！” “南出入口那边呢？全都没回应？” “见鬼的，他们全撤了！” 通讯频道里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令平日言辞温和的科佩警长忍不住爆了粗口，“天杀的！”他调小对讲机的声音，盯着桌面上的城市地图判断情况。 议会塔被占领的消息传出后，新旧城区之间的连接通道遭遇袭击，如今已有过半的主干道被突破，双天会领着一群暴徒不受阻挡地涌进新城区。 令他无法忍受的是，这些通道失守并不是因为敌人有多强——他大部分的同僚根本一枪没开就丢下警署和镇暴装备逃了，导致剩下还在苦苦坚守的警察陷入困境。 “警长！”外面的调度室传来惊慌的呼喊，“新a3区着火了！” “消防呢？消防有没有出动？” “消防署被攻击了，他们被困住了！” 新a3区就在他警署的管辖范围内，大部分失守通路距离这里远得很，双天会就算开着浮空车都不可能赶到这里。 科佩脑海中已经有了答案，有人看城市陷入混乱，开始趁火打劫了。 还真有人信了那些说消防署有个应急金库的流言？动动脑子都知道那是人家为了流量编出来的！ “把特勤2队调到消防署去，拉紧急警报。”他拿起对讲机走出办公室，从摆满桌面的震爆装备上挑了两枚催泪弹，这些东西看着多，可分给数十个人就完全不足了。“我也过去，必须把消防署守住。” “警长！”对讲机里传来分执勤处的呼叫，“新a9区控制不住了，我们有人负伤！” “全都退回执勤处里，按紧急预案把平民接进来避难。”科佩脑海中迅速画出一张管辖区的地图，他转头朝调度处的下属下达指令，“把最近的特勤队调过去支援a9，剩下的全都到医院、学校还有警署执勤处做坚守，接收人员避难。” 调度处的执勤人员互相看了看，有人问起，“那区域闸口和路面事件呢？” “我也想管，但我们没有人！快点，立刻让他们动起来，我跟2队去消防署！” 科佩一声令下，调度处的所有成员立刻投入指挥工作中，不断通讯的嘈杂交谈令人无暇再去考虑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这样才好，忙起来就没时间担惊受怕了。 科佩离开警署，跨上摩托车驶出大院。 他从未见过圣塔城陷入这样的混乱光景，街上到处都是人，大部分惊慌但迷茫地在路上游荡着，剩下的则在抢劫店铺，街道上散落着晶莹的碎玻璃。 要不是现在没有人手，科佩在这里抓到的抢劫犯能塞满警署所有牢房。 紧急警报在空中不断回荡，还有更多人从家里探出头来，张望着附近居住区升起的火焰，他们都在为明天上班养精蓄锐，被警报惊醒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阵尖锐的响声从议会塔的方向传来，随即是紧急广播频道传出的声音，它优先度最高，甚至盖掉了警报。其中传出一个沉着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开始演讲。 “圣塔城的居民们，长久以来，市政和治安系统的不作为令人深受其害......” “面对犯罪滋生，他们只是漠视，面对黑恶横行，他们纵容不公......” “直到今天，双天会不打算继续忍受这种现状了，我们要求解散治安系统，由一个更富效率的，由民众自发组织的新系统取而代之......” “为弱者伸张正义，为贫者打抱不平，这就是我们的目标。双天会无意颠覆城市和市政秩序，你们只需要待在家中，不要成为治安系统的共犯，就不会有事发生......” “双天会欢迎任何遭受苦待的人加入我们，如果你心头仍有火焰，就跟随我们的身影走上街道......” 科佩听够了这番胡言乱语，抓起对讲机，“把广播掐掉！” “这是议会塔的频道，它有强制播放权......” “那就把整个广播系统下线！” 周遭街道上的喇叭终于安静了，但还能依稀听到远方的居民区传来那蛊惑人心的胡话，科佩打开摩托上的播放器。 “请所有市民待在家中，关紧门窗，若室内不满足避难条件，请立刻前往就近公共建筑进行避难......” 在循环的广播声中，科佩警长赶向消防署，即使隔着两条街，他也已经听到了那里的喧闹。 今夜注定不平。 第六十五章 灾难众生 “嘟......” “莱斯特！” “嘟......” “接电话啊莱斯特！” 忙音中断，人声终于响起。“又怎么了？” “尤里安呢，他在不在你旁边？” “我像那个临时工的保姆吗？”莱斯特披上风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管家从专门用作储藏室的客房走出来，把手提箱递给他。 “你们不是一起进去议会塔的吗？”罗伯特问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他还在塔里？！” “没错。” “怎么会这样？” 耳机传出罗伯特惊慌失措的声音，刺耳到令莱斯特主动调小音量。 “我们得做点什么，你的浮空车还能开吗？不能把他扔在那里，他会没命的！” “这不是任务的一部分吧。”莱斯特伸手捏上耳机，“我很忙，没空参与营救行动。” “等等，你要去哪？” “去协调安排狙击手的行动。” “但是——” 贵公子摘掉耳机扔给管家，乘专用电梯来到了极光酒店中段的室内停车场，还没开始打下一个电话，就听到酒店外面隐约传来的喧嚣，终于抬起头往旁边看。 怎么这么吵？ 停车场的边缘有条供浮空车起飞的跑到，从那里往外望去，圣塔城内道道烟柱升起，仿佛黎明时分朝天空伸出的求援之手。 “少爷，浮空车准备好了。” “先去藏身处。” 车辆从极光酒店主楼飞出，立刻引起一片更加剧烈的喧嚣，从这个高度往下看，酒店门口正汇聚着一群微小的人影，不少抬起手向上招呼。 “救命！” “让我们进去！” “酒店不接受避难，去公共避难点！”在酒店入口处搭起的路障后方，一名管理人员拿着喇叭对着这些人不断重复，“这里没有避难设施，去公共避难点！” 高音喇叭的声音也顷刻间淹没在混乱的人群中，管理人员又气又恼。明明去最近的避难点只要走路十分钟，这帮人还是钻牛角尖非要往酒店里跑。 几块石头飞来，他赶紧缩下身子躲避。等空中的飞行物消失，他缓缓直起腰，正想朝着外面蛮不讲理的人呵斥，忽然瞥见什么，赶紧跳下垫脚的桌椅，跑进大堂。“封闭出入口！” “他们要关门！”离围栏比较近的人中有人听到了管理人员的大喊，围堵在酒店出入口的许多人顿时开始敲打这堆坚实的路障，更是有人抓着铁板和铁栏杆往上爬。 酒店大堂那些布满裂纹的玻璃内侧，一块块钢板却以更快的速度降下，把所有路径封死。 好不容易翻过路障的人却只看见这些结实的封锁设施，不论如何呼叫敲击，里面都不再传来任何动静。 没等他们跟外面的人述说这事，就听到外头爆发一阵尖叫，这几个翻过去的幸运儿互相看了看，默契地选择缩在路障里。就算这里再简陋，好歹也是处掩体。 仅仅在他们一墙之隔，一群暴徒已经包围了堆积在酒店门口想要避难的人群，仅从打扮看来，他们不像双天会——因为那些人并不会戴着面具和头罩遮掩容貌，往往大摇大摆横行街道。 “大哥，来晚了，这帮有钱人都关门了！” “****，动作真快。” “我看着帮人也挺有钱，看看这都穿的什么好衣服。”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拿出来！” 面对这些身上沾染血迹，手持各种粗劣武器的暴徒，蜷缩在路障外面的人们互相看了看，很快有人开始翻找口袋，把身上的首饰都交给他们。 其中一名暴徒身材较矮，扛着钢棍不断张望这群肥羊，忽然怪异地大叫起来，“哎呀，这不是房东大叔吗？”他一开口，才听出来这是个少年。 “矮子，找到认识的人了？”暴徒中的一个问。 “是啊，可凑巧。”“矮子”虽不停发笑，手里拍击武器的动作却没停，他穿过人群，路过那些惊恐散开的无关人士，欺近了脸色苍白的一对夫妇，被他点到名的男人手无寸铁，此刻惊疑不定地挺身出来，张开双臂保护妻子。 “您老最近可好？老婆还没生哪？”“矮子”话音未落，手中钢棍已经砸了过去，男人抬手挡了一下，第二次挥打正中他头脑，顿时见血。他摇晃着朝着“矮子”反扑上去，“矮子”毕竟是个少年，两相角力下，两人竟互相扳着胳膊僵持在原地。 见这光景，其他暴徒顿时一拥而上，周遭人的尖叫、“矮子”的叫骂和暴徒们的笑声混杂一团。 “老不死的，敢把抢东西的事捅给我家里，今个可让我逮到了！” “兄弟几个，给‘矮子’报仇，出出气！” “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人！” “看到下场没有？把身上东西全都拿出来！” ...... “你别挡路！” “老不死的东西，让开！” 咄咄逼人的流氓们聚集在楼道上，可任他们怎么叫骂，门口那颤巍巍站着的老太太就是不挪半步。 每当有人靠近一步，面对她那刀子般划来的锐利目光也不住后退。 这帮人中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沾血迹，此刻抓着一把不知道哪找来的砍刀不断挥舞造势，“把屋里那几个教书的给我交出来......快点，别挑战老子的耐心！” “有出息了啊，你这小子，现在学会趁火打劫，拿着刀跟嬷嬷比划了！”老女士抓着戒尺，仿佛握着一把剑似的，在原地丝毫不动。她身高已经不如当年，可立在门栏处，仍然像一堵不可挑战的山峰，令这十来个人全都望而却步。 “让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怎么，同事冲撞到你你就要把人砍死，嬷嬷打了你这么多年手板，你是要怎么着？现在城里乱了，翅膀硬了，胆儿肥了是不是！” “你......你给我滚开！”带头的年轻人伸手拽她，手上却挨了重重一下子，戒尺抽得他立刻缩回手，但老女士不依不饶，高举戒尺接着打了过来。 “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东西！” 挨一下打还不算完，戒尺一下接一下抽在年轻人身上，每次都下了十足的力气，抽得啪啪作响，打得他缩起身子抱头鼠窜。一群跟在后面的人也看呆了，全然忘记自己手上的刀具棍棒。 “你这败类！流氓！活该坐牢的坏家伙！” 眼睁睁看着领头的老大被追到楼道角落，打得缩成一团不敢还手，他们彼此张望几下，一声不吭地下楼散了。 折腾一阵，嬷嬷终于打累了，气喘吁吁地又举起戒尺，看着像孩子一样蜷缩在墙角的年轻人，还是把手放下了。 “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再敢来，来一次打一次！” 她颤巍巍地走回屋里，顺手带上门，安慰屋里躲着的这些彼此拥挤的惊慌的孩子、邻居和陌生人。 “没事了，大家都安静安静，好好休息。” 没有这帮挨家挨户抢劫的流氓，楼里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第六十六章 不可腐蚀者 空中到处都是飞行的投掷物。 “离开街道，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面对前方阻塞道路的暴徒们，听着棍棒和刀子不断砍在防爆盾上的声音，眼看防线被不断推搡，科佩警长的耐心消耗殆尽。 完成三次警告，他朝着身边临时从消防署调来的几名消防员微微点头，后者迅速拧开了消防车上的供水阀门。 三名特勤队员为一组，迅速爬上消防车顶扛起高压水枪，水流窜出管道，越过前方特勤组同事组成的人墙，将暴徒们纷纷冲倒在地，他们的队伍顿时垮了。 别看这只是水，高压水枪喷射出的激流打在人身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没过多久，本欲闯入警署的人群一哄而散。科佩警长再次爬上车顶，借着晨光眯眼查看情况。 肃清的街道上倒着不少被水枪喷倒的身影，正当他仔细观察时，忽有一人手持燃烧瓶窜上道路，手中举着打火机就要点燃瓶口布条。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空中飞过几个玻璃酒瓶，把燃烧瓶砸得脱了手，那流氓见势不妙，趁着水枪重新启动之前窜进巷子跑了。 “没事吧，警长？”旁边阳台上传来喊声。 “没事，你们别待在阳台上了，回屋里吧！”松了口气的科佩对那几个热心市民招招手。 “我们瞧着大路上有车队开进来了，好像是治安队！” “治安队？” 奋战一夜的疲惫在这个词汇的激励下一扫而空，科佩谢过他们，钻进座驾抓起对讲机。 “警长，圣塔大道东段上有支陌生车队经过！”属下汇报道。 “我知道。” 切换了对讲机频道，他果然在应急2号频道收到了信号。 “这里是新a1-5区警署长官科佩，圣塔大道东段行驶的车队，请表明身份。” “我是治安队陆战营3连1排排长，你是新a1负责人？” “临时的。” “原负责人呢？” “昨晚上去议会塔吃饭了。” 频道对面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圣塔大道上来，现在需要所有在岗负责人集合到东议事厅。” “那我的辖区怎么办？” “先后缓急都分不清吗？让他们自己管自己，赶紧过来！” 这事怎么看都不容置疑，科佩只能回了句收到，赶紧安排两个属下暂代自己，开车抄小路拐上圣塔大道。 他本以为治安队回来宣告着城里的暴动结束，然而汇合之后才发现，治安队能在12小时内赶回圣塔城的力量不多，此刻赶到城里的不过一个连。 而就算是这个乘着装甲车大摇大摆撞开路障和路阻车辆行进的作战连，看起来也筋疲力尽，车辆装甲上到处都是弹孔和破损痕迹。 科佩预先从自己那倒霉的上司处得到了一些线索，说是治安队近期准备围剿双天会，把这个帮派一举剿灭。 现在看来，他们的行动肯定是失败了。 东议事厅分管新旧城区东侧，治安队已经重新占领这里，在周围路上搭起了作战掩体。任双天会和暴民们再怎么大胆，也不敢直接和治安队在城里正面交锋，附近倒是陷入难得的宁静。街上空无一人，垃圾和弃置的物品偶尔随风摆荡。 经过搜身，科佩终于得以走进议事厅大堂，这里汇聚着城中各种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少见真正的上层大人物——缺席的那些大概都在宴会上给人抓了——不幸中的万幸是，当时赴宴的人中只有四位议员，重要官员也不算多，不然如今市政系统恐怕已陷入彻底的混乱。 目光所见到处都是皱着眉的脸，情况似乎不容乐观，令科佩暗自纳闷，为什么呢？ 治安队后方的力量很快也都会赶到，之后城里就会演变成城市力量包围议会塔的人质营救活动，为什么这帮人都是这种表情？ “科佩老弟！” 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住他，科佩闻声望去，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朝他赶来的是他上司的上司，东部治安总署的署长，科佩和他有些过节。准确来说，是没有按照对方的暗示给人行方便，关系闹得很僵。 “老弟，可找着你了，这边可是出大事了。” 科佩脑海中闪过“黄鼠狼给鸡拜年”，但脸上丝毫不表露，故作自然地和总署长握手。“出什么事了？” “早上八点，双天会放了第二批人质。” “这不是好事吗？” 总署长的表情难看得就像是咽了一只苍蝇，“这堆人一回来就参与临时会议了，但是这会议有点问题。老弟，都听人说你外号‘不可腐蚀者’，这次你得代表治安总署出场了。” “总署长，城里竟然还过愚人节吗？”科佩只感觉好笑，以前人家都是拿这绰号骂他木头脑袋前途尽毁的。 要知道，他足足花了二十多年才走完人家三年的路，这辈子估计都只能当个警长了。 不过从这话里他嗅到了机遇，这可能是他改变前途的重要机会。 “别谦虚了，赶紧过来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科佩整理一下因连夜行动有些沾染尘土的外衣，跟着对方走进了会议室。 开门之后，科佩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暴力事件，吵闹得像菜市场。 眼前所见令他联想到旧城区那些地方爱凑热闹的市民，一旦发现什么冲突，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光看，还得给人家加油呐喊，点评挑刺，非把事情搞大不可。 好几派人正在为城市的将来大吵大闹，争得面红耳赤，更是有人像市井流氓一样彼此拉扯。虽有治安队在场，可碍于这些大人物身份尊贵，也不好动手阻止，就任由他们继续吵闹。 “两座监狱的囚犯都放了，他们短时间回不来，不用担心成为变数。” “别扯开话题，现在应该讨论的是怎么做部门交接！” “我必须再重复一次，我们必须把治安系统交给双天会！” 科佩怀疑自己听错了，幸好对此有意见的还不止他一个。 “还没开打就投降算什么？” “哪里还没开打，好好看看城里乱成什么样子了！还有救吗？再拖久一点，想要重建就越来越难，反正只是拿一批人来换原本的岗，有什么差别？” “乱？一帮暴徒罢了，要不了几个月就有更多的人入城，重建很难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真怀疑你还清不清醒！” “你丫可想清楚了，你老婆女儿可还都在议会塔里！” 总署长搓着出汗的双手，脸上的为难和迟迟不发言令科佩明白了，这位顶头上司不敢参与进去，估计是牵扯太深为哪边说话都不合适，难免留下话柄。 他仔细观察那些主降派，从中间点出了共计八个穿着晚宴服的大人物。倒不是平时就不能穿晚宴礼服，但事发突然，还有时间妥当化妆打扮出门的，也只有昨晚上那帮人质了。 “双天会放了多少人？”科佩盯着他们的脸庞，悄悄问总署长。 “目前是八个。科佩老弟，这治安系统被换掉，这可不是小事......” 科佩无视了总署长的暗示，满心疲惫给了他一种鲁莽的勇气，四下弥漫的狂躁和原始的混乱也给了他身处丛林的感觉，反而异常放松，可以暂时把面子工程抛之脑后。 所以，他们被放出来之后变成了主降派？ 他仔细观察那些前人质们的皮肤颜色，还有他们的眼睛。 突然，他明白了。 第六十七章 连锁反应 “诸位！”科佩提高音量，“诸位先生！”不管他怎么喊，那些争吵的大人物都不愿意停下，这倒是更加坐实他的猜想。 总署长满身的肥肉终于发挥了点作用，喊起来中气十足，声音洪亮，“诸位先生，这位是科佩警长，目前代表东总治安署发言！” 吵闹的政客们纷纷朝着门口看来，总署长往旁边挪了半步，期待着科佩能给自己供职的系统说番好话说服这些大人物。 突如其来的寂静把墙边坐着休息的一名治安队员吓醒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迷迷糊糊看了眼情况，抱着枪倒头又睡。 “请问哪些先生是刚从议会塔出来的？鄙人任职警长，认不全诸位的脸，还请见谅。”科佩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需要他们自己承认。 顶在晚礼服上的几张脸上下点了点，还有人夸张地挥手示意了一下，一共八个，全是主降派。 抢在这些人不耐烦之前，科佩开始发言。 “我一介警长，不懂什么城市利益和高深的未来规划，但我平时见过很多市井流氓，和瘾君子也打过不少交道。经我判断，这八位异常亢奋的先生女士，毫无疑问摄入了违禁品！” “胡说八道！” “你在鬼扯些什么？！” 粗俗的话语从这些仪表堂堂的人物嘴里冒出来显得格外矛盾，毫无疑问，立刻反驳他的声音来自一些亢奋到极点的人。前人质们的同僚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不只是有人惊讶，更有人露出希望科佩闭嘴的表情。 原来还不止这八个人想要对双天会投降啊，治安系统在他们看来可以这么随便抛弃吗。 “我的发言就到这里，依本人看法，最好给他们做个血检，以免药劲上头说些不该说的事，草率影响了他们前途，还有市政会议的进程。”他故意鞠了个躬才退到旁边，把问题留给他们去考虑。 “简直是异想天开......” “但是，研发和仓储设施不是都毁了吗？难道治安队的报告有假？” “双天会的确可能有存货......” “别听他胡说八道，都好好想想吧，城里现在是什么光景！” “是啊，当务之急是如何平息动乱。” 还是有人在替投降派发言，然而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主战派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科佩的发言有一定道理，为了我们能够继续顺利地讨论城市未来，也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请配合一下。”高台座位上的一位议员站了起来，“当然，我也愿意接受血检，我们这边也可以出八个人，这样是否公平？” 虽然已经退出他们的发言和讨论，但科佩还是暗暗摇头，以他的经验，光看这些人微微凸出的眼球和脸庞的细微变色已经能下结论，完全不需要经过什么检验。这也不是什么高级本领，但凡抓过几个瘾君子就能学到。 市政的人看不出来就算了，在场治安系统的人也没发现，这群大人物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用药把人质拴住，可能同时胁迫和诱惑他们往投降上靠拢的确是个好计策，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科佩认真思考起来，在脑海里复盘了一遍昨日到现在发生的一切。 袭击宴会绑架人质，占领议会塔，打击治安队作战力量，在城内制造混乱，把人质变成自己人......这一系列行动环环相扣，执行起来却好像在某个环节上除了纰漏，因此变得不那么致命了。 喧闹再起，还没抽血就有人质直接认了，随即又是一片混乱，他不得不凑近一点才能听到他们在喊什么。 “不能跟他们打啊，我家里还有人在里头！” “他们有陆战机甲，到处都是人啊！” “别说了！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他们实在是糊涂了......” 等闹剧止息，那几位人质被重新软禁，投降派自知理亏，讲述投降的话题也没有之前那般有底气了。针对议会塔的拯救人质作战很快提上讨论，但新的问题紧接着就出现了。 “......之后还要和双天会交换人质吗？” “如果他们强迫人质用药，放出来岂不是......” “我们是为了城市考虑，不是怕双天会！” “难道就要把他们当成双天会的同党处理吗？暴乱还没镇压，先自己乱起来？” 科佩终于有空复盘自己辖区的情况，不知道那些暴徒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他第一反应是这帮人来自旧城区，平日就喜欢惹事，一见混乱立刻开始趁火打劫。但周围的新旧城区连接通道并没有崩溃，难道这群人都是新城区的市民吗？ 怎么会这样......新城区的住民可向来是素质较高的，难道是双天会给他们灌输了混乱的思想？还是说，他们本就那么坏？ 思考终究没有结论，他又返回到双天会的计划上，反复推敲，推演敌人的思路。 终于，他明白了。 这个计划是在时间上出了问题。 如果治安队受到沉重打击，再晚几个小时才回到城市，指不定用不到人质，那帮大人物觉得反击无望，已经带领投降派朝双天会投降了。 又或者，人质释放的效率再高一点，也可能会导致这个结果。 如果主张投降的人数太多，就算他提出验血的说法，也会被力量强大的投降派压下去。其实，他来不来都无所谓，有治安队力量撑腰，早晚能有人发现这些人质的言语过激的。 双天会手上不缺身居高位的人质，议会塔里应该也不缺他们的人手去做释放人质的工作，难道是在制造投降派的效率上出了问题吗？ 科佩还想继续深挖真相，但以他手头的情报，只能推演到这个地步，听着讨论逐渐回到如何拯救人质，重新占领议会塔之类的话题，疲累重新涌上心头。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才发现总署长早就窝在旁边边擦汗边休息，偶尔还替主战派帮腔几句。 “科佩老弟，你这回可是立功了啊。”总署长拍了拍他的背，好像两人关系多么亲近似的。 “过奖了。”科佩实在累了，听着嗡嗡的讨论声，越来越反感这种场合，“总署长，我得回去工作了。” “回去？回哪？城里？” “对，我的辖区还没恢复平静。”科佩站起身，故意朝对方深深一点头，“先告辞了。” 总署长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令他大感解气，仿佛在一场对决中取得了完全胜利，他几乎遗忘了荣誉感是什么滋味。治安队的人替他开门，科佩离开安全的东议事厅，发动车辆往需要他的地方开去。 希望这件事能快点落下帷幕。 第六十八章 不听预警言 “然后呢，怎么样了？” 黑暗中响起孩子的窃窃私语。 “外面.....外面着火了！” 灯光骤亮，惊得他们纷纷发出尖叫。 琳把手电筒举过头顶，让灯光重新照亮沙盘，尽力用稚嫩的声音塑造严肃的氛围。 “净化咒驱散了诅咒，黑暗从你们眼前褪去。你们发现，镇子上已经燃起了大火，镇民四处逃窜。” “是谁干的？”格兰妮握紧拳头，在桌子斜对面愤怒地问道。 “你们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只有空中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琳压低声音，“你们听到它的喘息，好像风声......呼......呼......响个不停，却找不到它在哪里。” 尤里安猜测道，“石像鬼？” 格兰妮把脑袋凑过来，“是龙。” “不可能是龙，我们打得过吗？我们才五级。” “我觉得就是龙......” “忽然，庞然大物从天而降，轰地砸在地上！”琳尽可能提高音量，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她从竖起来的帷幕后拿出一枚棋子，压在沙盘的城镇中间，“那是一只躯体庞大的石龙，它的身体全都由石头组成，口中涌动着烈焰，周身不断游走紫色的魔法光波。” “我就知道，是活化咒！”格兰妮一拍桌子，震得棋子弹跳起来，“那个术士欺骗了我们！” “没错，得到了来自古老坟墓的宝藏之后，他的力量大大增强，现在他想要毁灭一切，就从这个镇子开始。” 尤里安大惊失色，“哦不，我不该把法杖交给他的，现在怎么办？” “他一定还在附近，我要跳到屋子顶上，寻找他的痕迹！”格兰妮着手挪动狂战士的棋子。 “屋顶上视野开阔，你的目光扫视过火焰和硝烟......” “天哪，孩子们，你们怎么在这儿。”日光灯忽然打开，洛卡从门外探头进来，“已经十二点半了，你们......哦，抱歉，我是不是......” “洛卡叔叔——”格兰妮发出撒娇似的抱怨声。 “拜托，再让我们玩一会儿，我们快要结束这个任务了！” “我们快要打败幕后黑手了！” 琳也用恳求的目光看向父亲，手里依依不舍地捏着还没登场的法师棋子。 洛卡叹息一声，坚决地推开门，“不行，现在太晚了。尤里安，你父母到处找你，都把房间翻遍了。还有你，格兰妮，娜美发现你没在床上，也在找你。下次过来玩之前要跟大人们说一声，我们还以为你俩溜出设施了。” 尤里安和格兰妮还是在原位没动，用不配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抗议，但是琳已经开始收拾棋子，全都拿到那个专门用来放道具的盒子里，其他两个小伙伴也只好配合。 尤里安一点也不高兴，用力扁着嘴，希望洛卡能意识到他不开心，然后回心转意。 要是琳不那么听话就好了，他们三个可以一起抗议，同生共死......好像这个词不能这么用，但他实在想不起来那个词语怎么说了。 “好了，孩子们，之后还有的是时间玩，我送你们回去。”洛卡牵起两个垂头丧气的孩子，转头朝女儿叮嘱，“你先睡吧，琳，已经很晚了。” “爸爸晚安。”琳乖乖地放好玩具盒，拄着小拐杖慢慢往卧室走。 尤里安低着头跟着洛卡走，他原本希望洛卡能带着他们俩再飞一次，可叔叔看起来也很累，一路上什么都没说。 他脑海里还回响着没有结束的传奇冒险，明明大家都是小孩子，但琳的脑袋里好像已经装满了各种奇妙的故事——她除了在屋里看书画画什么也不做。 虽然她讲的故事非常好，但尤里安还是希望她能跟他还有格兰妮一起玩鬼抓人。 “尤里安。”洛卡忽然晃了晃拉着他的那只手。 “怎么了，叔叔？”他抬起头，对上洛卡有些古怪的表情。 “祝你好运哦，舒和斯图卡尔可气得不轻。” 尤里安想起自己溜出房间之前，用枕头和被子造出来的假人，他还在脸的位置贴了张画滑稽鬼脸的纸。此刻为恶作剧成功暗自高兴之余，又有点害怕。 “......没事，我爸妈抓不着我。” “那你得赶紧快跑才是。” 【快醒醒】 头脑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 【赶紧醒过来】 周围好像有人在说话，尤里安努力想听清楚，可声音落在他耳中，还是模糊的阵阵嗡鸣。 终于，他能理解一点点词汇了。 “等他醒了......” 醒，醒什么？ 脑子还是转不动。 【哦......】 【那还是先别醒】 不是？什么意思？？ 【我说别醒！】 【赶紧睡，继续睡！】 脑子里絮絮叨叨的声音令意识昏沉的尤里安窜起一阵无名火。 吵死了，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眼前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不停在灯光前面走来走去，这种混沌不清的感觉糟糕透顶，尤里安努力凝聚精神，把自己从迷茫中拽了出来。 【我说不要醒过来啊！！！】 睁眼。 预警还在不断哀嚎，尤里安发现自己平躺在一个光滑冰冷的台面上，口干舌燥，头脑沉重。 他直直面对着一盏，不，是六盏呈环形分布的小灯。 这是哪？ 记忆慢慢涌回脑海，他终于记起来自己是谁了。 【啊啊啊啊啊啊——！】 别喊了，吵死了。 面前的灯忽然自己动了，紧接着他看到灯后面有一只手，是这只手在挪动那盏灯。 沿着这只手，他看到一个披着绿色肮脏围裙的陌生人，“鬼魅”站在这人旁边，从上方俯视着他。 “运气不错，正好醒了。” 尤里安的心跳停了一拍，挣扎着想要翻身下来，却动弹不得。 他的脑袋被固定住，根本转动不了，只能艰难地用余光往自己手脚方向看。 视野受限，但他还是清楚看到几条绑带从台面上横过去，绕过自己双臂和胸口，把他四肢都牢牢绑在台面上。 【为什么不听我的啊！！】 你安静，让我来喊！！！ 他想跟预警换个位置，真心的。 他躺在手术台上。 第六十九章 屠夫 平日好闻的消毒水气味只让尤里安觉得窒息，他徒劳地在绑带底下挣扎着，最后发现只有几根手指能勉强移动。 他还没有缺胳膊少腿，但只是目前。 胡乱扫视下，他才发现这是间正儿八经的医疗室，只不过如今站在里面的是两个屠夫，一个披着手术围裙，一个正对他冷笑。 “宴会怎么样？好玩吗？”“鬼魅”脸上挂着残忍的笑意。 尤里安回敬道，“有本事单挑啊！总搞偷袭算什么！怕我怕到这个份上吗？” “我只问一遍，所以听好了......”那张挂着惹眼伤痕的脸凑到他正上方，一字一顿地森森念道，“‘觉醒剂’，在哪？” 尤里安紧紧抓着心口那股气，不愿意说任何挑衅之外的话语，顽固地盯着旁边。 轮子滚过地面的嘎吱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名医生推来一个放着托盘的小车，伸手在里面拨弄几下，手术器具发出清脆的哗啦响。 血腥气终于令他看清了，这名医生的围裙上满是污迹。 “要做鱼嘴型切口吗？”那人捡起不同型号的刀片码在台面上，认认真真陈列在布上，絮絮叨叨念叨着类似的话，“那就老样子吧。” “你比较讨厌手还是脚，小子？”“鬼魅”的目光在那些东西上落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道：“或者我也可以把你的牙一颗颗拔下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尤里安本想回嘴，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这家伙这么在意“觉醒剂”？他忽然有了异能，“鬼魅”不是应该知道他已经把那支药剂用掉了吗？ 无影灯被医生挪了过来，直对着尤里安的脸照，晃得他一时间睁不开眼睛，感觉到有东西划过自己左脚脚踝的时候，整个人还是禁不住猛颤了一下。 医生在他脚上用马克笔画了两道线做标记，此刻正在认真地往上喷碘伏，尤里安感觉脚附近的绑带有些松动，趁着对方微微屈身，猛地发力想踢上去，可仅仅往上挪动了不到一厘米又被勒住。 随着绑带被再次拉紧，他彻底动不了了。 手术台的台面异常冰冷，身上绕着绑带的地方因为血液不畅，除了发麻还开始隐约作痛，仿佛箍进皮肤和肌肉。 尤里安紧盯着那名医生的动作，眼看对方拿起手术刀，装好刀片朝自己脚踝凑了过去，像划纸一样在他脚上做了个环切。 疼痛传来，还停留在困惑阶段的疑问和恐惧推倒固执，自尊和骨气问题瞬间都被他扔到脑后。 “我已经用掉了！” “鬼魅”一打手势，医生准备上手撕扯皮肤的动作停下了。 “我早就把‘觉醒剂’用掉了！”尤里安自暴自弃般地喊道，“它已经不存在了，你拿不到了！你要杀我就给我个痛快！” “我当然知道你用掉了，我问的是另一支呢？” “什么？” “另一支藏在哪？” 尤里安大感不妙，“没有另一支，我只拿到一针‘觉醒剂’，只有一针啊！” “少给我耍花招！”“鬼魅”出手的速度几乎快出残影，转眼间手起刀落，匕首直接扎穿他左手小臂，“第二支‘觉醒剂’在哪？早点说出来，对你自己有好处。” 尤里安想蜷起身子的动作被绑带阻止了，他几乎要把牙齿咬碎，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只能隐约感觉到鬼魅把刀子抽走，之后有人给他缠上止血带。 痛苦之后，袭来的是愤怒，尤里安想明白了，这家伙就是找个由头折磨自己，勇气瞬间又回来了，他开口便骂。 “草你*，吃*去吧！当初差点被我爸妈打死，现在在我身上逞威风？别给老子找到机会，他们没给你那丑得要死的脸上开个洞，我来！” 他睁大眼睛怒视过去，直接迎上“鬼魅”恐怖的眼神，尤里安知道自己完了，但还是把心底那一丝没有服软的后悔掐灭，死死盯着对方绝不退缩。 医生在旁边站着，犹豫地捏着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骨锯。 “很好，很好......”“鬼魅”发出骇人的笑声，“你可真是和尤利西斯一模一样，只可惜他们死的太惨太快，没落到我手里。” “少在那胡说八道！” “去拿份药过来。小子，你应该还不知道，这东西除了能当止痛药之外，能让人保持清醒到什么地步。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药柜几乎就在尤里安头顶，医生仅仅走了几步，手里就多了个眼熟的小瓶子，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尤里安只感觉到窒息。 “鬼魅”正欲下令，忽然停下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通讯器戴上，转过身去，“我正忙着呢......非得现在？” 不知道对面的人又说了什么，“鬼魅”用力一攥拳头，“我这就过来。” “怎么？治安队打上门了？”尤里安自觉肯定面无血色，但讲话至少能让他稍微忘却恐惧。“赶紧投降，没准你能和查理蹲一个牢。” “鬼魅”并未理会他，“先把他腿卸了，其他等我回来再说。”说罢，便走到尤里安看不到的地方出门离开了。 那名医生抓起手术刀，另一只手朝着尤里安脚上那个切口抓了过来，危机当头，他不得不大叫起来。 “不要帮他们做事，双天会撑不久的！” 似乎是觉得这话很有意思，医生的动作停下了。 尤里安瞄了眼他，微微一怔，随即猛地挣扎了一下，晃得旁边台面上的手术器具彼此碰撞，发出巨响。 他继续用尽力气大声讲道，“别听他的，等事情结束，我帮你作证，我可以说你是无辜的！” “到时候你肯定会从轻判决，别拿自己未来开玩笑，给这种人干活没有好下场的！” “倒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子，可惜了。”医生摇摇头，完全无视尤里安的话，重新抓起手术刀，“看你这么会说话，我就不做鱼嘴切口，直接切喽。” “我可谢谢你啊！！” 在尤里安的喊声掩盖下，医生身后那个黑影一跃而起，只听咚一声，这人面兽心的家伙顿时倒地。袭击者还怕对方晕的不够深，又掏出一块布捂了半天，这才气喘吁吁地直起身来。 罗伯特吓得满头是汗，惊魂未定地朝尤里安竖起大拇指，他手里那重物自行飞起，隐约还能看出机器助理的轮廓，红灯一闪一闪的。 “终于，赶上了。” 第七十章 向上进发 “还能走吗？” “没什么大碍。” 话虽如此，直到坐起来，尤里安才发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划伤扎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方才的惊恐全都化为愤怒，在心里对“鬼魅”和双天会问候了百八十句。 罗伯特费了一番功夫才解开所有绑带，无声地交流了些什么，变了样的幽浮就飞到手术室门前落地，机械部件挪移拼接，过程迅捷，令尤里安这个模型迷忍不住盯着看。 等变化终止，立在门前的赫然变成了一座小型自动机枪，不过上面只有从黑医腰间摸来的手枪，显得有些火力不足。 揉着手腕上勒出的伤痕，尤里安踮着脚一瘸一拐下了手术台，终于看见房间的全貌。在手术台后方有几个药柜和通往冷库的门——敞开着一条缝，罗伯特显然是从这里溜出来的。 翻出绷带把手脚上的伤简单包扎一下，尤里安回到昏倒的黑心医生旁边，气得往对方身上猛踹，直到罗伯特拉了他一把才停下。 “算了，不管他，接下来怎么办？” 被他问到的罗伯特怔怔地看过来，“呃......我不知道。我只想着赶紧救人。” “好吧，没事，总有办法的。我欠你一条命，兄弟。”尤里安抬起黑医的两条腿，“帮我一把。” 手臂上的刀伤很深，却避开了主要血管和筋络，不得不说“鬼魅”真是用刀的行家。可即使伤不严重，动起来仍然会牵扯到，有罗伯特帮忙他们才齐力将黑医搬上手术台。 尤里安一阵倒腾，将黑医如自己之前那样绑在台面上，还不忘往对方嘴里塞块抹布。看了一圈，又觉得不保险，把透光的帘子搬过来遮住手术台，这样对面只透出一个人形轮廓。 总算不怕这家伙醒来生事了，除非“鬼魅”亲自回来，不然哪怕有人往里看一眼，也分辨不出躺着的是谁。 “你刚才怎么进来的？” “管道通气时间......紧急换气措施......” 罗伯特打开冷库门，里头空荡荡的，显然没开空调，毫无冷气涌出，角落处有一台货梯。直到这时尤里安才醒悟这里原来是冷库和储藏室，连这种地方都装修得这么精致，害他判断错了。 冷库的角落处有个大型通风管道口，盖板掉在地上，看上去莫名亲切。 “不能原路返回吗？” 罗伯特用力晃了下脑袋，“紧急换气措施没人管，系统设置它12小时才开一次，我就手动把它打开了，这才从一楼爬上来的，现在已经过时间了。我进来的时候，双天会还没包围议会塔。”说话这么流利，他显然是和幽浮断连了。 “你入侵了议会塔的系统？” “嗯，但我的权限不够。” “如果没法从原路出去，能不能解除电梯门禁？” “食材运货梯可以，但它只能往上走......” 两人商量对策之际，突然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赶紧躲进冷库，关小门缝。幸好那脚步只是路过门口，没有进来。 虚惊一场，尤里安觉得实在不行他们还是得躲进通风管道里，如果要抓人，就让双天会自己爬进来得了。 现在的情况两人无异于被困住了，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天会的人，没准之前袭击他的双胞胎和“鹰眼”博伦也在，久别重逢，结果一见面就开打真是令人头疼。 这里既然是议会tc市方面很快就会攻进来的吧？ 没等他们想出对策，罗伯特朝口袋一摸，掏出通讯器戴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又递给尤里安一个。 通讯器里传出那令人讨厌的高傲声音，“人救到了？” “救到了......”罗伯特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有些生气，但没想好怎么发作。 这大公子没事尤里安倒不是很惊讶，反正莱斯特这么有钱，总有办法把自己弄出去的。“现在什么情况？治安队会打进来吗？” “城里进入了紧急状态，治安队损失惨重，目前按兵不动。现在他们正在议会塔门口交换人质。” 事态的进展如此迅猛，尤里安往时间轴上看了一眼，确认时间。 【4月30日10:48】 仅仅过去了一个晚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他们不愿意进攻就算了，我们该怎么出去？” “做不到。”莱斯特用置身事外的语气说，“双天会弄起了好几道防线，现在手里还有人质，市政不敢动手。” 怎么办，只能在议会塔里躲着了吗？ “......不过，方法倒是还有一个。” 公子哥慢悠悠的语速令人火大，但眼下情况紧急，还是得听听他的对策。 “是什么？”罗伯特拖着声音问。 “你们往上走，去67层把人质放出来，或者去65层中控室，修改安保识别系统，让议会塔自己把双天会的人赶出去，又或者——” “爬到80层顶楼，击毙德肖恩。” 尤里安沉默了几秒。知道得可真清楚啊。 “我们才两个人。” “没指望你们包揽所有任务，只要人质暂时脱离双天会控制，治安队就可以放开手脚进攻。” “那你呢？你能提供什么帮助？”尤里安问。 “有了进展，我就说服市政下达进攻指令，你们躲着等救援就行了。” 说得轻巧，你真有这么大能耐你自己来救人啊...... 仿佛知道尤里安在想什么，莱斯特还补上一句，“如果不满意，你自己来和市政交涉。” “......算了，就这么办吧。” 他们没时间再拖下去了，“鬼魅”随时可能回来，一旦发现尤里安逃跑，势必会加强议会塔内的安保，到时候不论干什么，都会举步维艰。 “走吧，往楼上走，电梯能开多高开多高。”尤里安摘掉通讯器，拍了拍蹲在地上盯着炮台发呆的罗伯特。 “小幽，走了。”技术员对门口一招手，自动炮台变形折叠，有点吃力地飞过来跟上他们。罗伯特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开了货运电梯，临出发前，他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物递给尤里安，“你放在我那儿的。” 看着阔别一晚的家传手枪，尤里安接过后暗自感叹，武器还是时刻不能离身啊。 他们站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关闭，将冷库的一切隔离在外，带着他们升上议会塔。 第七十一章 双盲 “什么时候换班啊，在这儿守着无聊死了。” “当心别给其他人听见，要是传到老大耳朵里，非得削你不成。” “行，行，知道了。” 主控室门前站岗的两个双天会成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毕竟被安排到的岗位实在太无聊，之前还能偷偷玩玩手机，城际网络断了之后，除了讲话就没事可干了。 “这儿有什么好看管的......” “不知道他们在城里有多快活，那么多好东西可抢，可惜了。” “咋的？馋女人啊？” “无聊得紧哪，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难不成治安队还能爬六十多楼上来打架？” “怕是半路就累瘫了。” 谈笑间，走廊尽头拐出来两名帮派成员，慢悠悠地拖着步子走来。 “呦，正说着呢，还提早来了？”聊天的两人纷纷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出声招呼道，“来的挺早啊！” “早点换班，大家也方便。”走在前头那个人说，声音听着有些陌生。 “换人了吗？”站岗的其中一人有些困惑，并未多想，这里可是议会塔65层，但凡入侵者想要上来就不可能悄无声息，对讲机里除了一些日常交谈就没别的消息。 守了一早上临近换班时间，他们的警惕心已所剩无几。 于是他靠近过去准备搭话，来换班的那人却先一步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兄弟，跟你商量个事......”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疾速轰出一拳，正打在他太阳穴上。 来人正是乔装打扮过的尤里安和罗伯特，轻松放倒一个黑帮，尤里安耳边却响起一阵喧闹，只见罗伯特和另一人纠缠在一起，手上端着的大铁块还没挥下去就被对方抓住了胳膊，一时间挣脱不开。罗伯特只是个技术员，论力气哪里拼得过这些暴徒。 “喂，有人闯——” 另一名守卫还没来得及喊完，尤里安已经一记手刀过去，这人顿时软软地倒了下去。 好险...... 罗伯特惊魂未定地朝他竖起大拇指，赶紧跑到主控室门前，掏出破解装置开始攻克门禁。 尤里安一手抓住一个守卫的脚，正欲拖人，主控室的门却从里面开了，一人探头出来。 “嚷什么？外头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尤里安的拳头。 三下五除二放倒主控室里的另外两名守卫，尤里安赶紧把走廊上昏倒的人也拖进主控室。罗伯特趁他忙活，已奔至控制台前干起本职工作。 比想象的轻松了不止一点啊。 幽浮又变形成炮台蹲在门边，挂载三把手枪占据视野死角。 尤里安关上门，撕掉守卫的外衣扎成绳索，把这几个人的眼睛蒙上，双手反绑扔在角落。眼见没有足够的布料可用，干脆一人给一只鞋把嘴塞上。 反正这些家伙罪有应得。 “那个......尤里安？” “怎么了？” 罗伯特惊慌地投来求助的目光，“这个，操作台它，有点......” “没办法解控？”尤里安纳闷地走过去，只看到控制台上写着大大的“禁止访问”，“我们触发什么保全装置了吗？” “它被手动锁上了，现在谁也操控不了，除非有高级密匙。” 尤里安这次听懂了，不禁心一沉，他们的目标原本是占领主控室，坚持到罗伯特修改权限，让系统把他们标记为安全对象，以防被安保系统攻击。 如果情况更理想一些，则拿到安保系统的控制权，让内部保全系统把双天会赶出去。 现在两个目标都完成不了了。 不过，这倒也不全是坏消息。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也没法用内部系统？” “哎？”罗伯特紧缩的眉头松开了，“对哦，如果系统已经......” 他趴在旁边的电脑前一通操作，虽然无法更改什么，但很快调出一份访问记录。 上面明确显示，最后访问系统并且锁闭操作台的时间发生在昨天八点，那正是宴会举行的时段。 “是值班人员把系统锁掉的！”反复核对后，罗伯特拍手称快，“系统紧急锁闭之后必须要联合密匙才能解锁不可，那东西谁知道在哪个议员手上？双天会也没法用内部保全系统和监控了。” 难怪这里就几个人看着。 “这可是重大进展！”尤里安看向主控室角落的监控，虽然它闪着红光，但已经与装饰品无异。 货梯最多把他们送到60楼，他们是通过楼梯来到主控室所在楼层的。路上除了抢两套衣服，罗伯特也已经跟他讲了昨晚到现在城里的情况，眼下的发现或许可以刺激治安队发动强攻。 罗伯特启动通讯器把消息告知了莱斯特，尤里安则趁此时摸走了那两个站岗人员腰间的对讲机，上面连接的是一个加密频道，正轻微地沙沙作响。 他正想侧耳倾听，对讲机里忽然冒出吵闹的噪音，吓了他一跳。 “......d点位的队伍怎么样了？” 等了片刻，就有人进行了答复。 “刚出城，已经在路上了。” “加快速度，15点之前必须回城。” 他们又在谋划什么诡计？即使不管怎么想现在城里的情况都处于僵持阶段，而且会随着时间流逝不利于双天会，可这群人真的会坐以待毙吗？ “各点位汇报情况。” “外围岗哨正常。” “顶楼正常。” 眼看这群人开始挨个汇报，尤里安着急起来，赶紧跑去和罗伯特商量对策。却见后者眼睛一亮，抓着对讲机跑到幽浮炮台旁边蹲好。 “保险库正常。” “主控室呢？赶紧回复。” 眼看到了要紧关头，罗伯特压住讲话开关，身边炮台竟发出人声。 那声音和门口站岗的人之一一模一样。 “主控室正常。” 罗伯特对尤里安竖起大拇指，用口型告诉他“录下来了”。 尤里安知道声音合成技术，此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难道罗伯特之前让他在走廊拐角等了片刻就是在录音吗？ 汇报完毕并未见有什么异样，看来是蒙混过关了。对讲机里继续传出双天会成员的交谈。 “‘鬼魅’，叫人来楼顶一趟，有点情况。” 回复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确实是“鬼魅”无疑，而且听起来态度相当好，“都去d点位了，我这儿哪还有人？” “那就你自己上来。” “知道了。” “各个岗位保持警惕，一旦发现任何官方的动静立刻汇报，在d点位的人回来之前，尽可能避免任何交火，结束。” 之后，对讲机里就再无声音传出了。 d点位是哪里？听起来不在城市内，难道是他们的一个据点？ 他们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尤里安调低对讲机声音，充满期待地看向罗伯特。 “莱斯特那边怎么说？” “哦......他说治安队拒绝进攻，除非......”罗伯特又露出惯常的苦恼表情，“除非我们把人质放出来。” 第七十二章 激进式救援 阻火门外隐隐传来人声，尤里安和罗伯特在楼梯间耐心等待着。 【4月30日11:30】 时间一到，对讲机里果然发出换班的指示，外头的脚步声顿时嘈杂起来。尤里安打了个手势，示意开始行动，随即压低帽子闪身出门，进入人质所在的67层。 行动开始前，罗伯特对他们潦草的计划表示了不放心，毕竟浑水摸鱼这种事很容易出意外，在人手稀少的主控室可以实施，放在其他环境就不一定行得通了。 他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尤里安以百分之百的信心说服了他。 毕竟，他有三次机会。 67层是保险库所在，那里存放着一些并非官方文档的重要物品，也为那些赴宴宾客存放东西所用。 恰逢较为混乱的交班时间，走廊上到处都是人，数到第十个之后尤里安就放弃计数，带着抱纸箱的罗伯特穿过一堆堆彼此交谈的双天会成员，一路上并未遇到阻拦。 他的目光在帽檐底下来回搜索，略过那些敞亮的办公室和本层单独的监控室，瞥见墙上有个【通往保险库】的标牌后，一拐方向往那里走去。 “那帮人真难伺候，把自己当大爷了不成。” “让他们高兴着吧，等他们被放走就知道厉害了。” 谈笑的声音吸引了尤里安，保险库的入口共有三道防护措施，第一道是铁栏杆隔开的货运点，第二道是十米左右长度的安保走廊，第三道则是那扇沉重的金库入口般的大门。 聊天的黑帮正坐在足有手腕粗的铁栏杆后，出入铁栏杆的门紧紧关锁，安保走廊毫无疑问没有启动。最里头的圆形大门敞开一条缝，一辆放着不少带盖餐盘的餐车停在旁边。 在给人质送饭吗，吃得还挺好。 尤里安意识到这里就是目标点了，他拽了下罗伯特，停在保险库斜对面的墙边，装作等待换班的样子。 罗伯特紧张得很，抱着箱子的手甚至在轻微发抖，几名勾肩搭背的双天会成员路过时撞了他一下，他手中东西险些脱手，幸亏尤里安反应快，伸手一把托住箱底。 “没事，我们只要等就行了。”他低声告诉罗伯特，暗自祈祷那几个被绑起来的家伙说了实话。 十一点半左右，他们应该会在换班快完成的时候再点名一次，这个时间主控室那层没轮到换班，却没法进行点名，等他们意识到不对派人过去，就是动手的时机。 原计划是，他们趁着那段时间的混乱，闯进人质所在点把人质带出来，一路带到70层的室内停机坪。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一层看守的人数翻了几倍不止，恐怕是他们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了。 总之，先想办法和人质汇合，让人质的性命暂时脱离黑帮管控，这样治安队也能放手进攻。 注意到周围有人开始看这里，靠在墙边发呆的尤里安赶紧同罗伯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聊些日常，那些目光短暂离开了他们。可随着换班完成，走廊上游荡的人越来越少，他们迟早会被发现的。 快点名啊，要等到什么时候——！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喝问，“喂，你们两个在偷懒吗？” 尤里安僵硬地回过头去，眼见一名干部似的男子朝这儿走了过来，赶紧搬出事先根据口供想好的谎话，故意把词汇讲得含糊。“没有，老大！我俩在等人交班呢。” 那男子盯着他们的面孔回想片刻，显然起了疑心，“你们是谁手底下的？” 从主控室那些守卫嘴里套出来的上司名称到了嘴边，预警却突然发作。 【别按那个说！】 尤里安立即改口，抛出自己想到的第一个绰号，“是‘彗星’老大。” “真不像话，上头出去了就连规矩都不守了吗。”男人抱怨了一声，转开身子去找另一堆人的茬，“喂，你们三个做什么呢？” 得救了！ “彗星”不在议会塔里？难道“鬼魅”说自己手底下人去d点位了，指的是手底下的干部们都不在？ 那可太好了！ 还没高兴几秒，那男子又回来了，“原本是谁替你们的，在几楼？”不仅如此，那三个被他点到的人也纷纷带着家伙走了过来。 不要这么认真负责啊...... “呃，是......”这下尤里安再怎么机灵，也不可能凭空编出几个合理的人名和位置了，见他语塞，周围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别婆婆妈妈的，到底是哪几个？” 罗伯特在帽檐底下注意到尤里安的窘迫，顿时抢着帮他开口编名字。“是——” 在这个要紧关头，男人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只是内容却不如他们预想的那样。 “喂，75层的人呢？” “周围楼层快点调人下来，75层出事情了！” 旁边几人顿时一愣，男人抓起对讲机，大概为了邀功，急切地回复道，“马上来！”说着便转身往电梯走，身旁三个手下也立刻跟进，“快点，来几个人跟我下去看情况！”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走廊上站岗的人，就连保险库门口的守卫也打开铁门。这群人在这儿闷了太久，巴不得发生点什么事好开开枪，马上派了些人跟上干部去展现衷心。 就是现在！ 趁着铁栏杆上的门未关锁，尤里安奔上前，将里头准备关门的守卫连同门扇一脚踹开，罗伯特紧随其后，举起手中箱子砸在那刚出门的黑帮脑袋上。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走廊上的帮派成员顿时拔枪指来。 罗伯特把手中箱子往地上猛砸，纸壳散架，露出已经完成变形的炮台，上面搭载的手枪立刻开火，共鸣的枪声震得人几近耳鸣，瞬间放倒三人。 “自动机枪！” 枪手们再也顾不上开火，赶紧转头寻找掩体。 尤里安冲在前面，手中握紧枪管，以枪托猛击打倒一人。 电棍朝他脑袋上砸来，被力场拦在空中，尤里安伸脚横扫，从力场底下扫倒对方，手中枪支一转，瞄准安保走廊上抓起枪支的守卫扣动扳机，又是一人应声倒地。摔倒在地的守卫伸手抓他的腿，尤里安当即朝对方脑袋上补了一脚。 道路畅通无阻。 “快进去！” 尤里安一马当先钻进保险库，罗伯特双手抱头，跳过地上的守卫们跟在后头。 自动机枪还在和双天会帮众们交火，可突袭带来的优势转瞬即逝，落在铁栏杆里头的它射击角度很窄，质量又轻，基座上挨了两枪尚能稳定，可炮台上部又遭子弹冲击，它立刻失去平衡翻倒在地。 “小幽，快来！” 听见罗伯特的呼喊，机器助理立刻从外部框架挣脱出来，推进器功率开到最大，轻便的机体在空中翻转腾飞，躲避枪林弹雨。尤里安用尽吃奶的力气拉拽把手，本要两三个人合力关闭的保险库门缓缓动了。 幽浮侧过身子，在最后一刻钻进保险库，子弹乒乒乓乓击在门上，留下点点浅痕。沉重的门扇关闭，彻底将黑帮们锁在外面。 第七十三章 d点位 尤里安疯狂拧动转轮，直到再怎么发力也无法转动，可算确定门牢牢锁上了。 外头的黑帮敲击了一阵保险库大门，还有人对着门锁开枪，结果被弹跳打中——隐约能听到哀嚎声。再过一会儿，外头就彻底没动静了。 尤里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活下来了！ 他这才发现左手的伤口经历剧烈运动又破了，赶紧扯下一截外套绑扎止血。罗伯特惊魂未定地抱紧幽浮呆站着，看到他衣服上的血渍，赶紧凑过来，“你中枪了？” “似之前的桑。”尤里安嘴里咬着布条一端，含糊地回答他，勉强扎住伤口，终于有空看保险库内的情况。 在躺椅，担架，沙发和桌子背后，十几名衣冠楚楚的人质蹲在掩体后面，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们，显然被外头的动静吓坏了。确认他们只有两人，既不像救援部队也不像黑帮，终于有人壮着胆子发问。 “你们是谁？” “佣兵。”尤里安扎好伤口抢先说，“我们是佣兵。” “哦，我记得你，你是那个最近很热门的x。” 这临时代号是真不好听。 尤里安点点头，“现在没事了，他们进不来的，接下来各位就等治安队救援吧。” “那倒是不错，不用交赎金了。” 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人质们又三三两两回到位置上，坐的坐，躺的躺，当然还有人压根起不来身，全程就这么躺着，可谓相当放松——保险库角落甚至还有个简易厕所。 看着这群人悠然自得还有人送饭吃，自己偏偏要在手术台上挨刀子，尤里安想吐槽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至少他们没有大呼小叫，情绪稳定也不错了，还是知足吧，别挑动情绪。 保险库里没有其他出口，倒是有条通风管，但管道太小，恐怕只有小孩能勉强进出。不过人质都在这里，也不怕双天会掐空气。除了出不去，这里是相当安全的。 罗伯特正在联系莱斯特，保险库里信号很差，他按着耳机不断重复“我们和人质在一起”“我们这里安全”之类的话。大声说了十来次，嗓子都喊哑了，莱斯特才终于听清楚，让他们原地等候救援。 接下来除了等待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双天会总不能掏个炸药把门炸开。就凭这保险库的防御能力，要是门能被炸开，整层楼肯定也被一齐送上天了。 尤里安背靠大门坐下休息，罗伯特从挎包里掏出水壶润嗓子，也分了他半壶。 “尤里安？是尤里安老弟吗？”这亲昵的称呼一响，尤里安还以为遇到乔拉德议员了，等他闻声看过去，却发现说话的人是身下垫着几个枕头的治安队副指挥罗德兰。 “是我。”尤里安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下，“现在没事了，咱们等救援就行。” “你有见到议员吗？” “乔拉德议员？我没看见他，我还以为他在这儿......” “不是！”罗德兰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我说的是罗斯托夫议员！” 这个名字尤里安在随请柬送到的参会名表上见过，罗斯托夫议员年龄已经很大了，大到在过几年就不能继续他那奇迹般的不断连任，必须要从议会退休。 在宴会上尤里安也仅仅隔着老远的距离看见过那位老爷子一眼，何况现在？ 他对着罗德兰摇摇头。 治安队副指挥神色阴沉，不知道是不是腿上有点出味儿的伤口疼的，罗德兰应了一声，失望地长叹一口气，没说什么。 “议员们都没有被释放，双天会要好几处居民区放弃治安力量才肯放他们。”这话是知道外面情况的罗伯特补充的。 “真是异想天开。”尤里安评价道。 谁知他刚说完，一些类似“居民区罢了”“要是拿这个条件换我出去就好了”的话就飘进耳朵，他正欲发火斥责，地板却在此时震动了一下。 震动并非错觉，整座议会塔仿佛横遭地震，楼体剧烈震颤起来。碗盘摔落，头顶灯光忽明忽暗，不少人尖叫出声。 幸好震动很快止息，灯光也恢复了，建筑没有塌陷——议会塔也不会因为这种震动坍塌，它毕竟是作为战争时期的军事堡垒建设的。 但这景况实在吓人，人质们议论纷纷。 “炸弹？” “可能是武装直升机？” “他们疯了吗，我们还在楼里！” “议会塔不会塌的，省点心吧！很快就能出去了！” 被这突发事件一吓，尤里安也没心情再斥责那些说风凉话的人，注意到罗德兰表情凝重，他出言安慰道，“没事，双天会现在估计正忙着抱头鼠窜呢。就算是异能者，也有好几个厉害的不在。” 后半句话倒是对他自己说的，不用对上十五号设施的同伴令他倍感安慰。 “不在？为什么不在？”罗德兰问。 “我也不知道，听说去城外什么d点位了。” 此话一出，罗德兰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d点位？” 尤里安有种不妙的预感，“你知道那是什么？” 副指挥的嘴唇颤抖几下，脑袋一歪，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担架上，仿佛浑身没了骨头，“完了......” “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喂，你说清楚啊！” 保险库就这么大，空间又封闭，两人的对话落在其他人质耳中，激起一阵不安。 “d点位？那不是避难设施的代号吗？” “是那些战争时代的老古董吧，末日避难所什么的。” “你消息过时了，d点位早就在混乱时期改成军火库，万一城市陷落还能作为后备力量反攻回去。” “那岂不是要变成双天会的东西？” “瞎操心，设计的人早想到这点了，解锁密码早就分成五六个部分在议会里秘密传递。排开那个新晋的城外人，就算剩下被抓的议员都有密码片段，也凑不齐。” 人质们讨论着，互相分享彼此的情报，逐渐平静下来。然而尤里安一直盯着罗德兰的面孔，对方的表情并无缓和。 他心中越发感到不妙，可如今除了等待，已经没有任何方法。 他很想回溯，但他必须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才能回去。 也许，也许是他想多了？ 12点。13点。14点。 时间不断流逝，议会塔偶尔震动，尤里安脑海中却回响着对讲机里那句“15点前必须回来”。 15点，无事发生。 16点整，保险库的门上传来沉重敲击。 第七十四章 两级反转 “里面的先生们，你们没事吧？”有人在外头扯着嗓子大喊，这声音令气氛压抑的保险库内为之一振。 要知道，这群人质可是从中午饿到现在了，要不是尤里安一直守在门口不准开门，他们早就因为焦躁和不安耐不住性子开始吵闹。 精神疲惫的尤里安缓缓起身，在罗伯特指引下找到保险库内部的单向通话器所在，按下按钮接通通讯，对着麦克风问道，“外面是谁？” “我们是治安队！双天会已经投降了！” 闻言，人质们欢呼起来。 “救援到了！” “闷死我了，我得回去好好休息一阵。” “度个假也不错，这事情真是晦气，正好散散心。” “赶紧把门打开啊！” 人质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不少人主动凑近大门，但仍然有人觉得不保险，走到尤里安旁边朝外面发问，“怎么证明你们是治安队？” 躺在地上如同僵尸一般的罗德兰腾地坐了起来，用令人惊讶的气力大喊道：“那还不赶紧把安保系统上线，还要我们亲自开门？” “我们当然......”外头的人说到此处，似乎被罗德兰的话噎住，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吵闹，紧接着，通话器对面传来阵阵笑声。 保险库角落处的两块铁板翻开，两台安保机枪从缺口降下，枪口对准了室内。人质们慌忙远离大门，躲避到各种物体后面。罗伯特抱紧了怀中的幽浮，顿时面无血色。 机枪旁边的扩音器中传来一个尤里安之前在对讲机里听到过的声音，他此前猜测那是双天会的指挥者。 “保险库里的那两位，在下德肖恩，城市议会已经对我们投降了，现在圣塔城归双天会管。我就直说了吧，保险库一旦从里面上锁，外面怎么也打不开的，我也不想乱开枪伤到了这群宝贵的人质，他们有价值得很。我建议，你们自己把门打开，乖乖束手就擒，反正我跟你们没什么过节，平民还是会照常放掉的。” 尤里安看了眼罗德兰，后者呆呆地坐在担架上，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要是我不开门呢？” “那我就出气口关了，等上那么几十分钟，或者几个小时，再把天花板炸开。要是有谁被憋死，可别怪我把这账算在你头上。” 尤里安的心已经沉到谷底，但回溯能力在手，他迅速冷静了下来。 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就算已经是死局，他也需要情报，任何情报都可以。 “看来我除了束手就擒没得选了，但是德肖恩先生，我还有件事搞不明白，你们怎么把d点位的军械库打开的？” “那就要问你脚边那位副指挥了，他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 扩音器里响起一群人的嘲笑声。 “不过我看他这样子，多半也说不了了。你大可放心，副指挥先生，虽然你现在已经没有岗位了，但你和你上头的人，联合罗斯托夫议员合伙倒卖备战物资这桩子事，双天会不追究。我们还得谢谢你们弄齐密码片段，雪中送炭呢！” “然后是你，小子。爽快点把门打开，然后把‘鬼魅’想知道的事情老实交代了。我给你做担保，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老实交代完我就赏你颗子弹——照着脑袋打。”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冰冷的思想，尤里安紧紧抓住它，像对待预警的告知那样认真地顺着它的提示想了下去，他举起枪。 “其实这件事还有一种解决方法，德肖恩先生。” 扩音器对面突然没了声音。 “如果你不给我和我朋友准备一条离开这座城市的安全通路，我只好从佣兵转职成绑匪了。” 这番计划令他自己也心惊胆战，但说着说着，尤里安的情绪和思想又开始变得极端，这次连他自己都有所察觉，“你也不用想把这里的人憋死，我只等半小时，一旦超时我就开枪。我之前拿足了子弹，算上这里每个人质，连同我自己和我朋友人人有份。” 躲在保险库角落的人质们方才以为已经置身事外，毕竟双天会没道理找他们麻烦，看到尤里安的举动，顿时慌了。 “你想做什么！” “你这疯子！” 尤里安调转枪口指向这些达官贵人们，手指已经放上扳机，“各位都别轻举妄动，万一走火就不好了。我不想动粗，也不想白白少了筹码。” 在人质们此起彼伏的惊叫中，尤里安余光扫向罗伯特，却见他冲自己微微点头，还用幽浮遮掩着竖起大拇指以示鼓励，一阵感动顿时涌上心头。 尤里安微微抬头，直面正对着自己的监控探头，“当然，离开城市之后的载具也给我准备好，我会挑四个人质一起上车，等我开出圣塔城......并且确认安全之后，我会把人质逐个释放。” 数秒的寂静后，德肖恩发话了。 “就算他们死光了，对我又有什么影响？” “确实没什么影响，既然城市在手，自然权势无限，你想要多少信用点都可以随便发。但是绑架这么多重要人物然后导致他们死亡，对这座马上要改名的圣塔城影响很大吧？” 既然这位双天会头头说的是接管，昨晚也没有在城里疯狂破坏，现在也没把议会塔炸塌，说明这帮人不是以破坏秩序为目标的恐怖分子，他们是想统治城市！ 尤里安是在赌，而手握回溯的他早就立于不败之地——不论对方怎么反应，他都有后手可用。 扩音器对面传来一声冷笑，声音如此熟悉，是“鬼魅”，“那就杀两个试试啊，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种。” 糟了。 对人开枪尤里安早已不陌生，但让他对着这些和他并无仇怨的人开火，他的确做不到。这么一犹豫，眼看就要露馅，忽听两声爆破似的枪响，枪声在密闭空间内震耳欲聋，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 保险库内两名躲在角落的人质应声倒地。 开火的是罗伯特，用的是黑帮身上搜到的手枪。 第七十五章 外援 在保险库内的惊慌尖叫和大喊声中，人质们乱作一团，有的人蜷缩在角落，有的人壮着胆子查看那两个倒霉蛋，还有人想扑上来抢夺武器，但被尤里安用枪指着喝退。 事情发生的很快，不过尤里安看得一清二楚，子弹根本就没打到人——幸运的是，也没有反弹回来伤到其他人。 被罗伯特夸张的瞄准姿势对到的人质很聪明，不知是不是怕再被补枪，即使没被打中也立刻倒地装死，还有个甚至装出抽搐的样子，在地上扭了一阵才停下，倒是有点用力过猛了。 密闭的保险库里弥漫起一股尿骚味儿，不知是谁被吓到出丑，也没人提出来。 骚乱略微止息后，扩音器又传出声音，这次是德肖恩，“半小时不够。” 尤里安已经从短暂的震惊中缓过来，赶紧把戏演下去，“你神通广大的双天会会长还有办不到的？半小时一过，每隔十分钟我就帮你减少一个人质。” “对了，也别想往这里灌什么毒气，我一发现不对，直接随便开火，拉到几个垫背的算几个。” 扩音器的嗡嗡响终止了，显然已经中断广播。尤里安放下枪，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仿佛刚从水里出来。 罗伯特把通讯器塞给他，虽然和外界通讯已经没有意义，但里头竟传来罗伯特的声音——那还是罗伯特的异能作用下，合成音传来的讯息。 “保险库里的摄像头画质很差，他们看不清的。”罗伯特眼中蓝光微闪，用不作声的方式解释道：“如果看得太清楚，放什么东西进去就容易被观察到。” 尤里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担心双天会还有人在偷听，只能对他说句“干得不错”，随即转向人质，“都不准说话，谁要是出声，别怪我不客气！” 人质们已经发现那两个“死人”是装的，纷纷松了口气，不过鉴于他们手里真的有枪，风凉话倒是没说出来。被吓得尿了裤裆的人尴尬地挪了点位置缩着，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说没人发现。 接下来便是等待。 时间轴上的时间不会出错，尤里安的眼神不时在那两挺机枪上打量，罗伯特举着枪来回转悠，入戏地扮演着他的同伙——即使手指压根没放上扳机。 保险库里异常闷热，大概是空调被关掉了，尤里安不时检查通风口，确认氧气还在输送。 二十分钟过去，他思考起要不要出声催促一下双天会，再施压一下，脸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刺痛。他顺着感觉看过去，发现是几名正对保险库门坐着的人质正盯着自己。 “你们在看什么？” 说完，他才想起来要严厉些，没准双天会还有人在偷听。于是把声音放大了些，语气尽可能凶，“看什么呢！” 最后那个“呢”字刚出口，他后颈便感觉到一阵冷风拂过——尤里安身后是那扇炸药都打不开的密闭大门。 可封闭的保险库里，怎么会有风？ 尤里安立刻转身，枪口瞄向保险库大门，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几发子弹顿时打在他胸腹处，虽是橡胶弹，但冲击力仍然足以打断肋骨。震爆弹如暴雨袭向尤里安，一发子弹正中他右手腕，枪霎时脱手。 人质们高声叫嚷起来。 那扇严丝合缝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悄悄打开，缝隙处露出几名拿着镇暴装备的双天会帮众，还有笑容惊悚的查理。 【4月30日11:30】 救人质，救人质......好紧张啊...... 会被发现吗？要一路冲到关押人质的房间吗？ 抱着箱子正欲上前的罗伯特撞到了尤里安身上，前者不知为何忽然停下了脚步，还没等他问发生了什么，尤里安已经调转方向，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迷茫的罗伯特依稀听到他的喃喃自语。 “不行，救人质的计划不行......” 尤里安喃喃说着，双手抱头，好像很痛苦。 行动还没开始怎么就不行了？ 罗伯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只能抱着炮台模式的幽浮坐在他旁边，等他缓过来。 而尤里安脑中思绪飞转，复盘着刚才的一切。 是啊，双天会控制城市之后，肯定把同伙全都放出来了。 除了查理，还有谁能静悄悄地慢慢转开保险库大门呢。德肖恩一开始就把尤里安算计了，故意告诉他保险库大门打不开，却悄悄派人行动。这个奸诈的家伙从没打算放人，只是在拖延时间，以便让查理用异能打开门。 尤里安偶尔才查看大门情况，只要转轮转动的速度不快，就无法察觉，但那些待着不动的人质一定发现了保险库的转轮在自行旋转。 只是，不管他们说不说出来，结果都没有变化，因为他不会对这些无辜人开枪的。 ......或许这些人质做了很多对不起城市市民们的事情，但尤里安还没自负到觉得自己能审判他们，裁决他们的生命。 还有别的办法吗？会不会只要更改哪个步骤就可以走出死局？ 就这么坐了几分钟，不断排除以拯救人质为基础的计划可行性，他终于没了主意。 如果d点位的军械库是被议员泄露的，那么宴会的绑架到双天会取得大量装备，之间就存在必然联系。让他单枪匹马阻止双天会，实在是太过困难，再往前回溯寻求官方帮助也行不通，他们大概会觉得他精神有问题！ 双天会的人已经在去军械库的路上了！ 要怎么做？再往前回溯？阻止罗斯托夫议员赴宴？可是只阻止他一个真的有用吗，现在可是第二次机会了！ 焦虑之际，通讯器轻微震动，尤里安没去理会，他不想听莱斯特冷嘲热讽。 他听到罗伯特接了通讯，感觉到对方在自己身边坐下，小心翼翼把通讯器递过来。转头看看罗伯特真诚又略带迷茫的表情，他还是接了通讯。 “在磨蹭什么？怎么不行动？” “......双天会得到d点位的密码了，他们已经出发，拦不住了。”百般无奈的尤里安把情况告知了这位贵公子，等着对方的质问和嘲讽。 然而，莱斯特却说，“那不是更得赶紧？” “你知道d点位的事情？” “我什么都知道。”莱斯特沉吟片刻，“眼下，倒是还有个解决方法。” “什么？” “杀掉德肖恩，然后向城市进行广播，宣布他已死的消息。” “说得轻巧，他身边这么多干部，我们两个怎么做得到？” “等着。”贵公子说完，就离开了通讯。 尤里安用力按着额头，继续坐在楼梯上，偶尔侧耳倾听周围有无异动，他的神经还是紧绷着。 罗伯特把通往楼道的门锁上了，省得有人突然推门进来发现他们，接着便走到尤里安身边坐下。 “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搞得我一头雾水......”罗伯特说，“但不知道为啥，我觉得你说的准没错。”说着，技术员对尤里安竖起大拇指。 “谢谢......”尤里安长叹一声，意识到自己钻牛角尖了。还有一次机会，没必要这么着急。 神经一缓，他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兴致，“等这事结束，咱俩要不要拜个把子？” “不要这么早立g啊！” 等了一会儿，通讯又传来响动，他们纷纷戴上耳机。 “算你们好运，队长知道任务目前的情况之后，已经有所计划了。” 闻言，罗伯特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有救了！” 又是这个“队长”？这到底是何等人物？ 尤里安纳闷着，准备好好听听这位队长给出的计划。 “听好了，我只念一遍......” 第七十六章 第二次机会 “议会塔的77层是中心广播室所在，双天会一直在对城里循环广播，广播系统和安保系统应该是独立的。第一步，先录制一段文件，通过调整系统，做好远程遥控播放‘德肖恩已死’消息的开关——这对罗伯特来讲不难。” 莱斯特用念稿子的平板腔调念道。 “第二步，把这个开关交给不在塔内的莱斯特。” “第三步，挑选一个合适楼层，这一层需要同时具备从外部可见的清晰视野——比如大面积的玻璃，最好有独立的部分安保系统，具体由执行人选择。” “第四步，找......制造事端或其他因素，把身处顶楼的德肖恩引到合适楼层。如果诱敌失败，立刻撤离。”通讯对面沉默片刻，“剩下的，就是随机应变了。” 这个计划整体挺简单的，但尤里安敏锐地注意到莱斯特那不自然的停顿。 “你是不是略过了什么？” “有什么可略过的？” “说清楚，你是不是有东西没念！” “那是我自己的任务安排，和你们无关。”莱斯特回绝的很果断，“楼层我已经挑好了，你们去完广播室之后，迅速下到70层，到那一层的中央厅待命。” “罗伯特，等我说完，就掐断通讯。对付德肖恩的时候，你留守在不会被战斗波及的位置，设备交给尤里安，让他跟我实时通讯，通讯要在离开广播室之后再重连——这都是队长的安排。” “明白。”罗伯特回答。 “如果任务失败，你们就从停机坪撤离，但必须一起走，浮空车只能出其不意地接近议会塔一次，动作一定要快。好了，完毕。” 罗伯特立刻掐掉通讯，把两个耳机都交给了尤里安。 “我总觉得这家伙有鬼......”尤里安收下东西，仍然不是很放心。 “至少队长的计划不会有问题的，我相信你，也相信队长。” “你们队长肯定比莱斯特讨人喜欢吧？” “那当然，队长对我们可好了，我经常蹭他宵夜呢。” “有机会我可真想和他见一面。走吧，还有十层楼要爬，接下来可不方便说话了。” 爬楼梯的途中，尤里安的头脑仍然无法安静下来，不断重复播放着之前营救人质过程中的种种，疑问逐渐抽丝剥茧，除开无能为力和已经清晰的片段，剩下的疑惑便只有一个了—— 保险门被逐渐开启的时候，为什么预警没有提示他呢？ 仔细一想，在他觉醒异能之后，预警的话就开始变多，但仍然在一些关键时刻掉链子。 之前追踪实验室的时候也是，保险库门这次也是，它内部的运行规则究竟是什么呢？ 在手术台上半梦半醒的时候它难得说了一大堆话...... 同这种能力相伴这么多年，尤里安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并不了解它。 难道并不是在他身陷危险或者遭遇攻击的时候，预警才会提示吗？ 罗伯特忽然拽住他，尤里安正要发问，却看到他伸过来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 他们爬楼梯的时候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此时停下来仔细倾听，头顶遥远的地方竟传来人声，似乎是两名双天会成员在窃窃私语。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这条楼梯上遇到人。 对于楼梯间，双天会并非不设防，但是光议会塔外围的安全楼梯就足有五条，彼此之间能抵达的楼层不一，路径相当复杂，他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把守住每条楼梯。大概是本着出入口已经被控制，楼梯并不那么重要的想法，楼梯间的防御相对空虚。 他们已经爬到第69层，距离任务的第一步还有足足8层楼远。眼下这样子，必须要改路线了。 尤里安给罗伯特打手势，示意直接进入楼道，随机应变。 议会塔69层似乎被用作仓库，他们蹑手蹑脚潜行经过，换到另一条楼梯，却仍然听到了头顶传来交谈声，这次更近。 尤里安壮着胆子探头到扶手间隙往上看，从搭在扶手上的手臂距离看来，双天会在72层以上都安排了人防守。 怎么办，再换条楼梯碰碰运气吗？ 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双天会派往d点位的人员不知何时就会带着精良装备杀回城市，他们必须加快动作。 稍作思索，尤里安觉得还是得把这情况告诉莱斯特，虽不指望他出什么主意，但那队长没准知道应该怎么办。 一打手势，他们重回仓库，尤里安找了个远离楼梯间的角落，蹲在两个箱子之间，把情况跟莱斯特说了。 过了几分钟，通讯对面才传来贵公子有些懊恼的回复。 “撤离吧，保持通讯，我派浮空车到70层的室内停机坪去接你们。” 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的尤里安并不惊讶，瞄了眼松了口气的罗伯特，他还是有些不甘心，“那圣塔城怎么办？” “你是个人英雄主义者？” “别给我扣帽子！”尤里安下意识反驳，“不跟你讲了，我们现在就去撤离。” 话虽如此，掐断话头的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圣塔城再怎么说也是他长大的地方，眼看就能改变这座城市的未来，只临门一脚的功夫却要放弃，他不甘心。 不过他究竟是对这座城市抱有感情，还是单纯地怀念过去的时光，尤里安自己都说不清楚。 “走吧，咱们去撤离。” 罗伯特抱着幽浮跟在后面，二人蹑手蹑脚通过楼梯爬到70层，没走两步就被一扇电子门拦住去路。一直没来得及发挥看家本领的罗伯特兴冲冲掏出破解器，开始处理门锁。 “这里还真有独立安保......搞定了，密匙已经好几天没更新过了。我看看......我现在有这层门禁，消防系统，停机坪出入口的控制权了，这叫什么安保嘛。” “直接把路上所有门都打开吧？我还第一次见室内停机坪呢，是什么样子？” 尤里安凑过去，发现破解器的屏幕上显示着本层地图，一个圆形大厅连接着外面一圈小房间。从这里出去，再穿过接待大厅，就可以进入室内停机坪了。 “也没什么新奇的，就是把外墙折叠收起来，延伸一条跑道出去罢了......搞定，咱们走吧。”伴随罗伯特的话语，门对面传来依稀的机械运转声。 单枪匹马营救了好朋友，然后以电影主角式的方法撤退令罗伯特这个文职人员倍感激动。至于圣塔城的未来，他又不是这里人，没有尤里安那种乡土情怀。 罗伯特一马当先把手伸向感应区开门，门禁变成绿色，向旁滑开，露出“鬼魅”的身影来。 枪响。 第七十七章 豪赌 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在尤里安眼中，这突然的惊变放慢了。 罗伯特背后炸开一朵血花，枪声仍未散去，“鬼魅”眼中的轻蔑和冷意已被尤里安尽收眼底。 一时间，他头脑空白一片，无法理解事情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但他并未呆愣原地，尤里安条件反射式举起枪，扣动扳机。 子弹穿透“鬼魅”的身影，敌人化作雾般的阴影消失，整个世界恢复了原本的速度。尤里安接住倒下的罗伯特，看到一团血污从技术员胸口逐渐扩散，机器助理滚落在地。 【前面！】 力场挡下几发子弹，尤里安抬眼看向圆形大厅，在战斗本能的催促下，他不退反进。放下罗伯特，他在力场消失的瞬间纵身前扑，躲进圆形大厅原本为接待作用的柜台后。 “不多看看你那朋友吗？”“鬼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再过上一两分钟，他就要给自己的血呛死了。” “阴魂不散，你就不能死远点？！”热血冲上头颅，尤里安满腔愤怒无处释放，直接探出掩体开枪。“鬼魅”抱着胳膊在原地不闪不避，子弹一到，再度化为阴影消散。 尤里安的目光在倒地的罗伯特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向大门敞开的停机坪，跑道已经延伸出去，外墙已经打开，直通议会塔外。如果现在把罗伯特带出去，或许还有救！ 他能想到这点，“鬼魅”自然也能，又或者说，这名罪犯之所以不杀罗伯特，就是为了把尤里安牵在这里。 尤里安跑向罗伯特，刚到半途，便感觉到寒冷迫近，没等预警出言，他主动半仰上身跪倒在地。 割向他喉头的利刃从头顶划过，切断几根发丝，前冲的力道带着他在地上滑出几寸，随即翻滚回首，举枪逼退“鬼魅”，终于到了罗伯特身边。 此时，尤里安才感觉到腹部作痛，伸手一摸，腰侧不知何时开了道口子，伤口极深。 膝盖传来阵阵疼痛，罗伯特尚有心跳，机器助理躺在一旁，红灯一闪一闪的，它为什么没有变成自动炮台？ 【把它扔出去！】 毫无疑问，敌人又发动攻击了，即使预警的指挥有些跳跃，尤里安还是遵照指示，单手抓起眼前这团铁坨子，把它当做铁饼扔了出去。 子弹正巧打在飞行的金属机体上，幽浮的飞行轨迹因此中断，坠落在在圆形大厅正中央，将一张桌子自正中砸断。 一击不中，“鬼魅”迅速逼近过来，再待在门口就是当活靶子。尤里安离开罗伯特，躲到门边几张沙发后面躲避射击。沙发靠背被打穿，海绵在空中飞散。 尤里安捂住腰间伤口探身反击，却看到“鬼魅”已经逼近过来，枪口更是对准了罗伯特。 一个要命的选择摆在眼前：是无视罗伯特的危机拉开和敌人的距离，还是利用异能去救人，把自己陷入危险？ 尤里安朝罗伯特的方向伸出手，眼中蓝光闪烁。力场释放，拦住了那要命的子弹。 “可真是好朋友啊。” “鬼魅”露出胜券在握的满意神情，他手中枪支发出空仓挂机的声音，便随手丢弃，趁尤里安异能冷却的间隙，他反手持刀砍来。 敌人已来到身前，尤里安根本没有瞄准射击的时间，他后撤勉强避开一刀，后背却撞上大厅墙壁。第二刀紧随其后，避无可避，砍进他抬起阻挡的右臂，刀刃入肉，一直砍到骨头才停下。 尤里安强忍疼痛挥拳还击，“鬼魅”左手一抖，袖中又滑出一把匕首，照着尤里安动作不畅的左手抹来。 眼看就要陷入绝境，却听大厅中央一声枪响，敌人的身影骤然消失，子弹扑空打在墙壁上。 在二人缠斗之际，自动机枪已经悄悄拼接成型，虽只搭载了一把小手枪，但这毕竟是能打子弹的家伙，“鬼魅”不得不避！ “烦人的机器......” 机枪上的摄像头来回扫视，射击范围内却找不到敌人，幽浮的摄像头只捕捉到尤里安咬紧牙关，勉力举起枪支的身影，匕首还卡在他手里。 【丢失目标】 “鬼魅”的身影浮现在自动机枪后方，尤里安拼尽全力扣动扳机，子弹逼退“鬼魅”重回阴影，可枪也从尤里安掌中脱手。他再也站立不住，踉跄着坐倒在地，后坐力震裂双臂伤口，两只袖管顿时被浸透。 【把枪拿起来！】 精神恍惚了一瞬间，尤里安伸出颤抖的手，抓住掉落在地的手枪，重新站了起来，却不知自己是否能撑着再开一枪。木质握把因为血流，在他指尖不住打滑。 砰！ 大厅高处那太阳造型的日光灯被打碎，四下陷入黑暗，只剩下停机坪方向透来的天光。尤里安只感觉到一股冷流朝自己涌过来，虽然知道拦不住“鬼魅”，但还是在前方释放了力场。 一只手从身后掐住他的喉咙，枪管顶上太阳穴。自动机枪顿时转过来，上面搭载的手枪枪口对准“鬼魅”，却没有开火。 “开枪！”尤里安用尽力量朝幽浮大喊，“开枪啊！” “鬼魅”把枪口调转过去对准自动机枪，将最中央的机器助理打得粉碎，自动机枪顿时散架，爆出一股电火花，再没了动静。 恶徒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 “果然，和尤利西斯差的还是远了。” 不知究竟是愤怒和不甘造成的幻觉，还是尤里安自己的臆想，他竟听到子弹飞行时发出的尖啸。 他一定是死了。 掐住他喉咙的手松开，他向前扑倒，坠向虚空，愤怒在意识中熊熊燃烧。 【回去】 没错，回去！ 闪电般的蓝光自他眼中迸发，时间扭转，折叠，将既定的事实重启。 下一刻，尤里安已经拖着双手的伤势跪倒在地，扑向掉落的银色手枪，这次他左右手合握，以别扭的姿态拿起了枪支，跪坐在地，等候着“鬼魅”到来。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这是一场鲁莽的豪赌。 但尤里安就是这么做了，他要“鬼魅”死。 尤里安要亲手杀了他！ “幽浮，把权限用上！” 话音未落，“鬼魅”已经如约而至，伸手掐住尤里安的喉咙把他提了起来，举枪对准自动机枪。 不需要肉眼查看，尤里安就知道“鬼魅”的姿态如何，他一清二楚。 怀着满腔怒火，尤里安调转枪口，扣动了扳机。 水流自头顶洒下，浸透一切，朦胧了整个世界。 满身泥泞的斯图卡尔丢掉卡死的步枪，拔出腰间的银色手枪对准前方。雨水浸透全身，沿着他的脸庞缓缓流淌，他极力睁大眼睛，稳住手臂，瞄准十步开外的那两个身影。 他来得太迟，前方的战斗已经结束。 “鬼魅”持刀搭在舒的脖子上，谨慎地藏在人质身后，几乎不露任何破绽。 “尤利西斯，还想多搭上一条人命吗！” 十五号设施的残骸在雨幕尽头熊熊燃烧，又是一声爆炸，碎片横飞，仿佛彗星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巴砸在战场上。 “鬼魅”还在喊着什么，但斯图卡尔的整个世界已缩小到舒身上，从那兼做他妻子和战友的人眼中，他看到了无声的话语。 【开枪】 第七十八章 落幕 “鬼魅”自诩是个幸运的人，那把拥有银色朴素涂装的手枪曾经命中他头颅，子弹却在颅骨上跳走，只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尤利西斯夫妇急于回援十五号设施，只当他已死在雨中，便抛下他匆忙离去。 在故事中，但凡事都有第三次机会，只是他不可能知道，第二次机会给他带来的胜利，已经在时间的夹缝中无声消失。 水流自消防喷头洋洋洒洒落下，死亡随之悄无声息地到来，那种阴森的冰冷穿透皮肤，渗入“鬼魅”的皮肤。这不是征兆，这是预言。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他异能的关键是“环境状态”，周身环境的瞬间变化，会导致他的异能中断。 很多对手都曾错误地判断他的异能，以为移动路径就是他的死穴，更有甚者尝试用破片炸弹和雨水环境对付他，结果落得身死的下场。 谁知今日，尤里安和幽浮精准的配合，意外击毁了他通往胜利的阶梯，正如当年尤利西斯夫妇依靠对彼此的信任那般。 喉咙上那只手松开，尤里安明白了结果，他用还能活动的几根手指勾住枪，甩开“鬼魅”扑倒的尸体，奔向罗伯特。 结束了。 在双手手肘以下几乎都动弹不得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咬住罗伯特的衣袖才能把对方抬起一点，幽浮从机枪框架挣脱出来，开足引擎马力帮忙，终于合力把罗伯特放在他肩上。 罗伯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从对方半睁着的眼睛里，尤里安瞥见异能发动的蓝光，终于明白第二次机会时，幽浮为什么不开枪。 “鬼魅”死了，他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只是却没有什么实感。 尤里安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过满地积水，迎向停机坪方向的曙光。 越过那具尸体的时候，尤里安终于想明白，这家伙是死于贪心。如果不是“鬼魅”一直想知道所谓“第二支觉醒剂”的下落，怎么会留罗伯特和他的活口？ 有了异能还不满足，活该。 踏上停机坪区域的塑胶地面，他忽然听到身后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尤里安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尽可能加快脚步往外走去。 他听到门扇关闭，随即是砸门的动静，停机坪上空荡荡的，他们很快走到了延长出去的跑道上。此刻，两人已经离开议会塔，沐浴在刺眼的阳光下。 他转头环顾，寻找浮空车的影子。 “车在哪？”尤里安对着通讯器对面问，感觉到罗伯特的胳膊从自己肩头滑落，他想要俯下身重新抓住同伴，然而几近脱力的自己双腿一软也扑倒在地。 “莱斯特，回话！车在哪！” 通讯器里一片寂静。 室内停机坪入口处的门轰然倒塌，尤里安回首看到数名枪手冲向停机坪，被他们簇拥着的正是双天会领袖德肖恩，此刻这险恶之辈脸上的和蔼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和恼火。想必是发现自己合作多年的得力干将死亡，终于装不下去了。 “待在我旁边！”尤里安朝幽浮喊道。 没等听到枪响，他便释放力场，尽可能把罗伯特往力场掩护下拖过来，幽浮在后面帮着推动，但作用甚微。 打在力场上的子弹落声密集如雨，眼看一秒钟的时间马上要到了，一道棱角分明的阴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延长跑道边缘，高速漂移，挡在了尤里安和罗伯特前方。 几乎是同时，一道奇怪的熟悉的噪声划破长空，动静是如此响亮。 枪声忽然停了。 浮空车面朝尤里安这侧的门打开，之前见过的那名管家跳下车，半拖半拽地把他们拉进去。一进车厢车辆便自动升空，急速远离议会塔所在。 管家双手托住罗伯特腋下，将他整个人提起，放进车辆中央装载的医疗舱，罗伯特迅速沉入舱内的胶状溶液中，幽浮随之降落在车厢地板上。 “再撑会儿，这就往城外开。”管家递来一块敷料，利落地往尤里安腰侧一按，敷料立刻把衣物连同底下骇人的伤口一同封住。“别掉下去了。” 尤里安无力地点点头，听见管家走进驾驶室。他手臂和腹部的疼痛已经变成麻木，坐在敞开的车门边，狂风将他的发丝卷得凌乱不堪，议会塔之外的世界显得很陌生，仿佛是上辈子看到的。 车辆调转方向后，敞开的车门重新对准议会塔，尤里安双腿悬在车外，疲惫地盘算着奇怪最后听到的那声究竟是什么动静，总觉得回溯前已经听见过一次了。 凭借过人的视力，他清楚看到停机坪上的枪手们已经逃散，地上躺着一具难以分辨是否曾经是人类的破碎躯体。 那是德肖恩。 正对着议会塔停机坪方向的一栋高楼里，趴在长桌上的莱斯特掀开伪装布翻身跳下，完全无视发烫的枪管，干净利落地拆掉狙击枪，把所有装备都塞进手提包里，不忘给管家下指令。 “把他们送走，这事该了结了。” 重新披上外套，他离开这间住户都已逃出城市的民房，走进电梯，按下顶楼的按钮。他现在心情正好，于是立刻向队里汇报情况。 “计划顺利完成，德肖恩已死。” 耳机里响起一个富有磁性的嗓音，听起来是个中年人，“‘鬼魅’呢？” “死了，没机会问话了。” “任务收尾后把报告交上来——不要又全都扔给罗伯特。” 莱斯特并未接话。 一个年轻的声音接上话题——是队长，队长等那中年人说完，才问起任务情况，“没有完成广播设置吗？” “他们没到广播室就被拦截了。” 还是队长了解莱斯特，一下就听出他话中有话。 “‘他们’？你把谁当成弃子了？” 莱斯特推了下眼镜，承认了，“花时间再找弃子不确定性太大，我拿那个叫尤里安的当了诱饵。看起来，双天会里有个追踪通讯信号的高手，‘鬼魅’到的比预计的还要快，不过毫无意义。” “乱来之前总得跟我说一声，让我准备预案。你让我怎么跟头儿交代？”对这位股东，队长当然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只是哀叹，“格兰妮会杀了我的，你明知道姑娘们......他俩没留下永久损伤吧？” “你在质疑我的水平？” “没有没有......那么，任务进入收尾阶段，你先离开圣塔城，观察一下城内变化，记得及时报告情况。我得给罗伯特安排一次休假了，这种情况......完毕。” 电梯门打开，莱斯特爬上天台，浮空车已经在顶楼等他，管家在车边蹲着查看车身的弹痕。 “都送到医院了？” “其中一个伤势太重，已经进医疗舱了，另一个人已经送到就近医院，如果情况恶化，再往城外转送。”管家汇报道。 莱斯特点点头，乘进浮空车。他心情大好，罕见地没有对管家用这辆经历过战斗还载过人的车接自己而出言刁难。 车辆刚刚升空，城里的广播就响了，内容令莱斯特也不住望向窗外。 “在此告知全圣塔城公民，双天会的头领德肖恩已经死了！其帮派的剩余帮众，立刻放下武器向治安队投降，后续可从轻处理！” 有人质跑出来了吗？还是双天会的其他小头目见大势已去，主动放人投降了？ 想到这里，莱斯特便不再推演。 任务已经结束，其他事情他都不用关心了。 “晚上我要去核心城用餐，安排一下。” “北区的绿岭餐厅可以吗？” “就这样吧。” 车辆拐了个弯，越过硝烟弥漫的圣塔城，驶向无边荒野。 第七十九章 佣兵天演 尤里安感觉自己睡了很久，逐渐苏醒的过程像是从深水中浮上来，心中满是宁静。 他打量着这间黑暗的病房，窗户离他很近，微微拉开窗帘一角，房间骤然亮了起来。 日历上显示，现在已是五月份了，尤里安昏睡了一周还多。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然而床头花篮里只残留着一些枯萎的茎叶。适应光线后，他有些虚弱地望向窗外。 新城区看起来仍是百废待兴的样子，街上到处可见清理废墟的拾荒者们。在氛围压抑，到处都是葬礼和巡逻兵的街道上，拾荒者们是唯一的欢乐源泉。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是城市人了。 经历长眠的他头脑昏沉，思维慢慢地恢复清醒。他在床头一堆礼物中间找到一块平板，上面有一段视频。 播放后，画面一片漆黑，很快响起罗伯特的声音。 “喂，开始录了吗？开始了？哦！” 罗伯特退到画面远处，这才让人明白刚才不是画面黑，是他不小心按在了摄像头上。 “尤里安，我刚从治疗舱出来，顺便来病房探望了一下，不过你还没醒。我现在好得很，就是有点肢体不协调，回头得做体能训练了。”技术员笑着抬起胳膊，试图挤出不存在的肌肉，“队长让我马上回去做任务报告，我接下来可能会很忙了。” “有机会来希普纳尔的话记得来找我玩，地址打在屏幕下方，就我手指的这里。存档给你留着呢，咱们还没打通关呢！” “哦对了，格兰妮也过来看过你了。”他凑近摄像头，压低声音，做贼似地左顾右盼，“不过她威胁我不要告诉你，不然就揍我，千万别把我卖了啊！” “祝你早日康复，记得给我来电话！” 录像结束，尤里安微微一笑，把面板放回去。发现自己手上挂着的葡萄糖快打完，他想起身呼叫护士。 这么一坐起来，他才发现自己两手伤势虽好，但留了两道疤，了。他盯着这两条长长的伤痕，手指沿着略微凸起的皮肤划过，感觉很是奇怪。好在不痛不痒，只是痕迹而已。 老爸常说伤疤是战士的勋章，他这回也算是得到“授勋”了。 按了呼叫铃，等候护士的间隙，他翻了翻床头的病历本，医生在对他长时间昏迷的诊断是“超载”，令他很是纳闷。战斗时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每次回溯前使用的异能也会算上吗？ ......而且，睡了这么久居然没做梦，还真稀奇。 护士帮他摘掉吊瓶就离开了，闲着没事干的尤里安赶紧跳下床活动身体，浑身关节嘎吱作响。正做到伸展运动时，一名陌生人走进病房，尤里安利落地一甩胳膊，停下来同对方握手问候。 “很荣幸见到你，先生。”对方一开口，尤里安才认出这是乔拉德议员的秘书——他们只在电话里讲过话，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这么说来，人质们应该都没事。 “怎么说？”尤里安很好奇，“城里现在情况平稳了吧？” “双天会投降了，新议会已经开始组织审判活动，预计有三到五千人会被判刑。” “这么多人？” “大部分是趁机作乱的罪犯。得知德肖恩死后，双天会有很多成员趁乱逃出城了，眼下还在追捕。出于安全考虑，你近期最好不要离开城市。”秘书解释道，“乔拉德议员现在是议会长了，他叮嘱我一旦你醒了，就代表他来探望一下你。要不是你击毙了德肖恩和‘鬼魅’，城里现在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过奖了......请帮我转达，我现在挺好的，恨不得马上出院。” “那就好，我去让院方安排一下手续。” 又寒暄几句，秘书便离开，尤里安等他走了，用在床头抽屉里找到的手机——不知道谁这么贴心帮他补办了手机卡，还换了个新机型——补习起自己昏迷时错过的新闻。 德肖恩死后，双天会大乱，还发生了内部冲突，一部分有投降意向的成员释放了被抓的议员和人质们，并且广播了德肖恩的死讯。治安队抓住时机进攻议会塔，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重新接管了这栋建筑。 之后整座城市就恢复了秩序，仿佛所有人都瞬间从疯狂中清醒过来，恢复速度令人惊讶。 至于那些前往d点位的双天会成员，在回程中听闻老大死讯，纷纷逃进了荒原，去向不明。 尤里安又翻了几条新闻，发现特殊监狱的罪犯竟然作为交换人质的条件被释放了，查理毫无疑问也在其列。她既然没被抓，肯定已经逃出城。以后得小心些...... 毕竟，“鬼魅”确实是尤里安杀的。 这次落到他身上的荣誉太大，现在让这些媒体撤回【代号x单枪匹马化解圣塔城危机】之类的新闻也来不及了。 莱斯特竟然把行动的所有功劳全扔他身上，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拿他当挡箭牌。 回想行动全程，他仍然有些疑问：德肖恩是怎么死的？被狙杀的吗？ 是那名救过他的狙击手干的？那人究竟是谁？也是罗伯特同一个赞助公司的同伴吗？ 事情结束后回头一想，第二次机会他愤而回溯的时候曾以为自己被杀了，可“鬼魅”还没拿到觉醒剂怎么会杀他？ 问题太多，一时间解决不了，尤里安不喜欢纠结这些事情，既然不关键，便继续刷手机。 在以为自己已经看完所有有用消息，他忽然又瞥见一条和市立研究所有关的新闻——双天会袭击研究所的时候，“师匠”被杀了。 这倒是不意外，双天会不可能容得下“师匠”这样的人。就是有点遗憾。 毕竟尤里安知道，那家伙还是挺单纯的，没有刻意作恶的心思。“师匠”一死，世界上就损失了一名杰出的药学家。 他放下手机，静静地放空头脑思考着。 病窗外隐约传来哀乐和院子里病人们的谈话声，五月正是个气候宜人的月份，微风拂过窗帘，吹动尤里安的短发。 回想整个四月份的经历，尤里安惊觉他最开始是一个人，现在竟然又变成一个人了。 不过这场冒险收获颇丰，他结交了一个有过命交情的好兄弟，也收获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了父母的代号。 【尤利西斯】 这个名称如雷贯耳，尤里安小时候当睡前读物看的神话故事没白听——这是掌管生命更迭，世代轮回之神的名字。传说这个神明有光暗两面孔，用作两个人的共用代号，确实合适。 尤里安很喜欢这个代号，它不仅威武，还蕴含着很多内涵。但父母已经把它占用了，自然不能再用。不过这给了他灵感，反正他不善起名，用一个类似的词汇当做自己的代号不是正好？ 于是，他在佣兵公会的应用上填写了等候他已久的代号，换掉那个难听的临时代号。 【天演】 反正都是差不多的词汇，也代表一种传承吧。 办完这件事，他收拾东西准备出院。 不知怎么回事，他醒过来的消息不胫而走。为了避开围住医院的那一帮媒体，办理完出院手续后，尤里安低调地混在一群工人中间，从医院后门溜走了。 回到出租屋，他毫不意外地看到门上贴着一堆催缴单——不外乎是水费电费管理费还有房租，幸好他的行李没被扔出去。 给房东缴费时，尤里安才发现佣兵公会如此贴心，竟然帮他把德肖恩还有鬼魅的通缉奖金都领了。 存款瞬间攀上七位数，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尤里安有些迷茫，忽然不知道拿这么多钱有什么用。钱来得太快，毫无实感。 ......还是正事要紧，花钱的机会反正有的是。 拉上窗帘，搬出藏在床底下的保险箱，他小心翼翼地按动输入盘，回答了第三个保险箱提出的问题。 【我们真正的名字？】 【尤利西斯】 保险箱打开了。 第八十章 跨越时空的来信 尤里安多次设想过第三个保险箱可能放着的东西，从比较不切实际的核弹发射器到俗气的金银珠宝或者什么超高级银行卡都想过，但他实在没想到，第三个保险箱里放着的竟然是一大堆纸，足有数十张。 这些纸张材质特殊，还额外用塑封保存，防止虫蛀水淹。每一摞都以生锈的小夹子分堆固定，最上面加上一张写有编号的纸，按顺序分成三堆。 尤里安从最薄的一号文件开始看，发现这竟然是父母写给自己的信。 【希望看到这封信的是我们的孩子尤里安】 【如果不是，你必须立刻停止阅读，然后将这里所有的文件投入火中。这里记载的一切将会成为历史，但我们无法确定，这段历史是否具有杀人的能力】 【言归正传。尤里安，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或许我们已经退休，又或许我们横遭不测，而你也被卷进了我们这份危险职业带来的影响中】 【当然，如果我们还好好活着，你可以叫上我们一起，就当是看一个古老的笑话】 【这件事情很长，一封信是讲不清楚整个事件的。但我们必须把它记载下来，以防它变成过往的一团迷雾无从解读】 【我和你父亲认识于灾难年代，我们都是佣兵出身，中间的事情不用细讲，总之我们不久便结了婚。】 【2111年，我们成为了官方佣兵，为城市服务，频繁出入发生“星坠”现象的地区进行搜救工作】 【在一次任务结束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们没有准备好迎接新生命，在你出生后，才匆忙考虑退休或者改行。但你降生不久，我就被查出患上了基因病】 【进入新时代后，基因病作为一个特有的名词出现了，不再指代先天遗传病。它变得更加恐怖。】 【它有潜伏期，患有这种绝症的孕妇腹中胎儿是否会受影响，当时根本没有定论。我们讨论之后，决定加入十五号设施，因为那里是当时唯一能给出答案的地方】 【设施的领导者安德鲁一开始不愿意接受我们，费了好一番波折，他才终于同意我们以员工身份加入。】 【十五号设施是许多城市联合组织的科学机构之一，此类设施汇聚了科学界的顶尖人才，而十五号设施的主攻方向则是湛蓝物质和基因病】 【顺理成章的，我们离开佣兵行业，成为了设施的武装人员，还好，一直到你三岁生日，都没有表现出基因病的明显症状】 【加入设施之后，扪心自问，我们不认为自己在做好事，有一些事情我至今无法鼓起勇气写下，即使当了这么多年佣兵，我们的良心仍深受谴责】 【我们只希望你知道，十五号设施收纳进来的所有拾荒者都是“星坠”地区的幸存者，那些和你一起长大的孩子，全都是基因病轻症的患儿】 【写下这封信时，你还小，我们实在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许我时日不多，也许基因病随时会恶化，未来对于我们都是迷茫的】 【或许还会有第二封信，第三封信，我们都无法确定】 【我们只希望你能健康长大，作为父母，这是我们最深的愿望】 【2114年，斯图卡尔和舒】 尤里安用指头轻轻拂过塑封的信纸，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它按原样折起来，去看第二堆纸张。 最上面是一张字条。 【以下为截止2122年十五号设施停止运转为止，设施所有收容人员情况】 【理论上来讲，它应该阅后即焚，但毕竟设施已经解散，而且是我自己弄到的副本，焚不焚也没人管得着】 完全是老爸说话的口吻啊...... 尤里安掀开字条，立刻被映入眼帘的内容震惊了，一股冷意瞬间爬上脊背。 他抬头又确认一遍窗帘已经牢牢拉上，出租屋外也没有声音，这才重新低头看回纸张。 这是一份死亡名单。 纸上文字不多，基本以表格形式记录，从左到右的信息依次是，编号，死亡日期和最终年龄，死因，最前面的十几张纸左上角都标着“内区”字样。 第一页几乎全是成年人，死因是清一色的【基因病恶化】，偶尔在几个人的编号后面写了名字，在死因后面有一些手写备注，类似【恶化速度极快】【虹膜变色后坚持了29天】。字迹各不相同，显然出自多人之手。 第二页开始出现小孩，第三页甚至有不到一岁的婴儿，死因几乎全是基因病，少数先是写了【器官衰竭】，后被更正为【基因病恶化】，还有几个则是【营养不良】、【新式疗法失败】和【手术事故】。 翻到第三页，在成片令人麻木的死亡中，尤里安的目光忽然停滞。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x-251（琳），2121.12.20，8岁，因基因病衰亡】 尤里安艰难地移开目光，好不容易翻到下一页，又忍不住翻了回去，呆呆地盯着那个日期。 说实话，在他目前找回的记忆里，对琳的印象并不是很深，但他们小时候玩得很亲密，难怪芯片里的斯图卡尔和舒问起的除了格兰妮就是她。 沉默许久，尤里安继续往下看，只有最后四页纸记录的是外区的人员，他看到很多熟悉的名字，甚至自己也在列。 比起内区令人压抑的死亡名单，外区收容的都是孩子，少有死亡案例，大部分都在本应写着死因的栏目写上了【遣送离开】或者【失踪】的字样。 令他不得不注意的是，在一些孩子——包括他在内——的名字前面，都标记了一个字母【x】。 被标记上的除了他，还包括格兰妮、恒德、凯斯、杰里曼、查理、沃森和洪森、博伦。 全都是那张合照上出现过的人。 回过头再看，连琳和几个内区人员的名字前面也有这个标记。 尤里安灵光一闪，这会不会就是那场人体实验的实验品标记？ 仔细一数，外区做过标记的共有57人，且有10个被标记的孩子都死于2119年的冬天，死因是清一色的【身体不适】，一看就有问题。 余下的47个孩子，正好对应那张合照上的孩子数量。 尤里安的思绪离开名单，飘向四月份以来经历过的一切。 父亲看过这份名单，他知道标记“x”是什么意思吗？ 还是说，父母默许了？把这场人体实验当成一种危险的疗法？ 怀着复杂的心情，尤里安看起最后那堆文件，最上面仍是一张来自父母的手写字条。 【尤里安，我们的工作非常危险，但也因此积累了不少人脉，以下为我们凭借自己的印象，结合十五号设施工作人员名表进行的记录】 【如果你打开了这个保险箱，证明你已经被牵扯进了我们的过去。在我们的朋友中，可以绝对信任的有以下-两个-（被划去）这些人】 【马卡洛夫、洛卡、奈尔弗、 【如果情况有变，无法找到他们，则可以向名表中有圆圈标记的人求助】 排列姓名的那一行并不完整，乍一看仿佛是句子被截断了，尤里安研究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撰写时留的空位。 或许父母还希望能加上更多名字，只是没有机会了。 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应急情况的处理方式......可惜尤里安知道的太晚，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危机。 不过未来他或许也会用到这份遗产，谁知道呢。 掀开这张字条，尤里安赫然发现下面还有一张字迹陌生的笔记。 【你父母生前，嘱咐我万一发生意外情况，则将保险箱的第二层密码修改，设置为与他们死因相关的事件，并把保险箱藏进你们的祖宅。在存放保险箱之前，我用红笔对这份名表进行了更新】 【——马卡洛夫】 第八十一章 过往种种 整份文件均为手写，中途进行过多次删改，补充上各种履历或者印象。在一些重要人物的资料上，随处可见各种备注，甚至还有不少标记了联系方法。 资料上大部分人尤里安都不认识，他草草浏览而过，仔细查看那些在父母信件和他记忆中有明确出现过的人物。 【安德鲁，十五号设施管理者，人称“院长”，多年来潜心专注于湛蓝物质的研究】【自杀】 【有些古板，完全不顾身体健康扑在研究上，经常疏忽管理工作，值得信任】 红色字迹：“安德鲁死亡的具体原因仍然成谜，我不相信调查人员给出的结论” 【奈尔弗，安德鲁的学生兼同事，一个年轻的天才，在安德鲁死后继承了其导师的研究】【离开设施后遭遇袭击，被烧死在新研究所】 【和导师安德鲁一样，他同样是个热爱钻研胜过一切的人，奈尔弗性情温和，待人真诚，比起安德鲁，他更有魅力，只是有些不善交际。在进入设施后我们结识了奈尔弗，他帮了我们和洛卡很多忙（洛卡对此更有发言权，不过这份文件他没参与编辑，他忙着带孩子呢），有时甚至不惜违反设施规定】 红色字迹：“我听过你父母讨论设施里的情况，奈尔弗在设施里人缘很好，但有几个人把他当神明一样崇拜，因此被戏称为他的狂信徒” 【娜美，地理学家，奈尔弗的同事，两人较为亲近但并未确定关系，专门研究“星坠”现象的发生成因，特别喜欢孩子】【设施遇袭时被枪杀】 【是她率先提出要给设施外区病情稳定的孩子们塑造一个孤儿院形式的环境，一开始没有人愿意理睬她，但后来这个提议还是被采纳了】 红色字迹：“可怜的女人，杀她的人下手很残忍，大脑损坏后无法做记忆提取，凶手仍然是个谜” 读到此处，尤里安叹了口气。 娜美老师，我给你报仇了。 【艾力克斯，脑科学家，脾气暴躁，为人傲慢，即使科研能力高强，在设施里风评也很糟糕】【拿自己做大脑扫描时实验室突发电力事故，不幸身亡】 【奈尔弗的狂信徒之一，发明了深潜技术和早期的神经扫描】 红色字迹：“我不太了解这家伙，不过他搞出来的东西很好用” 【万卡·李，污点科学家之一，和艾力克斯同乡，性情相当恶劣，以作弄他人为乐，此前专门研究无人机军事化，发明了“蜂群”无人机】【设施遇袭时逃跑】 【讨厌的家伙，在设施里服刑的时候还成天弄出些事情来，到达十五号设施后参与进艾力克斯负责的课题，似乎与大脑活动和湛蓝物质相关】 红色字迹：“至今下落不明” 尤里安记得这个名字，上一次轮回时，格兰妮在列车上提到过万卡·李！难道她当时是打算借由万卡帮尤里安回忆设施里发生的事情吗？ 这个万卡身为“蜂群”无人机的发明者，会不会和【蜂王】有些联系？ 【洛卡，佣兵出身，心态年轻，很开朗的人，老说自己是空军，斯图卡尔当佣兵时的好兄弟。听闻我们的调动后，以武装人员身份一齐转入十五号设施工作】【设施解散后离开】 【可怜的洛卡，莫名其妙就当父亲了】【这话让他看见了非得和你发脾气不成】【你非要写下来吗？我就在你旁边啊】【就写就写】【说到这个，咱俩啥时候凑个儿女双全？】【别笑了，看把你美的】【行，等你治好病再提上日程】 红色字迹：“e-102” 这话什么意思？洛卡叔叔是单亲父亲吗？ 不过想想父亲的性子，这更像是好朋友之间的玩笑调侃。 盯着那行红色字，尤里安惊觉自己之前看见过这个，【菲尼克斯】最后一次犯案袭击的聚居地代号就是e-102！ 难不成，洛卡也带着一个样本，而且被那些黑客盯上了吗？ 希望他没事...... 有必要去这个地方走一趟了。 【马卡洛夫，佣兵出身，有一条着名的铁胳膊。这家伙没什么幽默感，能听到他夸人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最好的兄弟之一，目前领导一个佣兵团，算是打下赫赫威名了】 【当初还和他约过架，一直没来得及打，要不安排一下？】【省省心吧，人家都当佣兵团团长了，到处跑忙着呢】【怎么说我们也是兄弟，约个架不行吗？】【你几岁了啊，亲爱的斯图卡尔先生？】 红色字迹：“就是我了” 余下的资料里并没有什么熟面孔，尤里安看着看着，又翻过一页，资料开始变得简短起来，并且出现了照片，文字部分只有名字和一点简述，但他看得比刚才更加认真。 因为从这里开始，写到的人都是父母的仇家，或者曾经结怨的人，又或者是与他们曾有过交集的敌对人物。 这里大部分的人都已经不属于这个年代，要么落网，要么已经被击毙，只有少数几个熟面孔。 【德肖恩，曾从事城市恐怖活动，行踪不定】 【“鬼魅”，德肖恩的得力干将，以“污点人员”身份曾被发配到十五号设施，后逃离】【与设施遇袭事件有密切联系】 尤里安找出一支蓝笔，在这二人的资料后面加上【已死亡】，揉了揉胳膊上的疤痕，感觉十分解气。 看着看着，刚翻过一页的他又重新把纸翻了回去，重读一遍，摇摇头，接着往下看。 在“仇家名表”的第三页，出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菲尼克斯，最近活跃于城际网络的黑客，真实身份不明，目前罪名较轻，2124年曾在e-102活动过】 红色字迹：“可能不是黑客” 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路看到最后一页，尤里安发现马卡洛夫在这里竟用红笔添上了一个名字。 【“终末”，几乎没有任何已知特征的通缉犯，迟早会跃升到全球统计榜单的前几位，它不算是个人代号，说是代表那次恶性事件的幕后黑手或背后组织更为贴切】 【对于这次行动，在这里我并不能多记述，但是尤里安，我希望你记住，你的父母正是丧生在这次事件中的】 ...... 科佩警长又一次打量起自己的新办公室，长长的实木办公桌，盆栽，落地窗，沙发和水晶茶几。 对于一个警长，这种办公室实在夸张。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警长，而是城东总警署的署长了。 原本的总署长因为牵扯到受贿，对双天会在那支临时保全队伍里安插人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间接导致了议会塔被占领，此刻正在焦头烂额地准备出庭呢。 科佩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总署长请求他出面帮忙他自然不能无视——不出庭骂总署长就当是帮忙了。 站在采光良好的落地窗前俯瞰街区，科佩仍有种不现实的梦幻感，只觉得脚底发虚，地板都好像倾斜了。 自己算是交了好运了吧，在这次事情中抓住了机会，一路升了不知道多少级。 到底是上头的那帮人是怕稳不住城里的舆论才用他，还是自己这些年来坚持着“不可腐蚀者”形式的清白工作得到了上天眷顾？ 他不太在乎这些问题，毕竟现在工作太多了，他忙着收集证据，把那些趁火打劫的家伙挨个扔进监狱。 桌上的电话响了，科佩总署长还有点不适应这种内线通讯，仍像以前一样拿起听筒，才发现这是多余的举动——下属的微缩投影已经出现在办公桌上。 既然不用电话，他们为什么还要安装个座机？ “总署长，有位记者想见你。” “我不接受采访，让他等发布会——” “可是，他说他是您的朋友......” 准备关投影的科佩沉思片刻，“他是不是挎着一个老式摄影机？穿件米色大衣？” “就是这样，您猜得可真准！” “让他进来吧，直接来我办公室。” 生疏地关掉投影，科佩摸出一根烟抽起来，虽然桌上有上好的雪茄，但他抽惯了合成烟草。 这位老朋友怎么会突然来访？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八十二章 买命钱 “我冲上去刷的一拳就把他的枪打掉了，看到老大被打倒，旁边的一群黑帮顿时大呼小叫，朝着我冲过来——” “叮铃铃——” 被电话铃声一吵，正在嬷嬷家里做客，给一帮大呼小叫的孩子讲述自己战胜双天会英勇事迹的尤里安思路顿时断了，转头寻找一阵，才发现是自己的电话响了。 “然后呢？然后呢？”孩子们只当他卖关子，大呼小叫要求继续讲。 “行了，课间时间结束了，快去上课！”嬷嬷帮忙把小孩们打发走，立刻收到一大堆撒娇口吻的哀求。 “再听一会儿嘛！” “快要打败大坏蛋了！” “别跟嬷嬷扯这些，去上课，不然别想听故事结尾！” 尤里安顺势朝着这群眼含期待的小朋友们歉意一笑，走到一旁接起电话，生怕对方挂断。 “您好？” “你好，鄙人科佩警......署长，你是天演？” “是我没错。”尤里安还不太习惯这个代号，不过听着真的蛮帅的。 他本想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电话的，但既然是署长，肯定有门路，“我们认识吗？” “的确不认识，但我有一位朋友希望我帮忙联络一个，绝对不会偏袒双天会的非市政人员，想来想去，我推荐了你。现在有空吗？” 尤里安有些意外，不过夸人的话谁不乐意听呢。 他忆起自己今天的安排，等下还得去拜访鲁伯大叔——因为之前的地产置换，他们一家在城里动乱的日子正好旅游去了，意外躲过一劫。“得下午了。” “方便的话，下午两点钟到这个地址来......” 【2135年5月5日14:18】 尤里安在餐厅二楼最靠内的包厢见到了科佩总署长的朋友。 要不是总署长说这个人是他朋友，尤里安肯定已经见义勇为把这人扭送最近的警局了。 这个鬼鬼祟祟戴着墨镜和口罩，还扣着一顶扁帽子的人从门缝间滑进包厢。一件米色大衣牢牢裹住他全身，一寸皮肤都不露在外面。 尤里安拿着菜单，迷茫地看着这人在整个房间一顿搜索，盆栽底下和天花板角落都不放过，甚至把灯泡都拧下来查看是否有窃听器。等全都搜查完毕，来人这才悄悄坐到离门最近的位置上。 等一下，难道这人不是来聊天吃饭的吗？ “那个......” “你是天演？”那人问。 “是我，不过你......” “长话短说，我是一名记者，手里有一份资料，跟双天会有关系，对整座城市都很重要。”记者的手伸进怀里，“但是，这上面的内容太要命了，一旦交给你，我必须离开这座城市。” 尤里安心头的正义感顿时熊熊燃烧，义正言辞地保证：“我绝对不会泄露的，我跟双天会不共戴天。” 记者：“给我一笔安置费，这份资料就是你的了，跟我再无关系。” 尤里安：“？” 记者：“钱一到账我就走，我从来没来过圣塔城。” 尤里安：“......你要多少？” 记者：“五百五十万。” 这样，你下楼，走出餐厅，左转过两个路口，看到一家城市银行，拿着枪进去，抢钱更快更多。 尤里安最终还是没把脑内迅速成型的一长串话说出来，要知道就算现在坐拥市政和处理两名通缉犯给的奖金，五百五十万也不是个小数目。这钱要是给了，他现在的总存款直接缩水回到解放前。 在起身离开和继续坐在凳子上之间挣扎片刻，他决定还是问清楚再说。 “你这什么资料？要价这么高？” 记者陷入沉默，晌久，他透过墨镜严肃地看过来，“对你来讲，这并不贵，这是你的买命钱。” 换个人说这话，尤里安可能已经挥着拳头上去了，这话实在有些欠揍。但这位记者实在不像在开玩笑。 十分钟后，目送记者乘车飞速离开，尤里安捏着手里价值五百五十万的薄薄的文件袋，总觉得自己遭遇了诈骗。 到手还没满一周的七位数存款瞬间跳水，甚至还没捂热乎。 算了，就当没拿过这笔钱，不是还剩十几万嘛。 反正来得就很快，去得也快也正常...... 总能赚回来的...... 我的钱啊...... 他尝试安慰自己，悲伤地回到包厢里喝起白开水，点菜的心情也没有了，他小心翼翼解开文件袋。 文件袋里只有三张纸，两张的内容几乎一模一样，是城市公民信息登记表，上面有些基本信息，基因系数之类的——基因系数可以作为身份识别，也可用于判断基因病，不过准确度不高。 被诈骗的预感越来越浓，心如死灰的尤里安倒也平静下来，默默看起第三张纸。 他的眼睛忍不住睁大了，心脏骤然停了半拍，手掌颤抖，指头直接抠破了纸张。 重新抓过前两张纸对比了一下，他腾地从位置上站起，把资料一股脑塞进文件袋，奔出餐厅。 面对他的来访，乔拉德议员相当惊讶，看着尤里安满头大汗倒也不介意。 议员——应该是议长——心情显然相当好，整个人笼罩在一种飘飘然的自在情绪中。 “我还想什么时候找你见一面呢。” 尤里安审视一眼旁边给他们倒茶的秘书。 “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当然。” 乔拉德没有拒绝这个要求，不管怎样，两人一直以来合作的都很好。 尤里安更是证明他没有赌错，多次创造奇迹，把圣塔城从混乱的边缘拉了回来，乔拉德也借着这次投资荣升议长，可谓是互利互惠。 乔拉德屏退秘书，等下属走时带上门，才有些困惑地询问，“发生什么要紧事情了吗？看你这次神神秘秘的，难道是双天会的残党找上你了？” “差不多吧。不过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乔拉德议员。你对双天会怎么看？” “你应该不是打算去跟媒体透什么信吧？”乔拉德笑了，两眼眯成一条缝。 “当然不是。” “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他们更像是一群赌徒。” “赌徒？” “一群想要走捷径爬上城市之巅的赌徒，用的是暴力的手段，令人不齿。但他们的确是赌徒。” “那么你呢？” 把玩着茶杯的乔拉德抬起头，发现尤里安正凝视着自己，“我？” “对，我说的就是你。” “我嘛，我出身荒原，从流浪者做起也不容易。”乔拉德淡然地晃了晃茶盏，“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偷偷喊我‘城外来的’。不过呢，他们怎么说跟我关系也不大，毕竟我的确坐上议长的位置了。” 尤里安盯了他一会儿，发出一声长叹。“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我们直说吧。”尤里安双手扶上桌面，凝视着面前人的双眼，“你对于双天会到底怎么看呢，乔拉德先生？” “或者我该叫你双天会的二把手，德肖恩的得力助手，‘狡狐’安诺？” 第八十三章 交易 “或者我该叫你双天会的二把手，德肖恩的得力助手，‘狡狐’安诺？” 尤里安的话音在空气中弥散，逐渐化为无意义的白噪。 他观察着乔拉德双眼，试图从中捕捉到任何一丝线索。 面对他的指控，迷茫、愤怒、困惑、不安逐渐从乔拉德脸上轮转而过，“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言论？是谁在散布这种指控？” 毫无破绽，一点疏漏或者可疑的反应都没有，就像是尤里安被那个记者骗了一样。 尤里安看着他这般反应，心里也没了底。 “我......” 他该不会被那什么科佩警长骗了，当枪使了吧？但是父母留下的资料上有“狡狐”的照片，和乔拉德眼睛是那么相似...... 正当他游移不定时，乔拉德忽然苦笑一声。 “我知道你想诈我，尤里安，在诈别人之前，你总得做好准备工作。” 议员竖起一根手指，循循教诲道：“比如，你至少得调查一下安诺以前有没有什么把柄或者独有特征，这样说出来比只报名字冲击力大多了。你大可以找到只有安诺懂的暗号或者和他有关的事物来欺骗一个瞬间反应，然后再给出致命一击，而不是像这样直接把底牌抛出来。” “......抱歉。” “你不用道歉。”议长摆摆手，“毕竟我就是安诺，你没说错。” 尤里安愣在原地，陷入深深的困惑。 “为什么？”尤里安问，“你为什么承认了？” “因为就算你没来，我也已经跟双天会翻脸了。”安诺笑吟吟解释道：“我当够二把手了，这次好不容易可以触及到最顶尖的权力，何况德肖恩已死，没人能压得住我。爬上来之后当然要把他们打入谷底，最好是彻底剿灭。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所以你真的承认了。你里应外合安排那支有问题的安保部队，组织宴会把你们盯上的权贵邀请赴宴，然后策划绑架，还有释放人质的主意......” “打住，我并没有谋划这么多，这次行动里很多环节都是会长策划的，不过安保和宴会的主意的确是我出的。” “我......”尤里安的思路完全被打断，安诺承认地如此坦然，原本准备好的那番“你就算杀了我你的秘密也会泄露出去”的话全都用不上了。“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还用问？当然是杀了你灭口啊。” 尤里安心中一惊，下意识说：“如果你杀了我，你的秘密也——” “这对我来讲不重要，我既然可以伪造假的基因序列数据和这张脸，自然也可以说类似的言论都是双天会的抹黑，反倒是你......” 安诺伸手指来，“把你交给双天会的残党，他们大概就会满意了，毕竟你才是那个杀死会长和‘鬼魅’的大仇人。只要有了你，他们就不会再来找我麻烦，反正我本来就是个暗桩，很容易被遗忘。” 尤里安听完这番自信的说辞，才缓缓开口，“哪怕我是天演？” 安诺一愣，又笑了，“你进步得很快啊，上次会面的时候，你还是个政治小白呢。” “我们是绑在一起的，不是吗？而且既然我来找你，就说明这件事情有的谈。”尤里安从怀里掏出文件袋推过桌面。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成长了。看到这份资料之后，尤里安第一反应仍然是告发，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没有意义。 撕破脸只会把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搞僵，如果保持合作，至少他们还会在统一战线上一起对付双天会。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而这场面谈不得不进行，要是继续装聋作哑或是蒙在鼓里，安诺就会变成尤里安背后的一把刀子。 等一切风波平息，“天演”被人遗忘，“狡狐”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把尤里安当成安慰双天会的牺牲品出卖掉。 两相权衡，尤里安还是来了，他必须提出交易，为自己搏得安全，实现愿望。 他早已不是那个安分开店，对任何邪恶的存在都恨不得其灰飞烟灭的少年了。圣塔城，这个他生长的地方并不干净，他已经在议会塔里领教到了。想到此处，尤里安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这份资料交给你，我之后也会把存在我朋友那里的复制件删除掉。作为交换......” 来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狡狐”眼前一亮，十指交握放上桌面，“你想要什么？移民？钱？职位？不过我现在手头资源不足，要得太多你就得等一阵子。” 安诺明白，事情到这一步，他们的合作关系已经确定。而且不管尤里安提出要什么，立刻就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秘密和把柄，有这层关系在，到时候也不怕尤里安翻脸。 “我要你整治圣塔城的市政和治安。” “什么？” “狡狐”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尤里安坚决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说错，我要你整治圣塔城的市政，整顿新旧城区的治安情况，消灭帮派，清查腐败。”尤里安把自己的愿望一股脑倒了出来，“这就是我想要的。” 看着议长僵硬的表情，尤里安还当他觉得这事情太过不切实际，脸上一红，赶紧补充道：“这对你也有好处，只要帮派扎根的土壤被清除，你也不用担心双天会故技重施，把你从你的位置拉下来。” “这样，不管是你还是我，就都安全了。” 沉默片刻，安诺的肩膀颤抖起来，扑哧笑出了声，但并没有嘲笑的意味。“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尤里安，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该说你是淡泊名利呢，还是太年轻呢？我觉得都不合适。” “过奖......” 看着他的笑容，尤里安只能在心中叹息。就算这家伙以前是双天会的二把手兼军师，只要接下来他能为了自己生命安全认真办事——就算是为了私利——圣塔城也会变好的。 也许为了正义，应该把这家伙送进监狱，但且不谈安诺能不能被送进去，就算安诺落网再换一个人上来，圣塔城的现状也不会改变。 这是最好的选择。令人苦涩，但的确是最优解。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只是因为这份资料开始怀疑我的吗？我还以为我一直把人设维持得很好。”安诺问。 “不，你在另一个地方露馅了。”尤里安抬起头，不打算透露父母留下的情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病房探望我，说了‘查理’这个名字。查理并没有在帮内用原名示人，对吧？” 这番话其实更多是猜测，尤里安也没有实际证据。不过安诺多出几分尴尬的笑意证实了尤里安的猜测。 “看来太亲近也不好啊。”议长起身，向他伸出手来，“那么，成交？” “成交。” 两手相握，协议达成。 第八十四章 告别故土 “你这只能卖15块。” “15块太少，17块！你要是不收，我绕路走也要去老德那儿卖！”女孩一拽蛇皮袋袋口，假装要走。 听她这么说，收废品的家伙终于服软。 每次都得这么拉扯一番，仿佛某种程序似的。 “17就17，东西给我。” 怀里团着空荡荡的蛇皮袋，女孩把卖废品赚的钱都塞进内衣，往家走去，一路关注是否有无主的垃圾。 昨日刚下过雨，街道上到处是水坑，只是已经不见在水坑边蹦跳，比赛砸水花的孩子们。大人们沉着脸摇摇晃晃经过街道，好像长得高就不起。 她不想回家，但是天已经快黑了，夜晚留在街上太危险。她宁可面对父亲的拳脚也不愿意逗留在外，街上讨生活的孩子们之间流传着各种有关夜晚的恐怖故事。 也不知道同伴们现在都去哪了，是进“笼子”了还是去“养殖场”了？ 迎面走来几个穿巡逻服的人，女孩还不适应他们的存在，只当他们是另一种警察，赶紧低着头小心绕开，生怕被突然踹一脚。 城里前几周特别乱，虽然没怎么波及到e区，但之后街上就开始出现巡逻的人，到处张贴标语之类的，e区也来了不少新工人。 不管他们在干什么，都和她没关系，那些标语她都看不懂。路过两个提着糨糊刷贴海报的人时，她暗暗念着口诀。 废纸7分一斤，彩色的9分钱一斤...... 慢吞吞地走到家门口时，女孩惊恐地发现门外站着几个城里人——也就是e区外面的人，大家都这么叫。难道父亲出了什么事情被抓了？他和人打架了吗？ 站在原地忐忑一阵，她还是奔上前去，“不要抓我爸爸！” 那些城里人看向她，一阵窃窃私语，女孩这才发现家门压根就没开，看起来父亲还没买到药回来——这阵子药越来越难买，眼看就要因为不能工作被开除遣送出城，父亲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更暴躁，她脸上的淤青就是昨晚留的。 “你住这里吗？” “你的脸怎么了？” “你是这户人家的孩子吗？” 他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听得她莫名其妙，但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是又怎么样？” 这群人叽叽喳喳又说了一通，反正都是什么“真幸运”“真是太好了”之类的，难不成他们想要把她和父亲赶出房子？可爸爸明明还能工作！ 女孩越听越生气，还没等她发脾气，这群人就掏出一张纸给她看，自己名字之外的单词她只认识几个，完全看不懂。他们见她只瞪大眼睛胡乱扫视，又弯腰跟她解释。 “你有学可以上了，你可以上学了。” 她理直气壮地反问，“上学有什么用？” 城里人们面面相觑。 她还得出去捡垃圾给家里赚钱，哪有时间和钱上什么学？除了父亲，她就是家里挣钱的好手了。 等她跑得快了，就可以趁着那些占领了垃圾站的人还没到之前抢走最宝贝的商品，等她长高，打架也不怕那些青少年了。想想那些硬壳请柬和合成金属板，一斤能卖2块钱！那可就发财啦！ 这帮人又絮絮叨叨和她解释，什么“慈善事业”，什么“公立学校”，但她不想理他们，猛地伸手推开一个女的，在那人裙子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手印。 女孩挤到家门边，她只想回家。 城里人们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有个人的表情很奇怪，难道是在可怜她吗？她用不着他们可怜！ 他们还絮絮叨叨说着，劝着。跨进家门的时候，女孩听到他们提到“天演”这个名字，这个称号最近在e区都传遍了。 她不知道这个词有什么含义，这个佣兵又做了些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印着天演背影的塑料摆件在e区的家庭作坊里成批生产出来，一个竟能卖2块。 她回首问道：“上学和天演有什么关系？” 这群人又给她解释，什么“挂名的慈善事业”，什么“接受教育的宝贵机会”，可女孩脑子里只有塑料摆件上那个模糊的背影，总觉得莫名熟悉。 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背影背着什么人似的...... 这种朦胧的感觉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化作一种倍感亲近的熟悉。 “好吧，我去上学。”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话，觉得很奇怪，很傻，但也不想收回来。 城里人们绽开笑容。 一束光照进了城市之底。 ...... “嗯，出远门，可能要移民了......没事，鲁伯，不用担心我，我都多大的人了，等我安顿下来就回来看您。” 滴，电话挂断，还剩一个电话要打。 “......不用不用，不用来送，真的。”尤里安做贼似地躲在卫生间里，隐约听到外面的列车进站广播念到了他要乘坐的那辆车，“嬷嬷，我得走了，我会多给您打电话的，我发誓！真的，这次不玩失踪！” 百般保证后，他结束漫长的告别电话，拖着箱子离开卫生间。此刻他戴了假发和墨镜，脸上还贴了一圈大胡子，为的就是用一个假身份出城。 拿着安诺议长给的假证件，尤里安有惊无险地通过检票——压根就不用开包检查——走向登车口。 车辆开动之前，他还是忍不住盯着窗外的圣塔城，仿佛第一次见它似的仔细观察。 这座城市也许会越变越好，或者安诺无法力排众议，又重新变成原来的样子，不论未来怎样，似乎都与他毫无关系了。 但他仍旧怀念，怀念已经被推平的祖宅，怀念那家没生意的小维修店，甚至怀念以前跟尖塔帮互殴的日子。 伤感的回忆随着车辆开动结束了，尤里安抱紧怀中背包，默念着登车之前的时间点。 列车开向城市边界。 这次他可是做足了伪装，那两个黑客在网络上怎么也不可能查出他乘了这辆车的！ 一定要安全离开，一定要安全离开...... 祈祷之余，他分心听起周围的动静，不停往列车尾部看是否有蜂群无人机组成的气团状物体。 扫描的光束穿透列车，城市边检放行车辆，城际列车沿着高架桥开向荒原深处...... 尤里安在心里不断默数，紧张到了极点。 车厢门突然被敲响，吓得他忘记数到了八百还是九百，门外响起一声毫无感情的询问，“零食，饮料，冰激凌有需要吗？” “不用。” 乘务员闻言，继续往前挨个推销过去。 “零食，饮料，冰激凌......” 尤里安看向窗外，荒原仍旧是那副令人乏味的样子，没有异常，没有袭击。 安全了。 他离开圣塔城了。 ...... “方舟”里的灯永不熄灭，主实验室每一天都灯火通明。 一道身影坐在研究台前，仔细观察仪器示数，偶尔抬头核对大屏幕上的波形，然后敲动键盘，随着有节奏的咔哒声，数据一行行被记录下来。这样的监测每天都在进行，已经进行了无数个日夜。 墙上两个相对的摄像头一同转动起来，在地面上投影出一个没有面部五官的人类身影。 这无面人悄无声息地走到研究员背后，于原地站定，“博士。” 博士没有回应，仍然操作仪器进行着记录。无面人明白这是让它继续说的意思，经历数千个日夜的相处，它对博士的所有习惯一清二楚。 “一个高级程序里的‘饵’被触发了，触发的人叫尤里安，曾经在十五号设施居住过。” 博士的目光终于离开科研设备。 “有点耳熟。”博士微微抬起手示意不要打断自己的思绪，片刻后又放下，“尤利西斯的孩子？” “是的。” “程序是谁编译的？” “奈尔弗。” “奈尔弗......”他静静地咀嚼这个名字，不再说话。 “‘饵’被触发后，触发者一直到今日上午10时才乘车离开城市边界。”无面人继续报告，“08号样本当初的拥有者是尤利西斯夫妇，‘祖亚’事件后未回收。根据能量指数，有100%的可能已经被尤里安取得。” “取回来吧，把相关素材收集一下，偶尔换点研究题材也不错。” “派谁去，博士？” “‘蜂王’离那里比较近，让他自己决定该怎么做。” “明白，博士。” “你也去。”椅子上的人半转过来，面目笼罩在惨白的灯光中，“注意他的工作效率，减少无关行为。” 无面人鞠了一躬，动作标准，执行得分毫不差。 博士转回去，向后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低沉的感叹。 “连尤利西斯的孩子都长大了啊。” “已经这么久了吗......” 无面人照例在行动之前等了十秒钟，等待博士是否有其他指示。 第九秒的时候，博士说话了，这种情况很罕见，只发生过5次，这是第6次。 “你不用过去了。” “明白。需要撤回‘蜂王’吗？” “撤回。” “我能否询问原因？” 博士一度没有动作，仿佛陷入昏睡，又或者沉浸在思绪中无法自拔。 无面人以无限的耐心恭候着，过了几分钟，博士的手缓缓抬起，对着屏幕示意了一下，无面人的目光立刻跟过去，落在一副波形图上。 “抱歉，博士，我无法理解。” “不需要理解。一直以来，它都进行着无规律运动，没有价值。” 无面人明白了，“现在有规律了。” “这会比研究08号样本有意思些，把行动取消。” “是。” 无面人深深地一鞠躬，等候十秒，消失在寂静中。 博士凝视着那段活跃起来的波形图，沉思着，在脑中搜索着对应的含义。虽一时间没有想法，但他毫不气馁。 在天启降临之前，他有的是时间。 （第一卷，齿轮，完） 第一卷总结 第一卷终于是写完了，整体还算满意，虽然回过头来看开头，心里仍然是“我写了个什么玩意” 有句话说得好，果然是越写越能提升自己，接下来就是第二卷的故事了，其实对这本书整个故事的体量大概是多少字数，我并没有合适的估计 按照情节节奏划分，应该会写三到四卷吧？ 尤里安的故事在离开圣塔城之后迈入了新的篇章，希望我能将他旅途的剩下部分写好 鉴于电脑的维修问题，接下来暂停三天更新，27号更新恢复，顺便抢救一下存稿数量和继续改改第一卷开头 谢谢一直在支持我的朋友们，感谢你们一直的观看和评价！ 第二卷见！ 第八十五章 废墟 废墟边缘，一支拾荒队伍正在缓缓前进。 队伍中的大部分人都已上了年纪，还有几个不到十岁的半大孩子，背着箩筐跟在后头，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每个人都满身尘土，穿着经过多次缝补的高领衣，手套帽子口罩等穿戴物一应俱全，纵使热得汗流浃背也不敢把再多一寸的皮肤暴露在外。 像他们这样并非青壮年组成的拾荒队，很难从那些行业好手手中竞争到什么东西，每次出发，都是在翻找别人的残羹剩饭。 去年好不容易有一只队伍大发善心，允许他们跟在后头捡些价值较高的废金属，结果回程时遇到土匪，一周的收获全都打了水漂。遇到这种事，还得暗自感谢那些土匪不是食人族，捡了条命回来。 如今他们只能冒着风险进入这种存在污染的废墟劳作，还好，附近的聚居点都看不上这座废墟。仅仅一个上午，他们就拆光了一条街的防锈建筑，就算累得汗流浃背，大家仍是兴奋不已，热情高涨。 “下一座，大家注意安全。” 领队的老人把队伍带到一座未坍塌的建筑前，在众人翻找工具时独自离队，绕着这座待拆除的建筑画圈走，确保整栋楼周边都没有高污染物。 他一面走，一面盘算着。 按照这个频率下去，明早就可以满载而归回程了，抛开支付给保护他们返程的佣兵的钱，连身为学徒的孩子们都能拿到五百多块，实在是难得的机遇。 手中探测器发出刺耳的轻微响声，老人看眼街对面诱人的一排废弃商铺，摇摇头，调整了一下行走的方向，顺利回到了建筑入口处。 这栋楼是安全的，附近的污染水平尚可承受，他也只是有点头疼耳鸣罢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只是回到建筑入口时，只有几个孩子在收拾背囊了。高处隐约传来拆卸的声音。 “他们都上楼了？这么心急......” 突突突...... 引擎的轰鸣声吸引了领队的注意力，这种废墟有什么人会开车进来呢？他脑海中瞬间蹦出一个词“土匪”，难道他们的行踪暴露了吗？ 一些未等他归来就进了楼的拾荒者们惊慌失措地从建筑内跑出来，不少人还攥着一捆捆金属条。 “别慌！”领队稳住成员们，娴熟地下达指示，“大家到附近躲一躲，别上楼，万一被找到了就分开跑，之后到老路标汇合。” 说完，他拉着那两个初次跟队出来的孩子跑到最近的房屋里，其他成员也四散拖着沉重的收获分开躲。 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土匪真的发现他们，一群老幼是绝对跑不掉的，只能寄希望于所有人不会被一锅端，能保住多少收获是多少。 领队前脚刚进楼，就听那引擎声拐到了他们清理出来的小路上，他蹲在只剩下轮廓的窗户后面悄悄往外看。 一辆锈迹斑斑的四轮摩托开到空地上，驾驶员熄火停车，东张西望起来。 “人呢？刚才的的确确有人影的啊？”那驾驶员把防风镜往上一推，理了理被吹成大背头的发型，“喂，有人在吗？” 领队惊疑不定地观察驾驶员，没有其他车辆，附近也的确只有这摩托发出的声音。领队暗自猜测这人到底是装成新手还是胆大妄为，不管真实情况是怎样的，他都不可能拿全队人去测试。 “我只是想问个路啊，你好？”驾驶员喊了几声，见的确无人响应，便重新开动摩托。 躲在暗处的领队仔细观察着那人，等着对方一头扎进高污染区，然后倒地身亡。 那人的冲锋衣和靴子看上去很新，说不定包里还有些好东西，更别说那辆车......只要距离不远，就可以连尸体带车用绳子拖回安全地带。 然而摩托碾过一堆结实的瓦砾，闯入危险地带，就这么径直开进了废墟更深处。 等引擎的声音消失，领队才把其他人喊出来。他有些困惑煮熟的鸭子怎么就飞走了，但只是略微失望，没去多想。 “咱们换个地方，这里不安全了。”他告诉其他人。 “为啥啊，领队爷爷？”新来的一个孩子问，“那人不是走了吗？” “他是没有找我们麻烦，但保不准有人跟着他的痕迹过来了。咱们往北走，听我指挥......” 领队拿着探测器在前面打头，队伍稀稀落落跟在后面。脚步声，对于头疼和晕眩的抱怨声，伴随他们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废墟深处。 而那摩托车正一往无前地野蛮穿行，驾驶人正是尤里安。 错过了这支拾荒队后，他一连开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加足马力越过一片坍塌区，进入了废墟中间的大平地。正想拧足油门爽快地开一会儿，可引擎响了几秒，忽然爆出一股黑烟，吓得他直接跳车。 在地上滚了两圈安全落地，等他起来一看，四轮摩托已经一头扎进开裂马路上的坑里，浓烟滚滚升起，显然是报废了。 “也行吧，至少代了两天的步，不算亏。”尤里安站在坑边，有些心疼为这辆车花出去的钱。 算了，钱早晚会回到钱包里的，徒步就徒步。 检查了一下背包里的物品有没有遗落，双手抓紧背包带，他继续走向城市废墟深处，寻找十五号设施。 这座废墟并未经受破坏力太强的打击，只是人去楼空。街上车辆只剩空壳，没有了玻璃的高楼大厦看上去格外渗人，偶尔会有水管爆裂后形成的“人工河流”拦住去路，但在力场和尤里安超强跳跃力的配合下，还没有遇到他过不去的河。 不过有件事让尤里安挺纳闷的，怎么一路走来都没看到人呢，刚才那支不知道躲在哪里的队伍是他今天遇到的唯一生物。不是说废墟里有很多拾荒队吗？ 真是奇了怪了。 甩掉脑海中的疑惑，尤里安展开地图，继续寻找十五号设施的遗址。出发之前的设想还是太天真了，这座废墟在地图上只是一个芝麻粒大小的圆点，就算十五号设施占地面积足够大，也要找上三五天。 计划改变，找个制高点看看。 盯上旁边一栋看上去还算结实的高楼，尤里安小心翼翼沿着残破的楼梯向上爬。 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十五号设施的外墙颜色纯粹，整座建筑最高也只有三层，但是占地面积奇大，没理由找了这么久还没发现。 这栋大楼七层以上便只剩空气，水泥地板上残留着扎营的痕迹。尤里安爬上墙头，以高难度姿势单脚站立在断墙顶端，端着望远镜仔细寻找。 仔细审视每一座荒废的楼宇，他的眼睛很快便感觉到酸涩，就在他准备放下望远镜休息的那一刻，宽阔的山坡进入了他的视野。 那里虽没有他想要寻找的灰色外墙——颜色估计早就褪了——却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既视感。 而尤里安是相当信赖自己的莫名预感的，他当即跳下墙头，背着探索物资奔向那座小山坡。 艰难穿过废墟，在第二天黎明时分，尤里安终于来到了他远远望见的地方。 他找到十五号设施了。 第八十六章 捉迷藏 合照内部，孩子和大人们在十五号排队合影，身后的设施灯光明亮，被残垣断壁包围。 合照之外，那片废墟几乎没有变化，而棱角分明的黑色外墙已经斑驳不堪，紧锁的大门旁遗落着一些工具，可能是拾荒者或者重返设施的人留下的。 如今亲自站在十五号设施面前，尤里安并没有怀念的感觉，反倒像是一个陌生的探索者发现了这座藏于废墟中的科研设施。 他一点也没有当初的温馨和怀念，只觉得这里简直是一所监狱，压抑而严肃，拒绝任何人到访。小时候为什么会觉得这地方是乐园呢？ 沿着破碎的行车道，穿过废弃的岗哨和外部栅栏，他很快来到大门口。用肩膀顶着大门推了一阵，尤里安确信它已经完全卡死了。 其实，他不太确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感觉非得到这里一趟不可。 总之先找个地方进去，行动之后再想对策。 尤里安伸手扶着设施外墙，配合自己的回忆尝试找到侧门所在，再不济墙体上有个洞能让他进去也好。 来到设施西侧，他的确发现了一个直通二层的入口——它看上去是被强行破拆出来的，周围还残留着碎砖和瓦砾堆。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上脑海，尤里安捂着脑袋缓了片刻，很快恢复过来，到了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聚居点的人告诉过他这附近有辐射，应该有这回事？ 那小贩怎么说的来着？“等你感觉头晕恶心，就知道我这检测仪该不该买了”。毕竟有回溯在手，尤里安并没把对方的话放心上，只要能回溯，他就无所畏惧。 而且谁让那人漫天要价，他手头真没钱再购置检测仪了。 口号喊得响亮，但现今他的确害怕起来，惊魂未定地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缺斤少两，又在原地蹦跳几次。 一切正常。 好吧，提高警惕，遇事不决就回溯。反正这里没有次数限制，他能感觉到异能随时恭候使用。 把沉重的背包藏在角落，压上两块砖头遮掩，减轻负担的他爬上瓦砾堆，敏捷地快速登顶，一串细土石被他踩得滚下坡道。 尤里安手脚并用爬到破洞跟前，不自在地用鞋尖在地上敲了敲，鞋子里跑进去了一点石子，一时半会儿是没空收拾了。 他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破洞里阴森森的走廊，天花板和墙体上有不少缺损，阳光依稀渗透进来，许多电线垂落。地板上堆满灰尘，他拉高面罩遮住口鼻，结果还是打了几个喷嚏。 没等他往里走，空中的电线便爆出一束危险的电火花，尤里安立时止住脚步。 这里还有电？难道设施废弃的时候没有把发电机关掉吗？ 不对，问题不在这里。他迅速找到重点。这都二十多年了，就算是发电机，没人维护怎么可能还在运行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世界上根本没有鬼，这设施里多半是有人！ 是鸠占鹊巢的拾荒者？强盗？还是一些没去处的流浪汉？ 思来想去，凝视着昏暗走廊的尤里安想到了一个不算是办法的办法，他看眼腕表，鼓足勇气，深深吸了一口—— “喂，有人吗！” “有没有人在啊！” “我没有恶意，我就是来看看，要是不欢迎我我直接走也行！” 回音消失在黑暗中，以废墟里的寂静程度，方圆五百米应该都能听见他的声音。然而尤里安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他原本想着只要有人回话，就可以避免静悄悄摸着摸着忽然挨一枪的情况——如果对方甚至没有恶意只是被他吓到了那找谁说理去。 现在怎么办呢？究竟是有人被惊动，不出声地躲在里头警戒，还是这里真的空无一人？ 但是那些电线...... 要回溯吗？只要他撑得住，可以无限次重新探索设施。 还是，先一路走到黑再考虑？ 尤里安犹豫地回头往坡底下看了一眼，再转过头来，顿时怔在原地。 那道轮廓是黑暗深处的怪异剪影，即使看不清身形细节，尤里安也切实感觉到它正面对着自己。 耳畔响起若隐若现的稚嫩童声。 “10......” 这种场景应该出现在梦里才对，可他绝对醒着。 “9......” 那剪影忽然活了，它在原地蹦跳一下，转身钻入更深沉的黑暗中。 “等等！”尤里安追了上去。 “8......” 走廊尽头的自动门打开，昏暗的空旷走廊上，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着，尤里安跑得并不慢，然而在走廊上堆积着杂物的情况下，竟追不上那孩子。 小孩能够轻松钻过的杂物堆，他就不得不停下，搬出一条路或者直接从最顶上翻过去，距离转眼便被拉开了。 能追上那孩子的只有声音。 “等一下！” 那稚嫩的声音还在倒数。 “7......” 一阵不要命的冲刺，双方距离近在咫尺，尤里安的手在对方衣领上蹭了一下，便被自动门拦住。那危险的门扇差点把他手夹个正着，他本人更是刹车不及，直接撞在门板上。 尤里安捂着肩膀，抬手在感应器附近摇晃，门刚打开，他就侧身钻进门缝，明亮的灯光刺得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忽然又撞到了什么东西。 然而尤里安哪有心思去管，他眼里只有那逐渐跑远的孩子，伸手一推便继续追上。 “6......” “喂，搞什么！” “看着点路！” “小孩就算了，保全怎么也跑进来了。” “等一下，那是谁啊，怎么没穿制服？” “等等，我也不认识！” “有人闯进来了！” “5......” 谈话和叫嚷的声音惊得尤里安回过头去，可走廊上除了崩塌的水泥板，频频闪烁的灯光，哪里有什么人影？ “4......” 前方的童声再次将他吸引过去，“快来啊，马上就要开始抓人啦！” 尤里安迈开脚步继续跑，尽力把每一步迈得更远。 自动门一扇扇为他敞开，适应了明亮的光线，他发现走廊一侧其实装着大面玻璃。 灿烂的阳光铺洒在杂草丛生的庭院上，透过玻璃，将走廊照得透亮。 “3......” 只稍一愣神，前方孩子的背影就消失了。尤里安并未停下，继续沿着原本追随的方向奔跑。 又一扇自动门滑开，一只手忽然从门边死角探来。 “笨死啦，在走廊上跑马上就会被找到的！”格兰妮拽起他的手，“咱们去出入口躲着！” “被大人们发现会被骂的。”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尤里安还是跟着她跑起来。现在去他看中的躲藏点已经来不及了，走廊尽头倒数的声音早就消失，按时间算来，抓人已经开始。 经过下一扇门时，迎面跑来几个气势汹汹的大人，表情可凶了。两个孩子心虚得很，赶紧停下脚步，乖乖站着等挨骂。 “快点，把外区整个搜一遍！” “说什么傻话，什么叫入侵者人间蒸发？再分一队人到内区看看！” 那群大人几乎没看他们一眼，越过他们便走了，听起来很急。 格兰妮和尤里安对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地耸耸肩，牵着手继续跑向前方。 第八十七章 设施之外的探险 “躲在这里保证找不到！” “小声点......” “哦哦，那，保证，找不到，我们——” 尤里安汗颜，用手罩着嘴凑到格兰妮耳边，“也不用这么小声啦......可是我们真的没有越界吗？” “范围是整个东区一楼，这里也算是东区。”格兰妮理直气壮地指向那扇淡蓝色的玻璃门，外面的速生草地和山坡一角清晰可见，更远处是警戒哨塔。 门上挂着“外区东侧2号门”的牌子。 “哦哦。”尤里安点点头，和她一起挨着坐在墙根。 远方依稀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听起来有人被抓到了，但他们这里安全得很呢。 致死，出入口附近的空调没开，尤里安很快开始用衣摆扇风，试图制造一点点气流。格兰妮却没有丝毫扫兴，仔细听一阵那边玩闹的动静，她两眼一转，“咱们赢定啦！” 尤里安热切地揪着衣角点点头，过了几秒，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要躲到什么时候才算赢啊？” “唔......等其他人都被抓到之后吧？” “可是我们要怎么知道其他人都被抓到了？” “哪有这么多问题啦！” “小声点——” 格兰妮气鼓鼓地嘟起嘴不说话了，两手撑在面颊上，偶尔小心翼翼地到旁边的十字路口探头张望一下。 可尤里安还是觉得自己提出的问题很有讨论的必要，如果没有人知道他们躲在这里，怎么能通知他们赢得了捉迷藏呢？ 总之，还是继续等下去吧。 他们肩并肩坐着，玻璃门外巡逻的大人过去了三组——经过时，大人们无不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一会儿才走开，嘴里喃喃着“年轻真好”之类的话。 尤里安的上衣全被汗水浸透了，他又热又无聊，好几次差点睡着，甚至开始期待有扮鬼的同伴能找到他们。但格兰妮坚决不同意回去。 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万无一失的点位，她一定要赢得比赛，绝不投降！ 毕竟，以前他们一旦接近出入口附近就会被骂，老师们也反复提醒过不要靠近这些玻璃门，恐怕没有人会来这里找。 可是，既然大家都不会来这里......尤里安闷闷地想。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赢了呢？ 又过了大概半小时？一个小时？反正过了很久，唯一找上他们的是一只小虫子，被汗味儿吸引，围着两个孩子飞。 格兰妮赶开它几次，忍不住跳起来拍它，然而它一转身就飞到她够不着的天花板上，气得她盯着日光灯直跺脚，踩得地板剧烈震动。 尤里安想回游戏房了。“他们会不会已经都被找到了？” “你怎么知道？万一他们在等我们回去自投罗网呢？” “没准我们赢了呢，我觉得快吃午饭了......” “还早得很，现在才十点半！”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灯光突然闪了一下，两个孩子被惊得顿时噤声，不约而同抬头往上看。 不仅是他们头顶的灯管，旁边走廊岔口上，所有的灯光都开始闪烁，忽明忽暗，仿佛要一齐灭掉似的。格兰妮不安地回到尤里安身边，紧紧攥住他肩头的衣服，不由自主往上扯，几乎要把尤里安提起来。 她最怕黑了。 两个孩子一起盯着灯光，被晃得眼前一片白。 “没，没什么好怕的......”格兰妮低头揉起眼睛，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可能又是‘电力调试’......” 尤里安也没法继续盯着灯看了，光线实在太刺眼，他刚刚低下头，就感觉到一阵气流卷来，一道黑影从拐角处猛扑向格兰妮。 格兰妮尖叫起来。 “抓到你们了！”琳一只手挂在格兰妮脖子上，另一只手在起身想跑的尤里安脑袋上拍了一下，笑个不停，“抓到你们两个了！” 格兰妮哀声道，“我好不容易藏到这里的！” “都说你声音太大了！” “不要吵架......捉迷藏已经结束了，你们赢了。”琳把胳膊从格兰妮身上撤下，调整好腿上的支架——那个撑着她双腿的金属支架总是往下滑——额头上也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大家都不知道你们躲在哪里，已经去玩别的了。” “赢了？可是......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格兰妮消化着突如其来的胜利，心中还在为她被击破的完美躲藏点愤愤不平，“我们躲得明明很好！” “我猜的，我猜你们在这边。”琳望向那扇玻璃门，露出不安的神色，又开始用“不能”造句，“娜美阿姨说我们不能来这里。” “来都来了，”尤里安立刻把自己最近新学到的词语用上，“现在咱们三个是......共犯！” 孩子们一齐笑出声来。 此刻，也没人关注头顶上闪烁的灯光了。既然游戏结束，尤里安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回去吹空调，活动室里肯定很凉快，可还没等他提出，琳已经犹犹豫豫的开口了。 “我们三个能继续玩鬼抓人吗，我想晚点回去。”琳有些恋恋不舍。 尤里安知道她跑不快，玩不了“甩鞭子”和“老鹰捉小鸡”之类的游戏，鬼抓人几乎是她唯一能玩的大家都在跑的游戏了。不过今天时间还很多，游戏还是人多一起玩才有意思。 格兰妮也和他想的一样，“就我们三个没意思啦，魔法镇的故事不是还没结束吗？我们去你屋里吧！” 她像个大姐姐似的牵起琳的——虽然比琳高一个头，其实两人只差了几个月罢了，不过格兰妮很享受当姐姐的感觉。 “对哦，上次刚找到幽暗地界入口呢！”尤里安也来了劲，“我要学习新的魔法，学圣光法术！” 琳缓缓低下头，“我下午不能玩......” “那晚上？” 格兰妮高高举起手，“我可以从寝室溜出来，像上次那样！” “我......”琳不再说话，表情苦闷，像内区的大人们似的，她总是露出这种叫人不高兴的神情。 “那就晚上，我们来找你玩！咱们回去吃饭吧！”格兰妮并未在意，既然没有反对意见，就当计划已经定了，拉着她就要往回走。 可琳在原地没动，“......我们晚点回去好不好？我给你们看我的能力。” 尤里安和格兰妮先是一愣，继而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 “是异能吗？” “还从来没见你用过！” “肯定比查理挪杯子厉害多了！” “双胞胎天天扔球玩，太无聊了！” “拜托，琳，让我们看看！” 在朋友们的欢呼声中，琳慢慢走到玻璃门边，忐忑地将手伸向门旁的电子锁。她够不着门锁，那是刻意设计在高处的，她踮起脚也始终差一点。 过了好一阵子，周遭毫无异常发生，格兰妮和尤里安都瞪大眼睛。尤里安本来屏住呼吸，但实在憋不住气，就偷偷吸气，生怕错过奇迹发生的时刻。 终于，玻璃门静静滑开，一阵清凉的风从门外涌进来。 两个孩子齐声欢呼，格兰妮冲上去，抱起琳转了一圈，“太厉害了！” 琳脸红了，落地后摇晃了一下才站稳。“但是，我们不能出去......”想到她刚才的作为，又看看朋友们脸上的兴奋，她声音越来越轻，“不能出去太久......” “不要被大人们抓到就好了，我来放哨！”尤里安自告奋勇，他还是第一次不坐铁车离开设施，兴奋得就像是发现了另一片通风管道。“这是我们三个的秘密！我们要一起保密，好不好？” “当然！” “嗯。” 三人手拉着手，走向设施外。 第八十八章 共同的秘密 捉迷藏游戏继续，只不过地点从设施内换到了设施外。经过孩子们的侦查，他们找到一处离出入门不远的堆货场，只需要爬过一道高耸的金属梯就可以上去。最棒的是，附近没有多少巡逻的人。 “二十......十九.......”琳站在墙边倒数，这是她第二轮当鬼。 尤里安往远处跑了两步，回头发现她并没有面对墙壁，而是转了过来，双手捂着眼睛。他赶紧出声提醒，“不要偷看啊！” “没有偷看，我什么都看不见。”琳被这么一打岔，忽然忘记了刚才数到几，只能笑着从头开始。笑容一直挂在她脸上，自从偷跑出来玩就没消失过，以前从没见她这么开心。“什么都看不见。二十五......” 三个人轮流当鬼，欢笑声有时候太响亮，还会彼此提醒安静一点，不过始终没有大人找过来。可玩着玩着，格兰妮竟然领先了，还领先足足三分！ 他们的规则是抓到人得一分，藏着没被找到得一分，尤里安当鬼时的分数和格兰妮不相上下，更多是他们彼此在较劲——琳跑不快，也爬不高，能躲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只有一回格兰妮没找着她。 尤里安自认捉迷藏水平和格兰妮不相上下，然而拉开分数差距的却是琳当鬼的回合。不论尤里安躲在哪里，琳总能找到他。甚至他爬到集装箱最顶上趴着的那回也被她找到了，他就是在这里丢了分，令他又困惑又沮丧。 难道自己的捉迷藏功力真的比格兰妮差得远吗？ 再这么下去，格兰妮就赢定了，尤里安盘算着怎么才能追上三分的差距。 当鬼抓到两个人就是两分，如果他能连续当两轮的鬼，并且每次都找到格兰妮和琳，就能赢得胜利——但游戏必须在他领先后立刻结束才行。 计划成型，只欠行动，下一轮猜拳时，他算准格兰妮会先出石头，这下又轮到他当鬼了，他要连当两轮！ “再玩两盘就回去吃饭吧，我有点饿了。”他告诉两位小伙伴。 “那你可不要自己偷偷跑掉，不准耍赖！”即将成为赢家的格兰妮两眼放光，并未识破尤里安的大计划，“告诉你，我赢定啦！你绝对找不到我。” “不要偷跑！”琳也跟在旁边凑热闹。 尤里安哼了一声，两眼一闭，飞快报数，“二五二四二三——” “哇，有人耍赖啊！” “快跑！” 她们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是往大木箱的方向过去的，这下看他一口气拿两分！ 然而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却慢慢飘进尤里安的耳朵。 “喂，你有没有听见小孩的声音？” “听错了吧，是不是院子里传出来的。” “我听着像是山顶上......” 尤里安浑身一颤，只感觉到心脏狂跳，体温骤降。他赶紧悄悄靠近声音传来的方向，堆货场地势很高，他跳上栏杆往下瞧，果然看到两个扛着枪的大人正在沿坡道往上来！ 完蛋了，他们声音太响了！ 被抓到就完蛋了！爸妈肯定要罚他，要被禁足一辈子了！ 他赶紧往来时的爬梯跑，跑出几步，又拐向大箱子，他不能丢下格兰妮和琳不管。大木箱遮住了毒辣的阳光，投下的阴影中堆积着大片杂物。 尤里安焦急地推开几块木板，又把头钻到空隙之间，一时间竟找不到她们，只能低喊。 “格兰，琳，快点出来，大人们来了。” 没有回应。 大人们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院子里是没有声音，怪事，门禁也没提示。东边的门检查过了吗？” “哪有空啊，都在找那什么入侵者。” 又掀开一块破布，底下还是没有人，尤里安又拐到大木箱另一面，仍然毫无收获。 “我没有骗人，快点出来。” “被抓到咱们要挨罚了，快点啊！” “我拿一个月的甜点发誓！” 箱子上突然探出格兰妮的脑袋，吓得尤里安向后一趔趄，险些摔倒。 “说话算数哦。” 两个女孩子从大木箱里钻了出来，衣服上到处都是灰，格兰妮大大咧咧地拍干净衣服，灰尘飘起，琳捂着脸打了几个喷嚏。 尤里安完全没发现箱子侧面居然有个破洞，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指了指大人们过来的方向，带头往堆货场边缘跑。 “琳，你先。” “我来放哨，快点！” 尤里安最后一个跳下爬梯，气喘吁吁地跟着同伴们回到门前。琳踮起脚朝门锁伸手，还没等她发动能力，大人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堆货场边缘，两个脑袋越过栏杆往下张望。 “喂，那是小孩吧？” “天杀的......呸，我是说，见鬼，谁那么粗心，没关门吗？” “待在那儿别动，孩子们！” 他们朝下张望一眼，同样沿着爬梯下来了。 尤里安脸涨得通红，已经预见到自己接下来的“悲惨遭遇”，格兰妮低垂着头，眼眶红红的，但他们都呆在原地没跑。 万一惹出更大的麻烦就糟了，更何况外面的地形他们也不熟悉，根本不知道往哪躲。 突然，有人拽了一下尤里安的手，也拍了拍格兰妮。他们一回头，发现是琳，她满脸汗水，脸色苍白得像纸。在她身后，通往走廊的路畅通无阻。 格兰妮最先反应过来，抱起琳就往里跑，尤里安照例殿后，感觉到背后的衣服被人抓了一把，差点被揪住。 “站住！” 他们冲进走廊，绕过拐角没命地跑，却感觉身后的叫喊声越来越远。 “你们有大麻烦了！” 尤里安回头望去，发现两名大人被拦在玻璃门外，正在手忙脚乱地找门卡，他没去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只顾着跟上同伴，赶紧远离案发现场。 晚上，大人们一脸严肃地把三个孩子叫到一起，旁侧敲击想弄明白他们究竟有没有离开设施。但孩子们已经统一口径，不管怎么问，都只说他们是在门边玩。 大人们问了半天，终于无计可施，把孩子们留在屋里，到外头去商量。 他们刚一关门，除了身体不舒服的琳，尤里安和格兰妮都立刻从位置上弹起来，贴在门上偷听。 “我看，就是他们看错了。”是洛卡叔叔的声音，“他们怎么可能出得去呢......又有高度差又是大太阳的，产生错觉也不奇怪，我没少遇到过这种事。说起来到底是谁选择用强化玻璃做门的......” “你可把他们想得太简单了，洛卡。”斯图卡尔哀叹一声，“我了解我儿子，他干出什么都不奇怪。上周刚被奈尔弗在内区抓个正着，也是没有任何门禁记录，没有监控拍到他。真不知道他怎么过去的。” “这次不一样，监控不是坏了吗。”舒接上话，“不过要我说，也太巧了。” 娜美老师也参与进讨论，“今年是经常发生电力故障，但那毕竟是安全门，就算断电也不会自己打开的。” 一阵沉默弥漫开来。 “......我女儿不会说谎的，她是个好孩子。”洛卡此言一出，其他人都不再反驳，大约是默认了他的说法。“时间太晚了，先让他们去休息吧，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眠要保证。” “但是.......” 有个人轻轻拍了拍手，“好了，大家，是巡逻的人看错了。今天这么紧张，是有产生错觉的可能。所谓的入侵者也没找到，我得考虑这是不是群体癔症。就这样，事情结束，大家都去休息吧。” 尤里安听出最后说话的人是奈尔弗叔叔，他的声音相当温柔，很好辨识。 脚步声朝着房门过来，尤里安和格兰妮迅速奔回自己的座位上，他给琳比了个大拇指，示意没有露馅。琳却仍然紧张地抿着嘴，低头用目光继续追地板的接缝。 回房间的路上，父母没再提起今天下午的惊魂冒险，好像这事从来没发生过似的。尤里安准备进屋睡觉的时候，心仍然紧张得怦怦直跳。 脑袋里有个声音谴责他，告诉他应该和父母坦白这件事情，说谎是不对的，但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事情都过去了，隐藏作战大胜利，什么也别说，赶快去睡觉。 他杵在门口犹豫半天，脸涨得通红。正在收拾桌子的舒注意到儿子的异常，“尤里，你不舒服吗？” “我很好！” 他连晚安都忘记讲，一头扎进黑暗的卧室，摸索到开关，用力向下一拍。 砰砰的通电声不绝于耳，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将黑暗逐渐驱赶到走廊尽头。尤里安将手从开关上移走，如梦初醒地深吸一口气，仿佛刚从深水里浮上来。 适应了过亮的灯光后，他小心翼翼地，缓缓地抬起双手。 走廊周围的墙壁上，超过五台自动机炮正精准地指着他。 第八十九章 深埋于十五号设施之下 机炮没有开火，尤里安也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几秒，他稳住脑袋，谨慎地将目光移向斜上方那个摄像头。 说点什么，赶紧说点什么—— “那个，我走错路了......”此话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这种话根本有害无益。 然而对面还是没有反应，他只感觉到一道激光扫过来，刺得他不自觉眯起眼睛。 经过扫描，那些机炮慢慢垂下，不再对准他，尤里安也停止回溯的准备，放松些许，对摄像头挥了挥手。 “对面的人，你好？你认识我吗？我以前也住在设施。对了，我叫尤里安。” 这样自说自话确实有点傻，尤其对面的人也不通过音响回话，显得更尴尬了。 对方应该没有敌意吧？ 以及，他是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的？他只记得自己在追逐一个背影，之后就只剩下回忆了。 尤里安回首望去，走廊尽头是一道楼梯，灰尘上有一行明显属于他的脚印，另一侧锈迹斑斑的大型货梯已经报废。 他对自己跑到这里的过程仍旧毫无印象。 ......难不成，他已经被污染物影响，产生幻觉了吗？！ 回溯吗，要不要回溯？ 尤里安紧张地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再等等，好奇心驱动着他。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他也要看一眼再走。 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探索装备，他拉紧面罩，在一众摄像头和机炮的无声注目下走向长廊尽头。 地板上堆积着薄薄的灰尘，看起来近期没有其他人出入，地上只有两行轮子驶过的平行线。 头顶的混凝土有开裂痕迹，还有一盏高功率照明灯坏了，炮台倒是基本完好。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是有人维护的。 他应该还在十五号设施里吧？ 尤里安的脚步和呼吸声在走廊上不断回荡，到处都是回音，然而不管怎么回响，都只是他发出的声音。他越走心里越发毛，内区的死亡记录又浮现在眼前，不由自主把手枪拔了出来给自己壮胆。 终于，到了走廊尽头的门边，门边有个视网膜扫描锁，尤里安凑上去扫了一下，又弹出需要掌纹和手印，分别核验后并未报错，结果还要特定密码，这可就没办法了。 再试试父母在保险箱上设置的密码？ 突然，门刷的一声开了，一股冷气涌出，卷起地上的灰尘，尤里安立刻把防风镜又拉下来戴好，阻挡灰尘，“你好......” 他刚打了个招呼，剩下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你好，尤里安。”门后安装着一只机械臂的圆筒造型的机器人回答道，“欢迎你第一次来。” 尤里安错愕地试图在这个机器人身上找到任何显示屏，或者能称之为头部的位置。很快发现它就是个密不透风的圆筒，只在旁边加装了手臂，根本不知道该看着哪里讲话。 “呃，你认识我？” “数据库里有你的相关信息，我向终端发送了参观请求，终端没有拒绝你访问这里，我就来给你开门了。”机器人答复道。 “......终端在哪？” “主实验楼一楼。” “哦......”尤里安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前往设施途中多次爬高眺望的收获，有点不自在地歪开眼睛。 对于设施在遇袭后发生爆炸这件事，查理没有说谎。设施核心地带的蒸发了，现在的造型就像个方形甜甜圈——消失的地方当然包括主实验楼。 圆筒机器人并未在意他的神情，它顺畅驶过尤里安身边，速度奇慢。它身后挂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杂物和工具。 过了大概一分多钟，它终于停下来，开始更换那个坏掉的照明灯。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尤里安挪了一步到它身边。 “没有，自从2121年12月25日我接到维护命令后，你是第一位到来的访客。这是你的访问礼物，希望你能继续做个好孩子。”它从篮子里夹出一朵小红花递过来，尤里安眉头微皱，还是伸出手去接住。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这里一直都是你在维护？你没有出去过吗？” “这是我的第二十七套备用机体，损坏程度已经超过40%。我的维护范围只限于地下区域，虽然我可以选择维护职责之外的设施，但我无法爬楼梯。”头顶所有灯光一齐灭掉，又迅速重启，这次所有灯都亮了。 垃圾桶造型的机器人收起工具开往来时的方向，尤里安走在一旁，每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等它。 “地底下是做什么的？” “正在加载导游模式......模块数据缺损......抱歉，我的程序无法正常运行，请联系安德鲁博士进行数据维护。” “没事，我自己看。”尤里安越过它，走进大门后方的空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沦为仓库的大厅，到处都是无意义的杂物，有价值的东西早就不见了。 虽然大厅连接着许多走廊和门扇，但很多地方已经坍塌，墙上也没有路牌。 尤里安时间很多，就把剩下的走廊都逛了一遍，即使这里的东西都已经被搬走，还是能看出这里原本是作为仓储使用。 只有一扇大门他无论如何都解不开，圆筒机器人或许可以，但它走得太慢。 尤里安耐不住性子，返回去直接把它扛到肩上，自己代步。 “滚轮悬空，请放回地面......” “别急，马上到！” “滚轮悬空，请放回地面......” “行了，劳驾开一下这扇门。”他快跑两步，把机器人稳稳放到地上，然而这回圆筒机器人却没那么好说话了。 “我需要奈尔弗博士的许可才能打开绝密门。” 奈尔弗博士，上哪找奈尔弗博士去？尤里安无声地叹息一声，看了眼时间，“奈尔弗死了。” 圆筒机器人没了声音，似乎死机了，在尤里安几乎要回溯的时候，它才用慢放的合成音回复道。 “默哀。” 考虑到这位机器人仁兄的智能程度，这句话迅速在尤里安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你有预料到这种结果？” “奈尔弗博士临走前，已经为我编写了相关回复。” “还有其他的内容吗？” “有的，正在播放。”圆筒机器人调整了一下角度，正对尤里安，放出一段录音。 “我已经预料到离职后的结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隔着通风管道的盖板，尤里安看到奈尔弗站了起来，“如果你们还把我当朋友，不要再劝我了，请听我说完。” 尤里安看到洛卡叔叔攥紧了拳头，转开头。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低低地说了些什么，终于全都坐下。通风管里没有一丝气流，还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设施里的所有孩子，都会跟我去新的研究所，然后我会安排他们到不同的收养家庭和养护设施去——相关的数据记录，我全都会做好。安德鲁把最高权限给我了，我能弄得天衣无缝。” “如果有研究人员愿意追随我，我会把他们带到下一个研究所。但孩子们的事情，只能有你们知道，我相信你们。”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有人重重锤了下桌子，又连砸几下，仿佛在发泄心中的怒火。 斯图卡尔的声音撕开压抑的沉默，“......那你怎么办？” “我会死。”奈尔弗平静地说，“实验的事情早晚会传出去，相关的人，不论大小，恐怕一个也跑不掉......我会在合适的时候自我了断，我的新同事们肯定也会被杀。这就是我的决定。” 尤里安在通风管里倒吸一口冷气，幸好会议室里仍然有轻微的动静，才把他的声音掩盖过去。他用力看着爸爸妈妈的依稀身影，希望他们能说些什么反驳奈尔弗叔叔可怕的话，但他们竟也只是眉头紧锁，不发一语。 在随后涌来的寂静中，奈尔弗露出疲惫的笑容。 “谢谢你们。有你们这些朋友，我真是幸运。那些孩子，就交给你们了。” “十五号设施的存在就是个错误，该到此为止了。” “就当这是我最后的赎罪吧。” “对了......” “圣诞节快乐。” 第九十章 湛蓝物质 明亮的灯光令尤里安头晕目眩，他面朝上躺在地板上，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垃圾桶机器人在视野边缘转来转去。 我晕倒了吗？我究竟怎么了？ 【赶紧起来】 没等他想明白预警是什么意思，就看到机械臂抓着一支注射器凑了过来，尤里安一个激灵，腾地翻身闪开，手脚并用躲到一米开外，机器人困惑地停在原位。 “请配合医疗程序，我正在尝试抢救......” “不用！我很好！”他盯着那注射器里已经长霉的药液，赶紧从地上坐起来，胸口很疼，一度使不上力，怕不是挨了一通心肺复苏。他发现自己还在那神秘大门前方，一看手表，已经过去半天了。 “但是你的健康状况似乎不太好......” “不用管我，真的没事！”没有它的抢救，尤里安现在肯定已经活蹦乱跳了。他拿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擦干净一处金属台面，当成镜子照起来。脸上没有血，鼻子也正常通气，可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晕倒呢？他又没有超载！ 此地不宜久留，他巴不得立刻回溯，可他还是好奇那扇门后究竟有些什么，反正他肯定不会到这里第二次了。 尤里安尽可能甩掉疼痛，伸手示意那扇大门，“现在可以开门了吗？” 垃圾桶机器人还依依不舍地握着变质药，“需要授权，奈尔弗博士没有指定后续授权人......” “我就是后续授权人，你看这附近还有其他人类吗？” “收到，正在开启绝密门。”机器人来到大门前，连接上门边的识别器。 尤里安不住发笑，也可能是疼得厉害，只能一笑了之。这机器人的程序水平太过死板，它肯定不是奈尔弗的作品，能写出那么高级ai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难道是安德鲁为它编程的？安德鲁究竟是何许人也？他从未见过这位院长。 大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许久未用过的铰链慢慢拖动门扇向外打开，尤里安弓着背，勉强走到门前。 一缕光从缝隙中透了出来。 ......我身处现实吗？看到门后景象时，尤里安脑海中冒出这样的问题。 在神秘的大门后，一个蓝色的圆形漂浮在空中。 它不是球体或者屏幕上显示的圆，只是一个单纯的不带任何一丝阴影和反射光的蓝色圆形，仿佛有人在画布上轻松挪动鼠标拉出的填充形状。尤里安难以置信地往旁边走了几步，但不论怎么改换角度，那独立于现实之外的图案仍旧漂浮在原位，悬在巨大的透明容器中央。 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瞬间模糊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他结结巴巴地问机器人。 “湛蓝物质反应装置，非工作人员请勿靠近核心装置五米距离，警惕强辐射和电流外溢。” “我说的是那个蓝色的圆，它......” “那是湛蓝物质。” “不对！”尤里安的目光几乎无法离开它，那极致的蓝色令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清醒，他在网络上多次看到过湛蓝物质功能的巨型发电机的照片，湛蓝物质明明是一种色彩斑驳、表面不规则的类球状物！ “它是湛蓝物质。”机器人重复道，“在以纯净态大量聚集时，它的形态会发生改变。上次检测时，它的储量为12ax，即12个年限单位。” 胸口的疼痛令尤里安回过神来，他明明在呼吸，却感觉手脚发木，发惊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机器人的抢救程序绝对出了问题，差不多是在害人。 “我得走了.......”他勉强从反应装置上别过头。 “请让我把你送到设施出口处——” 尤里安闭上双眼，“再见了。” “再见，尤里安。” 【2135年5月23日16:00】 尤里安重重倒下，幸亏在最后一刻调整了姿势，才没有撞到床头的铁架。 噪音令隔壁的住户恼怒不已，又开始敲墙，“隔壁的，安静点！”敲了一阵，听到这边果然没有声音了，对方才作罢。 换做平时尤里安是会道个歉或者回嘴的，可如今他脑袋就像挨了一锤子，虚弱和空洞将其余的一切思绪都逐出脑海，令他无力去在乎其它问题。 在坚硬得能当防爆墙的床垫上躺了很久，他才缓缓翻了个身，让自己的肩膀抵着床垫，捂住撞得生疼的后脑勺。 一口气回跳到半个月前实在是太吃力了，他从没有回溯过这么长时间。 好不容易缓过来，尤里安闭目估算了一下，今天是没办法再用异能了，除非他想体会一下超载的感觉。 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他打开备忘录，一点点回忆自己23号的时候人在哪，又在做什么。 对了，他是坐列车到一半，中途下车，兜兜转转来到了这个聚居点。从这里出发，不管是去十五号设施，还是去e-102都很方便，尤里安便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保存点”，以便随时回来。 十五号设施是去过了，但他收获了些什么呢？ 尤里安平躺回去，头脑一清醒，眼前又都是那个纯粹的蓝色圆形，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反复想到它，只是无法自控地去想。过了一阵，他打开手机搜索起“ax”是什么样的能量单位。 这处聚居地有连接城际网络，但收费奇贵，只是现在也不在乎那每兆上百的费用了——毕竟他前往设施途中所有的钱已经自己回到了钱包里，四舍五入就是赚了！ 【湛蓝物质以“ax”作为储量计数单位，目前各大核心城均采用湛蓝物质进行发电。不计算损耗的情况下，每1ax单位的湛蓝物质所发电量，可供一拥有三百万人口的标准城市使用一年】 难以想象...... 看着手头的结果，尤里安一度停止了思考。12ax量级的湛蓝物质，十五号设施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湛蓝物质？虽说这样一来，二十多年过去了十五号设施内还能维持电力的谜团就顺利破解，但更多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出现。 他本以为关于设施的谜团已经基本解决，谁知道它就是不肯轻易退场，还在不断缠着他。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头发都抓乱了，来到此地的另一个目的重回脑中，尤里安才停止焦虑，有些浑噩地准备动身。 现在不是烦恼的时候，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他得去e-102找洛卡。 第九十一章 拨电话之前记得确认号码 酒吧里的两名佣兵结束一个话题，眼见时间还早，便另起话头。“最近行情不好啊，路都难走不少。” “大城市忙着处理失控，都吓得半死，哪有闲工夫维护商道。” “再这样下去，子弹钱都快抵上报酬了。” “你就不能把枪口往下低一点，别对空洒水，一梭子弹匣我估计一发都没用到。雷声大，雨点小。”他的同伴灌了一口酒，却喝得满嘴泡沫，摇晃杯子仔细再看，剩下半杯子居然都是泡泡，顿时笑不出来了，“这儿的东西越来越黑了。” “还不是来太多天了，当我们没活儿好欺负。要不是他家味道还算好......”佣兵端正坐姿，尽可能在这张破椅子上保持平衡，他搓着手上的茧子，朝酒吧一角瞄了眼，“你看，那小子还在问呢。” “保不齐等会儿就过来......我说什么来着。”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一个走近桌边的年轻人，来人虽然别着聚居点发放的佣兵徽章标明身份，但看那细皮嫩肉的样子就知道是“城里来的”佣兵，“两位手头有空吗？我想找队伍去e-102......” “我们知道，你都在附近问了一下午了，我们是没活儿干，但也不往那边去。”其中一名佣兵举起酒杯，“你也别问其他人了，没人会去的。” 算上去十五号设施之前那半天，实际上总共碰壁了一整天的尤里安完全想不通，“为什么？我会给定金的，尾款也会。” 两名佣兵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望着他，尤里安片刻便反应过来，冲着柜台招招手，“给我三杯啤酒，要加满。”说完，他从旁边拖来椅子，挨着他们坐下。 和这些行事风格颇为鲜明的人打了一天交道，他好歹学到了点东西。 啤酒端到眼前，尤里安还没结完账，两名佣兵已经快把酒喝光了。其中一个擦擦嘴，打了个爽快的嗝，“小兄弟，你这人上道，咱们在这碰面也是缘分，今个儿好好唠唠。老弟，你打哪座城里出来的？” 尤里安感觉不太自在，他城市人的身份有这么明显吗？“圣塔城。” “哎呦，那边前阵子可乱啊！生意肯定不好做......你干嘛非得往e-102去？那地方有什么好的？” 另一个紧接道，“不是你这活儿有风险，主要是它亏啊。把你送过去你是完事了，我们还得自己花钱回来，这么一来二去的，不就等于白跑吗？” “那边也接不到活儿，整个地方都没什么人了，要不是位置好，早就让人忘了。” 这个原因的确是尤里安没考虑到的，眼看两名佣兵把酒喝完就要另起话题，他将自己面前那杯啤酒往他们面前一推，接着问，“不至于吧？那里不是差点就评级为城市了吗？” 两名佣兵把酒平分了，“没钱赚就都走了，经济这种事太复杂......” “有些地方莫名其妙就衰落下去，谁知道怎么回事？” 攀谈一阵，见没有更多信息，尤里安只得离开酒吧回到旅馆再做计划。回溯在手，他并不担心在荒原上会遇到危险，可路途遥远，天知道他一个人出发要白跑多少趟。 更别提，他手头只有一张简易的地图，上面的旧道路都是第三次冲突后残留的破损公路，佣兵们自己的“商路”都是生财机密，不会标在公共地图上。万一走错路，就是前功尽弃，不得不重头再来。 解决圣塔城大危机带来的后续奖金其实足够支付两倍的路费，可尤里安现在明白，这不是路费的问题。 荒原上的佣兵更是一群顺着混乱和机遇气味追踪的寻宝者，护送不同人物辗转于各大城市和聚居点只是顺道赚钱，大头还是目的地的商机。e-102衰落得比他想象中还要迅速，当初的列车也全都停运了，如今他竟陷入目的地明确，但无法到达的窘境。 怎么办？ 尤里安在旅馆房间里来回踱步，仿木的地板在他脚下吱呀作响，没过多久隔壁的住客又开始敲墙，他只得坐回床边翻着通讯录沉思。 在调查清楚之前，他不打算把身边的朋友扯进来，格兰妮当初虽说有途径前往十五号设施，但仔细一想，手段大概也是通过莱斯特安排的，尤里安对那公子哥没有半点好感，这个选项自然排除。罗伯特是技术人员，对这方面也起不到帮助。 以“狡狐”安诺的权势可以轻松达成目标，只是这个选项尤里安根本没有考虑，与那种人打任何交道都是与虎谋皮。 “预警，有没有提示什么的啊？” 他试着寻求神出鬼没的细微思绪的帮助，不出意外并无回复。 通讯录翻到了底，尤里安盯着手机屏幕，忽然灵光一闪，从行李包里翻出那张硬卡纸，按当初信件上的提示扫描，熟悉的网页又弹了出来，这回他可知道密码了。 【你父母真正的名字】 【尤利西斯】 网页嵌套的文件是个容量很小的文档，尤里安快速将它下载打开，得到了一串电话号码，聚居地之间的网络和信号覆盖得七零八落，但固定电话线路是基本全面的。他一路奔到旅馆前台，拨打计费电话。 “聚居地固定电话已拨通，稍等，正在转接......转接往城市线路......” 等待令人煎熬，前台那个服务生守着的电话计费器更让人煎熬，上面的数字可是按秒跳动着。尤里安尽可能不去看那些欢快翻腾的数字，手指轻敲台面继续等。 我不缺钱，我不缺钱......这计费也太夸张了，能吃两三顿饭了...... 还是城里好啊，想发短信就发，想打电话就打。 “喂。”一道明朗的女声响起，“您好，紫色飞旋。” 紫色飞旋是什么？ “呃，我......” 对面的女人听出他的犹豫，“您是找紫色飞旋还是找旋涡？” “我，我收到一封信，上面有张印了全景码的硬卡纸，里头有个电话......” “行了，我知道了，转入3号线。”电话里响起嘟的一声，又转换为忙音。 几秒后，有位少女用唱歌似的调子接起了电话，声音甜甜的。 “你好呀，这里是小萌~是来商务合作呢？还是邀请我去演出？” 尤里安脑内一片空白。 我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第九十二章 旋涡赞助公司 固定电话的小屏幕上显示，号码是完全正确的，可尤里安还是用余光反复确认。 那少女还在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怎么没人说话呀，是喜欢装神秘的那种合作人，还是......”背景音里有人喊了些什么，少女捂住听筒回应，但声音逃不过尤里安的听觉。“全景码？你确定吗？那你刚才不跟我讲？皮痒了是不是！” 这句话听起来就没那么可爱了。 “喂喂喂，还在吗？喂？” “在。” 之后是一段价值一百块的沉默。 “尤里安吗？你已经成年了？天哪这也太快了，我都没准备好......”少女碎碎念着，甜美的声音和讲话内容极其割裂，“瞧我这小姨当的......啊对了对了，恭喜你哦！想要什么成年礼物？” 他什么时候有个听起来不超过十五岁的小姨了......？ “不用了，我已经23了......” “都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记得你那脸蛋肥嘟嘟的，刚开始那几天像个小老鼠，太可爱了！” 一阵夸张的少女尖叫传来，尤里安开始脚趾抓地。 “其实，这不是重点，你在信上说遇到麻烦可以帮忙......”这话尤里安是越说越没底气，要不是临近超载，他大概已经尴尬到回溯了。 “嗯嗯，你遇到什么了，有人要杀你吗？还是你父母的老冤家来寻仇了？你现在安全吗？” 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很魔幻，至此，尤里安已经麻木了。 “之前是有，不过我已经处理好了，我现在......” “真棒！不愧是尤利西斯的儿子！” 尤里安硬着头皮把话讲完，“我现在需要前往e-102聚居点，你有什么办法吗？” “稍等哦，e-102，啊，难怪，那地方的确没人想去，事情急吗？” “能快点自然最好。” “我懂了。把你现在的地址报给我，然后等我消息，三天，不用，两天就给你搞定，等我哦！” 一得到地址，没给尤里安更多提问的机会，自称小萌的未曾谋面的小姨已经挂断了电话。 听到忙音，尤里安默默放下听筒，用力搓起人中，整个人处在一种震撼和恍惚间杂的状态里。 “该结账了。”服务生拍了他一下，将计费器拿给尤里安看。 已经摸出钱包的尤里安盯着四位数的电话费，酝酿许久，终于发出一点声音。 “能打折吗......？” 这位古怪的小姨说话倒算数，5月25号清晨，尤里安在旅馆吃早饭的时候，敏锐地注意到两名佣兵走进旅馆，和服务生交谈间不时朝他的方向看，他放下味同嚼蜡的早餐主动迎上去。 “尤里安？”打头的那个佣兵冲他问候，这是名三十出头的男性，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打理外貌，衣服上缀满风沙。 “是我。” “我会带你去e-102，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可以。” 这群人做事非常有效率，不出半小时，他们已经驶入茫茫荒原，开进沙漠化严重的无人区。 车队原本一共三辆车八名佣兵，尤里安算是额外的乘客，坐在中间那辆越野车的后排，背靠两个枪械箱。这支队伍的驾驶者和车辆全都风尘仆仆且全副武装，人人枪不离手，车辆外侧焊接着厚厚的装甲板，车头更是加装了金属撞角。 不知是不是因为尤里安这个外人在场，最开始的半小时，车里根本就没有人说话，连对讲机里都是一片宁静。把着方向盘的女人只顾着嚼口香糖，副驾驶上那位队长完全在发呆，尤里安干脆也同他们一样保持沉默。 打头的车辆驶离破破烂烂的旧公路，绕过一块巨石，在颠簸的荒原上加足马力开了一阵，拐上一条几乎被黄沙淹没的小路。方向刚刚打直，领队就迫不及待地抓起对讲机。 “到老路上了，大家自由交谈。” 对讲机里传出阵阵欢呼，“芜湖！”“憋死我了！”“老大万岁！” 领队把对讲机扔回充电座上，侧头对尤里安笑道：“你挑了个好时候，今天没出太阳，不然咱们非变成铁炉烤肉。” “已经算好了吗？我都满身是汗了。”感觉到气氛变得轻松，尤里安放下背包，探头到装着过滤罩的窗边，试着感受到一点气流，“领队，咱们一周能到吗？” “路况好的话，四天，如果不太平，估计要五天。还有，别叫我领队了，听着怪别扭，喊我法洛就行，不用加称呼。” “哇，老大这就开始和贵客攀关系啦？”开车的女人打趣道。 “好好看路。成天攀关系这攀关系那的，懂不懂什么叫男人之间的自来熟？”法洛抬起手枕在脑袋后面。 聊天打趣常用的话到了嘴边，尤里安忽然想起有女士在场，还是没说出来，“把我当包裹就行。” 刚认识没两小时，他不想被同车的一位乘客当成粗人。 法洛笑道：“我可不敢把‘天演’当包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英雄出少年！” “你们已经知道了？” “佣兵这行没有秘密，况且你在业界可是相当有名啊，尤里安老弟。‘鬼魅’的悬赏挂那儿好多年了，最厉害的赏金猎人也不会考虑他，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神出鬼没。” “我没想到会这么出名......”尤里安尝试把话题的主动权拿回手中，“你们是单独的佣兵团队吗？” “我们是旋涡赞助公司的。你还是散人吧？要想把这行干得好，必须得找个赞助公司或者团体。我们公司就很不错！凭你的名气，一进来就是个小队长。” “我会考虑的，不过我比较习惯单独行动......” 话越讲越干，尤里安开始为自己不擅长谈话而苦恼，还好法洛是个闲不下嘴的人，没过多久又开始聊。法洛言辞幽默，就算只是听着也很有趣味，一直到夜晚停车扎营，这位队长还是讲个不停。 荒漠地带的夜晚非常寒冷，佣兵们把三辆车子停在营地外围挡风，缩在睡袋里围着电炉取暖，夜晚的轮值也迅速安排好了。 距离休息的时间还早，队员们彼此传递一个水壶——除了一名女性成员如惯常不喝——人人有份。尤里安接过来灌了一口，是酒，而且比聚居地里那家酒馆提供的要好多了，至少不呛眼睛。 水壶转了一圈，最终被法洛收起，佣兵们三三两两的聊天打发时间，而法洛又找上了尤里安。 “老弟，我有个事很好奇，不问我心里可憋得慌——你和我们老总是什么关系啊？” “老总？你是说，呃，小萌？”这真的是个人名吗？ 之前电话转接的人就提到过旋涡公司，小萌有专用的座机，还能调来了隶属这个公司佣兵队，她毫无疑问是公司里的高层人物。只是尤里安还真没猜测过她是公司大领导的可能性。 这两天尤里安也没有闲着，他用聚居地那折磨人的网速尽可能查了些旋涡公司的资料，但收获不多。最奇怪的是，如果小萌是父母的朋友，为什么父母留下的笔记里没有这个名字呢？这是个近些年新用的假名吗？ “别扭吧？当艺名就行，说多了就习惯了。老总她既是老总，又是大明星。你是不知道，她每次发新歌就让我们给她打榜，还有指标呢。”法洛眼含期待地等了片刻，发现尤里安表情如常，顿时眉头一跳，“见多识广啊，听了这种事都面不改色。” 其实尤里安还见过当赞助公司股东的星轨集团大公子，对此类事情不是非常意外。 这些有钱人是不是都喜欢在赞助公司挂个职？ “过奖过奖。呃，她是我父母的朋友，不过我和她不是很熟，好多年没见了。她听着很年轻，你知不知道她究竟多少岁......” “咳咳，听我一句，老弟，千万别问女人的年龄。”法洛凑过来，“会发飙的。” 但是格兰妮从不介意类似的问题啊。“为什么？”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不能。” 放在电炉旁边的对讲机亮起灯光，没有声音传出，通话提示灯闪了一下，之后是快速的三下。 一阵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了营地，法洛立刻扯开睡袋拉链，其他佣兵也纷纷铁着脸离开已经焐热的睡袋，伸手拿枪。 “搭把手，老弟。”法洛递来一把长杆步枪，“今晚可不好睡了，有客人上门。” 第九十三章 流匪 黑暗，放眼望去尽是黑暗。 寒风如刀子刮过脸庞，难以想象这里是个白天能把人烤熟的地方。尤里安把面巾拽高，紧贴车辆和其他人一起寻找着不寻常的黑影。今夜天上乌云密布，他们不敢贸然点灯，只能凭借视力搜索。 然后，战斗就开始了，没有口令，没有信号，甚至他根本没有看到敌人。子弹击中防弹护板，他紧贴着的越野车车身为之一震，此后枪声才从远处传来。 尤里安缩回来，紧紧贴着作为掩体的车身。旁边有佣兵朝着黑暗中开火，枪声密集，势头很猛，但尤里安怀疑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 “停止射击，等他们靠近。”法洛下令，“不要浪费子弹！黑灯瞎火的你泼水打鬼呢？” 他们这边的枪声暂停了。只一扭头的功夫，尤里安发觉身旁多了一个人，是那个被派去站岗的佣兵，“二十多个人，没挂旗帜，没看见车。” “有面熟的吗？”法洛问。 “没瞧见。” “女人和小孩有多少？” “三五个吧，数量不多，还有个抱怀里的。” “多远？” “五分钟脚程。” “计划不变，等他们靠近到目视距离。每辆车上的大灯给我准备好，看我指令一起开。”设置好计划，法洛扳了下尤里安的肩膀，“你躲好别露头，这可不比城里对枪，流弹可不长眼。” 尤里安当初用过类似的招数对付“铁爪”和其手下，但此刻又是另一种感觉。 “我好歹也是佣兵。”尤里安自然是不可能遵守这种指令的，这把长枪他用不顺手，这会儿他已经把家传手枪握在了手里，“而且我是异能者，防御类型的。” “那就照顾好自己，你要是出什么问题，老总非撕了我不可。” “是劫匪？” “装备这么差，应该是那帮有钱捡破烂没钱捡人的流匪。邪门了，这帮人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法洛打了个手势，队里的佣兵们便各自按照职位完成分工，有的人拿着开关，有的人小心侦察，有的人则拿着枪待命，虽然人数不多，但对此已经相当熟练。 五秒，十秒......等待永远是最让人焦虑的，何况耳边唯有夜风呼啸，时常卷起风沙朝他眼睛里吹。 有那么一瞬间，尤里安甚至怀疑那枚打在车上的子弹是不是幻觉。 等待指令。他告诉自己要保持耐心。等法洛的指令，我现在跟他们是一路的。 佣兵们在无声中交换着眼神，终于，法洛从侦察兵们的眼中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静静抬起手，并齐两指，朝着外侧挥了挥。 车顶的三盏大灯几乎同一时间亮起，一些惊惶的叫喊撕裂了沙漠的沉寂，尤里安同其他人一样以最快的速度起身，准备射击。他自以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然而外头的景象还是惊到了他。 那些人居然在风沙和黑暗掩盖下已经靠得这么近，最前头那个拿着枪，用头巾紧紧裹住面庞的男人几乎已经够到了车子。 匪徒们有枪有刀，年龄各异，在强光下无不眯起眼睛。 佣兵们开枪了，最靠近车辆的男人瞬间被扫倒，尤里安挪转枪口对准远处另一个拿枪的人，然而又有人抢在他之前将其击倒，他打出的子弹只击中了沙子。 流匪们反应很快，有人在远处用口音浓重的通用语给他们下令。他们中有人趴在地上朝车辆开火，有人直接跑出灯光的照射范围，更有人抬手投掷来一枚土制炸药。 炸药落在战场中央，激起一片沙土组成的尘云，没有伤害到佣兵队半分。可风忽然转为对佣兵队不利的方向，众人瞬间被笼罩住。 有人大声咳嗽，还有人在盲目地朝敌人的方向开枪，尤里安单手持枪，空出左手捂住眼睛，极力保持还有一只眼睛能视物。 爆炸溅起的沙土明明不多，可这团尘云仿佛长了眼睛似的，阴魂不散地萦绕在周围，瞬间打乱了法洛预先的安排。 “他们有车子！”“他们有水！” 叫喊声和脚步声在空中交织，不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从一片混乱中得到更多信息。 【头顶】 预警一如既往来的及时，力场释放的下一刻，尤里安便感觉到砍刀砸在那坚不可摧的平面上，他朝着力量传来的方向抬起枪口，解除自己的异能。 砰！ 一股粘稠的液体飞溅到他的衣服上，袭击者摔进了车斗。附近有砍刀落在车身上，还有玻璃被打碎了，两道身影从尤里安身边掠过，眼里只有那些宝贵的物资。 尤里安没有冲他们开枪，因为那个方向是营地中心，不知道有没有佣兵在射界内。 离开车辆掩体万万不可，尤里安小心站起，希望找到其他人，或者绕到烟尘不那么浓厚的地方。可这股烟尘如此浓烈，紧紧缠住他，用尽一切机会往他眼睛里钻，他寸步难行。 这不是自然的风，这是异能！ 释放者在哪？ 除了身边的车辆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盲目地握着枪等待又一次可能到来的进攻。 “卧倒！” 附近传来法洛的一声大喊，尤里安立刻抱头趴下。 一股狂暴的气浪从他头顶飞旋着卷过，伴随一声沉闷的坠落，诡异的烟尘顷刻消散，视野恢复清晰。 佣兵队的一辆越野车底盘朝天躺在不远处。 流匪中有人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之后是更多此起彼伏的喊叫，口音很重，难以分辨内容，不过匪徒开始逃跑了。 尤里安满脸都是风沙入眼淌下的眼泪，此时他并未松懈，勉力睁开眼睛观察情况，立刻发现有一名匪徒假装逃跑，手中武器却指了过来。枪声响过，那名匪徒保持原样继续跑了两步，才软软倒在沙中。 “好枪法。”法洛从地上捡起枪，两眼通红。他脑袋上挂了彩，伤口挂下一道血珠，佣兵队队长环顾乱作一团的营地，他的队员们正各自回来集合。 在刚才的混乱中，很多人不知不觉就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有多少人挂彩了？有人死了吗？你就别嚷嚷了，你不是还活蹦乱跳......没有少人？很好。来两个人去搜搜周围，清点损失，其他人原地收拾，咱们马上换地方，枪声可能会把其他人引来。”法洛抽下面巾甩了甩，拿来擦脸，他转向没有任务的尤里安，后者也在做同样的事，“咱们去看看那个异能者。” 法洛说的异能者被压在越野车底下，眼睛还圆睁着，不久前刚断了气。这家伙和其他流匪一样裹着用于防晒的头巾，身上衣服很厚实，几乎看不出区别。因为长时间历经风沙和暴晒，脸上已经满是皱纹。 “他能控制风？”尤里安还是有些不适应死人，他转开眼睛去擦枪身溅到的血。 “可能吧，很多异能都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劫匪里经常有异能者吗？”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法洛搓搓双手，朝着越野车侧面隔空一推，两眼绽放出亮蓝色。越野车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动，慢慢腾空翻转过来。 异能的光芒令尤里安想起那座湛蓝物质反应堆，光是想到它，尤里安就莫名觉得有些危险。 趁法洛还在忙着调转车辆，尤里安蹲下身，挖了些沙子去盖住尸体惨不忍睹的下半部分。起身时，他注意到死者领口有条项链反射了探照灯灯光，拽出来一看，是个图案不认识的金属吊坠，链条已经断了。 吊坠底下挂着一颗黑色六角星，中间有一小块六边形白钻，是人造的水钻。 幸好不是情人照片或者某种标明生活片段的东西，尤里安还没准备好应对这些道德负担。 “真亏我能盲砸打中他，不然今晚就麻烦了。”法洛回来了，“车顶破了道口子，如果之后几天下雨，就当免费洗头洗澡......发现什么了？” “一条项链。”尤里安把东西递给他看。 “我瞧瞧......操！”法洛脸色瞬间变了，“活见鬼，真他妈活见鬼......”他转身往营地跑，“收拾好了没有？马上把车给我开起来，今晚别睡了，连夜赶路！” 尤里安迅速跟上，“那是什么？” “黑石佣兵团。” 第九十四章 人为觉醒 尤里安大概是队伍里唯一还算镇静的人。 车上的气氛比等待战斗时还要压抑，一直到开出数公里，法洛才长出一口气，终于停止抖腿。仿佛为了排解自己心里的紧张，法洛又开始找尤里安聊天。 “老弟，你是不是不太了解黑石的事情？” “我在通缉榜单上看到过他们的人，黑石·考克森，他在榜上排第二。”一种莫名的冲动令尤里安又添上一句，“排在‘终末’后面。” “没错。考克森是黑石的头儿，啧，他在业内的名声可以说是响亮啊——负面的那种。你别嫌历史啰嗦，让我讲完。”法洛后面那句话是对司机说的。 开车的女佣兵往后排看了一眼，“老大你尽管说，我也想听听历史。” “得，你今儿个也邪门。”法洛摸摸下巴，“不过里头大部分我也是听说的，老总以前搞内部培训的时候讲过，城市之间到处打仗那段年代，黑石佣兵团就是个很有名的雇佣兵团了。他们自称自由人，到处接任务，谁给钱就帮谁，今天打这人，明天就能收钱再帮人家打回去。” “没什么职业道德啊。”尤里安评价道。 “佣兵嘛，那会儿还没这么官方化，都这样。之后他们那才叫没道德......在战争后期，黑石已经是业内领头的佣兵团，团里的异能者多到不像话。大概四五十年前，城市战争基本结束。战争一结束，类似规模的佣兵团因为没有活儿干，要么傍上赞助公司被拆解要么解散，剩下的开始和城市方面合作，推动佣兵正规化。其实再往后大半年，佣兵工会的体系就建起来了，到那会儿黑石肯定是中流砥柱，话事人之类的......但在那之前，黑石佣兵团几乎所有成员都上了通缉榜单。” 法洛坐正了身子，声音变得严肃。 “我听老总说，好像是因为他们搞‘培育营’的事情暴露了。” “那是什么？” “这玩意说起来晦气，小孩比成年人容易‘觉醒’，这个咱们都知道，是吧？结果黑石那帮人，那些年替各种人打仗的时候趁机绑架小孩，利用‘人为觉醒’的异能小孩替补成新成员。因为这回事，城市联合把他们送上了通缉榜单，还派发了一大堆赏金逮捕令。那场面，称之为赏金狂欢都不为过，但黑石还是有一批人跑到了中立地区——就古提那附近的三不管地带，彻底和正规城市翻了脸。” 尤里安听得心中发凉。在小孩身上人为制造异能，这不就是十五号设施在外区孩子身上做的事吗？ 这是十五号设施被捣毁的原因吗？因为它明明是城市联合创建的研究设施，但做着不被容许的违禁实验？ 可是，为什么要武装袭击一群手无寸铁的研究员？何况他们还是各大城市自己送去的？ 法洛的声音逐渐回到尤里安耳边，“......考克森是前些年上来的头领，说他是恐怖分子也不为过，仗着手底下有大量的异能者，还在干以前战争年代的那些勾当。据说他们还有座自己的城市当大本营......邪门，离正规城这么近的地方居然能遇到黑石的人。虽然不排除那家伙是自己脱队退出的，但还是小心为上，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们只能自己顾自己。” 听着他的讲述，尤里安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如果之后再遇到匪徒，他就回溯一段时间，说服法洛让队伍改变前进方向。 结果他的准备落空了，接下来的三天一切正常——不知是不是连夜赶路起了作用，——尤里安没有用上回溯。 当第四天的朝阳升起，稀疏的速生草开始取代荒漠，视野尽头浮现大片的建筑废墟。这些废墟并不如战前城市那样破败损坏，倒像是被人抛弃了。房屋保持着基本完好的形态，街边贴着2124年的广告，“晋升城市”的大字报仍然可见，仿佛一切都停在过去，一路上甚至还有许多能用的路灯。 进入e-102原本规划的城区范围，佣兵们连日紧绷的精神终于得以放松，法洛更是带头把脑袋探出窗外迎面感受凉风。 “这地方看着不错啊。东西都好端端的，他们怎么不搬回来住呢。” 尤里安借用了酒吧里那两个佣兵的话，“可能经济变差了吧。”可当他看到第四辆明明看着还能开的汽车被抛弃在路边时，脑中也冒出了同样的疑惑。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离开了？那场事故已经过去11年了，不是吗？ 三辆车一直开到市中心才终于看到人烟，不少可能是正准备上班的中年人停在路边目送车辆路过。 佣兵工会在聚居地里设置的办事处已经被改造成了旅馆，法洛一行人便在这里和尤里安分开了。 “我们会在这儿等你几天。老总说了，如果你还要去别的地方，还是由我们护送你过去。” “辛苦你们了......”这可是个大人情，尤里安暗自思索自己要怎么样才能还上这份人情，还是说小萌是出于好意选择无偿照顾他？ 他觉得后面那种可能性非常小。 “老弟，考虑考虑旋涡公司吧，你一入职保准有个队长当，到时候咱俩还能一起喝酒呢。行了，有事来找我就是，我得先给公司汇报情况——就是不知道这儿还通不通电话线，这地方连个网都不通......” 法洛冲他挥手告别，身后一行佣兵也纷纷挥手，那个一路上和尤里安同车的女佣兵摆臂摆得格外卖力。 目送佣兵们离开，尤里安恢复独自行动。洛卡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牵扯到十五号设施，还可能和那个恐怖分子菲尼克斯有关。 这里断网倒是个好消息，不怕那两个黑客盯上他。尤里安事前就调查过了，e-102没有蜂群无人机。 他向路人不断打听，终于找到了聚居地的总办事处所在——这里原本是按照市政厅的规格来建设的，圆形拱顶和宽敞的门廊显得格外大气，而如今白墙已经变成黑色，到处都是剥落的墙皮，地面石板布满划痕，已经照不出任何倒影。 办事处的柜台只开了一个，由一名老奶奶值守，尤里安排在两个抱怨房子漏水和土地开裂的中年人后面。三位居民彼此的交谈听起来相当轻松愉快，用词甚至有些时髦。不过听到他们呼唤老奶奶为“美人儿”“小甜心”，老奶奶捏着嗓子回称他们“帅哥”“俊小伙儿”的时候，尤里安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轮到他的时候，老奶奶注意到他风尘仆仆的服饰，眼里突然浮现出几缕活力，惊讶地仔细打量他，一时间问不出那句“有什么事？”。 “......抱歉，奶奶，我想问一下，”尤里安来的途中已经积攒了大量疑惑，如今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为什么这里这么多中老年人？年轻人呢？” 就算是经济衰退，总该留下一些孝顺或者不方便离开聚居地的年轻面孔才对啊？可路上别说是小孩了，他连半个低于五十岁的面孔都没看到。 不知是不是没听清他的问题，老奶奶摘下老花镜若有所思地擦着，偶尔用一种迷茫的目光悄悄看他一下。 尤里安只能再说一遍，“你好！奶奶！我想问！为什么这里......” “没礼貌......” 老奶奶发出一声哀叹，眼角已经湿润。 尤里安茫然又震惊地想要道歉，她却转开脑袋，在自己的手包里翻找起来。 “小帅哥，你跟我说实话，”她泪眼朦胧地举起身份证件放在自己脸旁，“我已经这么老了吗？” 那张证件上洋溢着青春靓丽气息的少女毫无疑问就是眼前人，而证件显示，她今年只有二十五岁。 第九十五章 被诅咒的e－102 尤里安脑海中一时间轮转过很多回答，比如立刻道歉，比如开个玩笑，比如安慰一下，可这些念头仅仅是在大脑最浅层稍微过了一下。 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脑海中如闪电般掠过的一股思绪，然而却没能即使拦住它，它一扭身子就消失在思维暗处了。 结果就是，他像个傻瓜一样呆愣在原地，而那位苍老的女子已经流着泪离开座位，慢悠悠地拄着拐奔进工作人员的房间去了。 我在干什么？尤里安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 【你在干什么？】 深吸一口气，尤里安做了那个能扭转当前局面的选择。 往前退两分钟，退到我和她说话之前。 一阵轻微的恍惚，老女士已经回到了他面前，脸上仍然挂着那种即好奇又惊讶的表情。这次，尤里安还从她眼中读出了惶恐。 于是他扬起一个尽可能不露怜悯的微笑，“打扰你了，美女，我是来找远房亲戚的，能帮我查一下吗？” 这次的谈话还算愉快，至少这位女士和他道别时脸上洋溢着惊喜的笑容，只可惜这几年的居民登记簿里面没有洛卡，2124年往前的数据则都因为网络攻击损坏了。 不过尤里安从后续排队的人口中得到了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基因病。 这就是e-102没有年轻人的原因。 这里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基因病爆发，如今聚居地里的居民都是被强制留在当地的病患。附近的城市定期送来一些物资，统计剩余的人口，尝试新的治疗方案，美其名曰隔离治疗。他们甚至都被迫进行了化学绝育，以免留下患病的后代。 即使舒就是基因病患者，即使尤里安也疑似被遗传了基因病，对于这种可怕的疾病他仍然所知甚少。除开十五号设施的孩子们，他几乎从未接触过基因病患者，更别提从他们那里了解这种疾病会带来的后果，书上也只会提到患者会因为器官衰竭而亡。 现在他知道了书上不会写的内容——基因病会导致患病者的急速衰老。 或许在小孩身上不明显，但换作成年人病患，病程一旦进入后期，迅猛的衰老便不请自来。 离开办事处的尤里安再次打开那张合照，他仔细回忆着洛卡的长相，试着想象对方老去的样子，可这实在困难。 最终，他不得不对照片上所有成年人进行挨个排除，终于确认合照上站在琳身边的中年人就是洛卡。 如果不是如此，无法解释照片上这个中年人究竟是谁，父母遗留的档案上没有此人的任何信息，而合照里唯独缺了洛卡。 照片上的洛卡已经迅速老去，他满头灰发，满脸皱纹，身体多处皮肤软软地挂在肢体上，好像一块块布，整个人看起来即虚弱又憔悴。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搭着女儿的肩膀，对镜头露出平静而和蔼的笑容。 洛卡得了基因病。 怎么会这样？ 顺着衰老的猜想，他也已经请那位女士帮忙查过照片了，e-102现在也没有类似长相的居民。 尤里安心中萌生出一个极其糟糕的猜想，距离2124年发生的事故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如果洛卡的病情已经在合照拍摄的2121年严重到开始呈现出衰老征兆，他能活到现在，活到2135年吗？ 不，换个思路......假设洛卡在事故发生的时候仍然活着，并且挺过了聚居地后来发生的接连混乱，他也有可能已经搬离了这个危险的地方。基因病是在袭击发生前找上洛卡的，他或许并未被隔离在此。 问题是，要怎么找到他？ 线索，尤里安明白自己需要更多的线索。他做了个乐观假设，假设2124年洛卡还活着，假设菲尼克斯就是冲着洛卡来袭击聚居地的，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 但是，上哪里去找当年的记录呢？聚居地里的公共档案馆和图书馆全都荒废了，袭击前的电子数据毁于一旦，经历过当年灾难的成年人要么已经离开，要么已经因为基因病进了墓地，如今这里的居民对此要么避而不谈，要么表示一无所知。 他要怎么在没有档案的前提下找出知情者？ 在街道上踱步的尤里安想到了一条路，不管怎样，他总得试试。 法洛惊讶于他竟然来得这么快，不过当听到尤里安的请求后，佣兵队长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帮忙拨通了一个特别电话到紫色飞旋兼旋涡赞助公司的总部，之后就走到电话间外面守门去了。 “知情者可不好找啊，尤里安。”小萌发出一声甜甜的感叹，“我得动用很多资源去查，还得说服别人把东西提供给我们。我想知道，你要找的东西有多重要？” 尤里安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身为十五号设施可能是最后活着的内幕知情人，洛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更何况，这位叔叔是父母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也是三个可信任者之一。如果说谁能解决尤里安调查中不断积累的困扰，非洛卡不可。 “非常重要，我必须找到当年袭击事件的线索。”尤里安咬咬牙，应允道，“我现在没有办法报答你，小姨，但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尽全力把你消耗的资源补偿回去，我发......” “免了免了，你不用跟我发什么誓，我可是你小姨啊。让我想想，加上之前的帮助，算成你欠我两个人情怎么样？不过我的人情可是很难还的哦，大外甥。” “一言为定。” “好嘛，男子汉就该这样！现在能告诉我你究竟在找谁了吗？这样我也好帮你查。” “洛卡。”尤里安发觉听筒对面陷入短暂的沉寂，“我在找洛卡，他是我父母的朋友。2124年在e-102发生过一场袭击，【菲尼克斯】当时的目标可能是他。” 小萌在电话对面用指甲轻轻敲着桌面，“原来他真的退休了，难怪我找不到他......” “你们以前熟悉吗？” “何止熟悉......在他改行当安保之前我们合作过很多次。只不过嘛，他和我一位好朋友有点渊源——或者说孽缘吧——一个比木头还木头，一个支支吾吾不敢去表达心意，结果等我好不容易把两人约起来准备凑个对子，你猜怎么着？他连孩子都搞出来了！给我那位好姐妹伤得呦~”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的好姐妹如何不容易，但小萌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戏谑，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好外甥，现在你懂了吧？我对他可不止熟悉。” “那你了解琳吗？”尤里安感觉这话不该问，但他还是讲了，出于好奇，也出于回溯在手的有恃无恐，“就是洛卡的女儿。” 欠人情的约定似乎令小萌打开了话匣子，又或者是他们隔着电话建立了一种信任联系，她话变得格外多，“我没亲眼见过她，不过我知道奈尔弗为她挪用了一大笔本该拿去做研究的经费。” “奈尔弗？” 另一个问题随之而生，小萌到底是谁？为什么对这些隐秘无所不知？ “我猜是洛卡求他这么做的。那小女孩一出生就染上基因病，器官还没发育就开始衰亡了，奈尔弗最开始诊断她活不过三岁。不过，基因病虽没有治愈方法，但有很多手段可以延迟死亡，比如......” 小萌稍稍卖了个关子。 “克隆体器官移植。” 第九十六章 培育室 从这里往左拐，然后直走，下一个分岔路口往右是一间大仓库，如果往左...... 尤里安的蜡笔停在地图的空白位置，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又找到了一处未曾探索过的地区。画地图果然是最有用的手段，不管是跑团游戏还是探索通风管道都是如此！ 他把蜡笔塞进口袋，将地图小心翼翼按原样折好，装进另一个口袋，朝着未发现领域大步前爬。 今天他的探索并不只是为了拓展他的秘密领地，他想找到奈尔弗叔叔的办公室。 至于为什么非得找奈尔弗叔叔...... 因为其他大人都不理他！一想到这个他就想发脾气！ 洛卡叔叔只让他乖乖上课，娜美阿姨让他为逃课罚站，爸爸妈妈更是觉得他太贪玩，心都散了，还有格兰妮这个叛徒，她居然想把尤里安爬管道逃课的事情告老师！ “你要是不带上我，我就......我就告诉老师！” 格兰妮当时是这么威胁的。 可又不是尤里安不带她去通风管道探险，是她自己爬不上管道。每次到半路，她就会因为控制不了力气把垫脚的东西弄塌弄碎。 更别提上周刚发现新能力的时候，力气加倍的格兰妮自告奋勇在前面打头阵，结果一个不注意直接把管道踹散架，两个人全都滚到了底下的房间里。 要不是那底下是个空屋子，秘密通道就要暴露了！ 而且，他这次才不是要逃课去玩。 尤里安这回是有重要目的的，不过他把熟悉的大人都找遍了也得不到答案，只能去找奈尔弗叔叔问个清楚了。奈尔弗叔叔应该不会骂他吧？ 他在岔口往左拐，没爬多远就找到了一个向下的盖板，不过这个盖板是关着的，看不清楚下面有什么。 尤里安立刻摸出螺丝刀凑上去，他对此可谓是轻车熟路了。管道的这个区域很冷，不过这回他穿了棉袄和围巾，还带着一副手套，绝对不会被冻着。 轻轻松松卸下盖板，尤里安发现通风口底下居然是个箱子，难道这里又是一个仓库？ 他伸脚踩了踩箱子，感觉它挺严实的，但这讨厌的东西还是挡着他的视线。眼下大冒险家只能从管道里爬到箱子上，才能看清屋子里有什么了。 尤里安轻巧地落到箱子上，压低身子趴下去，探头往前看屋子里的情况。 往前探去的一瞬间，方才稳固的箱子猛然失去平衡，他直接头着地朝着房间地板扎了下去！ 尤里安放声尖叫。 一阵天旋地转，他重重摔到了地上，顿时放声大哭，可哭了没多久他就感觉好像只有屁股有点疼，这才发现自己又一次被一团柔软物体拯救了——这次是一堆软软的果冻状物体。 惊恐很快被惊喜取代，尤里安低头研究这团果冻，发现它们并不沾手，而且很有弹性。玩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这个房间到处都是高耸至天花板的巨大玻璃管，不知为何这团果冻所在的玻璃管开着顶盖，而且比较矮，这才接住了他。其他玻璃管里也有东西，但玻璃很模糊，看不清楚内容物。 新的麻烦接踵而至，不论尤里安怎么往上踮脚，就是够不着玻璃管最顶上的把手，每次都只差那么一点。 他也没法跳起来，因为一使劲他的鞋子就被果冻包住，几乎拿不出来。 事到如今，只能采用最终计划了。 “救命！” “救命啊！！” 这回救援来得格外快，他喊到第三句，就有个模糊的人影靠近了玻璃管。那人爬上梯子，出现在尤里安头顶。 奈尔弗被他的存在惊得说不出话，这位性情温和的研究员盯着他愣了很久，才想起来要把尤里安拽出来。 刚离开玻璃管，尤里安就迎来了奈尔弗的一大堆问题，研究员把手头的东西一放，拿着仪器围着他到处转。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你也觉醒能力了吗？是什么样的能力？” 尤里安心虚地瞄了眼那个害他摔下来的大箱子，它倒是没掉进玻璃管。再往上，通风管道大开着。为了保住他的秘密通道，他不得不说谎。 “我.......我在上课，然后就觉得很无聊，想出去玩，突然我就掉下，不是，我是飞起来了......” 奈尔弗没有过多追问，认真把尤里安的话记了下来，接着把钢笔往耳朵上一夹，嘟囔起奇怪的话，“这样一来就是十五个了，居然这么多......” “奈尔弗叔叔。”尤里安想起自己的目的，拽了拽对方的白大衣。 “但如果考虑到范围和疗效......” “奈尔弗叔叔！” “怎么了？哦，对，我得先把你送回去，别怕，我会跟斯图卡尔还有舒解释的，你觉醒了是好事，没准会给你吃蛋糕呢......我的笔放哪去了？” 尤里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奈尔弗迷茫地伸手碰了尤里安的耳朵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终于在自己耳后找到了钢笔。 “原来在这儿，谢谢你......” 怎么大人们都这么心不在焉啊。尤里安顺利用上了他最近学的成语。 “奈尔弗叔叔，我能问个问题吗？” “关于异能的吗？异能是一种很幸运的人才能有的能力......” “不是这个。”尤里安摇摇头，虽然他很羡慕其他孩子的异能，但他是为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来的，“叔叔，你知道琳怎么了吗？” “琳？” “她最近很奇怪，明明约好一起玩，她总说自己要看书，也不肯跟我们一起画画了。有的时候格兰妮去找她，她就说自己在睡觉，连门都不开。她又生病了吗？” “这个啊......”奈尔弗若有所思地看向别处，“这种事情有点复杂，小孩子可能听不懂......” “我能听懂。”尤里安昂起头，摆出七岁孩子所能露出最严肃的表情，“我能听懂的！” “告诉我嘛！奈尔弗叔叔，我能听懂！” 奈尔弗微微张着嘴，逃避似地转过身走开，尤里安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到房间尽头一个操作台前面。 “你确定吗，这可能会让你做噩梦。” “我才不怕！” 一声叹息，接着，奈尔弗按下一个按钮，附近的一个玻璃管变得清晰起来。 尤里安的目光聚焦在玻璃管上面，他最开始没能分辨出里头漂浮着的是什么东西，可当他看清楚哪里是脑袋，哪里是只剩下一点点血管连接的手脚，哪里是开裂的皮肤时，他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扑到奈尔弗叔叔身上，紧紧藏在大人身边尖叫的。不管他怎么闭眼睛，那些可怕的东西还是在眼前盘旋。 “没事了，尤里安，我把它放回去了......” “我不信！它还在那儿！” “我把它放起来了，我向你保证。”奈尔弗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尤里安哭了很久才慢慢恢复平静，奈尔弗的大衣上到处都是他的眼泪和鼻涕。等他终于有勇气睁开眼，那根玻璃管的确已经变得模糊，但尤里安一看到那里头的轮廓，眼前又会浮现出那个身体扭曲的小孩子。 它的眼睛好像一直在隔着玻璃盯着尤里安看...... “我想回家......” “我马上就送你回去，来吧。” 奈尔弗牵起他的手，不过尤里安巴不得马上就跑，几乎是拖着研究员跑出房间的。 “......那是怪物吗？” “那是很复杂的东西，那是治病的药。别再想它了，孩子，你今天会做噩梦，过几天你就会把它忘记掉的。” “这和琳有什么关系？” “这很复杂，孩子，如果我要对你解释，你可能得看更多类似的东西才能明白。琳没事的，她的病已经好了，她很快就能完全恢复，之后就会跟你们一起玩的。”奈尔弗把大衣脱下来，当成毛巾给他拿去擦脸，“我保证。” 那天他并没有得到并没有庆祝蛋糕，只有无穷无尽的噩梦。在夜里，那个被放在玻璃管里长得像小孩子的东西一直在追他，它的声音很尖锐，很可怕。 “到我这儿来，到我这儿来......” 它不断重复着。 “回到我这儿来......” 最恐怖的是，在梦里，尤里安有种向它靠近的冲动。 第九十七章 录像中的线索 脏兮兮的天花板，忽明忽暗的灯光，沉重的被褥...... 头好晕...... 有什么东西在尤里安眼前晃动，他努力聚焦双眼，发现那是一只手。沿着手臂望去，他最终看到法洛的脸。 “感谢上苍，醒了！”法洛热切地拿起尤里安的一只手，用力摇晃，完全忘记力道太大可能会把尤里安再弄晕，“醒了！” 尤里安沉浸在一种长眠后苏醒的宁静里，心情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和这个世界还隔着不少距离。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说完才明白这是句废话，预警特别喜欢在他昏迷醒来后报时。 【2135年5月27日 19:37】 果然，这就来了。 “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其他的异常感觉？头有没有晕？” 佣兵队长此刻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之前应对流匪、发现黑石佣兵团标志的时候也没见他吓成这样。 “没有，我很好，我没事......”尤里安把手抽回来，受到过分关心感觉很怪，等他坐起来，才发现陪他来e-102的佣兵们在病房里坐了一圈，更尴尬了，“我真没事......” “你还拿着听筒就晕倒了，还流鼻血，跟超载了似的！”来时和他同车的女佣兵开口道。 法洛巴不得重新给他按回去躺着，“你千万别勉强！要是你出了什么事，老总绝对会把我生吃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基本都花在了证明尤里安已经恢复健康上，他还在法洛陪同下又回去给小萌拨了个电话，证明他没事。 “你可把小姨我吓惨了......哎，舒也没有晕倒的毛病啊。你要是确定没有大碍，我也不再多问了。”小萌告诉他，“你要的目击者我已经找到了，就在e-102里，需要我的人陪你去吗？” “我自己就可以。” “只要你不会晕倒在街头。” 尤里安松了口气，尽量无视法洛在自己背后投来的过分关切的眼神，他还是习惯自己行动。 【2135年5月27日 20:07】 “都在这儿了，这堆是录像带，这个是播放器——会用吗？” “我用过。” “那好，你慢慢看，别弄坏了就行......记得让他们把尾款早点打给我。”屋主放下最后一个箱子，“有事情叫我。”语毕，屋主颤巍巍地拄着拐带上了门，留下尤里安和满屋的相片录像带待在一起。 小萌能动用的资源难以估量，一天时间就能从e-102找出一个复古摄影爱好者兼前照相馆经营者的儿子，再说服这家人把父亲的遗物全都交给他，这绝非易事，可事情就这么完成了。 小萌说的“人情难还”绝不是夸口，尤里安暗自思虑他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能还上小萌的人情。也许是用“天演”的身份做事？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洛卡的踪迹，尤里安从录像着手，开始寻找袭击当天菲尼克斯在聚居地留下的任何线索。虽然录像的主人把带子全都做成录像带的样子，可它其实还是数码摄影的储存器，画质十分清晰。 拍摄者在袭击当天几乎录制了全过程，相当幸运的是，这位拍摄者住在当时的治安局附近。 根据事后的报告，e-102的灾难是个连锁反应：夜幕降临时，菲尼克斯入侵电力系统，首先让灾难应急设施下线，其次便破坏了聚居地的通信系统。扫清了可能遏制灾难扩散的所有因素后，这位黑客将手伸向治安系统。 e-102在灾难发生前以自动化治安而闻名，然而在这位神通广大的黑客操作下，治安机器人变成了帮凶，用刀枪不入的身体在聚居地内大肆破坏。拥有紧急控制权的治安局首先遭到破坏，随后便被付之一炬，之后就再无人能遏制这些疯狂的机械了。 这也许是当今自动科技如此发达，但鲜少有城市敢使用自动化治安的原因，e-102的教训历历在目，没人愿意看到事故的第二次发生。 在脑内整理完事故经过，尤里安挑出事故当天的录像带塞进播放器，按下开关，静候画面出现。 最开始，摄像师正在拍摄城市夜景，e-102当时看上去一片祥和繁荣，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没有坏天气，没有诡异的征兆，灾难发生前聚居地正迎来一个热闹的夜晚。 尤里安按动遥控器，快进到镜头开始剧烈摇晃的部分才停下。 拍摄者已经回到自家，用机器对着窗外拍摄街景，然而一阵剧烈的爆炸声把镜头引向街对面的治安局。摄影师相当敬业，将镜头缩放对准治安局，仔细记录了接下来的一切。 治安局的窗户齐齐爆裂，炽热的火团涌出窗口，在烈火中不时有人跳楼逃生。有市民拉动警报，也有人退到一旁拨打电话，然而随着一阵银色的流光沿着电线飞跃，街道瞬间陷入黑暗，照亮天空的灯光一片片消失，只剩下冲天火光。 治安局大门轰然倒下，第一个治安机器人在这时出现，它身上的蓝色涂装在大火中变色，浑身焦黑地踏着机械的脚步走出房屋。起先只有一个，随着街道各处的治安容器打开，更多的机器人手持枪械走上了街道，四处开火。镜头剧烈摇晃偏离火光，接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漆黑的录像里只剩下尖叫、奔跑的脚步、爆炸和枪声。 尤里安心情沉重地按下快进，拍摄者一定是忘记了摄像机还在录制，一直逃窜和躲藏了半个多钟头，画面才重新稳定。这次拍摄者已经身处某座房屋的房顶，此处可以清晰俯瞰2124年鲜有高楼的e-102。 随着镜头缩放，尤里安看到拿起武器的市民还有武装部队正在和发疯的机器人交火对抗。 他仔细观察一个个只停留几秒便快速切换的交火画面，随着机器人的数量减少，前来支援的直升机用探照灯把剩余发疯机器所在的位置用灯光标记出来，以此指引在地面上作战的人们。 人类逐渐占据上风，录像的拍摄也断断续续，中途还换了一次电池。在第二天黎明时分，人类重新控制城市，灾难暂时结束——之后便是处理城中的暴乱了，录像也在这时中断。 尤里安抬起遥控，将录像倒回去，从直升机开始用灯光指引的部分重新看，之后又看了一遍。看完第四遍，他眼前的景物都快模糊了，快速挪动的镜头晃得他头晕，但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尤里安掏出办事处要来的地图，开始做记号。2124年的袭击发生后，聚居地的结构基本没有发生改变。他跟着录像，把直升机指示过的地点挨个画上叉。 地图作用显着，完工后，尤里安站起身，拉开距离观察标记的分布，果然发现了线索。 根据事故报告，为了加剧混乱，菲尼克斯选择将机器人派往人流密集的繁华地带展开破坏，它们最终也在繁华地段被摧毁。 可是在录像里，直升机标记出了一个在北面大道上行走的机器人，聚居地北面是待开发区，那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繁华地段。 这个机器人是从北面返回的，菲尼克斯调用了一个机器人去北边！ 第九十八章 摄影师 北面，北面....... 摄影师并没有给他的录像带详细打上标签分类，预警也没有给出提示，尤里安只能转而研究那一箱箱相册——相册上还是有标记的。 这位摄影师有整整五本关于北面社区的相册，尤里安耐着性子挨个翻看，大量的风景照和人像在他眼前遍历。有些照片显然是偷拍，但没准就隐藏着正常情况下无法注意到的线索。 期间，屋主还进来给他送了茶水和简单的夜宵，他这才意识到已经深夜了，抬起脖子的时候他感觉脖子快断了，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真的有害健康。但是他无法停下，他感觉到洛卡的下落距离自己仅有一线之隔。 照片后面都有手写的地点和时间标记，只要能找到一点点线索，尤里安就能迅速定位洛卡在聚居地的住处。 长时间的聚精会神令他头痛，尤里安翻动相册的速度越来越快，第三本转眼就看完了，他开始打哈欠，立刻拿起第四本...... 他找到了。 照片的主体是一间独栋的老房子，四周荒草丛生，门前道路坑坑洼洼，显然缺乏维护。照片是躲在什么地方拍的，边缘都是虚化的树叶轮廓。 尤里安紧盯着的是房子前面的车道，那里有一个满头灰白的年长男性正抱着塞满食材的纸袋往家赶去，他两眼发蓝，另一只手还拿着钥匙。 是洛卡。 尤里安将照片小心取出来，翻过来查看后面的字迹。 【2123.10】 【墓地对面，一位乐于助人的热心隐居者，他帮我修了镜头】 【很讨厌拍照】 尤里安将照片小心翼翼拿出，放在一旁备用，沿着这个地址，开始在相册里寻找其他有关这房子的照片，他很快就有了更多的收获。不过其他相片里，这座房子基本作为墓地的背景衬托，后面的备注也没什么新意。 直到...... 【2124.11.15】 【为什么不让孩子上学？】 尤里安的心跳停了一拍，迅速把相片转回正面。这是清晨拍的照片，仍然是平平无奇的房屋外景，仍然是长距镜头拍摄，屋子临街的窗户还是拉着窗帘。然而照片拍摄的当天，窗帘开了一条缝隙，有一双小小的蓝眼睛正在向外看。 重新把相片转过去，看着那行日期，尤里安几乎要窒息了。 这是灾难当天的照片！ 琳没死！ 疲惫的头脑飞速运转，死亡记录从他眼前晃过。为了掩盖他们的去处，有人写下了假的死亡记录，会是奈尔弗吗？假的死亡日期和奈尔弗宣告决定的日子非常近。 洛卡带着琳到了e-102？为什么要如此伪装，他们在躲什么？菲尼克斯是冲着他们来的吗？他们怎么样了？ 为什么这个黑客要用毁灭一座未来的城市来掩盖目的？为什么要追杀他们？为了样本？ 尤里安的脑子一片混乱，迷茫中，他掏出电话想要打给格兰妮，直到号码里传来忙音，他才意识到e-102没有信号。回头翻动相册，再没有有关这对父女更多的相片了。 线索到此终止，断在了最要命的地方。 无能为力的绝望感瞬间淹没了他，尤里安不甘心，重新看起灾难当天的录像，仔细观察一开头对城市夜景的拍摄。 由于画质清晰，当镜头转向聚居地北面，尤里安清楚地看到墓地对面的独栋民宅亮着灯，在周遭一片漆黑格外明显。 他还想多看看那栋还有人烟的房子，给心里一点安慰。可惜不论洛卡是否生还，遭到袭击后绝不可能还住在原位。 镜头对准远郊停留片刻就移开了，拍摄者接了个催他回家的电话，开始动身乘电梯下楼，准备回到治安局对面的家。 尤里安抓起遥控器，本想跳过到镜头稳定的段落，又隐约期待能发现更多线索。 或许看到照片过后，他还能找到更多东西呢？ 他纠结着，手指放在快进上面一直没按下去。 摄影师下到一楼，拍摄着街景慢慢往家走，不时和路上相识的人挥手问候。 忽然，旁边巷子里伸出一只拿着帽子的手，吓得整个镜头一颤，短暂地对准了帽子的主人——一个虚弱的流浪汉。 “行行好......” “给你，给你，别缠着我。”摄影师扔了枚硬币给对方，举着相机走向灾难。 尤里安的耐心耗尽了，他脑中只有那栋破旧的房子。 他不敢想象事故发生当天那里出了什么事，那附近实在太荒凉，独立于居民区外，连最近的邻居都有几公里远。洛卡能否应对带着枪械的机器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他希望相机有在当时拍到哪怕一个镜头，任何一个都行...... 抓起遥控的一瞬间，一股力量将他抽离出身体，世界在他眼前破碎，化作一条漫长的时间轴。 让我回去！尤里安朝它传达自己的要求，然而那个意味着他所在时间的光点居然开始自行后退。 等等，等等！别回溯！别回溯！！我不想把所有事情重来一遍！ 尤里安冲它大喊，想要控制自己这过分敏锐的异能，但它如同一匹脱缰野马根本不受控。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触发到了回溯的条件，只能眼睁睁看着光点不断加速，掠过他在荒原上的这一周，毫不停留地穿过他和双天会斗争的日子，把他的人生向前倒带，退到他从未觉得自己能够承受的遥远过去。 在他绝望的时候，光点停了，停在2124年。时间轴如尤里安具象时预想好的那般放大，露出详细的时间标尺。 【2124年11月15日21:38】 太远了。 他只来得及冒出这个念头，就被无法抵抗的引力吸了进去。 眼前一片昏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双手撑着身体趴在地上，嘴里满是苦味。 恶心，眩晕，他不断咳嗽，简直要把肺都咳出来。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全身，他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简直是奇迹，他居然没死？回溯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居然没因为超载当场死亡？ 尤里安一点点把自己过去的记忆拼接起来，他身处的时间已经变了，他需要记忆来帮助自己。 2124年，2124年我应该在家上学，在，在哪座城市来着？反正不是圣塔城。 一个深埋已久的愿望闯进他的脑海。 对了，爸妈还活着，就算我过去的时光都消失了，我也可以提醒他们不要去参加那个任务！ 只要避开那个和“zuya”相关的事件，他们就不会死！ 尤里安拼尽全力坐起，身体的其他感知迟钝地传递到大脑，他摸了摸脸庞，发现自己甚至没流鼻血。他需要找到父母，但是不用急，距离事件发生还有一年，他不着急...... “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这是在喊谁？声音听着离他很近。 尤里安朝声音望去，看到一名穿着得体的男子站在街上，警惕而关切地望着他，“你需要去医院吗？” 男人手上拿着一部亮灯的摄影机。 第九十九章 e－102一个平凡的夜晚 拿着摄影机的男人困惑地等待着回应，然而面前的流浪汉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他想起之前家里打来的电话，摇摇头，没再耽搁，端着摄影机离开了。 街上霓虹灯光照不到的巷子里，呆坐在原地的流浪汉终于反应过来，他动了动手指，震惊地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脸庞。 这张脸是属于这个人的，但不是尤里安的。 他从未设想过自己的异能竟然会发挥这样的效果，随着时间流逝，尤里安清楚地感觉到这具身体和自己的意识彼此之间存在间隙，但他并未在脑海中搜索到流浪汉原本的意识。 【2124年11月15日21:42】 预警又一次提醒着他。尤里安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其他异能了，可能是现在的身体太衰弱，又或者是因为他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体里。 他应该回到2124年的尤里安身上才对，不是吗？ 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那段录像？ 一些行人从巷口路过，有些人牵着走相伴而行，又或者并肩在街上散着步，这对于他们来讲只是个普通的夜晚，隐约能听到街上传来的欢笑声。 但尤里安清楚，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活不到天亮了。 他得去北边。 他拖着这两条不听使唤的腿走到街上，意外挡住一对带孩子的夫妻的去路，他们拉着小孩的手面露嫌恶地准备绕开。 “请问，北边的墓地该往哪走？”可能因为牙齿松动，尤里安现在说通用语都带着轻微的口音，他尽量不去想这身体里原本的意识跑哪去了。 一家三口中的男主人见流浪汉没有讨钱，言辞也很礼貌，似乎有些困惑，抬手指了个方向。刚准备和家人继续走，又转回来提醒，“墓地挺远的。” “谢谢。”尤里安朝那个方向走去，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 他回溯需要时间和地点，还有对应时间发生的事情。那段录像的确符合要求，可如果每个符合条件的时间点都能供他回溯，他早就该触发这种跑到他人身上的回溯了。 条件究竟是什么？ 一道身影忽然凑到尤里安跟前挡住去路，“晚上好，先生，为了创建聚居地良好风尚，请保持得体穿着再入店。” 尤里安抬头正好对上治安机器人的面孔，它仿人类造型的头部戴着矩形护目镜。尤里安吓得后退，差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您需要帮助吗？”机器人又问，它现在还没有变成发疯的杀人机器，防暴枪挂在背上。 “......我很好。”尤里安绕开它，他已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虽然不知道会不会被一直困在流浪汉身上，但他现在有办法找到洛卡了，他得赶在菲尼克斯入侵之前赶到那栋房子！ “祝您度过愉快的夜晚。”机器人在背后朝尤里安说完，转动履带准备离开。 “等等。” “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我想提供一条线索，我是说，举报一个事情。”时间不等人，可尤里安还是停下了，不管是为了心中的火焰，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都必须这么做。 “请说。” “让治安局小心黑客入侵，今晚可能会有黑客袭击聚居地，引发暴乱。” e-102的居民们在机器人和流浪汉身边经过，偶尔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并未过多在意。 “这属于最高警戒事件，您能提供详细的——” “会有很多人因此丧命的，立刻报上去！”尤里安丢下这句话便跑了，治安机器人没有追来，也不知究竟有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警告。 他沿着马路尽可能跑快些，然而这具身体体质实在太差，没跑出两百米尤里安就已经眼前发黑，喉咙反酸。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反复告诉自己就算是用走的，他也能在菲尼克斯到来前赶到墓地。 11月的夜晚很冷，离开了繁华地段，尤里安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把冻僵的手指塞到胳膊底下取暖，但这件大衣的内衬是用合成棉絮填的，这东西一点也不保暖，他只能凭借意志力强撑着走下去。 他不停去看脑袋里的时间，确保自己能够赶上。一辆车越过他开往北边，尤里安想起在电影里看到过的搭便车，轮子绝对比他两条腿跑得快。 然而他几次招手都没有人停下，后来有辆皮卡看到他招手希望搭车，朝着马路这侧凑过来。在靠近他之前，司机猛然加速，轮胎撵过路边一片水坑溅了尤里安满身。 皮卡停在前方，副驾驶上的男人摇下窗子，把烟头往外一扔，张口露出几颗龅牙，“大晚上还在外头走啊？这天可冷得很呐！” 车斗里还坐着一个络腮胡，此刻他不满地敲了敲车顶盖，“赶紧走，别逼逼赖赖的。” 轮胎再次旋转，发出刺耳的打滑声，丢下尤里安绝尘而去。 尤里安盯着车辆飞速远去的影子阴沉地想，要是有力场，他绝对要把这些水原路拍回去。 经历了这件事，尤里安就放弃搭便车了，他继续靠两条腿往北走，每当有车经过就避开。衣服湿得不严重，穿着总比没有好。 马路两侧的楼房逐渐变矮，一栋栋紧挨着的居民楼亮着灯，照亮他行走的道路，在路上散步的人也几乎看不到了。 “要不要来暖暖身子？”路边有人喊他。 尤里安闻言警惕地望去，担心又会迎来恶意的捉弄。温暖的灯光从屋内透出，一名年轻的女士在一楼门边朝他招手，身边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孩子。 她身后的屋里听上去有不少人，似乎是邻居间组织的聚餐。尤里安想起双天会作乱之前，他在圣塔城的街坊邻居们每年都会弄几次这样的聚餐加强联络。 “不用！”他克制住牙齿打颤喊回去，“今晚待在家里不要出来！” 那名穿着围裙的女士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她拍了拍身边的孩子们，缩回房间里。尤里安继续走，却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从那边追了上来。 “送给你，叔叔，外面好冷呢！”两个结伴的孩子把围巾塞给他，牵着手跑回了那扇门后。 尤里安抓着那条围巾，只能对他们的背影再次叮嘱，“好好呆在家里！” 他把围巾潦草在身上绕了几圈，走得更快了，他快要承受不住这种明知灾难将至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刚才见到的人可能今晚都死了，也可能幸存下来，之后或许会搬走，又或许会得基因病，遭到强制隔离...... 为什么又是基因病？ 身边的建筑后退，消失，被一片片荒芜的土地取代，此处不再有障碍物。在这个晴朗的夜晚，可以一眼看到数公里外的情况。 尤里安眯起眼睛，地平线尽头终于出现了那栋房子，洛卡住着的房子，还亮着灯。 他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