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武长生:我从江湖开始成神》 第一章 龙卧尘毫待时飞 大乾朝,雒京,一座破败的屋子。 身材瘦削,面容坚毅的韩锋,用茅草水仔细地洗过双手。 擦干手后,他接过身旁少年递来的柳叶小刀,放到油灯上,正反燎了一遍。 眼见晨光渐明,屋内亮堂起来,韩锋随手将油灯捏灭,转到屋子中央的木榻之前。 就着天窗照进的光芒,韩锋俯身运刀,切向木榻上赤裸的男人。 柳叶刀锋利异常,轻而易举地将男人的腹部剖开。 鲜红未褪的内脏,暴露在空气之中。 粉嫩的颜色,昭示此人新丧未久。 “五郎,琵琶钩。” 韩锋吩咐一声。 守在旁边的少年,闻言如梦初醒,慌张地拉起两条拴着链子的铁钩,左右扣在尸体的创口上。 “油脂。” 拓跋五郎捧过两个大缸,放在尸床左右。 掀开盖子,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少年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上好的黄油,要白白浪费在死人身上——这些西番蛮子,真是不可理喻。” 拓跋五郎忍不住小声嘀咕。 “莫谈与你无关之事,以免听到逆耳之言。” 韩锋说了一句,接着便从缸中挖出满满一抔油膏,抹在空荡荡的尸腔之中。 拓跋五郎看着认真工作的韩锋,莫名地想到了北市的突厥厨子,他们烤全羊的手艺,似乎也是这般。 想到这里,五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韩锋却面无表情,显然早已习惯这工作。 混合着乳香没药的油脂,散发出浓郁芳馨的香味。 这种凝稠如同石蜡的珍贵油脂,不仅封住了尸体内的切口伤痕,还反浸入血管皮肉之中,让苍白的尸体,逐渐润泽起来。 干瘪的尸身,在油脂的浸润下,慢慢变得如精巧的蜡像。 眼见两坛油膏即将用尽,韩锋伸手道:“把东西给我。” 然而这次,少年却没有丝毫动静。 韩锋抬起头。 拓跋五郎正捧着一个小匣子,目瞪口呆,看的入迷。 那是一只錾刻重纹的铜盒,工艺甚是精巧,里面垫着层层叠叠、织金绣银的蜀锦。 蜀锦之中,卧着一只纯金打造,镶满宝石的虫子,合拢的双翼薄如细纱,透明的琉璃眼珠中,仿若有流光划过。 哪怕是弱智看了,也晓得,这金虫必然价值连城。 “韩大哥……这……这……” 拓跋五郎双目圆睁,舌头打结,连说都不会话了。 韩锋却无动于衷,随手取来金虫,就像捏一块极为普通的石子一般。 眼看金虫就要被放入尸腔之内,拓跋五郎慌忙拦道: “韩大哥,反正这尸体也要缝起来,那些西番蛮子最是敬尸畏鬼,绝对不会剖尸查验——不如我们……” “五郎,邪贪一生,灾殃必至。” 韩锋说了句尸匠的俗谚。 雒京之内,百族杂居。 远至拂林、大食、波斯,近到高丽、南陈、大理。 车马辐辏,人流如织,万国宝货汇聚。 各种信仰,无奇不有,千神百庙栉比。 《大乾律令》规定,无论何族之人,死后的尸身,都要统一交由衙门所隶的贱民尸匠处理。 死者的信仰不同,送死的规矩便千奇百怪。 有的如中原王朝一般,讲究入土为安; 有的则敬奉三宝,相信火葬才是脱生极乐之途。 蕃洲人笃信苯教,以骨饲鹰,谓之天葬; 失韦人虔拜萨满,置尸于木,名曰树葬。 在不违反大乾律令的情况下,尸匠需按照死者家乡的习俗处理尸体。 其间,难免会用到对方提供的各种珍贵材料。 在处理尸体时见财起意,是极犯忌讳的事。 “可……” 五郎望着韩锋手中,那只仿佛时刻展翅欲飞的金虫,眼中满是贪恋: “只要把这宝贝换钞,少说也能帮十人赎买奴籍。你、我、田大爷、小芽姐——韩大哥,你也是良民出身,真就想永生永世给朝廷当官奴?” 拓跋五郎的言语中,颇有不甘。 韩锋见状,也不多劝,伸手将金虫递过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单生意是你帮我寻来的,应该怎么做,全在你一念之间。” 拓跋五郎盯着眼前的金虫,逡巡半天。 终于一咬牙一跺脚,狠狠瞪了金虫一眼后,毅然扭过头去: “小芽姐嘱咐过我,一切听韩大哥的安排。” 韩锋满意地微微点头。 他清楚地看见,随着拓跋五郎的决心下定,纠缠在五郎头顶,犹如实质般涌动的阴气,逐渐散开,向四方飘荡而去。 望气术。 能察天地之气,自可趋吉避凶。 原本印堂发黑、面有死气的拓跋五郎,气色逐渐变得鲜活红润。 满头大汗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擦了擦额头。 望见手帕角落里绣的精巧梅花,韩锋的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好小子,不愧是我们安乐坊的男儿。” 说完,作势要拍少年肩膀,吓得拓跋五郎尖叫一声,跳开六尺多远。 韩锋顿时哈哈大笑:“我这里马上结束,你去唤那些番子过来。” 惊魂未定的五郎闻言,打包票道: “韩大哥你放心,西番蛮子如此豪富,即使不取金虫,我也要让他们狠狠割肉一番,弥补咱们的损失!” 说话间,人已迈出房子,消失在院墙之外。 韩锋继续收尾工作。 将金虫塞入尸腔之内,摆放在心脏位置。 忽然,金虫的六条细腿突然弹出,插入肉中。 韩锋看了,啧啧称奇。 接着,他摘下伤口两侧的琵琶钩,开始缝合尸体。 为了防止空空如也的尸腔塌陷,韩锋用起飞线技法,让肋骨为柱,尸线为梁,撑起皮肉,显得与正常人一样。 最后,他挖出罐子里剩余的油膏,又在尸体的伤口处涂抹一遍。 “大功告成。” 韩锋后退两步,欣赏自己的杰作。 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用清水将双手洗净。 他回身关上房门,又用竹竿挑下天窗,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黑暗中,韩锋站在尸床之前,低吟道: “聚尔亡灵,魂魄归来兮!” 一声令下,散逸在房间角落、墙缝洞窟里的阴气,逐渐飘聚到屋子中央,缓缓凝聚成一个恍惚的幽魂。 这幽魂的形体,虽然飘忽不定,但体态相貌,却和躺在榻上的死尸,有着七分相似。 高眉深目,黑发卷曲。 与尸体不同的是,幽魂面色发青,指甲如爪,耳长身躬,还有三分兽形。 相比于面色安详的尸体,这幽魂更加恐怖。 韩锋明白,这是亡魂的神识不够坚毅,受到四方阴气侵扰所致。 如果没有外力干预,这团幽魂中的神识,三天之内,就会彻底弥散,化作无识的阴气,消失在天地之中。 这才是真正的人死如灯灭。 面对青面獠牙的鬼魂,韩锋厉声喝问道: “你是何人?因何而死?可有遗愿未了?” “速速讲来,不得有丝毫迁延瞒报!” 浑浑噩噩的亡魂如闻雷鸣,身形一震,面露惊惧之色,连忙开口,将自己的身世,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第二章 西国番子有遗愿 尸体生前,名叫做亚历山大,乃是西番小邦沙塔国的王族。 百年前,沙塔国被拂林所灭,残存的王族逃入大食,数代人卧薪尝胆,矢志复国。 他们听丝路商人传言,说东方的大乾乃万国之主,天威煊赫,不仅兵马众多,富庶甲御天下,而且急公好义,喜欢远国来朝,对外邦小国,每每赏赐众多,常有扶危济困之举。 沙塔遗族眼见拂林国势大,复国大业遥遥无期,于是便想求大乾相助。 他们花费重金,委托粟特商人,带着身为王子的亚历山大,来到大乾朝,希望能朝觐天子,乞天兵复国。 没想到,亚历山大到了雒京之后,非但没有见到皇帝,反而沉迷于天朝上都的繁华之中。 依靠着沙塔王族的金银,亚历山大在雒京内声色犬马,冶游取乐,交了一堆狐朋狗友,土豪二代。 数天前,春华院举办落花宴,为新晋的花魁武奴儿开幕择夫。 这武奴儿,乃是北市二十三家秦楼评比出的正字花魁,艳名冠绝京师。 市井传言,武奴儿不仅生的国色天香,自小习得琴棋书画、琵琶歌舞。更兼饱读诗书,能够吟诗作对。性格又殊为豪爽,喜听侠义故事,结交江湖豪杰。 雒京城里上至太学才子,下至漕帮龙头,有幸一窥武奴儿真容者,无不交口称赞,呼其为花中才子、女界孟尝。 运河漕帮的龙头洪大海,甚至将其认做义妹。 因此,武奴儿正式梳拢的消息一经传出,雒京的王孙公子、巨贾富商,无不辐辏而至,共襄盛举。 风流成性的亚历山大,自然也在其中。 落花宴当天,春华院中人声鼎沸,众位豪客争风吃醋,花钱斗宝,一天的消费,抵得上全城百姓半月的口粮。 亚历山大为武奴儿一掷千金,家传至宝都砸了好几件,本只为凑趣夸富,没想到竟然真的雀屏中选,做了花魁的入幕之宾。 他身旁的那班狐朋狗友,有的艳羡,有的嫉妒,拉着亚历山大讨喜酒喝。 这小子也不含糊,大手一挥,包下整座春华院请客。 连路过的乞丐,都被拉进来喝了三杯满庭芳,尝一尝小桃红的朱唇。 一直欢闹到半夜,若有所失的欢客们,这才各自离去。 亚历山大醉醺醺地踏上二楼,武奴儿门前。 正当他即将进闺房、入洞房,嘎吱嘎吱嚼冰糖的时候,突然一阵心悸传遍全身,四肢动弹不得,直挺挺倒在地上。 倒霉透顶的亚历山大,入房之前心痹之症发作,竟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死了! “我想和武奴儿再续前缘!” 鬼魂自豪地吼出他的遗愿。 “不可能。” 韩锋无语。 他没想到亚历山大死后还念念不忘的,竟是这个。 “以你现在的鬼魂强度,恐怕连根棍子都拿不动,更遑论触碰活人。你就算进了武奴儿闺房,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你说谎。” 亚历山大不肯相信,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他伸手就去拿木榻上的柳叶小刀。 韩锋也不阻拦。 这柳叶刀乃是剖尸之用,虽然锋利异常,但薄如纸张,长不过五寸,几乎轻若无物,连三岁的稚童,也能拿起来耍耍。 但亚历山大的鬼魂,却仿佛扛着泰山一般,两手握住刀柄,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堪堪将它举起。 柳叶刀飘飘悠悠,升到空中,不足片刻,便一头栽落,重新扎在木榻之上。 此时的亚历山大,已经累得气喘如牛。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满脸不可置信。 “人鬼殊途,现在你明白了吧?” 亚历山大半晌无语。 突然,他眼前一亮: “我听说鬼能上人身,这样好了,我附在你身上,你去春华楼和武奴儿敦伦,这样我便能沾润一二……” 你们西番蛮子,玩的这么花吗? 韩锋目瞪口呆。 话说回来,这个提议,还真他喵的有些可行性。 鬼魂附体,确实能够开启类似五感通的状态。 快感,应该也算感吧? 然而—— “不行。” 韩锋再次拒绝。 “为什么!” 亚历山大悲痛欲绝。 “我没有三人行的癖好。” “那我只在旁边看着,成吗?” 亚历山大赶忙哀求道。 “我没钱。” “无妨,这事好办。” 亚历山大还以为韩锋心动,赶忙道,“我在钱庄里还有存款,几家宝局里也押着筹码——求求你了,不能见武奴儿最后一面,我死不瞑目。” 情真意切,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狗屁啊! 花钱让别人玩你的心上人,这是什么扶桑癖好! 你对复国的执念要是有这十分之一,也不至于千金散尽,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吧! 然而,亚历山大的执念就是如此之强,最后他已经卑微到愿意房外助兴了。 韩锋想了想,还是残忍拒绝。 倒不是他有啥心理洁癖。 正相反,作为一名穿越者,韩锋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和鬼神莫测的癖好。 但此世的他,身为大乾社会最底层的贱籍官奴,韩锋深知,亚历山大能去秦楼楚馆寻欢作乐,那是因为他乃腰缠万贯的外邦王子。 大乾朝为了宣示天威,对番人多有照顾。 牵扯到戎狄蛮夷的事件,动辄直达天听。 而自己这个官奴,可没这种待遇。 如果他敢去春华院消费,当晚就会被衙门查个底掉。 第二天就能喜提雒京大狱雅座一位。 到时候,非但身上的秘密无法遮掩,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穿越半年以来,韩锋已经懂得一个道理。 诱惑越大,危险越大。 武奴儿是雒京正字花魁,地位差不多相当于韩锋前世的一线女星。 和这种人风流一夜,结局很可能和亚历山大一样。 白布一盖,全村吃席。 见韩锋态度坚定,油盐不进,亚历山大终于放弃了哀求。 他的神识开始飘忽不定,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麻木。 韩锋知道,失去了执念,鬼魂的意识很快就会消散。 “你还有别的愿望吗?”韩锋赶忙追问道。 以韩锋现在的精力,施展一次唤鬼术,要休息三天才能恢复。 他可不愿轻易浪费这次机会。 亚历山大的鬼魂,茫然地摇了摇头。 普通人死后的魂魄,往往浑浑噩噩,像亚历山大这样可以自如交流的,并不多见。 韩锋并不死心,再三追问。 忽然,亚历山大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舍。 虽然旋即熄灭,但却被韩锋牢牢抓住。 他赶紧道:“人死如灯灭,这世间根本没有天堂地狱。如果你有什么遗愿,告诉我,这是最后的机会——说点靠谱的!” 亚历山大的鬼魂激烈晃动,显示出内心之中的挣扎。 他可以感受到,天地之间,只有无尽的死寂。 没有天使,没有女武神,更没有沙塔人信奉的,那位专门接引灵魂的胡狼神。 死,就是一无所有。 所有关于死后的许诺,皆是虚妄。 他千辛万苦找到的线索,就要彻底消失了。 那是沙塔复国的唯一希望。 终于,鬼魂下定决心。 “请你告诉我的家人,大乾皇帝并不靠谱,他自身难保,没办法帮沙塔复国……” 第三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韩锋闻言,大失所望。 我们皇帝不靠谱,还要你来说? 大乾天子如今刚满十四岁,被各种老道围着、哄着,整日里只想修炼成仙,对国政毫无兴趣。 朝廷上下一切诏令,悉从太后而出,世人尊之为天后。 谁都知道,如今大乾朝真正的主人是谁。 然而大乾百姓的福报,还不仅于此。 除了宫闱之中牝鸡司晨外,朝廷之上亦是乱作一团。 文官、武将、宦官、外戚,再加上各地军阀的代表,一群人纷纷扰扰,彼此攻讦不断。 朝廷的政令,如果不能得到各方势力的妥协,几乎出不了雒京半步。 如今的大乾天朝,已是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末世景象。 而雒京的繁盛,更像水果腐烂前最后的甜腻,癫狂而让人迷醉。 这些事情,穿越半年的韩锋早已知悉,不需亚历山大的警告。 正当他以为亚历山大已经没有油水可榨时,亡魂再次开口道: “虽然大乾天子不可靠,但我发现了另一个可以拯救沙塔国的方法……” 说话别大喘气啊兄弟! 韩锋连忙追问:“什么方法?” “控沙秘宝。” 韩锋恍然,沙塔国这名字,听起来就是建在沙漠之中的国家,如果掌握操控沙子的方法,或许还真能复国。 “秘宝。” 韩锋咀嚼着这两个字。 莫非这就是此世的超凡力量? 韩锋刚获得望气术时,还以为大乾朝只是个低武世界,虽然阴气漫布,但却无鬼无神,连江湖中人,都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 但随着了解日深,他已经逐渐发现,这里并不一般。 平静的海面下,藏着深不见底的危险。 “……秘宝就在喀喇商行手中,有蜘蛛纹身的吐火罗人……他的弱点是……水……” 亚历山大的鬼魂开始模糊不清,这代表它的神识即将消散。 韩锋还想仔细追问,不料亚历山大的面色却突然一变,狰狞地道: “不!我不信你!我要你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将秘宝的消息,告诉我的亲族,绝不外泄,也不准伺机私吞秘宝!否则我就算化为恶鬼,也会找你报仇!” 随着亚历山大的话音落下,一行墨字,出现在韩锋眼前: 【亚历山大的遗愿:将秘宝的消息,传达给他的血亲。】 【奖励:一项随机能力。】 【请问是否接受?】 韩锋面无表情地竖起三根手指: “我发誓,一定会根据收获,对你的家人做出补偿。” 开玩笑,自己怎么会被一个鬼魂拿捏? 【遗愿已拒绝。】 “你这个骗子!” 亚历山大闻言大怒。 尖啸的音波,向四面八方荡去,扬起阵阵尘埃。 他伸出两只利爪,扑向韩锋。 幽魂的面目狰狞可怖,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型。 “自寻死路。” 韩锋冷哼一声,急退两步,随手打开身后的房门。 灿烂的朝阳瞬间照进屋内,鬼魂躲闪不及,立时如遭烈焰焚身,浑身白烟黑雾蒸腾着,发出凄厉的惨叫。 片刻之后,雪化冰消,幽魂散成一片无知无觉的阴气,在屋内悠悠飘荡。 院中的花草,因为阴气增加,而有些萎靡衰败。 角落的菌菇,却受到滋养,生长的愈发鲜美。 亚历山大的神识,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半空中,一丝洁白的残魂,飘飘悠悠,钻入韩锋的体内。 这是韩锋妥善处理尸体后,穿越外挂给他的奖励。 感受着残魂的温暖,韩锋缓缓闭上双眼。 黑暗之中,一片干枯荒芜的原野浮现。 无边无际,了无生息。 韩锋独立于荒丘之上,极目所至的天边,是一座座破败的孤坟。 稀稀落落的坟地里,一片沙土空地忽然裂开,出现一口浅浅的墓穴。 韩锋身体中,那缕残魂飞出,落入沙穴之中。 接着黄沙聚集,再次将洞口掩埋,只剩下微微凸起的坟包。 这里,便是亚历山大残魂的最终归宿了。 荒野之中,一共有三十六座坟包,代表着三十六缕残魂。 每一座坟包,都是一具韩锋妥善处理过的尸体。 这些残魂滋润着荒原,为韩锋提供着虽然稀少,却源源不断的增益。 “残魂生前的特点,会决定它所加强的方向,不知道亚历山大这种二世祖,又会加强哪里?希望别太垃圾。” 韩锋念叨着,忽然觉得鼠蹊部传来一丝温热。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本就一夜七次郎的神功,陡然又增强了几分。 【你受到了残魂的永久增益:+2肾功能。】 韩锋一阵无语。 行吧,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极品属性了。 依靠三十六枚残魂的增益,韩锋的体力、五感、精力等身体素质,都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增强。 现在他的体质,已经堪比前世的专业运动员。 然而残魂虽可以全方位提升属性,胜在根基扎实,缺点却是见效太慢。 想要快速变强,还是要靠它—— 韩锋抬起头来,望向荒原中央一座突兀的石台。 嶙峋怪异的岩石之上,一本古朴的书卷,在半空中载浮载沉。 书的封面上金钩铁画,写着三个大字: 功成录。 九霄龙吟惊天变,一将功成万骨枯。 前世,韩锋只是一名小镇出身的苦逼上班族。 拿着微薄工资,干着坑爹的工作。 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和玩游戏。 某天,一番连绵的暴雨过后,韩锋翻晒自己的藏书,偶然间发现了这本功成录。 刚一接触封面,韩锋便眼前一黑。 再次睁开眼时,已经穿越到大乾天朝。 没有户籍、装扮怪异、方言不同…… 穿越第一天,韩锋就光速被捕,入住雒京大牢豪华多人间。 随即,衙门以逃籍、服妖、怪行等罪,将他罚为官奴。 白日城旦,夜晚舂米。 要不是现代人积攒的营养(脂肪)足够丰富,韩锋早已像其他官奴一样,因饥饿和劳累而死。 亦或不堪忍受折磨,成为逃奴,最终难免被抓回来剁手剁脚,以儆效尤。 那段时间,韩锋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福报。 要不是后来他被调配到法场背尸,韩锋早已活活累死,将名字永远刻在穿越者的耻辱柱上。 然而他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并在一次次背尸埋尸之中,唤醒了体内沉睡的功成录。 只要妥善地处理尸体,就能获得残魂,增强属性。 而如果能够完成死者的遗愿,不仅可以收获更大的残魂,还能随机获得一项死者生前的能力。 可惜的是,死人的遗愿,往往荒诞不经。 老者求长生不死,绝户想儿孙满堂。 韩锋是官奴尸匠,又不是机器猫、阿拉丁神灯,哪有能力帮他们完成这种扯淡遗愿。 半年来,他埋葬了上百人,也不过只收集了三十六个残魂,完成了两个遗愿。 第一个遗愿,是位老医生提出的。 他死前心心念念的,不是荣华富贵,长生不死,而是一位自己还没来得及救治的病患。 韩锋按照老医生的交代,守了病人半月。 每日煎药照顾、端茶送饭,病人逐渐康复,他也终于完成了大夫的遗愿。 老医生欣然化作残魂,并为韩锋留下一套《仲景炼体术》。 每日修行,即可强身健体。 炼体术的后面,还记载了一套五禽拳法。 虽不高深,但也足以应付市井无赖。 韩锋用这套拳法,教训了抛弃病人、又想回来吃绝户的病人族侄。 “好好照顾你族叔!百年之后,他的家产自是你的。如若再让我听到,你有什么不孝之举,我定当打烂你这厮的狗头!”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今后一定孝敬族叔,不敢有半分懈怠!” 族侄跪地求饶,康复的病人也对韩锋感激不尽。 第二位死者,是安乐坊的老尸匠,韩锋名义上的师傅。 他的遗愿简单到让人心酸。 一辈子没碰过女人的老尸匠,只想在死前尝尝女人的味道。 韩锋用十斤熟牛肉、五两雪花银,换来一位厨娘的帮助。 那妇女虽然年近四十,但却风韵犹存。 依稀可见当年纵横欢场笑风月,五陵年少争缠头的风范。 老尸匠非常满意。 他阴魂站在尸床旁边,看着厨娘握着自己的手,轻诉他是个多么善良的男人。 终于,老尸匠闭上了眼睛,烟消云散。 一身背尸、缝尸、埋尸的手艺,全都留给了韩锋。 翻开功成录,上面赫然记载着亡魂赠予的《仲景炼体术》和尸匠绝技。 遗愿完成之时,技能便瞬间刻印在韩锋脑海之中。 无需学习,便运转自如。 除此之外,功成录上,还有两页内容。 一页是观阴看阳的望气术,每日可施展1个时辰。 一页是招魂呼幽的唤鬼术,每施展一次,需休息3天。 正是靠着它们,韩锋才能看见阴气,呼唤亡魂。 这两种异术,是残魂增长之后,功成录上自动浮现的。 卷帙浩繁,不知几百几千页的功成录,如今只有四页半的内容. 后面的纸张上,全是白茫茫的无字天书。 “咦?” 韩锋随手翻到第五页,突然惊讶地发现,原本半隐半现、混沌不明的文字图案,随着亚历山大残魂的注入,终于变得清晰可见。 第四章 偷得锦尾为加餐 功成录的书页之上,赫然画着一只曲身舒尾的黑猫,四蹄踏雪,牙尖齿利,两只眼睛一黄一蓝,琉璃光闪,虎虎生风。 角落里题诗一首: 养得狸奴立战功,将军细柳有家风。 一箪未厌鱼餐薄,四壁当令鼠穴空。 “这次的奖励,竟然是只黑猫?” 韩锋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功成录里只有异术。 现在看来,这外挂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神奇。 正思索间,树上的黑猫忽然眨了眨眼,四爪一跃,登时消失无踪。 “韩大哥!” 门外,传来了拓跋五郎的叫喊。 韩锋睁开眼睛,异象尽去,周围还是破败萧瑟的屋子。 他踏出房门,拓跋五郎领着两个西番蛮子进了院中。 两个西蛮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全都身穿西番样式的丝绸长袍,手上戴满了宝石戒指。 “托勒密先生,马卡硫斯先生。” 韩锋向他们拱了拱手。 “韩师傅,不知我家少主人的尸身,是否已经处理妥当?” 两个番子官话纯熟,回礼之后,名叫托勒密的高瘦西蛮连忙问道。 “已经收拾好了。” 韩锋点头答道,“二位将尸体迎回后,可于城外义庄晾晒四十日,用白布缠裹,干尸即可成型。之后无论是送回家乡,还是葬入北邙,那就悉听尊便了。” “多谢多谢。” 二人说着话,迫不及待地跨进停尸正屋,韩锋跟在后面。 落在最后的拓跋五郎,偷偷拽了拽韩锋的衣袖,掀开外裳,亮出内衬上的口袋,里面是几块大小不一的散碎银子。 粗略估摸,至少有十两之多。 拓跋五郎倒真没夸口,确实狠宰了俩人一顿。 韩锋平日里处理尸体,对贫苦人家,只收铜钱三百文。 哪怕是富裕之户,报酬最多也就一两银子。 这些钱既要孝敬索贿的衙役书吏,又要按照《大乾律令》,初一十五请和尚道士念经驱邪,更遑论各种苛捐杂税。 一个月下来,收入堪堪糊口。 如今拓跋五郎狮子大开口,整整讹来了十倍的银钱。 一单就赚了韩锋三个月的净收入。 难怪他小小年纪就能混迹在三市之间,中人掮客的买卖越做越红火。 “我二你八。” 五郎用口型告诉韩锋。 韩锋笑着摇了摇头:“照旧即可。” 二人合作多次,都是三七分账。 相比于一两银子,韩锋更看重这个帮手,不想坏了默契,徒生嫌隙。 拓跋五郎闻言,自然开心不已。 “好手艺!” 房间里尸床旁,托勒密大声赞道,“韩师傅制作尊体的水平,堪比帝王谷的祭祀!” “咳,少说话。” 身材矮胖的马卡硫斯咳嗽一声,低声警告。 要不是韩锋听觉灵敏,还真不知道他说了啥。 托勒密自知失言,赶紧闭嘴,但绕着尸榻转动的脚步,还是暴露了他激动的心情。 与之相比,马卡硫斯就沉稳许多。 他转身向韩锋道:“托勒密看着少主长大,此时见到少主的尊体,念及主仆恩重,有些失态,还请韩师傅见谅。” 韩锋道:“此乃人之常情,先生言重了。” 马卡硫斯颔首,从怀里掏出一块凹凸不平,泛着幽幽绿光的石头: “韩师傅,这是产自大食沙漠的夜萤石。此物经过我族秘法的炼制,可用来检验尊体,一旦测出不妥之处,便会大放光明。不知韩师傅的工作,是否已经结束?请仔细想想,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韩锋淡淡摇头:“没有。” 马卡硫斯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捧起夜萤石,先从装着五脏的陶罐上划过。 石头行径之处,陶罐立即发出沙沙声响,仿佛罐子里装着一堆蛇虫蝎鼠,正在彼此争斗。 夜萤石的光芒,呼吸般规律起伏。 “这些西番,手段真是邪异……” 拓跋五郎低声嘟囔了一句。 韩锋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说话间,马卡硫斯已经来到到木榻之旁。 夜萤石刚一靠近尸床,亚历山大的尸体便触电般颤抖。 手拍脚蹬,狂挥乱舞,敲得木榻啪啪作响。 突然,尸身倏地弹起,几乎站立起来! “诈尸了!” 拓跋五郎惊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韩锋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不要乱动。” 拓跋五郎无法挣脱,只能缩着脖子,畏惧地看着尸身。 马卡硫斯见状,忍不住赞道:“好胆识!” 说着将石头收入怀中,乱颤的尸体逐渐恢复死寂,缓缓躺回床上。 “没有问题,圣甲虫已经和尸身合二为一。” 他侧身向同伴道。 托勒密闻言,哈哈一笑:“二位莫怕,这是亡者尊体中的圣虫,与夜萤石之间产生了感应,乃是本族最吉祥的征兆,看见的人大大有福啊!” 拓跋五郎面色惨白,惊魂未定。 韩锋笑着赞道:“海外异术,神鬼莫测,果然名不虚传。” “雕虫小技罢了,比不上铁甲雄兵,拂林烈火。” 说话间,马卡硫斯脱下长袍,里面竟然还穿着一件外衣。 两个西番解开长袍上的扣子,向外展开,将它恢复成一条又长又宽的锦缎。 接着二人协力,用锦缎裹住亚历山大的尸身。 “韩师傅,感谢您对我家少主的照顾。戴孝之身,不宜久留,咱们就此告辞。” 韩锋将二人送出破院。 亚历山大的尸身,被马卡硫斯扛在肩上,百来斤的重量,他却气定神闲,混若无物。 反观托勒密抱着五个陶罐,已经是气喘吁吁。 远处道旁的大柳树下,停着一辆豪华马车。 二人将尸体、陶罐送入车中,与韩锋挥手告别。 拓跋五郎咋了咋舌头,低声道: “万幸韩大哥你劝住了我,我才没做傻事。谁能想到,西番蛮子竟然有这等妖术?”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在街面上行走,莫小觑了天下英雄。” “韩大哥说的是。” 拓跋五郎老实受训,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他才开口问道: “韩大哥,你觉不觉得,这二人有些奇怪?” “此话怎讲?” 韩锋不置可否,反问道。 “少主亡故,他们哪怕假装,总也该有几分悲戚。可我观察这二人,一路上先是焦躁忧心,坐立不安。见到尸体之后,他们又转忧为喜,甚是古怪。这哪里是家中死人的样子,简直像捡到了黄金。” 韩锋微微点头,这小子颇有几分眼力。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耍小聪明的人,往往活不到最后。 韩锋告诫道:“这二人财力雄厚,身份莫测。那个叫马卡硫斯的,更是身怀上等武艺。方才故意露那一手,就是为了镇住我们。他们不想多生事端,咱们也不要没事找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嘛,我明白。” 拓跋五郎笑着应道。 忽然,他眼前一亮,手指半空:“韩大哥快看,那是什么!” 第五章 十室之邑有芝兰 韩锋抬头望去,只见破院的门头飞檐上,蹲着一只活物。 四蹄胜雪,长尾如锏,一双浑圆的异色双瞳,纯净又略带神秘。 这不是功成录上的黑猫吗? 它竟能穿梭于荒境与现实之间? 韩锋心念一动,黑猫“喵~”地一声叫,从门头跃下,跳进韩锋怀里。 黑猫的小脑袋,在韩锋怀里拱了又拱,换了几个姿势,终于舒服地躺稳,眯眼打了个哈欠。 “韩大哥,这小东西莫不是你的宠物?它是何物?唤作什么名字?” 无论五郎如何少年老成,毕竟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他见了黑猫,立即化身好奇宝宝,围着黑猫团团转,说不出的喜爱。 大乾朝连猫都没有吗? 韩锋有些惊讶。 但仔细回想,确实没在雒京中见过猫的踪迹。 不知是还未大面积驯化,抑或此世根本没有这种动物。 考虑到雒京中常有城外虎患的传闻,韩锋猜测,大概率应该是前者。 正思索间,听到拓跋五郎询问黑猫的名字,韩锋随口说了一个: “煤球。” 黑猫一翻白眼,显然对这个名字颇为不满。 “啊?这也太随便了吧?配不上这么威武漂亮的灵物!” 拓跋五郎思前想后,抓耳挠腮,忽然眼睛一亮,赶紧献策道: “韩大哥,你觉得幼虎这名字如何?” 不怎么样。 韩锋懒得应付,见他喜爱,随手把煤球扔给五郎。 黑猫扯着嗓子尖叫,少年慌忙接住。 “乖乖的,哥给你买饴糖吃。” 煤球却不愿在五郎怀里呆着,三两下便挣脱出来,还在少年的手上抓了一下。 五郎来不及惊呼,忙去捉黑猫——哪里擒得住?三两下就爬上了房顶。 你不会传染狂犬病吧? 韩锋心中有些担忧。 跃上围墙的煤球舔了舔爪子,轻轻摇头。 韩锋便放下心来。 功成录出品的动物,有些灵性也不奇怪。 拓跋五郎却还不肯死心,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肉干,逗弄着猫儿。 “你下来啊!” “喵~” 一人一猫就这么倔上了。 韩锋笑着摇了摇头,登上小院附近的矮丘。 通过安乐坊的残垣断壁,可以眺望远处烟波浩渺的洛水。 此时东方红霞泛滥,朝阳普照河水,粼粼波光耀眼,斑斓了水面上千帆竞渡,河两旁渔舟浣女。 豪门大族的私家码头上,一队队部曲私奴,正在从船上卸下粮食布匹、金银财宝。 市舶司的文书正要登船收税,船上忽然掷出一枚符令。 上面不是写着某某节度使、就是画着佛印道箓。 更有甚者,直书皇商二字。 天威煊赫,吓得文书们屁滚尿流,仓皇逃窜。 甚至有人慌不择路,一脚踩空,跌入水里。 刚巧漂流而过的花船画舫中,顿时传出银铃般的嘲笑声。 官道之上,金吾卫呼朋唤友,纵马奔驰,扬起阵阵飞尘,让两旁的巡街衙役敢怒不敢言。 本属贱籍的富贾豪商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坐着高官专属的八抬轿子,正打着哈欠,转回府邸。 江湖中人挎刀背剑,招摇过市,偶有摩擦,便睚眦争斗。 突厥人驱马赶羊,粟特人驼队成群,蕃洲人长跪拜天,南朝人轻摇折扇。 万国来朝,人烟辐辏,一派盛世京城景象。 洛水旁,浣衣的女人们成群结队,抱盆归来。 她们嬉闹着穿过河畔绿柳,笑声伴着莺啼,婉转动听,引得行人暂住,御者回首。 人群中,有一位被女伴们围在中间的少女,虽然荆钗布衣,却难掩容颜娇丽。 瀑布般的长发,用蜡染的村布束住,一袭朴素的青衫,遮不住体态玲珑。 鹅蛋脸不施粉黛,青葱手雨点嫩竹。 辛勤劳作后的脸上,还带着一点红晕,脖颈上的点点汗珠,更显其娇柔。 她望见韩锋,眼前一亮,挥手告别了低声调笑的女伴,小跑着来到韩锋近前。 “韩大哥,你还有什么脏衣服吗?拿来我帮你洗。” 韩锋笑着摇头,还没说话,那边的五郎先开口了: “小芽姐,我有一件长衫,明天见贵客要穿,你也帮我洗了如何?” “你都十六了,还当自己穿开裆裤呢?自己衣服自己洗去!” 田小芽乜了五郎一眼,毫不客气地呛道。 拓跋五郎脖子一缩,不敢犟嘴,只是小声嘀咕: “韩大哥都二十多了,你还天天帮他洗衣服……” “你说什么!” “没啥!” 拓跋五郎连忙摇头否认,接着眼珠子一转,窃笑两声,小跑着过来道: “小芽姐,这是我和韩大哥赚的银钱,您替我们收着。” 献宝般捧出十两碎银。 田小芽见了银钱,不喜反忧,追问道: “莫不是做了歹事?五郎,咱们虽是穷人,却也要有骨气。” 拓跋五郎连连叫屈:“都是好来的,韩大哥与我作证。” 韩锋笑道:“五郎与我介绍了一单买卖,是西番客商,出手颇为豪奢。” 田小芽这才放下心来,将十两银子分作三份,递给韩锋七两,自己收起来二两半,独剩半两,留给拓跋五郎。 “为什么我只有500文!” 拓跋五郎不满地叫嚷。 田小芽叉腰,理所当然地道:“大娘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便是你的家长。孩子赚钱,家长当然要保管。你吃我的用我的,我还没跟你算店饭钱,嫌少?嫌少五百文也别要了。” 说着作势去夺。 拓跋五郎连忙将碎银揣回兜里,头摇的如拨浪鼓般: “不少,不少。谢小芽姐开恩,赐给小的零花钱。” 韩锋笑看姐弟二人打闹,从钱袋里分出三两银子: “小芽,我身长力大,吃的又多,这三两饭钱,不知道够是不够?” 田小芽的俏脸,立时涨红起来,慌道: “韩大哥,我是怕五郎年少爱花钱,才帮他收着银两,留作日后成家。你替爷爷应了衙门里尸匠的差事,平日里又帮街坊们出头,你这么照顾我们,我要是再问你要餐钱,那不是——” “小芽你误会了。” 韩锋笑着打断少女的话头,将银子放在她的掌心: “当初如果不是你和田大爷出手相救,我早已饥病而死,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往日里我疲于奔命,没有什么好报答的。如今有些意外之财,所以想请小芽你帮我置办一些酒菜,今晚咱们在你家店里畅饮一番,权当我的谢恩宴了——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小芽妹妹,你可不能拒绝哦。” 田小芽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感受着指尖一触而去的温热,她连忙拍着胸脯道: “韩大哥放心,这顿酒席,保证置办的比三市的官营馆子还要丰盛!” 这倒不是她吹嘘。 田小芽虽然年方十八,但一手厨艺已经颇为不凡。 爷孙二人一起经营的鸡毛小店,后厨便由小芽掌勺。 这店虽然朴素简陋,但胜在房间干净整洁,饭菜量大实惠,在穷人之间颇有名气。 不论是入城应差的劳役,还是赶集粜粮的农民,都喜欢在田家老店住宿。 哪怕是附近的富户,虽然平日里瞧不起安乐坊的贱民,但偶尔忍不住馋虫的诱惑,还是会派人到田家老店里买几斤熟食,打一打牙祭。 田小芽可称是安乐坊第一小厨娘。 “办桌酒席,不到一两就够啦!” 小芽在心里偷偷地道,“剩下的钱,就当做伙食添头,每餐给韩大哥加些荤腥。” 少女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乱响,精明无比。 “喵~” 旁边树上,传来一声长长的撒娇。 韩锋心中一动:“最好有一尾鲤鱼。” “没问题!我和洛水中的船民姐姐相熟。” 原来韩大哥喜欢吃鱼。 田小芽在心中偷偷记下。 说笑之间,三人结伴,向鸡毛店行去。 韩锋处理尸体的小院,是已故老尸匠的住所。 平时如果没有生意,韩锋也不会呆在这阴气甚重的地方。 一路上,拓跋五郎抱着木盆,口若悬河,讲自己怎么忽悠两个西番蛮子。 突然之间,远处传来低沉震荡的钟鼓之声。 三人面面相觑。 “开市鼓?没这么早吧?” 雒京一百零三坊,南北西三市,本都应晨钟暮鼓,准时开关坊门。 但如今坊制废弛,官绅富户往往破坊为门,自由进出。 坊门开启也就不再敲鼓,何时开门,坊正们估摸着自己决定即可。 只有三市因为收税,还管理颇严,每日定时敲鼓撞钟。 但三市巳正开门,也就是上午十点,此刻还远远不到时候。 正疑惑间,远处跑来一位老者。 “韩锋!小芽!” 小芽连忙上前,搀住老人。 “爷爷别急,小心身体。” 田老头摆了摆手,气喘吁吁地道: “韩锋,快去,北市街头又要杀人了,衙门指名召你。” 韩锋讶然:“这里是雒京神都,衙门哪天不杀人?大爷你不必慌张,我独自去应付一番也就是了。” 尸匠不过是民间雅称,本质上就是为朝廷处理尸体的奴隶。 帮普通人治丧,不过是韩锋挣外快的手段。 “这次不一样!” 田老头惊惧地道,“这次朝廷要杀的,是监察御史。” 第六章 诤臣血洒菜市口 繁华的雒京北市,路两旁挤满了男女老少,黔首百姓。 一个个探着脖子,直向坊市的大门望去。 要不是维持秩序的衙役兵丁们拼命阻拦,他们早已冲到街上。 “哪呢?哪呢?不是说要杀大官吗?杀了没!” “别挤!人还没到,你急什么!” “快看,是皇帝的兵!” 人潮涌动,消息飞传。 百姓们瞪大眼睛,看着一队队禁卫军披甲持刀,奔驰而过,将十字路口团团围住,一群小太监们手捧锦缎,不多时已经将监斩台和行刑处布置一新。 身高八尺、披挂红袍的刽子手走出茶棚,煞气腾腾,手中的虎头刀寒光闪耀。 围观群众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道攒劲。 平常杀地痞流氓,哪有这种阵仗! “番果子!臭鸡蛋!砸死贪官解解气啊!” 人群中,拓跋五郎挎着篮子,高声叫卖。 “小兄弟,给我来个臭鸡子!” “承惠十文。” 拓跋五郎挤到那人身旁。 “这么贵!” 那人大吃一惊,“平日里上好的大鸡子,也只要一个制钱。现在你臭鸡蛋敢卖十文?” “这位大叔,话可不能这么说。” 拓跋五郎摇头晃脑道,“平日你有再多鸡蛋,也只是囫囵果腹罢了。如今买了臭鸡蛋,却能砸贪官污吏。想想,这可是为皇帝陛下效力,万一砸中了,保你多子多福,富贵荣华。” 那人思索片刻,多子多福荣华富贵什么的,先不去管它,他是做小买卖的,平日里见了衙役书吏都要笑脸相迎,忍气吞声,现在花10个大钱,就能砸朝廷大官一脸臭鸡蛋。 想想这买卖确实合算! “给我五个臭鸡子!” “我也要!” “给我也来俩!” 片刻之间,拓跋五郎的备货就被抢购一空。 周围商家的伙计一看,还能这样,纷纷把店里的臭瓜烂杏拿出来售卖,惹得拓跋五郎连叫抄袭可耻,却也无可奈何。 正在市场经济如火如荼之时,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声道: “咦!来了!” 果然,远处一队身穿明黄礼服的天子仪仗,举着凤旗龙牌、金瓜斧钺,威风行来。 仪仗后面,跟着三匹高头大马,上面端坐着三位朝廷命官,一前两后,威风凛凛。 当先之人紫袍,后面二人武服。 人群里,一个深目黄发的蛮子手拿烂桃,跃跃欲试: “应该砸哪个?” 旁边的百姓慌忙把他拦住:“错啦错啦,这是监斩的太监和护卫的捕头,该死的在后面!” 黄发蛮子侧头一看,三人身后不远,果然还跟着一辆牛车。 车笼里是一个扛枷带锁、身穿囚服的中年男子。 男子披头散发,神色萎靡,手脚之上尽是森森血痕,显然早已受尽了折磨。 “没意思。” 蛮子撇了撇嘴,扔掉手中的烂桃。 “俺们拂林人日常杀的是皇帝老儿,砸这囚徒,有甚花头?” 尚宝监大总管曹国泰骑在骏马之上,趾高气扬,浑然不知自己刚刚躲过一劫。 行至十字路口,早有小太监跪倒在侧,曹国泰踩着小太监翻身下马,走上监斩台,当中坐下。 “干爹,请用茶。” 曹国泰一抬手,身旁小太监立即奉上香茗。 大理寺的两位捕头见状,对视一眼,不由得眉头紧皱。 断沐风啐了一口,低声骂道:“无耻阉竖,今日该断头的分明是他!” “师妹慎言,大理寺如今风雨飘摇,莫要给师父招惹是非。” 李乘云小声劝道。 断沐风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二人下马,一左一右,护立曹国泰身旁。 挂满瓜果烂菜臭鸡蛋的牛车,终于驶到行刑之地。 几个衙役捏着鼻子,打开牢笼,将浑身脏秽的囚犯扯下车来,连踢带踹,赶到断头台上。 曹国泰指着跪在地上,身子瘫软,被衙役拽着头发的监察御史,嘿嘿笑道: “二位请看,这沈东阳号称铮吏,自诩两袖清风,说什么为民请命,死不足惜。可一旦沦为死囚,他拼死护佑的百姓,却一个个将之视若仇寇,真是可悲可笑。依我看呐,谁在下面,这群刁民就恨谁;谁在台上,这群刁民们就跪谁。人是一般,所处的位置不同,只有尽力为天后、皇上办事,才是永葆声名之道。我这话虽不中听,二位可要深思呐。” 李乘云躬身道:“貂珰教训的是。” 曹国泰见断沐风不语,侧头笑问:“贤侄女,平日里你最爱叽叽喳喳、议论朝政,今天为何一言不发?难道是杂家说的不对?” 李乘云闻言大惊,连忙望向断沐风。 自己这位师妹从小受宠,大理寺上下,对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此行事素来百无禁忌,说话更是口无遮拦。但今时不同往日,断沐风如果在刑场之上口出狂言,被阉狗抓住把柄,御史台今日之难,也许明天就要降临到大理寺头上! 断沐风听见曹国泰激将,果然开口。 只听她冷冷地道: “道藏有云,百姓无智,是天道之大愚。先皇更是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沈大人忤逆圣上,自然罪该万死,但他往日里恭谨勤勉,也是受到过先皇和天后嘉奖的。怎么,曹公公是觉得道藏有缺,还是先皇、天后不察?” “呃,这……” 朝廷上下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求仙慕道,笃信黄老。而天后更是总揽朝政,一言九鼎。 断沐风左一句道藏,右一句天后,怼的曹国泰哑口无言,只得冷哼一声,假装没有听见。 他气愤地一踹身旁服侍的小太监,喝问道: “狗奴才,尸匠唤来了没有?可不能让沈东阳的残躯恶魂,污了陛下的神都圣地。” 小太监连忙跪倒在地: “禀公公,有安乐坊尸匠韩锋、田平,早已待命多时,是否让他们过来参拜?” 曹国泰厌恶地摆了摆手:“奴籍贱民,看一眼都晦气,让他们场外候着吧。时辰到了没有?” “已经到了。” 曹国泰站起身来,从怀中请出神香圣旨。 神香让小太监点了,圣旨他亲自宣读: “昊天有命,皇王受之,天后懿德,日月鉴之:今有罪臣沈东阳,幸沐圣恩,添为台谏,凶恶奸逆,不思竭报。沐神都之王化,蛮性未除;逢重阳之盛世,蠹蠢仍顽……” 洋洋洒洒,一篇骈四俪六的圣旨。 曹国泰读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 百姓们听的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这胖子说啥来着?” “好像是这大官劝皇上不要在运河上设卡收税,被皇上斩了。” “好死!” 一位商人拍手称快,“不收税?那南朝的粮食卖的比沙土还便宜,再不收税,老子就要破产了!收!给我狠狠的收。依我看,直接截断南北运河才好。” “妈的奸商是吧?怪不得这几日大米又涨价了!” 旁边一位贫民闻言,顿时破口大骂。 二人扭打在一起,人群里一阵骚动。 曹国泰将圣旨宣读完毕,恭敬地放在香案之上。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沈东阳,冷笑道: “沈大人,这案上的神香还有一寸,烧完之后,你可就要人头落地啦。我也不说别的废话,只要你供出同党,这案子还能打回三法司重审,到时候白云苍狗,你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沈大人,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沈东阳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曹国泰一个眼神,衙役立即拽着沈东阳的头发,逼他昂起头来。 “大人问你话呢!快说!” 沈东阳低吼一声,嘴里吐出一口血沫,沙哑道: “阉狗,今日落在你的手中,我沈东阳有死而已。快点行刑!黄泉不远,我在路上等你。” 曹国泰闻言大怒: “哼!不识抬举,把他家人拉出来!” “阉狗你敢!” 沈东阳双目圆睁,眼中快要瞪出血来。 虚弱的身体,强挣着扑向曹国泰,却被手脚上的铁链死死困住。 沈东阳只能嘶哑怒吼,状若疯魔。 “东阳。” “爹!” “老爷……” 沈家连奴带主十五口人,被衙役们推搡着,在刑场旁跪成一排。 “沈东阳,看看这如花似玉的闺女,就要受你牵连,入教坊司千人骑、万人睡啦。可惜杂家是刑余之人,否则肯定第一个光顾贤侄女的生意。” “爹,你放心,女儿绝不辱没沈家的名声!” 同样身穿囚服的沈越溪,虽然泪珠不断,但却一脸坚毅。 她怨毒地瞪着曹国泰,恨不得生啖其肉。 太监如芒在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旋即恼羞成怒,大喝道:“谁让你说话了,掌嘴!” 衙役立即抄起短棍,向沈越溪的脸上抽去。 第七章 绝代佳人泣血求 “住手!” 断沐风大喝一声,跃下监斩台。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英姿飒爽的断沐风已经兔起鹘落,来到刑场旁边。 电光石火之间,手起刀落,衙役手中的短棍,已被斩成两截。 木棍的断茬,擦着沈越溪的发丝而过。 带起的劲风,刮得她俏脸生疼。 这一棍如果打实了,少女满嘴的贝齿,恐怕要松落大半。 “完了~” 李乘云的眼前,已经浮现出师傅带着大家逃出雒京,流浪江湖的悲惨画面。 “断沐风,你想造反?” 曹国泰的呵斥,愤怒中带着三分喜悦。 御史台就要到手,大理寺又跳了出来。 曹国泰怎能不高兴? 断沐风收刀入鞘:“公公此话从何说起?沈家之人既然被罚没为奴,那就是教坊司的人,自然有坊丞管教。公公是尚宝监的总管,怎么能越俎代庖?我这是帮公公查遗补漏,救您于水火。不用谢,这是大理寺应该做的。” 曹国泰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大意了,没想到这妮子如此牙尖嘴利。 “好好好!” 他一甩袍袖,瞥了眼案上香炉,厉声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一句话,千万人的眼睛,顿时全都望向行刑台。 刽子手早已等候多时。 他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来回搓了搓双手,便抄起门扇般的虎头大刀,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咔嚓一声,鲜血喷溅。 人头飞出丈远,死尸栽倒在地。 守在刑场角落的韩锋,只见一道血光冲天而起,赤红的煞气和阴气混合着,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形成了一个飘忽不定的怨魂! 那怨魂狰狞着仰天长啸,露出尖牙利齿,倏地向监斩台上的曹国泰扑去。 眼见得怨魂就要撕烂曹国泰的胸膛,那太监身上,竟然有一道黄光泛起,顿时将沈东阳的怨魂弹开。 怨魂绕着曹国泰又撕又咬,却伤不到他分毫。 黄色的光芒不断波纹泛起,虽然微弱,但却坚不可摧。 那画面看起来三分恐怖,三分凄凉,又有三分可笑。 终于,怨魂被太阳炙烤的疼痛难忍,重新散成阴煞二气,缩回尸身之内。 韩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终于明白雒京之内天天死人,阴气纵横,为何却没有化为鬼蜮。 原来这雒京城内,有天子龙气笼罩,朝廷命官身上,更是有皇气庇护。 像沈东阳这样含冤而死的怨魂,能够在正午白日下横行,却不能伤曹国泰分毫。其余的孤魂野鬼,自然更不足为虑。 阴气重些也就重些,杀死的人还没有一场饥荒、兵变来的多。 鬼魂杀人何其慢也? 真要说人类清除计划,还得看人类自己。 “小子,该咱们上了。” 田老头唤了声韩锋,二人小跑着进入刑场,动作麻利地收拾起尸体。 沈东阳虽然被判斩首,但天子法外施恩,没有让他悬首示众,因此尸身照常处理即可。 田老头用荷叶包起沈东阳怒目圆睁的脑袋,韩锋则掏出几枚钢钉,插在尸体的脖颈处。 汩汩喷涌的鲜血,逐渐变少。 他又在断口处撒上一把石灰,血便彻底止住。 荷叶覆住断颈,又用红绳扎紧。 韩锋正要将沈东阳的尸身背在身上,田老头伸手阻拦道: “还是我来吧。你正年轻,这辈子还有希望。我老啦,什么时候死都不亏。” 他四下瞅了瞅,见没人关注,才低声叹道: “这老官凶煞异常。唉,看来他死的真冤……” 做了一辈子尸匠,田老头虽然看不见阴气,但感觉甚是敏锐。 刚一靠近沈东阳的尸身,就觉得四肢百骸都发冷。 韩锋心说可不是嘛。 他身上的阴气,都快淹没咱俩头顶了,我们现在相当于在阴气里游泳。 话虽如此,韩锋脸上却浑不在意: “老头你就歇着吧,把他从北市背到安乐坊,我怕你累死。到时候我背着你们俩,更受活罪。” 说完他两手用力,将沈东阳的尸体抗起。 顿时,韩锋感觉仿佛有一块巨大的冰砖,紧紧贴在自己背后。 冻得他浑身打了个寒战,大太阳下满嘴牙齿打架。 田老头鼻子差点气歪:“我孙女面前,你叫我田大爷。我孙女背后,你喊我田老头。你这小子两面三刀,不是好人。” “只怪你当初眼拙,错救歹人,后悔去吧。” 韩锋咬着牙道。 田老头看他额头直冒冷汗,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有多言。 二人背尸抱头,向外走去,路过的百姓、兵丁和衙役,无不低声惊呼,后退着让出道来。 “公子!” 人群中,忽然有人伸手抓住韩锋的裤脚。 低头一看,正是死尸的女儿沈越溪。 看守的衙役见状大怒,正要把沈越溪拖回,一旁的断沐风立即瞪了他一眼,衙役身形僵住,不敢乱动。 沈越溪趁此机会,忙对韩锋道: “万望公子照顾好我父亲,让他落一个全尸。越溪来世当牛做马,必当报答公子的恩情!” 田老头惊呼:“丫头快放手!死尸落地,就是大凶之兆,咱们都活不了。” 沈越溪闻言松手,抬头深深望了韩锋一眼,接着跪倒在地,向韩锋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鲜血混合着泥土,沈越溪的脸庞上一片脏污。 围观的众人见了,不由得低声叹息。 这大官的女儿,倒真是个淳孝之人。 韩锋道:“姑娘放心,敛尸安魂,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一句话说完,便快步离开。 监斩台上,曹国泰瞥了韩锋的背影一眼,望着沈越溪不屑地道: “贤侄女,这尸匠已经是奴才,你给他当牛做马,不就是奴才的奴才?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笑你妈批! 等老子刷出降龙十八掌、天外飞仙什么的,第一个就取你狗命。 到时候每天到你坟头尿尿,让你的鬼魂在旁边看着。 看你到时候还笑不笑的出来。 听了太监的嘲笑,韩锋在心里暗暗发誓。 跪在地上的沈越溪,则只是冷冷地道: “做义人的牛马,好过做不义之君的奴才。” “好!我就喜欢你这直言不讳的性格。” 曹国泰竖起大拇指,“我会一字一句、分毫不差的把你所说之话,汇报给天后和陛下。” 沈越溪早已心如死灰。 闭口不再多言。 …… 噗! 将沈东阳的尸体放在木榻之上,韩锋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汗出如浆,两腿发软,几次全身用力,都站不起来。 这一路上,要不是田老头不断帮扶,他早已支撑不住。 现在勉强将尸体背回小院,已经是强弩之末。 还没到安乐坊门口,田老头就昏倒了,拓跋五郎把他背回了鸡毛小店。 剩下的路途,韩锋完全是靠着意志在咬牙坚持。 坤属极阴,乃万阴之母。 一旦尸体落地,阴煞便会沾上土气。 附在尸上的恶魂得到土气滋养,就有可能成为缚地之灵。 环环相生,永不消散。 到时候,整座安乐坊都要化为大凶之地。 自己也将无家可归。 幸好,这种惨剧没有发生。 “喵~” 一声猫叫。 不知躲在何处的煤球,从阴影中走出,施施然钻进韩锋怀中,撒娇地叫了几声,将脑袋埋在韩锋掌心。 韩锋苦笑道:“现在可没工夫陪你玩……” 话音未落,便看见自己体内附骨之疽般的阴气,顺着指尖,缓缓流入黑猫体内。 韩锋十分欣喜。 没想到你除了点菜之外,还有辅助的本事啊! “喵~” 黑猫不满地抗议一句,恼怒地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去舔韩锋的掌心。 酥酥麻麻,毫无杀伤力。 韩锋一边撸猫,一边享受着阴气流出,阳气复归的感觉。 第八章 亡命之魂尚有言 小院正堂。 没有了阳光的压制,沈东阳的怨魂,立即冲体而出。 黑红二气组成的怨魂,躲开天窗照下的强光,贴着四壁,旋风般舞动。 卷起的阵阵阴风,刮得韩锋衣襟裤脚,猎猎作响。 幸好有煤球相助,帮他吸走了阴气,韩锋现已完全恢复。 他手持柳叶小刀,缓缓靠近尸床上的沈东阳。 “沈大人,人死债消,你不必滞于往事。你生前颇有盛名,难道死后却要化为厉鬼,为祸一方,让百姓们所唾弃吗?” “我既然受了沈小姐之托,就一定会把你的尸身缝好,再在北邙寻一块风水宝地,帮你妥善安葬。” 随着韩锋的劝道,红黑二气之中,缓缓浮现出沈东阳惨死时的面孔。 他喃喃自语,呼唤着女儿的名字:“越溪……” 狂暴的怨魂,渐渐停止舞动。 见怨魂暂时平静,韩锋赶紧将沈东阳的脑袋摆回原位,又从百宝袋中取出长针粗线,开始缝合头颈。 他说到做到。 既然答应了沈越溪的请求,自然会在能力之内,好好照料沈东阳的尸身。 韩锋飞针走线,先将内里的肌肉、筋膜、血管缝合。 再沿着外面的伤口,用内纫手法,将头颅牢牢缝住。 尸体的阴气无意识地向外扩散,稍不留意,就针刺般扎了韩锋一下。 幸好煤球在他脚下钻来钻去,蹭着他的小腿。 那阴气便顺着经脉,毫无阻滞地流入黑猫体内,在韩锋身上只是过境,并不停留。 两个时辰后,韩锋长舒一口气,退后几步,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他这次使出全身本事,为沈东阳缝敛尸身,效果当真不错。 尸身的脖颈处,只有一圈微弱的阴影,如果不仔细察看,根本不会相信,此人的脑袋,曾经有过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不仅如此,沈东阳的仪容也已整理完毕。 乱发扎起,血痕擦净。 露出一张刚毅果敢的脸庞。 坚定的下巴,挺括的鼻梁,一对剑眉星目,死不闭眼。 “世事如棋,哪有什么因果报应。只不过是强凌弱,众暴寡。你死得其所,也该瞑目了。” 韩锋说着,伸手为尸体闭上双眼。 【你妥善地处理了八品监察御史沈东阳的尸身,微弱地影响了天地之气。获得奖励:中型残魂。】 一缕闪着白光的残魂,从红黑交错的怨魂身上飞出,融进韩锋体内。 功成录非常人性化。 这沈东阳的怨魂,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消散的,所以它也没有等到那时才发放奖励。 尸体刚处置完毕,功成录已经将残魂抽出。 韩锋的荒境之中,一座虽然简朴,但碑墓齐全的坟茔,缓缓升起。 韩锋惊喜地发现,功成录上,又有一页纸,出现了模糊不清的内容。 这昭示着,他即将再次获得奖励。 “没想到残魂之间的区别,竟然如此之大!” 韩锋依照书页显影的程度,大概估算了一下,发现一枚中型残魂,抵得上十个小型残魂。 功成录每显现一个技能,需要的残魂就增加一次。 韩锋本来还在发愁,以后想要获得新技能,是不是要埋葬一整个里坊的人。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一位八品朝廷命官的尸体,就可以提供一枚中型残魂。 韩锋发誓,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热爱大乾朝廷! “加油,小皇帝!加油,宦官们!明天再多杀几个大官,最好是三公九卿,太傅太师什么的。” 忽然,韩锋记起,这个世界也是有赵高、王莽、董太师的。 如果当朝衮衮诸公能够给力点,学习一下前辈们的优秀经验—— 不知小皇帝的尸体,能够爆出什么品质的残魂? 想到这里,韩锋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先别做梦了。 【你受到了中型残魂的永久增益:+1恢复速度。】 文字消失后,韩锋顿觉自己缝尸损耗的体力,已经悄然恢复了大半。 不仅如此,连唤鬼术的冷却时间,都缩短了三分之一。 现在功成录上显示,唤鬼术发动一次后,仅需休息两天。 “看来这恢复速度,指的不单单是体力、精力,而是一切可以随时间恢复的身体资源!” 韩锋非常满意,抱起摇头晃脑、直打饱嗝的煤球,转身离开: “我只听说过醉酒的、醉奶的,没想到还有醉阴气的。” 说着,伸手点了点它湿润的小鼻子。 “喵~” 你猜这是因为谁啊喂! 煤球懒洋洋地反驳。 正当韩锋一只脚跨出房门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韩小友……请留步……” 是沈东阳那沙哑低沉的声音。 没有唤鬼术的协助,沈东阳仅凭阴气和煞气的冲撞,竟然直接形成了有意识的鬼魂? 韩锋穿越半年以来,有事没事就开着望气术四处溜达。 可除了巍峨的皇城、传说闹鬼的八贤王府,其他能够看见的地方,阴气并没有多少变化,总在平均值以内浮动。 野生的鬼魂,韩锋更是一个没遇见。 以至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这是个没有任何超凡力量的低武世界。 后来他才发觉,这是因为弱小的魂魄,无法长时间凝聚存活。 没过几天,就会彻底消散在天地之中。 现在,沈东阳竟然从无知无识的怨魂形态中,恢复了灵识。 这几乎就是此方世界的熵逆,比白日见鬼还可怕! 韩锋加快脚步,小跑着离开尸匠小院。 头也不回。 背后,传来一声悠远沉重的叹息。 …… “韩大哥,尝尝我做的卤肉。” 田小芽迈出厨房,将一大盘什锦卤味放在桌上。 顺手从筷笼里拾出一双竹筷,夹起一大根油光鲜亮、汁水饱满的鸡腿,搁在韩锋碗中。 “够了,够了。” 韩锋看着自己面前,颤巍巍堆满鸡鸭鱼肉的饭碗,连忙阻拦道。 田小芽恍若未闻,硬是将鸡腿巧妙地搁在碗中央。 韩锋无奈,只能赶紧夹起,送入口中—— 否则这叠罗汉般的满满一碗,随时可能坍塌。 “味道怎么样?” 田小芽笑问道。 “鸡肉香嫩爽口,调味浓而不腻。用南朝人的话讲,叫‘鸡有鸡味’。” 韩锋评价道。 田小芽一拍手:“韩大哥真是博学多知,连南朝人的俗谚都知道。” 坐在下首的拓跋五郎小声嘀咕:“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说什么?”田小芽一瞪眼。 “没啥!” 拓跋五郎赶忙把扒空的饭碗举起,“小芽姐,我也要鸡腿。” “鸡腿没了,鸡脖子要不要?” “也行吧……” 拓跋五郎耷拉着嘴,悻悻地道。 田小芽拾起一根鸡腿,放在五郎碗里。 “小芽姐你真是人美心善,不知谁有这样的福气,能娶你做老婆……” 少年转悲为喜,各种马屁送上。 “没大没小,鸡腿都塞不住你的嘴?” 小芽恼羞成怒,倒转筷尾,一点五郎脑袋。 “我还没死,你们就等不及开席啦?” 田老头披着外套,走出休息的房间,看见餐桌上摆满卤鸡、酱鸭、鲤鱼、羊肉锅子,忍不住笑道。 田小芽连忙起身,将田老头扶到桌旁坐下,语带娇嗔地埋怨道: “爷爷,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你怎么起来了。年纪这么大,还不让人省心。” “放心好啦。” 田老头捡起拓跋五郎碗里的鸡腿,咬了一大口,满不在意地道: “韩小子带来的那只煤球,神异的紧。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我的寒病就好了大半。如今壮的跟牛一样,还躺在床上干嘛,长蘑菇啊?” 韩锋低头,看了眼爬上自己大腿的煤球。 原来你可以隔空作业啊! 那你每次逮着我手指嘬干嘛。 煤球身形一僵,一副偷吃被发现的样子。 它恼羞成怒,干脆跳上桌子,叼起半条鲤鱼,一跃跳出了窗外。 “小心,外面危险!” 第九章 穷街老店叙真心 小芽惊呼一声,跑到窗边想抓回煤球。 韩锋笑道:“不用管它,它机灵的很。” 田小芽向外喊道:“这坊的人很馋的,小心被抓了炖肉吃!” “喵~” 我才不怕! 煤球大声反驳。 恰好路过的街坊闻言,高声笑骂道:“田家妮子,又在这编排好人!我们虽然又穷又馋,可啥时候偷过别人东西?” 小芽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偷偷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回到桌边。 众人哈哈大笑。 一顿饭从傍晚吃到掌灯,老少三人撑的肚饱浑圆。 席间,田小芽忙前忙后,片刻不闲。 直到韩锋和田老头换到里屋饮茶,她才得空,匆匆吃了碗茶饭。 接着又赶紧就着炉中残火,缝补三人破损的衣裳。 韩锋几次想要开口,让她别这么劳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种便宜话除了感动自己、cpu别人外,没有半点用处。 三个大男人的衣食住行都要她照顾,活儿就在那里,小芽不连轴转的忙碌,谁又能替她? 还是快点增强实力,带他们脱离苦海,才是正道。 思及此处,韩锋又想起小院里沈东阳的鬼魂。 如果帮他完成遗愿,那该是怎样丰厚的奖励? 但韩锋深知,诱惑越大,危险越大。 危险越大,难度越大。 难度越大,诱惑越小。 所以诱惑越大,诱惑越小…… “这都什么玩意!” 韩锋烦躁地甩了甩脑袋。 沈东阳如此强大的怨鬼现世,让一直稳扎稳打的韩锋,心中升起了严重的危机感。 恰好此时,拓跋五郎从外面进来。 见韩锋和田老头正坐在炕上喝茶,少年开口道: “韩大哥,刚刚马家兄弟从你小院旁边经过,说他听见了呼呼的风声,风声里还有男人叫唤,吓得他连滚带爬,连钓鱼竿都丢了。他托我问你,院子里那位害不害人?” 平常人根本看不见阴气,遑论鬼魂。 尸匠小院阴气那么重,普通人也只是觉得寒冷而已。 这沈东阳幽魂的叫喊之声,竟然能传进普通人的耳朵里。 实力可见一斑。 尸匠小院的四周,虽然贴着白马寺的经布、天师观的符箓。 但那些画符的和尚道士,一个个肚大肥圆,他们的产品是否有效,韩锋也说不好。 他的望气术看阴气最准,看别的就有些二五眼,如果什么都依赖望气术,迟早要栽跟头。 韩锋沉吟片刻道:“尸匠小院偏居坊北,周围没有民居,只要不靠的太近,应该没事。你去告诉各位街坊邻居,七天之内,不要靠近小院附近,谁家里有什么怪事,随时来通知我。” 拓跋五郎点点头,转身离开房间。 田老头放下茶杯:“小子,这老官儿的尸体,有什么说头?为何不速速葬了?” 韩锋有些尴尬。 他总不能告诉田老头,自己想越级打怪,又没有绝对的把握完成,怕自己越陷越深,所以才定下七日之限。 七日之内,如果不能完成沈东阳的遗愿,他就将其下葬,省的僵持生变—— 家里有个野生的怨鬼凶煞,即使是天天和尸体打交道的韩锋,心里也犯嘀咕。 “我答应了沈大人的女儿,要将她父亲好好安葬,所以准备出城一趟,在北邙山下,给他寻一处宝穴,也算是不负忠臣之女所托。” 韩锋随口胡扯道。 田老头嘿嘿一笑:“没想到,你小子还是忠君体国之辈。” 鬼屎! 老子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对封建欲孽的兴趣,只有他们满屋的金银财宝和能够提供属性的残魂。 韩锋心里吐槽,嘴上打个哈哈,端起茶杯想要遮掩过去。 没曾想,田老头却又开口道: “小子,你要想清楚,你身为贱籍尸匠,整个人都是大乾朝廷的财产,真想有所作为,最好早早跳出这个泥坑——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这老官的女儿了?” 田老头一脸猥琐的笑。 噗! 韩锋一口茶水喷出,啐了田老头一脸。 高碎末子顺着老头花白的胡子,呼呼往下流。 “怎么了?韩大哥!” 屋外,传来田小芽担心的询问声。 “没事!咳咳,没事!呛着了而已,你忙你的。” 韩锋劝住了田小芽,咬牙低声道,“老头,你说什么胡话?” 田老头冷哼一声:“爷爷我又不是没年轻过,你心里转的什么想法,我能不知?你个背尸的官奴贱民,能有个锤子忠君之心。无非是看那沈家小娘年轻貌美,心生邪念。” 韩锋闻言,一阵无语。 没想到自己图谋沈东阳的遗愿奖励,落在田老头眼中,竟成了贪恋沈家小姐美色,挟恩图报。 他还没法解释,否则真成糊弄鬼了。 真是有口说不清了。 他只得苦笑道: “老头,我身无分文,结婚娶妻什么的,不是我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别来这套。” 田老头摆手道,“你大小伙子,还能当一辈子和尚?有想法是对的,一动不动不是成王八了吗?老汉我没别的意思,我想说的是,别整天瞅着高门大户家的姑娘——我们小芽不也挺好?” 啊? 韩锋目瞪口呆。 老头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 小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对自己的好,韩锋自然看在眼里。 虽然谈不上一见钟情、性情相合,也没啥共同语言。 但与小芽相处的日子,还是颇为轻松愉快的。 可自己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穿越者,不想着报恩,反而图谋人家的身子。 是不是有些无耻? 正在韩锋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时候。 “爷爷!你在说什么胡话!” 门口传来田小芽恼怒的声音。 二人回头,发现田小芽提着个暖壶,正要进门给二人添水。 “韩大哥为人做事,街坊邻居都看在眼里。我照顾韩大哥,是钦佩他的人品,是心甘情愿——不是为了挟恩图报!” 田小芽说完之后,把暖壶放在一旁桌上,转身离开房间,重重甩下青布门帘。 两个大老爷们面面相觑。 田老头急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追!” “你惹生气的,你让我去哄?” 话是这么说。 韩锋还是麻溜地下炕穿鞋,穿过老店厅堂,进了厨房。 残余的灶火光影中,少女坐在矮凳上,一边缝补衣裳,一边默默垂泪。 “小芽。” 韩锋轻唤了一声少女。 田小芽慌忙地擦了擦眼泪,赶紧起身,笑道:“对不起韩大哥,爷爷老了,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看着少女强颜欢笑的面孔,半年来与小芽相处的点点滴滴,顿时涌上韩锋心头。 少女的勤劳朴实、少女的活泼开朗、少女的娇媚容颜…… 韩锋心中升起无限温柔,轻轻牵起少女的手掌。 田小芽先是一愣,身体僵硬。 但感受着韩锋温柔宽大的掌心,她逐渐放松下来。 轻轻吐露出心声。 “韩大哥……” “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离开安乐坊。” “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 “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第十章 阴阳相隔托遗嘱 “什么?你再说一遍!” 尸匠小院的正堂中,韩锋看着飘浮在半空的鬼魂,不敢置信。 “我想最后再见女儿一面。” 沈东阳沙哑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 此时他已经脱离了怨魂形态,赤红的煞气化作长袍,披在外面,黑色的阴气组成身体,不断蒸腾又凝聚。 一张面孔,更是恢复了他为官时的样貌。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潇洒帅气,一派文人君子风范。 大哥,有没有搞错? 你这鬼魂长得跟诸葛丞相一样,还让其他人怎么混。 韩锋心里吐槽,面上却不显。 毕竟他被迫减肥之后,现在也是一枚帅哥。 遇到老帅哥的鬼魂,也许这就是替身使者之间的互相吸引吧。 他字斟句酌地问道:“沈大人,我再说一遍,你身为怨魂,实乃天地不容。一旦遗愿完成,你的神识就会消散,之后会发什么,我也无法确定,大概率是彻底湮灭。即便如此,你也只是想见令千金一面吗?” 韩锋早已尝试过,依靠阴谋诡计完成所谓的“遗愿”,哪怕能将鬼魂糊弄过去,也骗不了功成录,因此他再三和沈东阳确定。 沈东阳刚想点头,忽然止住: “有趣。我甫一理解你说的话,便觉得心神之上,有一道枷锁忽隐忽现,提醒我你所言属实,不应轻易决定。” 所以你一开始提出这么简单的遗愿,就是想白嫖我的劳动力吧? 不愧是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即使做了鬼魂,也不忘剥削我们老百姓。 可惜,功成录不允许韩锋糊弄鬼魂,自然也不会被鬼魂骗过。 “不错。” 韩锋道,“我是替天行事,自有天地伟力作证。” 沈东阳疑惑道:“为我完成遗愿,对你有什么好处?凌霄国师道法高深,也需要朝廷供养。你一介尸匠,替鬼申命,当真闻所未闻——别告诉我你是一心行善,不求回报。” 韩锋点点头:“安鬼完愿,天道自然会给我奖励。” “哦?奖励……” 沈东阳的怨魂沉吟片刻,忽然骤起。 他俯冲过屋角,捡起一把穗子几乎掉光的笤帚,握住棍尾,反手直指韩锋: “韩小友,请看。” “喵~!” 煤球跃到韩锋肩头,弓背炸毛,死死盯住沈东阳。 “莫怕,他伤不了我。” 韩锋神态自若,伸手安抚着煤球,面上安然,心中却暗暗吃惊。 要知道普通鬼魂,根本干扰不到现世。 这皇帝钦旨冤杀的朝廷命官,果然非同一般。 幸好他早已知道沈东阳的厉害,提前做了准备。 见韩锋岿然不动,沈东阳微微颔首,接着仰天一声长啸,手中的短棍,忽然火树绽花般舞动起来。 沈东阳以木杆作剑,展示浑身绝艺。 破烂的笤帚,在他手中上下翻飞。 劈砍挑刺,羚羊挂角,剑后藏身,无迹可寻。 如行云流水,似风卷残云。 猛地,只听砰砰两声,屋子的左右两根柱上,陡然多了两道剑痕。 可沈东阳的木棍,分明离柱子还有半尺。 “剑芒?” 韩锋又喜又惊,从小爱看武侠小说的他,对这玩意可太熟悉了。 他运起望气术,果然看见,被一团阴气托起的木棍中,有一道极细极韧的气线,突出棍尖,悬而不绝。 这就是沈东阳的剑气。 气出于剑,谓之剑芒。 而沈东阳所练的,还是极为罕见的无色剑芒,更是难能可贵。 “好眼力!” 沈东阳高声赞道,言罢甩手将棍子向地上一掷。 只听“铎”地一声,棍尖插入青砖之中,棍尾兀自乱颤。 韩锋悄悄吞了口唾沫,发现自己似乎估算有误。 这沈东阳强的离谱! 这一手甩剑功夫,三丈之内,自己根本躲闪不及。 幸好他为了展示实力,反而暴露了底牌。 沈东阳虽然装的神色若定,但韩锋通过望气术,已经发现他阴气运转有些不稳。 现在这般,也就是他的极限了! 沈东阳的幽魂,飘然立于木棍之上,开口道: “韩小友有所不知,我沈家出身南朝,世代以击剑搏杀为业,我十二岁仗剑杀人,十六岁横行江左,运河两岸,小有威名。” 难怪。 韩锋恍然,他还以为大乾朝的官员都是这样武德充沛。 沈东阳继续道:“某日,我在江淮之地泛舟,偶遇一人,他问我自出生以来,杀了多少人?我告诉他连老带幼,一共七十七人。他笑了笑,说自己一天之内,便能杀尽十万人。韩小友,你信不信他?” 韩锋思索片刻,答道:“将军以甲士为兵,十万也是朝夕之间。” “不错。” 沈东阳点了点头,“可惜当年的我太笨,心中只有江湖上的浮云虚名,一听他如此吹嘘,便强要与他比剑。” “他答应了?” “不仅答应,而且轻易取胜。” 韩锋略有些惊讶,他穿越这么长时间,并非没有见过武者。 相反,他自己都修炼着《仲景炼体术》,算是半个江湖中人。 街上的泼皮,押镖的达官,各门各派的弟子,韩锋也见了不少。 一个个与沈东阳相比,不能说旗鼓相当吧,至少也是差之千里。 韩锋见过的练武之人,就没一个能使剑芒的! 这样的高手,会被一位军官击败? “他剑法超神?” “稀松平常,不过是战阵之技。” “那……”韩锋更疑惑了。 沈东阳叹息一声:“当时我们对峙舟中,当他举起佩剑的一刻,我突然感觉,周围的浩瀚大湖,瞬间化作一片血海;起伏的沙洲岛屿,全都变成座座尸山。芦苇上挂满内脏,飞鸟口中叼着髑髅。我双腿发颤,几乎站不住身形,自然被他一招击败。” 韩锋立即明白,看来这个世界不仅有皇气,还有沙场战阵之气。 难怪在江湖之上,还能有颐指气使的朝廷存在。 “他安慰我说,杀人害命,不过匹夫之勇,只有平定天下,才是大丈夫所为。” “我自出江湖,未尝一败,此刻输的糊里糊涂,哪有心情听他讲大道理?那人弃舟北上,我就日夜缀在他身后,从江淮追到雒京,想和他再次决战。” “谁曾想,他刚到京城,就被打入死牢,三天之后,便在北市问斩。从头到尾,我再没和他说上一句。”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征南大将薛叔臣,扫石滩一战,大乾朝十万精锐,尽数葬送在他的手中。” 第十一章 陋室传剑有隐情 “可惜啊,可惜。” 韩锋咋舌感叹。 征南大将军啊! 这要是落到我手里,保底能爆出五个异术! 就这么死了,真是暴殄天物。 沈东阳闻言,还以为韩锋为薛叔臣扼腕,于是也点头赞同: “薛叔臣当世名将,如若任他徐徐图之,剪灭南朝,自不在话下。只因奸臣催逼太紧,他才被迫出兵,一路上连战连胜,终于在扫石滩中了埋伏,十万大军血染长江,只剩他孤身一人杀出重围,单骑回京赴死。其情之惨,天地动容。英雄豪杰,无不为其扼腕叹息。” 原来还有这种结尾? 果真如此,这姓薛的倒也是一条好汉。 “从那时起我方才明白,武功剑法,不过小道,战阵之技,也力有未逮。安定天下不在青锋,而在朝堂之上。于是我弃武从文,以科举入仕,十年寒窗,终于进士及第。本想澄涤宇内,谁料宦海浮沉,最后竟然落得家破人亡,潦倒做鬼。” “可笑,当真可笑。我竟以为自己能比薛将军做的更好。” 沈东阳说完,背手望天,默然不语。 这种自毁干城的故事,韩锋也算是见的多了。 薛叔臣、沈东阳,也不过是千百年来,又一个伤心之人。 他宽慰道:“放心吧,老沈。太后干政,皇帝求仙,阉竖当朝,百官党争。咱们大乾的buff已经叠满了,兴许你尸身没烂,大乾就要下去给你陪葬。” 飘在半空的沈东阳一个趔趄,差点栽落下来。 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 “罢了。朝堂之事,与你无关,多说无益。我这套家传武艺,叫做《越绝剑法》,剑招华丽中隐含杀机,相传是专诸刺王僚时所用的剑法。江湖之上,也颇有威名。我用它做交换,请你带我去见一见越溪,小友意下如何?” 韩锋抚颏沉吟。 沈东阳已死,沈越溪作为案犯家属,不是被押回衙门大牢,就是已被送去教坊司。 只要舍得花钱,这两个地方总能进去。 那这就等于是花钱买技能了。 韩锋作为单机游戏达人自然愿意,当即点头应允。 【任务:怨魂沈东阳委托你,带他再见女儿一面。酬谢:《越绝剑法》。】 【你学会了《越绝剑法》上半卷。】 幽魂许诺的酬劳,竟然可以通过功成录直接学会! 本以为只能得到一份剑谱的韩锋,自然非常高兴。 片刻间,七式精妙绝伦的剑法,从功成录中浮出,涌入自己的脑海。 不多时,剑法便内化在韩锋的记忆里。 看来自己以前的方法有误! 光想着亡魂的遗愿,没考虑过它们的其他需求! 幽魂的神识只要还没消失,完全能可持续性地竭泽而渔,先满足其他要求。直到最后再废物利用,问一问遗愿。 韩锋看亡魂,越看越开心。 这沈东阳不仅爆了技能,还给自己带来了新思路、新打法,改革了行业弊端,赋能了产业升级。 唯一可惜的是,通过功成录学会的剑法虽然完满无缺,但那无色剑芒,却还需要韩锋自己修炼。 毕竟功成录镌刻进他脑海的是技术,而不是实力。 但这也足够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韩锋抬脚一踢,插进青砖的木杆,登时腾空而起。 他一把将其握住,挽了个剑花,果然如臂使指。 身形一动,抖剑刺出。 方才沈东阳精妙绝伦的剑招,现在被韩锋完美复刻,就连怨魂不曾显露的步法,他也了然于胸。 斗室之内,剑舞生风,噼里啪啦之声不绝。 那是韩锋将桌椅梁柱当做敌人,劈砍点刺。 得遇君子,剑背藏身,白虹贯日,伍员悬头…… 行到第七招时,韩锋剑势一僵,戛然而止。 下面呢? 下面没有了。 他还没为人家办事,沈东阳能先付半套剑法,已经是君子之行。 韩锋自然不会贪得无厌,犯傻多嘴。 他把木棍扔掉,拍了拍掌中的尘土:“果然好剑法。” 看着狂风过境般的屋子,沈东阳长叹一声,感慨道: “现在我方信你真有天道相助。” “我十几年苦练的剑法,你弹指之间,便学的纯熟精完。如果这都不是天助,岂不说明沈东阳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 拿钱办事,是韩锋的行为准则。 既然收了沈东阳的酬劳,他也就不再耽搁。 离开小院正堂,回到东厢房自己的住处,将枕头下的碎银全部掏出,韩锋转身出了安乐坊,径向南市行去。 沈东阳的怨魂,虽然能在阳光下暂时行走,但最多也撑不了一刻钟,便会烟消云散。 更遑论怨魂离尸体太远,强度只会越来越弱。 韩锋总不能背着他的尸身到处跑,因此需要寻个物件,可以随身携带,给沈东阳的怨魂做个栖身之处。 他顺着大道往南,不多时,便遥遥望见南市的牌楼。 雒京一百零三坊,共有南北西三座市场。 西市人称鬼市,三教九流聚集,四方亡命杂居。 鱼龙混杂,乌烟瘴气,赌坊私娼,不计其数。 里面贩卖的东西,不是来路不明,就是质次价高。 这个说,我手有商周时期的宝贝; 那个讲,看看这皇宫流出的奇物。 普通人进西市转一趟,如果不把钱包捂紧,连裤子都会被人骗走。 但如果你真有本事,也确实能在鬼市里淘换到好东西。 北市则最为豪奢,乃是天下豪绅巨贾争强斗狠,夸财比富的场所。 无论是波斯的地毯、突厥的骏马、蕃洲的虫草、扶桑的宝剑…… 乃至昆仑奴、新罗婢、南朝瘦马,北市无所不售,无所不有。 哪怕你是覆国亡命的君主,想要重登皇位,北市也有办法。 牙子掮客们会为你凑出一支百族联合的雇佣兵,帮你杀回老家,重夺鸟位。 当然,其间产生的损失和费用,就需你搜城刮地赔偿了。 三市之中,南市最为普通。 它服务的对象,乃是平头百姓,里面所卖的东西,也多是柴米油盐,日用所需。 偶尔有些南北各道特产,人们也都是看得多,买的少。 只有不够格在北市开铺的游商,才会想在南市贩卖贵货。 但也正因如此,南市的烟火气最盛,好吃好玩无数,别有一番风味。 “胡饼,胡饼!玛利亚胡饼!” 主食铺子外,金发碧眼的突厥大妈扯着嗓子,用并不纯熟的官话高声叫卖。 “锔锅锔碗,补生铁壶嘞!” 路旁的锔匠高举铜壶,往一个碎片拼凑的瓷碗里倒满沸水,炫耀手艺。 “南朝字画,名人山水,扶桑蝙蝠扇,上好的油纸伞!” 一间挂着陈家纸铺招牌的店铺外,伙计们正在招揽生意。 韩锋停住脚步,从门口的青瓷大缸里,抽出一把暗黄的油纸伞。 “郎君可是要买伞?” 伙计见有生意上门,连忙笑颜相迎,“您看看,上好的油纸伞,湘妃竹做骨,安庆纸做面,风刮不坏,雨淋不入。十年八年您敞开了用。” 韩锋上下检视了一番,果然做工扎实,用料实在。 “多少钱?” “只要您500文。” “这么贵?便宜点。” 韩锋有些吃惊,他粗略换算过,大乾的一文钱,相当于前世的一块。 五百块一把伞,在韩锋上辈子号称世界工厂的祖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又不是那些坑怨种的奢侈品,一个鱼鳞袋卖好几万。 他忍不住讲价道。 “瞧您说的。” 伙计听见韩锋嫌贵,立即叫屈,“您瞧瞧这功夫、这手艺,咱们大乾哪有?这可都是从南朝运来的,一路上冲州过府,哪路神仙不用烧香?500文已经是最低价啦,您是没去北市陈家总店看过,那些画着山水侍女的纸伞,一把就要三五两银。” 伙计能说会道,明码标价时代穿越来的韩锋,哪里是他的对手。 只得祭出大法:“那我再去别的地方瞧瞧。” “哎哎哎!郎君稍等!450文如何?” 第十二章 八字衙门向外开 韩锋腋下夹着380文买来的纸伞,又去了几家路边小店,买了烧鸡、烤鸭、猪头肉,细米、京糕、小点心,分别拿荷叶包了,便即拎着两提吃食,径往县衙行去。 这雒京乃是首都,又何来县衙? 原来大乾朝从中央到地方,分为州道、府、县三级。 雒京虽然贵为皇都,但也不能让天子挽着袖子管老百姓。 所以一城分为两县,东属光文县,西属耀武县,上面还有雒京府尹统辖。 沈东阳的案子,挂在光文县下面。 他的家人奴仆,便也都收押在光文县大牢之内。 韩锋想找机会见沈越溪,自然是奔光文县衙。 正所谓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普通人想要出入县衙,当然十分困难,可韩锋乃是官奴尸匠,此时这身份反而占了些便宜。 半年来他帮光文县处理了不少尸体,早已与许多衙役混得脸熟。 此时,守门的壮丁见韩锋提着礼物过来,先自笑道: “韩小郎,莫不是摸尸发财,到衙门里谢恩来了?” “晦气!晦气!什么发财,差点小命不保!” 韩锋摆摆手,烦闷地道,“那姓沈的大官阴气太重,连白马寺请来的经文都镇压不住,昨晚阴鬼作祟,差点把我掐死,你去安乐坊问问,现在谁不知我住的尸工院里闹好朋友。” 他越说越气,干脆对着衙门喊道: “何账房呢?在不在里面!尸匠虽然没有饷银,可伺候尸体的尸工院总归衙门管吧!就算不修葺一番,哪怕给我请一座神像、买几张符咒也好啊!” 衙门里公务繁忙,哪有人出来理他。 衙役笑着拦道:“韩小郎,你别在我这放刁,惊动了县太老爷,有你好板子吃。” “不给我银钱放场焰口,我是不敢回尸工院了。挨板子总比丢命强,何账房不来,我哪都不去。” 衙役见韩锋泼皮般往台阶上一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劝道: “隔着几重大门,你在这乱喊也没用,你去东边六房,找一找书吏,多说几句好话,兴许能求到几个钱来。” 韩锋转怒为喜,谢过衙役,从东门进了县衙。 衙门里盖章的、办事的、争讼的、调解的,人来人往,闹闹哄哄。 韩锋没有去六房寻人,而是转身向西,来到衙役们当差的班房。 门口矮凳上,一个皂吏正在喝茶。 韩锋上前行了个礼: “辛苦都头,请问李家二哥李双成在吗?” 那皂吏放下茶杯,回头喊道:“二郎,有人找你。” 不多时,班房里出来一位衙役,身穿公袍,腰挎长刀,中等身材,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李双成一见韩锋,顿时面上一喜,跑过来就要施礼。 韩锋连忙先行礼道:“二哥,好久不见。” 李双成这才反应过来,停下脚步,负手道: “原来是韩师傅,你怎么有空找我来啦?” “乡下亲戚进城,带了些村货特产,送来给二哥尝尝。” 李双成骄矜地点点头:“进来吧。” 说完领着韩锋,转身进了班房。 二人走到尽头,推开一间偏屋,里面几个衙役正在打牌,见了李双成,纷纷起身叫二哥。 “老家的朋友,送点儿特产过来,兄弟们拿去分了,尝尝鲜。” 韩锋立即将手上一提烧鸡、烤鸭、酱牛肉奉上。 众衙役心中了然,收了食物,眉开眼笑地出了房门。 李双成把房门阖上插严,回头便向韩锋一躬到地: “恩公别来无恙?” “二哥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韩锋赶忙将他扶住。 二人在桌旁坐下,李双成坚持让韩锋上座,自己添陪末座: “前些日子若不是恩公相助,帮我们李家追回亡父尸身,我们李家上下,就都要成不肖子孙,愧活于天地之间了。恩公的大恩大德,李家没齿难忘。小小坐序,还望恩公不要推辞。” 韩锋执拗不过,只得坐了。 李双成喜不自胜,赶紧帮他倒茶。 这李双成,是附近睦仁坊的居民,家族中人丁颇旺。 不久之前,李双成的父亲高寿卧逝,无疾而终。 这本是喜丧,韩锋还去帮忙,吃过宴席。 没成想,李老太爷下葬之后不久,墓穴就被人盗掘。 不仅陪葬之物一扫而空,连尸体都被盗墓之人取走。 这些盗墓贼胆大包天,竟然寄信到李家要挟,声称如果不拿出黄金五十两,就要将李老太爷毁尸灭迹。 李家被逼无奈,只得四处凑钱,可一般的殷实人家,哪里凑得齐五十两? 眼见得期限将至,盗墓贼就要将死者戮尸。 大乾人最是敬祖尊亡,屠戮某人亡父的尸体,真比杀了他还恶毒。 韩锋偶然得知此事,暗暗寻访。 他凭借着望气之术,轻易就找到了掘墓匪徒的窝点—— 毕竟偌大的雒京城,那里阴气浓的跟坟地一样,想不发现也不成。 李家阖族出动,将匪徒们一网打尽。 韩锋除了提醒一嘴外,没做其他事情,自然觉得这只是举手之劳。 毕竟李老太爷是自己埋的,还给他贡献了一枚残魂。 他这也算是售后服务了。 但李家人却认为追尸之恩,重过救命。 他们几次想使银子,送韩锋进光文县当衙役。 韩锋哪里愿意,赶紧严词拒绝,还警告李家人,不要把这事传扬出去。 李家人把他看做隐世的高人,因此愈加敬重。 正是有这番前缘,李双成见了韩锋,才会如此恭敬。 “不知恩公找我,有什么事情吩咐?” 韩锋放下茶杯,开口道: “昨日北市斩的朝廷命官,二哥认不认识?” “恩公说的是监察御史沈东阳?” “不错。” 李双成思索片刻,方才细细道来: “传说沈东阳的祖上,乃是南朝之人,他仰慕王化,归顺大乾,因科举中了探花,方能入朝为官。” “先帝之时,这人颇得赏识,做过一任地方知府,后来又入安州节度使幕府为官。后来圣上登基、天后摄政,宦官得势,沈东阳因为和江淮党人走的近,得罪了宦官,屡次遭贬。” “年初的时候,他调转回京,进入御史台。人人都以为沈东阳时来运转,没想到他秉性不改,蛰伏了数月后,突然参奏权宦曹国泰假借天子之名,在大运河上设关收税,骚扰百姓,致使南北商路断绝,京师粮价暴涨。” “这曹国泰身为宫内巨宦,什么风浪没见过?他说自己运河设关,是为天子搜罗宝物,而天子求宝,则是想为天后祝寿。圣天子母慈子孝,好太监为主分忧,一通粉饰下来,恶行变成了孝行。随后宫中补上谕旨,算是认可了曹国泰的说法。沈东阳所告无当,被吏部罚俸三月。” “朝廷上下都觉得沈东阳经此一难,会消停一阵。没想到他戴罪之身,再告曹国泰徇私枉法,假公济私,他还搜罗了曹国泰贪污皇产的证据。这下彻底惹怒了宦官,曹国泰当即反告他图谋不轨,离间天后圣上。” “宦官出手,何其狠辣,一招就掐住了沈东阳的命门。满朝文武,竟无人敢为他说情。陛下盛怒,亲自下旨,刑部牵头,大理寺指挥,我们光文县执行,将沈东阳捉拿下狱,他的全家老幼,也一个都没跑脱。” 第十三章 礼轻情重才是真 “原来如此。” 听完李双成的讲述,韩锋缓缓点头,问道: “那沈东阳的家人呢?” “男的送到远恶军州为奴,女的罚入教坊司。” 老沈头铁冲塔,死不足惜,但他的一家老小,却有些倒霉。 听说沈家女子全都罚入教坊司,韩锋连忙问: “他的女儿沈越溪,现在是在县衙大牢,还是已经去了教坊?” “恩公打听此事作甚?莫非这沈东阳,与你有仇?” 李双成犹豫片刻,先自问道。 上辈成仇,祸及子女,本也是常有之事。 但想必恩公不是这样卑劣之人。 韩锋见他误会,解释道: “昨日我去法场为沈东阳背尸,受了他女儿三拜,答应帮她父亲妥善处置尸体。如今尸身已经缝好,我想亲见沈小姐一面,问问她家可有坟田祖穴,能够安葬亡人。否则一代诤臣,恐怕只能屈居荒冢。” 李双成言语之间,对宦官颇为敌视。 韩锋自然删繁就简,捡露脸的说。 果然,听了韩锋一番半真不假的托辞,李双成顿时肃然起敬: “朝堂之上、江湖之中,为沈大人叫屈的不知凡几,可真出手相助沈家的,又有何人?” “恩公一诺千金,让人钦佩万分。我平生没见过恩公这样的义士,今日方知古人诚不欺我!” “恩公高义,可称当世侠隐!” 李双成越说越激动,忽然站起身来,就要替天下不平人向韩锋一拜。 韩锋有些尴尬,你看这误会闹得。 连忙搀住李双成。 “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李双成强拜之后,方才起身,叹息一声道: “可惜恩公来晚了一步。” “这半月之间,沈家人都关在光文县大牢里。我虽然没有恩公的侠义,却也知道好赖忠奸,对沈家人有些照拂,不使他们受辱。” “可惜昨日沈公受戮,县太爷怕有人借机生事,派我到街面上弹压。晚上我回到衙门,才知道沈家人并未押回,而是直接转往受刑地。” “方才我以为恩公与沈家有仇,没有据实相告,万望恩公海涵。” 韩锋摆了摆手:“你也是一片好心,不必挂怀。” 话虽如此,心里却犯了愁。 教坊司在西城耀武县,乃是达官显贵寻欢作乐之所,不像北市的秦楼楚馆,只要是有钱人就接待。 韩锋既无官身,又没有关系,想进教坊司找人,恐怕甚为困难。 李双成看出韩锋的困惑,拍胸脯道: “恩公不必忧心,因为太爷的缘故,那教坊司我也出入过几次。只需诈称为衙门办事,总有方法进去。恩公何时前往,我去替你遮掩。” 韩锋闻言大喜,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啊! 从今往后,那些可以顺手而为的好事,以后不妨多做。 当然,也要看清楚对象才行。 他会出手相助李家,也是因为他们名声颇好,李双成自打做了衙役,对街坊邻里多有照顾。李家老太太更是和蔼可亲,对人和善,连韩锋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尸匠,李老太太也派人送来请帖,邀请他参加丧宴。 韩锋也因此才会出手相助。 既然李双成有办法进入教坊司,为防夜长梦多,韩锋和他约定,明日下午申时就去,在坊门之外汇合。 李双成仔细记下后,韩锋便出了衙门。 过南市,回转安乐坊。 经过田家老店时,一群扛大包的苦力看见韩锋,纷纷笑着招呼道: “小韩师傅,来找田家妹子?” 虽然同是奴籍,但韩锋好歹是职业工种,做的还是丧葬行业。 子曰,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因此韩锋颇受街坊敬重,被劳动人民尊称一声师傅。 韩锋刚想摇头,苦力们早已大声叫喊起来: “田家妹子,小韩师傅来啦!” 啪啪啪,一阵脚步声音,片刻后,田小芽便奔出店外。 檀口轻喘,胸脯起伏,手里还拿着马勺。 “韩大哥,你找我?” 她刚问一句,便见韩锋盯着自己右手,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丫头立时满脸绯红,忙将马勺藏在背后。 “今天到南市逛了一圈,顺便买了些点心,你拿去吃吧。” 苦力们一见,纷纷起哄: “哦~~点心……” “我看办事是假,买点心是真。” “稻香村的吧?那可不便宜!” 苦力说完,还吧唧吧唧嘴—— 瞧你那点儿出息。 田小芽闻言,连忙摆手:“韩大哥,我不要,太破费啦!你每天这么劳累,还是留着自己吃吧。你晚饭吃了没有?厨房里还剩些腊肉——” “拿着吧,买都买了。” 韩锋攥着少女的手,把点心塞过去,“再说,我不爱吃甜食。” “这么细致的点心,恐怕要一两百文吧?给我吃太浪费。要不然……要不然我帮你拿回去退了?” 田小芽怯怯地问。 她知道男人都爱面子,故此问的小心翼翼,生怕韩锋生气。 看着少女小鹿般水汪汪的眼睛,韩锋不禁哑然,哄道: “人家大点心铺子,售出不退,谁知你有没有往里面放耗子药。” 田小芽被他逗乐了,娇嗔道: “我才没你那么坏的心眼儿。” 捏了捏荷叶包下松软的米糕,她咬咬嘴唇,让步道: “那我先收着,中元节快到了,点心可以拿来施斋敬神。” “别别别,那还不如丢了喂猪呢。” 能看见阴气的韩锋,自然知道雒京全城上下,朗朗乾坤,只有自己家里一只恶鬼。 给他吃不如给我吃。 韩锋有些头痛。 少女的意识里,根本没有奢侈消费的观念。 韩锋思索片刻,明白还是只能顺毛捋,他哄小芽道: “五郎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好东西。田大爷老了,也该享受享受。这糕点你留着,早晚给他们做加餐好了。” 小芽眼前一亮,低低嗯了一声,不再推辞。 “田丫头,你把马勺拿走了,想让我下手捞饭啊!” 店饭铺里,传来帮厨大娘的叫喊。 几个苦力笑道:“下手好啊,猪蹄炖饭,见见荤腥。” “去你娘的。” 帮厨大妈也不客气,反唇相骂。 店里店外,顿时笑声一片。 “我这就来!” 田小芽招呼一声,告别韩锋,幼兽般一蹦一跳,欢快地回店里去了。 站在店门槛后,少女突然回头,灿然一笑: “晚饭早点过来,今天吃腊肉蒸饭!” 蹲在墙角吃瓜的苦力们,不断咋着舌头。 “小韩师傅,你可真够大方的。昨晚那顿大餐我们可听说了,不比酒席次。今天又买稻香村的点心——这玩意我家婆娘别说吃,她闻都没闻过!” “小韩师傅是手艺人,你这扛大包的哪能跟人家比?” “手艺人也得过日子啊!又不是做官为宦的……” 那人嘟囔了两句,犹自愤愤不平。 有人笑着劝道:“小韩师傅,他们穷棒子思想,你别在意。不过俗话说得好,刁养婆娘懒养汉,地里的农活谁去干。你也别太惯着小芽,日子不是这种过法。” 几个苦力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韩锋和他们打了个哈哈,闲聊几句,便向尸工院行去。 一路上感慨不已。 第十四章 隐世剑侠现真身 小芽这样的女孩,放在韩锋前世,简直就是童话故事里的活圣人。 科幻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刘慈欣看了,都得说自己的作品太过保守。 可在安乐坊的众人却觉得,小芽的所作所为,再正常不过。 谁家的婆娘不是这样勤俭持家、日夜操劳? 反而是韩锋的行径,让众人侧目不已。 话里话外,都劝他不要太骄纵少女。 “没过门就买这么好的点心,养刁了嘴可咋办?” “咱们底层百姓,哪需要吃这么好的宴席?” 韩锋听了,实在无地自容。 这点心不过是他买来的任务道具,只是没用上而已。 随手送给小芽,少女却如此受宠若惊。 眼中闪烁的小星星,几乎要亮瞎韩锋的狗眼。 细细回想起来,半年多来,自己竟没给小芽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 刚开始是囊中羞涩,后来则是习惯成自然。 相反,前世的自己,对于那些品性、相貌都远差小芽的相亲对象,可是演遍了二十四孝。 网红店挨个打卡,演唱会排队抢票。 什么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圣诞节的新款iphone。 早晨晚上,打卡问安,生怕人家说他不够主动。 三节两寿,准时上供,比对自己亲爹都恭顺。 然而即便如此,女方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嫌他在城里没车没房,嫌他工作只有一万多死工资。 最后结局,难免被踹。 两相对比,真是恍如隔世。 哦?真是隔世啊。 那没事了。 韩锋笑着摇了摇头。 他自认是开明之人,更不觉得大乾朝这样压抑女性、奴役众生的地方,是什么人间天堂。 他没那么二极管,因为反对小仙女,就要回到封建社会。 他只是有些感慨。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节俭变成了吝啬,勤劳被称作蠢笨,朴素被唤作土气,清纯被嘲笑绿茶。 吃货、性感、剁手、不买会死…… 一切原始的,微不足道的欲望,都被捧上神坛。 一切高贵的,属于人的良好美德,都被贬入尘泥。 “因为这就是人性。”有人说。 不。 吃、性交、欲望,万物皆有。 那不过是兽性而已。 “也许只有地狱之中,才会绽放出真正的人性之花吧。” 一阵寒风扑面,韩锋抬头,望见尸工院破旧的门宇。 推门而入,破败荒凉的院子里,沈东阳的鬼魂正盘膝坐在树上,对月饮酒。 “哪来的酒?”韩锋问。 “附近人家偷的。”沈东阳回道。 “你倒是洒脱。” 韩锋笑了笑,在树旁石墩坐下。 沈东阳飘落在他身旁,挥手放下两个酒盅,挨个满上: “生前百般多算计,死去方知万事空。小友你身为尸匠,整日伴尸而眠,却连这点都没参透?你有什么心事,可以与我说说。” 别人做尸匠只想求死,我做尸匠可是为了求活。 “想到一些往事而已。” 韩锋不想多言,转回正题,“我已经查到了你女儿的下落,应该是被送去了城西教坊司。” 沈东阳闻言,冷笑一声:“衙门做事,向来迁延迟缓,案牍往来,动辄耽搁数日。此事办的如此迅速,一定是曹国泰那阉狗在后面使力。” 沈东阳说着举起酒杯,酒入愁肠,立即化为薄雾飘散。 身入教坊司,哪怕是做女乐歌伎,最终也难逃达官显贵的毒手。 韩锋实在找不到安慰沈东阳的话。 二人相对无言,以清风明月伴酒。 沉默许久后,沈东阳终于开口道: “劳烦小友明天多跑一趟,我与越溪见面后,就会将剑法的下半卷奉上。在那之后,你随便找处地方,把我的尸体埋了就行。” 韩锋有些讶然:“你想以鬼魂的形态,一直存在下去?” 沈东阳沉默不语。 韩锋劝道:“老沈,别看你现在思维清晰,潇洒如同神仙,可那是神识还在的缘故。随着阴气侵袭,你的神识只会越来越模糊,最后不是彻底消散成阴气,就是化作无知无识的厉鬼。这其间的过程痛苦异常,也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让我帮你早早了却遗愿,魂归……” 韩锋没感受到这个世界有天庭地府,西方极乐。 想了想,只能说了句“魂归幽冥。” 沈东阳苦笑一声:“多谢小友好意,还是等见了越溪再说吧。” 韩锋知道现在劝不来他。 等他神识开始模糊,抵挡不住彻骨冰寒的阴气侵袭时,再让他重新考虑吧。 韩锋不再赘言,举起手中的油纸伞道: “鬼魂离开尸体太久,会逐渐变得虚弱。明日出门,委屈你暂居其中。” 沈东阳放下酒杯,身形一转,化成一道气流,飞入油纸伞中。 砰地一声,伞面弹开,无风自起,飘向半空。 “不错,不错,这里挺凉快。” 伞中传来沈东阳的笑声。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天气确实十分炎热,但鬼魂乃阴气所成,一般只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冰冷。 沈东阳大概是身携凶煞,故此与众不同。 正在沈东阳悠游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油纸伞立即跌落韩锋手中。 韩锋纵身奔出院外,正看见满脸惊讶的拓跋五郎。 他皱眉道:“不是告诉你别靠近小院吗?” 拓跋五郎满脸委屈:“你让我警告街坊,可你又没警告我。” 韩锋愕然,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话反驳。 “你这小子。” 他一胡撸少年脑袋,问道,“找我什么事?” 拓跋五郎嘿嘿一乐:“小芽姐让我喊你去吃饭。” 韩锋自己不开火,一直在田家小店搭伙,鸡毛店里事物繁多,晚饭吃的较迟。 韩锋今天满腹心事,竟然把这事忘了,田小芽担心他有什么事,所以派五郎来叫他。 尸工院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更不会有人想不开来偷窃。 韩锋随手关上院门,也不挂锁,二人沿着小道,往田家老店行去。 路上,拓跋五郎偷偷问: “韩大哥,你老实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是不是一位绝代的剑侠?” 韩锋手搭五郎额头:“中暑热坏脑子了?” 拓跋五郎一晃脑袋,甩开韩锋的手掌,低声激动地道: “你刚刚那招飞伞在天,我都看见啦!” 什么飞伞在天,我觉得是大号竹蜻蜓。 拓跋五郎听不见韩锋内心的吐槽,他兴奋地手舞足蹈: “茶馆里说书先生讲《大乾剑侠图》,里面都是你这样的人物!我知道,这叫隔空御物,是极为高深的武功!” “你说是啥就是啥吧。” 韩锋懒得反驳。 反正普通人根本看不见阴气鬼魂,拓跋五郎扯的这些,别人也不会相信。 再说,尸匠身居社会底层,本来也会传播一些虚假消息,好让愚夫愚妇们敬畏信服,也省得地痞无赖闹事。 这是底层人的生存之道。 拓跋五郎见韩锋闭嘴默认,心里得意,举手发誓道: “韩大哥,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走漏半点风声,让你的仇家找上门来!” “仇家?” 韩锋一脸懵逼。 “害你流落至此的仇家啊!” 拓跋五郎一脸理所当然,“你的身份,我早就猜出来啦!你肯定是一位大侠,因为受了仇家陷害,而失去了以前的记忆。结果阴差阳错,被小芽姐所救,你爱上了她,甘愿为她隐姓埋名,做一个平凡的尸匠。刚才你因侠客之心蠢动,所以下意识使出了曾经的绝招!没想到被我无意间撞见。” 拓跋五郎越讲越精神,不仅编好了往事,还开始畅想未来。 什么曾经的恋人循迹而来,青梅竹马和救命红颜争风吃醋,宿命的仇人再次杀出,剑侠韩锋不得已重出江湖…… “我看你适合去茶馆说书。” 韩锋幽幽地道。 拓跋五郎眼前一亮,正想开口表示赞同,忽然听见,远处有人脚步声靠近。 两人立即闭口不谈。 第十五章 寻常巷陌现奇尸 “小芽?出什么事了?” 看清来人面容后,韩锋忙问。 田小芽焦急地道: “韩大哥,隔壁睦仁坊张屠户家,有八个学徒突然横死,衙门派人来唤尸匠验看尸体,爷爷已经先一步过去了,他让我来通知你。” 韩锋闻言,吃了一惊。 这几月既无灾荒,也无瘟疫,即使在人命不值钱的大乾朝,突然有八个人暴毙,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我这就过去,你们回店里等着,不要乱动。” 韩锋吩咐道。 二人点头答应,“韩大哥,千万小心。” “我知道。” 此时正当半夜,雒京城已经开始宵禁,宽阔的大街上,黢黑无人。 韩锋提着一盏孤灯,疾步而行。 凭借着尸匠的腰牌和衙门送来的宣令,一路上畅通无阻。 行不了多时,便至睦仁坊。 穿过戒备森严的坊门,韩锋在衙役的带领下,向张屠户的院子奔去。 道路上不时有戒备的衙役经过,举着火把来回巡逻。 早该休歇的百姓们,此刻却家家亮灯,户户张牖。 门窗后面,探出一个个脑袋,不安地四处打量,时不时窃窃私语。 “张宅到了。” 领路的衙役指着一座大宅道。 韩锋抬头一看,不由得暗叫一声土豪。 原来,这张屠户把着几家大馆子的供肉渠道,是附近有名的财主。 他家的院子几出几进,占地甚广。 房屋盖的宽广大气,更有花园楼阁,亭台馆榭,真不逊于官绅府邸。 如今礼法废弛,倒也没人说他逾制。 韩锋一脚还没踏进张宅,就听见阵阵叫骂之声传来。 “真他妈晦气!这群瘟鬼死哪里不好?非得死在老子家里!” 庭院之中,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正在破口大骂。 他身上只穿中衣,敞胸漏怀,黢黑的胸毛扎里扎煞,十分惹眼。 大概是刚从睡梦之中惊醒,因此分外暴躁。 不问可知,这男人定是张屠户了。 院子里,四面守着光文县的衙役,李双成作为睦仁坊的土着,自然也在其中。 他看见韩锋,眼前一亮,连忙过来招呼道: “韩师傅,你来了?” “李二哥,死者现在何处?” “就在偏院卧房之中,冯大夫怕是时疫发作,正在那里烧药草消毒。” “带我过去。” 李双成领着韩锋,一前一后,沿着西墙向内走去。 廊檐之下,李家婢女们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看见衙役领着尸匠过来,有胆小的甚至吓得哭出声来。 张屠户听见,立时大怒: “哭!哭什么哭!等老子死了,你们再哭也不迟!奶奶的,呆在这里干嘛?快去后院佛堂,照看少爷小姐。脸色跟死了亲妈一样,吓坏了少爷小姐,老子拧断你们脑袋!” 婢女们闹闹哄哄,赶鸭子般向后院跑,反而一时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张屠户走过来,上下打量了韩锋一番,扭头问道: “李二,这人是谁?” 李双成回道:“韩锋韩师傅,咱们光文县最好的尸匠!” “哼,背死尸的也叫起师傅来了?不是已经有田老头了么,他又过来干嘛?这些贱户真是属苍蝇的,见缝就钻。” 张屠户厌恶地掏出一钱银子,丢给韩锋,“好好查,这几个瘟鬼跟我签了长约,现在半路死了,我得知道找谁要赔偿!” 说完背着手,气冲冲走了。 李双成低声劝道: “恩公不必和这种蠢货一般见识,正事要紧。你要是不忿,以后有的是收拾他的机会。” “没事。” 韩锋摇摇头,二人来到西侧别院。 院子四围,全是低矮的卧房,这里是张府仆人们居住的地方。 张屠夫对待徒弟极为严苛,学徒们不仅白天要在他店里打工,晚上还要回到宅里,供他使唤。 几间砌着大通铺的卧房,如今房门敞开,住在里面的仆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只有靠西的一间屋子,房门紧闭。 几个口鼻上围着方巾的衙役,手举冒烟的草药,两个仆人拿着大蒲扇连连挥动,将药烟扇向紧锁的房间。 李双成高声问道:“冯大夫,好了没有!” 站在一旁的老头捻着胡子道:“哪有这么容易,时疫凶悍,需得熏够半个时辰,方能进屋——喂,小子,你要干嘛!” 韩锋径直走到房前,伸手就要推门,冯大夫吓了一跳,连忙呵止。 “放心好了,他们不是死于时疫。” 韩锋早已用望气术查看过,屋子里虽然阴气汹涌,几乎喷薄而出,但却颇为单调,并没有杂色混于其中。 沈东阳这样的枉死之人,会有红色煞气缠身。 如果是死于瘟疫者,阴气中则会缠绕暗绿之气。 如今屋子中只有一片翻涌的黑雾,韩锋因此断定这八个学徒的死亡,肯定和时疫无关。 冯大夫见韩锋驳斥自己的观点,鼻子都气歪了: “你这毛头小子,我行医三十多年,救人无数,是你懂还是我懂?你连屋子都没进,怎会知道他们因何而死?真是胡言乱语,不可理喻,快点让开!” 冯大夫说着话,伸手就去拽韩锋。 韩锋没心思和他纠缠,躲过冯大夫的手臂,双掌在房门上一推,吱呀一声,门扇洞开。 冯大夫立即尖叫一声,转身就逃,毫不拖泥带水。 韩锋径自踏入房中,灯笼一探,房内的景象便尽收眼底。 入目的情形,让见惯了死人的韩锋,也不由得暗暗吃惊。 拥挤的房间里,尸体横七竖八,有的藏身被中,有的跌在地上,形状都是惨不忍睹。 一个个口鼻出血,面目狰狞,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尸体的身上,到处都是抓出的伤口血痕。 每个人的手指缝里,都充斥着血块肉沫。 粗略一看,好像是身体奇痒,所以各自把自己抓的体无完肤。 难怪冯大夫只看一眼,就认定是时疫作祟。 这死状如此凄惨,确实很像某些恶疾发作时的状况。 换了旁人,觉得闹鬼都有可能。 韩锋下意识想要呼唤鬼魂询问,却发现屋里神识纠缠,根本无法召唤。 勉强唤鬼,也只能叫出一只人格分裂的疯鬼。 “嗯?” 韩锋蹲下身来,仔细查看地上一具尸体。 这人的嘴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 韩锋捏住他的下颌一抖,尸体嘴里的东西,立即掉落在地上,弹了几下,方才稳住。 “这是……肉块!” 韩锋立即检查旁边的尸体,果然在不起眼的位置,发现了伤口,周围还有一圈牙印。 韩锋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学徒身上的伤口,不是自己抓挠产生的! 他们在黑夜的睡梦里,彼此用爪挠、用嘴咬,活生生杀死了对方! 这惨烈的过程中,竟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惊动旁边屋里的人。 想想真是可怖。 莫不是真的闹鬼? 韩锋心道。 他仔细看过一遍,忽然觉得不对。 一二三四…… 房间里竟然只有七具尸体。 不好! …… 门外,李双成逡巡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刚想踏进房间,却见韩锋已经先一步跃出门外。 “韩师傅——” 李双成连忙道。 韩锋摆手:“不是说八具尸体吗?屋里只有七人,剩下那个在哪?” “后花园,田大爷在查看。” “快带我过去!” 第十六章 凶灵顽鬼不能怜 后花园中,田老头蹲在尸体旁,紧锁眉头,喃喃自语: “奇怪,这背上的抓痕,如果是自己抓挠所致,岂不是要折断手臂……” 他翻过尸体,想要仔细查看,发现死者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彩绳,穿在上面的纸符又旧又黄,现在更是已经裂成两半。 田老头一眼认出,这是天师观售卖的护身符。 雒京的妇女喜欢求来,送给出门在外的子女,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健康长寿。 田老头叹息一声,只愿这少年不是家里的独子。 “生有何欢,死有何苦。安歇吧,孩子。” 他念叨着,伸手为尸体阖上双眼。 缩手之时,田老头忽然惊觉,这尸体的温度,高的诡异。 “莫不是假死?” 想到这里,他有些激动,便要趴在尸体上,想听一听它的心跳。 “老头,快闪开!” 忽然,身后传来韩锋的喊声,田老头下意识向后一退。 起身之时,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早已死去多时的尸体,突然弹起,张着血盆大口,向他扑面而来。 “找死!” 韩锋眼见救援不及,怒吼一声,将手中纸伞投出。 “混小子,我又不是暗器!” 沈东阳嘴上抱怨,实际却是运力伞上,为它增加速度。 本就急若飞矢的纸伞,陡然又快三分,几乎拉出了残影。 跟在韩锋身旁的李双成,只见那油纸伞闪电般破空而去,眨眼间便至暴起的尸体之前。 “嘭”地一声,纸伞弹开,将田老头和活尸隔在两边。 “二哥,借你宝刀一用!” 韩锋抽出李双成腰间横刀,双足在地上一点,骤然加速,向活尸奔去。 已经累的气喘吁吁的李双成,眼见韩锋手挽刀花,身法迅捷,直惊得目瞪口呆。 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真是当世侠隐? “吼!” 活尸被弹开的纸伞吓了一跳,身形稍顿。 田老头趁机连滚带爬,跌入花木丛中。 下一秒,活尸意识到,挡在面前的只是张开的纸伞,顿时大怒。 一声怪吼,三两下将伞面撕坏,甩在一旁,直向田老头追去。 “孽障,你的对手是我!” 韩锋大吼一声,吸引活尸的注意,手中横刀向它直劈而去。 活尸猝不及防间,刀刃已经斩入它的头顶,直至眉间。 韩锋刀柄一转,活尸顿时脑洞大开。 韩锋还待再攻,那活尸忽然向后一退,四肢着地,头顶裂缝处,拱出一张布满利齿獠牙的尖嘴。 “这是什么鬼?” 韩锋暗吃一惊,那怪物已经向他扑来,此刻的速度,反而比直立时还快三分。 韩锋深吸一口气,运起越绝剑法,和怪物斗在一处。 活尸甩着怪异的脑袋,獠牙如匕首般锋利,撞在韩锋的刀刃上,乒乓不绝,火花乱飞。 再加上两只长手,两只大脚,怪物浑身都是兵器,上蹿下跳,轮番进攻。 韩锋手持单刀,一时间竟落在下风。 幸好越绝剑法精妙不凡,韩锋又已经对其烂熟于心,因此防守之时滴水不漏,舞起的剑花上下翻飞。 往日里,韩锋只在安乐坊附近厮混,练的武艺稀松平常,最多只是拳打南市青皮,脚踢北坊无赖。 倒也算是合理的匹配机制。 讲究的就是一个以强欺弱,仗势凌人。 凭借着优异的身体素质,韩锋打得混混们嗷嗷乱叫,不敢在安乐坊附近出没。 然而事实上,他连江湖剑客都没较量过,更何况与妖魔鬼怪作战。 因此甫一与尸怪对上,立即有些手忙脚乱。 一口横刀舞的烈烈生风,看起来威武雄壮。 其实进攻的时候少,防守的时候多。 主打的就是一手乌龟战法。 我他妈王八的力量! 二人激战正酣,刀风拳风,虎虎生风,吹得破油纸伞到处翻滚。 伞内的沈东阳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出声提醒: “攻他左肋。” 韩锋一听,自己的男版王语嫣上线了,立即精神大振,一招“铁索拦江”斜刺里劈出。 那尸怪一直压着韩锋乱打,只是攻不进韩锋的剑圈之内,正自焦躁,哪想到对方竟敢反击? 猝不及防之下,身上露出空档,韩锋得窥机会,长刀如电,一刀砍入尸怪腰腹之中,再用力一划,立时带出半块排骨。 尸怪站立不稳,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鲜血泼溅。 “用‘力断句芒’砍他脑袋!” 韩锋闻言,使身法闪过尸怪乱舞的双手,飘身来到侧旁,双手握住刀柄,猛地对它的脖子砍下。 那边旁观神仙打架的李双成,刚把惊掉的下巴接上,此时见韩锋要刀斩尸怪,慌忙道:“恩公,留个活口!” “这是死尸,能有什么活口?——给我断!” 韩锋怒吼一声,刀落血迸,尸怪的头颅飞起,撞在树上,反向一弹,直直飞向李双成。 李双成下意识双手接住,反应过来后全身恶寒,强忍着不适低头观瞧,顿时愣住:“怎么是个猪头?” 只见手中的人头裂开,如蝉蜕般皱皱巴巴,露出里面黢黑鬣毛,活脱脱一个野猪脑袋,还冒着黑气。 李双成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野猪脑袋却不翼而飞,只剩一个脑浆汩汩流淌的人头! 撞鬼了! 李双成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恩公,你看这……” 说话间,李双成一抬头,瞬间汗毛竖起,惊出一身冷汗。 那无头尸体,竟然还在动弹! 原来,被斩首的尸怪见敌不过韩锋,趁着他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时,脑袋也不要了,四肢在地上一蹬,猛退十几尺,接着掉脖就跑! 蹄爪飞跃之间,尸怪还不忘转头向后,幽幽地“瞪”了韩锋一眼。 李双成被煞白的脊髓看的胆寒,韩锋却勃然大怒。 你个手下败将神气什么! 俯身抄起破伞,拔腿便追了过去。 丢掉了脑袋的尸怪,身形好像又快了几分,翻树过墙,片刻之间便消失在花林树影之中。 韩锋抱怨道:“老沈,你们家这剑法也不怎么给力啊。” 沈东阳鼻子差点气歪:“是你斗战经验太少,与我家剑法何干?你就像背熟了四书五经的腐儒,虽然满腹经纶,但却不知变通。主考官出了道截搭题,你便没了主意。” 靶场狙神上战场嘛,韩锋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那怎么办?”他问道。 “唯有多杀人。” 沈东阳理所当然地答道,“杀的人多了,自然心熟手熟。我出道以来杀人无算,虽然你我二人剑法相同,我也自信能在十招之内,让你人头落地。” 你这人是不是被砍头之后,觉醒了什么奇怪癖好? 怎么动辄就喜欢让别人人头落地。 韩锋心里吐槽,脚下不停,眼见前面现出一面高墙,他纵身一跃,噔噔两下,双足在墙上轻点,身形骤然弹起,伸手抓住墙顶,一个鹞子翻身,便傲立在墙上。 还没等他摆足架势,下面便有一股骚臭味道传来,院子里传来嗡嗡两声叫唤。 韩锋借着月光观瞧,脚下影影绰绰,成群成堆,赫然是一头头又肥又大的肉猪。 沈东阳笑道:“这张家人不愧是屠户出身,难脱市井之气。建了这么好的园子,竟然还留着一处做猪圈。” 韩锋不想应和某鬼充满阶级歧视的言论,翻身下了猪圈,两脚踩在烂泥之中。 猪群先是一阵骚乱,没过多久便安稳下来。 韩锋用纸伞一敲挡在面前的肉猪,它们哼哼唧唧几声,便顺从的散开。 “喂,臭小子!我可是朝廷命官,怎么能拿我当个赶猪棍子?” 沈东阳抗议道。 韩锋没有理会,开启望气术,循着飘散的阴气,向猪圈深处走去。 第十七章 黑猫煤球斗邪祟 “嗡~嗡~胡噜~胡噜~” 肉猪们有的睡觉打呼,有的放屁磨牙,猪圈之中,到处都是细碎的声音。 韩锋忽然开口,问沈东阳道: “老沈,你在伞中,能看到外面的景象吗?” “纸伞无眼无耳,如何看见?只能大约感受一些气动而已。” “那你怎么说话的?” “自然是用神识震动阴气啊!所以普通人才无法听到鬼的声音嘛。”沈东阳理所当然地道。 “原来如此,还挺合理。” 韩锋点点头,“等找到那尸怪,咱们二人同时夹攻,这次换个打法,我为辅助,你做主攻手。” “也好,我这做师父的在伞内呆了一天,也该活动活动。” 你小子想耍诈? 沈东阳立刻明白了韩锋的想法,但这不妨碍他趁机占占便宜。 韩锋咬牙切齿。 这老东西还真是睚眦必报。 好,你等着。 行到尽头,猪圈靠墙的地方,搭着遮风避雨的窝棚,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肉猪。 韩锋用伞尖轻戳屁股,把它们赶跑,群猪踱开之后,露出身后一只巨大的活物。 赫然是一头黄牛般大小的老母猪。 这母猪躺在地上,微微喘着粗气,八只猪仔正埋头扎在它怀里,大口大口吃奶。 沈东阳低声道了一句“小心”。 韩锋微微点头,一只只小猪拍打去,那些猪仔摇头晃脑,不舍地离开母猪的胸乳,直到最后一只猪仔时,却怎么也驱赶不动。 韩锋手上一转,反握横刀,拽起猪仔的尾巴,就向后拖。 稍一用力,只听“啪嗒”一声,猪身栽倒在地,露出母猪的颈腹—— 它哪是在吃奶? 母猪的胸腹上,已经被猪仔啃出一个血洞! 韩锋大惊失色,慌忙之间,就要转过刀来,刺死地上的猪仔。 “嗡!” 瞬间,破风之声传来。 “左侧!” 沈东阳高呼提醒,然而韩锋已经来不及阻挡。 油纸伞一震,挣脱韩锋左手,直直砸向一头飞奔而来的肥猪。 “砰”地一声巨响,猪头和纸伞碰撞。 肥猪脑袋被砸的凹陷,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油纸伞的竹柄也炸裂开来,跌在地上。 “下次买把好的。” 沈东阳虚弱地抱怨道。 “给你买把绘仕女的!” 韩锋趁此机会,大吼一声,将横刀转过,狠狠插入猪仔体内。 一声刺耳的尖叫,猪尸被钉在地上。 “中计啦!凡人!” 那只半死不活的母猪,忽然瞪大双眼,扭转头来,嘴角露出阴损的笑容,张开布满白牙的巨口,直直向韩锋扑来。 韩锋如今纸伞、横刀尽失,眼看就要命丧猪口,然而他却并不惊慌,反而冷笑一声,马步扎稳,摆开阵仗——老子其实是练拳来的! 五禽拳,恶虎吞羊! 电光石火之间,韩锋左手上抬,锁住母猪的脖颈,右手一按,擒住它的头顶。 母猪脖颈被擒,连忙猛甩脑袋,韩锋借力飞起,倒旋着骑在它背上。 看着母猪比自己腰还粗的脖子,韩锋意识到,想要裸绞这玩意,恐怕稍微有点难度。 然而他也意不在此! 先是接连杀死八个学徒,再是不断害死肥猪—— 这怪物的本体,分明是个寄生尸体的恶灵! 韩锋高呼一声:“煤球,逼它出来!” 安乐坊,一条破巷中,绝望的老鼠正浑身发抖地躲在犄角墙洞中。 忽然,外面白光一闪,那黑色的凶兽,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天爷啊!是你听见我的祈求了吗? 险死还生的老鼠,一边感谢上天,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头来,左嗅右望,查看情况。 正当它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时,虚空之中,一只猫爪突然探出,将它牢牢捉起。 睦仁坊,猪圈半空,空气一扭,炸毛的黑猫凛凛跃出! 煤球身在半空,“喵~”地一声怒叫,爪中的老鼠对准母猪就扔了过去。 偷袭失败的母猪本就狂躁异常,瞥见一个活物袭来,顿时凶性大发,张开血盆大口,将来物连皮带骨一口吞下,连嚼都不嚼。 老鼠被煤球抓住,自然疯癫般挣扎求生,此时一旦得脱,立即又抓又咬,到处乱窜。 这母猪体内的怪物,用爪子和牙齿生生咬死八个活人,何曾想到,自己今日竟也要遭此劫难? 老鼠从口鼻之间,一路连撕带咬,往深处钻去。 附身猪尸的怪物感到体内火烧般剧痛,哀嚎不断,狂奔急走,踩死踩伤肉猪无数。 终于,它再也忍耐不住,摇摇晃晃,跌倒在地,尸体滑出一丈来远。 韩锋翻身跃下,刚一站稳,便看见那母猪的伤口处,挣扎着钻出一只冒着黑烟的阴灵。 长嘴丑脸,四肢短小,一身精壮腱子肉,两只恶毒红豆眼。 分明是一只煞气腾腾的野猪恶灵! 恶灵飘在半空,怨毒地瞪着韩锋: “凡人,本神要你不得好死!” 韩锋不禁失笑:“就你这么个玩意,竟敢自称神灵?” 可叹妖灵邪祟如此肆无忌惮,莫非这世界真的没有神仙存在? “煤球,你不是最爱吃阴气吗?这顿大餐交给你了,搞定它!” 站在一只黑猪背上的煤球,闻言一脸嫌弃地“喵~”了一声。 太臭,太膻,没你身上的好吃。 韩锋哑然,原来我是阴气净化器啊。 “挑食的孩子长不高。”他笑道。 煤球一翻白眼,挥动前爪拍了拍胯下猪头,那黑猪顿时迈开四蹄,向野猪恶灵冲去。 “咦?妖精,你为何帮助人类?” 野猪恶灵向煤球质问道。 韩锋闻言,心中一动。 妖精? 难道世上除了鬼魂恶灵之外,还有动物形态的妖魔精怪? 韩锋正思考时,煤球的坐骑黑猪突然发狂,摇头扭臀,想要把它甩下。 煤球轻轻一跃,跳向另一只肉猪。 煤球身在空中,长吸一口气,发狂的黑猪立即瘫倒在地。 控制黑猪的一缕阴魂,化作细线,飘入煤球体内。 “喵~呸!呸!呸!” 刚在一只猪的背上站稳,煤球立即连吐唾沫,抱怨猪圈难闻。 “放心吧,回去帮你洗澡。” “喵~~” 煤球满意地叫了一声,左闪右跳,在肉猪的背上如履平地,片刻之间,便来到野猪恶灵身下。 它飞身而起,跃至空中,一爪挠向恶灵的脖颈,恶灵躲闪不及,阴气陡然被扣下一大块。 恶灵怒吼一声,扭身扑向黑猫,前蹄抽向煤球的脑袋,没想到煤球不闪反迎,张开嘴巴,喵呜一声,猪蹄瞬间塞满它的嘴巴。 好大!好满足! 煤球就这样吊在半空,四肢耷拉着,幸福地猛嘬。 野猪恶灵一招得手,刚想说这妖精不过如此,却陡然发现,黑色妖精安然无恙,自己体内的阴气却正在飞速流失! 野猪恶灵大惊失色,慌忙低头,咬断自己的前肢,翻身闪到一旁。 阴气凝聚,蹄子再次长出,却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浓郁。 “你这是什么邪术!” 野猪恶灵怒吼着浑身一抖,丝线般的阴气立时飘落,钻进地上的肉猪体内,肉猪们立刻发狂,向从空中跌落的煤球发动攻击。 煤球却浑不在意,依靠着灵活的走位纵横跳跃,踩着狂猪的脑袋到处乱窜,引得狂猪们互相攻击,叠罗汉般你压我我压你,不多时垒成一座肉猪小山。 煤球站在山顶,再次飞身跃起,扑向野猪恶灵本体。 猪吼猫叫之声不断,煤球肆意进攻,野猪恶灵只能憋屈防守。 韩锋看的非常高兴。 煤球几乎免疫灵体攻击,堪称对灵体宝具。 野猪恶灵和它战斗,相当于一个法师只能和刺客肉搏,关键这刺客还免疫魔法攻击。 这他喵的还怎么打! 几回合过后,野猪恶灵也回过味来了,眼神里开始闪烁狡猾的光芒,身体越飘越远。 “煤球,它想跑路!”韩锋连忙高呼。 野猪恶灵的心思被叫破,干脆也不装了,扭头就向空中飞去。 “喵喵喵!” 煤球连声叫骂,可惜野猪恶灵充耳不闻。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煤球鼻子都快气歪了。 韩锋叹息一声: “回来吧煤球,自助餐结束了。” 第十八章 天地如磨转尤精 “聚尔亡魂,速速现身!” 韩锋用尽浑身精力,全力运起唤鬼术。 弥漫在猪圈里的阴气,顿时拔地而起,聚成一只飘忽阴郁的巨大鬼魂。 紧接着,远处的张宅偏院之中,七团纠缠在一起的阴气冲屋而出,拖着长长尾烟,飞至猪圈上空。 这七团阴气神识纠缠,交织混杂,早已不成人形。 细看之下,竟是个七头的怪物,十几只手脚相互缠绕,能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暴毙。 “你们有什么遗愿?” 韩锋向二位新鬼问道。 “我们想报仇……” “我们想报仇……” “我们想报仇……” 两团鬼魂之中,嘈杂的万语千言,最后汇成一句话来。 【七人鬼魂的遗愿:报仇。】 【一团鬼魂的遗愿:报仇。】 【奖励:一项随机能力。】 【奖励:一项随机能力。】 【请问是否接受?】 【请问是否接受?】 你是复读机吗? 韩锋吐槽着接下任务,接着伸手指向空中的野猪恶灵: “去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天上地下,两团鬼魂,闻言死死盯住被困在中间的恶灵。 它们巨大的阴体,不断延展扩大,堵住了野猪恶灵的所有退路。 无边无际的森森恶意,缓缓向野猪恶灵压来。 被两片鬼雾夹在中间的野猪恶灵,顿觉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它惊骇欲绝,望着韩锋:“你究竟是何人!” “一个普普通通的尸匠。” 韩锋伸出两根指头,潇洒地摆了摆手。 “沙扬娜拉。” 两团鬼魂雾气,终于磨盘般紧紧合在一处。 顿时,鬼雾中伸出无数嘴巴、无数牙齿、无数舌头。 细细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野猪恶灵,撕咬成粉齑。 最后,天地之间,只剩野猪恶灵的惨叫回荡,其他再无一点痕迹。 哦,不对! 韩锋凝神一看,发现野猪恶灵消散后,竟也留下了一道残魂! 只不过这残魂的颜色略有不同,白光中缠绕着一点红色。 韩锋心念一动,残魂立即落下,飞入他的体内。 【你用计策消灭了食人鬼猪,微弱地影响了天地之气。获得奖励:普通恶魂。】 韩锋的荒境之中,又起变化。 离他稍近一些的空地中,一根木桩冉冉升起,木桩上刻满各种抽象的图案,隐约可以看出,是一只凶恶的野猪,正在啃食活人。 散发血光的残魂从韩锋体内飞出,飘入木桩之上,化作一颗獠牙猪头,永远地钉在那里。 【你受到恶魂的影响,获得永久增益:飨宴。】 【飨宴:将一天之内任意一餐指定为飨宴,食用之后,你将获得+5力量,+2敏捷,+2伤势恢复,+1痛觉钝感。持续时间四个时辰,默认指定朝食。】 看到增益的效果,韩锋颇为惊喜。 这恶灵残魂提供的属性点,堪比二三十个普通人! 不仅有伤势恢复这种极品属性,更带有痛觉钝感这种战斗神技。 相辅相成之下,一些小伤小痛他还没感觉到,就已经恢复好了。 几乎可以视作免疫轻伤。 可惜这增益不是全时段的,一天之内,只能享受八个小时。 不过这也足够了。 八小时工作,八小时娱乐,八小时休息嘛。 非常合理,韩锋很满足。 天空中,七人鬼魂随着遗愿达成,开始慢慢飘散,阴气化作雨水,飘飘洒洒,落到地面。 煤球躺在韩锋怀里,打着饱嗝,对阴气雨看都不看。 吃不动了,真的吃不动了。 【你完成了七人鬼魂的遗愿,获得随机技能:生意经(普通级)。】 一瞬间,各种低买高卖、兑水掺假、行贿受贿、欺行霸市的知识,进入韩锋的脑袋。 韩锋有些茫然,我要这玩意有啥用? 不过转念一想,七个屠夫学徒的脑袋里,还能有什么好货? 不给他来一招劁猪刀法,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由于尸体还没处理,因此七人鬼魂并没有爆出残魂。 韩锋只能搓搓手,将期待转向另一团鬼魂。 “嗯?你怎么还在这?不是帮你报仇了吗!” 韩锋有些惊讶。 站在他旁边的鬼魂,正是死在花园的那名学徒。 野猪恶灵操纵着他的尸体跑到猪圈之后,就将它丢弃在角落,藏了起来。 肉猪们乱跑乱动,才将他的尸体暴露出来。 本应在报仇之后就化作阴气的他,如今却挺着个丈二身子,飘在韩锋旁边。 鬼魂听见韩锋的质疑,挠了挠脑袋:“对啊,我为啥还在这?” 你问谁呢! 韩锋仔细地将他打量了一番。 确实是那学徒的相貌,可这身材完全不对啊! 你吃啥化肥长的? 普通人的阴魂大小,基本和生前体型相仿,这学徒尸体才一米六几,阴魂却将近四米多高! 如果说是此地死猪的阴魂污染,他的身上却几乎没有猪的痕迹。 “奇怪……”韩锋百思不得其解。 “会不会是因为,这里不止他一个死人。” 忽然,他的耳边,幽幽响起沈东阳的声音。 韩锋一拍巴掌:“没错!” 死人神识飘散后,阴气却久久不会消失。 这些死人阴气受到韩锋唤鬼术的影响,全都附着在学徒阴魂之上。 学徒的神识虽然占据主导地位,可体内又混杂了前人阴魂的执念,所以遗愿才没有完成。 “谢啦老沈,真不愧是探花郎出身,文曲星转世。” 韩锋由衷赞道。 “那么请问,你能不能把文曲星从猪粪里捡起来呢?” 窝棚下面,破烂的纸伞勉强弹了弹,示意自己还没凉透。 “当然可以。” 韩锋欣然答应,“那谁,煤球,去帮——” 哗啦一声,白光闪过,煤球已经躲进了功成录里。 不孝逆子! “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韩锋问身旁的丈二鬼魂。 “我叫……我叫……” 阴气混合之后,学徒的记忆也变得混乱,他宕机般不断重复,却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是谁,急得直挠头发。 “算了,你就叫老高好了。” “我叫老高?”鬼魂有些疑惑。 “没错,老高,去把那柄破伞拿来。” “哦~” 果然,巨大的鬼魂,对现实的影响也更大。 老高捧着破油纸伞,忽上忽下,向韩锋飘了过来。 “快快快!就是这里!”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 紧接着“咔嚓”一声,猪圈的院门被人撞开。 一群衙役在李双成的带领下,涌入猪圈,后面还跟着张府的人。 啪嗒,纸伞掉在地上,沈探花再次破口大骂。 老高的阴魂却不管不顾,早已缩进尸体中。 估计是怕官。 “韩师傅,你没事吧!” 李双成越过几只死猪尸体,奔到韩锋身边,关切地问道。 韩锋笑道:“李二哥,你看我这样子,像有事吗?” 李双成放下心来,连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欣慰之余,他瞥了眼正皱着眉头、捂着鼻子,躲避着地上的脏污,慢悠悠踏进猪圈的众官差,低声道: “恩公,我该如何向县太爷汇报这里的情况?” 韩锋笑道:“冯大夫不是说了嘛,时疫作祟,咱们自然如实上报。” 李双成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这理由好!冯老头借着时疫的名头,使唤的衙役们团团转,如果他敢翻说不是时疫,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忽然,他又想起丢在花园里的脑袋,有些尴尬:“那这被砍头的学徒……” “时疫入脑,正要咬人传播,被李大哥一刀斩下脑袋。” 韩锋早已找好借口。 李双成没想到,事情在韩锋口中一转,竟又变成了他的功绩,顿时又是高兴,又是惭愧。 “恩公放心,案子的报帖,我一定写的干净漂亮,不让你粘一点麻烦。” 李双成明白韩锋不想惹人注目的心思,拍胸脯保证道。 韩锋点点头,在拥有绝对力量之前小心谨慎,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这才是他想要的。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大骂一声: “妈的!谁杀了老子的母猪王!” 跟在衙役后面的张屠户,看着躺在地上汩汩流血的母猪,又惊又怒,破口大骂。 第十九章 茅屋烛火为君留 张屠户推开几个挡路的衙役,气势汹汹地来到韩锋面前,厉声质问道: “说!是不是你杀了我的母猪王!” 李双成跨前一步,拦住张屠户,大声呵斥: “张屠!衙门办案,你也敢放肆?” “他杀了我的母猪王,那可是我花重金买来的!他全家的脑袋,都不如这一头母猪重要!” 张屠户怒道。 “你说韩师傅杀了你的猪?证据呢?你亲眼看见了?” 李双成冷笑一声,两手摊开,“没有证据,你敢含血喷人?小心我诉你诬告反坐!” “好!好!好!” 张屠户气急败坏,臂膀上青筋暴起,两只手捏的嘎吱嘎吱作响。 “想动手?” 李双成不屑地嗤了一声,周围的衙役们,立即将手搁在刀柄之上。 欺负这种没有身份的富户,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一个个眼里闪着阴恻恻的光,不怀好意。 张屠户眼见对方人多势众,终究没敢轻举妄动,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姓韩的,我们走着瞧!” 李双成插腰笑道:“张屠,你这句威胁,在场的诸位可都听见了!今后韩师傅家有个什么走水着火,马高蹬短,衙门第一个拿你问话!” 张屠户一个趔趄,差点被一头死猪绊倒在地。 众衙役无不哄然大笑。 张屠又羞又怒,抬脚踹在猪尸之上,三五百斤的死猪腾空而起,“砰”地落在烂泥之中,砸出一个大坑。 众衙役的笑声,顿时一滞。 张屠户冷哼一声,这才对着手下骂道: “还呆在这里干嘛?都滚回去睡觉!” 众仆役连忙后退,露出人群中丫鬟搀扶着的一位美貌妇人。 这妇人二十八九年纪,不施粉黛,冶容天成,身上是一袭绸子睡衣,夜风中显现玲珑体态,偶然露出的葱臂玉腿,甚是风姿绰约。 妇人此时面色煞白,满目惊恐,显然是被今晚的动乱吓得魂不附体,但她姿容艳丽,哪怕满脸惊慌之色,也不让人生厌,反而更加惹人怜爱。 “早听说张屠户的老婆陈氏美貌超群,今日一见,果然漂亮!” 众衙役无不眼前一亮,宛如三九天猛喝了一口雪花酿,从嘴巴痛快到心里。 再看张屠户那夯货的丑样,纷纷在心里哀叹,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张屠户见了夫人,更是生气,怒问道:“你来做甚?” 陈氏夫人呆呆不答,身旁丫鬟回道: “夫人听见这边人吼马叫,非要过来看看,我们拦不住……” “废物!” 张屠户一巴掌甩在丫鬟脸上,登时打得她嘴角开裂,鼻血横流: “少爷小姐呢?” “都在后院休息,有老妈子照顾。” 那丫鬟不敢擦血,嘴里吐着血沫,颤栗地回道。 “走!” 张屠两掌一挥,推开众人,兀自离开。 “狗东西,一个骟猪卖肉的屠户,使奴唤婢,好大的威风。” 李双成冷笑着嘲讽一句,随即低声道,“恩公放心,八个学徒在他家中暴毙,这张屠不死也要脱层皮。明天一早我就去衙门请飞签火票,让他进班房里,好好清醒清醒。” 韩锋哪怕外挂傍身,也从未想过仗着它横行霸道,更何况依靠官府,仗势欺人。 但欺负这张屠户,只能叫打抱不平,不在此列。 因此韩锋也就任由李双成施为,只是提醒他别忘了明天要去教坊司办正事。 “放心吧恩公,保证办的首尾妥帖。” 李双成说着,立即招呼各衙役开始工作。 不知逃到哪里的冯大夫,也被衙役们掏回来,押着脑袋,签了“时疫暴亡”的验尸单。 衙役、医生、尸匠,三方画押确认,尸体的死因,就此盖棺定论。 因为是自然死亡,尸体自然就无需运回县衙。 八具尸体,被直接送到韩锋的尸工院,待处理之后,唤各自家属来领取尸身。 又忙碌了半个时辰,韩锋终于回到了安乐坊。 进了坊门没走几步,韩锋就发现,田家老店里,竟然还亮着一盏孤灯。 透过敞开的店门可以看见,田小芽正趴在柜台上,迷迷糊糊地点头捣蒜。 韩锋踏入店中,脚步虽轻,却瞬间将少女惊醒。 小芽慌忙站起身来,发现来人是韩锋,顿时展颜,露出灿烂的微笑。 她绕出柜台,握紧韩锋双手,低声问道: “累坏了吧?吃饭了没有?灶上热着饭,我去帮你盛。放心,爷爷已经吃过睡下啦。五郎想要等你,也让我劝回屋里了。” 韩锋在饭桌旁坐下,不多时,少女端出一碗喷香的白米饭,上面码着油亮亮一圈腊肉,肥瘦相间,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韩锋从下午开始就没吃东西,此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乱叫。 因此也不瞎客气,接过碗筷,埋头干饭。 少女给他倒满一杯热水,这才在旁边坐下,托着腮,看男人筷子飞动,脑袋几乎埋进碗里。 这画面如此单调,她却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看不够。 “慢点吃……锅里还有……” 田小芽梦呓一般地嘱咐,如梦如幻之间,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 韩锋推开大门,回到自家破院,只见空地上一字排开,直挺挺躺着八具尸体。 本来还有点困意的韩锋,瞬间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 什么咖啡、红牛、健力宝,哪有这玩意提神醒脑! 韩锋现在精神百倍,毫无困意,琢磨着干脆一鼓作气,把这八具尸体处理完了再睡。 正在此时,断头尸体中,丈二鬼魂老高飘了出来,憨憨地道: “恩公,你的伞在那里。” 这恩公是李双成对韩锋的称呼,鬼魂却把它当成韩锋的名字了。 韩锋也懒得纠正。 院中槐树下,沈东阳的鬼魂正坐在石凳上,自斟自饮,那把惨不忍睹的油纸伞,正搁在他脚下。 “多谢了老沈,今天要是没你,我恐怕凶多吉少。” 韩锋在他对面坐下,诚恳地道。 “举手之劳而已,何须挂怀。何况你是为民除害,我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坐视不理?” 老沈觉悟颇高,居功不自傲。 说罢,他忽然笑着摇头道:“再说你底牌这么多,就算我不出手,你也未必有什么凶险。反倒是我,一旦离开尸身,几乎就是个废物。唉……” 一声叹息,愁肠百结。 韩锋尴尬地笑笑,心中暗道惭愧。 唤鬼术用完后,他除了咬打火机外,是真没别的活了。 幸亏召唤出的两团鬼魂给力,将野猪恶灵虐杀至死。 可若非野猪恶灵恰巧是鬼魂们的仇人,这鬼魂又怎会听韩锋的命令? 现在想想,能够顺利剪除野猪恶灵,运气成分占了大半。 万一让这玩意逃了,韩锋以后哪还睡得着觉? 念及此处,韩锋也向丈二鬼魂道了声谢。 鬼魂摸着脑袋嘿嘿傻笑,憨态可掬,一点都没有阴魂应有的恐怖之态。 它见沈东阳把喝干的酒杯随手放在石桌上,就端起壶来,又给他续了一盅。 沈东阳哑然失笑:“你这孩子,倒是懂事……” 鬼魂不仅帮沈东阳倒酒,连韩锋面前的空杯,它也顺手满上。 之后便持壶侍立在旁,一副金牌服务生的样子。 显然是生前受过训练,惯会服侍别人。 “咱们都是死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坐下,孩子,陪我喝一杯!这小子狡猾的很,不是个好酒伴。” 沈东阳伸手招呼鬼魂,丈二鬼魂却摇了摇头,不肯入席,只是站在旁边憨笑。 沈御史见他坚持,叹了口气,便也不强求。 苦酒入喉,烦闷反而更炽。 忽然,沈东阳心念一动,抬头向韩锋道:“我听人说,魂鬼不灭,必是有冤——韩锋,咱们帮这孩子报仇如何?” “好啊!” 韩锋微微一笑,“如果这就是你的遗愿。” 第二十章 祭血神技可堪夸 “你这竖子,为何总是如此市侩!” 沈东阳闻言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猎风飞舞,袍袖震得虎虎生风。 “老沈,你身为鬼魂,只需吞风饮雾即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然自在得很。我却是俗人一个,需要赚钱养家滴。” 韩锋本已答应鬼魂的遗愿,沈东阳不说,他也会找机会帮丈二鬼魂报仇。 可沈东阳不知道啊! 这就叫君子可欺之以方。 如今沈东阳上赶着帮韩锋完成任务,韩锋自己却端起来了。 话里话外,非要讨点好处不可。 看着韩锋拿腔作调的样子,沈东阳气极反笑: “你有什么大事,不就是安殓尸身吗?我帮你做就是!” 韩锋一拍巴掌:“就等你这句话呢。” 说干就干,韩锋跑回屋里,拿来铜盆、毛巾、剪子、针线等各式工具。 先以一具尸体做示范,从头开始,细细讲解如何处理伤口、如何清洗污渍、如何整理仪容…… 这些工作本也并不复杂,何况沈东阳身为科举探花,学习能力自然超群。 韩锋一具尸体还没处理完,他便说了一句“会了”,径自动起手来。 韩锋干脆站在一旁休息,满怀期待地看着沈东阳表演。 只见小刀、镊子、针线在空中乱飞,不多时,一行墨字在韩锋面前浮现。 【阴魂沈东阳帮你处理了杀猪学徒张乐的尸体,极微弱地影响了天地之气。获得奖励:普通残魂。】 果然可以! 韩锋一拳砸在掌心,喜不自胜。 他以前没有请人帮忙,是因为人类和尸体在一起呆的久了,会受到阴气侵袭,导致灾病丛生。 因此尸匠这工作虽然并不甚繁重,却很少有官奴罪犯肯干。 他们宁愿去山里挖煤矿,深入地下百米,每天和死神作伴。 也不愿来安乐坊里,为亡者敛尸送死。 实在是尸匠这行太过邪性,老死病榻的少,横祸暴毙的多。 所以哪怕再忙,韩锋都极少让田老头搭手,更遑论让其他人进尸工院受罪了。 现在好了! 既然阴魂能帮他处理尸体,他完全可以扩大规模,把整个安乐坊尸匠的活儿,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既增加实力,又助人为乐。 双赢。 到时候满院尸体,自己一个唤鬼术下去,无数鬼魂站起来,咔哧咔哧缝补自己的尸体。 那画面,韩锋想想都觉得美好。 正在韩锋傻乐着畅想美好未来的时候,又有一行墨迹在眼前浮现。 【阴魂老高帮你处理了杀猪学徒冯铨之的尸体,极微弱地影响了天地之气。获得奖励:普通残魂。】 “嗯?” 韩锋抬头一看,差点乐出声来。 原来韩锋演示尸匠技法的时候,不仅沈东阳在学习,那丈二鬼魂同样看得仔细。 等沈御史上手实践的时候,丈二鬼魂有样学样,在角落里捡起一具尸体,随手祸害起来。 非常凑巧的是,丈二鬼魂安殓的,正是他自己的尸身! 此时他已经把开裂的脑袋囫囵缝在脖子上了,正拿着湿毛巾,给自己整理仪容呢。 韩锋看着,深觉有趣。 这丈二鬼魂,估计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死后不求人的亡灵了。 “让开让开,你这手艺也太糙了。放心,我既然受了你的帮助,自然知恩图报,帮你好好打理一番——你叫冯什么来着?唉,算了,还是老高这名字顺口。” “老高,我叫老高。” 丈二尸体被韩锋赶到一旁,也不恼怒,摸着脑袋嘿嘿傻笑,认真地看韩锋如何处理它的尸体。 那自然比他自己动手,好上百倍。 一人两鬼共同努力,处理尸体的速度自然倍增。 终于,三“人”在天亮之前,将八具尸体安殓完毕。 “咯咯哒~~!” 远处茅屋,一只公鸡跃上荆篱,雄赳赳地挺胸抬头,引吭高歌。 韩锋用两把条凳,在正堂中拼了一张窄床,把老高的尸体安置在上面。 鸡叫声一响,沈东阳和老高便各自钻进自己的尸体中,吸取阴气,修养神魂。 其余的尸体,都被韩锋堆在西厢房里,等着家属前来签字认领。 将这一切首尾收拾干净后,满身疲惫的韩锋,终于能躺回床上,闭目歇息。 可内心的激动,却怎么都压抑不住。 那是一种熬夜打排位,最后一把逆风翻盘,成功晋级黄金的感觉! 普通残魂提供的属性只有零点几,虽然单看不多,但八枚相加,收入却也颇为可观。 最终,八具尸体处理完毕,为韩锋提供了总计【+2魅力,+1敏捷,+1感知】的身体增益。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韩锋已经感觉到,荒境中的功成录,正在隐隐呼唤。 他即将收获第四项奖励。 “看看这次能开出什么宝贝!” 随着对大乾世界认识的加深,韩锋已经明白,功成录给出的奖励,虽然看似简单,但却个个不是凡品。 就像昨天的战斗,他底牌尽出。 望气术、唤鬼术、黑猫煤球。 少了哪样,他恐怕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怀着激动的心情,韩锋唤出功成录,古朴的天书随他心意,翻到了最后一页,果然,一段全新的文字图案,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画面中央,是一团猩红色的细线,优雅地缠绕在一具骷髅上,线上穿着六枚细长的金针,根根闪耀着寒光,刺在骷髅的骨缝之中,那骷髅翩翩起舞,仿佛一幅名画《骷髅幻戏图》。 【血线金针:以血为线引,以线控金针。仅需一滴鲜血,即可召唤使用。最多可同时操纵六根血线金针,八米之内,意至针至。金针可做暗器射出,快如箭矢,离体一刻钟后,金针自动回到功成录中。】 【注意:血线金针的数量以及攻击距离,会随着敏捷属性的提高而增加。】 “终于开出攻击类技能了啊!” 韩锋长舒一口气,心中颇为满意。 这血线金针的功效,虽然看起来没有前三项奖励那么神异莫测,但胜在简单易用,对他的增益可谓立竿见影。 六枚锋利至极的金针,在八米范围内任他意念操纵,还能当做暗器发射出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冷却时间太久,长达15分钟。 已经很不错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血线金针可远可近,隐蔽难察,几乎堪称完美武器。 正在韩锋洋洋得意时,屋子里的蚊子却不开眼,嗡嗡乱叫起来,让他的心情顿时转落。 “沈东阳的事情结束后,一定要想办法搞些钱来,把这尸工院翻修一遍。天天和尸体隔墙共眠,好人也会变态。” 韩锋畅想未来时,蚊子依然在屋里乱飞。 他心念一动,忽然右手挥出,指尖挤出一滴鲜血。 瞬间,血珠抻细拉长,化作一根几不可察的细线,倏地飞出。 细线的头里,还系着一根食指长短的金针。 那蚊子察觉到危险,立即振翅拉升,往屋顶墙缝飞去。 金针引着血线,在空中转了个弯,直缀蚊子身后。 “铎!” 金针扎中蚊子,将它牢牢钉在梁上,动弹不得。 蚊吟之声消失,韩锋满意地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第二十一章 天生丽质难自弃 一觉睡到大中午,韩锋这才悠悠转醒。 伸了个懒腰,长吟一声,感觉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 昨晚的疲惫劳累,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自然是沈东阳中型残魂提供的【+1恢复速度】的功劳。 现在的韩锋睡眠质量极好,只需三个时辰,身体素质就能恢复如初。 洗漱过后,韩锋按照以往的习惯,将《仲景炼体术》运转一遍。 韩锋现在的身体素质,早已远超常人,五禽拳虽然招式简朴,但韩锋使出来,却显得大气浑然,出拳踢腿时虎虎生风。 一套打罢,只觉浑身舒坦,身体素质在炼体术的滋养下,又微微增加了一点。 【你修炼了《仲景炼体术》,获得属性:+0.1体质】 这几天残魂甚多,属性来的颇易,韩锋对日常修炼有了几分懈怠,此时感受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喜悦,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 残魂来的容易,说明大乾朝越来越动荡,这时候任何增强实力的机会,都不应放过。 《仲景炼体术》提供的属性虽少,但也是结结实实的提升。 想到这里,他又捡起一根树枝,将半篇越绝剑法演练一遍。 可惜大概是因为剑招不全,韩锋的剑法虽熟,却没有生出剑芒。 他也不庸人自扰,擦了把脸,拾起昨晚已经刷洗干净的破纸伞,入正堂,唤醒沈东阳和老高,吩咐丈二鬼魂守家,便携着纸伞,去田家老店吃饭。 今天的午饭甚是清淡,杂粮糊糊配窝头,一道清炒小菜,一盘咸菜水疙瘩。 其实这才是众人每天的日常吃食,鸡腿腊肉什么的,三两月也未见有一顿。 四口人围着餐桌吃饭,谈些昨晚的见闻。 韩锋问田老头,为什么独自去花园查看尸体。 田老头破口大骂: “姓冯的王八蛋当真可恶!自己不敢去看,骗我去当问路石。别让我在街上遇到他,否则非把他揍成乌眼青不可!” 韩锋恍然大悟,原来是冯大夫哄田老头过去的。 这俩人一个老医生,一个老尸匠。 搭伙了大半辈子,也斗了大半辈子。 “无需生气,我和李二哥已经把他整治一番了。” 韩锋笑着劝道,田小芽也跟着宽慰。 田老头犹自喋喋不休。 只有拓跋五郎,今天安静的出奇。 闷头吃饭,一句废话也不说。 两碗杂粮稀饭下肚后,拓跋五郎匆忙起身道:“昨日里接了一单生意,几个江淮人要赁房住,今儿个要带他们去看房,我先走了。” 田小芽忙问:“能让他们来这儿看看吗?” 小芽毕竟是鸡毛店的老板,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自家生意。 五郎摇头道:“怕是不行,他们想要独门独院的房子。” 田小芽失望地哦了一声。 田家老店虽然也有单间,但却没有独立院子。 她掀开身旁的盖碗,拿出一枚鸡蛋:“留做点心吃。” “谢谢小芽姐!” 五郎接过鸡蛋,一溜烟跑了,路过韩锋身边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低头奇道: “韩大哥,为何我感觉你今天似乎又帅气了一些?小芽姐,你看是不是?” 田小芽早就察觉到了。 韩锋本就颇为英俊,此时更是神采飞扬,宛若浊世芝兰玉树一般。 只是她早已情根深种,自觉韩锋无论英俊还是丑陋,对自己来说都不打紧,因此没有开口罢了。 韩锋有些尴尬,总不能说,哥们变帅,是因为狂加了两点魅力吧? 只能敷衍了两句道:“大概是睡眠充足吧。你以后早睡早起也会这样。” “真的假的?”少年有些狐疑。 不过他挂念生意,也不纠缠,闲聊两句后,便匆匆离去。 韩锋此时也已经吃饱,一抹嘴站起身来,拍拍肚子,大声赞道:“真是一顿丰盛又美味的飨宴啊!” 【增益:飨宴,已启动。】 瞬间,韩锋觉得脚下轻快,浑身充满了力量。 因为恢复能力的增强,连有些撑着的肚皮,都舒服了起来。 韩锋没想到,这增益还有健胃消食片的功效。 “小子,你是不是时疫入体,把脑子烧坏了?” 正在咬咸菜疙瘩的田老头,望着韩锋惊讶地道。 “爷爷,韩大哥夸我做饭好吃,你却说他脑子坏了。看来,你不太赞同韩大哥的话呀?” 田小芽笑眯眯的,非常贤淑的向田老头道。 老头赶忙摇头,一口吞掉半个窝头:“好吃,好吃的很!” “不想吃的话,可以直说哦,孙女一点意见都没有。来,韩大哥,这两个鸡蛋你拿着。” 在田老头绝望的注视下,韩锋笑着接过两个鸡蛋,转身出门,径向教坊司行去。 雒京一百零三坊,土着上百万,游民几十万,面积何其大也? 韩锋虽然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可凭着双脚横穿雒京,前往西城耀武县教坊司,也走了大半个时辰。 若是普通人,恐怕半天也到不了。 韩锋一路行来,只见西城相比东城,杂乱了几分,却也繁盛了几分。 里坊之制,在这里几乎彻底荒废。 哪怕是普通的殷实人家,也敢占用坊墙做院,任意开门打洞。 有些贪凉的百姓敞开大门吃饭,堂屋就直接对着官道。 坐在门槛上吃手擀面时,大道上来往的官兵平民,可以把他家的浇头看的一清二楚。 尤其是靠近直通皇城的神龙大道,两旁的房屋人家,更是密密麻麻,挤如蜂巢蚁穴。 每家门口,都支着私搭乱建的棚子、铺子,外挂幌子招牌,上写甜浆、烤肉、胡饼、奶茶等各种生意名称。 你道这里的百姓为何如此大胆,敢不遵里坊之禁? 盖因此处乃是朝中七八九品低级官僚们上朝的必经之地,他们有钱舍得花,自然引得当地百姓蜜蜂逐花般,在大道两旁开起了各种买卖。 小官吏们天未亮就爬起来上朝,端门外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来不及吃饭,全靠这些买卖人服侍。 喝一碗豆脑甜浆,吃一根油炸鬼儿,方能顶得住端门外的嗖嗖寒风。 他们自然没兴趣举报、驱赶这些小商人。 至于高级官僚,人家都住在皇城东侧的光文县北城,眼睛长在云里,看不见脚下屁民的生活。 这些小商小贩在夹缝中茁壮成长,滋生众多,自然就把里坊制给挤没了。 在这片房屋密度堪比韩锋前世城中村的地方,唯有香梨坊还保留着天都雒京的宽广阔大,典雅大气。 院墙粉白,黛瓦欲滴,修竹茂林风中摇曳,奇花异草向外送香。 活脱脱一座闹市大公园,不问可知,这里便是教坊司所在之地了。 香梨坊外,青砖铺地的栓马场上,此时也是遍布各种商家小贩,吆喝叫卖。 除此之外,还有耍猴的、卖药的、打把势的、卖艺的,充斥着各种无序的热闹。 高大的坊门下,青衣小帽的仆人站在门口,低头哈腰,迎来送往。 沿着院墙根,种着一排高大的柳树,树下停着许多豪华车马,车夫们蹲在树荫里,聊天吹牛掷骰子。 “二一六小,给钱给钱!” 身穿便服的李双成掀开骰盅,顿时开怀大笑,伸手向众车夫讨钱。 “怎么又是你赢……” 车夫们嘟囔着解开钱袋,那个给十文,这个给五文,不多时就凑了一捧。 “二哥,好手气啊。” 忽然,李双成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调笑。 第二十二章 衙门小吏敢行善 李双成连忙站起,转身一看,背后果然站着笑吟吟的韩锋。 他有些赧然地笑道:“第一次为恩公办事,生怕晚到,就租了辆驴车过来,没想到来的太早,才刚到未时,因此和他们小玩了几把。” 韩锋笑道:“无妨,劳逸结合方是正道,咱们走吧。” “好嘞。” 李双成答应一声,捡起地上的包袱背了,把手中的铜钱往骰盅里一撒,笑道:“请哥儿几个喝茶。” 车夫们输了半晌,终于见到回头钱,无不开心,纷纷起身,连道多谢二哥。 他们哪知道李双成的真名,不过是跟着韩锋乱叫罢了。 二人来到香梨坊大门前,早有仆役过来招呼,点头哈腰地问道: “二位是来找人,还是游乐?可有官身?” 教坊司不比秦楼楚馆,普通人没有资格进入。 那仆役见他俩穿的不像官吏,故此问道。 李双成道:“我们是光文县的捕快,沈东阳一案里,有名婢女的供词前后抵牾,太爷下令,着我们来拿人讯问。” 说话间,从怀里掏出飞签火票。 那仆役接过,看了又看,确定上面盖着光文县鲜红大印,不敢阻拦,只是嘀咕了一句:“沈东阳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李双成哼了一声:“我哪知道,要不带你回去问问县太爷?” 仆役闻言,脑袋拨浪鼓般直晃: “不用不用!小的嘴欠,二位差爷快快有请。” 开玩笑,县衙那地方,是好人去的吗? 仆役连忙递还了火票,殷勤地在前面带路。 韩锋二人跟在后面。 大摇大摆,踏入香梨坊中。 这教坊司本来只是香梨坊的一部分,蜗在东南一角,幸赖朝中大臣不断上奏拨款,教坊司得以年年翻新,越盖越大,越盖越好,终于挤走了所有住户,将整个里坊独占。 整个部门自寺丞往下,以致老鸨龟公,提起当朝衮衮,那是交口称赞,颂声载道。 如果政府满意度只在教坊司里调查,肯定年年能得一百分。 只是那些被驱赶出家园的蝼蚁,颇有一些不满。 却也不过是蛙叫蝉鸣罢了,不值一哂。 也许听在某些大人耳中,还颇有几分野趣呢! 韩锋一路行,一路打量四周。 张屠户家已是甚为奢侈,但和面前的景色相比,却真称得上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气势磅礴的恢弘建筑,而是千姿百态的自然美景。 奇松怪石,修竹茂林,鹤宿沙洲,鱼潜池塘。 让人一见之下,便能忘却市井喧嚣,仿佛置身山野,雅趣顿生。 转过一片竹林,韩锋甚至看见了一座人造的丘陵小山。 山坡之上,种着一圈一圈梯田。 田地里卧着一头老牛,正在悠闲地挥动着尾巴。 山下的小溪旁,水车转动,茅屋里冒起阵阵炊烟。 李双成看的目瞪口呆:“咱们莫不是误入了武陵仙境?” 那领路的仆役闻言,心中暗笑土鳖,却又忍不住谝道: “这处景倒也真叫桃花仙境,不过那茅屋里住的插秧扶犁之人,却不是蠢笨的村夫村童,而是未经人事的赤脚丫头,丧夫新寡的成熟农妇——有些老爷们身在京城,却总忘不了山野村味。嘿嘿,你们懂的……” 李双成哪里想到,老爷们竟如此会玩,听得他瞠目结舌。 韩锋前世里见惯了网上富豪们撒钱炫富,虽也震惊,好歹没有表现出来。 他看见李双成的表现,反而心中一动。 低声道:“二哥,你不是来过几次吗?为何还如此震惊。” 李双成闻言挠了挠头,讪笑道: “恩公为忠良仗义出手,我自然也想一尽绵薄之力,所以才夸下海口,说我经常往来。其实县太爷来这行腌臜事,怎么会带着衙役?必定是亲班长随服侍啊。” “我本欲偷了县尉印章,写一纸凭证,可惜始终没有机会。幸赖昨夜张屠户家出事,我上报了验尸单后,便请老爷派人去拘张屠户,县太爷本不愿多生事端,我将张屠家的富贵夸了又夸,他这才派下飞签火票。” “当时已是深更半夜,书吏不在,老爷便要我自行填写。我大喜过望,使了个移花接木之计,将火票用在此事之上——至于那张屠?哼,他蠢笨如猪,派两个差人拿来即可,又何须飞签火票。” 韩锋听完,这才了解始末缘由。 没想到昨晚不仅自己忙了一夜,李双成也没有闲着! 对于这个侠义的衙门小吏,韩锋是既钦佩,又觉得好笑—— 连一个衙役都敢篡改官府公文,这样的朝廷必是千疮百孔,不问可知。 不过这又与韩锋何干? 他想到李双成今天来的如此之早,必是强撑了一夜,未曾阖眼。 念及此处,不由得心生感激道: “二哥,连累你冒如此大风险,实在过意不去。” 李双成摆手道:“鸡鸣狗盗的举手之劳,恩公不用放在心上。” 韩锋见他如此谦逊,也不好多言。 好话说多了,反倒显得虚伪。 自己的实力日益增加,今后有的是机会回报李双成,倒也不拘于一时。 念及此处,韩锋也就放宽了心。 其实,李双成如此尽心帮助韩锋,除了韩锋是李家的恩人这一缘故外,也是因为经历了昨晚的热闹,李双成已经认定,韩锋身怀绝技,绝非市井凡人,一旦遇到机会,必定龙腾九霄,飞黄腾达。 此时与其结个善缘,今后或许就能带着李家白日霞举,鸡犬升天! 至于偷盗飞签火票一旦发现,就是杀头死罪这件事,在李双成看来,不过是平头百姓想要突破阶层束缚,而应该冒的小小风险。 打量着四周美景的韩锋还不知道,身旁的李双成,早已自诩为他的第一号从龙之臣。 穿过重重园林,房屋建筑渐多。 香梨坊的中央,是一汪清澈的大湖,湖面上画舫悠悠,荷花点点。 这是人工挖掘的湖泊,通过一条河渠,与洛水相连。 为的就是让高官显贵们能够脚不沾地,直接从私家码头乘船,游乐至教坊司中。 大湖的岸边,是一座舞榭高楼,玉基桂柱,雕梁画栋。 高楼两旁,连着蜿蜒曲折的廊亭房舍。 二楼阳台上,一群长袖纱裙的女乐正在排练歌舞。 鸨儿娘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手中团扇轻摆,咒骂天气炎热。 忽然,她看见了跟在仆役身后的韩锋,顿时眼前一亮: “女儿们快看,来了个俊俏的小郎!” 正所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其实这句话是个互文,如同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试问世上哪个鸨儿不爱俏?哪个姐儿不爱钞? 众女乐听鸨儿娘这么一喊,顿时舞也不排了,歌也不练了,全都拥到栏杆旁垫着脚张望: “哪呢?哪呢?俊俏小郎在哪呢?” 第二十三章 柔弱少女能护主 “什么俊俏小郎?分明是个毛脸大胡子!嬢嬢就会骗人。” 有女乐从人缝里瞥了一眼,便高声叫嚷道。 鸨儿娘笑道:“我骂你个瞎眼的瘸驴,胡子身边那位,可不就是俊俏小郎。” 那女乐闻言,拼命从姐妹中挤出,垫着脚尖,脑袋搭在栏杆上一看—— 嘿,但见得下面那位郎君身穿胡衫,脚踩布靴,灯笼裤扎的紧实,薄外套手腕上搁着。 布衫之下,腱子肉起伏跌宕如山峦,藏而不漏,劲而不发。 皂靴往上,大长腿比例协调似古松,竹挺柏立,稳如老狗。 果然是个齿白唇红,剑眉星目,允文允武,潇洒风流的俊俏小郎君。 有大胆的胡女,贼哨都吹起来了。 鸨儿娘柳眉带笑,凤眼含春,团扇一挥,娇滴滴地招呼道: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死罪啊死罪。不知公子是哪位指挥使的玉树?亦或是南朝陈国的皇子?” 韩锋笑而不语,领路的仆役有些尴尬,见鸨儿娘误会太深,他连忙道: “妈妈、各位姐姐,这二位是光文县的公差,特来查案的。” 众女一听,顿时变颜变色。 她们都是朝廷命犯的家眷,往日里使奴唤婢,根本看不上衙门差役。 一朝父兄案犯,被擒监狱,更是常受役卒的折辱。 因此女乐们平生最恨的不是皇帝、老官、太监,反而是公门的衙役。 一听说韩锋乃是差人,这些姝女少妇顿时大倒胃口,一哄而散。 有剽悍的,还趁乱吐了两口口水,韩锋撑开破伞,安然无恙。 只苦了李双成和那仆役。 天降甘露,普润万民。 “要找谁啊?” 鸨儿娘轻摇团扇,一脸惫懒地问。 韩锋答道:“凡是沈东阳一案的女眷,都要提请查问。” “唉,闲着也是无事,我带你们去。” 鸨儿娘扭身下楼,来到韩锋身边。 人未到香已至,这鸨儿娘三四十岁,身材保持的甚好,柳腰酥胸,粉面长颈,如果不是眼角的几道皱纹,说她二十出头都有人相信。 “小宝你自去忙吧。二位,请跟我来。” 打发走仆役,鸨儿娘扭着翘臀,当先领路。 韩锋二人紧随其后。 这教坊司的正楼又高又大,中间是一座采光天井,四周打圈儿往上数,共有八层,高约四十多米。 正楼顶端的穹顶,是彩色琉璃拼凑的飞天仙女图。 阳光透过琉璃照射下来,整座楼宇斑斓生辉。 三人沿着楼梯往上走,周围的房间中,不时传来欢歌笑闹之声。 韩锋道:“二哥你看,申时未过,就有这么多达官显贵在此宴饮取乐,白日宣淫。没想到啊,大乾朝的父母官们,下班如此之早。” 鸨儿娘闻言乐了:“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来的太早,而不是走的太晚呢?” 韩锋脚步一滞。 好吧,是我太单纯了。 顺着三楼一间横廊往里走,琵琶欢语渐弱。 两旁的房间里,传来阵阵鞭声詈语和女子的哀嚎哭泣。 “这里就是教坊司的畜生道,谁到这里啊,都得走这一遭——陈婆!” 鸨儿娘敲了敲房门。 片刻后,鞭子停歇,走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妇人,瓮声瓮气地问道: “武妈妈,什么事?” 武鸨娘道:“这两位差爷想提讯沈家的人。” “稍等。” 陈婆转身回屋,不多时拽出一位衣不遮体,浑身鞭痕的婢女,往地上一掷:“问吧!” 少女身上鲜血淋漓,萎靡在地上,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韩锋将手中外套披在她的身上,陈婆嗤笑一声,武鸨娘却沉默不语。 李双成瞥了少女一眼,便向韩锋投来询问的眼神。 韩锋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其他女眷也一并提来,我们都要审讯。” 武鸨娘嫣然一笑:“二位先吃着,不够再加,小心吃多了串味。” 李双成勃然怒道:“没工夫跟你耍笑,耽误了老爷审案,要你们好看!” “这么凶干嘛,小心讨不到老婆。” 武鸨娘白了他一眼,转头道,“陈婆,去把沈家的其他人带来。” “是。” 妇人领命走了。 韩锋找了一间空房,把婢女扶进去坐下,武鸨娘也想跟进去,被韩锋一拉房门,关在了外面。 “我这女儿还小,二位官差务必怜惜。” 武鸨娘在外面阴阳怪气地叫道。 韩锋不去理会,只是给那少女递过一杯热茶,婢女怯懦地接过,不安地看着二人。 韩锋宽慰道:“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受你家老爷生前所托,来见沈小姐一面。” 婢女先是一脸不信,韩锋只得将沈东阳的一些日常言语说给少女听。 婢女见他说的真切,神色逐渐放松下来。 李双成见她不再那么抗拒,连忙问道:“你们家小姐在哪?” 婢女摇头道:“我听那恶婆娘说过,犯官的女眷来到教坊司,有三处地方可去。粗使丫鬟,送到下面烧火做饭,洗衣拖地。我这样稍有姿色的,留着训练歌舞,以色娱人。至于夫人和小姐,还有别的去处,至于究竟送到哪里,我实在不知。他们把我关起来,只是打骂,哪都不准我去。” 婢女说到伤心处,顿时哭了起来。 李双成看她可怜,不由得劝道:“妹子,人生在世不如意,你看开一点,她们要你做什么,你从了也就是了。那些贞操节誉什么的,都是编出来骗傻子的,你大可不用放在心上。” 婢女哭道:“我早就从了啊,我一来就从了!可她们还是打我……呜呜呜……” 李双成有些尴尬,望着韩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韩锋没有说话,皱眉沉思。 心中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是不是太顺利了?” 两个身份不明的差役,就能进教坊司任意拿人。 那鸨儿竟问也不问? 是了! 韩锋心中,突然电光石火闪过。 那鸨儿娘的样子,就像是知道有人要来找沈家女眷一样! “不好,有诈!” 韩锋腾地站起,奔到门口去推房门。 哐当一声,房门一震,竟已从外面锁住。 原来这些女伎休息的房子,与别处不同。 屋里没有锁栓,锁在门外。 李双成一见,连忙放下背上的包袱,解开后,里面赫然是两把官制的横刀。 “恩公接刀!” 他将其中一把抛给韩锋,另一把自己拿在手中。 没成想,那少女忽然扑了过来,死死抱住李双成的双腿: “不许你杀我家小姐!” “胡闹!我们不是——哎呀!” 李双成顿时大窘。 这少女舍生忘死,力气还真不小,他一时竟然挣脱不开。 待要用强,却见少女衣服上鲜血渗出,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忍下手。 韩锋也不去管他,运起越绝剑法,抽刀竖劈,门锁登时断成两段。 一脚踹开房门,跃至走廊,哪里还有半点鸨儿娘的踪迹? 正在韩锋逡巡未定之时,远处的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呼叫: “二娘!” 韩锋急奔过去,踢开半掩的房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间房型紧凑的待客小厅,一张实木屏风,隔开了花厅和内房。 小厅的房梁之上,垂下一根绳子,勒着一个女人的脖子,将她吊在半空。 女人面色青紫,僵硬不动。 韩锋一见之下,不由得万分震惊。 第二十四章 青鬼双剑逞威风 女尸的脚下,是踢倒的椅子。 看来她是不堪忍受凌辱,选择了上吊自杀。 韩锋一刀斩断麻绳,将女人的尸体放在地上。 扶开乱发,仔细观瞧。 只见女子虽然容貌姣好,但也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年龄,都和沈家小姐不符,韩锋这才放下心来。 他站起身来,正待四处探看,忽然听见内室之中,传来“乓”的一声响动。 有人! 韩锋来不及理会女尸,起身冲进内室。 这屋内是伎女休息之所,只有一张架子床,一组桌椅。 此时屋顶的房板掀起,露出一个黢黑的大洞。 一位女子正踩着架子床顶端的木板,爬向洞中。 韩锋进门之时,女子的大半个身子已经钻入洞中。 只剩下一只玉足和飘飞的裙角,留给韩锋瞻仰。 韩锋连忙高呼:“可是沈小姐?” 话音未落,心中忽地警报骤起。 右侧的窗户突然弹开,一柄长剑啸叫而至。 “看招!” 声随剑到,显然出手之人不屑暗箭伤人,虽是偷袭,却还忍不住高声提醒。 劲风袭来,韩锋竖刀抵挡,“叮”地一声,刀剑相交。 二人都觉掌心一麻,各自退了一步。 “好大的手劲。” 韩锋心中暗道。 他的力量本来就高,再在【飨宴】的加持下,已经是普通人的三倍。 可对面之人与他拼剑,竟然不落下风。 当真是天生神力。 他不知道,对面之人的震惊,丝毫不亚于自己。 这袭击者身穿黑色劲装,头戴青鬼面具,手中长剑寒光闪耀。 青鬼面具心中暗道:“这人好强的内力!我五岁开始修炼《天相诀》,十几年的苦功,竟然胜他不过?” 他哪里能想到,对面之人其实半点内力没有,唯一的凭借,就是一身远超常人的蛮力。 正在二人互相戒备、不敢乱动之时,那纱裙女子手脚并用,消失在幽黑的房顶窟窿之中。 片刻后,天花板上面传来砰砰砰的脚步声。 显然是那女子正借着楼顶的暗道遁逃。 韩锋盯着青鬼面具,来不及追赶,任由脚步声远去。 “你是朝廷的人?” 青鬼面具忽然开口问道,是个低哑刺耳的男声。 韩锋一愣,旋即明白对方认出了他手中的制式横刀,干脆道: “不错,衙门办事,闲杂人等闪开,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青鬼面具冷哼一声:“我怕你没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挺剑便向韩锋刺来。 韩锋持刀格挡,青鬼剑尖一抖,寒芒突然从一化四,扎向韩锋周身四处。 韩锋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的剑法如此精妙,立即横刀扫出,一招“搴舟中流”,向后荡开。 青鬼一招得势,连连抢攻,逼的韩锋步步后退。 “哼,你这朝廷鹰犬,也不过如此。”青鬼嗤道。 他见韩锋并不搭话,心中更是冷笑,想来这人疲于防备,已经没有开口的力气,只要我再一鼓作气,便能将其击败。 青鬼正得意之间,忽然瞥见屋顶暗道—— 不好,这小子耍诈! 韩锋倒退的方向,正是暗道入口! 韩锋见他醒悟,便也不装了,一刀荡开对方的武器,飞身跃起,冲向暗道。 “给我下来!” 青鬼大怒,一剑刺向韩锋的左腿。 韩锋脚尖在架子床的床柱上一点,身形横飘,险之又险地躲过这一剑。 接着左手扒住入口的木板,回身一招“剑背藏身”,窗外照进的阳光被横刀反射,屋内瞬间一片白光闪烁。 青鬼被晃得睁不开眼,脚步一乱。 眼见韩锋就要爬上暗道,青鬼再也顾不得隐匿身份。 他运起《天相诀》的独门心法,房间里顿时狂风大作。 青鬼身形不动,骤然而起,被风托着,蹿入暗道入口。 他后发先至,反而抢先了韩锋一步。 二人身体交错之时,又各自拼了一招。 体震手麻之时,韩锋突然闻到一股幽幽的体香。 “你是女人?” “我是你爹!” 青鬼勃然大怒,站在韩锋头顶暗道之中,以高打底,手中长剑刺下。 这剑来的又快又猛,将整个洞口全部罩住,韩锋除非松手,否则绝无躲闪的可能。 谁曾想韩锋不退反进,迎头向剑尖撞去。 青鬼大惊失色,再想收招,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宝剑就要刺入韩锋头顶,忽听“腾”地一声,韩锋插在腰间的破伞,突然腾空而起,在他头顶张开。 青鬼一剑削断了几根伞骨,韩锋趁机已跃入暗道中。 “哎呦!” 韩锋还没站稳,脑袋已经磕在头顶木板上,不由得痛呼出声。 原来这暗道,乃是上下两层楼间辟出的夹层,空间甚是逼仄,青鬼一米七的身高,头发已经贴着房顶,韩锋一米八二的个子,自然撞脑袋。 青鬼见他吃瘪,不由得噗嗤一乐,露出清脆的本音。 差点失手杀人的惊恐之心散去,青鬼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 “差爷,我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心中对沈御史之死,未必没有同情之心。劳烦你回去告诉曹公公,就说沈小姐已经被我们春华院接走,他想要人,就亲自来春华院取吧。” 韩锋见对方偷袭也要高声提醒,打斗之中更是处处留招,显然不会是欺杀柔弱女子之人,现在听了他的言语,更是恍然大悟。 这人把自己认作曹国泰的手下了! 他笑道:“朋友,我非歹人,更不是太监的手下!我是受沈御史之托,来见沈小姐一面。” “哦?你要见越溪做什么?” 青鬼奇道。 韩锋刚想开口,就听楼下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喊: “兄弟!兄弟!我抓住沈小姐啦——哎呦!你这妮子怎么咬人?我说过不会害你家小姐性命!” 一片霹雳乒乓的乱响过后,又传来那婢女的高呼: “小姐快跑,我来缠住这恶贼!” 听着远处的嘈杂声音,韩锋有些尴尬,这下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我说不认识那家伙,你相信吗?” 韩锋苦笑一声。 “无耻蟊贼!” 青鬼勃然大怒。 他手中长剑一抖,登时竟分作两把细剑。 怒喝一声,手持双剑,向韩锋逼来。 原来这青鬼的兵刃,竟是两柄窄剑拼合而成,在剑镡处有榫卯相合,一旦扣动机关,宝剑便分作一对。 青鬼双剑在手,招式也陡然一变,从中正平和的剑招,化为疾风骤雨般的杀势。 韩锋的剑法,本就和他伯仲之间,此时青鬼开启第二阶段,招式更见凌厉,韩锋却被逼仄的空间所限,招式施展不开。 一退一进之间,两人的实力顿时拉开差距。 韩锋再也不复方才的从容,只能借着密道两旁缝隙透入的阳光,狼狈抵挡青鬼的剑法,哪还有机会开口辩解? 青鬼双剑连刺,暴风骤雨般袭来,韩锋刀圈舞的再快,终有遮掩不及的时候。 “中!” 青鬼低喝一声,左手细剑瞅准缝隙,刺入韩锋舞动的寒光之中,“吱呀”一声,细剑擦着横刀,刺中韩锋的衣服。 韩锋立时后退,青鬼剑尖上挑。 韩锋的胡衫,登时破了一个大洞。 鲜红的血液,渗出古铜色的胸肌。 韩锋眉头皱起。 要不是他躲得及时,这一剑就得让他皮开肉绽。 但这还不是他生气的原因。 胸口这小小伤口,在【飨宴】的作用下,片刻就能愈合,同感削弱的作用下,这一刺就像猫挠的一样。 韩锋浑不在意。 他心疼的是身上衣衫。 这方便行动的胡衫,是小芽点灯熬油帮他缝制的,不知耗费了少女多少眼力和心血,韩锋平日里舍不得穿,今天刚一上身,却被青鬼刺坏。 韩锋怎能不怒? 他冷道:“姑娘,你再蛮不讲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青鬼傲然一笑:“爷爷等着你的杀招。” 第二十五章 忠裔自有侠客助 韩锋左手在胸膛上一抹,鲜血粘在指尖,甩手弹出,两颗血滴瞬间拉长成血丝,尖端生出金针,向着青鬼刺去。 此刻夹层密道之中,只有熹微的光线,青鬼根本看不到袭来的血线金针,但他素爱清洁,见韩锋向自己甩血,登时怒眉倒竖,下意识挥剑抵挡。 却听“当当”两声,不知何物撞在他剑锋之上。 青鬼顿时虎口发麻,双手差点握不住武器。 原来这金针虽细,却受到韩锋的全部力量加成,盛怒之中甩出,虽是细针,却不亚于两柄重锤。 这青鬼也只是江湖中人,未脱肉体凡胎,哪里抵挡得住? 顿时只觉胸中一闷,流转不断的《天相诀》,竟然出现了一丝紊乱。 韩锋冷哼一声,还刀入鞘,只以金针血线进攻,左手的两根手指在身前轻轻一挥,被细剑弹开的金针便在空中转了个圈,倏地再次向青鬼奔去。 这两枚金针在韩锋的操控下,上下飞舞,飘忽不定,每每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向青鬼发起进攻,让他不得不疲于应对。 《天相诀》一乱,源源不断的内力逐渐枯竭。 青鬼单拼身体素质,又怎能比得上韩锋这个怪物。 金针每次进攻,他都需要拼尽全力防守,每一次,都震得他手臂酸麻。 终于,又挡了两次攻击后,青鬼突然痛呼一声,双手无力,细剑“哐当”、“哐当”,跌落在地上。 他的两只手断臂般垂下,虎口撕裂,汩汩流出鲜血。 听着脑后袭来的金针,发出嗖嗖破空之声,青鬼闭目等死。 “越溪,我只能护你到这里了……” “铎!铎!”两声闷响,金针擦着青鬼的双耳,扎中他脸上的面具。 脑后的绳子立时挣断,金针托着面具,将其送到韩锋手中,接着去势不减,扎入墙壁之中。 看着面具下那张柳眉凤目,英气勃发的瓜子脸,韩锋淡淡一笑。 不仅是位女子,还是熟人。 面具之下的,正是那日在刑场之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断沐风。 “这位女捕头,现在能好好听我说话了吧?”他问道。 断沐风睁开眼睛,冷冷地道:“阉宦走狗,你既然认识我,就快把我放了。否则大理寺绝对不会轻饶你。” 韩锋轻笑一声,这女人还真是倒驴不倒架,命悬一线,却能安之若素。 倒让人有些钦佩。 他走到一片墙壁雕花透出的天光中,开口笑道: “我告诉过你,我不是宦官阉党的手下。仔细瞧瞧,还记得前几日刑场之上,那个背尸的贱民吗?” 断沐风闻言,不由得眯起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韩锋。 面前的男子虎背蜂腰,面容俊朗,脸上的神色潇洒淡然,破损的胡衫处,露出优雅的肌肉弧线,不像普通莽夫壮汉,却宛若犍陀罗出产的力士佛像。 这人虽然神俊非凡,但仔细观察,还真有些眼熟! 断沐风惊呼道:“还真的是你?原来你竟生的如此英俊!那日匆忙一瞥,我竟没认出来!” 话音未落,面上先自一红。 她虽是江湖儿女,可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郎,当着一位陌生男子的面夸他英俊,不免有些赧然难当。 其实韩锋前世的皮相本也不差,可惜上班族常年亚健康,二十多岁就坐出了小肚腩。 穿越之后他吃的少,干得多,潜能完全被激发出来,立即老母鸡变鸭。 外挂功成录觉醒后,他更是不断加点。 力量增强、体质变好、魅力提升…… 那些简单的数字反映到外表上,无一不提高他的相貌和气质。 日新月异之下,连生活在一起的五郎和小芽都觉得惊讶,何况旁人。 昨晚增加了两点魅力,今天拓跋五郎都惊讶他变帅。 那日他背着沈东阳的尸体,身上都是鲜血和泥土,再加上阴气入体,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只有一面之缘的断沐风,认不出他实属正常。 韩锋也不纠结,简洁地解释清楚自己的来意。 断沐风听后,大为惭愧。 “我本以为宦官当道,天下万马齐喑,没想到市井之间,还有韩兄你这样的义士,一诺千金,甘涉龙潭虎穴。” 教坊司?龙潭虎穴? 这两者之间有啥联系吗? 韩锋有些尴尬,却没打断断沐风的话。 女捕头便将她来此的目的说了出来。 原来她和沈越溪乃是好友,曾在某位夫人的宴席上相识,结为手帕之交。 沈家遭难,断沐风曾多方营救,可惜人微言轻,于事无补。 沈东阳受戮当天,沈家家眷就被一纸调令,直接转送教坊司。 久在公门的断沐风当即察觉不对,知道这背后肯定是曹国泰在搞鬼。 韩锋听到这里,微微点头。 这女子虽然脾气火爆,为人有些莽撞,但在大事之上,却也并不糊涂。 断沐风继续道: “那位介绍我和越溪认识的夫人,乃是春华院背后的东主,她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聪慧如狐,多智近妖,我去求她,她便为我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写了一个札子,叫我送到礼部,说春华院要在天后寿诞上献舞,现正缺少女乐。礼部是教坊司的该管部门,事涉天后诞辰,春华院又有夫人的背景,加之还是提取女乐这种小事,礼部当即盖章同意,批了五个女乐的名额。我怕迟则生变,没等正式公文下来,便先行一步,来到此处。” “方才我正帮越溪收拾东西,武妈妈突然闯了进来,说衙门的人到了。我一惊之下,来不及细想,拉着越溪就来找伯母,谁成想她竟想不开——唉,我到底来晚了一步。” 韩锋这才知道,原来悬梁之人,是沈东阳的老婆。 面前这位女捕头心思坚韧,死亦不惧。 当时那声惊叫,想必就是沈越溪发出来的了。 韩锋笑道:“你们正自惊愕,突然听见脚步声,加之那婢女大喊大叫,你以为是曹国泰的手下赶到,所以才躲起来准备偷袭,让沈姑娘先走。” 断沐风点头:“不错。” 韩锋有些好奇:“这密道?” “是武妈妈告诉我们的。” 韩锋恍然,细想起来,一路上武鸨娘东拉西扯,阴阳怪气,原来都是在为沈越溪争取时间。 “春华院远在北市之中,你们准备如何前往?”韩锋问道。 “这楼后靠湖的码头上,有春华院的一艘小船,我们坐船前去。如果你那朋友没有拦住越溪,想必她已在船上了。” 韩锋笑道:“放心好了,李二哥怜香惜玉,以他的本事,是决计拦不住沈小姐的。” 韩锋从没想到,平日里干练果敢的李双成,一碰到女人,竟成了软脚虾,连伤痕累累的沈家婢女,都能把他轻易拦住。 手足无措的样子,还真有点前世暖男老实人的风格。 断沐风闻言也是一笑,刚想开口,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喧闹: “龟婆,人呢?滚出来!把沈越溪带来。哥几个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嫖她!” “看见没有,这都是千岁爷给的银子,什么时候花干净,我们什么时候走人。” 第二十六章 无赖孽障披官衣 韩锋和断沐风面面相觑,脸色都不由得一变。 “正主儿来了。” 女捕头低声道,咬牙就要捡起地上的细剑。 一动之下,刚刚愈合的虎口再次挣裂,鲜血流到剑柄之上。 韩锋帮她把双剑拾起,合在一处,递还道:“你去护送沈小姐,我来断后,别忘了我同来的伙伴,他姓李。我这把横刀出自衙门,恐怕被人看出,也请你帮我带走。” 断沐风急道:“我和你一起去!” “胡闹!” 韩锋低喝一声,斥责道,“沈小姐未脱离险境,你不想着救人,反而意气用事!断沐风,这是侠义道所为吗?这是好朋友该做的事吗?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打架的?” 他见断沐风悍不畏死,对官场规矩也视若无物,因此干脆拿江湖话拿捏她。 断沐风闻言一愣,她从小跟在师父身边,在草莽之中往来,因此虽说是朝廷捕头,其实更像是江湖儿女。 不拘于俗礼,每每率性而行。 给大理寺惹了不少麻烦。 旁人每以衙门荣誉、朝廷脸面来规劝她,断沐风总是嗤之以鼻。 但韩锋不提这些,却直指她所作所为,不符江湖侠义,不合朋友相交之情。 反而让她一时间无法反驳。 一番天人交战后,断沐风下定决心,向韩锋拱手深揖,言道: “大恩不言谢,韩兄今日义举,沐风铭诸五内,告辞!” 说完接过两把武器,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韩锋不由得失笑。 自己差点把她两条手臂报废,她却还一脸感激,毫无怨怼。 应该说她愚蠢呢?还是说她仗义呢? “大乾朝的江湖人啊……有点意思。” …… “去你奶奶个嘴的!” 七八个身穿官服的金吾卫站在缓步台上,一脚将拦路的龟奴踢下楼梯。 那人顺着台阶下滚,摔得七荤八素,头破血流,惨叫不断。 金吾卫看着他的惨状,纷纷扶栏拍腿大笑:“你这王八,还敢拦爷爷不?” 武鸨娘躲在暗处,看着跋扈的金吾卫们,心里暗骂一声倒霉,眼见得其他人都当了缩头乌龟,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轻摇团扇,扭动翘臀,走下楼来: “张爷、李爷、王爷、马爷,还有这几位军爷——今儿怎么下班的这么早呀?” 领头的张姓金吾卫眼睛一亮,伸手一捏鸨儿娘的脸蛋,口中笑道:“武妈妈,别想用言语吓唬我们,哥儿几个今天可不是旷工——你来看!” 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在武鸨娘的面前一晃:“千岁爷赏的,我们今天是奉旨嫖娼,专为沈越溪而来。” 武鸨娘的眼中,贪婪一闪而过。 她纠结了半天,方才赔笑道: “沈越溪刚到,几位爷就来了,想必是想尝一尝头啖汤,可这一个还没调教好的青桃,怎么能够八个人吃?别为了一个婊子伤了和气——我这里有几个燕人献来的新罗婢,您看看……” “别他妈给我装傻!” 那李姓金吾卫见她东拉西扯,啰里啰嗦,顿时开口骂道: “沈东阳得罪了千岁爷,雒京上下,谁人不知?我们奉命过来玩他的妻女,这是带着任务来的。别说她是个大活人,就是一具尸体,我们今天也得给她灌满喽!” 他说的粗俗不堪,众人却畅笑不止,这一群军汉的德性,让武鸨娘都不由得万分鄙夷。 她还想开口,那李金吾卫双眼一瞪,立时举起拳头,就要往武鸨娘的脸上打。 鸨儿娘吓得缩头缩脑,忙不迭叫道:“沈越溪在三楼甲字间!” “哼,浪费老子时间。” 李金吾卫的拳头,在武鸨娘鼻尖停住,等她睁眼一觑,又威胁地挥了挥。 吓得她蹲在地上,缩做一团。 张金吾卫哈哈大笑:“走,兄弟们,玩御史女儿去!” 一群人说说笑笑,拾级而上。 转过二楼楼梯,却见到上方下来一个男子。 破衣烂衫,邋里邋遢,手拿把破油纸伞,脸上戴着青鬼面具。 虽然服装腌臜,相貌不明。 但这男子的身材,真称得上是虎背蜂腰,肌如虬龙。 众金吾卫看了,无不心生嫉妒。 妈的,练这么好干嘛?准备当鸭子啊! 金吾卫中,一人开口嘲笑道: “这教坊司是越来越不行了,怪不得被二十三家秦楼压得喘不过气来。前面那个龟奴人话都不会说,现在这个更离谱了!连件正经衣服都没有,戴着个面具,装神弄鬼。”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是龟奴还是兔儿爷!” 面具后的韩锋冷凌一笑,没有搭话。 这些人都是街面上的浪荡儿,依靠族荫入了行伍,平日里也不怎么训练,只在街面上巡逻弹压。 他们手上功夫一般,嘴里的能耐却厉害。 惯会溜须拍马,捧高踩低,骂起人来,即使是真正的流氓也要自愧弗如。 韩锋脚步稳当,只是看路,并不理会他们,权当狗叫。 当先的张姓金吾卫,见韩锋如此行径,不由得眉头皱起。 他想起曹公公的警告。 “张贤侄,朝廷交给你的任务虽然简单,却也有些门道。这沈东阳是草莽出身,少年时混迹江湖。谁知道那些三山五岳的强盗中,有没有他的狐朋狗友?这些人不遵王化,万一有谁想不开,为了哥儿们义气铤而走险。啧啧啧,贤侄,你可要小心啊。” 眼前这面具男子来的古怪,一看就是练武之人,怕不正是沈贼的同党! 张金吾卫心思转动之间,二人一上一下,正巧错身。 他突然出手袭击,勾掌如爪,直奔韩锋面庞: “鬼鬼祟祟,不像好人,给我现出原形来!” “找死!” 韩锋一声暴喝,五禽拳施展出来,左手倏地上抬,擒住对方腕子,随即向右一扭。 只听咔嚓一声,金吾卫手骨断裂,还没来得及惨叫,韩锋便飞起一脚,正中他的面门。 张金吾卫脸上糊着一个鞋印,后仰栽倒,叽里咕噜滚滚下楼梯,比刚才他欺负的那龟奴,还要狼狈不堪十倍。 其余的金吾卫都愣住了。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大乾朝雒京城里,竟然有人敢打皇帝亲兵!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因为太过震惊,这些人竟没有想到去拦住滚落的同伴,任由他轱辘到楼下。 直到张金吾卫哀嚎着站起身来,指着韩锋大叫:“给我抓住他!”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抽出腰间兵器,向韩锋扑来。 韩锋冷哼一声,不退反进,掌击脚踢,宛若虎入羊群。 这些金吾卫不过是穿着官服的无赖。 官宦人家的庶子旁孙,没有事做,塞到金吾卫里,混一些军功履历罢了。 他们练过武功,又会些战阵合击之术,打一打街面上的地痞无赖,当然无往不利。 可对上韩锋这样既懂武功、又怪力超群的敌人,却哪里是一合之将? 韩锋招式虽然简陋,但胜在精炼纯熟,再配合上远超常人的膂力,真称得上是大巧若拙。 每一拳挥出,必有一名金吾卫被击倒。 不是从楼梯上跌落,就是撞断栏杆摔到楼底。 张姓金吾卫眼见不妙,转身就跑。 韩锋自从穿越以来,从没有如此畅快淋漓地虐菜,一套五禽拳在他手中如同降龙十八掌般,触之者立扑。 他一路从上往下打,如猫戏耗子,远远缀在张金吾卫身后。 等到二人行至一楼大厅,众金吾卫已经七零八落,全都躺在地上哀嚎。 纵使有人还有起身的余力,也都鸡贼的混在人堆里干嚎,不愿站起来挨揍。 那张金吾卫见同伴皆倒,只剩自己一人,韩锋却越来越近,慌忙道: “你你你不要乱来,我乃金吾卫兵曹张保龙,特来此地查办沈东阳一案,你敢阻拦,就是帮助朝廷命犯,这是杀头的死罪!” 韩锋缓缓靠近张保龙,笑道:“我就是沈东阳的朋友,你又能拿我怎样?” 张保龙闻言眼前一亮,嘿嘿小子你上当啦。 立功受勋,就在今日! 他扭头大叫道:“兄弟们,果然有沈贼同党!” 话音未落,教坊司的大门轰然打开。 一队甲胄齐全的金吾卫手持盾牌弯刀,煞气腾腾,踏入大厅之内。 当先的校尉身材魁梧,方脸阔口,一副五柳长髯,威风腾腾。 他手持陌刀,大喝一声:“擒贼!” 前军甲士蹲下,露出身后腰悬宝剑、手持弓弩的轻兵。 剑士轻兵们齐刷刷抬起弓弩,对准韩锋,随着长髯校尉一声令下,扳机扣动—— 箭矢如雨而来! 第二十七章 密道之中能藏身 韩锋面色一变,心中暗道不好。 眼前的众军士个个眼含杀气,动作整齐划一,分明是金吾卫中的精锐。 再看张保龙躲在一旁,一脸得色,分明是早就做好的准备。 这曹国泰果然老谋深算,先以这群废物点心做引,再以金吾卫的精锐甲士主攻。 别说是一般江湖中人,即使沈东阳复生,也未必能逃出生天。 眼见得铺天盖地的箭矢迎面袭来,封住了韩锋闪躲的去路,他就要死于乱箭之下。 危急之间,韩锋突然左手抬起,掐破指尖,鲜血渗出,化作血线金针,刺入房顶,拽着他腾空而起。 呼啸的箭矢擦着鞋底而过,真可谓千钧一发。 韩锋一身冷汗,蹿上二楼,身体在空中一摆,血线一荡,便已落入天井中间的楼梯,迈开大步向上奔去。 “飞勾套索,果然是绿林歹人!” 张保龙连忙大叫道,“先登手呢?还不快追!” 长髯校尉见他越俎代庖,冷哼一声,心中暗骂小人得志。 但对方手中有朝廷调兵令牌,自己不得不从命。 想到这里,长髯校尉把手一挥,金吾卫队伍最后面闪出六个人来,各个劲装打扮,身手矫捷。 他们也不走常路,手中钩锁一甩,缠住天井中的楼梯栏杆,扣动机括,登时腾空而起,紧紧追在韩锋后头。 长髯校尉见手下身手矫捷,不由得一捋颏下长髯,满意地点了点头。 金吾卫作为护卫雒京的精锐部队,自然有一套对付江湖人士的手段。 以重装甲士、轻装剑士、无甲先登手为组合,既可远攻,又能近战。 先登手凭借钩锁,攀墙过屋,如履平地,丝毫不亚于轻功超绝的武林中人。 江湖侠客遇到他们,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只能束手就擒。 这也是雒京如此之大,为何没有多少江湖人敢在此撒野的缘故。 张保龙向校尉行了个军礼,笑嘻嘻地道:“早就听说朱横朱校尉,乃是咱们西城三十三坊的用刀第一人,一把陌刀威震雒京,各路贼人闻名胆寒,沙场之上一出手,人马俱碎。今日一见,果然威风凛凛。保龙得朱大哥相助,曹公公交代的事情,自然手到擒来。” 朱横乜斜瞥了张保龙一眼。 他本不欲与这纨绔少爷兵搭话,无奈对方是为阉党办事,殊为棘手。 他军旅二十年,苦熬苦干,几经沉浮,方才做到校尉位置,不可谓不艰辛。 若是一时意气用事,被这种小人拿捏,在宦官面前说上半句坏话。 自己很可能就会丢官失位,发配到远恶军州守边境。 张保龙这种人物,正可谓成事不足,败事却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朱横只得开口应付道: “张兵曹谬赞了,朱某一介莽夫,如何敢称第一?不过当兵吃粮,忠于皇命罢了。如今任务在身,不便闲谈,兵曹莫怪——众军士,随我上楼擒贼!” 说完丢下张保龙,径自踏上楼梯,众军士跟在其后,甲光耀耀,兵刃森森。 张保龙心中暗骂朱横装蒜,脸上却陪着笑,紧跟在朱横身边。 “朱大哥说的没错,正事要紧。你为曹公公办事,自然也是为皇上办事。” 朱横闻言,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 韩锋听见背后传来紧追的脚步声,知道光逃摆脱不了追兵。四下一番打量,抬脚踹开一扇房门,闪身进去,随手掩住。 幸好这房间里空无一人,韩锋推开窗户,只见外面装饰的黛瓦飞檐,有半米来宽,足以踏上去穿行。 他刚想翻窗,忽然心念一动,用破油纸伞挑落两片瓦,接着闪身进入内房,跃到架子床顶,摸索头顶的木板。 一抠之下,竟然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缝隙。 “不在这里?” 翻身下来,在四壁之间各处仔细摸索。 “你搜那边!其余人跟我来!” 门外,传来金吾卫的喝令之声。 眼见外面房门推动,韩锋恰巧摸到墙上的一盏油灯。 随手一拉一掰,墙板登时翻倒,韩锋眼疾手快,赶紧扶住,翻身钻了进去,又拉着后面的把手,将墙板复原。 朱横踏入房间,下令道:“给我搜!” 不多时,士兵喊道:“报,窗外有踪迹。” 朱横来到窗边,探头一看,只见最外侧的两张瓦片已经不见,露出下面的木望板。 张保龙见状忙道:“朱大哥,贼人会不会已经跳窗跑了?” 朱横冷笑道:“我已经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百十个弓弩手把这里团团围住,别说一个江湖的蟊贼,就是只麻雀,也飞不出去。这定是贼人的脱身之计,他还在楼里,继续搜!” “是!” 躲在墙板后的韩锋,听了朱横的话,也不由得暗道这大胡子有点本事。 等不多时,朱横领着张保龙离去,只剩两个兵丁在房间里搜查。 两个金吾卫的甲士,只见房间里全是红木桌椅、象牙花床、汝窑瓷器、益州蜀锦,富贵荣华,差点看花了眼。 可怜他们二人穷苦出身,何曾来过这等烟花繁盛之地? 处处轻拿轻放,生恐毁坏半分。 搜索一番,不得要领,两个兵丁也就退出房去。 韩锋怕他们去而复返,便没有钻出密道,反而沿着暗室,向上攀了一层。 他在密道中潜行,发现这这里蛛网密布,似乎许久没有通行,在几个隐蔽之处,还有遮掩好的偷窥孔洞,他随意瞥了一眼,都是颇为豪华奢靡的房间,应是招待高官贵客之用。 本来韩锋还心里纳闷,这教坊司本就是朝廷所设的公娼,又没有警察扫黄抓赌,纪委检查作风,何必脱裤子放屁,开辟如此多逃跑的密道? 现在见了偷窥孔,顿时恍然大悟。 这密道不是给消费者紧急逃生的。 恰恰相反,这是朝廷窥伺高官用的! 那些高官贵族在此胡吃海塞、放荡取乐的时候,也许就有密探躲在偷窥孔后,将他们的所言所行一一记录,报告给朝廷。 就像前世的《韩熙载夜宴图》。 韩锋猜测,也许密探们也会画影图形,把现场全部记录下来。 意识到大乾朝的档案库中,也许有一个柜子,里面装满高官贵族们的春宫图,韩锋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可惜从密道的荒废程度看来,这项美好传统应该也已废弛了。 此时的教坊司高楼,被金吾卫奉命围住,里面的客人、女乐、龟奴仆役,自然各个惶恐,纷纷猜测是哪个高官落马,惹得金吾卫冲进教坊司抓人。 韩锋经过几个豪华房间,不时可以看见焦急惶恐的朝廷命官。 有的正在妓女的服侍下,慌忙穿衣。有的躲在床上,瑟瑟发抖。 还有的毫无惧色,只穿单衣,插着腰和屋外的军士对峙: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户部员外郎!” 第二十八章 谈笑之间成逆党 “我们有朝廷令符!抓捕命犯同党,任何人都不得阻拦,给我搜!” 张保龙吊着折了的胳膊,狐假虎威,一声喝令,军士们立即涌进屋中。 自称户部员外郎之子的人还想反抗,张保龙一转手中横刀,用刀首铁环,狠狠地砸了他额头一下,那人顿时栽倒在地,抱着脑袋哭喊。 张保龙顿时心情大畅。 这人他认识,确实是户部员外郎周安之子周广超。 自己曾经数次想和他结交,这人理都不理。 如今他落在自己手上,自然是先出一口心中恶气。 至于以后的报复? 我都做阉党走狗了,本就是那些朝廷大员的眼中钉手中刺,恶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他心中畅快,却也知道此人只会吃喝玩乐,绝不敢窝藏命犯同党,所以也不进去检查,而是走向下一扇房门,啪啪啪敲得山响。 “开门,朝廷搜查命犯同党!”张保龙大喊道。 房门打开,出来的是一个玉面白髯的老者,纱巾长衫,做儒者打扮。 张保龙一见,顿时乐了:“老头,你这都土埋半截的人了,还有心思搞女人?小心弄出个野种,比你孙子还小,你也不嫌丢人?” 老者听他说的下流无聊,鼻子差点气歪,但他自恃身份,不好开口回骂,只是淡淡地道: “这里没有逆党,你去别的房间看看吧。” “这话你说的可不算!” 张保龙嗤笑一声,迈步就往房间里钻。 老者勃然大怒:“竖子尔敢?抬头看我!” 张保龙下意识抬头,正看见老者的眼中,仿佛有太极双鱼旋转。 他只觉脑海之中,顿时升起一团迷雾,接着浑身疲惫,昏昏欲睡,什么念头都转不起来。 “给我滚开,别让老夫再见着你。” 张保龙状若痴傻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晃晃悠悠,如同喝醉酒了一般。 行至拐角,张保龙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正自疑惑之间,对面朱横走来: “张兵曹,这边检查完了吗?” 张保龙忙道:“朱大哥放心,都查完了,一个没落下。” …… 老者叹了口气,回转房中,掩上木门。 这套房间甚是宽敞,正厅中摆着红木太师椅、青花大瓷瓶,墙上是名人字画,地上是波斯织毯。 老者掀开珠帘,进入内室,此处的装饰更是豪奢。 锦挂玉树,红绣鸳鸯,一看便知,当是清倌花魁的待客之所。 奇怪的是,屋子里并没有伎女,雕花木床上,只盘膝坐着一位少年,正在五心朝天地打坐。 这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穿一身雒京时下流行的衬袍,皮肤雪白,一张鹅蛋脸清秀可爱,挺翘的鼻子薄嘴唇,分明是个男生,却比女娃还俊俏三分。 听见老者进门,少年张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问道:“爷爷,什么人?” 那老者恭谨地回道:“是金吾卫在搜一只老鼠,已被我打发走了。” 少年闻言笑道:“抓老鼠抓到教坊司里,也不知道该说他们玩忽职守,还是勤于王事。” “当差时不忘宿娼,便是玩忽职守;宿娼时不忘当差,自然是勤于王事。” 老者的回答颇为风趣,少年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 可笑着笑着,少年的面孔突然变得惨白,紧接着咳嗽之声不断。 老者慌忙上前,轻拍少年背部,服侍他喝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小郎,吃一颗药吧。” 少年摆了摆手:“我这病是五行混沌,根骨不全,天生的孤煞。只有虔心修行,才能逆天改命——平常的药,吃不好的。” 老者知道劝他不过,也不敢多说,只能把药葫芦收起。 少年修养了片刻,从床上下来,老者一边帮他穿鞋,一边问道:“小郎修炼了半晌,可有什么收获?” 少年闻言,摇头道:“那些蕃洲信苯教的和尚,语言荒谬,不值一哂,说什么‘只有入天下至污之地,方能修大自在之功’,边鄙巫术,我本也不信。只是在家里呆的闷了,想借机出来耍耍罢了,爷爷,这里没啥意思,咱们走吧。” “小郎说去哪儿,老奴就去哪儿。”老者笑道。 少年穿戴整齐后,二人往屋外走,闲聊之中,老者忽然问道:“小郎,你可知金吾卫苦苦追寻的老鼠,现在何处?” 说话间,看向屋顶上一块木板。 少年笑道:“爷爷,别人有别人的事,咱们有咱们的事,管他作甚?” “小郎教训的对,是老奴糊涂了。” 二人说笑着,离开房间。 夹壁之中的韩锋,惊出一身冷汗。 那儒服老者强的吓人,竟然只靠话语和眼神,就能催眠旁人,说是武功,几乎接近妖术。 韩锋躲在暗处,用望气术去探查,发现老者的周身,竟然是一团黄光包围,没有丝毫阴阳之气散逸出来,再看那痨病少年,也是如此。 这团黄光,与当日刑场之上的曹国泰相似,乃是大乾皇气。 可想而知,二人必然非富即贵。 他们大喇喇走出房间,立即有兵丁过来盘查,那老者一眼望过去,兵丁心里恍惚,当即放行。 韩锋见这二人身份不凡,而且实力超绝。 必是豪族子弟,来教坊司体验生活,轻易不会暴露行藏。 他心念一动,打开暗门,落在少年打坐的床上。 韩锋推开窗户,翻身站在房檐之上,对着楼内笑道: “好朋友,多谢相助!他日见面,我定当竭力报答!” 楼中正在搜索的金吾卫们听到了声音,顿时一齐向这房间涌来。 那老少二人没想到,自己放了韩锋一马,反被对方将了一军。 一愣神的功夫,已经被金吾卫们团团围住。 “正是那逆贼的声音,这二人肯定就是逆贼的同党!” 人群中的张保龙大声喊道。 朱横闻言,当即吩咐道:“甲士们,看住这二人,其他人随我来!” “诺!” 剑士和先登手随着朱横涌入房间,其他人向老少二人逼近。 “说,你们是不是逆贼同党?”当先的甲士喝问道。 爷孙二人面面相觑,忽然同时开怀大笑。 “有趣,咳咳,实在有趣。爷爷,你是不是逆贼?” 老者笑道:“小郎若是,老奴便是。” 那少年璀璨的眼睛闪闪发光,闻言高声道:“好,既然如此,咱们今天就当一回逆贼!” 老者点头:“都依小郎。” 众金吾卫见这二人说话虽然疯疯癫癫,但衣着却颇为华贵,不知是什么来头,一时心中有些犹豫。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有朝廷令符,是为皇帝陛下办事,谁敢阻拦? 顿时挺直了腰杆,大喝道: “疯疯癫癫,装模作样!把他们拿下,等候校尉发落!” 一名甲士伸手去抓少年。 “大胆!” 老者暴喝一声,双手推出,几十个甲士只觉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向身上压来,身体不由自主,齐齐向后退去。 “逆贼小郎请随后,逆贼老奴带你打出去这个腌臜地!” “好!”少年满脸兴奋地笑答道。 老者低吼一声,飞起一脚,踹开拦路的几人。 少年背着双手,悠悠跟在身后。 第二十九章 妖氛重重骇人颜 韩锋趁着外面的兵丁被老少二人拦住,蹲在房檐之上,向下张望。 他身在四楼,脚下二十多米,如果能够荡到二层,便可一跃而下,逃出生天。 刚想到这里,只见下面花草灌木丛中,寒光扑面而来。 韩锋连忙后退,背靠高楼的外墙。 几只箭矢擦着他的鼻尖飞过,铎铎铎钉在头顶斗拱之上,尾羽兀自摇晃。 糟了,下面也有埋伏。 “逆贼在四楼外面靠北方向!” 下面的金吾卫们见偷袭不中,纷纷现身,齐声喝道。 韩锋背后的房间,砰地一声,门被踢开,紧接着十几枚箭矢飞出窗户。 下面和身后都被堵死,韩锋无奈,只能一咬牙,飞身跃起。 他扒住头顶木饰,脚在墙上一蹬,扭身向外扑出,身子又陡然上升了三尺。 正在韩锋到达高处、即将跌落之时,他右手猛地弹出,攥住房檐下的饕餮巨口装饰,低吼一声,手上青筋暴起,摇晃的身体向上翻去。 他竟单凭一掌之力,硬生生将自己甩上了五楼! 韩锋两脚刚踏上飞檐,还没来得及站稳,身侧两旁,便突然飞起两支勾爪,冲天而去,勾爪后的麻绳擦着琉璃瓦,哗哗作响。 勾爪飞过数层楼,缠住屋顶的飞檐。 紧接着绳索绷紧,一阵滑轮响动,两个劲装先登手顺绳而上,瞬间升到韩锋的头顶上方。 二人看见韩锋,怒吼一声,腾空跃下,手中横刀向他直劈而去。 韩锋以伞代剑,一招“白虹贯日”,点在左侧先登手的腕部。 那人吃痛,松开武器,韩锋左手接住,反身一刺。 右边的先登手顿时腿上中刀,跌倒在房檐上,身子止不住地向外翻滚。 眼看这先登手就要坠下几十米的高楼,摔得粉身碎骨,突然,韩锋一刀甩过来,扎在地上,将他挡住。 “多谢!多谢!” 那人惊魂未定,下意识地道谢,忽然意识到是逆贼救了自己,登时噤言。 韩锋趁此空档,又向上爬了一层,面前的窗户突然敞开,一个轻装剑士跃出,和他拼杀在一处。 这金吾卫正经剑士的武艺,自然比那些弹压街面的二世祖好了许多,放在江湖上,也是一位正经的侠客,但和韩锋的越绝剑法相比,自然大有不如。 韩锋寻个破绽,油伞闪电般点中他胸口两下,那剑士不由得向后仰倒。 韩锋抬起一脚,把他踢回屋内,那人还想再追,韩锋甩出金针,刺中他的右手,将他钉在地上。 在剑士的惨叫声中,韩锋又上一层! 此时的高楼外面,已经悬挂着八根绳索,几十个先登手和轻甲剑士,口衔利刃,悍不畏死,前部后继地向韩锋冲来。 张保龙推开窗户,抬头对着上面大吼道:“能杀逆贼者,赏银100两!” 金吾卫们高呼一声,士气更盛。 这些兵丁受钱财驱使,拿出十二分的力气,韩锋的压力瞬间陡增,但他的性格就是遇强则强,金吾卫们开始拼命,反而激发了他的凶悍之气。 “来得好!” 纸伞当胸一挥,“搴舟中流”使出,五把横刀,瞬间全砍在油纸伞上,发出铿锵的金石碰撞之声,如砍钢铁。 五名剑士手臂震麻,来不及反应,韩锋飞脚连环踢出,五人后仰跌出屋檐,幸好背后绳索绑定,这才没有万劫不复。 这些金吾卫也擒拿过不少江湖人士,但如此武艺高强之徒,还是见所未见,竟然用一把破油纸伞,就点倒精兵无数。 他们心中即钦佩,又畏惧,当下改变策略,开始以手弩射击,只有最大胆的金吾卫,才敢向前鏖战。 箭雨纷纷,韩锋只得绕着高楼闪避,箭矢追在身后,叮叮当当,射在墙上、柱上、砖缝里。 “嗖!”地一声,又一个先登手从下方顺着绳索升起,他手中无刀,而是大吼一声,直接向韩锋扑来。 韩锋见他面色坚毅,分明是抱着必死信念,连忙伞尖急刺。 钝头的伞尖,竟然毫无阻碍地刺入先登手的腹中,鲜血涌出。 “剑芒?” 韩锋先惊后喜。 自己竟然在这危机关头,体悟到了越绝剑法最精妙之处。 无色剑芒包裹着伞尖,已让它变成了一把锋利的武器。 然而更让韩锋惊讶的是,那先登手竟然重伤不退,拼着肠穿肚烂,一把抱住了韩锋,接着他拉动背后机括,两个人在机械滑轮的带动下,向着塔顶飞去。 “放箭!” 张保龙见状,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大声喝令。 片刻沉默。 接着,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向着飞起的两人扑来。 先登手大吼道:“我是3旗5火的吴铁牛,麻烦各位兄弟,把那100两送给我重病的老娘,我家就在太平坊——” 话音未落,已经身中数箭,口吐鲜血。 韩锋撑开纸伞,拼命转动,保护自己之余,还想为吴铁牛遮挡几根箭矢。 哪里能够? 机关升到最顶端,韩锋挣脱束缚,伸手握住楼顶装饰的飞檐。 吴铁牛的尸体再无依靠,破布娃娃般,随风坠向荷花盛开的湖面。 湖中倒映着一轮明月的碎影,一只小船飘到月心,船头的旗帜,随风舞动。 那是春华院的标志。 原来,断沐风一行人见韩锋迟迟没有逃脱,竟又冒着风险,重新调转船头,回来接他了。 吴铁牛的尸体急坠,唰地一声从张保龙面前飞过,吓得他破口大骂: “妈的,这些穷鬼真厉害,为了几两银子,连命都不要了!” 他见到吴铁牛满身是箭,射的跟刺猬一样,想必那逆贼更是如此。 顿时喜不自胜,赶紧向楼顶狂奔。 再去晚点,恐怕就捞不到大功了! 楼顶,飞檐斗拱之上,韩锋转过身来。 皎洁的圆月之下,飞仙穹顶熠熠生辉。 琉璃拼凑的仙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副普度众生的样子,照得天地之间,一片明亮,仿佛没有半点污秽。 然而韩锋开启望气术,只觉这雒京城中,妖氛重重;天地之间,阴云密布。 散不开的阴气如同寒风,砭人肌骨。 曾经潜伏在阴影中的势力,不知何时已浮出水面,整个雒京之内,百色之气互相争斗,化成一滩混沌,让他望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吱呀一声,穹顶上的铁门推开,朱横持刀,迈步走出,站在韩锋面前。 身后潮水般涌出的金吾卫左右铺开,将韩锋团团包围。 朱横上前一步,陌刀出鞘,全长一米七的巨型兵刃寒光闪烁,煞气逼人。 “投降吧,这教坊司上下,已经被金吾卫团团围住,你就算插翅也难逃脱,何必枉送性命?” 韩锋纸伞一挥道:“我投降了,你就有资格饶我性命?” 朱横道:“我只是个小小的校尉,当然人微言轻,但统领金吾卫的雷将军,却是个惜才若渴的当世名将。你未铸大错,还能拯救。只要我禀明将军,以你的武艺,当可加入金吾卫,而且必会获得重用。正所谓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加入金吾卫,便是皇帝亲兵。曹公公虽然势大,却也奈何不了我们。” “若是奈何不了,你怎么会来这里抓人?” 朱横沉默不语。 韩锋长笑道:“为人做狗,不如为己做狗。朱校尉,我还是习惯自由自在——那皇帝小儿的奴才,还是留给你去当吧!” 朱横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想逍遥自在,还是做鬼去吧!看招!” 朱横陌刀劈出,势大力沉,裹挟着血腥的沙场之气,向韩锋扑面而来。 这久经沙场之辈,出手果然不一般。 陌刀在空气中划出一抹血色,韩锋感觉到纸伞震动。 他知道,今天沈东阳几次出手相助,已是强弩之末,他敢拿伞去和陌刀对拼,沈东阳就敢魂飞魄散。 “老沈,不给力啊!” 韩锋笑着抱怨一句,闪身逼近,冲向朱横。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咫尺之内,陌刀未必比得上纸伞—— 何况是带剑芒的纸伞! 第三十章 双月齐出惊敌胆 “黄沙百战!” 朱横怒吼一声,陌刀劈出,是一往无前的气势。 赤红的沙场之气四散充塞,本来微风扑面的楼顶,霎时间狂风阵阵,恶气森森,空气里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韩锋心中吃惊,原来这就是沙场宿将的威力。 心中惊叹,脸上不惧,高喝一声: “来得好!” 一招“剑背藏身”使出,人藏伞后,冲入刀风之中。 眼见逼的近了,无色的剑芒,忽然在伞身上一闪而过。 皎洁的月光被剑芒反射,寒光突绽,刺向朱横的眼睛。 “不好!” 朱横眼前一白,失去敌人的踪影,耳中听见右侧传来破空之声。 他手中陌刀劈空,砖瓦尘土齐飞,瞬间觉得右侧腹部一痛,知道敌人的武器,已经刺中自己。 朱横不惊反喜。 他大吼一声,身体猛地向前一撞。 几十斤的盔甲,再加上他一百多斤的身体,一下子撞在韩锋身上,其势不亚于奔腾的战马。 韩锋没料到对方如此悍勇,胸口一闷,身体立即倒飞出去。 人在半空,手中的油纸伞向下一刺,插入地面。 “噌噌噌——” 纸伞割裂十几片琉璃瓦,直到退至楼顶边缘,韩锋才堪堪停住。 还没站稳,背后便响起一阵箭鸣,那些守在楼底的弓弩手一见韩锋的身影,自然齐齐放箭。 韩锋只得硬撑着身体,再次冲向朱横。 二人重新战在一处。 金吾卫乃皇帝亲兵,从雒京城内外的良家子中招募兵勇,其中狡狯顽滑、浮躁不安的,便只训练半年,就会派到街面上去维持治安。 说他们是金吾卫,其实不过是高级些的衙役城管。 剩下老实肯干,吃苦耐劳的,便传授战阵技击之法,按照特长,培养成骑手、甲士、弓箭手等不同兵种。 其中最是天资聪颖、根骨不凡之人,却又有一种待遇。 金吾卫中有专门的武术教头,会从头开始,对他们耐心训练,悉心教导。 三年打熬筋骨,六年学习武艺,之后会派往边疆战场,磨砺血腥之气。 这一套方法培育出的将士,乃是金吾卫最中坚精锐的力量,实力不弱于江湖中名门大派的弟子。 由于惯常在沙场杀人见血,军中战将遇上同等级的江湖侠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天子亲兵。 是皇帝可以托付性命的人。 而韩锋面前的朱横,正是这样的金吾卫战将! 他不仅弓马娴熟,懂得排兵布阵,冲阵杀敌。 一手《破虏刀法》,更是练得炉火纯青。 这套招式,乃是军中高手研究出来,专门用以对付北方鲜卑重骑。 招式练到精深之处,一刀劈出,能让号称铁浮屠的骑兵人马俱碎。 朱横虽然没有达到这个程度,但也差的不远。 他的招式简朴,大开大合,但每一式都威力巨大,刮起阵阵腥风。 朱横仗着身着盔甲,毫不介意地以伤换伤。 十几招过后,韩锋身上已经伤痕累累。 朱横虽然也受了几处小伤,甲胄之间开始向外滴血。 但毕竟有甲对无甲,伤势相比韩锋,却小了许多。 朱横越战越勇,韩锋却气势减弱。 又是一回合交手,朱横一刀劈空,二人身形交错。 韩锋还没拉开身形,就听见朱横低吼一声: “中!” 他双手拖刀,刀柄直击韩锋面门。 韩锋躲闪不及,鼻子立即鲜血直流。 朱横抬起一脚,踢中韩锋小腹,韩锋顿时感觉呼吸一滞,向后急退。 退出七八步远后,这才堪堪站住,两腿都有些微微打颤。 朱横见状,拄刀在地,并不追击,而是开口道: “认输吧。你能在上百金吾卫的追捕中左右腾挪,接连脱险,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成绩,我从戎二十年,见人无数,像你这样的江湖高手,也是屈指可数。你如今体力不支,败在我的手中,这是非战之过。再打下去,我怕你性命不保。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才只用了五成的能耐。” 韩锋擦了擦鼻血,笑道:“正巧,我也一样。” “哼,死不悔改!” 朱横冷哼一声,脚踢刀背,陌刀上旋,刀尖指天,“让你见识见识《破虏刀法》真正的厉害!” 说话间,沙场血气在他周身不断旋转,最后慢慢凝聚在陌刀的刀刃上。 月光下,刀尖赤红之色一闪而过。 血色刀气。 这朱横竟然只凭着沙场战阵的历练,就领悟出了类似于剑芒的刀气。 雒京城内果然藏龙卧虎,一支金吾卫百人队的校尉队长,就有如此之强的战力。 “我之前真是坐井观天,小看天下英雄了。” 韩锋笑着摇了摇头,手中鲜血甩出。 四枚血线金针腾空而起,从上下左右四个不同方位,一齐刺向持刀的朱横。 金针何其隐蔽?更何况现在正是黑夜。 可朱横凭借着沙场锻炼出的敏锐直觉,瞬间意识到韩锋这一挥并不简单。 手中陌刀一挥,血色刀气护住要害。 “管你什么鬼魅伎俩,我自一刀破之!” 叮叮当当四声脆响,朱横跌跌撞撞后退四步,便稳稳站住。 他冷哼一声,一把撕掉左膀已经破烂的肩甲,露出鲜血迸出的手臂。 韩锋的四击力量之大,远超朱横预料。 他虽然将金针全都防住,可手臂下的细小血管,却被巨力震裂,涔涔渗出鲜血。 他感受着疼痛带来的刺激,眼睛越发明亮如星,嘴角露出畅快的笑容,大声赞道: “好好好!好暗器!你这一击,几乎相当于鲜卑铁骑的全力冲锋!这才叫有点意思。” 说话间,双手反持刀柄,眼中一丝狠厉闪过:“现在轮到我了!” 话音未落,人已暴起。 飞沙走石之间,朱横奔驰而来。 沙场血气在他身后,拖出一道红光。 四根金针射出,韩锋已是强弩之末。 每一根金针,都消耗了他不少的精力。 刚才朱横震开四针,他甚至没有力气再维持血线,只能任由它们跌落,这才被朱横误认为是普通暗器。 如今朱横全力一击,他该如何抵挡? 韩锋只觉面前三尺之内,全都被朱横的沙场血气笼罩,除非自己会飞,否则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一招的攻击范围。 “飞?!” 韩锋突然眼前一亮,手中金针血线再出。 这次精力不济,只能射出一根。 但一根也足够了! 朱横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刺骨寒意,右侧肋间开始隐隐作痛。 这是战场拼搏十几年养成的直觉,无数次将他从鬼门关救出。 然而这次,朱横选择忽视! 他知道这是敌人故技重施,虽然凶险异常,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次的威胁之感,少了不止一倍。 朱横瞬间认定,对方已是强弩之末,于是决定拼着受伤,也要将对方拿下。 这场动荡,就在此结束吧。 朱横双目坚定,注视着面前的青鬼之人。 “斩!” 陌刀自后向前挥出,天地之间,顿时升起两个月亮。 一白,一红。 第三十一章 琉璃破碎再难圆 眼见陌刀罩住韩锋所有逃路,就要将他一刀两断。 朱横虽有爱才之心,但此时也收刀不住,只能心中暗道一声可惜。 叮地一声脆响,那袭来的金针,最终没有刺中朱横的身体,而是撞上了刀格。 朱横顿觉手中陌刀微沉,却也并不在意。 他只道是韩锋临死之前收手,改变了金针方向,不想做徒劳挣扎,平白伤人。 心中顿时对这青鬼面具的逆贼,生出了几分激赏之情。 “好汉子!我定会找雒京最好的尸匠,妥善处理你的尸体!” 朱横大喝一声,但刀势不减。 韩锋莞尔,那你没机会了。 你面前的人,就是雒京城第一尸匠。 他还不想死。 他还有许多任务没做完…… 他还有很多秘密没有探索…… 他家里还有人,坐在烛火旁,等他回去吃饭呢…… “人终有一死,但不是今天。” 韩锋笑着说道,脚下双足用力,腾空而起,向身后跃去—— 后面,是一无所有的天空,和四十米开外的坚硬大地。 朱横的面前,顿时没有了目标,陌刀托着他向楼外奔去。 “想和我同归于尽?做梦!” 朱横使出全身力气汇聚腰间,双手猛地向右一甩,陌刀变劈为削。 红光闪过,巨大的飞檐顿时断成两半,向楼底跌落。 围在楼下的弓箭手们顿时一阵混乱,射向韩锋的箭矢,立刻少了许多。 “这不可能!” 朱横堪堪在边沿停住脚步,却震惊地发现,本应跌落高楼摔成肉泥的鬼面逆贼,竟然极不合常理地飘在空中,向着右侧猛地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轻功!” 朱横大惊失色。 “左脚踩右脚!” 韩锋笑着答道。 当然不是! 他用血线金针缠住了朱横的陌刀,借着朱校尉的全力一挥,身体在空中绕了大半圈,反而来到朱横身后,塔顶的中央。 那洞开的铁门,就在韩锋面前。 韩锋消散了血线,滚落在地上,趁着金吾卫们还没反应过来,向着铁门迈开大步奔去。 此时此刻,金吾卫大半都在楼顶,剩下的人都包围在楼外警戒。 教坊司的楼中,敌人所剩无几。 春华院的小船就停在湖中,他根本不用出去,只要绕到楼后码头,就能逃出生天! 惊心动魄的一晚,这就要结束了! 韩锋强撑着昏昏沉沉的脑子,忍受着精力透支后的刺痛,咬牙切齿,迈开双腿,奔向逃生的铁门。 接着,他看见铁门后面,转出一张阴毒的面孔。 “去死吧!” 张保龙狰笑着,一刀捅入韩锋的腹中。 一阵剧痛传来,韩锋终于强撑不住,双腿失去力气,颓然倒地,却被张保龙顺势拽住。 张保龙大笑道:“好一场荣华富贵,差点从我手中溜出去。” 急追在韩锋身后的朱横见此情形,停下脚步。 看着小人得志的张保龙,他心中一声叹息。 如此英雄豪杰,竟然死在这么一个无耻混蛋手中。 张保龙一刀得手,顿时喜不自胜,眼见得荣华富贵,就要招手即来。 他望见朱横不屑的表情,心头顿时大生厌烦。 想着自己即将受到曹公公赏识,飞黄腾达,这小小的校尉,就要被自己踩在脚底了。 张保龙不由得笑道:“朱校尉,没想到你费力半天,最后却让兄弟我得了便宜。放心,我绝不贪功,一定会在曹公公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朱横听他说话,腻歪至极,拱了拱手道:“这都是张兵曹的大功,朱某的贱名,就不必在公公面前提起了。” 张保龙见他如此不识抬举,心中大怒。 你朱横三番两次想要招降逆党,我看你和沈东阳一案也脱不了干系。 放心好了,明日见了曹公公,我定要大大提一提你的美名。 心中如此想着,脸上的笑容却更炽,连道:“谬赞,谬赞,全靠兄弟们尽心尽力。” 朱横接过士兵递来的刀鞘,罩住手中寒芒,叹息一声,高声道:“金吾卫!” “在!” “回营。” “诺!” 众兵士纷纷听令,宝刀入鞘,弓弩下箭。 张保龙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拿手中之人撒气。 “我倒要看看,你这逆贼究竟几个鼻子几个眼,竟然如此难缠。” 张保龙说着,伸手摘掉韩锋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饱含嘲讽。 张保龙一愣:“你还死不瞑目?” “这就是你的遗言?” 韩锋冷冷道。 下一秒,他左手持伞,右手托着张保龙,向琉璃拼花仙女穹顶飞去! “啊!!!!!!” 张保龙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韩锋将他挡在面前:“不是想看吗?让你看个够!” 咔嚓!哗啦! 硕大精美的琉璃穹顶碎裂,两个人在月光下跃向空中。 片刻之后,势能用尽,二人一齐跌落。 楼下包围的弓箭手,看见两个人飞出高楼,正自犹豫,忽听见韩锋高声喊道:“放箭!” 众人下意识松手,飞矢蜂拥着从下往上,射向二人。 韩锋死死把张保龙压在身下,听着箭矢雨点般刺入他的体内。 “砰!” 也不知道是哪位神箭手膂力无双,竟然一箭射中张保龙的脖颈,箭尖直接从喉中钻出,鲜血四处飘洒,破洞中疾风穿过,呼啸出阵阵哨声。 韩锋感觉自己的内心,从未如此酣畅淋漓。 他感觉有一股热流,顺着双手,从张保龙的身上,涌入自己体内。 手中的尸体,迅速冷去。 韩锋拼着刚刚恢复的力气,狠狠一推,本应落入湖中的尸体,砸在岸边岩石上,摔成肉泥。 韩锋畅快大笑,扭身挥出沾满鲜血的双手。 血线金针迸出,扎入飞檐之中。 金针入木,血线绷直,韩锋的身体,在空中一滞。 然而他坠落的速度实在太快,精力又已油尽灯枯。 血线瞬间崩断,韩锋继续向湖面坠落。 只不过经血线一荡,又近了湖中小船三分。 船上,李双成大惊失色:“恩恩恩恩公!是恩公!快去救他!” 一边呼喊,一边催促两位撑船的艄公。 两个老者连连摆桨,却怎么赶得上? 眼看韩锋就要摔落水中。 四十米高楼落下,水面也成了岩石。 李双成慌忙脱衣,准备跳入湖中捞人。 “闪开!” 断沐风从舱中迈步而出,站在船头,包扎好的双手缓缓举起,运气掌心。 丹田中本已紊乱的气息,被她强行调动,涌向双手。 女捕头只觉喉咙一甜,翻滚的心血就要喷出。 她咬牙咽下,瞪大双眼,一声怒吼:“风来!” 天相诀·御风! 平湖之中,狂风从水中骤起,打着旋般飞向韩锋,将他稳稳托住。 艄公一棹,小船沿着湖岸,滑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砰地一声,韩锋落在船篷之上。 “噗!” 断沐风口中鲜血喷出,想要去拽韩锋,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艄公船桨在鲜血碎肉涂满的岩石上一撑,小船飘荡开去。 等金吾卫们追到水边时,小船早已隐没于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第三十二章 苦尽甘来终相见 黑暗之中,韩锋看见功成录载浮载沉。 荒野中飘荡着一缕孤魂,他既茫然脆弱,又愚昧无知,可以任由韩锋摆布。 心念一动,那孤魂立即飘向右侧。 霎时之间,荒境中风云变色。 荒芜的大地上,升起尸山血海,一具骷髅王座。 无数生灵正在被怪物虐杀,整座整座城池化为死地。 恶鬼邪物组成的大军遮天蔽日,覆灭一个个王国。 法天象地的魔君在他脚下匍匐颤抖,对他俯身跪拜,摇尾乞怜。 韩锋顿时明白:只要他把人类的灵魂赏赐给他们,这些邪魔就会为自己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直到征服世界。 他强忍着冲动,将孤魂甩向左侧。 瞬间,尸山崩塌,血海散尽。 在层层白骨之上,鲜花绽放,宝树开遍。 仙鹤麒麟、花妖精灵,聚集在山巅云间。 俄尔,祥云飞来,楼阁浮现。一位位宝相庄严的男仙女神,缓步从云端飘下,对着韩锋稽首行礼。 天下万物万灵无不拜服,连那孤魂都虔诚地磕头。 是成为宰割天下说一不二的霸主,还是万人敬仰庇护众生的神王? 两种道路,都在诱惑着韩锋,让他游移不定。 是善是恶,全在一念之间。 忽然,一行墨字在他眼前浮现: 【你击杀了金吾卫兵曹张保龙,微弱地影响了天地之气。获得奖励:普通亡魂。】 韩锋猛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大汗淋漓。 墨字还在眼前飘荡,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字迹终于隐去。 杀人,也能获得奖励,而且是更大的奖励。 功成录不言,但韩锋已从幻梦中领悟。 一个是残魂,一个是亡魂,这其中的细节,让人生怖。 残魂只是一缕能量,而亡魂却包含了万物之灵“人类”的所有可能。 世人皆云,人有三魂七魄一点神识。 人在死后,七魄会迅速消散成阴气。 三魂裹挟着神识,勉强操纵一些阴气,这就是鬼。 而亡魂,则是没有了神识的三魂,是人类灵魂的种子。 亡魂蕴含着无限可能,是残魂所不能比拟的。 韩锋来自平安稳定的现代社会,自信不是嗜血杀人之辈。 但如果杀人就能提高实力,他能不能忍住诱惑? 他不愿细想。 突然,韩锋感觉右手掌心有些发痒。 抬起手来,只见一个白色的雾状球体,在他掌中飘忽不定。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后,白色雾球上面,浮现出潦草的五官,对着韩锋谄媚微笑。 那样子嘛,就和表情符号黄豆人差不多,仅有些颜色形状上的些许区别。 这就是人类亡魂? 韩锋本以为,亡魂只存在于功成录和脑海中的荒境里。 没想到它还能跑到现实中来。 “只是不知,这亡魂有何用处?” 他刚想召唤功成录查看,忽然听见吱呀一声,外面的房门打开。 一个少女探头进来,看见坐着的韩锋,顿时惊呼一声:“小姐,他醒了!” “哐”地关上房门,少女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韩锋随手把亡魂扔到床尾,小家伙钻进一个布娃娃里,消失不见。 韩锋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豪华卧房之中。 房间面积颇大,装饰更是豪奢。 锦绣雕栏,处处用心,桌椅器具无一不是佳品。 左壁上挂着名人字画,右案上摆着玉雕彩凤。 床头梳妆台上,钗环首饰堆叠; 厅中八仙桌上,青花粉彩成对。 最引人注意的,是床尾竟然搁着武器架,上面悬挂两把文剑,剑尾彩穗悬挂。 看来房间的主人,是个酷爱武术的女子。 再看自己躺着的牙床,更是不得了。 铺着貂绒毯,盖着锦绣被,鸳鸯双双织就,暗香满盈飘荡。 舒服是很舒服了,然而—— “这是想热死我啊!” 现在正是夏末秋初时节,韩锋醒了没多会儿,已经热得满头大汗。 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贴身衣物,已经换成了一套丝绸衬衣。 “恩公,你醒了?” 温柔如水的女声传来,语气中充满了喜悦,“紫蝶,快去吩咐厨房,为恩公准备饭菜。” “知道了,小姐。” 先前大喊大叫的少女,再次离开。 一位身穿素衣,头缠孝带的女子走入韩锋的视线之中。 只见她青丝如瀑,容貌清绝,桃花双眼因哭泣而微微发肿,但却不减半分风采,反而更引人怜爱。 高挑的身形掩藏在重重白布之下,依稀可见婀娜窈窕,美人身段。 行动之间,既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又不乏江湖儿女的果决。 正是沈探花的女儿沈越溪。 她见韩锋坐在床沿,就要下来,连忙道: “恩公快快躺下歇息。你腹部中刀,伤的很重,夜里又发了高烧,全身滚烫。现在醒来一定还很虚弱,千万不要随意走动。” “无妨。” 韩锋摆了摆手。 他有【飨宴】提供的伤势恢复,再加上远超常人的体质和恢复能力,现在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感觉不到身上有何异常。 韩锋站起身来,笑道:“沈小姐,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沈越溪微微一笑道:“劳烦恩公受累了。” “沈大人的尸体,我已经缝殓完整,特来向沈小姐汇报。” 韩锋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教坊司一败,让他原本有些倨傲的心态变得平和稳重。 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才不会重蹈覆辙,再陷险地。 沈越溪盈盈下拜: “家父的亡躯得您照顾,想必在天亡魂,也可以安息,越溪实在……” 想到惨死刑场的父亲,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双眼中泪水弥漫。 但她生性刚强,不愿意人前做小女儿态。 因此侧过头去,咬紧嘴唇,不让眼泪滴落。 “收尸安殓,本就是我的职责。何况沈公为民请命,万人敬仰,我做的事情,不及沈公的万一。沈小姐不必介怀,快快请起。” 韩锋下意识去搀扶。 沈越溪身子一僵,脸颊微红,任由韩锋把她拉起。 “臭小子,拍两句马屁,就想占我女儿便宜?快把你的爪子松开!” 韩锋耳旁,忽然响起沈东阳沙哑虚弱的声音。 韩锋不漏声色地左右打量一番,没在房间发现沈老鬼的踪迹。 “老沈,你还没死啊!” “我已经死了。而且马上还会被你气死一次——如果你再不松手的话。” 韩锋尴尬地放开握着的柔荑。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一片好意。” “你这些谎话,还是留着骗鬼去吧。”沈东阳冷冷地道。 你不就是鬼吗? 韩锋的声音微如蝇声,沈越溪心中纷乱,并未察觉。 她见韩锋松手,心神渐渐安定下来,心中暗道: “沈越溪啊沈越溪,恩公仗义任侠,不拘小节,是世间一等一的英雄。人家居功不自傲,不愿受你的跪拜,这才出手搀扶,你为何反做这等小女儿态,让人耻笑!” 心念及此,羞涩之情也便渐褪。 正好此时,名唤紫蝶的女子提着食盒,推门进屋。 韩锋一见她的模样就乐了—— 正是教坊司中那个沈家婢女,没想到阴差阳错,她也获救了。 “怎么样,现在不怕我杀你家小姐了吧?” 韩锋打趣道。 紫蝶刚把食盒放在桌上,闻言脸上一红: “实在对不起,恩公大人。我是听小姐说过,阉党不会放过沈家,因此一见到官差,就以为是来杀我们的,所以才……才……” 她“才“了半天,也找不到借口,干脆脖子一梗:“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几下好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韩锋闻言,笑容顿时一滞。 教坊司的那顿鞭子容易康复,抄家灭门留下的阴影,却没那么容易治愈。 身处旋涡边缘的紫蝶尚且如此,再看风暴中心的沈越溪,虽然神色中免不了一丝愁色,但言行如常,进退有度,哀而不伤,悲而不戚。 显然是强忍着内心的悲痛,不愿意显露出来。 韩锋不由得暗暗点头,赞叹沈探花家教有方。 好言安慰了两句,紫蝶这才相信韩锋没有生气,提着空食盒,乐呵呵地走了。 她倒是乐天豁达。 沈越溪微笑道:“恩公勿怪,紫蝶这丫头生性如此,叽叽喳喳,天真烂漫。不过也多亏了有她相伴,我才没有在监牢里疯掉。” 说话间,将杯盘摆好,为韩锋递上象牙筷箸。 韩锋请她一起吃,戴孝少女微笑着摇了摇头。 韩锋也不客气,独自享用满桌子的美食。 紫蝶提来的食物,是特地制作的温补药膳,在精而不再多。 都是些什锦鹿茸羹、江淮烩羊肉、山药茯苓包、紫米芝麻糕之类的精致菜点。 韩锋没看到食物的时候,倒还不觉得饿。 此时几道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在桌上,他的肚子,便不由得咕咕叫了起来。 哪怕沈越溪涵养再好,也忍不住掩嘴轻笑。 韩锋饿得急了,来不及尴尬,便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饭菜如长江流水,又似风卷残云,跟倒渣土车似的,哐叽哐叽往肚子里装。 沈越溪看他这战斗力,既怕他吃坏了身子,又怕他吃不饱。 只得唤来紫蝶,又让她上了一些清淡爽口的粥羹点心。 第三十三章 阴阳决绝更可悲 韩锋胡吃海塞的时候,沈越溪檀口轻启,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二人所在之地,正是北市二十三家秦楼之一的春华院。 那一夜,断沐风勉强催动《天相诀》,唤起旋风,拯救了差点掉在水面上,摔成肉泥的韩锋,自己却也因为内力耗尽,昏死过去。 幸好两位老艄公办事稳妥,顺着河渠进入洛水,又在夜色的掩护下,安稳驶回了春华院—— 与教坊司一样,春华院也有人工渠道,连接着洛水。 断沐风与春华院背后的主人要好,众人来到此处,终于安定下来。 断沐风的伤势较轻,第二天便苏醒,回转大理寺。 韩锋的伤势甚重,一连昏迷了三天三夜。 “那大夫还说恩公伤势甚重,躺个一年半载也未可知,我们都很担心。没想到吉人自有天相,恩公终于安然无事。” 沈越溪说到最后,发自肺腑的开心。 韩锋见她欣慰中带着几分疲惫,分明是休息不足的表现,心中忽然一动: “我昏迷这几天,多谢沈小姐照顾。” 沈越溪脸上微微一红,没想到韩锋的观察力如此细致。 她轻道:“不过是一些琐事而已,恩公不必挂怀。其实大多事情都是紫蝶所为,我什么都不会,只是添乱而已……” “恩公大人,别听小姐胡说。她不仅照顾你,还照顾我呢!” 门外紫蝶探进头来,脆声拆台道。 韩锋笑着望向沈越溪,少女立时大窘。 她进入春华院,不过是以女乐的身份。 虽然此地的主人看在断沐风的面子上,不会让她陪酒待客,但也不可能给她配备佣人侍女。 韩锋和紫蝶二人,一个昏迷,一个受伤,只有她安然无恙。 因此这三天来,二人都是由她来照顾。 无论是擦洗喂药、还是包扎伤口,甚至韩锋身上的脏衣破裤,都是沈越溪帮忙换洗。 肌肤相触,在所难免,沈越溪女儿心性,当然不愿言起。 韩锋也知道她的难处,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沈越溪连忙转换话题:“今日恩公苏醒,实在让人高兴。紫蝶,你快去大理寺通知风姐姐,还有光文县的李二哥,请他们都来聚聚,我们庆祝一番。” “好嘞!”紫蝶应承道。 韩锋赶忙道:“不必麻烦了。我三天没有回家,家里人肯定担心的要紧,现在伤势已经痊愈,就不多叨扰沈小姐了。” “恩公可以在这歇息,让紫蝶去和伯父伯母报一声平安即可。” 韩锋摇头道:“我住在安乐坊,父母不在此世。我与邻居老伯还有他的孙女一起相依为命。” 沈越溪闻言,心中顿时泛起同病相怜的之感。 没想到恩公也是个苦命之人。 又见他提起邻家少女时,嘴角下意识露出的微笑。 沈越溪心下明白,那邻家女子,一定是他心中很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沈越溪有些难过。 自己在这世上,却已经没有这样的亲人了。 沈越溪再三相劝,韩锋却不肯停留盘桓。 正在此时,韩锋耳边,响起沈东阳的声音:“快说正事。” 闻之,已经十分虚弱。 韩锋于是向沈越溪询问,自己的随身之物,现在都在哪里。 沈越溪道:“恩公的东西,越溪不敢乱动,全都整理好了,放在越溪的房内。恩公如果需要,我现在就去拿过来。” 韩锋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去吧。” 沈越溪一愣,旋即点头:“紫蝶,你把这房间收拾干净,别有一点污损了。” 说完,领着韩锋穿过走廊,来到不远处自己的住处。 沈越溪的房间,相对于韩锋疗伤之处,却又朴素了许多。 屋子里没有什么装饰,只是床头摆着一瓶鲜花,让单调的房间有了几分亮色。 沈越溪打开柜子,捧出韩锋的衣物,不仅血迹污渍清洗干净,连破洞都用巧手缝好了。 她还以花纹布料做装饰,显得这衣服好像本来就是如此设计。 韩锋穿上之后,不由得赞道:“沈小姐不愧是大家闺秀,这一手女红,却是小芽远远不如了。她缝的衣服虽然结实,却没有什么特色。沈小姐妙手施为,化腐朽为神奇,让这件村服也变成时装了!” 原来那邻家少女叫小芽,沈越溪在心中暗暗记住。 她笑道:“恩公谬赞了,小芽姐姐量体裁衣,随材施工,用粗布缝外,细布做衬,做出的衣服即大方又合身,这才是真正的女工行家,我只是缝几个时兴样式,那是远远不如的。你可不要忠奸不辩,高低不分哦。” 韩锋闻言,只能尴尬地笑笑,他又没进去踩过缝纫机,哪懂得这些。 说话间,沈越溪又将韩锋的钱包、腰牌、油纸伞找出,放在桌上。 收起零碎之物,韩锋捧起纸伞,感受着寄宿在上面的阴魂。 纸伞回到韩锋的手中,本来奄奄一息的阴魂,又恢复了几分阴气。 韩锋缓缓开口道:“沈小姐,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许会超出你的想象。无论你听到什么东西,看到什么东西,都请你不要惊讶。” 韩锋挥手甩出金针,关上房间的门扉窗户。 原本明亮的屋子,顿时变得一片昏暗。 黑暗之中,沈越溪强忍着不安,攥紧拳头,微微喘着粗气。 纸伞张开,一位几乎透明的幽魂,身披血色囚衣,从伞中走出。 沈越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双手紧紧捂住嘴巴。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哭出声来。 眼泪早已模糊了面孔。 这是她午夜梦回时,多少次幻想过的画面啊! 高大坚毅的父亲,伸手拂拭她眼角的泪珠。 鲜血淋漓的手掌,却穿过她的脸颊。 终究是阴阳相隔。 但已经足够了。 沈越溪用记忆代替现实,深深的思念。 父亲那略有些粗粝的掌心,和那让自己万分安心的温度。 怪不得自己每天晚上,都会听到父亲的呼唤。 可四处寻找,都没有踪影。 还以为是自己心思软弱,产生了幻觉。 原来,原来如此。 “父亲大人……”她喃喃道。 “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沈东阳一声叹息。 父女相逢的画面固然让人感动,可韩锋更在意的是—— 沈东阳看来还有隐藏啊。 他平常一副无法人前显影的样子,可到了女儿面前,心情激荡,却忍不住现出了身形。 他为什么隐藏自己的能力? 韩锋心中狐疑。 但此时却无法开口询问,沈越溪的泪,淹没了房间中所有的杂质。 只余无尽的伤悲。 第三十四章 国泰民安竟为伎 人家父女二人舐犊情深,韩锋纵有什么疑惑,也不好马上提问。 更何况这次事情一结束,自己和沈东阳就再无瓜葛。 他有什么隐瞒,又与我何干呢? 想到这里,韩锋叹息一声,不愿打扰他们父女相聚,悄悄退出房间。 房门刚一关上,韩锋的耳边,就传来了沈东阳的声音: “多谢了臭小子。” 【你完成了沈东阳的委托任务,微弱的影响了天地之气。获得酬谢:《越绝剑法》下半卷。】 脑海中关于剑法的记忆,终于完满。 韩锋微微一笑。 今后如果再遇金吾卫校尉朱横,他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韩锋心情愉悦,顺着走廊往外走,路过养伤的房间,看见房门悄悄打开,一只布熊玩偶蹑手蹑脚,从门缝中跑了出来。 布熊玩偶看见韩锋,立即喜笑颜开,手舞足蹈。 “你可比煤球粘人多了。” 韩锋没有想到,这个亡魂俯身在物品上之后,竟然还能操纵它乱跑。 “让我瞧瞧你还有什么本事。” 布熊玩偶骄傲地一插手,一段清晰的影像,传入韩锋的脑海。 紫蝶正在房中,哼着歌曲,愉快地收拾房间。 “你可以把自己看见的场景记录下来?” 布熊玩偶自豪地点点头,一副我厉害吧?快来夸我的表情。 “那不就是个带回放功能的监控摄像头嘛。神气什么。” 韩锋笑着把它提起,别在腰间。 春华院没有教坊司那么夸张,占据一整个里坊的面积,但亭台楼阁,花园曲水,倒也一个不缺。 韩锋一路欣赏着向外走,路过的仆役侍女们见他衣着虽然简朴,但神采却飞扬不凡,纷纷低头行礼,不敢阻拦。 韩锋穿院过廊,趋亭履桥,越看越觉得奇怪。 这地方自己从没来过,但一楼一阁,却依稀有些印象。 仔细一想,“嗐!这春华院,不就是那个倒霉王子亚历山大猝死的秦楼嘛!” 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竟然圣地巡礼了。 一晃神的功夫,韩锋来到一处宽阔场地,四周小溪潺潺,杨柳依依。 中间偌大一块地方,修葺的平坦整齐,绿草茵茵,场地的两侧立着朱漆屏风,雕龙画凤,精美异常。 屏风的下方,开着小洞。 草地之上,八个盛装女子正骑着骏马,奔走呼喝,手中的木杆挥舞,一枚小球在马蹄之间来回滚动。 韩锋的到来,瞬间引起了一阵骚动。 女子们的较量不停,只是更卖力了。 “奴儿,看球!” 小球飞起,冲向一匹红色骏马。 传球的女子嬉笑着高声呼喊。 “知道!” 红色骏马上的女子,收回看向韩锋的眼光,转过头来答应一声。 就这一耽误,小球已经飞得太高,就要从她头顶过去。 对手的白马女子,已经冲到了前头。 “小贱奴,这一次老天爷让我赢。”白马女子笑道。 “那可不一定!” 红马女子傲然回道,接着一拉缰绳,胯下马匹嘶呖呖暴叫一声,人立而起。 眼看那女子就要摔落马去,众人无不惊呼。 女子却丝毫不慌,她身子后仰,双脚一踩马镫,整个人蹿起三尺,手中球杆一挥,旋转的小球登时改变方向,直冲对方的球门。 唰! 球冲入网,旁边翘着二郎腿,一边看小说、一边嗑瓜子的女裁判立即道:“春华院得一分!” 再看那红马女骑士,已经翩翩落在马上,裙角飞扬,如仙女入尘。 “怎么样?翁家小妮子,到底是谁赢谁输?” 女子傲然地对白马女子道。 翁姓少女哼了一声,扔掉手中球杆:“不玩了,没意思。华隐夫人越来越古怪了,竟然招惹个男子,来后院闲逛。” 红马女子闻言冷笑:“你可敢与我去夫人面前,把这话再说一遍?” 白马女子神色顿时一变,想要反唇相讥,却最终没敢开口。 只是把脸一甩,纵马离开。 这白马少女显然是自己一队的领袖,她一走,三个队友也扔掉手中球杆,紧随其后。 女裁判吐掉瓜子壳,慢悠悠地道:“安国侯府队弃权,春华院队胜!” “好耶!赢喽!” 兴奋的队员驱马过来,将红马女子团团围住,相互之间拥抱着笑闹庆贺。 玩闹了一阵,红马女子离开队友,轻催马蹄,行到韩锋面前。 只见她满头钗环,发髻如同堆云。 黑鸦羽般的秀眉下面,是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 眸子如星,光彩照人。 弧线柔和的鹅蛋脸,鼻梁挺拔,嘴角带笑。 曲线玲珑的身材,骑在马上如风扫荷叶,微微摆动。 但见华美,不见半分粗鲁。 肩上的披帛飘飞,两侧的裙摆如舞,一身珠宝绫罗,说不出的贵气。 珠圆玉润,丰腴神秀。 套用后世的话说,这女子完全是一幅国泰民安的相貌。 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将韩锋打量一遍。 看见他腰上的布熊玩偶时,女子突然璨然一笑: “本以为救了个君子,却没想招来了小贼。你在教坊司里偷人也就算了,怎么到了春华院里,还贼性不改,又偷我的熊儿?” 她一甩手中马鞭,卷起韩锋腰间的布熊玩偶。 布熊手脚乱舞,痛苦地挣扎,十分不情愿地离开韩锋腰间,飞向女子手里。 女子一把接住小熊,把它头下脚上,塞到马侧的褡裢里。 韩锋已经知晓,距离不会减弱自己对亡魂的控制,因此也就不去管它。 “乖乖的,别被坏人骗了去。” 女子拍拍布熊玩偶露在外面的屁股,笑道。 韩锋笑道:“姑娘冤枉我了,和沈家小姐一样,这熊儿也是自愿和我走的。” “花言巧语不知羞。” 女子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问道,“会骑马吗?” 韩锋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来教你!” 女子弯腰,向他伸手。 齐胸华裙,那一抹白色十分耀眼。 “怎么,不敢?”女子嗤笑道。 “这有什么不敢!” 韩锋笑道,握住柔荑,翻身上马。 “我知道你叫韩锋,你猜我叫什么名字?” “武奴儿。” “你肯定是听见她们叫喊了!这些大嘴婆姨,真是讨厌。” 韩锋微笑不语,你的大名,我可是久仰多时了。 武奴儿骂了几句女伴,便不再调笑,而是真的仔细地讲起了骑马的要诀。 “腰部和胸部伸展……” “坐姿要端正平衡……” 武奴儿说的认真,韩锋听得仔细。 突然—— 【武奴儿正在向你传授技能“骑术”,是否使用亡魂加速学习?(亡魂不会消耗,可随时停止加速)】 韩锋一愣,随即点头选择同意。 瞬间,武奴儿的谆谆教诲,传入韩锋耳中;亡魂学到的知识,则直接涌入他的脑内。 二者相比,亡魂领悟的经验,就像功成录给的奖励一样,深入脑海。 韩锋发现,自己可以完全不听武奴儿的教学,让亡魂帮自己学习。 这样虽然比同时学习慢了一些,但胜在完全不用脑子。 韩锋心中不由得感叹:“上学的时候如果有这个外挂,北大清华不是任我挑选?可惜……” 忽然,他心念一动,召唤出功成录。 骑术可以加速学习,没道理其他技能不行—— 果然! 功成录上未臻至完满的《仲景炼体术》、《越绝剑法》两项武功,同样可以使用亡魂加速学习。 甚至是殓尸技、生意经这些技能,也可以使用亡魂,加速提升技能经验,晋升到更高的等级。 另外,功成录上,第五页奖励也开始浮现了。 看来亡魂增加的奖励进度,比残魂要多上许多,却比恶魂少了一些。 如果说残魂增加的进度是1点,那亡魂就是5点,而恶魂则高达10点。 这样看来,相较于滥杀无辜,消灭恶鬼更受功成录的认可。 这个信息让韩锋颇为欣慰。 看来自己的外挂,并不是什么邪恶弑杀的东西。 斩妖还是杀人? 选择只在自己一心。 他对于功成录的理解,又深刻了一些。 “喂!我讲的口干舌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韩锋耳旁,响起武奴儿的抱怨。 他低头一看,女子正昂着天鹅颈,露出一片粉白,俏脸含嗔地瞪着自己。 【你在亡魂的帮助下,已经学会骑术(入门级),是否继续学习?】 韩锋的嘴角露出微笑:“武老师的每一句话,弟子都铭记五内。” “我不信!你刚刚分明走神了!” 武奴儿嘟着嘴,气愤地道。 她又不是傻子,她看的一清二楚! “那试试?” 韩锋笑道,“要不要打赌?” “打什么赌?”武奴儿一脸警觉。 “如果我赢了,你要喊我师父大人。如果输了,我就这么唤你。” 嗐。 武奴儿长舒一口气,多大的事。 “我必不可能输!试试就试试!” 武奴儿一脸自信地道。 “好,这可是你说的。” 韩锋笑着,双手绕过武奴儿的细腰,紧紧握住缰绳。 “驾!” 第三十五章 孤男寡女共此时 “呀,不要!” “停!” “快停下来!” 红色骏马在窄巷小道中飞驰,两旁景色唰唰向后退去,武奴儿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尖叫。 她平日只在原野旷地上纵马奔跑过,何时见过骏马发疯似的在巷陌之中狂奔? 韩锋却浑然不觉,嗅着少女鬓发之间的幽香,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田小芽是自己的救命之人,沈越溪太过端庄文雅,断沐风一见面就打架是个暴力狂。 这三个女孩美则美矣,却缺少几分现代人的鲜活。 反而是武奴儿的性格最为跳脱,让韩锋找到了几分前世的感觉,不由得想逗逗她。 “驾!” 韩锋再次催辔,小红马长鸣一声,听话地加速。 飒爽的风铺面而来,送来阵阵凉意。 武奴儿缩在他怀里,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 韩锋不由得哈哈大笑,险死还生的心情,这才释放出来。 武奴儿躺在他怀中,感受着他强健的心跳。 听见他的坏笑声,不由得又气又急。 她心中一狠,就要去掐他,手到腿边,却又退缩了。 她怕韩锋一个失误,人仰马翻,连累自己倒霉,两人直接一起并骨。 玉手僵住,最后认命地搭在韩锋肌肉起伏的结实大腿上。 “去哪里?”韩锋高声问道。 “华隐夫人想见你!”武奴儿回答。 “她就是春华院幕后的主人?” 武奴儿不语。 “驾!” 韩锋大笑着再次催马,“你不说话,咱们就逛到天荒地老。” 花香扑鼻,树枝拂面。 韩锋将红马骑到一片花木果林,树影婆娑,光斑舞动。 武奴儿惊叫连连,“我还从未在这院子跑过马。” “往哪边走?”韩锋问道。 “左拐!” 武奴儿惊慌之色渐弱。 她已经发现,韩锋的骑术虽然狂野,但和胯下坐骑,却堪称配合无间。 马儿跑得虽快,却并没有多么危险。 武奴儿没有猜错。 韩锋的入门级骑术虽然普通,但由于是功成录出品,胜在稳重扎实。 他不会武奴儿那些花式马术,什么立马击球、腰马合一、马肚藏身…… 但他的基础操作,已经达到如臂使指的地步。 哪怕是生下来就骑马的突厥人、鲜卑人、室韦人…… 单论控马技术,韩锋也不遑多让。 胯下的骏马能从哪里经过,可以在哪里转弯,哪些地方不能去,他完全了然于胸。 就像一个几十年的老司机,虽然不会漂移甩尾氮气喷射,但经过自家门前的小巷时,那种轻松写意,舒马赫来了也自愧弗如。 韩锋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春华院的巷陌小道,青石小路、野道园圃,他看一眼就知道该如何通过。 武奴儿眼中的死路,在他面前却如同康庄大道。 马儿感受到了信任,和新骑手心灵相通,撒着欢儿的畅跑,早把旧主人抛在脑后。 不知多久,二人来到一处幽静的园子,韩锋勒住缰绳,潇洒地翻身下马。 “这里?”他回头问道。 武奴儿捂着心脏,恶狠狠瞪了韩锋一眼: “你骗我!你绝对骑过马!别人说你是尸匠,我不相信。我看你是鲜卑的马奴,突厥的马贩子!” 韩锋笑道:“太一作证,我以前摸过一次马屁股,叫我五雷轰顶,形神俱灭。” 武奴儿看他说的认真,万分确定的心中又有了几分狐疑。 难道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 武奴儿一抿嘴,娇嗔道: “我不管!你偷了我的东西,住了我的房子,害我这几天跟夜游神一样乱逛,你欠我的——下次我和安国侯府的比赛,你要来帮我!” 说完也不管韩锋答不答应,调转马头,离开了小院。 “哎呀!” 武奴儿身影还没消失,便传来一声娇呼。 韩锋回头看去,只见一棵花树轻轻摇曳。 想必是习惯了韩锋操控的红马,与她配合不契,带着她撞到了花树的枝丫。 “韩锋,我讨厌你!” 武奴儿娇怒的声音,越飘越远。 韩锋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走入小院。 甫一踏入,便觉四下里一片寂静。 达达的马蹄声顿时消失,连蝉鸣鸟叫,也阒然无踪。 “这是隔音的法术,还是什么结界?” 见识过断沐风的呼风术,还有那儒服老者的催眠,韩锋早已确定,这个世界有法术的存在。 这位“华隐夫人”身份神秘,地位尊贵,住宅周围有些法术防身,自然再正常不过。 他也不甚惊奇,而是观察起了四周。 院子不大,却很雅致。 精巧的岩石大小各异,随处摆放,宛如山峰。 洁白的细砂碎石铺地,起伏如海。 庭院中一颗松树,树下石桌上摆着棋盘残局。 韩锋踏入砂中,砂石如水般向外荡出涟漪,再迈一步,涟漪互相影响,碰撞抵消。 “这是栖霞寺僧人布置的枯山苦海。中间那棵树代表菩提树,最大的石头是须弥山,无量砂石是迷途众生,角落石塔中供奉的是佛骨舍利。” 韩锋这才发现,正厅竹帘后面,不知何时,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她跪坐着,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娇媚,听不出多大年纪。 “华隐夫人?” “是我。” 女人点了点头,“韩先生请坐,请恕妾孀居之身,不便面见男客。” “无妨。” 韩锋在石凳坐下,“不知夫人请武姑娘唤在下过来,所为何事?” 华隐夫人笑道:“是我让她唤你来的吗?我还以为你们俩是郎情妾意,冶游至此。” 韩锋老脸一红:“重伤初愈,死里逃生,行为有些孟浪,让夫人见笑了。” 那身影摇了摇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年轻人总该活泼一些才好,敢爱敢恨,省得到老了后悔……” 她话未说尽,悠悠一声叹息。 韩锋猜她大概是想起了亡夫,便没有接话。 帘子后面,一个身影从角落靠近华隐夫人,跪在地上,低声说了几句。 华隐夫人点了点头,开口道:“这次请先生过来,是为了感谢你救了我两位好友的性命。” 韩锋摇头笑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如果没有我去捣乱,断捕头恐怕早已带着沈小姐逃出生天了,我留着断后,也只是弥补过错而已。” 华隐夫人笑道:“一饮一啄,皆是天定,有因才有果。自越溪求你帮助开始,因缘和合便已启动,凡人无法逃脱,韩先生实在无需自谦。要知道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自满哦~” 她声音亲和稳重,宛如温柔的大姐姐,突然调皮地拖了一个尾音,韩锋平静的心脏,顿时一个机灵。 糟糕,被她狠狠地拿捏了。 “夫人教训的是。” 韩锋道行没有对方高深,只能认输。 华隐夫人微微颔首,那跪侍在侧的仆人起身,从角落掀起竹帘,趋步而出,将一个檀木托盘,呈在韩锋面前。 木盘左右搁着剑托,上置一把长剑。 韩锋也自诩吃过见过,可一见此剑,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第三十六章 曲终人散又谱新 剑长三尺,重逾廿两。 剑尖闪着寒芒,剑身单面开刃。 细密繁复的浅白花纹,盘旋在锋利的剑上,如同毒蛇纹路。 雕刻精美的饕餮剑格,吞没整个犀角剑柄,好似猛虎食人。 宝剑的一旁,搁着绿鲨鱼皮剑鞘,同样华美异常。 但和宝剑相比,却逊色万分了。 “我听沐风说过,你以剑法御刀,是我们南方人的功夫。正巧我当年的嫁妆里,有一把身毒钢打造的半刃剑,我是一介女流,不懂半点功夫,它跟了我20年。唉,宝剑藏匣,它这20年,一定也过得很辛苦。今日将它送给先生,希望你不要嫌弃,能够带它出此枯山苦海。” 已经结婚二十年了啊? 韩锋的心中顿时有些失望。 哪怕华隐夫人结婚时才二十出头,现在也四十多岁了。 难为她声音还是如此甜美,一定是平常专注于保养。 韩锋醒来之后,反思教坊司一战,颇为没有趁手的兵刃而苦恼。 这半刃剑如同雪中送炭,韩锋一见之下,心中便万分喜爱。 他干脆也不客气了:“长者赐,不可辞。多谢夫人赠剑。只是不知宝剑可有名字?” “我父亲当初唤它青蛇。” “青蛇——好名字!” 韩锋赞叹一声,抓起宝剑,长身而起,使了个伍员悬头,剑花飞舞,剑身之上,无色剑芒一闪而过。 “大胆!” 四下无人的庭院里,忽然响起十几声暴喝,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时之间,韩锋竟分辨不出声音的位置,他开启望气术,只见周围一片迷蒙。 这枯山苦海,竟有隔绝气息的功效。 “都退下吧。” 华隐夫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惊一乍的,小题大做。韩先生,请继续。” 韩锋也不纠结,他如今宝剑在手,正是见猎心喜,跃跃欲试。 一套完整的《越绝剑法》施展出来,院子中顿时飞沙走石,细白的砂石如波涛般向外涌动。 一十四式剑招使罢,韩锋周围已经没有一颗石子,脚下是光秃秃的青石板。 石板上画着繁复的咒印。 片刻之后,周围堆叠的细白砂石,才又缓缓流回他的脚下。 华隐夫人鼓掌道:“好剑法,好身手。” 韩锋微微一笑,还剑入鞘,别在腰带上:“多谢夫人赠剑,韩锋感激不尽,我家中还有亲人相候,不多叨扰,我先告辞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且慢。” “夫人还有什么事情吩咐?”韩锋回头奇道。 “我听人说,韩先生出身寒微。” 韩锋笑道:“如果尸匠也算出身的话,夫人倒也没说错。” “先生居陋巷、食青萍,有古隐之志,让人钦佩。但如今天下板荡,实乃大争之世。韩先生有大才亦有大德,不该隐于市井。我在衙门里有一些人情,想帮先生恢复民籍,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韩锋道:“一个人情换一把剑,已经是我占便宜了。这份大礼我不能收。” “我出自商贾之家,先生既然要细算,那我可就不困了。” 华隐夫人掰着指头笑算道:“这把剑,是谢你救了沐风。这份民籍,是谢先生救了沈小姐。两份人情,两份好处,没错吧,韩先生?” 韩锋愕然一笑,这未亡人还挺难缠。 李双成一家也曾经感念他的恩情,想要帮他赎买奴籍,但被韩锋拒绝了。 不管亡魂、恶魂给的好处有多少,埋尸安殓所给的残魂,才是他目前最稳定的变强手段。 尸匠是最容易接触死者的行业,他轻易不会离开。 真成了普通人却天天跑去安乐坊玩尸体,他自己都会觉得变态,更何况旁人? 韩锋思考片刻,实在找不出靠谱的理由,只能继续忽悠: “多谢夫人好意,实在是我曾经发过一个宏愿,要帮五百个亡者收敛尸体,以报答一个女孩的救命之恩。” 华隐夫人也是女人,一听说有这种隐情,八卦之魂顿时熊熊燃烧,连腔调都变得活泼了: “哦?还有这等事情?快讲给我听听。” 韩锋只能将田家爷孙如何救自己,自己如何在安乐坊安身,又如何成为尸匠的故事,又说了一遍。 除了那个宏愿是放屁,其他倒也不必作假。 华隐夫人听得津津有味,临了感叹道:“没想到韩先生不仅是一位侠隐,还是如此痴情之人,我本想将奴儿那妮子送给你做婢女,现在想想,这样做岂不成了破坏你和小芽姑娘感情的罪人?不妥,不妥。” 那什么,其实我和小芽没啥共同语言的。 老夫老妻了都,找点刺激也挺正常。 韩锋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暗暗想送自己两个最爱吃的大嘴巴子。 华隐夫人看着他夸张的表情,噗嗤一乐: “跟你开玩笑的,我和奴儿情同姐妹,怎么能拿她来送人。” 韩锋瞬间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我身居泥泞,平生最恨这种以人为畜的事情!” 华隐夫人悄悄翻了个白眼,你刚刚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道: “既然韩先生需要帮田大爷处理尸体,那这样好了——我在太医院有些交情,可以保举你在那里挂籍,只要考试合格,便能转为医籍,这也是良民之属,能够添置产业,可以科举做官。我知道处理尸体需要医官在场,你用这个身份也能帮助田家爷孙。” 韩锋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曲线救国的方法。 果然是统治者,花样就是多。 华隐夫人给出的方案非常完美,韩锋实在没办法开口拒绝,只能挣扎一下: “不知道这医官考试难不难?” 华隐夫人微微一笑道:“总是比骑马简单一些的。” 韩锋老脸一红,看来自己调戏人家手下花魁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 这人情送的韩锋实在熨帖,根本没法拒绝。 只能在心中暗想,以后华隐夫人有什么困难,自己尽量出手相助也就是了。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这种社会顶层人物,恐怕也没啥可以用得到自己的地方。 无妨,山高水长,前途犹未可知。 …… 拿着盖着华隐夫人印章的手札,韩锋出了枯山苦海院。 兜兜转转,又回到春华院前厅。 朱门玉槛旁边,紫蝶正在东张西望,看见韩锋之后,小婢女展颜大喜,连忙跑过来道: “恩人大人!你走了之后,小姐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半天又睡了半晌,醒来之后,就让我给你送来这个。” 说着递过来一个荷包。 韩锋接过打开,里面是20两散碎银子。 韩锋皱眉:“这是何意?” 紫蝶忙道:“你先别生气!小姐说,她知道你义薄云天,不屑于俗物,不敢用金钱玷污你的侠义,但这些银子,你一定要收下,这是她买你那把纸伞的钱。小姐还说,求你帮老爷打副好棺材、寻处好墓地。她身在花窑瓦舍,无法尽孝,只能跪求您了。” 紫蝶两片子嘴说的又快又清楚,像小黄鹂叽叽喳喳鸣叫一样。 韩锋听完,顿时了然。 看来沈东阳宁愿受神识渐灭的折磨,也要陪在女儿身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韩锋心里感叹一句。 不过常言说得好: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沈东阳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韩锋也没办法阻拦。 这些银两,都花在他尸体上也就得了。 想到此处,韩锋不再多言,告别了紫蝶,踏上回家之路。 第三十七章 七品高官威如虎 安乐坊还是老样子,破败中带着生机。 一群光屁股小鬼赤着脚丫,在街巷中乱跑。 从事各种贱业的男男女女们奔波忙碌,只为了一日三餐。 一进安乐坊没几步路,就能看见田家老店。 门口堆着柴火,房顶冒着炊烟,畜棚中骡子嘶叫,墙根下坐着几个苦力。 眼前的场景熟悉中带着亲切。 这才是家的感觉啊—— 至于尸工院? 对不起,真不熟。 韩锋还没有变态到把停尸房当家的地步。 他刚进小院,苦力们便纷纷起身招呼:“韩师傅!” “小韩师傅回来啦?干啥去了,好几天没见。” “可把小芽都给想瘦啦!” “小芽姑娘,韩师傅回来啦!” 话音未落,老店厅堂里冲出两个身影:“韩大哥!” 拓跋五郎扑进韩锋怀里,田小芽停下脚步,微笑着站在一旁。 韩锋托着拓跋五郎转了两圈,低声恨恨地道: “有这么想我吗?没看小芽姐正准备投怀送抱吗?你小子眼力越来越差了!” “嘿嘿,我故意的。”拓跋五郎做了个鬼脸。 “臭小子!” 韩锋把少年丢下,一拍他脑袋,转身向小芽笑道,“我回来了,家里怎么样?” 田小芽笑道:“一切都好,爷爷天天去洛水钓鱼,五郎撮合了一单生意,家里……都挺好的。” 墙根一个苦力笑道:“小芽你真会装傻,人家韩师傅问的是你,你扯什么田老头、拓跋五郎!你只需照实了跟他说就行——” 说着,苦力捏起嗓子,学女人的声音道: “韩大哥,我天天想着你,盼着你,连做饭都没心思,结果把一锅好白菜,煮的齁咸齁咸,店里的耗子吃了,都差点变成了盐憋蝠子!” 众人见他声音做作,形态扭捏,无不哈哈大笑。 田小芽闻言,双手叉腰,眉毛一翘,对那苦力道: “张大叔这么开心,莫非是赚到了钱?那赶紧把本月的店饭帐结了,小心啊,连盐白菜都没有的吃!” 姓张的苦力闻言,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臊眉耷眼地坐回墙根。 脑袋耷拉着,恨不得藏到裤裆里去。 众人见了,更是哄笑。 韩锋三人笑着踏入店中。 拓跋五郎道:“韩大哥!我听李二哥说,你这几天在一个财东家里帮佣,他们家大不大?给了多少工钱银子?” 韩锋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失踪了三天,小芽他们却如此淡定。 原来李二哥早已帮他遮掩好了。 这李二郎粗中有细,倒真是个可靠的帮手。 拓跋五郎缠着他问,韩锋便把春华院的豪奢风景,跟少年描绘了一二。 五郎满脸钦羡:“以后我赚钱了,一定也要住那么大的房子!” “好孩子有志气。” 韩锋憋笑夸道。 此时饭点刚过,老店正堂里没什么人,小芽把饭菜盛了,三人坐在桌旁准备吃饭。 “老爷子呢?”韩锋问。 “还能去哪?” 五郎赶紧抢道,“肯定又跑洛水旁边,和冯老头比赛钓鱼去了。” 冯老头就是冯大夫,他和田老头一个半吊子医生,一个半吊子尸匠。 俩人就像喜羊羊和灰太狼,从小到老,互相怄了一辈子气。 “不用等爷爷了,咱们先吃,回来晚了,让他啃冷饼子吧。” 田小芽气呼呼地埋怨一句,“韩大哥,你尝尝这个。” 正在韩锋午饭吃的正香的时候,忽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接着一句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 “君子不重则不威,代天子以牧群氓——光文县令林大人驾到!” 三人放下碗筷,踏出店门,只见四名衙役举着“肃静”、“回避”木牌,踏入院中。 在田家老店院里乘凉歇息的百姓们逃避不及,只得跪下迎接。 随后,护卫的兵丁,鸣锣的更夫,各式仆役鱼贯而入。 最后是四名差役,抬着轿子进入院中。 轿子落地,没等管家跑过来撩开轿帘,矮胖的光文县令,便先跳出轿子,跑到院外殷勤地道: “钱公子、钱姑娘,诸位江淮侠士,请,里边请。” 林县令动作熟练,招呼热心,要不是一身官服礼帽,众人几乎要把他错当成田家老店新聘的伙计。 大家虽然知道,他招呼的所谓“钱公子”,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但父母官如此丑态,仍不免让人心生鄙夷。 “林大人太客气了,钱某远道而来,得蒙县公盛情接待,真让人感叹天子脚下大邦风范,县公请。” “公子请。” 二人互相谦让着,并肩迈入院门。 只见那钱公子身姿挺拔,面容俊秀,一袭儒衫,腰悬宝剑。 一身服饰乍看并不稀奇,但细究起来,全都是蜀锦湖丝,蓝玉桑剑。 即使在贵族如云、富豪如雨的雒京,也称得上豪奢不凡。 跟在他身后的钱姑娘,则是一身行走江湖的淡绿色裙袍,材料同样名贵。 只是头戴纱幕斗笠,看不清相貌。 然而身材高挑,曲线玲珑。 想必也是一位美人。 她腰间同样悬着扶桑宝剑,和钱公子那把应是一对。 二人身后,是四名江湖人打扮的男女,各个筋肉虬结,双目如电,显然是身手不凡之辈。 拓跋五郎惊呼一声,连忙低声道:“韩大哥,他们就是托我租房的江淮人。” 韩锋心中一紧,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啊! 他微微点头,面色不变。 林县令领着钱家人来到院中,扫了众人一眼,开口问道: “哪个是安乐坊的尸匠?” 韩锋向前一步拱手道:“安乐坊尸匠韩锋,正是在下。” “大胆!” 县令管家跳出来怪叫道,“小小的贱民见到老爷,还不下跪?” 林县令故作大方地一摆手:“算啦,无须多礼。这位是江淮来的钱公子,钱家乃是我大乾朝鼎鼎有名的高门望族,他想来看一看逆犯沈东阳的尸身,你快去准备。” 韩锋笑道:“县令有命,在下自当遵从。但大乾律令规定,五逆之犯,非礼部亲令,不得使其亲朋家属观尸、动尸、收尸、埋尸。还请县令赐下礼部公文,我马上就带钱公子过去探看。” “这……” 林县令顿时噎住。 他为了巴结钱家,主动请缨带路,哪里有什么礼部公文? 谁又能想到,韩锋一个小小的尸匠,竟敢违抗他的命令? 林县令一时无话,立即向管家一瞥眼。 那管家当即眉毛一竖,阴恻恻地笑道:“小子,没想到你还挺忠于王命。好!好!好!是个人才。正好最近城东黑顶山煤矿闹鬼,老爷——” 管家向林县令一鞠躬,“奴才以为,就升这位老实可靠的小哥,去黑顶山煤矿当工头,您看如何?” 煤矿中做苦力,本就是九死一生的活计。 奴籍当工头,说起来好听,其实是夹在中间受气,寿命比普通工人还短。 更何况众人皆知,那黑顶山确实闹鬼。 管家如此言语,分明是逼韩锋去死。 院子里的百姓们,和韩锋做了大半年的邻居,深知他善良热心,是个顶好的好人。 见这官府走狗不给好人活路,无不咬牙愤恨,但畏惧权势,无人敢作声。 只有院子角落里,一个老头小声嘀咕:“韩小哥遵从的是朝廷法度。你们自己定的规矩,自己都不愿意守?这大乾朝的老百姓,还有什么盼头。唉……” 声音虽小,那管家耳朵却尖:“大胆!妄议朝廷就是重罪,来人呐!” “在!”两个衙役跨步而出。 “给我狠狠的掌嘴!” “是!” 两个衙役如狼似虎,拨开众人,就要去拽那老头。 第三十八章 小人得势猛如狼 百姓们四散而逃,老头直往畜生棚里钻。 韩锋看得一阵皱眉。 果然人在低处,就会有无数狗屁倒灶的事情。 也不知那些电影小说中,归隐去做个平头百姓的“大侠”们,究竟是什么脑回路。 “住手!” 韩锋沉声喝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命令朝廷的差役?” 那管家站在畜棚鸡窝旁,看着韩锋不屑地笑道。 “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尸匠,可给我这封信的人,地位却不一般。” 韩锋说着,从怀中掏出华隐夫人的手札。 “哼,虚张声势。你这种下三滥的贱民,能认识什么好鸟——” 管家一抬手,就想从韩锋手中抢过信札。 “滚开!” 一直乜斜着眼,旁观管家逞威风的林县令,突然瞥见信札上的“隐”字,顿时脸色大变,一把将管家推开。 这恶奴没有防备,脚下虚浮,瞬间跌倒在地,一脸扎进了畜棚粪堆中。 百姓们正自惶恐,看见如此景象,先是一愣,接着哄然大笑。 连衙役们都放开了手中的人,扭头偷笑。 院子里的气氛为之一松。 林县令立即叭叭跑到韩锋旁边,作揖行礼道: “韩小哥,韩师傅,这封手札,你是从何而来的?” 韩锋冷笑一声,反问道:“林县令也认得华隐夫人?” 林县令一阵头皮发麻,连忙道:“卑职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哪里能认识怹老人家。小哥能得夫人垂青,真是好运气,好福气。” 站在韩锋身旁的拓跋五郎眼珠子一转,故作愁容地哀叹道:“福气好有啥用啊,还不是要去黑顶山的闹鬼煤矿挖煤。” 林县令一听,立即回头道:“来人呐,与我把那不开眼的奴才拖出去,狠狠地打!” “是!” 衙役们听令行事,片刻之后,院子外就响起管家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多谢县公仗义行事,在下无以为报,马上就带你去瞻仰逆贼沈东阳的遗体。” 韩锋将“逆贼”二字咬的极重。 林县令闻言,立时变颜变色。 沈东阳是朝廷命犯,他带钱家人来看尸体,本就犯着忌讳。 只不过他觉得钱家势大,安乐坊小民无知,这买卖做的合算。 现在见韩锋竟然认识华隐夫人,不管是真是假,这买卖的风险可立时高了不止万倍。 林县令好歹是两榜进士的底子,脑子转得飞快,他权衡利害之后,突然一拍手掌道: “哎呀!不妙不妙!” 旁边班头连忙问道:“老爷怎么了?” “我突然记起,有几分紧急公文还没批阅!钱公子对不起,朝廷正事,没法耽误,招待不周,下次有机会,林某必然登门致歉。” 林县令向钱家兄妹一拱手,转身上了肩舆。 一声令下,差役们抬起就跑。 他最后一句说的隐蔽,其实言下之意,是你钱家毕竟远在江淮,我能做到这样,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别怪我,怪我我也不怕你。 “韩小哥放心,那恶奴我必然严加管教!” 声音飘来,人已跑的老远,还不忘给韩锋和他背后的华隐夫人卖个好。 韩锋心中感叹,这世上哪有傻子? 俗话说得好,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能在雒京当稳附郭县令,各个都是人精。 幸好自己扯大旗作虎皮,有华隐夫人的手札做挡箭牌。 田家院子里,众衙役们面面相觑,老爷都跑了,咱们还留在这干嘛? 各个悻悻离去。 一时间田家小院从拥挤万分,变得空阔无比。 百姓们怕事,也都趁机溜走了。 院子里,只剩韩锋三人和钱家一行。 “钱公子,小店虽然边鄙,还有几把椅子,不进来坐坐?” 韩锋笑道。 钱公子文质彬彬地拱手道: “公子二字愧不敢当,在下仙游岛钱沐之,这是我妹妹清欢。” “见过二位。” 韩锋带着小芽和五郎行礼,倒也没有怠慢他们。 钱沐之还礼后笑道:“在下经商至京,拜访贿赂官员,也是应有的事。席间虚与委蛇,谈到京城最近的趣闻,才知道沈御史身遭横难。沈君乃是我们江淮一地的人杰,百姓无不敬仰其高义。我听闻消息,心中悲痛,得知沈大人的遗体现存放于此,特来瞻仰。谁曾想那昏官非要跟来,得罪了韩兄,还望海涵……” 拓跋五郎笑道:“我天天在街上厮混,见惯了满嘴仁义道德的儒生,像钱公子这样直言行贿的,还是第一个。” 钱沐之尴尬地笑道:“为了糊口,愧对圣人。” 拓跋五郎闻言气道:“最对不起孔老夫子的,就是林县令这样的大老官儿,吃拿卡要不算,最关键的是拿钱不办事——钱公子,你早说想见沈老官儿的尸体啊,我带你们去看!一人一两银子,保证你们想看多久看多久。” 拓跋五郎先是愤愤不平,接着话锋一转,突然做起了生意。 想到至少有六两银子入账,五郎顿时眉飞色舞。 钱沐之苦笑道,“只要韩师傅同意,在下绝不吝惜。早知拓跋小哥和韩师傅相熟,在下也不会搞出这许多误会……” 拓跋五郎抬头,眼巴巴地瞅着韩锋。 韩锋皱眉斥道:“不许胡闹,沈御史为国捐躯,万人敬仰。钱公子前来拜祭,是忠义之举。我们要是横加阻拦,岂不是猪狗不如?几位请,我这就带你们去见沈御史。” 说完和五郎当先带路,领着钱沐之一行人,去往尸工院。 拓跋五郎小声地道: “韩大哥,这么好捞钱的机会,你咋放过了啊?二八,这次还是二八行了吧?” 韩锋低声道:“傻孩子,这钱公子一看就是有钱的大族出身,咱们表现的豁达一些,到最后赏钱能少了?” 拓跋五郎闻言举起大拇指:“高,还是您高。” 韩锋得意的笑出声来。 二人身后不远处,跟着钱家众人。 他们各个内功在身,自然听到了这俩升斗小民的算计。 心中鄙夷,嘴上却不说,只有钱家小姐钱清欢没忍住,发出一声冷笑。 钱沐之悄悄拽了拽妹妹的袖子。 来到尸工院中,韩锋看见西厢的房门敞开。 里面的七具尸体,已经被各自家属领走安葬。 进入正厅,中央的尸床上,停着沈东阳的尸身。 角落条凳上,还躺着丈二鬼魂老高的遗体。 韩锋顿时明白,这老高大概是孤儿或者游民,在雒京城没有家人。 钱家众人见了沈东阳遗体,无不悲戚洒泪,各自跪下叩头。 行礼过后,钱沐之吩咐手下,去买些香烛、纸钱、三牲祭奠忠烈。 过不多时,四个江湖人带着一堆祭品回来。 先在正厅里摆上祭坛贡品,又在院子中焚香祷告。 “各位祭奠沈公,我们就不打扰了。五郎,走。” “哦~” 拓跋五郎被韩锋拽着,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桌上供奉的肥猪、肥牛、肥羊。 二人来到院外的小岗上,拓跋五郎这才丢下一脸馋相,邀功道: “怎么样韩大哥,我演的不错吧?” 韩锋笑道:“八十五分吧,有点太刻意了。不过他们锦衣玉食,眼中的市井小民,估计也就这番德行,你倒挺符合他们的刻板印象。” “你看那姓钱的小妞,真是傲的不行。” 拓跋五郎愤愤地道:“妈的,老子找人下药,迷晕了她——” “五郎!” 韩锋怒喝一声,“你在街上就是这样做事的?” 少年缩了缩脖子,连忙笑道:“对不起韩大哥,我说着玩的。” “口出恶言,心中就有恶念。” 韩锋告诫道,“五郎,我们身居社会底层,如果自己都不尊重自己,那一辈子就彻底毁了!你想做个人,还是想做个畜生?” “韩大哥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拓跋五郎连忙道歉,见韩锋收敛了怒容,他才又嘿嘿笑道:“韩大哥,你有时候傻的可以,有时候又和老道一样,说话神神叨叨,还挺有道理……” “臭小子!说谁傻呢?” 少年赶紧护住脑袋,但还是挨了一下。 “韩大哥,这姓钱的一行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韩锋思索片刻,方道: “我听说江淮一代的望族,大多以‘诗武传家,仗剑经商’这八个字为训。族中弟子不是读经应举,就是习武经商。 江淮地处两国交界,那里的人靠着一条大运河交通南北,富豪夸于天下。这仙游岛钱家,应该就是这样的豪族。 他们找你做中人租房,也许只是凑巧,也许是早有预谋。沈东阳的事情,我总觉得还没完,他们绝不是祭奠一番这么简单,咱们静观其变。” “嗯,我明白。” 两人讨论了一番,也没谈出什么头绪。 韩锋打发拓跋五郎回店里吃饭:“告诉小芽,让她先吃,不必等我。” “好嘞!” 拓跋五郎身影消失在街角,韩锋踱步到尸工院的墙外,靠在墙上看天。 表面上看是百无聊赖,其实是凭借着敏锐的感知,在偷听院子里讲话。 不多时,院子中果然有人声传来。 韩锋记得,那人好像叫钱贵。 “少爷,呼请不到沈大人的鬼魂!” “让我看看!” 是钱沐之的声音。 一阵清脆的女声传来,语气中略带疑惑: “是不是日头太毒,沈大人的鬼魂不愿意出来?” 说这话的人,应是钱清欢。 钱沐之道:“我们使用的召鬼符,乃是茅山真君亲自制作,别说是屋宇之内,就是大太阳底下,也能把鬼唤出来。” 说完,钱沐之沉吟片刻,“钱贵,拿旁边的人试试。清欢,你去外面缠住姓韩的尸匠。” 他说的旁边之人,自然是指老高了。 然而老高的阴魂,早已被韩锋召唤过,形成了自己的意识。 普通的唤鬼术,他可自由选择回不回应。 韩锋早就通知过他,没事别出来乱逛。 因此听见钱沐之的话,韩锋心中不由得暗笑。 “老高听话懂事,沈东阳根本不在这里。就算你们喊破喉咙,也没办法叫出一只鬼来。” 他不担心这群人发现什么,他更在乎钱沐之口中的“茅山真君”。 果然,这个世界上,确有能够呼神唤鬼的道士。 从朱横到茅山真君,隐藏在暗处的力量,比他想象的更加强悍。 另外,这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们想召唤沈东阳的阴魂做什么? 听他们的语气,对沈东阳颇为尊重。 他们到底是敌是友? 万千疑虑,萦绕在韩锋心头。 万幸现在敌明我暗,只要细心探查,不怕找不出蛛丝马迹。 韩锋正思索间,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身姿曼妙的钱清欢,踏出院门。 望见不远处惫懒无赖的韩锋,她撩开斗笠上的纱幕,露出清丽秀雅的面孔。 钱清欢笑着向韩锋道: “小韩师傅,烦请问你,朝廷衙门有没有派人来,对沈大人的尸体做些什么?” 第三十九章 从此便成生意精 “没有。” 韩锋听到询问,立即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钱清欢虽然漂亮,但韩锋这些天见的美女实在太多,早已经形成抗体。 妹子,不是你不够优秀,是哥的境界比较高。 “那江湖侠士、释门道宗、或者任何可疑之人,有没有来拜祭过沈大人?” 你们就挺可疑的。 “也没有。” 韩锋盯着钱清欢的漂亮脸蛋,微笑着道。 钱清欢看他一脸猪哥相,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她见韩锋身上套不出话来,态度便瞬间冷淡下来,连纱幕都再次挂上了。 韩锋心里忍不住吐槽:“小芽、沈越溪、武奴儿,哪个不比你漂亮?老子想看多久看多久。就你这a+角色,还好意思限时免费?白给老子都不要!” 没过多久,面色铁青的钱沐之,领着一众手下走出小院。 韩锋看着一脸臭相的钱沐之,忍着笑意道:“钱公子,已经祭拜完了?” 钱沐之勉强笑了笑道:“多谢韩师傅成全,钱贵——” 身材瘦削,一脸痨病相的钱贵掏出十两银子,双手递给韩锋。 韩锋故意皱眉道:“钱公子这是何意?” “韩师傅不要误会。” 钱沐之笑道,“钱沈两家世代交好,我不忍见沈大人埋骨沟渠,因此想添一些阴资,帮沈伯父买一块好墓地。只愿下葬之时,韩师傅能通知我一声,钱某好再去祭拜。” 好人的钱,韩锋还会犹豫片刻,最后多半不收。 毕竟他已经拿了沈越溪的银子。 但这种来路不明、鬼祟行事之人的钱,韩锋却是却之不恭。 装模作样的推让了一番,韩锋乐呵呵地把将装入口袋。 钱家主仆口中不说,脸上却不由得显现出鄙夷的神情。 韩锋心里暗暗好笑。 你们主动给钱,老子收了。 我这是满足你们的愿望啊!凭什么一脸鄙视的样子。 做人这么虚伪,一看就知道不是好鸟。 殷勤地将四人送出安乐坊,韩锋回到田家老店,吩咐五郎:“找人盯住他们,有任何行动,立即通知我。” 拓跋五郎手下有一批半大小子,都跟他厮混,别的本事没有,盯梢放哨一流。 拓跋五郎闻言一拍胸脯:“没问题!” 说完鬼鬼祟祟地凑过来低声问,“大哥,是不是要杀人越货?” “杀你个大头鬼!” 拓跋五郎嘻嘻哈哈跑出店门,自去找伙伴耍了。 田小芽果然没有听话乖乖吃饭,而是将她和韩锋的饭,都温在了锅里。 韩锋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责备了两句。 女孩只是微笑着,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子,殷勤递来筷箸。 韩锋便也无可奈何了。 陪小芽吃完午饭,韩锋便离开了安乐坊,向南市行去,来到一家棺材铺子。 附近几家店都是做殡葬生意的,门口店内,摆着纸人纸马、装裹寿衣。 都是门庭冷清,伙计闲的哄苍蝇,见到客人也不招呼。 当然,这行当也没有招呼人的。 亲朋好友打门口过,再熟悉的也只当没看见。 真有不开眼的,见着隔壁邻居,连忙摆手跟明星见粉丝似的: “呦,二哥又来买棺材啦?今天家里死了几个?” 这就要打起来了。 不过韩锋倒是无所谓。 尸匠本来就是和棺材铺子上下游的买卖,一个产业链的同行,不避讳这些。 “韩师傅,来给客人买寿材?” 小伙计认识他,跑过来开口问道。 韩锋点点头:“一口上好的琼岛黄花梨,再来一口结实的杉木,全都送到尸工院。” 韩锋也没忘记丈二鬼魂老高。 尸工院阴气浓郁,尸体不易腐坏,但也不能总那么搁着跟晒咸鱼似的。 小伙计算盘珠一打,片刻就报出价来:“十五两二钱,二钱银子就给您免了。” 韩锋眉毛一挑:“杉木的寿材最多二两,黄花梨顶天六两。你这十五两二钱咋算出来的?还给我免二钱?要不要我买两斤糕点去你家谢谢你?” 小伙计忙道:“韩师傅您不知道,最近大运河上的关卡越来越多,只要是南方的货物,什么东西不跳着翻的涨价?” 韩锋一瞪眼道:“少来这套,黄花梨从琼崖进口,走益州过蜀道,顺着黄河下来雒京,大运河就是涨到天上去,跟它有个屁关系?废话少说,最多十两,不乐意我去西市买。” 小伙计讪笑道:“都是主家花钱,您报数就好了。何必斤斤计较,让我们难做呢?” “你懂得钱好?人家就不懂得?喏,十两二钱银子,这二钱我也不需你免了,留着买碗热茶汤吃。” 韩锋丢下银子,不顾小伙计的哀求,转身离开棺材铺。 看着柜台上虽有赚头,但却不多的十两银子,小伙计挠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怎么向来敦厚、不善商贾的韩师傅,如今对买卖一道如此门清? 嗐,还能有啥原因?哥开了外挂呗。 韩锋没有想到,【生意经】这个技能竟然如此好用! 一件商品,他只需看上一眼,就能估算出大概的价格。 对方和他做生意,基本相当于打明牌。 这还怎么玩? 不过韩锋的志向,不是成为什么顶级富商,因此他也不会杀价太狠,总要给对方留足利润,只是从此不再当冤大头罢了。 出了棺材店,韩锋又去书铺买了几本基础医书。 薄薄的书本,甚至可以贴身放在怀里,却花了他五两银子。 哪怕他知道成本,可人家卖书的掌柜下巴一翘,根本就不和你讲价。 韩锋生意经再厉害,也没办法强买强卖。 韩锋不由得感叹,果然,无论在何时何地,知识总是学的时候耗费万钱,卖的时候分文不值啊! 唏嘘着走出书铺,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招呼: “客官,卖你的纸伞怎样?是不是既结实又耐用,邻居们看了,都想买上一把?” 韩锋一扭头,正是陈家纸铺的伙计。 他闻言顿时乐了:“好啥好啊!早就破烂不能用了。” 伙计惊道:“不可能啊!我们的纸伞,那是质量上乘价格公道——您拿它做啥去了?” 韩锋笑道:“没啥,就是跟人打了一架。” 伙计也笑了:“您拿竹伞打架,那肯定得坏。您要想打架,最好找铁匠给你打一把铁伞,那玩意杀伤力高,还出其不意。” 韩锋闻言眼前一亮。 好注意啊! 他现在是官奴尸匠,以后转职了也就是个大夫。 这俩职业拿着一把长剑在街上招摇过市,实在是太过惹眼。 如果能打一把铁伞,将剑藏入伞柄之中,岂不是天衣无缝? 想到此处,韩锋将一枚碎银弹给纸铺伙计: “谢了兄弟,请你喝杯茶。” 第四十章 劲衣夜行吓煞人 打造铁伞的想法虽然很好,但铁匠铺这地方,却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去消费的了。 韩锋自然是去到光文县衙,找李双成帮忙。 李双成今天正好当班,见了韩锋安然无恙,顿时大喜过望,拉着韩锋,就要去酒楼: “恩公行此大事,安然无恙归来,正要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教坊司一战,韩锋单刀对抗上百金吾卫的场景,已经让李双成彻底化身迷弟。 韩锋笑道:“先不忙吃酒,我有一事,还请二哥帮忙……” 李双成听韩锋想要打造兵刃,立即拍着胸脯保证: “这事好办,恩公请随我来。” 二人出衙门,上大道,不多时来到南市最好的铁匠铺里。 李双成亮出衙役腰牌,铁匠赶紧将二人迎到内室,奉上香茗。 韩锋将自己的需求,一一向铁匠讲出。 铁匠思考片刻,回答道:“伞中藏剑,这倒不难。可我这铺子里没有好钢,打出的刀剑,质量恐怕一般——二位爷可别误会,技术我们这是一流的,实在是服务的都是街坊百姓,铺子里不存好材料。” 韩锋笑道:“无妨,你只需要做出伞骨伞架,宝剑我自己带了。” 说着将背后包裹解下,放在桌上。 铁匠和李双成见状,连忙围了上来。 韩锋翻开层层粗布,露出绿鲨鱼皮的刀鞘,犀牛角的刀柄。 他握柄抽刀,寒光乍现。 刀身如水,刀柄似玉。 宝剑巧夺天工,剑鞘精雕细琢。 都是不可一世的宝物,正是贵人所赠的青蛇。 屋子里的二人,哪曾见过如此神兵利器? 全都看的呆了。 韩锋轻弹剑身,嘶呤呤如龙吟虎啸。 铁匠和李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身毒钢?”铁匠不可置信地道。 李双成很配合地捧哏:“什么是身毒钢?” “身毒钢又叫大马士革钢,乃是丝路之上最顶级的兵器材料。 传说,这东西产自蕃洲大雪山以南的身毒,由粟特人贩卖到世界各地。 产量极少,珍贵无比,所做的武器称得上斩金断玉,削铁如泥。 江湖上若有一把身毒钢武器现世,往往就能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铁匠望着宝剑,眼含敬畏。 韩锋笑道:“好见识!” 说罢手中兵器一甩,青蛇剑疾飞而出,唰地一声,刺中角落里的一副盔甲,如刀切豆腐一般,直接没柄而入! 铁匠和李二,顿时张口结舌,话都说不出来。 “这才哪到哪儿?” 韩锋心中呵呵一笑,指尖一动,铁甲中的宝剑“铮”地一声拔出,腾空而起,在屋内绕了个圈,又重回韩锋手上。 李双成目瞪口呆地看着韩锋,几日不见,恩公你又进化了? 铁匠则直接推金山倒玉柱,跪拜在地,口呼:“剑仙爷爷。” 韩锋道:“不要跪,起来说话。” 铁匠略一犹豫,却不敢不从。 “今日之事,不许和任何人提起。如有半分走漏,想一想你的脑袋和这铁甲相比,哪一个更坚硬!” “自然是铁甲更硬。” 铁匠嗫喏地道,“小人的脑袋比豆腐还软,剑仙爷爷千万别试!” “废话少说!” 韩锋虎目一瞪,喝问道:“你姓谁名谁?” 铁匠慌忙道:“小的姓冯名康,家住铜锣鼓坊,有一儿一女,老婆郭氏,娘家住在南水坊。剑仙爷爷放心,小的知道其中利害,保证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可这位差爷……” 铁匠话到一半,瞥了眼李双成,欲言又止。 李双成见韩锋望向自己,忽地一个寒颤,慌忙举手发誓: “我也绝对守口如瓶!” 韩锋莞尔,你跟着起什么哄。 但看着李双成满眼的敬畏,知道自己有点用力过猛了。 “只能出门之后,再向李双成赔不是了。” 韩锋心中暗道。 现在还是要把架势摆足。 铺子中,铁匠冯康把铁伞的草图画好,呈给韩锋。 原来这青蛇剑的剑鞘极薄,冯铁匠看过之后,决定铁伞干脆把剑鞘也包裹进去。 “省得在铁中加丝绸衬里,以后维修也简单。”冯铁匠解释道。 韩锋点了点头,继续查看。 铁伞的伞柄,设计成了椭圆的竹子形状,巧妙地把剑鞘藏住。 又用机簧扣住鞘口,最下面露出一点剑首。 这样一来,宝剑、剑鞘,都能随时插进取出。 设计甚是精巧。 韩锋满意地点了点头。 冯康用沙子、蜂蜡和泥胎,将绿鲨鱼皮剑鞘倒模。 他赌咒发誓,自己哪怕不吃不喝,也会在三天之内,把剑仙爷爷要的东西做出来。 “很好,三天后我来取伞。做得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韩锋说罢,收起青蛇剑,和李双成一起离开铁匠铺,来到一座酒楼。 他点了桌酒菜,让店小二斟满一大杯,向李双成敬道: “不用计吓唬那铁匠一番,怕他出去乱嚼,给咱们哥俩惹上麻烦。没想到竟然惊恐了李二哥,还请二哥赎罪,兄弟我先干为敬!” 说完,仰头满饮。 咕嘟咕嘟,一大杯酒下了肚。 味道嘛,跟小麦果汁差不多。 接受过蒸馏酒洗礼的韩锋喝这玩意,基本可以做到千杯不醉。 李双成见了,却大为感动,忙道:“恩公这是什么话!我李二能够得见你的神仙法术,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仙缘。你还给我敬酒,真是折煞我也!” 说完也举杯满饮。 他就差得远了。 急酒下肚,脸便泛红。 韩锋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二人开始推杯换盏,说一些几日未见的闲话。 渐渐的日落西山,桌子上一片杯盘狼藉。 偶然间,二人谈到张屠户一案,李双成哼了一声,面露气愤之色。 “这张屠户真是大胆妄为,进了县衙,依然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谁都看不起! 县太老爷本想打他三十杀威棍,没想到张屠户的妻兄,乃是长寿观的老道,这老道送来银两,上下打点,免了屠户的肉刑。 又赔偿了那七家死者的安葬费,花钱堵住了苦主的嘴。 咱们既然把案情定了‘时疫’,张屠户自然就没了嫌疑,我虽然给他戴了两天枷,可最终还是没办法阻止他离开县衙——哼,算这猪公好运气!” 李双成恨恨地骂了一句,又不无担心地道: “恩公,我听说张屠户的大舅哥陈道士,正在四处打听你的消息,我猜是受了张屠户的指使。这猪公认定你杀了他的宝贝母猪,成心和你作对。你剑法通神,自然不虚这个杀猪匠,可小芽和田老大爷……” 话没说透,但意思已经明白。 韩锋微微眯起眼睛,想起尸工院里,丈二鬼魂老高的遗愿,还没完成。 张屠户家的猪圈里阴气如此之重,必有蹊跷之处。 老高的仇人应该就是张屠户。 一羊也赶两羊也放,不如完成遗愿之余,顺便解决这个后患。 韩锋想到这里,点了点头:“我晓得。” 李双成也就不再多言。 又喝了几杯酒,已经快到宵禁时分。 韩锋和李双成拱手告别。 李双成先自回转家,韩锋却绕了个弯,来到附近服饰店里,买了一件青灰色的练武劲装,又在偶遇的货郎那里,买了一个青鬼面具。 天色彻底黑下来后,韩锋在僻静处换上劲装,把面具戴了,腰悬青蛇剑,向睦仁坊张屠户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第四十一章 蹑足潜踪进破宅 睦仁坊,张屠户宅,后院佛堂。 陈氏将三根佛香插入香炉之中,跪倒在地,虔诚礼拜: “信女陈灵芳,祈求菩萨,保佑我儿张阳,我女张月,以及我夫张屠,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南无阿弥陀佛……” 吱呀一声,身后的房门推开,陈灵芳回头一看——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胖大男人,两只手赤红,淋淋向下滴着鲜血。 陈灵芳“呀”地一声,惊叫出来。 张屠户烦道:“鬼叫什么!” 他踏进佛堂,拽起桌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上鲜血。 陈灵芳起身,忍不住劝道:“夫君,咱们杀生害命,本只是为了糊口,菩萨也不会怪罪。可你已经有了几十个徒弟伙计,为何还要亲自动手杀猪,这这这……这不是徒沾因果吗?” “杀生害命?没有老子两手沾血,你喝风屙雾去?” 张屠户哼了一声,怒道,“你和你那牛鼻子老哥一样,屁本事没有,还总是看不起老子。” “夫君这是什么话?我虽是续弦,但也懂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父亲去世后,亲朋都说你曾是赘婿,劝我悔婚……” 陈灵芳的声音软糯,楚楚可怜,然而在张屠户听来,却只觉刺耳。 尤其是“赘婿”二字,尤为扎人。 张屠恶狠狠地盯着妻子的背影,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寒光。 亦步亦趋,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 两只覆满血块的手,静静地抬起,虚箍向陈氏的脖子。 “……若我有二心,为何还要嫁到张家,为你生下一对儿女?我劝你礼佛敬神,难道不是为了你好?” 陈灵芳偶一回头,突然看见两眼充血的丈夫。 紧跟在身后,死死盯着自己。 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夫君,你要干什么?” 张屠户如梦初醒,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陈灵芳着急地问: “夫君你怎么了?是不是这两天在衙门里,没有好好休息?我让下人去准备洗澡水……” 张屠户厌恶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叽叽歪歪哪那么多废话!我他妈真倒霉,娶了个尼姑回家。孩子呢?” “已经睡下了。” 张屠户点点头,又问道:“让你哥去帮忙查那姓韩的,有消息了吗?” “兄长说——” 陈灵芳刚一开口,就听屋顶上传来“咔嚓”一声。 “什么东西?” 张屠户喝问一声,矫捷地月入院中。 抬头一看,只见月凉如水,佛堂屋顶上没有任何踪迹。 韩锋静坐在屋顶阴影之中,目露凶光,盯着院子中的张屠 他来张宅,原本只是想探查一番。 现在好了。 张屠户那句话一出口,韩锋立即在心中为他判了死刑。 若不是不想伤及无辜,韩锋早已跃入房中,一剑结果了他。 张屠户在院里转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嘴里骂骂咧咧。 陈灵芳走出佛堂道: “最近街坊们都在传,说雒京城里,有一只灭鼠除疫的奇兽出没,那是天上神仙的宠物,大家都叫它黑天娘娘——咱们家不也闹时疫吗?兴许就是黑天娘娘过境,帮咱家收灾除噩。” 陈灵芳说着话双掌合十,对着屋顶虔诚地拜了拜。 “时疫?” 张屠户嘲笑道,“不过是李二信口胡吣罢了,他和那姓韩的杀了猪神……杀了我的母猪王,我还没找他算账。等摆平了那个韩尸匠,下一个倒霉的就是李二!快说,那姓韩的尸匠,到底什么来头?住在哪里?太平坊?长乐坊?还是安乐坊?这些贱民,也没啥地方好去!” 陈灵芳劝道:“夫君,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件事上,咱们虽然损失了一些钱财,但幸好人都没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还是不要招惹那位韩师傅,就让这一切过去吧。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张屠户闻言勃然大怒。 “你们兄妹二人,还真是一样的孬种行径!陈道忍祖传道观被人夺了,不敢吭声,窝在土地庙里当缩头乌龟。你这娘们被人打上门来,不想着报仇,反而叫我不要招惹?” 张屠户气极反笑,指着陈灵芳道,“你以为不靠你陈家,我就找不出姓韩的住处?咱们走着瞧!” 说完一转身,怒气冲冲地离了院子。 回到自己的房间,丫鬟春香立即凑了上来,娇娇滴滴地要给张屠宽衣解带: “老爷,这是怎么啦?夫人又惹您生气了?” “还是你这妖精懂事。” 张屠户伸手在春香脸蛋上一捏,笑道,“不过今晚老爷没空玩你,王大户请我喝酒。” 春香心中一松,暗自庆幸,脸上却表现出不舍的样子。 张屠户把春香打发走,来到卧室,从柜子底下,翻出一件又脏又油的屠夫外套。 他将外套换上,又系了一条破旧围裙。 腰一躬,脸一塌。 瞬间,腰缠万贯的张屠户,变成了下贱赘婿张屠夫。 他乔装打扮之后,来到侧院马厩,熟练地套上一辆牛车,驾车出了睦仁坊,悠悠向东门赶去。 不多时,城门出现在眼前,守城的兵丁立即上前阻拦: “干什么的?不知道宵禁关城门吗!” 张屠户连忙赔笑道:“报告二位军爷,我是个贩猪的,里仁坊王大户的亲爹暴毙,派人来说需要五头肥猪,招待吊孝的亲朋。仓促间哪里去找?只能到郭外村中现收,明天上午就要用,求您二位行行方便。” 说着掏出三两碎银子,往兵丁手里塞去。 两个兵丁中,年轻的还有些彷徨,望向身旁的老兵。 那老兵熟练地将钱往袖子里一塞:“去吧去吧,不要耽误了人家的大事。” 显然,私开城门,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您仁义。” 在张屠户的连声夸赞中,城门打开。 夜色里,牛车缓缓出了城门,两个兵丁分钱的争执声,从背后传来。 随着各地的动乱和商贸的往来,不仅雒京城里一百零三坊住满了居民,连城郭之外,都发展出偌大的定居点。 一片片瓦房茅屋、院落楼宇,几乎不下于平常地方的繁华镇子。 因为地靠平乐驿,这镇子便也叫做平乐镇。 由于没有朝廷规划,镇子的布局非常混乱,私搭乱建,街巷纵横。 张屠户的牛车,在镇上巷道中穿梭,不多时,便在一所宅子前停了下来。 这所宅子甚为特别,它的院墙高耸,房屋美观,本应是个殷实财主的住所,可现在却门庭冷落,院子破败,大门旁搭着个窝棚,棚下还躺着一个乞丐。 张屠户下车,对乞丐躬身道: “劳烦师兄通秉,就说弟子张屠前来求见。” 那乞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闻声从草堆中爬起,上下打量了张屠户一番,接着推门进了院子。 片刻后乞丐出来,对张屠户道: “师父不在,主事的是三师兄。如果你没有急事的话,明天再来吧。” 张屠户闻言赶忙道:“小弟正是有要紧事,这才连夜赶来通报,麻烦师兄再去帮我说明详情……” 张屠户从怀中掏出银两,恭谨地递上。 “劳累师兄多跑一趟,海涵海涵。” 那乞丐接过银子掂量一下,见分量不小,这才塞进口袋,满意地道: “无需费腿了,我和三师兄相熟,把车赶进来吧。” 牛车驶入院子,停在角落一棵大树下。 张屠户跟着乞丐,穿过垂花门,进了后院。 前院之中,只剩树影婆娑,鼠叫窸窣。 忽然,一个黑影从车底钻出。 身穿劲装,头戴鬼面,腰间青蛇宝剑。 正是韩锋。 他警惕地四下打量,发现身处的院子意外荒凉。 花园里杂草丛生,厅堂上雕梁倾颓。 檐下悬蝙蝠,屋中鼠做窠。 一个活人都没有。 但后院之中,却隐隐传来吵闹喧嚣之声。 这应该是一群无赖恶丐,霸占了无主的院子。 张屠为什么会跟这些人有联系? 韩锋满肚子疑惑,但信息不足,想也没用。 他纵身跃起,脚尖在马车上一点,借势一蹬旁边的老树,蹭地一下,跃上了房顶,动作轻巧迅捷,连屋檐下的蝙蝠都没有惊醒。 顺着喧闹之声,韩锋俯身向后院寻去。 第四十二章 食人恶丐孰能忍 韩锋踩着屋脊院墙,蹑足潜踪,来到后院,藏匿在屋顶之上。 他探头观瞧,发现院子里正聚着一群乞丐,约摸估量一下,至少有二三十人。 乞丐们有的在斗牌赌博,有的在角抵相扑,还有人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东厢房廊下,七八个乞丐围坐在地上,中间烧着熊熊的篝火,火上面架着烤肉。 那是一只又大又肥的烤猪,如今已彻底熟透,金黄流油,香气逼人。 乞丐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互相之间笑闹取乐,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房间,嘴角露出邪淫的笑容。 房间里,传来阵阵女人的哀嚎,还有男人满足的呻吟声。 一个身材矮小、相貌猥琐的乞丐手捧猪蹄,啃了一口,抬头向房间里高声问道: “胡师兄,那小娘们骚不骚?浪不浪?带不带劲?” 乞丐们哈哈大笑,房间里没有回答。 过不多时,房门打开,一个胡子拉碴的乞丐,提着裤子走了出来,骂道: “赵猴子,你放什么狗臭屁,想知道她什么滋味,自己进去尝尝不就得了?” 说着拍了拍自己小腹。 那姓胡的乞丐坐到赵猴子身旁,从烤猪上撕下一大块肉来,塞在嘴里就嚼,边吃边问:“这肥猪是谁?竟然如此美味!下次还吃他们家。” 赵猴子脑袋向东厢房一昂,笑道:“就是你媳妇的老娘喽。” 赵猴子哈哈大笑:“那可说不好……” 他们骂着笑着,大吃大喝,浑不在意。 躲在屋顶的韩锋,听得脊背发寒,双手攥紧。 他早就知道,这个世界肯定有鬼神异术。 但他从没想过,异术竟然如此生猛! 他恨不得大吼一声,跃入院中,将这一群邪丐尽数诛灭。 但是…… “除恶务尽,必须弄清楚这群人在搞什么鬼,要将他们连根拔起才行!” 那姓胡的乞丐撕下一根“猪蹄”,啃咬着,吮吸着,来到角落里的张屠户面前,嘟嘟囔囔地笑道: “姓张的,听说你当年为了谋夺丈人家产,把你妻子、丈人、小舅子一家全杀了?是不是真的啊?” 张屠户赔笑道:“是回乡祭祖时误食了毒草,暴毙,暴毙。小弟我吃的少了点,侥幸捡回一条命,但也歇了大半年。” 胡乞丐冷笑道:“妈了个巴子的,毒草?你糊弄鬼呢!我们污衣门用毒天下第一,你敢不敢和我赌一赌,咱们今晚就去挖你老丈人的尸骨,测一测到底是毒草还是砒霜?” 张屠户当然不敢和他比斗,连忙道:“师兄说是砒霜,那自然就是。” 胡乞丐大怒,喝骂道:“他妈的!敷衍我是吧?” 周围的乞丐见二人起了争执,纷纷过来劝架。 “老胡,别犯浑!既然张屠入了我们污衣门,那咱们就是一家人!” 这是辈分高的乞丐。 “胡师弟,张师弟是师父亲口收的徒弟,你作为师兄,理应照顾他才是。” 这是讲道理的乞丐。 “胡师兄!张师弟在师傅面前正当红,你可别得罪了他……” 这是拱火的乞丐。 “一家人是吧……” 胡乞丐心中冷笑,眼珠子一转,把手中的猪蹄递到张屠户面前,假笑道: “张师弟既然入了污衣门,咱们相亲相爱,这神肉你不来块尝尝?” “这……神肉……” 张屠户呆呆看着眼前肥腻的猪蹄,鼻子里闻着那直钻人心的香腻。 想到也许半个时辰之前,它还是一个和善妇人的手臂。 张屠户忽然脑袋一扭,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满院的乞丐顿时拍腿大笑。 “妈的,孬种。” “师父怎么会让这种人进门?” “我们是污衣门,不该收一个净衣!” “神肉都不吃,还敢说自己是污衣门的人?” 在乞丐们的嘲笑中,“砰”地一声,后厅房门打开。 一个高瘦乞丐踏出房门,扫视庭院一眼,冷冷地道: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说来给我听听!” 众乞丐连忙起身,一起行礼:“参见三师兄。” 高瘦乞丐微微颔首,来到张屠户面前: “张屠,师傅不是让你去城中供养鬼猪神了吗?你抛却正事不过,又来这里作甚?” 张屠户闻言,慌忙跪倒道:“启禀三师兄,我自从得到师傅的命令,时时刻刻遵循,一点都不敢违背。每过七天,我就给鬼猪神喂一个童子,一直小心谨慎,没有半点差池。 可三天之前,鬼猪神不知为何,突然挣脱了封印,吃掉我院中八个学徒,这事闹得太大,惊动了官府派人来调查。 其他人倒还罢了,唯有一个姓韩的尸匠,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竟然将鬼猪神给诛杀了!” “混账!” 高瘦乞丐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勃然大怒: “你胡言乱语什么?鬼猪神乃是师父秘法练就,有潜阴杀人的手段,养在你那几百头肥猪中间,更是能够占躯不死,调兵遣将! 哪怕是修炼有成的道士和尚,甚至是钦天监的御宝人,轻易也对付不了它,怎么会折在一个小小的尸匠手里?” 张屠户磕头如捣蒜:“弟子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分虚假,教天宫中的祖师爷怪罪,我愿受五雷轰顶之罚!” “谅你也不敢骗我!” 高瘦乞丐冷哼一声,“你且随我来,将那姓韩尸匠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张屠户连忙起身,跟在高瘦乞丐身后,进了正堂。 正厅的房门关上,高瘦乞丐冷峻的声音传了出来: “前几天我在雒京城里,看见不少武林中人,其中或许就有我们污衣门的对头。你们千万小心,不要出门惹事。师父回来之前,严禁喝酒吃肉!” “谨遵三师兄教诲。”众乞丐齐声道。 众丐心中明白,如果张屠户所言之事属实,师父回来后肯定会勃然大怒,自己最好谨言慎行,小心触了霉头。 众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各自散去,有些回房休息,有些则拿起武器,开始巡逻。 胡乞丐和赵猴子等六人,穿过东侧小门,进了旁院之中巡视。 韩锋从屋顶滑下,冷着面孔,跟在他们身后。 第四十三章 同类相食真地狱 胡乞丐领着五个师弟,在偏院中巡逻。 没走半圈,赵猴子便抓了抓下体,嘿嘿笑道: “师兄稍等,喝了太多黄汤有些走肾,容我撒一泡鲜尿。” “他妈的,你这猢狲!快去快回!” 同伴们笑骂道。 后面一个乞丐开口道:“我凑个份子,和你一起去。” 二人结伴向花园深处行去,留下四个同伴站在原地闲聊。 赵猴子在花树丛中四处寻摸,忽然瞅见一大簇开到荼蘼的鲜花。 他嘿嘿一笑:“小美女,就是你了。” “白花花的大腿啊……这么好的地方啊……留不住你……” 赵猴子一边唱着野调,一边撒尿,他突然发现,月光下,有一道影子,正在慢慢靠近自己。 “楚师兄别闹,你的兄弟小存尿少——” 话没说完,猛地感觉喉头一滞。 一条极细极韧的线,缠住他的脖颈,越勒越紧。 他想呼救,却张不开嘴;他想回头,那只攥线的手臂却宛若铁钳。 眼前的一切迅速变暗,直至混沌。 赵猴子委顿倒地,一头栽在自己的尿中。 彻底闭眼之前,他看见一只青面鬼,正从楚师兄的尸体上,拔出一把锋利的宝剑。 “师兄,快跑……有鬼……快跑……” 韩锋听着乞丐的遗言,冷笑一声: “没想到你这畜生,还挺讲义气。” 青蛇剑一抖,血珠如雨点洒落,锋利的剑身瞬间滴血不沾。 还剑入鞘,韩锋轻轻一跃,潜入树上,再次耐心等待猎物的光临。 那边聊天的胡乞丐四人,久等赵猴子不来。 一名胖大乞丐骂道:“他妈的,赵猴子死哪去了?我过去找找!” 说完刚要走,胡乞丐将他拉住,谨慎地道:“一起去。” 四人心中一沉,互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将腰间的武器抽出,慢慢向花园踱去。 “赵猴子?!” 四人不断呼唤,但却无人回应。 突然,一个乞丐在远处惊呼:“胡师兄,快过来!” 剩下三人,立即向出声的方向奔去。 一名和赵猴子要好的乞丐跑在前头,问道:“猴子怎么了?” 远方没有回话,他又加紧了脚步。 缀在后面的胡乞丐心中有些不安,他下意识放慢脚步,仔细观察四周。 猛然间,他看见不远处两棵花树中间,挂着几根蛛丝。 蜘蛛网反射着月光。 晶莹,璀璨。 带着一点……鲜红? “师弟小心!” 胡乞丐甫一开口,那和赵猴子要好的乞丐,便已经安然无恙地奔过蛛网。 毫无异样。 胡乞丐正笑自己多疑,那乞丐跑出两步,忽然站住不动。 下一秒,他的脑袋悄无声息地滑落。 “吧、嗒~” 头颅掉在地上,鲜血喷溅。 胡乞丐只觉一股凉气,瞬间从脚底板冲到头顶。 “蜘蛛精?!妖怪?!” 乡野中各种鬼怪传闻,一瞬间全都涌上心头。 “师弟!” 他赶忙回头,呼唤身后的乞丐。 却恰好看见,一道寒芒闪过。 胖大乞丐的身体,突然从中间裂开,向两边倒去。 露出身后,一个青面持刀的恶鬼。 那鬼将直刀一抖,赤红的刀身瞬间下起血雨,露出那无暇、神圣、让人胆寒的洁白。 自诩大胆的胡乞丐,看着缓步走近的恶鬼,只觉得两腿重若千斤。 逃? 已经逃不了了。 必须通知三师兄! 他张开大嘴,试着学习那些曾被他蹂躏、玷污的女人,放声尖叫。 可迎面飞来的金针,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三根金针呈品字形穿过胡乞丐的喉咙,直接撕开一个大洞。 胡乞丐纵声高喊,却只有呼呼的风声,从他脖颈间吹过。 韩锋踏步向前,一刀劈出,胡乞丐凭借求生欲望,勉强举刀阻拦。 下一秒,刀断、手断、人断。 尸分碎块,萎靡倒地。 韩锋轻轻一跃,让开尸体,冷哼一声,还刀入鞘。 迈步向后院行去。 一路上,韩锋将所见的乞丐挨个杀绝。 功成录不断弹出提示。 …… 【你击杀了污衣门九师兄胡有德,微弱地影响了天地之气。获得奖励:普通亡魂。】 【你击杀了污衣门乞丐赵候,没有对天地之气造成影响。获得奖励:亡魂碎片,可用于强化阴魂。】 …… 功成录对每个人的性命,都有自己的价值判断。 有些人可以成为亡魂,有些人却只能成为碎片,沦为亡魂的食物。 以往,每探索出一点功成录的内容,韩锋都会万分高兴。 然而现在,他却对此毫无兴趣。 他的双眼凌然,心中冰冷,唯一能让他心情产生波动的,只有杀人。 将这些吃人的杂碎,一个不剩的全部消灭。 解决了路上遇到的所有乞丐,韩锋终于来到畜棚。 只见这里关着十几只动物,大大小小,各有不同。 细看之下,有猪、马、牛、鸡、狗五种。 它们全都圈在一起,倒也全都老老实实,并不打架。 韩锋翻过畜栏,低声问道:“你们谁能听懂我的话?” 动物们呆呆看着他,沉默不语。 “会写字吗?”韩锋又问。 “汪汪!” 一只田园狗叫了两声。 韩锋有些尴尬。 这些动物毫无人类的特征,分明是一群傻乎乎的畜生。 莫非—— 他们真的只是普通动物? 那些乞丐说的话,或许只是吹牛吓唬张屠户? 如果真是这样,那乐子可就大了。 自己可是一怒之下,杀死了十几个乞丐。 这还是韩锋第一次主动杀人。 正在韩锋不知所措,和牲畜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 畜棚深处,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这位大侠,别费力气了,五通散一入肚,他们的神识就会逐渐消失。一旦变成动物,智力比起真正的猪狗……还有不如……” 各种动物向两旁散开,黑暗中,一只下半身是人,上半身是牛的怪物,披着破袍,阑珊爬出。 因为头重脚轻的缘故,他都没办法站立起来。 张开的牛嘴中,露出人类的牙齿和口舌,甚是怪异。 “你是谁?这些乞丐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韩锋连声追问。 “我叫蒋有年,是这所宅子的主人,我是丐帮弟子……这些人自称污衣门,是十几年前,被丐帮驱逐的恶行弟子所创立……他们修炼邪功,走火入魔,用五通散害人……平常人吃了五通散,只是知觉钝化,但若再辅以邪功,就能将人变成牲畜……他们想……” 话没说完,西侧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乞丐抱着大桶走入兽棚: “开饭喽开饭喽!” 韩锋右手一挥,血线金针扎入房梁,整个人顺线飞起,翻身藏在梁上。 “看看看看,都是好东西啊,你们这些穷鬼,做人的时候沾不着半点荤腥,变成了畜生,倒是天天吃肉——真是好福气哦!” 那乞丐感慨着,将大桶中的东西一股脑全都倒进食槽。 韩锋定睛一看,顿时骇然。 那一堆一堆一件件,全是人手人脚、人心人肺、人头人眼! 第四十四章 快刀斩尽该杀人 “食物”入槽,刚刚还麻木不动的动物们,顿时眼露红光,像被搬动了开关,嘶吼着拥到食槽旁,将脑袋插进槽里,张开嘴大嚼特嚼。 韩锋每天和尸身打交道,自诩身经百战,见的多了。 然而目睹如此人间惨剧,还是忍不住反胃想吐。 手中攥紧青蛇剑,骨头节嘎吱嘎吱乱响。 眼见一只公鸡啄向人头上的眼球,韩锋再也看不下去,怒喝一声: “恶徒受死!” 纵身从梁顶一跃而下。 那乞丐闻声抬头,刀光立刻闪过。 乞丐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已经飞了出去。 翻滚的头颅上,满是错愕的表情。 韩锋站在食槽前,青蛇剑一扫,斥退众兽: “全都滚开!” 几十只大小牲畜纷纷后退,看着宛若杀神的韩锋,逡巡不敢近前。 但那贪婪的眼睛,染血的嘴唇,还有不断流着涎水的兽嘴,仍是让人觉得胆寒心惊。 正在僵持之间,旁边突然传来一声人笑: “嘿嘿………” 韩锋猛地回头,只见兽头人腿的蒋有年, 韩锋顿觉一阵无力,这些人已经跌入了万丈深渊,无法挽救。 “蒋先生,你也想彻底变成怪物吗?” 那半牛半人的怪物,突然听到自己的姓名,顿时愣住。 他左右望了望,仿佛如梦初醒。 接着低头一看,如遭雷击。 嘴中发出痛苦的哀嚎:“哞~~” 他将恶丐脑袋狠狠掼在地上,四蹄疯狂踩。 蒋有年喘着粗气,痛苦万分地道: “吃了五通散变成畜生,还有机会恢复人形,只需服用解药——可畜生一旦吃人,就会彻底堕入魔道,再也无法回头……污衣门豢养这种天地不容的妖物,就是为了制造五通神。大侠……你一定……一定要阻止他们!” 韩锋这才明白,五种动物,就是五种恶灵。 号为五通之神。 张屠户家的野猪恶灵,便是所谓的鬼猪神。 难怪它竟敢自称“本神”! 原来是有一群疯子在崇拜他们。 “你放心好了,我定会将污衣门一网打尽,尽数歼灭!” 韩锋郑重地道。 牛头怪物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只要污衣门的人都死绝……我死而无憾……大侠……请你帮我们……解脱。” 韩锋知道他心中痛苦,因此也不矫情。 青蛇剑缓缓推出,刺入蒋有年的心脏。 半人半牛怪物的眼中,流下两行热泪:“谢谢……谢谢大侠……” 【牛的眼泪:涂抹在眼皮上,可以暂时看见鬼魂。是否使用亡魂采集?】 你是魔兽争霸里的小精灵吗?还能采集资源…… 韩锋暗暗吐槽,试图化解沉重的心情。 可惜效果不大。 他不忍亵渎蒋有年的尸体,摇了摇头,选择拒绝。 韩锋用手中宝剑,将兽棚中的所有牲畜全部超度。 它们神情麻木,没有半点反抗。 只有在临死之前,偶尔从眼角挤出的泪水,证明这些肮脏的躯体之内,曾经存在过人类的灵魂。 将送饭乞丐的尸体扔到远处,韩锋站在棚中,施展唤鬼术: “聚尔亡灵,速速现身。” 阴气聚集,附着在蒋有年的尸体之上。 片刻之后,一个精壮汉子的阴魂,从尸身上爬了起来。 韩锋道:“说出你的遗愿,我帮你完成。” 蒋有年的阴魂受到的污染颇重,他有些麻木地道: “我想让……污衣门的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污衣门所有人?” 韩锋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污衣门所有人都在雒京吗?” 阴魂摇了摇头:“污衣门的总部在长安,雒京领头的……是一位长老……” 韩锋道:“我只能帮你杀光这院子里的污衣门人,你是否同意?” 阴魂不语,愣了半晌,突然问道:“我若拒绝,你会怎样……” 韩锋叹了口气:“无论你同意与否,我都会杀光这群人。” 韩锋是想搂草打兔子,但他不会为了奖励,改变自己的本心。 更不想欺骗这个可怜的鬼魂。 阴魂听他此话,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我愿意……我相信你……” 【畜化阴魂的遗愿:杀光蒋家宅院中的污衣门门徒,还剩19人!】 韩锋的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你在天上呆着,帮我计数!” …… 正堂之中,污衣门三师兄何养孝坐在太师椅上,瞥了眼恭敬肃立的张屠户,压着火气问道: “你说这姓韩的尸匠即会武功,又懂法术,他杀了鬼猪神,你却不知道他的身份底细,家住何处?” 张屠户忙道:“当真如此,没有半句虚言。” “荒谬!” 何养孝一拍桌子,大声斥道,“你以为会法术的修行之人是大街上的屠户,到处都有?一个小小的尸匠,怎么可能有这种本事!八成是你行事不谨,惹来了钦天监的注意!” 张屠户明知自己每天小心谨慎,不可能招惹到衙门注意。 但三师兄既然这样说了,他自是不敢反驳,只有唯唯诺诺,不住的道歉。 何养孝沉吟片刻,方道:“那尸匠虽然神秘莫测,可那姓李的捕快却跑不了。你既然说他二人相识,咱们就去找他!嘿嘿,我污衣门中,有的是手段,保证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屠户心中大喜,这也正是他的目的。 他在衙门里戴枷两天,脖子肩膀一片血肉模糊。 张屠户对造成这一切的李双成恨之入骨,一听何养孝的话顿时大喜,忙道:“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何养孝雷厉风行,领着张屠户推门而出。 刚迈下台阶,何养孝便闻到空气之中,有一股焦糊味道。 他猛地回头,发现院后畜棚的方向,一片火光熊熊冲天。 火龙在屋檐上上下翻飞,舔着一切可燃物,向后院袭来。 “三师兄……” 侧门中,一个乞丐踉踉跄跄,奔入院中。 何养孝急道:“你们怎么搞的?快去救火!” “三师兄,有鬼,杀人鬼!快跑啊……” 何养孝心中一紧,还想再问,却见那乞丐双眼突然失神,扑倒在地。 露出背后,从颈椎切到腰部的刀伤! 暴露的森森白骨,就像一句无声的狰笑。 何养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好快的刀! 第四十五章 周天神佛降地来 蒋有年的宅子院大房高,占地颇广,本就在镇上地处偏僻。 周围仅有的几家邻居,都被乞丐掳来,制作成了人畜。 四野之内,空无一人。 这反而方便了韩锋放火。 用火折点燃稻草堆,大火很快就吞没了牲畜和乞丐们的尸体。 油脂噼啪作响,火光映得韩锋的脸,阴晴不定。 火趁风威,风助火势。 “走水啦!” “快救火!” “去看看那些人畜!” 乞丐们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杂乱的脚步纷纷靠近。 当先提着水桶跑来救火的乞丐,甚至都没看见韩锋,就被一剑刺死。 剩下的乞丐们丢下水桶,慌忙抽出武器。 韩锋冷着脸,踏步而来。 扎心、斩首、劈裂。 他用杀戮缓解内心的愤怒。 “十八!” “十七!” “十六!” 畜化阴魂飘在韩锋的头顶,像告死鸟般高声报数。 当污衣门三师兄何养孝奔到西侧院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满地的尸体。 “三师兄,他的刀,好快——” 乞丐话未说完,韩锋便踩着他的尸体,将刀拔了出来。 “还剩十个。” 畜化阴魂的声音传来。 “师弟!!” 何养孝见朝夕相处的师弟被杀,怒不可遏,目眦欲裂,他厉声喝问道: “你是谁?为何要杀我污衣门弟子?” “原来你们这些畜生也有感情?” 韩锋冷笑一声,傲然道,“我姓韩,就是你要找的尸匠!” “原来是你?” 何养孝眼神一凌,“阁下是钦天监的御宝人?还是哪个玄门正宗的弟子?我污衣门和你无冤无仇,为何三番两次找我们麻烦!” 御宝人,这就是朝廷拥有的超凡力量吗? 韩锋暗暗记在心里,冷笑道:“别乱猜了,我不是什么名门子弟,只是个普通的尸匠罢了。今天乃翁路过此地,算你倒霉,就把狗头留下来吧!” 话音未落,韩锋左手一推右掌中的宝剑,青蛇如飞矢急电,呼啸着射向何养孝。 “原来是个走了狗屎运的野修!” 何养孝不屑地大骂一句,手中的长棍向上一撩,青蛇剑立刻便被磕飞出去。 “笨蛋!没了武器,我看你怎么打!” 何养孝飞身逼近,韩锋仿佛吓傻一般,呆在原地。 “三师兄小心!” 又一个乞丐奔入侧院,他眼见院中的情景,立即高声喊叫。 何养孝闻言,心中忽然一颤,来不及砸向近在咫尺的韩锋,他右脚在地上狠狠一跺,身形立止的同时,使了一个鹞子翻身,向右侧翻去。 呲啦一声,飞回的青蛇剑顺着何养孝的左胳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飞溅。 韩锋接住剑柄,冷哼一声:“好狗运!” 逼身上前,直追何养孝,手中的宝剑劈出,力断句芒! 剑芒反射着月光,白的让人睁不开眼。 何养孝不敢硬抗,疾步后退,韩锋紧追不舍,一十四式越绝剑法使出,一剑快过一剑。 污衣门残余的乞丐们,全都涌入西侧院,加入对战。 但以他们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对战局产生影响。 韩锋的剑光如月华流水,剑光在身周围炸开,他们连进攻的机会都找不到。 韩锋见何养孝只守不攻,不由得冷笑一声:“你跑?你的师弟们可跑不掉!” 说话间一剑侧挥,寒芒闪过,一名在旁掠阵的乞丐,顿时喉头喷血。 那乞丐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跪倒在地,挣扎片刻,终于气绝而亡。 “大军!” 何养孝惊呼一声死者的名字,扭头向韩锋狰道,“你我二人死斗,为何仗着武功高强,肆意残杀我的师弟?如果是江湖好汉,就和我一对一的打!不要伤及无辜!” “伤及无辜?” 韩锋差点笑出声来,“你们也配提无辜?那些被你们变畜吃掉的人,哪一个不无辜?” “你说那些人畜?” 何养孝怒道,“他们都是一辈子穷鬼贱种,活的时候浑浑噩噩,死了也没人在意,怎么能和我污衣门的英雄好汉相比!” 韩锋听他说出这种无耻言论,心中说不出的腻烦,也就不再多言,只是仗剑攻去。 何养孝的武功没有韩锋来的精妙,但他却有内力傍身。 韩锋一仗宝剑锐利,二仗身体素质超群,三仗越绝剑法威力不凡。 他一时无法杀死何养孝,却也并不在意,偶尔一剑旁刺,便有一名乞丐倒地。 顷刻之间,三丐毙命。 何养孝目眦欲裂,却毫无办法,反而因手上乱了章程,被韩锋刺伤了腹部。 剩余的四个恶丐悲愤欲绝,纷纷大声吼道: “三师兄,用神降之法!我们跟他拼了!” 何养孝急道:“不行,师父不在,无法散功,你们会被神力撑死的!” 乞丐们脖子充血,青筋毕露,怒道:“不怕!只要能杀了这青面鬼为师兄弟们报仇,我们万死不辞!三师兄,开坛施法!” 何养孝知道,此时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他手中棍子一挥一捣,拼着以伤换伤,逼退韩锋,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小鼎,揭开盖来,四只拳头大小的血色恶魂从鼎中飞出。 何养孝并指如剑,一指四位师弟:“去!” 那四只牲畜造型的迷你恶魂,立即飞向众乞丐,顷刻间扎入他们体内。 只见四个乞丐顿时面红耳赤,全身上下青筋毕露,躯体以不可思议的程度膨胀,挤裂了衣袍,露出全身密密麻麻,非常诡异的肌肉。 四个巨化怪人脸大口大,声如洪钟: “弟子曹甲,有请灌江口二郎显圣真君!” “弟子薛乙,有请毗沙门天多闻天王!” “弟子夏侯丙,有请上八仙洞宾老祖!” “弟子黄丁,有请江汉之主青蛙大神!” 韩锋冷眼看他们施为。 四人请神之后,各个身躯都膨胀到两米以上。 他们身上的阴气充沛,简直比死尸还浓郁。 韩锋不由得笑道:“民俗、佛道,再加上淫祀野神,好嘛,满天神佛来全了。” “大胆!” 四人同时怒目圆睁,声音宏大庄严,“真神在此,还不下跪!” 韩锋冷哼一声:“装神弄鬼,我让你们原形毕露!” 仗剑上前,一剑刺向“二郎神”的心腹。 第四十六章 血线妙法傀儡戏 “叮!” 青蛇剑刺中“二郎神”的胸膛,瞬间发出金属交击之声。 “二郎神”仰天长笑:“我有金刚不坏法体,你这凡铁伤不了。死!” 手中长棍当头向韩锋砸下。 韩锋一个矮身躲过,望气术开启,只见“二郎神”胸口的阴气削弱了一些,但四周浓郁的阴气,立即补了上来。 韩锋瞬间了然,冷笑道:“怪不得你们草菅人命,原来是为了制造阴气场域。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难怪只能蜗居乡野。” 何养孝没有想到,师门的秘密竟然被这青面鬼一语道破,瞬间杀心大盛,喝道:“决不能让他逃脱,众神将,请速战速决!” “得令!” 假神真鬼们怒喝一声,持武器向韩锋攻来。 四把长棍,每一棍都携着无匹的阴力相助。 砸在地上,青石砖立刻粉粉碎。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何养孝缀在后面,防止韩锋逃跑。 韩锋冷笑一声,我最不怕的就是对付阴鬼。 “煤球,帮我掠阵!” 一声高呼未落,众乞丐只觉空气一扭,接着一只皮毛光滑、体态如虎的黑猫,便从韩锋的脚下钻出,顺着衣服爬到他肩上: “喵~!” 四个野鬼神只觉胸口一滞,无穷无尽的神力突然断流。 韩锋抓住机会,欺身上前,青蛇剑横扫,那“吕洞宾”立即肚皮破烂,血流肠出。 “我有真神护体!怎么可能——” 乞丐夏侯丙一脸不可置信。 “神你妈个头!” 韩锋怒骂一声,飞身而起,一脚踹在他的脸上。 “喵!” 煤球对着侧后方低吼,韩锋借着一蹬之力,反向蹿出,挥剑斩断了“毗沙门天”的脖颈,巨大的头颅腾空而起,在天上飞转。 煤球深吸一口气,丰富的阴气犹如实质,从“毗沙门天”体内,涌入它的鼻腔。 那小型恶灵被吸出尸体,挣扎地扒住尸体伤口,满脸恐惧,想要逃。 但煤球的暴风吸入实在厉害,小型恶灵一个失手,打着旋儿地跌入煤球嘴里。 “嗝~” 煤球幸福地吐出一缕红色烟雾。 “小心那只黑兽!” 何养孝高声提醒道。 三个恶丐互视一眼,狠狠地点头,接着同时伸出两手的食指,猛地插向自己的耳朵。 噗噗噗! 鲜血喷涌,三个恶丐竟一声不吭,同时刺聋了自己! 他们怒视韩锋,身上的阴气又炽烈了三分,“二郎神”的伤口在迅速恢复。 “喵~” 以为我只有这一招吗? 煤球被人瞧不起了,煤球非常不高兴! 韩锋笑着安慰:“你先帮我压阵,我要一个一个,亲自宰了他们。” 说到最后声音冰冷如手中之剑。 煤球见他认真,便不多言,跃至空中,在浓郁至极的阴气上轻轻一踩,非常优雅地落在旁边一间房顶。 韩锋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学会二段跳了? “喵~” 我的小秘密还多着呢。 煤球骄傲地叫了一声。 “吼!” 伤口痊愈的“二郎神”状若疯魔,舞动长棍,砸向韩锋。 韩锋挥剑格挡,“锵”地一声,剑棍相交,韩锋的手臂,瞬间被震得发麻。 他心中惊讶,感觉不可思议。 这神降之法加持的乞丐,力量竟超过了自己! 要知道他有【飨宴】加持,现在的力量高达十六点,胜过军阵历练二十年的朱横,也远超修炼内功十数年的断沐风。 这恶法竟能将一个功夫俗手,转瞬变成一个神力巨人。 幸好这些乞丐武功平平,要是朱横会这招,韩锋还真的难逃升天。 “二郎神”一击震歪了韩锋的架势后,“众神”们棍棒齐舞。 韩锋矮身闪躲,险之又险地避过三根铁棒。 “难怪你们兄弟间亲亲爱爱,原来是有让人送死的妙招。” 腾挪之间,韩锋冷笑着向何养孝道。 污衣门三师兄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而是从腰间摘下一个破铃铛。 “叮铃铃!” 铃铛一晃,三个耳聋恶丐的动作瞬时一停,接着便整齐划一地向韩锋攻来。 三人的招式配合无间,几乎严丝合缝,实力提升了何止一倍? 韩锋没想到对方还有后手,竟能通过铃铛震动阴气,进而操纵神降乞丐。 猝不及防之间,两根犀利的长棍挑开韩锋的宝剑,当中一棍蛟龙出海,直接点中韩锋胸口。 “噗!” 千斤的重量砸在胸前,韩锋瞬间一口老血喷出。 “喵!” 你没事吧? 韩锋强笑道:“我大意了,没有闪。” “死到临头还嘴硬!” 何养孝抬头看了一眼火势,畜棚和西侧院已经全烧起来了,幸好此时刮东南方,火势被暂时遏住,还没有烧到后院。 只要迅速解决这个青面鬼,就还有机会救火。 否则巢穴被毁事小,影响师父的计划事大。 想到这里,何养孝猛地一晃驱魂铃:“各位师弟,对不住了!你们就再为师门尽一次忠吧!” 三个恶丐突闻铃声,纷纷痛苦地一吼,阴魂被生生撕裂,竟在体外生成了一对阴气胳膊,虚影晃动,就向韩锋抓来。 韩锋闪身躲避,不忘冷笑嘲讽:“好家伙!这一战打完,你的师弟不仅要死,还要神魂俱灭——果然是兄友弟恭啊!” “杀了你,就是为我师弟们报仇!”何养孝大喝道。 韩锋手中的青蛇剑,应付六条肉臂已经勉强,再加上六条阴魂幻臂,立即险象环生。 十二条胳膊上下翻飞,韩锋被围在中间,圈子越挤越小。 眼见“二郎神”一条幻臂当头劈来,韩锋左手猛地一挥,三支冷却完毕的血线金针倏地射出,直奔幻臂掌心。 金针畅通无阻,穿过巨大的手掌,撕开一个阴气大洞。 “雕虫小技!” 何养孝冷哼一声,铃铛晃动,四周的阴气,立即向那只伤臂汇去,顷刻间,伤口愈合,只有血线依然牢牢扎在掌心。 “二郎神”的另一只幻臂伸出,想要扯断血线。 韩锋连忙挥手甩动金针,带着血线躲避。 没想到血线一动,那幻臂也被拽起,猛地砸向旁边的“洞宾老祖”。 “吕洞仙”挨了一掌,如遭重锤,鼻孔喷血,倒栽在地上。 韩锋瞬间眼前一亮: “原来血线金针,竟然还有这种用法!” 第四十七章 恶行只为心中贪 韩锋自从获得血线金针,就将它当做暗器和钩索使用,对抗的都是心血旺盛的武者,从没想过,它竟然有操纵阴魂的效果! 韩锋的心里升起一丝明悟: “是了!功成录给的前三个奖励,都和阴气鬼魂有关,第四个奖励血线金针,怎么可能只是个纯粹的物理攻击技能?” 韩锋心中明悟,长笑一声,右手还刀入鞘,顺势甩出三根金针。 电光石火,金针瞬间扎入“二郎神”的另一只幻臂。 “恶丐,看看是你的驱魂好使,还是我的血线更强!” 韩锋甩动血线,控制着“二郎神”挥起拳头,向同伴砸去。 轰! 重拳如千斤巨石,捶在“吕洞仙”头顶,立即将他砸倒在地。 “青蛙神”趁机扑向韩锋,韩锋向外闪避,血线一抖,“二郎神”立刻一个猛虎回头,五指成爪,掏向“青蛙神”的心窝。 “果然!可以控制傀儡施展武功!” 巨人“二郎神”施展出的五禽拳,相比于韩锋,又强了三分。 何养孝连忙晃铃,控制“青蛙神”躲闪。 可惜他拳法虽然胜过韩锋,无奈铃声震动阴气,阴气催促恶魂,恶魂再操纵恶丐的躯体,这一套程序下来,相比于韩锋手动线动,慢了何止一星半点。 如果说韩锋的ping值是10毫秒,电竞速度。 那何养孝的ping值至少高达120毫秒,裸连韩服的水平。 就在这一快一慢之间,“二郎神”将“青蛙神”擒在手中,四臂攥住,高高举起,狠狠地砸向自己抬起的膝盖。 咔嚓一声,巨人拦腰折断,“二郎神”随手一扔,将他如破布娃娃般甩在地上。 此时“吕洞仙”才刚刚摇摇晃晃站起,“二郎神”冷笑一声,大踏步向前,四只手臂狂风暴雨般挥出,击打在“吕洞仙”的身上。 “咔嚓咔嚓咔嚓”之声不绝于耳。 “吕洞仙”全身上下的骨骼,竟被硬生生打断。 “吼!!!” 最后,“二郎神”巨吼一声,右臂甩出,并指成掌,狠狠刺在“吕洞仙”的胸口。 臂骨“噗”地穿过胸膛,“二郎神”手臂上的肌肉,竟然全都被坚硬的胸骨刮落。 森森白骨手臂,从“吕洞仙”背上洞穿而出。 掌心中捏着的,是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 何养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天下之大,怎会有如此强大的控魂神技! 就算是师父,恐怕也无法如此精确地控制阴魂吧? 一个阴暗的念头,在何养孝的心底升起。 “一定要得到这个神技!它太适合污衣门了!只要有了它,我甚至能——甚至能超越师父!!” 贪婪可以冲昏最理智的头脑。 解决了四位神降巨人的韩锋,此时在何养孝的眼里不是劲敌,而是一块美味的肥肉。 “他连战四人,肯定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用那招……” 何养孝将铃铛一收,不退反进,急速向韩锋袭来。 韩锋冷笑一声,操纵着“二郎神”挥拳拦截。 何养孝身形一矮,陡然加速。 他绕过“二郎神”的拳头,面前就是手无寸铁的韩锋! 但何养孝并未出棍,他右手持棍虚架,左手却微不可查地在怀中一按。 “一见莲花,富贵自来!” 刹那间,几十枚莲子镖从何养孝胸口的暗器盒中射出,这是他私藏的杀招,没有任何人知道! 然而韩锋的感知超越常人,他早就看见何养孝动作鬼祟,心中已有防备。 莲子镖破衣而出,韩锋毫不意外。 他双手六根血线猛地一按,“二郎神”的阴魂被他生生从身体中扯出,倒退着挡在韩锋面前,回手抽出韩锋腰间的青蛇剑,一招“搴舟中流”,剑光炸裂,莲子镖大多撞在剑上,极少数漏网之鱼,被韩锋轻松躲过。 何养孝一脸震惊,韩锋不屑冷笑,操纵着阴魂欺身向前,一招“灭楚攻齐”,剑光罩住何养孝周身。 何养孝猝不及防之下,只能飞身躲藏。 韩锋等的就是此刻! 他一跃而起,踹向空中不能腾挪的何养孝。 脚中胸口,发出“噗!”地一声。 韩锋还没来得及错愕,半空中的何养孝,已经像漏气的气球般瘪成一张人皮。 “桀桀桀,你这血线秘宝,现在是我的啦!” 秘宝? 韩锋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沙塔国亡魂亚历山大的口中。 那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所有人都孜孜以求? 韩锋在空中艰难地回过身来,只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出现在自己背后。 正是蜕皮脱身后的何养孝! 他贴着韩锋的耳朵,阴恻恻地说道: “污衣门的污衣,可不仅仅是指衣服哦!” 污衣,同样是皮囊的代称! 韩锋瞬间明白。 然而为时已晚。 何养孝的十根指骨,如同十把匕首,狠狠插入韩锋的身体之中。 二人落地,一站一躺。 何养孝冷冷地道:“你的剑法不错,秘宝也甚是神奇,可惜没有内功护身,底牌又太少——嘿嘿,雒京不愧是天下武林的洼地。连你这种半吊子野修,也敢出来行侠仗义。” 他高高举起右手,就要向韩锋的脖颈上斩去。 “喵!!” 屋顶,传来黑猫鬼哭一般的叫喊。 “差点把你忘了。” 韩锋躺在地上,望着天空,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煤球,帮个忙。” “你以为它能救你?” 何养孝不屑地看着屋顶的黑猫,“我是实打实的活人,可不是处处受限的阴魂!” “喵~” 他说的没错,我只能拖住片刻,你快跑! “足够了。” 韩锋苦笑。 下一秒,黑猫闪电般奔来,血肉模糊的何养孝比人型时强大了何止一倍? 他挥掌如刀,一下子斩在黑猫背上。 “喵!!!” 煤球一声凄厉的惨叫,跌在地上不断翻滚,但它甫一站定,便又跃起,扑向敌人。 何养孝冷笑道:“这么忠心,我就让你给他陪葬!” “蒋有年——” 韩锋对着天空怒吼道,“出来索命吧!” “什么!” 何养孝惊骇欲绝。 蒋有年是此宅主人的名字。 他是丐帮弟子,是位真正的侠客。 同时,也是何养孝的救命恩人。 …… “快进来小伙子,外面天寒地冻的,进来暖暖身子。” “你叫什么?何养孝?好名字!逃荒至此?没关系,先在我这歇着,来年开春跟我一起出去做生意,只要有我姓蒋的一口饭吃,就饿不死兄弟你。” “养孝啊,你在我这干了多久了?两年了啊!日子过得真快啊……有些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其实兄弟我除了是个商人外,还是个丐帮弟子……” “何老弟,恭喜你加入丐帮!师父?哈哈哈,我可没有资格做你的师父,咱们今后还是兄弟相称!放心好了,丐帮的功夫我倾囊相授,绝不私藏!” “养孝……你……你为什么要加入污衣门?……为什么要……背叛丐帮?……为什么要……背叛我?” 第四十八章 熊熊烈火焚残躯 “因为我要变强,我不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 何养孝满脸狰狞,心中无限愤恨。 他四面张望,想要寻找蒋有年的鬼魂。 然而鬼魂毕竟是无形之物,想要隐藏轻而易举。 他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不可能!你别吓唬我!人畜没有神识,他变不成鬼!——就算变了,我也不怕他!” 鲜血淋漓的两只手掌,在面前狂挥乱舞。 畜化阴魂面无表情,在何养孝背后幽幽浮现。 他伸出手来,手臂却瞬间穿过对方的身体。 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人畜的神识太弱,制造出的阴魂根本没有杀伤力。 这事韩锋早已知晓,他另有办法。 忍着剧痛,双手血线挥出,何养孝早有防备,翻身躲过。 然而韩锋的目标并不是他—— 六根金针飘然扎入畜化阴魂的体内。 一阵波光浮动,阴魂露出模糊的形体。 何养孝惊见蒋有年的面庞,脸上顿时神色大变。 他惊叫一声,向后跃去。 “养孝……我……好苦啊……” 韩锋控制着阴魂,缓缓开口。 其实,畜化阴魂并不能等同于蒋有年。它毕竟是众多阴气怨魂凝聚而成。 韩锋也根本不知道,蒋有年和何养孝有什么恩怨。 但他敏锐地看出了,何养孝对蒋有年的恐惧,极不正常。 因此善加利用。 果然!何养孝见了鬼魂,浑身颤抖,全然不似刚才的张狂。 “对不起蒋大哥!我也是被师傅逼迫……他说只要跟着他,就能学习法术……我鬼迷心窍……我不是故意害你全家的!……蒋大哥,你帮了我无数次!也原谅过我好多次!——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何养孝丑陋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名叫“希望”的表情。 韩锋忍住冷笑,控制着阴魂开口:“好……” “真的?!”何养孝又惊又喜,不敢置信。 在他心情大起大落之间,神魂产生激荡,露出了空袭。 “就是现在!” 韩锋瞅准刹那之间的机会,控制着鬼魂,狰叫着向何养孝扑来。 何养孝惊骇欲绝之下,心神晃动的更加激烈,畜化阴魂双爪齐出,拽住他的神魂,将其硬生生拉出体外! “不!!!放开我!!!” 何养孝的魂魄和肉体,立即剧烈挣扎起来。 畜化阴魂本就虚弱,再遭激烈反抗,顿时虚影晃动,阴气不断消散。 眼看就要脱手。 此时,煤球忍着伤痛,站起身来。 它深吸一口气,霎时间,院子里狂风舞动,三具巨人尸体上的恶魂,连着何养孝的阴魂,甚至是畜化阴魂,都向它的鼻子里钻去! 韩锋连忙指着畜化阴魂喊道:“我任务还没完成,别把它也吸走了!” 煤球正用尽全身力气吸收阴气,整个身体河豚般膨胀起来,像个大气球。 它没工夫说话,能向韩锋翻了个白眼。 它费了老鼻子劲,才放过畜化阴魂,接着瞬间加大力度—— 瞬间,满院鬼哭狼嚎,魂魄聚成一股狂风,打着旋儿地飞入煤球体内。 “喵……” 饱了,撑死了,要溢出来了。 气球般圆鼓鼓的煤球,在空中飘飘荡荡,如醉汉一般,晃晃悠悠向韩锋飘来,嘴里还不断打着酒嗝。 韩锋挣扎着爬起身来,扭头向后一看,背上十个血淋淋的指洞。 动作牵动了伤口,他不由得冷吸一口凉气。 两个稍有愈合的血洞再次破裂,挤出一股鲜血。 韩锋赶紧撕开衣服,将伤口缠绕住。 得益于高达四点的恢复速度,他的重伤变成了中伤,暂时死不了,但也够呛。 (四点恢复速度分别来自:初始1点恢复,沈东阳给的+1恢复速度,飨宴给的+2伤势恢复。) 六枚金针因为精力耗尽,全都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畜化阴魂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着韩锋捡起何养孝的衣服,来回翻找战利品。 最后共计获得: 用过的莲花暗器盒。 破旧的驱魂铃。 空空如也的拘魂小鼎。 纹银三十两。 诡异的人皮一张。 《压胜秘术残卷》一本。 “嗯?” 韩锋眼前一亮,翻开书本。 书中记载着的,是几十种诡异的法术,大多和阴气、阴魂相关。 有调动阴气,影响别人气运的符咒。 也有驱散阴气,帮人解灾的秘术。 还有操纵阴气制造噩梦,让人自以为撞鬼的邪术。 至于什么扎小人、买阴寿、打生桩之类的邪法,自然也记录在其间。 残卷的最后一页,还记录着人畜解药的调配方法。 不过何养孝施展的蜕皮脱身术,却不在残卷之中。 想来这是污衣门的秘法,师傅徒弟口耳相传,不落文字。 【发现秘籍《压胜秘术残卷》,是否使用亡魂学习?】 韩锋杀死胡乞丐后,正好获得了一个亡魂。 当即选择同意。 此时,韩锋的高感知再次发挥作用,他意识到阴影之中,有个人在窥探这里。 张屠户? 韩锋心中冷笑,计上心来。 他顺手把亡魂唤出,放入秘籍之中。 白雾圆球状的亡魂钻入秘籍,消失不见。 韩锋的荒境之中,又升起一面虚幻缥缈的镜子。 这新的镜子上,显示的正是此时院落中的场景,满地死尸,烈火熊熊。 而旁边的那面旧镜子上,却是一件粉红色的亵衣。 亵衣下面深沟险峻,在薄薄的丝绸内衣下,若隐若现。 亵衣的主人一个翻身,镜头更是向深沟最底层探去。 咳咳,下面好孩子不准看了。 韩锋大汗,他没有想到,顺手丢在布熊玩偶中的那个亡魂,竟然会传来如此劲爆的画面。 武奴儿这花魁,外表看起来开朗洒脱,宛若现代独立女性。 没想到内心深处,竟然是个粉嫩少女,还抱着玩具熊入睡。 韩锋下意识就要将布熊上的亡魂召回,但转念一想—— 春华院背景神秘,插一根钉子在那里也是好事。 韩锋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压胜秘术残卷》,皱眉自语道: “这种丧尽天良的法术,就不该流传在世上——你就和此地的罪孽一起,在大火中消失吧。” 说完,韩锋将秘籍扔在何养孝的尸体上,便不去管它。 “还剩1个。” 身边的畜化阴魂,冷冰冰地提醒道。 韩锋低声道:“我知道还剩一个,但那个人的狗命,我另有用处。” 韩锋既然杀了这满院的恶丐,就已经与污衣门成了血仇。 为了扫除后患,自然要将他们阖门上下,尽数歼灭。 这张屠户,就是个极好的诱饵。 韩锋低声讨价还价道:“这样吧,咱们做个交易——只要暂时留他性命,我向你保证,会把害你家破人亡的元凶杀了,为你报仇。用一个喽啰的贱命,换幕后主使,这个买卖你看如何?” 畜化阴魂久久不语。 它的神识本就残缺,又在搏斗中消耗了不少。 如今身体已经近乎透明,也许它早已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它还在这里,或许只是遗愿还没完成。 韩锋有些无奈。 但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了99%,说什么也不能现在放弃。 况且畜化阴魂也算是自己获胜的帮手,于情于理,都应该帮它完成遗愿。 正当韩锋准备找出张屠户,送他归天的时候。 【你完成了畜化阴魂的遗愿,获得随机技能:乞活拳。】 一行墨字浮现在他眼前。 韩锋心中大喜。 乞活拳,本是丐帮绝学之一。 乃是丐帮中坚力量,四五六袋弟子们常练的武功。 故老相传,乞活拳来自五胡十六国时期的乞活军。 这些多灾多难的中原难民们四处流浪,互相学习,结合百家之所长,最终创造出此套拳法,作为军中技击之术。 《乞活拳》拳法狠厉刚猛,勇往无前;招式只重进攻,不重防守。 配合着丐帮人多势众的特点,往往能打出群狼吞虎的效果。 这些关于乞活拳的知识、历史和技巧,随着墨字浮现,全都刻印在韩锋的脑海中。 畜化阴魂愿望达成,阴气也随之消散。 在即将化为无形之前,畜化阴魂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一句: “谢谢……” 韩锋向着虚空拱了拱手,算作道别。 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 畜化阴魂彻底消失后,韩锋抓住煤球的尾巴,将它收回功成录。 他抬头一看,发现风向已经改变,熊熊大火吞没了后院正厅,正在向两厢烧去。 “不好,那屋里好像还有普通人……” 韩锋忍着伤痛,往东厢房奔去。 踢门一看,发现房屋之中,一个女子只穿外袍躺在地上。 她双手握着一把匕首,插在自己的心脏中。 除她以外,房屋里更无旁人。 显然,她的家人已经全部变成了牲畜,不是丧身恶丐口腹,就是被韩锋长剑超度。 这女子不堪受辱,自戕而死,饶是韩锋杀人五割草,也不由得心下凄然。 “你是个勇敢的女人,不应该和这些渣滓死在一处。” 韩锋帮女子扣好衣衫,将她的尸体背在身后,用两根布带牢牢系住。 他迈步跨出厢房,来到燃烧的院中,只见四下里火起,看不清方向。 他干脆长吸一口气,飞身上了屋顶,迈开大步,向外院奔去。 正疾行间,韩锋眼角瞥见一个人影,正冒火冲进西侧院,在何养孝的尸体上,焦急地翻找着什么。 正是早已藏在暗处的张屠户。 “蚯蚓已经挂上钩了,大鱼还会远吗?” 韩锋冷哼一声,向外奔去。 前院之中,拉车的老黄牛正不安地望着远处的大火。 韩锋奔过去,将尸体放在车厢之中,自己坐在御者位上,一挥缰绳:“驾!” 【你击杀了污衣门弟子何养孝,微弱地影响了天地之气。获得奖励:中等亡魂。】 中等亡魂,技能提升速度是普通亡魂的两倍;监控范围是普通亡魂的五倍;在为功成录提供养料时,视作五枚普通亡魂。 韩锋随手一甩,篮球大小的中等亡魂飞出,附身在前院的松树之上,默默地监视着周围的一切。 韩锋赶着牛车,离开了院子,沿着来路,向城中行去。 第四十九章 老魔少鬼又弄邪 烈日当空,大火渐熄,蒋家宅院已经烧成一片废墟。 几户穷人,赤着黝黑的脚丫,在余火仍温的废墟中弯腰翻捡,渴望找到点值钱的东西。 前院半枯半荣的大树下,坐着一位黑袍老者,正在闭目养神。 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赤红色鹦鹉,两只绿眉神采奕奕,正在呱噪地唱歌: “何养孝,大笨蛋!做错事,要挨罚!” “叶火龙,看走眼!收头猪,做徒弟!” 黑袍老者缓缓开口:“你是觉得我做错事了?” 红鹦鹉立即低眉顺眼:“不敢~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名叫叶火龙的黑袍老者哼了一声,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 动作之间,露出披风下八个又旧又小的布袋。 那红鹦鹉瞬间如遭千斤之压,狠狠跌落在地上,摔成一团肉饼。 “师父!” 一胖一瘦两个苦行道士打扮的男子,身穿百衲道袍,从烧黑的后院中跑过来,站在叶火龙面前。 胖道士擦了擦脸上的汗,向前一步,恭顺地道: “师父,我按照您的吩咐,暗地里施展搜魂之术,结果发现,召唤出的亡魂,各个残破不全,每一个都缺了一块,根本没办法搜索记忆,还原昨晚的真相,我又问了附近的穷鬼,也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忙活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现?” 黑袍老者叶火龙,幽幽地瞪了胖道士一眼。 胖道士顿时惶恐万分,他连忙地道: “弟子愚钝!弟子该死!望师父恕罪!” 叶火龙冷哼一声,不去理他,向瘦道士问道:“你有什么发现。” 瘦道士看胖道士挨训,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此时听见师父问话,连忙行礼回道: “禀告师父,弟子调查后发现,大多数师弟,都死在暗杀之下,唯有三师弟和其他四名弟子,是力战而死。 另外,弟子还发现,畜棚里的那些人畜,都是先被刺死,然后放火焚烧。 徒弟觉得,出手那人,肯定是自诩良善之辈,他见不得人畜被活活烧死,所以先帮它们了结,没曾想却因此留下破绽。 弟子敢保证,杀害众位师弟的,一定是所谓的‘正道’人物!” 说完,瘦道士骄矜地瞥了胖道士一眼。 胖道士见状有些生气,但师父面前,他不敢多言语,只能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叶火龙道: “最近雒京城里谣言四起,说有昆仑山魔教的佛子舍利现世,引来了无数江湖人物,其中鱼龙混杂,保不齐就有修行的辣手,我们污衣门虽然以建立净天盛世为己任,但行为作风高标,终究不为庸俗之辈所容。养孝这孩子为人虽然谨慎,但毕竟没见过世面,一时间惨遭毒手,也不奇怪。” 胖道士有些惶恐,忙道: “这对头真是厉害!三师弟接连使出神降之术、四臂法相、脱皮秘法,却都没能把他击败。现在他拿走了本门的《压胜秘术残卷》,更是知道底细了——师父,我们……我们不如暂避锋芒——” “大师兄这是什么话?” 瘦道士冷笑道,“三师弟为师门大业殒命,他身死魂散,连神识都没剩下一丝,你不思报仇,反而想逃跑当缩头乌龟?大师兄,你忘了本门‘忠孝友悌,亲如一家’的训诫了吗?” 胖道士被他拿住痛脚,又见师父面色阴晴不定,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道: “师父对不起!弟子一时口误,求您饶恕我这回……” 叶火龙左手一托,胖道士两百多斤的身体便自弹起。 “大忠,你身为师兄,从小跟在我身边。对污衣门精神的参悟,竟然还不如怀义。总怪我一直忙于大事,疏忽了对你的管教。” 叶火龙的声音既平且缓,冷如坚冰,虽是自责,却没有半点悔恨的意思。 二位徒弟听在耳中,均是心生战栗。 “师父,您别生气。” 污衣门大弟子叶大忠膝盖一软,又要跪下磕头。 站立一旁的瘦道士魏怀义,见他脓包姿态,不由得心生鄙夷。 这叶大忠仗着是师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族侄,入门早了几天,因此一直霸占着大师兄的名头。 可要论对师门的贡献,魏怀义却觉得,这饭桶不及自己万一。 怎么不是你留在这蒋宅里,被人活活烧死? 他心中恶狠狠地想着。 叶火龙见叶大忠磕头不停,眉头微皱,不耐烦地摆手道:“起来吧。” 转头问瘦道士魏怀义道:“怀义,你怎么看?” 魏怀义思索片刻,方道:“弟子以为,师父的大事将成,目下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雒京。敌人虽然逼的三师弟绝招尽出,但反过来说,他也没有将三师弟一击绝杀的能力,否则何必潜行暗杀,鬼祟行事呢?” 叶火龙闻言点了点头,面露赞同之色。 魏怀义见师父赞许,心中高兴,继续道: “三师弟的修为与弟子相比,都所差甚远。对师父来说,更是不值一提。这对头侥幸,碰巧遇到师父外出,这才杀了三师弟。如今师父回来了,那对头的死期也就到了!” “不错,你分析的很好!” 叶火龙抚须赞道:“养孝身为我污衣门的弟子,死的如此不明不白,我虽忙于大业,但也要为他报仇雪恨才是。这雒京升平久了,大理寺、钦天监、天师观,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养孝的仇,咱们便记在这雒京城的头上。就算让此地血流成河,咱们也要把凶手揪出来挫骨扬灰,方能报你三师弟的仇。” 说到这里,叶火龙微微一笑:“当雒京城瘟疫横行,死尸遍地的时候,不知道那所谓的‘正道’,会不会后悔自己昨晚多管闲事?” 魏怀义恨恨地道:“到时候弟子必定拘着那凶手的神魂,让他亲眼看看,雒京如何因他的错,而变成一片尸山血海!” 叶火龙闻言欣慰,哈哈大笑。 两个徒弟也凑趣地笑了起来。 仿佛此刻雒京城已经在熊熊燃烧一般。 忽然,废墟外传来一声清脆的话语:“师父、二位师兄,什么事这么高兴呀?” 魏怀义回头看去,只见一位明眸皓齿丰神俊秀的少年,身着白色儒生服,穿过废墟,来到三人身前。 魏怀义自矜地笑问道:“小师弟,你有何线索要禀报师父?” 魏怀义对自己的智谋颇为得意,问出此话,不过是想看少年吃瘪而已,倒并非真觉得他能有什么灼见。 少年先向叶火龙行礼,接着又向叶魏二人拱手,最后方道: “师父,二位师兄。功夫不负有心人,弟子四处打听,终于探到了一个消息—— 有人告诉弟子,他昨晚被走水的锣声惊醒,刚想出门救火,却从门缝之间,看见一只青面恶鬼,正驾着一辆牛车,驮着尸体。 他以为碰见了阴官渡人,吓得半死,火也不敢救了,床底下躲了半夜。 我详加盘问,已经探知,那牛车正是从此地出发,往雒京方向而去!” “恶鬼?牛车?必是咱们的对头在装神弄鬼。有这两条线索,想找人就不难!” 叶火龙长身而起,笑着赞道: “好好好,瑾心,你做的不错!我这次外出最大的收获,就是将你收做关门弟子!” 小师弟袁瑾心赧然一笑,道:“全赖师父的教诲。” “好孩子,谦虚恭谨,正是我门行事的风范——大忠、怀义!” “弟子在。” “咱们走,去雒京给你师弟报仇!” “遵命!” 三人迈步,离开废墟。 袁瑾心落在后面,他弯下身来,将地上的鹦鹉肉饼揭起,捧在手心。 抬起头时,他不安地望了那棵半枯的松树一眼。 这树,好像有生命般,一直在盯着自己! 想到此处,少年的心中不由得微微发颤。 莫非族人已经发现自己的行藏了? 没容他多想,只听“砰”地一声,袁瑾心掌中的肉饼鹦鹉,突然吹气般涨起,恢复鸟儿的形态。 只是还是一头光鸡的样子,白肉暴露。 旋即,一根根羽毛从细小的毛孔中钻出。 片刻之后,这鹦鹉便恢复了娇艳夺目的一身彩羽。 它飞在袁瑾心头顶,用破锣嗓子引吭高歌: “人在做,天在看。杀人心,放火意。” “杀!血流成河!” “让他们血流成河!嘎嘎!” 鹦鹉如乌鸦般怪叫着,追随叶火龙而去。 第五十章 拨开雾气方知迷 韩锋看着阴雾幻化的镜子中,四人一鸟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视线之外。 他大手一挥,附身在松树上的中型亡魂,便回到荒境之中。 幻雾镜子随之消失,荒境之中,出现了一个篮球大小的白色亡魂。 “叶火龙是吗?” 韩锋重复着老者的名字,心中有些沉重。 何养孝作恶多端,身上的阴气刺骨逼人。 而叶火龙作为污衣门的头目,杀人作恶不知凡几,可韩锋竟然看不出他身上的阴气浓度。 殊为怪异。 若不是提前知晓他就是污衣门的魔头,韩锋只会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矍铄老人。 “莫非,他也有类似华隐夫人‘枯山苦海’的手段,能够隔绝窥探?” “亦或是他实力太强,我的望气术根本看不透他?” 韩锋隐隐觉得,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自己智计百出,最后仍是以伤换命,这才消灭了污衣门三师兄何养孝。 如今对方有四个高手,自己要是还这么鲁莽,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幸好我小心谨慎,把尸体和牛车都在城外处理好了。 他们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自己。 但对方一日不除,自己就一日不得安宁。 如果自己仍是孑然一身,那倒还好,大不了溜之大吉。 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可如今小芽、田老头、五郎等人的性命,也和自己深深绑定在了一起。 他干不出抛下众人,自己独活的事情。 韩锋心中变强的欲望,从未如此炽烈。 以前他只有自我鞭策,虽然明知大乾朝危机四伏,但总只是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现在好了,他的背后,可是有四个高手在紧紧追赶! 直接强度拉满。 韩锋在荒境之中逡巡,思索今后的对策。 此时荒境的风景,又与之前不同。 除了坟墓和图腾柱以外,空气中开始弥漫起薄雾来。 这代表着飘荡的亡魂残片。 半空中,则悬挂着两面镜子,正实时转播着亡魂监控的画面。 武奴儿在练习剑舞,玉足轻点,双臂舒展,两把文剑在她手中上下纷飞。 剑穗飘洒,恍若云间仙女。 春华院的女乐们在旁围观,不时鼓掌惊呼,连声喝彩。 张屠户那边,却是一个人躲在暗室之中,守着一盏孤灯,翻看《压胜秘术残卷》,眼睛里全是贪婪的光芒。 房间外张夫人叫喊了几次,也没人应答。 她只能失落离去。 果然,张屠户一旦得到秘术残卷,便贴身放着,片刻也不离。 为了保守秘密,竟然连女色都戒了,一个人搬到书房独居。 叶火龙一行人不来雒京便罢,一旦进了雒京,难免会去找张屠户。 韩锋立时就能掌握他们的行踪。 到时候敌明我暗,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嗯?你在干嘛?” 韩锋正在思索间,忽然看见中型亡魂正躺在折椅上,大脑袋戴着太阳眼镜,手拿一本古书。 听见韩锋的声音,它晃了晃手中的书本,上面写着《肘后应急方》。 韩锋自从获得中型亡魂后,就让它开始加速学习【医术】这个技能。 没想到亡魂的学习,还真就是拿着书本苦读。 “这么合理的吗?”韩锋忍不住吐槽。 当初亡魂帮他学习【骑术】时,入门颇快。 但医术深奥晦涩,却比骑马又复杂多了。 幸好中型亡魂的学习速度翻倍,韩锋估计,再有两天,自己的医术就可以突破白板,达到入门级。 “医术?!” 韩锋眼前一亮,一拍大腿。 自己钻牛角尖了! 这污衣门,又不只是他的麻烦! 叶火龙和他手下杀的,可都是大乾朝的子民! 我只是一个正在备考医生的贱民尸匠,考虑这么多干嘛? 大乾朝又不是没有对付邪道的手段。 断沐风所在的大理寺,何养孝口中的钦天监—— 他们才是最应该头疼的人啊! “我只是个路见不平的尸匠而已啊!” 想到此处,韩锋放下心结,顿时浑身舒畅。 他将手一挥,把功成录召唤到面前,翻看自己这些天来的收获。 书本的首页,赫然写着韩锋的各项数据。 【韩锋】 【职业:尸匠、】 【属性:11力量、7敏捷、8体质、6智力、7感知、9魅力】 【其他:2恢复速度、4肾功能……】 【被动:飨宴(未启动)】 【奖励:望气术、唤鬼术、黑猫煤球、血线金针】 【技能:殓尸(高级)、生意经(普通)、骑术(入门)、医术(学习中)】 【武学:五禽拳、越绝剑法、乞活拳】 【心法:仲景炼体术(修炼中)】 【法术:压胜秘术残卷(学习中)】 【宝物:青蛇剑】 【资源:2亡魂、1中型亡魂、15亡魂碎片】 【……】 韩锋满意地点了点头。 相比于半年前刚开启时的空空荡荡,如今的功成录上,已经有了不少内容。 这些都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手段。 他翻到有文字的最后一页。 经过教坊司一战,又屠灭了城外的污衣门。 亡魂提供的能量,终于达到了功成录的需求。 全新的奖励,慢慢浮现出来: 画面上是一个俊朗的男人,身穿官服,坐在公堂之上,趾高气昂,下面一群面目潦草的小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男人的身体里,却是一个容貌猥琐的神魂,正操纵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在神魂之中,却又有一枚种子,占据画面中间,仿佛它才是一切的主宰。 “啥玩意?俄罗斯套娃吗?” 韩锋嘀咕了一句,看向画面角落里的注释文字。 【控心魔种:以一枚亡魂为引,将魔种种在不可反抗者的心底。魔种可以感知宿主的思维,并将其传递给你。你可以随时命令魔种惩罚宿主,亦或杀死宿主,在魔种的影响下,宿主会逐渐成为你的奴仆,不再有丝毫反抗。】 【注意:控心魔种的最大数量,受到智力、魅力两项属性加成。目前剩余:0\/5。】 魔种开花之时,即是宿主彻底消亡之日。 韩锋思索了一会儿,才彻底搞懂这个奖励的厉害之处。 不由得心生欢喜。 太强大了! 这简直就是生死符的威力加强版! 控心种一旦种下,就能感知对方的态度,彻底杜绝了阳奉阴违之人的存在。 而等到它吸足营养,彻底盛开之后,被寄生者就会彻底消亡,由魔种中诞生的全新魂魄,将会操纵对方的身体。 魔种魂魄全面继承对方的知识、记忆、能力。 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占据对方的地位、财富和其他一切资源! 韩锋不由得畅想,如果把这个种子,种在雒京府尹的身上,那自己岂不是瞬间就能成为雒京的地下皇帝? “皇帝?!” 想到这两个字,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韩锋的脑海中产生—— 然后就熄灭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技能简介上都写明了,需要对方‘不可反抗’,才能种下控心魔种。我要是能把皇帝控制住,让他不能反抗,那还用个毛线控心种,直接横推八百里算了。” 然而,控心魔种虽有诸多限制,但韩锋还是不得不承认,控心魔种很强,需要小心使用。 这一天,韩锋在尸工院养伤,没有外出。 田小芽和拓跋五郎想来照顾他,也被打发走了。 不过韩锋给他们派了一个任务,弄一些牛眼泪来。 过了一日,韩锋早早起来,打了趟拳,耍了会儿剑,和小芽、五郎等人吃过早饭,便离开安乐坊,叫了一辆马车,向大理寺的方向驶去。 第五十一章 剑似游龙地若金 大乾朝三法司,乃是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的合称。 刑部,主管天下百姓、皂吏及奴婢的刑罚之事。 所管最广,但也最为繁杂,不为士族清流所喜。 御史台,以风闻奏事为职,下察百官,上谏天子。 御史亦被尊称为台谏,权重事少,最是清贵。 但宦官借沈东阳一案,打断了御史台的傲骨。 如今在朝堂之上,御史们只敢夹着尾巴做人。 大理寺,负责大乾所有重大刑狱案件。 天下疑案、悬案、奇案,皆归大理寺管辖。 由于能够犯下重案的人,往往都是习武练功的江湖人士。 大理寺也就因此逐渐演变,成为朝廷监督江湖的部门,横跨在皇权与武林之间。 江湖豪客喜武厌文,嫌弃大理寺这名字太过文绉绉,于是以大理寺本部高耸的六扇黑漆铜锭大门为号,称大理寺为六扇门。 江湖之上,提起大理寺,所知之人甚少。 但说到六扇门,则无人不为之咋舌惊呼。 有人赞其为江湖正道;有人恶其为朝廷鹰犬。 六扇门的评价虽然褒贬不一,但名声在外,不下于武当、少林,甚至天山魔教,这却是错不了的。 由于大理寺严加防范,雒京城的江湖门派颇为规矩,也不常与其他地方的势力联络。 这几日,雒京城中的武林豪杰不断增多,顿时引起了大理寺的惊觉。 总捕头卫九渊下令,加派人手沿街巡逻,日夜监视。 又从钦天监借调御宝人,共同监督雒京的江湖。 他则和四位神捕高徒各处巡逻,查遗补缺。 因此最近的大理寺本部,意外的有些冷清。 金鼓坊,大理寺。 练武场中,一个女子持剑傲立。 只见她一身捕头劲装,黑衣红带,钢剑皂靴。 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挽着高马尾,塞在衣领之中,显得分外干练。 女子的凤目微蹙,光彩夺人,俊美之余,又有几分凌厉飞扬。 她高挺的鼻梁上,汗珠涔涔,显然已经在此操练多时。 西风刮过,练武场旁的大树上,初秋的黄叶飘落。 一片、两片、三片…… 晃晃悠悠,纷至沓来。 “叱!” 断沐风低喝一声,手中长剑舞动,直追落叶而去。 宝剑斩落叶当然容易,难的是宝剑锋利,而落叶不伤。 断沐风的长剑舞动,剑尖之上,却有一团空气回转。 那落叶在剑尖上下飘飞,却不跌落。 断沐风剑花一抖,宝剑轻划,又将一片落叶吸在剑尖之上。 转眼之间,一条落叶凝聚的金色飘带,在断沐风的剑尖之后形成。 随着她的动作,金色飘带上下飞舞。 锋利无匹的宝剑,此时恍若成了舞动彩带的魔棒,落叶越聚越长,绕着断沐风周身舞动,宛若九天玄女挥动飘带,煞是好看。 几个路过的衙役,全都看得呆了,忘记了手中的工作。 “风姐姐,好剑法!” 练武场外,一个长袍短裤的女孩,正在嗦喽糖葫芦,见此情景,不由得拍手叫好。 断沐风却眉头轻皱。 “这还远远不够。” 她的记忆里,闪过男人那两枚快如闪电、势若重锤的金针。 断沐风,你挡得住吗? “挡不住!” 她银牙一咬,飞身而起。 身在半空,手中宝剑一震。 游龙般飘舞的金色彩带,顿时散落,化成满天飘飞的黄叶。 “西风剑!” 断沐风娇叱一声,手中的宝剑登时一分为二,乃是两把又细又长的刺剑。 飒飒西风卷黄沙,金星坠落千万家。 细剑挥舞,剑光若流星坠落。 “踏风行!” 女捕头本要下落的身体,随着一阵清风拂过,竟然逆势向上再起! 她在空中腾挪纵横,飘若云雾。 脚尖在飘叶上一点,顿时横飞出去,缱绻如同仙人。 细剑刺出,快如闪电,每一剑都隐含着风沙之势。 剑尖刺中的叶子,瞬间碎裂成齑粉,混在风中,化作一片金黄。 在这黄风之中,断沐风的身影愈加鬼魅,几乎就要看不见。 “阿嚏!” 场边的少女用大袖子挡住糖葫芦,一边打喷嚏,一边大喊道: “风姐姐快停下来,大理寺要刮沙尘暴啦!” 黄风之中的女捕头,闻言双剑一并,狂风骤停。 哗啦啦粉末跌落,铺满整个练武场。 断沐风本人飘然落地,不沾半点尘埃。 “呸呸呸!” 少女把糖葫芦高高举起,吐着飘进嘴里的粉末。 突然手心一空,抬头望去,糖葫芦已经在别人嘴里。 “啊!风姐姐,这是我的——” 少女瞪着一双可怜巴巴的大圆眼,试图以卖萌感动对方高抬贵嘴。 可惜断沐风运动之后,胃口颇佳。 她不为所动,狠狠咬了一口糖葫芦,模糊不清地道: “一人一根,你的早就吃完了。” “可你刚刚还说不吃的,我都对它产生感情了。你突然抢走,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心里空落落的……” “可以在我大理寺中找个恋人,填补一下。” 断沐风出口就是虎狼之词。 “监正说过,小孩子不准早恋……”少女一本正经地道。 断沐风吃完糖葫芦,将竹签随手一掷,插在树上,拍了拍少女的肩膀道: “锦瑟啊,钦天监的人看不上你这小豆丁,大理寺的群狼可生冷不忌。结婚要趁早,别像赵天雨那样,三十多了还没老婆……” 看见远处踏进院子的人影,断沐风嘴角露出一丝促狭的笑。 “呜!我才不会像雨大哥一样打光棍呢!” 锦瑟气鼓鼓地道。 话刚说完,背后便响起一阵脚步声。 少女回过头来,发现一位三十多岁,面庞端正的捕头,正一脸受伤地看着自己。 “锦瑟姑娘,我怎么得罪你了……”赵天雨郁闷地道。 少女的俏脸,顿时从耳朵根红到脑袋顶,两只耳朵恨不得学茶壶突突往外冒烟。 监正反复跟她说过,到了大理寺之后,一定要与人为善,不能给钦天监丢脸。 没想到自己才来三五天,就被当场抓住,背后说人坏话—— “啊!!风姐姐我恨你!” 一阵风刮过,少女锦瑟逃的无影无踪。 看着锦瑟消失的方向,赵天雨叹了口气: “师妹,最近雒京城里龙蛇混杂,暗流涌动,大理寺和钦天监破例合作,锦瑟姑娘是监正的高足,咱们应该以礼相待才是,你怎么天天戏弄她。” 断沐风笑道:“放心啦五师哥,这个小吃货心地善良,不会记仇的。” “就怕旁人多嘴啊。” 赵天雨感慨一声,瞥见练武场上的满地金黄,眼前一亮,高兴地道: “师妹,你的内功又精进啦!” 断沐风颇为自豪地点了点头:“我这次受伤,没想到因祸得福。对《天相诀》的感悟又深了几分,现在我已经可以施展‘御风之境’,倘若再次遇见——” 她本想说“倘若再次遇见韩锋,我未必不能胜他”,但她知道那人性格低调,不愿显露身份,因此住口不谈。 想到韩锋豪气干云,犹如古之侠隐,因为刑场上的一句诺言,竟然踏足险境,敢救犯官之女。 断沐风不由得大生敬佩之心。 自己平生没有服过一人,即便是师父的命令,也常常忤逆。 偏在那晚,被韩锋制得服服帖帖,对他言听计从。 最后竟甘冒走火入魔的风险,强运《天相诀》,救了重伤的韩锋。 她都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念及此处,断沐风的心中鼓胀,感觉颇为难受。 她连忙岔开话题:“师兄,你不是要出门做事吗,怎么又回来了?” “哦!对了,你瞧我这记性。” 赵天雨一拍脑袋,笑道,“门口有个自称姓韩的尸匠,他说想见你。” 哐当! 断沐风的剑,失手掉在地上。 第五十二章 罗裙脂粉为谁试 “韩师傅这边请,断捕头在偏房等你。” 韩锋跟在一名捕快身后,走在大理寺的院中,心中不由感叹,真是同行不同命。 李双成李大哥为人机警,办事妥帖,有手段有底线,即使放在韩锋前世,也是职场上难得的人精。 但一旦堕入衙役吏员的行列,便终生与高官厚禄无缘。 最多朝廷看在你辛苦一辈子的份上,到老丢过来一个从九品的官身安慰一番。 然而大理寺的衙役,虽然干的是同样的工作,却是正儿八经的官员,而非下贱胥吏之属。 领路的少年虽只是一介巡捕,却也腰悬正九品官牌。 按照大乾律令,韩锋见到人家,是要下跪磕头的。 九品巡捕在一道垂花门旁站住,笑着道: “这里往后,就属于是总捕头的私宅了。我们不是总捕头的亲传弟子,不方便进去。韩师傅您自请吧,断捕头就在尽头左转那间房里。” 韩锋谢过领路的巡捕,迈步进了院子。 只见路两旁好大一片花园,鲜花簇簇,瑞草呈祥。 一个长袍短裤,扎着俩丸子头的少女蹲在路边,盯着眼前的花朵,嘴里小声嘀咕: “风姐姐真可恶……我可怜的糖葫芦啊……好饿……” 想到自己心爱的糖葫芦命丧风姐姐虎口,锦瑟一时间悲从中来。 她忍不住仰天垂泪。 咦? 怎么有一个男子,正低头看着我? 韩锋:盯~ 锦瑟:盯~ 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就这样姿势奇特的互瞪许久。 科学研究发现,人一流泪,就容易淌鼻涕。 显然,锦瑟也是人。 “滋溜。” 她下意识地抽了抽鼻涕。 韩锋不由得感叹: 这小姑娘,就有一种清澈又愚蠢的美。 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锦瑟看着男人一脸嘲笑的表情,忍不住悲从中来。 他是谁?我快饿死了,他为什么还要嘲笑我! 锦瑟的大脑一团浆糊。 极度害羞之下,反而忘记逃跑了。 看着韩锋还算英俊的面庞,少女鬼使神差,忽然糯糯地开口道: “你有好吃的吗?” 小朋友,你妈妈没告诉你,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吗? 韩锋笑着摇头,却正巧瞥见园中盛放着大片大片的一串红,眼前一亮。 他将花朵沿梗掐断,递到小姑娘面前:“这个可以吸蜜。” “真的假的?” 锦瑟接过来,摘下一朵,放进嘴里一撮,大大的眼睛里顿时星光璀璨:“好甜!你也吃!” 依依不舍地递出花来。 “都留给你吧,我还有事。下次有空请你吃更好吃的。” 大理寺的伙食也不怎么样嘛,看把孩子饿的。 韩锋笑着告别少女。 锦瑟赶忙起身,手捧着一大丛花簇,开心地笑道:“我叫锦瑟!” …… 断沐风看了眼桌子上的茶杯。 水都凉了,人怎么还没来? “难道迷路了?” 念头泛起,自己都觉得好笑。 站起身来想要重续一杯,没想到罗袖甚长,差点落入茶水杯中。 “这长裙如此繁琐碍事,二师姐是怎么天天穿着还不嫌烦的?” 断沐风嘀咕了一句,干脆拽起袖子,露出玉臂,“这样多方便!” 她正要倒换茶水,却听一阵脚步之声响起,慌忙回身,正见到韩锋踏入堂中。 看着一身白纱罗裙,却丝毫不掩英气的断沐风。 韩锋先是一愣,随即拱手道: “多日不见,断捕头别来无恙?” 断沐风将手藏在身后,悄悄地撸下袖子。 倒茶是来不及了。 她背靠桌子,偷偷将自己新添热茶的杯子,和给韩锋用的茶杯调换过来。 总不能让客人喝凉水,让人笑话大理寺不懂规矩。 她手上忙乱,脸上还不露声色地笑道: “教坊司一别,韩兄风采依旧啊。快请坐,请用茶。” 二人分别入座,举起茶杯,互相客气了一下。 断沐风冷茶入口,也不以为意,只是瞥眼偷瞧韩锋。 这一看之下,断捕头顿时大惊失色。 韩锋茶杯对着她的那面杯沿上,赫然一个鲜红的唇印! “噗!” 断沐风差点一口老血吐出,口中的冷茶喷的到处都是。 韩锋也吓了一跳。 断沐风当初为了救自己,强行运动内力,唤风狂风,以致口吐鲜血。 这可是他亲眼所见! 莫非这个英气刚毅的断捕头内伤未愈? 那自己罪过可大了! 想到这里,韩锋赶紧搁下茶杯,起身问道: “断捕头是否内伤未愈?” “啊?” 断沐风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对对对对。” 这不打手背上了吗! 韩锋正一肚子医学知识无处施展呢! 闻言笑道:“那太巧了,在下略懂一些医术,捕头若不嫌弃,韩某可以帮你查验一番,虽说大理寺肯定有神医坐镇。但兼听则明嘛,你就当专家会诊好了。” 断沐风闻言,慌忙摆手:“不用,不用!” “断捕头信不过在下吗?” 韩锋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唉,人前显圣的机会没了。 断沐风心说废话,我现在内功精进、气血两旺,要是给你一看,不是全露馅了吗? 此时她心中大悔。 我今天怎么就鬼使神差,跑到二师姐房里盥洗换衣了! 还用了师姐的胭脂水粉口红。 一定是因为锦瑟! 这丫头出现在大理寺,威胁到了我的地位,所以我才好胜心起—— 一定是这样的! 某贪吃、矮个、太平公主、清澈愚蠢眼神的小豆丁,在狂嗦花蜜的时候,突然狠狠打了个喷嚏。 “走开!你们这些讨厌的蜜蜂!” 小丫头很护食。 断沐风再三向韩锋保证,自己已经没有大碍。 韩锋这才失望地坐回椅子上。 断沐风赶紧岔开话题:“韩兄来找我,是不是越溪那边,又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沈越溪天天和武奴儿一起下棋喝酒打马球,生活逍遥得很。 二人感情迅速升温,现在天天同榻而眠。 我都怀疑她们俩搞蕾丝。 隐形守护者韩锋摇了摇头,道: “不是沈小姐,而是我遇到的一桩奇案……” 韩锋从张屠户家的八具尸体开始,一直说到蒋宅的灭门惨案。 将污衣门的种种恶行,全都讲给了断沐风听。 中间自然隐去了自己的种种异法,用推理、猜测和查访等托辞遮掩过去。 断沐风没有想到,就在雒京城中,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施展以人为畜的恶术,还害死了做么多人! 当听见污衣门人不仅奸淫妇女,还将人畜烤熟吃掉之后,断沐风终于忍不住怒气。 大喝一声,挥手将桌子拍的粉碎,怒不可遏地道: “这污衣门的妖人,实在胆大包天!” 第五十三章 贪吃少女受蜂惩 听完韩锋的讲述之后,断沐风立即唤来当差的捕快,让他带人去才城外平乐镇的案发现场探查详情。 又叫来丹青画手,让韩锋详细描述污衣门师徒四人的样貌,画影图形,交给衙役们全城搜捕。 “韩兄放心,只要这四凶踏入雒京城一步,大理寺管叫他们插翅难逃!” 断沐风自信地道。 她知道韩锋出身社会底层的尸匠,可能不了解大理寺的厉害,因此为他细细讲解。 原来,断沐风虽然是总捕头卫九渊的徒弟,但身份却只是七品捕头。 像她这种武功水平的人,大理寺有上百个。 只不过大多在大乾全国出差,雒京城所留不多。 在捕头之上,更有通判、提刑、四大神捕、副总捕头等职,以及在朝廷之中地位超绝的总捕头,侠义侯卫九渊。 卫九渊乃是后天大圆满的高手,只因八十年前神州板荡,天地之气闭塞,他才止步先天十八年,不得寸进。 当世的武林高手中,卫九渊已经是站在巅峰之人。 能与他比肩的,全天下十个手指都数的过来。 大多是少林寺方丈、武当山掌门、魔教四大圣王等武林耆宿。 断沐风感叹道: “师父他老人家要是生在绝地天通之前、天地之气充盈的时候,肯定早已踏入先天之境,成就一代宗师。——都怪前朝皇帝,唉……” 听着断沐风为自己的老师鸣不平,韩锋的心中,忽然一动。 “天地之气?” 韩锋蓦然想到功成录最常提起的那句话—— 【……你影响了天地之气……】 断沐风口中的天地之气,和功成录念念不忘的天地之气,会不会就是一个东西? 韩锋感觉自己胸膛发热,一种终于抓住了主线剧情的感觉油然而生。 如今天地之间,阴气充塞,明显很不正常。 难道功成录的存在,就是为了重新恢复天地之气的完满运行? “断捕头、韩师傅,犯人的罪像已经画好了,两位请看。” 正在韩锋思索之间,大理寺的丹青画手,已经把污衣门四人的画像呈上,自己让到一旁。 韩锋走过去一看,只见画纸之上,一老一少,一胖一瘦,四个人像栩栩如生。 与污衣门四人虽不说百分之百相同,但也至少有八成相似。 “很好,差不多就是这样。” 韩锋先是点点头,又忧虑地道,“就怕他们乔装改扮,到时候人海茫茫,你们该如何大海捞针?” 断沐风笑道:“韩兄有所不知,雒京城一百零三坊之内,都有大理寺的暗探,他们平日里照常生活,与普通人无异。每有任务之时,就能化身成官府的眼睛、耳朵和帮手。这四人就算再会乔装,他们也要住宿、也要吃饭、也要娱乐。一天十二个时辰,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我们将画影图形送到每个暗探手中,一旦发现他们踪迹,暗探立刻就会通知大理寺。” 韩锋很惊讶,没想到大理寺这么先进,都会发展临时工了。 他也就放下心来,向断沐风告辞。 “希望韩兄也替大理寺多多探查,一旦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 女捕头送韩锋离开的时候,从腰间掏出一枚玉牌,“这是大理寺的信物,持此令符,可调用光文耀武两县衙役,以及所有暗探。韩兄如果不便,可让下人们帮忙传递消息。” 韩锋乐了,刚感叹大理寺玩劳务派遣,女捕头就要把自己发展成暗探了。 不过在除掉污衣门这件事情上,他和大理寺利益相同。 互相帮助,也是应有之理。 想到这里,韩锋接过玉符,揣进怀里。 二人并肩而行,还没到侧门的时候,突然齐齐愣住。 只见花园之中,有一个大头娃娃哭着喊着,向他们跑来。 大头娃娃背后,嗡嗡嗡追着一大群蜜蜂。 “啊啊啊!我错了!我再也不当小偷了!——风姐姐救我!” 锦瑟哭叫着扑到断沐风怀里。 韩锋向前一步,挡在二人身前,左手一伸,就要施展震魂掌。 震魂掌乃是《压胜秘术残卷》中的法术。 简单粗暴,威力不俗。 亡魂点灯熬油、加班加点,终于帮韩锋学会了。 这个法术可以调动周遭阴气,从掌心击出,直接震荡敌人的神魂。 中招者轻则恶心干呕,如遭重拳;重则神魂离体,一命呜呼。 拿来对付蜜蜂这种数量多、质量差的动物,正合适不过。 阴气在韩锋掌心聚集,蜂群眼看就要死于非命。 锦瑟见状急道:“不要伤害它们,都是我的错——” 断沐风闻言,御风术催动,狂风平地而起,将群蜂卷的晕头转向,丢过墙去。 韩锋左手一挥,阴气炮弹般弹出,擦着花丛飞出数丈。 断沐风眉毛一挑,韩锋的这招,可不像武功啊。 但既然人家不说,她也不好多问。 只是这男人的形象,在她的心中越发显得神秘和吸引人。 断沐风低头笑问锦瑟:“你这是怎么了?” “刚才我正在花园里吃花蜜,有一只蜜蜂飞过来跟我抢,我先是生气,接着转念一想,咦?蜜蜂!蜂蜜!——结果就是这样喽。” 锦瑟的解释详略得当,韩锋瞬间脑补出小女孩鬼鬼祟祟,跟在蜜蜂身后回家,看到大蜂巢后欣喜如狂,爬树偷蜂蜜,结果被蛰的满头包的场景。 “哈哈哈哈~” 韩锋和断沐风两人,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韩锋见她可爱,不忍她受伤,于是开口道: “小妹妹你没事吧?这园子里有不少草药,你用蒲公英、马齿苋、半边莲捣碎了抹在伤口上,半天也就好了——算了,我帮你摘吧。哈哈哈哈……” 韩锋大笑着,想去花园里采药,便被断沐风拉住。 女捕头笑着摇头道:“自从这丫头来了大理寺,整个部门的大夫都快失业了。” “她是医生?” 韩锋有些惊讶。 她连什么花能吃都不知道呢! 断沐风笑道:“她可比医生厉害百倍。锦瑟,没关系,韩先生不是外人,你施法吧。” 锦瑟闻言,乖乖点了点头,双掌抬起,在胸前虚合。 一块月牙形的美丽石头,在她双掌之间浮现,散发着幽幽蓝光,越来越盛。 突然,光芒从她胸口向外扩散而去,刷地一下,宛如春风拂面,草木喜悦地摇曳。 韩锋感觉自己后背上的伤口,有些麻痒温热,何养孝十指穿身留下的内伤,瞬间好的七七八八。 群体治疗术?! 韩锋心中震惊。 谁说我大乾朝低魔来着! 再看锦瑟,满头的大包早已消失无踪,恢复了元气可爱的小包子脸。 断沐风向韩锋笑道: “锦瑟是钦天监监正的高足,这是她秘宝【心月石】的功效,这石头韩兄见过就好,希望你不要告诉旁人。 锦瑟年纪小、武功弱,恐怕有恶徒惦记。要知道江湖中每一件秘宝出世,都会引来无数腥风血雨。 就像最近雒京盛传佛子舍利出世,就引来无数人争斗,江湖拼杀,已经死了几十个武功高手。唉……” 说到此处,女捕头叹了口气。 韩锋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看来锦瑟就是所谓的钦天监御宝人。 上次战斗中,何养孝把韩锋的血线金针,错认成秘宝,称他为御宝人。 断沐风同样见过他的血线金针,想来心中也是如此认为。 所以才不介意锦瑟展露心月石。 这可真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误会。 韩锋心中感叹,以后需要多和大理寺联络。 朝廷衙门掌握的情报之多,不是他这个底层尸匠可以比拟的。 第五十四章 铁伞挡住不良天 韩锋将污衣门的麻烦甩给大理寺后,终于得以回归日常生活。 附近生老病死的尸体,照常送来尸工院安殓,韩锋都一一认真负责地处理。 工作之余,偶尔还要去丧礼上客串主事的大了。 就在这忙碌之中,韩锋又获得了一点敏捷。 心中不由得感叹,安殓尸体,收获属性点,这才是稳稳的幸福啊。 没过多久,定制的两副棺材也抬来了。 沈东阳和丈二鬼魂各自入殓,终于不用再睡在木板上了。 丈二鬼魂老高非常高兴,干活更起劲了—— 没错,现在韩锋基本不下手殓尸,工作全让老高包圆了。 “好好干,年底给你换个大棺材。” 韩锋拍着老高的肩膀道。 老高傻不愣登,韩锋自己却感动的泪流满面。 啥都别说了,哥们终于也给别人画上饼了。 老高受到鼓舞,手中飞针走线,缝尸的更起劲了。 趁着空闲,韩锋出城探寻了几次,终于在凤凰山脚下的张沟村里,寻到了两块不错的坟地。 这里依山傍水,风景幽静,正适合做沈东阳和老高的埋骨之地。 韩锋准备择吉时为二人下葬。 回城的时候,他发现街市上巡逻的兵丁衙役,陡然增添了许多。 仔细观察,不少衙役身上,都暗暗带着皇气—— 这是有品佚的表现,说明大乾王朝罩着你,等闲阴魂不得近身。 韩锋猜测,这些人应该是大理寺的手下,只是乔装改扮,不想打草惊蛇。 这一天吃过午饭,又一个好消息传来。 【你在中型亡魂的帮助下,学会了医术(入门),是否继续学习?】 瞬间,无数岐黄医书、草药习性、正骨把脉、接生打胎的知识,涌入韩锋脑海,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之中。 看着功成录的提示,略一思索,便选了否。 如今转职的技能已经到手,他又不是真要悬壶济世、普度众生,没必要把医术练得太高。 韩锋决定,将三个亡魂的学习重点,重新规划一下。 中型亡魂是最宝贵的资源,当然要用来提升最强战力。 韩锋让它帮自己修炼越绝剑法的剑芒。 荒境中,白色篮球拿着把小剑,一丝不苟地舞动起来。 两个普通亡魂,韩锋让它们一个继续辅助学习《压胜秘术残卷》,一个则转而辅助修炼《仲景炼体术》。 每天加0.1的体质不香吗? 哥们闯荡江湖,靠的就是小强般打不死的身体素质。 要不是高达八点的体质和夸张的四点恢复,他早就死好几次了,尸体都躺在尸工院,让老高帮忙安殓了。 韩锋瞥了一眼数据页,发现不知不觉,这骑术技能都练到高级了。 武奴儿也没来找他帮忙。 估计大明星也是随口一说,早就把这事忘了。 韩锋也不纠结。 他向正在收拾店铺的田小芽,说了自己今天要去考医籍的事情。 田小芽闻言万分高兴:“太好了韩大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永远做尸匠。医生,医生太好啦。” 说着,眼睛里忍不住流下泪来。 韩锋笑着为她拂去泪水:“怎么啦小芽,是不是担心我做了医生,无人帮爷爷应差?没关系,我向你保证,安乐坊的尸匠工作,还由我来做——我身兼两职,拿两份工钱。发财喽!” “我们知足常乐,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田小芽噗嗤一乐,害羞的擦了擦眼角,“我哭是为韩大哥你——你什么都懂,又会武艺,选择做大夫,真是太好了。以前我天天做噩梦,生怕你像周大娘家的那两个兄弟,一声不响就逃出雒京,说是要闯荡江湖……” 田小芽说到这里,脸上升起红晕,闭口不谈。 显然是想到了自己以前因为害怕韩锋弃她离去,而偷偷啜泣的窘样。 “唉,别提啦!” 韩锋摇头叹道,“我认识一位活菩萨,明明自己穷的叮当响,还整天帮穷苦人销账、清账,做生意也是收的钱少,给的饭多。她开的旅店那都不叫旅店,十里八乡有名的施粥铺子!我摊上这么一位,家都要被败干净了,哪有心思闯荡江湖呢?” 田小芽被他一句“我摊上这么一位”击中,既羞涩又甜蜜,咬着嘴唇,白了韩锋一眼,低头擦着桌子,不再言语。 韩锋哈哈大笑,转身出门去考试。 “喂,大医生!” 身后传来田小芽的声音。 “怎么?” “你家那位托我告诉你——带着路上吃!” 话音未落,两张包在干荷叶中的糖饼扔了过来。 小芽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嘴里却忍不住哼起了小调。 这也算表白成功了吧? 韩锋心里舒畅,脚下带风,出了安乐坊,没有直奔太医院,而是先去南市取了铁伞。 冯铁匠在韩锋的威逼利诱之下,果然兢兢业业,超常发挥。 一把铁伞打得既坚固,又美观。 这铁匠还自己加戏,把伞骨拿木漆刷了,咋看之下,跟把黄竹伞没有多大区别。 这打起架来,又是一个出其不意之处。 韩锋非常满意,掏出五两银子。 冯铁匠连呼:“使不得使不得,能给剑仙爷爷打造法器,是小人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拿钱是要折寿的。” 韩锋心中嗤笑,一把破伞,哪里称得上是法器。 他见冯铁匠执意不要钱,把脸色一沉:“长者赐不可辞,我给你的钱,你敢不收,不是更折寿吗!” 冯铁匠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只得颤颤巍巍地把钱收下,单独装在一个小袋子里,准备回家之后就供起来。 韩锋将布包裹里的青蛇剑取出,塞入伞柄之中。 咔嚓一声,机括咬合。 完美! 绿鲨鱼皮剑鞘严丝合缝地卡进伞柄中,精巧的机簧扣住鞘口,丝毫不晃。 青蛇剑的象牙剑柄本就颇有特色,如今露出剑首的一点儿在下面,根本看不出是宝剑,只会觉得是伞柄的装饰。 “好好好!” 韩锋连赞了三声好,心里喜爱至极。 却又忍不住叹息一声:“可惜啊,伞面只能去纸铺买张油纸糊上去,配不上这么好的伞身了。” 冯铁匠欲言又止。 韩锋的感知何其敏锐,淡淡地道:“说罢,恕你无罪。” 冯铁匠连忙开口道:“小人听说,西市里有些番邦来的制器师,神神秘秘的。他们的手艺鬼神莫测,能做百般奇物。其中有个叫杨三剪刀的,会做人皮外套、人皮灯笼,那人皮多薄多韧?他都能做来!拿张牛皮给剑仙爷爷做伞面,想来也不是难事……” 牛皮? 人皮! 韩锋心中颇为意动—— 他不正巧有一张何养孝蜕下的皮吗? 这人坏事做尽,十恶不赦,将他剥皮做伞,正好以儆效尤。 只是西市一向鱼龙混杂,他目下实在抽不出时间去那里周旋。 想到这里,韩锋向冯铁匠笑道:“这么邪性的事情,以后少提。” 冯铁匠缩头缩脑,赔笑道:“小人只是随便一说,掌嘴,掌嘴。” 韩锋出了铁匠铺,还是先去陈家纸铺糊了一张上好的油纸伞面。 那伙计一边黏一边感叹:“好家伙,客官您还真听劝,真就打了一把铁伞来!我们掌柜的好福气啊,这辈子的伞面有销路喽——好了,您看!” 韩锋接过铁伞,打量一番。 除了重量沉了不止一倍之外,外观和普通的油纸伞没啥区别。 终于可以仗剑行走在街面上,韩锋的心情颇为愉悦,招手拦住一辆驴车: “去光道坊太医院。” 赶车的老把式见韩锋手持雨伞,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 响晴薄日啊! “郎君,您也有老寒腿?” 韩锋一乐,这把式肯定听过相声《黄半仙》。 韩锋笑道:“您看不见吗?这雒京城的天,阴沉的很啊。黑云压城城欲摧,老丈,带把雨伞防防身吧。” “郎君是读书人,说话就喜欢弯弯绕。不过您这句还真在理,老话说得好,饱带干粮晴带伞嘛。回头我就让老伴把家里的伞找出来带着。太医院是吧?走您——驾!” 驴车晃晃悠悠,拉着韩锋向城北行去。 第五十五章 故人相逢实可叹 光道坊太医院,离传说闹鬼的八贤王府不远。 八贤王作乱之后,其他衙门都陆续搬离了附近。 只有太医院还守在此处,也许是看上这里阴气浓郁,花草茂盛;亦或只是因为他们乃清水衙门,找不到好去处,只能蜗居于此。 不过光道坊附近种的花花草草,确实比别处长得茂盛喜人。 此地的住户靠着太医院,做起药农药贩的买卖,生活颇为富足。 天气虽已入秋,官道两旁的巨大梧桐,却仍然枝繁叶茂。 阳光仿佛穿不透层层树叶,驴车行在路中,竟感觉有些森森寒意。 “郎君,到了。” 韩锋下车给钱,车把式倒转驴车离去。 太医院的门楣没有大理寺的高大,但青砖垒就,彩旗悬挂,也别有一番悬壶济世的威严。 太医院门口,二十来个衣着不凡的男子正在排队,看样子大多是郎中大夫、药店主人之类。 韩锋来得晚,自然站在队尾。 不多时,侧门中走出四个青衣小帽的仆人,其中两个个在门口摆起桌子,放上算盘,也不知道做甚。 剩下的两个仆役,开始挨个查验身份牌。 没检查几个,仆役便皱着眉头,对一个胖大财主打扮的男人道: “这医籍都过期五年了,怎么今天才来考试?行医大夫每年一考,这种事情你都不知道吗?” 胖大财主梗着脖子道:“我虽然是医籍,但早已改行经商,从未行过医,当然不用考试!” “哦?” 左边的仆役冷笑一声,“太医院明令,五年及以上未行医者,再考医籍只能从药童开始,两年一转,三转之前,不可开方看病——记下来,立德坊李长庚……” 右边仆役提笔就要记录。 那叫李长庚医生见状,连忙阻拦,赔笑道: “莫记莫记!在下一直治病抓方,行医不辍,两位小哥可以去立德坊打听打听,谁人不知道我李长庚妙手神医,药到病除?只是整日里给人看病,也就没时间来太医院考试换籍,还望二位海涵,通融一二……” “没时间?你是在立德坊行医,又不是在爪哇岛做大夫。这都没时间,糊弄鬼呢?我看要不是大理寺下令清查隐匿,重点关注你们医院药馆,你们各位呐,恐怕还抽不出时间。” 那仆役冷哼着,扫过眼睛扫过一群医生。 众人尽皆讪讪,李长庚作揖赔笑道: “小哥教训的是。” 他一位坐堂大夫,被个仆役训的面红耳赤。 韩锋在后面听得真切,原来太医院门口排队,竟然还和自己有关—— 大理寺搜查污衣门,自然要关注客栈、武馆、药店等地。 一番搜查下来,污衣门四人没找到,无证行医的“神医”倒翻出了不少。 这群人被大理寺重点关注,生意做不下去,只能到太医院参加考试。 李长庚大夫因为久未换籍,被罚纹银三十两。 只得乖乖到门口的桌子旁缴纳罚金。 仆役们还贴心地告诉众人:“如果身上的银子没带够,我们可以帮您去取,起步价一两银子。” 众人尽皆咋舌,但却不敢多言。 后面的医生大夫们,也大多医籍过期,罚款各有不等。 不多时,缴纳罚金的小桌旁,便被医生们团团围住。 “还好老夫机灵,早就料到会有这遭。” 韩锋身前的老大夫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荷包,捏在手上。 韩锋听这老者的声音有些熟悉,还未及细想,两个仆役就验到了老者面前。 那人不等两个仆役开口,就将手中的荷包塞过去,低声讨好道: “二位小哥,一点小小意思,行个方便,行个方便。” 韩锋莞尔,原来是行贿。 两个仆役一捏荷包,面色顿时大变。 此时节雒京城里风声鹤唳,朝廷各部门人人自危。 大家都装出一副清如水明如镜的样子,这老头竟然敢当街行贿—— 这要是让同僚看见,自己轻则饭碗不保,重则人头落地。 而且还就这仨瓜俩枣?你看不起谁呢! 二人不由得齐声怒斥:“你想干什么,手里拿的是啥!” 老头吓了一跳,忙道:“没什么!没——” 说着就想把荷包塞回怀里。 两个仆役哪会放过如此表现的机会,他们虎狼般扑了上来,一个撂跤,一个压头,当即将老头死死压在地上。 荷包掉落,咕噜噜滚出三两银子。 老头凄厉的惨叫,引得人群纷纷围观。 排在老头后面的韩锋,一见老头狼狈的样貌,忍不住乐出声来—— 不是旁人,正是曾经在张屠户家,被韩锋和李双成按头签了“时疫”验尸单的冯大夫。 两个仆役见引来众人围观,更得意了。 “说,你是何人!伪作医生,来太医院有什么阴谋!” 他俩为表清白,显示手段,做作地厉声逼问道。 冯老头被压得都快喘不上气了,哪有力气回答他们。 韩锋见状,不由得眉头微皱。 这冯大夫虽然验尸不靠谱,但安乐坊附近的穷人看病,还只能找他。 他为人甚为悭吝,无论多穷的病人来看病,冯大夫总是钱货两讫,概不赊账。 但他看病抓药,还算尽心尽力,没有像其他恶医一般,治七分,留三分,吊着病人持续吸血。 总算没有一坏到底。 自从传给韩锋《仲景炼体术》的黄大夫死后,冯老头就是唯一愿意去贫民窟安乐坊出诊的大夫。 虽然黄大夫给贱籍看病,是因为性情高洁; 而冯老头给穷人看病,是因为他贪财无厌。 但结果都是一样。 安乐坊的穷鬼病人们,现在只有冯老头这一个希望。 老头五十多岁快六十的年纪,如何受得了这俩大小伙子的擒拿逼问? 眼见冯大夫白眼上翻,就要憋死,韩锋忍不住开口道: “二位贵役,这老者我认识,南市里开药房的一个庸医而已。他大概是久未换籍,看到别人罚款甚多,一时犯蠢,想要走门路少交些罚银。你们照例罚钱也好,吊销他医籍也罢,何必如此苦苦相逼,要他的性命呢?” “大胆!朝廷的事情,也是你能多嘴的吗?” 两个仆役听见有人开口,先是一惊。 抬头发现韩锋穿着朴素,相貌年轻,大概是来考试的药童,便有些鄙夷。 见他竟敢为老头说项,心中怒气陡升。 压着冯大夫脖子的仆役站起身来,伸手抓向韩锋的胳膊: “你既认识他,保不齐就是同党!来来来,跟我去院长面前说个明白!” “狗仗人势!” 韩锋冷哼一声,伸手在那仆役身上轻轻一推。 那仆役立即倒退数步,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想要起身,却感觉胸口疼闷,竟使不上力来。 压着冯大夫双腿的仆役见势不妙,慌忙放开老头,转身就跑,边跑边大喊道: “来来来来人呐!绿林强盗来太医院劫人啦!” 太医院大门轰然推开,一队金吾卫涌了出来。 领先之人长须陌刀,虎步龙行。 赫然正是教坊司一战中的朱横朱校尉! 韩锋先是心中一凛,当即便想抽剑应敌。 手握伞柄,这才想起自己当时全程青鬼假面,根本没有暴露过行藏。 在朱校尉眼中,他只是个路人甲而已。 “莫要惊慌,谁要劫人!” 朱横陌刀一晃,拦住仆役喝问道。 仆役连忙一指韩锋:“就是他!” 朱横来到韩锋面前,上下打量一番:“这位先生来此作甚,可是换籍的医生?” 韩锋微微点头,这朱校尉倒是颇为稳重,没有偏听那仆役一面之词。 他从口袋里取出华隐夫人的手札,递给朱横:“我是来应考医籍的学生,这是我的推荐信。” 那晚他故意改变了嗓音,所以也不虞朱横发现破绽。 朱横接过手札,展开一看,不由得面色一变。 第五十六章 魔教秘宝露消息 “原来是华隐夫人所荐,那必是精通岐黄的先生无疑,朱某莽撞了。” 信上虽然写明了韩锋出身贱籍,但朱横仍是恭恭敬敬地将手札奉还,没有丝毫懈怠。 等韩锋接过手札之后,朱横问道: “不知夫人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韩锋微微有些发愣。 朱横当晚,应该看到了救他的船上,春华院的旗帜才对。 怎么他对春华院的主人华隐夫人,还是如此尊敬的态度? 他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华隐夫人在雒京城的地位甚高,云端上的人,自然知道她是春华院背后的主子。 但朱横这种中下级军官,却未必清楚。 明白二人之间存在信息差后,韩锋微微一笑,开始信口胡勒: “好,一切安好,她老人家和我闲聊时,还提到过朱横校尉你呢。” 朱横闻言大惊,自己当年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侍卫,夫人如何会知道自己? 他立即怀疑,面前的青年在欺骗自己。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夫人相告,这贱籍青年囿于尘泥,又如何晓得他的名字和职位? 朱横试探地问道:“不知夫人和韩先生提到朱某时,都说了些什么?” 韩锋笑道:“夫人说朱校尉你一手陌刀绝技,金吾卫中罕有敌手,更难得的是你久经沙场,历练得一身血气纵横,施展出来,堪比江湖上的一流内功高手!我只练过几手粗浅的五禽拳,也不知道夫人说的是真是假——倒要请教朱校尉了。” 说话间,神情中颇有些孤傲之色。 将一个偶得权贵赏识的有志青年,演绎的惟妙惟肖。 朱横闻言,反而宽心展颜,放下了疑虑。 他是金吾卫校尉,从未在江湖上闯荡。 除了雷大将军和几个至交亲朋,没有人知道他练出了沙场血气。 手下的弟兄们虽然和他同吃同住,同操同练,但那都是一些不入武道的军汉,又懂得什么真气假气? 这种隐蔽至极的消息情报,也只有和朝廷若即若离,却又手眼通天的华隐夫人,才能轻易得知。 “没想到离开隐宫这么多年,夫人还记得朱某……” 朱横感叹着,眼角竟有些湿润。 他摆了摆头,方向韩锋笑道,“夫人打小喜欢谐趣,所言多是玩笑,韩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朱某虽然有两手杂技,却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这一身本领放在江湖之上,最多二流水平,算不得一流好手!” 韩锋闻言,心中暗暗吃惊。 他本以为朱横那招月下血轮,已经是江湖上罕有的绝技了。 没想到在朱横自己心里,不过是二流手段。 韩锋看出朱横此人颇为自傲,他说自己二流,那大概不是谦辞。 正在韩锋纠结自己是几流的时候,朱横将那两个仆役叫来,斥责了几句。 二人听说韩锋背景深厚,吓得连忙磕头道歉。 韩锋心中厌烦,挥手将他俩赶走。 朱横笑道:“韩先生如若不弃,就让朱某为各位领路吧。” 韩锋一番言语之中,鬼话连篇,本就是为了和朱横结交,方便了解一些江湖之事。 闻言自然点头。 其他的医生见这武官虽然倨傲,但为人公正,也乐得巴结。 一群人在朱横和韩锋的带领下,鱼贯进入太医院。 “小子?……贤侄?……韩大夫!” 忽然,韩锋身后,传来颤颤巍巍的呼喊。 韩锋回头一看,冯老头站在人群后面,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韩锋见他一把年纪,袍子上却满是尘土。 梳得整齐的白发散开,和胡子混在一处。 风中瑟瑟,神情凄怆。 “我和田老头斗了几十年,说是冤家,也是至交——韩大夫,你得帮帮我啊!” 冯老头见韩锋止步,赶紧一瘸一拐地赶来,哀求道。 他说的倒也没错。 冯老头和田老头互坑互斗,几十年的欢喜冤家。 如果没了这个死对头,田老头恐怕还真会因为无聊而折寿几年。 想到此处,韩锋道: “行吧,你也跟上。” 说完转身和朱横一起行去。 冯老头闻言大喜,吐了两口唾沫在手心,把头发一理、胡子一顺、弁帽一戴,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瞬间活脱脱一个杏林圣手、几代的名医。 看那气势,真不亚于华佗在世,仲景重生。 他背着双手,走在韩锋后头,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 哪还有半点一瘸一拐的痕迹! 众医生见状,纷纷竖起大拇指。 姜是老的辣,酒是陈的香。 还是您老不要脸! 冯老头舔着脸凑到韩锋身旁: “贤侄,其实我也有个孙女……” “闭嘴!” …… 韩锋和朱横并肩而行,穿过躺在太医院前厅的一群病人。 这些人身体虚弱,面色苍白,大多是附近的平民百姓。 几个医生在人群里穿梭,挨个问诊,倒也不着急。 “什么症状?” 一个大夫问躺在担架上的男子。 那人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头晕,恶心,没有力气……” 大夫用炭笔在纸上记下,回头和同僚道:“好几个都是这样,会不会是水源的问题?” “怕不是瘟疫?”有人担心的问。 “应该不会吧?” 那医生犹豫片刻,“如今酷暑已过,秋高气爽,不是瘟疫发作的时节啊。” 同僚小声嘀咕道:“就怕有人倒行逆施,惹得上天怪罪……” “住嘴!” 那医生闻言吓了一跳,赶忙低声呵斥道,“你不要脑袋啦?” 那人自知失言,缩了缩脑袋,小跑着去了。 韩锋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有些担忧。 会不会是污衣门已经行动了? 《压胜秘术残卷》之中,可是有不少放毒施瘟的手段。 不过此时考试要紧,他也没工夫去查验。 眼不见心不烦,他转而问起朱横,雒京的江湖上,最近有没有趣事。 朱横抱怨道: “别提了!最近江湖之上传言,说雒京城有秘宝现世,传得有鼻子有眼,引得黑白两道齐聚京师,据说连南朝陈逆那边,都有江湖人顺着运河,来天子脚下夺宝。这些江湖人惹是生非,我们金吾卫人手尽出,还是捉襟见肘。最近大理寺又有通知,说有妖人出现,要配合捉拿。唉,这世道啊……” 韩锋没有想到,朱校尉外冷内热,打开话匣子后,竟然还是个颇为健谈之人。 再次听到秘宝的消息,韩锋已经没有那么激动,只是微微一笑: “人说无风不起浪,既然传得有鼻子有眼,总该是有些因缘才是。不知道那秘宝的消息从哪里传出,又是什么内容?” 朱横很职业地四处打量了一下,见无人偷听,才低声道: “你问别人还不知道,朱某却正好清楚此事。 不久之前,金吾卫抓到一个昆仑山魔教的弟子,引起了雷千觉雷大将军的注意。 要知道魔教二十年前在江淮举兵反陈,自立大明神国,却被薛叔臣薛将军击败,因此辗转万里,逃到西北昆仑山,已经二十年不敢入中原。如今冒然出现,怎能不让人大吃一惊? 那魔教之人邪念攻心,对魔神的信仰甚是坚定,金吾卫虽然严刑逼供,却没能让他开口。眼见再用刑就要出人命,无奈之下,我们只得请来大理寺和钦天监的审讯高手,三方汇合,才终于把这魔徒的嘴巴撬开。 原来魔教此次重回中原,是因为有一件本属魔教的秘宝出世,唤作明王不动佛子骨,乃是魔教先代圣子的舍利。 这秘宝之中,蕴含着魔教圣子一系的所有武功、心法和知识,全部炼化之后,受益无穷,光是内力,就至少能增一甲子。 江湖中人虽然舞刀弄枪,但真正的高手,往往有一两件秘宝傍身,佛子舍利是魔教至宝,其中的伟力不可估量。这种诱惑,江湖中谁能忍受得住? 那一日堪比三堂会审,聚审之人颇多,也不知大理寺和钦天监的哪个蠢货,把这消息泄漏了出去,惹得八方妖魔齐聚雒京。 第五十七章 受伤泼妇猛如虎 朱横愤愤不平,埋怨大理寺和钦天监太不严谨。 韩锋却心里暗笑。 三个部门里,要说人员混杂,肯定是金吾卫最为严重。 那佛子舍利的消息,我看八成是你们金吾卫自己泄漏的。 不过这话当然是不能直说了。 他知道朱横是看在华隐夫人的面子上,才把这秘辛之事告诉自己。 为的是向华隐夫人示好。 他自然随声附和朱横。 众医生穿过太医院的办公区域,进入别院。 甫一踏足,便听两侧房屋之内,传来阵阵哀嚎喝骂之声。 这太医院还真是生意兴隆…… 韩锋心中吐槽了一句,也不以为意,继续问朱横道:“不知朱大哥身为天子亲兵,为何却在太医院守卫?” 朱横下巴一昂,指不远处的病房:“就是为了他们喽。” 话音未落,一间病房哐当一声房门推开。 大夫端着血盆,奔出房间,大吼道: “纱布!纱布呢?金疮药也不够了!人都死哪去了?” “砰!” 另一间房门洞开,一位大胡子大夫探出头来:“血止不住了!有没有内功高手?快来帮忙止血!” “哪位侠客有难?我王屋派林阔如来了!” 隔壁的病房里,一个浑身缠满绷带、兀自汩汩流血的汉子,挣脱了大夫的阻拦,迈步跨进呼救的病房之中。 韩锋正钦佩他舍己救人的高尚情操,却突然听见,那病房之中,绷带男林阔如一声怒吼: “妈的,竟然是漕帮的杂碎?好死!好死!给我滚出去!” 只听咔嚓一声,病房窗户破裂。 一个身上纹龙画凤的胖子,被人扔了出来。 浑似一个大肉球在地上蛄蛹,还不断往外滋血。 绷带男踏出病房,仰天大笑。 然而没笑几声,就戛然而止,倒在地上直抽抽。 被他吓得躲在一旁的大夫们,还得赶紧去救他。 朱横叹了口气:“现在你知道我为何在这了吧?” 见识到江湖豪杰热情淳朴的韩锋,缓缓点了点头。 他听断沐风说过最近雒京乱、听朱横说过、甚至都听叶火龙说过。 但终究不是亲眼所见。 现在他终于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这些江湖人分属各派,彼此之间矛盾颇深,以前各自窝在老巢还好,如今因为魔教佛子舍利的消息,全都齐聚雒京,怎能不乱?” 朱横说着一指被抬走的胖子,“这人是漕帮的东沙堂堂主,主要活动在大运河沿岸码头。揍他的男人隶属王屋派,这是纵横黄河中游的门派,京畿附近的地头蛇。 江湖规矩,南北商货进入雒京,要用王屋派的镖局护送。但漕帮发展迅速,垄断了自江淮至雒京的水路,从不把王屋派放在眼里。两伙人见面就斗,本是常事。但像今天这么惨烈的,也不多见。” 韩锋有些好奇:“人都说侠以武犯禁,怎么他们帮派拼杀,金吾卫非但不去逮捕,反而要帮他们治伤?” 朱横笑道:“平常当然要逮,现在只能救治。” 韩锋先是一愣,旋即明白。 量变引起质变,以前雒京江湖人少,金吾卫人多势众,宛如泰山压顶。 对于江湖人士,自然任意拿捏,予取予求。 现在雒京城内江湖豪杰云集,金吾卫自然要小心谨慎,否则一不小心激起了民变,让这些江湖人大闹起来,就算事后平定了,那也是滔天的罪过。 朱横见他才思敏捷,转瞬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不由得抚须点头,暗道华隐夫人慧眼识英。 太医院两侧三十多个病房里,大夫和仆役们进进出出,一个个浑身是血,金疮药成桶成桶的用。 房间里男女之声嘈杂,各个破口大骂。 不是骂敌人卑鄙无耻偷袭,就是骂大夫手重医术不好。 “他妈的老不死,占老娘便宜是吧?你往哪摸呢!” 一座病房里,甚至传来女人清脆泼辣的叫骂声。 “那里是?”韩锋好奇地问。 “王屋派请来的帮手,是个蛮子,据说是某个白突厥部族的小酋长。” 朱横不屑地道。 大乾和突厥世代为仇,纵有些突厥人内附中原,总会受到一些歧视。 病房里传来一阵老者的辩白: “这位女侠,你伤在膻中、中庭两穴之间,老夫为了给你缝合伤口,这才不得不……” 那女人继续骂道:“草你妈,不得不啥?不得不碰你娘的王屋、太行两座大山是吧?” 噗! 韩锋憋不住笑,这女侠还挺会比喻。 “你你你……哎呀!” 老者被那女人一句话呛住,差点嘎嘣气死。 “你”了半天,终究没憋出反驳的话来。 片刻之后,老头跌跌撞撞逃出病房,高声大呼: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他正待从侧门溜走,却被一个闪出的中年男子拦腰抱住: “杜老!杜老!您可不能走!您是太医院的第一圣手,您要是跑了,她可就真的要死了。正所谓医者父母心,你别管她如何破口大骂,您就全当耳聋,下手施针不就得了?” 杜大夫闻言,气的胡子都绿了。 “你这混账,实在不当人子!老夫耳聪明目,怎么装聋作哑?那女子嘴里的脏话,比十个市井流氓还难听。我还没碰到她半点,祖坟都快被她骂化了。我这心里乱颤,两手发抖,要是一针下去扎死了病人,我这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你不怕她,你怎么不去施针!” 杜大夫怒瞪中年男子道。 中年男子腰杆一挺,一脸骄傲地道:“我是朝廷派来吃干饭的,我又不懂医术!否则我吕昇堂堂三品太医院院长,还能怕她个小小的泼妇?” “哪个没屁眼的混蛋在外面臧否你娘?有种的进来!” 病房中,传来女子的厉声喝骂。 两个读书人顿时相顾无言,瑟瑟发抖,大生同病相怜之感。 然而,要不怎么说人老奸马老滑,杜大夫趁吕院长惶恐之时,一个马步抽撤,瞬间从吕院长怀里挣脱出来,迈开小碎步,赶紧溜之大吉。 韩锋看了,都忍不住心中感叹,老头好身手! 这健步如飞的样子,比听说老伴生孩子跑的还快。 “吕秀才!吕院长!说好的女医生呢?你娘都快死了,你也不进来瞅瞅?没有女医生,给我送个小白脸来玩玩也好啊!都是糟老头子,你给你爹续弦来啦?” 吕昇错失了杜大夫,后悔的直跺脚。 耳听着那女人指名道姓的叫骂,他倒真能做到装聋作哑,哼着小曲,充耳不闻。 发愁的吕院长一扭头,正看见朱横和他身后的一群医生,顿时两眼放光,快步走来,高兴地道: “哎呀呀,朱贤弟,雪中送炭啊!这么快就把壮丁抓来——呸,这么快就把大夫请来啦!” 朱横有些尴尬道:“对不起,吕院长,朱某还没来得及去请医生呢。这些人都是没有行医资格的大夫,来太医院考试换籍,这位韩先生……” 朱横正想说韩锋连大夫都不是,只是来考医籍的尸匠。 可话没出口,便被吕昇打断: “考试是吧?那感情好啊!” 吕昇两眼放光,一听面前这些大夫正属自己管辖,吕院长立刻不困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太医院怎么还搞传统笔试?本院长宣布,现在马上革新!这样好了,此处就有三十九个刀伤、枪伤、内伤的江湖之人,皮糙肉厚,正好给你们当考题。谁能摆平一个,谁就能拿到崭新锃亮的医籍,谁要是被轰出来,那不好意思,明年此时请早。” 吕院长一副我就是要玩你们,来打我呀的样子。 太医院对医生们只有考试权、教育权,却没有监督权、执法权。 大夫一旦行医,名气自然积攒,病人只看疗效,谁去看你的医籍有没有过期? 因此太医院眼睁睁看着满城上千个大夫,却都不把自己当回事,肺都要气炸了。 此时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这还不逮着蛤蟆攥出尿来? 众医生此时命根子被人抓在手里,心中纵有百般不愿,却又不敢不从。 只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选个病房,不情不愿地踱步进去。 叫骂声迭次响起,众医生哭天抢地。 此情此景,真是惨不忍睹,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韩锋正要随便找个病房进去,却被吕院长一把拦住。 “慢着!” 吕昇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打量了韩锋八八六十四眼,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就去那间。” 伸手一指,赫然是那个骂跑了杜大夫的女壮士的病房。 朱横忙道:“吕院长使不得,韩先生从未行医,这是首次来太医院考医籍的。我身在军旅,可也知道医生两年一转的规矩,三转之后成了七品医士,才能主刀治病,韩先生哪怕考中,也是九品医童的职位,不能施针看病啊。” 朱横知道韩锋是华隐夫人的人,自然出力帮他遮掩。 吕昇却大手一挥,浑不在乎地道:“我是太医院院长,这点小事还难得了我?姓韩小子,你只要帮我解决了那个母老虎——呸,解决那个女侠,一切都好说!不就是七品医士吗?——叫什么?” “韩锋。” “好名字!” 吕昇从腰间招文袋中取出炭笔和医籍,刷刷点点,挥笔而就:“好了!” 他将医籍扔给韩锋,大方地笑道:“你现在就是七品医士了,现在快去给女侠看病去吧。出来之后,你就是官身老爷啦!” 狗屁嘞!医生的品秩只和工资义务挂钩,不和权力挂钩。 哪怕是我这三品院长,出了太医院的大门,也就是个清屁,说话还不如县尉好使。 不过这种小事嘛,吕昇大慈大悲,决定暂时就不跟孩子讲了—— 不能打击年轻人的工作热情嘛。 第五十八章 医者仁心本相同 韩锋看着医籍上龙飞凤舞的一行大字: 韩锋,同七品医士,持此籍行医,军民人等应给方便。该管部门,雒京太医院总制。 字确实写的很漂亮,点点如刀,撇撇似桃,一看就知,下笔之人是个饱学之士,然而—— 这就完了? 比天桥底下办假证还快呢! 韩锋还在愣神的功夫,吕昇已经连拉带拽,把他推进了病房。 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已经咔嚓哗啦,栓门上锁了。 “女侠,您要的小白脸给您送来啦,啥时候完事我给您开门,保证没人敢来打扰。” 吕院长的声音贱的,比龟公还像龟公。 “合着我不是来当医生,是来当药引了啊?” 韩锋自嘲一笑,将医籍收入怀中,倒也不慌张。 凶魂他也伏过,恶人他也杀过。 一个受伤的江湖女子,又有什么好怕的? 韩锋抬眼打量所处房间。 空间甚是宽敞,一明一暗的套间格局。 外面的小间,应该是给陪侍的奴婢休息的。 这房子装修不错,应该是太医院的豪华病房了。 一张蓝布帘子隔开内外,里间屋静悄悄的,阒然无声。 韩锋掀开布帘,走入内室。 还没等他适应房间的昏暗,就听“嗡”地一声,有暗器扑面而来。 韩锋岿然不动,没有闪躲。 “铎!” 飞刀插入门框,直没入柄,尾部尤自乱颤。 “滚出去,否则插瞎你一对狗眼。” 屋内病榻上,传来女人冷冷的声音。 “你大可以试试。” 韩锋笑着打量病床上受伤的女人,眼前不由得一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完美无瑕的玉足,十根脚趾如同一排新剥的鸡蛋、鸽子蛋、鹌鹑蛋,按着大小排列,各个晶莹剔透。 一双修长纤细的美腿,从脚跟到小腿肚,划出优美的弧线。 她的左腿掩藏在红裙之下,右腿的裙摆却高高撸起,露出吹弹可破的肌肤。 可惜那完美的皮肤,却在膝盖处戛然而止。 层层纱布包裹的右膝下,渗出一片鲜血的殷红。 再往上看,是皮带束缚的芊芊细腰,盈盈不足一握。 如果将女子比喻成山,那这女子便是一条挺拔俊秀的山脉,却又有两座奇险雄伟的山峰。 轻纱褙子差点遮不住的宏伟之间,是一条骇人刺眼的蜿蜒红溪。 鲜血流淌,不仅浸湿了衣裳,亦将伤口上的金疮药冲了下来。 一看就危急之中,自己胡乱涂上的。 女子皱眉道:“乾狗,你看够了没有!” 她的长发油亮,乌黑中掺杂着几缕金色,与大家闺秀不同,剪着凌乱的碎发造型。 鬓发因汗水而沾染在面颊上,凌乱中显露出野性。 发型虽然狂野,却没法掩盖住那浅浅的单酒窝。 一对野生眉微微蹙起,英气的双眸略略上挑,眼角收尖。 漂亮,但不是中原的漂亮。 像一只没被文明驯化的野兽,徘徊在人类的篱笆墙外。 眼神冰冷,姿态骄傲。 韩锋问道:“你不是中原人?” “我是你娘!”女子骂道。 嗯……你可以和断沐风去领证了。 “太医院里,怎么会有狗叫?” 韩锋反唇相讥,顺势观察女人的伤声。 大腿上这一剑倒也罢了,修养个十天半月,就能下地。 她胸口这一剑,却真是狠辣至极,奔着夺命而去。 创口又长又深,隐约可以看见胸骨。 若不是女子闪躲及时,这一剑必然刺中她的心脏。 那时候神仙也难救。 “你膝上这一剑,和胸口这一剑,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刺的?” 韩锋问道。 女子眉毛一挑,有些惊讶:“你懂剑术?” “略懂。” 韩锋想靠近观察,女子藏在身后的右手突然甩出,两只飞刀打着旋向韩锋袭来。 韩锋闪身躲过一枚,又伸手弹飞一枚。 最后袍下飞起一脚,踢中女子左手偷袭甩出的第三把飞刀,直刺房梁。 “铎铎铎!” 三把飞刀连声不断,几乎同时扎入木中。 韩锋脸上笑容不改,他高敏捷加高感知,再加上谙熟血线金针,对付暗器正是他的拿手绝活。 那女子却是眉毛一挑,面露惊讶。 她这招云里燕子飞,是极为狠辣的暗器手法。以右手两镖为诱,左手暗藏杀招。 多少江湖豪杰躲过了前两刀,却死在第三刀之下。 这小白脸医生到底是什么人,竟有如此身手? “我在京城杀了人,你是官府派来杀我的?” 那女子问道。 韩锋笑道:“我只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那女子闻言,忽然脸上绽开笑容: “不管你是谁,总之草原规矩,强者为尊,你想干嘛就干嘛吧。我自认倒霉。” 女子说完,认命般闭上眼睛,脑袋向后一昂,露出洁白无瑕的脖颈。 倒像韩锋不是来治病的,而是来强抢民女的。 韩锋无语。 你这妮子长得挺漂亮,怎么嘴里净是虎狼之词? 他在病榻旁坐下,开口道: “姑娘,我不管你是何人,因何受伤。既然到了我的手上,就是我的病人。你伤在敏感之处,心中羞赧,我可以理解。但如果再不医治,朝夕之间就可能命丧黄泉。到时候尸身落在尸匠手中,宽衣解带,验伤缝尸,你又有什么办法阻拦呢?难道你的尸体也会扔飞刀?” 其实韩锋想说的是,你现在不给我看,死了还是得给我看。 何苦来哉呢? 女子睁开眼道:“你真是医生?不是来玩我的?” 韩锋震惊,你这小姑娘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你就算再漂亮,现在浑身是血的样子,也不会有人对你有兴趣吧?” “那可说不定!师父说你们中原人变态的很。” “你师父有种族歧视。” 韩锋锐评一句,伸出手来,“我要帮你除开外衣,验看伤口,幸好你穿的是褙子,也看不到什么关键地方。放心,你这穿着,在我家乡的娱乐圈,都算是贞洁烈女套装了。我身经百战见的多了,对你没有兴趣。你不要乱动,听见了吗?” “老娘说了任你施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韩锋点点头,双手撩开她的对襟,想将内衣裹胸轻轻拉下。 然而由于没有及时施救,女子伤口渗出的鲜血,已经将她的皮肤和裹胸黏在了一起。 稍微撕扯,便牵动伤口。 “嘶……” 女子吃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她也确实硬气,鲜血滋滋往外冒,硬是不喊一句疼。 韩锋拿起桌边的剪刀,轻轻将她的胸衣剪开。 正人君子韩锋从审美的角度评价。 “看够了没有?想看回家看你妈去!要上就趁热,要疗伤就快疗伤。” 女子的声音依然清脆悦耳,言语也依然劲爆。 多好的姑娘啊,可惜长了张嘴。 韩锋放下剪刀,却没有拿起针线,而是准备召唤出自己的血线金针。 他缝尸手艺一流,再加上坚实的医术知识,配合着血线金针,完全可以给女子来一场无痕手术,保证她愈合之后,一点伤疤都看不见—— 这样的美景,若是中间横亘着一条蜈蚣疤痕,那可太煞风景了。 “你乖乖躺好,我给你冲杯麻沸散,喝下之后痛觉就会削弱,缝伤就不那么疼了。” 韩锋转身正要揭开药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野兽般的怒吼。 韩锋匆忙回头,见那女子丝毫不顾身上的伤口,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第五十九章 医闹化作口舌争 “闹够了没有!” 韩锋怒喝一声,左手抓住她的右腕,右手擒住她的左腕,血线金针从指尖飞出,绕着她的胳膊盘旋数圈,然后射向床头,“砰砰”两声,扎入墙壁之中。 “放开我,你这个死乾人!我才不要你救!” 韩锋见她状若疯魔,也不再温言相劝。 他上床翻身,倒骑在女子身上,再次射出两枚金针,用血线缠住她的双腿,金针扎向房顶梁柱之上。 瞬间,女子四肢被绑,扯成一个大字型。 除了修长的脖颈和脑袋外,再也没有能动的地方。 韩锋拿酒水冲了麻沸散,捧起女子的额头,向嘴里灌去。 女子银牙紧咬,狠狠地死盯着韩锋,鼻子里喷着热气。 淡黄色的药酒大半洒在床上,一滴都没进入女子的嘴里。 韩锋被她气笑了:“倔是吧?我就喜欢嘴硬的孩子!” 伸手捏住女子尖尖的下颏,手上用力。 女子虽然一脸悲愤,但还是被捏成了嘟嘟嘴。 “桀桀桀~” 韩锋恶趣味地怪笑着,将麻沸散顺嘴灌下。 女子刚想吐出,韩锋连忙捏住她的鼻子和嘴巴。 酒水含在女子嘴里,不想咽下,又吐不出来,只能咕噜噜流动。 “太恶心了,都成涮口水了,你赶紧喝掉吧。” 韩锋好言相劝。 这女子倒也真是硬气,脸都涨得通红,还是硬鼓着腮帮子,不肯咽下药酒。 硬生生憋了三分钟,韩锋终于看见她喉咙一动,渐渐不再挣扎了。 “这是药酒麻翻了,还是让我给憋死了?” 韩锋心中嘀咕,试了试她的鼻息。 幸好,人还活着。 韩锋长舒一口气。 第一次正式行医,如果把病人活活捂死,那可就太搞笑了。 他放下心来,开始专心为女子缝合伤口。 仔细观察,韩锋这才发现,女子所受的剑伤,真是犀利无比。 剑尖何其狭窄?女子胸口的创伤却近乎一指宽。 创口虽大,却是一剑所致,并没有上下切割的痕迹。 韩锋现在也算是半个剑术高手,自问以越绝剑法攻击,哪怕用上剑芒,也无法达到这种效果。 “出招之人,实力在我之上。” 他不由得心中一凛。 污衣门邪教强大,这些江湖豪杰也不见得弱到哪里。 不能小觑了天下英雄啊! 韩锋心中浮起感慨,旋即又强压下去。 还是救人要紧。 他用干净的湿毛巾擦拭完女子的伤口,就着对方的鲜血,召唤出一根血线金针,仔细缝纫起来。 他处理过的金创伤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只是以前都是缝死尸,没处理过活人罢了。 这女子半昏半醒,和死尸倒也差不多。 韩锋牛刀小试,没过多久,就将伤口缝合。 他用太医院出品的上好金疮药,洒在上口至上,又伸出食指,细细地涂抹均匀。 最后从纱布卷轮上裁下大小合适的白布,帮女子缠好伤口。 其间难免肌肤摩擦,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这也就不必细说了。 韩锋正人君子,绝不会趁人之危。 穿好褙子,系上腰带,将女子的衣服整理的板板正正。 “果然,闭上嘴巴之后,一下子从漂亮姑娘升级成了绝色美人。” 韩锋笑了笑,俯下身子,想再测一测女子的鼻息。 就在此刻,那双紧闭的妙目突然睁开! “乾狗!” 果然没安好心! 她怒骂一声,张嘴向韩锋咬来。 变生肘腋,韩锋想退已来不及。 眼看着女子就要从韩锋的脸上,撕下一大块肉来。 韩锋只能先下手为强—— 还不知道谁咬谁呢! 韩锋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女子毫不畏惧地针锋相对。 二人脸贴着脸,眼瞪着眼。 女子一双星眸中的怒火,几乎要把空气点燃。 二人姿势僵住,气氛有些尴尬。 韩锋正准备推开女子开口解释,忽然舌尖一痛,血腥味传来。 不好! 韩锋连忙急退,铁锈味在口中弥撒开来。 女子冷笑一声,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舌尖之上,赫然是一把锋利的刀片。 她舌头一弹,刀片迅捷地向左飞出。 嗖地一声,划断左侧的血线,落入她的掌心。 刀片甫一入手,女子立即将其他三根血线斩断,身子向后一翻,蹲在窗台之上。 韩锋将满嘴口水吐到地上,暗红一片,有些骇人。 头有些晕?怎么回事? 韩锋下意识地问道:“你这刀上没有毒吧?” 女子将刀片贴在舌下,含回口内,闻言冷冷一笑:“你猜?”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韩锋有些着急,使出一招道德绑架,“虽说情急之下嘬了你一口,但也是你先动手的,功过相抵,咱俩也算有缘,把解药给我好不好?” “住嘴!” 女子闻言大怒:“你是个屁的救命恩人!你他妈又看又摸又亲,就差了!师父说中原人全是狼心狗肺,中原的大夫更是人皮兽心,我以前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 女子情绪激动,血气翻涌,牵动了伤口,连环骂声顿时一滞。 她恨恨瞪了韩锋一眼,留下一句“乾狗,等我伤好了再找你算账!”之后,便踢开窗户,飞身上了房顶。 外面,传来医生们大呼小叫的声音。 显然被女子吓了一跳。 “记住了乾狗!你娘叫夏红鹿,等我伤好了,再来找你算账!” 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韩锋收起隐而不发的血线金针。 他已经察觉到了,夏红鹿刀片上喂的,只是些作用于血液的天然麻药而已。 估计是用草原上常见的醉马草、曼陀罗之类的植物制作。 由于量少,休息个一时半会儿也就好了。 他喘着粗气,坐回病榻之上。 稀里哗啦,外面门锁打开,吕昇吕院长还没进门,就大呼小叫地关切起来: “药渣!药渣你怎么样了?” 我尼玛! 一表人才的吕院长和一脸正气的朱横,掀开门帘,进入房中。 二人的眼睛,缓缓扫过房屋。 凌乱的床——撒着黄色的不明液体。 四周墙壁——搭着意义不明的红线。 张嘴吐舌——伸手扇着流血的舌头。 气喘如牛——这分明是劳累过度啊! 二人心中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呐!啧啧啧。 吕院长拍着韩锋的肩膀安慰道: “我知道蛮夷女子大多放荡不羁,甚至有吸人精血、采阳补阴的邪术,这夏红鹿看来就是此道中人,韩医士舍己为人,拯救整个太医院——唉,苦了你了。我这有养气补血、壮腰健肾的好东西,你要不要来点儿?” 说着话,从腰间口袋掏出一个小瓷瓶。 瓶口垂下的红纸条上写着:海狗虎鞭鹿茸丸。 妈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只是给她缝合伤口而已,其他什么都没做。” 韩锋面无表情地抢过瓷瓶,塞到怀里。 别误会,弥补一下损失而已。 “我懂,我懂,我对外肯定这么说!” 吕昇一副我是过来人的样子,“朱校尉,你要不要?” 吕院长又从怀里掏出一瓶海狗丸,热情地推销起来: “太医院出品,纯天然动植物精华,这是试用装,找我买给你打八折。” 朱横把胡子一撩,冷哼一声:“吕院长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朱某是读春秋的!” 吕院长和韩锋对视一眼,露出“哦~”的表情。 第六十章 喜忧参半度今宵 经此一闹,韩锋与朱横、吕昇的关系,倒是拉近了不少。 他来自后世,虽名声不显,但行为自信,言语高杰。 朱横弹压市井,出淤泥而不染,个性正直,外冷内热。 吕昇虽然曾是高官显贵,但已遭逢朝廷贬黜,言行近乎无赖。 这三人都是所处环境的怪人,相逢在一起,反而起了化学反应。 他们谈天说地,戏谑吐槽,相互之间,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直聊到将近宵禁,韩锋这才坐着太医院的马车,转回安乐坊。 路上遇到巡夜的兵丁,就说是大夫出诊,倒也无人阻拦。 回到安乐坊,众人听说韩锋考上了医籍,无不欢欣雀跃。 田老头取出地窖里埋藏多年的老酒,晚饭时大家碰杯庆祝。 即使是田小芽和拓跋五郎,也高兴地小酌了几杯。 拓跋五郎兴奋地道: “韩大哥成了医籍,就能买房置地,我这里攒了一些钱,韩大哥你明天就去县衙,把咱们这老店买了。” 说着就要往自己房间里跑,却被田老头一把拦住: “傻孩子,安乐坊都是朝廷的地,价格虚高,还要缴纳足额契税。韩小子成了医籍,咱们干嘛还要住在这里?等攒足了钱,去其他地方买民房不就好了?咱们仨托庇在韩小子户下,也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拓跋五郎愣住:“啊?我们要离开安乐坊吗?” 贱籍之人不能买房置产,安乐坊虽大,却都是无家无业无产之人。 哪怕是田家老店,虽然名字里带个田字,其实也是租房,每月要向朝廷缴纳租金。 “孩子,人总要向前看的啊。” 田老头摸着五郎的脑袋,低声感叹道。 众人无言,都有些伤感。 既觉得故地难离,心中贪恋安乐坊的一草一木。 又高兴韩锋成为医籍,众人的未来有了希望。 悲喜交杂之间,一顿丰盛的晚饭,却吃的没啥滋味。 晚饭过后,田老头穿上外套出门。 小芽问道:“爷爷,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田老头笑道:“我听说冯老鬼医籍过期,重考后成了个医童——嘿嘿,六十岁的医童,这热闹我可得去看看!” 拓跋五郎闻言,立即嚷着同去同去,还招呼韩锋: “韩大哥,一起去吧!” 韩锋早就在太医院欣赏完了,自然敬谢不敏。 一老一小,二人熟练地从破洞处翻出坊墙,到冯大夫家看热闹去也。 客店里的苦力们睡得很早,万籁俱静。 店里的厅中,只剩下韩锋,和正在收拾桌椅碗筷的田小芽。 “爷爷这人嘴上无德,心里却有数。他说是去看冯大爷笑话,其实是怕他想不开,去安慰他呢。” 田小芽手上伙计不停,笑着和韩锋说话。 韩锋点点头,知道田大爷就是这种倔老头性格。 他见小芽忙忙碌碌,便起身过去帮忙。 田小芽忙道:“大哥你去太医院应试,累了一天啦,先坐着歇息,我这里一会儿就忙完。” 因为四周无人,少女的话语中,悄悄地省略了韩锋的姓氏。 他轻握少女的手,笑道:“在我的老家,女人做饭男人洗碗,那可是最最受人羡慕的夫妻相处之道。男人如果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坐着,那可是要被挂到网上,受千万姐妹们唾骂的。” “你就会骗人,哪有网儿这么大,能够挂得住人来?” 田小芽羞赧地一抽手,将满满一盆的碗筷端起来道:“俗话说得好,入乡随俗。在我们这儿,就该是女人做饭,女人洗碗,男人嘛,你想站着就站着,想坐着就坐着,唉,我可管不了你……” 她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神态要多娇俏有多娇俏。 韩锋看得呆了,一嘴的俏皮话,竟说不出半句来。 田小芽瞧他傻愣愣的样子,噗嗤一乐,端着碗筷进入厨房。 想起韩锋眼中的贪恋,小芽的心中温热熨帖。 如果能一辈子给大哥做饭、洗碗,为他缝补衣被,那样过一生一世,该有多好。 韩锋悄悄跟进厨房,看着少女粗布衣服下窈窕玲珑的背影。 不由得兽性大发,从背后搂住了少女。 “呀。” 少女闻到熟悉的气味,低低一声惊呼。 身体微微一颤,停下手中的活计,满脸烧得通红,却不敢乱动。 韩锋低声道: “小芽,我答应了太医院的吕院长,每日下午去他那帮忙半日,日薪五钱银子。你那糖饼做的很好吃,明天能否多做两个,我带过去给朋友们尝尝。也好谝一谝你的手艺。” 少女感受着耳边温热的鼻息,觉得心中鼓胀,既想逃开,却又愿这一刻地久天长,永远不结束。 她僵在那里,声若蚊蝇地道:“糖饼人人会做,你拿去夸耀,不是让人家笑话?我曾在南市上看见有人卖梅干菜扣肉锅盔,雒京甚是少见,应该不太难做。我明天试着烤了,你……你再带过去好了。” 少女的模样,正像是新婚夜晚,和丈夫讨论明日餐食的妻子。 韩锋心中一动,嘴角不由得露出微笑,轻声道了一句: “多谢娘子。” 韩锋这一句调笑,在少女的心中,却不啻于一声霹雳惊雷。 两行热泪倏然滚滚落下。 她忽然用力扭动身子,奋力挣脱了韩锋的怀抱。 韩锋一愣,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女孩。 他正要说话,忽听见外面五郎大喊:“哈哈哈哈,太可惜啦韩大哥!你是没看见,那冯老头躲在家里,两眼哭的跟大红桃儿一般,就像,就像——” 拓跋五郎正大笑着进屋,正巧看见小芽姐哭着从厨房里跑出,奔进自己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就像小芽姐现在一模一样。” 拓跋五郎嘀咕着,蹑手蹑脚地撩起厨房帘子探头道: “韩大哥,让你不和我去看热闹,把小芽姐惹哭了吧?” 韩·死鸭子嘴硬·锋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惹的?就不能是你小子不干人事,把小芽姐气哭了?” 拓跋五郎叹气道:“收尸安殓的人,鼻子都不大老好,唉,这也怪不得你。你闻闻你身上这香味,又去秦楼玩啦?上次我就装傻,没好意思揭穿你,这次我给你台阶,谁知道你——唉唉唉……” 拓跋五郎放下帘子,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韩锋目瞪口呆,犹自不信,抬起袖子靠近鼻尖,狠狠地闻了闻。 果然!一股混合着酒香、奶香、脂粉香的女子气味,从他的衣服上幽幽传来。 他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久居芝兰之室不闻其香。 但小芽可是天天给他洗衣服的啊! 他身上有什么味道,小芽怎会分辨不出? 马德,这下惨了。 小芽肯定把自己那句三分玩笑七分认真的话,当成了浮浪戏言。 少女想到他在秦楼楚馆中搂着妓女时,可能也曾说过这些话。 这才泪水滂沱,再也无法自欺。 韩锋不由得跺足感叹—— 你说你个突厥蛮子,怎么还擦脂抹粉的呢! 一点少数民族同胞的朴素纯真都没有了。 我鄙视你。 韩锋在小芽门口徘徊半晌,几次三番想敲门,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不起,小芽,你千万别误会!虽然我今天和一个绝色女子啥都看了,啥都摸了,还玩了蛇吻,但这全都是正经的医学交流,只为治病救人,绝对没有掺杂丝毫色情因素!” 虽然这是钢铁一样的事实吧。 但关键是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啊! 第六十一章 太平医馆突生变 第二天,韩锋耷拉着脑袋,从田家老店门口路过,都没好意思进去吃饭,心想去路边摊凑合一口得了。 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韩大哥!” 韩锋回过头来,望见田小芽抱着一个荷叶包袱,小跑着过来: “我今天一早起来,就去南市买梅干菜、剁瘦肉,紧赶慢赶,终于做好啦。没想到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筋——这梅干菜锅盔还挺复杂。” 少女嘻嘻一笑,把包袱塞进韩锋怀里,悄悄地道:“这四张我多加了肉,可别对爷爷和五郎讲。” 韩锋攥着还温热的锅盔,张了张嘴:“小芽,昨天我……” 田小芽捏了捏韩锋的掌心,笑着摇头道:“锋哥,我一辈子都信你。” 店里有苦力喊道:“掌柜的,没有热水啦!” 田小芽回头嚷了一句:“就来!” 韩锋明白了少女的心意,知道废话无用,将锅盔包袱收起来笑道: “其实做两个加肉的就行,我那俩朋友山猪吃不了细糠。” 少女白了他一眼:“在外交朋结友,当然要把好东西给人家。就算只两个加肉,也该让朋友先吃才是。” 韩锋呵呵一笑:“小芽教训的是。” 二人分别,韩锋乐呵呵地打了辆驴车,往太医院行去。 坐在车上,想着小芽的温柔懂事。 韩锋一咬牙一跺脚,暗暗发誓—— 以后少看武奴儿的直播。 从此之后,韩锋上半天在尸工院监督老高安殓遗体,下半天去太医院救死扶伤。 大乾朝百姓不是活在他手里,就是死在他手里。 一条龙服务了属于是。 随着他救人渐多,医术也从入门升级到了普通。 雒京城的江湖厮杀,也越来越严重。 以王屋派为首的北方帮派,和以漕帮为首的南方帮派,渐渐打出了真火,开始有死者出现。 韩锋和朱横、吕昇的关系,也日渐交好。 如今世道混乱,朱横几乎常驻太医院,只要这些江湖人士不去袭杀普通百姓,他们金吾卫也懒得去管。 听说哪里有人打架,就奔到案发地点,等双方打完之后,金吾卫就拖着伤者去太医院,死者则交给尸匠处理。 韩锋一听,赶忙一拍胸脯:“这活我也接了!” 安殓了十几具江湖人士的尸体后,他获得了2点体质,1点智力,1点防御箭矢。 幸好他良心未泯,没有把经手的武林人士全都治死。 不过总体而言,还是收获大于付出。 然而事情有好就有坏。 在武林人士不断拼杀的时候,雒京城里,悄悄流行起了瘟疫。 刚开始是城北,接着是城西,最后连韩锋居住的城南,都有人出现了瘟疫症状。 太医院中就诊的病人大增,一个个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严重的会伴有咳血症状。 若是病人咳血之中带肉,那就到了晚期,五脏受损,药石无力回天。 韩锋根据医书记载,又结合前世经验,多次诊治之后,发现瘟疫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至于具体的传播方式,或是虫鼠鸟雀,或是食物水源。 他研究了数日,也搞不清楚。 只能让小芽多买些明矾用来净水,一切食物茶水,都要煮沸了才能入口。 这田家老店的周围有煤球看守,蛇虫鼠蚁自然断绝。 因此安乐坊的瘟疫,相较于别的地方轻上许多。 不少人躲到这里避难,田家老店一时暴满。 田小芽却从没想过趁机涨价赚钱。 她每日里起早贪黑为顾客服务,照顾患病之人,自己都累得消瘦了。 只有两只大眼睛依然神采奕奕。 这一日,韩锋正在太医院中,为一名江湖剑客缝补伤口。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惊呼:“不好啦,院长!祸事啦!” 在病房里嗑瓜子的吕院长慌忙站起,趴在窗户上问道: “什么事?洪大海和竹青城打起来了?谁死谁活?” 洪大海是漕帮龙头,竹青城则是王屋派掌门。 吕昇恨极了惹事的二人,因此开口就是诅咒。 “不是江湖上的事!” 报信的仆役连连摆手: “外面突然来了一群百姓,都是遭了瘟疫的,他们身体虚弱至极,医生们都说是晚期病人,无人可以医治,但他们却赖着不走。张王两位御医没有办法,只得勉强救治,但许多病人突然发病,口吐黑血,大家都慌了,请院长您赶紧去前院主持大事!” “走,快带我过去!——哎呦,拉我一把。” 吕昇一听事态紧急,都来不及走正门,连忙手脚并用,想从窗户里爬出。 外面的仆役赶紧接着。 韩锋熟练地剪掉剑客伤口处的线头,撒了些金疮药后道: “万幸没有伤到筋骨,切记不要乱动,一个月后就没事了。” 那剑客闻言,感激地道:“劳烦韩大夫了,哪日您去王屋山游玩,请告诉在下,我何三通必定倒履相迎。” “都是小事。” 韩锋摆了摆手,飞身从窗户跃出。 还顺手拽起了窗台上撅屁股的吕院长。 二人落在院中,韩锋对那仆役道:“前方带路。” “是。” 二人在仆役的带领下,穿过门厅走廊,往救治普通百姓的前厅行去。 路上来往的仆役全都行色匆忙,手中捧着各式药物。 显然,前厅中的情景不容乐观,连仆役们都吓得脸色苍白,手脚发抖。 突然,一个手捧药匣的仆役身子一软,向廊外的假山上跌去。 “小心!” 吕昇连忙伸手去扶助。 韩锋眉头一皱,横出铁伞,拦住吕昇:“别动,有问题!” 那仆役无人援助,脑袋磕在石头上汩汩流血。 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韩大夫,您怎么见死不救啊?” 领路的仆役埋怨一声,蹲下身去搀扶同伴。 韩锋想拦,却已来不及。 那仆役刚刚扶起伤员,想要询问。 受伤之人却突然睁开眼睛,露出血红的双眸。 怪吼一声,飞身而起,一口咬在仆役的脖子上。 霎时间鲜血飞溅,仆役的脖子被撕下一大块来,露出血肉筋膜和森森白骨。 “啊呜呜!” 韩锋看见,一只巴掌大的红色恶魂,从袭击者的口鼻中跃出,飞入受伤仆役的伤口之中。 韩锋瞳孔一缩—— 是污衣门的五通恶灵! 第六十二章 阴鬼搅动阴气翻 “老官儿,纳命来!” 那被袭的仆役身子不动,脖颈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狰笑着倒退。 两只手咔嚓一声,向后折断,直勾勾举着,向吕昇逼近。 韩锋一把将吕院长推开,抽剑出伞,将铁伞掷到花园隐蔽之处: “快去找老朱!” 吕昇也不啰嗦,答应一声,拔腿就跑。 受伤仆役见吕昇逃走,韩锋拦路,怒吼一声,五指成抓,刺向韩锋面门。 韩锋冷笑一声:“五通鬼!你可认得此剑?” 他看得分明,这恶魂的样式,正是污衣门豢养的五畜小鬼,和何养孝曾经驱使过的一般无二。 它们没有野猪恶灵强大,但显然也会寄生杀人! 韩锋顿时明白,太医院中,必有污衣门的妖人在作怪。 那群突然出现的病人,必定是污衣门所为。 “他们想干什么?” 韩锋心中惊疑,那恶魂附体的仆人同样一惊。 他被被韩锋叫破名字,身形顿时一滞。 韩锋瞅准时机,青蛇剑上挑,直接斩断对方两只恶爪。 “吼!” 寄生仆役惨叫一声,连连后退。 旁边磕破脑袋的仆役恶魂离体,却没有苏醒,而是呆滞地向韩锋袭来。 韩锋用望气术一扫,见他身上阴气淤积,神识消散,只是一丝邪念驱动身体,已无生还的可能。 哀叹一声,挥剑将其了结。 断手仆役趁此机会,逃出十几米远,韩锋紧追其后。 那恶魂逃跑的方向,正是病人聚集的前厅。 仆役冲入大厅,开口便喊:“杀人啦!绿林强盗杀人啦!” 守在屋里的四个金吾卫立即拔出武器,向后院奔去。 “小心!” 韩锋大声提醒,可惜已来不及。 一名金吾卫经过那仆役身旁时,恶鬼仆役突然伸出两条残臂,将他牢牢抱住。 血盆大口抵住金吾卫的喉咙,一口咬下,血肉撕扯,鲜血直喷屋顶。 “啊!!!!” 大厅里的病人医生们见此惨状,惊骇欲绝,瞬间乱作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 上百个病人、仆役、医生,全都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有些聪明的,沿着小门侧门跑了。 大部分人则向前后两扇大门涌去,人挤人、人挨人,不仅拦住了韩锋,连那三个金吾卫也被裹挟在其中,动弹不得。 混乱中,几个面色阴冷的病人,向三个手足无窜的金吾卫挤去。 韩锋明白,何养孝都有四只小型恶魂,他的师兄师父,恐怕养的只多不少! 这前厅之中,处处潜藏敌人。 “金吾卫当心,挺刀护住自己!敌人是鬼魂,能够附体普通人,近身者斩!” 韩锋高声提醒道。 韩锋这几日和朱横交好,金吾卫对这位医术高明的先生颇为敬佩。 此时听他命令,全都下意识地遵从。 三人手中横刀挥舞,大声斥退身边的百姓。 众人虽怕妖魔,可也怕钢刀。 纷纷向外挤去,露出丈许的空地。 有几个惊恐异常的人,没来得及躲藏。 金吾卫二话不说,挥刀便将他们砍翻在地—— 此时事态紧急,别人死总好过自己死! 人群惊恐,又往外缩。 顿时将混在其中的六个恶魂附体之人,晾了出来。 “吼!” 他们见身份暴露,便也不装了,直接怪叫一声,各自扑向选定的金吾卫。 两人夹击一名金吾卫,利爪挥舞,刀光闪烁。 幸好这些士兵都是朱横的手下,每日里勤学苦练,打熬筋骨。 恶魂附身的病人,竟一时攻他们不下。 “都滚开!” 那附身了金吾卫的恶魂,一把推开一名同伴,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见他肚子迅速肿胀如鼓,屋子里无风起了呼啸。 等他肚子胀到极点,突然嘬嘴急喷。 将一口长气,尽向不远处的金吾卫吹出。 那金吾卫正在挥刀戒备,忽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他手冷体寒,打了个冷战。 手上的刀法,顿时慢了半分,立即被围攻的鬼人瞅见破绽,扑进怀里。 金吾卫怒吼一声,正要刺死来人,定睛一看,却见怀里哪是活人? 分明是个皮开肉绽、露出白骨,虫子在眼眶中钻来钻去的活尸恶鬼! 幻像震慑之下,金吾卫惊骇欲绝,一身武艺通通忘掉,转身想跑,却被恶鬼一把箍住。 下一秒,便被咬中了脖子。 金吾卫脸上的恐惧瞬时消失,表情变得诡异阴冷。 旁观的韩锋,心中甚是震惊。 他看的清清楚楚,这恶魂竟然用一招阴风阵阵,破了金吾卫身上的护身皇气! 这阴魂鬼怪不怕皇气,已是出奇。 而能用阴气反制皇气,韩锋更是见所未见。 韩锋当即认定,污衣门这些人,恐怕不是普通的邪门歪道那么简单。 “不过这阴风虽强,也需要满室的阴气相助才能施展。” 韩锋忽然心中一动,恍然大悟。 这满屋遭瘟的百姓,必是污衣门搞的鬼! 甚至连满城瘟疫,都是污衣门在背后作祟! 为的就是让雒京城的阴气,迅速浓郁起来,方便他们为非作歹,完成其不可告人的秘密。 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全程百万人的死活—— 这些妖人,简直就是一群恐怖分子! “煤球!” 韩锋咬牙召唤。 “喵。” 房梁上,传来一声慵懒的猫叫。 “吸收阴气,注意不要伤到这里的普通人!” “喵~” 随着一声猫叫,附近的阴气开始向屋顶涌动。 “想要主场作战?做梦!” 韩锋冷笑一声,纵剑向被恶灵附身的金吾卫跃去。 乒乓声响,刀剑相交。 韩锋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然而屋内剩余的两个金吾卫,却挡不住五个鬼人的连番攻击。 附身后的鬼人利爪尖锐,与钢刀相拼,亦是不落下风。 两个金吾卫背靠着背苦苦抵抗,一不小心,脸上就被抓成了花瓜。 阴气袭来,他们顿时觉得眼花缭乱,手中招式一偏,身上立即多了几道伤口。 眼见就要命丧当场! 正在此时,厅外传来一声长啸: “韩兄,我来助你!” 一把长刀闪电般射入厅堂,狠狠地刺入一个附身金吾卫的胸膛。 强壮的金吾卫瞬间动作僵直,身体被死死钉在地上。 长啸之人飞身跃入,双手攥住陌刀长柄,大吼一声:“破!” 长刀上撩,飞沙走石。 被恶灵附身的金吾卫连人带甲,裂成两半! 第六十三章 阴风骤起邪祟生 韩锋见状,暗吃一惊。 朱横这王八蛋和自己动手的时候,根本没用全力! 那附身的恶魂忙不迭想逃走,房梁上黑猫一跃而下,将它按在地上,一舔入肚。 韩锋趁此机会,也将另一个被附身的金吾卫斩首,又给煤球添了一道美味。 “好剑!”朱横赞道。 “正是华隐夫人所赠。”韩锋答道。 “那韩兄可要好好珍藏。” 朱横大笑一声,抬脚踢开扑过来的鬼人。 手中陌刀随意挥出,砍在对方腿上。 本以为刀到腿断,却不想铁肉相交,发出一阵金属交加之声。 朱横见状咦了一声:“这些都是什么怪物?” “这些人被恶魂附体,身体硬如铜铁,小心朱兄,他们不过是喽啰。背后的主人乃是污衣门的恶徒。我猜这雒京瘟疫,也是他们放的!” 韩锋道。 朱横闻言当即怒道:“好妖人,竟敢残害我大乾百姓!” 陌刀之上,沙场血气陡现,朱横飞身扑向附身鬼人。 血色缠绕的陌刀当头劈下,恶灵附体的鬼人还想伸手阻拦。 却见血气裹着陌刀,劈入阴气增强的手臂,瞬间势如破竹,刀切豆腐般将仆役的胳膊斩断。 恶灵嘶吼着想弃体而去,可刚一探头,便望见虎视眈眈的黑猫煤球。 这邪物突然浑身升起一阵恐惧,慌忙又缩回了体内。 两个被围的金吾卫见长官如此神勇,顿时士气大振,横刀舞动,犹自苦苦支撑。 韩锋、朱横二人正要进前营救,却见那断臂的鬼人深吸一口气,身体突然鼓胀起来。 韩锋心中暗道不好,立即喝住朱横:“闪开!” 然而仆役没有吐出阴风,而是继续胀大,眼看脑袋就要触碰到房顶。 突然他怒吼一声,双掌呈指,刺向自己的肚子。 “砰!” 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音波向四面八方荡去,震碎了茶杯花瓶。 阴气裹挟着血水,如瓢泼大雨,向整个客厅泼洒而来。 韩锋一招越女散花,剑光在面前炸裂,挡住泼来的血雾,只有手掌之上沾染了几滴。 朱横杵刀在地,大吼一声,沙场血气罩住周身,镇落袭来的秽物。 他二人武功高超,独善其身,大厅里其他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二三十个没逃出的百姓身上,霎时间溅满了血雾,哀嚎尖叫之声立刻混作一团。 就连黑猫煤球也未能幸免,它虽然及早躲入桌子底下,但还是被血雾喷溅了半个身子。 “喵~哦~呜!!” 半身血红的煤球,发出凄厉如婴儿夜啼般的惨叫。 它在地上痛苦的打滚,伸出舌头,想要舔舐掉毛发上的脏血。 可每一口下去,都会恶心地干呕,吐出几团毛球,显得痛苦至极。 韩锋曲身将它揽入怀中,喝令道:“快回去,让小芽帮你洗漱!” “喵?” 那你怎么办? 煤球担心地望着韩锋。 “没了张屠户,我就得吃带毛猪?这么瞧不起我?” 韩锋拽着它脖颈,随手将它扔出门外。 煤球半空中翻了个身,落在外面院墙上,跌跌撞撞逃离了战场。 韩锋这才有机会,观察厅内众人。 一见之下,惨不忍睹。 这尸爆血雾之中,显然蕴藏着某种毒菌。 普通百姓沾染之后,立即面色苍白,青筋毕露。 他们四肢无力,趴在地上干呕。 但吐出的,却只有黑色的血块和鲜血! 这就是瘟疫的源头! “是尸毒。” 韩锋喃喃自语。 果然是污衣门的风格。 这瘟毒片刻之内,就钻入百姓身体,将他们的内脏全都融化掉了。 血水、死尸、重伤之人,各种元素堆叠,厅内的阴气,简直浓郁到白日生鬼风的地步。 韩锋觉得掌上有些发痒,低头一看,两滴脏血竟如有生命般,扭动着想往他的皮肤里钻去! 韩锋挥手将脏血甩在地上,抬脚将它们踩破,碾成脓液。 手上只有一个浅浅的疤痕。 朱横闪到韩锋身旁,二人并肩。 “韩兄,你怎么样?” 韩锋冷哼一声:“这些魑魅魍魉,没有对付我们的手段,只会残害百姓。阴气又浓了,朱兄小心。” “鬼蜮伎俩,不足为奇,我在西北当兵的时候,见过比他们邪十倍的怪物!——” 朱横话到一半,突然向两个金吾卫厉声喝道:“你们俩快挥刀,切掉伤口处的皮肉!” 原来,这两人同样舞起刀花,遮挡血雾,但因为技艺不精,身上被泼了数处,此时正觉奇痒无比,四处抓挠。 二人听了朱横的话,立即将皮肤上脏血沾染的地方切掉。 其中一人脸上沾染了几滴,他咬牙怒吼一声,直接切掉半个左腮。 另一人右手沾染甚多,此时已经血入体内,手臂变得苍白细弱,青筋根根暴起,不断泵动,眼看就要把脏血输送到身体各处。 “断臂!” 朱横大吼一声,那人犹自犹豫。 朱校尉纵身过去,想帮他了结。 两个附身鬼人长身而起,将朱横拦住。 就是这片刻犹豫,脏血已经顺着血管,泵入金吾卫的心脏,他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大口呕起黑血来。 已是救无可救。 “马三!” 他的同伴怒吼一声,就要上来相助朱横,为同伴报仇,浑然不顾脸上汩汩流血的伤口。 “退下,去后院医治!告诉吕院长和后院的各位江湖豪杰,就说附近有污衣门妖人作祟,让他们多加小心!” 韩锋喝退了残存的金吾卫,挺剑刺向另外两个附身鬼人。 那金吾卫遵令逃出前厅。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韩锋和朱横,与四个鬼人斗在一起。 地面上,上百个奄奄一息的病人,一边呕血,一边绝望地四处爬动。 黑色的血液,几乎要淹没地面。 阴气呼啸,风声中不时传来阵阵鬼叫。 外面明明太阳高照,屋子里却阴森如同夤夜。 阴鬼吹暗风,邪祟吐秽语。 身俱沙场血气的朱横,在阴风鬼语的影响下,双眼逐渐变得血红,招式大开大合,口中怒斥着,想要将鬼人们一刀两断。 但朱横越是焦急,对方越是闪躲,似乎只想靠场地优势耗死他。 韩锋的心中一片雪亮,阴风鬼语对他没有多大影响。 他早已发觉,随着黑猫煤球吸收的阴气越多,他自身对阴气的免疫就越强。 看来煤球的不断成长,也强化了他对于阴气的魔抗。 此消彼长之下,朱横无法奈何的对手,却在韩锋的青蛇剑下,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授首!” 韩锋断喝一声,一招“吴越双霸”挥出,两点寒芒分刺双鬼。 左侧的鬼仆缩手阻挡,两腕被韩锋刺穿,留下一对血窟窿。 右侧的鬼仆阻拦稍慢,韩锋一见刺中他的脖颈,剑芒一炽,直接将其斩首! “这个武将好壮,他是我的!嘎嘎嘎!” 恶魂从鬼仆的断颈处跃出,奸笑着扑向朱横。 朱横此时被阴气影响,已经状若疯癫。 全身的血气凝固在陌刀之上,只想将敌人斩杀,对于自身,却丝毫没有防护。 那恶魂如一根利箭,携着澎湃的阴气,向朱横耳朵里钻去! 第六十四章 前敌今友终相见 “大胆!” 韩锋怒吼一声,震魂掌向准备夺舍的恶魂挥出。 掌风呼啸,房间中浓郁如水的阴气,竟被扫出一条真空地带。 疾驰的恶魂,被掌风吹飞,翻滚着栽入一个瘦骨嶙峋的病人体内。 其他三个鬼仆受到震魂掌的影响,同样阴魂一荡,攻击稍滞。 韩锋伸手抓向朱横的肩膀,已经杀红了眼的朱校尉怒吼一声,回刀劈向韩锋! 幸好韩锋早有准备,他身形一错,一剑点开朱横的陌刀,欺身近前,拍中他的肩膀。 “朱兄!是我!” 微弱的震魂掌力,让朱横恢复了清明,眼中的血色渐褪。 他连忙收刀守在身前,戒备着鬼仆,惭愧地道:“多谢韩兄相助。” 韩锋道:“你我兄弟,何必言谢。身中毒血的人已经必死无疑,此处阴气太重,我们去外面打!” “好!” 朱横答应一声,施展出勇猛无匹的破虏刀法,陌刀开路,向房外杀去,韩锋紧随其后。 剩下的三个鬼仆一拥而上,死死抵挡住二人。 那钻入地上病人体内的恶魂,开始从嘴里吐出细细的红色魂线,向其他病人飘去。 韩锋想起张屠户家中,那只可以操纵肉猪的野猪恶灵,连忙告诫道: “他们想搞尸海战术!” 话音未落,被红色魂线控制的病人们,已经颤抖着尸爪,抓向二人。 上百具病尸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向二人涌来。 包围圈里,两把利刃翻飞,招招精妙绝伦。 但浓郁的阴气,大大加强了病尸的身体。 韩锋如果不使用剑芒,很难斩破对方阴气滋养的皮肤。 朱横那边更是如此,他运起全部血气杀敌,身体就没有了保护。 左脚之上,已经挨了一抓。 眼见逃脱的方向都被堵住,韩锋瞥了屋顶一眼。 “朱兄,向上出招!” 说着也不管他是否听懂,剑交左手,顺势甩出血线金针。 右手抓着朱横的后背,两个人瞬间腾空而起。 下一秒,所站的位置便被病尸们淹没。 陌刀破空,砖瓦尽碎。 二人冲出纷飞的碎屑,站在屋顶之上。 朱横拄刀,韩锋持剑,二人隔着大洞,面面相觑。 一阵沉默。 突然,朱横仰天长笑:“原来是你?应当是你!沈小姐现在可安好?” 韩锋笑道:“托朱兄的福,她吃的好睡得好。还在避难之处,交上了朋友。” “那就好,那就好。” 朱横感叹道,“我身受皇命,不得不听令行事。可若真让我将忠臣之女擒住,交给那些渣滓们蹂躏,我朱横却也是枉为人子。韩兄帮我摆脱忠义两难之境,愚兄还没向你道谢。” 韩锋笑道:“谢就不必,朱兄只要不把我抓去,献给曹公公当狗就好。” 朱横闻言哈哈大笑:“韩兄,皇上是龙,太监是妖,你我二人虽是野狗家狗的区别——但老话说得好,狗最好的朋友,永远是另一条狗。从今往后,哪怕阉宦拿着朝廷令牌跪着求我,我也不会抓你!” “好!” 韩锋朗声赞道,“为报朱兄不杀之恩,咱们去抓住污衣门的妖人,我送你一场前程!” “多谢兄弟!” 韩锋向后院望去,看见那里也是阴气纵横。 心中已经明白,前院这里,只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敌人牺牲掉七个小型恶灵,必定所图甚大。 想到此处,韩锋沉声道:“朱兄,去后院!” “好!” 二人并肩,顺着屋顶和院墙,向后院奔去。 “韩兄,你看下面!”朱横忽然高声提醒。 韩锋低头,只见花园两侧的走廊下,病尸们正在地上急爬,紧紧追赶着他们的身影。 恶灵虽然也惧怕阳光,但并不像最低级的鬼魂,见光就死。 而在附身之后,他们更是可以在阳光之下行走,只是能力会有所削弱。 病尸们躲在回廊的阴影下,紧追不舍,二人也不多管,全力向后院奔去。 那里有几十个武林人士,哪怕大半身受重伤,但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助力。 二人飞身从花园假山上越过,将病尸远远抛在身后。 韩锋甩手挥出金针血线,缠住角落里藏好的铁伞,一抖手收回掌中,反背在背上。 朱横笑道:“韩兄,我早就想问了——你这招到底是暗器手法,还是身负秘宝?” 韩锋和朱横相交数日,知道这人正直可钦,智勇双全。 此时听他询问,心中一动,干脆开口道: “朱兄,我们既然意气相投,兄弟便和你如实相告了吧。 我半年前记忆全失,幸得一位良人相救。 虽然不时会回想起一些本领,但如何得来、有何作用,却浑然不知,需要自己摸索—— 朱兄,很多人说我这暗器乃是秘宝,请你如实相告愚弟,秘宝究竟是什么东西?” 朱横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面前这武功卓绝、才智过人,偏又侠肝义胆的韩兄弟,竟然是个失忆之人。 但他见韩锋说的真诚,似乎不是虚言,也就放下疑惑,知无不言地讲了起来: “秘宝是世间极为罕见之物,又唤作密器或神器。 传说人死之后,神识阴魂便会消散,如果人死而魂魄不散,就会聚魂成鬼,化尸为妖。 但如果是高僧大德、绝顶英雄、帝王将相、真神金仙之类,他们神识之强,世所罕见,既不愿消失在天地之间,又不愿化为鬼怪作祟,因此神识凝结成物,就会化作秘宝。 这秘宝之中,存有亡者一生的精华。如果亡者是武林豪杰,可能就是一身的武功心法,上乘内力。 如果亡者是和尚老道,可能就是佛印秘术,修行真言。 如果是大罗真仙嘛,哈哈,那恐怕就是成仙作祖的秘诀了。 总之秘宝一物,神异无穷,极为罕见,且大多为朝廷所收藏,民间殊为难得。 钦天监总管朝廷秘宝,使用之人被唤作御宝人。 秘宝在江湖之上,流传甚少,韩兄你这暗器出其不意,手法极为特殊,所以我才贸然猜测。” 韩锋点了点头,又问道:“这秘宝之间,是否有高低之分?” 朱横笑道:“那是自然。根据钦天监的划分,秘宝共分七级,由上到下,乃是天器、地器、玄器、黄器四级,往下还有遗物、残响二种,最差秘宝,叫做余烬,说是秘宝,其实乃是秘宝碎片,有些神怪之处,但却不足为奇了。 韩兄你这血线金针虽然实用,但功能却颇为单一,应该不是余烬,但恐怕也只是残响级别的秘宝了。” 韩锋笑道:“那岂不是很垃圾?” 朱横肃道:“这是哪里的话?哪怕最低级的余烬秘宝,也是万中无一的宝物,江湖上人人窥视。韩兄还需小心保管,以防歹人惦记。” 韩锋笑笑不语。 要是真有人能从他的功成录中夺走技能,那必定是大罗金仙级的人物,他直接躺平即可,倒也不必杞人忧天。 韩锋还想问些细枝末节,却突然觉得脚下一阵震动。 二人同时抬头望去,瞬间大惊失色。 第六十五章 生死一线学肉球 韩锋和朱横二人,站在连接花园和后院的跨院房上,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一阵飓风在后院处平地而起,十数个受伤的武林人士,尖叫着被卷入风中。 紧接着,一群跑到后院的病人,在猝不及防间,也被狂风吹起。 最后是逃跑不及的医生、仆役、金吾卫们,通通都被裹挟着吹入风中。 一百多人在狂风之中相互碰撞拉扯,尖叫之声连连。 “救我!救我!我是天聪五年状元,我有良田百亩!我有高堂老母!我还有漂亮的女儿!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狂风之中,传来吕院长杀猪般的求救声。 韩锋右手一指,金针血线甩出,在狂风中艰难地飞过去,缠住了吕昇的双脚。 韩锋使出全身力气,向外拉扯。 但狂风实在太大,韩锋中午吃了一张糖饼,发动了【飨宴】特性,如今力量高达十六点,却仍然抵抗不住狂风的吸力。 巨大的力量通过血线,拽着韩锋,将他向旋风中扯去。 韩锋的两脚已经离开了屋顶,飞向半空之中。 幸好朱横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了下来。 二人同时攥住血线,协力向外拉扯。 他们俩都是力大如牛之辈,咬牙拼死力的情况下,势如驷马同奔,竟逆着狂风的伟力,将吕昇从堆叠拥挤的人群中,慢慢向外拽了出来。 “啊啊啊!我的肺要挤炸了!——别停!我能忍住!” 吕院长也在咬牙坚持,人挤人的情况下,他感觉眼花缭乱,呼吸都有些困难。 就在他即将离开飓风中心的时候,吕昇的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拽住。 “救救……救救我!” 那是一个病人,身体被挤在人堆之中,只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和充血鼓胀的手臂。 他鼻孔被挤出血来,每一次艰难地呼气,都带起密密麻麻的血泡。 吕昇下意识攥紧对方的手掌,想要带他逃出。 但对方陷得实在太深,上百人的挤压,研磨,将他向内吞噬。 嘎吱嘎吱。 那是骨头根根碾碎的声音。 吕昇的手臂向内拽,两腿向外扯,默默承受着五马分尸的痛苦,但却僵持不动,无法将那人拽出来分毫。 “没想到我吕昇雄心壮志,自诩能革新朝纲,结果屡遭贬黜,困坐医馆。如今没有得到商鞅的重用,却享受到了商鞅的下场……” 吕昇回望一眼下面,已经使出全力的韩锋和朱横两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对不起。” 吕昇一根根掰开对面之人的手指。 那人绝望地闭上双眼,慢慢被翻涌的人群吞没。 “咔嚓!”、“哗啦!”两声巨响。 韩锋朱横脚下的房顶,再也支撑不住他俩的巨力,砖瓦崩塌,房梁断裂。 二人拽着吕昇,跌落在地上。 韩锋和朱横自是马步扎稳,安然落地。 可怜吕院长先是摔在房顶,又被拽到地面,二次受伤,惨叫连连: “哎呦呦……我站不起来了,谁来扶我一把,我尾巴骨好像摔裂了……” 吕昇可怜巴巴地向二位好兄弟伸出求援之手。 “吼!” 下一秒,房间的木门挤爆,一群病尸嘶吼着,潮水般涌入屋子中。 韩锋和朱横连忙挥刀阻拦,边打边撤。 吕院长见此情景,也顾不上屁股疼了,弹簧般一跃而起,推开另一侧的房门,转身就逃。 三人前后脚的功夫,逃出跨院房子,来到后院之中。 吕昇低头弯腰,把二人拽到一旁,紧紧贴着墙壁站住。 韩锋下意识抬头,只见那飓风中,一百多人在风眼里互相挤压,渐渐缩成一个大肉球,许多人已经被活活挤死,剩下一些武林人士,根骨强壮,叫骂哭嚎声不断。 三人贴着墙壁,闪到院墙一侧,小心躲避着旋风舔出来的风舌。 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吕院长尖叫着飞起,韩锋和朱横拽着他的双腿,把他拖到地上。 从跨院房中涌出的病尸们,却没有躲避的意识,他们双手不停,全力往外爬,过江之鲫般冲进院中,结果一个不剩,全都被旋风吸了进去。 病尸们你抓着我,我抓着你,在半空中形成一道人桥。 吕昇见状哈哈大笑:“这就叫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咱们哥仨坐收渔翁之利。” 韩锋可没他这么乐观,看着吸收了病尸之后,几乎遮天蔽日的人球,皱眉道: “吕院长,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昇解释道:“朱校尉走后,这院子里的江湖人又起了冲突,王屋派和漕帮的人冲出病房,打做一团,我派人去将他们分开,谁知那仆役之中,忽然有人掏出一张符咒撕开,霎时间狂风大作,我就被吹到天上去了。” “那仆役长得什么样子?” “瘦高的个子,脚长手长,一张马脸,皮肤苍白。” 吕昇迅速地答道。 “是魏怀义!” 韩锋咬牙道,“他是污衣门的二师兄,果然,这个妖人就在这里!” 韩锋试着向狂风之中探看,但只见人群蠕动,哪里能见到对方的踪迹? 巨大的人球之中,恶魂的血色闪烁,让韩锋深感不安。 吕昇忙道:“二位兄弟,咱们快逃吧。这里的事情,已经不是你我能够解决的了。我刚刚看事情不对,已经飞鸽传信给大理寺和钦天监。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咱们仨职责尽到,已经对得起朝廷那几两俸银啦。” 说完转身就想爬墙逃跑,却发现两个朋友并没有跟来。 吕昇松手,掉回地上,讪讪地拍了拍巴掌。 朱横皱眉,毫不客气地道:“吕兄,你从先帝时起,就屡受皇恩,如今虽然一时波澜,暂居闲置,但好歹也是朝廷正三品的高官,俸禄饷银,不曾断绝。岂能遇事就逃,辜负天子的皇恩?要跑你请自便,朱某在此为仁兄断后就是。” 吕昇臊眉耷眼,转头巴巴地看向韩锋。 韩锋道:“这妖人行此邪术,肯定有巨大的阴谋,我虽是一介布衣,但好歹有三尺青峰,总不能看着他为非作歹却无动于衷!” 吕院长目瞪口呆。 好家伙,几天来聊天打屁,怎么没发现你们俩这么忠肝义胆? 你们俩一个侠义无俦,一个誓报皇恩。 合着就我一个坏人是吧? “你们想死赶紧去,恕我不奉陪了。” 吕院长气呼呼地道。 他刚一转身,就听背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巨大的狂风从院子中央吹出,吕院长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 他连滚带爬,缩到墙角,这才敢向后望去。 第六十六章 血肉金刚闹皇城 只见院子中尘土飞扬,旋风已经消失。 两三百人组成的人体肉球,轰然掉落在地上。 骨头断裂的声音、鲜血滋出的声音、人类哀嚎的声音…… 混作一团,刺激着吕昇的耳膜。 “快快快!快点救人!” 吕昇想冲向巨球,却被韩锋抓住了胳膊。 “怎么了?” 吕院长一脸茫然。 “你看。” 韩锋指着肉球之上,沉声道。 烟尘散去,呻吟哀嚎的人肉巨球上,站立着一个身穿仆役袍服的瘦高人影。 他怀抱一把拂尘,面露孤傲之色。 正是污衣门二师兄,魏怀义。 他眼角一瞥,俯瞰着地上的三人。 一人血气方刚,应是武将。 一人皇气护体,应是文臣。 只有左侧的英俊青年,浑身没有半点天地之气庇佑。 但他手中直剑反射着寒光,看样子是个用剑的高手。 魏怀义不屑地道:“蝼蚁岂能与日月争辉?我还有师命在身,放你们仨苟活片刻——金刚,我们走。” 说话间拂尘一挥,脚下的巨大肉球,立时蠕动起来。 “噗!” 一只由四十多个人体组成的手臂,鲜血喷涌,从肉球中伸出。 连五根手指,都是人的身体组成。 他们的躯体已经积压黏连在一起,你咬着我、我勾着你。 你的骨头刺进我的体内,我的肠子缠住你的脖颈。 然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骇人的是,这些人中,还有一半活着! 他们痛苦地哀嚎,绝望地哭泣。 一根根残破的人手向着地上三人伸出,既像是求救,又像是攻击。 巨手在地上一撑,组成指头的人,脚着地,脚骨断裂;头着地,脑浆迸溅。 “噗!” 另一只手臂从肉球中伸出,拽着房顶,将自己拉起。 就是这轻轻的两个动作,不知道多少人磕破了脑袋,撞烂了身体。 肉球升起之后,又是两声诡异的巨响。 伴着鲜血喷涌,两条腿也生了出来。 名叫金刚的肉球,瞬间成了一个七米多高的巨人。 巨人无嘴,却发出地狱般的哭喊。 站立其上的魏怀义如同天人,根本不屑于看地上的凡物一眼。 在夕阳的映照下,肉球金刚迈开大步,伴着哀嚎和惨叫,踏破房屋、踹毁院墙,向着院外走去。 韩锋、朱横、吕昇三人感受着大地的颤动,面面相觑。 心中不由得同时升起一个想法—— 这种力量,真的是人类能做到的吗? 三人在血肉金刚的阴影下,渺小如同蚂蚁,想要战斗,都不知道应该去攻击谁。 “现在,总可以逃了吧?” 吕昇咽了一口唾沫,嗫喏地问道。 韩锋和朱横对视一眼,立即看见了对方眼中燃烧着的熊熊烈火。 他们咧嘴一笑,突然迈开大步,向着血肉金刚的方向追去。 “吕院长,你快去通知金吾卫、大理寺和钦天监,让他们速来支援!” 朱横大笑着望向韩锋,“韩兄,怎么办?” 韩锋笑道:“妖邪在前,怎么也应该试试!” 魏怀义血炼人肉金刚,其邪恶程度相比何养孝,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锋和他哪怕是陌路,也会尽力将其诛杀。 更何况他和污衣门之间还有私仇。 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临阵脱逃。 再说如此巨兽当前,如果不去斗一斗,学武习法,又有何用? 他爱打落水狗,但却不想只打落水狗。 朱横闻言颔首笑道:“没错!我辈习武之人遇强则强,见到如此劲敌,应该高兴才对!” “朱兄所言极是。” 二人谈笑之间,身影已经消失在重重房屋之间。 独留吕院长一人,在风中凌乱。 …… 此时正是坊门关闭之时,光道坊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归家的路人。 血肉金刚冲出太医院后,立即引起巨大的混乱。 人群尖叫着逃避,金刚的两只巨手挥出,立即擒住了三个路人。 巨大的人体肉球忽然从中裂开,犹如张开了血盆大口,三个路人绝望地呼救,却免不了被丢入口中的命运。 巨球一阵蠕动,身体又增大了一份,三个鲜活路人的脑袋,从人堆中翻滚而出,惊叫一声,又再次陷进内部。 魏怀义拂尘轻挥,血肉金刚双手呈罩,如幼童捕捉蚱蜢般,俯身捉住一个带小孩的妇女,捏着她举到巨口之前。 那妇女哀求道:“求求你吃我吧,放过我的孩子!” 那孩子大喊道:“妈妈我不怕死!不要求他!他是坏人!” 魏怀义俯瞰着母子二人,嘴角露出微笑: “你们活的懵懵懂懂,死了也没人可惜。能够为污衣门的大业而死,是你们的荣幸。” 说罢,冷冷地下令:“吞了她。” 血肉金刚松开手指,然而那母亲却并未落下—— 原来,组成食指的两位江湖豪杰,正忍着剧痛,死死地拽着母亲的衣服。 “下面的兄弟,接住这个孩子!”其中的女侠喊道。 巨人的膝盖上,一个光头大吼道:“放心扔吧!有我张老四在!” “大姐,把孩子给我。” 女侠向那母亲伸出手臂。 那母亲忍着眼泪,将孩子递给对方。 “哼,害群之马,不自量力。” 魏怀义拂尘一挥,几只拳头大的恶魂,从巨人身上浮出,闪电般钻入几个江湖人的体内。 那些人瞬间脸色一变,从痛苦换为阴冷,张开双臂,如水中游泳一般,向救孩子的女侠游去。 “接着!” 女侠高呼一声,刚想把孩子抛出,身后突然升起两只手臂,将她死死按回巨人的体内。 一阵血肉蠕动,再次升起时,只剩下洁白的骷髅。 妇女落入巨口,孩子被附身者拎在掌心。 它冷冷一笑,突然甩动手臂,将孩子扔向十几米外的石壁。 眼见那孩子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一个人影从墙壁后面闪出,空中一个翻滚,将孩子抱住,稳稳落在地上。 “快躲起来,别哭,做个男子汉!” 韩锋对那孩子命令道。 不到七岁的男孩忍着眼泪,重重点头,钻到角落的废墟里,躲藏起来。 韩锋怒不可遏,翻身上墙,一指魏怀义,喝骂道: “妖邪!这里是天子脚下,皇气笼罩,三司坐镇,两卫守护,你在此伤人,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皇气笼罩?两卫三司?哈哈哈哈哈!都是土鸡瓦狗!” 魏怀义仰天大笑,乐不可支,“孺帝妖后,这是老天对乾朝篡位的惩罚!天道在我不在尔,小剑客,我饶你性命,你却来送死?金刚,去!” 一声令下,血肉金刚甩开大步,向韩锋追来。 韩锋在街坊房屋之间,疾驰而逃。 那金刚身长脚大,一步抵得上韩锋五步,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 血肉巨人大手袭来,韩锋脚下的屋顶直接被掀翻。 韩锋腾空而起,血线一拽,立在一颗古槐之上,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霎时间,藏在街坊之中的金吾卫们纷纷现身,一个个弯弓搭箭,瞄准巨人头顶的魏怀义。 “放!” 金吾卫中,朱横高声下令。 崩崩崩! 弓弦弹动,如一曲沙场破阵曲。 箭矢雨点般,从四面八方,向魏怀义袭来。 第六十七章 阴风涌动八王府 “雕虫小技,鬼蜮伎俩。” 魏怀义眉头轻皱,拂尘一挥,“骨墙,起!” 二十多副骨架,从血肉金刚的体内弹出,将魏怀义四面八方,团团护住。 叮叮当当,箭头纷纷卡在白骨之中,丝毫没有伤其半分。 “回去!” 一声令下,白骨重回金刚体内,继续支撑着这个庞然巨物。 魏怀义冷笑道:“死心吧,只要金刚未破,我就是无敌之人。你们这些蚍蜉想要撼树,真是不自量力——把血肉拿来赔罪吧!” 随着他一声大喝,血肉金刚狂暴地舞动双臂,一阵墙倒屋塌,地动山摇。 五个附近的金吾卫躲闪不及,被倒塌的房屋压住。 血肉金刚一把抄起,将五人全都丢进嘴里。 剩下的金吾卫顿时大乱。 对付敌人他们虽死不降,但面对这如同鬼神的怪物,他们的心理防线却被瞬间击溃。 不少人丢下武器,转身就逃。 朱横不断喝令,甚至亲自斩杀一人,也没阻止手下的崩溃。 “别怕!射箭!” 十几只羽箭稀稀落落的射向魏怀义,都不用施展法术,手中拂尘一挥,箭矢便被扫落。 魏怀义甚至命令血肉金刚,追着逃兵吞食,任由残存的金吾卫们射箭。 但那箭却越来越无力。 甚至有人跪在地上,向着血肉金刚五体投地,瑟瑟发抖地念叨: “仙人饶命……仙人饶命……” 朱横强忍怒气,从吓傻的金吾卫手中夺过两张强弓,飞身跃上房顶,来到韩锋左右:“会不会射箭?” “略懂。” 韩锋倒也没说谎,前世追求女孩时,带人家去射箭馆玩过。 “那就好。” 朱横将一把强弓和几只羽箭塞给韩锋,自己缀在血肉金刚身后,弯弓搭箭,瞄准魏怀义的后脑勺。 沙场血气凝聚在箭尖。 “死!” 一声怒吼,利箭带着无边杀气,旋转着破风而去,直奔魏怀义的头颅。 “啊!!” 一声惨叫,巨人的体内,一名还活着的金吾卫被喷出体外,刚好挡住了朱横的箭道。 利箭穿头而过,金吾卫瞬间惨死。 “校尉……” 临死前,喃喃唤了朱横一句。 魏怀义大笑道:“这位军爷,残杀同僚可是军中大忌。等你死后,地狱道中有你的一席之地。” 血肉巨人伸手,接住尸体,再次吞没。 “王八蛋!” 朱横双眼血红,三箭连珠射出,但除了射死三位痛不欲生的同僚外,一无所获。 韩锋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注视着朱横的动作,看他如何搭弓,如何用劲,如何瞄准,如何放矢。 试射一箭,飞矢插在血肉金刚的背上。 引来魏怀义的嘲笑。 韩锋也不说话,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 最后一箭射出,魏怀义不得不召唤一具骷髅阻挡。 锵! 利箭射碎骷髅的头骨,掉落在地上。 【你学会了箭术(入门),是否使用亡魂加速学习?目前可用亡魂:零。】 那你问个屁! 韩锋的攻击引来了魏怀义的注意。 “你们这两只虫子,饶你们性命,反而回来送死——好好好……” 他正想驱使血肉金刚,将屋顶上蹿下跳的二人捏扁。 天空中,一只赤红鹦鹉飞过,传来叶火龙的命令: “嘎嘎!魏怀义!叶火龙让你别玩啦,正事要紧。” “是,弟子谨遵师命。” 魏怀义恭敬地向虚空行礼,“走,金刚,向东!” 一声令下,血肉巨人将手中的两个金吾卫捏碎,迈开双腿,向着东方行去。 身在半空的邪修阴恻恻地瞥了二人一眼,手上掐了一个法诀。 韩锋心中感到一阵不安。 他向四面望去,光道坊中千门紧锁,万家闭户,没有一丝灯光。 天地间只剩下萧瑟的秋风。 静的让人胆寒。 射空了箭壶的朱横,落在韩锋身旁: “韩兄,这妖人忽然住手,必是有其他的恶事要做。” 韩锋点了点头,那会说人话的怪异鹦鹉,正是叶火龙的宠物。 他问道:“血肉巨人所去的方向,有什么吸引邪魔外道的地方?” 朱横闻言思索道:“应该没有啊……朝廷各部都在皇城之内,下九流最爱的西市在耀文县,达官贵人都住在北城西侧,靠近皇宫的地方。北城东侧富而不贵,没什么特殊。自从八贤王叛乱之后——” 话到此处,朱横顿时愣住。 “东边是八贤王府!” 二人同时惊呼一声。 八贤王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先帝病危之时,将其任命为辅政大臣。 可新皇登基不到一年,八贤王突然起兵作乱。 发布的檄文声称,先帝是被天后毒杀,新皇也不是先帝所生之子。 其言由于太过妖妄怪异,没有得到朝廷各方大佬的支持。 刚刚掌控皇权的天后,迅速和军功勋贵们达成妥协,双方合兵一处,击败了阴养死士三千的八贤王。 之后,朝廷派大理寺抄家,竟在八贤王府的地下,发现了秘密修建的庞大宫城。 里面堆满了粮食金银、武器盔甲。 除了面积稍小以外,这地下宫殿的布局,竟然和皇宫大内一模一样! 显然是八贤王为了演练如何进攻皇宫而建。 如此一来,八贤王谋逆的野心昭然于天下。 对于天后的种种污蔑,自然不攻自破。 天后念在八贤王是先帝的亲兄弟,没有将其处死,而是幽禁在王府之中,派兵重重把守。 没想到不久后的一天夜里,八贤王突然放火自焚,王府被烧塌了大半,自己也被烧成一具焦尸。 从那以后,八贤王府就开始传说闹鬼。 朝廷明着不信,暗地里却将八贤王府赠予天师观,用作天师观苍云子真人的修行宫殿。 然而天师观在占据王府一年之后,又悄然退出。 并且在王府附近贴上重重符咒,设下诸多禁忌,彻底封存。 如此一来,八贤王怨鬼作祟的传说彻底凿实,附近的地价瞬间大跌,高官显贵纷纷搬走,只剩下平民百姓避无可避,每日与鬼为邻。 如今血肉金刚向东方进发,目标必然是阴气冲天的八贤王府。 就算那里一点古怪都没有,单凭那强大无匹的阴气,就能将血肉金刚加强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念及此处,二人都不由得有些胆寒。 这个初秋的夜晚,不好过啊。 第六十八章 有种智慧叫做哈 “啾!” “啪!” 正在韩锋、朱横二人心中喟叹的时候。 不远处的夜空中,一道烟火升起,在空中炸开。 金色的雁翎刀图案,在夜空中闪闪发光,盖过了星辰。 另一边,仿佛不甘示弱般,一道蓝色的烟花冲天而起。 升到当空绽放,是一枚观星仪的图形。 “是大理寺和钦天监的信号——他们来了!” 朱横虽是硬汉,但此时绝望之下援军到来,也不由得面露高兴之色。 “我们走,把这怪物的情报告诉他们。” 二人刚要纵身,却听“哗啦”一声碎响,前方的屋顶破裂,钻出一个两米多高的怪物。 只见它三只脑袋,六条手臂,两只粗壮的大腿,身上虽挂着一些破布,但几乎就是赤身裸体,虬结的肌肉此起彼伏。 三个脑袋的表情一喜、一怒、一冷。 三张嘴同时开口道:“你们俩哪也别想走!” 韩锋望气术开启,只见这怪物的体内,是三个黏合在一起的畸形恶魂。 不问可知,这又是魏怀义的手段。 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叶火龙虽然命他离开,但他还是趁机献祭了自己的三只小型恶魂,制造出了这么个怪物。 韩锋沉声道:“朱兄你去和大理寺、钦天监汇合,告诉他们那妖人的阴谋,这个怪物就留给我!” “什么怪物,我是哪吒三太子!” 那妖物怒吼一声,冲向韩锋。 朱横知道现在不是扭捏的时候,道了一句保重,当即飞身离开。 眼见朱横已经消失,韩锋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什么哪吒、二郎神、毗沙门天? 还不都是以恶魂催动人体的潜能,玩以性命换力量的粗劣把戏? 一辈子的身体潜能,在旦夕之间被全部激发出来。 呈现出一些妖异的怪相,再正常不过。 已经将《压胜秘术残卷》看过数遍的韩锋,早就对这把戏了然于胸。 这三头怪物看着强大,但韩锋已有应对的方法。 两只手召唤出六枚血线金针,全部甩出,瞬间扎入怪物的两手、两腿、脑袋和胸口。 双手如操纵傀儡般抖动,那自称哪吒的怪物,立即按照韩锋的想法,在空中舞动起来。 “吼!你对本神做了什么?” 怪物大惊失色,左右两只脑袋虽然还能言语,但中间的头颅已经是韩锋的玩具。 让哭即哭,让笑即笑。 “过来吧你!” 丝线一动,怪物在韩锋身旁趴下,八肢着地,宛如一个大蜘蛛。 “你生前受尽欺辱,死后还要给凶手为奴做婢,我大发慈悲带你去报仇。” 韩锋踩在他背上,血线一抖,“驾!” 事实证明,高级骑术在妖怪身上,也能发挥作用。 那怪物虽然中间的半个身子被控,但余下的半个身子还能自如行动。 它一边飞奔,一边癫狂地摇晃,妄图把韩锋甩下。 然而韩锋站在他的背上,纵使脚下颠簸如海,他自稳如泰山。 怪物疲惫不堪,他却神态自若。 偶尔一控中间脑袋,撞击两侧的头颅,力气之大,拱得悲喜两头嗷嗷直叫。 态度立时恭谨了许多。 也不挣扎了,也不叫骂了。 充分证明,驾驭怪物并不比驯服悍马困难多少。 韩锋没有轻功傍身,翻墙过屋全靠超高的敏捷硬顶,撑死来点成龙式跑酷。 如今操控着蜘蛛怪人,在房屋树木之间跳跃,速度快了接近一倍。 最重要的是,可以沉下心来思考当前的状况。 如今天已入夜,他的【飨宴】加成即将失效。 三倍力量的情况下无法战胜血肉巨人,此时只有两倍力量,更加捉襟见肘。 如今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 他不是迂腐之人,好事可以随手做,但如果威胁到自己或亲朋好友的性命,那就敬谢不敏了。 就像吕院长说的那样,“朝廷给你几个钱啊,这么拼命。” 他开始监视自己身上的资源。 暗器盒、收魂鼎、控魂铃、人皮…… 这些都是何养孝爆的装备,他还没来得及捣鼓明白。 而且就算他会用,魏怀义作为污衣门二师兄,大概也有破解的方法。 望气术没有攻击能力。 八贤王府阴气冲天,唤鬼术很可能大有作为。 不过他怕召唤出的凶鬼太过强大,不仅可以解决魏怀义,还能顺道把自己、甚至整个雒京都解决——那就搞笑了。 因此唤鬼术只能当做压箱底的底牌。 实在不行,他就招出猛鬼抵抗。 自己回去带着小芽、田老头、五郎他们风紧扯呼。 雒京城成为鬼蜮与我何干?我在这又没有房地产。 黑猫煤球是对阴气宝具,但物理防御太弱,典型的攻高防低法师杀手。 “不知道这小家伙现在咋样了?” 韩锋唤出功成录观察。 功成录上的图画,会实时显示技能的状态。 如金针可用的数量、望气术剩余时间、唤鬼术还有多久冷却等等。 煤球的情况,自然也在其中。 他翻到那页,发现煤球已经恢复正常,于是放下心来。 “嗯?” 韩锋看到躺在角落里的十五枚亡魂碎片。 “可用于强化阴魂?” 韩锋一直以为,这玩意是用来强化亡魂的。 但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介绍上写的竟然是阴魂。 阴魂和亡魂,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残魂、恶魂、亡魂,这三者都属于阴魂,都能增强韩锋的属性。 天地之间所有的鬼魂怨鬼,也都属于阴魂的行列。 甚至阴气本身太过浓郁,凝结出的无主之鬼,也可叫做阴魂。 理所当然,韩锋脚下怪物体内的畸形恶魂,也属于阴魂之列。 “我能不能用亡魂碎片加强它?” 韩锋的心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片刻之后,功成录给出回答。 【可以,但效果未知,是否需要加强?剩余亡魂碎片:十五枚。】 韩锋一咬牙一跺脚:“全都加上去!” 俗话说得好,梭哈,是一种智慧。 他已经决定,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就马上直接逃之夭夭。 等到魏怀义师徒的阴谋达成,再想着逃命,那绝对是来不及了。 如今正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时候。 十五枚亡魂碎片,化作一股股能量,顺着六根血线,涌进三头怪人的体内。 第六十九章 倒转阴阳现魔王 “吼!吼!吼!” 巨大的能量在怪人的体内乱窜,他那结实却丑陋的肌肉,不断产生爆裂。 六只手臂上突然涌出无匹的巨力,一跃而出十几米,跨过了落点的房屋,直接栽倒在地上,不断翻滚,拖出一路的血痕。 韩锋早已双足轻点,飞身在空,随后飘然落下。 眼见怪人在地上嘶吼挣扎,阴气澎湃,肌肉蠕动,仿佛正在进化的宝可梦。 韩锋心中默唱好运来。 亡魂碎片的能量,在怪人的八肢三头中走了一遍,最后在胸膛中汇集到一起,变成一股精深醇厚的力量。 【亡魂碎片吸饱了阴气,凝聚成一体,可以视作亡魂,用来发动控心魔种,是否应用?】 韩锋心中大喜,连忙选是。 他原本的打算,是用血线金针控制怪物,与敌人同归于尽,当做一次性的消耗品。 虽然太过奢侈浪费,却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谁曾想瞌睡送来了枕头,亡魂碎片凝合在一起,竟然也能发动控心魔种。 瞬间解决了他的烦恼。 怪物体内,汇聚成一团的亡魂碎片不断压缩,最后终于化作实质,凝聚成一枚碧玉色的种子。 那种子甫一形成,便对着怪人丹田中的畸形恶魂,狠狠刺去。 怪物恶魂是只三头六臂的怪物,韩锋一看便知,它本来是三个小型恶魂,被魏怀义用未知的邪法,生生捏合在一起。 碧玉种子如子弹一般,击中畸形恶魂的天灵盖,瞬间没入其中。 这控心魔种,本是为了对抗人类强大的神魂,寄生之后,慢慢控制。 但这畸形恶魂太过弱小,种子灌入之后,几乎将其撑爆。 魔种迅速生根发芽,片刻之内,就将其彻底接管。 赤红色的畸形恶魂,迅速被改造。 中间的怪异头颅,化为一个儿童脑袋,两侧的悲喜脑袋,变成耳坠。 六只利爪,化为六条胳膊,两只怪足,化作人的双腿。 最后白光闪过,畸形恶魂消失,只剩下一个碧玉通透的婴儿神魂。 若说此时的魔种魂魄是哪吒转世,倒真有三分相似之处。 随着魂魄的改变,怪人的外形也起了变化。 两侧的脑袋迅速干瘪缩小,变成骷髅耳坠。 肋间的两条胳膊突然爆开,露出森森白骨,随后当胸一抱,护住他的心脏。 最下面的两条胳膊迅速干瘪,最后脱落,却留下了一对阴气手臂,只有望气术才能发觉。 难看的肌肉,如今变得起伏有曲线。 连虚胀的身高,都缩到了一米九左右。 此时的他,再不复畸形怪物的模样。 反而像是寺庙中的魔王,虽然妖气森森,却颇有几分威严。 如果再穿上一件衣服,遮住抱在胸前的一对骷髅臂,那他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更为挺拔英姿,引人注意。 “主人。” 宛如大理石雕像的重生怪物,匍匐在韩锋脚下,虔诚跪拜。 韩锋用望气术打量重生后的怪物。 只见他的魂魄和肉体完美契合,宛若真人。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此以后,你就叫魔洪。” “谢主人赐名。”魔洪叩头道。 “起来吧,以后在人前叫我先生。” “属下明白。” 魔洪起身肃立一旁,不逊于韩锋的长龙随风摇晃。 煞是引人注目。 韩锋微微皱眉:“去找件衣服穿上。” 说着,扔过去五钱银子。 “是。” 魔洪双脚在地上一点,倏地弹起,落在一棵树顶,片刻之间便消失不见。 相比于还要助跑攀爬的韩锋,高下立判。 韩锋召唤出功成录。 果然,完全被韩锋控制的魔洪,信息出现在了书页之上。 【姓名:魔洪】 【属性:19力量、15敏捷、12体质、5智力、7感知、7魅力】 【被动:骷髅双臂、幽魂双臂、阴气塑体、无常二首、防御阴气】 【能力:阴气袭击、六臂乱打、阴魂舞空术、王家铁腿功、基础医术】 【……】 魔洪的属性高于自己,韩锋并不奇怪。 让他惊讶的是竟然高出这么多! 尤其是战斗相关的三项,全都是两位数。 完爆自己这个偏科的主人。 强大的十九点力量,比自己飨宴加成后,还要高三点。 十五点敏捷,让他不用助跑就能纵身而起,飞檐走壁。 最恐怖的是,这家伙可是有六条手臂。 上面两个用拳法,中间一双当做武器,最下面的一对直接就是阴魂攻击。 六只手臂,全都享受十九点力量的恐怖加成。 什么样的武林高手,才能硬撑这家伙的乱拳? 唯一可惜的是,魔洪的本体只是底层之人,所以自带技能非常寒酸。 只有基础医术和王家铁腿功这两个技能。 他要是三个江湖人组成的,那就非常完美了。 想到这里,韩锋自己都暗笑一声贪心不足。 世事哪能尽如人意?现在这样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魔洪最厉害的是,他除了对韩锋的中心拉满之外,基本就等同于一个大活人。 拥有人类应有的无限可能。 想要让他具备什么能力,让他去学就好了。 而且韩锋还发现,魔洪和其他亡魂一样,可以帮助自己学习技能。 他身上的王家铁臂拳,现在就是可以学习的状态。 【魔洪向你传授“王家铁臂拳”,是否加速学习?】 韩锋当然选择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正好此时,寻找衣服的魔洪也回来了。 显然,附近的普通百姓家里,没有符合他身高的衣服。 魔洪身上的衣裤露手露腿,脚下干脆是个雨天用的大木屐。 穿着跟个二傻子似的。 幸好他找来了一件雨蓑披在外面,遮掩之后,倒也不显得奇怪。 “给钱了吗?”韩锋问他。 “那家人没敢要,我把钱丢在了桌子上。”魔洪答道。 韩锋满意地点点头。 血肉金刚虽然强大恐怖,但功成录却更胜一筹。 污衣门的邪法制造的傀儡,自己的外挂却能抟土为人。 他到要看看,污衣门的妖人师徒们,到底想搞什么鬼。 韩锋将青蛇剑抽出,把铁伞扔给魔洪做武器: “走,我们再去会会污衣门,看看是他的金刚厉害,还是我的魔王威风!” 第七十章 八王府中妖氛起 八贤王府的重重高墙外,十四骑骏马飞驰而来,大理寺捕头赵天雨、断沐风、李乘云三骑当先,来到近处,翻身下马,潇洒落地。 众巡捕、捕快,也是动作干净利落。 唯有锦瑟哄停了小马驹,撅着屁股小心翼翼向下滑,有点可笑。 但众人都没有玩笑的心思。 断沐风抬头望去,只见八贤王府匾额上的重重符印已被破坏,露出半个贤字,仿佛在嘲笑众人。 众捕快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两滴液体,抹在眼睑之上。 再睁开眼时,眼前破败的王府顿时大变,冲天的阴气耀人胆寒,其中混杂的血红之气,更是预示着一场腥风血雨。 赵天雨沉声道:“妖人在王府之中,不知要捣什么鬼,钦天监的同侪们会从侧门进入,和我们一起两面夹击。大家小心!” “是!” 众人纷纷拔出武器,就连锦瑟都掏出一把小匕首,横在胸前。 “入府。” 赵天雨一声令下,捕快们推开黢黑的大门,踏入王府之中。 八贤王府南北走向,面积颇大,横跨两座里坊。 重楼宫殿,巍峨壮丽,不下于皇城。 大理寺众捕快进门之后,转过影壁,看见眼前的场景,无不吃了一惊。 只见宽阔的广场上,扑倒着二十多个道士,不知是死是活。 “是天师观的人。” 赵天雨沉声道,“八王自焚之后,天后曾将王府赠予天师观做道场,不久后却因故废弃,只留下一些道士看守,没想到他们连一回合都没抵挡住,这么快就遭了毒手——走,过去看看。” “是!” 断沐风手持双剑,来到一名倒卧的道士身旁边,剑挑尸体,将他翻转过来。 只见这道士七窍流血,死状凄惨,尤其是前襟之上,被大口大口的血液浸染,一件杏黄色的道袍,几乎变成了黑色。 断沐风自诩大胆,但看到如此惨状,还是忍不住心中发寒:“师兄,这个死了。” “赵捕头,这个也死了!” “口吐鲜血,身上也没有其他伤口,这是什么妖法?”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 “会不会是中毒了?”李乘云忽然问。 锦瑟闻言,召唤出心月石,蓝光以她为中心,向四面扫过。 “不是毒,但也不是外伤。这些人的内脏全都溶解掉了。奇怪……他们的魂魄怎么了?” 锦瑟看着那些伏在尸体上,不愿意消失的阴魂,喃喃自语。 突然,一个道士的残缺魂魄中,忽然闪烁过一道邪恶的血色。 锦瑟惊呼:“风姐姐小心!” 下一秒,怒吼和腥臭味,从断沐风的背后袭来。 她反应神速,反手一剑扎中袭来的手臂,身形急转,长剑竖切。 呼啸的风声裹挟在剑刃之上,让西窄的刺剑爆发出不亚于铡刀的威力。 偷袭的道士尸体,被瞬间斩成两半。 “吼!” 广场上的道士尸体,怪吼着陆续爬起,有的鸡立,有的猪爬,有的发出一声牛叫,动作一个比一个怪异,眼神全都无比呆滞。 他们起身之后,立即向大理寺众人扑来。 “锦瑟,这些都是什么怪物?” 赵天雨弯刀在手,一刀格开尸怪道士的进攻。 只觉对方虽然赤手空拳,但皮肤坚硬如铁,身体力大无穷。 他心中震惊,忍不住开口惊呼。 锦瑟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他们的阴魂残破,好像夹杂着畜生的灵魂。” 她被众衙役围在中间,倒是不虞敌人攻击。 断沐风咬牙恨道:“是污衣门的恶法,他们逼人互食,使人躲入畜生之道,从而制造出五畜恶魂,能够随意控制尸体,甚至是意志薄弱的人类!师兄,他们的皮肤受到阴气滋养,必须以内力攻之方可奏效!” 赵天雨闻言,运起《天相诀》的沛然内力,灌注在刀剑之上,伏身挥刀如电,立即将一名道士的双腿斩断。 赵天雨眼见这活尸半截身子倒地,兀自手爪乱挥,想要进攻,不由得眉头一皱。 “糟糕!你们快看!” 一名捕快忽然高声惊叫。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广场两旁的低矮厢房里,又冲出几十个尸化道士,他们变形的更加厉害,除了身上的一袭道袍,几乎和禽兽已经没有区别。 捕快们一见,尽皆胆寒。 赵天雨运起弯刀,将几个最近的道士斩倒,他后退一步,喝道: “这些都不过是喽啰,多杀无益。我们不要过分纠缠,随我冲出去!” “是!” 众锦衣卫应和一声,按照往日的训练,迅速结成雁形阵,赵天雨在前,断沐风、李乘云紧随其后。 以三人为箭头,众锦衣卫向拦路的道士尸体冲去。 眼见得前方尸怪獠牙狰狞,钢爪犀利,赵天雨忽然低喝一声: “起!” 他的全身内力同时周转起来,“天相诀·唤风!” 一股狂风平地而起,断沐风、李乘云同时将内力激发,以助师兄一臂之力。 大理寺的天相诀,以中正平和着称,激发出来,可以随风化雨,在咫尺之内调动天地气象。 最重要的是,同门的内力释放出来之后,能够轻易地交融在一起,不会抵牾冲撞,而是一起激发天相,达到众人拾柴火焰高的功效。 赵天雨得到师弟师妹相助,风势陡升,雁形阵中的十数人展开轻身功夫,配合着风力,瞬间跃出了敌人的包围。 那些活尸立即转身追赶,身处最后的四名捕快,回手洒出飞镖暗器,噼里嘭啷之声不绝,道士们追击的步伐为之一滞。 趁此机会,众人已经奔到第二重门前。 李乘云一推大门,脸色骤变:“不好!师兄,大门是锁着的!” 赵天雨闻言心惊。 八贤王府门窗全不上锁,而只以符咒封印,这是天师观秉行多年的规矩。 如今大门上锁,分明是贼人早有准备。 消息说太医院中作乱的,是一只高近三丈的血肉巨怪,不可能做这种精细活计,除非—— “大家小心,贼人不止一个,还有同党。” 李乘云闻言,连忙道:“情况与计划不符,是否应该先行撤退,再做打算?” 赵天雨还没开口,断沐风先道:“来不及了,师父和四位神捕师兄正在捉拿魔教妖王,其他好手需要镇守雒京全城各地,大理寺空闲的人马,现在尽在此处,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师父和四位师兄,只是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收到消息。现在六扇门里好手寥寥无几,前面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闯过再说!” 李乘云反对道:“今天这事太过蹊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大理寺空虚才来。我觉得这事不是我们能解决的。还是应该小心为上,一切等师父回来再做定夺。” 断沐风急道:“师父若十天八天不回来,我们就眼看着妖邪肆虐?” 李乘云道:“决狱断案、捉拿江湖盗匪,这些才是大理寺的职责。降妖除魔本也不是我们的责任!” “你——” “够了!” 赵天雨一声厉喝,止住了二人的争吵。 此时守在台阶下面的捕快们,已经和道士尸体们交上了手。 这些人内功平平,和活尸们打得有来有回,险象环生。 赵天雨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抬头看了眼高耸的门楼: “沐风,翻墙过去开门。” “是!”断沐风喜道。 她一脚踩在碗口大的门钉之上,身形倏地升起,接着在飞檐上一点,整个人立即消失在高墙之后。 不到片刻,厚重的大门后面,突然传来断沐风的娇叱,和利剑破风的声音。 众衙役顿时变色。 看来敌人早有准备,就等着大理寺迈入陷阱。 一时间无不心中忐忑。 “血!” 锦瑟偶然低头,瞥见门后流出的鲜血,已经没过了她的脚面,不由得惊叫出声。 “赵师兄,撤不撤?!” 李乘云焦急问道。 赵天雨面沉似水,摇了摇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吱呀一声。 大门打开。 众人连忙回身观望。 却见断沐风手持双剑,身上纤尘不染。 脚边,是十几具残破的尸体。 第七十一章 鬼神岂有一定相 “轰隆!” 朱门紧闭,巨大的门栓落下。 活尸们被千斤大门阻隔,只能徒劳地敲打抓挠着门上铁皮,发出吱吱呀呀的刺耳声音。 众捕快们长舒一口气,皆有劫后余生之感。 “别动,我来帮你治疗。” 锦瑟跑到一位受伤的捕快面前,催动心月石,一滴清凉的蓝光洒在那人伤口处,溃烂的皮肤,立即愈合结痂。 “放心好了,没有恶魂控制它们,这些活尸的毒不会传染的。” 少女细声安慰。 但众人却不觉得宽心,反而升起了一丝惊惧: “这么说,只要有恶魂控制,活尸的尸毒竟然可以通过伤口传染?” 这些人身经百战,死亦不惧。但想到死后要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一时气氛有些低落。 赵天雨的眼神,扫过院落,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庭院正中,一块八根铁链束缚着的巨大镇魂石。 三人多高的巨石上,密密麻麻贴着不知道多少张道家符咒,风一吹过,如同古树般沙沙作响。 世人皆说八贤王死后化为厉鬼,看来未必是空穴来风。 院子左侧墙壁倾塌,呈现出一个大概的人形。 一条粗壮的血线,从缺口出蜿蜒着,绕过镇魂石,进入正中的三清殿。 院墙倒塌之处,正是太医院的方向。 “大家小心,血肉金刚进了大殿。” 赵天雨说罢,领着众人,向正殿迈去。 路过镇魂石的时候,锦瑟忽然打了个寒战:“风姐姐,我怕……这里的阴气好浓,我有些难受。” 断沐风低头,看见少女的脸色惨白,知道她所言非虚。 “锦瑟忍耐一些,如果今晚不能消灭这些作祟的妖邪,明天会有更多的百姓受害。你可以给自己施些静心清性的法术。” 锦瑟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可以撑得住。这些法术还是留给大家疗伤吧。” 少女说着,故作坚强地挺了挺胸。 她能通过心月石释放的法术,也是有上限的。 断沐风鼓励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三清大殿近在眼前,两扇雕花房门倒在屋内,众人踏上之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荡,让人心生不安。 “长明焰。” 赵天雨吩咐一声,立时有四个捕快,从怀里掏出竹筒。 他们同时拧下竹筒尾部的开关,只听嗖嗖声响,一枚枚尾部闪着绿光的小箭,插在大殿的放量之中。 幽幽绿光之下,是三张硕大无朋的巨脸。 “呀!!” 锦瑟忍不住尖叫出声来。 众人本就紧张,听她骤然大叫,霎时间无不心中一突。 “闭嘴!”李乘云皱眉喝道。 锦瑟连忙捂住自己嘴巴,但瞪大的眼睛,仍是满眼恐惧。 断沐风轻拍少女肩膀,安慰道:“别怕,是三清的塑像。” 确实是三清,但这塑像未免太过庞大。 二十多米高的大殿里,三尊立像顶天立地,在这黑暗之中,犹如泰山压顶般让人不安。 这三尊神像,都不是普通的盘腿道士打扮,而是全都显露出通灵真身,降魔法相。 雕塑的工艺,也不是中原古法,而是使的犍陀罗雕刻秘术,三位天神容貌逼真,动作极具魄力,连衣角飘带,都宛若真物。 中间的元始天尊赤身裸体,肌肉虬结,左手支天,右手撑地。 正是祂开天辟地时的万万丈法相。 左侧的灵宝天尊牛首麒身,身上爬满各种妖邪灵兽、恶鬼魔君。 正是祂身为万妖之祖的牝门法相。 右侧的道德天尊手持精钢宝剑,剑身滴血,脚下躺着两截赤龙。 正是祂斩苍龙建天国的神帝法相。 “天师观在八贤王府的那几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断沐风看着眼前三尊怪异威严的神像,忍不住问道。 赵天雨作为师兄,跟着总捕头卫九渊走南闯北,见识超卓,他犹疑地道: “我听说佛门有密宗,道门亦有秘教。这些人不忿天师道为朝廷所用,因此另立道统,崇敬上古众神。我看这些神像不脱蛮荒之气,应该就是秘教之徒所立。” 李乘云皱眉道:“这些神像如此古怪,怕不是正信正神。这次事件结束后,我一定禀明师父,将这些邪像淫祀尽数毁去。” 赵天雨摇头道:“此等巨大神像,天师观必然知晓。既然能够建成,恐怕观中的秘道之徒不在少数,我们大理寺不管僧道事宜,怕不好和天师观作对——此事以后再说,还是追踪血肉巨人要紧。” 众人被这三尊神像震慑,此时方才醒悟还有正事。 捕快们赶紧四下里寻找,然而血迹在三清相前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半点踪迹。 这大殿宽广犹如山洞,众捕快取出腰间萤石灯,四面散去,很快就变成点点星火,不见了人影。 “神像后面没有!” “殿后的大门也没开!” “这边也没有!” 衙役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堂中回荡,空旷又寂寥。 断沐风问锦瑟:“你的心月石能看到巨人的踪迹吗?” 锦瑟捧出石头,催动一番后,摇了摇头:“这里是三清神殿,心月石被神威压制,不敢放肆。” 断沐风闻言无奈。 她虽然抹了牛眼泪,但也只能看到模糊的阴气,一旦对方有意隐藏踪迹,她便毫无办法。 忽然,大殿中传出一声呼喝:“赵天雨!” “谁叫我?” 赵天雨刚下意识答应,忽然觉得肚子一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柱子上。 “师兄!” “捕头!” “赵捕头受伤了!” 众人惊呼着围到受伤的赵天雨周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刚刚发生了什么?敌人是谁?”断沐风忙问道。 赵天雨捂着肚子上的伤口,面色惨白,几次想要张口,却都噎了回去。 锦瑟见赵天雨伤口汩汩流血,连忙催动心月石治疗。 然而三清神像威吓,心月石的疗效大减,赵天雨的血渐渐止住,但伤口却无法愈合。 少女急得额头冒汗,但也无能为力。 正在此时,不知何处又有人喊道:“李乘云!” “我……” 李乘云刚开口嘀咕一个字,便听“咔嚓”一声,李乘云突然惨叫,手中的雁翎刀“哐当”落地。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李乘云的左手,不知何时,竟然拧成了一条麻花! 上面还有六道皮开肉绽的伤痕。 痛的他跌坐在地上,直抽冷气。 断沐风怒喝道: “是谁?鬼鬼祟祟,出来说话!” 大殿中只有飒飒的风。 赵天雨面色苍白:“师妹,小心,是言灵恶术……” “不可能!我们有皇气护体。” 断沐风闻言面色一变,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如果任谁都能言灵诅咒朝廷命官,这大乾的天下还能坐稳吗?这些宵小之辈,破不了大乾皇气,必然是有其他阴邪手段。” 赵天雨也想明白了此种关节,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任由锦瑟帮他包扎伤口。 “邪祟,敢下来与我一战吗?我的名字叫断沐风,你叫一声试试!” 断沐风全身戒备,务求对方开口之时,找到他藏身之处。 片刻沉默,风声萧萧。 “不敢了吗?还是你花招已经用尽?孬种!懦夫!” 断沐风骂道。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孬种,那声音急躁地大叫起来: “断沐风!” “奶奶在此!” 鼓足的内劲瞬间调动起狂风,风卷着内力向四周散去。 忽然,她感觉风势稍有阻碍,内力的运行因此而受阻了一刹那。 就是这一刹那! “东南角!” 断沐风大吼一声,用尽全力,右手细剑向屋顶掷去。 瞬间,十几个捕快的暗器,尽皆向断沐风指明的方向打出。 与此同时,断沐风感到心脏处有些隐痛。 糟了,对方下了死手! 第七十二章 必死之地还求生 “师弟,救命啊!” 大殿东南角,一个矮胖的身影惊叫着跌落,身上的百衲衣翻飞,挡住大半暗器。 但断沐风的细剑势如飞电,直直插入他的右腿之中,将他钉在一人合抱的巨柱之上,哀嚎惨叫。 与此同时,断沐风在千钧一发之际,两脚在地上一蹬,使出大理寺轻功绝技“踏风行”,风卷着人,向后疾飞而去。 然而她快,那不可见之物更快! 断沐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口处的官服被锐器割裂,内衫崩开,亵衣寸断,皮肤开始疼痛,鲜血渗了出来。 断沐风感受着死亡绝望地逼近,心中叫苦。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躲,一下子死了痛快。 她抬头望天,本以为只能看见漆黑的屋顶。 却发现头顶砖瓦破碎,她竟然看见了满天星辰。 世人都说,人濒死的时候,会看见梦中的场景。 “我想——” 不容断沐风多想,一个男人从天而降。 “孽畜,竟敢伤人!” 熟悉的血线金针飞出,噗噗噗插入断沐风身前的虚空。 “咯咯哒!” 一声嘹亮的鸡叫,红光迸现,虚空一阵扭曲,恶魂显露出了真身。 断沐风赫然发现,追杀自己的,竟是一只拳头大的母鸡恶魂。 它敛翅探头,如同箭矢。 尖锐的喙,追在断沐风的胸口,即将刺入她的心脏。 然而,从天而降的韩锋只是轻拨手中血线,凶恶的母鸡恶魂,便身不由己地摔向一旁,砸在地上不断翻滚。 砰! 断沐风撞在三清像的脚下,背后剧痛,但表情却是惊喜交加: “是你?” 韩锋落在元始天尊肩膀,低头笑道:“又救了你一次,记得请我吃饭。” 断沐风笑道:“没问题。” “带我一个!风姐姐,花蜜大哥哥。”锦瑟的声音响起。 小朋友,如果没有起外号天赋的话,可以不起哦。 韩锋忍不住笑着纠正道: “我没告诉你吗?我叫韩锋。” “当心!” 众衙役见天降神兵,一招救了断沐风的性命,无不开心。 此时听他说出自己名字,无不惊慌失措,高呼着提醒。 “哈哈!韩锋?给我死!” 那倒挂在墙上的矮胖乞丐闻言大喜,掏出一枚草人,狠狠地用手中的鸡爪刺了下去。 “嗖!” 六只拳头大的母鸡恶魂,从他体内钻出。 快如闪电,向韩锋飞来。 “草人术用到你这份上,实在丢人。” 眼看六只恶魂即将靠近,韩锋深吸一口气,肚子鼓胀如河豚。 “呼~~~” 他缓缓将腹内的阴气吹出。 母鸡的尖叫声在大殿之内回荡,众人望着半空,六只红色母鸡恶魂从浮现、到扭曲,最后羽散肉消,只剩根根白骨,跌落在韩锋脚下。 搀着断沐风的锦瑟,目瞪口呆地看着头顶的一切,突然悄悄地道: “风姐姐,你以后要是和大哥哥好了,千万别和他亲嘴。” “为什么——” 断沐风下意识问,话到一半停住,狠狠瞪了少女一眼。 锦瑟吓得吐了吐舌头。 那钉在柱子上的矮胖乞丐,见韩锋一招破了他的扎草人邪术,满脸不可置信: “你怎么会使我污衣门的‘阴风阵阵’?” 当然是亡魂帮我学的啊,笨蛋。 (此时,韩锋的荒境里,一个亡魂正坐在桌前,头缠‘必胜’白布,苦读《压胜秘术残卷》。) 韩锋笑道:“天下法术,天下人学的。这阴风阵阵你们家注册专利了?我不仅会用这招,还知道你的名字呢——叶大海!” 韩锋突然大喝一声,学的是叶火龙的强调。 “啊我在!”那矮胖乞丐下意识答道。 韩锋当然没有恶魂可供驱使杀人,但他的血线金针也不慢! 一针扎在梁上,韩锋急速向叶大海荡去,顷刻之间,手中的青蛇剑,就要刺入矮胖乞丐的喉咙。 “师弟救我!我死了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叶大海放声尖叫,面容因恐惧而扭曲。 韩锋都快看见他的小舌头了。 “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救你。” 韩锋冷笑一声,越绝剑法施展。 “废物!” 一声怒吼如同雷霆,只见大殿左侧的灵宝天尊挥动巨手,向着韩锋拍来。 那巨掌一根指头就比人还高大,五指如山,盖向韩锋。 几乎如同如来佛祖镇压孙猴子。 声势之大,震天撼地。 “天……天尊显灵了!” 众捕快看得目瞪口呆。 一个时辰前,他们还以为今晚只是一次普通的抓捕工作。 而此刻,他们看到了神仙打架! “木塑泥胎,也敢装神弄鬼。——来得好!” 韩锋大笑道。 他早已通过望气术看出,这三尊神像,不过是普通雕塑。 只是不知为何,上面蒙着一层白气,显得颇为唬人。 青蛇剑施展白虹贯日,寒光闪过,巨大的神像中指,被一刀切断。 韩锋从断口处跃至神像掌上。 脚下微微一晃,断臂在神像和柱子之间卡住,横亘在半空中。 “轰!” 一声巨响,灵宝天尊的胸口破碎。 一只肉球,从雕塑中弹出。 它在空中伸展开四肢,踩在神像的手臂上,向着韩锋急速奔来。 “我饶了你两次,你偏要来送死!好好好,我就成全你!” 魏怀义的声音,从血肉金刚的体内传出,愤怒异常。 韩锋笑道:“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这高达驾驶员,比你的脓包师兄弟强过几分!” “受死!” 巨拳砸来,韩锋急退出剑,一招“搴舟中流”,剑光炸裂,斩向对方五指。 这招剑技以退为进,乃是越绝剑法中极厉害的杀招。 五片剑光分斩五个位置,只要敌人敢追击,必将身受重伤。 然而青蛇剑刚一接近血肉金刚的手指,那组成指头的武林人士,突然掏出一柄朴刀,格挡住了韩锋的剑招。 同一时刻,组成其余四指的人,也纷纷掏出兵器,劈头盖脸向韩锋砸来。 韩锋猝不及防,没有后退的机会,赶紧使出一招伍员悬头,剑光罩住自己周身。 噼里啪啦。 刹那间,韩锋已和六七把兵刃走过一回,巨力震荡之下,手臂发麻。 果然,没了飨宴的加持,自己最多也就是个三流武者。 “你紧追不舍,我还以为有什么能耐。哈哈哈,就这?” 魏怀义不屑地大笑,右手拍出,堵住韩锋的退路。 “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看着前后两只巨掌夹击而来,韩锋不慌不忙,右手反手背剑,左手拇指、食指放在口中,用力地吹了一个呼哨: “嘘呜!” 老子的凭仗,可不仅仅是武功! “宵小住手,俺魔洪来也!” 屋顶上,一个大汉跃下,手中铁伞箕张,炮弹般砸入血肉金刚的体内! 围观的大理寺众人无不变色:“还有高手?” 第七十三章 八卦殿中藏玄机 魔洪借着坠落之势,直接砸入肉球之中。 这血肉金刚再经过阴气强化,本质上也是人体组成。 和魔洪这身体素质高达两位数的怪物相比,宛如白银撞上了精铁,立即肉断骨折,破开一个大洞,顺势将魔洪吞没。 四面八方的死人活人,滚滚向魔洪涌来。 这六臂人魔也不害怕,一手撑开铁伞,挡住半边的进攻,另一只手折断袭来的胳膊,抢过一把独脚铜人,两只手疯狂挥动,将攻来的手臂拦住了七七八八。 然而他两手护得住左右头顶,却护不住小腹下阴。 一对女尸阴恻恻地笑着,向他大腿扑来,腐烂的手掌,白骨森森。 “好,咱们都是一家人,握握手吧!” 魔洪大笑着,忽然从肋侧伸出两只骷髅手臂,咔嚓一声,撅甘蔗似的,轻易把两个女尸的手臂掰断。 两只肉手,两只骨手,大开大合,真打得肉球里两百多具活尸,没一个是对手! 他尤嫌不够过瘾,两只阴臂一挥,身体如鱼般,向肉球内部游去。 “对头来啦!对头来啦!” 游走在血肉金刚内部,负责传递消息的母鸡恶魂,尖着嗓子叫道。 身处肉球中心的魏怀义,闻言面色大变。 他能感受到血肉金刚的力量正在迅速削弱。 他来了,来得好快! 魏怀义双手掐诀,刚想施展法术。 突然,身旁的骨墙崩裂。 “强尼来喽!” 魔洪沾满鲜血的脸,从一堆血肉中探出,宛若杀神,吓了魏怀义一跳。 他连忙向后一跃,躲过魔洪刺来的铁伞。 毕竟是主场作战,魏怀义的移动速度更快。 他遁入血肉墙壁之中,极速向金刚之外逃去。 “噗!” 宛如一个巨人吐出一枚西瓜子,魏怀义飞出血肉金刚的身体。 身在半空,魏怀义手中的拂尘一抛:“走!” 万缕白丝瞬间拉长,卷住柱子上的叶大海,生生将他撕下,右腿还钉在柱子上面。 二人被风裹着,向大殿后面落去。 “啊——我的腿!”叶大海惨叫不断。 魏怀义怒斥道:“闭嘴,求师父给你换条新的就是了!” 下方的大理寺捕快们见二人要逃,纷纷抛出暗器,没曾想,那失去主心骨的血肉金刚,瞬间崩溃垮塌,漫天遍野的尸体下饺子般坠落,把暗器全部挡住。 韩锋从两掌包围中跃出,飞身至神像头顶。 只见跌落的尸骸连滚带爬,重新汇聚成血肉巨人,包裹起魏怀义、叶大海二人,向着大殿后逃去。 “追上去。” 韩锋低声命令。 他虽然可以脑控魔洪,甚至能够直接操纵对方的躯体。 但魔洪毕竟是有自己思想的真人,韩锋还是习惯以对待人类的方式,和他相处。 当然,偶尔客串教练指导一番,也是在所难免。 魔洪听令,将铁伞背在身后,跃下神像,施展阴魂舞空术,向着血肉巨人的方向飘去。 这舞空术虽只能让他滑行,但也比韩锋的跑酷强多了。 魔洪初次登场,就杀退了血肉金刚。 虽说有偷袭的成分存在,但已经非常厉害。 韩锋对这第一个手下颇为满意。 他从神像之上滑下,赵天雨、李乘云等人挣扎着起身,向他行礼致意。 “多谢韩先生仗义相助。” 赵天雨见过韩锋一面,但他没想到,这个自称尸匠的青年,武功竟然如此了得。 韩锋道:“赵捕头不必多礼,伤势如何?” 赵天雨强笑道:“我许久未在江湖上行走,竟然着了这俩个邪修的道。先生放心,这些小伤不碍事。咱们快跟上去,助你那朋友一臂之力。” 他忍着伤痛,就要向殿后追去。 断沐风忙道:“五师哥,你和七师哥先在这休息,我和韩兄过去!” 李乘云也附和道:“是啊师哥,你先休息吧,我和小师妹去——” “我是这次任务的领队,都听我号令!” 赵天雨一声喝令,二人立即噤声。 大理寺终究还是朝廷衙门,讲究上下尊卑。 执行任务的时候,更不能乱了规矩。 正在此时,锦瑟突然惊呼一声。 “心月石恢复法力啦!” 少女笑着向韩锋道,“你打跑了怪物,打碎了神像,心月石很高兴,雨大哥,云大哥。我来帮你们疗伤!” 韩锋看着少女激发秘宝的能量,笑道:“这三清像是污衣门的妖人打碎的,你可别赖在我头上。朝廷找我赔偿,我可赔不起。” 锦瑟忙里偷闲,回头给他做了个鬼脸:“风姐姐是个大富婆,你可以问她借钱。” “多嘴。” 断沐风笑着敲了女孩一个爆栗。 锦瑟哎呦痛呼一声,手中的动作却不停。 心月石飘浮在空中,一阵蓝光闪光,受伤的众人,顿时感觉精神一爽。 赵天雨的伤口愈合,李乘云拧成麻花的手臂,也转了回来。 旁观的韩锋啧啧称奇。 上次他受到锦瑟治疗,懵懵懂懂,不晓得厉害。 如今,他从朱横处知道了秘宝的分级,再见锦瑟的秘宝,不由得啧啧称奇。 不知这【心月石】是什么等级的秘宝? 至少也得是玄器吧? 韩锋心下猜测。 伤愈之后,众人向殿后追去。 韩锋将从柱子上取下的细剑,交还给断沐风,笑着道:“两顿了。” 断沐风接过剑来,两把扣合在一起: “三番五次蒙你相救,别说两顿饭。一千顿、一万顿都可以。以后可以来大理寺开火。” 韩锋听出了她的招揽之意,笑笑不答。 三清殿后,是一座八卦广场,中间香炉硕大,积攒着厚厚的香灰。 在广场的各个角落,都有偏殿,大门紧闭。 每座大殿的牌匾上,都用道宗的云书写着一个大字,或是“震”、或是“巽”、或是“乾”。 “这广场有些古怪。” 断沐风不安地道。 锦瑟道:“这是天师观的八神八卦阵,可是少了坤殿……” 韩锋闻言心中一动,转头向身后看去。 果然,三清殿灵宝天尊的脚下,有一只牛头神的雕像。 断沐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先是一愣,旋即脸上升起红晕。 原来,那青铜牛神雕塑,未脱蛮荒之气。 赤裸全身,昂首撅腚,整座雕像饱含着浓浓的生殖崇拜味道。 锦瑟看了一眼,立刻涨得满脸通红,赶紧回过头来:“这是坤神雕像,普通道观里,都是用八仙或八瑞兽对应八卦,这里怎么……” 少女嗫喏着,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赵天雨眉头紧皱道:“这秘道的修士,恐怕和污衣门一样是邪非正,不知留下什么恶毒陷阱,大家跟着我,务必小心。” 说完,当先向左侧的大殿行去。 第七十四章 可怜人行可恨事 刚一踏入广场,韩锋就觉得此地有些古怪。 但怪在何处,他却说不上来。 赵天雨领着几个捕快,推开乾殿大门。 里面除了一座奔马雕塑,别无他物。 “魔洪,你在何处?” 韩锋闭上眼睛,荒境之中,显示魔洪视角的镜子上,一片漆黑。 魔洪回道:“我在一座大殿中,这里供奉着一只鸡神雕像。” “魏怀义和叶大海呢?” “跟丢了,血肉巨人一钻进殿里,我就紧随其后进入,然而那巨人却不翼而飞了,大殿里只有神像。我换了好几座神殿,全都是空荡荡。对不起主人,属下无能。” 魔洪的言语中,满是惭愧。 “无妨,不是你的错。” 韩锋睁开眼睛,问锦瑟:“狗是什么卦?” 锦瑟答道:“艮为门,犬守门而人止步。狗是艮卦。” 原来魔洪在艮殿之中。 韩锋正要开口,那边的李乘云,已经推开大门,进入了震殿。 “这是什么东西?” 他惊呼道。 话音未落,便有一声惨叫响起。 “啊!!!” 韩锋等人刚跑到震殿门口,就见一名捕快慌慌张张,从殿里奔出。 “救我!救我!我的眼睛!” 捕快的惨叫声如同鬼哭。 众人一见,无不大吃一惊。 一只蜥蜴皮肤,鳄鱼脑袋,半人多高的绿色怪物,正蹲在那捕快肩头。 两手插进捕快的眼眶里,正生生撕开他的脸皮! 呲啦,呲啦! 脸皮破裂,眼睛爆体而出。 那捕快惨叫一声,跌倒在地,绿色怪物甩到半空,倏地向断沐风扑来。 “找死!” 断沐风怒吼一声,宝剑直刺怪物的咽喉。 眼见剑尖刺中怪物的脖颈,断沐风却发觉,剑上毫无阻塞之感,宛如一剑刺中了空气。 “这不可能!” 她一愣神的功夫,怪物已经扑到咫尺之间。 千钧一发的时刻,断沐风内功运转,狂风从四肢百骸喷出,绿色怪物升起三分,堪堪从她头顶掠过。 “桀桀桀!” 怪物一阵怪笑,刚一触地,便闪电般再次向断沐风跃去。 韩锋青蛇剑挥出,一招“灭楚攻齐”罩住怪物全身,没想到他躲都不躲,直接从剑光中扑出,丝毫不受影响。 “是幻术?” 韩锋心中讶异。 但他用望气术一看,分明是个鲜活的生物。 不是阴魂,不是幻术,就是怪物。 既然武功不行,那就用法术对付。 韩锋左手推出,澎湃的阴气袭向怪物。 震魂掌! 那怪物闪避不及,魂魄被吹得七零八落,身体向殿中栽了回去。 “快出来!” 韩锋呼喊一声。 众捕快在李乘云的带领下,跌跌撞撞逃出殿外,不少人身上带着伤口。 其中两人被剜去了眼睛,但手中雁翎刀挥舞,章法不乱,一步步退向外面。 大殿中二三十个绿色怪物,此起彼伏地向众人进攻。 每一次挥爪,都会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赵天雨和断沐风立即抢上去,将伤者护在身后,抵挡怪物的袭击。 韩锋在旁观察。 他发现,怪物的攻击殊为单调,捕快们的刀法精妙严谨。 然而战况却是前者拼命进攻,后者狼狈防守。 那些精妙的武功,根本打不中对方,反而露出各种破绽,被对方迅速抓住。 转瞬间,又用一个捕快被剜去了双眼! “咦?” 韩锋突然发现,方才那两个失去眼睛的捕快,将刀法舞的密不透风后,反而防住了怪物的进攻,不再受伤。 “我明白了,是视差!” 韩锋眼前一亮,忙道:“沐风、赵、李两位捕头,闭眼!” 那二人不知韩锋发现了什么,正自犹豫时,断沐风已经果断闭上眼睛。 天地间霎时一片漆黑,面前是怪物的吼叫和利爪破风之声。 她先是一慌,但随即稳住心神。 断沐风用内劲调动周围的空气,微风吹拂,感知世界。 忽然,一只精瘦的手臂袭进风中,断沐风下意识挥剑斩去。 “唰!” 肉破骨断,绿色怪物发出凄厉的哀嚎。 众人一见大喜,顿时明白了韩锋的意思,纷纷闭上眼睛。 他们本就是同侪兄弟,一起执行过无数任务,自有大理寺的阵法互相守护。 此时荡寇阵运转起来,各占一角,飒风舞动,道光如千百朵莲花绽放。 只依靠本能狡黠杀人的怪物,顿时抵挡不住,兵败如山倒,仓皇着向殿内逃去。 “让开!” 韩锋大吼一声。 捡人头的机会到了! 众捕快闻言停刀,闪在一旁。 韩锋跃入殿中,法术“阴风阵阵”喷口而出。 八九个带伤的怪物躲避不及,被阴风吹中,立即魂荡神摇,脚步僵硬。 其他的怪物贴在墙壁之上,刹那间便消失不见了。 韩锋挺剑而上,挨个把倒地的怪物结果了。 【你击杀了9只人尸守宫,极微弱地影响了天地之气。获得奖励:9枚普通残魂】 守宫,就是壁虎的古称。 原来这些怪物,竟也是人类受诅咒变成的。 【你受到残魂的永久增益:+1智力,+1力量,+1毒属性防御】 韩锋心中有些不解,怎么这些怪物也能提供残魂? 残魂飘入荒境,他的疑惑也被解开。 说来简单。 这些怪物,生前都是人类。 不知被谁用恶毒法术束缚,炼制成守宫怪物。 死亡,是这些怪物最好的解脱,就如普通人安葬一般。 因此也会给与残魂奖励。 与它们相比,污衣门制造的五通鬼,由于彻底堕入了魔道,已经没有逃脱的可能。 “原来,获得残魂的关键词,是解脱。” “那亡魂的关键词,就是杀戮了。” 一邪一正,倒也平衡。 不过以前都是两个残魂加一点属性,现在变成了三个。 果然,随着实力的提升,需要的残魂也越来越多。 众捕快拥进殿中,见怪物全都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纷纷长处一口气,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这玩意好像壁虎啊!” “怎么少了许多?我记得有几十只啊……” “肯定是幻术,我听说有些江湖术士,就是靠这招以一变百,撒豆成兵。” “捕快大哥,你快坐下,我帮你疗伤。” 赵天雨来到韩锋身旁,好奇地问道: “韩先生,你怎么知道怪物使的是障眼法?” 韩锋笑道:“它们只是一群可怜虫,没这么聪明。会用障眼法的,是这个地方。” “这座大殿?”众人闻言,不由得全都望向韩锋。 “不是。” 韩锋笑着摇了摇头:“是整座八贤王府!” 第七十五章 慧眼识破天魔境 “整座王府?这怎么可能!” 赵天雨惊呼,“就算钦天监的监正大人运起天器秘宝,恐怕也无法产生这么大的幻境吧?” 他望向锦瑟,少女连忙点头赞同。 韩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天师道比钦天监厉害?” “不可能!” 锦瑟脆声辩驳道:“监正说过,现在是末法时代,修道者穷尽一生,也不过就是使些幻术,催些阴气罢了,那些长生久视、登阶成神、朝北海暮苍梧的修仙者,早已成了过眼云烟。监正还说,天师道的道宗苍云子,以实力而论,也就是普通地器秘宝的水平!” 韩锋闻言点头。 原来钦天监以秘宝的等级,来划分修炼者的修行。 不知道叶火龙,算是什么水平? 仔细想想,污衣门的法术虽然看起来阴邪诡异,但说穿了还真就是“施幻术、调阴气”。 大多法术对普通人很好用,可一旦碰上了武功高手,马上抓瞎。 那血肉金刚不知耗费了污衣门多少心血,又是下毒、又是使计、又是杀人无算,最后,还辅以八贤王府极为浓郁的阴气加持—— 如此大费周折制造出的血肉金刚,竟然顶不住魔洪的六只怪拳,只能仓皇逃走。 属实有点拉胯了。 断沐风见韩锋沉默不语,心中有些焦急,问道: “韩兄,这王府的幻术,你有办法破解吗?” 韩锋心中已经有了计划,但他话不说满,只是道:“我试试。” 说着来到殿门口,向外喊道:“魔洪!” 声音震荡四野,然而却没有人回答。 众捕快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安。 只有韩锋不忧反喜。 明明近在咫尺,声音却不能相闻。 果然是幻境! 他不再开口,而是心中吩咐:“从大殿屋顶跳出来!” “是!” 伏在艮殿梁上的魔洪双腿一蹬,两只阴臂同时在地上一按,整个人炮弹般弹起,脑袋瞬间撞破砖瓦立于房屋之上。 韩锋四面望去,那艮殿完好无损。 “果然。” 他冷笑一声,直接接管了魔洪的视野。 瞬间,他的大脑一阵晕眩。 感觉自己即站在九霄至上,又躺在九幽之下。即翱翔于天空,又狗苟于尘泥。 两种巨大的视差,瞬间撕裂了眼前的虚障,韩锋看见了高处的魔洪,亦从魔洪的眼中同时看见了自己。 就在此刻,咔嚓一声,周围的环境镜子般碎裂。 幻境消失,现实浮现。 低矮的大殿,如雨后春笋般疯涨。 八座殿堂之间,生出一座座房屋楼宇。 亭台之间不断回转,楼梯上下互相交错。 众人全都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脚。 大殿之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这不是大地在震动,而是视差破碎之后,引起的大脑不协调。 身体没感觉晃动,而眼睛却告诉大脑相反的消息。 一时间猪脑过载,引起头晕目眩。 在韩锋前世,这种症状被叫做“3d眩晕症”,俗称“晕3d”。 众人如在狂风巨浪中东倒西歪,只有韩锋站在那里稳如泰山。 “这幻境如此强大,可一旦被识破后,就自动瓦解。果然是末法世界,法术只能取巧,而很难改变现实。” 韩锋心中暗想,身旁的锦瑟一个站立不稳,“呀”地一声尖叫,倒在他怀里。 韩峰伸出左手,将少女轻轻扶住。 不知过去了多久,楼宇大殿终于停止了疯涨。 广场四周已经密密麻麻,全是房屋。 而且屋上有屋,楼上叠楼,台阶纵横,殊为怪异。 众人摇摇晃晃,迈出殿门,惊叹眼前的奇景。 “你们快看!” 断沐风忽然惊呼。 原来那看似平整的八卦广场,竟然是高低起伏的八座土丘! 众人眼中的横平竖直,其实是砖块大小不同,造成的视差。 你以为自己直直走入了大殿之中,其实早已登上几十阶楼梯,被引到了旁边的偏屋中。 “这天师观的道人,在此处布下如此迷宫,究竟包藏什么祸心?” 李乘云惊呼。 “先别管那么多了!” 断沐风道,“你们看,那间屋里有动静!”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发现乾殿上的房屋里,传来阵阵喊杀之声,偶尔还有白光一闪而过,如同平地霹雳,极为显眼。 “是钦天监的师兄们!” 锦瑟惊呼一声,向着房间奔去。 …… 空旷的离字殿内,两伙人正势同水火地交战。 “放箭!” 朱横大手一挥,身后的二十多名金吾卫立即扣动机括。 弩箭向不远处的绿色怪物们飞去。 “防守!师弟快防守啊!” 断了条腿的叶大海,现在已经止住了伤口,正坐在房梁上,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拍手叫道。 几十只绿色怪物的身后,站着一位俊朗的少年. 正是一身白袍,英俊傲人的污衣门小师弟袁瑾心。 他手持三角令旗,闻言笑道:“大师兄放心,看小弟施为!” 只见他手中令旗一摆,众绿色怪物立即齐齐举起“盾牌”,挡住飞来的箭矢。 箭雨纷纷射在绿色怪物举起的锅盖、板凳、门窗上,没有伤到二人分毫。 叶大海拍手赞道:“好好好!师弟厉害!——我还想吃鸡腿!” 袁瑾心笑道:“师兄稍安勿躁,我这就帮你去取。” 令旗再一挥,隔壁的房间里,瞬时又冲出十几个绿色怪物。 它们各个穿着拼凑的铠甲,手拿杂乱的武器,直冲朱横和他身后的队伍。 朱横怒吼道:“金吾卫抽剑,保护好钦天监的人!他们死了,咱们也要完蛋!” “是!” 金吾卫士兵们纷纷弃弩拔剑,逼上前来,和绿色怪物们战在一处。 然而怪物仿佛会幻影术般,他们明明砍中了对方,刀身却总是擦肩而过。 金吾卫们一身战技,苦于无从施展,打得万分狼狈。 然而尽管如此,六名身穿长袍的钦天监御宝人,还是被他们牢牢护在身后。 “多谢朱大人,多谢朱大人……” 这几个御宝人的头领,是一位九品司晨,名叫王真金。 他脸色苍白,强忍着颤抖,连声感谢着朱横。 死,他倒不怎么害怕。 他怕的是被怪物抓走—— 望着梁上胖子手中的鸡腿,几个御宝人全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哪怕战死,也不能被这些怪物抓去! 王真金大吼道: “御宝人,雷电术!” 六名御宝人趁着金吾卫争取到的时机,一起催动身上的秘宝。 瞬间,一道白色闪电,在殿内的半空中形成。 雷蛇吞吐着信子,遥指叶大海。 他们所用的秘宝,都是余烬级的雷击木,虽然所含法术有限,但胜在威力不凡。 集中释放后,更是有聚沙成塔之效。 “你们这些笨蛋,明知道打不中我,还浪费精力。不就是吃了你们三五个同伴么,这么生气干嘛?” 叶大海说着,把鸡骨头嚼碎咽下,嘬着手指抱怨。 御宝人无不大怒,精神催逼,雷柱又粗了三分。 “放!” 王真金一声怒吼。 雷声轰鸣。 同一时刻,众人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仿佛组成天地的镜子碎裂。 “不好!” 袁瑾心惊叫一声,左手甩出一张纸人,向叶大海飞去。 那叶大海看着迎面而来的二指粗雷柱,犹在傻愣。 “轰隆!”一声,雷光闪过。 梁柱之上只剩一片焦黑。 “杀死这妖人了?” 王真金不敢相信。 这怪物活生生吃了他们七个同伴。 要不是朱横领着金吾卫及时赶到,众御宝人早已绝望,放弃了抵抗。 现在他们终于报仇了! “张老假、马四弟,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啦!” 王真金喜极而泣道。 “师弟,那汉子哭啥呢?” 突然,绿色怪物之中,一个胖子爬了起来,摸着脑袋问道。 袁瑾心冷着脸,没有说话。 御宝人见此情景,各个震惊,都感到一阵手脚冰凉。 有一人实在受不住打击,噗地一声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尸体迅速焦木化。 其他御宝人闻声,这才从震撼中惊醒。 王真金眼疾手快,赶紧抽出腰间的匕首,一刀剜开同伴的肚子,取出一截雷击木。 那人的尸体,这才停止异变。 叶大海见了,顿时大叫道:“师弟,你看他们开膛破肚,正要吃自己人呢!这个肯定好吃,你快帮我抢来!” “住嘴!” 袁瑾心皱眉喝道,见叶大海突然脸黑,他才苦着脸,小声赔笑道:“师父在和我说话。” 叶大海这才发现,袁瑾心脚边,站着一只红色鹦鹉。 他顿时不敢多言。 袁瑾心低声道:“告诉师父,幻境已破,怹给的替身纸人也用掉了。二师兄说的那六臂怪物,应该马上就会到!” 红色鹦鹉振翅飞起,怪叫道:“嘎嘎,八王府地宫已开,叶火龙要的东西马上就能找到,你们再坚持一会儿,马脸瘦子这就过来!马脸瘦子这就过来!” 鹦鹉怪叫着离开。 “弟子谨遵师命,万死不辞。” 袁瑾心面沉似水,一挥手中令旗,所有的绿色怪物,立刻全都扑向了敌人。 第七十六章 雷法阵阵响九霄 朱横陌刀一挥,斩断一只绿色怪物的手臂。 他先是一愣,随即喜道: “妖人的幻术已破,援军肯定就在左近。金吾卫——” “在!” “与我杀敌!” “是!” 朱横陌刀在手,当先冲入怪物阵中。 人尸守宫没有了幻境的加持,战斗力和普通金吾卫相仿,如何抵挡得住身俱沙场血气的朱横? 长刀寒光闪过,四肢纷飞。 众金吾卫见长官如此神勇,纷纷士气大振,摆开战场阵型,护住身后的御宝人,奋勇杀敌。 剩下的五名御宝人强忍着不适,催动剩余的精力,运起【雷击木】秘宝。 “准备,附雷术!” 五道细小的雷光飞出,缠绕在五名金吾卫的横刀之上。 他们挥动武器,发出滋滋的雷电之声。 闪着电光的横刀撩过怪物头顶,立即把它的皮肤烤的焦胡。 本来悍不畏死的怪物,面对着雷电横刀,也变得有些逡巡畏惧。 袁瑾心眼见手下节节败退,不急反笑: “师尊大人已经打开了八王府地宫,现在这些人尸守宫要多少就有多少,我看你们怎么杀!” 令旗一挥,四面墙壁的门窗全部洞开。 无数只绿色怪物,潮水般涌入房中。 它们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将朱横一行人团团围住。 “变阵!” 朱校尉一声令下,金吾卫的队形立即转成方圆阵。 然而怪物凶悍,阵型变幻之间,空隙暴露,金吾卫瞬间又倒了三四个。 王真金见怪物如此之多,朱横所谓的救兵却迟迟不来。 知道今天必然凶多吉少,他低声道: “为今之计,只有拼死而已。这八王府与雒京之间重重隔绝,我们就算妖化,也伤不到百姓——用禁招,和这两个妖人同归于尽!” 御宝人们齐声道: “明白。” 五人手上结印,焦黑的雷击木,在他们胸前浮出。 阴气澎湃,绕阵而行。 浓郁的阴属性浪潮之中,雷元素开始析出。 狂风从众人的脚下升起,风中雷声轰鸣,电光闪动。 众人的衣角和头发,都因为静电而向上竖起。 “雷狱!” 王真金一声怒吼,两条雷电锁链,从五人的脚下钻出。 雷电经过之处,十几只守宫怪物被电成了干尸。 然而这仅仅是前奏。 两道雷电锁链去势不减,直奔袁瑾心和叶大海而来。 “师弟救我!”叶大海惊叫道。 “师兄小心!” 袁瑾心高呼一声,拽着叶大海就向上跃去。 “太晚了!” 王真金怒吼道。 雷电锁链从地上跃起,倏地缠住了两人的脚踝。 巨大的电流,瞬间击的他俩动弹不得。 五位御宝人同时心中大喜。 他们忍着沸腾的血液,咬牙踏出一步,并指如剑,直指污衣门二人:“雷罚!” 轰! 震天撼地的雷鸣中,一道儿臂粗的雷电从天而降,穿过窗户,直奔麻痹中的袁瑾心、叶大海二人。 “两个废物,还得靠我!” 一声畅快的大笑,几十具尸体突然同时从房顶跌落,挡住雷电。 巨大的能量瞬间将击中的尸体碳化。 尸体摔在地上,碎成了渣滓。 “加大力度!” 王真金大吼一声,五人同时跺脚,鲜血刹那间从五官中喷出。 窗外的雷柱,霎时间再亮三分。 然而从梁上跌落的尸体,仿佛无穷无尽,越堆越高。 其中有人类的尸体,更多的则是守宫怪物的尸体。 几乎垒成一座堡垒,将污衣门的人护在其中。 “噗!” 御宝人中,又有一人坚持不住,吐血而亡。 “朱校尉,帮忙!”王真金大吼道。 朱横闻言,挥刀割破亡者的腹部,取出雷击木。 那死去的御宝人失去秘宝,却仍在焦化。 朱横不得已,一刀斩下他的头颅,异变方才停止。 然而雷狱法术,却也坚持不下去了。 雷熄风散。 高耸的尸墙,突然蠕动起来,聚成一个圆球,中间伸出一条手臂,从空中砸向四名半死半残的御宝人。 “借物施法,歧途小道,让你们见识见识污衣门的大道正法!” 魏怀义的声音,从肉球中传来。 巨大的手掌,向着御宝人铺天盖地而来。 四人全身的精力,早已经被雷击木抽干,没有半点躲藏的力气。 朱横大吼着挥刀相助,却只能砍下巨手尾指上的半具尸体,于事无补。 四名御宝人睁着血淋淋的双眼,连闭目等死都做不到。 只能看着巨手越来越近。 “哈,原来你这懦夫在这!” 一声嘲弄的笑声,在窗外响起。 “是你!怎么可能?” 魏怀义片刻错愕,不敢相信地惊叫,“你破了天师观的纳芥子幻境?” 趁此机会,韩锋跃进殿中,也不跟他废话:“魔洪,上!” 六臂魔人双脚在地上一蹬,直冲巨手而去。 “呜啦呜啦呜啦呜啦!” 魔洪双臂乱舞,凭借着蛮力,将巨掌上的尸体一具具打飞。 “他——他究竟是人是妖?竟然单靠肉体的力量,就能与血肉尸魔相抗衡?” 御宝人们死里逃生,抬头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敢置信。 言语中即有兴奋,又有恐惧。 一句话说完,几个御宝人便止不住呕血。 “朱校尉……” 王真金挣扎着喊道。 朱横手持陌刀,点了点头。 正要一刀下去,将四位御宝人齐齐斩首。 “等一下!” 突然,锦瑟焦急的声音响起。 她迈着小短腿冲进殿中:“王大哥、陈大哥、赵大哥——你们快坐下,还有救!” “小锦?!” 四名御宝人见锦瑟出现,全都喜不自胜,连忙依言,盘腿坐在地上。 锦瑟双手结印,引导秘宝的力量:“月华满天,助我大乾。” 一股沁人心脾的力量,从她的身体中散发出来,洒落在四名御宝人身上。 御宝人苍白的脸上,开始浮现起血色。 半空中,激战正酣。 顷刻之间,魔洪已经将那巨臂,拆的只剩半条胳膊。 魏怀义冷笑道:“上次是被你偷袭,来不及施展法术。这次你以为还能胜过我?——骨矛!” 一声怒吼,重新组成的血肉金刚身上,霎时间射出上百根骨刺尖矛。 大理寺众人刚奔入殿中,就见铺天盖地的骨矛纷至沓来。 师兄妹三人同声喝喊:“风来!” 内力催逼,一股旋风平地而起。 “铎!铎!铎!” 奔向众人的骨矛硬生生抬起三丈,全都扎在了宫殿的墙壁之上。 只有魔洪身处半空,不在旋风保护的范围。 但他也不害怕,左脚在飞来的骨矛上轻轻一踩,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上扭去,接着阴臂张开,施展起“阴魂舞空术”,以和他身材不符的敏捷,在骨矛之中轻盈地穿梭。 “哈哈,傻子才和你打近身!” 魏怀义大笑一声,操纵起血肉巨人,左手攥起二位同门,右手一抛,五具尸体向着魔洪飞去。 尸体在空中迅速肿胀,像五只即将爆炸的气球。 “小心,是尸爆术!” 韩锋惊呼一声,跃起身来,施展“阴风阵阵”。 魔洪与他心意相通,同样猛吸一口气,释放出“阴气袭击”。 “轰!” 尸体爆炸,血雨喷溅。 洒向殿中的所有人。 千钧一发之际,韩锋和魔洪一起吹出阴风,血水倒灌,全都飘向了绿色的守宫怪物。 守宫怪物们身上洒满血水,倒在地上,尖叫嘶吼,口吐黑血,尸体堆满了大殿。 至于魏怀义三人,早已操纵着血肉巨人,向殿外逃去。 那巨人身高体大,在即将撞破门窗时,突然崩溃成三条尸体洪流,无数尸体簇拥着三人,涌出殿外之后,又再次汇聚。 “别放走了他们!” 第七十七章 捉对厮杀龃龉敌 韩锋刚一落地,立即命令道:“大理寺的诸位在此保护伤员,朱兄、魔洪,我们去对付这三个妖人!他们的师父肯定就在附近,必须速战速决!” “是!” 众人全都下意识应道,不觉得韩锋一个外人,指挥三个朝廷部门有什么违和之处。 毕竟大争之世,强者为尊。 “我和你一起去!” 断沐风奔过来道。 她见韩锋微蹙眉头,怕他不高兴,连忙解释: “雨师兄和云师兄虽然是重伤初愈,但已经足够对付这些绿色怪物。我留在此地无用,不如和你们一起杀敌!” 韩锋见她神情坚定,也来不及多说什么,立即决断道:“走!” 四人快步出了大殿,紧紧追在血肉巨人身后。 魔洪敏捷极高,迅速把距离拉近,断沐风身俱轻功,一跃七八米。 只有韩锋朱横二人,虽然战力不凡,却没有轻功傍身,反而落在了后面。 那血肉金刚回头一看,见四人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魏怀义当即道: “胖子,师弟,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这四人实力超群,各有胜场,我们若不齐心协力,恐怕性命不保!我知道师父教了你们杀手锏,咱们各为活命,谁都不许藏招!” 袁瑾心道:“放心吧二师兄,小弟定效死力。” “好!胖子你呢?” 叶大海嘟囔道:“我的血肉金刚都给你操纵了,我的鬼鸡神你也见到了。你说我还有啥藏着的……” “好好好,咱们兄弟三人同心,迎战这四头阻我师门大业的冥顽凡人!” 魏怀义大喝一声,血肉金刚的右腿在地上一跺。 组成脚掌的人体,和地面狠狠摩擦,瞬间研磨成血浆肉糜。 青石板翻飞,血肉金刚在地上留下一条十几米长的血线。 终于停住身形。 血肉金刚双掌张开,叶大海、袁瑾心跳落地上。 金刚的两只尸堆巨掌,开始迅速捏起法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血雨术!” 魏怀义一声怒吼,血肉巨球上,突然张开一个巨口。 下一秒,几百具尸体中的鲜血,全都被法术泵出,顺着巨口,喷涌向天际。 血泉冲天而起,如同大海上的鲲鲸在喷吐水柱。 血水升入阴云之中,搅动天相。 片刻后,血水混合着雨水,滴滴落下。 “小心!” 韩锋能够感觉到血水中的怪异,“这些污衣门的妖人,最会制造适合自己的战斗场景,这血雨必然也是如此。” 魏怀义见四人顿足,讥笑道:“怎么?怕了?” 韩锋沉声道:“魔洪,上去试试。” “让我来!” 断沐风利落地说了一句,就要踏入雨中。 她知道四人之中,自己实力最弱,要牺牲也应该牺牲她。 没想到一步迈出,就被韩锋一把拉住。 韩锋向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断沐风表面大大咧咧,争强好胜,其实内心极为敏感自尊。 师门有事,她总是冲锋在前,生怕别人说她是因为得了师父疼爱,才能当上捕头。 若是在平常,师兄、师弟,甚至是师父本人这样阻拦自己,她都会视为特殊关照,深深引以为耻。 然而韩锋的大手一把攥住她的手掌,断沐风却只觉心中没来由的一颤。 一股暖意油然升起,生不出丝毫反驳的念头,老老实实站在了原地。 魔洪双手枕在脑后,大笑着踏入雨中: “有什么鬼蜮伎俩,都使出来吧!” 袁瑾心向前一步,并指成剑,躬身行礼道:“污衣门袁瑾心,阁下小心了。” “娘们儿叽叽——看招!” 魔洪趁着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袁瑾心五步之外,此时大喝一声,突然发难,左脚在地上一削,跺起流淌的积水,全都扑向袁瑾心的面门。 紧跟着他右脚踹出,直奔对方胸口。 “呵呵,先生好雅致,竟然想和小弟玩水?” 魔洪一脚踢中袁瑾心,却觉得脚上空无一物,没有丝毫触感。 仿佛踢到了一张破布。 就在此时,袁瑾心突然崩溃成一滩血水,融在雨中。 “那在下必当奉陪!” 雨水震动,袁瑾心的声音传来。 又是一招妖术! 旁观的三人无不皱眉。 突然,韩锋看见魔洪的背后,几缕雨丝不正常的凝结在一起。 “背后!” 他大喊一声,同时将视野提供给魔洪。 六臂魔人双手不动,左脚向后反踢。 血雨中显形的袁瑾心,看见骤然袭来的大脚,不得不再次化为一滩血水,隐匿无形。 “咯哒咯哒,快快显灵!” 坐在地上的叶大海手捏法诀,口念咒语。 几只小型母鸡恶灵从他身上蹦出,遇血水化为六只一人多高,长着鸡头,肋生双翼的怪物。 六只人血鸡怪煽动翅膀,迈开双步,向魔洪围去。 “二位牵制住那尸魔,待朱某斩杀这妖人!” 朱横大喝一声,陌刀挥动,踏入血雨之中,迎上六只鸡怪。 韩锋和断沐风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同时向那瘦了一半的血肉金刚奔去。 三组人怒吼着杀在一处。 朱横双手握住刀柄,饱含沙场血气的大刀舞动。 这血雨虽然加强了污衣门三人,却也强化了朱横的杀气,赤红的陌刀,斩向鸡怪,六只怪物不敢硬挡,扇着翅膀飞起躲避。 魔洪的王家铁腿功虽然招式粗劣,但配合他超凡的力量和不可思议的敏捷,仍然踢得如百花错乱,场面上看来,袁瑾心只有逃避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韩锋绕过激斗中的魔洪、朱横二人,直奔瘦骨嶙峋的巨人。 他俯身躲过几只射过来的骨矛,左手甩动,血线金针扎在金刚的左臂之上。 血肉金刚抬起左手,拍向奔来的韩锋。 “好的好!” 韩锋趁对方抬手之机,整个人飞身跃起,在空中华丽地一个转身,借着对方的力量,直接将自己甩到巨人的身后。 可惜血肉金刚没有脑袋,割不了脖子。 韩锋血线一拉,整个人头下脚上,青蛇剑直指血肉金刚顶端,那个喷出血泉的洞口。 “唤风!” 韩锋大吼一声,断沐风连忙催动内力。 狂风吹乱血泉,为韩锋让开一条道路,青蛇剑绽放洁白的剑花,将迎面而来的血水扫落。 前面,就是魏怀义阴笑着的脸。 笑? 韩锋刚一落在尸内血肉平台上,头顶的血肉洞窟,便骤然关闭。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第七十八章 魔道之人当殒命 “蠢货!” 魏怀义甩动手中的拂尘,大笑着詈骂道,“这血肉金刚,亦是血肉牢笼,没有横渡地狱的肉体,如何敢进来半步?此地乃是我的主场,你不动脑子就钻进来,岂不知正是自寻死路?看我污衣门的绝技!污衣——蜕!” 魏怀义一句话说完,全身皮肉,已经如大火熬煮了三天三夜般,全都脱落,只剩下一具森森骨架。 “血肉——聚!” 随着魏怀义的命令,四面八方肉壁上的血肉,也不问配不配对,全都一股脑飞来,贴在他的骨架之上。 顷刻间,魏怀义脱胎换骨。 从一个干瘦乞丐,变成缩小版的血肉巨人。 说是缩小,其实也高逾两米。 然而力量和体质倍增之后,魏怀义狡黠不变,他向后一跃,贴在壁上,手中拂尘挥动,一阵鬼哭狼嚎声中,几个鬼魂从四壁挣扎着浮现。 魏怀义大笑道:“在这血肉牢笼中,我要你受万鬼噬心而死!” “万鬼噬心?” 一直站立不动的韩锋,闻言突然不屑地笑了:“你把自己和我关在一起,还自以为得计?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万鬼噬心!” 血肉金刚的形成,到底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韩锋遍观四周,估计足有四五百。 中间还掺杂着那些绿色的人尸守宫。 他们曾经也是人,只是被用恶法束缚,生生变成了怪物。 这些人中有多少人饱含怨气? 多少人已经魂飞魄散?多少人还在苦苦支撑? 韩锋不知道。 所以他想试试。 功成录,唤鬼术! “聚尔亡魂,现身此地——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几乎都不用多少精力,这肉室之中,简直可以称得上鬼魂密布! 散成阴气的魂魄、凝聚不散的神识、纠结在一起的灵魂,一只只、一个个、一团团冒出来,四面八方,瞬间挤满了整座肉室。 五百个鬼魂,一千只眼睛,一千只手臂。 他们只能蹲着、趴着、互相挤着。 阴风飒飒,如同冰窟。 “你们想杀谁?” 韩锋冷笑着问道。 刷! 五百个鬼魂齐齐举起手臂,全都指向魏怀义。 千夫所指,无极而死。 魏怀义强壮至极的身体,突然感觉心脏一阵悸痛。 “你也会唤鬼术?怎么可能召出这么多!师父他也不能——不!我不相信!” 魏怀义看着那些麻木又诡异的眼神,心中震撼,失声叫道。 韩锋冷面无言。 【五百鬼魂的遗愿:杀死魏怀义。】 【奖励:五项随机能力。】 【请问是否接受?】 “一百只鬼魂才给一项能力吗?” 韩锋思索片刻,便已明白。 这些阴魂大多受到凌辱虐待,残破不堪,又互相影响,根本不能当做一个完整的鬼魂看待。 就像在张屠户家,七个鬼魂纠缠在一起,也只给了一项能力。 不过无论奖励如何,他都会选择接受。 “你们听我指挥,聚在一处!” 五百只鬼魂听令,重重叠叠聚在一起,几乎透明的残破阴魂互相贴合,最后竟然犹如实体。 魏怀义看着阴魂聚成一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就凭这些孤魂野鬼,也想对付我?” 他从震惊中回缓过来,已经意识到这些鬼魂虽多,但各个都残破不堪,几乎影响不到现实,更遑论杀人夺命? “千万头羊聚在一起,那也是羊。一只狼独立山岗,那也是狼。” 魏怀义狰狞着怒吼道: “你这法术愚蠢至极,还是看看我污衣门的秘术吧!” 他随手从墙壁上掰下一个髑髅,“死者尖啸!” 髑髅的双眼之中,血光大盛,一声尖啸,音波伴着鲜血,扑向重叠的阴魂。 “只靠它们当然不行,不过放心,还有我呢。” 韩锋金针射出,穿透五百阴魂的四肢身体和头颅。 “乞活拳!” 动作迟缓的阴魂,突然施展丐帮武功,躲过髑髅喷出的鲜血,托着长长的残影,向魏怀义攻去。 “你是丐帮弟子?” 魏怀义心中慌乱,躲闪不及,被一拳打中胸口,赤红的魂魄被击中,差点破体而出。 红色魂魄?那可不是人类的灵魂! 韩锋心中一动,冷笑道:“看来你的神魂,早已被鬼怪所代替。你以死尸为奴,却没想过,你的师父,也通过五通邪术在控制着你!” “不可能!” 魏怀义大吼道,“师父当年就是因为丐帮组织僵化、官僚横行、待帮众如同奴仆,这才愤而退出,创立了污衣门,讲究的就是兄弟亲爱,手足和睦!” “相亲相爱一起吃人吗?” 韩锋嘲笑道。 手中操纵着五百阴魂,拳法竖劈横击,大开大合。 “你懂什么!” 魏怀义怒吼一声,拂尘挥出,铁刷一般扫过阴魂,立时便刷走了三五只。 不过对于剩下的茫茫阴魂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能够加入污衣门的人,早已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我们是超绝之人,是求仙者。你们这些人,本就该供养圣贤!那些高官豪族、太监皇帝,更无一个对人有用,他们吃人喝血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我们污衣门,则会带领天下人,进入净天盛世!” 魏怀义的声音充满狂热,显然对叶火龙的教诲深信不疑。 韩锋不屑地撇了撇嘴。 看来这污衣门不仅是恐怖分子,还是个邪教。 “主人,我感觉到四周的阴气不对,越来越浓郁了。” 韩锋的心中,响起魔洪的话语。 “是叶火龙,肯定是他要来了!” 韩锋心中一惊,当即道。 “师父?是你吗师父!” 魏怀义也感受到了,他欣喜若狂,看向韩锋的眼睛,宛如盯着一个死人: “我师父要来了,你们全都完了。” “那可不一定!” 韩锋一咬牙,不再废话,血线一抖,五百个阴魂瞬间如剪纸人般,手拉着手散开。 啪啪啪啪啪—— 阴魂成圈,将魏怀义围在当中。 下一秒,乞活拳,横行神州! 五百记直拳,同时砸在魏怀义身上。 只听砰地一声,恶丐的脑壳直接爆裂。 一只比人还高的恶犬凶灵,从魏怀义的体内一跃而出。 韩锋冷冷地道:“我就知道。” 鬼犬神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有些不敢相信。 “不对……不对……五通神是师父的奴神,怎么可能……” “你师父晃点你嘛。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弱智怎么想的,跟着个吃人的恶鬼,竟然还讲什么敦亲友善?” “你闭嘴!” 摆脱了身体的束缚,鬼犬神的速度奇快,他闪过五百阴魂的包围,目露凶光,直接向韩锋扑来。 然而韩锋有更快的帮手! “喵~” 梳洗一新的煤球,从韩锋怀里扑出,一下子将鬼犬神压在地上。 黑猫刚要啃食美餐,韩锋连忙阻止: “你把它吃了之后,它还给不给恶魂奖励啊?” 黑猫翻了个白眼,一口咬了下去。 第七十九章 生死之间有恐怖 【你消灭了食人鬼犬,微弱地影响了天地之气。获得奖励:恶灵残魂。】 看到墨字浮现,韩锋这才放下心来。 【你受到恶灵残魂的影响,获得永久增益:隐命·追命。】 【隐命:你可以将受到的伤害,转移到自己躯体的任意地方。】 【追命:你可以将受到的伤害储存起来,之后用任意技能将其释放。】 竟然是带攻击的被动? 韩锋甚是惊讶。 这【隐命·追命】可攻可守,而且完全没有时间限制。 有了【隐命】这个技能,他可以说是没了传统意义上的弱点。 虽然并非直接提升实力,但对韩锋的帮助,却不是几点属性所能比拟的。 至于【追命】这个被动。 韩锋想了想,这不就是腕豪的蓄意轰拳吗? 韩锋手痒难耐,渴望打架。 五百个阴魂大仇得报,开始渐渐烟消云散。 韩锋忙道:“稍等,帮个忙!” 阴魂们神识消散,早已没了反应,阒然无声。 韩锋秉持着没否认就是同意的渣男态度,手中血线一挥,几百个阴魂天女散花般,融入血肉巨人之中。 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将以高达形态出击!” …… “嗖嗖嗖!” 浮在天上的人身血雉翅膀一甩,几十根血羽飞出,箭矢般扎向朱横。 金吾卫校尉大吼一声,陌刀一扫。 血羽撞在赤红刀芒之上,碎成一片血水。 不等朱横喘息,背后的两只人身血雉立即发难,再次甩出血羽偷袭。 朱横在十二只血雉的包围之中,只能狼狈防守,偶一进攻,对方立即飞起躲避。 “哈哈哈哈!师父知道我胆小怕事,不敢与人战斗。于是传了这鬼卵之法给我,这鸡灵我有的是,你就慢慢打吧,耗我也耗死你!” 半空中,坐在两只血雉上的叶大海摊开双手,几十只拳头大的恶灵,从他掌心飞出,扑闪着翅膀,围着他叽叽喳喳乱叫。 朱横本意是想速斩叶大海,再去帮韩锋一起对付血肉金刚。 如今自己陷入苦斗,瞥了一眼魔洪,也是拿袁瑾心无可奈何。 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他知道久必生变。 “拼了!” 朱校尉咬牙怒喝一声:“滚开!” 陌刀气势如虹,血雉们下意识四面躲开,让出一丝空隙。 朱横得此机会,甩开血雉,直往叶大海的方向奔去。 “咯咯哒!” 血雉们急叫着追在身后。 血羽铺天盖地,向朱横袭来。 朱横咬牙拼尽全力,一步跨出一丈多远,血羽险之又险地追着他,贴着脚跟扎在地上,几乎连成一条直线。 实在躲不过去的,朱横就凭借着盔甲和血气硬抗。 “噗!” 血羽扎进肉中,朱横闷哼一声,速度不减,反而激起了他的万丈豪情。 叶大海看着迅速逼近的朱横,慌忙召唤起新的人身血雉。 “太迟了!” 朱横怒吼一声,陌刀在地上一杵,整个人弹身而起,巨大的兵刃高举,如断头台的铡刀,从头顶向叶大海斩去。 “受死!” 长刀如泰山压顶,几只被血气逼凌的小型恶魂,竟然受不住煞气,直接灰飞烟灭! 正是鬼也怕恶人。 然而叶大海恐慌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上钩啦。” 断掉的右腿猛地踢出,明明空空如也,朱横却感觉到巨大危机。 然而身在半空,想要变招,已来不及。 叶大海的断腿处,血红的鸡爪一闪而过。 “咔嚓!” 肋骨断裂,反插入内脏之中。 四根尖指刺入朱横体内,将他抓在半空。 叶大海哈哈大笑着,长身而起。 两只血雉附在他的身后,让他宛如景教的四翼天使。 这猥琐的胖子扯掉加冕之后,凶恶之气比魏怀义还重三分。 爪下的朱横脸色苍白如纸,不断喷出鲜血,血里还带着碎肉。 “朱校尉!” 断沐风内功运转,脚底生风,腾空向叶大海袭来。 她长剑横削,不求伤敌,但为救出叶大海爪下的朱横。 “自不量力!” 叶大海身形不动,左手一指,十几只鸡型恶魂排成一排,射向断沐风,尖喙如刀,撞在女捕头的剑上,乒乓作响。 断沐风只觉手上发麻,重逾千斤,内心一乱,风散力消,跌向地面。 叶大海看着断沐风倔强俊美的脸庞,脸上阴邪泛起:“钻进她体内,吃掉她的灵魂!记住,别把身体弄坏了!” 几只鸡型恶灵叽叽喳喳两声,听命地逼近断沐风。 魔洪抓不住袁瑾心的真身,心中正自烦躁。 忽见两位队友一个被擒,一个坠落,连忙施展舞空术,向叶大海飞去。 救谁? 两人全都危在旦夕,首尾不能兼顾。 魔洪想都没想,便飞向断沐风。 “主人一定更喜欢女人……” 他的身形如苍鹰般掠过空中,两只阴臂精准地抓住了鸡型恶魂。 用力一捏。 “啪嗒”一声。 两只鸡仔瞬间爆裂成血色雾气,融入魔洪体内。 断沐风死里逃活,就地一滚,站起身来。 然而朱横就没那么幸运了。 叶大海见猎物脱手,瞬间暴怒,左脚狠踩朱横面门。 “该死!该死!该死!” 朱校尉正气凌然的面庞,瞬间开了酱缸,青一块紫一块,鲜血直流。 叶大海尤不解气,嘴角突然露出残忍的笑容,内力凝聚脚尖,狠狠向朱横的太阳穴踢去。 “去死!” 叶大海的尖叫。 “去死!” 韩锋的怒吼。 叶大海闻声抬起头来,只见一只巨掌,遮天蔽日而来。 上面的尸体全都挣扎着,有如活人。 “怎么可能?” 叶大海失声惊呼,下一秒,尸山巨手就将他层层包裹起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垃圾!我才是你们的主人!” 叶大海惊怒交加,失声尖叫,“魏怀义你疯了吗?快放开我!师父!师父……” 层层尸身上的阴魂们,闻着叶大海身上恶灵的臭味,本已万念俱灰的神识,竟然奇迹般又活跃起来。 它们拖着残破的尸身,对着叶大海又抓咬。 恶灵的鸡爪慌忙将朱横扔下,缩回体内。 血肉尸体们蠕动着,将奄奄一息的朱横传递到巨人脚下。 脚踝处的两个残破躯体托着朱横,将他轻轻放在地上。 韩锋端坐在血肉金刚之中,左手攥着叶大海。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血肉尸体们正在撕咬着这位深藏不露的大师兄。 “吃吧吃吧,发泄心中最后的狂怒。谁让你们一无所有,你们就将谁拉入地狱。” 韩锋一边宽慰着阴魂,一边操纵着血肉金刚,迈开双腿,伸出右手,向袁瑾心扑去。 第八十章 血手高悬霸主鞭 袁瑾心见叶大海发威,一阵冷笑。 大师兄啊,你终究是没藏住啊! 又见他派出恶魂,想要强占那女捕头的身子,心中更是说不出的鄙夷。 那六臂魔人为救同伴,倏地飞走,袁瑾心顿时压力骤减,缓缓凝聚起了身形。 此时血雨早已停止,血肉金刚伫立原地,岿然不动。 袁瑾心念头一动,不由得留了个心眼,站在血泊的最外围。 下一秒,变生肘腋。 血肉巨人瞬间暴动,全身尸骨癫狂,比方才还狰狞了一倍。 叶大海高声质问魏怀义,袁瑾心却暗道一声不妙。 转身就跑。 那血肉金刚里的,不可能是魏怀义! 必是那英俊的年轻剑客! 他把占据天时的二师兄诛杀了,还用未知的手段,强占了血肉金刚。 然而他快,韩锋更快! 右手上群尸嘶吼,挥舞着手臂,抓向袁瑾心。 感受着急速靠近的鬼魂嚎叫,袁瑾心惊骇欲绝。 “惨了惨了惨了!会死!会死!会死的!” 不能想着隐藏了,必须要用那招!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速度骤然快了三分,鬼魅般踏空而起,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韩锋的血肉巨手。 “哦?有意思。” 韩锋清楚地看见,袁瑾心爆发时,身上一闪而过的不是阴气,而是真正的馥郁灵气! 在这末法之世,连归于朝廷的御宝人,都是在用皇气驾驭阴气,才能施展出诸般法术。 这袁瑾心是什么身份? 身上竟然有着未受污染的灵气? 一时间,韩锋的脑海中千头万绪。 “不管是什么东西,抓到手里再说。” 韩锋大笑一声,手中血线一抖,“过来吧你!” 血肉金刚的右手突然断裂,三根血线操纵着尸山巨手,腾空而起,扑向空中的袁瑾心。 身在空中的袁瑾心扭头望去,只见那巨手上的各种尸体,正急不可耐地向自己爬来。 他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招式!” 血肉金刚在二师兄的手里,也没这么厉害啊! “这招叫血手高悬——” 中指上的两个尸体,已经抓住了袁瑾心的脚踝。 “放手!” 他面色惨白地尖叫,身形迅捷地一扭。 咔嚓一声,脚踝断裂。 但也趁机脱离了尸体的手掌。 韩锋眉毛一挑。 这么害怕尸体,加入什么污衣门。 “混蛋去死!” 袁瑾心身在半空,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猛吸一口气。 红润的嘴唇一噘,一团巨大的火球喷吐而出。 “又是灵气!” 韩锋心中意动—— 必须抓住这个人,拷问出灵气修炼的方法! 烈火烧焦了尸体,烧出了尸油。 但却烧不碎铮铮铁骨! “霸主鞭!” 血线穿髓而过。 脊椎骨组成的长鞭,向袁瑾心甩动。 “砰!” 巨大的声响。 骨鞭抽在袁瑾心英俊的脸庞上,顿时留下一根巨大的红色鞭痕。 “轰隆!” 月下书生如苍蝇般,被拍在地上,嵌入青砖之中。 地面被这巨力震动,竟然又是一阵微微晃动。 韩锋操纵金刚,迈向袁瑾心。 然而地动太剧烈,他竟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 断沐风四处张望,突然惊声高呼:“在那里!快看!” 不远处的坎字大殿,在晃动中坍塌,向着地下陷去,顷刻间便成一片空旷的白地,只留一座深不见底的巨坑。 引起的连锁反应,导致其他大殿和数不清的附属房屋,都在簌簌晃动。 “地震啦,快跑鸭!” 锦瑟埋在小短腿逃出离字殿,大理寺众捕快护着伤员们,随后鱼贯而出。 “是老魔叶火龙,他要出来了!” 韩锋惊叫一声,“大家快走!” 众人倒也果断,没有演什么“你快走”、“我不走”之类的把戏。 他们扶起伤员,背着尸体,全都拼尽全力,奔向三清殿的后门。 坎字殿升腾的尘埃之中,一个身影缓缓浮起。 下一秒,苍老沉重的声音,在众人耳畔悠悠响起:“既然知道了老夫的名字,那就都留下来吧。” “留下来!嘎!留下来!” 肩膀上的鹦鹉怪叫,声音早嘶哑难听。 众人忍着心中的不安,并不说话,埋头赶路。 韩锋操纵着血肉巨人,步步后退,挡在逃跑的众人和叶火龙之间。 “唉,冤孽。” 一声叹息,叶火龙的手掌虚空一握。 这是在干什么? 韩锋一愣神的功夫,身后忽然传来众人的惊呼:“剑!” “小心!” “快趴下!” 逃亡的人群惊骇欲绝。 他们眼睁睁看着三清殿中,太上老君那十米长的精钢巨剑,脱手而出,飞向殿外! 巨剑带起罡风,吹的众人站立不稳,尽皆俯首。 他们大声呼喊,提醒韩锋。 然而已来不及。 巨剑撞破门框,旋转着从血肉金刚的身体中穿过,将巨人拦胸斩断,一分为二,尸体漫天飞舞,巨剑去势不减,飞至陷落的坎字殿上,悄然插入地面,只留下三米高的剑柄。 叶火龙缓缓飘落,脚尖点在剑尾之上。 “这就是八贤王的力量吗?有趣,实在太强大了。真让人不舍啊……可惜……”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喃喃自语。 “韩大哥!” 断沐风惊呼一声,不顾师兄的阻拦,冲出人群,在散落的尸山之中翻找。 “韩大哥?韩大哥!” 她大声呼唤着,然而尸山无声。 鲜血染红了她的双手,污损了她的面庞。 锦瑟收起按在朱横身上疗伤的小手,也想过去帮忙。 但没走两步,就因精力损耗过大,身子一歪,就要摔倒在地。 赵天雨赶忙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扶起。 “啊……松手松手……没有摔死,差点被你勒死。” 锦瑟一阵翻白眼吐舌头,赵天雨连声抱歉。 此时尸堆之中,断沐风已经从头寻到了尾,终于在一堆尸骨之中,抓住了韩锋的手。 “这些是你的血还是别人的?” 断沐风跪在地上,把他拖出尸堆,放在自己膝上。 韩锋强撑笑道:“大多是别人的,少数是我的。” 声音牵动伤口,鲜血从手上脚上、肚子胸口、屁股脸上,身体各处汩汩流出。 叶火龙那一剑惊天地泣鬼神,直接将血肉金刚斩碎。 身处其中的韩锋,自然未能幸免。 他利用【隐命】技能,转移了无数次伤势,这才堪堪保住性命。 然而面对傲立剑上的叶火龙,他连攻击的欲望都没有。 实力差别太大,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虚妄。 “难道只能用唤鬼术了吗?” 八贤王府里的阴气越来越浓郁了,对灵气极为敏感的煤球,已经承受不住,早早躲回功成录中,反而逃过一劫。 趁着还没失血昏迷,韩锋凝聚起全身力气,想要释放法术。 “聚尔——” “别说话了。” 韩锋的嘴巴被断沐风堵住,一枚黑黢黢的药丸塞进他嘴中。 “这是我家祖传的天香续命丸,能活死人肉白骨,你快吃了它。” 澎湃的能量,在韩锋口内化开,冲天的香味顺着嗓子眼,直奔五脏六腑。 叮叮叮叮—— 功成录的提示不断弹出,韩锋差点看花了眼。 【你完成了五百鬼魂的遗愿,获得随机刀法:狂风刀法。】 【你完成了五百鬼魂的遗愿,获得随机轻功:采花草上飞。】 【你完成了五百鬼魂的遗愿,获得随机技能:暗器手法(入门)。】 【你完成了五百鬼魂的遗愿,获得随机技能:植物种植(普通)。】 【你完成了五百鬼魂的遗愿,获得随机技能:寻龙探穴(高级)。】 【你吸收了法天宗丹药“天香续命丸”,获得永久属性:+2体质,+2感知。你获得临时属性:+15恢复速度。】 第八十一章 富婆怀中呼饿饿 韩锋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这断沐风小妮子,还真是个富婆! 弄他一斤天香续命丸来磕磕,还辛辛苦苦埋尸敛尸,降妖除魔干嘛! 必须和这富婆搞好关系! 此时,断沐风已经将他拖出尸堆。 两个捕快抬来一扇门板,将遍体鳞伤的韩锋搁在上面。 “趁那魔头发呆,你们带着韩兄赶紧跑,我去拦住他。” 断沐风一句话说完,便踏着层层尸骸,向远处的叶火龙走去。 “别逞能。” 韩锋哑着嗓子,喊她道:“我有办法,我们一起……” “还剩一次。” 断沐风举起一根手指,头也不回地道。 周身狂风呼啸,犹如实质。 喂,你在这耍什么酷啊! 你这小虾米根本不够塞人家牙缝的。 “跑?” 叶火龙突然抬起头来,笑道:“杀了我的徒弟,你们还妄想活命吗?” 他手中的拐杖,重重在地上一杵。 “跪下!” 一声重鼓在人群心中敲响,所有人顿时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只有内力不俗的赵天雨勉强单膝跪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走!” 众人挣扎着,向大殿爬去。 只有断沐风虽然脚步迟缓,但逆着方向,走向叶火龙。 手中长剑分开,握在两手之中。 “你就是卫九渊最疼爱的小徒弟?” 叶火龙打量了断沐风几眼,“不错不错,倒是配得上为我怀义徒儿抵命。” “放……屁……” 断沐风紧咬牙关,哪怕是挤出两个字,也费尽全身力气,再也迈不出半步。 全身内力催逼,风卷着她,向前推行。 “《天相诀》?用武者的方法追求天道,卫九渊也算是另辟蹊径的人才。可惜啊——狗屁不通。” 断沐风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她知道自己在蚍蜉撼树。 但只有引起魔头的兴趣,其他人才有一分逃离的希望。 只要离开八王府……只要能离开…… 叶火龙手中拐杖一指断沐风,狂风立即散去。 强撑着的女捕头顿时失去支撑,逶迤倒地。 叶火龙左手再次虚握,断沐风五体耷拉,向他飞去。 韩锋心中大怒,我的富婆大腿就这么飞了? 他挣扎起身,想要继续未完成的唤鬼术: “聚尔——”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响,天空刹那间白昼。 雷光之中,一个身影扑向八贤王府。 他和王府外围的结界剧烈摩擦,产生出赤红的火焰。 火焰熊熊烧起,包裹住闯入结界的入侵者。 来人不管不顾,如同一颗陨星,狠狠砸落在院子当中。 有烟无伤。 烟尘落后,显出一个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衣服邋遢的男人。 他腰缠双刀,站在当庭,左手抓住昏迷的断沐风,右手两指在眉角一搁,向叶火龙行礼笑道: “大理寺二弟子雷鸣,见过叶前辈。” 大理寺众人无不狂喜,呼喊出声: “二师兄!” “雷神捕!” “二师兄你来啦!” “雷神捕来救我们啦!我们活命了!” 刚刚还咬牙坚持的众人,纷纷喜极而泣,相拥彼此宽慰。 显然这雷轰雷神捕在他们心中,就像是无所不能的父母,一见之下,不由得露出本来心情。 “雷鸣?你们四个不是和卫九渊那老鬼一起,在追捕血手真佛吗?” 叶火龙有些惊疑不定,“难道说释摩罗这一代枭雄,竟栽在你们手里?——不可能啊……” 他见雷鸣神完气足,毫无半点受伤的痕迹。 这血手真佛释摩罗乃是天山魔教四大真王之一,被那个人请来调走卫九渊。 血手真佛声名远播江湖,卫九渊必定带着四大弟子才敢应战,如今雷鸣在此,难道说卫九渊识破了计谋,不去追踪血手真佛,而在此埋伏自己? 叶火龙狡猾多智,见事不寻常,心中顿时疑窦丛生,“这里恐怕有诈!” 想到此处,他左手大袖一挥,卷走地上昏迷不醒的袁瑾心,接着右手拐杖指向雷鸣:“看招!” 一股阴气袭来,雷鸣立即侧身躲过,抽刀在手。 没想到叶火龙是故布疑阵,这阴气扑入血肉金刚散落的尸堆之中,突然化成一团旋风,卷起叶大海的尸骨腾空而起。 叶火龙救出两个徒弟,便头也不回地向后一跃,飞入深坑之中。 雷鸣追到坑边便即止步,赵天雨、李乘云二人紧跟在他身后,也来到坑边。 “雷神捕,你师徒要是有胆,就到下面来找我!” 叶火龙的笑声从坑底传来,悠悠荡荡,往复回荡。 赵天雨、李乘云二人心中震惊,探头望去,只见这深坑旋转下沉,黑黢黢的,仿佛深不见底,望上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 “吓!” 耳边一声巨响。 李乘云面色大变,脚下不稳,差点跌入坑里。 雷鸣抓住他的肩头晃了晃,哈哈大笑。 满脸都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李乘云面色惨白,无奈笑道:“二师兄,你心情这么好,是不是已经将血手真佛释摩罗捉拿归案了?” 雷鸣笑容不变:“释摩罗逃跑了,师父身受重伤——” “什么!”李乘云惊叫一声,满脸的不敢置信。 “小声。” 雷鸣手上用力,一捏师弟肩膀,低声道:“不要声张,如今雒京阴云密布,明教、邪教、绿林齐聚,江湖上群凶纷纷,朝廷里诸邪汹汹,天下乱相已现,我们大理寺一定要稳住,否则顷刻之间,就有覆灭之患!” 李乘云身上吃痛,终于反应过来,小声道:“那释摩罗……” “放心,他中了师父的冰心焚身掌,每日每夜受寒热交加之苦,内力全都烧尽了,已经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回大理寺后,你们要加派人手四处巡逻,一定要将这魔头捉拿归案。” 赵天雨李乘云二人同声道:“弟子明白!” 这大理寺中虽然高手众多,但只有四大神捕和断沐风五人,是总捕头卫九渊亲授之徒。 其他人的武功,其实都是四大神捕代师传艺。 因此他们虽然名为兄弟,实为师徒。 众人对四大神捕,都是执半师之礼,甚是尊敬。 如今叶火龙逃走,众人险死还生,都不由得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脱出生天的众人,全都坐在地上,不愿动唤。 还是赵天雨为人稳重,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吆喝着让大家起身。 众人虽然抱怨,但也知道他所言不差,稀稀拉拉地勉力向外走去。 还有余力的,就抬着伤员和牺牲的同袍。 雷鸣叼着一根野草,双手抱胸,走在人堆后面,忽然下巴一昂,指向门板上的韩锋:“那小子是谁?” 李乘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雷鸣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有趣,有趣。他竟然能摆布风小妮子?” 第八十二章 冰雪美人真奇怪 “小芽……” 睡梦之中,韩锋紧紧握住少女的柔荑,“那天的事情,都是一场误会。” 少女的五指修长,细嫩光滑,只是相比从前,寒冷了许多。 韩锋抚摸着她的手背:“小芽,你用的什么护手霜,手心的茧子都不见了。嘿嘿,很好,我喜欢……” “喂,小子!找死呢?还不快放手!” 炸雷般的呼喝响起,韩锋从睡梦之中醒来,猛地坐起。 只见门口靠着一个男人,身穿半旧的浅绯色正五品官服,头发凌乱如鸡窝,胡子拉碴如蒿草,说是官员,更像是乞丐。 正是大理寺三师兄雷鸣。 韩锋见到他,顿时吃了一惊。 “这不是安乐坊?” 耳边传来一阵女声:“这里是大理寺后院的客房。” 韩锋一扭头,看见一个身穿白裙的美女,正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这女人的容貌如同冰雕雪刻一般,双眸黑白分明,五官秀美冷艳。 见韩锋望向她,美女开口道:“叶火龙竟然只凭法术,就能驱动十米长的巨剑,虽说有八王府的阴气加持,但也是他实力不凡。你身上没有半点内力,怎么能在他全力一击下侥幸不死?当真奇怪。” 她的声音虽然温柔如水,但却没有半点感情浮动,浑若一个毫无思考能力的读稿机器。 她口中说着奇怪,语气和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挂,因为我开了外挂。 韩锋讪笑道:“可能因为我是体育生,身体素质比较好吧。” 冰山美人也不纠结体育生是什么东西,只是摇了摇头道: “你昏迷之时,我已经把你全身翻看过了,体质确实比常人优秀,但也不至于硬抗叶火龙全力一击。” 韩锋闻言吓了一跳。 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问道:“是穿衣服看的吗?” 冰山美人疑惑地问:“穿衣服怎么看?” 韩锋无语。 姐姐,你没拿我做啥奇怪的实验吧? 想到这冰山美人一身白袍,把自己死猪一样翻来覆去检查。 饶是做了尸匠,见惯了死人,韩锋还是觉得脖子一凉。 下意识向后一缩,手却被人拽住。 他这才想起,自己正握着冰山美人的小手。 赶紧松开,尴尬地道:“对不起,把你当成了一位朋友……” 冰山美人道:“你在梦中喊了她三十三次。” 韩·纯情小男生·锋有些不好意思:“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原来如此。” 冰山美人点了点头,“还有一个武奴儿,你喊了她二十七次。” 噗! 看戏的雷鸣瞬间憋不住笑,转头捶墙。 韩锋老脸一红。 那是我推的主播,你别误会。 “朋友,一面之缘的朋友。” 冰山美人点头,继续道:“还有一个沈越溪——” “好了,我觉得我已经完全康复了!感谢大理寺的救治,我家里还炖着鸡汤呢,我要回去了。” 韩锋瞬间破防,一瞅自己服装整齐,慌忙下床穿鞋,拱手向二人告辞。 雷鸣一边忍笑一边道:“先别急着走,我师父想见你。” 韩锋大吃一惊:“侠义侯要见我?为什么?” “我哪知道,他老人家要求,你就过去呗。” 雷老三说着,揽住韩锋的肩膀,推着他走出房门。 二人穿廊过巷,雷鸣拍着韩锋后背感叹道:“现在知道我二师姐的厉害了吧?她是大理寺人人皆知的魔女,我让你放手,其实是在救你啊。” 韩锋打蛇顺杆上,连忙道:“多谢雷兄仗义相助。” “先别忙谢。” 雷鸣摆了摆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我听乘云那小子说,你连风丫头都摆平了?教教哥们,你是咋办到的?” 韩锋知道断沐风性子倔强,却没想到她在大理寺中,竟然如此臭名昭着。 连着明显放浪不羁的雷鸣,都对她心存忌惮。 不过想到她在法场之上,万人之前,竟然敢直抗代表皇权的曹大太监,确实是个血性巾帼。 想来她的性格,一定让大理寺上下吃了不少的闷亏。 关键是自己确实没用什么手段啊! 他只能道:“也许是在下行为刚直,宁折勿弯,所以断捕头心生激赏?” “切,不想说就不说嘛。扯犊子干嘛。” 雷鸣一翻白眼,“大理寺有的是正气凌人的家伙,我也没见着他能驯服风丫头啊。行为刚直?三个红颜知己还不够,又来我们大理寺招惹师父的宝贝徒弟?小子我告诉你,你惨喽。” 韩锋无奈,我说的句句属实,咋就没人相信呢? “驯服什么来着?” 对面垂花门中,走出一位身穿练功服的女子,英姿飒爽,马尾摇晃,正是断沐风。 她见到韩锋脸色一喜,忙跑过来道:“你醒啦?” 雷鸣笑道:“多亏了二师姐,用大夏人那什么‘科学’方法,又是电击,又是针扎,嘿!没想到还真把这小子救活了!” 断沐风闻言吓了一跳:“你落到二师姐手里了?没出什么事吧!” 韩锋还没开口,身后便有女声传来:“小师妹,我的医疗方法,都是天牢里的犯人反复验证过的,保证无害无副作用。怎么会出事呢?” 韩锋转头一看,那冰山美人就跟在自己身后,距他不过一步之遥。 可一路行来,他四处打量,竟然没看到过她一次。 这是什么轻功! 雷鸣看出了他的震惊,低声笑道:“吓人吧?” 韩锋点头,默默开启望气术。 发现这大理寺二师姐的身上,虽然阴气浓郁,但却魂魄完备,是个大活人。 这才放下心来。幸好不是白日撞鬼。 断沐风却不怕冰山美人,她皱眉问道:“我不是让锦瑟去给韩大——韩兄疗伤吗?怎么是你去了?” 冰山美人歪头想了想:“你说的是那个小豆丁?” 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锦瑟的个头。 很残酷,但也很真实。 “没错,就是她。被你藏哪去了?你不会拿她做实验去了吧?那可是钦天监监正的弟子!” 断沐风虽然性格火爆,自认为无所顾忌,但还是被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没有,怎么可能呢。嘿嘿。” 冰山美人继续面无表情地答道。 “你不加那句嘿嘿我就信了啊喂!” 断沐风崩溃了,这个二师姐是大理寺出了名的怪物,曾经做出把天牢中几个淫贼的四肢剁掉,互换后接回去的壮举。 虽然手术成功了,但那些犯人的惨叫,却让大理寺的人们,做了好几年的噩梦。 似乎她最近又迷上了换头术—— 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师姐,断沐风觉得,大理寺和钦天监的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正在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了锦瑟的哭嚎:“风姐姐!哇啊啊啊!我好害怕。” 完了,鬼魂喊冤来了。 断沐风捏着拳头,坚定地道:“锦瑟放心,姐姐会帮你报仇的!” 第八十三章 四大神捕会京师 “我还没死啊风姐姐!!!” 锦瑟被人提在手中,看见断沐风,颇为兴奋。 她小蛤蟆般四肢乱舞,整个人仿佛在空气中蛙泳。 韩锋抬头望去,手提锦瑟的男子是个胡人。 身高超过两米,一头闪耀的金发披肩,五官深邃,肌肉发达。 “风姐姐!哇!” 金发胡人小心翼翼地将锦瑟放在地上,少女一个饿虎扑食,扑到断沐风怀里哇哇大哭。 女捕头有些尴尬,摸着少女的脑袋,尝试安慰: “乖……没事了……” “呜。那里好可怕,都是稀奇古怪的刑具,还有各种老鼠、青蛙、兔子,哇!它们泡在水里,死的老惨啦!” 少女连珠炮般的控诉,说的显然是冰山美人的实验室。 韩锋瞥了冰山美人一眼,只见她悄悄伸出两只手,对着断沐风怀里的锦瑟,虚空抓了抓,还试着做了个鬼脸——可惜没有成功。 以韩锋的视角来看,非但不可怕,还显得有些呆萌。 然而锦瑟却吓了一跳,尖叫一声,躲到韩锋的身后。 雷鸣笑问道:“老四,你咋知道二师姐把这小妹妹绑架了的?” “是科学研究。”冰山美人开口纠正。 金发胡人道:“是师父告诉我的,他说‘冯雪把钦天监的小姑娘关起来了,金獒,你去救她出来吧’,我在院里四处闻了闻,发现地下室里,果然有股生人的味道,打开一看,就是这个小姑娘。” 众人的眼神,一下子全都聚焦在冰山美人冯雪的脸上。 断沐风问:“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吗?” 冯雪沉默片刻,抬头对大个子胡人道:“要叫二师姐。” 胡人金獒挠了挠头,疑惑地道:“为什么师父要叫你二师姐?” “因为——” 冯雪一本正经,刚想解释。 “不要转移话题啊喂!”x4 韩锋完全没有想到。 传说中的大理寺四大神捕,竟然是一个混子,一个憨憨,一个科学怪人。 他低声和断沐风道:“我以为大理寺的人身为官差衙役,都是赵天雨、李乘云那个样子。” 断沐风笑道:“四位师兄师姐,是师父入主大理寺之前收的,性格有些……有些放荡不羁。” 原来如此。 韩锋恍然,这四人确实更像是江湖豪杰,而非政府公务员。 正在此时,门外走进一名三十多岁的官服男子。 大理寺众人一见男子,立即停止吵闹,齐道:“大师兄早。” 男子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停在韩锋身上。 瞬间,一股强大的威势铺面而来,压得韩锋呼吸一窒。 他正想运力抵抗,那股威压却猛然消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 雷鸣用手肘捣了捣韩锋,低声笑道:“比你还正气凌人的家伙来了。” 韩锋心中一凛,这男人应该就是大理寺的第一神捕了。 男子向韩锋拱手施礼道: “昨晚之事,多亏韩先生仗义相助,逼退污衣门的妖人,大理寺的众位师弟才能保全性命。苏烈感激不尽,他日但有驱使,苏某定当全力尽心。” 韩锋没想到对方这么郑重其事,连忙回礼道:“妖人行凶,我辈习武之人自当竭力阻拦,对方实力超卓,大出意料,我能侥幸活命,还要多谢雷兄才是。” 雷鸣笑着摆了摆手。 “韩兄过谦了。” 苏烈转头向大理寺众人道,“师父最近练功偶有所得,准备闭关参悟,派我等去向大理寺卿周大人请安,询问接下来的工作。你们先去,四师弟,你带韩兄去风云堂,师父想见韩兄一面。” 韩锋有些惊讶:“侠义侯要见我?” 哪怕他对大乾朝的江湖不甚了解,但大理寺总捕头,侠义侯卫九渊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的。 那可是大乾朝的战斗力顶峰,突然要见自己,所为何事? 苏烈点头:“还请韩兄不吝赏光。” “苏兄这是哪里的话。” 韩锋只能客气地道。 在人家的地盘,也没有不见主人一面就走的道理。 韩锋告别断沐风等人,在金獒的带领下,穿过曲径通幽的园林,来到一座石室之前。 房门打开,一片寒气扑面而来,韩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仿佛置身冰窖。 韩锋踏入房间,匆匆一看,发现这石室竟是一座祠堂,三面墙上,供奉着无数牌位,密密麻麻,也看不清姓名。 祠堂正中蒲团上,端坐一位老者,双目紧闭,器宇轩昂。 一见之下,就给人渊渟岳峙之感。 然而房间虽冷,这老者的身上,却如一团烈火般,散发出滚滚热浪,让韩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卫九渊睁开眼睛,缓缓开口道:“金獒,你去沏壶茶来。” “是,师父。” 金獒退出石室。 卫九渊向韩锋笑道:“陋室无所待,小友请随便坐吧。” 韩锋也不客气,在卫九渊对面坐下。 “不知侯爷叫我来此,有何吩咐?” “吩咐什么的,愧不敢当。” 卫九渊叹了口气,“小友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韩锋道:“在下愚钝,只能看出是座祠堂。” 卫九渊微微点头:“不错,这里正是供奉大理寺因公牺牲同袍的地方,这三千六百多个神主位,便是三千六百条性命。老夫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此冥想静修一日,提醒自己身负千斤重担,不可不慎。 前几日里,明教法王血手圣佛现身雒京,老夫和四名弟子前去缉拿。大理寺因此防御空虚,竟让污衣门的妖人在八贤王府邸中,闹出这么大的篓子。若不是韩小友你仗义出手,恐怕这祠堂之中,又要添上十几座新牌。 风儿年龄既小,能力又弱,我曾经答应一位好朋友,要小心照顾她的女儿,没想到一个失误,老夫差点失信于人。 每思及此,总是心中悚然,对小友的义举,便又多了一分感激。” 侠义侯说着,竟向韩锋躬身行礼,韩锋连忙起身让过:“侯爷何出此言?其实我也只是逞强称能而已。若是知道叶火龙如此厉害,我哪会去八贤王府送死?一切不过因缘际会,要论起来,我还要感激雷三哥出手相助呢。” 卫九渊笑着点头道:“胜不骄败不馁,行大义而不自居功。人都说英雄出少年,小友正合此言。那叶火龙横行江湖二十多年,小友今日不及,后必胜之——来,请茶。” 原来金獒已经托着茶盘,进了石室。 韩锋坐下,金獒为二人分茶。 别看这胡人身高马大,于茶艺一道,竟然颇为精通。 第八十四章 秘珠改剑利刃锋 大乾朝抹茶法和泡茶法并行,京城之内古意盎然,以抹茶为主,南方人则多以清雅恬淡的泡茶为主。 金獒在茶杯中铺上茶粉,冲入沸水,最后以茶筅搅动碗中茶水,泛起层层细密的泡沫。 古人云,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 这正是对抹茶的赞美。 韩锋举起茶杯,抿了一口。 嗯…… 不如肥宅快乐水。 金獒再次退下之后,卫九渊却没有碰面前的茶碗。 而是从袖中掏出四颗珠子,红金白蓝,各有不同。 韩锋用望气术一看,只见四枚珠子之中,各自蕴含着神魂之力,虽然不多,但胜在凝练纯净。 卫九渊道:“小友见过雷鸣的身手,当知他的功法,与风儿等人不同。” 韩锋闻言,心中一动,顿时明了。 苏烈、雷鸣、金獒、冯雪。 火、雷、金、雪。 这四人的力量,也许就来自面前这四枚珠子? 卫九渊见韩锋面露恍然神色,微微点头,继续道: “我年轻时行走江湖,偶然之中得到四件秘宝,分藏四套精妙超卓的修炼之法。那时我年轻气盛,自觉心性悟性皆不下于前人,于是将四套秘法全部修炼,初时确实一日千里,在江湖上闯出了一些名头。 后来才发觉人力有时穷,贪天之功,必遭天之殃。于是我云游四海,收下这四个徒弟,各自传授一套秘法,希望能看到后人青出于蓝。 再之后,先帝不嫌我出身卑鄙,授我以大理寺总捕头之职。我皇气加身,又有了新的领悟,将内功与皇气相结合,创作出《天相诀》,虽不如前人功法精妙,但好歹是自出机杼。 小友于我大理寺有恩,身上又没有傍身的内功心法,我本该以《天相诀》相授,无奈这心法需要结合皇气。而那火雷金雪四种秘法,又需要修炼者具备特殊的根骨。 冯雪曾经帮小友检查过,你虽然身强体壮,非同常人,但根骨稀松,没有修炼的潜质。不过这四枚珠子虽然已经散尽能量,但其本身,也是残响级的秘宝,小友可任选其一,我帮你将其附着在宝剑之上。” 说完,卫九渊从身后拿出韩锋的铁伞,笑道:“你这武器倒也有趣,老朽见猎心喜,把玩了一番,小友勿怪。” 韩锋摇了摇头。 他本来也没期望这铁伞藏剑,能瞒住卫九渊这种级别的高手。 被发现了,也没啥好生气的。 还是奖励要紧。 他仔细观察着四枚珠子。 卫九渊见状,左手轻轻一抬,左侧红色的珠子腾空而起,划过他面前的茶碗,倏地一丛烈火,从茶汤之中喷涌而出。 接着是金色的珠子,在茶碗之中引起了一阵雷电。 白色的珠子飞过,茶面上突然结成一层薄薄的铁皮。 最后飘过的蓝色珠子,让整个茶碗都冻结成块。 韩锋将手指伸向金色珠子,噼里啪啦,一阵电响,仿佛珠子本身在抗拒他的触摸。 终于碰到之后,他突觉一麻,接着墨字在眼前弹出。 【你触碰到了无主的凝结魂魄(残余),是否吸收?】 【注意:吸收之后,物品将失去其特性。】 原来秘宝中的力量,功成录称之为【凝结魂魄】。 确实像朱横所说的一样,这些都是英雄豪杰们死后的魂魄所化。 韩锋看着闪烁异象的四枚秘宝,心中一阵意动。 这凝结魂魄的威力如何,他不清楚。 但能让卫九渊拿出来当做谢礼的,肯定不是凡品。 他如果四个全部吸收,实力肯定会陡然上升一个台阶。 然而他思索片刻,还是选择拒绝。 没有别的原因,风险太大了。 功成录才是他的最终底牌,万万不能暴露在别人——尤其是无法战胜的高手面前。 他压抑住心中的贪婪,将手指向一颗珠子:“就它吧。” “火武珠,原本包含着焚山心法、烈焰拳、燃刃术等一十三样功法秘术,不知如今还剩多少。” 卫九渊感叹着,从铁伞柄中取出青蛇剑。 剑尖寒光闪烁,流彩益然,卫九渊不由得赞叹道: “真是神兵利器!这钢口、花纹和铸造方法,应是来自南陈吧?也不知是铸剑山庄的技艺,还是陈族皇室的手法。” 韩锋想到华隐夫人那防卫森严的枯山苦海院,韩锋心中猜测: “华隐夫人说这把剑,是她父亲赠给她的嫁妆。看她的排场,不像是江湖门派的子女,莫非华隐夫人是陈氏皇族的人?那她为什么会在雒京隐居呢?” 卫九渊深不可测,观察入微。 韩锋不想言多语失,也没去问他。 老头赞叹过后,左手捏住火武珠,轻轻向青蛇剑上按去。 珠子硬如磐石,但在触碰剑身之后,陡然化作一团火焰,从剑柄处倏地燃向剑尖,洁白的剑身,在火焰之中熊熊燃烧,二次淬炼。 剑上的火焰抵御着四面侵蚀而来的寒气,热风铺面,韩锋几乎都睁不开眼睛。 盏茶功夫过后,火焰熄灭,在青蛇剑的鳞纹之间,有淡红的火纹若隐若现。 卫九渊宝剑倒持,将剑柄递给韩锋。 甫一入手,墨字飘出。 【你的武器受到秘宝火武珠的加持,产生了异变:+2锋利,+1硬度,+1火属性伤害。附着法术:燃刃术、烧身蛇、焚林火圈。】 韩锋喜道:“多谢侠义侯所赐。” 卫九渊笑道:“这是你应得的,一枚珠子,换风儿的性命。算起来还是老夫赚了。” 说话间,他把铁伞递给韩锋。 韩锋还刀入鞘,剑刃蹭着剑鞘,火苗喷溅。 这特效! 韩锋眼前一亮,心中满是得到新玩具的欢喜。 他迫不及待想回到安乐坊,试一试青蛇剑强化后的威力。 卫九渊当然也看出了韩锋的猴急,他微微一笑,道: “小友别急,老夫还有一事,想要拜托你帮忙。” 韩锋暗呼一声“来了”。 他就知道卫九渊找他,不可能只是道谢送礼那么简单。 韩锋平心静坐,笑容不减: “侯爷相托,在下必不敢推辞。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事情,您尽管吩咐。” 如果我办不到,哪可就不好意思喽。 韩锋的言下之意清楚明白。 第八十五章 密室之内要慎言 卫九渊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我听乘云说,你在刑场之上一诺千金,答应为沈御史安殓尸体,择坟送葬,位卑而不敢忘忧国,实乃忠良之士。 后来,曹公公派人去教坊司诛杀沈御史全家,又有一位头戴青面的侠士,将沈御史的孤女越溪救走。 江湖之上,人人夸赞这位侠士,称之为雒京侠隐。如此俊才,可惜老夫缘悭一面。 韩小友与这位雒京侠隐,可谓青年才俊中的翘楚,老夫见一知二,聊慰平生。” 韩锋知道自己的伪装也许瞒得过别人,但肯定瞒不过卫九渊这种武林耆宿。 他只要问问李乘云自己在八贤王府的表现,就不难将他和教坊司的青面鬼联系在一起。 韩锋惊讶的是,断沐风作为卫九渊的宝贝徒弟,竟然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她的老师。 这小妮子倒是重诺轻生的典范。 “哦,还有这种事?在下囿居陋巷,还从没听说过。如果有幸一见,我倒很想和这位雒京侠隐结交一番。” 既然卫九渊没有点破,韩锋也就乐的装糊涂。 卫九渊道:“英雄少年,自然有的是机会相遇。如果小友得见这位少侠,烦请转告他,江淮一带的武林人士,如今齐聚雒京,其中不少人打着为沈御史报仇的旗号。 几天前曹国泰公公在西郊御林苑遇袭,全赖天后保佑,没有大碍。刺客所使的武功,正是江淮一地流行的赤帝剑、霸王枪等。朝廷因此震怒,吩咐大理寺严查凶手,还有卑鄙小人,想趁机将祸水引到朝廷中的江淮党人身上。 幸好天子圣瑞,没有听信谗言。 烦请小友转告雒京侠隐,请他让沈姑娘现身,安抚雒京中的江淮侠士,让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要知道如今雒京风云激荡,暗流涌动。先帝一朝时,江淮党人颇受皇恩,惹得北方士人很是不满。如今天颜变色,江淮之人如不收敛,恐怕有覆灭之祸。” 韩锋没有想到,卫九渊竟会拜托他召集江淮侠客,约束他们不要对抗朝廷。 如今韩锋和朱横、吕昇交好,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对大乾朝廷两眼一抹黑的尸匠。 他对天下形势,已经有了初步的理解。 大乾朝雄踞雒京,位于天下之中,和南方的陈朝以黄河为界,分庭抗礼。 在两个大国之间,还有割据益州的玉龙国,和在陈、乾二朝之间,来回摆荡的江淮一地。 二十多年前,江淮还属于陈朝,后来明教作乱,于江淮一地建立大明神国,旋即被薛叔臣剿灭,江淮从此归入乾朝。 为了表示自己才是华夏正朔,大乾对江淮的士人颇为优待,而江淮地处两国通衢,人殷民富,确实也豪杰辈出。 因此二十年来,江淮士人在朝廷之中屡受拔擢。 直到当今天子登基时,江淮一道的官员,在朝廷中竟已超过半数,其余九道的官员加起来,才堪堪能与其抗衡。 江淮道如此强势,自然引起其他九道官员的不满。 天后临朝之后,江淮士人屡遭打压,至今已经凋零大半,但他们底蕴深厚,仍然在朝廷各处身居要职,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沈东阳虽然出身南朝,但朝廷上下,都认他是江淮党人。 因此沈东阳一案,也被朝廷中有识之士,看作是新一轮的江淮大清洗。 江湖中人受到挑唆,参与朝廷党政,本不稀奇。 怕只怕,这背后根本就是有朝廷中人指使。 无论是曹国泰贼喊捉贼,还是江淮党狗急跳墙。 其中蕴藏的深意,都让人心惊胆寒。 韩锋沉吟片刻,方才道:“这是庙堂之争,雒京侠隐恐怕是无力参与。他救下沈越溪,不过是事有凑巧,他俩一个命犯孤女,一个升斗小民,又怎么能影响到江淮一地的豪杰呢?” 卫九渊道:“沈东阳当年剑挑太湖十三盗,名震江淮,被侠义道的人推举为绿林盟主,后来他虽然弃武从文,但侠名不减,依然在江淮传颂。余荫所及,沈姑娘的话,那里的武林人士总会听些。 何况雒京侠隐身负《越绝剑法》,是沈御史当之无愧的传人。他站出来代替沈大侠约束众人,谁又能有异议?到时候再有人以沈大侠的名义和朝廷作对,江淮之人也能撇清关系,不至于受到株连。 韩小友,正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沈小姐身处险境而不自知,万望你能施以援手,搭救一二。” 韩锋老脸一红。 卫九渊不愧是一代传奇,江湖掌故博闻强记。 连他所学的剑法,都一清二楚。 这武器强化果然不好拿啊。 韩锋心中感叹。 不过卫九渊这阳谋防君子不防小人,只要他脸皮够厚,死不承认,看卫九渊的态度,好像也不会为难自己。 然而—— 韩锋不是这种性格。 他与沈老鬼脾气相投,老鬼的女儿有危险,不知道倒也罢了,现在已经清楚明白,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况且这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还在韩锋的能力范围之内。 他下定决心,于是道:“如今沈御史的灵柩,正停在我的尸工院中。几天之后,我就会择良辰帮沈御史下葬。到时候沈小姐应该会在现场,如果有江淮豪杰前去吊唁,让沈小姐规劝他们两句,应该不难。” 卫九渊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小友了,请提前通知大理寺,老夫虽不能亲至,总该派徒弟去上三炷香。” 韩锋道:“那是自然。” 卫九渊端起茶杯,笑道:“金獒虽然出身突厥,但自小跟在我身边,一身风雅技艺,胜过乾人,堪比南陈贵族。这抹茶味道如何,小友可要再添一杯?” 韩锋闻弦歌而知雅意,站起身来告辞。 卫九渊也不强留,唤来金獒,带韩锋离去。 “这里还真冷啊——阿嚏!” 韩锋捂鼻,打了个响亮喷嚏,随便甩了甩手,这才想起好像对人家祠堂不敬,连忙向卫九渊致歉。 老者摇头道了句“无妨”,缓缓闭上眼睛。 第八十六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韩锋一出大理寺,就看见魔洪正坐在对面墙下。 魔洪虽然拥有完整的灵魂,但从出生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三天,根本无处可去,因此韩锋进了大理寺,他便在门口等着。 见到韩锋出门,他立即跑过来,高兴地道:“主人,您没事啦?” 韩锋问道:“你就坐在这里一天一夜?” 魔洪笑道:“晚上的时候,我会找没人的房子躲藏,只有白天才守在此处。这里有许多喊冤的百姓,我藏在他们中间,不会引起旁人注意的。” 韩锋一眼扫过,果然对面墙下零零散散,坐着几十个百姓,面容枯槁,神情忧郁。 看见大理寺大门敞开,他们立即伸长了脖子,但见到出来的是韩锋这个平头百姓,便又失望地坐回了地上。 “饿了么?” “有点饿。” 魔洪点头,“您让我不要乱偷东西,所以我没敢去动有主的食物,只在附近街坊摘了几把枣子吃。” 韩锋满意地点头:“走,带你去吃大餐。” “好耶!” 面对主人,魔洪不由自主地透露出自己幼稚的一面。 说是大餐,也不可能太过奢侈。 二人在附近酒楼点了半桌席面,也是有鸡有鸭,有鱼有肉。 吃饱喝足之后,韩锋给了魔洪十两银子,让他在雒京之中潜伏下来。 韩锋拍了拍魔洪的肩膀,心中感慨。 孩子,你已经出生三天了,该是自食其力的时候了。 如今城内江湖人士众多,帮闲打架、押镖送货、看家护院的任务多得是。 魔洪一身本领,完全不虞饿死。 韩锋在附近店铺中,为他买了一套合身的衣服,再带上一顶斗笠,远远一瞧,还真像个塞外侠士。 韩锋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 “你在雒京城中,要多结交一些江湖中人,最好和他们混成好朋友。只要不杀人作恶,偶尔虚与委蛇也可。如果遇到重大的事情,记得随时通知我。我有自己的事情,不能时刻看顾着你。” 魔洪道:“属下明白。” 韩锋道:“那就去吧。” 魔洪一压斗笠,转身融入了雒京的滚滚人流之中,片刻之间,便消失不见。 好吧,那么大个子,其实还挺难消失的。 韩锋眼睛都看酸了,魔洪才懂事的在街角一拐,彻底不见。 韩锋打了一辆马车,指名安乐坊的方向,便在车厢中闭上眼睛。 荒境之中,三面雾化镜子,中间的一面上,赫然是大理寺祠堂内的场景。 韩锋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上次他匆忙之间,没有想到监视华隐夫人的枯山苦海院。 如今机会难得,他怎能放弃监视大乾朝堂中的武功第一人呢? 不过他出手之时,也是惴惴不安。 生怕卫九渊武功高强,会察觉出什么异样。 现在看来,外挂出品,必属精品。 卫九渊并未发现韩锋的异动。 祠堂之中,苏烈正在和卫九渊对话。 苏烈躬身禀报道:“师父,探寻八王府地下宫殿的捕快们回报,果然不出您所料,那地下宫殿的西南角坍塌,和一处天然洞穴相连,不知通往哪里。洞穴之中,有一种类似蜥蜴的人形怪物出没,捕快们实力孱弱,没有探出太远,就在怪物的围攻下损失惨重,不得不退了回来。” 卫九渊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苏烈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师父,为什么雒京城下,会有如此巨大的洞穴,里面竟然还有怪物居住,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洞穴究竟通向何处?” 卫九渊叹了口气,道:“西市之中有所谓的鬼市,你知不知道?” 苏烈道:“弟子略有耳闻,听说是一些前朝贵族兴建的地宫、墓穴和地下室,被盗墓贼来回翻找,以致互相挖通,连在一起。无业游民和三教九流的人,就聚集其中,互相贩卖赃物,小民不查,因此讹传其为鬼市。” 卫九渊道:“不错。这鬼市在雒京地下蔓延密布,四通八达,叶火龙不知得到哪位高人的指点,竟然掘开了鬼市和八王府地宫之间的阻隔,从地下潜入府中。那些蜥蜴怪物,乃是天师道炼制的人尸守宫。原本……唉,原本他们都是八贤王的党羽,天后一声令下,这些人死后也不得安宁。” 苏烈皱眉道:“这八王府早已被朝廷查抄,值钱的东西全都归入内府之中。就算有些遗漏,也只会落入天师观的手中。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叶火龙冒险进去寻找?要知道,若非邪佛释摩罗现世,引走了师父和我们四人,这叶火龙早已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飞。即使我们不在,若非钦天监监正带着众弟子进宫为天后祷寿,任何一个玄级御宝人出手,这叶火龙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他真是侥天之幸。” “侥幸吗?我看未必啊。” 卫九渊长叹一声,“怕只怕内神通外鬼,叶火龙好除,朝中人难缠。” 苏烈吃了一惊:“您是说天后她——” 卫九渊笑道:“痴儿,天后怎么会和这种无赖瓜葛。他们这种江湖术士,能认识几个太监,已经是撞了大运啦。” “弟子明白。” 卫九渊面露欣慰之色,正待开口,忽然面色一变。 白净的面庞之上血色泛起,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蒲团。 “啊!” 一直偷看的韩锋,没想到卫九渊竟然身受重伤! 激动之下,惊呼出声。 赶车的把式忙道:“郎君,怎么啦?” 韩锋回道:“你这车上有虫子啊,刚刚咬了我一口。” 把式疑道:“不可能吧?这车上的垫子,我昨天才让婆娘掸晒过的——妈的,准是这蠢妇偷懒了,回去我就骂她!” 韩锋不管车把式的絮叨,继续观看卫九渊的直播。 祠堂之中,这位侠义侯正在运功压制伤势,放屋里狂风大作,雪花飞舞,烈火在屋顶滚动,雷电在地上蹿行。 韩锋不由得咋舌,不愧是当世高手,连疗伤都是火花带闪电的。 运功一周,卫九渊终于将脸上的异色压制下去。 第八十七章 少年子弟江湖老 苏烈关切地道:“师父,您没事吧……” 卫九渊摆摆手:“无妨,释摩罗比我伤得更重,我闭关七七四十九天即可运转痊愈。释摩罗即使能在城内藏住,没有个十年八载,他也——呵呵,十年八载,他恐怕活不了这么长啊。” 韩锋心中一惊。 血手圣佛释摩罗?明教四大魔王之一? 原来卫九渊是被他所伤。 苏烈道:“《天相诀》融汇三气,堪比绝地天通之前的修仙大术,释摩罗外道宵小,如何能与师父并肩称雄?” 言语之中,颇为自傲。 卫九渊轻轻摇头:“明教传自波斯,历经千年,教中秘法众多,不可轻视。我闭关之后,你们要多加小心,务必将释摩罗揪出来,让他不能为害大乾。” “弟子遵命。” 苏烈见卫九渊面露忧色,问道:“师父,您还有什么吩咐?” 卫九渊沉吟片刻,方道:“八王府地宫的事情,就交给冯雪去探查吧,她古灵精怪,也许会有所收获。你需要坐镇大理寺,总览全局,金獒做事踏实,有什么临时任务,分配给他即可。雷鸣这小子素来无赖,就让他盯着那些江湖人吧。我拜托那位韩小友的事情,也殊为紧迫,你让风儿去跟进——” “让风师妹去帮那个姓韩……韩先生?” 苏烈吃了一惊,着急地劝道:“师父,师妹做事任意妄为,不计后果。沈东阳一案看似事小,实际却关乎北方九道和江淮一道的党争,其中凶险异常,我怕风师妹处理不来,还是我去吧!” 苏烈说的大义凛然,韩锋却心中暗笑。 兄弟,太直白了。 卫九渊却仿佛没有听出苏烈的言外之意,他只笑了笑道: “风儿再小,也已过了双十年纪,该让她独自闯荡一番啦。我本以为还能再护翼她几年,没想到……唉,总归是少年子弟江湖老,你也别太勉强了。” 说完闭上眼睛,默默运息打坐。 苏烈无奈,只得退出了石室祠堂。 大理寺大师兄离开后,幻雾镜子中的画面,变得几乎一动不动。 只有盘腿打坐的卫九渊,吐息流转的鼻息之中,或冷或热、或雷或风,似乎有淡淡的天相变化。 除此之外,镜子上恨不得写上一行字——非静止画面。 韩锋退出监控,慢慢消化获得的信息。 雒京之内,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 不仅有叶火龙这群邪教徒释放瘟疫,还有受伤的魔王血手圣佛藏匿其间。 佛子舍利传说引来的江湖之人,每天在城中打打杀杀。 仿佛是嫌这些还不够乱一样。 朝堂之上,党争更是越演越烈,眼看就要杀的血流成河。 本以为沈东阳之死是结束,没想到仅仅是开始。 “老沈啊,看来咱俩的孽缘还没结束。” 韩锋无奈笑道。 也不知此时的老沈神识是否已经消散,他还有没有意识? 韩锋通过车窗,看着道路两旁的行人,如此安静祥和的雒京,以后恐怕是越来越少见了。 “嗯?” 他忽然皱起眉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道路两旁举办丧事的人家,似乎多了许多。 一路行来,至少看见十几家门楼上挂着白幡。 送葬的队伍更是一支接着一支,首尾相连。 在马车拐入安乐坊附近的街道后,韩锋甚至迎面撞上了一支送丧的队伍。 几十人身穿丧服,哭哭戚戚。 道路两旁的行人们赶紧退到墙角,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黑天娘娘保佑,保佑我家无病无灾,不遇瘟疫……” 韩锋翻身下车,拦住一位行人:“马四哥,这是怎么了?” 那姓马的路人正埋头赶路,本不愿闲聊,见问话的是韩锋,才止步道: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韩师傅啊!最近在哪发财啊?好几家财主找你当大了,你都不在。” “去衙门办点事情。这是谁家的丧事?” “丰足坊包财主家的老五,年纪轻轻就没了,听说是遭了瘟疫。” 马老四答道。 韩锋皱眉,八贤王府一战,叶火龙的徒弟一死一伤,没想到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猖狂。 这瘟疫本来只在太医院和八王府附近传播,现在竟然已经流传到安乐坊周遭了。 付了车钱,韩锋忧心忡忡地回到田家老店。 一进门,就看见房檐下躺着四五副担架,空气中飘着浓浓的药味。 田小芽和拓跋五郎正忙里忙外,为担架上的病人们送药,指挥家属灌下药汤。 “这是怎么了?” “韩大哥,你回来啦!” 拓跋五郎欢叫一声,跑到韩锋面前,“都是附近几个街坊的邻居,听说咱们这里有黑天娘娘保佑,全来这里躲避瘟疫了,其中不少人已经生病了,小芽姐心善,看不得穷人受苦,她按照你给的药方,给病人熬煮了汤药。” 韩锋问:“有把病人和普通人隔离开吗?” “诺,左边房间住好人,右边房间住病人。这几个是还没来得及收治的——放心好啦,都是按照你的吩咐。” 韩锋点头:“很好,你快去忙吧。” “好嘞!” 五郎麻利地把药送到一间客房门口,敲了敲窗户,里面有人伸出手来,将碗接过。 韩锋也不多言,进屋去帮小芽的忙。 这个少女虽然平时娇怯害羞,但遇到人命大事,却比男人还要果敢坚毅。 外表柔弱,内心强大。 韩锋当年身为官奴,受尽了虐待,最后只剩半口气,躺在地上等死。 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死在自家门前,平添了晦气。 少女却毅然决然,将韩锋救回田家老店收治。 正是少女的善良坚持,他才能捡回一条老命。 此时遭遇瘟疫,他当然不能说少女救人不对—— 那不就是骂自己该死吗? 他挨个病房检查,发现这些瘟疫患者普遍病情较轻,应该是二次传染导致。 “污衣门的妖人,还没有在县南这边放毒。” 韩锋心下稍宽。 此时的田家老店,住着四十多个普通人,二十几个遭瘟的病人。 本就不宽敞的客房,立即捉襟见肘。 韩锋当即做主,向左右邻居租赁空房,安置普通人。 将客房全都转为病房,防止瘟疫外溢。 左邻右舍知道他们一家都是好人,倒也不避讳,纷纷让出厢房来。 韩锋给钱,他们坚辞不受。 大家都道: “韩师傅,你和小芽每日行善积德,所以黑天娘娘才保佑田家老店。我们得了恩惠,整坊的人不生瘟疫,要是再拿你的钱,我们还是人吗?” 黑猫煤球在安乐坊中活动,确实吸收了许多灾殃阴气。 它每天玩虐老鼠,更是大大提高了本地的卫生水平。 这些人说的倒也不错。 韩锋便不纠结,只是吩咐小芽,明天买药的时候,多买一些安神健体的药材,煮来分给邻居们。 “好嘞。” 少女脆生生地答应。 她把韩锋给的药方拿来救济病人,本来心中还有点惴惴不安。 没想到韩锋回来后,一句话都没说,反而帮她忙前忙后,照顾病人。 少女的心里充满感动。 此时见韩锋连这些都考虑到了,小芽高兴的笑容满面。 她哼着小曲,将一碗汤药端到角落的病房外: “大叔,冯大夫说你是伤寒入体,所以全身冷热交加。他开了一幅升麻汤,我帮你煮了,你趁热喝了吧。” 病房里,一个乞丐缩在床脚,浑身直打摆子。 感受着胸前掌印散发出的刺骨寒气,乞丐颤抖地道: “不用……不用……谢谢你,小姑娘……我这病,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