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唐风云》 第一章 冬泳 寒风呜呜呜呜地刮着,非常冷,冷到毛骨悚然。在宽阔的古秦道上,一列行队一点声音也没有地前行,这群人穿着破烂,面黄肌瘦,艰难地地行走在官道上。这群人看起来毫无生气,应当是精疲力竭,但因为有卫兵不断吼叫,这群人一步一步不知目的地机械行走,不知去向,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行进。 人群之中有一人身形魁梧雄壮,好几天没有吃饭,但他仍然非常的有精神气。走了一会,他与后面跟着的人说起悄悄话来:“老弟呀,你看这次县官大人从咱们四川调离这千把人去哪干嘛呢?” 身后的那名男子,摇摇头道:“大哥啊,你问我,我问谁去呢,我哪里知道啊,按说我们从离开四川到现在已经走了大半年了,谁知道他们要带着我们去哪里啊。这贼老天冻的要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暖和起来,否则,大家伙都冻死了,谁也不能干活了。白白糟蹋了这一路上的粮食” 前头那个男子道:“去年前州府征召一百个小孩子,说是去春游,可最后却说莫名其妙失踪了,这次带我们这些成年人出来,这踏马哪里是冬游。”说嘛,看向不远处的小兵蛋,呸了一声吐了一大口浓痰。 这批人又往北行了五六日,而天气就更冷了,路旁的小河都结冰了,石头打上去棒棒响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头一个领班高声叫喊:“大家伙再往前走两里路就到了,大家好好干活,干完活就能回家喽,” 没精打采的整队人立马热闹起来,他们纷纷喊到:“大家快点走哇,大家加快脚步拉,早点干完活就能早点回老家去啦!”越到前去,前方的风景就越能看得清楚,只见前面有块空地,空地里扎起了很多很多的旗子,最多的是金色旗子,而且还有好多穿盔甲的兵将在里面,中心位置则立着一座豪华的帐篷,帐篷外面围裹着厚厚的布,应当是做保暖用的。帐篷里的有一人头戴皇冠,看起来很有英雄气魄 这人思考了一段时间,最后就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对另外一个人说:“大将军,你怎么看,明天到底能不能挖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呀?” 那个大将军对着皇帝跪下,想了半天开口说:“陛下,我们找那个东西找到现在,找了很久,虽然一直没找到,但是只要陛下诚心诚意向上天祈祷,天神一定能保佑我们找到我们想要的宝贝哒。” 此人乃是国朝大将军李卫,这次随皇帝巡游,侍奉左右。 “诚心诚意向上天祈祷就能找到那个宝贝吗?一直以来我一直在诚心诚意祈祷,但天神并没有给我有任何的天人感应。难道是我心不诚吗?我一直认为我非常的诚心诚意,”皇帝的情绪有些失落。 李卫见皇帝有点不开心,知道他生气了,赶紧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解释起来:“只要皇上诚心诚意,一定能够成功,而且我们做臣子的也诚心诚意地为皇上祈福,也是一定能够帮助皇上找到心爱的宝贝的。” 李卫抬头看向皇帝,看见皇帝的脸色有阴转晴,又开口说道:“等我回去之后,再发动全家老小一起帮皇帝祈福,一定可以寻找到您想要的宝物。” 这句话一说完,李卫就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对着皇帝敬了一敬,随后便一饮而尽。 这天夜晚,大家都吃饱喝足了以后,之前讲话沟通的两个男人躺在一起,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一男子开口说话:“不知道明天到底要我们干什么,倘若挖堤,我们这批人太少了,肯定干不成,这一路上从来没吃饱饭,为什么今天就能派给我们这么多的食物呢?。” 另一男子则回道:“你问我,我又能问谁呢,明天事,明天再说,到时候看情况,总之大家互相照应着。不管怎么样,大家都是老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一直到太阳出来了,天气也稍微暖和一点了,只见在大堤上集结起这一百多人的力夫。 先前的领班见不远处的大将军举手示意,便面向排成方阵的力夫喊道:“今日皇上出来旅游,想看人下水游泳抓鱼,你们呢就负责取悦皇帝,下去游泳抓鱼去给皇帝观赏,你们只要博得皇帝一笑,就算完成了任务,就可以回家了,回家之前,皇上还会奖励你们金银财宝,让你们回家可以荣归故里,吃香喝辣的。皇帝慷慨解囊,你们也要不顾生死。你们都听懂了吗,听懂了,就给我下河游泳吧。 众人一听到皇帝竟然会赏赐金银财宝,早就见钱眼开了,但是也有聪明人,知道里面可能存在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也有人不愿意下水去游泳。 但是他们面对冰冷的弓箭,众人只得脱去身上的衣裳,一步一挪地步入水中。入水之际,一男趁机对另一个男的说道:“今天有点古怪,莫名其妙要我们下水游泳给皇帝欣赏,难不成皇帝有问题?” 随着时间的过去,而能飘上来的人却越来越少,毕竟天寒地冻的,容易死人。沉待夕阳将要落山,皇帝也没有叫停游泳,他们害怕起来了。 一直在岸上的大帐篷里观望河中情况的皇帝面色逐渐冷了下来,李卫及一干文臣武将也不知何时跪拜在地上。 直至夕阳落山,皇帝终于怒气勃发。只见其抽出宝剑,一剑斩落桌角,待沉寂片刻后,则怒喝道:“这些人不好好游泳,竟开始偷奸耍滑起来,真是胆大包天,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给我都杀了。” 于是在岸上的小兵们举起手中弓箭一一瞄准河里的人来,随后唰唰唰,射向那些冬泳者 太惨啦,冬泳者哪里躲得开呢?顶多闭气一会,但又不能在水底躲很久。等吸进肚子中的氧气用完了,还是得浮上来的,浮上来就被弓箭手瞄准,一瞄准就被射中,射不中的,也会被补射。 这是一场血腥的屠杀,直到几百具尸体浮在水面之上。 ………… 「五千多年里,有太多故事值得为大家去讲述…… 诸位,听我慢慢道来。」 第二章 拾婴 春天里,阳光和煦,鸟语花香,暖风熏人,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官道上走过来几个人,等他们走到近处一瞧,能看出这他们的衣着打扮,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走起路来轻盈飘逸,另外有两人每人都肩挑重物,走起路来扁担微微颤动 “师父,我们这样不坐船却换成步行,您是在锻炼我们脚力吗?”一人向为首的中年人问道。 而中年人则笑着回答:“坐船坐了那么久,你们还没有坐够吗?反正我是不想再坐船了。” 之前众人坐船行到这个地方,船家正好要停下来卸货,又听其说在此地置办一些货物,可能会厌恶三两天才能继续出发。 这人等不及,便要徒弟下船步行,等到下个关卡再换船继续往北行去 另一人难得开口道:“师弟,这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我们江湖儿女日常行走,乃是平常之事,多走几步,就当是锻炼自己身体啦。没必要抱怨。”这三位都是和尚,领头的叫的“智能”,两个徒弟,一人叫“普惠”,另一人叫作“普法”。普惠和普法两人都是同岁,他们在十岁的时候拜师智能法师,学习武艺。那个时候智能虽然不到三十的年纪,但他聪明伶俐,非常的有智慧,小时候曾经跟随另一个大师傅随学习外语,于是边一修佛一边练习武功,等他长大了以后,就帮助他的师傅上师出书注解佛经奥义,帮助普罗大众能够更好地理解佛经真意。 等到智能的师弟圆寂之后,智能就独挑大梁,继续完成他的师傅为完成的事业。 等将身边经书都注解完之后,智能就背上包袱云游四方起来。等到后来再某地一个偏僻的道路旁捡到两个襁褓,只见里面有两个幼儿,便带走抚养起来。 但毕竟是出家人,智能随后则将这两个小朋友送到一个宠信佛法的善良家庭,交给他们,由他们来抚养。 一直等到这两个小朋友长大到了十岁,智能才过去又把他们领了回去,从此开始便收徒,做他们两人的师傅。 这一次,他们云游到泉州,从当地一个海商哪里得到了两箱子从天竺带回来的佛经。 智能如获至宝,经过逐一翻看,却发现这两箱子佛经都是以前在中国没有过的,都是新经。 于是便花重金将两箱佛经从那个海商那里买了下来。 等买定离手之后,智能为了保险起见,便立刻决定将这两箱子经书要带回徐州的庙里。 于是几个人便乘海船一路北上,到了连云港才下船。 下船之后就换作内河船只一路向西行走。 于是便出现了刚才的画面。 “哈哈,别看师哥苗苗条条的,这一身武功倒是不错,”普法乐呵呵的,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他却想跟普惠比拼起脚力起来。 就这样你赶过我,我超过你的,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也不管后面跟着的师傅。智能跟在后面,见到两个徒弟你追我赶的,在进行一场脚力比赛,只好摇了摇头,心道:这两小子,心性不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稳重起来。看来回去之后,要好好调教他们,免得他们在外面行为轻浮丢人现眼呢。 好在毕竟这两个徒弟是年轻人,跑了一会也就累了,便坐下来休息,期间则嘻嘻哈哈点评起互相的优缺点。 等休息好了之后,三个人便信步缓行三人正在缓步慢行时,模模糊糊的听到从远处传来一些动静。普惠举手竖向耳朵,仔细瞧了一瞧,就指向一处地方,向他的师傅智能说道:“师傅,动静从哪里传过来的” 智能则而听了一听,听到了声音来源,就点点头说:“我们先过去看看再说。” 有了师父的吩咐,两个徒弟抽出扁担,走在前面,一路上打草驱蛇,向前迈进。 离发声之地越近哭声越清晰,等快到跟前是,普惠大喊一声:“有人在这里面吗,有的话,吱一声,好让我们知道” 可是过了很久也不见回声,就这样三人再度向前又行了十多步,一阵微风竟传来隐约的血气味道,三人对视了一眼,智能眉头紧皱,道了声:“大家都小心一点,如果有什么危险,及时示警。” 等走到跟前,三人发现有一具尸体靠在一颗大杨树上。 人死了,怎么还能站着呢?不是都躺在地上吗。 看来这里大有古怪。 普法又上去检查了一下,确定尸体确实没有了脉搏和呼吸,确定这人已经死透,便对着师父摇了摇头,说:“这人俨然已经死了有一会了。” 普惠则转到那人身后,叫道:“师父,快来看这里,这里有情况,居然有个小孩子!” 只见那人身后背着一条包裹,里面则藏了一个幼儿,而那幼儿哭声有气无力。 普惠正要打开包袱,却发现有一支箭身,竟然穿过小孩的身体,将其钉在树干之上。 情急之下普惠拎起这个小孩,有伸出一手将箭枝折断,又轻轻地伸进这个小孩子身后,将这个小孩子一起将其身上的箭从树中拔出。 普惠举着婴儿,将其后背转向普法,只听普法深深叹了一声,说道:“无量寿佛。” 只见那箭头从这个孩子背后穿过,大家心知不妙,这么小的孩子被弓箭穿胸而过,能有什么好结果? 而智能又检查了片刻,感觉还有希望,就对普法和普惠说:“在打开来看一看吧,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 普惠听到师傅又吩咐,便乖乖照做起来。等到打开一看,叫箭枝并未穿胸而过,只是磨破了一点皮,众人在放心下来。 但既然如此,这个小孩子为什么又哭哭啼啼奄奄一息呢? 三个人又仔细检查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原来这个小孩胸前有淡紫色的印痕。 智能立刻说道“我们赶紧回去,救这个小朋友要紧。”说完,智能就抱紧这个小孩,往官道跑去。 跟在智能的生后,看着师父身影,普惠称赞起来:“咱们师傅终于大显身手了。” 普法也点点头回道:“师父的身法,果然绝妙,你我二人还需精进,否则被师傅落下老远的话,岂不是会被人笑话?。” 说完,这两个徒弟,则一并跟在后面跑了起来。 第三章 救人 法源和尚抱着婴儿飞奔至行囊处,拿出一个蒲团捧到婴儿身下,又从药箱中取出数枚银针以待备用。等二徒赶到,法源和尚恰好寻得一处背风向阳之地,便沉声道:“护法。” 说完,法源盘腿而坐,把婴儿连同蒲团放置腿上,先按其百会,使其暂昏,而后右手放在婴儿胸口之上,左手托在其后背,丹田运气双掌发力,掌力透过肌肤骨骼缓缓进入幼儿体内;原来法源欲以发出的气力去窥探幼儿体内肺腑,查视伤情。 施行了半炷香的功夫,法源才散力收功。见师傅神色冷峻,界武急忙问:“这小孩情况如何?” 法源长吐一口浊气,然后道:“腑脏位移肺经寸断,腹内恐有出血。”说完陷入沉思,思索了一会,抬起头道:“总要试试,稚子无辜难以放任不管。” 于是法源再一次运气集双手之上,右手沿着幼儿任脉,左手对应幼儿督脉,双掌发出内力,在双脉各穴上两掌推挤点按,就这样动作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法源大汗淋漓,动作愈发迟缓,手上的十几斤的婴儿恍如千斤,最后法源终于摇摇欲坠,昏倒一旁。 见到此状,界文赶紧扶起法源,一手掐其人中,一手托其后背,向其输入内力催动其真气运转。而界武抱起婴儿,蹲在一旁焦急唤道:“师父,师父。” 界文的急救措施,起了作用,只见法源悠悠苏醒。当法源看见界武怀中抱着婴儿时,忙道:“快施针,紫宫,膻中,巨阙,建里,神阙,神藏,灵虚,七穴潜针,轻捻便拔。” 界文按师尊吩咐,拿起银针在这几处穴位上施起针灸。当拔出银针后,被灸穴位上的针孔便冒出汩汩暗红色血液。见到如此,法源方松一口气,道:“现应转危为安。”说完,端坐身体闭目自疗。 等身体缓了一缓,法源张目开口:“刚已扶正他的腑脏,且已施力止住脏器出血;界文那几针排出腹腔淤血后应该算是保下来他的性命了。” 界武问道:“为何这个孩子仍旧不醒?” 法源端详了下那个婴儿,道:“就让他多睡一会,人有自愈能力,睡梦中能更快自愈。”接着又交代:“此番施法,我可能要半月有余才能恢复,此处不安全,找一僻静处休整疗伤,等康复了再行上路。”说罢,二徒唱诺。 凭着界武的巧嘴,很快便在当地一个笃信佛法的善信家找到一暂时借宿安身之所。等安置好行李,法源便吩咐界武去讨一碗米稀过来,原来这婴儿已经醒来,虽然无精打采,但也知道腹内空空,要吃饭以填饱肚子。等界武端来米稀,便用汤匙一点一点喂了下去,小家伙也不挑,只要嘴角有物,就张大了嘴巴,喂什么吃什么直到吃饱喝足,又朦胧胧进入睡梦。 法源又从药箱里取出几副草药,吩咐道:“界文,你看看能不能去熬一碗药,煎时以内力催化药性,等熬成浓膏便涂抹在他的胸背两面。”界问应诺一声,接下药草便出去寻找地方熬药去了。 法源正准备打坐运功,开始凝神炼体,却听到家主小心翼翼的走了近来,不待家主敲门,法源说道:“施主请进。” 那善信家主俗家姓夏,是一名在家居士,平日里潜心礼佛。夏善信轻轻迈进门槛,恭敬拜道“今日得大师法驾光临,蓬荜生辉;只是条件简陋,如有不足还请见谅。不知鄙人还能为大师做些什么?” “夏施主不必客气,这次前来可能会叨扰多日,已经受之有愧。”法源指了指那几个木箱,笑道:“听闻施主礼佛,可愿交流一下佛理?” “故所愿尔,不敢请尔。”夏善信面露喜色,赶紧站起来合十作揖…… 界文熬好了药,正准备进屋,听见师父正与家主讲授佛法,就立在门外轻声道“师父,药好了,是不是趁热敷上?” 夏善信见状忙站起身道:“大师精通佛理,今日所获匪浅,以往多处不明白的地方,得蒙大师提点,茅塞顿开。他日若大师有暇,还望多多赐教。今后大师如有差遣,愿效犬马之劳。”见法源微微的点头,那善信便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等解开婴儿衣襟以后,按照师尊教授的方法,界文将药膏涂抹在他的前胸和背后,双掌运气,将药性催入幼儿皮肤,随后又辅以内力,滋养其腑脏。 就这样过了几日,期间法源在打坐自疗,以培植受损的元气,界文则在法源的指点下为婴儿治伤,而界武就外出化缘,趁机按照法源的吩咐,埋了那具尸体。在夏善信的支持下,总算能供得上需要的草药。等过了大概一旬,法源身体恢复大半,婴儿虽有好转,但起色不大,胸前的印痕仍旧似有似无。 为了查看情况,法源在婴儿的手腕上搭起了脉,略有沉思后,道:“肺经断裂,元气难进气海,气海枯竭,故丹田贫瘠,丹田贫瘠则无精气去滋养三脉。阿弥陀佛,此子将来恐是生的艰难。” 界武道:“那现在还能修复肺经吗?”法源回道:“现在只能施以外力辅助,小小年龄,现在也无法教授他内功心法,驱其内力串通经络,等他长大懂事能习武自强了,体内经脉早已混乱成型,难再联通。” “咱们这忙里忙外的十多天,师父透支元气,险些舍了性命,到头来仍救不回这小子?”界武抱怨道。 界文微嗔:“要你多学点医术,你就是不听。不是救不回,只是恐怕将来他的身体会弱于常人,还有别这小子那小子的。”转头又向法源道去:“师父,咱们也不知这孩儿的亲长给他起的什么名字,要不师父您来赐名?” 法源沉思片刻道:“遇之于林,那便叫‘玉林’吧” “怎么不叫‘通林’?”界武奇道。寺里几个小和尚多是“通”字辈,所以他以为这幼儿也将是通字辈的。 法源未理会界武的疑问,而是道:“带回后,由你们抚养,但不必收入佛门,若将来他与佛缘深,再入佛门不迟。” 界武连道“好!好!好!师父你老人家平常怪忙的,那么多佛经翻译起来也颇费心力,闲杂琐事还是交由我和师兄来吧。” 界文终于忍不住道:“你当带小孩是容易的事?你不过图个好玩!”又转向法源:“师父,还请三思。” 法源捻起佛珠道:“界武说的也没错,到了龙华寺,我便埋首译经,再无余心抚养稚童,况且这孩子命途多舛,遭此大难,能活下去都不容易,交给他人抚养,我实在难以心安。既然你不放心界武,自己就多在这孩子上用点心,平素还要你辅其疗伤,希望能助他有所突破。” 界武摸起了头叫屈:“这小子多灾多病的,怎么可能拿来玩呢,那也忒没心肺了。况且这小玉林看起来已有七八个月大了,不是非得吃奶不可。师父放心,我等定然用心看顾好他,必让他顺利长大成人。” 法源赞道:“如此,大善。” ps:本章相关医学段落,纯属作者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各位请勿当真。 第四章 一苇渡江 又过了四五日,法源已恢复如常,待和两个徒弟定好明日启程,便提笔写了辞贴,要界武送往夏善信处。 不一会夏善信便拎着一个包裹过来,见到法源,便道:“本欲挽留大师多待几日,又恐耽误大师要事,明日别去,不知何时方可聆听大师佛音。” 法源回道:“盘桓在此已有半月,不敢再添纷扰这里离那龙华寺不过三百里,将来施主若是有暇,可来寺里静修,日常学佛若有疑惑,亦可书函往来。” 夏善信称是,随后便递上包裹道:“这不过是我孙儿幼时旧衣,请大师不要嫌弃,我那孙儿小小年纪就已虎背熊腰,这几件旧衣,或许能讨些吉利,还请大师转交给那小玉林。”又捧起一个匣子递上前去:“这几封纹银也是为玉林准备,烦请大师代我购些滋补药品与其食用。佛祖保佑,望其能平安长大。” 法源合十谢道:“施主菩萨心肠,这些钱物既是给他,我即不便谢绝,在此代玉林谢过。只是近日诸事不足与外人道也。” ....................... 第二日辞了善信,师徒三人背起行囊挑起书箱,再度上路,只是法源的怀里多了一个幼婴。 出发不久,法源交代二徒:“经此变故,还是不要乘船了,若是有人问起这婴儿,就说是在钱塘拾得。” 法源又问起界武在后来去密林埋尸时是否另有发现,界武则回道:“我曾检查过那人的尸身,全身上下约七八处刀剑创伤,可造成致命伤的,却不是那根羽箭。那人心口整个凹了一片进去,胸骨断裂了四根,其中一根应当刺进了心脏。身上只有一块玉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接着掏出一块玉牌出来,只见玉牌之上刻有八个字:百川异流,同归于海。 法源点了点头,心道:可能要请朝中旧友帮忙查探一下这运河惨案,不知这幼儿是不是与运河惨案相关联。 行走了半日,师徒停下来歇息。此时界文正喂食玉林,界武问道:“师父,那日在林中您抱起玉林飞奔而去的功法,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一苇渡江?” 听到界武的提问,界文也抬起头看向了法源。 法源点头道:“不错,确实如此。一苇渡江本是达摩祖师传下来的一个高深步法。当年为师随你们师祖学佛习武时,有幸在少林进出武经阁,参阅了不少武功秘籍,其中就有这《一苇渡江》。” 界武叹道:“天下武功出少林,名至实归。” 法源接着道:“世人谣传达摩祖师北渡长江时,折了一根芦苇,然后施法术,化芦苇成一叶小船,随后飘然行至对岸。其实是达摩祖师运用轻功步法,踏浪而行。”又道:“我之所以未曾教授你们此功,皆因之前你们功力未到,取经来回,你们已有所增益。既然今日问起就是机缘已到,你们且记下口诀……” 界武喜形于色,竖起耳朵凝神听讲,界文也看向师傅,专注起来。 “气运任督,相随上下,涌泉汩汩,日月升落,阴阳相贯,如环无端……” 教授完口诀,法源又道:“这段口诀,既有心法,又含招式,你们切不可贪图冒进,应循序渐进,先筑基固本再起高楼。” 俩师兄弟齐道:“弟子谨记。” 法源遥望南方,又讲起过去的故事:“一百多年前,达摩祖师如同我们一样沿着海路,自天竺乘船到达广州,随后在广州当地学了四年汉话,才到了建康,也就是如今的金陵,随后便在当地弘扬佛法。成名之后,梁武帝萧衍召见祖师问法,最终却不欢而散。达摩祖师见建康已非弘法之良地,便欲渡江北上;但武帝有意为难祖师,下令不许片甲下江,又差人搜捕祖师。前有天堑,后有追兵,被逼无奈之下,达摩祖师方才使出这一苇渡江的功夫,踏浪过江。” “遥想当年达祖风采,真是令人仰止。”觑了觑法源,界武又拍马道:“当然,师傅也博古通今,功高莫测。儒道兵医经史子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令我辈景从。” 法源微微一笑:“翻译经书,既要存留佛理原义,行文也要优美流畅、通俗易懂,这样就不能仅仅懂得梵语,还要通晓古今中外、儒道杂家;那夏善信虽居家修佛,但也是一个聪明之人,仍旧有诸多疑惑,就是与他所学的经文晦涩难懂多有关联。” 界文道:“原来如此,当日得见师父治伤之法,手段高超,令人目不暇接,原来出在此处。” 法源苦笑:“只是为师医技不精,内力不够,不然也不至于让这玉林留有遗憾。”又道:“你们二人随我修行十年,武艺虽略有小成,切不可自骄自满,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不可将精力全投在钻研武学上,学佛礼佛才是人生真谛。” 正交代着徒弟,法源突觉怀内一热,低头一看前襟已湿,原来是这玉林吃饱喝足后酝酿出一泡童子尿。法源笑了一笑,也不嫌污秽,对着怀中幼儿轻笑道:“是要给你换尿布啦。” 界武看到也是哈哈一笑,打趣道:“这小子胆子忒大,敢在佛陀身上撒尿。”拍拍玉林的屁股“要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界文则放下担子,从包裹内抽出一件内夏善信赠的旧物,给玉林塞了一截尿布,换了一身衣裳;转身问师傅是否是否要换一件僧袍,却听到法源说道:“无妨。” 从界文手上接过来婴儿,看着这婴儿已有消瘦的脸蛋,法源暗道:“佛祖保佑。”思索一会道:“过些天到了寺里,界文多分心照顾玉林,单独饮食,从我的俸银中挪出部分,到周围购买牛乳、羊乳供其日常食用,另外如遇到鸡卵售卖,也可悉数购回。” 界武扬了扬眉问道:“咱们出家人不是不杀生吗,怎么还要煮鸡蛋给他吃?” 法源回答:“鸡卵不是鸡蛋,鸡蛋里有生灵,鸡卵则没有,另外之前也跟你们说过,现在玉林太小暂不收其入佛门,待将来长大后,若与我佛还有缘法,再入不迟。” 界武并不关心幼婴何时皈依,而是挠挠头,想不通这鸡蛋鸡卵到底有何区别。 见其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界文终于忍不住了:“鸡蛋能孵出小鸡,而鸡卵孵不出小鸡。” 界武恍然大悟,接着又歪起了脑袋:还有这种说法?看来回去后,还是多看点书别被师兄诓了。不对,还是先修炼好这一苇渡江才是正解。 第五章 龙华寺(一) 就这样行了五六日,离寺里越来越近,或许是想起这两年奔波、万里辛苦,平常不好言语的界文竟然有点哽咽:“师父,咱们终于快到家了。” 法源腾出手拍拍界文的肩膀安慰道:“出家人四念为家,哪里需要弘-法,哪里便是家,你着相了。” 界文抹了抹眼,合十弯腰道:“师父教训的是”。法源对待徒弟一贯宽厚仁慈,又鼓励道:“此次奉请梵经,你们二人随我远赴天竺,去则越高山峻岭,归则遇巨浪滔天,屡陷绝境,道艰且阻,但总算不负众望完身而归,等到将来书成,你们功德无量!” 得了师父的褒奖,界武手舞足蹈:“师父所言甚是,俗语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没有这一趟来回,何曾可见那千里荒漠、皑皑雪山?又岂可见那汪洋大海、水中巨鲸?”正得意着,又挠了挠额头问:“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师父解惑,这来回的路途上,少有专心修炼的机会,可却为何隐隐觉得功力相较于两年前大有提升?” 法源略略迟疑:“或是常处险境,无意识之中就加快了真气流转,长此以往,是以内力增长迅于寻常。” ………………… 泗水城不大,城垣长不过五里,高不到一丈,历来少遇兵祸,百姓倒不算贫苦。又因前朝开凿的运河沿城而过,借运河之利,往来船只行经泊船、集散物料,故能常见南北干货、东西特产。 而泗水县令姓郝,名应全,出自功勋,赴任至今已有三年,却迟迟不见升迁调动。不过这郝县令也不着急,日常行政全部交由县丞打理,算是无为而治。只是在每日里安排杂役到处打听些新鲜事,这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郝县令都门儿清,背后得了个雅号“好打听”;或许是为了附庸风雅,又好起了收藏,尤其是古物什,只是那古籍字画一概视之蔽履,独爱那地里挖出来的明器。但凡有人敬献,只要是带点绿的,全部高价收之,以至后衙满屋子破铜烂铁,于是另得绰号“全破烂”。偶尔听到人后讥笑,这好县令也不生气,仍旧甘之如饴,也不知败了多少祖产。 这一日,郝县守正歪在摇椅上眯着眼听属下汇报,一个杂役上了前来道:“禀告大人,龙华寺法源大师自天竺归来,现在已经入了城。” 郝县令睁开眼睛:“哦?那赶快前去迎一迎那大和尚。”杂役笑道:“现在恐怕是来不及了,估摸现在已经快到了龙华寺,不如到了明日大人再去登寺拜访?” 郝县令捋了捋胡须,摇头道:“不妥,不妥,当年这法源和尚虽婉拒天后赏的紫金袈裟,驳了天后的面子,却不承天后怒火,可见他深受天后厚爱。天后素爱佛法,要他将来译出经文后抄写一份呈送御前,不定哪日就会召其入京开坛说法,故不可怠慢,本官还是即刻过去为其接风。” 那杂役暗笑: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昔日郡守过境,也未曾让这个上司主动附合,难道这法源和尚真的神通广大? 郝县令待护卫牵过马,便一跃而上,接着双腿一夹,便一骑绝尘往那城西北的龙云山奔去。 不到两刻钟就到了龙云山腰,下马后拴好缰绳,便拾级而上。整个龙云山不过百丈,行了九十九级台阶就到了龙云寺山门口;抬首瞧了瞧山门上方的匾额,只见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敕建龙华寺”,郝应全若有所思。 见到庙门迎出来一个知客沙弥,随从上前道:“我家大人乃泗水县守,听闻法源大师携经归来,特来拜会。” 知客僧弯腰谢道:“大人稍候,我去禀告主持。” 很快便又有一位僧人出来,郝县令见之笑道:“大师,别来无恙。” 这个僧人乃是龙华寺住持法泽,只见他合掌回道:“阿弥陀额,有失远迎,贫僧师弟万里归来,耽误了片刻,大人久等,还请见谅。” 郝县令拱了拱手道:“无妨,无妨。” 迈入庙门进了大雄宝殿,点了三炷香之后,郝县令便被引入客堂;而主座上一个和尚正和几个僧人叙话, 待法泽介绍了众人身份,郝县令合掌道:“大师异域归来,辛苦,辛苦!待我上表朝廷,为大师请封。” 法源答道:“多谢大人,只是取经译经乃是贫僧心愿,不敢劳烦大人费心。” 即便知道这法源和尚会推辞,郝应全仍然赞道:“大师果然是淡泊名利,六根清净。” 正聊着,郝应全注意到一旁侍立着两个和尚,其中高个的怀里居然抱着一个婴孩,便道:“这两位,想必就是随大师同去取经的高徒界文、界武小师傅?果然是名师出高徒。久仰,久仰。只是……”话未说完,便瞧向了界文怀中婴儿。 法源见其面带疑色,回道:“正是他们,这趟迢迢万里之路,他们也吃了不少苦,巧的是在经过杭州的路上捡到了这个幼儿,当时见其被抛之野外,便去查看一二,应是生下来就带着胎病,无药可治便被父母遗弃,我等见其可怜就带了回来。” 郝兴全起身道:“大师慈悲。”又吩咐左右:“待会回了县衙,去知会县丞,每月十五送十两银子过来,赡给此儿衣食,每令周足,以尽本官父母之责。” 一个婴幼儿一个月哪用得了十两银子,不过是因法源,摆足了拉拢的姿态。 正在你一言我一语时,进来一位小沙弥,对着主持说道:“师父,龙云观守平道长前来登门拜访。” 法泽暗忖:“他怎么来了?”却不露声色对郝应全笑道:“大人稍坐,贫僧过去迎客,去去就来。” 这龙云山,山不高水不灵,却驻着一观一寺,更奇妙的都是敕建,观先寺后,比邻而居。 不久,门外便传来铮铮笑声:“昔日你我曾切磋武艺,比试了许久也难分仲伯,不知主持近来功力是否更上一层楼,要不改日再切磋切磋?”说话之人正是龙云观掌门守平道长。 见来人打趣,法泽笑而不语,只做了个手势,请其入了客堂。 进了屋子,寒暄了几句以后,守平也频频留意起来这个幼儿。 不得已,法源又再次做了解释。守平听说婴儿体弱多病,站起便道:“我也略通医道,一时技痒,不知可否为其把脉?”正说着就靠了上去。 界文看向了法源,见其微微垂目,才递出了婴儿。 守平接过小孩抱在怀里,便伸出右手搭起了脉?沉寂了片刻,道:“没错,经脉不通,这病是不太好治。”接着又道:“即是如此,大师即将忙于译经,难以分心照料,不如送到我那,多少还可以试上一试,万一治愈,岂不妙哉?” 法源则伸手接过婴儿,笑道:“不必烦劳道长,我这徒儿也粗懂些医术。” …… 待送走了县令,守平也和众僧道了别,带上小道童便扬长而去。 回到龙云观,守平进了密室,闭目养了会神,回忆了下龙华寺之行,暗道:这龙华寺倒是卧虎藏龙。 第六章 龙华寺(二) 法堂内,界武正在清点取回的经书,而界文则怀抱玉林坐在圆凳上喂其米粥。 坐在上座的法泽对着法源道:“藏书楼已经收拾完毕,专门腾了一个地方供师弟译经,不知师弟打算何时开始?” 法源回道:“时不待我,今晚就开始。” “虽说出家人过午不食,但师弟译经必定通宵达旦,如此耗心耗力,我安排人来伺候饮食、研墨添油,如何?” 法源笑道:“多谢师兄挂念,不必担心,界武留在这边即可。” 法泽犹豫了一下,道:“师弟,这龙华寺虽是敕建,但你我都晓得这寺院之所以得建,乃是天后之意。昔日师弟自长安西去之时,虽婉拒天后所赐,但已答应将来译出经文后会抄送至宫中。天后虔诚向佛,这两年也营建了不少寺庙,以弘扬佛法,而咱们庙里也得了不少赏赐,所谓受人之恩,当知图报。数月之前郝大人前来拜会,他曾交代咱们凡有所出,则交由他呈送洛阳。” 法源点了点头道:“师兄无需多虑,我非吝啬藏私之人,更不会食言而肥。只是那小玉林养在寺中虽有不妥,但此子体弱多病,寄养他处,我实在放心不下,还请师兄首肯,让其暂养于寺内,吃穿度用,皆从我那俸银中支扣,余下俸银则上交寺院。” 得到法源的承诺,几两碎银的小事自不会放在心上,法泽笑道:“好说,好说。” ……………… 是夜,藏书楼。 刚翻开桌上的梵经准备开始译经,法源又叹了一口气,道:“界武,将来若有婴幼被弃门前,你就收之为徒,我会与主持那边说道。” 界武嬉笑于色:“师父,您也觉得我可以收徒授武啦。” 法源未理会徒弟的玩笑,便翻开了经书。 而界武则侍立一旁,心猿意马,心思已经飞到了爪哇国:要先从哪教起呢?蹲马步巩内基?还是学个一招半式先搭起架子?不听话的话,要不要揍一顿再说?哎呀,头疼,当初师父是怎么教我来着……” 界武立在那里正做着教训徒弟的美梦,见师傅提起笔刚要落下却停在半空。只见一滴墨水悄然落于稿纸之上。 界武正纳闷着,突然察觉从楼外不远的两株老槐处传来候鸟惊飞的声音,连忙竖起耳朵辨了一辨,回头轻道:“师父,外头有人!” 见法源轻轻点了一下头,界武道:“我再瞧瞧。” 刚推开窗,外头又传来几颗枝桠断裂的声音,随后外陷入沉寂。 界武正准备一跃而下,却传来法源的吩咐:“人已离去,不必再追。” 界武失落而归,问道:“师父,为何不让我追去?那人既然暗中窥觑,定不怀好意。” 法源道:“你若追去,既置那人于危地,也陷你于险境,那人所图,不过译文,随他去吧。”说完,便下笔有神、龙蛇飞舞起来。 僧寮里,法泽跏趺而坐,心中却暗道:“看来今夜,注定不平。”于是睁开双目,对侍者道:“今晚多安排一些人巡夜,缸里注满水,准备好盆具以防走水。” 月明星稀,燕雀归林,远处传来稀落的乌啼。院内也重归宁静,鼾声逐渐四起,昏黄的油灯遮上了纸罩,以防蛾虫扑火,藏书楼更显昏暗,侍立一旁的界武,歪起了身子打起了盹,只有法源仍旧端坐蒲团,在桌面的纸上笔行不辍。 大约到了寅时,法源终于停下了笔,闭目养了会神,抬头朗声道:“施主自子时三刻便卧倒瓦上,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岂不疲惫?施主若有心学佛,明起,每日里我会要人抄下新出译文,张贴于院墙之上,今后施主不必受那梁上委屈。” 只听见房上传来一句变声由近及远:“好!好!好!大师功力深厚,耳聪目明,再下佩服!” 龙云观密室,守平脱下夜行衣,点起一柱檀香,看着那袅绕升起的白烟,盘算着今夜之行:“先前那树上的身影应是那位,他倒是心急,等不及和尚答应他的抄文,难道是怕抄送的有删减?可这样待将来译文刊印面众,只要和宫内的有一处不同,便是欺君,武后怎能绕得了他?不过这法源功力委实深厚,那人离后许久我才敢前去偷窥,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仍旧被他察觉,他竟是能沉住气,隐而不发,看来今后我要更加小心。” 此夜,难眠者辗转反侧。 第二日,泗水县衙。 郝应全手中正读着龙华寺送过来的新出炉的译文,一个皂隶跑过来道:“大人,大人,那龙华寺刚回来的法源和尚把昨夜翻译出来的一篇经文贴了出来,观者如潮,咱们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郝县令奇道:“竟有此事?快去看看。”收起手中的纸,又道:“你识字吗?辛苦一趟,去龙华寺把它抄下来。”说着丢出了一封银子。 那皂隶接过银子,掂了一掂,笑道:“大人放心,大不了我把整张译经都给揭下来。” 龙华寺山墙外,众人拥拥攘攘。 “听说武后效太宗故事,委任法源大师为求经使者,远去天竺奉请梵经,想不到昨日法源大师刚到这龙华寺就开始译经,会不会是武后催的急了?不然为何如此不近人情,好歹让人家歇息几日。” 另个人回道:“有什么急的,这李家再怎么枝繁叶茂,也被砍的砍,铲的铲,其他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杨大哥,噤声,噤声。哎呦,你们看居然有小道童过来抄文。荒唐,荒唐,不去念那《道德经》,却过来抄佛经,这是要改头换面,另立门庭么?”说完,众人哈哈大笑。 就这样,每晚译出的佛经,第二日都贴在院外山墙,过来围观的观众日渐稀少;当一件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天如此,就不再是什么新鲜事了。终于每日新贴在墙上的译文再难吸引到人前来驻足观阅。 「(小说写至本章结束,已把后面的情节铺垫了一部分,主角虽有露面,但尚在襁褓,不方便安排笔墨在其身上,下一章开始,本书的男主,应当真正出场。)」 第七章 求经 又是一年春日,百花争艳,落英缤纷。两只松鼠在枝梢间追逐着黄雀,一个少年被松鼠的吱吱叫声所吸引,抬头望向树梢,饶有兴趣的看着松鼠在枝丛中奔走跳跃,眼睛露出羡慕的光芒。这个少年身材萧长,面容清瘦,穿着一件长衫更显单薄,时不时的咳嗽两声,引来那松鼠驻足观望。 这个少年就是十多年前法源大师在取经回寺的路上捡到的那名婴儿,现如今已经十二三岁,在法院师徒的精心照顾下,总算熬过了总角,但稚气未脱又面黄肌瘦,看起来弱不禁风。 这时走过来另一个少年,只见他手中端着一碗药递了出去:“玉林师兄,大师父煎的药,趁热喝下吧。” 玉林接过药,便一饮而尽。喝完最后一口,皱了皱眉,道:“辛苦小师弟。” 这小师弟名为景泉,师兄弟里年龄最小,十年前被父母遗弃在龙云山下一口水井旁,被早上过去打水的人捡到后送至龙华寺,由界文界武收至门下。 景泉笑道:“辛苦什么,偷会懒而已,你不知道二师兄还在太阳底下打拳呢,文师父要他上午打个两千拳,我借口送药赶紧溜了出来,不然也得跟二师兄一起在那里遭罪。” 二师兄名叫秋林,是初秋季节在龙华寺外的松林里,被寺内僧人拾得。寺里通报了一个多月也没人过来领,于是就在界武的请求下,留在寺中抚养。这三兄弟皆是无父无母之人,或者说是皆无父母疼爱之人。 玉林苦笑:“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倒想学着打几拳,可是刚使点力气,就快把肺都咳出来了,看来此生此世与武无缘。” 景泉安慰道:“师兄也不必气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说完,瞧着周边没人,靠到玉林的耳边窃语:“刚才我取药的时候,听师祖跟武师父说起他已修信一封,要武师父这两日送往少林,恳请借阅《洗髓经》,若少林同意,可能过些天要带你去少林。” “哦?”玉林面露惊喜,又迟疑道:“这《洗髓经》与《易筋经》乃少林两大镇寺之宝,怎能轻易得见?” 景泉道:“或是师祖许了少林什么。” 藏书楼,法源封好信交与界武,道:“听说这“易筋”乃坚其外,“洗髓”则清其内,这二经素来为少林至宝,昔日我随师游学少林虽曾有幸见其真面目,但并未学习其所载功法。今日愿奉上译经,以换玉林得睹《洗髓经》,此事若能功成,玉林病体当复。”又交待起:“你此去少林,先去拜会永度大师,说明缘由,求得他居中协调。我曾与他有旧,他应当不会拒绝。如得方丈首肯,我再携玉林登山拜寺。” 界武答道:“弟子明白。” 收拾好行装,界武正要出门,却见玉林一步一颦踱步行来。界武轻轻拍了拍玉林的肩膀,笑道:“你小子有福了,准备过些天随师祖出趟远门吧。”说完信步而出。 玉林走到法源座下便跪倒于前,哽咽道:“师祖恩德,永生难报。” 法源扶起玉林,只见他一副倦容却露出慈爱:“看来你已知晓了。十二年前捡到你时,你尚在襁褓却身受重伤,这十多年来和你文师父想尽了办法,却不能救你脱于病厄,如今有机会总要试一试。”又笑了一笑道:“秋林和景泉每日里会习武练拳,而你平日里要不找你文师父针灸敷药,要不就是陪我抄写经文,想必早已烦了吧?” 玉林抬起头道:“师祖,我未曾烦过,自己手足无力,使不出一招半式,纵使武师父想教授我武艺,我也无力练习,而且这藏书楼这么多书,我也看了不少,算是苦中作乐。”犹了犹豫,又道:“师祖,我有一事不明,师祖和师父们养我于寺中,为何又不允我剃度出家,托庇佛门?” 法源道:“自是因你年幼,心性未定。待你成人后,还若有心再登坛受戒吧。” 等玉林告退离去,法源却皱起了眉头,想起那几封来自朝中旧友的书信。 四五日过去,每日里趁着去山墙张贴译文的时候,玉林都会瞧向山脚,期盼着武师父回来。而秋林景泉两兄弟同样也是望眼欲穿,文师父平素少言寡语,只会要他们练功,武师父就不一样了,会带他们玩游戏讲笑话。师祖那边,是万万不敢过去打扰的,而庙里其他人,不是打坐就是念经,很少有搭理他们。所以武师父刚离开几日,他们便想念甚深。 终于又过了四五日,玉林正在藏书楼陪着法源抄经,却听见楼下喊到:“师父,我回来了。” 听到是武师父的声音,玉林站了起来,看了看法源,张了张口却并未说出话来。 等到界武推门而进,走到玉林前,摸了摸他的头,对着法源摇了摇头道:“师父,此行就算得方丈永普大师首肯,玉林也看不到经书。”法源疑道:“此话怎讲?” 界武便将其拜会少林的经历娓娓道来:他一到嵩山少林,便去拜会了永度大师,将其中求经缘由诉之了永度。永度带着界武找永普一番恳谈。可永普却直言太宗晚年曾派人到少林寺借阅《洗髓经》,谁曾想经书刚送进宫不久,太宗皇帝便驾崩西去。后来寺里上书请求归还经书,今上却复函经书已随太宗其他心爱之物一起陪葬昭陵。就这样少林两大至宝其中之一就陪着太宗永藏地下。永普甚至当场取出当今圣上的御笔亲书展示给界武。而整个少林寺,只因该经深奥,先前竟无人敢练,也就无人知晓经书原文,于是唯一的那本《洗髓经》便藏于地下不见于世间。最后永普表示可将玉林带至少林,请寺中精通医道的人看看有无他法。就这样,谢过了永普,界文带上永普的回信,失望而归。 接过了回信,法源来回看了两遍,悠然叹道:“我也算略通医术,试了这么多方法,请过无数良医,也不曾与他身体有救,罢了,罢了,日后再徐徐图之罢。”接着又对玉林道:“青灯古卷,扫尘佛前,你可愿意?” 玉林五体投地,再抬起头时泪眼婆娑,哽咽道:“弟子愿意。” “好孩子。”法源又转向界武道:“下月初八浴佛节,你为玉林剃度,授其法号‘通林’。” 第八章 惊变 过了十多日,一位告老乡绅家中有亲长西去,于是找了经纪来到龙华寺,花重金请寺里派人过去做一场法事。按照约好的时间,寺里派人过去。也因缺少人手,玉林在秋林和景泉的软磨硬泡下,跟随寺里的僧人过去打几个下手。因主家在泗水河上游三十多里处,寺里就租了一条船,乘船过去。 船行泗水,在船里待了一会,三兄弟无聊便出了舱,站在船头看那河堤上的风景。景泉道:“大师兄,再过些日子,你真的就要剃度出家了吗?” 玉林既不悲伤也不欢喜,淡然道:“是的,师祖已经允我在浴佛节那日由武师父为我剃度。” 秋林摇了摇头,道:“我是没决心现在就出家的,我总想去见识一番外面的世界。” 景泉打趣道:“或许就是因你有这个想法,师祖才从未与我们说起将来之事。” 秋林连忙解释:“师祖与师父们的养育之恩,当然没齿难忘,只是当初曾在寺里见过通达师兄剃度出家。那日,界慧师叔要通达师兄最后一次跪拜他的父母,等通达师兄剃度后就再也跪不得了,因为常人受不起出家人的跪拜。” “看到通达师兄那三个响头,我心如刀割。虽然不知晓生父生母为何丢弃我,但将来即便出家,也希望在出家前能跪拜父母膝前磕一次头,以谢生育之恩。”秋林一直对双亲抛弃了自己耿耿于怀。 见秋林说的有点沉重,景泉赶紧转移道:“所以呀,玉林师兄,这次趁着出差的机会,好玩的多耍一耍,好吃的多吃些。” 玉林勉强的笑了一笑,并未搭话。 到了会场,师兄弟三人便随着僧团理事移桌搬椅、布置法器,待布置好会场,再负责一些点香敲磬的事情,最后随着主事首唱之后,滥竽充数般地唱起真言诵起咒语…… 待仪式半场,主家供饭。饭桌上虽没什么肉食,但满桌子素肉,以假乱真,吃得不亦乐乎。 三人正在大快朵颐,却听到邻桌的宾客议论到:“这龙华寺怕是要发达了,听说这次主家花了大价钱才请来这么多和尚。” “这些银钱算什么?我曾亲眼看过天后御赐的金银法器搬进了寺院,整整五大箱,那得多少金子,少说也得上千两。” “天后之所以赏赐,还不是那法源大和尚闲着没事去那天竺取什么梵经,你看那译出的的经文,居然有菩萨化身女相的事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听说每次贴出以女相现身的经文,咱们那位拾破烂的父母官就屁颠屁颠赶过来,跪在墙下亲手抄经。” “嘿,那捡破烂的马屁拍了那么多,也不见位子往上挪一挪,难不成马屁拍在了马腿之上?” “即便今上体弱,咱们大唐还姓着李呢。就算哪日西去,那也是太子上位,太子已将近而立,又不是小孩!那姓武的,学不了吕氏,也弄不了权。” “只可恨那些溜须逢迎的,以为跟着武氏,能升官发财,就在那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说着,眼睛斜向玉林一桌,面露挑衅。 见众僧垂下眼睛,不予理睬,仍旧埋首吃着碗里米饭,那人又嘲讽道:“你看这群大师,吃相狼狈,难不成姓武的赏赐太少,来这里打起秋风啦。”说完,众人哄堂大笑。 玉林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喝道:“尔等愚知村夫,何敢泼脏寺院,辱我师门?”或是太过激愤,顿觉得胸口疼痛,捂胸蹙眉。 只见那个人又开始讥讽:“哎唷,大家瞧瞧,这是做贼心虚还是恼羞成怒?” 景泉心疼玉林,也站起身:“休要胡说八道,别再满嘴胡言,否则别怪我们兄弟们手重。” 却听那人顺着这句话接道:“早就看这群秃驴碍眼啦,大家伙,还费什么口舌,给我打!”说完撸起了袖子,握起了拳头,冲了上去。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年轻人血气方刚,哪经得起这个场面,只见秋林、景泉跳起身来,一手推开玉林,一脚踢开桌椅,腾出身前空挡,架起了练了三四年的罗汉拳,左右开弓。 一时间盆破碗碎,一片狼藉。可怜这两个兄弟,何曾经历过实战,平常所练的套路章法,全抛之脑后,本着拳来肉挡礼尚往来的主旨,奋力迎敌。二人双拳虽难敌四手,但仗着皮糙肉厚,硬接了几颗拳头,也趁机送出去不少重炮。终于,主人家赶了过来,在饱尝乱拳后,支开了斗殴的两方。 家主捂着黑眼圈对僧团主事道,:“今日到此为止吧,可不敢再起了纠纷。” 那主事的却陪笑:“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让那几个小子离去即可。”说完转头对玉林三人道:“你们闯了祸,先去船上等着,待一同回到了寺里,再要你们师父收拾收拾。”这三兄弟平常跟在界武界文身后,玉林又常得法源关心,寺里人看在眼里,平常也不去管他们。 三兄弟被赶出来后,本要上船等候。景泉恨恨道:“那主事也太不懂事,我们乃是维护咱们龙华寺声誉才打抱不平,他倒好,做起缩头的乌龟以息事宁人。” 玉林道:“今日因我而起,与你们无关,回去我便向师父请罪。” 景泉道:“先别请什么罪,这次回去恐怕他们会恶人先告状,若是他们再添油加醋,咱们恐怕少不了一顿胖揍。”又眨了眨眼道:“不如我们做一回恶人,先回去告他们一状。让主持知道我们是维护寺院名声,而他们却袖手旁观,任我们挨打。”说着,摸了摸鼓起的额头,看到秋林的嘴角也破了相,又见玉林也被撕破了衣服,三人相视,哈哈大笑。 三人到了渡口,各自掏出当日赏钱放在一处,便叫来一条小船。船夫因天色已晚,不愿往下游行船,三人只得加了几文钱,又扮了扮可怜,才上了船。 行了几里水路,船夫道:“三位小哥,前面不远就是百骨滩,那里水流湍急,去年就翻了了几条船,待会过滩的时候,切勿小心,抓紧了船舷,别被甩了出去。” 景泉道:“船老大,你莫瞧不起咱们,就是你船翻了,我们也不会被甩出去。”说完,收到玉林那刮过来的眼神,自知失言,打了打自己的嘴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玉林转移了话题:“船老大,那百骨滩是何来历,听着名字,难道这附近发生过什么惨案?可未曾听说咱们泗水以往有过大案?” 船夫道:“小哥有所不知,十来年前咱们这里遭了一次大旱,常年丰沛的泗水河断了流,百骨滩那一片的河底也裸露了出来。有人在那里捕鱼摸虾,脚下踩到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块头骨,便慌忙报了案,连那懒理政事的县令大人都赶了过来。待了四五日,挖出八九十条骸骨,县令不肯就此结案又请了府兵,终于又挖出些锈迹斑斑的箭头,再无所获。可怜那些骸骨,出了泥水,一见风,便化为碎屑,恐怕在水底藏了不短时间。” 正炫耀着故事,船夫抬了抬头道:“怎么变天了?” 三人齐抬头望去,却见乌云沉沉。船夫忙道:“我们要加快些,好赶在雨落之前过了百骨滩。”刚说完,一声霹雳,狂风大起。 第九章 落水 不远处一道银蛇从天上骤然而至,随后一声巨响炸进耳畔,令人汗毛竖起,不寒而栗。紧接着一阵狂风卷起波浪,砸进船舱,撞的扁舟摇曳了起来,大雨倾盆而下。 三人卧倒船舱,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船舷,想要稳住木船。而船夫则半跪在船尾,用尽力气撑起竹篙,将竹篙的一头深深的插进泥底,随后紧紧地抱住竹篙别住船尾,想调整船头方向,以迎着风浪,才能保住木船不至倾覆。但又是一阵猛浪托起了船身,只听见咔嚓一声,船篙断裂,那船夫也坠入水中,淹没在风浪之中,不见了踪影。 木船随着风浪彻底的摇摆了起来。三人惊骇万分,更是用尽了力量抓住船舷。可人力哪敌天力,又一个浪头,小船终于翻倒,三人落水,各自飘零。 景泉落入水后,扑打着双臂,好不容易冒出水面,正要大口的呼吸,又一阵浪头盖了下来,咕噜咕噜,连喝带呛吞了三口水,正慌乱间,抓住了一个东西,收过来一看正是船夫喝了半空的酒葫芦,赶紧紧紧抱在胸前,终于又浮出了水面,猛咳两嗓才能开始贪婪的呼吸。回过神来再睁眼望去,哪还能瞧见两位师兄!景泉只得定了定神,借着闪电辨明了方向,向岸边划去。 也不知扑腾了多久,景泉终于抓住了岸边的水草,费尽了力气爬上堤岸,再回首黑漆一片。喘息片刻,便挣扎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沿着堤岸向下游走去,边走边喊:“大师兄,二师兄……” 行了不远,接着闪电落下的瞬间,隐约瞧见水边趴着一个人,赶紧走了过去,翻开那人的身子一看,是二师兄!又拍打起秋林的脸,却没什么反应,赶紧再掀回去,用力拍打着秋林的后背。 终于,秋林吐出一口泥水,大口的吸了几口气,活了过来。等秋林睁开眼,看到是小师弟,虚弱的问道:“大师兄呢?” 景泉哭着道:“我还没寻着,只找到了你。” 秋林坐了起来道:“你快去找人帮忙救命,我在此处沿河寻找。”见景泉不舍走,秋林喝道:“还磨蹭什么?快去!快去!” 景泉抹了抹眼泪道:“那师兄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去寻人过来。”说完起身顶着风,奔了出去。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寻了一路也不见半点灯火,惊慌失措之下,便狠了心往下游跑去,边跑边哭,恨不得飞到寺中,请师父师祖出来寻找大师兄。 ……………… 龙华寺,法源站到藏书楼窗前看向了外面,过了许久,心道:天生异象,必生大事。 此时界文界武在楼下观雨,界武惴惴不安道:“也不知法会结束没有,他们可别急着回寺,这狂风四起大雨倾盆的,水路极不安全。” 界文寻思了一下道:“应当不会,依时辰算来,那边现在可能刚收摊,见此情况,师兄们又不是小孩子,而且还带着几个小孩,应当不会雨夜冒险。” 正担心着徒儿,却听见楼外传来哭声。听起来依稀是景泉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各起疑心。 界武飞身下楼,打开门一瞧,正是景泉,只见他浑身湿漉满脸水痕,正要问情况,却听得景泉哭道:“师父,快去救命,大师兄落水,不见踪影。”说完,景泉便栽倒下去。界武急忙出手接住了景泉,将其扶到椅上。 界文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由下而上斜插景泉人中,随后轻轻捻了几下,见景泉悠然醒来,忙问:“怎么回事?” 景泉抽泣道:“大师兄落水了,我找不着,二师兄还留在那里找,二师兄要我去请附近百姓帮忙寻人,可我还是找不到人过来帮忙。师父,您快去救命啊!” 界武皱眉道:“这样风雨,寻常人家哪敢出来?你们在哪里落的水?” 景泉答道:“百骨滩附近。” 界武转头对界文道:“师兄,我先去也,至于师父那里,你去禀告。”说完,抽出门后的油伞,又拿上防水的灯笼,双脚一踏,竟踩起一苇渡江的步法,飘然离去。 界文正想带着景泉上楼禀告法源,却听见法源道:“我已知晓,你现在去找主持,请他多安排些好手一起去寻人。” 龙云观密室,守平道人正在吐纳,却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道长,有事相禀。” 守平睁开眼吐出了口气,道:“进来吧。” 那人推开门恭敬道:“道长,龙华寺刚刚匆忙出来十多个和尚,冒着风雨不知去向哪里?” “好,我知道了,明日一早你去打听打听。” 另一边,界武提着灯笼,沿着一路飞奔。刚到泗水河边,借着昏暗的灯光,发现河水暴涨,心道:不妙。接着运起了真气,抬起脚步迎着风雨,如蜻蜓点水轻盈飘过。大约行了二十里地,隐约听到不远处有哭声传来,当即喝道:“什么人!” 这声喝道,清澈的穿过风雨,传向远方。随即听到急切的喊话:“师父,是我,我是秋林。” 界武奔到了秋林面前,询问详情。秋林哭道:“我们三人同时落水,浪大雨急,只能顾得了自己,待我和景泉游上岸,相距不到百丈,他能漂哪去呢?人单力薄加上天色又黑了下来,就要景泉去请人过来帮忙寻找,而我留在这里已来回寻了五六趟,就是找不到踪影。不清楚玉林他是不是游到了对岸?” 界武递出手中油伞,道:“你到上边等我,不要乱走。”说完,双脚一弹又纵向河面。 秋林借着界武手中昏暗的油灯光,顺着他的身影望去,隐约瞧见界武师父双脚快速踏步,竟踩着浪头须臾不见。 来了主心骨,方觉得又冷又疲,秋林便摸到了高处。现在武师父已经过来寻找玉林,心里踏实了不少,于是找了根木头坐了上去,闭目运力以驱寒意。 不到半个时辰,界武飘然而至,对着秋林摇了摇头道:“两边我都找了,无所发现。”见秋林唇白牙颤,便伸出右掌覆在秋林后背。 秋林顿时觉得一股暖流自后背心缓缓疏散到四肢,这时倦意升起,逐渐失去了意识。 这一夜,泗水两岸多人未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林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发现天色已亮,再揉揉眼,发现文师父和法源师祖甚至连小师弟也都来了。只见众人面色沉重,秋林连忙站了起来,问道“找到玉林了吗?” 见师父们沉默不语,景泉道:“昨夜到今晨,十多号人来来回回筛了无数次,始终不见师兄踪影。”又潸然泪下,呜呜道:“都怪我,要不是我拾掇两位师兄先回寺院,也不会把大师兄弄丢了。”说完嚎啕大哭。 法源摸了摸景泉的头,叹道:“各有命数,雨女无瓜。” 「s:最后硬搬硬套了一个梗,待将来完结时,再改回来。」 第十章 生生不息 众人的悲戚暂且不表,我们把镜头切换到昨夜船覆的那一刻。 在狂风大浪之中,扁舟像一片树叶随波起伏。终于又一个浪头托立起船头,玉林的双手再也抓不住,扑通一声坠入了水中,眼耳口鼻灌满了水,睁不开眼也吸不了气。慌乱之中下意识的挣扎四肢,刚伸出头,又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玉林歪头瞧见伸手处有一眼碗口粗的漩涡,本能便察觉到危险,刚要抬手划水,一个浪头涌了过来,瞬间天旋地转…… 冥冥之中,玉林感觉头部撞上了硬物,随后便陷入昏厥。在黑暗里不知过去多久,玉林觉得额头上隐隐作痛,伸手一摸,湿哒哒黏糊糊的,应该是血。趴起来往上爬去,爬了几步就碰到了岩石。 转过身坐下来,歇了一歇,玉林又伸进怀中掏出来一块火石,而火镰不知何时就掉落了,火绒更是被水浸透。又摸了摸周围,有几块石头相对尖锐,估摸好其中一个石块位置,就拿着火石擦向石块,擦了几次,始终不见火星,估计是火石受了水,没法使用,最后只好把火石火绒晾在一个干燥的地方。 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玉林不禁有些焦急,于是喊道:“有人吗?”过了许久,也不听见动静。只能又缓慢地猫起身子一一摸去。 很快,玉林就判定此处大概是个岩洞,岩洞不大,顶上有不少裸露的岩石,下面一个斜坡,往下探了探脚,斜坡平缓,坡上有一些物件,用手扒拉扒拉,是一些粗细不同长短不一的枝木。再往下探去是淤泥,泥底的石坡相对平缓,又往前探了几步,脚掌已伸进水流之中,再往前探去,就够不着底了。回到斜坡之上,玉林不禁有些气馁:恐怕要命丧于此矣。 伸手摸回了火石,又开始一次又一次地打磨,可能火石稍干,就在重复打磨中居然发现迸出一点火星,不禁精神大振,回想着刚才的火星,沉思了一下,脱下衣服,找了个地方挂在顶上岩石上晾起来。又下到淤泥里,想看看泥里有没有大一点的石块,不想却摸到一大块方方的硬物,硬物表面凹凸不平,试着搬了搬,纹丝不动,也未多想,便捡到一块大石回到了坡上,再往顶上的几块尖头岩石敲去,敲下了几块断石,又从中挑出断口最尖锐的一块出来。接下来就用断石的断口刮起火石,来回了几次,终于闪了几点火星。 希望,又回来了。 小心翼翼的放下火石和石块,在摸到那团柔软的火绒,搓了一搓,火绒还是有点湿,只好放在一旁。接着又捡起了火石继续打磨,借着那转瞬即逝的火花查看起岩洞。果然如他之前预料的那样,身处一个小小的岩洞,身处的这一侧有大概三四个方桌大小空地,往下去则是一片淤泥,再往前就是水面。因火花昏暗,再远一点就看不清了。 查看了周遭,除了乱石断木再无其他,于是就靠上前去查看那件方形硬物。拿碎石敲了敲,硬物发出金石之音,打磨了几次火花,终于摸清楚了硬物的轮廓,那方形硬物像寺内大雄宝殿外供香客点香的鼎炉,硬物的外侧还躺着一个圆形的鼎炉,一圆一方,玉林心下一动,又摸了起来,果然!是鼎!!! 天圆地方,方鼎四足,圆鼎三足。 好奇心一起,便忘了恐惧、疲惫、伤痛。玉林靠近方鼎,借着打磨的火花仔细的查看起来。鼎的四面铸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纹路,内壁则刻了一圈图案,数了一下共有二十四幅,每幅图中均有一个头戴冠冕手持木耜之人做举手投足状,图中之人动作怪异,幅幅不同似有连贯。 一一查看了二十多幅图案以后,玉林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转向了圆鼎,却见那圆鼎表面光秃,并无纹路。伸手探进了内壁,抹去上面的泥土,发现圆鼎内壁上刻有更多图案,又仔细查了查,图中有山川江海,日月星辰,飞禽走兽,草木虫鱼。就这样凝神看了很久,愈觉茫然。施施然,六神无主,只好坐下来靠在岩壁休憩。 朦胧之间,仿佛看到鼎上的图案动了起来,影影绰绰的,只见天地交感、日月升降,再见斗转星移、山川变化,接着龙蛇起陆、百川归海,既而又看到风兴云蒸、雷鸣雨降,随后草木萌发,禽兽跃走,凤鸟振翅,这是一段生生不息的画面! 大概心内有感,丹田内如春芽破土,冒出丝丝真气。初如涓涓细流逐渐交汇,不知过了多久,竟逐渐汇聚成大川大河,势头越来越猛,速度越来越快,不停着冲击的堤岸。真气不断的汇集起来冲击经络,幼时被震断经络的断裂处,已然承担不起撞击。终于,断口处决堤,真气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往着低洼之地奔去,去寻找出口。此时的玉林身体内恍如有无数个蚂蚁在无方向的乱爬,浑身疼痛难忍。就在这个时候,头脑里又浮现出方鼎上的二十四幅画,图画快速翻转,越来越快,突然发现图画居然连贯了起来——正是一个人在不停地做一连套的动作。 玉林在朦胧之中站起身来,跟着那个人做起相同的动作,双脚一跬一步,两足一前一后,左阴右阳顶天立地,仿着那上古大禹以神力定水,踏出水道疏通洪泽。每踏一步,体内的乱串的真气便减少一分,逐渐的,乱流汇成江河,最终各行其道。原先体内的经络断裂混杂,而现在,身处无意识之中的玉林,竟引领着真气另起炉灶,重新塑造出一副新经络体系,真气在新的经络中流转循环,生生不息。 山中无岁月,暗里多光阴。不晓得多久过去,玉林清醒了过来,伸手摸了摸额头,感觉伤口已经结痂,再不见疼痛,明明神清气爽,但怎么也理不清那段亦幻亦真的梦境,最后无奈叹道:不可思议! “咕咕”肚子传来叫声,玉林行思:不知岩洞的水中有没有鱼,不然纵使渴不死也得饿死。于是摸了摸挂在岩石上的上衣,发现已然晾干,又摸了摸那团火绒,也晾干了,希望大起。 随后玉林在黑暗之中捡起碎枝断木,又从上衣上扯下一条破布,找了几块尖尖的石头磨碎了破布。接着,对着火绒,打磨起火石,试了几次,火星溅到火绒之上,呲溜一声,点着了火绒。见火绒已经燃烧,赶紧把碎布条围在火绒之上,终于引火成功。赶紧放上细枝断木,终于燃起了一堆篝火。 捡起一枝燃烧的树枝,伸向了水面,只见水面自左向右平缓的流动,而水下什么也看不见。正要收回树枝,一个暗红的灰烬落了下去,却听见水下哗啦一声,水下有东西! ps:鼎上的图案为何能动起来,大家猜猜。 第十一章 脱身之计 龙云山顶,法源与两个徒弟站在山顶亭栏前,望着远方一片河泽。界武道:“自前夜起到现在,我们沿河上下找了多少个来回?这洪水又冲破数处堤坝,冲塌两岸百余间民房,致上千灾民流离失所。那数十具横漂水上的尸体,我也过去一一做了查看,均非玉林,现在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师父,你说他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法源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身对界文道:“主持那里有何安排?现在应当设立粥棚,以便赈济灾民,分朝廷之忧。” 界文则回答:“早上主持曾来找我,问我下午可否愿意出诊。” 法源点了点头道:“去吧。”又对界武说:“明日设立法坛,为枉死者超生。” 泗水县衙,郝县守正歪在官椅上听着县丞的汇报:“大人,前夜暴雨致泗水决堤,洪水漫溉两岸三里之地,大水至今未退。经过统计,共两百三十户房屋倒塌,一千零五十六人无家可归,发现二十三具溺亡尸体,近千顷良田被毁,可谓损失惨重。大人,依你之见,现在是否要开仓放粮,以抚百姓?” 郝县令摆了摆手道:“去吧,你全权负责就行。”见县丞退了出去,问向左右:“听说法源大师有个徒孙落水不见了?” 一旁的侍卫道:“正是,听说前晚里那个小孩在百骨滩附近落水,当夜整个龙华寺众僧倾巢而出,却一无所获,至今不见那孩儿踪影。” 郝应全点点头道:“看来我应该过去一趟,总要劝勉一番,别让大师因小失大,耽误了事。” 前些日子长安过来人送来密信,催要新经,而这两日龙华寺无片纸送来,郝应全心下决定要过去看望一番。 龙云观,守平道长在三清像下敬香,心里正在犹豫要不要放点银钱布匹出来,以示救济。待听到一个小道士来报龙华寺已经开了粥棚,还派人出寺行医治病,当即大手一挥,拍板道:“龙云观布施五百两纹银,以安惶惶民心。” ……………… 岩洞里,玉林一手握着一块碎石,一手伸出火把靠向水面,聚精会神地观察水下动静。或许那水下之物被火光所吸引,又摆动了一次尾巴,荡起了波纹。看到动静,玉林用尽全力把手中的石头砸向水下之物,只听砰的一声,溅起大片水花。待水花落去,一条手臂粗的黑鱼翻起了肚皮,漂浮出水面 或是太饿,玉林连鳞带皮甚至鱼肚里的腌臜也未清除,就将鱼架在火上烤了起来,等冒出鱼肉香气,便几口囫囵了下去。肚子里有了货,心下稍安。坐在篝火旁,添了几根树枝。望着那堆篝火,玉林开始思考起来:水里既能捞出一条鱼,就能捞出第二条、第三条来……食物问题不大。水到处都是,就更没有问题。大问题是火,这岩洞上下,包括泥里的木柴全部归拢起来也不过数捆,勉强能维持个两天,那以后怎么办?没有了火光,无论如何也捉不到鱼的,听声辨位?苦笑一声。若没了火光,只能做一个睁眼瞎,即便捕到一条鱼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凑巧偶然非长久之计。 正思索着如何脱身,却听见左侧水面发出声响,以为又是一条鱼浮上水面,正要捡起石乱砸下去时,却看到一个物件浮出水面。此物大约一寸,随着水流缓缓向右浮动。靠到近前一看,是一条断木,枝桠根处已折断,这段木头大约齐腰粗,长约七尺,两头的断裂口看起来大约是被巨力扭断。 玉林心喜道:好家伙,柴火又可以续上一日。刚立起身子,准备下水把断木拖上岸,念头又起:此木从左侧来,又要往何处去?难道要停在这里,为我所用?于是又停下脚步,看着那条浮木何去何从。 绕过两鼎,举着火把,跟着水中的浮木漂到最右侧,瞧见岩壁临水处有一条原地翻滚的小水波,玉林心道:这一条波纹之下应当是出水口。又见浮木一头被拦在那条水波处,另一头上下浮动,过了一小会,断木前端居然开始向水下伸了进去,另一头则翘出了水面。随着水流的推动,断木逐渐往里钻去,直到最后消失不见,那条原处滚动的水波又恢复了原样。那根浮木在水流的推动下,已经从出水口流走了。 看着水流,又思索了片刻,玉林转身走向左侧,向刚刚冒出木头的方位伸出火把,靠近水面仔细瞅了瞅,看到水面之下有汩汩的水纹。这下玉林对岩洞有了大概的判断:左侧岩壁水下某处应该是进口,而右侧岩壁水下应当是出水口,进出口皆没于水下。那段木头能够左进口出来,反过来判断就可以从左进口逆行而出。又瞅了右侧岩壁下方,想到刚才那条断木既然能进去,应当不会卡在中途不得而出,否则水道以往早被被断木堵塞,故而右侧出口也能穿行而出。当然,这都是在没有水的情况下。 现状是进出道口皆没于水下,自己该如何脱困而出。从左边逆流而出?进水道有多长,能否在腹内气息耗完之前脱水而出?还是从右侧出水道顺流而下?出水道又有多长?会不会行在中途便气绝而亡?心内不停地计算,不停的评估,向左还是向右,玉林彻底没了主意。 正在难以抉择间,瞟了一眼那两个鼎,眼神一亮,把鼎在水中倒置,头藏鼎内。岂不是可以暂时耗用鼎内之气,不至于在出水之前气绝而亡?只听见岩洞里传来哈哈大笑:“有救啦。” ………………………………… 泗水城仍旧洪泽一片,城北十里外的泗水驿驿丞看着北上的难民,颇为焦急,驿站虽未被淹,泗水北岸的故居住着一家老小,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驿丞正在忧心忡忡,却听到北方传来号角,回头一看,原来从北方飞奔来一匹骏马,马上的骑手后腰插着一面代表八百里急邮令的三角旌旗,驿丞见状,赶紧向驿卒喝道:“快备马!” 那邮使须臾便至,跃下马接过驿丞递过来的水袋,咕噜咕噜,仰头便饮,喝了个饱后,从怀中掏出一张勘牌,随手丢了出去。未及驿丞捡起,邮使便抢过驿卒手中的马缰,跨上新马,朝向县城扬长而去。 县衙,郝应全接过邮使递来的信件,打开一看:召龙华寺法源大和尚入神都觐见,下首乃印“天后之宝”四个大篆。 郝应全折好信书,对着邮使问道:“不知京中有事否?”那邮使笑了一笑道:“附耳过来。”只见那邮使在郝应全耳畔嘀咕了一句,郝应全却脸色一变。 「s:小说部分内容不符合现代科学逻辑,“谁叫那时还没有现代科学呢。”气压,铜器的氧化作用什么的,不存在……请大家一笑了之。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十二章 崩 龙云观,守平道长面带忧容。 昨晚夜观天象,守平发现东方竟出现荧惑守心的天相,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所以待今日太阳落山,便坐守庭前,以翘起的飞檐为参照,再一次观起星来。可一直到了下半夜,东方的那颗荧惑仍旧守在心宿之间,心中不安更甚。 岩洞里,玉林看着两鼎苦笑不已,按照之前的想法试了一试,根本无法施行。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不过能搬动数步,根本无力举在头顶。心内自嘲:先前还得意自己聪明绝顶,想不到实乃愚蠢至极。 柴火还能续上数日,有火还能苟活,若没了柴火,迟早将困死洞内。唯一的办法就是穿行水道,可又不知水道长短,万一那口气在途中耗尽,就只能做个淹死鬼。 这鼎从何处来而来?洞内并无人迹,不可能凭空生出来。洞顶皆是岩石,处处查遍,也无向上的孔穴,那这鼎无非从这两条水道进来。要么从进口进,要么从出口进,可究竟从哪个口进来? 又仔仔细细想了一想,当初自被漩涡吸入时,便失去意识,到醒来时自己便是身处斜坡水边,于是玉林大约有了判断:漩涡连接进水道,将自己带到此洞。而自己能醒来,说明溺在水中时间不长,不然自己早就浮尸水上。反向行之,若逆流而上,便定能离开此地,但凭着腹内一口气息,究竟能否顺利穿行而出? 若选择从出水道出,将去向哪里?顺流而下,快是能快一点,但天知道水道长短。万一出水口只通到地下暗河,沉尸途中,恐怕将来也未必能浮尸水上让人得见。 两难之中踌躇莫展。玉林只好又坐到了火堆前,拿着一枝朽木拨弄这堆篝火。也不知过了多久,玉林抬起头,心中有了初断:不管从进水道还是从出水道,总可以先试上一试! 于是扯过僧衣裹在了头上,走向坡下,迈进了水里。摸到进水口时便吸进一大口气,闭紧口鼻就进了水道口,玉林伸出两臂,差不多正好触碰到通道两侧,往下探了探脚,够不着底,就没敢往下潜。两手抬起摸着水道顶,发现道顶相对光滑,不像洞内岩石垂立,往前拨了几手,又发现水道顶斜着往下延伸而去。可再往前下去就愈觉困难,水力浮着身体不易往下潜去,只好折身而返。游出道口爬上岸,又寻了些大点的石块,塞进怀内,找了根枯木,握着枯木,又回头潜了下去。 这次怀里有石头下坠,手上有木头顶在道顶,再往下去便容易了不少。约摸往下斜行了两三丈,仍不见水道尽头,觉得腹内气息差不多用了大半便折回头。 接下来又在出水道试了两次,出水道不像进水道那样往下倾斜,而是平直向前。沿着水道往前行了五六丈,等气息耗用了过半,便返回岩洞。可在第一次回洞时差点呛了几口水,原来顺流而下,行得容易,逆流返回,却比想象的艰难,幸亏水下能隐约看到洞内火光,否则真不定能出的来。 经过对进出水道的查探,玉林心下茫然,叹道:恐怕出不去啦。 龙云观,守平道长还在望向夜空,正在担忧之中,突然大地震动,院内的松柏也摇晃了起来,紧接着身后屋顶的瓦片纷纷掉落,砸在地上啪啪作响。守平定了定神,再望去,只见院内的鼎炉晃来晃去,最后终于倒在地面,又见地面如水波起伏,硬生生被撕裂开了一道口子。接着又听见身后屋粱断裂之声,转身一看,房粱折断墙壁已斜。很快,不远处山上又传来滚石巨响。只见守平道长大惊失色。垫起脚一个箭步冲向摇摇欲坠的大殿,拎出两个浑身颤抖的小道童,又折了回去收拾典籍。就这样观内各处进进出出,等救下所有人,定下心来再一看:遍地瓦砾。 而大地震起的那个时刻,百骨滩附近的那处岩洞,也同时晃动了起来,玉林正在惊疑之时,一块巨石从洞顶脱落,直接砸向两鼎,把那两鼎砸个稀碎。玉林见状暗道:“可惜。” 没等伤怀,一块石头从顶上坠下,见那石头只奔着自己头顶而来,玉林只得一个闪身,耍了一个狗啃屎式,纵到一旁。刚抬头,又见头顶有碎石落下,只能手忙脚乱躲到岩壁之下。看到洞顶岩石纷纷而下,连滚带爬缩进了角落,却感到身后岩壁推来,回头一看只见岩壁已经开始坍塌,惊道:我命不久矣。 狠狠心,抓起一些碎石揣进衣内,又拿起一条断木,扎进了左侧水中。待摸到洞口,浮出头,深深呼进一口大气,潜入了洞口。 在黑暗的水道中向前摸索,尽量快速的下潜。逆水行进了五六丈,仍旧摸不到道顶尽头,心内不免有些慌乱,竟然吐出了一口气,更加慌张。 此刻再转身回洞,腹内剩余的气息已经撑不过去,况且即便能回到洞内,此刻岩洞是什么情况也不得而知,只能硬着头皮一口气走到底。又加快划动手脚继续向前,又行了数丈,仍摸不到尽头,随着腹内可用的气息越来越少,玉林的心里也越来慌。 又向前行了数丈终于摸到了岩角,伸出头睁开眼向上看去,仍不见水上光明,气息耗完,叹道:我命休矣。扯开衣襟抛掉怀中石块,以期将来能让自己浮尸水面,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法华寺,因地震来袭,藏书楼被震塌。法源在楼塌之前抱出了两箱梵经,之后界文界武两师兄弟赶了过来,随法源一起抢救废墟内的原经。三人穿过熊熊大火,来回折返数次,终于把抢救了大半。清点好书册,望着废墟,法源叹道:“十多年辛苦虽不至于全废,但此次劫难,不少原经尚未翻译便遭损毁。可惜!可惜!” 平日里焚膏继晷废寝忘食,可如今翻译出来的经文焚毁了大半,即便有宫中存档,但开口向天后索要的话,将要付出什么代价?况且原经自天竺请来,来回两三万里,如今却损毁了部分,原以为译经大愿很快便能圆满,而现在将何其难为?再加上前两日心爱的徒孙遇水失踪,虽未明言,但心内的焦急,骗不了自己。连番三个打击,法源满面凄容,瞬间苍老了许多。悲戚之下,法源竟喷出一口血,摇摇欲坠跌倒了下去。 第十三章 生天 昨夜的地震震塌泗水城无数房屋瓦舍,压死数百砸伤上千百姓,全城缟素家家啼哭。县衙内,只见门匾掉落,衙堂也损毁了一角,堂内的官椅上坐着平常难见肃穆的郝应全。 只见郝应全对着堂下坐着的邮使道:“天使昨日刚到,还未曾好好休息,便受惊扰,实乃本官罪过。不过今晨地震,泗水损失惨重,本官也身负抚民之责,近日恐怕无暇招待天使。” 只见那邮使笑道:“无妨,既是大人忙碌,我也不便多有打扰,只是这征召法源入京,还需大人再次过去疏导。” 郝应全道:“大人放心,你我都为天后效力,理应勠力同心,只有说服那法源神都觐见,方彰显你我之功劳。” 昨日二人同赴龙华寺宣召,但法源以译经未竟为由再次婉拒天后的招揽。这两人知道法源的份量,拿他没有办法。今日凌晨地震,天崩地裂,这两人怕受天后迁怒,不免惶恐。 龙华寺僧寮,法源躺在铺上,紧闭双目脸色苍白,界文正一旁侍弄汤药。界武心急如焚,道:“师父历来康健且有神功护体,怎会突然病倒?” 界文回道:“近年师父为译经,耗尽了心血。这地震一起,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另外玉林至今也是杳无音讯。师父病倒,多是于此。” 待法源悠悠醒来,对着界文虚弱的道:“法坛起了没有?”见界文摇头,交代了一句:“别耽误了为亡者超度。” 界文点了点头,心道:看来是师父心疼玉林更多些。 泗水河上,一个渔夫正撑着小船在河上打鱼,早上地震,震得河水浑浊,鱼虾都被呛了上来。渔夫想多捕几网鱼,多卖几个铜板,家里还有两个幼儿嗷嗷待哺。正在水上找着鱼窝,却瞧见不远处水草丰茂的岸边趴着一个东西,划近了瞧去:是一个人! 这两日泗水两岸漂着不少浮尸,凡捞起一条尸体,可找官府领赏五钱银子。所以在这渔夫眼里,这尸体乃是银子,并无晦气。于是靠上前去,拿起船篙想把这具浮尸拨到船边。结果船篙刚碰尸体,却看到尸体居然扭动了一下,吓得船夫一个趔趄便掉入水中。落水之后,船夫赶紧趟过去,然后架起那人便往岸边拽去。 等到了岸上,那人跪在地上咳嗽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渔夫,那人问道:“你是谁?” 渔夫回答:“我姓谷,是这附近的渔夫,一直在这里打鱼。” 那人又问道:“这是哪里?” 这渔夫虽没了那五钱的捞尸银子,但毕竟救了一个人上来,倒也不恼火,见这这人神智不清,耐心回道:“这里是泗水河。”又指向北面一个村落:“那边是谷家庄,向东大概十五六里地,便是泗水县城。” 那人坐在地上清醒了片刻,起身拜道:“多谢谷大叔相救。” 渔夫摆摆手,笑道:“常听庙里的和尚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了你上来,比得了五钱银子都高兴哩。” 那人拜了又拜,便要告辞向东行去 “你这个小年幼,刚落了水,要不我送你一程?”渔夫有点不放心。 “感谢大叔好意,小子已经无事。”那人说着竟笑了起来,对着渔夫拜了再拜后转身东去,只留下渔夫在那里诧异:这哪家的毛头小子,落水差点淹死了,竟还能笑得起来,莫不是脑子进水了? 那小年幼就是玉林,今日经历可谓九死一生,能重见天日,简直就是欣喜若狂,便沿着堤岸一路向东奔跑了起来。跑着跑着,玉林纳起闷来:以往身子虚弱,快走几步都气喘吁吁,现在跑了一两里,竟不觉得累。难道是在洞里吸了仙气吃了灵果?可唯一吃的那条鱼只是条普通的黑鱼,只不过个头大了一点,不见异常,难道是跟那梦境有关?想不通便不再去想,依旧欢快地往东方奔去。 一路上看到树木斜倒,房屋坍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正是凌晨地震所致,因担心着寺里的师父们,玉林加快了脚步。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了龙华寺下,只见龙华寺山墙倒塌山门破损,寺里还有多处冒着余烟。 玉林正要扣响山门,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是玉林师兄?”转头一看,原来是秋林和景泉,两人满脸戚容正担着一桶水上山。 景泉一见是玉林,惊叫跳起,也顾不得辛苦挑上来的那桶水,扔掉扁担便往寺内冲去,边跑边叫:“大师兄回来啦,师父,大师兄回来啦!” 只见留在原地的秋林上了前去紧紧地抱住了玉林,脸上垂满泪,哭着道:“大师兄,这些天你去哪里了?” ……………… 正躺在铺上静养却惊闻玉林回寺,法源连忙坐起来要下床。两个徒弟赶紧上前扶住法源,界文道:“师父稍安勿躁。”又吩咐界武:“快去把玉林带过来。” 待界武见到了玉林,眼睛泛红,一把搂进怀中:“你小子去哪了!”又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见玉林没看起来没什么病恙,终于骂道:“你去哪厮混去了,害得师祖担心。” 玉林苦笑道:“武师父,这几日说来话长。” 等玉林进了屋,见其完身回来,法源连连点头,微笑道:“好孩子,你回来了。” 听得这一句轻嘱,见师祖身体虚弱又面带关心,玉林抽泣起鼻子,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师祖,我差点回不来。” 界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玉林就讲起了这两日的遭遇。 待玉林一一道来所有经历,病榻之上的法源陷入了沉思,思索了一会,对着榻下的三人道:“此事可能事关重大,你们暂不可告知与人!切记!切记!” 界武纳闷:以前也遇到过一些私密之事,但未曾见过师父如此慎重,今日玉林不过是被困岩洞两日方出,有何重大?虽有疑惑,但两个徒弟都点头称是。 玉林却看向法源,问道:“师祖,要是秋林景泉他们问起,也不说吗?” 法源道:“你就说落水后第二天在岸边被一渔夫救起,但身子骨弱,歇息了一两日,养好了身子方才回寺。若有其他人问起,你也如此回答。”又对这界文界武吩咐道:“今日起,不管你们去哪,都带上玉林。待我痊愈之后,把玉林带过来给我瞧一瞧。” 说完,法源闭上眼睛盘起腿,结了一个禅定手印,开始内修疗伤。 下午,郝应全带着那邮使再次登寺,看望了法源之后,在屋外对界文界武安慰道:“两位师父,大师虽偶染小疾,但功力深厚,指日可复。只不过如今这龙华寺已不成样子,已非译经的清静之地,还望待大师康复之后,去往神都,天后已备好宝地,以待大师入驻。况且在洛阳整理宫里的经文存档也方便些,还请两位师父过几日能多多劝导大师。” 界武道:“大人的好意,我定会转告师父。” 回衙的路上,郝应全与邮使道:“那法源确实是病了,但只要他想拿到宫内的存档,就必须进京。你我总算能给天后一个交代。”那邮使点点头,但并不知道今日龙华寺一行,郝应全对另一极为隐秘之事起了疑心。 龙云观密室,守平道长待过来禀告龙华寺情况的道童离开后,盘算了起来:那玉林失踪三日之后却安然回寺,并且看起来比以往病恹恹的精神了不少,倒是因祸得了福。只是士别三日,如何根治这数十年的病根? 第十四章 再探龙华寺 在郝应全离寺之后,界武带着徒弟们随主持法泽同寺里众僧继续清理寺院。因素知玉林体弱,寺里的和尚们也并未安排其重的活计。就这样等天色暗了下来,晚课暂停,各人各归各处。以往玉林都是和秋林、景泉三个师兄弟住在一处,但有了法源的交代,界武界文就单独带上玉林,让其睡在两人中间。 大约到了下半夜,当一轮弯月升起到西面的树梢之上,一个身影出现在龙华寺外。这个身影先是摸到院外的松柏上,只见他拨开树枝,望向寺内,观察了一会,大概摸清楚巡夜僧的规律,又轻飘飘跃到树下,翻过了院墙。 这人有自知之明,不敢走在屋檐之上,怕踩动瓦片,引起和尚们的警觉,须知十多年前的那晚行动,不小心折断了细枝,立刻就被院内的高手发觉。好在当时自己见势不妙溜的快,没人追上来,总算是没暴露了身份。所以这一次,即便十年来功力增长,仍旧是小心翼翼。 只见那人在屋墙下蹑手蹑脚往前寻摸着,正抬起右脚准备迈下去,突然听到了一个石子落到身前,发出一个轻轻的声响。那人大惊失色,准备落下去的右脚也停在空中,不敢有任何动作,心内叫苦:“糟糕,又被发现了。” 可不知道对方在哪,正极速的转动脑筋要找一个借口,可呼吸了四五息,也没得到发现者的质问,又侥幸起来:会不会是房顶上的落石? 就这样保持动作暂停,用了十分的精神观察起周边,见没了动静,终于放下心来,暗嘲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于是想放下右脚向前探去。刚有所动作,右脚还未着地,又是一声轻轻的声响,一颗石子打在了右脚之下。那人暗道:果真被发现了。只好供起手,尖起了嗓子轻声道:“不知前辈高人在此,误闯了贵宝地,今日我只不过手头紧,想趁乱顺些香火钱,分文还未取到,他日我定奉上纹银二十两,以旺贵寺香火。今夜唐突,还请大师放过。”说完便等着回应,见等了片刻还不见动静,就拱拱手,轻道:“多谢前辈宽恕,晚辈告辞。” 于是那人原路退回,待出了院墙,一路狂奔,生怕那寺里的和尚反悔后又追了上来。等出了龙云山,平复了心情,那人自言自语:“他娘的,两次探查,都铩羽而归,这龙华寺里的和尚到底有多少高手。”就这样在恨恨不平中,那人回了城。 等那轮弯月升上了半空,龙华寺一个小小角落又现了一个身影,只见那人借着暗淡的月色,灵巧地腾挪跳跃,竟不发出声响。直到那人躲到了僧寮附近,见有僧人三三两两地在夜空下打着卧铺,一一查去,只找到和衣而眠秋林乔夏他们,却不见玉林,心中奇怪,但又不敢但其他地方靠近寻找,怕了惊动寺内高手,最终那人又神不知鬼不觉的退了出去。 一夜过去,寺院又恢复了热闹,和尚们继续清理起坏砖碎瓦。看着略微齐整的寺院,龙华寺主持法泽和尚终于松了一口气。 昨晨的地震,损毁了龙华寺不少殿堂,整个藏经楼都被震垮,要不是法源彻夜译经,藏书楼也不会被灯油点了火,让那几千册的藏书被烧了个大半。转念又想要不是师弟在此,也就不会有天后的丰厚赏赐,这整个龙华寺可以说是天后为师弟而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师弟呀师弟,何时才去京城?这小庙可装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正在患得患失中,一个小沙弥过来禀告:隔壁龙云观守平道长来访。法泽掸了掸衣襟,便迎了出去。 待两人相见,守平道长双手抱拳对着法源拱手作揖道:“法泽大师,别来无恙。” 法泽两掌合十回道:“承蒙挂念,一切安好。”又道:“昨日天灾,弊寺受损,恕待不周,不知道长光临,有何指教?” 守平道:昨日听闻法源大师身体抱恙,今日特来探望。”看看了身边的道童,待道童递上一提药:“法源大师功力深厚,偶然小病,也不过一两日便能康复,这一提方药,不过起一些固本培元的功效,聊表心意,还请主持笑纳。” 两人寒暄几句,法泽便领着守平去看望法源。 当见到法源,见其想起身,守平便上了前去按住法源道:“大师不必起身,素闻大师功力高深,些许小病奈何不了。”打探了下屋内众人,见玉林正在界武身后,便笑道:“前些日子听闻大师素来疼爱的徒孙不幸落水,贵寺寻了两日也未曾找到,可到了昨日,这小娃娃居然自己回了寺里,可见吉人自有天相。” 界武笑道:“只不过是遇见了好人,从水里救出了他的性命,又留在家里养了两日,等他能正常行走了,才放回来寺院。” “哦?原来如此,对了,记得十多年前大师自天竺取经回寺后,在路上拾回来的那个婴儿好像就是这个小娃娃,当时他身体虚弱,我还为他瞧了一瞧。想不到十多年未见,竟已快长成人。” 法源微笑着道:“正是此子,捡到的时候奄奄一息,后来在界文的手上费尽了周折方有起色,弹指间十二年过去,连贫僧都已齿牙松动、目瞽耳聩了。” 听到法源的自嘲,守平道:“大师未到天命之年,近来埋首译经,已是耗尽了心血。那梵经浩瀚,还望大师顾着点身子,不必只争朝夕。” 法源:“多谢道长关心,贫僧省得。” 又拉了些家常,道了几句关心,守平便起身告退。正要出门的时候,走到玉林的面前,拉起玉林的手,握了起来,道:“不难不死,必有后福。”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塞进玉林手中,道:“这小玩意能起一些静心安神的功效,你不要推辞。” 玉林看了看师祖,见其微微点了点头便收了下来,道:“感谢道长馈赠。” 守平道长笑了一笑,便抬槛而出。 回到了观里,守平道长又思索了起来:素闻那小娃娃身子孱弱,可今日望去,并不见体弱之相。可若是正常身体,即便法源无暇授武,他那两个道行不浅的徒弟也应教授武学,我那一把握去,虽未施多少力,可事发突然,若那小娃子怀有武功,吃了痛必聚力抗拒。可他明显没有什么功夫,只是硬撑着吃下苦头。嘿嘿,好小子,倒是经得起痛,能忍住不出声来。 法源房内,界武牵着玉林过来,道:“师父你看,那守平竟然下了狠手。” 见玉林的手掌留有五条惨白的指印,法源:“好孩子,知道忍。”又对着界武、界文道:“以后留心此人。” 第十五章 九鼎之谜(一) 就这样过了几日,法源每日行功疗伤,再加上界文辅以药石相助,面色日见红润,眼神也愈发光亮,身体终于逐渐康复起来。 这日一早做完早课之后,法源吩咐界武把玉林领了过来。看着师祖身体康复,玉林也禁不住高兴,满脸带笑:“师祖身子大好,咱们徒孙们也松了口气。” 法源也微微笑了笑,道:“好孩子,你靠上前来,让我瞧一瞧。” 待玉林靠上前去,法源仔细端详起了玉林,随后问道:“看你现在气色不错,步子也稳健不少,近日可犯昔日旧疾?” 玉林琢磨了一下,回道:“师祖不说,我这几日倒是忘了,以往常常有的胸闷气短和四肢无力之感近日全无。” 法源又道:“你坐下来,伸出左手。” 待玉林伸出左手,法源为其搭起了脉。摸了一会脉,法源面露疑色,又伸出右掌催发内力推向玉林丹田,等收了掌,向界文问道:“你怎么看?” 界文回道:“玉林回寺那晚,我就查看了他的身体,之前他体内经络断裂,如乱发纠缠,毫无头绪,而现在却通顺流畅,甚至于他体内竟有一丝内力,可是他之前并未修什么心法。” “还有一个事情你或许不知,玉林的经络好像异于常人。”法源又道:“我催发了一些内力从他的丹田沿着经络流转,但发现真气在他体内行进很快,比常人要快上很多。”又对着玉林问道:“再说说你在那岩洞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玉林挠挠头,道:“那洞里没什么异常,就像那日所说,被漩涡卷进去时便没了记忆,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身处岩洞,洞里里面漆黑一片。再后来我就借着火石之光在洞里摸索了一番,除了那两个铜鼎和一些断木碎石,别无他物。后来引着了火,就捉了一条鱼烤了。” 怕被师父们和师祖责备,玉林没敢说“吃”,只敢说“烤”。 瞅了瞅法源的脸色并无异常,玉林又道:“那也只是普通的黑鱼,不过是个头大了一点。师祖,我当时实在腹中空空,饥饿难忍,才吃了那条鱼。” 法源摆摆手:“无妨,那洞中后来就没发生什么其他的经历?” 玉林又想了一想,拍了下脑袋:“对了,等填饱了肚子,大概是太疲倦,就歪下来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那两鼎内壁上的图画动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做梦,反正真真假假的,后来自己站了起来去模仿着图里之人做起了动作。再醒来后就开始找出口,直到最后地震逃了出来,此外再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法源又问:“你说在鼎中刻有多幅图画,现在可否画的出来?” 玉林道:“我尽力试试。”于是备好了纸墨,在纸上画了几幅便停了笔。 众人伸头望去,面面相觑。只见玉林腆然一笑:“平常不擅丹青,这画出来的,可能神似而形不同。” 界武拿起纸张看了一看,哭笑不得:“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众人抬眼望去,纸上的画歪歪扭扭,不过一顽童信手涂鸦。 法源摆摆手又问道:“你还记得在哪里落水吗?又是在哪里脱的困?”玉林答道:“应该是在百骨滩一带落的水,但具体位置,就不清楚了,两位师弟或许记得。” 界武道:“我也曾问过他们,但那两小子当时只顾着缩在舱里,具体哪里落的水,与你一样,也是不清不楚。” “地震之时,我从进水道逃出来,但在摸到通道尽头时,已耗尽了腹中气息,呛了几口水后,便憋晕了过去。等再醒过来时,被人拖上岸边,却不知道究竟被水冲了多远。师祖,要不带上师弟他们一起再过去探探?或许另有发现。” 法源沉思了一会道:“不急,今后找个时间再过去一趟。”接着又对界武说道:“既然玉林身体已经复原,想是应该可以习起武来,虽然他已经十三岁,但总不算太晚,你可以试着教授他一些内功心法。”又对三人道:“玉林在那洞中的经历,不要对人说起,如有泄露,恐会招惹大麻烦。” 界文不解,问道:“师父,那洞中有什么神秘,不过有两个来历不明的鼎,况且现在又都损毁了,难不成其中有何要紧之事?” 法源悠悠一叹,道:“这可能涉及千年多来一个大秘密。” 见众人面露迷惑,法源道起:“传说上古尧舜之时,洪水滔天,大禹之父奉命治水,但历九年而水不息,帝舜继位之后便处死了禹父,又命大禹顶替父职,继续治水。大禹借神力,先是厘定高山大川,再以跛步趟出水道来疏通洪水,使百川各行其道,东流入海。” 趁师父喝口茶的功夫,界武道:“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何足信也?” 法源接着道:“因治水有功,大禹继了舜位,之后又铸了九鼎,以镇华夏。随后夏传商,商传周,那九鼎也就一代代传了下来。等到了东周,王室衰微,诸侯争霸。因九鼎是代代相传的国柄,象征天命,各个霸主皆欲夺之,以号令天下。但因争霸的各国相互掣肘,九鼎始终在周王的手中。再到后来周王见没了收复天下的机会,便下旨要融化九鼎,要玉石俱焚。却没想到楚国安排了内应趁乱偷走了两个,可人算不如天算,在将铜鼎运回楚国的途中,于泗水之上遇大风掀翻了船,两鼎也掉入水中下落不明。这些故事在史书上都有记载。” 界武道:“既然都有记载,那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呀?” 法源道:“九鼎融了七个,剩下的两个始终沉在水底,只要能找到并持有这两鼎,就能象征天命所归,是以历朝历代都有人在寻找这宝物。而且,关于这鼎,却还有另外一个大秘密。” “哦?还有东西?”界武好奇心起。 法源道:“听说大禹铸鼎时,在九鼎上刻了不同的功法,既有神仙之法以搬山移海呼风唤雨,也有人间之法以强身健体长生久视。始皇帝一统六国之后,欲习神仙之道以长生不老,派了徐福渡东海求灵丹而不得。这时有人根据书上的蛛丝马迹,发现九鼎的秘密,甚至考据出鼎落之处正在泗水某处,于是上书了皇帝,征调民夫秘密打捞,只是最终无功而返。到了秦末,英雄四起,楚汉争霸。刘邦先入了咸阳,得到秦皇秘录。等安定了江山之后,也开始寻找起这侥幸留存下来的两鼎。” 界武问道:“秦始皇都没找到,这刘邦怎凭秘录里的一面之词,就要大费周章的去寻找呢?”又嘟囔着:“反正换做是我,是不会凭书上的一面之词就这样劳师动众。” 这是界文却开口道:“依我看来,那泗水河百骨滩附近的岩洞里,玉林碰到的那两个铜鼎,很可能就是那九鼎中留存的两个。而如果始皇帝到泗水这边去找的话,刘邦很可能会知晓,要知道那时刘邦虽不过一个小小的亭长,但却是泗水亭长。” 法源道:“正应如是,若始皇帝到了泗水寻鼎,千万人马吃喝日用的,时任泗水亭长的高祖刘邦应当负有相应的供应之责,说不定甚至曾经在过现场。汉高祖之所以想找到这两鼎,一是握有国柄,以证天命,二是如那鼎上刻有神功,一旦练成了,即便不能长生,也应该可以益寿。当皇帝的,谁不想多做几年天子?就这样,这个秘密一代传了一代,一朝传了一朝,成为了各朝皇室最大的机密。” 界武奇道:“既然是皇室的大秘密,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界武的提问,法源看向了地面,神色悲伤,过了一会,抬起头道:“今日所说之事,你们要守口如瓶。” 「s:本章节根据一些历史故事,做了些杜撰,大家看过之后,请一笑了之,切勿当真。」 第十六章 九鼎之谜(二) 见众人连忙答应,法源又道:“虽说现在仍不清楚玉林经历了怎样的奇遇,既然身体已经无恙,界武,你就开始授其武学吧。” 接着又要了纸墨,写了一封信交给界武,法院嘱咐道:“此地已不可久留,你去告诉郝县令,四月初八浴佛节后,我就动身前去洛阳白马寺。届时,你们先同我走上一段。” 以往因玉林体弱,并未跟着两个师弟一起习武,现在有了师父的吩咐,于是界武就单独为玉林开了小灶。 寺园中,界武为玉林上课:“我的功夫学自你师祖,你师祖的武功又来自于少林,而少林的功夫再往上溯源,就可能追到禅宗始祖达摩祖师。禅宗的功法,不仅仅是强身健体,还能参禅佛理,以证佛性。当然,你这么小,就先从强身健体练起。” 看了看玉林,又郑重道:“我们佛家讲究众生平等,对待他人应当慈悲仁爱,五戒之中第一戒就是不杀生。所以,将来你若在武学上有所成就,不可自恃武功在身,行不法之事。” 玉林双膝跪地道:“弟子铭记。”又抬起头问:“将来若路遇他人行不法事,我可否见义勇为,以武止戈?” 界武笑道:“你可见过咱们寺里的塑像?既有低眉的菩萨,也有怒目的金刚。须知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而金刚怒目,方可降服四魔。” 这时界文走了回来,严肃的说道:“习武之人更要行事端正,倘若将来你有行邪魔外道之举,我和你师父必会降妖除魔。但只要你行的正,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用惧怕。” 玉林五体投地,道:“弟子谨记。” 界武笑道:“行啦,师兄,你别吓唬他了,你再多说几句,他可能都不敢习武啦。”又对着玉林说道:“我们跟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希望你将来要避免惹祸上身,即便有武艺在身,也不可恃强凌弱,徒结恶业。” 玉林回道:“弟子明白。” 界文道:“行了,你起来吧。即然已把丑话都说完了,接下来你可要用心听讲,练习武艺。”说完对着界武点了点头,便离了去。 “咱们佛家不管是参禅佛法还是修习武艺,都讲究要六根清净。既要六根清净,先要安然入定。你可知何为入定?” 界武见玉林摇头,便道:“所谓入定,既耳不闻,眼不见,心不思。” “首先结跏趺坐,两足交叉于左右两股之上……”界武开始上课。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习武之路之所以漫漫,皆因习武实乃锻心炼体。 年少习武,此时玩心多,诱惑多,欲望多,有点风吹草动,就开始心猿意马,以至心难安定。而心不定则意难会,即难以体会到身体内部最微小的变化。意难会则难懂言传,就领略不到老师讲课的精髓,所以常听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万事开头难,能做到耳不闻眼不见心不烦的可谓少之又少。 玉林排除杂念,聚精会神,按照师父所教授的方法去做,竟然能感受呼吸的那口气从肺腑沿着经脉进入气海,那道气息进了气海仿佛化成水又顺着经脉进入丹田,丹田恍如经过春雨浸润,竟有萌芽破土而出,这种感觉貌似有过!对了,就在那洞中!!!只见玉林突然惊醒了过来,起身而道:“我想起来了!”再抬眼望去,发现天色已暗。 见玉林第一次打坐就能入定,坐在一旁观看的界武满是惊讶。而到了后来又见玉林第一次入定就长达两个多时辰,界武已经有点不可思议。想起当初自己随师父习武之时,花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摈除心中杂念,进入空定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随后就开始天人交战,便出了定境。 今日自玉林闭上眼睛打起坐,不过有五六息的时间,眼睛就不再转动,眼皮也停止抖跳,坐在那里如同高山一般,任清风拂发,浮云过肩,始终巍然不动。心内满是惊讶,同时更多了好奇:这玉林到底能入定多久? 就这样一师一徒坐在那里,徒儿因禅定,不动如山,师父因浮想,也是不动如山。两座山一高一矮,隔水相望。突然一座山站了起来,可不是把那另座山吓了一跳? 界武笑骂道:“你个臭小子,吓了我一大跳,看你待得好好的,怎么出来了?”还未待玉林回复,界武又道:“呃,好像你说了什么,嗯,是的,你说什么了?” 玉林满脸喜色,兴奋道:“我想起那天洞里我做的梦了。” 界武赶紧道:“小点声。”看了看周围,又对玉林大声道:“好嘛,我以为你内定了半天,想不到你做了半天的清秋大梦。走吧,走吧,今天到此结束。” 到了晚上,界武又把玉林带到法源面前,对师父讲完了玉林下午禅定之事,对看向玉林问道:“你说你想起了洞内之梦?” 玉林看向了界武,又转身对法源道:“师祖,当时在那岩洞之中,借着火石之光,颇费了眼力和脑力去辨别查看那两鼎内壁上刻画的图案。可能是太费精神,之后不久就迷迷糊糊躺了下来。在那半梦半醒之中,竟然看到了山川变化,草木枯荣,也不知怎么回事,仿佛心内有感,丹田之内竟冒出一丝丝气,等气多了起来,就渐渐的好像汇聚成河,后来又像是涨成了洪水却无处可泻,全身痛苦,等到涨无可涨,那些气又像冲破堤岸的洪水沿着低地寻找出路,然后我又学起图案上的那人一瘸一拐地踏起步来,每一步下去,就少一支乱流,身体就少一分痛苦,最终像是开辟出来新河道,使得百川轮流各行其道终流入海,身体也不再难受。” 听完玉林的叙述,法源又陷入沉思,待他抬起头,对着玉林微笑道:“好孩子,你过来,我再瞧一瞧,这次可能要多花点时间。”指了下平常休息的卧榻,又对着玉林道:“你结跏趺坐。” 等玉林打好了坐,法源轻道:“接下来我会催发一些内力,你不要紧张而起力抗拒。”见玉林点了点头,又道:“内力在你体内会化为真气,自你的下丹田去会阴,走尾闾,经命门至夹脊,随之进大椎,通玉枕,入百汇,再由上丹田过鹊桥,到重楼,最终从中丹田回到下丹田。这就是小周天!我在运功的时候,你正好也可以感受一下真气在体内的循环流转,以便你将来自己行小周天。昔日你文师父为你瞧病,你应当知道刚才说的各处吧?” 玉林苦笑:“所谓久病成医,看了十多年的病,总算还另有收获。” 界武在一旁打岔道:“好小子,你师祖果然偏爱与你,那小周天,当初我都是自己去悟,去内审,花了好久才找到周天路线。如今倒好,你师祖不仅把各穴关详详细细讲了一遍,竟还要亲自带你演练一遭。” 见法源微笑着点了点头,玉林便闭上双目,待师祖施法。 法源的动作看似很简单,只见他两掌推向玉林丹田后,便开始催发内力。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大约两个时辰,法源睁开眼睛,收起了两掌。见师父收了功,一旁护法的界文、界武心内奇怪:为何这么快就停下来,难道遇到什么事情了? 「s:再次强调本书所有医学相关、武功心法等,均属作者杜撰,无任何科学依据。至于那鼎上的图案为何动起来,在后面的章节将进行合理解释。」 第十七章 九鼎之谜(三) 法源思索了片刻,对着界武问道:“你们当初内修初始时,真气在体内循环一个小周天,需要多久?” 界武回道:“若身处清静之地,又能摈除杂念,大约六七个时辰。当初习内功达一两年之后一次发挥异常,才侥幸行了一个周天。到现在为止,以我之力行一个周天,起码也要四五个时辰。” 待界武说完,界文对着玉林道:“对于习武者来说,小周天之所以难以达成,主要有三个方面限制,一是定境难进易出,常人思虑多,妄想多,难以入定,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被惊动,于是破境而出。另外一方面就是周天行时长,动辄七八个时辰,快一点的也需要五六个时辰,这么长时间内,要聚精会神,在体内引导真气流转,每一步都不能出来差错,否则一不小心真气行岔了道,前功尽弃,就得重新来过;三是体内经络虽看似纷繁扰乱,实则各行其道。但要能使真气沿周天线路流转,还要熟悉三脉各穴所处,否则定力再强,真气再充沛,不知道路线,只能行走在迷宫之中,最终只能气竭而止,图耗精力,对修行却并无增益。” 不欲打击玉林信心,界文又道:“周天难行,可一旦行了小周天,利益却是极大。其一:真气沿着小周天通路,流转一回,真气便强上一回。真气越强,动力也就越强,下一次的小周天流转更快,用时更少,这样良性循环,真气越来越强,流转越来越快。其二,气能化力,真气越强,力道越强。当然气化成力是另外一个事情,常听说‘有气无力’,这就是体内之气不能有效化作力道。若能将真气最大程度化成力道,在很多时候,能带来大利益。第三:小周天,顾名思义,还有一个对应的大周天。大周天比小周天难上加难,但利益更大。这个以后再与你说道。” 玉林问道:“刚才师祖催动内力化成真气,在我体内流转一周天,那这道真气是否就可以为我所用?” 界武笑骂道:“你小子别想着不劳而获,当你师祖撤去了掌力,你体内那道真气就如无源之水须臾消逝。身体不是蓄水之桶,真气也不是水。习武之路漫漫,需要自己不断累积。” 见玉林点头,面露坚毅,法源道:“我现在行功一周天,也需要个两三个时辰,但是刚才我催动真气在玉林体内流转周天,只花了两个多时辰!” 界文惊道:“师父,你刚才竟行了一周天?” 法源点了点头,道:“不错,是行了完整周天。”又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形,法源道:“真气自下丹田沿着周天通路,流转一周,一路通顺流畅,无滞涩之感。另外又觉得他体内经脉如同天然的水道,总能绕过高山沿着低谷,让河水顺流而下。”又沉思了一会,道:“这或许与那九鼎上的功法有关,玉林修成此功法,不仅重建了经络,而且搭建一套能供真气高效运转的经络体系。” 界武惋惜道:“可惜那两鼎已毁,这玉林现在也画不出鼎上图案,否则,我倒想见识见识这套功法如何神奇。” 法源立刻喝道:“界武,不可贪心,见利起意!” 界武立直了身子,回道:“是,师父。”瞧着师父只是提醒,并未生气,又笑嘻嘻道:“师父,我也就是口不择言,并未动了贪心,况且,就算两鼎未毁,有幸得见,若是那功法要求重建经络,我还是舍不得我这身皮囊,去冒险一试的。” 法源叹道:“人有三念,见利贪心起,求而得之,则贪念愈盛,求而不得,贪则生嗔,嗔则无明,而终陷痴。故贪为三念之首,尔等需谨记。” 众人齐道:“谨记师父(师祖)教诲。” 吹了灯,玉林在床上打起坐,回想武师父下午教授的入定口诀,又开始闭上眼睛,排除心内杂思,去寻找那下午入定时产生的那一丝真气,很快便在丹田内感受到那股真气。那道真气很微细,气若游丝,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小心翼翼的以意念去引导那丝真气去往下丹田,刚去了下丹田,那股真气便消失不见。 玉林不禁大失所望,想起师祖说自身经络异于常人,若能驱动自己的真气行一个小周天,这样下来真气总会壮上一些,真气愈强,流转周天愈容易,这样真气越来越强,流转周天越来越来,岂不是很快就可以学习那以气化力,进而武师傅的一苇渡江是不是也能修了?真气出不了丹田,玉林却开始浮想联翩。 界武在一旁感受到玉林似乎开始很快入定,但不一会便出了定境,便道:“玉林在做何?下午你入定了两个多时辰,为何现在却很快出定?” 听到武师父的疑问,玉林中午止住了浮想,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之中转向界武回道:“武师父,我刚才入了定,想引导体内留存的那一丝先天真气沿着周天路线流转,但是刚出了下丹田那股真气便消失不见。再转到丹田之内时,那真气犹在,再度引导出去,就又消失不见,这样反复,仍旧如此,不知为何?” 这时界文却笑了起来,道:“你小小年龄,能有多少先天真气?就像天上下雨,刚滴了一滴下来,你就想要这滴雨水汇聚成河去滋润万物。那流转小周天可是容易的?先要培植足够的真气,才有机会流转周天,不然流转一半,真气不足,那就如同冬季河水干涸,后继不上便中途断流。玉林,习武之道,是成年累月不断积累的事情,切不可操之过急。” 见玉林称是之后没了声响,界文却开始行思起来:这个玉林,虽襁褓遭难,数十年生活在痛苦之中,想不到竟有如此奇遇,重建了一副高效的经络体系,这在将来或许为他练功习武打开一个方便法门。 玉林虽无动静,但心中又回忆起那洞中梦境,去冥想那山川变化龙蛇起陆,又去体验四时交替,风雷雨雪,不知不觉中贫瘠的丹田内又如春芽破土,再次冒出一丝真气。渐渐的,新冒出的真气与先前留存的那缕游丝,纠缠缠绕,逐渐的合二为一,如同草木枯荣,生生不息。 第十八章 风雨欲来 自前两日地震以来,龙云观守平道长就一直寝食难安,时不时的便望向城内,看那城墙上的旌旗是否更换。为了抑制那份惶惶不安之感,守平道长静坐密室之中,默念静心咒。 过了一会听到寺外逐渐人声鼎沸,守平不耐烦起来,便起身走向门口。刚推开门,却见一个道童手忙脚乱的跑了过来。那道童见到守平,叫道:“道长,天使驾到,有圣旨要宣。” 守平暗道:终于还是来了。转头再望向远处城墙,只见城墙之上也经挂起了白幡,这是皇帝御驾殡天了。 于是守平道长加快脚步,边走边吩咐观内人员布置香案,开中门迎接传旨使。待到了龙云观中门,见为首的中官微胖,其面带喜色,原来是个老相识。守平拱手道:“原来是程公公,不知旨意如何?” 那姓程的中官笑道:“仙人不必忧虑,总之是件大好事,准备接旨吧。” 待将程公公领到大殿三清像前行了礼,守平便立在香案下首,等待中官宣旨。 程公公站在香案之后,清了清嗓子便展开圣旨,念道:“朕蒙皇考天皇孝皇帝为宗社臣民计,命朕缵承大统,绍登大宝。朕纂承天序,奄有万方,钦崇天道以宣天德,以敬天法祖为首务……封龙云观守平道长为灵宝天师,入京为大行高皇帝诵经。” 待守平道长接旨谢恩,程公公拍拍守平的手,亲近道:“昔日东宫之中,天师讲道授法,颇得今上首肯,待回京后,天师必另有大用。” 守平道长见程公公满面春风,便陪了陪笑,心中暗道:那时不过应大行皇帝之召,以讲道授法为名,行护卫之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行皇帝驾崩,新皇刚刚上位,身边的太监便面带得意。岂不知天后已经经营了一二十年,有大行皇帝在,天后还有所顾忌,这老皇帝刚走,新皇帝就迫不及待想大展宏图,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只是自己当年受了老皇帝大恩,现在只能尽力维护新皇周全罢。 陈公公见守平道长沉默不语,又道:“天师有所不知,隔壁龙华寺今日也去了一名太监。” 守平疑道:“哦?” 程公公接着道:“那个法源和尚译得梵经,颇得天后欣赏。前些日子天后曾下旨召法源入京无果,待到老皇帝驾崩,天后又下一旨征召法源入京,听说天后在神都已修好了袛园,以供法源入驻译经。” 守平回道:“天后崇尚佛理,看来不假。”心内却道:难道天后竟然要加快脚步,只不过就算完全掌握了那至尊权柄又能如何?自古以来,女子掌权,无逾吕氏,可吕氏身后之故事,天下皆知。天后到底意欲何为? 两人正闲谈,又有道童来报:“道长,郝县守来访。” 守平正欲开口询问程公公是否一同接见,却听到程公公冷笑道:“我来泗水宣旨,奉的是新皇圣旨,这个小小县令不随同我前来龙云观宣旨,却巴巴的跟随上阳宫的太监去了和尚庙,也太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就不怕皇帝将来秋后算账?” 守平道长道:“公公不必恼火,这郝县令出自功勋,在这泗水县已经当了十多年县令,却不得升迁。” 陈公公眼睛一亮,道:“有这等事?今日倒要瞧一瞧这郝县令是不是好县令了,若是个好县令,回去禀告皇上提升他官职,若是千里马遇到了伯乐,岂不死心塌地效力伯乐?” 郝兴全登堂入室,见到为首的程公公和守平道长,便拱手赔罪道:“惊闻噩耗天皇御天,我安排了皂隶去挨家挨户广而告之,全城服孝,众酒舍瓦肆不得营业。此处政务繁多,到底来的晚了,还请诸位多多见谅。” 程公公道:“大行皇帝故去,百姓惊慌,地方长官理应去安抚辖区黔首。”见到郝县令微微点头,又道:“吾皇天纵英明,登极以来,守在大行皇帝棺椁旁恪守孝道,以做天下楷模,最是欣赏尽忠职守之人,此次回京,我会向皇上禀告泗水所行所见,相信郝县守总不会一辈子埋没在这小小的泗水城。” 郝兴全扬了扬眉,语带欣喜道:“多谢公公。”心内却暗道:尽忠职守嘛,不敢当,况且尽的不是李家之忠,守的也不是这县令之职。哎,那个职,何时可见一点蛛丝马迹? 龙华寺,法源送走了传旨太监,愁眉不展。接旨时法源仍未明确答复何时动身,之前写信给到郝县令,表示愿意浴佛节后上京,主要是考虑能方便译经和整理宫中存档,但如今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继位,天后在其间又有自己的打算,这时不管是长安还是洛阳,都乃是非之地,整个天下又呈风雨欲来之势。 午饭之后,可能是下定了决心,法源叫来两个徒弟三个徒孙。见众人都到了跟前,法源道:“后日浴佛节,待为这几日泗水亡去的百姓超了生,我就去往东都。” 界文面露忧虑,道:“现在东都非良善之地,恐怕师父会身处是非之中。” 法源点了点头,道“你所虑之事,我能明了。但我心光明,我只希望早日了了今生大愿,好登极乐。” 界武道:“师父怎能如此说,译经大事乃长久之业,况且师父有神功护体,何惧时日不多?” 法源微微笑了笑,叹道:“十二年辛苦,耗尽了心血。梵经才译出大半,便损毁了小半译文。而那损毁的部分原经,已然无法译起。此去东都,若能整理好宫中的译文存档,再把余下的原经译完,也算差强人意。” 界文、界武便商量起来如何安排路线。却听到法源道:“此次北上,你们先跟我一同走,过了徐州,你们两人就带着玉林他们去往少林,临别前我会修一封书信,之前说过我与少林永度大师有旧,他们应当会收留你们。” 见法源如此说来,玉林三兄弟赶紧跪下,景泉哭道:“师祖,这是要赶我们走吗?” 法源安慰道:“并非赶你们走,只是我去的那洛阳,乃是非之地,并不利于你们修行成长。我走了,恐怕龙华寺也容不下你等。既然如此,倒不如出去游练一番,况且少林寺高手众多,你们在那里既得庇护,也能在寺里学习些少林武功,何乐而不为?” 商定好细节,待众人离去,法源要玉林单独留下,有事要向其交代。 等众人出了屋子,法源对着玉林笑了笑,问道:“现在身体如何?” 玉林回道:“现在已经痊愈了,正在加紧内修,争取早日追上师弟们。” 法源又笑了笑:“也不必心急,昨日说了,你现在身体异于常人,在习武之道上可能更加便捷。” 见玉林沉默不语,法源又道:“即便有捷径,但也要把基础打好。你武师父教授的心法,要用心巩固,这样基础打好了,才利于将来功力提升。” 玉林点点头,问道:“师祖所说的基础,是否就是培植好真气?”见法源点头,又问道:“师祖,昨夜里我用起了那两鼎上的功法,能感觉到真气有一丝增长。除了武师父教授的心法,我能否练习鼎上功法?” 法源思索片刻,答道:“殊途同归,只要能不断培植真气元力,你都可以去练。但是那鼎上的功法,除了你两位师父和我之外,对于外人务必守口如瓶,即便是对秋林和景泉他们也不能提起。” 见玉林仍旧对未来迷惘,法源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从未要求你们守在寺院里面,外面的世界,总应去经历一番,体验人世百态,才更利于修行。” ps:历史上唐高宗李治于阴历十二月初四之夜宾天,为了故事逻辑自洽,不让玉林在寒冬腊月落水冻死,故将皇帝死亡时间改在初夏四月。如此,病弱的玉林落水才能机会侥幸逃生。 第十九章 离寺 很快便到了四月初八浴佛节,相传该日乃释迦牟尼生日,佛寺常于此日诵经,并将多种香料浸泡水中,然后灌洗释迦牟尼像,以纪念佛之诞生,故称为浴佛节。因武后崇佛的缘故,大唐上下的佛教信仰极盛,各地善男信女多于此日施舍。 龙华寺虽不大,但有两位高僧驻寺,也算得上香火鼎盛,加上近日泗水接连天灾,死伤数千,于是龙华寺在当日举行盛大法会以超生亡者。泗水县守郝应全从县衙拨了数百两纹银以资龙华法会,自己也带头从腰包里掏了二十两供养众僧,为天后求福报。 离寺的消息,众人已经知晓。从小到大在寺里生活了十多年,玉林、秋林和景泉三人难免有些不舍,但想着过两天就能随着想师父他们出门远游,那份不舍也就被冲淡了不少。 三人在法会中打打下手,也算是忙里忙外。趁着一切已布置周全,三人便偷起懒来,躲在一个拐角里啃起香客供的蔬果。因为之前两日玉林都跟在界文、界武两个师父身边,自玉林回寺,这三人倒没什么聚在一起的机会。 景泉正啃着一个苹果,边啃边道:“师兄,那天落水后,你到底去了哪里,这两日你都跟在武师父身后,倒是不好打听。” 因为师祖先前已有交代,玉林回道:“坠河之后,迷迷糊糊被冲到对岸四五里之外,还是到了第二天一早,一个打鱼的渔夫发现了我,才把我带回了他的家养了两日。直到我能正常行走了,才放我回寺。” 景泉埋怨着:“你好歹找人帮忙送封信,报个平安,你可不知道那两日我和师哥急的乱转,师父们也都心急如焚。” 玉林脸上充满歉意,道:“是我不对,出水后高烧不退,竟是没想起此事。不过或许是因祸得福,肺里呛了水,高烧了几日,等退了烧,竟然觉得身体已然好了,不再像之前整天病秧子,没精打采。” 秋林道:“哦?我说你这两日走起来虎虎生风呢,不过文师父和师祖怎么说?” 玉林看着秋林,笑道:“文师父和师祖也都给我看了,师祖说我身体没什么大碍,甚至已经要武师父教我武功了。” 听到玉林可以习武,景泉跳了起来,兴奋道:“是嘛?那真是太好不过了!以前我和秋林师兄练武的时候,你在一旁看着,眼里有说不出的渴望,大师兄现在终于如愿所偿啦!” 看着玉林面露喜色,景泉又道:“只不过,我和秋林师兄都已练了三四年了,也算有了一身的功夫底子,既然大师兄现在能习武,可得要日夜精进,否则功夫被我们远远的落在后面,你这声大师兄,我们叫得也太亏。” 三人说说笑笑,却不晓得在隔壁有个人竖起了耳朵,偷听着几个小娃子说笑。仔细一瞧,这人却是郝县令郝应全。本来他在会场,但旁听了一会以后来了水意,便去找茅房解决问题。待出了茅房,却看见这三个小崽子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郝应全想起玉林回寺当晚,自己夜探龙华寺,因功夫不精,又被寺内高手发现,赶紧溜之大吉。而今日却能光明正大的出入龙华寺,碰巧听到了玉林三兄弟之间的对话,于是就躲在角落里支起了耳朵。 等这三人吃完了手中果蔬回了会场,郝应全却沉思起来:若这小崽子所说属实。落水后肺管子呛了水,起了高烧,而烧退后,这十二年的沉疴却不治而愈。这种情况可能吗?这种解释,糊弄小孩子还可以,可是对有心人来说,却经不起推敲。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小子身体应到痊愈,会不会是有什么奇遇?比如说碰上了那件极为古老私密的传说之宝?可是那宝物又不是神药,能当成人参啃上几口就能治病。十多年前我离京上任之时,天后曾亲自交待我秘密调查泗水县内上古宝物,按照天后所述,那宝物无非就是大禹铸造的几个鼎,可这几个鼎能干嘛呢?虽是国柄象征,但这千年以来,哪个朝代也没有这个东西,不是一样开邦建国?天后呀天后,您老人家的心思,令人捉摸不定,何必在那里遮遮掩掩的。可怜我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上古传说,辛辛苦苦牧守此地十五年,竟落得捡破烂的诨名。 可怜完身世,郝应全又回到了会场,心中决定先盯紧了这群人,看看将来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动静。 法会到了傍晚才结束,法源总算是了了一桩事情,松了一口气。为那罔死的数千百姓超了生度了化,总算在心里卸下一点负担。接下来又把徒子孙们叫了过来,交代按原计划明日出发,便开始收拾行装。 说是收拾行装,但几人平常的日用物料也不过冬夏各两套僧袍僧衣,更多的还是那抢救回来的经书,又是整整四大箱。 他们手上也没什么银钱。虽然法源有些译经俸禄和天后的赏赐,但平常都上交了寺库。在玉林他们小的时候,还专门扣下一点买些寺里没有的吃穿用物,等他们大了一点,吃穿住用,也都是来自香客寻常供养,所以俸禄也都全部交给了寺里。 法源对于钱财并不在意,昨日跟主持法泽商量好明日离寺时,就没提起路上盘缠的事。得道的高僧何曾会在意行路上的衣食住行? 至于界文界武两兄弟就更不担心盘缠得事情了。当初随师父西去天竺取经,千万里路,只要有人烟,有师父的佛法加持,凭界武的巧嘴,化起缘来并不费什么功夫。虽没有山珍海味,但也从未委屈过肚子。而玉林他们三兄弟,根本未曾想到怎么解决路上饮食的问题。 虽然法源一行人不在意银钱盘缠,但主持法泽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到了晚上便带着一个小沙弥,从库房领了十两银子,最后进了法源的房间。 看法源他们正在忙碌,主持法泽笑道:“师弟明日即将启程,不知何时才能相会。” 法源看着法泽道:“师兄不必如此说,我此去洛阳,又不似去往天竺,路途遥远九死一生的。平常有事,通信也方便,即便亲自来回一趟也要不了一月。况且等译完了经,我还是要回来的。” 待法源说完,法泽对着身旁的沙弥点点示意,等那小沙弥把手中端的一盘银子递了上去,便道:“师弟的俸禄和赏赐历来不少,只是前者日子寺庙受了损,就连师弟译经的藏书楼也震倒了,连续遭了水火之灾,可谓损失惨重。这重建寺庙的花费不少,库里也没什么存银,所谓穷家富路,这区区五十两银子聊表心意,还望师弟不要推却。法源点了点头,示意玉林接下了银子。 这时界文倒是疑惑起来:师父向来不重金银,当初西去天竺时要走千万里路,依旧婉拒了天后赞助的路金,这次去洛阳不到一千里路,师父居然收下了主持送的银子,怪哉,怪哉。 ps:本章到此,算是告一小段落,今后的玉林将开始颠沛流离起来,所谓树挪死,人挪活,只有动起来才更精彩。 第二十章 百骨滩 或是晚上太过激动,一想着明日即将远行,三兄弟辗转反侧,各自幻想着一路上会走过多少山,涉过多少水,会遇见多少人,路上会发生多少有趣的故事。几年来偶尔随寺里的僧人出去做做道场,其他时间大多数都是闷在寺里,可怜这三个十多岁的小娃子,正是欢快跳脱的年纪,虽然每日里跟着和尚们晨钟暮鼓、金口木舌的,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哪里懂得什么佛经奥义?是故这三人激动的一夜难眠,对即将到来的远足充满了期待。 一大早吃完早饭,与主持及众僧告了别,师徒几人便要出发。 出了庙门,法源回头看了看寺庙,又看了看兴奋的三个徒孙,叹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归来?” 或许是对师祖这句话有了些感触,又或许是对将来的未知有一些惶恐,玉林向着这养育了自己十多年的龙华寺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秋林景泉见状,也跟着跪下磕头。 界武看着这三个小家伙又没了精神气,笑骂起来:“你们这三个小子,刚刚还兴高采烈摩拳擦掌的,现在又垂头丧气起来。”又对着法源道:“得亏当初师当您老人家没要这几个小子幼年出家,否则按他们这样的秉性,见了外面的花花世界,立马就会动了凡心还了俗。” 法源叹道:“各自有命,各有缘法,不必强求。”再看一眼寺门,便转身下山。 一行人下了山之后,并未往北走驿道,而是沿着泗水河一路向西。 等出了城,法源叫来玉林三兄弟道:“前些日子,你们落了水。玉林得一渔夫相救,因事情繁多,一直未去拜谢,今日若有缘碰的上,我们总要过去答谢一番。另外去你们落水之处瞧一瞧,听说那百骨滩白骨累累,他们埋于水下,难得安眠,你们所以落难或许就与他们有关。” 景泉听后连道:“好呀,好呀。我就觉得那地方有点邪性,那日行船刚到百骨滩就忽然狂气四起,骤雨暴下,会不会是那些亡灵沉在水底不得解脱而生怨气?” 刚说完,景泉又叫道:“哎呦!”摸着脑门望向界武,埋怨道:“师父,干嘛弹我脑壳?” 界武笑道:“你个乳臭小子,在师祖面前还敢班门弄斧、胡言乱语?你是开了天眼如何?” 景泉揉了揉脑袋瓜,嘟囔着:“我这不是附和师祖吗,拍拍马屁溜溜须嘛……” 见众人目光都带着嬉笑,景泉赶紧转移话题:“师哥,师哥,你这功夫练了两日了,可有什么不懂?文武师父那里和师祖他们老人家平常忙事情多,我好歹比你早学了三四年,平常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尽管问我,我知无不言。”说着挺起了胸膛,拍了拍胸脯。 玉林沉思片刻,向景泉问道:“师弟,你行过小周天没有?” 景泉看着玉林沉思,本来正等着玉林张口问问题,好卖弄一句:这你都不会……结果等来这个问题时,已经脱口而出:“这你都……咳咳……会了?” 见玉林摇了摇头,景泉道:“大师兄都不会,我哪会的?二师兄想来也不会吧?” 见秋林也摇了摇点头,景泉又道:“这个小周天,岂是常人能会?”说着又望向了界武。 界武看着三个徒弟都望向了自己,目光殷切,不禁得意起来:“我习武不到三年便可行小周天。”又笑道:“不说玉林,你们两个都已练了三四年了,连小周天的门都没摸到,以后可别说拜师于我!” 界文见不得界武炫耀的样子,斥道:“你这当师父的,你怎么不说你十四才习武,十四岁和七八岁的幼童智力体力能一样吗?” 说完,又转向玉林他们三兄弟,道:“习武切忌心急,尤其是培植真气增强元力更急不得,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这个没有终南捷径。” 众徒称是。 玉林却暗自思索起来:“经过这两日依那鼎上功法去练习,真气已然出了下丹田,想来真气应该是有所增长。既然那功法在助长真气上是行之有效的,当勤加练习。可惜这套功法,自己能做却说不清,师祖他们都搞不明白,我就更不懂了,不然也能跟师弟他们一同习练。” 这一次行路,多了三个小娃娃,一路上倒不像十二年前那样那么闷,众人说说笑笑,沿着河堤西行。 众人行了大概十五六里路,玉林看着周边有点熟悉,便道:“我大概就是在这里被救起的。” 界文、界武便放下书担去往河边,又上下走了走,回来后对法源微微摇了摇头。 法源道:“既然无缘,就不必强求。玉林,你需记得救你的恩人,将来若有缘,当谢救命之恩。” 玉林回道:“是,徒儿谨遵师祖之命。” 于是众人又赶起了路来。 走了约摸两三里路,界武加快了几步,走到法源身侧,道:“师父,有人跟上来了。” 法源点点头表示已经知晓,示意继续前行。 又过了两里地,景泉见两岸的地貌有点熟悉,就跟秋林嘀咕了几句后,随后对法源说道:“师祖,这里大概就是我们落水之处,” 界武见师父看向自己,则道:“那晚我赶过来时,急着寻找玉林下落,到了天明也未留意周遭地方。” 那晚众人沿河赶来寻人,都挂念着玉林,只晓得此地是三人大概落水之处,哪管得此地是百骨滩还是千骨滩。 此时见岸边有渔民正在捕鱼,界武喊道:“老人家,请问此地可是百骨滩?” 那渔民听到有人问话,转头则看见堤上有三个和尚望向自己,便收了网上岸。 待到了众人面前,渔夫笑道:“此处正是百骨滩,前些日子发了大水,冲破了堤。水退之后,地貌改变,不是住在这附近的,很难认出。” “原来如此。”法源又道:“听说此地曾挖出了上百具人骨?” 渔夫回道:“正是如此。说来也巧,当初发现人骨的正是我,也是我去报的官。好家伙,县令大人带人过来,起了一百多具尸骨,可惜那些骸骨出来后,一见风就化为灰了,天知道这些骨头在泥下埋了多长时间。” 法源点致谢,随后便对众人道:“今日,我欲在此为亡灵度化。”又对界文界武吩咐:“你们去找个平坦点的地方。” 找到合适之地,就以书箱作香案,又在地上插了三炷香,法源便和界文、界武念起了心经唱起往生咒,虔诚为百骨滩亡灵超度。 第二十一章 路上修行 做完了法事,众人再度行路。继续沿着泗水河堤走了有大半时辰。 见天已日中,界武道:“师父,要不要先停下来休息片刻,我和玉林去化一点吃食?” 法源看了看几个小娃子,已然无精打采,显然早已饥肠辘辘,便点了点头,道:“去吧。” 界武放下扁担,从背后的包裹里掏出两个钵盂,叫上玉林跟随,便往离河岸不远的村落走去。 玉林先前在寺里虽与和尚们同吃同住,但却从未出过庙门去化斋,这次跟随师父一起讨饭,颇感新奇。玉林倒也想见识一番武师父如何化缘,很快两人便从西面走进了村子。 这个村落不大,大约二三十户人家。走到了第一户门前,两人便停了下来。玉林看向界武,正等着他敲门行乞,却见师父转头看向了自己,却见他笑眯眯的道:“要不你先来?” 玉林接过界武手中钵盂,便敲门喊道:“有人吗?” 过了一会,两扇破门“吱扭”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老太婆出来。只见老太婆蓬头垢面,衣裳单薄布履破烂。 玉林道:“老人家,我们是龙华寺的行僧,今日到贵宝地求一些吃食,不知老人家能否赐食?” 那老太婆恐怕是眼花耳聋,沉寂片刻才口齿不清地道:“小师傅,老身这里……从昨晌饿到现在,早已无米下锅,家中贫寒,只剩几片榆树叶子,小师傅若不嫌弃,我这就去取来。” 玉林赶紧道:“老人家,不必如此”又摸了摸口袋,看向了界武,面露乞询,见界武点了点头,又转头对着老太婆道:“老人家,我这里有几枚铜板,您拿回去买点米面吧。”说着从怀里摸出三块铜板,捧了上去。 那老太婆行动迟缓,等接过玉林手中的铜钱,便赶紧躬身合什,谢道:“两位师傅菩萨心肠,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待老太婆掩上了门,玉林对界武苦了苦脸,界武却别有深意地笑道:“怎么样,下家还是你来?” 接下来连续两户人家,不是家中人口多地产少,嚼用不足,就是家人多病,诊金药材花费颇多,家中余粮所剩无几,总之是一粒米也没讨到。 玉林不禁垂头丧气起来,思索了一会,抬起问道:“武师父,是不是我讨的这几家,家家贫穷才化不到缘?” 界武又笑了笑,指向了最东面一朱门大户人家,道:“要不你去那家试试?” 于是两人径直走向最东面那家。 到了门前,玉林走上台阶,扣起了门鼻。铛,铛,铛,不一会里面就传来开门声。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剔着牙,伸头问道:“你们干什么的?” 玉林躬身答道:“我们是龙华寺的和尚,今日路过此处,想讨碗水喝?” 那人满脸的不耐烦:“去去去,没那闲工夫。”又指了指南方:“泗水河里水管饱,还不要钱。”咣地一声,又从里面关上了门。 见玉林欲哭无泪毫无办法,界武又笑咪咪地道:“小子,你可瞧好了。”说着就走向了门前,伸出两指夹起门鼻,咣咣咣,毫不客气的又敲了起来。 不一会,那中年人开了一条门缝,见外面还是刚才那两个一大一小讨饭的,骂道:“滚滚滚,再不走,我可要放狗了。” 那人说完便要关门,而界武却一脚抵住大门,躬身合什:“佛祖在天边,功德在眼前。施主不愿广种福田,以求福报?” 那中年人透着门缝,瞅了瞅界武,眨了眨眼,笑道:“你这和尚,有点意思。” …………………… 过了好一会,两人从朱门里走了出来,却见界武手中的两个钵盂里堆尖了高粱饭,玉林的怀中也兜满了窝窝头。 玉林喜笑颜开,不由觉得身旁的师父高大了起来,于是拍马道:“师父出马,一个顶俩。” 界武却笑眯眯地道:“同是一家,可你却为何什么也没讨到?” 玉林想了想,摇头道:“弟子不知。” 界武道:“如欲取之,必先予之。人家和你平白无故的,哪怕是碗水,也懒得舀给你。可是若是让他先有了积德之心,后易行善。而且到了后来他说起家中有老母长卧病榻,于是我不过教了点皮毛的养身法,他更生感激之心。这么多吃食,我们都装不下了,他还要再给。所以你明白了吗?” 玉林思索了片刻,道:“师父您的意思是我们先给了他积德之心,才让他有行善之举,最后我们才能收获这么多?这就是‘如欲取之,必先予之’?” 界武点点头,笑骂道:“你个好小子,一粒饭没讨到不说,倒是送出了一块银子,你可知你师祖为啥收下主持送的那二十两银子?” 玉林道:“无非是做路上的盘缠,若今天没化到缘,能用这些银两买些吃食,这样总不至于在路上饿着肚子吧。” 界武却奚落道:“十多年前,我和你文师父跟随你师祖去天竺取经,出长安时,天后曾赐金百两,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十足金,然而你师祖却分文未取!” 玉林不解,问道:“那是为什么?” 界武此时肃然道:“出家人手不捉金银。”又抬头看了看天,道:“你师祖大德,令人高山仰止。” 玉林又问道:“那为啥昨日又收了主持所送的二十两纹银?”界武叹道:“你师祖本不欲去洛阳,那地方现在满地是非,但他老人家又有他的的难处,不得不去。龙华寺现在非久留之地,也不愿你身处洛阳是非之地,所以就准备让我带你们投奔少林。等将来译经大愿事成,再团聚一处。” “投奔少林,也不必带上银两吧?”玉林看了看界武,又问道:“咱们龙华寺也常有和尚挂单,可未曾见过那挂单的和尚还要献金寺庙?” 界武道:“我是和尚,挂单少林,吃住无需花钱。你们三个未受具足戒,可不是和尚,只能当做香客,哪个庙里会让香客白吃白住?” 玉林笑了笑,道:“咱们出家是早晚的事,要不待会央了师祖,要您老人家给我们剃度?” 界武笑道:“傻小子,秋林景泉他们剃得,你剃不得。” 玉林奇怪,问:“这是为何?” 界武道:“当初他们两个都是被父母遗弃,已被父母绝断了恩情,只要他们想出家,我们也愿意收,他们便可出家了。而你不同,你父母双亡……” 忽然察觉自己好像说的有点多,界武赶紧转而问道:“你这小子哪来这么多问题?我问你,你这两日功夫可曾丢下?” 「ps:本章埋了一条相当相当长的线,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会对一个重大事件产生影响。到时我会在该章节后面提问,大约两年以后吧……」 第二十二章 禹步 正纳闷武师父好像知道自己身世,却听他转而问起自己的功夫来,玉林想了想,问道:“师父,您开始时所教的心法叫什么名字?” “那日只教了你入定法门,却并未与你详说这门心法。”界武转头对玉林道:“你听好,此门功法叫《妙行真如心法》,一共百字,又称《百字决》,是五十年前一位高僧根据佛经之载所创的一门内功心法,讲究外先离相而后内自照,以不可思议之行,成就佛道。” 玉林不解,又问道:“那这门心法是入门心法还是绝顶心法?” 界武笑道:“你管他是入门的还是绝顶的?老老实实去练就行了。就好比你怀中的窝头,吃起来又酸涩粗糙难以下咽,哪有那精面馒头劲道香甜?先不管哪个更好吃,只要在现在能填饱肚子,就是好东西。”又点了点头道:“你师祖曾说:‘于小事处,亦可得道。’说的就是再小的事情,只要能精益求精,亦可得康庄大道。” 见玉林一脸疑色,界武瞪了瞪眼,骂道:“你小子别打岔,别老问为什么,先说你能做什么。”又吹了吹胡子,道:“当日只教了你入定,却未教起后面如何培植元气。你且记好这百字心决:心元常自在,性本水至清。真如唯实相,内照不动心……自行亦自修,直了见妙行。” 见玉林正在用心铭记,界武就不再言语。 没有几步,却听到玉林开口:“师父,我全都记下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界武停下脚步,转身道:“你说。” “师父,您先前未曾教我如何培植真气,但我依那两鼎上的功法练习,觉得体内真气已然有所壮大。” 看着师父一脸的不相信,玉林又道:“师父还记得那晚文师父劝我不要心急的事情吗?那时我凭先天元气还完全出不了丹田,可是这两日我按照鼎上的功法练去,能感觉到真气可出下丹田了,只是还到不了会阴。” 界武诧异起来,好像又想起什么来,收了笑容对着玉林道:“走,找师祖去!” 于是二人不再啰嗦,各自加快了脚步。 化缘二人组回到了队伍时,法源坐在一旁念经,界文正在指点秋林乔夏两人练武。 待界武分好了讨来的饭食,对着界文使了使眼色,让他把三个徒儿领到一边进食,自己却揣着两个馒头走向法源身边坐下来,便就着汤水啃起了馒头。 等法源吃好了饭,界武朝四面瞅了瞅后,对着法源道:“师父,刚刚和玉林在回来的路上闲谈,让我想起来一个问题。” 见法源点头示意自己说下去,界武便接道:“若当日玉林依照那两鼎上的图案所示,碰巧练对了鼎上的功法,让生成的真气冲破其体内旧伤经络,那真气得何等大的体量才能破堤重建?可为何现在他体内真气才刚只能出的了丹田?” 对于正常的习武者来说,刚练了两日,便有真气能冲出丹田,已经算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了。可要想冲破破损经络,那也得需要大量的真气才行。江湖上能以真气自绝脉经自废武功的,也得是个高手运起足够多的真气才能完成,而初学者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真气做到的。 听到界武的疑问,法源也陷入了沉思,抬头看着三个徒孙,只见他们水足饭饱后开始嬉闹,便对玉林招了招手,叫道:“玉林,你过来一下。” 听见师祖的召唤,玉林便走了过来。见法源已吃好饭,身旁放着一筷一碗,玉林便要腰身捡起碗筷,准备清洗。 却听到法源说:“不必,留我自己来。” 又见师祖拍了拍身旁土地,听其道:“你过来坐下。”于是玉林便坐到了法源的身边。 法源问:“吃饱了吗?” 玉林笑道:“这次讨的饭多,吃得饱饱的。” 法源则微微笑了笑,道:“好孩子,你再回忆一下那日洞里梦中之事。” 玉林虽然纳闷,但既然师祖吩咐了,也就再一次讲述了梦中经历。 等到玉林又讲完了一遍,法源摸起下巴开始沉思:“高山大川、江河海湖、雷霆雨露,草木荣枯……”见始终不得解,又闭上眼睛在头脑中开始搜刮经典。 就这样过了一会,法源张开眼睛道:“难道是禹步?”又向玉林问道:“听你武师父说,你觉得近日自己真气有所增长?” 玉林答道:“这两日我入定后,去冥想鼎上的图案,自我感觉真气有所增加,先前真气出不了丹田,现在已经能快到会阴了。” 法源又问:“你练功时是坐还是站?” 玉林道:“按照武师父教的,结跏趺坐。” 法源点点头,道:“你日后在方便之时,也可以试试站立练功,辅之踏起禹步。” “何谓禹步?” 法源笑道:“我也不能确定,可能如同那方鼎上所刻图案里那人的举手投足状。” 见玉林面露疑问,法源又道:“不过既然你武师父教你的,你能行之有效,今后也可按照你武师父教授的去做。两种法门,或有区别,但只要殊途同归,可并行不悖,你不必拘泥于一法。” 玉林称是。 收拾完毕,众人继续上路。走了一会,界武问道:“秋林景泉,你们习武已有四年,可记得如何化气为力?” 秋林沉思片刻后,回道:“当初师父教导咱们佛教有五神通一说,其中之一就是‘漏尽通’。”转头看向了玉林道:“有前辈高僧依《楞严经》火光三昧法门,化气为力。传有口诀:欲成漏尽金刚体,定照莫离先天气。观遍百转通经络,化成力士伏邪魔。” 说完秋林又望向界武,哀怨道:“武师父,这个口诀我背的滚瓜烂熟,道理都懂,可真气最终如同临于门前,就是推不开那扇门,力不得而出。” 界武笑了笑:“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些事情,道不道,名不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还要靠你们自己参悟。况且若火候不到,你也推不开门。” 玉林在一旁听着秋林和界武的对话,觉得武师父可能别有深意,暗暗记下了刚才秋林所说化气为力的口诀。虽然目前自己真气仅仅出了下丹田,还未到真气化力的程度。但磨刀不误砍柴工,权当试练小周天。 而在另一边,泗水县令郝应全突然对捕鱼起了兴趣,带着两个跟班沿着泗水河向西,一路上遇到渔夫就向他们打听如何捕鱼,聊的兴致上来时,还递上美食美酒,又悲悯起近日来的接连天灾,宣导起天后对泗水恩赏和关照。反正接下来几日,也不知和多少个渔夫喝了多少醉酒,叙了多少畅言,总之亲民的形象,深入渔民之心。 「s:再次强调,本书内武学相关,纯属作者牵强附会胡编乱造。离金大侠远矣,难免贻笑大方,诸位切勿见怪。」 第二十三章 盯梢 一行人走了两日,等过了徐州,路上行人逐渐少了起来。到了中午,众人吃好午饭,坐下来小憩。 刚开始上路时,几个小子还是叽叽喳喳,兴奋个不停,对路上遇到的人,看到的景,都新奇的紧,但现在这三人像霜打过的茄子,蔫了。 秋林、景泉虽有些粗浅的功夫傍身,但两三日走下来,腿脚像灌了铅,不愿抬脚。玉林更是不堪,武学底子还没两个师弟厚,坐在地上愁眉苦脸、龇牙咧嘴地揉着小腿肚子。 三个大人看在眼睛里,却并未过多言语。居家易,行路难,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一路的辛苦总能磨炼他们的心智。眼看他们都快长大成人,若总是当成小鸡仔护在怀中,何日才能让他们翱翔天际? 界文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走到三个小朋友面前,道:“这瓶里的药膏是我专门熬制的,你们擦在肿胀之处,能缓解酸痛。到了晚上睡前,你们再把脚上的水泡挑破,同样抹点上去,第二天就好了。” 三人见状,如获至宝。各自挖了一点药膏,抹在小腿肚上,顿觉清凉,不由喜笑颜开。 年轻人就是这样,不掩饰喜怒哀乐,站起来抬了抬腿,抻了抻脚,感觉好多了,便又开始原形毕露起来。 界武看不下去,骂道:“你们几个臭小子,才走了三天路,不过两百多里,我和你们文师父可是挑着重担,同你们一样走了过来,也没像你们这样唉声叹气。想当初去那西方天竺奉请梵经,一趟就是两万余里,走的荒漠,飞沙走石千里无人烟,爬的高山,悬崖绝壁万仞鸟飞绝。那一路吃了多少苦头?可曾抱怨过一句?” 见界武师父提起十多年前西去取经故事,景泉倒是来了兴趣,也不再意界武的责备,兴冲冲地走到其面前道:“武师父,给我们讲讲你们当初在路上的故事呀,那荒漠长什么模样?真的是一望无际?有没有狼群野兽?那高山山顶真的终年白雪皑皑?是不是有猛禽大雕?到了夏天也不化去?” 界武正要卖弄,却瞅见远处一群人停了下来,人群之中时不时的有人往这边张望,于是心生警惕,没了卖弄的心情,摆了摆手道:“去去去,你们要想知道,等你们大一点,带你们走上一遭不就得啦。” 说着,转向法源,又暗暗指了指东面,界武道:“师父,那群人有点古怪。” 见法源转头看了过去,又道:“他们之中有人好像在打探我们。” 法源看了看东面,点了点头,站起身对大家说道:“我们启程吧。” 听到界武对师祖说的话,几个小家伙也留起意来。众人刚走了几步,景泉扭头望了望,见东面那群人也动起身来,叫道:“他们也走动起来了。”又伸出手搭眼望去,数道:“一,二,三……他们有十多个人。” 界武喝道:“慌什么!十三个人,何足惧哉?!” 景泉心里却嘀咕:“那群人若不怀好意,心生歹念,我们可怎么办?咱们才六个人,呃……才三个人。记得那次斗殴,我和二师兄面对的只是五六个平民青壮,依旧未占上风。这荒郊野外的,师父师祖他们都能以一敌四?” 三个小家伙不再出声,界武便扫了一眼,却见他们面带疑惧,便开口道:“不必惊慌,一切有我和你们文师父在,而且你们师祖也在着呢。” 平常虽晓得师父们的功夫学自师祖,可从来也没见过两个师父和师祖真正的露出过身手,他们功夫到底如何,这三个小家伙心里也没底。不过看到法源对着他们面露微笑,那微笑仿佛能安神定志,三个小家伙有了主心骨,不像刚刚那么失措。 后来见那群人只是远远地跟着,若即若离,并未靠上前来有什么敌意的举动,这三个小伙伴总算松了一口气。 等到太阳落山,天色暗了起来,众人停下来找了一颗大树安营扎寨。玉林四处捡了一些枯枝断木回来,等摆好了木柴,趴在地上正要引火,秋林却问道:“今晚也要生火吗?” 玉林笑道:“现在虽已四月,夜里还是蛮凉的,靠着篝火而眠,才不会着凉。” 秋林却道:“若半夜起行,可以趁机甩了这群人。但这样升起了篝火,待半夜动身时,有火光影射,岂不是容易被他们发觉?” 玉林笑着接道:“正是如此,才更易逃脱,我们不点起火来,他们必然更加警觉,会盯的更紧,咱们更难脱身。点起火来,可以安一些他们的心,让他们以为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以放松他们的警惕。况且,这柴火又不多,烧上两三个时辰,也就只剩灰烬了。夜半时候,再偷偷溜走,他们不易发觉。你放心,关于这柴火方面,我更有经验。” 见这两个小家伙为大家的前程操碎了心,耍尽了心机,界武觉得又可气又好笑,便笑骂:“你们两个安心睡你们的大头觉,今晚哪也不去,你们一觉天明即可。” 界文也笑着道:“别忘了挑去脚底水泡,抹上那瓷瓶里的药膏,保管你们明早起来时生龙活虎。” 远处那群人见前面这几个和尚大喇喇扎起营来,也地停了下来,围成一圈扎营。 为首的一个精壮汉子道:“今晚兄弟们和衣而眠,兵器不要离身,睡的浅一点,时刻防着他们逃跑,七弟,十二弟,你们夜里眼神好,手脚也轻,待会偷偷摸上去盯着,有任何情况,你们便鸣镝示警,也不要太靠前,以防惊动了他们,听说那为首的法源和尚功力深不可测。” 说完,众人应诺。 见诸事安排妥当,这群人都各自找了地方躺了下来。那为首的汉子仰望着星空,掏出怀中的肉干啃了起来。 这群人都是吴氏族亲兄弟,号称“宋州十三太保”,凭着吴氏祖上传下来的横练功夫,称霸宋州,虽未祸害乡里,但也是凶名在外。前些日子有人请他们盯上几个人,许诺事成之后奉以重金。 这十三太保的老大名叫邵天光,拿到要去盯梢之人的信息之后,先去泗水摸查了一遍,发现是要他们盯着法源师徒。这法源和尚虽不是国人皆知,但在一番打听之下,也知道了这个和尚声名也不小,颇得天后青睐,而且武功高深莫测。知道那出赏金之人定然不怀好意,于是心里就打了退堂鼓,但是经不住老二老三他们的怂恿,咬咬牙自我安慰:不过是盯梢,别让他们溜了,又不需要自己动手,无需冒什么风险。况且事成之后那一百两黄金,可够大家伙挥霍个一年半载了。 为了得到赏金,这十三太保提前数日就到了泗水龙云山下,等法源他们一行人出了龙华寺。就一路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初时还好,这路上人来人往,不易被察觉,可等到今日过了徐州,路上行人稀稀落落,只能狠狠心,硬着头皮跟上去,即便被对方发现,也别无他法。 好在即便被法源他们发现了,也未见他们加快脚步,只见他们依然不紧不慢的往前行去。这个吴天光心道:既然已经发现我们,仍旧安之若素,这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哼,且让你们猖狂,到时有你们好好受的。 第二十四章 杀机 很快到了夜半,那堆篝火只剩下红色的余烬。三个小子抵足而眠,法源和界文、界武师徒三人却静静坐立,从外面难以分辨出他们是在内修还是在养神。 大约到了子时,界武睁开双眼,倾耳听去,大概五十丈外有轻微的声响,于是转头对界文低语:“有人靠近了。” 界文坐在一旁并未搭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已经知晓。 那宋州十三太保的老七和老十二,躲在两颗树后,靠上来之前,约好了两人分工:老七先看上半夜,老十二再盯下半夜,一旦发现对方异动,立马发出警讯,以防跟丢了人。 老十二到了下半夜值班,借着那昏暗的月光,盯紧了不远处的那几个和尚,或许是太耗精神,也或许是这几日走了不少路,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十二剥开神女的衣裳,正要大饱眼福上下其手,突然被人推醒了。春梦被人打断,老十二便要开骂,却发现天已亮了方反应过来,便忙问道:“他们跑了?” 只见七哥却往西面努努嘴,老十二扭头望去,那几个和尚正在收拾营地,一颗悬心终于落地,笑骂道:“他娘的,差点误了大事。” 因两方相隔不远,互相都已清楚对方早就知道彼此存在,这两兄弟便不再躲藏,起身便施施然回到太保们的行列。 听过两人汇报了昨夜的情况,太保老大吴天光说道:“总算快到了前面的芒山,等他们到了芒山,我们就可去领赏金了。这几日大家餐风露宿的,吃了不少苦头,等拿到了赏金,大家伙尽管胡吃海喝,要好好去胡闹一番。” 吴天光正在鼓励大家,却没留意到老二老三两人暗自互瞧了一下眼神。 刚起身上路,见那群人就又跟了上来,界武却笑道:“我们乞食而行,残羹冷炙都是家常便饭,而他们这一路上又不敢生火,那干粮恐怕啃的腮帮子都疼了,热水也没喝上一口,倒是受了不少委屈。” 看到昨日跟在身后的那群人依旧远远地跟着,虽然此刻武师父还有心情说笑,但几个小家伙的心却又开始悬了起来。那群人来路不明,狗皮膏药似的贴着,肯定心怀歹意,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万一那伙人暴起逞凶,该如何是好? 见小家伙们又开始紧张起来,界文安慰道:“不必担心,我和你武师父还是有点功夫防身的。” 小伙伴们虽点了点头,可仍旧担忧。 界武看这样不行,再走下去,小孩子们胆儿都吓破了,于是对法源道:“师父,我去会会他们。” 法源看了看三个魂不守舍的徒孙,点点头,道:“勿伤了他们性命。” 界武得到师父的允许,咧嘴笑道:“师父放心,我也不欲招惹劫业。” 界武仗着一身的功夫,便赤手空拳光明正大地走了过去。这十三太保见界武走了过来,也没有躲避,只是停下来看看这个过来的矮个和尚想干什么。 只见界武走到了十三太保面前,合掌问道:“几位施主,你们是什么人?这两三日为何一直跟着我们?” 十三太保里的老大吴天光站了出来,道:“大和尚,此话何讲?” 看着开口说话之人像这伙人的头,界武心里有了打算,便微笑道:“起码从昨日开始,你们就跟着我们,我们走,你们就走,我们停,你们也跟着停。” 吴天光笑了笑,揶揄道:“所谓大道通天,各走半边。难道这条路你能走得,我们却走不得?你这和尚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两人正在争执理论,一旁的老二吴天程倒是不耐烦起来:“大哥何必跟他客气,这和尚要是不服,打一顿就是了。” 老三吴天腾也在一旁挑衅:“你这个和尚不好好在庙里念经,来外面瞎跑什么?”又发出奸笑:“莫不是想拐走哪家小媳妇?” 界武见这群人开始不着调,便扭头要走。可那十三太保的老二、老三却不愿意了,仿佛占了理就得理不饶人。 于是那老三见界武要走,伸手便要扯住界武僧袍,不许他走。 可界武转身就推出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到了老三吴天腾的胸口,只见吴天腾飞出两丈远,等跌在了地上,便动也不动。 此时太保们纷纷骂道:“大胆和尚,”接着掏出手中兵器,嘈嚷着要砍上前去。 老大吴天光来到了老三面前,扶起来摇了摇老三的头,喊道:“老三,老三。” 只见吴天腾迷迷糊糊醒来,问道:“我这是怎么了,为何躺于地上?……” 界武见人已然醒来,讥笑道:“这次是手下留情,以后再口出不三不四之言,休怪我心狠手辣。” 太保们见老三站起后跟没事人似的,估计他没什么大碍。刚刚界武转身打出的那一掌,看的真真切切,出掌速度并不快,要说那掌上有内力呢,老三挨了一掌,现在又完好无损。可若说那掌上没内力呢,那轻飘飘的一掌,打的老三飞出去两丈,这和尚的功夫有些古怪。 等界武离去,确认完老三上下无事,吴天光责备起老三:“你没事干嘛撩拨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只盯紧了他们即可,其他的事情一概不做,何必自找麻烦?” 老三却嘴硬:“看不惯他们的霸道行径,才没管住嘴。”瞅了瞅吴天光的脸色有所好转,又道:“不过,即便这次完成了任务,那百两金子,分到各人手上,一人不到十两,喝几顿花酒也就没了。” 老二也趁机道:“就是就是,我那家里的婆娘天天跟我絮叨手上少了根黄镯子,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老五打趣道:“我说二哥常流连于青楼楚馆呢,原来听不得二嫂的狮吼。” 吴天腾又道:“咱们这一大家族,两三百口人,吃穿嚼用的,每日至少五六两银子,这区区一百两金子,看似不少,真花起来,很快也就没了。” 老大吴天光叹了口气,道:“你们想要的,我都知道。那人本来请我们也出手助拳,见我没答应,又找了你们。可是你们就不怕有钱挣,没命花?” 望向了老二、老三,吴天光又道:“那法源是天后倚重的高僧,他若横死,天后能不查个底朝天?况且那和尚身上武功又高不可测,刚才他徒弟那一手,你们都看的清清楚楚,咱们之中谁能做得到?” 老二仍不死心:“咱们也不是好相与的,况且又不是就咱们这几个人?听那人说前面等了几批人,待这几个和尚进了圈子,大家伙蜂拥而上,蚂蚁也能啃死大象,再不济我们摇旗助威也成呀。那人可是许诺了,说是事成之后每伙人都另加五百两黄金。那可是五百两的黄金,整整五百两呀。” 老大吴天光仍摇头道:“咱们兄弟一场,我不欲为了那五百两金子,折了兄弟们性命。此事作罢,待到了芒山,咱们就撤了吧,安安分分地领那一百两金子。” 界武回到了队伍,向法源禀告:“本想去打探一番,但那群人口出狂言,实在忍不住,打了一掌出来。”怕法源生气,又紧接着道:“却未伤了他,不过给他一个小教训。” 法源道:“那些人在试你的底。” 界武笑道:“三脚猫的功夫竟然敢来试我的底,真是好笑。” 法源却望向了西面,担忧起来。那群人一路跟踪到现在,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到现在的有恃无恐,他们恃的是什么? 又走了半日,众人来到了芒山脚下的隘口,那芒山虽不高,但隘口的两边林深草密。法源见状,道:“先后退!” 就在这时,十三太保放出了一颗惊天雷,啪的一声巨响,鸟雀惊飞。 第二十五章 杀劫(一) 一声惊雷之后,前面走出来十五六个精壮汉子,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手握利刃,各个看起来凶神恶煞,接着左右林子里又各冒出来二三十号人。看上去这些人也都是练家子。 瞧着形势不对,法源他们立刻掉头折返,刚行了几步,前头又逐渐走出来十多个人,这些人手握刀枪剑戟,沉默不语。 四路人靠上前来,把法源他们围在路中央,相距大概十来丈远便停了下来,各路领头之人相互点头示意。 这些人马都是方圆五百里内的赫赫有名的豪强大盗,受了一人的委托,要在芒山附近拦下几个人,让这几个和尚不能活着出去,事后有重金酬谢。经事前约好,各路人马潜伏在芒山隘口四周,待得到惊天雷信号,就一起围上来,把围起来的人干掉。 见被人合围了上来,已路无可退,界文、界武则放下书箱,一前一后护住三个徒儿,便暗暗戒备起来。 法源见状,朗声道:“贫僧乃泗水龙华寺的和尚,欲去洛都,今日路过贵宝地,还剩十几两银子,愿献给诸位英雄,给诸位买几碗酒喝。这箱子里大部分都是梵文佛经,你们也看不懂。余下的几本汉经,你们想看,可以送给你们。其他的就都入不了各位法眼了,还请诸位放过。” 听了师祖的喊话,玉林暗道:“这些贼人这么大阵势,岂会在意那几两银子和佛经?” 果然,等法源说完,四周的人便哈哈大笑,左手边一个人叫道:“老和尚,你的几两银子,老子还瞧不上。不过老子倒是想借你们一个东西……” 这家伙卖了一个关子,想戏耍这群和尚一番。 估计那人说的也不是好话,法源就未搭腔,只听那人接着道:“要借你们几个项上人头!去换一点金子。” 说话,大家又是哄堂大笑。 有一人叫道:“马老大,何必与他们啰嗦,直接割了他们脑袋不就得了。”说完,人群又蠢蠢欲动。 见这些人肆无忌惮,看起来又穷凶极恶,玉林和两个师弟再次面露惶恐。 界武看到徒弟们害怕,便安慰道:“切勿惊慌,待会你们就在这里待着,哪也别去。”说完一掌一个,推向身边的两个书箱。 那书箱长五尺高三尺,待与另外两个书箱围成四个角。界武对着三个徒弟说道:“你们进来。” 三人蹲在木箱围成防御圈里,露出头来查看事态。而法源和界文、界武三人则在书箱外站成三角,相互照应。 而此刻宋州十三太保们也在远处观望着。见完成了任务,老大吴天光不愿多事,便开口道:“咱们走吧。” 又见老二老三他们仍恋恋不舍的样子,吴天光喝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还贪那么多作甚?那几个和尚岂是软柿子,想捏就捏?现在还来得及走,待会若分出胜负来,我们还走的了吗?” 虽不甘心,但平日里老大威望高,这两人也不敢违逆了吴天光。 众人正准备抽身而出,却从旁边林子里晃出一个人来,定睛一瞧,只见那人手里拿着一个拂尘,头戴道冠身着道袍,身后背着一柄长剑。 太保们认出正是出赏金请他们盯梢的道士,纷纷笑道:“道长这是送金子来的?” 那道士微微一笑:“不急,少不了你们的。咱们一起看看热闹。” 吴老大忽然心有不安,拱了拱手道:“道长有所不知,这几日咱们大家伙为了盯着这几个和尚,没吃过一顿安稳饭,这不今天到现在未进水米,咱们还是按照之前商定的时间和地点过去交割金子吧。”又拱了拱手道:“道长若有雅兴,您在这边看就是了,我们弟兄们先告……” 还未说完,那个道长怒目圆睁精气四射:“要你们不要走,就都给我留下来!” 那一刹那,太保们仿佛遇见了地狱来使,一时惊魂失措,没来由地停下脚步,只好又转身望向隘口。 见法源他们已经结好了阵脚,那姓马的头头想试试法源他们深浅,便对着众人:“咱们都是江湖中人,也不好仗着咱们人多,欺负你们人少,所以按江湖规矩办,先各挑一人出来单对单。” 人群中另一路头人应道:“不过几个和尚,又不是少林寺的,哪位兄弟自告奋勇?事成之后,我多分他十两金子。” 界武见他们居然想单挑,不禁乐道:“到底是江湖人士,咱们行走江湖必定守江湖规矩。那些坏了规矩的人,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既然有缘碰到了一起,我先出来领教领教,不知贵方派谁出战?” 界武心中打定了主意:既然他们想试试深浅,那就先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争取一战退敌。 这时对方之中站出一人出来,这人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肩上扛着一柄开山斧,只见他向界武扬了扬斧头,叫道:“你来吃俺斧头!”姓马的头头竖起大拇指,赞道:“陈兄弟,好样的,回去给你找个婆娘!” 那姓陈的哇哇大叫:“马老大,一个不够,至少要仨!”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姓程的壮汉走界武跟前,道:“胖和尚,看看是你的脖子硬,还是俺的斧头利。”说完便挥起斧头朝着界武的头上剁去。 界武见对方是个花架子,便起意要戏耍一番,于是一个闪身,避开了斧头。 那人见斧头落空,又反手提起斧头向界武腰部削去,没想到对方又一个转身,再次落个空。连续躲过了自己三板斧,姓陈的汉子纳闷:这和尚的身法看起来并不迅捷,明明触手可及,可就是碰不到他。他娘的,真邪门。 又全力挥起这十多斤的斧头,砍了数十下,对手的衣角都没碰到,程姓汉子难免有些脱力,正想停下来喘口气,却听到界武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下轮到我出招了。” 界武话未说完,便伸出指头戳向姓陈的肩膀。 这汉子见界武两指袭来,速度也不快,暗道:“你能躲,我也能躲。” 这人正要后退屈身,以躲开对手指头,却眼睁睁看着对方的两个手指点到了自己肩上,顿觉自己半身麻木,一脚微屈,另一脚却不听使唤了,只能咣当一声,跌倒在地。 可躺在了地上,但意识又是清醒的,身子左侧都没了知觉,这名汉子不禁叫道:“哎呦,马老大,这和尚有妖法。” 界武见对手倒在地上号丧,哈哈大笑,道:“你不必担心,我点了你的麻穴。找人给你揉一揉,或者过几个时辰自然而然就能动弹了。” 这姓陈的听说自己并无大碍,简直就是绝处逢生‘喜不自禁,又叫道:“老大,老大,先别动手。先给我拖过去揉揉。” 见小弟简直是个浑人,在这个节骨眼灭自己的威风,去涨敌人士气,姓马的头人不禁大怒。可见识到对方武功不简单,单挑是没指望了,群殴或有可能,于是哪里还顾得上江湖规矩,叫道:“兄弟们,大家一起上,提头去领金子才是正事。” 这话说到大家的心坎上,各路首领立马纷纷响应:“兄弟们,给我上!” 第二十六章 杀劫(二)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挥起各自手中的兵器,冲上前去。法源与两个徒弟对视一眼,吩咐道:“点倒他们,不要伤了他们性命。”说完,收起手上的的佛珠,双脚一搓,腾空而起,纵入人群之中,将两掌上的真气集到两个拇指之上,根据对手的位置和远近,以最快捷的方式点向敌人。 只见三人在人群中辗转腾挪,如入无人之地,身形变换莫测,指臂伸缩指指点点,干净利落,所经之处,无不是人仰马翻。不一会儿现场满地兵器,只见:木棍与铁棒齐飞,横七竖八;长枪共短剑遗落,叮叮作响。顷刻之间,大约二三十人躺在地上,呜呼哀哉,哭爹喊娘。 玉林师兄弟躲在木箱后面,伸出头来看着师祖和两位师父在人群之中手到擒来,看似随手一指,可被点到的人却直挺挺倒了下去,毫无还手之力。见到师父们大放异彩,不由暗暗道:这点穴的功夫,将来一定要学好。 此时,远远观望的十三太保们看到众匪一片狼藉,无不战战兢兢。再看向那个道士,却是一脸的不以为意。见太保们失魂落魄,那道士喝道:“怕什么!他们不过是被那三个和尚点了穴。”见众太保望向自己,又道:“你们看,和尚们武功再高,也未下杀手,只是点了他们的麻穴。点倒了这么多人,他们的真气也消耗不少。” 瞅着太保们眼神迷茫,这个道士居然开始教导起来:“这点穴功夫,极耗真气。这满天下,点麻穴能把人撂倒的人不多。之所以寥寥无几,主要是点穴时要把真气瞬间大量的注入穴位之中,打乱穴位里血气正常运转。而血气混杂不通,才导致身体运行不畅。”见众太保似懂不懂的样子,这个道士哈哈笑道:“他们已经耗费大量真气,已然不足为惧,你们也上去吧。” 吴天光刚摇头准备婉拒,却见道士突然出手,连对方的手影子都没看到,就突然没了知觉,昏厥倒地。众太保见道士点倒了老大,纷纷怒目:“伤了老大,我们跟你没完!” 道士却并未搭理,而是看向了老二老三道:“我点了他的凤池穴,若我不给他解了穴,他还得过四五天才能好,而且会有后遗症,今后恐怕连刀都提不起来。”又指向了西面:“那几个和尚已经没有多少真气,你们过去一拥而上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我再加五百两黄金。” 吴老二、吴老三顺着道士手指方向望去,吴老二心道:这和尚又不杀生,即便打不过自己的性命倒是无碍,若真如这个恶道所说,他们消耗了真气,所剩不多,我们十多人上去或有一战机会,况且且老大被人制在手中,还有那五百两金子在等着,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是两人默默点头,对着身边兄弟说道:“那些人太不堪,我们去会一会和尚,现在看来他们未下杀手,我们还算有路可退。” 见兄弟们都同意上阵,老二对道士说道:“既然如此,还请道长不要忘了我们人财两得的承诺。” 道士捋了捋胡须,笑道:“那是自然。” 太保们仗着和尚守戒不能杀人,居然有恃无恐迎了上去,只剩下道士提溜着瘫软的吴老大,笑吟吟地跟在后面。 而当他们迎上去时,前面的匪徒接连倒在了地上,不断唉呼号丧,拿这三个和尚没有办法,身在外围的一个头目看到大半兄弟人仰马翻,心内难免惊慌,萌生退意。想着赏金不好拿,盘算如何脱身,却听到后面有传来呼叫:“各位好汉,我们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转头一看,原来又过来十多个人要加入战场,于是咬咬牙叫道:“兄弟们加把劲,来了高手助阵。” 趁个空挡,法源瞧着赶过来的正是跟踪数日的尾巴,心内暗道:这车轮战有点不妙。又扯过来一人,随手一指,边点边道:“速战速决!” 得到师父之令,界武、界文收了戏弄之心,唰唰唰,接连点翻了五六个。人群中又是一顿鸡飞狗跳,呼号遍野。 那道士站在一旁,见请来的打手里能立者寥寥,便扔下昏迷之中的吴老大,伸向怀中掏出来一个节细竹,点着火线,指向天空。只听见呲溜一个刺耳声响起,然后砰的一声,天空中又炸开一声惊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法源暗暗吃惊:还有贼人要来!三人赶紧点倒了最后几个人,正想收拾行李赶紧撤离,却感觉到地面逐渐震动起来。 顺着声响抬眼望去,从隘口中居然冲出来一队骑兵!只见这对骑兵来势汹汹,一直到了二十丈外才停了下来。再看去各个兵士头戴铁盔,身着鳞甲,手握朴刀,身后竟然各个都背着一张硬弓!见到对方握有长弓,界武暗叫不好,捡起地上的两根扁担,啪啪,折成四节,架到书箱之上,对着三个徒弟道:“待会若有大战,你们伏于书箱之下,切不可冒出头来,以防中箭。” 那领兵的校尉骑在马上,对着走上前来的道人,拱了拱手,道:“道长,有什么安排,您尽管招呼!” 这个道人点了点头,又转向法源道:“大师刚才的点穴功夫,手段高超,在短短时间里就点倒了这么多人,令我大开眼界,贫道佩服至极。” 见那道人像是真正领头之人,且看起来还愿对话,法源合十道:“我们只是龙华寺的和尚,今日路过,并无他意,还请道长高抬贵手。” 不说还好,此话一出,那道人反倒激动了起来:“哼,只是和尚吗?那你们不在龙华寺好端端待着,为何北上洛都?” 法源叹道:“此去洛阳,非我所愿。前些日子地震,寺里损毁了不少楼阁,贫僧十二年来译成的经文损毁大半,只有长安有译经存档,故此才不得不去。” “哈哈哈……”那道人却怒极而笑:“只是为了译经存档吗?为何大师那《大云经》撰写了弥勒佛化身女相来我大唐?” 法源回道:“佛菩萨化身千千万万,女相只是其中之一。那经书只是我如实翻译,并未篡改语其来大唐传法。” 那道人却冷笑一声:“你是如实翻译,可译出来的东西却被人利用啦。那武氏妖后不就是凭着你的《大云经》,命令龙门的石匠按照她的相貌凿刻出卢舍那大佛?” 法源躬起身子,苦笑道:“阿弥陀佛,天后之举,实非我愿。” 那人却流出来两行清泪:“非大师所愿,可大师所译经书,却在助纣为虐,为妖后的野心张目。” 界武见状,纳闷起来:“说的好好的,这个道士竟流起泪来,到底还打不打了?” 法源也满肚子疑问,于是问道:“不知道长尊号?” 那人却回道:“我俗家姓王!” 第二十七章 杀劫(三) 那道士收起女儿姿态,又恢复冷厉,冷笑一声:“多说无益,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今日大师就留在这里吧!”说完解下宝剑,抽出鞘中利刃,对着法源问道:“等了这么久,大师真气恢复了几成?” 法源答道:“多了一成。” 此时界武恍然大悟,指向躺在地上的众匪,叫道:“好你个道士,原来你在这里等着!” 只听见这道士哈哈笑起:“素闻法源法师神功盖世,教的两个徒弟也十分了得,不使一点手段,如何敢领教下大师神功?!” 玉林三人躲在书箱后,从缝中瞄着事态的发展,听的,却不明不白,心道:“这七八十个匪类,三脚猫的功夫,被师父们揍得七零八落,这道人派他们过来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呃,当然师父们是大英雄,不是那……还有这个道士怎么无端哭了起来?他又使了什么手段要和师祖比试?” 此时界武却走上了前来,道:“想和我师父动手,先过了我这关罢!”说完搭起了罗汉拳的架子。 那道人见界武拦在了前面,噌地一声,将手中宝剑扎向了地面,也捏了一个拳决,赤手空拳迎向界武。 这道士纵到界武面前,握起右拳捶向界武头颅。界武见来拳凶狠凌厉,也无法躲开,伸出左臂向外侧格挡,刚挡来右拳,道士的左拳又冲了过来,界武赶紧挥出右臂向上调挑过来的右拳。 那道士未待两拳落空,化拳为爪,抓向界武两臂。界武赶紧收起两臂,伸出拳头向道士胸口撞去。那道士见两爪已空,又变爪为掌,推向界武双肩。就这样在电光火石之间,自己受了一拳,界武吃了一掌,两人互相试探完毕,便脱了开来。忍下胸口疼痛,那道士开口赞道:“和尚的罗汉拳,果然厉害!” 可界武却暗暗叫苦:“这道士什么来历?这一掌打的我右肩差点脱臼。”却也不甘示弱:“你的功夫也不差!” 那道士点点头:“接下来要见真章了!”界武回道:“好,不必客气!” 只见那道士双掌运起真气,吹的衣袖哗哗作响,然后双脚一搓,双腿微曲,噌,一下跃起,好一个羚羊腾纵,直接扑到界武面前,凌空之中,朝着界武身躯,连续拍出两掌。这招叫“盘古开天”,以寓力道刚强威猛。 界武见对方来势猛烈,哪敢硬接,只得踏起一苇渡江,快速往身后退去。 那道人未待两掌使空,又逼上前去,啪啪,又是两掌拍出。界武只得再次后退,直退到书箱处,再无可退,只好运起真气全力打出一招“韦陀伏虎”。两人拳掌相对,内力激荡,震开了双方。 只见界武翻倒在地,撞在了几个徒弟身上,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而那道人也被震得连续后退了几步,趁着乱,将手臂缩进衣袖之中,只觉得两手在抖,两臂疼痛,暗道:这和尚功夫好生了得,都耗了这么多真气,仍旧敢硬接我这两掌。徒弟都这样了,他师父只会更难缠。心中默道的同时,也运起真气体内流转好一番,把刚才的血气震动硬压了下去。 界文赶紧上前扶起界武,又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给界武吞了下去,正要起身代界武迎战,却听到法源道:“施主的真武混元功,果然霸道,不知施主跟龙云观守平道长是何关系?” 那道人见法源认出自己刚才施展的神功,便不再隐瞒,回道:“守平道长乃我师兄。” 法源又问起:“那故去王皇后是施主何人?” 那道士惨笑一声:“王皇后乃是我的姑母。” 只听见法源叹道:“原来如此。” 原来这道士俗家姓王,名凡达,道号守凡,乃故去高宗原配王皇后之侄。 当初武则天进宫时被太宗封为才人,到了太宗驾崩时,宫内嫔妃无子女者,悉数发往感业寺为尼姑。可高宗李治在登基之后召武则天回宫,并独宠与她。而武则天为了上位,又使了阴谋诬陷了皇后,骗取高宗废了太宗为其亲指的原配王皇后。随后又寻了由头,贬斥王皇后父母两族流放岭南。 这一路艰难,眼见不断有家人死去。幸亏有军人盟友暗中保护,使了些手段让这王凡达得以逃脱。为了复仇,王凡达后来去了青城山跟着上师习武,得道号“守凡”,和守平道长乃同门师兄弟。 再后来武则天杀害王皇后,又改王氏一族姓“蟒”,对王氏一族又杀又辱。本来族中出了一个皇后,家族的权势直达峰顶,正在大展宏图,可一夜之间却家破人亡,家族荣光被践踏如泥。如此落差,守凡如何不恨。 于是守凡在青城山日日苦练,就是为了将来能有一日报仇雪恨。后来高宗体弱多病,朝政多掌控于武则天之手。这样武则天趁机网罗势力,逐渐掌握了大权。等到高宗驾崩,今上乃成年登基,可武后仍旧垂帘听政,把持朝纲,取代李唐自立门户之相愈加显露。也许是感恩李唐,也许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一些势力暗中联合起来,反对武则天,而守凡就是其中之人。 不管法源本意如何,译成的经书事实上给了武则天自立的借口,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提前得到了泗水的消息,于是他们便趁着法源上京的机会,要在途中截杀,以打击武氏。 见法源恍然大悟,守凡苦笑道:“既然大师已明白了此中关节,所以就不必多说,今日定要留下大师。” 法源却摇头道:“施主欲取我等性命,但我不会束手待毙。”又指向了书箱后面的三个徒孙,道:“他们三人完全无关,可否先放过他们?” 守平苦着脸道:“大师,为了打击妖后,我会无所不用其极。放走了这三人,大师没了掣肘,我等恐怕还无力留下大师。” 起初还想和法源过过招,可刚才和法源的徒弟对了一阵,才发觉徒弟的功夫已经不俗,要不是用那几十个江洋大盗耗了他们大量真气,刚才能不能占着便宜还要两说,现在自己已无信心再与法源相斗。 于是瞧向身后领兵的校尉,点了点头,命道:“全部射杀!” 风云突变,杀机尽露! 界文见状不对,赶紧抱起书箱垒在一起,拖起界武藏在箱后,又把三个徒儿拉进了过来。 第二十八章 杀劫(四) 随着守凡大手一挥,那校尉命道:“搭箭!”说完只见众骑兵拉起手中长弓,指向法源他们。 “放!”校尉又一声令下,只听见“唰,唰,唰”,一阵箭雨伸向法源他们。 而法源见羽箭嗖嗖嗖袭来,一脚勾起身边土匪遗落之长剑,伸手抓住剑柄,“叮叮叮”,格挡数枝射向自己的羽箭。一轮箭雨之后,只见书箱上钉这几只箭,而身旁躺倒的土匪叫道:“别射啦,别射啦,射到自己人啦。” 法源向周边扫了一眼,有的土匪腿上中箭,有的胸口中箭,见土匪哭爹喊娘,却动弹不得,于是指着中箭的土匪,对守凡厉道:“施主目标是我,为何还射向他们?” 那守凡回道:“大师还不明白,我刚已说过为了报复妖后,我会无所不用其极,况且这些匪类没一个好东西,全都该死,就当是为大师陪葬罢。”又伸出手臂,切向法源。 见又一轮箭雨射来,法源赶紧闪避,可在箭雨之下哪有多少闪避的空间,面对射过来的箭枝,只得提剑格挡。两轮箭雨之后,土匪死伤大半,而法源仗着身法敏捷神功盖世,闪避格挡,所以毫发无伤。 守平见法源的几个徒弟躲在书箱之后,弓箭奈何不得,叫道:“大家围起来,绕过去再开弓。” 界文大骇:现在躲在书箱之后,箭枝被书箱挡住,还射穿不过来,可一旦这些骑兵绕过书箱,两面夹击,他们将避无可避。这样的话自己仗着武功还能行动,或许没事,但倒下的界武和三个徒弟将成为固定的箭靶,毫无还手之力。于是赶紧拖起两个书箱,与另外两个书箱行成拐角,又把界武和三个徒弟护在身后,以减少射击截面。之后又脱下僧袍,捡起身旁的半截扁担,将僧袍挂在扁担另一头。 很快,一列骑兵绕到东面,接着两面同时射击。当又下一轮箭雨袭来,界文挑起扁担甩转僧袍,只听见僧袍呼呼作响,打落了不少来袭的箭枝。待此轮箭雨落尽,界文回头一看,身后书箱竟插了三只羽箭,原来刚才自己急中生智做出来的旋转布盾并没有打落所有羽箭,好在这三枝箭插在了木箱之上,并未射中人。道了声侥幸,见三个徒弟躲在后面面色苍白瑟瑟发抖,界文赶紧叫道:“师父,我这边恐怕守不住了。” 眼见对面骑兵又要搭箭,恨对手如此狠毒,法源终于一改往日慈祥,怒目圆睁,双脚一跺,踏起一苇渡江,踩到木箱之上,借着力,极速纵向另一面。只见法源如俯冲金雕,扑向骑兵。等落到骑兵队列面前,双脚踢向马上的骑兵,“啪啪啪”,瞬间踢落三四名射手,刚落地,又忽起忽落,手脚并用,又掀翻了四五名兵士,这一列军伍顿时大乱。 他们以往对敌都是在战场上远距离射箭,即便与敌短兵相接,也都是凭着马匹的冲击,先冲乱敌方的阵型,再来来回回的砍杀。可今日却形势逆转,敌人近身,弓箭失了作用,骑在马上挥出的刀剑也丝毫碰不着快如鬼魅的法源,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在法源的辗转腾挪之下,击倒了大片人马,这才是真正的人仰马翻。 那守平见状不对,赶紧对西面那队骑兵叫道:“我去缠住他,你们赶紧解决余下之人。”说完拔出树在在上的宝剑,跃向了法源。 法源正要点倒最后几名射手,却听到耳边疾风袭来,察觉到身后有人攻击,头朝后,仰面弯身,避开了守平的宝剑。守平见偷袭落空,又转起手腕,握回削出的长剑,向左下砍去。却见法源未待守平的长剑落下,左掌拍起地面,借力收回腰身,同时右掌伸出,化掌为刀斩向守平持剑的右手。只听啪地一声,打落守平之剑。两人在一招一式之间,便分了胜负。可法源心系着弟子们,不愿和守凡斗下去,转身便想回到徒弟们的所在,守护他们。果然刚转身,便听到景泉哎呦一声,定睛一看,景泉手臂上插了一只箭。 而听到景泉的惊叫,界文又回头看了一下,此时分神,却没防住其中一只射来的箭,只觉腹部突然一阵刺痛,再回头看下去,自己腹上中了一支箭,好在自战斗开始,自己就运满真气护住全身,所以这枝箭插的并不深,应该未深入腹腔。 法源赶到书箱之处,大袖一挥,帮助界文一起弹落射来的箭枝。因为射来的箭头少了近一半,在两人的合力之下,把身后之人护的水泄不通,支箭不能射入。 一旁的守凡见到如此情况却焦急起来,未能速战速决,而这样拖下去,射手将越来越疲,弓箭的威力也越来越小,预备的弓箭也越来越少,自己的功力与法源又相差甚远,这该如何是好?只好决定咬咬牙,豁出去了,哪怕是同归于尽,自己也要杀掉这妖后的得力助手。 于是守凡走到那领头的校尉面前,交代:“我去斗法源,这次你们先射向其他人,法源必分心守护,我再拼了老命缠住他,让他脱不开身,那时你们再无差别射击,不必管我。” 那校尉听完,动了动容,虽知晓守平衣下穿了铁甲,可这长箭无眼的,即使没射到缺少防护的四肢和头脑,万一射到身上,那身铁甲为未必穿不透。可见道长已然豁出去了,这校尉只好下定了决心,答道:“遵命,道长保重。” 守凡苦苦笑了一笑,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当初荆轲刺秦前,在易水告别公子丹之时,或许是同一种赴死心态吧? 待众将士又搭好了剑,守平又迎向了法源。那校尉见守平靠上了法源,便伸剑指向了界武玉林他们,命道:“射!”嗖嗖嗖,又是一阵箭雨袭来。 法源刚与守平接上招,却听到一边弓弦之声,只好一手与守凡接招,一手挥起衣袖接起射来的箭头。守平见法源分心二用,却游刃有余,来来回回有攻有守了,可越攻越心急,越守越懊悔。本来以为天时地利人和,算好了所有情况,胸有成竹能一举拿下,但最后仍是低估了他们的实力。 此时又从骑兵那里传来惨叫之声,分心望去,西面的骑兵竟然被法源反手射下来不少,而从那队伍中射出来的箭愈发稀落。原来法源怕夜长梦多,再拖下去另生事端,在接下箭簇的同时,反手将箭簇射向那些兵甲。 大势已去!今日已无机会杀掉法源!接下该如何收场?守平极速转动头脑,正在思考脱身之际,余光中瞥到玉林正歪着脑袋望着自己与法源的交手。 ps:写到现在,深觉离金老爷子差远矣,动作描写没有金大侠那么富有想象力。大家凑合看吧,今后努力在此方面做一些提升。 第二十九章 劫 正在分神中,守凡突觉大腿一痛,低头一看,腿上插了一支箭,于是赶紧跳将开来,只见稀稀落落的箭雨已经丝毫奈何不得法源他们,一旦让他们活着出去,那妖后追究起来,自己和牵连进来的一些人恐将死无葬身之地,不禁仰天长叹:“天欲亡我!”说完,举起右掌,便要向自己的天灵盖击去。 此刻,法源见守凡竟然要自我了断,急道:“不可。”同时极速运转起一苇渡江,顷刻之间闪身靠近守凡身边,伸出手臂去阻挡守凡即将落下的右手。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却觉得左胸一股掌风袭来,事发突然,已然躲避不了,便赶紧运转真气护起身体。 原来守凡使诈,赌法源瞧见自己自杀会来救命,于是在右掌即将落下那一刻,拍出左掌击向法源。 见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到了法源身上,守凡暗道:“惭愧。”而当左掌打到法源右胸之时,察觉到对方有真气护体,对方看起来被击飞了三四丈远,但守凡心里清楚这一掌并不能有效的创伤或击毙对方。于是赶紧趁着空挡忍着箭伤,纵向界文身后,一把抓起玉林,又一个雀跃,跳了四五丈之外。 刚才守凡欲自杀,却被法源救起,接着却恩将仇报打向了法源,此刻又把师兄抓走挟为人质,秋林、景泉两兄弟不免骂道:“无耻!” 守平听完哈哈大笑,却不予理睬,而是对着法源叫道:“大师慈悲为怀,要想我放下这个小娃子,请大师自废了武功罢!”说完右手掐在了玉林喉咙之上。 此刻兵士们见情况有变,已经停下了箭阵,以观望事态。 而界武、界文两人焦急道:“师父切勿中了奸计!” 法源对着界文界武点点头,转身望向守凡,却看着玉林的眼睛,对玉林说道:“好孩子,他无非是先逼迫我自断经脉,等我没了反抗的余力,再下毒手,这样一来,大家仍旧都活不了,所以我不能依他所言,你可明白?” 因喉咙被紧紧地掐住,玉林虽无法言语,但仍旧忍着剧痛,艰难地点了点头。 守凡见计划不能得逞,便退而求其次和法源谈起判来:“既然如此,大师可愿意起誓不将今日之事禀告妖后,亦不得秋后算账?” 法源见对方有回转之意,又考虑对方心机太重,计谋不断,回道:“施主能否保证不伤了这孩儿性命?” 守凡又是一声哈哈大笑:“只要大师起誓,我必不会为难一个小娃娃。” 法源肃穆道:“今日之事,我不会上告天后。但将来只要有机会,今日之仇,不会不报。” 本来都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现在还能落个不算最坏的结局,守凡已经颇为满意,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大不了躲的远一点。于是道:“大师德行崇高,想必不会食言而肥。”又指了指那一队被法源击倒不起的分兵:“那我就带走他们了。” 见法源点头,又对领兵的校尉打了声招呼。众兵士放下手中的弓箭刀枪,查看起同袍手足,而法源也开始为受伤的徒弟们包扎。 见事态已经有所缓和,法源问道:“道长能否放下孩子?” 守平却狡黠一笑,道:“请大师放心,我虽不是金口玉言,可既然答应你不会伤了他的性命,就不会伤害予他。不过……还需要留他一段时间。”说完一起收拾起受伤的兵士,悉数带回,只留下未死的众匪满地哀嚎。 待对方的人马走远,法源又开始为众匪治疗。众匪恨守凡毒辣,担心今后守凡找上门来,又感念法源慈悲为怀,既往不咎,便围着法源不走。十三太保里的吴老大拜倒在地,道:“今日领略大师风采,我等愿追随大师,侍奉左右,哪怕只是打个杂,做点苦力,也心甘情愿。” 因此日之鉴,考虑到随行的人多一点,将来若在遇到今日的情况,那暗处的对方更不好下手,所以也就没有坚拒。法源叹道:“既然如此,今日之事你们不可泄露半句。”众匪齐道:“遵命。” 今日一战,法源他们只是点麻了众人,并未要了他们性命,可想不到雇佣他们的守平却对他们下了死手。本来一众人有七八十口人,但现在能喘气的不到二十,还有部分人身上带着箭伤。十三太保只剩了三个,只有老大,老七和十二弟还活着。见其他兄弟躺在地上的尸首,吴老大三人不禁抱头痛哭,恨自己猪油蒙了心,更恨守凡心狠手辣,到头来人财两空。 法源带着两个徒孙为众人简单包扎医治后,与两个徒弟商量:“现在玉林被劫走,理当及时追去营救,但你们都身上负伤,此时我离去追敌,怕你们会有麻烦。那守凡既然与我有了约定,况且于我们还留有把柄,应当不会对玉林不利。所以我们先到少林,等养好了伤,再出来营救玉林。”见界文界文仍旧担心徒孙,法源又道:“这附近能让守凡依靠的势力,无非就那两家,他带着一个小孩行走,总会有迹可循。” …… 却说守凡和带走的兵士骑着马,一溜烟跑了五六里地。见身后并无人追来没了危险,便停下来道别。只见守凡骑在马上,身前横着玉林,对着那校尉拱手道:“今日之事未能完成,全在我失算。没想到那几个和尚武功如此了得,不然多带几个帮手,总能了结他们性命。你帮我给你们家大人带个口信,要他不必担心后患。咱们好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校尉点点头,道:“道长腿上箭伤如何,能骑得了马吗?” 守凡看向腿上缠的绷带,笑道:“皮肉之伤而已,我去矣。”说完,双腿一夹,捋起缰绳,向东南方向奔去。 守凡骑着马连走带跑,直到太阳落山方才停下脚步。等找到合适的露营之地,便把玉林从马上提了下来,又在玉林身上点了几下。 原来自离开芒山隘口时,守凡便点了玉林昏穴,是以这一路玉林都处于昏厥状态。等玉林醒来只见守凡一人,便拔腿就跑,刚跑了两步,听见后面传来守凡的冷笑:“倒想看看你跑得是否比我的剑更快。” 玉林见识过守凡的武功,连当时武师父都吃了他的亏,不敢冒进,扭头便回。 守凡笑眯眯地看着他,道:“看来得点你的膝关穴。” 因为见识过师祖和师父的点穴功夫,以为一旦被点就得伏倒地上,自己不欲趴在地上叫苦,赶紧求道:“道长不必点我,我不跑便是。” 又见守凡腿上绑了绷带,似乎有伤,又壮着胆子道:“道长行动不便,有些事情我可以代劳。” 守凡笑了笑:“你小子倒是有些机灵,你叫什么名字?” 见对方有点松了语气,玉林赶紧拱手回道:“我叫玉林,听道长说是龙云观守平道长师弟?” 守凡斜了斜眼,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玉林讨好道:“当初守平道长曾想收我为徒,后来曾赠我一枚玉佩。”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佩递给了守凡。 前者日子自己大难不死回归寺庙时,守平也过去了一趟,临走前给自己吃了些苦头,又赠予自己一块玉佩。虽对守平有芥蒂,但这块玉佩精巧绝美,倒也舍不得扔,就一直藏在身上。今日见守凡与守平是同门师兄,就拿了出来,看看能不能给自己争取个好待遇,最好不要再被守凡点了穴道,失去行动能力。 守凡接过玉佩一瞧,确是师兄旧物,也不再多问,只是伸出手指划了一圈,道:“你可以在十丈之内行动,可一旦逾距,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第三十章 行路(一) 见玉林点头称是,守凡又道:“今后你我行走,不可告人姓名,若泄了来历,别怪我杀人灭口。” 玉林回道:“那若有人问起我来,我该怎么说。” 守凡笑了笑,道:“那就说你叫林玉。”见玉林不情愿,又道:“你若是老老实实听话,我不会为难你,可你若有异动,定没有好果子吃。”说着,扔过去一块肉干。 接过守凡扔过来的肉干,玉林有点犹豫,虽然肚子早已咕咕乱叫,但仍在犹豫是否食用,之前在洞中无奈之下烤了一条鱼,这一次却并非是形势所迫。 守凡见玉林看着手中的肉块,嘲笑道:“怎么,不食荤?你又不是和尚,况且百多年前的和尚都是吃肉的,那萧衍为了他一己私利,才下令和尚只能吃素,禁止食肉。” 作为一个道士,守凡自然看不上梁武帝的,所以也就直呼其名。 而玉林曾向界文请教过洞中杀生的事情,听过文师父讲起梁武帝故事,当时文师父开导过自己:看本心而已,只要不是以杀生为乐,以食肉为美,把它当做平常的米面蔬果,只是在没得选择时为了活下去,就并不犯杀戒。 想起文武师父昔日疼爱,今日又亲眼见到两位师父受伤,现在也不清楚他们伤情,又可怜起自己身世,无父无母,自幼长于庙中,本以为自己未来将按部就班,出家理佛终老寺庙。在寺庙中,除了恶疾,其他也算是无忧无虑。可是自被这道人掠走,将来何去何从,完全不知。心中起忧愁,莫名生悲伤。玉林看着手中肉干,潸然泪下。 守凡见玉林脸上两行清泪,不由奇道:“你这是守着斋戒,不愿吃呢?还是没吃过肉,给馋哭了?”见玉林不语,又道:“你若不愿吃,倒也不必勉强,不过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要想吃素的,怕是得明日才能找到人家讨要购买了。” ……………… 或许是肚子填饱了,心情也平复了不少。玉林躺在地上和衣而眠,望着夜空中的一轮皎月,心中盘算:“这道人武功高强,人又机警,我该如何脱身。又想起守凡的警告,若自己有妄动,他将点我的穴,可是这穴位被点了是怎么回事? 于是玉林转向守凡,问道:“道长,这点穴功夫是怎么回事?您安排了几十号人手,可那些人功夫微浅,对于我师父和师祖来说并未添多少麻烦,不知道长用意如何?” 守凡听到玉林的疑问,回道:“怎么,你连点穴都不知道?”玉林回道:“确实不知。”守凡倒是奇了:“法源大和尚他们没教你武功?” 因师祖教导过不可泄露洞中之事,玉林答道:“可能是我自幼多病又资质愚钝,我现在只会入门的禅定功夫。我的两位师弟都比我学的多。” 守凡道:“你过来。”等玉林到了跟前,如同他师兄守平道长当初一样,看似随意实则有心,忽地握起了玉林手掌,然后骤然发力,在玉林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试探玉林不由自主的抗拒之力。守凡心道:果然如此,这小子倒是没骗我。 于是放下玉林的手,守凡问道:“你看起来十二三岁了,怎么就这一点真气?真是你资质愚钝?那就怪不得你师父了。” 世上有些人头脑聪明,可在某一方面就是不开窍。有些人愚蠢木讷,可就是天生神力,不可阻挡,是以极少人能做到尽善尽美。大概觉得玉林在武学上并无悟性,于是守凡对玉林讲起了点穴功夫,也不太在意玉林能从自己的闲谈中,学到什么增益武学的方法。 “这人体内血气流动,都是有路可循的,这个你知道吧?” 玉林答道:“这个我知道,我还知道小周天路线呢,真气自下……” 玉林正想卖弄,却被守凡一声冷笑打断:“呦,知道的不少,既然知道周天路线,那你行过周天?”见玉林摇头,守凡又嘲笑道:“对于大部分人,道理都懂,可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见玉林点头,守凡又接着道:“这人体血气流通的经络之上,有三百多个穴位,其中有一些穴位如同运河的闸口,起着承接中转的枢纽之用。点了这些穴位,就好比损坏了闸门,需要它开闸放水时,它却开不了,枢纽之用转为滞涩不通,血气就不能正常转运,血气不能正常运转,人就无法正常行动。” 玉林问道:“那岂不是说今后要时时刻的小心翼翼,不能让这些穴位被点,万一不小心撞到什么,赶巧装到自己的这些重要穴位,岂不是能把自己撞残、撞废?” 守平又是“嗤”地一声笑:“点穴,岂是那么好点的。要点一个人穴位,不论是点死穴还是昏穴、麻穴,都要注入大量的真气,以冲击打乱穴位内部的正常运转的血气,才能达到效果,我未听说有能以死物点穴者。” 原来如此,怪不得守凡先找了这么多功力一般的匪徒上去围劫,就是算准了师父师祖他们不下杀手,想要脱困的话,就只能以点穴的手段制止这些匪徒,而这样就是为了消耗师父和师祖们的大量真气,好让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在师父和师祖点倒了这么多人,消耗了大量真气之后,守凡仍旧敌不过。 勉强压抑住心中的笑意,玉林又问道:“那些人被点倒之后怎么办?有办法恢复正常吗?” 守凡白了白眼:“当然,你不就是被我点了昏穴,睡了一路?现在你不是好好的在这里问这问那,可曾见你脑子有什么不好使?” 大概是见玉林不会有什么威胁,也确实什么都不懂,守凡好为人师起来:“有点穴之法,自然也有解穴之道。道理说起来也很简单,点穴就是把穴位中的血气打乱,解穴就是把打乱的血气理顺。” 玉林忙点头称是:“是是是,道理都懂,就是不会。” 守凡又瞟了一眼玉林,道:“夜色已深,赶紧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夜里别妄图逃跑,只要有异动,我就点了你的双腿,让你今后爬着走。” 听到最后一句警告,玉林不寒而栗:这道人看似和蔼可亲,可实际却诡计不断,心狠手辣。自己的逃脱之道,务必小心加谨慎,要一逃既脱。否则逃跑不成却被他抓了回去,可就得过苦日子了。 第三十一 行路(二) 两人不再说话,守凡打起坐,玉林则躺在地上盘算着逃脱之法。也不知盘算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玉林想起刚才守凡讲起的点穴之道,体内的真气又从丹田冒出,与原先的真气汇聚交缠成一股气流,从下丹田往会阴流去。真气如同蚯蚓蠕动,进入了会阴。在似梦似醒之中,玉林仿佛有感,想引导真气冲破出会阴。可前面就像有一道闸门稳稳地挡住真气,使真气不得前行。可此时是又从丹田中不断冒出股股真气,积沙成塔,汇溪成河。 会阴内的真气越聚越多,真气冲击的力道越来越大,渐渐的会阴关似闸门裂出了一道缝、两道缝……到了最后,终于如同堤坝溃烂,源源不断的真气自会阴涌出。喷涌而出的真气如同奔跑的骏马,沿着平地,一鼓作气,冲破了数关,只觉得尾闾、命门、夹脊三关通畅,直到临近好似雄关的大椎,再无后继之力,才停了下来。 再一睁眼,玉林发现天色已亮。转头看看守凡,见其仍在端坐。于是自己也盘起腿,窥视体内真气,觉得丹田充满一团真气,涨涨的,已不再像当初如一缕游丝,若有若无。刚刚做完一个迷迷糊糊的梦,现在神清气爽,又练起武师父授与的妙行真如功(《百字决》),以增殖元力真气,于是很快便合掌入定,心内默念起口诀:心元常自在……。不知过去多久,在一片清明之中,感觉到丹田内不断冒出的真气与原先的气团翻滚缠绕,最终又融会贯通成为更大的气团…… 看着眼前闭目静坐的玉林,守凡静默不语。自昨夜两人不再闲谈,守凡便坐守空灵,到了天亮,先是感觉到玉林起身入坐,可过了不久,又听得他气息均匀平缓,心中惊奇,睁开双眼看向玉林,竟察觉到他似乎已经入定!心中叹道:“好小子,你到底是资质愚钝,还是天赋异禀?” 道家讲究的胎定与佛教的禅定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想起自己当初习武之时,难得进去胎定状态,即便到了现在,想进入胎定,也要天人交战许久,方得安宁。玉林这小小年龄,能如此之快进入禅定,这分明是块未琢的宝玉。 守凡不忍惊醒玉林,静坐不动,默默观看。谁知不坐还好,这一坐竟是等到日上三竿,仍见他岿然不动,于是越等越惊。 习武之人,讲究秉性、悟性和根基。好的秉性,能在修习武学时有好的悟性。好的悟性能更快的感悟到习武的门路和规律,而这样就能快速牢固的打造厚重的根基。 守凡心中有了决断:这小子不是愚钝,是太聪明了。爱才的念头刚起,守凡又升起了疑问:可这小子步履轻浮,手上无力,确实没什么武功基础,这又是怎么回事? 克制着心中的疑问,守凡仍未打扰玉林禅定,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再进行询问。 等日头升上了中天,日光照在身上,逐渐觉得炎热,玉林睁开了眼睛,出了定。却见守凡由坐站起,走向了自己,笑着问道:“好小子,你刚才是入了定?” 玉林答道:“应该是入了定。”守凡哈哈大笑,指了指天又问道:“你可知入定了多久?” 玉林答道:“大约两三个时辰。” “好个两三个时辰!”守凡强忍着心中疑问,箭步踏起纵到了马上,对着玉林道:“饿了吧?我带你去寻摸点吃的!”又指了指身后,道:“上来吧。” 待玉林好不容易爬到了马上,摇摇欲坠,守凡又道:“抱紧了!”,等玉林坐稳,守凡双腿一夹马肚,“驾”,骑着骏马往南奔驰。 大约过了两三刻钟,两人来到了一个镇上,进了一家面馆,坐了下来。见小二过来招呼,守凡对着玉林问道:“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玉林见点的一碗素面上桌之后,便狼吞虎咽起来。待守凡清光了碗底,从怀中掏出来一片金叶子摆在桌上,叫道:“结账。” 小二见这两个客人点了两碗面,却付了一片金叶子,心想:这怎么找零…… 见小二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守凡道:“不用找了,你去买个五斤的白面馒头过来就行。” 小二赶紧腰身作揖:“多谢道长赏赐,多谢道长赏赐,请道长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兴高采烈地收了碗筷,便出门买馒头去了。 目送了小二出去买馒头,守凡又满面春风地对着玉林微笑道:“昨晚你不欲吃我的肉干,那等会买回来馒头你自己带着吧。”见玉林称谢,又问道:“你昨日想了解那点穴的功夫,怎么,你师父之前不太教你功夫?” 玉林不敢说以前身体有病,自己没法学,师父们也没法教,等后来有了洞中遭遇,身体不治而复,可师父师祖千交代要交代不可泄露洞中的经历,自己又找不到好的解释,圆了身体前后不一的谎,怕因掩饰了经历,却露了马脚。只好答道:“这……师父教我教的少,我没有两个师弟学得多。” 这句话倒不是谎话,在武学上,界文、界武教授三个徒弟时,确实是教秋林和景泉的多一点,谁要玉林自己以往身体有病,不能学呢?等到玉林能习武了,只是授予了他禅定功和百字决,而秋林和景泉都学起了罗汉拳。 守凡笑着试探:“你的师父偏心?” 玉林扭捏地点了点头,心道:“师父和师祖可不是偏心嘛?自己自幼多病,耗费了师傅们大量精力为自己治病。众人可怜自己体弱,是有偏心,只不过是偏心于自己而已。” 守凡见玉林扭扭捏捏,似乎不情愿说自己长辈坏话。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父之过,子不议。可能是先前的疑问得了最想要的解答,守凡心内窃喜,拍案而起,佯装愤怒道:“你那两个师父,偏心不明,有眼无珠,明明一块美玉,却让它沾满灰尘。” 守凡又靠上了前去,笑眯眯地亲切问道:“你是不是想学那点穴的功夫?” 玉林心内疑惑:“学肯定是想学的,只不过现在没那实力学。这道长到底意欲何为?”因为不能确定守凡的用意,玉林摇了摇头:“听道长所言,点穴需耗费极大量的真气,我现在恐怕不学不来,不敢好高骛远。” 第三十二章 逃脱之道(一) 守凡点了点头,道:“倒不是现在就能学起,不过你在习武方面若有什么疑问,我却是多少可以指点一番……” 看着守凡别有深意的目光,玉林恍然大悟:“原来道长有意收我徒。”但随即斩钉截铁地道:“蒙道长青睐,小子感激不尽。但我已拜上师龙华寺界文界界武两位大和尚为师。未得两位师父允许,我不得另外拜师,还请道长谅解。” 面对玉林的拒绝,守凡却赤裸裸地道:“他们偏爱你两个师弟,你若拜我为师,那为师只有你一个徒弟,这一身本领还不全都教与你?” 玉林起身作揖,道:“道长抬爱,小子感激不尽,只是此事重大,不敢自专。”玉林不想这样纠缠下去,就咬定了自己不好私自拜师。 这时店小二进了门来,对守凡道:“道长,白面馒头已经买回来了。” 守凡不欲被外人看到自己求着人拜师却被人拒绝,怕别人笑话,就不再追着玉林要其拜师。世间常听说求师不易,却没想到今日这求徒也恐怕更不易。 守凡见玉林在推脱,只是微微一笑,道:“此事不急求成,你再合计合计,他日若改变了想法,都来得及。”心内却暗想:要把你的痴武之心给调起来,看你到时还拜不拜我为师。 见玉林收拾好行囊,轻轻拍了拍桌子:“既然吃饱喝足了,咱们走吧。” 因是被守凡挟持而来,玉林满心的不情愿,但见识过他的功夫,也得过他的警告,今日守凡露出的收徒之意不知是试探还是真心实意,玉林心内不安。虽然这镇上来来往往的有不少民众,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守凡,不敢指望这些普通的百姓救下自己。 两人又上了路,骑行了十多地,看到座下的骏马有点喘,两人下马步行,马匹交由玉林牵行。 走着走着,玉林心里合计:“若趁他不注意,骑上骏马飞驰而去,是不是能甩了他?” 守凡仿佛有所察觉,转身对玉林笑道:“这马都是经过军中严格训练,不敢说练的如臂使指,但寻常人等却是驾驭不了的,不信你骑上去试试?”玉林哪敢听信守凡的话,万一他只是试探,一试便知自己想跑,岂不是打草惊蛇,让对方多了防范? 见玉林并未搭话,守凡又道:“听说当初妖后侍奉太宗之时,曾遇太宗驯马不得,见众人束手无策,便上前说道她只需三样东西便可以驯服那匹顽劣的狮子骢。”说完就闭口不言。 玉林好奇心起:“哪三样东西?” 守凡却笑道:“你猜?” 玉林想了想答道:“喂食鲜嫩汁多的草料?” 守凡摇了摇头。玉林又道:“配上舒适的缰绳马鞍?” 守凡仍旧摇头。玉林又道:“搭建一个温暖干净的马厩?” 守凡还是摇了摇头,同时哈哈大笑:“那妖后说她只需要三件东西,就是鞭子、棍棒和匕首。那狮子骢不听话就拿鞭子抽,再不听话就用棍棒打,还是不听话,那就杀了它!”说完就笑眯眯的看下玉林。 玉林问道:“那这匹马最终驯成良驹了吗?” 守凡道:“当然,不过只有那妖后能驾驭得住。” 守凡的话,仿佛别有他意另有所指,但玉林却不以为然,心道:“当初界武师父往少林求经不得,回来后曾说起过太宗驾崩后,高宗曾将昔日太宗所爱之物随葬昭陵,其中就有太宗所爱的几匹骏马。”随后又想道:道长如此暗示,无非是想要收我为徒,若最终收徒未成,会不会恼羞成怒,于我不利?看来我当想办法尽快脱身。” 见玉林沉默不语,守凡往后瞅了瞅,又想要添把火,于是笑了笑道:“你看这一日过来,咱们并未行了多远的路。你此番跟我过来,可并不见你两位师父着急,不然他们要该跟上来带你走了。可见你不受亲长关爱,可有可无。” 玉林翻了翻白眼,道:“道长计谋深虑远,我两位师父都受了伤,不能前来营救,师祖为了护住我两个师父和师弟,万一道长还有后手,师祖留在那边总能护得周全,所以师祖也不可能抽身过来,道长倒是不必担心有人过来救我。” 不管这个将来的徒弟现在如何的心不甘情不愿,也不管刚才玉林的话是真心话还是反话,守凡平日里对自己的智计颇为得意,此时却严肃了脸对玉林说道:“虽然昨日是我低估了你的师父和师祖,未达目的。但将来你若遇到强敌,如不能力敌,但却可以想办法去智取。” 听守凡这话是真心实话,玉林躬身扶掌:“多谢道长教诲,小子明白。” 孺子可教也,守凡暗暗点头,又道:“若形势出了自己所料,不可固守计划,即便是败了,也应当随机应变,评估如何处置对自己更有利。” 听完,玉林作了一个长揖,吐了一个字:“是!” 回想起之前守凡的谋划,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师父师祖的对手,但仍旧先是找人跟踪己方,既掌握了己方行踪,又骚扰了己方的军心。随后安排四队人马拦在山口,又算好师长们不下杀手,只能消耗大量真气才控制住这四五队人马。待师长们耗费大量真气之后,又指挥军中劲旅以远射射杀己方,而己方师长纵有一身武艺,却因要护住成为累赘三个徒孙,不能脱离战场,靠前近战。若不是守凡低估了师长们的功力,失了算,被师祖抢了一个先,先解决掉半队弓箭手,否则不管是多安排人手消耗师长们的真气,还是多安排弓箭手以射出更多的弓箭,昨日的谋划都能得手。而后来守凡见事态不按事先的计划推进,又当机立断,退而求其次,劫了自己,并以自己为要挟,要求师长们不可报官,更不可追究那队军伍,最终扬长而去。 好一个环环相扣的计谋,好一个临机的应变。即便事败,回头推演起来,也令人叫绝。作为一个被算计的局中之人,跳出局来看待事情,玉林认识到了了己方力敌和敌方智取的不同。 见玉林在沉思,守凡笑眯眯地道:“怎么,是在想怎么逃跑吗?” 怕被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玉林赶紧摇头道:“不是,不是,只是在思索这几日道长前前后后的谋略。现在想通了,令人大开眼界。” 可能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见守凡苦着脸笑道:“可惜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会失效。”又望向了北面,萧索地叹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计谋再如何精彩,都将化为泡影。所以你能做的,就是尽一切的去提升自己的功力,尽一切的去削弱对手的实力。其他的,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第三十三章 逃脱之道(二) 两人又继续往东南行去。到了下午天色变阴,看样子要有一场雨,守凡却并不急着找个遮雨的住处,仍旧不紧不慢的前行,玉林也不好催着尽快往前走,这越走岂不是离师祖他们越远? 到了傍晚,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守凡走到路边一棵大树下,栓好了马,对着玉林笑问道:“你可修过苦行?” 玉林摇了摇头,回道:“以往在龙华寺虽然过得清苦,但真说起未曾操心过吃穿住行,更别说修苦行了。” 守凡捋了捋胡须,点头道:“你们十多岁的毛孩子能吃多少苦?看来你这一路跟着我,恐怕要经历不少。”又抬头看了看天,道:“可能要下几天连阴雨了。” 到了晚上终于下起了雨,雨虽不大,但地面很快便淋湿,所以不能向以往那样和衣躺下。 守凡在树下铺了几层枯枝败叶后,在上面打起坐来,这样即便从树盖上漏了些雨下来,打湿了道袍,但运起功来御寒,也就那么回事。但是玉林却辛苦起来,本来早晚就有凉意,现在又下着雨,只见他浑身湿透,坐在那里瑟瑟发抖。 守凡听到玉林的牙颤之声,暗自好笑,道:“你运起功来,多少能御点寒。”说罢又闭上了眼睛,不去管他。年轻人嘛,总该多吃点苦才能体会世道艰难。 篝火已经被雨水淋湿,头顶又没有遮雨的油布,玉林无奈之下,只好打起坐,练起百字决。 就在稀稀拉拉的雨滴之中,玉林又试图引导起体内的真气去突破大椎穴,可是重复了左一次右一次都失败而归。开始的时候以为是真气不足,无后继之力,便凝神于丹田之内,汇聚出不少真气,到后来已觉丹田盈涨,周天经络里的真气仍旧裹足难前,始终突破不了大椎关。 正在踌躇之时,玉林偶然听到身后一声雨打树叶的声音,恰好体内真气又涌起一波,冲向穴关,感觉到大椎穴微微一震。随后又是一滴雨落声,赶巧又涌起一波真气冲击,大椎穴震动更大一点。 察觉到前后有所区别,玉林开始思索:“先前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穴关,大椎穴却如山一般屹立不动,可刚才那两次却能有所震动,这种变化与有没有下雨应该并无关联,那到底是哪个方面才导致前后变化?苦苦思索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滴答……滴答“””的雨声,玉林灵机一动:“节奏?” 貌似有了大发现,玉林赶紧凝神聚气,按照这雨滴之声的节奏,引导真气冲向大椎。第一波的冲击,大椎穴微动,第二波的冲击,大椎震动,第三波、第四波……随着不断地冲击,大椎穴如同山体逐渐落石,最终崩塌。真气团团先汇聚在大椎穴之内,又趁势而上,冲出大椎,玉林又赶紧引导真气沿着周天经络冲到玉枕之前。有了刚才的体悟,玉林这下就不急不燥起来,再次引导起真气按照雨滴的节奏冲卡,就这样又连下四关,攻克了百会穴、上丹田、鹊桥穴和重楼穴,直到真气过了重楼再也无无力前行。再一睁眼,玉林才发现已到天明,而雨虽然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 玉林转头看向守凡,却见他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满脸深意。 虽然看不出玉林的武学进展,但这小子一坐定就是大半夜,这就是一个天才嘛!凭着这最重要的悟性根基,习武再怎么晚,将来也难以限量,守凡再次坚定了收徒的之意。 玉林起身对着守凡躬了躬身,以示感谢守凡护法之德,其实也就是感谢守凡没有打扰他入定,允许他练功。 答谢完毕,听到肚子传来咕咕叫声,又瞥起周边,见有树跟旁冒出来几朵蘑菇,对着守凡道:“道长,这冻了一夜,我去采点吃的,烧点热食暖暖身子。”见守凡点了点头,玉林便走出去采摘蘑菇。 玉林不敢走远,怕守凡误会自己想逃跑,就东一边西一边围绕着守凡找起了蘑菇。 等到回来之时,只见玉林手里拿着一个不知从哪捡的破瓦罐,衣服兜着一包蘑菇。放好食材,玉林又找守凡借了他手中的宝剑,砍了一些枯木,拾了一些干草。等升起了火,又垒起几块石头围在火堆旁。接着又用破瓦罐舀了一些泥水,放在火上烤。等到水开,蘑菇也不清洗就囫囵放到瓦罐里煮,又掏出一个馒头,用脏手捏碎了,放进罐中一同煮起了蘑菇粥。 煮熟之后,玉林用身上衣布搭起瓦罐端到守凡年前道:“条件简陋,还请道长将就。” 守凡看着破瓦罐里浑浊的汤水,一阵恶心,摆了摆手道:“还是你自己享用吧。” 见守凡推却,玉林就不再客气,喝一口粥,啃一口馒头,吃的津津有味。 而守凡在一旁啃着肉干,喝着水囊里的凉水,听着玉林滋溜滋溜地喝着热气腾腾的蘑菇粥,竟觉得有点馋。刚才拒绝了玉林的好意,现在又抹不开脸面开口讨要,只能恨恨暗道:“你小子倒会享福。” 两人用完了早饭,又上了路。骑行了不久,玉林觉得腹部有点不适,又过了一会竟觉得有点隐隐作痛,再后来骑在马上越颠越痛,终于忍不住叫道:“道长,稍停片刻,容我缓一缓。” 下了马,踩到了地上,感觉好一点,刚缓解了一下,腹内又是一阵疼痛,刚弯起腰捂着肚子,又感觉嗓子里有异物,一阵呕吐感袭来,先是忍着,可是越忍呕吐的感觉越强烈,终于哇的一声,喷出一团食物残渣。 守凡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向那呕物,皱了皱眉,问道:“你采的什么菇?”玉林疑道:“都是普通蘑菇呀,以前常在龙华寺后山采蘑菇改善伙食。” “哼,小聪明。”守凡一跃而下,用脚尖拨开污物,在一块残渣前点了一点,“这分明是大青伞,有毒的!” 玉林面露惊慌:“那如何是好,会不会危及性命?” 守凡瞧着玉林有点惊慌失措,笑道:“性命是无碍的,不过你可能要窜两天稀。”见玉林放下心来,又讥笑道:“你小小年龄,倒是敢做敢吃,这次算你命大,可万一下次吃了致命的剧毒之物,看你如何是好?” 玉林刚要鞠躬,却突觉腹内雷鸣,抬起头面露窘色,道:“道长稍等,我去去就来。” 接下来这一日的行路,断断续续,走了不过二三十里路,玉林蹲了二十多次,腿都软了,整个人无精打采。这一路上又没有人家,到了晚上只得再次露宿荒郊。 刚安顿下来不久,玉林又觉腹痛,自觉地找了个远远的地方解决问题。待回来时却看到守凡砍了一些树枝,正在搭一个简易的窝棚,玉林上前搭了几把手,不久窝棚建成,守凡道:“今晚你躺在这里,多少能遮一点雨。” 窝棚不大,只够玉林一人躺下。守凡在旁边的树下用剩下的枝叶搭好一个座台,又坐下去打起坐来。而玉林这一天下来,吃不下饭,喝饱了水,却差不多都吐了出来,整个身体饥寒交迫,虚弱不堪,还得时不时地爬起来出去大解,而蹲的时间越来越长,拉稀有加重的迹象。真是痛苦万分,辗转难眠。 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夜,玉林又坐了起来,捂着肚子自言自语道:“哎呦,又不行了。”爬出窝棚,避开先前留下的“战场”,好不容易找了一片新土,便蹲了下来“开天辟地”。 这半夜来,守凡定坐树下凝息,也不记得玉林到底出去了多少趟,心中暗笑:今天这小子苦头吃了不少。不知过去了多久,突然惊觉旁边窝棚里许久没有了动静,守凡赶紧起身探去,一看,人没了。赶紧迈向玉林开发的“禁地”,也不知踩了多少泡“陷阱”,却发现人真的不见了,守凡一拍大腿骂道:“好小子!” 第三十四章 解穴 到了天明,从林边的一块庄稼地里爬出来一个人,这人满身泥泞,但看起来却精气神十足。仔细一瞧,这人乃是玉林。 总算是逃出生天,玉林仰天大笑:“聪明如我,岂能不识那蘑菇有毒?” 原来昨早上玉林装作误食毒蘑菇,好让他有了借口,可远远地去拉稀,这一次又一次来来回回,打消守凡道长的警觉,终于逮了机会趁夜脱身。逃离之后,又一路向南跑了十多里。 “那家伙会以为我往北跑呢,这南辕北辙的,他怕是离得越来越远了。”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南辕北辙……”可能是意识到了什么,又赶紧溜回庄稼地,准备猫着,继续藏起来。 刚转完身,一个身影飘然而下落在身前,玉林定睛一瞧,来者正是守凡,顿时呆若木鸡。 见守凡风尘仆仆满脸阴沉,玉林战战兢兢地说道:“道长,总算找到您了,昨晚伸手不见五指的,我迷了路。” 守凡却撇了撇嘴角,道:“不管你是迷路还是怎样,你都违反了先前的规定,先跟我回去,其他的过后再说罢。” 昨夜发现玉林逃离,守凡赶紧往北寻去。可是阴云蔽月,伸手不见五指,守凡不能骑马,只能极力地张开耳目向北追去。等到天色蒙蒙亮,却发现路上并无脚印,察觉上当,赶紧折回到露营之地,跟着玉林的脚印,才紧紧追到了此地。 回去的路上,守凡却冷笑道:“你确实是很聪明,可千算万算,却少算了一样东西。” 玉林望着地上的脚印,暗自骂道:“怎么就忘了这茬。”懊恼不已,可嘴上却咬定自己是迷路而已…… 守凡也不和他纠缠,只是在后面跟着。到了昨夜的宿营之地,守凡叫道:“你过来。” 待玉林走到身前,守凡伸出一指迅速点向了玉林右脚阳关。玉林只觉右腿一麻,顿时便失去了腿脚的知觉,接着站立不稳,摇摇欲坠。守凡未待玉林倒下,托起玉林扔上了马背。 玉林身朝下,横在马背之上,这一路上好像连胆汁都被颠了出来。只是人家有言在先,自己没老实跟着,逃跑不成,只好受一点苦头了。 就这样过了两三日,两人到了一个小镇。这小镇名叫双沟,盛产美酒,南低北高,因靠着淮水,下游两三里便是洪泽湖,平日里渔船货船往来不绝,加上盛产湖鱼河虾,此地算是物阜民丰,享水利之便。 来到了镇上,经过几家客栈酒馆,可守凡既不打尖也不住店,而是径直沿着街道向南行去,待到了一个靠湖的三进房舍面前,只见檐下匾额上书写着“临淮小筑”四个草字。守凡正要下马,看见一个门房迎了出来。 那门房满脸堆笑:“道长打哪里来的,小的已安排人过去禀告老爷了,请道长喝杯茶稍候片刻。”说着接过缰绳,却看见马背上横着一个人,转向守凡问道:“这是?” 守凡摆摆手,道:“你不必管。”说着,又将玉林提溜下来,拎在手里,走进了宅门,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看着玉林脸色殷红,守凡冷哼一声:“若不是你耍了小聪明,如何会遭了这么多的罪?”抬头看了看屋舍,又道:“这家主人是我故友,你在这边先待上一段时日。” 正说着,从里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道长如何有空得来寒舍?” 玉林抬头一瞧来者是一个老头,满鬓斑白,却炯炯有神。 守凡见到来者,站起身来拱手笑道:“今日有事,特来拜访一通,先生别来无恙?” 那老者却指了指天,叹道:“我是没甚灾病的,可这天恐怕还要变了再变。” 守凡听得老者话中有话,道:“虽说尽人事,听天命,但吾辈未必不能逆天改命。”又指着玉林,对老者说道:“此中说来话长,烦请先生先安排一下这小子,多添一些人手,盯住了,别让他跑了。” 待安顿好玉林,守凡和那老者进了客厅。等下人泡好了茶退下去之后,老者对守凡说道:“自皇上登基,至今将近一月,可是武后却凭先帝的遗命,垂帘听政。大小政事,无论事无巨细,都经武后之手,这朝堂上下尽被武氏收买。” 守凡道:“武氏之心,路人皆知。” 那老者又叹道:“可惜今上不懂韬光养晦的道理,处处去争,却处处失守。现在又有风声,说皇上宠爱韦皇后,进而厚待韦氏一族。” 守凡皱眉道:“不过是想拉拢他们与武氏争权。” 老者扼腕道:“可不是嘛,昨日传来消息,皇帝开了句玩笑,说可将江山送与韦国丈,后来这话传到了武氏的耳里,引得武氏大加申饬。” 守凡叹了叹:“皇帝只说了一句负气而已,何必大张旗鼓?” 那老者却道:“想来应当是武氏泼的脏水。” 守凡点了点头,又讲述了前些天在芒山山口之事,最后老者叹道:“尽人事,听天命。”又问起守凡如何处置玉林,是在自己这里继续关着还是怎样? 守凡答道:“这小子天赋异禀,这么好的一个苗子,也不能一直关着的,先在您老这里待上几日,待我去了扬州处理好一些事情,再领出去罢。” 两人继续在屋里密聊一些事务,玉林却在一间偏房里独自坐着。自前些日子逃跑未遂,玉林就吃尽了苦头,右脚麻木毫无知觉,白天在马背上颠簸,晚上则随便被放下来露营,好不容易等右脚来了一些感觉,又被守凡补上了一指。虽然不是被捆手捆脚,但少了一条腿的支撑,只能做一个临时瘸了腿的残废。 不久,玉林挪到了床上,抱着右腿在阳关穴周边胡乱的揉搓,边揉边思索:“这道人说过既有点穴,也有解穴。可解穴需要大量真气来解,自己既没有足够的真气,也不会解穴,那就只能等。等时日稍长,被点的穴位恢复运转流通,自然解了穴。可这却需要时间,谁知道会不会等穴位快回复畅通了,又像前两日那样再被补上一记? 转了一个念头,又想到:之所以身体能因时间流逝自然恢复畅通,这无非是靠人体自愈之力使得穴位里紊乱的经络血气逐渐恢复正常有序的流转,反向行之,自己能不能加速真气流转,以加快穴位恢复?这或许是一个不错办法! 等到了晚上,待夜深人静,玉林又默默运起真气,引导在小周天通路上的真气往右腿阳关穴流转。真气一路上如同走街串巷,好不容易才到达了阳关穴前,再往前去,穴位如同大门紧锁,扣门不得。又想起前些日子在那雨夜之时,以雨滴节奏一通数关,于是在尝试了数次不同的节奏之后,突然感觉到真气在穴关外的冲撞,引起穴内血气一丝震动。这时如同满天沉沉的乌云,透出一道曙光,玉林精神大振,又按照刚刚的节奏加大叩关的力道,等最后叩关而入,待真气融汇了阳关穴内紊乱的血气,终于感觉到了右脚的存在! 动了动右脚的脚趾,又伸了伸腿,玉林若有感悟:“起初真气之所以出不了丹田,应是真气不足,后继无力,等后来丹田内充盈真气,借势道之力,一泻而过三关。接下来虽以梦中大法和师父教授的百字决继续培植真气,但仍旧数日在大椎穴前裹足不前,最终以节奏之法连克四关。之后再次培植真气,又以不同节奏直至重楼。今日又引真气疏导了被点的阳关穴,使穴位流转如初,恢复了行动之力。这其中的法门,会不会就是小周天的诀窍?” ps:本书到此,将近八万字,目前只出现了数十个角色,下一章将安排第一个女性角色出场。另外,作者需要大家收藏、推荐和评论的支持。 第三十五章 夏乔 因为有了先前的教训,即便如今恢复了行动之力,但深夜之中,玉林担心屋外有人监视,所以不再轻举妄动,只是静待时机,务必一举逃脱。 等到了天明,守凡推门而入,见玉林拖着右腿起身相迎,守凡微微摇了摇头,叹道:“今日我有其他事要先行离去,你先在此安住几日,等我事情处理完毕,寻好了住处再接你过去。” 玉林听道守凡要走,心内大喜,却不敢喜形于色,仍旧恭恭敬敬地回道:“是,只是不知我在此地,如何自处?” 守凡笑道:“这家主人乃是当代诗坛大家,你若有心功名,可与他亲近亲近。”又看着玉林的右腿,道:“只不过你是我带过来的客人,所以为了不给老先生添加麻烦,你还是要委屈委屈。”说得客气,可动起来却一点情面不给,守凡忽地靠前,点中了玉林左腿阳关穴。 玉林大惊:“难道他看出来我已自己解了穴?右腿刚好,这左腿穴位又被点上。”玉林瘫坐长凳之上,连惊带痛,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守凡见玉林痛苦不堪,竟安慰道:“这次我多补了一点力,不过你不用担心,三四天后应该就无碍了,当然那时我也应当回来了。”说完便出了门。 原来守凡并未发觉玉林已然解了穴,只是因为他要离开数日,所以才有了刚刚那一记点穴,以防玉林趁他不在溜了。想通了此节,玉林心下稍安,只是这次左腿被点的力道有点大,已经不是麻而是痛了,倒有些难受。 ………… 守凡临别前又找了那老者交待:“这几日还得叨扰先生,我大约四天后回来,届时再把他接走。”见那老者点了点头,守凡又道:“这小子天资聪颖,简直是天赋异禀,奈何出身不好。还望先生这几日多费点心思,看看能否扭转他的心。若能收了他,将来可能为我方提供大助力。”说完,又有点不放心,再次交待:“倘若我不能及时回来,万一那小子自然恢复,还请先生多安排些人手盯住了他,这小子脑瓜灵光着呢,千万别让他跑了。” 为难一个小孩子,虽令人不齿,但同处一阵营,有一些共同的目标,这个老者也就勉强点了点头。 ………… 等守凡离去,那老者带上一个仆人去看望玉林,进了门见玉林坐在床边,老者便把手里提的一些瓜果放在桌上,微笑着对玉林说道:“敢问小友姓名?” 玉林见老者面带微笑,眼神睿智,拱了拱手:“我叫玉林。” 那老者点了点头:“听守凡道长说,你师从泗水龙华寺法源大师?” 玉林回道:“法源大师是我师祖,我上师乃界文界武两位师父。” 那老者又问:“为何看你仍旧俗家打扮?” 玉林苦笑道:“听师祖所说,我是十多年前在钱塘附近被师祖拾得。”看了看那老者,继续说道:“听师祖说那时我父母双亡,见我可怜才抱回寺中抚养。我还有两个师弟,都是被父母遗弃之人,说是等我们成年之后,再依我等意愿决定是否为我们剃度。” 那老者点了点头,赞道:“到底是高僧大德,连你们要不要出家,都要等你们长大后有了自己的主见,自行决定。” 玉林赶紧搭话道:“老先生所言正是,师祖他老人家德高望重,从不会强人所难。” 这老者别有深意地望着玉林,却话音一转:“只是大师固然有慈悲普度之心,但译出的经文却被别有居心之人所利用。”见玉林不解,老者道:“李唐崇道,认老子为宗。但武后为了另起炉灶,尊崇佛道以之抗衡,其中更是利用法源大师的译经,影射自己为弥勒化身,其窃国之心,昭然若揭。” 玉林问道:“《楞严经》记载佛祖曾言其灭度后,世人不可自称菩萨、罗汉。若武后妄称自己是佛陀菩萨化身,真正的修佛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信呀?” 那老者苦笑:“世人多是信自己想信的,即便明知是一个拙劣的谎言,只要是他想信的,便会去信,左右不过一个借口罢了。” 玉林却道:“他们信他们的,关我师祖何事?” 老者又道:“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是借法源大师的声望让他们的谎言更有说服力。” 这下玉林才明白为何以往师祖屡拒天后恩赏,包括这一次去洛都,师祖也是不情不愿,原来师祖完全不愿招惹其中是非,就是不愿为别人所利用。 玉林见这个老者点的通透,且对师祖也并非不满,于是少了一点排斥之心,问道:“说了怎么久,敢问老先生名讳?” 那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我姓骆,往后你可称我骆先生。” 玉林又问:“骆先生,既然您已知晓我的来由,不知我在此地该如何行事?” 骆先生哈哈一笑:“守凡道长是我的客人,我待之以礼。你是他带过来的,我也同样以礼相待,必不会因你的身份为难与你。可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你现在行动不便,待你养好了身子,去留与否,你自己决定。如同法源大师对你出家与否,待你成年自行决定,我不会勉强与你。” 玉林听到骆先生如此回答,当即拍手叫道:“君子一言?”只见骆先生微笑回道:“驷马难追!” 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两人又聊起玉林在龙华寺的故事,等谈话结束,骆先生便带着下人离开去了书房。只见骆先生坐在木椅上,手指在桌上轻点,沉思了片刻,抬头对身旁侍立之人道:“给‘金椎堂’发出飞鸽,让他们查查当年法源师徒从钱塘到龙华寺这一路上有何事发生。四天之内必须给到回复。” 随着几只信鸽飞出,这南北几百里之内的己方势力高速运转了起来。 而在另一边,玉林因腿脚不便,只好歪在榻上,心内盘算:看来骆先生所言不虚,午饭、晚饭都有下人端上屋来,而且大约知道自己不爱食荤,每到饭点,下人都端上来两个素菜再加米饭和馒头。目前为止,这家主人待己与礼。”玉林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到了晚上,待夜深人静,玉林又开始如前法炮制,引导真气解左腿被点的麻穴。或许是这次被点的力道过重,又或是自己太过心急,玉林尝试了多种节奏,仍旧未能解穴。经过一番思索,认为可能是自己真气不足以疏导受到重击的穴内血气,只好放弃解穴,等过一两天再尝试解穴。 于是这一两日倒是过得清闲,在屋里待的闷了,就拄着两个木拐在院子里转溜,遇到骆先生无事则上去闲聊几句。到了第三日,正在听骆先生讲解《论语》里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时,下人禀报有客来访。 等客人进了门,玉林转头望去,来的是一老一少,老者大约年过天命,面相看起来和蔼可亲,衣服看着素淡,但用料讲究。这老者见玉林坐着未动,也不介意,仍旧对玉林点了点头示好。而年少的,是一个小姑娘,约摸比玉林小一点,看起来容貌素雅,仪态文静。这个小女孩先向骆先生行了礼,又望向玉林。此刻,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四目相对。 ps:首位女性角色出场…… 第三十六章 缘起 看着对面明媚的眼神,玉林忽然有一丝慌乱,赶紧拿起拐杖,准备站起来。骆先生见状,却笑着对进来的老者道:“夏兄,这小友是我的一个客人。”又指着玉林双腿,道:“他腿上有点伤,要在我这里养几日。” 接着骆先生又转向玉林,道:“这位是夏大善人,素日里虔心礼佛,或许你们之间更谈得来。” 听道骆先生如此介绍,那老者问道:“哦?这位小友也醉心佛学?” 玉林拱了拱身子,道:“随上师习了十多年佛理,不过是知道些佛教故事而已,谈不上学习研究。” 夏姓老者微微点头,又拉过身旁的小女孩,对着骆先生道:“这是我的孙女,名叫夏乔,之前都是养在她父亲身边,前些日子被她父亲送到了我这里。”待祖父说完,夏乔对着骆先生微曲双膝,颔首低眉,又行了一个礼。 骆先生见女孩眉目清秀,举止大方,赞道:“美女出东邻,容与上天津。整衣香满路,移步袜生尘。水下看妆影,眉头画月新。寄言曹子建,个是洛川神。” 夏乔听得骆先生貌似为自己咏了一首诗,却暗暗皱眉:“这老先生,怎么这么不正经。刚见了人家就咏起诗来。” 心下正埋怨着,夏乔却听到祖父赞道:“先生大才。”又见祖父笑着对自己问道:“可知你幼年即诵的《咏鹅》是谁的诗?” 夏乔道:“这个自然知道,《咏鹅》一诗乃临海先生骆宾王所作。” 刚说完,屋内的两个老头仰天大笑。等笑声过去,夏老先生却指着骆先生对夏乔道:“彼骆即此骆。” 待祖父说完,夏乔娇嗔跺脚,埋怨道:“爷爷,您怎么不早说。”说着望向骆先生再一次屈膝行礼,然后抬头对着骆先生道:“小女子夏乔,拜见先生,适才唐突,请先生多多见谅。” 骆先生轻轻扶起夏乔,道:知书识礼,蕙质兰心,夏长史养了一个好闺女。” 这夏老先生听到骆先生说起了自己的儿子,脸上升起了忧愁,道:“今日过来叨扰,正有一事请教。”说着却看了看两个小孩。骆先生会意,便道:“玉林小友,你带夏乔去花园里赏赏那几盆兰花如何?” 待两位少年离去,夏老先生放下茶杯,道:“我儿敬之,性格素来耿直。敢问先生,值今混沌之时,他该如何自保?” 骆先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反问道:“这是先生自己问于我,还是夏长史托先生问于我?” 夏老先生苦笑道:“要是他问,那就好了。”又叹了叹:“老夫自己虚度五十载光阴,也从未指望他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去光宗耀祖。可是他性子刚烈耿直,一旦认准了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天下眼看着就要乱了,可刚则易折,如何能在这夹缝中求存?” 骆先生也叹了叹气,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若天下人都能像你一样,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都能平安富贵就好啦。”又恨恨地道:“就怕有些父母作恶起来,比老虎都毒。” …… 两人在商谈的一些事情,暂且不表。 玉林带着夏乔,进了后花园。以往多是和庙里的和尚打交道,现在第一次单独陪着一个女孩,玉林倒是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开口了。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反倒是夏乔先开口问道:“你叫玉林?” 玉林点了点头,并未回话。 “你的腿怎么了?”夏乔又问道。 玉林又点了点头,好像意识到不对,又摇了摇头,好像还不对,又点了点头……不管点头还是摇头,都是答非所问,憋了片刻,玉林终于开口:“腿受了点伤。”,低头又看到自己拄的两根木拐,怕夏乔误会自己残疾,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是点轻伤,过几天就能正常行走了。” 只见夏乔噗嗤一笑。这一声笑,仿佛春风化冻,两人之间亲近了不少。 玉林问道:“这骆先生很有名?”夏乔去惊讶回道:“你不是先生的客人吗?你居然不知道他?”玉林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只是他一个朋友的朋友。暂时寄居此处,很快就会离去。” 玉林正等着夏乔问其何时离去,却听到起夏乔道:“先生乃我们大唐‘四杰’之首,七岁既作《咏鹅》,传颂天下,妇孺皆知。”见玉林好像并不知道此诗,便咏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玉林拍手赞道:“曲项传神,白毛红掌,绿水清波,相互映衬,怡然自得。” …… 两人就在后花园里行行停停,边走边聊。仿佛时间过得很快,待夏老先生喊夏乔辞别,玉林心内生出一份不舍:今晚若能解穴逃离,不知今后有无缘分再见。 夏乔跟着祖父回到了家,想起玉林,笑道:“这个玉林,倒是蛮有趣。” 夏老先生却问道:“那个少年叫玉林?” 夏乔回道:“是呀,当初骆先生要他带出去花园赏花就说了他的名字,您没留意?” 夏老先生点点头:“只顾操心别的事情,倒是没留意他姓名。” 夏乔笑道:“骆先生文采飞扬,却不识人。要玉林带我去赏花。结果到了花园,这花也不认识,那花也不晓得,还是我给他讲起众花的赏法呢。”好像又想到什么事情,又道:“这也不怪他,寺庙里哪会种什么花?不认识,也算正常。” 夏老先生又问道:“寺庙?” 夏乔道:“嗯,他说他自幼长在寺庙里。” “哪个庙?”夏老先生追问。 夏乔扬了扬头:“呃……好像是泗水城的一个寺庙……对了,是龙华寺!” 夏老先生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也不多话,径直走进书房,翻阅起以前的一些书函,抽出了好几张信纸。虽然搬了两次家,但一些重要的往来书信始终保存完好。最后终于查到十多年前一封龙华寺法源大师的复函,里面提道:多谢居士关心,玉林已可站立行走…… 夏老先生拿着手里的回信,虽不记得自己原信内容,但依法源大师的回信,应该是自己当时曾在信里问起玉林身体情况。 “十二三年,一个人从幼儿长成少年,容貌有变,再正常不过。今日这少年,极有可能就是龙华寺的玉林——法源大师之徒孙!”夏先生行思道。 原来,这夏姓老者,正是当年法源师徒救起玉林后暂住一善信之家的那个家主! 而此刻,在数百里之外的泗水县衙,郝应全正坐在官椅上盘算:“这些天走访泗水河上的船夫渔民,不耻下问,果然没有白费功夫。那姓谷的渔夫见到我便想邀功,说他曾救起过龙华寺的一个小和尚。按照那渔夫所述,他乃地震后第三日早上才救起的玉林,救上岸后等那小子清醒了也就自行离开了,何曾跟着渔夫去养病?这小子和法源他们定是说了慌。而那救起之地却在百骨滩下游两百多步,百骨滩……百骨滩……十多年前起了那么多骸骨出来,却别无他获。哪里才是藏宝之地?这藏宝之地是否就是那小子的藏身之处?” 大概感觉自己隐约抓住了关键之处,郝应全晓得事关重大,要赶紧向武后汇报,于是提笔疾书…… 第三十七章 去留 等到当晚夜深,没了人过来打扰,玉林便坐在榻上,用手搬动左腿盘了起来,接着排除了杂念,凝神于丹田,引导丹田内的真气流转向左腿阳关。 人体体内经络交错,穴点繁多,如同迷宫,稍不留意就行错了路,好在玉林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引导真气通向左阳关倒不算费多大功夫。此时距穴位被点已近三日,随着时间的过去,人体自愈之力使得解穴也相对容易了一些。大约两个时辰过去,玉林站立而起。 正要推窗外出偷偷溜出去,却听见院落二门打开的声音,正奇怪这深更半夜为何还有人进出,便侧耳听去,却隐约听到“法源的消息来了”。接着又听到人声和脚步大约往骆先生的书房过去,然后屋外又重归寂静。 事关师祖,玉林怎能无动于衷?伸出头观察了片刻,确定院内已经无人监守,再看骆先生的书房还亮着灯,便钻出窗,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摸了上去。借着窗缝透的光,看见骆先生正坐在书桌旁看着他手里的纸片。 骆先生看完纸片,对着身穿夜行装的人笑道:“你们这次动作蛮快的,确定都打听清楚了?” 那夜行人回道:“收到先生的飞信,咱们堂的兄弟就动了起来,有大都督的印章,杭州的地方官员还算配合。根据十多年前的档案,盘查了当时法源他们所乘客船的船老大,大致查明了法源他们自杭州之后的轨迹。”那人看了看外面,附向骆先生耳边嘀咕了两句之后,骆先生皱了皱眉,开口道:“你直说便是,这里没有外人,不需要遮遮掩掩。” 那人面露尴尬,继续说道:“法源他们到了杭州,稍微休整便寻了一条北上的客船,沿着运河一路向北。可据船家回忆,当时他们师徒一行三人,直到半道下船时,未见身边有何婴儿,所以关于这婴儿的身世,法源说的应该不是实话。” “这十多年前的事情,那船家还能记的清楚?莫不是受人诓骗了。”骆先生质疑问道。 “不错,我当初也提出怀疑。可是据船家讲,法源大师德行崇高,又是海外求经归来,有玄奘之风,是以那船家才记得清楚。”那人回道。 骆先生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这婴儿不是在余杭之地拾得。可又为何说起法源半途下船?” 那人又笑了笑,道:“船家说到了邢沟道时,法源他们就下船了,之后的经历就无法知晓了。” 骆先生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那这婴儿是在他们下船之后捡的?” 那人道:“据船家回忆当时运河阻塞,法源他们着急回寺,便下了船,准备绕过堵塞河段,再乘船北上,可是我们查遍了当年邢沟到泗水各河段的船客记录,都没有关于法源他们三人的记载。” 骆先生道:“那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捡到的婴儿?这么长的一段路,恐怕不太好查。” 那人又笑着回道:“先生莫急,还有一事尚待告知。”见骆先生也不恼,便卖起了关子:“先生可知当时邢沟道口为何堵塞?” 那人见骆先生摇了摇头,笑道:“当时道口发生了一件惊天命案!” 骆先生猛地抬起头:“哦?”又想到什么事情,拍起桌子:“不会是‘韩氏族灭案’吧?” 那人竖起大拇指:“正是,先生果真是博闻强记!” 骆先生摆了摆手,问道:“这个旧案和法源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非要说有关系,现在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要说没关系,恐怕法源也可能脱不了干系。” 骆先生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那人道:“韩氏一家自韩相公死后被流放岭南,在南北运河的邢沟道口惨遭夷灭。当时的地方官府也不敢马虎,当即就关闭了道口,盘查起往来的船只。可后来查无头绪,只得出了一个告示,简述了韩氏灭门案,出了五百两银子的赏金征求消息线索,再后来此案就不了了之。”看着骆先生面露悲戚,那人又接着道:“可是据存档证据,当时韩氏可能并未灭门?” 骆先生惊立而起:“此话当真!有人活下来了?” 那人见骆先生着急,不再卖弄:“虽然邢沟道口的过路存档少了当时那条客船的记录,但邢沟道没有,不代表别的道口也没有。后来我们去了泗水查探,当地的县守是武后的人,虽不能放开手脚查探,但多少问出点东西来。原来那条船在过泗水道口时,船上报的韩氏一家共二十四口人,但邢沟道的命案里只留下二十二条尸体的记录。那这少了的两人,去哪了?” 见骆宾王不作声,那人又道:“当初法源抵达龙华寺时,带回去一个病弱婴儿,龙云观的道士说法源归寺时,龙云观守平道长亲自过去了一趟,回来曾说了句‘大和尚倒是好慈悲,也不怕病幼拖累。’” 待喝了一口茶,那人又继续说道:“现在能确定三个事情,第一,这婴儿是法源在邢沟下船之后的某段路上捡的;第二,那婴儿当时身有重病。最重要的就是韩氏一族不见了两个人。” 骆先生又皱了皱眉:“可这并无证据证明法源和幼儿与韩氏一案有牵连。” 那人又道:“那关于这幼儿来历,法源为何说谎?先生有所不知,我有一故友,当时曾参与韩氏一案的勘察。昨日他曾说韩氏二十二条尸体,有九个人身上并无刀枪箭伤,但解剖下来发现全都胸骨断碎,腑脏裂开。” 骆先生道:“什么功夫如此霸道?” 那人点了点头回道:“江湖上有一门功夫,名为‘碎心掌’,打在胸口时,能在瞬间催发大量内力,用以震碎腑脏。据我那朋友所说,那几条尸体留下的痕迹很像是‘碎心掌’所留。若凶手之中有人会碎心掌,那幼儿身上的伤,说不定就是韩氏一案的凶手所为,如此,那幼儿很可能与韩氏一族有极大关联。” 玉林听到这里,恍如遭到一记重击,整个幼年的痛苦好像又浮现出来,每当咳嗽严重之时,那种咳到窒息的感觉,是说不出的痛苦。文师父曾说过自己肺脉寸断,才会连年咳嗽,从而身体虚弱无法习武。 当玉林正在忆苦之时,又听到屋里那人道起:“法源之所以说谎,可能就是因为他知道婴儿身份,但因此案牵扯重大,不得不对外人隐瞒。” 骆先生点了点头,道:“韩相公一生光明磊落,忠贞耿直,但因得罪了武后,惨遭媚上的奸臣诬陷,死后满门被屠,令人扼腕。那狠心下杀手的,无非就是妖后网罗的一些暗中势力。可是苦无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那人接道:“若那婴儿就是韩氏遗孤,多少也能慰藉韩相公在天之灵。” 骆先生点了点头:“守凡道长和守平道长是同门师兄,亲同手足,等这两日他过来时,可请他找其师兄查询当日详情。今日所说,多是猜测,也不一定如我们所猜。”说完,便讲几张纸片放到蜡烛之上点燃。 但那人却笑道:“若不是这样,法源为何隐瞒真相?另外韩氏一家少的两人去哪了?” “好了,不说了,并无直接证据,只能算推测而已。此事要保密,不可与外人语。”骆先生交代了一下。 ………… 玉林见他们密谈结束,便悄无声息摸回了住房。本来打算解了穴,趁着能自由行动便立即逃脱,当后来听到有事事关师祖,便冒险上前qie听,谁想到居然听到了可能涉及自己身世之事,一时间难以决断去留。 而在刚才的书房,骆先生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离”字,身旁那人点点头,低声道:“他已回了房。” 原来自玉林摸到窗下时,就被那人发觉。于是待那人对骆先生耳语告知之后,骆先生便将计就计,两人之间演起了双簧。 求收藏、推荐、评论,需要大家的鼓励 第三十八章 留 到了第二日晌午时段,守凡道长回到了骆先生的宅子,接着被下人径直领入骆先生的书房。 见骆先生正在写着字,待其写完最后一笔,守凡走上前去,只见纸上写道:丹桂销已尽,青松哀更多。 守凡道:“不知先生缅怀何人?” 骆先生抬头见是守凡,回道:“韩瑗,韩相公。” “韩相公?”守凡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 骆先生道:“不错,韩瑗韩相公。昔日老夫在长安为官之时,曾得韩相公照拂。”又道:“你或许不知,当初高宗欲废王皇后,另立武昭仪为后,但遭太宗留下的辅政大臣韩瑗韩相公和褚遂良褚相公极力反对。可是那些媚上的奸臣为了上位,诬陷两人谋反。可笑这个强加的谋反罪名,只判了两人流放。更可怜韩相公冤死岭南后,余下一家再遭贬谪,却在流放的路上被人暗杀灭门。”说着咚咚一声,骆先生捶向了桌面。 “原来是他。”想起自己家族遭遇,守凡恨恨地道:“冤有头债有主,一切都由那妖后造成,我与其不共戴天。” 骆先生知道守凡的来历,不愿触及他心中的伤痛,便要转移话题,于是笑了笑道:“你走之前要我帮忙,看看能不能说服玉林,于是这几日我请金椎堂调查了玉林的来历,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可能有了大发现。” 守凡眼神一亮道:“此话怎讲?” 骆先生伸手示意守凡坐下,便道:“金椎堂的人查了法源取经回来从杭州到龙华寺的行程,发现法源路上抱回的玉林极有可能与十二年前邢沟道韩相公遗族灭门案有关联。” 守凡立刻站起身来思索了片刻,道:“有证据吗?” 骆先生摇了摇头,苦笑道:“十多年过去,哪能这么轻易就能查到确凿的证据。现在也少不得辛苦你一下。当年法源取经回寺时,你的师兄应该在场,或许了解一些事情。” 见守凡不解,骆先生笑道:“还请你修书一封谁到守平道长,问问当年玉林的情况,听说当年抱回寺时,他身有重病,请守平道长确认一下当时玉林的一些病情。若能应证我的推测,为那玉林是为韩相公后人之断,更添佐证。”于是骆先生又将前些日子做的调查详细地说与守凡。 等到骆先生叙述完毕,守凡拍了拍桌子,道:“先生说的我马上就办就办。不过咱们该怎样说与这小子,让其信服?” 骆先生露出微妙的表情,笑道:“此事不需要你说,他已知晓。” 守凡问道:“先生已经告诉他了?也好,这小子知道我想收揽他,这样的话,先生说比我说更有信服力。” 骆先生哈哈大笑,又说起昨夜的将计就计。守凡听完问道:“昨夜他已可以正常行走?”见骆先生点头,自言自语道:“这小子怎么就能解了穴,我那一记点穴,常人至少废个四五天。这才三日过去,他便自己解了穴?” 守凡却突然想起事来,急问:“他跑了没?” “我们的人看着呢,昨晚他回屋之后便没了动静,就算他不相信,至少也半信半疑。” 骆宾王说的没错,昨晚玉林qie听之后便回了房,在房间里静静地思索骆先生与那人交谈的内容。 虽不能确认他们的调查是真是假,但是玉林对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昔日病痛之时,文师父不止一次给自己讲解过因肺经寸断,不能及时进行有效的医治才落下的病根,导致自己时常遭受剧烈咳嗽的痛苦,身体如此,无法像两个师弟一样可以习武练身。而问起肺经为何寸断时,两个师父包括师祖却闭口不谈。从娘胎里带出来病的婴儿,自己也曾见过,之前有过信众带着这些婴幼到寺里烧香祈福,但那些婴儿多是缺胳膊少腿,或是五官异于常人,与自己的病情明显不同。又想到那人说的碎心掌,猜测自己之所以肺经寸断,是不是也为碎心掌所伤?可若按那人说说有九人死于碎心掌,为何自己却能活了下来?心中一团迷雾难以解开,自己已能行走,到底是去是留? 去,往哪去?之前武师父曾说要去少林,可少林寺怎么走?这路上固然可以打听,但也会留下一路的痕迹,若被守凡追了上来,将会怎样? 留,为何留?为了打听自己身世,干涉险境,他们的话,是否可信?若他们只是为了诓骗于我,他们的目的又是何在? 是去还是留,在床上纠缠了半夜,最后竟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鸡鸣,玉林索性决定留下来。现在唯一的底牌就是他们不知自己能解穴,假以时日,能完满行小周天了,真气更足,再解穴应当不像之前那么艰难,再找个好时机,溜之大吉。 就这样整个上午,玉林都在屋内练起武师父教的百字决,等到了中午时分,听到开门声,以为是送饭的来了,正要张眼致谢,却听到守凡的声音传来:“你这样修炼,恐怕成效不大。” 玉林见来者是守凡道长,便装模作样起来,用手搬动盘起的双腿,以示行动不便。守凡心里暗骂道:“臭小子,还在装。”也不点破,笑道:“你现在腿上穴位被点,血气难以通畅运行,即便打起坐来,恐怕收效不大。而且我们习武之人内修之时,多是选择僻静无人打扰之处,这样才利于静心冥修,感悟武学真谛。” 玉林拱手称谢:“多谢道长指点。”又指着左腿道:“只是道长这般限制我的行动,却并不利于我修行。” 守凡笑道:“之前对你严厉,也算是丑话说在了前头,从今而后便不再对你有所限制。”因为从骆先生那里了解到玉林能逃却未逃,判断玉林有意留下来查询身世,守凡便改变往日态度,以早日收服玉林为弟子。 昨夜的行动,如同蒋干盗书,玉林以为探听到了一些秘密,殊不知却是骆先生故意泄露给他。守凡与骆先生知道了玉林已经解了穴,却以为是随着时间的过去,玉林身体条件异于常人,乃自然解穴,却没想到这是玉林运行真气冲关才解的穴。于是两人勾心斗角,都是胸有成竹,以为自己掌握了优势,能够应对将来的局势…… 第三十九章 乱生(一) 就这样玉林留了下来,与守凡道长在骆先生这里已盘桓了几日,期间玉林请教一下武学上的问题,守凡答的爽快,并无隐瞒。而玉林于这几日之间顺理成章圆满行转了小周天,或是心情愉快,与守凡相处得倒算和谐。 这一日玉林在骆先生面前试探守凡:“昨日里夏老先生使夏乔送了点瓜果过来,今日我想回访一下,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未待守凡回话,骆先生却狭促地笑了一笑,道:“你是去看望老头子呢,还是去看人家小姑娘?” 守凡不晓得先前夏老先生与夏乔曾一道来访,昨日夏乔带来一蓝瓜果,指明送与玉林,但看起来与玉林并无瓜葛。但听骆先生面带嬉笑,话中有话,料想其中应有另外的故事,也就不再多问,点了点头道:“去吧。” 骆先生又恶笑着对玉林道:“你就这样过去?” 玉林回道:“不过是回访一下,以示谢意。” “人家过来好歹带了点时令瓜果,你这空手过去,成何体统?我房里有几盒糕点,你带过去吧,老头子牙口不好吃不了,或许小姑娘会喜欢些甜食。”骆宾王一脸的不正经。 见骆先生调笑,玉林虽有些窘迫,但最终也并未拒绝骆先生的“好意”,于是便跟着下人去取了礼品。 一路上拎着糕点,又莫不经心地回了几次头,并未发现有人跟踪,才算对守凡放下一点心来。沿途问了两次路,便找到了夏老先生的住处。 等说明来意,便被仆人领着见到夏老先生。待玉林进了堂屋,见老先生正指点着夏乔画一些侍女图。玉林抬眼望去,见画中侍女,惟妙惟俏,活灵活现。 老先生见玉林过来行礼,笑道:“玉林来啦。”此时夏乔也停了笔,站起身微微纳了个福礼。 玉林走向老先生,递出糕点:“老先生昨日遣姑娘送了一篮瓜果,小子感激不尽。这些糕点,聊表心意。” 夏老先生对着夏乔点了点头,于是夏乔便上前接了去,低头微笑着道:“多谢公子。” 有生以来,玉林第一次听到别人称呼自己为“公子”,以往别人要不是称自己“小和尚”,要不就是“小子”,今日这一声“公子”让自己不禁脸红。 正想与夏乔多说两句话,却听到老先生开口道:“乔乔,你先回屋,我有些事要与玉林请教一番。” 玉林有些失落,但客随主便,只能跟着骆先生进了客厅。两人一主一客,坐在椅上。待仆人沏好了茶,骆先生摆了摆手,对下人道:“好了,你去忙吧。” 夏老先生做了一个手势:“请。” 玉林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请教不敢当,不知先生所为何事?凡我所知,无所不答。” 夏老先生也放下茶杯,微微一笑,道:“听闻骆先生说你对佛学也有些研究?” 玉林拱了拱手,道:“惭愧,自幼长在寺中,不过是认识些佛像,多听一些佛经里的故事而已,研究两字,实在不敢当。” “哦?你是长在寺中?我倒是见过一些自小多病的孩童,父母为了孩子祈福,便寄养寺庙道观,以避病祸。” 玉林苦笑:“我自幼多病不假,但却是师父和师祖在路上捡到的,乃失怙失恃之人,并无福享受父母疼爱。” 夏老先生紧接着道:“原来如此,看来你师父和师祖是菩萨心肠。不知你是在哪个寺庙长大,我日常也参禅佛理,他日有缘,愿到贵寺聆听佛音。” 玉林含糊说道:“寺庙在泗水。”提起了寺庙,玉林不免落寞起来:不知两位师父现在身体康复了没,师祖他老人家是否安好,秋林和景泉他们是不是懂事了不少,可别再让长辈们操心。 夏先生见玉林神情萧索,便问道:“为何现在又和骆先生待在了一起?” 玉林不愿告诉他实情,免得给他带来麻烦,只道:“大概是阴差阳错,为守凡道长所请。” “不是机缘巧合?”夏老先生反问。 玉林哭丧着脸:“若说是缘,也应是孽缘。” 夏老先生虽未见过守凡,但昔日和儿子在一起时,也曾听他说起这个人,说其是李大都督的座上宾,武艺不凡,而李都督因事被天后贬谪扬州,时常露怨愤之心。 已经大体确认了眼前之人即是十二年前法源大师拾到的玉林,夏先生暗道:“法源大师素来为天后所看重,徐都督的座上宾请来天后倚重之人的徒孙,恐怕这个“请”字有点勉强,看来这玉林怕是信不过自己。”于是夏老先生起身,道:“你随我来。” 领着玉林到了书房,夏老先生翻出一沓信函,递与了玉林,道:“十二年前,我有幸结识泗水龙华寺的法源大师,蒙大师给老夫讲解两日佛理,茅塞顿开。之后数年书信往来皆在于此,只不过后来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再看不了佛经,手也抖了,写不了字。又不敢耽误大师译经伟业,便断了书信。”看了看玉林,又道:“泗水龙华寺的法源大师,你应当有所耳闻吧?” 听到夏老先生讲到法源大师时,玉林大惊,打开手中的书信一看,顿时泪如雨下。“这书信可不就是师祖亲笔!文武师父,师祖,你们可安好?” 见玉林泪流满面,夏老先生抚摸着玉林的头,轻轻道:“十二年前,法源大师曾抱回一个孩子,当时此子命悬一线,大师为救那个孩子,差点搭了半条性命,后来在我原先住处修养了半月左右,方才见好。只是那孩子身受重伤,未能完全医治好,留下了病根。”说到此处,骆先生看着玉林的眼睛,问道:“那孩子可就是你?” 玉林终于控制不住,这么多天来一路的辛苦磨难,担惊受怕,再也压抑不住,于是号啕大哭。 老先生把玉林搂在怀里,轻轻安抚着玉林的后背,过了好久,直到玉林停止哭泣,方才放开。 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玉林便对骆先生敞开心扉,讲起了来龙去脉。最后夏老先生叹道:“也是苦了你这孩子。既然现在守凡道长有意示好,你当暂安全。我写封信安排人送去少林,若有你师长停留少林寺的,就请他先过来我这里,再商量如何搭救。你现在两眼红着,多待一会再回去吧,免得让人发现了端倪。”玉林称了称谢,拜了又拜。 这时,管家却上了门,道:“老爷,外面有自称守凡的道长登门?” 夏老先生迟疑:“我与他并不相识,为何登门而来?”口中却吩咐:“请他到客厅。” 待守凡进门,玉林却看到守凡一脸严肃,微露焦急之色。之间守凡拱了拱手,道:“老先生,我是来找玉林的。”又转向玉林道:“我们走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等到两人出了门,玉林跟在后面,正担心守凡是不是看出一些事情,却听守凡说道:“刚得到消息,皇帝被废!” ps:这部书是作者第一部书,以前完全没有写作经验,一定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还请大家谅解。作为一个新人写的新书,每日都会关注一下新书数据,目前来讲收藏推荐的数据先不说,从点击次数上讲,当看到上一日点击次数是个位数的时候,心里蛮凉的,然而今早看到昨日本书点击次数到了56,有点小开心。人的欲望和需求就是如此,即便这个位数的点击,对我来说,都是鼓励,当然,所谓得陇望蜀,希望能得到大家更多的鼓励,比如说收藏,评论……花钱的鼓励,作者不需要。 第三十九章 乱生(二) 太子李显乃高宗第七子,亦是武后第三子,于高宗柩前登极。守凡与武后有大仇,虽对皇帝废立并不太过关心,但新皇李显登极不到两月就被废黜,妖后只手遮天,怕是不愿再垂帘听政。现在国朝好歹姓李,若武后还有更大的野心,到时安坐大位,大仇岂不是更加难报?是以守凡满腹心事,起初并未留意玉林异样。 等见到了骆先生,守凡讲起了心中所忧,骆先生听完,却捋一捋长须,道:“未必如此,自始皇嬴政称帝起,近千年以降,后宫弄权者,无过那吕氏,但诸吕下场后人皆知。若武氏竟起了那份心,实乃牝鸡司晨,彼时纲常失序,天下必将大乱,待各路英雄群起而击之,其位岌岌可危矣,正是道长雪仇的大好时机!” 守凡听了骆先生对局势的解读,陷入思索。骆先生却看到玉林双眼有点红,问道:“你的两眼怎么有点红?”又调笑起来:“怎么?在夏家受了欺负?” 玉林心中一惊,急中生智,装作腼腆:“有意送夏乔姑娘糕点,却被老先生收下来了。”或许是想通了一些关节,守凡听到玉林的回答,竟然和骆先生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见气氛轻松下来,骆先生对道:“我们走吧,去扬州,大都督应当急了。”守凡点了点头。 收拾好简易的行装,等下人牵出马来,骆先生牵过其中一匹,一跃而起,真是老当益壮。低头瞧向玉林,骆先生笑道:“你可会骑马?” 玉林不甘示弱,接过一匹马来,也是一跃而上,等坐稳了身子,瞧向骆先生,扬了扬下巴。 骆先生见玉林动作伶俐,面有不服,笑道:“老夫虽不修武艺,但也曾在北疆上马杀过敌,今日咱们一老一小来赛个马罢!”说完两腿夹起马背,喝道:“驾!”之见骆先生座下之马,四蹄奔腾,去势汹汹,扬长而去。 而玉林留在原地,不管是夹起马腹,还是捋起马缰,座下骏马安然不动,顿时傻眼。只好看向守凡,望得搭救,守凡却笑道:“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座下之马不欲奔走,无非也是欺负你不会御马。”又扬了扬手中软鞭,道:“不听话就惩罚它,听话了就奖励它。如此几次,则如臂指使,来去自如,这样你才骑得动。但马也有灵性,也要顺着它,踩在马镫之上,双腿微屈,腰板挺直,在其奔腾之时,根据其起伏节奏,在马背上既要保持自己平衡,也要保持马的平衡,人马合一,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挥展马力。” 玉林拾起马缰,对守凡谢道:“多谢道长教诲。”说完按照道长所授,一拍马屁,座下骏马竟然开始奔行起来。随着马步越来越快,马背之上的玉林被颠的七荤八素,想起道长说的节奏,在马不停地起落之时,双脚踩在马镫之上,双腿施以不同力道,也渐渐地找到节奏,开始平稳起来。于是越骑越稳,越骑越快,耳边之风,呼呼而过,玉林信由骏马驰骋…… 一路上每经过驿站,骆先生只掏出腰牌,也不多话。驿长见到腰牌便献上酒食牵出良马,递与这一行人。大约到了第二天中午,这几人便来到了扬州城下。 扬州在大禹划九州之时,便居其一,在大唐,有扬一益二的说法,所谓“天下之盛,扬为首。”自前朝开凿了大运河,江南物货经运河北上,这扬州为南北枢纽,于是更添繁华,平日里城门进出的工商百姓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当这群人来到城下,却见城墙上兵甲林立,旌旗招展,一座雄城近在眼前。 等走到了城门前,领头的骆先生看了一下身边仆人示了一下意,于是仆人下了马,递出一个腰牌,对打头的兵曹道:“我家先生乃李大都督的常客,今日特来拜会都督。” 那兵曹听到来人道起了李都督,不禁笑道:“什么常客,竟然不知道咱们李都督改回原姓了么?现在都称徐大都督。”今日城里纷纷扰扰,所以这城门也看得紧些,这人见来众人人衣着朴素,而大都督的常客哪个不是鲜衣怒马?于是竟不放行。 听到小兵曹的话,骆先生不禁蹙眉,望向守凡,见守凡也是摇头表示不知情,暗道:“怕是这几日刚改的原姓,大都督这回改姓,可不是个妙招。” 这时从城门里走出来一位小尉,只见这人看起来十八九的模样,身材魁梧,却手持两柄小锤,锤头如鸭蛋大小。这人走到骆先生的马前,拜了一拜,道:“不知主薄前来,耽误了片刻,如有得罪,还请谅解。”说完又向刚才的兵曹喝道:“这位大人乃大都督的座上客——骆主薄,还不快快请罪。” 骆先生也不去计较,只是对着这个小尉点了点头,笑道:“你父亲,别来无恙乎?” 那小尉苦着脸,鞠身拱手道:“前两日小子父亲因一事得罪了大都督,还请先生从中化解一番。” 骆先生叹了一口气:“你父亲和大都督都是性格执拗之人,我尽量撮合吧。” 这校尉姓夏,名超,其父夏敬之为扬州长史,其祖正是青阳镇的夏老先生,与夏乔乃同胞兄妹。前日里大都督欲调兵入城,遭到夏长史以不合兵制为由的反对,于是两人闹将起来。奈何大都督位高权重,抽了夏长史一鞭子便将其赶出了大都督府,之后仍旧调了五千兵甲入了扬州城,可兵越多,城内越乱。 这一行人进了城,走了不远便看见街道拐角处聚了一群人,只听见里面有人叫嚷道:“武后铲除皇室枝叶,现在更大逆不道,逼迫皇帝退位,好让位给她,这至尊权柄何曾由女人执掌?岂不是要坏了天道?倘若惹得上天动怒,人神共愤,若降下灾祸,我等岂有好日子过?” 又听见有人喝道:“不错,这妖后狼子野心,把高宗皇帝托孤的大都督贬到咱们扬州,妖后之举无外乎是为了剪除咱们李唐皇帝的左膀右臂,好为她临朝称制。” 此时又有一人和道:“咱们大都督,英明神武,得先帝重托,必能匡扶李唐,以安天下。我们平头百姓,当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以助都督举旗勤王,扫除邪佞,涤荡宇内。” “正是如此,可咱们这些普通的百姓能有多少余财可献。这扬州城巨贾如沙,那几家投靠了妖后的富商巨贾,依靠妖后的撑腰,累积了多少金银?不若大家同去,抄了他们的家,把抄出来的财物全部献给都督府,以资军需,让那些狗东西瞧一瞧,投靠了妖后,必没有好下场。如此这般,想必都督府也是喜闻乐见地。” 于是此起“速去”彼伏“同往”,一时间便聚拢了浩浩荡荡的人群,也不知开向哪个倒霉蛋家去。 骆先生看在眼里,心中大忧:这是谁出的主意?于是拍起马肚,叫道:“快去都督府,晚了怕是会出大乱。” 一行人骑着马刚到了都督府,再回头望去,不远之处一座高楼已然升起了浓烟。 第四十一章 营救(一) 众人刚到都督府门口,却见到一位身着旧官服的中年人士站在门口与门房交涉:“城内乱民四起,府衙的差役已经无暇应付,本官要急见大都督,若不及时肃清暴乱,朝廷追究起来,大家都没好下场,还请尽快通报都督。” 那门房斜眼望去,冷笑道:“都督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见?况且都督执掌三军,操心的乃是守城御敌的大事。城内乱象,不过是一些流氓无赖滋扰生事,大人何必小题大做?” 那中年官员指向外面,怒道:“你看城内冒了多少处烟火,几个地痞无赖能做出多少恶来?这分明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欲激起民变,再拖延下去,恐生大事。” 门房见说不过他,便“哼”地一声,正准备关门,却瞧见骆先生和守凡道长到来,连忙换成笑脸,迎了上去:“骆先生,道长,你们终于来了,大都督怕是等的急了。快请!快请!” 那中年官吏听得此话,转头望去,看到原来是来了骆宾王,如获救兵,于是赶紧拱手道:“先生,此刻城内烽烟遍起,州府的衙役已然应付不来,还请先生代为引领,我欲尽快求得都督出兵维持城内治安,晚一刻,便多一户人家遭殃。” 骆先生沉默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点了点头,叹道:“夏长史,随我一起见一下都督吧。” 原来这中年官吏便是夏老先生的儿子,夏超、夏乔的父亲夏敬之,平素为官正直,虽说不上鞠躬尽瘁为国为民,也算是尽忠职守刚正不阿。 昨日城里就有流言蜚语不胫而走,说是“新皇废立,妖后登基。杀富充饷,全民举旗。以资军需,匡扶正义。”虽抓了几个散播谣言的瘪三,但流言却越传越广,今日终于爆发,游街的几队人群约好了似的,冲向各自的目标,打砸抢烧。若不能将暴乱迅速平息,乱民们抢了几家为首的巨贾之后,接下来会不会转向普通的百姓之家?若人人群情激昂,个个杀红了眼,对扬州城来说,将面临怎样的浩劫? 夏长史心急如焚赶到都督府,想请大都督派出兵士控制局面,却想不到自从上次得罪了大都督被赶了出来,这次连门都不让进。当碰到了骆先生,夏长史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赶紧央求他带着去找大都督。 玉林随着骆先生一路跟去,刚迈进了都督府大堂,却见到满堂其乐融融。只见堂上之人眼睛细长,颧骨突出,看之难升亲近之心;鼻梁拱起,嘴角下垂,望去拒人千里之外。守凡对身边玉林窃窃私语:“这位就是徐都督敬业。” 夏长史心中焦急,也不待堂上的徐敬ye与骆先生寒暄,便躬身拜道:“都督,此刻城内乱民四起,还请立刻派出军士弹压,再拖延下去,扬州城恐怕毁于一旦。” 这时右手边一位儒士打扮的人回道:“夏长史之话恐怕严重了吧,我倒是听说城内一些心系咱们李唐的义士,因不满皇帝被废,才去捣毁了几家巴结武氏的富商。如今武后废黜新皇,把持朝政,以至天下人神共愤,所谓民愤宜疏不宜堵,堵则反遭其噬。况且咱们大都督乃英国公之嫡孙,顺承爵位,如今临危受命,辅佐新皇,更应顺应民心,以匡扶李唐。” 夏长史回道:“薛大人,朝廷大事,我不敢妄议,但身为扬州长史,定要保一方百姓平安。”又看向堂下之人道:“都督若不即刻派兵,我将上书洛阳,求朝廷派遣人马!” 这时骆先生看向堂上尊贵之人,轻道:“都督,如举大事,后院不能起火。”有些话在大厅广众之下不好直说,骆先生只好提醒了这一句。 扬州都督xu敬业听了骆先生的话,沉默了片刻,或是有自己的考量,对着左手边一人道:“孙参军,你领一营兵马随夏长史到街上维持秩序,不要让那些义士胡来,也不必苛责他们。” 等打发了夏长史,xu敬业把骆先生和守凡道长带到了客厅,主宾安坐之后,xu敬业道:“先生和道长来的正是时候,自皇上被废为庐陵王后,一直软禁在宫中。据金椎堂得来的消息,近日妖后要将皇帝贬出长安,我觉得这倒是一个勤王救驾的好时机。” 骆先生点了点头,道:“不错,世家豪族苦武氏久矣,若都督成功营救出皇帝,可彰显都督大义,彼时都督振臂,一呼百应,也可借天子之令号召天下英雄共伐武氏。” 徐jing业笑道:“正是英雄所见略同。”又笑着对守凡道:“只是这路上如何营救,还需道长出手相助。押送皇帝的队伍中,听说有武功高手潜伏其中。这带兵打仗的事情,我擅长,可这些江湖人士,还需要道长帮忙解决。” 守凡道:“如今之计,首先要让金椎堂密切刺探押送队伍的行动时间、路线和人物。其二,我方还当秘密联络军中和江湖上的盟友,得到他们的助力,则更添胜筹。等摸清楚对方的情报,我们提前安排人手,在半路上设计营救更有把握。” xu敬业击掌赞道:“道长大才,这营救皇帝的一应事务,由道长来总领,不知可否愿意?” 守凡道长来自青城山,一身武功,结识了不少江湖人士,又因出身,与一些军中权贵有往来,平素多谋善断,正是营救队伍首脑的不二人选。 守凡点了点头,道一声:“遵命。”便领下了这个机密的任务。 大概是考虑自己要外出办事,不方便将玉林一直带在身边,守凡便向骆先生道:“还请先生看顾下玉林这小子,扬州城繁华似锦,别让他迷花了眼。” 骆先生笑道:“你放心,不怕他迷了眼,就怕他不入凡尘。” 想想也是,一个人,不怕他有所求,就怕他无所求,无欲则刚,则无从下手。 见守凡放下心来,骆先生又对徐都督讲起来了玉林的来历,最后却道:“不知都督为何复姓?皇帝虽被废止,现在国号仍旧是大唐。昔日英国公战功赫赫,得太宗赐国姓,都督蒙承祖恩,这改姓终究不妥。” 徐敬ye讪笑,道:“前些日子,薛御史奉命到扬州监察风纪,与其应酬了数次,方觉其对武氏弄权也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所谓志同道合,不拍而合。举义在即,薛御史便建议我复了祖姓,以示与武氏不共戴天。” 骆先生叹道:“都督受赐国姓,只不过是不满武氏弄权,可今日国朝并未该变,都督复姓之举,还望三思。” xu敬业道:“先生早些时日过来出主意就好了,只是覆水难收、木已成舟,我也不愿意做那反复的小人再改回李姓。” 对此,骆先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随后徐jing业掏出信印,交待守凡可凭此印全权代表自己,统领金椎堂,联络朝野同盟营救庐陵王李显。待守凡离去,便带着骆先生回到了大堂。 站在大堂之上,看向左右僚属,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已部署行动前去营救皇上。待功成之时,即举兵伐武,以匡扶李唐,报效先帝!” 众人大振,和道:“那咱们要赶快招兵买马,扩充军伍了!” 徐jing业见群情激昂,微笑道:“那大家就即刻动身起来,一起秣马厉兵罢!” 一时间大堂里又热闹了起来,可骆先生却暗自忧虑:营救皇上乃至高机密,都督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告此事,若有人无意泄密,或者万一其中有暗通款曲者,告之于武氏,这皇帝还能救得回来? ps:徐敬ye成了敏感词……改起来费事。 本章民乱之情节来源于米国黑命贵运动,不知是否是作者格局太小,当在新闻上看到黑命贵运动中的乱象,竟起幸灾乐祸之心,真是上不了台面。 先前曾预测瞌睡乔赢大统领宝座,到目前为止(11.05 11:00)瞌睡乔应当是赢下来了。因为个人比较喜欢以历史和大势的角度去看一些问题,懂王因商人视角看似极其讲究实际经济利益,也为美国一些人带去了实际利益,得到他们的忠实拥护,但在另一方面,懂王失去了国家领导人的体面,放下身价四处怼人,如同怨妇,怼天怼地怼空气,完全没有一个大国领导人之风范。此外,不断退群,卸下地球第一强国的一些责任和义务,这本质上是一种国力退缩象征,以至传统盟友多惊诧。作为第一强国百姓,素来趾高气昂,瘦死的骆驼也当比马大,怎能为了一点经济利益,要从友邦处榨油水,使得友邦惊诧?第三今年的黑命贵和疫情里,作为一国总统,毫无总领意识,放任、放纵事态发展,甚至可以说他在煽风点火,这已经可以说独自扛起了反美大旗,而且功效卓异! 以上,从大势上可以判断懂王已败,他不是败给拜登,而是败给自己。所以才出现大规模提前投票,就是要改变现状,用手中的票把懂王选下去,至于谁上台,只要不是懂王就可以了。拜登算是躺赢,赢的如此卑微。 第四十二章 营救(二) 神都洛阳,上阳宫的东北角有一座上清观,里面供奉着玄元皇帝。这玄元皇帝乃老子李耳,当初高祖渊皇帝在创业中自称为老子李耳之后裔,封老子为圣祖,之后高宗又追封老子为玄元皇帝,并在上阳宫内营建一座道观以供奉老君神位。 道观里,在老君神像下,一个人面色苍白,神情阴郁,坐在蒲团之上沉默不语。另一人道士打扮,则点起了三炷香,礼拜老君。待行礼结束,坐姿男子道:“道长,明日这一去,你可要时刻护在朕的身边。” 原来此人乃废帝李显,身旁之人正是龙云观守平道长,先前李显登基,召守平道长护卫左右。新皇正要大张旗鼓一展身手呢,没想到刚做了短短不到两个月的皇帝,就被天后废黜。之后便被送到这庙里反省过失,而明日即将启程去往“封地”房州。好在有守平护在一旁,这些日子日常饮食均无异常,算是有惊无险。只不过想到刚刚故去的废章怀太子~二哥李贤,李显对将来依旧是惊惧万分。 见李显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整日里犹疑不定,守平安慰道:“皇上毕竟乃天后亲子,应当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李显恨恨道:“什么亲子,虎毒尚不食子,朕那二哥当初贵为太子,竟然被人从东宫里搜出几十具兵甲,判了个谋反的罪名,贬为庶人,最后还是躲不掉“畏罪自杀”的结局。”喝了一口茶,又道:“谋反,谋谁的反?又不像皇爷爷,二哥本身就是太子,迟早要继承大位的,父皇又向来恩宠,好端端的就靠那几十具兵甲去夺父皇的天下?”又站起身来继续道:“朕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就判我昏庸无能,德行不堪大位,我若是显能了,她能安睡?”一口长气吐诉了心中诸怨,李显方觉得舒畅一些。 守平道长无奈地看向李显,轻声交代:“殿下现在已是庐陵王,今后您、我,以及左右,都要改了称呼,此外还需慎言慎行,以防隔墙有耳,以苟全性命,勿再徒添烦扰,将来未必不能一展宏图。” 听了这一段近来少有的安慰和鼓气的话,李显点点头,握住守平的手:“爱卿,若将来得偿所愿,必不负卿。” 少林寺院内,两棵柏树郁郁葱葱,树下站立着法源和两个徒弟。在芒山之战中,虽击退了对手,但法源顾着两个受伤的徒弟,只能眼睁睁看着守凡掳走了最心爱的徒孙,最后只得带着众人,挂单少林寺,为两个徒弟疗伤。 现在界文界武身体已然见好,于是法源叫来徒弟,与他们商量营救玉林的事宜。三人刚确定好出发的时间,准备分头寻找线索,却见秋林和景泉领了一个人过来。走至跟前,那人躬身道:“大师,我姓王,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送信。”说着递上一封信。 法源接过信,见上面漆印完好,便拆开信封,默念了起来。这封信来自夏大善人,十多年前还经常与其互通了两年书信,后来自己忙着译经,实在无心其他,与他便少了往来。可眼前这封突然来信,里面只是日常问好,却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待收起信纸,法源对送信之人问道:“王施主是如何寻到此处?” 那送信之人擦了擦汗,笑着回道:“这一路可不好找。七日之前,我奉家主之命送信,先到了泗水龙华寺,可寺中的和尚回复大师早已离寺去往京城,于是又往西行,想坐船沿河西上京城。等到了汴州,在一个客栈里听到几个江湖人士闲谈,称赞是大师乃当世活菩萨。便请了他们喝了顿酒,有意套了近乎,方才得知大师去了少林,于是快马加鞭,赶到这里,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界文道:“那几人什么模样?”那人回道:“模样我说不上来,但有两人身上好像负着伤,他们一伙的领头人,不让负伤的喝酒。”又拍了拍腿,补充:“对了,他们好像都姓吴。” 界文点点头,对师父道:“可能是吴老大他们。” 当初自击退了那队军伍,那些上了守凡当的土匪豪杰们生怕再落入守凡的手中,便央着法源一路随行,美其名曰:回头浪子护送高僧上京。等一起到了少林寺,刚吃了几顿斋饭,便叫苦不迭,一个个开始思亲想家起来,于是作鸟兽散。法源当初也只是起了善心,怕他们过后被人杀人灭口,便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让他们跟随自己,好护他们周全。可到了少林,他们过不惯寺庙的清简。既然他们想走,法源也不勉强。 既确认了身份,法源便对那送信之人道:“辛苦你了,王施主这一路吃了不少劳苦。” 那人笑道:“辛苦说不上,但是我家主人有一事相询。” 法源道:“施主请讲。”那人道:“前来之时,我家主人交代我一事:听说龙华寺一个小和尚跟着一个道士跑了,这简直是贻笑大方,可要不是主人亲眼所见,怎么都不敢相信。我家老太爷说若是那小和尚在寺庙里犯了事,才逃了出来,可帮忙找官府押送回龙华寺,所以想问大师意下如何?” 只见法源他们三人异口同声:“哦?” 那人又笑道:“那个‘小和尚’小人也见着了,只不过跟在一个叫守凡的道士身边的,不是小和尚,而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虽然穿着僧衣,但并未有出家受戒的模样” 界武问道:“那少年叫什么名字?”那人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我家老太爷没跟我说过。”原来夏老先生担心这老仆在路上遇到是非,所以并未将事情交代清楚,以防泄密。 法源点了点头,道:“请施主回去禀告夏老先生,此人微不足道,随他去也。”又指着界文界武两人,对送信之人道:“正好我两个弟子,要去杭州跑一趟腿,施主若是方便,你们可结伴而行,路上也多一些照应。” 接着就要秋林找寺内知客请其帮忙安排客房,让其暂住一宿。法源大师德高望重,少林寺哪里会不卖面子,很快寺里便安排好了地方,随后那送信之人便跟着景泉离去。 “看来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夏大善人多年不曾来往,费了这么大周章,突然来了这么一封寻常的信,定是另有所指,而另有所指的恐怕就是在泗州青阳镇出现的那个道士和少年。”法源道。听了师父的话,界武迟疑道:“我们刚才只是定下了出发的时间,可往什么方向,去哪里,却难以抉择。若夏大善人发现了什么,为何不让这送信之人直接带话,何必饶这么多弯弯?” 界文却对界武道:“若夏大善人有所发现,想要给我们通风报信,又担心送人之人路上出什么意外,泄露了秘密,如此这般,倒也说得通。” 法源点头道:“言之有理,这方圆几百里能调出兵来的就那几人,若守凡带着玉林远走高飞,扬州倒是个好去处。扬州都督李敬业原先掌管京师兵马,后来被天后贬到扬州。xu敬业因与天后有过节而收留守凡,也说得上。” 界武叫道:“既然知道了行踪,按图索骥起来,倒轻松不少,师父放心,这次我们一定把玉林带回来。” 法源道:“明日此去,你们先打着去杭州的幌子,中途顺道跟着这送信之人去拜访夏老先生,到时再当面详询,等查清楚情况再见机行事。务必低调行事,切勿打草惊蛇。守凡心思缜密,若对方防守严密,没有机会,宁愿不搭救也不要冒险,以防弄巧成拙伤了玉林。我会找个理由,留在少林,暂时不去洛京,你们只需回来一人禀告,另一人盯紧了,别丢了目标。” 老皇帝两个月前驾崩西去,新皇帝刚登基不久便被废除,整个洛阳云波诡谲,人心惶惶。值此多事之秋,法源决定不要身处漩涡中心。 ........ 到了第二日临行之时,当着送信之人的面,法源对两个弟子道:“你们若是顺路,可随王施主拜访下夏大善人,以谢挂念之情。” ...... 四五日之后,界文界武随着送信之人到了青阳镇,等入了夏宅却发现房门破败,宅中一片狼藉,只有一老仆在家守着。再细问,原来前日里来了一队衙役,以夏长史谋反罪名,抓走了老太爷,连带小姐夏乔也一并被拘送扬州。 界文、界武面面相觑,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这目证之人又被抓走,看来还得赶去扬州,只有见到夏大善人,才好当面求证。 第四十三章 凿壁偷光 自从守凡走了之后,玉林便一直跟在骆先生身边。骆先生交游甚广,身上也有差事,平素又深得大都督倚重,于是这次回来后,得到徐都督连带扬州城大小官员轮番宴请。 玉林沾了骆先生的光,连日来跟着先生征战了不少酒场。以往在龙华寺,虽不用守佛门戒律,跟着寺僧同吃同住,即便偶尔随着僧团外出做几场法事,但在小地方,哪里吃过什么山珍海味,何曾喝过什么美酒佳酿?而初时觉得能大饱口福,故欣然向往,可是后来渐渐的提不起兴趣。面对宴席上没完没了的美味珍馐,杯盘狼藉,不禁觉得索然寡味。看着众人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却听着他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渐渐地游离其外,突然觉得孤单,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一个曼妙的身影。 一旁的骆宾王留意到玉林静静地坐在一旁有点怏怏不乐,便放下了象牙,对着玉林道:“怎么,这满桌佳肴不合味口?” 玉林从遐思中醒来,忙道:“不是,只不过有点思乡。” 骆先生却笑了起来,对着桌上众人道:“老夫知道诸位都好奇他既非老夫弟子,也非老夫宗族,为何无论到何处都带上他?”又看向主座的徐jing业,道:“都督有所不知,前段日子我借都督之便,请金椎堂查了一些事情,想不到阴差阳错,查到此子玉林乃高宗旧相韩瑗韩相公之孙!” 先前骆先生只是简单介绍了玉林的姓名来历,其他并未多说,现在以为玉林可能因受了冷落而郁郁不欢,于是便抬出韩相公,为玉林吸引大家的关注。 果然,只见xu敬业端起酒杯,道:“原来是忠相之后,可敬,可敬。” 这时御史薛璋仲却发出疑问:“听说十三年前韩氏后人在邢沟道遇刺,满门横死,怎么如今多出来一个孙子?” 见众人望向自己,玉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静静地笑了笑。自己的身份虽现端倪,但并未最终确认,面对他人的质疑,也懒得搭理。 看玉林毫不在意,骆先生心里埋怨:“这小子怎么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于是开口道:“邢沟道韩氏遇刺案,案情复杂,御史当时恐怕还在埋首科举,有所不知也算正常。但近日金椎堂查到了一些事情,原来当时韩氏并未灭族。” 先前金椎堂确实有查到一些线索,但线索又确实不足以证明,所以骆宾王不想在此上纠结,于是转而论道:“想当年韩相公一代忠相,却蒙冤而死,韩氏满门灭族,令人悲痛扼腕。终是老天有眼,留了一根独苗,总算能慰藉韩相在天之灵。”又望向xu敬业道:“只是那为恶者至今仍高坐明堂,无数英雄豪杰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只待大都督振臂一呼,天下景从,匡扶李唐,指日可待!” 在座凡是当了几年官的,都知道数十年前以太宗留下的以韩瑗、褚遂良为首的辅政大臣反对封后武氏,继而被媚上的奸臣诬陷谋反,落得家破人亡。但这图谋不轨,残害忠良之罪,最终都落在武氏身上。 这时徐敬ye拍案而起:“清君侧,除奸佞,征伐武氏,匡扶李唐,徐某,当仁不让!!!” 这时众人纷纷起立,异口同声:“愿追随大都督征伐武氏,匡扶李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薛御史见场面被骆宾王带动起来,群情激昂之时,现在不好泼骆宾王的冷水,扫大都督的兴致,也只得跟着众人齐呼。 薛御史平素自视清高,自诩一肚子文韬武略,却无用武之地,常叹怀才不遇。这次虽到扬州不久,但见徐敬ye龙行虎步、气度非凡,相谈甚欢之后,便生志同道合、相见恨晚之心,再顾不上朝廷委派的巡城御史之责,只以大都督核心幕僚自居。只是“既生瑜,何生亮”,这骆宾王少年成名,天下皆知,得都督器重,而自己不过一名七品的巡城御史。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当居高位显扬威名,方不枉来人世间走一遭。只是自己年近四十,在虚位上蹉跎了十来年。当朝的武后冷落功臣贵戚,只爱年青才俊,在洛都,自己已无出头之日。 “这扬州城人声鼎沸,紫气环绕,大都督望去又有王者之气。若将来辅佐他火中取了栗子,未必不能封阁拜相,青史留名。只是这骆宾王深得大都督信赖,先前费尽口舌劝进都督改复原姓,差一点就被那小小的主薄破了功,有他在,如何显得自己的能来?看来得找机会调离他,好给自己腾出位置。”薛璋仲暗暗下了决心。 宾主尽欢之后,玉林跟着骆先生去往住所。路上,骆先生突然感叹:“花无百日红,人难千日好。你祖父乃一代忠相,如今你却与我行走这街头,难享祖上荫德。”又停下脚步,看向玉林,直勾勾地道:“你想不想为祖父翻案?” 以前只知道自己是孤儿,被师父师祖拾于途中,养在寺庙。自己姓氏,父母何人,来自哪里,一概不知。说不想寻根问祖,是骗人的。这滚滚红尘,可以倚靠的只有师父和师祖。不过,在寺里的生活虽枯燥,但另方面说也是简单,自己不用操心很多事情,日子过得安稳。如今虽不是流落街头,但今日到这里,明日去那头,所见之人嬉笑怒骂形形色色,只觉前路茫茫,油然生起飘零之意。 见玉林茫然,骆先生一声怒喝:“大丈夫,生,则为人杰,死,则做鬼雄,上对得起祖先后人,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何必作小女儿姿态,可怜身世?” 如同遭当头棒喝,玉林头脑一片清明,连忙躬身稽首:“敢请先生教我。” 骆先生捋捋胡须,点头道:“关于你的身世,恐怕你现在还半信半疑。但法源大师定然知晓其中内情,他没告诉你,也定有缘由,将来见到他时可向其求证。”见玉林称是,骆先生又道:“守凡道长称赞你在武学上有天赋异禀,你不可辜负这个老天赐予的礼物。我看你这几日跟着我,好似迷花了眼,难道师父不在身边,就可以荒废了功夫?” 自从身体康复界武师父授业之后,每日里勤学不辍,很快就掌握了行转小周天方法。可这段日子赴了不少大小宴席,胡吃海喝,得意忘形,又加上这“漏尽通”法门,高深绝妙,想掌握化气为力的方法,没有师父在身旁指点,难以入门,所以这几日倒是放下了修炼。 玉林羞愧难掩,道:“先生教训的是。”见此,骆先生又道:“韩氏一案,虽不知凶手是谁,但其武功一定高深。道长夸你资质难得,你若习好武学,修一身好武艺,即可报家仇,也可了国恨,一举双得,何乐而不为?” 玉林道:“先生说的是,这几日委实被耽误了。”骆先生却反问道:“何以说耽误,老夫虽不懂武学,但经学里有个“凿壁偷光’的典故,可说与你听。”又抬头看了看,笑道:“不知不觉就到家了,不知你可愿陪我这个老头子秉烛夜谈?” 第四十四章 自溢 进了书房,请玉林入坐之后,骆宾王取出茶具,开始煮起茶来,等卖弄完茶艺,先端起茶杯长嗅了一口,过后又含了一口茶,留在舌尖细品,最后闭上眼睛,咕隆咽下,只觉口齿余香。待睁开双眼,道:“这茶今年摘的三月新芽烘焙,此水乃北面十里之梅花山清泉,是壶乃东南阳羡之紫陶所制,真茶色香味俱发,你品鉴品鉴。” 得了骆先生的吩咐,玉林也不客气,端起面前茶杯,便一饮而尽,随后咂了咂嘴,抬起衣袖抹去嘴角上的水渍。这一幕看得骆先生暗暗皱眉:“焚琴煮鹤,不解风情,这小子的牛饮算是暴殄天珍,糟蹋了这杯好茶。”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骆先生看着玉林,微笑道:“凿壁偷光来自一典故,说的是西汉年间有一宰相名叫匡衡,其年少时家徒四壁,但用功学习,日夜不辍。这白日间还好,可到了晚上,家中贫苦连油灯都点不上,又不愿停了学习,只好在墙上凿了一个洞,借着邻家漏出的灯光苦学,最终成为经学大家、一代贤相。” 见玉林似懂非懂,骆先生又道:“不论儒学、武学甚至是佛学,依我看来,只有勤学不辍,方能修得大成。” 玉林只觉得偷光好笑,不以为意,反问道:“我听夫子曾说过‘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这不就是说要松紧有度,方可自然长久?” 骆先生哈哈笑道:“张驰有序固然重要,但你这弓张得能有多紧?你跟随法源法师出自龙华寺,十多年来可曾见过大师松了戒律,怠慢过佛菩萨?” 玉林肃然道:“师祖他老人家数十年如一日,严守戒律,虔奉佛菩萨。” 见提起玉林师门,他更能听得进去,骆先生看着玉林笑道:“我听说高僧大德不管是做日常功课,还是吃住坐卧,都在修行,所以在武学修炼上未必不可如此。” “可不是嘛,师祖他老人家译经时在修行,平常吃饭休息时也会手捻念珠不停,口称佛号不止,吃住坐卧皆在修行,原来吃住坐卧皆可修行!”玉林恍然大悟,立刻拜倒于地:“小子多谢先生指点!” 骆先生搀起玉林,道:“你不必谢我,之前说过武学上的事,我不懂。昔日我求学之时并无名师指点,也可说请来的所谓名师,我都看不上,于是自学经典,刻苦专研,方得如今小小才名。守凡道长说你天赋异禀,在武学上可达大成就,现在你师父未在旁指导,守凡道长也不在身边看顾,金椎堂里虽有些好手,但如今这个时候,我亦不好开口找大都督求一个人过来指导你,所以一切都要靠你自学成才,不可辜负光阴。” ………… 在回房的一路上,玉林都在心里念叨:“师祖礼佛,行住坐卧皆在修行。可师父和守凡道长却说习武内修之时需寻僻静之地,无人打扰,好心无旁骛,免得被别人冲撞,乱了气息伤了经脉。但今日骆先生的话也不无道理,师祖学佛,能无时不刻地潜心礼拜,这习武之道是否也能像师祖学佛一样,行住坐卧皆可修行?” 带着疑问,玉林躺到了榻上。抬眼看着房梁,又在盘算:“自之前行了小周天,体内真气充沛,但如何使得真气化力,仍旧摸不到门路。武师父虽传授了“漏尽通”火光三昧法门,咦……这口诀是什么来着?” 想了好一通,才回忆起先前武师父考教秋林他们时的情形:“欲成漏尽金刚体,定照莫离先天气。观遍百转通经络,化成力士伏邪魔。” 这口诀好似一首打油诗,看似易懂,可从何处下手?真气往哪流转?如何化气为力?按照这口诀的先后,应当将体内真气运转至体外,方才能化气为力,可目前体内能顺畅流转,如何引导真气冲出体表?几个问题毫无毫无头绪,玉林又陷入茫然无措之中。 或是问题太多头脑太乱,朦胧之间又到了宴席之上,只见众人在推杯交盏,窃窃私语,接着屋内又升起袅袅紫烟,一排舞女鱼贯而入。只见那领头的舞女身着的霓裳薄如蝉翼,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丝竹奏畅幽情,管弦私叙芳心。应着靡靡之音的节奏,舞女如同蛇一般,扭动起腰肢,只见顾盼生媚,又见彩袖飞舞,羽衣飘逸,嘈杂之声渐渐黯淡,在座各位的眼神都倾注在舞女身上。满室春色,令人不禁心神荡漾。 ……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林睁开了眼睛,却见天色已明亮起来,依稀记得昨晚貌似做了一个绮梦,可梦中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突然又觉裆下凉冰冰的,伸手摸去,黏糊糊滑腻腻,掀开一看,亵裤已然脏了,双脸通红,暗道惭愧。 刚脱下来亵衣,一个丫鬟却推了房门进来。骆宾王待玉林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以往并未交代下人们注意某些事项,下人们也未多忌讳,固而这个丫鬟端着盆径直进了房,准备给玉林洗漱。见突然进来了丫鬟,玉林急忙裹起被褥,叫道:“姑娘,放在外面就行,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这些天以来,每次丫鬟过来侍奉盥洗,这少年总是客客气气,千谢万谢的,今日却不同往日,好像有见不得人的,着急赶着自己走,这丫鬟心里纳闷,便暗自留了意。 见丫鬟放下下脸盆退了出去,玉林又叫道:“烦请姑娘关门。” 等丫鬟关上了房门,玉林方才麻溜地钻了出来,赶紧换上干净的衣裳。随便扑了扑水抹了抹脸,又就着洗脸水,将换下的亵裤揉了揉,找了个隐秘的地方晾了起来。待一切收拾干净,才坐下来行思:“师父虽未教过男女之别,但以往随文师父为己治病疗伤之时,自己也读了不少医书,书上有男子成年“jing满自溢”一说。”于是不禁暗道:看来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正感叹现在已经告别了少年,突然灵机一动:“jing满自溢!那是否能做到‘气满自溢?” 玉林行思自己体内真气充沛,若继续行转周天,不断产生新的真气,使得丹田愈发肥沃,气海越来磅礴,当真气多到丹田、气海和经脉无法贮藏,如同jing满自溢,逼着真气自溢体表,是不是能做到化气为力?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掌握化气为力的法门乃习武进阶的其中一个关键步骤。一般都是根据各自门派秘法,在上师或他人的指导之下突破这一界限。掌握的好的,能有效地将自己体内真气最大最快最有效地化成力气;掌握不好的,体内真气不能有效利用,则化成的气力羸弱。而世上习武之人之所以极少以“气满自溢”的粗暴方法达到化气为力,主要因为两个方面难以满足:一是真气难生,基本上难以达到生出的真气充盈体内。二是体内经脉交错,稍有不慎便弄巧成拙,冲叉了经脉,走火入魔。是故世上习武之人极少以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来化气为力。也不晓得玉林这个计划将来是福是祸。 ps:11.08 11:08,不管懂王接受不接受,米国大统领结果已出,是他瞧不起的瞌睡乔赢了,让他情何以堪? 揣测一下懂王内心:“所有的媒体都在报道瞌睡乔胜选,都在报道他的讲话,所有人都在祝贺他,而他不过一个让我瞧不起的糊涂蛋。 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懂美国,没人比我更懂领导力,没人比我更懂科学,英明如我,以前,我一句话能让股市大涨,一句话能让万国惊慌,全世界都围绕着我,每个人都在赞美我,没人敢反对我。敌国在摇尾乞怜,而友邦们也都跪舔wo的ass。可是如今,我的话,媒体不再报道,人民不再聆听。敌人在奚落我,朋友们也都背我而去。我成了孤家寡人,全世界都在看我的笑话,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全身而退?我很孤单。 不对,我好像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目前还是宇宙第一强国大统领,我要反抗,我要骄傲的笑,大声嘲笑你们的愚痴,我要制裁你们的背叛。我仍旧是米国大统领,我说的话依旧是一言九鼎,我是凯撒,是永远的王!我要反抗!我要反抗!谁能告诉我,我要不要反抗?他妈的,唯独这个,我不懂。” 第四十五 张昌之 因为有昨夜的恳谈,在吃完早食之后玉林就告诉骆先生他自己今日不再外出,只待在家里练功夫。 大概是丫鬟有所发现并告知了骆宾王,当听到玉林今日向自己告假,骆宾王一脸坏笑,意有所指道:“又不是新入门的小娘子,还害什么羞?” 见玉林脸色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骆宾王又笑道:“好了好了,不戏弄于你,你这小子面皮薄的紧。”又怕玉林多心,便收了笑脸,道:“那丫鬟受我的嘱咐,要照顾好你,她怕你身上有什么不妥,方才查的仔细,并不是有意盯着你。你也不必多心,若是烦她多嘴,那就换一个人来侍奉与你。” 玉林连忙道:“多谢先生关心,我并未恼她,先生千万别责罚与她。只是我自幼长于庙中,并非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现在有人来侍候衣食,反倒有些不习惯。” 见玉林说的诚恳,恶趣味又升,骆宾王道:“是不是嫌她姿色平常,要不我再讨一个绝色过来给你暖床?总不能让你这个小伙子夜夜空跑马。” 玉林招架不住,忙道:“先生美意,玉林心领。我先回去也!”说完,赶忙溜之大吉,惹得骆先生哈哈大笑。 待回了房,在门上挂起了一个免扰牌,关上房门,玉林又按照洞中鼎上人物的动作,踏起师祖所说的禹步,运转真气行起小周天。约摸行了两个周天,只觉体内真气澎湃,如同江海浩浩荡荡,正准备尝试将真气激发至体表,却听到门外远远地传来一个脚步声,起初并不在意,但随着脚步停在了门口,又响起扣门声。玉林只好睁开眼,散了功之后,开口道:“请进。” 见推门进来的却是骆宾王,玉林心中纳闷,在扬州这半月多来,大多跟着骆先生早出晚归,可现在刚到日中,先生为何此时回来? 骆先生却看着玉林笑道:“打扰你练功了?”却不带玉林回道,又接着道:“现在有一事要与你相询。”玉林揖手道:“先生请讲。” “早上大都督收到朝廷发布的政令,要求地方整饬豪强大族,收缴民间刀剑棍棒、武学典籍,除佛寺以外,宫观门帮需向当地报备各自门内信息,中元节后未报备者,一律解散,以防以武犯禁。另外金椎堂从长安传来密报,武后网罗了一批武林高手,以张昌之的大光明教为首,下派到各地监督各地府县实施刚才政令。”骆先生恨恨地道。 “这张昌之是谁?”玉林问道。“这人师从西域大光明寺摩阿本罗,其武功高低不知深浅,但门下数十弟子武功不俗且下手毒辣,曾有一人在十招之内将崆峒派清虚真人大弟子打成重伤。之后清虚真人率门内高手上门理论,没想到最后人人负伤,铩羽而归,而后清虚真人下令闭口不谈其中故事。如此说来,这大光明寺却是虎狼之所。” “我师父和师祖却从未提过这个大光明寺,这寺庙什么来头?”玉林问道。 骆先生道:“这大光明寺与你们龙华寺或少林寺奉的佛菩萨却不一样,他们信奉的神仙叫什么‘移鼠’,具体教义我就不得而知了。”见玉林懵懂,又道:“这大光明寺乃二十多年前为摩阿本罗所建,听说他来自西方大秦,一路传教到了长安,后来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得以觐见了高宗和武后。也不知是外邦之人不知礼教,还是另有盘算,这摩阿本罗见到武后之时,便赞武后乃他们教主之母下凡大唐。如此唐突,没想到武后不仅未动怒,反倒赏赐金银,资助他在西域择地建寺。” 玉林疑道:“这世人不是谣传武后乃菩萨以女身降世吗?怎么又传出来成西方教主之母下凡了?” 骆先生摇了摇头,道:“不管是菩萨转世,还是圣母下凡,都迎合了她临朝摄政的野心,否则平凡女子如何称制?”又接着道:“这摩阿本罗临终之前传位于张氏兄弟,并上书武后,要为他们一众教徒求得庇护,再加上这两人又学了一身好武艺,于是颇得武后青睐。”说着,又撇了撇嘴,露出鄙夷之色,却不再多说这两人。 玉林见骆先生不在说话,叹道:“这江湖平静了多年,为何现在要开始管制?”骆先生回道:“怕是武后想一统江湖,。”玉林不解,问道:“这江湖如一盘散沙,与她有何关联?” 骆先生道:“现在朝庭上下大小官员多投靠了武后,若再一统江湖,还有谁有能力反对她?虽说天子之怒流血千里,但匹夫之怒,也能让她血溅五步。她也怕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冷不丁地刺上一刀,要了她的性命。” “可这禁宫防卫森严,武功再高-也闯不进去吧?” 玉林的问题,却换来骆先生的讥笑:“为何非要硬闯?为何非得在禁宫?” 玉林这小小年龄的少年哪懂得什么布局策划,只能似懂非懂地回道了一句:“哦。” 见玉林不在说话,骆先生道:“张易之他们眼看就要出来,江湖要生出不少事端,经过一上午的商谈,大都督与金椎堂决定要全力支援江湖各大门派,以阻张氏兄弟为武氏张目。” 玉林摸了摸头,又问道:“只为阻张氏兄弟为武氏张目?仅此而已?” 骆先生听罢,狡黠地笑了笑:“你觉得呢?” 玉林天真地问道:“不是收买人心?” 骆先生又笑道:“不如说是维护正义。”见玉林沉默不语,接着道:“自隋末高祖鼎革至今,天下承平了一甲子,这江湖也平静了六七十年。现在眼看着野心家要变天,要掀起惊涛骇浪,江湖中人已经无法置身其外。”又抬出韩相公,想说服玉林:“你祖父当年奉太宗遗诏,辅佐高宗,只是逆了武后的鳞,便遭贬斥,冤死他乡,身后家人更惨遭屠戮,万幸留下你这一根独苗。最毒妇人心,如今武氏废立皇帝,独揽朝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已是人神共愤、天地难容,我辈健儿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现如今大都督乃众望所归,身侧谋士如云,猛将似虎。待时机成熟,举旗反武,匡扶李唐,天下英雄必定景从蚁附,这义军盟主的座位,大都督当仁不让。”接着,骆先生又诱之以名利:“天下大势在此,顺着这风口,猪都可乘风飞天。将来大业既成,既能报了家仇国恨,也能讨个功名利禄荫庇子孙。如此,何乐而不为?” 玉林自幼便长在龙华寺,一直跟随着师祖法源和界文、界武两个师父,平日里要不学佛,要不治病,自己的身体都顾不来,何曾关心过国家大事。在寺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师长们对自己又关爱有加,所以对自己的身世并无强烈的好奇,甚至对可能存在的蒙冤祖上也感觉十分遥远,这段时间以来也未升起过翻案雪恨的心。只是毕竟在寺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平淡而清净的生活,多少有些倦怠。以往最喜欢听的就是界武师父讲述方面西去取经的故事,而现在与师父暂时分离,内心深处想趁机去更多的地方,去亲眼见识一番高川大河、五湖四海。 清楚了骆先生的来意,玉林问道:“先生欲我何为?” 感觉成功打动了玉林,骆先宾王笑了笑:“我要带金椎堂走一走江湖,你可随行?” “先生要入江湖?守凡道长不是更适合?”玉林有点惊讶。 “守凡道长去做了一个极为机密的任务,估计过几日才能回来,我们先兵分两路,然后再合二为一。你要知道,大光明教已经倾巢而出,我们当提早防范。” 玉林又问道:“可是小子功夫微浅,恐怕难堪大用。” 骆先生哈哈大笑:“难道你以为我要派你跟人家打架?”又拍了拍玉林的肩膀:“守凡道长说你天赋异禀,是练武的好材料,这次出去,只不过带你去见识一番江湖,我看好的,是你的将来,不是现在。” 玉林大囧。 ………………………… 是夜,远在千余里之外的上阳宫观风殿,灯火通明。一名宫娥轻手轻脚地挑完了几盏灯芯,又熟练地将案上的书籍奏本分类归拢。 这名宫娥生的一双柳叶细眉,峨眉下面挂着的两颗明眸如同半满明月,是以粉面朱唇,身姿曼妙,叫人忍不住多瞅两眼。 待归整完毕,这侍女又端了一碗参汤过来,对着案旁伏坐之人道:“天后,夜色已晚,请多怜惜身体,早点休息吧。” 那端坐之人虽然已是白发,但却比这红颜的宫娥还要绝美,而在举手投足之间更流露出万千威仪,让人不敢露一丝仰慕之情,这人正是天后武则天。 只见武则天递出手中奏本,问道:“婉儿,你怎么看?”这名宫娥名叫上官婉儿,因才受到赏识,为天后重用。 上官婉儿接过天后的奏本,仔细看了看,稍微沉吟便道“依奴婢愚见,此中不过是那些失意的勋贵网罗一些游侠,想学曹操故事,应当非庐陵王自己所为。只不过废太孙被劫走,若以此为挟,恐怕将来庐陵王会生别样心思。” 武则天听完点了点头,又沉思片刻,道:“拟旨,兵曹参军刘定疆玩忽职守,护卫不力,革职,送有司议罪。”说完又道“召司卫少卿入殿。”随后又拿起一本奏折,折封上名为《河南道泗水令郝应全启圣后本》,一目十行地略过后,眼前一亮,又重新阅了一遍,随后陷入沉思。 第四十六章 夜问 扬州城某个偏僻的院落,大门紧闭。院内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在呆呆地望着院池里的荷花,只见她双眉紧锁,满面忧愁,这少女正是夏乔。 先前在双沟老宅时,过来一队外地的兵士,说是要请夏老先生去一趟扬州,至于去扬州作甚却一问三不知。见这几人有点莫名其妙,说不出个所以然,老先生哪里肯跟他们走。结果领头的见动嘴说劝不成,就动起手来,锁起这一老一少,便押往扬州。 夏老在路上曾抬出夏长史的身份来询问缘由,领头的小校表示确不知情,只道等到了扬州自会有人出面安排。 可到了扬州,却被安排住进了这么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并且不许外出,每日里三餐都有人按时送来。除此之外,再无人过来问话什么。就这样在这里幽禁了三四天,直到中午才过来一个人前来游说。 那游说之人对夏老祖孙二人倒是陪着笑脸客气的紧,说其和颜悦色也不为过。可听了那人的言语,夏先生却大惊失色。原来那人过来是劝说祖孙二人,要两人劝勉夏长史追从“大义”,为大都督效力。为了应付此人,夏老先生不得已承接下来此事,可当那人离去之后老先生却叹道:“夏家要遭大劫难了。” 夏乔不解,问道:“父亲大人用心为官,素来颇得民望,这些人既然想利用父亲声望,又怎会有加害于他,何来劫难一说?” “既然想用你父亲,为何你我都是锁着来?不如说这是胁迫!即便不是他们的意思,这挑取底下人办事的眼光可真不好。如此前倨后恭的,如何能得人心?就怕是心比天高却目空一切的乌合之众,如何成得了事?”夏老连续提了几个问。 “若他们凭着我的信说服了你父亲依附成事不足之人,到了将来事败,朝廷少不了过来破家灭门。可若他们说服不了你父亲,这小小的长史就成了挡车的螳臂,必然被碾压的粉身碎骨。” 说完,夏老又看向夏乔,满怀忧虑:“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死不足惜,你和你哥哥该如何是好?” 夏乔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咬牙道:“阿爷,若万一到了那一步,我必不会让人摆布,任人凌辱。” 想起刚才的情形,望着眼前的荷花,夏乔第一次感觉到无助彷徨。 …… 院落外十来丈远的一棵茂盛的杨树上,有一人如同一只夏蝉,紧紧地附在树干之上,只见他透过枝缝望向院落,过了许久才飘然而下,落在另一个人身边。 “师兄,看来这夏大善人的确关在此处,我们该如何行动?” 身边瘦高个回道:“等晚上潜进去,看看情况,先确定了玉林下落再说。” 那矮胖的人道:“要我说,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就摸进去,那些虾兵蟹将即便发现了咱们也奈何不得,不然这样瞻前顾后的何时才能救出玉林。” 高瘦者皱了皱眉:“急什么,现在可不单单是玉林一人,眼面前这老幼妇孺,我们怎么也得想办法一并救出来。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当年老先生就有恩于我们,现在又给我们通风报信,今日见其落难,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矮胖者嘟囔着:“并不是见死不救,只是他们为官府拘禁,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高瘦者斥道:“他们能犯什么事?多半是受了冤。晚上我们先详细询问一下再做打算罢。” 这两人正是界文界武师俩兄弟。先前到了青阳夏家老宅,却发现夏老先生已被官府来人抓走,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听到是扬州府来人,可夏老先生之子夏敬之乃扬州长史,难不成长史犯了事,株连了家人? 这一路又沿着线索赶到扬州,最终查探到夏老先生被关进在这个偏僻的宅院。后来又打听了长史府宅,却见府宅井井有序,这夏长史也正常进出了几次门。两人怕误了事,不敢直接找上夏长史通报,便回到这里守在了外面。 很快等天色黯淡油灯亮起的时候,世界逐渐少了喧嚣,只有那知了虫不知躲在哪棵树上“嘶嘶”鸣叫,再到月明星稀,响起夜半钟声的时候,院落里闪过两个身影,奔向夏老先生的房间过去。 这两个身影到了门外,侧耳听了一下屋内动静,便轻轻地叩了两下门环,对着屋内小声道:“夏老施主,我等乃龙华寺界文、界武和尚,奉师尊上法下源,法源大师之命,有事相询。” 稍后屋内亮起灯光,待夏老先生透着门缝盯着界文和界武两人,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道:“两位小师父,快请进!” 放了两人进屋,又伸头瞅了瞅屋外才合上了门。待两人坐下,夏老又拱手道:“不知两位师父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界武合掌道:“十多日前曾得施主来信,据信使的口信,施主好像知道我徒儿玉林下落,还请施主详细告知。” 夏老点了点头,道:“不错,之前我曾在双沟临海先生的别苑见过一个少年,当时并未留意,还是我孙女夏乔无意提过一句这少年出自泗水龙华寺,这样我才留了心。后来找了他私下交流了一番,应当是龙华寺玉林没错。” “临海先生?”界武疑问。 “就是昔日神童骆宾王,骆临海。”夏老回道。 “玉林怎么和他在了一起?”界文忍不住开口问道。 “听玉林所说他是被一个道士带过去的。那个道士我也见过,人已中年,身后却背着一柄七星长剑。星目剑眉,却神情冷峻,不是好相处的模样。” 界武拍手道:“那定是玉林没错了。”夏老也趁机点头道:“此事,我那孙女也略知一二,若两位师父有意,我把她叫过来,你们再盘问一番。” 两人都想进一步确认清楚情况,但又因夜深人静,把一个女孩叫过来盘问,怕坏了礼数,于是都面露犹豫。 夏老见状,笑道:“无妨,我也正好有事需要两位师父相助。”说完便出去寻夏乔过来。 很快,夏老就领着一个女孩进了门,只见那女孩向界文界武行了一个礼,见祖父点头示意,脆生生地开口道:“两位大师,当初我随祖父去拜会临海先生,在先生的别苑曾遇见一个少年,那少年大约比我高出半个头,身材偏瘦,穿着旧僧袍却留着头发,眉清目秀,眼睛清澈如清泉,目光柔和似明月。” 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笑道:“就是有点笨,好多东西都不懂。” 或许早已认定那个少年就是玉林,也不管夏乔最后的一句“埋怨”,听见别人称赞自己的徒儿相貌英俊,界武不由得眉开眼笑,对着界文道:“应当是玉林没错了!” 界文也点了点头,对夏乔道:”你很好。” 夏老见状,说道:“后来玉林曾到过老朽寒舍,聊了不久,那个道士就过来把他带走了。第二日我又想去拜会临海先生,才知前一日他们已离开青阳镇去往扬州。至于现在玉林在不在扬州,则不可得知。两位师父要想查寻下落,不妨去到临海先生府宅那里去看看,或许能打听出什么。” 大概是事情有了眉目,心里放下了半块石头,界文关心起夏老了。 “只是施主为何到了此处,听说当初你们是被绑走的。但夏长史府里却正常有序,不知施主为何人所绑,所为何事?” 夏老正色道:“我子敬之乃扬州长史,平素颇得民望。现在有人想招揽他,想要我劝导与他。” “既然有求于你,为何如此待你?” 夏老苦笑道:“老夫也是一头雾水,他们的行动,我也是捉摸不透。” 界武回道:“若夏长史依附了他们,你们应该性命无忧。” 夏老又苦笑道:“可是我儿素来刚硬耿直,恐怕难以随了他们的心,可这样一来我们夏氏一家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又指向了夏乔,夏老恳求:“若将来有事,还请两位师父保全我夏氏血脉。” 十多年前便知道界文界武身怀武功,虽不知功夫如何,但今晚两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院内,身上武功也应当不浅,若趁着这次机会趁机救夏乔出去,最好不过,若将来能救出长孙夏超,那就天大的恩惠了。 见界武正要点头,界文却道:“施主放心,我们不会袖手旁观。只不过我们两个和尚一同出现在扬州城,已算显眼,若现在再带一个女孩出去,恐怕就寸步难行了。你们还是在这里待上两日,待咱们先确定好玉林下落,再把你们一起带出去。出家人不打诳语,就算一直找不到玉林,我们也会在事态坏到一定程度前,救出你们。你看可好?” 夏老带着夏乔正要下跪致谢,却被界文界武拉了起来。看着面前的老少,界武道:“当初我们曾受过施主恩惠,况且施主还特意千里迢迢送信告知玉林下落,我们更是感激不尽的,这次顺手带你们出去,不过是举手之劳,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第四十七章 长史 夏长史府宅不大,不过一个两进落的宅院,比寻常家宅大不了多少。虽已夜半,但书房的蜡烛仍然亮着。书桌旁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身旁侍立一个体态魁梧的青年,只见这个男子手里握着文书,却满脸倦容,愁眉不展,这人正是扬州长史夏敬之,身旁青年乃夏敬之长子夏超。 最近扬州城里多个富商产业被烧,家宅遭抢,流氓地痞跃跃欲试,有钱人家人人自危。自己好不容易请到了都督府派兵出来弹压,但那些兵士往往是出工不出力,做做样子而已。无奈之下只得卖着自己的一张老脸,说服了府衙里的几个老同僚,派出全部的差役上街维护治安,勉强把那快要失控的大火给控制下来。 可刚想松一口气,都督府过来一个师爷,说是接大都督之令看望慰问长史,与之虚与委蛇了半晌,那师爷才表明真实来意。原来他是过来劝导自己择良木而栖,附从大都督,若将来有事,也能为自己和后代子孙博点好处。 等那师爷离去,夏敬之就一直在沉思,最近城内不太平,这背后却影影绰绰有大都督的影子,虽没有纵兵为患,但对城内的霄小闹事却视而不见。光靠府衙里这几个差役很难控制住局势,数次求大都督派出兵士戒严,都被他严辞拒绝,终于导致那几个背景雄厚的商铺被付之一炬。倘若等这些暴民收拾完这几个惹眼的富商,那接下来会不会转向平民百姓之家?虽然现在朝廷的追究还没下来,自己固然是难辞其咎,但恐怕大都督也免不了责。可是都督却毫不在意,净忙着从北边那些遭了灾的府县招收流民,扩充军营。 夏超刚刚换好了灯芯,却听到从门外传来人语:“我乃龙华寺界武和尚,现有要紧事要拜访夏长史,深夜来访,实乃迫不得已,还请见谅。” 夜深人静,门外突然传来话语,夏敬之父子先是大惊,见门外之人说的客气,而且自称“龙华寺界武和尚”,过往祖父给自己讲故事时曾说起过这个和尚,两人心下才稍安。“”夏超看向了父亲,见其点头示意,便走上前去打开房门,对门口站立之人拱手道:“不知大师有何事指教,请进。” 门外之人正是界武,刚刚在夏老先生那里接受了委托,带着夏老的一封信过来见夏长史,与他们通气,同时也想打听一下骆宾王和玉林的消息。 界武进屋之后见夏敬之父子仍有戒意,便笑着地从怀中掏出信,道:“大人勿需怀疑。我与夏老先生故往有旧,十多年前曾受了老先生的恩惠,不会对你们做不利之事。”说着将手中信笺递给了夏长史。 接过信,夏敬之便一目十行地阅读了起来。 夏老在信中将这几日遭遇的前前后后详细讲了一遍,并且讲自己的忧虑也写在纸上,又问夏敬之将做何打算。 看完了信,夏敬之怒道:“既然说是请我父亲过来扬州小住,可却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要我父亲过来到底是当做说客还是人质?这徐都督安的什么心?” 来之前,界武就曾考虑过:如果夏敬之与xu敬业闹翻决裂,那么夏氏一家便危在旦夕。自己受了人家不少恩惠,不可能见死不救。但如果夏敬之决定依附上yu敬业,那夏氏一家在扬州城是安全的,这纯是夏氏家事,为了救徒弟更方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不会参扯其中,于是界武问道:“不知长史如何打算?” 夏敬之拱手道:“夏某受朝廷委托,在此做一微末小官,不敢说爱民如子,也算得上尽心尽力。在其位谋其职,如今扬州乱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遭受不妄之灾。” 界武却道:“大人不愿百姓遭灾,恐怕要让自己要陷入灾祸之中了。” 夏敬之道:“地藏王菩萨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夏某虽无佛菩萨普度众生之能力,但舍生取义的决心还是有的。” 此时夏超却急道:“父亲大人,事态何以至此?大不了咱们辞了官,不再沾染其中是非,咱们回乡下种田去,想必那些人不会为难。” 夏敬之却苦笑道:“如今在局中已然脱身不了,你祖父与夏乔都在他们的手里,为父哪里还走得了?即便是我归顺了大都督,我心里已有芥蒂,要我如何尽忠与他?况且这种行为手段低劣,令人不齿,恐怕将来也难成大事。”又对着界武跪下道:“还请大师念在往日情分的面上,救下我这老父亲和一儿一女。” 见父亲跪下,夏超红着眼也跪到了界武面前。界武连忙拉起两人,道:“今夜之所以过来,就是想先与大人商量一下,看看大人打算。若是需要我出手,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既然已确定好了要搭救夏氏一家,界武就问道:“今晚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不知大人可否知道其中详情。” 夏敬之赶紧拱手道:“大师,但问无妨。” “我有一徒,名叫玉林,大约一个多月前被一个叫守凡的道士劫走,听夏老先生所说他在双沟镇时曾在骆宾王府上见过他,后来玉林又随着骆宾王和守凡一同离开双沟来了扬州。不知大人是否知道其中的事情?” 夏敬之迟疑了一会,道:“先前骆主薄与守凡道长回到扬州城之时,我曾在大都督府门前遇上他们,他们一行人中确实有个少年,至于模样如何,当时并未在意,不知那少年是否乃大师所说的玉林。” 待父亲说完,夏超也想起什么来,道:“大师,骆主薄进城那日,我正好值守城门。当时骆主薄和守凡道长一行四五人,进城遇到了点麻烦,其中好像就有个少年,我以为他是主薄的下人,便没有多问。”又停下来想了想,道:“明日我去查下那日的城门进出存档,或许能查出什么来。” 界武拍手道:“如此,大善。明日咱们兵分两路,你去府衙查看存档,我则去骆宾王那里探探情况。” 待界武离去,夏敬之交代起夏超:“你祖父与夏乔已到扬州之事,你我暂且装作不知,以防打草惊蛇。” 第四十八章 茅山旧事 大清早,屋外就开始喧闹起来,当玉林松开了屏息,方觉得体内涌动的真气稍歇。先前第一次遗jing给了自己启发,所谓“精满zi溢”,那若气满时,真气能否冲出体外?就像锅内沸腾的蒸屉,热气能源源不断地冒出。 昨夜里凝神聚气,一夜里竟然达成两次圆满的小周天行转,体内真气不停地运转,新生成的真气浩浩荡荡,如同大江大河东流入海一般,不断地冲击体内的经络,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可任它拍打,任它撞击,经络却如大山一般,岿然不动,于是聚集的真气越来越多,只觉体内越来越涨,身体也越来越热,很快便汗流浃背。 见热的不行,不得已便脱去长衫,玉林却突然发现手臂上有几根汗毛竖起而且微微摆动,仿佛有风吹过。大汗淋漓之后,好像是洗了个澡,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再瞅一瞅身上,道道黑痕,不禁大囧:为何现在这么脏?以往攒了十天半个月的泥垢,也没有现在两三天就攒的这么多。只好搭了件衣裳到外面打了一桶水回来,然后泡了一个凉水澡。而屋外几个丫鬟却在窃窃私语,捂嘴偷笑:“小毛孩变成大人了。” 泡完澡,搓尽泥垢,再换上一身干净的短褂,出门望望天,只觉神清气爽。 自从那晚与骆先生秉烛夜谈之后,基本上每当夜深人静之时,玉林都会行转周天,体内已经生成了不少真气。可是虽然没忘《漏尽通》口诀,好像也懂口诀的意思,但如当时二师弟秋林说的一样:“道理都懂,就是不会。”现在师父不在身边,周边也无人能给予指导,只能自己摸索试探。又因前天晚上第一次“遗jing”,便异想天开想试试能否“气满自溢”,于是在昨夜里一鼓作气竟然连续行了两次周天,这时真气已然充盈体内。而真气在体内任督二脉快速循环流转的同时,已有少量真气在体内不断游走,最后从旁支分杈里冲出体表,以至于带动手臂上的数根汗毛摆动起来。只是玉林虽发现了情况,但并未留意,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懂其中端倪,以为是外风吹动而已,实际上在昨夜之时,玉林已经勉勉强强开始进行大周天流转! 小周天流转乃真气从丹田出,然后沿着任督二脉流转,最终回到丹田,形成一个体内循环。而大周天流转乃是真气在全身流转,是呼吸进入体内的气由气海至丹田生成真气,真气再到全身百骸,最终再化气行出体表,形成一个进体内出体外的大循环。 界武传授的“漏境通”口诀,只是讲了一个大概,但在微细之处如何运用,若无师父在旁指点,修炼者多会束手无策。所以即便玉林虽然已经开始运转起大周天循环,但始终是处于无意识之中,只不过算机缘巧合,误打误撞,并不能说出个所以然。 可即使如此,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修习武学不过三四个月,到如今不但能快速运转小周天循环,甚至快要摸到大周天的门径,这已不能用天赋异禀、绝顶聪明来形容了,古往今来有多少武艺超群、聪明绝顶之人能像玉林这般突飞猛进? 进了骆先生的书房,玉林却看见里面多了三个陌生面孔,于是对众人拱了拱手,以示问候。 骆先生见玉林进了屋,便对众人介绍:“诸位,这个少年名叫玉林,深受守凡道长青睐。你们都是习武之人,今后你们可多多交流探讨。” 其中一个身着铁甲的青年对着玉林拱手笑道:“早就听说道长收了一个弟子,久闻不如一见,我乃段怀秦,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玉林也忙还礼道:“久仰久仰。” 段怀秦拉过身边一个黑面虬须的青年道:“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他叫程仲。”又拉过来一个人道:“他叫尉迟修武,使得一把好弓。”却见尉迟修武身材壮硕,身后背着一支长弓。 于是玉林与几个青年一一示意。待一通寒暄之后,骆先生笑道:“你们都是忠良之后,除了交流武学,日常也多亲近亲近。” 程仲点了点头对左右道:“正当如此。听骆先生说,玉林乃韩瑗韩相公之后,等他将来拜了守凡道长为师,学了一身武功,就能歃血为盟入了咱们金椎堂了。” 这时段怀秦咳嗽一声打断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转而望向骆宾王,道:“先生,听说最近您要去趟茅山?。” 骆宾王点头道:“正是。”又看向玉林道:“这茅山地处润州,润州,你或许不知,但有一茅山派却声名远扬。茅山派立派近三百年,如今掌教乃司马承祯,绰号“白云子”,轻功了得。当初白云子被上代掌教指定为下任继承人,但三年前老掌教死的突然,白云子当时正在外面游历,等回山继承掌教之位时,他的一个师弟道号“玉虚散人”的,提出异议,声称上代掌教临终之时曾口传遗命传位与自己。但这人的说法却没能有第三人给予佐证,口说无凭,而传位白云子却是上代掌教公开所言,而且白云子性格宁静,修为精湛,执掌教之位,乃众望所归。于是白云子继承了掌教之位,而那玉虚散人势单力薄,夺位不成,再无颜面,便下了山一去不回。” “先生所以讲这段故事,难不成现在玉虚散人又回来了?”段怀秦问道。 骆宾王点了点头:“据刚得到的消息,前些天这玉虚散人上了山,结果仍旧是铩羽而归,眼见自己吃了亏,丢了场子,玉虚散人便叫嚣过些天会带人再次上山。” 段怀秦问:“带人?带什么人?” 骆宾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晓得,只是道:“十月初三乃大茅真君圣诞,白云子授篆传度,届时我过去观礼。”因茅山派和白云子在道家以及江湖中颇有地位和影响力,徐敬ye与几位幕僚商量好在举兵前笼络一些江湖势力,这样多一份力量响应,就多一份胜算。于是便决定派骆宾王前去茅山,笼络茅山派。 壮汉尉迟修武问道:“他们争他们的,这江湖中的事情,堂里为何要我们和先生一起过去?” 骆宾王笑道:“白云子素有文采,常以文会友。老夫过去,正合适。之所以要你们去嘛,应当是他们另有打算。” 段怀秦平素最精,于是心有疑虑,问道:“咱们几人虽有武艺傍身,但行走江湖之中,万一遇到武功高手,恐怕咱们也难堪一击呀。”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武功弱,尤其是小伙子,但夸赞别人武功高强,是不会落自己面子。 骆宾王却笑道:“只是过去观礼,又不是惹是生非,你怕什么?况且先前你们想拜守凡道长为师,却一直求而不得,若趁白云子这次收徒的机会,也许还能占一点便宜,你们愿不愿意随老夫一起过去一趟?” “既然如此,咱们何日出发?” 骆宾王却望向玉林,笑问:“你去是不去?” 在扬州城待了数月,也荒废了数月,虽不知润州在何方,但若能见识武林闯荡江湖,那也比闷在城里好得多,于是玉林点了点头,道:“去!” 第四十九章 大江 七月流火,虽然头顶着大太阳,但走在树荫底下还是能感觉到凉风习习。一群人就这样各自骑着一匹马,也不赶路,慢悠悠地往南骑行。 听先生说夜黑前就能抵达长江,估计今晚要在大江北岸宿营,等到明天一早再找一条船过江,玉林不禁有些期盼起来。希望去见识一番文武师父曾经说过的长江是否有十多里宽广,那江中心是否无风也能掀起三尺浪。 果然,行了几十里路,大约酉时五六刻左右,便到了大江堤岸。 看着即将下山的夕阳映照着几抹红彤彤的彩霞,数只白鸥在岸汀边的青草丰茂处寻找鱼蚌。再望去,便是一条大江横在左右。近处江水平缓,波澜不惊,而远处江中心漂着的三两只木船,却如同树叶一般,随波摇曳。只见江面宽广辽阔,五六里外的对岸风景,已然依稀。 正在感叹着大江雄姿,玉林却听到骆先生开口解释:“现在这个辰光再找船渡江,已然太晚了。不然还没行到一半就会天黑,看不清水面,万一撞上漩涡或者没避开大浪,很容易出事。今晚我们就在这边露宿吧。” 说起露宿,段怀秦、程仲他们却是手舞足蹈,他们多年长玉林五六岁,虽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但仍对露营保留极大的兴趣。 等段怀秦升起了篝火,玉林见程仲和尉迟修武拎了几条数尺长的大鱼回来,再仔细瞅去,见几条鱼的身上都有箭孔,不禁露出些好奇。 程仲见玉林有探寻之意,拍了拍尉迟修武的肩膀,向玉林赞道:“以修武兄的箭法,在这天底下的少年英雄里,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又竖起手中的几条鱼扬了一扬:“一些个头小的,都不稀得捡。” 天下有没有更厉害的少年神射手,不知道,但眼前这几条射上来的鱼却是实打实的,玉林赞道:“佩服,佩服。” 等清理好鱼,段怀秦他们看起来轻车熟路的样子,一同折了一些树桠,搭起一个简易的烤架,然后削了几根长枝串起江鱼,放在篝火旁烘烤。不久,就在鱼被烤个半熟时,段怀秦又将不知从那个行囊里摸出的一把细盐巴和孜然,均匀地洒在烤鱼的身上。等鱼烤好,便递给了骆宾王。 骆宾王接过烤鱼,连忙点头道:“嗯,不错,不错。”也不知是夸鱼烤的好,还是称赞段怀秦他们敬老。 青少年们看着骆宾王津津有味地吃着烤鱼,暗自咽了不少口水,等不及一条条架在烤架轮番去烤,各自拿起串好的鱼,伸到到火边翻烤。 看着他们迫不及待的动作,觉得好笑,玉林在一旁突然想起了那日困在洞中,自己也曾捉了一条鱼烤来着。只不过那时自己一人困在洞中,不知出路,又累又怕。而现在,抬头望去,月明星稀,旁边人欢声笑语,氛围融洽。真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见玉林正在感怀,程仲叫道:“怎么,你小子不饿嘛?你可别指望我们像对骆先生一样,烤好了给你。”说完又怕玉林误会了自己的玩笑,道:“你可不知,这乡间野趣,正在自己动手之中。” 玉林笑着点点头,便接过一条鱼,就着篝火翻烤起来…… 等到众人酒足饭饱,骆先生道:“大家今晚早点休息,养足了精神,明早还要渡江。” 程仲嚷道:“是极,是极,这长江可不是那么容易渡过去的。” 新鲜的艾草燃起的烟驱赶了蚊虫,没了蚊虫叮咬,又有阵阵江风送来凉爽,躺在夜空下,仰望着闪烁的星空,颇具闲情。江水轻拂堤岸,水声潺潺,时不时又传来几声蛙鸣,渐渐的鼾声四起,一夜无梦…… ………………………… 待简单地用完早饭,收拾好行装,众人便进了码头。说是码头,其实不过一个小小的渡口,而渡口里却并没有待发的船只,只有一条木船横不远处,船上面一个渔夫打扮的人正在收网。 尉迟修武扯着嗓门喊道:“船家,能渡江吗?” 那渔夫听到了喊话,抬头望了望,回道:“客官稍等,待我收了这网鱼就过去。”说完又不紧不慢地收起往来。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这名渔夫才摇着桨划了过来。这条船不大,大约三四丈长。段怀秦看着有点担心,望向骆先生道:“这船?” 那渔夫好像看透段怀秦的心思,陪笑道:“客官放心,小人这条船每日里来回这大江几趟,安全的很,这小船没有问题。” 骆宾王则回道:“既来之,则安之。” 五人六马,船小,一趟装不下,只得分两趟渡江。船夫提议人马分装,但骆宾王担心船在水中摇晃,若马匹无人牵管,恐怕会出麻烦。 那船夫却笑道:“船行水上,不怕重,却怕轻。让这些马卧在舱中,比什么都安稳。” 听渔夫说的确实有道理,也想试试这条船到底安不安全,于是众人便答应了船家的建议,赶了五匹马先行过江。等船离了岸,船家喊道:“这一趟来回得一两个时辰,诸位,稍安勿躁。” 果然,大约到了中午,众人已经不耐烦了,船夫才回了岸,对众人笑道:“大家久等了,这一趟算是无惊无险。” 等骆宾王登上船,这几个年轻人便纵身跳上船,段怀秦掏出几块碎银子,叫道:“船家,赶紧动身。” 玉林虽曾乘过船在水上行走,但却从未渡过如此宽广的的大江,这次跟随骆先生左右,就是想要游历江湖,如今正是要经历大江,也不禁有些兴奋起来。 初时水面还算平静,可随着逐渐远离了岸边,明显察觉到水波起伏,可能是离水面太近,跟在堤岸上看到的波澜不惊完全不同。此时众人脸上还挂着笑,调侃彼此会不会晕船。 等木船远离了岸,那船夫笑着问道:“几位客官怎么不到那官府渡口乘大船过江,偏偏坐我这叶扁舟?几位客官不像囊中羞涩之人呐?” 段怀秦心道:此去茅山,咱们虽不是秘密行动,但在目前情势下也不好大肆张扬。便装作不耐烦的样子,道:“你这船夫,多什么嘴?划好你的桨便是,左右少不了你的银子。”又向骆宾王抱怨道:“先生,今后出门,路引子可得事先备好了。”仿佛各位心情不好,大家都闭上了嘴巴,各自想着心事。只剩下波浪拍打着船舷,发出汩汩水流声。 就这样,离北岸越来越远,可离江心越近,却骤然发现波涛翻滚了起来。而随着波浪起伏,小木船也左右摇晃了起来。初时众人沉默不语。再后来,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仿佛等到下一次晃动,浪头会扑进舱内。再看向众人,个个脸色煞白。 玉林握紧船舷,正暗自祈祷平安过江,却不经意见发现船夫站在船尾扎着马步,而且好像暗使力气配合波浪的起伏,以加大船只的摇晃。此时玉林并未多想,只是劝止道:“你别晃啦,这么晃,容易翻船。” 听到玉林的话语,骆宾王看向船夫,却发现船夫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见玉林的呵斥并未能阻止船夫停下来,反而引来船夫更浓的笑意,骆宾王顿时心里一惊,叫道:“好小子,竟敢使坏!” 那船夫见被人识破,也不再伪装,笑着拱了拱手:“船小浪大,诸位,还请各自保重罢。”说完,一个猛子扎进了江水中。 第五十章 定水 随着船夫跳入水中,众人一阵惊叫,再探头看去,江面一片茫茫,翻滚的波涛之中,哪里还见得到那投水的船夫?而此刻木船却摇摇晃晃,眼看小船要灌入江水,大家皆叹:今日尽没于此处矣。 此刻玉林却一个激灵,立马想到要阻止木船随波晃动,于是赶紧立身而起。只见他站在船舱中央,双腿微屈,收肩挺腰,两脚横踏舱板,两掌扶于两股之上,极速运转体内真气,在左舷被波浪顶起之时,施力于左脚,在右舷晃起之时,则施力于右脚,如此反复四五次,终于减缓了船只晃动。又道:“快划桨,调整船头,迎向波浪。” 舱内数人虽都年长于玉林,但刚刚玉林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虽说现在仍未化险为夷,但总算不像刚才那么危急。于是这几人听到号令便合力划起桨,当把船头对向了波浪后,小船终于不再左右摇摇欲倾。接下来木船随着波浪的起伏前后摇晃,很快,有体质弱的,譬如说骆宾王,便开始晕船呕吐起来…… 虽然一上一下颠簸不已,但总算脱离了危险,余下几人内心稍安,见骆宾王呕吐不知,段怀秦笑道:“可惜了昨日尉迟兄打的鱼,被骆先生糟蹋的干干净净。” 程仲却道:“别说了,我怎么感觉自己也要吐了。” 而尉迟修武却看向了南岸,道:“这下怎么过去?”此话刚出,连同骆宾王一起,都望向玉林。 玉林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坏一点一点往南划吧,总归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点点挪过去。”又说道:”段兄,尉迟兄,你们二位一边一桨,使劲划起来,程兄,你把好舵,要让船头始终朝向波浪,我负责保持平衡。等过了江心,大家再划起来就容易了。”接下来按照玉林的方法,几人各自行动起来。 因为脱离了险境,不再像刚才那般紧急,大家的心情也放松下来。想到船夫的阴谋,程仲破口大骂:“他娘的,差点葬身鱼腹,那船夫如此狠毒,要置我等于死地,待上了岸,定要堂里查个底朝天。” 段怀秦却问向骆宾王:“先生,这船夫先是运了几匹马过江,以安我等心思,诱咱们上船,刚才到了江中心的情形,分明是想要咱们全部沉江。您说他所谓为何?” 骆宾王沉思了一下回道:“为财的话,那几匹马也值不少银子。”说着伸手一指,送人随他手指方向,隐约看到岸边柳树仍旧拴着马匹。骆宾王又道:“若图咱们身上的金银,可让我们沉了水底,他分毫难得。” 见几人点头附和,骆宾王又道:“不为财,那便是害命了,可咱们与他素不相识,既然往日无怨,那便是近日有仇,可仇从何来?” 段怀秦接过话,道:“难道是武后的人?”说完觉得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又道:“可是咱们籍籍无名,此去茅山又不是大张旗鼓,他们如何得知咱们今日渡江便提前潜伏此处?” 骆宾王道:“你们是籍籍无名,老夫却是小有声名。若被有心人事先盯上了,然后提前在此设伏,也不是不可能。” 程仲见他们在这里猜来猜去,也没什么确定的结果,不耐烦道:“管他是谁,回去安排咱们金椎堂过来查查,查他个底朝天。” 玉林却好奇道:“你们三个不正是金椎堂的人嘛?”程仲不禁大囧:“那个……咱们三个虽的确是金椎堂的人不假,但身份都有些特殊,有些事务暂时还不需要我们做。” 看着这几位纨绔模样的青年,玉林不觉暗暗好笑:这几位怕不是编外人员。 不愿泄露真实身份,免得让玉林耻笑,便欲转移大家注意力,于是尉迟修武向玉林问道:“刚才木船摇晃的时候,我看你扎的好似马步?马步我也会扎,但跟你刚才扎的却有些不一样。” 先前玉林并未留意扎的步法,或许是情急之下,觉得这种步法能定住船只摇晃,便下意识地便这么扎了起来。经尉迟修武这么一提醒,自己好像也觉得其中有事,于是便望向水面沉思起来。可看着波翻浪滚,鳞光闪烁的,突然就觉得有一些恍惚,仿佛摇摇欲坠,赶紧坐了下来,方觉好受一点。 段怀秦看出玉林异样,忙问:“贤弟,感觉不适?”玉林扶了扶额头,回道:“不知怎地,刚才感觉有点晕,现在好了。” 程仲笑道:“看来是马步扎累了。” 骆兵王却指向近处的水面,笑眯眯地对着程仲怂恿道:“你站起来,也看向水面,看看你会不会晕。” 程仲不服气,便放下长桨,站了起来看向水面,不一会便道:“哎吁,中了邪了,还真有点晕。”说完赶忙蹲进船舱,扶紧了船舷,生怕一头栽进大江里。 这下几个青少年连同玉林一起都看向骆兵王,露出求知的渴望。而骆宾王却故弄玄虚,哈哈一笑:“我刚刚是晕船颠簸,你们则是晕浪起伏。”只是瞅了瞅南北两岸,不禁气馁道:“这样漂下去,要到何时才能上岸?” 几个人看似划个不停,但因划船无方,小船只是顺流而下,并未向南岸靠近多少距离。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玉林伸手指向西面,叫道:“快看,有条大船过来。” 众人纷纷转头向西望去,果然,一条三桅大船正从西面驶来,船上挂起的白帆被风鼓的呼呼作响。 见来了条大船,小船上的数人精神大振,于是有人抬起手臂招摆,有人合拢双手搭在嘴边,迎风拼命呼喊。 随着大船越来越近,大船二楼的甲板上终于有人注意到前方小船有情况,于是告知了船老大。这大江航道从古上就传下来一条规矩:行船遇落江困于水者,需出手搭救。这条规矩之外,官府还发明文,甚至出了赏格,按救出的人头计算,官府给予救人者赏银。所以这条船的船老大平常若在江上见有他人遇困时总是不吝出手相助,一方面为守着行规,也希望在将来万一自己遇困时,能有别人出手相救;另方面还有官府赏银可拿,何乐而不为? 等大船降下风帆慢慢靠到小船的时候,扔下一条缆绳。而船下的几个小年幼先将骆宾王架上大船,随后依次抓起缆绳跳了上去。待大家在甲板上安顿下来,再望向小船,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就在这时,骆宾王见有一人从客舱走出来,顿时眼睛一亮,叫道:“你怎么也在船上?” 第五十一章 无功而返 玉林听到骆先生的惊讶之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守凡道长!却见他微笑之中却带有一些落寞。 守凡初见骆宾王之时,也颇为意外,接着就看到几个小子一一翻上船来,等最后看到玉林时,笑容才真正舒展开来。 以往与玉林天天在一起,守凡很难察觉玉林身上发生的变化,而这次一去月余才返,再见时明显看得出玉林的身高体态都有所变化,甚至隐约感觉到玉林身上褪去不少稚气,另外却增添了许多温润、之质。 甲板上说话不便,骆宾王便领着几个小子进了房间。待进了舱门,发现房内有个三四岁的you童,只见这个小you童粉粉嫩嫩的,衣服平常,但胸口挂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平安扣,似玉非玉,光泽比绝好的羊脂白玉还要明亮,倒显的不凡。骆宾王心内更加疑惑:“大都督请守凡带领金椎堂的人去营救废帝李显,可到如今为何道长却带回来一个小you童?” 守凡见骆宾王目光闪烁、欲问还休,不禁苦笑道:“我知先生肚子里藏着疑问,先坐下来,再与你们细细道来。” 骆宾王唯恐其中涉及机密,便对屋内这几个年轻人吩咐道:“你们出去守着外面,不要让人靠近。” 这四个年轻人素来敬重骆宾王,得了他的吩咐,便老老实实出去守在门口。 待几人出门,守凡满脸失落:“事已至此,对他们来说,也没啥听不得的。”说完便指向身旁的you童道:“此乃废太孙李重照。” 骆宾王立马惊起,对那you童行了一个礼,随后又坐了下来,按捺住心中震荡,向守凡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守凡便将任务的经过娓娓道来:“之前受大都督委托,我带着金椎堂的人手前去营救废帝李显。可不知为何,那支押送的队伍事先得了消息,有高手隐藏其中,防守严密,我们一直难以找到好的机会营救,后来好不容易搭上了师兄守平的线,想来一个里应外合,结果师兄却被看管的死死的,根本没有出手相助的机会。最后只得付出七八个高手的代价,抢出了皇太孙李重照。这趟一同过去参与行动的有十七八个人,能活着回来的只有一半,而多数还挂着彩。”说完双手扼腕,长叹一声。差事办砸了,自己虽不担心徐敬ye问责,但毕竟折了金椎堂七八个高手,自己难辞其咎,将来见到老堂主,该如何相其交待? 听完守凡的叙述,骆宾王心里有数,之所以泄了密,让对方有了防备,十有八九是那日大都督的话传到了洛阳。尽管如此,自己也不好说大都督的不是,于是只能安慰道:“既然事已至此,老夫也陪你一起回扬州吧。”又看向旁边的you童,道:“总算不是空手而归,都督素来仁厚,道长也不必担忧责罚。” 不料此话一出,守凡却傲然道:“徐敬ye既非我上司,更非我亲长,不过一地都督,我倒不会太过在意。” 骆宾王哑然失笑,暗嘲自己瞎操心,这守凡乃故王皇后之侄,出自世家名门,身份不比大都督低。而且这一次是大都督泄密在先,才导致任务完成的不伦不类,想来大都督也不会责罚与他,就算有,估计守凡也不会理睬。 讲完了自己的事情,守凡问道:“先生又为何在这江中?” 现在又轮到骆宾王将自己的前前后后叙述了一番,到了最后,叹道:“这船夫究竟是谁指使,现在仍然不得而知。” 守凡皱起眉头道:“难道是妖后的势力?” 骆宾王道:“老夫也曾这么想过,中间虽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但最大的嫌疑就是她。” 见谈话已然差不多结束,骆宾王指着you童,对守凡笑道:“不是不信任道长,只是既然碰见了太孙在外游荡,做臣子的也应当护送去安全之所,不然岂不是枉为人臣?” 虽然骆宾王这句话说的不真不假,但守凡却丝毫不在意。因恨高宗李治听信妖后谗言,废了身为皇后的姑母,随后姑母又被武后虐杀,一个钟鸣鼎食的王氏家族在一夜之间便从云端坠落地狱。深仇大恨已经深深印在守凡的骨子里,所以不管是李显还是李重照,这些高宗子孙虽然与几十年前的惨案并无直接的关联,但毕竟也是仇家武氏的后代,对于守凡来说,不迁怒与他们已经算大发慈悲了。骆宾王虽然不担心守凡会做不利于太孙之事,只不过太孙身份重要,对大都督将来起事也大有帮助,所以虽为无缚鸡之力的一孱弱老书生,但为了保险起见,骆宾王还是决定以护送皇孙的名义,陪守凡一同返回扬州。 两人决定对皇太孙一事暂时保密,随后便召唤外面的几人入屋。段、程、尉迟三人和玉林向守凡正式行了礼之后,守凡点头称赞:“你们三人平素里无不是锦衣玉食的,如今在外面闯荡,是不是比以往在家中虚度光阴充实的多?” 这三人皆是功勋之后,先前多少知晓守凡的一些来历,也想师从守凡,习得他的一身武功。只不过以往守凡事务繁忙,常常来去匆匆,有家中亲长为自己求师,也多被道守凡以事繁婉拒,另外守凡性格冷峻,通常少言寡语,有点空闲的时候,更愿意打坐静修。现在看着道长和颜悦色与自己交谈,这三位如何能不开心?早把一天来遭遇到的惊慌抛到爪哇国了。 其中段怀秦最是年长,也最多话,只见段怀秦笑道:“道长说的是,以往在家中虽说不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但凡遇到有点事情,亲长们便心急火燎替我们打发掉,这么说起来还是在外面自在。只是咱们出来不易,这次要不是堂里要我们陪骆先生出来,那些亲长们还当咱们是刚孵出来的小鸡呢。” “段大哥说的是,道长,您不知我娘平常管我管的有多细,哪怕是少吃一口饭多喝了一碗酒,我娘就开始耳后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还是在外面舒坦。以往虽然也偶尔跟着亲长们办点差事,但像这两天完全自由的还是第一次。”程仲也抢着附和。 尉迟修武则笑道:“以往都是波澜不惊,哪有过今日的遭遇,这小心肝都提到嗓子眼了。”说完三人对视一番,哈哈大笑。 听到这三人看似对家中亲长的抱怨,玉林却失落起来:自己自幼体弱,只有两个师父以及师祖在一旁照料,可他们再怎样疼爱自己,也不会像亲爹亲娘那样宠溺。而且现在离开他们已有几个月,也不知现在师长们人在何方,两个师弟是否还调皮?正在感怀时,又听到尉迟修武最后说道今日遭遇前所未有,想起在小船上时包括骆先生在内他们四人惊恐万分手足无措,还不如自己一个小娃子沉着冷静,遇事不慌,现在再看向他们个个手舞足蹈、高谈阔论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面上正笑着,玉林却想起在小船上之所以不像他们那样惊慌,是因为自己曾有过一次遭遇——泗水百骨滩落水!想起百骨滩就想起岩洞,想起岩洞便想起两鼎,想起两鼎便想起鼎上人物,继而想起刚刚在小船上两脚定船的动作,又陷入沉思:“师祖说过的这禹步究竟有何威力?” ps:下章起,将逐渐推向一个高潮,大家稍安勿躁。 第五十二章 煮酒 玉林从开始时的失落到窃笑,然后又陷入沉思,整个表情的变换都被守凡看在眼里,这令守凡不禁好奇起来,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你小子这是被水淹了?难道见了我,你不开心?”又指向段怀秦、程仲和尉迟,咧着嘴道:“他们三人想拜我为师,却一直求而不得,若是将来哪日我开心了,说不定就收下他们为徒。” 这是第一次听到守凡道长亲口说将来可能收自己为徒,三人心花怒放,赶紧跪下笑道:“道长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 玉林如何听不出守凡的暗示,却不接守凡的话茬,只是笑道:“那就提前恭喜三位得偿所愿,拜得名师!”又对守凡拱手道:“也提前恭喜道长收下三位高徒。” 面对玉林的婉拒,守凡也不介意,心道:这小子言行看似恭良温顺,可心内却是个有主意的。还是要徐徐图之,心急不得。 一通寒暄之后,气氛也热络了不少。刚才四个青少年被打发到了外面守门,并未听到骆宾王和守凡之间的谈话,他们对守凡为何也在船上比较好奇。于是段怀秦问道:“道长,为何您也在船上?而且这是要去哪?” 守凡微微一笑,指着身旁的you童,道:“先前出了趟远门,去接了一个远房的甥侄。”守凡乃王皇后之侄,按理与高宗之子李显平辈,称李显之子李重照为甥侄也不为过,于是就给李重照编了一个身份,圆了他的来历。 看着守凡暗暗对自己使了眼色,玉林心里有数。当初守凡领了救驾的任务时,自己在现场,知道守凡的去由,如今却见他带了一个you童回来,这小孩必定与守凡的任务有关。这一大一小,仿佛有了共同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 介绍完李重照,守凡才回道:“先到海陵下了船,再去往扬州。” 此话一出,连性格最粗糙的程仲都不信了,只听他叫道:“道长去往扬州,如何绕道海陵?”海陵在扬州的下游,守凡乘船自大江上游而来,登岸海陵再去扬州的话,有点舍近求远了。 却见守凡面不改色地道:“本道人掐指一算,预料尔等今日将会在这江中遇险,便上了这艘去往海陵的大船,好前来搭救。这个回答如何?” 程仲恍然大悟,连忙道:“道长神机妙算,我等佩服至极。” 看着守凡哈哈大笑,玉林却暗暗翻了翻白眼,他是不信守凡这个解释的。 守凡扫了扫这几个年轻人,笑道:“你们行走江湖,就这么轻易着了人家的道,所以这江湖之中若没人带着,还是不要乱闯的好。”说着却笑眯眯看向玉林。 骆宾王以为守凡在点自己,尴尬道:“老夫经不住别人的夸,觉得这个差事舍我其谁,便揽了下来,没想到差点中了敌人的暗算。道长所言不差,是老夫小觑了这江湖。” 船上的众人暂且不表,此刻在扬州城某个偏僻的角落,界文界武正在一筹莫展。昨夜界武进了骆宅,小小院落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玉林,等到了早上才拐弯抹角地打听到骆主薄昨日已带着几个青年出差去了,而至于去哪里,又不得而知。界武懊悔不已,若早知如此,早一天过来就好了。最后只能带着这个消息回去告知了界文。 界文想了又想,问道:“现在该如何是好?是先救人还是先找人?”自己曾答应过夏老要出手搭救夏超和夏乔,可是如今的状况,救他们出来之后该怎么办?若带着他们兄妹俩再去寻找玉林,就多了两个累赘。 界武也没了主意,只好说道:“救人的事情先缓一缓,左右他们现在也没什么危险,不急着出来,咱们再去看看能不能打听出骆宾王的去向。”界文听完,点了点头道:“就如此这般罢。” …………………… 泗水河畔人潮拥挤,少有的热闹。原来两日前来了一旅军伍,驻扎在百骨滩附近,打出“金吾”的旌旗,在泗水河上下一里之内戒严,严禁闲杂人等靠近。有心的,只能离得老远过去窥觑,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河堤上一个简易的工棚内,横着一个木案,木案上摆着四盆牛羊肉菜和四盆河鲜,另外又放着一只三足的瓷瓮,下面点着碳火,瓷瓮内盛着半满的清水,坐着一尊执壶。 案旁的泗水县守郝应全试了试瓮内水温,觉得差不多了,便擎起执壶,边给身旁坐落之人斟酒,边陪笑道:“此处简陋,待到此地功成,届时再款待将军。” 身旁之人也微微点头,回道:“你我同效力于天后,理当同心协力。而我不过一戴罪立功之人,大人不必在意那些虚礼。”这人乃是兵曹参军刘定疆,原先受令看守废太子李贤于巴州,结果李贤却“自缢而亡”,于是刘定疆落得个玩忽职守之罪,降了一级。不久后又受令“护送”庐陵王李显赴封地房州,结果于半途中被守凡率金椎堂堂众抢走了废太孙李重照,本以为宦途中断性命不保的,结果后来又被天后派到此处“修建”河堤,以将功赎罪。 郝应全却摆了摆手:“将军此言差矣,”望着身边之人道:“敢问将军何为功,何为过?” 刘定疆苦笑:“自然是事成则功,事败则过。” 郝应全摇了摇头,道:“将军只说对了一半。我再此地牧守十五年,寸功未力,是过否?” 刘定疆不解,反问道“难不成是功?” 郝应全意味深长道:“是过,也是功。”一口饮下尊中酒,接着道:“十五年来,我于此地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宝物,一直孜孜不倦锲而不舍,中间艰辛,谁人能懂?那物件是什么,长什么模样?两眼一抹黑,这些年来多少次想放弃,多少次想撒手,但最终都坚持了下来。”说着,郝应全伸出一指,指着地,划了数圈:“于此地百姓,十五年无功便是过。”又指向天:“于天后,查得宝物即在此处,十五年过便是功!” 刘定疆举起酒杯,问道:“现如今已挖了两天,顶多挖出几块碎骨,大人能确定宝物在此?” 郝应全笑道:“挖不到就一直挖下去!” ……………… 大都督府客堂,大都督徐敬ye坐在上首,御史薛璋仲坐在下首,两人也在小酌。 看着徐敬ye亲自为自己斟酒,薛璋仲也不客气,让徐敬ye尽情展示礼贤下士的姿态。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薛璋仲道:“都督,如今扬州城群情激昂,天下英雄都在盼着大都督举旗伐武,好让他们景从蚁附,都督这首义的功劳当仁不让啊。” 徐敬ye摆摆手推辞道:“薛大人严重了,我不过小小的一地长官,何德何能号召天下英雄。” 薛璋仲笑道:“当初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曹操说‘时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要我说,当今天下英雄,唯都督尔。”却不待徐敬ye回话,又道:“听闻都督年幼之时,单枪匹马闯荡贼营,对贼首吓之以刀斧,诱之以忠义,终于不费一兵一卒便解散聚匪,消弭了大患。”这时薛璋仲站了起来,对徐敬ye拜了又拜,道:“都督智勇双全,如何称不得英雄?” 当初剑南道有群寇聚山为患,朝廷派出数千兵甲前去征讨却无功而返。徐敬ye接受高宗委任,为当地刺史以平叛匪寇,时年不过二十有五。徐敬ye上任后即提着两颗人头便单枪匹马直抵贼营,然后警告众匪,说是已知晓他们之所以叛乱皆为贪吏所苦,既然贪官已除,要迷途知返既往不咎,否则下场如手中的贪官人头,将受戮于刀斧。结果众匪纷纷投兵于地、解甲归田,至此,盘踞数年的匪寇,一哄而散。 年少轻狂时立的功,一直以来自己都引以为傲。此时,徐敬ye再看向对面的薛御史,顿生知己之心。 或是两人彻底敞开了心怀,互相欣赏起来,或是酒意上了头,放松了心情,徐敬ye从怀中掏出一纸条递与薛璋仲,道:“昔日煮酒论英雄之时,曹阿瞒手上握有献帝,得以天子之令驱遣诸侯,方称得上英雄,不然,假使曹操当初无献帝在手,所行之事终归名不正言不顺,最终下场恐与二袁无异矣。”说着竟然涕零而下:“如今豺狼当道,徐某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抛洒,上有负于先帝所托,任龙子流血龙孙飘零,下愧对于祖宗寄望,尸位素餐一事无成。奈何!奈何!” 薛璋仲展开递过来的纸条,只见上面写了八个小字:事败未成,得庶人子。 徐敬ye指着薛璋仲手中的纸条道:“这飞信乃金椎堂于五日前递来,守凡道长辜负了本督信任,未能救下圣驾,反倒折了金椎堂八位高手。老堂主那边如何交代况且不论,没了皇上,本督如何联络那陇右七大家共同起事?如今万事俱备,却没有了东风。”说罢起身而立,躬身稽首道:“先生,教我!” 薛璋仲赶紧立身,也回了礼:“主公既以国士待我,薛某唯有粉身碎骨,以报知遇之恩。”以往大都督多称呼自己为“薛大人”或“薛御史”,现在以先生相称,并拜以大礼,薛璋仲大为感动,随即也改了称呼,直称大都督为“主公”。 两人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互相客套几个来回,方才一同坐下。薛璋仲望着杯中美酒思索了片刻便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没有东风,那孔明后来不是设法做了一个东风出来?” ……………… 第五十三章 煮酒(二) 徐敬ye看着薛璋仲,面露征询之色,示意他讲下去。而薛璋仲则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欣赏完杯壁上的纹路,悠悠道:“天下有幸目睹皇上龙颜的,能有几人?”又转身往四周瞧了瞧,见没有其他人在场,轻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这扬州城里随便推一个人出来,主公说他是皇帝,那他便皇帝!而且就算皇帝不好冒充,月前不是还吊死了一个章怀太子吗?假如那太子没死……?” 徐敬ye却难以理解,问道:“这章怀太子死的不能再死了,突然再说他没死,能有人信?” 薛璋仲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道:“世人多愚钝,你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而那些心向李唐的,本就不希望死了章怀太子,若现在给了他们太子没死的希冀和可能,他们甚至会主动帮我们传播这个消息,这消息他们自己传起来,比咱们更可信。另外个别脑筋灵光的,也会审时度势以趋炎附势。只要咱们占了势,谁敢过来指摘?这就是人心!” 徐敬ye目光炙热,想了一想又叹气:“寻常的百姓好糊弄,可那七大家怕是不会轻易信服。” 薛璋仲见徐敬ye又打了退堂鼓,不禁心急。于是就狠狠心操起酒杯便摔了下去:“若不满我今日大逆不道之言,请主公亲自绑了我去找那妖后领赏,薛某死而无怨。” 徐敬ye赶紧站起来捧着薛璋仲的两手道:“璋仲说的什么糊涂话,我岂是那卖友求荣的小人?”这话看似责备,实则安抚。“今天咱们畅所欲言!绝不因言获罪。” “自太宗皇帝一统江山,这天下不过承平一甲子。再往前推去便是四百年乱世,天下英雄你方唱罢我登场,但凡有点势力的,就都想火中取栗,以窥窃神器。可要想赢得至尊之位,还要看天时地利人和。隋末乱世,王世充,窦建德,哪个势力不都雄于咱们高祖?奈何高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最终得以立唐。” 徐敬ye颇以为然,深深地点了点头,又听薛璋仲道起:“高祖创业,因得七大家支持,方才立唐。到了太宗朝,太宗为高宗娶妇于太原王氏,临终前为高宗所留的顾命也多出自七大家。可后来武氏为了上位而虐杀皇后,直接得罪了太原王氏。七大家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在利益受损时,联手反对封后武氏。待到后来武氏掌了权,能不记恨他们?是以反对武氏者,多遭贬死黜废,难以幸免,剩下的多敢怒不敢言,如此深仇大恨,待主公举旗伐武,毋需费尽口舌而七大家自来也!” 见徐敬ye又深深点头,知道已经消除了徐敬ye对七大家能否给与支持的疑虑,薛璋仲又道: “如今妖后淫nue宫廷,是以先帝诸子凋零。弄权朝政,方致社稷之臣噤声。以至于牝鸡司晨,乾坤颠倒,天下人无不延颈企锺以盼光复。此所谓天时。” “扬州地处东南,物产丰饶,西南百里更是金陵,乃据守大江天堑,进可攻退可守,都督已立不败之地。三百年王气今犹在,只问人杰几时来?此所谓地利。” “主公乃世袭贵胄,英明神武,乃应天顺命,以争天下之先。如今扬州鼎沸,是以各路英雄景从,四方百姓响应。此所谓人和。” “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圣人之所不能违也!!!” 说完,薛璋仲伏倒于地拜向徐敬ye。 “好!好!好!璋仲所言,醍醐灌顶。”连说了三个好,徐敬ye竟有些颤抖。 以前骆宾王曾献定天下之计,同样是建议自己首义举旗,接下去便挥师北上,再联络山东山西七大家响应,待十万大军一起围了洛阳,必定一举逼迫武氏下台,如此既可匡复李唐。 只不过自己托祖宗的福,袭了祖父的爵位,已经名列国公。匡复李唐,如此大功,还能有何可赏?即便封一个异姓王,最终也会是泯然众王之中矣。 以往只敢在内心深处偷偷想了那么几回的念头,在薛璋仲对时势的剖析之下,如今豁然开朗,徐敬ye如何能不激动? 薛璋仲抬起头,问道:“主公,现在如何打算?”徐敬ye抽出佩刀,斩落桌角,道:“徐某虽卑微,却不敢违逆天命,此去拯万民于水火,死而无憾!” 因为事先安排了人手守在客堂外面,这大都督府守备森严,无通报,外人不得入内。两人刚达成一致,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徐敬ye皱皱眉,唤道:“何人嘈杂?”说完,走进来一个亲卫道:“夏长史闹着要过来拜见。” 自先帝驾崩以来,夏敬之数次顶撞自己,徐敬ye对其愈发不满意。而现在正在和薛璋仲商讨大事,谈性正浓,就更不愿搭理夏敬之了。于是摆了摆手对亲卫道:“赶他出去!” 那亲卫出去不久,屋外便传来夏敬之的叫唤:“大都督,为何释放囚徒为祸百姓?” 这些日子夏敬之带领府衙里的几个捕快杂役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才将那些捣乱的不良人陆陆续续地抓进了府牢,街面上刚平静两天。下午接到下属禀告,说是一队府兵去府牢强行打开牢笼,并将里面的囚犯全部释放后带去军营。 原来徐敬ye在扬州花重金招兵买马,州城和附近的府县统共来了两三千人,也不管高矮胖瘦老弱病残,悉数收进帐内。即便这样放宽了标准,与预期的人数也相差甚远。 后来也不知谁出的主意,提醒徐敬ye府牢里关着不少人,说这些人不过是因发泄对武氏的不满,烧抢了几家商铺,才被官府捉进了大牢。徐敬ye大手一挥:“热血男儿满腔激愤,与吾辈乃志同道合,烧了几间房子,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还不若放出来,到军中效力将功赎罪。”于是手下人便带着一队士兵雄赳赳,气昂昂直奔牢房。 面对气势汹汹的都督府亲兵,牢房的差役们哪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牢里的犯人跟着府兵扬长而去。夏敬之得了消息赶到牢房时,只见里面空空如也,不由得勃然大怒,先前私禁父女,现在强释牢囚,这个扬州都督究竟要干什么!? 听到夏敬之在外面的责问,徐敬ye满是恼怒。释放囚徒招进兵营,这样的事情抖出来,不是告诉别人自己集结的雄兵乃是乌合之众?不愿在刚得的国士面前丢了面子,徐敬ye赶紧又唤来亲卫,命他立刻撵出夏敬之。 而一旁的薛璋仲却悠悠道:“主公,臣听闻古来圣者顺之者雨露,逆之者雷霆。夏长史既然举起那挡车的螳臂,不如就随了他的意,碾过去吧,正好拿来祭旗。” ps:所谓玩物丧志,古人诚不欺我。最近沉迷于翡翠原石,写的可能会慢一些。大家见谅。 第五十四章 夏敬之(一) 守凡和骆宾王带着四个小年幼在海陵下了船,原本想换乘通扬运河的船只直抵扬州,结果到了运河码头才被告知大小船只都被抽调到扬州,就在刚刚,发出了最后一条船。众人暗道可惜,晚来了一步。只好去车马行租赁马车,想不到马车也同样全部被征调走了,只剩一匹将死的病马,既然没有车船马代步,只好步行。 只是废太孙才三四岁,又是天家贵胄,平时都是养尊处优的,没走几步便嚎啕大哭。于是守凡便随意地提溜着太孙继续行走,守凡这一幕,骆宾王实在看不过去,只好过去将太孙抱在怀里。可毕竟是三四岁的胖大小子,将之抱在怀中走了不到半里多路,骆宾王便渐渐地吃消不住。三个年轻人原先以为那小孩是某人的亲戚,本打算轮流抱着,以拍那人的马屁,结果那人看起来苦大仇深的样子,对一个小孩不假颜色,他们哪里敢贸然卖好,只得抬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前。 见骆宾王气喘吁吁,守凡也同样视而不见。既然骆宾王自己看不过去,心疼太孙,那他就自己受累吧。 众人的行为都尽收眼底,玉林心中觉得好笑。念在骆宾王近期对自己不少照拂,又是两鬓斑白,还是于心不忍,于是走上前将他怀中之幼tong接了下来。 开始时不觉幼tong沉重,可走了不久,便觉手臂酸痛,玉林不禁后悔,悔不该当初接了过来,又不好意思还回去,只好咬牙坚持下去。心道这样不是办法,于是运转真气集于双臂,想试试能否缓解一下不适。没想到当真气流转到手臂后,竟然觉得怀中的zou童重量减去大半,大为惊喜。 轻松之下,心情顿时好了很多,显在脸上就多了几抹笑容。怀中的李重照看着眼前的笑脸, 不禁搂紧了玉林的脖子。李重照虽然不过两三岁,但毕竟生在帝王家,多少有一些察言观色的天赋。十多天来跟着守凡,再无如父王和母后的那般宠爱,只有冷眼冷颜,成了一个没人疼的孩子,一路上担惊受怕,如今有了一个人对其和颜悦色,心内大安。 受到依稀记得自打从法源那里劫走了玉林,到现在也没听过这小子向自己开口求助过。见玉林多管闲事,守凡有心试炼试炼他,于是几个人在不知不觉中被守凡带着加快了脚步。一口气快行进了三四里路,本以为玉林会很快叫苦,没想到他看起来却越走越轻松,甚至有闲情逸致逗弄李重照,守凡不免惊讶。 于是守凡走到玉林跟前将太孙接了下来,自己抱着试试。大概走了五六里,因为刻意不使内力,愈发觉得怀中幼tong逐渐沉重起来,这时才运转起真气继续行走。可走了不远,守凡便停下来指着怀中太孙吩咐:“你们仨人过来抱一下,若停顿下来则换他人抱” 段怀秦、程仲和尉迟三人一看来了表现的机会,暗道这是道长要考教自己的底子,难道道长有意收徒了?三人暗自欢呼雀跃,无不跃跃欲试。只是一圈轮换下来,表现各不相同:“神弓”尉迟修武抱着太孙不停顿走了三里多路,途中换了将近十次手。“黑面煞星”程仲则走了不到三里,换了十多次手。而“多话王”段怀秦走了两里路,便停了下来,都不必数到底换了多少次手了。三人各自打趣,互相嘲笑,一路上满是快乐的空气。 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队伍离扬州城越来越近。可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路人行色匆匆,行人也越发稀少,这与以往扬州城外熙熙攘攘的样子截然两样。前日离开时还是人潮拥挤,现在却是零零落落,骆宾王心里多了疑问。 这次进城却没人为难,原先守城的那个领头却换了一个人。那小头头原先满脸忧愁坐立不安,可见到了骆宾王时,却如同迎来了救兵,赶紧凑上去陪笑:“主薄大人来的正是时候,他们说夏长史犯了叛逆之罪,大都督要砍他的头!还请主薄大人为咱们长史求求情!”说完便跪了下来。 夏长史为官正直,平素对待下属和百姓都比较宽容仁厚。虽职位不高,但在扬州本地算是贤名彰显,颇得属下们的忠心。昨日都督亲卫营派出一堆兵士将府牢里的囚犯全部提走,随后夏长史进了都督府要人,可后来就没出来过。今日一早都督府贴出告示:扬州长史夏敬之甘为妖后走狗,虐待扬州百姓,残害大唐忠良。扬州都督英国公徐敬ye替天行道,匡复李唐,定于午时三刻在城北大营校场斩首夏敬之,为伐武大军祭旗! 这守门的小头领认识骆宾王,知道他是大都督的座上佳宾,是以看到骆宾王时,便跪了上来扯着骆宾王的衣角不放: “长史大人历来宽容,这百姓都是交口称赞的,何曾虐待过扬州的百姓?只是抓了一些纵火抢劫的暴徒,又如何残害过忠良?定是大都督与长史有什么误会,还请大人从中斡旋,消除干戈。” 眼前这小吏自己虽然不认识,但透露的消息却让骆宾王大为震惊。前日动身前往润州,想去拉拢一些江湖势力,以积蓄力量丰满羽翼。可两日刚过就要竖起伐武的大旗,须知这大旗立起来简单,想放下去可就难办了。难道士别三日果真要刮目相看?这中间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 而守凡自进城来,也是一脸疑惑。只是他既非关心一个小小长史的死活,也不是关心徐敬ye为何提前举兵。在进城的时候,他看到城头上有一个人,这人是金椎堂下易水门门主,名叫崔采华,素来在幽云一带活动,罕见南下。金椎堂四门八长老,向来行踪诡秘,如今居然有一个门主现身扬州,看来堂里是下定主意全力支持徐敬ye了,只是现在尚不知金椎堂派出哪几门出来。上次行动失败,折损堂里几个高手,自己作为领头人,难辞其咎,老堂主也不好为自己说项。将来在这金椎堂,我恐难以立足。 第五十五章 夏敬之(二) 抬头看看天色已然不早,骆宾王向守凡征询道:“你去不去校场?” 守凡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玉林,玉林不愿瞎凑热闹,而且还是凑砍头的热闹,连忙摆摆手,指着李重照道:“你们去吧,我还是带他回去先生府上吧。” 见守凡想带上玉林一道同去,结果却被玉林婉拒,所以为了拍守凡的马屁,段怀秦他们赶紧架起玉林的胳膊,笑嘻嘻的道:“同去同去,咱们虽行走江湖这么久,却一直没见过红,今日去见识一番。”于是这伙老老少少又奔向校场。 都督府大营校场长约摸四百步,宽约三百步,现在远远地看去已经是人山人海。人堆里面一高一矮两个中年人站在一起,面无表情,只是在左右查探场内的情况。身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年幼,正垫起脚来向里面张望,少年握紧了拳头了满脸焦急,少女则偷偷地合起两掌,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救出我爹爹爷爷。 这两个中年人正是界文和界武和尚,而那少年是夏超,少女则是夏乔。 昨日自夏敬之进都督府一去而不复返,担心父亲出了意外,于是夏超便按事先约定的地点找到界文界武,讲述了心中疑虑。等到天黑,界文界武便夜探都督府,可是总督府很大,两人也不愿打草惊蛇,只好无功而返, 正商量要不要从长计议,却听起隔壁院落传来吵闹之声,界武翻上屋顶抬眼一看几个人正在押着夏老和夏乔往外拖去。原来界文界武在扬州藏身的地方就在隔壁,夏老见来人完全换了一副嘴脸,心中暗叫来者不善,赶紧大声嘈嚷,欲引起隔壁界文和界武和尚的注意。 听到隔壁有动静,界武和界文对了一下眼神,然后抬腿便落下地来,随后两脚一蹬,借着一个石台纵上院墙,接着如同一只猎食的雄鹰悄无声息地冲进人群之中。 这队兵士有十来个人,正在颐指气使:“识相点,快走……”忽然感觉一个黑影飘过,然后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跌倒地上。 待界武停住身形,只见其撇了撇嘴:“这几个家伙不过小杂鱼。” 见晃到自己跟前的乃是界武和尚,夏老不禁大松一口气:“多谢武师傅前来相救。”而一旁的夏乔也忙着行礼道谢。 界武却拦着道:“老先生不必在意,不过现在有个紧急的大事需要跟你商量。” 随后界文也很快来到了旁边,在界武收拾这一队士兵的时候,他则到了各处房间巡视了一下,点晕了几个打杂和监视的下人。 “今日夏长史进了都督府,到现在也没见其出来,夏超担心他父亲被都督府扣了下来。于是我和师兄刚刚去了一趟都督府,可不见其人。”界武又指向歪倒的这队士兵,道:“他们刚才看起来像是要拘捕你们送到别处,看样子要与你们于不利。因为事关你们阖家性命,所以,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夏老先生哪里遇过如今的状况,已经六神无主。 这时夏超则翻过墙头跑了过来,只见他双膝下跪,道:“还请两位大师慈悲为怀,救一救我父亲。”刚才见识了界文界武的身法,夏超如同见了救星,赶忙上去跪求。 夏乔见状也跪了下来,哭泣道:“两位师傅大慈大悲,还请出手相救我父亲,我们今生今世无以为报,下辈子给两位大师做牛做马。” 界文叹了一口气:“只是如今我们不知道夏长史下落,看刚才的情形,“”他们抓你们过去,很可能会将你们和夏长史关在一起。”见这一老两少,完全没了主意,界武又道:“我在想咱们要不要顺藤摸瓜?” “顺藤摸瓜?”夏家爷孙仨都不解地问。 “对”,界文指着倒下的士兵,道:“既然他们要抓你回去,照理说应该会把你们和夏长史关在一起。若我们在后面一路跟着,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夏长史?然后再把你们一道都救出来。” 夏乔一听就明白了过来,只是还有疑虑,便指着倒下的兵士,问道:“跟着他们……?”心想这几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死尸一般,总不能让都督府再派一队人过来抓人吧? 仿佛看到夏乔的心思,界武笑道:“无妨,被点了昏穴,一会给他们解了穴就能醒过来。” “可是他们当他们醒来发现异样,再抓我们回去,向长官禀告的话……?。”夏乔还是不放心,但又不敢质疑界武的主意,只好藏头露尾地问了半截话。 “我有办法要他们若无其事地押送你们回去。”界武得意地笑了笑,又问道“只是你们决定谁被押送过去?” 都明白之所以派出一个人被“押”回去,只是为了寻找夏长史的下落,倒没必要几人都被押回去。 先不管两个大和尚用什么方法要这队士兵不告密,夏超赶紧道:“我去,我去。身为人子,理当如此。” 界武笑骂:“关你什么事,他们过来抓的只是你祖父和夏乔。又没有人要抓你,要不你去长史府自投罗网去?” 夏乔听了,道:“还是我过去,祖父腿脚不便,也经不起折腾。” 夏老却摆了摆手,“我一把老骨头了,活到现在七十多岁,人生七十古来稀,也没多少活头了。”又看向夏乔:“要去救的,既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儿子。”于是夏老拍板留下两个小的,由他一个老的过去。 接下来界文界文又一一解开这队士兵的昏穴,审问他们来意和夏长史的下落,见跟之前预料的差不多,这队兵甲只是奉命过来抓捕这对老少,并不知夏长史下落。于是指着眼前的夏老和夏乔,说道:“我要带走这个小姑娘。” 尚言下之意是这和尚要放了自己?那小尉心里一松,本以为这两个和尚看中了这小姑娘,来者不善,没想到并未为难自己,赶紧磕头如捣蒜,恳求道:“多谢大师饶命,多谢大师饶命。” 又不敢轻易地相信这和尚这么容易就放了自己,又抬头望向界武,想分辨对方的话是真是假,却见眼前的和尚笑容可掬。 见这小尉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己,界武问道:“这少了一个人,你回去怎么交差?” 小尉忙道,这个简单:“这小姑娘半路想逃跑,被咱们一刀砍翻了。”再看向对面的和尚,莫名其妙地见他脸上笑意更浓,突然心下惶惶,有点不安起来。 只见界武突然伸指点在小尉胸前的紫宫穴,收指后,界武笑道:“你深吸口气,试一试憋着气,用力收腹。” “哎呀,哎呀……怎么回事?怎么肚子疼,哎呀!好痛!”小尉赶紧再次磕起头,道:“大师饶命,大师饶命。” 界武道:“刚才那一记,点了你的死穴,若是两天之内没人给你解穴,你怕是要吐血而亡,而且其他人不知道我点穴的手法,这天下只有我一人能解,” “大师饶命,我上有八十岁老母……”这小尉展开了求人饶命的戏码。只是这小尉很聪明,惯会察言观色,大概知道了对面这大和尚想干什么,于是指着天,信誓旦旦道:“大师放心,我回去一定守口如瓶,如有半点泄露,天雷轰顶。” 看这个小尉懂事,倒是少废了自己口舌。于是又一个个对余下的几人如法炮制,脑筋伶俐的很快就懂了界武的心意,纷纷起誓不告密,脑筋不灵光的也在同袍的“爱护”和“关照”之下,最终也指着天起了誓言。 于是按照定好的方案,这队士兵押着夏老回营,并且在临走前又千交代万恳求,要求明晚同时同地,界武过来为大家解穴。 就这样界文界武跟着这小队尾随了上去,可是自这小队进了大营,却发现这处大营上万人马,里面人影憧憧,戒备森严,而且发现暗中还有高手潜伏。跟丢了小尉,两人后悔不迭,悔不该当初送夏老于虎口,只得兵分两路,一人监视都督府,一人监视大营。只是两人势单力薄,如何能顾得上全局? 好在一大早都督府贴出来通告,说是午时三刻要在大营校场处决叛唐投武的长史。既然不知道现在夏长史他们身处何处,但知道他们在午时时将身处何处,界文界武又和夏超夏乔商量起劫法场的方案。 本来界文界武两人决定夏超夏乔两人躲在场外,待救出夏老父子两,便汇合逃命。 但夏超却不愿束手旁观, 因为平常担任着不入品流的小市令,街面上那些个地痞无赖的手段,最是清楚不过,怎样无中生有,怎样浑水摸鱼,都门清。夏超知道自己功夫上不了台面,在保证不误伤无辜者的前提下,配合两个大和尚的行动,在台下捣一点乱子出来。 第五十六章 夏敬之(三) 法场,徐敬ye端坐法案之上,面露威严,而脑袋里却在不停转动:据昨晚得到的消息,朝廷已调派数万的精兵驻扎泗水县,却引而不发,只说是修固泗水河堤,这是骗鬼呢?现在虽已十月,但江河湖水都还丰沛着,修什么堤?这显然是冲着自己而来,看来他们也还没做好准备。早上金椎堂又传来消息昨夜有人窥探大营,如此看来这扬州城都成四面漏风的筛子了,甚至之前守凡他们过去救驾之所以事败,也应该是城内的探子传回去的消息,而且这夏家跑掉的那个小子应当是有人暗里相助。 璋仲的建议说的没错,既然朝廷还没准备好,那就乘其不备立即起事,毕竟自己已经筹备了将近半年,以备应不备,多了一份胜算。否则等武氏也准备好了,自己就失了先发制人的机会。此外既然扬州城里有朝廷的暗探,不如趁此机会引蛇出洞,从而一举拿下。法场斩首夏敬之这一招,简直就是一箭双雕。 知我者,为我分忧。璋仲这人确实有大才,只是他的野心大,要卖他不少好处,才能买他安心卖命。至于骆宾王嘛?先生也是有才的,那日酒后书的讨武诏,至今还捂在我手里,待过会将其昭告天下,胜算就又多了一分。只是先生太过迂腐,整日里都是伐武复唐,伐武是能行的,可复什么唐?复唐的话,我拿什么留住璋仲这样的人才,拿什么犒赏跟随我的兄弟们?伐武要说也要做,复唐就只能说不能做,先生还是不懂我呀。 喧嚣声中,徐敬ye盘算了几番,觉得手中的牌多了几分胜算,不由意气风发。抬头看看天色,又见旁边的僚属点了点头,知道时辰已差不多,徐敬ye起身抬起手臂又往下压了一压,整个校场边安寂了下来,随后,徐敬ye朗声道: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此文一出,整个法场立时骚动了起来 “骂的好,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吾与武氏不共戴天!” …………………… 薛璋仲看着法场上围观的人潮群情激昂,不禁妒忌:可惜此文不是己手所出!骆宾王确实大才。 …………………… 徐敬ye满意地看热血喷张的兵民,又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噤声。待会场安静下来,指向不远处的囚笼,骂道:“夏长史素来听命妖后,为虎作伥,虐待忠唐的义士,残杀反武的英雄,如今我奉天命,伐武复唐,第一个不能饶的,就是这个妖后走狗。来人呐,吉时已到,砍了他的头!” 而此时身材囚笼里的夏敬之却怒目圆睁,总算是明白了徐敬ye的打算,于是哈哈大笑,怒骂:“敬ye贼子,尔乃功臣之裔,却世藏其奸,今日窥觎闲隙,包藏祸心。举复唐之伪旗,行代唐之真私。上有负朝廷重托祖宗之德,是为不忠不孝。下连累百姓遗祸同僚,是为不仁不义。尔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身死,故不足惜,奈何连累他人为汝陪葬。理智尚在、良心未泯者,务必得而诛之,以解万民于水火。”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人人得而诛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人人得而诛之……”徐敬ye只觉得血涌头脑,涨红了脸,急着喝道:“刽子手,还等什么?快快砍了他!” 可怜刽子手见囚笼还没打开,怎么砍夏敬之的头?大都督的嘶吼令自己更是乱上加乱,开了几把锁始终没打开,最后不小心连钥匙掉落在囚笼之中。 而就在徐敬ye在台上昭告自己写的讨武檄文之时,骆宾王却在台下的人群的外围高喊:“都督,夏长史杀不得。”边喊边往里推进,可是人潮拥挤,想挤进去哪有那么容易?回头想找守凡相助,却因守凡站在人群的最外围,骆宾王的视线被人头阻挡,只瞧见守凡头顶的发簪。 远远喊了几声,也不见守凡回应,骆宾王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往里钻去。好不容易挤进最里层,迎面的却是一列手握长刀的兵士。 这些兵士人挨人围着法场站了一圈,因为事先得到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法场,违者格杀。所以眼前这个老头,虽自称“骆宾王”,说自己是大都督的幕僚,要急见都督。但骆宾王面前这些小兵一个也不认识他,不敢擅自放骆宾王进去。 眼见徐敬ye命令赶紧砍头,骆宾王再次呼唤:“都督,夏长史杀不得,都督,夏长史杀不得。” “未审先判,杀不得,此其一。” “为官尽职,杀不得,此其二。” “争买人心,杀不得,此其三。” 徐敬ye看着刽子手不争气,正要发怒,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喊叫,要自己不要杀人,真是岂有此理,转头一望,却见是骆宾王,心中奇怪他不是被支出去了吗?怎么回来了?看他在叫唤什么,再仔细一听,正是在叫唤自己不要杀人。今日举兵本就不在先前骆宾王的计划内,只好找个借口把他支出去。现在他莫名其妙的回来了,而且看来这下砍夏敬之的头也得不到了他的支持。 徐敬ye只好佯装未看到骆宾王,转头像薛璋仲使了使眼色。 而当薛璋仲看到场边骆宾王时,神情大惊:他怎么回来了!不顾心中震动,赶紧吩咐左右。 眼看着大都督失态,薛璋仲赶紧吩咐道:“弓箭手,射杀!” 此时,也不管什么斩首祭旗的仪式了,先把囚笼里的囚犯灭了口才是王道。法场本来隐藏了一队弓箭手,预防在有人出来劫法场时,弓箭手出其不意突然发难,能一举歼灭对方,结果现在倒好,用来射杀牢笼里的囚犯 ps:此篇引用了骆宾王千古名篇,凑了字数,大家将就看。 第五十七章 法场(一) 那一队弓箭手得了命令,正要张弓搭箭,却听见嗖嗖嗖不知从何处飞来几块石头,打在身上,吃痛之下,如何还握得住弓? 围观的看客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从人群之中窜出两人,只见这两人一胖一瘦跳到了刑台之上,快速地闪到了夏氏父子的牢笼前面,随意打出一掌,便拍的木笼散架,原来这两人正是界文界武两兄弟。也不管夏氏父子身上的枷锁还未除,界武叫道:“先生,我们来救你出去。”界武见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由得哈哈大笑,现在只需要把夏老父子提到人群之中,借由夏超在台下起哄,冲乱人群乘乱溜走,就完成了营救的任务。 刚才两人上台的动作看傻了法场的卫兵,直到见两人打碎了囚笼要救人犯出去,方才明白这是有人来劫法场了,纷纷竖起长枪便挺进了上去。 界文界武将夏老父子各自护在身后,随后界武大手一挥,将刺来的长枪一把揽在怀中,接着胳臂微转,看似轻轻一转,却将怀中四五支长枪全部折断。而界文则伸出一手,化掌为刀,劈向刺过来长枪,铛铛铛,打落了士兵手中的长枪,又闪到那小兵的身前,在他胸前推出了掌,竟将这个小兵凌空推起了两三丈远。 这小兵眼看着对面的瘦高个空手打落自己手中兵器,然后又推出一掌打向自己胸口,接下来就觉得耳畔生风,自己的视野也比平常高了不少,正纳闷,觉得屁股一疼,回头一看自己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墩,心道:完蛋,这下不死也得少了半条命。伸手撑向地面,居然发现自己能站起来,然后又跳了一跳,发现自己安然无恙,不由得眉开眼笑。 围观的众人大多就是过来看热闹的,见这两个和尚上来就高明地露了一手,不由得赞叹:好功夫! 就在这时候台下却有人叫道:”大和尚请留步,我等来会一会大师的神功!” 界文界武只想早点脱身,怎可能理会这人,也不回话,各自架起夏氏父子,便要跳起落到台下混进人群之中。可正当半空之中,却飞过来两柄飞镖,只是这飞镖却不是射向界文界武,而是直直飞向身旁的夏氏父子。 来者不善!见自己已然无法打落飞镖,急忙之中,界文界武只得全力下坠,扯下夏氏父子,好在最终躲避了飞镖,只是最后四人又落在台上。 这时从人群之中跳出两人上到台前,只见这两人身材高大,为首的眉尖眼竖,满脸横肉,看起来就让人感觉残暴凶狠,第二人却是青光浮现,面带乌尘,好似疾病在身。那为首的人架起拳头道:“两位和尚好功夫,今日咱们兄弟两想请教一番。” 界武怕夜长梦多,想速战速决,正要做一个手势:“请。”这时界文却插了一句话:“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那个病殃殃的却冷冷地回道:“上台比武,何必非要知道对方是谁?反正你们若输了就得留下来。” 没想到那看起来满脸凶狠的人却笑了笑,回道:“我们乃燕山四雄,我是熊伯威。”又指了指身旁之人道:“他是熊仲杰。今日咱们兄弟俩先来领略大和尚的高招。” 界文却皱了皱眉头,问道:“不是燕山四雄吗?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熊伯威哈哈大笑:“是四人不错,不过你们四人之中只有两人会武功,我们四雄也只派出两人应战,否则以多取少,即便赢了,也会被江湖人耻笑咱们兄弟胜之不武。” 界武也赶忙笑嘻嘻地拱手道:“燕山四雄,果然高风亮节,名至实归,怪不得江湖英雄人人称赞。”又指向夏氏父子,道:“既然他们并非武林中人,也不会丝毫的武功,那待会就让他们躲在一旁,无关人等不得上台对他们动粗可好?” 熊仲杰怕大哥上了对方的圈套,赶紧插了句话:“你这和尚倒是会花言巧语,别人怎样我管不着,咱们兄弟不对他们动粗,如何?” 目前界武最担心两件事:一是这镖并非是上台的这两个人射出,那出手之人人还没上台,不知对方还有多少高手躲在场下。另外就是夏氏父子安危,自己和师兄有武功,且仗着一苇渡江的轻功,即使打不过,逃跑就是了,然而留下来夏氏父子该怎么办?而且若在与他们对招的时候,有人趁机围魏救赵对夏氏父子出手,而自己却无暇顾及,那今日的行动就完全失败。 界武见刚才的目的只达成了一小半,也不纠结。挪了下脚尖,抬起手,道:“请。” 话音刚落,熊伯威便冲了上了,待到界武面前,便伸手为爪,连连掏出四爪,爪爪抓向界武胸前。眼见对方来势汹汹,界武不敢硬接,便踏起一苇渡江的步法,在须臾之间辗转腾挪,连续避开对方抓来的几爪。而熊伯威眼见自己抓出去的四爪就快抓到了对方,可总在最后关头让对方闪避了过去。自己这门功法叫“虎爪功”,每一爪都如狮子搏兔用尽全力。这连续四爪下去,结果却空空如也,不禁气喘吁吁,便停了下来。 而同时在另一边,熊仲杰则连续两个点跃,跳到界文跟前,随后在下落途中抬起右脚,踢向界文。而界文则伸出手臂,架住对方踢来的飞脚,可右面又踢过来一脚,只得伸出右臂遮挡。对方右脚刚落,左脚再起。啪啪啪,转瞬之间,双方实打实地结束了一个回合。界文不禁暗自侥幸,刚才自己托大,想一举震慑对方,见对方居高临下连续踢来飞脚,自己却迎上去硬接,幸亏用足了真气护住手臂,不然这两条胳膊恐怕就断了。好小子,脚上有点功夫! 而熊仲杰也暗暗叫苦,自己这门功夫叫“神鹿弹踢”,乃模仿神鹿的坚足利蹄,可对方这大和尚以两臂守成了铜墙铁壁,这几脚踢上去如同踢在铁板之上,痛得自己在落地之时差点站立不住。 这一回合下来,只有界武还面带微笑,对着熊伯威赞道:“好功夫,简直就是虎虎生风。” 这是真心话,刚才这几爪势大力沉,界武哪敢轻易硬接?可听在熊伯威的耳朵了,却觉得是在嘲笑自己连对方衣角都没碰到。不由得哇哇大叫:“再来。”接着不由分说又冲了上来。 因为刚才的一个回合,于对手有了一定的判断。界武便想寻找时机,使用迦叶拈花手的指法击打对手手腕处的大陵和神门两处穴位,以此破掉对方的虎爪功。 传说当年释迦牟尼在灵山讲法,讲到精妙处,随手摘起了一朵金婆罗花。这金婆罗花虽纯白绝美,但花柄处有密刺,刺上有剧毒,无论人神沾之即死。佛祖将金婆罗花拈在手中,此时众人皆惊,唯独佛陀的大弟子迦叶却面带微笑,从佛陀手中接过金婆罗花。原来迦叶看出佛陀以一种绝妙的指法避开了金婆罗花的毒刺,所以安然无恙,随后迦叶也学着佛祖以同样的指法接过此花。而佛陀看到迦叶的修为已到境界,又有接花的缘法,从此之后便将衣钵传于迦叶。而几百年后某一位得道的禅宗高僧根据这个传说,创造出一门高深的功夫出来,并命名为“迦叶拈花指”,因为拈起的两指之间正好可以同时点击手腕处大陵和神门两穴,所以主破拳、掌、指、爪等手上的功夫。之后一代代传下来,现在成为少林绝技之一。法源的功夫来自于少林,而界武师承法源,故而也习得了这门绝技。 闲话少说,话说熊伯威以为界武讽刺自己功夫不精,本就暴躁的他气的哇哇大叫,又使起了拿手的虎爪功抓向界武。 面对熊伯威这一回的出招,界武依旧在脚下踩起了一苇渡江步法躲避抓过来的虎爪。而同时手上虽捏着拈花指,但因对手依然气力充沛,出手仍旧快捷,界武见并无好的出手机会。索性在两脚之上运足了真气,彻底施展起轻功步法,让自己始终保持在对手的攻击范围之内,让对手尽情挥爪。 可怜熊伯威,每一爪出去都使足了气力,但是面对伸手可及的界武,却爪爪落空。恼羞成怒之下再次舞爪,依旧刚才结果。 而在另一边,熊仲杰与界文也交起手来。因上一回合硬碰硬,两脚踢的生疼,熊仲杰这下便换了招式,引腰弯曲,两掌置于头部两侧,以雄鹿抵角之势,挑向界文。 第五十八章 法场(二) 熊仲杰摆出雄鹿抵角之态势,以低打高,挑向界文。而界文见对方伸头顶来,连忙伸出双手按住对方两肩,想使一个千斤坠的手法,用以压制这头“雄鹿”。但没想到熊仲杰左右摇肩晃头,摆脱了界文的压制。而且在左右摇晃之中,又有两手竖在头旁作成鹿角姿态,一下便勾住了界文的僧袍。熊仲杰见已然欺近了界文身旁,便要以手作角左右顶撞,以刺向对手腹部。 而界文见对方两手即将刺向自己肋下,连忙以两掌护住将要受到攻击的部位,同时又在瞬间运转真气护住两掌。刚护好身体,就觉得被对方顶了一下,随后就被对方挑飞了起来。 凌空之中,界文转头向下看去,却见对方已经合掌,先是十指紧扣,然后又伸出两手食指相接,结了一个类似大日如来的三昧耶印,正等着自己落下时好来一记重击。若是这一下被击中,自己不死也残。 十万火急之中,界文却异常镇静,在下落之中调整好姿态头部向下,同时竭尽全力集中全部真气于两臂之上,待与对方的手印相接的瞬间,挥展一臂,绕过对方的尖指,打在对方小臂之上,随后另一只手拍向熊仲杰的头顶,又瞬间催发大量内力,直接将其震得两眼一黑,瘫倒在地。 待界文落地,看着歪倒下去的熊仲杰,心里先是诧异了一下,刚才情况万分紧急,好在自己临危不乱,才得以在瞬间便攻守易地,最后拼尽全力的一掌再加上从天而降的势头,直接将对手击倒。 可界文到底又是一个和尚,见对手倒在地上,赶紧过去检查一番,见熊仲杰尚有呼吸,就掐了掐他的人中。很快,熊仲杰便悠悠醒来,只见他一脸懵圈的模样,竟对着眼前的界文问道:“我这是怎么了?”惹得围观的群众哄堂大笑。 而在另一旁,虽然这界武看起来近在咫尺,抓起来易如反掌,但实际上界武身法飘忽不定,凭着一苇渡江的步伐,大放异彩。燕山四雄的老大熊伯威连续陶了四五次虎爪,却始终奈何不得。 熊伯威心道:“这样下去,大可不妙。”不过好在界武只在闪躲,并未出手反击,熊伯仲意识到对方身手高出自己许多,也给了自己留了不少面子。但既然门主发话,让自己兄弟来试试这两个和尚的身手,那自己也不能偷懒,只是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只好赶紧换招,不然抓不了两下,自己真气耗尽,就只能凭着两膀子力气挠人家痒痒了。 只见熊伯威变换了身法,踏起了龙骧虎步,左手使得虎爪抓向对方右肩,而右手却使出一招“捋虎须”的招式抓向界武下颌。 俗话说“老虎屁股摸不得”,这虎须更是捋不得,必须要在极快的速度之中,捋完虎须就赶紧缩手,稍微慢点,可能就落入虎口了。所以这一招讲究“奇”和“快”,一要攻“老虎”不备,二要快,要见好就收,故而往往能收得奇效。 可是熊伯威突然换招,想攻界武不备,但界武丝毫不乱。刚才界武已经将熊伯威溜得快要精疲力竭,就算熊伯威这下临时换招,用尽全力抓向界武下颌,但对界武来说,对方的招式已经慢了下来,另外对方右手伸到自己面前时恰恰露了一个大破绽出来,原来对方抓过来时,右手手腕正好露在界武眼前。 界武当机立断,喝道一声“中!”,同时已举起拈花指,点向对手伸过来的手腕处,对手手腕的大陵和神门两穴近在在自己眼面前,如何还有点不中的道理? 熊伯威眼见自己这招“捋胡须”就要击中对方,却突然觉得右手手臂一麻,失去知觉,于是大惊失色,连忙跳将出去,好查看情况。而此时周边却传出一阵哄堂大笑,转头看向身旁,却见二弟熊仲杰正呆若木鸡一般地被界文扶起,顾不得麻痹的右手,赶紧上去一把推开界文,扶起了熊仲杰,随后问道:“受伤了?身体如何?” 此时界武界文互相使了一个眼神,两人心心相会,正要带上夏氏父子准备偷偷溜走,又传来一句:“大和尚慢走!”随后又窜上来两人。 只见其中一人道:“咱们燕山四雄乃至亲手足,向来同气连枝,既然老大老二已经领教了两位大和尚的高招,怎能少的了我和老四?” 界文见对方打起了车轮战,若这样没完没了,如何使得?再瞅向场外,远远的又有一队兵马正往法场赶来,这样拖下去怕不能善终。只得歪头向界武轻道:“速战速决,迟恐生变。” 界武心里有数,通过刚才的交手,对燕山四雄里老大老二的身手已有了判断,即便再上来老三老四,一举拿下他们两个估计问题也不大。刚才与他们老大交手,自己基本上都是防守,这一次准备主动出击,以尽快结束战斗。 当界武正要上前出手,却不想燕山四雄的老四开口道:“且慢!”只见这老四走向刚刚被界文击昏的老二熊仲杰,问道:“现在如何?” 刚刚界文那一掌全力击在了熊仲杰的头上,但界文到底是佛家子弟,在最后一刻及时收了力,所以熊仲杰看起来遭受重击,实则不过暂时昏厥,醒来后缓了一缓,也就恢复如常。只有老大熊伯威因右手手腕处的穴位被点,右手暂时不能挥爪。 熊仲杰知道老四心意,回道:“我已无碍。”又看向老大。 见三兄弟都看向自己,熊伯威叫道:“暂时用不上右手而已,仲杰,叔英,季豪,咱们四兄弟一起上!”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燕山四雄兄弟四人每个人单拎出来,或许称不上是顶尖的高手,但是兄弟四人每人主攻一套四象仿生的功法,老大学的是虎,讲究虎之刚猛;老二习的是鹿,追求的是鹿之矫健;老三修的是鸟,擅长的是鸟之轻捷,老四练的是蛇,主打的是蛇之灵动。四人将各自所学组合在一起,美其名曰:“四象阵”,有不少高手栽倒在此“阵”之中。 四兄弟两两成对,将界文界武分别围了起来,施展起各自所长。只见老四熊季豪主专攻界文下路。辅之以老大熊伯威以做左手做爪,抓向界文上路。而另一旁老二熊仲杰和老三熊叔英却将界武夹在中间,待四人施展起各自拿手绝技,几招之下便合二为一,将界文界武围在了一起。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燕山四雄的“四象阵”根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四兄弟各占一方,相辅相承,攻守兼备,一时之间便占了上风。 界文面对合击,数次险象环生,只得也使出一苇渡江的步法,连续避开对方两人的攻击,但是法场木台就这么大,背后就是界武,躲能躲多久呢,所以接连挨了几下,好在仗着身法轻快,所受击打倒不是很重,但这样下去随着气力消耗,怕撑不了多久。持久战根本不是己方目的,不禁暗暗焦急。 而界武面对敌方合击,迎来送往虽说不上游刃有余,但还算留有余地,当注意到师兄逐渐呈不支之态,又撇了一眼场下,却隐约察觉到有好几个高手分散在多处凝神观看,暗道不妙。于是“啪啪”拍出两掌,击退老三熊叔英踢来的飞腿,叫道:“师兄,准备走!” 随后界武全力运起真气,踩起一苇渡江,突然闪到界文这旁,再次捏起拈花指,狠狠地击打熊伯威的左手腕,接着又运满了真气架起罗汉长拳,直挺挺捶向熊季豪,两连招瞬息便至,事发突然,故熊老大熊老四毫无准备,以至无暇躲避,只得硬身各自挨了这一下重击。只见熊老大左掌脱臼,而熊老四则跌倒在地。 而旁边的熊老二和老三眼睁睁看界武趁刚才的空当闪了出去,又趁两个兄弟不备,一招一式之间便接连打伤己方两人,心道这和尚武功高强,虽不知对方这使的什么轻功,但这身法实在是又灵又巧,自己兄弟四人是敌不过了,又担心兄弟身体,只好收起拳脚,脱离战场到了一旁去查看兄弟伤情。 此刻界文界文见机行事,架起夏氏父子,便往台下落去,却想不到又是迎来一声刺破空气的尖锐之声! 五十九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 凌空之中,界武顺着声音看去,却发现有四根飞镖分别直冲己方四人射来,而且射来的飞镖更是锁定己方预落点,这真是又狠又准。见已然无法按照刚才的手法避开飞镖,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界武急忙挥出长袖,全力以赴极速旋转起袖口,只听得“噗噗”两声,打落了飞向自己和身旁夏敬之的飞镖,待落地转身看向界文,却见界文左腿一软,屈跪在地,再瞧去,界文左股已然殷红一片。 原来就在界武打落射向自己的飞镖之时,界文也只想用相同手法以击落射向自己和身旁夏老的飞镖。但界文的功夫相对差上界武一截,两枚飞镖只能来得及打落一枚,无奈之下,界文只好先打落射向夏老的飞镖,再想将衣袖收回来以打落射向自己左股的飞镖时,已经是鞭长莫及,只得中了一镖。是以待落地之后,界文在剧痛之下,站立不稳。 而此刻,在场下围观的看了见道刚才惊险一幕,有人叫道:“哎唷,这瘦和尚中了招,怕是不妙。” 玉林因为年龄尚小,个头只到常人耳肩,挤在人潮里,哪看得见场内情况?只晓得里面之人好像在劫法场,不过刚刚在嘈杂声中听到界武那一声喝道“师兄准备走”的时候,觉得听起来有点耳熟,便想踮起脚看看里面情况,只是人潮拥挤,还是看不清场内情况。但是身旁的守凡,却面色严肃,看着台上几人的搏斗的同时,查看到场下有几个认识的面孔混在人潮里,另外,还有若干不认识的高手也在人潮之中,见场下局面云波诡谲,恰巧这时又有人入了战局,守凡便将视线转向界武他们。 待视线转入场内一看,原来又入局了三人。这几人守凡都认识,其中一个易水门的门主崔采华,两个门内执事一姓曹,名默,另一个姓聂,叫聂征,三人武艺超群,出类拔萃。先前入城时,守凡曾见崔采华正在城墙上巡视什么,一方面离他们得远,另外他们也算身份机密,所以自己就没有过去打招呼,想不到他们现在已经到了法场这边。 只见这易水门三人拨开人群,施施然走上前来。那为首的门主崔采华对着界武,竖起手中飞镖,笑道:“大和尚何必着急走?” 虽然不知道这和尚身份,但是既然来劫大都督设置的法场,那想来必定是武后那边的人,而昨夜窥探军营的,十有八九也应当是他们。如此便吩咐曹默和聂征使出他们的拿手绝技,阻止这两个和尚逃走。 而曹默聂征两人见识刚才两个和尚的身手,惊叹他们的身法,自觉以直接的手段,飞镖碰不到这两和尚,于是各自射出两只飞镖,分别射向界文界武以及他们救出来的人犯,赌其自救还是救人。自救,则人犯或伤或亡,救人,则他们自己或伤或亡,若他们在自救还是救人之间犹豫,浪费了时间,全被命中就更好了。 却没想到界武艺高人胆大,以真气激荡起长袖,转瞬之间打落射过来的两枚飞镖,最后安然落地。只是界文稍逊一筹,舍己救人,中了一镖。取得的战果差强人意,所以崔采华显得从容不迫。 而夏老先生见身旁的界文为了救自己,硬生挨了一镖,内疚不已,忙道:“两位师父,你们赶紧放下我等,自己走吧,老朽死不足惜,千万不能再连累了你们。” 界武看着情形不大妙,对方又上来三人,身手比刚才燕山四雄都要高出不少,上来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师兄界文现在也受了伤,但是要抛弃夏氏父子,让自己师兄弟独自开溜,也是不可能的事。先前自己托大,一直让夏老身处险境,以为凭借自己的功夫,搭救他们出来,易如反掌。甚至昨夜出主意让夏老羊入虎口,主动充当做诱饵,没想到弄巧成拙,今日怕不能善终。 趁着对方三人上来的功夫,界武查了一眼界文的伤,问道:“伤势如何?” 而界文不敢拔出飞镖,只从衣衫上撕了一条布,绕过露在外面的镖身在腿上扎了几圈,以绷紧飞镖,减少流血。待绑紧布条,抬头回道:“好在这镖没有淬毒,目前尚无大碍,只怕会影响行动。” 界武点点头,轻道:“待会接战,你时刻准备带着老先生趁机逃走。” 界文苦笑:“你不走,我如何走?” 界武面露坚毅,回道:“放心,我走的了。”又看了看场下,已瞧不见夏超,也不知他们兄妹现在身在何处。 现在已经顾不得夏超兄妹,如何脱困才是当务之急,界武对着来者喝道:“敢问英雄尊姓大名?” 待崔采华和曹聂二人不急不慢地走上了前,崔采华捋了捋胡须,道:“大和尚不必知会我等姓名,只需知晓你们两个和尚不在庙里撞钟,却来这法场上劫持人犯,简直就是目无国法。” 界武却一指身旁的夏老先生,问道:“不知他犯了何罪?” 崔采华嘴角轻蔑一撇:“这老头本人的确没犯法。”却一指界文旁的夏敬之,道:“他却犯了重罪,儿子犯法,他老子要连坐!” 界武又问:“敢问夏长史犯了何事?” “谋反!”崔采华答道 “是否曾过堂审判?”界武追问 “这……”崔采华一时语塞。 一直坐在台下观刑的yu敬业却拍案而起:“罪证确凿,无需过堂!” “那就是不教而诛?你就不怕将来这把不教而诛之刀也会落到自己头上!”界武素来巧嘴善辩。 “你……”xu敬业转向崔采华道:“崔大侠不必和他啰嗦,赶紧将他们处置掉罢,以振国法。” 临来扬州之前,老堂主曾对崔采华耳传面授:“只要这大都督反武,金椎堂就全力支持他,到了扬州之后,务必听从大都督安排。”昨夜窥探大营之人,怕就是这两个和尚,欲坏都督大计,现在又得了大都督的吩咐,如何能饶的了他们!? 于是二话不说,崔采华喝道:“上!” 第六十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 随着崔采华一声下令,聂征与曹默二人已然欺进界武身边。这两人善用飞镖,常使短刃,尤擅近身搏斗的功夫,动作伶俐,招式狠毒,一环接着一环,再加上短刃的锋利,所以一出手就逼的界武连连退让,即便界武仗着一苇渡江的轻功,可衣服依然被短刃划破几道口子。 几招接触之后,界武暗中庆幸:“好在这两人不擅配合,两个人都是高手,但一起配合起来却达不到两个高手联合攻击的效果,给自己留得生机。”可刚升起侥幸的念头,又听旁边师兄那边传来角斗的声响。可面对眼前两只短刃在自己胸前划刺,界武不敢分心,格挡住劈下的一直短刃,又侧身避开刺过来的另一支,赶紧抓住时机看了一眼界文师兄。 原来上场前崔采华看出来场上的两个和尚中矮胖的那个武功高超,而高瘦的则要弱上一些,于是便提前定下计划,让门内两个执事缠住胖和尚,若能拿下他则更好,拿不下则拖延住他,而自己也去单独斗这个高和尚,待拿下高者在一起围斗矮者,这样先弱后强,分而破之。 只见崔采华专攻界文下路,拳脚并出朝着界文的伤口处击打。而界文本来在武功上就弱一些,如今又受了伤,虽然及时绑了绷带止了血,但飞刀始终插在伤口上不敢拔出,影响了行动,而为了躲避崔采华的攻击,只得连连避让,如此剧烈运动之下,伤口扩大,伤口处不断流出鲜血,染红了脚脖上绑腿,台上也留有数道血滴之迹。 而随着失血过多,加上股部疼痛,界文的动作愈加迟缓,结果就被崔采华一脚踢到了短刃,将短刃又插进去数寸,界文不由得“哎呦”一声叫出声来,剧痛使其分神之间,崔采华趁机拍出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到了界文的腹部,直接将其击飞。 场上的形势急转直下,界武听到界文吃痛之声已经忍不住回头看向界文,却眼睁睁看到师兄被对方一掌击飞数丈。此时界武刚想过去救护,却也突觉右臂一痛,大惊之下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收回手臂,刚躲开对方的利刃,又在瞬息之间,捏起迦叶拈花指,击打在对方握刀的手腕。只听见“叮当”的一声,聂征手中握的短刀掉落外地。正要趁这个空当想闪身过去救下界文,可是崔采华已然奔到界文身前,不待其爬起,又出一脚踢向界文胸口,又将其踢出数丈之远。 界武眼睁睁看到师兄连遭两次重击,不由得勃然大怒,双脚一跺,又踩出一苇渡江,于凌空之中扑向崔采华 而崔采华见界武竟然甩开聂征和曹默的缠斗,直奔自己,又见其势汹汹,如同伏虎的罗汉下凡,伸出金刚拳要斩妖除魔。崔采华哪里敢与其对接招,下意识之中只好连爬带滚,翻了几个身子,待到身子停下,崔采华暗道不好:“今日命丧于此矣。”可是等了片刻,那催命的重拳却迟迟不肯落下,睁眼一看,原来界武饶了自己,现在已经远在两丈之外,正扶着界文查看伤情,崔采华不禁大松一口长气,这胖光头武艺太强,幸亏计划得成,先以燕山四雄耗其气力,在分而击之,先弱后强,除掉了瘦子。现在三人合力,应当能一举拿下这个胖子,于是赶紧奔到聂征曹沫他们一起。 而正是刚才界武那滞空的瞬间一幕,却恰巧被台下的玉林看到。玉林有点不敢相信,便抬头看向守凡问道:“是我师父?” 守凡对其点了点头,见玉林想挤进场内,于是又摇了摇头。而玉林见守凡摇头,就按着前人的肩膀跳了一下高,待视线越过前头,豁然见到武师父正蹲着扶起倒在地上的文师父。等玉林双脚落地,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此见文武师父,距离上一眼,已然已有小半年。以往与他们朝夕相处,难觉亲情珍贵?自分别以来,又将思念深埋心中。但在深夜里,却无数次难以入眠。文师父孜孜不倦为己疗伤,耗费了多少时光和精力?在病痛发作之时,武师父为转移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力,去扮猫扮狗,就是想博自己一笑。师祖他老人家,也在少有的空暇之时将己抱在怀中,指点着经上的梵文词意,以安慰自己。秋林和景泉两个师弟,比自己还要小,那时走路都不稳呢,却时常在自己病痛之时,于一旁侍弄汤药。龙华寺的记忆,历历在目,思念之情喷涌而出。 可是此刻却不待怀念过往,刚才那一眼见文师父卧倒在地,已然身受重伤,自己这做徒弟的,即便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无动于衷?于是便伸出双手扒开前面拥挤的人群,欲进场,与师父们同仇敌忾,一道迎敌,好赖能帮师父挡上一击。 可刚往里抢进了一个身子,又被身后的守凡一把抓了回来,只听守凡骂道:“你是什么身手,上去只能够添乱!” 玉林抹了抹眼泪,道:“师父正被人围斗,做弟子的在一旁若是无动于衷,岂不是狼心狗肺!”说着又要挣脱出去。 守凡薅住玉林的衣角不放,口中道:“不急,场上或会有变,你师父这里或有人来助拳。”于人群之中,守凡偶然发现还另有高手潜伏其中,刚才燕山四雄被界文界武他们击败之时,那人露出嘲笑奚落的模样,那表情看起来与金椎堂并无关联,不是金椎堂这头的,见到界文受伤时,那人脸上却不见担心和挂念。既然此人并非场上两帮之人,又为何站在这里?难不成仅仅是凑热闹? “场上或有变,有人要过来助拳?谁呢?守凡道长先前暗算不成,现在不可能出手相助。那是谁?师祖?就更不可能了,是他老人家的话,早就上台了……莫不是道长诓我,不让我去送死!?”玉林心中暗道,盘算到最后,愈加怀疑是守凡欺骗自己,于是偷偷运气,猛然屈腿往前面一钻,只听见“呲溜”一声,扯破衣角,钻进人墙。独留守凡待在原地,手中握着一块破布,只听见守凡跺一跺脚,骂道:“臭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ps:小说写道目前已有十五万字,算是刚开了一个头,后面更宏观的场面和更多的牛叉人士正排着队等着出场。从小说在纵横发布开始,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前一日的数据,比如说点击人数,收藏数量之类,前一周曾上过一次小推荐,当时一天下来点击人数大约两百,收藏也有一两个,对于新手来说,算是蛮开心的。随着推荐位结束,目前一天只有三四十个点击,留言没有,评论没有,小说写的到底如何,也不知道,作者日更的动力,不大。 最近又迷上了翡翠,可能短期内不会退烧,所以今后的更新会有点慢,但绝不会太监。作者对这部小说寄予了比较大的期望,故事主脉都已成型,按照主脉络写下去并不是很难的事情。所以大家稍安勿躁,你们真想看,请留言催更,看到催更,作者会有更多动力。 第六十一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 就在玉林往里挤的同时,头顶传来一阵怪笑之声:“尔等身为武林中人,不讲武德,以车轮战,耗人气力,是以胜之不武。”只见一人踩着围观人众的头肩,快速跃到了台上。而那人弃被踩民众的哀嚎于不顾,转而面向金椎堂下易水门门主崔采华道:“你们还要擅杀朝廷官员,更是遑论国法!” 面对突然上台的这个人,崔采华顿时内生警惕,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却扬了扬衣袖,展示起衣袖上的纹饰,笑道:“我乃大光明寺大光明右使座下十三督守之第五督守马保教!”只见纹饰上纹有一头像,头像长须散发,后有光芒。 即便那么一长串头衔加持,但对什么光明右使、十三督守啥的,崔采华并不知晓,不过对于这个大光明寺,前些年却曾听闻老堂主言语过。 这大光明寺地处西域,跟随的善男信女少之又少,声名未曾远播,在内地很少有人听说过这个寺庙。寻常人等听到这个名称或以为是哪个和尚寺庙,其实却是从西方波斯大秦那里传过来的一个教派。至于这波斯大秦,有人说是海外某一国家,有人说是海外某一朝代,还有人说是某一地名,众说纷纭之下,更是一头雾水。又因为教义与中华的佛教和道教区别较大,并且崇拜的偶像叫什么“移鼠”,完全没有佛道两教里满天神佛的那些响亮的名字好听,于是中原内地的寻常百姓难以接受该教教化,多是敬而远之。于是在知之甚少之下,连带着这个所谓的大光明神教逐渐神秘了起来。 只是这大光明神教里也不乏能人异士,发现既然吸引不到平头百姓,就转而向上去吸引了不少达官贵人入教,以至于在这些达官贵人的引荐之下,得以上达天听,竟然得到武氏的支持,只是听说他们的讨好武氏的手段令人鄙夷。 眼前这所谓的大光明寺督守突然莫名其妙的现身扬州,不得不令崔采华起疑,于是佯作不知:“大光明寺地处西域,你不在寺里念你的佛经,为何跑到几千里外的扬州来捣乱?” 马保教哈哈大笑:“我等奉天后圣令,巡视地方,遇任侠乱禁者,悉数除之!”话刚说完,人群之中便传来一声:“师兄接着!”随后从台下抛上来一根长杆。待马保教一手接住长杆往地上一杵,只听见咔嚓一声,震的台面木屑飞扬,断开了一个碗大的口子,这人上来就露了一手不俗的功夫。而待长杆落定,只见那根长杆涂着金漆,竖起的上头又横着一支短杆,呈十字交叉之状,并且长杆上还刻有人像,却是被钉在长杆之上,只见那人像形容凄惨,面目狰狞,不禁令人心生恐惧。 崔采华见状,暗道来者不善,却不知这台下还潜伏了多少同党,稳了稳心神,道:“阁下武功高超,在下佩服。”指了指受伤的界文和两个不会武功的死囚,崔采华道:“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阁下要想趟这淌浑水,怕是不能得偿所愿!”崔采华在暗示有这里人拖着后腿,即便马保教武功高强,有他们和场外的兵士在,想救这里几人出去,却毫无可能的。 可是听了崔采华的话,马保教却一脸不在意地笑了一笑,笑的人心里发毛:“能救出去更好,救不去出去就拉倒!这扬州城怕是还留不下我!” 崔采华捉摸不透这马保教的目的,他既然不像是为了救人,难道仅仅是成心捣乱? 但台下的骆宾王却明白的紧:这些大光明教的人成了妖后的爪牙,现在大都督举旗起义,这些爪牙得了机会便向妖后展示自己有可用之处,所以才过来捣乱!还真有可能仅仅是过来捣乱的,不然早就出手相救了! 而守凡却在一旁想的更远,暗暗思道:“这些人既然是妖后派过来的,那有了她的支持,武林中会不会崛起一批新势力?且看看他们什么实力!”可看着眼前那个倔强的小孩,心道:“这小子还在往里挤,尽给我添乱!” 想不通就不再去想,先前还有戏弄界文界武的心思,现在情况有变,台上的崔采华暗暗给聂征和曹默使了眼色。两人会意,突然各射出飞镖只奔界文界武和夏氏父子飞去,直取这四人命门。 刚刚有所缓和的局面再现刀光剑影!此时界武正在为界文急救,突然察觉有刺破空气的飞刀袭来,赶紧站立起身,一边靠近界文,一边极速旋转起衣袖,使之形成一个坚固的布盾,罩住自己和界文,然后又一把拖过来夏老先生,刚将夏老拖进布盾的防御里,再想将夏长史也拽进来时,却发现夏长史胸口已中了一镖。 夏敬之见胸口上的飞镖只露出尾杆,眼见是活不成了,赶紧向界武劝导:“大师已仁至义尽,赶快带上文师父走吧,我那两个黄口小儿还请大师多多照顾!”昨夜夏老被押进军营后乃单独关押,直到在上刑场之前,两人才被关在了一起。夏老乘机为儿子讲述了情况,这时夏敬之才知道子女暂时安全。而以刚才界文界武展示的一手功夫,夏敬之本以为能够逃命,谁曾想节外生枝,今日要命丧于此。夏敬之眼见自己活不成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界武能带着夏超夏乔成功逃脱,好歹给夏家留下血脉,不然凭着夏超夏乔兄妹两人自己,哪有可能从这防守森严的扬州城跑掉? 当界武刚想将倒地的夏敬之拖到身边,不知何时到场的一队弓箭手在薛璋仲的手势之下,松开了绷紧的弓弦。十多竿羽箭嗖嗖嗖射向界武这边,界武只好再次甩起衣袖击落射来的羽箭。 待箭雨落尽,夏敬之忍不住剧痛,露出呻吟之声。夏老沿着声音看去,儿子腿上插了一支箭,而其胸口处早已一片血红。看到儿子惨状,夏老心疼的老泪纵横:“儿呀,今日咱爷俩同赴黄泉。”于是就在第二波弓箭落下来之时,夏老不顾界武的阻拦,扑在夏敬之身上,想为其挡几支箭,让儿子少受一点痛苦。噗噗噗,只看到四五支箭射入夏老身体,而夏老扭头向界武留下最后一句:“武师傅,你们快走!……” 界武明白这是夏老为了不拖累自己,方才如此决裂,而再看向界文,只见其浑身瘫软,因为流血过多,已经失去意识,只好架起界文身体想要逃脱。都是自己先前托大,方才致使局面崩塌不能收拾,真可谓肠子都悔青了。界武抬头看了看场上,那来自大光明寺的汉子已经与崔采华交上了手,而聂征曹默两人为了躲避箭雨,离界武他们稍微远了几步。界武来不及愤怒也来不及悲伤,想趁着弓箭手弯弓搭箭的空隙,要溜下台去。 而此刻,台下的夏超已经怒目圆睁,父亲与祖父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屈辱与愤怒交杂在一起,不禁一声长喝:“啊!!……”说着解下了挂在身上藏的数十个油葫芦,咚咚咚,四处乱砸,随后又掏出火折子,就着满地的桐油,点燃了几块碎布,刚巧一阵风吹来,风壮火势,围观的拥挤人群慌乱起来…… 而先前在台下隐藏的那个大光明寺的人,站的地方恰巧离夏超不远,因为被夏超那一声长啸吸引,正好见到了他一举一动,不禁拍掌称赞道:“好家伙,这才是捣乱的行家” ps:好不容易发出一章来,让大家久等啦! 第六十二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四) 因火势迅速起来,人群大乱。推推搡搡之中,有的人帽子被挤歪掉,有的人鞋子被踩掉,惊慌失措之下,哪里还分辨出方向,于是有的人往外挤,有的人往里窜,你推我挤,有个头矮小体力不支的,脚下一旦没有踩实,就地倒下之后再想爬起来,就难上加难了。 看着眼前惨象,夏超自知闯了大祸,不知这下得连累多少无辜民众丢了性命?又恨又怕之中只能紧紧拽着妹妹夏乔往外挤去,若亲妹妹再有什么好歹,那可真是万死难辞了。 而夏乔则一脸木然的模样,父亲与祖父接连在自己眼前丧命,正常人谁能接受?但愿这只是一场梦,希望早点醒来,一切都能恢复如初。 正当夏乔被夏超紧紧地牵着往场外挤去,却看到一个少年在倔强地往里推,而那少年却是之前在双沟镇认识的玉林,因先前已经知晓界文界文两个大和尚与玉林关系,见玉林往里闯,大概明白了玉林的意图。待其近身,夏乔伸出手抓住玉林肩膀,道:“别过去,快走!” 玉林见有人抓到了自己,又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对着自己说话,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是夏乔,只见她梨花带雨,悲容满面,脸蛋看上去也比前些日子消瘦不少。此时玉林并不知晓台上丧命的乃是夏老,也不知道夏长史与夏乔的关系,但见夏乔两眼通红,玉手又被一名年轻壮汉紧紧抓着,只当是她受到了这名壮汉的欺负,于是一把抓住了夏超的手腕,喝道:“松手!快放了她!” 夏超的手腕被玉林抓的生疼,赶紧施力想收回手臂,可玉林的的五指如同铁钳一般紧紧不放,根本就甩脱不开,又见对方小自己许多,如何叫出痛来?只得憋红着脸,硬受着。 而见两人起了误会正在较劲,夏乔对着玉林嗔道:“他是我兄长!” 夏乔话语一出,立竿见影。玉林连忙松开了手,道:“误会,误会。” 而夏超却颇为不满:“这小子抓痛了自己,却仅仅解释了一下是误会,脸上却连一点歉意也没有!以后找机会好好收拾你一番!”夏超暗中盘算。 玉林确实没有抱歉的觉悟,以为刚刚只不过握住了一下对方的手,并未施大力,既然是误会一场,解释一下就好了,现在又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于是对夏超道:“保护好她!” 夏超翻了翻白眼,暗道:“她可是我亲妹妹,我当然会保护好她。你又算是哪根葱来对我指手画脚?” 见夏超不以为意的样子,玉林没时间与其纠缠,只对夏乔交代了一句:“保重!”便扭头往场内挤去。两人却都不曾想到将来两人再相会时,却是在遥远的未来,而那时,物非人亦非。 此刻,在另一边,大光明教的马保教正与崔采华盘斗,马保教人高马大,挥舞着长杆呼呼作响,但大约是受人多拥挤场地变小的影响,马保教缺少施展的空间,那柄长杆难以大开大合,索性将长杆插入地上,赤手空拳与崔采华近身对垒。 崔采华见对方放下长杆,心中暗道可惜,以现在的情形,对手长兵器难以施展,而自己近身则灵活的多。 当年荆轲于易水之畔别了燕国太子丹,以献地图为名,向秦国佯装祈降,直到最后图穷匕见,突然近身发难,几步之外的秦王护卫始料不及,手中的短兵一时难以接近,长枪又因为顾及误伤秦王,不敢刺出,一时之间束手无措。好在秦王嬴政天纵神武,危机时刻临危不乱,在转瞬之间躲闪腾挪,接连避开刺过来的神兵,可即便如此也被荆轲逼得绕柱而走狼狈不堪。虽然最后荆轲身死,北燕灭国,但其人其事仍受不少人推崇怀念。这易水门就是依荆轲刺秦故事所命名,而作为金椎堂四门之首,易水门专职刺杀任务,实乃金椎堂最核心的部门,故身为易水门门主,崔采华擅长近身交接,尤擅短兵。 见对方放下手中掣肘,凭空拳以对战,崔采华倒不敢小觑:这人怕是还有后手,才敢如此托大。 果然,当马保教放下了手中长杆,面对崔采华的连环掌,头颅时点时摇,两腿或蹲或跳,身形忽左忽右,忽进忽退,真真是变幻莫测,而身体绷直如同死尸,看似僵硬,但是却弹跳有力,令人匪夷所思。 崔采华近身连出数十掌,本以为能打中数次,结果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未碰到,不禁大为惊讶:“这家伙躲避了我多次攻击,实际上却一步未退,此人身法,平生前所未遇,中原武林何人有此功法?” 而此时马保教却哈哈大笑:“领略了我的鬼舞步法,感觉如何?这下该到我出拳了。”说着伸出两手,握指成拳,如同疾风骤雨一般袭向崔采华, 见对方的拳击势大力沉,崔采华不敢硬接,只得极速运转真气,赶紧跳将开来,待到离对方一定距离,方才得到机会掏出腰中短兵。 马保国见对手持出短刃,面露鄙夷:“不讲武德!我赤手空拳,你倒好意思握着兵器!” 崔采华却对对手的故意嘲讽毫不在意,除掉一个人,或以兵刃,或用空拳,或是暗器,或毒或计,都在易水门的考虑范围之内,老堂主之前训练的时候曾讲过:“作为刺客,一旦领了任务,为达成目标应当无所不用其极。”是以一直以来,金椎堂对诸如对等与单挑之类的武德,不太讲究。 见激将之法无用,崔采华并未放下手中短刃,马保教也不与之缠斗,拔起长杆便跃到界武身旁,加入了界武与聂政曹沫的战局,随即崔采华也加进了战局,五人混战,一时之间也难分胜负。 五人正在混战之时,有一个身影偷摸到了一旁,扶起躺在地上的界文,急切地唤道:“师父!师父” 而界文因失血过多,本已经失去意识,但是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叫唤,又好似有了心灵的感应,竟然睁开了眼,随即发现印入眼帘的却是朝思暮想的徒弟玉林!界文立刻清醒了过来,连忙抓起玉林的手,紧紧不放,生怕又弄丢了徒儿。只见界文满眼的喜悦,脸上则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微笑道:“总算找到你了!”又好像没了伤痛,也不顾场上的争斗还在继续,竟扭头咧着嘴笑着对正在与人交手的界武道:“师弟,你快过来看,玉林找着了!”再回头,又仔细端详起玉林,然后又点点头,道:“不错,看样子你没遭什么罪。” 久别重逢,这一刻,在界文的眼里,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们三人。 ps:作者需要诸位的催更,否则动力不足,更的会慢慢慢 第六十三章 口授(一) 界文如同老牛舐犊,满脸喜悦地看着眼前的玉林,眼里尽是关爱。而玉林看到怀中的文师父满身血迹,心如刀绞,却只能咬起牙闭住嘴,硬生生憋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此刻已然无暇展露孺慕之情,玉林轻道:“文师父,我来了,先带你出去。”见界文微微点头,玉林便扶着他站立起来,又搭起他的胳膊将其背在身后,接着就想趁乱混入人群。 而刚才界文那一声喊话,清楚地传到界武耳中,待界武抽空扭头一看竟是玉林归来,精神大振,仿佛瞬间便恢复了元气,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手以迦叶拈花指的手法打落崔采华手中的短刃,另一手运起内力,推向聂政的肩膀,直接将其击退了两步,然后自己也顺势后退,同时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多谢马施主今日相助,机不可失,赶紧退吧。” 以往界武虽不认识马保教,但马保教能在危急时刻出手相助,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界武对他是万分感谢的,所以在临退前少不得提醒一番。之后界武便踏起一苇渡江,一跃数丈,跳到玉林身旁,扶着这玉林身上的界文便混入人群之中。 马保教趁着崔采华丢刀且聂政被打退一边尚未来及补位的时机,踩出刚才那套鬼舞步法,似颠似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步伐闪到一旁,随后拔起长杆便跃入人群之中,同时喊道:“兄弟们,走吧。” 而另一旁的徐敬ye看到捣乱的几人竟然溜了,眼见他们潜入混乱的人群即将消失,顿时气急败坏,摇臂一指:“不必理会误伤他人,给我射!” 随后一阵箭雨呼啸而来,界武又挥展起衣袖打落射来的羽箭,为界文和玉林展开一个结实的布盾,只是鞭长莫及之处响了数声吃痛之声,这下可苦了先前这些看热闹的围观人群。 另一头崔采华见界武扶着一个正背着界文的少年混入乱中,脸色铁青,咬了咬牙,做了一个手势,命道:“追!”于是在场的金椎堂人马立刻倾巢而出。 ……………… 人潮拥挤,玉林背着界文艰难地在其中穿行,好在有界武于箭雨歇息的间隙,在前面帮他披荆斩棘拨开人群,挤出一条小道来。可玉林毕竟是一个小年幼,背着一个成年人,速度赶不上去,偶尔回头竟看见后面有几人一边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一边跟了上来,玉林心中暗暗焦急。 待玉林好不容易挤到外头,却迎上来刚刚那个同夏乔一道的青年,只见他身后拖着一辆板车。夏超见玉林有点发呆,抬手招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车!” 原来夏超把妹妹护送到了外围安全地带后,还是放心不下界文界武,他们毕竟是去救自家人,若自己临阵逃脱,见他们被围而不顾,心里怎么也过不去。于是交代好夏乔之后,不知从哪里偷来一辆板车,便拖着回来接应。 界武看着夏超满头大汗,甚是赞许,道:“你小子不错!”而见武师父已然默许,玉林便将界文抱上了板车。 等界文躺了下来,夏超便将示意玉林接下车把手,又对着界武拱了拱手,致歉道:“大师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只是小妹身体羸弱,我们兄妹不敢再拖累大师。若将来有机会,必报大恩。” 界武点点头表示理解,夏超拖了一辆板车过来,已经帮了大忙,不可能再让他舍下亲妹妹过来搭把手,可若带上夏乔一同逃跑,又等若多了一个累赘。而夏超又是此地一地头蛇,乘乱逃脱不是难事,由此可见还是各自逃命最好。于是在临别前,界武交待夏超:“若得脱之后无处可去,可至少林。” 与夏超之后,玉林便挽起车把手便拖着行起车来。在行车之中,留意到不远处的街道拐角之处伫立一个瘦弱的身影,那身影茕茕孑立,凄凄戚戚。那是夏乔,对此,玉林心里很笃定,只是时刻紧急,来不及惜别。回头看看界武,又瞅了瞅身后跟上来的尾巴,扭头便拖着车,奔跑了起来。 初时,界武在后面推着板车,以加快行进速度,遇到后方有人射出弓箭飞刀之类的,便回头出手格挡,待打落袭来的各种兵器之后,再继续推着板车前行,就这样来回几次,界武竟然发现不需要自己推着板车,玉林也能拖着车飞奔起来。 见此情况,界武不由诧异:“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小子何时有这一身蛮力?”又见玉林满脸大汗,头顶之上竟散发出氤氲之气,更是吃惊:“此乃真气化力之表征,驱气化力之难尚且不说,这小子头顶氤氲勃发,体内得有多少真气流转?”又可惜起来,暗骂道:“简直就是暴殄天珍,真气如此浪费,实乃抱着金砖当枕头。”再瞧向玉林两腿,见其健步如飞却难露轻盈,显见这小子乃靠着真气化成的蛮力毫无章法地奔跑,不禁哀嚎:“佛祖息怒,待我好好教教他!” ……………… 因为北面是都督府大营,出了城便一马平川,两条腿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是以在逃出来不久界武便交待玉林沿着街道巷口往南跑,敌人即便想追,却难以在城内纵马长街,也只能踩着脚底板来追,这样己方不至于太过处于劣势。只是没想到玉林的脚力令人惊叹,板车在前拉后退之下,风驰电掣,将追击之敌落得越来越远。 大约跑了一刻多钟,见玉林脚力不见松弛,界武暗暗欣喜,不住称奇,可当前方的城门历历在目越来越近,又忧虑起来:“能否顺利出城?” 好在上午的公开处刑,使得扬州城乱哄一片,守门的几个差役心系夏长史无心守门,而界武他们劫持法场又事发突然,随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往南逃窜,都督府的闭门命令还未传到南门,是以此刻扬州城南大门依旧打开,只有几个差役歪靠城墙,无精打采。当这差役眼见不远处有两人推拉这板车直挺挺地冲了过来,便拔出腰上长刀,叫道:“速停,速停。” 界武哈哈大笑,对玉林道:“你尽管冲出去,不必理会他们。” 既然得了师父的吩咐,玉林便拖着车径直冲上前去,待到跟前,还未待差役扬起手中钢刀,便见几颗石子打在差役们的身上,痛的他们东滚西爬哇哇大叫,哪里还顾得上守门?待出了城门,玉林回头看向界武,却见他满脸得意,心知这是师父出手了,心下刚送了一口气,又瞧见后面有一伙人远远跟了上来,只好扭头继续拉着车飞奔。 ps:翡翠原石令我着迷……以至于拖沓更新。 第六十四章 口授(二) 玉林见后方有人追来,不待界武开口,便抬起脚板撒丫子狂奔起来。此刻玉林体内真气现在丹田聚生,丹田气满,真气则进任督经脉与百骸,随后快速流转,如同大江里波涛汹涌,前仆后继又连绵不绝,可每当真气在体内流转一周天,丹田又增生新气,接着新生真气再进经脉百骸,这样恶性循环,体内真气愈发膨胀,可就在肿胀难受之时,玉林却偶然发觉跑动起来时能舒畅一点,所以玉林整个人看起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但脚步却不见疲倦,反而是越跑越欢。 初时玉林还偶有回头查看后方追敌,可后来跑着跑着再难顾及身外,一心拉着板车往前奔跑,到最后竟然达到一种忘我的状态,浑然不觉身外。 跟在车后的界武渐渐发觉玉林状态有所异常,等到后来发现板车已经不需要自己在后面推,依旧能飞奔如流,终于确定眼前这小子使的不是蛮力而是内力。 只是见玉林一口气拖着车跑了十多里仍不了减慢,界武又迷惑起来:“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以自己的内力连续这样跑上十多里,是稀疏平常之事,皆乃自己体内真气足够支撑自己跑上个几十里路,而玉林这小子迄今为止习武不到半年,能积累多少真气?此外我好像还未教授过他如何化气为力,当初只是传了《漏尽通》火光三昧法门,难不成他根据口诀硬生生练成了‘漏尽通’?” 可是又看到玉林浑然忘我的模样,界武心道:“自己教的都乃佛门功法,为何这小子隐约有一种太上忘情之相?”转念又想:“师父虽说过行住坐卧皆是修行,可说的是吃斋念佛,时刻均可修佛。难不成这习武之道也可如是?可是他又如何习得这貌似道家的功法?还是说劫走他的那个道士有教过他?”虽然界武满肚子疑问,但看到玉林浑然忘我的状态对常人来说实在是弥足珍贵,故而界武完全不忍心去打断玉林在此境界。 两人一前一后拖着板车往南大约跑了二十多里路,还是玉林不放心界文伤势,方才停下来以检查文师父伤情。此时界文腿上已然止血,胸口受到的一记重击,怕是腑脏受损严重,是以面色惨白。 界文不知何时醒来,见界武和玉林看向自己,询问状况,勉强苦笑道:“怕是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说完便闭上了眼睛,自我疗伤。此刻界文虽受重伤,但爱徒失而复见,而且其身体状况当真是刮目相看,完全没有当初孱弱模样,真可谓令其欣慰。 “文师父是一名圣手,医术精湛,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文师父的话应当可信。”玉林一颗悬心算是半落。 而趁这个空当,界武总算是抓到了机会,忙向玉林问道:“这些天你去哪了?” 玉林有些心虚,回道:“师父,说来惭愧,自从当日在芒山山口被守凡道长劫走,路上曾找机会逃脱,但被守凡道长发现后又被抓了回去,所以逃脱不成,颇吃了不少苦头。再后来在泗州城的双沟镇盘桓了数日,那时道长和骆先生说我乃功臣后裔,此后他们便放松了对我的管制,再后来我便跟着他们来到了扬州,想一览世间繁华和万里江山,于是虚度了不少光阴。” 界武叹了叹气,心道:“果然还是师父英明,当初数次劝说都未说服师父将这三个小辈收入佛门。不然等他们入了佛门却被风花雪月迷了眼,那所犯罪过更大。”又想到玉林身世,其与世事牵连甚深,即便入了佛门,身上背负太多干系,将来怕是也难得圆满。所以听了玉林如此解释,界武微微摇了摇头,小孩子对身外之物好奇,实乃天性,无法去反驳,只得道:“你身世复杂,你师祖曾交待过在你弱冠之前不得告知你之身世,就是怕你若年幼无知心智不熟,在冲动之下犯下不可饶恕之错。而那守凡所说关于尔之身世,我自不会多问,但你也不可尽信。” 玉林赶紧下跪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谨记。他们所说我并未确信,只是后来他们对我不再限制行动,与我也有一些指点和照拂,徒儿便想先练好武功,等有小成再去寻找师父你老人家。当初离寺的路上曾说过我们几个师兄弟将来要留在少林习武,所以我知道往何处去寻找你们。但若手无缚鸡之力,这一路上之上怕是行得艰难。” 界武点了点头,又问道:“我教与你的《百字决》练得如何?” 自从玉林习得百字决,入定极快,但入定之后多是依那洞中鼎上刻的方法循环周天,鼎上那套方法玉林自己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效果甚好,而且既然法源特意交代过玉林不必拘泥一法,两门功法可并行不悖,是以之后玉林总是先以《百字决》法门入定,之后再依鼎上功法培植真气以循环周天。至于武师父问起教的《百字决》练得如何,玉林只好答道:“掌握得不错,入定极快,乃习武之道不可多得之法门,师父可谓名师。”玉林又捣了三个响头。 得了徒弟交口称赞,界武不禁有些得意,但想想又不对,这小子刚才那种状态明明少有佛家离定之状,却多道祖忘情之态,于是界武嗔道:“那《漏尽通》化气为力法门呢,修习到什么层度?我看你刚才一口气跑的可不短。你小子倒是机灵,当初不过是和你师弟谈起口诀,你竟完全记了下来!而且还学会了其中窍门!” 见武师父有责怪之意,玉林赶紧又补了几个头,之后抬起头,露出一脸苦笑:“师父,您可别提了,这口诀我背得滚瓜烂熟的,可对这其中化气为力的诀窍却一头雾水,您老人家又不在身边,我也不可能向守凡道长张口询问这套功法的诀窍,是以直到现在,对这“漏尽通”神功,徒儿仍旧毫无进展。” 见到玉林一脸苦相,界武先是心疼起来,但对玉林的回答却更添诧异:“你不会‘漏尽通’,那是如何学得化气为力?难道是那个道士教了你别的武功?” 玉林却摇摇头,回道:“道长确实有心收我为徒,但一来未得您二位师长和师祖允许,二来我也确实无心拜他为师,是以并未答允其拜师。守凡道长虽指点过我如何习武,但未曾授我武功,所以非我上师。” “那你怎么会的化气为力?我看你刚才一路狂奔,实乃以真气驱动,并非蛮力。”界武疑惑更大。 玉林苦笑道:“徒儿确实不知,前些日子我曾经遗过精,先前文师父教我医术时有教过‘精满zi溢’一说,我便想着既然精满能自溢,那是否能达到‘气满自溢’的状态,于是行住坐卧苦积真气,以求气满自溢。不过刚刚在气满之后,每抬起脚板跑一步,身体便轻松一点,不知道这是否乃气满自溢的外在表现。” 此时听到玉林又是遗jing又是自溢的,界武哭笑不得,佛家里讲究无欲无求,这性欲更是五戒之首,所以有些事务在平常里都是闭口不谈的,何曾遇到如此话题生猛、童言无忌的人?于是只得转而论道:“你倒是慷慨,这一身真气竟被你化成蛮力使用!简直就是不学无术、暴殄天珍!”又俯身刮了刮玉林的鼻子,道:“我教你《一苇渡江》的口诀,若再学不会,将来可别称我师父,我丢不起那人!” ps:最近更新缓慢,并非江郎才尽。三个原因,1,懒,无催更,动力不足。2,沉迷翡翠原石,玩物丧志,难以自拔。计划将来会把翡翠原石写进书中,以增添乐趣。3,一月十号左右,会有一个对作者更重要的考试,作者要备考。 总之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请诸位见谅。 第六十五 碎心掌(一) 听到师父说要传授自己《一苇渡江》的神功,玉林大喜。以往在龙华寺师父虽然偶尔露上几脚,那看似信步而行实则疾走如飞的身法,着实惊掉了几兄弟的下巴。玉林以往体弱多病,何曾敢妄想能习得此功?于是赶紧跪下磕头如捣蒜,咚咚咚,连续三个响头磕过,抬起头,也不顾额头上清灰,露出喜悦的眼神。 看着玉林满脸笑容和企盼的眼神,界武一扫上午以来的阴霾,心情也放松起来,于是伸手拍拍玉林的头,道:“好孩子,你可想死我了。”说着,眼眶泛红,界武竟然哽咽起来。 十多年前玉林尚在襁褓便遭重创,若不是师父医术精湛内力高深,如何能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出来?只是那一身后遗症,导致玉林自小起便一直身体孱弱,是以不论是界武自己,还是师兄和师父那边,在玉林身上投的精力都较秋林景泉他们多。世人都有惜弱之心,几人虽都没表现出来,但相较于另外两个徒孙,他们对玉林总是偏心更多一点。而自从玉林被那道士劫走,界武无时无刻不在牵挂:“那道士心狠手辣,如此歹毒,玉林不知有没有被虐打,饭能不能吃得上,一个小小娃子,也不知他遭了多少罪受……” 如今得见玉林完璧归来,又见玉林迎上来的笑脸和期翼的眼神,界武整个一颗心都化了,是以难掩失态。 而玉林看着平常都是大大咧咧的界武师父竟然眼中含泪,知道是师父在心疼自己,又听得这一句“想死我了。”想起那些时日自己孤身一人担惊受怕,如同待宰的丧家之犬,不知何时就引头受戮,如今见了亲长,那种委屈再也憋不住,玉林终于也忍不住抱紧界武便号啕大哭:“师父,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啦。” 结果不哭还好,玉林一哭,连带着界武也跟着放浪形骸起来,只见师徒两抱在一起互诉亲情。 也不知哭了多久,大约是发现打湿了师父的衣衫,玉林有点不好意思,便抹抹眼泪,抬头道:“师父,您何时授功?” 大概是近半年以来积累的情绪发泄一通,界武觉得浑身畅快起来,只见他“呲”地一声,擤了一把鼻涕,瞅了下周围无人,便斜着瞧向眼前的玉林,低下嗓门轻道:“你且仔细记下来……” “……禅河随浪静,定水逐波清。”叙述完密诀,界武抬首向北望去,叹道:“当初你师祖授我等武功之时,也曾嘱咐过修习武功乃强身健体之用,不可恃武逞强。想不到今日竟被他老人家一语中的,若不是我恃武而骄,早日行动将夏氏父子搭救出来,如何能令他们在今日惨死丧命?” 又看向玉林,交代道:“这功法需谨记在心,而你师祖那不可恃武逞强的告诫,你更需谨记,万勿再犯下今日我之罪过。” 玉林虽不知今日夏氏父子之死的来由,但见界武师父交代的慎重,还是点了点头。待界武交待完毕,玉林便托起板车把手,问道:“师父,我们继续往南?” “北面是扬州城,城北就是他们大营,再往北便是一马平川,我们先过长江去,找个安稳地方,先把你大师父的伤养好了再说。”界武说着又扭头往北方瞅了一眼,“咦?” 玉林听到界武惊讶之声,也扭头瞧了一眼,原来从北面追上来两个人,只见这两人身法诡异,行止扭曲,看起来如颠如狂,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师徒两对视了一眼,暗自戒备。 待这两人靠近上来一瞧,原来其中一人正是上台出手帮助界武的马保教。这两人来路不明,以往也素不相识,马保教其人看起来鬼魅难测,身边之人也是阴恻恻的,令人生寒。但毕竟对方曾出手相助,界武即便不愿意与其多打交道,还是合了个什,道:“多谢施主相助。”说着便要让道要这两人先行。 只见那马保教却笑道:“大和尚的轻功固然高超,但还在这里踱步拖延的话,怕再等一会就跑不掉了。” 原来这大光明寺的马保教原本是领了其教教主之命,从洛阳出发要到润州办件差事,途径扬州时恰巧遇到扬州内乱,遇到暴民口喊反武,心想这还得了,他们教主深得天后宠爱,正得势,教派的发展如火如荼,想借着天后的宠爱,再进一步,这些乱民竟然敢反对天后,这下岂不是多了立功表现的机会?于是出差的两人便在扬州停了下来,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天下第一流繁华的扬州城竟然乱民四起,都督府视而不见,府伊撂挑子,好不容易有个长史好歹使唤了几个人出去维持秩序,结果却被都督府抓了起来,这背后隐约可见阴谋。于是昨晚夜探都督府大营,结果也没探出个啥来。然后到了今晨,这两人藏在围观众人之中,本想捣几个乱子,踩死几个看客,好恶心恶心扬州都督,没想到竟然有人出手劫场。 马保教素来喜爱争勇斗狠,见界武使出一苇渡江的轻功不禁眼前一亮,一时技痒之下,倒是想以自己的鬼舞步法与界武的轻功比较一番,试试高低,可是又不能直接与界武对招,那岂不是帮了反对天后之人?于是索性上台露了一番身手,才帮界武对付起易水堂的崔采华他们。 待后来两人翻出扬州城,送出了徐jing业造反的信,便继续南下润州办一个差事。两人走了不久隐约察觉身后有人马追来,暗道不妙,刚才身份已经暴露,怕是来抓自己的,只得使出鬼舞步法极速前进,没相到恰巧于中途赶上了界武他们。见界武他们还在磨磨蹭蹭,便提醒了一下。 听到这人好像在催自己赶紧走,界武正要推起板车继续南进,却隐约察觉大地微微颤动,继而传来咯噔噔咯噔噔的声响,再往北远望去,尘土飞扬。 界武脸色大变,顾不得细瞧,推开玉林的手,抓起车把手,叫道:“你在后面跟着。”于是拖起板车便往南狂奔。“是骑兵!若能早一点上船离岸,还有机会逃脱,若在路上被他们追上,必有大麻烦!”界武头也不回地道。待玉林向后瞧去,怎么又是大一队骑兵,好熟悉的感觉! 原来yu敬业在法场揭竿起旗,本想斩首夏氏父子以祭天,结果先是被夏敬之痛骂,接着又连番来了两拨和尚过来坏了自己的好事,即便夏氏父子已死,眼看着这几个捣乱分子逃之夭夭,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于是忙令薛璋仲连发三道飞令,将城北大营的骑兵调了上来。 ps:我回来了。 第六十六章 碎心掌(二) 先前法源一行人在芒山山口遇袭,乃是中了守凡道长的计,陷入了预先埋伏在首尾的两队骑兵的前后包围。只是那次山陡路窄,骑兵难显雄壮之姿。这次乃骑兵在平原上信马驰骋,只见数十匹骏马铁蹄翻腾,踏得大地微颤,山川变色,看起来气雄势壮。 见这小队骑兵气势汹汹已令玉林畏惧,界武安慰道:“勿慌,这几人还不够我料理,看护好你文师父即可!”玉林只好答喏。 谁知道等了片刻,却见这小队兵士在百步外停了下来后便再不靠前。玉林刚纳起闷来,又突然看到那队骑士处升起一道红光,待红光窜至天空,接着火星四射,随之“啪”的一声,一道震天巨响传来,然后一朵黑云留在空中,久久不散。 只见界武猛然醒悟,喝道:“他们是斥候,快走!”然后扭头便踏起一苇渡江,拉起板车就往南奔跑。 此处离大江大概还有二三十里路,若能赶到大江北岸,界武艺高人胆大,自信即便没有船只,凭借片甲也能带着大师兄和玉林渡水脱困。可若再此地拖延,最后被斥候们招来的大队人马围堵起来,最终怕会必死无疑! 玉林跟在后面扶着板车,一路狂奔,初时有点赶不上前面飞奔的马车,眼看距离越落越远,心中焦急,赶紧叫道:“师父!” 听到身后玉林喊叫,界武才回头瞅了一眼,看玉林被落了十多步,便慢下脚步,叫道:“快上车!” 玉林哪里肯上车,自己有腿有脚,身体又无恙,自认为又不是小娃子,哪有徒弟坐在车上要师父去拉车的道理? 界武见其不肯上车,不欲再次纠结,便道:“那你拽着车,我们要快点跑,再拖下去怕是来不及了。” 玉林点点头,便赶忙伸手抓住了车尾。这下有了界武在前面连拖带拽,玉林总算勉强跟的上脚步。可是车速一块,就严重颠簸起来,偶尔轧过坑洼,就颠得车上的界文痛苦呻吟,无奈之下,界武只好放慢脚步,心知欲速则不达。 跟在车后一口气跑了三四里路,起初玉林虽有点气喘吁吁,倒但到了后来,脚步却越发端定,不见半点虚浮。师徒两逐渐赶上了跑在前面的马保教两人,界武心知眼前这两人也想赶紧过江,于是便埋头苦奔。 可见这一老一少拉着马车居然赶了上来,甚至要超越自己,马保教争胜之心立起,于是对身旁那人点点头道:“师弟,我先去也!”接着陡然提气,踏起那琢磨不定的鬼舞步法,很快又与界武师徒拉开了距离。 只是那马保教的师弟跟在后面,见马保教又运行起鬼舞步法,心中不以为意,教主曾交代过此番出差尽量低调行事,这下好了,师兄在扬州城招摇过市,现在又随意在人前施展教内神功,这不是在泄露教内底细吗?只是教内秩序森严,不能随便得罪师长,只好在心中埋怨。可是又在不经意间偶然注意到跟在板车后的玉林竟然完全靠自己能力奔跑,不禁多瞧了一眼,心道:“这小子看起来不过十多岁模样,难道有健跑的天赋?”又瞅了瞅玉林的步法,暗道:“看起来毫无章法,可为何这小子气息均匀?难不成是天生神力?可这小子体格不像勇武之人?倒是奇了怪了。” 就这样四人前前后后往江边赶去。约摸两刻钟过后,界武隐约看到三四里外一条高堤横在前面,心里难免松了一口气。可是很快便感觉身后震响越来越大,回头一瞅,只见隐约数列骑兵跟在身后,心中一急,叫道:“文师兄,再忍一忍,他们追上来了。”,又回头交待起玉林:“倘若跟不上,就上车上来!”随后运气行至两脚,再次踏起一苇渡江的步法,全力冲向前去。 而跟在后面那个马保教的师弟见界武脚法神速,又回头看了近前的追兵,只得也运起轻功,生怕落在后面,成了追兵标靶。 只是两条腿的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追上来的骑兵逐渐拉近了距离,等到近前百步远,两翼各分出一队兵士,隐隐有包抄这四人的打算。再到近来,发现领头的竟然是守凡!原来在玉林他们逃出城后,守凡自告奋勇,要跟随大队人马前去捉贼。考虑到守凡一身武艺,若他也随队前去,擒杀那两个武林高手更添筹码,即便守凡乃远方方来,徐敬ye来不及客套便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坐骑让与守凡,卖弄一下敬才爱才的操行。 只是此刻守凡面目严肃,神情复杂。看在前面逃窜的玉林,守凡暗道:“可惜!可惜!悔不该当初!悔不该当初!早知今日局面,无论如何不该带着他去凑法场的热闹!现今该如何收场!?” “道长,不知你可有歼敌之计?”身旁的校尉拱手问道,“末将带兵打仗,打的都是兵士,这江湖中的高手,该如何应对,心里倒是没底。” 守凡听到这个领头的校尉问记,沉吟片刻,突然一个念头升起:“正是,对方是江湖中的高手,刚才法场上展露了一手的好轻功,靠骑兵冲击,怕是起不了效果,不如远远地来几阵箭雨,他们既靠不上来,也跑不掉,若先射伤了他,然后便可一举而取其性命。即便一时切不到,围起来慢慢耗其气力,最后也能不战而胜。是故以此可立不败之地。” 那校尉听了守凡的灭敌之计,叫道:“道长正解!” …………………… 很快这队士兵便围了上来,只听起那骁骑校尉命令:“放箭!”随后“嗖嗖嗖”,几十枝羽箭划破空气射向前面四人。守凡心道:“这下完了,小家伙性命难保!” 可是不待羽箭纷落,界武两脚一跺,将脚深深踩进土里,腰板挺直,两臂用力,瞬间将板车刹停,随后又一手扶住界文,一手提起板车,将其横翻,靠在地面,接着又伸手将玉林拽到板车后面,这一手操作,如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泥带水。“铛铛铛”待板车挡下数支长箭,便转而又对马保教叫道:“如今已难顺利脱身,你我联手御敌可好?” 马保教一手拨开将两支射来的羽箭,哈哈大笑:“大师意见,正合吾愿!”又向其师弟道:“师弟,今日咱们大开杀戒罢。” 只听那师弟怪叫一声:“那就比比谁杀的多!” 这三人都是武功高强之人,随机应变的经验同样不少,趁第二波箭雨还未落下,各自施展起拿手的轻功,迅速地奔向兵阵。三人身法敏捷,以至于让几支零散射出的弓箭落空。待三人窜进两翼兵阵,六双肉掌呼呼拍出,于是三人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只是界武身见这些兵士身着重甲,若套用点穴的手法则难达功效,便或抓或推,将骑兵击落马下。但界武毕竟身为和尚,总会手下留情,所击落的兵士多是轻伤,暂时失去行动力而已。而马保教与其师弟却并无忌讳,每次出招均狠狠地击打在敌方的致命部位,尤其是马保教的师弟,手法凌厉。 守凡在一边观望,留意到那马保教的师弟有两次击打在兵士胸前时,手掌在对手胸前有极为短暂的停顿,而那受到掌击的士兵即便有重甲护胸,却即刻倒地气绝!暗道这人手上的功夫不可小觑。不过此时见己方兵阵大乱,守凡竟送了一口气:这下玉林或是有了生机。 可是不待守凡放松心神,身边那校尉见势不妙,竟急道:“还请道长快快出手!” 守凡转头斜了一眼那校尉,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拔出手中宝剑,突然斩向那校尉头颅。那校尉见守凡经斩向自己,正愣着,哪来得及反应,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原来守凡本就想放玉林一马,上午徐敬ye的行止又令自己齿寒,所以才以助拳的借口跟着队伍过来寻敌,现在见兵阵大乱,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便一剑砸向校尉头盔,直接将其砸晕。接着又忽起忽落在己方阵中来来回回穿插了几道,于是整个骑兵队伍阵脚大乱。 界武和马保教等三人乐见守凡反水,于是四人三下五除二,便收拾了残敌。 等结束了战斗,守凡走到界武面前,拱手道:“昔日事出有因,多有得罪。”又指了指玉林,向界武道:“你这好徒弟算是完璧归来。”又转而向玉林道:“我之心意,你心知肚明,当着你师父的面,我想问你一句,若他日有缘,你可愿拜我为师?” 玉林如何不知道守凡的心意?只是自己已有两位师父关爱,又得师祖欢心,如何还能再另拜他人为师?但眼前守凡宁愿得罪徐都督,也要来出手相助自己,一时犹豫,难以直接拒绝。 守凡见玉林模样为难,也便不再勉强,长叹一声,便扭头要走,可没走两步,好似想起什么,又回头望向马保教的师弟,问道:“大师刚才使的可是碎心掌?” 第六十七章 碎心掌(三) 面对守凡的突然发问,那人却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非也。”又看着伸起的两手,道:“我不知何为碎心掌,而且我使的这个掌法也不能与外人道也。” 听到对方的否认,守凡“哦”了一声,便扭身要走,却又听到对方说道:“道长要是想知道我这是什么掌,可以俯耳过来。” 刚才守凡见那人两掌专攻人心口,突然想起邗沟道口韩瑗后裔灭门疑案,于是有当无地问了一下那人的掌法,结果那人先是否认,说要保密,现在又说可以告知,于是疑问心起便靠上前去。 待守凡俯到那人嘴前,余光撇到对方嘴皮子动了一动,却仍旧听不清楚,正纳闷着,便又向前靠了靠,谁知那人发起右掌自下而上,陡然发动一击。此刻守凡大惊,与对方近在咫尺,已然来不及回避,只能下意识全力用尽真气护住全身,暗道:“吾命休矣!” 变化来的太快,站在数丈开外的众人也完全没想到那人一掌打在守凡心口,只打的守凡仰面朝天飞出了两三丈。 玉林眼瞅着只凡直挺挺掉落在地毫无反应,急忙跑过去去查看守凡伤情 而马保教也满脸疑问,刚刚这个道长还与己方一道消灭了骑兵队,算得上是一伙的,现在师弟却陡然发难,于是喝道:“怎么回事?” 只见那人慢悠悠地道:“这人是徐敬ye的人,看军队不能获胜,才假装反戈一击,所以不能让他活着回去找救兵。” 先前界武虽对守凡恨之入骨,但见到玉林完璧回归,他又竟帮助己方脱困,那份恨消了许多,所以听到那人的牵强的解释,指了指守凡,对着那人反问道:“就算如你所说,他回去找来救兵,也全然来不及对我们不利!为何你却下死手偷袭于他?” 那人却阴恻恻笑了一笑,又捏了拳决,摆起了架势,道:“我就是要杀他,你奈我何!” “你……”界武见对方要与自己动手,一对一的话,虽然不惧,但他同伙要是也过来出手,自己怕是敌不过,师兄界文还躺在旁边,玉林又是稚子,若起了冲突,自己一个人还好,打不过能溜走,可师兄和徒弟他们两人在旁边就不能善终,没办法,只能吞下这口气,于是哼了一声 那人见界武色厉内荏,又哈哈大笑:“马师兄,咱们走吧,这和尚不领咱们的救命之情,却想恩将仇报!真是不自量力的白眼狼。”说完便抬腿往南行去。 马保教此刻对其师弟虽然一肚子疑问,但既然两方已经闹僵了,便不好再与其搭伙过江,便对界武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界武见玉林正在拖拽守凡的手,听到他在呼唤:“道长,醒醒,道长……”于是界武便也上了前去查看守凡的伤情。 待界武走至近前,却见守凡面色苍白,全身瘫软,已经失去了意识,于是便检查起守凡心口。只见守凡心口处衣服破碎,界武心中一动,又摸了摸守凡胸骨,却查其胸骨并未断碎,刚想松一口气,又伸出手摸向守凡背部,只觉其背部潮湿,又摸到尖刺般的东西刺出内衣,连忙翻过守凡,只见数根断裂的碎骨赫然在目!又摸了摸守凡颈脉,发觉其脉象全无,守凡已然气绝! 界武仔细察看数次伤痕,疑惑又起,便剥开守凡上身衣衫,前前后后对照了数次,回忆起十二年前那个背着玉林被一柄长枪钉在树上的青年。当时趁着师父在夏老家养伤,自己曾去检查那具尸首,发现那人胸前有凹掌印,胸骨断裂,背后有凸掌印,但背部真肋并未断碎。而刚刚守凡受的那一掌明明是击打在胸口,但胸前却无掌印,胸骨也未断,但背后的真肋断骨却刺出来三支。此刻已然不用解剖便知守凡心脏怕是碎为齑粉。前后两人的伤痕表象虽然不同,但看起来却又像有些极大的联系,便问向玉林:“刚才这道长问那人使得什么掌来着?” 玉林正悲伤着,自己虽被守凡掠走,但一路下来,对自己并不算苛待,于自己武学上也有指点,虽然他一直想收自己为徒,但始终并未答允,刚才他又出手相助,自己又再次拒绝其收徒之意。听到师父的询问,回忆了一下,答道:“好像是碎……碎心掌!”突然,玉林又想起那晚自己解了守凡的麻穴后,在墙根偷听守凡与骆先生的对话,其中就有提到邗沟道灭门案里船上亡者大多身中碎心掌。 此时玉林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怕是道长有了线索想帮我查那陈年旧案!原来当初道长说的是真的!“碎心掌!碎心掌……”玉林心中念叨了几次,一定要深深记下这个名字! 玉林抬起头看向界武,问道:“师父,我到底什么来历?您可知道碎心掌?”又指了指守凡的胸口:“道长受得可是碎心掌?” 界武看玉林面色肃然接连问了三句,心知他或许知道了一些东西,便叹了一口气,道:“你师祖曾交待在你成年之前不得告知你身世,但既然你知道了些什么,今日就不再向你隐瞒。”又看了看北方,接着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边走边说。” 玉林点了点头,为守凡收敛妆容后找了一把掉落的兵刃,要挖坑埋葬守凡的尸首。 界武苦笑道:“不必了,徐敬ye的兵马一会就会过来敛尸,道长不会尸横野外。我们先走吧,再不走,又走不了了。” 界武见到板车已经损坏,便抱起界文往南行去,而玉林则朝着守凡的尸首拜了三拜,转身跟了界武上去。 “十二年前,我和你文师父追随你师祖至天竺奉请原经乘海船而归,先至广州,再换乘至钱塘,然后沿着运河一路向北。后来在邗沟道遇到前方道口有命案发生,因为着急回寺,便下船步行。结果走了不远,便在官道旁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发现了一具青年尸体,而你就在他背后的襁褓里。那人所受的致命伤与道长的伤相似,都伤在胸口。但又有不同,道长的伤前胸未见异常,心脏处在中间,承受了大部分掌力,应当完全破碎,然后掌力又透过心脏击打在背后真肋上,使之断了三支。而那个青年胸骨断裂,断骨刺破心脏,方才毙命,背后只留下一个掌印,但背后真肋并未断裂。” “但即便如此,掌力仍旧透过那人的身体,传至你身上,震散了你的肺经。那时你不过七八个月大小,捡到你时,你已经奄奄一息,好在你师祖医术精湛,内力雄厚,方才得以挽回你一条性命。但你受伤太重,沉疴难除,所以你先前才会时不时得发作肺病。” “再到后来你师祖曾修书送至朝中旧友,只得知在邗沟道一案里,死的乃是韩瑗韩相公后裔,只是船上死的并非满门,说是少了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尸体。但至于你和那个青年是否就是少的那一大一小,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当初我查看那人尸首时,并无任何身份证据,只找到一个玉牌,上面刻有‘百川异域,同归东海’八个字。其他并无其他实物证据,此牌现在在你师祖那里,将来你可往他老人家索要。” “至于碎心掌,我并未有所耳闻,但顾名思义,那两人的伤痕虽然不同,但恐怕与这个碎心掌有一定的关联。” 一下听到了这么多信息,虽隐隐能验证先前在双沟镇骆先生别苑那偷听到的旧事,但仍旧无确凿的证据证明自己身份,玉林正在思考,却听到武师父骂道:“可恶!” 于是玉林抬眼一看,原来岸边一条破船沉在岸边,只露出一个船首,而岸上蹲着一个渔夫在扶头痛哭。 第六十八章 白云子(一) 行至那哭泣的渔夫面前,界武问道:“老人家,这沉在水中之船可是你的?” 那渔夫听到有人过来问话,抬起头看到一个和尚带着一个小年幼,怀里抱着一个和尚,怀中的那人看似受伤。渔夫抹了抹眼泪,道:“刚才我和兄弟正在这大江边上撒网捕鱼,然后来了两个披头散发的怪人,说可以给一两银子渡江,我兄弟家贫,便让他去挣这笔银子,谁知两行客中另外一人突然叫道让我也过去,要一人一船过江去,同样再付一两银子。待我靠岸,那人却将我的船捶破,然后两人搭乘我兄弟的船,挟持着他摆渡过江。老天爷,这船是我一家生计来源,那人为何丧尽天良,沉我的船?” 顺着渔夫所指,界武看到一叶细舟正在江中飘荡,船上之人已难分辨。界武心里明白,多是那马保教的师弟使坏,让他摆了一道。但见那岸边沉船在水中一动不动,修船补洞在乘船已然来不及,想到这可怜人是受了自己的池鱼之殃,便放下界文,走进水中双臂用力一下子就把船抬了起来,随后一步一步拖着船上了岸。 渔夫见到那和尚神力,惊大了嘴巴,这船虽不大,但陷进泥中装满了水,怎么也得四五百斤,竟然被这大和尚硬生生拖了上岸。 待将船完全拖上岸,界武道:“施主找人补一补破洞,或许还能使得。” 柳暗花明,前几日扬州府征收船马劳役,自己侥幸躲了过去,如今镇上鱼价上涨,正想着趁着多捕几网鱼多挣几两银子,给家里老娘预备一口棺材,没想到今日竟横遭灾祸,眼瞅这几日的生计都要断了,现在只需要花两顿酒钱,请人过来修补一下,后天又能下江捕鱼,于是那渔夫大喜,赶紧跪下谢道:“多谢大师,多谢大恩人。” 界武心中有愧,叹了叹气,挽起渔夫,又瞧了瞧那条破船,转头问道:“不知施主可否愿意借我那船上的两个木桶?” 刚刚在拖船上岸时,界武发现底舱里躺着两个木桶,想来之所以用桶而非鱼篓,应当是为了保持鱼在售卖仍旧鲜活而用。木桶高约四尺,上粗下窄,上周围约三尺,底周约两尺,玉林身材还小,正好能坐进去,而文师兄虽高,但体瘦,所以应当也能勉勉强强抱膝蹲下去。界武虽口称暂借,仍旧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银子递与渔夫。 那渔夫刚刚见识界武展示了一身神力,想起先前那两人也是身怀武功一下便打穿了渔船底舱,现在又见界武捧上一块碎银,而且眼前这块银子拿到镇上再买两只桶是绰绰有余的,又怎会拒绝界武的请求? 见已得渔夫的首肯,界武点头笑了一笑便扶着界文蹲进了木桶,随后又招呼了一下玉林坐进另一只桶,然后在渔夫的目视之下,一手一个,拎着两个桶便走进了江水之中,只剩下渔夫留在原地诧异:“这和尚难道要带着一大一小投水自尽?” …………………… 界武艺高人胆大,待江水没膝,便轻轻将两桶放下,见木桶浮在水面露出数寸,并未完全淹没进水,方才放下心来,于是又伸出两手,各托起桶底,又将桶往上抬了一抬,让桶不至于被波浪打进。又对桶中的两人交代了一句:“勿慌勿动,咱们泅渡过江去。”接着托举两桶,便开始泅渡过江。 原来界武年幼时生长在江南一带,自古江南水道纵横,生活在水边之人常常下水捕捉鱼虾以资日用,夏日炎炎时更会躲进河道、池塘等处戏水避暑,故界武自幼便通水性。虽然眼前的大江水面辽阔,横贯七八里,但如今无路可退,又仗着一身武功,于是界武便决定带着师兄徒弟冒险泅渡。 岸上渔夫见大恩人竟欲横渡大江,连忙叫道:“大师傅切不可如此涉险,近岸水面看似平静,可一旦远离了堤岸,水波横起,再加上江面宽广,即便大师身怀神功,也难以托举两人顺利过江。若在途中力竭,恐怕会您一行三人都要浮尸东海,为鱼虾所噬!” 界武回头点了点头,暗暗翻了翻白眼,心道:当年佛祖割肉喂鹰,我可舍不得肉身饲鱼,但此人毕竟是关心,便回道:“施主不必多虑,我心里有数。”说完便扭头踩起水,向南岸游去。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界武回头看了一下北岸,估计游了大概百步多远,因为是踩水游进,速度快不上去,但好在两桶浮在水面,并未进水,桶中之两人尚属安全。心下稍安,便又向前游去。 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界武突然听到玉林叫道:“追兵来了!”界武过头一看,北岸逐渐旌旗林立,岸边甚至有个别骑兵在水边驾马踱步,试图御马泅水追击。只是军马究竟是马,毕竟是畜生,面对洋洋江面,哪里敢下水? 界武安慰道:“别怕,他们过不来。离这么远,长弓也射不到。”又继续往前游去。 …………………… 随着游的越来越远,界武已可见眼面前的水面波浪起伏,因为生怕木桶进水,加大重量,便运气稍微将桶托高数寸,以策安全,当然脚下也少不得多运起一丝力气。 只是随着越向前游去,波澜起伏越大,玉林坐在桶中,竟然察觉到扶在桶沿的手碰到了水,忙支起头看了看文师父,此时恰好一阵西风吹来,只见微风推起浪头,随后浪头打在桶边,水花四溅,最后竟然发现有几朵水花溅到文师父的桶中。玉林再看向自己的木桶,恍然大悟:文师父毕竟比自己重,武师父托举文师父的右手,更易乏力,不自觉之中就会松力,使得文师父所做坐木桶沉下去一点点。武师父两臂用力双腿踩水,又是身在水中,只露出个头,视线本来就低矮,又加上两侧的木桶挡误视线,不容易及时察觉袭来的浪头。 于是玉林便眨了眨眼睛,说道:“师父,若有浪头袭来,我说与你听,你便抬高点木桶,待浪头过去,你再放下一点,如此既可省省力气,也能不让木桶进水加重重量。” 界武一听既明,笑道:“如此大善!” 界武继续托着两人往前游去,只是随着日头偏西,江面上逐渐起风了,而风却越来越大。随着风越来越大,浪头也越来越高,继而随着浪头越来越高,界武要托举起的木桶也越来越高。可毕竟界武是人,难免疏漏,界文蹲坐的桶中,竟有了毫寸的积水,玉林甚至发现自己端坐的桶底居然也湿了,而界武也逐渐发觉托举之物,有一点重了。 第六十九章 白云子(二) 玉林发现到了状况,又抬头向南望去,知晓若是这样下去,木桶迟早灌满水,于是连忙道:“武师父,这样下去不行,文师父桶里已然进了水,怕是过不了一半这桶便要沉下去。”又见武师父脸上已显疲惫,玉林接着道:“换我下来,或可带着文师父过江。” 界武心道:还是小觑了这天险,只是玉林自幼便天天带在自己身边,他一个小年幼,哪里会凫水?便咬咬牙,全力运转真气贯彻四肢,接着便将两桶稍微托高一点,继续向前游去。 刚游了数丈,又是一阵横风吹过。待大风推起波浪撞在木桶之上,只掀的木桶摇摇欲坠。好在有玉林紧急提醒,界武托在桶底的两手及时调整了双手位置,又改变十指上的不同力道,方才稳住了木桶保持平衡。 可一波刚过,另波又起,一股浪头再次打了过来,这次界武终于来不及调整。只见右侧界文蹲坐的木桶一头歪倒在水中,顷刻之间便涌入了小半桶水。 因为感觉右手木桶歪倒,界武大惊,只得连忙收回左手,扶住歪倒的木桶,然后全力举高。可同时左侧玉林所在的木桶没了界武的助力,则摇摇晃晃失去了平衡。而玉林身在桶中,本想调整身体姿态以保持木桶不倒,可桶中空间狭促,又有余波推荡,哪里又能保持住? 眼看自己的桶中也进了大量的水,玉林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木桶再次摇摆,直接跳出木桶,进入江水之中。好在玉林在落水之后下意识之中用脚勾过来木桶,然后双手环抱住桶底,方没有及时沉下去。而木桶进了水,桶外底边又挂着玉林,竟然不再摇摆,保持起了平衡。只是桶口仅露出水面巴掌高,若再来一股波浪盖过来,木桶怕是不堪一击,等进满了水连人带桶既沉江底。 界武听到玉林入水之声,扭头过来一瞧:却见玉林正抱着木桶,狼狈不堪。界武立刻抬起左腿抵在左侧桶底,又分力向上踢起,将木桶向上踢高起两三尺,而且在阴差阳错之间,界武的这脚力道,因为施力不均,在将木桶踢高的时候,桶口向一边倾斜,竟将桶内江水倒出来许多。待木桶落入水中,因为桶内水量减少,重量变轻,桶口高出水面有两三尺。 见玉林这边抱着桶底暂时脱险,界武又回过头来用尽力气,脚下加速踩水,手上则举起手中木桶,又分出一手扶住界文,将木桶倾倒,直到倒出半桶江水,方才放下。这一连串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力气,待放下木桶,之间桶口高出水面将近一尺,界武方才松了一口气,暗道:“侥幸!” 只是待界武回过神来再瞧向玉林,却见他已经漂走了两臂之远,这下伸脚伸手也够不回来了,只得对玉林叫道:“切勿慌乱,赶紧气运深吸一口气,别松了手,脚下再往我这边反方向踩水!” 可看着玉林身体晃动,他看起来脚下不断踩水,但因缺少技巧,不但没靠近,反倒远了一点。好在距离不远,界武忙分出一手探进木桶想摸出脱掉的上衣,只是摸了两下,两手空空,方才反应过来上衣放在刚才玉林所在的桶中,只好对玉林吩咐道:“你试试能不能把桶中的衣服甩过来。” 听到师父吩咐,玉林反应了过来,忙伸出一手想抄起桶中衣物,可一手刚松开,另一手却抱着桶边一侧,立刻就失去了平衡,木桶又倾斜起来。不得已,玉林只得收回手,两手一同抱住木桶。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让木桶进水,才有机会浮在水上。见师父的方案无法施行,玉林反倒冷静下来,道:“师父,不必管我,你照顾好文师父,我一时或无大碍。”说完,又深吸了一口气,脚下也滑动起来。 界武点点头,回道:“好,我尽快赶过去。你能拖慢点就拖慢点” 虽不能与师父处在一起,但距离并不远,又听了师父的交代,玉林想了一想,觉得颇有道理,便不着急与师父汇聚,便一门心思地抱紧木桶,也不管方向胡乱地踩水,以在波浪来袭时保持平衡。 可是过了不久,玉林却发现与师父距离越来越远,心中又急了起来。 原来玉林这边体重轻,桶口又:高高浮出水面,在水流和江风的推动下,漂浮的速度较快。而界武这边,因为有两个成人,重量较大,木桶也不过露出水面数尺,即便有界武在水下踩水,漂浮的速度却没有玉林快,所以两处距离却越来越远。 想明白其中道理,界武只得道:“想办法往南岸挪去!”说完,又想起一件事情,于是道:“顺着江水往下游去,一点点往南挪,只要桶不进水,总能游到南岸,而是这样会更些省力气。” 玉林眼瞅着离武师父原来越远,却毫无办法,只能继续蹬水。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却日渐西落,看着阳光照在江面上,印红了一道江水,而武师父却离自己越来越远,玉林又急了起来,便喊破了嗓子叫道:“师父,这下该如何是好,马上天就黑了!” 界武听到玉林在远处叫唤,回道:“继续往南下,若靠上了岸,不要乱走,原地待着,我去找你!” ……………………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早已黑了下来,抬头看看天上,只闪烁着星点,月亮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整个江面漆黑一片,真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周边也只能听见波浪的声音。或许是在水中泡了很长时间,掌握了一定的方法,多少能淌起一点水来,另外好在抬头能看到北斗七星,顺着勺头外侧那两颗星星所指,找得到北极星的位置,能辨别得出方向,玉林便顺着江流而下,一点一点向南游去。 只是过了许久,玉林尝试往伸出探去仍旧碰不到水底,而刚才大声喊了数声武师父,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现在又冷又疲,于是便心生恐惧,只能紧紧地抱着木桶不敢放松。 就这样,玉林脚下麻木地蹬着水继续向南游去,等脚下的力气耗尽,便哆哆嗦嗦抱紧木桶,任由水流推着往下漂浮,待恢复了一点力气,就再次蹬起了水,如此反复…… 正在迷迷糊糊之中,隐约感觉到水下有什么软软的条状东西碰到了双腿,玉林立刻惊醒,双脚一夹便将那条状的东西勾断,再伸腿向下探去:有很多! “是水草!”玉林惊喜道:“水不深了!!快靠岸了!!!” 希望来了!此刻玉林觉得全身充满了力气,瞬间加快了踩水幅度向南游去。果然游了不远就碰到了水中的芦苇,再伸脚往下探去,只觉结结实实地踩到了淤泥里,于是便放下木桶立刻站了起来,连走带爬向上行去,真是死里逃生! 而力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往上爬了十多步,觉得脚下的地面硬了起来,玉林觉得仿佛力气已经全部用光,便躺了下去,心中只念着:待在此处,等武师父他老人家来找我。接着便呼呼大睡起来。 可能是实在太累了,沉睡之中感觉到有人在搬动自己,玉林连眼都懒得睁开,只是呢喃道:武师父,你终于找到我啦,这下我没乱跑。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睡得心满意足,闻到一股香味,美美地睁开眼道:“师父,我饿啦!” 可是印入玉林眼帘的,却是一个长须之人! 第七十章 白云子(三) 大江南岸离水百步的岸汀处,界文正躺在地上在闭目疗伤。而界武从不远处走来,见界文眼皮眨动,便抬头瞧了瞧日头,又检查了界文的伤势,见其伤势并未恶化,便道:“师兄,我往下寻了有二三十里地,来来回回了三趟,却始终不见玉林踪影,这下怕他是又丢了。” 知道界武此行无功而返,界文努力睁开眼,虚弱地道:“你先休息一下。”又转动脑袋思考片刻,道:“你一直往下游找,为何不往上游找?” 界武回道:“他一个小娃子体格轻,顺江而下,漂的比我们快,即便上了岸,也多会在我们下游。” “可是下面却一直不见踪影,你好生歇息一下,等恢复了力气再往上过去找找看。”界文又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猜测玉林不在他们所在的下游就在上游,至于是不是还在江里,根本就不敢往这方面想。万一玉林是在他们手里丢了性命,那真是万死不辞了,师父那边先不说,自己这边都接受不了。 既然如今在下游找不到,那只能往上游找一找,界武捧了几口水解解渴,又用水扑了扑脸,回道:“那你再等一等,我这就往上面找去。” 昨夜界武在水里泡了一夜,好不容易游上了南岸,刚歇息了一小会,见天已蒙蒙亮,便起身往下游寻找徒弟,来回了三趟,差不多行了一两百里路,上身连件袍子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吃的了。又因为岸边水草丰茂,担心玉林藏在里面,瞧不清楚,只能行走在江边泥泞里。如此这般,界武早已精疲力尽,肚子饿的咕咕乱叫,真是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点昨日施行一苇渡江时那种一鸣惊人的神采? 实在饿得没法,界武只能边走边查看周边是否有可食用的野菜,只是时节将近深秋,芦苇地已现萧条,哪有什么野菜可供食用?只好薅了几把带绿的叶子塞在嘴里,刚嚼了几口,连忙“呸呸”地吐出,口中野菜又干又涩又粗,难以下咽,非人所食用。 界武又往上游行去,走了不到一刻钟,便留意到岸边立着几根残败的荷茎,随即就踩着一脚泥巴到了残荷前面,接着蹲下去两手化作铁铲便挖起了泥。很快界武便从坑里掏出两节藕,又将其中一节放进水中涮了一涮,等洗掉藕上泥巴,便开始啃了起来,正嚼得津津有味,忽然撇到不远处有个东西,定睛一瞧:正是昨天借的木桶! 界武大喜,边跑边叫道:“玉林,玉林!” 可是桶中并无回应。待界武到了桶前伸头一看,桶内只自己脱下来的僧袍,又抬起头,运起真力叫道:“玉林!玉林!” 等了片刻,仍旧没有任何回应。界武只好沿着木桶周围查看起脚印,然后顺着玉林留下脚印往岸上走了大约二三十步,发现一小片茅草有被压的痕迹。界武看着眼前的痕迹,思索片刻,又弯下腰,拨开痕迹周边的草丛仔细查看,居然发现周边有一排微微浅浅的鞋印,而从鞋印方向看来,乃是往堤岸上行去。只是这个鞋印却不是玉林留下的,因为鞋印明显比玉林的脚大很多,这双鞋子的主人是成人。 界武心中一动,又伸手按了按地面,发现地面很软,若不是有茅草垫在地下,普通人踩上去会沾一脚泥巴,又回头看了自己留下的脚印,对比这一排微微浅的脚印,界武推测这人怕是身怀不浅的武功。 界武顺着脚印继续往上查探,随着离岸边江水越远,地面越干,而脚印越浅,最后终于发现这人留下的脚印找不到了。 面对如此情况,好消息是玉林上了岸逃出了这大江天险,坏消息是:这个徒弟,又给弄丢了。界武在回去的路上郁闷地啃着半截藕,心道:“这小子怎么就不能安分地待在我们身边?” 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禀告给师兄,界武掏出一节藕递给界文:“师兄随便填填肚子,我们先找一个地方,把你的伤养好再说。” …………………………………… 润州城西南二十多里处有一条横贯东西十余里的山脉,当地人都称呼其为“长山”。长山倒是不高,从山脚下到山顶不过百来十丈左右,山势也不陡峭。从方位上来说,或是茅山余脉。也许是靠近大江,水气丰沛,整个长山郁郁葱葱。长山的山腰处,有一座小庙称为“龙王观”。传说古时有水龙肆虐,当地百姓为平息水患请了一位道法高深的人镇压了水龙,随后又建了龙王观以镇守此地。 龙王观不大,一间主殿,坐南朝北,里面迎着大门有一高台,高台上面立着一个泥塑,台下刻写“茅山真人”四字,左右并无童子和玉女侍立。主殿左右各有一间偏房,为观内道士日常起居和饮食之所。龙王观统共三间殿舍,长驻两个道士,平常冷冷清清,只算茅山派一个分支。不过今日观里却多了三个人,让小小的龙王观显得有点拥挤。 龙王观东偏房。 玉林睡得正香,突然闻到饭香,接着肚子便咕咕作响。玉林连忙睁开双眼道:“师父。我饿啦。” 只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长须之人,这人头发灰白,一根长簪将长发盘了起来,两眉乌黑,眉角却突兀地伸出数根长毛。而这人眉下的两眼好像射出精光,看起来炯炯有神。 玉林见眼前的并不是界文界武师父,连忙坐了起来看向屋内,只见屋内空空,布置简陋,又看见这人身后站着一位小姑娘,约摸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样子,而小姑娘手里端着洗个碗,正微笑地看着自己。此刻玉林心里明白,这股饭香大概传自小姑娘之手。 这两人看起来并无敌意,玉林方才心安一些,便拱起手问道:“敢问前辈此处乃何地?我是如何到达此处?”刚才还是夜晚,明明躺在大江岸上酣睡,一睁眼却身处屋内。玉林想了解情况,只是刚说完,肚子不争气,又咕咕作响起来。 那人捋了捋胡须,笑道:“无需着急询问,先吃了这碗面汤再说。” 接过小姑娘的碗,玉林道了声谢,接着便连扒带吸,狼吞虎咽起来,很快便将面汤一扫而空,待刮干净碗边上的面粒,感觉意犹未尽,只是人生地不熟,哪里好意思张口再要? 谁曾想刚交出去空碗,小姑娘又递过来一整碗饭。而玉林饿得慌,也不再客气,接过瓷碗又刨起食来。等到最后吃的一干二净,一声长长的饱嗝,“呃……”,只听得小姑娘捂嘴窃笑。 第七十一章 白云子(四) 听到玉林一声响亮的饱嗝,小姑娘笑道:“要不要再来一碗?” 玉林赶紧站起躬身谢道:“多谢姑娘,现在我已经饱啦。”看着手中捧起的碗筷,又道:“不知哪里可以洗涮?” 小姑娘却接过碗筷,笑道:“不必劳烦,让我来就是。”出门之时又喊道:“爹爹,他已经吃好饭啦。” 很快便看到刚才那个道士走了进来,玉林又躬身拱手称谢,只见那道士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微笑,轻道:“你是跌落水中野宿江边的?” 今晨自己去江边刮取朝露,没想到瓷瓶刚灌了一点,就发现江边躺着一个人,于是上前查看情况。只是唤了几声也不见对方有所动静,又见这小伙子衣角全湿,身上半干,心中有了初断,此时虽未天寒,但这样下去,怕是要染病。白云子素有慈心,于是俯身推了推这个酣睡的少年,只是推了几次不见其醒来,便扛着他回了龙王观,只是在回来的一路上,感觉到这少年呼吸均匀,将其安置好后,原本还担心会不会染病,便为其把了把脉,却察觉这少年脉搏跳动有力,体内生机勃勃。因为心中起了好奇之心,便丢下自己私事专门等着这少年醒来。只是好家伙,这少年一觉竟睡到下午方醒,待这少年填饱了肚子,便过来关心关心。 眼前这道士看起来虽非慈眉善目,但也给人清净淡然之风,人家给了帮助,玉林心中还是有感激之情,于是躬身谢道:“多谢道长赐予食宿。”又点头道:“正如道长所料,小子昨日落入江中,待爬上岸早已精疲力竭,便夜宿野地,也多谢道长相助。” 这道士蹙了蹙眉:“如今时节虽未天寒地冻,但这行走江边也需注意。若再不小心踩到了水泡子,深陷其中,常人难以脱险,更不用说跌落江中了。” 玉林想起昨日的经历,苦笑道:“道长教训的是,将来再不敢泅渡过江了。” “你竟是从北边泅渡过来的?”这道士满脸的惊讶。 “是的。昨日扬州有变,江北已无渡船,不得已才涉险渡江。”玉林这话说的看似实实在在,但心中有疑虑,不晓得对方身份,万一这道长与扬州大都督府有旧交,是一伙的,岂不是狼入虎口?是以并未尽言,也未诚心欺骗。 只见那道士叹了一口气:“终究乱起来了,天道自然,无智无德之人岂可图之。这乱一起来,苦的,还不是寻常百姓?”又摇了摇头苦笑,心道:“对他说这些作甚,他哪里听得懂?” 待这道人坐了下来又开口问道:“你小子胆子倒是不小,这大江天险沉没了多少条船?吞进了多少条人命?” 玉林透过窗边望着天外,苦笑道:“道长教训的是。”但心中挂念文武师父,便问道:“不知道长在江边是否见过其他人?”见眼前人面露疑问,玉林又接着道:“昨日除我之外还有同行两人泅渡大江。” “原来是抱团过江”那道人叹道:“只见过蚂蚁抱团过水,未曾见过人抱团泅水的。那二人我未曾见得。” 只是随口一问,本来就没报多大希望,玉林心中拿定了主意,当务之急要尽快找到两个师父,见已回禀了长者的问题,于是便躬身辞别:“今日多谢道长,我要去寻找同伴。就此告辞!请道长保重。”说完又对着这道长拜了三拜。 见这少年要走,那道人心里有些惋惜,但也不强留,便点了点头,对这外面喊道:“小薇,你送下客人下山。” ……………………………… 出了龙王观,见一条石板小径穿过茂林,兜兜转转往下延伸,玉林心里纳闷那道长为何要小姑娘送自己下山,自己大江都过得来,这山还下不去?结果发现没走几步便发现已辨不清方向,于是驻足观天,只见林荫蔽日,心里虽有疑问,但料想往下走总是没错。只是很快就发现眼前有两条左右岔道,两条步道都往下延伸,但步道蜿蜒曲折,谁知道伸到哪处去。只好停下来对着小姑娘拱手问道:“敢问姑娘,接下来该如何走?” 这少年刚才耻于下问,现在没办法才开口咨询,这小姑娘倒也不恼,微笑道:“公子,请走右边。” 可是走了不久,又出现一条岔道,玉林只得拱手苦笑:“还请姑娘在前引路。” “这下山小路名为‘通幽曲径’,是前人根据九宫术数和奇门遁甲铺设而成,路旁又植密刺灌木,常人误入易进难出。”小姑娘指着道旁矮树丛枝叶上的尖刺,道:“若不依曲径偏转而抄道硬闯,被这些针刺扎到,则多难以全身而退。” “原来如此,怪不得道长要你帮我引路。”玉林又拱身答谢。 小姑娘咯咯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孩大概小自己两三岁,看上去还是个黄毛丫头,又因为是生长于寺庙,也并不知晓要怎样行男女之防。现在人家帮了自己忙,赐予了食宿,所以对小姑娘不合礼仪的问话,玉林并不在意,便回道:“我叫玉林。”又看了看小姑娘明媚亮眼,再次答谢:“多谢姑娘今日照护之恩,他日若有机会,定将报恩!” 这小姑娘自幼长在道观里,与玉林相似,皆非生长在红尘之中,平常接触交往的都是脱尘的修真之士,而道家则讲究清静无为顺应自然,小姑娘天真烂漫,日常交往哪里理会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讲究尊卑礼法的规矩?是以她不谙世间礼法,倒也可以理解。 听到玉林再次答谢,小姑娘又笑道:“姓禹的,百家姓里却未见过,不过祖上倒是阔气过。” 玉林哭笑不得,回道:“我叫‘玉林’,只有名,没有姓,我是孤儿,大小就被师父抱养于寺庙,不晓得姓什么。” 听起对方说自己是孤儿,小姑娘忙摆手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介意。” 玉林翻了翻白眼,回道:“哪里会?我没那么小气。” 见对方并不像真生起气的样子,小姑娘才抚了抚心口,轻道:“我姓司马,叫蔷薇。” “看来你祖上……也曾阔气过?”玉林回了一句之后,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第七十二章 白云子(五)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往山下行去。 司马蔷薇想起刚才的玩笑,道:“小时候曾听父亲说过我们乃东晋司马氏之后。” 玉林睁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刚才只不过信口胡说,没想到对方竟真是皇族之后,又想起刚才那个道人仙风道骨的风采,却忘了打听那人姓氏,犹了犹豫,便开口道:“敢问刚才那位道长是否乃姑娘尊长?不知道号如何称呼?” 司马蔷薇笑道:“爹爹的名讳我是不敢说的,不过他们常称呼我爹爹为‘白云先生’。”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起过,回想了一想,玉林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难不成是‘白云子’司马先生?” 司马蔷薇脸色微变,正色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爹爹?” 见司马蔷薇面色严肃,玉林忙回道:“几日前曾听起过先生的名号。”见司马蔷薇起疑,又解释道:“前些日子我曾追随骆宾王骆先生左右,当时他得到消息说有人要来茅山闹事,于是骆先生便带着一些武林人士去茅山以助白云先生一臂之力,只是后来我们中途遇险半途而废,才无功而返。那时曾耳闻一些白云先生旧事。” 见对方言辞诚恳,司马蔷薇方放下戒心,等玉林提起了骆宾王,小女孩脸上再次露出明媚笑容:“骆先生乃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竟要掺和江湖之事,想过来助拳,倒是瞧不起我爹爹的本事了。” 骆宾王虽名动天下,但也不是妇孺皆识的,只是其恰巧与白云子有故交,所以曾与司马蔷薇见过几次。而骆宾王又有个恶习,经常会捉弄小孩子,几个玩笑一开,往往能博得小孩子的好奇之心。以往在其拜访白云子时,曾逗弄过司马蔷薇,而这样一来,司马蔷薇对其有亲近戏谑之心,却无尊敬崇拜之意。 既然提到有人找白云子闹事,玉林则问道:“对了,最近可有人过来找白云先生的麻烦?” 司马蔷薇撇了撇嘴:“想找我爹爹的麻烦?只不过他老人家不争罢了。” 见司马蔷薇不愿详说,玉林便想岔开话题,于是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江,道:“想不到这茅山就在这江边上。” 司马蔷薇捂嘴笑了笑:“你倒是敢说,这里是十里横山,茅山还在南面呢。” “这里不是茅山?白云先生不是茅山的掌教吗?怎么在这什么十里横山?”玉林心里纳闷,刚刚还纳闷为何这个茅山派院门的匾额叫龙王庙,区区几间屋子,还没龙云观的大,原来此地不是茅山。 司马蔷薇回道:“这龙王庙供奉的是茅山真人,而茅山主殿供的却是三清,此地算是咱们茅山派一分支别院。” 茅山真人是谁,玉林是不知道的,但真人的地位哪及道教最高天神的尊崇?好歹也算和守凡道长混过几日,多少知道点道教的神仙,于是玉林点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并肩而下,等绕了几个弯,司马蔷薇便停下脚步。只见她伸出葱葱玉指,指着前面的一颗松柏,转头对玉林道:“过了前面,在那棵树下往右拐便能出了树篱,接着即可随意下山去吧。” 眼前的小姑娘性格乖巧,长相甜美,嗓音又是嗲嗲糯糯的,虽相处短暂,玉林竟有一丝不舍,但心知此处非久留之地,需要尽快找到师父他们汇合,便躬身合十谢道:“多谢姑娘领路,若他日有缘,再会!” 司马蔷薇第一次见到有人向自己行了一个庄重之礼,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还礼,顿时慌了神。只见她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说完又觉得不对,急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结果越急越乱,慌张之间看到旁边树篱上开着一朵花,急中生智:“咦,这树篱上竟然开着一朵花?”接着便踮起脚尖仰起头凑上去嗅了一嗅,随后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待睁眼开向玉林,屈了屈膝行了一个礼,便转身而上。 这时节竟然还有盛开的鲜花,玉林看着那朵黄花,心道:这江南,果真是个好水土。 放下心中遐想,玉林沿着山路而下,很快便到了大江岸边。辞别白云先生之前,曾听其说过自己是在下游一里之处被其带回,于是便决定沿着堤岸向东行去,先找到自己的上岸之处再说。 到底是大江,江面辽阔,水波粼粼,北岸已然模糊,而南岸的江坝至江边也有数百步的缓坡。这缓坡上芦苇密布其中,间之以茅草随风摇摆。好在堤坝较高,一眼望去,草芦之间尽收眼底。 沿着堤坝行了向东行了数里,玉林远远地便发现了一个物件藏在靠近岸边的草丛之中,待到近处一瞧,正是昨日乘坐的木桶。等走到通边,玉林探头一看,底面只有一滩清水,此外再无他物,心中思索:昨日渡江之时,武师父曾将是身上衣袍放进这个桶内,之后我虽然跌落水中,但武师父的衣物一直在桶里并未丢失,那这衣服是谁拿走了? 玉林查看起周边,凭借依稀的记忆,通过桶边浅浅的脚印,找到了昨夜横卧之处,此外再无他人留下的痕迹,于是再一次思考起来:要么是师父过来找过我,最终没找到,顺便带走了衣物。要么这衣物是白云先生发现我时带走的,第三种情况便是这附近的百姓拿走的。 看着自己留下的脚印,玉林心道:“若是普通的百姓,这附近并无其他脚印。若是白云先生拿走,一件湿衣服,没必要拿着,就算拿了,刚才临别之时也应当还给我,他岂会贪图这件百衲衣?”排除了后两种情况,玉林大概判定师父们曾到此找过自己,只是恰巧自己被白云先生带去龙王庙,正好与师父们错过了。 这下子玉林哭笑不得,也不知该感谢白云先生救了自己并施舍衣食,还是埋怨他多管闲事,使得自己错过了与师父们的相会。 一时间玉林六神无主,也不知去向何处,正发愁着,突然听到一声:“好小子,竟让你过了江!” 第七十三章 初显(一) 玉林正在寻思该如何行事,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句:“好小子,竟让你过了江。”抬头一看,正是马保教,而身旁除了他师弟又多了一个中年道士,那道士旁边则立着两个道童。这几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有点来意不善。 “你师父呢?怎不见他们两人?”马保教领着众人走上前来。 玉林曾见过马保教他们的身手,昨日在扬州城外,他们曾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步伐与武师父竞跑,当时自己跟在车后被师父拉着,也没跑得过他们。再后来守凡道长临阵倒戈,帮助大家摆脱骑兵围困的绝境。可最后那个姓马的师弟却暴起突袭,重重地一掌打在守凡道长胸前,以至于道长当场毙命。因道长之死,虽然武师父并未与对方动手,但已起了缝隙,而到最后对方故意凿船,不给己方留退路过江,便已然撕破了脸。现在再次遇上对方,玉林暗道:“来者不善。” 现在跑是如何也跑不过这两个大光明寺的人,面对他们的质问,玉林只得答道:“昨日在过江时与师父们走失,现在并不知晓他们在何处。” 马保教不置可否,脸上微笑若有若无,又道:“昨天你们那条船年久失修,唯一好使的一条被我们捷足先登,故而我倒想知道你们是如何渡的江?” 昨日过江之时,马保教本想尽快过河,对另一条船并未留心,只是师弟提出既然已经与界武他们结了梁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绝了他们的前路,于是便找了个借口把另一条船骗过来,之后便随手打沉了那条船。没了木船,看他们如何过江。没想到今日却瞧见这小子到了南岸这边,马保教倒是有些惊奇他是怎么过来的。 玉林指了指木桶,道:“乘此木桶,侥幸过江。” 大约是见马保教净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他身旁的中年道士站了出来喝道:“我看你一路是从横山上下来的,你和白云子司马承祯有何干系?” 这道士名号玉虚散人,正是他与白云子争夺茅山掌教之位。 “这人是谁?竟然在这里盯梢?”玉林心中暗道,面上却做不解之状,开口道:“回禀道长,我确实是从横山上下来,但司马承祯是谁?我却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上山的!”玉虚散人冷笑。 “说来惭愧,昨夜我泅渡长江,上岸之时已然精疲力竭,待醒来时却在横山龙王庙中,原来是一位和你相似打扮的道长救得我,否则我可能会失温而死。”说完,又对着龙王庙方向拱了拱手,道:“那道长仙风道骨,扶危济困,令我辈崇敬。” “哼哼哼,那你如何出得来篱障?”玉虚自是不相信玉林的回答。 “实不相瞒,是一位小姑娘领我下的山。”玉林脑海中闪现司马蔷薇嗅花时的模样。 “那你就先别走了,领着我们上山去罢。”玉虚散人又转身对马保教师兄弟俩解释道:“白云子精通五行数术,尤擅奇门遁甲,其在龙王庙外以树篱按照阵法布置了九宫八门,若不依其中秘法通行,恐怕便深陷其中,难以脱身。” 马保教哈哈笑道:“区区树篱,还能难倒我等?”又挥了挥手中十字架,呼呼作响,道:“我这铁架更不是吃素的。” 见马保教毫不在意,玉虚苦笑道:“天使有所不知,那篱障除了按密法布置之外,篱中还掺植蔷薇,听说又辅以灌之毒液,使得蔷薇枝上密刺含有剧毒,碰之则血流不止,直至身亡,诸位万不可硬闯。” 仿佛看见各自鲜血淋漓的景象,众人一时沉默。这时马保教的师弟阴恻恻打量着玉林:“你小子上去过,又下来过,当是识得门路,这就带着我们过了这什么劳什子毒篱障,前面领路,去会一会这个白云子。” 这哪里是相会,分明是找事情。先不说自己确实不知道怎么通过篱障,刚才下山之时司马蔷薇领着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便走出篱障,而即便自己知道如何行走,也不能恩将仇报领着这群家伙上山找白云先生的麻烦去。 心中打定了主意,玉林答道:“我并不知晓如何通过篱障,此外我与各位前辈非亲非故,也无任何瓜葛,还请各位不要为难与我,告辞!” 或是自持身份,或是想考量对方的身手,马保教师兄弟俩人瞧向了玉虚散人。玉虚见状心知肚明,对着左手边的道童道:“子嘉,子美,你们过去把那小子请过来。”说的是请,只不过“请”字音拖得有点长。 玉虚散人身旁那两个道童,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头比玉林高了不少,身材也壮实。听得师长的吩咐,两人会意,互相看了一眼以后,便走了过去。 待两人拦到玉林跟前,名叫子嘉的少年拱手道:“小兄弟,请跟我们走一遭吧。” 见玉林置若罔闻,子美便指着玉林对着子嘉笑道:“师兄你看,他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玉林仍旧无动于衷,子嘉怒气升起:“那就由不得他了。”便使了一个眼神,接着两人一人一个拿住玉林的手臂,要拖着他回去。 长这么大,玉林只打过一次架。几个月前在泗水一个丧宴上,实在听不得一些宾客诋毁师祖的污言秽语,于是师兄弟三个与众人发起了斗殴。虽然自己身子骨虚弱,但两个师弟却是由文武师父一手带大,有师弟们的照应,王八乱拳打就是了,好在那伙人不过寻常人等,己方虽没占什么便宜,倒也没吃什么大亏。 虽然现在自己孤零零一人,对方有两人,又像是学过武的样子,但被人拿住了,也不能束手待毙。于是玉林忽地一甩手便了挣脱束缚,转身就跑,空留下两人傻傻留在原地。打不过就跑,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只见子嘉子美两人面面相觑,心中纳闷:“怎么回事,刚刚明明已经扯住了这小子的手臂,怎么竟然让他挣脱了?”待反应过来时,却见玉林已经跑出了四五丈远,子嘉急忙叫道:“快追,莫让他跑了!” 两人迈起步子边追边道:“好小子,等下让你瞧瞧道爷的手段!” 只不过追了百来丈,两人却渐渐发现前面这小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不远处的玉虚散人见到此状,不由得跺跺脚,骂道:“两个废物!”说完便抬起箭步追了上去。 而马保教则咧着嘴对师弟笑道:“这小子有点东西。”两人留在原地,颇有兴致地静待事态发展。 第七十四章 初显(二) 玉虚散人到底有点功夫,不一会功夫就追上了他两个徒弟,超身时还丢下一句骂:“丢人现眼!”追到离玉林不远几步,又加快了脚步,待追上玉林身侧,大概是自恃身份,也不伸手扯拽,只是变了身法闪到玉林面前,将其拦停了下来便冷眼旁观道:“你溜得倒快!” 玉林见逃不掉,只得停下,心中叫苦:“今日怕不能善了。”但面上却装作不在意,回道:“打过不自然要跑的,况且又没做什么得罪道长的事情,想必道长不会为难与我。” 帽子虽抛出去了,但换来的只是冷笑。 就这么一会功夫,子嘉子美两人赶了上来,只见他们两人急赤白脸、满头大汗。待到玉林身前,两人一左一右,便上前要架住玉林。这时玉虚骂道:“这个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吃点苦头才好,拿住他的少海!” 等师父说完,两个徒弟相视会意,便同时伸出另外一只手,要按住玉林手臂上的少海穴。 不知是初学还是学艺不精,两人手指在玉林两臂上摩挲了几次,始终在玉林少海穴周围捏戳。玉林暗笑不已:“这两难兄难弟真是半斤八两,这都试了两三手,也没找准位置,我且装上一装,看你何时能找对。”于是嘴上哎呦不断,面上却毫无痛苦。 明明已经拿住了对方的少海穴,可对方吃痛的模样实在太假,子嘉子美心中不由猜疑自己是不是没找对位置,又互相偷摸看了看两人手指拿捏的位置,发现所在部位完全不一样。两人心中互相暗骂对方愚蠢,平时怎么跟师父学的? 子嘉转头怯生生看了一眼师父,只见他脸色难看,便慌忙陪笑道:“马上就找到,马上就找到,最近杂事烦身,怠慢了练功,还请师父见谅。” 平时对弟子们教授武艺就未曾操过多少心,而最近又忙于夺派大计,见子嘉陪笑致歉,玉虚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又瞧着旁边还有外人看热闹,便靠上前指了指玉林手臂的少海穴道:“在这里!” 随着立在左侧的子嘉落下拇指,玉林哎呦一声,这下是真真剧痛,又察觉到右边子美的手指也要落下,玉林哪里愿意再吃一痛?便连忙要缩回手臂。 只是吃一堑长一智,刚才就被对手挣脱,这次子嘉子美两人事前有了准备,两人各箍住玉林一条手臂紧紧不松,所以这一次倒没让这小子挣脱,两人心中不免得意:“看你还能跑掉?” 玉林见没能脱身,不由大急,又深吸口气,慌乱之中用足气力,两条胳膊再往外一张,将两人从两侧硬拖到面前,又立起手掌猛地推向两人上身,结结实实地打面前两人胸口之上。 只听见子嘉子美一声闷哼,被玉林打出一丈多远。待跌倒在地,两人捂住胸口,面色青白,仿佛胸中短了一口气,一时难以喘息。 面对两人狼狈模样,玉林有点惊讶,自己何时有这么大的力气?但偷暼了一眼旁边的道士,见他正面露惊疑,便走拔腿就跑,想要再次溜之大吉。 玉虚散人到底经历过事,余光之中见到玉林又要溜,赶紧回过神来,顾不得查看弟子的伤情,踏起箭步,两三步便追上了玉林,伸出一脚便向玉林的屁股踢去。 此刻,玉林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近前,歪头暼了一眼,瞧见那道士已经伸出一条腿,正踢过来。因为距离太近,对方踢过来的速度又太快,心想这下子是躲不掉了。但是又出于本能的反应,玉林两腿一跳,身体挺直,屁股一缩,在腾空之中等到了对方的一记脚底板。 待玉林落地,虽然屁股生疼,但发现自己并未翻倒,又瞅了一眼身后,却看见离这恶道士远了一点,不由大喜,又憋足了力气往前奔跑。 原来就在这玉虚飞脚踢到玉林之前,玉林本能的一挺一缩,将对方踢过来的这记飞脚卸下了不少劲道。待被踢到之时,玉林又两脚腾空,相当于被人从后面直直向前地推了一把,而这道士踢出去的一脚却不可避免地减缓了他自己向前的速度,不由慢了下来。待玉林落地,两人一疾一缓,是以竟拉开了不长的距离。 当着盟友的面,竟然被这小子戏耍了一番,玉虚散人勃然大怒,怒火攻心之下,一句润州脏话不吐不快:“这个小婢养的,今朝不卸了你的狗腿子,老子不姓蔡!” 待此句骂完,这人方觉失态,不过气倒是消了不少,于是提了一口气使出看家本事,又追上了前去。 玉虚散人武功不浅,虽然刚才差点马失前蹄,但稍微用心之下,踏了几步又追上了玉林。等到了他身后一臂之远,这道人捏起一个拳决,便一拳捶到了玉林的肩膀之上。 受了一记不轻的拳头,玉林吃痛之下,摔倒在地。 玉虚见卧倒在地的玉林地想爬起来,上前便边踢向他胸口,边骂道:“混账东西,还想跑!” 见这一脚来势汹汹,玉林哪敢硬挨,于是赶紧缩回支在地上的两手,使出洪荒之力,在电光火石之间抓住这道人的脚。玉林两手一前一后,一手顶住这道士踢过来的脚底板,以减少踢向胸口的力道,另一手又按住对方之脚面,不让他缩回去继续踢打。玉林用这样的抱姿,以求既能缓冲,又阻止他继续发力。 玉林紧紧地缠住玉虚的脚,如同街上的泼皮斗殴,虽然势单力薄,但使出无赖之法,不顾身份贴身缠斗,哪有一丝武林中人比武对招的体面? 可是自己的脚被这个小bi养子抱得紧紧的,踢的起来无力,甩又甩不开,玉虚邪火又起,只想尽快处理掉脚上的腌臜,便弯起身伸出一掌,一掌打在玉林头顶,好在最后一刻想起来还需要这小子领路上山,便及时撤了一些力。可即便如此,等挨完这一掌,玉林便软绵绵地昏了过去。 这下才甩脱了玉林,玉虚散人口中骂骂咧咧,扶了扶道冠,正要清理衣角时却发现裤脚已经扯破了一道口子,不由得又踢了一脚玉林,方才解了恨。之后便对坐在地上的两个徒弟招了招手,骂道:“小兔崽子,缓过来了没有!快去找点水把他浇醒。” 子嘉子美正揉着胸口,刚好了一点,余痛未消,但听见师父责骂,只好忍着痛,互相扶着站立起来,一蹙一颦地挪到玉林旁边,掏出水袋,咕噜噜浇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 折磨 一袋凉水浇透,玉林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瞧见三人围在身周居高临下不怀好意地俯视自己,心道:“这下坏了。”接着又感觉到右肩疼痛,右手已不听使唤,只好忍着痛支起左手才站立起来。 子嘉子美两人眼中逐渐充满愤懑,刚才自己疏忽大意,被眼前之人一掌震的七荤八素,更连累自己被师父一顿臭骂,始作俑者居然站在这里一声不吭。越想越气,子嘉怒火更胜,忍不住挥出一拳就照着玉林右肩劈去。 玉林刚刚醒来,头脑还迷糊着,身体又负伤,那躲得过这一拳。只是这拳打在伤处,瞬间剧痛袭来,玉林眼一黑,又软了下去。 子美见他又晕了过去,正讥笑道:“弱不禁风……”又瞧见师父眼神不善,赶紧闭了嘴。子嘉也怕坏了师父大事,赶紧做了委屈道:“师父,我没想到他这么孱弱。” 玉虚散人看在眼里,虽不满意,但也未责骂。自己这两个徒弟不争气,被人一掌撂倒,现在却来耍威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是自己琐事烦身,往日里也未用心教授,而且若夺下掌教之位,手下总应有几个用的上的,倒也不能责备太狠。玉虚沉默片刻,便吩咐道:“先把他弄醒。” 两个小家伙如获释重,刚才师父面部阴晴幻化变了又变,生怕又惹恼了师父,引来责罚。 又是一袋水浇下,玉林悠悠醒来,只觉肩膀疼痛更甚,动了动右手,发现还有知觉,但手臂却如何也抬不起来,心道:“这膀子怕是脱臼了。” 大约是撒了火气,玉虚散人收了怒容,对着玉林叹道:“你这是何苦,要是你乖乖听话,也不至于吃了这么多苦头。”又对左右吩咐道:“扶他起来吧。” 玉林被两人拽着,稍走慢点,就被牵动右肩伤处引起疼痛,只好老老实实跟着步行,心中苦笑:“好在这姓蔡的只打断了我的肩骨,若两条狗腿子……呸呸,若腿也折了,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待四人行至马氏兄弟处汇合,却见马保教脸上笑意盈盈开口道:“道长好身手。” 只听得玉虚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暗骂:“等进了山,定要寻个由头,灭了这小子的口,今日之事万一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心中虽恨,但面上总要给自己找个台阶:“马兄见笑了,不过是事态紧急没收住手。”又抬眼望了望山,道:“为免夜长事多,我们先上去吧。”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横山山脚处停了下来。子嘉见师父微微点头,便指着前面,对架在身旁的玉林问道:“前面那几个路口,从何处进?” 玉林却不吱声,自己是在睡梦之中被司马先生扛上山的,怎会知道前面几个岔道哪个是入口?而且就算知道也不能引狼入室恩将仇报。 见玉林不配合,子美直接扯了扯玉林的手臂,只见玉林“哎呀”一声,头额冒出冷汗。适才伤骨被大力牵动,剧痛突然传来,玉林实在忍不住,不由得呻吟出来。 “再嘴硬,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子嘉警告。 玉林抬起眼,摇了摇头,痛道:“不是我不想说,是我确实不……”未待话说完,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伤骨处如有针刺,通彻心扉。 原来子嘉见其师弟刚刚的力道不够,于是自己又多施加了力道,还不信逼不了这小子开口? 痛苦难忍之下,玉林连连喘了几口粗气,心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见面便如此折磨与我!”心中有所想,眼中便露其意,是以玉林一时失智,怒道:“我就不说!” “啪啪啪……”马保教的师弟居然鼓起了掌,只见其冷笑道:“想不到居然是条硬汉子。” 刚才几番之下,面对玉林的倔强,这中年法始终在压制着怒火,可刚才盟友这句话,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讽刺,入到耳里是那么刺耳。三人折磨一个十几岁的小年幼,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是光彩的事情。玉虚散人终于咆哮起来“你说不说!”顺手张开一掌力道凶猛地击打在玉林右肩。 玉林恍恍惚惚之中听见右肩传来一声“咔嚓”,原来是肩骨断裂之声。可这次痛急了,神智却异常清醒,玉林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在肩骨碎裂之后,断骨刺入了肌肉。在无极限的痛苦之中,玉林怒气冲天打定了主意:“死了也不说!”疼痛如滔天的波浪袭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玉林只好五官扭曲紧咬钢牙,以稍微转移一点对疼痛的注意,是以竟未发出一点呻吟之声。 见玉林一副生死不顾的样子,玉虚眼都气红了,举起手便喝道:”再不说,待我铁掌落下,你的狗命就没了!” 今日凶多吉少,望着早已肿起的肩膀,发现肩上有一处细长之物凸起,原来是里面的断骨要破皮而出,玉林竟挤出一丝微笑:“我现在若开了口,先前的痛岂不是白挨了?” 见玉林油盐不进水土不服,玉虚散人怒极反笑:“你招了,能让你死个痛快。你不说,会让你生不如死。” 结果玉林却闭上了眼睛,做出引颈就戮、任人宰割的姿态,再不回应。气的玉虚连连叫道:“给我打,给我打!打死这个小bi养子。” 脏话一出,听得子嘉子美大窘,但师命难违,两人挥起拳头往玉林身上招呼。 立在一旁看了不少热闹的马保教则抬头往横山深处瞧了瞧,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既然不能上去,就把他招下来。” ……………………………………………… 龙王庙,司马蔷薇行色匆匆,走到偏房门票,轻轻敲了两声门,便推门而入,见到父亲正在打坐,便脆生生地道:“爹爹,刚刚我在下面捉雀子玩,听见外面有打骂之声,远远瞧去,发现先前那人又找到这里了。” “那人在打谁?”司马承祯松下手印睁开了眼,眼里炯炯有神。 “不晓得,”司马蔷薇歪着脖子思索道:“我离的远,看得影影绰绰。反正是在打人。” “走,去瞧瞧!”司马承祯立起身,牵起女儿小手便向出了门。 “师兄上次就铩羽而归,没想到死心不改,又不走正路,这掌教之位有什么好的?徒添俗事罢了。可毕竟是师父临终当众传位于我,又怎能要我辜负师尊遗命?否则他日仙去,如何面见老人家?”心中暗暗叹气,上次已经对师兄留有薄面,现在还过来纠缠,司马承祯也是颇为无奈。 第七十六章 风雷掌 界武和尚身上背着界文在大堤上匆匆往西行去,两人看上去都颇有点狼狈。徒弟与自己走丢,至今未寻得,既然那只木桶到了岸上,说明玉林也上了岸。可昨日明明特意交代过他,等他上了岸就原地待着,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心中虽有埋怨,但界武更担心的是徒弟的安危。 上下游找了大半天也不见徒弟踪影,界文便提议往上游多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得到。昨日界文大腿上受了创伤,流血不少,好在他在医术上有不浅的修为,及时止住了血,而上身遭到的两次掌击,虽然腑脏震动,但经过这一日内运气调理,总算平稳下来,所以界文看上去气色尚好,只是目前腿上伤口还未愈合,不方便行走,只能由界武背着。 两人沿着堤坝又往上游行了五六里,仍未有何发现,瞧着西面不远就是茫茫大山,山虽不高,但望去连绵不绝,山上又林木葱葱野草茂盛。现在又饥又饿,疲惫不堪,界武不禁有些泄气,走了一段便放下界文,要歇一口气。 待轻轻把界文扶躺在地上之后,界武也坐了下来,埋怨道:“自从这小子身子好了以后就到处跑,等找到了他,看不把他腿打折。” 界文也只是苦笑,宽慰道:“俗语有云‘女大不中留’。看来他们这几个小子也一样‘男大不中留’,你看秋林、景泉他们有哪个是能耐得住性子、守得了寂寞之人?” “唉,还是师父他老人家看得透彻。”界武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便开始拨弄身旁的茅草。正玩着,界武突然发现一处巴草地有被踩踏的痕迹,两眼追着痕迹向远处展开,竟然在几步之外发现一片碎布。 界武连忙过去,拾起来一看:这件破布看上去崭新,摸起来柔软,细棉织就颇有厚度感,虽不如绫罗绸缎那般昂贵,但也不是乡野村夫穿得上的。界武心中有了疑问,便拿到界文眼前,问道:“师兄你看,这块是不是玉林身上的衣裳掉下来的?” 界文抬眼仔细瞅了,问道:“玉林昨日穿的什么样的衣服?” 这句话却把界武问倒了。界武本来就不是什么精细性子,昨日与玉林相见匆匆,只关注玉林高矮胖瘦,有没有吃苦遭罪,哪里留意他穿什么衣服?只听界武回道:“昨天只顾着带你们逃命要紧,哪顾得上他什么打扮?师兄,你自己不看,倒问起我来了。” 界文不禁苦笑,昨日受了不小的伤,要不是自己知道点医术,今天能不能活着都未必可知。昨天只顾着疗伤,连话都没和徒弟说上几句,哪有精力关心他衣着打扮?界文只好又拿着布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布上有一点浅浅的血迹,边侧有磨损擦痕,其他再看不出什么。 界武只好回到刚才的地方再次检查,拨了几脚土,又顺着一些痕迹由远及近望去,终于发现端倪。 “师兄,这里大概有两三个人,看痕迹是往西面山上去了。”回到界文旁边,界武又道:“先给你找个地方猫一会,我去去就来。” …………………………………… 有了目标和希望,界武又恢复了精神头,等临时安置好界文,便沿着痕迹向西寻去。等到了山脚下不远,因为有了石板路,丢了痕迹,但界武仍旧决定上山探探。 果然,行了不久,一些打骂之声隐约传来,界武不由得压着脚步向前摸去,直到距离七八十步远,终于透过林木看到前面有五人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五人之中有两人认识,正是昨天前友后敌的马保教和其同伴,另外三人不认识,其中一个是中年道士,另外两个小年青正对着对倒地之人拳打脚踢。倒地之人被几人挡着,看不清其面孔,但这人挨了揍居然一声不吭,倒也是条汉子。 界武虽路见不平,但心知那认识的两人功夫都不浅,不敢贸然行动,只好提着气一步步往前摸,谁知没摸几步,一句阴恻恻的声音传来:“你英雄充到现在还嘴硬,再不说的话,可真就一死百了了,”接着又传来另一人的话:“小娃娃,你想想,打的这么久了,也不见里面的人出来劝劝,而外面的人……你不会等着你那两个师父来救你吧?昨天你受伤的那个师父淌了一盆血,奄奄一息的,那个胖子现在恐怕正在挖坟呢!” 那两人一唱一和,在旁边肆无忌惮信口胡诌,生怕别人听不见,又恰巧趁那里人走动的空隙看到了倒地之人正是玉林,界武暴跳如雷,这下能确定被围殴的人正是自己的爱徒,界武如何还能抑制住火气? 只见界武一声暴喝,踏起一苇渡江步法,踩在石阶之上,连续三四个加速,疾冲而上。 马保教几人本来是想吸引篱障里面的人出来,所以注意力全在山上,不曾想一声暴喝从山下传来,几人纷纷转身望去,只见一个气势汹汹的身影由远及近直冲向己。 玉虚散人见来者不善,不敢硬接冲撞,便微微挪动了下脚步,将身体掩在马保教他们两人身后。而马保教师兄弟俩虽见来者汹汹,但自恃武功,便不约而同曲膝举拳,又踮起他们看家步法,以迎接对方的冲撞。而另外两个小年幼听到界武的一声暴喝则呆若木鸡,一时间两股颤颤。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界武如同一只猎豹,腾挪之间三五步就跃到几人面前,只见他临空而下,极速俯冲下来,借着下落之势,啪啪啪,连续打出三掌。三掌拍出,一掌比一掌重,到了第三掌,势大力沉如泰山压顶,而衣袍更是被真气振荡的呼呼作响。界武知道对方底细,不敢托大,所以上来就使出全部力道。 玉虚散人本就生畏惧之心,来敌本来速度就迅猛,现在又使出如此大的力道,自己哪里敢接?但两个盟友就在身前,自己又不好逃避,只好躲在他们身后,以避开来袭强敌。 此刻马保教和其师弟神情严肃,再无往日的目空一切。到底是艺高人胆大,只见其二人各自微微后退一步,接着后腿微曲,前腿绷直,腰身微侧,又推出两掌,再调动浑身内力贯彻四肢,要硬接下界武的这三掌。 三人接掌的瞬间,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内力交接激荡之下,竟震的三人衣袍碎裂,两方打了一个旗鼓相当。 马保教暼了一眼师弟,明白了他的心意:“这和尚好强的内力,若不是咱们两人合力全力以赴,怕是没好果子吃。” 界武也同样叫苦:“这一击不成,势道已然衰竭,再无第二次取巧机会。” 局势一时僵持,两方却并未撒手仍旧实打实地以内力相抗。 在这短暂的平衡之中,玉虚散人倒是看出了端倪。只见他叫道:“两位天使,我来助你。”说完则走到三人跟前举起手掌,只听其手上噼啪做响,又对界武喝道:“大和尚来尝尝我们茅山的风雷掌!”接着便走到朝着界武脑袋拍下去。 界武大骇,茅山风雷掌在江湖上盛名在外,传说有风雷之力,这一掌下去,摧碑裂石都是轻的,人体若是挨上这一掌,哪有活命的份?可是现在想避开风雷掌,就必须先撤了与马保教他们的对掌之力,可内力比拼乃此消彼长,突然撤力必遭反噬,不死也是重伤。 刹那间界武踌躇不决…… ps:之前打算把界文写没的,但最终还是在前面做了一些修改,把他从死神的镰刀下救了回来。 第七十七章 天后手敕 白云子牵着司马蔷薇拾级而下,等到了树篱不远处,便停下来俯身交代:“你在这里别过去,我去看看。” 待司马蔷薇点头,白云子如灵巧的燕鹊一跃而上,便轻轻立在一棵高树枝头之上,全程行动无丝毫声响。等白云子拨开遮掩的枝叶,看到有五人围着一倒地的少年站在篱障外,其中两个小道士正对倒地之人拳打脚踢,旁边的中年道士则骂骂咧咧,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人则立在一旁摆着漠不关心的样子。 听了一会,白云子大概明白了其中事由,只是见那倒地的少年双眼紧闭一声不吭,白云子倒有些稀奇:“这小子看起来不像昏迷之态,身上受了拳脚又不显疼痛之状,可面上竟有一丝安详之意,难不成入了咱们道家的胎定境。” 思索片刻,白云子摇了摇头,心道:“即便是我入了胎定,也受不了拳打脚踢的干扰,何况一个小小少年!”又转念想到:“这小少年倒是不错,不枉我今晨之举。” 完罢,白云子正要出手阻止众人,却注意到突然窜出一个身影直向那群人扑去,心道:“这人好快的轻功!”兴致勃发之下,白云子驻足观望。 待那扑来之人从天而下,与那两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拼起了内力却僵持起来,白云子摇了摇头正要叹气,却见那中年道士要乘人之危,想打破那摇摇欲坠的平衡对峙。白云子脸色一变:“死性不改,还在装神弄鬼!”接着便伸指折断了一节细枝,随手一甩。只见那细枝刺破宁静的空气,发出呜呜之声,直直打在了那中年道士的手腕之上。 只听“哎呦”一声,身旁的玉虚连连吃痛,马保教两人心知事态有变,不敢再拖延,刚刚以从力道消涨之上察觉到对掌之人颓势已显,两人虽不是心有灵犀,但实战经验老道,不约而同地在瞬间把各自内力输出到极致,将界武径直打翻在地之后便收了手,观察起断枝飞过来的方向,却见一人从高处飘然落下,待其及地立身,只见其身材修直,形容朴素,看上去再普通不过,只是那从高而落的轻盈身法,令自己不敢小觑。 白云子也不顾几双警惕和仇恨的眼神,悠悠走到界武面前,问道:“和尚,伤得可重?” 眼前之人的到来让局势立马转变,界武判断这人是友非敌,也不客套:“恐怕受了点内伤,一时行动或有不便。” 白云子则扶着界武站了起来,安慰道:“不必担忧。”又指着倒地不醒的玉林,问道:“他是你徒弟?”也不待界武回话,又自顾自说道:“不错,不错。” 见这两人竟然在这里聊起了天,简直是视自己若无物,马保教不由大怒,开口道:“你是何人?敢在这里多管闲事!” 白云子笑了一笑,道:“不过一乡野散人耳。” 马保教哪里肯信,正要发作,却听旁边的玉虚散人叫到:“司马承祯,你在我面前充什么高深?”又转头对马保教拱手道:“天使大人,就是他窃居茅山掌教之位。” “哦,原来你就是白云子司马承祯?”马保教先倨后恭,对这白云子拱了拱手,道:“道长乃当世谪仙,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深居简出,这让我们兄弟一通好找。” 紧张的形势,居然一下子缓了下来 见白云子面露疑惑,马保教又笑道:“此番过来叨扰,实在是有大好消息给与道长。”说罢,变动怀里一卷纸轴,待展开后要不要白云子跪拜便念道:“圣后手敕‘曾闻天心降顾,邦家所以会昌;灵命丕昭,神道所以协赞……所请宜依。” 这条手诏讲的是天后欲擢升白云子为祠部员外郎,要召他上京。虽说是诏,但最后一句“所请宜依”却是商量征询之意,天后实在是摆足了姿态。 祠部员外郎负责祭祀天地鬼神、五岳四渎等职,更重要的是唐律规定天下道士薄籍三年一造,期间有道士羽化或新皈依的,由祠部负责审核更新。而游方行道的若无道籍,被官府抓获则面临惩处。所以说这四品的祠部员外郎实乃位高权重,也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相关天下道观。 待诏书念完,玉虚散人竟是红起了脸,急道:“天使大人,此番过来不是助我夺回掌教之位?”言下之意“怎么成了过来抬举白云子的?” 马保教则满面春风地向玉虚答道:“白云仙人入京后职位尊崇,这茅山派俗务必定难以顾全,想来这掌教之位,仙人应当会让贤。”说完,又笑吟吟地看向白云子。 只见白云子淡然一笑:“吾之道,在山野之间,不在庙堂之上。” 以往天后数次当众推崇白云子,想许之高官以拉拢过来。待教首将这个跑腿的差事讨了下来,马保教便明白他心中滋味,也知晓教首用意:若能结交便结交,不能结交便想办法出掉,当然,最好是除掉。 见白云子婉拒,马保教扬了扬手中天后手敕,哼然冷笑:“怎么,你想抗旨?” 刚刚还一团和气,现在又杀气凛然,玉虚道长虽对刚才的事情有所不满,但见事变化,又知道白云子速来性格,赶紧添油加醋:“师弟,这皇恩浩荡感激都来不及,哪里还能拒绝?” 马保教哪里知道玉虚的心思,还以为他是真心劝告,不由得剐了一眼玉虚。 白云子也不说话,挪步走到马保教面前,示意要接下手敕,待接过后又指着纸上内容道:“你们看,这最后是‘所请宜依’,一来天后所用为‘请’,请我,我可以不去。二来此敕只加盖天后之印,并无门下之印,何来抗旨之说?” 大唐所有旨令均以皇帝身份下达,由中书起草撰写,经门下审核,交尚书省执行,大唐建国七十年来,一直如是。只是现今天后临朝称制权势滔天,以至于皇帝失声、群臣噤言,朝廷政令常常加盖天后宝玺便下放施行。谁想到今日天后手敕居然被白云子如此挑刺? 白云子虽有心求登仙位,但绝非两耳不闻外事。天后这一手,一方面是对自己的拉拢,一方面也是调虎离山,她要整合江湖门派!为下一步做打算!!!人心不足蛇吞象,白云子对未来的事态忧虑不已。 第七十八章 风雷现 自魏晋以降,天下权柄为世家豪族所把控,那至尊之座不过是大家伙轮流坐庄。本朝高祖身为故隋国公,取隋立唐,所依赖者不是陇右的军中新贵就是数百年的豪门望族。是以庙堂之上,寒门庶民难有立足之地。而已故高宗废王后立武氏,在连遭勋贵反对之后,便拉拢寒门以抗士族。 高宗与武后固有私心,但庶民却获出头之日。私心之举却让天下寒门英才人能尽其用,才能尽其施,黎民百姓因此多增几碗饭食,多添几片布衣,其二人也算是无量功德。可高宗驾崩之后,武氏揽政,专制日趋严酷,现如今又插手江湖宗门,其心之心昭然若揭。千百年来也不过廖廖数人曾有过垂帘“听”政,但无不下场凄惨,她若更近一步,必将下一场腥风血雨,可怜天下百姓又何其无辜?扬州之变已成现例,徐敬ye固然翻不起大风浪,可是被裹挟风雨之中,将会有多少人遭遇兵燹之灾? 白云子表情肃穆,正在忧虑之中,突然察觉到两个身影极速袭来,赶紧收回心神,定睛一看正是被师兄称为“天使”的那二人。 原来马保教与其师弟见拉拢不成,便决定执行掌教之令,想办法除掉白云子,恰好又发觉白云子心神游离,两人只交流了一个眼神,便当机立断来一个攻其不备。于是二人暴起发力,运足了全身真气,尽情施展起鬼舞步法,顷刻之间便跃到了白云子面前。 此刻虽见白云子已经回过神,但己方两人一左一右欺近对手,已成夹围之势,两人挥出各自看家的拳掌指爪即将击打在白云子四处要害,白云子避无可避!马保教不由大喜:此次偷袭竟能一举成功!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云子化手为掌,接着又从两掌之上传来霹雳之声,此声劈啪作响仿若风雷。又见白云子举起两手一格一挡,看似随意,却阻断了马保教两人的袭击,接着又见白云子两手一张一伸,双掌推向对方两人胸口。 在刚刚白云子举起的手掌传来噼啪之声时,马保教虽然惊奇,但并未在意,自己这两记重拳就算是一头牛也能击毙于地,所以对方虽有格挡之举,但此刻重拳如泰山压顶,势头迅猛不可阻挡,对方无论如何都难逃生天。 只是在拳掌相交之时,马保教感觉两拳如同砸在厚厚的铁板之上,拳上蕴含的内力如被铁板反弹,肉拳遭内力反噬,瞬间传来一阵剧痛,马保教心叫:不好,手骨要碎!可转念之间,剧痛又骤然消失,接着又眼睁睁看着白云子伸出一掌推向自己胸口,虽然看起来拍过来的速度不快,而且角度也不刁钻,但就是感觉自己避无可避,心中大骇:这下要见上帝了! 随后马保教察觉周围的景物向下离去,正纳闷自己的视角为何突然变高了?接着又莫名其妙的看到了天上的白云,又奇怪起自己何时仰望起天来?直到最后听到啪的一声闷响,屁股吃痛,方晓得自己已经摔倒在地。好在还能转头活动,待看到师弟同样躺在地上望向自己,两人面面相觑。 马保教暗自运转内力,发觉并无迟滞,于是心下稍宽,待爬起身,又偷偷摸了摸手掌,心知虽有手上余痛,但手骨并未断碎,心下终于安定,这下也总算知晓了了这白云子功力远超过自己十万八千里。 马氏师兄弟二人既惊诧白云子武功高深莫测,又因偷鸡不成蚀把米,窘迫难堪,最终落得个灰头土脸,而且刚才一举一动被周遭人尤其是玉虚师徒几人看在眼里,此刻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是以两人口嘴无言、手足无措。 白云子微微一笑:“我不愿伤了你们,赶紧走吧。”又指着躺在地上的玉林对着道:“让他留下。” 白云子此话一出,马保教他们如获重负!自从被白云子击退在地,两人若丢下玉虚师徒直接逃跑,则实在太过丢脸。可若留下来强撑,又明知功夫离白云子差距太大,毫无还手之力。这下好了,既然得了前辈高人的吩咐,还是老实遵命的好。于是马保教便向玉虚使了个眼色,要他们乖乖跟着一起走,这样两人也不至于落得个丢弃同伴、临阵脱逃的骂名。 而玉虚离开茅山已有十几年,哪里晓得现在白云子的功夫深浅,前段时日曾上茅山争掌教之位,虽然铩羽而归,但当时并未见白云子一展身手,结果今日得所见,心知这茅山掌教之位此生无缘。只好领着徒弟跟马保教一同离开,可刚走了几步,却听到从身后传来:“师兄,咱们修道之人讲究清净无为,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你这一生为权欲奔走强求,殊不知到头来一死百了,最终如镜中花、水中月那般只是一场空。今后,你好自为之。” 只见玉虚稍稍顿了一顿,接着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默默行去。 待一行人远去,白云子便扶着界武走向玉林,边走便道:“和尚不必担忧,我听这小子呼吸均匀,神态又安详,想来并无大碍。” 刚刚白云子随意挥出的一招半式,界武看得清清楚楚,自忖当时若是换作自己,恐怕早已丧命,今日自己师徒二人能得苟活全仰仗于他,于是便强忍着伤痛向白云子行礼道:“多谢道长活命之恩。” 白云子也不客气,坦然接受了界武的谢礼,便指着玉林笑道:“先瞧瞧这小子身体到底如何。”接着便蹲下身体,检查起玉林伤情。 等解开玉林的衣裳,过了片刻便检查完毕,白云子抬起头道:“现在看来你这徒儿右肩肩胛骨骨折,锁骨断裂,全身上下多处擦伤,五腑六脏倒没什么大碍。”看着界武皱着眉头,白云子又道:“你刚才已受内伤,就随我一同回观里疗伤吧?” 界武当然愿意,内伤能凭自己的真气去疗养,但总归要花点时日,而玉林这外伤却需及时救治,否则留下后症岂不是追悔莫及?只是师兄界文还在一僻静处生死未卜,自己又如何能舍得丢下他?界武的心思转了又转,最后狠狠心,求道:“道长救死扶伤,功德无量,如今还有一事想劳烦道长。” 见白云子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界武便道:“我有一师兄,名为界文,前些天受了重伤,现在虽有好转,但其现在独自一人,若无人看护则九死一生。我因着急搜寻徒儿,便将他藏在离这大江下游十里之外的一处浅湾,故而恳请道长再辛苦一趟,将我那可怜的师兄接回来,好让他同我们一道养伤治疗。” 这就对了,上午玉林曾说起他与两个师父在过江时失散,迄今为止只出来一个师父,他另一个师父哪去了,为何不一起出现?原来是受了重伤。白云子大概明白了缘由,便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寻去。”又转身望向树篱,叫道:“蔷薇,你去观里叫两个人过来,把他们带进去。” 第七十九章 动脉 润州横山龙王观偏房,玉林躺在床上仍未苏醒,但屋内三人并无焦急神色,这三人正是白云子与界文界武兄弟俩。 在山下时,白云子答允了界武的请求,便沿着大江一路向东搜寻,终于在一个浅湾处找到了界文,又花了些口舌向其解释来意,见界文半信半疑,便径直扶起界文,将其放入木桶内,接着挎起木桶回到了观里。 界文虽然半信半疑,但受伤颇重,无一丝缚鸡之力,只能任由白云子处置,直到进入龙王观看到了界武,界文一颗悬心方才落定。只是见到界武正打坐疗伤且玉林也躺着不醒,关爱之心又起,便欲起身前去查看。 白云子知其心意,便道:“大和尚无需多虑,你师弟之伤并不严重,疗养个一两旬便能康复。”又指了指玉林笑道道:“你这徒儿看似严重,但观他呼吸匀畅,想来也并无性命之忧。”又收了微笑道:“反倒是你,若无良方佳药,医不得法的话,怕是痊愈之后将落得病根。” 界文心里晓得自己胸骨骨裂,腑脏又遭受重击,震动之下虽未碎裂,但出血是避免不了的,先前自己曾驱动真气滋养腑脏,但毕竟受伤太重,光靠内力又如何能修复肺腑?这白云子说得对,若无良药佳方辅佐,这伤不仅好的慢,将来还极有可能落下伤残病根。只是现如今自己这三人躺的躺,伤的伤,身上又无金银,上哪去找佳药良方去? 白云子看出界文心中忧虑,微微一笑,轻道:“和尚不必忧愁,贫道在这药石方面略有所藏,不嫌弃的话,你随取随用。” …………………………………………………… 等安顿好了界文和界武,白云子又来到玉林旁边。看着他似昏未昏、似醒未醒的模样,看了看窗外天色,白云子不由惊奇:“自打撵走了师兄他们,到现在已有两三个时辰,却瞧这小子神色娴静,呼吸均匀却不昏不醒。若是进了胎定,先前抬他上山之程中颠颠簸簸,他入境再深,也能给他从定境之中拉扯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云子好奇心起,便伸手搭上玉林手腕,刚搭上去便察觉他脉搏跳动沉稳有力,远超常人。白云子收回手,接着踱步到门前向外叫道:“蔷薇,你过来一下。” 待司马蔷薇来到面前,白云子道:“来,你坐下,伸出右手,我为你搭一次脉。”司马蔷薇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依着吩咐伸出来右手。 只见其玉臂葱葱、五指纤细,可以想象及笄之后将更添少女风情。 把了片刻,白云子伸手一指,道:“你去搭搭那小子的脉看看。” 司马蔷薇转了转眼睛,更加不解:“爹爹,我未曾习过脉学,要我过去为之把脉,岂不是对牛弹琴。”口中说着话,心中却埋怨:“我与这玉林不过说了几句话,又不是很熟,您老这就这么随意要我触碰别的男子。” 白云子哪里想得到自家闺女居然顾虑起男女大妨来,在自己眼里两人一个人黄毛丫头,另一个是半大小子,哪用得着考虑男女之妨?自己不过是好奇心起,想瞧瞧这玉林到底什么情况。 “你就搭一下脉,又没要你给意见。”白云子白了白眼,又催了一下。 “咦……”司马蔷薇刚搭上玉林的手腕便发出来惊疑之声:“爹爹,你过来看看!”只见司马蔷薇按在玉林手脉上的两指竟被其脉搏带动起来。 常人脉动需仔细观察才能看到脉搏带动皮肤跳动,蔷薇虽玉指纤细,但手指按在手脉上被脉搏带动的情形,白云子可是前所未见! 白云子点点头,示意司马蔷薇放开手,自己再次搭了上去,又闭上眼睛仔细揣摩起来,虽然隔着皮肤却能明显感觉到玉林的真气在其体内运转,如同大江大河,浩浩汤汤。这下,真是惊掉了自己的下巴。 “怪哉,怪哉!”看着玉林稍显稚嫩的面孔,白云子同样不解:这小家伙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为何体内真气却如此浩荡?一个习武十年的成年男子也没有如此充沛。就算自己当初同样年纪之时,真气之丰足也远远比不过这小子。 百思不得其解,白云子心想来日方长,他们师徒怎么也得在这里耗费上一段时日,便不忍心打断玉林的状态,于是对自己女儿吩咐道:“你待在这里静等,待他醒来之后便去后园寻我。” …………………………………… 夜色渐浓,油灯点起,屋内沉寂无声。司马蔷薇面对着玉林坐了下来,过了一会觉得颇为无趣,便趴在桌上,双手支棱着脸蛋,看着毫无动静的玉林,心思不知神游到何处。 玉林躺在床上看似一动不动,但体内真气仍旧持续运转,虽然在迷迷糊糊之中,但却清楚晓得每运转一次小周天,身上的痛楚就少一点。当初被那个恶道士他们折磨到极痛处,那种断骨刺入肌肉的痛觉如同撕心裂肺,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大概是身体出于自保的本能,竟隔绝了内外的连接,中断了大部分身体带来的痛楚,结果就是导致了意识则处于混沌状态。只是在朦胧之间,心神无序,体内的真气也杂乱无章。真皮在体内胡乱冲撞,撞的心神振荡,便在自觉不自觉之间,开始试图收抚错乱游走的真气。于是体内四处游荡的真气越来越少,更多的则汇集一道,沿着脉络在体内运转。玉林虽在无意识之中,却渐渐发现,等真气完全汇集一道,每运转一次周天,体表的痛楚就少一分,直到后来痛楚全无,反倒增添一丝不可名状的愉悦。如在甜美梦乡之中的朦朦胧胧,谁又愿意醒来?是以玉林就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是以不昏不醒。 ……………… “喔,喔,喔……”雄鸡破晓,一声鸡鸣,将玉林从朦胧之间拉出。 玉林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天色微明,屋内油灯已显昏暗,一个身姿略显婀娜的女孩双手趴在桌上架着脸蛋正在休憩,原来这女孩乃司马蔷薇。只见其峨眉舒扬,面容清秀,又见其双唇粉嫩,洁牙洁齿皓,这是玉林第一次如此端详起一个女子容貌。待到发现其口角下方的桌面流有清涎,玉林不禁“嘿嘿”如同痴汉一般笑了起来。只是悲从喜中来,那嘿嘿两声笑,微微扯动伤口,玉林又忍不住叫起痛来。 玉林这一声吃痛惊醒蔷薇,只见其立时端身坐起,又抹了抹嘴边口水,待看到玉林已经醒来,小姑娘眼睛一亮,笑从眼中来:“哎呀,你醒来啦!” 第八十章 自愈之道 见玉林脸上笑容不怀好意,又看到桌面有一滩晶莹剔透的口水,知道自己羞态被人瞧见,司马蔷薇不禁遮袖埋怨道:“你醒了不早说!”又跺跺,脚夺门而去。 很快一名中年道士便迈进了门,玉林瞧去,来者正是白云子。刚才趁司马蔷薇出去的间隙,玉林思索了前前后后,想明白了大概,此回应当又是得蒙道长搭救。见白云子前来,玉林忙欲起身答谢,只是这下肩膀伤骨拉扯过大,玉林咬着牙轻哼一声。 白云子曾检查过玉林伤情,晓得其中厉害。玉林大伤在肩胛和锁骨之处,其肩胛骨裂,锁骨断,不管是趴着还是躺着,稍有动作就会牵动伤骨引起剧痛,而其他全身上下数十处不过皮肉跌打损伤,看起来凄惨,但实在算不得什么。见玉林欲起身,白云子便赶紧上前,托其后背,将其扶了起来,又轻言交代:“常人身上有骨伤,多卧床静养为妙,而你的伤,却是或端坐或站立为宜。”接着又将玉林伤情细细道来。 ………………………… 经过好一番折腾,白云子终将玉林断骨扶正,接着吩咐司马蔷薇道:“你去丹室取来‘理伤断续膏’”又对玉林道:“此膏于骨伤有奇效,月余便愈。先前有庸人欲以千金求之一瓶,我未曾搭理。” 听到这什么理伤断续膏千金难买,玉林不胜惶恐,忙屈膝谢道:“先生高义,蒙先生屡次搭救,小子已无以为报,欠恩实多,良心难安。这断续膏又贵重无比,还是省着与他人用吧。现在断骨已得先生扶正,假以时日亦可自然愈合。” 白云子如何不明白玉林心思,索性又加了一把火:“难不成你不想早日恢复去寻找你那两个师傅?” 看着白云子的笑容若有深意,玉林长叹一口气。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天地辽阔人海茫茫的,数月之后能往哪里去找师傅?玉林一时无语。 “哈哈哈……”白云子一声大笑:“不如你在此处安心养伤,我去帮你找你两个师傅?” 说罢,只见玉林眼睛一亮,随之又暗淡下来:“仙长恩德此生实已难报,小子又有何面目再求大恩?” “不急,来日方长。”见女儿已将膏药带来,白云子又对司马蔷薇道:“今日我为玉林上药,你需看得仔细些,今后由你为其换药吧。” “爹爹,我一女儿家,如何方便为一男子上药。”这理伤断续膏乃抹在伤处肌肤,司马蔷薇终是觉得不便宜。而玉林听到白云子吩咐今后由司马蔷薇为其上药则心情复杂。 “唉,倘若将来爹爹不在了,你好有一技傍身。现在杏林少有女医,但疾病上身却不分男女,况且妇科诸病,男医诊治终不方便,世间有多少女人因男女大妨耽误了治病?你手巧心细,若能习得医术,救苦救难,未必不能证道。”白云子爱女之心拳拳,终是期盼女儿有个好前程。 褪下玉林上衣,白云子捏着一个细竹条将膏药抹在玉林肩上,便抹边道:“医者眼中只应有病患,不该有男女之分贫富之分。若起了分别心,则有失医道。” 司马蔷薇听了默不作声,只是仔细查看起父亲涂药的手法。 不一会儿玉林的肩部前后便都涂上了一层土黄色的膏药。很快玉林便察觉到药效渗入肌肤,只觉所涂之处一片清凉,骨伤之痛,也少了不少。因上身涂药不能着衣,玉林只好敞着上身,此刻面对司马二人,倒是有一些扭捏。 “你这伤不宜躺卧,可坐可行,日常饮食也无需忌口。”为了让玉林不必要忧虑,白云子便详细交代起日常禁忌。 因为不方便抱拳行礼,玉林只好开口称谢,但最好还是问道:“仙长。不知我这伤多久方可痊愈?” “你还在想尽早去找你师傅?”白云子微微一笑。 “仙长所料正是,先前与师长走失,前天方聚,现在又走失了,小子还是希望能尽快找到师傅。”与司马父女无亲无故,此地非久留之地,而自己独自一人如丧家之犬终日惶惶,玉林忧虑之心,溢于言表。 只见白云子眨眨眼睛,笑道:“你随我来,带你见两个人。” 玉林虽不明就里,但道长有吩咐,自然跟在白云子身后随从。 “两位可安好?我把玉林带了过来”刚要买进门,便听到前面道长传来话,玉林心中纳闷:此地有我相识之人?玉林抬眼望向屋里之人,只是被白云子挡在前面,遮住了视线。此刻屋里传来一句:“阿弥陀佛,先生高义。” 只见玉林身躯一震,忙得赶上前去,见榻上端坐之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武师傅,不禁泪流满面,接着又喜笑颜开,也不管伤痛,上去就抱着界武,嘴角不断念道:“师傅,师傅……” “哎呦呦,你轻点。”界武身上也有伤,昨日在山下与大光明教的两个高手比拼内力,初时尚能势均,但一而再再而衰,逐渐力竭难支,后来对方又有人要加入对决,最终导致自己力拼不敌受了内伤。 玉林松开怀抱,见武师傅露出吃痛模样,又注意到旁边躺着的文师傅一动不动,赶紧问道:“文师傅现在如何?”玉林终于想起来先前界文在扬州城也遭受了重伤。 界武皱皱眉:“他这身伤有点麻烦……”一时间师徒二人相看无语。 一旁的白云子见火候已然差不多了,便轻轻道:“你们两位看似伤重,但以人之自愈本能,再辅以寻常药膏,假以时日也能自然恢复。”又捋了捋胡须道:“但界文和尚受伤本重,又拖延至今,其虽以真气滋养腑脏,暂时不让伤情恶化,但再拖下去恐非良策。” 白云子只是说不能拖,没有说不能治,玉林赶紧到白云子面前肃了肃穆,又碰着剧痛跪在地上“啪啪啪”叩了三个头:“还请仙长出手搭救,小子不才,今后任由仙长驱使,以报仙长与我等救命之恩。” 白云子微微笑了笑:“你这身伤,还是等你养好了再磕头也不迟。”便托起玉林,又指着界文,对界武道:“我再瞧瞧他。” 界武腾了位置,让白云子上前查看界文之伤。待白云子解开界文衣袍,道了声得罪,便伸出右掌覆在界文胸口,原来白云子要驱动真气俯查界文体内伤情。这一幕,界武想起了什么,心下稍安。 就在白云子查探伤情时,司马蔷薇也进了屋,连同界武和玉林三人默不作声,在一旁静静观望。 大约半柱香过去,只见白云子收了掌,看到女儿也在屋内,便对对其道:“文和尚上下四处伤。首先,左股刀剑创伤,伤深及骨,但未涉及动脉主管,敷上寻常金疮药静养待愈即可。第二处上在胸口。”指了指界文胸口道:“你看,此处有一处明显凹下去,表皮已现青淤,此乃骨断之像,好在只是断骨并未刺入心肺,看似严重,想办法接上待断骨愈合即可。” 接着白云子又只指向界文腹部道:“气海之伤颇为严重,气海之气弱如游丝,不能汇聚,气海大穴一乱导致经络不能正常流转,经络停滞则气血不通,气血不通则人失自愈。”又对着蔷薇正道:“你需谨记,病患康复乃是依伤患自愈之能,所有医疗方剂只是外力,不过是顺应自然之道辅之而已。” 见蔷薇点头唱喏,界武却急了,白云子刚才露得那一手,十几年前自己师傅也曾施展过,当时便将尚在襁褓奄奄一息的玉林救活了下来,而现如今师兄精神尚可,却又不能救了? “这,这,这……这又医不得了?”界武焦急溢于言表。 看着界武师徒二人巴巴望向自己,白云子微微一笑:“所以才要顺应自然天道!” “人之生有成形,必依托之于五脏,身形或有废残,而五脏不可缺损;神之为性也,必禀于五脏,性或有差异,而气必不可亏。如天有五星,进退成其经纬;亦如地有五岳,静镇安其方位;而人有五脏,生养处其精神。故乃心藏神,肺藏气,肝藏血,脾藏肉,肾藏志。情志通内连骨体,而形神具在。” “界文和尚胸口之处重创,表在断骨,里在心肺。两脏受震动位移,如天翻地覆日月倒悬。” “我有一术曰‘荣卫导引功’可驱动真气,扶正其心肺,令其归位。我有一方曰‘安和腑脏丸’,可安和腑脏,令其平和。如此,神在气安。” “接下来则服用‘滋润气液膏’滋润气海,安抚其万千道混杂真气,令其汇聚一条以通经络。如此腑脏安和经络通畅,响应人体自愈之天道,何伤不可治,何病不可医!骨伤、创伤,乃微末之伤,不足道也!”白云子意气风发! “妙极,妙极。还请道长施技用药。”一片光明,界武不由得拍手称赞。 “现在不行,我并无成药。此法需药技并施方可。”白云子摇了摇头。 听到白云子因无成药无法施技,界武眼前一黑,仿若气绝。 第八十一章 膏丸 仿佛看到自己恶作剧得逞,白云子笑道:“没有现成的,倒是可以现做。”又对司马蔷薇吩咐道:“你去丹室抓药” “茯苓、桂心、甘草,以上各一两,人参、柏子仁、薯蓣、麦门冬去心,以上各二两,天门冬四两。捣筛为散,白蜜和为丸,每丸如梧桐子大,此乃‘安和脏腑丸’。” “天门冬煎五升,黄精煎五升,地黄煎五升,待各煎讫,相和茯苓二两,桂心二两,薯蓣五两,泽泻五两,甘草三两,以密绢筛令其极细,内诸煎中;再参以内熟巨胜、杏仁屑各三升,白蜜二升,搅令其稠,搅勿住手,待其成膏冷凝后,捣数千杵,便成‘滋养气液膏’。” “记下了?”白云子最后问道。 “嗯,记下了,我这就去制药。”蔷薇对诸人屈膝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看着界武师徒眼神充满期希冀,白云子正色道:“我现在施功,助界文归位腑脏。”白云子乃茅山掌教,不管在江湖民间还是在儒释道家上身份尊崇,便直称界文姓名。 界文也不知何时醒来,轻轻道了声:“有劳道长。”刚刚白云子所报诸药多有养心安神、滋阴润肺之功效,虽不解其制法,但想来当有效用,界文也算精通医术,但医者难治己病,如今有强援相助,终究良善。 白云子脱鞋上榻,将界文扶坐起来,又对界武和玉林道:“你二人前后扶着。”说罢便坐在界文侧面, 玉林立在一旁看到白云子闭上眼睛,伸出双手,一前一后,待双手各离界文腹背两面寸余,便各自止住。 “我即发功,你不要抵挡。”白云子轻身说道,见界文微微点头,便运起真气集中于双手。 玉林起初见白云子双手并无异动,心中纳闷“这是怎么个治疗之法?”便歪头瞧过去,却见师傅背上被白云子一手覆盖的位置已经泛红,又看到两人手背空隙之间蒸气腾腾,有如水汽流淌。玉林心中充满惊奇。 这样过了一会,又见白云子缓缓变换两个手掌方向,仿佛隔空捧着什么东西。也不知怎地,自白云子发功起,时间彷如停滞,一切都是如此缓慢,只见白云子两手勾劈抹挑,十指托摘提拨。只见每个动作都耗时颇久,如同举轻若重,每一下都小心翼翼。就这样旁观两人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白云子为界文治疗。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白云子撤了手,又扶着界文躺下。见白云子抹了抹满头汗水,玉林方才懵懵懂懂地反应过来:“如此,治疗已毕?” 而界武见白云子衣衫尽湿,忙谢道:“道长辛苦,此番消耗大量真气!还需尽快换身干衣裳赶紧歇息静养为好。”当初自己师傅为玉林疗伤以后消耗真气,养了半个月方好,今日白云子此番施功想必也是如此。 白云子点了点头,又见女儿已立在屋内,其手上还捧着个瓶罐,便开口道:“此丸,正常喂服。再去切两三片人参拿与我来。”又转头对界武说道:“待会给你师兄熬制的膏药,你也可以跟着服用。” 喂完界文药丸之后,司马蔷薇又到丹室找了根最粗壮的人参,管它什么五十年还是一百年的,反正人参越大,药效应当越强。待将人参去了头,厚切了三片,便拿到了父亲面前,递了上去。 看到女儿伸手捧上的参片每片厚有寸许,白云子不由傻笑:“你这哪是切片?这是切段。”却也不恼,随手拿了一段便放入口中含着。只是参段块头稍大,白云子含在嘴中如同含了一块冰糖,腮帮子被撑鼓鼓的,与其往常模样反差巨大。玉林看在眼里暗自觉得好笑。 白云子原榻打起坐来。此刻榻上四人,稍显拥挤,白云子又道:“你们俩下去罢。”说完又闭目养神起来。 榻上能动弹的无非界武与玉林两人,界武见被人下了逐榻令,便乖乖带着玉林下榻,随后便找了一个犄角疙瘩里打坐疗伤。玉林肩胛受伤,既不能躺,也不好趴,又不会自我疗伤,只好傻傻立在一旁百无聊赖。 玉林站了一会颇觉无趣,便抬脚出门去找司马蔷薇道谢,按着烟囱青烟的方向,找到了丹室,看到司马蔷薇在里面生火,便在门外清了清嗓子道:“多谢姑娘今日相助,大恩大德,玉林永感腑内。” 司马蔷薇回头见门外玉林身躯微躬面上有一丝吃痛之色,便微笑道:“我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公子不必多礼。”白云子没有徒弟,身边也不收侍童,自打懂事起,司马蔷薇便跟在父亲身边添茶倒水,耳濡目染之下,也会一些炼丹制药之事。 玉林这次有了经验,忙摆摆手:“我自幼失怙,寄养于寺庙之中,何敢称为公子?你我年龄相若,不如直称我玉林吧。” 自己也觉得称呼对方为“公子”,显得自己既迂又腐,同是少年人,哪来那么多讲究?司马蔷薇便点头赞道:“那以后你就呼我‘小薇’。”大概觉得这个称呼又太过亲近,又补充道:“‘蔷薇’也行。” 当下二人便亲近了不少。 “你若无事,便进来坐坐。”司马蔷薇指着旁边的竹凳道。 自己确实没什么事情,刚才那屋几个大人实在无趣,所以自己才寻摸出来的。现在既然得了邀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玉林迈进门槛。只见丹室内家具虽简陋,但瓶瓶罐罐倒是不少。玉林赞道:“仙长所藏果然丰饶。” “不过是一些铅丹饵药,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天灵地宝、长生不老之药呢。”司马蔷薇笑道:“都是父亲平常所炼,我也不知道有何功效,算不上名贵。” “这还算不上名贵?仙长那什么膏的,可是千金不换。”玉林暗自菲薄,但蔷薇这么说,也不好开口反驳,便笑了一笑岔开了话题:“姑娘现在所做何事?” “熬制‘滋养气血膏’,此药需耗费不少时间。”司马蔷薇答道。 原来是给两位师父熬的药,玉林赶紧起身答谢:“我能做些什么,姑娘尽管吩咐。” 司马蔷薇上下看了玉林几眼,笑道:“你现在比临海先生(骆宾王)还弱些,还是乖乖待着吧。”又眨了眨眼睛:“你若无聊,要不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玉林求之不得! 第八十二章 白云之烦 这数十日之后的一天,秋风萧瑟,十里横山已有初寒景象,但龙王观偏房内却一片暖意。白云子的医术果然高超,十来天之后,界文已能开口说话,界武则可以缓步行走,而玉林虽不是恢复如初,但已难觉骨伤之痛。偏房内,白云子便一一查看了几人伤病,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 界文、界武两人终于露出了笑容。自打玉林在芒山被守凡掠走,师兄二人千里奔波一路寻找爱徒,结果还没找到徒弟便陷入苦战,好在在法场之上遇到了爱徒,只是界文却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后来泅渡大江,与玉林再次失散,而最后界武寻得玉林时却又再次身陷险境,到如今师徒团聚,界文的状况也总算安稳下来。界武感于白云子救命之恩,便合掌躬身谢道:“道长慈悲之恩,我等铭记在心。” 白云子清朗一笑,摆了摆手,又指着向自己跪拜的玉林,有意面带讥讽:“君子跪天地自然,跪父母君师,你自前日起屡次向我跪谢,难不成是膝盖软?” “小子屡次承蒙仙长搭救,道长于我恩同再造,多向您跪谢几次有何不可?”玉林再次叩头回道。自己尚未成年,又不是君子,自己没财没力,可知恩图报理所当然,只能多行几个虚礼,便厚着脸皮,欺人以方。 白云子哈哈大笑,待收了笑容,却正色道:“于你或是再造,于我不过举手。”玉林的小心思,白云子如何不了解?但也并未计较,只是对于这小子心中尚有许多不明,便望向界武问道:“当日在龙王观外,玉林受伤昏迷,但观其神态安详,似昏未昏,似醒未醒,再后来发现他体内真气运转汹涌澎湃,连绵不绝,不似常人,敢问和尚,玉林习武多久了?” 在江湖上打听他人学武私密本是忌讳的事情,但这些日子以来,玉林带给白云子的疑问越来越多。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自己的理伤断续膏固然神效,但玉林要想完全恢复至少要一个多月,这才十多天过去,他的伤已经好上大半,观其又不似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之人,其中必有缘由。白云子好奇心起,忍到现在终于趁着机会问了出来。 一直以来白云子对求仙证道孜孜不倦,一心寻求登仙之法。从外炼金石之药,以求药效助己升腾,再到斋戒辟谷,内修元婴,以至通玄降圣,以上种种全都试过可至今无成。金石之药,不仅耗费巨大且良药难求,内修元婴需日夜精进,不得有半刻大意,但日月弥远,如同登山进一步退两步,何时登顶,谁也不晓得。至于那些有大机缘大智慧之人能羽化登仙,自因其不同际遇,平常人如何修仙,典籍上又语焉不详,自己徒耗半生,是试尽了各种办法,隐约察觉凭气可与虚无合道,与神灵合德,或可久登仙殿。 于是便着重培养自身真气,放眼天下,真气浩荡如己者,恐怕世无一人,但即便如此,自己依旧是肉身凡胎,哪里能飞仙上清?带着其中疑问翻遍了各处道藏,却一无所获,求教了无数道友更是大失所望。不知修真之路何在,是以求真不得的烦恼一直郁结于心。 前些天偶然碰上玉林,却发现其体内真气虽远不如己,但与其年龄完全不能匹配,若加以时日让他修习培养,其真气澎湃或不可量,所以白云子对玉林的经历特别感兴趣,“这小家伙或能助己证真。”白云子暗道。 见白云子眼巴巴望向玉林,界武倒是有些纳闷,但也未隐瞒:“从我正式授艺开始,只有半年多。” “什么?只有半年!”听了界武的答复,白云子更显惊讶,于是又从上上下下仔细端详起了玉林。 可看来看去玉林并不像骨骼清奇之人。众人在场,自己又不方便直接下手,白云子甚至有点后悔为何当初没有趁着玉林陷入疑似昏迷状态时好好摸一下这小子的骨头。 “正是如此,我绝无虚言。”界武合着掌回道。 “敢问和尚曾教过他什么功法?”白云子知道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但实在是好奇玉林这身真气怎么修来的,还是问了起来。 “曾教授过咱们佛家的入定法门,之后又教了《妙行真如心法》,后来又传了他《漏尽通》,此外再无其他。”界武看了看白云子,心中虽不解加剧,但还是说了出来。 “佛家的入定功夫与道家的禅定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不足为奇。这什么《妙行真如心法》和《漏尽通》听上去都是佛家的内功心法。无量天尊,我修习大半辈子道家功夫,难不成要改头换面转学佛家?”白云子心中暗嘲,不由苦笑。 看到白云子笑中带苦,一旁的界文却开了口解释:“那《妙行真如心法》是本门僧众用于培植真气修习内功的,而《漏尽通》则是用来学习如何化气为力的技巧。” 白云子盛名在外,在江湖上如雷贯耳,如今又屡次有恩于己方,界文倒不担心对方偷技。比方说让一个围棋国手去向一个普通棋手学习如何下棋,实在没那个必要。对方的武学造诣远超自己,高手毕竟不会向低手偷师。 “这两门功法,名字听起来并无特别之处。即便是佛家的某种密法,但大道至简,与我道家功法或有差异,不过殊途同归,应当差不多。”白云子捋着胡须分析道。 白云子知道界文和界武的上师乃法源大和尚,法源和尚又出自少林,而少林乃禅宗一脉,讲究顿悟,不像吐蕃那边的密宗讲究什么灌顶。听说密宗一派师徒之间以某一秘法灌顶相传,师父以秘法通过灌顶的方式,便将通身功力传至徒弟。当然,这只是听说,至于是不是道听途说,或未可知,自己也没那兴致去了解。 “也不知玉林现在武功进展如何,这两门功法确实教给他了,但他学的如何?”界武听到白云子评论佛道两家在武学上的异同,心中突然想到了玉林。自打玉林被守凡到劫走,就再也没有带在身边口传身授,这段时间他有没有偷懒?有多少进展?有没有遇到阻碍?自己竟然一无所知,便升起了自责之心,但当着他人的面,又不好当面考教玉林,便对玉林问道:“行住坐卧皆可修行,先前教授与你的,你没偷懒吧?” “呃……”玉林却吞吞吐吐起来:“《百字决》倒是有练过,可《漏尽通》却是七窍通了六窍,还剩一窍不通。”玉林的小脸泛起红晕,话说的也没底气,比较委婉。 “什么!”白云子和界武异口同声,界文也睁开了眼。 “有练过,怕是偶尔。通了六窍,怕是一窍不通。” 玉林的春秋笔法,哪逃得过众人的眼睛? 第八十三章 白云之喜 玉林到底有些心虚,搓着手,扭捏地对界武道:“师父,您教授的这两门功法我有诸多不明,所以不得法之下,练得也少。” 界武哑口无言,玉林说得也是,先前只是教过他功法文字,没来得及为其讲解过其中秘诀,若不能理解其中关窍,如读天书,哪里还能进一步学习修炼。 “那你这一身真气从何而来?难不成是天生而成?”人有先天真气,生下来就有,随着人的自然生长,真气同样增长,但如果没有特别修炼,常人之间真气差别不大。只听说世有天生神力,未听闻有天生神气的。白云子很是不解。 玉林对自己的情况也不甚了解,自己的经历说不清道不明,那鼎上刻的图案到底是不是功法?若是功法,为何自己又无法言说?若不是什么秘法,那刻图案又为何活生生动起来?自己能感觉真气运转,可明明师父教的功法自己所练不多,这一身真气又是怎么来的?当初师祖曾说过大禹制九鼎和秦皇捞鼎的的传说,但又为何交代要守口如瓶? “我也一头雾水,师父所授,未曾精修,这身真气或是由他处得来。”虽然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全部说出来,但玉林还是决定说出一部分,一方面自己也想了解清楚,另一方面屡获白云子大恩,这些天相处下来也完全信任他,便道:“我自幼多病,有肺痨,经脉寸断,不可习武。半年多前曾有过一次奇遇,碰巧看到了一些图案,图案里有日月星辰、风雪雷电,有山川草木、鸟兽鱼虫。当时大概是累极了,却在梦中见到这些图案动了起来,结果就不知怎么生出了真气,后来按照师父们和师祖教授的小周天循环,运转真气,倒是经常转上那么一两圈。” “什么!”众人惊呼!界文界武很吃惊,而白云子更是惊讶,看到一些图案便能生出一些真气虽然蹊跷,但这小小年龄竟然已掌握小周天循环,听他的意思,有时还能连续转上个两圈,白云子的注意力完全被最近最后的话吸引住了 “经常转上几圈?!何时小周天循环这么容易?他才多大?便能运转小周天?这小子是不是唬人的?”白云子心道。自己算是天资聪颖的,七岁起习武,也不过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勉强行转了完整周天,即便是现在,行一个周天也需要一两个时辰,听这小子的口气,他竟然能一次行个两圈?白云子想多了解了解,便望向界文界武,拱手问道:“我能否亲手看上一看?” 白云子所说的亲手看一看,是要激发真气去窥探玉林体内情况,如同当初法源查看玉林身体情况一样。只是这样查看,风险太大,被查看者需松弛身躯,不能运起真气相抗。但若施法者心存坏心,趁被查者完全放松时,突增巨力,便轻而易举地震碎被查看者经脉体系。被查看者是死是活,任人宰割。 “这……”界文和界武两人面面相觑,说不担心是假的,但要拒绝,却也开不了口。 白云子也明白自己确实在强人所难,见两人神色犹豫,倒也干脆:“那就算了,确实是我不该如此贸然。” 见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玉林却开口对两个师父问道:“要不让仙长试试?”玉林不晓得其中关键,只是隐约觉得可能不好,但哪里知道自己将冒着巨大风险,以为不过像当初师祖那样施法。 界文界武不由苦笑,这下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看在白云子屡助大恩之下,只好默默点头。 “两位不必忧虑,本道自不会有异心。”白云子说完,先向界文界武拱了拱手,之后居然又向玉林鞠躬行礼。 玉林哪敢受白云子的礼,连忙闪身便要跪倒叩头,膝盖正弯下去,却突然觉得一股大力托起自己,抬头一看原来是白云子伸手架住了自己。 只听白云子道:“小友不必如此,将来恐怕有事相求。”说完,白云子又拿起一张蒲团放在地上,对玉林道:“你且坐下,我一会施法,以真气查探你体内,你不要运功相抵。” 玉林点了点头:“嗯,我知道。”随后便坐在蒲团之上闭起眼睛打起坐来。 接着便见白云子在玉林身后席地而坐,待其闭上眼睛伸出两掌推在玉林后背,便开始运起真气。 界文界武在一旁看着,默不发声,却见白云子刚运起真气不久,便睁开眼睛,并且面上露出惊奇之色,随后再一次闭上眼睛,接着便岿然不动。 …………………………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白云子睁开两眼,看了一眼漏刻,便面露欣喜,随后收了掌拍手赞道:“好一个身躯!好一个鼎炉!”又望向界文界武,叫道:“恭喜两位,恭喜两位!恭喜两位有一个好徒弟!” 原来白云子刚上来施法,就察觉到玉林经络异于常人,激发的真气在玉林体内沿着经脉流转,很明显的感觉就是异常通顺,毫无迟滞,所以才在刚开始不就久便忍不住睁开了眼,想多瞧一眼玉林,而到了后来更是发现玉林的经脉体系不仅通顺,其路线也同常人不一样,整体感觉就是短!这样周天行程短,速度快,完整运转下来才一个多时辰!玉林这一身经络体系就是另起炉灶,正适合咱们道家气法研究,这小子简直就是一个活宝贝! 界文界武见玉林好好地坐着并无异样,又见白云子的夸赞真情实意,心中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受到白云子的感染,界武也不由眉开面笑:“嘿嘿,这倒也是。”看到玉林也面带笑容,又担心他得意忘形,便加了一句:“就是这小子太过懒散,将来要好好教训教训!”话说完,三个成人哈哈大笑。 白云子看着玉林,眼神殷切,满是欣赏,又正了正色,对界文界武道:“不瞒两位,我素来以武修道,自诩这一身武功可傲视天下,但终究一武夫而已,不过是武功比常人高一点,但始终不能证真,得不到大自在。也曾翻遍典籍寻遍高人,但始终找不到答案。心中困惑无计可施,是以一直郁结于心。如今遇到玉林,他或能助我捅破那层窗户纸。”说着,白云子便立起身子向界武界武拜道:“恳请两位许我多亲近玉林,以助我寻找答案。” 原来白云子是想以玉林为研究对象,寻找证道成仙的法门。 界武性子粗犷,对白云子欣赏玉林,满心欢喜,自家徒儿受到高人欣赏喜爱,自己脸上也有光,所以并未拒绝。但界文却有担心,便直接提了出来:“道长欲亲近玉林倒也无妨,但过段时间待我等康复,总要带他一同北归师父。”近半年多来好不容易找到玉林了,当然要完璧归赵,带回去交给他师祖(法源)。 “哈哈,两位大师无需多虑,我不会强留你们,但在我找到答案之前,你们去哪,我一块跟着可行?”得到对方答允,白云子神清气爽,心情愉快。 “嘿!你们聊得热火朝天,却当我是个傻小孩,任你们处置……”玉林不由翻了翻白眼,心中腹诽。 仿佛察觉到玉林情绪,白云子又满面春风地对玉林道:“小友,我见你也有诸多问题需要答案,我助你解题如何?” “这还差不多!”玉林终于也露出傻笑。 见气氛融洽,界文趁机道:“道长,如今我二人伤病虽然已稳定,但至完全康复恐怕还得不短时间,自离少林,迄今已有四个多月之久,期间并无消息往来。贫道还想请道长派人帮我等送个信,已安我师之心。” 白云子心中一动,笑道:“好说,正好我也顺便书信一封,若能结识令师,岂不美哉?” 第八十四章 白云之惊 是夜,微风已有寒意,秋虫也不见踪影,十里横山上的榉树耷拉着几片红叶,只有松柏依旧青葱,龙王观寂静无声。白云子在丹室内闭目打坐,从背影望去,鹤骨松姿。只是其看似端坐不动,近前瞧去,却见其眼皮翻动。 道家的入定功夫对人要求很高,常人很难做到清心寡欲、心无杂虑,但对白云子来说,入定不过是每日功课,如同呼吸吃饭一般自然而然,可是今日却如何也难以坐定忘我。 原来白日里玉林的奇特经络让白云子大为诧异。自己也算有天赋,身体虽没特殊之处,但靠着天分,加上勤能补拙,这一身修为不敢说举世无双但也算凤毛麟角,可即便如此也不过常人一个,就算擅长一些养生功夫,顶多比常人多活个三五十年,即使是长寿百岁,也是凡胎,始终躲不过死亡寂灭。证道长生,遥遥无期。 如今遇到了玉林,他本是病躯,连常人都比不上,现在却拥有了一副完美炉鼎。“等等,他自述有一奇遇,看到过一些图案,随后便升起真气……这又是从何而来?”白云子突然想起玉林自述的经历。 真气乃道之细微,动而用之,则生一,一者为道之冲凝,老子曰:‘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故冲而化之,凝而造之,乃生二。是以天地分为太极,万物与之同禀。只是道籍所载“在物之形,唯人为正;在象之精,唯人为灵。故人与乾坤并居三才之位,合阴阳当五行之秀,能通玄降圣,炼质登仙,隐景入虚。”道生一,一生二,可这二生三的其中精义到底何在? 左思右想而不得,白云子索性张目,站起身向屋外走去,心道:“玉林所述恐有遮掩,今后我当仔细询问。” 刚到屋外,白云子抬眼东望,却见升起的圆月隐隐有一丝血意,白云子大惊:必异象乃是要有大灾要降临! 这一夜,白云子惶惶不已。 …………………… 一大早,雄鸡鸣叫了几轮,玉林方才睡眼惺忪地迈出门,刚出门却觉外面寒意逼人,本想回屋算了,又想到昨日已与蔷薇约定今晨和她一起外出采集朝露,只好裹紧了衣裳去找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玉林自是不能接受自己不守信用,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只是有没有其他的想法,就不足与外人道也了。 待与蔷薇汇合,玉林提上两个陶罐,两人便沿着通幽曲径往山下行去。只是石板路结了一层薄霜,踩在上面,玉林时不时来个趔趄,看得蔷薇暗暗撇了撇嘴,便抢过玉林手中的陶罐,道:“你倒是闲散命。” 玉林虽然大伤初愈,但提着两个陶罐走在结了霜的石板路上确实有些不便,只好悻悻然回道:“等采完露水回来,这霜就化了,届时我再提上去。”可看到道旁草叶上都挂着白霜,玉林又提出担忧:“现在还有露水吗?会不会无功而返?” 司马蔷薇眨了眨眼睛,思考片刻:“那就再往下走,再不行就到江边去,那边水汽大。” 玉林本想反驳,又想到采的朝露本是制作安和腑脏丸的,是留给师父们治病用的,制药虽然有时也曾用过井水代替,但仙长曾嘱咐过,井水不如朝露,能用朝露尽量用朝露。而自己作为徒弟,现在康复大半已能正常行走,总不能全部都让一个小姑娘鞍前马后为自己师父操劳,于是只好跟在蔷薇后面往山下行去。 蔷薇见玉林有点不爽快,以为他在担心外出安全,便安慰道:“你不必担心,现在天气已冷,那群人自不会傻傻地连夜守在外面白白挨冻,若他们真想找麻烦,也会在日上三竿才找过来堵门。” “蔷薇所言极是!”玉林赶紧附和起来。司马蔷薇不说,玉林都差点忘了先前还有一群人要找自己麻烦。这些天在龙王观里待得有点乐不思蜀,有绝顶高手守在观里,性命安全有保障,自己又和最亲近的两个师父在一起,眼瞅着两人的身体逐渐康复,自己身边还伴着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以上皆是好事环绕,哪里还记得先前的那些糟心事?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江堤,只觉江风凛冽,放眼望去,岸边水草凋零,之前的白鸥也不见身影,大江南岸一片萧索。 等走到江边,蔷薇递上陶罐,又掏出一片竹条递给玉林,道:“你看,这边水汽大,草叶上果然有凝露。”又捏着竹条演示:“就像这样,将叶上的晨露刮进陶罐。” 玉林一瞧,心道:“这个简单!”于是便俯下身欲将身旁枯叶上的露水刮下来,只看得蔷薇微微皱眉:“这朝露不是从枯叶上采的,要从绿叶上采。叶子都枯了,露水里尽是暮气,如何制得生机之药?” “这时节全是枯草,哪里有什么绿叶?”玉林嘟嚷着。 “这不就是?”司马蔷薇拨了拨草丛,只见里面有几根绿叶隐藏在枯叶之中。 “好家伙,这得采到什么时候?”玉林暗道。心里虽有埋怨,但见蔷薇已经开动起来,玉林也只好跟着扒拉起枯草,好在此举是为自己师父制药用,玉林倒不敢偷奸耍滑,老老实实地寻找起绿叶采集晨露。 因为草丛矮短,玉林只得弓着腰,扒拉着草丛寻找绿叶,同时还要轻手轻脚,否则动作稍微大一点,绿叶上凝结的晨露便被晃动下来,哪里还有露水可采? 采了不久,玉林便觉腰酸背痛,于是便龇牙咧嘴、愁眉苦脸起来。司马蔷薇见到玉林窘态,暗自好笑:“果然是个公子哥,和骆先生半斤八两。” 无意中瞥到蔷薇好像在讥笑自己动作笨拙,玉林便转过身,将屁股对着蔷薇,心道:“这下我就不用看你的眼色了,你也看不到我了。” 就这样红日逐渐高升,也慢慢变了颜色,陶罐中的朝露也渐渐满了起来。玉林和蔷薇两人虽然身躯疲惫,但快要完成了任务,心情也欢快起来,此时却隐约听到不远处的江堤有哭啼声传来。两人抬头一看,一群数十人从东方走来,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个衣着褴褛,蓬头垢面。有的一瘸一拐,有的身上还带有血迹。这群人满副逃难模样。 玉林与蔷薇相视,刚才两人脸上的欢快逐渐消失…… 第八十五章 润州之难(1) 玉林和蔷薇迎上前去查看,只见人群中不见青壮,相互扶持的皆是老幼妇孺,各个焦头烂额,尽显悲伤,而身上衣裳破败,不如乞丐。还有妇女怀抱小儿,那孩童大约是许久未食,哭声嘶哑,有气无力。这凄惨景象真是见者流泪,闻者伤心。 待走到一个老翁面前,玉林问道:“老人家,你们从何而来,为何如此悲惨?” 那老翁头上裹着一块破布,额头上血迹成块,见有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拦路问话,便颤悠悠回道:“老朽乃润州府人士,昨日江北扬州都督xu(徐)敬业(此人姓名乃纵横敏感词)率兵过江,兵围润州府城,而老朽一家俱在城外,那扬州兵便在周边征集粮草,刀枪架脖之下只得将家中存粮尽数交出。可刚交了粮不久,又来了一波人,更是将我三个儿子全部抓走以充当壮丁,面对一波又一波的乱兵,只好逃难,否则这全家上下恐怕难以苟活。”大概是担心三儿性命,这老翁泪流满面。 当然其中还有一些事这老翁并未提及。原来老翁本是一乡绅,家中本有一些积蓄,可是这次举家逃难,每过一层关卡,藏在身上的一些细软要么主动交出部分用来打通关节,要么就是被动地让人搜出来。到最后就连小儿媳妇怀内揣的剩下一点金银也被乱兵刮了出来,更甚者有官兵乘机伸手侮辱轻薄,儿媳妇也只能得笑脸相迎,苦口求饶,要不是怀中还有小儿,说不定就被抓走受辱。这些腌臜事,如何能向外人道出? 玉林这下听得一头雾水,徐大都督举旗反武怎么反到南边来了,武太后不是在北边吗?反武便反武,为何又欺凌起百姓?老百姓招谁惹谁了? 而司马蔷薇却听明白个大概,先前曾扬州曾派人过来示好爹爹,要请他过去当什么官,不过却被爹爹婉拒,事后爹爹曾说过那扬州都督别有野心。 “走,我们快回去!”司马蔷薇拉起玉林便奔向山上。 ………………………… “爹爹,我们在山下碰见了一群难民,润州府那边出事了……”刚见到父亲,蔷薇边将山下之事禀报给白云子,临了又问了一句:“那群人太可怜,其中还有孩童,咱们能不能救济一下?” “嗯,你先去茅山传我口令,要他们备些吃食和过冬被服送过来。”白云子吩咐起女儿。昨晚的兆头让自己惴惴不安,如今果然应验,这润州城要遭兵祸!又转头对玉林问道:“要不要一同过去救助灾民?” 那群百姓确实可怜,自己看在眼里于心不忍,玉林便点头道:“仙长吩咐,敢不遵从?待我先去和师父说一下。” 之后玉林又找到界文界武,向他们汇报了情况后,便跟着白云子再次下山。 两人出了山,走了不远便迎上了刚刚那群难民,待白云子表明来意,那群人欣然下拜。家破人散,又能往哪里躲避兵燹?茅山白云子盛名在外,如今承蒙他的救济,家人得一庇护之所,待形势安定后,回家也近些。那老翁率着阖家老少口中称谢,叩头不止。 白云子便领着这群难民上山,然后带着玉林在篱障外寻一开阔平地,为难民搭建茅棚。期间玉林提出疑问:“前者日子我追随临海先生骆冰王,在扬州曾见过徐都督,那时他意欲反抗武后,可武后身在洛都,徐都督却为何攻打江南?骆先生亦有大才,有他辅佐,我却想不明白徐都督为何这般做。这不是南辕北辙嘛!?” 面对玉林的疑问,白云子冷笑回道:“骆宾王乃百无一用之书生,xu敬业是贪蛇吞象之莽夫!只是可怜这两岸无数百姓,竟为独(夫)私欲所连累。” 一时间沉默不语。 另一头,司马蔷薇带着父亲写的书信来到茅山派,找到都管禀明情况。都管倒也痛快,便点了几个道士到库房领了一车粮食和一堆被服。蔷薇到底心细,寻思龙王观丹室所藏的药材多是爹爹用来炼丹所用,治疗寻常跌打损伤的药却是不多,又从药房支了一大包寻常草药。白云子本来就道法高深,德高望重,又身为茅山掌教,司马蔷薇是其千金,这点狐假虎威的面子还是有的。 待一切准备完毕,却见所备物资整整装了两大车,都管又招呼了数人护送人货。最后一行人推着车子向龙王观而来,好在路上并无风波,等蔷薇领着众人到达龙王观外,只见篱障外已建起了十多间茅棚。 大约是觉得自己做了善事,蔷薇便向白云子卖弄功劳,于是指着身后两车货,笑道:“爹爹,我回来了,这下幸不辱命,应该是足够用的了。”看到玉林手里拿着木锯,晓得他也出了力,便夸赞道:“你们动作倒也不慢,这下他们应该都有地方暂住了。” 得到了蔷薇的褒奖,玉林顿时眉开眼笑,回道:“不过搭把手,卖一膀子力气而已。此间事,仙长居功至伟。”玉林又拍起白云子的马屁。 只是当玉林和蔷薇一齐笑眯眯看向白云子,等着他老人家夸奖时,却见白云子满面忧容,只听白云子悠悠道:“怕是不够……” “这里不过十几人,这么多物资总够他们吃喝嚼用一阵子了吧?”玉林不解。 “只怕还有更多人要来……”白云子叹了一口气,随后便搓了搓手吩咐道:“不管那么多了,你们先去支口锅,为他们做顿饭食。” 在玉林和蔷薇两人忙着起锅造饭的时候,白云子先是领着跟过来的几个道士为这一家难民指派住所、分发被服,随后又开始砍伐树木继续搭建茅棚,以备日后之需。 观内无人,观外嘈嚷,界文界武知道众人在外为难民忙碌,两人心怀感恩,便互相扶持便要出门看看情况,想尽量帮点忙,刚出观门便迎到回观里取工具的白云子。 白云子见两人要出门,便明白界文界武的心思,于是劝导:“两位安心养伤,外面有我,不必担心。”又将外面情形讲与两人听来,最后又夸赞一番玉林,说他是个热心肠。待劝回二人,便又奔走起来。 待将这家难民安顿下来,已然天黑,白云子又安排两个道士守在外面,防止夜里有事。等一切安排妥当,白云子无意中东望,却见东方夜空一片火红,便默念起度亡咒语:“茫茫苦海实堪哀,恶业于身手自栽。魂魄已归司命府,幽关锁闭几时开。长蛇吐焰炎如火,铁狗喷烟阵阵来。稽首谛听三宝颂,普令超度出泉台……” ps:最后一段咒语为复制搬运,想了解的自己百度去。 第八十六章 润州之难(二) 润州城北西津渡口,新设立的大营灯火通明,军士们来来往往,一副繁忙景象。此时,帅账内却安安静静,xu敬业坐在案旁小酌,而旁边只站了一个侍从。不知是不是不胜酒力,只见他满面潮红,眼睛里也充满了血丝。 “举旗至今已有半月,现在终于有了眉目,接下来金陵王气,舍我其谁占!如今麾下兵甲十万,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待我夺了金陵,便站稳了这南面半壁江山。届时武氏弄权,臣民百姓离心,天下英雄尽附与我,彼消我涨,再伺机兵发洛阳,一战便可功成!”yu敬业一边饮着酒,一边思索将来行动。 “即便将来北上的兵锋受阻,只要守住了大江天堑,熬也能把那贱婢熬死,她还能活几年?待其归西,北面群龙无首,便是我一统江山的时候。如此,我已立不败之地。”想到极妙之处,徐敬ye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骆先生太过迂腐,咱们裤腰带上拴这脑袋打打杀杀的,能为了什么?为了复他李唐的社稷便要出生入死?即便功成,再上一步讨个异姓王,又能如何?那时功高震主,死留全尸都算难得!且看那周亚夫霍光之辈下场如何!先生之才仅限于诗词文章,不过一腐儒书生耳。”xu敬业又开始盘算起周遭诸人。 “到底是名相之甥,出生名门望族,看问题的角度也高人一筹,薛璋仲数次出谋策划均合我意,只是其巧舌如簧,野心不小,只能又用又防!”xu敬业深谋远虑,已经展望到登临大宝后的布置了。 “这天下大势尽在运筹帷幄之中,光想上一想,便令人心生愉悦!这酒可真美!”xu敬业胡思不止。 原来在扬州举旗之后,骆宾王见木已成舟不可挽回,便屡次苦谏xu敬业当尽快挥师北上,联合八大家共襄盛事,攻洛阳于不备,从而一战定胜负。徐敬ye则认为北上容易,但八大家愿不愿听从号令不得而知,骆宾王之策,风险极大,万一半道遇阻,恐无葬身之地。 而薛璋仲则提出异议,他认为应当南下,当时他分析道:“润州府东控长江太湖,为浙西之门户,北拒淮河泗水,扼运河之咽喉,西至金陵不过百里,而金陵虎踞龙盘,王气不散,若先占润州,金陵则手到擒来。大都督若是求稳,届时凭金陵王气划江而治,有大江天堑,北军启可飞渡?妖后年过六十,又放纵淫(欲),其寿已然灯枯,待其一死,北朝必定混乱,那时再挥军北上,则势如破竹,万里江山唾手可得。如此退可守,进可攻,乃立不败之地!” “这个薛璋仲固有私心,但其策却与我不谋而合!”徐敬ye自忖自己有大智慧大谋略,而薛璋仲之献策,不过是暗合了自己的计划而已。 “只是这个金锥堂,他们都是八大家的人,倒不能重用,唉,可惜了守凡,智勇双全,如今却不能为我所用。”想起身边尚缺信得过的武功高手,徐敬ye又有些叹息。 “之前派人多次邀请白云子来投奔自己,均被其拒绝,看来还要再多一些手段。”徐敬ye又暗暗定了决心。 “叔父如此拖沓,哪有一点祖父遗风。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将来得势,他也能讨一个王爷当当,这润州刺史有什么好稀罕的!?大兵过境,死一些百姓又哪里稀奇?”徐敬ye又埋怨起他叔父妇人之仁。 贞观年间,太宗赐英国公徐积国姓李,徐敬ye为李积长子长孙,袭英国公位,扬州举旗时,便恢复原姓徐,以示决裂。而现任润州刺史正是徐敬ye的叔父李思文。原来在大军过江之前,徐敬ye曾亲笔作书送与李思文,信中分析了利害得失,劝告叔父一同反武,毕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是李思文却回信担心润州百姓恐慌酿成惨剧,要求徐敬ye不可操之过急,待他稳定好城内局势再献城不迟。所以过江的大军对润州只是围而不攻,就是在等李思文的献城消息。为将者,谁不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 喝着喝着,想到左右没有一个看得上又信得过上且用得了的人才,徐敬ye又郁闷起来。 徐敬ye正喝着闷酒,突然听到外面有喧闹之声由远及近,仔细听去,便听到骆宾王的声音,于是便皱了皱眉,对侍从吩咐道:“放他进来!” 待骆宾王急匆匆进入账内,见案上陈着几盘肉,旁边还温着酒,而徐敬ye则是红着脸满面醉意,骆宾王还是放慢了脚步走到徐敬ye面前行了礼,随后则抬起头道:“大都督,今日老朽巡查了几处营寨,屡见咱们扬州兵军纪散漫,惊扰了不少百姓。还请都督严肃军令,莫让人多了是非口舌。” 骆宾王的进谏已属委婉,实际上乱兵何止是惊扰百姓,简直就是欺凌百姓。白日里他曾亲眼目睹乱纪兵士强掠城外百姓财产的景象,而百姓稍有不从便遭受殴打的案件屡见不鲜,甚至听说附近乡村有多位妇女受辱的事情发生,至于强拉壮丁的事简直不值一提。 “唉,十万大兵,总会有个别宵小之辈,骆主薄你看着办便是,当然也不必太过苛责,将士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偶尔放浪形骸,骆主薄不必大惊小怪。”徐敬ye却对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却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纵容。 “这些追随于我的大头兵们,不怕他们闹,就怕他们不闹。他们闹了,才会死心塌地跟着我。”徐敬ye自诩对于人心把握的还是很牢靠的,当然这话却不能对外人道也。 “大都督,这润州百姓同属咱们大唐子民,现在都督举旗反武复唐,率的乃是正义之师、仁义之师,若对乱兵不加管束,将来北上时,如何赢得民心拥护?”骆宾王还是耐着性子在规劝。 大概是这句话劝到了徐敬ye的仁心之上,只见他点点头,道:“晓得啦晓得啦,你看这样,我下道军令,要各部严整军纪不可再侵犯百姓,如何?” 待骆宾王捧着徐敬ye下的军令走出账外,面容上却显出忡忡忧心:“这道军令只要求不可侵犯百姓,却没有说明对违纪者该如何处罚,大都督还是在纵容乱兵!”此刻骆宾王隐隐生出一丝后悔,后悔当初是不是不该写那道讨武檄文。 而账内的徐敬ye见骆宾王离去,则收了刚才礼贤下士善纳忠谏的模样,冷笑道:“若不是看在你那封讨武檄文的面上,真懒得理你!” ps:吐槽一下纵横中文网的敏感词设置,譬如“徐敬(业)”三字,连在一起便是敏感词,不改就不能发布,所以本文内所有“徐敬(业)”多改做徐敬ye,读起来令人脑瓜生疼!!! 第八十七章 润州之难(三) 月明星稀,大营逐渐沉寂下来,只有数只寒鸦时不时传来几声哀嚎,越发让人觉得清冷,听后不禁裹裹了衣裳。 军营内一处僻静行帐,段怀秦、程仲、尉迟修武三人坐成一团,围着中间一个小火盆烤着火。这几日来,三人从当初的兴奋到如今郁郁寡欢,没了精神头。 段怀秦拿着火钳拨了拨火盆里的柴火,开口道:“也不知玉林怎样了?守凡道长怎么就……唉……” 另外两人互相看了看,也不约而同地叹道:“唉……” 原来这三人素来养尊处优,但各有来自家族的命令,要跟随徐敬(业)出征。三人年龄相仿,又有公子哥的相投臭味,于是三人常聚不离。他们虽有一些拳脚功夫,但不过是初生牛犊,徐敬(业)看在他们身后宗族势力的面子上,倒也没安排什么军情任务,只是叮嘱几人不可鲁莽,不得扰乱军纪军心,其他的倒也随他们去了。 当然三人对挂着闲职却白白领着薪饷,也有点不好意思,在扬州举旗后,于是便央求大都督讨份差事做做。徐敬(业)见三人雀雀跃试,索性封了三人“兵曹参军”一职,专司烽候传驿之事,此职品级不高,却可自由进出行辕。 待三人过了半天弄明白原来只是个送信的,不禁懊恼,纷纷叫道都督看不起他们,便又嘈嚷着找徐敬(业)重新换个什么法曹参军啥的当当。同是参军,虽品级一样,但法曹参军司职军中法纪,官虽小,但权力大,撞见不法不平之事,可执军法惩治,这可算是威风凛凛。 好在薛璋仲看见他们有意见,便将三人叫到一旁劝道:“三位乃千金之躯,如何行得了爪牙打手之事?都督安排你们司职传驿,正是信得过你们,才重用你们。将来几位与北方那几家联络往来,成了南北中介,那时再见到家中尊长,岂不是风光的紧?都督之举,可谓是人尽其才!三位莫不要辜负都督的重托。” 当时薛璋仲一番话便说得三人哑口无言。见三人消停下来,薛璋仲便笑了笑又摇了摇头,然后自顾自离去。 想想也是,各自身份虽不是三家的长子长孙,但姓在这里,多少也代表了三家的一些态度,南北若有联络,以这三人的身份充当信使,再适合不过。 只是到了后来却发现有南渡大江兵围润州这么大的事情,都督也未曾安排这几人往北方送信,于是这三人又对都督的重托有所失落起来。 随着火盆里的柴火逐渐燃尽,只剩下一堆灰烬冒着惨淡红光。三人虽家境富有,但行军打仗哪里有什么好住宿?现在将近寒冬,帐内没有炉火烘烤,寒意逐渐上身。 段怀秦站起身跺了跺脚,道:“走,出去寻摸点烧材,不然今夜难熬。”又嘟囔着:“也不知在这郊外还要等上多久?” 三人食住同行,各自提着身边的兵器便出了帐往营外走去,好在有兵曹参军的腰牌,倒能出入辕门。 俗话说兵过如梳,大军包围润州城已有两日,军营近处的树木早已被砍伐一光,村落也十室九空,三人只得趁着星月微光,朝着远处黑黢黢的地方走去。 过了一阵,待三人摸到一棵树下,正准备伐木,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些动静传来。程仲赶紧示意大家隐蔽身形,低声道:“若是一头梅花鹿,今夜倒是能犒劳一下五脏府。” 尉迟修武却反问道:“若是人呢?” 初冬寒夜,又是兵荒马乱的,这个时候行走野外,必定不是个好人。 段怀秦却兴奋道:“即便是个人,我等也先将其拿住再说,这样的距离就传来动静,其身上也没什么功夫。” 程仲却粗中有细,道:“那万一是咱们扬州大军的人呢?” 这倒是个难题,若来的是自己人,也只是想过来砍些柴火取暖的,自己三人却仗着人多势众对其一顿乱捶,那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最后还是段怀秦拍板:“先准备好,待到跟前再说。” 于是三人设了一个伏,静待目标过来。果不其然,借着月光,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东而来,看方向,正巧经过三人的设伏点。 以往都是听尊长讲述的行军打仗的故事,如今终于轮到自己了,三人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第一次见真刀真枪见真章,紧张的是会不会拿不住?万一弄巧成拙,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丢人又现眼了。 等那人影再近一点,却见其身着常服不着兵甲,三人断定此人不是扬州兵。既然不是扬州兵,这深更半夜的出现在此处,不是乱民就是敌探。于是待此人进了埋伏圈,三人一拥而上,抱腿的抱腿,扯胳膊的扯胳膊,轻而易举地将这个倒霉蛋抓了起来,也不管那人会不会开口求饶,径直抓起一把泥土便塞进那人的嘴,随后又用捆柴火的绳子将其五花大绑,之后便将俘虏拖向军营。 等到了辕门口,三人终于放下心来。段怀秦朝着守门的兵士得意卖弄:“快去叫着人来,小爷们抓了一个人,这下得好好审上一审。”人是自己抓的,亲自审上一审,理直气壮!而且深更半夜的,好不容易把床褥捂暖一点,其他人谁愿意出来处理这档子事? 等拖到账内,三人围着人犯观察一通之后,最后的担忧也随之消失。本来还担心抓到的是流民,结果人犯没有一点流民模样,反倒像颐指气使仗势欺人的小吏,看起来奸诈狡猾。 既然如此,三人便不再客气,只见程仲开口喝道:“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的又为何出现在荒郊野外?” 只见那人却一声不吭,面露恨意看着这三人。 尉迟修武见茬子有点硬,不由升起一团火气,飞起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再不招,咱们可要上刑了!” 那人虽被一脚踢翻在地,但仍旧梗着脖子叫道:“乱臣贼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被反将了一军,三人面面相觑,三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平常虽耀威扬威,但也没真正对人施过什么酷刑,典型的欺软怕硬,如今遇到个硬骨头,真要他们断人筋骨啥的,倒也下不了手,一时间三人觉得无从下手。 段怀秦见状,叫道:“先剥了他衣裳,冻他一冻!” 剥人衣物,众人在行,于是一起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将俘虏的衣服撕个稀吧碎,等那人只剩几片破布在身时,从其身上突然掉落一张纸片。 那俘虏见纸钱掉落,想踩在脚下,却被程仲看在眼睛,只见他赶紧上前,一把将俘虏推过去,待捡起至片展开一看,不由骂道:“妈的,上当了!” 第八十八章 润州之难(四) 温暖的帅帐内,扬州都督徐敬(业)做着美梦呼呼大睡,却突然被人推醒,睁开眼一看,侍者正小心赔不是:“都督,兵曹参军有急事求见!” 好不容易才借着酒意睡下去,突然被人弄醒,徐敬(业)无明业火腾地一下子冒起来:“小小的参军也敢来求见,给我打杀下去!” “都督,都督,是北面那几家过来的人,兵曹参军段怀秦、程仲、尉迟修武三人过来求见。”那侍者也是懂事的,见大都督还不太清醒,赶紧提醒。 “哼!下次再扰我清梦,就打断你的腿!”不看僧面看佛面,几个小家伙固然无所谓,但家族后面的势力,总要给些面子。 ………… 待几人进入大账内,见大都督红着眼睛,不由忐忑,哪里还敢卖弄功劳。段怀秦忙将缴获的书信呈了上去:“都督,我等在营外两里多处抓获一人,从其身上搜出了一封信,事关重大不敢耽误,还请都督过目。” 徐敬(业)接过书信展开一看,眼前一黑差点摔了一个趔趄,待其站稳便叫道:“那人呢,在哪里?” 原来此信乃是写给金陵太守,信上内容一是表达固守润州之决心,要人在城在,城亡人亡,以示忠烈。二是要求金陵太守一方面做好准备坚固城池,另方面要派人求援洛阳速速平叛,而这封信最后的落款竟然是润州刺史李思文! “好一个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叔父呀叔父,你坑得我好惨!我若败了,落得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又能少的了你?”徐敬(业)心中由怒到悲。 见徐敬-业脸上阴晴变幻,段怀秦赶紧回道:“正在账外!” “快带他进来!快带他进来!我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挑拨离间。”大概是实在不愿相信信上内容,徐敬(业)又由悲转疑。这封书信事发突然,对自己的打击太大,有亲缘关系的叔父都不看好自己而选择背叛,徐敬(业)哪里能接受? 待将那俘虏带进账内,徐敬(业)面色由白转红,一把拎起那人的脖子便道:“李四!你快告诉我,这信是不是你作的假,快如实招来,你挑拨离间,居心何在?” 原来这俘虏名叫李四,是李思文的家仆,跟了李思文有二三十年,素得李思文所用。 徐敬-业见李四涨红了脸却不说话,方反应过来自己扼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有话也说不出来,于是忙将他一把扔在地上。 只见李四跌倒在地,大口吸气又不住地咳嗽,好一会待平缓下来,面露苦笑:“都督,你是知道的,我服侍大人二十多年,素来忠心,如何去栽赃大人?况且大人的笔迹,都督识不得?” “不可能,不可能,前两日叔父还亲书准备献城,如今又改了主意?必定受了你们的蛊惑!”徐敬(业)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亲父过世的早,自己素得叔父疼爱,叔父不可能无端背叛自己,如今必定是受人妄言蛊惑才改了主意。 李四泪流满面:“都督,看在咱们从小长到大的份上,听我一句劝吧,赶紧悬崖勒马,否则……” “哈哈哈哈……否则什么!此刻木已成舟,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丈夫要建功立业,不是我死就是你亡!哈哈哈哈……”徐敬-业抽出佩剑一剑刺进了李四胸膛。 ……………… 不知过了多久,徐敬(业)从恼怒和愤恨中清醒过来,见地上只有李四的尸体,而段薛尉迟三人不知何时溜了出去,账内空无他人,便定了定神,喝道:“来人呐!传令下去,明日寅时造饭,天明攻城!” …………………… “咚咚咚……”集结的鼓声不断横荡,兵士们在长官的长鞭催促下慌乱地寻找队列,整个大营一片混乱,好不容易纵横成列各归其位,再抬头看去,已日上三竿。 城外的动静很大,早就引起了城头润州守城兵的注意。只见城楼之上一个身着铁甲须发发白的人满面忧虑:“不知昨夜摸出去的三人剩下了几个?难不成被侄儿发现了?” 这人正是润州刺史李思文,其乃故英国公李绩次子,是徐敬(业)亲叔。高宗晚年常患风疾,朝廷大事尽交于武后处置。武则天一是感念老英国公当年在高宗废除王皇后时为自己发声,二是为了培植听命于己的势力,便特赐国公次子李思文为润州郡守。 李思文牧民润州已有三年,眼看着考核期满即将升入中枢,亲侄居然举旗造反,甚至发了一篇讨武檄文,文章指名道姓痛骂武后,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此文现在恐已天下皆知,完全无回转之地! 历朝历代兵将造反都是诛九族之大罪,李思文又想起当年徐敬-业孤身平叛山贼后,父亲李积称赞其胆略超人,是自己所不及,却同时也叹道:“将来破我家者,必定此儿!” “父亲神机妙算,现在果真到了这一步。”李思文收了收心,望着城外集结的扬州兵,吩咐道:“暂时不露刀兵,我能拖就拖一拖。” …………………… 扬州兵将挺进到润州城墙一射之远外便停了下来,然后一匹白马从队列中行出,上面坐着一人,正是扬州都督徐敬(业),而金锥堂数名高手跟在其后护卫。 待徐敬(业)骑到城墙之下,仰头对着城楼里的润州刺史李思文喊道:“叔父大人,如今武氏弄权,皇室凋零,奸臣当道,百官噤声。侄儿顺应天道民心,要匡扶李唐,不知叔父意下如何?”徐敬-业不愿此时就撕破脸。 “糊涂!太后虽掌权柄,但已年逾半百,今上又正值壮年,还是太后亲子,这天下仍旧是李家天下,你何来匡扶李唐一说?!”李思文呵斥道。 “叔父之言谬矣,武氏弄权,残害高宗子嗣,更是废立皇帝,蛇蝎手段致使朝中无一真正男儿,改朝换代简直易如反掌。我等忠良之臣看在眼里,无日不想尽忠报国,叔父岂不见有良知之人目睹武氏暴-政无不捶胸顿足?”徐敬(业)仍不放弃,想挽回叔父心意。 “你左一声顺应天道,右一口忠良报国,你回头瞧瞧身后的大旗,上面绣的可是‘徐’字?敢问‘大都督徐’是哪位?”李思文指着扬州兵阵里最高的旗帜问道。 “正是侄儿,侄儿虽不才,但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此乃天降大任,委任我为讨武义军的统领,侄儿固不敢辞!”徐敬(业)不禁有些得意。 “我可记得你父亲姓李,你何时姓的徐?”前前后后诸多事宜,李思文哪里不晓得徐敬(业)的心思? “祖父本姓徐,如今我改李复姓徐,自然是昭告天下,要与武氏不共戴天!”徐敬(业)有点不耐烦。 “我没记错的话,你祖父乃是得太宗赐国姓李,与武后有何干系?况且现在的皇帝仍旧是太宗子孙,姓李,你到底要与谁不共戴天?!”李思文想戳破徐敬(业)的谎言,以动摇跟随徐敬-业的兵将作乱之心。 “谁出的馊主意……让我改姓。”徐敬-业暗骂。但此时哪有回去算账的功夫,口水仗连败,还是把场面找回来要紧,徐敬(业)又喊道:“叔父莫逞口舌,我只是想问你,这城门到底开不开?不开,可别怪侄儿无情了!”徐敬(业)终于失去耐心 该来的还是来了,李思文到底有点心软:“好侄儿,我求你解散乱兵,自绑了去找天后求情可好?免得一家老少皆随你而去。” “老东西,就这么看不起我?为何不是武氏自绑了来求我饶她性命?”徐敬(业)心中暗骂,手中则牵了牵缰绳,不再理睬叔父,转头回归军阵。 “如今两军即要交战,只怕他恨自己欺骗了他,要与他为敌,哪里还记得过去对他的疼爱?”李思文看着徐敬-业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不晓得这城能受多久,不晓得要死多少人……” 第八十九章 润州之难(五) “咚咚咚!”鼓声隆隆,围城的兵士黑压压的如同无数个蚁群,拥向城墙。数十人排成一列,一肩扛起长梯,另一手举起盾牌护住头顶便冲向护城河,待到河前,也不顾冷水刺骨便径直冲下河去,等过了河边,便放下长梯当做简易的木桥,而河中的人则顶着木梯。即便河水不深,但冰冷的河水依旧令人止不住地牙颤。 见木桥已经架设好,又一列兵士扛着更长的云梯向城墙下冲去。而此时城墙边箭如雨下。抗梯士兵一人中箭倒下,又换另一个人又顶了上去,直到折损了百来人,好不容易才架起云梯。而后面跟上来的人,见云梯上端已经勾住墙墩,便赶紧往上爬去。只是刚爬了几步,上面落下砖石,砸得攻城士兵哇哇大叫,有命衰的被砸中脑袋便当场气绝。 好在砖石只是点杀伤,有不怕死的又仰头爬上云梯,见砖石落下,竟能灵巧闪避,不一会便爬了数丈只高,眼瞅着再爬几步便登上城墙,正欣喜着,却见从城头冒出一截滚木,木头上还钉着手指粗的长钉。只见滚木沿着云梯落下,将攀附在长梯上的数人一撸到底,等滚木砸到地面,又撞得云梯附近的士兵人仰马翻。 首发试探便遭遇阻碍,看着墙下的众兵一时间没有好办法破解,徐敬-业只得下令鸣金退兵。 待敌兵退去,城头传来一片叫唤。润州刺史见守城官兵士气正旺,又下令重奖:“杀敌一人,赏银十两!” 短短几炷香的功夫就花出去上几千两银子,至于州府银库里的银子能撑多久,就不在考虑范围了。 首战虽然告捷,李思文仍旧忧心忡忡,全城官兵不过三千,对面乌泱泱号称十万之众,刚才不过是佯攻试探,若发起全面攻城,这城能守到几时,鬼才知道。思考了片刻,李思文又下令道:“快,通告全城,不管男女老幼,每户派出两人协同守城,不遵者,杀!”这一下子便多出来两三万的人手,或能多守个几日,李思文心里多少有点安慰。 扬州军内,徐敬-业环视众将领,见无人开口献策,倒也不急,只见他微笑道:“诸位不必气馁,刚刚不过是佯攻,这不,城墙上面的虚实不就试探出来了?” 此时薛璋仲则点头附和:“都督所言不虚,刚刚攻城之时,上面每个墙垛只守着两三人,满打满算他们也超不过五千,既然他们人数不多。我方稍施压力,势必就能压垮。”见大都督胸有成竹,一众将领便开始商讨攻城细节,以弥补破绽。 待到未时,城外鼓声再起,呼啦啦,又是数波兵马迎着城墙冲了上去,只是这一次冲击与上次相比较而言,速度要缓一点。只见攻城的三人一排,头顶与两侧都架着盾牌,将里面的人遮得一丝不露。这样为了保持阵营不乱,一步步向前推进,故而步履稍慢。 待行至墙根下,攻城士兵也不急于数起云梯,而是三五成团围在一起,头顶上则横着盾牌,格挡射下来的羽箭,待站稳了脚跟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才缓缓地立起云梯。而爬梯之兵同样举着木盾一阶一阶向上攀登。 这一下对攻城兵来说,形势大有好转,即便城头纷纷投下乱石,但城下的扬州兵有了木盾缓冲保护,落石也奈何不了他们。 守城的军管见势不对,赶紧下令再抛下滚木。只是滚木沉重且装有锋利铁钉,往往需要三四个人抬起,方能扔下城头。就在守城兵士要冒出头将举起摸滚木抛下的时候,却从城下射来一阵弓箭。猝不及防之下,守城兵士出现伤亡。 李思文见情况有变,赶紧打呼:“快泼桐油,快泼桐油!” 一声令下,城墙上的润州兵赶紧舀起身后铁锅里沸腾腾的桐油,便往外泼了出去。 只见爬梯之人被桐油烫的人皮开肉绽,吃痛之下纷纷坠落,其他完好的士兵想接替往上爬,却发现云梯被淋了油,滑溜的紧,一不小心就落了空。不仅如此,兵士们又滚油所到之处一片腥臭令人作呕。 原来润州守城官兵在这两日里早已做好了准备,城墙上备满了砖石滚木,还有也不知哪个聪明人出的馊主意,又在煮沸的桐油里混合金汁(人便),只等攻城的士兵爬上云梯,便送下天降之“喜”。 这下攻城的将领即便不顾及伤亡惨重,但眼见云梯淋上了油,滑溜的紧,小兵们已然无法从容攀爬,只好再次撤退。 这一波攻击又是无功而返。徐敬-业再不如先前从容。待得到前方传回来的消息,徐敬-业不禁暗骂:“这个老东西,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薛璋仲见徐敬-业脸色不好,抚须沉思片刻,便道:“都督,对方诡计多端,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无无济于事。润州城守城兵将不过区区千数,刚刚那一波攻城,城墙上兵士来回调动,必是对方差东墙补西墙,以弥补兵力不足。倘若我方全面强攻,打他首尾难以顾及,只待登城,必杀他个人仰马翻。” 两次进攻铩羽而归,徐敬-业颇有些烦躁,薛璋仲的建言不是没有道理,既然以多打少,与其用添油战术,不如来一个釜底抽薪一战而毕其功!徐敬-业整肃了下军容,沉声喝道:“下令,待日头落山,全营架起灶火,以炊烟为记,烟起,则强攻润州城,今夜我要在城内落榻!” 原来依徐敬-业之计,一是迷惑润州兵,让其误以为己方暂时休兵。其二,待天黑之时,对方守城之兵必点火把,此时,敌在明我在暗。待到城下,神箭手借着城墙火光,将城上现身的润州兵一一射倒。敌方即便有弓箭手想反击,但城外暗茫茫一片,他们哪里射得准? 城墙之上润州兵见攻城的扬州兵偃旗息鼓灰溜溜退回营寨再无动静,不由得兴高采烈,纷纷高呼:“德胜,德胜!” 城楼之中的李思文也含笑对左右道:“今日润州安然无恙,全赖诸位用命,只是危机仍在,仍须提高警惕,不得掉以轻心。待将来脱困之时,李某必上奏圣后为诸位嘉奖,争取个全州上下大小官员连胜三级,再免百姓三年赋税,以报各位协守之功!” “今日之战,自己带领守城兵面对十万之敌,依旧奋勇杀敌,守得润州安然无恙,此乃实打实的一件大功。圣后素来慷慨,若守住了城,我又将官升何处?”李思文心里难免有些期盼! ps:出差广东已有十多天,每日里都忙得连轴转,很难有时间和精力写作,此章在出差前已写了一大半,今日扫尾发布,下一章待一月中下旬回上海后,才有时间精力写出来。还请诸位见谅。 第九十章 润州之难(六) 日头逐渐落下,随着火一般的夕霞由红变灰,天色也逐渐暗淡了下去。城外大营升起一柱又一柱的炊烟,而城头上也不见人头攒动。城下弃胄抛戈,短首折胫,数千具尸体静静地横在地上,死人堆里虽有零星的呻吟和哀嚎,但在凛凛寒风的遮掩下却微不可闻。润州城内外仿佛又恢复了前几日的平静。 北风萧萧,夜幕终于落下。城头上一个士卒缩着头,背靠墙壁避着风,正想念远方的妻儿老母,却隐隐约约听到城下传来一些动静。这小兵初时并未在意,以为不过是几条野狗啃食敌兵尸体,可突然又传来一声头盔滚落的叮当声,再伸头透过墙垛仔细探去,却见数道寒光隐现。这小兵不由大惊,连忙到城墙内侧拔起一根火把,之后便将熊熊的火把远远地扔向城外,待火把着地,借着那虚弱的火光,发现见不远处有人摸了上来。 “铛!铛!铛!”小兵奋力敲起金锣并大声叫道“敌袭!敌袭!” 叫喊声打破宁静的寒夜,越来越多的火把被远远地扔向城外,接着越来越多的守城士兵敲起铜锣。很快城内金锣声此起彼伏,润州城又热闹了起来。 扬州大兵见行迹已然暴露,也不再压着脚步,大步向前。随后队伍里又传来长官的命令:“架长梯快过河!” 护城河虽不宽,但夜色黑暗,先遣的长梯队花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将长梯架设到对岸。 待前面传来长梯以架好的消息,后面的小兵便蜂拥而上,只是先前有命令,不许掌灯,士兵们只能摸着黑爬梯过河。后面有军官见过河速度太慢,赶紧命令道:“站起来跑过去,谁再磨蹭,砍了他脑袋。” 梯上的士兵叫苦不迭,这黑灯瞎火的,一个不慎便踩一脚空,这大冷天的,护城河内刺骨的河水可是吃素的?奈何后面有督战队的长刀顶着后背,兵士们只得猫起身子踏过去。 “扑通扑通……”落水声不断,后面的长官见势不对,只得下令道:“点起火把!” 终于,城下亮起了火光,小兵们借着亮纷纷越过了河。只是刚点起火把不久,城上又“嗖嗖嗖”飞来冷箭,专挑举着火把的扬州兵射去。 好不容易才架起长梯,但墙角下却遍布乱尸和碎石,树起的云梯很难扎稳。有急性子的不待长梯立稳便向上爬去,刚爬了几阶,便随着长梯歪倒下去。长梯一倒,功亏一篑,引来墙下一顿叫骂。 好在扬州兵将十万,凭着人多势众,润州城墙外已然靠少来数不尽的兵士。夜色昏暗,但借着灯火,却见北城墙外已然靠起了十多条长梯,长梯上一串士兵爬梯渐半。守城的润州兵人手不足,顾此失彼,扬州兵势不可挡。 就在这攻城士兵快要爬上城墙之刻,墙垛处伸出几支火箭。只见箭头指向墙角,嗖的一声,便射了出去。城外不远处留意到有火箭的人以为守城兵惊慌失措,正要嘲笑他们射箭失了准头,还未待笑出声,便发现射在地上的火箭,点燃了枯草干枝,不一会儿便蔓延了起来,也不知是风壮火势还是火助风威,之前火头起的太快,不一会儿便沿着墙角蔓延一条长长的火龙。 原来桐油不易挥散,守城兵在白日里泼下来的桐油被刚才的几支火箭点燃,燃起熊熊烈火,吞噬些附近一切可燃的物什,火焰之中无数的人挣扎哀嚎,此景如同炼狱一般,一片惨烈景象。 望着那长长的火龙,徐敬-业恨润州兵的火攻计太过毒辣,先前还抱有幻想,希望以尽可能小的代价拿下润州,这样将来不管是作为西取金陵的基地,还是做北面扬州的大后方,润州都值得好好经营一番。可如今这个局面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已然无法善终。 “待攻克城墙,定要屠城三日。若血仇不报,如何震慑他城?又如何给将士们交代?”徐敬-业心中恨道。 “来人,上将军炮!”徐敬-业喝道! 这将军炮所用飞石重二十斤,抛射射程将近五六十丈,本是计划在攻取金陵时再推出来使用。金陵城城高墙厚,光靠搭人梯很难攻下城墙,若先用将军炮轰塌数丈缺口,将士们便可一拥而进城内。原以为这小小的润州城唾手可得,没想到如今却啃到了硬骨头,只得迎难而上。 吱呀呀声逐渐传来,几十号人前拉后推,只见十台将军炮穿过兵众来到润州城前。待炮车就位调整好大概角度,炮手们便开始在连在横杆上的木梢梢首系着的皮套上窠盛石弹,随后又分出四五十人在另一端各自拽上系在梢尾的皮索。 就这样,在一声号令之下,这些人猛地发力,带动梢首抬起,将梢首皮套内的石弹抛射出去。只见十枚石弹呼呼飞向城墙,只是首轮抛射,有的石弹飞得高了,越过城头,落入城内,不见踪影;有的石弹飞得矮了,落在死人堆里,未及城墙,剩下四五颗虽撞到城墙,但距离预设目标或左或右,或高或低。虽然首轮抛射效果甚微,但二十斤的石弹撞在墙面上,砸得外层的城砖四处飞溅,而附近城头上的守兵们也颇有惊天动地之感。 守城兵大慌,赶紧搭起弓箭,瞄向城外炮车便射出弓箭。只是弓箭射程短,即便站在高处,射出的箭离炮车还远远地便失了力道,插在地上。 薛璋仲见对方的箭横七竖八地立在炮车前软绵绵的毫无威力,突然想起诸葛亮草船借箭一事,看着如今场景,不由哈哈大笑。笑声一传开,便带动一片哄堂大笑。 炮手们见对面毫无还手之力,便有条不紊开始第二轮发射。果然,这一轮射击经过微调,有七八颗石弹砸到了城墙,有甚至有两三颗命中目标。接着第三轮、第四轮……炮车的准头越来越准,全部盯着同一个目标发射。城墙终于出现裂隙,而裂隙也越来越大。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目标处的一段城墙轰然倒塌!润州城墙出现缺口,扬州兵再次蜂拥而上,待穿过前面缺口,便将今日里攒了一肚子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 大势已去,城头的李思文呆若木鸡,而城下的徐敬-业则面露狠厉盯着城头一动不动。 ps:停更了大概两个多月,期间有好多事情,现在更在集中主要精力学习翡翠,将来或许把翡翠圈的故事写成小说。下一章,争取尽快出来。 第九十一章 白云之卜(1) 龙王观虽小,却有一个观星台,此台北俯大江,西瞰金陵,白云子常在其上或后天观察星象或打坐静修,只是冬日来临江风凛冽,最近来的少了。这一晚,观星台上却站着五六人,其台长宽不到一丈,此刻略显拥挤。 众人远望东方传来的火光,看出润州已破,便一时不语。 但几人不是佛家就是道家,到底心软,担心百姓遭殃,不久便打破沉默。 “徐敬-业数次召我去广陵而不得,明日一早我便去求见,劝其善待百姓,不可枉杀。”说完,白云子便看向界文界武。 而界文界武却面面相觑,一来自己声名不扬、人微言轻;二来,前些日子刚闹过徐敬-业设的法场。自己两人虽出身佛门,理应一道跟着过去游说,但身份尴尬,怕效果适得其反。界武见白云子正殷切地看向自己,正要开口道出心中忧虑,却听玉林道起: “仙长,我与骆先生曾有结识,他老人家是大都督智囊,平素又颇得重用,我愿越俎代庖,留两位师父在此修养身体如何?” 界文界武劫扬州法场之事此前未向白云子提及。这种事情并非守法,更何况两人还是佛门中人,如何向他人张扬?是以白云子并不知情。但此事却是玉林亲历,看到师父们为难,玉林赶紧出来解难。 知晓玉林担心其师身体,白云子便点了点头,道:“也好,两位师傅还请留待观中。”说完又转头看向玉林:“你倒是提醒了我。” 白云子与骆宾王也是旧相识,知道现在骆宾王追随徐敬-业,其人既有名望,又有智谋,更不是嗜血虐民之辈,若有他的相助,当能劝服徐敬-业放下屠刀。 “此处风大,我们下去吧。”拿定了主意,白云子便要回观。 待回到道观里拜别了玉林他们,蔷薇抬头望向白云子道:“父亲,有一事蔷薇不解。如若去规劝他们止虐,为何不趁早过去?早到一刻,便可能多救百人。” 白云子伸手刮了刮司马蔷薇的鼻子,叹道:“夜黑势乱,到了润州就怕不仅找不到人,还会被当成刺客,徒结厄缘非我辈所愿。”又笑了笑,道:“你若有仁心,我们明天早点去便是。” 道家门派众多,有渡劫一说,在渡劫之时,先前所造之孽会反噬自身,所以真正修行之人平素都是修身养性,能不造孽就不造孽,就是担心万一将来渡劫经历天雷炼身之时出现额外干扰,最终落得灵神幻灭。白云子出身道教上清派,追求服气坐忘形神双休,该派虽无渡劫此说,但他派之中却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将来羽化也需经历天劫,那生前所造杀孽越多岂不是天劫越大? ………………………… 润州府衙,此刻虽不是残垣断壁,但多处火烧景象显示着此处刚经历一场战火。府衙大堂内绑着一人,只见他发须凌乱,衣裳破损,这人正是润州太守李思文。 不久前润州城破,润州守城兵撑死两三万,又分守各处,润州城本就风雨飘摇,当城墙倒塌,缺口虽小,却根本无力阻挡泱泱大军。危难时刻忠勇家兵虽然奋力杀敌,但只能节节退守直至府衙,终于退无可退。可是小小府衙又如何能挡住大兵?结果,几轮火箭之后,扬州兵趁着府衙内出乱便轻飘飘撞开大门。 李思文虽然身形狼狈,但已从城破时的慌张里走了出来。本来希望能守得住城,拖上个三五个月,直至大军来援便挣个大功劳搏个大富贵,但现在城破被俘,自己该如何行事?李思文极力地在分析利弊。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思文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再看向窗外,见天色已麻麻亮。 不久,屋外传来嘈杂之声,接着一列兵士推开门鱼贯而入。李思文苦笑道:“该来的终是来了。” 不一会,一身着重甲斜挎横刀之人迈着虎步走了进来,只见他神情威严,似乎在努力地抑制着亢奋。待其走到李思文跟前开口道:“叔父!”又转身向左右斥道:“谁人无礼?如此待我叔父!” 见无人敢应声,徐敬-业便抽出匕首割断李思文身上绳索,随后又跪下道:“叔父,我来晚了,竟有不开眼的无礼于你。” 李思文挤出一丝笑容,便将徐敬-业拖起。其乃润州太守,是府衙之主,只是如今身为阶下囚,主宾移位,只得静静等待徐敬-业。 只见徐敬-业搬了把椅子放在李思文身后,道:“叔父请坐。” 待两人落座,徐敬-业便道:“叔父,润州一役,我大军经过历练,如今势如破竹,不日便兵发金陵。只是金陵毕竟非润州可比,不知叔父有何建言?”徐敬-业对李思文的守城之战闭口不谈,也仿佛忘了折损的那过万兵士,如今却坐下来向先前的对手问计。 原来在得知前军有小部已攻克府衙并俘获了润州太守,徐敬-业就由着性子领着一队人寻找敌兵狠狠发泄了一下怒火,在亲手砍杀数十人之后,听到数人呼喊都督,定睛一看领头的是薛璋仲和骆宾王。徐敬-业素知两人平时不对付,如今却一道同来,必定有重事要禀。结果一听,却是要自己约束兵众不可滥杀。徐敬-业本一心泄愤,但在两人苦口婆心轮番上阵道尽了其中厉害得失之下,终于改变了主意,后来又纳了两人建言,要劝服李思文归附。 “敬业,你麾下十万人马成军不过三两月,队不成型,伍不成列,攻取小小润州便折损了不少,金陵重镇,城池陆陆续续修建了三百年,如今攻克润州的讯息定已传至金陵太守案上,金陵城高人众,经营了三百年,守护森严,怕或铩羽而归。”李思文面无表情。 “三百年又如何,哈哈,三百年来你方唱罢我登场,如今该到我了。”不提三百年还罢,提到三百年,徐敬-业脸上竟是狂热。 “自东晋以后,各姓王朝国祚长的五六十年,短的二三十年,这两三百年一来,换了多少个皇帝?现距高祖立李唐已有七十多年,按照两百年来的惯例,其气数已尽。如今武氏弄权,皇李衰微,不正是其实证?此刻正是大英雄大豪杰施展之时!”遥想万里江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徐敬-业面色潮红。 ps:徐敬-业最后一句话说的好有道理,作为作者,一时不晓得如何驳斥。 第九十二章 白云之卜(二) 看着徐敬-业一脸狂热,李思文苦笑道:“两百年王朝反复,又如何轮得到你?” “远的宋武帝刘裕握军权立军功有名望,趁桓玄篡晋,取而立宋,近的文帝杨坚身为柱国、国丈统领军、政,也是趁少帝年幼,代而立隋。如今皇帝仍在,又正值青壮。其虽为傀儡,但心有丘壑,一旦得势必有作为。”李思文分析道。 “那高祖兴唐,炀帝不正是当打之年?高祖从起兵到立唐不过两年,便尽享万里江山!”徐敬-业反驳。 “隋末炀帝修运河,筑大兴,用尽天下民力而不知止,又亲征高句丽,导致国中空虚,群雄才趁乱而起。”李思文又伸出三个指头道: “高祖老成持重,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敢为天下先,你且看李密、窦建德、王世充等,他们下场如何?” “如今国强民富,百姓殷实,凡有口饭吃,谁又诚愿归附与你?此为人不和!” “从古至今,我只听说由北统南的,不知由南并北的,金陵乃胭脂地,江南柔弱之地不可期也。此地不利。” “武后弄权不假,但其正值精力鼎盛之时,哪怕你再等上几年,待其头昏昏而视茫茫,临危而不自觉之时,再起兵发作或能火中取栗。而现今……乃天不时也!” “人不和,地不利,天不时,如此滔天大罪,我李家族灭矣!”李思文嚎啕大哭。 “人不和,地不利,天不时。”徐敬-业越想越有道理,面色由红变灰 “滔天大罪,李家族灭。”徐敬-业面色由灰变白。 万里江山刚刚还近在咫尺,现在却如黄粱一梦,一瞬之间青云之志直坠冰冷地面,徐敬-业哪里接受得了。 “身死族灭,身死族灭……”徐敬-业反复念叨 “反武檄文早就传之千里,攻克润州的讯息现亦不胫而走,如今反也是死,不反还是死。” “不敢为天下先,不敢为天下先,男子汉顶天立地,今日我为天下先!”徐敬-业如同陷入魔障 只见他又抽出怀中短刃,照着李思文胸口“噗噗噗”刺了三刀,随后看向目瞪口呆的左右,吩咐道:“此人妖言惑众,冥顽不灵,砍掉他的脑袋枭首三日。城中有不满者,杀!有不遵号令者杀!家中有派人守城者,杀!” 几道命令施下,徐敬-业看着李思文的残躯想起故去。亲父李震早逝,待祖父临终遗言叔祖父李弼,要其治家严谨,有子孙不肖,结交不义之人的,直接乱棍打死,是以族法严苛,家中奴仆敬多亲少。作为英国公长子长孙,徐敬—业虽然继承了爵位,但幼时无玩伴,只有叔父带着自己抓抓鸟捉捉蝉,那时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可真是无忧无虑啊……徐敬-业逐渐陷入回忆之中。 ………………………… “都督,都督,都督,快醒醒。” 大约是这几日太过疲惫,徐敬-业竟趴在李思文尸体上睡着了。待起身看到来人是薛璋仲,苦笑道:“薛兄,你交代的任务,本督竟未完成。” “事已至此,都督还需节哀。此人乃武逆顽固,该杀!” 昨夜薛璋仲和骆冰王联合劝谏要徐敬-业劝服李思文,以对内安抚润州民心,对外拉拢他地长官。当听说李思文被枭首示众,薛璋仲大惊,便赶紧奔赴府衙询问缘由。好在路上逐渐冷静下来,是以薛璋仲只是安慰并未指责。 “薛兄,关于这天下大势人心向背,为何叔父的观点与尔不一?” 薛璋仲身体一震,面露大惊,待其偷偷瞥向徐敬-业,见他正看着李思文发呆,薛璋仲赶紧极力思索。 想了片刻,薛璋仲不敢迟疑,便直起腰,面露坚毅,沉声喝道:“非常时期,都督听信武逆妖言,岂不是令我等追随之众寒心?” 徐敬-业看向薛璋仲眼神有愤怒不满之意,便拍了拍其肩膀,苦苦一笑,嘟囔道:“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本督自然是信你的。” 仿佛刀光剑影之中便经历了生死,薛璋仲一身冷汗,见气氛缓和,便松了口气道:“都督近几日来操劳无数,还请多多歇息,接下来琐事我们来料理即可。” 润州已经拿下,接下来不过是杀一批人去震慑另一批人,想想这两日操心战事未曾安枕,徐敬-业正要点头却听到门外禀报: “大都督,临川先生(骆宾王)携白云仙长求见!” 薛璋仲眯起眼睛,随后又看向徐敬-业,道:“都督稍等!” “薛某听闻都督曾赐其重金许之高位,数召白云子,奈何他却置之不理。其今日突然主动求见,必有来意。” 薛璋仲捋了捋胡须,又道:“先前都督求之不得,如今城破其却主动前来求见都督,莫不是求都督大发仁慈,赦免润州百姓?” 徐敬-业略略思索之后微微颔首。 “白云子盛名在外,我在长安时便听说妖后有意笼络他。今日其来求见,与都督而言倒是个不错的好机会。”薛璋仲笑意连连地望向徐敬-业 徐敬-业思索片刻便摇了摇头,道:“只是为百姓求情而来,并非心甘情愿为我所用,薛兄莫高兴的太早。” “欸,都督此言差矣,是不是心甘情愿的,你知、我知还有他自知,但妖后不知,天下人更不知!”薛璋仲笑意更浓。 “不错!咱们多拉一人助力,妖后就少一人帮忙,彼消我长,与我有益!”想到妙处,徐敬-业又拍了拍掌:“薛兄高见!如此更是一石二鸟!” “正是!都督得一人,亦得一城民心乃至万民民心。”薛璋仲躬身行礼。 徐敬-业赶紧回礼道:“薛兄大才,吾所不及。” “其实还有第三只鸟,这只鸟更大更肥!”薛璋仲抬起头,脸上还盈着笑。 “哦?此话怎讲?” “都督最后不妨请他卜一卦?” “卜一卦?”徐敬-业不解 “正是!”薛璋仲神情坚定。 “万一卦象不好……”徐敬-业犹豫道 “别人或许不好,都督定是好卦”薛璋仲对道。 “何卦?”徐敬-业大约是想通了。 “泰卦!” “薛兄,还请继续。”徐敬-业拱手。 “泰卦,卦象下乾上坤,乾为天,乃阳气,本在上;坤为地,乃阴气,原位下,如今国势乾坤颠倒,正契合此卦。但阳气蒸腾始上升,阴气凝重必下沉,直至乾坤归位,天下终得泰安。” “故此卦辞乃‘泰,小往大来,吉,亨。’大吉大利也,是以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也。” “所以有德人主当把握时机,敢为人先,依天地之道,顺势而为,以促进天地交-合,护佑天下百姓!”薛璋仲一口气分析完泰卦。 “此卦,岂不是都督正所欲?”薛璋仲接着问道。 “先生乃再世诸葛!我得先生如备得孔明!”徐敬-业正了正衣冠,躬身拜谢。 随后又见徐敬-业又牵起薛璋仲之手,问道:“若那白云子不肯为我卜卦,该当如何?” “拿润州百姓作为卦金总是够了罢!”薛璋仲面露狠厉! ps:本书内所有“-”都是为规避敏感词而置。已后悔签约本平台 第九十三章 白云之卜(三) 大清早天刚亮,玉林正做着春秋大梦,隐隐约约听到外边有人呼叫,便赶紧起床,穿上衣服就跟着门外的白云子下山。 玉林初时还未清醒,天寒地冻起早赶路,一身起床气也不敢发作,只是迷迷糊糊地跟在白云子身后。走着走着,玉林发现已被白云子落下,便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可是不一会儿又发现自己被落了下来,只得再次加快步伐。如此反复,等到第四次被落下,玉林终于醒了过来,见白云子落得自己远远的,便叫道:“仙长,等我一等。” 只见白云子停下脚步,回头对玉林笑了笑,等到玉林赶了上来,问道:“怎么样,才这么点路就嫌累了?” 玉林气喘嘘嘘,解释道:“下山路滑,倒比上山费些力气。” “总算没落得太远。”白云子点头笑道。看到一缕阳光正撒在玉林的脸上,白云子若有所思,待回过神来,道:“你将来的路或许长远着呢。” 原来在下山之时,白云子有意试一试玉林的脚力,便运起一成内力行起轻功便走在了前头,结果没想到刚领先不远,玉林就追了上来。于是白云子又加了一成内力,结果玉林再次赶了上来。直到白云子用了四成内力,玉林才跟不上来。 “好小子,你脚上的步法跟你师父相比,可差的远了,可惜了你这身蛮力!不过你这身蛮力要多少真气支撑?”白云子好奇之心再起。 先前在龙王观外,白云子曾见过界武施展的轻功,刚刚玉林的步法虽与其相似,但全无其师迅捷之势,更无其师飘逸之神。想来这一苇渡江的诀窍,玉林并不能运用多少,能追上来也不过是凭其内力硬撑。只是玉林不过十三四岁,换做当年的白云子,怕是不如他。而世上又有几个白云子? ……………………………… 润州城经过昨夜的战火,城头楼坊已然焚毁,只剩几根冒着青烟的残木在苦苦支撑。城外大营仍在,旌旗倒是少了不少。城门外则把守着数百号兵卒,不准闲杂人员进出。见一队骑兵押着两车箱子要出城,守门的兵卒赶紧拉开拒马赔笑放行。这些骑兵脾气大,稍有不满,手中的鞭子便抽了过来,是以守门的小卒们敢怒不敢言, 管着拒马开关的小卒看着押车的骑兵进大营,遥想木箱里的金银财宝该怎么花差时,听到有人道:“烦请将军通报,茅山白云子求见大都督。” 小卒回过神,看着眼前一个道士一个少年,便对同袍笑道:“我都未曾见过都督,你这不知打哪来的假道士也想见他老人家?” 这小卒之前天地不怕,又是关在牢里七八年刚放出来,哪里听过白云子的名号。于是这小卒对着身后几名狱友兼战友道:“他想见大都督?”接着一阵哈哈大笑。 几声笑过之后,一个蹲在火堆旁的人的摆手道:“快走,快走,再磨蹭小心吃刀斧。” 白云子皱皱眉,心道:“看来今日不露一手是不行了。”正要发作,却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玉林?”抬眼一看,有三人正赶过来,只是他们看着玉林的表情亲近中掺杂防备。 “程兄,段兄,尉迟兄!好久不见,你们怎么在这里?”玉林满怀欣喜。故人相见,喜出望外。 “这……”三人面露窘迫。 原来程仲三人本以为讨了一个好差事能为家族长脸,结果却被撇到一边去。大都督攻打润州的消息根本没往北方的家族送,更别说找他们商讨了。自此之后,金锥堂的人也相继离去。三人家没接到北方的指示,只能先混着。几人都是豪族子弟,昨日也轮不到他们冒死冲锋,攻陷润州之后,对金银没啥兴趣,对美色又不愿强人所难,又不忍见血腥,是以便徘徊在城外无所事事。刚刚看到通道又动静,便来凑合热闹,没想到竟然遇上了老熟人。 段怀秦不愿细说,便开口问道:“那天法场之上,你与那两个和尚什么关系?守凡道长是否是他们所伤?”此问一出,其他两人也收了笑容,看向玉林。 “他们正是我两个师父,守凡道长却是被那两个披头散发之人偷袭所伤……咦?道长不是当场气绝吗?”玉林有些纳闷。 “按段怀秦所问,难不成道长还活着?我们曾当场检查过道长身躯,那时道长已然命绝,若不是形势紧迫,我还准备给他葬了呢。”玉林心道。 “唉,道长这般状况,想他更愿当场气绝。”尉迟修武叹了一口气。“ “咱们三人一直想拜守凡道长为师,只是他现在哪里还收得了徒弟?”程仲也感慨一番。 段怀秦猜测期间还有事情,但外人在场不便深谈,便问道:“这里刚打过仗,乱糟糟的,你来这里干啥?” 玉林拉过白云子,向三人介绍道:“此乃茅山白云仙长,特来拜会徐大都督。” 段怀秦苦笑:“大都督现在日理万机,倒是难见得很。” 自打金锥堂的人离去,徐敬-业对留下来的这三人便冷落了起来。 “所以想找骆先生帮忙引荐,仙长与先生乃旧识。”玉林回道。 结果话一出,三人脸上面露艰难。程仲:“听说先生数次与都督意见不和,你这趟未必能如愿。” 见程仲说得含蓄,玉林便有些惊讶。 段怀秦则打圆场道:“我们先去把先生先过来再说。” ……………… 很快,骆宾王就匆匆从城内出来,见到白云子,则拱拱手:“道长终究还是来了。”又拍了拍玉林肩膀,道:“好小子,几日不见,看着更结实了。” 只见他发须凌乱满眼血丝,看起来疲惫不堪。刚刚段怀秦找到他,说是玉林带了一个叫白云子的道长过来,想请他引荐下下去拜会大都督。玉林如何结识白云子的,先不管他。白云子要求见大都督,骆宾王一思便知。昨日攻城,扬州大军损失不小,若能早点劝服都督制止杀掠,则是功德无量。只是现在他的建言在都督那里没了分量,若能拉上白云子一起,相必事半功倍! 白云子与骆宾王虽不是知己,但互相了解,知道对方为人,便不再客套。 骆宾王前面引路,段怀秦程仲他们左右护卫,六人便径直向润州府衙行去。 走了不远便看到空地处有一队义兵围着一个木架,只听里面穿出嚎叫之声。 骆宾王上前拨开围观人众,却见木架上倒挂着一人。只见他面色铁青,责问道:“怎么回事!?” 有小兵见骆宾王气质不凡,便笑道:“这人是润州酿醋的富户,小的们正卖他点醋喝喝,好换些银子。”,这小兵见骆宾王面色不善,又陪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换来的金宝咱们见者有份!” 骆宾王见悬倒之人口鼻边上尽是红醋,哪里还想不明白? …………………… 第九十四章 白云之卜(四) 润州府衙大堂,骆宾王代为引荐之后,主宾就坐。只见徐敬-业坐在主座,右手客座乃白云子,左侧客座坐着骆宾王和薛璋仲两人,玉林则站在白云子身后侍立。 “久闻真人仙风道骨,如今一见风采,果然名不虚传。”徐敬-业脸上露出微微笑。 “都督谬赞,不过是枯骨皮囊,百年后同样化为黄土。”白云子话里有话。 “仙长之说差矣,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秦并六国,是以始皇陵寝伫立骊山千年不倒,万世之后仍将为后辈缅怀。”虽然史家多评始皇为暴君,但徐敬-业对他却一直推崇。“我辈男儿顶天立地,如今牝鸡司晨,正是顺应天道扭转乾坤之时,如此建功立业载入史册,为后人敬仰。” “贫道不过一闲云野鹤,既无雄心更无壮志,所求不过是验证自然之道。”白云子又回道。 这时薛璋仲却开口道:“恕薛某唐突,请教真人何为‘自然之道’?” “自然而然,清静无为。如天有阴晴,昼夜,寒暑,此乃自然之道。”白云子回道 “但如今乾坤颠倒,难不成依旧要清静无为,目视万民于水火而无动于衷?”薛璋仲反问。 “敢问何为乾坤?”白云子反将一军。 “君臣、父子、夫妻。”突觉可能落入圈套,薛璋仲又道:“都督临危受命,受高宗遗诏,辅佐太子李显,护卫大唐江山。奈何武逆一时势众,都督不得不避其锋芒暂退扬州。想不到武逆气焰愈炽,最后更是废立皇帝垂帘听政,满朝军政竟握于一女子!如此牝鸡司晨不是乾坤颠倒?” “唉,与我而言,道是乾坤,道尊我卑。与为政者而言,百姓是乾坤,百姓尊而执政者卑。百姓冬有寒衣暖体,饿有黍稷果腹,遇雨雪有茅屋庇护,即是为政者之道。”白云子面露恳切。 先前马保教传武后旨意,召白云子为四品祠部员外郎,负责祭祀天地,统管天下道士籍册。此职可谓位高权重,结果却被白云子找了个理由拒绝。白云子对武氏既不是反对,也没有支持。其他人来招揽,也是或以名,或以利,但名利与其,不过浮云,所求乃仙道与心安。 徐敬-业见大堂陷入沉寂,也明白了白云子心意。刚刚试探能成更好,不能成就换另个计划,反正先前也没报多大期望能将其招揽过来。 “哈哈,各位在此坐而论道,本督不过军伍粗人,哪里听得明白?只是不知道长今为何来?”徐敬-业依旧面带微笑。 只见白云子和骆宾王齐身立起。白云子道:“都督有意复唐,润州百姓同是大唐子民,还请都督开恩,善待黔首。” “啪!”的一声,徐敬-业突然怒气勃发,重重地拍向桌面:“道长有所不知,当初攻城之时,本督犹网开一面,岂料城内大量刁民胆敢蚁附武逆负隅顽抗,后来更使毒计杀伤我大军。如今城破,若慷弟兄们之死,慨本督仁慈之心,我将无颜给活下来的弟兄们交代,死后也无颜面向战死的弟兄们。” “本督是粗人,只晓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是以道长还是不必浪费口舌。”徐敬-业面露决然。 大堂再次沉寂下来。 薛璋仲见时机已到,便望向徐敬-业开口道:“道长关心也有道理,但都督立场也能理解。” “既然如此,不如两方都各退一步,看看是否能达成一致?”薛璋仲又看向白云子。 “还请赐教。”白云子躬身道。 “久闻道长道法高深,不如先请道长给战死的将士们做个法事?好让亡灵超度,也让都督安心。” 白云子犹豫了一下,法事操办的容易,但过后的事情,怕会徒添烦恼。 白云子思索片刻,便点头道:“也好,一道为城内死者超度。” 刚刚徐敬-业发怒之后便一直闭着眼睛仰卧椅上,也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小憩。 “既然道长点头,那另个事情更为简单,还请道长为都督卜上一卦。两事皆毕,都督自然想方设法去安抚手下军将。这样对死者和活者都有个交代,都督勉为其难,也说得过去。” 骆宾王见薛璋仲要白云子为徐敬-业卜卦,心中隐约觉得内有文章,便陪笑道:“我与道长相识数十年,倒不晓得道长还会占卜。都督有雄心壮志,更不该相信鬼神之说。” 徐敬-业似乎是睡着了,对骆宾王的谏言并无回应。 趁骆宾王说话的空档,白云子思前想后,终于又点了点头,道:“可以!”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徐敬-业突然醒来。 这时薛璋仲也站了起来,对骆宾王道:“此乃都督私事,还请先生带着道长后面这位少年移步。” 当初扬州大营法场出乱时,薛璋仲没留意到玉林也上了台,现在虽然认出玉林,但以为不过是白云子一伙的,与骆宾王沆瀣一气。 被下了逐客令,骆宾王只好领着玉林出了府衙,在不远处寻了一个被风的地方静等 ……………………………… “那两位是你什么人?”骆宾王问道。 玉林便道了来龙去脉,又娓娓讲述了与白云子结识的经历。 “好孩子,或是你的机缘。”骆冰王眼中露着赞许。 “先生,我听说守凡道长还活着?”玉林抬头问道。 “唉!”骆宾王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他曾一心想收你为徒,如今他身受重伤,已同废人,今生怕是与你无师徒之缘。” 原来守凡遭人偷袭,被人一掌击在左胸之上。这一掌力道之大,穿胸而过打的他背部肋骨直接断裂,一时闭气。而心乃五脏之主、血气之源。心亡,则五脏失其主,血气断其源,故人必亡也。当初界武查看守凡伤情,见其伤在心口,又无气息,才以为守凡已然毙命。只是守凡身体异于常人,心在右而肺在左。但即便如此,肺部遭受重击,直接破碎。好在有金锥堂的人全力施救,总算是保得命在。然肺乃气之所藏,肺损,则气难进难出,是以气海枯竭,丹田干贫,进而不能滋养三脉,于是元气尽失,内力全无。 最近起大事,徐敬-业没时间调查骑兵小队覆没一事,不晓得守凡反戈,见他不如废人,便未阻拦金锥堂的人带走守凡。现在则不知守凡身在何处。 “道长的伤,治得好吗?”玉林关心道。当初玉林被守凡劫走,路上吃过不少苦头,但后来被其慧眼识中,受其照拂。玉林心中对其有所感恩,是以对守凡遭遇心生不忍。 “我不晓得,但听金锥堂的人说,若能恢复如常人已算谢天谢地。” 第九十五章 不如归去(一) “吱吱呀呀”,随着府衙大门缓缓打开,十多个兵士迈出门后便各自散开并叫道:“大都督有令,润州城内严禁烧杀抢掠,违者格杀勿论。”这样号令一路传下去,纷乱也逐渐平息。 可怜路上不少伏尸,他们生前若藏得更隐蔽些,或能躲过此劫。而活着的人却不敢哭泣,只是强颜欢笑备好酒肉迎接“王师”。 华灯初上,润州城最奢华的酒楼里嘈嘈嚷嚷,一派热闹景象。酒桌上有的身挂铠甲,有的衣着绸布。昨日还是死敌,今晚便围坐在一起。原来这即是庆功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好酒的,已经东倒西歪,唯有主桌上的几位各怀心思。白云子虽不忌荤腥,但满桌的山珍海味却视而不见,只夹着眼前的萝卜白菜。他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但既然已经答应徐敬业在宴席上为其卜了一个指定的卦象,只好勉为其难参加这个奢靡的宴席。 徐敬业见薛璋仲使了个眼色,便举杯像白云子敬道:“听闻长安数召入京,却被仙长拒绝,仙长清净绝尘之心,为我等敬仰。” 敬了一杯酒,徐敬业又道:“仙长今日设坛作法超度阴魂,接引我军阵亡将士飞升仙界,实乃大功一件。” 两杯酒下肚,徐敬业仿佛醉意上头,道:“徐某本是懒散性子,又是才薄智浅,只是不敢辜负天下兆民所推,如今备位充数,某心内惶惶不安。仙长道法高深天下咸知,敢请仙长为鄙人卜上一卦。”说完,徐敬业站起向白云子躬身行礼。 众人见徐敬业行礼便停下来一齐望向白云子。 “大都督不必如此。”白云子掏出三枚铜钱,待侍者将面前杯盘收拾好腾出地方,便连续抛了六次。 “这第一二三爻为阳,为乾;第四五六爻为阴,为坤。下乾上坤,此卦为泰,乃否极泰来。”白云子淡然道。 “好一个乾坤颠倒,好一个否极泰来!”薛璋仲拍手赞道。 “这下乾上坤正契合如今国势,武氏权势滔天为非作歹……”薛璋仲竟越俎代庖解释起了卦象 …………………… 夜色已浓。寒风之中,润州城内的哭泣哀嚎仿佛消寂下来。 城门外,骆宾王执着白云子之手,道:“本以为请你过来是做一件大善事,满城百姓的性命是保下来了,却不知是福是祸?” 白云子在白日里做的法事尚且不说,晚上又为徐敬业卜得了一个泰卦,而此卦经过薛璋仲的一解释,众人看向徐敬业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骆宾王晓得了内情,满脸忧虑,既忧将来事态的发展,担心对平民百姓有更多的伤害,又忧这个老友未来会遇到更多的麻烦。 白云子知道骆宾王话里有话,只是伸指向上,淡然一笑,道:“听天由命。” “我先前自诩聪明,哪知不过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徐敬业无才无德,起事必败,我将归隐山林,亡命天涯。”骆宾王黯然销魂。 “只不过还有一心事未了。”骆宾王又道:“守凡道长曾将皇孙李重润带回扬州,程仲他们几个那里我也特意交代过,是以徐敬业一直不知晓皇孙身份。这些天我一直安置在他处,老朽乃亡命之徒,却不可置皇太孙于险地。” 骆宾王向白云子躬身道:“还请道长收留他,将来若有机会,烦请送至其父母之处。” 见白云子点头,骆宾王便要跪谢,只是还没跪倒便被白云子拉了起来。再抬头,只见骆宾王泪眼婆娑地开口道:“将功赎罪,将功赎罪……” 接下来,骆宾王又找到段怀秦三人,请他们使了一些银子借了一条船,连夜北上。待进了扬州城,又七拐八拐到了一僻静处,将睡着的李重照抱了起来。 经过一番折腾,李重照惊醒,见眼前有熟悉的人,便伸手向玉林求抱。 见太孙与玉林亲近,骆宾王便拉起玉林之手:“太孙与你亲近,今后还请你多多带他。” …………………… 四人离开扬州城门时,玉林突然想起夏老父子,便向骆宾王问道:“夏长史他们如今身在在何处?” 骆宾王叹了一口气,道:“那日事发突然,你那两位师父冲乱了法场,待徐敬-业回过神来,夏长史他们父子二人的遗骸已不见踪影。夏长史爱民,当是感念其恩的好心人趁乱为其二人收了尸。” 玉林点点头,想起了那个翩翩倩影,一时沉默不语。 待四人到了江边,骆宾王停下脚步,拱手道:“两位,就此别过,希望将来有缘再会。” 白云子点头示意,而玉林却问道:“先生欲往哪里?” “华夏已无容身之处,我将苟全性命于海外。”骆宾王已有哽咽,随后便转身面北,背着玉林对他们挥了挥手,道:“你们去罢,船上小心。” ……………… 天色已蒙蒙亮,程仲三人立在渡口,只见玉林和白云子下船,却不见骆宾王。于是段怀秦问道:“怎么不见先生?” 玉林苦笑道:“先生心灰意冷,现已不知去往何处了。” 三人虽是混世的公子哥,但毕竟出身权贵,对一些势力关系的变化有天然的敏感。只见尉迟修武握起拳头恨恨道:“离开也好,倒省得在这边受窝囊气了。” 这三人自告奋勇接受了家族委托来,到扬州,本想大显身手,好为自己在家族中挣一些功劳,结果事与愿违,被徐敬-业冷落一旁。当金锥堂的人撤离时,三人还抱有幻想,以为几人的地位会有所改变,没想到连昨晚的庆功宴都未被邀请,现在三人是想通了,徐敬业这么吊着他们,只是不想与北方的几大家撕破脸而已。 “不如归去罢。”段怀秦也意兴萧索。 只见程仲则哈哈大笑,随后叫道:“船家,再给你几两银子,辛苦你划回去一趟。” 三人拍拍玉林的肩膀,又向白云子行了礼,随后便跳上渡船。 目送渡船离岸,白云子则道:“走吧,你的师父们正着急呢。” 果然,到了横山脚下,玉林便见界文、界武师父和司马蔷薇站在路口一脸焦急得向外张望。 玉林先介绍了太孙,又交代了昨日之事,随后一行人便回到山门。 ps:本章开始将把前面挖的逐渐坑填补掉,前面的情节因主角年幼,发展由其他人物推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更多人物,一起去见证主角成长吧。 第九十六章 不如归去(二) 神都洛阳皇城太初宫大业殿,温暖如春,武后手里拿着一条密奏,正盯着放在案上的两个残缺铜鼎随后陷入沉思。 原来此条密奏乃泗水县令郝应全所呈,里面汇报了他的一些发现。 武后从高宗处得知九鼎传说,在明面上安排郝应全任泗水县守,牧民一方,暗地里还给予其更重要的任务,就是寻找传说中的那两尊夏鼎。若能找到那上古便传下来的国之重器,将来再上一层楼岂不是更有底气? 只是没想到郝应全一守就是十多年,前些年好不容易容易在泗水河里挖出来一些烂骨头,确定夏鼎的传说不是空穴来风,可后来仍旧是一无所获,直到最近一场洪水和地震后有人死而复生,才从一个渔夫那里多了一点线索。再后来便上奏请武后调兵,以修建河堤的名义开挖,于是沿着百骨滩上下一里挖掘河堤河道,结果挖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在一个坍塌的坑道内找到两堆青铜碎片。可惜碎片上已长满青锈。全部碎片拼起来是残缺的两个铜鼎模样,上面纹路已然看不出来。铜鼎残缺破烂,哪有上古宝器的神威?至于那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法,恐怕也是道听途说而已。 武后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吩咐在身旁侍立的上官婉儿道:“把它融了罢。” 上官婉儿称是,又见她犹豫了片刻便开口道:“圣后,上古共工怒撞西方不周山,致天塌陷,于是女娲娘娘以五色石补天。奴婢曾从一本古籍中看到女娲娘娘为了补天,一共炼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二块五色石,实际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剩下两块未用,听说一块弃在青埂峰下,另一块坠入西南蛮荒之地。既然夏鼎已不可用,不如试着去找找这块五色石?” “这传国玉玺虽传了将近千年,但仍有诸多不足之处。其一,此玺缺了一角,虽以黄金镶嵌,实为残缺,自汉以来易了多少个主?如此“既寿永昌”不过笑话。其二,此玺乃始皇帝下令制作,一代代传下来皆为男子所用。若以女娲娘娘炼制的五色石制一方玉玺,传国玉玺怕是相形见绌。”上官婉儿知道武后之心,便提了一个建议。 谁说女子不如男?上古女娲娘娘补的乃是天漏!女娲娘娘亲手炼制的五色石,岂不比始皇帝的和氏璧更高贵? 武后看向上官婉儿,心中行思道:“这婉儿倒是聪慧还博闻强记,我却没想到还有五色石可用!”便点了点头,道:“西南蛮夷之地,素来不服王化。待平定徐逆,召剑南节度使晋见,商讨征蛮事。” 既谈到讨逆,武后又下令道:“任武-卫将军黑齿常之兼江南道大总管,协刘定疆征讨叛逆。传旨给刘定疆,一个月内必须平叛。拨给他二十万大军,若再畏战拖延,就提头来见。” 先前刘定疆受命修筑泗水河,刚挖出破鼎碎片就遇到扬州叛乱。作为离扬州最近的驻守官军统领,又是武后心腹,受命担任扬州道大总管,征讨逆军,结果刘定疆畏贼军势大,只顾避战。 “奴婢这就拟旨。”上官婉儿屈身应是。 “听说原扬州长史夏敬之留下一双儿女?若是寻到,则带进宫让我瞧瞧。忠烈之后,应当抚慰。”武后又思考了片刻,道:“追授夏敬之为临淮县男,彰其忠烈。”夏长史的遭遇,早随扬州叛乱的消息传至神都。 连下了数道旨意,武后仿佛有点疲惫,便向左右吩咐道:“召司卫少卿入宫讲法。” 司卫少卿本负责皇宫宿卫,武后却召其讲经说法,岂不怪哉?但上官婉儿却面色平静,不紧不慢地拟好刚才的旨意,随后呈上为武后过目。 武后最后扫了一眼铜鼎,心中到底有些不甘,叹了一口气,道:“再召法源晋见……” ……………… 长夏门位于洛阳城南,是北上的商旅游客进城的必经之道。这一日晌午,从南面走来两人,近看是一男一女,看起来都是少男少女,只是男的颇为健壮,那少女倒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这两人衣服单薄,一副饱经磨难的颜面。 守门的小吏以为二人是乞丐流民,便拦道:“你们是什么人,神都岂是想进就进!” 那男的知趣地拱手道:“我二人来自扬州,徐敬-业叛乱致我家破人亡,只好前来东都投靠亲戚。” 这两人正是夏超夏乔兄妹。当初在扬州法场长史夏敬之被乱箭射杀,夏超一怒之下将事先准备的火油罐点着后便扔了出去,法场火势一起,兵民便乱了起来。火倒是没烧死人,但混乱中不少人被拥挤踩踏而死。夏超趁乱,挤过人群牵起夏乔便往城外逃去。因为南面是大江天堑,飞不过去,出了城便向西北逃。好在身后无追兵,倒让他们逃了出来。 父亲祖父身已死,世上只有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想着还有一个叔祖父在洛阳当一个小官,夏超便带着妹妹一路奔向神都。可怜逃亡路上身无分文,两人只好步行。好在夏超有一膀子力气,一路上帮人干点粗活换一点吃食,方才勉强坚持到洛阳。 眼前两人模样虽然狼狈,但气质不像村夫村妇,尤其是这个男的,膀大腰圆的,不是过惯苦日子的。这小吏也不再阻拦,只是道:“徐敬-业好好的国公不当,非要造反,这下好了,爵位被削,小命怕也不保。” 这小吏又咂咂嘴:“那扬州长史倒是好福气,舍命换来一个男爵,只是不晓得有没有子孙继承。若是绝后,岂不可惜” 仿佛想到了什么,小吏又伸手拦住两人不让走。只见他开口问道:“你们二人可认识扬州长史的一双儿女?” 突然被人问了这么一句,夏超一愣,夏乔见状赶紧道:“禀告官爷,我们不认识。”说着便扯了扯夏超的袖子示意要走。两人一路上隐姓埋名,生怕节外生枝。 小吏见两人有显异状,只见他眼睛一瞪,一把薅住夏超,喝道:“你二人姓甚名谁!老实报来!” “去你娘的,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夏超!乃扬州长史夏敬之之子!”夏超一把推倒小吏,又迎上去照着他的面门狠狠地送上两拳。 他性格素来火爆,一路上遇到多少苦难都隐忍不发,就是为了护送妹妹安全到达洛阳。结果眼见要城门却被人拉着不让进内,而且这欺软怕硬的看门狗还敢咒夏家绝后,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这小吏一听来者正是夏超,忙道:“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朝廷册封扬州长史夏敬之为临淮伯,其意不说自明。而且听说上面有命令要留意和寻找临淮伯之后夏超,若是被自己找到了,岂不是大功一件?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守门吏仿佛忘了刚才嘴贱,也忘了脸上的疼痛。只见他眉开眼笑:“朝廷追授扬州长史夏敬之为临淮县男,正在寻着您承袭爵位……” …………………… 太初宫明堂,武后听着台下夏超夏乔讲述完这些天的经历,问道:“你袭了爵位之后,有何打算?” 只见夏超跪道:“臣愿投身讨逆大军,手刃徐敬-业,以报家仇国恨!” 武后笑道:“沙场上刀剑无眼,若出万一,你夏家岂不是绝后?此事以后再议罢!” 第九十七 不如归去(三) 天空乌沉沉一片,虽没什么风,但雪却越下越大,少林寺内的空地不一会儿便泛起白来。寺僧们早已躲进屋内,院内只能隐约听见雪花簌簌的声音,显得有些空落。只有两个少年立在雪地一动不动地扎着马步。这两人便是秋林和景泉。 “自打文、武师父下山,迄今为止杳无音讯,大师哥更是被贼人掠走,生死难料。”景泉叹了一口气,接着收了功对身旁的秋林道:“二师兄,你说师父他们找到大师兄了没?” 听到师弟的问话,秋林也没了练功的兴致,便立起身,抖抖肩上积的一层薄雪,摇了摇头。 这哥俩自打界文界武下山起,每日里砍好樵打完水后便按照两个师父临走时的交代,刻苦练功,其他时间顶多也就帮师祖法源浆洗些衣物。大概少林寺僧碍于法源的地位和这两人的俗家身份,平常也不太管教他们,而法源业则忙于译经,也只能偶尔抽空给予教导,是以两人在少林寺的生活比以往还要枯燥乏味。 “师兄,你说这下师祖会不会去洛阳?”景泉又问道。 见秋林仍旧摇头不语,景泉呢喃道:“要是能去洛阳就好了,那边应该能热闹点。” “师祖不愿去,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咱们,还是随波逐流吧。”秋林终于开口说话。 “你说那宫里来的也真是执着,竟然找得到师祖。”秋林倒是想去洛阳。 昨日少林寺山门大开以迎接宫里过来的传召使。两人便出来凑凑热闹,以见识一下大仪仗,最后却发现传召使是过来找师祖的,原来是天后再次欲召他入东都。 “嗯,宫里要有心找师祖,总是能找得到。”秋林比景泉大两岁,心思更缜密一些。 “是呀,是呀,哪怕师祖当场拒绝,那传召使也未曾发作,仍旧笑脸相迎,说给师祖三天时间考虑考虑,再回去复命。”景泉倒是露出骄傲之色,师祖受皇恩眷顾,与有荣焉。 秋林也点头微笑。 “你说,如果将来我们跟师祖去了洛阳,大师兄他也能找得到我们?”景泉又想起大师兄来,他到底是希望大师兄能够平安归来。 秋林听出小师弟的担忧,跟着收了笑,安慰道:“放心吧,文师父和武师父本事那么大,一定能把大师兄找回来的。说不定这两日就能到了寺里。”又拍了拍景泉的肩膀:“练功吧,等大师兄回来,别让他超了过去。” “师父们这一去已有四五个月,至今音信全无,大师兄可别出了意外。”两人便各怀心思地扎起马步来。 ……………… 白皑茫茫,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少林知客僧正要关上山门,却听到外面有人叫道:“小师傅,请稍等闭门。” 知客皱眉,心道这么晚了还来上山?便探头望去,见一个道士打扮之人正踩着齐膝大雪一步步走近。 “施主,天色已晚,本寺恕不接待外客投宿,还请另寻他处。”说着知客便指了指门外的一个木牌,只见木牌上写着:“无衣钵戒碟者,概不挂单。” 那道士笑了笑,道:“我非来挂单,乃奉师尊上清茅山派掌门白云先生之命,前来拜见法源大师,烦请小师傅代为通报。” 知客听到对方来头不小,来拜见的又是法源大师,不敢大意,便道:“施主请稍稍歇脚,我这就去禀报。” ……………… 待知客跟着少林执事向法源禀报之后,法源心道:“茅山白云子道法高深,在江湖上素有大名,是第一流人物,但以往与我并不相识,如今来找我不知所为何事?但这人冒着封山大雪依旧上来,想是有什么要紧事。” 法源拿了主意,便道:“请他进来。” ………………………… 待这名道士被知客引到法源面前,便向其先行了礼,随后道:“我乃上清茅山派张太虚,受师尊白云先生之命,受界文界武和尚之托,前来送两封信。”随后便从怀中掏出两笺信封递了上去。 待法源接过信封,便伸手指向座椅,道:“多谢张道长,请坐。”检查了信封是否完整之后,法源便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先后浏览起来。只见他先是脸色大变,随后很快又吐了一口长气。 原来白云子在信里先是大概讲述了将界文界武受伤和医治后的情况,随后又夸了夸玉林,表达了对他的喜爱,最后则写道希望将来亲自拜访结交。而界文的信讲的更详细一些,在最后则表示待身体康复便和界武一道带着玉林回寺。 法源和尚看完两封信便将信纸揣入怀中,看着眼前道士,笑道:“道长辛苦了,你这一路来,怕是不容易。” 扬州兵乱早就传得天下皆知,少林寺虽佛门清净之地,但毕竟离洛阳太近,自身地位又尊崇,天下大事总能及时得到消息。 “大师说的正是,我本来欲走瓜州渡江,然后一路北上,但那时大江封锁,只得绕道金陵渡江,没了运河之便,光这一趟就走了半个月。好在今日终于完成师命。”说完,张太虚起身行礼便欲离去。 “施主莫急,现在已然天黑,又下了一天的大雪,下山路怕是难走,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我正好也要修书一封,以谢尊师。” 随后法源便请执事带着张太虚出去安排食宿。待众人离开,法源又掏出两封书信仔细阅读了一遍,随后则将信纸点燃。看着信纸逐渐烧化成灰,法源陷入了沉思: “昨日天后谴使传诏,召我去入驻白马寺,可为何使者却单单点名要带上玉林面圣?看来百骨滩事发,十之八九。郝县令牧守泗水十多年,天后果真是好耐心!” “自打芒山分离,玉林一路坎坷,如今却到了茅山白云子处,此事他人不知。而白云子盛名在外,按界文之信所述,其对玉林又关爱有加,若偷偷将玉林交付与他,是不是能暂避武后风头?” 法源思前想后,将其中脉络理顺,便拿定了主意。 ………………………… 第二日,法源将昨夜写好的信交给了张太虚,送行时特别交代:“茅山之事尤其是玉林,别对外人提起。” 张太虚也笑道:“大师放心,你不说,我师尊也有交代,我晓得轻重。” 待张太虚离去,法源则找到驻在寺内的宫差,递出一封信后,则道:“此表乃上奏天后,另外还请帮我转告你家大人,待我两个徒儿回寺,即去白马寺。只是徒孙玉林在芒山被人掠走,不知其下落,我那两个徒儿也是数月之前去寻他,才离的寺。具体,在表中有所解释,所以你家大人当能顺利交差。” 第九十八章 不如归去(四) 江南已入了大寒,润州北邻大江,这几日江风呼号,送来满天惨淡愁云。自打城陷之后,润州府衙便征为扬州都督行在,或是最近遇了些小挫折,加上天气又阴又冷,官兵们都猫了起来,府衙内也不再见前几日那般热闹。 正衙内,徐敬-业坐在八仙桌旁,身旁侍立着两个婢女,而桌上则摆满了餐盘。近来食欲不振,嫌猪羊鸡牛太过油腻,徐敬-业便点了些时令江鲜来刮刮肠胃。 只是满桌的江鲜看着再如何鲜美,徐敬-业依然无心品尝,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喝着闷酒。 “刘定疆,鼠辈也,空执五万精兵前来攻我扬州,却逡巡不敢向前。但其虽无寸功,亦致我回师守扬州而失取金陵之机。所谓兵贵神速,如今却给了金陵固备城防之时,以致我落得现在局面!”想到不开心处,徐敬-业见酒樽太小,饮酒不够痛快,便一把夺下侍女手中的酒壶,接着仰起头咕噜咕噜痛饮起来。 原来刘定疆奉令平叛,便领着原先驻守在泗水的精兵南下,过了淮水当日便攻下盱眙城。盱眙距扬州太近,不过三天的行程。徐敬-业得了消息,不得不放弃西取金陵的计划而从润州班师回守,结果等徐敬-业回到扬州之后严阵以待,却迟迟不见来敌。 刘定疆攻下盱眙之后,以敌师倍己为由裹足不前。等徐敬-业侦查清楚情况,已过旬日,如此白白耽误了皇图大业的进程。可即便知晓北师畏敌怯战,徐敬-业也不敢将扬州守兵全部调走,只好带着大半兵士再渡江西去攻打金陵。 只是这来回奔波硬生生耽误了大半月,待大军兵至城下,金陵早已武备齐全,犹如一个插满利刺的硬石头,扬州军久攻不下,无奈之下只得退师润州暂作休整。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初信誓旦旦一同起事的兵将不再狂热,其中竟有不少开始思家念亲起来,不知何时军营之中散发出怨言。 当初攻下润州后,徐敬-业趁机散播了茅山掌教白云子的卜卦,很快,投奔扬州之士便如过江之鲫,一时间扬州军势头大振,以后便分拨亲弟徐敬猷数千人马,横扫楚州、盱眙等地,于是两地唾手便得,如今不仅互为犄角,还多纳了数万兵将。 徐敬-业用兵主向在江南,不过是为了拱卫扬州大本营,才攻打楚州盱眙两地,待攻陷之后便各留守了数千人,随后挥师金陵,结果大军刚行了大半程,便收到北师来犯盱眙之讯。大军只好半途而废回师拒守,皇图大业如此耽搁,以至后来三攻金陵而不克,如今士气低迷,人心渐离,徐敬-业如何不郁结于心。 想到骆宾王不告而别,段怀秦他们也不顾自己挽留而去,徐敬-业恨道:“都是趋炎附势之人,待我收拾了山河,看你们谁敢不屈膝!” 随着一杯杯酒下肚,徐敬-业微醺起来,眼神也逐渐迷离,口中呢喃,不晓得说些什么。突然从屋外传来急切的叩门声:“都督,有急报!黑齿常之夜袭楚州(今淮安)。” “什么!”徐敬-业闻声惊起,酒意瞬消。 黑齿常之出生百济,乃高宗名将,过去几年一直戍兵河源(今西宁),其人有勇有谋,屡次大败吐蕃。是以西境有黑齿常之镇守,吐蕃不敢造次。没想到如今武则天竟调他过来了! 徐敬-业看完递过来的飞信,正思索犹豫。不一会儿听到屋外传来薛璋仲的求见声,徐敬-业便忙回道:“薛兄,来得正好,快快请进!” “黑齿常之夜袭楚州!我当如何处置?”徐敬-业见薛璋仲深夜急来求见,估计他也是知道了消息才赶了过来,便开门见山问道。 “都督,令弟在楚州驻兵不过两千,黑齿常之素来擅长夜袭,其来势汹汹,敌众我寡又事发突然,故楚州不可守。而楚州一旦有失,则扬州门户洞开,为刘黑二人兵峰所指,扬州如覆巢之卵摇摇欲坠矣。然扬州乃都督龙兴之地,既供粮草,又给兵源,必不可丢,一旦扬州有失,届时麾下兵将恐易变节,就怕都督会失了龙兴的根基。所以都督当速速回师,以全力防守。”回守扬州,薛璋仲倒是有点急切。 “薛兄说得在理,只是如今夜长昼短,这边十万大军渡江的话,怎么也得两三日,我担心还未等我们全部过江,那黑齿常之就已经带兵杀到扬州城下。”徐敬-业道出心中忧虑。 徐敬-业担心一旦回师扬州,若没能在北师攻扬州之前入了城,就有可能城外直面北师。若领军的是刘定疆,倒也无惧,可若是黑齿常之?作为大唐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名将,不能小觑。 “都督所虑,职下明白。”薛璋仲拱了拱手又道:“楚州虽然小州,即便城矮墙薄,有令弟把守,北师少说也得花个一日半日才能拿下。故当趁来得及,都督当尽快移师扬州。”薛璋仲 “薛兄所言甚是,只是万一黑齿常之一路狂飙攻我于半渡,该当如何?”徐敬-业问道。 “都督之忧不是没道理,我计算过时间,若北师行动再迅速一些,南北两军到扬州不过是前后脚的差异。万一扬州军在渡江路上再出差错,极有可能与北师相遇于野,那时可谓背水一战。”薛璋仲自负聪明,当然会分析最坏情况。 可当看到徐敬-业的眉头锁的更紧,薛璋仲突然明白了徐敬-业畏战之心。但事已至此,扬州必须守,现如今再想划江而治,可谓异想天开。 “都督,我军分批渡江后可不必集结,距城不过二十多里,不用半天功夫便径直进城。如此即便按最坏的打算,待北师到时,我江南十万大军也有十之八九进了扬州。再说扬州城高墙厚,兵力众多,我扬州子弟为守城卫家谁不用力?保得扬州在,则都督基业不失。若放任扬州空虚,只凭天堑据守润州一城,都督宏图怕难施展。”薛璋仲只好耐心解徐敬-业之惑,以安其心。 “唉,就依薛兄直言,今夜便组织渡江。”徐敬-业叹了一口气,又恨恨道:“七大家背信弃义,金锥堂则是一丘之貉。但凡他们给一点支持,形势也不至于如斯窘迫!” 第九十九章 不如归去(五) 润州城北大营乱哄哄一片,兵将们搞不明白为何夜渡大江。要知道大江水面宽阔,这天寒地冻又乌漆嘛黑的,万一江中行船撞上涌浪或发生什么意外,船沉人溺,哪里还捞的上来?什么事这么急不能明日再渡江?无奈何大都督下了死命令,要即刻渡江,否则军法处置。 好不容易在争争吵吵中规划好各营顺序,待船只集结好,已快天明。 到了下午,徐敬-业与薛璋仲沿着堤岸按绺徐行,监督渡江部署。 只见徐敬-业挥鞭指向扬州道:“现在已渡过去两万,等把江北的木船都征过来,速度还能加快。十万大军两日内尽可填塞扬州!” 薛璋仲则拱手陪笑:“大都督令行禁止,十万大军如臂指使。有此气象,刘黑二人不足为虑也。” 担心徐敬-业再打退堂鼓,薛璋仲便奉承了几句。本来按照他的计划,本要将大军尽数调守扬州,润州只留两三千人驻守即可,这样蓄集最大力量防守扬州,毕竟军中多是淮扬子弟,必定拼死奋战,若弃守扬州,一旦城破,大军将不战自溃。但最后徐敬-业固执己见,坚持留了两万人驻守润州,而他给的理由则是:“倘若如此,万一金陵来犯润州,我南北不能兼顾,为人各个击破矣。” 是夜,大江两岸灯火通明,吆喝声斥骂声不绝于耳,一片繁忙。徐敬-业将帅帐移至江边督阵,近日其操劳不已,便早早地就着酒意酣睡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敬-业睡得正香,可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叫一下子把他惊醒。只见他一把掀起锦被下床,却又惊吓到左右暖床的侍女。徐敬-业看了看侍女,面色不愉,对外道:“什么情况?!” “都督,江北有事生!”帐外回道。 徐敬-业回顾了一眼床上的侍女之后,那两人便赶紧下床伺候徐敬-业穿戴。 等徐敬-业出账,见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张目北望,怒气刚要勃发,却见北岸火光冲天。但毕竟离得太远,看不清更听不见。唯能确定北岸乃是火光,并非灯光。 “什么情况?那边何来的火光?烧柴取暖也升不出这么大的火!”徐敬-业问向身边的将领。 可众人却一问三不知,隔了这么远,又有大江横断,他们也不知晓对岸情况。 “速派快船前去打探一番。”徐敬-业下了一道军令后,感受到北风凌冽,心想快船再快,来回也怕要一个时辰,便往大帐坐等讯息。 回帐的路上,徐敬-业却冒出不安之感:“莫非北师来袭?”随后又摇了摇头。 “刘定疆胆小无能之辈,定不可能是他。昨夜黑齿常之来犯楚州,而楚州即便是纸糊的,大兵也不可能现在就到得了江北。这三百多里地,三天都算极速,若选择邢沟运河,又哪里来的船?楚地之船早已征用得一干二净。” 自打先前攻打润州,徐敬-业就将统辖区域内所有船只征调到大江汇集。是以楚州盱眙片甲不留,两地斤鱼难买。而其弟李敬猷又是嗜好河鲜的,前些天还来信请拨渔船回楚。 “若是有兵将胡闹,一定要砍几个头!”徐敬-业估摸要么是兵烤火取暖,不慎走了水,要么是有兵哗变,但在扬州本地哗变,不足为虑。 大概是想通了,步伐也轻快了许多,待徐敬-业挑开帐帘,见那两女子正裹着锦被坐在床头瑟瑟发抖,突然想起前夜与二人的春事,xx一热。 原来这两个女子是润州有头有脸的豪绅孝敬上来的,美其名曰:“送至都督处,以浆衣浣布。” 待前夜享用之时,徐敬-业居然发现她们都是xx之身,不由得大喜过望。徐敬-业乃军伍之人,哪里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汉子,而两女又未经人事,如何经得起他折腾?于是只得连番告饶。近来沙场挫折不断,是以前晚徐敬-业在床榻之上肆意征伐,大展男子气概,一时之间自鸣得意。 “何以解忧,杜康闺秀!”徐敬-业坐在床榻边,一手一个,将两女拖至床下,扯下她们的亵衣,任由她们光着,随后便抓着她们的头,摁往xx…… 床榻正吱呀吱呀响个不停,却又从外面传来一声慌叫:“不好啦,大都督,岸北有骑兵来犯!” 突然听到在外面传过来的话,正在忙于解忧之中的徐敬-业身子一软,瘫倒在女子身上。 到底是投身军伍之人,片刻功夫徐敬-业便被侍女晃醒了过来,待他抬头望向漏刻,不由发怒:“这才半个多时辰,去探消息的船哪里回得来?” 于是徐敬-业连忙爬起身来,随手套上了一件衣物遮体。等出了帐,向门口跪着的兵将问道:“怎么回事?” “回禀都督,江北有敌兵来犯。”那将领忙回道。 “哪来的消息?”徐敬-业又问道。 “小人押兵过江,船将靠岸便见有骑兵从东边冲向已上岸的兵阵。小人怕乱中添乱,只好带着一船人回来禀报。” “看清楚打着谁的旗号了没?”这时从旁边插过来一句话。 徐敬-业转身望去,发现问话之人正是薛璋仲,便回头等着那人回话。 “没看见,当时我方在明,敌方在暗,没看到有打着旗帜的。待火势起来后,船行已然远了,实在看不清。” “都督,现在该怎么办?”不知道来敌是谁,不晓得来敌多少,薛璋仲也慌了神。 “快,快,快传令停止渡江!”徐敬-业总算反应过来。 第一次被惊起时,徐敬-业酒意尚在,还迷迷糊糊的,起初对北岸的火光未太过在意,后来又忙着在床榻上征伐,竟没想起来要下令暂停渡江,结果仍有源源不断的士卒沉船往北岸送去。 只是前渡过去的船不敢靠岸,后过去的船又源源不断,前后撞击挤压之下,倒是有几条船倒霉沉了底,其他的船也有不少兵甲落水。 过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又有人奔走呼告:“不好啦,不好啦,黑齿常之来袭!” 薛璋仲大惊失色,忙指向声音过来的方向,吼道:“此乃敌军奸细,在妖言惑众,乱我军心!快堵上他的嘴,抓过来受审!” …………………… “你是何人!为何在军中散播谣言?”薛璋仲对面前一个五花大绑跪着的校官喝道。 “大人冤枉,小人乃都督府下校尉,追随大都督六载有矣。都督救我,我非奸细,更不敢惑乱军心。”那校官忙朝着徐敬-业捣起头来。 “嗯,那你为何呼叫黑齿常之来袭?”这校尉乃六品官衔,不大不小不上不下,却正好为徐敬-业所识。 校官回道:“小人不敢蒙骗都督,我船靠近北岸时,火势已起,趁着光亮,我看到敌师骑兵杠着有纹‘左鹰扬’和‘黑齿’字样的旌旗。能把这几个字连在一起的,除了黑齿常之还能有谁?!” “哼!糊涂!黑齿常之坐镇的河源离扬州五千里之遥,难道能不知不觉飞过来如何?定是些许周遭盗贼伪装而成!”薛璋仲连忙斥责,随后又向徐敬-业递了递眼神。 徐敬-业会意,便绕到校官身后突然抽出佩刀,朝校官的脖颈一刀砍了下去,随后骂道:“此人乃奸细,胆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 ps:平台审核严苛得过分,“xx”乃不得已改之。请诸位看官自行脑补。 第一百章 不如归去(六) 虽知道了北岸敌师乃黑齿常之领军,却不清楚敌师究竟派了多少人马,但黑齿常之又擅夜战突袭,是大唐名将。徐敬-业与薛璋仲很是明白目前形势危急。 目前扬州满打满算不到五万守军,因大江阻隔,敌情未明,现在又是夜晚,不能续派兵甲过江,自己又不在城内镇守,两岸已断了联系,扬州则成了孤城。现在只好静等天明再视情况而定,扬州安危暂时只能寄托于先遣过去的军将,徐敬-业不得不提前考虑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 “薛兄,你我都失策了。”徐敬-业叹道。 两人千算万算,都没算出来黑齿常之是为何这么快就突然到达在江北。昨夜刚得到黑齿常之犯楚州之讯,一天一夜过去他们就出现在了江北。 薛璋仲如何听不出大都督的埋怨?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道:“扬州乃都督龙兴之地,无乱如何也不能弃守,否则不仅先过去的四万多人马都白白损失,而且一旦敌师占了州城,再以城中父老要挟,我军将不战自溃。” 见徐敬-业点头认同,薛璋仲则道:“当年项羽奉命解巨鹿之围,在其渡河后,破釜沉舟,与秦军决一死战,最后大胜而破之。今扬州势如危卵,都督立破釜沉舟之决心,尚可一战。若舍扬州闭守润州,则润州为我等葬身之处。” “但刚刚敌军刚击我于半渡,此时再过江,其师必有了防备,薛兄可有对策?” 若守扬州,必与北师决战。胜,可苟延;败,则涂地。徐敬-业一时之间难以决断。 “如今之计,唯有出其不意。敌师见我退军,必想不到我军此时会来个回马枪。都督当趁此空隙再次渡江,只要先渡之部能登陆,立刻就地扎营结寨。而岸北泥土松软,骑兵之势难以施展,待我大军全部过江,再寻决战之机。”薛璋仲知道大都督忧虑什么,仍旧耐着性子劝说。 “出其不意,出其不意,若被他们发觉了该当如何?”徐敬-业又问道。 “那就撤回来,要么南下太湖,据湖自守,以待时日。要么出沙洲,跨东海,结交高丽,再联合突厥南下。此二国,皆与唐有世仇,可为都督所用。”薛璋仲给了一个兜底之策。 徐敬-业俯首思索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便抬起头道:“传令,熄灭灯火,继续渡河!”又拍了拍薛璋仲得肩膀道:“现在生死存亡之关要,你我同登兵船打头阵去。” ………… 寒风呼号,甲板上的人猫着身子下来以避寒风。因有噤声令,除了船桨划动,只能听到大江波浪拍打着船板的声音。各船早已熄了灯火,眼力好的能借着数点星光,依稀看到附近拥挤的船只正缓缓地向北靠近。 旗舰上,徐敬-业与薛璋仲凭栏而立,两人望着北岸几处还亮着的灰烬,各自盘算。此去将来或九死一生。 正行着船,突然有人往西指去,叫道:“上面是什么?” 众人向西望去,见水面之西有数点灯火影影绰绰。不一会儿,却见灯火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多,最后终于发现满江面都铺满了灯火! 大事不妙,有数不尽的船只正从上游直扑而来!!! “呜呜呜!”徐敬-业所在旗舰吹起了号角,随后高高地挂起船灯,又打出旗语,同时有数十人齐声呼叫:“调转船头,沿江而下!” 很快,渡江船队一片混乱。溺水者不计其数。 ………………………… “薛兄,现在到哪了?”徐敬-业已无往日豪情,问话也是有气无力。 薛璋仲对照着舆图往左右仔细辨望去,随后回道:“都督,大概到了海陵,再往东不远,便到了东海。” “呵呵呵!”徐敬-业苦笑起来,昨日还掌兵十万有余,现在只剩数十条船,几千人而已。现在看似逃出生天,但大海茫茫,能不能到高丽,到了高丽还能剩多少?一路下来,手下的将领也没了往日的神气,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徐敬-业突然有点理解项羽临乌江时的悲怆。 正感怀着身世,叹命运的不公,徐敬-业突然听到有人叫道:“都督,小的有句话想说与大人。” 徐敬-业回过神来,见呼喊之人被手下亲兵拦着,便挥了挥手,示意放他过来。 待那人进上前来,只见他肤色黝黑,身段精瘦。徐敬-业道:“你是何人,所为何事?” 那人赶紧回话:“启禀都督,小人乃润州府人,世代在大江上摆渡为业。之前为都督征调,现在船上掌舵。”这船夫见徐敬-业微微颌首,又接着道:“如今船至海陵,再往前不出十里,便到了出海口,不晓得都督欲往何处去?” “大胆!你敢刺探军情!”薛璋仲呵斥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咱们这个船过往都是行在内河,在出海口或能勉强航行,待进了东海。海上波涛汹涌,非内河可比,”船夫赶紧解释。 “海上波涛汹涌,非内河可比!”此话一出,徐敬-业与薛璋仲面色煞白,待徐敬-业转头望向薛璋仲,已见其汗流满颊。 “信口雌黄,你一个小小渔夫哪里知道军国大事!”薛璋仲厉声呵斥,又指着周边的兵船道:“咱们船大,甲板高出水面近丈许,寻常波浪完全不惧。万一不巧碰上大风浪,那也是天意,非你我之过矣。” “大人有所不知,内河船只底平、头方、身宽,吃水浅,如此才不易搁置于浅泥之中。而外海船只底尖、头尖,首尾高昂,吃水深,如此方能抗御风波。海上无风都起三尺浪,浪尖浪底相差甚多。海上稍微起风,便高下起伏不定。内河船只若航行其中,顷刻即覆。”船夫生怕在场的长官听不明白,只得小心翼翼地解释。 “内河船只航行其中,顷刻即覆!” “出瓜洲,跨东海,结高丽,联突厥……” “扬州首义,一呼百应,占润州,据金陵王气。” “进可攻,退可守……” “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圣人不可违也!” 徐敬-业回忆起当初的万丈豪情,千里江山仿佛近在咫尺,恍惚之间却看到叔父李思文一身血淋淋地站在面前,突然想起祖父英国公李绩曾对人说过:“破我家者,必此儿也!” “破我家者,必此儿也!”祖父说的正是自己!!! 皇图大业,如梦幻,如泡影,到头来只挣得身死族灭。 不甘心啊,不甘心,形势何以至斯?安安稳稳做我的英国公,太太平平地做个富家翁,不好吗?何至于猪油蒙了心,谋起了那滔天权势? 待徐敬-业望向薛璋仲,见其面如死灰,问道:“璋仲兄,现在该当如何?” “百无一用是书生,薛某何曾见识过大海,哪里知道这内外之别?悔不该当初,悔不该当初矣……”薛璋仲早已瘫在甲板上,真是身如抖筛、声泪俱下。 “悔不该当初?悔不该当初?”徐敬-业不由得心生恨意:“若不是你妖言蛊惑,如何让我落得当今地步!” “都怪你!”徐敬-业拔出腰刀走向薛璋仲,随后挥起钢刀朝其头颅砍去。只见刀起首落。 “哈哈哈……”徐敬-业仰天长笑,笑声之中尽是绝望。 待笑声散去时,徐敬-业拿定了主意,便环视众将领,沉声道:“众兄弟追随徐某至今,一路肝胆相照。如今反武事败,已是山穷水尽,面前皆是绝路,实不忍心与诸位共赴黄泉。徐某无法报答兄弟们,唯有这项上脑袋,请兄弟们摘了去找朝廷领赏。” 说完,徐敬-业便坐于甲板之上并盘起双腿,闭上了眼睛。 这时,立在徐敬-业左右的两个人对了对眼色,随后其中一人道:“都督,一路走好……” ps:小说写到现在,还剩一章,即把前期工作基本铺垫好。主要人物已经部分出场,有的写的细,有的写的粗。本书既无穿越金手指,也非修仙小黄文,稍微带一点男女之事便被平台严格限制,所以在尽量尊重历史事实的基础上,添加适当情节进行演绎,从而去描写世事刻画人心。而主角毕竟年幼,目前尚无力推动情节发展。但随着他日趋成长,将来必会参与更精彩的大事件之中去。 而下一章什么时候出?乃未知也。作者即将全职从事翡翠行业,创业前期最为艰难,但作者相信未来可期。 当然,即便将来事业发展到如日中天的高度,本小说也会坚持写下去,无非快慢而已,绝不会太监。 作者也希望能将小说中的人物写活,把人物写得深刻,毕竟翡翠行业最历练人心!可惜没有某大佬的经历和阅历,而他又没有作者的文采,否则写一部以翡翠行业为切入点的自传体小说,必定精彩万分。 第一百零一章 不如归去(七) 风停云散,煦日东升,扬州稍微多了一些暖意。只是刚刚新颁布了戒严-令,百姓一律居家,不得外出,是以街巷里依旧冷冷清清。透过门窗看着各街坊上驻守的兵卒,各个披坚执锐,士绅们各怀心思,多在观望有无必要择机走动,为自己拉一些关系。 原来昨日王师四围扬州,在几番围攻、劝降和许诺之下,终于使得城内守军开了城门,待守军卸甲弃兵,列队出城投降,王师便顺利接管城防,随后便颁布了安民告示。原本以为的血战得以消弭,各方皆大欢喜。 扬州大都督府门口,原先的帅旗早已不见,只剩一根旗杆歪倒在地上,府墙边则围了一圈兵卒,只见他们头戴铁盔,身披铠甲,手立长枪,腰挎横刀。一副闲人勿近的模样,令人生畏。 总督府内陈设如旧,但如今却换了主人。所谓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刘将军竟快于那藩国降将先进州城,果真是运筹帷幄之中。身为天后爱将,光复扬州又立平叛头功,将军不日必定高升!真是可喜可贺!”说话之人连连拱手。 所谓的藩国降将说的是黑齿常之,其乃百济人,于高宗灭百济时归降大唐。 “托天后圣明和将士们卖命的福,方得些许寸功。再说郝大人你不也是一路跟随尽所能供应粮草民夫?这功劳簿上也当记上一篇。” 这两人正是泗水县令郝应全和扬州道大总管刘定疆。刘定疆原率队驻泗水修筑河堤,后来正好遇扬州兵变,便领了平叛的差事,而郝应全则负责随军供应。 先前刘定疆在周边只募了数万人马,哪里敢接徐敬-业兵锋?于是只能据守淮河北岸。待后来增援过来的二十万兵将之后,到底有了些底气,便过河试探性攻打盱眙。没想到阴差阳错,钻了徐敬-业兵发金陵的空隙,竟一举拿下盱眙。等徐敬-业回师,刘定疆又固守起盱眙来。 到最后得到消息,朝廷征调了黑齿常之过来平叛,刘定疆明白是天后对自己有点不耐烦了。好在有天后的命令,刘黑两师需协同平叛,黑齿常之不得已才将自己的计划送给刘定疆,以求两军协同,所以才有昨日两师合围扬州。没曾想在黑齿常之忙着清扫城外扬州乱兵之时,刘定疆却抢先进了扬州城,将这拔城首功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如此原先对他的种种畏战之责,便一扫而空。 “多谢将军栽培!”见刘定疆给自己也留了一份功劳,郝应全满脸欣喜。这泗水县令做了十几年未曾挪窝,郝应全也是有点急了,而天后交待的任务完成得不伦不类,不知她该如何发落自己,如今沾了平叛之功,想必应当能升上一升。 “出将入相,将军立了如此大功,必进中枢,今后还需将军提点。”郝应全知晓刘定疆很快便会高升。 “郝大人客气,你我同心协力,将来若助天后得偿所愿,还担心登不上高位?”刘定疆微笑道。 “将军教训的是,只是郝某远离中枢,久居乡野,即便有心也怕使不上力。那桩功劳近在眼前,只怕尽归他人矣。” “泗水河挖出的东西已移交洛阳,按理说任务总算完成,却迟迟等不到天后的下一步旨意。如今扬州之乱也平了大半,徐敬-业必被天后拿来杀鸡骇猴,如此她老人家可以随心所欲了。即便不能抢个首倡拥立之功,也可随随便便在其中浑水摸鱼同样能升官发财。”郝应全暗道。 “郝大人顾虑的是,如今天后身侧已围绕着不少近臣贵戚和文官武将,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等当尽早效力天后于座前。”刘定疆点了点头。“只是刘某出身寒门,只晓得沙场卖命,哪懂得经营的道理?将来即便进了中枢,也要上下打点,刘某耳闻天后那些个甥侄胃口大的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还请郝大人指点迷津。” “不敢当,不敢当。将军所虑,在下明白。朝廷多为世家豪门占据,寻常人少有升迁机会,只能耗巨资上下打点,但普通人家谁有这样的家底?” 郝应全哪里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接着便笑道:“扬一益二,总督府坐拥扬州繁华,如今易了主人,若放任千万巨富积尘角落,而将军却空手而归,岂不是便宜了继任者?” “唉,这满府的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的确看得人眼花缭乱。只是若全部搬走,却没法对新州官交待。”刘定疆眼热都督府财物,但又顾及脸面,不想吃相难看,省得被人举报。最近听闻朝中已开始刮起告密之风,刘定疆有所顾忌。 “如今天寒地冻,若府内的奴仆烤火不慎走了水?到最后岂不是一干二净?”郝应全笑意更浓:“若将军实在不放心,将来也可去拜会拜会夏官尚书。” 只见刘定疆眼睛一亮:“对!如此,大善。” ………… 刘郝二人正密谋着什么,却听到屋外叫道:“启禀大将军,江南道总管黑齿常之现在正在府外,嘈嚷着要见您,守门人怕是拦不住。” “哈哈哈,你看,被我占了首功,他来兴师问罪了。”刘定疆一脸得意。 “将军,恕在下愚昧。这黑齿常之素有威名,不可小觑。郝某还听说天后爱其才略,方委以重任。下官看来,与其结交总好过于与其结仇。”郝应全劝道。 “抢了他的头功,他没意见才怪。”仗基本上是别人打的,自己却摘了最大的果实,刘定疆到底有些心虚。 郝应全也点点头,道:“嗯,他若不留情面,将军乃扬州道大总管,跟他也是平起平坐,对他倒也不必客气。即便官司打到天后那边,届时还要看个人手段高低。” …………………… 总督府中门前的两个石狮子已经倒了一个,另一个也移了位,而看门的几个士卒身上多了一些脚印,其中两个兵卒伏倒在地,其他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眼前的边塞骄兵,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惹不起惹。另一旁则站着数十人,都是一人一马,中间一人体格魁梧,鼻如悬坦,额如覆肝,面露不愉,冷眼瞧着众人相,任由属下们发作。 “黑齿将军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快快请进,快快请进。”刘定疆边迎边道,脸上则堆满了笑容。 见来者做主人状,黑齿常之心知对方身份,便提起马鞭指向刘定疆,道:“你便是刘定疆?老子在扬州城外又打又杀的浴血奋战,你小子倒是惯会偷鸡摸狗摘桃子!” 对方行为无礼,言辞冲撞,又是老子又是小子的,分明是来者不善,刘定疆原先欲与其结交之意荡然无存,于是一扬头,道:“上兵伐谋,以智取胜。至于勇猛精进,我不如将军也。” “好小子,竟敢骂我有勇无谋?”说着双腿一夹驱马上前去。 刘定疆身边卫兵见黑齿常之来势汹汹,赶紧挡在前面,欲阻止对方过来。 只见黑齿常之骑至刘定疆的卫兵面前,“啪啪”,照着左右两边的卫兵头上甩出两鞭。 “瞎了你们的狗眼,我跟你家大人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插手。”黑齿常之骂道,说完便收起马鞭,接着下马走到刘定疆跟前。 这哪里是打多事的卫兵?这是打自己的脸。刘定疆面色僵红,怒道:“刘某身为扬州道大总管,奉令率兵光复扬州,何罪之有?将军为何如此侮辱于我?” “你率兵光复扬州?敢问你用了多少时日,杀了多少叛贼?”黑齿常之面带嘲讽:“哼!趁我在城南杀贼,你倒是先入了州城,还占了这总督府!他娘的,扬州繁华之地,我竟捞不到财物犒赏三军!” “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听说这老小子素来厚爱部将,甚至将朝廷的赏赐都分给属下们,如此收拢不少人心,是以麾下将士忠心卖命。如今看来,他不仅怪我先去城抢了头功,还想着抢占我总督府财物!这可不行,这都是我的!”刘定疆拿定了主意,便开口道: “刘某身为扬州道大总管,进驻扬州都督府,是以名正言顺。况且反贼徐敬-业所敛之财多在总督府,刘某更要看得紧一些,以防宵小之徒浑水摸鱼趁机侵占。接下来还要清点造册,以移交朝廷!” 这一番话讲得义正言辞、正大光明。 黑齿常之吃了憋,顿时无言以对,但又看不惯刘定疆的一脸得意之情,决定此番务必要杀一杀他的威风。 只见黑齿常之拍了拍头,便开口问道:“章怀太子因罪流放巴州,是不是你负责守护他?” “是又如何?我奉的乃是高宗和天后之令。”刘定疆直着脖子。 “你既负守护之责,为何太子爷却不明不白的梦了?”黑齿常之紧紧逼问。 “这……章怀太子畏罪自杀,与我有何干系?”刘定疆突然脸色煞白。 章怀太子如何死的,刘定疆再清楚不过,但又不能对他人说去,更不敢将章怀太子之死归于天后,只好硬着头皮说他是畏罪自杀。 “哼!畏罪自杀?先帝与天后将爱子交由你守护,你却玩忽职守,令太子寻了短见!你如何向先帝交待?如何让天后向天下人交待!”黑齿常之不待骂完便挥出马鞭,照着刘定疆的头上就狠狠地抽去! …………………… 都督府大堂,刘定疆坐在官椅上,只见他脸上多了数道血迹。而郝应全则站在旁边看着一个个医生为其敷药。只是由于鞭伤较深,医者即便再小心翼翼,也难免让患者吃痛。 忍着剧痛,好不容易上完药,刘定疆便恨恨道:“此人今日屡次羞辱于我,简直是奇耻大辱!定要到天后面前好好告他一状!此仇不报非君子!” “这人不满将军抢了他的功劳,便寻隙发作,但恐怕你却不好告到天后那里。将军如欲报仇,还请徐徐图之……” 第一百零二章 三年为期 大江北岸边,原先扬州义军草草搭建的营寨已经一片狼藉,一根辕门立柱冒着余烟只剩下半截,歪在那里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随刻都会倾倒。而寨内也横着不少来不及收拾的尸首,刀枪棍剑更是满地都是。 营外不远的堤坝上则搭起了一个帷幔,里面一个人正在签发文书命令,待办好了公事,那人则拿起旁边的宝剑,随着“噌”地一声清翠,拔宝剑出鞘,之后便端详起剑身上的龙纹,又逐渐陷入沉思。这人乃黑齿常之。 “先帝不以臣卑鄙,超迁擢拔,委我重任,贤太子也特加照拂。先前带兵驻边,独当一面,朝中却有不少流言蜚语,先帝不为所动,直至长安献俘,太子当众解下佩剑赠我以示皇家信任,由是中伤恶语戛然而止。大丈夫身受国恩,如今却不能保全皇子,若将来泉下有知,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只见其悲痛不已,两行清泪从其面颊落下。 原来这黑齿常之乃百济人,是高宗征高丽时的百济降将。高宗赏识其勇武善谋,数次越阶提拔,委以重任镇守边关。黑齿常之也没辜负高宗厚待,从西突厥打到吐谷浑,少有败绩,后来更是屡次击退吐蕃入侵,成为大唐不可多得之名将。 黑齿常之感念高宗父子恩情,投桃报李,尽忠职守于边塞。只是没想到有一天突然从长安传来太子因谋反被高宗废黜的讯息。他想不通太子与高宗向来亲近和睦,又如何敢凭私藏的百具铠甲行篡位谋反之事?这分明是栽赃陷害,挑拨先帝与太子间的父子深情。当后来太子流放巴州,黑齿常之以为是先帝护犊情深,让太子远离是非之地,从而保护其身家性命。没想到待先帝驾崩,一朝失去了先帝的庇护,太子便“畏罪自杀”! 如此,黑齿常之心中愤慨如何能平?逼杀废太子一事刘定疆虽不是主谋,但一定是帮凶,于是刚刚便假借与其挣功抢利之名头,趁机发难,狠狠地抽了他几鞭子,以泄心头之恨。 “中原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收拾完残局回我边塞去罢。”黑齿常之正叹息往事,却突然听到账外传来:“启禀将军,徐敬-业行至江头,为部下所杀,其残部现将其头颅献上来,以求归降。” “好!去约见金陵刺史,借他的船用一用!” ………… 十里横山,龙王庙,几株松柏上挂着团团积雪,院内地砖却扫的干干净净。 “师父,我们这几日便要回去了么?”一个少年抬头问向两个和尚。 “想你师祖和师弟们了?”一个矮胖者反问道。 那少年点点头。 旁边一个瘦高个见状则道:“自芒山别离,已有半年,你想念师祖他们实属正常。如今我们身体已恢复如常,若不是最近正闹着兵乱,前几日就该走了。这次咱们从金陵过江,再一路北上。若路上没有耽搁,年前或能与你师祖他们团聚。” 那少年点点头,脸上露出期盼之色。 这三人便是玉林及其两个师父界文、界武。前段时间界文和界武身受重伤,承蒙茅山派掌教白云子司马承祯出手搭救,现如今两人已经痊愈,便商量着回少林与师父法源汇合。 既然定下来明后日即将启程,三人便欲找白云子辞别,只是玉林跟在师父们身后,却若有所思。 “此去一别,不知他日能否再会。”玉林轻轻叹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一个佳人靓影。 三人到了白云子所在别院,跟守在外面的道童打了声招呼,便迈进院内,见白云子父女二人正围着鼎炉好像在炼什么丹药。 “道长正在忙呢?”界武躬身敬道。 只见白云子指着司马蔷薇,笑道:“忙倒是不忙,正教她一些炮制技法。”见此次三人一齐过来,料想对方有事,便有问道:“和尚,所谓何事?” 白云子乃茅山掌教,地位尊崇,不落法源大师之后,是以对界文界武称呼“和尚”。 界武则躬身敬道:“自前些日子承蒙道长搭救,我等侥幸保全了性命,拖延至今,身体也恢复如常,不敢再打扰道长。故想着明日启程北上嵩山,特来辞别。” “辞别?几位终于要走了么?”白云子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舍不得。 他倒不是舍不得界文界武,毕竟自己是道家,界文界武是佛家。两家虽不是水火不相容,但也绝非恰如一体。李唐重道而武后崇佛。现在武后执政,有她的便宜,佛教鼎盛,大有盖压道教之势。 白云子真正舍不得的乃是玉林。自己修身证道之路遇有阻碍却百思不得其解,从打确定以服气导引之术追求仙道至今,自觉已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但始终不得大逍遥和大自在。大概想着可能自己当局者迷,只能慢慢探索。直到遇见了玉林,发现这小子身体骨骼不异常人,头脑也不是聪明绝顶,但体内经脉却另辟蹊径。当初白云子曾驱动真气在其体内运营,只觉得真气周转快,流程短,不像常人那般迟滞繁杂。历来不少凡人修真证道,若以他为研究对象,或能助益自己。但这小子无亲却有师,不可能一直带在身边。 没什么好的理由挽留,白云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去吧,去吧,明早我再送上一些盘缠,留路上用……” 界文界武哪里好意思再收盘缠,救命收留之恩已经难报,只是连连婉拒。 两方正围着盘缠争执之时,却听到外面有人喊道:“师尊,大师兄回来了。” “哦,请他进来。”白云子停下了争执。 “师尊可安好?”一个男子迈进门,先对其他人点头示意,随后来到白云子面前跪下,朝着他“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白云子扶起此人,又端详了片刻,笑道:“这趟差事辛苦你了。怎样?路上可顺利?” 这名男子也回笑道:“说不上辛苦,路上也没什么波折,但是锻炼了脚力。” 这人乃白云子大弟子张太虚,先前奉师尊白云子之命,帮界文界武二人至嵩山给法源送了一封信,如今刚好归来复命。 张太虚在回禀了嵩山见闻之后,便从怀中掏出两封信,然后分别交与了白云子和界文界武他们。 待白云子阅读完毕,面上带着笑,转头瞅了瞅界文界武身后的玉林。 而等界文界武收起信封后,则互相对视了一下,两人心中有一丝疑惑。拆信之前曾检查了信封泥戳完整着,信上字迹也出自于师父之手,字里行间也夹杂着暗号,确定信中要求来自师父本意。两人心中虽不情愿,但师父确实为玉林着想,对他们提了意料之外的要求。 原来法源在信中要两个徒弟设法恳请白云子将玉林带在身边看顾,只让界文界武两人回少林汇合。只是这样一来这两人空手来,空手回,先前的遭受不全白折腾了吗? 界武心里不痛快,又不能埋怨师父,毕竟他老人家确实在为玉林着想。法源担心玉林一旦为武后盯上,后果堪忧。 界文看出界武的心思,便安慰道:“既然师父有安排,我们遵命便是。”随后便躬身对白云子道:“道长稍候,我等有话想对玉林说说。” 见白云子点头,界文界武便把玉林拉到一旁。界文问道:“玉林,你师祖对你如何?” 玉林点点头,道:“师祖与两位师父恩德,我永世难报。” “嗯,那你师祖的话,听是不听?要你做的事,你做是不做?”界文又问道。 “师祖和您二位的话,我当然要听!要我做的事,我当然要做!”玉林斩钉截铁。 “好孩子。”界文拍了拍玉林的肩膀,又道:“武后指名要你一道去洛都,你师祖担心或与你不利,想要你留下来跟白云道长一起,你愿不愿意?”随后便把手中书信交与玉林。 …………………… “道长,我等有个不情之请。”界文与界武两人走到白云子面前,而玉林则远远地待在原地。 “嗯。我知道。”白云子面带微笑,正说着,又伸手递出法源给自己的信。 待界文二人读完,白云子道:“我有个师兄一直想谋茅山掌教之职,于是便与我起了腌臜。那日其恰好撞见了正下山的玉林,便对玉林严刑拷问,欲问些情况。玉林这小子骨头倒是硬,未泄露只言片语,待后来你们赶过来与我师兄他们起了冲突。” 见界文界武点头确认,白云子又道:“那一日,我便欣赏玉林有骨气,有担当,再后来其更是展现了经络异常之状。实不相瞒,我修真证道之路遇有阻碍,曾想找你们借用玉林,以助我证道,但此实强人所难,是以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师父在给白云子的信中先是感谢了白云子对徒孙三人的救命之恩,后来又写到将来被召去洛阳,担心玉林为洛阳繁华迷花了眼,最后则期望白云子收留玉林,以三年为期,报以《一苇渡江》口诀为谢礼。至于金钱权力之余,法源给不了,而白云子估摸也不屑得要。 “多谢道长大恩!”既然白云子愿意收留玉林,界文也不在婆婆妈妈:“还请道长备下纸墨,我将这《一苇渡江》写下来。” 话音刚出,白云子却骤然变色:“且慢!和尚岂当我是贪图小利之人?我三十岁便横行江湖,一向自负聪明,这天下武学再为精妙,我亦视之为芥子之道!” “道长息怒,实在是您恩德之大无以为报!”界文赶紧道歉。 “唉,我之所以愿意留下玉林,乃为了研究其经脉特异之处,不过是利益自己罢了。武功再如何高强,不过一肉身凡人耳。”白云子也能理解这几个和尚苦心,便自嘲起来。 但听到白云子所以留下玉林,是为了研究他,界武则苦着脸道:“道长想研究他可以,可不能将其拆开来一探究竟。” “哈哈哈,和尚多心!我于此保证,绝不伤损其身体,更不伤他性命。”白云子收了笑,正色回道。 “好好好!当然若是他犯了错误,道长径直教训。” 白云子点点头,道:“那就三年为期?” “好,那就三年为期!”界文界武异口同声。 第一百零三章 千里之行(一) 与冷清肃穆的润州城坊相比,此刻的醉仙楼倒是热闹非凡。润州城内的乡绅豪族为庆祝官兵光复润州,特地宴请了江南道大总管黑齿常之,只见主桌上山珍海味河鲜琳琅满目,觥筹交错之中,有的人喜出望外,有的人则强颜欢笑。醉仙楼一片热闹景象。 乐妓的腰肢如同摇动的杨柳,霓裳飞舞,轻拂着观众的面庞,酒不醉人人自醉。正迷离之中,却从楼下传来一阵嘈嚷,这简直是罪无可恕。 只见黑齿常之皱皱眉,喝道:“什么人在下面呱噪?” 很快便有人上来汇报:“大帅,外面有两个自称江南巡风使的还有一个茅山掌教的人要求见大帅。” “江南巡风使?只晓得朝廷里设什么巡抚使按察使,这巡风使又是何时设立,职责何在?难不成是地方所立?我这江南道大总管却不知辖下官署,可笑可笑。”黑齿常之常年驻守边塞,朝廷的来消息本就滞后,更不用说某部某日新增了一个六品职官这样的小事了。 但黑齿常之对茅山掌教白云子倒是有所耳闻,听说这人道法高深,曾为武后青睐,却不知为何参与徐敬-业谋反,此番前来怕是要关说一通。 黑齿常之不愿牵连其中,便皱了皱眉,正要摆手拒绝,却见有左右附耳上来,随后便听那人道:“今岁季夏,天后授周国公武承嗣为春官尚书,随即礼部请旨增设各路巡风使,巡风使明为教化民风,实则预儒释道寺院观庙及江湖之事,待巡风使四出之后,地方州县便协佐收缴民间武经禁器,进而要求武林各门派登名造册,以禁任侠。” 黑齿常之点点头示意那人说下去。 “这江南巡风使不过小小六品官,但他们听闻都是大光明寺的十三门徒,这大光明寺位于西域,大帅当有所耳闻。其教主张昌之不是简单人物,不仅武功深不可测,更听说这人身涉深宫秽闻……” 那人说完便不再言语。 黑齿常之思索了片刻便开口道:“叫他们上来,看看他们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很快便有三人行上二楼。只见这三人望向主座行礼,随后其中一人道:“恭喜大帅平叛得胜,我乃江南道巡风左使马保教。”又指了指右侧之人,道:“他是我师弟,江南道巡风右使盛羽。”随后又拉过左侧之人,道:“这是玉虚散人,乃茅山派新任掌门。” 待马保教介绍完毕,三人躬身齐道:“参见大帅!” “听闻茅山派掌门乃白云子司马承祯,茅山何时换了掌门?难不成白云子已羽化登仙?”黑齿常之问话同时也做了请三人入座的手势。 只见玉虚散人一脸尴尬,便陪笑道:“大帅有所不知,白云子乃我同门师弟,二十年前师父仙逝之时,我正好在外办差,白云子却趁机收买派内小人抢先占夺掌门之位,如今更是附逆犯上,罪无可恕。身为大师兄,理应带领茅山派拨乱反正,方以下明信众、上顺朝廷。” 黑齿常之不置可否,示意侍者为三人斟酒,待三人一饮而尽后才就开口问道:“不知三位今晚所来何事?” “徐逆叛反事败,虽现已诛首,但其余党如骆宾王之流依旧得以苟延残喘,当日白云子曾在润州城公开为徐敬-业张目,以茅山掌门的尊崇身份为徐敬-业占卜,宣称徐逆有王者气,是以归附者如过江之鲫,气焰一时嚣张。”马保教又往向周围宾客,道:“在做诸位有不少在场者,应当亲睹马某所述吧?” 二楼的热闹一下子冷寂下来,有不少人偷偷遮袖。 见酒宴上鸦雀无声,盛羽却冷笑道:“我师兄眼力向来好的很,难不成这两趟认错了人?” 二楼静得仿佛能听见地上掉了一根针,而座上的豪绅们却吓得脸色煞白。没错,当初润州城陷后宴请徐敬-业的正是这批人。这附逆的罪名,可不敢担。 眼见场面已无法维持,马保教却哈哈大笑:“所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初润州为徐逆所据,诸位为保全身家只好与其虚与委蛇,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马保教又对黑齿常之拱手道:“我等此次前来,并无追究诸位之意。只要大家心系朝廷,心向光明,我等向大帅保证,诸位过去之事,一笔勾销。” 大家的悬心终于落了下来,便纷纷迎合起来,随之气氛也逐渐热络,仿佛润州城再现繁华。 就在主宾尽欢之际,黑齿常之问道:“三位前来怕不是只喝顿美酒吧?” 马保教笑道:“知我者,大帅也。白云子附逆,目前躲在茅山龙王庙深藏不出,马某想找大帅讨一队重骑缉捕司马承祯。” “我听闻当初徐敬-业请白云子占卜时,白云子曾提出一条件?” 关于那场占卜,黑齿常之倒是听人影影绰绰地说过,若真是为救一城百姓而舍名于贼营,那这人倒情有可原。 “沽名钓誉罢了,请大帅派兵踏平龙王庙,缉拿白云子。”马保教回道。 见对方执意要求派兵,黑齿常之便不再坚持,于是道:“那便派出两队,随三位去缉拿清缴罢。” 此时玉虚散人却问道:“敢问大帅,这两队有几人?” “百十号人捉拿白云子一人足够矣。”黑齿常之撇了玉虚一眼。 只见玉虚散人面露为难,回道:“大帅有所不知,白云子武艺高强,还请大帅多拨付一点,当才妥当。” “你是看不起我边塞铁骑?!”黑齿常之面露不虞。 玉虚红着脸,纠结了半刻方才回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等曾与其交过手,其武功深不可测,不可掉以轻心。” “原来如此,原来这三人曾吃过瘪,难怪要过来寻救兵。”黑齿常之心道 “好,明日早食后,我自带兵过去!”虽没说要带多少,但黑齿常之对白云子起了兴致,便决定亲自会上一会,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 十里横山龙王庙偏殿,玉林怀里抱着李重润,正跟在蔷薇后面认一认庙里的各路神仙。原来界文界武昨日已经辞别北上,大约是想念两个师父,玉林有些闷闷不乐,于是司马蔷薇便领着玉林在庙里逛逛。 玉林见一尊雕塑姿态怪异,便问道:“庙里的神仙要么端坐,要么直立,可这尊似坐却无座,似立而双腿却一前一后一高一低,看起来怪异,却又觉得熟悉的很。” 蔷薇捂嘴笑道:“你生长于佛门,每日里打交道的都是西天的佛、菩萨、罗汉,何曾了解过咱们土生土长的神仙?” “这尊神像乃大禹,你看他手举耒耜,脚踏七星。古时洪祸泛滥,万民遭殃,大禹奉令治理洪水,踏遍万里山河,历经千难万阻,最后功成为万民敬仰。”诉说起大禹功绩,蔷薇露出崇拜之情。 “是了,这雕像像那鼎上人物,只是立姿毫无鼎上之人那般厚重沉稳的神韵”玉林突然想起了那两个铜鼎。 “看来那鼎上步法当是内有乾坤……”玉林正思索着,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呼喊:“师尊,黑齿常之明日帅兵来袭!” 第一百零四章 千里之行(二) 原来润州城内有善信感念白云子恩德,知道有人欲对白云子不利后,趁天色微亮便赶往横山龙王庙通报此讯。得了官兵即将来袭的消息,庙里众人都找向白云子,想探探他什么意见。龙王庙虽有篱障阻敌,但哪里挡得住官兵?这寒冬腊月的,若是往上面泼几桶火油,一把火便烧得干干净净。篱障挡住个别武功高手或不在话下,但若让它防止兵燹,则是强人所难。民不与官斗,正是这个道理。 白云子见众人满是忧虑,便劝道:“尔等勿慌,既是缉拿我一人,与你们就无关联。” 大弟子张太虚却道:“师尊之言,徒儿不敢沟通。我等受您教导之恩,如今您无事,我们怎可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我只听您老人家的,不管是进还是退,都与您一起应对。”其身后诸师弟也连连点头称是 蔷薇作为儿女的,不可能任由亲父赴难,便笑道:“大不了咱们躲起来,这十里横山想藏几个人还是容易的。” 而玉林则有点失神,正思考鼎上之人的身形步法有何来历,突觉身边沉寂了下来,凝神一瞧,只见大家都齐刷刷望向自己。玉林不由苦笑:“小子虽年少,但与官军打的交道却不少哩。打不过就跑,总来得及嘛。” 白云子见了众人的反应,捋捋须道:“该来的总会来,咱们见机行事罢了。你们去收拾一下,万一失了火,也有个防备。” 于是众人各自散去。 半个时辰过去,横山脚下集结了一大队兵马,远望去,刀剑如林。 很快便有一列打前锋的士兵来到篱障外喊道:“里面的人听着,我等奉江南道大总管黑齿大将军之命,前来捉拿徐逆叛党,还不速速前来投降。” 喊了三声不见见面回应,打头的校尉抽刀正要上前,便听到里面回道:“这里是茅山派别院,哪里有什么叛党?请回禀你家大人,收兵去罢。” 校尉见篱障入口幽幽,上面又布满尖刺,不敢涉险,便领着一众人回去。 不久,山下的大部队不紧不慢地围了上来。待黑压压的数千人静静立在那里,气势逼人,此行黑齿常之亲领兵马过来,他想瞧瞧白云子到底什么样人物。 “白云子,你勾结徐逆,妄言其有王者气,罪该万死,再当缩头乌龟据不受降,便一把火烧了你龙王庙!”这喊话的乃玉虚散人。原来玉虚散人和马保教等一行三人跟着大军前来压阵,确保此行万无一失。 “哼!蔡结生,你乃茅山派弃徒,十五年前被逐出茅山派,如今倒敢来这里耀武扬威!”说话间,只见一个身影从篱障内飘然落下,待其落地一瞧,正是白云子,只见其身姿挺拔,面容严肃。 原来玉虚散人俗家姓蔡,名结生,至于十几年前因何被逐出师门,则不再赘述。江湖各门派中,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徒儿一旦被逐出师门则往往是犯了不可饶恕之罪。却见玉虚散人脸色青一块紫一块,愤怒至极。 “贵派十多年前的私人恩怨不必再提,但你月前在公开为徐逆卜卦,为其张目,整个润州城都知道,这可都是事实。”马保教发声道。 “为其卜卦是事实,为其张目却非我愿。”白云子哪里不晓得马保教的陷阱。 “还在狡辩,易经六十四卦,你单单卜了一个‘泰’卦,所谓‘否极泰来’,还不是为其张目?”盛羽冷笑道“自从你为其卜卦以后,周边州县附逆者如过江之鲫。” “唉!”白云子叹了口气,道:“我之所以为徐敬—业卜卦,不过是为了劝其放下屠刀,以放过一城百姓。个中缘由,非常人所能知。” “好一个非常人所能知,如今徐逆绞首,死无对证,道长倒是一推六二五,打的好算盘。” “当初润州城陷,扬州兵因损失巨大,欲血洗全城,贫道不忍百姓遭殃,便假意与其结交,方劝说徐敬—业制止屠城,即便如此,仍旧有不少无辜百姓罹难。你们去查上一查,润州城当日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白云子正色道。 “巧言令色,你以为救了不少民众,殊不知壮大了逆军声势,又害死了多少官军?难不成百姓是人,官军就非人也?”盛羽反驳。 白云子抬头望向天空,沉默了片刻,随后便朗声道:“我心自然,将来若见万民陷水火之中,依旧如此。” “我看你是铁了心要谋逆!”玉虚散人转身向黑齿常之道:“将军,请下令捉拿此人!” 只见黑齿常之若有所思,很快便给身边亲兵示了个意。随后一声命令传来,只见数十个弓箭手纷纷扬弓搭箭,随后嗖嗖嗖,十几支箭射向白云子。 白云子见箭飞来,却不闪避。只见他挥动臂袖尽将射来的箭尽数收拢,随后反手又是一甩,将羽箭甩了回去弓手阵,只换来一片阵前惊呼,随后众人又长舒一口气。原来折返回来的箭支只是斜插在众人脚前地上,身上却毫发无伤。 一连套的动作挥挥洒洒瞬间做完,白云子冷笑道:“我不欲勉强自己,也不愿为难你们。但你们若是一意孤行,必会血流三尺。” 见识了对方的身手,难免惊叹,但黑齿常之清了清嗓子道:“你武功再高,人单势薄又如何能挡住这千军万马?还不束手就擒?” “我等与师尊(父亲、仙长)共进退”口号齐声从篱障内传来,随后便走出来数人。 原来是张太虚师兄弟和司马蔷薇及玉林他们见对方来势汹汹,并且已经动了手,众人不愿躲在里面,便决定与师父一起共面对来敌。而玉林不敢把李重照单独留在庙内,万一事态失控,后果堪忧,便索性将其抱了出来。 而黑齿常之见从里面走出来男男女女,甚至看到一个前面怀里抱着这个you童,不由好笑,心道:“你白云子武功如何高强,也挡不住我大军压境,即便来了帮手也无济于事,甚至这帮人中还有人抱着一个小孩!” 大约是见对方带着小孩着实可笑,黑齿常之便多瞅了一眼,却见那小孩胸口挂着一枚圆圆亮亮的东西,定睛一瞧,不由大惊。 那小孩胸口挂的平安扣却是出自黑齿常之之手。先前其驻守西线时,曾与吐蕃数次交手,在一次大战中属下上交了一个似玉非玉的平安扣,其光泽似琉璃又比琉璃坚硬,其质地晶莹冰透又不是水晶,虽不知道到底是何物,但质感温润,显然是个好宝贝。追问了上交此物的士兵,才知道是从一个吐蕃王公的尸身缴获而来,至于这块东西从何而来则不得而知。 这枚平安扣被黑齿常之留在手中把玩了数年,最后才献宝与高宗。而三年多前太子李显得长子李重照,高宗大喜之下立李重照为皇太孙,并将此物其赐给了太孙。如今此物挂在这个孩子身上,那他是谁? 黑齿常之起了疑,又仔细查看起那孩童容貌,竟然发觉其容貌似废帝李显,而其年龄看上去也就三四岁的样子。 黑齿常之沉思片刻便下马便孤身向白云子走去,见属下要跟随护卫,则摆摆手,随后又走向前去。待来到白云子面前,黑齿常之低声道:“请问道长,那少年手中抱的孩童究竟何人?” 白云子也不回头,同样轻声回道:“非寻常人!” 不知为何,刚才还是剑拔弩张,现在突然感受到了互相的善意。 黑齿常之问道:“他为何在此处?” 白云子微微一笑:“阴差阳错,是那少年救的,贫道只不过收留几日。” 黑齿常之点点头,又看了看玉林,转头便一脸恳切地对着白云子道:“此子身份贵重,其先辈于我有大恩,道长若信得过,不如让我带回去,我会护他周全。” 白云子知道其心意,只是苦笑道:“贫道却无法代那少年答应,况且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将军无故带回一个孩童,恐遭人猜疑。对那孩童来说,未必是好事。” 黑齿常之想了又想,终于点了点头:“道长原先与徐敬—业有过往来,若另有缘由,可与天后释疑,毕竟茅山立在这里。” 白云子遥望茅山祖庭,待收回神思,则拿定了主意,道:“将军所言,我亦思量过。贫道有意行游山河,以证大道。先前一直俗务缠身,如今又遇上这档子事,不去就此归去。” “不知道长行游何方?”黑齿常之望向玉林怀中之童。 “并无定向,索性便沿着这大江逆流而上。” 黑齿常之心中一动不再言语,随后便眨了几下眼,便转身离去。 待回到阵中,黑齿常之对左右吩咐道:“搬师回城。” 玉虚散人听到大军要回城,忙道:“将军,那白云子怎么办?” 黑齿常之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玉虚,冷冷道:“刚才你们都见识过了,那白云子武功高强,非寻常兵将所能制,刚才我跟他谈了谈,他既知罪孽深重,便与茅山派做了切割,如此,本将再无制衡他的软肋。你等若不服,大可过去擒拿。” 丢下一句话,黑齿常之便勒马下山。剩下玉虚和马保教盛羽三人面面相觑。 “那现在咱们抓还是不抓?”玉虚终于忍不住向两人问道。 盛羽恨恨跺了跺脚便转身离去,马保教则道:“恭喜道长,此番前来除去一大敌,茅山掌教唾手可得,走吧,回去参合参合怎么谋划。”随后,也转身下山去了。 “走吧,走吧,都走吧。”玉虚三人回头望向白云子,已不见其踪影,心里不由骂道“这叫怎么一回事?” ps:斯人已逝,方知其可贵。吾年少时图样图森破,如今已幡然醒悟。特为老人家拟一挽联,以表达敬仰: 继往开来,先生立典范。 不恋权位,后辈习楷模。 第一百零五章 大江阔论 大江水面宽阔,浩浩汤汤,缓缓地向东流去。随着徐逆平叛,原先冷清的大江上航行着不少船只,有岸边捕鱼的,有南北渡河的,江面逐渐热闹起来。 靠近江心处,有一艘客船逆流而上,船首甲板上则凭栏迎风立着三人,中间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左右则立着一男一女两少年。这三人正是白云子一行人。 见船首迎风破浪,更觉波涛滚滚,白云子有感而发:“这大江横贯华夏东西,千百年连绵不绝,滋养南北两岸万里沃土。”说完转身看向玉林又问道“:华夏江河多是自西向东入海,你可知其中缘由?” 玉林想起骆宾王对此曾有说道过,便回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骆先生说中国地势西高东低,故多如此。” “骆临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倒也算不错了。”白云子笑道:“西高东低固然不假,但千百年来何曾听闻过大江断流?这源源不断的江河之水又是从何处而来?” 玉林摇了摇头,皱皱眉思索了片刻:“听闻极西之地乃荒原,上有冰川高耸千仞,雪山延绵万里,是以终年难化,这大江之源或在彼处。” “你知道的倒不少,但再探究下去,那雪山和冰川之水又从何来?”白云子继续考教起来。 这谁知道? 见玉林摇摇头,白云子便道:“常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初诸葛亮火烧赤壁,借的便是东风。你长于泗水,当晓得每年六七月都会有季风自东而来,向西而去吧?” 玉林点点头道:“正是,我们那称其为信风,每年暑季都会来上几波,且往往带来大洪水。” 白云子伸手指向东,道:“江河之水东流入海,茫茫大海又因太阳曝晒,海水便化作水气蒸腾而上,而水气又被季风由东向西带至荒原,遇荒原酷寒,便凝结为落雪,聚为冰川。待冰雪融化,则汇聚成股股溪流,溪流汇聚则成河,河入江,江入海,如此循环,方才连绵不绝!此乃自然天道!” 白云子描绘的景象,玉林仿佛在哪里见过。思索了一会儿,玉林抬头问道:“敢问仙长,那季风为何又带着水气自东向西而去?” 白云子面露窘迫一时语塞,思索了片刻方道:“我也不知晓,此乃自然而然之天道。天道缘何如此,非凡人所知。”随后又叹了一口气:“一直以来我苦苦追寻自然之道,孜孜不倦想升仙证圣,无奈何至今仍肉体凡胎,今后不必称我‘仙长’。” “是,仙长。”玉林躬身回道。 白云子也未在意,看着玉林笑道:“待此行将那孩子送归其爹娘后,你可愿随我游历名山大川,到那荒原探一探究竟?” 前些天黑齿常之领兵逼山,虽然最终放过了白云子,但有玉虚散人和大光明教两大弟子在一旁虎视眈眈,茅山和龙王庙已非久留之处。白云子与玉林商量好送李重照人归原主后,今日便登船西上。庙里的其他人包括亲徒则各自散去,约好将来某年月日于某处再会。 玉林自幼便生长于龙云寺,每日里打交道的要么是青灯古卷,要么是塑像石雕,开心地惟有后山那一小片密林。迄今为止,水,只见过缓缓大江,山,也高不过矮矮茅山。至于奔腾急湍,千仞高山,万里戈壁,长什么样全都不知晓。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何不想去体验一番雄险? 玉林遥想万里之外白雪皑皑不由失神,待回过神来,见白云子正笑吟吟看向自己,便正色道:“愿随道长其后!” “好!”白云子击掌称道:“我等同去探究自然之道!” 司马蔷薇见父亲要带上玉林游历远方,不免苦笑:“爹爹,你们一路去领略各地风情,却不考虑我一个女儿家有何不便。” 白云子眨眨眼,笑道:“倒没想起你来,路过黄石矶时,要不送你去你母舅家?” 司马蔷薇瞧见玉林看向自己又面露一丝难舍之色,便露出皓齿笑道:“我才不呢,你们一路去观光赏景,尝遍天下美食,倒是逍遥自在,我也要去!” “赏景享食固然有之,但一路上绝然悠哉悠哉。听闻那荒原人烟稀少,天寒地瘠,怕是辛苦得紧。” 几人正在闲谈,却听到后面传来人声:“神仙大爷,小的有事相求,可否斗胆叨扰片刻?” 众人回头一看,见一粗短汉子立在五六步外,只见那人满脸恳切地望向己方。 白云子点点头道:“不知所谓何事?” 那汉子见白云子点头,便陪笑道:“小的是这艘客船的掌舵,近来听闻大江之上闹水怪。神仙仙风道骨菩萨心肠,若沿途遇上水怪,恳请神仙出手降服。” 原来这人见白云子气度不凡,又是道士装扮,想来应当是得道高人,便前来求助。 “闹水怪?海晏河清的,何来水怪?”白云子皱眉问道? “不敢隐瞒神仙,我等常年往返大江,以前也未听闻过大江上有水怪出没,只是近几日方才听说有其他江船曾遇到过水怪。”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瞅向江面,紧张兮兮的模样不似作假。 “哦,那水怪长什么模样?”白云子来了兴趣。 “听说那水怪身形若猴,浑身白毛,青面獠牙,爪如利刃。” “船家切莫吓己吓人,那水怪浑身白毛,若是大江白豚,岂不是惊慌失措之下眼花看错了?”司马蔷薇自幼长于大江南岸,常见成群白豚嬉戏于江面,她倒是不信有什么水怪水猴子之类。 “我们常年行驶江面,白豚无毛还是分辨得的。”见被一个小姑娘轻视,那汉子不再理会蔷薇,又转向白云子道:“听说那水怪夜晚出没,会爬上船甲,见到男的则割其卵蛋,抓住女的则挖其奶子。” 一番粗鄙之言听得蔷薇跺跺脚,随后便转身进舱。而白云子却面露严肃,对那汉子道:“你去吧,我晓得了,若遇那水怪,自不会旁观。” 玉林见白云子一脸郑重,于是心生疑窦,待那人走后便问道:“世上果真有水怪?” 白云子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会回道:“若有水怪,恐怕便是无支祁。” “无支祁?”这个名字玉林从未听说过。 “传说大禹治水之时,曾在江淮之地治服此怪并锁其于龟山之下。无支祁乃白毛猴身,与那水怪有契合之处。” 对于那些上古传说,祖上曾代代相传了一个,白云子对其说不上信与不信,只是无支祁关联到大禹,也只好郑重其事。 有了水怪“做怪”,两人再无心思遐想未来旅途,便只好回到客舱之中,见蔷薇怀抱李重照,一边为其梳理头发一边吟着不知从哪听来的童谣:“红绿复裙长,千里万里香,老妪六十五,仍欲做新娘。” 蔷薇唱着唱着,大约是觉得童谣好笑,便伸出手指刮起了李重照的鼻子逗起来:“你羞不羞,羞不羞?” 第一百零六章 大江阔论(二) 因行驶于大江,故出于安全考量,客船没有趁夜行江,否则极易出事故,于是便在天黑之前停泊在一河湾处,这些都是船上人代代总结而来的经验。 待夜色降临,客船在首尾两端各高高挑起两只灯笼,整个小河湾只有微浪拍打船板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听的人恹恹欲睡。 客舱内已经熄了灯,玉蟾从西方升起,月光穿过一扇窗棂,只见一女孩带着一个孩童和衣而眠,另外一大一小两个男性则各自在自己的铺位上打起坐来。 原来这间客舱乃被白云子包下,客舱虽然逼仄,但安置两三个人倒不显拥挤。白云子平常在晚上多是闭目打坐,很少睡眠,是以在船上也未停缀。见白云子打起坐来,自己毕竟是习武之人,玉林也不好意思呼呼大睡,便跟着做起了功课。 近来玉林感觉仿佛遇到瓶颈,以往先以《百字决》快速入定,然后依照鼎上所刻的功法驱动真气在体内流转,待收了功,多觉神清气爽,仿若有使不完的的精力。但近些日子练功之时只觉体内真气阻滞,浑身鼓胀,每当收功后都是一身大汗,疲惫不堪。小周天周转也越来慢,而且周转的越多,事后身体也越不舒服,仿佛是个恶性循环。是以玉林停功有一阵子了,到了夜里多是横陈而卧,想想令人汗颜。 另外,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界武虽然将“漏尽通”火光三昧法门教与了玉林,但不知为何玉林就是领会不到其中诀窍,以至于现如今如何化气为力,玉林依旧迟迟没有进展。 ………………………… 迷迷瞪瞪大概到了子时,玉林还未完成一个小周天,而且愈发催动不住真气,感觉前气未畅,后气已至。是以浑身胀痛难受,不由发出呻吟之声。 只见白云子倏然睁眼,借着月光看到玉林满头大汗,忙起身来到其面前,再仔细端详一下,发现玉林满面通红,刚伸手搭在其脉搏之上,便发觉其脉冲乱。白云子暗道不好:这小子可别走火入魔! “别怕,是我。”白云子在玉林耳边轻声道,随后便伸手点在玉林脐下两指处,同时道:“现在不要运功行气。” 接着白云子便立掌平推按在玉林腹部。 “好家伙,这小子体内真气膨盈,若再这么下去经络经撑不住,爆裂,奇经八脉因之断,五脏六腑为之损,到最后性命难保矣。”白云子心道:“需将其真气导引出来,刻不容缓!” “我扶你躺下平卧,勿动。” 将玉林扶躺之后,白云子又脱掉玉林鞋袜,解开其身上衣裤,露出其四肢,之后便端坐玉林身旁,再次将手掌按压在玉林腹上。 “我运功助你行气,切不可逆抗。”白云子郑重其事吩咐起来。见玉林眼皮上下动了两次,白云子则运起功来。 玉林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神识清晰,对白云子的嘱咐也照做起来。随后便察觉道长的双掌输出两股内力,待传至腹部气海便合二为一,只觉其内力柔和而轻缓,所到之处如如同毛毛春雨浸润,竟逐渐与自己混乱的真气汇聚融合。不久玉林觉得气海平静了不少。 接着白云子在玉林脐下两指出按摩了几圈,随后再次将手掌按压其腹部。 随后玉林便觉得真气被引出了气海,沿着经络一处处地汇合散落真气,待经脉和脏腑平稳下来后,又察觉体内真气被白云子往四肢导去。 蔷薇不知何时醒来,看到父亲在行功,虽不晓得父亲做什么,却瞧见玉林的一只手心在月光下印衬之下发出氤氲之气。蔷薇心知事重,便息声静观。就这样过了好一会,才见父亲起身。 白云子见蔷薇正坐在一旁观望,轻声道:“你照顾一下他,我要休息一下。”随后便倒头大睡。 “看来这一通行功,父亲是累得不轻。”蔷薇再看向玉林,见他也睡得正酣,不由好笑。便上前要为其盖上被服,可到了近前不小心碰到玉林肉身,察觉到他身上湿漉漉的。因担心他着凉,蔷薇便找了件干衣裳为其擦拭起来,一边擦一边埋怨:“要死了,要死了,睡个觉干嘛脱光了睡!” 心中虽然埋怨,到了最后蔷薇还是轻轻地为玉林盖上了被子。待回到原位,摸摸脸,觉得两腮发烫,于是便赶紧躺下,蒙上头,心虚的不得了。 好在没遇上船家所说的水怪,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一夜。 ………………………… “虽说天下之法殊途同归,但佛道两家的武功心法还是有一定差异。”白云子正在为玉林解惑。 原来直到第二日晌午,玉林才终于被饿醒了。而白云子则端坐着沉思什么,见玉林醒来便吩咐蔷薇去找船家贾碗饭给玉林食用。待玉林狼吞虎咽之后,白云子才与其谈及了昨夜凶险,玉林则将近日疑惑提了出来。 “佛家修持的内功追求刚正威猛,道家却讲究源源不断生生不息。你说的漏尽神通乃是将佛家的天罡正气化而为力,而你体内真气绵柔悠长却似我道家之法,故我猜测‘漏尽通’法门与你无益。”白云子继续分析道。 “佛道两家都有大小周天一说,佛家的轮回虽是说生生死死,但于武功上,与道家的自然之法是同一个道理。小周天乃真气周转于体内经脉腑脏,小周天增殖真气,为大周天奠定根基,而大周天乃真气周转出入身体的过程,其中的关键便是化气为力。” “如同水蒸腾化气,气凝结雨雪,雪水再升腾为气,这样方可循环不息。”白云子娓娓道来。 “如果水不化气,则无源,迟早断流。若气不凝水,则膨胀,直至天崩地裂。你小周天周转越快,生成的真气越多,却不能化气为力。以往身体尚可容纳,但后来体内累积的真气越来做多,如同江堤盛不住洪水必然决堤,若突破了身体能忍受的极限,全身上下的血管经脉都会爆裂,最后只落得气绝而亡的结果。”白云子并未夸张。 玉林点点头,他心里有数,白云子并未危言耸听。只是关于自己的经历,师祖曾反复交代过不能与外人道也,如果白云子说的没错,自己修的乃道家功法,那师父所授的‘漏尽通’与己无用,若不能将体内真气化作内力,岂不是以后再不能练功习武? 白云子瞧见玉林满脸失落之情,如何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微微笑道:“你既愿陪我行走山川,我也当送你一件礼物,你要是不要?” 第一百零七章 大江水怪 “我送你一个礼物,你要是不要?” 见白云子面带微笑正看着自己,玉林躬身谢道:“昨夜道长救我,已是恩重如山,小子哪敢再有奢求。”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你只有学会化气为力,方可继续修炼下去,否则真气越练越多,无奈身体却容纳不下,如此下去有朝一日必会爆裂而亡。但我有一术可助你掌握化气为力的法门,你没兴趣?”白云子依旧在看着玉林,只是脸上的笑容别有意味。 “掌握化气为力的法门方可继续修炼下去,这……?”玉林心里纠结又纠结,迟疑又迟疑。若说不想学,那肯定是假的。可一旦学了,自己却无以为报,这可如何是好? 玉林身无分文,又别无长技,实在没什么能拿出手来好报答,而且白云子又不缺钱,武功也高深莫测,更没有和玉林交换功法的道理。 见玉林表情复杂,白云子哪里看不懂他的心思?便笑道:“你只需答应我一事便成……” “成交!”玉林惊喜万分,赶紧一锤定音,可看着白云子的笑容别具意味,又接着道:“可不能是伤天害理、作奸犯科之事。”说完,玉林又觉得失了嘴,但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的机会,只好厚着脸皮装傻充愣。 “哼……”旁边的蔷薇撇了撇嘴:“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见受到了蔷薇的嘲讽,玉林只好拍着胸脯道: “旦凭道长吩咐,万死不辞。” “哈哈哈”白云子大笑起来:“你放一百个心,自然不会让你去做恶,更不会让你去‘万死’。至于要你做什么,我暂时还想不出来,先记着罢。” 当初玉林曾看过师祖给道长的信,知道要将自己托付给道长一段时间。界文界武临走时也曾悄悄交代过他,若是将来道长有意收徒,无需先请示他们,直接拜师即可。 “今日道长要教授自己武功心法,想来应当是愿意收自己为徒。”想到这里,玉林便要跪下磕头,可是腿稍弯,就被白云子伸手托住。 “我可不收你为徒,这样白白矮了辈分,将来见到你师祖,岂不是要向他行礼?” 白云子乃茅山掌教,江湖地位崇高,即便在朝廷上也挂的上号,年纪只比法源和尚小个十多岁,从声望和地位上来讲跟法源是平起平坐的。虽然两人都是方外之人,历来不太讲究名份高低,但白云子显然另有打算。 “蔷薇,你守好门口。”白云子又转身接着道:“我这门术法叫‘太上导引术’。” “气,乃道之细微,细则动之,微则用之,乃生一也。” “一,乃道之冲凝,冲而化之,凝而造之,于是生二也。” “万物之形,唯人为正;万物之精,唯人为灵。故人并天地居三才之位。” “人,外有肢体关节,中布血管经络,内填五脏六腑。” “肢体关节,本资于动用,应理于宣通,须导引以致和畅,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即是此理。” “诸经脉则运行气血,使之周流形体,以相承内外。” “腑脏则生养精神。人之成形,必资之于腑脏。形或有废,而腑脏不可缺;人之为灵,必承于腑脏,灵或有异,而气不可亏。” “这些个道理,你可明白?”白云子怕玉林不理解,便停下来问道。 “肢体,经络,腑脏三者之间,对应着天地人三才,亦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玉林点点头回道。 “好!”白云子见玉林理解其中道理便接着道: “人之形体皮肤遍布孔隙,手足尤多。体热之时手足先出汗,天寒之际亦是手足先觉冷。” “所谓化气为力,实则将腑脏之生气通过经脉周转至四肢,以使筋骨强健有力。” 玉林一边听着,一边伸出手掌观察起来,随后便点了点头。 “下面,你听好且牢记之!”白云子吩咐道。 “先平坐握固,两手离身三寸,两脚相去五寸,待心澄思定,则微微开唇,缓缓吸气,入气缓急宜在顺畅,至觉肺间大满为度。” 待玉林胸口伏起不动,白云子又接着道: “此刻闭气,分一半肺中之气入出气海,沿经络随两肩入臂至手握中。余气存入于胃,再沿经络传至两肾中,其后输至两脚心中。觉手脚皮肉间习习如虫行,则徐徐吐气。在喘息之间依法引导送之,直至觉手足润温和调畅。如此周而复始,既大周天!” 说完,白云子则闭口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玉林行功。 玉林依着白云子教授的功法行起功,初时无甚感觉,终于在十多息之后,忽然察觉到手脚心仿佛有虫蠡蠕动,大喜之下又呼吸数息,渐觉手脚温暖…… ………………………… 等到玉林睁眼,低头看向刚松开的两掌心,竟见其残留氤氲之气,不由惊奇。再抬眼望去,发现舱内已经点起了油灯。 “多谢先生教诲。”玉林立身拜道,脸上也带着欣喜。 “嗯嗯嗯,还是‘先生’听得顺耳。”白云子啧啧称赞:“喏,快去吃饭吧,行功半日消耗不小。” 江南膏腴之地历来盛产稻米,是以客船有供米饭。看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碗饭。玉林也不再客气,端起碗筷便狼吞虎咽起来。 刚扒了几口,突然从外面传来“铛铛铛”的铜锣声。“有怪物!有怪物!大家小心防护!” “咚咚咚”,很快便传来急切的敲门声:“神仙,水面有怪物出没,还请仙尊出手收治。” 白云子拎起佩剑,扯过包裹便冲了出去,同时留下话:“你们在舱内勿动,我去看看。小心!小心!” 甲板上立着一人,见白云子冲了出来,便伸手一指道:“你看那边。” 借着皎月之光,白云子沿着那人手指所向,发现十丈外有一个白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浮在水面上,只见其随着波浪起伏若隐若现。” 白云子定睛望去,只见那东西头颈手背皆覆白毛,正慢慢看往船近靠。从形体上看,其不是白豚更非鸟鹤。出没河海之中又长白毛的,除了妖怪之外实在想不出是何物。 只见白云子从包裹之中掏出一叠黄纸并朱砂毛笔之物,随后握笔蘸起朱砂在黄纸上画起符来,口中念念有词。 待画好数张黄符,白云子闭气咒道:“吾昨被帝君召,摄领真元,令我封掌此渎,万灵受事,俱会帝前,七神所引,三元司真,若有小妖,即时枭残。水精泽尉,速来奉迎,神师口命,上闻三清。急急如律令!”话毕,伸出两指夹住一张黄符,随后一发功。只见黄纸“唿”一下自燃,瞬间只剩灰烬,纷纷散落江面。 在望向那白毛怪,并未远去,依旧缓缓上前来。见此咒无效,白云子赶紧又抽出一张黄符,口中起咒道: “朱鸟凌天,神威内张,山源四镇,鬼井逃亡,神池吐气,邪根伏藏,魂台四明,琼房玲琅,玉真巍峨,坐镇明堂,手挥紫霞,头建晨光,天禽罗阵,皆在我傍,吐火万丈,以除不祥,群精启道,封落山乡,千神百灵,并首叩颡,泽尉捧垆,为我烧香,所在所经,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唿”地一声,黄纸自燃,灰烬散落江面。白毛怪毫无反应,继续缓缓上前来。 白云子见此,心中不免疑惑:“这到底是个啥玩意?两个符咒也不见起效。” 世传茅山道士捉鬼捕怪,但真正的道士都是修真证道之人,哪里干过这个活计?宗派之内确有不少这方面的典籍,但白云子在以往并未在此用心研究,此时颇有悔意,自觉过往有疏忽,以至于现在不能沟通天地神仙。 此刻甲板上也立着不少人,手上则握着木桨棍棒以做防护。他们见这个仙姿缥缈的道士拿水怪毫无办法,不免嘀咕这家伙莫非假道士。 白云子悻悻然,又抽出一张黄符,再次跺脚念咒:“北帝大魔王,受事帝君前。泉曲之鬼,四明酆山,千祆混形,九首同身。神虎放毒,馘灭雷霆,神公吐咒,所戮无亲。太微有命,摄录山川,鸣铃交掷,流焕九天。风火征伐,神锋十陈,凶试伏灭,万精枭残。妖毒敢起,受闭三关,神兵侍卫,山川摄精,千妖受闭,万试不干!急急如律令。” 又是“唿”地一声,黄符自燃,灰烬散落江面。 那白毛怪依旧无反应,仍就不急不缓往船靠近。 “哎呀呀!”这情形气的白云子七窍生烟,便伸起手掌,“咣”地一声拍在船舷之上。只见木屑乱飞,随后见白云子随手一挥,捏住一根船钉直直射向白毛怪。 第一百零八章 金陵 天刚蒙蒙亮,舱外便逐渐嘈杂起来。玉林起身找船家打了一盆热水后,便端去给白云子洗漱。虽然没人吩咐他如此,但玉林感念白云子恩德,便自觉伺候他起来,况且白云子身为长辈,做晚辈的去伺候,不丢人。 见玉林端水到自己面前,白云子也不客气,往脸上随便扑了扑水便结束了盥洗。 “江湖儿女,出门在外,很多时候没条件梳洗,今后无需如此。”白云子笑道。 “不过小事一桩,先生倒不必客气。”玉林也笑着回道。 在一旁的蔷薇则一边哼着不知名的童谣,一边为李重照穿衣。李重照只是稚童,一路上都是由蔷薇照顾。年龄虽小,但他又不傻,谁对他好,其心里是有数的,最近倒是抛开玉林,黏上蔷薇了。 数人来到了船头,却见船舷破损,跟带着船家一脸愁容。白云子不由苦笑:“这船舷乃我损坏,陪你便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递了过去。 只见那船家连忙摆手“哪里能收仙长钱财,只是敢问昨夜里那水面上漂的到底是何妖怪?” 原来昨夜白云子连续做法驱怪,却丝毫不见那白物退却,只好向其射了一根船钉,想不到倒出了奇效。那不明之物中了一钉,便很快没入了水中。众人见怪物退去便上前询问,但白云子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只是留下了一句:“都洗洗歇息去吧。” 昨夜白云子做法驱离水怪之后未做解释,是以一船人依旧惶惶不安。 先前传言诡异,但昨晚之物分明不是妖怪,既不是妖怪,那或是人伪装而已。至于为何要伪装成妖怪,不得而知。白云子不愿牵扯进去,所以昨夜才对所谓水怪闭口不谈,但见众人纷纷望向自己,只得苦笑道:“昨夜之物,虽不知到底是何物,但肯定不是妖怪。不然以我茅山道法早就治服了。” “不是妖怪就好,说不定那些传言都是谣言而已。黑灯瞎火的,怕是认错了。”有人嘀咕道。 那船家倒直爽:“管他是不是,是也不怕。有仙长坐镇,来多少妖魔鬼怪也能把他们收拾了。” 船上一扫昨夜紧张之势,又热闹了起来。 船家走上前,拱手笑道:“明日就能到金陵,咱们船要到港口停泊一天,修缮一下,也正好补充点物资,道长若是闲的无聊,可进城热闹一番,不必急着回来,我们等着您几位便是。” 白云子心知这是船家在示好,便转头往向玉林和蔷薇他们,见他们一脸期翼,便笑道:“如此甚好,我们去采办一些糕果用品,好过个热闹年。” 待客船解缆挂帆,只见江面似鱼鳞闪烁,缥缈如画。很快东风渐起愈演愈烈,客船乘风破浪,一路向西驰骋。 借着东风之便,到了傍晚便快到金陵。 “前面即是龙湾,此地常年无风起浪,届时船行不稳,勿磕碰了脑袋。过了龙湾便到进石头城。”船老大来回叫道。 以往每到此地,都有不少船客大惊小怪,所以船家才提醒起来,免得船客们惊慌失措误以为船将颠覆,导致乱中出错。 玉林听后竟面露期翼,心想见识一番这大风大浪倒不错。 白云子见状,笑问:“出去看看?”又见蔷薇也有意,只好指着李重照对蔷薇道:“你在舱内看护好他。” 很快,两人便来到船首。 玉林扶住船舷,向远望去,只见千帆竟速,浪涌如山。如此壮阔场面,激动人心。 刚从兴奋中回过神,见到前方一个浪头正要扑过来,玉林赶紧抓住船舷张开双脚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呈现“丁字”形状,双腿微屈一高一低一正一斜,如同跛脚一般。 待撞上浪头,船首便高高抬起。 而玉林仿佛脚下生根紧紧抓住了甲板,屹立不动。抹去溅在脸上的江水,玉林不由哈哈大笑:“痛快!痛快!” 刚才这一幕,白云子都看在眼里,心内暗暗称奇:“这小子刚才的身姿步态看似有意为之,实则自然而然,与我道家的天罡禹步形似而神不同。” 白云子很快便想起十多年前的一次远游,那时在西南境的一地羌民处,曾看到过羌民有跳过像天罡禹步的舞蹈。只见他在一旁若有所思,对玉林的小孩子举动视而不见。 待客船行过龙湾,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个立在江心的岛屿。船家过来伸手指着小岛,道:“前面即是石头山,东西船舟至此进金陵,皆由此下。” 玉林抬眼看去,望石头山不甚高,但其峭立江中,缭绕如垣墙。石头山上零散竖着几处木栅,高耸的旗杆上挂的一张破烂旌旗则摇摇欲坠,颇有萧条景象。 大概是想逞见识,船家又道:“前段时间扬州兵乱,朝廷在此驻军,小小岛屿竟挤了上千兵马,现在平了叛,只有留下空空营房。” 白云子点点头,道:“此山控扼要之地,若江北有变,必先固守此山,方可安坐金陵。” 很快,客船便被引入了新河,待过了闸门四人换小船游秦淮河。 只见秦淮两岸植着柳树,此时还是寒冬时节,只有秃枝枯叶的残景,毫无杨柳依依的婀娜。 白云子触景生情,或是想起了什么,只见其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玉林,你可知这秦淮河的来历?” 玉林哪里知道这条河的来历?先前听都未曾听说过。便摇了摇头。 白云子自问自解答道:“相传秦皇一统六合后巡游四方,见金陵东南西有三山环绕,北则有大江横挡,是以聚积王气,便凿河泄气,所以才有秦淮河。” “师祖说过秦皇,骆先生则说过秦皇,如今道长也说起秦皇。这三人都是自己敬仰之人,看来这秦皇真不简单。”玉林点点头赞道:“这秦皇真乃大英雄也。” 玉林对秦始皇的赞叹只引来白云子一声叹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秦淮河一凿通,与大江汇聚,便成了一条小龙,金陵至此有了龙气。从三国东吴到东晋士族南渡,再后面的南朝历代皆立都于此。” “以前曾听说金陵乃胭脂繁华之地,可为啥现在只见萧索不现繁华。”玉林不解。行在秦淮河上,两岸多见残垣难见楼台舞榭。 白云子望向远处,沉默了好一刻才回道:“小龙终究是小龙,金陵虽是六朝古都,但均偏安一隅成不了气候。你觉得金陵与扬州相比,孰更繁盛?” “自是扬州!”玉林不假思索地回道。 “可知为何?” “扬州凭运河之利交通南北?”玉林听过骆先生谈过些军国大事。 却见白云子翻了翻白眼:“那金陵更有大江横贯东西呢!大江之利岂不比狭仄的运河更多?” 玉林一时语塞。 “江南本膏腴之地,雨水又充沛,再加上大江横贯东西,更应富饶。但正因为有大江天堑,为是天然的割据之地。自前朝灭陈,到本朝收降杜伏威,百年以来代都有意压制,否则长安何安?” 玉林恍然大悟:“怪不得徐敬业舍扬州繁华,攻润州小城,原来图的金陵!扬州无天险,即便有淮水隔断,但大军绕走楚州即可兵临扬州城下!” 船尾摇橹的船夫是个老年人,见白云子说的有见地,便插了一句:“仙长所言甚是,我祖上乃南渡衣冠,世居于此。自打前朝以来,本地赋税始终重于别处。”这人言色之间颇有不满。 “太宗皇帝即便号称视民如子,依旧待金陵百姓如仇雠。活不下去的人只得流落他乡,是以现在金陵十室九空一片萧条。这田地倒是多了,但苛捐杂税却繁如牛毛。”说完,船家叹了一口气。接着诸人都陷入沉寂。 航行数里,白云子向船家问道:“老人家,南朝故宫现在何处?” 只见船家指向东南:“沿河再去八九里即朱雀桥,下船经乌衣巷,径直往东行五里路。”刚说完又接了一句:“那地方,不去也罢。” 待到了朱雀桥,白云子递上船金,与船家告辞。但众人当上了岸,尽眼望去皆是废墟,心情不由低沉。 东行四里多地,废墟渐少,再往东便是田地,哪来南朝故宫? 恰巧遇到一个行人,白云子便拦下来打听,那人却指着前方不远的田地,回道:“那里便是故址!” 白云子定睛望去,不远处果然有残墟隐没,这下心就更凉了,连忙问那人这是怎么回事。 “唉!”那人摇了摇头,深深叹息道:“前朝灭陈后,文帝下令‘南朝故宫并平耕垦’。于是好端端的宫室就成了如今模样。” ……………… 站在一片田地之中,看着一些零落的残砖废瓦,白云子思故怀古,好久之后待回过神来,便对身旁的玉林道:“王侯将相的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但经历其间的百姓,又能向谁诉苦?” 第一百零九章 彭蠡湖 昨日众人游金陵,但只见残败之景,毫无繁华之象,只好郁郁而归,是以即便大清早传来击鼓挂帆之声,仍以舱外清冷为由守在舱内。 待日头高高挂起,众人才外出放风透气,此时客船已快到三山矶。再回望金陵,既不见吴宫花草,亦不见晋代衣冠,南朝风流如同凤凰台上的凤凰,一去台空,只有滚滚大江依旧东流。 不久之后,客船便行至三山矶前,可越往前,水流越湍急,即便有东风助力,客船也徐徐缓行下来。无奈何,只好安排船工拼力撑篙,方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船老大见船客们都面露疑虑,便解释道:“这尚算不上艰难,待将来到了三峡,还需纤夫在岸上一步一步拖曳呢。诸位不必过虑。” 过了三山矶,江面宽阔,水流便缓了下来。客船乘着便风,一路向西。航行不远,见有两艘大船东下,因东风阻碍,停泊在浦溆岸边。两船见客船乘风西上,船员不由破口大骂。客船船客则视若未见,只是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只有船工们昂起头来做得意之状,更加卖起力气地敲响了鼓,只听鼓声震天。 此情此景,玉林和蔷薇都看在眼里,便相视一笑,而白云子却淡然道:“船行大江,不论是迟延还是急速,都是平常之事。顺风则敲鼓庆贺,逆风则顿足诟骂,难道不正如人生一般?顺境时莫得意忘形,逆境时也勿垂头丧气。” 果然接下来两三日接连阻风,因是逆风逆流,客船全依橹篙难进寸步,只好泊在岸边避风。 待船行两日,大江由东西转向南北,江面逐渐狭窄起来,再前面两座小山一东一西仿佛将大江夹住。船家道:“东山叫东梁山,西山乃西梁山,两山亦称天门山。”两山如双剑并立,令人叹为观止。 过天门山,又行了一日,大江又由南北向转为东西向。 一路兜兜转转,也不知拐了多少弯。就这样顺风则行,逆风则停。途中有奇石峭立,苍翠万叠,有凄风冷雨,寒涛怒吼。有风日清美,波平如席。有白云青嶂,相远映带。 又过了大半月,有一早,船行不到十里,忽遇风云,撞上一股大雾,雾中难见五步。玉林发现舱内暗淡下来,随后便听到外面船老大喊道:“快抛缆锚!”便赶紧推窗视外,只见白茫茫一片。 白云子见状则吩咐道:“都去外面甲板上待着。” 三两步登上了甲板,却见上面影影绰绰挤了不少人。原来大家都在担心万一客船发生碰撞翻覆,便蜂拥而上甲板,好来得及逃脱。 就在大家惴惴不安之中,突然一道金光斜射而下,很快雾气渐消,待浓雾最终消散的那一刻,却见南面水无穷尽,直至天边。真可谓水面辽阔,浩浩汤汤。烟波渺然,横无际涯。远处的天上沙鸥翱翔,时聚时散,近来的水面银鱼跃水,仿若银刀。如此景象,看得人心旷神怡。 玉林喃喃道:“这就是大海吗?” 大概是见惯了船客于此常大惊小怪,船家又卖弄起故纸堆来:“此地为彭蠡口,南边便是彭蠡泽。” 只是众人听后反应不够热烈,船家一时语塞。 白云子则对玉林笑道:“听说此湖绵亘三百里,可不就是海?” 云林抬眼望去,湖面磅礴无际,烟云浩瀚,令人心旷神怡。 待客船行至彭蠡湖与大江交汇口,却见江水浑浊而湖水清澈,两水相接处泾渭分明,再回首东望,两水又汇合成浑然一体。 玉林若有所悟,便向白云子告了辞,一人回到舱中,上榻后盘腿而坐。 自从白云子教授了太上导引术,每日里玉林都勤学不辍,真气运行再无先前滞胀痛苦之感,只是运行之手足之表时如涓涓细流软弱无力。 玉林将此疑惑问之于白云子时,白云子却回道:“无须急迫,时候未到,到时水到渠成。” 刚刚见识了彭蠡湖大气磅礴的景象,又见江水湖水交汇,合二为一如阴阳交合,玉林心有所感,便在定中融汇刚才感悟。 只见玉林衣袖鼓起呼呼作响,如有烈风灌袖,但其却不动如山。再仔细看去,才晓得其中道理。原来这“风”不是从四面八方吹向玉林,而是玉林将“风”吹向四面八方。 甲板上,蔷薇陪着李重照对不远处数只游荡在水面上的鸟儿指指点点,白云子则依靠着栏杆神游物外。突然一声闷响传来将白云子惊醒,白云子辨了声响正是从自己所住客舱传来。担心出了变故,白云子匆匆向客舱走去。 刚推开舱门,只见里面一片狼藉,再看向玉林,却见其赤条条一片,身上只零落挂着几条碎布,正猫着身子翻找什么。白云子稍稍愣神。 这时蔷薇刚好从门外探头,见玉林如此模样,不由大羞,连忙跺跺脚:“你在干什么!”骂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林见自己被人看光了身体,不由大窘,只好扯来被褥裹在身上。 白云子见玉林虽然发丝散落全身光秃,但其身上无伤,精气神十足,动作又敏捷,稍微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只见白云子拍手称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今日竟完成了大周天!” 说着,又从自己的包裹里抽出几件旧衣递给玉林,白云子笑道:“怕不合身,先凑合穿着,马上到江州给你添一身新的。” 蔷薇回到了甲板上,刚才一幕越想越羞,埋怨起玉林:大白天不着片缕,真不害臊!”接着又抱怨起自己的父亲来:“看我进来,也不提醒一番!” 很快,蔷薇又见父亲登上甲板,只见其从鼻孔冒出“哼”的一声,又转过头以示不理睬。 白云子见状,哪里不明白女儿心思,只好赔不是:“刚才事发突然,那小子居然行成了大周天,实在出人意料,是我疏忽啦。” 蔷薇则嗔道:“您老人家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少年给镇住了?” 白云子赶紧趁着破绽回道:“大风大雨是见过不少,十四岁的少年达成小周天,尚难能见,更别说完成大周天,这真是破天荒了。” 见蔷薇稍有回转,白云子趁热打铁:“到了江州城,给你买袋蜜饯可行?” 蔷薇白了白眼,回道:“再加一套簪花!” 两人正有说有笑,玉林登上甲板往这边来。蔷薇望向玉林,见其穿着父亲旧衣,倒也不算扫天拖地,再端详其面容,已隐约有阳刚线条。 蔷薇收回目光俯首看下,于是暗生焦急。 第一百一十章 江州 客船游行江上,每隔一段时期都会上岸备货,有时还需要检修。如此,经大港时往往会停靠以采办货物,前些日子白云子夜退白毛怪,一掌击损了船首,客船行至江州还要将船身修葺一番,所以要停靠数日。 自彭蠡口往西行了四五十里,直到掌灯时分,客船才抵达湓浦港。而江州城仅在港口东南半里,所以有闲不住的船客欲下船进城去潇洒一番,却不想刚下船走几步便被人呵斥回来:“江州宵禁,闲杂人等不得外出!” 只见那人折回头来悻悻然道:“莫名其妙!” 船家见状只好对众船客解释道:“江州乃军镇重地,若遇事或操演多会宵禁。大家今晚在船上休息,待明早宵禁解除,再去领略江州繁华。” 江州(现九江市)府南面庐山,北负大江,据江湖之口,为噤喉之地,旧时称豫章郡,自古便是滨江重地。上则至荆楚蜀川,下可至金陵扬州,又因洞庭浩渺,有操练水军之便利,历朝历代都驻以大军,以左右东南,俯视淮浙。按说扬州兵变早已平息数月,现如今江州为何宵禁,却不得而知。 依旧有不死心的,则壮着胆子问向守门卫兵,结果却被则示之以刀枪。无奈何,只好老实回船。 倒是有一临船上的青年汉子见此,对着那人笑道:“听说最近此地有毛人出没,趁夜掳掠妇幼,所以官府才会宵禁。” “莫不是采花大盗作恶罢?” “采花大盗不过贱淫妇女,但听说那毛人怪可是吃人心肝肺的。” “什么毛人怪!前些日子大江上还传过什么水怪,白毛红眼、尖牙利爪的,还不是被咱们船上一个活神仙收拾的服服帖帖!”能与白云子同乘一船,那人自觉与有荣焉。 邻船汉子听此,立马来了兴致:“可是亲身经历亲眼所见?” “自然是了!活神仙施法念咒时,那可是天地变色!”那人扬起头,怡然自得。 “然后呢?”邻船青年兴致刚起,对方又不说了,只好追问。 “呃,兄弟,有酒否?这船上的酒酸酸的,简直不堪入口。”那人意有所指。 “兄台原来是酒中老饕!我这正好有几坛‘瑶池春’压舱,待我取来,咱们今晚隔空对饮,不醉勿回。”这青年姓李,叫李客,祖上一直在西域经商,成年之后便回到川蜀祖籍,家资不菲又无意科举功名,平素爱听些乱力怪神的故事,游山玩水懒散惯了,则端起老行当打发时间。 很快李客便抱着两坛酒上到甲板,接着横过长竿,一端挑起酒罐便伸了过去。 那人接过陶罐,捻碎封泥,便往早已准备好的瓷碗中倒酒。只见酒浆醇厚,色如牛乳。待“咕咚”一口,只觉入喉爽甜。那人不由叫道:“好酒好酒!不愧是瑶池春!果然名不虚传!” “好哥哥,你这酒也喝了,那活神仙如何收拾的妖怪,该给兄弟说上一说了吧。”李客见那人馋酒,赶紧催了起来。 而那人见李客好奇心强,又得了他美酒恩惠,便打定主意要添油加醋,好让对方心满意足,于是便娓娓道来…… “最后只见活神仙一掌拍向栏杆,然后临空一指,接着便见那怪物胸口多了两个血洞,于是那怪物当场毙命便沉落水底!”说完那人又指着船首破损处,道:“瞧,那便是当初留下的痕迹。” 李客望去果见对面船首破损,心想那位置又绝不是能被撞到的,不由又多信了几分。 “正是正是,神仙神迹乃我亲眼所见!”旁边居然有人应和起来。 或许是那人讲得太动听,两船都各自围了一圈人。长夜漫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听些故事。 听完了故事,李客意犹未尽,不由期盼起来:“若是有幸能结识神仙,不枉此行。” “好办,好办,明日给你引荐一下。”那人拍着胸脯。 一夜过去,宵禁解除。玉林和蔷薇早早洗好漱,正兴高采烈准备进城采办,却发现李重照面色潮红无精打采。 蔷薇伸手摸向李重照额头,却发现他额头滚烫,忙对白云子道:“爹爹,李重照发烧了。” 白云子跟着伸出手探向李重照额头,又见其面色潮红,鼻流清涕,便皱皱眉道:“怕是这几日遭了风,伤风伤寒。” 说完,又伸手握住李重照小手,只觉小手微温,唯中指独冷,白云子隐约觉得不妙,便伸出一指搭在李重照右手寸脉之上。 只见白云子沉吟片刻,突然大惊失色!赶紧又伸掌覆向李重照的耳朵,只觉其面热耳冷! “麻疹!”白云子一脸郑重“你们快出去,离远一点。” 一听说李重照得的是麻疹,蔷薇也紧张起来,只是接下来却苦笑道:“若得的麻疹,咱们同处一舱,即便现在想避疹毒,也已然来不及了。” “也是,那就收拾好行装,我们下船。”白云子点点头又对蔷薇道:“你去跟船家说告个别,不用等我们。再让他在本舱撒点石灰,蒸一下醋。其他客舱最好也一并处置,这麻疹之毒不会无中生有。” 白云子抱着李重照,后面跟着的蔷薇和玉林则各自背着包袱。众人出了港口便向东南匆匆行去。 麻疹是何物,玉林并不知晓,但见白云子和蔷薇郑重模样,心道:“这病或极凶险。” 白云子见玉林面有不解,便道:“右手寸脉通肺,肺主皮毛,脉气通,自能载毒外出,是以无害。但其肺脉沉小无力,大非所宜,正是麻疹之症,若三五日内疹毒不能发于体表,恐有性命之忧。” 走在路上,蔷薇问道:“我们是去找间客栈住下?” 白云子摇摇头:“告之病情,客栈多不许进,瞒之,为父又心难安。” “难不成找民房投宿?”蔷薇不解。既然客栈不好去,民宿同样亦如此。 “去紫极宫!我有一故交名叶善信,之前乃紫极宫的经堂执事,咱们去挂个单。再说皇家有事,他们理应出力。” 紫极宫乃先帝下诏诸州郡各自兴建,每年拨付百金以支吃用香火等资费,供奉老君及天祖李虎以下五代帝王真容慈相,并赐泥金绛罗云鹤帔,命三年一易。紫极宫受皇恩,如今皇嗣有事,理应伸出援手。 一路打听,众人终于到了紫极宫。到了门口却见大门紧闭,玉林便上前叩了三声门鼻。 好一会,才出来一个知客。那知客见白云子衣着道袍,便躬身行礼:“敢问道兄所来何事?” 白云子则回礼道:“我乃茅山司马承祯,今日特来拜会贵宫经堂执事叶道长,烦请代为引荐。” “您是茅山白云仙长?!”知客听到对方自称司马承祯,不由吃了一惊,茅山派掌教白云子可是声名赫赫。眼前之人虽说道袍朴素,但其神采飞扬风姿绰约,由不得不信。 见白云子点头回应,知客又道:“咱们紫极宫没有姓叶的执事,却有一个姓叶的方丈,不知您要找的是否是他。” “贵宫方丈俗名可是‘善信’?”白云子又进一步确认了一下。 “正是,正是!仙长稍后,我去去就来。”这个知客换了方才愁容为欣喜之色,对着白云子行完礼便转身跑向内院。 “方丈?不是佛家称谓吗?”玉林不解。 蔷薇则摇了摇头:“方丈一称,源自道家。” 湓浦港口,李客提着刚刚进城采办的礼盒,要去拜会活神仙,谁知上了船,便听船老大答复:“今晨,神仙已弃船而去,去向哪里则不得而知。” 李客不由太息道:“神仙难见,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随后也暗暗打定主意将来要寻仙证道,即便自己没有机缘,将来有子孙,也要他们锲而不舍。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来者不善 不久便从院内走出一人,只见那人头戴黄冠,身着紫袍,脸上堆着笑容,但笑容之中又夹杂愁容。 这人正是叶善信,只见他还未迈出门坎,便远远对着白云子躬手笑道:“不知先生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白云子则微笑回道:“一别三年,可有恙乎?” 寒暄过后,白云子向叶善信介绍过蔷薇和玉林,接着便直抒来意:“我等一行,路过此地,却没想此童染了麻疹之疾,故特来向方丈寻个僻静之所好为其治疗。” 叶善信看了一眼白云子怀中的李重照,稍微犹豫,便道:“临时落脚之所倒是有,但就怕不僻静。”又瞅了瞅周边:“我们进去再说。” “先生可知晓近日江州宵禁之因?”进了院内,叶善信向白云子问道。 “听说是有什么白毛怪出没,吃人心肺。”白云子随口回道。 叶善信只是苦笑:“三日前庐山东林寺发生一件血案,那寺里一晚上就死了两个老和尚,皆是被剖心裂腹而死,有数人目击是一个浑身白毛的怪物出没作恶。” 前些日子夜退白毛水怪,如今又有白毛怪在陆地作恶,白云子是不大相信的,于是便把之前大江夜退白毛怪的事情讲了一次,最后又道:“东林寺的白毛怪多半也是人伪装的。” 叶善信则苦笑道:“若是有人装神弄鬼,不是仇杀就是盗窃事败而杀人,何必取人心肝肺?我听说死者脏腑皆空,脑髓也被取走了。” 白云子则不解道:“既杀了人,理应尽快掩盖或逃脱,何必费事毁人尸身?” “有传言武后欲延年益寿,故修炼了一门邪功,需以有德之人的肝脑等为药引。”叶善信捂着嘴低声回道,声音几不可闻。 白云子皱皱眉:“多是无稽之谈!倘若欲延年益寿,无非修身养性饮食清谈而已,哪有食人心脑的?” 叶善信不置可否,继续道:“传言更道‘那门邪功来自西域’。” “哦?莫非西域大光明寺?”白云子心中一动。 “不错,而且东林寺案发之后,派过来稽查的正是大光明寺的人!” “十三使徒?”白云子继续问道。 只见叶善信则回道:“先生竟也知晓大光明寺?” “知晓说不上,曾与那十三门徒中的两人交过手!”白云子摆了摆手,苦笑道。 “竟交过手?”叶善信更是惊讶! 白云子点点头:“两人身手均不凡!” 关于这个大光明寺,白云子之前只是有所耳闻,后来还跟他们两个教徒打过交道。这两人武艺不俗,曾伙同玉虚散人逼迫自己辞去茅山掌教之职。于是,白云子便将去年经历讲了一遍。 “那便是了,这次过来负责查案的两人,也声称是大光明教主门下十三弟子,”叶善信顿了一顿:“我却觉得着总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怕是贼喊捉贼。” “怎么说?” “东林寺血案是三日之前的事情,而洛阳到江州,山重水隔两千里,他们却在昨天就到了江州,若非未卜先知,便一定是有备而来。” 这番分析倒是有道理,白云子便跟着点了点头。 叶善信又道:“昨日那二人就进了州城,随后直入府衙,上来就要求戒严。而太守为了示好,任由他们予取予求。案发现场他们只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便领着一众兵甲到佛寺道观和本地有头有脸的人家去,打着缉凶的名号却干着敛财的勾当。听说他们一日就走了五六家。” 白云子问道:“查案便查案,有了线索抓人便是,怎么还敛起财来?” 叶善信苦笑道:“他们哪里是查案,带着名册上门,接着便按名册点数,多了少了,都是违反朝廷法度,认罚就交罚金豁免,不认,就作疑犯当场锁上。” 去年夏,朝廷下了政令,要求宫观寺庙及江湖门派报备各自成员名单,上缴禁制武器。之后因扬州叛乱,局势不稳,多地并未严格执行。如今秋后算账,是一查一个准。该项政令如同悬在人头顶上的一把剑,落不落?何时落?落到谁头上?任由他们定夺。民间稍有见识之人都晓得这条政令的目的,却又无可奈何。 谈话间,叶善信便引着白云子进了后园一厢房前,随后道:“这里本是盛放杂物之处,乱是乱了些,待会收拾一下,却不妨僻静。” 正张罗着,却从远在匆匆进来一道童,其还未走到叶善信跟前报道:“方丈,外面官府来人,说要核查名册。” 说曹操曹操到。 叶善信哼了一声:“咱们浔阳紫极宫乃奉旨敕造,怎么说也算是皇家道观,倒要看他们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接着便和白云子告了罪:“先生稍后,我去去便来。” 到了前院,叶善信见院内站着五六个衙役,而大门外则立了两队执仗的兵勇,随后便见知客使了使眼色,心知来者不善。待迈进正殿,却见两个披头散发之人翘着腿坐在主客座上。 叶善信拱手道:“我乃紫极宫方丈,请教二位?” 只听客座之人立起笑道:“请教不敢当,我等奉天后圣旨和师尊谕旨前来勘察东林血案,今日来,要问问话。”说着,便亮出一块渔符,上面阴刻“祠部书令使方”,主座之人亦坐着亮出刻有“祠部书令使孔”的鱼符。 这两人正是大光明寺的十三使徒其二,姓方的,叫方锡进,姓孔的叫孔庆冬。去年天后欲招揽白云子为祠部员外郎不果,便让大光明寺教主张昌之兼掌祠部。张昌之以职务便利,将部下十三书令使全授予了十三使徒。 这个书令使是干什么的,叶善信并不清楚,但祠部,他却是有了解的,毕竟是总管天下祠祀享祭,天文星象,国忌庙讳等道佛之事。 “问问话?”叶善信心下一宽,便回道:“两位请讲,在下知无不言!” 却见孔庆冬一脸歪笑道:“不过问话之前,先点一下贵宫名册!” 该来的终会来,叶善信耐着性子回道:“咱们紫极宫乃奉旨敕造,自不会藏垢纳污。况且去年登籍的名册已呈交州府,天使若要清点,可至府衙处去。” 僧道籍册正常三年一造,一共三本,一本留于州县存档,两本分别送至祠部和鸿胪寺。叶善信这番话是想给他们一个软钉子。 “那倒不必!” 方锡进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两本册子,上面楷书“浔阳紫极宫在籍名册”。 “劳烦方丈将贵宫的人都召集过来吧!” “不巧,这两日是世祖元真皇后诞辰,本宫奉皇命举办黄录斋,为元真皇后拔度祈福。皇命在身,恐不方便。” 国朝有明文法度,遇高祖以上五代祖及五代皇后生辰,凡外州县各定一观、一寺以散斋一日,而明日碰巧便是高祖之母元真皇后的诞辰,所以此日紫极宫众人都忙着筹备祭祀之物,以备明日之需。 “哪个元真皇后,本使只晓得天后她老人家生辰乃十一月,其他的盖不关心!方丈莫不是糊弄咱们?”方锡进面露不愉。 “师弟,别跟他客气,即便是龙虎山的张天师,在本使面前也得老老实实!茅山的白云子不听咱们话,还不是该滚就滚蛋了!”孔庆冬显然有点不耐烦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文武之道(一) 堂堂祠部书令使竟不晓得元真皇后诞辰,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只是对方强横无理有恃无恐,叶善信只好叫来所有宫内之人集结在院内,供这两人清查。 老老少少二十余人,点起来倒很快。正当大家以为事情总算了结之时,却听那方锡进道:“名册是没什么大问题,但至于贵宫有没有窝藏凶犯,倒要搜查一番方知。” 叶善信终于忍不住喷道:“欺人太甚!窝藏凶犯?何来凶犯!害死东林寺老和尚的,是白毛怪,乃取人心脑,供人邪修的!我堂堂皇朝敕造紫极宫,怎会造如此伤天害理之业!” “大胆!”“住口!”方锡进和孔庆冬不约而同地骂道。叶善信方才之言一出,两人骤然变色。 这两日来隐约听闻过此类消息,但没人敢当面道出。但现在有人公然散布谣言,而谣言又在影射天后,这两人牵扯其中。将来天后若是追责,革官削职尚是小事,连累到教主,那可就是身首异处了。 叶善信见二人神色紧张,便冷笑道:“怎么急了,莫非在下说中了两位心中事?” “一派胡言,你身为紫极宫方丈,信口雌黄!就不怕治你的罪!?”孔庆冬怒道。 不待叶善信回话,方锡进却拉了下孔庆冬衣袖,低声道:“师弟不必理会他,若被他牵着鼻子走,反倒着了他的道!”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本官要搜查紫极宫上下,方丈是要抗命嘛?”方锡进又换了一副面孔,笑吟吟地问道。 两人来时不过是想搜刮点钱财,却不料对方不仅不给面子,还狠狠反咬一口。既然如此,就不是鸡蛋里挑骨头了。 “哼!你要搜便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看你能搜出个花来!” “呵呵!”方锡进招一招手“小的们,给我好好搜!”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他最钟意。 只见一帮衙役和军士得了命令,高兴的嗷嗷叫,各个执枪持棒如狼似虎地奔向各处。即便吃不到肥肉,能揩点油总也欢喜。而且出什么事,也有上面兜着,这种活计他们是最喜闻乐接的。 于是“乒乒乓乓”,凡能藏人藏物的,无一不是翻个底朝天。 “两位大人,你们查就查,为何连那盛香油的罐子都给我砸了!”叶善信实在看不下去,很是恼怒。 孔庆冬抬头望天,歪嘴一乐,回道:“万一藏了作案凶器呢?不好好彻查一番,如何能知晓?” 就这样过了一小会,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连连的呼叫哀嚎。叶善信望去,暗道:“不好,那边打起来了!” 众人沿着声响,进了西北面的后花园,只见一栋小房间外躺着两个衙役,门口则站了一男一女两少年。这两少年正是玉林和蔷薇。 “终于可以发作了!”方孔二人不由心喜! “方丈,这是怎么回事?”孔庆冬指着玉林他们问道,脸上则露出疑问之色。 “这……他们是挂单的道友。”叶善信见白云子并未露面,不晓得他有什么打算,只好硬着头皮顶着。 紫极宫是江州最大的道观,平常也遇有云游的道友过来挂单。叶善信如此解释,倒也能说得过去。 “你这支支吾吾的,显是有隐瞒。挂单?为何方才不禀报?怕不是窝藏了杀人凶犯!”方锡进好不容易找到发作的由头,如何会善罢甘休?接着便道:“都给我拿下,本官要仔细拷问!” “你们这些官差,太蛮横!”玉林愤愤道:“我等昨晚刚到江州,今日便成了凶犯!也太不讲道理了!” 原来白云子一行人方才在偏房刚安置好,便听外面传来嘈杂,玉林才出门口就见两个明火执仗的衙役气汹汹过来。见状,赶紧拦下欲告之麻疹勿近。 而那衙役哪管什么麻疹天花的,只当是对方在吓唬人,二话不说便抡起棍棒要砸下去。而玉林好歹见过大世面,故不会甘愿挨揍,便伸出两手抓住挥来的棍棒,然后一转腕,又顺势将两人推了出去。 大概这两衙差底子太虚,竟被一个少年推出丈远,最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下好了,敢和官府动手,形势愈发激烈起来。但有白云子做依托,玉林倒无所畏惧。当初在茅山下曾与大军对过垒,如今区区若干衙役,那可差之远矣。 “嘿嘿,你要讲道理?那我们就带你回去讲讲索元礼索大人的道理!”孔庆冬大手一挥,四五个兵士便各自拎着锁链要拿玉林。 索元礼是谁,玉林并不知晓,但显然不是好人。 见几人向已靠上前来去,玉林便伸手拽住两根链条,拖住此二人,同时侧身又抬腿连踢两脚,将另外两人踢翻在地,最后又侧身斜起肩膀将上来的最后一人顶退五六步,随后又转手一扯,便将铁链从两人手中挣脱,又随手抛在地上。只是眨眼的功夫,玉林便全身而退。 “你小子要造反!”见眼前少年身手不凡连退五名公差,方锡进暗骂:“真是一群草包。”但对方公然拒捕,又不得不赶紧怒目恐吓。 “造反的帽子太高太重,小子可不敢戴。但大人的手下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拘拿于我,我自不会束手就擒。”玉林一脸正色! “哼,你们看到没有,去年天后下旨整饬民间宗门帮派,就是防止这些作乱分子以武犯禁,今日之事,足见她老人家高瞻远瞩。”孔庆冬指着玉林对这众人说道。 “何来以武犯禁?若官府施行仁义,生民必感恩泽。即便有犯禁者,百姓亦群起而殴之。若官府暴虐,巧取豪夺于万民,虽有秦时酷法,亦难止黔首揭竿而起。”玉林仍旧愤愤不平。 当初在扬州时,骆宾王曾与玉林几人分析了那几条政令,并一一进行了反驳,于是玉林便原封不动地将骆宾王的言论搬了出来。小年幼嘛,未历世事,只要能说得他心服口服,之后往往会深信不疑。今日撞见了官差的无理和蛮横,玉林自是血气上头。 “这小子嘴上有点功夫!”方锡进暗笑,自己最擅长的便是嘴皮子。往日里最爱研究什么“白马非马”“非黑即白”等名家典故,避实就虚、见风使舵的本事炉火纯青,至于抹黑构陷、罗织污蔑的技能同样精益求精。如此,深得教主欢心,不然若以武功排位,哪有资格能挤进十三门徒? “竖子无知,敢妄议国家大事!”辩论之事,自己最在行,现在还不得好好表现一番?否则别人只知道自己善敛财,岂不是被人看轻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了些末书,听了几堂课,就敢来班门弄斧,我且问你,德政无过于三代,尤有蚩尤作乱,故黄帝斩其于涿鹿之野。照你之意,黄帝无仁义乎?” “这……”玉林窘迫起来。 “人性本恶,生来有罪,故仁义要施,法亦并举,这才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方锡进滔滔不绝。 “若仁义施而法不随,则民无惧。民无惧则君不威,君不威,则觊觎之心四起,于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法随,则刑用。暴民乱国,故刑罚不可驰于国。顽童败家,则笞捶不得废于家。是必要以刑止刑,以杀止杀。”方锡进目露凶光。 “我常闻‘圣天子垂拱而治’,世人多认为此话指代天子,依我看,更指朝廷百官。生民原本自立不息,你们清静无为,不要过多去阻碍干预他们发展,便可大同小康。尔等却自认民之父母,甚至自诩州牧,百姓乃牛羊乎?哼!以刑止刑,应止官刑,以杀止杀,应止官杀!”玉林振振有词 “好小子,没待我教训起你,你倒是先教训起我来了,今日我便以武止武!”方锡进勃然大怒。 教主常以百姓无知比作做牛羊愚钝,并常以牧首自称。这要是让教主知道了,可不好收场。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文武之道(二) “好小子,没等我教训你,你倒是先教训起我来了,那就怨不得我以武止武啦!”方锡进勃然大怒,于是大手一挥:“给我打!” 十来个军士得了命令,围上来后竖起水火棍便往玉林身上招呼。刚才几个同僚不留神被这小子钻了空隙丢了丑,现在这帮人正等着机会逞逞威风。 眼前乱棍齐飞,玉林哪敢招架?只得慌忙左右躲闪。但耐不住对方人多势众,终是结实吃了一棍,疼的玉林龇牙咧嘴。 蔷薇见玉林挨揍,心生焦急,于是一边向屋内喊道:“爹爹快出来,有人欺负咱们。”另一边则冲到玉林跟前要拉着他往屋里跑。 如此一来,两人在一起,被打的目标更大。玉林暗暗叫苦:“姑奶奶,你可别添倒忙!” 两人还未来及进屋,又见飞来两棍将前路封住,只好退了回去。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两人逐渐被逼到墙角。因为还要护着蔷薇,玉林楞是多吃了三五棍,脑袋已经鼓起了一个包。 正无可奈何之际却传过来白云子的声音:“真笨,不会将真气运至四肢进行格挡吗?” 原来,白云子听到闺女呼唤,将李重照安置好后便出来看看情况,在旁观玉林挨了一会揍之后,白云子才开口指点一二。 闻言,玉林赶紧将体内真气运转到两臂,发觉刚刚挨打的胳膊疼痛渐消,不由大喜。此刻又见一棍挥来,玉林连忙推开蔷薇,自己则忙架起手臂遮挡。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军棍打在手臂上,手臂却并不觉甚痛,于是信心大增便照搬硬套起来。见到军棍从高往下落的,则横之以手臂;见有扫向下盘的,便抬腿或踢或挡,一时之间手舞足蹈。 这样一来,场面就逐渐荒诞了起来,军士们不停舞棍往玉林身上挥打,玉林却若无其事的用手脚格挡,两方好似装模作样演戏一般地例行公事。 白云子看不下去,便开口骂道:“真笨,只守不攻,净等着挨打!” 玉林不由汗颜,心道:“确实如此。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又不是受虐狂皮痒欠揍!” 待又一条军棍袭来,玉林辨清楚方位距离,伸手接过并握稳军棍,随后猛地用力转腕,便将军棍从另一头挣脱出来。 没想到这个动作却让持棍的军士痛得大叫。这名军士原本紧紧握着长棍乱舞,但玉林接住长棍后发力转腕,力大势沉且事发突然,待力道传至另一端,便直接将军士的手腕扭到脱臼。 这队军卒的伍长见玉林小小身板却如此抗揍,现在又被他夺下了一根长棍,心知不能善终,便赶紧下令道:“抽刀!抽刀!” 平素里对付寻常百姓,一条水火棍足矣,哪里用得上刀?没想到这伙兵士今日竟栽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锵锵锵!” 只见有六人扔掉军棍,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刀,又齐刷刷砍向玉林。 即便有真气护体,但毕竟是肉体凡胎,哪敢像刚才那般硬接?玉林再次躲闪起来,遇到躲不过去的,就用木棍格挡。 几个回合下来,玉林再生焦急。他注意木棍上的数十道刀痕深浅不一,心知这样下去木棍迟早要报废,到那时手里没了依仗,单靠自己肉身,只能任人宰割。 “真笨,既然长刀凌厉,为何不近身缠斗!”白云子的点拨再次传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好在这队刀兵的砍杀并无章法也没有配合,玉林趁他们一轮挥砍落空,便照着一名刀兵甩出手中木棍。 这名刀兵见有凶器袭来,赶紧挥刀将飞过来的军棍砍落。只是未待其提起刀,就见玉林一个纵跃,跳至这名刀兵身前。其他刀兵见状,只好赶紧调转刀口向玉林砍去。 但就在玉林近身刀兵的瞬间,便伸手按住这名军士持刀之手,再一扭身缩在刀兵怀中,以其身躯为后盾,同时架起刀兵手臂和长刀便将自己护个圆满。 “哎呦!”这名刀兵呼叫起来:“你们别砍我啊!” 刚才玉林的动作太快,有两个军士来不及收刀,其中一刀砍在同这人的胳膊上,另一刀则砍在其背上。 见到了成效便如法炮制,很快,玉林便借对手之刀砍伤了数人。 剩下几人虽有长刀优势却越打越虚:“对面这小子总能抓到机会近身,和自己人黏在一起,还时不时地用拳掌招待‘人质’。” 毕竟是同袍,军士们投鼠忌器,砍得力道轻,准头也偏了不少,就怕伤了自己人,于是蛮横之心逐渐气馁,直到最后大叫:“打不过,打不过。”接着扔掉兵器,将地上哀嚎的兄弟连拉带拖,便溜之大吉。 见军士们都跑了,衙役们审时度势,知道碰到硬茬子了,于是这帮人的领头则调头一脸为难地向孔方二人道:“天使大人,这小子不大好对付,我们去衙门里增派人手!” 只是不待孔方两人点头,一群人便一哄而散,气得二人七窍生烟:“派一人去搬救兵足矣,为何全都跑了!真是一帮废物点心!” 孔庆冬努了努嘴,对方锡进轻道:“师弟,那个大的怕是有些手段,我先盯着,防止其异动。你先去收拾了小的之后,咱们再一同会会大的。” 只见方锡进走上前去,对着玉林怒目而视。 玉林被方锡进盯的有些发毛,心中惴惴:“这人上来却不出手,难不成要以眼杀人?”但摄于对方气势凌人,显然不是刚才几个三脚猫可比,玉林倒不敢妄动。 两人对峙许久,玉林撇了撇周围,想捡一柄长刀自卫。刚想动作,便听到白云子道:“若敌强己弱,敌不动则己不动,以防露出破绽为敌所乘。” 刚才方锡进看出来玉林有武学底子,但显然没打过什么架,便想虚张声势不动而屈人之兵,毕竟自己擅长动嘴,好“以德服人”。既然被那个大人看破,那只好动粗,于是就开始环绕着玉林颠起步来。 眼前这人的步伐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玉林只好暗暗戒备。 “是鬼舞步!他们是大光明教的人!”白云子又在一旁提醒。 “怪不得!只是……”玉林回想起去年在扬州劫法场时,曾见过来自西域大光明寺名叫“马保教”和“盛羽”的两人使用过类似步法。那两人的步伐如同鬼魅飘忽,令人不可捉摸。眼前这个对手武功深浅暂不知晓,但马、盛二人的功夫可是亲眼所见,他们可不比文、武师父差。 玉林心生忌惮,忙向白云子张望。 “观其步伐沉重,有形无神!你且试上一试。”白云子有意让玉林实战,故两手插袖做壁上观。 没办法,玉林只得硬着头皮上。可刚要转头观察对手动向时,却突然察觉身边有波动,同时眼角瞥到一个拳头由远及近,似乎朝向自己脸颊而来。 玉林大骇,忙屈双腿,移步侧身缩头,接着用尽气力蹬地以避开这一拳。 只是所有闪避都为时已晚,结果便是面腮被结结实实锤了一拳。 玉林眼冒金星踉踉跄跄,暗道:“不好!”赶紧运气稳住。 方锡进见一击既中,而一旁的道士又无插手的打算,心下稍宽,随后又颠起鬼步逼上前去。 而刚刚受了一拳,心生惧意的玉林见对手逼上前,只好往后退。 白云子见玉林有退却之举,心中一动,突然想起来什么,便道:“左前右后,一跬一步,一阴一阳,积二退三,三才合德,九气齐并!” 玉林正慌乱之时,听到白云子的指点,感觉似曾相识,便按照他刚才说的行动。 于是先屈膝往前迈出左足,接着则提着右足立在左足右后,再换右足先迈,左足跟上,如此左右互换往前进了两步,最后则倒逆步骤退了三步。 就这样,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断移动身形,看似一瘸一拐颠倒平常,但却屡次与方锡进的长拳擦肩而过,玉林大喜!如此,立于不败之地矣! 第一百一十四 文武之道(三) 方锡进颠着鬼步逼近玉林,明明距离很近,也照着对方头颅或胸膛击去,而对方的步法看起来毫无章法,要看就要击中,但总是差之毫厘,在最后时刻被对方避开。 如此数十招后,方锡进不免心浮气躁起来,渐渐地脚步慢了下来,拳锋也少了力道。 而此刻玉林却精力充沛,体内真气勃发,踏起白云子提点的步法游刃有余,甚至有闲心开始戏耍起对手。待见对方步履沉重,竟想试着拦下对方的拳头。 只是没想到对方即便是强弩之末,当玉林挥掌拍在方锡进出拳的手臂进行格挡时,却发觉手掌被震的生疼。方锡进好歹是大光明教的十三使徒之一,玉林赶紧收回方才的小觑。 “气随意动,意随心动。”白云子看穿玉林的心思,又提点一句。他看出来刚才玉林格挡对方出拳的那一招,无甚真气助力,只是以肉掌硬接。 “原来如此!”玉林也是一点就透。便瞅准时机在方锡进拳头近身时,双掌运气,合成“丫”字,向上一推,便将对方手臂架往上去,让对方打了个空拳。 只是不待玉林心喜,方锡进另只拳头已经挥了过来,却结结实实地击打在玉林的胳膊之上。 玉林又是一个趔趄。原来,他顾上不顾下,真气运至手掌之上,而运至腿脚上的真气就少了。少了真气支撑,步伐也凌乱起来,便被方锡进抓住了破绽。真是顾此失彼。 好在这一拳力道并不大,仗着皮糙肉厚真气护体,玉林赶紧稳了稳身形。 而方锡进一拳见肉,打得对方差点摔倒,便立刻欺近一步,同时再挥出右拳直奔玉林面门。 “趁你病,要你命!”哪管什么武德和道义?这又不是比武大赛上切磋武功,要讲究什么江湖规矩。 汲取方才的教训之后,玉林不敢用尽全力,便分出部分真气运于双手,待对手右拳离自己仅剩寸许之距时,便立起左掌格挡对方手腕,将其拳推向己身右侧,接着两脚移步,向左侧身,再突然纵前,以右肩撞向方锡进。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方锡进连退两步,待其立稳,只见其面色煞白,豆大的汗珠正从额头流下。 刚才方锡进的右拳被玉林格挡偏离,其左拳因右臂遮挡,一时又使唤不出来,而对手却欲以肩顶撞。见来不及后退,方锡进便忙调整姿态,想同样来个肩对肩硬碰硬。成人和少年抗身板气力,怎么看都不会输。 只是没想到两人肩膀刚有接触,方锡进却突觉腹部传来重击剧痛。原来在两肩相抵的瞬间,玉林却抬起右肘击中方锡进腹部。其动作隐秘,令人防不胜防。 人体腹部乃至柔之处,无骨骼和肢体保护,最为脆弱。玉林这一肘重重击在方锡进肠胃部,打得其肠胃翻滚。好在没被打在肝部,不然方锡进肝胆破裂,性命堪忧。 见方锡进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半天说不出话,玉林暗叫“闯祸了!”便一溜烟跑到白云子身后,随后探出脑袋查看形势。 孔庆冬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扶起方锡进,之后又为其按揉腹部。 如此好一会儿,方锡进才缓过劲来,便暗暗运气,察觉身体无碍,则低声道:“今日无果,不如先撤。” 一个少年都如此难缠,而那个道士……虽不知其底细,但显然更难对付。 孔庆冬点点头,便望向玉林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玉林不知轻重,正要张口作答,却被白云子拦了下来。 只听白云子微微笑道:“我乃茅山白云子,这少年是我子侄,姓名不足道也。刚有得罪还望海涵!” 对方竟是白云子!两人一惊,相视之后,只见孔庆冬拱手道:“原来是白云先生!”说完眼神刮向叶善信:“即是有先生到访,掌门何不早点知会?” 这句是孔庆冬真心话。去年底,大光明寺十三使徒里的马保教和盛宇曾与白云子教过手,两人虽然一败涂地,但最终逼得白云子辞去茅山掌教之职。于是消息在年后传至洛阳,其中就包含白云子武功深不可测,教内或仅教主可与之抗衡。 马盛二人的武功在教内排行前列,两人联手都不堪白云子一击,更别说孔方两人之力了。既如此,两人只能悻悻而归,临走时又撂下句话:“今日之事,若有半点传至江湖,来日定血洗紫极宫!须知我大光明教历来以牙还牙,有仇必报!” 目送恶人离去,叶善信不免担忧要大祸临头。 白云子则捋捋胡须笑道: “放心,堂堂大光明寺十三使徒竟狼狈败于一个无名小辈,这种事情他们也羞于启齿。况且听说他们的教主御下严苛,若是丢了他的脸面,这二人下场凄惨,如此就更不会张扬了。” …………………… 送走了叶善信,三人一同回了屋内。 此时李重照已然面颊赤红眼泡浮肿,并指着脑袋,用含糊不清地儿语哭道:“疼……” 蔷薇见状问道:“要不要施针退烧?” 白云子则教道:“麻疹之症乃一天地不正之气侵人肺腑,而肺经联通人体皮毛肌肉,故疹毒终必发于皮肤,尽出则毒散尽。且发热之时,肢体无力毛孔舒张,利于疹毒由里及表,若过早以外力退烧,使邪气停留体内不得外出,其毒更甚。” 蔷薇则依旧担心:“如果大热不退,万一烧坏了脑子……?” 白云子点点头道:“其头痛乃发热引起,若其烧至呓语惊厥,再灸不迟,今明两日你多留些意。”说完,又将玉林招到一旁问道:“今日之经历,你以为如何?” “初时手忙脚乱,经先生提点,渐能应付。”玉林躬身拜谢。 白云子则微微一笑:“武学之要旨在内与外。内则培植真气,坚根固本;外则将气运转之身体四肢,以化气为力。天下武学、各派绝招,无不以此为宗旨,一内一外,文武之道。而其他险招奇式或能出其不意一时取巧,但遇到真正的高手只会抓瞎。” 玉林听出白云子意有所指,便点了点头。 “你以前没打过架?”白云子见玉林挤出苦笑,便笑道:“也算不错了。” 白云子顿了一顿,又道:“不晓得你有何际遇,体内经络异于常人,真气也是磅礴充沛,化气为力的诀窍,你现在也懂了,在此便不再赘述。方才要你踏的步法你可有何理解?” 玉林摸摸头思索了片刻便回道:“不敢说理解,只按照先生教的步骤一步步施行起来便是,倒是感觉得心应脚。” 白云子不由哂笑:“我曾在十多年前一羌民祭祀礼上见过此步法,与我道家的天罡禹步出奇一致,均以九步为循环周而复始,只是两者却都空有形而无神。先前船过龙湾之时,你起顽皮之心立于船首博浪。我竟发现你在无意识之中以天罡禹步的姿态站稳船头,彼时你神态自若,形神兼备。” 白云子看了看玉林继续说道:“于是便在刚才有意教你步法。此步法看似只有九步,但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演至六十四卦。你将来可尝试切换步数,看看能不能衍化到九九八十一步。” 玉林赶紧拜谢:“是,先生。” 白云子拍了拍玉林肩膀,露出赞许姿态,随后又来到蔷薇身边,道:“麻疹初热疑似之间,切不可轻易用药。若无特殊之状,任其烧个两三天,待其腮下见疹,方可用升表之剂,以促其疹毒发透尽出,则毒散尽。” 随后白云子又为蔷薇一一讲解起疹、痘之别并两症脉象、表里之证及行医用药的异同。 最后,白云子叹道:“如今乃非常之时,眼看人心浮动,奸佞四起,大奸大恶之人闻风而动,将来或致天地四时不正。四时不正乃春应温而返大寒,夏应热而返大凉,秋应凉而返大热,冬应寒而返大温。此非时不正之气,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于是男女长幼之病症相似,一传十,十传百,百而千,千而万,是为邪疫,恐天下大乱!” “可有解?”玉林忍不住插了一句。 “若中邪疫,初起之时,其邪毒由口鼻入胃肺,与麻疹相似,人先畏寒而后热,初得之二三日,其脉不浮不沉,表里无证,数日之后便发热日甚,其头痛身痛关节痛,但烧个三两日之后,一旦退烧则冒汗淋漓,此乃邪出毒散之状。” “那岂不是不足为惧?任其发热即可!”蔷薇则回道。父亲说了半天,原来任其发热即可除疫,真是白白担心了一场。 “烧个两三日,青壮之人尚可勉强,那老幼病残岂耐得住?”白云子又补充道:“况且疫起之时,万千百姓骤然购药以备邪疫,必致药石挤兑一时断货,且医者亦疲于行诊从而无力他顾。届时富贵者自可斥巨资延医请药,而贫贱者若高烧不退该当如何?” “只能硬撑,撑不过则亡命!”蔷薇心生焦急,便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白云子心中衍算了片刻,道:“先堵后疏!” 玉林则不解:“方才先生不是说过邪毒不宜过早干预?任其连烧个三两日,以待退热之后其毒自解。” 白云子则笑了笑:“此堵非彼堵。先堵,堵何?一城现邪疫则堵一城,一地现邪疫则堵一地,以断绝交通,给别城别地筹备医药之时,待各地万事具备严阵以待,则疏。如此,邪疫不足为惧。” “原来如此,一堵一疏,文武之道!”玉林不禁感慨。 第一百一十五章 波澜起 好在高烧了两日有惊无险,到了第三天,李重照终于退烧,其疹出在两颊之下,有细细红点,疹点淡红滋润,头面匀净,是为麻疹之轻者,之后便渐发,遍及全身。第六日后鼻中清涕不流,喷嚏亦止,及次日清晨,面颊颜色渐淡,是夜全身疹点尽数散去。 期间,白云子为蔷薇及玉林详细讲解了疹痘及多种瘟疫在脉象、表里之证以及行医用药方面的异同,算是未虚度光阴。 玉林见白云子精通医术,便私下里偷偷问蔷薇缘由,司马蔷薇则翻了翻白眼道:“父亲与孙真人是旧识,曾在其处闻得医道。” 至于孙真人是谁?玉林哪里晓得,但不能露怯,便不懂装懂,暗下决心日后再打听此人事迹。 又拖延数日,待李重照痊愈再现顽童之精神气后,白云子一行人便与紫极宫方丈叶善信辞别。 送至三里亭,众人终要离别。叶善信示意侍者拿过一个包裹,打开是一包银锭。 只见叶善信双目湿润拱手颂道:“‘关山客子路,花柳帝王城,此中一分手,相顾怜无声。’先生此去,不知将来能否再见,些微路金难表惜别之情,还请先生笑纳。”说完便将包袱递上前去。 叶善信念的这首诗,乃唐初四杰之一的卢照邻生前所作《送二兄入蜀》。念在此处也算应景。 听到这首诗,白云子不由愣神。待回过神来,见叶善信消沉低落,如何不晓得他心中所想?便摆了摆手:“道兄不必过虑,我随身财物已足够一路开支。”说着扬了扬手中一个包裹。 只听见里面哗啦啦作响,显然包袱里面都是金银。 白云子又抬头望了望北方,随后道:“前日之事,大光明教近期应当不会上门寻衅,但武后崇佛抑道之心日甚,难保将来他们不会借机发作。道兄当早做打算,如我一般做个闲云野鹤归隐山林抑或游历山河,未尝不逍遥自在。” 沉寂片刻,叶善信终于下了决心,道:“先生所言甚是,如今之势,庙堂之高纷争愈甚,江湖之远也波澜渐起。这个敕造紫极宫方丈不当也罢,还不如退隐江湖。某回去便遣散宫众,各自飘零。” 白云子带着数人往湓浦港行去,路过一成衣铺时为玉林置办了两套衣裳。 玉林虽不断推辞,但嘴巴却差点咧到耳根。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穿上新衣服。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衣裳虽是粗葛织就,但色新身合,玉林穿着即便称不上玉树临风,但也让人眼前一亮。 见玉林的面庞已现棱角,蔷薇则撇了撇嘴调笑道:“果真是喜新厌旧。爹爹的衣裳,你怎么就穿不得?大不了找个裁缝铺裁小一点便是。” 玉林不好接话,只得讪笑。 白云子见玉林换了装是一副新气象,暗道:“难不成这小子早熟?那个头可就长不大高了……”又见玉林极力掩饰欢喜之意的窘态,便暗嘲自己过虑。 不久来到了港口码头,白云子带着三人正和一个船家商量船金。一个白衣青年走了过来。 只见其拱手问道:“敢问可是茅山白云先生?” 白云子转身看去,见这人目光诚恳殷切,便回道:“正是鄙人,不知阁下意见如何?” “哈哈”白衣青年面露大喜,正要上前握手,又觉唐突无礼,便缩回两手,躬身道:“今能得见神仙,真乃三生有幸!” 白云子笑着摆摆手:“哪敢自称神仙,不过一求道之人罢了,请问阁下是……?” 这人正是李客,先前在船上听说白云子神仙事迹,心生仰慕,便在第二日前去拜访,却与之失之交臂,心中颇为遗憾,打听一番后决定留守港口,看看能不能来个守株待兔,结果这一等便是十日。 十日来每天守在码头苦等,光其船泊费都花了不少。今日见到一个道士装扮,身边跟着一少男少女,还牵着一个幼童,于是李客心中一动便上去搭讪。 接下来便是一通寒暄。得知白云子欲赁一船沿江西上,李客随手一指,道:“我本就要入蜀回乡,仙长若不嫌我船小颠簸,不若结伴西去。” 众人随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一艘货船正泊在码头。 李客担心不如其意,又添了一句:“货船虽不似客船那般宽敞明亮,但也乐得清净。若是先生好酒,更可管日日醺醺。”说完哈哈大笑。 “那边恭敬不如从命,此番要叨扰小友。”白云子也不客气便答应了下来。 这一程众人不是见识大江天险、两岸风光,就是交流自然道法、奇闻异事。在此多说无趣,便不再赘述。 ………………………… 洛阳太初宫大业殿,武则天正展开密折,越看脸色越冷。 “哼!贼心不死!”武则天一把将密折撕碎并扔至案下。 “快速平叛徐逆之乱,本以为能震慑那些宗室大臣,没想到他们变本加厉,竟敢造谣污蔑与我!食人心肺以修炼邪功!真是该杀!”武后收回心思,却见身旁侍女已然吓跪于地,只有上官婉儿伏地捡拾碎纸。 待上官婉儿将碎片呈至案上,武后已恢复如常。 “起来吧,你不必害怕。”武后一脸慈祥地对跪地的宫女道 待侍女起身,武后又道:“你是忠臣之女,我自不会迁怒与你,以后不必如此小心。” 那宫女赶紧又跪地回道:“是,圣上!” “你那兄弟现在做何?别承了个爵位就混吃等死起来。”武后竟难得与宫女拉起了家常。 “回禀圣上,家兄曾来信至宫里,说他打算考武举,将来好报效圣上,为圣上驱使。”宫女倒是应对如流。 “哼!那武举却是容易中的?”武后嘴上不客气,但心中却很得意。 原来这武举正是武则天首创,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前无古人。以往高阶将校均为世家把持承袭,贫寒子在军中难有出头之日。于是武后便开创武举挑选军事之才,其中大部出生平民之家。那些富家子弟,有几个愿意吃苦耐劳锻炼技勇?平民子弟多了晋升之路,自会卖命。 听到武后有质疑责备之意,那宫女忙磕头道:“奴婢这就写信给我兄长,要其勤练武技,不可荒废。” “唉,跟你说了,不必事事小心,动辄跪地磕头。对了,你们兄妹多久未见了?” “回禀圣上,自元宵休沐,已近四月不曾相见。”虽然知道武后有意示好,宫女依旧低着头不急不缓地回道。 “你父母不在,两兄妹相依为命,也是苦了你。今天就放你休沐一天,去与你兄长相聚去吧。”武后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里有欣赏之光。 “谢圣上天恩!”宫女谢恩之后便起身要退至殿外。 “跟你兄长说一声,我要给他找个师父,光靠自己瞎琢磨,哪里能练的好武艺?我可看不上一个草包县公。” “多谢圣上!”说完,那宫女又补了三个头便起身退了出去。 原来这名宫女叫夏乔,其父乃原扬州长史夏敬之。徐敬业在扬州发起叛乱时,因夏敬之不愿附和,被徐敬业当众杀害以祭旗明志。后来武后为了褒奖夏敬之忠心爱民,追封其为临淮县男,由其子夏超继承爵位。而武后又见夏乔乖巧可怜,便留在宫中当值,平常在明堂侍候。 望着退出去的夏乔,武后也是不由心生怜爱:“这夏乔聪明伶俐、性格谨慎,更是荣辱不惊,倒是个好苗子。其进宫既晚,又无亲朋托庇,在宫里是无依无靠,不靠我又能靠着谁呢?” 想毕,武后便对上官婉儿吩咐道:“夏乔年龄尚小,有什么不足之处,你还要多关照关照。” “是,圣上!”上官婉儿见武后对夏乔亲爱,便悄悄收回了之前藏的一份心思。 “去将游击将军索元礼、侍御史鱼承晔召过来。”吩咐完,武后又拿起奏折阅览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波澜起(二) 不久,殿外内侍传声:“侍御史鱼承晔觐见。” “鱼爱卿,去年徐逆平叛之后,你儿子上书请铸铜为匦,以受天下密奏,为何初时密折纷至沓来,而现今却寥寥无几?莫不是这铜匦不止一把钥匙?”武后手中拿着一串钥匙,笑容别具玩味。 而鱼承晔刚进殿,还未来得及行礼,就突觉晴天霹雳扑面而来。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自圣上恩准,犬子以天下十道合一百大府州,共制铜匦一百二十台,每台铜匦均只配钥匙一把。这钥匙与铜匦刻有编号各自对应,一钥只能解锁一匦。其后由朝廷将铜匦分至这些府州治所供人投递密折,而钥匙则留在宫内有专人保管,犬子确未留有备钥。”鱼承晔伏在地上,面色煞白。 鱼承晔之子鱼保家,自幼聪颖伶俐,擅机括之术。为揣摩武后心意,年后曾上书请熔铜为匦,四面置门,门开一孔,各涂青红白黑四色,东面为青色,名曰:延恩匦,上赋颂及求官爵者投之;南面为红色,曰:招谏匦,言时政得失及直言谏诤者投之;西面为白色,曰:申冤匦,有冤屈者投之;北面为黑色,曰:通玄匦,有异象灾变及军谋秘策者投之。四面合聚为一室,以收天下表疏。 如此可知天下事,深得武后心意,便下旨照办。其后置铜匦于上等府州,朝廷专设职官负责定期从洛阳到地方的往返运送。只是三省六部与地方官员对举却是耐人寻味。 “既如此,为何前后不一?”武后依旧在追问。 “这我哪里知道,钥匙在您手里,铜匦有专人看护,密折减少,要么是投递得少了,要么是被私扣隐瞒了。”鱼承晔腹诽道,但“或有人私扣密折”是万万不敢说的,一旦说出来搞不好自己先丢性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武后问话怎可久等?鱼承晔挤出笑容回道:“回禀圣上,密折初时繁多,近来日少,正是圣上励精图治,国家承平,天下无事之瑞兆矣。” “哼哼,国家承平,天下无事?”武后勉强一笑:“你退下去吧。” 待鱼承晔离去,武后道:“你怎么看?” 这时,从殿柱外走出一个人。这人正是索元礼,刚才武后要其暂避。只见他躬身道:“只怕鱼大人有三大罪!” “怎么说?”武后来了兴致。 “密折日少,无非两个原因,要么是投递的少了,要么是呈至圣前的少了。”索元礼用余光瞟了瞟武后,见其微微点头,便继续道: “徐逆缴首,宵小虽有震慑,亦不过暂时蛰伏于地下,以避圣上锋芒,以期将来再起。如此说来天下岂无事哉?”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圣主当防微杜渐未雨绸缪,岂曰无事,岂可垂拱而治?” 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竟引得武后动容。 “然鱼大人以天下无事,至圣上于懈怠危险之境,此其罪一;畏死藏私,不敢凭心上奏,唯恐惹祸上身,此其罪二。” 见武后端正了身子,索元礼又道:“鱼大人身为御史台侍御史,居庙堂之高,远离民间市井,更不晓得地方官员瞒上欺下之手段,是为无知,此其罪三也。” “哦?这又是怎么说来?”武后身子前倾。 “设置铜匦搜集表疏,本是圣上代天听取民意之举,但不管是中枢还是地方,上下官员多是推诿阻拦,生怕有不堪之事影响了自己前程性命。三省六部监察御史更认为此举史无前例,流程不正,实际只是怕分了他们的权。微臣听闻铜匦分派至地方,不知是谁想出的点子,居然派人树置围栅,仅留一门,将铜匦圈了起来,而栅栏外则守着泼皮无赖,美其名曰:防火防盗。遇有投书者,轻则恐吓,重则拘押,如此一来,可不就是上书日少?” “而中枢与地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阻民意不能上达,真是该杀!”索元礼说完,“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嘭”武后拍案而起,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照你这般说法,这满朝文武都该杀矣!你不怕你这话传出去,与百官为敌?” 见武后发怒,索元礼倒也光棍,又是边磕边道:“他们都有私心,不敢说,不会说。微臣只有公心没有私心,敢为圣上赴死。” 索元礼磕的额头一片血淋淋,依旧磕头不止。 “行了,别磕了,我知道你忠心,起身吧,再下去磕坏了脑袋,还怎么用你!”武后说完,又给上官婉儿使了个眼色。 上官婉儿走到索元礼跟前,递出一条丝巾,吩咐:“擦一擦,别在圣前失了态。” 待索元礼擦干血迹,武后扔出一条密折。 索元礼拾起密折展开一看,上面写到:告御史台侍御史鱼承晔之子鱼保家为徐逆造刀车杀伤官军。上无署名。 索元礼不知武后心意,便问道:“敢问圣上,此折来自何处?” 武后笑道:“正是那铜匦之中。” 索元礼灵光一闪,沉声道:“启禀圣上,微臣认为当查!” “为何?” “有奸必查!以明圣心,以彰圣意!” 武后点了点头,便转而又问:“上下官员阻拦上疏表者,该如何是好?” 索元礼捂着额头沉吟片刻,道:“一是颁旨申饬,再犯者,将严惩不贷。二是圣上挑选腹心,于天下十道并两京专设匦使,专责匦事,独立朝政,仅向圣上汇报。三是可另下旨意,凡有告奸者,臣工不得过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使诣行在,由圣上亲自或指派专员接见。如此虽农夫樵人,皆得召见,皆得圣听。其所言若真,可千金买马,不吝授官。” 武后听了谏言,闭目沉思了片刻,抬眼之后便道:“你回去拟一份奏折上来。” 索元礼听到武后要其为此事上奏章,面露为难 武后见其面露犹豫以为其不肯,骤然变色道:“怎么?你刚才还说敢为我赴死,转眼就变了卦?” 索元礼大惊失色,慌忙伏地道:“臣为圣上犬马,乃圣上爪牙,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只是臣身为胡人,在这写文章上奏折方面,怕是难堪大任。” 见对方自称胡人不擅文字,武后方才反应过来,不由呵呵一笑。 “你只管上书便是了,实在不行找些人帮你润色即是。” 没法推辞,索元礼只好接下任务。 就在索元礼准备退出大殿时,武后又道:“只要你忠心为我办事,自会护你周全。” 出了大殿,索元礼掏出怀中丝巾,嗅了一嗅,居然闻到了脂粉香,又捏了捏刚才武后扔过来的密折,随后便扬长而去。 大殿里,武后闭目养神。 “婉儿,这个索元礼,你怎么看?” “大奸似忠!”上官婉儿末了又加了一句“可用!” 武后听完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又问向夏乔:“你觉得呢?” 夏乔忙屈膝道:“奴婢不知。” 武后则点了点头,道:“去罢,要你兄长准备好拜师礼。” 第一百一十七 不负光阴 从前朝炀帝重建洛阳城始,本朝高祖、太宗两代皇帝继续经营洛阳以镇抚山东,到了显庆二年,高宗更是直接下诏营建东都,与西都长安并举,自此大唐帝后驻跸洛阳有三十年。 皇帝在何处,权力即在何处。于是皇室宗亲、功臣勋贵便从长安移居至洛阳,以求圣眷不减。一时间王公侯伯、世家豪族便蜂涌而至洛阳,为各自家族置产办业。 洛阳都城南广北狭,凡一百零三坊。以洛水为界,西北为皇城,内置皇宫和各官署衙门。洛水之南均为民坊,两岸架设数座桥梁以交通南北,其中最大最忙碌的便是天津桥。 之所以最大最忙碌,因天津桥沟通城南里坊与河左皇城,是朝廷百官上下朝必经之路。在洛阳城,离天津桥近的地方,居住的不是达官就是贵人,而平民百姓所居,则离皇城远远的。 崇让坊位于都城东南禺,里面的居民多是贩夫走卒。即便如此,这些人能在都城内有片瓦遮身,亦属成功之士。更多的,只能在城南荒地上搭间茅棚做立身之所。 坊里有一套一进院的宅子,算是该坊大户人家。说是一进院,其实不过多了围墙而已。 院内,一个身形魁梧的青年眉头紧锁正提溜着一台石锁。这石锁看着有四五十斤重的大小,但这人提举在手中,却不大费什么力气。 此人乃夏超,是原扬州长史夏敬之长子,朝廷追封夏敬之为临淮开国县男爵位后,由夏超承袭爵位。当初夏超想要参加平逆官军以报血海深仇,最后被武后以给夏家留嗣为由拦了下来。 之后,夏超便将得到的赏赐置换了一所宅子,以方便在洛阳立足。 又过不久,徐逆缴首的消息传来,宫里则派了一个内侍过来祭奠慰问一番,其他却并无表示。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虚度光阴,夏超逐渐不耐烦起来,于是便托人打点,想找点事情做做,奈何在王公遍地的洛阳,人微言轻,身后无家族庇护,又实在拿不出多少金银,以至于现如今只好宅于家中无所事事。 去岁文举加开了一届恩科,而武举却无动静。大唐武举不像文举有定例,什么时候开,招多少,中举之后如何安排,全随武后心意,所以虽说夏超有心走武举,但将来到底会怎样,他心里并没有一点数,于是每日里只好拿这些石锁、沙包撒气。 “咚咚咚”听到有人叩动院门,夏超抬头望去,心道:“我这小院平时僻静,从无访客,今日这是谁来了?” 待开门一看,眼前站立的竟是妹妹,夏超不由大喜,便握着夏乔的手笑道:“你怎么来了!宫中日常,可有人为难?” 夏超就剩这一个亲妹妹,还在宫里当值,而宫墙深重,最不是好相与之地,一个人在里面无依无靠,作为哥哥的如何能不牵挂? 兄妹两便抱头痛哭。待悲伤的情绪随着鼻涕与眼泪同飞,两人也逐渐意识到抱哭的行为并不妥当,便不自觉分了开来。 “你在宫中可辛劳?可食饱?可衣暖?”夏超收拾好心情便忙问道。 “哥哥无需担忧,我在宫里一切尚好,也未曾遭人欺负。”夏乔不欲兄长担心则露出微笑回道。 报喜不报忧,历来是国人与家人相处之惯例。 见妹妹报平安,夏超点点头,交代道:“宫里人多嘴杂,忌讳颇多,你在宫里当值,要尤为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夏乔则点头称是,随后则问道:“之前你来信说要考武举,不知有何章程?” 夏乔的话让夏超失了方才的兴致,只见他叹了一口气道:“平常虽不忘勤练,但下科武举何时再开则不得而知。” 见夏超一脸茫然,夏乔则捂嘴笑道:“妹妹这次过来,倒是奉着旨意。” “哦,此话怎讲?”夏超挑眉问道。 “天后知道你想考武举,便让我传旨要你不可虚度光阴。”夏乔正色道。 听了这道旨意后,夏超再次落寞起来:“原以为妹妹带来了武后要擢升自己的消息,没想到武后只是要自己不可荒废年华。自己有爵无职,除了每月按时领取微薄的例俸,就再无正经事可打发了。” 夏乔见兄长神情失落,又笑道:“还有个旨意,你要不要听?” 夏超翻了翻白眼:“你是在消遣与我?快说快说!” “我出宫之时,天后要你备好拜师礼。” “拜师?”夏超一头雾水:要拜谁为师? 望着兄长的一脸不解,夏乔则道:“哥哥,天后听说你有心武举,或是要为你延请武师。” …… 当晚,夏超卧在铺上久久难以入眠:妹妹这次过来,带了三条信息。其一,天后还记着我;其二,天后要为我延请师父;其三,武举迟早要开! 想通其中关节,夏超踌躇满志,第二日闻得鸡鸣,便起身至院中举起石磙来。 就这样过了两日,夏超正举着重,又闻扣门声响,接着又传来一句话:“临淮县男夏超,可在此处?” 夏超心中一动,赶紧上前开门,只见门外站着数人,其中有两人骑马。骑马者一人面庞无须乃内侍打扮,另一人头戴头戴黑色幞头,衣着绿色官服,其他则是随侍。 “小子正是夏超,不知诸位大人是……?”夏超拱身行礼。 “你瞧,这小子身为开国县男居然向我等行礼,倒是识趣!”这名内侍向绿服男笑道。 只见绿服男点头回道:“是个懂规矩的。” 随后一跃而下。 大唐内侍无品无级,衣着绿色官服的也不过六七品官阶,而开国县男虽是最低等爵位,但无论如何官秩也高于这两人。 夏超向这两人行礼,显是令两人受用,他却不知道这两人曾受令赐死过几个王爷。 “临淮县男夏超接圣后手诏。” “夏氏敬之,以忠报国,典册所称,感义捐躯,名节传世。其子夏超,承继忠义,是为典范。悉闻有意武举,尽忠义勇。当择名师,以助其力,以慰英灵。有大光明教主,来自西域,文武兼备,神功卓绝,是为良师。应择佳期,行束修之礼,日后勤勉习武,以全忠勇赤心。” 待夏超接完旨,便要向绿服官员下跪拜师,却被那人一把扶住。 “我大光明教非名教做派,无需动辄跪拜,此外我也非教主。”这人便向夏超娓娓道来: “大光明教奉光明真神,唯教主得光明真谛,乃真神之奴仆,于世间之代表,上传下达沟通人神。座下设十三使徒,传教天下。其余信众一律以手足兄弟相称,无贵贱之别。” “我教主姓张讳昌之,乃天下第一等人物,悲天悯人,心怀天下受苦之众,为圣后所倚重,位尊责重,自是无暇亲授你武艺,今后你将随我习武。” 夏超听说今后随这个绿衣男子授艺,便要再次跪拜,任被其拦下。 “你有心即可,倒不必多礼,咱们教内不兴这个。”说着,绿衣男便摘下幞头露出头发。 见其并未束发,只是将头发盘在一侧,用一支素钗夹起来,装扮与常人有异,夏超方确信这大光明教不讲究名教礼数。 “我叫马司南,你称我师兄即可。”马司南笑着说道:“咱们教内排行不以入门先后为序,只讲究贡献大小,智、力、功,权、钱,贡献越大排行越前。将来你若能排到十三以内,便可获教主亲授。” 之后又讲了些教内规矩,约好某日再会,一行人便扬长而去。 送好客,夏超则回想了今日之事,暗暗下决心要抓住机会,将来好出人头地。 ………… 嵩山少林,两个和尚正引着一个道士走向一偏院。 “年前一别,界文师傅身子可痊愈否?”那名道士问道。 只见一个瘦高个和尚停顿躬身谢道:“已然无恙,多谢令师慷慨援手,感恩不尽。” 问话之人乃茅山白云子首徒张太虚,答话之人是龙华寺法源大和尚之徒界文。去年界文在扬州兵乱时,身受重创危在旦夕,后为白云子所救。 张太虚微微一笑便转而道:“我这次过来是顺道拜访下法源大师,” 随后便被领到法源跟前。一般说来大唐的出家人不留发须,但法源却留有短短发茬,看上去灰白一片,只有眉毛依旧浓黑。 张太虚走到法源跟前行礼寒暄:“大师别来无恙,瞅着气色比年前好。” 法源也躬身回礼:“多谢施主挂念,更谢令师慈悲。大恩不言报,只好铭记在心。”随后,便带着界文界武向张太躬身虚行礼。 张太虚哪敢代师受礼?只好侧身,接着扯开话题:“我这次来只是顺路带个消息,免得大师牵挂玉林小友。” 随后张太虚便将师尊辞去茅山掌教的来龙去脉详说一遍,直到最后将其师尊大概去向告之法源。 听了张太虚一席话,法源思索片刻便点头道:“也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玉林由令师带着游历江湖,是其缘分,必将受益匪浅。” 送走了张太虚,法源将界文界武叫到一起:“我已无牵挂,不日将启程去往神都,” 该去的终归要去,法源数次拒绝进京,虽然去年同意进京,但拖延至今,仍滞留嵩山,已惹武后不快,如今玉林已有妥当安置,法源便不再推脱。 见两个徒弟唱喏,法源又道:“你们留在少林,我独身前往即可。” 两徒弟听到法源要撇下众人独身前往洛阳,如何不明白其师用意? 两人便一齐劝道:“译经事务本就繁重,师父常常废寝忘食,若无人照顾,长此以往亏空精气,无益师父身体,亦不利于译经大业。” 一番劝说之下,法源才同意由界文随同侍奉,而界武则留在少林带着秋林和景泉二徒。 院外大松下,秋林和景泉正装模作样地做着功课。 “二师兄,你说师父他们到底找到了大师兄没?”景泉问道。 去年两个师父外出寻找大师兄,一去半年,最后空手而归,问其所获,却语焉不详,也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秋林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也不知他身体如何了……” 两人正闲聊,突然传来界文师父的责备:“就知道偷懒!” “业精于勤荒于嬉,你们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怕被你们玉林师兄超过太多?你们可比玉林入道早矣!” 景泉倒是机灵,感觉听出言外之意,也不顾界文责备,忙问道:“师父,师兄下落是不是有着落了?” 界文并未回答,只是南眺一会,待收回目光,说道:“玉林正跟随一位世外高人游历,三年后应当会回来。” 秋林与景泉两人听见大师兄消息便欢呼雀跃,界文见此则叹了口气:“我与你们师祖不日将去往洛阳,你们和界武师父留在少林,当勤学苦练,不可辜负光阴。”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黄牛峡 夷陵(今宜昌)的郭洲码头,力夫来往,熙熙攘攘,一派繁忙景象。 “我这船五百石,虽不如那些两三千石的货船宏伟雄壮,但却能穿三峡而上。”李客指着货船笑着向白云子炫耀。 当初从江州(今九江)逆江而上,到夷陵近一千八百里水路,虽时遇风阻,但江面相对平缓,途中偶有急湾险滩,统共只用了不到两个月时间。只是船不大,在汹涌急湍的河段上会稍显颠簸,大人倒好点,毕竟都是有功夫的,那个幼童则晕船晕的厉害,一路吃了不少苦头。李客担心白云子他们要换船,便解释道: “由此地逆江而上,再过不久便到了西陵峡,长江三峡自此开始,七百里三峡无数险滩暗礁,可谓‘入峡水渐曲,转滩山更多。’有些河段水面湍急,浅底又多暗石,锐石牢固,一不小心便撞穿船底,是以凶险万分,故非轻舟不可上下,而那些大船是不可能上下往来的。” 白云子则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在此售出不少重货!” 李客乃蜀商,经年往返蜀楚两地,以输送两地物产,对大江所知熟稔。 船行三十里,晚泊平善坝。李客将舟师篙工叫到一起,道:“诸位常年往来大江,都知晓三峡险恶,今夜大家伙吃饱喝足,好好休整一番,明日起当齐心协力、同舟共济,待过了瞿塘峡,某另奉酬金。”说完又推出数坛陈酿和十多盘卤食。李客的慷慨引得众人纷纷叫好,只听他们叫道:“东家放心,咱们必全力以赴。” 待到第二日五更时,便解船出发。期间见夹江千峰万嶂,有竟起者,有独拔者,有崩裂欲压者,有危石欲坠者,有横裂者,有直坼者,有凸者,有凹者,西望重山如阙,草木青苍,一条大江竖出其间。真可谓“千奇百怪不可描画,超胜绝妙难以言语”。 白云子见到此番景象,不由感慨:“唯天地神力方得此造化之功,非人力所能斧凿。”转头便对玉林道:“可见世间之山有雄险奇秀,乃千姿百态,人有善恶正邪,亦是如此,这便是自然天道,理当顺之、应之!” 直到傍晚才到了下牢关,期间不过行了三十里路,便在此处泊船过夜。 又过了三十里到了扇子峡,李客手握折扇指着两岸山峦,笑道:“此地重山相掩,正如一副屏风扇,故名‘扇子峡’。” 随后又遥指左前一山脚,笑道:“你们瞧,像不像个蛤蟆?” 玉林伸头望去,果见一临江大石,形如蛤蟆,其头鼻吻颌更是惟妙惟肖,更绝秒之处在蛤蟆口鼻恰有一条水线流入江中,像极了正在吐水。玉林不由叹道:“天地造物之巧,竟有如此者!” 李客则笑道:“听说此蛤蟆曾助夏禹治水有功,其中故事倒不得而知。” 言者无心,白云子却灵机一动,对着身边玉林道:“近日所见,不妨牢记。” 玉林点点头,见有船夫抛锚,便问道:“观天色尚早,为何早早于此泊船?” 李客则答道:“太阳已西落,前方不远即至黄牛峡,彼处峰回路转、湍险可畏,无平静处可泊,且山高峡深,天色暗得早,不如泊于此处。” 又见玉林神情颇不以为意,便笑道:“弟不急朝夕,以平安为要。这黄牛峡有一民谚,叫‘朝见黄牛,暮见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你可知何故哉?” “早上见黄牛,晚上见黄牛,三早三晚,黄牛如故……难不成黄牛峡黄牛遍野?” 玉林哪里想得明白?只好连连摇头。 李客则卖起关子故作高深:“到时候你就知晓啦。” 到了第二日,待船行至某处,李客指着南岸一排陡峭石壁,道:“诸位请看,那像不像黄牛?” 众人沿其所指望去,果然,山顶绝壁有一处颜色赤黄,其状若牛,更巧的是有黑迹如人形,其头戴帽,脚并立,站于牛前,恍若牵牛者,引得众人一片惊叹! 仿佛很满意众人表现,李客道:“传说这黄牛曾佐大禹浚川,其前所立之人便是夏禹!” 白云子再次望向黄牛,面上渐呈肃穆。而玉林听到眼前景象竟与大禹有所关联,也沉思起来。 货船艰难行进,黄牛也逐渐来到头顶,白云子和玉林两人也不嫌累,一直仰头观着那一牛一人。其他人新奇一时,但见这两人看得专注,也不打扰便各自散去。 黄牛峡九转十八弯,呈数个“之”字,大江夹于两岸峡间,同样蜿蜒曲折。两人看着人牛景象,渐渐发现端倪。 原来随着木船行进,观看的方位和角度也不断变化,两人竟发现那牵牛者的立姿也变化起来。 “好熟悉的感觉,可又说不出来……”玉林暗生焦急。 “禹步!”白云子提醒道。 “是了!”玉林如梦初醒:“没错,其形神恰似禹步!” 玉林再仰头观望,又渐生疑窦:那石壁之人脚步变换与我禹步形神兼似,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想不通便继续观察,越观察越确定存在异同。就这样看了两日,时不时回望黄牛,直到石人被峭壁遮挡,再也看不见,方知木船已过黄牛峡。 白云子见玉林依旧迷惑,便道:“那人姿态多了一个“沉重”的‘沉’意。” “沉?” 玉林想起当初师祖曾说过:上古大禹治水,以跛足厘定高山大川,借神力踏出水道,浚通百川东流入海…… 想了一日一夜,玉林依旧未想明白。这一幕,白云子看在眼里,也不在意,任其出神思索。 ………… “前方即是新滩,此滩水浅浪急,遍布暗石,是以水汹石乱、瞬息覆溺,其险恶名冠三峡。大家需下船陆行,船则交由牵夫拖曳方可迎江而上。” 果不其然,这新滩两岸正等着不少纤夫,只见他们都打着赤膊,肤色古铜,肌肉虬起,个别人穿着破烂的草鞋,其他人则光着脚板,且个个脚板粗壮,显然是常年于此挽船过滩,以为生计。 李客上前经过沟通,雇了十几个纤夫,加上船夫力工总共三十多人。待船首拴上一条主绳,主绳再分出三十多条支绳,三十多人沿主绳左右并排,各自将支绳套在腰肩,便沿着河岸齐拉缆绳,而船首船尾则各有一人将长篙顶在岸边礁石上,以控制方向。 行至艰难处,众纤夫躬身埋头,艰难在岸边乱石上行进,这时,有人叫起了号子,众人便随着号子的节奏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玉林在一旁看去,见纤夫们行进在松软沙地上时,他们身子前倾,双腿交替用力,每踏出一步,便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仿佛脚下生根。 刹那间,玉林豁然开朗:“没错!是‘沉’!禹步之最精妙之处在于‘沉’,‘沉’则力从地起!” 于是玉林默默双腿微屈,再而运气沉至两脚,再低头一看,果然留下脚印! 玉林欣喜万分,正要找白云子诉说心得,却突然听到石子蹦撞之声,而眼角则瞥到身旁纤夫滑倒在地,再定睛一瞧,整个纤夫的队伍开始歪歪倒倒。 原来一个纤夫踩上一块歪倒的石头,滑了一跤,而其前者想拉扯他起身,这样一来,使整支队伍失去了平衡,若队员都摔倒在地,则无力拖曳致缆绳脱手,而货船必覆! 见情况紧急,玉林一个箭步跃至滑倒的纤夫处,接着将其绳索挽在自己肩上,随后双腿微屈,再运气沉至脚上,便竭尽全力牵引绳索。 就在玉林使出力气的瞬间,纤夫们突觉身上的绳子一轻,便赶紧调整好姿态,方维持住平衡。 而刚才滑倒的纤夫立起身向玉林致谢:“小兄弟真是神力,若没有您的相助,恐出大差错!” 玉林笑了一笑:“无妨,举手之劳。”再看向自己留下的脚印,竟发现深达寸许! 「本篇参考了《入蜀记》、《吴船录》、《读史方舆纪要》等关于古代三峡的资料。 这几本都是好书,喜欢历史文化的,不妨拿过来看看。」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秭归 待过了新滩,众人回望,不禁感慨峡谷行舟之艰难,好在众人齐心协力,倒也有惊无险平安而过。只是李客却开心不起来。 原来当初白云子曾说起过要逆江西至秭归,听说那里沿溪北上可去往房陵。如今过了新滩,前面不远就是白狗峡,过峡即至秭归,彼处便是别离之地。 白云子见李客神情失落,知其所思,便安慰道:“我一旧友,其工诗歌,曾做诗‘倚棹春江上,横舟石岸前。山暝行人断,迢迢独泛仙。’此诗暗淡凄冷,乃其生坎坷失意之写照。小友与我皆是凡人,无论去往俱在梦中,生离死别皆是常事,将来若是有缘,不妨同修自在之道。” 这一路以来,李客常向白云子问起仙家故事,倒是露出不少学道之意,故白云子才有心点拨。 李ke强做欢颜(前三字连在一起乃敏感词!),转而道:“秭归却是个人才辈出之地,有好风水。” 每到一地,李客都会为众人讲述当地风土人情,是漫漫旅途中一趣事。 见听众们竖起耳朵等着自己讲述,李客道:“屈子便是秭归人士,且看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政客可与其媲美?” 白云子听到李客对屈原的评价,点了点头,而玉林和蔷薇则一脸迷惘。 李客知两人不晓得屈子,心道:“这两少男少女年纪不大,也不是读书人,不知屈子,倒未有过。” “你们可吃过粽子?” “五月五吃粽子,有火腿粽,鲜肉粽,蛋黄粽,猪油粽,虾仁粽……种种皆鲜香软糯,口齿留香。”蔷薇拍手称赞。 玉林听蔷薇一口气报出那么多种粽子,不禁腹诽:粽子不就是拿芦苇叶包糯米,煮熟沾糖吃吗?居然还有猪油粽? 李客则笑道:“咱们吃的粽子却与屈子有关联。” “屈子是千年前的一个大诗人,官至如今的宰相,一心为国为民,却为人谗谤而遭流放,最后在五月五日抱石投江而死。百姓们不欲水中鱼虾损伤屈子身躯,便向鱼蟹投食粽子。所以后人为了纪念屈子,便在五月五吃粽子。” 这是一个凄凉的故事,听了难免令人扼腕叹息。 “这么说来,五月五吃的粽子乃纪念屈子爱国爱民之忠义?”玉林问道。 李客点了点头,而白云子却开口道:“屈子有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你可知其义理何在?”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玉林仔细品着这句话“我的路在何方,将来该怎么走?是如屈子般舍生取义投身报国?还是跟随师祖师父他们,皈依佛门终老?” 又瞧见一靓影,玉林心道“抑或做个逍遥散人自由自在?”最后则挠挠脑袋,摇了摇头,道:“路漫漫兮何求索?” 白云子哈哈大笑:“你尚年幼,现在若脱口而出将来路,怕是信口胡诌了。”随后抬眼望向远山,道:“路漫漫兮慢慢来。” 冲淡了伤离别,李客又道:“方才说屈子乃秭归人士,可知还有一个妇孺皆知的巾帼奇女子同样是秭归人!” “一个女子能和屈子相提并论?”众人心中都在质疑。 古往今来,一弱女子能如屈子一般名垂青史的,屈指可数。史书上有载的,如妲己、褒姒、西施、吕后、赵飞燕等人,多是祸国殃民之辈,留的乃恶名。 众人不可置信的样子,正中李客下怀。只见他哈哈大笑:“此女子乃王嫱,王昭君!我说的可有错?” 白云子略微思索了一下,又点了点头。而玉林和蔷薇则嘀咕起来,随后便问道:“这个‘昭君出塞’,我们是晓得的,只知道王昭君是个大美女,这倒是妇孺皆知,但她又如何能与屈子相提并论?” 李客则撇撇嘴:“屈子有才,昭君有貌,所谓郎才女貌,如何不能相提并论?且知在如今形容女子极美的词语里,‘沉鱼落雁’是最高规格。‘沉鱼’乃讲的西施,而‘落雁’则讲的是昭君。女子美艳倾城倾国,但以声色娱人,固然不能与屈子并论,只是昭君可不止美色。” “那还有什么?”玉林问道 李客并未在意玉林打断他的话,又继续道:“你们听我慢慢道来!” “当初汉元帝欲扩充后宫,便派遣内官到各州县采选秀女。十七岁的昭君便被内使选进宫中。只是进宫的天下美人又何其多?皇帝哪有功夫亲自挑选?于是便要画师毛延寿择其尤美者,临摹制画进呈皇帝,最后则由皇帝钦点。 只是这毛延寿乃贪鄙之徒,那些秀女为图晋身,便暗中贿赂毛延寿,让其特意画的更好,以期得到皇帝征召。 昭君虽有天仙般美貌,亦有洛神般风采,但面对毛延寿的索贿却不为所动。 谁料毛延寿因昭君不肯行贿,心生怨恨,便将所画的昭君图形在其双眼之下各添了一颗黑痣,更是在皇帝观画时进谗,说昭君面部黑痣乃大凶之象。 如此一来,皇帝便不复召见昭君,遂与其失之交臂。而昭君只能留在宫中,作一个当值的普通宫女。 不久,匈奴大单于遣使请婚。汉朝自高祖刘邦起,便有认宫女做公主,以和亲匈奴的惯例。毕竟皇帝的亲闺女,谁能舍得发往塞北苦寒之地。 只是这和亲之人,既要美丽又要自愿。不美丽的,大单于不乐意。不自愿的,又失去了和亲的意义。皇帝还指着嫁过去的宫女,为汉朝说好话哩。 奈何当时美丽的宫女指着能攀龙附凤一飞登天,谁肯去往匈奴喝风吹沙?而肯去的宫女,请婚使又嫌其不美丽。所以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昭君知晓后,便主动上书愿意出塞为国效劳。等后来皇帝和匈奴的请婚使一同召见昭君时,见到昭君,皇帝过了半天才收回魂儿来。奈何当着请婚使的面,以前的金口玉言覆水难收,皇帝只得捏着鼻子将昭君嫁出塞外。” 讲到最后,李客不由感慨:“一个娇滴滴的汉家女子,为国报恩,维护两地和平,但孤身远嫁塞外蛮夷,茹毛饮血,而且塞外苦寒又岂是江南女子可承受的?其中遭受了多大的委屈和磨难?” “那后来呢?昭君有没有回来?”这好像又是一个凄凉的故事,玉林和蔷薇都盼望昭君有个好结局。 “后来?后来大单于死了,昭君上书皇帝请归汉地,但皇帝却以尊胡地风俗为由,父死子继,昭君复嫁大单于长子。”李客苦笑。 “啊,这怎么可以?!”玉林和蔷薇不由呼道。 胡俗不讲究纲常人伦,父死之后,其妻妾由儿子继承,这确有其事,但对于数千年来恪守纲常伦理的汉人来说,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李客叹了一口气,道“最后昭君客死异域,至死未能回到汉地,其埋骨处,听说在塞北大青山下。” 不待众人感慨,白云子却冷笑道:“堂堂强汉,既无精兵勇将守护疆域,又无智士谋臣设计退敌。只把个弱女子,送往塞外,使其身冒寒风,忍泣吞声,以换得一时太平。汉家七尺男儿们躲至妇人裙后,真是令人不齿。” 一句话,便让众人对昭君的同情怜悯,转向愤愤不平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香溪 货船过了白狗峡,又往西行了十五里,终于出了西陵峡到达秭归,这一路来行船艰难,按以往惯例,货船到此则泊于码头进行检修,而秭归也是白云子他们在大江上的终点。 作为经常东西往来的蜀商,李客好客,常以主人翁自居,便下船陪着白云子在入城之后找了间客栈住一宿。 在安顿行李好后,李客带着众人齐聚最后一顿晚餐。 下完单,李客向店小二问道:“小二,请问从秭归去往房陵该如何走?” “房陵?这是哪里?我只晓得去巴东要西上,到峡州要东下。”店小二摇了摇头便转身欲走。原来却是个没见识的。 李客忙拉住店小二衣袖,随后亮出手中银锭,道:“你去打听打听,我听说秭归有去往均州房陵县的路,若是打听到如何走,这块银子就归你了。” 这店小二见到银子便眉开眼笑:“客官稍后,小的一定给您打探出来。” 只是没想到晚饭都吃完了,也没见到这个店小二的人影,客栈掌柜则不时责骂他偷懒,要扣他工钱。 直到掌灯时节,店小二才敲响了李客所在客房的房门。 “客官,这去房陵的路打听起来可费劲了……”说完,店小二则巴巴地看向李客。 李客会意,便微微一笑,随后拿出银锭递了出去。 “嘿,客官您这真是客气,但不能辜负您的美意,小的只好笑纳。”店小二喜笑颜开,便美滋滋收下银锭,至于一日工钱被扣的不快,早抛到九霄云外,毕竟今日竟接连挣了两份银子,真是踩了一泡大狗屎。 “这房陵在咱们秭归正北,中隔神农山,其山呈东北、西南走向,盘绕五百余里,群山连叠,遮天蔽日,可谓蹊径艰绝,人迹罕至……” “得,照你这么说来,岂不是无路可走?”李客连忙打断店小二的描述。 “那倒不是,咱们城东十里西陵峡口处,有大溪汇江,此溪名‘香溪’,传闻昭君曾于此溪浣手,故溪水尽香……”店小二为了让李客觉得花的银子值,便要讲起典故。 “这峡口香溪,我是知道的,你讲要点。” “香溪乃自北向南流向,溯溪而上,一路往北约七十里处,乃昭君村,此处香溪分流一西一北,继续往北约二十五里经过兴山县,再往北去三十五里至深渡。有另一溪叫‘南阳溪’,其自房陵县出,流经猫儿关,至深渡便于香溪汇聚。如此,逆流而上可至房陵县界。” 李客听下来觉得店小二打听到的消息靠谱,便转述给了白云子。 白云子思考片刻,则点头道:“既然房陵在正北方位,乘舟沿溪北上总比翻山越岭行得方便。若直抵溪源水路断绝,即便要陆行,也是少走山路。” 第二日,众人出客栈时,白云子微微皱眉,稍有停顿后又若无其事地与众人行往码头。 待租赁好一条小船,众人便登船出发。见李客在岸上依依不舍地摆手送别,白云子则朗声道:“东西吴蜀关山远,鱼来燕去两难闻。莫怪常有千行泪,只为阳台一片云。此诗虽云男女,但将来李兄若是有意,去天台山或能再见你我。” 自江州同船以来,李客慷慨好客,见闻广博,口才又好,颇受众人欢迎,如今一别,将来能否再见,或未可知。玉林的情绪也跟着有些失落。 白云子见状,便笑问玉林道:“刚才那首诗,你可知出自谁的手笔?” 玉林确不知晓,便摇了摇头。 “骆临海,骆先生!”白云子自问自答。 不提骆宾王还好,一提起他,玉林更加郁闷。 自那晚与骆先生离别后,很快,徐敬业兵败被杀的消息便传了开来,跟着他造反的主要部下有自杀的,有投降后被斩首的,唯独骆先生则不知所踪,朝廷的布告里也未提起过他。不晓得他是逃脱隐世,还是不明不白地死于乱军之中。 “骆先生还在世间吗?在的话,又在哪里呢?”玉林问道。 “在哪里,我不知道。但依骆先生的性子,他应当不会自寻短见,更不会死得稀里糊涂,他或在某处隐姓埋名吧。” 小船顺流东下,又遇便风张帆,故一路疾驰。 不久,船夫又收起布帆,指着前面一豁口道:“客官,前面即到香溪。” 玉林望去,左前有一石山,山势挺拔,正面山脚斜插大江,山脚处凹出一豁口,待到近来,见一条大河自北汇入大江。 “这便是香溪?分明是条大河嘛!”玉林有些惊奇。 那船夫笑道:“正是香溪。” 蔷薇则指着石山道:“快看,那上面居然躺着一个邋遢道士。” 玉林在仔细望去,果见有一半醉道人歪在石山绝峭处,正举着葫芦仰头饮酒。 “不怕一不留神就掉下来?哪里不好喝酒,偏至危险境地喝酒……”蔷薇撇了撇嘴。 白云子抬眼瞧了一瞧,随后道:“那人有功夫傍身。” “江风就酒,越喝越有!”玉林道。 船夫听到玉林的调侃,也跟着笑起来。 ………… 小船拐进了香溪,船夫卖力地摇起橹来,好在溪水不急,行进的倒也不慢。随着小船不断行进,香溪风景也逐渐呈现。 只见溪水碧绿,澄澈如镜,倒映蓝天白云。捧起一口饮下,只觉甘滑清冽。水底鲤鱼悠游,金鳞赤尾。溪畔分布奇石,密覆青苔。岸上香草兰花,芬芳馥郁。近处林木苍翠,青葱繁茂。远方群山如黛,云雾缭绕。 香溪,香溪,果真名副其实也!怪不得男出屈子,女有昭君,真乃风水绝佳之地! 风光如画,令人痴醉。众人一路沿溪观景,竟忘了腹中饥饿,直到李重润拉了拉蔷薇衣襟要吃食,才反应过来。 玉林便从包袱中拿出干粮分发众人,连带船夫也给了一块。 只见船夫嚼了几口,皱眉道:“客官不急的话,我网上几尾鱼给大伙打个牙祭。” 说罢,船夫将小船靠在岸边,又从舱内拎出一张渔网理了一理。待到船尾,寻摸好一处水面,只见船夫扭腰转身接着扬臂抖腕,只听“嗖”地一声,渔网便张个满圆落入水中。 船夫撒网一气呵成,引得玉林和蔷薇惊叹。 等将渔网拖上来时,见网里捕了有三四条两三斤重的鲤鱼,船夫便笑道:“我看已经够了,倒不用再献丑。” “我看大叔不像是划船的,倒像是捕鱼的。”玉林笑道。 刮鳞去鳃接着开肠破肚,随后船夫又将鲤鱼剁段放入一个瓦罐,接着从溪中舀水,将瓦罐架在点燃的柴火上面煲了起来。 等水烧开滚了十滚,船夫将从岸上摘的几片不知何物的叶子放入罐中,随后则撒上些盐巴。 待将瓦罐呈上来,只见汤色奶白浓稠。白云子见状,竟道:“我先尝尝。”便舀出一勺汤,仔细品了一品,随后咂嘴道:“鲜!”又对蔷薇道:“这船上的烧鱼之法,你不妨学学。” 船夫则笑道:“此山、此水、此鱼,才得此法,若换个地方,怕是烧不出这个滋味。” ………… 就这样,走走停停,不像是赶路倒像是游玩。五六日之后,小船才过了兴山县。 随着越往上游去,香溪也逐渐狭窄起来,而山更高更险,林木也更深更密。船夫也换桨为篙,撑起船来。 待到某处,溪化为涧,直到小船卡在乱石上,已然不能行进。 却见船夫扔掉竹篙,接着跳入水中往下游去。 见船夫竟突然弃船而去,玉林和蔷薇面面相觑,而白云子则朗声道:“诸位朋友,从峡口开始便派人一路跟踪我们,敢问有何要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行刺庐陵 “诸位朋友,从峡口开始便一路跟踪我们,敢问有何要事!” 白云子突然沉声一喝,竟惊得林雀乱飞,很快便从两岸前后左右的密林中跳出十多人来。 玉林见当初在峡口石山上醉卧的那个邋遢道人也在其中,而船夫则从远处上岸后靠了上来,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船夫与他们是一伙的,还当他是导游呢! 好在对方人数虽多,手里只是握着刀剑,并无弓弩,他们若是持着犯禁的弓弩,今日怕是不死不休。 白云子稍稍松了口气,轻道:“围成三角,将他护在中心。” 白云子口中的“他”,自然是太孙李重润。 面对这伙人进上前来,却见里面竟有小半是女子。既然如此,那这伙人显然不是盗匪,白云子朗声问道:“诸位是什么人?” 邋遢道人却道:“先别管我们是何人,你先报上名号,要去往哪里?” 白云子皱眉道:“我们要去哪,你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在此处堵上我等,至于名号,暂不方便相告。” 若是平常,白云子也不会吝报身份,但对伙人就算不是匪盗,也是别有用心。因有李重润跟在身边,他即便是废太孙,也是实在干系重大,如何能将名号轻易示之于人? 当初白云子曾交代过玉林和蔷薇,在路上不可称呼李重润姓名,所以就连与他们朝夕相处数月有余的李客都不知其太孙身份,只当是白云子后辈侄孙。 邋遢道人见局面僵持,对方不肯退让,则再次追问道:“那你们去房陵做何?” 白云子则回道:“看样子,你我都是修道之人,当晓得道门中人云游经历之例。我们去房陵,自是游历。” 道士云游四方,体验世间苦乐以追寻自在逍遥之道,是道门常见之事。 “云游道士?为何带着少年少女并一幼童?”一个中年女子质问道。 “他们都是本人子侄,正好带着他们多经历一番?”白云子想缓解局面,便解释起来。 “什么经历一番!怕是要杀人造反的经历嘛?哼!藏头缩尾!”那女子竟未顾及己方也不报名号,转头便向邋遢道人说道:“师兄,甭跟他废话,先拿下他们仔细拷问再说!”说着便拔出长剑,等待回应。 两方都不愿互报名号。邋遢道人见没必要在僵持下去,便发号令道:“朝云,飞凤,你们俩拿下那两个小的,其他人跟我一起,与这道士斗一斗!” 只听两个芳龄女子齐道:“遵命!” 大概是良心发作,刚才那中年女子则向叫做朝云和飞凤的两个女子道:“念他们年龄尚小,倒不必下死手。” 听到他们要留手,白云子放下心来,便拉住玉林蔷薇轻声道:“他们既然要留手,你们也不要绝情。” 小溪狭窄,易被两侧合围夹击,而且轻舟逼仄,也不利施展拳脚,白云子便提起李重润跃上岸去。 玉林见状,则拉着蔷薇也跟了上去。又对蔷薇暗道:“待会跟在我身后,别乱跑。” 蔷薇暗暗跺脚: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白云子左臂怀抱李重润,右手先缩后缠,将衣袖缠成条棍,纵入敌群之后连舞带甩。 只见其衣袖一时化作短棍一时化作短鞭,啪啪啪,便击落三柄长剑。接着又将怀中幼童转至右臂夹住,随后突然闪身欺近,伸出左手连续点在刚刚持剑三人手臂的曲池穴上。 这三人被点住穴位前,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忽至,再想躲避时只觉手臂一麻,等对方落定脚步,却眼瞅着自己的手臂垂了下去却不能抬起,真是有心无力。见持剑的手臂已不听使唤,三人大骇:“这是遇到高人了!” 原来,白云子的突然近身,快如闪电,不给对方反应机会,待欺近对方的同时,则催动真气汇聚指间,接着快准狠地点在三人曲池穴上,便瞬间解除了离自己最近的三人的战力。 白云子趁着空挡回头看了一眼玉林和蔷薇,见他们正勉勉强强与两个女子交战,也不去帮他们,便转身又迎敌去了。 在另一边,玉林和蔷薇正笨拙地配合,与对方两女子交手。 本来刚开始交手时,两女欺自己年少,上来竟想空拳擒住自己双手。玉林便利用她们的大意,同样也突然发力,拽住两人手臂借势往自己这边一拉,待将两人拉进身侧,又换拉为推,两掌拍对方肩膀,只震得对方两人连推三步。 两女子连忙收起大意,又上前与玉林对了几掌,发现眼前小子年纪虽小,但内力惊人,即便两人与其硬碰硬,他也不落下风,而己方却被逼退至林下。 好在这两人年纪大,对敌经验也要更多一些,既然不能正面应敌,便以退为进,往林间退去。 玉林以为对方败北,一时豪情万丈,便追了上去。没想到这两个女子退进林间后,如通臂猿般在密林中攀援穿绕,煞是灵巧。玉林连出几掌均落了空,反倒被她们冷不丁还回了几掌。 追,追不上;打,又打不着,还白挨了几掌。对手虽是女子,力气看着没自己的大,但胜在灵巧,进了树林,一人绕木,一人攀援,一上一下,真是便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前后相比判若两然。 玉林心急欲攻树下之人,此时头顶露出破绽,好在蔷薇在旁举手为玉林格挡,否则差点便被树上之人踢中脑袋。 本以为自己要护着蔷薇,没相到却是她在一旁出手化解了几次危机,玉林不由郁闷。 而白云子则在一旁正津津有味地看热闹,身边敌人有立有坐有躺,原来他们已经结束了战斗。 见与玉林交手的两女子循环使出三招,白云子一下认了出来,便对那个邋遢道人道:“秦王绕柱,缘木求鱼,蹇叔戏猿,你们是巫山派的人!?” 这三招都出自巫山派的武功,白云子年轻时曾见过有人演练。 只见那个邋遢道士面目铁青,叫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等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云子讥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巫山派,如今居然做起打家劫舍的勾当来。” 刚刚的中年女子涨红了脸,叫道:“恶道,你们狗胆敢去刺杀庐陵王,妖后走狗必不得好死。”接着又嚎叫起来:“有种解了我的穴道,定让你碎尸万段。” 没想到简单一激,他们便全盘托出,白云子也不去理会,又在一旁继续观战起来。 “她们气力不如你,便与你巧斗,你若疲于奔命,顾此失彼,迟早力竭。”白云子又指导起来:“反正两掌已经拍出去了,即便落空拍不到人,也可以拍树嘛,何必再费力收回。” 玉林半信半疑,任依照指点行事,果然一击不中后,也不收回,而是顺势拍中对手围绕的林木,只听咔嚓的一声,碗口粗的树竟然被一掌出现裂痕。 只见躲在树后之人被玉林这一掌震倒在地,而树上之人因枝丫摇晃,大惊失色之下脱手,迎面往地下坠落。 玉林没想到一掌下去竟有如此威力,那倒下之人毫无反应,生死未卜,这坠落之人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怕不好收场,便忙向前伸手,欲接住跌落的女子。 只是鬼使神差之下,玉林举手竟托在女子胸前两团柔软之处,便隐隐觉得不大对。 玉林正思考哪里不对,突觉脸颊传来火辣疼痛, “下流!” 那名女子盛怒之下趁玉林稍微失神,连扇了他两耳光,便转身过去扶起倒地的同伴叫道:“飞凤,飞凤,你快醒醒。” 连晃了几下,只见那叫飞凤的女子悠然醒来,两人便上下检查一番,确定飞凤只是被一时震晕才放下心来。 玉林看向蔷薇,讪讪道:“我非有意……” 也没说非有意打晕人还是别的什么 只见蔷薇狠狠剐了他一眼,便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哼!”随后则向白云子走去。 白云子瞅了瞅刚倒在地的女子,见其无大碍,也未在意玉林举动有何不妥,便转身向邋遢道人质问道:“你凭何说我等要去刺杀庐陵王?” 第一百二十二章 行刺庐陵(一) “你凭何诬我要去行刺庐陵王?”白云子质问道。 邋遢道人则怒道:“你们从秭归去房陵,这山重水隔的,还能有何要事能让你们如此跋山涉水?” 白云子则回道:“事涉机密,确不便告知。” “刺杀庐陵王,当然是机密了!”一旁的中年女子抢白。 只见白云子冷笑一声:“我若是刺客,依现下这局面,你们还能开口说话?” 邋遢道人终于有所醒悟,但还是不放心:“你们不是苗疆蛊毒教的?” 这个邋遢道人乃巫山高唐观掌门李阳台,先前李客打听去房陵路线时,他和师弟杨聚鹤正在秭归。 李阳台听说有人请苗疆蛊毒教出山行刺庐陵王,又恰巧得知有人要去房陵,便误以为白云子一行乃蛊毒教的,毕竟因寻常人不会从秭归直接去往房陵。于是李阳台让其师弟伪装成船夫,自己则沿途跟踪留记号,另一边给门派发讯息,让主力赶过来。于是巫山派倾巢而动,紧赶慢赶终于在香溪源头堵住了白云子,只是没想到对方手段之高,顷刻之间便全军尽覆。 “哼!蛊毒教会使这个吗?” 白云子说完便伸出手掌运气,只听其手掌处竟发出迅雷轰鸣之声。 “风雷掌?”巫山派众人惊呼。 这天下能使出风雷掌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传说中的茅山白云子。 白云子不置可否,道:“念你们巫山派老掌门与我有旧,尔等也是出于公心才有此误会,今日之事就此接揭过吧。” 巫山派老掌门都死了二十年了,当初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巫山派沉沦如此,令人唏嘘。 只见李阳台满脸羞愧道:“在下乃巫山高唐观李阳台,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仙长,真是罪该万死,还请仙长降罪。” 白云子想了一下,便转身笑对玉林道:“你想不想学点穴解穴的功夫?” 玉林被守凡点过穴道,尝过被点的滋味,倒是好奇,便赶快点了点头道:“还望先生赐教。” 白云子便当着巫山派众人的面,将点穴解穴的窍门讲述一番……………… 这点穴的最关键之处在瞬间催发大量真气打乱对方经穴真气流转以达不同效果。若真气不足或不能瞬间催发,穴位认的再准,也是不见成效。而解穴则反其道而行之,只需设法理顺经穴真气即可,白云子并未避讳在众人面前为玉林详解其中关窍,倒是有意为之。 待授毕,白云子又要玉林去给众人解穴。于是玉林又上前问清楚各人症状之后,一一为众人调理起被点之穴。在此过程中,叫朝云和飞凤的那两个女子则在一旁辅助。 每当玉林治好一个,飞凤则含笑致谢,而另个叫朝云的,每见玉林望过来则回之以白眼,面露鄙夷之色。 巫山派众人心知今日不仅理亏,还一败涂地,简直丢人现眼,而白云子让玉林现学现卖在他们身上实验解穴技巧也有惩戒意味。当然至于是否是惩戒,则见仁见智了。 待到最后,李阳台躬身道:“我等也要去房陵,以护卫庐陵王,不知可否与仙长同行,为仙长引路?” 神农架离巫山派相距不足百里,算是巫山派的势力范围,他们倒是知晓一条通往房陵但不为人知的小道。 白云子知道这是他们在释放善意,便点头道:“也好。” 路上,玉林对伪装成船夫的杨聚鹤道:“大叔,你那手撒网的功夫倒是不错。” 杨聚鹤听后以为玉林在讽刺他,颇为尴尬,只好拱手道:“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诸位,还请见谅。” 玉林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并无责怪大叔之意,是真羡慕大叔撒的一手好网。” 只见杨聚鹤哈哈大笑:“入门之前,我确实乃一渔夫。”说罢便教起撒网的发力姿态…… 一行人翻山越岭互相扶持,关系也逐渐进了起来。杨聚鹤拉过玉林,指着跟在掌门身后中年女子,道:“那位是我师姐,叫吕望霞。”接着便介绍起门派人物…… 待互相便通报了姓名,玉林对杨聚鹤轻道:“之前无意间得罪了朝云姑娘,还请杨叔帮忙说和说和。” 杨聚鹤倒是纳闷玉林何时得罪了朝云,但既然见人家开口,便把事揽了下来。 当初玉林蔷薇与朝云飞凤在林中交手之时,杨聚鹤已经被白云子点翻在地,于是其并不知晓林中发生何事。 就这样,众人向房陵行去。 房陵县南从神农山,北横秦岭,东峙荆山,西屹米仓山,乃四山交汇处,城墙总长不过四里,本是个小城,但因其地四塞险固,难为飞越,倒成了囚禁君王之所。 战国时,秦灭赵,秦王嬴政便徙赵王于房陵。到了汉时,遇宗室大臣有罪,多徙于此。至于本朝,太宗女高阳公主与驸马房遗爱胡作非为,被高宗发配至房陵,到后来更是以谋反之罪伏法。而现如今,更是囚禁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在城南不到半里之处有一片平地,盖了四五间低矮茅屋,茅屋外则围了两丈高的泥墙,四面泥墙只留一偏门,墙外东西两侧有两幢白色大行帐,其余小帐在四方各排了三行组成军营,将茅屋团团围起,而军营最外侧则立起拒马,拒马内外皆有守卫。整个营地只留东西两道窄门,东门只进不出,西门只出不进。如此这般里三层外三层地拱卫茅屋,真是苍蝇也难进出。 当然说“拱卫”是好听话,难听的则叫“囚禁”。泥墙内的人不得外出,一应生活所需器用皆由县令指定专人持籍牒送进。若有人想钻什么空子,怕是会失望,因为这些守卫之人都来自两京十二卫之一的左监门卫。 监门卫原本掌管皇宫诸门禁卫门籍之法,是护卫皇宫各殿的,故而他们有一套完整熟练的章程,防止被人趁隙而入。 而之所以将行营扎在城外,主要是去年在城内曾出现个大纰漏,丢了一个人,于是这批人马的主将索性将所囚禁之所建在城外,以得清净。 营内某间简陋茅屋内,一个形容消瘦的中年男子满面忧虑,只听他在重复念叨:“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这人正是庐陵王李显,而其念的诗乃二哥李贤所作。 武后所出的四子里,长子李弘身为太子,深得高宗李治宠爱,竟于二十三岁青壮之时暴病猝死。次子李贤在李弘薨后被立为太子,后来居然被以私藏百具兵甲意图谋反为由,贬为庶人,最后则是所谓“畏罪自尽”。而李显排行第三,在高宗驾崩后继承帝位,只是不足两月便被武后以昏庸无道为由,废除帝位,贬为庐陵王。而老四相王李旦则顺承为如今的傀儡皇帝 “三摘犹自可……”李显念着念着便心道:“自己可不就是老三吗?三摘犹自可……摘了我还有四弟,母后不至于‘摘绝抱蔓归’……”于是越想越惊,越想越怕。 正茫茫然六神无主中,李显突然被推醒,定睛一瞧,认出是自己的王妃韦氏,看着韦氏无施粉黛又穿着粗布衣裳,心生愧疚不由落泪道:“你跟着我受苦了。” 一脸焦急的韦氏却不等李显说着心疼人的话,道:“王爷,你听,外面有状况。” 两人出屋,走至偏门下侧耳倾听,只听外面嘈杂,好像是有人想进营报信,却被守卫拦下。 因距离远,听了一会也听不大清,两人便准备回屋,却听到远处有人呼喊道:“王爷,江湖传言有人要来行刺。” 这一嗓子不好不要紧,喊出来后军营一片寂静。 “王爷,我乃武当五龙祠道人邓安道,世受国恩,近日听闻一批江湖刺客要来行刺,故特来示警,以防大患!”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行刺庐陵(二) “大胆刁民,妖言惑众,左右!给我拿下!” 接下来军营之外又是一片嘈嚷,但很快便沉寂下来。 李显和韦氏回到屋中,两人惴惴不安。 “有人欲遣刺客不利于我……如今我已做囚犯,被幽禁于此,插翅难飞。他们终究还是不放心我吗?大兄二哥死得不明不白,难道我也要步他们后尘?” 思着想着,李显已泪眼婆娑。 只见他牵起韦氏双手,悲道:“你嫁进来,本以为能飞黄腾达,可享受荣华富贵的,却不曾想竟沦落至此,如今更要连累你同赴黄泉矣。” 韦氏面色沉重,抿了抿嘴,思索片刻方回道:“王爷,这行刺一事,臣妾尚有疑问。” 见李显示意自己说下去,韦氏便道:“天底下掌控王爷生死的,只有母后,但王爷乃母后亲子,虎毒尚不食子。其次,若母后想让王爷身死,下一道懿旨即可,何必派江湖刺客过来行刺?此事怕是谣言。” 韦氏说着说着便眼睛泛红。她想起了李重润,其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肉,如何能不挂念他?由己度人,同样是做母亲的,母后也不该狠心害死亲子罢? 李显苦笑道:“我大兄急病猝死,二兄畏罪自杀,其他又有多少人因母后而惨死?母后早已为国人诟病矣。如今既然轮到我了,总要换一种死法,好堵天下悠悠之口。” 韦氏却摇了摇头:“即便如此,派人来行刺,也不该闹得人尽皆知。” “刺死也罢,吓死也罢,总归是个死。”李显万念俱灰。 生为武后之子,也确实够悲催的。两任皇太子之死都和亲母武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李显好容易熬成皇帝,刚得意几日,便被武后废黜。从古至今,废帝有几个落得好下场? 韦氏的开导显然未起作用,李显依旧处于悲戚与惊惧之中。 “只要王爷自己不寻短见,除非天后明旨赐死,其他人又如何逼死王爷?至于刺客之流,多是下作之人行下作手段,只需严加防范罢了。”韦氏继续劝道。 “要是守平道长尚在就好了,有他在,我也不至于如此惶恐,唉!”李显长长叹息。 李显被贬至房陵时,守平曾护卫身边,其于半途中配合师弟守凡劫道,导致皇孙李重润被守凡劫走。师兄弟俩本是出于公心营救李显,但两人好意却被徐敬业利用和辜负。 而当时负责押送李显的监门卫中郎将刘景仁则怀疑守平在其中做内鬼,但苦于没有证据,便将其赶走。 韦氏咬了咬牙,摘下身上仅剩的几件首饰,道:“我去找他们!” 韦氏到了院子正要出泥门,却被两个守门的兵士拦住:“无将军许可,里面任何人皆不得踏出此门。” 韦氏顿了一顿,抑制住火气,将自己的凤钗和金镯交给这两个士兵:“我有要事要见将军,还望代为通报。若王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将军第一个便拿你们发落。” 两个士兵互相对视一眼,便收下东西:“请王妃稍等,我这就去禀报,至于将军得不得空,小的就不确定了。” ……………… 东营帐内,监门卫中郎将刘景仁正在头疼。 “刚刚在辕门外喊叫的道士束手就擒,没有一丝反抗,在他身上还搜出一枚度牒,上面备注‘敕建五龙祠’。虽不晓得这武当山五龙祠是何方圣地,但这个明晃晃的‘敕建’则容不得人小觑。” “这个道士既然不惜被捕赶来传讯,他应当相信这个讯息不会有假。那此讯究竟是真是假?” “假的话,固然虚惊一场。但若是真的话,我该如何自处?” 真是难以抉择,身为监门卫中郎将,自然属武后心腹嫡系,但刘景仁仍就腹诽起来。 正满心纠结之中,刘景仁被外面守卫叫醒,原来有下属过来禀报庐陵王妃有事求见。 瞧了瞧前来禀报的士兵,刘景仁正要发作,想了一想,又放了过去。 只听他回道:“让她等一等,我忙好就过去。” 一炷香过去,刘景仁则闲庭信步地走向院门去。到了门口,见韦氏正翘首等待,便大喇喇地抖了抖披甲,道:“铁甲在身,不便行礼,还请王妃体谅。” 对刘景仁的无礼,韦氏视而不见,依旧面露微笑道:“无妨,这次求见将军,是想咨询一事。刚才营外传来有人欲行刺王爷的警讯,敢问将军是否知晓?” 刘景仁则摆了摆手,回道:“我亲自审了,不过是个谣言,王爷和王妃大可安卧。” 此时韦氏依旧笑道:“万一不是谣言,将军该如何处置?” “这?……”刘景仁没想到眼前这个弱女子竟柔中带刚不依不饶追问起来,只好随口打发道:“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 只见韦氏突然收了笑容,一脸严肃道:“将军大祸临头矣!” 刘景仁挑了挑眉,冷笑道:“哦?这是从何说起?” 韦氏回道:“若果真有刺客前来,将军是擒?还是纵?” 是擒?是纵?刘景仁自己也没想通。 也不待刘景仁答话,韦氏又道:“擒,会不会忤逆神皇之意?纵,若派遣刺客并非来自神皇之意?” 韦氏这两个问题,直指一个核心:若有人行刺庐陵王,那到底是不是武后之意。 韦氏又追问:“是或者不是,这是关键问题。要不要赌?将军身为直接责任人,一旦赌错了,丢的可是自己身家性命。” 刘景仁见韦氏先恭后踞、咄咄逼人起来,又冷笑道:“本官为何要赌?不能先过问一下?若是由圣后授意,该丢的就是王爷王妃的身家性命了。” 韦氏则淡淡笑了笑:“神皇雄才伟略,英明睿智,若判王爷有罪,无需将军为难,我等自是无怨无悔,甘愿伏法。” 别说是庐陵王,就是全天下之人,生死之柄亦操于一人之手矣。让其活,或不易。让其死,简单耳。 “但若有人矫旨伪造圣意,害我王爷性命,不仅使神皇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失亲子,还在构陷神皇,泼其脏水。明明是别人在栽赃污蔑,但将军却必受神皇怒火。” 只见刘景仁竟冒出冷汗来:“请王妃放心,我自会仔细勘察、核对宫中旨意,不会中奸人之当。” 韦氏则冷笑起来:“我说将军将大祸临头,将军还是执迷不悟!” 刘景仁双膝欲软,只好拱手道:“还请王妃指点迷津! “神皇明旨赐死,将军奉旨行事便是。但可能吗?”韦氏反问道 确实不大可能,武后若真有心处死亲儿,也只会旁敲侧击,做暗室之谋,最后则找个替罪羊顶罪了事。 “别以为可以像丘神绩一样轻轻发落,某些事情有一不可有二,换成了将军,必落得个‘曲解圣意,残害圣子’之罪!一旦获此罪,将军能留全族乎?” 前太子李贤因谋反之罪,被武后废为庶人,随后流放巴州,由三品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负责守卫,其后李贤自尽。丘神绩以看守不力被贬为四品刺史,不久又调至京中恢复原职。然国人皆传废太子李贤乃丘神绩奉武后之令而绞杀。 “噗通”一声,只见刘景仁跪倒在地:“王妃救我!” 韦氏的分析不无道理,刘景仁仿佛看到自己已入死局:若天后有心除去庐陵王,随后把罪责往自己身上一推。既遂天后之愿,也堵了天下之口,乃皆大欢喜。自己一人性命尚不足惜,倘若拖累全家阖族……?这简直不敢往下想去。 “若神皇有意处死王爷,我必死矣,而将军却或可解。”韦氏苦笑。 “咚咚咚”,刘景仁磕了三个头,求道:“还请王妃指点。” “若神皇当面下令,将军自是无可推脱。但若有他人有过来传旨赐死的,当分辨其旨真伪。遇有矫旨的,当场拿下,押至东都,交由神皇处置。若所传旨意确由神皇所下,将军则以关系重大,须向神皇确认为由,暂时拖延,即便之后阴奉阳违为神皇所恶,落得丢官去职,也比祸及全族的好。” “这女子固怀私心才出此策,无非要我保护好王爷,但她剥丝抽茧做出的分析,也确实没错。王爷可以被杀死,但绝不能死在自己这里!”刘景仁拿定了主意,便对韦氏磕头致谢。 待回到行帐,刘景仁下了命令:“凡有闯营者,格杀勿论!将营内外那几棵树砍倒。”又与部属布置日夜巡检及轮岗事宜。 待诸事安排妥当,刘景仁心中暗道:“这李家的媳妇,怎么都不简单!” 而韦氏回去之后则将经过讲与李显,李显听完,长舒一口气,道:“得妻如此,更有何求?” 韦氏却顾不上李显示爱,又道:“若母后绝意赐死,你我还是难逃大祸。咱们还需自救。”于是便提笔写信。 写完信之后,韦氏向李显道:“王爷身上可有贵重之物?” 李显在身上摸了摸,刚摸出一块羊脂白玉,便被韦氏夺了过去。 李显知道韦氏用意,但仍有点舍不得:“这可是父皇送我的……” 韦氏反驳道:“王爷若惜玉,不如带我一起见父皇矣。” 待韦氏走至院门,对守门的卫兵说道:“还请代我转告将军,那武当道人前来示警,其并无恶意,将军不妨放了他。” 韦氏又拿出玉牌和一封信,道:“此玉乃先皇御赐,还请两位收下。若将军答允我刚所请,烦请再将此信交由那武当道人。” 待韦氏回屋,见李显正在无所事事发呆之中,便道:“王爷可向刘将军多要些纸墨。” 李显皱皱眉,埋怨道:“要那物什作何?你当知道我素不爱书画。” “抄经!诸如《孝经》、《消灾经》、《三清宝诰》、《太乙救苦经》此类,为母后祈福消灾!”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行刺庐陵(三) 自监门卫兵派驻房陵,不再像在天子脚下那般有监管约束,真似虎入山林、如鱼得水。 营中虽有伙夫,但军中之食哪里比得上外面那些地方特色?而监门卫本就来自洛阳禁宫,相比于寻常府卫,其军饷要丰厚得多。都是骄兵悍将,只要舍得花银钱,酒肉管饱。 所以自打这批监门守卫移驻房陵城外,当地一些摊贩也随之依附而来,他们为驻军提供日常酒水茶饮及水陆吃食,以此营生。 更有一些地痞无赖在营外扎几间茅棚,在里面安置些娼妓供人娱乐。于是,营外逐渐聚起小片集市。 好在刘景仁未彻底放纵部属,其严禁摊棚靠近营区百步之内,所以营区里尚属清净。 有一监门直长,姓羊名福,乃微芥小官,手下管着五个兵卒。此人好酒,素不安分,常在交班之后溜出营地至集市上沽酒吃肉。 这一晚,羊福轮完了值便到集市上一家经常光顾的摊位上消遣。 摊主见老主顾来,则屁颠为其擦了擦座,随后则打了两角酒,又端上两碟下酒菜。 羊福坐下便径直吃喝起来。待酒足饭饱,羊福剔着牙,又扔出几枚铜子,随后朝摊主努了努嘴,问道:“那边来了什么新菜没有?” 摊主陪笑道:“还是那些老菜皮,只供泄泄火罢了,怕不入将军法眼。” “他娘的,此地较神都远矣,当初在洛阳时,老子流连勾栏,以青楼为家,视楚馆为乡,走马章台,日日新郎,谁曾想被发往此处过凄苦日子,小小房陵连个听曲的地方都没有。”羊福像是在抱怨 摊主则赔笑道:“此地偏僻,哪比得上神都繁华?不过说来,这里倒日渐热闹起来,近日来连些外乡人都过来撑起了摊,说不定哪天就起座高楼呢。这不,听说那边刚开了家赌坊!” “哦?他娘的,那老板倒是精明,尽捡着兵营开!”羊福口中笑骂,心里却泛起痒来。 军中禁赌,监门卫尤为严格,但于好赌之徒自有其门道。羊福捏了捏荷包,问清楚赌坊方位,便挺着肚皮缓步过去。 待进了赌坊,见里面站着四五个伙计,还有一中年,观其气质,当是赌坊老板,倒没什么赌客,羊福便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玩法?” 一个伙计走上前来,笑道:“将军要玩,自然是以五张叶子格博大小。” 这叶子戏有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四种花色,每花色十张,从一到十,比点数大小。据后世好事者探究,其为当时西洋纸牌之祖。 “赌注大小如何?” “我们赌坊乃新开,大小由将军定夺,一切如将军之意。” 羊福点了点头,约定好赌注大小,便坐上赌桌。 他倒不担心对方以多欺少,若输光了,大不了押上佩刀,看他们敢不敢收! 想不到这一晚羊福财神附体,输输赢赢,面前银钱垒叠渐高。 直到最后,那老板拱手求饶:“将军手气旺盛,大杀四方,我等溃不成军,还请暂且收兵。若将军有意,不妨今晚再战。” 羊福转头一看,才见天色已明,心想得回营歪一会觉,不然值班打盹被长官发现了,要挨鞭子。随后则拢了拢铜钱,笑道:“来来来!一定来!今晚咱们不见不散!” 待出了赌坊,羊福掂了掂手中拎的,数完发现竟以半吊本钱赢了数十吊,不由窃喜:这家倒是肥羊,得赶紧多多赢钱! 就这样,第二晚又赢了三十吊钱,真是心满意足。而第三晚更是赢回五十吊,但羊福却开心不起来。 这两日赌坊进进出出,不少同袍也闻风而动,尽皆满载而归,真实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见那个貌似老板之人老脸明显垮了下来,羊福心道这笔横财不能长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即便杀鸡取卵,也得设法敲骨食髓。 这一晚,羊福又到了赌坊,见老板一脸苦相,便劝道:“做生意有赔有赚,实属正常。这赌桌之上全凭运气,说不定今晚老板便能时来运转呢!” 那老板勉强堆笑:“不瞒将军说,自打开业至今,不知中了什么邪,只输不赢,连个抽水都没有,两千两银本亏损近半,我怕这小店捱不住几日了。” 羊福心中盘算:看来我的预计没错,两千两银子,亏损近半,那就还剩一千两,今晚不妨一鼓作气全部拿下。 暗思片刻,羊福则笑道:“以往都是小打小闹,哪里能亏多少钱?老板欲翻本,不妨来点大的,若运气爆棚,连本带利收回也未尝不可。” 这老板听完,皱眉思索起来,到最后仿佛下了决心,便咬牙道:“长痛不如短痛,在下便舍命陪君子。”又打量了下羊福上下,道:“既然赌大的,不知将军本钱有没有带够?别一输即止” 羊福见对方落入谷中,不由窃喜,随后拎出一个布包,往桌上一甩。只听里面哗哗作响。 “铜贱且重,哪如银子方便!你若有本事,都赢了去。” 羊福来之前早把身上所有铜板兑成了银子,就是想和赌坊搞赌几把大的。 第一把旗开得胜,二十两银子到手,羊福便为老板出主意:“不如赌注翻倍,你若赢了,就能把刚才输的赢了回去。” 老板听后觉得颇有道理,便依羊福其言。只是想不到第二把又输了。 羊福暗笑,却面露沉重道:“不妨加把劲,再翻一番。” 老板一副患得患失模样,最后仍旧按羊福之法将赌注翻了两番。 结果,这第三把又被羊福赢了去。 羊福见老板两眼充满血丝,知其已然快到极限,心道: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皱起眉头做痛心疾首状,道:“老板愿赌服输,赌品优良为我辈景从,不该如此霉运连连。” 羊福归拢下桌上银钱,随后又从身上掏出另藏的银两,放置到一起,又道:“这里统共两百五十两,我就不信老板会霉到底,咱们再玩一把,权当赠与老先生矣。” 老板左思右想,最后跳将起来,指着头顶骂道:“贼老天,我就不信邪了。”又转身对一伙计们道:“阿三,拿上银子来!” 旁边的另个伙计则劝道:“老爷,我看还是算了。这样下去,明天咱们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只见老板目之以怒,那伙计见状连忙打打了嘴巴:“言者无心,万事不忌。” 羊福见状,心里乐开花来,暗祈:“好的不灵坏的灵。”期此咒语能克制对方伙计之言。 待两方赌资到齐,羊福先切牌,随后交由伙计给两人轮换分叶子。 羊福抓起叶子一瞧,五张叶子凑成一副“杂龙”,心中暗道:“真是可惜,只凑到了两百五十两,本钱要是再多点,还能多赢一些。” 按照对手衰相,老板手中之牌定是副杂牌。 接下来,两方亮牌,羊福伸头看去,顿时傻眼,只见对方竟是一副天龙!两百五十两雪花白银拱手让人! 这两百五十两中还有一百多两乃羊福拆借于长官和众同袍! 一连四晚,都是所向披靡,原本志在必得,没想到最后一把却一败涂地,现如今手足冰凉,羊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恶从胆边生,羊福一把撤下佩刀便拍在桌上:“再来一把!” 那老般却冷笑道:“这是多少?”又望向伙计道:“要不算他十两?” 有伙计回笑道:“一块烂铁罢了,五两足多矣!” 羊福何曾受过这个气,便要抽刀逞横。 却见一伙计突然欺近,抓住羊福手腕,随后便用力一捏。 而羊福顿觉痛入骨髓,便不自来由丢掉了佩刀,只好悻悻然呆立一旁。 “你若想翻本,要么筹足银子过来,咱们再玩一把,要么押上点别的!” 银子自己肯定是凑不足的,羊福便道:“我一身上下唯有甲胄值钱,但放在营中,你等我去取来!” 老板倒笑了一笑:“那倒不必!”随后则指了一指:“把你那个押着,也不怕你跑了!” 羊福低头一看,原来这老小子想要我押上牙牌!不由苦笑:“有了这个,也确实跑不了。” 这羊福倒也光棍,便解下牙牌,问道:“一副甲胄加上这牙牌,能抵多少两?” 方才出手的伙计看向老板,道:“五百两?” “算他一千两吧,若是输给我们,即便其家产不够,扣下他几年军饷,倒也能勉强还上。”老板慢悠悠说道。 待签字画押毕,羊福便将牙牌连同借条放至赌桌,同时暗暗祈祷:“皇天在上,保佑我这最后一把赌赢,之后洗手绝赌!如有违逆,天打雷劈!” 两方坐定,羊福夺下伙计手中叶子牌,自切自分起来。老板见状,只是含笑,并未在意。 只是大概上苍听错此人之祷,在两人掀牌之后,羊福如遭五雷轰顶,一时呆若木鸡!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行刺庐陵(四) 来之前本是以为能发一笔小财,还特地借了一百多两银子以充实本钱,想不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把本钱输了,还倒欠一千两赌债!赌债尚可拖欠,借的该如何换? 穷途末路之下,羊福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死百了!死了则不必管身后之事!越想越对。只见羊福仰起头便对着桌角撞去。 咚的一声,只见羊福额头血流如注。 而羊福见一碰未死,便又要磕去。老板和伙计见状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将他按住,同时开导道:“将军何必自寻短见,我等只是求财,并无仇怨!” 羊福哭哭啼啼道:“现在两手空空,若回营去,还不上借他们的钱,怕要被打死!我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羊福才冷静下来,而坊内则沉寂起来,大家相顾无言,都不知该怎么办。 沉默了好一会,老板道:“我有一提议还请将军参详。” “在下从一旧友处闻得庐陵王妃容貌妖娆,看一眼便令人魂销。在下却是不大相信的,天底下哪有看了一眼就让人忘生忘死的容貌?” 羊福却道:“那确实乃夸张之言了,咱们营里有见过王妃容貌的,倒没听说谁有性命之忧。” 老板则笑道:“正是,所以先前在下便与其打了一个赌,假如将来有幸得见王妃还能照常归来,便算我赢了。将军若能领着我远远地看上王妃一面,咱们这一千两则一笔勾销,另外再奉上二百两以作酬金。” 还有这等好事?羊福眼泛精光,但稍作思考又暗淡了下去:“王妃被关在里面,院门都出不来。你又不是咱们监门卫的,连大营都进不去,如何能得见王妃?” 老板嘿嘿一笑:“只要将军进得去,我等便可跟着进。” 羊福奇道:“我衣着军服,手持牙牌,自然进的。你却如何进得了?” 老板则笑道:“将军明知故问了。” 原来按照军令,日暮之后,营门紧闭不得开启,任何人等不得进出。那些从军营溜进溜出的都得翻越拒马木栅,虽然五步一哨,但哨兵们顶多查下牙牌,问下口令而已,并不会太过较真。毕竟都是轮岗,将来自己也会翘班,与人方便即是与己方便。 羊福则苦着脸:“要是能带进,我固然愿意,但你们都是常服,糊弄不了岗哨。” 老板又是嘿嘿一笑,便给伙计使了使眼色。 只见一伙计拿出三套衣服,放到桌上展开一看,却是监门卫军服。 “将军输了腰牌和佩刀,亦有他人输了军服。” 羊福见状则细细合计了一下,开口道:“这夜里你们指定是看不见王妃的,但明晨王妃在院门换便溺桶时,你们或能远远地瞧上一眼。但是丑话说前头,不管你们到底能不能看得见,都必须老实待在帐内,不可游走,而且明晚必须要出营。” 老板则喜道:“一言为定”,便与伙计换起军服。 羊福见有三人易服,便问道:“怎么都要去?” 老板边递出银子边笑着回道:“自然是做个见证,否则我那老友还说我诳他哩。” 坠入深渊之后,又被人拉了上来。羊福更在乎手中这一包银子,掂了一掂,失而复得,即便欣喜若狂也要按捺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否则岂不是被人看扁了? 这样,羊福便领着老板并两个伙计入营。 刚翻下墙,便听五步外有人低声问道:“夜号!” 羊福对道:“某某,”说着便递出牙牌,随后伸出拇指往后点了点,道:“都是自己人”同时又塞上一块银子:“兄弟拿去沽酒喝。” 那人仔细查看完羊福腰牌,便收下银子,回道:“最近管得愈发严了,还是少溜出去为妙。”随后便放几人离去。 赌坊老板跟在羊福后面畏畏缩缩一言不发,但越往里去,越是心惊:“这才走了百步不到,竟有七八个明岗暗哨,而且越里越密,这个活计,倒不易挣的。” 而羊福拎着钱袋,在前面一路打点应付,倒是有些心疼银子来。 这时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吹得羊福一个激灵。羊福突然恍然大悟:“妈的,老子上当了!” “这伙人给我下了套!先坑我欠下赌债,再诱我领着他们见一见王妃。见一见王妃?是他妈杀王妃罢!” “本来只是欠赌债,现在居然诱我造反,灭九族的罪过” 羊福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其好歹来自神都,又不是乡下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于是恶向胆边生。 待其又遇前方岗哨,便作手势要赌坊三人等在后面。说是等在后面,也只是落下个三五步。 只见羊福打点完被放行,其却握紧钱袋,突然撒丫奔跑起来,边跑边叫:“有刺客,后面三人是刺客!” 哨兵正愣神,而赌坊老板却反应迅速。其见情况不对,赶紧抽出飞刀,两手一挥,一柄射向羊福背心,一柄射向哨兵胸口。 只听叮当一声,飞刀射入哨兵铁甲寸许,而羊福却闷哼一声立时毙命,直挺挺栽倒于地。 哨兵虽受伤,但及时吹响警哨,附近的岗哨也发现警情,于是警锣大振,接着火炬逐燃,灯笼渐升,整个军营亮如白昼。 赌坊老板见有大旗指向自己,暗叫不妙,若等军卒列好步列队仗逼上来,此地必成葬身之地,便对左右吩咐道:“分头跑!” 刚说完,便见有标枪射了过来,老板赶紧闪身躲避。待见标枪插入刚才所立之地,老板庆幸不已,又听见有风声袭来,只得狼狈逃窜,刚跑两步,却突觉腿上传来剧痛。其低头一看,见左腿已然中了一支羽箭,暗道:我命休矣! 腿上中箭,行动更为迟缓,老板见事已至此,逃无可逃,便决意拼死。只见他手上则握着短刃,不顾剧痛纵入人群之中,也不避袭来刀枪,薅住一名士兵便连刺数刀,待转向第二人时,却被两支长枪捅穿身子,怒目而亡。 另外两个伙计见老板命毙,却无其血性只顾逃亡,但没跑几步,便被乱箭射死。 监门卫毕竟是皇宫禁卫,潜进来的刺客一旦被发觉,便须臾丧命。 等刘景仁赶至现场,便一一翻查刺客尸身,最后见三人皆未留身份信息,则稍微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来到泥院门前,对着里面叫道:“禀报王爷,刚有刺客潜进营中欲行不轨,现已伏法,还请王爷安心!” 随后则从院内传来王妃的声音:“将军恪尽职守,治军严谨,王爷与我尽托付于将军矣!” 刘景仁听到里面回话,突然升起一个念头:“王妃说将性命托付于我,将来万一能.....?” 这个念头一升起,刘景仁便没了继续追查此案的兴趣。现在既然已坐实刺客疑云,待其回到营帐则签发两道命令:其一,明日将此案报与东都,其二,军中戒严,未经许可,任何人等无我开具文牒,严禁出入大营,违者立斩! “至于到时候神皇作何处置,自由其意!若庐陵王可活,自己则力保,若不可活,那便设法让他死在别人的手中!”刘景仁心中终于拿定了主意。 院内,李显和韦氏也放下悬心,待两人回到屋内,李显欣喜道:“王妃之计,起了作用。” 而韦氏则看向东北,漠然道:“你我生死,操于母后。” 第一百二十六章 行刺庐陵(五) 昨夜军营有警,营外摊贩也跟着提心吊胆,众人在一起议论纷纷,有胆小的早已收摊,远离这是非之地。当然,也有胆大的,居然到大营门口叫嚷起来。这个说某部某某吃饭没给钱,那个说某营谁谁白嫖小姑娘,更有说其同伴进营追债至今未出,欲进营寻人的,而且口音各不相同,总之营门口嘈杂一片。 守门的士兵虽然警告不许踏进营区半步,否则格杀勿论。但这些人仗着人多势众浑然不惧,其中更有人叫嚷着法不责众,鼓噪着要闯营。 在市集某食摊处,坐着一个道士打扮之人,一直盯着大营门口的动静。此人正是前几日过来示警的武当道人张安道。其曾因闯营被捕,但第二日便被放出。放出来之后,这人便一直在营区外徘徊。 此刻张安道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道良善之家,有几个敢挑衅官军?他对这些人并不在意,知道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但对另一批人却格外留意。 这群人同张安道一样,都在远离营门之处看营门热闹,他们三三两两的,分聚各处,看着像江湖人士,却又各自为阵彼此不相交谈。因不知是敌是友,也不好上前打探。 随后,张安道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暗思 “按说庐陵王被囚禁于此,是无法对外传播讯息的,但这张纸条能传至自己手中,显然营中有人默许纵容甚至助力。如此,庐陵王在营内尚属安全,现在要防的,当是营外。” 接着又再一次展开字条,看着上面简单写着八个小字:王与妾身,故剑情深。 字条的字面意思,通俗易懂,无非表达庐陵王两口子伉俪情深共进共退。但其中有个典故,讲的是汉宣帝刘病己故事。 刘病己乃汉武帝曾孙,其祖父乃武帝太子刘据。太子刘据被人诬陷而起兵自保,最终兵败自杀,其家人门客,除尚在襁褓中的孙儿刘病已外,皆遭处死。而刘病己身在狱中为狱吏暗中保护,甚至连狱中女囚都施以援手。后来遇武帝临终大赦,方得出狱,长大于民间,其自小到大,多有贵人相助。待其登基后,更是婉拒废立两帝的权臣霍光之请,立原先在民间迎娶的小吏之女为皇后,成就“故剑情深”之典故。 “庐陵王妃所引典故,倒有趣,知之者自知之,不知者自不知之!” 思考到最后,张安道下定了决心,要与庐陵王共进退。原先其来大营示警,不过出于激愤之心。先帝之子接连亡命,凡感念其恩德的,无不痛心疾首。而在张安道被捕后,曾有过一丝后悔。若天后有意处死庐陵王,其于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报出名号为庐陵王张目,那恐不是他一人之生死事矣。 刚拿定了主意,张安道突然听到营门传来动静,转头一看,从营内冲出一队重甲骑兵。 只见他们挥着刀,也不顾门口挤着人,直接冲往人堆里,边撞边砍,待冲出人群,又折回来,再来一波冲撞砍杀。只一个来回,便在营门口留下十几具尸首。 营门前的乌合之众一哄而散! 围观之众有的叫好,有的叫骂,其中有一个同是道士打扮的,叫得最凶。 只见其手舞足蹈:“该杀该杀,光天化日胆敢围堵军营,必非良家子!” 那人也不顾周围怒视目光,仍在拍手称快。 张安道心下一动,便走上前去对那人拱手道:“在下武当张安道,不知阁下仙府何处?” 那人见有人自报名号,不由一愣,随后则哈哈一笑:“我不过终南一隐士尔,姓名不足道也。” 对方不愿报出名号,张安道也能理解。如今来到这个地方的,要么是同自己一样,想保下庐陵王的,要么就是欲行不轨之事的。不管是哪一边,都不愿意张扬行事。只有自己是个愣头青,上来就露了自己家底。 张安道点点头便要离去,却听那人道:“道长若是有暇,咱们找个地方小酌几杯?” 待两人坐下,点了两角酒和几碟小菜,便聊了起来。 “听闻道长日前只身勇闯大营,为庐陵王示警?” 张安道听完苦笑道:“正是在下,如今却是追悔莫及。” “哦?道长成就大义,必为江湖传唱,如今又为何反悔?”那人不解。 “如今事态看似云波诡谲,但庐陵王之生死,实操一人耳。” 见那人点头,张安道又道:“若不利庐陵王乃武后之意,我再如何舍生取义,也无济于事,不过无谓牺牲而已。” 那人却不以为然,道:“想不到道长却是个有始无终之人。” 只见张安道却正色道:“我一人生死,自不足惜也,但若因我一时激愤,牵累鄙人门派无辜之众,又该若何?” 那人则撇了撇嘴,道:“总而言之,还是贪生怕死罢了。” 张安道骤然变色,一掌拍向桌子,怒道:“交浅言深,阁下为何却一直藏头缩尾、隐姓埋名,反倒指责我起来?!” 那人见张安道发怒,却面露狡黠,笑道:“终南隐士不足道也。” 张安道见这人还不愿以实相告,起身便要离去。 那人却拉住张安道衣袖:“道长且慢,在下姓步,名足道,并不敢有所隐瞒。” 张安道听到对方名讳,一时气结:“道兄倒是好名字!” 待重新换了杯盘酒食,两人又聊了起来。这下却换成张安道提问: “近日事态,道兄怎么看?” 步足道回道:“刺客疑云,我看不像是武氏所为?” “从何说来?” 步足道回道:“自武氏出感业寺,在其不得势时,便伏低做小、深藏不露。在其得势后,则明目张胆、睚眦必报。同样是处死庐陵王,阴潜刺客哪如三尺白绫或一杯鸠酒来得直截了当?孝敬皇帝和废太子,不就是前例?拖泥带水非武氏习性。” 张安道点点头,又问:“刺客既然不是武氏所遣,那又能是谁呢?” “若庐陵王没了?对谁最有利?”步足道反问起来。 张安道沉思片刻,轻道:“武氏、今上,还有诸武!” “方才说武氏不屑使这样下作手段,故无动机。而今上有动机,却没能力,傀儡一个,哪里还请得到什么刺客?” “原来是他们!”张安道豁然开朗! “诸武有动机,更有能力!”可张安道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越想却越怕,不由怒道:“他们怎么敢!?” “他们有什么不敢呢?但关键还是在于武氏心意。”步足道悠悠道:“若武氏有意弑子,庐陵王命不久矣。” “若其无意呢?”张安道不愿等下去,便直接开问。 “此事不会拖太久,道长能出来,那中郎将应该还在咱们这头,他若坐实了刺客传言,当会去洛阳禀报,届时武氏之意很快便会传来。若其无意,谁都无法加害庐陵王。但此间,我等必须联合所有志同者,死保庐陵王!” “好!是生是死,就在近朝!”张安道拍案而起。 两人一下子便统一了战线,可正聊着,隐隐有锣声伴随“鬼使判官驾到”声传来。 两人沿声望去,只见一队队伍浩浩荡荡向大营行去。其打头的敲锣引路,后面分两列,跟着的两人一左一右,各举两面金子红牌,再后面则跟着四人举着黑白青红四面幡旗,四人中间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接着则是一辆四驾马车,上面也不知放着什么,马车之后又随着五六十个执枪士卒。 “这阵仗,什么鬼使判官,是要来杀人的吗?”两人惊疑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行刺庐陵(六) 两人靠上前去,只见两面金字红牌上,一块写着“匦使判官”,另一块则写着“代天视听”。但凡瞧见的人无不惊呼:“好大口气!” 而黑白青红四色幡旗各纹“通玄、申冤、延恩、招谏”共八个大字。马车上则立着一木台,台上放一铜函,铜函四面各置一门,饰以青、红、黑、白四色。 这支队伍没有高举“肃静、回避“”的清街牌子,看着既不似州官出行,也不像钦差巡视,所以围观之众对此多是不明所以,一时不敢吭气。 有见识广的,藏在人群之中大声问道:“大唐官署从上至下,未闻有匦使判官一职,还请大人解惑!” 骑在马上的官员听到有人提问,便叫停队伍,随后朗声道:“圣明不过天后,自她老人家听政以来,国政蒸蒸日上,朝野气象日新,既有创新,改中书、门下为凤阁、鸾台;亦复《周礼》,变六部为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天官、地官。如今更是新设匦使院,代天视听各地民情。” 接着,这个官员又指着白色幡旗,道:“在下愚钝,忝为匦使院判官,但当其位则谋其政,你们若有冤屈,尽管过来申冤,查若属实,本官会为你们做主。” 先前索元礼上书设匦使院,专门负责官民投匦表疏,以侦知天下事。为武后采纳。于是按天下十道并两京,设立匦使院,增设了十二路匦使判官。凡有地方官、民申冤、告奸、献瑞、求官等,只需往铜匦中投表便是。 “那大人来的正好,我恰有冤屈要报!” 只见一人推开人群,走至那官员马下,便举起一张状纸,叫道:“大人,我家老板昨夜跟监门卫一监门直长姓羊名福的去讨债,结果至今未归,恐遭其加害矣。” 说完又掏出羊福的牙牌临摹和借条,递了上去。 那官员接过状纸和相关书证,翻看了几眼,便和颜对告状之人道:“本官接下你这状子,自会与你做主,即便你官司败了,也不会为难与你!” 还有这等好事?围观群众听了,有的展颜,有的皱眉。 按大唐律:“诸诬告人者,各坐反。而反坐致罪,按前人入罪法。” 意思就是假若甲告乙触犯丙罪,经查为虚,乙乃无辜,则判甲为诬告,犯丙罪。 若真如这个官员所说,即便诬告不成,也不受惩罚,那岂不是只受益而无风险? 骑马官员见在场围观之众不少人面泛欣喜,便笑道:“天后有令‘凡告人犯奸,经匦使院核查,属实者,按其罪轻重,各有大小奖赏。不实者,亦不予追究诬告之罪。’ “怪不得那么大口气,这鬼使院得天后特权,而鬼使判官,岂不是炙手可热?” 有不识字的,听音误以为“鬼”,便在想:“今后这鬼使判官到某处,某处便鬼哭神嚎了。” “尔等若是蠢到州府或县令那里去告,可是吃不了兜着走!”骑马的官员面露冷笑道。 这一切,张、步二人看在眼里,两人暗忖:“这下朝野恐将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两人正惊疑着,那位队官差便行至大营门前。而先前围堵大营的人,见有了主心骨,便也跟了上去。 守门的监门卫士卒见有官差过来,一个小尉忙上前阻止并查问:“大人有公差,还请出示文书,卑职好去禀报。” 没曾想话音刚落,这小尉就被抽了一鞭子。 “瞎了狗眼,鬼使大人你也敢拦!” 监门卫本是皇宫禁卫,戍守皇宫各外门的,历来心高气傲,遇到得罪过他们的的一些官员,往往寻衅并借故殴打。 如今却被别人当众打了,这小尉不由发怵:“这家伙比我们还蛮横,什么来头?” “快叫你们家大人出来迎接钦使!就说山南道匦使判官艾大人讳晋驾到!”有人喝到道。 原来这匦使判官姓艾,名晋。 有机灵的手下见机不对,忙跑回去找救兵。 不一会儿刘景仁便匆匆而出,身后则跟着一列亲兵。 见骑在马上的官员身着绿服,刘景仁心下稍松,朝廷新设匦使院的文书前些日子已经收到,但朝廷文书中对匦使院的司职叙述笼统,自己也不知匦使院到底有何干什么用。但如今对方打着钦使名号,其也不敢怠慢。 待到跟前,刘景仁抱拳道:“不知上官大驾光临,还望恕罪。下官监门卫中郎将刘景仁。” 只见艾晋居高临下问道:“恕不恕罪的,还要看你犯了多大罪。” 心知见来者不善,刘景仁赶紧回道:“卑职自觉历来尽忠职守,至于所犯何罪,还请上官明示。” “哼,明知故问!去年废太孙李重润,是不是你弄丢的?” 眼前之人竟翻起旧账,刘景仁知道对方是来找茬的,但尚不能确定此人实际来意,只好耐着性子回道:“当初有人过来劫道,废太孙确实被掳走了,但失职之罪已为天后惩罚。” 当时事发之后,刘景仁由三品的监门卫大将军被降为四品中郎将,颇让其郁闷了一阵子,后来便一直秉着十二分的小心,执行幽禁庐陵王的任务。 “天后念你过往情面,并未深责于你,你为何恃宠而骄,依旧玩忽职守?”艾晋紧紧逼问。 张景仁面露疑惑,回道:“这是从何说来?下官不敢说鞠躬尽瘁,但到现在也未曾出过纰漏。” “还在狡辩!你下属有一监门直长,名叫羊福的,擅自出营赌博,你可知道?” 张景仁心中一惊:“这么巧?羊福昨夜丧命,难道这人是为那刺客而来?”便装作糊涂,回道:“羊福有没有出营赌博,下官不知。我监门卫近千将卒多是山东子弟,如今背井离乡来异乡戍守,难免发思乡之情。或有个别人偶尔犯禁外出玩耍,也情有可原,但总体上军纪严明,秋毫不犯。想来即便是圣后,也能宽恕。” “你还在花言巧语,据我所知,军营驻扎野外,夜门不开,他是怎么出入大营的?” “这.....应是越垣出入...”刘景仁含糊答道。 相较于夜开营门,营卒私越营垣对于主将的责任要小不少。 “既如此,《大唐律》云:主司知所部有犯法,不举劾者,减罪人罪三等。你可知罪?” 刘景仁心道:“这人绕得云里雾里,到底想干什么?若按律法,所部越墙出入,该杖八十,主司即便知而不举,按罪人之罪减三等处罚,那自己也挨不了几板子。哼!既然你能绕得,那我也绕上一绕。”便作出苦脸,叫起苦来:“监门卫以往驻守神都,守卫皇宫禁地,自是军纪严明,不敢有一点马虎。如今驻守房陵,与神都相距千里,此地山穷水恶,交通不便,物产不丰,若像以往那般军纪严苛,众部属难免埋怨,长此以往,终酿大祸,下官亦有不得已苦衷......” “嘿嘿,你若叫苦,不妨向天后叫去。只是不知道那些不为天后解忧,却心怀埋怨向其叫苦的臣子,该当何罪?” “自是不忠不孝,该死之罪!”刘景仁老老实实回道。 “哼,你倒晓得这个道理。我且问你,昨夜大营所生何事?”艾晋语气有所缓和。 “昨晚有刺客潜入营中,欲行不轨,已为我部弓弩手当场射杀。” “刺客?哪来的刺客?我怎么听说是羊福欠了赌债,那债主跟他进营追债,却至今未出。刘将军不会把那赌场的老板,当做刺客,杀良冒功了罢?”艾晋的语气又尖锐起来,说着又亮出几张纸头。 待刘景仁接过一看,看到羊福的牙牌拓印和欠条,结合昨晚那几人的身手,心下有了初判,便来个死不认账,道: “昨夜却有人阴潜入营,为我部暗探发觉,并被营卫当场射杀。下官不知那几人是不是赌场之人,但其夜潜大营,按罪当诛。” “什么,已经死了?那尸首何在?”艾晋先是一惊,随后又点点头:“死了也罢,既如此,尸体不妨给那告状的苦主领回去罢。” “此案尚未完结,其家人还不能领回尸身。” “那认尸总可以罢?” “当然可以!”刘景仁正等着鱼上钩呢。 谁曾想当三具尸首搬上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告状的苦主了。 赌场老板失踪案不了了之,艾晋见无果而终,便哼哼道:“可曾惊动庐陵王?”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行刺庐陵(七) 月色如水,庐陵王李显独自坐在营帐中,面容深邃,眼神苍凉。他曾是唐朝的皇帝,如今却被幽禁在这监门卫军营。身为监门卫中郎将,刘景仁守在一旁,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深知,自己的使命是保护李显,即使面对无尽的险境,也绝不退缩。 夜色中,一道黑影闪过军营的围墙,悄然潜入。此人名叫艾晋,他并非普通的六品官员,而是一位武林高手。他假冒圣旨赐死,意图趁机杀死李显,结果却被监门卫刘景仁识破,而且他的奸计又被一位江湖侠客无意撞破。 这位侠客名叫张安道,他是武当派的高手。他对艾晋的行动产生了怀疑,提前通知监门卫,提醒庐陵王小心,并决定暗中保护李显。与此同时,另一位武功高手步足道也加入了保护李显的行列。他是终南山隐士,为人正直,习武已久,此刻也为了保护李显而赶来。 艾晋见自己的奸计被识破,恼羞成怒。他带领部下强攻军营,企图杀死李显。军营中顿时一片混乱,兵刃交接的声音此起彼伏。 张安道和步足道奋力抵御艾晋的攻击,他们与艾晋的部下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张安道手持长剑,身形矫健,如同一只猛虎下山。他剑法凌厉,一招一式都透露出武当派的独门秘技。步足道则以长矛应敌,他眼神犀利,身手敏捷。一矛一盾之间,尽显终南山隐士的风范。 李显在刘景仁的保护下,逃出了帐篷。他们躲在暗处,密切关注着战斗的进展。李显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明白,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一定不能让艾晋得逞。 艾晋见部下迟迟未能攻破张安道和步足道的防线,气得咬牙切齿。他亲自上阵,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他的武艺高强,出手狠毒,似乎一切招式都是为了杀死李显。 然而,张安道和步足道也不是易于对付的对手。他们两人配合默契,一攻一守之间,逐渐压制住了艾晋的攻击。他们的武功高强,招式巧妙,似乎每一次出手都能抵挡住艾晋的攻击。 战斗愈演愈烈,双方都在拼尽全力。艾晋见势不妙,决定采取全力一击。他聚集全身内力,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攻击。张安道和步足道急忙应对,然而这一击威力惊人,两人几乎无法抵挡。 在这危急关头,刘景仁突然出现在战场中。他手持长枪冲向艾晋。虽然他的武功不如张安道和步足道那样高强,但他的毅力和勇气却令人敬佩。他毫不畏惧地面对艾晋的攻击,用长枪挡住了他的攻击。 艾晋被刘景仁的突然袭击所震惊。他想要继续攻击李显,却被张安道和步足道紧紧缠住。此时,军营的守卫也赶到了现场。他们与艾晋的部下展开了一场混战。 但张安道是武当派的高手,身法灵活,拳法刚劲。而步足道则是终南山隐士,内力深厚,轻功高强。两人一到场,便立刻感受到了来自艾晋的威胁。 艾晋见状,冷笑一声,提剑向张安道和步足道攻去。他的剑法凌厉无比,剑光闪烁之间,让人目不暇接。张安道和步足道不敢怠慢,立即迎了上去。 一时间,三人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战斗。艾晋的剑法如龙似虎,威力无比。他似乎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就将张安道和步足道两人击败。然而,张安道和步足道的实力却并未让他失望。他们的武功皆是一门绝技,配合起来更是如虎添翼。 张安道手持长剑,身形飘忽不定。他的剑法快如闪电,让人应接不暇。而步足道则手持长矛,稳如泰山。他的矛法大开大合,威力惊人。两人一快一慢之间,逐渐压制住了艾晋的攻击。 艾晋眼见局势不利,心中暗自着急。他不再保留实力,全力展开攻击。他的剑法如狂风暴雨般猛烈,似乎要将张安道和步足道两人吞噬。然而,张安道和步足道的武功也非同小可。他们两人凭借着绝妙的默契和深厚的内力,硬生生地挡下了艾晋的攻击。 战斗愈演愈烈,双方都在拼尽全力。艾晋见势不妙,决定采取全力一击。他聚集全身内力,发出一道惊天动地的攻击。这一击威势滔天,让人无法抵挡。张安道和步足道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在这危急关头,刘景仁突然出现在战场中。他手持长枪冲向艾晋。他的眼神坚定而果敢,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的长枪如同一条巨龙般猛烈地攻向艾晋。这一击似乎带着无尽的威力和勇气,让艾晋不禁心生忌惮。 艾晋想要后退躲避这一攻击,但已经为时已晚。刘景仁的长枪已经攻到了他的面前。艾晋只得挥剑抵挡,但这一击的威力实在太大,他被震得连连后退。 此时,张安道和步足道也趁机展开攻击。他们两人分别从两侧攻向艾晋。艾晋被三人围攻,形势岌岌可危。他的剑法已经无法完全发挥出来,只能勉强抵挡住三人的攻击。 艾晋与张安道和步足道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艾晋身穿黑色铠甲,手握长剑,正面对抗着两人的联手攻击。 张安道突然抽出一柄铁扇,只见其扇子轻盈飘逸,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让人难以捉摸。步足道的双拳犹如铁石一般坚硬,每一下都像是要将艾晋砸碎。面对两人的攻击,艾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战斗中,艾晋不断后退,张安道和步足道步步紧逼。艾晋的身体在空中翻滚,躲过一记强力的拳击,却没能避开张安道的扇子。扇子在艾晋的肩膀上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然而,就在艾晋即将倒下的一瞬间,他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他的身体如同一枚蓄势待发的火箭,猛地冲向两人。艾晋的长剑犹如夜空中的流星,划破空气,直取张安道的咽喉。 张安道惊恐地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艾晋的长剑准确地命中了目标,将他击倒在地。步足道见状,心中一惊,但仍然没有放弃战斗。 艾晋用剩余的力量将步足道引到一边,突然一剑挥出,将步足道击倒在地。张安道和步足道联手对抗艾晋的战斗结束了,他们都被这位强大的对手击败了。 虽然艾晋已经体力透支,但他站在那里,眼神中充满了愤恨,因为他知道已经完不成自己的任务。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行刺庐陵八 艾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股从心底涌出的绝望。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通过那片黑暗的、模糊的夜色,寻找到一丝希望的踪迹。然而,冷酷的现实却无情地阻止了他的幻想。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手中那块已经被摔得粉碎的指南针上,那是他唯一的希望,现在却已经化为了泡影。他的心如同被巨石压着,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任务,那份责任,压得他几乎无法直立。然而,他并没有放弃。 艾晋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了身子,尽管疲惫不堪,他还是选择了坚守。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的决心,那是对未来的期待,对生存的渴望。他知道,他必须坚持下去,才能找到出路,才能完成他的任务。到了第二日,田刚蒙蒙亮。艾晋已经恢复了体力,再次潜入军营之中,寻找庐陵王刺杀的同时,还要避开官兵和刘景仁以及步足道的发现。 艾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清晨的寒意。他的身体虽然疲惫,但他的意志却坚定不移。他知道,他必须继续前行,为了他的任务,为了他的责任。 军营中,士兵们还在沉睡,只有寥寥几个守卫在巡逻。艾晋利用他的敏捷和技巧,避开了他们的视线,悄悄地穿过了营地。他找到了庐陵王的帐篷,那是他刺杀的目标。 他的手紧紧握住短剑,心跳也加快了速度。他知道,他不能失败,不能让这个机会从他手中溜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刀刺向了庐陵王。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庐陵王的一刹那,一个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来:“你是在找我吗?” 艾晋一惊,立刻收回了手中的短剑,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正是他要寻找的刘景仁。 “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但是你选错了目标。”刘景仁冷冷地看着艾晋,缓缓说道,“庐陵王已经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问题了。” 艾晋愣住了,他不知道刘景仁是什么意思。但是,当他看到刘景仁身后出现的步足道时,他明白了。他们是一伙的,他们一直在欺骗他。 “你……你们……”艾晋的手握紧了剑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别激动。”刘景仁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艾晋瞪大了眼睛,看着刘景仁和步足道消失在黑暗中。他知道,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再信任他们了。他必须靠自己来完成这个任务。 艾晋深知,他需要寻找志同道合的人,才能完成他的任务。他开始在军营中寻找那些对现状不满,或者可以被他的决心所感动的士兵。 他找到了一些人,他们都是被压迫的士兵,他们对现状感到不满,也对未来的命运感到迷茫。艾晋向他们展示了他的决心和勇气,他告诉他们,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些人被艾晋所感动,他们决定跟随他,一起完成他的任务。他们开始在军营中秘密行动,收集情报,寻找机会。 与此同时,艾晋也没有忘记寻找其他的盟友。他通过一些渠道,接触了一些当地的反抗势力,他们都是一些对官府的压迫感到愤怒的人。艾晋向他们展示了他的计划和决心,他告诉他们,只有合作起来,才能打败共同的敌人。 这些人也被艾晋所感动,他们决定加入他的计划,一起对抗官府的压迫。他们开始在当地秘密行动,收集情报,寻找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艾晋的盟友越来越多。他们开始在军营和当地同时行动起来。他们在黑暗中默默地准备着,等待着机会的到来。 他们的计划开始慢慢地展开。在一天晚上,他们趁着守卫松懈的时候,突然发起了攻击。他们的行动迅速而果断,守卫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成功的时候,刘景仁和步足道突然出现了。他们阻止了艾晋他们的攻击,并试图将他们全部抓获。 就在这时,艾晋本以为自己任务即将完全失败,却没想到,一声巨响,自己的教主出现了。 “教主!你老人家来了?”艾晋泪流满面。这么多天的委屈阴霾一扫而空。 教主缓缓走到艾晋的面前,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智慧和威严。他看着艾晋,微笑着说:“艾晋,你做得很好。你没有放弃,你一直在努力。” 艾晋听到教主的话,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敬仰。他知道自己没有白费努力,他的教主一直在关注着他。 教主看着艾晋,继续说道:“艾晋,你要记住,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们必须继续战斗,直到最后胜利。” 艾晋点了点头,他明白教主的意思。他必须继续战斗,继续寻找盟友,继续准备攻击。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很艰巨,但他也知道,只要他不放弃,他就有希望完成这个任务。 于是,艾晋重新振作起来,他和他的盟友们一起继续准备攻击。他们收集情报,制定计划,等待着机会的到来。 最终,在一个黑暗的夜晚,他们发起了最后的攻击。艾晋和他的盟友们一起冲向了军营和当地的官府。 他们的攻击迅速而果断,守卫们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终于成功了,他们打败了官府和军营,获得了自由和胜利。 艾晋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充满了喜悦和自豪。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他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他感激地看着教主,感谢他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能够完成自己的任务。 最终,艾晋和他的盟友们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他们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但他们也知道只要他们不放弃,他们就有希望获得更多的胜利。 艾晋深吸一口气,尽管他对庐陵王的死感到惋惜,但他知道,这只是他任务的开始,他不能因此而停下脚步。 他环顾四周,看到他的盟友们都在忙着清理战场,组织撤离。他知道,他们需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否则将会有更多的士兵和官府的人追杀过来。 于是,艾晋也开始忙碌起来。他帮助盟友们搬运物资,组织撤离。虽然他的身体疲惫不堪,但他却充满了斗志和热情。他知道,他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他还需要继续战斗。 在撤离的过程中,艾晋也不忘寻找新的盟友。他发现了一些被官府压迫的村民和商人,他们也加入了他的队伍。艾晋感到非常高兴,他知道,这些人将成为他未来战斗的重要力量。 最终,艾晋和他的盟友们成功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线索,让官府的人无法追踪到他们的下落。 在新的地方,艾晋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他知道,他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他还需要继续战斗,直到最后胜利。他也知道,他的盟友们需要更多的训练和准备,才能在这个充满危险和挑战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于是,艾晋开始训练他的盟友们,让他们学习战斗技巧和策略。他也开始寻找更多的盟友,让他们加入到他的队伍中来。他知道,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打败共同的敌人,获得最终的胜利。 在这个过程中,艾晋也发现了许多有潜力的年轻人和志同道合的人。他们成为了艾晋的得力助手,帮助他完成他的任务。 最终,在艾晋和他的盟友们的努力下,他们成功地打败了官府和军营,获得了自由和胜利。他们也在这个过程中成长为了真正的战士和领袖。 艾晋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充满了喜悦和自豪。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他也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他感激地看着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感谢他们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能够完成自己的任务。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召唤庐陵 在艾晋杀死庐陵王的第二天,一片悲伤和混乱笼罩了整个房陵。人们为庐陵王的逝去而痛哭流涕,同时也在默默地祈祷着奇迹的出现。 在这个关键时刻,白云子和玉林赶到了。他们一到,就被庐陵王妃的悲伤所深深打动。王妃满脸泪水,憔悴不堪,但她依然坚强地站在那里,向白云子发出了祈求。 “白云子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丈夫。”王妃的眼泪滑过脸颊,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恳求。 白云子看着她,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同情和决心。他深知,救回庐陵王并非易事,但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不能让她失望。他默默地点点头,随后开始了他的仪式。 白云子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他开始吟唱古老的咒语,这些咒语是他的师父传授给他的,用于召唤灵魂。随着咒语声的回荡,周围的空气开始颤动,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包围。玉林静静地站在一旁,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白云子,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云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仿佛正在承受某种巨大的压力。玉林忍不住走了上去,担忧地看着他。 “白云子大人,您没事吧?”她轻声问道。 白云子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咬着牙,继续念咒。他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但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突然,一道光芒从白云子的掌心冒出,照亮了整个大厅。一个虚幻的身影开始在光芒中形成,那是庐陵王。他的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这是……哪里?”他虚弱地问道。 白云子听到这个问题,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他成功了。他睁开眼睛,疲惫但充满希望地看着庐陵王。 “王,您回来了。”白云子微笑着说道。 庐陵王似乎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看到了王妃和玉林等人,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喜悦。 “我……我真的回来了?”庐陵王问道。 白云子点点头,“是的,王妃的祈求感动了天地,您已经回来了。” 庐陵王妃泪流满面,她走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庐陵王。这一刻的团聚让所有人都感动不已。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虽然庐陵王已经回来了,但是他的身体仍然十分虚弱。白云子和玉林决定留下来继续治疗庐陵王,并寻找艾晋谋杀庐陵王的动机和证据。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云子和玉林日夜不停地照顾庐陵王。他们运用各种草药和医疗技巧来恢复他的体力。与此同时,他们也开始调查艾晋的背景和行踪,试图揭开这个谜团。 白云子和玉林在调查过程中,不仅发现了一些线索,还得到了一些证据。这些证据指向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官员——艾晋,他一直想要帮助一人篡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策划了谋杀庐陵王的阴谋。艾晋认为只要庐陵王一死,那人就可以轻易继承皇位。 白云子和玉林决定潜入艾晋的府邸,搜查与阴谋有关的证据。他们在艾晋的日记中发现了许多关于阴谋的详细记录,还有一些与艾晋勾结的同谋者的名单。白云子心中一惊,他们终于找到了线索,可以揭露这个阴谋了! 于是,白云子和玉林开始设计陷阱,准备揭露艾晋的罪行。他们通过秘密渠道,将证据提交给庐陵王和王妃。当庐陵王和王妃看到这些证据时,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悲伤。他们决定立即采取行动,为庐陵王讨回公道。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白云子和玉林秘密地安排了一系列的计划。他们潜入艾晋的府邸,将他逮捕归案。艾晋被捕后,他的罪行被彻底揭露。他承认了谋杀庐陵王的阴谋,并被判处了死刑。那些与艾晋勾结的同谋者也被一一揭露出来,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随着艾晋的垮台,庐陵王顺利地恢复了他的王位。王国再次恢复了和平和稳定。白云子和玉林成为了庐陵王的得力助手,继续为王国的繁荣和人民的幸福而努力。 在这个过程中,白云子和玉林也收获了宝贵的友谊。他们共同经历了许多困难和挑战,成为了彼此信任和依赖的好友。他们的故事也成为了王国中流传千古的佳话,激励着人们勇敢地面对困难,追求正义和和平。 一天晚上,白云子和玉林在王宫的花园里散步。花园里的花儿盛开,月光如水洒在地上。两人静静地走着,回忆起过去的日子。突然,一个黑影从花园的树丛中窜出,向他们袭来。 白云子和玉林立即反应过来,他们迅速躲避,并准备应对攻击者。黑影落地后,他们看到他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显然是来刺杀他们的。白云子心中一紧,看来他们的行动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谁派你来的?”白云子喝道。 黑影没有回答,反而加快了攻击速度。他的匕首划破了空气,向白云子刺来。白云子迅速移动身体,躲过了这一刀。玉林也迅速出手,一脚踢向黑影的腹部。黑影被踢中后,疼痛难忍,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白云子和玉林一起上前制服了黑影。经过一番审问,他们得知这个黑影是被艾晋的手下派遣来刺杀他们的。原来,艾晋在被捕前已经提前将一些同谋者的行踪透露给了白云子和玉林。这些同谋者在艾晋垮台后仍然企图报复,于是派遣了这个黑影来刺杀他们。 白云子和玉林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庐陵王和王妃。他们决定采取行动,将这些剩余的叛乱分子一网打尽。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这些叛乱分子被全部逮捕归案,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在经历了这些曲折之后,庐陵王深感感激和敬佩,他决定授予白云子和玉林最高荣誉和奖赏。但是白云子和玉林谦虚地拒绝了这些荣誉和奖赏,他们表示自己只是为了正义和和平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