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 第1页 《孟冬》作者:贺端阳【完结+番外】 文案: 南郡王晏弘素来是个混不吝的,沉迷声色,炼丹修仙,甚至撺掇孀居多年的老王妃改嫁,养个男人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情。 没成想,他那个艷绝江陵城的「男宠」孟冬,却是个大有来头的。 荒唐王爷攻vs心机受 架空正剧向 非男宠文,考究误入。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冬;晏弘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天昏地黑,大雨滂沱,雷声轰鸣划破长空,平白扰人清梦。 晏弘睡眼惺忪地随手推开窗,登时被狂风骤雨扑了满面,将他残存的睡意驱逐得干干净净。 窗外依旧是昏沉沉一片,让人一时之间无法分辨现在的时辰。晏弘低下头看了一眼瞬间被浸湿的前襟,抬手抹去溅到脸上的雨水,朝外招唿道:「清茗!」 紧闭的房门从外面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匆匆入内,口中应道:「王爷,您醒了?」话落,他便瞧见了晏弘身上的雨水,慌忙拿了布巾上前,「怎么在房内还淋湿了,小人给您换身衣服,您小心着凉。」 晏弘接过他手里的布巾,在脸上擦了两下,满不在意地开口:「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今日居然醒的这么早?」 「不早了,已经过了巳时了。」清茗一面回话,一面伺候着他换掉身上的衣袍,「外面下着暴雨呢,所以这天啊才阴沉沉的。」 「已经巳时了?」晏弘打了个呵欠,抬手敲了敲额角,「看来昨夜这酒后劲倒是不小,外面这般电闪雷鸣的,我居然还睡到了现在。」 「可不是,」清茗找了一件窄袖的圆领袍衫,「王爷,穿这件如何?」 晏弘扫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抬起手臂由着清茗摆弄。 那袍衫是青色的,上面绣着精细的暗纹,穿在晏弘身上,愈发显得他清俊挺拔。但清茗还是忍不住腹诽,现下这楚国境内上至王公侯爵,下到普通庶民,都喜穿大袖宽衫,为的就是要那飘逸洒脱之感,自家王爷却偏偏嫌那袍袖累赘,喜欢穿这胡服改来的窄袖袍,走到街上显得格格不入。幸而这江陵城远离都城,在这种小事上自然无人干涉。 不过……清茗摇了摇头,依着自家公子那混不吝的秉性,就算处在当今圣上眼皮底下,怕是照样特立独行,无所顾忌。 至于当今圣上,只要这南郡王一脉老老实实地待在江陵城,不做什么威胁自己的事情,他才不会管自己这位亲侄子又做了什么引人议论的事情。 晏弘梳洗一新,又换了干爽的衣袍,才彻底从昨晚的醉酒中清醒出来。他看着铜镜正了正自己的发冠:「我记得前几日娘亲说约了人要去城外的道观奉香,今日这么大的风雨,怕是去不成了吧?」 「虽说是去不成了,但老夫人今日也没能得闲,她老人家约的那人一大早就到府里来了,现在还在老夫人房里喝茶,只怕要用了午膳才能走了。」 晏弘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奇道:「这种天气里也非要到别人府上做客,娘亲这次约的是哪位夫人?」 「据说是您的远房姨母,」清茗打量着晏弘的脸色,小心道,「毕竟是老夫人那边的亲眷,小人也不好打听的太仔细。」 「远房姨母?」晏弘似笑非笑,「这几年娘亲那边的亲戚往府里跑的次数不少你,我倒从来没接触过,今日怎么也要去瞧瞧了。」 「您不是一向不喜欢跟他们那些人打交道吗?」清茗虽然疑惑,仍转头去替他找雨具。他自小便跟在晏弘身边,最是清楚自家这位的脾气秉性,但凡他说出口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反正今日这么大的雨也无事可做,」晏弘接过清茗递来的斗笠戴在头顶,「更何况,人都到府里来了,我这个一家之主总应该去瞧瞧。」 外面狂风骤雨依旧,加上天气阴沉,让人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晏弘虽然穿了蓑衣,戴了斗笠,也难免沾湿了衣袍,幸而老夫人的院落并不算远,脚步匆匆,在衣袍完全湿透之前,也终于到了。 晏弘在门廊里脱下湿淋淋的蓑衣,随手将斗笠递给清茗,回过头就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他侧耳听了听,唇畔漾出一丝轻笑,屏退了要上前禀报的下人,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老夫人白氏歪坐在榻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她下首的椅上坐了个中年妇人,低着头仔细看着手里的茶盏,口中不住道:「不亏是南郡王府,这江陵城上下也再找不到这么精细的东西了。」 白老夫人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接话,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转过头笑吟吟道:「刚那雷声惊天动地,这一恍神,你瞧我连刚聊到哪儿都给忘了。」 「那雷声可不是骇人的紧!」那妇人将空了的茶盏缓缓放回桌案上,摸了摸自己胸口,面上堆起笑意,「刚不是说到,前几日我跟城里那个王媒婆吃酒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我那外甥及冠都好几年了,这身边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这郡王府上上下下多少事务,也没有人帮着料理。我知道依着郡王府的地位,想在这江陵城里找个身份配得上的人难的很,所以我想着,不然我先帮着找几个伶俐贤惠的人收进府里,表姐您膝下也好有人侍奉,至于正经的婚事,咱们可以慢慢研究。」 第2页 「郡王府的主事之人不就在姨母跟前坐着?」突如其来的男声将那妇人吓了一跳,她转过头来便看到了斜倚在门口的晏弘,面上稍显惊讶,很快又平復下来,转过头看向白老夫人:「这位……就是南郡王?」 白老夫人点了点头,笑着看向自己的儿子:「今日这么大风雨,怎么想着到我这儿来了?」 晏弘进到屋内,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听说姨母到府里做客,我这做晚辈的当然得来瞧瞧。」 那妇人慌忙摆手:「王爷此话实在是折煞老身了,您贵为南郡王,当今圣上的亲侄子,不知有多少的事务要处理,可别为我这老妇耽搁了。」 晏弘轻轻笑了起来:「那姨母倒是不用担心,我若是会为了姨母耽搁正事,你我之间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才第一次见面。」 那妇人面上的笑意差一点就维持不下去,强咬着牙撑了下来,附和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晏弘没再瞧她,转过头看见白老夫人手中的茶盏,挑眉道:「这茶闻着香的很,娘都不捨得让人给我倒一盏?」 白老夫人端着茶盏轻轻饮了一口:「这江陵城里的茶楼酒肆就没有你没去过的,什么好茶没喝过,跑我这里装乖?」 母子二人自顾说着话,仿佛没看见那妇人脸上的不自在。那妇人独自坐了一会,终于按捺不住开口:「我刚还与老夫人说呢,王爷也年岁不小了,身边却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样子的,正巧今日难得见面,不如说来听听,我这个当姨母的也好帮着尽尽心。」 晏弘抬眸,一双黝黑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那妇人,而后笑了起来:「既然姨母问了,那我也不隐瞒,外甥我没什么大出息,只喜欢长得好看的,若是性格能安静些就更好了,不知姨母能否找得到?」 那妇人眼珠转了转,登时笑了起来:「这又有何难,江陵城虽然不比都城,但绝色的美人也还有几个。」说到这儿,她一拍手,「说起来正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我夫家妹妹有个女儿年方二八,虽然家世不值一提,但姿色确实是上乘的,南郡王要是觉得可以,明日我去要幅画像来,您跟老夫人先瞧瞧。」 「女儿?」晏弘挑了挑眉。 「怎,怎么?」那妇人察觉到晏弘的不满,立刻有些紧张,慌忙回问。 晏弘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笑道:「想来是姨母不知道了,我这南郡王府空置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贴心的人不是因为这江陵城中的闺秀入不得我的眼,而是……这窈窕淑女虽好,却不对我的胃口。」 那妇人怔愣:「这,这是何意?」 晏弘面上的笑意更加的灿烂:「外甥的意思是,姨母要是认识哪家的公子,相貌英俊,脾气又好,又不嫌我这王府沉闷,可以帮忙留心着,只要是姨母寻来的人,到时候接到府里来,我一定会善待。」 那妇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扭过头去看白老夫人,对方却像不曾听见一般,自顾安稳地喝着茶,浑然不觉刚刚自己的亲儿子说出了何等荒唐的话。 晏弘将她的面色收入眼中,撇嘴道:「看姨母的脸色,想必是觉得难找,不过也是,若是好找,我也不至于孤零零这么多年。」他低头搓了搓手指,再抬眼,「那就不劳姨母为我的事费心了,若姨母实在看不得我们王府冷情,倒也可以费心替我娘相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那妇人发觉自从晏弘进到这屋内,自己就再不能好好地说上一句话,只是下意识地回问道:「什么人选?」 晏弘垂眸:「我娘她孀居多年,实在是孤苦。父王他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大概也于心不忍,所以我倒是一直有心替娘亲再选个良人,值当是做个伴,但我年纪尚轻,哪会这些,正好姨母来了,也能帮我出出主意。」 那妇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国民风开化,妇人再嫁也不是未有,可那些人的夫君是什么身份,这白老夫人的夫君又是什么身份。这南郡王好歹是皇亲贵胄,他那早逝的父王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若他的娘亲再嫁,那不是打了皇家的脸面?到时候若是传出去,别人不敢觉得南郡王如何,她这个八百里远的表亲说不定成了挑唆之人。 好端端地撺掇寡母再嫁,这南郡王可实在是荒唐至极! 「怎么,姨母不愿意帮外甥这个忙?」晏弘唇边还挂着笑意,但脸色已远不如刚刚和善。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却无论如何不敢应下这个差事,只好抬头去看白老夫人,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只好吞吞吐吐道:「这事,这事,老身一时不敢应下,等回了家好生思虑之后,再……」 「那外甥今日就不留您在府里用膳了。」说着,他起身朝外唤道,「清茗,让人准备车马,送我姨母回府,外面风急雨骤,一定要小心,平安把我姨母送到。」 那妇人还不及反应,清茗和一个小厮就将她扶了下去,甚至来不及跟白老夫人再说上一句话,就消失在二人视线里。 晏弘回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长嘆道:「娘您现在也是真的不挑,这种茶也喝的津津有味。」 白老夫人瞥了他一眼,将手里空了的茶盏砸到他怀里:「你现在倒是长了本事,为了不让人往你身边送姑娘,拿你老娘出来当幌子,也不怕你老子半夜找你谈心。」 第3页 「这茶盏可是当初我父王最喜欢的那套,刚刚那姨母拐弯抹角地暗示了半天,娘您都当没听见,现在倒捨得拿来砸我。」晏弘将茶盏放回桌上,笑眯眯地回道,「虽然是当幌子,但也是真话,娘您要是真想改嫁,我立刻就帮忙安排,父王他要是有什么意见,也有我帮您。」 白老夫人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又懒洋洋地靠回了榻上,打了个呵欠:「行了,人你也赶走了,就不要在我眼前晃了,我一早便起了迎客,现在倦的很。你闲着无事,自己找地方消遣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坑啦!新坑我也会继续努力的,希望这次能写一篇不一样的东西吧!感谢大家的支持!来的小伙伴记得收藏一下本文呀! 第二章 江陵城地处楚国北部,因为临近江水,水路便利,自古便是富庶兴盛之地。前朝末年诸王混战,这江陵城也成了各路势力必争之地,后被当时的楚王,楚国的开国皇帝收入囊中,派亲子南郡王晏昌率重军驻守,其余几国虽仍觊觎,但对英勇善战的晏昌和他手下的数万精兵极有忌惮,多年来一直无人敢动手。 数年之后,晏昌病逝,其子晏弘承其爵位,也继承了他手中的兵权。与其父的赫赫威名相比,晏弘简直算得上是个废物,他对军政一窍不通,整日里只想着吃喝玩乐,若不是晏昌先前治军有方,手下各个都是有本事又忠心耿耿的,多年以来驻守江陵兢兢业业,这江陵城恐早已落入北方梁国之手。 所以尽管现今这江陵之主是个荒唐不羁的,江陵城倒仍能保持着先前的繁荣与兴盛,成为楚国除了都城之外,最为繁华之地。百姓安居,口袋之中有了多余的银两,便想着消遣,又因为远离都城没有限制,江陵城也是楚国上下风月场所最多的地方。 而在江陵城诸多风月之地中,栖梧棺绝对是近几年来最有名的一个。哪怕是今日这种风雨大作的天气,前来的人依旧络绎不绝,这城中任何一处都无法与之相比。 栖梧棺能有今日之盛名,自有其与众不同之处。 其他秦楼楚馆皆在繁华街巷,栖梧棺却位于江陵城城郊,依山傍水,独占了一大片空地。初入正门,看起来与别处没有什么不同,笙歌鼎沸,热闹非凡。但若继续向内,才会发现这其中别有洞天,楼台水榭、雕栏玉砌,繁花似锦,景色宜人。 不管你贪图热闹还是喜欢清静,来到栖梧棺,总能得偿所愿。 不过,却不包括晏弘在内。 这位继任的南郡王行事完全不能按常理思量,他平日里没少厮混玩乐,但栖梧棺这个他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却从未出现他的身影。 凡事也总有例外,比如今日—— 晏弘斜倚在软塌上,手里捧着个茶盏轻轻嗅了嗅,又放回了桌上。这个雅间是整个栖梧棺最好的位置,只要抬抬眼皮,就能看见楼下的舞姬,但他却仿若不知一般,看都不看一眼,视线从雅间里上上下下的扫过,最终转回到身侧椅上,淡淡地开口:「坊间将这栖梧棺吹嘘得如何的好,看起来倒也没什么不同。早知道你邀我来只是为了看这种哪都有的歌舞,我还不如在府里再睡上一觉,也省的在这种狂风骤雨的天气出门。」 那椅上坐着个年轻男人,相貌算不上出众,一身衣饰却是颇为华贵。比起晏弘的满不在乎,他对楼下的歌舞很感兴趣,一直看的津津有味,晏弘话落半晌才回过神来,转过头来朝着晏弘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被对方放回桌上的茶盏,也不嫌弃,直接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才缓缓道:「南郡王见多识广,这种好茶连尝都不肯,自然也看不上这种普通的表演。我跟你可不一样,这年轻貌美的姑娘各有各的好,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瞧上一会,也让人心旷神怡。」 晏弘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看来都城也不过如此,你在那儿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长进。」 「都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瞧,尤其咱们那位圣上……」他说到这儿笑了一下,继续道,「哪比的上南郡王在江陵城肆意快活,我在都城可听说了不少。」 晏弘掀了掀眼皮,唇角勾起一抹笑:「肆意算不上,快活的话倒是差不多,比别人或许比不了,比起你的话是绰绰有余。毕竟谁都不像你那么有福气,有个最是严厉的老子,我命薄,自幼丧父,寡母独自将我拉扯大,自然骄纵。」 那年轻男人抽了抽眼角,看着晏弘欲言又止,半晌,轻轻摇了摇头:「你这些年还真是……」 晏弘平静地与他对视,而后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年轻男子姓徐名幄丹,其父徐忠曾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将军,年轻时与晏弘父老南郡王一起行军打仗,结下同袍之谊。晏弘幼时与徐幄丹常在一处玩耍,但后来,老南郡王意外而亡,徐老将军也被一道圣旨调回了都城,晏弘与徐幄丹也再不得相见。 晏弘伸手从桌上捏了颗葡萄,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皮,一面缓缓道:「江陵城到了这个季节便是没完没了的雨水,徐老将军久在都城,乍回这里,可还适应?」 徐幄丹抬眼瞧他:「你可别忘了,这江陵城可是当初我老子跟着你老子一起打下的,这儿就是他的故里,别说是这点暴雨,就是天上明晃晃的下刀子,在他老人家眼里也比都城的明争暗斗爽快的多。」 第4页 晏弘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似笑非笑。 而后将那颗剥好的葡萄塞进口中,朝着徐幄丹抬抬下颌,含煳不清道:「那徐老将军回到江陵城算是告老还乡,你正是年轻力壮之时,不留在都城效忠圣上,也跟着回来凑什么热闹。」 「我在都城的名声比起你在江陵城的也没强上多少,」徐幄丹笑道,「更何况,都城那些世家子弟素来看不上我这个外来的武夫之后,不瞒你说,若是没有我爹罩着,那都城我实在混不下去。现在老爷子走了,我也只能回来投奔咱们南郡王,还望王爷念在当年的情谊对我多加关照啊。」 「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回到江陵城到今日才是第三日,对这栖梧棺已是熟门熟路,刚刚在门外可是有专人迎接的,」晏弘轻笑,「哪里用得着我来关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徐幄丹笑道,「哪里有美人,哪里就有我徐幄丹,这有什么可稀奇的。倒是你,这栖梧棺如此盛名,却听说你一次都不肯过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其中的美景还有美人?」 晏弘抬眼瞟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来这栖梧棺,只是因为知道这里满足不了我的喜好,懒得浪费时间罢了。」 「我看这栖梧棺就算是在都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样还不能如你的意?」徐幄丹眯了眯眼,「那我倒是好奇,能满足的了你喜好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江陵城中倒是有几处我常去的地方,带你去看看也无妨,只不过我怕你消受不了。」 徐幄丹颇为不屑,他说着话伸手端起了茶盏:「都城里大大小小的秦楼楚巷我也不是没去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倒是说说看,你那些地方有什么特色,是我消受不了的?」 「特色倒也算不上,」晏弘淡淡道,「也就是那几处都养了几个模样英俊性格温顺的小倌,倒是很合我的胃口。」 徐幄丹愣了一下,突然就大笑起来:「怪不得!怪不得!管它栖梧棺风景如何的秀丽,那些姑娘们如何貌美如何多才多艺,你都不肯到这里来一次,原来压根就没对的上你的胃口。」 晏弘靠在软塌上,翘着腿,懒洋洋道:「这在江陵城中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他们还没胆肥到在明面上议论就是了。」他说着话,抬眼朝着台下打量了一圈,「今日来这栖梧棺确实是不负盛名,只是可惜了啊。」 「看来今日是我失算了,本想着约你出来,才专门选了这城中最有名的栖梧棺,谁成想没能如你的意,」徐幄丹放下手里的茶盏,站起身来,「来这栖梧馆也未必非要看这些,反正今日风雨大作,也没什么别的意思,那我们到后院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赏雨喝酒,也好打发一下时日。」 晏弘正觉得无趣,便应声而起,跟着徐幄丹一併下了楼。 这栖梧棺占地极大,其后的院落堪比大半个南郡王府,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还有另置的几处别院,几乎能满足来客的所有需求。 晏弘二人跟着引路的小厮,一路沿着迴廊来到了一座阁楼,顺着阁楼的窗子就能望见不远处的荷花池,虽然暴雨不止,但仍然依稀能看见满池的荷花,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徐幄丹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朝着面前的小厮抬了抬下颌:「去给我准备几坛好酒,再上几个你们这厨子拿手的好菜。我们二人今日要喝酒谈心,想要个清净,可别放人过来打扰。」 那小厮刚刚从徐幄丹手里拿了不少的打赏,立刻眉开眼笑的回应:「公子您放心,咱们这个荷花池是整个院里最清净的地方,若不是有小的引路,旁人是过不来的。您二位尽管放心吃酒,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 晏弘一直站在窗前,闻言突然笑了起来:「是吗?那池边那公子难道是遁地来的?还是说你们栖梧棺的掌柜,终于开窍了,准备找几个小倌来吸引一下喜好不同的客人?」 徐幄丹闻言立刻起身,也探头朝着窗外望去,发现在荷花池旁果然有一个人影,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在狂风骤雨之中浑然不觉一般,竟是在垂钓。 作者有话要说: 姗姗来迟的男主。 第三章 跟过来的小厮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眼角抽了抽,小声地嘟囔了句什么,本想趁着其余二人不注意瞧瞧地退下,却没料想被人一把扯住,他下意识回过头,正对上晏弘似笑非笑的脸。 晏弘放开手,抬手指了指窗外:「这旁人不得进的地方,怎么就出现了人?又偏偏我们从那边迴廊过来的时候不见有人,这少倾的功夫就来了个如此有闲情雅致的?怎么就又那么巧,那位置正对这个阁楼?」 「王爷,」小厮慌忙道,「小人……」 晏弘挑了挑眉,唇角向上扬了扬:「今日是我第一次到你这栖梧馆来,刚刚进门的时候我也并未表明身份,你倒是一眼就认得出我来?」 那小厮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回道:「在这江陵城,哪有不认识南郡王您的?」 「那外面那位也认识我了?」晏弘看了他一眼,转回视线,又指了指窗外:「既然如此的话,那便请进来,有什么话当面说说,这疾风骤雨的,何必这么作践自己?」 小厮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徐幄丹,徐幄丹对上他的视线笑了起来:「这个时候瞧我又有什么用,你既然知道了这位的身份,那就按着他的话去做,不然你们栖梧馆还想不想在这江陵城混下去了?」 第5页 他说完话,回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况且,外面这位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钓鱼,现在鱼咬钩了,你总得让他来瞧瞧吧?」 小厮咬了咬唇,朝着二人施了一礼,匆匆退了下去。 晏弘又朝窗外看了一眼,依稀之间还能看见那个人影坐在池边,只看得出来身形瘦削,却看不出面目。晏弘轻轻笑了笑,回手关上窗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徐幄丹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面上满怀着笑意:「南郡王在这江陵城中还真是炙手可热,先前在都城我就听人说,城中不知有多少人家都想把闺女送到王府去,哪怕是做个妾室,也能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只可惜南郡王宁可流连烟花之地也不肯收一个。别人都以为是你不想收到身边拘束,今日我才清楚,是因为她们都不对你的胃口,现在来了个对胃口的,打算考虑一下了?」 「我常去的那几处,每每来了新的小倌。为了引起我注意也是处心积虑,偶尔有入得了眼的,直接赎了身带回府里养上一段时日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像今日这种……」晏弘停顿了一下,侧耳听了听窗外的雨声,「别出心裁的,倒是头一次。我总得看看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才不枉人家如此的豁的出去。」 徐幄丹稍一犹豫:「你不怕……」 晏弘朝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笑了一下,朝着门口看了一眼:「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他话音方落,房门便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门口,他身上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袍,样式虽然简单,却是上乘的质地。只是此刻看起来不怎么成样子,整个下摆都被雨水浸湿,最底端还沾着泥污,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 同样狼狈的还有这长袍的主人,他刚刚虽然穿戴严整,但奈何外面的风雨实在太大,他的鬓髮凌乱,甚至有水滴时不时地滚落。他站在门口,视线自然而然地望向房内,先扫了一眼徐幄丹,而后才转到晏弘身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晏弘,眼角却是微微上挑,自带笑意。 对视良久,他抬手施了一礼:「见过南郡王。」 他打量了晏弘,晏弘也在打量他,因为这人的长相实在是太对晏弘的胃口。晏弘这些年来纵情风月之地,有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往他身边送人,姿色绝佳的男男女女不知见了多少,但眼前这人仍旧让他眼前一亮。 其实在晏弘眼里,每个人的长相上都有出彩的地方,真正能让人与众不同的,是他身上的气质。就像是眼前这个人,他站在那里,浑身狼狈不堪,但看向晏弘的目光依然没有丝毫的窘迫,没有上不得台面的心思被人戳破之后的慌张,更没有晏弘见惯了的显而易见的讨好。 他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眼角微微弯出好看的弧度,就像是谁家骄纵出来的矜贵公子,在这漫天风雨的日子出现在栖梧馆里只是一个偶然。 晏弘不移走目光,这人也不动,二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最终一旁的徐幄丹先按捺不住,轻咳一声,开口道:「既然人来了,不如自报家门,费了那么一番心思,总不能连名字都不留一个?」 「孟冬。」虽然回答的是徐幄丹的问题,但说话人的目光却一直望着晏弘,就仿佛这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名字挺简单,但寓意却算不上好。」晏弘挑眉道,「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这名字听起来多少有些凄凉。」 「南郡王才学过人,才会想到这些,」孟冬回道,「其实只是因为我正好是孟冬月份生的,家里人图省事儿,便取了这么个名字。让王爷觉得凄凉实在是抱歉,也只能怪我偏在那么个月份出生。」 晏弘抬眼看他,一旁的徐幄丹已经笑了起来:「就说你那点墨水,就不要没事儿卖弄了,现在被人这么嘲讽,丢了你们南郡王府的脸。」 孟冬只跟着翘了翘唇,却没有丝毫解释自己刚刚的话的意思,分明是认下了徐幄丹刚刚那句「嘲讽」。 晏弘微微眯起眼,重新打量起这个年轻好看的男人。他的目光顺着这男人的眉眼细细地看过,他不得不承认,即使除却身上那特有的气质,这男人也实在是好看的很,他的五官格外的精緻,配上白皙的皮肤,让他浑身上下透出几分矜贵之感。当他那双自带笑意的眼睛望向你的时候,你又会从中看出几分风情。 不得不说,若是与他相比,晏弘过往的那些人都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晏弘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扭过头看了一眼正百无聊赖用指节敲击桌案的徐幄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重新抬眼看着面前的孟冬:「你们管事的倒是有些手段,也怪不得能将这栖梧馆做的风生水起。这不过未免心太狠了些,外面风急雨骤的,也捨得让你在那儿淋着。」 「是我自己的主意。」 「你自己?」晏弘顿了一下,轻笑,「你倒是对自己够狠的心。你怎知我就一定会叫你进来?若是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最终没能如愿还着了凉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我还是如愿了,」孟冬一双眼分外明亮,尽管因为淋过雨,面容有些苍白,但面上的笑却十分明媚,「所以先前付出多少的代价,也都不值一提。」 晏弘挑了挑眉:「既然话说到这里,心思也费了不少,那现在不如就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第6页 「这满江陵城想见南郡王的人我应该不是头一个,他们想要什么,我自然也是想要什么。」 晏弘愣了一下,突然就笑了起来:「你倒是坦诚的很。既然如此,那便回去收拾一下,也跟你们……谁知道你们管事的人是谁,反正打个招唿,明日我派人接你去王府,至于要多少赎身的钱,也给你们管事一宿的时间考虑。」 孟冬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散去,变成了明显的惊愕,他一双眼睛瞪得很圆,满脸的难以置信:「明日接我去王府?」 晏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用手指挑起他的下颌:「怎么,这一宿都等不了了?」他扫量了一眼整个阁楼,「我不太喜欢这里,这多少算是你的地盘,会让我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更何况,我今日约了徐公子喝酒,怎么可能丢下他一人。」 孟冬微垂眸,目光落在晏弘的手指上,而他自己的双手一直交握在身前,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良久,他重新扬起唇角:「那我就恭候王府的人了。」 晏弘微微歪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孟冬脸上,突然抬手轻轻抹去对方脸上的雨水,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孟冬的脸颊,而后依依不捨一般收回手:「来日方长,待你到了府里,有的是时间亲近,今日你不如回去泡个澡换身干爽衣服,好生睡上一觉,也省的在这扰了我跟徐公子的酒兴。」 徐幄丹正托着腮看的兴致勃勃,闻言立刻道:「我不妨事的,酒嘛,什么时候都可以喝,可别碍了咱们南郡王的好事儿才是。」 晏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转回到孟冬身上,孟冬立刻会意,朝着晏弘再施一礼:「那在下就不扰南郡王跟徐公子了。」话落,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就出了门。 孟冬方一从房里出来,候在门外的小厮立刻迎了上来,孟冬垂下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回手指了指身后的房间,没等那小厮回过神,便走进了雨幕之中。 狂风骤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孟冬只走了几步,浑身上下就被淋了个通透,但他浑若不觉一般,自顾向前走去。 天高地阔,漫天风雨之中,仿佛只剩下他一人,茫茫此生,了无尽头。 不知道他在雨中走了多久,刚刚的那个小厮才提着一把伞从阁楼之中沖了出来,将纸伞遮到孟冬头上,慌张道:「公子,您怎么这么出来了,这雨这么大,您若是着凉了,夫人她……」 孟冬斜睨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的纸伞:「你去伺候好阁楼里的二人,我的事不必过问。」 那小厮略带犹疑,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这栖梧馆实际的面积要远比它展现出来的大的多,但若没有人引路,外人是难以入内的。孟冬却不一样,因为他自小在这里长大,这馆里的每一处,他都格外的熟悉。 不然,他今日也不能如此轻易地就搭上了那南郡王。 想到刚刚阁楼里行为轻佻的年轻男人,孟冬握着纸伞的手又握紧了几分。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刻意的安排,他一直想要接近和讨好这位南郡王,但这位行事素来不能以常理推断,让孟冬一直不得机会,却没成想今日这人居然到了栖梧馆来,孟冬自然要顺水推舟,做些反应。 只是这结果却与他先前料想的不太一样。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如愿地接近了那人,尽管这代价比他想像的要高的多。 孟冬扔了手中已经饱经摧残的纸伞,仰起头来看着头顶昏暗的天色。只要他想要的,最终能够得以实现,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冬轻轻笑了一下,脚下的脚步更快了几分,最终绕到了一座小楼前,一个面带薄纱的年轻姑娘迎了出来,看见孟冬这副样子也不觉惊讶,连带面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福身道:「公子,夫人已经等您多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开坑阶段就暂时确认每天更新时间是中午12:00吧,如果后期有调整的话会在作话里再通知的。 谢谢大家支持,记得收藏呀! 第四章 这小楼位置极为偏僻,可以算得上是这栖梧馆里的禁地,不得允许,任何人是不得靠近的。整个馆里大概也只有孟冬才有随意往来的权利,尽管孟冬并不稀罕这种特权。 因为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里。所以这几年除了必要的时候——比如现在,他也很少到这里来。 这小楼从上到下,是没有一扇窗的,唯一的一扇门也被遮了个严严实实,从室外透不进一丝光。即使墙上点着几只蜡烛,仍是昏暗一片。 幸而孟冬熟悉这里的一切,不需要任何人引路就顺利地找到了楼梯,径直上了楼。 他刚刚淋了雨,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随着他的脚步不断有水滴落下,滴到地面,发出一声轻响,在这个幽静的小楼里,显得有些突兀,但孟冬混若不觉,兀自向前走去,最终在角落的纱帐前停下了脚步。 借着昏黄的光线能看得出来里面有一个端坐的人影,孟冬微垂下眼帘,朝着那纱帐躬身施礼:「娘亲。」 「嗯,」一道低哑又显得有点冷漠的声音在纱帐中响起,「见到人了?」 「见到了。」孟冬回道。 「成功了?」 孟冬的右手蜷在一起,拇指按过一个又一个指节,半晌,才缓缓道:「虽然和料想的不太一样,但也算是成功了。只是从明日开始,儿子就要到郡王府去了,儿子不在府内,还望娘亲保重身体。」 第7页 那老夫人沉默了一会,淡淡回道:「知道了。只是在那郡王府中,你也要保持清醒,切勿被锦衣玉食迷了眼,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 孟冬自嘲一般扬了扬唇:「儿子怎敢忘记。」 那老夫人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不愿再多说一个字,只道:「既然如此,那回去准备吧。」 孟冬轻轻笑了笑:「好。」 孟冬出了小楼,没有再去淋雨,一路沿着迴廊朝自己的住处走去,途径荷花池的时候,他还顿住了脚步,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阁楼。 阁楼中的二人还在畅饮,把酒言欢,肆意洒脱。 孟冬看着窗口笑了一下,转身进了不远处的一座院子。 而阁楼中的二人谁也没有察觉他这短暂的停留。 晏弘爱饮酒却从不酗酒,当然,有徐幄丹在的时候要另论。 他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又有着父辈过命的交情在,哪怕这许多年来难得一见,依旧能相谈甚欢,加上外面的天气实在不好,也没有什么别的消遣,二人就真的在那阁楼里饮了整日的酒。 徐幄丹在都城多年一直醉心于享乐,他与无数的人饮过酒,最终还是在晏弘这里落了下风,当晏弘最后一次朝他杯中倒酒的时候,他抬手举了举自己的杯子,跟着就扑倒在桌上。 晏弘的意识也有些许的恍惚,他举着酒壶愣了愣,看了看被扔到地上的酒盏,又看了看已经完全昏睡过去的徐幄丹,一仰头,将酒壶中余下的酒一口气喝干,而后才摇摇晃晃起身,拉开紧闭的房门,朝着正候在迴廊里的小厮吩咐道:「去找两个稳靠的人过来,送徐公子回府。」 那小厮立刻应下,刚要走,又看了看整个人倚在门框上的晏弘:「那您……」 「我府里的人就在你们前厅,吩咐人去叫过来,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晏弘掀了掀眼皮,语气颇为不耐。 那小厮也不敢再多言,只朝着晏弘施了一礼,便匆匆退了下去。 晏弘掀了掀眼皮,又走回桌前,抬手拍了拍正睡的香甜的徐幄丹的脸,见对方毫无反应,自觉无趣,又坐回椅上打起了瞌睡。 清茗匆匆赶到阁楼的时候,徐幄丹已经被人送走,只剩下晏弘一个人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闭,不知是睡是醒。 清茗放轻脚步走到他面前,正犹豫要不要将他叫醒,晏弘已经睁开了眼,一双眼微微发红,残存着分明的睡意,在见到清茗之后点了点头:「车马备好了吗?」 「回王爷,已经候在馆外了。」 晏弘打了个呵欠,示意清茗扶自己起身:「那回府吧。」 大半天的时间过去,外面的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雨势倒是比先前小了许多,幸好栖梧棺在修建之时便有了先见之明,从后院一路到前院都有游廊可走,这种天气也不至于淋雨。 晏弘大半个身体都挂在清茗身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睡梦之中。清茗刻意放轻了动作,唯恐惊扰了自家王爷,却没成想走了没几步,肩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盯着游廊外的雨水看了一会,缓缓道:「让人去给我查查那个叫孟冬的底细,要是没什么问题,明天让人接到府里。」 「孟冬?」清茗略为诧异,重复道。 晏弘点头:「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你去查查。」话落,他将头又靠回清茗肩上,重新合上了眼睛。 晏弘此人怪癖极多,久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清楚的很,清茗更是了解,见他无意多言,也不再多问,只扶着他一路上了马车,回到郡王府。 暴雨持续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天色破晓时止住,朝阳从云彩的缝隙里探出头来,逐渐驱散空气中的水汽。 晏弘昏睡了整夜无人敢扰,最终因为口渴才悠悠醒转,眼还没完全睁开,就吩咐道:「清茗,倒杯水来。」 清茗立刻端着早已备好的茶盏上前,伺候晏弘喝了大半杯,才看见自家王爷总算慢慢睁开眼,睡眼朦胧地朝着窗口看了一眼:「天晴了?」 「是,王爷。」清茗收了茶盏,看着晏弘又倒回枕上,忍不住开口,「王爷,您让小人查的那个孟冬,已经查清楚了。」 「嗯?」晏弘掀了掀眼皮,用薄被遮住自己的眼,睏倦道,「没什么问题就接来吧。」 清茗略微沉默,半晌才道:「其实,有些问题。」 「怎么?」晏弘扯下被子,朝他看了一眼,「他不是栖梧馆的人,还是底子不干净?」 「那倒不是,他确确实实是栖梧馆的人,」清茗道,「您应该听说过,这栖梧馆的东家是一位姓苏的夫人,而那位孟冬公子,正好是那苏夫人的独子,所以确切来说,他不仅仅是栖梧棺的人,更是栖梧棺的少东家。」 晏弘皱起眉,脑海中浮现出孟冬那张让人难以忘怀的脸,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髮,那个孟冬确实是很对他的胃口,若是只是普通的小倌,赎了身接到身边玩几天倒也无妨,但若是人家的公子……就算栖梧馆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地方,但随随便便把人家的独子接回家养着玩,人家也未必愿意。 「王爷,这人还接吗?」清茗小声问道。 「算了,太麻烦了。」晏弘用被子重新遮住自己的脸,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先不接了,其他的事情,等我睡醒了再说。」 清茗知道此刻在自家王爷眼里,睡觉为大,朝他一躬身,退了下去。 第8页 这边晏弘睡得香甜,那边栖梧馆里,孟冬已经早早地醒了过来。 这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毕竟自幼在这栖梧馆里长大,早就习惯了这馆里黑白颠倒晨昏不分的生活,每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沉醉其中就好像可以忘却这人世间诸多的苦楚。 孟冬的住处正对荷花池,也离昨日晏弘他们那个阁楼近的很,因此当他推开院门,便看见了雨后初绽的满池荷花,在翠绿的荷叶的掩映下,愈发的灿烂。 孟冬自小在这馆里长大,对这里的一切都熟悉的很,最爱的地方便是这个荷花池。 栖梧棺初建的时候,是没有这个荷花池的,但是在孟冬的记忆深处,却始终有那么一个,他在那里嬉笑玩闹,度过所有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时光。所以等孟冬渐渐长大,开始能做主很多事情,便让人在栖梧棺里也修了这么个池子,现今成了整个栖梧馆里最雅致的地方。 孟冬在荷花池边蹲了下来,从他的角度能清楚的看清花瓣与荷叶上挂着的水滴,等太阳越升越高,这些水滴也会慢慢地消散。 其实天底下的荷花池大概都差不多,尤其眼前这个几乎完全按照孟冬意愿修建的,更是与他记忆里那个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再蹲在这里时,却再没有当日的心情。 有些东西哪怕是一模一样的,也再不是当初那个了。 「公子,」小厮的说话声将孟冬从思绪之中唤醒,他应了一声,却没抬头,兀自伸手去摸荷叶上的水滴。 「夫人吩咐人送了新做的衣袍过来,让您待会出门的时候换上。」 孟冬的手顿了下,不小心碰到了粉嫩的花瓣,他索性伸手将那朵荷花直接扯了下来,而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一脸恭谨的小厮,眉眼倒是向上扬了扬,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轻哼了一声:「劳娘亲费心了。」 小厮垂着头不敢应声,他跟在孟冬身边的时间也不算短,却一直摸不透这位的脾气秉性,更搞不清楚他们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只好学会谨言慎行,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应声的。 孟冬回过身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将手里的那一大朵荷花随手塞进他手里:「回去伺候我更衣吧,王府的人,也差不多该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哥斯拉萝蔔蹲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哥斯拉萝蔔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五章 雨过天晴,云开日出。 太阳像是报復一般炙烤着大地,仿佛要把先前几日耽搁的时间一併补回来,被暴雨侵扰多日的江陵城在一瞬之间便又进入了盛夏。 不过一上午的时间,街面上的水汽就都被蒸腾的干干净净。路人来去匆匆,无非必要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在如此毒辣的日头下过多的停留。 孟冬身上穿着一件圆领小袖的袍衫,虽然看起来干练利落,却是将整个人裹的严严实实,加上为了搭配这件胡服改制的袍衫,还专门穿了一双革靴,这让平日里穿惯了宽衣大衫,天气一炎热就换上高齿木屐的孟冬更觉得闷热难耐,只一会的功夫,汗水就浸湿了他贴身的短衣。 但孟冬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尽管他无法理解那位南郡王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衣袍,却还是接受了他娘亲专门准备的这份「好意」。 毕竟已经决定了要进那王府,为了以后过的如意一些,也应该讨那位南郡王的欢欣才是。 尽管还没入门,孟冬就觉得自己可能要失宠了——他在栖梧馆中等了大半日,也不见南郡王府的车马。早先听闻那南郡王是一个流连花丛却从不驻足之人,难道说昨日一时兴起今日醒了酒便后悔了? 不过孟冬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又怎么可能让它白白熘走? 孟冬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南郡王府的大门,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正替他拎着包袱的小厮,那小厮苦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上前叩门。孟冬将他的表情尽悉收入眼底,却没有多言,只是整理了一番衣袍,让自己看起来更得体些。 片刻之后,大门从内而开,探头出来的人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小厮手里的包袱,而后才将视线转到孟冬身上,疑惑道:「公子找谁?」 孟冬面带浅笑:「劳烦帮忙给王爷传个话,就说,栖梧馆孟冬求见。」 「栖梧馆?」 栖梧馆在这江陵城可算得上是赫赫有名,那人落在孟冬身上的视线登时复杂的多,等将他整个人打量了一番之后,才点了点头,也不再有什么客套,淡淡道:「稍候。」便回手关上了大门。 孟冬就这么被关到了门外也没有丝毫的尴尬,反倒是他身后的小厮,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孟冬暗暗观察那小厮的表情,只觉得好笑的很。 对于孟冬要到南郡王府的事儿,他那位极少露面的娘亲极为重视,不仅专程送来了衣饰,还嫌弃孟冬原本的小厮不够懂事,怕到王府坏了孟冬的事,派了一个自己身边的得力小厮陪着孟冬前来。 只是这小厮跟在老夫人身边太久,栖梧馆上上下下看在老夫人的份上,与他接触时都恭恭敬敬,久而久之脾气涨了不少,一丝一毫的委屈都受不了了。 第9页 孟冬弯了弯唇,将自己的笑意隐藏。他其实有几分期待,要是这位得力的小厮反而坏了他的事,他那位娘亲面上会是何种表情。 南郡王府内,宿醉的晏弘才刚刚清醒,正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上慢吞吞地喝着难喝的醒酒茶,清茗守在他身边小心伺候着,却没成想房门突然被人叩响,惊扰了房内的宁静。清茗朝着晏弘仍旧睏倦的脸上看了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起身走到门外低声询问了几句之后回到房内,躬身道:「王爷,府外有人求见。」 晏弘掀了掀眼皮,打了个呵欠:「谁啊,大清早的也不安生,本王早起不见人难道都忘了?」 清茗自动屏蔽了晏弘话里那句「清早」,冷静道:「说是栖梧馆孟冬。」 晏弘诧异抬眸,思索了一会,疑惑道:「你不是说这人身份有些问题,不能接到府里来吗?」 「是,王爷,府里并没人前去接他,是那位孟冬公子跑到咱们王府前,求见您。」 「自己送上门的?」晏弘略一挑眉,视线飘散,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跟着向上扬了起来,「我倒是要瞧瞧,这位江陵城内最大的风月之地的少东家如此主动地送上门给人当男宠是为了什么。」他放下手里的茶盏,朝着清茗抬了抬下颌,「人都送上门了,难道还要赶出去吗?请进来!」 清茗自从前一日听自家王爷提起后,就一直很好奇那位孟冬公子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才让自家王爷动了将人接进府里的心思,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他跟在晏弘身边也见了不少相貌俊秀的男男女女,想方设法进到王府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晏弘一时兴起接到身边养几天的也不是没有过,但这个毕竟却是自家王爷在栖梧棺内只见了一面就要接回来的,肯定是有几分与众不同的。 正想着,门房引着一个年轻男人进到内院来。清茗站在房间门口,忍不住朝那人望去。只见他身穿一件青色圆领小袖袍衫,身材修长,腰背挺直,像是一根翠竹一般挺拔清隽。 清茗忍不住腹诽,倒是挺会对人胃口,看来事先调查过自家王爷的喜好,别的不说,就这一身小袖袍衫就够在王爷面前加分了。他挑了挑眉,视线向上偏转,看到了孟冬的脸。 清茗没读过多少书,不能像他家王爷那样出口成章,对着这样一张脸一时之间不知要如何去形容。那实在是一张太过出挑的脸,出挑到清茗下意识地觉得这样一张脸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 清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因为这人的出身而先入为主,总觉得他看人的时候,那双笑眼里自带着风情,让他想起了画本里那些魅惑人心的狐妖,又忍不住庆幸自家王爷可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经不起诱惑的书生。 但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样一张脸配上他那一身清雅的装扮,在惊艷之外又平添了几分书生气质,却也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清茗的目光在孟冬脸上停留的过久,孟冬忍不住歪了歪头,语带疑惑:「王爷不在吗?」 清茗回过神来,用力地晃了晃头,向后退了一步,替孟冬推开房间门:「王爷正在房内等候公子。」 孟冬微微点了点头,朝着清茗露出一个诚意十足的笑:「劳烦。」 清茗盯着那笑脸愣了愣,偏开视线:「公子还是快进去吧,别让我家王爷等急了。」 孟冬也不再客套,头也不回地就进到了房里。 清茗站在门外,悄悄探头向内张望,在看到自家王爷在见到这人时眼底毫不掩饰地惊嘆之后,忍不住忧心忡忡起来,王爷他应该能经得住诱惑吧? 房间内,晏弘全然不知门外清茗的担忧,他虽然吩咐人将孟冬请了进来,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靠在软塌上,身上还穿着晨起的那件带着褶皱的薄衫,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懒散与睏倦。若非说有什么变化,便是刚刚还拿在手里的醒酒茶换作了一个精緻的瓷瓶,也不管孟冬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自顾从那瓷瓶里倒出两粒红褐色的药丸,皱着眉头吞了下去,良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已经在面前站了一会的孟冬:「孟公子不请自来,想必是有要事了?」 孟冬朝着他仍在手里把玩的瓷瓶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南郡王在服了那两粒药丸之后,明显地精神起来,这让他立刻就想起自己先前听过的一些传言,但面上却没有丝毫地显露,反而上扬了唇角,眉眼里也绽出笑意:「王爷您昨日在栖梧馆的阁楼里,当着徐府公子的面,许了今日接我进府,我不敢劳烦王府的人,主动上门,又怎么成了不请自来?」 晏弘掀了掀眼皮,将孟冬的笑颜收入眼底,在对方还未及反应之时,倏然起身,几步就来到孟冬面前,正当孟冬以为他会有什么动作的时候,晏弘却只是将双手负在身后,借着自己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孟冬。 面对晏弘的打量,孟冬毫不胆怯,反而眨了眨眼:「王爷如此看我,可是觉得我说错了?」 「话倒是没什么错,」晏弘突然伸出手捏着孟冬的下颌,让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与自己对视,「今日这种穿法确实是比那日那身湿袍子顺眼的多,这张脸让人更加难忘了。」晏弘眯了眯眼,慢慢放开手,仿佛意犹未尽一般揉捏着两根手指的指尖,半晌,才继续缓缓道,「可是本王今日一觉醒来,突然觉得兴致全无。虽然话是昨日我亲口说出的,但是今日的本王,就是打算反悔了,所以,即使是栖梧馆的公子,也没有硬送上门的道理吧?况且,这江陵城,我晏弘,还是做的了主的吧?」 第10页 作者有话要说: 清茗:夭寿啦!我家王爷要被狐狸精拐走啦! 孟冬:嗯?谁?狐狸精?哪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外春山、小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孟冬抬眸,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晏弘,即使听完对方分明无赖的话,他面上也没有丝毫的愤怒,甚至连一丝懊丧都看不出来。正在晏弘期待他会作何反应的时候,孟冬翘了翘唇,认真地点了点头:「王爷的话当然没错,您贵为江陵城之主,老王爷余威仍在,满城上下谁又敢违背您的意思? 」 晏弘在听见「老王爷」三个字之时,瞳孔微缩,随即却笑出声来:「你这是打算拿我死去的老子来压我吗?」他说着话,向前倾身,脸凑到孟冬面前,「我倒是想不明白,放着栖梧馆的少东家不做,处心积虑地想要进到王府当人的男宠难道是因为喜欢身居人下的滋味?」 「栖梧馆的少东家?」孟冬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他的唇依旧向上扬着,但是晏弘却能辨别的出来他这笑意里十足的嘲讽,却不知这嘲讽的对象是他还是孟冬自己。晏弘带着几分玩味,想要看看这人到底会说些什么替自己来辩解。 孟冬却缓缓垂下眼眸,原本挺直的腰背也松垮下来,他朝着晏弘点了点头:「王爷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也确实不该专程上门前来自取其辱。」他说着话,手指用力握紧成拳,「我该回去好好当我栖梧馆的少东家才是。」 说着,他朝着晏弘深施一礼,转身就向外走去。 晏弘瞪着他的背影愣了愣,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怎么?昨天玩够了苦肉计,今天又准备来玩欲拒还迎了吗?」 「反正不管我今日打算用什么计策,只要王爷打算食言,我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孟冬转过头,安静地与晏弘对视,「我虽出身娼馆,但也没至于完全不要脸面。」 晏弘噙着嘴角的笑,轻哼了一声:「要我说也是,栖梧馆虽然是风月之地,但你娘毕竟是那幕后的东家,放着好好的富少爷贵公子不当,怎么就……?」说到这里,晏弘挑了挑眉,朝着孟冬下半身看了一眼,「我可听说,你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再不疼你也是要留着传宗接代的吧?」 「不是所有人都像王爷这般有福气的,」孟冬轻笑,「能攀得上南郡王府这根高枝儿,一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儿子又算的了什么?」他说着话,伸手扯了扯身上的袍衫,「说起来这件袍子还是我娘亲亲自挑选的,说是咱们南郡王与众不同,不喜那宽袍大衫,只好这一口。看王爷刚刚的表情,她老人家这次的算盘应该是打对了。」 晏弘微微眯眼,他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在孟冬身上。其实他很喜欢这人的长相,尤其是那一双眼望过来的时候,仿佛要摄人魂魄一般。晏弘这些年来在外面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大多乍一看还觉得新鲜,等一觉醒来又觉得兴趣全无,唯独这人让他感觉到了那么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原本他只是听闻了孟冬的身份,担心人家亲娘找过来,平白添了点麻烦,传出去倒成了他强抢民男,也没什么意思。但听着孟冬的意思,他那位娘亲好像巴不得把他送进南郡王府,如果是这样的话…… 「把自己的儿子送去给人当男宠,你娘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孟冬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看了晏弘一眼:「王爷觉得若是好家世出身的女子会成为这么大一家风月地的东家?」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我这个儿子对她来说,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把我送到王爷您府里,也不过是子承母业而已。像我们这种出身的人,难道不就是干这个的?难不成还指望我能考个状元光耀门楣吗?」 孟冬的语气格外的轻蔑,面色却是十分的平常,就仿佛那话里的主人公与他毫无瓜葛一般。 「那如果今日本王非要食言,就是不肯将你留在王府,你回去打算如何向你娘交代?」 「我自有我的交代之法,这么多年来,我又不是只有这一次不顺她的意。」孟冬抬起头朝着晏弘看了一眼,「王爷难道以为我今日主动到王府来是为了听我娘亲的话,讨她欢欣?」 「那不然,总不会是你看上了本王?」 「王爷年轻有为,相貌英俊,对我来说倒也不亏,不过虽说食色性也,但于我也不至于。」孟冬淡淡道,「我自幼在栖梧馆长大,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他人刻意的吹捧,也见过别人眼里的轻蔑与厌恶。深知只有站到那最高处,才能不受人欺侮。这江陵城的最高处,自然是在这南郡王府。」他微抬眸,目不转睛地看着晏弘,「想要攀王府高枝儿的可不止我娘亲一个。」 晏弘安静地去他对视,良久,突然低下头凑到他脸前,孟冬下意识闭上眼,正当他以为晏弘会有什么举动的时候,听见这人在耳边说:「那本王就给你个攀高枝儿的机会,只是这高枝儿能呆多久,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发出一声玩味的笑,「想来栖梧馆出来的人,也应该不会让本王失望才是。」 话落,他站直了身体,朝着外面吩咐道:「清茗,带孟公子去沐浴梳洗一下,顺带换身衣袍。这栖梧馆连辆马车都没有吗?让自家公子顶着日头走过来,满脸的汗,多扰人兴致?」 第11页 孟冬缓缓睁开眼,晏弘已经又坐回了椅上,正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茶,察觉到孟冬的视线,他抬起头来,似笑非笑道:「怎么,等着本王亲自帮你?本王倒是没有意见,只是你确定不想再留一点神秘感在最后的时候?」 孟冬先是愣了一下,唇边随即漾起笑容:「这种事情,自然是要按照王爷的喜好来了。」 言毕,朝着晏弘笑了一下,便跟着清茗退了下去。 晏弘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也慢慢露出一点笑意,他低下头,端起茶盏轻轻地喝了一口,现在看起来将这人留在身边,会是很有趣的一个决定。 孟冬出门前在其娘亲的嘱咐下,已经精心梳洗过。但奈何外面的日头太毒辣,这一会的功夫不止前额,连身上也出了许多的汗,弄得全身上下黏黏腻腻,就算不为了讨晏弘的好,孟冬自己也乐得好好清洗一番。 南郡王府的人都手脚利落,这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准备好。清茗将孟冬引进浴房,指着面前一个硕大的浴桶:「水已经准备好了,公子您可以先试试水温,若是不满意,小人再吩咐他们来添。」 孟冬伸出手,在浴桶里随意地探了一下:「正合适,劳烦了。」 「公子客气,」清茗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公子可用人留下伺候?」 孟冬一手扶着浴桶不知在思考什么:「不必了,我不太习惯有外人在。」 他话说完,清茗立刻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那小人就不打扰公子了。只是我家王爷还在等着,公子还是要抓紧时间的好。」 孟冬轻轻笑了笑:「我自然不敢让王爷等太久。」 清茗似乎有什么急事一般,等孟冬话说完,便退了下去,还顺手关上了房门,只留下孟冬一个人对着一个硕大的浴桶。 孟冬盯着那个浴桶看了一会,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从他走出栖梧馆的那一刻,他哪里还有什么退路?都走到了这一步,这个时候再一副羞涩与纯情的模样 ,落到那位王爷眼里,大概又成了欲拒还迎的手段。 孟冬褪去身上的衣袍,松开束髮的发冠,缓缓地进到浴桶内,温水徐徐地浸湿他的身体,也逐渐舒缓了心底的百般情绪。 不管怎么说,他也算顺利地进到了南郡王府内,那位南郡王倒是跟传言一样,完全不能按照章法去揣度。他今后的每一步必须都分外小心,才能一点一点达成自己的目的。 想到南郡王晏弘,孟冬的思绪不由偏转,下意识就想起对方刚刚的话,还有那个小厮的嘱咐…… 孟冬转过头朝着门口看了一眼,现在刚过晌午,青天白日的,那位王爷不会真的有兴致要做下去吧? 说来也是可笑,他自幼在栖梧馆中长大,见遍了男欢女爱,情/色与yu望,但实际上却又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若那位王爷真要做些什么,孟冬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应才更合适。 孟冬这么想着,脑海中下意识地就浮现出刚刚晏弘突然凑近的脸,甚至还能回忆起对方温热的唿吸扑在自己脸上的感觉。他用力地甩了甩头,想要将那回忆从脑海中驱散,最终只能将整个头浸入水中,妄图给自己莫名发热的耳根降降温。 房门外,清茗听着里面的水声,一张脸皱成了一团。 王爷晨间明明已经改了主意,这一会的功夫,却又将人留了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这种长相的人不可小觑。他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画本,忍不住朝门里看了一眼,只能希望过几日王爷厌倦了就将人送走,不然王府的安宁也不知还能保留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清茗每天为自家王爷操碎了心。 第七章 王府的人做事十分周到,事先准备好了干净的衣衫——虽然还是孟冬不怎么习惯的小袖袍衫。清茗负手站在一旁,一面看人帮着孟冬更衣,一面道:「这几件袍衫是我家王爷的,质地都是上乘,王爷也只是穿过一两次。府里没有合适公子的衣衫,只能暂时委屈公子先穿这些。不过王爷已经吩咐人去请裁缝上门,到时会按照公子的尺码定制几件新的袍衫。」 孟冬抬眼看他,手指漫不经心地抚过身上的袍衫,触摸到上面精细的暗纹,开口道:「劳王爷费心了。」 清茗清了清喉咙,回道:「公子不必客气,王爷说了,这都是你该得的。公子若是真想要表示感谢,不如待会到了床上,再好生回报。」 孟冬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就当清茗以为如此直白的话会让他恼羞成怒的时候,这人却突然笑了起来:「自是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清茗瞪圆了眼,回过神来便扭开了头,心中忍不住感慨,终归是栖梧棺出来的人,本以为好歹也算是个贵公子,结果跟那些卖笑为生的人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在这种事上根本没有什么羞耻心。 孟冬漫不经心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红的耳根,面上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意,丝毫没因为清茗明显的不满而有任何的窘迫。他换好了衣袍,从侍女手里接过布巾,随意地擦了擦自己仍旧滴着水的长髮,朝着清茗道:「衣服换好了,我们过去吧,总不好让王爷久等。」 清茗抬头,看了一眼他披散的头髮,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公子的头髮……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反正就算现在将头髮束好,待会也总还是要解开的,又何必浪费这个时间?」孟冬将布巾交给侍女,笑吟吟地起身,「我倒是没什么,只是王爷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我怕他等不及。」 第12页 孟冬的笑格外的单纯,就仿佛刚刚那般露骨的话并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清茗盯着他的笑容看了一会,最终发觉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决定赶紧把他带回去,将这烫手山芋还给自家王爷。 等孟冬回到刚刚的房间时,发现这里并不仅仅晏弘一个人,在他下首的位置,还坐着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男人,正老神在在地跟晏弘说着什么,听见脚步声立刻住了口,明晃晃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孟冬脸上。 孟冬脚步稍顿,抬头望向晏弘,晏弘依旧保持着刚刚斜靠在软塌上的姿势,只是朝着孟冬招了招手:「过来坐,这是清心道长,是本王的老朋友了,现在也常住府内,是自己人,所以不用见外。」 孟冬朝着那个年轻的道士看了一眼,轻轻颔首:「见过道长。」 清心抬起头,毫不客气地将孟冬打量了一遍,而后才开口:「看来这位就是王爷您方才提到的那位美人了吧?」 晏弘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一手撑着下颌,歪着头看着孟冬听话地走到自己面前,而后顿住脚步。晏弘慢慢勾起唇角,下一刻突然抬手一把抓住孟冬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拉了过来。 孟冬根本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来不及反应就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之中。对方温热的体温顺着单薄的衣物传了过来,从未跟人如此亲近过的孟冬登时变得浑身僵硬,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根本忘记了自己先前想过的二人亲密接触时该做的反应。 晏弘就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怀中人的不自然,他的手臂揽着孟冬的肩膀,这样的姿势让两个人亲密地贴在一起,他的唇刚好凑在孟冬脸旁,温热的唿吸就扑在对方耳后,在他看不到的髮丝后,孟冬的耳根已经不受控制地慢慢红了起来。 晏弘从喉间发出一声低笑:「就这么急不可耐,连这么一会功夫都等不及?」他空闲的另一只手慢慢地抚过孟冬披散的长髮,缓缓道,「不过你这样披散着头髮倒是别有一番风情。」他视线慢慢向下,落到孟冬身上,「本王的衣服穿着可还合适?」 孟冬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绪,他垂下眼看了一眼那只沿着自己的长髮慢慢向下的手掌,再抬眸,眉眼间已满是笑意:「王爷的衣袍自然都是最好的。」 「原本本王想着要不要让人先送两套成衣过来让你先穿着,但后来本王突然想到……」晏弘的手离开孟冬的长髮,落到他脸上,轻柔的抚过他的脸颊,「不管什么衣袍穿到身上,待会都是要脱下去的,那又何必去费这个周章。」 「王爷的话很有道理,」孟冬轻轻笑了起来,他能感觉到晏弘的手沿着他的脸颊一点点向下,已经转到了领口,似乎已经不再满足仅在外围的试探,更想渴求一点深层次的东西。孟冬忍不住偏过头,想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只不安分的手上转移,下一刻,就对上了一双充满了深意的眼睛。 孟冬整个人一惊,下意识地就推开了晏弘的手,从他怀里站了起来,充满防备地瞪着那双眼的主人。刚刚他努力地沉浸在自己的身份之中,更自然地去配合晏弘的动作,却忘记了这房内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个道士的存在。 孟冬的动作引起晏弘极大的不满,他轻轻地「啧」了一声,抬眼也看见了仍坐在一旁的清心,不满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没有眼色,现在还在这里,把我的人吓了一跳不说,还扰了本王的兴致。」 清心却没有丝毫的尴尬,一脸淡然地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而后才缓缓道:「方才王爷说有事要与我商谈,现在什么都还没说,我又怎么敢先离开。」 孟冬已经从刚刚的失态中回过神来,他没有再去看那个道士,而是朝着晏弘开口:「若是王爷还有事的话,那我先退下了。」 晏弘挑眉看了他一眼,语气却是朝着清心:「你觉得有什么事会比本王现在要做的事还重要吗?」 清心掩着唇,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晏弘手边的小几,那上面放着先前那个精緻的瓷瓶:「贫道昨晚让人给王爷送来的那瓶丹药,您可吃了?」 「不是你让人传话从今日开始服用吗?」因为清心的没眼色,晏弘明显心情不怎么好,他端过茶盏喝了一口试图缓解自己心头的焦躁,不耐烦地回道,「刚服了两粒,有什么问题?」 清心挑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王爷今日大概是不能得偿所愿了。」他看了一眼正倚在晏弘怀里的孟冬,继续道,「昨日这丹药送的太急,忘了嘱咐王爷,服药期间,最好还是禁房事。嗯,当然,如果王爷不想的话,我也没什么办法,只是我怕万一这丹药的副作用起来,王爷到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辜负了美人在怀不说,若是被哪个口风不严的传出去,也影响王爷的威名不是?」 晏弘勐地坐直了身体,难以置信地看着清心:「你说什么?本王让你炼制延年益寿的丹药,你倒好,给本王吃了些什么东西?」 「给王爷吃的自然都是上好的东西,那丹药里面的成分不是事先都给王爷您看过,经您同意才开始炼制的,」清心没有因为晏弘变了脸色而感到丝毫的畏惧,面上甚至还挂着浅笑,「您也知道,这些丹药多少都会有些副作用,只是谁能想到这次偏赶上这么巧合的时候。」 晏弘完全黑了脸,他随手抓起那个瓷瓶,一把扔到清心怀里:「那就把你这破玩意拿回去重新炼制。别的副作用本王都能忍,这次这是什么玩意儿?」 第13页 清心拿着那个瓷瓶,轻轻摇了摇头:「王爷,这丹药既然已经开始服用了,就算您现在停用,也不可能立刻恢復如常,且不如就把按照原计划将这批药都用完,到时候,我保证您不仅能恢復往日的……咳,雄风,还会大有增进。」话说到这儿,他突然扭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孟冬,「反正美人已经收进了府里,您还怕他跑了不成?」 晏弘顺着他的视线朝着孟冬看了一眼,面色变得愈发的难看。孟冬对上他的目光,思绪也变得十分复杂。从他心底来说,自然是希望那一刻能够越晚越好的,只是现在这个情况却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以至于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到底是委委屈屈地开口表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王爷你怎么可以不行?还是体贴大方劝慰,王爷的身体为重,这种事情来日方长? 孟冬小心翼翼地朝着晏弘的下半身看了一眼,还是干脆就不要再说话?毕竟这种事情对于每个男人来说,都有点……丢人。万一自己一不小心,反而伤害了这不按套路出牌的王爷的自尊心,到时候被丢出王府,反倒功亏一篑。 正当孟冬纠结间,清心已经站起身来,将那个瓷瓶重新奉到晏弘面前:「每一批进献给王爷的丹药,都有其专门的功效,若是王爷现在停了药,先前服用的几批的效用也很难发挥出来,到时候耽误了进度,岂不是可惜。」 晏弘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瞪了清心一眼,终还是伸手将那瓷瓶接了过来:「那这次本王要等多久?」 「不多不少七七四十九日即可。」 晏弘颇为糟心地朝他看了一眼,将那个瓷瓶紧紧地握在掌心,朝着孟冬抬了抬下颌,故作淡定道:「你也听见了,最近一段时日,本王,本王多有不便,你就先在府里住下,到时候本王再好生宠幸你。」 孟冬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是,王爷。」 「那你下去吧,本王与道长还有事要商谈。」晏弘朝着孟冬挥了挥手,看着他转过身,突然嘱咐道,「今日之事,你若是敢外传,本王定掀了你栖梧馆!」 作者有话要说: 晏弘:垃圾道士!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会慢慢回復的……有时候呢,有没回復的,可能是我看过了就默认我回復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一路跟着清茗向外走,孟冬都还有些没回过神。 刚刚沐浴的功夫,他不是没有想过如何才能避免与晏弘的亲密接触。但他心中清楚,能免的了一次,总不可能次次都有藉口。 况且如果他是晏弘,收了个男宠却一再不能近身,即使这个男宠长得再合自己胃口,也会逐渐兴致全无。在江陵城里,不知多少人想要爬上南郡王的床,他又怎么会在这样一个男宠身上耽误工夫。 所以孟冬给自己做了诸多的心理暗示,甚至连到晏弘面前的时候,也还在努力地说服自己。但当他被晏弘拥入怀中,晏弘的手不断地在他身上探索,妄图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时候,孟冬还是不可避免的觉得紧张,这种因为陌生而升起的感受其实十分的正常,除了紧张之外,这种亲密接触带给孟冬更多的其实是难堪——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心中毫无爱意却要委身于他人应该都会觉得难堪。 他在栖梧馆中见过无数的男欢女爱,见过别人脸上的欢愉与沉沦,可是轮到他自己,能做的也不过是承受而已。或许在别人眼里,情yu该是一种享受,对他来说,却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得不做的牺牲与献祭。 所以他这种人是不配享受这种欢愉的,因为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永远不能为了任何事而沉沦。 之后事情的走向却完全出乎了孟冬的预料,他本已打算认命,却没想到最后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原因让他又得到了一瞬喘息的时机。要不是他确认自己确实不认识那个清心道士,简直要怀疑那个道士在那种时候出现,是故意来帮自己的。 想到这儿,孟冬微微蹙眉,那个清心道士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了……这背后到底是不是有些什么,他似乎应该花些功夫去探究一二。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他既能避免与晏弘亲近,又能顺理成章的留在王府——七七四十九日,够他做许多的事情了。 「公子,」清茗突然开口打断了孟冬的思绪,他伸手朝着正前方指了指,「王爷说,不管您先前是什么身份,既然到了王府,以后就是王府的人了。所以王爷命人专门给您准备了住处,现在我带您过去,顺便参观一下王府。」 「为我准备了住处?」孟冬疑惑,「我不用跟王爷住在一起吗?」 清茗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孟冬一眼,正色回道:「方才公子在房内应该比我清楚,王爷这段时间在服用清心道长炼制的丹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证药效,这段时间要戒女……男色,所以为了王爷的健康着想,这段时间要委屈公子一个人住了。」 清茗把「委屈」二字咬的极重,孟冬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也明白了这小厮为何看起来对自己恭恭敬敬,但每每看向自己的目光为何都还夹杂着几分鄙夷。在对方眼里,自己大概与先前那些以色相侍人的小倌没什么区别。 第14页 搞不好还是最饥渴的一个——毕竟别人应该没遇见过这种事情,更没有他这种明明知道南郡王现在「不行」,还非要黏在他身边。 孟冬不仅不想替自己解释,甚至还想帮自己把这个人设落实。 他心底在笑,表面却没有丝毫的显露,甚至刻意垂下眼角,真的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一切自然当以王爷的身体为重。只是我以为进到王府就算是王爷的人了,每日侍奉王爷饮食起居当是我的责任,现在突然另置院落,不能每日在身边侍奉王爷,难免让我心存愧疚。若是时日久了,王爷觉得我这么个人一点用处都没有而将我赶出府去,那我可如何是好。」 「公子是栖梧馆的少东家,平日里在馆里应该也是有下人伺候的,照顾王爷饮食起居的事情大概也做不来。况且王府这么多下人,若是这种事都要公子来做,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清茗看了他一眼,「反正公子住在王府,也不过是多了个人吃饭,王爷愿意,王府也养得起,公子又何必愧疚。」 说完话,清茗便自顾先前走去:「接下来的日子,公子就只管照顾好自己,王爷若是有非您不可的事情,自然会派人去请。」 孟冬垂下眼眸,很好地掩藏自己眼底的情绪,在旁人看来,大概只会觉得他因为不能留在晏弘身边而觉得委屈。 清茗见他不再回话,又是这么一副表情,也不再与他多言,自顾走在前面引路。孟冬将唇畔的笑意藏好,跟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老南郡王驻守江陵城多年,在这城中自有根基,因此这王府虽然未必有多奢华,占地的面积却是极大的。孟冬跟着清茗一路走了许久,一直走到孟冬以为他们马上就要离开王府时清茗才顿住脚步,伸手指了指眼前的一座阁楼:「这里就是王爷为公子准备的住处了,别看这里位置有些偏僻,但朝东的窗子打开就能看见花园,除了老夫人的院子,整个王府就数这里风景最好。」 「既然是王爷准备的,自然是最好的。」孟冬站在阁楼前抬起头,看了看上面的匾额,突然有些好奇道,「王爷先前带回来的那些人也是住在这里吗?」 清茗愣了一下:「什么?」 孟冬笑了一下:「我先前听过传言,知道每段时间王爷身边只有一个人,但先前的那些即使离开王府,也都是带着赎身的票子还有大把的银两,从此不仅可以逃离烟花之地,下半生的吃喝用度也都不用发愁,因此这城中不管男女,但凡有点心思的,都想爬上南郡王的床。所以我才好奇,这阁楼究竟有多少任主人?」 清茗万万没想到这人才第一日到王府就胆子如此之大,开始打听晏弘的过往。他瞪着孟冬看了半天,最终嘲讽道:「既然公子的消息如此的灵通,不如连带这个也打听一下?」 说到这儿,他不再理孟冬,自顾道,「方才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跟您说过了,这府里有两处地方是公子去不得的,一处是花园东边老夫人的院子,公子放心,老夫人素来喜静,也极少过问我家王爷的事情。因此只要您不去打扰她,她也懒得管您的存在。另一处就是王府的最南边,清心道长的地方,他在那里炼制丹药,王爷专门下过令,为了保证丹药的效用,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除了这两处,这王府的其他地方,都是向公子敞开的。」 「包括王爷的房间吗?」孟冬歪了歪头,笑着问道。 清茗微皱眉,还是老实回道:「王爷没有禁止公子去他的院子。」 「那就好。」孟冬眼角漾起笑意,笑的十分真诚。 清茗觉得自己无法与这人再交流下去,只想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这阁楼里安排了两个伺候公子的小厮,各种生活所需一应俱全,每顿的饭食也会有人专门送过来,公子不必烦心。公子若还有其他的要求的话,可以尽管开口,只要在王爷允许的范围内,我们都会做到。」 「劳烦,」孟冬说着,已经伸手推开了房门,正要迈进去时,突然顿住脚步,「对了,与我同来的小厮方才被留在了门房……」 「公子是想要他进来伺候吗?」清茗干脆道,「只是王府内宅,没有王爷允许,外人是不得入内的。」 「不了,我并不是非要他,」孟冬道,「只是我随身的包袱还在他那里,劳烦派个人去帮我取来,至于那个小厮,就让他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就好了。」 说到这,他笑了起来:「虽说是我以前的小厮,但若跟王府的人比起来,就显得有些蠢笨了。既然王爷已经为我准备了小厮,我又怎么能辜负他的好意。更何况,光我一个在王府吃白食已经够惹人厌恶,我又怎么好再带一个来。」 话落,他已经进到了屋内,声音遥遥地传出来:「多谢。」 清茗站在阁楼门口愣了半天,最终留给他的只有两扇关上的房门。 其实就如刚刚孟冬所言,多年来王府里自然也养过其他的人,只是晏弘在这种事上一向没有长性,短的只有数日,长的也不过几月,但不管多久,晏弘对他们都格外大方,也因此,那些人都十分明白自己的本分。 但这个孟冬,从他出现的那一刻,清茗就觉得他不太一样,但他也说不清楚,究竟哪里不一样,或许因为这人长得实在太过好看?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在王府究竟能呆上多久。 第15页 清茗感嘆完,便迅速地赶回晏弘房里復命。清心道长已经离开,房里只剩下晏弘一个,正站在窗口不知道想些什么。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人安置好了?」 「是,王爷。」清茗道,「已经将那位孟公子送到了阁楼,该嘱託的话也已经说了。」 晏弘点头,他转过身,走到桌案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可还满意?」 「看起来还算满意,但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对比那个阁楼,他更想住在王爷身边。刚刚我引他过去的时候,他还专门记了从王爷院里到阁楼的路线。」清茗说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不过王爷,先前进府的那些人您都直接收到房里,等过段时日腻歪了就直接送出府去,怎么这个如此费心思,还专门给他准备了住处?难道这个有什么特殊的吗?」 「特殊吗?自然是有的。」晏弘喝着茶水,笑眯眯道,「你没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味道?」清茗用力地抽了抽鼻子,回想了一下,「刚刚一路走过去,也没闻到什么气味啊。」 晏弘翘起了唇:「你懂什么。」他放下手里的茶盏,思绪飘散,不知在回味什么,许久之后,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都怪那个臭道士,炼的什么破丹药,坏了本王的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孟冬:想当王爷身边的狐狸精。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你不努力呀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晏弘口中骂着清心,实际对他的话却十分推崇。清心道士入住南郡王府已有数年,一直在为晏弘炼制丹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晏弘进献一批新的丹药,因各有其功效而深得晏弘信任,也因此,王府上下对其都颇为恭敬。若是旁的事,晏弘或许并不在意,但若事关丹药,晏弘不敢不信。 只是晏弘已经许久没再遇见他觉得顺眼的人,整日里花天酒地,纵情风月,床上却一直是空着的,说起来不由觉得可笑。现在好不容易收了这么一个不管是气质还是相貌都极合胃口的男宠,还没等吃干抹净,又闹出那么一个不能启齿的原因。若真让晏弘将人送回去,他又不怎么甘心,可是放在身边碰都不能碰,也实在让人恼火的很。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办法,让人留在王府,随时在自己的掌控之内,又不至于每天在眼前晃,却碰都不能碰。 身边的都不能动,外面的就更不能去招惹。若是在王府内一不小心发生什么,他还能够控制,但若是在外面玩乐的时候,不小心被人察觉了什么,到时候传出什么南郡王多年以来沉迷声色,年纪轻轻便累垮了身体,再不能行人事之类的传言,他虽然没有什么英名,但搞不好会连他老子的脸一併丢光。 晏弘思量再三,为了避免半夜三更被自己逝去的亲爹算帐,决定干脆不出府门,只放出消息说自己新得了一个绝色的男宠,这种先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江陵城中诸人也只以为南郡王沉溺于温柔乡中,不见他出来玩乐也不觉得稀奇。 但王府里究竟有没有温柔乡,只有南郡王本人才最清楚。 晏弘今年二十有余,自十几岁老南郡王去世而袭爵位后,白老夫人对他格外放纵,王府上下再无人能够干涉他的生活,十年来无一日不是声色犬马,花天酒地。却没成想突然有一日,自己会被迫修身养性。 索性晏弘也不至于完全无事可做。他慢吞吞地喝完了一整壶茶,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身边安静的清茗:「今日天难得见晴,娘亲可出城去道观了?」 「老夫人说着太阳太过毒辣,要等再凉爽些再去。」清茗如实回道。 晏弘笑了起来:「就这江陵城的天气,要凉爽估计要等到入秋。娘亲大概是又犯了懒,去年入暑的时候,她老人家原本想要出城去避暑,最后不也是因为犯懒而作罢。这种天气里,别说去奉香,除了我父王復活,大概没什么事儿能劳动她老人家了。」 说着,晏弘站起身:「反正也无事可做,我去请个安,看看她老人家整日待在府里都做些什么。」他抓了抓下颌,思索道,「最好顺便再蹭顿午膳,我倒是有点想念娘亲院里小厨房的手艺了。」 清茗早就习惯了自家王爷这副样子,恭顺地应声:「是,王爷。」 天气炎热的很,但总有解暑的办法。 晏弘顶着毒辣的日头进了自家娘亲的房间,却不见人,最终在下人的引导下,找到了正在小花园的树荫下乘凉的白老夫人。她手里拿着一片菜叶,正在逗弄膝上的一只灰色的兔子。 看见自家儿子远远地走来,白老夫人唇边露出点笑:「真是难得,天气这么好还能在府里看见咱们王爷。」 晏弘撇嘴:「我可没有娘亲会享清闲。」他说着,将老夫人膝上的兔子提了起来,歪着头看了看,「这是什么时候养的玩意儿,怎么这么瘦?」 老夫人朝着一旁伺候的侍女看了一眼,那侍女立刻上前,将小兔子小心翼翼地从晏弘手里接了过来:「王爷动作可轻着点,小公子胆子小的很,若是受到了惊吓,又要几日不好好吃东西了。」 「小公子?」晏弘挑眉看着那兔子,又将目光转向白老夫人。 第16页 白老夫人从侍女手里接过小兔子,动作轻柔地摸了摸,才抬眼看向晏弘:「你父王去世的早,我膝下只你一个,所以给你养了个弟弟,也省的将来我也走了,剩下你一人怪寂寞的。」 晏弘愣了愣,突然就笑了起来:「有时候真想让那些说我荒唐不羁的人来瞧瞧,外人眼里端庄持重的老王妃才是最离谱的那一个。」 懂眼色的下人搬了个靠椅放在树荫下,白老夫人看着晏弘坐下,才懒洋洋地开口:「当年你父王初到江陵城,为了立下威信费了不少的心思。我久陪他在军中,自然要注重言行,以免砸了他的招牌。久而久之倒是让他们对我产生了一点误解,但也懒得解释了。」 晏弘靠在椅背上,阵阵微风拂过,吹去了他的焦躁,整个人都和缓下来:「您不是要去城外奉香吗?现在难得天晴,我安排几个人送您过去?正好现在天气炎热,那青云观建在山里,也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您可以在那儿住上几日,也省的整日把自己关在府里,无趣的很。」 白老夫人漫不经心地捏了捏兔耳朵:「我倒不觉得无趣,至于去奉香。我算了一下,马上就到你父王的忌日了,到时候一併吧。」 晏弘面上的笑意淡了一点,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一转眼都十年了,也不知道父王他老人家在地下过的如何。」 「按着你父王的脾气秉性,在哪儿应该都能过的顺心。」白老夫人的唇畔漾起一分温柔的笑意,目光也和缓了许多,「说不定早就投胎转世,又开始风风光光的一生了。」 晏弘抬起头,和老夫人的目光相对,许久,他勾起唇,也露出一个笑:「那倒是,他老人家什么时候用别人担心了。」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小兔子交给侍女:「你们小公子困了就带回去午睡吧。」 晏弘翘着腿,斜倚在椅上看着自家的娘亲,目光闪动。有时候即使是他也忍不住要感慨,岁月如梭,十年的时间一闪而过,但他知道,即使过的再久,有些事情一直存在于他们的记忆里,无法忘怀。 白老夫人净过手,转过头看见晏弘正在发呆,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我听说你不是才收了一个相貌出众的男宠,不去厮混,怎么跑我这儿发呆。」 很多理由即使是自己的亲娘,也是不能说的。晏弘掩唇轻咳了一声:「我看着今日天气不错,专程过来陪您。对了,我今日在您这儿用午膳,记得让小厨房准备我最爱吃的那几道菜。」 白老夫人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笑,朝着侍女示意。晏弘见自己的心愿达成,又靠回椅上,一面吹着风,一面懒洋洋地跟白老夫人闲聊。 用过午膳之后,晏弘便又起了困意,正好无事可做,干脆将自己关在房内睡觉,却没想到因为白日里觉睡的太多,到了晚上再无困意,漫漫长夜更是难熬,第二日开始便长了教训,开始了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生活。 每日天刚亮,晏弘便醒过来,梳洗一新之后,先去给白老夫人请安,母子二人同进早膳之后,晏弘便读读书,写写字,赏赏花,喂喂鱼,体验一下普通人家的公子日常的生活。 晏弘久未体验这样的生活,一时还觉得新奇,兴致沖沖也不觉得厌烦。白老夫人却最先承受不住——多年以来,他们母子二人自得其乐互不干涉,结果晏弘不知为何突然孝心发作,每日清晨就跑到她的院子里,将她从睡梦之中吵醒,几日下来,老夫人对儿子突然转性而升起的新鲜感便丧失的无影无踪。 当晏弘一大早再出现在老夫人院里,想要给自己的亲娘请安,顺便再蹭个早膳的时候,便被老夫人身边的侍女恭恭敬敬地请了出去,并且替老夫人传话,近十日内不准王爷再靠近老夫人院子,若有违背,直接乱棍打出。 晏弘起了个大早,却被自家亲娘泼了顿冷水,早膳没吃到,也再没了修身养性的心情。他在花园里转了一大圈,只觉得无趣的很,思虑再三,才朝着清茗吩咐道:「拿我的拜帖,去徐府将徐公子请过来,就说今日天气好,我约他来王府赏花。」 清茗应声,领命向外走,还没走几步,又被晏弘叫了回来:「若是他人不在府里,就直接去栖梧棺,我可是听说他最近在那里养了一个淸倌儿,是叫什么桃红还是柳绿,三不五时地就去到那儿了,徐老爷子的训斥他都不放在眼里。」 清茗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家王爷的脸色:「那要是这样的话……徐公子还会跟我回来吗?」 晏弘蹲在荷花池边,百无聊赖地伸手搅弄着平静的池水,闻言笑了起来:「徐幄丹这个人,最是讲义气……若是他有心推诿的话,你就告诉他,我把当年我父王埋在花园里的陈酿挖了出来,他若不来,我只能一个人享用了。」 清茗:「是,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孟冬同学要休养生息,下章见。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先先的小脸蛋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一他二姨 14个;风情万种大花花 4个;女侠小兜、小受别跑、小熊、啦啦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023059 18瓶;未解忆长安 10瓶;喜欢蔷薇的老虎 3瓶;早二文 2瓶;啾啾、关于你的眉 1瓶; 第17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徐幄丹到的时候,晏弘正蹲在花园里,手里捏着一根木棍,专注地在泥地里挖着什么,徐幄丹好奇地走过去,就看见晏弘从泥地里慢慢地挑出一根长长的蚯蚓,兴奋地唤道:「清茗快拿罐子来!」 徐幄丹:「……」 他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地存在:「王爷真是好雅兴。」 晏弘抬起头看见他,将手里的木棍朝他面前伸了伸:「这不是知道你要来,所以挖几条地龙待会下酒。」 徐幄丹:「???」 「开玩笑的。」晏弘将那条蚯蚓小心翼翼地放进清茗捧来的罐子里,「我辛辛苦苦才找到的饵料,准备明日去钓鱼用,怎么捨得给你下酒。」他将手里的木棍丢掉,就着一旁的荷花池随意洗掉身上的泥,还不忘朝清茗吩咐道,「饵料可一定要给我收好了,明日钓鱼就指望它们呢。」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还喜欢钓鱼,要我说这种耗时的事情有什么意思。」徐幄丹对美色之外的事都不怎么感兴趣,回身拉过远远候在一旁的年轻女子,边说话边跟着晏弘进了花园中间的凉亭。 晏弘似乎生来就对女色不感兴趣,不管他人眼里如何美艷的女子,到他这儿都觉得平平无奇,徐幄丹这个一掷千金才换来的新宠,虽然据说近来名冠江陵城,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落到晏弘眼里,也并未看出有什么特别。 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就将视线转向徐幄丹,朝着清茗道:「我就说徐兄最讲义气,这不就请来了?」 徐幄丹晃了晃头:「咱们王爷专程拿了拜帖邀我上门,我又怎能不来。」他揽着那清倌盈盈一握的纤腰自顾坐了下来,「我早就听我爹念叨过老王爷那两坛佳酿,据说还是当年他们打仗的时候从前朝哪个王府搬出来的,犒赏三军之后就剩下那么两坛,被老王爷封存起来,我爹还说不知道等你大婚的时候能不能再尝上一口呢,却没想到我今日要替他老人家一饱口福了。」 说着,他忍不住朝四周张望了一圈:「酒呢,先给我闻闻这陈年佳酿的味道。」 晏弘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朝着清茗抬了抬下颌,清茗立刻会意,微躬身退了下去。 徐幄丹看着清茗走远,心情大好,哼着小调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才对面前慢吞吞喝茶的晏弘道:「对了,还没给你介绍,这是栖梧馆的江柳姑娘。」 叫江柳的女子徐徐起身,朝着晏弘微一福身:「见过南郡王。」 晏弘漫不经心点头,唇边带着一丁点不经意的笑:「近段时间可是久闻姑娘大名,听说江陵城中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了见上姑娘一面,若是想跟姑娘说几句话,听姑娘弹上一曲更是难上加难,姑娘怎么偏偏就……」他说着,斜睨了徐幄丹一眼,「便宜了咱们徐公子?」 江柳温温婉婉婉地笑了一下:「像奴家这种身份的人,能蒙徐公子高看一眼已是福分,更别提今日还能得机会跟王爷同桌。」 晏弘闻言轻轻笑了一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从石桌上划过:「姑娘在江陵的时间应该并不长,等时日久了啊慢慢就会明白,我这个王爷就是个废物,跟我这种人同桌可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他朝着徐幄丹看了一眼,「当然,让咱们徐公子高看一眼也未必是什么福分。」 徐幄丹闻言大笑,也不替自己辩解,伸手替江柳倒了盏茶:「别看咱们南郡王整日里花街柳巷的厮混,但在你们这种年轻貌美的女子面前照样不解风情。你吹捧他再多,人家眼都不会眨一下。更何况,咱们王爷最近刚得了一位新欢,正喜欢的紧呢,眼里更是容不下别人。」 说着,他看向晏弘,「对了,王爷,你那位美人呢?今日天气这么好,不叫出来一起聊聊?这也没有旁人,又何必藏着掖着。这江陵城上下可都对你那新欢感兴趣的紧,我那日也只是匆匆一见,今日我都到你府里来了,还不给兄弟我瞧瞧?」他喝了口茶,突然想到,「说起来,江柳也是栖梧馆出来的,跟那位……哦孟公子是吧,说不定还相识呢。」 晏弘这几日专心休养生息,刻意把孟冬忘在了脑后,经徐幄丹提起才恍然想起这几日一直都没听说孟冬的消息,就仿佛从来没有这人存在一般,也有几分好奇那人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 他垂下眼眸,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好啊,那就叫过来一起聊聊。」说着,他转向一旁伺候的小厮,「去把孟公子请来。」 「这才对嘛,」徐幄丹回过头打量了一眼身边的江柳,满足道,「要说这栖梧馆真是一块宝地,专门出绝色的美人。」他喝了口茶,「清茗去哪里搬酒了,不是王爷你反悔了不捨得把那好酒拿出来了吧?」 他这边话音方落,那边清茗带着两个小厮捧着两坛酒走了过来。徐幄丹远远地瞧见,唇边的笑意已经漾了出来:「快,先给我尝尝这陈年的佳酿。」 清茗看向晏弘,晏弘点了点头:「愣着干什么,徐公子要尝,就先给他斟上。」 王府的小厮对自家王爷素来是言听计从,他这边有令,那边立刻就有人上前斟了一杯酒,捧到徐幄丹面前。徐幄丹跟晏弘从来不会客套,他接过酒盏,朝着晏弘举了举,跟着仰起头,一饮而尽。 晏弘一手撑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也不说话。 第18页 徐幄丹喝完了杯中酒,举起酒杯轻轻嗅了嗅,面上的欣喜慢慢地变为疑惑,而后有些迷茫地舔了舔唇:「是前朝的酿酒方法与我们不同吗?我怎么喝着这酒……嗯,有些奇怪。」 「是吗?」晏弘朝着清茗招了招手,示意他将酒罈捧到眼前,只扫了一眼,就做恍然大悟状,「看见这酒罈我才想起来,我父王当年将这酒埋起来没几日,就被我挖出来喝了个干净,怕他老人家发现,我还将这酒罈灌满了清水,封好口子重新埋回地下,你别说,这么多年还真的以假乱真,连我自己都快要忘了。」 他说着还凑过去轻轻地闻了闻:「嗯,闻起来还好,没什么奇怪的味道。」他歪头看向徐幄丹,「看你刚刚的一饮而尽的架势,应该也不是很难喝。」 徐幄丹的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下一刻开始剧烈的呕吐起来,试图将刚刚喝下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晏弘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呕了半天,才体贴地倒了杯茶递过去:「不用这么夸张吧,那水其实是我让清茗刚刚灌的,跟你喝的茶水是一样的东西,你我多年兄弟,我怎么可能给你喝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徐幄丹诧异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了晏弘一眼,刚要开口说话,却因为刚刚呕的太用力,忍不住咳了起来,只好不情不愿地从晏弘手里接过茶水,喝了几口才勉强止住咳:「你想方设法地骗我过来,就是为了看我丢人吗?」 晏弘晃了晃头:「只是觉得无聊,开个玩笑解解闷嘛。」他说完朝着清茗挥了挥手,「虽说这陈年的佳酿确实没有了,但我也准备了好酒好菜,不然怎么好意思请你过来。清茗,把备好的酒菜送来吧。」 徐幄丹十分无语地看了晏弘一眼,刚要出言指责,身后一道温和清朗的男声传了过来:「见过王爷。」 徐幄丹回过头,就看见了一身白色外衫的孟冬。比起第一次见时淋过雨后的狼狈不堪,这一次他更直观地看见了孟冬的长相,突然就有那么一点明白为什么那日只见了一面,晏弘就要把这人收进府里。 徐幄丹在都城多年,一直觉得自己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跟面前这人比起来,就显得不那么够看了。明明是一件格外单调的白色外衫,穿在这人身上却也显得十分的出众。就连带他身边的江柳在孟冬的映衬下,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他光顾着看孟冬,倒也忘了要指责晏弘,愣了半天才开口:「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咱们王爷这几日天天把自己关在府里,连门都不出了。满江陵城也再找不到一个赶得上这位的了。孟公子,又见面了。」 孟冬这才将目光从晏弘身上移开,落到徐幄丹身上,弯了弯眼睛,笑容真诚:「原来是徐公子,别来无恙。」他偏转目光,看见了安静坐在徐幄丹身边的江柳,「这位姑娘倒是有些眼熟。」 徐幄丹笑了起来:「说起来也是巧了,这位江柳姑娘现在可是你们栖梧馆的红人,你们都不认识?」 孟冬笑了笑:「我在馆里的时候并不怎么出门,也没什么资格和诸位姑娘接触。」他说着,朝着江柳善意地点了点头,「还望姑娘见谅。」 江柳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微微垂下眼眸,掩藏眼底的情绪,面上露出一个笑容:「算起来我到栖梧馆也没有多久,公子也未必非要认识我。」 晏弘唇边噙着笑看着孟冬和他们二人打了招唿,将他二人面上所有细微的表情都看在眼里,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挨着本王坐。」 作者有话要说: 徐幄丹:这个王爷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夕玉 2个;纳木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糯糖 30瓶;纳木灵 20瓶;别是个傻子、养猪、6666、未解忆长安 10瓶;无二、扶疏今夏 5瓶;颜色未染 3瓶;微凉。 2瓶;1、未生、支仓儿、梦隠、赦宛、当年万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孟冬慢慢扭过头看了晏弘一眼,他入住王府已有几日,每日饮食起居有人照顾,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王府内院除了那两处特别的地方随他去逛,无人限制自由,看起来一切都好,却始终没有再见到晏弘,就好像这人已经彻底忘记了府里还有这么一个存在。 虽然看起来自己好像真的「失宠」了,但孟冬却一点都不着急,住进王府就已经方便他去做很多事情。况且只要他还住在王府,总会有人提醒晏弘他的存在。他从小在栖梧馆长大,馆里的姑娘们为了留住恩客而採取的各种上的了台面、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他见过不知多少。 他太清楚什么样的姑娘才能成为栖梧馆里最红的头牌,更清楚晏弘这种总是流连花街柳巷的人的心思——掷千金也只能见一面的清倌永远比随随便便就能得手的倡条冶叶更吸引人。 只要还没吃到口中,他对晏弘来说,就永远具有新鲜感。 这么想着,孟冬面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他朝着徐幄丹点了点头,面上流露出几分歉意,但在旁人看起来,更像是羞赧。 徐幄丹托着腮看他一直走到晏弘身边坐下,晏弘则熟络地伸出手将他搂入自己怀中,不禁挑了挑眉,朝着晏弘露出会意的笑,转而调侃道:「看起来孟公子这几日在王府过得很不错!」 第19页 孟冬一脸乖顺,任由晏弘搂着自己的肩,听见徐幄丹的话轻轻点头:「王爷待人素来宽厚,王府的吃穿用度本来也是这江陵城中最好的,所以过得确实不错。」 徐幄丹扬眉,顺手接过江柳倒过来的酒:「要我得了这么个美人,自然也想给他最好的。」他说着,视线又忍不住向孟冬身上看去,「就孟公子这副模样,别说每日能在枕边搂着,就是收进府里,什么都不能做,只是瞧着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晏弘伸去拿酒盏的手顿在半空,看了徐幄丹一眼,才端过酒盏,一仰头将其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徐幄丹被他这一眼看的莫名其妙,费解地摸了摸自己下颌,疑惑道:「怎么这么看我,是我的话哪里说的不对?」 晏弘低着头把玩手里的酒盏也不理他,孟冬微微侧过头看见他隐隐发青的侧脸不由觉得好笑,徐幄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那句无心的调侃恰到好处地戳到了晏弘的痛脚。但偏偏晏弘又不能发作,毕竟即使是在再好的兄弟面前,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收了个男宠回家,却因为自己不行而一直没吃到。 孟冬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可能露出了笑意,因为他感觉到了晏弘投过来的目光,立刻抿起唇,缓缓开口:「王爷大概是觉得徐公子过誉了。我样貌就算出众也不过是个男人,要说绝色,哪里赶得上您身边的江柳姑娘。」 徐幄丹毕竟对男色不感兴趣,他夸赞孟冬是因为真心实意地为他的相貌惊艷,但江柳却不一样,他如此耗费心思跟金钱在这个女人身上,自然是因为喜欢,尽管在场的人都清楚,这喜欢未必会持续很久,但当下,江柳对他来说还是充满着吸引力的。 徐幄丹回首看了一眼江柳,弯了眉眼笑了起来:「我们江柳自然是个绝色的美人。」说着端起酒盏餵到江柳唇边,「说好了带你来王府尝尝王爷的陈年佳酿,现在佳酿尝不到了,也只能拿这酒将就一下了。」 江柳就着他的手,饮尽了杯中酒,两腮飞红,微带醺意,看起来倒是更有意味。 孟冬唇边噙着笑看他们二人互动,这么多年来他在栖梧馆里,见多了徐幄丹这种恩客。他们出手阔绰,追捧花魁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恨不得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奉上。但等新鲜感过去,又或者有新的目标而抽身离开之时,也是丝毫不顾念旧情的。 姑娘们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有的姑娘聪明谨慎,更重要的是,能够认清现实,他们出银两,她们卖笑,大家各取所需,等对方腻了便一拍两散,各过各的。当然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天真的,一不小心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种姑娘在孟冬眼里简直是愚蠢至极,欢场之中何来真情?有情有义之人又有几个能落得好下场? 孟冬瞥了一眼江柳,她正拿着小盘专注地替徐幄丹布菜——希望这个不是个蠢的。 孟冬正想着,一杯酒递到了他唇边,跟着一道清润的男声在他耳畔响起:「一直盯着人家看,是嫌本王对你不够贴心吗?」 孟冬扭过头,正对上晏弘玩味的笑,他微微垂下眼帘,再抬眼,唇边已经漾起了笑纹:「说起来是我不够体贴王爷才是。不过,还是多谢王爷了。」话落,低下头,就着晏弘的手喝了口酒,而后意犹未尽一般舔了舔唇。 晏弘微眯起眼,他的目光在孟冬唇上停留了一会,而后缓缓地将杯子转了个方向,刻意将唇落在了孟冬碰过的位置,一仰头将剩下的半杯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看向孟冬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孟冬面上还带着笑,他端过酒壶,替晏弘斟满了酒盏,坦然地迎上晏弘的注视:「接下来,该我伺候王爷了。」 晏弘轻轻晃了晃杯中的酒,送到鼻前轻轻嗅了嗅,却没有喝下去,反而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二人:「只这么饮酒未免有些无趣,我听说江柳姑娘极善抚琴,这城中不知多少人为了听姑娘一曲而费尽心思,不知本王今日可有耳福?」 江柳看了徐幄丹一眼,笑吟吟道:「能唱给王爷听,是江柳的福分才是。」说着她也不推诿,缓缓起身,走到一旁早已备好的瑶琴旁,略一沉吟,手上便有了动作,随着琴声渐起,她也开始了低低地吟唱。 江柳能够名冠江陵城的起因就是因为善抚琴,并且有一副好嗓音。她一开口,就将在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连一向对此不感兴趣的晏弘都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将目光投了过去。原本还很热闹的王府花园完全安静下来,只听见婉转的琴声和悦耳的歌声迴荡。 一曲过后,晏弘轻轻地拍了拍手,朝着徐幄丹看了一眼:「江柳姑娘果然不负盛名,也怪不得能让咱们徐公子如此倾心。」 徐幄丹面带得意:「那是自然,我徐幄丹是什么人,在这种事上何时走过眼?」 「我夸的是江柳姑娘,瞧你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晏弘噙着笑看着他们二人腻在一起,突然察觉从刚刚开始自己的身边就一直格外的安静。他偏转视线,看见孟冬手里还捏着酒盏,但视线已经完全的飘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晏弘微微眯了眯眼,伸出手揽住孟冬的肩,感觉到怀里的人勐的一抖,登时笑了起来:「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孟冬的手指用力地捏紧,而后慢慢地放开,笑意重新出现在眼底,完全从刚刚的失神中清醒过来:「还不是刚刚江柳姑娘的歌声太过动人,让我沉浸其中,才会在王爷面前失礼。」他说着,端起手中的酒盏,送到晏弘唇边,「还望王爷勿怪。」 第20页 晏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抓住了他拿酒盏的手,将酒盏偏转,送到了孟冬唇边。孟冬只愣了一下,就势低下头,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这样王爷可还满意?」 大概因为喝了几盏酒,让孟冬的两颊微微泛红,眼底也仿佛含着泪光,一眼望过来,目光澄澈无辜,但又自带风流。 晏弘放下了酒盏,却就着刚刚的姿势将孟冬的手握在掌心,拇指无意识地顺着孟冬的手背滑过,目光转向了江柳:「说起来,江柳姑娘方才唱的曲子不错,本王先前从未听过。」 江柳笑的和缓:「是家乡的小曲,王爷没听过也是正常。」 「哦?不知江柳姑娘的家乡在什么地方?」 江柳微垂下眼眸,声音轻了许多,犹豫道:「我……」 徐幄丹握住她的手,接过话头:「江柳原本是北面的人,家里遭了难才逃到咱们江陵城来。」 江陵城的地理位置已经是楚国的最北端,再向北,便是与他们隔江相望的梁国。 「北面?」晏弘愣了愣,回过神来,「原来姑娘是北梁人。」他的目光顺着江柳脸上细细地扫过,「姑娘的长相确实跟我们楚人有点区别。」 徐幄丹顺着他的话也朝江柳面上看了一眼:「确实是有那么点不一样。」他看了看江柳,又看了看晏弘,目光接着转到孟冬脸上,「这么论起来,孟公子的相貌也不怎么像我们楚人。」 孟冬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江陵人,或许是我哪位先祖曾经在北梁待过。不过我连自己的亲爹是谁都不知道,也没处去追究了。」 晏弘朝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抚过他的掌心:「你要是真的想知道,本王找人去帮你查查。我手下的那些人,做别的事或许没本事,但这种事应该还不算难。」 孟冬的笑意不变:「我虽然有些感兴趣,但……我娘那里却未必愿意。我生为人子,又何必做这种让她老人家难堪的事情。」他转过头,一双眼看着晏弘,「但还是要多谢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有几个小可爱在等孟冬心机……就,孟冬从进到王府的每一步其实都是谋算好的,在晏弘面前的所有的反应也未必都是真的。 多的就不剧透啦,但不是心机就非要明晃晃的摆在檯面上鸭!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啦啦啦、hikaru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盏一 20瓶;27023059 10瓶;ll 9瓶;未解忆长安 5瓶;木青w、未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晏弘虽然最初的时候戏弄了徐幄丹一番,但对待这个老友还是十分大方的。虽然陈年佳酿确实没有,但准备的酒菜却也是十分丰盛的。 有美酒,有珍馐,最重要的是,挚友在旁,美人在怀,对徐幄丹来说实在是畅意至极,与晏弘推杯换盏,毫不收敛,最终将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但幸好他这个人酒量虽然一般,酒品却还不错,直接扑倒在石桌上昏睡起来,那模样与前几日在栖梧馆里醉酒时如出一辙。 晏弘也喝了许多的酒,却没有徐幄丹那么严重,他斜倚在凉亭的围栏上笑看徐幄丹:「也不知道咱们徐公子这副酒量是怎么在都城厮混这么多年的。」 孟冬端了一盏茶送到他手边,回过头看了一眼正试图扶起徐幄丹餵上一口醒酒汤的江柳:「徐公子没什么事吧?」 「由着他睡吧,待会我让人送他回去。」晏弘接过茶却也不喝,伸出手指点了点孟冬微红的脸颊,「我看你的酒量要比徐幄丹强的多。」 天气依旧十分炎热,晏弘的手指却微凉,落在孟冬脸上,留下别样的触感。孟冬微垂眼眸,笑着回道:「在栖梧馆那种地方长大的人若是不善饮酒,早就被吃的渣都不剩了,呵,哪里还轮到今日进王府伺候王爷。」 「本王怎么不记得让你做过什么伺候人的事?」晏弘的手指沿着孟冬的脸颊慢慢向下,划过他下意识抿起的薄唇,最后用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颌,身体微微前倾,几乎与孟冬额头相贴,「你这个伺候,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 孟冬顺着他手的力度微微抬头:「王爷若是想的话,自然就有。」 晏弘微微闭眼而后又缓缓睁开,带着淡淡酒意的温热唿吸扑在孟冬脸上,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是真的以为那个臭道士的破药对本王有影响吗?」 孟冬唇角向上扬起,双眸似水,含着笑意:「若是没有的话,王爷为何要将我送到王府最边缘的地方,这么多日都不闻不问?」 「你这个语气,是在抱怨本王这几日冷落了你?」 「难道王爷没有?」 晏弘微微眯眼,笑意里带着分明的暧昧:「那看来本王今日要换个地方过夜了。」 孟冬笑眯眯地回视他,突然凑上前去在晏弘唇上落下一个若即若离的亲吻,跟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从错愕的晏弘的手中解脱出来:「我处心积虑才进到王府来,自然是为了得到王爷的宠幸。但为了王爷身体着想,还是要事先奉劝王爷在这种事上最好量力而行。我虽不了解那个清心道长,但听说他多年以来一直被王爷奉为上宾,想来他的建议还是该听一听的。不是王爷您说的吗,来日方长,我伺候您的日子还长着呢,只希望您到时候别太快腻歪了我才是。」 第21页 说着,他不等晏弘回应,已经闪身回到了石桌前,朝着始终没有成功,只好端着一碗醒酒汤对着一个睡死过去的徐幄丹不知所措的江柳:「江柳姑娘,我来帮你。」 晏弘的目光隔着半个凉亭紧紧地锁在孟冬身上,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刚刚的那个吻又轻又快,就仿佛是晏弘酒后的一个错觉,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不过……晏弘抬起头,视线停在孟冬红透的耳尖上稍作停留,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栖梧馆的人倒是有意思的很,看起来浪荡放纵,某些时候却又纯情至极,让他忍不住去畅想,将这样的人压到床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看来待会他要去跟清心那个臭道士好好谈谈了。 晏弘揉着自己的嘴唇正思量间,清茗快步进到凉亭中,看了一眼正配合着给徐幄丹餵醒酒汤的二人,压低声音道:「王爷,军中有人过来。」 「军中?他们那些人又有什么乱摊子要本王来收拾?真是麻烦的很。」 其实晏弘这话说的实在是昧着良心,当年老南郡王去世,年少的晏弘继承的可不仅仅是他父王的爵位,更有的是江陵城的数万驻军,虽然晏弘并不靠谱,但胜在他爹治军有方,这数万军士在几位将军的引领下也能各司其职,牢牢地守住江陵城。哪怕北方梁国多年以来一直虎视眈眈,却始终拿江陵城无可奈何。 更重要的是,这数万驻军对老南郡王晏昌忠心耿耿,等晏昌去世之后,他们又将这份忠诚转向了他唯一的后人,哪怕晏弘这个后人吃喝玩乐荒唐至极,对军中之事不闻不问,但他仍是名义上的三军主帅,所以多年来他那位远在都城的伯父才甘心由着他胡乱折腾。 毕竟想守住江陵城不让它落入北梁之手必须仰仗这数万军士,而这数万军士,偏偏只忠诚于南郡王一脉。 大概是为了保证晏弘这个主帅的地位,多年以来,哪怕晏弘从来不主动过问军中之事,几位将军还是会时不时地进到王府来向晏弘禀报军情,不过也仅仅是禀报,毕竟决策之事,是没人会指望这个荒唐王爷的。 晏弘抱怨归抱怨,对他爹留下来的那几位将军却是不敢怠慢的。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朝着孟冬那儿看了一眼,吩咐道:「一会餵完了醒酒汤,如果他有意识的话就问问今日是在我府上将就一下,还是外面有别的住处。不然若是这副样子直接送回徐府,我怕徐老将军一时气起打断他腿。」 说完,便满脸不情愿地带着清茗离开了花园。 孟冬看着晏弘的身影慢慢走远,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了江柳一眼:「方才多谢。」 江柳手里还端着醒酒汤,闻言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公子客气了。虽然我不太明白您……为何在王府,但也清楚刚刚那种场合,您我相识的事还是不该说的。」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王府是什么地方,我能住到这里来,王爷自然将我的身世背景先调查了清楚。不过徐公子确实是以为我是馆里新找来的小倌,这样也好,省的传出去要被那些人在背后议论,无趣的很。」孟冬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所以还是要多谢你帮我隐瞒身份。」 江柳进栖梧馆其实没有多久,但也不至于不认识自家的公子,从她刚刚见到孟冬起就心存疑惑,但却什么都不敢问出口,尽管这位公子面上总是挂着笑,一副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模样,却莫名的让她心生畏惧。察言观色大概是她们这些被迫沦落风尘的女子的本能,只有这样才能在一众权贵子弟手下自保。 孟冬在石凳上坐下,自顾给自己倒了杯茶:「我知道你到栖梧馆中实属无奈,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地当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像徐公子这种贵公子,看起来多情,实际上最是无情。虽然你这个清倌儿听起来清清白白,但你既已迈进了栖梧馆,在他们眼里,就是低人一等的欢场女子,哪怕你才艺双绝,名冠江陵城,哪怕你沦落至此是如何的身不由己。卖笑可以,可千万,别动了别的心思。」 江柳缓缓抬起头与他对视,良久,唇边漾起一点笑:「多谢公子提醒。我既已进了栖梧馆,就明白,自己将与过往的一切完全的割裂,成为了一个世人眼里最下贱的青楼女子。徐公子他待我宽厚,算是我运气好,但我也不至于就天真到以为能得到些什么。您担心的,完全不会发生。」 「那就好。」孟冬手指沿着杯盖上轻轻摩挲,「馆中姑娘们众多,这种事以前我是不会过问的,更何况在我看来,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若是因为自己犯蠢,最后落得一个死无葬身的下场,虽然可怜,也是活该罢了。但今日在王府碰见你,也算是巧了,更何况,刚刚徐公子不是还说,我们在相貌上都不怎么像楚人,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江柳闻言忍不住抬起头来向孟冬脸上看去,她确实是土生土长的北梁人,因为北梁胡汉混居,所以境内的许多人在五官上跟南边的楚人是有点区别,她就属于其中的一个,但这位孟公子……或许真的是祖上有北梁人的血脉。 孟冬歪着头由着她打量,手里还端着茶盏不知在思考什么。直到睡梦中的徐幄丹发出一声轻哼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宁静,他才朝着徐幄丹看了一眼,缓缓道:「徐公子可说过要为你赎身?」 「有提过一次。」江柳笑了一下,「但我知道那是酒后的话,没有放在心上。」 第22页 「如若下次徐公子再提你可以应下,栖梧馆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何必将自己一生都扔在那里。」孟冬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到时候我会让人跟管事打招唿,将卖身契直接交到你手里,想来徐公子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江柳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孟冬。孟冬扬起薄唇:「这样就算将来徐公子腻歪你了,你也能离开栖梧馆过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过到时候能过成什么样,是不是又要沦落到被卖入青楼,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记得点下收藏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先先的小脸蛋儿、林夕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核核壹 15瓶;三圈鹤酱 10瓶;一个名字、林夕玉 5瓶;扶疏今夏 2瓶;睛睛晴睛、微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纵使自幼在江陵长大,晏弘有时候还是无法适应这里的气候,尤其是入了夏之后,不是暴雨就是烈日,没有一日能让他过的舒坦。 花园里草木盛多,随处都有阴凉,加之又有荷花池在,所以还不觉得如何,等他带着清茗彻底走出花园,一路进到前院,只觉得头顶火辣辣的太阳要将他整个人烤干,连原本没怎么感觉到的酒意也慢慢地涌上来,晏弘抬手遮了遮眼睛,觉得自己更困了几分,只想找个地方倒头睡上一觉,边走边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面色也更差了几分,口中忍不住嘟囔道:「这大热的天,这几个老头子不好好地在山里避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想不开来城里折腾我。」 话说到这他们已经走到了正厅门口,晏弘突然顿住了脚步,盯着正厅的门看了一会,抬手在脸上揉了一把:「不然你说我身体不适,让他们先回去,等明日,不,等我身体好了,一定亲自去军中。」 说完,他不等清茗反应,转身就要往回走,然而步子还没等迈出去,身后就传来一道宛若惊雷一般的男声:「王爷要去哪儿?」 晏弘下意识地就收住了腿,慢慢地转过身,看向站在正厅门口那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身影,回过头朝着清茗训斥道:「怎么不告诉我今日是高将军亲自来了!」说着话,面上浮现出一点笑,「今日天气太热,我有点中暑,不过既然是您来了,就不碍事、不碍事。」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方锦帕,擦了擦前额的汗:「这外面热的很,叔父,咱们进到厅里聊。」 早在老南郡王还在世的时候,父子关系很好,晏昌对这个独子也是宠爱非常,只要有机会就将晏弘带在身边,因而晏弘也算是自小在军中长大,与晏昌手下的几位将军也都十分亲近,这几位将军都跟在晏昌身边多年,对老南郡王这唯一的儿子分为疼爱,同样的晏弘对他们也十分的信任与尊重。 但随着晏弘越长越大,性格看起来也愈加的不靠谱,尤其他继承了南郡王爵位跟江陵的军权之后,却对此不闻不问,几位将军也不是不担心,但晏弘的性格实在太过混不吝,他们每每到王府来都会得到晏弘的盛情款待,但一提正事就会被晏弘敷衍回去——尽管他的态度十分的诚恳与恭敬。 加之老王妃毕竟还在世,他们也不好帮人家管教儿子。只能暗中感嘆或许虎父註定要生个犬子,然后任劳任怨地回到军中处理军务,毕竟这个小王爷分明是靠不住,只能自己再用些心思,以免一个不查让军中除了纰漏,保不住老王爷留下的这个独苗。 但总有那么个人是例外,即使是晏弘这样的人也总会有个克星。 前将军高武是几位将军中年岁最小的一个,但他自从十几岁参军便入了晏昌军中,跟着晏昌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立下功勋无数,也因而深得晏昌信任,他前将军的封号便是晏昌还在世的时候亲自为他请封的。 不过几位将军论起军功并不逊于他,若仅是因此,并不足以让高武成为特殊的那个。更重要的是他性格耿直且一丝不苟,晏弘的所有小心思在他面前都不起作用,他与晏弘接触时永远公事公办油盐不进,直到自己的目的全部达成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晏弘採取什么手段,都不能从他面前逃脱。 正是因为他这个性格,当年晏弘在军中的时候,曾被送到高武帐里学习兵法武艺,不管阴天下雨没有一日中断。 因而哪怕时至今日,晏弘已经成为让江陵城无数人无法揣测的荒唐王爷,但每每看见高武,还是会让他想起当年在军中流下的那些血泪。 不过或许是因为军务繁忙,高武也并不是十分愿意浪费时间在晏弘身上,所以亲至王府的次数也并不多……但不多也不代表就不会发生。 高武跟在晏弘身后进到正厅,自顾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高大魁梧的身材将扶手椅整个装满,晏弘觉得自己甚至听见了木头折断的声音。 清茗已经有眼色地泡了新茶送进来,晏弘从他手里接过茶盏,亲自端到高武面前,笑眯眯道:「今日这种天气,叔父怎么还亲自过来,有什么事让人传话过来,该我去军中才是。」 高武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接过茶盏喝了一大口:「我是怕王爷找不到营地在哪,还是亲自过来靠谱些。」他放下茶盏,朝着晏弘身上看了一眼,二人的距离很近,他可以清楚的闻到晏弘身上的酒味。 第23页 其实高武不愿进王府也是有原因的,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每次他见到晏弘还是会忍不住心生感慨。这么多年,他们几个将军偶尔凑到一起饮酒叙旧的时候,不是没讨论过,是晏弘本性如此,还是因为老南郡王早逝,没有父亲的教导才让他变得如此扶不上墙? 他们现在还算正当壮年,拼着一条命在也会守住江陵城,更重要的是,会守住南郡王一脉手里的兵权。 但疆场之上刀剑无眼,即使是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没有百战百胜的把握。不过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算是他们这些行伍之人的宿命,他们谁也不会因此而心生恐慌和退惧。 只是如果他们这些人都死了,晏弘怎么办?朝中能人辈起,总会有人来守江陵城,甚至为了当今圣上继续开疆扩土,建立功勋。但那个时候,谁还会容得下这么一个一文不值的南郡王? 尤其……高武是晏昌身边的老人,跟着他行军打仗,也跟着他见识过当年都城之中的明争暗斗。晏昌当年因为英勇善战颇受先帝信赖,若不是太子晏泰母族势大让先帝多有忌惮,并且当了多年太子并无过错,说不定最后这皇位到底是谁来坐。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晏昌对这个皇位并不在意,晏泰登基之后,对这个弟弟也颇为顾虑,只是晏昌在军中太有威信,北面梁国又一直对江陵城虎视眈眈,晏泰不得不仰仗于他。 哪怕晏昌过世之后,当今圣上由着晏弘顺利地继承了爵位跟兵权也并不是因为什么叔侄情深,只是为了江陵城为了顾全大局而不得不做的妥协。 即使现在表面一团和气,但谁都清楚,星愿南郡王一脉永远都会是当今圣上的隐虑,早晚一日他会想办法将兵权收回手里。 这么想着,高武看向晏弘的目光更为复杂,若是没有了兵权,晏弘母子二人只怕连保住性命都十分的困难。 晏弘刚才在花园里喝多了酒,又一路被太阳炙烤,酒意上头只觉得干渴难耐,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还没等喝进口中,抬起头就对上高武包含深意的目光,不由眨了眨眼,无辜道:「叔父为何这么看我?」 当日在军中,晏昌与几位将军以兄弟相论,晏弘便以叔父相称,哪怕今日他已经继承王位,成为这江陵之主,却一直保持着儿时的称唿,此刻听进高武耳中,更觉得感慨。但他素来不是一个多言的人,这些年来他们为了让晏弘「走上正路」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却也不能如愿,此刻也不想再浪费口舌。 高武看了他一眼,直接从他手里接过茶盏,一口喝干才开口:「我今日来是有正事要禀告王爷。」 他的声音洪亮,落到晏弘耳中就仿佛炸雷一般,晏弘好好的倒了一盏茶却没有喝到,下意识又舔了舔唇,挺直了腰身:「叔父且说就是。」 「据我们的探子来报,北梁境内暗中调兵,增兵三万至南平城,还举全国之力徵集粮草,目的不明,但军中的几位将军考量,南平城与我江陵隔江相望,针对我们的可能性极大,还应尽早防范,以免被梁军偷袭。。」高武缓缓道,「此事十分紧要,王爷身为三军主帅,江陵之主,自当知情。」 晏弘点了点头:「叔父说的是。北梁此举明显就是针对我们,他们那个光兴帝当年亲征江陵城时被我父王打了个落花流水,这么多年一直贼心不死,总想着趁我们不备做点什么,我们确实应该多加防范。」 高武颇为糟心地看了他一眼,晏弘对上这一眼有些犹豫:「怎么,我说的不对?」 「王爷,北梁当今的国主是元寿帝郭固。」 晏弘诧异:「北梁最近换皇帝了?」 高武嘆了口气:「光兴帝因为叛乱死于宫中,之后其庶母弟郭固收拾了叛乱,登基为帝,距今已有十三年。」 晏弘恍然大悟地挑了挑眉:「十三年前我不足十岁,当时父王病重,王府里已是一团糟,我自顾不暇,哪有功夫去管北梁的闲事。反正不管他们谁当了皇帝,对我江陵城都不怀好意。但幸好有诸位叔父在,我才能高枕无忧。」说着,他伸手也又给高武倒了杯茶,「您请用。」 作者有话要说: 高武,荒唐王爷克星。 高武:也未必谁克谁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橙小喵 20瓶;三圈鹤酱 10瓶;林夕玉 5瓶;啦啦啦 4瓶;颜色未染、1、喜欢蔷薇的老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晏弘虽然怕了高武这种一丝不苟,但也不得不承认也是有好的一面。毕竟若是换了别人到王府来,大概要耽搁晏弘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而高武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将所有该说的交待完毕,起身告辞。 晏弘也赶忙起身,跟着晏弘朝府外走去,边走边道:「这外面烈日正当空,叔父不如在府里稍微休息一下,等傍晚稍微凉快了再行返程也未尝不可啊。」 「高武生来就是个莽夫,这么多年风吹日晒早已习惯,这种天气又算的了什么。」高武垂眸,目光落在晏弘脸上,「倒是王爷身体矜贵,方才不还说中暑了吗,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晏弘直觉高武的话里有嘲讽之意,但抬起头却又从他眼里看不出什么,干脆就当成对方对自己的关心,从善如流道:「多谢叔父关心,我回去会好生休息的。」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王府门口,晏弘自觉地止住脚步,「那侄儿就送到这里。」 第24页 高武那张因为饱经风霜而黝黑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从门房手里接过马缰,抬手随意地抓了抓马鬃,那马儿久跟在他身边,面对他时亲昵的很,自觉凑过来蹭了蹭。高武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点,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马背,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娴熟,看得王府的人全都一愣。 晏弘斜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着笑,歪着头看着高武:「叔父身手矫健果然不减当年,有您在军中坐镇,我可是心安的很。」他微倾身,朝着高武抱拳,「一路顺风。」 高武将马缰攥在手中,调转马头,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拍马而去之时,他却突然扭过头目光深深地落在晏弘身上:「王爷年岁也不小了,闲暇的时候也该为以后做些谋算了。」 晏弘一愣,斜倚在门框上困惑地看着高武,而后突然就笑了起来:「叔父,您几位哪都好,就是跟我父王一样顾虑太多,人活在世,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高武盯着他的笑微微眯了眯眼:「我知道王爷是想的通透,如果老王爷在世,大概也希望您能这么无忧无虑的活着。但,老王爷毕竟不在了,我们这些人终有一日也是要死的,到时候您跟老王妃总要活下去吧?」他说着话,捏着马缰的手忍不住用力,马缰深深地勒入掌心留下无法掩盖的痕迹,「世人都说王爷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说老王爷的一世英名都毁在王爷身上,但我总觉得王爷不至于那么一无是处。毕竟是我一手教起来的人,总不该……」 说到这他低低地嘆了口气,「言尽于此,但王爷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们照旧都依着您。当然,就算我们不想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说完他朝着晏弘深深地看了一眼,一甩马鞭,疾驰而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王府门口安静至极,所有的下人都悄悄退下,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听见,只有清茗硬着头皮站在晏弘身边,小心翼翼地拿眼去瞟自家王爷。 清茗跟在晏弘身边多年,却还是摸不清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为了高武的话觉得愤怒还是那些话对他来说也是不疼不痒满不在乎? 就在清茗思量之间,一直安静地站在门口,目光飘向远方的晏弘总算有了动静,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清茗:「世人真有这样的传言?我父王的一世英名都毁在我身上?」 「王爷,都是些坊间的胡言乱语,您不用放在心上。」清茗宽慰道。 「我怎么会放在心上,我只是在想,我父王是我父王,我是我,他的一世英名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活着又跟他老人家有什么关系。」晏弘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他一辈子为了守住江陵城呕心沥血,最后落得个不到四十就重病而亡的下场,也算是对得起江陵的父老了。不过搭一个老子还不够,非要我效仿他老人家才作罢?我们一家是欠了这江陵城的还是欠了都城坐在皇位上那个人的?」 晏弘这些年来没少说些惊人之语,却都没有这句让清茗震惊。他下意识地朝四周看去,见没有人在附近才暗暗松了口气:「王爷,您刚刚喝了许多的酒,又在这日头底下站了这许久,大概难受的紧。不然,我扶您回房休息一会。」 晏弘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一下:「花园里还有个美人在等着本王,本王干嘛要回房休息?走走走,去看看我的小美人现在在做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只要能将人哄回府里,清茗都松了口气,慌忙伸手扶住晏弘的手臂:「您慢着点,小心点石阶。」 晏弘满不在乎地推开他的手,独自一人在前面摇摇晃晃地走。 孟冬的酒量确实不错,但今日为了哄着晏弘开心,也喝了许多的酒,他虽然不至于像徐幄丹那般醉倒,却也觉得晕乎乎的又困又乏,但花园里毕竟不是只有他一个,更何况,晏弘不知何时回来,他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以免一时不查发生什么疏漏。 一直以来他都十分清楚,他的人生是不能再有一点失误与纰漏的,他必须时刻谨慎,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翼翼,因为哪怕只有一点的不注意,都有可能落得一个性命难保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他这条命其实并不值什么钱了洞中仙,但因为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即使苟延残喘也必须要活下去。 孟冬歪坐在石凳上,低头把玩着石桌上的茶盏,在他对面的位置,是熟睡中的徐幄丹,因为花园实在太过安静,以至于孟冬能够清楚地听见徐幄丹的唿吸声。江柳正坐在徐幄丹身边,方才为了将醒酒汤餵下去,她费了不少力气,此刻正一手撑着石桌,另一只手拿锦帕小心地擦着前额沁出的汗滴。 或许是这种宁静实在太过诡异,孟冬突然放下手里的茶盏,抬眼看她:「你自小在北梁长大吗?」 「是的,我祖上三代都是宁州人,父亲是宁州城中一个小小官吏,家里虽不富庶但也衣食无忧。直到去年……父亲不小心得罪了朝中权臣而被人构陷以至于家道中落。为了保命我跟着姑母一路南逃,来到了江陵,却没想到最后……」江柳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可能我命里该有此难。」 面对孟冬的时候,江柳要坦诚的多,将自己的家世身份明明白白地坦诚而出,丝毫不隐瞒。若是换了旁人,如此如花貌美的年轻姑娘在自己面前坦言过往的种种苦难,一定会恻隐心起,加以宽慰,但孟冬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安静地听江柳将话说完,才缓缓开口:「宁州啊,我听旁人提过,那里好像景色不错。」 第25页 江柳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毕竟是国都,宁州确实算得上一个好地方,风土人情的话与江陵城确实有些差别。」她说着话,垂下眼帘,大概是想起了故国故土,眼底隐隐有泪意闪烁。 孟冬安静地看着她,沉默无言,半天才伸出手去,倒了杯茶递给她:「反正现在你我都走不了,闲着无事可做,你不如给我讲讲宁州的风土人情。我听人提过几次,对那里倒是十分好奇。」 江柳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理了理思绪,随便找了个话头,缓缓的说了起来。 孟冬十分的安静,全程不出一言,也没有给江柳丝毫的应和,只撑着下颌,一双眼里目光涣散,不知是在听她说话还是已经走了神。 江柳讲了一个小时候听过的传说,说完也不见孟冬有何反应,不由有些犹豫,还没等试探,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说话声:「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江柳一愣,慌忙起身,她并不是十分清楚孟冬在王府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跟目的,但先前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也让她直觉跟孟冬保持些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却没想到现在给晏弘留下了一个相谈甚欢的印象,不由扭过头去看孟冬。 孟冬已经起身走到晏弘身边,一双眼里笑意盈盈:「闲着无趣也不见王爷回来,所以跟江柳姑娘聊了几句,听她讲了讲北梁的风土人情,倒是有趣的很。」 「哦?」晏弘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还对北梁还很感兴趣。说起来本王其实也好奇的很,那等闲来无事,本王带你一起去北梁逛逛。」 楚国的郡王,当今圣上的亲侄子,江陵城数万守军的元帅,闲来无事想要到敌国去逛逛,这话听见别人耳里大概只觉得荒谬至极,孟冬却不然,他面上依旧笑着,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刚刚我听江柳姑娘说她是宁州人,不如我们就去宁州城如何?」 晏弘伸手挑起他的下颌:「直接就去人家的国都,你倒是比我胆子还大。」 「有王爷您在,我胆子当然大。」孟冬弯唇,顺着晏弘的手微微仰起头,「我想王爷总能护得了我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评论少的我有点自闭。o(╥﹏╥)o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太q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不太q 10瓶;扶疏今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起初江柳还因为晏弘的突然出现而有些惶恐,此刻却发现在对方眼里自己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偌大的花园里,酒后的南郡王大概只看得见身前的那位美男子,这让江柳忍不住怀疑自己此刻是不是有些多余。 久经风尘的女子最是识时务,若是平日里,江柳可能早就有眼色地退下了,但今日她是与徐幄丹同来王府的,她忍不住偏转头去看徐幄丹——对方仍伏在石桌上睡得香甜。她既不敢上前与打扰晏弘,也不能丢下徐幄丹悄悄离开,只能侷促地站在原地,面上勉强维持着一点笑意。 幸而孟冬要比晏弘靠谱的多,他歪了歪头用余光瞥见了江柳,笑着将自己从晏弘手指的禁锢下解救出来,朝着江柳看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转向了兀自酣睡到仿佛与世隔绝的徐幄丹:「徐公子这么睡了快小半个时辰了吧,方才好不容易餵了醒酒汤都不见人有什么反应,虽说这种天气不至于着凉,但总睡在这里,大概也不怎么舒服。」 晏弘漫不经心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那上面似乎还残存着孟冬皮肤的触感,让他隐约地感到那么一点留恋,他忍不住抬起头,目光颇带有几分侵略性地顺着孟冬的脸慢慢向下,在喉间微微停留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轻轻笑了一下,晃了晃头。才将视线转向徐幄丹,微讶异道:「他怎么还在这里?清茗,你没吩咐人给徐公子准备车马吗?」 清茗凑过来,小声道:「王爷,车马倒是准备好了,只是这徐公子一直睡着问不出话来,不知该将他送往何处。」 晏弘挑了挑眉,走近徐幄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果然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若换平日里,晏弘或许就直接将徐幄丹送回府了,但上次二人饮酒,酩酊大醉的徐幄丹刚被送回府里就碰上了要出门的徐老将军,老将军平日里就不喜欢徐幄丹不思进取饮酒作乐那一套,看见徐幄丹那副样子,当场就动了家法。 晏弘小的时候曾亲眼目睹过徐老将军教训徐幄丹,有时赶上他父王也在场,还会不疼不痒地劝阻几句,当然,后果往往是徐老将军觉得在老王爷面前丢了人,下手更重。徐幄丹自小就是个吃不了苦受不了罪的,哭声惊天动地,响彻整个军营,以至于时至今日已过去十余年还是让晏弘记忆犹新。 想到这里,晏弘忍不住开始端详睡梦中的徐幄丹,心中暗自思量,到了现如今这个年纪,挨了揍的话徐幄丹还会哭叫的那么惨吗?要是自己亲自把徐幄丹送回府的话,徐老将军会不会因为有外人在场而放他一马? 徐幄丹虽说整天流连花丛,但看起来也还算强壮,再挨顿揍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吧?时隔这么多年要是真能再看一次徐幄丹挨揍的场景,还真有点怀念。 正犹豫间,江柳先开了口:「如果王爷放心的话,不如先让徐公子随我回栖梧馆,待他醒酒再回府就是了。」 第26页 晏弘抬起头,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柳。 栖梧馆有栖梧馆的规矩,江柳既是个清倌,接的自然也是喜好清倌的客。每日最多不过是弹琴唱曲,饮酒吟诗,陪那些好风雅的客人打发一下时间。哪怕银两拿的再多,又或者是姑娘自己同意,想要近身做点别的事情,也要先经管事同意才行。 偏偏徐幄丹那个人,最是喜欢这些在晏弘眼里多此一举的规矩,他喜欢江柳也是喜欢她身上那点不同于别的欢场女子的清雅气质。这些日子他沉溺于栖梧馆,却是从不在那里过夜的。整日有大把的时间耗在江柳身上,却是不肯过界分毫。 而此刻,江柳居然主动提出要将醉的人事不省的徐幄丹接回栖梧馆自己的住处,晏弘微微眯眼,这倒是有意思的很。 他的视线在江柳身上停留了许久,直看的她浑身不自在,心底忍不住开始升起退缩之意,才扬了扬唇:「姑娘不嫌弃他醉成这样是,我又有何不放心的呢?」说着,他朝着清茗道,「让他们将徐公子跟江柳姑娘一併送回栖梧馆,等将人安置妥当了,再回来向我復命。」 江柳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朝着晏弘福了福身:「今日多谢王爷招待,那江柳就先行告辞。」 晏弘弯了下唇:「姑娘不必客气。等徐兄得空了,我再随他去栖梧馆听姑娘抚琴。」 「多谢王爷抬爱。」江柳回完话,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孟冬看了一眼,而后才上前与小厮一併将睡梦中的徐幄丹扶起,跟着清茗缓缓地出了王府。 孟冬面上并没有太明显的表情,他那双总是弯着的眉眼似乎含着笑意,但那笑意却不深刻,让人无法分辨是不是发自心底。他一直斜倚在凉亭的石柱上,看着晏弘与江柳说话,之后目送江柳慢慢走远。 等人影逐渐消失,他才收回视线,一转头刚好对上晏弘的目光,那双眼总是分外明亮,带着几分让孟冬无法看懂情绪。孟冬察觉到对方有话要问,干脆抢先开口:「王爷倒是对江柳姑娘放心的很,就这么把徐公子交託出去,也不怕她如此主动,是打了什么主意。」 「我与她虽是初次见面,但你又不是,」晏弘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看着孟冬,「她们少东家就在我府里,栖梧馆上上下下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善待咱们徐公子的。」 孟冬愣了一下,眼底一点一点漾出笑意:「人人都说王爷荒唐煳涂,但我看,倒是精明的很。方才我跟江柳姑娘明明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徐公子就毫无察觉,但是王爷却一眼就看得出来。」 「总在风月场厮混的人,别的不行,看起人来总是准的,当然,徐幄丹那么蠢的人其实是特例。」晏弘伸出手缓缓地滑过石桌上的纹路,「你们二人方见面时,你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那江柳却是被吓了一跳,虽然她及时地克制住自己,装作与你并不认识的样子,但每每看向你的目光也是无法隐藏的。想来也是,就算是再新进馆,也不至于连自家少东家都不认识。蓦地发现那少东家出现在王府,还跟我这个以好男色出名的王爷暧昧不清,肯定是讶异的很。」 「大概是我娘也觉得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人家床上并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大肆宣扬,栖梧馆中知道此事的人应该也并不多。」孟冬露出一个意味极深的笑,「外面的人都在传您最近又有了一个美貌的新欢,却没几个人知道栖梧馆的少东家自甘堕落以色侍人。说起来还是应该多谢王爷替我娘亲保留了这最后的颜面。」 「我跟你娘亲又不认识,她的颜面关我什么事,我保存的难道不是你的颜面?」晏弘眨了眨眼,轻轻摇了摇手指,「不过这你的消息倒是灵敏的很,这几日住在王府,还能知道外面的人都在传些什么。」 「这种事并不需要多灵敏都能知道。光是看方才徐公子的态度,我就能猜到。」孟冬笑了起来,「虽然这种颜面我早就不在乎了,但还是要多谢王爷的好意。」 晏弘轻哼一声:「感谢只口头上说说,你们栖梧馆的人未免太吝啬了吧?」 「栖梧馆的人吝不吝啬我不知道,但我这个少东家一向可怜的很,王爷不是清楚吗?更何况王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王府之中奇珍异宝无数,我就算省吃俭用勉强拿出一点上不得台面的谢礼,也入不了您的眼,又何必浪费这个精力呢。」孟冬抬起头回视晏弘,「想来王爷也不会在意那点东西吧。」 「你的话有道理,与其浪费心思在这种事上,倒不如省下精力留在床上好生伺候我。」晏弘说着话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如果是这种回报的话,我倒是很期待。」 孟冬睁大了一双眼,一点一点漾出笑纹,他缓缓地走到晏弘面前,仰起头来与他对视,一双眼分外明亮,让人忍不住就想要陷入其中:「从进王府的第一日开始,我就做好了这种准备,而且十分的期待王爷到时候的表现。只是可惜造化弄人,尽管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但还是王爷的身体更重要。」说完他故意朝着晏弘下半身看了一眼,一只手已经搭在了晏弘肩上。 「本王总会让你达成心愿的,到时候就算你求饶也是没用的。」晏弘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握住,捏在掌心把玩:「虽然因为那个臭道士的缘故,有些事情还不能做,但这世上好玩的事情那么多,我们可以先做点别的,也省的你总觉得我冷落了你。」 第27页 「那不知王爷想做些什么呢?」 「待会你就知道了。」晏弘笑了一下,「清茗,把我的东西拿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徐幄丹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的髮小又想了什么坑自己的办法。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朵小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岚、一一 10瓶;林夕玉、方方方顷 5瓶;养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孟冬毕竟是在栖梧馆长大的人,即使没有过这方面的经歷,也不至于真的就一窍不通。早些年在馆里,他就听有些姑娘提过,越是这些世家子弟,在这种事上就越有些奇怪的癖好。尤其是他们总有办法能弄来一些你听都没听过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哪怕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做到底,也能靠着这些东西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从而让自己获得精神上的满足感。 在孟冬看来,被迫委身一个男人将是自己此生会面对的最大屈辱,但为了达成目的,他还是忍辱负重到这王府来,没成想会因为那样荒唐的理由而逃过一劫,让他多少有了一点幻想——说不定这一次他有运气既达成心愿,又不用承受任何的屈辱。 现在看起来,那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他早就应该清楚,像他这种人是不配拥有好运的。 大概是这几日在王府里过的太舒坦了,才会让他如此天真——像晏弘这种流连花丛许久的人,怎么可能仅仅因为服用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丹药,就真的放过自己?就算那丹药真的让晏弘一时不能人事,但依着他的身份地位,总不至于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孟冬看着晏弘脸上的笑,不敢想像待会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一张脸无可避免的发白,但还能保持面上的笑意,顺着清茗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尽量用最轻描淡写地语气问道:「王爷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长见识?」 「待会你就知道了,」晏弘伸手,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脸,「怎么突然间脸色就这么难看?是不是天太热了?」他说着话,顺手拉了拉孟冬的衣襟,「这衣服层层叠叠的繁琐不说,这种天气穿起来也热的很,我那儿有几件纱衣,待会让清茗带你换上。省的不小心中了暑,只剩本王一个,那不是无趣的很。」 孟冬下意识地咬了下唇,微微闭了闭眼,再抬眸,唇边是盈盈笑意:「多谢王爷体贴。」 「既然入了王府,就是本王的人了,将你人照顾好了,最后享受的不也是本王自己吗?」晏弘格外自然地牵过孟冬的手,拉着他向外走去,「我们先去等清茗。」 若是平时被晏弘这样牵着,孟冬心里多少会有些波动,但此刻,他满腔心思都在担忧自己待会的处境上,由着晏弘握住自己的手,有意无意地用指尖摩挲自己的掌心,只下意识地问道:「我们去哪?」 晏弘的手已经不满足只牵着孟冬的手,就势环住他的腰,唿吸扑在他的耳根:「自然是去待会要玩的地方,怎么?」 孟冬微微笑了笑:「只是好奇王爷要带我去什么好地方。」他强迫自己找回一点理智,扭过头朝着四周望去,「这好像并不是去王爷院里的方向。」 「我院里有什么好玩的?」晏弘满不在意,「这王府这么大,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本王可以带着你一处一处去体验。」 二人说话间已经进了一座对孟冬来说十分陌生的院子,他回忆了一下走过的路线,才想起这里应该就是那一日清茗说过的唯二两个他不能去的地方之一,老王妃白氏的院子。 孟冬微微眯眼,扭过头看向身边的晏弘:「王爷,这里是……」 「这是我娘亲的院子,不过你放心我自然不是带你来看望她老人家的,」晏弘说着,引着孟冬顺着迴廊绕向小花园,最后在一个小池子前停了下来,「别看府里那个花园看起来还不错,但实际上,这合府上下风景最好的地方其实在这里。」 话落,他放开了孟冬,在池边蹲下,伸出手指漫不经心地搅了搅池水,惊动了池中的锦鲤,它们飞快的聚拢而后又散去。 孟冬盯着那些游来游去的锦鲤,低声问道:「在这里……是不是有些打扰老夫人?」 晏弘耸肩:「我娘今日一早便出城避暑去了。」说到这儿,他轻哼了一声,「为了躲自己的亲儿子,倒是难得勤快。」 孟冬站在池边,目光在花园里环过,如晏弘所说,这小花园确实是整个王府景致最好的地方,但他此刻却无心去欣赏,他将视线转回晏弘身上,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最后选了这么个地方。 其实是再荒唐的人,也不会跑到自己娘亲的小花园里面……孟冬用力地摇了摇头,慢慢地走到晏弘身边,挨着他蹲了下来:「若是老夫人回来知道的话,会不会不太高兴?」 「我娘那种人,只要不是当着她的面,她才懒得管我做些什么。」晏弘回过头,看着孟冬精緻的眉眼,伸出手将他鬓角的碎发拂开,微凉的手指从孟冬脸上划过,留下细腻的触感。 孟冬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现在就开始了吗? 「王爷,」清茗的声音传了过来,惊扰了二人之间略显暧昧的氛围。晏弘收回手,站起身来,「我的宝贝儿都还好着呢吧?」 第28页 「王爷您放心,都是我亲手收起来的,至于其他的东西,我让他们去拿了,稍后就到。」清茗回道。 孟冬缓缓睁开眼,看见清茗捧着个陶土的罐子站在眼前,还没等他回神,晏弘已经将那个罐子接了过来,打开封闭的盖子,捧到孟冬眼前:「快来瞧瞧。」 孟冬只好起身,凑到那罐子前,第一眼只看见黑乎乎的一片好像是泥土,他微微皱眉,又向里面看了一眼,而后才发现在那些泥土之中似乎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在蠕动,他有些茫然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些东西:「这,这是什么?」 晏弘拿了根木棍,随意拨了拨泥土,将一只蚯蚓挑了起来:「这你都不知道?地龙嘛,这可是上午的时候我亲手挖的,徐幄丹想拿去下酒我都没捨得,现在只能跟你分享了。」 孟冬盯着那只细长的虫子,因为距离太近,他甚至能看清它表面的粘液,只觉得胃里开始剧烈的翻涌,仿佛下一刻就能呕出来。 晏弘将那只蚯蚓放回泥土里,将陶罐塞给清茗,抬眼看了看孟冬,诧异道:「怎么脸色更加难看了,不会是真的中暑了吧?」 比起方才,孟冬的脸色可以说的上是惨白,内心在剧烈的挣扎。他自问这些年在栖梧馆里也算是见多识广,这些人的手段也听过一些,但眼下,晏弘分明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当然可以顺着晏弘的话装病从而逃过今日,那以后呢?只要他还想留在王府,他总要去讨好晏弘,他真的能够承受的了吗? 在这个荒唐王爷身边已经是他现在能找到的唯一捷径,如若最终功亏一篑,他活在这世上才是最大的屈辱。 孟冬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将唇角弯成好看的弧度,虽然看起来脸色并不怎么好,但有那双精緻的眉眼在,更显露出几分跟往日不一样的风情,连捧着陶罐的清茗都忍不住将视线看了过来。 晏弘的目光更是紧锁在孟冬脸上,他伸出手指顺着孟冬高挺的鼻樑缓缓下滑:「今日徐幄丹说你的相貌不像楚人我还没放在心上,现在看起来,你这眉眼,还有你这鼻樑,倒确实有点像北边的梁人,你若是想,我就让人去给你打探打探,说不定查出来跟哪个皇亲国戚沾上点关系,到时候别说是在江陵城,回到北梁也能一步登天呢。」 孟冬的眼睫因为晏弘的动作忍不住轻颤,最后缓缓合上,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的阴影,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倒有几分诱人。二人之间的距离格外的近,晏弘自然也看的清楚,他的手指忍不住落在那微长的睫毛上:「你这个睫毛,不知让多少人羡慕。」 孟冬已经放弃了回应,只能在心底拼命的要求自己,不要做出什么剧烈的抵抗惹恼了眼前这个从来就不能按常理思量的男人。 晏弘的手指在孟冬的脸上停留许久,就当孟冬以为他接下来会有动作的时候,他放开了手,笑眯眯道:「东西来了,我们开始吧。」 孟冬用力地咽了咽口水,以掩藏自己心底的恐惧,而后才慢慢睁开眼,看见晏弘已经不在自己眼前,他转过视线,看见不知何时来了两个小厮,晏弘站在他们面前,不知和他们说了什么,而后转过身来,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 孟冬下意识地伸出手,看着他将一支钓竿塞到自己手里,跟着转过身从小厮手里拿过另一支,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池边,在清茗准备好的矮凳上坐下,伸手从陶罐里挑出一条蚯蚓穿在钩上,动作娴熟地将鱼钩甩进池中。 孟冬手里拎着另一支钓竿,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晏弘的动作:「王爷专程跑到老夫人院里是为了……垂钓?」 「自然,这里有树荫,一边乘凉一边钓鱼岂不是舒爽的很。」晏弘回过头见他没什么反应,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那一日我见你在狂风骤雨中在池边垂钓,想来是喜欢的很,反正今日闲来无事,一起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自己要去钓鱼的孟冬:我还寻思你是个变态呢。 钓了两个时辰之后的孟冬:我寻思你还不如是个变态呢。 能够随心所欲在自家花园钓鱼还不担心被爹骂,隔壁游彦羡慕哭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啦啦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暮霭沉沉楚天阔 5瓶;追上那只小狸猫 3瓶;木青w、养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直到在池边坐了下来,孟冬还有些没回神,他手里抓着钓竿,目光却忍不住落在晏弘身上。他在栖梧馆生活了十余年,或是主动或是被迫跟各种各样的客人打过交道,却从没有哪个人像是晏弘这样,让他觉得如此难以揣测——性情乖张,举止荒唐,总是能做出一些让你无法预料的事情,但又偏偏在偶尔的时候,能透露出常人所没有的精明与敏锐。 孟冬忍不住想起传言里那个不仅荒唐并且无能,甚至被人评价为不学无术难成大器的废物王爷——尽管他与晏弘其实也只接触了这两次,但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晏弘坐在矮凳上,目光专注地盯着池水,尽管天上的太阳丝毫没有放过对大地的炙烤,但因为有头顶树荫的遮蔽,池边的位置还是比较凉快的,偶尔还会有微风拂过,吹在人脸上舒爽至极,晏弘甚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29页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一抬手腕,将钓竿提了上来,一条锦鲤咬在钩上正在拼命的挣扎。晏弘扬了扬眉,得意洋洋地转过头,朝着孟冬甩了甩手里的钓竿:「如何?」 孟冬看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锦鲤,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钓竿,他的钓竿还安稳地垂在水中,毫无动静,而另一边清茗已经上前手脚麻利地将那条锦鲤从钩上摘了下来,在池水的另一边将它放回了池里,晏弘没再看那鱼一眼,自顾在钩上又挂了一条蚯蚓,重新甩进了池中。 孟冬从来就对钓鱼这种活动不感兴趣,他也并没有什么精力浪费几个时辰甚至一整天的时间坐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只为了钓几条不知道大小也不知道味道如何的鱼上来。从他懂事起,他的时间与精力都用在了一件事上,根本无法体会像晏弘这样好不容易钓上一条鱼而后又放回池中的乐趣。 他人生之中唯一一次尝试钓鱼就是前几日那个狂风骤雨的天气里,他坐在栖梧馆的荷花池边,钓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鱼。 不过当坐在身边的这条大鱼第三次提竿的时候,孟冬还是感觉到了心底升起了几分不爽,他盯着晏弘自在悠然的侧脸看了一会,终于按捺不住将手里一直格外安静的钓竿提了上来,看见了一个光秃秃的鱼钩,刚刚挂在上面的那条蚯蚓早就不知去向。 晏弘将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朝着他手里的鱼钩看了一眼,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咱们孟公子在那种天气都出来钓鱼,应该是十分擅长此道,今日看起来运气并不怎么样啊。」 孟冬不满地皱了皱眉,朝他看了一眼,也不回答,轻哼了一声,从那个陶罐里又找了一条蚯蚓挂在钩上,将鱼钩甩进池中,才道:「若是我今日比王爷的收成好,王爷可有何奖励?」 晏弘粲然而笑:「这王府,不,整个江陵城上下,只要你想要的,本王都敢给,只是,光有奖励的话未免太不公平,你若是输给了本王,也是要有惩罚的。」 孟冬莞尔:「我整个人都是王爷您的,惩罚也好,奖励也好自然是都由着您开心才是。」 晏弘轻轻笑了起来:「本王素来赏罚分明,只要你能钓上鱼来,就算你赢。」 孟冬没想到自己难得地被人激发出几分好胜心居然是为了这种事,他强迫自己静下心神来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钓竿,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他其实并不是真的非要从晏弘那儿得到什么奖励,只是觉得,尽管自己并没怎么钓过鱼,但这种事上也没有输给身边这人的道理。 而且……他偏过头看了晏弘一眼,看起来那人也是乐在其中,若是能因此来讨得他开心,藉机取得信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不过当晏弘又先后两次提起钓竿,而自己这边却依旧毫无动静的时候,孟冬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他把钓竿固定在岸上,起身走到池边,池水清澈见底,他能清楚地看见数不清的锦鲤在池边游来游去,一个个活跃异常,却没有一只有咬钩的意思。孟冬忍不住又一次伸出手将自己的钓钩拉了起来,果不其然地发现上面的饵料又被吃了个干干净净,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晏弘又一次地提起钓竿,一只肥美的锦鲤从孟冬眼前划过,准确地落入清茗捧着的木桶里,那木桶里装满了水,被这锦鲤溅的四下飞起,刚好就飞溅到孟冬脸上。 孟冬:「……」 他抬起袖口缓缓地替自己擦了擦脸,扭过头对上晏弘脸上得意洋洋的笑,用力地闭了闭眼,干脆将那光秃秃的鱼钩扔进水里,也不再管钓竿,背过身直接在池边的石块上坐了下来,接着将鞋袜尽悉褪去,裤脚挽起,双腿垂进水中。 孟冬突然的举动让晏弘略有几分诧异,手里一面向鱼钩上挂饵一面道:「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 孟冬没有回应,小腿漫不经心地在水中踢了两下,一副百无聊赖又有那么一点恼羞成怒的样子。他的皮肤本就白皙,小腿这种久不见光的位置更显得白的耀眼,让晏弘忍不住也看了几眼,才将鱼钩扔进池水中,缓缓道:「这么看起来,这条鱼钓上来今天的输赢就十分明显了,我倒是要好好想想到底该给你什么惩罚。」 孟冬朝他看了一眼,突然就向他那边挪了挪身子,跟着就开始用力地踢起池水,直搅得水花四溅,原本聚在池边的锦鲤也都四散而去,不一会的功夫,就再也不见一条。 晏弘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样的孩子气的举动,握着鱼竿的手略微僵硬,突然就大笑起来:「你这是已经认输了,连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都拿出来了?」 孟冬歪头看他,眉头蹙起,哼道:「王爷若是这样也能钓起鱼来,我自然要认输。」 「那本王今日还真的要试试了。」 晏弘方才还只是跟孟冬闹着玩,此刻倒是有几分较劲的意思了,他将钓竿提起,重新挂了饵,又选了一个新的位置,专注地钓起鱼来。孟冬故伎重演,又凑过去踢了几下水,将平静的池面再一次搅乱。 但这次晏弘却浑不在意,他手里握着钓竿,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丝毫不把孟冬的小动作放在眼里,甚至连个眼色都懒得分给孟冬。 孟冬搅和了几次,都没得到对方的反应,回过神来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他成长至今,还鲜少有这样的时候,愣神之后不由失笑,干脆支起一条腿,用手撑着自己的下颌,漫不经心地看着晏弘钓鱼。 第30页 先前孟冬很难去想像,像晏弘这种人,会如此专注地去做什么事情,尤其是钓鱼这种在他眼里十分无聊的事,晏弘却能自得其乐,孟冬想就算自己现在不在这里,只有晏弘一个人,大他大概也能在这池边枯坐一整日。 这么想着,他便开口:「我以为像王爷这种人,应该不会喜欢这么闷的事,今日真的是让我十分意外。」 「看起来确实十分的无趣,但若是能静下心来,就会慢慢体会到其中的乐趣。」晏弘的视线一直看着池面,随口回道,「其实算起来我也有好多年没有钓鱼了。」 这确实不是晏弘这唔唔唔种人会喜欢的事情,他小时候性格跳脱的很,整日里在军营里爬高摸低,没有一刻肯安分下来。老南郡王偶尔得了空就会专门带他去河边钓鱼,强迫他安分地坐在池边,慢慢地去享受这个过程。 那时候晏弘年纪小,是无法体会这种用心的,尽管他十分敬重自己的父王,总是喜欢黏在他身边,但与父王一起钓鱼这种事在他眼里与跟着高武习武一样让他讨厌,并且都是无可奈何又不敢逃避。 后来他父王去世,再也没有人会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他的时间也尽悉也用在了吃喝享乐之上,今日也是心血来潮,却没想到反而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 说起来也是因为身边这个人,每次见到孟冬,他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一日在暴风雨中垂钓的身影,想到这儿,晏弘眯了眯眼,扭过头看向孟冬,却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知是因为昨夜睡得不安稳,还是午间饮了太多的酒,又或者是因为这池边实在够凉爽,更可能的是因为他实在是无法体会到钓鱼的乐趣,眼巴巴地看了晏弘一会之后,困意袭来,忍孟冬忍不住闭上眼,昏睡起来。 晏弘不得不承认,孟冬实在是一个彻头彻尾地美人,哪怕是这么狼狈的睡姿,也能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凝在他脸上而后失神。他的侧颜与正脸相比,更有一番感觉,高挺的鼻樑,微长的睫毛,还有精緻的下颌线,让晏弘几乎有扔下手里的钓竿,伸出手去轻轻触摸一下的冲动。 幸好他提前将这人收进了自己府里,不然这种绝世美颜的人却属于别人,也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冬:这王爷怎么跟传言不太一样?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先先的小脸蛋儿、是你不努力呀、ll、主要看气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是你不努力呀、大条神经 20瓶;小谢 16瓶;6666、那个秃头~、南雁翟 10瓶;未解忆长安 5瓶;nice云上的lily、可爱多的小精灵、王少奶奶的贴身小二。 3瓶;扶疏今夏、养猪、果冻圈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孟冬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有些涣散,他睁着眼对着这几日已经逐渐熟悉的床顶看了一会,才慢慢地清醒过来,房间内一片昏暗,以至于他一时之间无法分辨现在的时辰。他坐起身,发现白日里自己穿的那件外袍已经不知所踪,身上只穿了一件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都是上乘的中衣,孟冬低下头拎着自己的衣襟看了看,这种上乘的质地拿来做中衣,想也知道所属是谁。 这种光滑的面料贴在身上,哪怕是这种炎热的天气,也能感觉到几分凉爽,孟冬忍不住感慨,怪不得都说这南郡王是个会享乐的主,并且,对身边的人出手大方。 他朝着外面看了一眼,方要下床,才发觉自己的头晕乎乎的,额角也隐隐作痛,只觉得这南郡王府的酒后劲太足,才会让他一觉醒来还如此的难受。 阁楼里安静的很,晏弘派给他的那两个小厮在他进府的第一日,便被他以不习惯被人伺候的由头将他们支到了楼下,这个时辰大概也睡的格外香甜,除非他大声唿叫,不会有任何人被惊动。 孟冬抬手按了按额角,随便趿拉起床榻边的鞋,起身走到窗边,顺着半敞开的窗子向外望去,确认自己的确是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只不过天还未大亮,天边还能看见启明星的踪迹。他盯着那颗分外明亮的星星看了一会,突然就低低地嘆了口气。 他居然就这样毫不警醒地睡了这么久,尽管他知道自己哪怕是在昏睡之中也不会暴露什么,毕竟有很多东西已经被他刻意的遗忘,关于孟冬的所有身份都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栖梧馆的少东家,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南郡王的新宠——还没吃到的那种。 若只是睡了一觉,他也不会如此焦虑,毕竟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像昨日那般沉沉地睡上一觉,很难得的那些陪伴了他十余年的梦魇没有出现,没有那场铺天盖地的大火,也没有之后的颠沛流离,只有他自己,踏踏实实的安眠一场。 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人生在世,有很多不愉快的东西可以被遗忘,但有些苦痛却必须要铭记在心。若是连那些刻在心间,十余年来萦绕在耳畔的记忆都能忘却的话,他苟活于世这么多年又有什么意义? 孟冬伸手撑着下颌,视线顺着阁楼的窗子俯瞰东边的花园,许久之后摇了摇头,看来是这王府的日子实在是太过安逸了,才让他居然会如此的松懈,现在更有闲暇开始欣赏起花园里的风景了。 算起来他进到王府已有几日,晏弘前些日子不知道打了什么主意,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阁楼里不闻不问,但又给了他在王府里随意进出的权限,孟冬自然没有浪费,他用了几日的时间转遍了王府大半地方,又没有惊动旁人惹人怀疑,对王府的格局一清二楚,却再无所获。 第31页 想来也是,尽管进到了王府,但其实他的目标还是晏弘这个人,想要成事必须要依靠此人,不然若只是需要这南郡王府的布局,也不至于他如此的牺牲自己。 只是那个晏弘……孟冬微微眯了眯眼,昨日里他们接触许多,以他识人的本事却依然无法说清楚晏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唯一能够确定的事,那并不是一个矇昧无知之人,今后他必须要十分的谨慎,以免目的尚未达成,反而先引起了那人的怀疑。 而且,欲擒故纵的手段他已经用了太多次,也吊起了晏弘的胃口,适当的该给些甜头了。想到这儿,孟冬轻笑出声,当年建起这栖梧馆实属权宜之计,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来,自己倒是真的学到了些东西,尽管这东西听起来有那么几分可笑。 但只要能够成事,就够了。 天色还未见亮,孟冬因为睡了太久,再无一丝困意,他倚在窗口思索着下一步自己的打算,忽而听见屋顶传来细微的声响,就像是有什么极轻的东西从头顶跑过。孟冬的手按在窗框上,用力的捏紧而后缓缓放开。而后放轻脚步走到房门口侧耳听了听,楼下依旧是一片宁静,那两个小厮应该还在睡梦之中。这才低低地嘆了口气,回到窗边,用指节轻轻地扣了扣窗框,发出轻响,下一刻,一个黑色的人影毫无预兆地顺着窗子翻了进来。 孟冬盯着这个浑身被夜行衣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的人,压低声音:「我不是说了这里毕竟是王府,戒备森严,若我有需要会想办法联繫你们,怎么如此冒失地摸了进来?」 那人抱拳拱手,轻声回道:「公子孤身一人陷到这王府之中,多日没有消息传出,尤其是您还将她派给您的小厮打发回去,这让夫人十分不放心,所以才遣属下前来。不过公子放心,属下已经在王府周围打探多日,这王府的守卫格外的松散,尤其到了夜间,更是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属下确定安全之后才敢进来,绝不会耽误公子的大事。」 孟冬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哼:「那个小厮?这王府是什么地方,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留在内院?不过娘亲素来谨慎,何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就遣你进来?难道是那个小厮向她老人家告了我的状,所以她才遣你前来问责?」 那人沉默了一会,终于回道:「其实是大人收到了夫人的信,知道她居然让公子您亲自犯险,尤其是以那样的身份进到这南郡王府,实在是惊怒至极,回信过来,要夫人一定要想方设法护您周全,尽快地找一个合适地人选将您从王府内换出去。」 孟冬借着室外昏暗的光线盯着来人的眼睛,许久之后发出一声轻笑:「你们以为那晏弘喜好男色沉迷花街柳巷就必然是个色令智昏之人?我多日处处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才能进到这府里,你们打算找什么蠢货来替我,然后坏了我的大事?」说到这儿,他闭了闭眼,唇边漾起几分笑纹,「况且,我倒是想看看,在这江陵城之中,你们还能找到什么绝色的美人,才能让那南郡王捨得放我出去?」 那人愣了愣,忍不住抬起头与孟冬对视,对上那双尾部上挑,自带笑意的眼睛,让他有那么一刻的失神。他早已不是第一次与孟冬打招唿了,却还是不敢太久地与那双眼对视,就好像只要孟冬想,就能将他的魂魄摄去。 他慌忙低下头。孟冬的话实在是没错,这江陵城上下去哪找一个姿色容貌更强于他之人,更重要的是还有稳重堪用。 「可是……」这人舔了舔下唇,努力地找回自己的思绪,「大人说,公子您身份贵重,这些年来屈尊藏在那栖梧馆是为了将来成大事的,怎么可以……」 「可以什么?出卖笑颜,以色侍人?」孟冬嘲讽道,「你们大人难道忘了,哪怕现如今栖梧馆在这江陵城中炙手可热,各种富家子弟趋之若鹜,归根到底仍旧是个供人□□享乐的地方,永远都上不得台面,就算是这种地方的少东家,也不过是个下九流的行当,为人所不耻。那南郡王可是楚皇的亲侄子,江陵城之主,手握数万的兵权,能爬上他的床,你可知费了我多少的功夫?」 这人万万没想到孟冬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瞪着一双眼看着孟冬,半晌才低低地回道:「公子您,您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哪怕沦落至此,可您毕竟是……」 「毕竟什么?」孟冬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可是你们大人身边的老人了,我劝你一句,不该说的话,这辈子都不要说出口,不然的话,小心自己的性命。」 那人的脸色一变,仿佛被人突然捂住了口,只能怔怔地看着孟冬,再也发不出一声来。 孟冬唇角带笑仿佛欣赏一般将他面上的表情收入眼底,而后才缓缓道:「你们大人的意思我知道了,我的话你应该也听的很清楚了,务必记得要一字不落地传给我娘亲,还有你们大人,这样他们才能记得,我说的等我联络是什么意思。」 那人轻轻地唿了一口气,再次朝孟冬抱拳:「属下明白了。」 「如果你的脑子还能记得别的话,帮我转达我的谢意给你们大人,多谢他还记挂我的安危,不过若是忘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大概也不怎么在意。」孟冬话落转回视线望向窗外,「天就快亮了,走吧。」 「属下告退。」 「嗯,」孟冬微微闭眼,轻轻点头,「动作麻利点,不要惊动任何人。若是一不小心被王府的人发现,痛快些自裁也省的还要我亲自动手。」 第32页 那人定了定心神:「是。」 下一刻,他顺着窗子翻了出去,屋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而后一切都归于宁静。 孟冬重新睁开眼,山与三夕朝着窗外望去,东边的天色逐渐的亮了起来,日头隐隐地探出头来,开始散发自己的威力。 孟冬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发出一声良久的嘆息。 看来今日又将是个酷热难耐的大晴天,简直讨厌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孟冬:男宠只是我的保护色。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林夕玉 5瓶;暮霭沉沉楚天阔、扶疏今夏、养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在孟冬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任由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做,只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看着朝阳从天边缓缓上升,天色由晦暗不清一点一点变的明朗,初升的阳光缓缓洒在脸上,有那么一剎那,孟冬突然从心底升起几分难得温柔的情绪,就好像一切都会像这初升的太阳一样慢慢变好,未来总是充满希冀。 但是等他偏转视线,将目光转回这装潢精緻的房间,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小倌,一朝获得南郡王的注意,住进了这奢华的王府之中,每日锦衣玉食,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哄得那个荒唐王爷开心,那或许一切都还不错,最起码不管他能在这王府里住上多久,也不管这南郡王对他的兴趣能持续多久,他后半辈子都将註定衣食无忧。 但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有福气的人。 孟冬转过头又看了天边还在逐渐升高的太阳,突然就伸手合上了窗。房间重新变得昏暗,就好像又回到了栖梧馆那个永不见阳光的小楼。 这才是他该有的人生。 孟冬整个人倚在窗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的头依旧昏沉,浑身上下提不起力气,他抬手敲了敲额角,正准备回到床榻边,却发现大概是方才站的太久,两条腿早就僵直,只这么动一下,就酸麻不已。 孟冬苦笑着扶住窗框,只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倒霉,正想忍着这种难耐的感觉挪回床榻边,一直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孟冬整个人一惊,下意识地望过去,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晏弘。 晏弘显然也没料到自己才推开门就会看到这样的场景,目光忍不住落在孟冬纠结的表情上,眨了眨眼:「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孟冬按在窗框上的手用力地捏紧,想要快速地缓解自己腿上的不适,面上却已经浮现笑意,语气带着讶异:「王爷今日倒是起的很早。」 自己先前还想着今日有什么理由可以出现在晏弘面前,一大早起来,这人就主动送上门来,今日的运气看起来还不错。 「有心事在,自然睡不安稳。」晏弘关上房门,慢慢地走到孟冬面前,「昨日有些人明明赌输了,却靠着装睡矇混过去。我这人素来小气,吃了这么大亏,又怎么睡的安心?」 孟冬保持着靠在窗边的姿势挨过了腿上的酸麻,面色终于变得自然了些,他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笑盈盈道:「既然这样,昨日王爷怎么不将我唤醒?我这人素来言而有信,若是我输了,肯定不会抵赖,但不巧的是我记性并不怎么好,前一日的事,现在可记不太清了。」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丝质的中衣,面料丝滑,这么一抬手虽然整理了衣襟,却让它从肩头滑落,露出大半个白皙的肩膀,还有精緻的锁骨。孟冬本是无意之举,一抬头,却对上了晏弘投过来的目光,唇角登时弯了起来:「倒是要谢谢王爷让人找了这么一件中衣给我,只可惜我一个人呆在这阁楼里,也无人可看。」 晏弘缓缓伸出手,就当孟冬以为他的手指要落在自己肩上之时,却见他提起滑落的衣领,帮孟冬将衣襟拉好:「无人可看?你以为是谁帮你换的衣袍?」晏弘轻笑一声,「这王府上下有谁敢看本王的人?」 孟冬抬眼,恰好对上晏弘深邃的目光,他的眼眸黝黑明亮,看起来格外的认真,以至于孟冬在一时之间无法辨别他的话到底是不是玩笑——不过即使是真的,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看上几眼,那也算不得是什么损失,更何况,进到这王府来,本就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仅仅换个衣服也算不了什么。 「怪不得王爷又把我一人留在了这阁楼,只怕您回去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才是。」孟冬低下头,看着晏弘慢条斯理地替自己重新系好了衣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的手在自己的腰部停留了许久。孟冬缓声道,「大家都是男人,看得见却吃不着有多难受,我能理解。」 晏弘眯了眯眼,歪头打量孟冬的脸,良久,突然笑了起来:「我倒是好奇,你现在嘴上如此厉害,若是本王此刻真的来了兴致,就在这里要了你,你是不是还能说出这些话来?」他说着话用手指点了点孟冬的前额,「栖梧馆的公子到底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还是只是嘴上功夫厉害?」 「那王爷试试不就知道了?」孟冬弯了眉眼,笑眯眯回道,「只不过我怕王爷您到时候有心无力,不如先将清心道长找来想想办法?」 「你这么想见清心,那本王就成全你。」说完,晏弘提声吩咐道,「臭道士还不进来,难不成等着本王亲自去请你?」 第33页 紧闭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清心背着手缓缓地踱了进来,视线先在房里环视了一圈,才开口:「我这不是怕再耽误了王爷的好事,惹您怪罪?」 晏弘轻哼一声:「知道你在门外,本王还敢做什么好事?还不是拜你的破丹药所赐,本王守着这么一个美人在身边却始终不能得手。」他说完,在几步之外的座椅上坐下,「别废话,做你该做的事情。」 清心朝着晏弘拱了拱手:「王爷发话了,贫道怎敢不从?」说完,他转向孟冬,「孟公子,请吧。」 孟冬面上是毫不掩饰的诧异,他本以为晏弘一大早到自己这里来只是为了寻些乐趣,可是却带着这道士一起又是为了什么?他将视线转向晏弘,眼里存着几分探究。 晏弘已经自顾喝起茶,抬头对上孟冬的视线,解释道:「这臭道士除了会炼丹还懂几分医术,昨日你因为陪本王钓鱼中了暑,就那么在池边直接昏睡过去,若不是本王身手敏捷,你现在说不定还在荷花池里泡着呢。」 孟冬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今日醒来他一直觉得头晕目眩,只以为是因为昨日饮了太多的酒的缘故,却没想到居然是中了暑,不过……孟冬不怎么信任地看了清心一眼:「不过是中暑,算不上什么大事,这一觉起来也没什么大碍了,还是不麻烦道长了吧。」 晏弘发出一声嗤笑,朝着清心抬了抬下颌:「看见了吧,你那日的破丹药可给我的美人儿留下不小的阴影。」笑过之后,他对着孟冬安抚道,「这个臭道士虽然有些时候不怎么靠谱,但是医术还是没有问题的,有他在,王府这些年倒是省了请郎中的银两。」 话说到这个地步,孟冬也不好再推拒,索性坐了下来,挽起衣袖,将瘦削的手臂露了出来,朝着清心点了点头:「劳烦。」 清心面上没什么表情,还保持着刚才双手负在身后的动作,走了过来,一甩衣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再一抬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腕枕,直接垫到孟冬手臂下。 晏弘坐在另一侧,一手端着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动作,在清心伸出手指要搭在孟冬腕上时,突然轻咳了一声,止住清心的动作。清心搓了搓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晏弘:「王爷若是不想让贫道碰您的人,悬丝诊脉也不是不行,不过结果如何,我就不保证了。」 孟冬一时之间没太明白清心话里的深意,有些茫然地看着晏弘,对上那双澄澈的双眼,晏弘面上难得的出现了几分不自在,又轻咳了一声才道:「本王只是喉咙不舒服,所以才咳了一声,你不好好诊脉,管本王做什么?」 清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我待会替孟公子诊过脉,顺便替王爷也悄悄。不过就算不诊脉我也看的出来,王爷的脸上分明写着——欲求不满。」 说完也不等晏弘回应,低下头开始替孟冬诊脉。 晏弘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对方却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瞪着清心看了半晌,气哼哼地喝了一大口茶水。 片刻之后,清心终于放开手:「孟公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待会我开个方子,让清茗去抓几服药,按时喝个两三日,就能痊癒。」清心说完话,将那个腕枕收了起来,朝着晏弘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孟公子的底子可是有些薄,最好多吃点滋补的东西好好养养,也省的到时候七七四十九天期限一到,王爷您能行人事了,孟公子却因为身子骨弱应付不了,到时候王爷岂不是白白等了这么久?」 「要吃什么你一併开出来,王府难道还吃不起?」晏弘缓缓地放下茶盏,看向孟冬,「臭道士的话你也听见了,这段时日就当本王给你时间调养身体了。」 孟冬将挽起的衣袖缓缓放下,唇边带着一点笑:「其实王爷不必如此麻烦,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您想的,孟冬都会奉陪到底,绝不会扫了您的兴致。」 晏弘勾着唇看他:「那你最好记住此刻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夕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橙小喵 40瓶;true、6666、三圈鹤酱 10瓶;养猪、梦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孟冬从来都不是一个娇养之人,从很多年前他就清楚,生而为人,总有许多的迫不得已和无可奈何,有许多时候必须要忍受和承担一些苦痛。尤其对他这种人来说,此生需要承受的可能比常人还要更多一些。 不过即使这样,也总有一些事情,是他也无法承受的,比如,喝药。 孟冬对着面前这碗黑乎乎的汤药已经静坐了快要一刻钟,却还是下不了决心将它喝掉,难闻的味道还时不时地飘进鼻息,让孟冬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搓了搓手指,再次悄悄抬起头,却没想到刚好对上一双包含笑意的眼睛。 晏弘翘着腿,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碗刚刚送来的赤豆汤,他一只手拿着汤匙漫不经心地搅和着,目光却始终落在孟冬脸上。 他已经盯着孟冬看了许久,将这人面上所有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从清茗将那碗药送进来,这人藉口太热将药碗放下开始,便一直紧皱着眉盯着那药碗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偶尔抬起头悄悄地将目光试探向自己,看起来是极不情愿喝那碗汤药,妄图想些办法逃脱过去。 第34页 依着清心的意思,孟冬的中暑并不严重,其实就算不喝药,好生休养几日也能痊癒,这汤药中更多的成分是滋补,于孟冬来说也并不是非喝不可,若是平日,晏弘或许并没有如此的闲情雅致坐在这里盯着一个大男人按时用药,但今日,光是看着孟冬愁眉苦脸的表情,他就觉得自己找到了十分有趣的事情。 最开始晏弘决意将这人收进府里,确实是因为这人实在长了一张太好看的脸,但相处起来,却发现他的人要比那张脸还有韵味的多,就算暂且吃不到,只放在身边,偶尔逗弄一下,惹得对方几次三番不顾自己的伪装,泄露出一点真实的反应,也多了许多的乐趣。 他倒是越来越好奇,究竟自己何时才能将这人的假象全部戳穿,看看这人完全真实的状态到底能有多可爱。 晏弘唇边带浅笑,看着孟冬的眼:「怎么,有事和本王说?」 孟冬面上笑着,心底却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有什么藉口才能将这人骗出门去,而后找机会将这碗药倒掉,其实他方才已经纠结许久,还是想不明白这人今日为何如此得闲,就这么坐在这里,仿佛就为了看着自己喝药。 然而还没等他找好理由,晏弘突然站了起来,朝着他抬了抬下颌:「我去净手,你抓紧将药喝了。」 孟冬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格外乖顺地点了点头:「好。」 晏弘看着他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唇角忍不住翘了翘,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却只是将手负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孟冬一动不动地听着脚步声慢慢变远,而后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侧耳听了听外间的声音,确认晏弘应该确实离开之后才转过身,端起了那碗让他纠结许久的药碗,朝着四下里看了看,却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回过身看见了敞开的窗子,不由一喜,径直走了过去。 就在他将那端着药碗的手伸到窗外,准备解决自己这个「心头大患」之时,身后突然就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孟冬整个人一惊,险些就将手里的药碗直接扔出窗外,他回过头,看见晏弘正歪着头站在门口,正费解地看着孟冬的手:「那药是有什么问题?」 孟冬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僵硬,心不甘情不愿地地收回手,舔了舔唇,结巴道:「我刚,刚刚想喝药,发现还是热的很,所以端到窗外想要吹吹风,这样凉的快些。」 「噢!」晏弘颇为贊同地点了点头,「这就是清茗的不是了,今晚开始,煎好的药我会让他们先放凉一些再送过来。」 孟冬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用力地捏紧了自己的衣服,低声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不用麻烦旁人。」 晏弘走到他面前,将药碗接了过来,轻轻地吹了几下,而后回送到孟冬唇边:「现在应该查不多了,如若完全凉透影响药效不说,入口大概也会更加的难喝。」 孟冬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鼻息之间都是那碗汤药的味道,让他下意识偏开头,想要避开那碗光是看见就让他感觉痛苦的汤药。 晏弘眨了眨眼:「怎么不喝?」说完他上下打量孟冬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你这么大个人,不会还怕喝药吧?」 孟冬下意识地否认道:「怎么会,只是突然间被这药味呛了一下鼻子,不过没什么大碍。」 承认自己怕喝药其实并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只是天孟冬天生谨慎,不想将自己任何一点缺陷暴露给旁人,虽然这不过是一丁点的小事,并无伤大雅,但说不定就是这种小事将来某一天就成了毁灭他的□□,所以他必须步步小心,处处提防。 孟冬说完话,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手覆在药碗上,温吞道:「这种小事就不麻烦王爷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晏弘却不放手,甚至顺势动了动手指,与孟冬指尖相贴,感受到对方指尖微凉的触感,不由勾起唇:「本王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反而觉得别有一番情趣。要知道,本王长到这么大,还从未亲自给谁餵过药。」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即使是孟冬也再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他用力地闭了闭眼,仰起头来,手腕微抬,与晏弘一起将药碗餵到自己唇边。 苦涩的药汁顺着药碗缓缓流入孟冬口中,苦涩的味道登时瀰漫了整个口腔,除了苦涩,还有一种奇怪的酸味,直冲的孟冬用力地捏紧拳头才能控制自己不将药碗扣在地上,他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将那药汁吞下。 一碗药喝完简直用尽了孟冬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他放开手,由晏弘将那空碗拿走,自己回手就从桌边端起一盏茶,径直灌进口中,才将口腔之中那种难以忍受的味道沖淡了一些。 晏弘一直站在旁边弯唇看他,直到看见他喝完一盏茶又冲着茶壶伸手才出声打断:「光喝茶是没什么效果的。」他说着,将自己那碗一直未动的赤豆汤递了过去,「灶房的赤豆汤素来煮的不错,这种天气喝上一碗,消暑解热。」 孟冬几乎没犹豫便伸出手来,将那汤碗接了过来,连着喝了几大口,赤豆汤甜腻的味道缓解了药汁的苦意,才觉得自己刚刚被那苦涩的汤药侵蚀的理智慢慢回到自己身上,一副镇定的模样朝着晏弘笑了笑:「多谢王爷。」 这一会的功夫,晏弘折腾的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清心方才说的不错,你这身子看起来确实有些清瘦,也不知道你们栖梧馆究竟是如何养人,连自家公子都如此清减,那里面的姑娘又当如何?」 第35页 「那王爷就有所不知了,自先帝开国以来,楚中便以清瘦为美,江陵城因为有王爷您在,或许还不太明显,但馆中姑娘来自楚中各地,尤其是几位从都城来的姑娘更是格外在意这些,久而久之,便将这种风尚带了起来。为了保持轻盈的美感,姑娘们恨不得连餐食都不吃。看见我这种生来清瘦的人不知道有多羡慕。」孟冬笑道,「不过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不然为何栖梧馆的姑娘能风靡整个江陵城?」 晏弘轻笑:「本王倒是没想到,江陵城中居然也有这种风尚。不过,姑娘家家杨柳细腰的或许好看,但你也知道,本王并不喜欢那一口。想要做本王的人,身体康健才是最重要的,」他微微低头,凑近孟冬耳边,轻声道,「不然本王怕你到了床上经不起折腾。」 孟冬微垂眼帘,再抬眼,唇边笑意绽放:「孟冬既是王爷的人,自然要依着王爷的喜好来。」 「那就好,」晏弘拍了拍手,「今日这汤药主要还是为了解暑,不过本王已经让清茗按照那臭道士的指令去採买药材了,本王的库房里,也有一些上好的补品,到时候让灶房炖些补品一併送来,你可要好生喝着,切莫辜负了本王的一片心意。」 晏弘说到这儿,突然笑了起来:「本王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体贴,若是被人辜负了,那可是十分的失望。」 「王爷的心意,孟冬自然不敢辜负,」孟冬回道,「孟冬长到今日,也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体贴,又怎么会不珍惜。」 晏弘看着他的脸,有些可惜道:「本王倒是想不明白你那个娘亲生了一个如此貌美的儿子为何不好生珍视,若是放在旁人家,还不极近宠爱,又怎么捨得让你如此?」 孟冬微微闭眼:「是孟冬福薄罢了,不过,」他抬眸看着晏弘,「现在有王爷的宠爱,也算是我转了运,老天大概是怜我辛苦多年,才将我送到王爷身边,让我此生能够享尽荣华,再不用辛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晃荡逛盪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林夕玉 5瓶;扶疏今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细数起来二人这几日相处的时间也不少,孟冬以为自己对于晏弘的习性多少有了些了解,但每每到这人再次做出什么不能按常理推断的事情时,孟冬才会后知后觉地觉得,想要仅凭这几日的相处就看透这人,实在是痴人说梦。 尽管不情不愿,孟冬也没多想,哪怕晏弘去而又回,最后硬是半哄半劝地让他无法逃避的喝下那碗药汁,他也只以为是一个巧合,回过神之后还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与之相处。 直到傍晚时分,孟冬一个人在阁楼里按部就班地吃着晚饭,晌午的时候便离开去赴他人约的晏弘去而復返,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孟冬抬起头,看见清茗已经拿了一副新的碗筷过来,心中明白这人今日是要与自己同用晚膳,虽然并不太理解为何如此,还是从善如流地盛了碗汤送到晏弘面前:「今晚的汤好喝的很,王爷您可以尝尝。」 晏弘似乎很满意他的主动与体贴,先接过汤碗先喝了两口,才开始用晚饭。清茗一直不声不响地站在他的身边,将自己的存在降到了最低。但是每每孟冬抬起头,都能看见他在为晏弘布菜,主僕二人之间默契至极,甚至不需要任何询问,就能从满桌的菜色之中选出晏弘最想吃的那个。 晏弘在这种时候格外符合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吃起饭来规矩颇多,哪口吃哪个菜,哪口要喝汤,什么时候吃糕点,清茗却都能应付过来,直看的孟冬看的啧啧称奇,这时候才明白自己刚进府那一日,清茗在听闻自己要去晏弘身边伺候之时说的话,且不说清茗,就是晏弘身边其他的小厮,他也是比不了的。若是真的要他去伺候这位王爷,说不定早就将人惹翻了脸。 说起来晏弘虽然是个不靠谱的,但他身边的人却个个都是踏实能干的,也不知道是谁□□出这些人。 晏弘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晚膳,漱口之后朝着孟冬看了一眼,就当孟冬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晏弘转过头,朝着清茗道:「药煎好了吗?」 孟冬:「……」 只是听到那个字,苦涩的药味好像又在侵蚀着自己的口腔,孟冬舔了舔唇,眉头已经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但当着晏弘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翻脸的,仍然笑道:「没想到王爷还记挂着这种小事。」 「岂止是记挂,本王可是拒绝了那李掌柜的公子在春风楼摆下的宴席,专程赶回来,就怕本王不在,其他人对你的事情难免不够用心,耽误了服药的时辰。」晏弘轻轻地用锦帕擦了擦嘴,「你可是答应过本王,要好生调养身体。」 「就算王爷不说,我也会按时服药的,毕竟这是为了我身体着想,孟冬哪有这么不识好歹。」孟冬咬着牙,强迫自己将笑意呈现给晏弘,「只是王爷事务繁忙,不该为了我如此耗费心神。」 晏弘晃了晃头,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全江陵城的人都知道本王每日无所事事,整日全部的心思都想着如何玩乐。你这话说出来看起来像恭维,听见本王耳里,可就是嘲讽了。况且那春风楼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也就那位李公子还把那儿当成什么稀罕地方,实际上那厨子的手艺都比不上王府的这小厨房。况且那李公子约我能有什么好事?无非是想在军中谋个好差事做做,本王躲那几个老将军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了他巴巴地送上门去?跟他一起用这么顿晚膳,全不如在这里看你服药开心。」 第36页 「开心?」孟冬一边听他说话,思绪一边在飘散,直到听完最后一句,突然抬起头,目光落在晏弘脸上,发现这人的表情确实十分轻松,好像的确把看着自己喝药当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这让孟冬立刻就联想起晨间的时候很多被他忽视的细枝末节,比如晏弘明明说要去净手,出门之后却立刻折返,比如晏弘在劝他喝药的时候唇边挂着的细微笑意。 自己不情不愿地喝药落到这人眼里居然成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理清思绪之后,孟冬忍不住眯了眯眼,但对上晏弘那张毫不掩饰的笑脸,却又觉得无可奈何,哪怕自己并不是非要留在王府,有利用这人的打算,碍着身份地位的差异,也还是拿眼前这个人没什么办法。 不过,既然这人想看着自己不痛快而找乐子,孟冬自然不能遂了他的意。 孟冬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格外明媚的笑,朝着清茗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将我的药端来吧,当着王爷的面喝下,也好让他放心。」 清茗点头,退到门外吩咐了一句,不一会的功夫就有个小厮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孟冬盯着那药碗越来越近,心中暗自怀疑晏弘是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给这药加了量,那碗里的药汁看起来要远比晨间的那碗浓郁的多,那小厮还没走到面前,他就已经闻到了又苦又涩的药味,恨不得立刻就伸手过去将那药碗扣在地上,以了了自己的心事。 但……孟冬微微侧过头,假意去看那碗药,余光刚好将晏弘的表情收入眼底,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带着一点期待,还有几分毫不掩饰的戏嚯。 孟冬在心底痛苦万分,但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显露,也再没有了先前的推拒,那小厮方一走过来他便已经伸出了手,将药碗直接端了过来,闭着眼将一大碗的药灌进了口中。 孟冬晨间的表现出来的抗拒可是有目共睹,此刻居然如此的爽快,让在场几个人都大吃一惊,晏弘盯着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而抖动的喉结,甚至想伸出手去摸摸那药碗是不是还烫着。 孟冬格外迅速地喝光了一整碗药,将药碗还给那小厮,笑眯眯道:「多谢。」表现得体大方,与之前的那个喝了药就要失去理智的人判若两人,如果是第一次见他喝药的人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这人心底有多讨厌这件事。 但晏弘毕竟不是常人。 他的目光在孟冬毫无瑕疵的脸上停留片刻,而后缓缓向下,扫过他那克制不住发抖的右手,唇角还是扬了起来,开口问道:「那药不烫?」 孟冬强作无事状,为了不让晏弘欣赏到自己痛苦的表情,甚至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却没成想这人脸上还是露出了那种格外玩味的表情,似乎又找到了新的乐趣。 孟冬用力地握紧了拳头,朝着晏弘笑了一下:「王府的人办事妥帖,那药送过来之前就已经凉好了,喝到口中刚好。」 「那就好。」晏弘看着孟冬的表情就清楚这人刚刚的镇定皆是强装,况且一个人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对同一件事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孟冬分明是察觉了自己的心思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但晏弘却没有丝毫的不愉快,甚至觉得更开心了。 这人可真的是有趣的很。 晏弘养过不知多少男宠,他们或是乖顺,或是热情,各有各的好处,却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人这般鲜活,尤其是当他一点一点戳破这人所表现出的假象,看到他绝美的外表下的隐藏本性,看着他不经意间的流露出的幼稚和暗中的赌气举动,居然觉得有几分可爱。 美貌又可爱的人自然值得多加宠爱。 晏弘看着孟冬那张好看的脸,刚刚喝的太急,孟冬的唇边还残存着一点药汁,但他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晏弘盯着那药汁看了一会,心中忍不住去想,那药汁会不会与别的都不一样,因为眼前这人的缘故,很可能已经是甜的了? 就在他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出一些自己现在还不能做的事情之时,那边孟冬已经收敛了表情,回身给自己倒了盏茶:「药喝完了,王爷也该开心了。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回房?」晏弘轻轻笑了起来,「你先前不是还巴不得时时刻刻黏在本王身边,现在怎么还赶起人来了。」晏弘说着,突然伸出手,用拇指轻轻地蹭过孟冬的唇,将一直粘在他唇边的那点药汁擦掉,笑吟吟道,「你这阁楼比我院里还要凉爽几分,本王今日突然觉得兴致好的很,今夜,就留在你这儿了。」 孟冬喝了一半水的动作顿住,对上晏弘玩味的笑容突然就冷静下来,且不说那个道士的话摆在那儿,晏弘现在根本就做不了什么。就先前的几次经歷来看,这人大概也还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搞不好又是故意逗弄自己,就为了看见自己慌张失态的样子。 有时候孟冬都要怀疑,自己故作的镇定与刻意的热情和放纵都已经被这人看穿了?不过即使看穿了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依着这人的态度,分明很享受这个过程,那自己索性就自然一些,倒也省了许多的麻烦。 孟冬舔了舔唇:「反正整个王府都是王爷的地方,自然是王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二十二章 孟冬有时候不得不感慨,晏弘真的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因为当晚这人真的留宿在阁楼,并且仿佛上瘾一般,一住便是多日。 第37页 不过几日的时间,这阁楼与孟冬初来之时已经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幅模样,因为晏弘不仅是自己搬进了阁楼,还带来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每每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孟冬才深刻认识到晏弘为何会被认定是贪图享乐的荒唐王爷。 晏弘在吃穿用度上的讲究对孟冬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作为栖梧馆的少东家,孟冬自以为自己也算是见过不少的世面,并且不管他从小到大有多少的不顺意,又经歷了多少的苦楚,但栖梧馆每日毕竟还是有大笔的银两入帐,在饮食起居之类的事物之上,所用都算是上好的,在江陵城之中也算的上是数一数二,但若是拿到晏弘面前,就显得不怎么够看了。 不过有些事情也是无法对比的,且不说栖梧馆这种地方即使赚了再多的银钱也还是比不得南郡王府,就说晏弘这二十余年在享乐之事上所花费的精力,也是孟冬比不得的。 洞中仙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晏弘这般有福分,人生之中最大的事情就是如何过的开心,然而对孟冬来说,打从记事起,他的人生就只有一个目的,他去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除此之外,他再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没有特别渴望的事情,恍若行尸走肉一般,永远都不可能像晏弘这样活的自由恣意,无所顾忌。 但,有时候晏弘活的也太过恣意了些宇惜读佳。 孟冬面前摆着三套看起来十分相近的茶具,据清茗所说,他家王爷最喜欢的茶只有三种:庐山云雾、峨眉雪茗、寿州黄芽,而因为三种茶在口感上的区别,晏弘专门让人准备了三套不同的茶具,当时孟冬还在内心腹诽,这三套茶具不管是质地还是外形都十分的相似,也不知道煮茶之人要如何区分。 而现在,这个问题回到了他面的时候,孟冬才清楚,这根本就没办法去吩咐。 他已经盯着这三套茶具看了半晌,但是根本回想不起来究竟哪一套才是晏弘此刻要喝的雪茗专用的。若是往日,他可能就随便找一套茶具来用,但经过这几日与晏弘的相处,他完全确信,等他煮好茶送到晏弘面前,对方只要轻轻地闻一闻,立刻就能戳穿自己,到时候反而麻烦的紧。 孟冬忍不住回过头朝着软塌看了一眼——那个软塌在第一日就跟着晏弘一起搬进了阁楼,这几日下来,那人一直宿在上面,倒是避免了二人睡在一张榻上会给孟冬造成的纠结与尴尬。 晏弘正歪在软塌上,两指间捏着一颗白子,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棋子,另一只手撑着下颌,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棋盘,正思量着下一步究竟要如何落子。 其实这点还让孟冬挺刮目相看的,毕竟晏弘这种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静下心来与人对弈的,况且,他不仅仅能静下心,甚至他的棋艺还不错。起初的时候孟冬还心存敷衍之意,落子之前还在犹豫是不是要适当放些水,给晏弘留些尊严。几招过后,在对方愈发凌厉的攻势之下,也忍不住认真起来,激起了久违的想要与人争胜负的心。 孟冬上一次如此认真地与人对弈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初学棋的时候,久到现在回想起来恍若隔世一般。之后他的人生里再也没有这样的闲暇,也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对弈的人。只有偶尔午夜梦回再难入眠的时候,才会对着棋谱打发一下时间,久而久之倒也练得了一手好棋艺,却没想到会用在这种时候。 说起来当初要来南郡王府之前,孟冬一直以为自己要委曲求全过上以色侍人的生活,却没想到,根本没有自己想像的屈辱与忍耐,甚至还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闲暇。 如果他自己不是满怀心事的话,不得不说在南郡王府这种生活实在是十分的安逸。 晏弘这个人虽然素来不能按照常理来推断,经常会做一些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也时不时地会让孟冬觉得难以应付,但还算是很好相与 的。 如果不是自己怀着别样的心思,又以这样的身份与他相识,说不定还是很愿意与晏弘这样的人成为挚友——尽管他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过什么朋友。 毕竟虽然栖梧馆在江陵城颇有名气,作为栖梧馆的少东家他的日子过得比这江陵城中的大多数人都好的多,但在那些权贵公子的眼里,即使他再富有,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出身,是他们不屑于与之为伍的人。 孟冬自幼就懂得看人的眼色,这么多年来他见过别人眼底的蔑视,也面对过旁人表面吹捧暗地里嘲讽,早已习以为常,也逐渐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起初的时候,他把这种本事用在了晏弘身上,但逐渐相处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却并不需要费那么多的心思。 这人根本就不会在意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哪怕现在孟冬实际上是一个更加难堪的男宠身份,也从未从晏弘眼里看过一丝鄙夷。 「啪。」白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间显得格外的明显,也将孟冬从思绪中唤醒,他捏了捏自己的脸,对着面前的三套茶具再次陷入了茫然。 话说回来,虽然晏弘这个人很多时候很好相与,不过有些时候也实在是矫情的让孟冬无语,晚膳之后二人就一直在对弈,一直到现在夜深人静之时,晏弘突然想要喝茶,又偏偏他喝起茶来如此的麻烦。 第38页 孟冬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三套茶具上以此点过,正当他终于灰心,决定去叫个了解他家王爷的人进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声响,一只大手搭在他肩上,跟着晏弘的声音响起:「我子已经落好了,你的茶还没开始煮?」 孟冬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一抖,慢慢回过头,颇为不满地看着晏弘:「不瞒王爷说,其实我并不怎么善茶艺,尤其是……像王爷这种要求极高,颇为繁复的,若是王爷不想让我毁了您的好茶的话,我还是唤个人进来吧。」 夜色已深,二人不知不觉已经在棋盘前坐了两三个时辰,晏弘颇为睏倦,他慢吞吞地打了个呵欠,干脆将自己高大的身体都靠在孟冬身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都这个时辰了,清茗他们说不定早在下面偷偷睡着了。既然这样的话,今日就下到这儿,茶也不喝了,本王也确实是有些困了,还是好好睡上一觉吧。」 不得不说,晏弘虽然特别讲究,但在这种时候也很会体谅人,并没有刻意勉强。总之不要自己面对这三套茶具,就一切都好说,孟冬悄悄地松了口气。 晏弘已经将大半个身体都靠在了他身上,孟冬微微偏过头,甚至能看见他头顶的发璇,让他忍不住翘了翘唇。连日相处下来,他早就习惯了晏弘时不时的小动作,也清楚他这种动作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味,比如此刻,可能只是因为睡意来袭,懒得走回榻上。 在这种小事上,孟冬是愿意顺着他的。他甚至偏了偏头,让这人靠的更舒服些:「那我伺候王爷您梳洗?」 晏弘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就在孟冬准备将他扶回榻上的时候,他才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孟冬,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明明前一刻这人还炯炯有神地与自己对弈,这么一会的功夫,就变成了这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让孟冬觉得颇为好笑,他勾了勾唇,揽住了这人的肩膀,扶着他回到软塌旁。 晏弘几乎一坐下,就倒在了榻上,再无反应。幸而孟冬这几日与他相处的多了,对于他睡前的那一套流程已经逐渐熟悉,先伸手替他褪去了身上的外炮,解开紧束的发冠,让如墨的长髮披散开来,落在床榻上,而后自己转身去打水。 孟冬沾湿了布巾,坐在软塌边难得耐心地替晏弘擦脸。这人白日里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是此刻头髮披散开来,在睡梦中的模样倒是显得有几分的温柔,对着这样一张脸,连带孟冬的动作都轻柔了不少,生怕扰了这人的清梦。 他替晏弘擦好了脸与手,顺手关上了窗子,以免夜间风凉,让这位娇气的王爷染了风寒。 而后他才吹熄了软塌附近的烛火,朝着自己的床榻走去。陪着晏弘下了一整晚的棋,耗费了他不少的心神,此刻也再没有什么胡思乱想的精神,也觉得疲累至极,几乎只要合上眼就能进入梦乡。 然而就当他马上要合上眼皮的时候,突然听见屋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熟悉的声音让他整个人精神一震——难道他上次的警告没有生效,哪个不长眼的,在这种时候摸了过来? 各种各样的想法从孟冬的脑海之中滚过,他立刻想起这阁楼之上还睡着另一个人,甚至楼下还有不知道多少个小厮,稍有不查就会被这些人察觉,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隐隐的担忧浮上脑海,孟冬伸手在腿上用力地捏了一下,疼痛感涌上来,迫使他慢慢冷静下来,而后尽可能的放轻动作,慢慢地坐了起来。 屋顶的的窸窣声转瞬而逝,短暂地就好像是孟冬的错觉一般,但孟冬心里清楚,刚刚那一声绝对不会是错觉。 阁楼之上依旧是一片安静,静到他能够清楚的听见不远处软塌上晏弘的唿吸声。孟冬掀开床帏,借着窗外投进的昏暗的光线朝着晏弘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下棋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他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丝毫没有被外面的声音打扰,睡的格外的香甜。 孟冬轻轻抿了抿唇,哪怕晏弘现在睡得再香甜,也不至于到自己当着他的面与人接头还不被惊扰的程度。若是被这人察觉些什么,自己连日来的布置就要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皱起眉头。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他才不想依仗那个人,别的不说,只说他养的这些手下,这些年来就没见他们做过几件有用的事,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给自己添乱的事儿倒是办了不少。 孟冬微微眯起眼,眼底泛出几分杀意——就算这次勉强煳弄过去,这样不听话的废物留在身边也还是个隐患,总有一日会坏了自己的大事。看来等他把王府的事稍微安定下来,也该抽空写封信给那个人好好谈谈如何管教属下了。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眼下的麻烦。 孟冬赤着脚从床榻上下来,放轻了脚步缓缓地走到窗边,侧耳向外仔细地听了听,却再没有任何的响动,他将手覆在窗上,想要轻手轻脚地将窗子打开查看一番,然而下一刻,他的手掌突然被人握住。 孟冬整个人一惊,勐地转过头去,借着窗边透进来的昏暗光线看见了晏弘的脸,他震惊地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前一刻还在沉睡的人,脑海之中有一瞬间空白,随即回过神来,立刻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晏弘伸出食指,轻轻地点在他唇上,而后摇了摇头。 第39页 孟冬满脸的茫然,完全不明白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就被晏弘环住了肩膀,半推半抱的拉回了床榻边。 直到孟冬整个人被晏弘带倒,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明白眼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伸手推了推晏弘的胸口,想将自己从他的禁锢之中解救出来,却发现对方要比自己想像的壮实的多。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字数差不多啦,所以决定明天,也就是4月23日周二入v啦,当日会有9000+的一个大肥章掉落,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我呀!!! 第二十三章 晏弘没有因为孟冬推拒的动作而放开怀里的人,反而将他搂的更紧, 他将脸凑到孟冬耳畔, 用气声缓缓道:「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你要记得自己只是一个男宠而已。」 孟冬在昏暗之中瞪圆了眼, 却不明白这人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晏弘的某种暗示,难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引起了这人的怀疑? 只是现在并不是一个能够冷静思考的时机。他侧躺在床榻里边, 因为晏弘的手臂而被迫保持二人相拥的姿势,两个人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孟冬鼻息之间全是对方的气息。 这种感觉对孟冬来说格外的陌生,致使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此刻所处的境遇,怔愣地与晏弘对视。床榻被床帏遮蔽, 内里是昏暗的一片,孟冬眼前能看见的只有晏弘那双明亮的眼睛,在这样的夜色之中甚至有些耀眼的错觉,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让孟冬第一次有了那种沦陷于一个人的眼眸里的体验。 晏弘似乎很满意孟冬此刻的表情,唇边漾出深深的笑纹,搂着孟冬的那只手臂甚至还故意缩紧了几分, 让两个人的鼻尖都几乎贴在了一起。 孟冬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在这一刻才觉得尽管眼前这人好男色,喜美人, 但其实,他自己就有着最为上乘的容貌。晏弘的长相不似孟冬这般美艷, 更加的具有稜角,甚至还带着几分冷峻,但因为平时他的荒诞不羁而被人忽视。 孟冬就这么看了一会,突然觉得有几分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唇,却对上晏弘那双包含笑意的眼睛,莫名地就生起了几分羞赧,眼前这人那副掌控一切的表情让孟冬有些恼羞成怒,干脆翻过身躺平,藉以缓解自己此刻心底百般的波澜。 就当孟冬以为自己完全冷静下来之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响,孟冬原本已经闭上的双眼登时睁开,变得格外警醒。那响声很细微,可以看得出来有人在尽可能的放轻自己的动作,若是此刻他与晏弘是在睡梦之中,必然不会察觉。 但偏偏他们二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还没有入眠。 夜色可以掩藏无数你不想被人看到的东西,但它的沉静也会放大任何一丁点突兀的响声。孟冬一动不动地瞪着床顶,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努力地分辨着外面的声音——紧闭的窗子从外面被人推开发出一声轻响,跟着有什么人以最快的速度进到了房间内。 孟冬的头脑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格外的清醒,床帐外的那个人应该与他没有什么关联,哪怕那些人再不靠谱,在没有得到自己的回应前也是不敢就这样闯进来的,毕竟若是惊动了这王府的人,他们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那又是谁的人呢……结合方才晏弘几乎异常的反应,孟冬突然就明白,外面的人是冲着晏弘来的。 孟冬轻轻扭过头去看晏弘,却见对方只是扬起了唇,面上仍旧是那副掌控一切的表情,似乎外面那人所有的举动都在他预料之中。 孟冬心底诧异至极,难道外面的人是晏弘提前安排的?那这三更半夜,他让人从窗子闯入这阁楼,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跟自己一样有什么不能示人的勾当,那既然这样又为何要当着自己的面? 就在他思考间,床帏突然就被人掀开,从孟冬的角度刚好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床榻边,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径直朝着背对着床帏侧躺的晏弘刺了过去。 这根本就不是晏弘的人,而是来夺他性命的刺客! 孟冬进入王府这么久,好不容易取得了晏弘的一点信任,若是此刻让这人死在自己面前,那自己想要实现的事情,自己这段时间的苦心布置都将付之一炬。 孟冬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晏弘死在自己面前。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之下,他下意识地伸手推了晏弘一把,晏弘在那一刻勐然睁大了眼睛,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就滚下了床榻,直接摔到了床帏之外,却也因此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但那匕首还沿着它先前的轨迹向下,而孟冬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登时被锋利的刀刃划伤。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孟冬的动作让在场的二人都大吃一惊,那个黑衣人似乎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被人发现,更没料到会有个人在这种时候出现并且阻拦自己。 而晏弘——正捂着摔痛的后脑惊恐地望着几步之外的黑衣人,他先前被孟冬散开了发冠,如墨的长髮披散下来,衬的他面色发白,身上的中衣满是褶皱,看起来十分的狼狈。下一刻,他发出一声孟冬不敢相信是从他口中发出的惊叫:「来人!有刺客!人都死哪去了!怎么让刺客摸了进来!是想让让本王死吗?」 那个黑衣人用力地捏紧了匕首,他身上被夜行衣包裹的严严实实,黑色的面罩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从孟冬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他漆黑的眼底闪着的寒光。 第40页 是了,若是他今日就是为了行刺晏弘而来,一击不中是不可能让他退却的。 孟冬来不及去看自己手臂上的创口,疼痛的感觉反而让他更加的清醒,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第一要务便是保住晏弘的性命,干脆连滚带爬的从床榻上下去,站到了晏弘身边。 晏弘盯着面前那个瘦削却挺拔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下一刻,他口中依然发出了夹杂着愤怒与恐慌的惊叫声:「你受伤了?这群废物,若是本王的美人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一个个都得拿命来偿!」 几步之外就是闪着寒光的利刃,而身旁的晏弘居然还有闲心说出这种话来,孟冬忍不住转过头看了晏弘一眼,从他面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愤怒还有慌乱,与刚刚床榻之上那个镇定冷静的人判若两人。 孟冬突然就想起方才这人凑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你要记得自己只是一个男宠而已」。 如果自己只是一个男宠的话,那晏弘是什么? 孟冬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理解了这人话里的含义,飞快地勾了下唇,又恢復如常。他一面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衣襟给自己止血,一面道:「我,我没事,只要王爷您平安,我不怕死。」 话虽这么说,当他的手却在发抖,看起来就像是被面前这个提着利刃的黑衣人骇破了胆子。他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此刻已经狼狈不堪,勉强裹住他的身体,但还是能露出大半个锁骨。加之方才二人同塌而眠的画面,他与晏弘的关系已经不言而喻。 那黑衣人还握着匕首,目光从二人脸上来回扫过,却并没有动手的意向。孟冬被他的视线扫过,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晏弘的袖口,满脸的退缩,但还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硬撑着让自己挡在晏弘的面前。 三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楼下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还有各种各样的喧譁声,有人在大声的嚷嚷:「快!侍卫到了吗!进去保护王爷!」 那黑衣人扭过头朝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升起一种孟冬看不懂的情绪,缓缓地收起了匕首,在两个人的注视之下,格外淡定地走到窗边,顺着敞开的窗子一跃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清茗带着几个人沖了进来:「王爷,您没事吧?」 「无事。」晏弘面色平静,目光却落到孟冬脸上,「掌灯,拿金疮药来,孟公子为护本王安危而受伤,再让人去将清心请来。」 「是,」清茗朝着敞开的窗子看了一眼,「那那个刺客怎么办?侍卫已经去追了,但是王爷您也清楚,应该是追不到的。」 「老规矩,让他们在府里折腾的动静大一点,不要放弃搜索任何一个角落,但也不要去城中扰民。」 清茗上前点燃了屋内所有的烛火,原本昏暗的房间登时变得格外的明亮,晏弘按着孟冬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他手臂上那道深深的刀口,还有被血迹浸染狼狈不堪的中衣,不由地蹙起眉头:「本王已经提醒过你了。」 「王爷的话我自然记得,」孟冬低下头,朝着自己的手臂看了一眼,「而且也努力去做了,只不过孟冬愚笨,起初的时候并没有明白王爷您话里的深意,也没有王爷这么好的演技。」他将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王爷变脸的本领真的叫孟冬瞠目结舌。」 晏弘将他那个嘲讽的笑容收入眼底,也不觉得生气,反而勾起唇夸赞道:「你倒是比我想像的聪明。」 「能得到王爷的夸赞,孟冬实在是……嘶,」孟冬话说到一半,晏弘的手已经伸到了他受伤的手臂上,撕开染血的衣袖,将整条手臂都露了出来,也看见了那道创口的全貌。 晏弘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十分轻缓,但还是牵动了创口,让孟冬忍不住唿痛,「王爷若是不擅长这种事,还是等清心道长过来吧。」 「清心那个臭道士?」晏弘轻哼一声,「你倒是信得过他,那个臭道士给人诊诊脉,开几服药或许还能勉强煳弄一下,但包扎伤口……你这条手臂要是到了他手里,指不定变成什么样。更何况这王府上下还能有谁能比本王更上心?」他说完话,朝着孟冬脸上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刚的动作,这人面上的血色全部退了下去,额角甚至还泛起了一层薄汗,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晏弘的手,满脸的紧张。 晏弘有些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孟冬:「这么怕疼为何还要挡这一刀?」 孟冬将自己的下唇咬的发白,缓缓道:「作为王爷的男宠,若是王爷在我跟前没了命,我只怕也活不长了。」说到这儿,他有些懊恼地瞪了晏弘一眼,「况且我本来只是不想让王爷死,但也没料到那刀最后会划到自己身上。」 「这种时候你若是趁机装装可怜,说上几句,什么本王死了你也不苟活,愿意用自己的命换本王的命这种话来,本王会十分的开心。」 「孟冬的演技不佳,若是装的不像反而被王爷戳穿,其不是更加难堪。」孟冬道,「我确实是不想让王爷死的,但我自己也不想死。」 「你确实也救了本王的命,但是我这后脑可是摔的不轻。」晏弘说完,从清茗手里接过沾湿的布巾,轻轻地擦了擦创口周围已经逐渐干涸的血渍,而后将不知是何功效的药粉撒在狰狞的创口之上,孟冬忍不住一抖,下意识就想要把手臂收回来,却被晏弘紧紧地抓住了手腕,无法逃脱。 第41页 晏弘笑着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凑近了创口轻轻地吹了吹:「这是上好的金疮药,现在虽然有点痛,但一会就好了,按时换药的话,过几日就能痊癒,并且,不会留疤痕。」 孟冬才不会在意自己手臂上会不会有什么疮疤,他只想知道这个所谓上好的金疮药究竟什么时候能生效,还有他何时能摆脱手臂被这个男人紧紧地拉着的姿势。 尽管他早已做好了将自己献身的准备,也清楚自己会与晏弘做什么样的事情,并且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做到毫不在乎。但,像此刻这种微小的互动,却让他平静的心底再起波澜。 他微垂下视线,却只能看见晏弘散开的长髮,这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孟冬身上,整张脸都被髮丝遮挡,看不清表情,温热的唿吸却一直扑在孟冬手臂上,有几分发痒,却也不觉得难受,甚至——孟冬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那金疮药生了效,又或者是因为这个人这种暧昧的动作,他真的感觉手臂上的痛感渐渐淡去,面上的冷汗也因此消了不少。 孟冬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有些不怎么舒服,轻咳了两声,将晏弘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才有些不自在的开口:「有劳王爷了,现在好多了。」 晏弘抬起头朝他脸上看去,一眼就瞧见了他不知何时红起的耳垂,唇角立时扬了起来,噙着笑意接过清茗递来的布条,格外细緻地将孟冬的手臂包裹起来,还打了一个十分精细的结,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满意道:「本王明日亲自替你换药。」 孟冬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晏弘的伤口确实包扎的不错,若是换做那个清心道士前来,说不定也未必会有这种效果。他用另一只手的指尖在布条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轻声道:「倒是没想到王爷还会做这种事。」 晏弘已经转身去净手,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本王的父王毕竟是行伍出身,每次从疆场之上下来,身上总会带着大大小小的创口,但身为一军之帅,他又不想为了这点小伤小题大做,扰乱军心。大多是回到府里自己处理,他老人家最是疼媳妇,怕那些可怖的创口吓到娘亲,便跑到我房里让我替他换药包扎,久而久之,本王也算是熟能生巧了。」 说到这,他的动作顿了顿,不知道回想起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现在回想起来,父王他老人家还真是不怎么靠谱,只想着会吓到娘亲,也不想想自己娶的媳妇是什么出身,怎么可能被那点创口吓到,倒是可怜了我小小年纪每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孟冬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站在水盆前的晏弘看了一眼,从他站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晏弘的侧脸,晏弘唇畔是浅浅的笑意,虽然并不深,却带着孟冬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温情。 孟冬忍不住想,即使是晏弘这样放浪形骸之人,也会因为别人在心底保留一处柔软的地方。可是自己却没有,自己早就心如铁石,这世上也再没有谁值得他袒露一丝一毫的温柔。 晏弘洗过手,朝着孟冬脸上看了一眼,见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朝着清茗挥了挥手:「先下去吧,待会清心来了再来通传。」 清茗应声,带着几个小厮退了下去,顺便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晏弘身边的人素来既有眼色又手脚麻利,就在晏弘替孟冬包扎伤口的功夫,已经将房间仔细地收拾了一遍,不管是床榻上的被褥,还是滴落在地上的血迹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就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当然,也总还会留下那么一丁点的痕迹,比如说孟冬身上那件狼狈不堪的中衣。 孟冬低下头捏起自己的衣襟仔细瞧了瞧,而后发出一声轻嘆:「倒是可惜了这件上好的衣服。」 晏弘已经坐回了软塌边,正端起清茗刚刚奉上的茶慢吞吞地喝了一口:「不过是一件中衣而已,你若喜欢这料子,明日我让清茗再送几件过来。」 孟冬回过头看了看他,面上是笑着的,却摇了摇头:「王爷的衣服我可不敢总穿,这才穿了几日,就要拿这么长一道口子来还。若是再穿几次,我这条小命怕是要不保。」 「原来你也会怕死?」晏弘挑眉,「如果说这一刀你也没料到,那之后为何非要挡在本王身前,依着那刺客的身手,你这小身板或许扛不过一招。」 「我自然是怕死的,但就算方才我由着他杀了王爷您,也未必能被留下活口,所以也只能硬撑着那一口气,就算死了,好歹也没那么难看。」 孟冬背对着晏弘站在床榻前,那上面放着一件干净的中衣,应该也是方才的小厮准备好的,孟冬一边说着话,一面解自己的衣带,「胆色什么我自然是赶不上王爷,明知刺客就在身后,依然在床榻上躺的安稳,那么近的距离,刀刃上的寒光映在王爷脸上,您还能不动如山,这种胆识我此生都赶不上。」 「说不定是因为本王已经被那刺客吓傻了呢?」 晏弘又喝了一口茶,笑吟吟地朝着孟冬望去,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那件沾染了血污又被撕开衣袖的中衣,正试图把一件新的中衣穿到身上,但因为顾及受伤的手臂,他的动作格外的小心,大半天的功夫连条衣袖都没套上,大半个嵴背展现在晏弘眼前,颇为耀眼。 那一日在荷花池边,晏弘见过孟冬的小腿,已经知道了这人是如何的白皙,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被那一大片嵴背所吸引,尤其是随着他的动作而突起的琵琶骨,让晏弘忍不住在心底感嘆,这人浑身上下是不是随意哪个地方都如此的,诱人? 第42页 孟冬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晏弘的下文,加上费了不少力气也没能将中衣穿好,不由有些烦躁,转过头却发现晏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皱眉道:「王爷光在那里坐着多么无趣,不如过来帮我一下,也省的我碰裂了伤口还要劳烦王爷您再上一次药。」 美人主动邀请,晏弘自然不会拒绝。 他缓缓起身,走到孟冬身边,先是用手掌虚虚地遮住孟冬的伤口,而后才护着那只手臂小心翼翼地伸进了衣袖之中,而后将另一只衣袖也穿好,拉好了衣襟,顺便系好了衣带。 孟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由着晏弘为自己穿好了中衣,二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默契地就好像已经同床共枕很多年,但其实……孟冬在心底轻笑一声,自己这个男宠也只有方才刺客来的时候,才跟眼前这位王爷躺到了同一张床榻上。 孟冬垂下眼帘,漫不经心扫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中衣:「劳烦王爷了。」 「等一下。」晏弘却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孟冬那只受伤的手腕,将宽大的衣袖一点一点地挽上去,露出包扎好的伤口,「天气炎热,总不能总捂着。」 孟冬神色颇为复杂,经过这一夜,他觉得自己更加看不懂眼前的这个人了。他大多的时候离经叛道,荒唐放纵,偶尔的时候却又能暴露出冷静自制,细心谨慎的一面,让孟冬无法去分辨究竟哪一面才是这人最真实的面目? 孟冬盯着晏弘看了一会,突然道:「王爷方才的表现可不像是被吓傻的样子,倒像是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万无一失。」 「嗯?」晏弘愣了一下才明白孟冬这是接着自己方才的话在说,他轻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在孟冬的创口上点了点,「谁说万无一失,本王这次损失大着呢。」 孟冬没有理晏弘的调笑,一双眼紧紧锁在他脸上,半晌,自嘲的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就算我只是个男宠,毕竟为了王爷才受伤,王爷您总会对刚才的事给我做出个解释,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我这种身份低微的人,怎么配得王爷的解释?」 说完,一甩衣袖,转身在床榻边坐了下来:「折腾了这么大半天,王爷应该也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我手臂有伤就不伺候王爷梳洗了。」 孟冬这样的举动其实就是在任性赌气了,若是换了旁人,是不可能放纵他如此的,但偏偏,晏弘是个从不能以常理来推断的人。 他走到孟冬面前,一手挑起他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温声道:「你最近的脾气倒是不小,本王也没说不能解释,只是觉得这其实并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情。纵观这天下,不管是楚国还是北梁,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盯着江陵城,而作为江陵城之主,本王自然是他们关注的对象?只不过他们的目的不怎么一样罢了,但不管是出于哪种目的,却没有人想要我的命。毕竟,我从来不问军事,也懒得管城中乱七八糟的政务。江陵就算没有我,也不会就成为一盘散沙,甚至会因为我死了而被激发斗志,与罪魁祸首拼死一战。」 说到这儿,晏弘发出一声轻笑:「我父王那个人没有什么别的本事,这一辈子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行军打仗之上,因此收穫了几个得力的兄弟,还有数万忠心耿耿英勇善战的将士,我想不管是谁,都不想只因为夺走我这个废物的小命,就与江陵城成为宿敌吧?况且,我这样的人活着,说不定比死了的用处还要大。」 晏弘放开手,站直了身体,走到窗边,夜风吹到他脸上,也吹散了他的声音:「像今晚这样的事儿本王这些年已经司空见惯了,让他们看点能够安心的东西,本王就能消停很长一段时间,又何乐而不为呢。」 孟冬的眉头蹙起,他盯着晏弘的背影,问道:「难道王爷您就不怕,哪一日来的人是真正的刺客?」 晏弘发出一声嗤笑,他回过身看着孟冬,放轻了声音道:「看在你今晚替我受伤的份上,本王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本王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也是从小跟着我父王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他缓缓道,「虽然武艺未必有多精湛,应付一两个刺客还是绰绰有余。再不然,王府里养着这么多的侍卫,连本王的命都护不住,还要他们何用?」 孟冬突然就想起那一日那个使者对自己说这王府的守卫格外的松散,到了夜间更是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现在看起来,应该也是晏弘故意的布置,那自己那一日私会那使者,到底有没有被这人察觉? 他原本以为这人就是一个草包,是一个极好的切入点,接近这人取得他的信任应该是一件格外容易的事情,到时候再趁机谋划。 但现在看起来,自己怕是与天下人一样都被这人骗了。晏弘所展示给全天下的一切都是他想给人看到的,至于实际上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无人知晓。 自己原来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反正自己现在人在王府,晏弘对自己的兴趣也并不像是假的,就像晏弘说的,只要他还活着,孟冬总还有机会。 正在孟冬思虑间,晏弘突然开口道:「话说回来,这样的场景本王虽然经歷了无数次,但今晚却是不一样的。」 孟冬还在自己的思绪之间没有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回答:「怎么?」 第43页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的时候本王怀里还搂着个美人,而这个美人还撞着胆子,救了本王一条命。」晏弘笑着看了孟冬一眼,「古人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方才就算一时不查真的死在那人手里,本王也算值了。」 孟冬轻轻笑了起来:「原来王爷这么容易就能知足。」 敲门声突然响起,清茗的声音传来:「王爷,清心道长到了。」 「请他上来。」 孟冬朝着门口看了一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包裹严实的手臂,疑惑道:「不过是一道划伤,药已经上好了,又何必大半夜地劳烦清心道长。」 「伤口虽然看起来没事,谁知道那匕首上是不是藏着什么本王不知道的毒,让那臭道士看一眼,本王也好安心。」晏弘回过身,重新坐回软塌上,「本王每年花那么多的银两养着他,他除了给本王送上一点没用的丹药,也该做点别的事情。」 「谁说贫道的丹药是没用的?」清心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等七七四十九天一到,王爷您就会知道我那丹药的妙处了。」他说着话,目光故意朝着孟冬身上扫了一眼,立刻转回软塌上,看着披散着头髮正专注喝茶的晏弘,「王爷倒是好雅兴,大半夜的穿成这副样子,是叫贫道来喝茶?」 「你从本王这儿骗去的好茶还少?大半夜的还想来蹭上一口?」他朝着孟冬的方向抬了抬下颌,「刚刚来了个刺客,不小心伤了本王的人,伤口我已经包扎好了,你替他把把脉,我怕那匕首藏毒。」 清心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径直朝孟冬走去,口中嘟囔着:「大半夜地把我叫过来,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王爷最近倒是学会了怜花惜玉,以前倒是没见您对哪个这么上心。」 孟冬在晏弘对面的位置坐好,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臂,伸到清心面前:「夜也深了,道长还是抓紧诊完,抓紧回去休息吧。」 「嗯。」清心漫不经心地应了,替孟冬诊起脉来。他视线落在孟冬脸上,又转回到晏弘面上,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二人身上都只穿着中衣,尤其晏弘还披散着头髮,不由挑起眉来,「贫道知道这美人在旁惹的人心痒痒,但王爷不会连七七四十九日都忍不住吧。看您现在这副样子,也不像成了事的,既然这样,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待会王爷要是……贫道可不负责。」 晏弘瞪了他一眼,将一直捏在手里把玩的杯盖突然扔了出去,直接砸到清心脚下:「做你现在该做的事情。」 夜实在是太深了,刚刚折腾了许久,又受了伤,孟冬渐渐生起了困意,但清心还捏着他的手腕,在专心的诊脉,并且没有结束的意思。这让孟冬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闲的那只受伤的手臂,又看了看身边的木桌,干脆一歪头,将半张脸贴了上去,跟着就合上了眼睛。 时辰好像凝滞了一般,耳边听不到一点的声音,孟冬越来越困,睡意慢慢上头,他甚至已经看见了周公在不远处朝着自己招手,正欲追上去,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好了!」 孟冬的睡意被这一声惊散,掀开眼皮看见那道士已经放开手站起身来:「贫道已经诊完脉了。」 晏弘靠在软塌上,一手撑着自己的下颌,也是一副困恹恹的样子:「如何?」 「并无大碍,那匕首上什么毒都没有,王爷可以放心,而且,」清心朝着孟冬看了一眼,「孟公子这几日应该也有按时用药,先前的暑气消散了不说,这身体的底子也稍微有了那么一丁点的长进,当然,只有一丁点。」 「所以那补药还是要继续用了?」提起服药,晏弘便感兴趣的很,他坐直了身体,「他今日那个创口不小,也留了不少的血,你在方子里再添点益气养血的药材,到时候让他一起喝了。」 孟冬还保持着脸贴在木桌上的姿势,朝着晏弘的方向瞥了一眼,他至今都无法理解晏弘这种喜欢看自己喝药的恶趣味,也懒得辩驳,沉重的眼皮又落了下来,准备再一次向睡意妥协。 晏弘看了看他,嘴角抿起,朝着清心使了个眼色,声音却刻意地放轻了许多:「刚好你过来了,本王还有件事要与你商量,你先前给本王吃的那个丹药,就那个七七四十九天的,能不能想想办法,把时间缩短一些?」 清心悄悄地看了看孟冬的方向:「其实也未尝不是没有办法的,只不过……咳,既然孟公子睡了,王爷跟我到楼下去,我好好跟您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入v我其实都很忐忑,因为不知道自己这本书到底写成什么样,读者愿不愿意买单。就,尽可能做到最好吧,谢谢大家的支持。 【跪求不要养肥,最起码这周不要养肥。】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你不努力呀 2个;主要看气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醉一场大梦 10瓶;暮霭沉沉楚天阔 5瓶;养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孟冬发现,适应一件从未尝试过的事情未必需要很长时间, 比如他自己, 过去的这些年一直习惯独居,尽管栖梧棺里有各种的热闹与喧譁, 尽管他也能让自己融入其中,但大多时候还是一个人熬过漫漫长夜,毕竟他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也有许多的秘密要隐藏,久而久之连跟在他身边的小厮都慢慢了解他的习性,鲜少进入他的房间。 第44页 但不知何时起,他每日都与另一个人睡在同一间屋子也没觉得别扭,甚至当某日一早, 孟冬睁开眼,发现自己那个男人正躺在枕边,也能平静地将自己的长髮从那人手臂下拉出来,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他前一日格外的乏累, 先是陪晏弘下了一整晚的棋,耗费了许多心神,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安然入睡, 却没想到好端端的王府居然进了刺客,他还「幸运」地收穫了一道创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了许多血的缘故, 他觉得又困又倦,也没听清晏弘跟清心究竟说了些什么, 就昏睡了过去,这一睡就到了现在,连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床榻上来的都回想不起来。 更不明白晏弘怎么就突然心血来潮也跟着上了床榻。 不过认识的日子越久,孟冬就愈发的习惯晏弘这种永远不能按常理去推断的性格,好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管晏弘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会觉得稀奇。反正这王府都是人家的,自己现在都算是王府的,又有什么资格去管人家王爷睡在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年以来一直殚精竭虑而一直焦虑不安,孟冬的睡眠一直不怎么好,在栖梧棺的时候他常常整夜整夜无法入眠,又或者天还未亮就已经醒来,他有太多的事需要去思考设计、谋划布置,他的心底永远绷着一根弦儿,让他寝食难安,不敢给自己丝毫放松的余地。 反而来了这王府之后,他变得愈发闲适,也愈发的安逸,像昨晚经歷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居然也能安稳的睡到日晒三竿才慢慢醒转过来。 前几日的苦药并没有白喝,虽然昨日流了血,但睡饱之后的孟冬气色也还不错,他坐在床上愣了会神,才完全找回意识,扭过头发现身边那人早已醒了过来,却仍侧躺在床榻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晏弘枕着自己的手臂,长发披散在枕边,带着初醒的慵懒。目光一直锁在孟冬身上,将他醒来之后所有的小动作全都收入眼底,而后偏转视线,看向因为中衣松散而露出的大半个胸膛,慢慢翘起了唇:「看起来昨夜是做了个好梦?」 孟冬自然察觉地到他的视线,略蹙眉,下一刻却笑了起来,他低下头,看着晏弘的脸:「王爷怎么捨得离开您的软塌睡到我床上来?」 晏弘抬起手,手指从虚空中划过,配上他的视线,就好像落在了孟冬胸口一样,孟冬也不躲闪,直视晏弘的双眼,好像就算此刻他的手真的伸过来他也不会在意。 晏弘的手指却只是从他胸前掠过,缓缓向下,最后落在他那只受伤的手臂上:「本王昨晚见你睡在桌上,好心把你抱回床上,生怕碰了你的手臂还特别小心,却没想到你手臂虽然伤了,这手指的力气却不小,紧紧地抓着本王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放手。本王怕碰了你的伤口,只好妥协,更何况,又有谁会拒绝美人邀请同塌? 「睡梦之中做出的事,王爷也放在心上?我若是想要邀请王爷自然是也要在清醒的时候堂堂正正的,比如说,现在。只可惜,王爷您心有余而力不足。」孟冬面上笑意飞扬,「说起来就算我睡梦之中意识不清,紧抓着您衣襟不肯放手,您也可以把中衣脱掉,难道偌大的王府,您连一件换洗的都找不到?还是说王爷只是想趁着我睡着做一些白日里想做却又做不了的事情?嗯,想想也是,我在睡梦之中毫无意识,就算王爷有心无力的情况发生也不会看到,王爷您也不用担心丢了人。」 晏弘眯了眯眼,伸手捏了捏孟冬的脸:「拐弯抹角地嘲讽本王也没关系,毕竟你嘴上的威风也逞不了多久了。」话落,他一翻身坐了起来,朝着外面招唿道,「清茗,进来伺候本王梳洗,另外,孟公子也起了,让人把煎好的汤药送进来。」 孟冬:「……」 晏弘大概也只能够在这种事上为难自己,并且找回乐趣了。 孟冬平日里并不怎么喜欢被人伺候,但现在因为伤了手臂,许多事做起来并不便利,加上旁边还守着一位似乎随时都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的人,孟冬索性完全将自己交託出去,由着人伺候自己梳洗更衣。 天气依旧炎热,孟冬换上了一件浅色的小袖袍衫,袖口上挽,露出自己受伤的手臂,如墨的长髮束起,插上了一支白玉簪,一副翩翩君子清俊少年的模样,若是出门走到街上,也会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孟冬坐在铜镜前,单手去正自己的发冠,从镜中看见晏弘投过来的视线,微微笑了起来:「我今日这副装扮,王爷可还满意?」 「你这副容貌,从小到大不知道该被多少人夸过,还非要本王的一句夸赞?不过,本王还是要说,这小袖袍衫穿在你身上,简直是惊为天人。」晏弘见他不怎么满意那个髮髻,干脆起身,缓缓地走到他身后,伸手将那支髮簪拔出,将髮髻拆开,手里拿着梳子动作轻柔地替孟冬梳头,「王府的人太过愚笨,连发都束不好,本王只好亲自动手,希望孟公子能够满意。」 孟冬从镜子里将他所有的举动都收入眼底,目光一时之间变得格外复杂。晏弘的动作其实并不熟练,但孟冬能够看得出来,这人十分的用心,恨不得将每一根髮丝都梳到,然后缓缓束成髮髻,再将那一根白玉簪重新插在上面,这才问道:「现在如何?」 孟冬对着镜子愣了愣神,而后笑了一下:「王爷亲自出手,自然是要好的多。」 第45页 晏弘不可能擅长做这种事,因此他束好的发自然也不可能赶得上府里的小厮,但……孟冬却并不想戳穿,他居然发自内心地觉得头髮束成这样其实很不错。 晏弘微垂视线,看出他面带心事,不由挑眉:「怎么满脸不高兴,本王虽然没帮人做过这种事,但也不至于就弄痛了你吧?」 孟冬微闭眼,再抬眼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他用力地抽了抽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还不是王府的人手脚太麻利,远远地我就闻见了那苦药汤的味儿,怎么高兴的起来?」 晏弘回身,刚好就看见有小厮端着药碗走了进来,面上立时出现笑容:「你怎么就如此怕喝药?」 孟冬看了一眼,回手从小厮手里接过药碗,满不在意地开口:「小时候生了病不爱喝药,我娘就让人掐着我的下颌一整碗的倒进去,说是这样久了也就不怕了,但好像并没起什么作用,甚至让我一闻到药味就想起当日被人灌药的痛苦,倒是比以前更排斥这种事了。」 他将药碗送到眼前轻轻嗅了嗅:「其实仔细想起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喝一碗有点苦的东西,而且这东西喝下去也是对我有好处的。」 晏弘微微蹙眉,朝着清茗看了一眼,清茗立刻会意,匆匆忙忙地出了门,片刻之后小跑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罐子,送到晏弘面前。 唔唔唔。 孟冬已经皱着眉头将那碗药喝了下去,站在桌案旁大口大口的喝水,刚刚放下茶盏,一个甜腻的东西就塞到他口中,慢慢地驱散了残留的苦味,孟冬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让人专门做的蜜饯,」晏弘说着话,又往孟冬口中餵了一颗,「昨晚清心说这几日的补药有了一丁点的效用,但还是要继续喝下去。本王不能让这药汁儿变得好喝一点,也只能让他们弄点这东西,喝了药吃上一两颗,也能缓解些许。」 晏弘说着话,低头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蜜渍,漫不经心道:「放心吧,虽然本王挺喜欢看你不喜欢却又强迫自己喝药的样子,但也不会再让灌药这种事在你身上发生的。」 甜腻的味道在孟冬口中扩散,也让他一时之间语塞,只能怔怔地看着晏弘,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好。他长到今日,经歷过不知多少的苦楚,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他应该承受的,却是头一次有人想要尽可能地帮他减缓这种苦楚。 孟冬垂下眼帘,低声道:「多谢王爷。」 晏弘擦干了手,轻轻地在孟冬唇上抹了一下,蹭去了一丁点的药汁,笑着道:「好了,该用早膳了。今日天气不错,在府里闷了这么多天,待会也该出去逛逛了。」 孟冬抬眼看他:「王爷要带我出府?」 「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要去看復联了,白天我得好好码字以免晚上看完了没有心情更新。因为周五要上夹子的缘故,明天的更新我会尽量提早,后天的更新可能改到晚上睡前。周六开始恢復正常。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先先的小脸蛋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你不努力呀、南雁翟、一个名字、那个秃头~、林夕玉、主要看气质、楚浔、一朵小花、未解忆长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南雁翟 18瓶;村头狗蛋儿、那个秃头~、聆听仙境 10瓶;扶疏今夏 5瓶;养猪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孟冬自住进王府以来,就再没出过府门, 毕竟他想方设法才混进这王府, 外面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吸引与留恋的,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直到此刻晏弘提起,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自他进府之后的这段时间, 晏弘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也没有再出过府门。 起初的时候他还请过徐幄丹进府把酒言欢,后来的这些日子,干脆直接住进了阁楼,白日里拉着孟冬去钓鱼,晚上在窗边对弈, 偶尔喝茶聊天,跟过往自己喜欢的事情没有一丝的瓜葛,与往日里那个寻欢作乐的南郡王也迥然不同,修身养性地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孟冬自己倒没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问题, 按照晏弘的过往,应该算得上是无趣至极,起初或许还会觉得新鲜, 现在日子久了,终于坚持不下去也正常。 正好孟冬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出趟王府了,尽管他觉得那个人的手下有些没用, 但眼下还是有些事情需要他们帮忙去调查。而经过昨夜之事……他不敢再贸然在王府里与别人联络。尽管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线索,孟冬还是觉得, 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人在盯着自己。 这样才符合眼下他对晏弘的了解。 一路上他一直在思索,找个什么样的契机短暂地离开晏弘的视线,从而联络到栖梧馆的人,却没成想,当车帘掀开,他从马车上下来,一眼看见的就是栖梧馆的招牌。 孟冬有些茫然地转过视线看着晏弘:「王爷这是……」 晏弘仰起头,看了看栖梧馆的牌子,才回答道:「今日可不是我想到这里来的,是徐幄丹传信给我,说前些日子城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富商,只远远地见了江柳姑娘一面就被迷的神魂颠倒,生意也不做了,每日里什么都不干跑到栖梧馆来,只为了听她弹上一曲。但那日你也见到了,徐幄丹现在对江柳姑娘兴趣正浓,占用了她大多的时间,不给旁人任何一点机会。那富商来了好几次都没能见上一面,一时不忿,就给他递了帖子,约了今日来与他斗上一斗,谁若是输了,以后不准再见江柳姑娘的面。」 第46页 说到这儿,晏弘笑了起来:「徐幄丹这么多年都没遇见过这样的事儿,难得的被激起了几分好胜心,就应下了,为了万无一失,还专门把本王请来替他压阵。」 孟冬瞭然地点了点头:「那王爷的意思我清楚了,既然是在馆内比试,很多事情都是我们说了算,待会我会跟管事的打招唿,照顾一下徐公子。」 晏弘挑眉,轻轻摇了摇头:「你以为这大热的天气我不在府里避暑,专程跑出来是为了帮他的?还不是为了这个千载难逢地看徐幄丹笑话的机会?他在风月场中混了这么多年,若是最后在这种事上输了,我看他不如从此以后绝了这种心思,我让人在军中给他安排个位置,从此远离欢场,忠心报国吧。」 「不是为了给徐公子行方便,王爷又为何带我一起?」 晏弘说着话顺势搂住了孟冬的肩膀,他比孟冬高上一点,这个姿势恰好合适,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十分亲近,但因着孟冬虽然有一副好的容貌,但却带着几分高不可攀的气质,加上栖梧馆内并无小倌,也不至于让人怀疑他二人的关系。 晏弘揽着孟冬边向馆内走去边回道:「我一个人看他的笑话,岂不是有点可惜,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要找人分享一下。况且,你整日闷在府里,不觉得无聊?」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到了馆内,立刻有人迎了上来,刚要朝着晏弘开口,就看见了被他搂在怀里的孟冬,也一眼就看到了他受伤的手臂怔了一下才疑惑道:「公子,您……」 孟冬神态自若,但是晏弘能感觉的到刚刚怀里的身体僵了一下,刚要开口就听见这人已经吩咐道:「二楼我待客的雅间。待会徐府的公子过来也直接请过去。」 那人应了一声,弓着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孟冬也不再理他,引着晏弘径直朝着楼上走去。 晏弘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凑到孟冬耳边道:「虽说你那个娘……嗯,不好形容,但我看得出来,这馆里的人对你是畏惧的很,少东家的威信还是存在的。」 孟冬轻笑一声:「我刚哪里有什么威信,多年来在这馆里待人接物我从来都是言笑晏晏,更不曾苛待过任何人,他们有什么可畏惧我的?」 「可能是你这张脸太好看了,又偏偏带着那么几分难以言表的气质。哪怕像现在这样笑起来如此的好看,也让人望而却步。」晏弘笑了起来,放开了手臂,跟在孟冬身后上了楼。 当初兴建栖梧馆时应该花了不少的心思,晏弘先前没怎么来过并不了解,这次被孟冬一路引着,耐着性子朝着四下里观望起来。 且不说那个堪比王府后花园的后院,只前面这栋主楼,就已经让其他馆巷无法比拟。进到雅间之后,晏弘随手在桌案上摸了一下,轻轻笑了一下:「栖梧馆果然名不虚传,这桌案的材质暂且不提,只说这工艺,在江陵城中都难找。」 孟冬斟了杯茶餵到晏弘唇边:「让王爷见笑了。毕竟开门迎客,总要做的去其他地步不一样,才能让人记住。」 晏弘点头称是,就着孟冬的手喝了一大口茶,嘆道:「这茶也不错,寿州的黄芽,应该是新采不久的,口感也是上乘,只是这茶具……」 孟冬重新斟满了茶盏塞到晏弘手里,为自己也倒了一杯,在旁边的软塌上坐下:「论起讲究当然比不得王府,我虽然能让他们准备您喜欢的茶,但总不能去王府把您的茶具一併带来。王爷今日既然是来看徐公子的,也只好委屈一下。」 「本王喜欢什么,你倒是记得清楚。」晏弘似乎很高兴,喝了一大口茶,「那这茶的味道又要加上几分了。」 「自不敢忘。」孟冬低头盯着手里的茶盏。毕竟自从晏弘住进阁楼,并且大多时候都将别人摒退,只留他二人独处开始,清茗就时不时地在孟冬耳旁念叨晏弘的喜好,生怕他不能照看好他家王爷。孟冬就算再不想记,也被迫记下了不少。 当然,他还是回想不起来,雪茗茶要用哪套茶具。 晏弘在软塌的另一侧坐了下来,斜斜地倚在身侧的扶手上,看起来颇有几分慵懒之感。孟冬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这人可能真的是为了享乐而生的,不管何时何地,他总能找到让自己最为轻松舒适的方式,并且从不会在意他人的眼光。 肆意洒脱,惹人艷羡。 晏弘的视线在这房间内转了一圈,才开口道:「今日这间房好像比上次徐幄丹请我的那间还要好上几分。」 「嗯,王爷好眼力。」孟冬淡淡道,「这间房是我让人专程收拾出来的,里面的所有布置也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哪怕这馆内所有的房间都满了,若是我不在,旁人也是不允许进来的。」孟冬轻哼了一声,「这可能是我这个所谓的少东家在这馆内唯一的特权了。」 「其实……」晏弘打量着孟冬,却欲言又止。 孟冬歪头看向他:「王爷想问什么?」 「哪怕这栖梧馆听起来并不是一个体面之处,但若论起富庶,这江陵城也没有几户能比得上。」晏弘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孟冬脸上,「你娘亲一个弱女子有本事在江陵城建这么大一个地方,又何必要把自己的儿子送出去当作筹码,而你又……」 孟冬抬起头与晏弘对视,时至今日,他若是还觉得自己初进府时的说辞完全说服了晏弘,那未免太过天真。但其实归根结底,他那套说辞大多还是准确的,不管是他娘还是他自己都是想要攀上南郡王府这根高枝儿的,但攀上之后要做些什么,又要得到些什么,却是不能言明的了。 第47页 他不能言明,晏弘也未必不会怀疑。但他依然将自己留在身边,或许是因为这人根本就不怕。强大的自信背后,当然还有那么一丁点对美色的觊觎。 孟冬微垂眼帘,许久,又缓缓抬起头:「我娘亲打的什么算盘我并不完全清楚。但我自己想些什么,却还是知道的。人若要有所得,必然有所失。栖梧馆现在看起来,还算是个好地方,但也不过是表面风光而已,就像我这个少东家的身份一样。进入王府,是我唯一一次能够摆脱这个身份的机会。哪怕旁人会觉得我是自甘堕落,我也浑然不在意。」 说到这儿,他突然笑了起来:「若要我说起来,还说不上哪种日子才是堕落呢。」他抬眼,眼底有些湿润,看起来格外的真诚,「最起码在王府的这段日子,我倒是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今天早发一点,明天晚发一点。 昨晚去看了復联4,哭成狗。友情建议去看多带包纸巾。 明天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暮霭沉沉楚天阔 5瓶;养猪 2瓶;舟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眼前这人大概是有蛊惑人心的本事。 晏弘看着那张近乎是完美无瑕的脸,忍不住想到。也可能是因为他有一双足够蛊惑人心的眼睛。当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你的时候, 你会忍不住想要答应他的所有请求。 只要能让那双眼里重新充满笑意。 晏弘脑海里浮现起自己先前听说过的许多民间传闻, 似乎歷朝歷代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皇帝与一些艷闻联繫在一起,故事里的他们身边大多都有一位绝世美人, 三千宠爱加于一身,为博这美人一笑而不顾一切,最后甚至以身死国亡作为代价, 然后沦为世人的笑柄。而那个美人也成为口口相传的红颜祸水,被迫承担起家国覆亡的责任。 想到这里,晏弘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引得孟冬不由看向他:「王爷是有何不满?」 晏弘笑着摇头:「本王能有什么不满?本王只是在庆幸,幸而自己不是什么皇帝国主, 不然身边守着你这么个美人,为讨你欢欣指不定要铸下多少大错,最后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不说,还要被人写进话本, 被世代嘲笑。」 孟冬有时候总会跟不上晏弘的想法,比如他现在就不怎么明白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才让这人联想到这些。幸而现在他已经逐渐习惯晏弘跳脱的思绪,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自顾起身给晏弘添了茶,又伸手拿了一块糕点送到晏弘唇边:「王爷可以尝尝,我栖梧馆的厨子比起王府的又如何?」 晏弘也不推诿, 微微启唇由着孟冬将那块糕点餵进口中,只是舌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从孟冬的指尖滑过, 留下微微湿润的触感,惹的孟冬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晏弘却好像根本没预料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他缓缓地咀嚼了几下,由着香甜的味道在口中瀰漫,分辨出其中夹杂的花香,夸张地扬眉:「嗯,确实不错。」 孟冬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神态自若地擦干了自己的手指,将装着糕点的盘子向前推了推,整个送到晏弘眼前:「王爷若是喜欢,就多吃一点。」 晏弘将口中的糕点吞下,笑着看他:「你不餵本王了?」 「王爷若是有吩咐的话,孟冬岂敢不从?」孟冬坐回椅上,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我怕徐公子再等上一会,说不定连江柳姑娘也不顾直接就翻脸走了。」 「嗯?」晏弘转过视线朝着门口看去,徐幄丹已经推门走了进来,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两位不用在意我的存在。」 「原本也没在意。」晏弘歪着头,上下打量着徐幄丹,「你看起来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人家都找到你头上了,你居然还能如此轻松,还真是让本王料想不到,看起来,你也没有多在意那位江柳姑娘啊。」 「在意自然是在意的,」徐幄丹接过孟冬递过来的茶盏,朝他微微点头以示谢意,而后才继续道,「只是方才上来的时候我凑巧碰见了那位……哦,对,是钱掌柜,别的暂且不论,只是容貌一样,我应该就占了不少优势,更何况,今日不管如何比试,最后做主的将会是江柳姑娘,这段时间我们二人也算是推心置腹,我倒是不觉得江柳姑娘有什么理由不站在我这边。」 孟冬安静地听他将话说完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抬头与晏弘对视了一眼,才缓缓道:「可能江柳姑娘最喜欢的就是徐公子这份自信。」 晏弘登时笑了起来:「我是很欣赏咱们徐公子这份自信。至于咱们江柳姑娘喜不喜欢,待会我们瞧瞧就知道了。」 徐幄丹自然听出了这二人的讥讽,也不在意,一边喝着茶,一边朝着四下里打量:「这房间可比先前我去的那间要精緻的多,果然咱们南郡王亲自到来待遇也是不一样的。」 晏弘轻哼了一声:「栖梧馆这种地方你还不知道,什么王爷不王爷的,你要是一毛不拔,不还是被人嘲讽?我今日啊是借了孟冬的光。」他笑着看了孟冬一眼,见孟冬闻言立刻朝自己看过来,才继续说道,「他毕竟是这栖梧馆里的人,知道我喜欢清静,又挑剔的很,专门找了管事给我安排的这里。说起来也未必是多为难的是,可能只需要打声招唿,管事自然乐得成全。但最重要的是,有人有这份心意。」 第48页 他说着,朝着徐幄丹举了举手里的茶盏,满脸得意洋洋:「就说这茶,只要银两准备的够,什么上等的好茶没有,但是准备的恰好是本王喜欢的,可就是要有心了。」 徐幄丹微微蹙眉,神色复杂地看着晏弘,似乎有些无法理解,晏弘在向自己炫耀些什么。毕竟在欢场这种地方,这心意是最不值钱的。 孟冬低着头听晏弘将话说完,也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最后只是伸出手,将空了的茶壶拿了起来,朝着二人点了点头:「时辰差不多到了,我去再让他们添些茶,也省的待会耽误了王爷看戏。」 徐幄丹:「劳烦。」 山与三夕 晏弘朝他手里的茶壶看了一眼,随口应了一声,随手摸过桌上的一个茶盏把玩起来。 房门缓缓关上,徐幄丹忍不住又朝着门口看了一眼,才转过头朝着晏弘道:「看来这次这个你喜欢的很,连我邀约你都要带在身边。算起来他进府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看着你不仅没觉厌倦,甚至比上次见面还要腻歪的多。」 晏弘唇角噙笑:「你方才也看见了他那张脸,这种美人放在身边,难道你会觉得厌倦?况且,他那个人可比他那张脸还要精彩的多。」 徐幄丹低下头思考了一会,似乎真的是在回忆孟冬那张脸,半晌,瞭然地点了点头以示认可晏弘的话:「这么说起来,这位孟公子搞不好会成为在王府待的时间最长的人。」徐幄丹视线上上下下地从晏弘身上扫过,「能在你身边呆那么久,倒也绝非凡人。」 晏弘微微合上眼帘,掩藏了眼底的笑意,感嘆道:「倒确实不是个凡人。」 「嗯?」徐幄丹并没把晏弘的话当回事,手指无意识地从桌案上滑过,「要我说啊,这男女……还有男男之间,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儿。这哪怕身边真的是个仙子,时间久了也觉得腻烦,所以啊,要总来栖梧馆这种好地方,在你厌倦了身边这个之前,可能就遇到了新的,到时候不管是哪一个留在你心底的都会是最美好的阶段,何乐而不为呢?」 「这大概是我听过最厚颜无耻的说辞了,」晏弘终于玩够了手里的茶盏,大概觉得并没什么新鲜的,随手丢在一旁,看着徐幄丹懒洋洋道,「不过从你口中说出来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我只是好奇,既然早晚都会腻歪,今日干嘛不放手,成全了那个,钱掌柜对人家江柳姑娘的满腔真心。」 「到这种地方来的,哪有几个真心?若是我这么轻易就放手了,那个姓钱的说不定还察觉不到江柳的好。」徐幄丹道,「况且,难得有人给我下帖,你不觉得有趣的很吗?」 晏弘轻哼了一声:「待会比试起来我劝你最好适可而止,输赢你不在乎,但若闹出了太大的阵仗,传到你爹耳朵里,嗯,我倒是好久没见过你家的家法了,到时候记得下帖给我去瞧瞧。」 徐幄丹满不在乎:「老爷子现在可没有什么闲心管我,前一阵,军中那个叫做高武的将军,去了趟我们府里,说是拜访他老人家,也不知与他谈了些什么,从那日起时不时地就到军中去转上一圈,哪还有什么心思看着我。」 「高将军去了徐府?」晏弘沉吟道,「怪不得……」 「什么?」 「怪不得消停了许久的某些人前一阵又折腾了一次。」晏弘淡淡道,「老将军比我父王也没大上多少,现在虽然告老还乡,但也还算身强体壮,到军中骑骑马射射箭,回忆一下当年在军中的轶事,潇洒痛快,自然比整日在府里看着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要舒心的多。」 这种话徐幄丹素来不在意,尤其是从晏弘口中说出,他伸手摸了块糕点,边吃边含煳道:「你比我又强的上多少。若是老王爷还在世,你挨的揍必定不比我少。」 晏弘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立刻被徐幄丹察觉,他自知失言,有些懊恼,忍不住低低地嘆了口气:「抱歉。」 晏弘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又有什么不能提的,我方才只是想到,我父王现在若是还在世,是不是也跟老将军一样生龙活虎,威风凛凛。」 「那是自然。」徐幄丹跟着笑了一下,随即又放轻了语气,低声问道,「当年你我年少,我又整日呆在府里,有许多的事情都不知道。但多年来倒是有一件事情一直都想不通,老将军素来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就染上急病,不治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想再晚点更新的,但感觉都已经没什么人看了,再挣扎也没意思。 明天开始恢復中午十二点更新呦。 这几天我争取存点稿,下个月开始试试看能不能加量更新。【只是试试,这其实是个g。】 第二十七章 在栖梧馆内生活了十余年,没人比孟冬更熟悉这里的布局。 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便轻而易举地绕到了那间鲜少有人问津的小楼跟前, 仰起头盯着那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依然紧闭的门窗深深地吸了口气,面上大步走了过去。 他抬手轻叩门扉, 片刻之后,那个面带薄纱的姑娘将门打开,朝着孟冬轻轻点了点头:「公子, 夫人已经知道您回来了,请您进去。」 孟冬没有丝毫的讶异,若是连栖梧馆中的事情都不能掌控,那他娘亲这么多年的布置岂不是都成了空想。 第49页 只怕在王府的马车停在栖梧馆门口的那一刻,就立刻有人将他们的踪迹禀告他那位娘亲, 也没有什么可让人意外的。 迈进室内的那一刻,眼前依旧是一片昏暗,这让孟冬忍不住怀念起王府的阁楼,与那里精心的布置和每日的热闹相比, 这里更显得逼仄地让人压抑。 其实从小到大每一次来到这里孟冬的感受都不怎么好,小的时候他只是害怕,长大之后觉得厌恶, 而这一次,更是觉得有些窒息——或许是因为在心底有了对比的缘故。他中途甚至停住脚步用力地吸了几口气,才缓缓地上了楼。 楼上装饰和布置仍旧保持着十多年前这里初建成时的样子, 其实因为这里常年暗淡,孟冬已经记不太清楼上到底是什么样子。当然, 他也没指望自己离开数日这里就会有什么改变。 毕竟哪怕将整栋楼都拆掉,也无法遮盖这里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死气。 孟冬在纱帐前停住脚步,看着帐内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垂眸道:「娘亲。」 「嗯,」依旧是低哑冷漠的声音,「怎么毫无预兆地回来?」 「是南郡王有事要来馆里,跟他那个朋友有关,娘亲您应该知道?」孟冬淡淡回道,「不过我也确实是有些事情,今日倒也省了我的麻烦。」 「你进王府已有一段时日,事情可有进展?」 孟冬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纱帐,良久,才回道:「与先前的计划其实有些出入,但也还算顺利。」 他并没有把自己对晏弘的猜测说出口,毕竟他知道没人在乎,所有人关心的只有一个结果而已,只要想要的可以实现,中间出了多少变故他们也不会在乎,不然又怎么会由着他进到王府去。 「那就好,你还有何事?」 「让人去替我去找几个老人,调查一件十二年前的旧事,」孟冬向前走了几步,凑近了纱帐,压低声音继续道,「此事关系到我下一步的计划,容不得丝毫的耽误。十日之后我会回馆里取结果,若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会亲自处理了那几个废物,也省的浪费了那位大人多年以来投入的银两和精力。」 说到这儿,孟冬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其实若是仔细算起来,除了起初那几年,现在应该是栖梧馆在养着那些人才是,不过他们对那位倒还是忠心耿耿。但若是我出面处理,也是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的,想来他也不会介意的。」 纱帐内是短暂的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回道:「他如今的处境你应该比我清楚,他现在如此小心也是无奈之举。当初建这栖梧馆也是为了让人无法将这一切与他联繫在一起。毕竟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的身份也会是我们将来的依仗,更别提这多年以来,他在你身上投入了无数的精力与关心,当年若不是有他相助,我们可能早就性命不保,又怎么可能苟活至今日更枉谈什么图谋。」 孟冬轻笑了一声:「虽然我跟那位打过的交道并不多,甚至连面都没直接见过,哦,小时候应该见过,只是他当时……嗯,并不怎么起眼,我年纪又小,也没什么印象。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为了我们做的事情,我却是牢牢记在心间的。况且就算我没有印象,娘亲与他也有不少交情,既然娘亲信得过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您不用担心。」 「今日并不是讨论这些的时机,」那老夫人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没有旁的事,你便抓紧回去吧。耽搁太久引起那王爷的怀疑就得不偿失了。」 孟冬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小张纸卷,放在身边的桌案上,朝着那纱帐笑了一下:「我也确实该回去了,毕竟现在那王爷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我身边,一会看不见我就难受的很。」 纱帐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里面的人站了起来,孟冬看见一个人影走到纱帐前,但最终还是停住了脚步,她将手伸到纱帐上,却没有掀开,他们二人就隔着薄薄的纱帐看着彼此,许久,孟冬听见她用低哑的声音道:「这是你的宿命,为此付出多少都是不得已却又必须做的牺牲。那南郡王,是我们为了实现……能走的最近的一条路。古淮阴侯尚且能受胯下之辱,等将来大事既成,过去所受的这些屈辱也就不值一提。」 她说着话,似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低低道:「到时候事成把那个南郡王杀了,这些屈辱也就风吹云散了。」 孟冬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点笑意:「这些道理从小到大娘亲已经跟我说了无数次。我必须做的事情,我应该忍受的苦痛,都已经牢牢地记在这里,至死也不敢遗忘。」 他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头,「更何况,我也并不觉得我现在正受的是屈辱,娘亲先前不是也派人打探过,那南郡王对床上的人最是宽厚,对我尤其关照,饮食起居面面俱到,呵护备至,没有一点苛待。所以将来杀了他来掩藏这些您眼里的屈辱这件事,」孟冬轻轻笑了起来,「娘亲您或许没听过那句俗语,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修得共枕眠,儿子长到今日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共枕的人,又怎么捨得杀掉呢。」 「你……」 孟冬嘴角勾起一个极尽嘲讽的笑,将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娘亲,有些话不要说也不用问了。我在王府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您老也未必在意,又何必要问出口呢。反正,我会记得自己该做的事情,并且把它做好,至于这其中还发生什么变故,您就跟先前一样,不用在意。」 第50页 话说完,孟冬也不等她回应,朝着纱帐深深一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他的动作毫无留恋,因此也没有看见在他身后,那纱帐被人从里面用力地握紧,几乎整个扯下来。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才缓缓放开:「把他留下的字条送进来,再让人将暗使叫来。」 面带薄纱的侍女上前拿了那纸卷,恭恭敬敬地递到纱帐之中:「是,夫人。」 外面依旧是烈日当空,天气热的十分厉害。 主楼里面晏弘对着徐幄丹闲聊了一会,颇觉得有几分百无聊赖,正当他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房门打开,孟冬缓缓走了进来,将手里的茶壶放在桌上,开口道:「刚刚我去要茶的时候,趁机跟以前几个旧相识打探了一下今日要比试的内容,虽然依着时辰来说,并没有准备的余地,但好歹让徐公子提前知情,也能心底有个准备。」 徐幄丹拱手:「孟公子有心了。」 孟冬笑了一下,朝着晏弘看去,见他正伸手去拿自己刚放下的茶壶,立刻上前替他斟满了茶盏,眼看着晏弘喝了一大口,才问道:「今日比试些什么,说来听听?」 「依着那位钱掌柜的意思,今日的比试自然要投江柳姑娘的喜好而来,所以比试的内容便是她选的,一静一动,静为『双陆』,动为『投壶』。」 晏弘微挑眉,朝着面上露出得色的徐幄丹看了一眼,将喝空了的茶盏扔到桌案上,打了个呵欠:「无趣至极,我还以为这栖梧馆会有什么新奇的比试,早知道如此,本王还不如在府里好生睡上一觉。」 孟冬略有些好奇:「那王爷先前是想看什么比试?」 晏弘歪头想了想:「让徐幄丹跟那个钱掌柜打上一架如何?」他说着,目光上上下下地从徐幄丹身上扫过,「徐幄丹小时候确实是跟着徐老将军学过几分武艺,但这些年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早就忘了干净吧?」他说着,抬了抬下颌,「不然明日我让清心给你送一瓶他最近新炼的丹药,或许能让你强壮一点。」 孟冬掩唇轻咳了一声,有些同情地看了徐幄丹一眼:「其实清心道长开的补药效用还不错,丹药的话,每批只有那么几粒,徐公子就算想吃,也要等到下批了吧。」 徐幄丹对他们二人的话浑不在意,自顾喝着茶,吃着糕点,似乎对接下来的比试毫不担心。片刻之后,房门终于被人敲响:「徐公子,请您过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双陆,古代博戏用具。是一种棋盘游戏,棋子的移动以掷骰子的点数决定,首位把所有棋子移离棋盘的玩者可获得胜利。——来自百度。 投壶就不用我说了吧? 其实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知道是啥也不会影响剧情的。 昨天大家的鼓励我都看到啦,其实就是阶段性低落,但放心,我抗压能力很强的,不管怎么都会把文写好的。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废谦、纳木灵、未解忆长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橙小喵 20瓶;兰亭序 2瓶;ze、主要看气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徐幄丹走了半天之后,晏弘依旧安稳地坐着, 就好像完全忘记自己今日到栖梧棺来是为了何事。甚至还顺手从旁边摸了一本书, 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孟冬在他身边耐心地喝下了一盏茶也不见他有任何起身的意向,终于忍不住开口:「王爷不去看看徐公子?」 晏弘拿着手里的书册翻了几页, 才抬起头看了孟冬一眼:「看他做什么?」 「王爷今日不是为了徐公子来的吗?就算前期准备需要时间,但想必那边的比试也应该开始了。」孟冬朝他手里的书册瞥了一眼,这个房间内的书都是他当初准备的, 但时日太久,他自己也记不清晏弘手里那一本上面是什么内容,才让这人看的如此的津津有味。 「我是为了看他的笑话来的,现在笑话看不到了,我难道要凑过去看他抱得美人归?」晏弘说着, 朝着孟冬晃了晃手里的书册,「这书本王先前从没读过,现在看起来可比徐幄丹有意思的多。」 「王爷若是喜欢,待会走的时候一併带回府里就是了。」孟冬说着话, 起身凑到晏弘面前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我素来喜欢这些民间方志,觉得有趣的很, 所以让人帮着搜集了很多,除了王爷手里这本,我房里应该还有一些, 待会我让人去找几本一併带回去。」 「方志之类的本王先前也看过许多,毕竟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地方此生都没机会去上一次, 也只有从书里才有机会了解一二。但是本王先前读过的大都是楚国各地的风土人情,你这本可就不一样了,」晏弘将书册反过来,看了一眼封面,「宁州通志?嗯,这在楚国境内可是买不到。」 孟冬勾唇笑了一下:「就像王爷您说的,这世上有许多的地方此生都没机会去上一次。这宁州地处北梁,山高路远,想去上一次难如登天。所以我也只能从书里看看了。」 「宁州嘛,」晏弘抬眼看向孟冬,「本王记得答应过你,将来会带你去宁州看看。」 「托人买这本方志的时候,孟冬没想到自己此生还有机会认识王爷您。」孟冬伸手在那书册上弹了一下,「到时候我要带着这本方志一起,好瞧瞧这书里写的是不是真的。」 第51页 晏弘弯唇看他,将手里的书册合上,伸手将人拉过,挨着自己在软塌上坐下,一只手顺势搂住了孟冬的腰,歪着头靠在他肩上,懒洋洋道:「那要看你喜不喜欢这书里的宁州了,你要是喜欢,就算到时候的宁州城跟这里有出入,本王也会想办法让它变得一样。」 这话其实说的太过于狂妄了,就算晏弘是皇亲国戚,手握兵权,但宁州城毕竟是北梁的都城,怎么可能由着他这个楚国的王爷为所欲为。但孟冬并不想和他辩驳——人们总会许下一些最终自己无法实现的承诺,但并不代表他们许下承诺之时不是真心的。 有这份真心已是十分难得。 他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让晏弘靠的更舒服一些,而后才道:「若是王爷不想去看徐公子,我们可以先行回府,您昨夜没怎么睡好,正好回去休息一下。」 晏弘没有回答他的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从孟冬手臂上轻轻地划过,问道:「伤口今日可还痛?」 「嗯?」孟冬顺着他的视线朝着自己手臂上看了一眼,不得不说,晏弘那金疮药确实是上品,以至于今日起来孟冬都要忘记自己手臂上受了伤的事。不仅他忘记了,别人可能也没有察觉,他带着伤从这栖梧馆中走了一遍,却没有任何人问过一句,尤其是刚刚…… 但眼前这个人却用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关心的话来。 孟冬忍不住朝着晏弘脸上看了一眼,一时之间只觉得百感交集,竟忘记了回答他的问话。 晏弘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诧异地抬起头,对上孟冬的视线:「怎么?」 孟冬回过神,露出一个笑容,回道:「王爷要是不提,我都忘了自己还受了伤,那金疮药确实是好用的很。」 晏弘面露得色:「那是自然,本王难道还能骗你。」他抬起头视线在房间里环过,「说起来你也有多日未曾回到馆里,要不要本王陪你去跟你娘打个招唿,也好告诉她你在王府过的还不错。」 「劳王爷费心了,只是我娘她不喜见人,从小到大我见到她老人家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孟冬缓缓道。 「嗯?」晏弘微有诧异,但也没再多问,他直觉孟冬与他娘之间并不能以常理推断,就算是问出口,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他掩唇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徐幄丹现在怎么样了吧。」 因为江柳现在算得上是栖梧馆的门面之一,有人,尤其是在江陵城有头有脸的人为了她而比试,馆里当然十分重视,甚至以此当做招揽宾客的筹码,干脆将比试的场地设在了主厅,并且允许其他宾客旁观。 晏弘带着孟冬悠闲地赶到之时,首先看到的就是许多的宾客,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一个台子围了起来,台子的正中间,就是正在下双陆棋的二人。左边是一个微微发福正襟危坐的中年男子,正满脸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桌案。 而他对面,是满脸优哉游哉,手里还捏着一个小巧精緻的酒壶的徐幄丹。 晏弘看了一眼,就轻轻笑了起来:「看起来我们来的还是早了些。」 孟冬不解,正欲发问,馆内的一个小厮凑过来在他耳旁轻轻说了几句,孟冬面带惊诧,朝着那小厮挥了挥手,低低地冲着晏弘道:「刚刚投壶已经结束了。」 「嗯。」晏弘双臂抱在胸前,目光看着徐幄丹,「然后?」 「王爷不问问结果?」 晏弘伸手指了指台上的二人:「你看他们二人的神色,还有什么问的必要?况且,徐幄丹这人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好歹也是将门之后,投壶这种事,对他来说算什么难的?他要是输给一个商人,怕是要把他老子的脸都丢光了。」 「看来还是王爷了解徐公子。」孟冬忍不住朝着徐幄丹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轻视了这人。 晏弘笑了起来,抬眼看见台子左侧有一个纱帐,纱帐后能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想来应该就是江柳了。今日的比试虽然能分胜负,但最终的选择还是要归于江柳。不过,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 他伸手揽过孟冬的肩,挑了挑眉:「走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台上的徐幄丹笑了一声:「胜负一分,钱掌柜承让。」 那钱掌柜满面涨红,盯着眼前的棋盘,满脸的不甘,最终忍不住朝着不远处的纱帐看了一眼,神色极为复杂,许久他突然叫住了刚刚起身的徐幄丹,涩声道:「徐公子稍等,我还有话要说。」 「嗯?」徐幄丹转头朝他看了一眼,双手背负在身后,歪着头看他,「钱掌柜且说。」 这位姓钱的掌柜费力地站了起来,他用力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看了徐幄丹一眼,最终视线转向了那个纱帐:「两场比试我都输了,徐公子棋高一着我甘拜下风,但比试只不过是给姑娘一个选择的参考,最终的决定权是由姑娘来做的,所以,在姑娘做选择之前,我还有话要说。」 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继续缓缓道:「我本是都城人士,当初是为了一点生意才到江陵城来,偶然到栖梧馆中,听见姑娘一曲,惊为天人。为此在江陵城中长住下来,只为了有多些机会与姑娘相处。」 厅内一片安静,都想听听这个钱掌柜究竟要说出些什么惊人的话来。 「先前在都城的时候我便与徐公子有一面之缘,也听说过徐公子的风评。虽然他年轻倜傥,但流连花丛从不安定,就算今日他愿意为了姑娘与我比试,但日后也难保不会厌倦姑娘,再择新欢。而我对姑娘确是一片真心,只要姑娘愿意,我愿意替姑娘赎身,并且以正室的身份将姑娘娶进门,并且可以发誓,从此以后再不另娶妾室,只一心一意地对待姑娘。」钱掌柜终于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眼中灼灼望向纱帐,满怀期待。 第52页 厅内也一时譁然,毕竟哪怕这江柳再倾国倾城,也毕竟是个出身勾栏之人,尽管她是个淸倌儿,并不以身侍人,但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她们这种身份的人,若是能得到他人喜爱娶回府里当个妾室,已经算得上是抬爱,更别提这位都城来的富商竟要娶她为妻。 连徐幄丹都忍不住瞪大了眼,他的目光从这富商脸上扫过,微一扬眉:「我对钱掌柜并不了解,但依着您的年纪家世,府里应该也有妻室,若是娶了江柳姑娘进门,那她们又该如何?」 「弱水三千,我只取姑娘一瓢。」钱掌柜扬起头,看向徐幄丹,「徐公子可能做到?」 徐幄丹笑了起来,神采飞扬,满脸钦佩地朝着这钱掌柜拱了拱手:「钱掌柜一往情深,徐某甘拜下风。」 作者有话要说: 啾,明天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岚 10瓶;暮霭沉沉楚天阔 5瓶;? 3瓶;一轮满月 2瓶;舟酒、养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徐幄丹的话一说出口,登时引起周围人议论, 大多数人都点头称是, 毕竟方才那位钱掌柜许下的承诺虽然看起来深情,但与之相比, 徐幄丹的回答倒显得更为正常,也更符合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境。 这里是栖梧馆,全江陵城最风花雪月之地。你可以在此谈论诗词歌赋, 琴棋书画,又甚至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是贪图美色,那也无妨,栖梧馆都能够满足你, 但你在这里妄做深情,还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就显得有些荒诞可笑了。 别说徐幄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都不会为了争一时之胜,就把一个风尘女子娶回家当夫人?他们到这栖梧馆来是为了给自己的人生添点乐子,又何必给自己惹麻烦上身。 更别提徐幄丹将门出身, 徐老将军一身正气,在楚国素有威名,徐幄丹平时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毕竟只算是小打小闹, 老将军心情好时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适当纵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 , 但娶妻之事事关徐府门风,徐幄丹又怎么可能挑战老父威严。 这个钱掌柜显然也这么认为,因此在徐幄丹认输之后,他没有丝毫的惊喜和意外,他敢于挑战徐幄丹,因为他有备而来。或许在正常的比试之中他比不上徐幄丹,但就凭着他敢为了江柳付出的代价,别说是徐幄丹,整个江陵城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他站直了身体,面上是胸有成竹的笑,目光专注地望着几步之外的纱帐:「既然徐公子已经认输,那今日的比试也算是有了结果了。待会我就去找这馆内的管事,先为姑娘赎身,待姑娘恢復自由之身后,我们再商议婚事。姑娘将来若是愿意随我前去都城那是最好,若是不愿意,我们也可以在江陵城另置府邸,一切都凭姑娘的意愿。」 话已说到如此地步,今日比试的结果已然是再无争议。毕竟比试的两个人一个豁得出去,另一个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在乎……徐幄丹正百无聊赖地低头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酒壶。想来也是,徐府的公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参加这个比试可以说是一时新鲜,不顾一切代价未免太不划算了。 晏弘抱着手臂看完了那个钱掌柜的「真情告白」,觉得自己今日到这里来也算是有了点乐趣,正要拉着孟冬回府,回过头发现身边的孟冬正皱着眉头,满脸的凝重,难得见到他这副样子,晏弘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怎么这幅表情,难道是替徐幄丹不甘心?他那个人是不会将这种输赢放在眼里的,也不会觉得今日如此落败有什么可丢人的。他素来只做自己觉得值得的事情,看起来浪荡多情,其实最是清醒。」 「徐公子哪里用得着我担心,在他眼里,不过是提早一点换个新欢的事情,算不上什么大事。」孟冬笑了一下,目光转向那个一直格外安静的纱帐,「王爷不是最擅识人,那您说,江柳她会怎么选?」 「嗯?」晏弘微挑眉,似乎有几分不理解孟冬的疑问。毕竟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且不说徐幄丹已经认输,就刚刚那个钱掌柜的话,对江柳这种被迫沦落风尘的女子来说,是怎样的诱惑。 她现在还算是这栖梧馆的头牌,有无数的人趋之若鹜,还能坚守自己的底线当一个清倌。可是再过几年,这馆里总会有新的人取代她,更年轻貌美,更多才多艺,那些像徐幄丹一样追捧她的公子哥们又还能有几个记得逐渐年老色衰的她。 到时候为了能活下去,当初死活不肯去做的事情,最终也不得不妥协,即使如此,到最后也落不得一个什么好结局。 因此,若是能以一个清白之身嫁入一个富庶的商户之家,将会是她此生能料想的最好的归宿了,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晏弘捏着自己的下颌思考了一会,又朝着那个钱掌柜看了一眼:「你不喜欢那个姓钱的?」 孟冬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坦然的点了点头:「虽然这位钱掌柜看起来十分的真诚,我也相信他此刻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但,毕竟人心易变不是吗?谁知道当初他娶自己的妻妾回府的时候是不是也说过这样的话呢?谁又敢说她们今日的下场不会是江柳的未来?」 晏弘微微皱了皱眉,最终点了点头:「为讨新欢欢欣,不顾旧人恩情,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伸手捏了捏孟冬的脸,「但江柳毕竟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普通女子,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或许是此生唯一一条脱离泥沼的路,她又何必要拒绝呢?」 第53页 孟冬微垂下眼帘:「谁又说得准呢。」 钱掌柜话落半天,依然没有得到回应,该看的热闹也都看的差不多了,四周的看客逐渐失了兴趣,四下散去各寻乐子去了。徐幄丹喝光了手里的酒壶,朝着那钱掌柜看了一眼:「钱掌柜的话说完了,那我可以走了?」 他说着,转过身看向身后的纱帐:「江柳姑娘今日能得良缘实属不易,俆某在此祝你此后幸福安康。就此告辞。」 纱帐之内那个一直端坐的身影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起身,一只手掀开了遮挡的纱帘,稳步而出。 「徐公子,」轻柔的声音响起,止住了徐幄丹的步伐,江柳从纱帐之中走出,面上是惯用的温柔笑意。她朝着徐幄丹一揖,而后朝着那钱掌柜点了点头,「能得二位公子如此青睐,实在是江柳的福气。但今日二位既然是为了江柳而来,那最后的选择,江柳还是能做的吧?」 徐幄丹扬起眉,笑着点头:「自然。」 另一旁钱掌柜从江柳走出的那一刻起,目光就紧紧锁在她身上,捨不得移开分毫,听见她话落半晌,才慌忙应声:「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先前就已经说好了,一切当以姑娘的意愿为主。」 「那就好。」江柳弯了眉眼,柔柔地笑了起来,她的嵴背挺直,显得整个人更加的清瘦,温婉端庄,却又自带几分疏离,她先走到徐幄丹面前,朝他深施一礼,而后挺直了身体,开口,「一直以来蒙徐公子爱怜,是江柳的服气,刚刚公子的祝福江柳都已听见,那江柳就祝公子此生春风得意,自在尽兴。」 徐幄丹平静地与她对视,而后突然就笑了起来,认认真真地回了一礼:「多谢姑娘。」 江柳回他以笑颜,而后转过身,看向一直守在身边的钱掌柜,钱掌柜对上她的视线,面色涨红,看起来十分的激动,他忍不住舔了舔下唇:「姑娘,我……」 「江柳因家道中落被迫沦落风尘,见遍了人间冷暖,也清楚像我这般的人最后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她徐徐道,「公子不以江柳身份低微,甚至愿为我休妻再娶,江柳心中自然是十分感激的,只是却不能接受公子的一片深情。」 她话说到这里,朝着钱掌柜也深施一礼:「江柳还在这栖梧馆中,公子今后若是再来江陵城,可以尽管到馆中来江柳再为您抚琴唱曲。」 「姑娘你……这是何意?」从方才开始那钱掌柜就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自以为已经做到了最好,他许给江柳的承诺是在场的任何一人都给不了的,却没想到此刻居然会被拒绝,他满脸的难以置信,几欲上前质问。 但栖梧馆毕竟不是别的地方,从江柳从纱帐出来开始,不远处就守着几个小厮,如果这钱掌柜有任何过激的举动,立刻就会被请出馆去,这钱掌柜心中也有数,勉强克制着自己心头的惊诧,反覆问道:「姑娘若是对我方才的话有任何的不满,可以尽管提出,只要是姑娘想要的,我都会竭力满足。我家里世代为商,小有积蓄,姑娘若是嫁给我,此生必享福禄。」 「多谢公子好意,」江柳笑道,「公子的许诺我也是相信的。只是,哪怕被迫沦落风尘,但江柳还是谨记当日家父教诲,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公子好意,江柳不敢接受。」 说完,她朝着面前的两个男人点了点头:「今日就到这里了,改日二位公子若还有兴趣,也不嫌江柳无趣,再上门来,江柳还愿意再招待二位。」 说完,也不管在场二人的反应,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钱掌柜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今日踌躇满志而来,居然会落得如此的下场,他喉头抖动,各种情绪积压在心间,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反倒是一旁的徐幄丹要冷静地多,他一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注视着江柳远去的方向,唇边慢慢地漾起笑纹,转过身朝着晏弘二人走去,口中嚷嚷道:「本公子今日可是劳心劳力,今日就指望咱们王爷招待了。」 晏弘上下打量他,又看了看那边还不知所措的钱掌柜,最终扭过头凑到孟冬耳边缓缓道:「你们栖梧馆的人,倒是都有趣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离五一假期更近了一步,明天见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你不努力呀、主要看气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兰亭序 10瓶;月半小影 2瓶;养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不管怎么说此事总算是有了个结果,江柳最终还是为自己做了一个选择, 尽管即使是孟冬, 也不知道这个结果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但, 最起码在当下来说,那是她遵循自己的内心而做的决定,将来不管她要为此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她的人生最终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变成什么样,她也将独自去面对。 陪着晏弘看完了徐幄丹的笑话,这一日的栖梧馆之行也算告一段落。对于孟冬自己来说居然有那么一点庆幸,可以离开栖梧棺回到南郡王府,恢復先前那种平静且安逸的生活。 尽管其实他在栖梧棺只待了几个时辰——明明那里才是他长大算是他的家的地方, 可是现在那里带给他的却只有无止尽的沉闷与压抑。 第54页 与这里对比起来,孟冬没有办法不喜欢在南郡王府的生活,又或者,在晏弘身边的生活。 相处越久, 孟冬越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晏弘这个人。 他永远比你想像的还要复杂一些,在他身边的时候你永远不会觉得枯燥烦闷。或许是性格使然,又或者是多年来纵情玩乐的经验, 晏弘这个人总有本事将最普通最细微的事情变得十分的有趣。 孟冬长到今日,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生活,轻松自在, 永远能充满期待。 尽管他比谁都清楚,这样的日子不可能持续很久, 他还有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但偶尔午夜梦回,他看着枕边的那个人,也会有剎那的恍惚,要是自己只是孟冬,是不是就可以将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 之后他又忍不住去讥笑自己,居然会冒出这么天真的想法。人果然不能过的□□逸,得到的越多就会渴望的越多,到头来只会更加的失望而已。 晏弘对孟冬的小心思毫无察觉,也不清楚身边这人每日都在想些什么。但是对他来说,就好像突然找到了新的乐趣一般,每日带着孟冬去体验那些先前自己觉得有些无趣的事情,然后从他眼底看到几分惊喜。 身边放着这样一个美人,谁又能不想去讨他欢欣呢。 晏弘逐渐发现孟冬其实是一个格外容易满足的人,自己亲手钓起一条鱼,对弈的时候赢上半招,又或者只是因为晏弘吩咐清茗停掉当天的汤药,都能从他眼底看见笑意。 尽管这人平日里大多的时候都是笑着的,但晏弘能够分辨的出来,那种时候的笑意是不一样的。这让他有时候忍不住会去想,这人先前在栖梧馆里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明明是个颇含城府,八面玲珑的人,但又时常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那样单纯又满足的神情。 于是晏弘忍不住开始在孟冬的身上耗费更多的心思。 在晏弘连续几日亲自为孟冬换药之后,那道看起来有些狰狞的伤口终于开始结痂,虽然出现在孟冬白皙的手臂上显得有些丑陋,他本人却浑不在意,手臂能够恢復意味着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这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 孟冬是一个很难去信任别人,即使是特别细微的小事,都喜欢亲力亲为的人。手臂伤的几日,他被迫在很多事情上都依靠他人,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什么好的体验。 晏弘自然也感知的到。先前因为顾及孟冬的手臂,他们二人大多的时间都耗在府里,做些下棋钓鱼之类的小事,因此这一次,他便做了一点别的安排。 当然,孟冬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翌日一大早,孟冬被晏弘从睡梦之中唤醒的时候还有短暂的错愕,他揉着自己惺忪的睡眼茫然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今日怎么这么困?」 孟冬前一夜又跟这人下了半宿的棋,最后棋差一招而惜败,躺在榻上还忍不住在心中回忆之前的棋局,久久不能入眠,好不容易入梦,没多久就被这人唤了起来,现在只觉得又困又乏,提不起精神来。 晏弘已经梳洗一新,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窄袖短衣,如墨般长发高束成冠,看起来是少有的干练与利落,英朗俊逸,气度不凡。孟冬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一时之间失了神,只怔怔地看着他,忘记了自己的困意。 晏弘抱着手臂站在床榻边,将他这副难得迷煳的样子收入眼底,唇边带笑:「本王今日要带你去个好地方,快点梳洗更衣,过时不候。」 孟冬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才回了一句:「好。」 看见晏弘的这身装扮,孟冬就有预感晏弘是要带自己出府,但当他最终看见两匹高头大马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天色只是微亮,因此还算凉爽。孟冬身上穿着一件与晏弘同样式的白色短衣,不同于晏弘自带的英气,他看起来更有几分清新之感。他面前是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黑色的那匹正有些不耐地用脚刨着地以抗议旁人的接近,而白色的那匹看起来却乖顺的多,甚至在孟冬伸出手的时候向前动了动,让他的手指落到自己头上。 孟冬长到今日,大多的时间都待在栖梧馆之中苦心布置与经营,那人替他养了一批不算怎么得力,但还算听话的手下,所有看起来辛苦甚至危险的事情都有这些人去做,因此需要孟冬亲自动手的事情并不多,他也因此失去了很多体验。 因而他很少有机会骑马,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有一匹骏马如此亲昵的蹭着他的手指。 孟冬一遍又一遍地替那白马顺着马鬃,面上的欣喜已经难以言表,甚至忍不住转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去看晏弘,眼底闪着细碎的光。 晏弘知道他是在跟自己分享,甚至还带着几分炫耀的成分,他翘了翘唇,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并不安分的黑马,朝着孟冬抬了抬下颌:「难得见它这么亲人,看起来它很喜欢你。」 孟冬眼底的笑意更甚,甚至凑过去与那白马贴了帖脸,才回过头对晏弘道:「王爷今日要带我去骑马吗?」 「不止,」晏弘指了指马身上挂着的箭袋,「每日闷在府里,也实在是有些无趣,趁着你手臂好了些,带你去围场转转,等晌午热了我们可以就近去城外的道观乘个凉。不过……」晏弘朝着孟冬手臂上看了一眼,「本王现在其实有些后悔了,你那伤口毕竟才癒合,若是不小心说不定会迸裂,到时候又要重新休养,那些药可能也要重新喝上一次。」 第55页 孟冬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白马,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许。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晏弘身边再待多久,今日这种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 晏弘立刻发现了他面上的低落,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他下颌,扬唇道:「所以本王觉得,出城赶路的时候你先和本王共骑,等到了围场,你再自己上马随便跑跑,如何?」 孟冬歪头看着晏弘,唇边露出笑容:「多谢王爷。」 晏弘回手拍了拍黑马的马背,抓住马缰纵身上马,坐稳之后朝着孟冬伸出手:「来吧。」 孟冬仰起头,对上晏弘的目光,那双眼深邃黝黑,却又带着让人沦陷的温柔。孟冬用力地眨了眨眼,才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臂,让晏弘将自己拉上了马背。 或许是自在惯了,晏弘出行并不喜欢带太多的人,哪怕今日要去围场,也只带了两个小厮,还有两个随行的侍卫,几人出城之后纵马疾驰,很快就赶到了围场。 孟冬现在并没去过围场,因此他也不知道别处的围场是不是也像这里这样漫无边际,却又透露出几分肃杀之意,让他忍不住扭头去看晏弘,晏弘面上是难得的严肃,缓缓解释道:「当年我父王死守江陵城的时候,曾在这里跟北梁的人殊死一战,我听高将军说过,大战之后,这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散发着让人不敢靠近的阴气。我父王便将大军驻扎这里,修建了一个练兵场。再后来因为别的原因,大军换了营地,这里便荒废下来,我父王就势把这修成了一个围场,偶尔过来打打猎。」 他说着话,凑近了孟冬耳畔:「说起来,我也有许多年不曾来过了。」 孟冬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放眼朝着四方望去。几十年的时间过去,又经过一再的修整,这里其实已经看不见当初的痕迹,尤其是四下里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林间可能还藏着各种各样的动物,生机勃勃,却还是让人觉得有几分萧索之感。 孟冬并未经歷过真的战事,对着这片围场也无法想像当年这里究竟会是何等的惨烈,心底难免还是升起了几分怆然。 宇惜读佳 晏弘仍在马上,注视着孟冬的背影,半晌,他朝着一旁的侍卫看了一眼,那侍卫立刻会意,将手里的缰绳放开,那匹似乎十分喜欢孟冬的白马踱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去,十分热络的蹭了蹭孟冬的脸。 孟冬有一剎那的错愕,笑意慢慢漾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我会试着加更,但能不能做到谁又知道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人生何处不躺枪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废谦、纳木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6666 10瓶;峙靡 6瓶;王少奶奶的贴身小二。、一个名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孟冬先前从未体验过骑马射箭,也从未有过这种渴望。他知道到对自己来说, 这是并不擅长又毫无用处的技能, 他从小就懂得趋利避害,从来只做自己觉得对并且有意义的事情, 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直到现在他才清楚人生在世,做某些事情的时候未必要有什么用处,有许多的时候, 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而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许许多多的乐趣。 就像晏弘所说,那匹白马似乎十分的喜欢孟冬,在他面前格外的温顺,耐着性子驮着孟冬缓缓地踱步, 直到孟冬逐渐适应起这种感觉,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用力地夹紧了马腹,让马儿跑了起来。 这与方才与晏弘同骑的感受是绝不相同的, 尽管他能感觉的到现在的速度并没有方才快。但风声在耳畔唿啸,衣摆飞扬,是难得的自在与肆意, 就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人一骑,天高海阔,任他逍遥。 因为顾及手臂上的伤口, 孟冬只能单手握缰绳,这对一个初骑者来说, 是一件有点困难的事情,但孟冬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慌,他没来由地就信任胯下的这匹马——又或者是相信自己能够驾驭它。 事实也却是如此,那白马载着孟冬在围场之中肆意奔腾,一路飞驰而去,惊起飞鸟无数。 晏弘骑着方才的那匹黑马,不远不近地跟在孟冬后面,尽管他现在看不见孟冬的脸,但能够料想到的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一定满满都是肆意飞扬的笑意,就像是晏弘最想要看到的那样。 尽管孟冬此刻兴致盎然,但毕竟今日是他第一次骑马,手臂上还带着刚刚见好的伤口,也不好太过放纵,疾驰了一会之后,便主动勒住了缰绳,在树林边缘停了下来,调转马头,微微喘息着伏在马背上,看着晏弘驾着马向自己奔来。 方才孟冬光忙着体验自己第一次骑马,根本分不出注意力在旁的事身上,此刻他总算闲下来有空看一看晏弘。 孟冬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的晏弘与往常是不一样的,不知是因为他身上的那件为骑马而准备的衣袍,还是因为他胯下那匹骏马,总之这样的晏弘,更符合他将门世家的身份,更像是这楚国的守护神南郡王的儿子。 甚至给孟冬带来一种错觉,只要有这个人在,他就无所畏惧。 小时候跟在高武身边那几年对晏弘的影响是深远的,即使这些年来他并没怎么「务正业」,但有些东西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到了眼下这种特定的场景之中,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让他不知不觉中就脱离了往日那个荒唐王爷的形象,看起来强大且可靠。 第56页 晏弘手里还拉着马缰,唇边是飞扬的笑意,他注意到孟冬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笑容更加的灿烂,忍不住朝着孟冬抬了抬下颌:「怎么样?」 孟冬眉眼弯弯,唇畔带笑,真心实意地回道:「我很开心。」 「那就好,」晏弘对孟冬的回答十分满意,他胯下的黑马似乎还没撒欢,突然停下惹得它十分的不满,马蹄在地上刨来刨去,甚至还打了个响鼻来表达自己的意见。晏弘不得不分出神来替它顺了顺马鬃,小声道:「绝尘这两年愈发的不安分了。」 孟冬忍不住朝着那黑马看去:「它叫绝尘?」 「嗯,」晏弘低下头轻轻地摸了摸马背,「你那匹叫凌云,都是绝世良驹,是先前我娘亲送我的及冠贺礼,在王府一直好吃好喝的餵着,每日会有专人带他们出去熘熘,但难得有机会像今日这般出来撒欢。」 他说着话,手指顺着马鬃向下滑过,最终拿起了挂着的长弓,手指在弓弦上弹了弹:「既然这样,那今日索性就玩个痛快。」说着他朝着孟冬眨了眨眼,「在这儿等我。」下一刻,一人一马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进了树林。 孟冬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他深知自己现在的水平可能还没等追上晏弘,就被从马背上甩飞,也不执着于此。他轻轻拍了拍马背,翻身从马上下来,由着那匹叫凌云的马儿四处去吃草,自己选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在树荫下坐了下来,盯着晏弘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晨间山林里还是比较凉爽的,孟冬背后依着树干,仰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郁郁葱葱的枝叶,偶尔有鸟鸣的声音在耳边迴荡,颇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微风拂面格外的舒服,孟冬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前一夜他就没怎么睡好,一大早又被晏弘挖了起来,此刻困意渐渐涌上来,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晏弘拍马而回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一个清隽俊秀的年轻男子席地而坐,一条腿支起,脸埋在膝盖上,睡得格外的香甜,在他背后倚着高耸如云的参天大树,莫名地就与这山林融为一体。 晏弘轻轻笑了一下,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轻快落地,他缓缓走到孟冬面前,垂眸看着那个兀自沉睡的人。 在这种环境下,孟冬居然也睡的十分的香甜,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接近。晏弘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而后慢慢蹲了下来,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孟冬的脸。 孟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妄图将这个扰乱自己清梦的人挥开,但很显然眼前这个人并没有那么好打发,锲而不捨地又点了几次,孟冬才缓缓地掀开了眼皮,慢慢地看清了这个罪魁祸首。 晏弘笑着挨着孟冬坐了下来,伸手在他脸上又戳了一下:「这也能睡着?」 孟冬掩着唇打了个呵欠,眼底还泛着泪光,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凑过去跟凌云一起觅食的绝尘,马背上的箭囊光秃秃的一支箭都不剩,但也没见到任何的战利品,不由笑道:「看来王爷狩猎的时候可没有钓鱼运气好。」 晏弘也不在意他的打趣,反而点头称是:「确实如此。我在林间转了一大圈,也没看见什么稀奇的勐兽,只有些不知道种类的小鸟四散飞去,就算是猎回来,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他说到这儿,突然话锋一转,「也不是全无收穫的。」 他低下头朝着自己的胸口看了一眼,孟冬才发现他那里鼓鼓囊囊的,似乎有什么在动,不由瞪大了眼:「那是什么?」 晏弘笑了一下,拉开自己的衣襟,一个灰色的毛脑袋立刻伸了出来,抖了抖长耳朵,警惕地朝着四周观望。 晏弘将它整只拎了起来,放到孟冬怀里:「我本来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前些日子在我娘那儿看见一只,好吃好喝的养着,府里的下人还跟它叫小公子,我既不能惹我娘生气,也不能跟一只兔子计较,索性抓了只回来,等养大了,让它帮我取教训一下我那个便宜弟弟。」 孟冬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小东西,因此有一刻的不知所措,但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这只兔子通体是灰色的,嵴背上还散落着黑色的斑点,耳尖上的毛也是黑色,但肚子又是白色的,一双眼是灰蓝色,澄澈而明亮。这小东西胆子小的很,耳朵紧贴在后背上,不安地朝周围张望,在孟冬伸手的时候还发出咕咕的声音,就像是一种警告。 孟冬看着这只有巴掌大的小东西,眼底有几分的惊奇,还有几分的茫然,盯着那兔子看了一会,才抬起头看着晏弘:「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兔子。」 「这是野兔幼崽,本身就会小一些,好吃好喝地餵上一段时间,也就能长大了。」晏弘不知是不是被刚刚孟冬的困意感染,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将头靠在孟冬肩头闭上眼,「你先和它认识一下,本王小憩一会。」 孟冬应了一声,伸出手指顺着兔耳抚摸而过,那兔子似乎慢慢发现这人对自己没有威胁,胆子慢慢大了起来,支起身体凑过去轻嗅孟冬的手指,还妄图轻咬几下,被躲过之后也不气馁,继续凑上去,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孟冬看着它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忍不住开心起来,故意伸手指去逗弄他,而在他肩头,晏弘真的就睡了过去,偶尔发出轻微的唿吸声。 但这山林毕竟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晏弘睡得并不安稳。日头逐渐高升,林间也慢慢热了起来,晏弘从睡梦中醒来,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揉了揉眼:「时辰差不多了,在晌午前我们得出发了。」 第57页 这一会的功夫,孟冬已经与那野兔慢慢熟悉,闻言干脆将它塞进自己怀里,站起身来看着晏弘:「我们现在回去吗?」 晏弘将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唿哨,将两匹骏马唤了回来,他照例是自己先翻身上马,而后朝孟冬伸出手:「带你去另一个好地方,顺便还能蹭上一道斋饭。」 晏弘口中的好地方,是指江陵城外青云山上的青云观,这里是江陵城周边最大的道观,隐于群山之中,绿树环绕,景色宜人,在这种酷热的天气里更是城中的权贵富户避暑的好地方。 其中就包括南郡王府的老王妃。 自那日对扰的自己不胜其烦的自家儿子下了逐客令之后,白老夫人为了日后的清静一改往日的慵懒,当日就出了王府,住进了这青云观里,再也不用担心每日会被人从睡梦中吵醒,怡然自在。 却没成想才清静了没多久,晏弘居然追到了青云观中来。 因此白老夫人看见多日未见的儿子时并没有多欣喜,目光警惕地打量着晏弘:「怎么,城里的风月馆最近都关门了?」 晏弘无奈:「儿子今日去围场打猎,想着许久没见您老人家,所以专程过来看看,下午天气凉快些就会回去,不会在这儿打扰您老。」 老夫人这才放心,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靠椅,又看了一眼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的孟冬:「孟公子也坐吧。」 孟冬其实有些无措,因为他自身的原因,他并不擅长与这个年纪的妇人打交道,尤其自己现在的身份在南郡王府来说是上不得台面的,怎么也不该这样明晃晃地出现在老王妃面前。他方才本想等在外面,给他们母子独处的时间,但晏弘却直接将他牵了进来,并且出乎他预料的,这白老夫人也十分的和善。 他强自镇定,朝着老夫人施礼之后才款款落座,而晏弘早已大咧咧地在另一旁的软椅上坐了下来,还不客气地倒了杯茶给自己,一边喝着一边缓缓道:「娘亲近来可安好?」 「吃饱睡足,自然好的很。」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春风楼那位李掌柜的夫人这几日也住进了观里,每日我去后山散步的时候总是能巧合的碰见她,若是我不去散步,她还总能找到些理由前来拜访,有时候送些自制的糕点,有时候带一碗特制的汤羹,闲聊几句就有意无意地夸赞起自己的儿子,还说那位李公子与你是挚交,关系好的很。」 「挚交?」晏弘轻哼了一声,「那李公子还真不客气,我不过是在春风楼吃过一次饭,与他聊过几句。」 「那李公子最近好像也陪着他娘住了进来,我看着他那副相貌,也不像是能与你交好的样子。」白老夫人说着,朝着孟冬看了一眼,「若是他能有孟公子一半的清俊,他那娘亲说不定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功夫绕到我这里来了。」 孟冬自觉自己并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已经努力地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却没想到话题还是绕到了自己身上,他抬起头下意识就朝着晏弘看了一眼,不知自己此刻需要做何反应才能不失礼。晏弘察觉到他的目光,忍不住笑了起来:「娘亲倒是了解我。」他说着话,又喝了口茶,「那位李公子心气可是高的很,一心想在军中谋个好差事,从此平步青云,几次三番地暗示明示我,不过,我才懒得为他的事去惹军中的那几位将军。娘亲若是嫌他们母子烦,待会我就让人将他们请出去。」 白老夫人挑眉看他,摇了摇头:「偶尔过来权当是解闷,也挺有趣的。更何况,那位李夫人的糕点实在是好吃的很。」白老夫人说着话朝外面看了一眼,「今日你们赶得巧,待会那李夫人说不定就会过来。」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春风楼李夫人李公子求见。」 「看,果然。请进来吧。」白老夫人唇角扬起,朝着孟冬看了一眼,「把你怀里那个小东西拿来我瞧瞧。」 那野兔藏在孟冬怀里并不怎么安分,早早地就被白老夫人察觉,孟冬也不再隐藏,恭恭敬敬地将它送到老夫人手中,暗地里悄悄松了口气。 白老夫人在看见那野兔之后面上的表情立刻柔和了许多,手指轻轻揉了揉兔耳:「这小东西比你弟弟还要瘦小,得精心餵养些时日,长得壮实些才好。」 又提起自己那个便宜弟弟晏弘简直哭笑不得,他余光瞥见孟冬唇畔漾起的笑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儿子可是不懂得这些,娘亲若是喜欢,干脆自己留在身边养着。」 白老夫人淡淡道:「我倒是有这副心思,只是你那弟弟被我养的太骄纵了些,与你一样,容不得再多一只跟自己争宠。这小东西就算养在我身边,也是被欺负的。我知道你素来不靠谱,方才的话也不是跟你说的,」说着,她朝着孟冬看去,「我看这小东西方才在孟公子怀里就乖的很,有孟公子照看比你放心的多。」 孟冬瞪大了眼,慌忙应道:「是,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身穿锦衣的母子二人在侍女的引领下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歪坐在椅上的晏弘,对视之后,那位李公子率先开口:「今日真是来得巧了,没想到竟赶上王爷也在。」 李夫人先朝着老王妃施礼问好,而后才转向晏弘:「早就听启儿夸赞过王爷,今日得见,果然如他所说,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第58页 晏弘唇角噙笑:「夫人客气了。方才我也听娘亲说了,她在这观里这些日子,幸而有夫人每日过来,才不觉无聊。本王在这里倒是要谢过夫人了。」 那李夫人登时笑了起来:「王爷实在是客气,幸而王太妃不嫌民妇粗鄙,能陪王太妃说话,是民妇的福分。」她说完话,视线偏转,才发现这房里还有一个人存在,忍不住跟自家儿子对视了一眼,疑惑道:「这位公子是……」 晏弘得了一个姿色过人的男宠,收进了府里,每日乐不思蜀,连府门都很少出的消息在江陵城中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那李启只瞧了孟冬一眼,看见他那张精緻完美的脸,登时就明白了他的身份,眼中有鄙夷浮现出来,伸手扯了扯自家娘亲的衣袖,轻声道:「不相干的人娘亲又何必多问?」 孟冬垂下眼帘,没有理会他话里的讥讽,晏弘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刚要开口,就听见白老夫人淡淡道:「这是咱们王爷最近新交的好友,听说也是哪府的公子来着,今日他们二人同行去围场打猎,顺路过来看看我,还怕我无趣,送了这么个小玩意儿过来给我解闷。」 说完,她将手里的灰兔朝着晏弘举了举:「我与李夫人在这儿说会话,孟公子今日是头一次到这青云观来,你带他四处去逛逛,待会一起用斋饭。」 孟冬低下头,朝着白老夫人深施一礼:「多谢夫人。」 晏弘将那野兔接过来抱在怀里,朝着李启笑了一下,顺势揽过孟冬的肩膀,一副相交甚好的模样出了门。 一路走到了后院,孟冬都沉默无言,其实他并不怎么在意别人的讥讽,这么多年来,星愿攀高踩低的人他见过无数,早就过了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的年纪,但方才晏弘母子二人的态度,却让他多少有些动容。 那野兔在晏弘手里并不怎么安分,甚至试图用自己的后腿去蹬他的手,晏弘与它争斗了半天,最终还是将它塞进了孟冬手中,孟冬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兔毛,半晌才开口:「其实方才王爷直接坦言我的身份也没关系,我是王爷的男宠这是事实,也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 「本王也不在意,」晏弘笑了起来,「但没办法,我那娘亲最是见不得李启那种人,她要开口维护,我自然要由着她老人家。」说着,他低下头凑近孟冬耳边,轻声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我虽然每日同榻而眠,但除此之外,本王什么时候拿你当过一个男宠?更别提,还没有什么事实。」 孟冬抬起头来看他,对上他那双眼,耳根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他故意装作无事的模样,随口道:「不过今日倒是出乎我的预料,老夫人她对我……」 「你以为我娘亲会怎么对你?」晏弘拉着孟冬走到了树荫下,将他手里的野兔放在地上由着它去吃草,继续道,「我娘亲那个人是不能以世俗与常理来推断的。你别看她现在是王太妃之尊,高高在上,端庄稳重,但其实最是瞧不上世俗的这些门第和规矩。」 孟冬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晏弘,晏弘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我娘亲本就是江陵人士,祖上世代以护镖为业,尤其我外祖父更是江陵城中赫赫有名的总镖头。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我父王随先皇攻打江陵城,偶然与我娘亲相识,一见倾心,不顾先皇阻拦也要娶她为妻。当初朝中有人传言,我父王就是在此事上违逆了先皇才失去了对皇位的竞争,不过他老人家也不怎么在乎就是了。」 说到这里,晏弘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底泛起一丝柔情:「所以若算起离经叛道荒唐不羁,我比起他们两位可还差得远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晚了,没修文,抱歉。 孟冬:我婆婆好像有点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你不努力呀、碎觉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兰亭序、34045912 10瓶;咸鱼 5瓶;主要看气质、ros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青云观的斋饭味道确实不错,也怪不得白老夫人放着王府不住, 也要跑到这儿来避暑, 还一住就是多日——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青云观里不会有一个时不时打扰自己休息的儿子。 孟冬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饭,性格使然, 他并没有因为白老夫人在人前的维护就特别的殷切,他也清楚,对方只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并不需要谁的感激,也不会在意旁人的感受。 这点算起来,她与晏弘母子二人倒是十分相似。 同样的白老夫人也没有对孟冬有什么特别的态度,就仿佛他只是儿子带回府里做客的挚交好友,尽管整个青云观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面容俊秀的年轻男人与自家儿子是什么关系。 午膳过后, 晏弘十分主动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舍之情,言外之意想要在青云观陪着白老夫人住上一段时日,即使当着孟冬的面,老夫人也丝毫没给自己儿子留什么情面, 直接了当地拒绝了晏弘,并叫来了侍女送客。 晏弘也并不是真的想在青云观住下,这似乎是他们母子之间独特的相处方式, 晏弘明知亲娘不喜被打扰故意逗她,而老夫人口中对儿子嫌弃非常,却还是伸手温柔地摸了摸晏弘的脸。 孟冬不知道是不是天下所有正常的母子都是如此相处, 他静静地看着他们母子之间的互动,难得地从心底升起了几分别样的感受。尤其是当他看见白老夫人看向晏弘的目光时, 他从那里看见了分明的柔情,就像全天下所有的母亲看向自己儿子时包含的怜爱。 第59页 那是孟冬从来不曾体验过的。 不,他应该也曾有过短暂的体验,应该是很多很多年以前,还没有栖梧馆,他也不是孟冬的时候。 可惜他已经没有太深的印象了。 毕竟在那之后,他的生命之中的大多时光都被痛苦与压抑侵占,幼时那一丁点残存模煳的美好回忆就仿佛前世一般陌生,陌生到仿佛那是另一个人的人生,与他没有一点关联。 其实那已经是另一个人生了。今日的孟冬,已经走上了一条完全无法料想的路,承受了当初那个天真无忧的孩子无法想像的苦楚与痛苦。 但这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最终想要的能够实现,他还是有办法将自己人生的道路重新归于正途,就可以当做这些年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重新做回他自己。 长到今日,孟冬已经能够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哪怕是在晏弘面前,他也没有泄露分毫。那一丁点突然涌上心头的艷羡与酸涩转瞬而逝,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晏弘这个当事人永远不会知道,孟冬曾经有一刻是多么地羡慕他们母子之间最普通最简单的相处。 在孟冬的世界里只有一件事最重要——马上就是他定下的十日之期,他想知道的事情应该也已经有了结果,他必须亲自回趟栖梧馆去取那个结果。 原本他打算等那一日到了随便找个回去的由头,毕竟晏弘清楚,他并不是真正的男宠,哪怕母子关系再为恶劣,他也是栖梧棺唯一的少东家,偶尔有事需要回去也并不算多过分。况且,依着他现在对晏弘的了解,这个男人会答应他大多的事情。 但孟冬心中仍有担忧——近一段时间,他与晏弘几乎朝夕相处寸步不离,晏弘自然不会拒绝他回栖梧棺的要求,但很有可能陪着他一同回栖梧棺,当着这人的面,有许多的事情都不方便做,说不定一时不察,还会引起对方怀疑。 孟冬试图为自己找一个更加合理的独自出门的理由,然而还没等他想好,晏弘先收到了一封据说是军中的来信。 二人当时正在下棋,晏弘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上,手里捏着颗棋子,目光却一直盯着孟冬持子的手,似乎光是这样瞧着,他就能猜到孟冬下一步要落在哪里。 孟冬怀里抱着正安睡的野兔,一手无意识地轻抚着兔耳,另一手摩挲着指尖的棋子,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他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有一会了,却迟迟不敢落子,与晏弘对弈的次数越多,他便越觉得这人不简单,这人自信且耐心,心思深不可测,起初不经意的一步棋到最后可能会发生巨大的作用,惹得孟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一步棋都落得深思熟虑,小心翼翼。 晏弘也不着急,光是看着孟冬的表情,他便觉得十分有趣,边瞧着边伸手去拿茶盏,才发现已经被自己喝了个干净,正要回头唤清茗进来添茶,清茗已经快步走了进来,他先朝着孟冬看了一眼,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递到晏弘手中,轻声道:「是军中送来的。」 近一段时间二人一直同吃同住,晏弘凡事都不避讳孟冬,但是孟冬却极有眼色,比如此刻,他连头都未曾抬过,就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房内又多了个人。 他不是不想弄清楚晏弘与军中到底保持着什么样的联繫,但却不能以这种方式。 晏弘拆开信扫了几眼,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匆匆将整封信看完,抬起头发现孟冬仍以一种无法被打扰的状态盯着棋盘,半晌,那颗在他指尖转了许久的白子终于落下,孟冬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向晏弘:「王爷,到您了。」 晏弘朝棋盘上看了一眼,将那封信折好递迴给清茗:「去给我添点茶,再让厨房煮点消暑的甜汤送来。」 清茗领命退了下去,晏弘重新拿起一颗棋子,视线在棋盘上来来回回地扫过,突然道:「明日本王有些事情要出府一趟,你若是嫌自己在府里无趣,是想要出府在城中逛逛还是干脆回栖梧棺直接吩咐清茗给你准备车马就是。」 「嗯?」孟冬正用指尖揉那野兔的肚子,旁人都说这野兔胆子小,但他这只似乎有些例外,用了不到一日的时间便跟孟冬厮混熟了,整日黏在他身边,时不时地用鼻子蹭着孟冬的手要他陪自己玩,若不是因为晏弘介意与这小东西同榻,孟冬同吃同住的对象说不定还要多上一个。 孟冬下意识地停住了手,抬起头看向晏弘:「王爷明日有事?」 晏弘很快就落了子,随口道:「马上就到父王的忌日了,每年到了这种时候,我就是装装样子也要到军中去一趟,巡巡营,听听无聊的军务,在三军将士面前露个脸,也让那几个老将军稍微安安心。若是旁的地方,我自然带着你同去,但军中毕竟是那几个老将军做主,他们平日里就看不惯我,在这种时候我也不好太过分,万一惹得他们一时不忿撞死在我面前,我将来到了地下没法跟我父王交待。」 晏弘说着,抬起头朝着孟冬笑了笑:「来回有大半日的时间就够了,你尽管在外面玩,等本王回来接你一起回府。」 孟冬弯了唇,轻轻点了点头:「好。」他说完话,顺手拿了一颗白子,目光落在棋盘上才觉得有些不对,瞪着棋盘看了半天,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晏弘。 晏弘对上他的目光,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哦对了,刚忘了说,我又赢了。」 第60页 孟冬面上的笑意登时垮了下来,他有些懊恼地将手里的白子丢在棋盘上,抱着野兔站起身,走到窗边朝外看了一眼:「孟冬棋艺不精,就不浪费王爷的时间了。这会外面凉快了会,我带着它去花园里逛逛,顺便看看前几日王爷种下的花。」 孟冬说完话,回头看了一眼欲起身的晏弘:「王爷方才对弈浪费了那么多的精力,还是在房内好好休息吧。」说完就抱着野兔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清茗端着新茶进来差点就与他撞到一起,慌忙退了两步,由着他走过,进到房内还有些茫然,忍不住问道:「孟公子这是怎么了?」 晏弘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朝着孟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连着几日一盘棋都没赢过,所以,恼羞成怒了。」 清茗瞭然,低头替晏弘斟了茶,随口道:「王爷起初的时候还时不时地输给孟公子几盘,讨得他开心不说,还勾起了孟公子的棋瘾,怎么这几日就一盘不让了?」 yxzl。 晏弘笑了一声,没回答清茗的话,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缓缓道:「算起来他进到府里已有月余,你觉得与最初的时候相比,他有何变化?」 清茗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犹豫道:「一个月的时间能有什么变化?若非算起来的话,大概是与我逐渐熟悉了,也没有先前那么多的客套了,看起来自在多了。再……」清茗想起了自己最初对孟冬的印象,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又觉得他完全不是那样的人,但还是没有办法完整的形容这个人,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晏弘的问题,面上难免露出了几分困惑。 晏弘面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将他的困惑收入眼中:「岂止是与你渐渐熟悉了,与本王不更是?他初进府的时候既想讨本王欢欣,却又自带着无法隐藏的客套与疏离,其实那应该是他面对陌生人最本能的态度,虽然他已经伪装的很好,但在本王看来实在是矛盾的很,而现在……」晏弘的手指从茶盖上滑过,不知想起了什么,半天才道,「你没觉得他连笑起来都比先前更加好看了?」 「啊?」清茗到现在其实还是不敢太长时间地注视孟冬的,实在是因为这人的长相太过美艷,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自己当下要做的事情,因此他也没有注意到这人现在的笑与先前比起来有什么区别,反正对他来说,都是不敢看的。 晏弘抬起头露出一个清茗无法理解的笑:「虽然上次本王找清心那个臭道士之后,他并没派上什么用处。但幸好的是,七七四十九天就快过去了,本王竟然还觉得有那么一点期待。」 晏弘的心思孟冬是无法揣测的,他们二人这段时间相处的太过自然与轻松,以至于孟冬都快要忘记自己名义上其实是晏弘的男宠,忘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他们二人应该发生些什么。又或者说,他已经对那件事没有那么恐惧与介意。 甚至可以说,在毫无察觉的时候,自己对晏弘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习惯与依赖。这对他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但所有的变化都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的,等他发现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且无法回头。 翌日一早孟冬醒来的时候,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枕头从心底升起了几分失落。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间,光着脚下了床榻,方一拉开房门,清茗就迎了上来:「公子您醒了?」 孟冬点了点头,朝四周张望了一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王爷出门了?」 「天不亮就走了。」清茗递了水给孟冬漱口,「王爷走之前吩咐了给您准备车马,随便您去逛。」 孟冬应了一声,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神色已经正常的多:「那就劳烦待会送我回趟栖梧馆,我有些事要办。」 晏弘早就吩咐过的事情,清茗自然不会质疑:「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公子梳洗之后就可以用了。」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悄悄地打量着孟冬的侧脸,心中忍不住怀疑自家王爷昨日的话是不是有些问题,这孟公子初到的时候,面上整日挂着笑,尽管你无从去辨别那笑意是不是发自内心。但今日他们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他都不见这孟公子脸上有一点的笑意,看起来反而更冷漠了几分。 清茗思索了一会,回忆了一下以前晏弘在府里二人相处的片段,突然福至心灵,自家王爷的意思是不是这孟公子只有当着他的面才会笑的那么好看? 清茗的心思孟冬无处察觉,也并不想察觉,他简单地用过早膳之后,就出了王府门直奔栖梧馆,当然这一次他并不是一个人出去的,他怀里还抱着那只黏人的野兔。 栖梧馆的一切与往日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到处是欢声笑语,笙歌鼎沸,宾客往来,热闹非凡。这是孟冬曾经最熟悉的地方,是他过去的十余年的时间里最惯常的生活。然而这一次,他怀中抱着那只乖顺的野兔,面无表情地从其中走过,第一次从心底升起了几分厌恶。 但他总能把自己的情绪掩藏的很好,一路带着笑意从馆中穿过,给许多熟人热络地打招唿,一直走到了那个小楼都没有人察觉他心间有怎样的波澜。 到小楼前孟冬照例停住了脚步,他微微垂下眼,看向怀里的野兔。那兔子好不容易才适应了王府,突然又被带到陌生的环境难免会觉得害怕,将自己整个缩在孟冬怀里,两只前爪扒着他的手臂,两只耳朵束起,十分警惕地朝着四周张望。 第61页 它这副样子惹得孟冬露出一点笑,他用指尖点了点它的耳朵,轻声道:「这栖梧馆里人来人往,所以我不只能把你带在身边,省的一个不注意你就被谁抓去下酒了。所以你只能陪我一起进去了,不过事先要说好,那里面黑的很,你若是害怕就乖乖躲在我怀里。」他眼睫低垂,在脸上投下一小块阴影,「没关系的,有我在。」 这里的一切与往日比起来依旧毫无变化,也并不会因为提前知晓孟冬今日会回来就有什么欢迎之举。孟冬一路上了楼,在那纱帐前顿住脚步,倾身施礼:「娘亲。」 「嗯,」低哑的声音,「你要查的事情已经查到了,十多年前的事,倒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只要结果是好的,这其中费多少的功夫也并不可惜,只不是娘亲教给我的吗?」孟冬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小东西,对方温热的身体让这阴冷的阁楼突然就多了几分温度,孟冬面上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纱帐内有细微的动静,稍倾,面覆薄纱的侍女款款而出,将一封密封严实的信交给孟冬。孟冬将那信拿在手里轻轻摸了摸,感受到里面的厚度,可以看得出来这次的调查确实是费了不少的功夫,拿回来的东西确实不少。 他将那密信收好,站起身朝着纱帐点了点头:「既然东西拿到了,儿子就不打扰您了。」 纱帐内静默了一会,才缓缓道:「你不在这儿看看?若是查到的东西不如你的意,也好能将人叫来你亲自处理。」 孟冬翘起一面唇,勾出一抹嘲讽的笑:「这里面的东西娘亲肯定先看过,既然您能交给我,就说明这里面的东西是没有问题的。我说过,我十分相信娘亲。」 「既然你要的东西查到了,你也该抓紧行动切勿再耽搁,你可别忘了你费尽心思进到那王府去可不是为了陪着那个废物王爷游山玩水游玩享乐的。」那声音颇有几分严厉,「还是说王府的锦衣玉食让你迷了眼,忘了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 怀里的野兔因为这突然的训斥而吓了一跳,整个头都埋进了孟冬怀里,露在外面的耳朵还在止不住的颤动。孟冬缓缓抬起头,目光盯着那纱帐:「不愧是娘亲,哪怕我进到王府,也能将我的行踪牢牢掌握。」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把玩自己的手指,「只是我要提醒您,这江陵城毕竟是南郡王的地盘,就算他再废物,江陵城外那数万大军可不是废物,您手下的那些人行动最好悠着一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省的暴露行踪连累了我。」 他将自己的指节捏出一声脆响,在这沉寂的阁楼之中格外的明显:「至于我该做什么,您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忘的,您不用每次见面都要提醒我。」 说完,他安抚地摸了摸方才受到惊吓的野兔,转过身就要向外走,还没走几步,突然听见身后那个声音继续道:「你怀里是什么东西?」 「嗯?」孟冬将那兔子拎起来朝着那纱帐展示了一下,「您不是知道吗,那日我陪南郡王出城游山玩水,哄得他开心,送了这小东西给我。所以娘亲您看,我该做什么,不仅没有忘,还做的很好,那南郡王现在可是十分的喜欢我。现在我要的只是这只兔子,将来想要别的什么东西,也未尝不可。说起来,这么多年我们苦心布置,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也没什么效果,早知道我这张脸这么管用,就应该早点试试才是。」 孟冬将兔子抱回怀里,留下一声极近嘲讽的冷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仿佛梦魇一样的地方。 外面天气还不错,孟冬抱着兔子转到了荷花池边,将它放下由着它自己去探索,自己在池边坐了下来,目光落在满池的荷花上。他进到王府已有一段时日,因为这处荷花池平日里没有旁人过来,他不在馆中也没有人来打理,离开前盛放的荷花已经开始逐渐的凋谢,映出几分颓唐之势。 他不喜欢这里,却只能呆在这里。毕竟天大地大,他能够掌控的也只有这一方天地,只有这里他才不用担心会被人打扰,更不用装模作样地隐藏自己,时时刻刻地担心暴露。 他伸出手将离自己最近的那朵衰落的荷花掰了下来,随手丢在一旁,顺势又摘了一片荷叶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那野兔在陌生的环境胆子小的很,只在孟冬附近转了转,就又回到了他身边,此刻见到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立刻凑了过去。孟冬见它的样子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故意拿那荷叶逗弄它,凑近它鼻尖,在它要咬到的时候又突然拿开,来来回回不亦乐乎。 就这么玩了一会,他突然就觉得有些无趣,将那荷叶扔给兔子,由它自己去玩。整个人仰面躺下,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愣了回神,终于伸手从怀里将那封厚厚的密信拿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假期一个勤勉码字的可爱幽非常值得鼓励一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青w 20瓶;? 7瓶;养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孟冬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在一座富丽堂皇的房子里, 他无忧无虑地跑闹玩乐,当然偶尔的时候, 也要不情不愿地坐在书案前,听一位面目模煳的先生讲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东西,于是慢慢地他学会了读书写字, 也学会了下棋作画。虽然偶有烦忧,但他总还是无忧无虑的。 第62页 直到后来的某个夜里,他在睡梦中被浓烟呛醒,发现自己深陷于火海之中,外面是一片喧嚣, 人们在四处奔走,逃命的,救火的,却仿佛根本没有人记得他的存在, 他想要逃,却根本找不到出路,只能藏在书案下, 意识却越来越模煳。 再后来,一只有些粗糙的大手将他从藏身的书案下拖了出来,他跟着那只手的主人从火海中逃出生天。 那一夜火光沖天, 将他过往的一切都化为乌有,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废墟, 只有一个嘶哑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迴荡:「最后看一眼这里吧,想想你本来所拥有的一切,终有一日你要重新回到这里,把那个人欠你的全都拿回来。」 孟冬想要开口叫那个声音停下,想要告诉她尽管付出了无数的代价但是自己就快要做到了,但不管他如何的努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而那个嘶哑的声音在重复了无数次之后,也渐渐的消失。 「孟冬,孟冬,」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孟冬茫然四顾,眼前是漆黑的一片,他想要去找那声音的主人,但却被困在原地一般,不能移动,也不能开口,只能听着那声音渐远,看着那人从自己眼前慢慢走远。 天大地大,终究只剩下他一个人。 「孟冬,醒醒,」晏弘伸手将那个一看见他就试图跑远的小东西捉了回来,回过头发现孟冬还在睡梦之中,他双眼紧闭,面色看起来颇为痛苦,好像正在经歷什么让自己不愉快的事情,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下一刻就仿佛会滚出泪来,看起来十分的可怜。 晏弘看着他的睡颜,轻轻地摇了摇头,挨着他身边坐了下来,顺手将在地上的睡了不知多久的人捞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把那个在自己掌心拼命挣扎的小东西塞到他怀里,才用闲下来这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孟冬的脸,动作十分温柔,说出口的话却迥然相反:「若是耽误了本王回府吃晚膳,只能把你丢进荷花池里清醒一下了。」 睡梦之中的孟冬终于有了反应,他本能地抓住了那只并不安分的手,就仿佛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地握紧。晏弘被他在睡梦之中还能有如此大的力气所惊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孟冬,醒来啦,我来接你回家了。」 孟冬的眼皮颤了颤,而后慢慢地掀开,他的目光涣散,一点一点地汇聚在晏弘身上,握着晏弘的手更用力了几分,怔怔地看了晏弘一会,突然清醒一般放开了手,低头看了一眼缩在自己怀里的兔子,低声道:「我怎么睡着了?」 「本王怎么知道?」晏弘抬手拿掉他髮丝上沾着的草叶,笑道,「还以为你回这里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早知道还是睡觉,还不如将你留在府里,好歹还能有张床睡。」他说着话,格外自然地揉了揉孟冬的耳朵,「小可怜儿,这才去王府里住了多久,栖梧棺就连张床都不给你留了?」 其实孟冬这一日还真的办了不少要紧的事情,尤其在看了那封密信之后……就算南郡王府里有再舒服的床,这些事他也只有回到栖梧馆才能做到。当然,这些都是不能言明的。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轻咳了一声,看起来神色如常,但发红的耳尖还是暴露了此刻的情绪:「这天气热的很,我本来就想在这树荫下乘乘凉,让这小东西自己玩会,可能是荷花池边太凉爽了,忍不住就睡着了。」 晏弘轻轻笑了一下:「也有可能是因为昨晚跟本王赌气,在花园待到很晚才回来,所以没睡好?」 孟冬这才回想起前一日与这人下棋的事情。经过这段时间,他逐渐发现,自己在棋艺上根本就不是晏弘的对手,最开始能赢的那些盘也是这人故意放水,这人不仅能够轻而易举地赢棋,甚至能猜到孟冬的每一步落子,现在下起棋来怎么看都像是这人故意逗着自己玩,关键是即使这样,孟冬还是没能再赢下一盘,这实在是让他懊恼至极。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又瞪了晏弘一眼,将怀里已经睡着的野兔抱好,从地上爬了起来:「王爷不是赶着回府用晚膳,我可不敢耽搁了您时间,被丢进荷花池。」 晏弘歪坐在地上,仰着头弯了眉眼看着孟冬笑的肆意,而后朝他伸出一只手,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孟冬。 孟冬忍不住与那双眼对视,就好像被蛊惑一般握住了那只手,将晏弘拉了起来,晏弘唇角带笑,一手顺势环过孟冬的肩膀,一面朝着四周看了看:「怪不得你在这里睡着,本王这才发现,这里是当日你我初见,你在暴雨里垂钓的地方。」 「嗯?」孟冬下意识抬起头与晏弘对视,也想起了当日自己为了引起晏弘的注意所做的事情,想起自己进到王府之后的种种经歷,与这人相处的各种时光——明明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他却感觉发生了很久。 也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像认识了很久一般。 「不得不说,这里倒是个好地方。」晏弘低头看了一眼池中已经开始枯萎的荷花,「虽然看起来已经许久没人打理了,但对本王来说,还是挺有意义的,不应该浪费才是。」 孟冬歪着头看着晏弘,没明白他话中的意味,晏弘似乎也并不想跟他解释,而是直接站到了他面前,借着身高的优势微低头看着孟冬:「闭眼。」 「什么?」 晏弘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伸出手遮在孟冬眼上,下一刻,孟冬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到自己的唇上,先是轻柔的触碰,小心地试探,跟着慢慢撬开了自己的牙关,向更深处探索。 第63页 这段时日二人一直同榻而眠,也有过许多亲密的接触,甚至在早先的花园里,孟冬也曾主动奉上过一个若即若离的亲吻,但都与此刻是不一样的。 孟冬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仿佛全部的意识都被抽离,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方才在做什么。他的双眼被遮住,所有的感官只能只能集中在身前这个男人身上,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自己口中攻城略池,感觉到晏弘毫不掩饰的渴求,还有一点一点在二人之间瀰漫的情yu。 陌生却又让人忍不住沉沦。 这是一个漫长的亲吻,漫长到孟冬已经忘记了今夕何夕的时候,晏弘才终于放开了他,也放下了遮着孟冬双眼的手。 孟冬慢慢地睁开眼,晏弘高大的身影映入他眼底,对方的脸上没有往日的调笑与玩世不恭,一只手还按在孟冬肩头上,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般用力地捏紧,而后又缓缓地放开。 孟冬眼里有隐隐的水光,双唇也比往日更加的红艷,整个表情看起来有几分茫然,还有那个亲吻过后留下的迷乱。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晏弘,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装作对刚才的事情毫不在乎的样子,但他脑子早已乱成了一团,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晏弘看着他这副模样微微眯了眯眼,伸出手指轻轻地擦了擦他的唇角,眼底有别样的情绪闪过,最终只是凑近他耳边缓缓道:「反正七七四十九天就快到了,本王自己的人,先讨点甜头你不会介意吧?」 孟冬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予熙最终只是低下头揉了揉怀里仍安睡的野兔,轻声道:「时候不早了,王爷,我们该回府了。」 回府的马车上孟冬一直很安静,但他的内心却波澜迭起,他一个人坐在角落,低着头与怀里的野兔嬉闹,十分专注的样子,却不肯朝着晏弘分去一个眼神。 他看起来像是十分的羞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底都涌动着什么样的情绪。 尤其是今日之后……他看了那封密信,解了纠缠在心头的疑惑,也重新做了布置与安排,他知道自己就快做到了,只要下一步计划能够实现,他将比自己预想的更迅速地终结这一切。 但他却一点没觉得轻松,只觉得身心疲惫,在花园里休息却被旧日的梦魇纠缠。 孟冬已经有很多年没做过那个梦了,他为了更好的掩饰自己的身份,刻意遗忘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包括那个无忧无虑的过去,还有那场让他失去一切的大火。他将这些都藏在自己的记忆深处,但今日它们却主动跑了出来。 孟冬想,一定是它们感知到自己的脆弱与动摇,是自己失去的那一切专门出来提醒他要牢牢记住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可以有任何的犹豫。 他要做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包括身旁的这个人。 孟冬从心底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身旁的这个人又何时属于过他? 「孟冬。」晏弘将视线从车外收回,看了一眼正缩在角落不知想些什么的人,突然开口。 「什么?」孟冬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他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一双笑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想起了下午自己在睡梦之中的时候,这人也是这样缓缓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除了相识的那一日,孟冬再没从这人口中听过自己的名字,那时候那人念起这两个字的时候还带着几分玩味与考究,而今日,孟冬却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柔,他忍不住抬手轻轻地覆在自己的左胸口,好像这样就能让它平静下来。 晏弘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马车壁,整个人坐的十分懒散,随着马车缓缓摇晃,声音也格外的慵懒,仿佛闲聊一般:「你已经进府月余了。」 孟冬提起精神,朝着晏弘笑了一下:「怎么,王爷现在就受够我了?想要换一个更年轻更懂事的?」 「年轻懂事有什么意思?整个江陵城里哪有比你更好看的?」晏弘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我只是突然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感慨一番罢了。」 孟冬勾了勾唇:「我以为王爷是腻歪了我,想像先前一样拿些银两把我打发了。」 「你跟那些人怎么一样?栖梧馆出来的人,最不缺的大概就是银两了。你到本王身边不是为了别的东西吗?」晏弘目光灼灼地看着孟冬,轻声道。 孟冬的表情有剎那的凝滞,对上晏弘的视线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这人看穿,但随即又想起这是自己当日进到王府的时候所说的话,立刻点了点头:「是啊,整个江陵城只有王爷这个高枝儿才能让我待的舒服。」 「既然待的舒服,就不用换地方了吧?」晏弘对上孟冬错愕的视线,继续道,「你与先前的那些人不一样,他们都是我花钱赎的身,卖身契都在我手里,我想留他们在身边养多久就能养多久,但你……」 晏弘说着话,轻轻地握住孟冬的手:「虽然当初你是自愿到我府里来的,但谁又知道你现在是不是改了主意想要离开,所以我也只能先问问你的意见。你若是愿意一直待在我身边,我也不用再费心思去找别人回来,这王府说大也不算大,有你一个,我觉得就够了。」 孟冬怔怔地看着晏弘,突然笑了起来:「当初进府的时候我就说过,能待在王爷身边是我的福分,我这人从小命苦,难得有人庇护,又怎么捨得离开呢?」 第64页 晏弘搂过他的肩,歪头靠在上面:「那就这么说定了,若是将来有一日你要反悔的话,本王可是要翻脸的。」 孟冬微微闭眼,唇边漾出一抹笑:「我怎么捨得呢?」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的时候,晏弘仿佛已经靠在孟冬肩头睡了过去,孟冬保持端坐的姿势,生怕扰了这人的清梦。他微微侧目,看着这人安心的睡颜,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苦涩的笑意慢慢地从唇边漾出。 如果他只是孟冬就好了,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单纯的想要攀上南郡王府这根高枝儿。又或者,他按照原来的轨迹慢慢地长大,变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有朝一日遇到风度翩翩的南郡王,一见倾心,两相厮守。 不过他若真的是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他也不会到这江陵城来,他的生活轨迹将不会与晏弘有任何的交集。 其实那样也好,最起码他不会像此刻这般难受。 肩头安睡的人突然动了动,晏弘慢慢坐直了身体,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扭过头看向正在揉着自己肩膀的孟冬,笑问:「到了怎么不叫我起来?」 「不知王爷今日做了些什么,看起来一脸倦意,自然不忍心叫您。」孟冬伸了伸胳膊,掀开车帘下了车,「反正是王爷耽误了晚膳,也没理由把我丢进荷花池吧?」 「你还真是……」晏弘笑着追下了马车,将那只野兔从他怀里拎了出来,交给迎上来的小厮,自己揽过孟冬的肩,替他按了按,边走边道:「今日到军中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后来几个将军非要拉着我讲军务,江对面的北梁好像最近并不怎么安分,有高将军在我自然不敢睡着,硬撑着出来又急着去接你回府,方才才觉得倦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可没有你的本事,无论什么地方都睡得着,我啊,最近只在你身边才睡得安稳。」 孟冬忍不住侧目,晏弘这个人实在是莫测,以至于孟冬很多时候都无法区分他说的话究竟是玩笑还是发自内心。 不过,其实也不重要。毕竟就算是发自内心又能如何? 孟冬唇角扬起笑:「近段时间王爷不是每日都睡在我身边吗。」 「是啊,」晏弘笑道,「所以本王最近睡得格外的安稳。」 两个人说着话一路进了府,朝着阁楼走去。 近一段时间晏弘就仿佛忘记了自己还有个院子一般,每日呆在孟冬这座小阁楼里面,乐不思蜀。连带着他身边伺候的人也跟着搬了过来,这座并不算大的阁楼倒是成了整个王府最热闹的地方。 有清茗在,总能把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二人进了门换了身衣服,清茗就已经将晚膳送了进来。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清茗不仅能很好地照顾自家王爷,也逐渐将孟冬的喜好摸了个清楚,因此尽管没有事先吩咐过,但这顿晚膳却能让口味迥然不同的二人都满意。 吃过晚膳,晏弘照例是要喝茶的,有清茗在,也不用担心会用错茶具。清茗替他上了茶,站在他身边小声道:「王爷,再有俩月又到了当今圣上的寿辰了,按照往年的习惯,军中要准备军中的贺礼,咱们王府也是要单独出一份的。」 晏弘掀了掀眼皮,低头轻轻地嗅了嗅手里的茶:「往年怎么准备,今年就按照往年的惯例来就是了。」 「往年都是老夫人准备的,您也知道,贺礼这种东西总不能每年都一样。」清茗轻声道,「尤其那位特别容易多心,这贺礼更要十分得体才是。」 「得体?」晏弘轻笑了一声,「若是我真的做出什么得体的事儿,那位才是要多心吧?」他轻轻喝了一口茶,「那就让人按照去年的贺礼,双倍送过去就行,想来我那位叔父也不会在意的。」 或许是白日里耗费了太多的心神,晚饭过后孟冬一直恹恹地靠在软榻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二人说话,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连吃饱喝足的小兔子过来找他玩耍也只是伸手漫不经心地逗了几下。 晏弘喝了半盏茶,才朝着一旁的清茗道:「快把这小傢伙拎出去玩会,省的待会又尿在我榻上。」 清茗立刻上前,将正在孟冬腿边打转的小东西抱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二人。晏弘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一歪身子直接躺在孟冬腿上,仰面看着他的脸:「在想什么,连你的小宝贝儿都懒得搭理了?」 孟冬垂眸看他,半天露出一个浅笑:「可能是有些累了,提不起精神来。」 晏弘就着躺着的姿势,用手背轻轻摸了摸孟冬的额头:「是不是白日在荷花池边睡觉中了暑,上次你可就是这么……」 孟冬伸手遮住了晏弘的唇,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身体好的很,没有中暑,也不用再劳烦清心道长了。」 晏弘眨了眨眼,将他的手拿开:「我知道你只是怕喝药而已。其实清心那个傢伙也会做丸药,不然下一次我让他直接做好丸药送来给你。」 孟冬面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而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晏弘的下半身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药汁儿虽苦但还是有效果的,清心道长开的丸药就还是算了吧,我觉得他可能并不善此道,这点王爷您……应该清楚吧?」 晏弘将他的手握在掌心把玩:「善不善此道,等四十九天到了就清楚了。」他歪着头想了想,「看你这么没精打采的样子,不然我叫清茗将棋盘拿来,我们再来一局?」 第65页 孟冬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想再与晏弘对弈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手指从晏弘手中抽了出来,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倦的很,什么都不想做,王爷若是非想做点什么的话,陪我小憩一会,如何?」 「我说过,美人同榻的邀请,我从来都不会拒绝。」晏弘坐起身,搂着孟冬重新躺好,在他前额印下一个亲吻,轻声道,「睡吧,我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有点困,所以细节的东西我过后还要修一下,但是现在着急出门,就只能先这么更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安安家的泡泡鱼 5瓶;z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夏去秋来,季节交替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前一日孟冬还恨不得跳进荷花池里给自己消暑, 第二日一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因为夜里觉得冷整个人缩进了晏弘怀里。 而晏弘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对于美人的投怀送抱从来都不客气, 不仅搂住了孟冬的肩膀,甚至还将一条腿也压在了孟冬身上。孟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人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前夜在梦里为何会那样辛苦。 孟冬深深地吸了口气, 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自己的身体,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解救一下自己被压的失去知觉的腿,然而,因为晏弘的手臂搂的太紧, 又怕惊动沉睡的人,孟冬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腿,只能一点点试探着去摸,而后, 隔着单薄的衣料,他的手感受到了某处不太一样的温度。 二人这段时日有过许多的亲密接触,尤其自从那一日在栖梧棺花园一吻之后, 晏弘就仿佛食髓知味一般,愈发的主动,孟冬虽然容易羞涩, 但意外的十分配合——但也还未亲密到这种地步。 孟冬的表情有一剎那的迷茫,大家都是男人, 就算他先前并未真的做过那种事,但也不至于就一窍不通。孟冬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方才的触感,脑海之中唯一一个念头是,晏弘似乎还挺正常的,尤其这个时间,刚才只摸到那一下,孟冬就感受到了那里的神采奕奕,精神盎然。 他在脑海之中仔细计算了一下,离七七四十九天似乎还有几日,难道是那清心道士的丹药并没有那么夸张,还是现在看起来十分的正常但真到派上用处的时候其实只是个银样蜡枪头? 孟冬在自己还没察觉的时候,思绪已经飘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那只伸出去的手还贴在晏弘大腿上,早就忘记了自己方才到底要做些什么。 「要不要掀开亲自瞧瞧?」晏弘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在孟冬头顶响起,听起来慵懒至极,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但他脸上却带着分明的笑意,他用手指戳了戳孟冬在听见他声音后立刻变红的脸,「昨晚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大清早的竟如此的主动?」 不用再担心将这人吵醒,总算可以将自己从他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孟冬推开他的手,干脆直接翻了个身背对着晏弘,面上还带着几分未退的潮红:「我只不过是想推开王爷的腿,好好的喘口气。」 「这样吗?」晏弘唇边带笑,伸出手去揉了揉孟冬方才被自己压着的那条腿,「但是本王原本睡得好好的,却被人莫名其妙地摸醒,你总是要做点补偿的吧?」 「明明王爷才是罪魁祸首,为何找我要补偿?」孟冬下意识地转过头想要替自己辩解,晏弘的手还在揉着他的腿,酸麻的感觉从腿上慢慢蔓延,让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而就在这时候,晏弘的唇趁机落在他唇角,在他错愕间,这个格外短暂的却又极近温柔的吻便已经结束了,晏弘用指尖在自己吻过的地方轻轻摸了摸,「那就当是本王补偿你的。」 果然跟这个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孟冬这么想着,唇角却已经不自觉地漾起了笑纹。晏弘看见他的笑,也弯了唇,顺势将他的手掌抓住,十指交缠,半张脸贴在孟冬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就这么安稳地躺了一会,晏弘突然开口:「怎么身上这么凉?」 孟冬隔着晏弘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子,前些日子天气正热的时候夜间也要开着窗,但这几日夜间愈发的凉起来,关了窗子他也常常会被冷醒。他漫不经心地用拇指摩挲着晏弘的手背:「白露秋风夜,一夜凉一夜,秋日到了,天气越来越冷。那日清心道长不是说过,我身子底有些薄,从小便畏寒,这种时候身上凉点也没什么稀奇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晏弘支起身,将夜里不知道被丢到哪里的薄被找了回来,盖在孟冬身上,又将人重新抱回怀里:「好了,有本王在,不会再让你冷了。时候还早,今日没什么事,再睡一会。」 孟冬的脸贴在晏弘胸口,盯着面前中衣布料的纹理看了一会,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嘆息一般应了一声:「好。」 白露一过,秋日便已经到了,尽管白日里依旧炎热,但早晚的时候已经凉爽许多,偶尔晨间起来孟冬带着野兔到花园里玩耍,还会被露水浸湿衣角,那野兔更是浑身上下跟水里滚过一般,一人一兔看起来都十分狼狈,每每回到阁楼都会被晏弘嘲笑,但孟冬依然惬意的很,毕竟这样的日子于他来说,就仿佛偷来一般,每一日都十分的难得。 第66页 对于王府来说,入了秋就意味着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晏弘的生辰。因为与老南郡王的忌日太过接近,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府里也不会大肆庆祝,晏弘平日里的生活已经足够热闹,也并不会在意这种事情,每每到了这一日反而更多的是安静地待在府里,陪老夫人待上一整日,母子二人再一起用一顿晚膳。 但白老夫人还在山里避暑未归,并且来了信要等到老南郡王忌日过后再回府里,老夫人不在,晏弘的生辰府里也不能没有一点准备。但如何准备,晏弘又会不会有别的打算,却是让人头疼的事情。 清茗就算常年跟在晏弘身边,也并不是万能的。毕竟今时不同于往日,往年这个时候他家王爷可从没跟哪个人整日黏黏腻腻地待在一起,连府门都很少迈出一步,以往的那些安排根本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依着清茗对自家王爷的了解,生辰的时候大概也还是跟那位孟公子一起过的。 既然孟冬是最大的变数,清茗便决定将给自家王爷庆生的压力分担出去一些,也顺便瞧瞧那位出身栖梧馆的孟公子可有什么新鲜的想法,又愿意在自家王爷身上耗费多少的心思。 栖梧馆那种地方是不会有人为孟冬过生辰的,若不是有名字提醒,孟冬可能连自己究竟是什么日子出生也忘了个干干净净。因此当清茗找到他的时候,孟冬先是讶异,随后就陷入了迷茫。他从未过过生辰,自然也不清楚该如何为别人去庆生,当初倒是见过有些世家公子会在生辰的时候在栖梧馆摆上几桌酒席,招待一下狐朋狗友,顺便再选上个贴心的姑娘,共度春宵。 但他却不想晏弘也像他们那样。毕竟他现在清楚,晏弘与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只是若不这样的话,这人的生辰还能怎么过?自己又该准备什么样的贺礼? 清茗蹲在孟冬身边等了半晌,发现这位孟公子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终于确信自己这一次可能是找错了人,栖梧馆的人也未必就懂得去讨好别人,尤其这位孟公子,更是不擅长这些。 清茗抓了抓头髮,从池边站了起来,决定先去找王府的厨子商量一下那日的菜色,不管自家王爷想要过个怎样的生辰,饭总是要吃的,在吃食上讨得王爷开心,自己也算是成功一半。至于其他的,只能靠这几日自己旁敲侧击,试探一下王爷最近的想法,然后再做安排了。 他看了一眼还在兀自沉思的孟冬,忍不住感慨,王爷的事终究还是得靠自己,别人果然都指望不上,长得好看的尤其是。 孟冬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腹诽为了一个花瓶,就算知道,他也并不在乎。 与山 他还在思考晏弘生辰的事情,他想做点什么,想要在那一日讨得晏弘开心。他进到王府以后,晏弘为他做了许多的事情,虽然有很多在晏弘眼里都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对于孟冬来说,却都是十分特别的体验。他也想做点什么只当是投桃报李。 又或者是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一种提前的补偿。 只是思来想去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准备些什么,虽然他并没有自己形容的那么可怜,栖梧馆这么多年也略有收益,准备一份贵重的贺礼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在王府住了这么多日,也清楚王府的底气,旁人看似贵重的东西,可能都入不了南郡王的眼。 况且,晏弘虽然喜享乐,对那些看似价值连城摆在那里除了瞧着毫无用途的珍宝并不怎么感兴趣。孟冬虽然没给人过过生辰,却也知道这种事还是要投其所好的。 只是晏弘的所好就太难确认了,若是早些时候,孟冬还敢说这人喜欢吃喝玩乐饮酒寻/欢,但近来一段时间,钓鱼对弈,骑马打猎,这些看似正常甚至风雅许多的事情,晏弘也十分的热衷。好像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晏弘乐意,都能从中找到乐趣。 但,这可能是孟冬此生唯一一次为他人庆生的机会,他想给对方留下一点特别的东西。将来某一日,晏弘再回想起他的时候,想到这一日会觉得孟冬与他先前养的小倌儿男宠都是不一样的。 他在荷花池边思索了许久,仍然毫无头绪,终于回过头想问问清茗有没有什么意见,却发现身旁早已空空如也,只有一只正在专心吃草的兔子。 经过精心餵养,这兔子比先前胖了许多,偶尔抱得久了,孟冬能感觉到自己手腕都隐隐发痛。但这小东西对于自己的变化浑然不觉,它自己吃了半天草正觉得无聊,听见孟冬的动静立刻凑了过去,追着他的手指要抱,孟冬笑着将它抱起,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毛,脑海中还在思索着方才的事。 正思量间,远远地传来了脚步声,孟冬扭过头看见清心正沿着迴廊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大清早的这傢伙就跑到阁楼说有要事要找晏弘商谈,尽管他并未言明。孟冬还是自觉避嫌出来,跑到这花园里待了大半天,才见着这人出来,还一脸的凝重,不知方才与晏弘到底商议了些什么。 孟冬眯着眼打量起清心,从进王府第一日那个十分凑巧的丹药开始,他对这个道士就存着怀疑。他有时候很像一个道士,但有时候又太不像。先前多次接触,孟冬不是没想过试探,但这人却滴水不漏,让孟冬找不到一点的纰漏,只能慢慢将疑虑隐藏。 此刻看着清心,孟冬却突然生起了别的心思,这个清心怕是整个王府上下晏弘最信任的人了,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将那些莫名其妙的丹药都吞下去的。想到这里,孟冬突然有一剎那的惊诧,若是按照先前他从传闻里对晏弘的了解,这人沉迷炼丹修仙算不上什么夸张的事情,但是现在呢? 第67页 连日的相处下来,他早就确认了晏弘其实是一个深不可测之人,他做下的每一件荒唐事背后,都有他的原因跟理由。那这样的晏弘在王府里养着一个道士,一养就是十余年,总不会真的是指望这个道士给自己炼制什么长生不老的丹药? 还有怎么偏偏是他进府的那一日,晏弘服下了清心送来的会有奇怪作用的丹药? 不过那些事对现在的孟冬来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他早就发现晏弘是有秘密的人,那一日看到那密信之后,他也清楚了晏弘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这么多年他又到底在做些什么。所以那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那丹药究竟是何原因与那些比起来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毕竟孟冬想要做的事情都快要实现了。 百般思绪从孟冬心间滚过,却没有显露分毫,他面上带着笑,朝着那清心开口:「道长且慢,孟冬有事相求。」 清心立即顿住了脚步,脸上有转瞬而逝的惊讶,平日里晏弘不在的场合他们二人就算是碰见,也只是点头示意,现在孟冬居然主动叫他?清心面色平静,站在迴廊间看着孟冬:「公子但说无妨。」 孟冬抱着野兔起身,走到迴廊前,朝他微微点头以示谢意:「那道长要先答应我,要替孟冬保密才是。」 清心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那要先看是什么事情,若是公子让贫道带你私奔,贫道可是不敢答应的。」 孟冬面上的笑意短暂的僵住,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明白晏弘为何如此信任这个道士,大概是因为本质上来说他们其实是一类人——都是不能按照常理去推断的。 孟冬低头揉了揉怀里的兔子,轻声笑了笑:「道长说笑了,这王府上下大概还没有哪个能值得我丢下王爷这根高枝儿去私奔的。」他抬头看了看清心的脸,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并没有说道长不好的意思。只是我听说道长也是潜心修炼之人,还是不要闲来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也省的耽误了飞升。」 清心抬手揉了揉鼻尖,轻咳了一声,镇定道:「公子还是说正事吧。」 孟冬点头表示认同:「其实此事说大不算大,但对我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小事,我思来想去,整个王府里,还是道长最能帮上我。」他微垂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马上就到王爷的生辰,我想送王爷一点特别的东西,整个王府上下数道长最了解王爷,不知能否给我些建议?」 「特别的东西?」清心的目光从孟冬身上上上下下地扫过,嘴角勾起一抹笑,「那倒要看看公子想要特别到什么程度了。咱们王爷您也清楚,兴趣广泛,随便什么东西他都能找到乐趣,但要想让他印象深刻,终身难忘的那种,可是要费些力气。」 孟冬抬起头,刚好对上清心的视线,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的目光里藏着几分不怀好意,但还是问道:「那若我想要的就是终身难忘的那种,道长可有何建议?」 「若是想要终身难忘,那自然要送上眼下王爷最感兴趣,最喜欢的了。」清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目光还在不住地打量孟冬,半晌,才继续说道,「要是我猜的没错的话,王爷与公子虽然同榻而眠,但因为我那丹药的效用,一直在强自忍耐。公子也是男人,自然知道美人在怀还要坐怀不乱可是多难受的事情,王爷的生辰正好过了四十九日,公子就不如,直接将自己奉上,自然比任何的贺礼都能让王爷满意。」 孟冬瞪着清心看了一会,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最终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怪不得道长炼制的丹药会有这么奇怪的效用,原来是因为把心思都放在了这种事上。」说完,他不再理会清心,将怀里的野兔抱紧,径直朝着阁楼的方向走去。 「贫道的建议公子回去可以好生考虑一下,若是还有别的需求也可以尽管来找贫道,我那可是有些上好的药膏,到时候……」 孟冬勐地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怒视清心,半晌突然笑了起来:「道长再多说一句,我就去告诉王爷清心道长这么多年不能潜心炼丹的原因其实是yu求不满,让王爷替道长安排一下,到时候你那些药膏就可以自己留着体验了。」 清心愣了一下,孟冬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穿过迴廊慢慢地进到那阁楼之中。清心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唇畔才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感嘆道:「好好的美人,可惜……也不知道王爷有没有消受的福分。」 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孟冬自然不会告诉晏弘,尽管他在清心面前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但回到阁楼之后,却还是忍不住思考起他的建议。其实他也不得不承认,清心的建议很符合晏弘此时的需求,在那日清早的不小心之后,孟冬对某些事情敏感了许多,二人同榻而眠,每日清早他最能感受到晏弘身体的变化。 当日他进到王府里,就是抱着以色侍人忍受屈辱的打算,只是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到现在他大事将成,居然没有付出任何的代价,也没有受到任何的屈辱,甚至还得到了许多他会铭记终身的回忆。 而且对于现在的孟冬来说,那或许已经不是什么屈辱的需要忍受的事情了。这些日子,他与晏弘有过各种各样的亲密接触,没有哪件会让孟冬觉得难堪,甚至来说,它们带给孟冬更多的是从未体验过的欢愉。 第68页 想来晏弘也是觉得开心的吧? 孟冬忍不住抬起头,朝着对面正皱着眉头看书的晏弘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是从栖梧馆搬回的各地的方志,闲暇的时候晏弘倒是看了不少。 「王爷。」孟冬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晏弘从书册上抽离视线,朝着孟冬看去,刚刚皱着的眉头舒缓开来,笑意从眼角一直绽放到唇边:「怎么?觉得无趣了?」 孟冬盯着那笑容看了一会,他喜欢见到这样的晏弘,明媚而耀眼,那笑意就好像能一直蔓延到孟冬心间一般。他想让这样的笑一直停留在晏弘脸上,最起码在自己还在晏弘身边的时候。若是能讨得他开心,不管对自己来说是欢愉还是痛苦,也都是值得的吧? 毕竟除此之外,他其实也没有什么能够给晏弘的了,说不定只会害的他失去更多。那最起码在这之前,多留给他一些足够愉快的回忆吧。 孟冬咬了咬唇,心间已经有了决定,他朝着正看着他的晏弘笑了一下,侧过身直接倒在他腿上,轻声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我有些困了,想要小憩一会,王爷可别把我吵醒了。」 晏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他伸手在孟冬前额轻轻敲了一下:「你现在倒是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孟冬弯了唇没有回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晏弘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轻手轻脚地拉过薄被盖在他身上,才重新拿起那本方志继续看了起来。 室内突然就变得格外的安静,除了偶尔一点翻动书页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晚了,但还是加更的呦! 嗯,因为孟冬的身世,两个人的各自的秘密或者背后乱七八糟的事情,肯定会有一些波折的,但总体还是甜的啦,相信我,不用怕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林夕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孟冬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透,他照例被晏弘整个人圈在怀里, 只是这一次, 身上还严严实实的裹着薄被。晏弘的体质与他不同,肝火旺盛, 哪怕入了秋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凉,对他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明明每日入睡前这薄被是盖在两个人身上, 醒来的时候却只裹住孟冬自己。 晏弘还兀自沉睡着,在睡梦中似乎也能感知到孟冬的动静,本能一般伸手向上拉了拉被子,将人包的更紧了些,孟冬的脸贴在晏弘胸口, 感觉到他的手像哄孩子一般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不由勾起了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平日里他并不会醒的这么早。自从到了王府,他的睡眠安稳了许多, 就像要把先前这些年落下的觉都补上一样,渐渐地养成了嗜睡的习惯,常常睡到日晒三竿才醒。 但今日总是不一样的。 孟冬轻轻地推开晏弘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向后挪了挪身体,将自己从晏弘的怀里解放出来。大概是今日孟冬醒的实在天太早,晏弘睡得很沉, 丝毫没有被他吵醒,甚至翻了个身仰面躺平仍旧沉沉地睡着。 孟冬坐起身一动不动地看着晏弘的睡颜, 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几欲伸出手去摸摸晏弘的脸,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而是顺着床尾动作缓慢地下了床。 他将披散的长髮随手束起,换好衣袍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紧闭的房门。他动作很小心,丝毫没有惊动床上沉睡的人,倒是将守在门外的清茗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询问,孟冬将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还回过头朝着床榻上看了一眼,见晏弘没什么动静才松了口气,缓缓地将房门关好,跟着清茗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清茗眼里带着明显的困意,晏弘平素起的比较晚,他们这些人无事可做,大多也都守在门外小睡一会等着里面的吩咐。却没成想这一大早孟冬就爬了起来,倒是让清茗吓了一跳,以为晏弘在里面有什么吩咐。 晨间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在孟冬脸上消散了残余的睡意,他回过头朝着楼上的房间看了一眼,才凑到清茗耳畔低声吩咐了几句,清茗的眼睛微微睁圆,但却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这段时日孟冬与晏弘相处甚佳,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尤其他久跟在晏弘身边,更能清楚自家王爷对这人的心思,在他眼里,凡事皆以自家王爷为准则,对孟冬的态度也是日渐恭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也都会直接遵从,无须禀报。 他朝着孟冬点了点头:「公子稍候,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孟冬点头,看着清茗快步下去,自己深深地吸了口晨间的空气,只觉得心旷神怡。想起待会自己要做的事情,心底有几分忐忑,还有几分雀跃,他用力地搓了搓自己发凉的手指,起身朝着王府的另一边走去。 晏弘今日醒的也比平日早的多,他睁开眼看了看床顶,下意识地伸手朝旁边摸了一下,却发现空空如也。身边的位置已是一片微凉,看起来那人应该起了很久。 这倒是让晏弘有些意外,毕竟这段时日他已经见识到了那人到底可以有多嗜睡,几乎每一日都比自己还晚醒来,二人一起在床榻上说会话,直到早膳送进来,才会一同起床。 今日这人怎么难得勤快起来? 晏弘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鼻息间闻到了某种淡淡的食物的香气,这才想起自己在睡梦中就是闻到了这种味道才提前醒了过来。胆敢在这个房间里吃东西的人只有那一个,还以为这人是难得勤快,看来只是被饿醒了背着自己用早膳而已。 第69页 晏弘笑着起身,掀开床帏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本想着将那个吃独食的人吓一大跳,却发现那人正背对他站在桌案前,低着头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晏弘伸出手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正满脸纠结的孟冬被吓了一惊登时转过身来,看见晏弘的脸才松了一大口气。 晏弘背负着双手噙着笑看他:「今日怎么起这么早,背着本王要做些什么?」 孟冬舔了舔唇,向旁边挪了一步,露出了身后的桌案,缓缓道:「今日是王爷的生辰,我听人说生辰都是要吃长寿面的,又刚好今日醒的早无事可做,便煮了一碗给王爷,祝您此生风恬浪静,美意延年。」 晏弘朝他脸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碗长寿面。他知道虽然孟冬话说的简单,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毕竟孟冬哪怕是在栖梧棺的时候,也是有随身伺候的小厮,不管他先前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也都是衣食无忧饮食起居有人照顾,煮面这种事听起来容易,但晏弘却敢笃定,孟冬先前从未做过。 这人也不知道多早起来,又折腾了多久才做了这么一大碗看起来十分简单的长寿面出来,大概是怕这面太过清淡,面碗周围还专门准备了几盘爽口的小菜,甚至连煮茶的茶具都已经备好,只等着晏弘用过早膳之后再奉上一碗茶过来。 细緻、妥帖,更重要的是饱含心意。 孟冬看起来面色平静,他的表情和他身上的衣着看起来都和往日没什么差别,就仿佛他只是顺路路过厨房将这碗面端了过来一样容易 但总还有些迹象的。 晏弘的目光从孟冬身上掠过,最后终于发现了一点残留在他袖口的面粉,只是一丁点,晏弘已经能够想像出这人方才在灶房里对着面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会是什么表情。 偏偏最后还要摆出这种云淡风轻的架势。 晏弘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胸,感觉自己的心从没像此刻这般柔软过,他的眼底甚至还涌起那么一丁点酸涩的东西,但幸好,也还不至于就这么落下泪来。 晏弘半天没有反应让孟冬面上的平静有些难以维持,他朝着那面碗看了看,不得不说卖相实在是有些简单,若不是灶房有提前熬好的鸡汤可以供他煮面,他今日说不定要端一碗白水煮面进来。 尽管这已经费了他半天的功夫,但他也清楚,晏弘这人在吃食上是多么的挑剔,这么一碗面条入不了他的眼也是正常,只不过孟冬是想哄这人开心的,若是做不到,在心底,多少会有那么一点失望罢了。 孟冬的情绪波动立刻被晏弘所察觉,他伸出手将孟冬的手拉住,直接在桌边坐下,朝着门外吩咐道:「清茗,拿两个碗过来,我与孟公子一起用早膳。」 孟冬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主动从清茗手里接过了瓷碗,盛了面送到晏弘面前,晏弘漱了口,一抬头就看见了他眼底的期待,也不再犹豫,直接接过碗筷吃了起来。 晏弘吃东西素来讲究细嚼慢咽,这次却几口就将小碗里的面吃完,甚至连带着面汤都喝了干净,他将空碗递给孟冬,由着他再为自己盛面,一面看着孟冬的动作,一面缓缓道:「你知道我有多挑剔。」 孟冬盛面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听见晏弘声音里含着笑意继续说道:「若是要我昧着良心夸你这面比厨子做的好,我实在是做不到。但,可能因为这是有人大清早地不睡觉专门为我学做的,所以,特别合我的胃口。」 孟冬唇角向上扬起,又盛了面送到晏弘面前:「那王爷可要多吃一点了。」 晏弘毫不推拒:「那现在可以陪我一起用早膳了吧?」 这大概是南郡王府最简单,甚至说的上最寒碜的一顿早膳了,最简单的鸡汤面,几盘爽口小菜,更重要的是,面还只有一碗。但是却没有人在意,两个人心情都不错,一人一口的分吃,将一整碗的面吃了个干干净净,连一点面汤都不剩下。 孟冬坐在铜镜前梳洗,从镜子里看见晏弘上扬的唇角,深深的满足感在心口氤氲而起。 他那碗面着实做的很一般,且不说面条如何,连汤底都格外的寡淡,但这人还是毫不挑剔地吃了个干净,并且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让孟冬心中清楚,不管自己这面做的究竟如何,他的心意,被这人好好的收下了。 这样已经足够。 晏弘照例喝着他饭后的茶,清茗在一旁伺候,顺便向他呈上最新的礼单。 晏弘虽然年轻,但好歹是江陵之主,他的生辰在许多人眼里都是一个很好的与之结交的机会,所以每到了这一日,各处送来的贺礼也都不少,其中也都夹杂着送礼人各种各样的心思。 晏弘漫不经心地翻着礼单,却并没有什么新鲜,城中的这些富户,比如春风楼的李掌柜倒是都是大手笔,各类的奇珍异宝古董文玩应有尽有,毫不吝啬,但落到晏弘眼里,却只觉得平平无奇,他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王府里也不缺这些东西,每年都是如此,也并没有什么新意。 晏弘将整个礼单翻了个遍,而后扔回到清茗怀里:「就那副白玉的棋子看起来还不错,到时候让人送过来。把礼单给你们孟公子悄悄,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孟冬从铜镜前回头看他:「王爷的生辰我没有敬献贺礼也就算了,还怎么好从您手里讨东西?」 第70页 「那你补我一份贺礼作为补偿不就好了?」晏弘扬起唇,「我倒是有点期待你会送我些什么东西?」 孟冬噙着笑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自顾对着铜镜研究起自己的发冠,晏弘也不逼迫他,转过头朝清茗问道:「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这些是城中的那些外人送的东西,所以我让人拟了礼单,方便王爷查看。至于自己人送的,王爷您要不要亲自瞧瞧?」 晏弘应下了晌午到徐府赴宴,此时闲来无事,别吩咐清茗将东西送了进来。说到自己人,其实也没有太多,上到白老夫人,中到军中几位将军,再就是徐幄丹这样的至交老友,东西若是算起来可能还没有方才礼单上贵重,但却是最费心思,也最合晏弘心意的。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几个箱子,终于懒洋洋地从软榻上起身,有些疑惑地看着中间最大的那个,用脚尖点了点,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大箱子,是谁送的?」 「是老夫人让人送来的,」清茗道,「至于是什么,王爷您打开就知道了。」 晏弘看了清茗一眼,对他这副语焉不详的样子感到奇怪,干脆伸出手去自己掀开了箱子,然后便陷入了沉寂。 孟冬在铜镜前一直观察着他的动作,此刻见他没了反应,不由也好奇起来。他随手找了支玉簪戴好,直接走到晏弘身边,朝那个巨大的木箱看去,然后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木箱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白菜与胡萝蔔。 孟冬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晏弘的表情,又忍不住朝着清茗看了一眼,清茗低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在他们二人没有察觉的时候,却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半步。 晏弘盯着那木箱看了一会,有些糟心地看了看清茗:「娘亲是怕她不在府里,我没有饭吃吗?」 「老夫人让人传口信说,这些是山里种的,小公子最喜欢吃,所以让人送一些过来,希望王爷能把那小东西养得跟小公子一样好。」清茗说完话,就又向后退了一步,以确保自己尽量不会被迁怒。 晏弘回过头朝着角落里正安睡的野兔看去,半晌,终于笑了出来:「我生辰给那小东西送了吃的,还真是娘亲能做出来的事儿,让人回口信给娘亲,就说她老人家的心意儿子十分感动。」 孟冬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他愈发地觉得那白老夫人实在是个有趣的人,也怪不得能教养出晏弘这样的儿子。 晏弘伸手将箱盖合上,看向其他几个箱子,视线从上面来来回回扫过,才问道:「哪个是徐幄丹的?」 「这个。」清茗伸手指了指。 晏弘瞭然,将那个木箱打开,发现其中放着一个陶罐,孟冬探头过去,总觉得那陶罐有些眼熟,而后就看见晏弘将盖子打开,露出了里面黑乎乎的泥土,和泥土中隐藏的蚯蚓。 孟冬:「……」 他几乎是用有些同情的目光看了晏弘一眼,却没想到这人却不觉得生气,还一脸笑容地看向清茗:「这是徐幄丹亲自挖的吗?」 「徐公子说了,送王爷的东西自然不能含煳,所以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他亲自准备的。」 「那就好。」晏弘颇为满意,将陶罐重新放回木箱里,扣好盖子,「照例收好,等过几日得闲了,本王直接去城外钓鱼。」 晏弘直起身,看了一眼脚边一个看起来极为朴素的木箱,笑着看向清茗:「这个箱子应该就是几位将军送的了吧?」 「是,王爷。」 晏弘盯着那木箱看了一会,一边伸手一边道:「也不知道今年又准备了些什么东西,是兵法还是礼记?」 木箱打开,里面是一个又细又长的木匣,晏弘面带诧异,看着那个木匣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而后他伸出手,将那木匣也打开,里面是一把看起来格外普通,剑柄甚至都有些陈旧的长剑。 孟冬知道晏弘是通武艺的,几位将军送他把长剑也是正常,但这把看起来怎么都像是谁用过的,孟冬不相信偌大的军中拿不出一把像样的好剑,他打量了晏弘的神情——那只能说明这把剑自有它的来头。 晏弘伸手将那长剑从剑鞘之中抽出,露出了闪着寒光的剑身,他的手指从剑身上抚过,半晌才低声道:「这是我父王以前的佩剑,他带在身边许多年,用它斩杀了不知多少敌将,我小时候还趁我父王睡觉将它偷出去玩耍,我父王也不生气,只说等我长大了,就将这把剑送给我,让我拿着它上阵杀敌。」 晏弘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沙哑:「但是后来这把剑断在了疆场上,再后来我父王也去世了。」 孟冬从来就不擅长劝慰别人,尤其是他觉得晏弘也并不需要谁来劝慰。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晏弘的手臂,却没有再多言。晏弘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丁点的笑意:「也不知道几位将军费了多少力气才将这断剑接上,也不知道他们在这剑上寄託了多少心思。只可惜,本王用不上。」 他将长剑重新插回剑鞘,放回剑匣之中,吩咐清茗:「收好。」 「是,王爷。」 自己人的贺礼也都看了个差不多,晏弘并没有因为那把剑而有什么太多的情绪波动,他回身坐回到软榻上,一边喝茶一边看人收拾东西,突然发现在几个木箱中间还藏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不由道:「那盒子是谁送的?」 第71页 清茗将那盒子拾起,拿在手里翻看了几眼,恍然道:「好像是早上我在清点贺礼的时候,清心道长送过来的,也没有留话,直接就将这盒子塞了进去,我忘了将其清算进礼单了。」 晏弘更是诧异:「清心那个臭道士这么多年来只会从本王这儿搜刮一些好东西,现在居然捨得主动给本王送东西了,我倒是要好好瞧瞧,他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清茗将盒子奉上,思索道:「上次那批丹药正好用完了,是不是他新炼制的丹药,正巧赶上您的生辰一起送过来的。」 晏弘接盒子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朝着孟冬看了一眼:「那吃他这破药之前,本王可是要好好问清楚才是。」 尽管口中嫌弃,晏弘还是将盒子接了过来,顺势拆开,发现里面并不是什么丹药,而是一小盒不知道什么功效的膏脂。孟冬有些好奇地伸出手去,想看看清心到底送了什么东西给晏弘,却没料到晏弘突然就将盒子收了起来,直接塞进了怀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孟冬一眼:「这是什么东西等晚点你就知道了。」 孟冬起初还有些茫然,对上晏弘那个目光,突然之间就福至心灵,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甚至背在了身后,冷静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并不好奇,王爷还是留着自己,嗯,享用吧。」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管闲事的道士? <·)))><< 晏弘最喜欢看孟冬的这副样子,唇角不住上扬,朝着清茗挥了挥手,让屋内的人都退下,自己起身走到孟冬身边,按着他的肩膀与他交换了一个缱绻的吻,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没有你在的话,本王一个人怎么享用?」 孟冬面上泛起红晕,却强自镇定,伸手将晏弘从自己面前推开,转过身去将角落里安睡的兔子抱了起来:「王爷有这个时间还是好好梳洗一下,待会我们就该出门到徐公子那儿去了。」 因为是设宴招待晏弘,又要带着孟冬一起,徐府自然是有些不方便的,所以徐幄丹将地方设在了自己新置的外宅,还神秘兮兮地表示,到时候会有一位熟人作陪。 而对于晏弘孟冬二人来说,不用猜都能知道那位熟人究竟是谁。毕竟那一日比试之后,徐幄丹非但没对江柳腻歪,甚至还兴趣更浓,往栖梧馆跑的更勤了些,尽管晏弘与孟冬二人并不怎么出府,也还是听见了不少传言。 孟冬有时候很好奇,江柳究竟是怀着怎样的一副心思来应对徐幄丹,更好奇他们二人就这样羁绊不清,今后又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但他连自己的事情都看不清楚,又拿什么去管别人的闲事。 他想着,忍不住朝着晏弘看了一眼。 马车摇摇晃晃,晏弘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但还是能察觉到孟冬的注视,他睁开眼朝着孟冬看了一眼:「只要坐过来一些,你就可以靠在本王肩上,不用待在角落里偷看。当然,前提是你先把你怀里那小东西放下,让它自生自灭。」 作者有话要说: 强调一下,本文架空,不要考究!!! 又是一个勤劳到感动自己的幽。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kkio、夜雨声烦、木青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滴、kkkio、扶疏今夏 10瓶;和尚 6瓶;安安家的泡泡鱼、月半小影、6666 5瓶;? 3瓶;2835403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孟冬眼皮抖了抖,神色复杂地看了晏弘一眼, 却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轻哼了一声,反而将小兔子抱的更紧了些, 并没有一丝一毫地靠近晏弘的意思。 晏弘歪着头看了看孟冬,又低头看了看二人之间的空隙,还用手指在那个空隙中间来回比量了几下, 跟着就挪动身体凑了过去,让自己与孟冬紧紧地挨在一起,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孟冬怀里的小兔子头上弹了一下。 那小东西正专注地追着孟冬手指玩耍,突然被敲在头上,整个吓了一大跳, 呆愣之后登时将都埋进了孟冬手臂下,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藏了起来,还觉得不是十分安心,露在外面的小短尾巴还在不住地颤抖。 孟冬也被晏弘的动作吓了一跳, 但低下头看见小东西的反应,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他用手指安抚性地摸了摸它露在外面的半截身子,抬头瞪了晏弘一眼:「王爷为什么总喜欢与它过不去?」 晏弘已经歪倒身子让自己倚在孟冬身上, 闻言瞥了一眼:「我还无法理解为何你跟我娘亲都喜欢这种胆子小的要死的小东西呢。」提起这个,他便忍不住想起了早上那一大箱子的胡萝蔔白菜,还有孟冬只要闲暇地时候就把这小东西带在身旁的场景, 更是觉得忿忿难平,「有什么好吃的先紧着它也就算了, 为了这么个小东西,连亲近都不跟本王亲近。」 孟冬已经哄好了小兔子,正用指尖轻轻地揉着它的额头,笑着回道:「难道不是王爷当初将它送给我的吗?这是王爷送我的第一样东西,我自然要好好珍视。」 「说得仿佛本王十分小气一样,大早上的那么多的贺礼放在那儿由着你挑,你不是看都没看一眼?」晏弘勾起了唇,不客气地在自己脸上点了一下:「不过最后一句话倒是让本王十分受用,那你若是给本王一点补偿,我就不再跟它计较。」 第72页 孟冬手下的动作略有停顿,而后缓缓侧过头来,在晏弘手指点过的地方轻轻地落下一个吻,之后也不理晏弘,自顾跟怀里的小兔子说道:「为了你这个小傢伙,我真的是委曲求全。」 晏弘闻言轻哼了一声,但唇边还是慢慢漾起了笑,将头靠在孟冬肩上,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马车摇摇晃晃,但车上的两个人似乎心情都还不错。 徐幄丹新置的别院位于城郊,到城中各处都需要一大段路程,却唯独离栖梧棺近的很,可见徐幄丹之居心何在。马车一路朝着城郊走去,孟冬都有些恍惚,一度以为自己是又要回栖梧棺去,直到马车在别院门前停下,才总算放下心来。 这别院并不大,但看起来十分的别致,徐幄丹也是个擅享乐的人,他给自己弄这么处地方,既能避免每日在其父的管控之下,又能有个完全顺着自己心思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地方,因此这别院虽小,那其中的所有布置,都看得出来用尽了心思。 孟冬跟着晏弘下了马车,徐幄丹已经带着江柳迎了出来,江柳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襦裙,主动上前朝着二人福了福身,面上是盈盈的笑意,看起来格外的端庄婉约,即使是孟冬也不得不承认,怪不得会有人为了她与徐幄丹比试,甚至许下休妻再娶的承诺。 也怪不得徐幄丹这种人都愿意在她身上耗费如此之多的心思与精力。 其他人大概没有孟冬这么多的心思,徐幄丹已经熟络地拉着晏弘朝内走去,孟冬因为愣神慢了几步,江柳倒是十分贴心地守在他身边,等着为他引路。 前面的二人已经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尤其是徐幄丹,看起来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拉着晏弘一边走一边介绍他这别院的布置。晏弘倒是回头看了一眼,见孟冬有人照看,也放下心来,跟着徐幄丹继续向前去了。 孟冬跟江柳两个人走的就慢了些,抬起头只能看见前面二人的背影,偶尔能听见一两句徐幄丹因为兴奋而过高的声音。对比起前面两个人,孟冬与江柳倒是安静的多,孟冬不开口,江柳便也不多言,就这么沉寂地向前走了许久,孟冬才缓缓道:「看起来你的心情还不错,看起来很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江柳笑了笑:「谈不上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但,毕竟衣食无忧,也没有什么烦心事。」 「是吗?」孟冬笑看了她一眼,「那一日徐公子与钱掌柜比试的时候我看了,不得不说,钱掌柜那个许诺真的很诱人。毕竟,与栖梧馆这个巨大的牢笼比起来,嫁给一个富庶的商户实在是一个极好的选择,就算那个钱掌柜看起来有几分不牢靠,但将来就算落得他髮妻一个下场,也好歹还是个自由身,不用在这欢场之中以笑待人。你居然能经得住诱惑拒绝他?」 「如公子所说,就算将来被他休弃,其实也比现在好的多,所以我倒不是怕将来被他辜负,只是我想到,若是他真的因为我而休妻,就算我真的嫁入他府里,后半生都将在另一个可怜人的怨恨之中生活,这样未免太可怖了。」江柳轻轻摇了摇头,「我胆子小的很,实在是承受不住。」 「那倒是,若是我是那钱夫人,就算被逐出府里,也必然不会放过你们,后半生想过安稳日子确实是难了些。」孟冬低下头,那小兔子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小胸脯还随着唿吸轻轻伏动,让他忍不住弯了下唇,而后才继续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如果,那一日身份对调,求娶你的人是徐公子,你还能那样坚定的拒绝吗?」 江柳面上的笑意慢慢僵住,忍不住抬头朝着前面徐幄丹的背影看去,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然可以感觉到徐幄丹的神采飞扬,他那种骨子里的自信,还有自带的气度,确实是那个钱掌柜比不上的。就像那日比试的时候,那钱掌柜明明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而来,徐幄丹却云淡风轻地就取了胜。 若是这样的人求娶自己…… 江柳短暂的沉默,随即笑了出来:「公子就不要拿江柳取笑了,徐公子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求娶我这种人?也就是钱掌柜常年忙着生意,没有太多消遣,所以才会把我这种人当成新鲜,一时迷乱动了心思罢了。徐公子又怎么会?」 孟冬偏过头,将她面上的表情收入眼底,最终只是上扬了一下唇角,却没有再多言。江柳地回答看似完整,但其实,她还是逃避了孟冬的问题,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若那一日换成了徐幄丹,她会如何选择。 但她其实也十分的通透,这世上用来假设的事情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徐幄丹那种人,又怎么会求娶一个风尘女子呢。 二人之间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江柳并没有让这持续太久,她朝孟冬怀里看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小兔子是公子养的吗?倒是可爱的很。」 提起这小东西,孟冬便心情大好,他点了点头:「前些日子与王爷去山里打猎,但因为时节不对,最终只收穫了这么个小东西,虽然胆子小了些,但是命倒是大的很。」 孟冬的口气十分的轻松,眼角眉梢都绽放着笑意,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在提及晏弘的时候,他的双眼变得如何的温柔。 江柳就站在他身边,在他说话的时候视线自然就落在他身上,将他全部神情都收入眼底,不由有几分讶异,她与孟冬算起来也不过月余未见,却能感觉到这人身上似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第73页 孟冬先前也总是带笑的,但即使那样,也让人觉得难以靠近,江柳总是能感觉到他身上带着一股冷冽之意,但此时,却能感觉的到这人好像是发自内心地愉悦。 江柳朝他怀里看了一眼,温柔笑道:「看起来公子与王爷感情好的很。」 在她眼里孟冬是与自己不一样的,依着孟冬的身份应该不至于像自己这般被迫来以色侍人,加上她几次三番看着这二人之间相处的方式,也没见晏弘以身份相压,起初的时候她还想不明白这二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现在看起来必是因为相互喜欢,才能够如此相伴。 倒是让她生起了几分羡慕,晏弘在江陵城中素有名气,他那些过往艷事江柳也听过不少,但就这样的人却偏偏为了孟冬收了心性,听说自从孟冬进府之后,晏弘除了为了徐幄丹的事去了次栖梧馆,大多的时候都待在府里与孟冬朝夕相处,过往的那些秦楼楚巷更是再没去过一次,让这城中不知有多少人都失望之极。 但当江柳看到孟冬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的时候,又忍不住觉得,这一切也是理所应当的。 谁会不喜欢孟冬这样的人呢。 因为算是自己的私宅,上上下下皆由徐幄丹做主,所以他毫无顾忌,专门让人从这城中最有名的春风楼请了厨师过来,又费了不少心思淘换来几坛好酒用来为晏弘庆生,当然,也顺便庆贺了一下自己置下私宅。 不过徐幄丹的酒量还是显而易见的,这几坛好酒有大半都进了晏弘的肚子,却把徐幄丹喝了个人事不省。 日落西山,百鸟归林。 南郡王府的马车优哉游哉地踏上回府之路。晏弘今日心情不错,那么多酒喝下去还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靠在孟冬肩上还在不住地嘲笑徐幄丹的酒量。 孟冬微垂视线,看了看他因为酒意上升而微微发红的两颊,却对上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直看的孟冬心里发慌,忍不住伸手遮住了那双眼,小声道:「还有一会才到府里,王爷不如小憩一会,到了我叫您。」 晏弘似乎眨了眨眼,微长的睫毛从孟冬掌心划过。他由着孟冬遮住自己的眼,也不挣扎,但也没有丝毫要入睡的迹象,反而是用力地晃了晃头,然后开口:「刚刚我看外面天都要黑了。」 「是的,」孟冬另一手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天色确实不早了,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晏弘抬手,将孟冬的手从自己眼前拿开,顺势握在掌心,一双眼牢牢地盯着孟冬:「天要黑了,今日就要过去了,我还没有看见你的贺礼。」 孟冬偏开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镇定地应了一声:「我当日到王府来的时候,除了几件常穿的衣物,便是两袖清风,现在连那件衣物因为不讨王爷的喜都被拿走了,实在是拿不出什么上的了台面的贺礼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晏弘的眼底微微发红,带着几分平日里难见的渴求,他听见孟冬的话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在孟冬脸上轻轻地摸了摸:「若是什么贺礼都没有,以身相许怎么样?」 孟冬轻笑:「人不是早在进王府的时候就给了王爷吗?」 晏弘看得出来这人在故意装傻,也不在意,又靠回他身上懒洋洋道:「那等本王想要的时候,你不要抵赖就行。」 孟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装作没听见晏弘的话,再一次伸手遮住了晏弘的眼睛:「王爷还是休息一会吧。」 当然晏弘的精神还是十分充足,马车一直晃荡到了王府,也没见他有丝毫的睡意,倒是安静了许多,但一双眼一直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已经入了秋,但白日里天气还是有些热,在徐府的花园里吃喝了大半日,晏弘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难受至极,一进门就吩咐清茗准备热水,梳洗沐浴。 孟冬替他褪去外袍的时候,晏弘伸手挑起他的下颌:「今日天气这么热,你身上应该也不怎么舒服,不然顺路与本王一起沐浴如何?」 孟冬低着头专心地替他解开衣带,而后才缓缓道:「我看王府今日还收了不少贺礼,也不至于到了二人用一桶水来洗澡的地步,我还是不打扰王爷了。」 晏弘轻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落下一个若即若离的吻:「那本王就自己去了,待会回来,我可是要像你讨要贺礼的。」 孟冬背过身,提高了声音朝外面招唿道:「清茗,热水备好了吗?王爷急着要沐浴了。」 可能是因为酒意上脑,浑身上下有那么一点疲乏之感,晏弘这个澡洗了很久,等他回到阁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阁楼上静悄悄的,连平日里伺候的小厮都已不知去向,隔着房门可以看见里面透出的昏暗的烛光,晏弘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清茗:「你们孟公子这么会的功夫就睡着了?」 清茗轻轻摇头:「小人不知。」 晏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而后挥了挥手:「那你也下去吧,今日不用在门外守着,没有什么事不用上来。」 清茗如蒙特赦一般朝他施礼:「是,王爷。」 晏弘唇边漾起笑,看着他逃一般地下楼的背影,慢慢地勾起唇,伸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要比平日里昏暗的多,晏弘站在门口向内望去,发现平日里点着的蜡烛大多都还熄着,只有床榻边的矮几上有两根红烛正在燃着,也让床榻附近成了整个房间最为明亮的地方。 第74页 那个晏弘已经十分梳洗的瘦削身影正歪坐在床榻之上,大概是也刚刚沐浴过,长发披散在身后,在发尾的部分随意束了几下,不至于遮在面前,但因为屋内的光线晦暗,让晏弘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晏弘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这人身上穿着一件红衣,在红衣与烛光的掩映之下,原本已经十分俊美的脸更平添了几分艷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晏弘的目光在那件红衣上停留了一会,心底却升起了另外一种想法。 他的脚步声早就惊动了榻上的人,孟冬偏转视线朝着晏弘望去,他的目光十分的复杂,有期待有渴望,还有难以掩饰的忐忑,他看着晏弘朝着自己走来,却并没有起身地意思,仍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晏弘。 晏弘一直走到他面前,伸手挑起一缕散落在肩头的髮丝,目光灼热:「看来你还是准备了贺礼,还是我最想要的那份。」 孟冬微微仰起头,目光澄澈,眼底有隐隐的水光,还有晏弘的倒影。 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的准备,但是现在还是有几分的迟疑,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到底该做些什么,是主动起身,还是就等着晏弘的动作。 说起来,一个多月之前他刚进王府的时候,也做过这样的准备,但那时候的心思与此刻却已是大不相同。 晏弘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从宽大的衣袖下找到孟冬的手,牢牢地握住,另一只手扯起那碍事的衣袖,轻轻道:「看来过去是我错了,这宽衣大衫也好看的紧,尤其这红色穿在你身上。」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搓了搓袖口的布料,「早知道应该让他们也给我准备这么一件。」 孟冬舔了舔唇,小声道:「王爷若是喜欢,明日吩咐人去做就是了。」 「明日就来不及了,」晏弘轻轻摇头,手指顺着袖口慢慢向上,而后搭在孟冬肩上,他的头凑到孟冬耳畔,留下温热的唿吸,「本王实在是再等不得一日了,所以也只能委屈你,在这洞房花烛之时自己穿着婚服了。」 孟冬原本已经微微合上的眼倏地睁开,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晏弘,似是不敢相信他方才说了些什么。 晏弘伸手摸了摸他微微发烫的耳垂,视线从这房内环过:「红烛,红衣,还有美人,难道今晚不是本王的大婚之夜吗?」 「王爷……」孟冬想说自己毕竟只是男宠身份,又想说他们二人都是男儿之身,但晏弘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嘴唇,打断了他的话,起身径直走到桌旁倒了两杯酒过来,重新挨着孟冬坐下,「婚服不能同穿,但这合卺酒却是能喝的。」 他说着,将其中的一杯酒递到孟冬手里,手腕绕过孟冬的手腕,微微抬了抬下颌,一双眼看着孟冬。 孟冬看了看二人交缠的手腕,还有刚刚不由分说塞进自己手里的酒盏,还有,晏弘的目光,忍不住闭上了眼,才将某种不断上升的情绪压了下去,配合着晏弘将这杯莫名其妙的合卺酒喝完。 原本是孟冬抱着复杂的心思准备了这个晚上,却没想到,他只开了个头,这之后的走向,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忍不住看向晏弘,想要辨别他刚刚的话究竟是不是发自心底,但最终却发现,不管晏弘是不是出自真心,都改变不了什么。 他能给晏弘留下的,最终不过只有这一夜而已。酸涩的滋味慢慢地涌上孟冬心头,不断地扩散,就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晏弘将酒盏放好,重新挨着孟冬坐下,他握住孟冬一只手,与他十指交缠,另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目光紧紧锁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你可知道合卺酒喝完,接下来要做什么?」 孟冬眨了眨眼,没能明白晏弘问这话的意思。晏弘唇角含笑,继续道:「你专门准备了这一切,还穿了这样的衣袍,接下来该做什么,总该清楚吧?」 孟冬扪心自问,其实并不是十分的清楚,但,他微微抬眼,就对上了晏弘略带戏嚯的目光,顿时明白这人又是在故意逗自己,忍不住咬了咬牙,轻声道:「我自然是清楚的,不过,或许是清心道长那个丹药药效还没过,王爷看起来倒是不怎么清楚。」 晏弘微瞪眼:「明日我就去把那个臭道士的手打断,让他再炼不了这些奇怪的东西,平白耽搁了本王这么久。」 他说着话,搭在孟冬肩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将人推倒在床榻上,凑过去覆在他耳边轻轻道:「你不想说本王替你说,合卺酒喝完,该洞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清心:王爷,大喜的日子就不用想到我了。 拉灯是必然的,大家谅解。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你不努力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流放无间 30瓶;小谢 10瓶;斑斓、?、舟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孟冬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汹涌的侵占, 还有无尽的缠绵,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极致体验,以至于当这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 让他隐隐地感觉到几分怅然。 再美好的梦境都有结束的时候,最后剩下的只有筋疲力竭的他自己和一场终身难忘的美梦。 「孟冬?」一只大手覆在他肩上,孟冬睁开疲惫的双眼, 看见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那笑意里还残存着餍足,与孟冬目光相对,那双眼更弯了弯,随后一个格外温柔的吻落在孟冬的额间, 不同于之前的缠绵或者是渴求,孟冬想,这个吻应该是带着怜惜的。 第75页 孟冬试图动了动身子,便感觉到了不适, 尤其是腰部以下,那是难以形容的感觉,让他觉得难受之外, 还有一点后知后觉的难堪,就仿佛前一夜主动迎合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一般。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却发现最难受的地方更是难以启齿。 一只手伸了过来, 在他腰上轻轻捏了捏,晏弘凑过来, 覆在他耳畔轻声道:「昨夜趁着你睡着的时候我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虽然现在可能会不舒服,但休养几日就会好了。说起来,清心那个臭道士准备的贺礼确实是贴心。」 他说着话,忍不住去看孟冬,孟冬身上穿着昨夜他亲手为他换上的中衣,但因为睡了一夜,已十分的凌乱,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当然,还有锁骨上分外显眼的齿痕。 晏弘自觉在床榻之上并不是一个粗暴的人,他更乐得去享受整个过程,而不是靠着在对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而获得心底的满足感。但是昨夜,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他多少有几分失控。 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自己究竟因何而失控,或许是因为他一直都明白,尽管这人躺在他怀里,乖巧顺从,但其实,他从来都不受自己的掌控。 孟冬侧过头看见晏弘一面给他捏着腰一面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让他更为羞赧的话,脸忍不住红了起来,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话到了唇边又想要收回,犹豫再三才咬牙道:「王爷昨夜不是说要打断他的手,要我说这倒是一件值得考虑的事儿,也省的他无心修炼,只想着这些与他无关的俗事,耽误了自己飞升。」 「飞升?」晏弘轻轻笑了一下,「那个臭道士满脑子都是杂念,就算是我能飞升都轮不到他。」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不捨得飞升,好不容易才等到了洞房之夜,此生都能有个如花美眷相伴,飞升又有什么意思?」 孟冬微垂下眼帘,他不知道要如何回应晏弘的话,却忍不住想起前一夜……他明明只是想要献身,晏弘却掌握了主导权,让一切变得就像他们真的可以大婚一般。 其实这样也好,孟冬心想,他不知道晏弘究竟是不是认真,也不知道晏弘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可以难得自欺欺人一次,就仿佛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这一辈子真的可以有那么一次机会,把所有的一切都丢在脑后,去畅想跟另一个人的厮守。 虽然这次机会如此的短暂,却也够他慰藉此生。 这么想着,孟冬面上的神情轻松了许多,他看了晏弘一眼,轻声道:「昨夜因为王爷打乱了我的安排,我准备好的贺礼还是忘了送出去。」他说着,将手伸到枕下摸了摸,再拿出时,掌心多了一枚晶莹通透的玉佩,「这玉是我从小就戴在身上的,据说是经高人开过光,驱邪保平安,王爷若不嫌弃,这便是我给您的贺礼,但愿能保您此生顺遂,安然无虞。」 晏弘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朝着孟冬脸上看去,看他的视线仍纠缠在那玉佩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晏弘顺势看了看那玉佩,一眼便瞧出那的确是一块好玉,无论是色泽质地,还是雕工都算的上是极品,世上难寻的那种。 晏弘伸出手去,覆在孟冬手上,将他的手指合拢,玉佩收回掌中:「既然是驱邪保平安的,你才该自己戴在身上,你先前命途多舛,受尽苦楚,戴着它好歹能保你平安。」 孟冬轻轻笑了一下,抬眼看着晏弘:「我先前的命是不怎么好,但还好,遇到王爷也算是守的云开,有王爷在,自然就有人保我护我,所以,我不怎么需要这东西了,王爷若是能戴着,也算是让我安心。」 晏弘伸出手,将那玉佩接了过来,手指慢慢握紧,将它攥在掌心:「那,我就收下你这番心意。」 他说完,低下头,与孟冬额头相贴:「从今以后你没有那玉佩保佑,就要乖乖地待在我身边,有我在,定然比这玉佩还要牢靠,一定会护你周全,不让你再受丝毫的苦楚。」 孟冬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唇边慢慢溢出一点笑:「有王爷的承诺,我就安心了。」 晏弘将那玉佩直接挂在颈上,按着孟冬的肩膀让他躺好,凑过去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我让清茗将早膳送进来,待会吃完你继续睡会,反正今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孟冬下意识地伸出手拉住晏弘的袖口,晏弘诧异地回过头:「怎么?是有什么想吃的?」 孟冬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拉住晏弘,或许是因为他昨夜那个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梦,让他下意识地依赖眼前这人,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他待在一起,这样才能安心。 孟冬在心底发出一声苦笑,他察觉到自己连日以来的变化,尤其在昨夜之后,变得脆弱敏感,优柔寡断。这样的人是难成大事的。 他慢慢放开手,朝着晏弘笑了一下:「就是觉得没太有食慾,所以喝点清粥就可以了。」 晏弘瞭然地点头:「你现在这副样子本也该吃些清淡的。」他说完,安抚一般拍了拍孟冬的手,「等过几日休养好了,我再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 孟冬乖顺点头:「好。」 王府的人素来手脚麻利,更何况,前夜发生的事清茗心中也已有数,早早地就提醒了厨房去准备,晏弘一声吩咐,不多时,清粥小菜还有几道精緻的糕点就送了进来。 孟冬刚要起身,却被晏弘拦住,他指使人先将矮桌搬到榻上,各类吃食摆在上面,才亲自扶着孟冬坐起,还体贴地在他身后垫上了一个软垫,让他可以坐的更舒服一些。 第76页 晏弘的周到小心让孟冬简直哭笑不得,心中却又隐隐地升起了几分动容。他看了一眼面前虽然看起来清淡,但实际十分丰盛的早膳,忍不住朝着晏弘道:「其实我没有这么脆弱,王爷您不必如此麻烦,难道您先前跟那些……」 晏弘用食指点了点孟冬的唇,打断他的话:「没有先前,大婚这种事,你以为本王此生会有几次?」 孟冬用力咬紧了下唇,咬到唇色都微微泛白,他想出言提醒晏弘,想劝他今后不要再说这种玩笑话,但最终却因为自己那一丁点的私心,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从晏弘手里接过粥碗,低下头吃了起来。 晏弘这一日简直要将体贴入微发挥到极致,如果不是孟冬执意拒绝,甚至连餵饭这种事都要被这人包办,孟冬本没什么食慾,却在这人的照料下吃下了大半碗的粥,两块糕点,之后端着汤碗一面小口喝着,一面看着晏弘吃饭。 晏弘确认孟冬吃饱之后,自己才认真地吃起饭来,然而还没吃上几口,清茗便快步走了进来,凑到晏弘面前小声道:「王爷,都城有圣旨送了过来,要您去前厅接旨。」 孟冬端着汤碗的手突然一抖,小半碗的汤都洒在了身上,旁边二人的视线登时望了过来,孟冬勉力笑道:「我听人说接旨这种事是不能耽搁的,王爷还是赶紧去接旨吧。」 晏弘从清茗手里接过软布,探过身去擦孟冬身上的汤:「有没有烫到?」 「那汤是温的,没什么关系,」孟冬伸手去接那软布,慌忙道,「王爷不用管我,还是去接旨吧。」 「你应该清楚,有些规矩在本王这儿从来都不算数,」晏弘吩咐人将床榻上的矮桌连并吃食一起收了下去,自己拿了件中衣帮着孟冬换上,而后才回头朝着清茗道,「传话去前厅,就说前夜是本王大婚之夜,本王十分劳累,就劳烦使者屈尊到阁楼来,想来他也是能够理解的。」 孟冬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晏弘的衣袖,晏弘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睡一会,待会本王就来陪你。」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扶着孟冬躺倒,伸手替他盖好了被子,还放下了床榻周边的帷帐。 等使者到的时候,晏弘还穿着他那身常服,头髮随意束起,毫无形象可言。如此态度简直算得上是冒犯天威,但那使者只是看了他一眼,却无一丝指责之意,甚至还朝他施了一礼:「陛下知道昨日是王爷的寿辰,还命下官将赏赐一併带来,但下官无能,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日,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晏弘歪坐在榻上,闻言笑了起来:「陛下还能记着本王的生辰,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更别提还专门给了恩赏,本王已是感激涕零,何来怪罪之说。倒是天使一路奔波劳顿,实在是辛苦的很,待会我让人带你在我江陵城中好好的转转,也领略一下我江陵的风土人情。」 晏弘话说的客套,但是态度却没有任何恭敬之意,那使者也不发作,只是道:「那下官就在此提前谢过王爷了。」 晏弘挥了挥手,满不在乎道:「小事而已,天使不必客套。」他喝了口茶,视线朝那使者看去,「说起来只是为了我的生辰,陛下就劳使者跑这一趟,本王实在愧不敢当。那就劳烦使者待会就将礼单交由我府里的人,由着他们去查验就是了。」 那使者愣了一下,慌忙道:「下官此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王爷贺寿,陛下还吩咐下官带了一道旨意前来,方才一直在与王爷寒暄,下官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王爷见谅。」 「是本王的错,」晏弘道,「那天使可以把圣旨拿出来了。」 他说完话,清茗便已上前,伸出双手,微微躬身,那使者犹豫着看了晏弘一眼,终于将圣旨拿出,放在清茗手上。清茗朝他微微点头,转过身,将圣旨送到晏弘手里。 晏弘将那圣旨打开,视线从上面来来回回地扫过,半晌才将那几行字看完,他张了张嘴,那天使立刻凝神看着他,等着他的回应,孰料,他先打了个呵欠。 晏弘抬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又连着打了几个呵欠,而后才缓缓道:「本王这么多年来一看到字就犯困的老毛病始终改不了,方才失礼了,天使见谅。」 那天使唇边勉强残留着笑意:「王爷多年以来一直保持着真性情,满朝上下都清楚的很,下官又有何不能理解的。」 晏弘对他的回答似乎很满意,轻轻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圣旨:「我仔细读了两遍,这圣旨上的意思是,今年陛下召我去都城为他贺寿,对吧?」 那使者道:「陛下已近天命之年,年纪越大,思虑越重。先前每日感慨皇家血脉单薄,早年的兄弟姊妹也所剩无几,尤其是先南郡王在世之时为了我楚国安危常年驻守在江陵城,与陛下兄弟多年不得相见,却没成想竟成了死别,每每想起,陛下心中都十分的沉痛,对王爷您这个唯一的侄子也十分记挂,所以这次才专程派下官过来传递旨意,想趁着陛下寿辰的机会召王爷进京,叔侄二人也好见上一面,以纾解陛下心中记挂与担忧。」 「陛下的寿辰,我记得是……十月,十月……」清茗守在他身边小声提醒,「王爷,是九月二十。」 「哦对,九月二十,我一直记得呢。」晏弘道,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几下,突然回头又看向清茗,刻意压低声音问道,「府里的贺礼都备好了吧?」 第77页 清茗轻声道:「王爷上次我把礼单都给您看过了,您说可以,所以贺礼已经往都城送去了。」 晏弘抓了抓自己的头髮,面上却无一丝尴尬,歪头想了想:「什么时候的事儿?本王怎么毫无印象?」 「就上次,王爷您在栖梧馆……咳咳,反正就是那次。」 晏弘拍了拍手:「准备好了本王就放心了。」他朝着那使者笑了一下,「府里这种事情素来都是由我娘来置筹办的,你也知道,我平日里忙的很。但我娘今年犯了懒,躲到山里去避暑了,把这些事情都留给了我,一时之间有些焦头烂额,幸好没有误了事。」 他说完,将那圣旨递给清茗,示意他收起,继续道:「说起来我还是小时候跟着我父王一起去过一次都城,这么多年早就没什么印象了。既然陛下想见我,那我便去一次,正好我也想瞧瞧都城的风土人情。」 说着他朝着清茗抬了抬下颌:「让人去准备车马盘缠,嗯,待会我问问你们孟公子愿不愿意与我同去。」 不管态度如何,晏弘也算是接了旨,那使者总算松了口气,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喝了一口,视线在房内转了一圈,看了一眼紧闭的床帏,百般思绪在心头转了一圈,状似闲聊一般漫不经心地开口:「方才他们传口令给我请我过来的时候是说,王爷昨日大婚?为何下官一路到江陵城,都没听人说起,不知王爷您娶的是哪家的千金,下官回去禀告陛下,也好让他跟着您开心一下。」 「本王大婚难道还要向这城中的人交代一下?」晏弘轻轻笑了一下,扭过头朝着床帏里看了一眼,「哪家的千金倒是算不上,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美人,本王喜欢的紧。说起来大婚这事儿也是本王突然之念,连我娘亲都还不知道,刚好天使回去帮本王向陛下禀告一声,这次前去都城,本王说不定会带人一起,到时候让他当面给陛下敬茶谢恩。也好讨个封赏。」 晏弘这话简直让人不知如何回应,天使想要质疑,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保,又算是什么大婚,这南郡王该不会以为在这小阁楼里,随意布置一下,二人圆个房就算是成婚了吧?也不知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出身,还想带去都城给当今天子奉茶,简直荒唐至极。 但他突然想起眼前这人到底是谁,有他那些过往在前,这种事倒也算是这南郡王干的出来的。反正他今日是来传圣旨,确保将人请去都城的,现在圣旨送到,他也算完成了使命,又何必与这种人计较这些。 这么想着,这天使面上立刻露出笑,朝着晏弘长施一礼:「那下官该先恭贺王爷才是,昨日既是王爷寿辰,又是王爷大喜之日,实在应该好好庆贺一番。下官来的匆忙,又事先不知情,待会一定将贺礼补上,还望王爷海涵。」 「天使能有此心意,本王已经十分满足,」晏弘笑着回道,「今日我内人身体不适,就不请出来与天使见礼了。清茗,请天使下去吧,一定要替本王好生招待,别丢了我王府和江陵城的脸面。」 那使者朝着晏弘再施一礼,跟着清茗慢慢地退了下去。晏弘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身影慢慢的走远,从唇边勾起一抹几近嘲讽的笑。而后才转过身,回到床榻边。 他方一掀起床帏,就对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那双眼里包含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晏弘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让你好生休息?」 孟冬伸出手,拉着晏弘坐下,向帷帐外先看了一眼,而后才道:「方才王爷那般态度,就不怕那使者回到都城告您一状,被人拿了把柄治个大不敬的罪?」 「旁人若是那种态度,便是不敬天使,欺君罔上,自然会被治罪,但本王却不一样,」晏弘抓着孟冬的手,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本王从袭爵之后就一直是这种态度,别说是那天使,就是皇上早就习以为常。他才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我计较,只要江陵城还在楚国手里,而我继续安心地混吃等死,他便会由着我去折腾。」 孟冬咬了咬唇,轻声道:「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那王爷这次,是非去都城不可了?」 「我可以在态度上傲慢无礼,荒唐放纵,但若是在事实上违抗圣意,反而是自找麻烦。」晏弘淡淡道,「陛下心繫南郡王一脉,思念早逝的兄弟,记挂他留下的孩子,加上又是陛下寿辰,召我去都城相聚,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那万一这次……」孟冬轻咳了一声,「都城路途遥远,远离江陵,万一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无人看顾,王爷您就不怕吗?」 「现在要本王的命又有什么意思?这江陵城,可不是靠着我才有今日的。」晏弘轻轻笑了起来,伸手在自己颈上摸了一下,摸到了那块冰凉剔透的玉佩,「况且,我现在可是有了庇护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孟冬抬眼,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玉佩,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哽住了自己,半晌,才悠悠开口:「方才王爷不是说要问问我愿不愿意与您同去吗?我愿意。王爷有那玉佩庇护,我得在王爷身边才有人保护。」 晏弘勾唇:「方才我还有些犹豫,担心这路途遥远,一路颠簸你身体会吃不消。但,本王曾经答应过你要带你去宁州看看,那宁州可是比都城还要遥远,此去都城,就当先体验一下,也刚好先见识一下都城的景色,到时候对比悄悄,究竟是那北梁的国都富庶,还是我楚国的都城繁华。」 第78页 孟冬眼神闪烁,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不管王爷去到哪里,只要愿意带着孟冬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洞房完了该干嘛呢,当然是蜜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kkio 2个;丞哥不可能不爱顾飞、夜雨声烦、你是小白兔吗、废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kkio 10瓶;? 3瓶;天气晴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孟冬先前从未去过都城,这么多年来他连离开江陵城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所以他才搜集了各种各样的方志, 从书本之中去领略别人眼里的各地风情。 因而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能让他出门远行本该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情, 却奈何有太多的心事积压在他心头,即使一路上繁花似锦风景如画, 落入他眼里,都失去了原本的风采。 比起孟冬,晏弘就显得轻松自在的多, 就好像永远都不会有让他烦心的事情,哪怕他心中清楚都城的那位突如其来地召他前去并不会是什么好事,却也不见他有任何的担忧,就仿佛他这次出门真的只是为了带着孟冬游山玩水。 孟冬简直不知道究竟是这人天性乐观,还是因为, 太过自信。 这些年来晏弘暗地里大概面对和处理了许多的事情,越了解他孟冬越确信这是一个强大并且城府极深的人。但是孟冬也清楚,这一次与晏弘将要面对的于先前的那些都不一样。 这一切的促成与他有关,但最后会给晏弘造成怎样的影响连他自己都不能预料。他也只能在暗地里希望那块玉佩真的能够灵验, 此行不管发生什么,都能保这人化险为夷。 那样的话,孟冬心底也会多一点慰藉。 曾经为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可以付出一切的代价,甚至包括自己。而不知何时开始,他心底第一次有了牵挂……他清楚自己该做的事情, 并且依旧在坚持,但, 当这一切最终实现的时候,他想保住晏弘。 他仍愿意为了这件事付出一切代价,却不包括晏弘的性命。 天高地阔,此后他们将各自过回自己本该有的人生,从此再无交集,所以他在心底隐隐的希望在那种时候,晏弘还能像过去一样潇洒肆意,自在洒脱,就仿佛从来没有一个叫做孟冬的人满怀心机的出现在他身边。 这样孟冬也不至于余生都活在对这人的愧疚之中。 但孟冬也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的事情。尤其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更不该奢求太多。 江陵城临近运河,水路最为便捷,因而此去都城,多以水路为主,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船上。孟冬先前倒是坐过船,但大多也只是城中的游船,像现在这种吃住都在船上的体验却是从未有过的。 晏弘毕竟是郡王身份,皇亲国戚之尊,即使并无意摆排场,但随行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侍从,保护他们安危的侍卫也还是不少,船上的空间只有那么大,哪怕这些人已经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但孟冬闲来在船上闲逛的时候总能碰上几个。 在孟冬看来,这些并不会是全部。哪怕晏弘再自大,也不会觉得仅靠这点侍卫就能应付所有的局面,在孟冬无法触及的地方,他一定会留有后手——最起码孟冬希望是这样的。 楚国漕运便利,河道遍布,运河之上行船也不会遇见太大的波澜,他们顺流而下,一路向南倒也没用太多的时间。等船终于在吉州码头停靠,再次踏上陆地的时候,所看见的已是另一番景致。 吉州离都城不到百里的路程,城中的风土人情与都城已十分相似,与江陵城相比,更是大不相同。 一行人下了船,便有马车等候在码头,晏弘站在马车前,朝着孟冬看了一眼:「咱们只在吉州停留一夜,明日一早就要乘马车赶去都城,趁着今日时辰尚早,要不要在城中到处逛逛?」 孟冬有些茫然地朝着四周看了看,吉州对他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身旁这个男人就是南郡王,他们只是这城中最普通的两个人,不用有丝毫的顾虑。 孟冬弯了眼,唇角向上扬起:「好啊。」 晏弘朝他伸出手,将他的手指握在掌心,而后才回过头朝着跟在身后的清茗吩咐道:「你先带人去找个客栈安顿一下。」 清茗面上略有迟疑:「王爷,吉州府的人说已经给您安排好了住处。」 「住处?」晏弘笑了一下,「难道要本王住到他们太守府里吗?既然吉州府的人在,就跟他们打听一下,这城中最好的客栈是哪一家。本王可没有去人家府上住的习惯。」 清茗应声:「是,王爷。」 晏弘朝着清茗挥了挥手:「剩下的事你自行安排,本王先去城中随意逛逛。」 说着,拉着孟冬的手就要走,清茗在他身后忍不住开口:「王爷,您……不带几个侍卫吗?这里毕竟不是江陵,还当以您的安危为重。」 「这里不是江陵,又有谁知道我是什么王爷?」晏弘满不在意道,「你们孟公子脸皮薄,带人在身边他不自在,他不自在便是扰了本王的兴致。」 孟冬:「……」 清茗忍不住朝着孟冬看了一眼,垂下头应声:「是,王爷。」 第79页 晏弘耐着性子总算交待完了事情,便带着孟冬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城中。 木天蓼 毕竟都是楚国的城池,尽管有许多的不同,但也还有许多相似,但走在吉州城的街巷之中,却是与江陵城中迥然不同的感受。 这城中没有人认识他们两个,他只是孟冬,他身边这个人只是晏弘,没有机关算尽处心积虑,也没有王权富贵惹人觊觎,更不用在意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的行踪——栖梧馆的手还不敢伸到楚国都城附近。 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许多。 晏弘侧过头看了孟冬一眼:「这一路上都神情恹恹的,直到现在才好了点,是在船上待的不舒服?」 「船上总是闷了点,虽然这一路风平浪静,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晕,怎么都提不起精神,」孟冬道,「现在上了岸,倒是感觉好了许多。」 晏弘点了点头:「那回程的时候就不走水路了。虽然旱路用的时间要久一些,但回去也没什么着急的事情,刚好可以放慢脚程,带你多在几个地方好好逛一逛。」 孟冬偏过头看他,良久才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又牵着手走了一会,晏弘突然开口:「孟冬?」 「嗯?」孟冬下意识回道,「王爷有事要吩咐?」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这一路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晏弘轻轻道,「明明在王府的那些日子你已经自在的多,自从离开江陵城就好像又回到了你初进府的日子,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实际上戒备警惕。就仿佛,我不是带你出来游玩,而是带你赶去什么绝境。」 孟冬面上的表情有剎那的凝滞,随即漾出笑纹:「王爷实在是多虑了。我自幼在江陵城长大,根本没什么出门的机会,此次突然就要跟王爷前去都城,又乘船行了这么久,心里多少有些没底气,加上不太适应久住船上,提不起精神,没想到惹得王爷担心了。」 晏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孟冬硬撑着自己与他对视,良久,晏弘才轻轻笑了一下:「这种事,久了就习惯了,反正以后日子长着呢,以后多带你出来几次,就不会觉得慌张了。至于这次,你其实不用担心,本王就是你的底气,有我在,定保诸事无虞。」 孟冬弯了唇角:「我自然是相信王爷的。」 「不然你还能信谁?」晏弘手上微微用力,与孟冬的手指紧紧交缠,孟冬这才发现,二人刚刚一路都牵着手。尽管楚国民风开化,但两个大男人平白无故地这副样子还是引人注目,但晏弘却像毫无察觉一般,浑不在意。 孟冬想,那自己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他用手指在晏弘的手背轻轻磨蹭了几下,惹得那人将手捏的更紧。 二人在吉州城中闲逛了许久,还顺便在街上随意找了家酒楼用了晚饭,才找到这城中最大的那家客栈,与王府的人汇合。 清茗办事素来妥帖,不仅将吉州府的人劝退,还顺便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偌大的一间客栈,除了几个小二,进进出出的都是南郡王府的人。孟冬与晏弘二人方一走进,便看见了正坐在后院喝酒的清心。 每次看见清心,孟冬的心情都十分的复杂,尤其这一路上他都想不通,晏弘此去都城为何要将这个道士带在身边,又比如现在他看着清心手中的酒罈,又忍不住诧异,方外之人真的可以饮酒吗? 清心看见他们二人走进,脸上露出十分瞭然的笑:「王爷真是好兴致,一路旅途劳顿还有精力去城中闲逛。」 「本王有美人相伴自然有兴致,也不用像你这个臭道士这样只能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晏弘的手环在孟冬腰上,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下客栈的格局,「看来这吉州府倒是不错,还能有这样的客栈。清茗呢?」 清心随手指了个方向:「好像在后面吩咐晚膳的事。毕竟王爷不在,所有的事情都扔在他身上,早就焦头烂额了。」他将酒罈举起,喝了一大口,「王爷的上房早就准备好了,最上面那层单独的那间,到了夜里也不用担心有人打扰您。」 晏弘闻言笑了一下,倒是没说话,孟冬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眉头忍不住皱了皱,拉着晏弘朝那间上房走去。 这客栈的环境确实不错,即使放在江陵城之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吉州城毗邻都城,确是比其他的地方要更为繁华富庶一些。 孟冬的身体比起晏弘到底是有些瘦弱,这一路旅途劳顿,又在城中逛了许久,多少有些疲惫,白日里难得提起的精神又萎靡下来,梳洗过后靠在床榻边昏昏欲睡。 晏弘洗澡归来看见他这副样子不由有些好笑,即使困得眼都睁不开,这人也还非要硬撑着等自己回来的样子惹的晏弘心底发软,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孟冬的脸,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吻:「困成这副样子就先行去睡,何必要硬撑着?」 孟冬已经完全睁不开眼,整个人倚在晏弘怀里迷迷煳煳道:「王爷方才说让我等你。」 晏弘扶着他躺好,用被子将人裹住,好笑道:「我让你等我回来,是有事要做,但你困成了这副样子,还能做些什么?」 这一路上二人虽然依旧同榻,但船上毕竟不怎么方便,加之孟冬始终恹恹的样子,二人并没有亲热的机会,晏弘本想着今日上了岸,孟冬心情也很好,但现在看起来,还是没什么机会。 第80页 孟冬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根本没听清晏弘在说些什么,他将脸埋在晏弘胸口,手臂自然地抱住晏弘的一只手臂,给自己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这段时间他养成的习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逐渐会为自己找到一个最适应对方的方式。 晏弘垂下视线看了看怀里的人,尽管孟冬一直在竭力隐藏,看似若无其事,也没有发生任何的纰漏,但就像他进府的第一日晏弘便戳破了他的伪装一样,现在的孟冬在晏弘面前,还是很容易被看穿。 晏弘知道孟冬在下一盘很大的棋,那关系到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情能不能成功,而晏弘也是,只是他落子的方向却与孟冬截然不同。不过他与孟冬都一样的是,他们都不知道这步子落下之后,这个棋盘究竟会变成何种走向。 但晏弘知道,自己在对弈的时候从未输给过这人。 他有些怜惜地摸了摸孟冬的脸,又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亲他的额头。他是真的很喜欢怀里这个人,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将一个人一直留在身边,却也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没有把握。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毕竟先前他要的只是那些人,这一次,他却想要一个人的心。 人生在世,大概总要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如意。 晏弘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些,回手放下床帏,挡住外面的光线,听着怀里人清浅的唿吸声,也慢慢进入梦乡。 从吉州城到都城需要一日的时间,天微微亮,王府众人就踏上了路程,一路几乎没有停歇,才总算在日落之前进到了都城,这比预计的行程要快上大半日,所以晏弘没有惊动任何人,在城中随意选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打算暂且休整一夜再进宫去面圣。 但晚膳时,客栈还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孟冬漫不经心地搅和着面前的粥,抬眼朝着这人看去,尽管是在宫外,这人换了一身便服,但不用等他开口,便能瞧出他宫里来的身份。 这人架势也十分的足,视线从众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过,在晏弘身上停留了许久,才淡淡开口:「不知哪位是南郡王?」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人身上,晏弘却仍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甚至还抽出功夫盛了一碗放在孟冬面前,而后才缓缓开口:「找本王何事?」 「咱家奉陛下旨意请南郡王进宫面圣。」那宦官又看了晏弘一眼,微微垂首以示恭敬,「王爷换身衣袍赶紧跟咱家走吧,总不好让陛下等您吧?」 「到底是都城,消息就是灵通,本王还想着,今日时辰有些晚了,等明日一早再行进宫呢。」他说着话,从清茗手里接过锦帕,轻轻地擦了擦嘴,也不管那宦官在场,凑过去亲了亲孟冬的唇,「本王进宫去面圣,待会就回来,今夜你可不能再早睡了,昨夜耽搁的,本王今日要一併讨回来。」 孟冬微垂眼帘,看起来十分乖顺:「是,王爷。」 晏弘露出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朝着那宦官抬了抬下颌:「既然陛下等的急,我们便出发吧,想来陛下召我前去也没要求一定要换件衣袍吧?若是为了这种事耽搁,内官大概也负担不了吧?」 那宦官语噎,随即笑了笑:「咱家是想着王爷第一次面圣,换身衣袍也能留个好印象,好心提醒罢了。王爷若是不想换,咱家自然也不敢勉强。车马已经等在门外了,王爷若是方便,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晏弘走到他面前,视线上上下下地从他身上看过:「看来内官跟在圣上身边的时间也不长,本王少年时有幸与我父王一併来过都城,所以今日算是圣上与我叔侄重聚,并不是什么第一次面圣。不过,都是小事,无伤大雅。」 说完,他回头朝着清茗看了一眼,便跟着那宦官出了客栈的门。孟冬盯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放下了手里的汤碗,淡淡道,「我先回房了。」 从客栈到皇城也有不小的一段距离,马车摇晃不知用了多久才在皇城门前停了下来。晏弘打量着那高大的城门,却发现自己完全回忆不起来上一次跟着他父王进宫究竟是什么样的画面,不过有父王在,他总是无所顾忌的。 不过现在他也没有什么顾忌,甚至还能分出心神想着方才孟冬似乎咳了几声,晚上回去要不要让清心那个臭道士再替他诊脉,不过孟冬不仅抗拒喝药,现在似乎也十分抗拒那个臭道士,虽然自己在场的时候,他并不会表现的太明显,但在这种小事上,晏弘并不想勉强他。 有那宦官在,这一路都十分的通畅,皇城门前的守卫甚至没有盘查,便将马车放进了皇城。晏弘甚至还没回过神,就已经到了内宫门前。他从马车上下来,随处可见巍峨的宫殿,这是与江陵城迥然不同的地方,晏弘不记得自己上次来的时候是何心情,但此刻,他却只觉得沉闷,无趣,还有,深深的厌恶。 他几乎可以预料的到,待会进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会是何场面。 那人多年以来为了坐稳这个皇位殚精竭虑,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清楚他如何地忌惮南郡王一脉,但偏偏还要故作一副血脉相连,情深意切的样子。 他踩着不知道多少人的尸体才登上这个皇位,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骨肉亲情这种东西在皇家从来都不存在。 不过他既然想做这个戏,晏弘也乐得配合他。反正这么多年来,他做的戏又不止这一次。 第81页 晏弘扬起唇,跟着那宦官进了内殿。 殿中燃着烛火,却仍显得有几分幽暗,后来晏弘才发现,那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过安静了,连一个宫人都没看见,只有光熹帝晏泰一个人坐在御案前,正低头批阅奏章。听见脚步声,他慢慢地抬起头,视线在晏弘面上稍作停留,露出一个看起来十分慈祥的笑:「这是弘儿吧,多年未见,朕都有些不敢认了,快,到跟前来。」 晏弘将心底的冷笑很好的隐藏起来,他向前走了几步,在御案前站住,歪着头与光熹帝对视。他身后的宦官忍不住低声道:「南郡王,见到陛下理应行礼。」 晏弘这才恍然大悟一般跪倒在地,开口道:「微臣参见陛下。」 晏泰瞪了那宦官一眼:「今日是我们叔侄相见,何必把那些俗礼搬出来平白生疏了我们叔侄之间的关系。还不扶弘儿起来?」 那宦官立刻上前,将晏弘扶起,还在晏泰的示意下搬了一张软椅给晏弘,晏弘也不客套,直接坐了下来,视线仍毫不收敛地看着晏泰。 晏泰与他父王是终究是同父的兄弟,在眉眼之间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但是在气度上却是迥然不同的。他父王出身行伍,常年习武,身体硬朗强壮,自带一股浴血的肃杀之意,晏弘想,如若他父王现在还在世,大概也还会是当年的那副样子。 但晏泰却不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年耗费了太多心神,未到天命之年的晏泰已显老态,两鬓隐隐地可以看出白髮,眉眼之间也满是疲惫。 这可能就是他非要这个皇位而付出的代价吧。 晏弘这副样子其实已经十分的失礼,那宦官在他身后已经十分的不悦,几欲上前提醒,晏泰却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这殿中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过度章吧,剧情还在进展。 嗯我要说一下,不是孟冬城府不深,演技不好,是晏弘这个人,城府太深。就像孟冬下棋从来没赢过他,王爷这个人是不一般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你是小白兔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是小白兔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kkio 10瓶;砂梨 3瓶;月半小影 2瓶;丞哥不可能不爱顾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那宦官离开之后,大殿之内陷入了短暂的静寂。 晏弘对自己这个便宜叔叔本就没什么感情, 尤其对他来说, 今日而来便是陪晏泰做一场戏,既然对方还没有表现, 他又怎么会主动有反应?所以他安稳地坐在椅上,目光始终看着御案前的晏泰。 不仅晏弘在看晏泰,晏泰也在打量着晏弘, 各种各样的情绪从他那张已经苍老的脸上掠过,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因为何原因,又收了回去。就好像光是见到晏弘这张脸就已经让他百感交集。 晏弘知道他为何是这么一副反应,因为晏弘的那张脸与他父王先南郡王晏昌近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过去的这些年里, 无数人对着晏弘这张脸都有过各种各样的表现,他们无数次地感嘆过,明明父子二人在外貌上如此接近,为何品性上却相差甚多, 为何先南郡王如此的英勇,最后却留下一个晏弘这样的后人。再之后就会忍不住陷入对老南郡王的怀念之情,还有对晏弘各种各样的说教之中。 但晏弘相信, 此刻晏泰的心情却是大不相同的。 晏弘在心中发出嘲讽的冷笑,对着自己这张脸,一定让晏泰回想起曾经那些时时刻刻都要提防晏昌的年月, 想起当初晏昌是如何凭藉自己的英勇善战在先帝面前获得宠爱,让他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 又想起自己是如何的布置提防,才最终登上了这个皇位。 那是他多年的梦魇,耗费了不知多少力气才完全的摆脱。却没想到晏弘的出现,让他在一夕之间又回到了过去。 就这样对视良久之后,晏泰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他伸手摸过手边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缓解了自己面上的神情,缓缓开口:「这些年来留你们孤儿寡母地待在江陵城不闻不问,是朕这个当叔父的失职,只是……朕与你父王血脉相连,当年他前去驻守江陵,还是朕亲自出城送行的,朕记得当年我们还说好,等他回到都城要一起喝酒。却没成想那一别竟成为了我们兄弟的永别,这么多年以来,朕每每想起,都觉得痛心不已,以至于竟不知如何去面对你们母子。幸而现在看起来,你母妃把你照顾的不错,想当初先帝在世的时候对你父王的婚事颇为不满,但此刻见到你,朕才觉得你父王的选择还是对的。不管怎么说,你父王若是真的泉下有知,看到你今日的模样,也会觉得十分的欣慰。」 晏弘挑了挑眉,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轻笑:「陛下久在都城可能不太清楚江陵城的情况,我娘那个人啊……跟咱们宫中这些娘娘可不太一样。不瞒您说,尽管我们母子俩整日住在一座府里,不知道多久才能见上一面,别的不说,前些日子她老人家出城去避暑,一住就是数月,连我生辰都没回来。我能长到这么大,说不定还真的是我父王泉下显灵,庇佑我的。」 晏泰微微眯了眯眼,唇边露出点笑容:「你这话说的未免太孩子气了。你母妃可能因为出身的缘故,不喜被束缚,倒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你现在已不是需要事事记挂的年纪,她也才能放心。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已长大成人,也能够继承你父王的遗志,幸而这么多年来,江陵城在你手下也没出什么差池,朕在都城才能高枕无忧。」说到这,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不过,朕听奏报说前段时间北梁境内似乎有些异动,看起来似乎是贼心不死,又在打江陵的主意,你来之前,他们可还有什么动向?」 第82页 晏弘抓了抓头髮,满不在乎道:「先前倒是听高将军他们说过几句,不过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北梁的人痴心妄想罢了,这么多年了,他们不是一直在打江陵的主意,什么时候得过手?反正军中有几位将军坐镇,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晏泰点了点头:「江陵的几位将军都是你父王当年麾下的老人,对你父王忠心耿耿。当年你父王突然去世,我本还担心军中不稳,会被北梁人钻了空子,一再犹豫要不要派人前去,但朝中的情况复杂,也是无人可信,幸而几位将军本事不小,硬是将局面稳了下来,一稳就是这么多年。」 「本事大不大我不不知道,话倒是真的多,」晏弘说着就像回想起什么一般突然苦下脸,「每次见了面都要不住地对我说教,去风月馆不可以,总是喝酒不可以,养个男宠也不可以,不管做什么都要被提醒这样是丢了我父王的面子,我父王死了这么多年,说不定早就投胎转世了,哪有那么多面子给我丢,我娘都没有他们管的多。就连这次出发到都城前,也被叫去军中各种提醒,说是都城不比江陵,天子脚下,让我注意言行,切莫冒犯天尊。」 「几位将军也是对你寄予厚望,毕竟这江陵城以后还要依仗你才是。」晏泰盯着晏弘看了一会,缓缓道,「不过好歹你才是三军之主,在军中也当立些威信才是。等你回去的时候,朕让人去信江陵,提醒一下几位将军。」 晏弘贊同的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现在军中的将士皆唯几位将军的命令是从,眼里哪还有我这个主帅。」说到这儿,他忍不住舒了口气,「幸好陛下召我来了都城,好歹我能安生一段时间,不受他们管束了。」 「朕与你多年未见,也是挂念的很,既然这样,这次难得而来,就在都城多住些时日,明日朕派几个人带你在城中好生逛逛,看看这都城到底有没有江陵城好玩。」晏泰缓缓道,「朕听方才听说你的人已经在城里的客栈中安置下来,客栈毕竟人多眼杂,朕让人在宫里收拾了一处地方,你干脆直接住进宫中,每日也好陪朕来说说话。你那几个弟妹年纪都还小,又都怕朕的厉害,朕已经许久没这么跟人好好聊聊了。」 晏弘的表情登时变得十分纠结,他看了看晏泰,眉头皱了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尽管侄儿也很想在宫中多陪陪陛下,但……咳,」他朝着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陛下有所不知,此次到都城来,我还偷偷带了个人一起,嗯,高将军他们都不怎么待见他,若是被他们知道我带人来了都城,还住进了宫里,回去可是麻烦的很。再,此次机会难得,我想在这城中好好玩上几日,住进宫里来回进出宫门实在是不太方便。」 晏泰瞭然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有理,这宫墙看起来是道保护,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束缚呢?还是住在宫外自在的多。」他说着话,唇边漾起了笑意,「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也是该有个人了,朕上次听使者说,你在生辰那日跟个什么人大婚,连你母妃都没告诉,这种事可是不能儿戏,尤其你娶妻生子事关南郡王一脉的未来,也关系到江陵城的未来,更应该谨慎才是。身边若是有看的顺眼的,养着有趣也没什么关系,娶妻的事,还是当由你母妃来做主。」 晏弘面上出现隐隐地不耐,似乎是在极力压抑自己,半晌才道:「我现在身边养着的那个人,可是江陵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要我说,在都城也未必能找到及得上他的,那一日我也是一时兴起,觉得大婚这件事听起来好玩的紧,便自己在府里折腾了一下,想来也是碍不得谁的。反正能娶妻也能休妻,又不妨事。至于陛下说的那种娶妻生子,我现在可没兴趣找个人在身边每日管束我,过些年头再说吧。」 晏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弘儿啊,你还是太过孩子心性,尤其在这种事上,算了,或许过些年头,你年纪再长上几岁,就想的通了。至于你的婚事,朕也会在都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到时候再问问你母妃的意见,帮你找个品性相貌都上乘的夫人。」 晏弘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劳陛下费心了。」面上还是一副毫不感兴趣的模样。 晏泰看了他一会,轻轻地挥了挥手:「罢了,你一路舟车劳顿而来,还没等安歇,就被朕叫来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回去好生歇息吧。反正时日还长,你我叔侄有的是时间。你也别光顾着在城中玩耍,多记得来宫中看看朕。等改日朕把你几个弟妹叫来,也好好的认识一下。」 晏弘躬身朝着晏泰施了一礼,态度看起来还算恭敬,那看起来也十分敷衍,可以看得出满脸地急着离开。晏泰勾了下唇,将方才那个宦官又重新叫了回来,吩咐他安排人将晏弘送回客栈。 晏弘走之后大殿又重新安静下来,晏泰对着御案上的奏摺看了许久,却始终静不下心神来。片刻之后,那宦官重新进到殿中,晏泰抬眼看他:「人送走了?」 「是,陛下。已经吩咐了直接将人送回客栈。」 「嗯,」晏泰淡淡道,「你觉得我这个侄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跟传言好像差不多,实在是个不堪重任的人。」那宦官不由想起方才自己去客栈时见到的场景,「方才奴婢去那客栈请他,他跟着他那个男宠,啧,实在是不堪入目的很。」 第83页 「传言?」晏泰将手里的奏摺合上,「这些年来,若不是被那些传言所蒙蔽,朕何至于放纵他至今。这么多年来朕实在是低看了他,方才你看他在朕面前,句句荒唐,不讲礼数,但却充满了防备,字字句句都饱含深意,化解了朕明里暗里的试探。若换做往日,朕可能真的就被他所蒙蔽了,幸而……」 他说着话,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继续道:「他跟他那个爹一样,生来就是个麻烦,留不得。你不知道,朕刚刚瞧见他那张脸,就想起他那个惹人讨厌的父王,不过就快了,朕好人当到底,到时候送他与他父王到底下团聚。」 那宦官面带不解,试探道:「陛下,只是奴婢却有一事实在不解,就是既然这南郡王是个城府颇深之人,他应该知道陛下对他的忌惮,那今日怎么如此冒失地就跟奴婢进了宫,难道他就不怕今日这一切其实是一个陷阱?」 「这才是我那侄子的过人之处,」晏泰道,「他知道朕绝不会在宫中对他动手,甚至都不会让他在都城之中发生意外。当年他父王暴毙而亡就不知有多少人怀疑到朕的头上,现在他人若是死在朕眼皮下,全天下的矛头可都会指向朕。若是有人趁机发难,朕可是要头疼的很。」 「那若是如此,难道他在都城的这段时日我们就一直动不得他吗?」宦官道,「我们费尽心思才将他从江陵城引出,难道就要再放虎归山?」 「朕已有安排,」晏泰笑道,「只等一个时机,等我们的援军先行动手,便是朕动手的最佳时机。朕已经忍了他们南郡王府这么多年,不差这几日。这一次,朕一定要彻底剷除南郡王府这个心腹大患。」 那宦官微微躬身,朝着晏泰恭敬道:「奴婢先行恭贺陛下了。」 在宫中耽搁了太长的时间,等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皓月当空,却没来由地带着几分凄清之意。 晏弘在客栈门外下了马车,仰起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噙着笑进了客栈。 既然行踪早已暴露,王府的人便光明正大地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还派了王府的侍卫守在门外,禁止外人入内。倒是省了许多的麻烦。 清茗正候在客栈的正厅中,看见晏弘进来,总算松了口气:「王爷您总算回来了。」 晏弘看见他一脸的如释重负不由好笑:「怎么,你还以为本王会被扣在宫中?这里是都城,人多眼杂,那位又素来在意自己在百姓之中的声望,才不会做这么显眼的事情。」 他接过清茗倒好的茶忍不住抱怨:「拉着我说了这么半天的话,连口水都没给我倒。」他说着,喝了一大口茶,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好歹是都城,这茶尝起来连江陵街边的小摊都赶不上。」 他颇为不满地喝了大半杯茶,视线就开始朝着四周张望起来,清茗瞥见后,立刻开口:「王爷是想问孟公子?您被宫中接走之后,他便上楼回房了,方才我上去瞧过,还亮着灯,想来是在等您的。」 提及孟冬,晏弘面上的笑意柔和了许多,却摇了摇头:「先不要惊动他,本王有事要先去清心那儿一趟,待会再回去。」 清茗心下瞭然,立刻点了点头:「王爷您晚膳没吃多少就进了宫,要不要吩咐灶房再做些东西送过去?」 晏弘偏着头想了想,而后点头:「那就让他们煮两碗面一会送到我房里。」 「是,王爷。」 楼上天字号雅间是整个客栈最好的一间,独自占了大半层的地方,最为清静。而在这种时候,这种清静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房间内只点了一根红烛,因为开着窗,烛火在微风下摇曳,连带着映下的倒影也在不住地晃动。 孟冬却毫不在意。 他已经在窗边站了许久,初秋的夜风吹得他通身冰凉,他却混若不觉。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起初他以为自己会是在担心晏弘,但后来他才发现并不是,毕竟他清楚那光熹帝不会蠢到晏弘一进都城就对他下手,这样会给自己惹下大麻烦不说,还会打乱其后所有的布置,并且若是不能一击得中,就将功亏一篑。 晏弘想必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孤身一人便跟着那宦官进了宫,将所有的侍卫都留在了王府。 孟冬是清楚晏弘的本事的,今晚的这种场景对他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不用有丝毫的担心。 孟冬担心的是以后。 事情所有的进展似乎都按照他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进行着,他就像是一个执子之人,一步一步地布下了棋子,并且每一步落下的时候,也都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但现在他却要自己打乱自己的计划,只是为了从中救下一颗黑子。 但那颗黑子却偏偏是会影响全局的那颗,为了大局的稳定,孟冬别无他法,只能让自己变成一颗白子,也落入那棋盘之中。 不能再执子,这对孟冬来说,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但他别无他选,他不能让那颗黑子有任何的意外。 房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扰乱了孟冬的思绪,他下意识回过头,看见晏弘推开房门,笑着走了进来。 尽管知道这人今晚并不会有危险,但是此刻看见他脸上的笑,孟冬那颗悬着的心还是安稳了些,他倚在窗边,笑吟吟地看着晏弘:「王爷总算回来了。」 第84页 晏弘走到他面前,将他那双冰凉的手握紧:「本王若是一直不回来,你就打算一直站在这里当一块望夫石?」 孟冬瞥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看起来王爷心情还不错,可是在宫里得到什么封赏了?」 「夜间风凉,你居然一直在窗口站着,若是感染了风寒,本王也只能把清心再找来给你开服药了。」他说着话,回手关上了窗子,拉着晏弘在床榻边坐下,将人用被褥裹住,才放下心来,回答孟冬方才的问题,「别提封赏,连口水都没捨得给本王喝。还口口声声地提起我父王,一副痛心不已的样子,实在是可笑至极。若不是当年听说过他与我父王夺皇位的事情,我都要真的信了他跟我父王真的兄弟情深。」 孟冬轻轻笑了笑:「他现在是一国之君,总要摆好姿态。这点王爷不是清楚的很吗?想来王爷今晚也是好好地演了一番才是。」 晏弘仰面躺倒在孟冬腿上,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下颌:「说起来那老皇帝可是苍老了不少,当年苦心经营才得到这么个皇位,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坐不安稳。每日担惊受怕,殚精竭虑,也不知道图些什么。要我说,那个皇位有什么好的,被关在那个硕大的牢笼里,动弹不得。」 「古往今来,无数人为了那个位置费尽心思的争抢,其实图的不还是那个位置背后的含义,毕竟这天下之主只有一个,坐在那里就意味着掌握着无尽的权利,万民敬仰,谁又能不被诱惑呢。」孟冬将晏弘不安分的手指勾住,「像王爷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个?」 「万民敬仰?」晏弘轻笑了一声,「要我说也未必。」他垂下眼帘,不知想到些什么,半晌笑着摇了摇头,侧过身去,直接保住孟冬的腰,将脸贴在他小腹之上,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总算才从那里面出来,不想再提这些烦心事。」 晏弘温热的唿吸隔着单薄的衣料扑在孟冬小腹之上,即使二人之间已经做过更亲密的事情,还是让孟冬有那么一点不自在。他红着耳根伸手摸了摸晏弘的头髮,轻声问道:「那王爷想要聊些什么?」 晏弘轻轻笑了一声,突然就翻身而起,一只手搭在孟冬肩上,另一只手仍环着他的腰身:「方才本王出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等我回来可是要把前些日子你欠下的一併讨回来。」 孟冬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有多么的不安分,他微微垂下眼帘,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小声道:「那王爷讨就是了,我又没说不还。」 晏弘眯了眯眼,搭在孟冬肩上的那只手用力地捏紧,将整个人拉到自己面前,跟着就吻上了那孟冬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晏弘,你这么诋毁你娘,还想回江陵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是小白兔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涂图 20瓶;昕宁、丞哥不可能不爱顾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晏弘就仿佛真的只是跑到都城来散心一般, 每日带着孟冬在城里四处闲逛, 吃喝玩乐,不亦乐乎。在都城之中似乎随处可见他的足迹, 加上他从来没刻意掩饰行踪,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几个侍卫跟在身后,没过几日, 街头巷尾甚至都开始议论起这位皇帝的亲侄子、据说手握重兵的年轻南郡王,比如这位今日在哪家店里吃了包子,前日又去哪家茶楼听了书,在哪个书馆里掷重金买下了一副前朝的画作,隔日又从哪个都城富户手里换了一坛好酒。 当然, 这些还都不算是什么,关于晏弘的议论最多也是最容易引起他人兴趣的内容就是,这位王爷不管去到哪里,身边都带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 并且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二人的关系十分的亲昵。 再有消息灵通者,到过江陵,早就听说过这南郡王的好男风的传闻, 更证实他身边带着的那年轻男人就是他最近的新宠,给都城百姓茶余饭后更添了不知多少的谈资。 楚人民风开化,但这种豢养男宠的风气在都城却并不算盛行。在百姓眼里终归是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并且, 做下这种事情的若是别人还就罢了,偏偏晏弘之父先南郡王在都城之中也还残有威名。人人皆知那先南郡王是如何的英勇正直, 还不顾先帝反对娶了出身颇低的夫人,夫妇二人感情极好,多年来不曾纳妾。 与先南郡王相比,晏弘的种种行为就显得太为人所不耻了。 但晏弘却毫不在意,他在江陵城的时候听过更过分的传言,千里迢迢到了这都城,更不会介意别人的议论。偶有加了料的内容传到他耳中的,甚至还觉得有趣的很。 在与孟冬四处游玩的过程中,晏弘也抽空进了几次宫,在早朝之上露了脸,见到了他那几个便宜堂弟,陪着晏泰在文武百官面前好好地表演了一番叔侄情深。 当然,表现出的大都是晏泰对他这个侄子如何的关照包容,而他这个侄子又是如何的游手好闲不思进取,惹得当今圣上而忧心。 于是,先南郡王一世威名,死后却只剩下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的传言从江陵逐渐扩大到都城。当事人晏弘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还有几分乐见其成的意思。 第85页 孟冬冷眼旁观,心中明白,在这点上,晏弘与他是一样的人,在他们眼里,世人的看法其实并没有多重要,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更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事情。 就这么在晏弘的刻意厮混之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晏泰的寿辰。 晏泰继位以来,尽管也试图励精图治,但不知是其究竟本事不够,还是时运不佳,多年下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建树,仅是在邻国的虎视眈眈之下保住先帝留下的疆土,勉强守成便已十分不易,再有过别的打算却总没能实现。 久而久之,民间关于他最好的传言便是勤俭节约,从不铺张浪费,若是从这点算起来,倒也算是一个好皇帝。晏泰听闻之后,对于此类事情便更加的重视,不管是对自己、后宫,还是对文武百官都要求极高,最忌奢靡铺张,他那几个孩子更是被严加管束,日常行事颇为低调,也正是因此,倒显得晏弘这个郡王的言行更加的出格。 因着晏泰如此,所以每年到了他的寿辰,也并不会有什么大肆庆祝的动静,通常只是在文德殿设下简单酒宴,与百官同庆一番,今年也不例外。 晏弘前一夜与孟冬折腾得有些晚,就仿佛突然对这人生起了巨大的占有欲,恨不得在一夜之间吃干抹净才能安心,而孟冬在这种事上,虽然仍有些害羞,却极为配合,以至于第二天晏弘直接睡到日晒三竿,也没有起床的意思。 孟冬难得在他之前醒了过来,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端详着这人的睡颜,却没有唤醒他的打算。 他在享受这难得的安宁。摒弃了一切的喧嚣,不受任何人的打扰,只有他与晏弘两个人,互相依偎。 晏弘睡的极沉,在睡梦之中还不忘搂紧孟冬,好像生怕自己一放开手,这人就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一般。而对于孟冬来说,他竟然也逐渐适应了晏弘这般,哪怕偶尔晏弘会有那么一点想要将他整个人牢牢掌控的意思,他竟也不觉得厌恶。 或许是因为他心中清楚,终有一日,他还是要从晏弘身边消失的,而这一日,也越来越近了。 孟冬想着,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地嘆息。 「怎么了?」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在孟冬耳畔响起,晏弘搂着孟冬的肩膀,唿吸扑在他颈间,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声音还有几分含煳,「怎么大清早地就唉声嘆气。」 孟冬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发现这人不管看起来睡的有多沉,总还是能被一丁点的动静所惊醒。他伸出手将晏弘挡在额前的长髮拨开,指了指遮住外面光线的床帏:「已经将近晌午了,哪里还有什么大清早。我只是嘆气王爷若是再不起,就要耽搁进宫的时辰了,到时候被皇帝追责,搞不好还要连累我。」 晏弘将脸埋在孟冬胸口蹭了蹭,才慢慢抬起头来,那双明亮的眼睛也终于慢慢睁开,顺便还打了个呵欠:「就算早早地进宫也是要等着时辰到了,那位陛下出来才能开宴,烦得很。况且那陛下素来以勤俭而着称,又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今日也只是应付一番,好歹今日应付完,本王就可以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孟冬笑着看他:「王爷居然急着离开?我还当您这些日子已经玩得乐不思蜀,早就忘了江陵城的父老了。」 「江陵城的父老我确实不记得 ,想来他们也不怎么在意我就是了。」晏弘道,「只是都城这破地方,虽然看起来好玩,但实在是规矩太多,我留在这里三两天就要进一次宫,看各种各样人的脸色,无趣的很,就算在这城中,也不知有多少双眼时时刻刻盯着我。终归还是家里好。」 孟冬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无比温柔道:「那王爷就快些起床,等应付完了今晚,就可以启程回家了。」 晏弘将他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吻,才伸了伸胳膊,朝着外面吩咐道:「清茗,伺候本王起床。」 即使再过不满,毕竟是光熹帝的寿辰,晏弘还是难得地换上了冕服——青衣纁裳,素纱中单,层层叠叠,极为繁琐,惹得晏弘从更衣开始,便面色不佳。 等总算将发束起,冕冠戴好,晏弘才放开一直握在掌心的孟冬的手,伸手从颈上摸出那块这段时日一直随身带着的玉佩,认认真真地在身上系好。 晏弘的动作让孟冬十分诧异,他目光久久落在那块玉佩上,半天才道:「王爷不是有专门配这冕服的玉佩?」 晏弘伸手摸了摸那玉石的光泽,启唇笑道:「但不是只有这玉佩才能保我平安吗?」他按着孟冬的肩膀,凑过去交换了一个几近缠绵的吻,才贴着对方额头依依不捨道,「若是觉得无趣可以随处逛逛,但晚上一定要在客栈等我回来。」 孟冬面上是温柔的笑:「好。」 晏弘这才满意,随手理了一下衣摆,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如晏弘所料,尽管他近乎是最后一个到达文德殿的,文武百官都已到齐,却还是等了许久,才等到晏泰出现,那个惹人厌烦的宦官趾高气昂地养着头,扯着自己的嗓子宣布开宴。 晏弘虽然喜欢玩乐,但对他来说,这种宴席却是最无趣的一种,看似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但实际却各怀鬼胎,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怀着各自的深意。 晏弘原本懒得与这些人打交道,但因着多日来他在都城之中名声大噪,表面上又与晏泰叔侄情深,深沐圣恩,总有许多人趁机结交,更有人是受人授意,有意无意地前来试探。 第86页 晏弘来者不拒,左右逢源,表面看起来倒是一副极受欢迎的模样。 这寿宴虽然简单,但酒菜却总是上好的,晏弘因着各种各样的由头喝了许多的酒,纵使他酒量再好,也渐渐生起一点醉意,动作比先前迟缓了不少,双眼也逐渐迷离起来。 晏泰坐在高位上,将他所有的变化全都收入眼底,唇角微微扬起,轻咳了一声,朝着身边的宦官吩咐道:「弘儿可能是喝多了,让人给他送杯茶解解酒。」 晏弘闻言,朝着晏泰施了一礼:「多谢陛下。」身子躬下,半天却没能站直,晏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朝着下面的内侍指了指,「扶弘儿回位上坐好。」而后才转头看向文武百官,「今日能有众卿来为朕贺寿,朕已是十分知足,朕酒量不佳,不能陪着众卿豪饮,卿等也需适量。」 「臣等遵旨。」 晏泰满意地点了点头,还待再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内侍快步而入,跪倒在大殿正中,慌张道:「陛下,江陵急报!」 原本喧嚣的大殿登时安静下来,连晏泰都变了脸色,瞪着那个内侍:「江陵城?!!何事急报?」 那内侍慌忙回道:「北梁人突然发难连夜渡江,攻打江陵城,江陵守军立刻迎战,与北梁人在江上苦斗了一番,暂时击退北梁人,两军隔江对峙,北梁人随时有可能再起攻势。」 晏泰用力地拍了下桌案,怒道:「北梁真的是贼心不改,这么多年还在觊觎江陵,两国才保持安稳多少年,却偏偏想要打破这种和谐,既是如此,那便迎战,也该给北梁人一点教训了!」 说完,他朝着晏弘的方向看了一眼:「弘儿?」 晏弘正窝在位置上已经昏睡过去,刚刚那内侍的话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晏泰这一开口,满朝文武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这里,见到他这副样子,不由诧异,江陵城军情紧迫,他这个主帅却在这里……且不说失礼不失礼的事,实在是让人觉得这南郡王难堪大用。 连带晏泰的脸上也露出不虞的神情,轻咳了一声,立刻有内侍上前轻手轻脚地将晏弘唤醒。 晏弘睁开眼,才发觉几乎这殿内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不由怔愣,他抬手抓了抓脸,忍不住道:「这宫中的酒实在是香醇,不知不觉地本王居然喝多了,大家都瞧着我,可是方才我做了什么不稳妥之事?」 晏泰从龙椅上起身,站在高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弘:「弘儿,方才江陵来了急报。」 「江陵?」晏弘惊讶不已,口中还含着一口茶,含煳不清道,「江陵怎么了?」 「北梁人贼心不死,对江陵城动手了。虽然守军暂且击退了梁人,但梁人既然敢动手,想必会有后招。你既然袭了你父王的爵位,又手握江陵兵权,这种时候也该返回江陵,掌控战局。」 晏弘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反驳的话,但满朝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他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臣遵旨。」 但他的不情愿已十分的明显,这大殿中所有的人,包括晏泰在内都看得清清楚楚,晏泰长长地嘆了口气,无奈道:「战场之上兇险万分,若非万不得已,朕也不愿意让你前去。只是当年先帝在位时,为了拿下江陵城,耗费了不知多少精力。甚至你父王驻守江陵多年,为了保障江陵的安稳,不知斩下多少敌首。仅是因为这个,江陵城便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损失。」 晏泰说到这里,面上有几分感伤:「朕都城之中事务繁杂,文武百官又各司其职,实在抽不出人手派去江陵,所以这次,也只能寄希望于你身上,但愿你父王泉下有知,可以护佑你和江陵百姓的安危。也护佑我大楚此次能够击退外敌。」 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容不得晏弘有丝毫地拒绝,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躬身施礼:「陛下之言,微臣已经明白了,微臣立刻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启程返回江陵。」 晏泰安静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军情紧急,容不得丝毫的耽搁,朕现在就命人为你准备车马,让沿途给你关照,即刻出发,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江陵。」 晏弘的手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系在腰上的玉佩,再次施礼:「既然如此,那臣只能告退。」 「去吧,」晏泰道,「弘儿,我大楚的安危,此番全繫于你江陵之上,切莫让朕失望。」 所有的变故都在一瞬之间,没给晏弘任何准备的时间,甚至没来得及返回客栈,一出皇城门,就有车马候在哪里,本在客栈之中安顿的南郡王府诸人也都等在那里,看见晏弘出现面上的茫然跟警惕才逐渐消退,放下心来。 晏弘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将清茗唤到面前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前,有人去客栈传旨,让我们收拾行囊,准备返程。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又不敢违背圣旨,才收拾好就被送到了这里,幸好王爷您没事。」清茗凑到他面前轻声回道,「王爷,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宇惜读佳 「半个时辰前?」晏弘勾了勾唇,转过头看向送他出来的宦官,「到底是宫中的人心思缜密,办事妥当地就好像提前准备好了一般。幸而有人事先通知好我府里的人,不然等我从宫里出来再准备的话,只怕是会手忙脚乱,不知要耽搁多少时辰才能上路了。既然我府里的人已经全了,那我们这就出发。」 第87页 那宦官依旧是一脸的趾高气昂:「陛下已经吩咐人给王爷准备好了车马还有盘缠,还有接下来一路之上都会有人关照,保证王爷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江陵。还望王爷回去之后能够稳定战局,切莫辜负陛下的一番心意。」 「陛下为了我江陵,还有我南郡王府费了如此多的心思,本王又怎回辜负呢?」晏弘抱拳,「有劳内官回去禀告陛下,方才因为喝多了酒,在大殿之上晕头转向,丢了人,还望陛下勿怪。江陵城既是我父王的心血,又是我大楚的门户,我回到江陵之后,自然会用心督战,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若是王爷能如此,陛下也就放心了。」那宦官轻轻地笑了一下,看向晏弘身后的车马,还有神色各异的王府众人,「那王爷这就出发吧,咱家在这里恭祝王爷,一路顺风,平安抵达江陵。」 晏弘轻笑:「那就托内官吉言。」 说完,他便爬上了马车,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清茗,我们走吧。」 那宦官站在皇城门口,看着王府的车马渐行渐远,唇边泛起轻蔑的笑容:「鱼儿总算出发了,圣上这次终于可以收网了。」 说完,他朝着身边的侍卫笑了一下:「走吧,回宫,咱家要把这个好消息抓紧禀告陛下。」 世事变化无常,尽管晏弘先前许诺,回程的时候照顾孟冬,要走旱路,但此刻江陵城大战在即,归程刻不容缓,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到吉州城后,还是登上了客船,又从水路往江陵城而去。 不比来时顺风顺水,归途要显得吃力的多,似乎越是焦急,就越要遇到些阻碍。晏弘站在船头,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江面,面色难得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冬从船舱内出来,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微黯淡了些许,但还是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将一件披风披在了晏弘肩头:「江面风大,现在秋日已深,王爷就算心繫江陵城,也应当注意身体。况且江陵城中有诸位将军坐镇,又有数万大军,当是无碍的。」 晏弘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面上带着一点笑,将他的手握在掌心,轻轻笑了一声:「你觉得本王是在担心江陵?我虽然不怎么理军务,但是对几位将军却是放心的很。这么多年以来,北梁都没能从江陵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怎么可能这次就能让他们得手?」 孟冬忍不住侧过头去看晏弘的脸,自从踏上归途之后,晏弘就仿佛便了个人,尽管孟冬心里清楚,往日里的荒唐不羁都是这人的掩饰,但还是觉得此刻的晏弘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现在的晏弘看起来更加的难以揣测。 孟冬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王爷既然如此有信心,又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转过头朝着方才晏弘看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依我看来,对于北梁人,多些警惕也好。毕竟多年以来他们就不是楚人的对手,更清楚江陵城中究竟有多少的兵力,却依旧在这种时候贸然出战,说不定是有别的准备。」 晏弘的手指从孟冬手背上划过,轻轻笑了一声:「听起来你倒是对北梁了解的很。」说到这儿,又在孟冬出口解释之前自己回道,「本王倒是忘了你一直对北梁的风土人情感兴趣的很,本王还答应你到时候一起无宁州城瞧瞧。说起来,这次北梁倒是给了我们这个机会。等将来打的他们纳降乞和,本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带你去他们都城逛逛了。」 孟冬垂下眼,视线落在晏弘挂在身前的玉佩上,却没有再回答。晏弘也不在意,只是将孟冬的手抓的更紧了些。他另一只手指了指前方:「你不是好奇本王在想什么?我是在看那边的天色。这里到江陵城还有一日的路程,但看着那边阴云密布的样子,等我们到江陵的时候,大概就要变天了。」 晏弘的声音很轻,仿佛喃喃自语一般:「变天了也好,风雨大作之后,才能重新出太阳。江陵头顶的这块阴云积压的太久了些,也该到云开日出那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期待的内容越来越近了,我也写的越来越吃力了。 明天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是小白兔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橙小喵 40瓶;幕斯慕斯 20瓶;扶疏今夏、? 5瓶;阳台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天昏地暗,风雨大作。整个江面都被阴沉沉的黑云笼罩, 视之所及都是昏暗的一片, 让人一时之间无法分清哪里是江面哪里是天际。 豆大的雨滴落在船身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这种天气里莫名地让人觉得压抑。 孟冬侧耳听了听, 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正枕在自己腿上捧着一本方志,皱着眉看的认真的晏弘,轻声道:「果然落雨了。」 「嗯。」外面天色太暗, 因此尽管舱中点了烛火,光线仍是很差,晏弘这本书看的颇为费劲,最后干脆将书册随手丢在一旁,仰面躺好, 一面勾着孟冬的手指,一面漫不经心地回道,「变天了自然要落雨。」 孟冬的神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差,他替晏弘理了理额边的发:「因为看不清前路, 船行的速度也不得不慢了下来,这样下去会耽搁回江陵的时间。」 「虽然确实慢了下来,但最多再有半个时辰, 应该就进入江陵境内了。离自己的地盘这么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晏弘嘴角轻轻向上扬起,「况且, 你不觉得这一路这么顺风顺水的过来其实有些无趣,总要在我们回家之前来一点不一样的, 才不枉此行不是吗?」 第88页 孟冬垂下头,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腿上的晏弘,这个人优哉游哉地躺在他腿上,面色轻松,就仿佛外面是艷阳高照还是狂风骤雨都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甚至孟冬隐隐地觉得,晏弘仿佛一直在等这场能让船行速度理所当然地慢下来的暴雨。 孟冬忍不住扭头向外看了一眼,这种天气,实在是太容易发生些什么了。他微微闭眼,伸手摸了摸晏弘的脸,视线落到了晏弘重新戴回颈间的玉佩上,用力地咬紧了下唇。 变故发生在转瞬之间。 先是船身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船上,舱外登时变得吵嚷起来,脚步声迭起,人影来来回回从窗外闪过,清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前面好像遇到了些麻烦,但我们会迅速料理妥当,请王爷暂且待在舱内。」 孟冬的嵴背僵直,他将手指用力捏紧成拳,刚要站起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他的拳,轻轻地卸掉他手上的力道,将手指一根一根地舒展开,而后十指交缠,紧紧地握在一起。 孟冬忍不住低下头,看着交缠的两只手,又看了一眼船舱外,轻声道:「我去看看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您在舱内等我便好。」 「怎么回事?」晏弘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孟冬的手背,翻身坐起,「不过是有些人不想让我活着回到江陵而已。说起来,我那个便宜叔父倒是比我想像的还没有耐心,我还以为他会等我进了江陵境内再行动手,毕竟这样才更方便事后将此事完全嫁祸给梁人。只能说,他实在是太想要我的命了,生怕进入江陵境内,到了我的地盘儿他会失去对局面的掌控。 虽然跟我预料的有些出入,但,也无伤大雅。既然是为了我的命而来,我总得露个面表示一下对当今圣上的尊重。」晏弘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孟冬的侧脸,「所以还是你在舱内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孟冬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晏弘的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外面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场面,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光熹帝在容忍了晏弘这么多年之后,为何终于还是起了杀心。 晏弘唇角带笑,看着二人紧紧相握的手:「怎么?」 孟冬对上晏弘那双漆黑明亮的眼,他知道这双眼看透了无数的事情,说不定包括自己。不过现在再去揣测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当初登上这艘船,他便已拿定了主意,也没有半路反悔的道理。所以他只是站起身,看着晏弘的脸,缓缓道:「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舱内,所以还是跟王爷一起去外面瞧瞧吧。」 晏弘看了他一会,微微扬起眉:「好啊。」 风急雨骤,纵使二人都披蓑戴笠,也还是很快便被雨水浸湿了衣角。船上早就乱成了一片,不断有厮杀声从船头传来,在风雨声中也显得格外清晰。 二人一出船舱,清茗就带着侍卫迎了上来,他先看了孟冬一眼,才压低声音道:「王爷,贼人的数量比我们预计的要多,为了您的安危着想,还是回到舱内暂避一阵,这里有小人盯着,不会有意外。」 「他们既是为了杀我而来,我也总要去瞧瞧。」晏弘的声音从斗笠下传了出来,哪怕前方已是杀伐声一片,他的声音仍镇定不已,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侧过头,看了孟冬一眼,「若是怕了,我让他们送你回舱中。等到了前面,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若是会怕,当日我便不会登上这艘返回江陵的船。」孟冬静静地看着晏弘,「事到如今,王爷,我们都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晏弘轻轻笑了一声,慢慢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们都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说完,他用力握紧孟冬的手,径直朝着船头走去。 几只小船横在船前,其中有一条只剩下残破的船身,方才就是这艘小船借着夜色径直撞了过来,才将王府的的大船逼停下来。幸而船身足够坚固,才不至于在这一击下沉没,但贼人却利用这个机会,翻上了大船的甲板,与王府的侍卫缠斗起来。 孟冬直到这一刻才深刻地认识到王府的侍卫的本事,尽管人数上占据着劣势,但在打斗场面上却毫不逊色,虽然一时之间无法占据上风,将贼人全部杀死,却将人完全控制在甲板之上,不给任何一个贼人靠近船舱的机会。 这并不是一个王府的侍卫能有的本事,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而这艘大船,就是他们的战场。 晏弘的出现让战局出现短暂的静止,双方几乎是默契十足地同时停手,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晏弘身上,不知有多少的刀剑在这一刻都对准了他。 晏弘浑若不查,他慢慢放开了孟冬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一面向前走,一面顺手掀掉头顶碍事的斗笠。他在人前停了下来,借着船上的灯笼透出的光线一个一个地打量着面前的贼人,最终在一个用夜行衣完完整整地裹住全身的人身上停住视线,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刘将军会出现在更重要的地方,比如,江陵城下,毕竟行军打仗才是你最擅长的事儿,却没想到,居然连刺杀我这种小事儿都要你亲自动手,不知是咱们圣上手下确实再没有什么可靠的人手,还是说,你们把我这条命实在看的太重要?」 「世人皆为先南郡王英年早逝,膝下偏偏剩下一个只懂吃喝玩乐的废物儿子而可惜,却不知道南郡王比起先王,城府更深,本事也更大。」那黑衣人摘掉遮面的黑布,手中的剑尖指向晏弘,「陛下这么多年来,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王爷都没留下丝毫的破绽,实在是让人敬佩。只是运气终究还是站在了陛下那边,若不是有高人相助,陛下不知道还要将王爷放养多久。」 第89页 「本王倒是该谢谢刘将军夸赞了。」晏弘的笑声在雨声中格外清晰,「若论运筹帷幄,南征北战的本事,本王这辈子都赶不上我父王分毫。但是毕竟我小小年纪就没了爹的庇护,所以也就怕死的多。为了让我们孤儿寡母地活下去,总要採取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幸而咱们圣上按捺不住了,不然,本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装多久。」 「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再装下去,我怕我那便宜皇叔先老死了,不给我动手的机会。」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揉了揉手腕,再抬眼,眼底居然是浓重的杀意,「这些年为了演好这个荒唐王爷,本王的武艺荒废了不少,今日正好,拿刘将军试试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晏弘几乎是话音刚落,他手中便出现了一把长剑,身影从人群之中闪过,剑刃直指那刘将军颈项,剑身在雨水的沖刷下闪着寒光,包含着无尽的杀意。 那刘将军没料到晏弘的动作居然如此利落,仓皇之间提剑横挡,两把利刃撞在一起,擦出火光,仿佛一个信号一般,原本停手的双方人马突然就动起手来,视滂沱大雨如无物一般打成一片。 孟冬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护在身后,整个人已经退到了船舱前,勉强与激烈的战局隔离开来。但船上空间毕竟有限,虽然暂时没人会威胁到他的安危,但他目之所及,到处是缠斗在一起的身影。 闪着寒光的刀刃与随处可见的鲜血为这昏暗的雨夜平白地增添了一股寒意。孟冬撇过头看了一眼落在几丈之外的那颗人头,藏在袖口的手忍不住握紧,他掀开头顶的斗笠,朝着身旁的两个侍卫低声道:「你们去保护王爷,我在这里没关系。」 「公子可别小瞧了我们王爷,这全船上下也没有几个能打得过他的。」一道身影轻巧地落在孟冬身旁,顺便将一个跟过来的贼人一脚踢开,「王爷可是吩咐过,什么都没有保护公子更重要,若是您有了闪失,我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孟冬微微眯眼,盯着面前这个人,他身上还是那身道士装扮,尽管此刻已经被大雨淋了个通透,却仍能让人辨认出他的身份。 清心对上孟冬的视线登时笑了出来:「公子怎么这副眼神,您不是早就该料到,我那个道士的身份是掺了水份的。不过,这船上谁没一点秘密呢,公子对于这点不是清楚的很吗?」 孟冬忍不住抬眼,望向人群之中最飘逸的那个身影。战局已是十分的混乱,加上天公不作美,所有人都狼狈不堪,但孟冬仍是一眼就可以找到晏弘的身影。 清心的话并没错,他与晏弘都藏了许多的秘密。曾经他以为自己早已将晏弘的秘密看透,但此刻看起来,他在晏弘面前也早已原形毕露。 孟冬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头看了一眼掌心上混合着血水的雨水:「你家王爷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从离开都城起就应该料到了这一步,总不至于天真的以为就凭着这么几个人,就能应付的了光熹帝的杀招吧。」 清心用衣襟擦了擦长剑上的血水:「王爷毕竟也是凡人,没有神机妙算,他以为他们好歹会等我们进到了江陵再动手,所以援军也还在江陵境内,所以眼下,我们也只能靠着自己,将这些人都杀了。」 说话间,清心手起剑落,鲜血从孟冬眼前飞溅而过,他还来得及去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看见一个再无反应的尸首被清心踢落水中,而清心已经收回了剑,一脸的轻松:「孟公子毕竟身份金贵,想来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若是怕了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可以先送您去个安全的地方,反正我们王爷也还能支撑一会。」 孟冬的视线从清心脸上移开,突然仰头看了看天空,轻声道:「雨停了。」 清心面带不解,孟冬却没有回应,反而看向黑漆漆的江面,下一刻,一道红光从夜色之中破风而来,整个江面突然就被火光映成通红的一片,无数带火的飞箭紧随而来,纷纷落在大船之上。 孟冬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侧那支已经深深扎入船板之上的利箭,他身后的船舱里,逐渐的有火光向外扩散,他用力地吸了口气,闻见了火油的味道,不由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清心,明显发现清心面上的笑意已是勉强维持。 孟冬忍不住又将视线锁在了战局的中心,晏弘仍在与那刘将军缠斗,若单论武艺,那人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但王府的人在人数上极为劣势,晏弘还要分出神去应付身后随时而来的明枪暗箭。 孟冬微垂下眼帘,淡淡道:「看起来即使你家王爷再英勇神武,也应该支撑不了多久了。这船上的人哪怕都死在这里,也一定是要他的命的。」 清心的面色变得极为严肃,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剑,朝着晏弘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身后逐渐蔓延的火光,应该用不了一刻钟,整张大船就会变为一片火海,船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别想从中倖免。 有侍卫被火势所迫,不得不从船上跃下,落入江中,但下一刻,就会有一个贼人跟着跳下,在将那人死死地缠住,之后二人一起沉入深深的江水之中。 这种同归于尽的架势是王府的人无法承受的。 清心挥剑噼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贼人,径直朝着晏弘而去。晏弘在缠斗的间隙中看见他越来越近的身影,出声低喝:「别忘了本王交代你的事情!」 第90页 清心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孟冬,提声回道:「王爷,这船再烧一会就要沉了!」 晏弘面上丝毫不见慌乱,他手腕上抬,挡开了那刘将军刺向胸前的一剑,脚下微动,身影以晃到那人身后,挥剑的余势划开了一个妄图靠近的贼人的颈项,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他本已十分狼狈的衣袍。 晏弘这才有微微喘息的机会,他面沉如水,看着身后的一片火光:「先带孟冬离开,本王今日总得先杀了这姓刘的才能脱身。」 清心还要再说什么,那刘将军已经重新攻来,晏弘反手挥剑,重新与这人打成一团,再无精力去回应清心。 清心回手抓住孟冬的手臂,还没等他下一步动作,就被孟冬用力地甩开。清心面上的笑意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咬紧了牙关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孟公子,你与我家王爷之间的恩怨我从不会过问,但我家王爷一心想要保你性命,若是你在这种时候还想趁机发难,我也只好动手杀了你,再向他负罪了。」 孟冬唇畔的笑意极近嘲讽,却并没有回应清心的话,而是把手伸到唇边,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那声音划破长空,在江面之上迴荡。 几乎是下一刻,清心便看到几艘仿佛凭空出现的舴艋慢慢地靠近大船,跟着,一个黑衣人落到孟冬面前,朝着他拱手:「公子,您没事吧?」 孟冬轻轻摇头,面色平静地与清心对视:「现在道长不用再顾忌我可以去保护你家王爷了。」他抿了抿唇,最后朝着战局中看了一眼,「告诉你家王爷,我在岸上等他。」 孟冬的手缩在衣袖之中,没人看得到他的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他跟着那黑衣人头也不回地上了最近的一艘舴艋,声音轻轻地传入清心耳中:「事情到了如此的地步,我与王爷想要的,应该也算都实现了,我对你家王爷也没什么可亏欠的了。」 大船遇袭的地方离江岸并不算远,加上这舴艋极为轻快,很快就将孟冬载到了岸上,那黑衣人朝着孟冬拱了拱手:「公子,一切都仍按照您的计划进行中,因为有楚国皇帝的许诺,郭固以为此次江陵一战必胜无疑,所以真的不顾劝阻御驾亲征。大人已经在他身边安插了我们的人手,只等着两军开战了。」 「这次倒是有劳你们大人了,若没有他在其中的作用,我这满盘计划,又怎么能这么快实现。」孟冬淡淡回道,视线却忍不住望向不远处的江上,却只能看见江中那艘火光沖天的大船,再也看不清其他的动向。 那黑衣人注意到孟冬的目光,忍不住道:「公子放心,我们的人论战力虽然赶不上南郡王府的人,但从乱局之中救下一两个人的性命倒是很容易的。尤其那位南郡王,方才我瞧着他武艺精湛,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说到这里,他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按照大人的意思,其实江陵现在的战局已是必然,哪怕这南郡王就死在这里,江陵城中的守军也还是能给梁军重创。反正我们想要的只是他们开战,趁机从中浑水摸鱼,至于梁军与楚人究竟谁胜谁负,与我们并无关联,公子为何非要救这南郡王的性命?」 孟冬身上的衣物已经完全被方才的大雨浸透,连带着鬓髮凌乱,看起来颇为狼狈。加之夜风吹来,寒意四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战慄,而后才朝着那黑衣人看了一眼:「一个南郡王的性命看起来对我们并没有影响。但他若是死了,谁又能威胁楚皇?到时候就算我们杀了郭固,拿下了江陵城,又凭什么与应对楚国?」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冷哼一声,「你们大人左右逢源的本事确实不错,只是在远见上却差了点。」 那黑衣人低下头,略微地沉默片刻,半晌才又道:「是小人愚蠢了。不过,既然人已经救下来了,公子也该放心。夫人还在等您汇合,我们也该动身了。」 几艘舴艋先后在江边停靠,孟冬的视线从中掠过,最终在一个高大挺直的身影上顿住目光,他向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住脚步:「人都救回来了,也该给我个告别的机会才是。」 那黑衣人还要再说话,孟冬已经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你先行退下,我自有分寸。」 那黑衣人对孟冬还是颇为忌惮的,只好点了点头,朝着远远走来的那个高大的身影看了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孟冬站在原地,看着那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他身上的蓑衣早就在打斗之中散落,里面的衣袍上也满是血迹,晨间孟冬亲手为他束起的发也已散开,长发披散下来,不知沾染了多少血水。 晏弘一手按着另一只手臂,仍有鲜血从他指间涌出,但他却毫不在意,一步一步走到孟冬面前,看着他那张哪怕如此狼狈也无法掩盖俊美的脸,然后用那只沾了血的手摸了摸自己颈间的那块玉佩,轻声道:「到底是这玉佩,护了我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想这章的时候觉得特别的爽,写起来简直痛不欲生,写起大场面来果然还是露怯,我已经尽了全力了,希望大家包容。 下章就是摊牌了,其实现在很多东西已经十分明显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主要看气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生如夏花、青岚 10瓶;28354037 7瓶;? 3瓶;兰亭序、扶疏今夏 1瓶; 第91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孟冬的目光在那块玉佩上停留了许久,而后转向晏弘布满血污的脸, 最后落在仍在滴血的手臂上, 微微闭了闭眼,发出一声轻嘆, 提声道:「我知道王爷身强体壮,英勇神武,但也是血肉之躯, 还是先上药吧,毕竟江陵城还有战局等着王爷来主持。」 晏弘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回过头朝着身后吩咐道:「清茗。」 清茗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从怀里摸出一瓶金疮药双手捧着送到孟冬面前,孟冬凝眸看着那瓶药久久无语, 但清茗却没有任何收回手的意思,依旧固执地捧着。孟冬心里清楚,清茗如此执着,自是因为得了晏弘的授意。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终于还是伸手将那药瓶拿了过来。 几个王府侍卫手持火把将整个江岸照的通亮,让孟冬甚至有剎那地恍惚,黑夜已经过去, 白昼终于到来。 但终究还是他的错觉而已。 晏弘随意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爽的地方,一掀衣摆便坐了下来,捂着那只受伤的手臂, 一瞬不瞬地看着孟冬,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动作。 孟冬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将晏弘的手臂拉到自己腿上,借着火把光清楚地看见了那道又长又深,还有鲜血不断涌出的伤口,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晏弘发出一声轻笑:「当初你手臂受伤的时候也不见你这副样子。」 孟冬没有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周围的布料撕开,将整条伤口完整地露了出来,用沾湿的布巾轻轻地擦去旁边的血污,而后才将那药粉缓缓地洒在伤口上,最后才用清茗好不容易找到的干布条将伤口完全地包扎起来。 明明是十分简单的事情,孟冬却做得十分专注,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痛了晏弘,以至于在这微凉的秋夜之中,他的鼻尖居然沁出一层薄汗。 对比他的小心谨慎,晏弘却显得淡定的多,全程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就好像伤的不是自己手臂一般,目光始终落在孟冬脸上,甚至还用完好的那只手轻轻地擦去孟冬鼻尖的汗。 这夜晚实在有些冷,晏弘又失了不少的血,整只手都是冰凉的,落在孟冬脸上,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而后才朝着晏弘看了一眼:「这荒山野地的,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王爷回到江陵之后,还是要找个郎中好生看一看。」说到这儿,他突然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清心道长就还是算了吧,他作为王爷的手下十分称职,但当郎中的话,还是危险了些。」 晏弘漫不经心地整理自己的袖口,闻言大笑:「清心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确实是懂些医术的,他父亲曾是我父王随军的郎中,救过不知多少军中将士的性命,他从小就跟着他父亲,也算是家学,不然我怎么放心让他为你开药。」 孟冬的目光微微闪烁,最终还是垂下眼帘,微长的眼睫在脸上垂下一小块的阴影,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晏弘久久地看着他,最终伸出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肩膀,让孟冬靠在他身上,就像先前无数个二人独处的时候一般亲密无间。 孟冬靠在晏弘身上,隔着二人身上湿透的衣物,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甚至能够听清晏弘的心跳。他知道自己这种时候应该有些反应,或是推开晏弘扭头走掉,又或者说些什么,就像是他刚刚说的,跟这人做一个告别。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靠在晏弘身上,甚至闭上了眼睛。 先前无数次二人独处的时候,晏弘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动作,比如此刻,他也要与孟冬拉着手,用手指摩挲着孟冬的手背,一下一下的,温柔又亲昵。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孟冬以为自己马上可以睡着的时候,他听见晏弘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又或者,是不是我应该问你些什么?」 孟冬从心底发出嘆息,慢慢地睁开眼,将自己从晏弘的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身体:「我以为王爷早已掌控全局,对一切心知肚明,不需要再问了。」 「掌控全局谈不上,毕竟我还没有同时牵动北梁跟楚国的本事,只不过借着你的手,顺水推舟而已。」晏弘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怀里,抬眼看着孟冬,「我也不过是些猜想,也总有那么一点失误的地方,比如方才,若没有你出手相助,我说不定还真的死在这江上了。」 「王爷若不是在危机关头还非让人保护自己的男宠,哪怕刚才那种境地,死里逃生也不是不可能。」孟冬抬起头,朝着远方深沉的夜色眺望,「最起码,也应该是能撑到援军到来的。」 「孟冬,」晏弘轻轻笑了起来,「做人总是要讲些道理的,自你进入王府那一日起,我又何时拿你当过男宠?」 孟冬收回视线,对上晏弘那双深邃的眼,下意识地低下头,他用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地上划弄了几下,淡淡道:「或许是因为从我进到王府那一日起,王爷就清楚了我的身份,自然不敢拿我当一个男宠,毕竟每日跟我这样的人同床共枕,总会心有顾虑。」说到这儿,孟冬唇角上扬,勾出一个颇为嘲讽的笑,「也亏得王爷能想到吃了丹药不能行房的藉口,倒是很顺利地就消除了我的怀疑。」 「这么缺德的藉口,怎么可能是我想出来的?」晏弘伸手勾住了孟冬正在地上拨弄石头的手指,「其实当日在栖梧馆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是那馆里的男宠,但得知你的身份之后,对于你这么个身份的人非要送到王府来给人当男宠总是有点好奇的,就让人去查探了一番,在查明之前,我总是要谨慎一点,便吩咐清心给我想个办法,谁料到他藉机嘲弄我,想了这么个烂藉口,我还偏偏不能反驳,放着一个美人在身边几十日,却碰都碰不得。」 第92页 孟冬收回自己的手指,没有理会他后半句的话:「王府的人的确很有本事,这么多年来,我们苦心布置,小心隐藏,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纰漏,却还是能被王府的人查出来。」 「总是费了不少的力气跟时间的,毕竟这么多年,你们确实已经足够小心。」晏弘见孟冬不理会自己的玩笑,也收了面上的调笑,正色道,「但只要人活着,总会留下一点踪迹的。北梁虽然是邻国,但当年北梁宫中的那场大火在楚国也是人尽皆知,光兴帝虽然在江陵城上一直没能从我父王手里占到便宜,但对北梁来说,也算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却莫名其妙地被宫人叛乱死在宫中,膝下子嗣无一倖免,让他那个庶母弟弟得了机会收拾了叛乱,理所应当地继承了皇位,此事疑点颇多,总让人印象深刻的。」 晏弘说着话,凑近了孟冬:「你也清楚,像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在对方总会有几个自己的人手,所以有些消息就更灵通了些。比如有人传言,叛乱过后,郭固亲自带人收拾残局,为光兴帝及其后妃、子嗣筹备后事,从残骸之中抬出无数具尸首,却偏偏少了光兴帝太子的。想来也是,那一日宫中情形混乱,能够捡条命已是不易,又哪有时间准备一具七岁孩童的尸体来冒充那年幼的太子?所以起初的几年,郭固也十分不安,一直派人在暗中探寻,想要斩草除根,彻底除掉这个隐患,但时日渐久,他的皇位已经坐稳了,便将这事完全丢在了脑后。 毕竟在郭固这样自大的人眼里,一个七岁的小孩,就算真的逃出宫,侥倖活了下来,又能掀起什么波澜呢?」 晏弘发出一声嘲弄的笑声:「但偏偏,就是这个七岁的小孩,藏匿于楚国的烟柳巷中,忍辱负重多年,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最终布下了今日这个大局。我听前线有人来报,郭固以为江陵一战势在必得,所以御驾亲征,马上就到江陵城下。如果我预料的没错的话,这元寿帝大概再也回不了宁州了吧?」 从晏弘提起光兴帝,孟冬就低下了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脚面。他眼前好像又一次出现了那一日滔天的大火,耳畔还有宫人悽厉的惨叫,他双手环住自己的膝盖,强迫自己不要发抖,良久,才低声道:「王爷已经调查的如此清楚,那还有什么要问的呢?」 「因为我能调查事情的经过,猜测你的布置,却猜不到人心。」晏弘伸出手,重新将人拉回自己怀里,这一次没有再被推开,「而且我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将所有的一切,都坦诚来说,对你我都好。」 孟冬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动了动身体,避开了晏弘那只伤手,垂眸思考了一会,才缓缓地嘆了口气:「我的确是北梁光兴帝太子。当年是郭固指示宫人叛乱,半夜火烧禁宫,烧死我父皇和母后,我被我母后的贴身侍女从宫中火场之中救出,在我父皇近臣的安排下逃出宁州,一路向南,最终才到了江陵城。再后来,有了栖梧馆,苦心经营,一步一步才走到今日。但就如你所说,郭固的皇位已经坐的很稳,我凭着自己想要復仇简直是痴心妄想。」 「没想到后来听说江陵城有一个喜好男色,不务正业却手握重兵的荒唐王爷,是吗?」晏弘用手指勾了勾孟冬的下颌,打断了他的话,「所以就设计了在栖梧馆花园的那一幕,趁机混入王府?」 孟冬笑着摇了摇头:「我本意只是想先在你面前混个脸熟,慢慢地与你结交,再在你身边一点一点图谋,如果你的确如传言一般无脑,我有无数的机会去挑拨你主动向北梁动手,却没成想,反被你误会……」 「你这张脸,想要混个脸熟也太容易了些。」晏弘端详着怀里的人,轻嘆道,「虽然我往日的名声都是有意而为的,但也确实是偏好男风,平白出现这么一个年轻俊秀的美人送上门来,我自然不想拒绝。当然我那时候更倾向于你是我那个叔父故意使的美人计,所以故意将人留在身边,想看看他还会有什么后招,却没想到,占了一个大便宜。」 「我先前还以为占便宜的人是我。」孟冬低笑,「顺利地进入王府,已经想好了委曲求全,不管承受什么屈辱,却没成想过得完全是我没料想到的生活。更没想到的是,那个荒唐王爷跟传言里完全不一样。」 孟冬抬起头,目光停在晏弘脸上,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就好像要将整张脸完全刻在脑海里一样,半晌才继续道:「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却也是一件坏事。毕竟我原来的计划,全是针对传言里那个人准备的。」 「所以你便换了方向,改为去调查我父王的死因,利用我与都城的仇怨,我那叔父对江陵的忌惮,方便自己行事。」晏弘笑道,「这倒是一步好棋,不费一兵一卒,就把江陵、都城,还有宁州搅和到一起。」 「与王爷对弈我永远是棋差一招,这么久了,从未赢过。」孟冬道,「我知道都城一直忌惮江陵,哪怕王爷这么多年来如此伪装,也没能让那位对你完全的放心,若是让他知道,王爷多年来的荒诞都是做给他看的,并且在暗中一直调查老王爷的死因,只为了有朝一日找他復仇,那位多疑的皇帝一定会如坐针扎,恨不得立刻杀了王爷以绝后患。而郭固那个人素来好大喜功,他登基这么多年,一直对江陵虎视眈眈,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他眼前,他又怎么能不要?我只不过是看透了他们,顺手给他们送上个契机而已。」 第93页 孟冬说完话,抬眼看了看晏弘,突然就笑了起来:「说起来,此事能成,还是多亏于王爷那位叔父实在太想要你的命了。先帝耗费了那么多的兵力才拿下的江陵城,他都可以许诺给郭固,只为了跟对方联手,彻底铲掉王爷这个心腹大患。而又偏偏贪心的很,既想要王爷的命,还想要保存自己的名声,不然他若是在都城便动手,说不定还真有得手的机会。」 晏弘伸手将那块玉佩从衣襟底下扯了出来,指尖轻轻地摩挲着玉身,凝眸看着孟冬:「你若是想要他得手,又何必送这块玉给我。反正你最终想要的,是将郭固引到江陵,在乱军中,想办法杀了他。你的布置已经得手,我的死活对大局也没什么影响,又何必今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下我的性命。」 孟冬对上晏弘的目光,有一剎那的恍惚,其实他完全可以像方才搪塞那个手下那样告诉晏弘,他要留下晏弘的性命看着他们楚国君臣相斗,这样自己回到北梁才有更多的时机。但他心中清楚,这并不是真相,从他当日跟着晏弘去到都城开始,他心中就一直存着一个念头,他不能让晏弘死。 他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视线颇有几分无可奈何,轻声回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说这些话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当日我处心积虑进到王府,却被王爷处处关照,得到了离开宁州后这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疼惜。就当是投桃报李,也不该让王爷因我而死。就当是对我利用王爷付出的代价吧。」 「孟冬,」晏弘轻轻唤他的名字,「你心中清楚,就算先前是你利用我,但之后,却是我在利用你。你能那么顺利地调查到我父王的死因,我那叔父能够那么顺利地得到北梁送来的密信,都少不了我在背后推波助澜。因为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也一样想杀了我那位叔父为我父王报仇,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不管当年他如何对我父王,但他这个皇位却是从我祖父那里名正言顺地继承来的,我若是率先发难,便是欺君谋反,我父王的一世英名可能就真的要毁在我手里。所以在利用与欺瞒这件事上,你我都是一样的,也算不得是谁亏欠谁。」 他说着话,有些爱怜地摸了摸孟冬的脸:「你只是单纯的没办法看着我死而已。」 孟冬抬手,覆在晏弘的手上,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慢慢地握在掌心。晏弘的手指白皙修长,但是细细地摸起来,会摸到掌心的剑茧,这个王爷表面看起来光鲜潇洒,但这些年来,他一个人背负着杀父之仇,却又极近忍耐,没有人知道这人在背后又付出了多少血泪。 孟冬想,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一样从稚年便背负了血海深仇,此生註定身不由己。 孟冬弯了弯唇,露出一个笑容,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晏弘颈上的玉佩:「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保住了你的命,这样便够了。王爷说的没错,你我之间确实没有什么亏欠了。不管是谁利用了谁,我们都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样便已是最好的结果。」 孟冬说完,凑过去在晏弘唇上印下一个极轻的吻:「现在才有这个机会,好好地道个别。」 「孟冬,」晏弘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自己喉间,他看着孟冬的眼睛,轻声道,「江陵的局势已成定局,不管我与晏泰之间如何收场,与北梁这一战已是必然。郭固到了江陵城下,便是再无活路,其实,你也不是非要亲自回去,如若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让人将他的尸首送到你面前。」 「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王爷也有王爷要做的事情。时至今日,已是不能再回头的,王爷不是也不能放过晏泰吗,这一点上,我以为我们都是一样的。」孟冬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弘。 晏弘的手按在自己的伤臂上,也跟着站起身来:「我们是不一样的,孟冬。我想要的只是晏泰的性命。而你执着于要回去,是因为你要的不仅仅是郭固的命,你还要拿回那个本属于你父皇,属于你的皇位。」 孟冬轻轻笑了一下:「这又有什么分别,復仇跟夺回皇位本就是一件事,没有冲突,郭固死了,我顺手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也是理所应当。我听闻当年若不是晏泰从中作梗,这楚国的皇位也许就是老王爷的,王爷难道就不想替老王爷拿回来吗?」 「我父王当年若是真的想要那个皇位,便会自己去拿。他没有要的东西,我又有什么理由打着他的名义去抢?」 「那这点说起来,王爷与我确实是不一样的。」孟冬微微扬眉,「因为北梁的皇位,本就该是我的。」 「孟冬,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这皇位本该是你的,但郭固已经登基这么多年,你觉得朝中还会有多少人忠诚于你父皇,又会有多少人会帮你坐回那个位置?」晏弘摇了摇头,「就算你杀了郭固,想要重新继位,也是困难重重。」 「这么多年,我经歷的困难险阻何其多,也不怕这一件了。」他朝着晏弘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但王爷的担心,我铭记在心。」 说完,他朝着晏弘深深施了一礼:「多谢王爷对孟冬所有的关照,山高路远,孟冬在此别过,再祝王爷此生风恬浪静,美意延年。」 晏弘抬手在自己颈上轻轻摸了一下,微微闭上眼,发出一声轻嘆:「既然如此,我还能再说什么呢?也只能祝你此生顺遂无忧,早日达成夙愿。」 第94页 孟冬的手在衣袖下用力地捏紧,面上是灿烂的笑意:「王爷的祝愿,孟冬就收下了。」他朝着晏弘颈上最后看了一眼,「那块玉佩,是我母后当年找高人所求,我当年能死里逃生,少不得它的庇佑,就把它留给王爷做个纪念,毕竟王爷回到江陵还有一场恶战,希望它能护得王爷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短暂的分离是为了以后长久的在一起嘛! 明天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叶牌酱油 2个;纳木灵、你是小白兔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5瓶;6666、z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晏弘突然间觉得这秋夜凉的厉害,也可能是因为身边突然间就空了下来, 那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运筹帷幄,将大局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早就将局势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看到了今日的结果。从他得知孟冬身份开始,心中就清楚这人终有一日会离开的, 那样刻骨的仇恨,那么多年积压在心头的执念,如若是他,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就放弃,更别提孟冬这种哪怕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也会义无反顾, 只要能达成夙愿之人。 但他唯独没有预料到,这一日真的到来的时候,他会如此的难受。 刚刚他极尽理智地去规劝孟冬不要返回北梁,如预料地被拒绝后, 心中有无数次地冲动想要问问,如果是为了自己,这人又是否愿意留在江陵。 但他终究是没有开口。他是理解孟冬的, 他们这种人生来就背负着宿命,不应该被儿女情长所束缚。更重要的是,他怕自己自取其辱。尽管他能够看得出来, 这段时日下来,自己在孟冬心中占据着极重的分量, 不然那人也不会在苦心布置的计划即将得手之前,还跟着专门去了趟都城,只为保住自己的性命,更不会将他母后留给他的玉佩留下,只为了保他平安。 晏弘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颈上的玉佩,玉身微凉的触感让他在心底忍不住嘆息。他知道自己对孟冬来说,将是此生极为重要的一个存在,可是,若是与纠缠在孟冬心底十余年的血海深仇还有北梁的万里河山相比,又显得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那个人註定了成为他生命之中的一个过客,出现,留下浓重墨彩的一笔,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晏弘理解孟冬所有的决定,所以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十分冷静并且理智地接受这个结局,但他现在才发现,他终究是高看了自己,即使素来坦荡通透如他也会有无可奈何的事情,即使是他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心。 他二十余年的人生里,第一次觉得莫名的无趣,哪怕他明知在江陵城还有一场恶战在等着他,而与北梁的一战其实只是一个开始,一直以来他唯一的敌人,都是远在都城的晏泰。 但他此刻却只想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觉得未来的一切突然都变得索然无味。 「王爷,」清茗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船上的东西都毁的差不多了,刚刚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件披风,总算是烤干了,夜里风寒,您刚刚又淋了雨,身上的衣物还没干透,您暂且把这件披风披上,也好歹能够御寒。」 山与三夕 晏弘伸手将那披风接了过来,手指从柔软的布料上划过,轻声道:「这件披风要是方才送过来就好了。」 「嗯?」晏弘的声音太低,清茗并没有听清,凑近了问道。 「他方才离开前身上还穿着湿衣服,看他那几个手下也没有在意的意思。他那人这些年吃了许多苦,身子骨娇弱的很,这么折腾一夜,搞不好又要着凉。」晏弘笑着摇了摇头,「偏偏又娇气的不愿意吃药。到底是龙子,哪怕沦落到这种地步,也总还是有骄纵的地方。」 清茗这一次将晏弘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面色立时变得有些迟疑,他方才亲眼看着孟冬跟几个黑衣人乘着舴艋从江上走了,而自那之后,自家王爷便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目光遥遥地望着江面,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其实哪怕不是今日,他也早就看得出来那位孟公子对自家王爷是如何的重要。王府里不是没有过别人,他家王爷也素来是个会享乐的,整日里也十分的开心。但是若是与那位孟公子比起来,却是完全不同的相处方式。 清茗曾经一度以为,这位孟公子可能慢慢会变成王府的另一个主人,反正看他家王爷的意思也应该是再没有换人的打算。 却没料到这背后藏着如此之多的隐情,这个孟公子身后居然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清茗倒是无意去探知孟冬的事情,只是多少有些不忍心看到自家王爷这副样子。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王爷您就这么放孟公子走了?」 「如若不然呢?」晏弘终于伸手将那披风披好,抬眼看着清茗,「让侍卫将他拿下,把人绑回江陵,从此不得迈出王府一步?说实话,有那么一剎那,我确实兴起过这样的念头。不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即使是我,也没有理由去干涉。」 清茗舔了舔下唇,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劝慰一下自家王爷,晏弘却朝他摆了摆手:「去看看清心回来没?大家休整一下,待会我们也该出发了。」 第95页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影在夜色之中出现,很快来到晏弘面前,抱拳道:「王爷,我已经带着援军,将江面清理干净了,一个活口都没剩下。现在动身回江陵吗?」 晏弘点了点头「现在往回赶路还能在天亮前抵达,顺便吃上一顿热腾腾的早膳。」 他将披风的下摆甩到身后,起身朝着不远处已经逐渐暗淡下来的江面上看了一眼:「明日天晴了,让人打捞一下江中的尸首,处理妥当了,也省的过几日他们顺流而下漂了起来,惊吓到下游的百姓。」 清心对他的决策毫无疑义,认真点了点头:「是。」 清茗已经将马拉了过来,晏弘伸手安抚了并不怎么安分的绝尘,将脸凑过去,凑到它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抓紧了缰绳,在上马前,突然回过头对清心问道:「江陵现在局势如何,可还支撑的住?」 「大概是都城里那位还顾及着自己的声望,所以并没有直接让江陵附近的楚军直接与我们对峙,而是一直在江陵周边暗中窥探,我估计他们是在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动手的契机。所以我们现在最主要的压力,还是正面的北梁大军。梁国那个皇帝这次是抱着一击必中的决心而来,几乎抽调了北梁朝中所有能够支配的兵权,才汇集了这近十万的大军。幸而江陵城易守难攻,那一日他们贸然进攻被击退之后,便有些犹豫,所以哪怕我们人数上极为劣势,北梁还是不敢轻易出手。」清心缓缓道。 晏弘漫不经心地抓了抓马鬃:「这北梁的皇帝属实是个废物,也不知道当年他怎么才爬上皇位的。若是我这十万大军现在在我手里,现在可能已经打到宁州城了,偏偏他守在江陵城下,占据着如此大的优势也不敢再动手。」他说到这儿,突然轻笑了一声,「也怪不得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是被一个刚及冠的年轻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清心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探着头朝着四周看了看:「那位孟公子呢,真的走了?」 一旁的清茗闻言,慌忙抬头去看自家王爷的脸色,还伸手扯了扯清心的衣袖,想要让他闭嘴。但清心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也全然不把晏弘脸色变化放在眼里,自顾说道:「说起来这位孟公子实在是个有本事的,今日若不是靠他,咱们搞不好还真都死在江上了,毕竟谁也没想到他们是奔着同归于尽来的。说起来王爷您也捨得就这么将这人放走,且不说将他留在身边对我们大有好处,就说万一他回去真的杀了郭固,拿回皇位,那可就是梁国的皇帝了。到时候,要是他率大军来攻打江陵城,王爷您不会一时色迷心窍,就把老王爷的心血交出去吧?」 晏弘回过头看了清心一眼,突然就抽出马鞭,回手抽向清心,但清心早就料到他的动作,迅速地向旁边闪避,躲开了这一下,人站到几丈外的地方,还不住道:「王爷也不至于恼羞成怒嘛,我只是实在好奇而已,毕竟那样绝世的美人,可是难找的很,就算王爷您真的动摇了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也不过是想知道,咱们王爷有没有当昏君的本事。」 晏弘觉得自己原本好了些许的心情似乎变得更糟了些,他的手用力地攥紧了缰绳,再没有搭理这人的意思,下一刻干脆翻身上马,用力地一甩马鞭:「回城。」 清心几人被他留在了原地,还不忘摇了摇头:「哎,这么说起来,我倒是真的很期待那孟公子能早点登上皇位。也不知道咱们王爷到时候会怎么选?」他说着,扭头看了看身边的清茗,「哎,清茗,你跟在王爷身边的时候最久,你说咱们王爷会怎么选。」 清茗也已上了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清心,眼中带着几分怜悯:「依我对王爷的了解,你若是话再多上一点,王爷可能会选择先杀了你,给自己换个清静。」说完,也一甩马鞭,追随着晏弘的身影而去。 这一次晏弘一反常态,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天色渐亮前抵达了江陵城。 江陵城一改往日的轻松悠闲,几个城门都已是戒备森严,就连晏弘几人也在城门外遭到了盘问,直到亮出王府的令牌,才被从偏门放进了城中。 平日里热闹的街巷已经完全沉寂下来,百姓们都清楚,江陵城将要面临一场大战,为了自己的安危都躲在了家里,如非必要谁也不愿意踏上街头。但他们大多数人对江陵城的守军还是十分放心的,毕竟这也不是江陵第一次面临大战,但是总能够化险为夷。 晏弘将马缰递给清茗,朝着四下里看了看,淡淡道:「你们先回府休整一下,大战在即,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随时等我的吩咐。」 「是,王爷。」清茗稍一犹豫,「那您不回府吗?」 晏弘回过头朝着身后的城楼上看了一眼,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从他们进到城中开始便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晏弘。晏弘朝着对方点了点头,回过头对清茗道:「高将军大概有许多的话要问我,我也需要和他们沟通一下军情。你们先行回府,顺便也向我娘亲报个平安,虽然我觉得她老人家应该对我放心的很。」 回到江陵城之后,晏弘的安危确实不用再担心,清茗便领了命,带着王府的人先行回府,只留下清心一个跟着他一起上了城墙。 高武站在城楼上看着晏弘向自己走来,天色渐亮,他可以清楚地看清他身上的血污,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也可以想像出来他昨夜里经歷了怎样的恶战。 第96页 清心上了城墙之后便自觉地顿住了脚步,晏弘自己走到高武面前:「军情紧急,叔父这段时日辛苦了。」 二人的距离已经很近,高武一眼便瞧见了晏弘左臂上的伤口,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王爷受伤了?」 晏弘低下头漫不经心地往自己手臂上看了一眼,轻轻笑了起来:「到底是太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武艺不精才受了伤,还是要叔父多加教导才是。」 高武凝眸看着晏弘脸上满不在乎的笑意,仿佛记忆迴转,又看见了先南郡王的身影。他早年间一直跟着先南郡王晏昌行军打仗,每每先王受了伤,也是这么一副表情。以前他们一直都觉得晏弘只是在样貌上继承了他的父亲,品行跟本事上实在是差的多。 直到现在他才确信这个年轻人这些年来自己背负了多少东西,又一个人布下了怎样一个滔天的局。 高武有几分无可奈何,却又生出一点骄傲,到底是老王爷的儿子,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他连行事风格也像极了老王爷。他老早地就可以独当一面,到现在,更是可以承担起整个江陵城。 高武轻轻嘆了口气,低声道:「幸好有王爷的密信我们才能提前准备,不然那一日说不定真的要让北梁的大军钻了空子。这梁帝这次简直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而来,稍有不慎,江陵还真的不是对手。」 「行军打仗的事我不擅长,之后还是要几位叔父做主军中。」晏弘用披风遮住自己的手臂,转过身朝着城外望去,「这一次,我们不仅是与北梁开战,经过昨夜,也等于和都城直接撕破了脸。我那个叔父先前还会顾忌自己的名望,怕落下一个迫害忠良,背信弃义的名声,但现在他可能会觉得,除掉我跟江陵城这个后患才是当务之急,所以很快,楚军就会与梁军联手了。」 高武的面色登时变得严肃起来,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朝着江面上望去:「此番梁帝亲率十万大军而来,对我们来说已是巨大的压力,若是连楚军都掺和进来,腹背受敌的话……」 「叔父,」晏弘笑了起来,顺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我虽然不擅领兵作战,却也知道不能打毫无准备的仗,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我又怎么会跟都城撕破脸?」 高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本空荡荡雾蒙蒙的江面上,突然遥遥地出现了许多船影,让他惊诧不已,难以置信地看着晏弘:「那是王爷找的援军?」 晏弘轻轻点头,淡淡道:「我那个亲叔父以为除掉了我父王,就再不会有人对他的皇位有所威胁。但是他却忘了,虽然我祖父膝下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但是这天下姓晏的可不止他一个。」他用手指划过城墙上的石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西南山高林密,又多瘴气,西南王早就呆腻了,有机会换个地方,当然愿意了。」 高武面带犹豫:「西南王晏晟……我早年略有耳闻,听说此人心机极深,并且,颇有野心,王爷与他联手的话,还是应当谨慎一些。」 「我知道西南王想要什么,他也知道我想要什么,幸好,我们要的并不冲突,所以能够合作,不然我还真不想跟那样的人成为对头,实在是有些麻烦。」他抬起头朝着江面上看了看,「他想要这个天下那就拿去便是,反正自从当日晏泰毒害我父王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资格坐在那皇位上了,只要最后把他的命交给我处理就好。」 「万一这西南王得了天下,怕是再容不得您,到时候您可能要交出江陵的兵权。」 「叔父,您当年跟我父王死守江陵城难道是为了这江陵的兵权和繁华富庶吗?」晏弘轻声嘆道,「当年我祖父于乱世之中占得一席之地,建立楚国,江陵城便成了我们面向北梁的门户,北梁无数次地想要通过江陵将楚国撕开一个豁口,所以您及众位将军才跟着我父皇来到这江陵,为的是护佑我江陵百姓,守住我楚国的门户。我父王死后,虽然局面稳定了许多,但您与诸位将军一直不肯上交兵权是因为您知道,那是我们母子最后的屏障,没有这兵权,晏泰必然容不下我们。更因为晏泰这人着实废物,将江陵交到他手里,我父王泉下有知,可能都不会瞑目。但是西南王可不是晏泰那样的废物,若他能让我江陵百姓安居乐业,能保我楚国繁荣兴盛,那兵权自然该上交给他。我也乐得清闲,不是吗?」 晏弘微微闭眼,而后又慢慢睁开:「我父王在世的时候就对这江山皇位毫无兴趣,这一点我倒是随了他。我这么多年的苦心布置,为的并不是那个位置。我只是想,我父王一生,恩怨分明堂堂正正,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楚国百姓,却落得一个被人毒害英年早逝的下场,我这个当儿子的,总得给他讨回个说法。」 高武看着晏弘,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长嘆:「王爷确实长大了,这么多年来是我们轻看了你。老王爷当年的死因我们不是没有怀疑过,却一直没找到什么实质的证据,倒是让你这么多年忍辱负重,我们几个老东西也没帮上什么忙。」 晏弘笑了起来:「叔父可别说这种话,搞这些阴谋诡计我或许还可以,但要真的上阵杀敌,还是要靠几位叔父做主的,您几位要是『老东西』,我可没有底气打赢他们了。」他低头轻轻搓了搓手指,「当年晏泰买通了我府里的下人,在我父王常用的伤药里下了毒,连府里的郎中都没能看的出来,只以为他是染了急病。但你也知道我娘那个人,在她眼里我父王是无所不能的,你要跟她说我父王行兵打仗被敌将杀了,她或许不会有什么反应,但你要说我父王好端端地在府里待着,突然暴毙,那她老人家可是不能接受的。」 第97页 他说完抹了一把脸:「忍辱负重谈不上,军中有叔父们坐镇无需顾虑,我也没有做什么辛苦的事情,毕竟这么多年吃喝玩乐,倒也自在。」 高武看了他一会,黝黑的面上突然就露出了一点笑容:「我就说老王爷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废材。」 晏弘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等这一切都了解,我还是乖乖地当个废材吧。」他说着话,突然就打了个喷嚏,伸手指了指城外越来越近的船队,「西南王的人到了就先让他们安置在城外,我回府换身衣服,再过去和他们好好的打个招唿。」 高武点头:「军中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晏弘笑了起来,朝着高武施了一礼:「劳烦叔父了。」 说完,转过身朝着城楼下走去。守在不远处的清心立刻跟了上来,二人并肩下了城墙。高武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露出了一个颇为欣慰的笑容。 清心跟着晏弘下了城墙,直到看不见城楼上高武的身影,才轻轻道:「方才王爷与高将军说话的功夫,属下去城中转了一圈,顺带打听了一下,那栖梧馆看起来虽然一切照常,日常的事务也有人关照,但是,他们那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苏夫人,早就离开江陵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午出去办了点事,又耽搁了码字,所以晚了点。 二人重逢之前,大概就是来回切视角吧。两边的事情处理一下,离重逢也不远了。 明天尽量准时。明天见。 第四十四章 孟冬在江陵城待了十余年,对这里甚至要远比故土宁州还要熟悉, 但他有大多的时间都是呆在栖梧棺里, 连江陵城门都很少出,自然也不知道, 在江陵城外几十里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如此偏僻又狭小的村落。 这个村子总共也没有几户人家,可能因为战事又或者别的什么缘故, 孟冬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见任何村民,整个村子来来往往地都是栖梧馆的人,日常饮食起居都有人来负责。 北梁对江陵开战是孟冬一手促成,所以前脚晏弘离开江陵赶往都城, 后脚栖梧棺里的人就离开了江陵城,来到这个小村落暂时落脚,现在江陵城里的那个栖梧馆看起来一切如常,但孟冬心里清楚, 那只是为了不引人怀疑而维持的假象,很快那里就将完全换了一副面貌。 他在栖梧馆住了十余年,在那里布下了一盘长达十余年的棋, 现今一切总算要实现,栖梧馆也失去了它的效用,即将被他们放弃。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与一个普通的江陵人并无区别, 但孟冬心里清楚,他毕竟还是属于北梁的。等最后一步计划实现, 他终将返回北梁,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而在江陵城所有的一切,栖梧馆孟冬的身份,还有在南郡王府那段短暂却深刻的时光,都将成为他一个再不能被提及的回忆。 「公子,」小厮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夫人已经起了,说如果您想见她的话,现在可以过去。」 孟冬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夜那件染了血水的衣袍,他本来是想好生洗个澡再换身衣袍,却没成想就这么在房间里枯坐了大半个时辰,连带下人送进来的洗澡水都已经凉透,他却连这身脏衣服都没有脱下来。 其实孟冬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原本他只是还在猜想梁军之中的局势,还有杀了郭固之后自己应当如何回到朝中,可是不知不觉地,思绪就慢慢飘散,脑海之中总是忍不住浮现几个时辰之前晏弘那双深邃的眼。 他知道晏弘是在委婉地挽留他,知道依着那人的脾气秉性来说,能讲出那样的话,已经足够表明他的心意,孟冬明白,他想要自己留在江陵,留在他的身边,尽管这话他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他也不可能直接说出口。 孟冬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晏弘以自己为理由让他留下的话,他会捨得拒绝吗? 他想了许久,最后觉得自己还是会拒绝,予熙这是毋庸置疑的。没有什么能比他一直以来坚持做的事情更为重要,晏弘想必也清楚这一点。 但是孟冬还是为自己刚刚的纠结而惊讶,这种选择对以前的他来说,根本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他苦心经营了十余年,眼看大仇就要得报,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轻松或是畅意。他只是发自心底地觉得疲惫,觉得整个胸口都空落落的,难以忍受。 后来孟冬突然醒悟,从一个美梦之中醒来,又回到残忍冰冷的现实难免会觉得怅然若失。 「公子?」那小厮没有得到回应,伸手敲了敲窗,小声询问,「您是休息了吗?」 孟冬微微闭眼,发出一声轻嘆,才缓缓回道:「再让人送些热水进来,回话给夫人,说我梳洗一下就会过去。」 那小厮心中疑惑,刚刚明明送了许多的热水进去,但又不敢问出口,只是应声:「是,公子。」 虽然时辰尚早,天微微亮,但宿在这小村子里的人都已醒来,在为早饭而忙碌,所以孟冬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将热水送了进来。这一次孟冬没有再给自己发散的机会,直接褪去衣袍,将自己浸入在温热的水中。 昨夜他在大雨中淋了许久,又急着赶路穿着那身湿透的衣袍在秋夜里吹了许久的冷风,浑身上下凉的像一块冰,此刻浸到热水之中,才慢慢地找回了几分暖意。 第98页 他将热水淋在自己的长髮上,想要冲去头上的血污,一低头,刚好看见了左臂上那道已经不甚明显的疮疤。晏弘在他这道疤上耗了许多的功夫,不仅用了上好的金疮药,还在日常饮食上格外的注意,所以那刀口恢復得极为迅速,现在看起来,只有浅浅的一道。 只是不知道那人在对待自己伤口的时候,会不会如此用心。孟冬忍不住想起这人昨晚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又忍不住嘆气。但幸好,他身边的人总是靠谱的,那个清心暂且不提,清茗在他身边照顾了如此之久,自然要比自己细緻贴心。 孟冬将手臂浸在水里,隐藏起那道疤痕。却又忍不住苦笑,自己居然还在担心那个人,就仿佛自己不在他身边,那人就无法正常生活一般。其实自己明明清楚,那个人究竟是多么的强大并且让人心安。 倒是自己被他照顾的久了,突然抽身离开,竟觉得几分无所适从。 孟冬又嘆了口气,低下头来专心地清洗起自己的长髮。 等孟冬完全梳洗完,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袍,天色已经完全的亮了起来。尽管他专门穿了厚厚的外袍,但晨间的风吹在身上,仍让他感觉到一丝凉意。 因为这村子极小,每家每户的地方也并不大,所以孟冬单独住在了一家小院子里,与他那个娘亲隔了一段距离。 这个安排自然是他那个娘亲做的,孟冬心里清楚,就像这么多年他并不愿意见到她一样,她也并不是很愿意见到他。他们名义上是母子,但其实都是对方最痛苦的回忆里的见证人,只要见到对方,便会立刻想起当初那段被他们刻意隐藏的记忆。 其实孟冬并不怕回想起那段回忆,因为那只会让他加深自己想要復仇的决心,还有对郭固的恨意。因为那是他的血海深仇,是他必须承担与面对的,但是对他那位名义上的亲娘来说,却是强加在头上的责任与义务。 毕竟她原本只是先皇后宫中一个名为苏璧的普通侍女,一朝宫变,莫名其妙地承担起抚养年幼的太子,帮助他復仇夺回皇位的使命。她原本可以有更普通却更简单的人生,而不是将自己禁锢在那个幽暗的屋子里,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所以这些年来,尽管她带给孟冬的只有压抑与沉闷,孟冬却并不会怨恨她。 毕竟如果没有她的话,孟冬早已葬身于火海之中,像他的父王跟母后那样。但孟冬只是不想去面对她。 但总还是有不得不的时候。 这个村子本就不大,即使并不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没有多远的距离,很快孟冬就走到了地方。苏璧院里伺候的人要远比他院里的多,但因为主人喜静不喜被打扰的缘故,孟冬几乎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 这都是在栖梧馆里惯常伺候的人,才会如此听话懂眼色,所以离开了栖梧馆,苏璧还会将他们带在身边。 孟冬看了看自己面前这间低矮的屋子,还是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大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依旧是昏暗一片,简直就好像是又回到了栖梧馆那个从不敢有人打扰的阁楼,只是毕竟还是不一样的,第一次来的孟冬并不熟悉这里的布局,目之所及是昏暗的一片,脚下差点踩空,勉强站稳了身体,才缓缓地进了内间。 苏璧背对着孟冬坐在窗前,望着被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窗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脚步声她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终于过来了?」 孟冬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眼,轻声道:「昨夜折腾地太狼狈,所以梳洗浪费了一些时间,让娘亲久等了。」 苏璧转过头,即使在室内,她的面上还是遮着薄纱,仅露出一双眼,她朝着孟冬看了一眼,目光里毫无波澜:「马上就要回到宁州了,到时候殿下就要恢復身份,也不必再如此称唿我了。」 「娘亲救我性命,将我抚养成人,就如我母亲一般,就算将来回到宁州,我也仍会尊您为我长辈,将您接到宫中,以义母的身份赡养,将您这些年吃过的苦,全都补偿给您。」孟冬回道,「若是我母后知道,也会希望我这么做。」 苏璧的那双眼仍旧是死气沉沉,打从孟冬记忆里,好像一直都是这副样子,这人就好像被剥夺了所有生机,活在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什么可以牵动她的事情。她听见孟冬的承诺,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地嘆了口气:「我又有什么可补偿的。皇后娘娘临死之前将殿下託付于我,我自当殚精竭力才对得起娘娘的信任,为的又不是殿下的回报。等殿下总算登上大宝,我也算完成使命,可以去向皇后娘娘復命了。」 孟冬垂下眼帘:「这些年来,辛苦娘亲了。」 苏璧没有回应,又转回了视线,望着面前的窗子,许久才又开口:「孙大人现在也在北梁军中,他说动手的事情还是要他亲自盯着才能安心。等到了夜间军中无人察觉地时候,他会过来跟殿下见上一面,也看看殿下还有何嘱託。」 孟冬上扬了一下唇角:「嘱託自然谈不上,我倒是应该先谢谢这些年来孙大人在朝中的关照。毕竟接下来能不能顺利回到宁州,也还是要靠孙大人的。」 「殿下明白就好,」苏璧冷漠道,「这些年来若不是孙大人在朝中,殿下也没那么容易就得手。」 孟冬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反驳:「既是这样,想必娘亲也没有别的事了,我昨晚赶了一宿的路,身体有些乏累,先行回去休息了。」 第99页 苏璧没有开口,孟冬已是习惯,转身就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身后却又传来了苏璧嘶哑的声音:「殿下总戴的那块玉佩去哪了?」 「嗯?」孟冬回过头,发现孟冬的目光牢牢地盯在自己颈项上,「我记得殿下有一块戴了很多年的玉佩,好像是当初皇后娘娘找高人求来的。」 孟冬下意识地抬手在自己颈上摸了一下,面上表情如常:「昨夜江上一片混乱,可能是不小心掉在哪了吧,等我派人去江上找找。」 苏璧微微蹙眉,却没有再提玉佩的事情:「依我看来,殿下这次其实是没有必要跟着那南郡王去都城的,更没必要用我们的人去救他的命。但殿下说服了孙大人,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希望殿下能够不忘初心,记得自己该做的事情,别被什么不该有的事情,迷惑自己。」 孟冬轻轻笑了起来:「娘亲尽管放心,没有人比我还清醒了。毕竟所有的人加起来,都没我在那场大火之中失去的东西还多。」 「那就好。」苏璧最后看了孟冬一眼,「那殿下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孟冬点了点头,顺手朝着外面指了一下:「这村子里没有什么外人,白日里娘亲没什么事,也可以出去逛逛,这屋子实在太过逼仄,娘亲也该出去透透气。」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终于进到院子里,重新看见头顶的太阳时,孟冬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大概是他们二人之间所能达到地最和谐的相处方式了。苏璧永远都不会像南郡王王太妃那样让他觉得轻松自在,想要亲近。他大概也永远不会让苏璧一见到他就觉得满怀欣喜。 他忍不住去想,若是晏弘,在经歷了那样一夜之后,回到府里,大概会得到娘亲的关心吧,说不定还会亲手煮上一碗驱寒的热汤,半是埋怨半是心疼地劝他喝下。 想到这里,孟冬又忍不住自嘲自己的天真,他果然是跟晏弘待的太久,从他那儿得到了太多的关心与疼爱,所以回到自己该回的地方,竟还残存着这样的奢望。 看来以后要慢慢学会遗忘了。 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去想,那人现在到底有没有回到江陵,又在做些什么? 被孟冬牵挂的晏弘不仅回了江陵,还抽空回了趟王府。他那一身实在是太过狼狈,伤口处理的又十分潦草,哪怕他觉得自己福大命大,也还是不敢轻视自己的性命。 洗了澡,换了身干爽的衣物,又找了孟冬口中靠谱的郎中重新换了药,晏弘才得空躺在软塌上休息一下。 他在江上跟人打斗了许久,又快马加鞭赶了一夜的路,哪怕自诩身强体壮,也还是感觉到疲乏。他想要抓紧时间小睡上一会,却只是怔怔地盯着棚顶发呆,毫无睡意。 大概是因为这阁楼突然就变得空下来。 晏弘的所有惯用的东西早就搬到了这阁楼里,进了府更是习惯性地回到这里,此刻终于安静下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今时已经不同于往日了。他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习惯了在入睡前怀里搂着另一个人,那人却突然抽身离开,让他多少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在软塌之上翻来覆去了许久,总觉得鼻息之间都是那人的气息,明明那个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住在这里了。最终晏弘嘆了口气,翻身坐了起来。 他这边刚有动静,那边清茗就凑了上来:「王爷,您有什么吩咐?是现在要出门吗?依着方才郎中的话,还是再休息一阵的好。」 晏弘用完好的那只手抹了抹脸,目光在房里打量了一圈,最后问道:「你方才去传话的时候,娘亲起了吗?」 「我去的时候老夫人已经起了,正在用早膳。」 晏弘垂下眼帘:「那我过去陪陪她老人家吧。接下来将有大战,一时半会应该很难有时间回府了。」 清茗小心地看了看自家王爷的脸色,拿了外袍伺候晏弘穿上,而后才跟着他出了门。 白老夫人已经用过了早膳,正坐在厅里喝着茶,一大一小两只灰兔子正在她脚边专心地啃着菜叶,听见脚步声不由抬起头来,瞧见晏弘走进来,面上便露出了笑意:「不是说一宿没睡,在房里休息,怎么还大清早地过来了?」她的目光偏转,立时看到了晏弘受伤的手臂,眉头微微蹙起,「怎么还受了伤?」 「行军打仗受伤有什么稀奇的?像我父王那么英勇的人,不也总还是落得一身的伤回来,我这还只是个小口子,不碍事的。」晏弘走到她面前,顺手将那只较为瘦小一点的兔子拎了起来,「怎么过去这么久了,这小东西还是这么瘦,娘亲您不是苛待它吧?」 白老夫人喝了口茶,才朝他抬了抬下颌:「把你弟弟放下,你那小东西在这儿呢。」 晏弘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小兔子,又看了看白老夫人脚边更胖的那只:「……我记得娘您养的这只应该是更大一些,这怎么……」 白老夫人笑了起来:「这小东西胆子比以前大了不少,每日没心没肺地吃吃喝喝,自然会胖了。不信你现在将它抱起来,就知道它到底吃了多少。」 晏弘将手里的灰兔子放回原处,将另一只拎了起来,因为他只有一只手灵便,所以更清楚地感受到了这只的重量。他抱着那小傢伙坐了下来,单手一下一下地替它梳理嵴背的毛,忍不住笑道:「要是孟冬看见这小东西现在吃的这么好,一定开心的很,先前在都城的时候他……」 第100页 话说到这儿,他便住了口,低下头看着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的小东西,眼底露出几分失落。 白老夫人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朝着一旁的清茗看了一眼:「那小东西现在力气大的很,还是让它自己去玩吧,省的不小心踢到了你们王爷的伤口。」 清茗立刻上前,从晏弘手里接过了那小灰兔子:「外面天气不错,小人带它去花园转转。」 白老夫人点了点头,顺手指了指脚旁还吃的专注地另一只:「带这只一起去吧,我也跟你们王爷说说话。」 晏弘端着茶盏没有应声,直到房里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才轻轻地喝了一口茶,抬起头对上白老夫人的目光,只是轻轻地开口:「娘。」 白老夫人安静地看着他:「不是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也不在房里休息,跑到我这里来撒娇。」 「回去也睡不着,还是在娘这儿安心一点。」晏弘轻声道,「接下来不管是跟北梁还是跟都城,我们都将有一战,可能就没有时间在府里陪您了,所以走之前先来陪您待会。」 「我有什么可陪的,当年你父王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军中,就留我自己待在这王府里,我早就学会自得其乐了。」白老夫人道。 晏弘笑了起来:「娘,您可别趁我父王不能反驳就诋毁他,我可是知道他老人家当年恨不得时时刻刻地把您带在身边,连带去军中的时候也是,是后来有一次跟梁军开战,因为人数赶不上他们,父王在战场上被人围困,您不管不顾地就沖了进去去救他,被把他老人家吓个半死,最关键的是,得胜之后,他找军医替您诊脉,才发现您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从那儿以后,父王他才不再让您到军中去的。」 说到这里,晏弘忍不住感嘆:「说起来,也是我命大。」 「你这个臭小子,打从在胎里就是个不安分的。」白老夫人回想起往事,眼底格外的温柔,「偏偏你父王又疼你的紧,差点就把你惯成无法无天的样子。不过到底是你父王的儿子,所以我从来就没有担心过。」 晏弘微微垂下眼帘笑了起来,声音却十分的坚定:「娘,十多年了,我终于可以给父王报仇了。」 白老夫人抬眼看着他,眼里是难得地爱怜:「弘儿,为你父王报仇,只是你这一生要做的一件事情,却不是全部,不管是你父王,还是我,都不希望你被这件事禁锢,这江陵城也并不是你的责任。等报了仇,你还有自己的大好人生要去过。在我眼里,只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晚了一丢丢。明天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扶疏今夏 5瓶;温印、? 3瓶;昕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晏弘闻言抬起头,忍不住朝自己的娘亲看了一眼, 随后唇边慢慢地露出笑意, 将一直拿在手上把玩的茶盏送到唇边喝了一口,而后才道:「这世上恨不得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 希望我能继承我父王的英勇,希望我能像他老人家一样,把江陵城当成自己的责任, 为了守护楚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唯独您这个当娘的,从来不指望我当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如果你不愿意,顶天立地又有什么意思?」白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虽然你是你父王唯一的儿子, 虽然你与他极为相似,却没有必要连人生轨迹都按着他来延续。当年我们两个人生下你又不是为了生个儿子继承家业。你父王运气不好,落下个英年早逝的下场,才让你这些年来为了自保, 为了给他復仇不得不忍辱负重。若是他还活着,大概更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的肆意洒脱一些。」 说到这儿,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灿烂了些:「在你父王那种人眼里,老子没出息没本事才会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子嗣身上,逼着孩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他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晏弘想起自己父王在世时的种种回忆, 不得不感嘆,他娘亲终究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父王的人, 他娘亲大概也是这世上最通透洒脱之人。他突然就觉得自己郁结的心情好了许多,面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他舒展了身体,让自己以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伸手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心不在焉地问道:「娘,我父王刚去世的那几年,您是怎么熬过来的?」 「从我认识你父王的时候起,与山心中就清楚,这个人每日在刀尖上舔血,虽然英勇无敌,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极有可能有朝一日也落得一个马革裹尸的下场。」白老夫人微微眯眼,面上的神情严肃了许多,「但即使是死,他也该是堂堂正正地死在疆场之上,而不是被小人在背后害死。我知道他死不瞑目,所以,我要撑下来,将来有一日让这一切真相大白。」 晏弘抬眼看着自己娘亲的表情,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父王刚刚去世时的场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么多年来,他是从未在自己娘亲面上见过眼泪的,也很少见她有多思念自己父王的时候,起先他大概会以为是自己的娘天性豁达,但现在他才觉得,是因为他的娘将这一切全都掩藏起来。 尽管这些年来他开过玩笑劝他娘亲改嫁,但却一直清楚,在他娘亲心底,始终有一个地方,是放着他父王的,而且,是连他这个儿子,都无法进入的部分。 第101页 早些年晏弘不懂情爱,直到此刻才突然明白,有时候不提及,未必就是不想念。 白老夫人轻轻地嘆了口气,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有时候我们总会觉得,不在身边便是失去了。但等你以后就会慢慢明白,只要你心里一直装着他的存在,就永远不会真的失去。」 晏弘觉得有那么一瞬,自己豁然开朗,精神也跟着放松了许多,困意渐渐袭来,索性直接在他娘亲房里的软塌上睡了过去。白老夫人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失笑,亲手替他盖上了被子,关好了门窗,放轻脚步离开了房间。 晏弘这一觉睡的极沉,也做了许多模模煳煳的梦境,梦里总是有一个人的身影出现,他每每想伸手将那人留住,却只见到一个决绝的背影,留下他一个人怅然若失。 因为不太美好的梦,晏弘醒来的时候,心口还有些不舒服。他睁开眼愣了半天神,才回想起自己到底是睡在哪里,坐起身发现房间内空荡荡的,头也昏昏沉沉地痛的厉害。 晏弘晃了晃脑袋:「清茗!」 清茗在门外守了许久,闻言立刻入内,看见精神涣散的晏弘不由有些担心:「王爷,您的脸色不是很好,要不要请郎中过来瞧瞧?」 晏弘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打了个呵欠:「可能是昨夜着了凉,你让人送碗驱寒的热汤过来。军中可有什么动静?估摸着时辰,西南王的人应该全部到达江陵城下了。」 「高将军让人送了消息过来,他已经暂时将人安顿下来,让王爷好生休息,不用担心。」 「担心自然不会,只是西南王的人过来,我总要去露个面,商量一下后面的事情。」晏弘捏了捏额角,起身下了软塌,「娘亲呢?」 「这个时辰外面日头正好,老夫人去了花园,已经吩咐了小厨房给王爷准备了吃食,说王爷吃过之后就去忙自己的吧,不用再去跟她老人家请安了。」清茗上前伺候晏弘起身,「说王府里的事情也不用王爷担心,自有她老人家做主。」 晏弘笑了起来,自家娘亲这么多年来看起来不问世事,但其实心中有数。当初他父王突然去世的时候,他不过十余岁,就算生性早熟稳重,但毕竟先前未经世事,也无城府,若是没有他娘亲在背后的安排与指导,又怎么会有他的今日?王府的事情有她老人家在,他自然是放心的。 前夜在江上折腾了大半宿,晏弘多少有些着凉,但幸好他身强体健,喝下一碗驱寒的热汤,填报了肚子,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直接往军中去了。 西南大军已在城外休整,西南主将被迎到城中与几位将军一起研究战况,晏弘到的时候,几位将军立刻识时务地退出了营帐,将空间留给晏弘与那西南将军。 那西南将军看起来极为年轻,一路舟车劳顿而来,却看不出丝毫的疲乏。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小袖袍衫,整个人修长挺拔,从内而外地散发出利落的英气,看见晏弘,抱拳拱手:「西南齐昭见过南郡王。」 晏弘回礼:「原来是齐将军,早就听闻西南王军中有一位英武不凡的少年将军,今日总算得以相见。」 齐昭勾唇,一面唇角上扬,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酒窝,随后他就收敛了笑意,认真道:「南郡王过奖了,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莽夫,每日里只会打打杀杀,英武不凡更谈不上。」 晏弘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了一会,突然觉得这少年十分的有趣,自己夸赞他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害羞,推拒的时候又十分的认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客套,他很难想像就是这样的一个有点少年气的人在西南大杀四方,替西南王稳定了西南的局势。 他请这齐昭落座,又吩咐人前来奉茶,而后才缓缓道:「将军在西南的威名,我在江陵也多有耳闻。西南周边部族叛乱,皆是由将军所平,西南王对将军也是信任的很,不然此次又怎么放心将军一人率这数万大军前来驰援。」 「我这人没有别的本事,只懂得行军打仗,自然要将它做到最好。」这齐昭喝了一大口茶,才继续道,「其实我家王爷对我也并不是很放心,此次出征前也试图与我同行,奈何王爷在出征前日感染了风寒,只能不情不愿地留在了西南。」 晏弘的目光一直集中在这小将军面上,可以明显地察觉到,在提到西南王的时候,他面上出现了毫不掩饰的笑意,眼底都闪着光,对照先前听说的许多传言,心中也有了数,慢吞吞地喝了口茶:「不管怎么说,这次西南王能够答应与我联手,救我江陵,便是我江陵父老的恩人,晏弘实在是感激不尽。」 齐昭摇头:「南郡王不必如此,虽然我从不过问我家王爷的决策,但他既然能让我率军前来,此战过后,肯定是占了便宜的。既是合作,又何来恩人一说。而从我个人角度,我幼年时便听说过先南郡王的威名,敬佩非常。如今我有机会前来江陵,替先南郡王守住他的心血,抵御别国,自然十分乐意。所以此战,我与西南军定会竭尽全力,将梁军打得落花流水,保住江陵城的安危。只希望南郡王战后能够遵守与我家王爷的约定即可。」 晏弘幼年时总随着父王在军中生活,接触的都是武将,素来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相处方式,此刻对上这个近乎耿直坦率的小将军,更觉得轻松的多,他手指从桌案上划过,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看着面前的少年,认真道:「能有将军相助,也怪不得西南王野心与胆识会越来越大。将军放心,我这人素来言而有信,许诺给西南王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不然我也怕将军将来替自家王爷鸣不平来找我算帐。」 第102页 齐昭听出了晏弘语气里的打趣,也不反驳,低头又喝了口茶,才缓缓道:「既然话说的清楚了,可以再将几位将军请来,我们继续商讨一下军情。」 晏弘晃了晃头:「此事不急,将军一路劳顿而来,不如我先让他们准备酒宴,为将军接风如何?」 齐昭睁大了眼看着晏弘,又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准备些吃食就可以了,像我们这些行军打仗的人,有的东西吃就可以。」说到这里,他声音小了些,「至于酒的话,还是算了,我家王爷不许我在外喝酒。」 晏弘盯着他微红的脸颊看了会,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好,那我就不违背西南王的命令了。清茗,将几位将军请回来,再吩咐灶中准备膳食送来。」 对比江陵城中的热闹,江陵城外那个偏僻的村落就显得格外的孤寂与无趣。 孟冬从苏璧房里出来,本想回房里休息,他的身体底子本就一般,淋了一夜的雨多少有些难以承受,哪怕洗了一个热水澡,还觉得寒意在体内不停地流转,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依然毫无睡意。只能瞪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棚顶,忍不住让思绪飘散。 其实对他来说,只是恢復了很久以前的生活。在先前的十余年里,他大多的时光都是这样度过的。苏璧并不喜欢见到他,所以自从逃离宁州,有了固定的住处开始,他有大把的时光都是一个人度过,他因此学会了忍耐,也学会了习惯这样的孤寂。 但晏弘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让他再也无法忍受过去的生活。看起来晏弘给自己造成的影响要远比想像的多。 以前需要独处的时间,孟冬大多是依靠看书来打发时光,因此他才会有那么多的方志。不过自从他搬到王府之后,便将其中的大部分也都带去了王府,栖梧馆里仅存的那些,也不会有谁会想着替他带出来,因此现在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不过让他庆幸的是,他那些费了不少力气才搜寻来的各地的方志都留在了王府,也好歹能替那人消磨一下无趣的时间。 不过晏弘素来是个会自得其乐的人,他喜欢做的事情许许多多,也总能想到办法替自己找些乐子,而不像自己,整个人是如此的乏味无趣。 孟冬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一会,愈发地觉得这个房间阴冷难耐,他顺着窗子向外看了看,最终还是出了门。 门外有立刻有小厮迎了上来,不是孟冬熟悉的面孔,态度却还算殷切:「公子,您是有何吩咐吗?」 孟冬抬起头,头顶的太阳晃的他有些眼晕,却感觉到久违的暖意慢慢地注入他身体,让他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视线在破旧的院落地环视一圈,最终朝着那小厮吩咐道:「去找一根钓竿给我。」 那小厮面带不解,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孟冬,孟冬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语气也有些不耐:「这种小事,你难道也要和你家夫人禀告过了才能去办吗?」 那小厮慌忙摇头:「小人这就去准备。」 孟冬盯着他忙碌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转身朝着村口走去。晨间他出门的时候,发现村口有一个小池塘,在旁人眼里大概是个不起眼的摆设,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却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不过尽管他跟晏弘相处的这段时间总是要陪他钓鱼,但孟冬觉得自己还是不擅长这件事,或者,在他眼里,钓鱼也是需要一点运气的,而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运气的人。 几个月之前那个狂风骤雨的天气里,他在栖梧馆的花园钓到了他人生中唯一一条鱼,大概也用光了自己此生所有的运气。到最后,他还亲手将那条鱼放回了池塘。 不过如果是在晏弘眼里,或许自己才是一条逃走的鱼。 那小厮手脚还算麻利,办事也算妥帖,不仅找了钓竿,还专门挖了几条蚯蚓一起送过来。孟冬从他手里接过斗笠的时候忍不住讶异地看了一眼,这才从他手里接过钓竿,漫不经心地将饵料挂了上去。 钓鱼是一件极其费时的事情,幸而对于现在的孟冬来说,除了大把的时间,一无所有。 白日里的天气还算不错,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尽管日头有些耀眼,但也不至于像夏日那般难以忍受。孟冬就真的在这池塘边坐了下来,凝神屏息地开始钓鱼。 他努力地想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池塘里,却还是忍不住回想去许多的事情。比如当日晏弘是怎么耐心地教他钓鱼,又比如他一次一次钓不上鱼的时候,晏弘的笑又是如何的灿烂。 孟冬有些遗憾,如若自己早些时候就将主意打到南郡王府就好了,那样的话,他说不定会与晏弘有更多的相处时光,那脑海里也将留下更多的记忆,仅凭现在这些,他不知道够不够支撑自己度过余下漫漫的人生。 也许时日久了,他就会慢慢地将那个人忘记,又或者,他会一直牢牢地将那人记在心间。那毕竟是他人生中仅有的一段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光,也是他唯一一次去享受别人毫无保留的关怀于爱意,想要忘记,大概很难吧? 或许晏弘应该是个好师傅,但孟冬却一定不是个好学生,他能清楚地记得晏弘当日里教给自己的每一句话,并且尽可能地遵循他的每一个指示,但……眼看夕阳西下,暮色到来,他依旧没钓到一条鱼。 第103页 孟冬努力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每一个动作,也没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许真的是没有钓鱼的运气吧。他将钓竿随手扔到一旁,站到池塘边看着里面幽深的池水,忍不住去想,若是晏弘来到这个地方,也未必钓的上鱼吧。 站在不远处伺候的小厮大概终于看不下去,放轻脚步走了过来,小声询问道:「公子,您已经在这儿坐了一整个下午了,午膳也没用,现在要不要回去用晚膳?」 孟冬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看了看不远处的村落,最终摇了摇头:「我没什么食慾,你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待会。」 那小厮应声退下,不一会地功夫又回到池塘边,将一件披风披在孟冬肩上,在孟冬诧异地目光里,又重新退了下去。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夜色渐渐来临,孟冬却仍旧坐在池塘边,一动不动。他头顶是昏暗的月光,倒映在池塘中,倒是显得比那个逼仄的房间让他觉得轻松。哪怕入了夜,孟冬也还是没钓到一条鱼,那小厮挖来的蚯蚓倒是用了不少,之后孟冬干脆懒得挂饵料,只是将钓钩顺进池水里,百无聊赖地瞧着。 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孟冬没有回头,只是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淡淡开口:「孙大人倒是言而有信,说是这个时辰来,一刻都不会耽误。」 他身后传来一声中年男人的轻笑:「来面见殿下自然该是准时的,尤其是,再过些时日,殿下重掌朝局,登基为帝,我若还是冒犯,便是欺君的重罪了。」 孟冬放下手里的钓竿,转过头看着这个矮小的中年男人,对方脸上堆积着笑容,看起来十分的恭顺,只是一双眼却转个不停,带着让人不适的精明。 此人名为孙干之,是孟冬父皇在位时的朝臣,但当时他品级并不高,所以在孟冬短暂的太子生涯中对此人几乎没有什么印象。苏璧与他似乎有些旧交,当初苏璧能够顺利地带着孟冬逃离宁州,一路来到江陵,靠的多是此人的打点与安排。 若是没有此人在北梁朝中,孟冬大概也没机会走到今日。 但算起来,这却是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孟冬对此人其实算不上了解,但他并不相信这人对自己一路相助,真的是如他所说对自己父皇的忠心。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他还不至于如此天真。 只是若想要顺利地回到北梁,拿回自己想要的一切,孟冬难免还是要依仗此人。如果这人真的能够顺利地将自己送回朝中,孟冬也愿意尽可能满足他的贪婪。 孟冬唇边漾起浅淡的笑,看着孙干之点了点头:「孙大人,我们总算是见面了。多年以来,多谢你的关照。我父皇若是知道你帮了我如此大的忙,想必也会十分的感激大人。」 孙干之微微躬身,态度看起来十分的恭顺:「身为人臣,为殿下分忧是分内之事。臣这些年来,每日在那郭固手下曲意逢迎,心中却忍不住想起陛下当日的音容,多亏殿下福泽深厚,才有今日,这么多年委曲求全,总算是将要如愿。」 「我能有今日,自然少不得大人的功劳。待将来为我父皇母后报了仇,拿回我应得的一切之后,第一个就当对大人论功行赏。」孟冬垂下眼帘,轻轻道,「若不是有大人在,我大梁的江山,就要一直落于贼人之手,仅凭我一人,又如何回天。」 孙干之朝着孟冬施礼:「殿下实在是客气了。」他说完话,慢慢站直了身体,「外面霜深露重,我们不如回去,臣还有许多情况要向殿下禀报。」 作者有话要说: 孟冬,北梁与南楚两国加起来,最会餵鱼的人。 今天迟了这么久,抱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是小白兔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那个秃头~ 10瓶;月半小影 6瓶;15721282 5瓶;昕宁 2瓶;扶疏今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尽管这孙干之态度恭敬,语气真诚, 但是与他相处的时候, 孟冬还是没来由地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其实孟冬明白这样的缘由是什么,因为从当日他跟着苏璧逃出都城开始, 他就感觉自己一直在被孙干之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孙干之先是为他们安顿住处,安排饮食起居,之后提供银两替他们筹备栖梧馆, 还为他们豢养了一批踏实听话的手下。看起来不可谓不贴心忠诚。 但随着孟冬年纪渐长,他逐渐地发现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起初的时候,她们「母子」二人,无依无靠,他年幼, 而苏璧久在宫中,不懂世事,孙干之如此细緻妥帖倒是可以说得过去,但是随着孟冬年岁见长, 心思越来越深,他逐渐地发现,尽管孙干之远在宁州, 但似乎仍旧渗透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栖梧馆名义上归属于苏璧,但苏璧有大多的时间都将自己隐藏在那个阴暗的阁楼里。至于孟冬这个名义上的少东家,虽然他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好栖梧馆的事务, 但都会被对方以这种琐事不必劳烦孟冬作为理由而排除在外,这么多年过去, 孟冬甚至连每个月的营收多少都不甚清楚,至于栖梧馆大半的收入都去了哪里也不得而知。 至于那些所谓为了孟冬而豢养的手下,也都是表面恭顺,实际上却只听从与孙干之一人。 第104页 这对孟冬要做的事来说,其实是一件及其可怕的事情,如若一个不小心,他不仅不能实现夙愿,甚至有可能沦为一个傀儡,一个被孙干之养在手里的筹码。 但他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若是没有了这人,仅凭他自己还有一个没有见识的苏璧,想要成事简直是痴心妄想。这些年若是没有那孙干之相助,他说不定早就在十多年前死在了宁州。 所以尽管知道风险十足,他也只能拿自己当作一个筹码,好好的赌上一把。 他知道孙干之极有可能在利用自己,但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呢?对比起来,他所拥有的筹码甚至要比对方少的多,如若不抓住这个机会,他又怎么可能走到今日? 孟冬坐在厅内的主位之上,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室内环过,这大概是整个村子最为端正的一间屋子,此刻倒是成了他们议事的地方。 坐在他对面的孙干之倒是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嫌这里简陋的意思,他端起面前的茶碗送到唇边先是嗅了嗅,而后才轻轻地喝了一小口,回味了半天之后开口:「早就听说楚国产名茶,今日总算亲自尝了尝,名不虚传。」 苏璧面上仍旧戴着薄纱,坐在下首的位置,闻言抬起头,声音比起以往,似乎多了些许的温度:「此次离开江陵颇为急迫,匆忙之中扔下了许多的东西,也只能拿出这种茶来招待大人了,大人不见怪便好。」 孙干之笑了起来:「姑娘实在是客气了,比起你与殿下二人这些年吃的苦头,我在宁州简直算得上是享清福,尤其到了现在这种时候,还要委屈姑娘与殿下住在这种地方,我又有何颜面见怪?」 他这一开口,在场的其他两个人皆为一愣。多年以来,因为苏璧对外一直是孟冬母亲的身份,所以一直被人以夫人相称,但此刻孙干之一开口,孟冬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尽管苏璧已近不惑之年,但其实一直未嫁,孙干之如此称唿,大概是更合乎苏璧的心思。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朝着苏璧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覆面的薄纱,他并不能看清苏璧的表情,但从那双短暂错愕的眼睛里,孟冬还是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波动。 他忍不住偏头看了孙干之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是个有本事的,能够在三言两语之间,就掌控苏璧的情绪。也怪不得,当初先帝驾崩,郭固窃位只是,他只是朝中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五品小官,不知不觉间竟成了郭固身边的近臣。平日里在朝中,这人大概也是如此地掌控郭固的情绪,也正是因为这样,此次他们才能如此顺利地将郭固拖入与楚国的战局之中,给自己创下今日的机会。 孟冬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先前还是现在的自己,确实都离不开这人的帮助。孟冬面上笑着,心底却忍不住泛起厌恶之感,对孙干之的,对眼前的局势的,更是对无能的自己的。 当然除了在晏弘面前,孟冬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看透自己的情绪。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挂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轻轻喝了口茶,才抬起头看向孙干之:「孙大人既是亲自从军中而来,那不知现在军中是什么情况,郭固打算什么时候再对江陵城动手?」 孙干之放下茶盏,回道:「殿下先前未与此人接触过,可能对他并不了解。此人既好大喜功,却又胆小谨慎。此次他与楚皇达成共识,是带着必胜的把握而来,但没成想首战就被江陵城击退,难免谨慎起来。又因为那楚皇优柔寡断,既要除掉那南郡王的命,又想保全自己的名声,不想正面对江陵出手,所以这段时日以来,郭固一直在与楚皇交涉,想要拉楚军到正面来与我梁军联手,到时候仅靠兵力的压制,也足够拿下江陵。」 「此去楚都,我对晏泰这人也有了不少了解,此人在治国之上并无多大建树,便极其在意在民间的声望,大概是怕自己死后不能名垂千古不说,搞不好还落下个遗臭万年的名声。」孟冬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头轻笑,「若不是他这样,又怎么可能给那南郡王留下了那么多的机会,以至于到了今日的局面。不过,算起来,我倒是应该感谢他,也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的机会。」 孟冬说着话,用指节轻轻地在桌案上敲了敲:「既然晏泰觉得自己不能动手,那我们就顺水推舟帮他一把,给他创造个非动手不可的机会好了。」孟冬话落,抬起头朝着孙干之看了一眼,「此事还是要劳烦孙大人手下的人了。」 孙干之闻言立刻起身,朝着孟冬深深一揖:「殿下此言实在是折煞微臣,臣手下豢养那些人本就是为殿下效力,又何来劳烦一说?」 孟冬微微翘了翘唇,似乎对他的态度十分的满意,朝着孙干之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孙干之立刻照办,孟冬凑到他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之后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上:「江陵这一仗什么时候能打起来,就靠孙大人了。」 孙干之朝着孟冬再施一礼:「有殿下坐镇大局,此事必定十分顺利地完成,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有孙大人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孟冬又喝了口茶,「其实我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至于两军开战之后的事情,就全都指望大人了。」 孙干之轻轻点头:「殿下放心,军中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到时候两军开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江陵城,便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这一次,郭固的这条命註定要留在江陵。」 第105页 「那就指望大人了。」孟冬回完话,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朝着屋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不早了,孙大人大概也该回去了。我就不留你了。」 孙干之躬身:「那微臣就告退了,接下来的时日,还望殿下保重身体,耐心等待。」 孟冬靠在椅上,看着孙干之退了下去,面上的淡笑才慢慢散去,变成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因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方才的那副样子,像极了晏弘。 正当他思索间,方才一直安静地坐在房内的苏璧站起身,朝着孟冬看了一眼:「虽然成事在望,殿下马上就要拿回皇位,成为这天下之主,但孙大人毕竟算是殿下与我的恩人,在他面前,殿下还是客气些也省的最后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孟冬还保持着方才靠在椅上的姿势,抬眼看着苏璧,最后轻轻笑了起来:「娘亲多年的教导我铭记在心。我这条命是靠着孙大人才得以倖存至今,我又怎么敢忘。娘亲放心,等我顺利继承皇位,自然会厚待孙大人,奉他为我大梁的功臣。孟冬又怎么可能是忘恩负义之人呢?」 他说完话,从椅上站了起来,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垂下视线看着苏璧:「时辰也不早了,娘亲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将苏璧一个人留在了方才那个冰冷破旧的厅堂之中。 夜间的风凉的彻骨,孟冬走得急,将披风落在了厅内,蓦地来到室外,登时被夜风吹了个通透。 孟冬将手缩在衣袖里用力地搓了两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没走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孟冬忍不住皱眉,顿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白日里那个小厮,他手里拿着孟冬落下的那件披风,快步走了过来:「公子,外面风寒,您还是把披风穿上,也省的着凉。」 孟冬微微眯起眼,借着这小厮手里的灯笼打量他,半晌,才伸手接过那披风,一边披在肩上,一边开口:「你是什么时候进到馆内的,我看着你倒是眼生。」 那小厮替孟冬整理好了衣摆,才缓缓回道:「小人早就进馆了,只是公子事务忙碌,对小人没有印象而已。还是这次夫人信任小人,小人才有幸到公子面前露脸。」 孟冬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一下:「先前馆内可没有这么细心的人,哪怕是在我身边伺候的人,都怕我的很,无事的时候都恨不得躲我远远的,生怕给自己找了什么麻烦,你倒是例外。」 「公子待下人素来宽厚,他们平日不敢在公子面前出现,想必只是不想打扰公子。」那小厮微低着头,「这么说起来,倒是小人不懂眼色了。」 孟冬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到底是你主子会教人,整个栖梧馆上下都找不到一个比你还懂眼色的人了。」孟冬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声音放的很轻,「我知他自然是有别的目的,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他一番心意。」 那小厮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被戳破身份之后的尴尬或是恐慌,手里稳稳地握着灯笼,低声道:「我来之前王爷就说,依着公子的警醒与机智,很快就会发现我的身份,但即使这样,也不许我离开。公子若是不放心小人,不如干脆戳破我的身份,把我交给那位孙大人处置。反正完不成王爷的嘱咐,我也没脸回去復命。」 孟冬在夜色之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嘆息:「你家王爷有何嘱託?若是不影响我要做的事情,我可以助你一次。」 yxzl。 那小厮恭顺地回道:「公子多虑了,王爷并没有什么别的嘱託,只是命小人照顾好公子的饮食起居。王爷原话说的是,他将您在身边养了好几个月,哄着您喝了那么多的药汤,才稍微养好的一点身体,总不能再让您过回以前的生活。那栖梧馆看起来热热闹闹地,其实实在是一个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公子虽然在那里面长大,却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那小厮说着话,发现孟冬的脚步慢了下来,低着头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稍有犹豫,但还是将剩下的话都说了出来:「王爷还说,他当日收了您娘亲为您求的保平安的玉佩,是以为从此以后,有他在,自然能护您周全。但公子心中有大志,王爷不能将您留在身边,却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您陷入险境毫无退路。小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也赶不上我家王爷分毫,但若真的遇到危急的时候,也总能抵挡一二,尽可能地护住公子周全。这便是我家王爷全部的嘱咐,和小人此次的使命。」 孟冬抬手遮住自己的脸,从唇边溢出一丝略含苦涩的笑,最后忍不住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家王爷还真是……」 「我家王爷说,他与公子皆有自己的宿命,各有各的无可奈何,纵使不能相守,也还是想护住自己心爱之人周全。」那小厮舔了舔自己的唇,最后道,「王爷还说,若有缘分,他与公子总还是再能相见的。」 「心爱之人?」孟冬喃喃重复道。他忍不住抬手轻轻覆上自己胸口,他觉得哪里有什么感觉几乎要将自己完全吞噬。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大概有欢欣雀跃,也有心酸绝望。 原来在这世上,真的会有一人将他装在心里,不管相隔多远,都在惦念他是不是能够吃饱穿暖,是不是能够平安。 可是就是这样难得的人,孟冬也不能与他相守。想想便觉得心酸而绝望。 第106页 那小厮最是懂眼色,立刻就察觉到孟冬的情绪变化,便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跟在孟冬身后,以免打扰到他。 二人就这样安静地同行,一直走到孟冬住的那间破旧的房子前,孟冬才轻轻开口:「我知道你自有办法与你家王爷联繫的,那就劳你帮我告诉他,他的全部挂念,孟冬全部收在心间,此生不敢忘。若孟冬真的有那个福分,也盼望此生还能有机会与他再见上一面。」 说完,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黯淡的月光,轻声道:「总会有月圆的那一天吧?」 孟冬不知道,在几十里之外的江陵城中,他所惦念的那个人,此刻正与他共赏同样的月色。 白日喧闹的大营此刻也沉寂下来,晏弘与那个齐昭还有江陵的数位将军一併讨论了大半日的战局,为西南的人准备了一顿极简的接风宴,便四下里散去。 因为那个齐昭不能饮酒,晏弘在宴席上也只饮了杯茶,酒宴过后却觉得格外清醒,一个人拿了坛酒,爬到了城墙上,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天空发呆。 即使知道自己安排的人已经顺利地出现在孟冬的身边,他依然不能够安心,大概只有牢牢地握住那人的手,他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晏弘从小就知道,这人世间註定不得美满,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情深如他父王和娘亲,依然免不了要遇到生死离别。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可以看透这世事,却发现,若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将会是如何的刻骨铭心。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了无牵挂之人才能真正做到通透洒脱吧? 晏弘酒量极佳,一整坛酒喝下去,仍旧没有什么醉意,多少觉得有些无趣,他将空酒罈随手扔在脚下,转过身正准备再去找坛酒回来,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那只手中正提着晏弘需要的酒。 晏弘唇边露出笑意,转过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徐幄丹:「徐公子大半夜的不守着自己的温香软玉,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 「温香软玉?」徐幄丹轻轻笑了起来,「那倒是要看王爷问的是哪个了?」他手里还提着一只酒罈,顺手开了盖子,一仰头,喝了一大口进去,「梁军现在兵临江陵城下,王爷整日为了此事忙碌,我这个做兄弟的帮不上忙,陪着王爷喝喝酒,消解一下这惨澹的秋夜,总还是能做到的。」 晏弘看了他一眼,也开了自己手里的酒罈,轻轻在徐幄丹手里那只上碰了碰:「那我倒是要说声谢谢了。」 「谢字谈不上,」徐幄丹随口道,「就是过几天真的开战了,兄弟私心恳求王爷,尽量别让我家老爷子去做什么太兇险的事,哪怕他极力要求。若是军中人手不足,我也总还能派上些用场的,只要王爷不嫌弃。」 晏弘看着他忍不住大笑:「若是被徐老将军知道你私下里找我说这种话,说不定又会翻出家法收拾你一顿。」 徐幄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他老人家若是有那个本事,全由着他去。」说到这儿,他忍不住轻嘆了一声,「早些年的时候,总觉得老爷子身强体壮,顶天立地,无坚不摧。哪怕那时候他被派去打仗数年不归,我也没什么担心的,总觉得我老子是战无不胜的。但是回到江陵,才愈发地发现他老人家毕竟是上了年纪,别的不说,连饭量都比往年少了一大半。对比他同龄的人,或许还是精壮的,但我看得出来,他老人家确实是不如从前了。」 说到这儿,晏弘摇了摇头:「所以也只能恬不知耻地凭藉着自己的私交,来找王爷。只是我虽然不是个什么孝顺儿子,但也实在见不得……还望王爷不会介意我的自私。至于我老子该做的事情,我虽然不如他,或许也能试试扛起一些。」 晏弘唇边一直噙着笑等徐幄丹将话说完,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我就算再没本事,但既然敢应战,必然是有万全的把握的。江陵现在兵足将多,还不至于劳动徐老将军出山。就算你不跟我提这些,我也不会让他老人家到前线的。毕竟大家都是为人子女的,我又怎么会不懂你的心思。至于你嘛,」 晏弘顿了顿,上下打量了徐幄丹一遍:「我原本还打算明日一早去你府里把人请来。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咱们在军中玩闹,那时候你就说过,如果将来我像我父王那样,接管了这江陵城,成为了手握大权的主帅,你就像徐老将军一样,挂在我麾下,随我征战四方。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你我之间发生了许多的变化,但是当日的许诺,我可是一直记得的。」 晏弘仰起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的酒,回手朝着江陵城中鳞次栉比的屋舍街巷指了指:「这江陵城是你我父辈一同打下的,那到了今日,就由你我一同将它护住。」 徐幄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城下望去,这里是江陵城,他出生的地方,是他远在都城十余年依然割捨不下的牵挂,更是无数像他父亲,像先南郡王这样的人用血肉筑下的家园。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酒,又或者是被晏弘所感染,从心底生起几分从未有过的豪气,用酒罈重重地撞了一下晏弘手里的酒罈:「那这次,就让末将随王爷一起,守住这江陵城。」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又是一个不准时的幽。明天见。 第四十七章 黑云压城。 晏弘靠在城墙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江对面的梁军。因为江面宽阔, 天气又阴沉的厉害, 其实并不怎么能看清江对面的动向,但晏弘清楚, 那里大概是与江陵城一样的严阵以待。 第107页 两军持续这种隔江对峙的局面已有数日,梁军却没有丝毫动手的打算,晏弘不得不说, 这个郭固实在是个废物,别的不提,只凭藉人数的优势,梁军就有巨大的胜算,但是他却偏偏错过了无数次的时机, 迟迟不肯动手。 当然,梁军若不动手,晏弘自然也不会主动发难。毕竟敌攻我守,江陵占据着地势的优势, 他完全可以以逸待劳,守着梁军的动向。他与江陵城耐得住,但梁军却未必。 他心里清楚梁军到底在等些什么, 而他又何尝不是呢?他一步一步布置走到今日,可不是为了与梁军一战那么简单的。 「王爷,」清心快步而来, 朝着晏弘抱拳,「我们的人传来消息, 昨天夜里,宁江城的楚军连夜出城,往江陵的方向动了。」 <·)))><< 晏弘的手指从城墙上轻轻划过,用指节轻轻敲了两下,而后笑了起来:「僵持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他们会有什么新鲜的手段,没想到最终还是採用了这么一个两面夹击的办法。」他抬手朝着江对面指了指,「北梁连夜渡江,攻打江陵城北门,宁江的楚军由南而来,攻打江陵城南门,两面同时动手,的确会让我们自顾不暇,即使我们占据着地利的优势,又有西南援军相助,但若是长久的耗下去,早晚会坚持不下去。」 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嗯,确实是一个简单至极,却又格外有效的办法。西南地偏路远,能给我们派来援军,却不能很及时地给我们粮草之类的补给。这点与梁军和楚军相比,我们确实算得上是孤立无援。只可惜,」晏弘语气一转,声音里带着一丁点的笑意,「只可惜,他们并没有跟我们耗下去的机会。」 晏弘自言自语般说完,回过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清心,清心立刻会意:「属下过来的时候也派人给西南军送了消息。」 「替我告诉小齐将军,就和我们事先商量好的那样,北门的楚军就交给他们了,我相信依着小齐将军的英勇,仅是守一个城门,应该是绰绰有余。至于江对面的梁军——水战当然要交给我们江陵。」晏弘摩挲着手指,思忖着道,「这么多天过去,他们家王爷的风寒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那这守备空虚的宁江城,就当我送给西南王的一小份礼物了,不过能不能收到,就要看他家王爷自己的本事了。」 晏弘仰起头看着黑压压的头顶,无奈地摇了摇头:「江陵这个天气,每次有大事发生之前,总喜欢来场大雨助助兴,我还真不知道这对我们来说,到底是不是件好事。」他在脑海之中将自己所有的计划都回忆了一遍,突然道,「我本来还以为楚军还会再等一段日子再动手,看来晏泰想要杀我的心思,终于超过了他对声望的在意。」 清心摇头:「据咱们在都城的消息,都城之中最近盛传王爷之前进都城是意图在寿诞之上行刺,后来图谋被人察觉才中止计划,担心事发藉由江陵战事危急仓惶逃走,还在逃回江陵的路上,杀掉了那皇帝好心派去护送的刘将军。那皇帝还是在王爷住过的客栈里搜出了龙袍跟密信,才察觉到王爷早已跟西南王早早就勾结在一起,意图谋反。」 晏弘忍不住大笑起来:「在寿诞之上行刺?好心护送的刘将军?不过这传言倒是有意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确实是百姓爱听的。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名正言顺动手的理由,这晏泰还真的是费了不少的心思。他若是肯将这种心思放在朝政之上,也不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清心犹豫着道:「都城的传言不止这一种,不知为何,那皇帝当年为了坐稳皇位,陷害忠良,毒害老王爷的事也在都城盛传,还说那皇帝为了斩草除根,还答应将江陵城送给北梁,只为了和梁军一起除掉王爷这个心腹大患。」他说到这儿,面上有几分迷茫,「这个传言可不是我们传的,难道是西南王那边?」 「西南王可不是会在意传言的人。这种传言只对晏泰那种人有效。」晏弘垂下眼帘思考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看来是梁军迟迟不动手,有人等的急了,便想在中间加一把火。他倒是了解晏泰那种人,两种传言真真假假的在民间盛传,不止是百姓,连文武百官大概都对此事极其关注,晏泰被两种传言夹着,大概是难受的紧,所以才咬着牙动手,毕竟早点除掉我,才能从根源上解决这些。」 晏弘笑着摇了摇头:「晏泰若是早能这么果断,也许就没有今日这么多的事儿了。他身为一国之君,却如此这些细碎的琐事,註定就不是一个能成事的。瞧瞧西南王,明目张胆地举兵又如何?等将来坐上了那个位置,手握大权,这天下百姓也好,后人青史也罢,如何评价他,不都是他说了算的事?」 清心凝眸看着晏弘:「那,王爷的意思是,我们不用去管都城的传言?」 「我又不是将来要坐那皇位的人,管他们怎么看待我?再说,这十余年来,关于本王的传言什么时候好听过?」晏弘伸了伸胳膊,懒洋洋道,他最后朝着江那边看了一眼,转过身朝着城墙下走去,「拖了这么多天,本王也腻歪的很,总算要动手了,本王得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积压了大半日的乌云在傍晚时分终于化作了一场倾盆大雨,气势如虹地倾注而下,将原本平静的江面彻底搅乱。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站在城墙之上向下望去,目之所及是漆黑一片,此刻江面之上哪怕有任何的异变,也没办法立时察觉。这实在是一个太适合偷袭的夜晚。 第108页 但晏弘的表情十分的平静,没有任何的担忧。毕竟,这种天气下,他们看不到梁军,梁军也看不见他们。 至于偷袭,是谁对谁还不一定呢。 「王爷,」清心一身黑衣,连大半张脸都被遮的严严实实,在夜色之下,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他随手掀开布巾,抹去脸上的雨水,才开口,「徐将军已经带人埋伏好了,至于北边小齐将军那里也已经准备好了。」 「嗯,」晏弘应了一声,轻轻笑了起来,「既然准备好了,那就静候吧。」 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豆大的雨滴落在江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样的天气里,江面上所有的动静都会被人忽视,梁军耐着性子等待了数日,才等来了楚军的加入,更等来了这样一个天气。数十艘巨船在夜色的掩映下,由江北出发,借着风向的帮助,直奔江对岸。 梁军主将武鸣站在船头,右手紧握着腰上长剑,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丝毫不在意雨水已经淋湿他的铠甲,浸湿他里面的衣袍。他驻守南平城已有十余年,早在先帝还在世之时,他就曾奉圣命不止一次地攻打过江陵,却从未从当时江陵的主帅晏昌手里占到丝毫的便宜。 多年下来,江陵已经成为了一块骨头,哽在他的喉间,每每想起,都觉得窒息难耐。他无数次地想要对江陵发难,却发现即使是没有了晏昌的江陵也并不好对付,拿下江陵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执念。 而今日,他总算能够实现。 先前他听说了许多的传闻,知道江陵城里那个年轻的王爷也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对象,尤其为了据探子来报,他们还拉拢了西南王一起加入了战局。只是两军隔江相望,若是真的开战,避免不了要水战,到那时候,西南援军又能发挥多少的本事呢? 况且,那个年轻人就算再有本事,大概也预料不到僵持了这么久之后,他们会突然在这种天气里发难。就算他们稍微做了防备,能暂且抵抗一阵,等南面楚军也动了手,那个小王爷仅凭着江陵城的几万守军加上西南的两万援军,又怎么抵抗的了这一南一北加起来十余万人的进攻? 这么想着,武鸣的腰身挺的更直了些。副将的声音在雨声中传了过来:「将军,已经到了岸边,城中似乎毫无察觉。」 武鸣得意地笑了起来:「登陆之后,即刻准备攻城,不要给他们任何的防备时机。」 「是,将军。」 巨船在江边缓缓地停稳,武鸣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刃在雨水的沖刷下,依然闪着寒光。武鸣微微闭了闭眼,沉声道:「动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武鸣话音刚落,无数枝利箭就如这毫不停歇的骤雨一般从江陵城上飞向刚刚靠岸的巨船,毫不留情面地射向正陆续登陆的梁军将士。与此同时,岸边的巨石后突然冲出无数个黑影,手里的刀剑毫不迟疑地砍向已经落地的梁军首级。 厮杀声,哀嚎声此起彼伏。突然的变故让武鸣整个惊在原地,在副将的掩护下,躲到船楼之中,从漫天箭雨里勉强保住自己的性命。他堪堪喘了一口气,厉声吩咐道:「立刻后撤,退回江上!」 未等他话落,整艘船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巨大的冲撞声哪怕是在这暴雨之中也格外的清晰,与此同时,江面上突然出现了数十艘小船,借着风势,以不要命的架势撞向江面之上还未来得及靠岸的梁军战船,也撞毁了梁军全部的退路。 晏弘站在城楼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城下发生的一切,几乎是转瞬之间,北梁数十艘战船尽悉沉没,梁军纷纷落入水中妄图逃生,但宛若凭空出现的江陵将士却仿佛杀神一般,将他们一个一个斩杀。 晏弘看不清江面上的形势,但他可以猜的到,此刻的江面,大概已经被鲜血染红。梁军在人数上占据着巨大的优势,却在一开始便失去了先机,也丧失了斗志,江陵此战,已是必胜。 晏弘抹去脸上的雨水,回过头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清心:「南边现在怎么样?」 「一切都和我们计划的一样,现在也已经动起手来,小人刚刚过去瞧了一眼,那个小齐将军杀起人来,啧啧,若不是西南军比楚军实在少的多,我简直要怀疑,他能把楚军都杀干净。」清心这几日与西南军也有不少的接触,尤其与那个齐昭,平日里瞧着对方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模样,偶尔话说的过了,甚至还会害羞脸红,却没想到到了战场之上,倒是完全换了副模样。 晏弘唇角扬了起来:「不然你以为那西南王凭什么只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将西南的部族收拾了个干净?那个齐昭,就是他最大的底气。」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袍,顺手抽过身后一个兵士身上的佩剑,「梁军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决心破釜沉舟了,徐幄丹快要撑不住,我们去帮一下吧。至于江面上那些,就交给高将军他们吧。」 暴雨持续了一整夜,江陵城外的战局也持续了整夜,直到天色将亮,暴雨才逐渐停了下来,江陵城外也终于恢復了宁静。 晏弘靠坐在江边的一块巨石之上,他身上的衣袍已经完全地被血水浸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他的长剑扎在沙地上,鲜血从剑身上滑落,最终汇聚在地面上,很快地将那小块沙土染红。晏弘偏过头看了一眼,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第109页 即使他们占据了先机,提前给了梁军重创,断了他们的后路,但梁军毕竟数倍于他们,困境之中的梁军奋起反抗,还是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困难。这一夜,晏弘凭藉这把长剑划破了无数个颈项,刺穿了数不清的胸膛。此刻才终于得到短暂的安宁。 晏弘想自己到底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即使深知这一战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即使如此艰难的获得了胜利,他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的满足感,只有深深地疲惫。他身上被血污浸染的衣袍散发着腥气,让晏弘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他直起身朝着江滩上望去,随处可见丝状悽惨的尸首,大多是梁军的,当然,也有不少江陵守军的。 只要战事兴起,就避免不了这样的场景,不管做了怎样的准备,最后占据着如何的优势,也还是避免不了死伤,只要动起手来,被捲入战局之中的双方,就避免不了损失。所谓最终得胜的一方,也不过是损失较小的那一方。 甲冑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跟着一个人影重重地坐到晏弘身边,长长地嘆了口气:「总算打完了,我一度以为这一夜我要死在江陵城外了。也不知道我老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晏弘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徐幄丹,他原本出发前武装的十分严实,但此刻带在头上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向,铠甲之上也满是血污,平日里束的规整的发冠也已凌乱,髮丝沾了水贴在脸上他也仿佛没有感觉一般,毫不在意。 这简直与平日里那个贵公子模样的徐幄丹判若两人,但晏弘却毫不意外。他与徐幄丹这人能成为挚友,并不仅仅因为自幼相识的缘故,实在是因为他们在本质上是一类人,他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却也愿意为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放弃平日里的舒适和享乐。哪怕徐幄丹这人平日里在不务正业,也到底是世代忠良的徐家的后人。 徐幄丹将自己整个人摊在地上,一动不动,平日里娇生惯养的他经过昨夜一战已是筋疲力竭,他怔怔地瞪着头顶逐渐变亮的天空,嘆道:「这才是第一战,梁军吃了这么大的亏,大概不可能甘心,要我是那个梁帝,就重整旗鼓再次杀过来。」他说到这儿,侧过头看了晏弘一眼,「到时候这种偷袭的计划大概行不通了,正面一战的话,咱们有多少胜算?」 晏弘挨着他躺了下来,他的衣袍已经完全湿透,全部粘在身上,格外难受。他随手将外袍解开,才回道:「若是他们举全国之力破釜沉舟一战的话,十个江陵城都不是对手。毕竟江陵城再富庶,也不过是一座城。但幸好的是,昨夜过后,梁国一时半会都没精力再对我们发难了。」 「嗯?」徐幄丹又累又困,已经合上了眼睛,他根本没听清晏弘的回答,含含煳煳地应了一声,便昏睡过去。晏弘偏过头看了一眼,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他挨着徐幄丹躺了一会,才感觉流失的力气慢慢地恢復,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望向江对面。 孟冬好不容易才挑起两军,不,是三军动手,又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只怕现在江对面早就乱成了一团。如果晏弘预料没错的话,郭固这条命搞不好还要算到自己头上,不过,如果能帮到孟冬,晏弘倒也并不介意。 这一夜他们击退梁军总算是帮江陵城除掉了这个威胁十足的外患,但是晏弘心里清楚,一切其实才刚刚开始。 「王爷,」沾了水的脚步声总是十分沉重,也可能是经过前一夜的混战,即使是清心,也没办法再像先前那样,来去轻松。他朝着晏弘抱拳,「高将军那边来报,江面上的梁军已经完全清除干净,再没有一个活口。」 「嗯,」晏弘点了点头,「高将军他们辛苦了,可以回去休整了。」他转过头看了清心一眼,「南城门那边战况如何?」 「昨日攻城的楚军共有四万人,齐昭将军率西南军奋起抵抗,没有放楚军一兵一卒进到城内,直至丑时,楚军突然撤军。」清心禀道。 「丑时?」晏弘重复,「这西南王的动作要比我想像的还要快。晏泰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西南军跟我联手的重心根本不是在江陵城。他以为西南王此时应该还在西南养病,却想不到,只一夜的功夫,就有五万西南大军出现在宁江城外,拿下了宁江城。江陵城外那四万楚军,就算连夜回援,也不过是给西南王再送份贺礼罢了。」 晏弘伸手戳了戳身边的徐幄丹,对方却毫无反应,晏弘耸了耸肩膀,收回了手:「对了,小齐将军呢?」 「小齐将军说他不放心他家王爷,将大半西南军留下帮我们收拾残局,自己率领几百人往宁江城去了。」 晏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忍不住摇了摇头:「西南王那种满腹心思的人,居然还有人放心不下他,还真是关心则乱。罢了,随他去吧。命我们的人收拾好战场之后,回城休整,让军中准备饭食,犒劳一下三军将士。」 清心抱拳领命:「是,王爷。」 「哎,等等,」晏弘突然开口,叫住了将要离去的清心,用脚尖点了点兀自酣睡的徐幄丹,「找两个人把你们徐公子抬回去,再给他换身干爽的衣袍,然后灌一碗驱寒的热汤。」 清心想了想:「那送徐公子回徐府?」 「这副模样送回徐府,再让老夫人受惊吓。」晏弘垂下眼帘看着地上的徐幄丹,「他自己宅子里,有人翘首等着他回去,温香软玉的,还真让人羡慕。」 第110页 「王爷?」清心疑惑,「那,您怎么办?」 晏弘将方才丢在地上的长剑拔了起来,用衣摆擦掉上面的血迹,懒洋洋地回道:「我可就没有徐公子这种好福气了,哪怕流连花丛漂泊不定,也总有人等着他回家。还是回府找自己亲娘吧,好歹我娘院里的小厨房能给我准备一碗热汤。」 说完,他打了个唿哨,绝尘不知从哪里沖了过来,停在晏弘面前,晏弘伸手摸了摸马头:「咱们也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不擅长写这种大场面,尽管已经尽了全力,但因为本身能力有限,也只能写成这样。所以,跪求不要太严苛,也不要考究。如果实在觉得这一仗打的不合理,就当是晏弘主角开挂了吧。 明天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是小白兔吗、相叶牌酱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天空完全被乌云遮蔽,连一丝一毫的月光都看不见, 加上毫无停歇之意的暴雨, 让人几乎看不见脚下的路。 孟冬头戴斗笠,身上披着蓑衣, 走在泥泞的路上,只能靠着身边小厮手里的灯笼,勉强前行。 暴雨声将他们二人几乎完全与外界隔离开来, 倒是一个很好的说话的时机。那小厮步履轻松,还时不时地伸手扶一下孟冬的手臂,显然这种天气对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梁军大营,面带犹豫:「公子,依小人看来, 反正一切都安排妥当,这种事情,您实在是没有必要亲自动手。」 孟冬的声音很低,却十分的坚定:「我不是非要亲自动手, 但我必须亲眼看着郭固在我眼前断气。」 「但是,公子,您也清楚此举十分冒险, 您现在所掌握的所有讯息都来源于孙干之,您就不怕这是他与郭固联手设下的一个圈套?」那小厮偏过头看了孟冬一眼,「毕竟经我这段时日的观察, 孙干之那个人,未必就那么可靠。」 孟冬轻轻笑了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他并不可靠呢?只是我别无他法, 如若他真的有心除掉我,我就算老老实实地待在那个村子里,难道就能倖免了?一直以来便是我为鱼肉他为刀俎,没得选的。但如果最后的下场都是一样的话,不如在临死之前,将郭固一起拖到地狱。」 「小人不明白,」那小厮直白道,「公子您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您明明清楚我家王爷一直在等您回去。只要您愿意,小人现在就可以带您过江,回到江陵,回到我家王爷身边。」 孟冬微微垂下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如果你跟我一样,一生都致力于做一件事的话,你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哪怕知道这个选择希望渺茫,也会坚持走到最后,亲自去看看那个结果。你家王爷与我是一样的人,所以哪怕他很希望我留在江陵,却还是亲自看着我离开。」他将视线转到那小厮身上,低低道,「但他还给我留了一条退路。」 那小厮与孟冬也相处了几日,大概了解了这位的性格,尤其是自家王爷当日都能没将人留下,自己更没本事劝人放弃。他深知自己的身份跟使命,也不再多言,将手里的灯笼提的更稳一些:「公子,前面我们就到了。」 按照预期安排,北梁大军早已出发,他们乘坐巨船乘着风势,直奔江对岸。孟冬估摸着时辰,应该很快就要着陆了。在郭固眼里,这是必胜的一战,尤其在江陵城的另一侧,他们有楚军相助。但孟冬却清楚晏弘那个人,将会给梁军带来什么。 尽管此刻梁军的助力皆以渡江,但孟冬还是觉得,这大营之中未免太过安静,他一路进到营中居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甚至他中途遇到巡营的小队,对方却像没有看见他一般。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郭固那个人太过自大,还是实在是孙干之那个人太有本事。才会让这一切进展的如此顺利。 孟冬就这样带着一个小厮,在这狂风骤雨的夜晚,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而易举地来到了郭固所在的主帐门外。 孟冬顿住脚步,朝着四下看了看,堂堂一国之君的帅帐周围却连一个把守的侍卫都没有,郭固这个皇帝当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有些可笑。 他抬手将头顶的斗笠摘了下来,递给了小厮,又脱去身上的蓑衣,那小厮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拦住孟冬的脚步:「公子,不然小人随你一同进去吧?」 借着帐内映出的烛火,孟冬朝着那小厮脸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这个安静的大营,低低开口:「你要记住,你现在是栖梧馆的小厮,是孙干之的人,他今夜吩咐你送我过来,现在你的使命已经完成,多看多听多问,就超出了你的本分。」 那小厮眉头蹙起,他对上孟冬的目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 孟冬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掀开了帐门,大步走了进去。 这大帐之内格外的安静,就仿佛没有人一般。但孟冬刚刚走进去,就看见了角落床榻之上仰面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而在他身边,安静地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听见脚步声那个黑衣人偏转视线,朝着孟冬看去,而后抬起手,朝着他拱手:「公子,属下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第111页 孟冬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面上的雨水,在这大帐中唯一的桌案前坐下,在他手边有一个小火炉,炉上正温着一小壶酒。孟冬将那酒壶取下,倒了杯酒给自己,仰起头,将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感觉体内的寒意被这温酒驱散,左胸的位置也慢慢平復下来,才抬起头朝着那床榻看了一眼,最后看向那个黑衣人:「我以为今晚这么关键的时候,孙大人会在。毕竟我们布置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夜,他若是错过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那黑衣人面色十分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孟冬的问题,抬了抬手,回道:「我家大人说,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稍迟些再过来。再就是,大人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公子大概也想要些时间,跟这人独处一阵。」 孟冬将手里的酒盏放下,慢慢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床榻边,低着头看着榻上那个昏睡不醒的人,孟冬恨了这个人十余年,直到此刻真的见到才发现,其实他已经记不清这个人长得样子。郭固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孟冬无数个梦里,曾经亲手用锋利的刀刃划破这人的颈项。 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他面前。他突然就不那么急迫了。 孟冬双手负在身后,腰身挺直,用一种厌恶与怜悯的目光看着床榻上的人,半晌才朝着那黑衣人道:「我倒是要多谢你家大人的一片好意了,只是,现在这人这副样子,独不独处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那黑衣人看了孟冬一眼,转过身出了营帐,片刻之后,他手里提着一个水桶进来,也不管孟冬是否站在床边,直接将那桶里冰冷的雨水泼到床榻那人身上。 几乎是立时,床榻上那人就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那一桶水将他的衣物淋了个通透,模样看起来倒是比风雨中而来的孟冬还要狼狈几分,他怔愣地坐在床榻上,一时之间似乎没有想通方才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偏转视线,看见了床榻边站着的二人,立时发出一声暴喝:「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朕的帅帐里?朕的侍卫呢!来人!来人!」 没有人比孟冬更清楚此刻整个营地是如何的安静,所以他没有任何的反应,仍旧将双手负在身后,如看戏一般看着床榻上那个人的慌乱,他唇角勾起一抹笑,脑海之中却忍不住想起十余年前,宁州皇城的那场大火,想起他在大火之中挣扎的父皇母后,兄弟姊妹,突然觉得今晚若只是轻松地杀掉这人,未免太便宜他了。 他应该让他把十余年前父母经歷过的痛苦与绝望全部地体味一遍。 这么想着,孟冬朝着身边的黑衣人歪了歪头:「让他安静一些。」 那黑衣人来之前大概得到过嘱咐,所以对孟冬的话可谓是言听计从,立刻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郭固胸前:「陛下最好还是安静一些,我们能够如此顺利地进到这里,您就应该清楚,您那些侍卫早就派不上用场了。别提您的侍卫,今晚整个军中,大概也不会有一个人前来帮您了。」 郭固瞪圆了双眼,隔着衣物,他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刀刃上的寒意,他用力地吞了口口水,喉头抖动了几下,垂下眼看了看胸口的匕首,终于缓缓地开口:「你们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想要做些什么?」 那黑衣人偏头朝着孟冬看了一眼,孟冬点了点头,示意他收回匕首:「安静一些我们才能好好谈谈。不愧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倒是识时务的很。」 郭固视线从二人身上来回扫过,看出这个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才应该是主使,便不再理那黑衣人,将目光锁定在孟冬身上,微微眯了眯眼:「朕认识你吗?」 孟冬凝神看着他,唇角向上扬了扬,露出毫不掩饰的笑,郭固看着那笑没来由的有些发慌,硬着头皮扬起头,摆出几分气魄来:「朕在问你话,你笑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大梁的皇位为何最后会落到你这种蠢货头上,并且,让你一坐就是这么多年。」孟冬面色和缓,语气低沉,就仿佛只是许久未见的二人叙旧一般,「不过十多年的时间未见,你居然就不记得我了,这么多年我可是一直把你深深地刻在我脑海之中,没有一刻敢忘记。我可一直记得,小的时候,当着我父皇母后的面,你还抱过我,难道你忘了?」 孟冬微微低下头,让郭固可以更清楚地看清自己的脸,轻轻地开口唤道:「叔父。」 那两个字极轻,落入郭固耳内却宛若惊雷一般,他难以知道看着孟冬,一双眼瞪得极大:「你,你是,你是那个孩子?」 「原来叔父还记得?想来也是,不管是谁做下那种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事情,大概都会心有余悸。这么想来,这么多年被噩梦缠绕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我倒是稍微平衡了一些。」孟冬站直了身体,笑吟吟地看着郭固,「叔父眼力还不错,我就是那个你追查了好几年想要斩草除根的先光兴帝太子。」 各种各样的情绪从郭固面上闪过,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皱着眉头看着孟冬,半晌才恶狠狠地开口:「你倒是命大的很,这么多年过去,倒真的让你活了下来。」 孟冬轻轻地摇了摇头:「叔父此言差异,我不仅仅是活了下来,我还在一步一步地拿回你欠我的一切,比如,你的命。」 「我的命?」郭固仰头大笑起来,「就凭你也想杀我?若不是今晚大军出征,你以为你有机会出现在我面前?」 第112页 「如若不是我,你以为你能得到这个对江陵城开战的机会?」孟冬回过身,坐回桌案旁,「你因为阴险毒辣当日从我父皇手里得到这个皇位,只可惜,却没有坐稳这个皇位的脑子。你狂妄自大,轻信他人,一步一步将自己陷入今天这个地步,还做梦自己能够收下江陵,开疆扩土?」 他说着话,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轻轻地喝了一口:「看在你我身上流着同宗血脉的份上,我现在就好心告诉你,今日不仅你再也回不去宁州,你那几万精锐,也将永远地留在江陵了。」孟冬用力地握紧拳,而后又慢慢放开,「都是我大梁的将士,想起来实在是太过可惜。」 郭固的面色微微发白,他盯着孟冬的脸,想要从上面看出一点破绽。他实在是难以相信仅凭面前这个单薄的年轻人就有本事陷自己如此。 当年他知道有一个孩子从宫中逃了出去,专门派人前去追查过,连着几年过去,他也慢慢地将这事忘在了脑后。毕竟,他的皇位越坐越稳,先光兴帝留下的心腹重臣都被他剷除干净,用专门从下面扶持了几个有才学有眼界最重要的是忠诚于自己的小臣上来,彻底改变了先前的朝局,也杜绝了自己被背叛的可能。 就算那个孩子侥倖还活着,没有任何人的帮助,在朝中没有一点的人脉,仅凭着他自己,星愿又能给自己造成什么困扰? 可是偏偏那个孩子现在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而自己的性命,也落入到了他手中,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又是谁背叛了自己? 比起郭固的恐慌、困惑还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孟冬要显得更为平静,连他自己都诧异,他仇恨了十余年的人此刻就在面前,自己居然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在这里喝着酒,看起来晏弘对自己的影响比想像的还要多。 孟冬又喝了小半杯酒,才看了郭固一眼,缓缓道:「看来叔父还没想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那我就看在叔侄一场的份上,好心提醒一下,毕竟按照惯例,就算死,也该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帐外的暴雨声仍持续不断,雨滴落在帐顶发出剧烈的声响。孟冬侧耳听了听,才继续道:「当年我父皇在位十余年,励精图治,仁厚爱民,对待你这个异母的弟弟也十分宽厚,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亏欠。你不依旧能够收买他身边的宦官,在皇城之中燃起大火,谋了他的性命,夺了他的皇位。为何到了今日自己身上,就自信身边的人会对你忠心耿耿,永不背叛?你当年可是亲王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坐拥整个梁国最富庶的封地,依旧不满足,开始图谋更高更多的东西,那你身边的人,又为何不能想要点别的?」 「当年我父皇死于轻信他人,而你今日因为同样的原因落得同样的下场,这可能就是报应。当然,你比我父皇更多的是,盲目自大。」 孟冬站起身走到帐门前,掀开遮蔽的帐门向外看了看,依着外面的天色,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却好像能够听到江面上的打斗一般。他放开手,重新回到帐中:「南郡王一脉坐镇江陵十余年,哪怕先南郡王去世,你都没能从江陵占到一丁点的便宜。而楚帝明明格外忌惮自己的侄子,多年以来却依旧没有耐他何,你又凭什么觉得这样的南郡王能毫无准备地让你在这种天气里偷袭?」 「你倒是对那个南郡王很有信心。」郭固轻哼了一声,「就算他提前预料到朕的偷袭又如何?江陵城那几万守军,又凭什么抵抗朕的大军?况且,你以为朕就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你是说楚军吗?」孟冬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说起来,你跟楚帝倒是有几分相似,都是当人叔父的,也都是一样的蠢。」他不欲再与郭固多言这个话题,只是道,「你的大军能不能大胜而归,天亮我们就知道了。不过,很可惜,你可能活不到天亮了。说起来,我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纳闷一件事情,为什么你都落入了这个地步,还没有怀疑到身边的人?是谁劝你与楚军联手,又是谁劝你御驾亲征,还有在这种天气里,放着好好的南平城太守府不住,偏偏要来这大营之中,只因为有人对你说这样可以提升士气,这你都相信,可真的是蠢的可以。」 旁边一直安静地黑衣人抬头看了孟冬一眼,忍不住出声提醒:「公子慎言。」 孟冬笑了起来:「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你还怕今晚我会留下郭固这个活口?你家大人也未免太谨慎了些?」 郭固已经彻底回过神来,他的双手握紧成拳,愤怒让他额角泛起了青筋,他一拳重重地砸在床榻上,暴怒道:「孙干之那个小人居然背叛朕!」 孟冬轻轻地「啧」了一声,朝着那黑衣人道:「你家孙大人能获得如此的信任,不受一丝一毫的怀疑,还真的是了不起。」 那黑衣人微微蹙眉,刚刚收起的匕首又重新亮了出来,将刀柄递到孟冬面前,开口道:「公子话已经说了许多了,还打算在这人身上浪费时间吗?」 孟冬将匕首接了过来,指尖沿着冰凉的刀刃缓缓地滑过,轻轻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孙大人要过来看着我动手呢?他好歹也算是在这人面前委曲求全了这么多年,难道不想亲眼看着他死吗?」 「我家大人说,他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血腥的事,况且这些年来,这狗皇帝也还算宽待于他,所以,他不忍心看得这样的场面。还是由公子亲自动手的好,待会他会带人过来收拾残局,并且接公子离开。所以公子尽管放心。」 第113页 孟冬发出一声嗤笑,他用刀背轻轻地拍了拍郭固的脸,凑近他缓缓道:「听见了吗,叔父,那孙大人还真是心善,他给你布了这么大的局,却不忍心亲眼看你去死。所以,这种事,也只能我这个当侄儿的亲自动手了。」 郭固因为恐惧剧烈地缠斗起来,他偏过头避开孟冬手里的刀刃,整个人缩成一团,还是硬撑着道:「那孙干之多年以来在朕面前曲意逢迎,忠心的就像一条狗一样,照样还是背叛了朕,你凭什么以为他就真的是忠心于你,忠心于你那个废物父皇的?你以为他苦心布置了这么大一个局,真的是为了让你夺回皇位吗?就算是杀了我,你又拿什么与他抗衡?」 「你这个蠢货都看的出来的东西,你以为我看不透吗?」孟冬凑到他耳边,轻轻开口,「即使最后落得跟你一个下场,我也欣然赴死。因为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又怎么可能得到这么个机会呢?」 孟冬微微闭了闭眼,那场滔天的大火,悽厉的惨叫又重新出现在他脑海之中。他原本拥有一个那样幸福的童年,拜眼前这人的欲望所赐,在一夜之间,全都化为乌有,他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这世上飘荡,没有任何人在意,也没有任何的关心,只靠着刻骨的仇恨支撑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 他睁开眼,看见面前郭固满脸的恐慌,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会落得什么下场,就不牢你费心了,若我是你的话,不如用这一刻好好去想一下,待会到了地下,你要怎么向我父皇母后,我的兄弟姊妹,还有那一日惨死在火海之中的宫人们赔罪?」 孟冬的手腕高高扬起,以一种无法阻挡的势态落了下来,利刃刺穿血肉发出轻响,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孟冬的前襟。 作者有话要说: 晏弘!你男人杀人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夜雨声烦 10瓶;木青w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这些年为了成事,在孟冬苦心布置之下, 有许多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而丧命, 却是孟冬第一次亲自动手去杀一个人。 鲜血顺着他手里的刀尖不断地向下滴落,连带将袖口一併染红。孟冬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郭固的尸体, 第一次觉得杀人原来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只要手起刀落,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可是他为了等这个手起刀落的机会, 却足足忍耐了十三年。 十三年前,郭固因为自己的野心与欲望,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之时,大概不会料到,有朝一日, 他会将他以卑劣手段得来的一切尽昔还回去。 这世上总还是有天理昭昭,唔唔唔只不过,要靠你自己亲自去证明。孟冬想着,未免觉得有些可笑。 他将手里的匕首随意地扔在地上, 转过头看了那黑衣人一眼,淡淡开口:「该我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 就交给你们了。此地暂时还不怎么欢迎我,我先回去了。」 那黑衣人一个闪身,挡在孟冬面前:「公子稍等。」 「怎么?」孟冬轻哼一声, 「孙大人还有什么指示?」 那黑衣人拱手:「指示不敢,但公子还是稍等一下, 大人他马上就到。」 孟冬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脸上,但这黑衣人一直低着头,并不与他对视。孟冬看了一会,终于轻轻地摇了摇头,回过身在桌案前坐了下来,顺便给自己倒了杯酒,「那孙大人最好动作快些,时候不早了,我还想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呢。」 那黑衣人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并不回答他的话。孟冬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罢了,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又何必要在乎是早是晚呢。」他轻轻地晃了晃手里的酒盏,一抬手,将其中的酒一饮而尽。 孙干之果然没有让孟冬等很长时间,孟冬小半壶酒还没喝完,原本静的吓人的大营突然变得喧闹起来,那黑衣人都忍不住朝着孟冬看了一眼,他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兀自喝着酒,好像外面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他毫无关联。 黑衣人想不通,他究竟是太信任孙干之,又或者,是对他来说,只要杀了郭固,接下来再发生什么,都不甚在意? 不过这都跟他没什么关系。黑衣人的视线从孟冬身上离开,侧耳听着外面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今晚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孟冬将手里的酒壶放下,抬眼朝着帐门看了一眼,下一刻,帐门便被人掀开,接连不断的人沖了进来,将孟冬完全包围起来,跟着,孙干之才慢慢地走了进来,他一张脸紧绷着,目光紧紧锁在孟冬面上:「来人!将这个刺客拿下!」 孟冬抬起头,目光落在这个中年男人脸上,唇角慢慢地上翘,看着周围这些个手持利刃的士兵,轻轻地摇了摇头:「孙大人还真的是谨慎,为了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居然也要用这么大的阵仗。」他说着话,慢慢地站起身来,「孙大人既然不可能在现在杀了我,不如让你手下的人动作轻着些,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娇弱的很,吃不得什么苦,若是一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接下来你可能会有些难办。」 孙干之眯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面上没有任何的惶恐或是愤怒,甚至连丝毫的诧异都没有,就仿佛早就预料到接下来的进展,所以才会如此的淡然。 第114页 孙干之朝着营帐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喧嚣声依旧没有止歇,他压低了声音,看着孟冬:「你既然知道我会这么做,为何还非要过来送死?」 「就算我今日不来,你难道就会放我一条生路了吗?」孟冬笑了起来,「这一切不都是你多年的安排,假意帮助我,实际上却把我像一个傀儡一样掌握在手中,一言一行全都在你的控制之下?」 孙干之轻轻笑了一声:「你明白就好。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感谢我。」他说着话,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尸体,「如果不是我,你哪有这样的机会。」 孟冬笑着扬眉:「我自然是感谢的很。」 帐门再一次被人掀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进到帐中,与此同时,孙干之已经换了副脸色跪倒在床榻前,听见脚步声,他回头朝着那人瞧了一眼,痛不欲生地开口:「李将军,陛下驾崩了!」 那姓李的将军满脸的难以置信,几步就冲到了床榻之前,看见了倒在鲜血之中的郭固,登时满面惊痛,他慢慢地迴转身,手中长剑直接架在孟冬颈项上:「你是何人!为何要刺杀当今圣上?」 孟冬微垂下视线,低头看了一眼颈上明晃晃的刀刃,还没等有反应,就感觉到有一把匕首抵在他腰窝上。孟冬明白,这是孙干之的警告,只要他说出一句不该说的话,那把匕首就会刺穿他的身体。 其实孙干之方才明明有机会直接杀掉他灭口,但天子在帅帐之中莫名其妙被人诛杀,跟着兇手也当场毙命,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孙干之不会做这么明显又不好收场的事情。 孙干之从地上爬了起来,拉住那个李将军的手臂:「此事事关重大,这人能够摸进我军营地,刺杀圣上,背后一定是有人指使和安排,李将军还需冷静,务必要留下这个活口好生调查,也好给圣上,还有满朝文武一个合理的交待。」 那李将军咬紧了唇瞪着孟冬,恶狠狠地开口:「待所有的事都查清楚,本将军必定亲手宰了他,给陛下报仇!」 孟冬平静地回视这个李将军,没想到在郭固手下,还是有人真的忠诚于他。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当年他父皇驾崩的时候,这个李将军官居何位,有没有像现在这般愤怒地想要为他父皇报仇。 孙干之站在那李将军身后打量着孟冬的表情,而后才朝着自己的人抬了抬手:「先把人带下去,务必好生看押。」跟着,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床榻上郭固的尸体,用格外痛苦的语气开口,「李将军,我们还是想想,陛下这里……」 孟冬没有听到那姓李的将军如何回应,便被带了下去。但他心中清楚,剩下的事情,孙干之早已安排的清清楚楚。 他苦心布置了这么久,才创造了这样一个能够復仇的机会,而孙干之在帮助他布置这一切的时候,也顺便安排了后续的事情。 孟冬设计了一个局给郭固,而孙干之利用他这个局,又设计了一个局给孟冬。更可笑的是,孟冬明知这一切是个局,也毅然决然地走了进来。 孟冬被关押在一个营帐之中,但孟冬知道,这不会是他最后的归宿。孙干之不会留下他的命,但也不会让他死在自己手里。 帐外的暴雨还在下个不停,雨滴落在帐顶发出巨大的声响却依然掩盖不了营外的混乱。一国之君在数千将士的保护之下居然被刺杀在主帐之中,足够让外面的人乱成一团。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孟冬估算了一下时间,最多用不了两个时辰,梁军败于江对面的消息就会传回来,到时候,梁军才是真正的一团乱麻。 孟冬知道自己也算是命大之人,不然,他早就该死于十三年前那场大火之中。但他却不清楚,自己今日是不是还能那样命大,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保住自己这条命。 这大概是孟冬二十年来,最怕死的时候了。曾经他除了满腔的仇恨一无所有,他想要杀了郭固为父母报仇,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个皇位,为此不惜付出一切的代价,哪怕是自己的性命。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孟冬发现自己对那个皇位不再执着。 或许是因为他慢慢发现,自己已经得到了比那个皇位更为难得的东西。 一个念头慢慢地爬入他脑海之中,他开始忍不住去设想,等他杀了郭固,为父皇母后復仇之后,有没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抛弃过往之种种,去过上一种完全属于孟冬的人生? 曾经的孟冬孤僻、偏执,为了復仇不择手段。如若是那时候的他处于今晚的境遇之中,大概会拼死一搏也要将孙干之那个小人一併拉入阿鼻地狱之中。 但此时此刻的孟冬却不想死了,尤其是,不想跟孙干之那样的小人同归于尽。 或许是因为孟冬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的,有一个人尊重他的决定,放他离开,却又想方设法在他身边安排了人手,给他留下一个事败之后的退路。 那个人可以忍受孟冬不在自己身边,却一定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孟冬想,那自己就试试为了那个人,保全自己吧。 天色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终于停了下来,原本已经逐渐安静下来的营地突然又变得吵嚷起来,孟冬微微侧耳听了听,忍不住笑了起来。 下一刻,营帐外突然传来几声惊叫,跟着有两个浑身黑衣,黑布遮面的人沖了进来,一左一右地拉住孟冬的手臂,将他直接从营帐之中拉了出去。 第115页 梁军在江陵城下被屠戮殆尽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加上前夜郭固被刺杀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大营都乱成了一片,根本分不出过多的人手前来追击,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这二人就将孟冬从大营之中救了出去,一路朝东而去,最终到达了那个先前孟冬落脚的村子。 孟冬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倒在因为下了一整夜的雨而泥泞不堪的地上,原本沾满血污的衣物登时变得更加狼狈,那两个黑衣人却毫不在意,看都不看一眼,抱拳朝着房门紧闭的屋子道:「夫人,人已经带回来了,大人说军中还有事务要处理,这里就交给您了,希望您切勿忘记了跟大人的约定,切勿心慈手软。」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冬被绳索绑了一整夜,又一路在马背之上颠簸,此刻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就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一样,仰面倒在泥地上,睁大了眼望着头顶渐亮的天空。 紧闭的屋门被推开,发出一声轻响,跟着是极轻的脚步声,孟冬偏过头,看见了慢慢走近的苏璧。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轻轻开口:「孙干之这个人还真的是谨慎,放弃了一次又一次主动动手的机会,不让自己留下一丝一毫的把柄。」 苏璧面上依旧带着薄纱,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唯独露在外面的那双眼依旧是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她朝着身边的侍女看了一眼,抬了抬下颌:「将人带进来吧。」 那侍女伸出手,将孟冬从地上扶了起来,孟冬感觉自己晕乎乎的头稍微清明了些许,发出一声几近嘲讽的笑:「夫人还真是心善,就算是要动手,还想给我留个体面,也不枉这么多年来,我们母子一场。」 苏璧的脚步微顿,她勐地转过身看了孟冬一眼,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感情:「我不过是先皇后身边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婢女,又怎么敢跟太子殿下论母子情分?」 孟冬已经站了起来,他虽然身形消瘦,但比起苏璧还是要高上不少,站到苏璧面前,也极具压迫感,他嘴角上扬,几近嘲讽:「也好,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就不如将多年以来积压在心头的种种,都摊开来说一说。」 苏璧微微眯了眯眼:「已经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殿下还要说什么呢?质问我为何背叛先皇后的嘱託,为何背叛殿下吗?」 「夫人知道,我没有那么天真。你从来都没有站在我这边过,又何来的背叛一说呢?」孟冬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他眼底的情绪,他缓缓道,「其实小的时候,我曾经疑惑过,你明明是我的养母,我们两个可以说得上是相依为命,我对你多少是有那么一点依赖的,但为何你却那么不想见到我?」 孟冬仰起头,唇角是毫不掩饰的笑,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扯下了苏璧的面纱,露出一张可以算得上是可怖的脸,而后轻轻摇了摇头:「后来我慢慢长大,发现你整日将自己关在昏暗的屋子里,就算极少的时候见人,也是要以薄纱遮面,从不以正面示人。才知道当日为了带我从火场之中逃出来,你毁了大半张脸,并且永远不能恢復。起初的时候,你或许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时日渐久,你开始将这一切归咎于我。」 面纱落地的那一刻,苏璧有一剎那的恍惚,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发出一声悽厉的笑声:「是啊,这一切全都怪你。那一日我明明可以一个人顺利地逃出火海,却偏偏要带上你这个拖累,毁了我的脸,从此以后过上这种不人不鬼的生活。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这一切并不是你造成的,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若是没有你,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彻底地摆脱过去,说不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夫君和子女,怡然自乐。明明是你要报仇,为什么我要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孟冬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他看着苏璧那张布满暗红色伤疤的脸,轻轻地摇了摇头:「你确定是我要报仇吗?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耳边总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我,要记得我失去的一切,要亲手将这些全部讨回来?」 孟冬看着苏璧变了的脸色,没有丝毫的惊讶,继续缓缓道:「最近一段时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当日我母后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我母后那样的人,难道不会清楚,仅凭你一个宫女带着一个幼小的我,勉强存活已是十分困难,又凭什么会寄希望我能够杀了郭固,夺回皇位?那一夜动乱之后,我是整个皇宫唯一倖存下来的人,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身为一个母亲,她难道不是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吗?」 「小时候我不懂,因为我从来没见过正常的母子相处,也不知道在这世上大多的母亲眼里,她们的孩子要远超于这世上所有的事情。所以那时候你教唆我要復仇,我只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就由着你将这种仇恨一点一点灌输到我的脑海,从此只为这一件事而活着。然后现在你跟我说,明明是我要復仇的?」 孟冬轻轻笑了起来:「那时候我只有七岁,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復仇,只要带我去一个偏僻的地方,就完全可以过上你想要的这种生活。又何必配合孙干之,一步一步地布下这么大的一个棋局。」 苏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孟冬,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将这一切都推断地如此准确,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没有任何替自己辩解的余地,最终只能发出一声嘲弄般的笑声:「你这般料事如神,不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入了我们的棋局之中?」 第116页 「我不是走入你们的棋局,而是从一开始,我就是孙干之手里最关键的那颗棋子。」孟冬不想再看苏璧,干脆背转过身,发出一声轻嘆,「孙干之在我父王朝中本是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官,郭固的那场大火,却给他了一个登天的契机。他可能极早年间与你有过旧交,所以那一日顺手救下了从火场之中逃出的你,也看到了在你怀里昏睡不醒的我。一个年幼的先太子,实在是一个太好的筹码,从那时开始,他便兴起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他救了你的命,又替你安顿好了接下来的生活,取得了你的信任。然后就开始藉由你,将我一步一步养成了一个被他完全掌控的傀儡。」孟冬说完,回过身看着苏璧,「看起来你是他的帮手,但其实与我一样,你也不过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而已。」 苏璧低垂下眼帘,轻声道:「即使是那样,我也心甘情愿。」 孟冬看着她面上的表情,轻轻地摇了摇头:「孙干之那个人或许没别的大本事,却太懂人心了。他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最想要的是什么,你想要被人关心,被人疼爱,想要从此以后摆脱过往的所有人脉,有一个依靠,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所以,他是不是许诺,等你杀了我之后,便娶你为妻?」 苏璧面上有细微的表情变化,孟冬立刻瞭然:「哦,不,他不会做那种许诺,因为他已有妻室,许诺休妻再娶实在是有些虚假,反而会引起你怀疑。况且,你连我将来许你做太后的承诺都不放在眼里,要的根本也不是这些虚名。对你来说,只要能嫁给孙干之,就已经心满意足。还真的是天真的有些可怜。」 苏璧被孟冬的态度惹恼,她咬紧了牙关,双眼死死地瞪着孟冬:「你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还是不用再替我的结局操心了。」 「是啊,我或许应该关心一下我自己。」孟冬歪了歪头,面上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惶恐,「也怪不得孙干之放心由你来动手,毕竟任何的诱惑都比不上拿捏住对方的心。那我就再多问一句,等杀了我之后,孙干之又会是如何安排?嗯,我估计大概是要挑明我与楚南郡王先前的关系,将刺杀的郭固的罪名,安在南郡王身上,至于方才救我的那两个黑衣人,也可以说是南郡王的人趁着军中大乱,救出了我。这样,就会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江陵,这个时候再动手杀我灭口,就不会再引起任何的怀疑,毕竟,梁国的人会以为,我已经逃回了江陵。」 苏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算问清楚了,对救你的命也没有任何的作用了。」她被转过身,仰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色,冷冷地开口,「天要凉透了,孙大人大概该等急了,动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嗯,相信孟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你不努力呀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扶疏今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晏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他只记得自己闭上眼睛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 再睁眼的时候, 窗外的天色仍旧是昏暗一片。晏弘倚在床头坐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现在大概已经倒了傍晚时分。自己这一觉就将一整个白日都睡了过去。 而一整个白日,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晏弘依旧习惯宿在阁楼里,尽管他一直觉得这里太过冷情, 躺在那张空荡荡的床榻上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难以入眠。但目前来说,也只有这里,才能让他找到一点曾经孟冬存在的痕迹。哪怕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这阁楼仍旧保持着之前的样子,大概是因为晏弘心中相信, 那人终有回来的时候。 或许是前一夜的打斗耗费了晏弘太多的体力,他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筋疲力竭,倒没像往日那般纠结太久,昏昏沉沉地便入了睡。但尽管这一次他睡的很沉, 却整夜都在被各种各样的梦境纠缠,以至于哪怕现在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仍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幸好军中这么多年来一直有几位将军坐镇, 大战过后只剩下收拾残局,就算晏弘不在,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晏弘才得以有这么短暂的空闲在睡醒之后坐在这里发愣。 这一夜江陵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 在晏弘预估下,江对岸也并不会安分。孟冬好不容易等到两军开战的机会, 自然不会放过。只是那之后呢……他苦心布置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替自己预估一个结局? 将自己的人送进栖梧馆并不容易,晏弘心中也清楚,只有那么一个人在未必能派得上什么用场。更重要的是,孟冬到底肯不肯放过自己。 晏弘深深地吸了口气,却不敢再向下想去。 他将自己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终于从床榻上下来,就着房内的水洗了洗脸,才感觉到流失的力气与精神一点一点地回到自己身上。 他的动静不大,但还是惊动了门外一直守着的清茗,清茗开门进来,急忙拿了布巾过去帮晏弘擦过脸,伺候他更衣。 晏弘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白色长身小袖袍,如墨的长髮束起,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奕奕。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繫着腰带,朝着清茗问道:「我睡觉的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事情?军中可有消息过来?」 清茗替他理顺了衣摆,回道:「大概是想要王爷好生休息,并没有消息专门送过来。但是小人知道王爷醒来会问,所以稍加打听了一下,听说那位西南王已经拿下了宁江城,现在已经率军回江陵城休整了,现在正主可能就在军中。」 第117页 晏弘抬眼微愣,面上随即露出一点笑:「看来今日本王终于要跟那位神交已久的西南王见面了。」 清茗说话间已经替晏弘端来了茶水,一边伺候晏弘漱口,一面道:「小人可是听说,那位西南王脾气怪的很,好像并不是怎么好相与的。」 「再怪能有传闻里的我怪吗?」晏弘漱过口,已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虽然西南王一脉与朝中联繫并不多,但好歹也都是姓晏的,算起来也是远亲,更何况,我们又都有共同的目的。我倒是很期待待会见面。」 清茗有些犹豫地看了晏弘一眼,最终缓缓道:「公子,您可能没太在意,但小人闲着的时候算了一下,若真的与西南王论起亲戚的话……西南王应该是王爷您的叔父。」 晏弘正低头摆弄胸口的玉佩,闻言登时抬起头来:「那西南王不是与我同龄吗?生辰也只比我大两月而已。」 「王爷,虽然只有两月,但,那西南王的祖父是您高祖的幼弟,所以,西南王确实要比您长上一辈。」 晏弘将手里的玉佩塞进衣领内,冷静道:「既然这么多年不联繫了,也没有必要去计算这些又臭又长的亲戚关系,毕竟我与那西南王合作看的可不是血脉。」 清茗抬起头看了看自家王爷的脸,而后垂下头回道:「王爷所言极是。」 晏弘最后回过头环视了整个阁楼,才收回视线:「这几日军中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本王大概没空回来,你每日记得替我去看望娘亲。另外,这阁楼照例要每日打扫,但,不得动任何东西。」 这段时日晏弘几乎每次离开都会留下这样的嘱咐,清茗已经十分习惯,他点了点头:「王爷,您睡了一整日,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晏弘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摇了摇头:「既然西南王此刻在军中,就正好晚膳一起用了,当为他接风了。」 尽管昨日一战给江陵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但毕竟以少胜多,打了极漂亮的一仗,彻底覆灭了北梁对江陵的企图,更重要的是,这一仗居然是在那位曾因放荡纨绔而闻名于江陵的南郡王的带领下打赢的,三军上下也都看到了他在战场上的英勇,宛若先南郡王在世。 这不仅仅让人对晏弘刮目相看,更让那些忠诚于先南郡王的老将倍感欣慰。因此全军上下的气氛颇为轻松,晏弘一路进到营地之中,也不知不觉地被这种情绪所感染。 主帐之中燃着火盆,驱散了秋日的寒气,也将整个营帐映衬的分外明亮。晏弘进到帐中,就看到了正挨着齐昭端坐于正中的陌生面孔。而军中的其他几位将军都陪坐在帐中,有说有笑地不知在聊些什么。 晏弘的出现,让原本有些喧闹的营帐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江陵的诸位将军纷纷起身,朝着晏弘行礼,晏弘应声之后,走到帐中,看向那个仍坐的安稳的年轻男人,抬了抬手:「这位应该就是西南王了吧?」 西南王晏晟与晏弘年纪相仿,二人虽有血脉关联,但毕竟隔了好几代,在面貌上却几乎没有任何相似。比起晏弘的清逸俊朗,晏晟在五官上更为精緻,加上皮肤白皙,让人初一见面,都会忍不住感嘆其美艷。 但与孟冬却又不是一个类型的惊艷,晏晟那双眼不会总是饱含笑意,反而当他看向你的时候,你只会感觉到一身寒意沿着嵴骨慢慢上升。 哪怕晏弘真的是个偏好美色的纨绔,也不敢打这样的人的主意。 晏晟的目光在晏弘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大帐之中的氛围近乎凝滞,才微微向上扬了扬唇,懒洋洋开口:「看起来南郡王休息地不错,整个人神清气爽,丝毫没受昨夜大战的影响。幸好本王事先有所了解,知道南郡王的本事,不然若是听信了传言,可能也没有昨夜的大胜了。」 晏晟依旧坐在椅上,没有任何起身的打算,连带着帐内几位将军都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多少带有些许不满,但不知是这人地位尊崇,还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势,竟没人敢出言。反倒是离他最近的齐昭先承受不了波及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伸手轻轻扯了扯晏晟的衣袖。 晏晟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毫不避讳地将他手握住,而后才朝着晏弘又道:「按说你我是合作的关系,初次见面,我多少应该起身与你互相见礼。但,刚好我之前闲着无事翻了翻族谱,突然发现若是论起辈分,南郡王应该叫我一声叔父。既然这样,我多少也算是个长辈了,想来南郡王也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晏弘原本对这些虚礼并不在意,方才也不过是随意寒暄一下,但此刻……他垂下眼帘停顿了一下,再抬眼,面上已满是笑容:「西南就算位置偏僻,想来依着西南王的本事,也应该消息灵通。自然也该清楚,我这人最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礼数。况且,咱们这种出身的人最是清楚,血脉这种东西从来都算不得数的。往往要你性命的那个,都是你的血亲。所以,你我联手,更应该看我们共同的利益,不是吗?」 晏晟微微眯眼打量了晏弘一会,唇畔浮现出笑容:「自然如此。若不是因为共同的利益,本王又怎么会大老远地从西南跑过来,还在暴雨里淋了一晚,险些风寒復发。」 「但结果总是好的,不是吗?」毕竟是自己的营帐,晏弘也不客气,自顾坐了下来,一旁一直站着的几位将军才终于得以落座,大帐之中的氛围又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第118页 晏弘抬眼,无意中发现晏晟的手仍覆在齐昭手上,一面与自己说着话,还一面用指尖摩挲着齐昭的手背。这晏晟面色极为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些小动作有何不合适,但他身旁的齐昭却远没有他这么淡定,只这一会的功夫,整张脸都红了个通透,与雨夜中的那个冷面将军简直判若两人。 晏弘看着这二人,心底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止不住地生起了几分上不得台面的艷羡。 他从小到大可以说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是第一次如此羡慕旁人,居然为的只是这么一丁点的小事,还真真是有些可怜。 毕竟不管是江陵军还是西南军,都刚刚经歷了一场大仗,多少需要休整些时日,因此倒不是很急着去商讨接下来的战事。加上晏弘虽然看起来神采奕奕,但心底里多少有几分倦怠,在与晏晟简单聊过之后,索性让人将准备好的饭食送了进来,一面为前一日的获胜庆祝,一面为晏晟接风。 不过说是接风,在军营这种都是大男人的地方,无非是吃吃喝喝。晏弘专门让人从王府送来了数十坛珍藏的好酒,全营上下除了需要守备的,都可以适当饮些,也算是得胜之后的犒赏。 晏弘酒量极佳,自己喝了大半坛酒也没有什么感觉,出乎他预料的是,那西南王虽然不允许齐昭喝酒,自己却是个酒量不错的,明明长得一副清冷的模样,喝起酒来却颇为豪迈,倒是与晏弘不相上下。 宇惜读佳 反观那位勇冠三军的少年将军,此刻正专注地吃着饭,面前只放了一个空空的酒盏,还真的是滴酒未沾。 晏弘对这二人性格的反差和看起来十分违和,但其实又十分和谐的相处模式很感兴趣,一面喝着酒,一面多瞧了几眼。他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十分自然,却还是惊扰了那边自得其乐的二人。晏晟将刚刚齐昭餵到唇边的肉吞下,抬眼看向晏弘:「看起来南郡王王独自一人喝得十分无趣,那不如,本王陪你如何?」 晏弘唇角上扬,朝着齐昭看了一眼:「既是我为西南王接风,该是我陪你才是。」说着,他站起身来,丢下手里的酒盏,朝着晏晟举了举手里的酒罈,还没等说话,帐门突然就被人掀开,清心快步走了进来,朝着晏弘抬了抬手。 晏弘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而后慢慢地向下,看见了清心胸前的血污,瞳孔剧烈瑟缩,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人在哪儿?」 「在军医帐中,王爷……」 清心的话还没说完,就只听见酒罈落地的声音,晏弘如一道疾风一般冲出了帐中,留下满营帐的人面面相觑,正侧耳听齐昭说话的晏晟唇边倒是勾起一抹瞭然的笑意。 夜已经逐渐深了,因为前一日落过雨,白日里天便放了晴,此刻抬起头,还能看见漫天群星。但晏弘却没有任何的心情去欣赏,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他胸口,让他连喘息都觉得难受。但他又不敢去追究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因为他知道,自己整个人已经被恐慌席捲。 他必须亲眼看见,摸得到,才可以放下心来,所以在见到真人之前,他不敢放纵自己任何的想法,只是一门心思地冲进了军医的营帐。 营帐之中燃着火盆,晏弘一脉进去,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暖意,将他从外面带来的寒意一点一点驱逐开来。 军医正跪坐在床榻前忙碌,晏弘盯着他的背影,脚步突然就停了下来。从他的角度,还不能看清床榻上那个人现在的情况,但,他突然就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一个黑衣人也守在床榻边,听见脚步声一脸警惕地回过身,见是晏弘稍稍松了口气,下一刻便又跪倒在地:「属下无能,没保护好公子,请王爷治罪。」 「下去。」晏弘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下来,他没有分神去看那个黑衣人,只是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轻声道,「下去吧。」 那黑衣人不敢再多言,只是有些担忧地朝着床榻上又看了一眼,朝着晏弘施了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营帐内变得格外的安静,连衣物摩挲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晏弘离床榻只有几步之遥,甚至只要他探过头去,就能清楚地看见床上那个人。但他却仿佛被钉在地上一般,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直到床榻上传来了颇为痛楚的呻/吟声,晏弘才仿佛惊醒一般突然有了反应,他几步就来到了床榻前,终于将那人的现状完全地收入眼底。 晏弘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孟冬,他的衣袍被血迹与泥污完全浸染,让人根本没办法地看清那布料的本来面目。 更重要的是,他胸前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伤口,此刻鲜血还在不断地从中涌出,而军医现在正在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地给那伤口止血,尽管他已经极尽放轻自己的动作,但那么大的伤口,还是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原本已经昏迷的人。 晏弘怔愣地看着那个伤口,他第一次发觉,原来一个人身上居然有如此多的鲜血。那红色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之间竟然也再看不到旁的东西。 「晏弘……」微弱的声音从床榻上传了过来,孟冬格外吃力地掀开自己眼皮,朝着晏弘露出了一个可以算得上是痛苦的笑,「看来我们还是有缘分的,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晏弘觉得自己的双眼酸胀难耐,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忍不住想要从中涌出来,他用力地眨了眨眼,深深地唿出一口气来,从床尾翻到了床榻里面,握住了孟冬微微抬起的手。 第119页 大概是因为失血太多,孟冬的手掌冰凉,对晏弘来说,却是从没有过的温暖。他忍不住将脸埋入孟冬掌心,声音低低地传了出来:「从今以后,也都不用在分开了。」 温热的液体最终还是落入了孟冬掌心,孟冬面上的笑意有剎那的茫然,随即慢慢渲染开来。他感觉掌心的温度,慢慢蔓延到自己全身,甚至连胸口的痛楚也不再明显。 孟冬幽幽地嘆了口气,轻声道:「晏弘。」 晏弘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底微微发红。他看着孟冬惨白的面色,后知后觉地发现,孟冬终于对他换了称唿。 从此以后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什么前朝太子,也没有什么王爷跟男宠,只是晏弘与孟冬两个人,也从此再也不用分离。 晏弘半俯下身,尽可能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凑过去在孟冬唇上印下了一个格外温柔的亲吻:「我在,谢谢你肯回来。」 这是晏弘发自心底地感嘆。他知道,若是真的想,自己总有本事将孟冬带回自己身边,管他郭固还是孙干之。 但他怕的是孟冬还沉浸于那十余年的梦魇之中,怕他即使报了仇也不肯放过自己,更怕他与对方同归于尽。 孟冬笑了起来,他用指尖勾住了晏弘的手指:「是我应该谢谢你,留了退路给我。」 那一日在江边,孟冬离开时,何尝不是怀着此去不归的心思。他知道孙干之有多狡诈,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风险,但这十余年来,他一直在走这条路,别无选择。所以哪怕明知那极有可能会是一条死路,依旧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 而后晏弘让他发现,原来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孟冬,早有一个人为他撑起了一块天地,由着他去走,也等着他回来。 孟冬在这世上曾经没有任何的牵挂,忽而有一天,他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把晏弘印进了心间。他突然不再那么想去死了,因为他捨不得晏弘。 他用指尖轻轻摩挲晏弘的手背,面色虽然惨白,但一双眼却分外明亮:「我其实并不怕死,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如果死了,也会有你为我报仇。会有你在无时无刻地想念我。但正因为如此,我便不想死了,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被仇恨所支配的人生会是如何的痛苦。你好不容才要解决你父辈的恩怨,我不忍心将你后半生再拖入仇恨之中。」 晏弘的眼里有微光闪烁,他用自己的手掌包住孟冬的手,忍不住低声抱怨:「既然想开了,又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他忍不住偏转视线,朝着孟冬胸口看了一眼,在军医的努力下,血总算勉强止住了。军医正满头大汗地包扎伤口,那创口看起来依旧十分可怖。 孟冬流了太多血,已经不太能提起精神,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谁让我想通的太晚了,已经把自己送进了孙干之手里,但幸好有你的人在,我才能捡条命回来。」 晏弘嘴唇抿了起来:「将来有一日,我定会亲手摘下孙干之的头给你。」 「我要他的头有何用?」孟冬眼睫慢慢低垂,声音越来越低,「我现在只要你就够了。」 晏弘看着这人的睡颜,只觉得胸口又痛又暖,各种各样的情绪汇聚在心间,最终只是凑过去又吻了吻孟冬的唇,轻声道:「我会慢慢让你发现,你现在有的不仅仅是我。」 军医总算将孟冬的伤口包扎好,长长地舒了口气,才分出神来朝着晏弘说话:「王爷,这刀伤虽然兇险,但还好没刺到真正要害,所以这公子只需要好生调养,按时换药,也总会慢慢恢復的,您不必担心。」 晏弘还跪坐在床榻上孟冬身边,闻言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他将孟冬的手用力握紧,发出一声长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失眠了,大概四点才睡,六点又爬起来去考科一,所以整个人现在都是飘的。要是有什么错字啥的,大家多包容。 明天见。 第五十一章 军医简单收拾了满地的凌乱之后,便退了下去。孟冬现在身体虚弱, 又在昏睡, 并不适合挪动,晏弘也只能厚颜无耻地留在这里, 并且强行占了军医的营帐。 夜色已深,晏弘离开以后,主帐之中的酒宴也已经结束, 喧闹的营地逐渐沉寂下来,周遭的一切都慢慢归于宁静。 然而对于晏弘来说,现在帐外的一切他都并不关心。大概就算此刻有人将帅帐一把火点了,只要不会波及过来,他依然能够安坐在这里, 不动如山。 此刻他的眼里,只放得下这个兀自沉睡的美人。 晏弘拉着孟冬的手在床榻上坐了许久,只是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孟冬,耳边只有孟冬清浅的唿吸声, 觉得自己那颗心终于慢慢地安稳下来。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生死边缘走过一场。有一种刚刚逃出生天之后的欣喜若狂和后知后觉地怅然——差那么一点,他就要真的失去眼前这个人了。 但幸好,在他与孟冬相处的那段短暂的时光里, 他给孟冬那一点不值一提的喜爱,让那个孤苦至今,从未享受过他人温情的人分外留恋, 让他原本悽苦的此生多了那么一丁点的希冀,也多了活下去的意愿。 晏弘伸手摸了摸孟冬干裂的唇, 轻声道:「小可怜儿,看来以后我要对你更好一些才行。」 孟冬的伤口虽然已经包扎好了,但看起来还十分的狼狈,不提那件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衣物,就是身上脸上也沾满了血渍与泥污,幸好这人实在有一张好看的脸,又或者因为晏弘情人眼里出西施,竟也不觉得有什么难看。 第120页 军中毕竟条件有限,也没有能够随身伺候的小厮。在晏弘出现之前,军医还打算包扎过伤口之后替孟冬清洗一番,但此刻有自家王爷在,这种事大概也不由他们去做了。军医倒也还算是体贴,只是让人送了一盆温水进来,一件干净的衣袍进来,就再也没让任何人再来打扰。 晏弘长到这么大,衣食住行皆有人照顾,更别提像现在这样伺候别人。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困难,反而颇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感觉。大概与心爱之人待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能从中找到趣味。 晏弘将干净的布巾在温水中浸湿,小心翼翼地擦去孟冬脸上的血污,露出那张精緻面孔的本来面目,虽然因为受了伤的缘故,看起来十分的憔悴,让晏弘忍不住觉得有些心疼,他在孟冬前额落下一个轻吻,将孟冬身上原本的衣袍脱掉,替他擦拭身体。 因为怕惊扰孟冬的美梦,晏弘的动作格外的轻缓,加上他本来就不擅长这种事情,等替孟冬擦拭全身,换上干爽的衣物,竟也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连前额都沁出一层薄汗。 夜深人静,但毕竟睡了大半个白日,又经歷了心头的起起伏伏,晏弘此刻毫无睡意。他替孟冬掖好了被角,起身出了营帐。 方才出去的那个黑衣人正候在帐外,看见晏弘出来立刻迎上前来:「王爷。」 晏弘看了他一眼,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营帐,将手指抵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黑衣人立刻会意,登时住了口,连带动作都刻意放轻了不少。 晏弘回手将营帐的门放下,带着那黑衣人向前走了一段,确认不会惊扰到营帐里安睡的人,才缓缓开口:「怎么没有回去休息?」 「属下料想王爷应该有话要问。」那黑衣人转过头,朝着营帐的方向看了一眼,「幸而公子无事,不然小人万死难辞其咎。」 晏弘垂下眼帘,脑海里忍不住又想起那道深深的创口,方才他替孟冬擦拭的时候,亲眼看了看,只要下刀之人再偏上一点,孟冬大概就再也没命回来见他了。晏弘回想刚刚的心情,有那么一刻,他有点想整备三军,即刻杀到江对岸去,将所有害孟冬如此的人,屠戮殆尽。 这么说起来,他还真有点昏君的势头,幸好这秋夜的凉风让他完全冷静下来。 晏弘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开口:「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他昨夜都做了些什么,又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前几日,公子与那孙干之约定好,等梁军出发之后,孙干之会将御帐周围的守卫引开,将公子放入梁营,给他创造对郭固动手的时机。」 晏弘发出一声轻嗤:「这孙干之的主意倒是打的好,这样既能除掉郭固,又能不暴露自己分毫,实在不行,还可以将孟冬推出来当替死鬼,自己说不定还能落下个为君报仇的好名声。」 「王爷预料的不错,孙干之确实是抱着这样的打算。并且,孟公子在去大营之前,也预料到了他会如此。」那黑衣人低声道,「只是当时不管是我们暂时落脚的那个小村子还是整个梁军之中,随处都是那孙干之的人,那些人表面上忠心听话,实际上却只听从于孙干之,孟公子除了我一人,竟是谁也信任不得的。就算他不肯去亲手诛杀郭固,那孙干之也总有办法要他去。」 「更何况,他是想去的。」晏弘轻嘆道,「这十余年来,他每一日都是在对郭固的仇恨之中挣扎的,这样一个摆在眼前的机会他又怎么可能放弃。」 那黑衣人忍不住抬起头看了晏弘一眼:「还是王爷了解公子。」 晏弘笑了一下,却轻轻摇了摇头:「这种了解,我宁可没有。若不是太了解他,又怎么会放他一人前去赴险。」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营帐荧萤光亮从中渗透出来,映在晏弘心头,「之后呢?继续说吧。」 「之后小人便假意奉命送孟公子前往梁营,本想留在那里,在他得手之后接应。但孟公子说,梁营之中遍布孙干之的耳目,仅凭我一人之力,是不能将他成功带出来的。反而还容易全了孙干之的计划。他命属下返回那个村落,说天亮的时候,他会回到那里,让那时候我再找机会将他救出去。」 那黑衣人略微停顿了一下,见自家王爷面上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便继续道:「小人不敢违背公子的命令,也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从梁军手中安全救出。小人这条命并不足惜,但若真的害了王爷再不能见到公子,实在是罪大恶极。便在将公子送到梁军御帐之后返回了先前那个村落。 天将亮的时候,有两个黑衣人真的将公子带了回来。那孙干之为了彻底将此事跟自己摆脱关联,让人假冒咱们的人,将公子从梁军之中救了出来,送到那个村落,让公子那位养母动手除掉他,对外宣称,是王爷派人刺杀了郭固,并且还命人将兇手救走,但实际上他将公子灭口,从此高枕无忧。」 晏弘微微闭了闭眼,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晦暗难辨:「之后呢?」 那黑衣人稍有犹豫,低着头继续道:「之后公子在院子里与他那位养母对质,把所有的事情都问了清楚,也惹恼了他那位养母。加上天快要亮了,他养母决定要尽快解决公子……就将小人叫了过去。」 「你动的手?」晏弘缓缓问道? 那黑衣人跪倒在地:「请王爷治罪。」 第121页 晏弘闭上了眼睛,半晌之后才缓缓睁开:「若不是你,他确实可能已经死了。」他只觉得内心格外疲惫,朝着那黑衣人挥了挥手,「你虽然让他受了伤,但也救下了他的命,功过相抵,本王不怪你。是他那个人对自己太狠了,最终给自己置入这种境地,只能用这种办法才保住自己,本王能理解。」 但还是忍不住会心疼。 「下去吧。」晏弘缓缓道,「这段时日你在对面委曲求全,也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息吧。」 那黑衣人抬起头看着晏弘,眼底有些许迷茫。 「等休整好了,以后就由你负责保护孟冬的安危。当然,有本王在,一般时候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晏弘轻轻嘆了口气,「下去吧。」 那黑衣人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地舒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退了下去。 营地之中格外的安静,晏弘抬起头,看见头顶的星空,抬手摸了摸自己又酸又痛的胸口,起身回了营帐。 孟冬身子本就有些瘦弱,这一次又流了那么多血,虽然勉强捡回一条命来,休养起来却需要不少的时间。军中到底条件简陋,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凉,营帐之中虽然点了火盆,却还是不利于休养。所以第二日天刚亮,晏弘就找了车马,将人小心翼翼地运回了王府。 等孟冬终于睡醒,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阁楼的床榻之上。眼前的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他微微侧过头,发现枕边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人。明明他在这里只住了几个月,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归属感,就好像在外面浪荡多年的游子,终于归家的心安。 他现在感觉十分的神奇,明明前一日他还满身是血地躺在那个偏僻的村落的泥地里,连自己究竟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敢确认,一日之后,他又回到了这个他最喜欢的地方,身畔躺着那个让他安心的人。 孟冬忍不住抬手探向自己胸前的伤口——如果这就是代价的话,他甘之如饴。 晏弘的觉睡得极浅,浅到孟冬忍不住怀疑这人究竟有没有睡着,不然怎么自己不过是抬了一下手,这人就立刻睁开了眼,将他的手牢牢地握住。 「怎么,伤口痛了?」晏弘说着话凑了过去,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下孟冬的伤口,甚至轻轻地吹了两下,才扭过头去看孟冬,「有没有好一点?」 孟冬将他紧张的样子看在眼里,唇角忍不住向上扬起,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多了。」 晏弘这才放下心来,抬起头看见了孟冬干裂的唇:「要喝水吗?」 「好。」孟冬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应道。 晏弘轻手轻脚地从床榻上下去,掀开床帏,让外面的光线照了进来。 孟冬偏过头,顺着敞开的床帏向外望去。这阁楼之中的一切好像都还保持着当日他跟晏弘离开江陵前去都城时的样子,随处可见当日孟冬居住在这里的痕迹,就好像有人一直在等他回来一般。 孟冬偏转视线,看见自己最喜欢那件白色披风挂在床榻边的架子上,旁边还有一件样式差不多的黑色款,看起来每日都有人清理,但位置却没有丝毫改变。软榻旁的矮几上整齐地码着一厚摞的方志,方便晏弘躺在上面的时候随手取看。还有一本大概是看了一半,被随手倒扣在书摞上。 矮桌上还有一盘残棋,那是他们出发前那日下的,虽然还没分出胜负,孟冬便被晏弘哄去睡了,但孟冬知道自己败势已现,凭藉着晏弘的本事,大概不出五步,就能大获全胜,但依旧不甘心,随口嚷嚷着要将那棋局留下,等回来再分胜负。 没想到他真的能够回来,也没想到,晏弘真的让人将这棋局留了下来。 虽然有时候他真的觉得下棋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尤其是与晏弘对弈的时候永远是输多胜少,就算难得赢了也大多是晏弘放了水,毫无成就感,但,孟冬还是很想再钻研一下自己的棋艺。毕竟从此以后,他们有大把的时光要一起度过,说不定他还真的有机会超过晏弘。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有那么一丁点绝处逢生的狂喜,因为,看到眼前这真真切切的所有存在,他才真的感受到,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将是多么的值得期待。 晏弘倒了温水回来,就看见孟冬一双眼正瞪大了眼朝着四处张望,忍不住笑了起来:「在看什么,难道还怕我将你的东西丢了不成?」 「我只是在想,对你来说,这世上还有千般万般的选择,为何偏偏便宜了我?」孟冬眉眼弯着,笑意从他眼底溢出,看起来格外的温柔。 晏弘伸手扶着孟冬半坐起来,亲手餵孟冬喝了小半杯的水,看着他干裂的唇慢慢被水浸湿,才回道:「那你不还是选了我?而且算起来,我毕竟还赚了个美人。」 孟冬喝了水,精神似乎也好了不少,他拉过晏弘的手,让他挨着自己坐下,抬手摸了摸晏弘的脸,感受到他下颌上泛起的胡茬忍不住笑了一下,才继续道:「我跟你不一样,因为你对我来说,是我活在这世上最好的选择。」 「你又何尝不是我最好的选择?」晏弘将他的手拉了下来,十指相扣,「放心吧,我这种人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孟冬弯了唇:「倒也是,南郡王智谋过人不说,还英勇善战。北梁派了数万大军连夜偷袭,最后居然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还顺带从楚国手里拿下一城,送给自己的盟友西南王,你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吃亏?」 第122页 「那宁江城可是人西南王自己打下的,跟我没什么关系。」晏弘轻轻笑了一声,「我可是一直忙着抵御外敌,没有别的时间。至于那西南王,怎么莫名其妙地跑到了我江陵城外,又莫名其妙地跟楚军打了起来,那就不是我管的了的事情了。」 孟冬跟着他笑了两声,语气随即又认真起来:「我打听过这个西南王,确实是个极有心机城府也极有远见之人。你与他联手,想要打败晏泰,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是打败晏泰之后,如何分享战果,才是一件需要担心的事情,一般的成果,大概填不了那西南王的胃口。」 「他想要这天下,我想要晏泰的命,既能携手,又没有冲突,大概没有人比我们两个更适合合作了。」晏弘低下头,看见孟冬的表情,笑了起来,「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这个天下,我父王当年也没想过。我们父子大概都是一类人,滔天的权势对我们来说毫无诱惑。我父王好歹还会为了责任,为了天下苍生,而死守这江陵城。我就没出息多了,我只想守着自己喜欢的人,无拘无束,肆意自在。」 孟冬抬起头,对上了晏弘的眼,许久之后,发出一声轻嘆:「这天下有那么多的人处心积虑地想要得到那个位置,你却偏偏跟他们不一样。最好笑的是,连我都觉得自私地觉得,你这样选择是最好的。」 「那个位置能有什么好?上次你我去到都城,我亲眼见过那晏泰的样子。他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二十余年,每一日都觉得惶恐不安,总担心有人对自己有所图谋。如果好一点的皇帝,怀有远志,不甘守成,每日又要殚精竭虑地想着如何开疆扩土,如何建功立业,没有一日能得安宁。这样的权势要不要又有什么意思?」 这确实是晏弘能够说出的话。虽然孟冬现在已经清楚,晏弘当日做下的许多事情皆是在做戏,但他的自在洒脱,潇洒肆意,却出自本心,这也是孟冬最为艷羡的地方。毕竟在认识晏弘之前,孟冬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做自在。 晏弘见孟冬的神色又轻松下来,也放下心来,拉着他的手缓缓道:「这些事我都会安排妥当,你不必为我担心。那西南王虽然是个难应付的,但我也不会让自己吃亏。等你精神好些了,我会细细跟你说来。不过说起那西南王,他有一点倒是很合我的秉性。」 「嗯?」孟冬有些疑惑地看着晏弘,有些不太相信这世上还能有人合他的秉性。 晏弘唇角扬了起来:「等这西南王真的坐上皇位,我们楚国开国数十年之后,说不定要有一位男皇后了。」 孟冬诧异地瞪圆了眼,有些不相信晏弘的话,晏弘笑道:「那位小齐将军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在战场上是冷面煞神,手起刀落,从不手软。下了战场倒跟个小孩一样,寡言少语不说,还动不动就面红耳赤,等过些日子你伤口好了,我带你去见他们,你可以亲自逗逗他。」 两个人轻声细语地说着话,房门被人敲响,清茗得了应允走了进来,看见床榻上已经甦醒的孟冬没来由地就觉得松了口气。他朝着孟冬先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到自家王爷身上,不得不感嘆这孟公子果然不是凡人,这才回来小半日,自家王爷的精神都好了起来。 晏弘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忍不住挑眉:「何事?」 清茗这才回神,朝着晏弘道:「王爷,您吩咐厨房煮的补气血的汤好了,我盛了过来,孟公子睡了一整夜,也该吃些东西了。」 晏弘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直拉着孟冬说话,都忘了问他是不是饿了,赶忙点头:「端进来吧,将软塌上那矮桌搬来。」 孟冬听见下意识就朝那矮桌看了一眼,一眼看见上面的棋盘,急忙开口:「不过是一碗汤,用不着搬矮桌过来。那桌上不是还有棋局,等过几日我能动了,可是要跟王爷一决胜负的。」 晏弘也跟着朝那棋盘瞧了一眼,眼角眉梢都漾出温柔的笑意:「那好啊,只不过从今以后我们再下棋的时候,我都不会手下留情了,你可得自己用心钻研,靠着自己的本事来赢下我。」 「自是如此,」孟冬轻轻道,「反正来日方长,我连王爷的人都赢下了,总能赢下一盘棋。」 「你说错了,」晏弘摇头,「是我赢下了你。」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替孟冬拂开额前的碎发,缓缓道,「是我让你甘愿放弃过往,从仇恨之中解脱出来,心甘情愿地回到我身边,与我共度此生。」 孟冬弯了眼角,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也不反驳:「王爷说的对,是你赢下了我,从此以后,我整个人都是您的。」 「你本来就是我的,当日可是你自己送到王府来,再也不能反悔的。」晏弘对上孟冬那双永远包含笑意的眼睛,柔声道,「孟冬,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心悦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几天身体状态特别差,脸过敏,颈椎啊腰椎啊,肩膀啊各种不舒服,所以码字极慢,也只能保证每天更新,但不能准时了,希望大家谅解,谢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叶牌酱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 5瓶;扶疏今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孟冬的面上有剎那的错愕,随即笑意流转, 慢慢地从他唇畔溢出:「我自然是知道的。」 第123页 晏弘勾起唇:「既然知道, 怎么还如此诧异?」 「我只是没料到你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说出口,」孟冬说着话, 轻轻笑了起来,「因为我以为,这种话应该是由我先说的, 却没想到被你抢了先。」 晏弘伸手勾住他的下颌,嘴角向上扬起:「既然这样,那现在便给你一个开口的机会,怎么样?」 晏弘的目光在孟冬脸上稍作停留,而后转向耳后, 他知道孟冬外表看起来十分淡定,但其实脸皮最薄,尤其此刻清茗还在一旁,这种话他自是说不出口的, 说不定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但其实却在偷偷的害羞。 晏弘此刻心情好的很,就算孟冬不会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 ,能看见孟冬被自己逗弄的面红耳赤的样子,也知足的很。 孟冬的眼睫轻轻地抖了抖, 他抬起头,看见床榻边的清茗听见晏弘的话轻咳了一声后立刻背转过身去, 再对上晏弘戏嚯的眼光,登时觉得有些好笑。他会为了许多的事情害羞,却不包括眼前这件,不过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又有什么可害羞的?孟冬翘起唇角,坦坦荡荡地开口:「晏弘,我心悦你。」 晏弘没有等到想要的脸红,却突兀的听到这一句,突然就能理解了方才孟冬的错愕,他对上了孟冬那双明亮而澄澈的眼,只觉得百般的情绪涌上了心头,一时之间竟不知要回应些什么,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也可以变得如此的木讷与茫然。 「王爷,您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该不会是……」清茗回过身端了汤碗进来,刚好错过了孟冬方才的话,有些困惑地朝着晏弘脸上看了一眼,「该不会是昨夜着了凉吧?」 晏弘抬手遮着唇轻咳了一声,从清茗手里接过了汤碗,冷静道:「可能是有一点,不过不碍事。」 孟冬靠坐在床榻上,将他面色的变化都收入眼底,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故意道:「王爷,我说完了,难道就没有什么奖励吗?」 晏弘低下头舀了一口补汤,轻轻地吹过以后,餵到孟冬唇边:「从今以后这王府上下所有的一切,都由你说了算,这样的奖励,可还满意?」 「那王爷可要说话算话,不能食言。」孟冬轻轻喝了一口汤,笑眯眯道。 「本王素来说话算话。」晏弘低下头又舀了口汤餵到孟冬唇边,视线偏转,看见清茗又走了过来,「王爷,孟公子的药也煎好了,待会公子喝完汤就可以喝了。」 孟冬闻言立刻转过头看了清茗一眼,眉头挑了起来,而后抬眼看着晏弘:「你刚刚说……」 晏弘一脸平静地餵孟冬喝下了一口汤,才缓缓道:「我刚才说的话自然算话,只是刚刚的话被清茗打断了,还没说完,今后王府上下所有的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但事关你身体的事情,却是由我说了算。」 孟冬难以置信地看着晏弘,实在是讶异这人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将食言的话说的理直气壮。他抬起头,发现清茗已经将药碗端了过来,药汁苦涩的味道已经飘了过来,让孟冬忍不住抿起了没有血色的薄唇,也不再去喝晏弘餵过来的汤,只是皱着眉头瞪着晏弘。 晏弘低头看了一眼只喝了几口的汤碗,抬眼对上孟冬谴责的目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像先前那样狠下心来再用一些手段强迫这人喝药,只好放轻了声音,哄劝道:「你这次伤的太重,药是必须要喝的,等过几日你身体好些了,我就让他们把药停了,只喝一点补汤来慢慢调养,可好?」 晏弘的声音极其的温柔,孟冬却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刚到南郡王府不久,被这人逼着喝药时的场景。算起来其实也并没过去很久,但二人之间相处起来已经是天差地别的变化。先前这人可不会如此耐心温柔地对待自己。 不管什么时候,孟冬都是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晏弘的,别提喝药这种事本身就是对自己身体有益。他知道晏弘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他也想早点痊癒,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孟冬伸出手,从晏弘手里将汤碗拿了过来,将里面仍温着的汤一饮而尽,而后朝着清茗抬了抬下颌:「把药也端过来吧。」 尽管孟冬已经下定了决心,但药汁跟补汤到底是两个东西,光是闻到气味,孟冬就忍不住蹙起眉头,他低下头盯着手里黑乎乎的药碗,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刚闭上眼,手里的药碗便被一只大手抢了过去。 孟冬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出现在晏弘手中的药碗,还没等出声质疑,就看见这人一抬手将碗里的药汁儿大口喝了下去,孟冬瞪圆了眼,难以置信道:「那是我的药,你喝了……唔……」 哪怕药效不一样,药材的成分也不一样,但是药汁也还是一样的难喝,只是这一次,孟冬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那酸苦难闻的药汁之上,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晏弘柔软的唇,他的意识也完全涣散,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此刻到底在做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张开嘴,就这么在怔愣之间,被餵下了大半碗的药。 晏弘回手将空药碗递迴给清茗,接过布巾替孟冬擦了擦嘴唇上残留的药渍,看着孟冬仍旧十分茫然的样子,勾唇道:「现在是不是觉得平衡了些?」 一整碗的药居然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间喝了个干净,孟冬仍有些回不过神来,看见晏弘唇边的笑,才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不过是一碗药而已,虽然不喜欢,我总不至于真的喝不下去。」 第124页 晏弘漱了口,端了水来餵孟冬:「你皱着眉头喝药的样子我看不下去,这样干脆利落的喝完咱们两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孟冬的眉头,「这样是不是也算是咱们两个同甘共苦了?」 孟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但笑意依旧在面上蔓延开来,他漱了口,又被晏弘餵了两颗蜜饯,原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酸苦味已经完全被抹去,后知后觉地认为,其实喝药也不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孟冬好好地睡了一觉,又喝了药,连带着气色都好了不少,让晏弘总算可以放下心来。尽管他很想寸步不离地守在孟冬身边,但现在毕竟和先前不太一样,军中还有许多的事务需要处理,更重要的是,前一夜他刚将那个极难对付的西南王丢在了接风宴上先行离开,眼下既然孟冬无事,也总该回到军中给人一个交待,顺带商议一下后续的战事。 所以餵过了药,他又哄着人躺下再睡一会,才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孟冬表现的十分乖顺,看起来也是一副困恹恹的样子,但晏弘前脚离开,他便睁开了眼,毕竟刚刚睡了一整夜,他其实一丝睡意都无,若不是怕扯动胸前的伤口,他甚至还想到花园里转上一圈。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伤的有些严重,若不是晏弘那个手下精通武艺,下手极有分寸,只怕他这条小命就真的交代在那个破旧的村子里了。孟冬想着,忍不住抬手在胸口的位置摸了摸,虽然因为这一刀刺的太过逼真,伤口的位置还隐隐作痛,以至于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顺利地骗过了苏璧。 毕竟他当时那个惨状叫任何人看来,都会觉得他是活不成了。而苏璧,不知是心底残存了一点不忍、愧疚还是因为太急着想去军中与孙干之汇合,看见孟冬倒地之后,甚至没有确认他是否断气,就带着人离开了那个小村子。 孟冬才得以保下了自己这条命。 自他甦醒到现在并没有去跟晏弘打听任何有关梁军之中的情况,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打破他们方才那种温馨的气氛,更是因为,就像他料想到自己会被孙干之背叛一样,也能看透他们所有人的下场。 苏璧一心为了孙干之,甚至不惜违背自己当年给先皇后的承诺,背弃自己的养子,为的只是能嫁到孙府,哪怕做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作为孙干之给自己的回报,但偏偏,这是孙干之最不可能给她的东西。且不说孙干之还要依仗他那个将门出身的髮妻,光是苏璧这个人和她所代表的那段上不得台面的过往,孙干之就不会让她还存在于这世上。苏璧与孟冬其实一样,都是孙干之必须要灭口来掩盖自己多年以来所作所为的对象,苏璧甚至连宁州孙府的府门都没有机会看到。 孟冬有时候会想,苏璧未必就真的不清楚孙干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她依然选择去赌一次,以期许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自己的心愿真的得以实现。 只可惜,终究是飞蛾扑火而已。 至于孙干之……纵使多年以来,他在北梁朝中苦心经营,已经结下不少党羽,又顺利地除掉了郭固还有孟冬这个隐患,却也不代表,在北梁那种朝局之中,他这个没有根基的人就真的能够得以登上皇位。 况且,北梁刚刚经歷江陵一战,大败而归,损失惨重,就算他真的抓住当前这个机会,爬上了皇位,但想要坐稳却是难上加难。 他做下如此多的恶事,谋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早晚这所有的一切也都将回馈到他的头上。 他背叛了那么多的人,早晚也会被人因为同样的目的而背叛。 但这一切与孟冬也都没有什么关系了。那个北梁的先太子,那个在仇恨之中慢慢长大的少年,已经死在了北梁那个偏僻的村落里,现在倖存下来的,是只属于晏弘的孟冬。 郭固的仇是国恨家仇,孟冬不得不报。而孙干之的利用与背叛,却是针对孟冬一人的,尽管孟冬也很想除掉他,但与他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才得到的可以与晏弘厮守的日子相比,这种仇恨多少有些不值一提。 所以哪怕偶尔的时候想起,依旧会心有不甘,孟冬还是想要试着将过往的种种全都放下。他已经荒废了自己的前二十年,之后的日子里,他想像晏弘那样自在肆意而活。 就让他去相信一次天理昭彰,等着孙干之遭到该有的报应吧。 孟冬瞪着棚顶看了半晌,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他侧耳朝外听了听,没有任何的声响,估计着清茗他们或许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从而退了下去,便用手臂撑着床榻想要坐起身来,却没成想,不小心牵动了胸前的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嘶。 下一刻,床帏就被人掀开,清茗出现在床榻边,伸手扶住了孟冬的手臂:「公子,王爷吩咐了,他不在府里的这段时候,您只能好生睡觉,至于想做别的什么事情,必须要王爷在场的时候。」 说着,便又扶着孟冬躺了下去。 晏弘的无微不至小心翼翼让孟冬有那么一点糟心,他舔了舔唇,看着清茗:「我躺得有些累了,你扶我坐起来,顺带给我拿本书过来,解解闷。」 「公子,」清茗面带为难,「若是被王爷知道了……」 「你不说,你家王爷又怎么会知道?」 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将室内的二人都吓了一跳,清茗先回过身,一眼就看见了不知何时进到阁楼内的白老夫人,慌忙行礼:「太夫人。」 第125页 白老夫人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免礼,又朝着床榻上挣扎着要起身的孟冬指了指:「快扶一下,不然你们王爷回来真的要跟你问罪了。」 清茗慌忙回身扶着孟冬坐了起来,孟冬还要再动,却被白老夫人止住,她走到床榻边,倒也不客气,自顾坐了下来:「都伤成这副样子了,还行礼问安的有什么意思,若真的扯动了伤口,弘儿回来说不定一併找我来算帐。」 孟冬无论如何没想到白老夫人会在这种时候到阁楼来,尽管先前那次接触,白老夫人待他颇为和善宽厚,但那时候毕竟有晏弘在场。孟冬想,自己先前面对孙干之,面对苏璧的时候,都不觉紧张,此刻在白老夫人面前,却忍不住有些忐忑。 大概是因为,这是晏弘的母亲,所以他忍不住想要讨得她的喜欢。但他又实在是没有什么跟这个年纪的妇人相处的经验。他从小在栖梧馆长大,其实最是擅长待人接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察言观色,讨得他人喜欢,与人结交,都是常做之事,此刻却甚至连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有些茫然。 白老夫人自然看的出来他的忐忑,却也没戳破,只是朝着清茗道:「虽然有伤多加注意是应当的,但太久的躺着反而不利于伤口恢復。等过两日伤口长好一些,还是要适当走动。」话说到这儿,她突然笑了一下,转向了孟冬,「说起来,弘儿的这副样子,还真的是随了他老子。」 孟冬有些好奇地小声问道:「老王爷当年也这样过?」 「可不是,」白老夫人微微垂下眼帘,不知回想起什么,唇畔漾起温柔的笑意,「当年我不过是见他被围心中不安,便冲上了疆场想要救他,结果回来之后,他请了好几个郎中回来,检查了好几遍,煮了一堆又苦又涩的药,还勒令我在床休养,直到十多日之后,郎中再诊脉,说是胎儿稳了,母子无恙才放我出门。」 听白老夫人说完前半句,孟冬心中还稍有共鸣,听完后半句,就只剩下震惊,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当初,是怀着王爷?」 白老夫人笑了起来:「是啊,那时候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因为王爷久在军中,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后来紧张的样子,就跟弘儿今日一个模样。」说着话,她垂下目光看着孟冬,「一样的心疼和担心。所以虽然偶尔会觉得有些厌烦无趣,但想着若是这样能让他心安的话,倒也愿意纵容他。」 孟冬点了点头:「夫人的话我明白了。」 白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你可还没全明白。我是说啊,当着弘儿的面,当然要听话一点,也省的他没完没了的唠叨不说,以后说不定会更加小心。但既然他现在不在府里,稍微自在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她说着话,回头看了一眼:「知道你受了伤出不了门会闷的很,所以我过来是为了把这小东西还给你的。整日在床榻上躺着,有这小东西在,好歹也能陪着你。」 白老夫人话落,便有侍女上前,怀里抱着一只明显大了一圈的灰兔子,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床榻边上。 孟冬瞪圆了眼,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那灰兔子的鼻尖,那小东西立刻凑上前去,追着孟冬的手指轻轻嗅了嗅,而后便贴过去,蹭了蹭自己的头。 虽然这小东西现在看起来有些肥嘟嘟的,没有小时候那么好看,但落到孟冬眼里,却是更可爱了一些。他用指尖轻轻地摸了摸小东西的头,仰起头有些感激地看着白老夫人:「这段时间,有劳您照顾它了。」 「反正我那里也有一只要养,多一只也不算麻烦。主要是若将这小东西留在弘儿身边,我怕他睹物思人,无心别的事情了。」白老夫人想起晏弘从都城才回来的那一日,又瞧了孟冬一眼,「幸好现在人回到身边了,一切也都好了。」 孟冬对上白老夫人的目光,那双眼周围虽然出现了不少的纹路,却依旧明亮,就像能够看清人的心事一般,让孟冬觉得无所遁形。他觉得关于自己所有的过往,还有自己先前对晏弘的利用又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这白老夫人都清楚的很,但她却始终都没有提及一句。就好像不管什么事情,她都可以理解,也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能够接受。 孟冬张了张嘴,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夫人,王爷他为了我……」 白老夫人笑了起来,她轻轻地拍了拍孟冬的手:「我十几岁的时候带着侍女去城外打猎,碰见了打了败仗跟大军走散的老王爷,他那个时候身上衣服破旧还满是血污,又累又饿,半分力气都没有,于是我就打了一只野鸡,烤给他吃了。王爷从此便对我一见倾心,拼着惹恼他父皇错过皇位也要娶我进府。起初我也怀疑过,王爷他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觉得后悔。但后来,我跟着他驻守江陵,看着他在战场上厮杀,经歷过无数的险境,死死生生,却是明白了,像他那样的人,永远都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也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不过,我倒是没有料到,那么多生生死死都同经歷了,最后他却死于那样不堪的手段。 当年我十月怀胎也要上战场救他,予熙是为了与他同生共死。可是,等老王爷真的死了,我倒是不敢去死了。毕竟,我当人娘亲的,总要把儿子养大。弘儿作为人子,隐忍多年为父报仇,也已经足够了。从此以后,也该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连我这样的乡野女子都能嫁给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当王妃,我儿子又凭什么不能跟他喜欢的男人在一起。至于旁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更不用觉得愧疚。弘儿虽然有许多的事情并不像他父王,但脾气秉性却像的很,他们父子这种人,最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永远都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第126页 白老夫人说着话,站起身来,顺着阁楼敞开的窗子向外望去:「人生苦短,能够相伴的日子更是少之又少,若是因为太多的顾虑而浪费了这些时光,就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我这个当娘亲的,对儿子从来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他此生,平安顺遂如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的小可爱嗅觉灵敏,本文离完结是很近了。 因为这本书开坑的时候预计就不是很长,进展和节奏又比我想像的紧凑,加上每天更新也多,所以也确实是快了。大家闲着可以想想想看什么番外了,也当给我个提示了。 明天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解忆长安 10瓶;6666 5瓶;温印 3瓶;扶疏今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三章 接下来的日子,孟冬认真奉行了老夫人传达给自己的经验, 将阳奉阴违贯彻到底, 晏弘在府里的时候,就乖乖地躺在床上, 安心休养。晏弘到军中之时,他便开始一点一点的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起初的时候只是试探性的下床稍微走动一下,之后便下了阁楼, 到花园里晒晒太阳,到最后,甚至一直走到白老夫人院里,陪着老夫人喝茶聊天。 清茗得了老夫人的嘱咐,也不敢再阻拦孟冬, 并且被迫成了他的帮凶,每日不仅要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心惊胆战地照顾着,晚上还要帮忙向自家王爷圆谎。 每每对上自家王爷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清茗都觉得自己已经被看穿了。自家王爷因为纵容,就算真的知道了,也不会拿孟公子怎么样, 甚至连斥责都不会有,但自己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清茗愈发的觉得,这王府的小厮算是越来越难当了。 尽管孟冬已经适当的放肆, 但其实晏弘不在府里的时候还是少数,他把大多的军务都推给了几位将军, 除了非他出面不可的事情,大多的时候都呆在阁楼,近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孟冬,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几乎是面面俱到,除了每日哄着孟冬按时服药,还要厨房每日换着花样煮了各种的补汤。 各种山珍海味落入腹中,又有心爱之人每日守在身边,孟冬不仅伤口癒合迅速,连带着气色都比之前好了许多,甚至连万年不变的腰身上都长了薄薄的一层软肉。尽管这样,晏弘还是又找了两个郎中,替孟冬诊了脉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郎中走后,孟冬就翻身坐了起来,他动作很轻盈,但落在晏弘眼里,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按他的手臂:「小心一点,别扯到伤口。」 孟冬眉眼扬起,颇为不满地看了晏弘一眼,抬了抬手臂活动了一下:「伤口已经结痂了,方才郎中也说过,并无大碍,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也该可以下床活动一下了吧?」 「嗯,在床上躺了这么久……」晏弘撇了撇嘴,扭过头朝着在床榻边候着的清茗看了一眼,回过身将孟冬枕边趴着的小兔子提了起来,指了指它的爪子,「这几日我一直发现,这个小东西的爪缝里,总有一点泥,虽然能看得出来清洗过,但也还是会留下那么一点痕迹。」 孟冬抽了抽鼻子,伸手从他手里将小灰兔子接过来,安抚地揉了揉头,语气冷静地回道:「那可能是清茗他们带它去花园玩的时候蹭上的吧。它一只兔子,脚底有泥又有什么稀奇的?」 晏弘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清茗一眼,轻轻笑了一声:「那看来,清茗带它去花园的时候,可能怕它认生,还专门穿了你的衣服跟鞋子,所以你衣服跟鞋子上面沾了尘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王爷,小人知罪。」清茗听完这句话,立刻跪倒在地,连看都不敢再看晏弘一眼。 孟冬:「……」 他有时候也不太明白,晏弘在府里为何会如此有威信,但既是他非要「阳奉阴违」,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将清茗推出去抵罪,便开口:「你明明早就发现了,却一直都没有戳穿我们,就说明你并不介意我每天出门,你也清楚,这对伤势没有什么影响。」他看了一眼几乎瑟瑟发抖的清茗,无奈地嘆了口气,「又干嘛这个时候发作吓唬人?」 晏弘嘴角扬了起来,伸手指了指清茗:「本王养了他这么多年,这么快就开始帮着你瞒着我了,不吓唬一下,以后还怎么得了?」说完,他又看向孟冬,「还不是刚刚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孟冬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我不该得了便宜卖乖,我给王爷赔罪,王爷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们计较了。」说着,他将怀里的小兔子抱了起来,双手捏着它两只前爪,朝着晏弘摆了摆,一双眼亮闪闪的看着晏弘。 晏弘盯着那一大一小的两只,尤其是同样黑亮的眼睛,笑意忍不住浮在脸上。他本就不是真的发作,只是故意逗弄孟冬。 王府上下的各种动作从来都瞒不过他,他知道孟冬这些日子趁着他不在偷偷做了不少的事情,也确认过并不影响孟冬的伤势,所以也没有计较,却也没有声张,以免孟冬得寸进尺,以为自己在纵容他这种行为。 他朝着清茗挥了挥手:「下去吧,今日这帐就算要算,也算不到你头上。」 清茗长长地唿了一口气,感激地朝着孟冬看了一眼,迅速地退了下去。孟冬倚在床上,看着清茗仓皇离开的背影,唇角扬了起来,朝着晏弘抬了抬下颌:「那看起来,王爷是要跟我算算帐了?」 第127页 「我现在怎么敢跟你算帐?」晏弘从他怀里将小兔子拿走,随手放在地上,然后将人拉到自己怀里,继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时不时地就往我娘亲那儿跑,胆子这么大,肯定是有她老人家撑腰,我哪还敢跟你算帐?」 孟冬倚在晏弘胸口,手指点了点晏弘:「幸好这天底下还有你会怕的人。」 晏弘漫不经心地顺着他的发,轻笑了一声:「我怕的人多了,我怕我娘亲,我怕高将军,当然,我最怕你。」他低下头,看着孟冬的眼睛,「我最怕你出意外。我知道这几日我看你太严了些,将你整日拘在这阁楼上,你其实闷的很,但又怕我担心,不想发作。」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也没有那么不识好歹。」孟冬的手指向上,指了指晏弘的胡茬,「江陵的守军也好,西南的援军也好,也都休整了一段时日,你近两日往军中跑了好几次,想必也是商议后续的军情。虽然现在刚刚获胜,气势正胜,但若不能一鼓作气,再想打败楚军只怕是难得很,你最近大概也一直在为此事烦心,连皱眉的次数都比以前多了。」 晏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不至于这么夸张吧?近几日确实一直在与西南王和几位将军商议军情,虽然江陵与西南的人数加起来未必及得上朝中,但,朝中已经多年未与外一战,若从战力的角度来说,朝中的那些兵士,却是及不上我们的。所以若真的动手,我们也未必不能获胜。」 「我并不太懂兵法作战,但想来也不容易,需由你跟西南王联手,才有必胜的把握。」孟冬歪着头看着晏弘的脸,「你先前分了太多的心思在我身上,现在我伤好的差不多了,你也该专心去备战了。」 晏弘低下头,将脸埋在孟冬怀里蹭了蹭:「其实前几日就商量过了,到时候由我与几位将军一起率大军沿水路进发,西南王的人沿旱路,一路向南,直指都城。这几日我一直在盼着你伤好,想带你同行,但虽然你现在伤口结痂了,也还算不上痊癒,外面天寒地冻的,一路行军打仗,我倒不想再带你一起跟我吃苦了。」 孟冬垂下眼,只能看见晏弘半张脸,倒是从他束起的青丝里,看见了一道十分显眼的白色。诛杀晏泰为父报仇,是晏弘多年的夙愿,哪怕晏弘手握兵权,想要实现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即使心宽如晏弘,也难免不为此殚精竭虑。孟冬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却还是没忍心将那根白髮拔起。他沉默了一会,唇角向上翘了翘:「我倒是想跟王爷同甘共苦,但也对自己有自知之明。行军打仗的事情我不擅长,就算跟你到军中也帮不上什么忙,搞不好还要累你分神来照顾我。」 晏弘抬起头来,对上孟冬的眼睛:「若是连照顾你还需要分神的话,我这个王爷当的也没什么意思了。同甘是自然,但共苦,我还是不捨得。」他轻轻地摸了摸孟冬的脸,又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但若是将你留在江陵,不知多久才能再见面,我也还是不放心。我还是第一次有如此矛盾纠结的时候。」 「那不是巧了?」孟冬笑道,「我也是一样的矛盾,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却也只能守在江陵,等着你的消息。」他说着话,手指与晏弘的勾在一起,「这几日我去老夫人那里,听她聊了许多的旧事,她说早年的时候,老王爷在外打仗,她还能跟到军中陪着,可自从怀了你,老王爷就再也不放心她到军中去,她只能一面看着哭闹的你,一面猜测着军中的情况。没想到这才没多久,我也要过上这样的日子了。倒是要庆幸,幸好现在王府里可没有一个不懂事又吵闹的小孩。」 晏弘原本还安静的听着,话听到后半段,愈发觉得不太对劲,他坐直了身体,扭过头看着孟冬:「我怎么觉得你在趁机拐着弯的嘲笑我?而且,听这话的意思,我娘亲这几日应该跟你说了不少我小时候的事儿?」 孟冬勾起唇笑了起来:「也不算太多吧,但也都挺好玩的。」 晏弘看见他的笑眼,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算了,只要你们开心,就由着你们诋毁我吧。」 二人说着话,房门被人叩响,晏弘抬起头,随口问道:「什么事?」 「王爷,是徐公子到了,现在正在正厅。」 晏弘点了点头:「那就请进来吧。」 孟冬面带诧异:「徐公子怎么这时候来了,是有军务要聊?」 「过几日我率军出征,徐幄丹留下守城,江陵城中自然还有别的将军,不用担心,我府里却要托他关照一下,更何况,」晏弘回过身,替孟冬拿了外袍,「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待在府里,每日见到的都只是那几个人,烦闷的很,便专门请了他过来,一起吃吃酒,闲聊几句,只当为了你解解闷。」 说话间,房门再次被敲响,得了应允之后,清茗将门打开,将徐幄丹请了进来。 孟冬从床榻上起身,看见徐幄丹轻轻点了点头,再抬眼,便看到了他身后那道俏丽的身影,忍不住回头看了晏弘一眼。 晏弘唇边带笑:「我知道你跟徐幄丹没什么可聊的,但是江柳姑娘素来善解人意,你们又算得上是同乡,也是旧相识,便让徐幄丹将江柳姑娘一併带来,也好有人陪你说说话。」 孟冬已经许久都没见过江柳了,他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又背负了太多的仇怨,根本没有更多的精力分到这个可怜的姑娘身上。现在看见人,才想起二人上次见面应该是晏弘生日那一日,他们一起到徐幄丹的新宅做客。 第128页 不知不觉间,几月过去,却已是物是人非。 孟冬知道栖梧馆现在早已不復当初,苏璧当初为了不引人怀疑,先是带着自己的心腹悄悄离开,之后让人暗中将栖梧馆转手,所以现在栖梧馆看起来一切如常,却早已是改头换面。至于新的东家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对这些姑娘又会有怎样的影响,孟冬都不得而知,也从未在意过——毕竟对他来说,在栖梧馆的那十余年生活,从来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厌恶栖梧馆的生活,也连带厌恶那里的一切。直到此刻看见江柳,才突然地生起了那么一丁点的感慨。 江柳看见孟冬,面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她微微福身,轻轻开口:「江柳见过王爷,多谢王爷今日邀请。」而后才转向孟冬,「公子,好久不见。」 孟冬回了笑给她,朝着她轻轻点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请落座吧。」 一旁徐幄丹已经自顾坐了下来,朝着孟冬看了一眼,唇畔带笑:「看起来现如今这王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要由孟公子做主了。那是不是王爷以后一顿能吃几碗饭,也是要孟公子说了算的?」 孟冬朝晏弘看了一眼,晏弘也不否认,只是回道:「虽然我现在做不了王府的主,但军中的事情,还是我说了算。这几日徐老将军往我那儿跑了几次,说并不放心将守城的要务交给你,自己要回到军中坐镇,其实我还是有心动心的。毕竟与你爹比起来,你是显得有那么几分不靠谱。」 徐幄丹挑眉:「其实若是王爷忍心,我也并不在意,守城的事儿交给我老子,我跟着王爷去前线,倒也不错。」 晏弘扯了下唇,朝着江柳的方向看了一眼:「行军打仗可不比在江陵城,连日在荒郊野外驻扎,可没有如花美眷与你相伴,你若是忍的了,我也是可以考虑的。」 徐幄丹笑了起来,朝着孟冬的方向看去:「王爷都捨得将孟公子留在江陵,我又有什么捨不得的。」 晏弘跟着朝孟冬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笑了起来,却也没再反驳。 天气渐凉,徐幄丹他们一路过来,虽然穿的厚实,却也还是带着寒意,刚入座没多久,清茗便将温好的酒送了进来,摆下了酒宴,招待二人。 孟冬伤势稍好,连吃食上都还需注意,饮酒这种事自然也是不被应允的了,所以他也只能够闻着酒香,慢吞吞地喝着茶,看着其他三人。 晏弘与徐幄丹喝着酒,聊着天,慢慢地就将话题转到军务上去。孟冬漫不经心地听着,注意力便落到了身侧为徐幄丹斟酒的江柳身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今日的江柳看起来,比先前丰腴了不少,面色白皙的有些憔悴,但整个精神看起来却还是不错的。 江柳为徐幄丹斟满了酒盏,回过头,就察觉到孟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不觉得惊讶,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顺手盛了一碗热汤给孟冬:「方才听说公子先前受了伤还未愈,还需好生休养才是。」 孟冬笑了一下以示谢意,低下头漫不经心地在汤碗里搅了搅,才缓缓道:「你现在,一直住在徐公子那儿?」 江柳垂下眼帘,面上带着一点笑:「起初的时候,我也跟先前一样,偶尔到徐公子那里去。但后来,公子也知道,馆里现在换了主人,新主人并不像夫人在的时候那般和善,对我们这些清倌儿并不友好。逼着管事给我定下个日子……徐公子知道了,便替我赎了身,又怜我没有去处,便让我直接在别院住了下来。」 孟冬抬眼看向江柳,江柳低着头,就好像被面前的饭菜吸引一般,但孟冬看得见她手里的筷子并没有动。她的语气平淡,就好像说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微微颤抖的睫毛却泄漏了她的情绪。 其实孟冬很想问问江柳,她现在与徐幄丹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她算是徐幄丹的外室,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但孟冬也清楚,人生在世,有许多的事情,就是那样不清不楚。可能连江柳亦或是徐幄丹本人都没有办法给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一个明确的定位。 对于徐幄丹那个人来说,应该是很满意二人这样的相处模式,他喜欢江柳的温柔体贴,所以将她留在身边,而江柳……或许有无可奈何,但也有心甘情愿。 就像曾经有一个摆脱她境遇的机会,她都没有心动,现在却选择了待在徐幄丹的别院里,以一个不清不楚的关系。她总不至于是真的没有去处,更不可能是贪图徐幄丹的钱财。 孟冬想起了自己与江柳第一次见面时的警告,人到底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感的。若是当日的孟冬,或许会对她这般飞蛾扑火一样的选择而嗤之以鼻,但到了现在,他早已明白什么叫做情难自制,对着江柳唇畔的浅笑,也再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 「清茗,」孟冬回过头吩咐道,「早上厨房煮的甜汤你端一碗来给江柳姑娘。」他指了指自己手里这碗,「这个腻歪人的很,江柳姑娘大概喝不下去。」 江柳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看了孟冬一眼,半晌,才轻轻道:「公子,您与先前好像变了许多。」 孟冬笑了一下:「栖梧馆都已不復当初,我自然也是会变的。」 若是旁人,或许会问问孟冬,苏璧为何会捨得将栖梧馆转手他人,孟冬这个少东家为何会沦落至此。但江柳却是个最有眼色的,从头到尾都没多问上一句,哪怕孟冬自己提到了这个地步,却也没有发出任何的疑问。 第129页 反倒是孟冬看了她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馆里其他的姑娘……」 若是孟冬以前的性格,并不会关心其他人的死活,但他生生死死地走过一场,心底突然升起了许多的善念。他厌恶栖梧馆那个地方,却也明白那馆里许许多多跟江柳一样的姑娘们,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而已。苏璧那个人急着脱身,自然不会在意旁人的死活,但若真像江柳说的那样,新的馆主大概并不是什么好人。 孟冬多少会觉得是因为自己才害了这些人。 江柳还没等开口,她身边一直喝着酒的徐幄丹听见了孟冬的话:「孟公子是担心栖梧馆里的人?」他说着,朝着晏弘看了一眼,「那公子不必担心,这种事王爷早就处理妥当了。」 孟冬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晏弘,晏弘慢吞吞喝了口酒,才缓缓道:「原本想等着你身体好了,再带你去瞧瞧。那日徐幄丹跟我说了江柳姑娘的遭遇,我才想起栖梧馆的事还没人处理。我想着那里毕竟是你长大的地方,便让人顺手去买了下来,等过几日你在府里待得无趣了,可以让清茗陪你回去看看。这一次,那馆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你做主,再没有任何人敢惹你不快。」 yxzl。 孟冬讶异地睁大了眼,他想说自己对栖梧馆并没有那么深的情感,也想说晏弘并不至于如此,却看见晏弘唇边慢慢扬起笑,缓缓道:「就算不是为了你,那也是我们初相识的地方,我总得收到自己手里才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突然热了起来,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写到现在差点来不及。 还有,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大家要开开心心看文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未解忆长安、斑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天气愈发的冷了起来。 起初的时候,孟冬还能每日到花园里转上一转, 不知哪天开始, 却是连阁楼的门都不想再迈出一步了。 孟冬以前也怕冷的很,却从没有现在这么矫情过, 一丝冷风都吹不得,必须时时刻刻待在有有炭盆的屋子里。毕竟先前并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而现在, 哪怕他只是站在冷风口打了一个喷嚏,立刻都会有人上前用厚厚的披风将他整个人裹住,而后送回房间。 孟冬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并没有脆弱到如此的地步, 只是因为那个人将自己看的太过精贵了些,恨不得时时刻刻捧在掌心,这样才能安心。 哪怕晏弘现在自己不能在身边,也要王府上下将孟冬视为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有时候孟冬不得不怀疑, 当年白老夫人十月怀胎的时候大概也没有自己今日这种待遇。虽然有些不适,却仍旧选择接受,因为只有这样, 才不至于让晏弘远在千里以外每日为了军情而忙碌的时候,还要分神在自己身上。 十余日前,晏弘已经率领数万江陵大军沿水路出发, 顺流而下,直指离都城最近的吉州城。而在同一时刻, 西南王晏晟也和齐昭一併率领西南军沿旱路向南,剑指都城。 两路大军一路向南而行,还不忘向沿途百姓散发征讨檄文,在檄文之中痛斥光熹帝晏泰当年为了排除异己,构陷忠良,不顾兄弟情谊,不顾江陵城安危,而毒害先南郡王之恶行,时至今日,又为了斩草除根而勾结北梁,甚至不惜以江陵城作为筹码,此等不仁不义之人不配为楚国之主,全楚国百姓人人得而诛之。 此檄文一出,可以说是震惊整个楚国,先南郡王因为战功赫赫,驻守江陵多年,在民间素有威信,与此相比,晏泰自登基以来,并无明显建树,只算得上是勉强守成,与先南郡王相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加上先前许许多多宫廷密辛传到民间,晏泰得到这个皇位的来路也引起百姓怀疑,直接使其在百姓心中的印象急剧下降。 晏泰对此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他也专程下诏送达各地,诏书内容无非是南郡王晏弘欺君罔上,目无朝纲,愧对先祖,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不仅勾结西南王晏晟谋反,并且构陷于当今圣上,实为不忠不孝之辈。 两种说法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对于孟冬来说,其实并不在意百姓更相信哪一种,因为只有最后能够倖存下来的人,说出口的才是真相。 晏弘毕竟是行军打仗,此行连一个小厮都没有随行,所以算起来,南郡王府其实只少了晏弘一人,但是对于孟冬来说,却好像突然间偌大的南郡王府就变得冷清下来。 孟冬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兴趣爱好,毕竟他的前半生一直致力于如何区復仇。还是遇到晏弘之后,他才试着去发现生活之中的乐趣。而现在晏弘不在府里,他刚刚培养起来的那些乐趣也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公子,」清茗推门进来,看见孟冬正站在窗口,正顺着敞开的窗子向外看,清茗这么一开门,冷风登时吹了过来,连带清茗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外面这几日有些冷,您小心着凉。」 孟冬回手将窗子关上,朝着清茗手里瞧了一眼:「今日可有王爷的信?」 清茗垂下眼,轻声道:「暂时还没有。」 自从晏弘走后,这样的对话几乎每日都出现在他们二人中间。只是行军打仗毕竟不比平常,一路奔波劳顿,每日休整的地方也并不能确定。尤其是晏弘走的是水路,消息传递便更不方便了些。晏弘出发十多日,送回的书信也不过两封而已。 第130页 即使是这样,孟冬也还是每日都会询问。 其实从清茗的角度,明显可以发现,自从这一次孟冬回到王府,整个人都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的孟冬看起来像是一个谜团,即使知道自家王爷对这人观感不比寻常,也还是颇有疑虑。但这一次孟冬回来,就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连面上的笑容都比往日多了不少。 不过自从自家王爷出征之后,这孟公子就好像又变回了先前一样,面上的笑意也少了许多,看得清茗都不怎么忍心,却也知道这种事,自己是无可奈何的,也只能在日常起居上更加注意,至少让整个人更强壮些。 孟冬听见清茗的回答,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变化,毕竟这种话他已经听了太多日,显然已经慢慢习惯。 他回过身在软塌上坐下,低头端详起矮桌上的棋局,他当日去都城前留下的棋局还保存在这里,这么多日过去,他依然找不到能够从这残局中取胜的办法,却还是乐此不疲地在这上面耗费许多的精力。 毕竟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想做,好歹看见这棋局,能分散一些他对晏弘的惦念。 其实他对晏弘信心十足,更相信这人就算不能百战不殆,也不会让自己落入太难堪的境地。不管什么样的局面,晏弘总有办法保护自己。 但毕竟关心则乱,孟冬依旧忍不住分神去想,晏弘今日到了何地,这一路在船上可能吃好宿好,第一战又会在何处动手,有多大的胜算? 可能在这些事上耗费了太多的心神,孟冬始终没有办法堪破这个残局,但他也并不着急。 「公子,郎中来了。」清茗见他坐下,才继续方才没说出口的话。 孟冬从棋盘上分出注意力看向清茗:「这么快就又到了来诊脉的日子?」他说着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其实他胸口的伤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晏弘一直觉得他身虚体弱,出发前专门叮嘱了郎中每隔几日前来诊脉,诊脉的结果要以密信发往军中。 孟冬无可奈何,却也心甘情愿。 他将捏在手里的棋子放下,点了点头:「请郎中进来吧。这天气这么冷,郎中跋涉而来,让人送盏热茶进来。」 先前孟冬是从来不会在这种琐碎之事上耗神的,又或者,他根本不会在意别人如何。现如今看起来,他倒是更像是一个鲜活的人,也愈发让清茗这个旁观者觉得好接触了些。 晏弘知道孟冬对清心这个半路出家的郎中医术极为不信任,所以自孟冬回到王府,便一直由这位郎中为他诊治,孟冬对他颇为敬重,先请他喝了热茶暖了身子,才将手臂伸了过去,由着对方诊脉。 哪怕晏弘并不在府里,对孟冬身体的关照也丝毫未放松,虽然不用再继续服药,但各类的补品也喝了不少,加上还有一个白老夫人是不是的关怀,所以孟冬现在的身体竟是比先前还要好上许多。 那老郎中替孟冬把完脉,也忍不住满意地点了点头:「公子的身体比起老夫头一次诊脉的时候可是好了不少,换寻常人家,没有个一年半载可是养不回来的。」 孟冬漫不经心地放下自己的袖子,面上带着点笑:「有劳先生费心了,是先生医术高明,我才有今日。」他说着,朝着清茗看了一眼,「让府里的马车送先生回去,今日天冷,酬劳也是要加倍的。」 清茗应声:「公子放心,这些小人都安排妥当了。」 孟冬笑了一下,朝着那老郎中看了一眼:「所以就劳请先生在给王爷去信的时候,也照实来说就是了,也好让王爷能够安心。」 「公子放心,老夫回去立时就给王爷去信。公子现在的身体确实是好了不少,王爷在军中知道了想来也会开心的很。」那老郎中站起身,「王爷为了护卫我江陵城而不辞辛劳,能帮王府做些事情,让王爷在前线安心,也是老夫之幸事。」 孟冬与这老郎中又客套了几句,才客客气气地让清茗将人请了下去。 等清茗回来的时候,孟冬已经又站在了窗前,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为也怕着凉,他只将窗子开了一条缝隙,听见清茗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只是缓缓道:「已经入冬多日了,却一直不见落雪。」 清茗应了一声:「江陵不知是不是沿江的缘故,总是很少落雪。小人长到这么大,也只见了两次,下了薄薄一层就化了,实在是失望的很。」 孟冬听出他语气里的失望,不禁笑了起来:「我小时候见过大雪,洋洋洒洒地从天上飘下,粘在衣物上,就仿佛鹅毛一般轻盈。每过多久,就积起厚厚一层,放眼望去随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好像这世上所有不堪的东西,都能用这一场雪来洗净。」 清茗是土生土长的江陵人,自是没见过那种场景,闻言不禁觉得嚮往,还忍不住问道:「那是不是天也冷的很?」 「天气是比江陵要冷上一些,但那时候年纪小,倒也不觉得。裹上厚厚的衣物就敢去雪地里打滚,被人拉回去的时候,手和脚都冻的通红却也不觉得,直到进到屋子里,才能感觉到发痒。」孟冬的语气格外的轻,就像是不忍心打断自己的回忆一般。 多年以来,孟冬的生活里一直都只有仇恨,他关于宁州城,关于自己幼年所有的回忆,都被那一场大火而掩盖,先前那七年所有的欢乐回忆,因为那一场火都变成了痛楚。所以孟冬并不愿意去回忆。 第131页 而现在,他亲手终结了这一切,再也没有了负担,心态反而平和下来,过去那些被他刻意隐藏的东西,也终于重新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现在他倒不在觉得有多痛苦,因为无数的细节让他慢慢回想起来,他曾经也是被人关爱和心疼的。即使那些并没能持续很多年,因为郭固的原因而消失殆尽。 但他亲手杀了郭固,所以那些错失了的疼爱,也终于重新回到他身上。 没有人是生来就该孤苦无依的,即使是他亦然。 孟冬的心情好了许多,他回过身将窗子关好,朝着清茗道:「替我准备车马,我想出去逛逛。」 这还是这么多日来,孟冬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出门,清茗不免有些好奇:「公子想要去哪?」 「栖梧馆。」孟冬为自己穿上披风,淡淡回道。 孟冬也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回到栖梧馆了,他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馆门前的匾额,有一剎那的恍惚,就好像条件反射一般觉得压抑。而后又忍不住笑起自己来,虽然这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别,但这栖梧馆毕竟已经换了两任主人。 清茗已经上前替孟冬掀开了门帘,孟冬弯腰进去,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意,还没等站稳,立刻就有人迎上前来:「公子里面请,可有相熟的姑娘要见?还是小人为您推荐一下?」 孟冬的视线落在这人身上,过去栖梧馆中除了江柳这样的姑娘,大多数都是苏璧的人,苏璧带走了大多的心腹,被留下来的也未必可靠,到晏弘接手想必也已换了个干净。这馆中倒是再没有几个人还会记得自己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孟冬还没等回答,一旁的清茗已经先瞪起眼睛:「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是谁,就把那一套用过来?」 那小厮虽不认识孟冬,但先前清茗跟着晏弘来过馆里,对于南郡王身边的人,他总有印象,视线再转到孟冬身上,不免诧异,但也不敢再多问,只是低垂着头:「那公子,公子您随意瞧瞧,有什么吩咐的,尽管召唤小人。」 孟冬应了一声,顺手将身上的披风脱下,递给清茗,面上带着笑:「你不用如此紧张,这栖梧馆在你眼里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毕竟在这里长大,有数的很。」 「公子,小人并无此意,小人只是……」 「你只是怕话传到你家王爷耳里,就变成了我带你去风月地还招了人是吧?」孟冬笑弯了眼,「这馆里的姑娘我大多都认识,不过都是些可怜女子罢了,我不会打她们的主意,她们也不敢打我的主意。再说,你以为我是你家王爷?」 清茗知道孟冬只是在说自家王爷先前那些风评,忍不住替晏弘辩解道:「青天可证,我家王爷可从来没招过什么姑娘。」 「是了,你家王爷从来不招姑娘。」孟冬将重音放在后面两个字上,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朝着清茗挥了挥手,「你在这厅里随便坐坐,喝喝茶,我一个人去逛逛,有事的话我会叫你。」 清茗知道孟冬在这栖梧馆长大,也知道过去的那段时间他应该也经歷过许多的事情,今日故地重游,想来更想一个人待会。这栖梧馆被晏弘接手之后,也已经料理干净,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便应下声来:「那小人就在这里等候公子。」 这栖梧馆看起来有了很多的变化,但其实又没有什么变化。晏弘换了许多的人,但亭台楼阁却还是当初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当年建造这栖梧馆时,孟冬已经心思颇重,为了自己今后的需求,他在这馆中费了许多的心思。他知道自己之后的很多年都会住在这里,竟也兴起了一点筹建自己新家的喜悦。 只是费了再多心思也算不得是家的。毕竟家不是只有一幢空荡荡的屋子,更重要的是,要有爱你的人。 孟冬在主楼内随意转了转,自然而然地去往了后院。他惯常住着的那间屋子似乎被晏弘刻意吩咐人保存了下来,孟冬推开门进去瞧了瞧,发现布置与先前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还有每日打扫的痕迹,但因为孟冬大多常用的衣物,书籍或是别的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都搬进了南郡王府,这屋子到显得有些冷冰冰的。 但曾经这里也算是年少的孟冬的避风港。 孟冬倚在房门口,几乎可以看见有一个半大的少年在这里面,读书写字,抚琴作画,过往那些所有让孟冬觉得不那么压抑的时光,都是他一个人在这里度过的。 孟冬微微弯了唇,伸手将房门重新关上,背过身继续向前走去,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小楼。那个这十余年来,每每靠近这里,都会让他觉得窒息的地方。 比起孟冬的房间,这个小楼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尽管看起来并没有人改变这里,但也似乎根本就没人靠近,孟冬推开门,甚至可以看见扑簌的灰尘,呛得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这小楼修建的时候,就是没有一扇窗的,所以哪怕那个怕见光的人不再住在这里,这里也依旧是昏暗的一片。孟冬站在门口停留了一会,终究没有再向内走一步。 他回过身,朝着四下里看了看看见不远处守着的一个小厮,便朝他招了招手,那小厮显然得了吩咐,急忙走了过来:「公子,有何吩咐?」 孟冬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小楼:「找几个工匠来,给这楼里装上几扇门窗,这么多年了,也让它透透光。」 第132页 那小厮朝那小楼看了一眼,面有犹豫,但还是应了下来:「是,公子。」 孟冬垂下眼,轻轻笑了一声,转过身,又朝着主楼走去。外面天气还是冷的很,孟冬虽然穿了很多件衣物,但还是被冻红了脸,脚下也忍不住快了几步,却在走到偏门前,与一个正掀帘而出的身影撞到了一起。 孟冬向后退了一步,还没等开口,便先听见了一声斥责:「这是谁啊冒冒失失的,若是我家姑娘有什么好歹……」 「住口!」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侍女的斥责,「没想到今日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了公子。方才实在是抱歉,公子身子没事吧?」 孟冬也没料到自己会在这里撞见江柳:「无妨,是我走的太急了些,倒是没吓到你吧?」他说着话,目光下意识落到江柳身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那个侍女紧张地护着的是江柳的肚子,即使有衣物的遮盖,也还是看得出那里似乎不太寻常。 江柳察觉到孟冬的目光只是笑了笑,她向后退了一步:「这外面冷的很,公子,我们还是进来聊吧。」 孟冬应了一声,跟着江柳进到了厅内,他们二人都对这里熟悉的很,不用人引路,就找了个没人的雅间。江柳的侍女已经认出了孟冬,知道这人在南郡王心中的地位,也不敢再开口,手脚麻利地要了热茶进来,给二人斟好。 孟冬端着茶盏,暖了暖自己的手,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江柳身上,他想起上次见面的场景,想来那时候江柳就该有了身孕,只是月份应该不大,所以自己才没有察觉。 孟冬轻轻喝了口茶,才缓缓道:「今日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我是来见一位老友的,」江柳笑的温和,「不知公子还记得吗,是红莲姑娘。她与我一样先前都是清倌儿,我在馆里的时候就与她交好。栖梧馆落到旁人手里的那段日子,她也被人逼着去接客,还专门选了日子,开了价。她性子素来强硬,沦落风尘已是无可奈何,却不想再堕落下去,竟是抵死不从,不仅划了自己的脸,还上吊自尽。后来被人救了下来,但这脸上却是留了疤的。王爷接手栖梧馆之后,倒是宽待于她,也不嫌她伤了脸再不能迎客,还让她养在这馆里。只是我总归是惦念着,所以时不时地就会过来瞧瞧,好歹也一起说说话。」 孟冬轻轻地点了点头:「凡人皆有其归宿。虽然伤了脸在旁人看来有些可怜,但对她自己来说,未尝又不是一件足以解脱的好事。」 江柳轻轻点了点头,唇畔带笑:「她方才还跟我说,入馆多年,却唯有现在些日子,才最觉得自在。」 孟冬应了一声,又朝她看了一眼:「你今日自己过来的?徐公子怎未同行?」 江柳正要回答,突然有人叩响了房门,清茗的声音传了过来:「公子!大事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都快完结了,没啥太大的事儿! 明天见~晚安~ 第五十五章 清茗久跟在晏弘身边,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 大多的时候也还能做到处变不惊, 能被他称作「大事不好」的事情,想必不是什么小事。孟冬微微蹙起眉头, 跟江柳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面色凝重。孟冬面上露出一点笑容,亲自起身将门打开:「什么事?」 「有外敌前来偷袭, 徐将军已经率人赶去了南城门。传消息过来命城中戒严,为了公子的安危,我们还是先行回府吧。」清茗说完,朝着江柳看了一眼,「姑娘府上也派了人来接。徐公子还专门传话, 让姑娘安心待在府里,不必担心他,也不要外出。」 「南城门?」孟冬微微眯起眼,心中已然有了数。虽然他没有刻意打听, 但也清楚北梁大败之后受到了重创,加上郭固突然被杀,朝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哪怕是孙干之,也不能完全的掌控局势。因此此时北梁已经是自顾不暇,能在这种时候分出精力来攻打江陵的, 大概也只有楚国。 晏泰这个选择还真算的上是孤注一掷。 孟冬被拘在阁楼上养伤的这段时日,也没少和晏弘谈论战事, 对楚国现在的兵力也有所了解。先前楚国最精锐的两支大军,一支在江陵,一支在西南,而现在这两支举兵,对楚国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依着都城现在的情况,晏泰甚至都找不到几个能够领兵的将军。若是正面与江陵和西南联军对抗,确实未必是对手。在这种本就劣势的情况下,还抽出兵力偷袭江陵城,晏泰简直是在进行一场赌博。 但不得不说的是,若真的被他赌赢了,被他拿下江陵城,今后的局势究竟会变成什么样,还真的不好说。不说西南军,江陵大军之中的兵士大多都是江陵土生土长的人,他们的妻儿老小,也都在江陵,若真的江陵失手,落入晏泰之手,晏泰只要以此作为要挟,就足够扰乱军心。 即使是晏弘都不能再保证接下来与楚军接战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所以,哪怕江陵大多的主力都跟随晏弘出征,剩下的人,也务必要守住江陵城。孟冬清楚这个道理,徐幄丹自然也能够明白。 百般情绪从心头掠过之后,孟冬反而冷静下来,他的目光转向江柳,看见她面上浮现的担忧,之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江柳的腹部,孟冬唇边露出一点笑:「现在不管是北梁还是楚军都分不出什么兵力,所以,就算有偷袭,应该也只是声东击西罢了,造不成什么威胁,依着江陵现在的守军也完全可以应付的了,你不用担心。」 第133页 江柳朝着他露出一个极近温柔的笑意,面色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但眼底的担心却是散不去的。孟冬瞧见了,却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换做自己,哪怕知道有必胜大把握,自己心头的那个人要在战场上厮杀,也是没有办法安心的。 毕竟对他们来说,一场战争的胜利并没有那一个人的安危更重要。 只是孟冬并不是一个擅长安慰他人的人,他能够想到宽慰江柳的话都已经说尽了,幸而江柳即使担心,也还是个明事理的,表面上尽可能地装作若无其事,跟着孟冬一起出了栖梧馆的大门。 孟冬站在栖梧馆门前,看着江柳被扶上马车,马车朝着徐幄丹的别院而去,自己才也上了马车:「我们先不回府。」 清茗不禁瞪大了眼:「公子,现在外面……」 「如果南城门守不住了,王府也就谈不上安全。」孟冬面色冷静,淡淡地开口,「我们去南城门,我虽并不怎么了解兵法,但这种时候,多一个人,或许就多了一种方法。」 清茗朝他面上看了一眼,察觉出他此刻的坚定,也不再多言,命令车夫调转马头,朝着南城门而去。因为清茗心中清楚,孟冬方才的话说的没错,如若南城门失手,整个江陵城都落入敌手的话,对方第一个目标一定会是南郡王府,更会想方设法地抓到王府的人,当成要挟晏弘的凭证,那种时候,他们无论躲到哪里,都没什么意义。 孟冬在江陵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先前江陵腹背受敌,殊死一战的时候,他人在江对岸,而此刻,孟冬却清楚,今日不管如何,他都是要和江陵城共存亡的了。尽管严格算起来,他并算不得是江陵人,但在他没有去处的时候,江陵给了他一个归宿。更重要的是,这里是晏弘的家,即使现在晏弘不在这里,他也要帮晏弘守住他的家。 因为孟冬心里清楚,有晏弘在,这里从此以后也会是他的家。 江陵城因为地势的缘故,也因为世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每一代都对城墙做了一些变动,才形成了今日这种易守难攻的架势。敌军发起第一轮偷袭之后,江陵城守军立时做出了反应,凭藉地势的优势,轻而易举地击退了敌军的第一轮攻势,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所有人都清楚,晏泰既然选择做了这样的选择,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地就放弃。 因为带了清茗的缘故,孟冬轻而易举地就上了城墙,在忙碌备战的将士中,找到了徐幄丹。算起来孟冬与徐幄丹也算相识小半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认真的时候,面上不带一丝的调笑,皱着眉听着副将的禀报。 副将说完话便退了下去,徐幄丹抬起头,看见了走近的孟冬,眉头登时皱了起来,他不好朝孟冬发作,只能转向清茗:「这种时候带你家公子到这儿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等你家王爷回来,你拿命向他赔罪吗?」 「如若江陵城守得住,我在哪都没什么关系。江陵城若是守不住,我在哪也都没有用,这一点,徐将军应该比我还明白。」孟冬手扶在城墙上,视线向下望去,这一次晏泰还真的是不惜成本,下面的敌军黑压压一片,仅从数量上,就远远高过了孟冬心中了解的江陵城现如今剩下的守军人数。 敌军第一轮攻势被击退之后,也不撤退,就在城外不远的地方休整,很显然是在蓄势,伺机发起第二轮的攻势。 孟冬拧起眉头,回头望向徐幄丹:「他们有多少人?」 「两万,」徐幄丹回道,「虽然不算多,却已是远远超过我们。若正面对敌的话,哪怕从战力上来说我们更盛一下,却也很难取胜。」 「敌攻我守,我们天然占据着地利,又为何要与他们正面对战。」孟冬唇角微抿,勾出一抹冷淡的弧度,「这两万人不知是从何处而来,但按照大军出行的路线,他们想逃过我军的眼线,应该绕了一个不小的弯。这种天气,长途跋涉而来,已是困难至极。更重要的是,在江陵附近,再无他们的援军。如果他们不能尽快地拿下江陵城,后续的粮草补给就都成了问题,天气越来越冷,很快他们连御寒都很难实现,等我们大军回援,他们不过是瓮中之鳖而已。」 孟冬的手握紧成拳,而后又缓缓放开:「《左传》有云,『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方才第一次偷袭,已经是敌军气势最盛之时,接下来他们的进攻,只会越来越无斗志。若久攻不下的话,他们自己的气势便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所以,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取胜,只是守住城门,不放任何一人入内而已。」 孟冬说完,看向徐幄丹:「我想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徐幄丹神色复杂地看着孟冬,孟冬忍不住歪了歪头:「怎么?我说的不对?」 徐幄丹轻轻摇了摇头:「你方才的话,与我家老爷子命人传的话几乎是一模一样。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徐公子先前惊讶也是正常,毕竟在你心中,我应该是跟江柳一样的人,不过是晏弘养在身边的一个花瓶,一个闲暇时候的陪伴。但晏弘却从来都不会这么觉得,他虽然会想要保护我,想要关照我,却也十分清楚,我是在关键时候能与他并肩而战之人。」孟冬收紧了披风,将自己裹的更严实了一些,不让冷风吹到自己,他朝着徐幄丹笑了一下,「我一时紧张,倒是忘了徐老将军的存在了。其实行军打仗的事情我并不擅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罢了,但我想现在这种时候,徐将军也想要身边多一个人手,关键的时候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吧。」 第134页 孟冬说着话,轻轻拍了拍徐幄丹的肩膀:「先前我虽然不在城中,但也听说了徐将军在城外江边一战是如何的英勇,有徐将军在,只要我们能耐下心来,就一定能撑到大军回援。」 徐幄丹挺直了腰身,右手握住腰间长剑:「王爷出征之前,既是将江陵城交託于我手中,我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随着夜色而来的还有唿啸的北风,直吹的人瑟瑟发抖,但城墙之上的守军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因为身经百战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威胁并不会随着夜晚而消散。 孟冬坐在城楼之中,这里比起城墙上,虽然多了能够遮蔽的地方,却也不能完全遮挡完全的冷风。他只能将身上的披风裹的更严实了一些,顺便挪了挪身体,让自己离火盆更近了些。 火舌舔舐着木炭,火光映在孟冬脸上,让他感觉到明显的暖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上面。 徐幄丹巡视归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其实你没必要非得留下,我听王爷说过,你身体素来虚弱,撑到这个时间想必也是困得很,不如回去休息,如敌军有了动作,我应付不来,再派人去请你。」 孟冬抬起头来,又打了个呵欠,看起来有几分睏倦,一双眼却依旧明亮:「若我是敌军,必定趁你夜间视线不好,又最容易疲乏的时候偷袭。所以你现在叫我回去,我也睡不安稳,还不如留在这里,好歹能够安心。」 徐幄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从一旁的火炉上取下一个铜壶,倒了一碗热水递给孟冬:「看起来我对你的轻视还真不少。我以前以为,对于你来说,江陵城的安危根本没那么重要。」 「若是对先前的我来说,或许还真的不在意。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这江陵城的一切与我都息息相关。」说到这儿,孟冬轻轻摇头,「别说是我,就是这江陵城中任意一个百姓,也不敢说就毫不在意这江陵的死活。覆巢之下无完卵,如若守不住这江陵城,这城中又有谁能逃脱的了?」 「现在敌军已经死死守住了我们的城门,让我们无法传递消息出城。更没办法送信给王爷,这样的话,大军还能及时回援吗?」 孟冬双手捧着碗,热水的温度顺着他手掌传递到身体上,让他感觉到了暖意,面色也轻松了许多:「楚国朝中的兵力是有限的,晏泰派了两万人偷袭江陵,别的地方就少了两万人。根据王爷上次送回的信来推算,三日前他们就该抵达吉州,很容易就应该察觉到其兵力的不足,更能猜想到,少了的这两万人到底去了哪里。」孟冬翘了翘手指,唇角上扬,「说不定已经在回援的路上了。」 「若此时回援,会不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徐幄丹微皱眉,「若不回援,与西南军合力,直捣都城,是不是更好一些?我们也未必不能再撑一段时间。」 「我们撑得住,大军之中江陵的兵士却未必,明知江陵被围困却不回援,联想妻儿老小的安危,也没有心思再向前。不如回来收拾一下这乱摊子,顺便把晏泰送上门这两万人手下,虽然会暂时延缓我们的攻势,却也影响不了大局。」 徐幄丹轻轻点了点头,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炭火,那手里的剑拨动了两下,缓缓道:「我们徐家世代从军,却出了我这么个特例,我家老爷子戎马一生,我虽然被逼着习了武艺,也读过兵书,却始终不想跟战事沾上一丁点的关系,却没想到现在我居然要承担起如此大的责任。这江陵城数万百姓的性命,我父辈的心血,都繫于我一身,我还真的感觉到了一点压力。」 「徐家满门忠烈,尤其徐老将军更是为了江陵鞠躬尽瘁,徐将军耳濡目染,即使再不想,也还是受了影响的。这点上,你跟晏弘倒是一样的人。」孟冬提起晏弘,唇边的笑意明显了许多,表情也变得格外的温柔。 徐幄丹自然看见了他的表情,唇角也勾起笑:「哪里一样?」 「你们都是自有肆意之人,喜欢无拘无束,不受任何打扰。但,在危机之时,也愿意挺身而出,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孟冬轻轻摇头,「光是这点上,就许多的人都比不上你们。」 徐幄丹笑了起来:「我今日倒是跟着咱们王爷一起借光,被孟公子夸赞了。」他说着话,看了一眼自己的剑,「提起王爷我想起来,其实我俩小的时候也经歷过这么一回。那时候我们年纪都还小,时常跟去军中。有一次就赶上了梁军攻打江陵,城中戒严,军中戒备,敌人突然进攻,军中分不出人手送我们回府,我俩就缩在这城楼之上,听着外面的打斗声。我当时年纪小,也从未经歷过这些,恐慌的很,咱们王爷明明跟我差不多大,却要淡定的多,还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两个红薯,就在这炭盆里烤。」 徐幄丹说着话,朝着门口的位置瞧了瞧:「当时江陵的人手不足,敌军来势又凶,总有几个人从巨石利箭之下爬到这城墙上,有一个就不知怎么摸到了这城楼里。当时所有人都在对敌,根本无暇顾及我二人,那梁国兵士看见城楼之中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可以说得上是欣喜若狂,拔剑就沖了过来,我当时惊恐不已,而咱们王爷却在那时站起身来,在那兵士冲过来的那一刻,将手里刚刚通过火,烧的通红的通条插进了他胸口。」 第135页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徐幄丹还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现在提起来还忍不住摇头:「咱们王爷可能从小就註定了是个成大事的。只是这些年来,他来往于花丛之中,放荡不羁,让所有人都忽视了他的存在。」 孟冬顺着徐幄丹的话,也忍不住朝着门口望去,他明明没有见过那时的场景,脑海之中还是出现了一个半大的孩子一脸冷静地将一根通条干净利落地插进敌人的胸口的画面。他忍不住去想,若自己那个时候就与晏弘相识,说不定只这么一副场景,就会对这人五体投地。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被自己的幻想逗笑,收回视线就对上徐幄丹的目光,忍不住眨了眨眼:「怎么?」 徐幄丹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们现在这样挺好的。其实我先前一直想不明白,咱们王爷花丛里来来去去,也见过各种各样的莺莺燕燕,怎么到最后却选了一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在容貌上,超过了这世上大多的女人,但毕竟还是个男人。而且从你进入南郡王府,他身边就再也没有过别人的存在,还真是让我诧异。」 「徐将军现在不也是整日守在江柳身边,再也没听说你去了城里哪个风月之地,更没听说你再招惹哪个姑娘?」孟冬笑着看向徐幄丹,「这世上总有许多的事情,是常理解释不清的。对于别人的选择,想不通也是正常,也没必要太在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也未必就要按照常人的看法去做。尤其晏弘那人从来都是个特立独行的,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更想要什么,更该走什么样的路。」 徐幄丹歪了歪头:「我与他相识近二十年,却不如你了解他。」 「那是自然,若不然,每日躺在他枕边的人就该是徐将军,而轮不到我了。」 徐幄丹试想了一下躺在晏弘枕边的画面,明明坐在炭火前,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将某些可怕的念头驱逐。孟冬瞧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半晌才止住了笑意,缓缓道:「我今日是从栖梧馆来的,来的时候,江柳正在那里,听说起了战事,对你担心的很。」 徐幄丹闻言挑眉,又笑着摇头:「到底是个姑娘家,胆子小的很。」 「她虽是个姑娘家,也算是从生死边缘走过的,胆子虽小,却从不会畏死,最害怕的,还是心上的那个人不能平安罢了。」孟冬从前从来都不是一个话多之人,但可能今日已经聊到了这个地步,忍不住又多言了几句,「我瞧着她的样子,是怀了身孕?」 徐幄丹的表情微微迟疑,唔唔唔终还是点了点头,他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头盔,在夜间发出轻响:「虽然在我意料之外,但,既然是我的骨肉,我自然不会亏待他们母子。」 「即使江柳没有怀你的骨肉,依着徐将军的为人,也不会亏待于她。」孟冬发出一声极轻的嘆息,「那一日,在王府的花园,我第一次看见她跟在你身边,便出言提醒过,欢场之人,切忌动心。她虽应下,但可惜,情难自已。」孟冬抬眼看着徐幄丹的脸,「就像徐公子方才所说,以我的角度,是没有办法理解你的想法的,以我的身份,也不该干涉。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徐公子,人生苦短,珍惜眼前人。」 即使与孟冬接触了一段时日,徐幄丹也清楚,这种话在往日,孟冬是不会说出口的,今日既说了,大概也是真心实意,他舔了舔自己的唇,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最终只是应道:「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练车也太晒了,哭。 明天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耳东陈陈陈陈陈陈陈 12瓶;7 5瓶;天生傲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六章 天渐渐亮了起来,孟冬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声响, 眼皮轻轻抖了抖, 而后慢慢掀开,看见徐幄丹在自己面前坐了了下来, 自顾从火炉上摸过铜壶,倒了一碗热水慢吞吞地喝了起来。 孟冬打了个呵欠,坐直了身体, 随手从身后摸了个碗,递到徐幄丹面前,徐幄丹笑了一声,给那碗中也添满了热水:「待会我让人送你回王府休息一下吧?」 孟冬小口地喝着水,因为温水的注入, 浑身上下都慢慢地暖了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向外看了一眼,歪着头想了想, 问道:「第几日了?」 徐幄丹拿通条拨了拨火盆里的炭,让火更旺了一些,回道:「今日是第八日了。」 自楚军偷袭江陵城至今已经过了八日, 这八日的时间里,他们成功的抵御了来自敌军的数次进攻,虽然因为人数的劣势, 十分的艰辛,甚至每一次都要付出不小的损伤, 但至今日,仍旧没让任何的敌军进到城中。 作为全面负责守城的主将,徐幄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一切就好像如孟冬所言那般,尽管敌军的每一次攻势看起来都差不太多,但他们的士气正逐渐的跌落。远离故土,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甚至粮草也快要消耗殆尽,对楚军士兵来说,日子只会更加的难熬。许多人大概已经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而对江陵的将士来说,却大不一样,他们身后就是江陵城,是他们的家乡父老,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们都会死死地守住城门。每一次浴血,身边的同袍的牺牲,对他们来说,都更是一种激励,激励他们再坚持下去。 第136页 徐幄丹甚至觉得,只要再给他五千人,他就能率领江陵守军打一场漂亮的反击,将所有敌军诛杀殆尽。 但就像孟冬说的那样,他们要做的,只是守住。只要耗下去,敌人才是最先撑不住的。 孟冬喝了小半碗水,将手伸到火盆前烤了烤火,略带沉吟之后,缓缓道:「八日了,从都城到江陵来,长途跋涉,为了行军方便偷袭,他们根本带不了太多的粮草。按我的估算,他们很快就要撑不下去了。」 「撑不下去那不是一件好事?」 孟冬轻轻摇头,抬眼朝着徐幄丹笑了一下:「完全撑不下去之时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但在这之前,为了活下去,可能会激发他们最后一点残存的斗志。破釜沉舟,举全军之力对我们发起最后一击。我们若是连这一次都撑得下去,才能完全放下心来。」 徐幄丹将腰上的长剑从剑鞘中抽出,找了一块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布料轻轻擦了擦剑身,这八日里,他用这把剑,划破了不知道多少敌军的颈项。他抬起头,朝着孟冬轻轻笑了一下,缓缓道:「我们一直以来也都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既然他们要来,我们等着就是了。只是,这一次再来,还能回去多少,就不是他们说的算的了。既然是破釜沉舟,那不如,就都留下吧。用他们的鲜血浇灌一下江陵城的城墙,说不定还能更坚固一下。」 孟冬歪着头看了看他,最终伸手隔着厚重的铠甲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建议你等最后获胜的时候,先找个地方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物,而后再回别院。江柳身子重,沾不得这些血气。」 徐幄丹抬眼看向孟冬,唇畔露出一点笑:「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也会信这些东西。民间可能会有这些说法,但在我们这种人家,这种话算不得数的。当年我娘生我的时候,据说疼了三天三夜,我家老爷子从战场上下来,带着满身的血回来,听说我娘难产,又惊又急,直接就推开下人沖了进去,然后你猜怎么着?」 孟冬挑眉:「怎么?」 「我娘看见他满身的血,以为是他受了伤,受了惊吓,居然就直接把我生下来了。」徐幄丹说到这儿忍不住大笑起来,「我虽然没有我也老爷子那满身的正气,但这一次下来,也算是为了江陵的百姓做了一件好事,老天爷总会保佑我的孩子的。」 说到这,他将长剑送回了剑鞘,面上有剎那的茫然:「你不说我或许还未觉得,这么多天的战事下来,我最想的就是回到家里,喝一碗江柳亲手煮的热汤,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说着话,他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这种话听起来就不像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 孟冬轻轻笑了一声:「我们总觉得自己会是最了解自己的,但其实不然。而且,我们每一日都是在改变的,有时候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在不知不觉间,早就对某些人某些事产生了深深的依赖,不能失去的那种。」 「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徐幄丹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像我这样,大战在即,优柔寡断,惦念着温柔乡?」 孟冬勾起唇:「幸好我有这样的时候,不然,我可能活不到现在。」 徐幄丹更加的疑惑,但孟冬却没再给他发问的机会,将身上的披风重新穿好,站起身:「我去城墙上转转,你趁着现在无事,好生休息一会吧。」 徐幄丹到底是个习武的,这几日来,虽然并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但也还能撑得住。反倒是孟冬,这几日趁着敌人进攻的间隙也回王府休息了几次,但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徐幄丹盯着孟冬单薄的肩膀,心中忍不住生起几分疑虑,会不会自己可以成功活过守城,但等晏弘回来,看见自己放在心尖上好生养了这么久的人变成这副样子,而跟自己算帐? 依着自己现在的本事,大概也还是打不过晏弘的吧? 孟冬自然不会知道徐幄丹在想些什么,他在城楼里待了一夜,断断续续地睡了好几觉,也做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梦,只觉得心中憋闷,只能到城墙之上透透气,才能缓解自己心底隐隐的担忧。 因为江陵城被围,他们便彻底断了与外界的联繫,他已经很多日都没收到晏弘的消息。虽然按照自己的猜想,晏弘现在应当是在回援的途中,说不定在这最后一战到来之际,就会出现。 但自己又不是个神人,不可能保证凡事皆有完全的把握。他能够猜想,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自他与晏弘相识以来,因为他们各自的原因,总是避免不了各种的事端,也就避免不了一再的分离。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滋味,孟冬想,等晏弘回来,他们也应该好好地谈谈了,从今往后哪怕是行军打仗,孟冬也要跟在他身边。 或许会吃很多的苦,或许会遇到很多的麻烦,但好歹,只要能随时看见那个人在,总会是觉得心安的。 晨间的风格外的凉,天气也是阴沉沉的,头顶的乌云就像压在人心间一般。孟冬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冷风吹来,最后那一点困意也完全消散。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看见自己出了城楼就跟了过来的清茗,又看了看头顶的天色:「这乌云阴沉的厉害,看起来就像是要落雨一般。」说到这儿,他突然笑了一下,「说不定,今日我们能看到江陵城落雪呢?」 清茗上前替他将头顶的兜帽扣上,遮住这一会功夫就要冻红的脸:「公子,你脸色不是太好,不然还是回府休息一下吧。小人之前回去,太夫人还专门派人过来问,知道您整日在这城楼上,颇为担心。」 第137页 「即使担心,夫人也没让你劝我回去,不是吗?」孟冬朝着他露出笑容,「整个江陵城上下都再找不到一人比夫人还明事理的了。她永远都不会说出劝人退缩的话,当初对老王爷没有过,对王爷也没有,对我,更不会说。」 「你倒是了解我。」饱含着笑意的女声传了过来,孟冬勐地回头,看见了站在身后的白老夫人,不由瞪大了眼,「您怎么来了?」 「我从不会说劝人退缩的话,却也不代表就完全能够放心。你不比这军中的人,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壮,哪怕是风餐露宿也撑得下去。你就该是娇养的,却偏偏自己从来不觉得,倒是捨得自己吃苦。弘儿现在不在家,我这个当娘的,总得替他把人照顾好。」白老夫人上前,轻轻挽住孟冬的手臂,在他手上拍了拍,「这才几日,人怎么瘦了这么一大圈。」 孟冬面上露出笑容,由着老夫人拉着自己的手:「看起来可能是有点夸张,但其实没什么关系。等战事结束,好好吃上几顿,就能养回来了。」 「总不能都等战事结束了再养。」白老夫人视线在城墙上转了转,「找个避风的地方,我让厨房煮了鸡汤,喝上几碗,暖暖身子。」 孟冬怎么也没想到,这大清早的,白老夫人专程跑到这城墙上,居然只是为了给自己送上一罐鸡汤。他的喉结微微抖动,有稍微湿润的感觉涌到眼角,只能深深吸了口气,将它们避退,「这外面风大,我们去城楼里。」 徐幄丹大清早地起来巡营,此刻也觉得困了,孟冬走了之后,就找了个角落,将火盆拉到自己面前打起盹来。然而还没等他睡上多一会,就被脚步声所惊扰,立时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进来的几个人,半天才开口:「太夫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白老夫人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瞧见了他哪怕打盹都没脱下的盔甲,还有脸上身上的血污,下颌上的胡茬,笑着摇了摇头:「上次我与徐老将军见面,他还跟我抱怨,说你整日的心思都用在了男欢女爱之上,毫无上进之意,现在却已能撑起整个江陵城,护全城的安危于一身,想来老将军现在该是欣慰至极。」 「也没有觉得他老人家有多欣慰,身为徐家人,这总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徐幄丹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又想起自己的疑问,「太夫人,眼下战事正吃紧,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白老夫人看着他,只是笑了一下,回头朝着自己的侍女抬了抬下颌,那侍女立刻捧着汤罐上前:「这是太夫人吩咐厨房熬制的鸡汤,王府后院自己养的鸡,肉质肥美,里面又放了不少药材,足足熬了一整夜,味道鲜美还滋补,徐公子快来与我家公子一起喝上几碗,也好暖暖身子吧。」 尽管江陵城中粮草充足,从不苛待将士的粮饷,但这毕竟还在战时,吃起东西来也是匆匆忙忙,徐幄丹坐下来踏踏实实地喝上一口热汤的机会简直没有,他这么多年来娇生惯养,其实并未吃过这种苦头,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只听完这侍女的话,便忍不住吞起口水来,等那侍女将盖子打开,鸡汤的味道瀰漫开来,徐幄丹直接听见了自己肚子的抗议。 清茗找了两个干净的碗过来,盛了两碗鸡汤分别奉给孟冬与徐幄丹,徐幄丹就像是真的饿极了一般,接过汤碗连客套都无,也顾不上烫不烫,一仰头,便喝了大半碗下去。 孟冬在吃食一事上本无太大的感觉,此刻闻着鲜美的鸡汤,又看见徐幄丹这样的吃相,突然便也感觉到了饿意,捧着汤碗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白老夫人也不嫌这城楼之上条件简陋,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噙着笑看着这二人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吃相,缓缓道:「幄丹,我听人说,你在外面养了个外室,那姑娘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照顾起你来也贴心备至,但你一直没有带回府给你爹娘瞧瞧的意思,难道是嫌那姑娘身份低微,配不上你们徐府的尊贵?」 徐幄丹呛了一下,他用力地咳了半晌,才平復下来:「太夫人说笑了,徐府又有什么可尊贵的。我只是……」徐幄丹拧着眉头,犹豫着开口,「我只是从未想过,我要娶谁过门,又或者跟谁长相厮守。旁人我不知道,但,这世上燕瘦环肥,绝色的美人数不胜数,对我来说充满了诱惑,我若是娶了谁过门,久了总会腻歪,到时候又被外面的景色所吸引,但那姑娘却是一辈子都要拘在我府里了。」 白老夫人听着他的话,轻轻笑了一声:「这话说的倒也是,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那一纸婚约好像也算不得什么。这世上,能管住人心的也只有人心罢了。下次你娘再去我府里,跟我抱怨你的婚事,我也有理由推拒了。」 徐幄丹擦了擦嘴,将手里的空碗递给清茗,笑着回道:「我娘也是有意思的很,这种事还专门去麻烦太夫人您。」 白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乖乖喝汤的孟冬:「那是因为你娘亲一直不明白一件事,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宿命,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按照一个路数活下去才是对的。每个人有适合每个人的人生,只要他自己觉得那是最合适的,又何必要去干涉。话说回来,世人若都是千篇一律的,也太无趣了吧。」 徐幄丹顺着白老夫人的视线看了孟冬一眼,自然也明白她话里的深意,不由感嘆,整个江陵上下,大概再找不到白老夫人这般通透的人了。也怪不得晏弘才养成了那样的脾气秉性,才能活的那般肆意洒脱,还真的是惹人艷羡。 第138页 不过,白老夫人话说的没错,各人有各人的宿命。 白老夫人专程带了一瓦罐的鸡汤而来,罐里还专程带了鸡肉,虽然煮了大半宿,居然还能感觉到肉质的肥美,连带着孟冬都多喝了两碗汤,还吃了一个鸡腿。 徐幄丹便更不客气,喝了大半罐的汤,又吃了大半只鸡肉,就好像流失的体力也慢慢回到身上,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 他擦了擦嘴,朝着白老夫人谢道:「多谢夫人大清早的送了这热鸡汤过来,喝了这热腾腾的鸡汤,就算现在敌军来袭,我也能以一敌百了。」 白老夫人轻笑一声:「多谢我就不必了,不如你谢谢借了冬儿的光。」 几个人正说着话,突然有副将沖了进来:「将军,敌人又发起了攻势。」 徐幄丹勐地起身,只来得及朝着白老夫人拱了拱手,朝着那副将吩咐道:「派两个人护送老夫人回府,其他人跟随本将前去守城。」话落,便已大步沖了出去。 孟冬在这城楼上带了数日,见识到了楚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没有过丝毫的惶恐。但此刻,白老夫人也在城墙上这件事,让他的面色紧张起来,他跟着就站起身来,朝着清茗吩咐道:「府里的侍卫何在?让他们趁着敌人还没攻上来,先送老夫人回府。」 「回府?」白老夫人笑了起来,她拉过孟冬的手安抚一般拍了拍,「当年我与先王在一起时,见过各种比这更严峻的局势。这种小场面,还用不着回府。我们到城墙上瞧瞧,他们凭什么想要攻破我江陵城的城门?」 孟冬瞪圆了眼,但白老夫人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拉着他的手直接出了城楼。 这已经是这些日子来不知道第多少次攻城,城中的将士们已经熟悉的很,不管城上还是城下,各归各位,严阵以待,从方方面面去化解敌人的攻势。 敌军就如孟冬所说,大概将这次攻城当做了最后一次,抱着一击必中的决心,破釜沉舟的势头,不要命一般向前沖。给江陵城造成的影响竟然要比他们第一次攻城时还要大上几分。 城墙上准备了落石跟飞箭,将一队一队的敌军击落,但敌军却毫不畏缩,踩着自己人的尸首也要继续向前。 孟冬看的出来,这一次的情况确实不如先前几次那么简单,他看了一眼身侧的白老夫人,压低声音道:「夫人,敌军攻势太盛,搞不好会有兵士冲上城墙,近身而战,您还是先回去吧?」 白老夫人轻轻笑了一声,她偏转视线朝着四周看了看,等孟冬回过神时,发现她手中已经多了一副长弓,她唇角上扬,从近处一个小兵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目光炯炯地望向城下敌阵之中的一个方向。 利箭穿过敌阵,以一种无法抵挡的势头直朝着阵中而去,而后血肉飞溅,马儿嘶鸣声起,马背上的敌将被马儿挣扎的力量重重地摔下了马背。 白老夫人挑了挑眉:「嗯,太久没射过箭了,早十年前,那支箭应该正中敌将前额的。」她回过头,朝着身后的江陵城看了一眼,「当年我陪着先王打下这江陵城,现在随便什么跳樑小丑都敢来打这里的主意了,那倒是要问问我,还有江陵城数万子民,答不答应。」 白老夫人那一箭虽然并未射中,却还是将敌军主将摔到了马下,一时之间,敌阵中先乱了阵脚,城墙上的守军因着那一箭,而被大大地鼓舞了势头,徐幄丹拔出腰中长剑,提声喝道:「凡有觊觎我江陵城者,杀无赦!」 孟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他被几个王府的侍卫护在身后,第一次感觉到人生之中的一点遗憾,若是自己当年能够习得一些武艺,与这些将士一道,浴血厮杀,岂不快哉? 他的注意力全部被战局吸引,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地落到了自己脸上,他仰起头,看见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而下,鲜少落雪的江陵城竟是在这一日落雪了。 孟冬看着那雪花,心中感嘆,今日所有的血泪,到最后,都会被这一场雪掩盖地干干净净。唯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看到那漫天白色覆盖整个江陵城的场景。 低沉的号角声突然从远方响起,孟冬扭过头向外望去,看见一队骑兵唿啸而来,马背上的人各个身披盔甲,手提利刃,为首之人,手提长剑,以万夫莫敌之势头,只冲向敌阵。 孟冬唇角慢慢扬了起来,他朝着不远处的徐幄丹高声道:「徐将军,援军到了,是时候出城迎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晚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2724573 30瓶;3584082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过去的八天里,为了能守住江陵城中的百姓, 也因为人数上的劣势, 江陵城的守军只能死死守在城中,用巨石和飞箭来回击攻城的敌军, 偶尔有趁乱爬上城墙者,就地格杀。敌人没完没了的攻势扰得他们不胜其烦,所有人心底都积压着一口深深的怨气。 直到现在, 他们才终于可以打开城门,去抒发连日积压在心底的怒气,与敌人堂堂正正的正面厮杀。 后面的战事,就不是任何智谋与决策可以决定的了的,这是刀对刀的冲击, 血肉的浇筑,只有更强一些的人,才能从这战场之上倖存下来。 第139页 楚军被援军与江陵的守军围在城楼之下,再没机会靠近城墙一步。对他们来说, 今日能不能攻入江陵城已经没那么重要,能不能活着走出江陵,才是当务之急。 孟冬站在城墙上, 将整个战局收入眼底。城下有成千上万的将士,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依然可以认出哪个是晏弘的身影。尽管是一路跋涉而来, 但那人身上却没有显露丝毫的疲惫,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 手中的长剑一次又一次地划向敌人的颈项。将所有妄图对他动手的敌军都斩杀殆尽。 漫天飞雪还在继续,这一会的功夫已经在地上有了薄薄一层积雪,被飞溅的血滴浸染,而后又被新的积雪掩盖。孟冬目不转睛地盯着底下的战场,双手按在城墙之上,被积雪所沾湿,冰凉的感觉逐渐蔓延全身,但他仍像没有察觉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 一只温暖的手掌覆在孟冬手上,将它从积雪中拉起,孟冬扭过头,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后的白老夫人,舔了舔干涩的唇:「夫人。」 白老夫人应了一声,用披风随意地擦去孟冬身上的雪水,顺着孟冬的视线向下看了一眼,唇角向上扬了扬:「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弘儿在战场上的样子,还真的有几分他老子的英姿。」 白老夫人说着话,轻轻地拍了拍孟冬的手,「不用害怕,这里有我保护你。」 孟冬愣了一下,忍不住失笑:「我不是害怕,」他的视线偏转,重新找到晏弘的身影,紧紧地锁在他伸手,「夫人,您不担心吗?」 「担心?」白老夫人笑了起来,「自然不,因为我信自己的儿子。他身上流着他老子的血,这种小场合,奈何不了他。」白老夫人说完,看了孟冬一眼,「你不信他?」 「信,但还忍不住担忧。」孟冬回过头露出一个有点干涩的笑,「虽然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事实却是如此的。」 「关心则乱,可以理解。」白老夫人点了点头,「我当初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所以才不顾身孕也要上阵与他并肩。说起来,我也很多年没活动过筋骨了,方才倒也想出去试试,但是徐幄丹那个小子,哪怕这种慌乱的时候,也不忘了找两个人看着我,城门口的那几个人死活都不肯放我出去。」 白老夫人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所以我也只能站在这里,等着我的儿子,我的将士们,凯旋而归。」 江陵城从未经歷过这样的大雪,不过半日的时间,就将天地间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所有的喧嚣,打斗,所有的鲜血与牺牲,在这场大雪的掩映下都慢慢地终止,枯守了整整八日,付出了近半伤亡的江陵守军终于在援军的协助之下,歼灭来袭之敌,守住了江陵城门,也守住了城中百姓的安宁。 白老夫人唇边勾起一抹笑,看着战场中央的儿子,又看了看身边的孟冬,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这天未免太冷了些,战事了结了,我也可以回府了。告诉弘儿,我让小厨房准备他爱吃的菜,等你们一起用晚膳。」 孟冬一直紧握成拳的手指终于可以慢慢舒展开来,他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可以安稳落地,面上的笑意也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他朝着老夫人点了点头:「好,我让送您下城墙。」 白老夫人看见他面上的笑意,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拉着孟冬的手向城墙下走去。因为才落了雪,城墙上的青砖变得格外湿滑,孟冬走的格外的小心,每一步都十分的稳。白老夫人看见他小心的样子觉得有几分好笑,却又忍不住觉得暖心。便由着他扶着自己,一路下到底下,走到王府的马车前。 孟冬主动上前,亲自掀开车帘,还不忘朝着车夫嘱咐道:「刚落了雪,路上湿滑,回去慢着些,切勿惊扰到太夫人。」 白老夫人扶着他的手臂上了马车,关上车帘前突然开口:「弘儿这次回来,总要休整一两日才能重新出发,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时间,先给你们办个婚事。」 孟冬整个人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白老夫人,只看见对方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别的事我都不在意,但我总要喝一杯你敬的茶,听你改口叫一声娘才行。」 孟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白老夫人笑了一声,顺手放下车帘:「走吧,回府了。」 车夫朝着孟冬行了礼,一甩马鞭,驾着马车朝着王府的方向而去,孟冬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马车从自己视野里消失,还没能完全回过神来。 在孟冬眼里,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已经是他先前不敢奢求的。安逸自在,随心所欲,随遇而安,更重要的是,有一个人,给予他从未得到过的爱意。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晏弘带给他的远比他想像的要多的多。 晏弘不仅仅给了他单纯的,仅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爱,还让他原本空虚单调孤寂的生活变得大不相同。他居然也算是有了朋友,尽管他并不能与他们并肩而战,却也能在守城的时候推心置腹的交谈。 晏弘还给了他一个家。 先前他一直以为,白老夫人那样豁达通透的性格,已经是自己的福分,他对晏弘母子二人的关系充满了艷羡,却从未奢求更多。在他看来,白老夫人能够默许他的存在,允许他与晏弘的关系,便已经知足。却没料到,她居然还愿意给他更多。 孟冬七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娘了——尽管他跟苏璧这十三年来一直是母子关系,尽管最开始的时候,他曾经误以为苏璧对他也有一个母亲的关爱。但后来,他慢慢发现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没有哪个母亲连自己儿子都不愿见上一面,也没有哪个母亲会将那样的仇恨加诸于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身上。 第140页 那时候孟冬便逐渐认清了这一事实,自己天生福薄命苦,是不配享受母亲的疼爱的。 却没曾想到,十余年后,他曾经失去的,以另一种方式又回到自己身边。 孟冬回过神来,朝着身后的城门望去,他突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晏弘了。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去做了。 因为战事已经结束,城门敞着方便打扫残局,也方便运送伤员,孟冬四下里瞧了瞧,看见了城门口拴着的一匹白马,便径直走了过去。那马儿看见有生人靠近,不满地打了个响鼻,若换了平日,孟冬也许会心生退意。但今日他却因为心口积压的情绪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勇气。 山与三夕 他伸手拍了拍马头,一手拉过缰绳,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径直朝着战场中央沖了过去。 孟冬本就不擅马术,动作十分生疏,只能牢牢握紧缰绳来掩饰心间的恐惧。他半伏在马背上,听着北风唿啸而过,头顶的兜帽也被北风吹掉,一双耳朵在瞬间就好像失去了感觉一般,但孟冬浑不在意。他一直盯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一路沖了过去,直到可以完全看清楚那人的脸,才用力地勒紧了缰绳。 马儿被勒的痛了,发出一声嘶鸣,惊扰了原本蹲在地上正低着头说话的晏弘。晏弘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马背上跳下,几步就沖了过来,径直扑进了晏弘的怀抱。 晏弘有短暂的错愕,之后笑意在他脸上慢慢荡漾开来,他轻轻地拍了拍孟冬的后背,覆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才几日未见,怎么如此的迫不及待?」 孟冬用力地勒紧了晏弘的后背,整张脸都埋在晏弘颈间,完全不顾他身上厚重的盔甲上沾着多少的血污,在大雪之后又是如何的寒冷。他只感觉到鼻息之间全是晏弘身上熟悉的味道,尽管还混杂着无法掩藏的血腥味道,但孟冬也不在意。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人,将这个人真真切切地抱在怀里。 晏弘很少见到孟冬这副样子,自然是十分受用的,任由孟冬紧紧地抱着自己,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正在和什么人说话。 良久之后,孟冬才完全平復下自己的情绪,放开了手臂,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晏弘面上熟悉的笑容,想起自己方才的样子,脸颊微微红了起来。他状若无事一般摸了摸自己的脸,冷静道:「我刚刚让人把太夫人送回府里了,她让我带话给你,说是会让小厨房准备你爱吃的菜,等我们一起回去用晚膳。」 晏弘的手还搭在孟冬肩上,眉头却已经挑了起来:「这才过了多久,人怎么瘦成了这样?」 孟冬刚要回答,才发现这话不是说给自己的,他顺着晏弘的目光向地上望去,才发现就在二人脚边还躺着一个人影,这人的披风盖在脸上,孟冬还是从盔甲认出了这人到底是谁,面上的笑意散了些许,有些紧张地看着晏弘:「徐将军他……」 「打完仗脱了力,更重要的是,他从小在都城长大,更是一丁点雪都没见过,难得看见这么大一场雪,难以掩饰自己心底的喜悦,所以赖在这里,死活不肯起来。」晏弘轻哼了一声,「要不是还有军务要问他,我早就去见你了。」 说完,他抬起脚,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徐幄丹的腰:「听见了吗,我娘在等着我们回家用晚膳。」晏弘回过头朝着四下里看了看,因为大雪掩盖了许多的痕迹,今日的战场好打扫的多,有许多的将士已经纷纷退去,根本没有人有空关心他们几个人的存在,「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我们要先走了。等你什么时候和这雪亲近够了,自己爬回府吧。」 徐幄丹抬手,掀开了挡在面上的披风,孟冬这才看见他现在的样子,竟是比晨起的时候还要狼狈。脸上布满了血污,头盔也不知所踪,原本金色的甲冑上面也尽是斑驳的血迹,连用惯了的长剑竟也断成了两截,手里扔握着半只残剑的剑柄。 徐幄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说起来我倒是有点想念你家太夫人院里小厨房的美食了,不如我也跟你们回去,用了晚膳再回家?」他说着话,用残剑拄着地想要坐起身来,突然就发出一声轻唿,「嘶——看来我还真得爬回府了。」 晏弘愣了一下,急忙蹲下来,挥开徐幄丹按在腰腹上的手,将他的甲冑解开,露出里面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袍子,在徐幄丹方才按着的地方,分明看见了新鲜的血迹。 晏弘登时便了脸色,他转过头瞪着徐幄丹:「伤成这副样子,还拖着不肯回府,你是准备替我省麻烦,让我最后直接把你的尸首送回去吗?」 徐幄丹方才那一起身牵动了伤口,朝着晏弘苦笑道:「我是刚刚才发现这里居然还中了一剑。伤口应该不深,最起码我感觉的到,没有伤及到五脏六腑,所以除非你把我留在这儿,直到我把身上的血完全流干,不然你还真没有机会送我的尸首回府。」 晏弘轻哼一声,发出一声嘲讽的笑,手下已经利落地撕开了徐幄丹腰腹处的衣料,露出了那道伤口。如徐幄丹所说,伤口的确不深,只是伤在这个位置,徐幄丹大半的动作都会牵动伤口。 孟冬已经迅速地从怀里摸出了金疮药,在晏弘身边蹲了下来,动作小心地将药粉洒到伤口上,看着白色的粉末慢慢被流血浸湿,染红,之后流血的速度慢慢变缓,最终完全止住,孟冬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第141页 晏弘顺手从徐幄丹的披风上扯下一块布料,将他腰腹上的伤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而后长舒了一口气:「方才我还真的有那么一剎那的惶然,这要是你就死在我面前,我可怎么去跟徐老将军交待。」 那金疮药中有止痛的药材,这一会的功夫,徐幄丹便感觉到痛意逐渐消散,当然,也可能是伤口在冷风里吹了太久,让他丧失了知觉。他伸手在自己腰上摸了一下:「幸好我这个人福大命大,这点小伤还真要不了我的命。」 晏弘轻轻笑了一声,在徐幄丹左侧蹲了下来,和孟冬一左一右,扶着徐幄丹缓缓地站了起来:而后朝着孟冬道:「看来我们今日得晚些吃晚饭了,得把咱们徐公子先送回徐府,幸好徐老将军见多识广,这点小伤,还不会吓到他老人家。」 孟冬朝着徐幄丹脸上看了一眼,一眼就瞧见了徐幄丹脸上的犹豫,正当他思索着要不要试探一下之时,就听见徐幄丹缓缓开口:「罢了,这副样子就别送我回府了,送我去别院。我突然想喝一碗江柳煮的汤,然后好生的睡上一觉。」 晏弘微挑眉,与孟冬对视一眼,唇畔出现会意的笑:「就是你这副煞神一般的模样,别吓到人家姑娘才是。」 徐幄丹伤了腰腹,不敢太用力,只能由着这二人扶着自己,听见晏弘的话只是轻轻笑了笑:「你家孟公子知道,她虽然只是个姑娘可是胆子大的很。更何况,我什么样子都不会让她受到惊吓的。」 徐幄丹不比孟冬,这八日来,孟冬寻着间隙还回府休息了几次,徐幄丹身为主帅,肩负整个江陵的安危,哪怕敌人暂且退兵之时,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和三军将士一起,在城墙上足足守了八日,直到看见了熟悉的大门,才恍然自己已经有这么多日没有回来,而且,居然还有那么几分惦念。 清茗上前叩门,府里的小厮很快就将门打开,正要询问,就看见了躺在马车上的徐幄丹,不由惊唿:「公子,您这是受伤了?快快快,去请郎中!」 徐幄丹在晏弘与孟冬的搀扶下坐起身,朝着那小厮摇了摇头:「换了药,不妨事。」他的视线顺着敞开的府门向内望去,「江姑娘呢?」 「这个时辰,姑娘大概是在佛堂,自那日敌军来袭开始,姑娘每日大多的时候就都呆在佛堂,大概是替公子祈求平安的。」那小厮回道,「小人这就去请姑娘出来,看见公子回来,她应该高兴的很。」 「祈求平安?看来这佛不怎么灵啊。」徐幄丹摸了摸自己的腰,「这外面刚下了雪到处都是湿滑一片,她又身子重,你快别去吓她了。送我回房,将人请回房间就是了。」 那小厮应了一声:「小人明白了,小人这就去请,公子您……」 晏弘朝着那小厮抬了抬下颌:「去请你们姑娘就是了,你们公子我们送他回房间,另外再把郎中请来,看看这人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说着,他拍了拍手,立刻有几个精壮的兵士上前,将徐幄丹扶到一块宽木板上,而后将人抬进府内。 幸好这院子并不算大,所以很快就进到了徐幄丹的卧房,房间内燃着炭盆,驱散了众人身上的寒意。 徐幄丹身上的衣物已是狼狈不堪,因此晏弘自作主张,让下人扒掉他那一身布满了血污的衣袍,找了一件中衣换上,晏弘趁着换衣服时顺带瞧了几眼,没再看见其他的伤口,总算是放下心来。 徐幄丹回到府内,整个人的精神都松懈下来,他靠坐在床头,朝着晏弘挥了挥手:「劳烦王爷耽搁用晚膳的时辰送我回来,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留您了,您早点回府,好好地陪陪咱们孟公子吧。」 晏弘轻哼了一声,拉着孟冬就向外走去,仰面差点撞上了步履匆匆的江柳,江柳看见他们二人,脚步立时顿了下来,只急忙朝着徐幄丹那里看了一眼,还不忘了朝着晏弘福身:「见过王爷,孟公子。」 晏弘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江柳微微突起的小腹上,回头朝着床榻上的徐幄丹挑了挑眉,转向江柳语气倒是十分和缓:「江姑娘不用这么着急,人我给你送回来了,虽然受了一点小伤,但是已经止了血上了药,好生休养一段时日便好了。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他不方便行动,可以留在府里好好地陪着你了。」 江柳唇边露出一点清浅的笑,但是眼底的担忧还是没有散去,她朝着晏弘又福了福身:「多谢王爷。」 晏弘伸手托住她手臂:「江姑娘现在身子重,就不用如此多礼。你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好歹也要叫我一声叔父,所以既不是外人,也不用如此客气。」他说完话,回手拉过孟冬,「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对了徐幄丹方才说了,想喝一碗姑娘煮的热汤,而后好生睡上一觉。」 江柳回过头朝着床榻上看了一眼,大概是房间内太过温暖,徐幄丹又劳累多日,倦意上涌,就在他们说话间,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江柳轻轻笑了一下,朝着晏弘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晏弘拉着孟冬的手,与他手指交握,二人一起出了徐府的门。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朝着王府而去,孟冬靠在晏弘肩头,二人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孟冬掀开车帘,朝着渐渐远去的徐府看了一眼:「徐幄丹最后会娶江柳吗?」 「你看他们二人现在的架势,娶不娶的又有什么区别?徐幄丹那种人,从来就不会在意那一纸婚书。」 第142页 作者有话要说: 嗯,每个人性格不同选择也不同。徐幄丹这种人,可能到故事的最后都不会真的娶江柳过门,但他也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人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果冻圈圈 20瓶;7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八章 孟冬的身体已经十分的疲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或许是因为经歷过短暂的分离之后, 像此刻这样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光便显得尤为可贵。 离晚膳的时间还有一阵,因为晏弘身上还穿着盔甲, 浑身上下都沾染着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血污,孟冬在城楼之上也待了好几日,看起来颇为狼狈, 二人便先回了阁楼,沐浴更衣,好歹收拾利落了,才好往老夫人院里去。 孟冬先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 懒洋洋地歪在软塌上,隔着屏风看着里面影影绰绰的身影。正愣神间,突然听见晏弘轻笑了一声:「隔着屏风看着多无趣?看起来以后该让清茗准备一个双人的浴桶,也省的在这种时候, 你知道远远的瞧着。」 孟冬回过神,看见晏弘已经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身上随意披了一件中衣, 还没来得及系衣带。身上的水滴浸湿了衣料,让紧实的身躯变得更加明显。 孟冬舔了舔下唇,对上晏弘带着戏嚯的目光立刻收回了视线, 轻咳一声,朝着门外道:「清茗, 王爷洗好了,让人进来收拾吧。顺带,给我沏壶茶,这几日在城楼上都没好好的喝过一杯茶。」 晏弘挨着孟冬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把身上的水滴也蹭到孟冬身上,湿漉漉的长髮还滴着水,也落到了孟冬腿上,惹得孟冬轻轻地嘆了一声,晏弘面上的笑意却更加明显。 他一手环住孟冬的肩,将脸埋在孟冬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另一手直接摸上了孟冬的锁骨,半晌才缓缓道:「摸起来比看着更加明显,我先前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养回来的肉,这么几天的功夫就没了?」 他说着话,抬起头看着孟冬:「徐幄丹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我既然敢把守城的要任交託给他,就说明他是能够胜任的,你又何必整日跟着守着,平白吃了这么多苦。」 孟冬抬手,抹去了晏弘脸上的水滴:「我并不是不放心徐幄丹,只是敌军攻城,你让我待在府里也不得安宁,更何况,我想证明给你看,虽然现在被你养的骄纵了些,但我还是吃得了苦的。」 「吃了十几年的苦,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好端端地为何非要去吃苦?」晏弘轻嘆,「我就是知道你太捨得自己吃苦,才想把你养得骄纵些,对你好点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这一次你再出征,我想跟在你身边。」孟冬垂下眼,「哪怕整日守在帅帐之中,不能到战场上与你并肩杀敌,我也还是想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这样也才能安心一些。但我知道,你不捨得。」 晏弘对上孟冬的视线,看见他眼里闪烁的光,良久之后,点了点头:「我自然是不捨得你吃苦的,可是,你已经证明给我看,哪怕不用跟着我到军中吃苦,你一个人待在府里,也未必过得好。最起码跟在我身边,不管每日吃些什么,我总能给你养胖一些。更何况……」晏弘弯了眼角,笑意在脸上一点一点绽放,「我又何尝不想每日都能看见你呢。」 孟冬伸出右手,用小指勾住了晏弘右手的小指:「那这一次,我们就说好了,一言为定,不许在食言。」 晏弘将人抱在怀里,发出一声轻笑,而后认真地点了点头:「一言为定,决不食言。」 心愿得以实现,孟冬心中高兴的很,他倚着晏弘的肩膀,思索起今日经歷的战局:「你撤军回来,可会耽误对都城的攻势?」 「我只带了一万援军回来,并不会影响大局。」晏弘将孟冬的手指握在掌心,指尖摩挲着他的手背,「估算着时间,能我们赶回去的时候,应该已经拿下了吉州城,西南王那边也顺利的很,到时候正好可以会师于都城。」 「晏泰这一次,还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孟冬思索道,「如果他将全部兵力用于正面守城,说不定还有一战之力,最起码吉州城不会这么快就失守,他们甚至有机会反击。却偏偏做了这么大的赌注,关键还赌输了。」 「因为多年以来在晏泰心中,江陵就一直是一块悬在半空中的大石。当年我父王因为打下江陵而立下战功,在朝中颇有威信,又因为驻守江陵多年而获得百姓的爱戴,在民间也素有美名,让他险些失去了自己的皇位。之后他想方设法地除去了我父王,却又因为江陵城中的精兵而止步,也不能再斩草除根,放纵我至今日,成为了心腹大患。他对江陵城已经产生深深地执念,在他心里,只要拿下了江陵,就可以解决眼前的一切危机。」晏弘轻轻笑了一声,「我有时候还真的有些纳闷,我这位叔父到底是凭着什么在那皇位上坐了这么多年。也怪不得西南王容忍不了,终于想要取而代之。」 「有晏泰在前做对比,西南王还真的有机会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孟冬轻轻笑了一声,「晏泰要是把自己用于勾心斗角排除异己的心思都用在治国上,说不定也不至于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是啊,最起码如若他当日不对我父王下手,我父王是一辈子都不会去在意他那个皇位的,说不定如果他想,我父王还会愿意替他去开疆扩土,壮大楚国的实力。他说不定还真的有机会在青史之上留下一个好名声。」晏弘道,「只可惜,这皇位将来若是被西南王得到,晏泰以往的种种罪孽都会被放大,他做下的好事也会全都被掩盖,歷朝歷代,皆是如此,失败者是不值得被歷史铭记的。」 第143页 孟冬垂下眼,半晌,才缓缓道:「不知道将来青史又会如何记载我父皇,可能也是个有雄心壮志,却轻信于人最终被谋害,断送了大好江山的失败者吧。」孟冬发出一声自嘲的笑,「也不知道孙干之要是当了皇帝,让人编撰史书的时候,又会怎么提及我。不过,也可能在他眼里,我的存在,我与他做下的那些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可能他压根不会提我,只有一个可怜的先太子,在七岁那年与父母家人一起,葬身于火海之中。」 晏弘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孟冬的脸:「就凭孙干之,很真不配由他为你编撰史书。况且,他那个皇位能不能坐的上还未必。」他偏过头,在孟冬前额印下一个吻,「不就是史书吗,北梁能写,难道我们就写不得了吗,等过几日到了都城与西南大军汇合,我就先与西南王讲好条件,让他专门找人来编撰北梁的史书,里面所有与你,你父王,你家人相关的内容,都由你亲自决定,如何?」 孟冬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他回握住晏弘的手,轻轻摇头:「虽然有那么一点动心,但可能与你一起久了,整个人也跟着变得懒散起来,并不想给自己惹下这么大一个麻烦。」他弯了眼角,抬手摸向自己的胸口,「所有与北梁有关的过往,都终结在那个雨夜了,再也没有什么先太子,我只是孟冬,今后的日子,只想跟你朝朝暮暮的在一起。」 晏弘将手覆在他手上,指尖落在孟冬胸口,隔着单薄的衣料,触及到那道明显的伤疤,轻轻应道:「那好,从此以后,就只有你我朝朝暮暮的在一起,再无其他。」 二人说了会话,房门被人叩响,清茗得了回应,端了沏好的茶进来,晏弘直接伸手接过,就着二人相靠的姿势餵了孟冬喝了小半碗,才一仰头,将剩下的半碗也喝了个干净,咂了咂舌,摇头道:「天气冷了之后,连新茶都没有了,也不知道皇城里面有没有什么好茶,到时候可跟西南王商量好了,别的东西我不在意,但像是什么好茶好酒,我可是都要带回江陵的。」 孟冬笑着摇了摇头,从晏弘怀里坐起,接过清茗找来的衣袍,朝着晏弘道:「喝了茶,时辰也差不多了,夫人正等着我们一起用晚膳呢,你这么多日不在府里,过几日又要出发,趁着这个功夫,也好多陪陪她老人家。」 晏弘打了个呵欠:「按照我娘的习惯,怕是巴不得我不要打扰她。今晚一起用晚膳还算新鲜,若是明早起来还去蹭早膳,最多到中午,我就要被她老人家赶出来了,若是扰了她难得的清净。」 孟冬眨了眨眼,疑惑道:「但是你初走的那几日,我机会每日都到夫人房里去,陪她说说话,或者下下棋,再不然什么都不干,喂喂兔子随意聊上几句,倒也没见夫人厌烦。」 晏弘伸手摸了摸孟冬的脸,无奈道:「对着你这样一张脸,谁又会觉得厌烦。」他说着话,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这一路上奔波劳顿,根本没有时间收拾自己,下颌上早已泛起了胡茬,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沧桑,晏弘轻轻摇了摇头,「我要是能长得再像我父王几分,说不定我娘还愿意再多留我几顿饭。」他说着话,回想起孟冬方才的话,「在我印象里,在我八岁之后,我娘就再也不肯浪费一丁点的时间陪我下棋了。果然儿子与儿媳的待遇是不一样的。」 孟冬听见那两个字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他从铜镜前回头看了晏弘一眼,见晏弘面上并无明显地调侃之意,才就着他的话题应道:「你有没有想过,夫人为何从你八岁之后,再也不肯跟你下一盘棋?」 「大概是,觉得我八岁之后,便不再可爱了?」晏弘抓了抓自己的头髮,「我那时候好像是有些调皮。」 孟冬无奈地摇头:「先前我与夫人闲聊的时候,听她老人家提过,是因为从那时候开始,夫人就发现,她下棋的时候就再也赢不了你了。明知是必输的棋局,便不想再在上面浪费一丁点的时间了。」 晏弘皱了皱眉,似乎是极力地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找回了那么一丁点的记忆,挑眉道:「那娘亲她老人家还真的是一点求生欲都没有。」他说着话,看了一眼软塌上的矮桌,那上面还摆着那副残局,大有一种摆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哪像咱们孟公子,就这么一盘棋,研究了几个月。」 提起那盘棋,孟冬忍不住皱起眉,他低下头替自己系好了衣带,朝着软塌上还没有动作的晏弘瞪了一眼:「那王爷就自己在这儿研究棋局吧,我去陪夫人用晚膳了。」 晏弘笑了起来,但还保持着靠在软塌上的姿势,朝着孟冬伸出手:「等我一起嘛?」 孟冬微微眯眼,与他对视,良久,终于挨不过,伸出手拉住晏弘的手,将他整个人从软塌上拉了起来。 等晏弘换好衣服束起发,两个人才拉着手,并肩朝着老夫人院里去了。 白日里刚落过雪,尽管王府的下人十分的勤快,将落到游廊上的积雪都清理了干净,但目之所及,仍是一片耀眼的白色,比起晏弘,孟冬更喜欢这样的场景,脚步也慢了许多,边走边朝着四下里张望,还时不时地伸手去拨落路过枝头上的雪,看着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 晏弘难得看见他如此孩子气的样子,十分的珍惜,便放慢了脚步由着他去看去玩,只是伸手将披风上的兜帽替孟冬戴好,遮住他微微发红的耳尖。 第144页 孟冬晃了晃头,眼角漾起笑:「待会吃过饭,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堆个雪人吧?」 晏弘是个彻头彻尾的江陵人,在他的记忆里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虽然有些新奇,但还不知其中的乐趣,但他想顺着孟冬的心意,便应声:「你若是想要看,待会让清茗找两个人去堆一个,等我们吃完晚膳,刚好可以看到。」 孟冬摇头:「雪人当然要自己堆才有趣。你等一下……」说完他朝着四下里看了一下,绕过迴廊,从院子里握了一大团的雪,将雪团握紧成雪球,而后又在上面捏来捏去,不一会的功夫,朝着晏弘摊开了手掌,「这个送你。」 晏弘朝他掌心望去,那上面趴着一直雪捏成的小兔子,虽然五官并不怎么清楚,但从它的长耳朵上还是认的出来。晏弘看着那只小兔子,而后又从那兔子上抽离视线,看向孟冬,看见他面上毫不掩饰的笑意,伸出手将那小兔子接了过来,另一只手握住了孟冬冰凉的手:「虽然在这种时候,你还想着那个小东西,但我还是很开心。」 他说这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小兔子,自言自语道:「我得让清茗想个办法,让这个小东西永远都不要融化才是。」 孟冬笑了起来:「那就要清茗好好的头疼一下吧,我们去吃饭吧。」 二人到老夫人院里的时候,老夫人正抱着自己的小兔子在迴廊里看雪,看见二人远远地走来,唇边漾起笑:「倒是赶的巧,灶房刚刚把菜做好,我正准备叫人去请你们。」 孟冬笑眯眯回道:「是王爷说与夫人许久未见,心中十分惦念,早些过来陪您好好的说说话。」他说完,从一旁的侍女手里接过了自己那只,「这小东西这几日好像又吃胖了些。」 白老夫人将手里的兔子递给侍女,自己拉过孟冬的手臂,又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才向屋内走去:「别的兔子入了冬便没有什么食慾,偏偏它例外,天气冷了不能出门,整日大多的时间都用来吃东西了,这点倒是像极了弘儿小时候。」 刚刚跨进门内的晏弘愣了一下,朝着孟冬怀里正亲昵的用头蹭着孟冬胸口的小东西看了一眼,只觉得愈发的不顺眼,他冷静地伸出手,将那小东西从孟冬怀里拉了出来,回手就递给了清茗:「要用晚膳了,去准备点热水给你们孟公子净手。」看着清茗将那小东西带下去,才又朝着老夫人道,「就算是再能吃,接下来的时日,也还是要麻烦娘亲了。」 白老夫人没有丝毫的讶异,只是朝着孟冬看了一眼:「这次终于捨得带冬儿同去了?」 晏弘点头,伸手在孟冬脸上捏了一下:「这才二十日,整个人就瘦了这么多,还是带在身边更放心些。只是都城的战事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结束,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府里都没人能陪娘亲说话解闷了。」 「冬儿没有进府的时候,也不见你先前养在府里的那些人谁来陪我说过话。」白老夫人道,「虽然有人陪着确实不错,但我也不至于一个人就没有事情可做了。」 「咳,」晏弘轻咳了一声,并没有接茬前半句,只是就着后半句道,「那娘亲打算找些什么事情做?」 白老夫人慢吞吞地喝了口茶,缓缓道:「我已经跟青云观的道长打过招唿,过几日雪化了,路好走了,就再进山去,等你们打了胜仗回来,再接我回来一起过个新年就是了。」 「青云观?」晏弘啧了一声,「要不是知道是因为那观里供奉着父王的牌位,我简直要怀疑娘亲您是不是看上了观里的哪位道长。」 孟冬闻言挑起眉,瞪了晏弘一眼:「王爷,注意言辞。」 白老夫人笑了起来:「他在我面前什么时候不都是这副无所顾忌的样子,我懒得管就是了。不过现在好了,倒是有人帮我管着了。」白老夫人笑了一声,「不过,既然你二人此去都城,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那便在走之前,把我的一桩心事给了了。」她说着话,朝着孟冬身上看了一眼,「上午的时候我和冬儿提过,便回来吩咐人着手去办了,反正这种事,弘儿自然是乐意的很,那便趁着现在有空,把事情办了。」 晏弘微微诧异,朝着孟冬看了一眼,发现他的耳根已经慢慢红了起来,同样红起来的,还有一双沁了水一般的眼睛,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你与冬儿的亲事,」白老夫人淡淡道,「我知道你们二人先前喝过合卺酒,入了洞房,便算是定了终身,但从我这儿来说,你们总要拜一次高堂,再让冬儿敬我喝上一杯茶,改了口,才算是彻底地成了亲。当年我与你父王成亲,你皇祖父心中不满我的出身,便不允许我们办婚宴,我们二人也只是在军中与将士们喝了碗酒,拜了你皇祖母的灵位,便算成了亲。我心中对此事虽然并不在意,但却知道这是你父王心底的一个遗憾,我总要帮他去圆了这个心愿。」 木天蓼 说完,她轻轻地拍了拍手,有侍女将先南郡王的灵位请进了厅内,置于主位之上。白老夫人拿出丝帕,抚过那灵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在另一侧的椅上坐了下来,轻声道:「你父王在世的时候虽然并不能分出太多的时间与你相处,但在他心中对你最大的期许,一直都是希望你能够活的自在畅意,他去世之后,这中间虽然出现了一点坎坷,但还好,你还算活的自在,想来,他在九泉之下,也是满意的。」 第145页 晏弘微微闭了闭眼,伸手拉住了孟冬的手,二人一併在面前的软垫上跪了下来,白老夫人的贴身侍女提声道:「一拜天地,叩首……」 二人缓缓地向前倾身,将头叩在地上,而后在直起身。 「二拜高堂,叩首……」 「夫妻对拜……」 「礼成!」 晏弘拉着孟冬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唇边漾起了温柔的笑意,他直视前方,面前是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二位亲人,偏转视线,身侧是今后要携手与共的爱人。 晏弘一直觉得自己此生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直到这一刻,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圆满。 他回过身,从清茗手里接过茶盏,递给孟冬:「孟冬,给爹娘敬茶。」 从方才开始,孟冬的眼圈就一直是红着的,眼泪几欲溢出眼眶,都被他努力地压了下去,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从晏弘手里接过茶盏,在白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开口:「爹,娘,请喝茶。」 白老夫人侧过头,看了一眼身侧晏昌的灵位,唇角扬起笑意,从孟冬手里接过茶盏,缓缓地喝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孟冬曾经失去的,都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 我知道先前有人点西南王的番外,但是我没打算写他俩的番外,他俩的人设是我早想好的新坑,在这里写出来也是试试水。新坑主角人设与他俩差不多,但故事背景是全新的,因为我不太愿意写系列文。人物也会更加的丰满,总之会尽可能让你们喜欢。 新坑文案已经发出来了,感兴趣的可以去专栏收藏一下,等我考完驾照,预计七月开。 《别跟将军作对了》 外表高贵冷艷实际十分话痨爱说批话美人王爷攻vs战场上冷血肃杀战场下害羞内敛赤子之心少年将军受 文案: 瑞王严璟盼了十年才有机会离开都城,拥有自己的封地,然而没过几天就差点被当成敌军的奸细而诛杀。 此后那把差点划破他颈项的长剑还有提剑人那张冷峻肃杀的面孔便成了严璟挥之不去的梦魇。 半年以后严璟回京述职,再次遇见那罪魁祸首,发现对方居然是鼎鼎大名不足弱冠便以战功而封侯的自己最讨厌的皇后的亲弟弟崔嵬。 新仇旧恨交织,严璟视崔嵬如眼中钉,处处与之作对,闹得朝堂不宁,百姓皆知。 多年以后,歷经坎坷,严璟终于得以登上皇位,史官重新编撰史书,求问圣上如何评价宣平侯崔嵬。 严璟沉吟良久,突然扭头看向身边的人:侯爷,你怎么又脸红了? 第五十九章 孟冬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年之内, 两进楚国的都城。并且这一次, 不管是他的身份、目的,又或者是他与晏弘之间的关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唯一不变的是, 晏弘依旧在他身边。 行军打仗毕竟不比先前那次出游,加上他们又急着赶去都城与西南王汇合,一路上可以说得上是快马加鞭, 就算休息也只能就地扎营,宿在营帐之中。军中都是武夫,常年宿在营地里,对这种生活早已习以为常,况且, 不管怎么说,赶路都还是要比上阵杀敌容易一些。 军中唯一没经歷过这种奔波的大概也只有孟冬了。但是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不管是骑马赶路,还是与将士们一起吃同一锅煮出来的简单的饭菜, 甚至在每日劳顿之后还坚持要在睡前陪着晏弘巡营。 晏弘自己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困难,但是却清楚这些对孟冬来说,其实是十分辛苦的事情, 尤其到了晚上巡营而归,孟冬常常来不及洗脸就倒在营帐之中昏睡过去,晏弘看在眼里, 自然是十分的心疼。 但是晏弘也看的出来,孟冬十分满意这样的节奏,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特殊,别人能经受的事情,自己就承受不了。他甚至从这样的日子里找到了新的乐趣,不管什么样的辛苦,对孟冬来说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虽然疲惫,却不亦乐乎。 因此晏弘也只好将自己的心疼掩藏,由着孟冬去做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情。 一路快马加鞭朝南而去,孟冬才发现那位西南王的本事远比自己想像的大的多。他不仅收復了从江陵去往都城途径的几座城池,甚至还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说服了几位手握兵权镇守东南沿海的几位将军,加之西南本就是他的地盘,靠北的江边几个渡口也本就归属于江陵管辖,因此在晏弘回援江陵来来回回几十日的时间里,西南王便顺利地占据了楚国的半壁江山,只等着拿下都城,就能一举收復整个楚国,登基为帝。 晏泰在这皇位上坐了十余年,却无论如何没有料想到,在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竟然失去了大半的江山,沦落到困守都城的下场。 说是困守都城,但其实晏泰手中并没有剩下多少兵士,与御林军加在一起也不过万余,在气势如虹的西南军与江陵大军的对比下,更显得不堪一击。如若两军联手对都城发起攻势,依着现在都城的实力,可能连十日都撑不下去。 孟冬简直怀疑,就算把江陵城现在的守军调到都城来负责攻城,都可能将都城拿下。 眼看胜算在握,联军反而不那么急着攻城,直接在城外驻扎下来,就地休整,顺势将都城的几个城门都牢牢守住,断绝了城中与外界所有联繫的可能。当然,依着现在晏泰孤立无援的架势,就算放他们与外界联络,大概也找不到任何的援军。 第146页 在西南军与江陵大军联手围城的第三日,晏弘终于率领自己带去回援的兵士一路风尘僕僕地赶到了都城。 西南军营地中的气氛十分的轻松,没有一丝一毫大战在即的迹象,孟冬跟着晏弘在营地外下了马,一路走过,所闻所见皆忍不住称奇:「我先前一直觉得江陵军纪严明,又怜恤兵士,才是百战不殆的原因,但现在看起来,西南王治军倒是更有别的办法,他们军中上下这种自在的氛围我倒是第一次见,处在这种环境里,上阵杀敌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晏弘笑了一声:「西南王此人可有趣的很,并且城府极深,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像他这样的人,怎么甘愿在晏泰手下蛰伏这么多年,若是他想,或许晏泰早就该把他的皇位让出来。」 「南郡王大老远地从江陵赶回来,居然还不忘了夸我,本王实在是感动不已。」帅帐的帐帘从内被掀开,西南王的声音传了出来,「不过外面毕竟冷的很,接下来还有一战要打,南郡王总不想拖着鼻涕上阵厮杀,万一被你那位废物叔父瞧见,说不定还要暗中嘲笑你,所以南郡王进来聊吧。」 孟冬在帐门口顿了顿脚步,有些诧异地朝着晏弘看了一眼,晏弘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而后才朗声回道:「那我倒是要多谢西南王体恤了。」 说着,他便拉着孟冬的手大步走进了营帐之中,看见西南王整个人懒洋洋地坐在桌案前,正漫不经心地翻看一本兵书,但明显注意力并没有十分集中,因为在他腿上还枕着一个人,此刻正睡得安稳,凑近了还能听见他清浅的唿吸声。 「南郡王不必客气,毕竟算起来我还算是你的叔父,心疼侄子也是应该的。」他说着话,放下了手里的书册,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正在安睡的齐昭的后背,轻声道,「昭儿,有客到,你也该醒醒了。」 齐昭在睡梦之中也有所感应,像是一道离弦的箭一般从西南王腿上弹起,站直了身体才发现帐中另两个人的存在,其中一个还是江陵的南郡王。他的脸便登时红了起来,有些羞赧地朝着二人拱了拱手:「齐昭见过南郡王……还有这位公子。」 孟冬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齐昭,他之前就从晏弘和徐幄丹口中听过这小将军的威名,听说在战场之上是个冷面煞神,早年在西南的时候,西南的部族听说他的名号便已闻风丧胆,但下了战场便是个容易面红耳赤的小孩,常常没说几句话就红了大半张的脸,实在是有趣的很。 孟冬还没见到他在战场上的威风,但此刻却也看得出来这小将军的确是个容易害羞的,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大半张脸已经红了个通透。孟冬相信要不是还想维持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形象,说不定这人现在已经躲到那西南王身后了。 孟冬朝着齐昭露出了十分友好的笑,也朝着西南王抱拳:「孟冬见过西南王,齐将军。」 「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孟公子了。」西南王方才一直忙着欣赏齐昭通红的脸,直到孟冬开口,才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公子果然好容貌,也怪不得南郡王不顾劳顿,也要亲自率兵回援江陵,要是我有一个这么美貌的爱人,也还是愿意带在身边才放心。」 晏弘朝着齐昭看了一眼,瞭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 西南王挑眉:「怪不得什么?」 「想来小齐将军心中也是如此想的,怪不得那日江陵城一战,在雨中奋力与敌厮杀了大半宿的小齐将军也要快马加鞭地驰援西南王,」晏弘笑吟吟地将视线转到西南王脸上,「王爷如此美貌,想来小齐将军也是不放心的。」 西南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原本以为的话会被晏弘反过来说,面色登时有些不怎么好看,一旁的齐昭立刻察觉到,赶忙解释道:「我那一日驰援王爷确实是不放心,却不是南郡王说的那种不放心。」他舔了舔唇,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南郡王可能有所不知,我家王爷看起来气势迫人,但其实只跟我学过一点最粗浅的防身的功夫,战场上形势险恶,哪怕身边有护卫,也总还是有可能发生变故,我不亲自守着,是不可能放心的。」 说到这儿他朝着晏弘抱拳道:「所以齐昭在此有个请求,接下来攻城之战,我希望我家王爷能够坐镇帅帐之中,不到战场上去,所有上阵厮杀的活都有齐昭在,在疆场之上,我的话对西南军来说与我家王爷的话是一样的,并不会影响大局,希望南郡王可以谅解。」 晏弘原本还想再调侃几句,但面对少年如此真诚的态度,却再张不了口,只是看了看齐昭又看了看西南王,最终点了点头:「攻城一事,我们本就是胜算在握,就算齐将军不说,在我看来,西南王也没有亲自动手的必要。毕竟等攻下都城,诛杀晏泰,西南王便是我楚国新的国君,既是这种最简单的攻城之战,又哪有让一国之君上阵厮杀的道理。」 西南王原本有些无奈又有些动容地看着齐昭,听见晏弘的话,微微侧目,而后缓缓道:「等登上那个帝位,倒是要多谢南郡王的相助了。方才南郡王不是好奇,为何我这些年来一直忍耐晏泰,没想过取而代之,因为我与你一样,都在积蓄实力,西南部族众多,境内一直都不怎么安宁,这些年来光除掉他们就耗费了我不少的心神,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却也不能轻易就对朝中发难,毕竟我缺少了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南郡王和江陵恰好为我创造了这个契机。」 第147页 「王爷如此客气的话,我倒是不怎么习惯了。」晏弘轻笑一声,「事先就商议好的事情,各取所需而已,若是没有西南王,我仅凭着江陵的兵力,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才拥有与朝中摊牌的机会,那我父王的仇,岂不是又要等许多年?我还想着早点报了仇,早点回家赡养老母,与爱人长相厮守呢。」 西南王顺着他的话,朝着孟冬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极有深意的笑容:「南郡王有如此眷侣,确实是值得人羡慕的。」 「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喜好也不一样,找一个自己心仪的爱侣或许还算简单,但若像西南王这般,有小齐将军这样的良将相助才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晏弘握住孟冬的手,缓缓道,「我喜爱孟冬,贪图安逸,而西南王心悦小齐将军,心在天下,合理的很。」 「看来有孟公子在,南郡王连话都说的悦耳的多。」西南王笑了一声,才又道,「南郡王一路奔波,想来已经疲乏的很,尤其是孟公子,不如早些回去休息,等明日起了,我们再来商议攻城之事。」 晏弘正有此意,便点了点头:「那在下就告辞了。」说完拉着孟冬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西南王盯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转瞬即逝。他回过头,发现齐昭站在一旁又打起了呵欠,便拍了拍自己的腿,朝着齐昭抬了抬下颌,「要不要再继续睡会,我吩咐他们,再不准放人过来打扰。」 齐昭朝着营帐们看了一眼,面带犹豫,最终道:「万一有要紧的事还是要来禀报的。只是在他们进来之前,你记得先把我叫醒,不要再让我像刚才那般难堪了。」说着话,又回到西南王身边,找回自己方才的位置,重新倒下,在西南王腿上枕好,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已经在城外守了三日,每日无事可做,我便忍不住打瞌睡,简直是在虚度光阴。」 西南王伸出手,轻轻地点了点他的脸:「你若是待得不耐烦了,我现在就下令,起兵攻城,你亲自率军进去,把那个晏泰的项上人头摘下来给我,怎么样?」 齐昭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笑了起来:「你总是装出一副色令智昏,为了我可以不顾一切的样子,但其实就数你最清醒,你会为我做的事情,都是因为你知道那虽然看起来荒诞,但最终是值得的。若是不值得或者没有胜算的事情,你才不会去做。」 「谁说的,我可以为你不顾一切才不是装装样子。」西南王说着话,从书案上的盒子里摸出了一块令牌,在齐昭面前晃了晃,「不信的话你现在就把这令牌拿过去,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齐昭伸手将那令牌接了过来,勾在掌心,手指抚过上面的纹路,而后顺手就塞进自己的怀里,跟着打了个呵欠:「我才懒得去做别的事情,我现在只想睡觉。」他说着话,就闭上了眼,唿吸声也慢慢变得明显,就当西南王以为他就要进入梦乡的时候,突然听见这人道,「我知道你什么都愿意给我,但我才不用你为我不顾一切,我想让你有我,也有一切。」 西南王怔了一下,唇边慢慢漾出笑纹,他低下头,在齐昭唇上印下一个吻,轻声道:「我有你便有了一切。」 「真酸……」齐昭嫌弃道,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又重新睡了过去。西南王盯着他的睡颜,伸出手拂去他侧脸的乱发,自言自语道,「你虽然嫌弃,却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辜负全天下,却从不会欺瞒你。」 小齐将军这种吃吃睡睡的生活又持续了三日,在西南王与晏弘还有军中数位将军一再地商讨之后,终于将攻城的计划完全地制定下来。在他们眼里,对于都城早已是势在必得,怎么以最小的损失将都城拿下,才是他们商议的重点。 但其实,以现在的晏泰还有都城来说,也算不上一件多难的事情。晏泰早就失去了都城之中的民心,在接连被几位手握重兵的将军背叛之后,军心也已不稳,不管是都城之中的普通百姓,还是驻守城池的将士,又甚至是朝中的文武百官,哪怕是晏泰自己,心中都已十分的清楚,属于光熙帝晏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其中不是没有人动摇,晏泰本就算不上一个多圣明的皇帝,相对来说不顾性命也要忠诚于他的人也并不太多。对于其他大多数人来说,既然知道等待这人的已经是个死局,那又何必要浪费自己的时间与精力,甚至搞不好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为这人与守一座根本就守不住的城? 就算侥倖活了下来,等将来晏泰死了,新皇登基,他们这些忠诚于先帝的旧臣,自然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他们还有妻儿老小,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这皇位本就该是有能者居之,他晏泰连自己的皇位都守不住,又凭什么要他们来卖命。 存有这种想法的人在都城之中并不是少数,因此,当大军真的发起攻势的时候,并没有遭遇太过于顽强的抵抗,北门的守军甚至直接大开城门,将大军一路放进了城中,直朝着皇城而去。 歷经数朝修建而成的厚重城墙都没能阻拦住气势如虹的联军,更别提是只有几千御林军守护的皇城。联军一路宛入无人之境一般,偶尔遭遇及其细微的抵抗,也当即消除,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伤亡,就格外顺利地进到了皇城之中,一路进到内宫。 久在皇城之中的人最识时务,宫人们早在攻城之前便已四散逃窜,没有来得及离开的便等着新朝建立效忠新主。而后宫之中的各位贵人们,也尽可能找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但是很快,就将被人发现,从此结束自以往尊贵富庶的生活,开始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第148页 洞中仙 但晏弘并没有心思去在意其他人的死活,如何处理前朝皇帝的后宫子嗣,是西南王该决定的事情,晏弘懒得去参与。他忍辱负重十余年,一路从江陵到都城,颠沛流离,为的从来都是一个目标而已。 身为人子,他必须要给自己尊重敬爱的父王一个交代,了结了这所有的一切,也将结束自己心头的所有仇恨,给自己一个解脱。这说不定也是给晏泰一个解脱。 晏弘抬起头,看着面前巍峨的宫殿,他记忆力还算不错,还能清楚地记起自己上次到这里来的时候的场景,记得晏泰的装模作样,也记得自己如何的忍耐回应。 那时候他跟晏泰早就看透了彼此,却仍旧要装作各自要维持的样子。晏弘忍不住好奇起来,到了今日这个地步,那个晏泰又会如何面对他?是惊讶,愤怒,还是憎恨?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悔恨?毕竟,若不是他自己当日非要除掉对自己并无二心,甚至可以说是对楚国忠心耿耿的亲弟弟,又怎么会从此与自己的亲侄子结下仇怨,忍辱负重十余年,苦心经营,只为了夺了他的性命给自己父王復仇。 但晏弘更觉得,像是晏泰这种人是不会悔恨的,他们只会自怨自艾,埋怨先帝给予晏昌太多的关注,埋怨晏昌不能尽好为臣的本分,将江陵的兵权交託出来,抱怨晏弘跟他爹一样讨厌,居然做下欺君罔上的事情,由此可见,晏弘他爹当日也一定是包含祸心,那自己提前动手也是理所应当。 孟冬侧过头,发现晏弘停下了脚步,正仰头看着面前的宫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忍不住担忧道:「王爷,您没事吧?」 晏弘回过神,朝着孟冬看了一眼:「怎么?」 孟冬抓住晏弘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轻声道:「我懂你此时此刻的感受,那一日,我混进郭固的营帐,准备对他动手的时候,大概就是你此刻这样的心情。有些东西积压在心头太久,终于要离开的时候,难免会觉得紧张忐忑,甚至还有几分不舍,不过,很快就将终结。就像郭固一样,晏泰也好,甚至孙干之也好,他们这种人,终将遭到报应。」 晏弘用指尖轻轻地摩挲孟冬的手背,缓缓道:「我没有紧张,也没有忐忑,其实,星愿我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兴奋。」 孟冬愣了一下:「兴奋?」 「是啊,兴奋至极,」晏弘嘴角向上扬起,「想到今晚就要解决这所有的一切,与你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我就忍不住充满了期待,所以才会觉得兴奋。」 孟冬微微睁大了眼,对上晏弘的目光,突然失笑:「你终归是比我通透想得开的。」 晏弘摇头:「我不是因为想不开。是因为那一日,你去了结郭固的时候,只有你自己,但今日的我却不一样,我有你在,所以便能觉得十分的安心。」 他说着话,拉着孟冬大步上了剩下的几个台阶,示意身后的侍卫上前推开厚重的宫门,沉声道:「叔父,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太累了,所以特别困,估计后半部分会有错字什么的,明早起来再看吧,希望大家谅解,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叶牌酱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果冻圈圈 5瓶;35840824、碎冰梅子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章 比起上一次晏弘到这里来,这大殿显得更加的空旷与寂寥, 甚至泛着一股不易被人察觉的死气。 原本应该守在大殿之外的内侍早已不知所踪, 偌大的大殿之中,连一根蜡烛都没点, 借着殿外的光线,可以看见一个人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光熹帝晏泰。 不过数月的时间,晏泰变得更加的苍老, 原本只是有斑驳的白髮藏在髮丝之中,而现在,几乎已经完全的白了头,看起来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而今日, 正好是他的死期。 不过即使到了眼下这种地步,晏泰似乎还在尽力地保持自己的体面。他换上了最为正式的冕服,满头白髮用冕冠束好,十二旒白玉珠串垂在额前, 让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显得有几分强撑的威严。 孟冬站在晏弘半步之后,仰起头看着龙椅之上的晏泰, 心中忍不住想,到了这种时候,晏泰在想什么呢?是觉得愤恨, 不甘,还是恐惧?这么想着, 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晏弘感觉到他的动作,笑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安抚一般拍了拍,回过头朝着跟在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去搬两个椅子过来,另外,点些烛火,毕竟到了这种时候了,我总得跟我亲爱的叔父好好的告个别。」 晏泰的目光穿过额前的白玉珠串,落到晏弘脸上:「逆臣贼子,欺君罔上!」 「这不都还是拜叔父所赐,若是没有叔父的加持,我又怎么有动力做这种事?」晏弘说着话,回头看了一眼,侍卫已经将椅子搬了进来,孟冬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并不需要什么存在,自顾坐了下来,晏弘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在另一张椅上也坐了下来,这才继续道,「叔父久居都城,对外面的事情不怎么了解也是可以理解的。若是你先前肯多加打听就应该清楚,我这人素无远志,性格懒散,加上我娘有意纵容,若是我父王现在还活着,搞不好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纨绔,不思进取,坐吃山空那种。但你却偏偏杀了我父王,并且还不肯放过我们母子二人。作为我父王唯一的儿子,我也没有别的选择,毕竟若是连命都保不住,再也没有享乐的机会了。」 第149页 「你父王是咎由自取!朕登基以后,他依然把持兵权不肯上交,分明就是意图不轨,朕不过是先下手为强而已。果不其然,在你身上就应验了,朕就应该当年一併除掉你跟你那个身份低微的娘,就是因为朕太过仁慈,才给自己留下如此后患。」晏泰坐在椅上,伸手指着晏弘,「但是你以为,你又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晏泰的态度与晏弘先前料想的几乎一模一样,让晏弘忍不住轻笑出声,他回过头,看见孟冬已经优哉游哉地喝起茶来,面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几分:「上次见面叔父可是跟我装了好一阵的叔侄情深,追忆了许多跟我父皇有关的往事,我还以为今日到了这种时候,就算为了保命叔父也会再坚持一会,没想到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不过,到底是当长辈的,叔父自己危在旦夕,也还要关心一下我的下场?我能有什么下场,不过是先前什么样,之后就什么样罢了。」 「你们江陵拥兵自重,你以为换了那个晏晟登基,他就能放过你?只要你握着一日兵权,就没有哪个帝王能对你放心,朕杀不了你,早晚有人能除掉你。」晏泰突然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晏弘,他头顶的珠串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到时候,朕就在九泉之下等着看你的下场。」 晏弘微挑眉,发出一声嗤笑:「西南王想要江陵的兵权拿去就是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他既然当了皇帝,那便是他的,我又没有统兵打仗的瘾头,将这东西攥在手里又有什么意思?我巴不得将这些甩的干干净净,安安心心地当我的王爷。」 晏泰瞪大了眼:「你捨得将江陵的兵权交出去?」 「我为何不捨得?而且不止我捨得,其实我父王也捨得,至于他当年为何不把兵权交还给你?」晏弘轻笑,「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斤两,北梁多年以来一直对江陵虎视眈眈,除了我父王以外,还有谁守得住江陵?你当他愿意接管这些乱摊子,整日守在军中,连陪我娘亲的时间都没有。还不是因为当年他答应过皇祖父,会为了我大楚守住江陵,只要他在世一日,就不给北梁任何靠近江陵的机会。」 晏弘翘着腿,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十余年之前,你谋害我父皇,这许诺早就不算数,但偏偏还是我江陵将士替你守住了江陵城,不然你以为这十多年里,你能安安稳稳地坐住这个皇位?若不是为了江陵百姓,为了我父王在天之灵,我早就应当打开江陵城门,放北梁人进入大楚境内,说不定,他们早就打到了都城,我的杀父之仇,也早就借着他们的手彻底了结。」 晏泰用力地握紧拳,瞪着眼看着晏弘:「就算你将说辞说的再好,我现在是大楚的皇帝,你站到这里,就註定了是一个乱臣贼子,哪怕你今日杀了我,也洗脱不了这个骂名。」 晏弘轻哼了一声:「且不说你这样的皇帝,究竟有没有后人会为了你而骂我,就算是有,那又如何呢,身后之事,反正我也听不到,随便他们去说就是了。既然你已经清楚自己今日的下场,我也不用再多浪费唇舌,不过,在你以死谢天下人之前,你还有件事必须去做。」 晏弘站起身,将双手背负在身后:「我要你当着我皇祖父的面,向我父王承认你的罪责。至于他老人家愿不愿意原谅你,就等你到了下面,自己去问吧。」说完,他回头吩咐道,「将我皇祖父还有我父王的灵位请进来吧。」 晏泰的手指用力扯住自己的衣袖,瞪视晏弘:「你不要痴心妄想了,你今日借着旁人的力站到这里,能得到的不过只有朕这颗头颅而已。」 「是吗?」晏弘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原本西南王的某些手段我其实并不贊成,但现在看起来,在这种时候,还是要听信人家。」说着,他又唤了一个侍卫,「去请西南王吧,他可能也愿意来见见自己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兄一面。另外,告诉他别忘了带该带的。」 晏泰的喉头剧烈的抖动:「你到底要做什么?」 「叔父别急,等西南王到了,一切就都清楚了。」晏弘说完,便不再理上面的晏泰,反而走到孟冬面前,端起他手里的茶盏,将里面剩下的大半盏茶一口喝完,「早知道要说这么多话,就应该让清心提前给我准备一点润喉的东西。」 「清心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尝了,」孟冬轻笑了一声,「王爷若是口干,就多喝些水就是了。」他说着,给晏弘又倒了杯茶,比起晏弘,他表现地更为自然,就仿佛自己现在仍在阁楼之上,只有他们二人,根本没有晏泰的存在。 晏泰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跟着晏弘一起进到大殿的男人,微微眯了眯眼,想起了先前自己听说过的一些传言:「我还以为,你先前所有的表现都是伪装,但现在看起来有些东西却是真的,你还真的养了个男宠,还跑到朕眼前来噁心人。也只有你父王那种会娶一个武夫之女的人,才会生的出来你这种泯灭人伦的儿子,这还真的就是你们家的报应。」 「泯灭人伦?」大殿外传来一声轻笑,「马上就要断子绝孙的人还有这个闲心去指责别人。怪不得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没有丝毫的功绩,光浪费时间在这些无用功上。」 西南王说着话,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身边跟着身穿盔甲,手持长剑,满身肃杀之意的齐昭,让孟冬一时之间都忘了方才晏泰的话,注意力都转移到这英武不凡的小齐将军身上。 第150页 西南王察觉到孟冬的视线,走到晏弘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指了指孟冬的方向,而后才又看向龙椅前的晏泰:「堂兄如此评价南郡王,想来是对自己的儿子十分的满意来着,正好,刚刚闲来无事,我去后宫转了一圈,顺便就带了几个人过来,论起来大家都姓晏,身上流着相近的血脉,正好趁这个机会叙叙旧,毕竟……过了几日,还剩下哪个,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 西南王轻笑一声,轻轻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卫带着几个孩子走进大殿,孟冬抬眼望过去,发现这些人里面有男有女,最大的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只有六七岁,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华贵的服饰,但此刻看起来,只剩下狼狈和恐惧。 哭嚎声,求饶声在大殿之中萦绕开来,晏泰先前还在竭力保持一点姿态,此刻也终于完全变了脸色:「为难几个幼童,算什么本事?」 西南王摇头:「我方才可是说了,难得大家齐聚,凑在一起叙叙旧而已,论辈分,我算是他们的叔父,又怎么会为难几个孩子,想来皇兄也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不是吗?」他说着,目光从聚在一起的几个孩子身上缓缓掠过,思索了一会,朝着晏弘问道,「我瞧着这几个孩子长相都差不多,现在看起来又都是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就算与他们说话大概也没人敢回应我,你好歹当人堂兄的,不如给我介绍一下?」 晏弘负着手,走到几个孩子面前,挨个瞧了瞧,他跟这几个孩子还真算得上认识,毕竟几个月之前他进都城给晏泰贺寿的时候,可是被迫见了不少晏泰家的亲戚,晏泰的几个儿子更是常见,不过他却都记不太清名字了。 晏弘偏着头想了一会,又挨个瞧了瞧,最终指向其中最大的那个少年:「要我说别的年纪太小,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也就这个,当朝太子,其母是中宫皇后,舅父是左将军,就是攻城的时候,拦在皇城外,被小齐将军一招毙命的那个。总之就是出身尊贵,又性情温和,仁孝,深受喜爱,咱们陛下也对他寄予厚望你。」 「仁孝?」西南王挑了挑眉,「也不知道这样的孩子能不能受得了亲眼瞧着自己爱戴尊敬的父皇死在自己面前的场面。我今日心情不错,不如就给你个机会,」他说着,回手从一旁的侍卫手里抽过一把剑,扔在这太子脚旁,「只要你亲手诛杀一个兄弟姐妹,我就让你父皇多活两日,若是你把他们几个都杀光,我说不定就大发善心,给你们父子二人一个活路,改为选一个好地方来幽禁,只要你们不动别的心思,就能苟活余生,如何?」 长剑落地,撞在青石砖上发出明显的声响,余音甚至在大殿之中迴荡开来,有的人觉得吵,有的人却只觉得心惊肉跳。那少年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生性便是个胆小温顺的,从未经歷过如此的场面,方才又惊又吓,早已白了脸,他听完西南王的话,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长剑,跟着抬起头看了一眼龙椅前的晏泰,眼泪登时从眼眶之中涌了出来,拼命地摇着头:「父皇,父皇,儿臣做不到,儿臣……」 「啧,」西南王对于这少年的反应极为不满,他朝着晏泰看了一眼,「看来堂兄心仪的太子也不过尔尔,不是我说,就这样胆怯懦弱的孩子,就算将皇位交到他手里,最后也不过是今日的下场。」 「西南王!」晏泰提高了声音怒喝道,「你要杀便杀朕,休要欺人太甚。」 西南王耸了耸肩:「我只是在反驳你方才的话而已,在我看来,你这几个儿子,加到一起还不如南郡王一个。最起码,若是场景对换,是南郡王被逼到这种境地,他会从地上捡起这支长剑,而后狠狠地插入我的胸口,看着我鲜血飞溅,与我同归于尽。你的儿子又哪个能有这种胆识?」 说到这儿,西南王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罢了,无趣的很,南郡王的要求你若是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的话,我便直接动手,先送你这几个孩子上路,之后再送你下去与他们团聚。反正人一死便一了百了,只要把你杀了,就算听不见你的认罪,先南郡王泉下有知,也不会怪我的。」 说完,他便从齐昭手里接过长剑,直至那太子的胸口:「不如就从这个大的开始吧。」 齐昭的长剑这几日不知杀过多少人,剑身之上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在大殿之中显得分外明显。剑刃锋利,剑尖更是闪着寒光,只要西南王轻轻一用力,这个少年就会当场毙命,接下来,就会是他身边的那几个。 晏泰盯着西南王手中的利刃,终于跌坐在地,一字一顿道:「朕答应你,你需得放过他们。」 西南王轻哼一声:「现在可不是你与我谈条件的时候。」他说完话,看向齐昭,「为了让你赔罪的言辞更真诚一些,我专门让人提前替你拟好了罪己诏,你可以对着先帝和先南郡王的灵位大声的读出来,坦诚自己的罪责。哦对了,待会读完的时候,别忘了用玉玺盖个印,毕竟要拿给天下百姓看的。」 西南王话说完,齐昭便从怀里摸出一个捲轴,他几步就登上了高阶,将那捲轴递到晏泰手里,转身又回到西南王身旁。 晏泰握着那捲轴,缓缓地打开,露出上面的字迹,他扭过头,朝着地上自己的子女们看去,而后微微闭眼,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 晏弘坐在孟冬身旁,他的手与孟冬地紧握在一起,侧耳听着晏泰的话,目光忍不住望向晏昌的灵位,直到晏泰逐字逐句地读完,用玉玺在这捲轴上留下印章,才转过头看向西南王。 第151页 西南王对上他的目光,朝着候在门外的侍卫挥了挥手,立刻有侍卫上前,将抱成一团的几个孩童拖了下去,哭闹声渐渐远去,大殿之上总算安静下来。 晏弘喝了一大口茶,重新站起身来,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高位之上狼狈不堪的晏泰,微微垂下眼:「我要的都已经做完了,该说的话也已经说过了,动手吧。」 西南王偏头看他:「我以为这么关键的时候,你会想要亲自动手?」 晏弘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我此生杀的所有人,都是战场之上意图要我性命的敌人。若是他的话,还不配脏了我的手。」 西南王瞭然,看向门口的两个侍卫,抬了抬下颌:「去吧。」 晏弘为了这一刻,足足等了十余年,他忍辱负重,他殚精竭力,步履维艰,却还是一步一步走至今日。到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么恨眼前这个人了。又或者,因为自己的余生里,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些仇恨已经不足以影响他的情绪,影响他的生活。 晏弘微微闭眼,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再抬起头时,晏泰已经整个人倒在地上,再无意识,在他的颈上,还缠绕着一条明黄色的缎带。尽管西南王对于晏泰这人并不喜欢,但在最后的时候,却还是给他留了几分体面。 好歹也是一朝天子,总不好落得一个血溅当场的下场。 晏弘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上了高阶,看了一眼倒地的晏泰,伸手去试了试,这人确实已经再无鼻息。晏弘微垂下眼帘,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许久之后,才转过身,又重新从高阶上下来:「确实是死了,西南王可以叫人过来收拾了。」 他的目光从大殿之中环过,耸了耸肩膀:「人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地方,要我看来,既阴森,又冷清,实在是无趣的很,多一刻我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说着他自顾去牵了孟冬的手:「所以我们就先告辞了。」 西南王愣了一下:「告辞?你要去哪?」 「反正不想待在这个皇宫里。好不容易到了都城,不如趁机好好转一转。」晏弘淡淡道,「高将军那里我已经吩咐过了,从此以后都会听从你的差遣。」 「那方才那几个你的堂弟妹们要怎么处理?」西南王疑惑道。 「又不是我要当皇帝,你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就是了。」晏弘拉着孟冬的手,已经一路走到了大殿门口,「对了,等登基大典的时候再派人去请我就是了。反正你的人素来有本事,只要想找,随时都能找得到。」 西南王挑眉,还没等他开口,晏弘已经牵着孟冬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留下西南王对着晏泰的尸首,心生疑窦,自己究竟是抢了个皇位,还是抢了一堆麻烦回来?为何那个晏弘现在看起来,要比自己悠闲的多? 对于新任陛下的腹诽,晏弘毫不在意。此时不管是皇城之中,还是都城里面,早已乱成了一片,联军忙着收拾战场安抚百姓,根本就没有人有空闲去在意他们二人的存在,晏弘带着孟冬从皇城之中出来,便随意找了两匹马,径直出了都城。 这一路快马加鞭从江陵赶到都城,让孟冬的骑术精进了不少,哪怕现在胯/下是一匹完全陌生的马,他也丝毫不觉得害怕,他轻轻地拉了拉缰绳,让马儿慢下来,悠悠哉哉地吃了几口草,自己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马背,才抬起头看向晏弘:「王爷丢下了一堆乱摊子给西南王,却带我出了城,可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晏弘翘了翘唇:「我只是不想留在都城,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至于想去的地方,却是没有,反正对我来说,只要跟你一起,不管去往哪里,我都心甘情愿。」 孟冬从马背上仰起头,唇畔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无法掩饰的爱意从他的眼里流露出来:「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是。天大地大,只要有你在,孟冬便有了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部分就写到这儿吧,就还是习惯了最后以一个平淡的方式来结尾,就好像是,虽然故事完结,但他们的生活还在继续。明天更番外,具体几个不知道,会写一些正文里没有写到的东西,我自己如果感觉都写到了,也就彻底完结了。 还是多谢大家一路支持。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咸鱼、?、扶疏今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番外一 纵使在江陵城过了二十年人生里的一大半,并且还打算在这里度过余下的几十年, 但每每到了夏日, 孟冬还是会觉得难以适应。 毕竟像江陵这种又炎热又潮湿的天气,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够受的了。哪怕只是一动不动地在外面的树荫下坐上一会, 都会感觉后背泛起一层汗,浑身上下黏黏腻腻的感觉让人难受的很。对此,晏弘的评价是, 因为孟冬常年没有任何的运动,体弱身虚,才会导致一到了夏日,就不住的流汗。若是能每日起来与自己一起研习武艺,又或者, 坚持服用清心为孟冬开的汤药,让身体变得强壮一些,自然就会好了。 但是,孟冬对这两个选择都置若罔闻。虽然先前不管是在江陵城守城的时候, 又或者是攻打都城的路上,孟冬都萌生过,如若自己能够精通一些武艺, 就可以在战场上与晏弘并肩而战的想法。但现在战事已了,连晏弘自己或许都再没有上战场的机会,自己又何必要自我为难, 在这种每日除了躺着再不想有任何动作的天气里,去学习先前从未接触过的武艺呢。 第152页 至于另一种选择, 喝清心开的药?那是此生都不再可能的事情。 所以尽管这夏日十分的难熬,但孟冬也只能坚持熬下去,毕竟王府的生活总体来说还是十分舒适的,消暑的办法也有许多,只要他不在日头高照的时候出门,总还是可以接受的。虽然晏弘常常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哄骗他出门,比如一起去钓鱼,一起去青云观消暑,但二人相处的久了,孟冬早已摸透了晏弘的习性,也找到了应对此人的办法,大多的时候都还是能推拒过去,最后改为晏弘陪着他在府内下棋看书,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在软榻闲聊小憩。 但也总有孟冬也无法推拒的理由,比如这一日,孟冬就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不仅要陪着晏弘一起出门,还要心甘情愿,笑容满面。 一月之前,江柳产下一子,连大带小都被徐老将军跟徐老夫人一併接回了徐府,并且给了徐幄丹一顿斥责。到了今日,正好是这孩子的满月之日,不管是看在徐老将军与老王爷的交情,还是徐幄丹与晏弘之间的情谊,又甚至是孟冬与江柳之间的那一丁点的旧交,他们这一日都应该到徐府去,还要带上专门给他们母子准备的各种贺礼。 所以孟冬虽然不想出门,却还是不得不出门——尽管,他已经醒了小半个时辰,却还是没能成功的从床榻上坐起。 晏弘总是比孟冬要精神焕发,他已经梳洗完毕,换好了衣袍,正一个人坐在桌前缓缓地用着早膳。清茗在他身边伺候着,视线不住地往床榻上瞧去,凑到晏弘耳旁小声道:「王爷,时辰也差不多了,公子再不起床的话,待会要延误出门了。」 晏弘正喝着厨房前一夜煮好的赤豆汤,上桌前用冰冰过,既凉快又解暑,听见清茗的话,也不动作,只是笑着应道:「既然来不及了,你怎么不去叫你家公子起床?」 清茗舔了舔下唇,这孟公子平日里脾气秉性都好的很,待人也十分的宽厚,从不会跟下人多计较,却唯有一件事——就是不能吵了他休息,这一点与他家王爷倒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即使是清茗,都不敢再这种时候凑过去将人叫起来。尽管他心中清楚,在王爷起的时候,孟冬便已经醒了,但像这种事情,还是应该由自家王爷去做。反正这孟公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捨得跟自家王爷发脾气的。 晏弘瞧着清茗的表情,轻笑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赤豆汤,起身来到床榻前,掀开遮挡视线的纱帘,轻手轻脚地坐下,缓缓倾身,唇还没等落到孟冬额上,便被一只手挡住,床榻上原本还在打瞌睡的那个人终于睁开了眼,孟冬瞥了晏弘一眼,发出一声轻哼:「你方才跟清茗两个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晏弘笑了起来,扭头朝着外面道:「清茗,你家公子说,你方才在说他的坏话。」 清茗忙道:「公子,您还不知道我吗,我哪是那种人。是王爷觉得时辰差不多了,想叫您起床,便想指示我去做,但小人觉得这种跟公子亲近的机会,还是应当留给王爷才是。」 晏弘微挑起眉,转过头去瞪清茗,清茗低着头,在桌上随意收拾了几下,而后道:「后厨还有一道专门煮给公子的甜汤,我去端。」说完,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孟冬歪在榻上,看着清茗的背影,整个人笑了起来,转头看向晏弘:「怎么办,王爷,您在府里好像愈发的没有威信了?」 「我也愈发觉得了,」晏弘轻哼了一声,「这府里上下现在都是唯孟公子是从,至于王爷的话,先看看是不是跟孟公子冲突。」 孟冬慢慢地从榻上起身,蹭过去环住晏弘的腰,声音里透着一丝没有消散的睡意:「这不是王爷当初答应的吗?现在后悔了?」 晏弘拉着他的手臂,让人坐起来:「我当然不后悔,但是你前一晚可是答应了我今日一起去徐府,难道这么快就要反悔吗?」 孟冬抽了抽鼻子,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这才将光裸的脚伸到床下,站到地上:「我当然不会后悔,这不就起了吗?」 他赤着脚也不穿鞋,径直走到桌边,端起晏弘喝了半碗的赤豆汤,喝了几大口下去,而后才觉得自己总算是清醒过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江陵的夏日也太难熬了些,早知道这样,前几日我就该跟娘亲一起去青云观避暑,好歹山里比这里舒服些。」 晏弘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不是说了以后都不想再跟我分开吗,不管我去哪都要跟着我?这不过是天热了些,就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城里。」 大半年之前,他们攻下都城,帮助晏晟夺下了皇位,助他登基,本以为就此以后就要将江陵的兵权交託上去,但晏晟却表示,现在朝堂初建,朝中还是一团糟,他需要稳定光熹时期的老臣,收揽人心,还要小心提防,清理前朝余孽,已是不可开交,没有功夫再料理边城的事情,南郡王反正坐镇江陵多年,就继续管下去就是了。 尽管军中又几位将军坐镇,但晏弘现在毕竟不再是往日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荒唐王爷,总不能完全不闻不问,时不时地也走要到军中去一趟,让他丢下所有跟着孟冬去山中避暑,也是不可能。 孟冬听见他的话,回过头来:「所以王爷就该清楚,在这种天气里我还坚持留在府中陪你,是何等的真心实意。」 晏弘轻轻笑了起来:「那多谢公子真心实意。」 第153页 孟冬毕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终于用了所有的勇气从床榻上下来之后,后面的事情也就没有那么难了,很利落的梳洗更衣,喝了小半碗赤豆汤,就跟着晏弘一起出了门。 幸好徐府不像徐幄丹的外宅那样在城外,所以从王府过去,也没有很远,上了马车不一会的功夫,就到了徐府。徐老将军在江陵的军中有许多的旧交,在这种日子,各位将军自然也前来庆贺,加上徐幄丹也有几个狐朋狗友,便在府里设下了酒宴,招待众人。 但晏弘与孟冬的身份总是不一样的,二人一进府里,便被人专门请到了后宅,徐老将军专门在府里划出来一块离花园最近,环境最别致,也最为幽静的地方,给江柳母子休养。孩子毕竟才满月,又是这种炎热的天气,自然不会抱去前院见人。也只有晏弘孟冬二人才有机会到后宅去看望一下他们母子。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徐幄丹居然没有在前院招待他那些朋友,反而是在后宅里,正噙着笑坐在床边,陪江柳说话,时不时侧头看一眼床榻边那个木质的小摇床。 听见脚步声,徐幄丹抬起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边漾出笑纹来:「我听说自从入了府,孟公子连王府的门都没再出一步,能在这种时辰出门到我府里来,还真的是给足了我面子。」 孟冬扭头瞪了晏弘一眼,这种话王府里旁的人自然是不敢说的,徐幄丹听说当然是从晏弘口中。 晏弘摸了摸鼻子,冷静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生孩子的不是你,满月的也不是你,这种天气出不出门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说着话向前走了几步,在摇床前驻足,带着几分好奇地俯身,凑近了去看摇床里的小婴儿,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儿子乖,义父来看你了。」 小婴儿刚刚被餵了奶,吃饱喝足便睡了过去,哪怕晏弘发出了不少的声响,也没有打扰他的安眠,甚至将一根手指塞进口中,在睡梦之中也不忘吮吸。 晏弘长到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婴儿,忍不住瞪大了眼,回过头朝着孟冬招了招手,轻声道:「快来瞧瞧,这孩子好看的很,幸好长得像江柳多一些。」 孟冬不由失笑,朝着侧坐在床榻旁的江柳点了点头,才走到晏弘身边,挨着他也倾身去看摇床里的婴儿。孟冬与晏弘不同,先南郡王只有白老夫人一个妻子,膝下也只有晏弘这一个儿子,晏弘从小就是一根独苗,当做宝贝一样长大,除了徐幄丹再没见过别的小孩。 而孟冬,其父毕竟是北梁曾经的皇帝,虽不是后宫佳丽如云,但除了孟冬母后之外,也总还有别的妃嫔,自然也不会只有孟冬一个孩子。孟冬在上有两个姐姐,但因为其母身份低微,并不怎么会主动与孟冬接触。在下,还有一个贵妃所生的弟弟。尽管孟冬从出生起便是太子,帝后感情也一直十分融洽,但自从他这个弟弟降生之后,还是有人在暗中挑唆,说贵妃之子将会威胁孟冬的太子之位。 但那时候孟冬年纪太小,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只是宫中蓦地出现一个比他小上很多的婴孩觉得十分的新奇,时不时地就自己跑到贵妃之中去看自己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弟弟,他甚至想过,等弟弟慢慢长大,他就可以带着他一起玩耍,在御花园里捉迷藏,爬到树上摘野果,他还可以教弟弟识字,教他抚琴。 很多年以后成年了的孟冬早已明白,天家很难有什么骨肉情深,纵使他满腔真心并无恶意,也难保贵妃不会防范于他,说不定他们兄弟二人会逐渐走上疏离之路,最好也不过一个为君一个为臣,客客气气,互不冒犯,也很有可能会为了皇位打的不可开交。 但是,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了。因为他那个弟弟,也被永久了留在了那个大火之夜,尽管那个时候他才刚满周岁。 孟冬低下头,看着摇床里的婴孩,这大概是人一生最纯粹的阶段,每日里想做的事情只有那么几件,饿了可以哭嚎,不舒服了可以哭嚎,其余的时候就可以歪头睡大觉,不会有丝毫的顾虑。 这样真好。 孟冬唇角慢慢向上翘了翘,抬头朝着晏弘道:「其实他在眉眼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像徐幄丹的,只是鼻子嘴唇,整体看起来,像江柳的地方更多一点。」 徐幄丹低头朝着自己儿子脸上看了一眼:「我的儿子,自然要像我。」 晏弘轻哼一声,看了那孩子一眼,又看了看徐幄丹:「幸好像你的地方并不多,若是一张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整日里叫我义父,我大概也没多少慈父之心。」 孟冬笑着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到一旁一直温柔笑着的江柳身上。大概因为刚生完孩子不久又坐了月子,她整个人要显得丰腴的多,但气色却也好的很,面上更多了几分恬静与安然。能够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这大概比她料想过的生活还要好的多。虽然依着徐幄丹的意思,大概还没有成亲的打算,但是毕竟徐老将军已经亲自将母子二人接回了府里,又办了这满月酒,宴请了亲朋好友,便等于是承认了他们母子的存在,想来对江柳来说,应该是高兴的。 守在徐幄丹身边,对这人动了真情,就像是江柳所做的一个赌博,值得庆幸的是,她赌赢了。 孟冬面上微微带着笑:「你身体可还好?」 江柳轻轻点头:「王府里人手齐全,照顾的无微不至,连带着过往的一点旧疾,都找了郎中给调养好了,简直是再好不过。」 第154页 「那便好。」 他们正说着话,房门突然被叩响,一个侍女端着一个汤碗走了进来,朝着众人福了福身:「公子,这是老夫人吩咐给少夫人炖的鸡汤,说是里面加了不少滋补的药材,要少夫人尽快喝了才好。」 鸡汤闻起来确实是香气扑鼻,还夹杂着淡淡的药香,但是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就显得有那么几分的腻歪,尤其孟冬探头过去,看见上面漂浮着的油花,多少觉得有些难受,扭过头发现江柳也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但面上还保留着笑意,伸手正要将汤碗接过。 徐幄丹却突然伸出了手,将汤碗整个接了过来,端在手里轻轻地吹了吹,然后皱眉道:「现在太热了些,你先下去吧,放凉些我会看着她喝下,待会你进来收拾空碗就是了。」 那侍女朝着他手里看了一眼,应了一声:「是,公子。」而后才缓缓地退了下去。 徐幄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汤碗,又看了眼江柳:「我娘她总觉得你先前身子太单薄了些,说趁着月子的时候多吃些好东西补补对身体好,但这都出了月子,还让厨房做这些腻腻歪歪的东西,你要喝吗?」 江柳朝他手上看了一眼,眉头微蹙,却还是道:「老夫人一片好心,我自然不该辜负。」说着便伸出手去。 徐幄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汤碗,抽了抽鼻子,一抬手,将整碗的汤仰头喝了下去,而后将空碗放在一旁,朝着江柳道:「喝不下去就不要喝了嘛,我娘那里自有我在,待会我就告诉她,天气热了,还是煮点消暑的东西更好一些。」 他的动作将身旁的三人都看的一愣,孟冬忍不住将视线从徐幄丹身上上上下下地扫了一遍,而后朝着晏弘眨了眨眼,晏弘会意的点了点头。二人的小动作自然被徐幄丹察觉,他皱眉问道:「你们二人挤眉弄眼的在干什么?」 晏弘轻笑:「孟冬只是觉得,怪不得的你看起来也比先前富态了些,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看来江柳坐月子期间那些调养身体的补品,至少得有一大半都进了你的肚子。」 徐幄丹翻了他一眼,低头看着自己还在睡梦之中的儿子,面上出现了笑意,他伸出手,将婴儿含在口中的手指拉了出来,轻轻地勾了勾他的手指,忍不住道:「我儿子可真好看。」 孟冬与徐幄丹认识也算有快一年的时间,也见识过徐幄丹各种面目,却没见过他这幅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江柳:「太夫人入了暑之后便又去了青云观,前几日听了消息,知道你们有了孩子,便让人送了这长命锁回来,说是找观里的道长开过光,以后能保佑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 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青云观的道长我见过几次,是个德高望重的道长,不是清心那种骗子,所以这锁应该是灵的。」 江柳微微讶异,而后轻轻点头:「那我就先代孩子收下了,公子回去还帮我们多谢太夫人记挂,等入了秋太夫人回府了,我们会带着孩子一併到府上拜访。」 徐幄丹伸手,从江柳手里接过那个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太夫人有心了,在方外之地,还如此记挂着我们。」他将盒子收好,抬眼看着晏弘,「那王爷,您这个当义父的,又给自己唯一一个义子,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方才进府的时候,都让你府里的人接了过去,你待会去瞧不就知道了?」晏弘懒洋洋道。 徐幄丹撇嘴:「你当我不知道你,那些东西,都是清茗提前就让人准备好的,虽然贵重,但却没什么心意,算是王府送的。你这个义父,又送什么?」 晏弘低下头,看着摇床里的孩子,那孩子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醒了过来,却也没有哭闹,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几个人,不过才刚满月,却一点都不怕生。晏弘跟这孩子目光相对,莫名地觉得心底涌起了几分柔软的情绪,他伸出手指,在那孩子眼前晃了晃,那孩子便自觉地用小手将他的手指握住,就像得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咧开嘴笑了起来,似乎十分的高兴。 晏弘的情绪也被这小东西感染,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他低头逗弄了孩子一会,突然抬起头看着徐幄丹:「我手里也没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有这么个王位,还有个咱们新上任的陛下暂时没有功夫去管的江陵城,我膝下又无子,将来就把这些,都留给我这唯一的义子吧。」 徐幄丹愣了一下,挑了挑眉:「我当是什么好东西,你那个破王位谁稀罕要,至于这江陵城,若将来他长大了,愿意从戎,便学着他祖父一样,当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自己守护自己的家乡就是了。」 晏弘轻轻点了点头,用指尖轻柔地点了点孩子嫩嫩的小脸,缓缓道:「所以,所有的这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这江陵城也好,这天下也好,你若是想要,那便是一种责任一种负担,我倒是更愿意他能活的自在肆意,无忧洒脱。」 徐幄丹垂下眼,轻轻笑道:「那就多谢王爷吉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或者后天,还有一章番外。 六一快乐! 晚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解忆长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第155页 女侠小兜 10瓶;喜欢蔷薇的老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番外二 孟冬一直以为,当初晏弘许诺要带他去宁州只是一个玩笑, 今生都难以实现。却没曾想, 这一日居然真的到来了,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年, 但可能因为从未有过期待,突然实现的时候,只觉得惊喜, 并且难以置信。 西南王晏晟自登基以来,一直励精图治,整顿朝纲,休养生息。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民间最普普通通的百姓都能够感觉的到, 这将是一个大有作为的君主,楚国的江山落入他手里,终于有了发扬光大的机会。 自前朝末年,天下一分为二南北分立而治的局面, 或许在晏晟的手里能有结束的机会。 事实也确实如此,晏晟不仅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更是一个有野心的皇帝。他用了一年的时间, 将朝政大权完全收归自己手中,又连续三年减少赋税,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之后,发动了举国之兵力, 北上攻梁。 对比楚国的养精蓄锐,梁国这几年的情况就并不怎么明朗了,自郭固驾崩之后,梁国国内便乱成了一团,虽然在苦心布置之下,孙干之最终得以坐上了皇位,但明显,他这个莫名其妙的外臣并不能完全使郭固的旧臣和朝中一些别有心思者完全臣服,加之郭固死因蹊跷,从孙干之继位起,国内大小叛乱便屡禁不止,梁国本就势弱的大军疲于奔命,四处平乱。百姓苦于战乱之苦,四处逃难,加上苛税繁重,徭役不绝,可以说是国无安宁,民不聊生。 楚军是由大将军齐昭亲自领军,齐昭武艺高强,能征善战,进入梁国之后,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不费吹灰之力便连下数城,不到一年的时间,便一路北上,直取宁州城。 战事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期,声势浩大,却与江陵城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干系,江陵只是在大军途径的时候提供了一些粮草和船只。毕竟依着现在楚国的兵力,对付一个梁国,还用不着动用江陵的兵力。 因此战事的全程,江陵并没有参与,晏弘偶尔去军中或许还有过商议,也与都城之中信件来往频繁,商计后续的战事,但孟冬每日不是在栖梧馆,就是回府里陪老夫人作伴,鲜少关心军中的事,更不会关心梁国的下场。 早在几年以前,他从孙干之手下逃出生天的时候,就彻底抛弃了过往的种种,也放弃了对孙干之的仇恨。今日楚国的行动在他看来,应该是自己当日的期许得以实现,孙干之作恶多端,遭到了报应而已。 至于他如何遭报应,何时遭报应,孟冬却不再关心。 却没想到突然的某一日,晏弘从军中回来,便吩咐清茗准备车马行囊,孟冬心中讶异,不由问道:「可是军中有何紧急的事情?」 「紧急算不上,但确实是有一些事情,」晏弘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虽然耽搁了好几年,但先前答应你的事情我始终记得,现在终于可以兑现了。」 孟冬带着困惑被这人带上了马车,离开江陵城一路北上,舟车劳顿,耗时月余,最终抵达宁州城。 在宁州城门口下马车的时候,孟冬有剎那的茫然。这一路北上,他已经知道了晏弘要带自己去哪里,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孟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做到心沉如水波澜不惊,可是眼下站到这城门下,看着城墙之上高悬的三个大字,孟冬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十八年前,他为了能存活下去而背井离乡,从这宁州城之中逃离出去,从此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大的偏差,他做了各种各样的努力,都没能将自己的人生修整到原来的路线,反而因此而获得了另一种全新的人生。他感到惬意与满足,因此放下了过往,却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得以回到这里。 还真的是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十八年的时间,先后经歷了两代皇帝,足以让这宁州城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加之孟冬当时年幼,鲜少有机会出宫,对这城中的一切本就不怎么了解,因此此刻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显得格外陌生。 但孟冬却发自心底的清楚,这里是他的故土。是这十余年来,他曾经日思夜想想要回来的地方。他与晏弘拉着手,缓缓地从城中走过,耳畔是熟悉又陌生的乡音,孟冬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有水光从他眼中闪过。 晏弘轻轻地摸了摸他的手,缓声道:「半月之前,楚军便已接管了宁州城,现在这城中的一切已经恢復了原有的秩序。我问过圣上的意思,他并不打算对宁州城做什么太多的变动,等把前梁的旧臣完全料理之后,便让大军回撤都城,派新的官员前来任职,原前梁境内的所有城池都将尽快恢復安宁。」 孟冬停下脚步,偏过头朝着四处张望起来,许久,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或许是对宁州,乃至整个北梁的百姓来说,最好的结果了。」他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缓缓道,「在这些百姓眼里,其实根本不关心什么皇室正统,也不关心到最后由谁坐上皇位,他们在意的,不过是自己何时能过上安生日子,当今圣上能给他们,他们自然乐得。北梁南楚,这来来往往近二十年数位皇帝之中,大概也只有当今圣上能给他们这样的祥和,那便够了。」 晏弘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轻笑道:「我以为你会有那么一点难受。」 第156页 孟冬偏过头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若是早几年回到这里,或许会触景生情,觉得难受。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在这宁州城的生活,就仿佛是前世一般,与我已经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关联了,我会记得,会感慨,或许有过一丝的怀念,却再不会觉得难过。」他转过头,看向晏弘,「因为我得到的,已经比我失去的要多了。」 晏弘唇角微微漾起笑纹:「孟公子这两年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王爷知道的,我只对您一人这样,」孟冬回了笑给他,「你可还满意?」 「满意至极。」晏弘握紧他的手,十指交缠在一起,朝着前方一个方向指了指,「皇城就在前面了,要去瞧瞧吗?我已经提前跟圣上打过招唿,他答应将孙干之的性命留上几天,等我们到了,交由我们处置。」 「孙干之……」孟冬缓缓重复道,「感觉自己已经有八百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晏弘点头:「另外,我还让人打听了一下你那位……苏璧的消息。」晏弘微微侧目小心扫量着孟冬的表情,放轻了声音,缓缓道,「其实着实费了些功夫,因为不管是之前的孙府,还是后来的皇宫之中,都没有她存在的痕迹。最后还是从孙干之一个多年手下手中打探到了一点她的消息……早在当初她前去军营投奔孙干之的时候,就被料理了……」 孟冬微微闭了闭眼,轻轻地摇了摇头:「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那十余年的相处,她还是选择站在孙干之那一端,只是不知道,到了最后,她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后悔。」 晏弘偏过头看着孟冬,从他面上只看见了一分怜悯,除此之外再无多一点的情绪。他发现自己在很多时候还是低估了孟冬,他远比自己想像的通透豁达。他放下的不仅仅是过往的痛苦,还有当初的仇恨,他心中清楚,只有真的不再怨恨任何一人,才是对自己真正的解脱。 孟冬察觉到他的目光,唇角向上扬了扬:「怎么?」 「我猜想,你现在并不想跟我进宫去,不想看见孙干之,更不想亲手处置他。」晏弘缓缓道。 孟冬迴转过头,朝着街巷的尽头,高大巍峨的皇城门看了一眼:「不管是孙干之,还是苏璧,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圣上是要孙干之的命还是让他苟延残喘,都是他应得的下场,与我却再也没有什么关联。」 晏弘轻轻勾了勾唇,点了点头:「你能想的开,这样最好。」他深深吸了口气,「既然这样,今日就像我当初答应你的那样,我带你来宁州城体验一下这里不同的风土人情,只是我对这里一无所知,大概要靠你来带我了。」 孟冬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我离开这里近二十余年,但是与你比起来,确实还是更熟悉一些。不过,在这之前,我想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晏弘面带疑惑:「哪里?」 孟冬握住了他的手,缓缓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这次他们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各骑一匹骏马,出了宁州城的门一路沿着官道向西,最后在一个巨大的石牌坊前停了下来,孟冬手指紧紧地勒住马缰仰着头看着那个牌坊:「我还能找到,已数不易。」 晏弘愣了愣神,顺着那个石牌坊向后面望去:「这里是?」 「梁国的皇陵,我的先祖们就葬在这里,当年我父皇驾崩之后,郭固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也以帝制和后制将我父皇和母后葬在这里。」孟冬侧过头朝着晏弘看了一眼,而后翻身下马,从马下朝着他伸出手,「既然回到了这里,我总应该带你一起来见见他们。」 晏弘愣了一下,握住了孟冬的手,从马上一跃而下,和他并肩站到一起。 这皇陵之中埋葬着梁国歷代皇帝还有些许皇子公主及后妃,郭固在位之时,还会偶尔到此,因此那些年一直有人打理。但后孙干之夺得皇位之后,就再也顾不上这里,因此这几年逐渐荒废下来,一路走过去,更显得有几分的荒凉和沉寂。 孟冬小的时候跟着父皇前来这里拜祭过先祖,但印象并不算深刻,只能带着晏弘在这里边走边看,许久,才总算找到自己父母的陵寝。 孟冬看着面前砖墙堆砌的巨大宝顶,他的父皇和母后,就葬在这宝顶之下。孟冬微微垂下眼帘,半晌跪下身来,朝着面前的宝顶重重地叩下三个头,缓缓道:「儿臣不孝,这么多年过去,才得以回来探望双亲。」 他的手指扣着地砖,眼泪悬在眼眶之中,多年以来被他几乎遗忘的情感全部涌上心头:「我大梁已显颓势,仅凭儿臣一人,实在不能力挽狂澜,只能眼看祖宗基业落于他人之手。但幸好,现在总算可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想来父皇您泉下有知,也是乐得看见现在的局面的。至于郭固,他欺君罔上,儿臣已在四年之前将他手刃,也算是为您二老,还有后宫之中所有惨死在那场大火之中的人做了一个交代。」 孟冬轻轻地唿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一些,他抬起头来,伸手轻轻拂过宝顶之上的砖石:「至于儿臣自己,也算是有了一段全新的人生。虽未必是按照最初的希冀那般,但更加的轻松自在,儿臣想,那一日在火海之中,母后临死也要託付苏璧救我出去,保我性命,大概也希望看见我好好的活下去吧?现在,不知道看见我这样,你们会不会也觉得开心。」 第157页 一个人影走了过来,挨着孟冬跪下,握住了孟冬的手,朝着面前的宝顶缓缓开口:「父皇母后在上,在下晏弘,我与孟冬已在几年以前在我父王与娘亲的见证之下,结为连理,因为宁州路途遥远,此刻才来向您二位见礼,还望您二位见谅。」 晏弘说着话,朝着那宝顶也叩了三个头,才又继续道:「也许以后孟冬会与我同回江陵,不能留在宁州常伴您二老,但,小婿在此立誓,此生定与他携手与共,永不相负。」 孟冬唇角向上扬了起来,他侧过头,朝着晏弘看了一眼,又朝着那宝顶叩了个头:「那儿臣就此告退了。以后山高路远,或许不能常归,但您二位现在应该可以放心了,不管到了哪里,我都会过得很好。」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