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万历爷》 第1章 咸福宫案 我是朱常瀛,万历第七子。 但其实我自认还是张贵发家的大儿子,那个曾经镇上奔跑最快的少年。 体校毕业后我同学妹先后工作,同时恋爱,同时造娃儿......衰仔奔奔两岁的时候,我同学妹开了一家培训中心,我教散打,传统武术,跆拳道,她教国标,街舞,偶尔会去隔壁客串一下瑜伽教练。当然,我们还请了几位老师教授其他课程,正经的培训机构,手续齐全。 两年后,我们买了一套房,学妹兴奋的张牙舞爪,开始装扮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正式入住前夜,我把衰仔扔给了张贵发同王桂芬,抱着一脸火热的学妹努力把爱的芬芳留在新家的每一个角落,老腰都快断了。 学妹就抱着我笑,“狗子啊,加把劲,领地要经常巡视哦。” 痛哉! 我的幸福生活因一次交通意外戛然而止,不幸中的幸运,车里只有我! 惜哉! 时过境迁,一切已是过往! 往事已矣,说回这一世。 我是难产儿,由于胎儿过大,生母李敬妃生我时很是艰难,好在我是第二胎,倒也没有弄到一尸两命的地步,最终母子平安,只是母亲身体比较虚弱。 我努力睁眼想看清第二任母亲,可惜,眼前朦朦胧胧,一片混沌。 我出生第七日,母亲已经大好了,从奶婆子手中接过我,抱在怀里又亲又啃,眼泪稀里哗啦的掉在我身上。 那一刻,我认可她是第二任王桂芬。 我出生第八日,一群人影突然闯进月子房,过堂风呼呼的吹着,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母亲温暖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人夺走。 虽然还是看不清,但我依稀能分辨出人影,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女人,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说着恭喜的话儿,磨磨唧唧待了一刻钟,没人去关门,过堂风凛冽的吹着! m!我咿咿呀呀的破口大骂!我妈坐月子呢,一群畜生! 当夜,我的母亲李敬妃病倒了,身体烧的像火炭一样! 我被抱走,奶婆子抱着我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母亲犹在垂泪嘱咐着,‘带二郎去太后老祖宗那里,就说秀儿承老祖宗的情,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好好伺候老祖宗,日日为老祖宗诵经祈福。’ 我很担心,我不想走。 我被交到一位老太太手里,我的皇祖母慈圣皇太后。 老太太抱着我,拿手指戳我的小脸蛋,还轻轻弹了几下我的小xx,喜爱的不得了。 有人要害我妈,你快去救救她呀! 很显然,我的咿咿呀呀并没有任何作用,奶婆子以为我饿了,胸脯糊我脸。 我出生第九日,慈宁宫进来一位病恹恹,掩面哭泣的妇人,同老太太说话间,我才知道她是皇后娘娘,万历皇帝的正牌妻子。 她是来诉苦的,她哭的梨花带雨,哀哀切切,以至于说话也时断时续。 皇后昨日被皇帝斥责了,她原是跑去皇帝面前告状的,说郑皇贵妃擅闯月子房,惊了李敬妃,这样的过错应该责罚,并恳请皇帝传召太医入宫为敬妃诊治。 谁曾想皇帝指着她的鼻子嘶吼,‘郑皇贵妃怜朕爱朕为朕分忧,敬奉勤劳,是朕叫她去照看敬妃的,有御药房内监张明跟随,为何还要外男入宫?你身为皇后,敬妃生子照料不周全本是你的过错,皇贵妃为你分担,你却来指责她,你这是善妒!’ “太后老祖宗明鉴,臣妾缠绵病榻有两个月了,是怕过病气给咸福宫,所以才少有探望,但一应补品人事臣妾从不敢怠慢,如今陛下怪罪于我,臣妾……臣妾真是无颜了。” “那个张明,老祖宗是知晓的,他只会炼丹,哪里会瞧病。老祖宗,您说句话吧,敬妃的身体越发不堪了,您救救她吧。” 我很难过,只能用哭声附和! 皇后娘娘跪在罗汉床前低声抽噎,老太太抱起我,悠悠的摇晃起来,只温言抚慰了皇后几句,便说累了。 我看着皇后模糊的身影离去,老太太只长长一声叹息,将哭闹不停的我交给奶婆子,胸脯又糊我脸。 那一刻,我绝望到窒息!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什么也不去做!为什么! 天近傍晚的时候,一位年老内侍抱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来到老太后跟前。 “太后老祖宗,敬妃娘娘怕是不成了!” “敬妃娘娘说这辈子没法报答老祖宗的恩情,只能下辈子给您为奴为婢,身前侍奉了。” “敬妃娘娘说两个孩儿都是您的乖乖孙儿,是陛下的亲骨肉,唯愿老祖宗能看顾着长大成人,臣妾在九泉之下也就安心了。臣妾李蓉秀有薄产若干,尽交老祖宗为大郎二郎看顾着,待其成年后一体均分。 病乎须臾,言不能尽,伏惟跪拜,万千叩首,李蓉秀遥遥泣别!” 我呆呆望着看不见的天,悲愤难名!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叫你连翻两次的折磨我? 我出生第十日,正在熟睡的我突然被惊醒,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攥了又攥,一股难言的悲痛逼的我哇哇大哭! 我的第二任王桂芬,应该是走了! 我哭,身旁的小男孩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问我,‘我的傻弟弟,你为什么哭啊?’ 我的傻哥哥,娘没了啊! 他真的也哭了起来,也不知是被我的哭声吓的,还是心肝儿也被老天爷攥了一把。 奶婆子慌里慌张的起身,又来糊我脸! 滚开啊,我现在只想哭! 哭什么呢,为自己,还是为李敬妃?我至今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婴儿的啼哭声吵醒了老太后,人影淅淅索索,老太后由两个嬷嬷搀扶着步入偏殿,沉重的呼吸声犹如破了洞的风箱。 负责照料我们哥俩的奶婆子宫女都低着头,一连片儿的跪下。 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宫门,应该还是那个曾经抱着小哥哥的老内侍。我不确定,无论我如何努力也看不清。 “太后老祖宗!” “敬妃娘娘,薨了!” 第二任王桂芬,真的走了! 如果能爬,我是真的想看她一眼的,哪怕留个印象也好! 我被奶婆子摆弄的烦躁不堪,不哭也不闹了,只呆呆的望向怎么也看不清的偏殿大门,努力的想抬起手臂。 可恨!我太脆弱了,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出! 一路走好,敬妃李娘娘! 下辈子,一定要找个靠谱点的男人!你那个男人,他不是睁眼瞎,他是心瞎! 一路走慢些,第二任王桂芬! 我是你的儿,朱常瀛! 你的死,因我而起;你的仇,也会因我而终! 我突然想起我那个名义上的爹呢?我洗三那天他曾抱过我,稀疏的胡须在我脸上扫过来扫过去,我笑的险些死过去。他夸我个头大,肉也结实,不吵也不闹,将来定是个健康孝顺的好儿子。他安慰母亲要好好修养,说她为皇室繁衍子嗣,劳苦功高,有这样那样的封赏。拢共呆了有十分钟吧,便有一个死太监向皇帝禀报,说皇贵妃患了头疾,皇帝就急慌慌的走了,再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 他会为一个二十一岁就为他生育了两个儿子的花一样的女人落泪么?我对此不报有任何期望。 狗皇帝!我不认可你是第二任张贵发。 天大,地大,紫禁城不是家! 第2章 皇帝,太后,皇贵妃 某人真不禁念叨,我母亲去世当夜,那个人来到慈宁宫。 我什么都看不清,但想必他脸上应该是带着悲伤的吧,他企图来抱我,我却紧紧抓着老太后的手指不放松,愤怒的吼叫。 “滚开啊,你个王八羔子!” 那个人悻悻然的放下手,我立即停止了咿咿呀呀,乖乖的躺在老太后臂弯里。 朱常瀛同万历第一次对峙,完胜! 皇帝身形明显僵硬了一会儿,转身去摆弄呆呆坐着的老六,老六憨憨傻笑着,还去啃他的手指,真恶心! 我很沮丧,皇帝母子间的沟通并没有因李敬妃的死而产生任何争执,只平平淡淡的谈论着母亲葬礼的规格同身后事的安排。 第二任王桂芬的死算什么,只是一具尸体么? 算了,我还是睡觉吧,也确实困了! 然而话题很快切换到两个孩子由谁来抚养的问题,我的小耳朵只能支棱起来仔细听。 老太后提议由王皇后来抚养,理由是王皇后醇厚温良,膝下无子,有两个孩儿在膝下承欢也是美事,当会尽心尽力。而狗皇帝的提议直接让我想咬舌自尽,他他......他竟然说要将小六同我交给郑皇贵妃来抚养!理由是郑皇贵妃聪慧柔善,多有才情,于皇子教养颇为擅长! 我诅咒你! 我的心似乎在被火焰炙烤着,你是我爹么,你特么分明是我仇人! 老太后终于绷不住了,怒目相对,冷面讥诮,“我原是不管事了的,可老身还不是瞎子聋子,敬妃的死旁人不知内情,难道你也不知么,还是欺负老身年老糊涂,容易欺瞒哄骗了的?” 顿了顿,老太后颓然的靠在罗汉床上,似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你就当老身是个糊涂的吧,你偏爱哪个优荣哪个老身再也懒得管,只这两个孩儿......谁也别想糟蹋了!” “母亲这样说,真是折煞儿子了!” 狗皇帝居然跪了!我很兴奋,原来在紫禁城内,他还有怕的人! “皇贵妃伴我十数年,相知相交,相濡以沫,儿子实在是......实在是不欲深究此事。儿子于方才也责罚了她,居内自省,为敬妃诵经超度,此事......此事就如此这般吧。” “至于两个孩儿,放在别处养着也未尝不可,只是儿子担心孩子大了之后,某些心怀不轨之人以言语诓骗,将来闹出祸事来。索性不如放在皇贵妃身边养着,一来可平息宫外流言蜚语,二来将来母慈子孝,对两个孩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母亲放心,此事皇贵妃也是许了的,会如亲子一般教养,万万不会苛待两个孩儿。” 刀呢?刀呢?谁也别拦着我! 我冷笑着发誓,一定要好好活下来,然后好好孝敬孝敬这个爹! 老太后一时愣住,随即大笑三声,一只手将罗汉床拍的嗡嗡作响。 “好一句母慈子孝,好一对豺狼虎豹!” 老太后指着皇帝鼻子,嗓门都破了音。 “那毒妇害了敬妃,还要来害老身的两个孙儿?孙儿长大了还要奉养杀母仇人,践踏生母陵寝?皇帝,满天神佛都在看着呢,你想让天爷降下灾祸么?你想让祖宗从棺材里跳出来骂我母子薄情寡恩,心如蛇蝎么?今日若遂了那毒妇的意,老婆子死后也无颜去见先帝了。” “你走!你走!” “你告诉那毒妇,再敢踏入慈宁宫,咸福宫半步,老身就打断她的腿,抽了她的舌!” “母亲!母亲!儿儿......儿子也是为了家宅和睦啊!” “你走!你走!你这糊涂的儿,难道要气死为娘么?” 老太后抓着皇帝衣袖,掉着眼泪拼命的捶打着。 老六......抱歉,我应该叫六哥哥,显然被这样的场景吓坏了,也扯开嗓门无助的哭! 宫女内侍早就吓的瑟瑟发抖,躲的全无踪影。他们是该逃的,不然今晚就是他们的祭日。 我笑了!笑的那么天真无邪,惹人怜爱!但其实我是在冷笑! 天可怜见,婴儿的表情还是太单一,完美遮掩了我作死般的情绪! 最终,皇帝狼狈的逃出慈宁宫。 很遗憾,门槛还是不够高,没有绊住一头磕死他! 老太后抱着我摇晃起来,嘴上唱着佛经。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 ...... 苍老而略带磁性的音调萦绕在我耳畔,不知不觉间我就睡了过去。多年以后,我才知老太太当时在不停念叨着什么。 打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到皇帝了,偶尔撞见我也会哭闹一番然后被奶婆子糊脸,免得被狗皇帝的脏手碰到。 伺候我的宫女内侍很郁闷,暗地里嘀咕这孩子福缘浅薄,不能得皇爷爷宠爱云云,其实是在哀叹他们跟错了主子,将来下场堪忧。 我什么都明白,但还是抑制不住的厌恶他,我怕他抱我的时候,我粉嘟嘟的小肉拳忍不住砸在这头龙的脸上。 我还想活着呢,不能找死! 李敬妃去世第二日,很多人都来到慈宁宫参观......探望两个小可怜。 有万历的妃嫔,先帝的妃嫔,甚至还有嘉靖老道尊遗留下来的,这还是有资格踏入慈宁宫的,我傻傻分不清,满眼都是人影。 我还好,只被老太后抱着由着深宫妇人围观,老六就比较惨,被糊了不知多少老妇人的口水。那个味道,隔着三米远我都能闻到。 老太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两个小可怜托付给王皇后,殷殷嘱托,句句含慈。 我果断哭闹,两只小肉爪子死命抓住老太后的手指头,大脑袋直往老太后怀里蹭,即便奶婆子想糊我脸也不给她机会,王皇后无论怎样摇晃也还是哭。 最终,我又回到老太太怀里。 我果断收起眼泪鼻涕,嘴里吐着泡泡对老太太咯咯笑,还拿小手去摸老太太布满沟壑的面颊。 皇后娘娘苦笑着说,“老祖宗,臣妾怕是没这个福分,这孩儿只恋着您老呢,不如就放在慈宁宫养着吧,含饴弄孙,也是人间乐事,老祖宗没准还能年轻几分呢。” 一连片儿七嘴八舌的恭维声响起,都说老祖宗是佛母转世,慈爱之心感天动地,刚出生的孩儿最是纯粹,天性知道往福堆里凑。 我很惭愧,既然要抱大腿,自然要选最粗的那一条! 老太太笑的见牙不见眼,指着众深宫妇人说道,“我把你们嘴甜的,老婆子终日迷迷糊糊,等着入土的人了,怕经不住折腾了喽。” 不能够啊,您老且能再活几十年呢,我都快笑抽抽了,您老没看见么? “你个小猢狲倒是会讨巧卖乖!” 老太太轻轻捏了下我的小胖脸,笑道,“那就这般吧,七哥儿放在老身这里养着,六哥儿还是要皇后来操持,若是两个放在一块儿,老身这慈宁宫还不被闹翻了天!” 老太太,威武! 老六,再见啦! 安下心来的我很快沉沉睡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乌漆嘛黑,昏黄的烛光下,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一个背对着我的身影。 李太后! 她如泥塑的雕像对着一副画像出神,手中的念珠如秒针一般精准的滑动着。 哒~哒~哒~ 念珠的撞击声如同魔咒,伴随着老太太沙哑似风啸般的喃喃自语,胆大如我也有点头皮发麻。 “张太岳!” “你是在责怪老身么?” “你是在责怪皇帝么?” “可他是天子啊,他还是你的弟子,他年轻时的过错,老身数十年诵经祈福难道还不足以赎罪么?” “我错了,我对不住你,你你......你放过我的儿,教他重归正途吧。” ...... 我还是继续睡觉吧。 大半夜的,大明皇太后对着一个张姓男子画像怔怔出神,这个瓜也未免太大了些! 等等,话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第3章 死了都不让安生 张贵发,王桂芬。 胡娇娇,张奔奔。 我时常在梦里见到他们,一幕幕如电影片段在心头掠过,这样最好,可以时时提醒我,我是张贵发家的大儿子。而这一世的身份,于我来说也只是一张皮而已,哪怕贵为亲王。 抱歉,我在撒谎! 我于李敬妃还是有些情义的,且不说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重点在于身为人子而感受到的那份毫无保留的母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在她弥留之际,为子谋划保全性命之策,安身立命之本,我不是一个生而无知的灵魂,不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坦然接受李敬妃留下的一切。 由此我对有关李敬妃的消息极为上心。 她去世的第三日,坐在皇帝宝座上的那个人给了她一份体面。 追封皇贵妃,谥恭顺荣庄端靖。 慈宁宫里的宫人对李敬妃能得到这份殊荣很意外,便连老太后对此事也皱起了眉头,带着怀疑的目光凝望乾清宫。我是无所谓的,都半个月了,我也没收到胡娇娇烧来的一分钱,可见身后事于李敬妃而言什么都不是。 话说,胡娇娇你不会啥都没给我烧吧?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流言四起,纷纷猜测皇帝要将李皇贵妃葬在哪里?我那个奶婆子本就是庄子里的妇人,身宽体胖,目不识丁,奶多质高,第一乐事就是与人八卦,偏宫中巴结她们的人奇多。每每在我吃饱喝足之后,总会有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凑在一起,低声而热烈的讨论着宫中的牛黄狗宝。 宫女a鬼头鬼脑张望了一下,拍了拍胸脯小声说,“你们听说了么,皇爷爷要将李娘娘葬在寿宫呢?啧啧,这份尊荣,便是死也值了!” 宫女b瘪了瘪嘴,“是啊是啊,咸福宫十几个老人都被杖毙了,说是为李娘娘殉葬呢,要不你也去了算了!” “你浑说什么!” 宫女a一脸戚戚然,“此事同李娘娘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有人怕做下的腌臜事败露。 唉,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有今日没明日,说不准哪天一顿乱棍就没了,谁又比谁好呢?阿弥陀佛,只盼着皇爷爷开天恩,放一批人出宫才好,也算是为李娘娘积福了。” 宫女b:“出宫又能干什么呢,我老子娘早没了,我那哥哥不把我吃干抹净再送进窑子才怪!就在宫里熬着吧,哪天活累了就去同太液池里的鱼儿作伴。” 宫女c:“妹妹舍得你那对头菜户?我可听说你们腻乎的紧呢!” 宫女b:“哪里敢同姐姐比,镜面三五日一磨,看你一脸滋润的。” 宫女a:“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当着梁娘子的面,什么荤话也敢说。” 我的乳母梁妈妈,圆圆的大脸盘上总挂着两个梨涡,见人在笑,不见人也在笑,天生的一张笑脸,她憨直的摇了摇手中的帕子。 “不妨事不妨事,姐姐是过来人,有什么没见过的。要说这宫里啊,什么都好,就是缺爷儿们,妹子们如花儿一般的水灵,真真是可惜了的。” 宫女a话里带着酸味儿,“梁娘子好福气,女儿生的白嫩,照料七殿下也深得太后老祖宗的意,将来七殿下出阁,还有大好的风光日子等着娘子呢。” “可不敢想不敢想!” 梁妈妈将帕子摇的飞起,脸上犹带着后怕,“俺就一庄户家里的无知妇人,可经不起宫里的滔天巨浪,那日啊我抱着七殿下从咸福宫里出来,整个人都是软的,心肝都要跳出来!敬妃娘娘何等尊贵样人,说没也就没了,现下俺只想着尽心照料殿下来报答敬妃娘娘的恩情,过年余半载能全须全尾的出宫已是阿弥陀佛了。” 这村妇在撒谎! 她时常于夜深时轻拍着我,自顾自说些异想天开的话。 ‘殿下呀,我是你阿娘,将来要孝顺阿娘啊。’ ‘你幺姐只大你半个月,为娘也不贪,你给她备六十四抬的嫁妆就好了。’ ‘你还有个哥哥,你给他封个什么官啊?’ …… 可怜的梁妈妈,心里想想就好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你给我洗脑木有用啊。 但我也谈不上讨厌她,谁还没有向上爬的冲动呢,只是若她总是这般像念经一样给我灌输某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我怕她的幻想就只永远会是幻想。 就在我准备一坨臭臭让她们重回工作岗位时,一向沉默寡言的宫女c突然说道,“我听外廷的内官说,皇爷已经发下话来,准葬李娘娘于寿宫右穴,帖子已经发去内阁议了。可你们猜猜是谁给皇爷爷出的点子?” 宫女a:“死丫头,你快说呀!只你在外廷有个相好的,我们怎的去猜!” 宫女c大感满足,压低声音说道,“是翊坤宫!” 整个房间的人都愣住了,也包括我! 我前世能想到并做出的最大阴谋诡计是将胡娇娇的洗面奶挤爆然后栽赃嫁祸给张奔奔,看着母子鸡飞狗跳而我坐在阳台悠然抽着烟。 叫我这样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人从一堆无用信息中抽丝剥茧,来推测一个蛇蝎妇人的作案动机,真的是有些为难。 “这这……这是为什么呀?” 感谢我贴心的奶婆子,梁妈妈你棒棒哒。 宫女c宛若诸葛附身,旋转着手中的帕子,微微一笑,“好处多着呢,一来可洗清嫌疑,堵住悠悠众口啊。二来么一个死了的皇贵妃可以同皇爷爷同陵,那活着的呢?百年之后是不是理所当然的葬在左穴,甚至同皇爷爷合葬? 翊坤宫那位主子真的是厉害,步步都是算计。只可怜了李娘娘,命都没了还要被人拿来做棋子。” 我以两世为人的经验毫不迟疑的鄙视皇帝同郑氏的鬼蜮伎俩,人死了就是死了,合葬也木有用,一堆骨头棒子抱在一起也不会有啥感觉。 毫无疑问,我对万历的恶感又上升了一个层次。如果可以,我会毫不犹豫的砸塌他的鼻梁骨!然后扯着他的衣领问一问他,拿一个为你生了两个仔的女人做探路石,你可真是个人!我还会附在他耳边,小声的告诉他,放心走吧,你宏大的陵墓注定只会孤零零一个人,至于你那个心肝肉一般的女人,我会将他丢入美洲的热带雨林。 唉,我什么时候这么恶毒了,我才刚刚出生啊! 数日后,皇帝明旨降下,李敬妃归葬银泉山,并非寿宫右穴! 听宫中只言片语,这是外朝官员一致反对的结果,理由多多,没有先例,有违祖制,破坏帝陵风水......最主要的一条,你皇帝还没死呢,妃子就送进去了,那算怎么回事? 据说皇帝拉着郑氏的手好一顿感怀,追忆李敬妃的种种好处,对不能同陵表示遗憾,而郑氏则低头垂泪,帕子湿了几十条,表示与李敬妃情如姐妹,对死后不能在皇帝身边伺候这件事表达了极大的难过与愤慨。由于哭的太勇,几次晕死过去,病情以皇帝最终赏赐郑氏两个庄子而告终。 以上传言是我在一次‘请安会’上听到的,以王皇后为首的皇帝女人话语中充满了浓硫酸的味道,表示也想抱着皇帝哭,只怕招来大耳刮子。 我终于松下一口气,日后祭拜第二任王桂芬不用为难了,那个不是第二任张贵发的男人,不配承受我的膝盖。 第4章 邱嬷嬷与小宫女 我的皇祖母李太后侍佛如命,早晚课从没有缺失过。 李敬妃安葬那日,她老人家走进佛堂,身后两个嬷嬷一个抱着我,一个抱着老六。她什么也没说,只伴着燃香敲着木鱼,如同一块只会机械运动的石头。 我的眼神还是不太好,世界只有黑白两色,看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但还是被佛龛上的金光刺激到了,只希望他不是个实心的,不然我真的会动手的! 罪过!罪过!我这个不敬神佛的恶徒! 我应该心怀敬畏的,没能为第二任王桂芬捧罐摔盆,那就在这佛堂默默祈祷几句吧。 唉,张奔奔这个衰仔会不会也在想我呢?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自那日后,生活归于平静,我只觉日子过的飞快。 由于在孝期,我的满月礼、百日礼极为低调,低调至我都没能见到那个名义上的爹。 我本无所谓,但我的身边人却意见很大,本来皇帝会有一份赏赐的,结果什么都没有!其实也是有的,老太后同王皇后都有赏赐,只是少了皇帝的那一份而已。 让我没有料到的,那一日值夜的嬷嬷帮我擦屁屁之后,一脸狰狞的开始低声咒骂。 “我把你个只会屙屎屙尿的呆货,克死了亲娘,还要来连累老婆子!老娘把屎把尿,没日没夜小心伺候着,可你呢?你连皇爷爷的一分赏赐都要不到!” “养你何用!” “养你何用!” 这婆子发了疯,嘴里骂骂咧咧,手上没轻没重,她拿着脏兮兮刚刚用完的帕子胡乱在我身上涂抹,疯狂发泄着她的不满。 “我让你屙!我让你屙!我让你吃回去!” 老天爷!我又被糊脸了,只不过不是柔软的胸脯…… 我能干什么,我只能拼命的挣扎,拼命的哭闹! 我凄惨的哭声刺穿帷幔,响彻在整个偏殿! 第二任王翠芬给了我健康的身体,而我也尽全力强壮自己来准备应对将来的生存危机,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份危机来的这般早,早到我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依靠还算嘹亮的嗓门! 房门被咯吱一声推开,值夜的小宫女揉着惺忪睡眼。 “邱嬷嬷,怎的了,要不要叫奶婆子过来伺候?” “哎呦我的小祖宗!” 这恶毒的婆娘瞬间变脸,一张老脸慈祥的仿佛能融化喜马拉雅山顶的积雪,她熟练的帮我擦去身上的肮脏,转头对那小宫女说道,“就知道傻吃酣睡,还不去拿块湿巾子过来?小殿下怕是吃坏了肚子,我这刚刚帮他换了次,又屙了!” 小宫女刚刚转身,邱婆子的脸又立刻狰狞起来,她摸着我的脖子,我估计她在想能掐死我该有多好。 我又错了! 她一只手按住我,一只手捂住我的口鼻,用只有我同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阴仄仄说道,“小腌臜货,你再哭呀,你再哭就闷死你!” 我小脸憋的通红,耳膜鼓涨,眼睑在不停分泌体液,我感觉要死了! 我并不惧怕死亡,只是缺氧的滋味太难受了。 我打赌她不敢弄死我,她只是在发泄在恐吓,企图使我畏惧她,然后乖乖听她的话,就如同驯养牛马,如果不听话就打一顿,一顿不够就打十顿。那些初入宫的小内侍小宫女都是这般过来的,当哭诉无门时,慢慢也就听话了,甚至养成一种病态的忠诚同依赖。 我曾听嬷嬷聚在一起很是理所当然的谈论如何整治他们的干女儿,如同一群屠夫围着肥猪转圈,在讨论如何下刀子剔骨头。一辈辈一代代,长大后我就成了你,重复着同样的故事。 可笑我当时还在感慨她们的不幸,转眼就沦为她们手中的羔羊。 皇帝的儿子也敢动,很有种啊! 小宫女的脚步声将我从死亡阴影中拉了回来,狼外婆又切换为慈祥老奶奶,两个人将我翻来覆去的清洗干净,塞进被窝。 三个多月的我已经能够看清眼前的物体了,小宫女大概十来岁年纪,大眼细眉,脸上带着淡淡的婴儿肥,她白嫩的小手轻轻拍打着我,声音甜甜的。 “殿下要乖乖的哦。” 邱嬷嬷这个人脑子真的很不灵光,到现在方才为她的愚蠢行为后怕起来,脸色阴晴不定的盯着我看。 你怕什么呀,我只是个出生百多天的婴儿。我咯咯天真的笑着,拿小手去抚摸她僵硬的老脸,慢慢划过她的脖颈。 其实她并不老,大概有四十岁吧,长久的宫廷生活使她的皮肤仍旧保养的柔软细腻。她也不丑,紫禁城里没有面貌丑陋的女人,她年轻时的模样也应该不逊色于皇帝的嫔妃,只是她运气不好,没有被皇帝睡过,大好的青春蹉跎在围墙内,满腔的怨怼戾气无处发泄,只能在无人处显露狰狞。 我可以理解她,但这并不能成为原谅她对我下手的理由。 我的咿咿呀呀其实是在告诉她,你千万要弄死我呀,不然我会弄死你的! 可惜她听不懂! 她轻柔的捏着我的手指头,仿佛稍稍用力便会融化,也对着我笑,那笑容真的很像我前世的姨母。我想她大概以为我将刚刚的那一幕忘了吧。 “小殿下是真的乖,能伺候他呀,真的是咱们的福分。” 小宫女很是认真的点点头,“殿下是很让人省心,平时都乖乖的,我家弟弟就熬人熬的厉害,我娘经常整夜整夜不能入睡。哪像殿下呀,吃奶都是有时有点的。” 我很惭愧,我只是单纯没有吃零食的习惯。 “邱嬷嬷你去睡下吧,下半夜我来照顾小殿下,您呀,也要紧着自家的身子,我看您这几日都消瘦了。” 邱婆子对小宫女的奉承表示很满意,打了几个哈欠,又叮嘱了几句,才拖着微驼的身影离去。 当房门吱扭一声关上的时候,小宫女转头偷瞄了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对我吐了吐舌头。 她也不看我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疑惑,只自顾自说话。 “小殿下一定也很怕邱嬷嬷吧,水菊是她害死的呢,她告状说是水菊偷拿琉璃碗出去卖的,可我知道呀,明明是她偷的!邱嬷嬷偷了很多宫里的物件,交给一个姓杜的采办拿出去,我那日饿的紧了,躲在后厨偷吃时看见的。 唉,可怜的水菊,她才入宫两个月啊。 我也怕呢,怕哪一日被乱棒打死,或者被那些狗内官绑出去卖掉。真有那一天,嘻嘻,我就去跳太液池。小殿下刚刚也被她欺负了吧?我装睡的呢,隔着门缝我什么都看见了,这个老虔婆,活该她娘家一家都死光光了,临了她也落不到好,早早晚晚会流落街头,由着那些腌臜乞丐糟践,不得好死!” 小丫头很有做大姐姐的潜质,白嫩嫩的小手轻轻拍打着我是那般温柔,眼神是那样清澈。 我很悲伤,我努力睁大眼睛,把她印在记忆里。 自那日后,每次轮到邱嬷嬷值夜,我都带着讨好般的笑容,如同无助的小奶狗,即便被主人踹了几脚,也还会巴巴的回来舔主人的脚指头。而她则重新披上和善的皮囊,就好似那个晚上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只不过她的行为由于我的纵容而越发的放肆了,常常酣睡如猪。 就暂时相安无事吧,虽然我时刻想着报复这条老狗,但我确确实实没能想出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来对付她,毕竟我还只是个不能爬的婴儿。 令我欣慰的,那个新来的小宫女被留在了慈宁宫,负责打扫一类的活计。名义上她属于我这个七殿下,而实际上她什么活都干,勤快又少言,很是得我身边几个老人的欢心。 许是她觉得我同她的弟弟有某些共同点吧,在夜深人静独自看顾我的时候,她会撕下面纱,对我一个婴儿喋喋不休的说着她的故事。 实话说,我有点佩服她。以我前世十岁时的鬼样子,怕是在宫中撑不过三天,而她,活的还挺滋润的。她是那种干活能哼着歌,打瞌睡会流口水傻笑的性子,总能抓住生活中的那道光。 我很喜欢她,她叫小卓。 第5章 皇室一家子 这一天,是我的周岁礼。 我胖墩墩圆滚滚,一身的小鲜肉结实超弹,抓一把满手都是奶香。 我应该是过于可可爱爱的,这一点不是自吹,而是以皇祖母撸我的频率来判断的。 想我初来慈宁宫时,皇祖母几乎将全部时间都奉献给了各路神仙,包括但不限于佛道,我甚至在皇祖母的佛堂中看见一幅圣母抱婴画像,真正的欧洲画风,画中人显然也是欧罗巴人,我相信皇祖母是不知道那个‘上帝’的,很大概率以为那是个西洋的送子观音。 而今呢,老太太每日总要逗弄乖孙玩一会儿,偶尔还会带着我游一下园子,慈宁宫时不时会因为我的卖萌而传出欢快的笑声。 我并不需要做太多,只晃动着小身板,东摇西摆的走到老太太背后似模似样的敲几下,皇祖母便会拍着巴掌大笑,若我再奶声奶气的叫几声祖母,老太太整个人都会化掉,然后抱着我好一顿揉搓。 祖孙俩重复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我并不排斥,就像王桂芬同张贵发闹脾气的时候,我老大的人便会一头扎进王桂芬的怀里,嚷嚷着想吃红烧猪蹄。这个时候王桂芬十有八九会又气又笑,然后狠狠在我背后捶几下,气哄哄骂咧咧的转身去做红烧猪蹄。 许是被我哄的太过开心,一向喜静的皇祖母罕见的将一家人聚在一起,这可真是不容易,我出生一年了竟然同大多数家人还是第一次相见。 我的姑母瑞安公主,朱尧媛。 她风姿绰约,举止娴雅,笑容总是让人如沐春风。我常拿她与宫中皇帝的妃嫔做对比,姑母是真正的高贵,由内而外,由里及表,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 姑母每旬都要入宫给皇祖母请安,她很喜欢我,常抱着我亲亲,捏着我的小胳膊毫不吝啬的夸赞。 ‘我家七哥儿真结实,长大了必是天下间顶顶的好男儿。’ ‘七哥儿好乖巧,女儿就从没见过这般懂事的哥儿。’ ‘七哥儿好相貌,长大了定是个风流倜傥的。’ 我常被她逗得咯咯傻笑,这个姑母,我认定了。 我的大姐姐荣昌公主,朱轩媖。 王皇后的唯一血脉,皇帝仅有的嫡出子嗣,她正是豆蔻初开的年纪,在我出生两月前完婚。 大姐姐是个极好玩的人,表面上举止稳重,恪守礼仪,可骨子里却是跳脱的紧,我大半稀奇古怪的玩具都是她贡献的。她也是除我之外,皇祖母最喜欢的一个孙儿辈了,都婚了的人,还常恬不知耻的在老太太怀里撒娇,同我争宠! 我的七姐姐寿宁公主,朱轩媁。 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片子,真正的娇娇大小姐,事多的要命,走路要人扶着,喝水都要宫人先试试温度,稍有不如意就上脸。 不过她待我还好,对老太太晨昏定省也准时准点,只是不敢在慈宁宫多待,请安之后总是屁股冒烟也似的跑掉。只因她的生母是郑氏,老太后最不待见的那个皇帝的女人。大人的事,连带着小孩儿也遭殃。 我以两世的灵魂作下结论,这个小姐姐性子要改,不然长大了要吃亏! 皇帝就两个活着的女儿,其余皆夭折,这个存活率真的是有够可以,比民间还不如。 唉,接下来是我的兄弟,看到他们,我感觉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我的大哥哥,朱常洛。 我虽然是个体育生,于历史一知半解,但这个人总还是知道的,不但知道他,他的两个儿子我也知道。可怜又可恨的三父子。父亲是短命皇帝,儿子一个是木匠皇帝,一个是上吊皇帝。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不是他不想出来走动,而是被皇帝幽禁了,形同坐牢。 他身形消瘦,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白皙,眉眼无精打采,眼神甚至有些呆滞,时而还会捂着胸口咳嗽几声。 他坐在那里,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缺乏自信,懦弱胆小,寿数不昌。 我善意的猜想,或许皇帝久久不立太子,正是因为他不堪大任? 然而当我瞥见他身旁坐着的朱老三时,瞬息便将这个念头掐死。 我的三哥哥,朱常洵。 这货我不可能不知道啊,陕西快递小哥发家的背景板,后世唾骂大明宗室种种不堪的第一号大冤种。但现在他还只是个唇红齿白,脸蛋圆滚滚的小胖子。 看着他小小年纪就将整个太师椅充满,嘟着嘴无聊的四处打量,而身后的老内侍不停擦他额头的汗珠子,并端起茶杯给他喂水,我也只能为他默哀。 听说,他出入都要人背,饭菜要人喂,便是屙屎都由内侍来擦屁屁。 而这样的一个被宠的没边的小家伙,竟然获得宫中无数的夸赞。朱三胖才学胆识全宫最佳,相貌仪表全宫最佳!礼仪仁孝全宇宙最佳!.......以上‘最佳’乃宫中内侍宫女在朱三胖子无敌光辉感召下跪地称颂,涕泪横流的肺腑之言,代表群众的呼声,谁也淹没不了! 万历帝首肯,夸他‘颇类仁祖!’,皇帝你说的是体型吧? 郑贵妃默认,睥睨全大明,‘不选我儿当太子,你们都瞎了狗眼!’ ‘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这对狗男女为了给朱三胖铺路,简直脸都不要了。 我默默总结陈词:皇位觊觎者朱三胖烂泥扶不上墙,皇帝老儿帮忙也无用! 我的五哥哥,朱常浩。 小小年纪就很有出家人的潜质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经来念,坐在那里如同一根木头。 听说他的生母周贤妃自打生他之后就皈依佛门,发下宏愿终生侍佛为皇帝祈福,为老太后祈寿。这对母子如出一辙,简直入了魔。 周贤妃是个知进退的,也因此而保全了性命,不像我的第二任王桂芬,凋零在花儿绽放时。 我的六哥哥,朱常润。 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他被老嬷嬷抱着站在王皇后身后,正看着桌上的点心流口水。 貌似还少了些什么,不过也无所谓了,我坐在罗汉床上,百无聊赖的拼着七巧板。 这是大姐姐荣昌公主新送给我的小玩意,我原以为这东西是舶来品,原来却是地道的中国产,旁边的周妈妈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着我,我其实很想跟她说,没必要,我不会放在嘴里啃的。 当瑞安姑母喝第三杯茶过后,她终是沉不住气了,对着皇祖母挤出为难的笑容。 “母后,再等就过了时辰,不如让七哥儿先抓周吧?” 老太后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满月皇帝没来,我忍了,百日皇帝没来,我也忍了,可孩儿都周岁了,他还不来?你来评评理,天下间有这样的爹么?” 瑞安姑母低着头,好半晌才声似蚊蝇的说,“许是皇兄政务繁多......” 老太后冷眼瞪过去,“这话,你自己也信?” 好吧,大抵所有人都是不信的,瑞安姑母悻悻的闭嘴,继续开始无聊的摆弄手指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求见,从宫门晃进来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 我认识这个人,他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内官,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 他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却没有让他起来,而是冷冷的问,“皇帝呢?” “陛下......陛下偶染头疾,不能理事,但陛下仍记着今儿是七殿下的周岁礼,所以遣奴婢来贺岁,并口谕赐赏。” “哼哼,病的可真是巧了,皇帝龙体事关社稷,这样吧,老身亲自去瞧瞧。” “来人,给老身备步撵!” 陈矩一个头两个大,满脑袋都是汗珠子,急忙磕头领罪。 “老祖宗,老祖宗,都是奴婢的过错,陛下只是小恙,稍稍歇息一时片刻也便好了,是奴婢心疼皇爷才出的馊主意,奴婢告罪,请老祖宗责罚。” 皇祖母指着陈矩,声音似幽潭冷水。 “老身罚你何用,你去告诉皇帝,七哥儿的赏赐我不满意,要翻倍!不,要翻三倍!将满月,百日的一起给补上。” 陈矩咧嘴苦笑,“老祖宗,奴婢......奴婢这口谕还没有宣呢。” “你这老货心如明镜,却在老婆子面前装傻卖乖!” 皇祖母作势欲打,笑骂道,“知道你忠心皇帝,但做臣子的,总要分清是非对错。老婆子也不为别的,只要为孙儿讨还一个公道。怎的,你还敢拦我?” 看着陈矩耷拉着大脑袋离开,我真的想抱着皇祖母山呼万岁,狠狠亲几口,太给力了! 话说那个皇帝,你不来就不来,老大的人还装病,实在是没品。 许多日之后,我才听宫人说皇帝原本是要来的,只是郑皇贵妃下床时崴了脚...... 依我的观察,皇祖母未必真的生气,她只是想敲打一下皇帝,顺便为我这个乖乖孙儿积攒些家底。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不一会儿,陈矩又晃了进来,赏赐何止增加了三倍,金,银,布匹,瓷器,玉石珠宝......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但看皇祖母满意的模样,几个兄弟姐妹酸酸的表情,我实在是爽。 我爬到皇祖母背后,小肉拳轮起来,哼哧哼哧的给老人家捶背。 皇祖母拍着巴掌大笑,王皇后拿帕子捂着嘴,瑞安姑母笑弯了腰,整个慈宁宫一下子陷入欢乐的海洋。 哦,有两个人面色不大好,我的七姐姐同三哥哥,他们貌似知道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皮笑肉不笑的,小脸抽抽着。 我有什么办法啊,谁让我这么可可爱爱呢。 第6章 爱哭的皇长子 关于抓周这件事,于我而言实在是有些多余,但皇祖母目光殷切,另有几十人屏住呼吸,瞪大双眼,这便由不得我不认真对待了。 最终我怀抱了一堆,颠颠的跑到老祖宗面前,这个也舍不得那个也放不下,暗戳戳表示我什么都想要! 皇祖母笑的合不拢嘴,抱着我狠狠的啃了一顿,在数不尽的夸赞之下,老太后宣布大赏慈宁宫,更厚赏伺候我的十几个婆子宫女。 接下来便没我什么事了,她们吃饭我看着,看着看着就会周公去了。 我醒来时已是曲终人散,但有人并没有走,皇后王氏以及我的大哥皇长子朱常洛。 身形消瘦的朱老大跪在皇祖母身前,额头贴着地砖,他哭的泪眼滂沱,昏天黑地,双肩随着抽噎一抖一抖的。 他说他想念生母王恭妃,已经有三年没有见她了,王恭妃身子最近很不好,她整日在哭,她看不见了,眼角时不时会滴血,他求皇祖母在皇帝面前为他讨个恩典,许他去看一看王恭妃。 我的这个大哥哥啊,说话语无伦次,姿态战战兢兢,眼神总是左顾右盼,分秒都活在恐惧之中。 我暗暗为大明默哀,真不敢想象眼前这位就是未来的皇帝陛下。 皇祖母叫他起来,一脸悲悯的看着他。 “是儿受苦了!你母亲本不至于此,这是她的性子使然,我教她戒急用忍,她不懂,作践自己越发的厉害。 你啊,千万不要学她,害了自己,也枉费了天下人的苦心。你是皇长子,你有这份孝心祖母甚慰,你且等着吧,总会有时日给你们相见的。” 我的大哥哥又哭了,一个劲的说着感谢的话。 皇祖母温声抚慰了几句,抓着他的手问道,“洛儿,老身听说皇帝在月前任命翰林叶向高做你的侍讲,咱们虽然是皇家,但尊师重道乃致学之本,你万万不可怠慢了,对先生要谨守礼仪,对学问要笃学慎思。” 朱常洛面色羞红,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委屈,他又哭了。 “皇祖母,孙儿……孙儿还没见过叶中允呢。” 皇祖母脸色瞬息阴沉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那谁来伴你读书?” 朱常洛看了眼身后,嗫嚅道,“也有的,王伴伴时时在孙儿左右,劝孙儿进学。” 王伴伴,名王安,年约三十,身穿泛白青色素衣,仔细看,袖口领口多有破损。 他站在朱常洛身后,低垂着头,眼角带着湿润。当听到提及自己时,他诚惶诚恐的下跪请罪。 “奴婢有罪,奴婢僭越,奴婢无德无才怎敢教授皇长子殿下,只是殿下临近弱冠之年而无人侍奉讲读,奴婢心急之下只得督促殿下自行研读经典。老祖宗明鉴,奴婢仅只直诵经典,绝不敢胡乱释义,玷污圣人之言。” “起来吧,你也是个忠心的。” 皇祖母看向王皇后,面带不虞,“洛儿十三出阁,字不得识文不得通,如今既有侍讲,为何还迟迟不能讲学?” 王皇后也是满脸的委屈,“老祖宗,臣妾无能,说来外廷诸臣也时有催促此事,只是文华后殿正在修葺,皇帝……皇帝说待文华后殿完工之后再讲学也不迟。” “文华后殿?去岁不是在修么,这怎的还没完没了的。” 王皇后叹了口气,“一直在修,臣妾派人去看过的,只两三个人描眉也似的,怕是再有十年也完不得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难道我大明皇长子,竟要做那目不识丁之辈么?” “天爷啊,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听的入神,忽的想起逆子张奔奔,千哄万骗的去幼儿园,认识abc都不知道浪费了老子多少人民币,而我这个新爹真是好,为了不让儿子读书竟然翻修学校! 论起快乐教育,万历你第一呀! 好吧,大明皇长子是个文盲! 我的周岁礼,被朱老大弄的哀鸿一片,主仆抱头痛哭,王皇后唉声叹气,皇太后气喘如牛。逼得我这个小人出来做和事佬,扑腾着小短腿爬起来,小肉拳头抡起。 “祖祖,祖祖。” 皇祖母噗嗤笑出了声,一把抱过我,“你个小猢狲难道有九窍玲珑心么,听得懂咱家说话?” 我只能回以咯咯傻笑,老太太你不要再问了,我怕吓到你。 朱老大落寞的走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在皇祖母面前哭泣装可怜,也不是装,他是真的可怜。 这一年来有关他的故事我也基本听到七七八八。他是皇帝酒后乱性的产物,皇帝讨厌他的母亲王恭妃,更嫌弃他这个意外产品。 他十三岁时还被王恭妃紧紧的攥在手里,居则同房,睡则同寝,而这个‘寝’,指的是一个被窝。 我又忽的想起王桂芬,她常将自己曾经遭受过的苦难等同于对张贵发以及对我的爱。我那么苦,你们怎么不心疼我,还敢同我顶嘴?可明明有洗衣机,我也没让你手洗啊!明明我是准备八点吃早餐的,王桂芬你为啥要五点起床去买包子?原谅我这个不孝子,两辈子加起来也不能理解这种自虐式的母爱。我还不能说,一说你就要哭。 王恭妃这个人,我猜想她的病情比之王桂芬要严重多了,甚至于精神失常了吧? 她生了朱常洛,却也害了朱常洛。他是她的救命稻草,生命支柱,她是他的精神牢笼,灵魂枷锁。 听闻皇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虽然一个是朕的女人,一个是朕的儿子,但如此腻味是不是很过分?皇帝一怒,母子分家,不然我这位大哥哥怕至今还在母亲怀里啃手指呢。 这天晚上,小小的我竟然失眠了,几个兄弟的身影总是在我眼前飘来荡去,画风辣眼。 老大朱常洛,身体半垮,精神残废,十几岁的少年却似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三朱常洵,体胖如猪,脑子也如猪。他本不蠢,但在错误的价值观引导下正向着禽兽不如疯狂进化。 老五朱常浩,体似磐石,心如枯木,他能坐在那里几个小时纹丝不动,他活着却也死了。 老六朱常润,王皇后的脾气同她的病情成正比增长,祝老六你好运,能够顺利长大。 他们在我脑子里一忽儿笑,一忽儿哭,一忽儿被剁为几大块,零碎的身体部位扭曲在一起,互相撕打互相吞噬,这让我想起了恶心的缝合怪,触手怪....... 想我堂堂张贵发家的大儿子,一向以乐观自信,没心没肺自夸,怎么会冒出这样古怪恶心的念头? 我生气,我愤怒,我真没有要害你们的意图啊,为毛要蹦出来烦我? 忽的,我的额头冰冰凉凉。 “天爷呀,小殿下怎的这般烫?” “快快......快去禀报太后老祖宗!” 好吧,我病了,脑子被烧的有点乱。 偏殿里一阵鸡飞狗跳,小卓飞奔也似的拿来湿帕子,周妈妈小心翼翼的擦着我的额头,腋窝,屁屁,眼里泛着焦虑。不一会儿,皇祖母也来了,她颤巍巍的抱起我,拿侧脸贴我的额头,眼圈红红的。 我知道这个年代婴儿的死亡率是极其恐怖的,也难怪她们担心,但其实我并没有感觉有多么难受,就我这样的小棒体格,即便不吃药想必也能熬过去吧?但太医还是来了,一位六旬左右的老先生,号脉看舌苔问病情折腾了好一会儿,最后确诊风寒。 我其实是分不清风寒是否等同于感冒的,只是觉得有点冷有点渴,只要多喝水盖辈子睡一觉也许就好了,王桂芬就这么给我治过,反正最后也活蹦乱跳的,这是她常拿来自我夸耀一辈子的骄傲,我长大后严重怀疑那只是因为我的抗体比较牛。 显然太医就是太医,并没有像王贵芬那般糟践人,而是开了方子。 当周妈妈端来那半碗汤药时,距离三米远我在想干脆晕死过去算了,这味道也太浓郁了,太医糟老头你确定这玩意适合一个刚刚周岁的小娃娃喝? 皇祖母接过汤药,汤匙缓缓摇动间目光殷切的看着我,周妈妈袖子已经撸起来了,一脸警惕的看着我。我知道她想干嘛,这是要牛不喝水强按头啊。 “瀛哥儿,听祖祖的话。” 我当然会听话啊,祖母你没必要抓我小手的,我咯咯笑的张开嘴,一瞪眼就喝了下去,一匙接着一匙,自始至终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没哼唧一声。 我后悔了,我应该哭闹一下表示表示的。 皇祖母拿着空碗愣怔了好一会儿,而后抱起我又是亲又是啃的,周围人也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不,是见到了天使。 真是失策,一个不小心我就成了最可爱的人。 第7章 斋心堂的宫斗剧 第二日夜里我便退了烧,证明我果然是个强壮的小小婴。 我甚至大眼睛叽里咕噜的乱转,咯咯笑着逗大人们玩。 一直守在我身边的皇祖母终于放心休息去了,只乳母周氏同宫女小卓守在摇摇车旁。 我张开小嘴咿咿呀呀,小手胡乱比划了几下。 小卓秒懂,她拿出个虎娃娃塞给我,甜甜说道,“小殿下呀,这是我刚刚缝的虎娃娃,让它陪你玩好不好呀。” ……我是缺娃娃的人么?我嫌弃的将这四不像的玩意丢在一旁。 周氏则相当爽利,抱起我直接糊脸! 我吃饭之余也暗暗为周氏庆幸,走运你遇到了我这样的老板,不然你这种只干活不bb的性子很难升职的好不,若是倒霉遇到了裁员,最先干掉的就会是你。 她是个好人,但好人未必有好命,管事的曹嬷嬷怪她没有孝敬,总在找她的麻烦,挨骂是家常便饭。 我还记得前世有迷信说婴儿的眼睛没有污浊之气,可以看见鬼!此时想来,此鬼非彼鬼,真正是可怕! 吃饱喝足,我耐着性子逗小卓玩了一会儿,这傻妞太幼稚了,七巧板竟玩不过我,还耍赖。 周妈妈一脸恬淡的看着我们玩,忽儿同小卓说,“我像你这个年纪呀,在前礼部秦主事家做过使唤丫头,人家是书香门第,几代的举人进士老爷,家里的男丁各个好读书。你猜人家是怎么教养子弟的?” 小卓懵懂的摇摇头,我也忽闪着大眼睛看向周妈妈,实在是七巧板太无聊了,我特么是个成年老灵魂啊。 周妈妈一脸的羡慕嫉妒,“人家啊,打娘胎里就读书了。” 小卓满脸不相信,“周妈妈,这一点也不好笑。” 周妈妈一边拿着布老虎逗我,一边笑着说,“信不信由你,人家的孩儿还在娘胎里,便有识字的丫鬟对着娘肚皮读书了,说是孩儿生出来后就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呢!” 我心似被雷劈,周妈妈你确定现在就有胎教了?即便是胎教,有这么牛犇么? 小卓一脸震惊,“这怎么可能呀,难道文曲星老爷赖在他家不走了?” 周妈妈就笑,“倒也没有那般厉害,不过秦家就是这般教养孩儿的,我亲眼看见的还有假?那孩儿才半岁多,就有先生伴读了,一读就是半个时辰。” 小卓哦了一声,眼睛忽儿闪亮,“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呢,左右人总是要学说话的,若是一开口便是之乎者也……” 大小两个女人同时看向我,眼里带着光。 我忽觉我选错了人,我应该喜欢那几个总爱偷奸耍滑,好吃懒做的。你们两个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得罪老板的,严重抗议! 周氏这个头铁完全不在意我的表情如何难看,兴趣盎然的说,“我想着也是呢,咱家小殿下比之秦家的孩儿自是要尊贵的多,又如此聪慧乖巧,读书明理一事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只是宫里规矩多,我刚来不足三月,也不知这个事犯不犯忌讳?你知道的,我见不得曹嬷嬷尖酸刻薄的做派,也懒得多问。” 小卓托着小下巴想了想,“我听说五殿下就是跟着身边的小内官读书的,读书识字不是天下间顶顶的大好事么?只是周妈妈啊,你读过哪些书?” 周妈妈瞪眼,“我不识字的,你又不是不知!这事还是要你来!” 小卓苦着脸,嘀嘀咕咕,“我我......我也不爱读书啊。” 周妈妈啪的一下拍在小卓后脑勺上,“你个惫懒的,就你平日在小殿下面前话最多,左右都是絮叨,有什么区别?这事就这么办了。” “我我……我怕曹嬷嬷怪罪。” “哼哼,那曹婆子一干人仗着是咸福宫老人,做事越发的没有分寸了,奴婢没个奴婢的样子,一张破了风的老嘴就像勾栏里的老鸨屁股,到处卖弄,蜚短流长。小殿下的事也是她可以胡乱说嘴的?你只管老实做事,那起子老鸨屁股迟早被人撕碎了。” 周妈妈疯了吧?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做事谨慎,兢兢业业的人么? 看着周妈妈口吐芬芳,神经错乱的我梦回五柳街猪肉档,想起我那凶悍冲动的二舅母同隔壁毫不示弱的马大娘激情互喷。 诧异之余只留郁闷,自喻早将身边人看的通透,谁想一向沉默寡言的周妈妈当场给了我一耳刮子。原来她也在争,只不过隐藏的更深,且听她言辞,似乎背后还有后台?我倒不是讨厌争来争去的,人活于世本就是一个争字,大有大争,小有小争,捡破烂的还会因为一个纸箱而大打出手呢。 我好歹也是大明的亲王,有朝一日出京之藩,身边人自然会水涨船高,富贵加身,不比在深宫这泡烂泥塘里挣扎来的爽利?而周妈妈又是乳母这个特殊职业,便是她懵懂无知,也自会有人教她一身的富贵都系在我这个没了娘的亲王身上,重点在于她不能中途掉队,且我也需对她有所依赖。 梁妈妈意识到了,她在喋喋不休的洗脑我,手段卑劣,心术不正,而周妈妈则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为人掌灯,照亮旁人,成全自己。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我只是奇怪,周妈妈哪里来的底气? 变化来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我周岁礼五日后,慈宁宫掌事大太监周总管突击斋心堂,也就是我居住的偏殿,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没有办法,在皇祖母的眼里,慈宁宫就是一座寺院。 我坐在摇摇车上精神抖擞,大眼睛放光,宫斗啊,阴谋啊,诡计啊.....胡娇娇最喜欢看这种桥段了。 然而可恶的糟老头子没能让我如意,他他......他竟然叫一个陌生的嬷嬷将我抱走了! 整个上午,我心痒难耐,便皇祖母如何逗我也不香了。 皇祖母抱着我悠悠晃着,笑着对我说,“七哥儿我的小心肝,看祖母给你抓小人。” 老太太笑的和蔼,我却感觉周围一片森冷。 当我重回斋心堂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面色潮红,昂扬奋发的周妈妈,以及惊魂未定,心有余悸的小卓。 我花了几日时间听墙根,才捋清其中原委。 原来周妈妈本不姓周,而姓樊,之所以自称周妈妈是因为她嫁了周老总管的远房侄孙,而那侄孙又过继给了周老总管延续香火,难怪那日如此言之凿凿,这是在斋心堂里摸清了底细早早就向她公爷汇报了。 周老总管按图索骥,将那些个勾连外人,手脚不干净的奴婢统统给发落了,来了一场大清洗! 梁妈妈被辞退了,不是因为夜半对着我发梦,而是因为一张臭嘴总在外胡咧咧。 邱嬷嬷被打的半死,丢去城外庄子里自生自灭,非是因她虐待我,而是因她拿了太多不该拿的物件。 曹嬷嬷,应该直接被打死了,这是小卓的猜测,她只看见这人像死狗一样被拖出去,留下一长线的血迹,至于原因,似乎同翊坤宫某个内官有关。 还有很多人就那么没头没尾的不见了,当然又有相应数量的人手补充进来。 我一心向佛慈悲为怀的皇祖母,杀起人来也透着佛性,随随便便就超度了你。 我的斋心堂更换了ceo,孙嬷嬷在曹嬷嬷消失那日成功接棒。 她是皇祖母真正的身边人,资格老地位尊,便是在皇帝面前也有几分体面。 她是个真正厉害的,并不像曹嬷嬷那种只知道拉拢打压,以人情远近来安排差事,而是点选了三个掌事嬷嬷,人手一本账簿,大到每人掌管的财物数量,小到每个物件的具体摆放位置,甚至包括茶壶壶嘴朝哪个方向,事无巨细,洋洋洒洒,错了只找掌事嬷嬷的麻烦,要么站规矩,要么扣份例,月底甚至还有评估赏赐,很有几分绩效考核的味道。 短短半月,斋心堂风气焕然一新。 但我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周妈妈那个残忍的早教计划一经上报,皇祖母竟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她老人家先是选了两个通晓诗书的大宫女来,我看着大大的《孝经》两个字发懵,暗道《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会不会更适合我一些?别一上来就整高年级读物啊,这玩意理解起来也是很不容易的。 我很想愤怒的控诉他们这是在虐待婴儿,但显然我的哭闹更有效果。 可惜皇祖母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而更换课本,她选择换人!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弱势的我面对异常执着的皇祖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我的哭闹竟丝毫不能撼动老太太的决心! 接连被折磨数日,陪读小姐姐小阿姨换了一批又一批,无奈的我只能高高举起白旗,将小胖手指向一个方向。 “桌桌!桌桌!” 我指的是小卓,毕竟我时常在她的唠唠叨叨中睡过去。 小卓热泪盈眶,在皇祖母热切的目光下带着哭腔读起来。 仲尼居,曾子侍。 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 ...... 当我果真不再哭闹,而是拍着小手咯咯笑时。 小卓:⊙?⊙! 皇祖母:ヾ(?w?*)? 对不起了,小卓,如果一定要受苦,那就一起来吧。 第8章 远来的方物 “殿下,殿下,太后老祖宗传话叫您过去呢?” 时光荏苒,转眼我已八岁,我能吃能睡,活泼好动,健壮的如同一头小蛮牛。 这也就罢了,我是体育老师嘛,对于如何保持强壮的体魄很有一套,但令我自己都惊诧的是我的学业。虽然没有正式老师,但托小卓同周总管的福,《孝经》《大学》《论语》《孟子》这几本儒家典籍不说背诵如流,可也相差不了几分。 至于小卓如故事一般在我面前读过的书就更多了,就比如《皇明祖训》《诗经》《尚书》《贞观政要》《千家诗》等等。 不吹嘘的说,才将将八岁的我比我前世近三十年所读的文言文还要多得多。 你以为这很变tai?更变tai的还在后边呢,我的小楷已经写的很有模有样了,按周总管的话说,虽谈不上章法,但以我这个年纪也足以自傲,少有人能及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一个成年老灵魂重新来过,怎么可能还如同小儿那般天真无邪,没心没肺的玩呢?真的没兴趣玩泥巴踩水坑啊。 我的底线就是不能让人以为我是个怪物,神童就刚刚好,既能提高老板皇祖母的满意度,又能提高手下马仔的忠诚度同工作积极性。 多智近乎妖,这就是慈宁宫,以至于整个紫禁城上下对我的评价。 对我满意的已经不能再满意的皇祖母真的是毫不掩饰对我的偏爱,赏赐如流水一般的涌入我的斋心堂。就比如名贵的端砚,我收藏了二十三块,湖笔五十多支,笔杆象牙,玳瑁,玉石不限,黄花梨大抵是最次的。当然,这些不都是皇祖母的藏品,大多是老太太从我那位抠唆的父皇那里讨来的。 这就是抱对大腿的回报,实话说,这些赏赐于皇帝而言腿毛都不算一根,紫禁城里的财富,我觉得可以买下半个地球了,但皇帝还在天天抱怨没钱。 我心碎了一地,你留着满紫禁城的宝贝有啥用,留给我大清,然后流入大英博物馆么? 我有一本尚宝帐,专门记录额外扒来的各种宝贝,据周总管预估市值可达四万两,什么概念呢,以京师物价,我大概可以买下两万多只羊,或者七百万斤米,而这个斤,给我的感觉相比后世只重不轻。 当然,我的财产不仅仅限于此,我还有李敬妃的遗产,诸如农庄,铺面,金银宝贝等等,还有作为宫廷定例的各种赏赐以及我的工资,具体核银多少我也不知,都在老太太那里收着呢,但总有十几万两资产吧? 很寂寞,我这么有钱有势,导致我完全没有搞发明创造捞钱的积极性,若不是考虑到老年生活,我是真的很想过妻妾成群的猪圈生活的,努力打破子女生育数量记录,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 可惜生不逢时,为了给老朱家续命,我必须做点啥,哪怕未必能成功。 这几年我的身边陆陆续续多了几个人,我长大了,不能总是同女人混一堆,所以皇祖母给我的斋心堂塞了好些伴当,也就是小内侍,十二岁至十七八岁不等那种。 真是作孽啊,他们居然真的蹲着撒尿! 但我也不是萝卜白菜什么都要的那种,我也是会识人选人的,我一个成年老灵魂实在也不需要什么玩伴。 人来人往,最后留在我身边的只有三人。 曹化淳 刘时敏 杨家春 三个家伙都在内书堂读过书,学问还都不错! 没天理啊,小内侍都读书,我爹至今还没给我请过先生呢。 做我的人呢,只识文断字自然是不够的,考虑到未来种种,身体素质不行便啥也不是,虽然我没有辟邪剑谱,但有体能训练啊,我立志要把几个家伙训练成大明最能打的太监! 为此,我真的是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啊,我拿着藤条哄着他们日常三千米,俯卧撑,掌上压,抡石锁,练箭术,习散打,偶尔还要陪着他们玩玩蹴鞠,捶丸,投飞镖等等活动娱乐一下,免得他们身心崩溃,去寻短见。 有付出就有收获,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刘时敏同杨家春眼见的强壮起来,那一身的肌肉块块,外廷的侍卫见了也要流口水。 看着他们俩,我忽的想到一个问题,难怪阉了的猪肉好吃! 唯独不尽如人意的,就是小胖子曹化淳,除了力气有所增加,体型上完全看不出训练效果,除了黑点还是一身的胖肉,这对我的专业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看着他传个话都跑的气喘吁吁,额头冒汗,我只能长叹一声,顺其自然吧,我又不是他爹! 小卓见我终于放过那个可怜的稻草人,急忙接过我手中的木刀,拿帕子抹去我身上的汗水,嗫嚅着说,“这可怎么好啊,殿下一身的汗水怎好见人?” “怎么就不能见人了,小卓你快着点吧,皇祖母还等着呢。” “晓得晓得,殿下你别乱动啊!” 我摊开双手,任由小卓给我穿衣戴帽,这个过程……虽然已经习惯但真的是很享受啊,胡娇娇只这般为我服务过一次,还是因为我手腕崴了! “皇祖母唤我何事?” “说是有海外使臣入贡方物,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皇爷爷便拿来慈宁宫,哄老祖宗开心。” “哦!” 我真是要忍住打人的冲动啊,又有部落酋长来大明占便宜来了,我爹又要‘厚往薄来’了。 上次观赏所谓的方物是两只长鼻猴,这次会是什么鬼呢? 虽然我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去还是要去的。方物只是由头,朝贡贸易才是关键,上次从皇帝那里抠来四条象牙五只犀角百斤胡椒,今日还要再接再厉。 当我走入慈宁殿看见所谓的方物时,小心肝忍不住狠狠的抽动了几下,忍着扑上去的冲动,我规规矩矩的给皇祖母,皇帝请安,然后乖乖的站在皇祖母身后。 虽然我看起来很淡淡然,但其实我内心已经波涛汹涌了! 深宫蹉跎数年,今日终于叫我看到了一丝曙光! 殿中矗立着一座高达两米的包金座钟,主体深褐色木质纹理,边角雕花包金,白色钟盘约尺宽,刻有拉丁数字同汉字十二时辰,时针短分针长,表面罩以玻璃。 钟摆伴着悦耳而规律的声音摆动着,每一下都让我的心脏在抽动! 屏风旁的桌案上还有一座尺高的小座钟,椭圆形的底座上两个胖胖的小天使托举着小太阳,通体鎏金,灿烂夺目,而小太阳的中心便是钟盘,纯金包边,红宝石镶嵌。繁复的花纹昂贵的黄金宝石无不彰显座钟主人的富有同高贵。 大明皇帝陛下,我的爹万历皇帝就像一辈子没出过村的守财奴,拿着发条钥匙眉飞色舞的给他娘展示如何给座钟蓄力,如何让小木偶从底座的木盒子里冲出来。 “母亲,你看你看,小人转出来了!” “还真是,还真是!” 皇祖母绕有兴致的点指教士模样的小人,笑着说,“这小人怎么自己就动了呢?怎么自己就动了呢?这声音呀也好听,叮铃叮铃的。皇帝呀,老身看这小人怪模怪样的,莫非就是你刚刚所说的西洋僧人?这西洋又是哪一国,是在天竺么?” “儿子没有召见他,还真不知所谓西洋人长什么模样,此人自称意大里亚人,其国自称罗马,远在两万里之外的欧罗巴,并非来自天竺。” “还有好些西洋玩意呢,母亲请看!” 皇帝向殿外招了招手,几个内侍鱼贯而入,或抱或抬,拿进来不少玩意,在殿中依次排开。 “这幅西洋画名‘耶和华’,欧罗巴的神,儿子以为其在欧罗巴的地位,可约略同佛家的佛祖,道门的三清。” “这幅西洋画名‘圣母·玛利亚’,呃,让儿子想想,总之不是耶和华的妻子,就是耶和华的母亲,姑且称其为‘神母’吧。” “此两幅画作面容体态惟妙惟肖,如同亲眼所见,相比于宫中其他三幅收藏,画技天差地别,儿子以为这才是真正的西洋画中精品,为名家所做。 可叹我大明无人通晓西洋画技,而西洋诸国又太过遥远,不然当请名家为母亲画像传于后世。” “南无弥陀佛!” 提起各种神,皇祖母的精神瞬息又亢奋了几分,老太太双手合十,施佛礼唱佛偈,那是相当的虔诚。 我只能默默流泪,大明慈圣宣文明肃贞寿端献皇太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更改信仰,投入了玛利亚的怀抱。 “都搬到佛堂去吧,设案敬香。” 皇祖母显然对神仙的敬畏更胜过对座钟的兴趣,两幅天主教的标志性画作就这样被摆入佛堂享受香火。 我脑补正在天国里享受圣歌的帝帝突然被从天而降的香灰糊脸,而西天佛国里莫名其妙的飘来几声‘哈利路亚’,真的是很想笑啊。 第9章 小星星 皇后拉着老六来了,老大,老三,老五,七姐姐也在内侍的陪伴下走进慈宁殿,一家子整整齐齐,都瞪着眼伸着脖子听皇帝兴致勃勃讲解几件西洋玩意。 除了啧啧称奇也就只剩下啧啧称奇了。 “这是一件乐器,有铜弦七十二,却不是用手指拨弄,而是有案板按压发声,西洋使者称其为‘大西洋琴’,儿子以为不妥,其音清脆悠远,听之怡然,称‘雅琴’才妥当。 只是可惜,那西洋乐师样貌太过不堪,不然召入宫中为母亲演奏一番才好。” 好吧,我方才一直以为这玩意是风琴,但当盖子被掀开露出槌击的时候,我确认这是一架钢琴,17世纪初的钢琴。 两人高的大座钟应该是教堂的塔楼钟改装,鎏金小座钟做工精美,装饰奢华,只宝石就镶嵌了几十颗,这又弄来一架钢琴,按键的材质竟然是象牙。 其他也不必看了,只这几件东西也不是普通欧罗巴人能够拥有的,必须是贵族,还必须是大贵族,不过我转念又想起那位番僧的来历,财富对于梵蒂冈教廷来说是问题么?也无非是多印几张赎罪券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为了传教,这番僧也真是下了血本。 “这天下呀,总是奇人奇物无数,哪能尽观呢?皇帝有这份心意,老身也便心满意足了。” 皇祖母重新坐回罗汉床,环望膝下儿孙,笑眯眯说道,“倒是哥儿姐儿们,皇帝要多花些思想教养,我皇家虽不需科举入仕,但博闻强识,增长见闻也是要的,不然出去是要闹笑话的,有失皇家体面。” “母亲所言极是,儿子记下了!” 皇帝转过头,摆出一副亲爹架势,恬不知耻的说,“为父的忙于政事,却是疏于对你等的管教,来呀,便从老大开始,都说说近日学了哪些文章,有何进益?为父的满意,赏,为父的生气,罚!” 听着皇帝促狭语气,皇祖母不由一阵气恼,挥起拳头狠狠在皇帝肩膀捶了几下。 “你你......你要教训自家儿子拉出去教训就是,休要在老身眼前逞能,今日好容易聚在一起,你摆脸色给谁看?便玩闹吧,老身也跟着乐一乐。” “老祖宗说的是。” 王皇后眼见母子欢颜,子孙含笑,也便凑趣说道,“不如老祖宗同陛下出些彩头,几位哥儿姐儿都去试一试这‘雅琴’,也不必成曲,谁弹的顺溜那彩头便给谁,这样才有趣呢。” 皇帝把眼一瞥,“咳咳,既如此,你也要出些彩头才是!” 皇太后也促狭着说,“也是,皇后六宫之主,岂有不出彩头的道理。” 王皇后眼珠转了转,微微一笑,“妾身就知逃不过的,陛下,老祖宗先来,臣妾总是不敢先行献丑的。” 老太太很是爽利,转头对侍女吩咐道,“去将后堂那对掐丝珐琅锦绣花觚拿来。” 老太太说完,便淡笑着看向皇帝,皇帝老抠嘴角抽了抽,满脸肉疼着说,“也罢,近日辽东真族入贡东珠六槲,儿子便拿出一槲做彩头。” “妾身有沐王妃赠翡翠冷盏一套,便做个添头。” 这就有些过分了啊,明显在挑拨兄弟姐妹们内斗,我看老大都在咽口水了,便一贯财大气粗的朱老三都在喘粗气。 这是为什么呢? 老太太的彩头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景泰蓝,这玩意工艺繁杂,产量极少损耗极大,专供皇室,皇帝偶尔拿来赏赐大臣,那都是要感动的痛哭流涕,用以做传家宝的存在。东珠么,我大清皇室的最爱,不过现在还只能忍痛割爱,拿来舔我大明皇帝。而翡翠冷盏,想必也是皇后藏品必属精品,实际上我的几条玉带所用玉石也大多来自西南。 这么多珍贵之物随随便便也就赏赐了,所以我大明朝廷为什么还会没钱呢? 因为皇帝除了收税他就想不到别的赚钱途径呀,这并不奇怪,如同后世有些学历高高的存在赚钱反而不如搬砖头的,读死书都能如此,何况两百多年蜗居紫禁城方寸之地的皇室呢。 我老子万历能跳过残害老农,想出征收矿税这个法子已经很了不起了,只是用人不当,方式不对,若是我当家,不但要收,还要重重的收。 “哎呦,七姐姐,我掐我作甚!” 好吧,我神游天外了,寿宁小太妹用它尖厉的小爪子将我拉回现实,她瞪着大眼睛得意洋洋的对我说,“我看你神不守舍的,定是怕一会儿出丑吧?你呀,平素里总是舞枪弄棒的,现在只能发呆了吧,哼哼,活该!” 我撇了撇嘴,“知道知道,七姐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七姐姐才情横溢天下无敌,七姐姐你最厉害了,我看其实也不用比了,这彩头啊直接给七姐姐算了。 啧啧,姐姐的嫁妆又多了一份,改日一定要说与我那准姐夫,好叫他也高兴高兴。” “你......你,你要死啊!朱老七,我跟你拼了!” “嘘~嘘~怕了你了,父皇,皇祖母都看着呢,你这样张牙舞爪的有失淑女人设。” “哼,算你识相!” 就在我同寿宁小声斗嘴的间隙,朱老大同朱老三表演完毕,结果自然惨不忍闻,一个半文盲一个不学无术,捶鼓都找不到调的玩意。老五老六也没强到哪里去,胡乱按了几下无奈败退。 以皇祖母为首的帝国最高统治者毫不掩饰的拿后代子孙的窘迫模样取乐,我也真是醉了,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发笑,就好像他们很懂一样。 轮到我们俩了,我毫不犹豫的女士优先。 “七姐姐,请吧!” “哼,你会后悔的!” 寿宁仰着头,傲娇的从我身边走过,转瞬就变为乖乖女,给老太太,皇帝,皇后,几位兄长行万福礼,提着裙摆优雅的坐在‘雅琴’面前。 说来也是无奈,我同父同母的六哥总是看我不顺,也怪不得他,毕竟我又聪明又强壮,还抱对了大腿,他不羡慕嫉妒恨才奇了怪。其他几位兄长就更加不需说,一年中面都见不得几次。偏这位傲娇的小公主,她明明知道她娘郑贵妃看我顶级不顺,却总是跑来斋心堂黏着我,看我惨无人道的操练斋心堂的三个跟班,如人来疯一般的跟着胡闹。 小仙女得罪不起啊,我真是嫌弃她嫌弃的不得了。 ‘哆来咪发唆拉西哆’ ‘哆西拉唆发咪来哆’ 我擦!这丫头片子脑瓜子真聪明,她居然发现按键的音阶规律,虽不能弹出曲子,但只要按着顺序来回按就很能入耳了,人才啊! “妙啊,妙啊!媁儿聪慧,便朕也是胡乱按了一通不知其所以然。” 皇帝拍手叫好,满眼的我家女儿最棒,周围看热闹的宫女嬷嬷,内侍大太监无一不是捧臭脚的高手,也一叠声的喝彩。便皇祖母同王皇后也忍不住点头,实在是之前的几个太也拿不出手。 寿宁羞红的小脸蛋怎么也遮掩不住得意表情,小丫头片子一连片万福过后小跑到我面前,示威般的仰起小下巴。 哎,对不住了,小仙女,本王要装逼了! 我从容的坐在‘雅琴’面前,忽的想起败家儿子张奔奔,心狠手辣的胡娇娇将三岁的张奔奔塞到钢琴老师面前,然后狠心的走开,可怜的张奔奔从此以后恨上了一个叫朗朗的家伙。而我也被迫参与其中,光荣的成为陪练。 后来,看不懂谱子的我学会了《小星星》。 没想到,悲剧有一天会华丽的变身为喜剧。 我闭着眼在虚空中活动手指,张奔奔哭的稀里哗啦,胡娇娇的吼叫声直让人头痛欲裂,而我这个受气包只能默默的握住张奔奔的小手一遍一遍的按啊按。 感觉来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 第10章 坤舆万国 就这样一遍遍的弹呀弹,唱呀唱。 不知何时,我已是泪流满面,我的思绪飞呀飞,他冲出紫禁城,奔向那颗最明亮的星。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慈宁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抱歉,一不小心装逼过了头! 我站起来,欠身施礼,而后施施然走回自己的位置,拍了拍犹在发呆中的寿宁。 “安心,弟弟我会分给你几颗东珠做嫁妆的!” 小仙女情绪万分低落,她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谁稀罕!” 王皇后拍了拍胸脯,惊诧万分,“这真是......这真是,妾身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呀。” “乖乖孙儿,快到祖祖这里来!” 老太太心疼的抱着我,帮我擦去眼角泪痕,“这是怎么说的,怎的唱着唱着就哭了呢。” “孙儿也不知道呀,坐在那里,就想起别人都有娘亲,唯独孙儿没了娘,孙儿想娘,料想娘亲也会想我吧?而天上的星星闪呀闪的,就好像人的眼睛。皇祖母,您说是不是娘亲在看我呀? 可惜,娘亲连一幅画像都没有留下,这是为什么呢?身为儿子,想要祭拜她都不知晓她的容貌。 皇祖母,这是为什么呀,我娘亲可是大明皇贵妃啊,为什么一幅画像也没有留下!” “我的乖乖孙哎!” 我哭,皇祖母也跟着抹眼泪,她老人家狠狠的剜了皇帝几眼,尴尬的皇帝还没来得及夸我,便陷入更为尴尬的境地,他的脸啊,就像三伏天的云层,一忽儿白一忽儿黑,肥硕的下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像极了羊癫疯,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他生气了,气急败坏! 我是故意的,出于理性我本应去讨好他的,但我控制不住的厌恶他啊,我就是要看他快要被气死却不能打死我的鬼模样。 话说,我这个年纪不正是坑爹的年纪么,也算是另类的情感沟通了,叫他体验一下为父的真正乐趣。 皇祖母真的是很心疼我,她轻轻拍打我的后背,柔声说道,“莫哭了,莫哭了,你娘亲啊也是有画像的,祖祖给你找出来也就是了。” “真的么?皇祖母!” 我一下抱住老太太,眼里带着期盼,见皇祖母缓缓点头,又问道,“那孙儿可不可以在斋心堂设灵位四时祭拜呀,生恩难报,孙儿也唯有用香火来孝敬母亲了。” “皇帝,你说呢?”皇祖母没有回答,而是把眼看向万历。 皇帝眼神躲闪,极不情愿的说,“老七有这份孝心自然是好的,儿子以为此事可行,” “傻孩子,还不快快拜谢你父皇!” 不就是磕头谢恩么,又不是没有跪过,我颠颠的跑到万历身前,口称谢恩,嘣嘣嘣几个响头将此事敲定。 可怜的敬妃,原谅我利用你吧,我只是想惹怒皇帝,只希望他早早的将我赶出紫禁城。 皇帝就是皇帝,他似乎转瞬便忘记了我刚才的哭闹,他拉着我的小胖手,语气柔和的问道,“老七,你老实告诉朕,你是如何做到词曲一蹴而就的?朕不信这天下有生而知之之人!“ 我心头再次默默叹了口气,再不能这般控制不住自己了,果然撒了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父皇,儿子也学音律的,但所学为郑藩载堉王叔的《乐律全书》,书中乐分七音,又分八度十二半音,方才寿宁弹奏的时候儿子发现这西洋‘雅琴’便是遵循七音所制,故此才能弹奏,而至于词曲,应该是母亲在上天眷顾我吧,福至心灵,发乎于情。” 大艺术家,朱门难得的牛人,借某一用! 其实我也不算撒谎,我的这位堂叔着作等身,音律,算学,天文啥都钻研颇深,堪称全才,而且他还有个毛病,每出书之后必定送入宫中若干,内书堂就有他的着作。而这内书堂,是宦官求学深造的地方,藏书可观,也是我经常流连的所在。 没办法,没手机刷,看书就是最好的消遣。 朱载堉的牛在于,音律之学可以拿来做教材,而算学么,想学算盘找他就对了。放在后世,他就是那种殿堂级别的人物,永垂不朽! 难得的是他还活的好好的,有机会,可能的话,我还能见到本尊。 “载堉其人,淡泊名利,学问精深,实乃我宗室表率,只可惜......唉,不提也罢。” 皇帝眼神掠过其他子嗣,笑着说,“老七拿了彩头,你们也各有赏赐,玩乐罢了,切不可因些许小事就伤了兄弟情谊。” 连我在内的几个兄弟姐妹齐齐谢恩,而我呢又谢过几位兄长的慷慨谦让,做人不能太过分,拿了里子面子总要让一让,且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总还要兄友弟恭,一团和气的。 只一个例外,朱三胖于不经意间狠狠瞪了我一眼,好似我偷走了他的宝贝儿似的。 “母亲,还有一件方物甚是有趣!” 皇帝拍了拍手掌,两位内侍抱卷入殿,那是一个等人高的卷轴,随着卷轴徐徐展开,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坤舆万国全图 “这是太仆寺卿李之藻同西洋僧人一同绘制的《坤舆全图》。” “这是我大明。” “这是朝鲜。” “这几个偏僻岛洲是倭国!” \\\"若按此图所说,整个坤舆有大陆者五,曰亚细亚、欧罗巴、利未亚、南北亚墨利加、墨瓦喇尼加,而我大明位居亚细亚之东。\\\" ...... 皇帝滔滔不绝,我心实在是大受震撼,这幅地图同后世的世界地图已经极为相似了,只南极洲偏差大些,没有澳洲。 别管这帮子传教士是来干啥的,但确确实实拿出了真东西。 一大家子探头观看,你一嘴我一嘴的逐渐热闹起来,寿宁似乎对舆图不感冒,并且表示出了不屑。 “父皇,我大明不是天朝上国么,怎么画的这么小啊?便北方的羯族也比我大明要广阔许多。哼哼,女儿看这番僧也是欺世盗名之辈。” “是啊父皇,番僧着实可恶,他是在羞辱我大明没有智者么!” 朱老三也表示不满意,他指着图上一行字气咻咻说道,“这里居然还写着寰宇为球形,若是如此,万物又怎的分上下,人岂不是要滚着走路,真真是胡言乱语。” 朱老大相对来说就比较平静,他指着极北之地说道,“七妹,记得一次经筵时,叶学士曾言我大明开国之时曾最北至奴儿干,就是这里,设都司建营卫,后因北地苦寒,无法开垦农田,导致补给不畅而最终放弃。所谓疆域,广大虽好,却也要看肥沃富庶与否,似这等苦寒之地怎么能同我大明两京十三省相比呢?” “大哥,那这球形之说又怎么说,你相信?” 朱老大同朱老三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为兄也不相信,自古有言天圆地方,委实无法想象大地为球形,许是偏僻小邦之人见识短浅,胡乱臆断罢了,三弟无需太过在意,只看个新奇便好。” 朱常洵转头看向我,“七弟,你以为呢?” 你个朱老三啊,偏你来找茬! “我不知道啊。” 我指着地图,天真的说,“如果寰宇当真有这么多国家,我愿作大明使者周游列国,就像汉代的张骞,成祖时的郑和那样,将各国最珍贵的宝物拿回来献给父皇,好叫世界都知道我大明的名。” 朱老三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他同我接触不多,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小屁孩竟然抢了他的风头,竟如此的会拍。 “老七你想得美,海上风高浪急的,一个浪头船就碎了,这人掉在海里呀,被怪鱼围着,眨眼骨头渣子都不剩,你怕不怕?就算没有浪头,还有倭寇呢,那倭寇比厉鬼还凶,杀了人还要吃肉,你怕不怕?” 第11章 虽死无悔 “皇祖母,父皇,三哥哥吓我!” 这厮以为我年龄小就恐吓我,好吧,我去告状! “老三,别胡说八道!” 皇帝老儿把脸一沉,训斥一句朱常洵,又转过头对我说,“老七啊,你三哥哥所言也不全然是危言耸听,这海上确实无比凶险,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的。再者说来,你将来自有藩地要去,如何去得海外?” 我指了指地图上的某座岛屿。 “父皇,儿臣很认真呢,将这个岛洲赐给儿臣为藩地吧,只要有人,十几年之后便是我大明的一个州府。儿臣读史有感,秦以前称闵越为蛮荒之地,而今却是我大明的粮仓,宋时称两广为蛮荒流放之地,而今广府人口稠密,稻田无垠。可见所谓荒蛮只因无人去开拓罢了。 儿臣又听闻外廷的大臣总是弹劾宗室消耗国帑甚巨,百姓不堪重负云云,便派人去宗人府问了下,方知我大明在籍宗亲竟达八万之数,而其中拖欠俸禄者大半,甚至有三年不曾领取一分一毫俸禄的,皇室宗亲,何其窘迫? 所以儿臣就常常想啊,我大明宗室之难当真无法开解么? 不想天赐我大明福祉,儿臣见《坤舆全图》便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开解我大明宗室之法便在其中啊。 既然中原之地封无可封,为何不分封海外呢?所以儿臣恳请父皇允儿臣就藩海外,此所谓‘天子守国门,藩王镇海疆。’既不有违祖制,又于国于民大有裨益。儿臣斗胆,请父皇恩准。” 整个大殿又安静了,死一般的沉静。 一场方物品鉴会被我搅的乱七八糟,皇子也好,内侍宫女也罢,都如看疯子一般盯着我看。 我后悔了,我总是容易冲动,我就不是一个满心算计胸怀城府之人,这样的话怎么能随随便便说出来呢?即便我表现的再如何妖孽,但毕竟我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啊。 “瀛儿,你胡说甚么!家国大事自有你父皇做主,何须你个娃娃出头!” 果然,皇祖母第一个怒了,她寿眉高挑,呼吸粗重,几近嘶吼着说道,“来人,来人,将这顽劣的小猢狲给我关起来,没有老身的话,谁也不许放他出门!” 我认了,这就是冲动的代价! 我跪在皇祖母身前,以头触地,哽咽着说道,“是孙儿不孝,孙儿愿罚!” “母亲!” 皇帝站起身,我的额头还贴着地砖呢,只感觉他缓缓的向我走近,他该不会是要行使当爹的权力吧?我仔细回想刚才说过的话,好像也没有哪一句在诋毁他呀。 唉,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出乎我的意料,所有不相干的人都被轰走了,也包括我那几个兄弟姐妹,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五个人,皇祖母,皇帝,王皇后,以及皇祖母的贴身大太监周老总管。 我摸不清头脑,只能默默等待皇帝对我的审判。 “母亲息怒!” 皇帝半个屁股挨在罗汉床上,他拉住皇祖母的手,语气平静的说道,“老七说的没有错,宗室入籍者八万两千,未录籍者有两万余,儿子每月都会收到控诉各地州府不为宗室子弟上奏录籍的本章。“ 皇祖母疑惑问道,“这又是为何?天家血脉,地方官员也敢欺辱?” “呵呵,无非钱粮没有出处罢了!” 皇帝冷冷一笑,“儿子还没有责罚当地官员呢,他们的请罪本子便主动送来了,言州府岁入入不敷出,无力承担宗室俸禄,称罪请辞!母亲您说,儿子该怎么办?此等烦心事本不欲母亲知晓,但既然老七信口说出,儿子便同母亲说说其中的关窍。 宗室俸禄之难,自武宗时便有了,为疏解此难,下诏允许宗室奉国将军以下可科举入仕,一旦中举便授予官职,然则需宗室除籍。但他们不争气啊,这么多年,一个举人也没有。 这江山到了儿子手里啊,这问题就更加严重了。儿子也曾动过念头,比如削藩,降低俸禄,或者五代以后不录宗谱,放其为民。但仔细想来,却都不可行,削藩必致天下大乱,诸王造反,减俸也是同样结果,放其为平民倒是可行,但天下无地可分啊。儿子无能,只能且走且看吧。” 皇祖母默然,甚至老脸有点红,说起来,我的这位皇祖母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的亲叔叔潞王朱翊镠就是现如今天下第一号的混蛋王爷,只要是人事,他都不干。 王府建造,白银七十万两 婚礼费用,白银九十万两 安家费,白银十五万两 就藩路费,三万两 赐田,四万顷,虽说只是收取四万顷田地的税收,但这个数量也tm太惨无人道了。 此外还有盐课,茶引,皇庄等等。 这些都是皇帝愿意给的么,当然不可能啦,皇帝亲儿子都不疼,会疼一个弟弟?还不是拜老太太所赐,万历怕啊,他怕被换掉,于是也就只能把眼一闭,爱咋咋地吧。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因为郑皇贵妃就是按照潞王的标准为朱老三筹备的呀,老太太看郑贵妃顶级不顺,但为什么就姑息纵容她呢,实在是她本也就是那样的人,大哥莫说二哥,都是一路货色。 我是什么呢,我就是个棒槌,万历老狐狸在拿我作伐,他在点老太太。 娘,你看看我有多难,都是你开的好头! 显然,皇帝没有指望老太太回答,他把头转向我,目光如炬。 “老七,是谁在背后教唆于你?” “无人教唆,是儿臣自己的主意。” “哈,朕真是太过纵容你了,你一八岁的孩童有甚的主意?来啊,拿藤条来!” “你罚他作甚!” 老太太冷冷的说,“家国大事老身不懂,但瀛儿的事你知道多少?他四岁便可以诵读《孝经》《大学》,五岁已经通读四书五经,下笔成文,到如今内书堂的经文典籍怕是他都读遍了,不然他如何知晓这许多道理? 儿啊,敬妃给你生了个好儿郎,只可惜,唉,他年龄太小了!” “母亲,母亲,何至于此,你叫儿子如何能相信?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唆指使于他,若再姑息纵容下去,他岂不是要闹翻了天!” “好好好,你不信老身,你自去考教于他,若他不如你意,你便打死他,老身也不管!” 我也真是醉了,怎么就走到了这步田地呢?我果然只是个普通人,我好蠢! 皇帝果然开始考教我,这是他第一次尽为父的义务。 结果很显然,他考不倒我。 事实上心理年龄我同他相差无几,而我两辈子加起来的见识同学识相比于他不知多了多少倍。 皇帝......也不过如此! 这不是吹,事实如此,这一世我出生便开始听书,而后又读书,为了同这个时代和光同尘,也为了将来有所作为,我不得不如此,而我于理解上自然胜过幼儿百倍,脑子又是新的所以记忆力也好。 不过分的说,八年所学可等于这个时代的人苦读二十年,甚至更多,因为我没有走弯路啊。 最后,皇帝沉默了,他久久的看着我,以一声叹息结束考教。我猜他大概在想,真特喵的见鬼了啊。 “不曾想,朕的子嗣中最出挑的竟是你!” 皇帝转过身,意味难明的看着老太太,“都是母亲教养的好,早知如此,儿子把那几个不成器的都放在慈宁宫,如今也不必这般为难了。” “哼,皇帝不必拿话来挤兑老身。” 老太太攥着帕子的手指向我,满脸得意的说,“你这儿三岁当十岁养,五岁时已是事事自己拿定主意,不比那二十郎当吃饭还要人喂,稍有不称心便抱着老子娘抹眼泪的主。 依着老身看,这人啊打娘胎里就是注定了的,敬妃许是前世积德行善,才得了如天上星宿般的好娃娃,他便是放在野地里,那些鹿儿猫儿的也会将他养成顶顶的好儿郎。 这哥儿姐儿若是自己不争气,便是养在仙君老爷面前也无用,你说是不是呀,皇帝?“ 皇帝端起茶碗,尴尬的吹着茶沫子,而我还如大虾一般跪着呢,膝盖有点疼腿也有点麻,他胖大的身影将我完全遮掩,就好像一座大山压在我的身上。 我额头冒汗,大气都不敢喘。 这就是愚蠢的代价。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老太太终归还是疼我的,她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却是一个护犊子的好奶奶。 “咱们关起门来说话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加之他还只是个孩子,老身薄施惩戒,关他几天,可好?” “母亲,哪里能这般轻飘飘放下。” 皇帝指着我,冷冷哼了一声,“这混账羔子话已出口,几十双耳朵听着呢,此时此刻怕是整个宫中都知晓了吧,不出明日,外朝也定然会知晓此事。 母亲,儿子跟您打个对赌,不出半月,儿子就能收到鼓动海外就藩的本子。” 老太太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怎会如此?皇帝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放那些奴婢走?” “母亲,老大几个都在呢,难道也不放?” “老身老了,这脑子啊不灵光,皇帝把话说清楚些,此事怎的就如你说的这般严重?” 皇帝老神哉哉,他呷了口茶,悠悠然说道,“因为老七这个主意妙啊。我大明开国之时,tai祖封王镇边,而后成祖登临大宝,收诸王兵权,内迁厚赏,才有我们这一脉稳坐江山。 谁曾想咱老朱家人这么能生养啊,及至今日,朕快养不起他们了,国库年年亏空,宗室虽不是主因,却也是原因之一。 而朕现下有五个子嗣,其中四个就藩也是早晚之事,都是朕的骨肉,朕自然不舍得亏待他们,要修王府,赐王田,给安家费,还要划拨一定数量的民田税收,盐课茶引给他们作为子孙安身立命之本,我天家贵胄,富贵荣养乃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之事。 但确确实实,宗室多收一分,国库就少收一分,朕难,外朝也难,就说洵儿的封地,吵了几年也还没个着落。 如今外朝的大臣遽然听闻封王海外这个主意,还是皇家自己提的,母亲说他们会不会弹冠相庆,手舞足蹈,高兴的睡不着觉?” “分封海外就不要银子了?朝廷就不用管了?哼哼,他们做梦!这天下还是我朱家的!” “海外也当然需要银子,但不需要圈地建城,更不会给王田同划拨赋税啊,一锤子买卖同日日割肉怎么能一样呢。” 皇帝捋了捋自己颚下小黑胡,恍如街头的算命先生,“朕猜测,奏本大略会这样写,先哭穷,然后谈百姓之苦,再谈宗室负担之重,笔锋一转,将老七高高捧起,大谈分封海外的好处。第一本奏折大抵就是这样,试探朕的心思。” “万般的好处也无用,老身不答应!” 皇祖母狠狠剜了我一眼,“老身虽深居宫中,可也知偏僻蛮荒之地生存艰难,野兽,土人,瘴气处处都是难为。 开垦土地,繁衍子嗣,设州立郡?瀛儿你可知那都是拿人命换来的啊。你打小生养在宫中,身娇肉骨的,宫门都没有出过,哪里晓得那般的苦楚? 听祖祖的话,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安心在宫里养着,将来就藩,你父皇自然会给你谋个好去处。” “怕是不能够了,母亲!” “怎的,你还真想将瀛儿打发到海外去!” “母亲,老大听到了,老三也听到了。” “他们听到了又如何?难道还敢不顾兄弟情谊,为难瀛哥?” “有朕在,自然不会!但谁让老七这么出挑呢,老大什么也不须说,那些支持他的大臣便会为他扫除障碍,所以他们催着老三就藩,如今又多了个聪慧多智的老七,岂能容他? 老三呢,咳咳,更想着老七早点走,他那点半吊子学问给老七提鞋都不配,您说他能不盼着老七走么?二人合力这么一推,呵呵。” “哼,只要老身不同意,谁也休想!” “母亲说的是!” 皇帝眼神瞟向我,语带调侃着说,“但朕看这混蛋羔子的态度极为坚决,若他还是要去呢,不然母亲你自己问问看。” 看着老太太殷切的眼神,我内心泛起阵阵愧疚,但有一说一,我宁愿葬身大海也不愿在这死气沉沉的宫殿群中多呆半刻。 迎着皇祖母的目光,我的身形渐渐笔直,越过高山越过河流,我看见了那波澜壮阔的大洋。 “孙儿愿出海立藩,虽死无悔!” 第12章 朱老大来访 我被揍了,行凶者不是万历,而是皇祖母。 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抽我,大骂我看着聪明实则愚蠢,辜负了她的心血也对不起死去的敬妃。 我咬牙挺着,只哼哼没惨叫。 屁股开了花,被人抬回的斋心堂。 皇帝全程观战,从他的脸上我看不到任何表情,我很怀疑他在危言耸听,一个八岁孩子随便一说怎么就能引起朝堂震动了呢?还是说他本身就认同我的提议,或者说最起码认为值得一试? 君心难测啊,我的这位父皇,绝不是后世所说的那般标签化的懒皇帝,他很聪明也很现实,是个深谋远虑的老狐狸。 事实上他因为‘懒’还为朝廷省了很多钱。 大明的祭祀活动超级多,天地人神鬼无所不包,一次花费少则千两多则万两,皇帝大手一挥,老子病了!病的次数越来越多,最近两年也只有祭祀天地勉为其难,其他则能免则免,为此礼部每月都要上奏本报怨。 我恶毒的猜测,相关部门没工程预算,怎么捞钱啊。 斋心堂乱了,可以理解,部门经理被老板爆锤一顿,底层员工自然会八卦之火熊熊。 为什么呀?是不是失宠了?会不会裁员? 小卓对我的选择丝毫没有意外,毕竟我实际上是被这位小姐姐带大的,很多事情我都瞒不过她,打三岁起她便不拿我当小孩子对待了。但刘时敏,曹化淳,杨家春三个家伙则如同吞了苦胆,甚至可以说生无可恋。 他们很可怜,在懵懂无知的年纪被切一刀,而凶手正是他们的父母,兄弟或者亲族,可笑的是如果受害人有一天大权在握,那么这些凶手会因此而过上所谓人上人的生活,这就是所谓的‘近君养亲’。 京畿数府盛产太监,光荣传统数百年。 虽然我在努力的锻炼他们,试图可以令他们成为我的帮手,但我还是会给他们选择权。 我并不是圣母,同情心泛滥,而是太监这个群体实在是不值得信任,大多数情况下,我默认他们为“极恶之人”,那一刀切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人性。 他们三个还有一丝丝拯救的可能,他们是在懵懂无知的年纪被迫切的,而不是那些自己切自己的无耻之人,这也是我选择他们的原因之一。 我给他们奋斗的机会,但选择权在他们自己手中。 这个下午,大哥哥朱常洛来看我,居然是空着手来的,我也真是醉了,你到底是穷还是傻? 我趴着他坐着,在喝了三杯茶水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带着训斥的口吻对我说,“三弟,你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呢?伤了皇祖母的心,让父皇为难,连带着为兄也不好做人,咱们兄弟情谊深厚,难道为兄还容不下你么?日后切莫再提及此事了,去哪里就藩父皇自会安排妥当的。” 你可拉倒吧,自己还活的勉强,话说我也没为难你的意思,而是......完全无视。 “大哥,两月前父皇就说要择日举行太子册封大典,怎么最近又没消息了?” 我实在是不愿同他绕圈子,我喜欢直来直去,而不是说话云山雾罩半天摸不到重点,话中之意全靠去猜。哦,这种话术被后世极为推崇,美其名曰职场话术,升职加薪必备,洗脑小作文大把。 可惜,张贵发教育我做人坦荡,有话直说,他没教我如何给别人当孙子,我也没有自学的积极性。 老大被我这么一问,脸色唰的潮红起来,“这个么,这个么……” 这么个屁呀,我直接打断他,语气带着嘲讽,“是翊坤宫那位又要吊死吧?” “七弟慎言!” 我看他一下跳起来,远离我半丈,不由失笑道,“哥哥你来看我,弟弟感激不尽,我正好也有几句话要对大哥哥说。” 我努力转过身靠在床头,而后示意其他人退下,房中只有我同朱常洛两个。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无论在智力同身体上都毫无疑问对我这个八岁的孩子具有压倒性优势,起码他应该这样认为。但很可惜,他面对我的逼视眼神躲闪,举止慌乱。 我猜想有人在背后指点他该怎么说怎么做,只不过他给忘了。 这是一个充满悲剧的人,从小到大一直被人pua。 既然他不能主导这次对话,那就我来吧。 “皇祖母罚我是因我坚持要海外就藩,她是在心疼我,而不是那些狗奴才传言的失宠。” “我之所以要海外就藩,既是迫于无奈,也是我自己的想法,同大哥哥无关,虽然我们见面很少,但我知道大哥哥是仁厚的,将来你登位,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兄弟。” “现在想来,我的做法无疑连累了三哥,是在打他的脸。但我不在乎,人各有志,我不能为了他过的舒服就放弃我自己的想法。” “此事皇祖母不同意,皇后娘娘不同意,父皇没有表态。但大哥哥你应该支持我,我实际上是在帮你!” 朱常洛打断我说,“三弟,为兄岂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想你远走海外,自此后兄弟相见无日啊。” “这同什么样的人无关!” 我喝了口温水润喉,而后淡淡然说道,“大哥哥身为皇长子,是天然的皇位继承人,当早立太子以正国本,但拖拖拉拉这么多年,为什么呢? 大哥哥你知道,我也知道,全京师的人都知道。无非是郑皇贵妃仗着父皇的宠爱无理取闹罢了。” “三弟慎言呐!” 朱常洛惊惧的差点尿失禁,他几乎要转身夺路而逃了,但最终理智战胜恐惧,他又重新坐了下来,拿汗巾不停擦拭着额头。 我猜打死他都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的直,关键我也不会弯啊,大哥哥你忍一忍。 “这话是我说的啊,大哥哥你怕什么!” 我无所谓的摇了摇头,说道,“原本也不关我的事,我是老幺,什么破烂事也不会找到我的头上,但郑贵妃为了给三哥哥挣体面,也为了拖延就藩,她提出的那些条件太欺负人了,大哥哥你算过没有? 我算了,需耗费白银百三十万两! 朝廷是个什么状况大哥哥也清楚,平定宁夏之乱后,又有播州之战,朝鲜之役,哪里还有银子啊。她这样做,朱老三倒是舒坦了,但置老五,老六同我于何地?朝廷还有钱给我们就藩么?这是只管我家吃肉,不管兄弟死活啊。 怎么,他不顾兄弟死活,还不许我自己出去挣么?都是庶子,凭什么他就高人一等?我不服! 弟弟这么做,就是要打他的脸,叫她母子坐蜡,我越是这样做,外间的大臣同百姓骂她们就越狠,贪得无厌,人人得而骂之! 大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在帮你?自古言得人心者得天下,大哥哥你难道不应该站出来,站在民心民意一边么? 而郑妃本没有你想象当中那般无可撼动,她唯一倚仗的就是父皇的宠爱,其他手段皆上不得台面。 这么多年下来,她的亲族只知道搜敛钱财,没有为她笼络住哪怕一位实权大臣,而三哥哥的才学......弟弟这么说吧,若是父皇对三哥哥满意,你以为父皇当真没有办法立他为太子么? 正是因为不满意,所以才犹豫,而大哥哥你偏偏韬光养晦,任他们胡作非为,全然没有身为大明皇长子的担当,这更加令父皇举棋不定,不能下定决心。 大哥哥啊,长此以往,你会寒了那些支持你的文武大臣之心啊。 弟弟斗胆,说了这些本不该说的话,大哥哥你自思量。 弟弟还是那句话,不能海外就藩,毋宁死! 总之弟弟不会排队等着吃朱老三留下的剩饭!” 第13章 恶狗闯宫 我的一席话,直接将朱老大给干懵逼了。 他啥也没说,六神无主的落荒而逃,我猜他心里应该是心潮澎湃的,虽然他是个没有主见猥琐胆小也不怎么聪明的人,但他背后有高人呀! 我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支持他,不是因为他贤德仁厚足以担当大任,也不是因为所谓立嫡立长的祖制,而是因为这是一场话语权的争夺,对立面就是皇帝同以内阁为首的大臣,这是一场漫长的争斗,其代价是大明国力的断崖式衰落。 很有幸,我亲眼目睹。 也很可惜,两世为人也不能使我成为一名合格的政客,学不会就是学不会,这个烂泥塘不适合我挣扎。 我凭借吃了几十年的老盐忽悠走了朱老大,将自己成功塑造为恃才而骄,桀骜不驯,冲动易怒的形象。这样的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一杆枪,那些老狐狸一定高兴坏了吧。 当晚,杨家春急匆匆走到我身边,他小声的对我说,“殿下,皇贵妃娘娘去了启祥宫,在里边呆了有一个时辰,据负责打扫的小内侍说,内殿不时传出哭闹同瓷器碎裂声,后来皇爷爷摆驾去了延祺宫,脸色很不好,而皇贵妃娘娘也回了翊坤宫,有人看到她头发披散,妆也花了。而启祥宫不久就传出皇后娘娘患病的消息,还请了太医。” 启祥宫,皇帝的临时寝宫,至于乾清宫,前年走水破损严重,至今还在修呢,坤宁宫也是如此,所以皇帝同皇后表面上同居启祥宫,而翊坤宫则是郑皇贵妃的寝宫。 放在平时,此事算不得big news,毕竟骂街是郑贵妃的日常,而皇帝偏就爱好这一口。但今日之闹定然是与我有关了,可惜我的情报系统太过垃圾,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我想了想,吩咐杨家春代表我去看望王皇后,本应是我去的,但我的屁股刚刚开花,所以就有了借口。而实际上由杨家春去比我去效果要更好,主子做不到的事情奴婢却未必,就比如花银子买情报。 就在我以为今日也就这样再不会有人打扰,准备熄灯睡觉之时,前院突然传来女人的惨叫,恶犬的狂吠声。 我家没养狗啊,这特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骨碌身从床上爬起来,也忘了屁股的疼,随手从壁挂上摘下弓箭同箭囊急匆匆向外走,这弓箭是我平时练习所用,算不得武器,属于玩具类。但威力也不小,对付猫儿狗儿的完全没有问题。 刚刚出殿门,迎面正撞上慌张跑来的小卓。 “殿下,不好了,不好了,院子里闯进来两条恶狗,逢人便咬,你快躲一躲呀。” 小卓推我入殿,反手就要关门,却是被我一把拦住。 外间好多宫女内侍正屁滚尿流哭喊着向这边跑呢,虽说我命金贵些,但也不能拿别人的命不当命啊。 “小卓你退后,把人都放进来!” “曹化淳,刘时敏,死哪里去了,抄家伙啊!” 人到用时方恨少,满宫几十口子竟然被两条狗追着跑,这让身为体育生的我感到莫名羞耻。 “殿下,殿下,快跟我去后殿啊,奴婢求求你了!” 小卓也是急疯了,她拉住我拼命的向后殿拖,我用力推开她,一时间面目有些狰狞。 “回去,再不听话就把你卖了!” 还好,关键时刻两个帮手赶了过来,刘时敏同曹化淳人手一杆顶门杠护在我身前。 “殿殿......殿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真是吓死奴婢了。” “殿下,你你快躲起来啊,奴婢们在前边顶着。” “都闭嘴,今晚上吃狗肉!” 场面太过混乱,哭的叫的爬的什么样的都有,这些平日里身娇肉贵的宫女嬷嬷对危险毫无防范能力,完全指望不上。 好在刘时敏同曹化淳两个被我操练的又黑又壮,不像太监倒像个丘八,虽然慌张但手里的棍子握的很稳,这让我的胆气又壮了几分。 弹指间我已能看清那两条恶犬,身形高瘦,狗头细长,眼珠血红,一条黑白花相间,一条灰白花相间。 这品种我在兽苑见过,蒙古细狗,凶狠的草原猎犬。 其中一条正在撕咬一名宫女的小腿,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可怜的小宫女哭喊着救命,拼命向着大殿爬行。而另一条本来在追赶一位老嬷嬷,却不知怎的突然向我这个方向扑来,狗叫声连成一串。 我不禁奇怪,难道我的肉比较香么? 我调整呼吸,张弓搭箭。 “开!” 箭出无悔,伴着几声尖细犬嚎,小宫女终于从恶犬的血盆大口中逃脱,这一箭正中恶犬胸腹,只可惜弓力太弱,没有将它射个对穿。 “殿下小心!” 另一条恶犬迎面扑来,曹化淳斜跨一步将我挡在身后,手中的棍棒胡乱挥舞着,刘时敏更加出人预料,这厮竟口中怪叫着冲了出去。 二人这一翻操作却是把恶犬吓了一跳,它在我身前两三米处停下身形,前腿躬后腿蹬,龇着牙对着我狂吠。 “小畜生找死,开!” 这一箭准头更胜之前,正中恶犬腹腔,这畜生惨叫着倒地,刘时敏抓住机会,抡起顶门杠对着狗头疯狂输出,几下也就没了生息,只身体还在机械般的抽搐着。 我夺过曹化淳手中的顶门杠,几步冲到那条受伤未死的恶狗身前,它似乎预感到死亡即将来临,叫声可怜极了,就好像刚刚出生的小奶狗。 咬人的狗就是畜生,留你不得! 我两棒子抡打在它的脖颈处,结束了它罪恶的狗生。 扫了一眼院落,五个倒霉蛋被咬,自己摔伤的比被咬的还tm 的多。 我原是不管外院人事的,一来孙嬷嬷精明能干,又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放她权力也就给我留了足够的自由空间,这是个默契的事。二来人员流动频繁,各局各司调来调去的,我也懒得管。可万万没有想到,看似井然有序的斋心堂竟然被两条狗摧残的七零八落。 我愤怒的看向刚刚小跑过来的小卓,死丫头头发乱糟糟,妆也花了,脸蛋上的两条泪线落着灰,小仙女分分钟变为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孙嬷嬷呢?周妈妈呢?出这么大的事,怎的不见她们两个!” 小卓一脸委屈,她大概还在想我刚刚要把她卖了的话,对我也没个好脸色。 “回殿下,孙嬷嬷在老太太那边伺候呐,周妈妈娘家爹害了病,她回家伺候老爹去啦,您还给了她十两银子呢。” “呃......那现在哪个管事?给我滚过来!” 我的愤怒将大殿里的宫女嬷嬷都给吓坏了,一连片的跪下,一个秦姓老嬷嬷跪爬到我脚下,抽抽噎噎的说,“是老奴疏忽,老奴有罪啊。” 我冷冷的问她,“三更半夜的,怎的宫门都没关,你怎么管事的?” “老奴冤枉啊!” 老嬷嬷一声哀嚎,“老奴在掌灯时巡视院子,宫门关的严实实的,院子里只有咱们养的几个猫儿。奴婢也奇怪宫门怎么就开着,还闯进来两条恶狗。殿下......殿下,这定是有人要害咱们啊,请殿下明查。” 我当然知道有人要害我,我甚至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放的狗。 “别哭丧了,赶快去救人!” 我踢了踢脚下的恶狗,很认真的在想这玩意能不能吃,应该不会有毒吧? 也就在这个时候,院外传来动静,周老总管,孙嬷嬷领着一队内官嬷嬷闯进来。 看到院中情形,两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殿下,这这.....这怎么回事啊?”周老总管急慌慌的问我。 我微微冷笑,“老总管来的正好,今晚上斋心堂可有的忙了,闯进来两条恶狗,咬伤了好多人,至于怎么回事,那就要查一查喽。” 周总管亲自上前查看过两条恶犬之后,整个人变得更加不好了。 “蒙古细犬,腹中无食,这是有意饿着细狗发疯,好生歹毒啊。” “好彩殿下您镇定自若,不然今日有大祸矣。” “兹事体大,老奴这就去禀报皇太后!” “慢着!” 我抬手拦住周总管,淡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周总管你看,我头发丝也没掉一根。这都三更天了,料想皇祖母早已入睡了吧,若此时禀报,惊到皇祖母就不好了。我看,明早再禀报此事也不迟。” “殿下,此事老奴万万不敢耽搁啊。” “万事有我担着,再者说来,这不清不楚的,若是皇祖母细问起来,你怎么回话?” 我拉着周老总管的衣角,很是认真的说道,“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今晚便将此事查清楚,一会儿你拿了人去,如何回禀皇祖母你自己拿主意,怎么样?” 第14章 真相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在说服周总管同孙嬷嬷之后,我果断下令封锁宫门,并勒令所有斋心堂人员在殿前集合。 孙嬷嬷亲自带队执行,行动很迅速,只一刻钟时间所有人便站在了我面前。 真是作孽,有几个宫女还光着脚丫子呢。 “孙嬷嬷,人都到齐了么,有没有外出未归的?” “殿下,只周妈妈在外未归,其他人都齐了,奴婢一一核对过,不曾相差一人。” “这就好!” 我转身看向周总管,很严肃的说,“宫女内侍的份例皆有定数,便是偶尔奖赏孙嬷嬷那里也有账目可查,所以在我看来,哪个人的钱财异常,则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偷偷开宫门的人。劳烦周总管亲自带队去搜,若有收获,今晚这桩案子也就破了。” 周总管眼眸一亮,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便带着人去了。 其实谁是放狗的王八蛋我已猜到,除了朱三胖就不会有别人,也只有他血气上脑才能干出这种蠢事,当然她娘也有可能。这两个玩意的行事逻辑就是没有逻辑。 但我还是被他们的愚蠢惊到了,饭里下毒水里投药多好的办法啊,你弄两条狗来最多也就吓我一吓。 嗯?难道他们真的是只想吓我一下?也有可能,但我是怕狗的人么,鬼我都不怕! 而为了办成此事,以她们的惯用手段,也无非是拿银子收买。所以我才将人都拘到面前来,而后安排周总管去搜赃。 当然,如果这个内贼聪明一些,将钱财藏在别处,那么这桩案子就难办了,我只能赌这个人也很蠢。 在等待的间隙,我叫过两名在厨房干活的嬷嬷,给两条恶犬扒皮! 场面很血腥,狗虽然没有活过来惨叫,却着实吓哭了几个小宫女。 狗皮还没有扒完,周总管已经回来,他将一张名单交给我,上面只写了六个名字,以及搜到的金银数额,其中一个叫刘翠翠的老宫女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此人三十二岁还只是个打扫院子的下等宫女,属于混的最为凄惨的一类人,但从她的箱笼里竟然搜到六十几两白银,八颗金豆子。 按她这个等级,每月不超过八两份例,也就是要不吃不喝半年能攒这么多钱。当然,宫女吃饭睡觉衣装粉黛确实也不用自己花钱,但事实上绝大多数宫女都非常苦逼,份例往往要贴补家用,就算爹妈兄弟都死绝了,还有层层叠叠的孝敬呢,我大明是人情社会,而人情是需要金钱来维持的。至于这么多金豆子就更说不通了,她一负责打扫的低等宫女何来赏赐,关键我也没有撒金豆子的习惯啊。 “孙嬷嬷,你来审吧。” 作为高级领导,我很有放权的自觉性,我的意图已经展现的很清楚了,如果这样她还没有心领神会,我真的要考虑更换领导班子了。 孙嬷嬷对我的信任很是感激,恭敬的接过名单,点指缩在人群后头那人冷冷一笑。 “将刘翠翠拖出来!” 四个体型壮硕的掌刑嬷嬷一忽拉的冲出,拖过那名中年宫女。 她生的鹅蛋脸天鹅颈,细腰宽臀纤长腿,是个标准的美人,我猜她很善舞,只可惜一直没有在主子面前一展才华的机会,蹉跎至今。 皇帝老儿不是个人啊,严重浪费社会资源。 她被拖出来的瞬间,整个人已经半瘫软,脸色惨白如纸,双脚踉跄,几个嬷嬷手一松,刘翠翠就这样趴伏在我面前,什么都还没问呢,就开始哭了。 孙嬷嬷冷脸赛过腊月雪,她围着刘翠翠缓慢的走了几圈,直吓得刘翠翠体如筛糠,便哭也捂住自己的嘴。 “老婆子真是看走了眼,养了条狼崽子!当初你在浣衣局受尽苦楚,手啊脚啊都生了冻疮,又害了风寒躺在柴堆里等死,是老身看你怪可怜的,给你求医问药才捡回这条命,后来又擢拔你在太后老祖宗院里听用。刘翠翠,老身可有一句假话?” “没.....没有,奴婢这条命是孙嬷嬷捡来的,嬷嬷的恩情奴婢一辈子也不敢忘。” “不是老身的恩情,是太后老祖宗的恩典,老祖宗吃斋念佛,与人为善,对待下人从来也宽厚,不然老身敢收留于你? 可你呢,你是怎么报答的?好赌贪杯,酒后妄言,为此老婆子罚了你多少次?可你好人不做偏要去做鬼,屡教不改!老婆子也是瞎了眼,纵容姑息你至今,才有今日之祸! 刘翠翠,事已至此你该知道怎么做,不要逼老婆子动粗!” 这就是我佩服孙嬷嬷的地方,话术于此,在我看来近乎于登峰造极了,但我......学不会,也是笨的可以。 我原以为会好一顿毒打外加残忍的身体折磨呢,结果看了个寂寞,刘翠翠脑门触地,就这样抽抽噎噎的说出了真相。 “奴婢万死,奴婢猪油蒙了心,但给奴婢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有谋害殿下的心思啊,那可是诛族的大罪。 奴婢……奴婢只是帮庞宝开了后院角门,方便他与人相会,谁曾想这厮包藏祸心,竟然存着谋害殿下的心思。 奴婢不知啊,奴婢被人骗了,奴婢好悔啊,还请殿下饶过奴婢这一回。” 孙嬷嬷:“庞宝?翊坤宫的那个?” 刘翠翠:“就是这个畜生,他害了奴婢啊!” 孙嬷嬷咬牙切齿:“他与哪个相会,你又为何为他开角门?说清楚!” 刘翠翠:“庞宝也爱赌,奴婢与他原是在牌桌上相识的,箱笼里的这些多是几月来从庞宝手中赢来的,奴婢还以为他是个棒槌,奴婢……奴婢好蠢啊!” 孙嬷嬷:“老身问你他与哪个相会?” “董娥!” 刘翠翠手指点向人群中一微胖宫女,“董娥与庞宝私会不止一日了,只因她在前院伺候,不能出入后院,每次都找奴婢在中间搭线,这对狗男女便在花园的假山里苟且。孙嬷嬷明查呀,这董娥定是庞宝的同伙!” 我勒个去,拔出萝卜带出泥,我原以为斋心堂被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不曾想它却是个筛子! 这位叫董娥的宫女听闻刘翠翠揭发她,直接倒地进入假死状态,我看他二十出头,肌肤雪白模样出众,好一朵等待绽放授粉的娇嫩小花。 一入宫门深似海,错付了花样青春,我真的很厌恶这座吃人的宫殿啊! 董娥被一盆冷水泼醒,断断续续道出实情。 宫女不能出宫,所以财物需委托能进出宫门的内官代为转送,这自然是要收费的,而且费用不菲,有黑了心的能拿走一半,剩下那一半也不确定能否送入亲人手中,所以能否找到值得信赖之人是令宫女头痛的一大难题。 董娥经人介绍与庞宝在三个半月前相识,庞宝殷切相待,费用的不要快递也很及时,还细心的给董娥捎回家书。都是明眼人,庞宝需要何种回报也就无需多说了,一来二去两人情意渐浓,就这样搞在了一起。 今夜偷偷相会之后,她便去睡了,可能是玩的太野,前院这么大的动静她竟然完全不知,是被人从被窝里掏出来的。 眼见这么多人受伤,两条狗尸,又听刘翠翠的供词,董娥方才大梦初醒,所谓的相知相爱,如胶似漆都是假的,她被对食庞宝给卖了! 供词画押,两个女人被五花大绑,哭泣的不成样子。 如果她们所说属实,对于庞宝所为不知情,那么她们的行为原也不是什么大错,人除了吃饱喝足,也是需要情感抚慰的,找对食磨镜面,赌钱喝酒在宫中很寻常,没有情感宣泄,人会被逼疯的。虽然她们犯了错,但我对她们仍旧报以同情,可我也知道,她们活不成了。 两朵尚未开放的花儿行将凋零,紫禁城上空的阴气又多了一分。 周总管要将她们带走,明早交由皇祖母发落,她们跪在我面前,额头磕出了血,求饶的凄惨声音令我异常烦躁,几个掌刑嬷嬷大巴掌抡起来就要打。 我拦住她们,对两人做最后的交代。 “你们会死,本王能做的,就是给你们留下全尸,为你们买具像样的棺材,体面的出葬,而不是草席一卷了事。你们的财物,本王会如数交给你们的亲人,除此之外,本王还会拿出一笔安家费。 主仆一场,从此缘断,去吧,但愿来世能投个富贵之家。” 真是可笑,她们在磕头谢恩,从她们的眼神中,我真的没有看到怨恨。 她们应该怨恨的,可惜没有。 而亲眼目睹这场讯问的宫女内侍们,都对我投以赞赏中带着崇敬的眼神。我猜想,我的形象在她们的心中又稍稍高大了一些。 樊迟问仁。 子曰:爱人! 这个夜晚啊,真是令人愤懑! 第15章 报复 丑时的梆子刚刚敲过,几条鬼鬼祟祟身影在紫禁城幽暗的甬道中穿行。 没错,就是我,大明七皇子,朱常瀛以及我的三个跟班。 我气呀,恶气不出,心绪难平! 虽然内贼已经查明,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人,庞宝。但有什么用啊,没有人赃并获,甚至没有第三人见过庞宝,两个宫女的证词是咬不死人的,搞不好人家还要说你诬告,而至于揪出背后的主使,则更加无从谈起了。 当诉讼双方地位对等时,我大明还是讲法治的,这是一场注定没头没尾的官司,最大的可能,皇帝老儿拿赏赐来封我的嘴,安抚皇祖母。 可我是差钱的人么? 我让后厨嬷嬷给狗子扒了皮,狗皮可以留着做手套,狗肉是不敢吃的,鬼知道有没有投毒。我决定物归原主,毕竟这狗子于我而言只是畜生,但对它主子而言,可金贵着呢。 一路上可把杨家春同刘时敏累坏了,十六七的年纪扛着条狗也是很不容易的,我很骄傲,要不是我日日不辍的锻炼他们,狗腿都不一定扛的动。 我同曹化淳也不轻松,要负责踩盘子放哨,躲避巡夜的净军。 好在我爹是个懒皇帝,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手下自然也不是勤快人,承平多年,巡夜也越来越不正经。 “殿下,再走几步就是翊坤宫了,殿下呀,要不咱还是回去吧,奴婢怕啊。” 曹化淳抱着两个挂肉的柳木钩紧紧跟在我身后,小眼睛贼眉鼠眼的四处瞧看,他是不愿意来的,但谁让我是主子呢。 我想了想,还是不要招惹郑妖妇了,那是皇帝心肝上的老腊肉,他会发疯的。 “继续往前走,朱老三最喜欢吃肉了,咱们去给他送礼!” 朱老三的住处也在翊坤宫,就如同我住在慈宁宫一样,同属一个宫,但单门独院,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他家呢,作为弟弟,不应该。 摸到朱老三院门前,杨家春,刘时敏轻轻将狗子放在台阶上,狗头早就凿出了洞眼,柳木钩子插进去,钩子另一头拴着绳索,吊在门头上用力一拽,一盏狗肉灯笼就做好了。 前半程行动顺利,只挂绳子时难了些,杨柳两个托着我,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绳子穿过门头的雕花,折腾了一刻钟,总算将狗肉灯笼挂了上去。 我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可惜没有相机,不能拍照打卡。 宫里是没有所谓门房的,前半夜还有人值守,后半夜就都睡了,所以我们有恃无恐,作案后迅速撤离。 跑回斋心堂,强壮如我也是累坏了,满头大汗,小胖子曹化淳更是直接瘫倒在毛毯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杨家春同刘时敏则面色很凝重,他们或许出于气愤或许出于我的淫威才做下此事,既爽又刺激,但后果很严重。 郑皇贵妃同朱老三谁敢惹啊,郑贵妃比皇后还皇后,而朱老三,宫里捧臭脚的常称他为皇三太子,正牌太子还没有呢,他称三太子了。 招惹他们,简直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 “过了今日,你们才算是我的人。” 我盘腿坐在毛毯上,对着他们笑,有点渗人,“做我的人呢,要吃很多苦受很多累,还可能会死,慢慢习惯就好了。” 几人无言,看我的眼神有点幽怨。 我不理他们,继续说道,“但这次不会有事,朱老三放狗咬我,我不去启祥宫喊冤,只给他挂了狗肉灯笼已经很给面子了,他是不敢闹的,他娘也不敢,他们若真闹只能说她们太蠢了。 皇祖母知道这事啊,她老人家手里还有人证,若是拿住那个叫庞宝的家伙,揪出背后主使,我父皇岂不是很为难?所以此事大概率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不过最近你们还是不要出门,在家老实练功读书吧,小心被人敲了闷棍。” \\\"殿下,这是为什么呀!卢姐姐的腿少了一块肉,怕是再也长不出来了,看着好惨。这是为什么呀,咱们斋心堂从来也没得罪过三殿下。\\\" 曹化淳眼角浸着泪,这样的惨剧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娃娃来说确实有些难以想象,很多事他还不懂,虽然他已经属于很聪明的那一批人了。 我没有兴趣同他科普关于’人性‘这个永远也掰扯不清的问题,而是转过头,看向杨家春。 “你去启祥宫有没有收获?” “有!”杨家春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面色有些为难的说,“殿下啊,一会奴婢要说的话可不是奴婢说的,您千万不要怪罪奴婢。” “有话就说啊,我最烦磨磨唧唧,拐弯抹角的。” “经过是这样的,贵妃娘娘入启祥宫面圣,当着皇爷爷同皇后娘娘的面,说殿下您口不择言,骄狂自大,忤逆不孝,不尊祖制,理应幽禁躬身自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放出来。 皇帝不允,说小孩子玩笑之言当不得真,贵妃娘娘就恼了,埋怨皇爷爷太过偏心,只心疼小的,不心疼大的,于是乎就追问皇爷爷三殿下的王府修的如何了,婚嫁所需还差多少,王田有没有备齐....... 皇爷爷也恼了,砸了好多物件,皇后娘娘就劝啊,劝皇爷爷稍安勿躁,劝贵妃娘娘要有耐心,言说这么一大笔银子,筹措起来也不容易,要给臣子们时间。 贵妃娘娘哪是听人劝的性子啊,她马上回呛,嚷嚷说这天下都是咱家的,什么时候要看大臣的脸色了?你没生养过儿,哪里知生儿养儿的苦?” “殿下您想啊,这不是在戳皇后娘娘的心肝么?皇后娘娘本就凤体有痒,当场就晕倒了。后来皇后娘娘转醒,还好生哭了一场。” 杨家春陈述时总是时不时的要偷瞄我几眼,然而我面色沉静如水,心绪也毫无波澜,他大概是看不出什么的。 听过之后我只是微微冷笑。 “她急了,她急就对了!歪打正着,本王这顿打没有白挨!” 刘时敏狐疑问道,“殿下,何来此说?贵妃娘娘在皇爷爷面前可是说一不二的,如今您开罪了她,她日日在皇爷爷面前说您的不是,这这.....这怎么就是好事了?” 我这三个跟班,刘时敏最好学,杨家春最朴实,曹化淳最机灵,现在看来,品性也不坏。我其实是有意培养他们的,关键我身边也没有旁人可用啊。 “内书房的藏书你们也读了不少,我问你们,我大明一个上县有田亩多少?最多不过万两千顷!我那位好叔叔潞王殿下拿走了四万顷,也就是四个县的税赋。如今我的好三哥又要拿走四个县的税赋。而我大明有多少个州县呢?百九十三州千一百三十八个县。你们想一想,长此以往,我大明拿什么去养兵,拿什么修桥铺路,拿什么去赈灾?” 曹化淳表示不懂,“可是这天下都是皇爷爷的啊,父亲给自家子嗣分家产,民间也如此啊。” 我把眼一瞪,“你怎么没分家产,反而被你爹送入宫里来了?” 曹化淳期期艾艾着说,“那不是奴婢家里穷么,没东西可分啊。” “你看,你爹没读过书,都知道有所取舍,两个养不起一个勉强养,所以就留下你哥舍了你。如今你发达了,非但能养活自己,还能接济接济家里。可你听说有哪个藩王给国库上交银子么?” 曹化淳张了张嘴,一脸的丧气,咧嘴苦笑着说,“殿下不要这样说,奴婢......奴婢还是想有个爹的。” 好吧,观念相差太大,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孝,倘若我爹将我切了,我大概率会反切回去的,一起入宫升官发财的几率还大些。 不过他听懂了,我看向杨刘二人,十七岁在这个时代已算是成年人了,显然他们也懂了。 老朱家这样的做法,就是在败家作死! 刘时敏果然是个好学的,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殿下,这样的道理,皇爷爷没道理不懂啊!满朝的大臣也不会不懂啊,可为什么……为什么还继续这样做呢?” “问的好!” 我微微一笑,说道,“但凡读点书有点见识的都晓得这个道理,外间的大臣都是读书人里的人尖子,你说他们懂不懂? 我大明自开国起,弹劾藩王的奏本多着呢,但为什么历代帝王都置之不理呢?不是因为亲亲相隐,我父皇就无比的厌烦那些藩王,而是因为这些大臣也不干净啊。 若说天下粮田有十分,八分在以士大夫为首的士绅乡贤手里,老朱家最多也就占两分罢了。 若我是皇帝我也生气啊,凭什么只说我家的不是,你怎么不先看看自己的屁股? 谁也不肯吐出嘴里的肉,所以就这么耗着,当初的刘汉就是这般耗没的,强盛的李唐也是如此。 甲第朱门无一半,天街踏尽公卿骨。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殿下慎言呐!” 杨家春脸都绿了,他一下跳起来绕着偏厅查看一圈,满脸凄楚的对我说,“殿下啊,小心隔墙有耳。” “小卓在外间守着呢,你把心放肚子里。” 刘时敏满脸惊疑的看着我,“所以殿下要分封海外不是说笑,而是真的!” “自然!本王是什么人,没兴趣同这些土鳖去争几粒麦子,海外有象牙犀角,胡椒豆蔻,铁木香檀,哪一样不比麦子金贵?只拉回来几船,莫说四万顷,便是八万顷也换的来!本王再问你们,谁知道我大明的银子都是从哪里流来的?” “难道不是矿里挖来的么?”曹化淳晃着胖头说道。 刘时敏说道,“奴婢家住天津卫近左,早年间听走海的人说,我大明市面上的银子十之五六是从倭国,南洋流入的,奴婢也不知对也不对。” “说的没错!都是从海外流入的,那么是不是说海外有矿?有金矿银矿宝石矿?所以本王是一定要分封海外的,你们若不敢,现在换主子还来得及。” “殿下,您跟我们说了这许多,我们还能走么?”王家春大概脑瓜子嗡嗡的,做梦也没有想到主子这么的不靠谱。 我说,“不能,你们要么死要么同本王一条道走到黑。就这样吧,洗洗睡觉。” 第16章 皇祖母的愤怒 卯时正,我睁开朦胧睡眼,起床净面刷牙,小卓服侍我梳洗穿衣,两刻钟之后,我要准时出现在皇祖母面前,给她老人家请安。 打三岁起我就从未间断过,我时常暗自感叹于我的自律,前生做不到的事情今生却做到了,凌晨五点起床啊,真是惨无人道,人神共愤! 宫里很多人看我不顺,除了我确实妖孽之外,还tm能坚持,我就是那种妈妈常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论晨昏定省,没人能做到如我这般,皇帝也不行。 有人暗戳戳的诋毁我是为了讨皇祖母的欢心,贪图老太太的赏赐,我对他们的诋毁表示认同,确实如此,有本事你们也这样做啊。 小卓很憔悴,昨天的事对她打击很大,在帮我整理腰带的时候,她小小声的说,“殿下,奴婢是不是很没用啊,什么也帮不到你,只会添乱。” 我说,“不是,你应该是宫里读书最多的女人了,便是男人也没有几个如你,你还精通算学,打算盘的时候我看你的手指头在飞,你的绣样老祖宗赞不绝口,你的歌声甜的如同在吃蜜,在我看来,外间盛传的那些才女在你面前都是土鸡瓦狗。 我现在最愁的呀,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你,状元郎也只配给你提鞋。” 小卓激动的呀手都在颤抖,大眼睛都要飙泪了,小脸红扑扑的,害羞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才不要,我要一辈子伺候殿下的。” 我只是笑,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哪有女人不想嫁的,这话听听也就算了。 我其实是将她看作亲姐姐的,如果一定要分个亲属远近,皇祖母第一,小卓第二,周妈妈第三。但我看皇祖母的意思,她大概在考虑小卓将来做我的偏房,而小卓好像也是这么想的,这真是一个尴尬的话题。 她们以为我不懂,其实我什么都懂! 穿戴好之后,我带着曹化淳来到慈宁宫,老祖宗盘坐在罗汉床上,脸色如铅尘,周老总管同孙嬷嬷跪在她老人家脚下,偌大的宫殿里毫无声息,落针可闻,气氛压抑的令人窒息。 请安过后,皇祖母将我叫到面前,老人家仔仔细细的打量我,我双手摆开转了三圈,笑呵呵说道,“皇祖母,您看,孙儿一点皮也没有破。” 皇祖母冷着脸说道,“你嬉皮笑脸作甚?我看是昨日罚你罚的轻了,还要狠狠的罚才对!我听他们两个说你昨夜站在殿门前亲手射死了两条畜生,灜儿你好威风啊,祖祖是不是应该夸你几句?” “孙儿错了!” 老太太也是女人,发起怒来是一点道理也不讲的,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认错。 “错哪里了?” “孙儿不该争强好胜,不该身处险地,让皇祖母忧心,孙儿不孝。” “哼哼,老身算是看明白了,你啊是有错就认但就是不改,拿老婆子的话全当了耳旁风。” “哪有啊!”我脱鞋就往老太太罗汉床上爬,“皇祖母的话,孙儿从来都是记在心里的,昨夜也是有刘时敏几个护着我,那恶狗伤我不得,孙儿才敢放肆一回,日后再不敢了。” “滚回去!” “哦。” “滚回来!” “噢。” “你个没心肝的小猢狲,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祖祖怎么活啊!” 皇祖母抱着我又捶又打,“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养在身边,如今就像长在我心头的肉儿,打也舍不得骂也不管用,真真是把你娇纵坏了,便连祖祖的话也不听......” 老太太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满腔的怨气发泄完毕,这才面色一转,冷冷看向还在跪着的周总管同孙嬷嬷。 “总算瀛儿无事,不然有你们两个老货好看!” “都起来吧,跪在那里像什么样子,老身还没有老糊涂,知道孰是孰非。” “那个叫庞宝的狗东西找到了么?老身要看看他身上长了多少个胆子!” 周老总管刚刚起身,闻言又跪了下去,他满脸的褶子也遮掩不住愁容。 “回禀老祖宗,老奴昨晚上就派人去打探了,翊坤宫确实有庞宝这个人,不过以老奴愚见,此事还是上禀陛下处置为好。此事可大可小,万一处置不妥,恐令陛下为难啊。” 皇祖母怒不可遏,“怎的,处置一个奴婢,老身都做不得主了?” “老奴告罪!” 周老总管颤巍巍的说,“今儿早上老奴已经派人去宫门守着了,就是怕这厮畏罪潜逃,岂料守门的管事言说庞宝早在两日前就出宫了,说是贵妃娘娘令他去往江南巡查田庄,日志上也写的清清楚楚。 老祖宗,咱们虽有证人证言在手,但终究没有当场擒获这贱奴,如今时间又对不上,此事......此事就说不清了啊。” 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若说这妖妇蠢吧,害起人来真是聪明绝顶。 好在我自己个也出了气,倒也没什么委屈的,也不知道朱老三睡醒了没,有没有看到那两盏狗肉灯笼。 我看皇祖母被气的手抖,急忙爬过去给她老人家捶背,我装作委屈巴巴的说,“皇祖母,周总管说的有理,此事还是交由父皇处置吧,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为了孙儿的事令父皇为难,孙儿更不想您为了我同父皇争执,那样孙儿就要背上不孝的骂名了。” 皇祖母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但我能感受到她体内正孕育着一团山火,随时可能爆发。 可惜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做事果决的人,不然国本也不会争这么久了。她虽与我亲近,但说起来朱老大朱老三也都是她的孙子,不可能为了一个舍了另一个。就如同万历皇帝,再是偏爱朱老三可也没有毒死朱老大。从这一点来看,这娘俩还是同一类人。 忽的,宫外传开急促的脚步声,“陛下驾到”还没有喊完呢皇帝便一头撞了进来。 他指着我骂道,“孽障,看你做得好事,还不给我跪下!” 我暗道这台词好熟悉啊,难道皇帝老儿也读过《西游记》? 他是老子又是皇帝,他叫跪我就不能站着,我急匆匆下跪,面上带着不知所措,惶恐不安。 皇祖母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刚要发怒,却被皇帝老儿抢先一步。 “母亲,老七着实可恶,他他……他竟将剥了皮的狗挂在老三门头上,可怜洵儿早起请安,正撞见血淋淋的狗头,洵儿……洵儿他受了惊吓,卧床呓语,时哭时笑。 母亲,是儿如此顽劣,我今日非要打死这个孽障不可。” 房中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啊。 皇祖母张着嘴说不出话,只呆呆的看着我。 “儿臣冤枉,父皇怎知是儿臣所为呢?” 我自然不会承认呐,我向来以为只要州官敢放火我就必须点灯,凭什么惯着他们! 皇帝大圆脸上的肉在跳,他怒不可遏的说,“不是你还能是谁?朕问你,是不是昨夜你院子里闯进两条恶犬,被打死了?” 我惨然苦笑,“父皇都不问问儿臣有没有受伤么?儿臣昨夜险些被恶狗咬死!” “你你……你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么?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朕只问你,你为何要如此歹毒?” 我想张贵发了! “儿臣冤枉,父皇又怎知昨夜儿臣院里有恶犬闯宫呢?此事儿臣还没来得及禀报父皇。” “是郑……你不要狡辩,是朕在问你!” “好吧,昨夜儿臣是打死了两条恶狗,儿臣心中有气,便将恶狗扒皮抽筋,狗皮留着做靠垫,狗肉不敢吃,丢了。就丢在院门口,至于怎么挂在三哥哥门头的,儿臣不知。” “放肆!你还在狡辩,当真朕不敢打死你么?来人来人!” “够啦,都给我闭嘴!” 皇祖母瞪向皇帝,“你当真要打死瀛儿,好好,那便再多打死几个吧。周伴伴,你是死人么,将证人证词都给皇帝看看,老身今日倒要看看皇帝会打死几个?” 皇帝愣神,“什么证人证言,母亲,你在说什么啊?” 这回,轮到皇帝发懵了。 我暂时不需要说话了,只默默看戏就好。我猜那妖妇大概率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就抓到了内鬼。 周总管简直要吓尿,他令人从后院提过人证,将供词呈给皇帝,满头汗水的把昨夜经历讲述一遍。 皇帝的脸啊一阵红一阵白的,直接愣在当场。 他也真的是很难啊,是查还是不查呢,这是一个问题。 第17章 奉先殿 我又被揍了,旧伤未去又添新伤,还被罚去奉先殿跪家庙。 皇帝同皇祖母不讲道理啊。 一个为了给朱老三出气,主要是安抚一下家里的母老虎,一个气我闹什么海外就藩。 当然,虽然我的嘴很硬,但傻子都能看出来,狗肉灯笼就是我挂的,同理可证,恶狗就是皇贵妃或者朱老三使人放的。 查案不难,但查下去怎么收场呢? 我要再再再次衷心感谢皇祖母,没有她老人家庇佑,我虽然不会被打死,但很可能被皇帝老儿扔到凤阳守陵去也。 听说那里老热闹了,有过千同族在一起嗨皮,而且数量还在呈几何数量增长。好多穷的吃不上饭的皇族大兄弟故意殴打当地官吏,就为了求一张门票好发配去凤阳吃牢饭。 开国朱老太爷在天上见此情形也不知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后悔数学太渣了? 不管怎么说,此事暂时告一段落。 我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反思己身,我想把张贵发的牌位放上去,好吧,这有点大逆不道,他还活的好好的呢,要放也只能放我自己的牌位。 三天啊,我不能吃肉只能喝两顿稀粥,香烛的烟气令我的眼睛很不舒服,泪腺在自由分泌,我很想问问老祖宗们,这玩意好抽么? 朱老大也在这里呆过,从此不敢走夜路,同辈人中我是第二个,但我真的很希望能有飘飘过来,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 我也在想朱老三的病情,是真病还是装病呢?他十七啦,胆子这么小么?不过这年头从皇帝到平头百姓都很迷信,自己吓死自己的都有,他吓尿了也不足为奇。 请个道士吧,最好再嗑几粒仙丹,我不是在开玩笑,嗑仙丹是嘉靖一脉的遗传技能。 在被丢进奉先殿之前的短暂空隙,小卓塞给我一个小布包,四角打结,竹竿挑着就可以离家出走的那种。里边有水囊,肉干,蜜饯,还有两本打发时间的书,可惜不是《金瓶梅》,而是戚少保的两本着作。 《纪效新书》 《练兵实纪》 说起读书,我有一本读书目录,首读经典,且只读先秦经典,理解全靠自悟。其次读史,排序读过去就是了,不求甚解,半月一本,闲时翻翻。再次杂学,算农兵工医乐......能找到什么就看什么,重点摘录,总结归纳,分门别类。戚少保的着作自然算作‘杂’了。最后理学,也就是我大明的官学,也可以称道学,老太太的裹脚布,又长又臭又有碍身心健康,但我必须知道这门学问在说啥,捏着鼻子出恭的时候看看吧。 戚少保的这两本着作,我已经读了不下十遍。 读后感:戚继光,你真是个不世出的绝顶军事天才。 《纪效新书》,源于灭倭。 《练兵实纪》,源于杀羯。 读懂这两本书真的不难,因为这两本着作几乎是在用大明白话文,手把手的教你如何在半热半冷兵器时代成为一名合格的将领。而当我读过这两本书再去研究戚少保的战例,才真正理解戚家军为什么这么强,杀倭寇如同杀鸡,打羯蛮如同赶羊。 在他面前,我只是个小学生! 掌灯的时候,奉先殿的殿门被推开,周老总管拎着食盒走进来。 他虽然是一名宦官,却也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即便有皇祖母做靠山,这些年我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恶行,也没有一大堆干儿子喝他的洗脚水。我是敬重他的。 “殿下,您紧着点吃,菜都快凉了。” 食盒打开,两个素菜一个馍馍一碗素汤,这待遇就很不错了,老祖宗牌位面前吃肉可是大不敬,便是吃饱了也不应该。 “谢过周老总管,斋心堂那几个笨蛋呢,真是没一点眼力见,帮着你提食盒也好啊,看我回去收拾他们!” 周老总管促狭一笑,“他们来不了了。” “为甚?” “挨了板子,都在床上躺着呢。” “......没缺胳膊少腿吧?” “那倒没有,不过几日内就不要想着下床了。” 我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他们被打的这么重,是我连累了他们。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而将来被我连累的人只会更多,很多人会死。 但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心中愧疚。 “殿下不必担心,都是皮外伤,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周老总管语重心长的说道,“殿下呀,您这又是何苦呢?老奴知殿下心怀远大,志存高远,这是在有意激怒皇爷么? 但急则生乱啊,昔日楚庄王三年之忍才能一飞冲天,越王勾践隐忍数载才有春秋之霸,待殿下出阁之后在做打算也不迟啊。” 我叹了口气,我大华夏的智商不愧全蓝星第一,犄角旮旯都不缺聪明人,何况是皇宫呢? 总是有人能看清你的小把戏,但老头子说这样的话,就是在欺负我小孩子见识少了。 “周老总管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志向啊,只不过想要像鸟儿一样飞得高,飞的自由罢了。 去了藩地我能做什么呢?困守封地,出城都要上奏恩准,不然就有犯上作乱之嫌。说句不敬的话,除了吃喝玩乐睡女人还能做什么? 我是个受不得拘束的人,也没那么旺盛的口腹肌肤之欲,我想要四处去看看,阅遍千山万水。但我是皇帝的儿子,即便不想做王也不成啊,除非我死了! 我还不想死,所以周总管你说,除了分封海外还有别的办法么? 我去了外岛,最多如同琉球王一般,能偏安一隅,但又因实力弱小而不虞犯上作乱。朝廷放心我玩的也开心,两全其美的事,为什么就不成呢? 周总管,要不你帮我劝一劝皇祖母?只要她老人家点头,父皇也会应允的。嘿嘿,毕竟么不用为了王田而发愁了。” 周总管几声苦笑,“殿下莫要说笑,老祖宗派我来劝殿下回心转意呢,老奴怎敢反而去劝老祖宗。我这把老骨头啊可经不起殿下折腾。” 我不再说话,开始风卷残云般干饭,我知道这很难,自成祖起藩王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撒饲料养王八变成了祖制,想要撕开一条裂缝,我一个人真的太过单薄了。 但我必须坚持啊,不坚持就一点机会也没有。被拘在一城一地,那是要时刻受到监视的,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等着刷经验值呢,你想做点啥,做梦去吧。 “殿下,老祖宗为了此事,饭食清减了许多,常愁容不展,您就不心疼么?” 我放下碗筷,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我的过错,让皇祖母为我忧虑实属不该。但我虽执意海外就藩,也不是马上就走啊,当初潞王叔十四岁就藩,以此来算,我就藩也是六年之后的事情呢。周总管你要时常开解皇祖母啊,为什么要为了六年之后的事情烦恼呢? 皇祖母疼我爱我,我如何不知呢,但雏鸟总要高飞,乳虎终要投林,大丈夫生在天地间若不能昂扬奋发,岂不是枉自活了这一世?我想皇祖母也不希望我浑浑噩噩的了此一生吧。” 周总管寿眉挑了几挑,他问我,“殿下执意如此?” 我说,“皇天后土有鉴,我朱常瀛不自由毋宁死!” 第18章 同朱老三的亲密接触 三日苦熬,浑身馊味的我终于从奉先殿中走出来重见天日。 然而等待我的并非鲜花同掌声,而是百六十斤的朱三胖,他就站在奉先殿宫门外,隔着老远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怨念同怒气。在他身后还有几个跟班,其中两个家伙一直在拿三角眼夹我,胆子不小啊,拿我这个主子完全不放在眼中 。 我隔着宫门抱拳拱手,微笑着说,“还是三哥对我好,心疼弟弟,这么多兄弟就只三哥来接我。” 朱三胖低头俯视我,他真的同万历很像啊,皮肤白皙,一张大脸滚圆滚圆的,画个黑眼圈就可以当国宝了。 他十七,我八岁,这样的对峙看起来真的很滑稽。 “老七,少来这套,我问你,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么?” “我当然希望三哥好啊,但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你说呢,三哥哥!” 这个蠢货显然没有多大的涵养,同他娘一个德行,他歇斯底里的指着我说,“凭什么,凭你个贱婢生养的,也敢同我争?” 真掉价啊,正儿八经的皇子斗嘴两句话就变为街头痞子骂街,几百年后的编剧会骂人的,但真汉子有三不能忍,老婆偷人儿子不孝被人骂娘,这是要拼命的! “唉,三哥哥你的嘴刚刚被粪坑浸过么,隔着三丈我都能闻到臭味,说起贱来,青楼的姐儿也比不过你娘啊,她不但贱她还蠢,生了你这么一坨烂肉。” “我我......我打死你!” “快啊,快啊,你们傻站着做什么,把他给我按住了,往死里打!” 我就笑啊,我疯狂的嘲笑朱老三。 “三哥,我说你蠢吧你还不信,你看看我身后,这是哪里?这是奉先殿!祖宗们都看着呢,你敢打我?就你这个脑子还争皇位呢,你就不怕祖宗们掀开棺材盖一巴掌拍死你?” 他不是天生就蠢,而是被活活养蠢的,仗着皇帝老儿同皇郑贵妃的宠溺,朱老大遇到他绕道,老五老六更是没出息,把低眉顺眼都写在了脸上。一惯的嚣张跋扈,就以为谁都会怕着他让着他,不知道敬畏为何物。 事实证明他只是蠢但还没疯,只跳着脚骂却不敢踏入奉先殿一步,而他的那些跟班早就吓的要死,不能不怕啊,两个皇子互相以最亲切的口吻问候对方的娘已经闻所未闻了,要是再打起来,皇子肯定不会死,但是他们大概率会被皇帝砍了三族。 “朱老三,原本你娘放恶狗咬我这事也就算了,但你这个不要脸的居然还有脸寻我的晦气。怎么,欺负人不成就算受气了?你娘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 “我呸你个不要脸的,你不是没四十万两不能大婚么?我十万就够!你不是没四万顷田地不能就藩么?我一亩不要,偏要去海外就藩!明天我就写奏本送去内阁,你猜阁老们看到会如何感想?我气死你,我就不让你如意,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死?你是蠢死的!” 朱老三疯了,他拦不住了,他拖着百六十斤的身躯向我冲了过来。他一定是没被别人骂过,他抠鼻屎别人都说他抠的怎么这么帅,怎么会有人敢骂他呢? 真是不容易啊,我骂的都没词了! 我是谁?我是小镇上的追风少年,我围着大殿前的三足青铜鼎转圈,朱三胖嗷嗷怪叫着在我身后吃屁,宫门外朱老三的几个跟班干瞪眼不敢进来。 “朱老七,有本事你别跑!” “朱老三,我累死你!” 这真是一场闹剧,就像后世小朋友在玩警察抓小偷,他跑我也跑,他变向我也跟着变向,也不知折腾几圈,朱老三停下来叉腰半蹲喘粗气,他累坏了,他恼羞成怒却无可奈何。 “朱老七,你别得意,一切还没有定论呢。” 朱三胖指了指乾清宫的方向,气喘吁吁的说,“万一将来我坐在那里,老七,你说我该怎么炮制你呢?” 我指了指宫外,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三哥,我看你还是先想想如何向皇祖母同父皇交代吧,擅闯奉先殿,意图殴打亲弟弟,又口出妄言要做皇帝。三哥你胆子是真大,七弟佩服!” 宫门处,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鬓角斑白的老人。 尚膳监提督光禄太监周顺启。 慈宁宫掌宫尚仪孙四姐。 这样的情景,就像调皮捣蛋的小皮孩子扰乱课堂,全程被隔窗窥视的老师目睹,朱老三的脸如同快要涨破的红皮球。 他怕了,这个世界他只怕三个人,皇帝,郑皇贵妃,还有皇祖母。 我争取做第四个。 我终于可以走出奉先殿而不虞挨揍了。 “三哥,走吧,难道你还要住在奉先殿不成?” 我走到朱老三身边,尝试着去拉他的手,却被他无情的甩开了。 我小声的说,“朱老三,你要拉着我啊,你还要对着我笑,就像哥哥带着弟弟玩,我会对他们这样说的,除非你也想在奉先殿跪几天。” “你不要太得意!” 朱老三徒劳的放着狠话,挣扎过后还是抓住我的小手,两个人咬着牙微笑,走出奉先殿。 “周总管,孙嬷嬷,三哥来看我,他还带着我玩抓贼呢。” “是是,既然周提督同孙尚仪来接三弟弟,那本王告退!三弟,咱们改天接着玩。” “一言为定,三哥哥,我等着你!” 看着朱老三带人一溜烟的走远,周总管拉住我的小手,他问我,“殿下,此事就这么算了?” “可不就这么算了么?我不想皇祖母为了我同父皇争执,三哥哥也是皇祖母的孙子,又何必为难她老人家呢。我们兄弟的事,还是我们自己处理吧。\\\" 孙嬷嬷扶我上步辇,被我拒绝了。 步辇,就是几个内官抬着的露天小轿,我极厌烦这个东西,每当坐这个玩意的时候我都会产生一种负罪感。这个等级社会啊,真是让人操蛋。 熟知我的人早已习惯,周总管拉着我就这么向着慈宁宫方向走,我问周总管最近有没有发生一些趣事,其实我是想知道外廷对我的事有何反应,一块石头落水总有点浪花吧。 然而周总管的回答却大大出乎我的预料之外。 “前日河南布政使有奏,洛阳民变!” 民变么,我大明的百姓还是很有性格的,几乎每年都有,重点在于洛阳是朱老三的封地,显然这事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我还是问周总管因何民变。 “据奏本所说,洛阳城内走水,有四户百姓房屋焚毁,牵连者十余户,死者十一人,伤数十人,巧合的是这些人户所在正是三殿下王府兴建之地。愚民不明所以,有刁蛮之辈蛊惑百姓说官府欲强取民宅,率愚民冲击府衙,将将......将府衙给烧了!” 我能说烧的好么,显然不能,这不符合我的阶级立场。 我问周总管,“你相信奏本所说么?” 这条老狐狸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殿下相信么?” 我是有些奇怪的,周总管大多时候只负责考教我的学问,很少论及朝政,但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他,因他就是皇祖母的耳报神,我必须表现的成熟再成熟,皇祖母才有可能在就藩问题上支持我,而她是我唯一的依靠。 “周总管你真为难我啊,我至今还没有见过大明百姓长什么样呢,皇宫都没有出过,怎知道外间的这些事呢?” 周总管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沉闷说道,“殿下要说!” 我叹气摇头。 “不信!” 第19章 洛阳焚 面对周总管的凝视,我只好继续说我的推理。 “两年前,父皇下旨在洛阳为三哥营建藩王府,为此动用太仓银二十万两,工部勘舆后奏报营建地址,所需迁移人户诸事,父皇召令以市价赎买,并从内帑中调拨白银两千两为迁移人户额外赏赐,以彰显我皇家厚待子民之意。 银钱给足了又有皇明圣旨,百姓没有不从的道理吧?按说土地早就应该是征辟完结,但为什么拖延至今呢?” “老奴不知,殿下以为呢?” “我怎知晓啊,不过可以推测。可能有刁民借机抬价;可能有地方官员贪墨,克扣赎地银;可能有当地豪强勾结官员低价征地,高价售出。总之此事牵连甚广,若要查出实情,非海瑞,袁可立这般人物亲往调查不可了。 不过我可以继续推测,有人户借机抬价或许有,但拿十一条人命来抬价,银子给谁去花?而地方官员贪墨是一定的,但让他们下场去放火却不可能。那么只有第三种可能了,官员借由豪强之手贪墨,豪强借地痞混混之手强取百姓,这火很可能就是这些地痞混混为逼迫百姓所放。” 周总管脚步一顿,他瞳孔微缩,带着惊讶的语气问我,“殿下从未出过皇宫,怎知外间这许多事呢?” 我略显尴尬的笑了笑,“读书啊,内书房有很多卷宗,虽不如亲眼所见,但也能据此推测一二。” 周总管带着赞赏的眼神看着我,“老奴今日方信昔日诸葛武侯隆中对或可为真,殿下大才!” 你可拉倒吧,我单纯是这样的新闻看的太多了,以至于闭着眼睛都能说出剧本。 我腼腆中带着谦虚,“周总管谬赞了,我只是胡乱说嘴的,当不得真。” “殿下不必自谦,老奴自问也有些见识,却也说不出这般多可能......可能性来,这个词妙啊。殿下既然有所推测,那么该如何处置呢?” 走一段路而已,我怎么感觉这么累呢,糟老头定是受了皇祖母的指派,前来摸我的底,一个八岁的娃娃凭什么懂得这么多道理呢,我的盐白吃了? 我猜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已经是个怪胎了吧。 怪胎就怪胎吧,即便去死我也不做被圈养的猪。 “周总管,你今日很奇怪哎,这应该是父皇同大臣们头疼的问题吧。不过你既然问我,我只能说不论如何处置,老朱家都要背上鱼肉百姓的锅了。 言官会弹劾,都是营建王府闹的呀,逼的百姓没了活路;负责的官员会说我是按皇帝的旨意办差,我有错?而那些所谓的乱民,我敢保证那些地痞混混会将办皇差挂在嘴边,所以他们也只会怨恨我们老朱家。” 周总管愕然,他似乎很不赞同我的观点,反问道,“依着殿下所说,我大明的官员都在诋毁皇家,而百姓也以为始作俑者是皇家,而非贪官豪强所为?怎么可能,皇帝乃天下之主,最期盼的就是天下太平无事,人人富足啊。” “周总管看过去岁京查的卷宗么,因贪致仕者只有十三人!其余都是修桥铺路,治水开荒,安抚流民,建庙兴学的好官。 周总管你来告诉我,这么多好官能吏做出了这么多政绩,我大明税赋为何一年比一年不如呢?年年亏空!他们左手握着权,右手握着笔,即当biaozi又立牌坊,既然他们都是好人,那坏事都是谁做的呢? 至于百姓就简单了,这天下是你的呀,有人欺负我,你怎么不管?而不管就是你的不对! 总之呢,皇家就是时时刻刻都在被骂,当然,不敢当着面骂罢了。” 周总管神情一滞,他恍然大悟说道,“老奴懂了,也就是说官儿们既要钱又要名声,把所有的恶政都推在皇家身上,而百姓无处申冤,也会把怨气撒在位置最高的那个。殿下是否太过武断了,我大明的好官还是有的吧?” “自然有,其实以单个人来论,大多人不能说坏,似严世蕃之流实在是少之又少,但即便每个人释放一分恶,落在百姓头上也是十倍百倍了。 就说这王府营建费用,不信你去查,层层克扣之下,真正用在营建上的有少半就不错了,父皇的那两千两绝不会踹进百姓的腰包。” “唉,受苦的总是百姓,老奴十六岁入宫,但十六岁之前的事却还记得些。 有一年天花,哥哥死了。后来又有旱灾,我父亲将姐姐卖给人家做妾,至今我也不知道她是活着还是死了。再后来我父亲服役去修河堤,再也没有回来。 孤儿寡母,这族人也就不是族人了,他们在祖宗牌位前污蔑我母亲偷汉,污蔑我是野种,母亲走投无路去找我爹去了,家里的田地也被父亲的两个堂兄给分了。我本来也想去找父亲的,但我胆子小,投河之后自己又爬了上来。 我那时就恨透了这个世道,我想敲烂那些族老们的头!我爹同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 老奴说这些是要告诉殿下,这天下的百姓啊眼睛雪亮着呢,他们知道谁在欺负他们,不会去怨恨那些毫不相干的人。” 姑且不说对错,这是肺腑之言,我郑重的拱手致谢,“是我偏颇了,多谢周先生解惑!” “哈哈,先生不敢当,不敢当,老奴就是活的久了话有些多。” 糟老头背着手,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老奴活了五十有一,从未见过如殿下这般的人,杨家春几个被殿下操练的皮糙肉厚,板子打在屁股上都要弹起老高,他们几个啊......是有福气的!”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怀疑并不是皇祖母在衡量我的斤两,而是糟老头自己的主意。 他是在向我表明立场么?我不确定。 不知不觉,我已经站在皇祖母面前,请安认错,我顺便还提了一嘴同朱老三的龌龊,当然我不能把我骂人的话都说出来,只说朱老三骂娘,我还回去了。 对于辱骂郑贵妃,皇祖母表示无所谓,事实上骂最多的就是她老人家。但她还是训斥了我,警告我不要再去招惹朱老三,若是皇帝发起火来,有我的苦头吃。 我欣然接受老太太的劝告,为了表示对自己过错的虔诚忏悔,我将在奉先殿打发时间用积木搭出来的一尊弥勒佛送给老太太。 嗯,这算是我的一个小发明吧,用软木做的积木,同乐高一模一样,前世我陪着张奔奔搭过飞机汽车哆啦a梦,而弥勒佛真的同哆啦a梦很像啊。 这玩意一经推出很受欢迎,我的斋心堂就有很多积木摆件,我还送了老六两盒积木,他都玩疯了。但这玩意有一个缺点,工匠同材料的费用有点高,纯手工制作啊,这让我用它来发财的梦想只能停留在幻想阶段,产业化遥遥无期。 老太太很高兴,她命人把弥勒佛接进佛堂,还说要请高僧开光。 我是有点心虚的,把哆啦a梦请来该怎么弄啊。 哄着老太太开心一会儿,我才返回斋心堂,杨家春几个屁股虽然花了,但伤确实不重,周总管没有骗我,估计养三五天也就好了。 我笑着问他们,“日后还敢不敢同我惹祸了?” 曹化淳趴在床上哼哼道,“殿下,打屁股不怕,但您可要保住咱们的小命啊,奴婢还没活够呢。” “好的,我尽力!如果我哪一天不能保护你们,你们就自己逃啊,别傻傻的等死。” 我是真心的,但他们好像不信。 刘时敏神秘兮兮的看着我,他说,“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奴婢有一个好消息正急着要同您说呢。” “最近还有好消息?说说看!” “五殿下坐不住了,他今早跑去内阁要钱,说是也到了大婚出阁的年纪,要提前一步备着。 听外廷的内官说,几位阁老都快疯了,他们劝五殿下说朝廷没钱,便是有也要先紧着三殿下,长幼有序,总要一个一个的来啊。 您猜怎么着,五殿下找了个值房赖着不走了,盘腿打坐敲着木鱼念经,便吃食都叫小厮带过去,足足耗了一日啊,听说临走前五殿下叫小厮打扫一下值房,说明日还要来。” “这是真的?” 我一时间难以相信,一向做缩头乌龟的老五也雄起了?他倒是滑溜,不去直接挑战郑氏,却去寻内阁的晦气。 嗯,避实就虚,以小博大,我在前头硬扛他在后头溜缝,真特娘是个人才啊。 “千真万确!外廷早就传开了,此刻怕是满京城的茶馆酒肆都在谈论此事呢。” 第20章 突如其来的祸事 果然不能小瞧古人! 我本来已经在火堆旁烤着了,朱老五又把我向前推了一步,郑氏同朱老三定会将这笔账也算在我头上,而老五最多是胁从。 如果朱老大再跳出来,好吧,他是不敢的,他的幕僚给他的策略是龟缩到底,直至正式册封太子。他什么也不用做就会有人为他冲锋陷阵,皇长子无敌啊。 我的六哥......给块糖都要高兴半日,完全指望不上。 我大略分析了一下这场家产争夺战的局势。 朱常洛,主角,他将来会是太子,毋庸置疑,天然的帝国继承者,即便再无能都没有办法被撼动。 朱常洵,配角,有皇帝同郑贵妃撑腰,虽然夺嫡无望,但家底无疑会是最为丰厚的一个,同时也是最不得人心的一个,不仅仅是民心,也包括官心。 朱常浩,搅局者,有机会就捞一把,没机会就怂着。他没有靠山,这样的做法才是明智之举。 朱常润,旁观者,年龄原因只能沦为看客,王皇后能养他却不能为了他去争。 朱常瀛,破坏者,挑战的是成祖以来皇子之国的规则,不同于开国老祖宗所定藩王镇边却也有相似之处。关于这一点我仔细研究过,并没有违反祖制。 最难的自然是我了,皇帝的态度始终是个谜团,皇祖母坚决反对,到现在为止支持者只有自己,至于几个跟班的意见,真的很不重要。 我原以为这一番折腾会引起外廷的注意,或许能有所变化,但显然我高估了大明臣子的工作积极性,更可能我一个小小的藩王拼命扑腾翅膀却还是不值得他们瞩目,听起来更像是话本看多了,在做春秋大梦。 都忙着呢,争国本立太子拿从龙之功才是当务之急,谁理你啊。 但我也有优势,我不要土地不要修王府更不需那些劳什子茶引盐引,于国于民都是有好处的,至于我此后死不死,死了最好啊,俸禄都省了一笔。其实对朝廷的好处何止这一点,只是他们看不到啊。 思来想去,我还是只有劝服皇祖母这一条路,其他也不必再折腾了,折腾也没有用。 我陪着他们几个吃了顿饭,我坐着他们趴着,看他们这样滑稽的动作我真的忍不住想笑。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我便沐浴去睡了,奉先殿里没有床,这三日同坐牢没有分别,实在是有些累。 我天真的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却不知道今晚险些是我的祭日。 掌灯的时候,我突然被摇醒,周妈妈同小卓站在床边,脸色苍白无人色,几个身影就站在她们身后,面带冷肃,来者不善。 为首的人我认识,正是司礼监秉笔大太监,东厂提督陈矩。 “七殿下,请更衣,皇爷召见!” 我示意周妈妈同小卓为我更衣,尽全力以平和的语气问道,“陈公,父皇召我何事?可否容我见过皇祖母再去觐见父皇。” 陈矩的笑容在我看来很可怕。 “不必了,太后老祖宗已经就寝,皇爷说就不要打扰了。至于为何召见,七殿下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知么?” 还没等我说话,他转头对着周围喝道,“斋心堂自现在起禁足,擅自出宫者杖毙!” 还能因为什么,无非是我骂了郑贵妃同朱老三呗,我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皇帝这次做的这么绝,躲过皇祖母晚上来拿人。 事到临头,我反而镇静下来,我转头对周妈妈同小卓说,“听陈公的话,谁也不许乱动,就在斋心堂里等着,我无事,天明就回来。” 我随着陈矩走出斋心堂,好家伙,门外还站着十几人,我被簇拥着走向启祥宫, 脚步急匆匆,我感觉自己有点像被押上刑场的死刑犯,但我并没有怕,相反,我挺起胸膛仰起头,微笑着看向前方。我想起了于少保的那首诗。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很惭愧,我没他那么伟大,他是那种在人格上站在山巅的人,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始终都要仰望。 一世清白我做不到,但‘浑不怕’努努力还是可以的。张贵发就是这个臭脾气,我随他! 踏入启祥宫,从殿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声,是那妖妇。三十几岁的妇人音调好似婴儿啼哭,她是怎么做到的? 进入殿内,皇帝高高在上,面带冰冷,老龙怒了! 他旁边坐着郑贵妃,低头涕泣,手中的帕子不停擦拭着左右眼角,我很怀疑帕子上有刺激类药粉一类的玩意,说哭就掉眼泪,她是怎么做到的? 朱老三跪在台阶下,距离我也就一米距离,这厮为什么也在哭? 合着我一八岁的孩子把她们娘俩给欺负了? “儿臣朱常瀛问父皇圣安!” 每次见面都要跪,我真是烦死了! 皇帝见我一副若无其事模样,越发的气急败坏,他抄起一个笔筒砸向我,嘴里骂道,“好你个忤逆不孝的混账东西,犯了错还不知悔改,冥顽不灵!” 还好,他没砸中,可惜了一个上好的青花笔筒,啪的一声碎裂在我身侧。 郑贵妃哭的越发厉害,肩膀一颤一颤的,真是个戏精,至于殿中的奴婢则一股脑的跪下,茫然不知所措,陈矩挥了挥手,这些奴婢才如蒙大赦,一溜小跑的退至殿外。 我只能再叩首。 “儿臣惶恐,一时间想不起犯了何错,请父皇示下。” 皇帝忽的站起来,他指着我吼道,“你还狡辩,还在狡辩!你辱骂皇贵妃,是为不孝,轻慢兄长,是为不恭。不孝不恭之辈,朕怎能饶过你!” “陛下,陛下,瀛儿还小,不谙世事,许是受人挑唆,臣妾......臣妾看就算了吧,他还是个孩子。” 郑贵妃疏忽间跪地,一边哭一边说,“臣妾受委屈早就习惯了的,忍一忍也就忘了,陛下日理万机,为国为民操劳,就不要为些许琐事烦心了,龙体为重啊。” “呵呵,爱妃,你太小看他了!” 皇帝指着我,冷冷说道,“八岁的孩儿能屠狗?八岁的孩儿敢把狗挂在门头?八岁的孩儿能想到海外之国?若不是朕亲眼所见亲耳听闻,朕定要查一查背后是谁在指使! 爱妃,你想不到吧,都是他自己的主意,他哪里是个孩儿,他分明是煞星投胎,来同朕作对的!” 看着这对狗男女一唱一和,我是想泼一盆狗血的,我很奇怪于皇帝凭什么这般指责我。 哦,他是皇帝,他可以,但我也可以,小爷就是不认! “父皇,儿臣不曾辱骂贵妃娘娘,也不曾轻慢兄长,莫须有之罪,儿臣不敢奉命。” 皇帝听闻‘莫须有’三字一下炸了毛,他气冲冲走到我身侧,忽的一脚踹过来。 我会飞了,我像皮球一样在地砖上翻滚数圈才停下来,眼前发黑,好像有点脑震荡,左肩应该是脱臼了,手臂瘫在地上,钻心的痛,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我躺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咬牙用右手支撑着坐起来。 我看见郑贵妃把帕子塞进嘴里,一脸惊愕的看着我,我看见朱三胖瘫在地上,眼神呆呆。 她们大概也没有想到皇帝会亲自动手,我想他们心里边一定高兴极了。 我真是恨急,还管他什么狗屁皇帝,他再tm打我,便是神仙我也要咬他一口! 我凝视皇帝,大声的质问他。 “父皇以为儿臣有错,可有证据?若不教而诛,儿臣不愿受辱,请赐儿臣一死!” “陈矩,你楞着作甚,快看看他的手!你快去啊!” 我的左手臂好像个钟摆啊,挂在那里晃来晃去的,皇帝的神情略显惊慌,我善意的猜测他应该是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张贵发也揍过我,但他总是收着力,我真是个没出息的,又想他了。 陈矩已经很老了,两鬓斑白,他一直站在殿门处如同木雕,其实在皇帝乱吠之前,他已经向着我跑来了。 我瞪着他,差不多已经到了目眦尽裂的程度,因为真的很疼啊。 “滚!今日不说个明白,我朱常瀛就死在启祥宫!” 我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 是真的,那一刻我绝不是在演戏! 第21章 母子对决 “疯了,你疯了!” “你的手,老七,你不要手了么?” 皇帝围着我转圈,他歇斯底里的对着我吼叫,终究是父子,他还有那么一丢丢人性,但这一丢丢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甚至有点恶心。 我顶着满头汗珠,咬牙说道,“父皇,儿臣幽禁奉先殿三日,今早出宫,在门口偶遇三哥哥,他同我说之前的事都是误会,兄弟之间应该和睦相处才对。我应了,儿臣也是这么想的,而后三哥哥便带着儿臣玩了一会儿。此事有周总管,孙嬷嬷作证。之后儿臣便回了慈宁宫,未曾出宫一步。父皇,是谁在陷害儿臣?儿臣何时曾辱骂过贵妃娘娘同三哥?儿臣请当面对质!” 朱老三一下跳过来,他指着我疯狂输出。 “你你......你胡说!” “你明明辱骂母亲同我来着,我有人证,我有人证。” “父皇,就是他们几个,这几个奴婢跟着我一起去的,他们什么都看见也听见的,父皇你知道的啊。” 我冷冷一笑。 “三哥哥,我究竟是同你有多大的仇啊,叫你这样构陷我。他们几个都是你的人,自然你怎么交代他们怎么说,这也算人证?” 转过头,我看向皇帝。 “父皇,三哥哥说有,儿臣说没有,三哥哥有几个奴婢做人证,儿臣有周总管同孙嬷嬷作证,父皇可以现在就召见他们,当面讯问。父皇,怎可仅凭一面之词就指责儿臣不孝不恭呢?” 皇帝指着我的手微微颤抖,“你你.....你敢这样对朕说话?” 我惨然一笑,淡淡的说,“与其被父皇厌弃,不如死了去寻母亲!”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生活如戏,戏如生活,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皇帝大概也没有想到会走到这一步吧? 我也是个没出息的,只能拿死来威胁人。 忽的,殿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内官隔着门向内禀报。 “陛下,皇太后老祖宗驾到!” 皇帝的脸色变了,郑贵妃手足无措,朱常洵心有不甘。 陈矩噗通一声跪地,他急呼道,“陛下,奴婢绝没有惊动太后老祖宗啊。” 殿门被轰然推开,周总管,孙嬷嬷一左一右扶着皇祖母闯进来。 老太太看到我眼泪便簌簌滚落。 “瀛儿,瀛儿,你这是怎的了?” 我也哭了,究竟是因为疼还是劫后余生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眼角滴落心酸泪抱着皇祖母大腿开始嚎啕。 老太太看见我的手臂,险些一头晕死过去,站在大殿中身体颤抖,久久不能说话。 启祥宫陷入混乱,而这个时候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实在是太疼了,半边身体麻掉,牙床剧痛,视线忽黑忽白,好在我的耳朵还能听得清。 皇祖母,“御医呢,快叫御医,你们都是死人么?” 皇帝,“还不快去,快去啊!” 皇祖母,“皇帝,是你打的灜儿?你好狠的心呐,他他……他可是你的儿!” 皇帝,“母亲,母亲,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 啪的一声,皇祖母拿起茶杯砸向郑贵妃,“蛇蝎一样的东西,给老身跪下!” 郑贵妃,“太后娘娘,不干臣妾事啊,臣妾一直劝着……” 皇帝,“母亲,你总要让儿子分说啊,此事原是老七的错,是朕一时失手,朕也追悔莫及,现下最要紧的还是给老七治伤啊。” 周总管,“老祖宗,还是治伤要紧,殿下的伤耽误不得啊。” 皇祖母,“我可怜的孙儿!我可怜的孙儿!” 我嘴唇颤抖着对皇祖母说,“孙儿无事,皇祖母不要哭,您要保重身体啊,您若是病了,那孙儿……孙儿可就真个没有活路了。” 说话间,一名内官领着一名老医官急匆匆走进来,一众人方才结束吵闹,安静下来。 老医官验过伤势,言说手臂脱臼,并伴有红肿淤血,需立即归位,并用夹板固定,用药一月方可痊愈。 老医官是个有真本事的,我大华夏的骨科传承真的是很牛,前后不过五分钟,我的手臂已经重新归位,并且夹板固定,拿棉布吊在胸前了。 送走御医,皇祖母低头问我,“瀛儿,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放心大胆的说,祖祖今日给你做主!”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啊,事件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立场。朱三胖打小报告时肯定不会说是他来找我的麻烦,并先骂娘的吧,他定然会以受害者的口吻来编故事。 皇帝信了,所以揍了我一顿,他本来也许只想我向郑贵妃同朱老三认个错,但我的态度令他大为不爽,皇帝加父亲的威严受到挑衅,暴怒之下事件升级! 我当初之所以遮掩此事,便是因为两方都有错,真个追究起来也不过是各打五十大板,但郑贵妃同朱老三非要跳出来,逼我低头服软,这便是逼上梁山了。 我真是太幼稚太单纯了,没有想到郑氏如此无耻,更没有想到皇帝不问青红皂白,即便控辩双方都是他的子嗣。 这对我来说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本来毫无胜算。 我的皇祖母,你真是我的贵人啊! 我眼泪汪汪的将踏入启祥宫之后的遭遇讲述一遍,最后倔强的说,“皇祖母,三哥哥说有,父皇责骂我,我说没有,父皇打我。但没有就是没有,孙儿总不能说有吧,不要说辱骂贵妃娘娘同三哥哥,便是宫里的奴婢,孙儿也不曾折辱过。此事周总管同孙嬷嬷可以作证,皇祖母可以问问他们。” 皇祖母什么都知道的,我并没有任何隐瞒她的,她知道我确实骂了郑贵妃,也知道我逼着朱老三假装哥俩好的戏码,如果她老人家公正处事,那我此生再无翻身之日,可以凤阳养老去也。 然而并不会,我是老太太养大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欺负我就相当于打老太太的脸面,更何况老太太本就不喜这对母子。 皇祖母看向周总管同孙嬷嬷,问道,“瀛儿所说可是真的?” 周总管躬身说道,“那时奴婢二人前往奉先殿迎回七殿下,正瞧见三殿下同七殿下玩耍,后来两位殿下手拉着手走出奉先殿,说是在玩‘捉贼’,还约好了日后在玩来着。此事奴婢亲眼所见,并未看到两位殿下有任何争执,更遑论污言秽语。” 孙嬷嬷走出来说,“周总管所言为真,奴婢亦可作证。” 皇祖母冷冷看向皇帝,“莫要说老身偏心,让洵儿也说说是怎么回事吧,老身也学那官来坐堂问案。” 朱老三躲在郑贵妃身后瑟瑟发抖,我确定他也撒谎了,只是没我胆大心黑,他怕了! 郑贵妃眼珠子乱转,她大概是想跳出来说几句的,但面对皇祖母冰冷如刀般的眼神,也终究是怂了。 皇帝的脸色有些发青,面对皇祖母,他终于肯思考了。他偷偷瞪了郑贵妃几眼,然后尴尬的咳嗽几声。 “母亲,此事......此事都是儿子一时失察。” 他指向郑贵妃身后的几个奴婢,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们该死啊,居然敢蒙蔽视听,蛊惑离间天家骨肉亲情,讹言欺朕!” “陈伴伴,朕......不想再看到他们!” 几个倒霉蛋的哭喊求饶溅不起一滴涟漪,从黑暗中窜出数人就这样将他们拖了出去。 他们,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皇祖母叹了口气,表情很落寞。 “当初皇帝冲龄践祚,老身为朝廷安稳计,镠儿十四岁便封王之国。皇帝,那是你的亲弟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十四岁就之国了。老身舍不得,但老身还是将他送出了京城。 而今孙儿辈,洛儿虚岁二十,洵儿虚岁十八,浩儿虚岁十七,润儿虚岁十一,瀛儿虚岁九。诸子至今不婚不封,朝议滚滚,吵闹不休,外廷的官儿为了国本一事折进去过百人了吧?有很多还是官声极好的,便老身在宫中也听说过他们的政绩。 皇帝,先帝在天上看着呐,老身为了朱家天下,可以舍去镠儿,你呢?” 第22章 尘埃落定 皇祖母的话如一把利刃,直插皇帝命门! 朱翊镠,潞王,皇帝唯一的同母弟弟,皇祖母当初为了稳定朝局,放十四岁的潞王就藩。 按大明祖制,藩王就藩后无诏不得入京。这很重要,一个成年王爷久住京城,总会给人以无限遐想。 是不是皇后对当今不满意,留个备胎?更为严重的,会有不甘寂寞之人主动贴上去,挑动是非,就如成祖结识的那位黑衣和尚姚广孝,本来没什么事都能搅和的天下大乱。 这也就是所谓的朝局不稳,天下动荡了。 这样的做法有利有弊,但大明的政治生态就是这样,做了未必好,不做肯定更坏。本朝便是例子,太子悬空,皇三太子倒是先冒了出来,大臣也不用忙别的了,只为了国本一事便嚷嚷个不停。 简单来说,老太太在逼宫! 但皇祖母您老是不是跑题了?我只是单纯的要保命讨公道而已,您这是要掀桌子啊。 皇帝憋了半天,方才嗫嚅着说。 “母亲,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初先帝崩逝,儿子年龄尚幼,为了稳定朝局,镠弟确实受了委屈。 但而今儿子正当壮年,册立太子,藩王之国之事,便早一年晚一年也无甚紧要的。父子亲情,儿子总想着多陪陪他们,这一走啊再见就难了,儿子不舍得。” “好啊好啊,皇帝说的好有道理。” 皇祖母凉凉的说道,“老身也多年未见镠儿了,就劳烦皇帝下旨召潞王进京吧,一家子都接过来,老身也要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皇帝的脸啊,就像霜打过的白菜,白里透着绿! 接过来干啥,换人么?不接过来,你儿能赖着不走,凭啥我儿就不能进京见见母亲?这就没办法回答,老大的皇帝爷就尴尬的在那里像根大蜡烛一样戳着。 “不能?那就只当老身没说过吧!” “老身累了,不想再看儿孙们争来争去的,该册封的册封,该之国的之国,莫要再闹了。该是谁的老天爷早就定好了的,争也无用!” “皇帝,老身说的可对?” 皇帝低着头闷声说道,“洛儿秉性懦弱,又是宫人所出,儿恐他不能威慑群臣,延续国祚,所以才犹豫不能决。母亲,儿子也是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啊。” “宫人所出?” 皇祖母忽的站立起来,她指着皇帝喝道,“皇帝,别忘了你也是宫人的儿子!” 轰咔噼啪,我似乎看到无数闪电劈向皇帝,五雷轰顶劈的他七窍生烟。 他忘了自己的娘是泥瓦匠的女儿,生他时也只是名宫女。论出身,老太太还不如老大朱常洛的娘王恭妃呢。 皇帝羞愧万分,闭口不能言,然而皇祖母却并没有罢休的意思。 “洛儿是皇长子,而皇后又无所出,祖制立嫡立长,天下人也都认他这个太子,你不立他,是要逼着他去死么?便是你立了旁人,其他几个怎么想?难道你非要看到祸起萧墙,天下大乱才甘心么?” “这些道理也不需老身来说,你懂的,你都知道。儿啊,为了江山社稷,你也该有所决断了。” 老太太瞪向躲在皇帝身后的郑贵妃,冷若冰霜。 “还有你,身为皇贵妃,位亚中宫,本应温良恭俭,为妇人表率,但这些年来你做了什么,真当老身的眼是瞎的么?老身只是怜惜皇帝,才忍你至今。 但你越发的跋扈,越发的无所顾忌,就说洵儿同瀛儿的这点小事,且不说孰是孰非,你本应居中调和,使兄弟和睦,而你却在皇帝面前摇唇鼓舌,离间骨肉亲情,你是要皇帝背上苛待子嗣的恶名么?” 郑贵妃整个哭成了泪人,她慌忙间跪地,啼哭着说,“臣妾冤枉啊,皇太后老祖宗这般说,真是让臣妾没有活路了......” “闭嘴!收起你这套把戏!” 皇祖母手中拐杖重重的敲在地砖上,横眉厉色说道,“老身深宫几十载,什么样的把戏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再多说一句,老身敲破你的头!” 皇祖母威武! 正牌婆婆发起威来,皇帝老儿也不敢说话啊,郑贵妃更是吓的面如土色,把脑袋埋进皇帝身后。 “做错了事就要罚,郑氏禁足十日,罚抄《女戒》十遍!你自己抄,老身要亲自验看!” “洵儿你痴长瀛儿十岁,却如此不晓事,祖母甚为失望,去奉先殿吧,自省三日。” “还有你,像个犟驴儿一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都忘了?你父皇训你罚你,你顺着就是,无论怎样都是你的错,为何要争辩? 手臂断了算什么,依着老身看啊,腿也要打断才解气。愣着作甚,还不去给你父皇请罪,谢你父皇手下留情!” 我很听话,皇祖母让干啥就干啥,我吊着夹板一步三晃的走到皇帝近前,叩首请罪! 皇帝面皮扯动几下,他轻轻咳嗽几声。 “嗯嗯,知错就好,日后不可再犯了,为父的下手也重了些,你受苦了。来人,赐白玉错金碗一对,嗯,拿去玩吧。”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两个碗的价值,这次受伤还是赚了的,但还不够! “谢父皇赏赐,儿臣还有一事,恳请父皇恩准。” “呃,说来听听。” “儿臣对那日所见西洋机巧之物很感兴趣,想见一见那位从西洋来的僧人,请父皇恩准。” “就这件事?准了!” 皇帝显然没有将这位从西洋跑来的传教士当回事,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乐子罢了,其实我当日见到那几件玩意就有这个打算了,只不过没有机会,不曾想阴差阳错的,今日就成了,也是天意如此。 “老身乏了,回慈宁宫!” 我随着皇祖母就这样转身离了启祥宫,身后是久久驻足在殿门前的皇帝一家三口,他们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在我回到斋心堂之后,我方才知晓皇祖母今日为何大发雷霆,直接掀桌子。 外廷的官儿又闹事了! 次辅沈鲤率百官搞罢工情愿,上的奏本堪比骂人。 大意如下: 皇帝你说话不算数啊,说好的册立太子,你总是推脱,这不是拿我们当傻子么? 两月前你说原来的日子不好,要重新选定册立太子的日期,司天监便重选了日子。皇帝你又说礼部定的礼仪同服饰不妥,礼部官员不眠不休赶了出来。皇帝你又说西北有旱灾,这是上天示警,不宜劳民伤财举行大典,我们忍了。 如今旱灾已过,黎民安泰,怎么还不举行太子册立大典啊? 国无根本,国将不国啊! 俺们罢工,俺们抗议,皇帝你出来说句话! 好吧,我服气了,百官罢工这么大的事皇帝不去处理,却盯着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这真是爱美人胜过爱江山啊。 这么大的事,皇祖母自然知晓,她正闷着一肚子气呢,又听到小卓冒死送来我被暗中带走的消息,一下就炸了! 说来我只是个引线,却将皇帝炸的七荤八素。 他惨了! 前有百官请愿上疏,后有皇祖母大义压人,我估计这次册立太子的事应该能定下来,而我也会顺便封王。 不过这已经同我无关了,当下之急,我得先养病。 由于我这个月受伤的次数比较多,周妈妈要去寺庙上香求平安,小卓要去道观求课算吉凶,我说你们与其乱撒香火钱,还不如都给我,我见到银子还能好的快点。 我这样不敬神的行为,招惹到集体抗议! 拜就拜吧,我也准备去拜一拜那位传说中的洋和尚呢。 第23章 传说中的贵人 俗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脱臼例外,半个月大抵就会痊愈,实际上第三天我的肩部肌肉就消肿了,可惜不能卸掉夹板,我认为可以,但太医不同意,皇祖母也不同意,那就这样吊着吧。 好在是手臂,倒也不影响我在紫禁城里瞎晃悠。 皇帝因为过错而赔偿的那对和田玉错金碗我收了,虽然它算不得古董只能算艺术品,但也价值连城,卖了它装备一个连队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还有一件事没有着落,皇帝虽然答应我可以见那位西洋僧人,但怎么见却还是一个难题。 我不能随意出宫而他们又不能入宫,怎么见?皇帝老儿开了空头支票给我,真坑! 我只能找来周总管,问他此事应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难题,一般我这个年纪大事小事都要家长来做主,但显然皇帝没心思管我,而皇祖母还在因为我的固执想法而生气,无论我表现的怎样妖孽,在她眼里,我还只是个孩子。 周总管似乎早有准备,他戏谑的对我说,“殿下是未出阁的皇子,自己出宫是万万没有可能的,只能有人带着您出宫,而且必须是皇亲国戚。” 我眼珠转了转,笑着问周总管,“老总管的意思是找姑姑或者大姐姐帮忙?” “殿下睿智,奴婢以为瑞安大长公主最为合适,大长公主府今岁刚刚翻修,且殿下同小公子万长祚交好,前去游园再也合适不过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头子鬼主意真多啊。 我决定了,给他养老! “这个好这个好,如此便皇祖母也会答应的。” 我兴奋的原地转圈,有些激动的对周总管说,“那便这样,烦请老总管去公主府走一遭,定个日子,越快越好。还有,派人去四夷馆知会那个西洋来的和尚,就说我要在公主府见他,叫他等待召见。” 周总管摇头,“不可!” 我面带疑惑问道,“为何?父皇已经恩准了啊,难道礼部敢抗旨?” 周总管无奈苦笑着说,“殿下乃是皇子,何等尊贵?若礼部知晓必然会前来询问缘由,还要商议接见地点,礼仪,吉日诸般繁琐之事,一月之后能见已是不错了。” “这这.....这应该不会吧,只是见个人而已。” 老总管直说的我额头冒汗,我虽读了很多书,自谓对大明的典章制度了然于心,但确确实实一个外廷的官儿也没有接触过,果然百无一用是读书,实操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殿下,去岁周端妃省亲,筹备了半年!” 明白了,无数人等着吃这碗饭呢,皇帝一动白银万两,皇子么,车辇,鼓乐,餐食等等,怎么也要几百两吧?咬牙虚报,上千两也有可能。难怪这些人拼了命的上疏要求皇帝郊祭,合着是没理由捞钱了。 “以奴婢愚见,殿下可求着大长公主给藩僧下个帖子,诗会也好,游园也可,如此在公主府便算是偶遇,省却了好多麻烦。” 我真想抱着老头的光亮额头亲一口,这个主意好,既不违制,又巧妙的避过许多麻烦!不过貌似我求来的恩准用不到啦。 不管了,能者多劳,我将此事全权拜托给周总管,而我只需在瑞安姑姑来给皇祖母请安时在适当的时机提出请求就是了。 送走周总管之后,我吊着膀子坐在地毯上沉思,利玛窦这位在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我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这很关键,我需要通过他得到的东西有很多,例如欧洲的情报,书籍,技术,甚至是人。 原谅我,我实在是发明不出什么,而且我并不认为那种突发奇想搞出来的几种东西就能改变什么。大明缺失的不仅仅是火枪大炮,还有科学,系统性的科学知识,更缺少能催生社会真正变革的力量。 自己没有,那就只能去学别人的,我想我就是大明的洋务派吧! 大清的洋务失败了,我能成功么? 就在我专心致志思考如何对付那位洋和尚的时候,令一件麻烦事又摆在我的眼前。 在将要掌灯的时候,皇祖母突然派人来唤我,说是有大事要与我说。 我就高兴啊,难道是要给我订婚么? 我兴冲冲跑到皇祖母面前,皇祖母给我的消息却是比订婚还要劲爆。 “瀛儿,刚刚你父皇传来旨意,许你出阁读书啦!” 我......这是真的么?一向对除朱老三之外的子女教育特别特别不上心的皇帝能干这事? 我一脸懵的问道,“皇祖母,这是真的么,父皇怎么突然就同意了呢?” 皇祖母沉吟着说道,“皇帝已经下旨下月中举行册封大典,而你们几个也要封王,你如意了?” 我确实高兴,但我还是叫屈道,“最高兴的应该是大哥哥才对,石头落地,他终于可以安稳的睡觉了。” “但愿如此吧!” 皇祖母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相反,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幽怨,“皇帝还说了,封王之后,除洛儿外,你们几个都要出宫开府,自立门户,你是不是高兴的要跳脚了?” 我确实要跳脚,但我也确实越发的懵呼呼,皇帝发疯了么? 皇子就藩之前确实可以在京开府设衙,但一下子放出去这么多,他房产够分么?他不是舍不得朱老三么,这突然间的好让我措不及防。 “为什么啊?” 皇祖母冷笑着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就不关心你的封地,封号么?” 我眨了眨眼,开玩笑的说,“这也能选么?” “皇帝说......你可以!” 皇祖母拉我坐在她身边,“洛儿是太子;洵儿封福王,封地洛阳;浩儿封端王,封地汉中;润儿封惠王,封地荆州;至于你,原本封桂王,封地衡州,皇帝来问我的意思,若不如意,说是还可以改。” 我陷入沉思,百官逼宫,祖母发威,皇帝终于撑不住了,他举手投降,历史本来如此,但折腾了这么多年,一时间我竟还是不敢相信。 我大概能明白皇帝的感受,烦了,累了,放弃了,躺平了,我不在去争了。 我记得前世听到皇帝这个词,总能联想到至高无上,但其实不是啊,起码大明的皇帝就不是! 他能做的很有限,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敢保证,皇帝此刻若敢喊一句‘摊丁入亩’或者‘官绅一体纳粮’,紫禁城会立刻更换主人! 这就是我不愿蜗居紫禁城的缘由,这个皇帝也只是一个牌位。 现在一个问题摆在我面前,皇帝问祖母,实际上是在问我。小子,你不是要海外就藩么,我现在给你机会! 我很奇怪于皇祖母为什么没有一口回绝,于是我问皇祖母,“那皇祖母的意思呢,您会恩准我去海外么?” 皇祖母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了一个故事。 “昨日周伴伴给老身讲了一个人,他少时性格跳脱,才华横溢,有一天他问父亲,读书为了什么。他父亲回答说为了科举,科举求官,而后治国平天下。 你猜那小子说了什么,他说父亲说的不对,圣人的文章并没有教人做官呀,圣人一直在说如何能做一个有德行而又贤明的人,也就是‘圣贤’。 这个小子啊真是狂妄至极,他对父亲说他长大了也要做圣贤!他父亲险些一头晕死过去,赏了他几巴掌。 谁知他死性不改,跑去不眠不休格竹三日,险些病死。他的父亲怕了,再不敢拘束他,而周围的人也都笑他是个呆愣。 但后来他做到了,历尽坎坷,入仕途诛叛贼,龙场一昔悟道,着书立说,学问大成,从祀孔庙! 而今啊他的弟子门徒遍布朝野,很多人甚至开始称他为‘圣’。 瀛儿,你知道祖母说的是谁了?” 第24章 一封奏疏 我当然知道皇祖母说的是谁。 我很惭愧!我曾不止一次精研这个人的人生轨迹,也曾很认真的拜读他的着作,但这位大佬简直是开了挂啊,他的人生只能仰望不能参考。而他的学说,真的是太难了,没有一定的智商你是看不懂的,哪怕你是个苦读几十年的老学究。 他,就是王守仁,孔子之后唯二的圣人! 心即理 知行合一 致良知 我左看右看,终于有了自己的理解。这不就是大明版的新教运动么? 不,王守仁的心学更进一步,他把天理从神那里抢走,回归于人,我甚至从中看到了思想解放的点点星火! 因为伟大,所以成圣! 可惜心学因时代而生,却不幸的因时势而灭,若有幸,我将为它抱薪,用这点星火点燃这片大地,点亮人心,用烈火焚烧腐朽,催发新生! 好吧,这还只是个梦,我该醒了。 周总管把我同王守仁列为同类来劝谏皇祖母,真是有心了! 我对皇祖母说,“孙儿虽不敢同王守仁相比,但孙儿也有自己的志向啊。 当年tai祖以布衣之身掀翻暴元,艰难困苦可想而知。成祖十四从军,披肝沥胆,奋不顾身才有旷世军功。孙儿是他们的后代啊,孙儿不甘心八岁就看到五十年后的自己。祖祖,你就让我去吧,一个偏僻小岛而已,难不倒孙儿的。” “唉,雏鹰总要高飞,你自己选的路只能你自己走,只盼着你将来不会后悔!” 皇祖母深深的望着我。 “既然你执意如此,皇帝还给你准备了另一个封号。” “封号瀛,封地瀛州!” 我高兴极了,兴奋的无以言表,我抱着皇祖母又亲又啃,把老人家嫌弃的要命,不过转过头来,我好奇的问皇祖母。 “瀛州是哪座岛啊,我怎么没听过?” 皇祖母气鼓鼓的说,“还不是你日思夜想的那座岛,哦,那图上写的是什么大琉球,皇帝以为不妥,遂以你的名称之。” 稳了!真的稳了! 我高兴之余又问皇祖母是哪个‘州’,她说是州府的‘州’,皇帝的意思今后这座岛就是我大明的地盘了,算是一个州! 我为皇帝的无耻感到高兴,但也私下鄙夷皇帝见识短浅,这么大的岛,起码应该称府才对啊。 但这也怪不得他,无论是大明的舆图还是利玛窦的那幅《坤舆图》,台湾岛居然同琉球主岛大小近似,最多也就一县大小,称州都是在夸大其词。 州就州吧,我不会傻到告诉皇帝那块地盘有半省大小。 我忽的又想起一个问题,于是问皇祖。 “祖母,父皇不会只给我封地,不给我银子了吧?开荒需要钱需要人需要船啊,呃......还需要军队,我是真正的藩王,给三个千户所的编制应该不过分吧?” 皇祖母被我吵的脑仁疼,她不耐烦的说,“总之亏待不了你,至于怎么一个章程,你自去同你父皇说,祖祖不管! 瀛儿,眼下最紧要的不是藩地,而是你的先生,你还不懂祖祖的苦心么?” 皇祖母说的对,没人什么也玩不转,按大明制,亲王之国是要配备一套班子的,首为长史,又有审理,典宝,典仪,奉祠等所,可略看做微缩版的朝廷,此外还有几个官职尤为重要,宾辅同伴读,也就是亲王的老师。 虽然武宗之后这套制度已经被玩的面目全非,许多职位往往有名无实,但基本架构还是保留着的。 原则上王府官吏需朝廷认命,不过实际上大多为王府提名,朝廷诏准,唯独长史同伴读例外,需皇帝亲自认命,而且必须是进士出身,亲王的思想是大是大非问题,要洗脑,不然脑瓜子一歪造反怎么办? 不过有前程的进士谁爱来王府当值啊,这相当于直接宣布政治生涯结束,到此为止!也只有那些前途路断,再没有上进可能的失意者才可有能投身王府,有王府的名头,财色取之不尽,大把大把的捞银子吧。 一句话,好人谁来王府啊! 这在京中原也不是什么秘密,宫中的小太监都知道其中的门道,我可怜的皇祖母居然还在为了这事操心呢,想法很好,但谁愿意来啊,尤其知道我要去往海外,这在他们看来就是流放啊。 我敢选,他们就敢打包辞职回老家。 “皇祖母,长史伴读之事还是教给朝廷操心吧,孙儿对外廷的官儿也不熟啊。孙儿没要求,只要他们愿意跟着我就成。” 皇祖母把眼一瞪。 “胡说,一个好先生不仅仅能教导你,他还有人脉啊。若是没个正经座师,将来你就藩时怕是连个举人也不投你,看你到时怎么办?” “可这也不是我能说的算啊!” 我一脸的委屈,“我父皇不是下旨出阁读书了么,先生会有的。” “我的傻孩儿,你还不知道吧,内阁只草拟了太子侍读侍讲给皇帝圣裁,至于你们几个没人管,你要自己去请,自己去想办法。此事祖祖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好歹是亲王,这么不受待见么? 我请,我去请谁啊! 我只好对皇祖母说,“容孙儿想一想吧,就不信满朝的官儿没人愿做我的先生。” “难,谁愿意去海上吃风呢?” 我在皇祖母讥笑般的目光中撒腿败逃! 我其实很想告诉皇祖母,没老师也没什么关系,而且我身在京城,距离就藩还有的熬呢,难道在京给爷做先生也不愿么?我还就不信了! 毫无疑问,今天对我来说是个好日子,值得庆祝! 我回斋心堂之后便吩咐周妈妈晚膳加餐,主仆同乐。 但显然我的快乐并不具备传染性,这顿饭吃的并不快乐,大多数人都是苦着脸吃完的,斋心堂的奴婢群感觉对未来充满绝望,基本可以确定会在背后嚼舌根说我是个傻x亲王。哪有自己流放自己个的,这不是有病么? 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必然的,两广在他们眼中都是流放,何况是出海呢。 我叫来孙嬷嬷,很严肃的对她说,“有人要走就让他走,你不要拦着,去留自愿,我不会勉强任何一个人。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不需要向他们解释,我没那个时间。” 孙嬷嬷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她是疼我的,但她同样不理解我这样的做的真正目的,在她们眼中,我这样的行为简直可以称为‘荒唐’。 我并不是很在意他们的想法,宫里的人太娇贵了,无法承担远行,与其将来麻烦,莫如现在就还她们自由。 掌灯的时候,小卓研墨,我坐在书案后提笔急书,烛光掩映,红袖添香。 我在写奏疏,在皇帝封王诏书正式颁布之前,我要把条件都列出来,现在这个时候就不要端着了,皇帝真的会啥都不管的。 父皇陛下圣安。 伏惟皇运,累圣相承,一人端拱,万里廓清。 儿臣闻大兄皇长子行将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天意所属,儿臣喜不自禁,为父皇陛下贺,为皇太子殿下贺,为大明万民贺。 愚儿常瀛恬为朱皇子嗣,为父皇庇佑得封王爵,之国瀛州,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儿臣本应知足而无所求,然瀛州位处偏远土地无所出,人口稀疏不通我大明王化,前路艰辛,举步皆难。儿臣思之再三,伏请父皇陛下施浩荡皇恩,应允儿臣之国六款。 第一款,海上盗匪横行,凶蛮者不可尽数,请设瀛州左中右三所一卫,计三千兵甲,辅以三百料海船五十艘。儿臣愿为前驱,伏波靖海,扫不臣之贼,克不臣之国,为我大明海疆之藩篱。 第二款,瀛州远处海外,政令不达,请授儿臣代天巡狩之权,权领州事,威慑四邻。 第三款,儿臣闻我沿海私运货物出海者众多,更有甚者长居海外,沟通外藩,损大明而肥己私。儿臣请权领澎湖巡检,查扣走私,巡视南洋,扬我大明国威,使内外之民皆慕我大明王化。 第四款,瀛州不可无我大明之民,而两京十三省流民多矣。请授儿臣招募流民之权,充实封地以为长久。 第五款,儿臣远赴海外,愿弃王田,不领州府税赋,然则王府营建因循祖制不可豁免,儿臣请赏白银二十万两为瀛州就藩之资。 第六款,儿臣请赐天津卫临海北塘一隅之地为王庄,营建船坞,专为海船建造事。 伏惟敬拜,大名皇七子朱常瀛奏上垂怜! 第25章 海事之我见 这是我人生当中的第一本奏折,我不确定皇帝看后会不会再揍我一顿,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啊,封王事小,能拿到多少好处才是真。 就像朱老三,封王同大婚将耗资高达百万两,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皇帝又会给多少呢,总之我若造反,第一个抢朱老三。我若黑不提白不提由着皇帝安排,怕是连朱老三的零头都捞不到,既然人家不给,我只能恬着脸伸手自己要了。 我所提六点,看似过分实则未必不可行,虽然皇祖母没有明说,但很明显皇帝是嫌弃厌烦我的,为什么同意我就藩瀛州,就是要把我发落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这背后或许还有郑氏在推波助澜,既然弄不服我这条搅屎棍,那就让你滚,死了最好。 基于这个前提,我不提要求是不是傻? 我所提前三款实际上在索要军权,行政权,财权,我在试探,我赌皇帝不懂,赌外朝的大臣不在意,认为我就是个笑话。 深宫数载,我对朝廷的当权者看法是在战术上重视他们,在战略上藐视他们,不要把他们想象的太过高深,一个正常的现代人,知识量完爆他们所有,这就是事实! 关于军权,我只要三个千户所,对于一个远赴海外的亲王来说,这并不过分,便是封藩内陆,也是要王府卫队的,数量几百至千人不等。其实只给我一个千户名额也可,我只是要个编制,有了这个编制我做事也便有了遮掩,这是合法性的问题,必须提前敲定。 关于行政权,我是封藩海外啊,相当于独立的小王国,索要这个权力理所当然。实际上皇帝同意我就藩海外,这一点相当于已经默认,上奏本只不过是在走流程,黑纸白字确认。 关于财权,这一点很隐晦,皇帝或许知道自己家有澎湖这个地方,但他绝对不会知道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因为我大明对海权的认知几乎为零。 就说市舶司,我查阅资料后不得不为皇帝默哀。 大明原有三个市舶司,广州市舶司,福州市舶司,宁波市舶司。 广州市舶司负责南洋诸国的朝贡贸易,皇帝老儿通过包税每年可收入白银两万两,就这我那位父皇已经在拍着巴掌乐了。 那是哪里?那是广州啊!每年进出口税收不超过百万两,布政使以下都该杀!我闭着眼睛想,这个税收额怕是正常贸易额的千分之一都不到。 福州市舶司,这个更奇葩,名义上是专为琉球朝贡所设,按说没什么油水,但皇帝通过包税每年居然能收入三万两。 我初时不解,但将嘉靖年间抗倭档案捋顺之后,才发现这个琉球只不过是个壳子,倭国的大名,大明走私商人,甚至香山澳的葡萄牙人,马尼拉的西班牙人都能弄到大明颁发给琉球的勘合进行贸易。 而绵延几十年的倭患,实际上是海商势力同地方势力利益分配不均,地方势力通过朝廷打压海商,而海商引狼入室,通过倭国浪人胖揍那些通过权力抢夺他们利益的地方豪强。 局势愈演愈烈,控制不住了,结果大明沿海百姓遭殃,朝廷非但没有分到肉,还要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平定倭患。 我记得几百年之后的教科书好像说什么是为了维护皇权才海禁,这让我啼笑皆非,我的太爷爷嘉靖爱财,我的爷爷隆庆开关,我的父皇万历视财如命,他们若是真知道海贸有这么大的利润,早操刀子干了,何必还要派太监去抠那几两矿税! 维护皇权是需要钱的,没钱维护个啥? 为啥皇帝不知道呢,上下欺瞒而已,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坚决抵制,结果造成大明名义上禁海,实则从来就没有禁过,到处都是走私! 东南豪商之富,老朱家加起来也不过是人家的零头! 宁波市舶司,这个市舶司比较可怜,只岁入几千辆,前年被裁撤了,而提议裁撤的人正是宁波籍官员现任首辅沈一贯! 他说在宁波往来贸易的都是民船,沟通南北殊为不易,国不应与民争富,就裁撤了吧,还江浙百姓民生。 这说的是人话?这说的是人话? 天下财物产出,南直隶,浙江两省能占六成,这是大明的精华啊,结果市舶司每年只收入几千两,怕是发工资不够,你tm还说是民间贸易,裁撤乃是善政! 确实是善政,大明的官儿多出自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损公肥私,民间富的流油,可不是善政么。 而我说的民间富的流油同百姓贫苦并不矛盾,大明人多地少劳动力成本低,没有税收转移支付,不能转移过剩劳动力,只能一个结果,贫富差距加大,富者广厦千万,贫者房上片瓦无。 结果皇帝同意了,罢市舶! 本来走私多少还有人在管,现在全民走私! 江浙,两广,福建百姓一定高兴坏了,士绅商贾更是夜夜笙歌,比富斗奢,他们不会想到几十年后会有一场浩劫,不但洗劫了他们的财富还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嗤之以鼻的大明肥猪替换为拿着利刃的八旗大老爷,不仅喝他们的血还要他们跪地称奴才,就比如扬州,嘉定。 我从不否认他们的英勇,但也要反思一下是谁亲手葬送了自己的黄金屋! 真是应了那句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我的思绪又飘了,我收回飘散的灵魂放眼当下。 根据邸报,我知道现在大明头一号的海贼名李旦,罪名为通倭而非走私。皇帝又被忽悠了,通倭是真,但无人说他是走私的王!我不知道他年收入多少,但后来崛起的郑芝龙我还是知道的,东亚海上霸主,这就足够了! 我恶意的猜想若皇帝知道李旦的年收入之后,脸色会是什么样,大概会吐血而亡吧。 如果说第一二三款说的是将来,那么第四五六款则说的是现在。 我必须早做准备,要船要人要枪炮,不然怎么收保护费啊。 我的要求很合理,在朝廷看来流民就是祸害,他们只怕我收的太少;而我对内陆财产无所求,相比于其他几个亲王,我要二十万两过分么,已经是良心价了;天津靠近京城,又有良港,正是造船的好地方,我要造自己的船,而不是官府船厂造出的废物。 为了造船一事,我翻遍了内书堂藏书,又去查阅文渊阁,工部资料,可惜没有找到郑和当年的造船图纸同海图,据说是被宪宗时的兵部尚书刘大夏给藏了起来,总之是找不到了,我没兴趣还原历史真相,也不可能跑去文渊阁,工部一本一本的翻找。 不过我还是找到了一些有关造船的书籍,如《筹海图编》、《虔台倭纂》、《南船记》,《龙江船厂志》等等。 结果很让我失望。 水师战船种类繁多,但最强战船也只不过400料,长9丈最宽处4丈高不足2丈。 这个‘料’是容积单位,为1立方丈的容量,而1立方丈可容纳水660斤,我不知道大明的‘斤’同后世的‘斤’相差多少,我的估算为略重但相差不多,所以我把两者等同,由此我推断出1料略等于排水量0.33吨,也就是说400战船空载排水量只有132吨,满载排水量翻倍,也不过264吨。 且不说造船工艺,材料厚度,武器配置,只按吨位来算,这样的战船在东亚勉强可以,但相比西欧那些海上战舰就完全不够看啊。 就说80年前的屯门海战,无论怎么说,将近万人干七八百人,过百战船对阵五六艘西洋武装商船,结果还让人家跑了。 好吧,这也算胜利,只是这样的胜利真的值得夸耀么?如今只怕......相差的更远了吧? 我大明的海船肚大皮薄操帆简易能装货,但缺点也很明显,船速慢风力利用率低不适合跨洋远航,更不适合火器作战。 我很想说我大明天下无敌,但真相就是几艘西洋武装商船就能在大明沿海耀武扬威! 不如就要学啊,这没什么丢人的,我正在发愁呢机会就自己送上门来。 利玛窦,这位耶稣会派来的间谍传教士,我志在必得! 第26章 周提督的战斗 第二日,我将这份奏疏拿给皇祖母过目。 我以为会挨骂,谁知没有,老人家只是提笔默默的改了几处,将三所一卫改为三卫一指挥使司,将二十万两白银改为五十万两。 她对我说,“再重新抄一份送去内阁吧,让周伴伴去送!” 我是懵逼的,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想到皇祖母会这样无条件的支持我!让周伴伴去送,那些阁老们自然知道我身后站着的是谁,这同我自己去送完全天差地别。 许多年以后,在整理周总管的遗物时,我才知其中原委,他在日记中写到:朔日,圣母皇太后于英华殿礼佛,会心入梦,醒后大惊,曰:老身抱婴盘坐,忽有神人降临,其面目类成祖,神人指儿嗔目大喝‘此儿类吾!’ 我怀疑老人家当时正为我的事烦心,或许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发梦,只是这个梦...... 好吧,成祖万岁! 我跑回斋心堂,将奏本誊抄数份,一份交给周总管,我对他说,“如果旁人问起此事,不需要隐瞒,照实说就可以。” 周总管指着那一摞誊抄本,笑着问我,“殿下,为何要准备这么多份呢。” 我笑着说,“我怕父皇留中啊,三日若没有消息,我就再上一份,如一直没有消息,我就一直上疏。” 周总管摇头苦笑着说,“殿下准备好被弹劾了么,此奏疏一旦送入内阁,偷笑者有之,玩笑者有之,无视者有之,跳出来指责殿下也可能会有的。” “比如说我异想天开?比如说我重提tai祖封藩旧制,意图不轨?” 我轻蔑的说,“这些言官都是吃饱了撑的,祖制有用就拿来压人,祖制无用则闭口不提,tai祖时贪官一律剥皮萱草,他们怎么不提呢?你且安心去,我自有主张。至于那些笑话我的人,随他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夏虫不可语冰。” 虽然这么说,在周总管走后,我还是安排杨家春,刘时敏两个要多多留意前廷的反应,别内阁票拟那一关都过不了,那就麻烦了,糟老头子们比皇帝难对付,我暂时还不想同他们对线。 这本奏疏的影响,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劲爆。 当天下午,刘时敏便急匆匆的跑回来,他满头大汗,头上的帽子都是歪的,脸色如吃了黄莲。 “殿下,殿下,前衙炸了!” “慌什么,你镇静点!” 我把眼一瞪,对他说,“你慢慢说如实说,不许夸大也不许隐晦,不就是挨骂或者被人耻笑么,本王还扛得住,你只管说。” 刘时敏很为难的说,“殿下,首辅沈阁老看过奏疏后,他他......他笑的扶案不起,据说足足笑了一盏茶的时间,然后他将奏疏传阅,沈鲤沈阁老,朱赓朱阁老看后先笑后摇头。朱赓朱阁老说殿下是小儿之言,当不得真,沈鲤沈阁老则说殿下异想天开,看话本看多了,要多读正经学问,少看坊间闲书。 沈次辅还问周管事,这奏疏是谁帮着殿下写的,周管事言说是殿下亲自手书,他又问是不是有人从旁指点,周总管摇头。 沈次辅颇有些惊讶之色,他称赞殿下笔法遒劲有力,文辞言简意赅,若有名家辅导,假以时日在学问一道上必有精近。谁知......谁知周总管竟说殿下您聪敏早慧,学问精深,便是新科进士也是不如的,不知天下还有谁能在学问上教导殿下。” 我我.......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老头跑过去给我拉仇恨啦,便是孔圣,他的弟子也不敢这样吹他老人家啊,老周你要干啥? 我有点气急败坏,我问刘时敏,“然后呢?你继续说啊!” “然后......然后所有人都笑啦!” 刘时敏一脸气愤的说,“阁老在笑,翰林们在笑,人越聚越多,六部,都察院,六科,但凡在内阁办事的都挤在内阁值房门口发笑,他们嘲笑周总管没有节操,讥讽周总管有辱斯文,是在侮辱天下的读书人。” 这真不怪人家笑啊,寒窗苦读几十年,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人中龙凤,结果有人说不如一八岁孩童,哪怕他是皇子也不答应啊。在这些人面前显摆学问,不是老鼠教猫如何捉耗子,自己找死么? “谁曾想他们笑,周总管也跟着笑,一个人愣是把所有人都压下去了。他指着那些人说,枉你们贵为天子门生,却不知谦逊为何物,孔圣人都不敢称天下才学第一呢,你们就自以为天下无人能及了? 七殿下求学,奴婢也问,匠人也问,宫女也问,他常说处处皆学问,人人可为师。只这一点你们就不如七殿下!” 貌似我好像没说过这么富有哲理的凡尔赛句式啊,周总管说的是我么?这老头…… 疯了疯了! “周总管这样说,几位阁老面上有些挂不住,沈首辅出来打圆场,他说众人绝没有不恭敬之意,殿下身份尊贵,百官敬仰之心拳拳,只是八岁的孩子便是神童也不能同进士相比学问啊,这是对天下读书人的羞辱,请周总管慎言。” 刘时敏说到这里几乎要掉泪,他问我。 “殿下,您这两天是不是得罪了周总管啊,这老头怕是疯了。 他居然对沈首辅说,沈首辅既然不信,那不如安排一场辩经如何?正巧你们不是在为几位皇子的伴读挠头么?而圣母皇太后也怕学问浅薄之人耽误了七殿下。辩经论学,一望而明,若咱家信口雌黄,咱家便给诸位负荆请罪,若咱家所言非虚,沈首辅,你怎么说? 周总管这样说,沈首辅一时间没有接话,而是同沈鲤,朱赓两位阁老商议了片刻,而后沈首辅对周总管说,辩经就不必了,但皇子出阁读书乃是大事,学生要看老师德行学问,老师也要看学生品行悟性,可择日在文华后殿相约探讨学问,周提督以为如何? 周总管张口就答应啦,然后他叫我回来,要我一句一字不可错过说给殿下。” 我感慨一声,问道,“周总管为何没有一起回来?还有杨家春呢?” “周总管说他要盯着内阁票拟,他说这奏本啊不能交上去就不管了,要时时盯着,还要同阁臣们仔细讨论。如果不这样做,这奏本上了也等于没上。我们看周总管很是乏累,便我一个人先回来,杨家春在那里伺候着老总管呢。” 我很是欣慰的点点头,说道,“周总管是有大本事的,你们要以师礼待之!” 我真不知应该如何感谢周总管,这位当年能同大太监冯宝争斗而又全身而退的狠角色,面对朝廷重臣只寥寥数语便激起了文官的好胜之心,真正是把文官孤高自赏,自以为是的心思拿捏自如。 大明的文官就是这个调调,总是自以为高人一等,便是皇族,他们表面上尊敬实则也是鄙夷的。就说我把,神童妖孽之名早就在宫里边传开了,但他们不以为意,他们在想无非是有老太后撑腰站台,宫里的奴婢摧眉折腰罢了。 也怪不得他们,朱三胖就是这样吹捧出来的典型反面教材。 我在感慨的同时也有一丢丢心潮澎湃,八年啊,除了几次庆典远观,我还没有同大明朝的官儿真正接触过呢,如果说皇帝是龙,我们是龙崽子,而他们是虾兵蟹将龟丞相,但大明的龙是关在笼子里的,而虾兵蟹将龟丞相却可以在两京十三省四处遨游,这天下究竟是谁的,还真不好说呢! 斗吧斗吧,人生就是一场战斗,我要癫狂起来! 第27章 粉墨登场 当晚时刻,周总管走进斋心堂。 我正在秉烛夜读,曹化淳在旁陪着我,他时而打几声哈欠,时而拿签子挑一下弯曲的灯芯。这是我的常态,我总有很多事要忙。 我放下手中书,起身对周总管躬身行礼,老总管被唬了一跳,闪到一边。 “殿下不可啊,折煞奴婢了!” 我对他说,“周老看着我长大,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中,在我心里你是长者而不是奴婢,这一礼你当得。” 周总管眼圈有些红晕,他极为动情的说,“殿下拿老奴当人看,老奴敢不为殿下效死力!” 我拉着他坐在我旁边,为他倒了杯茶,笑着问他,“内阁那边对奏本有何反应?” “难以置信,既喜又忧!” 周总管说道,“内阁诸位阁老只把殿下当做寻常孩童看待,并未将此事当真,因此老奴擅自做主,在堂前激将彼等,不然此事恐怕会无疾而终,甚至召来弹劾。 后来奴婢逼着几个老倌审阅奏疏,追问票拟时间,老奴惭愧,几个老狐狸各种问题脱口而出,老奴不能答。 那可恶的沈一贯沈老儿在咱家面前惺惺作态的说,既然你说此奏本是七皇子亲自手书,不如请七殿下屈尊前来为我等老朽解惑,我等恬为阁臣,职责所在,不能令专。 殿下,他们这是在为难咱们啊!” 我笑着说道,“也未必是为难,你都把我捧到天上去了,或许他们只是想要见一见我呢?老总管不需要担心,当面解惑就当面解惑,只是这事是要父皇点头才可吧?” “此事不难,太后老祖宗带个话过去就是了,殿下当真有信心说服那些老倌儿?他们可都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老狐狸,不好对付啊。” “且看吧,人心难测,他若装睡便打雷也无用。你只管去安排,越快越好。” 我看周总管今日着实累的不轻,也不好再多问,便叫曹化淳送老头子回去早早休息。身在大明,就按大明的节奏来,许多事急也急不得。 当第二日我去给皇祖母请安的时候,只看老总管的表情我就知道,这事成了。 皇帝首肯,但见面地点不是内阁值房,而是文华后殿。 我终于卸掉夹板,皇祖母亲手帮我穿上崭新的亲王常服,戴上掐金嵌墨玉翼善冠,把我转了几圈,眼里充满光。 这是亲奶奶! “去吧,把你平日的聪明劲都用上,让外间的官儿都瞧瞧,我朱家也有麒麟子!” 以八岁这个年龄段的小娃娃来说,我确实足够招人喜爱,身高出众,体型微胖,肤白面嫩,明眸皓齿,腰杆笔直,身上的衣服总是纤尘不染,鼻孔下更没有鼻涕残留。 好吧,我承认我有些自恋! 我是走着出宫的,步辇屁颠颠的跟在后面,这让周总管同轿夫很是无奈,但我坚持。 我有手有脚,身体健康,为什么要人抬着呢? 说来也没有多远,慈宁宫在西,文华殿在东,出慈宁宫沿着甬道向南,转过右翼门向东,绕过皇极殿,入左翼门折向南,百米前就是文华殿所在了,估计路程有一公里吧。 路上,我于正在重修的皇极殿前驻足良久,这座宏伟的大殿真是历经磨难,也包括它身后的中极殿,建极殿,俗称前三殿。 永乐年间三殿焚毁,正统年间重修;嘉靖年间又遭焚毁重修;三年前,前三殿又被烧了,大火五日才被扑灭,浓烟遮掩少半个京城,而今又在重修,看施工进度,万历一朝未必能完工啊! 前两次失火原因无据可查,最后一次失火,内书房官方记录是因老鼠拱烛台,点燃帷幔所致。 是不是真相就不知道了,但我一直吐槽帷幔这种布景,木质建筑本就易燃,再加上这些飘来荡去的帷幔,这不是在给火神爷爷送礼么。 为此,我曾追问过施工的工匠,为何不用石头建,那工匠老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答曰,石头建是给死人住的。 好吧,我暗自发誓,等有一天爷爷做主,一定要把它改成砖石结构,三大殿修一次耗费白银四百万两,这谁受得了啊。 我忽的想起一个问题,转头看向周总管,“你说修建三大殿的楠木会不会有剩余?” 周总管有些懵,他摇着头说道,“奴婢不知呀,但想来应该是有的,容奴婢去内官监问一问。不知殿下问楠木何用?” “呃,我想用它来造船,用作龙骨再好不过了。” 老头子险些一跟头摔倒,他咧着嘴苦笑,“殿下啊,这楠木都是从云贵那边运过来的,沿长江牵引,再入运河由河船拖行,两岸还需纤夫拉着,路途五千里,这这......这楠木实是比金子还要贵重,殿下要用它来造船?” 我说,“我要造的船是用火炮轰都轰不碎的那种,不能一炮就散了,这样的船在海上没用。楠木刚刚好,硬度赛过金铁,还不惧水浸不易燃。老总管你想想办法,此事于我来说很重要!” 周总管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子,一个劲儿的苦笑,“好好好,奴婢去问问,只是殿下不要抱有太大希望,这楠木啊,便是边角料在市面上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理解理解,只是问问!” 我心里边暗笑,确实太奢侈了,庙里的高僧能有一串楠木佛珠已是极为难得,居然有人想拿它来造船,妥妥的败家。 穿过左翼门,远远便见殿门前有几人正候着呢。 此为北门,也就是后门,皇子读书都从此门入,只不过皇子读书并不是电视剧里那种扎堆授课,而是单独上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先生,实则是皇帝默许皇子培养自己的小势力。 比如做太子的先生,日后入阁大大有望,只要不是太蠢,太子班底日后在朝中都会握有实权。但皇子么,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尤其是大明的皇子,做皇子的先生大概率会同皇子一同就藩,帮着皇子处理政务的同时负责监督皇子是否有不轨行径。 而皇子的政务就是......祭祀! 拜祖宗,拜神拜鬼,拜星星拜月亮,tai祖爷冲分考虑到子孙后代无事可做的可怕后果,极具创造性的把无中生有发挥到淋漓尽致,没有职业就创造职业,没有事务就创造事物,玩去吧,别添乱就行。 如此,有前途的官员是绝对不愿做皇子先生的,这同他们不会将女儿送入皇宫一个道理,简而言之,大明的皇族总是遭人嫌弃。 我就服了气,历代的祖宗是怎么一步一步把自己混成这幅模样的。 门前见礼,前来迎接的四名官员依次报过姓名官职。 “下官文华殿当值中书舍人,赵士祯” “下官文华殿当值中书舍人,毕懋康” “下官辛丑二甲五十三名进士出身,南居益,暂在户部观政” “下官辛丑三甲六名同进士出身,刘宗周,暂在礼部观政” 我依次见礼,随他们步入文华后殿,后殿房间极多,我被带入一间书房,窗门都开着,窗外金水河流水潺潺,绿柳掩映,房内书架林立,书香四溢,只一个字。 雅! 各自落座,这四位大老爷也不说话,一个劲的喝茶。 我是有些奇怪的,今日不是选师而是几位阁老要会审我啊,安排在文华后殿可以理解,我来方便,几位阁老来也方便,但阁老何在啊? 当中一位官员年约四旬,为最长者,他似乎看出我疑问,遂拱手言道,“已派人前去通传,沈次辅马上就到,还请殿下稍后。” “国事为重,小王侯着就是。” 我其实是有些生气的,终究不是太子啊,不然老倌早就在殿前侯着了。至于这几位,两位当值,另外两位怕是闲极无聊来看书或者聊天的。观政么,就是实习,还没有正式授予官职,很闲! 我看他们也没有聊天的意愿,大概认为同一个八岁的孩子聊无可聊吧,所以就不要保持尴尬了,我站起身流连书架,找到一本《西南蛮录》自顾自靠在书架上读了起来。这是一本介绍云贵少数民族的书籍,现在则称土蛮或者土司。 感觉很惬意,好像重回大学时的图书馆。 第28章 初露锋芒 一个人轻手轻脚走近我,似乎对我这种随意的读书姿态很有兴趣。 我抬起头,笑着问他,“南先生可有赐教?” “不敢!” 这位叫南居益的进士年龄最小,看模样不足三十岁,他带着审视的目光对我说,“久闻殿下钟灵早慧,博学多才......”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 “小王既不博学也不多才,昨日周总管的话当不得真。南先生是阁老们派来考教我的么?小王洗耳恭听!” 我两辈子加起来也还是个直性子,既然他们遮遮掩掩,我索性挑明了吧,免得啰嗦。 这位新科进士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般说,脸上泛起几分尴尬,随即又遮掩下去,他抱拳拱手说道,“殿下果然睿智,微臣只问几个问题,殿下可答可不答,只是莫要气恼才是。” 这是拿我当小孩子哄呢,也对,我确实也就是个半大小子,任何成年人面对一个孩子也很难认真起来。 我放下书,重新回到座位,对着在座四人说,“诸位既然受阁老所托,但问无妨,小王有问必答,请吧!” “那好,那微臣便先问!” 说话的是四人当中年龄最大的那个,中书舍人赵士祯。 “微臣听闻殿下在数日前见西洋僧人所献《坤舆图》,便执意要去往海外大琉球就藩,是为了什么呢?” 我反问道,“赵先生可知我大明有多少人口?” 赵士祯神情一顿,随即说道,“万历十八年计,1300万户,5600万人口。” “这只是需收税服徭役的人口,那不需要收税服徭役的呢,隐户,投献,逃籍,流民,王公贵族,士绅商贾等等都算在内呢?” “这个......” 赵士祯看向左右,他懵了! 这显然不是一个8岁小孩应该知道应该问的东西,正常小孩难道不是应该玩么?尤其是皇家的,没准就是要去大琉球抓野人玩呢。这才是不务正业的皇子应该问的啊,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赵士祯的同事毕懋康同学大为惊疑的看向我。 “人口不在籍,无从计数,殿下的问题,我等才疏学浅无法回答。” 我小手摸着茶杯边缘缓缓转圈,悠悠说道,“怎么可能算不出来呢?昔年张太岳新政,清查全国土地田亩,仅香河一县竟然隐匿人口半数,以此类推,我大明有人口亿两千万只多不少啊!” 我见他们四人对望,满脸惊诧,索性又问他们,“敢问哪位先生知道我大明有田亩多少?” 正在户部观政的南居益回答我,“万历六年计,有田亩700余万顷。” 我继续输出,“我看邸报,不是这里饿殍遍地,就是那里流民聚众,除了灾害之外,是不是说明我大明的田亩产出不能养活这么多人口呢? 夫子云‘仓廪足而知礼仪’,吃不饱穿不暖当然就要闹事啊,难道要人家等死么? 诸位都是大才,哪位能告诉我如何安民富民,使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沉默,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我很喜欢他们现在这样尴尬抠脚趾的态度,日日研究学问,你研究出个毛线来啊。他们一定是有才学的,也一定有自己的主张,但被我一个八岁的孩子喧宾夺主,步步紧逼,显然是不曾预料也不可能有所准备的。 这就是我的策略,你问我,我就老老实实回答么,我也可以问啊! 现在,你们还敢拿我不当盘菜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位新科进士南居益问我,“我等汗颜,难道殿下有良策救民?” “有!这就是我海外就藩的目的啊!” 我对他们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说。 “秦以前长江以南皆称荒蛮之地,而今呢?宋以前两广为流放所在,而今呢?现如今我朝的琼岛也是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先人不断进取,不断开拓,我辈就不能么? 本王就藩海外,为大明新设一州,迁移人口,垦殖土地,于国于民于我皆好,诸位以为我说的对么?” 南居益似有不服,他反问道,“殿下怎知那座岛适合开垦,若是如漠北那般风沙之地,便几千人也养不活,徒费钱财尔。” 我笑着说,“我大明北至辽东,南至琼岛,自北向南逐渐温热多雨,而那座岛北邻琉球国,西望八闽,怎可能是风沙干旱之地呢?依本王推测,那里气候大抵同福建略同,是否为真,派人去查一查就是了,又何必纠结?” 一直沉默的那位刘宗周同学突然起身,这人面目清瘦,眼神执拗,初见时他板着脸,再看一眼还是板着脸,总之就是不苟言笑。 他一本正经的对我说。 “殿下谬矣,我煌煌大明物阜民丰,何来人多地少之说,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当澄清吏治,举贤用能,轻徭薄赋,清丈土地,严惩不法,使四民各归其位,天下则太平矣。又何须靡费钱粮,耗费人力物力远赴海外? 且我朝自开国以来,诸国朝贡,从来都是厚往而薄来以彰显我大国气度,以仁德宣于外海。今殿下修兵甲造战船,欲海外布武,此有违祖宗成法,亦损我大明仁义气度。还请殿下慎思!” 我最烦的就是这种套话,说了等于没说,貌似忠君爱国,实则百无一用,还有这什么朝贡,不管他有何种正面作用,我是一千个一万个鄙夷的,冤大头当的嘎嘎乐,这不是傻子么! 我冷冷看向刘宗周同学。 “刘先生说的好,您的这些方略商周时在说,秦汉时在说,唐宋时也在说,请问为何这些朝代都覆灭了呢? 哦,又转回来,都是昏君奸臣惹的祸,如果天下都是正直仁义之人掌权就不会了,还会感化周边,使四夷来投! 那么小王再问刘先生,朝中诸位大臣谁忠谁奸,谁贪谁廉?假若刘先生为首辅,就可大刀阔斧澄清吏治么?若如此,我当上疏为父皇贺,我朝又出一千古名臣,可立不世功勋! 再者,轻徭薄赋,好啊,当然是善政,但运河谁来疏通,道路谁来修建,黄河河堤就不管了?边关将士的军饷何来?尔等的俸禄从天上掉下来么? 轻徭薄赋,轻徭薄赋,国库无米下锅,刘先生可有方略? 呵呵,似这等浅薄之言尔等张口就来,但追问细节则口不能言。所谓坐而论道不如眼见为实,尽信书不如无书,我看先生还是多看看实用之学,能知能行,知行合一,方才能为政一方,造福百姓。 至于你方才所说厚往而薄来,假若我给先生一两银你会给我一两金么?假若你真给了我,旁人会说你仁义还是呆傻呢? 小王斗胆猜测,当初tai祖定制十五不征,厚往而薄来之策,实在是迫不得已之举。 那时国内刚刚经历战乱,民生凋敝,百姓困顿,所以不欲在边疆兴刀兵,使百姓雪上加霜!不曾想你这等腐儒竟奉为圭臬,明明吃了亏却还大言不惭的说与有荣焉,当真可发一笑! 仁义宣之于内,王霸扬之于外才是强国富民之策,你弄反了,刘先生!” “一两金一两银,一两金一两银......” 这位刘宗周刘同学真正是痴傻了一般,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嘴里不停重复这几个字。 好吧,我自已也为自己这个比喻喝彩。至于tai祖爷当初怎么想的,我哪里知道啊,大概率是为了面子穷大方,但我没胆子这么说啊,我还不想死,所以就只能给tai祖爷爷编个理由了。 说的太多有点渴,我喝了口茶,随后看向其他三人,我确信我当时的笑容很真诚。 “那么诸位,可还要继续考教?” 第29章 讨价还价 我还是我啊,张贵发家的大儿子。 我原是想同所谓的当代顶尖人物心平气和的交流来着,谁曾想几乎演变为骂街。我把这位刘宗周同学贬损的一无是处,把那几位也唬的战战兢兢,只把看热闹的周总管同曹化淳乐开了花。 就在我想着如何缓解一下气氛的时候,从屏风后出走一位老者,须发斑白,绯袍玉带,身姿昂扬。 那四位同学急忙起身施礼,口称‘沈阁老’,我也跟着躬身施礼,口称‘先生’。 其实内阁里有两个沈,我都没有见过,这四个棒槌也不说清楚点,害的我都不知道真正是哪位。 “老臣沈鲤参见七殿下!” 我急忙又回礼,很恭敬的说,“小王见过沈阁老。” 沈老头手捋须髯,看着我频频点头。 “七殿下学识卓然,见识超凡,老朽今日方信世间果有天资纵横之人。” 被人夸总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但我还是控制住面部表情,对他说,“沈阁老谬赞,小儿之言当不得真,诸位也莫要在意,方才言语过激有些孟浪,告罪告罪!” 各自重新落座,沈鲤在审视我,我也在审视着他,这位老倌是帝师是阁臣,素有公正清廉之名,皇帝对他还是敬重的,虽然这老头经常搞的皇帝灰头土脸,就比如前几日的承天门百官逼宫。 大明的内阁制还是很有意思的,皇帝可以昏庸无能,但只要内阁能照常运转,这个帝国就能磕磕绊绊的继续运行下去,不至于崩溃。而且也不必担心内阁造反,阁臣的基石在于名望,造反则相当于抽去了他们存在的基石。而身为儒门门徒,他们也是有着信仰同理念的,信仰同理念也决定他们不会造反,他们看重生前身后名。 当然......他们也会擅权专权,偶尔还会更换皇帝,但却不会自己坐上去,这种行为不能称之为造反,它是政变。 翻开史书,我才发现,宋明不存在文臣造反的基石。 所以我对大明的历代阁臣大多抱有敬意,当然像严嵩那样的极少数人除外,实际上严嵩也不是一无是处,只是一个贪字掩盖了他的政绩。 他们熟知地方庶务,对中枢了如指掌,廷推出来的阁臣能力肯定是不差的,由他们治国比皇帝要强,皇帝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他知道什么啊。 我的思绪又在飘了,沈老头被我盯的浑身不自在,面带微怒,毕竟这样盯着一个人看是很不礼貌的。 他轻轻咳嗽几声,说道,“殿下,关于海外就藩之事,老夫代表内阁有几点疑虑,请殿下如实作答。” 我回过神,带着恭敬的语气说道,“阁老请问,小王知无不言。” “适才老夫听殿下慷慨陈词,所说皆是为国为民之举,老夫甚为欣慰,然则那所谓的瀛州不过弹丸之地,是否适合生存尚且两说,即便可以,于国而言也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罢了。但殿下如此处心积虑,所谓何来?” 我很腼腆的说道,“阁老洞若观火,一句话便撕去了小王的外衣,那本王就实话实说。 我之所以要海外就藩,不过是为了远离争斗,自保罢了。我这样的人,父皇容的下我,其他人却未必,而我也不甘心被拘束在一城一地。我走,其他人安心,我也逍遥自在,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我这样回答阁老可还满意?” 沈鲤凝视着我,逼问道,“还不够,殿下日后之国瀛州,带兵束甲,焉知宁王之乱不会再起?” 其实他应该拿靖难来比喻,但他不敢,面对这样的质问我大声发笑。 “沈阁老,您老也说那岛是弹丸之地,十年二十年我能否聚拢几多百姓尚且两说,其中壮丁又有几个?而我远在海外,便想笼络人手也笼络不到啊。 阁老深谋远虑,但您与其疑心我,还不如将目光放在两京十三省,莫要再生出一个宁王来,国本之争这么多年,就连我看着都烦了。” 我站起身,对沈老头端正行礼。 “阁老,小王之举没有违反祖制,只是与其他人选择不同而已,我只想活的自在些,还望阁老成全!” “即便前路多艰,荆棘遍布?” “然!” “即便千夫所指,万人耻笑?” “然!” “如此,老夫当为殿下贺!” 偶滴个二姨三舅妈啊,沈老头终于点头了,我一个堂堂亲王我容易么,要说服皇帝,皇太后,还要说服臣子,不然这事就办不成! 我的笑容仅仅维持三秒,便被沈老头的一句话击破。 “但......殿下的就藩六款索要太多,内阁实难奉命!” 我急了,我对着沈老头说道,“怎可能多呢,我估算过,所需费用不超过80万两, 这个价码相比于三哥哥已经很良心啦。阁老,都是大明的亲王,你们不能厚此薄彼啊!” 沈老头面皮抽动,胡须乱颤,他冷着脸说,“殿下不要同三皇子相比!” “那好,那就说王叔潞王殿下......” “也不要同潞王相比!” “那就说蜀王......” 沈老头淡淡然看着我,这让我有点说不下去了,我说的那几个是大明藩王中最富贵的几个,而大多数藩王虽然富贵,却也没有富贵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穷的也有,还有不少,就比如远在西北的韩王一脉,靠抢劫勒索官吏维持生活,也是千古奇葩。 我时常感慨,我家亲戚真是啥人都有,人才辈出啊。 沈老头看我不说话,他才悠悠然的从袖笼中拿出我那封奏疏。 “三卫一指挥使司,这是tai祖时边塞藩王建制,成祖后便不再有之,此举不妥,当改!内阁合议,偏僻岛洲,设一千户足矣。” 我立刻反驳,“海上倭寇啸聚,动辄几千上万人马,一个千户的兵力如何自保?阁老,我死事小,但不能有损大明国威啊。” 沈鲤泰然自若的说,“朝战方止,北边不稳,兵力捉襟见肘,无从抽调。国库无银,也无力再行征兵!” “三千户一卫指挥,不能再少了,没有兵力抽调给银子也可,我自己想办法!再少我就不去了,也学五哥日日来内阁喝茶,还有念经!” 沈老头翻了翻眼皮,估计心里边在骂一万遍‘无耻!无赖!’,你们老朱家人怎么可以这样? “那日后的军饷何来?三千军士年需万一千两,遇有战事赏赐更多,国库无力负担。” 我垂头丧气的说,“我在京,则朝廷养军;我之国,则王府养军,再不取国库一分一毫。但招募士兵所需银两需在我封王之日即刻拨付,准我自行招募军士,并在天津划地练兵!” 沈老头挑了挑眉,说道“此事内阁再行合议!” 我稍稍安心,沈鲤这样说就代表他原则上同意,但还要同其他几位阁臣商议。 天津......小站练兵......我还真是会选地方。 “关于战船,数量太多,内阁同样难以奉命,减半吧。” 我终于知道为啥后世大妈总爱见面砍一半了,原来是传统! 好在有皇祖母更改那几笔,不然我真的是要哭的。 “可,但我要修建船坞,自行建造!一艘三百料战船费用约为600两,配备弗朗机炮,火铳等等器械之后核价1100两,二十五艘战船共计核银两。同理,我封王之日即刻拨付。” “安家资费50万两,国库无力承担,减半!” 沈老头放下茶杯,他继续慢慢的说,“即便25万两,实则也是没有的。陛下四王并封,单单筹建王府已经让我等老朽彻夜难眠,此外还有王田,赋税等等赏赐。 唉,老朽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无能为力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我身后的周总管便尖着嗓门对沈老头说道,“沈阁老,内阁的意思是一分银子也不给七殿下喽,若如此,咱家要禀明皇太后,看看她老人家怎么说!” “周提督莫急!” 沈老头尴尬的咳嗽几声,说道,“七殿下如此作为已是黎民之福,我等身为臣子的怎敢如此难为殿下,只是国库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银两。 内阁合议,可分六年支付,年给4万两。如此,待殿下就藩之时也便凑齐了。” “可,如此便劳烦阁老票拟上奏吧!” 我真是怕了这帮老油条,更怕夜长梦多事有意外,还是及早敲定为好。 第30章 原来是他们(求评论) 在回去的路上,周总管埋怨我答应的太快了,有些条款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我对周总管说,我确实是在讨钱,但不是为了钱,其他人可以一整天为了钱的事奔波,但我不能,我要做的事不止需要钱。我还担心皇帝的态度,他对我来说是一个吝啬的父亲,我不想因为我的要价使他的坏心情更加恶劣。 好吧,其实我是怕的,我不怕皇帝也不怕郑氏,但我怕大明的大臣,尤其是我爹这一朝的大臣,头铁起来真的是不要命的主,什么人都敢喷什么事也都能喷,充分把凡事都有两面性的辩证论法发挥到了极致。 我不趁着册立太子这个普大喜奔的时期把就藩细节敲定,日后可就未必有机会啦。 但我还是认为这件事办的太容易了,我问周总管这是为什么? 周总管对我说,“圣旨写的很清楚啊,册立太子同四子封王同期举行,如果这个时候因为某些意外而导致大典不能如期举行,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内阁,天下的读书人大抵会将他们骂死,刨祖坟也是可能的。 如今五皇子在闹大婚费用,已经弄的举朝沸腾,物议纷纷,几位阁臣正变着法的安抚五殿下呢。 而以殿下的名声么,坐在内阁的几位也是怕的,而且殿下的条件相比于三殿下也确实无话可说,所以奴婢说即便殿下不退让,内阁也是会票拟的。” “原来是怕我闹事?” 我有点不开心,悻悻然问周总管,“我什么名声啊,还能让几位阁老害怕?” 周总管干笑几声,他小声的说,“殿下还不知道吧,恶犬闯宫,狗肉灯笼,奉先殿罚跪,启祥宫论理这几件事早在京城传开了,权贵之家就没有不知道的,这紫禁城啊没有秘密。” 我很好奇,“所以呢,我落个什么名声?” “咳咳,那奴婢可就直说啦,殿下不许生气。” “都在说殿下倚仗皇太后宠爱,我行我素,恣意妄为,方头不劣。”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也没干坏事啊,难道不应该是正义的一方么?这这.....这怎么还混的都是恶名啊?这让我极度怀疑宫外流传的版本有几分贴近真相。 “老总管,你确定这是我的名声,而不是朱老三的?” 周总管死命的点头。 “就是殿下的,没有错!殿下啊,不论你有千个万个道理,顶撞尊长,以弟克兄就是错。 殿下仔细想一想,若是家里子嗣多的,那些非嫡非长的子嗣都如殿下这般去争,这没了规矩岂不要家宅不宁,鸡飞狗跳的?” “所以我的名声臭大街了?” “殿下不必在意,庸人之言不去理会就是了,他们怎么会知殿下的良苦用心呢。” 我不服气,“那么那些庶子私生子总该佩服我吧?依着我看,佩服我的人还多些!是我的就该是我的,凭什么不去争?” 周总管看了我几眼,他好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回到慈宁宫,我把文华殿经过详细说给皇祖母,我发现皇祖母对我的态度变了,变的有些陌生,她仍旧喜爱我,但却多了一份淡淡的疏离与不舍。 我想这就是成年人处理离别的方式吧,毕竟下个月我就要出宫开府了。 此后我的生活终于重归平静,难得有几天没人打扰的日子。 五日后,皇帝派人来传话,我的奏疏批了,皇帝手书‘准许如奏’。 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这回算是稳了,我成功把自己逼入死胡同。 华山一条路,要么功成要么葬身鱼腹。 这期间,我去了一次朱老大府上,我比他有眼力见,我去时起码拎了两盒果子一坛黄酒,可不像他,总是空着手。 他这几日精神明显强过往日许多,得意的笑脸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我当然是去贺喜的啊,我是真心祝愿他早日册封太子的,我还在他面前自夸说上了奏疏给父皇贺喜! 我的这位大哥哥还是很实在的,他莫名其妙的说我受苦了,将来一定补偿我。 我看着他,很想说补偿我就算了,你自己要多吃药补补啊,这怎么又瘦了一圈?你这个模样未必能熬得过老爹啊。 我离开的时候,朱老大的贴身太监王安来送我,我问他老大怎么又瘦了? 王安苦着脸说,“皇贵妃娘娘恭喜大殿下即将登临太子位,送来十名歌女.......” 我一脸震惊的看向王安,“大哥收了?你也不劝一劝?” 王安脸上的褶子更多了,他只连连叹气不说话。 我还去了次朱老五家,同样两盒果子一坛酒。 我很虚心的问他,“五哥,在内阁念经感觉如何,佛祖有没有显灵,如果可以,带着弟弟一起去啊。” 老五一脸晦气的对我吼叫。 “老七你不地道,你要跑去海外吃风不要连累我啊,内阁几个糟老头子问我要不要也学你,说大琉球南边还有几座无人岛洲呢。 老七你是不是疯了,你有皇祖母做靠山,继续同老三斗啊,怎么就怂了呢?” 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这夹板刚刚卸掉,屁股也才消肿没几天,还差点没被狗咬死。三哥哥你说风凉话真是不腰疼,你怎么不去斗啊,弟弟我一定跳起来支持你。” 朱老五被我说个大红脸,他悻悻然的说,“我不比你,你有靠山我没有!” 我一脸讥笑的说,“好了好了,三哥哥你继续韬光养晦,弟弟我就不奉陪了,我去海外挖矿去,有朝一日发财了你千万不要眼馋。” 朱老五一脸惊奇的看向我。 “海外有矿?” “有啊有啊,神笔马良的故事听过么?我那座岛就是马良一笔画出来的金山。” 朱老五气的啊想踹我几脚,我撒丫子跑路。 老六那我就没去,但他却找我来了,他看着我的积木双眼放光。 可怜的娃儿对未来完全没有概念,我两盒积木便高高兴兴把他打发走了。 就在我的奏疏核准当日,司礼监大太监田义前来传旨,命我明日出阁读书,在京伴读中书舍人赵士桢,毕懋康,在京伴书户部观政南居益,礼部观政刘宗周,地点在文华后殿微言阁。 我一时恍然,这不就是我当日同沈鲤对线的那些人那间书房么? 那四位大老爷,我当日对他们实在是很傲慢无礼的,这令我极度怀疑他们是被迫而非自愿。不过从‘在京’二字来看,我的四位先生只是临时担任,职位本身也是兼职,却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前程。 我的身边人都在为我高兴,周老总管同孙嬷嬷急着为我张罗束修,周妈妈同小卓则在热烈的讨论明天的菜谱。 我很无奈的拉住田义,我问他,“宫中不负责皇子读书的晌食么?” 田义,这位兼掌酒醋面局印的大太监双手一摊,很无耻的说,“西北旱灾,皇爷上体天心,裁剪宫中用度用以赈灾,殿下也要体谅陛下的难处啊。” 我体谅你个鬼!皇帝哪里能顾及到这些琐事,还不是管事的说的算。 我仰起脑袋冷冷看着他,“据本王所知,我三哥哥读书每日有五两的茶点用度,请问田公公,是不是也一并给免了?” 田义老脸上古井无波,他回答我说,“奴婢不知啊,殿下却是要去尚膳监问一问才知。” “好,我这就去派人问一问,倘若事有不公,本王定要在皇祖母面前说话。” 我忍,我忍个屁啊! 我忍他们就会念我的好么?皇帝我都不怕我还会怕几个奴婢?索性已经臭名在外了,我就是要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治一治这以奴欺主的歪风。 公平,这个道理是人都懂,你不去争,难道等着别人来施舍么? 第31章 我的天理论 卯时初,我被曹化淳摇醒,我的起床时间再一次被迫提前。 凌晨三点,惨绝人寰! 早饭是没时间吃的,洗漱之后抬脚就走,好在周妈妈起的更早,只食盒就备了四提。而束修就准备的更多了,最显眼的莫过于四条熏鹿腿,杨家春一条扁担担着晃来荡去的,上面还拴着红绳。 周总管在前引路,我在他身后跟着,我身后又跟着三个挑扁担的跟班,就这样顶着满天星斗来到文华后殿。 踏入微言阁,在下首端坐的四位起身行臣子礼,我在回礼前扫了他们几眼,几人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 我猜对了,都是被迫的,内阁几个糟老头不干人事啊,这师徒哪有强迫的? 按民间拜师礼来说,我需上拜师帖子,先生收了之后,学生叩首拜师送束修,而后先生训诫几句,便算礼成。 皇家自然不一样,学生是君而先生为臣,皇帝圣旨之下也就没了这些规矩,但为了表示尊敬,我还是把腰弯的更深一些。 走完流程之后我独自坐在上首,而下首却端坐着四名先生,给我的感觉就是我才应该是先生。 因为之前的那场冲突,导致现在的场面颇有些尴尬,我不知道他们能教我什么而他们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 最终,年龄最长的赵士桢同学问我,“殿下,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微臣等有几问请殿下作答,而后方才能有所教授。” “先生请问,学生尽力而为。” 我是有些矛盾的,并不是怕回答不上他们的问题,而是在考虑我是按着教科书来回答还是按着本心来回答呢? 赵士桢略略思索,他开口问我。 “何为仁?” 我思索了一下回答他。 “《礼记》有云,上下相亲谓之仁。我以为爱亲族是仁,爱乡里是仁,爱人人也是仁。 《礼记》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我以为此为至仁。” 关于‘仁’,我的回答就是标准答案,从古至今没有任何歧义,我认为‘仁’就是华夏一以贯之的普世价值。而通过观察几位先生的颜色,显然我的回答令他们很满意。 这是好的开始,但愿接下来没有令我难以回答的问题。 可惜,也只是但愿。 刘宗周同学大嘴一张。 “何为理?” 我抬头看向刘宗周,很想在这位道貌岸然略显迂腐的家伙脸上捶几拳。思索了好一会儿,我还是决定按着自己的本心来回答,至于后果......我也不知道会有多严重,我很期待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我起身走到刘宗周面前,对他微微拱手,我回答他。 “程朱言‘性即理’,阳明先生言‘心即理’,其实把理换作佛或者道也可,都指的是天!儒称天理,佛称涅盘,道称天道。 我却以为天理就是天理,性情就是性情,人心也只是人心。 理分天理,人理。 天理是规则,天有日月星辰,日出月落,四季有分,可以认识可以利用但不可以更改。 人理是秩序,人人认可并努力遵循的信条就是秩序。例如偷盗是不对的,要受到惩罚,即便盗贼也知道这个理。人理源于人与人之间互相依存互相交换,它约定俗成,人所共知,而非天理虚化于人。 天理不分善恶,无分好坏,简而言之,天是不会思考的,它同这花这草这木究其根本是一样的,就如冬冷夏热,你认识到了就可以提前做棉衣备扇子,同善恶人心毫无关系。 人理分善恶,遵从秩序就是善,违反秩序就是恶。人之善恶同天理也没什么必然的关联,也就是说打雷下雨,哪里干旱哪里多水只是天道规则使然,同君王有道无道,人心之好坏没有必然之关联。” 其实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几位先生的脸色已经变了,两位中书舍人带着异样目光陷入沉思,而两位新科进士则面带愠色,官帽子都在颤抖呢。 我也不知为什么,仿佛天生同这位刘宗周先生不对眼,见他总是一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做派就不自在,但我还不至于看他不自在就有意为难于他,实在是他的问题在为难我啊。 我在内书堂读书,曾求教于很多在那里读书的宦官,千万不要看轻他们,单就经学而言未必就比外朝的官们差多少。 据他们所说,天下学问,理学为正统,心学为显学,单就经学而论,现而今的朝堂持两种观点者几乎可以分庭抗礼不分伯仲。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是十分兴奋而快慰的,这说明我大明的精英阶层起码在思想领域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迂腐,他们也许对于新思想新事物有着更强的接受能力? 而我还从他们口中得知,心学中有一流派称泰州学派,而他们的主张被正统叱为左道之学,惑众之言。 很可惜,我在内书堂并没有找到这个学派的着作,应该是被封禁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特别后悔前世为毛没有多读一点书,我只依稀记得这个学派特别特别激进,至于激进至何种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志同道合者啊,你在哪里? 刘宗周他忘了尊卑,他愤怒的指着我说,“殿下何出此狂妄悖逆之言?天理关乎人心,天理不存,人心安在?” 我微微一笑。 “天理永存,只不过我之天理不同于尔之天理,就如我刚刚所言,天理是规则,人理为秩序,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昔日禹王治水,前人皆堵而禹王疏导,就是因为禹王知晓水之规则,此即尊天理而行;周公定礼,约定人伦纲常,颁行四方而百姓从之,这便是秩序。 人心存否不在天理而在秩序,秩序与人心一统则兴,秩序与人心悖逆则亡。所以秩序需因时而变因势而改,前朝历代之所以败亡,就是因为所制定的秩序不再适应人心。 先生问我人心安在,我以为人心一直就在那里,问题在于能不能看见他敬畏他得到他。” 愤愤不平的刘宗周还要在言,却被身旁的南居益一把拉住,他深深凝视着我,问道,“殿下以为人之天性何如?” 我实在是不善于空口说教,但今日却是不得不答,而至于后果......我已经完全不考虑了。 如果思想不能传播,那么我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之天性自古争议颇多,有言性善,有言性恶,近来又有童心之说。我以为皆不妥。 人之天性非善非恶,而在于私! 人性自私! 出生婴孩,饿了会哭,生病会闹,皆是为了保全自己活下去;人至年少,慕美食华服,恶朝夕劳作,也是源于己之私欲。我从未见过爱别人胜过爱自己的人,先生见过么? 但私欲本无善恶之分,吃饱穿暖贪慕美色钱财有过错么?没有! 只不过追求私欲的行为却分善恶,抢人钱财夺人妻女则为恶,以劳所得则为善。 所以才需法同礼来约束,律法限制人追求私欲行为的下限,而礼,也就是道德提高人追求私欲行为的上限。 一家之言,先生姑且听之。” 一直沉默的毕懋康先生突然问我。 “如殿下所说,人人皆为私欲,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国将不国?” 我回答道。 “怎么会呢?先生可曾观察过稚童游戏,初时必然是混乱的,但不一会儿便会出现领头者,为了继续游戏,他必须制定出一套规则,也就是秩序。当规则制定之后,就会出现守卫者,默许者,委曲求全者,反对者。 守卫者,也就是这位领头者的支持者,他们认为游戏规则对他们有利。 默许者,游戏规则既不对他们有利但也没有损害他们。 委曲求全者,他们利益虽然受损,但相比于游戏中产生的快乐而言,他们认为可以勉强接受。 反对者,因为游戏规则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而这部分损害明显大过参与游戏产生的乐趣。 局势很明朗,游戏能否继续下去的关键在于反对者的多寡,多则推翻领头者重新来过,少则要么隐忍要么出局。 那么先生以为是满足大多数的人私欲游戏才能继续呢,还是打压大多数人的私欲游戏才能继续?” 他们沉默,他们懊恼,他们若有所思。 我估计这堂课过后,我又会多出一个‘离经叛道’的名头,也无所谓了,我本就不是一个精于算计,人情老道之人。 但他们有问题,我也同样有问题啊。 我对几位先生一一拱手,很正式的问他们。 “关于经学,我很愿意同诸位先生共同探讨,但相比于经学,我对杂学更为热衷。 天文,地理,农学,医理,建造,水利等等皆可,我以为这才是强国富民的根本。 博学明德,经世致用,这样的学问怎么能称它为杂学呢,称实学才恰如其分!” 第32章 难得的人才 我好像亲手把我的第一堂课给搞砸了,我的先生们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借口下课风一般的消失于我的视线。 周总管同我的三个跟班全程旁听,周老头的嘴啊简直咧到了后耳根。 我问他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我是真怕别人没有听懂啊。 老人家一忽儿点头一忽儿摇头,最后只说了句,“殿下还是尊师重道为好。” 可我也没有不尊重他们啊,我只是回答了他们的问题,至于他们认不认同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我的三个跟班倒是习以为常,看他们的表情仿佛我打了一场胜仗,与有荣焉! 我应该再等一等,毕竟都是朝廷的官儿,规矩法度他们都懂,即便要走也总会知会一声吧? 于是我打开食盒,大吃特吃,这是早饭,本来有几位先生一份的,不过看来好像我在多此一举。 两刻钟过后,赵士桢来到我身前,这位年近半百的从七品官员在我面前神态略显拘谨。 他带着歉意对我说,“殿下幼年博学,实乃旷世罕见,微臣等惭愧,才疏学浅不足以伴读殿下,来日便上疏请辞,恭请陛下为殿下再寻良师。” “先生是不认我这个弟子么?如果几位先生一起请辞,父皇会责罚我的。” 我请赵先生入座,很真诚的对他再次躬身施礼。 “昨日小王得知先生为师时,便派人去查了一下先生过往,方知先生实乃大才,着有《神器谱》一书,堪称我大明火铳第一人。 嗯,我这么说吧,本王对火器一道颇为痴狂,愚以为未来之战争必定以火器为主,而我就藩之瀛州又临近倭国,海盗环伺,争斗不可避免。小王恳请先生授我火器一道,如学生能当面聆听教诲,不胜感激。” 说完,我躬身不起! 昨晚我看过这位的简历之后我就彻底爱了,这位是了不起的发明家啊,只可惜我爹有眼不识金镶玉,居然不给他升官。 老头子犯了难,他扶我又扶不起,只好也对着我躬身。 “殿下何必如此,非是老夫不肯,而是皇子读书历来以研习经书,辅以书画为主,可可......可殿下学问已成,我等实在教无可教啊。” 我就笑了笑。 “先生何必欺我?各路藩王熟读四书五经的多了,却大多还是混蛋,不坑害百姓已是难能可贵了,先生真若教我这个,怕是将来又多了一个混蛋。 何况我是要去海外就藩的,那些蛮夷未必听得进四书五经吧,学多了于我也未必有用,还是一技傍身来的实在,先生的学问就刚刚好。 我跟您说,你若教授我火器一道,实在也是在为大明百姓谋福的,先生想啊,若我海外就藩失败,一切休提,只当我从不存于世间,但若我成功了呢? 我是第一个,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如此大明宗室难题迎刃而解,百姓又会减轻负担。 先生就不要推辞了,做我的先生不吃亏。 嗯,我听说先生为了研发火器居然将祖上传下来的田地都给卖了,这怎么成啊,本王都想好了,日后每年资助先生千两白银专为研发火器一事,决不食言。” 赵士桢同学心动了,我感到他扶着我的手明显颤动了几下。 这老头也够苦逼的,为大明朝廷研发火器还要自掏腰包,话说他一个闲职中书舍人是怎么爱上火器的呢?除了真爱我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殿下前倨后恭,实在是让老臣费解,就在刚刚我等刚刚和议......” 我也顾不得礼仪,直接拉赵同学坐下。 我毫无下限的拉着他的手说,“先生,我先前之所以如此,无非是要告诉几位先生,我虽只八岁但于经义一道也算有所小成。我怕先生小觑我,再拿八岁稚童所学来教授于我,如此,我学的无趣先生也徒增尴尬。 且我将来是要就藩的,要开荒种地,要建城安民,要保卫藩地,甚至还要剿灭海上的倭寇,只有实学才能助我啊,我满口仁义道德能做这些么?” 赵同学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如此,微臣还要同其他几位商议。” 我笑了,我趴到他耳边小声的说,“先请毕先生过来就可,二位必须也必然是我的先生,我还有一件大事要与两位商议呢。至于其他两位新科,我也有话要与他们分说,若他们执意要走,我也强求不得。” 赵同学哑然失笑,他可能还不能适应同一个八岁的孩童对等聊天,毕竟他孙子都七岁了,两相对比之下,心态不崩才怪。 没法子,我时间有限,没时间慢慢同他们玩了,我只能闭着眼睛往前冲。 赵同学走了又回来,身边多了一位满脸诧异的毕先生,以时间来推算,他们两位应该是有充分交流的,所以我开门见山。 “两位先生都是火器大家,我便直言我的谋划。近日京里来了位西洋僧人,想必两位都是知晓的,但两位可知这位洋和尚的真正身份同目的?” 赵同学说,“微臣是见过利玛窦居士的,此人颇有才学,天文地理无所不通,便是对我儒学也颇有见地。 按他所说,我儒家之天帝同他信奉之上帝实则为一,他此来一为觐见陛下,两国通使,二为交流学问,互通有无。难道还有其他目的么?” 我微微冷笑着说,“赵先生还真是实在人,我只能说此人来我大明另有目的,日后待我详细查明之后再与先生分说。 今日我要同两位先生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先生所制鲁密铳诚然犀利,然则西洋火器更胜过鲁密国,我意通过这位利玛窦居士从香山澳购置西洋火器,如果可能,更要学习西洋造炮造铳,制造技巧之物等技法为我所用。不知两位先生可有兴致参与其中?” “殿下当真有意如此?” 毕懋康同学双眼放光,他极为兴奋的对我说,“我曾派人去往香山澳求购神目镜,奈何求购无门,殿下当真有办法购买到此物?” 我信誓旦旦的对他说,“可以的,这位利玛窦居士可不是一般人物,他的身份特殊。为了完成他的使命,我相信他会对我这位大明亲王有求必应的,何况我也是会付钱的。 不过请问先生,这神目镜是何物啊?” 毕懋康同学绘声绘色的对我说,“是一种极为透明的琉璃所做,通过它可以放大实物,昔年微臣游历广府曾在一富商处见识过此物。 那富商年老眼花,便是借此神物查看账册,他言说此物为葡萄利亚神目镜,价值三百两纹银!” 我问他,“那这神目镜是手拿的,还是挂在眼角的?” 毕懋康极为笃定的对我说,“类似小铜镜,有手柄,观看时上下移动位置,字迹自可清晰。” 原来是放大镜!三百两银子啊,这玩意比抢劫还要赚钱。 我就暗暗叹息,殖民者就是殖民者,大明的生丝瓷器疯了一般向外卖,反观输入大明的商品却乏善可陈,真的是没有什么东西可卖么? 就比如放大镜,皇帝刚刚入手的座钟,想必这些玩意流入大明一定会脱销吧。 只能说这些玩意在欧洲也是紧俏货,甚至可能出于原始的技术封锁,人家没拿过来而已。 必须承认,这个大明在自然科学上已经落后了,但想要追赶甚至超越,总比我大清要容易许多吧,毕竟相差小三百年呢。 呃,前提我活的够久,权力足够大,军队足够强......貌似要做的事情真的很多。 我抬起头,郑重的对两位先生做出保证。 “先生请放心,所有这些,本王志在必得。 我还可以向两位先生承诺,只要两位先生,或者同样身怀技艺之人可以仿造出我所需要的西洋之物,本王会给他丰厚的回报。 如果能在其基础上加以改良,赏赐倍之! 这是本王的誓言,说到做到!” “那么两位先生,现在可愿收我这个弟子了?” 我见他们不说话,好吧,这事算是成了,我大明的知识分子表面上总是不爱谈钱的。 我转过头对身后几个跟班笑着说,“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快伺候两位先生早食!” 第33章 忽然跳出来的朱老五 我这个苦逼亲王,请个先生不知要耗费多少口舌。 趁着两位中书舍人吃早食的间隙,我来到稍间,这里还有两位新科进士等着辞职呢。 我对他们并不是很感冒,虽然我是体育生,但我对理科生总是心怀敬意,尤其是在这个文科多如狗的年代,我也始终认为,不把工科男的身价抬起来,我大明我大清就没有希望。 这两位新科进士的事迹乏善可陈,日后能有何种成就我也不知,但毕竟是高素质人才,能拉拢还是要拉拢的。 我来到他们身前,很直白的对他们说。 “我请两位做我的先生,但我对经学无甚兴趣,还请两位先生教授我书画一道,我必诚心就学,不辱师门。” 这是我昨晚淘来的情报,刘宗周擅长画技,南居益工于书法,我没太大的兴趣,但如果他们能留下来,我也可以学。 我看他们很无奈的向书房方向张望,便索性说道,“赵毕两位先生已经同意屈就于我,我意先生不如暂时委身微言阁,咱们师徒相处一段时日再看,若然仍旧不遂先生意,再走也不迟啊。” 南居益忐忑的问我,“只教授书画,那陛下问起来......” 我面色一哂,“两位先生且安心,父皇是不会问我学问如何的。” “......如此,微臣愿意暂为殿下伴书!” 看来这位南居益很缺钱,他很痛快的点头,然后他暗暗拉扯刘宗周衣袖,领子都拉扯变了形,我忍着愣是没有笑出声。 良久,这位执拗的新科进士刘宗周才勉为其难的点头。 他们的选择是明智的,严格来说他们还不是正式官员,科举名次也一般般,如果第一次任命便向内阁皇帝提出辞呈,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们的仕途必将坎坷! 早餐的饭桌上又多了两人,我的三个跟班在桌旁殷勤伺候着,周总管悄咪咪的走到我身旁,老头子很是疲惫的对我说,“殿下啊,老奴还想活的久一点,您不能总是这样惊吓奴婢啊。” 我大言不惭的说,“老总管放心,万事皆在掌控。” 其实我心边都在骂自己。 一个小白人跳出来劝我不要急不要急,地球又不是围着你转,你急什么啊,遇事多想一想不成么。而另一个小黑人又跳出来鞭挞我,你就是你啊,你是张贵发家的大儿子,换了张皮你就会玩宫斗玩老谋深算了?算了吧,别半吊子出来献丑了,你对面都是玩人心权术的老狐狸,一百个你加起来也玩不过人家,你只能莽! 我决定放弃那个衣带飘飘摇扇子的小白,选择那个张牙舞爪一脸凶相的小黑。 有了开头,授课一下子顺利起来,几位先生充分发挥他们在读书一道上的特长,很快为我制定出一套教学方案。 自今日起,每三日开阁授课,每次授课三个时辰,新科进士授课在前,中书舍人授课在后。 授课时间集中在上午,因为起床足够早嘛,而两位新科又在观政期,早点打发我然后办正事,中书舍人就比较清闲,他们恰好在文华殿当值,时间上也就无所谓了,只要我想来,随时都可以。 然而今日也没什么课可以上的,几位先生由于我的意见不得不重新准备教案,教学器材等等。 我的字有着巨大提升空间,对于国画则一窍不通,这终于让两位新科重新拾回自信,这才是一个八岁孩子应该有的样子嘛。 我其实很想对面瘫脸刘先生说关于画我也是有功底的,例如岛国的二次元美少女,保证让你的三观再崩一次。 而理工课就比较麻烦,火器火药肯定是没办法入场的,空口白牙的解说未免流于空洞,难以理解。 于是我同两位先生商量说不如打造一整套木质样板吧,比例大小可以调整教学也方便,但一定要真实,包括内部的机栝等零部件不能失真,费用我出。这让两人眼前一亮,对我的好感又升高了一个层次。 我的第一次授课就这样在混乱中结束。 当天晚上,我把杨家春几个叫到身前,我如恶魔般对他们微笑。 “日后上课你们都要在身边伺候着,但伺候人不是目的,你们也要去学,尤其赵毕两位先生的课你们一定要认真的听专心的听,要做笔记要划重点,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安排考试,不及格就等着被惩罚吧。” 曹化淳苦着脸对我说,“殿下,您将来不会让我们几个抡大锤吧。” 我把眼一瞪,“你想得美,没有七八年的功底都不配给小爷抡大锤。既然你这么积极,日后的课堂笔记便都交给你了。” 小胖子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哼哼唧唧的有点生无可恋。 杨家春忍着笑意对我说,“殿下,咱们虽然送了束修,但谢仪还是需要的,奴婢了解到几位先生的日子并不十分宽裕,就那点俸禄在京城也就勉强能租个房子住。 就说这位赵老爷吧,一家五口挤在三间屋子,院子也是极小的,没有仆人,只两个临时雇佣的婆子帮忙洗涮。” 我对外间的真实生活极度缺乏了解,在我的概念里只要考中举人不就是大老爷了么,就如那个范进,虽然京城物价比较高,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于是我问杨家春,“赵先生家里难道没有产业么?何以过的如此窘迫?” 杨家春解释道,“赵老爷家自然有产业啊,据奴婢了解,他家有良田八顷,但他是族中这一辈唯一出仕的,祠堂,社学,祭祖诸般杂事,赵老爷都是要出份子的,还要时不时接济一下穷苦亲戚。 所以老家的那些收入实际上是拿不出来的,不拿俸禄去接济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赵老爷是京官,在京城一抓一大把,但在本乡本土也是有大名声的,为了体面,自然也不会在族中说在京的难处。” 懂了,打肿脸充胖子,前世这样的事也是稀松平常,就不要说身在宗族社会。 我又问他,“像赵先生这样的官员,在京城很多么?” “奴婢只晓得像御史言官翰林这样的清贵职位,若家世不丰厚,大体都是这样的。要养名望要结交要应酬,大多身无余财,等有了实职也就好过了。不过似赵老爷这样的年岁,怕是难了。” 世界总是这么复杂,你的理所当然未必是真实世界。这个大明啊,真实让人又爱又恨。 我想了想,吩咐杨家春道,“那便每位先生封三十两谢仪,酒一坛茶两斤干果十斤,你看这样可是合适?” “多了多了!”杨家春急忙摆手,“便一半也足够体面了。” “就这样吧,有本事的人值得厚待。” 我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几个也是有本事的,但还不够,将来就藩你们都是要独当一面的人,不要让我失望!” 鸡血还是要时常打一打的,周总管足够强,可惜他不是我的人,我真正的心腹也就他们三个,后世都在骂大明宦官专权,可我不用他们还能用谁呢? 就在我即将就寝的时候,朱老五突然跑过来找我。 我很奇怪啊,我就问他,“五哥,你不在佛堂念经,大半夜的跑我这里干啥?” 朱老五贼眼扫了一圈,他神秘兮兮的对我说,“老七,有个赚钱的买卖你做不做?” 我懵逼的问他,“有赚钱的买卖你自己不做,居然能想到我?” “你听我说啊!”他盘腿坐在毛毯上极为兴奋的对我说,“最近京城多了好些胡商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不就是太子册封大典,周边各国派过来的使者么,庆贺其次,经商才是真。” “哥哥我联络了几位西域来的使者,准备把他们带来的货物都拿下来,然后运去扬州发卖,多了不说,哥哥保证有三倍的利!” 我tm要疯,话说五哥你才是穿越来的吧。 我问他,“具体都是什么货物啊,你说清楚点。” “还能有什么啊,红蓝宝石,琥珀,没药,羊毛刺绣挂毯,镶金线的那种金贵货。” 我把嘴角一弯,问朱老五,“五哥你不缺银子吧,这么好的生意为甚找我?千万不要说兄弟情义啊,你这样说生意就没法做了。” 朱老五哈哈一笑,“你说你才八岁,活的这么通透不累么,我跟你实说了吧,好多权贵豪商都盯着呢,哥哥我胳膊不够粗后台不够硬拿不下,但你能啊!” 我赶紧摇头,“五哥你莫害我,《皇明祖训》我也是看过的,咱不能经商啊,我这条胳膊还没好利索呢,另一条不能断。” 第34章 朱老五的生意经 我收回老朱家都是无能之辈的判断。 朱老五紧挨着我,他拍着我的小肩膀,目光意味深长。 “老七,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老三早就盯上了汇聚京城的胡商,不只西边来的,还有南边北边来的。 他要大婚啊,我听说贵妃娘娘正求着父皇收购所有胡人带来的珍奇宝贝呢,就为了老三的大婚。如果我们不下手,这些宝贝可就都是老三的了,你真的能忍?” “忍,当然要忍啊,五哥你不是一直忍的么?” 我怕是朱老五对我有些误会,我看不惯那对母子不假,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计划,单纯的斗气就没意思了。 这个朱老五啊,鬼精鬼精的,他只比朱老三小一岁,按说也应该大婚的,然而没有,他一定气的要死,一定的。 朱老五仰头躺在毛毯上,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我知道你聪明,打小我就看出来了,你还有野心,想做大事。我不一样,我能安心做个闲散亲王就心满意足了,但即使这样也做不到,母亲不止一次在父皇面前提及我的婚事,父皇啊都不愿多说一句。 我恨啊,但我不敢说,我怕连累母亲,她日日礼佛已经很苦了,我不敢想她如王恭妃那样被幽禁。 我不像你,你没有牵挂皇祖母也疼你,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他都苦情了,我还能怎样,我无奈的问他,“五哥,你就说说你的计划吧,前提是别坑弟弟。” 朱老五一下坐起来,他激动的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郑贵妃要下手,只有皇祖母能压下她,算算日子,距离皇祖母大寿还有三个月,这个时候采买寿礼用度很合理吧,而实际上每年寿礼用度就那么多,咱们把这个用度翻倍,甚至更多,当然这多出的自然是咱们兄弟来出钱。 然后我们把这部分宝贝囤起来,你说贵妃娘娘会不会从咱们手里采买?说不准啊这批货不用出京就能卖个好价钱。 但下手一定要快,只要父皇松口就什么也都晚了,内阁拦不住的。” 朱老五说的是实话,为了筹备朱老三大婚,京城里的珠宝差不多已经被买空了,价格飙升,皇帝甚至下旨各地驻守太监搜罗宝贝务必在大婚礼前送入宫中。而内阁为了朱老大顺利册封太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同皇帝叫板。 还好我不是他亲儿子,不然真的要被活活气死! 我问朱老五,“我要出多少银子?” “多不,各出两万两足够了,咱们也不是什么都要的,只选好的。” 我琢磨了好一会儿,对朱老五说,“这事难办,宫廷采买自有内官监同光禄寺负责,即便皇祖母同意,咱们也插不上手啊。再说了,我怎么同皇祖母说啊,难道说为了为难朱老三?” 朱老五得意洋洋的对我说,“老七,这你就不懂了吧。内官监同光禄寺采买不假,但他们也是委托各大商号来的。 哥哥在京城有一商号名顺亨,只要顺亨能以寿礼用度的名义拿到采买权,谁还敢同咱们争,具体采买多少还不是由咱们兄弟说的算?” 我擦!皇家买办! 老五真是可以啊,不声不响的竟然准备了这么多后手,谁再说老朱家没人才我就打死他! “但如何说服皇祖母啊,还有你这个顺亨也要皇祖母亲自点头。 五哥,我觉得你直接找父皇办这个事或许可行,弟弟我真心办不到啊。” “你能啊,你就说顺亨是你的产业,皇祖母那么疼你,一心软就答应了呢。”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有啥产业皇祖母一清二楚,而且两万两银子我也没有,我的账都是皇祖母在管着呢。 对不住了五哥,弟弟我也想帮你,但无能为力啊。” 朱老五听我这样说,一脸的肉疼加丧气,临走前,他尤在不甘心。 “老七你再琢磨琢磨,反手就是几倍的利啊。” 送走了朱老五,我仔细琢磨一番,确实是一门好生意,各使团带来的商队也属于朝贡贸易的一种,价格是定死了的。 一般来说皇家采买一部分,剩余部分由权贵们瓜分。若是平时也没有这般大的利,但谁让朱老三大婚把奢侈品价格炒翻了天呢,大江南北一时间洛阳纸贵。 但我思考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同皇祖母说出口,于是我第二日便把周老总管请了过来,我把朱老五给卖了,整件事和盘托出。 “周老总管,您看这个事可行么?” 周总管呵呵一笑。 “殿下,此事可行,您也不必为难,往年啊皇太后老祖宗的大寿都是由各公侯伯府名下的商号暗中操持的,这部分好处便是咱们不拿也会便宜了外人。 如今五殿下同您要出手,皇太后老祖宗是会点头的,只是此事不宜多,这也是皇家笼络公侯的一种手段,好处总是要分润出去的。” 我简直惊呆了,难怪权贵们这般不待见开海,合着好处都在锅里呢。 “那我去同皇祖母说,实话实说么?” “这个......自然是不妥的。” 周总管沉吟片刻,他挑眉说道,“此事由奴婢去说,一来历年大寿都由奴婢掌总,从奴婢口中说来顺其自然;二来由奴婢出面去内官监同光禄寺办事也方便,两位殿下是不方便抛头露面的。” “好!”我抓住老总管的衣袖来回晃荡,笑着说,“此事若是办成,有老总管两成的利。” 周总管急忙摇头,他老脸堆起褶子笑容灿烂着说,“奴婢只拿一成,这是历来的规矩,再多奴婢是要折寿的。” “成,那就这么办,周老总管办事我放心!” 我在混蛋王爷的康庄大道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转过头我又问起另外一事。 “周总管,瑞安姑姑明日可是要入宫问安的?” “正是,殿下请放心,一切已经安排好了,明日殿下便可随同大长公主殿下出宫,如无意外,晚间便可见到那位利玛窦居士。” 我真是欠了这老头许多人情啊,我拱手致谢,“老总管辛苦了,我心里边都记着呢。” “殿下折煞老奴了,都是奴婢的本分。只是有一事要提醒殿下,明日去公主府游园的都是京城名士,达官贵人,人多嘴杂啊,您还是谨言慎行为好,切莫被人抓住把柄。” “晓得晓得,我记着了。老总管可知那几个西洋和尚还要在京城呆多久?” 周总管略略回忆后回答说,“应该是不走了吧,皇爷已经同意他在京城久住,我听说这藩僧正在四处寻找合适的住处呢。” 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好消息,我问周总管,“我的产业您比我还清楚呢,咱家在城内有没有合适的院子?这位利玛窦居士于我是有大用的,但我也不想他太过自由,放在眼前才安心。” 周总管想了想,说道,“还真有,崇文门里大街便有处院子,原是租给一位户部主事的,两月前此人外调便一直空着。” “那好,劳烦老总管安排人打扫一番,家具用品也都添置齐了。” 我想了想,接着对周总管说道,“还需在庄子里挑选一些老实本分的婆子,机灵能干的小厮,小厮能识字算术最好。” 周总管略有为难道,“老实本分的婆子好找,但能识字算术的小厮难啊,庄子里怕是少有,不知殿下需要多少小厮?” 我哑然一笑,也是,有这本事随便也能在城里边寻份差事。 我无奈的说,“有点多,约略百人吧,十至十六岁皆可,庄子里的家生子优先,便不识字也可。不足便联系牙行去买吧,能识字算术最好。” 周总管略有惊疑的问我,“殿下是要为开府做准备?此事宫中自会安排的啊。” 我很认真的说,“我将来是要海外就藩的,宫里的人太娇贵不宜过多,老总管多多费心,这一批人于我很重要,将来都是要跟着我拼命的。” 第35章 瑞安公主的提醒 当我将这个消息分享给朱老五时,这厮笑疯了,他抱起我转了好几圈。 我大呼,“朱老五你放下我!” “怎么样,我就说皇祖母疼你吧,这事也只有你能办成。” 我嘿嘿冷笑,“皇祖母也疼你,我报的是咱们两个的名。” 这厮变脸可真快,他瞪眼对着我大吼,“老七你故意的吧,你是怕朱老三不恨我是吧。” “彼此彼此,难兄难弟的谁也别说谁。” 我挣脱开他,很严肃的说,“亲兄弟明算账,我是要派人去顺亨商号盯着的,要有查账同验货权。话说顺亨的掌柜可妥帖,别是个办事不牢靠的。” 朱老五笑的见牙不见眼,他说,“老七你放心,掌柜的是我亲娘舅家的老人,做事从未出过差错。” 那是他娘舅,可不是我娘舅,我同朱老五聊了一些细节把他送走之后,便立刻把刘时敏叫到身边,我吩咐他说,“明日你去顺亨给我盯着,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刘时敏紧张中带着兴奋,“知道,盯紧每一笔交易,莫叫五殿下的人给骗了。” 我就冷笑,“人家是做老了生意的,要骗你还不容易?查账看货还在其次,你要多学多看少说话,别仗着我便胡乱插手,到了顺亨你就是个学徒,可懂了?” 刘时敏微微愣神,旋即点头,“奴婢懂了,殿下的意思是叫奴婢留心顺亨是如何运作的,将来咱们也要建商号,奴婢......奴婢没有理解错吧?” 我微微点头,吩咐他下去好生准备,我是希望他能多学着点,但究竟能学到几分门道就靠他自己的本事了。指望一笔生意便能摸清其中的路数,刘时敏还是太嫩了,他做不到。 至于朱老五能否坑我,这是我最不担心的,有周总管拿总,我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转过天来,瑞安姑姑如期而至,同来的还有我的表哥万长秨,这家伙今年刚满十岁就颇有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了,正是红楼中贾宝玉的款。 其实是假的,瑞安姑姑在他是这样,瑞安姑姑不在,他恨不得能把天捅个窟窿,真正是神憎鬼厌的年纪。 还有一个秘密他自己都不知道,万长秨的亲娘不是瑞安姑姑,而是另有其人。 瑞安姑姑曾经怀有两个孩儿,但都不幸夭折,而后便不能生了。万不得已,瑞安为驸马万炜纳了房小妾,这小妾最是可怜,接连为万炜生了两个孩儿,便人间蒸发从此不存于世间。 这个极度惨绝人寰的案件,幕后主谋很可能就是我和蔼可亲的皇祖母,或者仪表端庄的瑞安姑姑。 这个故事是我还在襁褓中时从几个嬷嬷口中听到的,而那几个嬷嬷都是慈宁宫的人,我相信其真实性。 这年头,同情死人是同情不过来的,我早就麻木了。 这几日老太太精神头不是很好,同瑞安姑姑聊了一阵子便回寝宫补觉,瑞安姑姑则拉着我同万长秨来到斋心堂。 刚刚进屋,瑞安姑姑立刻板起脸来,他揪着我的耳朵恨声说,“小皮猴子,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疼的龇牙咧嘴,瞪着大眼睛委屈巴巴的说,“姑姑疼啊,疼啊,您轻着点。” “我呸,你还知道疼啊,没把你发落去凤阳都算是好的!” 我真的很委屈,“我最近也没惹祸啊,姑姑你看我这肩膀还没有好利索呢,万长秨你笑啥,小心我揍你啊。” 瑞安姑姑一屁股坐在靠椅上拼命的揉着太阳穴。 “你前几日是不是见了一个叫刘宗周的新科进士?” “对啊,怎么了,如今他是我的先生,昨日还给我上课来着。” “哼哼,还真有你的!” 瑞安姑姑指着我冷笑,“你是不是曾经讽刺他的言辞都是空话废话?” 我不服气的说,“姑姑,他确实说的都是废话啊,但凡开蒙了的娃娃都晓得那几个套词,我这不是讽刺,而是实话实说。” “你还嘴硬,你知不知道你几乎把所有的文官都给骂了啊!” 我的瑞安姑姑已经被我气的花枝乱颤,喘气不匀了。 我仔细想了想,好像真是哎,什么澄清吏治,举贤用能,轻徭薄赋几乎每个大臣都说过吧,张口就来。 我脑袋耷拉下来,嘀咕着说,“我才八岁,我还是个孩子啊,外朝的大臣都这般小心眼么?” 瑞安姑姑忽的起身就要揪我的耳朵,还好我躲得快,一下闪到万长秨身后。 “姑姑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啊,你赶快坐下说话。” “我呸,你还是个孩子,是啊,你不说话我还真以为你是个孩子。 沈阁老都夸你天资纵横,生而知之,是个奇才呢。你当日说出那一大堆歪理来,谁还敢拿你当孩子看?” “姑姑我错了,我真是错了,现在什么样的情况啊,他们不会扎堆弹劾我吧?” “谁有时间理你啊,不过你日后要小心着了。” 瑞安姑姑一拍额头,“我都被你气糊涂了,你是不是还妄言朝贡一事来着? 你呀你呀,若不是太子大典在即,弹劾你的折子估计能堆成山,你父皇非把你发落去南京守陵不可!” 我低头认错,“姑姑说的对,我那日确实太过孟浪,一时口快,事后也是后悔的。” 瑞安姑姑拿葱葱玉指戳了几下我的额头,气咻咻说道,“你呀,开府之后更要小心谨慎着点,千万别在招惹那些文官了,尤其是那些言官,疯起来你父皇都是怕的。” 关于最后一点我是不认同的,至今为止,我那位父皇因为国本同上朝一事已经发落了两百多位大臣,降职罚俸打板子充军贬为庶民的招数通通用过,可喜的是居然没有死人! 万历一朝的大臣是真头铁啊,我极度怀疑在大臣中已经形成了默契,若哪个没有弹劾过皇帝就不配在朝堂上站着,丢士大夫的脸面。 瑞安姑姑数落我好一通,终于消了气,她接连喝了两杯茶,又问我,“说说吧,你为甚非要见那位藩僧呢,不说个明白,休想我带你出宫。” 我这个老脸皮是极厚的,尤其对我亲近的人,我屁颠颠跑到瑞安姑姑身后,一边给她捶着背一边说,“姑姑有没有见过藩僧进献的方物?” “见过啊,怎的了?” “就说那个小座钟,姑姑喜欢不喜欢?” “你这皮孩子,有话紧着点说。” “我琢磨着通过这位利玛窦居士请一些西洋工匠回来,咱们自己开作坊做啊,姑姑您觉着能赚钱不?” “嗯?原来你是打的这般鬼主意。” 瑞安姑姑略略想了一会儿噗嗤一笑,“哪有这般容易的,且不说能否请来工匠,只那钟盘上的透明琉璃我大明就没有,你这孩子倒是真敢想。” “那是玻璃,不是琉璃!” 我继续蛊惑瑞安姑姑说,“这玻璃在欧罗巴极为常见,咱们用窗纸而人家用玻璃,姑姑你想啊,用玻璃是不是敞亮许多? 我听说这玻璃也不是很难做出来,如果能找到会制作的工匠,多少银子赚不来啊。” “真能成?” “能成,等作坊开了也算姑姑一份。” 瑞安噗嗤一笑,她拉过我说,“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啊,只要不在我的园子惹祸我就知足了。” 我就呵呵装傻,惹不惹祸不取决于我啊,若有人来找茬,我堂堂大明亲王能忍了他才怪。 第36章 欧罗巴居士 我终于踏出了那座城。 车窗外人声渐渐嘈杂,如同潮水一般涌入我的脑海,隔着窗帘缝隙,我小心翼翼的向外张望。 酒楼脚店货摊独轮车,服色各异往来匆匆的行人,梳着总角追跑打闹的顽童,驻足在街边观看大长公主殿下威仪的闲来无事者,街角端着破碗等待施舍的乞丐...... 这才是真正的大明啊。 我一时间恍如隔世,心绪起伏。 瑞安姑姑坐在那里端庄娴雅,她带着淡淡笑意说道,“当年我第一次出宫可不像你这样默不作声的,我那时看什么都稀奇,拉着嬷嬷问东问西的,你这孩子啊总是出乎寻常。” 坐在我身旁的万长秨把头一摇。 “娘亲可不要被他骗了,我猜他正想着怎么偷跑出来玩呢。” 我这个表哥......好像有点欠揍了。 我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对瑞安姑姑说,“表哥他偷过慈宁宫荷花池里的金鱼,他还在我那里烤着吃了,他跟我说慈宁宫里的鱼没家里的好吃。” 万表哥对我怒目而视,“你你......你也吃了!” 我咯咯笑着说,“但鱼不是我抓的啊。” 迎着瑞安姑姑杀人般的目光,万表哥垂着脑袋嘀咕道,“母亲,儿子不会抓鱼啊,都是他教我的,真的是他教我的啊。” “都给我闭嘴!” 瑞安姑姑又花枝乱颤了,她努力抑制住胸中的狂怒对我们说,“你们这两天都规矩着些,若胡闹失了皇家体面,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而后瑞安姑姑便开启机关枪模式,这一路上不停对我们说教,搞的我昏昏欲睡又不敢睡,她是真会掐我的那种,一点也不拿我这个亲王当回事。 好在公主府不是很远,马车走了约半小时也就到了。 一溜的丫鬟家丁在门口迎接,为首者头戴方帽,身穿淡蓝暗金云纹员外服,身材高挑体态匀称,浓眉大眼长须,帅的不能再帅的中年老帅哥。 这位就是大长公主驸马,我的姑父万炜。 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小男孩,万家老二万弘祚,与我同岁但大过我。 瑞安姑姑先行下车,同万炜小声嘀咕了几句,又嘱咐小万弘祚不要说话,都安排好了方才接我下车。 我是便服过来的,这倒不是我有意隐瞒身份,而是皇祖母同瑞安姑姑合计来着,亲王是不能随意出宫的,要仪仗要规矩,太过不便。索性不表明身份便服出入,其他几个兄弟都这样做,也不单单是我。 我被安排在紧邻池塘的小院住下,青砖绿瓦小竹林,池塘对面是一座小丘,高不过十几米,遍植黄栌树,树叶有的已经微微泛红,再过半月,红叶漫丘似红霞坠落,此为公主府着名一景,美称‘秋月红霞’。 瑞安姑姑夫妇很忙,他们要为明天的游园会作准备,只简单交代几句便把我们三个小家伙留在院子里自己玩。 我是很无奈的,又要被两个粘人精缠着。 万长秨把所有家丁丫鬟轰出门外,他关上房门之后神秘兮兮的问我,“娘亲说你非要作死去海外就藩,这是真的么?海外有什么好啊,你非要走这么远?” 我就问他,“你愿意待在家里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么?” “当然不愿意啊,你知道的,娘亲规矩多,一天到晚的要我读书,我读书有什么用啊,我又不用科举。” “我我......我也是呢!” 小万弘祚挤在我旁边,他把小爪子亮出来给我看,“我昨天被父亲打了板子,你看,现在还红着呢。” 我逗他们说,“我也不愿意在宫里边待着啊,所以我就要跑的远远的,将来谁也管不到我,自由自在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两兄弟羡慕的眼神简直要喷火,万老大酸酸的说,“你就好了呀,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我还听说你下月就要开府,府邸在哪里啊,离我家远不远?那么大的王府都是你说的算。” “我还不知道呢,等王府定下来,我给你们留套院子,怎么样,我够义气吧?” “好好.....好啊!”小万弘祚拍着巴掌傻呵呵的笑,“表弟你要说话算数啊。” “看你没出息的样子,好像咱家没院子似的。” 万老大一脸正经的对我说,“王府里还要建个习武场,我跟你说,我最近跟随父亲习武很是用功,你未必是我的对手了。” 我指了指身后的曹化淳,嘲讽道,“等你能把他打趴下再说吧,不服气你们可以出去比划比划,等赢了他我再出场。” 世界清净了,我那两个傻表兄同曹化淳出去滚草垛,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 小曹很了解我,每当我烦于应付皮孩子的时候都是用这招。 我躺在罗汉床上,任早秋的微风拂面,就这样沉沉睡去。 当我被摇醒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红日半落。 曹化淳轻声对我说,“殿下,人来了!” 我稍稍整理一下衣衫走进会客厅,姑父万炜当先起身,对我躬身施礼。 “参见殿下!” 满屋宾客愣怔片刻,随即纷纷起身,在一连片的‘参见殿下’声中,我抱拳回礼。 “诸位请坐!” 我被万姑父拉到主位落座,上首依次坐着三人,除了万炜其他两个不认识,下首坐着四人,其中两人身穿儒服,高鼻头深眼窝,搭眼便知是欧罗巴人,另外两人年不过二十四五,书生打扮。 万炜重新站起身为我一一介绍。 上垂手两人 太仆寺卿 李之藻 在京举子 徐光启 下垂手四人 欧罗巴居士 利玛窦 欧罗巴居士 庞迪我 广州府居士 钟鸣仁 广州府居士 游文辉 我的小心脏有点激动,难怪在京从没有听过徐光启的名头,原来他还没有考取进士。 我看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过三奔四,不过人看起来蛮精神,圆脸福相,体态微胖,他正带着奇异的目光打量着我。 那位李之藻我是知道的,《万国舆图》就有他的署名,从三品朝廷大员,素有文名,只是我之前从未见过。 这二位我理解为大明的洋务派,他们在场原出我的预料之外,人这么多而且还有朝廷的官,有些话未必就能说出口了。 万姑父长袖善舞,他对诸人说,“各位,此次文会的东主正是七殿下,殿下听闻利玛窦居士学识渊博,融汇中西,便委托大长公主殿下借游园相邀诸位,之前未曾实言,还望诸位海涵。” 李之藻捋着胡须发笑,“无妨,七殿下之名早已名冠京师,老臣今日得见,着实幸甚!” 我很腼腆的说,“先生谬赞,我怕流传的都是恶名,诨名吧。” “殿下何必自谦,那刘宗周闷在家中束发苦读,发誓来日要再同殿下论经呢。” 李之藻谈性颇佳,他饶有兴致的对我说,“殿下当真不知你的三本论已让京师士林沸腾,成为一时争论的焦点么?” 我有点懵逼,什么三本论啊,那几个书呆子到底给我造了什么谣? “天理为规,人理为序,人本自私。” 胖胖的徐光启接话道,“老夫昨日还在同几位居士就此讨论,不曾想殿下亲至,我看今日的文会便以此为题可也。” 原来是这样,倒也总结的精辟,只是我没兴趣辩经啊,话说你们同一八岁的孩子说大道理不觉奇怪么? 古人啊真是让人弄不懂。 我急忙摆手说道,“此乃妄言,不足为诸位讨论,我今日是来向几位居士求学的,学问自欧罗巴来,我亦当求索之。” 第37章 表演时刻 我必须掌控节奏啊,我是来取经的而不是来诵经的。不过我还是有一点点小得意,原来我的名声已经飞出紫禁城,名声在外了。 我看向几位洋居士,他们对我投以赞许的目光,尤其那句‘学问自欧罗巴来,我亦当求索之。’出口之后。 我能感受到他们目光中的津津自傲。 我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利玛窦居士,我知道你官话非常流利,还听闻你精通算学,恰好我对算学也颇为痴迷,请问欧罗巴有何算学经典?” 利玛窦身材高瘦,褐色胡须,一身儒服显得彬彬有礼,他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向我。 “尊贵的殿下,我对您的邀请深表感谢,能够同您探讨学问是我的荣幸。 我听李老先生言殿下乃不世出的神童,几句言辞便令新科进士无言以对,老朽当时是不信的,但当殿下站在我眼前,老朽信了,我为您的睿智深深折服。” 我擦!梵蒂冈教廷也流行吹捧么,还好我也是有脑子的,不然几句话便会被老头给忽悠的飘飘然。 不过我相信此刻他的心情是比我还要兴奋的,他怀着信念而来却处处碰壁,至今连皇帝的面还没见呢,传播信仰的大业该怎么开展啊。 而我,就是他瞌睡时的枕头。我是大明亲王,除皇帝以外贵族的顶格,这个诱惑足够大!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等此来所带书籍三百余卷,包罗万象,皆是欧罗巴学问之精髓。其中算学二十二卷,首推《几何原本》,共十三卷。只是全文皆为我国拉丁文书写,恐殿下难以明了,若空口而说,又难明其意啊。” 我笑着说,“无妨,我也正想一观贵国文字是何种模样,同我大明名字有何不同,若有书卷带来,只管拿来我看。” 几位西洋人面面相觑,而后齐齐看向胖胖哒徐光启。 徐光启哑然失笑,“却是忘了,《几何原本》全卷在老夫手中,老夫正在研习第一卷,恰巧带了来,请殿下一观。” 我从徐光启手中接过《几何原本》第一卷,不自觉手心微微出汗,我打量着微微泛黄的羊皮纸心中泛起一股酸涩。 这玩意现在就有,为何之后几百年还不能兴起一丝波澜呢! 拉丁文我当然看不懂,但我可以看懂图形以及符号啊,这第一卷说的是平面几何,我虽然是体育生但也还不至于不懂不会。 我静静的坐在那里,一页一页的翻一页一页的看一页一页的回忆、 我有一个小秘密,实际上我自己已经编写了一本小学数学教材,这要多亏我是搞教育培训的。而今我手中拿的相当于初二教材,当然内容需要改一改,教材不需要过多的理论推导。 但我所编的教材不敢拿出来啊,即便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知道它的存在。而摸到这本书之后么,我就敢了,对我来说,《几何原本》就是引子,引出无限的后续。 两刻钟之后,我缓缓合上书页。 场面很诡异,一群成年人在默默等待一个八岁的孩童看书,而且笃定他一定看不懂,然而他们还必须要去等待,努力去掩饰心中的不耐同愤怒。 这就是权力带来的乐趣,皇帝是我爹,皇权至高! 此刻,我很享受这样的权力。 现在,我还可以拥有更多。 我双手抱拳,对在座的人说,“各位,我悟了!” 悟,觉也!冥冥中的豁然通透。 这个字在读书人口中可不是能随便说的,那往往意味着某种升华,而不是仅仅懂了,知道了,理解了。 我的话令洋人懵逼,大明人脸色遽变。 万大驸马急忙站出来对我说,“殿下,慎言呐!” 我看他的脸色,若我不是皇帝的儿子,他做姑父的估计早大耳刮子就扇过来了,忍了这么久也真的是不容易。 可以理解,什么天才什么神童之类的,未亲眼得见,那是打死也不会信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继续我的表演。 “姑父不相信?我说悟了就是悟了,这《几何原本》第一卷已然尽数被本王所掌握。” “绝无可能!” 胖胖哒徐光启蹭的站起来,他疾言厉色的说,“老夫钻研此卷半载,且有利玛窦居士从旁解说,尚且在云里雾中,殿下何出此欺人之言?” 李之藻也站起来,脸色有点绿,“殿下,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不可过于争强好胜啊。” 好像......我的话我的行为确实有些侮辱人,不过我还是要继续我的表演。 我淡淡看向利玛窦,“居士可信我么?” 利玛窦直接闭上了双眼,在胸前划起了十字。 “阿门,万能的神啊,告诉他虔诚的信徒要诚实,永怀谦卑之心。” “曹化淳,取纸笔来!” 我不顾万大驸马的阻拦,走到房间正中,我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然后对他们说。 “就是现在,就在这里,我证明给你们看。” 小曹一脸懵的送来纸笔,在我的吩咐下将纸张平铺在地面,而后又忙不迭的开始研磨。 我指着这张纸。 “这是一张纸,分正反两面,而我们只关注正面,假设它如平静的池塘里的水一样平,所以我称它为‘平面’。 注意,这是我说的第一个概念,平面,你可以在脑中想象,它是平且无穷大的,有前后左右而无上下之分,这就是平面。” 我提笔在纸张正中点了一下。 “这是一个点,我们都知道它是一个点,但在《几何原本》中我们需要这样理解,它是存在的但却无法被定义却又可以被理解。它落于平面,因为平面无穷大,点也可以无穷大,点既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我提笔再次在纸张上点了一下,然后将两点连接起来。 嗯,这条线看起来很直。 “连接两点之间的线,我称其为线段,假设这条线段是直的,它在平面上无限延伸,则可称‘直线’。” 我又在纸张上划了一条线。 “这一条也是直线,两条直线如同车轮压过的痕迹,永远也不会相交,可称其为‘平行’。” 我随意的再划一条斜线。 “两条直线相交,就会产生矩度,其实称‘角度’更为贴切,诸位仔细看,是不是有八个尖角?” 我放下笔,微笑着看向徐光启。 “先生,此卷开篇是不是再说点线面角四种概念,而我的描述是否有误?” 其实我大明的数学学科并不差,很多都知道而且擅长实用,不然就不会建造出恢弘大气的紫禁城,而我们的算盘毫不夸张的说就是这个时代的超级计算机。 但可喜又可恨的是我大明太注重实际运用而没有把数学完全抽象化出来归结为一门严谨的逻辑思维推导体系,而我们的文字从某方面来说确实难以承担这份重任。事实上没有任何一种文字是完美的,都需要不断借用舶来品来补充自己的短板。 我有限的知识量就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说错了祖宗们千万莫要怪我。 我的难点在于能否让大明人听懂我在说什么,可喜可贺,我面对的都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人物。 哦,万大驸马不算,他现在一脸懵。 但徐光启听懂了,李之藻也听懂了。 他们带着无比震惊的目光看向我,脑子里一定有无数飞机大炮坦克在呼啸,全tm乱了啊。 而至于几位西洋人,我确定利玛窦一定听懂了,因他一直在胸前划着十字,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大概在追问。 上帝啊,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第38章 继续表演(求收藏,加更表示感谢) 我有点累了,这帮玩意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也不知上口茶给我润润喉咙。 但显然由于我的表演过于精彩,有人不希望这部神剧过早结束。 徐光启咽了几下口水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殿下,还可以继续么?” 我说,“可以!” 我重新拿过一张白纸平铺于地面,然后画了一个圆,一条波浪线,一条弧线。 “这条像波浪一样的线,我们就称它为波浪线吧,它向左右两个方向弯曲。而这条只向一个方向弯曲的线,我们可以称它为弧线,一条闭合的弧线就是一个圆。” 我在圆的中心点了一下,又随意的画了两条半径线。 “圆的中心我们可称它为圆心,圆心至圆弧的任意一点我们可称它为半径,如果圆弧的两点连接直线经过圆心,则可称直径。 我们刚刚谈到了角度,按书中所说,一个圆被确定为360度,而度,就是角度的分割单位,同我们常用的矩是一回事。 那么两条任意半径线都可以组成一个角度,已知角度同半径,我们就可以利用圆周率推出弧线的长度了。 这些概念我们的祖先祖冲之在《缀术》中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只是言词艰涩深奥难以普及。 但若如我之前这样解说便小儿也能听得懂了。” 我再次拿过一张白纸,画了三个三角形。 “三条线段首尾相接,我们称其为三角形。这是一个直角三角形,因它有两条线是垂直的,它的角是90度。 西周的商高早已证明勾股弦之间的关系,也就是两条直角边的平方等于斜边的平方。 而我要说的是角度问题,我们已知直角为90度,那么三个角加起来有多少度呢? 请看我画的这条虚线,它同斜边,也就是弦也组成了一个角度,我们称其为外角,而三角形内的三个角自然称其为内角,如果我们把直角同另一个内角剪下来,然后把两个角放在一起,则刚好同这条虚线与弦组成的角吻合,说明什么呢? 说明直角三角形三个内角相加等于180度,其实其他两种三角形也是180度。” “关于三角还有很多有趣的概念同问题,书中还提到很多其他图形,但我说累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我的姑父,万大驸马已经完全在神游了,他很认真的在听我讲什么但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啥也没听懂。 我的跟班曹化淳好像懂了些,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剪刀,当真按我说的去做了。 “殿下,还真是的,还真是的,您真是神啦!” 嗯,确实,我对我信手画出来的直角以及直线表示满意,不然未必能对得上啊。 我的姑父万大驸马一把夺过纸片,他比量来比量去,然后又把其他两个三角形给剪了,在验证无误后他一屁股坐在靠椅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啥好了。 这样的我说起来委实有些耸人听闻! “殿下,您是真的悟了啊,老夫今日方才信这天下果然有天资冠绝,一朝顿悟之人呐!” 胖胖哒徐光启对我躬身施礼,几乎就90度了,这是大礼。 我有点羞愧,我其实只是个剽窃者啊。 我急忙还礼,“我不是生而知之也不是神仙,只不过开悟比同龄人略早罢了,等将来长大了也不过尔尔。” “殿下如此这般说,真叫我这般的老朽无地自容了。” 李之藻摇头感慨道,“老朽曾同几位居士探讨多日方才理解何为‘平面’,殿下几句言辞鞭辟入里,实令老如拨云见日朽豁然开朗,如此解释确实通俗易懂。殿下之才,高山仰止,老朽敬服!” “神迹!这是神迹!” 利玛窦手中紧紧握着胸前的十字架,他的面色如同喝了两斤二锅头。 “殿下是先知诺亚一样的人啊,遵循我主冥冥中的指引,我来到您近前,聆听我主赐予人类智慧播撒在东方。 主说,信我的人我将赐予他永恒的智慧!哈利路亚!” 我愣了愣,马上纠正他。 “我不是你说的那样人,即便是,也是先祖在冥冥中指引我降生在这片大地,因我本就该属于这片大地,而不是你们的神或者主的召唤!” “是的,一定是的!” 老利玛莫名的自信,他几乎吟唱着说,“终有一日,殿下会得见主的存在,主将在您的灵魂中点燃灯塔,就像指引摩西出埃及一般照亮您的前路。” 这老头已经魔怔了,对于一个虔诚的信徒是没道理可讲的。 我坐回座位狠狠的喝了两杯茶,然后看向万大驸马,。 “姑父,我饿了!” “哦哦,我这就安排,这就去安排!失礼了,失礼了!” 万大驸马如风一般的消失在我眼前。 此时的天色已经乌漆嘛黑,到了掌灯的时候,几位西洋人借口尿遁一起出去了。 我猜他们于无人处在展开头脑风暴,探讨如何利用我来展开传教大业。 而徐李两位则正在奋笔疾书。 我原是没有看过《几何原本》的,但我相信徐光启同利玛窦合译出来的一定同我所说的大为不同,包括名称概念定义等等。 我猜测徐光启的版本应该是晦涩难懂的吧,不然也不至于不能流传开来,当然也可能被我大清的文字狱给灭了。 不行,我要再嘱咐两位几句! “两位,如按本王这般解释,翻译《几何原本》是否会简略许多?” “自然!” 胖胖哒徐光启激动的说,“老夫最为头疼的便是该如何命名如何释义,如今得殿下点拨,进境将一日千里!老夫来日便将剩余12卷上呈殿下,若能再得殿下点拨,老夫幸甚!” 我装作很为难的说,“我出宫一次很不容易的,下次出宫只怕要等到我开府了,不过也只还有大半月时间,倒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徐先生不嫌烦,我们可以一起探讨精进。 而关于如何翻译西来着作,本王有几点建议,不知先生可是愿听啊?” 徐光启眼前一亮,他激动的说,“殿下只管说来。” “先生有没有感觉用我们的文字来表达公式相当之繁琐? 哦,这个公式就是已经被证实结论正确的运算方法,可以直接拿来用,不需要再行推导,就比如勾股定理的运算方法。 如此,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借用书中的拉丁运算符号呢,只需在页脚备注这些符号所代表的涵义也就是了,这样是不是更简单易学,便于流传?” 徐李二人一阵眼神交流,又对我躬身施礼了,唬的我急忙起身还礼。 不是他们蠢他们笨,实际上他们都是顶顶聪明的人物,比我强多了,只不过是因为思维惯性罢了,死乞白赖的非要把不习惯的事物转化为自己习惯的样子,代价是门槛太高,挡住了无数的初学者。 我看都看不懂,还学个啥啊! “呃,本王还有一点点想法......” “殿下请说!”二人异口同声的说。 “我们的数字对计算来说也不便捷,我知道远来的大食商人都用一种简洁的文字来表达数字,哦,就是这样的。” 我把阿拉伯数字同对应的汉字写出来给他们看。 “是不是用他们来表达数量更加直观方便呢? 这一串数字的伟大在于它用‘0’来表达没有,虚无,一切的起点同终点。 有了‘0’,我们就可以把一切数字都用简单的阿拉伯数字表现出来而非一连串繁琐的文字,譬如10,11,100,111。 我这样说,两位先生能理解我的意思么?” 两位老先生已经快要疯了,他们被我扔在大染缸里一遍又一遍的揉搓,如今已经完全丧失了抵抗力。 他们毫无疑问是伟大的,有着旺盛的求知欲,但凡他们表现出一点点不耐,我这些话都是不会出口的。 就比如换了我那位父皇,早一大耳瓜子扇来了,你在胡说八道些啥! 李之藻深深凝视着我,“殿下可还悟到了什么?” 我腼腆的说,“其实还有的,我怕累到两位老先生,要不咱们改日再谈?” 李之藻拼命摆手,“不!不不!殿下请现在就说,老夫洗耳恭听!” “如果说阿拉伯数字计数便捷,而利用它来运算则更加方便,就比如111-98=13。 这是一种全新的表达方式,先生可以很容易看到减少了多少文字书写,我称这种表达方式为横式运算。 但它也有弊端,我们这样的人通过心算可以脱口而出,但对于初学者就难了,于是我想到另一种计算方法,我称其为竖式运算。” 我拿着白纸走到两位老先生近前,亲自演示竖式算法给他们看,他们又一次被惊呆了。 对于他们的震惊我是感同身受的,这对大明人来说完全是另外一种思维模式。 很痛苦,但必须学着去接受。 第39章 表演落幕 胖胖哒徐光启亢奋的看着我。 “殿下,还有么?” 我很不好意思的说,“其实还有的,我们的书写习惯为从右至左从上至下的竖排书写,这对毛笔书写来说固然便捷,但对算学表达来说颇为不便。 本王看《几何原本》的书写方法就很好,从左至右从上而下横排书写,这对于公式表达以及计算来说极为直观,两位先生可以自己试试看。 还有一点,本王虽然看不懂拉丁文,但看书中有很多断句符号,想来是在表达停顿或者其他意思,但我们的书籍为什么没有呢? 哦,也是有的,只不过是自己读自己断句,很多时候都在闹笑话。 这样很不好,对于初学者或者自学者太不友善。 就比如夫子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常有心思恶毒或者学问不精之人这样断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竟然还大言不惭的沾沾自喜,言说夫子他老人家都说了,对待老百姓就是让他们越蠢越好。 这是什么话,这是人话么? 夫子老人家门下贤者72,学生三千众,提倡有教无类不耻下问,怎可能是这样的意思? 但如果我们刊印书籍时这样表达。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那么是不是就不会产生歧义了呀? 读书是为了获取知识,我们为什么要这样难为自己的后辈呢? 喔,再有一点,我恳请先生尽量用市井言语,也就是白话来翻译此书。 文字是用来记录知识的,而书籍是用来传播知识的,微言大义虽好却受众有限,我们日日口颂圣学,难道不是为了读书识字明理之人更多一些么? 本王说句不尊长的话,我们的大儒们总是用晦涩难懂的言辞去解释经典,导致其释义竟然比经典还要难懂。 这是搞什么啊,他们真的以为自己的着作可以传世么? 本王可以肯定的说,这些玩意刊印出来拿去擦屁股都嫌墨多,怕脏了腚眼!” “咳咳......殿下请慎言呐!” 李之藻面色古怪的看着我,他大概没有想到我说着说着就开始骂娘,而且矛头直指即便皇家也不愿意招惹的一批人,而且这话极其恶毒啊,传出去有人会炸毛的。 我自己也觉得太过孟浪,我是不是将在座的两位也一起骂了? 我正想着解释一下的时候,万大驸马走了进来,同来的还有那几位西洋人,言说偏厅已经备好了饭食,请各位入座。 没办法,我是主角,一个八岁的小屁孩就这样陪着一群成年人吃饭,气氛很尴尬。 有歌姬在稍间正等着吹拉弹唱呢,没准还会有点不可描绘的特殊节目,我很识相的大口吃喝,然后借口睡遁告辞。 夜深人静,凉风习习,月光洒落池塘映起粼粼波光。 我坐在池塘边的台阶上向远处凝望,我也说不清自己在想着什么,只感觉有些累但却很放松。 这个宁谧的夜晚真是让人陶醉。 在这个时代发现有人愿与你同路,这真是一件令人身心愉快的事。 不知何时,姑姑瑞安已经站在我的身侧,她体态丰腴衣带飘飘,仿佛从古画中走来的盛世美颜,一时间让我神情有些恍惚。 “瀛哥儿,你今日吓到我了!” 我无法辩解,更不想欺骗于我亲近的人,只能干涩的说,“侄儿我聪明啊,一学就懂一点就会。” 瑞安姑姑噗嗤的笑出声来。 “是啊是啊,我家侄儿就是厉害,那几个藩僧拜见我时一个劲的夸赞你,我都没听过哪个臣子那样吹捧过你父皇,听得我呀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的姑姑这个比喻十分不恰当,吹捧万历的大臣真心不多,那是要被群殴的。 我问瑞安姑姑,“他们见你就没有谈其他的事么,比如说请您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 “你个小皮猴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瑞安姑姑将一个精美的小木盒递给我。 “利玛窦居士还送了我一件礼物呢,他说这是‘神之光’,白日对着太阳便能看见彩虹,还说这是无价之宝,受过教皇赐福的,可以驱邪避凶。 瀛儿,他说的教皇是皇帝的意思么?这东西真是个宝贝?” 我打开木盒,取出三棱镜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不禁哑然失笑。 你说这些传教士卑劣吧,他们却将最宝贵的知识慷慨的奉献出来,你说他们高尚吧,转头就拿这些小把戏坑蒙拐骗。 看来知识在他们眼中也没有多么重要,为了信仰皆可抛啊。 我对瑞安姑姑说,“这个叫三棱镜,在我们大明它确实是个宝贝,因为制作三棱镜的材料我们还制作不出来。 不过拿块冰切成这样的形状一样能看到彩虹,冰块足够大,我能帮姑姑建座彩虹桥。” “他们敢骗本宫!” 瑞安姑姑柳眉倒竖,银牙摩擦。 “我就说怎么看他们怎么不舒服呢,红须褐发的活脱脱海里的夜叉。 我呸,他们还有脸求本宫,要我说啊就应该将他们都赶走。” “千万别,他们虽然目的不纯,但人还是很有用的。” 我拉住瑞安姑姑的衣袖很认真的说,“我正要同姑姑说起此事呢,有很多事我需要他们的关系网才能做成,但我对他们又不放心,需要时时刻刻掌握他们的动向。 所以我在崇文内大街给他们安排了一套院落,但我没有人手啊,姑姑您能不能调派一些可靠的人手给我,要脑子灵光又忠心的,名义上是仆人实则负责监视,随时上报他们的一举一动。” 瑞安姑姑拉着我的小手说道,“你这孩子啊,心思太重,我总觉着你有好多事情瞒着我们。 你跟我说实话,这几个人到底为甚来我大明,他们不是朝贡国使者,又远隔千里万里的,难道只为了给皇兄送几件稀奇物件?” “他们是欧罗巴的和尚啊,来大明当然是为了传播信仰来着。” 我解释道,“姑姑刚刚不是问教皇是不是皇帝么,我这么说吧,教皇相当于道教的天师,但教皇的权力相比于天师要大得多的多,甚至一些国王登基都要教皇点头才可以,您说这样的教派能容于我大明么?” “他想的美,真真是不自量力呢!” 瑞安姑姑柳眉一挑,她恨声说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人就好,若不是因为你我才懒得搭理他们呢,隔着帘子我都要被恶心的狐臭味熏吐了。 你这样说我就懂了,瀛儿你需要多少人手?姑姑给你挑几个好手过去。” “管家一人,盥洗打扫婆子三四个,家丁七八个也尽管够用了。” 我很认真的嘱咐道,“姑姑,最紧要的是不能让人家看出来,去了就要真拿人当客人伺候着。 还有这几个西洋和尚都不简单的,嘴上的本事很厉害,别三两句反被人家说服入了教,那乐子可就大了。” “放心吧,这些奴婢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姑姑身上,办事妥帖着呢。” “还是姑姑对我好,我就知道姑姑会帮我的。” “少贫嘴!”瑞安姑姑拿食指戳着我的头说道,“你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的,罢了,我也不去问,你小心着点不要惹出祸事来。” 我就咯咯笑,“我能惹什么事啊,我还只是个孩子!” 瑞安姑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就走。 我走回房间的路上,竹林那边隐隐传来丝竹管乐之声,有歌姬在轻轻吟唱,婉转入耳犹如天籁。 我忽的想到不久之后,我也将会拥有这样一座庞大的宅院,走在家里如同逛公园。 京里有十座王府,在京开府而后就藩的亲王在历史上有不少,说起来只是暂居,也算不得自己的产业。 我只希望万历分给我的宅子不要太旧,我可没有银子去翻修。 第40章 异端?先知? 我本意睡个懒觉的,却想不到天还没亮便有两头狼在门外候着,曹化淳为难的告诉我,他们已经在门口站了有两刻钟了。 我就感叹啊,成功的人果然没有例外。 我草草洗漱,把二人让进来,看着他们我不由微微苦笑。 “徐先生,利玛窦居士,你们来的正好,咱们一起吃早点吧。” 徐光启老大的人微微有些脸红。 “叨扰殿下,老夫昨夜辗转反侧,愈发觉得殿下所说的定义,公理,假设,推理,推论等等新颖之词正合此书之妙啊,所表达含义无比之贴切。 得殿下点拨,老夫昨夜豁然贯通,已可顺利将第一卷通译矣,只是有些词汇尚待斟酌,特来向殿下求教。” 老头是真急了,满眼都是血丝,看来昨夜没睡好。 我含笑将他们请入偏厅,仆人早就将饭菜准备好了,各自落座开吃。 席间我问利玛窦,“居士对我大明饮食可还习惯?”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梵蒂冈老头看我满眼都是小星星,心头忍不住一阵恶寒。 “说来也是奇怪,老夫在肇庆韶州时对当地饮食颇为不适,这来了京师反倒胃口大好,想来应是面食的缘故吧,我的家乡也是以面食为主。” “那敢情好,我听说父皇已经恩准居士长居京师,你大可以在此安家,若居士愿意,成家立业也可啊。” “咳咳,殿下,老夫已发宏愿终身侍奉我主,俗事再于我无缘了。 老夫也想在京师久居,这里人文荟萃,名士风流,只是居京城大不易啊,不怕殿下笑话,老夫为了方物几乎花光了钱财,怕只有在京郊想想办法了。” 我看向在旁边伺候的曹化淳。 “咱家在城里可有合适的院子?” “有呢,在崇文门内大街便有一处,三进的宅子,家什俱全,周边大多是官宦人家,没有闲杂人等,屋里管家仆役也是有的。” 我笑着看向利玛窦,“巧了,若居士不介意,此处院子便给居士暂居如何?你什么也不需管,自有本王派人去安排。” “这这......这如何使得?” 利玛窦微微愣神,嘴上说着不却怎么也遮掩不住面上的喜色,“老夫何德何能啊,得殿下如此厚爱。” 我真是佩服这个白人老头,不但官话说的顺溜,几乎没有大碴子味儿,便士大夫那一套做派也深得精髓。 换张大明人的脸,没人会怀疑他是外国人。 “我这人最是敬佩有学问的人,你就不必客气了,住在那里,你来我的王府或者我去你那里都方便。 我还是那句话,学问远在欧罗巴,我亦当求索之。在学问面前,一套院子算什么。” 我又看向徐光启,“先生,您在京城住哪里呢?” “老朽暂在李太仆府上叨扰。” “我那处院子足够大,我看先生也可以住过去,先生虽同李太仆交好,但毕竟府上家眷众多颇有不便,而先生又需时时同利玛窦居士探讨学问,岂不两便? 当然,我是藩王,与我过于亲密恐对先生将来的仕途有所影响,我诚意相邀,先生可斟酌思量。” 徐光启微微一笑。 “殿下过虑了,我一举子而已,在京师如过江之鲫,进士可则可矣,不可为也不强求。承蒙殿下不弃,老朽不胜感激,日后便要叨扰了。” 我真是笑的开心极了。 “如先生这样的大才如何礼遇也不为过,也不单单是先生,只要有至于实学之人,本王倒履相迎,便那处宅院我也想好了名,日后可称‘弘学馆’!” “甚好!极妙!” 徐光启抚掌大笑,旋即面带疑惑的问道,“殿下,何为实学?请恕老夫学问浅薄,从未听说过此学派。” “实学,乃探究天地至理,万物生发之学!就如农学,算学,水利,营建,机械,医药,天文,地理,甚至牲畜养殖等等可为民获利为民所用的学问,都可称实学。” 徐光启若有所思。 利玛窦则似乎在想着另外一件事,他放下碗筷,郑重其事的对我说,“殿下,老夫从欧罗巴来,一为学习中国之学问,二为弘扬圣学,还请殿下助我。” 来了!来了!这老头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我装傻问他,“居士所说的圣学可是指《几何原理》这样的学问?” 利玛窦摇头,“非也,老夫所说的圣学,乃是秉承天帝指引,在人间播撒真善美之学问,同儒学异曲同工却又有所不同。” “那居士所说的圣学是什么样的学问呢,愿闻其详。” 利玛窦站起身,在胸前划过十字。 “正如殿下所说,人生来自私,人生来便伴着罪孽,主说。 信我的,你们要行善来赎罪。 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饱足......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 殿下,这就是我主的眷顾,行善者得永生!” 这是怎样一种蛊惑的言辞啊,在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面前,在那些屡遭挫折心生绝望的人面前,在那些心怀野心却郁郁不得志的人面前,他们听到后一定会投入神的怀抱吧。 这一世我受的苦来世可以解脱,这一世我为的恶可以用善来赎罪。 完美,所有人都可以投入神的怀抱而得到救赎。 这就是zong教的可怕之处,他创造了一个闭环,以神的名义把所有未知都回答了。 而人,对未知天性充满恐惧同敬畏! 我问他,“居士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老利玛说,“请殿下在大明皇帝陛下面前美言,恩准我在京师立寺传教,许主的爱沐浴大明。” 我陷入两难,要利用这老头就要给他点甜头而不能让他感到绝望,但若许他立教呢也不可能。 血淋淋的历史已经证明,无论它表面看起来有多和善,也掩盖不住种族扩张的实质。 除欧洲以外但凡信它的最终都沦为殖民地,被压迫的更狠了,至于救赎......只有天知道那些可怜的灵魂去了哪里。 “在我大明,皇帝是天帝的儿子,只有皇帝,也就是我的父皇才可以秉承天的意志行使他的权力。 我皇仁慈的容许其他信仰并存,就比如天方教,佛教,道教。但有一个前提,我皇才是唯一主宰,所有神的使者都要得到我皇的册封才能得到信徒的敬仰同爱戴,否则便是异端。 请问居士,如果我皇恩准你在这片土地上传播信仰,那么我皇同你们的教皇谁为大?” 我很期待他的回答,大明不是西欧,教皇的话可以掀起滔天巨浪搅动风云,即便国王也要看他的眼色。 老利玛是虔诚的信徒,他真的可以违背本心来欺骗我说教皇也在皇帝之下么? 利玛窦思索了好一会儿,说道,“只要大皇帝陛下秉承天帝意志,我教皇是不会干涉俗事的,也包括他的仆从。”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却也已经回答了一切。 我笑着说,“问题就在这里,昔年佛教从天竺入我国,那时的皇帝宽容的允许他们传播道统,以至于寺庙遍地,僧众如云。 国家的土地被僧众占据无数却不缴纳赋税,铜钱被融化铸为佛像导致市面无钱可用,信徒只知有佛陀不知有皇帝。 居士熟读我大明经史,应当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太武灭佛,武帝灭佛,会昌毁佛,世宗灭佛,斗了近千年才有现在相对和谐的局面。 那么居士拿什么来证明你信仰的圣教对我大明有利而无害呢? 利玛窦居士,我身为皇族,不得不对外来的信仰抱有谨慎态度,在没有充分证明你的善意之前,我想你是不适宜在大明传播信仰的。 这是善意的劝告也是警告,相信我,我有一万种办法证明你是异端,轻易地将你驱逐出大明领土,也包括你们暂居的香山澳! 除非......你们能得到我的认可! 我可以向居士承诺,只要你们能得到我的认可,将来我的领地可以向你们敞开怀抱,而我也可以向父皇以及大明皇太后进言,恩准你们在这片大地上生根发芽。” 利玛窦显然对我的善意有所误解,当他听到我这样的回答后被惊的瞠目结舌,愣在那里好一会儿。 “殿下,我带来的书籍难道不能证明我的诚意以及善意么?在欧罗巴,这些书籍也是教士同贵族以外的人不能碰触的啊。 而您不正是从中得到启迪,一朝顿悟的么? 您......是我一直苦苦寻找的先知,这是主在冥冥中给您的指引啊,您您......您不能这样对待我!” 我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神的指引,也许你说的是真的,但你所说的先知一定是智者吧,智者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呢? 我需要去求证,去梵蒂冈聆听神的声音,如果我能得到神谕,我将成为神虔诚的信徒。” 利玛窦蹭的一下站起来,眼里燃烧着火焰,他激动的问我,“殿下要去圣地?” “为什么不呢?相信我,那一天不会太遥远!” 我对他说,“但在这之前,你既认我为先知便要为我付出所有!” 第41章 令人疲惫的争执 我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既要马儿跑又不能让马儿乱跑,这样的微操很难也很危险。 但不这么做不可以啊,我也想心平气和的同这个梵蒂冈老头探讨科学,但他玩的却是神学。 阴差阳错的,这老头竟然把我看做先知一样的人物,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看来那个神来之笔般的‘顿悟’还是有作用的。 我决定了,如果有必要,还可以再安排几次顿悟以巩固我‘先知’的地位。 当然,我有理由怀疑他所谓的‘先知’只是在吹捧我迷惑我,这些传教士为了能在大明立足,隐瞒了太多欺骗了太多。 但也可能是我在疑神疑鬼,放着梵蒂冈好日子不过,万里迢迢赶来大明传教,也只有狂信徒能干的出这种疯狂的事来吧。 而狂信徒的脑子......常人是无法理解的。 这些也不是很重要,只要他们还想在京城立足,就逃脱不掉我的魔爪,虽然我只是个空头亲王,但收拾几个远来的传教士还是很轻松的。 很幸运,或许是梵蒂冈老头遭受的挫折太多了,他虽然略感失望但却对我没有过多的抵触,欣然接受我的邀请入驻弘学馆。 送走利玛窦之后,徐光启却是没有走,我好奇的看向他,“先生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徐光启的目光从那个落寞萧瑟的背影移向我。 “殿下,利玛窦居士是谦谦君子,我同他相交数年,从未见过他有任何的恶行,即便对待乞丐,他也从来是以礼相待,并尽可能的给予帮助。殿下不应该对这样令人尊敬的长者疾言厉色。” 我对徐老头的态度早有预料,毕竟这位老头最终是入了教的嘛,但当我亲耳听到他在我面前叨逼叨的时候,我还是有些郁闷同失望的。 我要忍住不骂人。 我把他请回座位上,以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同他交流。 “按照先生所说,利玛窦居士可称千古完人了,这位居士万里迢迢从欧罗巴来我大明就是为了弘扬教法积德行善的,为此他不惜离开家乡舍弃亲人,放弃尊贵优渥的生活。 但本王奇怪啊,欧罗巴就没有战争没有痛苦没有乞丐么?他为何舍近求远,不去拯救吾土吾民呢? 难道说他看我大明百姓比自己国度的百姓还要亲近?或者说欧罗巴已经富足到人人可以饱食不需要利玛窦居士这样的人了? 先生可以同我说一说,在利玛窦居士口中,欧罗巴是什么样的国情民情么?既然你们相交多年,这个总会有所了解吧?” 徐光启似乎并不认同我的质疑,他语气颇为执拗。 “殿下何以揣度人心至此,他的为人非但老夫钦佩,与他结交之人也多做此评价,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还能做得了假? 至于欧罗巴之国情民情,我与利玛窦居士也多有交流,他言欧罗巴有国数十,各国为了私利惯常争斗厮杀,常常至百姓于水火。 而圣教则奔走各国平息争端,解救黎民,宣扬仁爱,授民以自救之道。 是以欧罗巴之人无论富贵贫穷,贵族平民皆尊圣教,圣教一统,广受爱戴。 殿下,如此圣教,难道不是同我儒家有异曲同工之妙么?” 我真的很累,我问徐光启,“他说,先生就信了?” “为何不信?若圣教中人都有如利玛窦居士这样的节操,天下百姓自然爱而从之。” “先生,我得到的情报却不是这样的,你可愿听?” “殿下请讲!” “在欧罗巴,利玛窦所说的圣教确实做到了一统,但并非单纯依靠宣扬所谓的圣学,而是伴随着血与火! 不信仰圣教的在他们看来就是异端,异端的结局就是被丢在干柴上火焚。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持续数百年,至今也没有停止。 而至于他所说的各国纷争,他们确实为了利益而大打出手,但它所谓的圣教所扮演的绝不是什么光彩的角色,实际上他们是幕后推手之一,因为梵蒂冈教廷不希望出现能同他们抗衡的王权! 怎么办呢?当然是又拉又打啊,就如成祖当年对付漠南各部一般,谁强大就蛊惑弱小者联合起来干掉他,如此往复维持均衡。 如果说这样的高层斗法难以避免,那本王就同先生说一说民生,利玛窦居士可曾同先生说过什么是什一税,什么是赎罪券?” 徐光启对我所说充满疑惑,他很认真的在听,但我知道他对欧洲完全缺乏了解,所知道的那点还都是利玛窦这样的西洋传教士告诉他的,不了解的全靠脑补,而脑补往往是最不靠谱的。 坦白说,大明的士大夫阶层对世界的了解基本等于‘0’,他们还不如西南的海盗同海商眼界开阔。 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我们俩在不同维度谈论同一件事,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我不能确定他能理解几分。 不过最后一句话他显然是听懂了的,因为他在摇头。 于是我很疲惫的对他解释。 “这个什一税,就是以梵蒂冈教廷的名义向所有信徒征收的税金,也就是产十斗麦子就有一斗要上交教廷,而我大明在名义上的粮税才二十税一! 而在解释什么是赎罪券之前,我想问一问先生,利玛窦有没有同先生说过‘原罪’这个概念,以及什么是‘洗礼’?” 徐光启面带痛苦之色,可以理解,因为他向往的理想国正在被我一层一层的拨开面纱,露出肮脏同狰狞。 “欧罗巴圣教确有原罪一说,据利玛窦居士所说,人于母胎之中是纯净无暇的,可以等同我们所说的先天,授主点化产生智慧降临人间之后,为外界污浊之气所染而产生恶念。 这就是原罪,需要圣水洗去污浊方才能解脱。” “也就是说人人生而有罪,对么?” 徐光启艰难的点头。 我又问他,“那么洗礼之后呢,人是否就无罪了?” “按着利玛窦居士所说,不是的,只要心存恶念就是有罪,要用善行来赎罪。” 我嘴角弯了弯,笑着着面对徐光启。 “现在我们来说一说什么是赎罪券。 这个赎罪券可以略等同于我大明的赦免诏书,使有罪变为无罪,不同点在于它是拿来卖的,而且价格因罪而不同。 比如有人犯了偷窃罪,五两银子就可以赎罪,有人犯了通奸罪,则需五十两,便是没有违法之人因为有原罪在身,也是需要买一张来赎罪的嘛。 总之除了叛教罪以外,所有的罪行皆可以赦免,前提是有钱去买赎罪券! 请问先生,这样荒唐的恶政是有德之士能做出来的么?” 他还在挣扎,他还是不愿相信,他咬着牙问我,“殿下从何人何处知晓的这些?也可能是有人在故意诋毁呢?” “问题就在这里啊,利玛窦居士的言行很符合夫子倡导的贤者风范,而他所述说的皆是圣教如何如何的好,言行合一,让人不得不信服。 而我所知道的并非从这些居士口中,而是从在我大明西南沿海活动的西洋商人口中得知的,就比如香山澳的葡萄里亚船员同水手,以及贩卖至我大明的昆仑奴。 一正一反,我以为皆可信又皆不可信,想要弄清欧罗巴的国情民情以及他们所谓的圣教究竟是何物,总要亲自去往欧罗巴,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才可以啊。 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先生以为呢?” 他仍旧在挣扎,他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些海上的不法之徒怎可同利玛窦居士这样的博学之士相比呢?” “先生说的是啊!” 我叹气着说,“先生可听说过吕宋国?永乐宣德年间曾来我大明朝贡的南洋小国。” 我见他点头,遂继续说道,“这个南洋小国已经灭亡了,下手的正是先生所说的欧罗巴不法之徒,西班里亚人。 而今西班里亚国王在马尼拉修城堡设总督,向所有吕宋部落征税,也包括居住在马尼拉的大明人。 哦,那里最为宏伟的建筑就是所谓圣教的教堂,有很多居士在那里传道布业。 我很不幸的告诉先生,你所说的那些不法之徒都是西班里亚的贵族军人商人平民,而西班里亚国王是所谓圣教的坚定扞卫者。 无论他们在南洋犯下多大的罪孽,返回欧罗巴后是不会受到惩罚的,而若带回丰厚的财富,还会因此加官进爵,成为人人尊敬的英雄! 我还要告诉先生,在马尼拉,最高贵的是西班里亚人,其次是他们的混血后代,再次是信仰所谓圣教的土着,而剩下的人则相当于人形牲口。” 他终于沉默了,凭空捏造是无法像我这样说的这般圆满流畅的,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还是不愿承认我说的就是事实。 很可以理解,毕竟被洗脑很多年,而且不得不说,利玛窦几位洋居士是很有修养的人物,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也不想再同他继续争论下去了,干巴巴的说辞总是让人难以信服。 “先生看到的是欧罗巴人的善,我看到的是恶,可能我们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就如我大明从朝堂至民间,善恶总是交织在一起,令人难以分辨。 我们不妨等一等看一看,待我们彻底了解欧罗巴之后再做结论。 但在这之前,我二人的谈话出我之口入先生之耳,我不希望有第三人知晓我们之间的谈话。 对于利玛窦居士,到目前为止,我认可他是一位有才能的人也丝毫不怀疑他的品格。但他是他,却并不代表他背后的教背后的国也对我大明怀有善意。 先生可以同他如往常一样交往,探讨学问,互为挚友,而我也会尊他为先生。” 我送走了徐光启,偌大的会客厅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一个人。 真是孤独啊。 如果如徐光启这样的人都不能与我同坐一条船,我真的不知道前路该如何继续走下去了。 第42章 未曾谋面的冤家 今日的瑞安公主府宾客如云,但我是不适宜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 年龄的幼小使我的处境总是一种尴尬,放在成人堆里别人尴尬,放在小屁孩堆里我尴尬,索性就不去凑热闹,在小院里躲清净。 其实我已经可以回宫了,想见的人也见到,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 这事办的有点半吊子,但我不后悔,自以为是的欺骗往往会招致不可想象的后果。我只是知道的多点,但并不比别人更聪明,我努力在需要的人面前尽量真诚一些。 但愿徐光启能够忍住不去质问利玛窦老头,那样老头会很尴尬的。 我刚刚躺在榻上不到半刻钟,又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朱老五。 这厮已经成年,他出入宫禁相当方便,只看他如丧考妣的脸色,就知道准没有好事。 “老七,这买卖不好做啦!” 我就问他,“怎么了,父皇不是已经下旨为皇祖母采办大寿用度了么,难道有变故?” 朱老五极度愤懑道,“但还有一道旨意你不知道呢,朱老三的大婚用度,父皇也批了!” 万历你牛啊,老娘不得罪老婆也不得罪,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问朱老五,“所以呢,内官监同光禄寺两头为难,最终的结果就是照章办事,谁也吃不到肥肉了?” 朱老五躺在榻上,整个人快要垮掉。 “差不多就这样子吧,咱哥俩的钱怕是花不出去了,费了老大的劲却一口肉都没吃到,真是不甘心啊。” 我也不甘心,身为穿越客第一次想经商捞点钱,结果tmd中途夭折,这样很丢人唉。 “五哥,你别只瞪着金银珠宝看啊,天南海北这么多胡商,难道就没有其他可以赚钱的玩意了么?咱赚的是银子,没必要同朱老三顶牛啊。” 朱老五翻了翻大眼皮,没好气的说,“你当别人都是傻的,赚钱的买卖早就谈好喽,咱们现在下手,晚啦!” 我就咯咯笑,“五哥你要这样想,本来这些好玩意都会便宜了朱老三,现在他却只能拿一半,还不敢跳出来哼哼,看别人吃瘪也是一种乐趣啊。” 朱老五脸色不善,唉声叹气。 “我没你那么大的心,油水没捞到人还得罪了,有什么好高兴的。日后啊,翊坤宫那位算是记恨上我了,早晚会给我小鞋穿。” “你什么不做的时候也没短了小鞋。” 我嘲笑着说,“我若是你,便仔仔细细把在京的胡商再摸一遍,说不定就有漏掉的呢?” 朱老五蹭的一下做起来,他气咻咻的说,“你怎知我没去做?说来也是奇怪,历次朝贺羯族同真族一些部落都会带来一些挽马交易,但这次却一匹也没有。这门生意原本是极好做的,真是可惜了。” 大明缺马是个人都知道,马政是怎么玩也玩不明白,到现在已经基本放弃了,折腾来折腾去还不如用茶盐换来的实在。 但别人也不是傻的,战马对大明出口极少,挽马则交易量大些,这玩意上不了战场,几炮就吓尿,只能用来驾车搞运输。 我虽然刚刚接触俗务,但还是可以从朱老五的话中听出羯族同真族的举动异常。 于是我问他,“难道北方遭灾了?” “没听说啊,这个季节正是马儿膘肥体壮的时候,卖相极好。” 我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羯族或者真族内部有战事,而且战事还不小,需要大量马匹运输物资。” 朱老五也是极聪明的,他眼珠转了转,忽的说道,“还真有可能,建州卫的首领奴儿哈赤带来不少人参鹿茸等等名贵药材,据这厮说他的领地今天旱灾歉收,所带来的货物只交换粮食,便拿铁锅去换他都不要。 我可是听说这厮近两年灭掉几个部落了,地盘扩大不少,你说会不会是这厮在捣鬼?”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我在内书房怎么找也没有找到这位的蛛丝马迹,兵部的资料库应该有,但我一小屁孩亲王是不好去兵部查看的,犯忌讳。 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我总不能跑去万历老爹那里,告诉他赶快将这厮给嘎了,顺便再派兵去辽东犁地,不然这厮的子孙将会把你的子孙全都给嘎了! 我拿这厮没办法的,人家现在名义上还是大明的武官,就这么大剌剌的骑着马来参加大明太子册封大典,顺带着捞点好处回去继续犁地。 我问朱老五,“这个奴儿哈赤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多少?” 朱老五寻思了一会儿说,“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晓得这厮被封为建州左卫都督佥事,对我大明还算恭顺,没听说有过犯边之举。 老七,这也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啊,这些野人内部打来打去的不是更好么,有李总镇在,量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等你爹要死的时候你就不这样想了! 我揪着朱老五衣袖问道,“你可认得这厮么?我想见一见这位都督佥事。” “你要作甚?” 朱老五警惕的看着我,“我说老七,藩王见武臣可是大忌,何况还是一个外藩的武臣,而且我也不可能认识这厮啊。你听哥哥的话,千万不要胡来。” “五哥你怕什么啊,又不是要你去见,你只要找人负责引荐就可以,我才8岁我怕什么忌讳?” 我给朱老五斟了杯茶,笑道,“这事你要这么看,我一个小娃娃同他谈生意,谈成了最好,谈不成也没什么损失啊。此事的关键在于......你有粮食么?” 朱老五吓的直咧嘴,他原地转了几圈,似乎忧虑重重。 “粮食么,商号里到还有些,奴儿哈赤也拿到了朝廷勘合,卖与他也不甚打紧。 只是舅父说这买卖是做不得的,倘若这厮将来在边关真闹出点动静来,那就是祸事啊。 不然为何现在还没有人敢同他做这笔买卖呢?就是怕秋后算账啊。” 我拍着小胸脯对朱老五说,“五哥你放心,一旦这笔买卖谈成,弟弟保证一点问题也不会有。” “老七,这事可非同小可,你不说个明白,我宁愿这笔买卖不做。” “好吧,如果这批粮食出关之后就坏掉呢,不能吃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 朱老五一脸震惊的看着我,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老七,我没听错吧,你你......你这是要作甚啊,你同他有仇?不能够啊,皇宫你都没出过。” “你不要问这么多,我只问你敢不敢做,如果不敢,你把粮食让给我,我自去同他谈。” 朱老五很纠结,“虽说人家是外族,但这么坑人未免也太下作了些,此事我要仔细想想,你不要催我。” 我嘲笑道,“你家粮店卖粮掺沙子时怎的不想想呢,自己人都坑,外人就舍不得了?” 朱老五这厮坏的很,刘时敏在顺亨商号只待了半日便有点上头,他给我写的报告大意是这样的。 顺亨商号有一条商路去往大同镇,为边镇运送军粮的同时可在关外马市贩卖茶饼布匹。 奴婢在顺亨商号的货栈瞧见伙计公然向军粮里掺沙子,每二十斤粮混一斤沙。奴婢问那伙计难道就不怕人家告么? 伙计告诉奴婢,这事众所周知,有什么可告的,咱家已经算是良心了。 奴婢仔细询问,才知这是朝廷的制度,想要在关外做多大的生意就必须运送一定数额的军粮,但问题在于一路上的火耗官家是不管的,如此商家才在粮里掺沙子,这部分便算作路上的火耗。 只要不是太过分,边镇是不敢闹的,因能做这门生意的都不简单,闹也无用。 看到这个消息时我是无比无奈的,朱老五的舅舅不大不小也是国舅爷,虽说他娘不受宠,但出了京城谁知道皇帝的家事啊,国舅爷的旗号还是很管用的。这就是皇亲国戚的好处,没啥实权但走到哪里都压别人一头,没人愿意招惹。 只是苦了驻守九边的大头兵! 听我这样说,朱老五眼神斜睨过来。 “老七,这买卖你一定要做?” 当然要做啊,作为老朱家子孙,不坑他坑谁? 第43章 新式算学 斋心堂小书房。 我坐在主位上俨然如一位小先生,身后立着一面白色书写板,阶下放着两张书桌,左边坐着曹化淳,右边坐着小卓。 很可惜,杨家春同刘时敏各有差事,本来他们也应该在场的。 二人早就习以为常,这样的场景打一年前便开始了,直到我拿出一本小册子。 蒙学算学第一册 二人一个噘嘴一个目瞪口呆。 我带着淡淡微笑看向他们。 “我从几位西洋僧人那里受到启发,悟透了一门不是新学问的学问,便是算学。 这本小册子里的学问你们完全懂,但我今天要演示给你们的是用另一种计算与表达方法,初学你们会觉得很不习惯,但只要适应过后你们就会知道这门学问有多么的便捷。 这门学问你们必须要学,而且要好好的学,学不好我会扣你们份例。” 就这样,我拿着炭笔开始了大明新式算学第一课。 我的学生是极好的,他们本就精通筹算,加减乘除对他们而言轻而易举,唯一的难点就在于需要转换观念把数字同符号深深烙印在脑子里。 我相信这个过程不会太久,学会书写然后布置大量作业,不停验算就可以了。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我口如悬河滔滔不绝,只把二人听的眉头紧皱痛苦万分。 痛苦吧,这才刚刚开始! 我把小册子甩给他们。 “从0至9,各抄100遍,要求字迹清晰,书写工整,明早我要查作业!这本教材你们自己看,有疑问就来问我。” 小胖子曹化淳哀嚎一声问我,“殿下,为何要学这些啊,便是奴婢学会了旁人也看不懂的,岂不是没有用么?” 我问小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么?” 小卓琢磨了一会儿摇头说,“这门学问是极好的,用来记账再也方便不过,嗯,还能节省纸张呢。别人看不懂没关系啊,我们自己懂就可以了。” 我就喜欢小卓这一点,我说的话总是对的! “旁人不懂我们就教他们懂啊,不只你们要学,将来王府里的人都要学,开府之后我还会把这本小册子雕版刻印,广为传播。 所以要好好的学,我看好你们。” 小卓拿过册子翻看,她面带疑惑的问道,“殿下,这些圈圈叉叉点点是何意啊?” 我笑着说,“只是为了表示断句,你这样读起来会不会更方便?” 小卓读了一页面带惊讶的抬头看我。 “确实很方便呢,这也是从几位西洋僧人那里悟来的?” “其实不是,我日常读书也是用它们来断句的,只是你没有注意罢了。” 小卓又甜甜的说,“还有哎,这本册子是横版书写,从左至右观看,殿下是有意如此么?” 我时常感叹小卓若是个男人该有多好,在这个时代她一定会成为我的绝顶帮手。 不过若是个男人我也不会认识她了。 “正是这样,其实横版竖版各有优劣,我之所以这样书写,主要是为了新式算学。 你看,123竖着写就很奇怪,横着写看来是不是就直观多了?而从左至右书写,即便我们用炭笔书写,也不怕把袖子弄脏啊。” 小卓一脸崇拜的看着我。 “我家殿下真是聪明绝顶呢,我常想啊这天下再没有比殿下更聪明的人了呢。” 我擦!这妹子,她这是逼着我不放她出嫁啊。 我转头再看曹化淳,这厮似乎正在为今晚的作业而愁眉苦脸呢,完全没有对新知识的渴望。 我就奇怪,这货好歹是历史名人啊,怎么这个德行,以至于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选错了人! 不过他才将将12岁,想想我12岁时的模样......好吧,我决定宽恕他。 第二日早起,我睁开眼看到的是周妈妈. 我就奇怪啊,我问周妈妈,“小卓呢?” 周妈妈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 “还不是殿下给闹的,那丫头昨夜就没怎么睡,写写画画的我也看不懂啊. 我问她这是甚?她说是殿下教授的新学问,不弄明白是不好睡觉的。这丫头也是个执拗的,我也劝不动她啊。” 看来我检查作业的计划要泡汤了,我认真的在想抄写100遍阿拉伯数字真的很难么? 喔,我忘了还有那本小册子,我是要求他们预习的,小卓果然是我认可的学霸。 但曹化淳是怎么回事,这货怎么还没有来? 就当我疑惑的时候这货顶着熊猫眼打着哈欠来了!他把作业交给我便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候着。 我扫了一眼,竟发现比我初学时写的要好看许多,这让我又失去了惩罚他的借口。 算了,今日且放过他们,我还是紧着我自己吧。 今日我还要去微言阁上课,上一次授课不是很愉快,希望这次一切顺利。 披星戴月的,我来到微言阁。 第一课原是学画,我却没有见到那位执拗的刘宗周先生,而是南居益先生坐堂。 南居益先生怀着万分悲痛的表情告诉我,刘先生的父亲过世他回乡丁忧去了。 丁忧啊,这便没有办法了,在大明即便是皇帝老儿也不能轻易阻止官员丁忧,事关孝道,没有妥协。 我其实对丁忧制度极其反感,按礼制,父母丧当守孝三年,具体来说是27个月。 如果是寻常百姓也就算了,只要你有饭吃不饿死爱守孝几年就几年,即便守孝一辈子也无所谓。 可偏偏士大夫奉行这一套,官做的好好的说走就走,一走就是27个月,那差事谁来做?这我不管,孝字当头我不这样做就是不孝,谁拦我就是不道德。 想当初张居正新政就差点被丁忧弄的垮掉。 而这所谓的三年丁忧来源于《礼记》,‘三年之丧,天下之达丧也。’ 这句话来源于孔子同他的弟子宰我的一段对话,简单理解就是宰我说守丧三年太耽误事了,一年就足以表达对父母的孝心,而孔子说他不仁! 我曾努力以孔子所在的时代来理解这句话,进而有所推测。 我不相信那个时代普通老百姓都要为父母守孝三年,那活人也就不用活了,直接饿死同父母合葬,全家死光光。 那么孔子时代或者更早的贵族能否守孝三年呢?是有可能的。 因为那个时代是真正的封建,贵族有自己的领地,而祖坟必然在领地内,贵族在守孝的同时也不耽误处理政务。 但若秦汉以后也遵循这套规矩就是愚蠢了,郡县制都是流官啊,公私不能两全,官员回乡守孝是私事,相当于以私废公而政府还要给官员发工资。 凭什么啊,死的是官员父母又不是老百姓的父母! 然而这个问题打死我也是不敢出口的,起码现在不敢,这在大明就是政治正确,触之必死。 走就走吧,横竖这位刘先生不待见我,而我对他也不是很感冒。 我对刘先生父亲的去世表示极度惋惜之后也就正式开始听南居益先生讲学了。 他名义上教授的是书法,但课程却是从仓颉开始。这也没毛病,不然这课就没办法上了,总不能扔给我一本字帖自己去练吧。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把自己编写的蒙学算学第一册拿给南居益看。 我在试探,小卓同曹化淳是我的仆人,他们能接受可能源于我的权威或者对我的盲从,并不具备代表性。 而南居益是这一届的进士,年富力强博学多才,我把他定义为大明的新生代。如果他能接受我搞出来的所谓新算学,无疑将是对我莫大的鼓舞。 我很幸运,这位南居益先生堪称聪明绝顶,一说就懂一点就透,很快他就理解了‘0’所代表的含义,并饶有兴致的去尝试用数字来表达数量。 他笑着问我,“七殿下,这就是您前日在公主府悟道所得么?” 我一时愕然,“先生也知道此事?” 南居益洒然一笑。 “微臣不才,当日正在公主府上做客!” 第44章 赵士桢其人 当奇怪的事件天天发生也就不能称之为奇怪了。 就像现在,我同三位先生在微言阁中围案聚餐,一边品着周妈妈刚刚送来的午膳,一边热烈讨论我那日在瑞安公主府所说的狂言以及我带来的小册子。 我很惊诧于三位先生对新事物新知识的开放态度。 他们对于我所提倡的阿拉伯数字,标点符号,运算符号等观点并没有抵触,只是吐槽我那横版书写太过不雅,也不符合传统。 而通过交谈,我才得知原来赵士桢同鲁密国使者早有接触,他所研发的火器很大一部分源出此国。 根据赵士桢所描述的鲁密国,我猜测此国应该是奥斯曼,或者是奥斯曼的一部分。 而毕懋康早年游学广府,同西欧两牙人都有过交流,他还颇有兴致的在我面前拽了几句葡萄利亚语。 他们本就知晓阿拉伯数字的存在,对汉以外的文明也并不陌生。 虽然我能感受到他们仍旧以俯视的姿态去审视外来事物,就是批评的多夸赞的少,不过这也是人类的通病,不单单我们才有。 但他们对外来事物并不抵触,还是可以谈的还是可以了解的还是可以为我所用的,这就是两位中书舍人对待洋学问的态度。 而利玛窦在大明境内获得种种称赞同礼遇,也足以说明士大夫群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同样是抱有这样心态的。 这比我预期的还要好,即便他们仅仅是猎奇心态,而并不认同有学习外来学问的必要性。 其实都是死鸭子嘴硬,外来的洋学问早就在大明开花结果了。 就比如火枪火炮,因为战争需要,所以大明毫不犹豫的就去学了!而其他学问么,在没有展现出需求性之前也就是拿来玩玩,成为席间的谈资。 就像现在,几位先生一边品着茶一边听我讲述逗号句号冒号引号等等所代表的含义,以及如何在写文章中加以利用。 当听到我幻想有朝一日这样的断句方法能普及全大明时,南居益表现出了极大的不屑。 “此法虽简单明了易学易懂,但失之于风骨同意韵啊,就如《兰亭序》,若文中充斥这样的圈圈叉叉,还能成为千古名作而流传后世么?” 我笑着说,“先生此言有理,但我所倡导的符号是为了便于学习便于阅读啊,而如先生所说的诗文创作大可以恣意泼墨,留下千载名篇。 我以为二者并不是非我即你,你死我活的关系,而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南居益问我,“这就是殿下所说的实学?” 我说,“是的,一切从现实出发,有利的我们就拿来用,无用的我们就摒弃掉!” “那圣学呢,殿下以为圣学同实学孰轻孰重?” 南居益不是个老实人啊,这厮居然给我挖坑。 我毫不迟疑的回答他。 “圣学为根本,实学为枝叶,无根则枝叶难以存活,但无枝叶则根也难以长久。 圣学是规范,我大明之所以安定便是人人皆认可圣学,以圣学所倡导的规范来约束自己。 但这还不够,就比如如何耕种如何修渠如何纺纱如何建城,只知道圣学是不足以解决这些问题的。 先生手中的笔案上的纸炉上的茶壶不也都是以实际的学问做出来的么? 本王以为,圣学可安邦定国,实学可强国富民,二者不可偏废,偏则国弱!” “殿下......” 南居益这个家伙居然还不想放过我,我却不想同他继续讨论下去了。 “先生,赵毕二位先生要开始授课了,不如咱们三日后再叙?” 这位新科尴尬的拱了拱手,“告罪告罪,一时兴起却是忘了时间。” 看着南居益狼狈的走出微言阁,赵毕二人抚掌大笑。 赵先生饶有兴致的对我说,“究竟是我等给殿下授课还是殿下给我等授课呢?殿下之学标新立异,却往往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微臣每每听之如饮甘泉,实乃人生幸事。” 我连称不敢把这样的夸赞直接当放屁。 我猜想其他几位兄长上课时先生也会适当夸赞他们几句的。 张居正的下场给所有士大夫上了生动一课,对自家的孩子可以严厉,但对待皇家子弟么,为了身家性命计还是哄着来吧,即便是一头猪也要厚着脸皮夸赞几句。 正襟危坐,上课开始! 赵士桢同学珍而重之的将一本书籍放在我的案头。 我嗔目观看,封面只简简单单三个字。 神器谱 “微臣穷尽半生心血所得尽在此书,此书分原铳,图式样,打放架势,神器杂说四卷。 原铳一卷殿下可自行浏览,乃臣得火器缘由以及臣对火器的粗浅看法,一家之言不足以窥火器全貌。 图式样一卷乃臣同诸位友人共研所得,分四小卷,曰鲁密铳、西洋铳、掣电铳、迅雷铳。每小卷有图文详解,工匠可依法打造。 打放架势一卷乃放铳填药步骤详解,火铳手可依法操练,三月可成军。 神器杂说一卷颇为繁杂,乃臣对火铳火炮威力优劣之评价,打造火铳所需铁木原料之选择,火药生产以及保存等等论述、分31小卷详解。 殿下可尽览此书,如有疑问,微臣知无不言!” 我的手心微微发烫,汗水导致我的手有些黏糊糊的,我不停的在衣角蹭啊蹭,珍而重之的捧起此书,细细品读起来。 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肉跳。 原来......原来咱家啥都有啊。 赵士桢!赵士桢! 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当祖宗供起来,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么。 然而我知道,赵士桢这一生并不顺遂。 他本温州人,出身官宦之家,年轻时也曾束发求学,但与科举无缘,便连个秀才也没有考中。之所以能当官还是因为一把扇子的缘故,说难听点就是走旁门左道,贿赂内官将一把写有他诗文的扇子进献皇帝,也就是我爹。万历看了很喜欢才封了他一闲散官职,熬了这么多年也才是从七品的中书舍人。 他就是传说中的幸进之臣,正牌科举出身的官员最为看不起的一种人。 可以说在官场上也就这样了,屡遭排挤,再无上升可能。 就是这样一个人,自掏腰包研究火器,然后将研究所得,也就是这本《神器谱》上疏皇帝。 他不是为了讨好皇帝,如果讨好皇帝继续写诗文去舔就是了,他是真正有志向有节操心怀报国之心的一种人啊。 据说皇帝看后很高兴,兵部也很满意,并行文有司打造配备军队,但实际情况就不得而知,这已经涉及到军事机密,不是现在的我能够打听到的。 不过皇帝给赵士桢的赏赐我还是可以打探到的,赏白银八十两...... 就这点钱够干啥的?几次实验也就没了,我煌煌大明对科技人才真是不屑一顾啊。 我相信赵老头为了研究火器所耗费的钱财比这点赏赐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不然周老总管也不会说这人脑子有点执拗,竟然为了研究火器把老家的田都给卖了,一时成为京中官员中的笑话,饱受嘲笑。 是啊,他就这种人,庸俗的人怎么可以理解呢?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第45章 皇祖母的慷慨 下午的授课很安静,因我之前没有看过《神器谱》,这还是第一次见,我需要去研究去去思考,两位先生见我过于专注,也只好各自拿了本书来读。 好吧,这是一节自习课! 将要下课的时候,我起身向两位先生躬身施礼。 “这本《神器谱》我要拿回去仔细品读,下次授课时我想应该会有很多疑问需要先生解答的。 不过我还是希望先生能够尽快将样品打造出来,有实物在手,先生的授课将会更加生动,而学生接受起来也更容易一些。” 毕懋康同学面带尴尬的说,“微臣会去催促工匠,三日后殿下定然能得见火铳真实模样。” 我晃了晃手中书,微笑着说,“这本书里的我都要,大小可以适当调整但零部件一定要齐全,有关打造费用我明日便会差人送入府中。” “都要?”毕懋康微微皱眉,“殿下,如此则费用不菲,而且臣以为实无此必要,其中道理一通则百通,殿下日后慢慢了解也不迟。” “我确定是都要的,先生只管去做,不知三百两银子可足用?” 赵毕两位先生眼神交流一番之后,毕懋康同学苦笑着说,“何须如此多银子,只六十两银子也尽够了。只是打造起来却也不易,想来需要月余才能完工吧。” “无妨,做好一件拿来一件就是了!” 我再次对二位施礼说道,“我在崇文门里大街有一套院落,取名‘弘学馆’,广邀天下有志实学之人畅谈学问,交流心得。 只不过暂时只有几位西洋居士入住其中,想必二位也知道我说的是谁。两位先生有时间不妨去坐一下,或许就有所收获呢?” 两位先生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这样默默的点头道别。 回去的路上,曹化淳忍不住对我抱怨。 “这两位先生未免太傲慢了些,殿下屈尊降贵邀请他们,竟然连个谢字也不说。” 我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忘了我的身份么?朝廷的官有几个愿意同藩王走的过近呢,这是自毁前途啊。他们不来是本分来了就是我的福分。” “殿下,您是说他们都不会去弘学馆么?” “谁知道呢,他们可以不去但我不能不做,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叹了口气说道,“你明日便将六十两银子送过去,再有,从咱们私库里拿一些生活用品,要好的要贵重的,价值千两左右,也一并送过去。先生如果问你,你就说是为了兑现之前的承诺。” 曹化淳挠挠头皮,他诧异的问我,“殿下,咱们已经送过拜师礼啦,这怎的还送呢。” “你忘了之前我有说要资助他们研发火器了么?直接给银子犯忌讳,先生定然是不敢收的,但送些礼物还是可以的,有师徒名份在也没人会说什么。两位先生会懂的,你只管去送。” 我回来时已是临近掌灯,孙嬷嬷站在门口似乎等了我许久。 她见我便急匆匆的说,“殿下,皇太后老祖宗等着见您呢。” 我问什么事孙嬷嬷却只是笑。 好吧,看来应该是好事! 皇祖母见我的第一句话,“跟祖祖说说,你是怎的把你姑姑吓到的?” 我笑的很腼腆,挨到老太太身前甜腻腻的说,“祖母,想来瑞安姑姑都同您说了吧,哪还用孙儿再说一遍呢。” 皇祖母抓着我的小胖手,嗔怪的说,“你啊,我便是想留你现在也不敢了。” 我隐隐意识到了点什么,于是问皇祖母,“难道此事父皇也知道了?” 老太太哼哼几声,她略显责怪的对我说,“何止啊,宫外都在传我皇家出了位少年奇才,一朝悟道,四座皆惊,内阁都上本在夸你呢,你得意了吧?” 我瘪了瘪嘴,嗫嚅着问道,“怕是没这么简单吧,孙儿这点本事在几位阁老看来也不过是小道罢了,看看笑话还成,上本称贺.....这是在捧杀啊!” “哼哼,还不错,你还知道是这个理!” 皇祖母气恼的对我说,“他们啊名义上在称赞你,实则是在提醒皇帝你这个儿子不省心,为了朝廷计,越早打发就藩越好。想当初你潞王叔就是这样被逼走的,我当年即便万分不舍又有何用呢,形势比人强啊。” 我对皇祖母的类比很不以为然,请不要将我同潞王做对比啊。 “但我才八岁啊,总不能现在就打发我走吧,潞王叔也是14岁才就藩的。” 皇祖母就冷笑,“你潞王叔十岁时便有御史上疏催着就藩了,那些个大臣啊都是丧尽天良没有心肝的。” 这个......确实丧尽天良! “你啊,切切不可再这般招摇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下去谁容得下你呀。” “祖祖的话,孙儿记住了!” 我嘴上答应的爽利,也确实想闷头发大财,但身为皇族屁大点事都会传的满城皆知,想来是做不到的吧。 就在我即将回转斋心堂时,皇祖母又叫住了我,她吩咐内官抬过两个箱笼放在我面前。 她指着箱笼说,“这些都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自己看看吧。” 打开箱笼,我怔怔愣在那里,箱笼里有房契地契身契账目等等,我眼睛有点酸,这是我那位生我之后就离去的母亲给的啊,而我却无从去报答她了。 “你母亲出身于蓟州农家,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由本家一位堂叔抚养长大,据你母亲说她那婶娘尖酸刻薄,待她并不好,曾一度想把她卖给富户为妾室。 佛祖保佑,得幸正逢宫中选秀,她才得以入宫,诞下小六儿同你。 你母亲在世时,放下积怨,将外间的产业都交给娘家人打理,可你母亲啊也是个糊涂的性子,老身接手时发现她辛苦攒下来的产业,非但进项不多反而亏空不少,老身气急,便舍了些钱财将你母亲娘家人一并打发回乡。 不要怪老身绝情,将来你出阁立府,他们是什么样人,你自己个去看。” 我跪下来给老太太磕头,“皇祖母都是为了孙儿好,孙儿晓得,将来孙儿立府,若是母亲娘家人来打秋风,孙儿也是不会客气的。” 皇祖母拉过我,把我抱在怀里。 “你心中有数就好,祖祖看你将身边几个奴婢调教的就很好,但有些过于放纵了,这用人啊当恩威并施,不可过于娇纵。” 我就撒娇啊,我抱着老太太说,“我身边的那几个不成器的能传个话就不错了,将来经营产业还是要祖祖为我拿总的,您老人家身边这么多精明能干的,就许给孙儿几个呗。” 皇祖母掐着我的脸蛋笑骂道,“你个小猢狲真是吃定祖祖了!” 我能说啥,我只能摇着老太太的手臂装巧卖乖。 老太太把手指向周总管。 “这人伺候老身许多年,近来总想着告老,今日便随他的愿,去你府上做个承奉官吧。” 我真个是喜出望外,周老总管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行事谨慎做事周全,在太监中也是少有的能够谨守本分之人,而人脉就更加不需说了,这位是同冯宝同时代的人物。 说来也是奇怪,我那位父皇派出数千内官前往各地征收矿税,直闹的物议沸腾民不聊生...... 这个不是我说的而是外朝的大臣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要画问号的,大明的士绅实在是被宠坏了的,不被我大顺大西大清砍死一波收割一波是不会念大明的好的。 就像江南两广地界的大老爷们,我大清的屠刀指着脑门了才想起来抵抗,可惜晚了,给上吊的祯祯陪葬去吧。 我的思绪又在飞了,说回正题。 无论矿税如何闹腾,外边干活的税监名声有多么臭,但我爹这一朝的掌事大太监风评都还是不错的,就比如司礼监掌印田义,司礼监秉笔陈矩。 周老总管虽然权力不比他们,但在风评上也足以同二人相提并论了。 这一波我真是大赚! 感谢我的皇祖母! 第46章 西洋人的小伎俩 越是临近册封大典我越是忙碌,忙着上学忙着搞副业忙着拉拢人忙着清点财产。 这让我深切的感受到人手严重不足。 杨家春同刘时敏在外差遣,小卓同曹化淳忙着清点我的小金库,孙嬷嬷同周妈妈在料理宫内人事。还好皇祖母将周老总管给了我,不然我手中真的再无人可用了。 接下来的几日很安静,除了上课我一直在忙碌着盘点财务打包行李,其他几位兄弟显然也都在忙。 朱老大左手美娇娘右手册封诏书,只熟悉大典的流程就够了,这哥们属于真正的躺赢。 郑贵妃同朱老三搬家、选妃、大婚拉拉杂杂的,估计比我还要忙,这段时间怕是没时间找别人的麻烦了。 朱老五,这货正忙着赚钱,他传消息给我,同奴儿哈赤已经基本谈妥了,大典三日后交割货物,至于我想同他见一面的打算则不好安排,只能等大典那日相机行事。 我猜朱老五压根就没打算安排我们见面,这只不过是托词。 就属老六最省心,傻吃憨睡的无忧无虑。 这一天下午,杨家春终于从宫外赶了回来。 我的弘学馆挂牌运营,几个洋人乔迁新居,从四夷馆搬进小院。 据杨家春所说,几人的行李足足装了五大车,好多玩意他都是第一次见,稀奇古怪的不知道是啥东西。 我就问他,“徐光启徐先生可曾住进去了?” 杨家春摇头说,“没有,不过入住的当日他是去庆贺了的,同去的还有太仆寺卿李之藻,京兆府少京兆杨廷筠,左中允叶向高,奴婢见他们言谈甚欢,似乎不是第一次相见。” 我擦!我都惊了! 利玛窦几个传教士是真厉害啊,这才入京多久就结识了这么多大明官场人物,洋人在大明这么值钱的么?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做一些你看不懂的举动或者行为?” 杨家春兴致盎然的说,“若说怪异举动可就多啦,这几个西洋僧人刚刚搬进弘学馆,便火急火燎的占了一间房,把他们的神灵摆在正堂,之后又念又唱又转圈的,奴婢也听不懂,想来应该是一种祭祀仪式吧。 再后来他们又在神像下摆放了一个银制的杯子,里边盛满了井水,那个姓庞的居士把手指伸进水里,口中念念有词。 奴婢曾问过他这是何意,他说杯是圣杯,经他祝福过的杯中水就是圣水,可以洗去人间罪孽,驱鬼辟邪,若是真心信奉他们的神灵,喝了圣水还可以治病。” 我越听越不对劲,急忙打断杨家春,“他是只同你说的这些还是同所有人都说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啊,公主府派去的人都听到了的。” 我就冷笑啊,我问杨家春,“不会有人去喝了吧?” 杨家春神色一滞,“确有个婆子要去试一试的,不过被奴婢给拦下了。殿下的话奴婢记着呢,这几位西洋僧人目的不纯,一定要谨慎行事,切不可轻易相信他们的话,尤其是有关神鬼一事。” “你记着就好!”我嘱咐杨家春道,“把那个婆子打发回去吧,不能再用了。” “奴婢回头去就办!” 杨家春有些为难的说,“不过那位利玛窦居士真个是口齿伶俐的,而他又态度和善彬彬有礼,奴婢怕赶走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 我严肃的看着杨家春,问他,“你相信喝了那所谓的圣水就可以治病么?” 杨家春急着摇头,“奴婢是不信的,奴婢还未入宫前,家里闹弥勒教闹的厉害,族中的一位长辈就是吃香灰喝水胀死的。奴婢以为这喝圣水同吃香灰一个路数,都是江湖行骗的把戏。”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记着啊,你若也信这些乌七八糟的神鬼之事,我就打断你的腿!” 杨家春咧嘴一笑,“殿下常说‘敬鬼神而远之’,‘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奴婢不敢忘。” 我也真是头疼,我还没有套路他们呢,他们却来套路我的人,这帮玩意为了传教真正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现在的套路很清晰,对待徐光启那样的知识分子,就用知识征服;而对待见识短浅的普通百姓,就用迷信忽悠。 “除此之外,他们还说了些什么?除鬼神以外的事。” “几位前朝的官同他们谈论有关天地星月,争论我们脚下的大地是圆的还是方的。殿下请放心,大长公主殿下安排的人手很稳妥,有关他们谈论的内容都会被偷偷记录下来的。” “不需要这样,有重要的事及时禀报也就是了,似这样看押犯人一般不出几日便会被看出马脚。我只是让你们留意,并非监视!” 杨家春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又面色古怪的说到一事。 “临回来前,利玛窦居士对殿下的热情款待表达谢意,他还为殿下准备了一件礼物,说是下次见面时要送给殿下呢,奴婢问他是何物,他却没有告诉奴婢。” 这是在玩惊喜么,我只希望这个礼物不是十字架,或者圣水...... 我从抽屉中拿出两本算学教材交给杨家春,“有机会你将此书赠与徐光启,另外一本是给你的,你要把他学懂学精,日后我可是要考教你的。” 杨家春翻了几页不禁头大,“殿下,奴婢看不懂啊。” “不懂就去问小卓,这本书她已经尽皆懂了。她怎么学你依着方法去做就是,很容易的,我包你三日弄懂,半月皆通。” 可怜的杨家春,第二日大早便被我又打发了出去,我很羡慕他,世界在他眼里会越来越精彩,而我却毫无新鲜感。 现在,我又得去上课了! 南居益的书法课程古井无波,但这位先生却有一个很不好的毛病,那就是蹭课!他似乎对我的火器课程产生了些许兴趣。 上一次授课的时候,毕懋康同学已经为我赶制出了一杆鸟铳,通体木制,油漆锃亮,零部件可拆卸,这玩意放在后世也是极好的玩具。 据他所说,这是戚家军配备的制式鸟铳,依着倭国鸟铳改良所造。我拿在手里已经把玩了几天,今天毕懋康同学将为我讲解如何上药击发。 当我观看毕懋康同学实操之后,我彻底凌乱了,极度怀疑这玩意真能用来打仗么?射速与准度完全干不过弓箭啊。 我是拿皇粉,不仅读过他的传记也看过有关他的电影以及纪录片,至于网上的各种零星信息就更多了,自问对这个时代的火枪不是一无所知,也分得清啥是火绳枪啥是燧发枪。 但亲眼见到火绳枪的操作流程还是把我弄的一点脾气也没有。 按戚继光《纪效新书》中所说,使用鸟铳作战需十个步骤,这位大军事家太保守了,若是将每一个动作都细分开来,足有二十几个步骤。 我心中默念58个数,毕懋康同学才完成一轮操作,就这样他还洋洋自得,告诉我说即便在军中,他这样的速度也算中上了。 一分钟一发!我的心碎了一地! 于是我问赵士桢同学,“先生曾说结交过几位戚少保部下,像这样的鸟铳,戚家军操练比之毕懋康先生如何?” “戚少保治军极严,鸟铳手十息两发为准。”赵士桢指着毕懋康同学玩笑的说,“若如他这般,定是要挨板子的。” 一分钟两发!几个横列交替射击输出也勉强可以了。 但很显然,这样的射速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大股骑兵冲击的,所以戚少保驻守蓟镇时才推出车阵,相当于直接携带一条作战壕沟,可以想象行军作战定然是极其不便利的,也跑不远。 这大概也是戚继光的无奈吧,所以他才翻修长城,说的难听点,就是防守反击,基本放弃了远程奔袭作战。 见我还是一副不满意表情,赵士桢对我说,“殿下,鸟铳手能做到十息两发已经是天下强军了,再辅以大小弗朗击,鹰仰炮等等大型火器,即便是羯族骑兵也无法承受几轮打击的。而若再有骑兵同长枪手配合,足可以纵横漠南,将羯族赶回漠北!” 很意外,想不到赵士桢廉颇虽老却还有如此雄心壮志呢,我看他的表情,决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是啊,哪个男人还不曾有保家卫国驱逐外虏的雄心壮志呢? 可惜,老头子的想法虽好,但若军队不成器,也只不过是我大清的运输大队长罢了。 第47章 十王府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原来困着我的紫禁城仿佛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我的父皇,万历皇帝昨天将几位皇子王府的具体地址确定了下来。 我大明的皇子除太子以外长大后都是要去外地就藩的,所以兴建王府实在没有必要,成祖时在紫禁城之东皇城以里一口气修建了十座王府,号称十王府,而王府前的路自然而然被百姓称为王府大街了。 十座王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相当纯洁的以为那就随意吧,联排四合院而已又只是暂居,哪一座也无所谓。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朱老三,入住原裕王府。 朱老五,入住原景王府。 朱老六,入住原雍王府。 朱老七,入住原潞王府。 裕王是何人呀,那是我的爷爷上一任皇帝。 我不得不感叹皇帝的煞费苦心,刚刚过几天好日子的朱老大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态会崩掉的,赤果果的视他于无物啊。 我超级鄙视皇帝这样幼稚愚蠢的行为,你还暗示什么啊,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想扶正朱老三。 用时来运转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再好不过了,那哥仨的王府年久失修,最近的一处也将近四十年无人入住了,而原潞王府才将将空了十年。 以周老总管为首的斋心堂上下举起双手双脚热烈祝贺。 潞王府好啊,房子不需要翻修路面也整洁,里边家具厨具等生活用品齐全,可以拎包入住,而其他的王府......草比人都要高了。 因为其他王府的主人早就作古而我的这个王府的原主人还活着的啊。 周老总管偷偷的告诉我,皇祖母是极其宠爱潞王的,当初潞王被逼就藩时,皇帝慷慨的答应亲弟弟随时可以回来见老太太,于是乎潞王留下了好多不便搬走的物件,而这么多年老太太也一直帮着精心打理,咱们是占了大便宜的。 后来的剧情我还是了解的,潞王每隔一段日子就会上疏求入京,老太太也曾时不时的念叨几次,皇帝每次都表现出对弟弟的极度思念满口答应下来,然后以内阁为首的大臣就会跳出来集体否决! 这么多年潞王是一次京城也没有回来过。 我可怜的皇祖母近两年终究是悟了,悟透了隔在母子间的那道屏障究竟是个啥玩意。 正因为如此,皇祖母最终才将这座宅子便宜了我。 我被恩准出宫去查看新家! 十王府距离紫禁城很近,坐马车两刻钟也就到了。 我的新家门楼上的牌匾已经换了,金黄色三个大字‘瀛王府’ 王府南北长45丈,东西宽15丈,占地11亩,分前厅后厅,前厅为办公区后厅为生活区,各有左右厢房。 王府看起来只有两进,但前后厅加起来足有房30间,而这只是核心区。若将各类值房库房也算进来,则有房86间。 我逛了一圈倍感满意,这比我的斋心堂大太多了,前厅有小广场可以搞体能,后厅有小园子可以种菜体验生活,又有这么多屋子可以塞人,这是极品的教育培训基地啊。 最重要的,我自由了! 我终于可以满京城啪啪乱逛不必请示,便是出京也只需在宗人府报备一下而不用去求我那见一面都难的爹了。 周总管看看天色,他催着我回宫。 我摇着脑袋说,“好容易出来一次,这么早回去做什么啊,不如出去耍一耍?” 周老总管脸色立时垮掉,他为难的说,“皇爷爷的旨意只说准许皇子们出宫看一看府邸,可没说允许殿下出皇城啊。” “可也没说不许啊!” 我拉着周老总管袖子摇晃着说,“这进出宫的牌子是真的吧,我也没听说不许皇子进出皇城的规矩啊,再说我也不是乱跑,我就去咱的弘学馆看看。 这事你也知道啊,我养那几个西洋僧人可不是白养的,总要给咱们干活才好,杨家春我有点不放心。” 周老总管还是摇头,“不可呀,这车驾也不是亲王仪制,又没有锦衣卫士护着,老奴怎敢擅自带殿下出皇城呢,这万一......殿下就不要为难老奴了。” 我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我虽然没有,但五哥啥都有啊,我看他同咱们前后脚来的,你等等啊,我这就去问问。” 也不等老头子点头,我拽着曹化淳一溜烟的就跑掉。 十座王府虽说是独立的院子,但都紧挨着,我家同朱老五家还共享着同一道院墙。 跑出大门转个弯就到了朱老五家。 当我看到朱老五的时候,这厮正在唉声叹气。 可以理解,他的院子太破了,杂草丛生碎砖烂瓦一片狼藉,上百个工匠正在工部官员监督下施工,尘土飞扬的。 我就咯咯笑,“五哥,算算日子还有七日就是册封大典,你这宅子好像不能按时完工啊。” 朱老五看到我就瞪眼,“谁敢同你比啊,有皇祖母给你撑腰,朱老三都要让你一头,哥哥我日后就要靠你发财了。” “这什么话,这什么话,五哥你身为皇子张口发财闭口生意的,也不怕被人说嘴。” 朱老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原是怕的,但想到你都要跑到我前边去就藩了,我还能怕么?” 这位也是如我一样被逼自力更生的人啊,值得同情。 我对朱老五躬身施礼,“五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眼见咱们第一桩生意就要做成,弟弟我还想着日后同哥哥一起发财呢。 再说你冲我发脾气作甚啊,又不是我挡着你就藩,是朱老三呐,有本事你去骂他呀。” 朱老五哼哼几声,“可不敢再同你做生意了,只这一次就要坑死一个好卖家,还来?” 我拉着朱老五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 “五哥,我当下就有一门好生意要同你说,若是这门营生能成,咱哥俩将是宗室最靓的崽。” “你说这话奇奇怪怪的,就是能赚钱是吧,我听听先。” “哥哥以为父皇那个西洋小座钟怎么样?” 朱老五眼前一亮,“当然是好东西啊,怎的,你也有?” “没有!” “那你说什么啊。” 我老神哉哉的说,“不过上贡座钟的人在我手里!” 朱老五凑到我近前,“你是说那几个西洋僧人?难道他们手里还有存货?” “应该是没有的,不过五哥你有没有想过这玩意是怎么来的?若是我们也能做出来呢?” 时间啊,人人都想看的更准确一些,这就是钟表的魅力!但我看朱老五眼中的熊熊烈火,他想的绝对不是时间。 第48章 所谓神物(求评论求收藏) 我坐在老五朱常浩的马车上,摇摇晃晃,穿街过巷。 路上,朱老五极度质疑我打造座钟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更对刚刚挂牌成立的弘学馆表示鄙夷,就那么几个人头,还好意思称‘馆’? 不过他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带我出皇城,只因我告诉这厮,西洋僧人搬家动用了五驾马车! 他心动了,皇帝都喜爱的宝贝他怎么能不心动呢? 我来的很突然,以至于在院子里忙活的婆子家丁完全没有准备,怔怔看着门口停下来的超豪华大马车发呆。 好在杨家春就在廊檐下坐着呢,他看见马车便飞也似跑出来,吆喝着满院的婆子家丁行礼。 公主府的使唤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倒也不显得慌乱。 杨家春引着我同朱老五刚刚跨过院门,屋里人也已经听到动静走出来迎接。 巧了,徐光启也在! 我打赌这老头早晚会常住这里。 屁股刚刚挨着椅子,朱老五就淡笑着对大家说,“我们两个都是便服出行,诸位莫要拘谨,只当我们是后学末进,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没看出来,朱老五还是个社交达人,他这么一说,屋中的气氛果然缓和了许多。 “诸位,弘学馆刚刚草建,我怕手下人招待不周,便过来看看。” 老利玛很是彬彬有礼的对我说,“承蒙殿下相招,我等不胜荣幸。这院子极好,仆人也是极好的,殿下这般好客实在令我等惴惴不安啊,不知何以为报。” “先生哪里话,能同先生在这里切磋学问不就是我的收获么?几位大可放心的住下来,些许钱财于我也不算什么。” 我转头看向徐光启,笑着问他,“先生以为我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光启拿着那本昨日刚刚入手的算学教材,顶着熊猫眼亢奋的对我说,“正是这个道理,就说殿下的这本算学教材,老朽读后夜不能寐啊,殿下真乃神人也!” 我等的就是老头这句话啊,不然我一腔心血找谁说去? “先生以为这样的启蒙算学可能在我大明推行么?” 徐光启思索了好一会儿,只能一声叹息。 “难,一来我国人皆不通西来数字,二来书写格式也不符合传统,若让人主动去学就难了。 除非......除非上升至国策,自上而下推行之。然而算学不入科举,不为士人看中,又怎么能成为国策呢?” 这个答案同我所料想的差不多,皇帝和朝堂上的大老爷们是完全指望不上的,就我搞的这些玩意拿到皇帝面前,最多也就是一乐,说不好还要被骂几句不务正业! 标新立异,终究是需要志同道合之人的。 “先生也不要过于悲观,这事情都是人做的,如果先生能影响身边人,你身边的人又影响其他人,终究会有所改变的,所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我语气铿锵的说,“就比如我,我的王府但凡识字的,将来都要学这本算学,而将来我的藩地,更要以新式计数为准,不跟着我走的就莫做我的官。 我实话告知先生,你手中的只是第一卷,我正在筹备编写第二卷,甚至第三卷,第二卷就要囊括先生正在通译的《几何原本》第一卷,至于第三卷么我还没有想好,我需要先生帮忙,也需要在座的几位西洋居士帮忙,所以我才成立弘学馆。 而现在,本王正式邀请各位为我王府宾客,日有所供月有所养,月俸暂定15两每月,钱虽不多却是我的诚意,不知利玛窦几位居士,徐先生可屈就于本王?” 我说的都是真的,一点也没有欺骗他们。 我原本只是想找个地方给他们自由发挥,我时不时来凑凑热闹鼓动一下也尽够了,但杨家春前日的一席话让我幡然醒悟,不能由着这些假和尚乱来啊。 我若放任不管,这些家伙必然将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传教同骗人上,那我还养着他们干嘛?我是个大傻子么? 以老利玛为首的两名西洋传教士也真是不懂得谦虚,片刻的思考都没有就点头答应下来。 让我意外的,徐光启竟然也欣然应允。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日后可是入了阁的朝廷重臣,虽然于明末局势于事无补,但也从侧面说明他科举顺遂入朝为官了呀。 这样的一个人同亲王过从甚密可不是好事,但既然他一口应承下来,我是万万没有理由拒绝的。 大明少了一个官儿无所谓,但如果能多出来一位伟大的科学家同教育家,那这所谓的‘官儿’也就是个屁! 甚至屁都不如! 就在我还继续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朱老五一眼瞪过来,也难为这厮忍了这么久。 我只好更换话题。 “利玛窦居士,我五哥哥对西洋物产极有兴致,便是我也不曾见得几个,先生可否带我们一观啊。” 说起这个来,两个洋人都面带得色,他们入京那日便掀起了老大的动静,运河两岸看热闹的百姓如潮,入贡之后更是名声鹊起,整个京师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他们。 关注他们的不单单只有我,还有很多王公大臣,只不过他们看重的是那些新奇物件而不是人罢了。 想来这段日他们用这些小玩意结交了很多人吧,就比如我的姑姑瑞安大长公主。 老利玛笑了,他转头同身边一位叫钟鸣仁的大明籍传教士嘀咕几句,然后对我说。 “能得殿下青睐,我等不胜荣幸啊,老夫这里正有一物要赠与殿下,还请两位殿下稍候。” 不一会儿,钟鸣仁手拖两个盒子走进来,显然送礼这种事他们早有准备,为了顺利上京定是没少送的。 “这是老朽为殿下精心挑选的礼物,请殿下一观。” 老利玛将一个长条形雕刻精美的木盒放在茶几上,稍稍后退几步,然后便津津自得的站在那里等着我开盲盒。 虽然我不认为他有啥东西能引起我的震撼,但我得配合他啊。 在整个京师他们还是稀有物种,而他们带来的东西显然对其他人来说都是宝贝。而为了保留神秘感,我相信院子里的婆子家丁定是没有见过这些玩意的。 “如此,那本王就愧领了。” 我招呼在座的都围过来,朱老五同他的贴身跟班,周老总管同杨家春,也包括徐光启,都在抻着脖子注目等待。 而外围四个传教士则背着手在看我们。 那个叫庞迪我的家伙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些许轻视,这让我很不爽,但我现在必须忍一忍。 果不出我所料,当我打开盒盖的时候,我的周围响起了一片惊叹声。 这一瞬,我的心痛了一下。 盒子里边是一面玻璃镜子,巴掌大椭圆形,银质的包边同手柄,雏菊花瓣样式的雕花纹理。 我将它拿在手中,看着镜中的自己,显然玻璃镜的清晰度要高过铜镜许多。 但老实讲,老利玛带来的这面镜子镜面有些凸凹,内中还伴着些许杂质,在我看来只能算残次品。 我不清楚当下欧洲玻璃行业处于什么样的水平,手中的这个在欧洲算不算精品。 我只能去猜测,这玩意在欧洲应该也不便宜,产量也不会很大,不然没道理不在大明流通啊。 我把镜子交到朱老五手中,由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惊叹去吧,什么‘神物’‘奇物’‘巧夺天工’等等词汇围着那面镜子在转。 我重新坐回座位,看向老利玛。 “感谢先生的慷慨,我的皇祖母见到这件礼物之后一定会非常喜欢的,不知这面镜子在欧罗巴价值几何啊?若皇祖母问起来本王也好回答呢。” 老利玛稍稍迟疑,他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回答我这个问题。 不曾想他身侧的庞迪我忽的一步跨出,满脸的傲然。 “尊贵的殿下,这是我神赐予的礼物,只有虔诚的信徒才能在神的指引下创造它。 它......是无价的!” 第49章 对洋和尚的再次警告 神物你个蛋蛋啊! 这个回答我非常非常不满意,这个傲慢冲动的家伙是在拿我当傻子耍啊。 以徐光启为代表的士大夫在同传教士接触时一定是坦诚相待的,反观这些传教士则是真假参半,其行为中暗戳戳充满了傲慢同欺骗! 信息完全不对等嘛。 欧洲人以香山澳为基地,了解刺探大明几十年,而大明的高层却对欧罗巴几乎一无所知,结果就是这样,由着人家胡编乱造而不自知。 我面色一沉,冷冷的扫向老利玛。 “我在问它的价格,难道这镜子在欧罗巴不需要用钱来交易么?” 我的愤怒使喧嚣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看我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他们一定以为这位皇子有些喜怒无常吧。 老利玛很尴尬,他本来是想拦着的,可惜没拦住那个冲动的家伙。 那个傲慢的家伙神色慌张的低下了头。 这就是权势地位带来的力量,即便我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但也没人敢在我面前嚣张不可一世! 权势啊,它真的很迷人! 老利玛窦慌忙间向我解释。 “殿下,请不要因为他的言辞而愤怒,虽然我神在冥冥中的指引是无处不在的,但镜子就是镜子,它很珍贵但也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在欧罗巴,这样的一面镜子也只有富有的大贵族才能拥有,其价格在300两白银以上。” 我满意的点点头。 “感谢利玛窦居士能够坦言相告。 几位居士,我大明士人对诸位礼遇有佳坦诚相待,本王也希望诸位能够以坦诚的态度来交流学问,而非蛊惑。 我们是朋友们,难道不应该是这样么?” “殿下说的是,老朽在大明生活十余年,自谓可算作半个大明人,这里也是老朽的家啊。 请殿下相信,老朽对待大明同我的家乡是一般无二的,绝不会做任何对皇帝陛下对大明不利之事。” 我心里边就呵呵冷笑,任老利玛你如何声情并茂的表演我也不可能相信啊。 “如此甚好!” 我把目光移向那位叫庞迪我的家伙。 “但我的仆人告诉我,这位庞迪我居士当着所有仆人的面说喝了他制作的圣水可以治病。 利玛窦居士,本王不想同你争论所谓的‘圣水’是否真实有效,在真正的智者面前这样的言辞显得很无知! 本王今日不得不向几位居士说一说我大明的律法。 在我大明,庞迪我居士的言辞可判妖言惑众之罪,首犯腰斩弃市,胁从流放三千里! 本王不希望再从几位居士口中听到这般虚妄的言辞,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若再犯,本王定会上禀大明皇帝陛下纠察尔等之罪。 几位居士,你等能在京城落脚着实不易啊,想要继续你们的事业,请慎言慎行,勿谓言之不预!” 圣水能不能治病,传教士一清二楚。 这样的把戏如果不警告他们,我也就枉活这一世了。 至于他们会不会愤而出逃,我是一点都不担心的,苦熬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一丝曙光,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即便他们真的想逃走,我也不介意在大明的国土上将他们抹去。 想要利用我,那就先老老实实的被我利用! 气氛再度陷入尴尬,老利玛脸色煞白,那位庞迪我的脑袋缩的更低了。 “咳咳,七弟,哪有那么严重啊,你不要吓到几位居士。” 朱老五真个是会察言观色的,长袖善舞。 “各位各位,我这七弟是有些古板的,不过他对几位居士也真是极为敬重的,不然也不会特特腾出这宅子来款待各位,他就在我面前常常夸赞几位居士的学问呢。 此事就此打住,谁都莫要再提。 依着本王来看,咱们还是继续欣赏几位居士从西洋带来的奇物可好? 说起来,本王对这面镜子真是爱不释手啊,这这......这不就是另一个我么?真乃神物啊!” 老利玛终于找到了台阶,他擦了擦额头汗水,将另一个木盒放在朱老五面前。 “这是老朽为殿下准备的礼物,还请殿下一览。” “这是给我的?” 朱老五似乎忘记了所有,眼神立马布灵布灵起来。 掀开盒盖,里面是一个深红色的玻璃盘,繁复的纹路精美的花型,在我看来也是极好的。 这玩意皇帝老爹见到也定然会喜欢的。实话说,在皇宫里我没见过。 “哈哈,哈哈,如此,本王生受了!” 朱老五笑的合不拢嘴,拿着盘子翻来覆去的看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这个没出息的,大明亲王的脸面呢? 看热闹的都在惊叹,一连片的啧啧称奇声响起。 我就奇怪,我国的瓷器丝绸传过去有千年了吧,我看这玻璃工艺如此成熟,怕是也有百年以上历史了,却愣是在大明没有掀起一丝浪花来。 想来这玩意在欧洲也是极其稀有昂贵的,不然不至于没有在大明贩卖。 我同几个传教士的第二次交往终于顺遂起来。 在朱老五主导之下,参观了几位传教士刚刚布置好没几天的礼拜堂,老利玛绘声绘色的解释各种器皿的用途。 当然,有我在,老头子很自觉的没有搞玄学,而是偏向于介绍历史。 朱老五很失望,因为都是非卖品而且看材料也不怎么值钱。 在朱老五的强烈要求下,老利玛被迫开放了库房。 结果更加令朱老五失望。 所谓的五大车宝贝,有一车是他们的随身用品,衣服鞋帽配饰之类,两车为书籍,一车为皇帝回赠的礼物,一些丝绸瓷器。只有一车是为此行准备的礼物,也就是西洋货。 即便这点西洋特产,也已经被消耗掉大半,不过剩余三四十件罢了。 玻璃器皿占据大半,盘子酒杯茶壶等等。 我还注意到有几个玻璃试管,我故意问老利玛这玩意是做什么用的,回答说为提炼草药所用,并大略解释了提炼的过程。 在我看来,这几个玻璃试管才是好东西,我们的瓷瓶不透明,看不到反应过程啊。 我大胆猜测,提炼草药再进一步是不是就是化学了? 我还注意到一件东西,起初我以为是地球仪,仔细观看,原来是日晷,球形的日晷。从表面以及材料来看,应该是最近刚刚制作的,大概又是要敬献给皇帝的礼物了。 我依稀记得好像是某部我大清的历史剧吧,司天监里都是西洋人在管事。 这就是传教士的厉害之处了,短时间内武力无法征服,那就慢慢渗透,一透就是数百年,一代代这么有传承的渗透也是令人佩服! 朱老五恬不知耻的问那些玻璃器皿是否可以卖给他,他出高价! 结果很自然的碰了一鼻子灰,人家不卖,即便他们已经快要身无分文了! 我就暗戳戳冷笑,这是传教士的敲门砖,他怎么可能会卖呢,而且也不符合他们的清高人设啊。 老利玛见我兴趣缺缺,表情毫无波澜,于是问我,“殿下难道不喜欢这些精美的玻璃制品么?” 我意味深长的对他笑了笑。 “这是居士的敲门砖,我便是喜欢也不好再拿了。居士还是带我去看看藏书吧,我对书籍还是有兴趣的。” 朱老五显然对那些玻璃玩意没有死心,抓着那个叫钟鸣仁的传教士软磨硬泡。因为这人看着最面善,矮墩墩圆滚滚总是在笑。 我又要嘲笑朱老五了,笑面虎没听过么? 进入书房,我眼前豁然一亮。 搬来的书籍摆满三个书架! 这下有的忙了! 第50章 有选择的西学(加更感谢捧场) 据老利玛引以为豪的说。 他此行所带书籍共372卷,天文地理人文历史无所不包。 但在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时间整理过后,有一大半都被我暗戳戳扔进了垃圾堆。 过程很艰难,老利玛带来的书籍都是拉丁文所着,我只能在老利玛、徐光启、游文辉几人磕磕绊绊的翻译中筛选信息。 而以他们几位当前所掌握的词汇量显然是不足以完美翻译的,也就是说需要造词。 老利玛官话很溜不假,但毕竟不是他的母语,造词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勉强的表达出意思。而徐光启的拉丁文也不如我预期的那般好,有一大半他也不懂,还需要老利玛口述而后揣摩其中的意思,有些他都不能理解的知识点就更加谈不到翻译了。 这里表现最出色的是这位游姓秀才,在我看来,拉丁文已经相当于他半个母语了,相比于他的广版官话,他的拉丁文更加正宗。 我不经意间询问他的过往,他说他7岁时跟随父亲在香山澳定居,而后跟随一位叫范礼安的修士学习西法,19岁时返回广府。 我看他谈及这位修士的时候充满敬意同虔诚,这是在他看利玛窦几人时所没有的表情。 显然这个叫范礼安的不会是普通人物,地位还在老利玛之上。 我不是语言专家,不可能知晓拉丁文写的是啥。 但我前世所接触的拉拉杂杂的知识量还是足以应付的,不是说我能看懂,而是因为我会判断。 排除法! 看图法! 归类法! 经书类,第一个排除,如此将近200卷被淘汰。 文学类,翻译次序倒数第一,就比如但丁的《神曲》,如此裁掉将近50卷。 剩下的也就很有限了,比如《几何原本》就有13卷。 我吩咐杨家春在旁记录需要优先翻译的书籍,这些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实际上很多书籍是有配图的,即使他们什么也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这本书写的是哪一方面的,再配合他们拉胯的解说,我脑袋一拍就这么定了。 我真的是暗暗窃喜的,因为我看到了一些我所熟悉的书籍。 哥白尼的《天球运行论》 维萨里的《人体的构造》 托勒密的《地理学指南》 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 ..... 有图有真相,再配合这些作者名字的发音,我硬生生推理出来的。 比如哥白尼的拉丁文表达为nicus copernicus,我根据英文音标规则,再配合老利玛的发音,就可以推测出这家伙叫-尼考拉·哥白尼科斯。 还有一些书籍没有署名作者,比如《算术基础》,《论比例》等等,里边遍布公式。 这个《算术基础》还没有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与我想象中的小学数学有几分相似,但我相信我编出的玩意比这个更简单易懂。 而这本《论比例》,里边的公式我就看的云里雾里了,以我有限的学识加以推测,好像有很多假设,然后再论证? 算了,总之属于数学范畴,交给真正热爱的人去处理吧。 在检索过程中,我一次又一次的震撼着老利玛。 就比如只看到哥白尼着作的几幅图,我就说出‘日心说’这个词,然后又说出‘自转’‘公转’这样的词汇,以及日食月食的成因。 这很吊诡! 因为在大明很少人认可这样的学说,就不要说我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从老利玛的表情中我看到了他难以言说的震惊。 我猜测他也未必认同或者理解哥白尼的学说。 其实我是有些奇怪的,哥白尼难道不应该被梵蒂冈教廷封杀么?但老利玛却把这本书带了过来,难道历史书说错了,或者说此事还没有发生? 毫无疑问,可怜的老利玛再次坚定了我是主派来的先知这一假设,不然以他的三观就无法解释我的存在了。 感谢那个帝,老利玛请继续假设下去! 至于徐光启同游文辉,二人已经完全被我雷的不知所措了。 他们费尽心机不知如何表达的词汇在我面前信手拈来。 比如一本介绍‘光’的着作,我看图就告诉他们这种现象应该称为‘折射’,这种现象应该称‘反射’。 又比如一本谈论绘画的着作,我又提出‘透视’这个词汇。 感谢老祖宗,中文的表达博大精深,不需要创造新字,只需要创造新的组合就可以了,而且只要稍稍解释就很容易理解。 就在他们即将陷入疯狂的时候,我已经拖着疲惫的小身板走出了书房。 朱老五在悠哉悠哉的喝着茶,茶几上摆放着一个类似于正方形的精致木盒。 以我还不错的记忆,那应该是刚刚在库房见过的一套玻璃杯,用来喝酒的那种。 这个棒槌,花费600两买了一套玻璃杯,他还自以为赚了! 不对,他真的可能会赚! 这玩意在大明没有啊,以我大明勋贵士绅干啥都不纳税的超级敛财模式,800两也不算个啥,翻倍卖出去也是极有可能的。 我从杨家春手中接过目录单子,仔仔细细又过了一遍,在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又交给杨家春。 “把这张单子再誊写一遍。” 徐光启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环境中脱离出来,估计脑子一直在疯狂运转,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浑浑噩噩。 对不起了,我就是那种抓住哈莫能攥出尿来的性子。 能者多劳,徐老头就先委屈着吧。 “先生,我大明学习西学,当以实学为先,所以本王定下这样的翻译次序,整个弘学馆都要遵照执行。” 我拿眼扫了在座一圈,很郑重的对他们说。 “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我弘学馆也当有领头人才好。 本王以为徐光启先生可为馆长,利玛窦居士可为副馆长,由两位先生来统筹安排翻译书籍一事,诸位以为如何?” 徐光启刚要起身推辞,我却坚决不能给他机会。 “先生可是怕本王耽误了先生的前程?” “这个么......老夫绝无此意,只是......” “那先生就不要推辞了。” 我笑着说,“您就住在弘学馆,有仆人照料着,生活琐事一概也不须操心,备考科场同研习西学两不误。 难道先生莫非嫌弃本王给的呈仪少了,或者说本王的面子还不足以请先生帮忙么?” 徐光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绝无此意,只是老夫自感才疏学浅,学问不精,深恐有负殿下所托。” “我大明若论西学,先生若称第二恐怕也没有人敢称第一,先生若再推辞,本王以为这弘学馆也无存在的必要了。” 徐老头就苦笑,“如此,老夫勉励为之。” 我又问老利玛,“居士对这样的安排可还满意?” 老利玛神情有些不快,“殿下似乎对我圣教有所偏见啊,为何一卷经书也无?这经文才是治世的根本啊。” 我暗戳戳的表示那是你的根本却不是我的根本,为了完善我的根本,也只能先委屈委屈你的根本了。 “先生为何这样说呢?” 我确定此刻我的表情很真诚。 “先生也说我儒家经典同贵教经典有异曲同工之妙,根同而枝叶有别,当相互补充增进学问,有关先生的论断本王是很认同的。 但事分轻重缓急,就说这地理之学,水利之学,人体之学,正是我大明急需的学问,拿来就可用,用之则见效。所以本王才定下先实学而后经学的顺序。 几位居士秉承仁慈之心,当理解本王的真意才是啊。” 我看他们默不作声,就只好再撒点鱼饵了。 “本王在这里对几位居士做出承诺。 只要各位能完成翻译所列书目,我会将所译书籍上呈大明皇帝陛下,并建言恩准几位居士在我大明京师营建教堂,传播道统!如此可好?” 第51章 最佳助攻,老利玛! 我发现我越发的无耻了,承诺几乎略等于屁股漏气。 但这个气漏的很香,几位西洋和尚完全无法抵挡我抛出的诱饵,很是愉快的点头答应下来。 关于建教堂这个事么,在我的想法中是万万不可行的,我会千方百计的想办法去阻止。 我自问并非对这个教有偏见,而是出于现实考虑。 就我所知,除东亚四国以外的国度,也就是除儒家文化圈以外的国度,实际上都是政教混合的二元制,而我华夏自夏开始就是一元制,祭祀这个行当已经同皇权融为一体,在没有单独神权存在的可能性。 这样的国度注定是无法容忍一神教入侵的,而一神教的侵略性也注定只能给类似我大明这样的国度带来混乱。 说的再直白一点,大明皇帝陛下可以仁慈的允许他们在京传教,但教皇会允许几个道士在欧罗巴布道么? 既然不能双向奔赴,那我凭什么要容忍你? 事情还没有完,以眼前这几个人翻译这么多书籍显然是人手不足的。 于是我问徐光启。 “先生可还认识学识渊博的通译人才?如果有,先生可以试着去请过来,即便是本王亲自去请也是可以的。” 徐光启摇头叹息。 “博学者多,但通晓拉丁文者极少,老夫只知李之藻,杨廷筠二人略懂,可前往相邀。此等幸事想必二人是不愿错过的。” 这才是真正的痛点,无人可用! 我只能把目光移向另外几人。 “游居士,你虽洗礼入教但本也是我大明人,不知可介绍一二如你这般精通拉丁文的高才?” 游文辉把眼看向老利玛,见他点头方才回答我。 “好叫殿下知晓,拉丁文类似于我朝雅言,即便侨居在香山澳的葡萄利亚人也少有人精通,而我大明人精通者屈指可数。 若殿下有意,小民可勉强书信一试,只是往来数千里,若无通关文谍恐不能成行啊。” 想来也是,即便在欧罗巴,除教士贵族以外的人也是不懂拉丁文的,如这位游秀才就是耶稣会在香山澳培养的骨干了,这样的人肯定还有但绝对不会太多。 但这位游秀才话里话外索要路引就有点扯淡了,西方教显然已经在长江以南活动许多年,南京、肇庆、韶州都有他们的踪迹。 这所谓的路引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笑话罢了,那么这位假洋和尚在暗示我索要什么? 朱老五虽然对我的事兴趣缺缺,但也听了一鳞半爪。 “咳咳,老七,这沿途的驿站......”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厮是想要免费吃住的权利。 看来朱老五没短了办这样的勾当,我只好问朱老五,“五哥,此事该如何办理?” 朱老五鄙夷的看着我,“开府之后给块王府的牌子也就是了。” 嗯嗯,这样的回答令我相当满意,我竟一时忘记了我是亲王,虽然自己不能啪啪乱走但手下人可以啊。 如是这般,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但我的心情还是极其的不爽,偌大的大明竟寻不到几个可用的通译人才,我大明真的是对外界不屑一顾啊。 我仔细想了想,王府的牌子坚决不能给,但事情也一定要办。 “游居士,只书信恐怕诚意是不够的,我看这样,你亲自赶回香山澳一趟,为本王招揽一批通译人才。 拉丁语、葡萄利亚语、西班利亚语、文莱语、吕宋语、安南语、暹逻语等等,只要他有真才实学,本王便重金聘用,专职教授本王王府内的蒙童。 若能参与弘学馆的翻译事业,则可另拿一份薪俸。 若能忠心为本王效力,本王可以给他们一个承诺,将来本王就藩之后可以为他们谋一份差事。 游居士,这个重任你可以担当么?” 我发现我画的大饼越来越多,以至于我都记不清画了多少个。 我的话,举座皆惊! 老利玛激动的唱起‘哈利路亚’。 “尊贵的殿下,我为您的气魄同胆识所折服,我相信远在梵蒂冈的教皇陛下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欢欣鼓舞的。 老夫将写信给香山澳的范礼安会长,请求他全力支持殿下的事业。” ??? 我脑袋上跳出几个问号,我的事业同教皇有啥关系? 哦,老利玛又在脑补了。 在他看来我倡导西学不就是走在归化的康庄大道上么? 我猜我的这一举动十有八九会写在他的传记上,为他的传教事业增添光彩一笔。 意外之喜,既然他这么认为那就这么一直认为下去吧,我求之不得。 我是个贪心的,我对老利玛大加感谢一番过后,又问他。 “一事不烦二主,本王还有一事要请利玛窦居士帮忙。 本王在天津卫临海有一块土地,那是大明皇帝陛下赐予我专为造船所用。我听闻欧罗巴造船技艺别具一格,本王是十分有兴趣的,不知在香山澳可有这样的人才呢?” “有!有!” 老利玛想都没有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在香山澳是有两座维修船坞的,虽然没有建造过远洋船只,但我相信以他们的技艺是完全可以承担这份重任的。” 欧耶~ 老利玛可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我瞬息之间又起贪心,是不是可以再请一些枪炮工匠呢? 呃,还是算了。 我还不想被扣上谋逆的帽子,再说老利玛也未必肯帮忙,枪炮这东西还是很敏感的,我不确定贸然开口会不会引起这位虔诚老信徒的警觉。 就眼下这几件我想要办的事如果能顺利进行,已算是祖宗庇佑了。 人啊,要学会知足! 回去的路上,朱老五忍不住提醒我。 “我说老七,你做的这些事看起来也没什么,但若仔细追究起来,可是犯忌讳的啊。 尤其是那些御史言官,惯会无中生有无事生非的,你可要小心着点,莫要触怒了父皇。” “多谢五哥提醒,其实我也是怕的,但怕也要去做啊。 我那块藩地蛮荒不假,但实则也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的,而且还都是恶人凶人,我若不早做准备,只怕活下去都难。 相比于活着,被父皇责骂几句也不算什么,总不至于把我发落去凤阳吧,我又没有谋反!” “我是看不懂你的,对付恶人凶人不是要招兵么,你搞这些有甚的用? 我看那几个西洋和尚也是惯会收买人心的,你要多留个心眼才是,莫要忙来忙去反倒便宜了他们。” 我真的是越来越喜欢我这位五哥了,心思通透又不端着架子,就是有点滑不溜手。 “五哥说的是,弟弟一直留着心呢。” 朱老五哼哼几声。 “我今日是被你骗了,那什么座钟你只字未提,你怎么不问问香山澳有没有工匠呢?” 我有点头大,还真把这个事给忘了。 “五哥你别急啊,这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做,你看那座钟工艺繁杂,所需要的材料众多,又怎么可能是一两个工匠就能造出来的呢? 但你也得了好处吧,玻璃盘是人家送的,你还买了几个酒杯,还不知足么?” 朱老五极为得意。 “这玻璃确实是个好东西,我问那个叫钟鸣仁的家伙在香山澳可有贩卖玻璃,他说没有,还说即便在欧罗巴这东西也是极为贵重的,贵重到远洋贩卖同在欧罗巴贩卖没有差价。 老七,你想想办法,若能从欧罗巴运一船玻璃回来,我估摸着咱哥俩就可以自己营建王府了啊。 我啊,是真不愿意在京里边呆了......” 朱老五正说着话呢,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我掀开车帘观瞧,胖胖哒徐光启竟然骑着一头驴追了过来。 第52章 真正的助力(求收藏求评论哦,拜托拜托) 我看徐光启累的气喘吁吁,又是单独追来的,想必是有事不能在人前说的。 将老倌请上马车。 我问他,“先生这是有事?” 徐光启的表情有些低落,“果然如殿下所言啊!” 我同朱老五有些莫名其妙,一起看向他。 徐光启斟酌片刻,方才说出一段辛秘。 当初老利玛一行人由运河入京时,曾在京郊一座村庄短暂停留,那庄子不大只有三四十户人家。 几位传教士彬彬有礼乐善好施,给那庄子里的百姓留下了极好印象。 入京之后,几位传教士也没有断了同那庄子往来,三不五时的便要去拜访一下。 徐光启还曾因为这个事大受感动,暗自感叹西儒平易近人,不以门第论高低,只这一点东儒就不如人家。 可就在几日前,那庄子有人染了风寒,不是一人而是十几人,并且陆续还有人不断病倒。 老利玛便派庞迪我同游文辉过去看看,如有可能则对症医治,给予村民适当的帮助。徐光启刚好略通医术,便也自告奋勇跟着同去。 不曾想庞迪我同游文辉入庄之后便扬言可以医治风寒,将阖村老少聚在一起大谈圣教的好处并当场制作圣水。 徐光启当时就隐隐感到不妥却也没有做声,只是在帮着分发圣水的同时留意到那圣水是淡绿色的且散发着淡淡草药味。这同他平日所见的透明无色圣水是完全不同的。 按着徐光启的话说,这要多亏了我那日对他所说的阴谋论,不然他也不会留意这些。 如此两日,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大多数病人病症陆续转轻,只一个年近六旬的老汉没挺过来。 那庄子里的人感恩戴德,直呼他们是大罗神仙转世,还要在庄子里给他们建生祠。 而庞迪我拒绝了,他声称是天帝的恩赐,并向庄户们展示了十字架。 我淡淡冷笑着看向徐光启,“先生现在终于相信我说的话了?” 徐光启无言以对,只能一声长叹。 “似这般行为同闻香教何异啊,老夫终究是错付了。” “不一样的,毕竟他们还治好了人,而闻香教却只害人!”我笑着回答。 “可欺骗就是欺骗,君子所不齿也!” 徐光启的心情可以理解,这就好比一向信任的朋友借钱之后把你拉黑了,这种失望同愤怒以及被欺骗之后的羞辱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 “那先生前来寻我何意,是要我上禀父皇驱逐他们么?” 徐光启从懊悔中缓过神来,他凝视着我。 “殿下那日对老夫言圣教的种种不堪,今日果然应验,难道殿下就不气愤么?” 我就冷笑啊。 “我为什么要气愤啊,我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做。 他们用学问来征服你这样的人,用愚昧来征服庄户那样的人,针对不同的人他们会运用不同的方法。但无论手段如何不同,他们最终的目的还是建立信仰,拉人入教。 先生是有大智慧的,请仔细想一想,这天底下哪有没有缘由的善呢?” 徐光启问我,“殿下既然都知晓,为何还要招揽他们?” 我反问道,“先生既然知晓,为何还在同老利玛共事呢?” 我同徐光启同时笑了! 真是啊,没什么比心有灵犀会心一笑更加愉快的事了。 感谢那个叫庞迪我的家伙,因为他的愚蠢我终于同徐光启终于达成了共识。 而有了这份共识,我也不再担心一手建立的弘学馆会同我背道而驰了。 徐老倌对我躬身施礼。 “老夫知晓该如何做了,殿下交代的事老夫定然全力以赴,不负殿下所托。” 我急忙回礼。 “那就有劳先生了。 不过终究也不能由着他们继续这样胡闹,我倒不是担心他们拉拢几个信徒,而是继续这么胡闹下去,早晚会传到父皇耳中,一封弹劾的本子就足以将他们驱逐出京师,甚至于整个大明再无他们容身之地。 先生不妨旁敲侧击一番好叫他们收敛收敛。如若还不听劝,就怪不得我要动用一些手段了。” 徐光启告辞离去,朱老五夹着眼皮看向我, “你们说那几个西洋僧人是闻香教众一样的妖人?看着不像啊。” “你都能看出来,那他们也不用混了!” 朱老五愤怒的指着我,“朱老七,你在羞辱我么!” 我急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只不过他们隐藏的太深,一般人看不出罢了。” “你还是在羞辱我!你说我是一般人?” “......五哥你这样挑毛病,很难交到朋友的。” 我拉着他的袖子说,“这事千万不能外传啊,几个西洋和尚还是有些本事的,不将他们的牛黄狗宝都掏出来,我这般费尽心思的布置可就亏了。” “我知道,要小心的是你才对。”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相对于将来的危险眼前的这点难处又能算个什么。 不论如何,今天是个值得记住的好日子。 徐光启......他终于看到了那黑暗的一面,从现在起,我才可以真正的信任于他。 ...... 斋心堂 一直掉线的刘时敏终于结束了顺亨商号的学徒生涯归来。 看这厮的模样,收获很多! 我饶有兴致的问他,“生意都谈妥了?咱们能赚多少?” 刘时敏很振奋。 “都谈妥了的,已经同卖家那边过了手续,商定大典三日后交割,买家那边也定了下来,是扬州的一家大药行,是顺亨的老主顾。 周国舅带着奴婢亲自去谈的,按账面来算,咱家能赚九千多两银子。” 投资两万赚九千,40%的收益真的很可以了,这相当于抢! “你可见到那个叫奴儿哈赤的人了?” “奴婢见到了,他来货栈验货来着,这人么,看着有40岁左右,长脸八字胡,身高中等,体型十分彪悍。 奴婢亲眼见他拎着两袋麦粉行走如常,那可是两袋麦粉啊,足有百六十斤重!” 谁能想到呢,大明的掘墓人之一此刻就在大明京师。 我猜他在太子大典看到我那位大哥哥时,心里一定是极爽的。 真的很想见一见这位未来的生死大敌啊。 我忽的想起来,我虽然想坑一下我大清的开山祖师,但怎么坑呢?貌似我还没有想出办法...... “这个......这个粮食怎么动手脚呢,你说拌点砒霜怎么样?” 刘时敏把脑袋摇的飞起。 “殿下呀,这砒霜的味道可不是人受得了的,除非捏着鼻子向嘴里灌。 而且五殿下同周国舅也一定不依呀,坑他些钱货也就算了,若是闹出人命来便周国舅也不好收场的。” 我有些烦躁的问刘时敏。 “本王也就随便一说,那这既要卖又不能让他吃,到底该如何做手脚呢?你们有没有想到办法啊。” “已经有啦!” 刘时敏趴到我耳根小声的说,“顺亨的一位掌柜说只要交割货物前在麦粉里掺些发霉的陈粉即可,也不用多,一袋麦粉一小把塞在正当中,验看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但过十天左右整袋麦粉必定发霉,便鸡狗都不会吃的。 殿下您想啊,从京师至辽东远着呢,怕在半路上就霉变了。” 我擦!这奸商! 第53章 朱老六的心声 这两日是我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段记忆。 昨日是太子册封大典,在承制官的引领吆喝下,我跪拜了无数次,整个人都麻了。 主角明明是老大朱常洛,我却险些累的口吐白沫。 今日是亲王册封大典,主角自然是剩余四个兄弟,场面虽不比昨日,但膝盖基本已经废掉了。 常年锻炼如我,躺在榻上的那一刻竟感觉躺平真的是一种幸福。 我手里抓着的就是我辛苦两日得来的宝贝。 一册一宝。 册,皇帝的册封诏书,纯金为纸,上刻册封诏书,如果我的后代继承藩王位,则再加一页,所谓‘金册’就是这么来的。 ‘......兹特封尔为瀛王,予册予宝,宜敬宜承。尚其夙夜畏天,慎厥身修思。永钦予时命,以克有令誉。钦哉!’ 宝,纯金大印,龟纽,方五寸二分,厚一寸五分,文曰‘瀛王之宝’。 此外还有一道绫锦圣旨在正堂上供着呢,宽9.9寸,长近1.5丈,洋洋洒洒近千字,列明藩王的权利同义务。就比如皇帝有何赏赐,封地在哪,你去了封地需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这三样东西就是我身份地位的证明。 对我来说显而易见最后一道圣旨才是最为重要的,数道诏书,唯有我这一道最为特殊。 它明列我的封地为瀛洲,有建城设制之权,统帅军队之权,征收赋税之权,代天巡狩之权。 可以说,在我的封地我就是至高存在,这比明初的塞王权力还要大。不了解内情的人,听后一定会大呼崩溃的,说不准还要跑去哭庙,弹劾我是祸乱之源! 当诏书回响在午门前时,我以为会有无数的质疑声。 无端端跳出这么一个玩意,别人都没有这个权力凭什么你有,皇帝你难道就不怕再来一次靖难么? 我切切以为大明还是有这么一号人物的,远在云南的黔国公沐氏实际上已经是这样的存在了。 有奏本弹劾在云南只知有沐王不知皇帝为何物,但我那老爹都是将这样的弹劾留中不发的。因为黔国公太会舔啦,金银珠宝玉石翡翠一个劲的往宫里送,年年上奏表忠诚,为皇帝的内帑做出了极大贡献。 我私下以为沐氏镇守边塞两百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即便皇帝想动怕也不敢动吧? 我的预判再次落空,文武百官毫无波澜,即便从各地赶来的宗亲代表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震惊,只是上前称贺的时候看我如脑残。 明白了,看来皇帝同内阁在册封之前已经做足了工作,所有人都知道了我这个作死的亲王要去哪里,看我如笑话。 自己要流放自己,这谁好意思拦着啊。 最好死在路上,也是一桩利国利民的好事。 没有波澜最好,小爷我自今日起终于可以稍稍松绑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屁股决定脑袋,我想做的事他们若是能理解,大明也就不会是这副模样了。 第二日,我当先去给皇帝皇后谢恩,可惜皇帝正忙着为朱老三筹备婚礼呢,没时间见我。 皇后的身子不是很好,面色苍白,走路都需要人扶着,这两日将她累坏了。 她同皇帝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有流言说她因备受冷落而脾气暴戾,苛待奴仆,但在人前她还是如此的贤良淑德,善解人意。 我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皇后,从老六口中,皇后是待他最好的人,这就足够了。 在我眼中,善恶真的不适合拿来做为人的评判标准,太过幼稚! 从启祥宫出来的时候,朱老六同我一起赶往慈宁宫。 他羡慕的对我说,“你就好了,日后在王府里自由自在的没人管。” 一母所出,我就奇怪老六的个头怎的没有如我这般高大呢,相差两岁但我们的身高几乎相同。 我从未同朱老六有过正式的对话,因他真正还是个孩子,而明面上我又是他的弟弟。这让我们的相处很拧巴,不知道该如何同他展开交流。 好歹也是我的亲哥哥,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能帮一帮他的,前提是要自愿,我是没办法去强迫他的。 “六哥哥,你也可以时常去我那里玩啊。” 我笑着对他说,“我招了许多家丁仆役,有很多同你的年龄差不多,这比宫里可要好玩多了。” 朱老六嗫嚅着说,“我我......我也可以随便出宫么?” “为什么不可以呢?王府也在皇城里啊,你说去我那里,皇后娘娘是不会拦着的。” 他凑近我小声的说。 “我本也是不愿在宫里待着的,父皇同皇贵妃娘娘经常在院子里宴饮玩乐,那臭婆娘故意笑的好大声音,皇后娘娘就在房里听着啊,有时候听着听着就抹眼泪。 有一天皇后娘娘酒醉了,她抱着我一直哭,她说她好恨好累,但得活着啊,不能让她如意。 我知道你比我聪明,但我又不是傻子,我早看出来了,贵妃娘娘就见不得别人好。她一直盼着皇后娘娘死啊,我实在是看不得这些,整日烦的要命。 你帮我向皇祖母求求情吧,我也想出宫开府啊。” 万历这个王八犊子真不是个人啊,想要人死一把砒霜就好了,何必这么折磨人呢! 我第二任母亲的死! 王恭妃的眼睛! 周端妃的木鱼! 这些人......在他眼里算什么! 话说皇后能在这样的冷暴力之下坚持这么多年,心志也不可谓不强大啊,一般人受不了这个。 这让我想起了嘉靖老道,险些被几个宫女拿白绫给勒死,可惜没死成! 这万历相比嘉靖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我堂堂张贵发家的大儿子要时常给这样一群人渣下跪,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面对朱老六的恳求,我暂时无能为力,我只能善意的欺骗于他。 “现在时机不合适,皇后娘娘抚养你长大,你要孝顺她,多开解开解她啊,没有你陪着,她不是更加孤单么?她哭都不知道找谁去哭了。” 我搂着朱老六的肩膀说,“不过你放心,等皇后娘娘身体转好了,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出宫开府。这段时间你就多来我家,咱们可是一个娘生的,我家同你家还不是一样的。” 朱老六怔怔看着我。 “那就说定了啊,还有,明明我是你哥,我怎么感觉你总是在教训我呢? 你你.....你不许这样啊,不然我就不去了的。” 这个小家伙真是固执的可以,朱老大我都教育过,何况你个少年愣头青呢,慢慢也就习惯了。 来吧,赶快来! 你就是坨废物我也要把你训练成金灿灿的废物。 第54章 那点羁绊 慈宁宫很忙! 皇祖母几乎动用半个慈宁宫的人手忙着为我搬家。 我看着一辆辆马车冲出斋心堂,便我自己都为能拥有这么多的财富而窃喜。 我发现就不应该同朱老六一起回来,这厮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硫酸味。 皇祖母面带感怀,就像目送游子远行的母亲,既欣慰又不舍。她一手挽着我一手挽着朱老六,左看看右看看,眼神里满是慈爱。 “这一晃啊你们都这般大了,老身想着抱着你们的时候就好像是昨儿的事呢,现在却是怎么也抱不动了。” 我就甜甜笑着逗老太太。 “那孙儿就抱着皇祖母啊,您老就说您想去哪吧,我同六哥哥背着您去。” 皇祖母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我一句话就将她逗乐了。尊贵如她,快乐的时间也不是很多。 “你个小猢狲,竟调笑起祖母来了!” “你呀,日后要稳重着些,多学学润儿,你看他多沉稳。” 老六那是沉稳?那是发呆好吧...... “孙儿记住了,孙儿一定多同六哥哥学。” 皇祖母嘴角微微翘起,“你又拿这话来哄骗我,老身听说你从庄子里找来许多顽童填充府邸,就这些娃娃能做得个甚?横竖你是要胡闹吧,你今日不说个明白,我就打你的板子。” 周老总管真是多嘴啊,什么事都要打小报告! 我嗫嚅着说,“孙儿不是胡闹呀,若论管事的,从斋心堂带过去的人也尽够用了,原是不需要添加人手的。 不过孙儿也知道是没人愿意随着我去就藩的,父皇虽然答应给我三个千户的兵,但能否抽调出来谁也不知道呀。 我琢磨着还是自己动手吧,招来的这些人大部分是家生子,小部分是买来的,身家性命都在孙儿手里呢,他们时刻伴着我长大,未来也可做孙儿的助力呀。 我看那些国公侯府也都是这样做的,这这......这难道也坏规矩犯忌讳么?” 皇祖母欣慰的点点头。 “你这样想也对,这时刻伴在身边的呀,将来做事总是妥帖一些。不过要立规矩严管教,此事你要交给周伴伴来操持,不可姑息纵容他们出去借你的名头闯祸。” 我一个劲的点头,我暗戳戳的表示他们即便想出去闯祸也没时间啊,时间表我早给他们排满了,德智体美劳很全面的。 我琢磨着老太太对我这般好,我也是时候开始回报了,我说了句‘祖母稍后’便疯一般的跑回斋心堂。 那面镜子我原本就打算送给祖母的,不想那日回来之后就被拘束着排练大典礼仪,就这般给忘记了。 当我抱着盒子跑回老太太身边时,老太太淡淡的对着我笑。 “这是送给我的?” 多嘴的老周啊,你可真是个耳报神! “呃,是的,想必周老总管都同您说了吧?” 我将盖子掀开,拿出镜子递到老太太手里。 “这是孙儿从西洋和尚那里淘来的好玩意,用玻璃做的镜子,皇祖母您看看,是不是比铜镜清楚多了?” 老太太对镜理云鬓,“嗯嗯,这可真是的,这可真是的,怎的这般清楚呢?” 朱老六也凑了过来,皇祖母一忽儿拿镜子照自己一忽儿照照老六,这俩人玩的不亦乐乎。 把玩了好一会儿,皇祖母将镜子交到朱老六手中,她老人家饶有兴致的问我。 “你父皇也曾同我说过京里来了两个西洋僧人的事,即是僧人,可有带经书来我大明?这镜子虽好可也只是一件玩物,若有传世的经文才是众生之福啊。” 我脑袋嗡的一下险些摔倒,老太太你不要什么经都想着念啊。 “要叫您老失望了,许是来的僧人道行浅薄,孙儿也问过,却是没带像样的经文来,而且这僧人赤发蓝眼的忒也吓人,孙儿看不像个僧人倒像话本里的赤发鬼,说不得本就是假和尚。 您老啊就别惦记着了,将来有一日孙儿去天竺给您求真经!” “可惜了的,你瑞安姑姑倒也是这般同我说的,看来说的是真的,这西洋诸国也是,既有意同我大明结交,怎的也不派几个像样的和尚来?” 我看老太太惋惜的模样真的很想笑,感谢我大明的审美观,这要放到后世,我若这样说非要被小仙女当街殴打致死不可。 谈到神佛,老太太的智商立马归零,在她老人家朴素的佛家世界里,天竺就是那种寺庙辉煌高僧遍地的美丽新世界,这种对信仰的憧憬是我这个不敬神佛的恶徒所无法理解的。 我很想告诉老太太,即便有真佛现在也应迁居我大明了,天竺那嘎达再无真佛。 老太太的话今日尤其的多,一忽儿嘱咐我几句一忽儿问朱老六皇后病体何如,就这般在老太太身边聊了小半个时辰,我们两个小的方才退出慈宁宫。 回到斋心堂,我带着朱老六来到一间僻静小居。 小居素白洁净,一幅仕女画像挂在白墙,香案古朴,香烛两支,青铜香炉中铺着一层浅浅香灰。 画像中的美丽女子自然是我同朱老六的生母李敬妃,看那豆蔻一般的年纪应是李敬妃刚刚入宫时所画,具体有几分相像已经无从得知了。 也许是幻觉,我总能从朱老六的眉眼中找到李敬妃的些许影子。 点烛,燃香,跪拜。 我对着画像轻声诉说。 儿朱常润,朱常瀛谨祭 圣人云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 儿等不敏,唯祭之一字尚可,余则哀母早亡不能奉孝。 倏忽间八载如烟云。 儿不敢忘骨肉血亲之情,亦不敢忘生离死别之恨。 天日昭昭,魂兮永存! 儿子今日是向母亲报喜的,大哥哥常润获封惠王,儿子获封瀛王。 得母亲的遗馈,我们哥俩才能有今日立身之本。皇祖母同皇后娘娘也没有薄待我们,儿子们过的很好。 请母亲放心,在天保佑我们无病无灾,诸事顺遂。 这是我第二次拉朱老六来祭拜生母,第一次是在获得画像的第二日。 也许是冥冥中的血脉联系吧,每当我凝望这幅画像的时候,我都会不自主的想起朱老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求我,你不要不管你哥哥啊,他也是为娘的的骨肉,你的血亲! 我把这个声音归结为心结,我本也是想拉他一把的,但我这位哥哥打小就同我不太亲近,这并不是他的原因,而是因我成熟的太早以至于同他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而他又是皇子,我又不能如对待杨家春那般的强迫于他,如此这般想要拉他一把也是很不容易的。 我们俩唯一的羁绊也就是这幅画像了,但能否将他拉近,我也不能确定。 在生母的画像面前沉默了一会儿后,朱老六问我,“老七,你说人真的有魂么?” “有的吧。” “那母亲会想我们么?大姐姐几日不来,皇后娘娘就开始念叨她。” “那是一定的。” “皇后娘娘很少同我谈起母亲,但你好像知道母亲的好多事?” “肯定比你知道多!” “怎么可能,我比你大,我都不知道!” “因为我比你聪明啊!” 朱老六很愤怒,他声嘶力竭的对我嘶吼,“朱老七!” 我冷眼看着他,“母亲的生辰年份都是有册谍记着的,母亲在宫里的事很多老人都知道,你有查过问过么?” “我我......我没有想到这些!” “六哥,我知道你羡慕他们都有亲娘护着,但羡慕没有用啊,咱们的娘已经走了。 现在这天底下最近亲的就是咱们俩了,我虽然是弟弟,但你得承认我比你学问多力气大,所以你得听我的跟着我学,咱不能辱没了母亲的名声啊。” “没门,我是你哥哥,你得听我的!” “那咱们打一架?” “......” “六哥哥,我这么跟你说吧,母亲的事我都知道但我现在不能同你说。不过我答应你,等我就藩那一日我都会告诉你的,尤其是母亲的死因!但你若是个没本事的,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对你说的!” 朱老六气呼呼的走了! 我只能徒呼奈何。 我对成年人多少还有些手段,但对这种少年二愣子,也唯有举手表示无奈了。 第55章 内宅那点事 司天监有测,今日宜婚配、迁居、祈福、迁坟...... 瀛王府正式开府这一天,是我的姑姑瑞安大长公主夫妇来主持的。 一些成文的不成文的规矩同讲究一股脑的拿将出来,我就是一提线木偶,姑姑让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而王府完全安定下来又是六日后的事了。 完全清闲下来的我终于可以办正事了。 我把以周老总管为首的心腹都叫到小书房,关起门来将王府琐事一件一件的捋。 孙嬷嬷负责后厅事务,通俗的说就是掌管内宅,只负责我一个人的生活起居。 她手中有多少人呢,69个! 我可爱的皇祖母生怕我少了人照顾,临行前几日又塞了好些丫头片子给我,其中最小的竟然只有五岁! 相比于我的身份,有这么多丫鬟婆子原也不算多,宝二爷一个国公府的少爷羔子还有将近二十个丫鬟伺候呢。 但我要这么多女人干什么啊,我又什么都不能干! 而且实话说,我家内宅真心没那么多事,她们与其说是女使更像是王府的点缀,用来彰显皇家的尊贵同气派。 我的钱来的虽然容易却也不是这般乱花费的,69个女使的支出也是很大一笔数字。 这个不能忍! 我拿着花名册问孙嬷嬷,“我早与嬷嬷说过,适龄女子愿走的可放还她们的身契,许她们自由,这其中有多少人是愿意走的?” 孙嬷嬷恭敬的对我说,“奴婢逐个问过了,愿出府的有14个,月底便会打发她们各自还家。” “55个也还是太多了,就说这个叫英姐儿的女娃子,这才五岁啊,还有这个叫招娣的也才7岁。” 这花名册实在是不能看,气的我把它直接丢在书案上,冷着脸问道,“嬷嬷你来告诉我,这么小的年纪放进府中能做什么啊!” 孙嬷嬷一脸为难的说,“这也是宫里留下来的传统,打小就调教起来,年纪稍长便能熟知规矩,主子们使用起来也更为顺手。” “难道就没有别的目的?再说这豆丁大小的孩子离了父母是不是太过可怜了,难道就不能放还归家么?” 我冷着脸说道,“别人家的规矩我不管,但在我这里必须要改!女使需年十二以上,十八岁之后可任其去留。您老也是过来人,这宫里的苦楚难道还没有受够么?” 孙嬷嬷听后面带惶恐,她跪地叩首急切的说道,“老奴都是依着皇太后老祖宗的吩咐来拣选的,绝不敢寻私。 老奴就实说了吧,这般小的女娃子有的是犯官家眷,有的是在外采选买来的,放在身边精心调教数年再放出来伺候主子,也不过是为了讨主子欢心,却是不敢有其他的念想。” 我把孙嬷嬷扶起来,硬生生把她按在小杌子上坐下。 “孙嬷嬷你这样我都不敢说话啦!” 我努力心平气和的对她说,“您老看着我长大,我待您是如亲人一般的,且这里是王府而不是皇宫,所以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的。 这王府的规矩我说的算,日后除典章制度所订跪礼之外,就都不需要跪!也包括在座的各位以及整座王府的使唤人!” 苏嬷嬷都快要哭了,“殿下,奴婢们怎敢啊!这传出去,外间人都会骂咱府中的仆役不懂规矩的,没得被人笑话了。” “我看谁敢!” 我背着小手信誓旦旦的说,“这原也不是我的主意啊,《皇明祖训》里写的明明白白,tai祖爷爷说除礼仪之外,能不跪则不跪。怎的,祖训都不遵从了么? 而今本王再加一条,年五十以上可赐座报事,这就是我的规矩,若不从命,大门就在那里,随时可以走!” 孙嬷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在宫中几乎熬过了整个人生,但皇宫不是养老院,即便她是皇祖母的体己人也是没资格死在宫里边的,除非被打死,否则早晚会被遣出宫外。 而以她的身家自然是不愁养老的,族里的子侄巴不得将这位老太太接回家里供着。 但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孙嬷嬷不愿落叶归根,她的一些老姐妹们归乡后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谁也靠不住! 族中的子侄真是为了孝顺这些年老体衰的老嬷嬷么?当然不是啊,只是为了钱财,当老太太的钱财被搜刮殆尽时也代表她将极为痛苦的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她曾亲眼见过一位老姐妹在凛冬的柴房里被活活冻死。可惜她去的晚了,只看见那一对黑了心的夫妇抱着姑奶奶冰冷的尸体干巴巴的哭。 孝之一道啊,真正是稀缺所以才珍贵,所以自古至今一直都在被强调。 我大明的以孝治国在我看来也还是不如后世的,不是说人心变得越来越好或者坏了,而是物质条件不一样,就是后世那样的物质条件不孝之徒也是大把,更何况现如今的大明呢? 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呢,这是周老总管同我说的。他说像他们这样没有子嗣的宫中老人,最怕的就是人生最后那一程,孙嬷嬷也同样如此。 有了这个前提,这老太太还是可用的,我也不介意她在我身边安详的度过余生。 眼下我的处境很尴尬,新人因为威望同经验还不足以处理王府事务,而这两位老将是我唯一的指望了,一个能够信任又做事可靠的人真的很不容易去找,我需要老两位撑着熬过这段过渡期。 但我也不能如斋心堂时那般放任他们自由发挥,需要时不时敲打一下,慢慢将规矩给改了! 我继续追问,“孙嬷嬷,府中有几个年未满十二岁的?” 孙嬷嬷期期艾艾的说,“有四个。” “能否发还其父母呢?” 孙嬷嬷苦着脸摇头,“怕是难了,几个丫头不是奴婢招入宫中的,这这......这怎的去查啊。 且以老奴来看,发还父母也未必是好事,这孩子都是他们自己个卖的啊!孩子落在这样没心肝的爹娘手里,是没有活路的呀。” 我一时无言以对,可我这王府毕竟不是善堂,天下的可怜人多了,我养不起! “那这55人中,年未满16岁的又有多少?” “有17个。” 我对孙嬷嬷说,“将这17个都交给小卓吧,我自有用处。” 孙嬷嬷面有不甘,但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不是金元宝,谁见了我都会笑的合不拢嘴,斟酌一番之后,我下达了开府之后的第一个任命状。 “自今日起,孙嬷嬷为内宅大管事,周妈妈为内宅二管事,小卓为.......财务......算了,暂时称机要秘书吧。” 小卓诧异的看向我,似乎在极力思索机要秘书是个啥玩意,但还是满脑袋问号。 孙嬷嬷与周妈妈也几乎同时看向我,面带紧张之色,他们虽然不懂这个新词的意思,但感觉没有错,这对她们而言并非好事。 我感觉自己有点小邪恶,竟然在意yin小卓穿制服的样子...... “所谓机要秘书,我这么说吧,内宅的花销账目每五日需送小卓整理归类,钱财支出也问她去拿银子。” 我看孙嬷嬷同周妈妈的脸色已经蜡黄了,而小卓则满面羞红窘迫的在抠手指,便周老总管几人也诧异的看向我。 我把双手摊开,很无奈的说,“谁让府里没有当家主母呢,而我也不想介入内宅琐事太多,便只能想个折中的法子。 嬷嬷同妈妈也不要紧张,你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信得过你们,斋心堂也历来都是你们来掌事,现在将来也是如此。 日常开销不必报我,你们只管去拿主意,只额外支出问我拿主意便是了,而小卓只负责记录账目,支出钱财,并不过问具体事务。” 孙嬷嬷脸色决然不能说好看,她艰难的对我说,“奴婢非是多事,只是奴婢手里也是有账册的,若是殿下想着提携小卓,奴婢也会倾尽所能的。” “不一样!” 我很严肃的对孙嬷嬷说,“我要看的账目同你手中的账目是不同的,日后你自会知晓,此事便这么定了,无需再言!” 我偷偷瞄了小卓一眼,发现这丫头脸红的如同猴屁股一般。 老天爷,我只是让你做会计啊,你是不是想左了? 第56章 外宅那些事(求追求评) 关于搞钱这个事无论如何都是要牢牢握在手中的,没有人情可讲! 一本账册能干什么?这其中的学问可就大了,习惯了流水账账本的孙嬷嬷慢慢会体会到的。 我暂时不去理会三个女人,而是把目光转向周老总管。 周老总管心领神会,他拿过一本花名册递到我面前。 “前厅草创,目前有瑞安大长公主,荣昌公主送给殿下的家丁21人,都是正当壮年的小伙子,处理前厅杂事,巡夜之类的活计也尽够用了,至于能否另有任用,老奴还需观察一阵子。” “依着殿下吩咐,老奴在咱们自家庄子上招来小厮26人,又委托牙行买来24人,合计50人整,年在十二至十六岁之间。 老奴惭愧,有负殿下所托,这些小厮中只有9人能识得百来个字,其他人都是目不识丁的。” “殿下啊,依着老奴的意思,府中可请几位秀才来做些文书誊抄,账册整理等事,仅我们四个人手还是少了些。” 我看着老头十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您是外院大管家,王府名下的产业还是由您来打理,请什么样的人只管自己拿主意,只不过需同孙嬷嬷那边同样做法,每五日将账册送去小卓那边整理一番即可。 还有这三个家伙,暂时还不能调给周总管,他们需在我身边听用。” 周老总管诧异的看向我,“杨家春几个才学都是有的,但才学可不能等同于实务啊,王府偌大的产业还需可靠的人手打理才好。” “我懂!只是此事也并非急于一时。” 我扫了一圈在座几人,又开启了我的长篇大论。 “或许你们都很疑惑,偌大的王府只这点人手,便五六品官的体面都不如,更不要说那些累世的国公侯府了。 但我以为大可不必去争这点体面,这座王府只是暂住,咱们真正的家不在这里,同他们攀比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们的心思我都懂,但我的心思你们未必懂。 还记得我将要就藩的地方么,你们都很怕吧?都不想去吧?你们都如此,从外间招揽来的人还能为我所用么?没有人手又何谈开藩呢? 本王的办法是......办学堂! 与其费劲思想的去请人,莫不如自己来培养!” 我指着小卓,杨家春几个,“你们,便是王府学堂的第一任先生,我则是第一任祭酒,王府中16岁以下的都是你们的学生。” 周老总管晃了晃脑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啊,这是否太过儿戏了?” “是啊是啊!” 曹化淳几乎急出了眼泪,“我才多大啊,就能做先生了,我能教他们什么啊?殿下,我特别喜欢吃......” “奴婢只喜欢绣花啊,殿下!” ...... 我好不容易攒出来的草台班子还没有开始就要塌房,七嘴八舌的聒噪起来,表示对我的异想天开难以接受。 我其实很想对他们说,tai祖爷爷开局一个碗,我手中的这些资源已经好过他百倍千倍了好不? 谁拉队伍时还不是个草台班子呢。 我闭着眼睛打瞌睡,任他们疯狂输出,等他们声音渐渐弱下来时我才带着淡淡坏笑看向他们。 “成不成的要试过才知道啊。” 我对周老总管说,“不如咱们打个对赌吧,我说一年之内这67人有八成都会能写会算,便是剩余两成的榆木脑袋,我也能将他们调教成这条街最能打的崽。” 我又指着杨家春三个说道,“你看看你们自己,满紫禁城的内官有一个算一个,有几个跑的过你们,单挑又打的过你们?恶狗你们都不怕,怎的面对几个野小子就怕了? 本王错付你们啦,不想你们竟然都是怂瓜!” “还有你!” 我指着小卓说,“这些年你读过的书不比我少吧?而算学你也是最为出众的,你还擅长音律,你是才女啊。 要我说你就是怕麻烦懒得理,这是不对的,小心我扣你的份例!”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早就斟酌了无数次的宏伟蓝图,啪的一声摔在书案上。 “关于兴办学堂这件事,本王从来都是认真的!” “看见这是什么了么?这是校规校训! ‘忠君爱民,实学兴邦’即我王府学堂的办学宗旨!” “这是什么?这是算学课本。 小卓你日后就是我王府学堂的算学先生,辅教音律!” “这是什么?这是体育大纲。 杨家春,刘时敏,曹化淳,你们三个既是先生也是学生,带着新人给我操练起来,谁少跑一步少挥一刀我就扒了谁的皮!” “这是什么?这是地理课本。好吧,这个本王亲自来教!” “这是什么?这是国文课本。好吧,这个也是本王亲自来教!” “这是什么?这是道德教育课本。呃,这个还是本王亲自来教!” “这个么,这是教学用具清单,有图有文有尺寸,周老总管你请几个工匠来王府,这些用具都要尽快打造出来。” “本王想好了,前厅宽敞明亮正好用来做课堂,院子里花花草草都弄走,直接平了用来练习弓马武艺。” “内宅的园子也平了,左侧园子用来种粮种菜,右侧园子用来养些家禽家畜。 嗯,我大明以农为本,这农学也是一门大学问,寓教于乐,学以致用。” 开玩笑呐,本王就是伟大的教育事业从业者啊,往大了说也曾经是某某教培中心ceo兼校长,对于筹建一座小小的学堂还是手到擒来的。 最浪费时间的莫过于编写教材,修了改改了修,从三岁开始编到现在,不敢说同后世的教材相同,但30%的近似度还是可以有的。 好吧,我承认还欠缺很多,但小学的知识点还是基本都涵盖到了的。 而至于地理天文这类教材,则是凭借记忆有多少写多少,当然太过超前的就算了,例如遥远的外太空有一颗比邻星...... 这也是我急于翻译老利玛所带书籍的原因,两相印证之下这教科书不就越发的完备了么?而且我推出这些教科书也有了完美的借口,两全其美! 至于所谓的‘顿悟’,就让人随意臆测去吧,这玩意本就是玄而又玄的东西,谁也说不清! 我的言语直接惊呆了所有人。 若不是我有间歇性‘顿悟’的习惯,我猜他们大概早就跑出去请妖道做法驱邪了。 周老总管直呆呆看着那一摞略微泛黄的小册子,干巴巴的问道,“殿下这是筹谋已久了?老奴不懂殿下这些学问,但老奴还是要问一问,这样的学问究竟有何用呢?” 我一个眼神瞟向小卓,“你来同周老总管说说其中的门道。” 小卓嘤嘤几声从梦中惊醒,她拿起一本算学课本走到周老总管近前。 “老总管你一看就明白的,这个是1....这个是0,殿下把这些数字称为阿拉伯数字,总之呢只要可读写这十个数字,将其组合在一起就能表达任意数量了,书写运算极为方便。 如果一个人本就粗通算学,半月就足以熟悉其使用方法了,若是几乎不通算学之人,学起来也是极快的。就比如后厨的吴六姐,她原是20以外便不知加减的,我只教了她半月,如今她百以内尽都会算了呀。 用来记账也方便许多啊,本来一页的账如今只需三四行。 总之呢,按殿下的说法,易学易懂,简洁直白,省时省力,极易推广。 殿下还说,若运用这种新式计账法再配合算盘,只我们四个便可以把半个户部踩在脚底下摩摩......摩擦了呢。” 周老总管是见识过我的本事的,舌战四先生他就在场,但那仅限于各种观点的辩论,在他眼里也还是属于经学,也就是这个时代的根本学问。而除经学以外的其他学问都属于细枝末节,不登大雅之堂。 这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读书人的一种顽固理念,觉醒的人少之又少,盲从的人如过江之鲫。 社会根基如此,牢牢不可撼动! 老头子还有些眼花,他从小卓手中接过课本在眼前不停调整着角度,却因为字体过于细小怎么也看不清。 临了,他只感怀了一声。 “殿下既然要玩,那就玩吧!” 第57章 知行学堂 问:成立一间学堂需要多久? 若是一个秀才来回答,可能三五天也就成了,桌椅板凳由官府富户赞助,书本笔墨学生自带,拿几本通用的教材一把戒尺就可以上课了。 我一个亲王回答:将近一个月! 我忽略了一个问题,教材印刷! 当杨家春拿着教材兴冲冲跑去司礼监经厂这座我大明最大的官方印书厂时,乙方给予了明确的拒绝,表示给钱也干不了! 我仰天长叹! 标点符号、拉丁字母、阿拉伯数字......在我大明普通人眼里如同鬼画符,别说雕版印刷,就是活字印刷也没有玩过这玩意啊。 发了狂的我一气之下从经厂雇佣近三十名工匠过来,就在王府里给小爷建印刷作坊! 字体字形、段落分割、排版校正、试印返工......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我亲自监工,因为别人玩不转啊! 我寄予厚望的四个跟班理解运用这些新知识尚可,但距离拎出来独当一面还是有艰难的一段路要走的! 我的努力在工匠眼里就是笑话,鬼画符一样的玩意也好意思拿来出书? 当然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嘲笑,但瀛王殿下的纨绔混蛋之名已经在皇城内开始慢慢流传开来。 我的影响力从紫禁城扩散至皇城,以至于我的大姐姐荣昌公主都跑过来警告我不要瞎胡闹,免得传入父皇耳中。 我能说啥,我同她说我就关起门来自己玩玩,并暗戳戳的透露隔壁朱老五最近对皇城外的青楼勾栏很感兴趣。 大姐姐荣昌公主茶都顾不上喝,就风风火火的带着一脸官司奔着隔壁去了! 论混蛋,我在大明王爷堆里根本排不上号啊。 虽然忙碌,但我也不是整日同这些顽固的工匠死磕,事实上我的闲散王爷生活已经渐渐步入了正常轨迹。 每五日入宫请安一次,主要是拜老太太同王皇后,偶尔同朱老大、朱老六拉拉感情,而皇帝则很少见到,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他还有若干孽种在宫外呢! 巧了,我看他也烦! 上课也不需要去文华殿了,改在王府前厅一间书房。 我给每位先生都准备了起居室,有府中三十以上苦无门路的风韵老姑娘贴身伺候着。我毫不夸张的说这比他们自己个的家舒服多了。 而他们也确实不愿意走了,常常流连王府至晚方归,这同我无关,主要是云英待嫁的老姑娘太给力。 府中的老姑娘对嫁入官宦人家为妾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这都是那些穷书生杜撰出来的话本给害的,风花雪月缠绵悱恻塞满了她们空虚寂寞的灵魂。 这同后世的‘霸道总裁迷上我’‘我同ceo不得不说的故事’是一个套路,只不过男主改为俊俏孱弱的读书人。 在她们眼里,强壮的男人往往代表着粗鄙,而如赵士桢这样年近半百胡须斑白的糟老头子却异乎寻常的抢手,即使这个老头还是个穷鬼! 万历二十九年辛丑九月十日 大明第一所近代学堂正式挂牌营业。 自任学堂祭酒朱常瀛携全体师生与会。 典礼司仪前尚膳监提督光禄太监周顺启。 典礼嘉宾,大明五皇子朱常浩,大长公主府公子万长祚、万弘祚,中书舍人赵士桢,中书舍人毕懋康,户部观政南居益,松江府举子徐光启。 学堂占据王府前殿左稍间,两间课堂一间办公室,宽大敞亮,透光极好。 左厢房腾出三间作为学生宿舍,一女寝两男寝,前厅光秃秃的石板院落就是现成的操场。 正门牌匾上书‘知行学堂’ 门额两侧一副对联。 上联:忠君爱民,实学兴邦。 下联:学其所用,用其所学。 这是一场混乱的典礼,司仪不知所云,嘉宾不知所谓,师生全程如提线木偶。也就十六字口号喊的响亮,因为黑了心的杨家春威胁我可怜的学生,不喊就不给饭吃! 我作为祭酒的发言简直不要太潦草,只一句话。 “进屋,上课!” 至于那些嘉宾......他们本就不是我请来的,而是听说我开了这么一间学堂来看热闹的,爱去哪去哪,我没时间搭理他们。 开学第一课,国文! 这间教室内部布置是我照搬前世过来的,几乎同后世的小学教室相同,黑板讲台课桌也如出一辙。 只不过笔是鹅毛笔墨是西洋墨,教材为横版印刷从左至右阅读,练习的字帖也同样如此。 毛笔,这件中国伟大文明的承载物,我没有去动用它老人家。 这就是阵痛,即便你再是喜欢它,在迫不得已时也要学会放弃。 小小的我背着手在讲台上站着,看着乱糟糟的学生入场。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身为人师的场景,小脸很自然的严肃起来,一切的一切竟是如此亲切。 没有人敢调皮捣蛋,我可怜的学生在近一个月的时间内承受了太多太多。 他们跟着周老总管,孙嬷嬷学规矩,皇家的规矩,不听话的后果会很惨! 这是周孙二人的本分,我不好去干涉。 就其结果而言也是好的,我需要老实本分按部就班的学生,所谓的‘因材施教’在我前世那个时代都还只是一句口号呢,更何谈现在。 此外,我那四个跟班也没有闲着,事实上他们的课程早就开始了,只是欠缺一个固定的场所。 学生入座,我的右手边四排男生,左手边两排女生,都是十二至十六岁的年纪,这些日子在王府充足食物的供养下一个个朝气蓬勃,神采奕奕。 他们本来是入府做奴才的,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如富家子弟一般坐在堂中听先生讲课,而先生居然还是这座宏伟王府的主人,瀛王殿下! 虽然这位亲王殿下看起来确确实实还是一个小屁孩。 我猜他们心里一定在笑我吧,皇帝的儿子真是个混蛋啊,买来我们只是为了过过先生的瘾,这都玩出花样来了。 教室的门窗都开着,虽然有些冷,但为了敞亮也只能忍着了。 好多双眼睛通过门窗在向着教室里张望,似乎在等待布偶戏开场,然后爽快的笑出声。 小卓起身,带领所有学生起身作揖,口颂‘先生在上,学生有礼’ “坐!” 国文第一课正式开始! “你们都见过我,我是这座王府的主人也是你们的先生,我的话......你们要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我有三不准,不准交头接耳,不准衣帽不整,不准身形懒散。违者,视其轻重戒尺伺候!” “我有三要领,课前温习昨日所学,课中认真听,课后按时完成课业。有问而不能答,视其轻重戒尺伺候!” “我的教学方法同坊间先生大有不同,可以提问但不许质疑,只按我的要求闷头去学!违者,鞭笞伺候!” “下面,我来为你们讲授国文第一课,国文拼音!” 拼音呀,这个学习发音的利器怎么可以错过呢?比我大明现如今使用的切音法确实要好过许多的。 而所谓切音,就是用一个已知字的音去标注另一个字的音,想要运用这个方法,首先就需要一定识字率的。 哪个方案易学易懂显而易见。 现在的标准官话是南京音,这套发音体系不仅在大明通用,便是朝鲜、安南、倭国也广受影响。 所以后世所谓的普通话版拼音是不能用的,要改,而且是大改! 这也是我耗费数年的心血啊! 我在黑板上写下一连串字母。 学生们的表现让我很满意,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还是一脸认真的在看在听。 一张张白纸真是好看啊,总是存在着无数种可能。 而窗外门外的那点嘘声同质疑实在于我而言是无所谓的。 等着吧,有你们目瞪口呆的时候! 第58章 不请自来者 国文,算学,地理,体育,德育。 这是知行学堂正式开设的五门课程,每节授课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集中在上午授课。 午饭后也分五节课时,只不过是课业时间,先生不在场只有一女使一家丁负责盯着。男管男,女管女,监督课堂纪律,顺带着收回作业,交给各自负责的先生批阅。 以我为首的五位小先生也是很忙的,王府不大不小一堆破事等着处理呢,不可能一整日都围着学生们转。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权宜之计。 其实一切都是暂时的,除体育课之外的其他课程都需要在教学中不断调整,我编好了教材不假,但合理与否总要看学生的接受能力。 这是一个慢慢摸索的过程,不可能一劳永逸。 这第一节课其实是很累的,不但要教授一部分字母发音写法,还要现身说法传授握笔姿势,书写方法等等最基本的东西。 还好我是吃这碗饭的,从不缺乏耐心,也还好这些都是十二岁以上的孩子,自古贫家的孩子总是被生活逼迫着早熟,他们或许有些不情愿有些逆反,但朝不保夕的生活早就教会了他们一顿饱饭一片肥肉的珍贵。 我看着他们握着鹅毛笔认真努力的书写,真的是笨拙的可爱啊! 当即将下课的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仗着胆子举手提问。 这小子我认识,姓顾名长云,为数不多能认识百来字中的一个。 他是犯官后裔,他老子是个边塞小军官,因同羯人作战不利被砍了脑袋,家眷沦为官奴。他九岁为奴,被人卖来卖去的,轮到我这已经是第三手。 记得一次晨跑,这厮被人绊了一跤便将另一人一顿好打,刘时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厮拉住。 结果不言而喻,这小子吃了顿板子,还被饿了两顿。 我当时就在不远处看着,这小子是懂些拳脚功夫的,他挨板子时我也站在旁边,发现他后背有很多鞭痕。 所有迹象加起来,他的性格也就不言而喻,就是个桀骜不驯的刺头! 身为体育老师的我,一向对刺头很期待。 我点头示意他可以提问。 “殿下.....” “课堂上你应该称先生!” 他鼓起勇气问我,“先生,这些字母显然非我华夏文字,学生奇怪于为何不用切音法识字,反而借用外族文字呢?” “你的问题很好,但现在我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两个月后你再来问。” 这厮显然不认可这种学习方法,不过不重要,时间会证明一切。没有时间的检验,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我现在便是解释再多也无用。 随着几声钟响,我的第一节授课终于宣告结束,学生们会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之后就是小卓的表演了。 这些学生显然被周老总管同孙嬷嬷操练的不轻,也或许门外看热闹的人太多,没有人敢冲出去撒欢,而是三五人凑在一起拘谨的小声聊着天。 我毫不犹豫的快步走出教室。 在没有混熟之前,我的身份地位以及年龄等等因素加在一起,注定他们在我面前是无法放得开的。 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时间,我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耐性。 朱老五见到我就开口嘲笑,“老五,你这法子没有用啊,我看他们没有几个读的准的。” 我立刻反讽。 “谁吃一口饭马上就长肉的,话说我也没请你来啊,五哥你最近是不是很闲啊。你这一身的亲王打扮把我的学生吓的都不敢说话了,拜托下次要来也穿的随便一点。” 朱老五就撇嘴,“你以为我想来,我是来告诉你咱们赚的银子后日才会入京,你别天天的派人去问,烦不烦啊。” 我嘿嘿干笑几声装傻。 “五哥生财有道,哪像我花钱的地方多进钱的门路却少的可怜。这府里将近百五十口子呢,五哥你再有发财的门路可千万要记着我呀。” 朱老五哼哼几声。 “我那里三百多口呢,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我看你也没有留我吃饭的意思,哥哥我这就走啦。 唉,说起来就晦气,我那府里还有段院墙要翻修呢!” 朱老五骂骂咧咧的走了,他一直眼气我的院子,这货的红眼病很严重。 我同几位先生打过招呼过后,把万氏兄弟接进小花厅。 我是有些奇怪的,我今日并没有请谁来观礼,这在成年人看来就是瞎胡闹的事我也不会傻兮兮请人来看笑话啊。 但这两兄弟却被瑞安姑姑送了来,目的何在? 结果我还没说话呢,大表兄万长秨就苦着脸对我说,“表弟,不是,现在应该称瀛王殿下了,父亲说让我们兄弟俩来跟你学本事,你不要告诉我就是要学这些古怪玩意吧?” 我暗戳戳的表示你们混吃等死就好啦,何必非要来添乱呢?你们要是来了,不听话我也没办法动用戒尺啊,怕是说句重话都要回去告状。 我笑呵呵的说,“两位表兄都是有本事的,我这哪里有什么可学的?我教这些奴婢也只不过是为了日后办事得用些,表兄若是喜欢就看看,不喜欢就到后院去耍,你们随意就好。” “咳咳!” 我的话刚刚说完,站在万氏兄弟身后的大长公主府老管家扛不住了。 他咧开大嘴谄媚的对我说,“瀛王殿下,大长公主殿下可说了,要两位公子跟着殿下好好的学,多长长见识,这回头奴婢可是要拿着两位公子的课业交差的。殿下啊,您就不要难为老奴了。” 我就暗暗叹了口气,这俩属狗皮膏药的还甩不掉了。也罢,瑞安姑姑向来对我还是好的,上次又帮了我大忙,只是如何整治这两位小表兄也真是令人头疼。 憋了半天,我问他们,“两位表兄可是喜欢琴棋书画?” 两位亲兄弟几乎同时摇头。 “不喜!” “那可喜欢四书五经诗词文章?” 这次更绝,直接翻白眼。 我索性咬牙问他们,“既然文的都不喜欢,那武的呢?” 这次在我预料之中,两个二货几乎同时点头。小男孩嘛,有几个不喜欢舞枪弄棒的。 其实皇亲国戚喜欢什么都无所谓,横竖都会拿个名誉头衔白拿俸禄而不会有实职的,只要不出去害人就算为我大明做出了杰出贡献。 想来这二位在公主府也是不让人省心的角色,且看万老大时不时偷瞄女人的做派,这货显然已经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有所了解,满屋子莺莺燕燕的,很容易就会堕化为贾宝玉那样的废物点心。 我是知道我那位姑父的,宝剑不离腰间,会几套花把式,显然不希望自家儿子成为废物点心,可惜瑞安姑姑又特别溺爱他们。 夫妇意见不统一,这孩子自然是管束不住的。 既然自己不忍下手,便找旁人来下手,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我龇开小白牙对两位表兄寒冷一笑。 “学武简单啊,只怕两位表兄不能吃苦。” 万老二表示不服气,“表弟你莫要瞧不起人,你能做到的我也能。” “那就好那就好!” 我一叠声的点头,“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啊,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可不能动不动的就回去告状,也不许动不动就拿公主府大公子的派头来压人,谁这样做谁就是怂瓜,谁说话不算数就光着屁股在皇城里绕一圈!” 万老二用最硬气的口吻说着最怂的话,“那那......那你也不许欺负我,我没你力气大!” “我欺负你做什么啊,咱们都多大了,还是小孩子么?” 我就继续哄着他啊,“我做什么你跟着做什么就是了,一准儿不会为难你。” “那那成吧......大哥哥你说呢?” 万老大回头看了一眼老管家,垂头丧气的说,“还能怎的,横竖这次爹爹是下了狠心的,就这么着吧。” 第59章 美女教师的威力 书房里,几位先生身姿随意略显懒散的坐在榻上,品着香茗吃着点心小扇子摇的尤其惬意。 卧榻侧旁,两位身着淡绿色裙装的俏丽小娘坐在小杌子上守着茶炉,姿态恬淡,举止优雅。 我嘴角歪了歪,这几个货是越来越不见外了,吃我的喝我的还要勾我的人。 我转过屏风出现在几人面前,嘴角微翘着说,“几位先生真是好兴致,我这嗓子都是哑的,也不见有人给我端杯茶来。” 美好的场景被我这个不懂风情的人打破,两位老姑娘窘迫的万福施礼,给我斟了一杯茶便羞臊的小碎步跑到门外去候着了。 我同几个老不羞各自见礼之后也盘腿坐在榻上。 我忍不住抱怨道,“几位先生只顾着看美人,也不说出去帮一帮我,外间都是我的学生,也算几位的徒子徒孙吧,好歹出些力。” 毕懋康同学就摇头苦笑。 “殿下,不是不想帮而是无能为力啊,就说这拼音,我等听之如同天书,现下正在参详这个事呢。既然殿下来了,不如当面为我等解惑。” 我淡笑着看向徐光启,“先生呢,您以为拼音注音法如何?” 徐光启略略沉思之后说道。 “老夫惭愧,此时尚且不好评论好坏。 不过似这般的注音法老夫还是见过的,就老夫所知,身在我大明的几位欧罗巴居士一直在精研如何用拉丁文标注汉音,以便后来人易于学习我汉文汉字,只不过一直不得其法。 老利玛也曾找我参详过,我能看出他那套方法与殿下的写法不同,但老夫不精于此道,委实无法评价其中优劣。” 我虽有判断但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还是有些心情沉重的,我大明精英几乎对欧罗巴一无所知但人家已经开始深度钻研我们的语言了。 在人家眼中,我们无异于luo奔啊。 我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以我的判断,拉丁文在欧罗巴虽然是通用语言,但仅仅限于教士同高级贵族,而普通百姓因为国家或者地域不同,语言也是完全不同的。也就是说在欧罗巴,拉丁文不是各国各地语言的根。 我猜测无论是葡萄利亚、西班利亚,亦或者其他欧罗巴国度,他们只是借用拉丁文的形来标注自家的音。 这就是拼音法的内核。 我也只是用拉丁文的形来模拟出我大明官话发音的各种状态,具体就是口鼻舌三音;在音的基础上再次划分声调,具体就是轻声、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 这些音调早已约定俗成,论述的着作随处可见,我只是用简易的符号来表示这些音调罢了。而音同调两相结合就可以确定一字一词的发音。 几位先生也看到了,知行学堂的课本中每一个汉字都是有拼音标注的。 只要学生弄懂了这套规则,即便他不认识这个字也能勉强读书了,而反过来说,这拼音法也能使学生更快的识字。 具体成效如何,我想不出两月便会有结果,咱们拭目以待。” 我本想再同几位先生商量些事的,不想上课的钟声又响,几位先生火急火燎的抬起屁股就走。 徐光启跑的最快,“各位,老夫今日正要见识这新式算学是如何教授的,快走快走!” “是极是极,小卓姑娘的风采,老夫也是自惭形秽啊。”赵士桢这个老不要脸的,鞋子穿了一半就已经窜出了房门。 毕懋康同南居益两位年轻同学还是有些涵养的,整理仪表,昂首挺胸,迈着端方的步伐向外走。只是你们特娘的是不是走的太快了些,几步便超过了那两个老头。 我就无语,小卓这丫头怕是再也藏不住了,这都开始圈粉了啊,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的一点也不知道呢? 我擦!一群不要脸的色胚! 好吧,我也去看看! 有些人啊,在身边的时候感觉不到什么,但在别人眼里可能却是个宝贝。 这丫头芳龄十八,我看着有些呆萌,但在别人眼里却是生的清丽可人出尘脱俗。 从她站在讲台上的面色同仪态来看,我知道她还是有些紧张的,但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淡雅绝伦仪态端庄。 美女教师在上,这学生的眼也亮了头也不乱晃了,让我难以置信的是万氏两兄弟也悄默默的溜了进去,坐在角落里拄着腮帮子人模狗样的装着听课。 我这个脑子啊有些乱,我忽的想起胡娇娇。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舞台上的曼妙身姿我竟还是记忆的如此清晰,尤在眼前。我甚至还记得她身上有多少个小痣,那是我将她翻来覆去数出来的啊。 可惜,我把一切给玩砸了。 我还是回去睡一觉吧,以我现在这个年纪实在不适合多愁善感,伤身! 这个上午真是有够累的,我一觉醒来又接连上了两节课。 地理学,地图展开,口若悬河。 德育课,从盘古开始,滔滔不绝。 这两节课对于几乎是清一色文盲的学生来说,兴致明显高过国文许多,这玩意就跟听故事一样的,谁不喜欢呢。 而我之所以要开这两门课,可不是要哄他们开心。 地理课开拓眼界,增长见闻,唤起这些娃娃对外界的好奇心。 德育课则是通过讲述传说或者历史来凝聚人心,我从盘古开篇,会逐渐讲至各个姓氏的诞生以及演变。简而言之,我大明人追溯起来都是一个祖宗一家人,而这个概念的终极版本自然是‘民族’这个概念了。 究竟会不会有效果?我怎知道啊我又不是神,我想这样做也就去做了。 日落西山时,几位先生还是赖着不走。 上午的课他们看了,下午的自习课居然也不曾放过,还恬不知耻的去我的教室东张西望的,美其名曰查看一下学生的学业。 小卓真是个好先生,他不放心学生的学业,整个下午都耗在教室里,一个一个的教他们如何握笔如何书写。同时,她还要应付这些老不羞的种种疑问。 我极度怀疑他们跟在小卓身后只是为了闻闻所谓才女的屁味。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泛酸。 既然赖着不走,我也只好招待他们晚饭。 依旧是那两个三旬老姑娘,围着八仙桌添酒布菜,对我都从未这般殷勤过,这人是真留不住了。 席间,我对几位先生说,“我这里的琐事越来越多,眼见早晨是没时间学业了,日后咱们便改在午后授课吧。” 赵士桢同学老神哉哉的说,“我们几个早有预料也商议过了,改在午后也是可以的,殿下不必为了此事烦恼。” 我自然是高兴的,事实上我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先生你看,一个学生也是教一群羊也要放,不如几位将徒子徒孙都一并教了吧?” 我指着房中一堆木质零部件笑着说,“火铳火炮都有,这铳炮打造同操练也是一门大学问,我一个人学太苦闷了些,人多了才有气氛啊,这么多徒子徒孙,是一定能将先生们的心血发扬光大的。” 毕懋康同学干笑着不做声,其实确切来说,在火器一道这位也算赵士桢的弟子,只不过是以朋友论交。 赵士桢仰头一杯老酒落肚,很是痛快的回答我,“殿下便是不说,老夫也是有意如此的,只是眼下这点器材不足用啊,再有这道不可轻传......” “我懂!我懂!” 我急忙打住老头子的沉吟。 “几位是我的先生,自然也是知行学堂的先生,别说先生了,把祭酒这个位置让给你们我才高兴呢。 这俸禄自然是单独来算的,不,这是谢仪,几位先生劳心劳力的,都是学生应该做的。至于教学器材,再多多打造也就是了。” “说来我还有一个想法,我知几位先生对机械之学也颇有研究,我看不如在王府内筹建工坊请一些工匠过来,什么水车、耕犁、水磨之类的也可以一并打造样品出来,我知行学堂正要学这样的学问。” “如此,先生有一些新奇想法,也可以大胆去尝试,而费用......都由本王来承担!” 第60章 杨家春的长途旅行 最近我的兄弟们都很忙! 朱老大在盘女人 朱老三也在盘女人 朱老五在盘银子 朱老六在盘玩具 而我这个朱老七却在盘学堂! 真是各有各的爱好啊,有时候我就在想,若有那么一天我该怎么收拾他们呢? 那日一顿饭的时间,知行学堂又多了一门课程,机械学。任课教师,赵士桢同毕懋康。 至于我那位书法教师南居益先生,人家观政期结束,马上就要高升一步了,在我这里只不过是凑热闹熬资历,多拿一份俸禄而已。 人各有志,强求无用。 事实上我还邀请了徐光启徐老头来王府任教,结果这老头告诉我他很忙,要备战会试还要兼顾翻译,两头兼顾已经要累吐血了,王府的高薪也没有用。 松江府上海县土财主啊,惹不起! 我成功把自己逼到了又一条死胡同,知行学堂看似不起眼但对教师的要求比国子监还要高,放眼整个京师竟找不到合格的教师来。 这样的痛苦我是不敢同周老总管商量来着,我怕他被气出高血压! 但我的压力还远远没有达到极限。 在知行学堂成立后的第五日,弘学馆的管家跑来告诉我,那个叫游文辉的大明西洋教徒终于要启程回广州府了。 果然不是自己的人办事就是不靠谱,一月前我就交待他回广府办事,居然现在才启程! 这段时间我虽忙着王府的事,但对弘学馆的情况也从来没有放松过。 《几何原本》的翻译进度很顺畅,据徐光启说已经开始翻译第二卷,如无意外,明年年底可完成前六卷的翻译,主要是他也需要边学边翻译...... 徐老头说这话的时候是很自豪的,我强忍着叹气狠狠夸赞了他几句。 但我心里边已经快要骂娘了,比照这个速度,老头升天那一日也搞不完我指定的那些书籍啊。 还有一个谈不上坏也说不上好的消息,那位拿圣水来治病的洋教士庞迪我以及大明西洋教徒钟明仁被揍了。 我揍的! 自从从徐光启口中得知这几个玩意对我的口头警告完全无视,甚至动用欺骗手段来忽悠大明百姓时,我已经起了杀心! 但显然现在不能,我必须忍一忍,不过却并不代表我会继续姑息纵容他们。 于是当他们再一次手捧圣水出城时,意外的在乡间土路上被一群地痞混混围殴,并被抢走了身上的所有财物,也包括那个银制的所谓‘圣杯’。 没了‘圣物’,又被揍的鼻青脸肿的,短时间内应该不能出城装神弄鬼了吧。 这个超级缺德的主意是周老总管出的,从他口中我才得知原来京城里还有‘打行’这么一个职业。其实就是这个时代的黑涩会了,放高利贷、帮人催债、收保护费、给青楼瓦弄充当打手、勋贵官宦人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请他们来擦屁股。 揍完他们的第二日,杨家春代表我去看望受害者,对他们的遭遇表示深切同情并严厉谴责地痞混混的不法行径,临走时还不忘贴心的提醒他们城外治安很不好,抢劫杀人都是常有的事,日后还是少出城为好。 我越来越坏了,做这样的事竟然没有丝毫愧疚之意。相反,听杨家春绘声绘色描述他们的惨样子时居然笑的很开心。 徐光启曾问这事是不是我干的,我坚决否认!我一八岁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呢? 然而徐光启的回答险些令我摔了一个跟头。 他说,打就打了吧,横竖那两个也帮不上忙! 我更生气了,这说明弘学馆里只有他同老利玛在给我打工,而其他几个全特娘的在拿公粮干私活。 揍的轻了,下次再来直接打残! 如今这个游文辉回广府为我办事,我自然是不可能信任的。 我把周老总管同杨家春叫来,商量这事应该怎么弄。 我对杨家春笑着说,“你吃过荔枝么?” 杨家春眨了眨眼,有些回味的说,“去年斋心堂分了三颗荔枝,奴婢是有尝过半颗的,甘甜滑爽,那味道奴婢至今还记着呢。” “那好,你有口福了!” 面对我的坏笑,杨家春很快反应过来。 “殿下的意思是要奴婢同游文辉一起赶赴广府?” “就是这样,差事苦任务重,你敢不敢去?” “奴婢是殿下的人,为殿下做事就是奴婢的本份啊,且在奴婢看来,这个假洋和尚本就是信不过的,奴婢担心这人把殿下的差事给办砸了。” 我点点头,很严肃的对他说。 “你说对了,游文辉这种人只可利用不可信任,如果你仔细观察他的做派,这人的言行举止同我大明人是有些微不同的,这也算不得什么。 但他自小在洋和尚身边长大,笃信所谓的圣教,在他心里边圣教第一,洋和尚第二,至于我大明国同百姓是排在最后的。 他之所以欣然答应我的差遣,是为了所谓的圣教而不是效忠于我,这一点你要谨记,凡事要多留个心眼!” 周老总管有些疑惑的问道,“在我大明的国土上,难道他还敢造次不成,殿下是否多虑了?” 我微微冷笑,“他自然不敢造次,但他们善于欺骗!” “就比如狐假虎威,借着王府的名头结交官宦士绅,进而传播他们的教义? 大明京师天子脚下,圣水治病这种荒唐事他们都敢做,就不要说两千里之外的广东了,没什么手段是他们不敢用的。” 周老总管见我如此严肃,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广府矿税副使薛硕是从慈宁宫出去的老人,奴婢可以写封信给他,若有难处可以找他去帮忙。” 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周老总管的人脉关系足可以在大明两京十三省织起一张巨网。 这还要感谢皇帝老儿,我那老子差遣到各地的矿使内官近万人,而这些人到了地方还会拉起自己的小势力。 我记得正史上把这些太监给骂惨了,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禽兽不如的狗东西。而他们的风评也确实如此,除了他们自己就没有人不骂他们的。 我的想法却同史书上说的不尽相同,收税没有错,但狗东西也确实是狗东西。收的税大部分揣进了这些没卵子的腰包里,不过那些上折子骂人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比狗也强不到哪里去。 大明这艘旧船啊,九成九的人都在架着火使劲的烤,没救了! 就说周老总管引荐的这位矿税副使,我也是不指望真能帮上什么忙的。这货要么是个蠢材要么早早被当地的绅商豪族给收买了。我百分之一千的确定,珠江口的走私船舶辐辏数里帆影蔽日,可我那老爹却不知道...... 但我还是对周老总管表示出赞许,聊胜于无吧,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强。 我很严肃的看向杨家春。 “我下面说的话你要记着。” “路上便装出行,除非涉及生死,否则不许亮出王府的牌子!” “晓行夜宿,沿途不可多做停留,更不许无端生事,越快赶到广府越好!” “抵达广府之后,你要把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日日如此,不可懈怠!” “游文辉这个人你是控制不住的,在广府或者香山澳由着他去办事,只要不拿着王府名头招摇撞骗你便不要去管。” “游文辉能否完成差事是他的事,你没有责任,便是办砸了,我也不会怪你!” “我交代的差事也不要全都指望他,不要只听人家说,你自己要多走多看多结交。” 我抬手将一份单子交给他。 “咱们需要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物,我都尽量列了出来,能弄到几成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杨家春珍而重之的拿过单子,他跪地叩首。 “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 但愿吧,我期望不是很高,只要他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成。 第61章 赵先生,挨揍了! 杨家春准备了两日便启程了。 百五十两黄金作为出差费用,四个家丁随行听用。 当下京师的黄金白银比价是1:8.5,广州那边不清楚,但那边海贸兴盛,有大把大把的白银流入,按常理来推算应该能多换一点银子。 我大明的货币也真是乱的可以,传说中的银票是不存在的,发行的宝钞等于擦屁股纸,市面上流通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白银以及铜钱。 但铜钱这玩意出门买个馒头尚可,稍微大一点的交易都是极为不便的,想想提着钢镚去买房,这个场景不要太炸裂。 而银子也不是很方便,我爹不铸银币啊,地方上以银两上交的赋税也是千奇百怪的,银条银砖银骨头什么样的都有,最多敲上某府某县某税种这样的印记。 民间交易就更乱了,百姓出门购物都要挂着一面小秤一把凿子,随时准备切银子找零。 就说我的王府,有个家丁就专门负责切银子,大块的数两,小块的几钱,切的时候还要考虑银子的纯度,这也是一门技术活,要稳准狠,我就没这个本事。 所以只能给杨家春拿金子做盘缠,银子就算了,那要几个人抬着走! 其实路上他们也花费不了几个钱,自京师南下,走水路做官船,转陆路则走驿站,一路上要么坐船要么骑马,都是花朝廷的钱。 若老天不作怪,一个半月能到...... 我给他这些钱,真正是为了招揽人手同采买东西准备的,千二百两银子也尽够了。 我的人手又少了一个,本来我是准备让杨家春接替我讲德育课的。他已经听我讲课近一个星期了,现成的教案,我觉得他可以,但现在还是得由我继续扛着。 我的心情已经很不爽了,但更加不爽的还在后头。 这一天午饭过后,我躺在书房小睡,曹化淳突然跑进来,他神色慌张的说,“殿下,出事了!” 我晕晕乎乎起来,揉着眼睛问他,“什么事啊?” “赵老先生被打了!” “谁?你说清楚点!” “赵士桢赵老先生啊,他被人给打了啊!” 我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但还是难以置信,赵老头虽然仕途不畅,但好歹也是从七品的朝廷命官,哪个敢打他啊? 呃,难道是我爹? 我一咕噜身从榻上跳下来,拉着曹化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人呢,人怎么样了?” 曹化淳急切的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内情啊,您还是自己问吧。” 曹化淳从门外拉进一个人来,这人我认识,是赵士桢的贴身老仆,这老头衣衫破烂,鼻青脸肿的,看着好不凄惨。 “殿下啊,您快救救我家老爷吧,再不去人就挺不住了!” 老仆一头跪在我脚下,声泪俱下。 我一声怒喝,“别哭了!快说怎么回事,人呢?” 这老仆被吓了一跳,反而镇静下来。 他抽抽噎噎的说,“我家老爷在家躺着呢,晕厥不醒!请了几个郎中来看也不见好,老奴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求到殿下这里。请殿下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爷啊。” 唉,赵士桢也是有够惨的,家眷都在老家,在京中只有一个老仆相随,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一个亲人也不在身旁。 这老仆说话不清不楚的,真正是急死个人。 “曹化淳,你快去问问周老总管有没有认识的好郎中,要京里最好的,你去请,带着郎中直接去赵先生家,要快!” 太医?我信不过啊!我家祖宗定的规矩,太医世袭! 就那一堆玩意,有一大半都在玩迷信风水玄学,真心没有民间的名医靠谱。 吩咐曹化淳之后,我叫人给老仆倒了杯水压惊,然后耐着性子问他怎么回事。 原来,今儿早上赵士桢刚刚出家门,便被一伙人拦住,什么也不说直接动手,拳打脚踢棍棒相加,一直打得老头软如烂泥方才罢手。 行凶者的头头在老头脸上啐了一口,指着鼻子恶狠狠说‘让你娘的多嘴多舌’, 而后这伙人就走了。 这老仆也被揍了,但不是很严重,他扶着赵士桢回家。 这个时候赵士桢还是清醒的,可也不知怎的,老头子躺在榻上突然发了疯般的大骂一句‘陈奉,你不得好死!’,然后脑袋一沉就晕死过去。 这老仆请了两个郎中也不见赵士桢清醒过来,这才想起了我。 好吧,这是被人寻仇了! 我叫过两个家丁好生照顾这位老仆,顺便也请个郎中给他治伤。而这个时候周老总管也一溜小跑的过来了,他说已经介绍了一位名医给曹化淳,叫我不要心急。 我神色阴沉的说,“备车吧,直接去赵府!” “殿下是该去看看的。” 赵士桢同我王府中人相处有一段时间了,这老头虽然嘴有点臭但人品还是极好的,这好好的人突然间被打成这样,任谁也是气愤加难过的。 车马备好,我一头撞了进去,把周老总管也拉进车厢。 这个时候我还管他什么规矩啊,我有话要问他。 路上,我把那老仆叙述的经过同周老讲述一遍,问他知不知道这个‘陈奉’是谁。 周老总管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原来是陈奉这个狗东西!” 很好,直接破案! “殿下,陈奉这狗才原是市井无赖,后自阉入宫,一路爬到御马监奉御,去年被派去湖广征收矿税,湖广通都大邑,乡间集市都被他祸害惨啦。” 我疑惑问道,“此人既在湖广,这怎的同赵先生有仇呢?” “殿下有所不知,陈奉这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在湖广待不下去了,两月前被皇爷爷召回了京城。” 周老总管说到这人的时候如同面对生死仇敌。 “上个月初,沈首辅弹劾此人,言陈奉入楚,先在武昌激起民变,随后汉口、黄州、襄阳、宝庆、德安、湘潭等处先后发生民变十数起,都是被他给逼的! 早在沈首辅弹劾此人之前,武昌兵备佥事冯应京已经上疏皇爷爷,名列陈奉十大罪状,奸淫抢夺焚屋抛尸无恶不为。 武昌百姓群情激愤,上万人冲击税衙,可惜却没有打死他,是巡抚巡案三司衙门一起出手才保下了他的狗命!” 我听的头皮发麻! 若周老总管所说都是真的,这人千刀万剐都便宜了他啊。 自打我搬出紫禁城后,小日子忙的不可开交,坦白说对朝堂上发生的事我是不太关注的,反正咱也管不了,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可我不找麻烦,却不代表麻烦不来找我! 听过周老总管的话,我隐隐感到不妙。 “是不是赵先生也上书弹劾这个叫陈奉的家伙了?” “何止啊!” 周老总管叹息一声说道,“在礼部门口,他指着陈奉鼻子骂了一刻钟!” 第62章 中书舍人的手 赵先生被揍的很惨,整个人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只有起伏的胸脯代表他还活着。 一位老郎中正在赵士桢头上施针,密密麻麻的,看的我头皮发麻! 等了有一刻钟吧,老郎中总算是忙完了,他示意大家到院子里说话。 “周提督,这位小公子是?” 老郎中是个眼睛毒的,他一眼便看出我这个小屁孩不简单。 “这位是我家瀛王殿下。” “殿下,这位就是京城名医,沈令誉。” 这位老郎中显然是见过世面的,毫不慌乱的躬身施礼,我却顾不得这些虚礼,直接拉老郎中坐在石凳上。 “赵先生症状如何了?” 沈郎中微微沉吟。 “赵老爷气血攻心,肝气上逆才至晕厥,也就是被气晕的而非外伤所致。老夫已为赵老爷施针,如无意外一个时辰之后会转醒的。 而至于外伤么,看着颇重但骨头未损,按时敷药将养月余即可痊愈。看来下手之人都是用惯了棍棒的老手,行凶之时也是拿捏着分寸的,伤而不致命。” 这也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吧。 我打量了一下赵士桢的小院,已经很陈旧了,屋中的床铺也不甚整洁,显然一主一仆两个老头过的很是粗糙,这也没个女人照顾的,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关键我也怕,我怕再来一波歹人,那就要直接给老头发丧了。 于是我问这位沈郎中,“一会儿赵先生醒了,我打算把他接到王府养病,这没有问题吧,需要注意什么?” 沈郎中回答我,“要用牛车,多铺几层被子,赵老爷很虚弱,最好不要过风。” “既然这样,那劳烦沈郎中暂且看护着赵先生,一会儿咱们一起回王府。我王府中还是有些药材的,需要什么只管拿,便没有的,我自会去宫里讨要。总之赵先生要用最好的药材,我要他尽快好起来。” 沈郎中答应一声便告罪去屋里守着去了,我吩咐周老总管去陪着,毕竟他们相熟,说起话来也方便。 转过头来,我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妇人,大的看模样将近三十,小的十二三模样,问过曹化淳才知是赵士桢的邻居,他来之前赵老头一直是由这两位看护着。 我来的阵势有点大,两个小妇人一直缩在角落里做隐形人。 我向她们招了招手。 那妇人拉着小女孩战战兢兢来在我面前,跪地叩头。 “民妇曹氏拜见瀛王殿下。” “起来吧!” 我以最为平和的语气对他说,“你们不要怕,你们照顾赵先生是有功的,我要感谢你们。” 我一个眼神,曹化淳秒懂,他抓出一小把散碎银子塞给少妇人。 而后我问她,“事发时你们可曾在场?可曾见过那些歹人?” 少妇人略显拘谨的说,“钟伯喊人时民妇才出门的,不曾见过歹人,不过听钟伯说,这伙人不是附近街面上的,他一个也不认识。” “可还有其他邻人在场?” “彼时天色刚亮,民妇开门时不曾见到巷子里有旁人在场。” “如此,有劳了!” 我示意曹化淳送少妇人回家,院子里一大堆男人,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别再影响了人家的声誉。 不曾想这妇人把银子放在石桌上,带着哀伤的语气说道,“家夫同赵老爷是至交,照顾他原是民妇的本分,瀛王殿下的赏赐民妇是不敢收的,恐家夫回来责骂。” 说完,少妇人行了一个万福礼便带着小女孩走了。 出门之前,那小女孩还眼泪汪汪的向着屋里张望。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我看着桌上的那点银子有些羞愧,小看人家了啊! 曹化淳急的跺脚,“殿下,这该怎么查啊,钟伯不认识,这妇人也不认识,想必赵先生也是不认识的。难道赵先生的这顿打白挨了?” 我咬着牙冷笑,“老头子不是说了么,回头你也不用干别的了,就给我查查这个陈奉是何许人也!” “殿下,这人奴婢是知道的。” “那你就说!” “此人是皇爷爷面前的红人,同高淮,陈增二人齐名,号称监帅三虎,这几年矿税所得,以他们三人为最。弹劾他们的朝廷官员多的数不过来啊,但至今也不曾见皇爷爷责怪于他们,反而弹劾的官员被罢黜不少。” 曹化淳有些垂头丧气,“殿下,若当真是这人干的,想要替赵先生出气怕是难了,这人咱们是扳不倒的。再者说来,咱们便是想要告状也没有证据啊。” 我恨啊,我不恨陈奉,这样的坏人多了去了,我恨不过来! 我恨的是赵士桢,自己在官场上什么人缘不知道么? 他本不是科举出身,正牌的官老爷都瞧不上他,混不进人家的圈子。 他编撰出《神器谱》,结果皇帝只赏了80两银子,可见皇帝也没拿他当回事。 他不放心兵部督造的火器,跑过去瞎叨叨,本来人家就嫌弃他吃饱了撑的研发火器显得人家无能,这下更火大了,兵部尚书给你当好不?看把你能的! 而他的本部门礼部也不待见他,看把你闲的,正事不做跑去兵部挨骂,你贱不贱啊。 我的赵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大半辈子忙碌却一无所获,他津津自得的火器也并未大举督造,他的毕生心血被人扔进了垃圾堆。 你说你在我的王府老老实实教书,闲来就搞点研发,有吃有喝还有美女伺候着,这多舒服的日子啊。可你偏偏自不量力要跳出去,弹劾人家干什么啊。 你还指着人家的鼻子骂,说你是忧国忧民好呢,还是沽名钓誉想要搏个名声? 现在可好,老命差点丢了! 这摆明了是不敢惹当朝的高官,拿你这个谁都不待见的从七品芝麻小官出气呢。 我收回思绪,淡淡的对曹化淳说,“之后的事之后再说,你先带着人把赵先生的家收拾收拾,破烂就算了,他的那些书那些存稿,以及值钱的玩意都打包带走。这地方,老头子暂时不能住了。” 说话间已经将近正午,老头子悠悠转醒。 沈郎中把他的嘴撬开一条缝隙,一勺一勺的喂汤药给他。 他的眼皮已经完全睁不开了,努力在抽动却不见一丝缝隙,只有两条浑浊的泪线沿着眼角流淌。 我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居然有老茧,冰凉粗糙。 “先生,我带你回家!” 第63章 刨人祖坟? 这天晚上,赵士桢的几位挚友前来探望他。 几个兵部小吏,几名大匠作,最大的官就是同为中书舍人的毕懋康。 这在旁人看来未免太寒碜了点,若是换在其他官宦之家,这几个人站在院子里都嫌丢人。 我却对几人很感兴趣,亲自接待他们并且闲聊了几句,可以想象一个一线不入流的小员工被董事长亲自接待时的场景,在我面前只会更离谱。 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用这样词汇来描述一点也不夸张。 老赵交的朋友不错,在我眼里都是能人!几个兵部小吏是做图纸搞测算的,几名大匠作都是木匠铁匠中的高手高高手,这不是人才是啥? 我当即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表示我府上有很多玩意要搞,王府的钱你们赚不赚? 一个赵士桢倒下了,更多的人站出来,我真的是要谢谢他啊! 赵老头勉强能够说话,但似乎并不愿意说话,也包括对他的那几个朋友。 一顿揍把老头给整自闭了。 无能、羞愧、绝望、心灰意冷、在人前抬不起头,无非是这些负面的情绪在左右着他。 他知道,以他的能力这辈子也别想报仇出气了,因为真正能说上话的人一个也没来! 渺小、微不足道、毫无存在感。 一个人的体面和尊严被一个泼皮无赖给生生打碎了! 二更初刻,我敲开了隔壁朱老五院门,然后一溜烟向着内院闯,以至于门房都来不及通传。 朱老五对我的到来极为无奈,因他正盘膝坐在莲花台上做晚课呢。 这莲花台......是纯银做的,花瓣精雕细琢,佛陀惟妙惟肖,花心铺着绣金禅垫,而朱老五就像落在花蕊上的一只绿头苍蝇。 他身后本来站着两个面白娇俏的小尼姑,假的,脑袋上的发髻还是女使打扮。 两个假尼姑见我一头撞进来,啊呀一声扭捏着从侧门溜开。 我勒个去,朱老五在玩啥呢,欢喜佛么? “老七,你你......你还讲不讲规矩了,让门房传个话你都等不及么?” 朱老五从莲花台上跳下来,慌里慌张的用一块绸布遮掩他银灿灿的宝贝莲花台。 “五哥你还是坐上去吧,别这莲花台有了灵性飞走了,你还要赖在我的头上。” 朱老五翻着白眼说道,“我是怕你抢!” 我是真没心情同他逗闷子,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直接说正事。 “五哥,我那位赵先生挨打了你知道吧?” 朱老五瞥了我一眼,“我劝这事你不要管!” “怎么可能不管呢,他是我的先生,打他同打我有什么区别?若黑不提白不提的就这般当做无事发生,日后我瀛王府的人不是任人拿捏了?” “你管不了!” 朱老五面带冷笑。 “重修三大殿,还有朱老三大婚正等着这些人弄钱呢,湖广死了多少人?有多少地方官员为此丢了官帽子?这狗才在湖广都敢自称千岁,不还是好好的在京城逍遥自在?如日中天红的发紫,你怎么动他?” “你的意思是湖广发生的事都是真的,那些弹劾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 朱老五叹了口气。 “是真是假你我说的不算,我只同你说一件事吧,因为这事,顺亨的一个下家家破人亡了。 去年年中,陈奉上奏说有人找到了唐相李林甫婆娘的坟,父皇便令这厮将宝贝都挖出来送入内库。结果却是他手下人邀功谎报,连个铜板都没挖出来。 这是欺君之罪啊,你猜这厮为了脱罪是怎么做的? 他竟然将整个兴国州的老坟都给挖了,野坟挖净了就去挖人家的祖坟!顺亨的那个下家正是因为祖坟被挖找陈奉拼命被打死的。 天怒人怨啊,但他还活的好好的,出门是十六人抬的轿子,比你我的排场都要大!” “五哥你这莲花台真心不错,小尼姑也不错,继续修炼吧。” 我拍了拍屁股走人,不能再听朱老五叨逼叨了,再听肠子都要被气的炸裂。 “老七,你是个聪明人,千万不要做蠢事啊!” 朱老五一把拉住我。 “我看你这小脸绷的有些吓人,这又何必呢,你那先生不是还没死么,你即便是想要给他讨公道也没有证据啊。你想一想,这些内官见父皇可比咱们要容易。” “哥哥放心,弟弟晓得轻重的。” 我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给朱老五看,转身慢悠悠向着门外走。 我是个怀疑论者,这也许是前世被网络信息轰炸做下的毛病,反转打脸的剧情不要太多,而弄清真相的最好办法就是要让子弹多飞一会,不要妄下结论。 我之所以来找朱老五,就是因为没有从自己人口中获取有用信息,他们只是因为弹劾陈奉的奏书内容而愤怒,但湖广谁也没有去过,弹劾未必是真相啊,也可能是士绅富户为了抗税而泼的脏水呢? 毕竟笔杆子握在文官手里,我不能因为我的先生挨了揍就失去了判断标准。 朱老五提供的线索极好,因为这个事听起来足够蠢,更像是天方夜谭,正常人干不出来。 但如果我能找到那份奏书,就足以证明陈奉的恶行为真了,也就证明赵士桢没有冤枉了这个叫陈奉的家伙。 我回来的时候又去看了一下赵士桢, 老头子斜靠在榻上,一个小娘正用汤勺一口一口的喂他喝粥。 这粥,咱也不知道有多烫,非要撅着小嘴吹几下,肉肉的嘴唇几乎已经挨着汤勺了。 这个叫夏梅的老姑娘见到我羞也似的跑开,只留下赵老头略显尴尬的看着我。 我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我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啊,不能看见女人的腚就想入非非。 “赵先生,你打算怎么做?” 赵老头没有想到我会问的如此直接,他愣了愣,旋即把眼一闭。 “老夫......老夫该致仕了,庙堂之高,我这等朽木实在经不起风浪了啊。” 我站在他身旁微微拱手。 “先生既然有所悟,就安心在我这里养病吧,您即便致仕也还是我的先生。” “我在天津卫北塘有一片空地,您养好了之后可以去看看,京师魑魅魍魉太多,我的知行学堂迟早是要搬过去的。” “您看看学堂里的孩子们,他们不比膏粱子弟来的蠢笨,他们吃过苦所以知道珍惜。 庙堂上的事您有心无力,不妨低头看看脚下,传道受业解惑,留下衣钵,总不至您这半生的心血被白白埋没了。” 第64章 没有白费的气力 一晃已是万历二十九年的年末。 周妈妈又有了,回乡养胎。前两胎都是女娃,希望这一胎是男娃吧,不然周老总管脸上的褶子就更多了。 孙嬷嬷从山东老家接来两个小侄孙,一个十二,一个十四,塞进知行学堂读书求学。求学不是目的,做王府的累世家奴才是老太太的真实想法,这碗饭真的很香! 小卓出落的更加水灵了,眼见就要滴水的年纪,但我还没有给她找到合适的小郎君。她的父母为她寻的最好一位预备夫婿是名贡生,家资尚可但却是续弦,小卓不喜我自然也不会强迫。她是我的人,婚嫁我说的算。 南居益先生结束观政生涯,升任刑部主事,正六品! 这位仕途通达的青年才俊几日前卸任瀛王伴读,离我而去。我感兴趣的他不擅长,他擅长的我又不愿去学,半推半就的师徒关系注定不会长久。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毕懋康同学升任广西道监察御史,正七品! 毕同学真正是我的好先生,虽然有了正式差遣但跑我这里依然如故,三日一课很少缺席。 事实上这位先生所扮演的角色相当于赵士桢的助理,我能感受到,他是真正热衷于这些所谓奇淫巧技的。因为热爱,所以无所顾忌。 赵士桢同学致仕了,现在是一介白丁。 远离是是非非,远离冷嘲热讽,在那个叫夏眉的老姑娘无微不至精心照料之下终于熬过了那段艰难日子。 我过于高估了老头子的节操,他那一身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利索呢,便同夏眉老姑娘眉来眼去起来。 孙嬷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向我委婉的表达怕有丑事发生,求着我尽快把夏眉赏赐出去,横竖她自己愿意给人做妾啊。 ‘赏赐’这个词用在人身上我很不喜欢,但现实就是这么个情况,府中所有人的生死前途都握在我手里。 这事我一孩子是不好出头的,委托周老总管同孙嬷嬷去办,但我还是给赵士桢在老家的夫人去了一封信。 按规矩,没有当家主妇首肯,男人是不能纳妾的,虽然这个规矩有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我能做的,就是给夏眉发还身契,出些嫁妆,稍微体面的把她送入洞房。这样做她就不算‘贱妾’,将来如果感情破裂还可以拎包走人,而不虞被卖掉。 赵老头在官方上已经不是我的先生,我那皇帝老子自然不会再给他发工资了。 但我却实在高兴的不得了,不但给他加了工资,还任命他为知行学堂副祭酒,也就是副校长。我这个草台班子终于有了个看起来像先生的老先生,不那么像小孩子过家家了。 今日对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三个月的新式教学,检验知行学堂成果的时刻到了! 国文测验,两张卷子,一张看字写拼音,共一千字,检验识字率;一张看拼音写字词,共五百字,检验写字率。 算学测验,一张卷子,百以内的加减法,五十以内的乘除法,满分100。 测验是昨日搞的,几位先生连夜批卷,今儿早上小卓才将数据整理出来。 赵士桢、毕懋康、刘时敏、曹化淳大小几位先生都忐忑不安的坐在办公室里盼着。 我也有一丢丢小紧张,毕竟是三个月的心血啊,若一无所成无疑将是对这个小团体沉重的打击! 小卓脸色有些潮红,她清了清嗓门。 “识字率86%,人均863字;写字率70%,人均348字;算学平均79分!” 赵士桢身形一振,老头子激动的胡须都在颤抖。 毕懋康拿着折扇手舞足蹈,“成了,成了,还真成了!” 刘时敏同曹化淳几乎要抱在一起哭! 我心中的这块石头也终究落了地,67个文盲三个月能有这样的成绩足以自傲了! 周老总管也是见过那些试卷的,他难以置信却也不得不相信。 他激动的说,“如是这般,如是这般岂不是一年便可能写会算,做个州县小吏也可了?” 大明的识字率具体有多少我无法统计,但就原斋心堂而言,不超过30%,但这可是皇宫大内啊,想要读书识字不要太方便。 以我乐观的估计,整个大明真正能写会算之人也就10%多一点。所以在这个时代是不必担心读书无用的,不怕找不到活干,养家糊口完全没有问题。 如此,也难怪周总管老眼瞪如牛了。 “老总管过于乐观了!” 我斟酌着说,“两年勉强可用,三年才能算学有所成,但只学这些也是没有用的,最简单如买菜,他们也未必办的好,就不要说那些州县小吏的差事了。将来要给他们实际的差事做,能够学以致用才是根本。” 毕懋康同学面带振奋,“三年也足以震惊于世了,若当真此法能够推行,我大明文教必将傲世古今啊!” “先生也是太过乐观了!” 我不得不给他们泼点冷水。 “三年也只不过能让他们看懂话本小说,寻常公文,但读四书五经,今古通史则还是不能的。 我说的直白一些,咱们这套方法是不能令他们做朝廷的官的,就如先生这样的学问,一靠天分二靠家世三靠机缘,非十年之功不可得。” 毕懋康愣怔片刻,旋即失笑道,“确实如此,那殿下如此劳心劳神又为了什么呢?” “因为可以做事啊!” 我笑着说,“我说他们不能做朝廷的官,不是才学不足而是形势使然。就说群臣上的奏本,旁征博引,典故频出,百字之中若没有几个生僻字仿佛就不能显出他们的本事,这套行文手法不通晓四书五经是看不懂的啊。” “不打紧不打紧,这些人都是王府的奴婢,不是贱籍就是奴籍的,本就没有做官的命!” 周老管总算听出了其中的关键,他非但不悲反而喜滋滋的说道,“等这一批崽子们学成了,咱王府便再也不愁人手不足用了。” 我就呵呵笑,“老总管你这样想就错了,我要的不单单是经营好一座王府,我那领地可是有一县大小呢,这点人手怎么够用呢。” “那殿下的意思是?”周老总管看着我的表情隐隐感到钱袋子又要破费了。 “自然是再招一批!” 我笑着说,“明年三月,本王要第二批学生入我王府!” 赵士桢本来挺高兴的模样,听我这样说之后,脸色立时垮掉,“如此,这哪里去找先生啊,殿下不会将我这老头子也拉上去吧,这拼音之法老夫是真学不会啊。” “先生就好好的研究机械之学吧。” 我笑着看向小卓。 “你脸色这么难看干嘛?把成绩最好的挑出来,重点培养,等明年第二批人过来,就是师兄师姐教授师弟师妹了,如此往复,这先生不就越来越多了么?” 第65章 庆功宴 这天下午,瀛王府在前厅厢房摆开了流水宴! 这还是自开府以来,我第一次张罗大型宴席,宴请的不是勋贵豪门,也不是文人雅士,而是我苦逼的学生们。 我自问已经很苦逼了,教材教案教规一把抓,前世开教培自己创业也没这般累过,这还要多亏我本就有钱有势,不然这样的小小学堂也是开不起来的,会有无数的麻烦找上门来。 但我的苦相比于我的学生,也就不算什么了。 我对他们的教育方法绝对谈不上快乐,大明的各类启蒙先生在知行学堂面前也能称一句‘活菩萨’,只因我弄的这一套是军事化教学,而且还有体罚...... 不然怎么会出现如此霸道的成绩呢?都是活活逼出来的啊! 在读书识字这个议题上,穷人家的孩子同富人家的孩子都是一个态度,本能的对抗!知行学堂的学生年龄确实大一些,但即便这样也不能抵消他们厌学的本能。 我没有时间搞因材施教,只能有教无类! 我更没有时间循序渐进,只能压缩再压缩,把小学六年的知识点压缩至三年。 所以我的学生很苦,苦的我都有些于心不忍! 但今天,我决定给他们放假。 吃完这顿饭,庄子里招来的家生子都会放回去,过完上元节再回来;至于买回来的,则发还给周老总管同孙嬷嬷,做他们身为家奴本就应该做的事。 唯一令我蛋疼的,上我的学堂我还要给他们发工资。 学生们在厢房里吃席,先生们则在小书房庆功。 我把徐光启徐老头也请了来,在我看来,都四十岁的人了就不应该去考什么科举,老老实实搞科研才是正经事,可惜老头子主意很正,咬死不放弃! 我请他来,就是要刺激刺激他。 徐老头不是自己来的,他还带来了一个同乡,此人姓孙名元华字初阳,是老徐最看重的一位弟子,二十出头的秀才公,来京城投奔恩师,游学以增长见闻。 先生们自然也是极高兴的,欢快的小酒一杯接着一杯,我则勉强拿蜂蜜水应付着。 桌上除了两位徐孙两位客人之外,具体还有七人。 赵士桢,知行学堂副祭酒,兼职讲授道德一课,在我看来就是教务主任同历史教师。 毕懋康,这货原则上是我的先生,但实则我拉上我的学生一起上他的课。 他这课程最是有趣,属于科学实验教学,木制的小枪炮小马车小水车小木船等等,简直比乐高世界还要精彩,即便我都爱死了这间大玩具室。这些玩意可都是仿真的,完全按照实物打造,拆拆卸卸之间就能快速掌握其制作的原理同用途。 我暗戳戳的表示,这只是开始,好玩的还在后头呢。 程奎,这位是赵士桢的好友,京师着名大铁作,也就是铁匠中的大高手,王府客座教授,毕懋康同学的助理。 这人早年间在将作监做事,后自谋职业,在京师开了老大一间打铁作坊,可说是富甲一方的土财主。这位老爷子也是个妙人,他家里竟然供奉着我的太爷爷嘉靖老道尊。据他所说,正是因为我太爷爷嘉靖才有了他今日的富贵。 我仔细问他,才知嘉靖老爷子出了一则善政:天下匠人服役,可以钱代工。也就是工匠如果不想应征朝廷的劳役,可以拿银钱来赎,而朝廷如果用工,则用这些赎买银来雇佣工匠。这确实是条了不起的善政,工匠自由职业,自此之后手工作坊遍地开花,不知有多少人因此有了生计,能够养家糊口。 我都想不到,嘉靖这样的混蛋皇帝在民间也是有人供奉的,有着大批的拥趸。 我仔细查了查,才发现嘉靖老道尊对匠人不是一般的偏爱啊,他在世时竟然直接将一个叫徐杲的大木作提拔为工部尚书!这样的皇帝,工匠能不感激涕零么? 在座的还有,大木作李宝财,大木作杜实功,刻书匠刘继本。都是本王花高价请来的帮手,王府木工作坊,刻印作坊的掌事。 我从不敢小瞧这些人,我大明论实学,真理就是掌握在这些匠人手里的,一辈一辈能传下来也真心不容易。 这些匠人也算知行学堂的先生,当之无愧的先生。 只因这些大匠愿意把毕生所学拿出来,以合适的价格卖给我,并给我的学生实践的机会。 这很不容易,大匠作这个称呼可不是随便一个工匠能担当得起的,这些人的脑子实际上相当于一个硬盘,存了若干幅建筑结构图,随取随用。他若不愿意谁也别想学了去,这就是所谓祖传的手艺,不落于文字,口口相传。 就比如翻修三大殿的那位大匠头,他手里的建筑结构图是没有尺寸的,也没有解释各个部位的榫卯如何拼接,我当时都看傻了,特娘的这幅图有同没有有什么区别? 但那位大匠头就坐在那里喝着茶吃着点心,一个一个的吩咐下去,这根木头如何处理,接口是圆是方,几寸几分,普通木匠照做就是,只要尺寸合格,拿来拼接纹丝不差! 整座大殿就在几个大匠头口头命令下渐渐成型,我若不是亲眼所见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但......这就是事实! 为了找到能出卖技术的大匠作,短短三个月我已经更换了7人,最终才有这几人留下来。 而知行学堂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真正的手艺数据化书籍化,不至于死了人这门手艺就失传了。 这很不容易,即便赵士桢的那本《神器谱》在我看来也是极其粗糙的,事实上任何一个现代人看过去都是一脑门子问号,不运用透视不以实际比例为标准的图示,在我看来最多也就能称简笔画,不拿实物对比完全看不懂。 我前世习以为常的标准说明书,在大明是见不到的,我很想说这不是真的但却是事实。 所有的这些,我毫不吹嘘的说,都只能依靠知行学堂培养出的人来慢慢修正,就像现在,赵老头已经在运用这套方法在修正他一辈子的心血了,我很期待! 知行学堂就是这样的地方,他只教授实学,不产书呆子! 而我同周老总管则算是主人陪客。 很可惜,其实小卓、刘时敏、曹化淳几个也是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却因为家奴身份同资历的原因,只能在后院关起门来小庆。 我是亏欠他们的,他们的努力同收获不对等,理应获得尊重。 我时常自己告诫自己,我可以同这个时代和光同尘,但却绝对不能混淆对错。 就像尊卑贵贱,男尊奴婢这套玩意,虽然我现在还不敢出口反驳,但我要牢记这套玩意都是在放屁,是早早晚晚要踩在脚下,被人唾弃的混蛋规矩。 先生们的话真是又臭又长,尤其是喝多了酒,这帮家伙直把下午茶吃成了晚餐,周老总管不得不吩咐下去重新弄了一桌新席面。 我实在是熬不住了,跟谁也没打招呼便偷偷的溜走。 都喝多了的,少了我一个也没人在意。 这个夜晚碧空如洗,整个星空特别特别的明亮。 我就在想,胡娇娇若是知道我又做回了老本行,而且有了前世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她应该会为我感到高兴的吧! 是的,一定的! 第66章 反相教学(求收藏求评论) 宿醉的人总是让人很嫌弃的,尤其是他还没有洗澡。 徐光启师徒昨晚上被几位粗豪先生给灌醉了,早上见我的时候我都能闻到他们一身的酒气。这位老先生自从被圣水事件打击过后,逐渐转变为怀疑论者,他不相信小卓统计出来的数据,甚至怀疑我们在作假! 我冷眼旁观,发现未必是老徐在怀疑,而是他的那位弟子孙元华。 这人昨晚坐在饭桌上的时候就有点矫情,很有些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总是端着。 我指着木工作坊的方向。 “二位,学生们应该都在工坊呢,你们大可以逐个去问。” 我对徐光启神秘一笑,“几位师傅正在琢磨了一些好玩的东西,我也正准备过去看看呢。” 来到工坊,几十人在忙活着,不知道内情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啥。 我示意两位自便,之后就自顾自的玩起了我的宝贝疙瘩。 每当来到木工工坊的时候,我心里边都忍不住暗自发笑,木匠皇帝还没有出生呢,木匠亲王却先一步出现了。 我的宝贝疙瘩......我前世五岁以下的小屁孩基本人手一辆。 它就是辆三轮脚踏车! 没有链条,脚踏子直接连接在前轮轴承上。 拜张奔奔所赐,我对这玩意的结构很熟悉,我出图纸几位工匠出力,只五日时间就打造出第一辆样品,而我骑的这个已经是第三版。 整体木制,只三个轴为熟铁打造,滚动轴承就不要想了,一大两小三个车轮以及车把转向都是滑动轴承,而滑动轴承每个木工都会做,这玩意属于木工的基本技能。但我不行,我刨子都用不明白,我的借口是力气不足,其实就是偷懒去学。 问,脚蹬这玩意有什么感觉。 答,有点累,因为车轮是实心的木头,车轴没有滚珠,但平地蹬起来比走路还是要快许多的,而且特别特别的拉风! 我亲自试过,骑上这玩意绕王府半圈简直要累吐血! 虽然不实用,但这个idea还是很好的。 想当初第一辆被打造出来后,在王府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人啊排着队去试骑,结果仅仅出厂半日就毁在程奎这个百五十斤的壮老汉手里。 碎了,车轴都被干弯! 第三版已经很结实了,主体结构为硬木,代价是车体更重了! 我骑着它,身体如同过电...... 王府的地面铺的是地砖,缝隙很大,这种嘚嘚嘚震动的感觉很是让人欲罢不能。 只能说,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的简单! 徐光启师徒看到这玩意,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没见过啊!这什么鬼? 我蹬着脚踏车围着他们绕了三圈,得意洋洋的说,“先生就不要看了,我这辆是儿童版的,你们手长脚长的也玩不了,成ren版的在那边,你们自己玩去吧。” “此为何物?”孙元华盯着脚踏车问道。 “人力脚踏车!” 我指着身后车斗说,“我的梦想,有朝一日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可以骑着它去买菜!” 两个家伙已经顾不得我在说什么了,直接朝着那辆成ren版的脚踏车跑去。 相比于我这辆儿童版,那辆成ren版则承受了太多。 几位大木作无师自通,在它身后安装了一个小型车斗,这便是玩疯了,运个屁大点的东西也要骑着它。 不为别的,就为了享受那种嘚嘚嘚的快感。 两位师徒如好奇宝宝一般摆弄着那辆车。 我嘚嘚嘚过了瘾,扔下脚踏车跑进李宝财、杜实功所在的单独小工坊。 他们正在研究的这件玩意,我以为是有划时代意义的,足以青史留名! “殿下,您来啦!” 李宝财看见我,便躬身行礼,“老杜昨日酒喝的太多,只怕是现在还没有醒呢。” “不妨事不妨事!” 我摆了摆手,急着问道,“昨日你说铜质的固定环已经改进好了,今日可以再次试验了么?” “自然可以!” 李宝财得意洋洋的告诉我,“殿下,今儿早上老夫已经试过了,很得用。” 说完,李宝财献宝也似的抱过一个长一尺宽五寸的平板小车来,之所以称它为车,是因为平板下边有两个轴四个轮子。 小工坊的地面铺着地板,拼接严丝合缝,缝隙几乎肉眼不可见。 李老汉将平板小车放在地板上。 “殿下请看!” 他手这么轻轻一推,小车便轱辘轱辘跑出一段距离才慢慢停下来。 李老汉拿尺丈量,这个距离接近半丈! 什么概念呢,若用我大明通用的滑动车轴,也还是这样大小的平板车,用料也相同,小车只能前进四分之一丈不足! 这就是.....滚动轴承的威力! 发明人:大明瀛王朱常瀛。 制作人:大木作李宝财,杜实功。 这玩意原理简直不要太简单,制作工艺也并不复杂。 环形内外轨,六粒滚珠,两个环形固定滚珠位置的铜片。 说起来很简单,但实操很难! 单单这件全木制样品就耗费一个半月才有这样的成果! 滚珠是用硬木生生打磨出来的,即便借用游标卡尺这件神奇,打磨一个相对完美的球状物也是极为不容易的,报废的木球就有过百个。 内外轨道也是如此,挖出浅浅一道凹槽之后便只能慢慢的打磨,而为了能够顺利安装,外轨是由两半拼接的,这倒是不难,现而今的车轮都是这般做法。 固定滚珠位置的环形铜片也不简单,好在这只是小样,铜片足够薄,慢慢敲打再磨平也勉强可用。两片合在一起,隆起位置抱住滚珠,铜壁同滚珠的间隙既不能过大也不能一点也无,这很考验工匠的技巧。 轴承做好,外轨再包裹一层硬木,都是凹凸槽拼接的,不曾用一颗铆钉,这样一饿单独的滚动轴承遍算完工。 外表刷漆,轨道抹油,安装调配,小板车试验! 同样的工序,两位大木作至少重复了数十次! 而这次,效果最为令人满意! 我兴奋的将小板车推来推去,问李大木匠。 “如果用这样的车轴,单马驾车载重可以增加多少?” “最少要翻倍,甚至更多!” 李大木匠兴奋之余,转而一脸丧气的说,“只可惜做不出来啊!” 是啊,我也明白,木制的滚珠即便再坚硬也是不如金铁的,用在玩具车上可以玩玩,但若是真实的车辆则完全不可行,顷刻间就会碎裂吧。 而用铁甚至是钢去做滚珠,这可就难了! 不管怎么说,有就比没有要好,万事总要一步一步的来! 第67章 孙初阳 问:瀛王工坊里还有啥? 答:很多很多,一个现代的老灵魂在大明人面前装x还是轻而易举的。 五金如螺丝螺母扳手螺丝刀,生活用品如衣架拖把小纽扣,现代人生活中常见而古代又没有的物件有很多很多,而这些玩意制作起来真的谈不上复杂,只要说明白了道理,工匠也不过是随手而为的事。 就比如有了拖把,王府的女使擦地板终于不用跪着了,膝盖被撸的通红,甚至布满老茧让人看着不忍。而有了晾衣架,一条晾衣绳又可多晾晒多少衣服?而各种大小的两孔或者四孔木制小纽扣也起码为女人们做衣服提供了某些新鲜的想法,宽袍大袖松松垮垮的衣服迟早是要被淘汰的,没有多样化的纽扣可怎么行? 而螺丝同扳手的意义就不需多说了,不论榫卯有多么牛x,但这玩意的作用不可替代! 基于以上,我虽然不是木匠也不是铁匠,但我还是获得了工坊新老员工的一致认可并高度赞扬的。 主要原因我是个小王爷还是他们老板,次要原因人们都说我这个脑子太特娘的聪明了。 我很惭愧,我只是个勤劳的搬运工,善于发现生活中的不足罢了。 瀛王府的生活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某些不为人注意的改变,而这几座工坊就是改变的直接源头。 徐光启同孙元华师徒在工坊里呆了多久干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过问,但当我再次在书房见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日头偏西。 窗纸透过的阳光使室内的灰尘纤毫毕现,微弱的阳光照在师徒二人斑驳的面颊上,色彩斑斓。 好吧,这两个好奇宝宝都摔了跟头,貌似被尘土糊脸了。 我忍着笑对他们说,“三轮车不是那么好操作的,搞不好是要翻车的,难道师傅们没有告诉你们?” 孙元华终归是年轻,脸皮薄的很,他红着脸带着歉意对我说,“抱歉啊,殿下,那车被我摔坏了。” “没事没事,那车两三日一坏,师傅们用之前都是要踹几脚才敢用的。” 我没撒谎,那辆成ren车车把子安装的不牢靠,稍微用力就偏了,咱也不知道那些师傅为什么不修,就这么将就着。 我请他们入座。 徐光启还不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隔着一米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土腥味。 好呛人! “老夫问过几位学生,他们的学问......很好!” 我听徐光启这样说,不由失笑道,“只认识七八百字,除了教材随便拿一本书也是看不明白的,先生为何这样说啊?” “不然!”徐光启很是认真的对我说,“我见工坊的学徒人人都随身带着一本日志,记录每日的经历以及心得体会,且不论写的如何,仅这般刻苦坚毅之学风也实为难得了。” “那是我要求的啊,完不成是要挨戒尺的!” 我笑的很尴尬,“共计67人,没挨过打的不超过十个,两三日一打的占据一多半,先生这样说我真是羞愧难当了。” “这个么......管用就好!” 徐光启完全不在意有没有打人,他似乎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 “我方才翻看了几人的日志,汉字拼音夹杂,实话说,老夫是看不懂的,但由其本人来读,却能娓娓道来!更难能可贵的,他们已经在运用阿拉伯数字来记录细节,其中有一人甚至能运用点线来标注某种材料的尺寸。三月而已,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呐。” 说起这个来,我满眼都是泪。 我没好气的对徐光启说,“那日志我都是要一篇一篇批阅的,先生可曾注意每一页都有红笔字?那是我写的!我都这样做了,他们若还没有一丝丝精进,那本王这知行学堂就要关门歇业了。” “都是殿下亲自批注?”徐光启吃惊的问我。 “不然呢?”我无奈的说,“至今为止,国文只我一位先生,我说徐先生,您也看到拼音的效果了,为何不能深入探究一番呢?如是,也能来帮帮本王。” 徐光启面带尴尬的回答我,“老夫......老夫实在分身乏术啊。” 科举!科举!考公果然魅力无穷。 这是人家的个人追求,我是不好多说嘴的。 其实我对科举还是有一点点意见的,我大明的科举无疑是这个时代筛选文官的最佳方法,没有之一。这么大的地盘两百多年没有四分五裂,少有战争就是他的功劳! 真正说起来,察举制也好,九品中正制也罢,若严格执行也是需要考试的,只是那时读书识字者少,选来选去的也就那几家。 没了分封设立郡县,考试选官就是历史的必然。 考公兴盛两千年啊,这玩意谁也改变不了! 我也不是反对科举,但咱能不能有个年龄限制呢? 去年京里有个五十八岁的老翁,考中举人后兴奋过度,放榜当日就嘎了!他就算不死,还能为朝廷服务几年啊?而这徐光启已经四十岁了,还不死心要玩考公呢,也是服气! “但初阳可以,老夫昨日便想着将初阳引荐给殿下的,只是没来得及说就醉了。咳咳,这是老夫的不对,是老夫疏忽了!” 其实徐老头不用解释,解释就等于掩饰。 昨日我就看出来了,徐光启之所以带着他这位徒弟来王府,本就是想着引荐他做我王府门客的。 居京师大不易,每日花钱如流水。 乡间土财主家的败家儿子来到京师也就是个穷鬼,客栈都租不起几日。道观寺庙能便宜点,但也得捐点香火钱呐,而且不是熟人人家也不收留你。 而京师中的官宦勋贵之家素来有容留这些游学读书人的风气,无非是要博个文名,若撞大运将来中了进士,那又是另一番景象。 所以徐老头才带着他这位弟子来我这里。 但显然这位孙元化年富力强心高气傲,也不是有奶便是娘的主,这是先来看看我瀛王府的成色。 我若是个不着调的,这人今早大概就出门走人了。 我搜肠刮肚的回忆,对不起,貌似我两世加起来也没听说过这个人。 但我也不是很在意的,我所有的学生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还是所谓最为低贱的一类。 我就不相信,他们当中将来就不能出几个人才来? 所谓历史名人,也不过是人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给他们机会,由他们来创造历史! 但我也不是没猫狗也可的人,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孙元化之后,我以为有些话还是说在前头为好。 “子先先生的高足能来我王府做客自然是极好的,本王欢迎之至。但不知初阳兄有何专攻,来我王府是为求学呢还是任教?” 徐光启神色一滞,他微微苦笑着说,“也不怕殿下笑话,老夫本打算叫初阳来帮衬一下的,未曾想知行学堂进境神速,新式教学法老夫不懂,初阳也不懂,这究竟是学生还是先生呢,还真不好说......” “尊师,学生先生又有何所谓呢?” 孙元化面带惭愧的对徐光启说。 “早年间先生劝学生研习西儒,学生不肯听,这本是学生的过错。那日在弘学馆,今日在知行学堂,学生对所见所闻感慨良多,先生的话学生深以为然,东儒也好西儒也罢,需各取所长兼容并收,才能在学问上更进一步。 学生原是不知应该如何‘并收’的,但知行学堂做到了,所以学生愿在知行学堂潜心求学,还请瀛王殿下莫要嫌弃我这样蠢笨的学生。” 我心里憋着笑,老徐看重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蠢材呢? 这样的人可不同于我那些白丁学生,只需要稍稍勾引......引导就可成为真正的助力。 但我还是要把话说清楚了,免得将来怨恨。 “初阳兄能来,我举双手欢迎。但知行学堂的初衷不是为了科举,这经学理学自然是没有也无必要去深学的,为了仕途考虑,初阳兄可要想好了!” 孙元化洒然一笑。 “多谢殿下直言相告,但我一茂才而已,又何谈仕途呢。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只要殿下不赶我,我就不走了!” 第68章 有客登门 这一天,我终于收到了杨家春的第三封来信。 第一封是他抵达南京时写的。这厮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遭南下,简直将南直隶的繁华富庶秀丽风景夸出花来。 第二封是他抵达九江府时写的。长江巍澜壮阔,帆影重重,我想象着这厮站在船头欣赏两岸风光,我都有些嫉妒了。 第三封是他抵达赣州府时写的。这厮见到了传说中的滕王阁,还入内游览了一圈,我又有些泛酸了。 自京去往广州府,先走运河,再走长江,从九江府转入鄱阳湖又走赣江,而后骑马翻跃大庾岭,走梅岭关道,最后在浈江坐船便可直达广州府,而浈江实则为珠江水系一条支流。 在这个时代,能做到这般远行的人少的可怜,寻常百姓能有这样的经历就足以吹嘘一辈子了。 我收到这封信时,时间已经过了近月,想来杨家春一行人早已经抵达广府。 这么多事,这小子究竟能办成几件呢? 而随着第三封信入手,我也拼凑出自赣州至京城的一幅舆图。 大明两京十三省的舆图我都有,我一个亲王弄这些玩意还是易如反掌的。而杨家春需要做的,就是标注出一路上所经过的丰都大邑,大型港口码头镇集,并对舆图上原有的资料做出修正。 在我看来,这件差事虽难却也是可以办到的,因为杨家春不是一条船做到底,沿途是需要不断更换船只的,这就同转公交地铁一个道理,而这些官船上的船夫自然对沿岸了如指掌,只要银钱足够就不怕他们不开口。 现在来看,杨家春差事做的不错,相比于朝廷的舆图,我大明的这条生命线在他笔下竟然多出了三分之一的码头镇集,即便这样,我猜想还会有大批遗漏掉的!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我那位父皇手中的舆图是万历九年制,这都过去二十年了竟然没有更新换代! 至于以内阁为首的官僚为何无人提及,我不想恶意的猜测他们居心叵测,但逃税避税是一定的。 我大明的士大夫有一种病,征商税就是与民争利,征农税杂税就理所当然,不是说重农轻商么?我特么真要替普天下的老农谢谢他们! 这舆图就是宝贝,但不适合公之于外,否则就有图谋不轨之嫌。 今日是大年初二。 我年二十七入宫,今天才回来! 宫里规矩多,要祭祀要祈福要拜码头,我其实是去收礼的,仗着年纪小可劲的收还不用回礼,多划算啊。 只礼物我就拉回来四车半,这个年过的真心可以! 但今日,我却是要向外撒钱的。 我就像电影里的地主老爷一般高坐小花厅。 阖府人众都在门外候着,新衣新帽,喜笑颜开,排队等着领赏。 周老总管拿着名册,按等级五人一个批次,见我纳头便拜,吉祥话可劲儿的输出。 我就微笑点头,然后只说一个字。 ‘赏!’ 赏赐有银子、布料、米面、油肉,都打包好了放在两个竹篮子里,小卓同刘时敏逐个发放。 大半个上午我就没干别的,坐在那里活像个送财童子,嘴角都笑抽抽了。 我是不需要出去拜年的,该拜的早就在宫里拜过了。至于旁人,他家院门还撑不住我这尊大神。 但礼不可废,我差遣刘时敏同曹化淳各自带着两个家丁外出拜年,就比如毕懋康同学、前先生南居益、弘学馆那边的徐光启、这几人都算有着师徒之谊,天地君亲都拜过,这‘师’也不能错过。 赵士桢老家在温州,孙元化老家在上海县,也算是这个时代的北漂一族了,都是在我府上过的年。赵士桢老头子有个夏眉陪着,郎情妾意的倒也不会觉得寂寞,孙元化跑去弘学馆过的大年夜,同他老师徐光启以及几个传教士一起。 谁也不是木头人,各有各的精彩! 同在一府也就没这么多规矩了,但由于我是个亲王,所以见面的时候我还是必须给他们封礼,也就是赏赐。 简而言之,我是皇帝的儿子,这几日就是送财童子,需要不停的赏赏赏,这就是皇家的体面。 开府什么都好,就是开销太大! 午饭过后,我们两大一小三个男人盘膝坐在软榻上,围着暖炉煮茶聊天。 我这几日难得放假,本不打算谈工作的,但这个孙元化很是没眼力见,一忽儿同我谈论拼音一忽儿问我某个算学公式的表达方法,这种人没上过班,公私不分,你还当真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只能说这是个极度努力以至于有些痴傻的性子,这种人是不适合做官的,太过执拗。 就在我哈欠连天准备跑路的时候,门房来报,有人来拜年! 我一时愣住,哪个傻缺下午来拜年啊,这不是找抽么?仔细问之,才知来的是鲁密国人名朵思麻,如此也就不奇怪了,外国人不懂我大明风俗。 “殿下请稍后,老夫前去迎接!” 这个朵思麻是赵士桢的异国好友,鲁密统的原型就是他贡献的,赵士桢那次被打他还曾经来看过,我同他有过一面之缘。 老头穿上鞋跑出去迎接,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位胡须茂盛卷发深眼窝的异国人回到书房。 令人意外的,这人见面便送我一件大礼,红蓝紫宝石各一,都如花生粒般大小。 他的这一举动把赵士桢也给弄懵了,看朵思麻的目光满是问号。 无功不受禄,我虽然爱财却也至于眼皮子如此之浅。 我把小巧精美的首饰盒推在一边,问他说,“见面礼过于贵重了,你是对本王有所求么?” 朵思麻一脸难为情,“倒也无甚大事,值此正旦佳节,外臣赠送些许礼物也是应有之意,还请瀛王殿下笑纳。” 没有大事那就还是有事了? “你是常吉先生的好友,能帮的本王一定尽力而为,但你若不说,本王怎知道能不能帮呢?” 赵士桢对朵思麻是有些责怪的,他急切的说,“朵思麻,你有事为何不提前说与我?正旦佳节,哪有上门求人的道理?” 朵思麻坐在那里长吁短叹,“常吉兄,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啊,认识的人我求了一圈但没有一个人能办的,我思来想去的,也只有厚着脸皮来求瀛王殿下了。” 赵士桢翻了翻眼皮,哼哼道,“是啊,老夫早交了朝廷差事,无官无职的,自然再也帮不上你了。” 这位朵思麻显然同赵士桢交情深厚,他不客气的回呛说,“你便是有差事在身,也帮不上我。我还要问你呢,我年前就差人来王府请你过我府上,你答应的倒是痛快,但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我怎的同你商议?” 赵士桢一拍额头,老脸羞红,“老夫......老夫把这个事给忘了。” 我就偷着笑,这老头新婚燕尔,新娘是老姑娘,而他老妻一直在温州老家,都是久旷之身,这一旦疯起来是什么事也给忘了。 朵思麻鄙夷了赵士桢几眼便不再搭理他。 他把目光转向我,“殿下,我这里确实有一件棘手之事,还请助我,必有厚报!” 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一艘货船在泉州被扣了,货物被扣押,船员也被关进泉州牢狱。那边给我传来消息,是福建矿使高寀派人扣押的,要我尽快疏通。我动用了很多关系前去说情,只是这位高矿使太贪了,他他……他竟然要拿走我七成的货物,若我不给,他便要将船员以倭寇论罪。 有朋友告诉我,矿使皆是宫中贵人,是大皇帝陛下的家奴,若要救人也只有皇亲宗室能够在高矿使面前说几句话,其他人无能为力。 殿下,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您看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又是太监!赵士桢的仇我还没找到机会报呢,这又跳出来一个叫高寀的家伙。 我把目光看向门外。 “把周老总管请来,我有话要问他!” 第69章 朵思麻的劫难 高寀是谁?我不知道! 周老总管对这位福建矿使却很熟悉,但他似乎不愿意在人前谈论此人,而是将我拉入小稍间,单独同我咬耳朵。 “殿下,这个忙我们怕是帮不上,让奴婢去将这位藩人打发走吧!” “为何?这个高寀也不能招惹?” 我特么就郁闷啊,我还是不是皇帝的儿子了,怎么这个也不能惹那个也不敢惹的。 周老总管压低声音对我说,“高寀其人,陈奉同其相比也算是好人了,此人在民间的名声比之恶鬼也不遑多让。但这人咱们不能惹,奴婢僭越,他他......他是皇爷爷的体己人!” 看周老总管的表情,我才明白,这位高寀是皇帝的娈癖,陪皇帝睡过觉,这玩意也勉强可以算是皇帝的半个‘女人’吧。 那还当真惹不起,论关系,他同皇帝比我这个亲儿子还要亲近! 我可没有陪皇帝睡过! 但我也不是吓大的,皇帝我都不怕,还能怕一个阉货么? 我问道,“即便如此,周伴伴以为我若说情,他能给几分面子么?朵思麻的意思也不是全然不给好处,我猜测两三成应该还是可以承受的。” “不好说!” 周老总管摇头道,“奴婢对此人也不甚熟悉,只知晓有福建官员弹劾他受妖人蛊惑,轻信生吃小儿脑髓可以重新生根,遂令其手下爪牙诱骗拐卖小儿,只两年便残害人命数十条之多,福建百姓对其恨之入骨,皆称其为‘飞天夜叉’!但是否真有其事,奴婢也不敢确定。” 这又是一个离奇荒诞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我是很奇怪的,我见过的内官不在少数,大多也还算正常人呀,这怎么一出了宫门就都禽兽不如了? 是真是假? 我就像坐在电影院里看恐怖电影,可惜没有字幕写明这个故事是根据事实改编还是纯属虚构。 我时常幻想若我坐在万历的位置上会如何处理这些纷乱复杂的事务。 不收税,没钱! 收税,整个国家的官吏系统没有用! 张居正是个千古猛人,他动用公权力从士绅手中砍下一块肉,结果下场很惨......全家险些死光光。 我爹万历,他没有张居正的气魄同眼光,只能动用太监去抢。 三大征的费用大半出自内帑,是非功过自有后人去评说。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送入内库的金银珠宝不可能出自穷人啊,穷人哪有这玩意。就像这位朵思麻,不就是被死太监给盯上了么? 如果是我,我能用谁?太监不敢用,官僚不靠谱,思来想去也就只能另起炉灶,但我这样做就能成功么?我也不知道! “殿下?殿下?” 周老总管的呼唤把我从神游天外中惊醒回来。 我对他说,“你把朵思麻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对了,还有地图,海外地图!” 俄尔,这位异国人谦卑的站在我面前。 我面无表情的对他说,“朵思麻,在我下决定之前,我需要知道你是谁,请你诚实回答我的问题!” 这位早已定居大明多年,一身儒服打扮的异国人面色一愣。 他躬身对我说,“尊贵的瀛王殿下,我乃鲁密国使者,奉我王之命入贡大明,永为交好,此事人所共知啊!” 我示意周老总管将海图展开,指着阿拉伯半岛位置对他说,“那么,你来告诉我鲁密国在哪里呢?” 朵思麻走到桌案近前,俯身观看。 他很踌躇,似乎不能确定自己国度在哪个位置。 我就看他演戏,他的面貌是中东人无疑,但具体是波斯人,阿拉伯人,还是土耳其人我不能确定,但无论来自哪里,他远涉重洋而来,是不可能不熟悉海图的,更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国度在哪个位置。 我大明的对外制度也实在是漏洞百出,就说这个鲁密国,官方竟然不知道在哪里,只潦草几个字,鲁密国位于天竺之西,其地多沙......即便赵士桢同这位朵思麻相交多年,竟然也不知道这个国度究竟在哪里。 这个鲁密国是怎么成为大明朝贡国的,而这位使者又为何能在京城定居? 在我看来,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个笑话! 过了半盏茶时间,这厮方才点指半岛南部居中靠海一个位置。 “殿下,鲁密国就在这里!” “方圆几何,人口多少,国都在哪里,国王又是谁?” 我相信朵思麻已经从赵士桢口中得知我是怎样一个人,不然这样的难缠事也不会求到一个小屁孩的头上,我刚好也对这个遥远国度有些兴趣,这个人也许是我能够更加了解西边局势的一把钥匙。 朵思麻对我说,“尊贵的殿下,鲁密国方圆约略500里,有人口近三百万,我国的国都名萨达,我们伟大的国王名阿迈勒·萨赫本,这些在礼部也是有册籍文书记录的。在这座巨大的半岛上,我鲁密国是最为强大的几个王国之一。” 你就吹吧,半径五百里,人口三百万......人吃沙子也能活么? 就现在这样的生产水平,整座半岛能有百万人口就不错了,我极度怀疑这个国度可能就是大一点的部落联盟,能有十几万人我都算他吹嘘的不太离谱。 “是这样么?” 我指着地图一处问他。 “据本王所知,这个叫奥斯曼的国度才是那片地域最为伟大的国度,你们的王是臣服于奥斯曼皇帝么? 还有这个位置,在半岛东南角有一座海港城市名马斯喀特,葡萄利亚人告诉我这是他们的领地,也是整座半岛南部最大的城市。那么鲁密国同葡萄利亚是什么关系呢,敌人还是朋友?你的商船航行数万里前来大明,是受到葡萄利亚人保护么?” 朵思麻对我的一连串问题难以招架,他吃惊的站在那里,似乎在极力思考着该如何回答我。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在大明没人比我更关心数万里以外的事,而我手中的这份地图应该是目前为止大明境内最为详细的一份了。 它以《坤舆万国全图》为基础,增加了已知世界的重要城市以及港口,而这些信息自然是从老利玛那里问来的,不可能是全部,老利玛毕竟不是地理学家,但从香山澳至欧罗巴所经过的城市以及港口我以为还是可信的,因为老头就是一路乘船过来的啊。 在这幅地图中,老利玛只在半岛南岸标注了两座小城,一个是亚丁,一个是马斯喀特,老利玛还恬不知耻的说那两处是葡萄利亚的领地。 且不管他如何无耻,但葡萄牙人自塞维利亚本土起直至我大明香山澳确确实实构建了一条完整的远洋贸易珍珠链。 世界变了,海洋才是财富的源泉! 而现在又来了一位阿拉伯人,我希望通过这位又能在地图中添上几笔。 “尊贵的瀛王殿下,您对西方的了解令我感到震惊,但那几个欧罗巴传教士所说的也未必属实。我可以向您保证,残忍好杀的奥斯曼虽然强大,但我鲁密国一直在抗争,我们伟大的国王曾率军数次击败奥斯曼的入侵。而同我们一起抗争的,至少还有八个国度,鲁密国的天空永远不会升起奥斯曼的旗帜! 至于鲁密国同葡萄利亚间的关系,我不敢欺瞒殿下,事实上您也猜测到了,我们两国是合作关系,我们的商船需要葡萄利亚海军的庇护,不然是无法绕过天竺半岛,穿越马六甲抵达大明的。” 我笑着问他,“那合作的代价呢?” 朵思麻神色一滞,他艰难的说道,“在马六甲或者果阿,我们需要拿出20%的收益作为回报。” 我就暗暗冷笑,这世界上果然没有比打劫更赚钱的买卖了,在我看来这20%就应该是我大明的关税才对,却特么让葡萄利亚人代收了! 我又问他,“就你的商船而言,一来一往会被葡萄利亚人拿走多少呢?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对葡萄利亚人这样的行为很生气,过路就要收费,可这大海又不是他家的,这同打劫有什么分别?” 朵思麻叹气说道,“我的商船来时主要货物为没药、乳香,红铜,以及少部分珠宝,返程则为瓷器、生丝,定制绸缎,都是极为贵重之物,若以白银来核算,这一来一往至少要被葡萄利亚人拿走2400两!” 我略微算了算,假如他说的是事实,收益的20%为2400两,那么总收益就是两了,若再加上货物成本,一来一往货物价值将超过两万两! 而今,这个高寀张口就要拿走价值超过万两的货物,这确实是不可承受之重。 任谁,都会急的发疯啊。 第70章 瀛王的棋盘 我决定尝试着去帮一下朵思麻。 不是为了那几块小石头,而是这个人很上道,通过将近一个时辰的交流,这厮爆料了很多很多信息。就比如葡萄利亚在印度洋上的势力布局,奥斯曼在半岛上的实力,甚至包括北非地中海沿岸的一些零散信息。 这对他来说就是故事,但对我来说却很重要! 唯一令我可惜的,这个鲁密国不是奥斯曼的附属国,相反还是敌对关系,这让它的利用价值大为降低。 我的宝贝地图就像在单机游戏中开传送阵一般,又多了十几个小点点,并在页脚备注着这些小点点的简略资料,例如归谁管,有什么样的特产等等。 这很有趣,我争取在爆怪之前地图全开! 而这只是开胃菜,若此事办成,朵思麻还会有另外的表示,至于什么样的表示则需要由我来决定了,总之不会是钱。 送走朵思麻之后,我同周老总管又商量了一下应该如何帮忙,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周老总管去高寀府上走一遭,看能不能用刷脸来解决问题。 我的脸还没有那么大,虽然尊贵但在外人眼里,我这个小屁孩的面子还是远远比不上周总管的老脸的。 朵思麻求错人了,若这事由朱老三来办,可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可惜,他攀不上! 但也算他走运,正值年节,各地的矿使都赶回来舔我老子,也包括这位高寀,此事能不能办成明日也就有了确切消息。 赵士桢很过意不去,朵思麻毕竟是他的朋友,同我第二次见面就贸然开口求助,这是极为不明智也不礼貌的做法。 “老夫交友不慎,给殿下添麻烦了!” 我笑着说,“无所谓啊,我同这位鲁密国使者谈的很投机,他来的刚刚好,我原也是准备认识认识这位呢。” 赵士桢则是一本正经的说,“那是殿下宽宏大量,不同他计较罢了。其实这人在京师旅居多年,也是个知礼懂礼之人,这次也是急红了眼,毕竟几十条人命呐,怎能不急呢。” “应是死不了人的,高寀这厮拘人无非是要立规矩罢了,说的透彻一些,朵思麻今后怕是要年年在高寀身上舍些钱财,不然他这生意是再难以做下去的。” “年年?” 一直在看热闹的孙元化面带着不忿说道,“如此,忒也欺负人了!这矿使果然没一个好东......” 这人话说到一半,似乎才意识到我是皇帝的儿子啊,硬生生把‘西’字憋回了肚子里。 “你想骂就骂,与我无关!” 我笑着对他说,“不过道理还是要说明白的,朵思麻名为入贡实则私下里经商,货物入我大明不课税就属漏舶,这在宋代是要依《漏舶法》依法治罪的,即便在我朝,船舶货物不走市舶司也属违律,收缴货物拘捕人犯实在是正常不过的,高寀这样做有错么?我倒是要问一问泉州的地方官员究竟收了朵思麻多少好处,才让他这样肆无忌惮的在我大明营商贩货的?” “收税则价高,价高则难卖,难卖则百姓苦。” 孙元化很是不赞同我的说法,回呛道,“是以历朝历代皆不欲大肆征收商税,小生听殿下之意,似乎对征收矿税极为推崇?” 我面色一哂。 “天下论苦莫过于农夫,为何还要征税,拿银钱去买岂不是更好?似朵思麻这样的豪商,一船所得几乎就是百户农夫一年的收入,收他的税他会熬不下去么?会卖儿卖女么? 至于你所说的收税则价高,难道不收税价格就低了么?未必吧,这货物的价格从来都是以是否稀缺来论的,物多则贱物少则贵。退一万步说,这也不收税那也不收税,国库的钱从何来,谁给本王发俸禄?” 孙元化还要再言,却被赵士桢压了下去。 “即便如此,高寀也是居心不良,私心用甚,老夫敢说,这厮敲诈来的钱财送入内帑也不过十之一二,大多都是他自己贪了。” “常吉先生说的对!” 我赞同道,“收税应不应该是一回事,但怎么收又是另外一回事,但这个事我等争论起来也没有用,就此打住吧,多说无益!” “是极是极,来来来,初阳,咱们继续下棋!” 赵士桢自打辞职之后是彻底放开了,吃也吃得玩也玩得,真是是无官一身轻,但孙元化不同,别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却满脑子家国大事,总有操不完的闲心。而这厮显然也是对矿税一事极力反对的,对刚才的争论尤在心心念念,借口乏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我也不去管他,同这厮不止争论一次了,肯争论就是好事,什么也不说才是真正的无话可说。 我淡淡笑着看向赵士桢,“既然初阳兄身体不爽,那我陪先生来几盘?” 赵士桢就微微撇嘴,“殿下的棋艺......老夫实在不敢恭维。” 这......好吧,我确实是个臭棋篓子! 我管他愿不愿意,摆开棋盘,按下一子。 “朵思麻这个人很有意思,先生同他相交多年,可曾谈论过海外见闻?” 赵士桢见我显然是有事,也就勉为其难的按下一子。 “自然是有的,只是老夫专注于火器,却是对海外之事不甚上心。” “先生不妨多多同他谈论海外之事,我那幅地图先生可以临摹一份,凡他熟知的港口,人文地理,风物产出最好都要记录下来,整理成册。” “殿下的吩咐,老夫记下了。” “再有,此人在我大明经营多年,想必对我沿海也熟知的很,先生也要留意,若能弄到他手中的海图,当是最好!” 赵士桢略有犹豫,“我大明沿海地理,各有司衙门均有图册,内书房应该也是有的,又何必假手外人呢?” “不然,沿海岛屿星罗棋布,必然有所遗漏,倭寇屡剿不决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像朵思麻这些做惯了走私的,定然有其隐秘交易的所在,有的是约定交易地,有的甚至就是海寇巢穴,这样的隐蔽地点在福建广东多不胜数,官家不知道,但他一定知道一些!” 赵士桢手中棋子一顿,抬眼看向我,“殿下就藩之后难道要对此辈动手?” “不然呢?” 我落下一子,对他说,“我的奏疏尤在,说好的靖平海疆,不能食言而肥啊。但我也不是要剿灭他们,而是要给他们立规矩,收关税!听话的自然好说,不听话的也就只能刀枪相见了。” “老夫也是赞成开海的,只可惜人亡政息,想当年两宋海贸收益可占国库收入近半,那时是何等繁盛富足啊。” 我说,“两宋海策有可取之处,却也有大大的不足!” “何也?” “宋廷未曾踏入大洋,太过假手于人!开海不仅仅是开放沿海港口,还要广造海船,在海外设立据点,使我大明商贾可在海上畅通无阻,带回无尽财富,如此方才是长久之计。” 赵士桢似是犹豫,但还是点头说道,“老夫知晓了,一定不负殿下所托。” “还有一事,待冰消雪化之时,在北塘的那块地也该破土动工了。几位师傅已经勘测过地形地貌,王府别苑、学堂、工坊等等俱都有了章程,唯一还缺掌事之人。先生能者多劳,就为本王担了这份担子吧。” 赵士桢手指一颤,棋子滑落,“这如何使得?那图纸老夫也曾看过,钱财物资耗用不菲,合该周老总管前去掌事才是。” “周老另有任用,何况此类事他也不懂。” 我一子落地,战而胜之。 “先生就不要推托了,我信你!” 第71章 福星驾到 “殿下,咱家无能,这事没有办成,高寀这厮面白心黑,只拿皇命来搪塞咱,却是一点儿脸面也不给。” 这是周总管从高府回来的第一句话,老头子说话的音儿都变了,显然被气的不轻。 “也在预料之中啊,周老又何必动气呢?此法不成咱们再想他法也就是了。” “殿下,您是没有看到高寀的跋扈样!” 周总管气呼呼的说,“奴婢也是老了,不中用了,被个二十几岁的小崽子看轻!” 我只能安慰老头子,“这是我的错,我就不应该让你去高寀那里说情,现在想来是我将此事想的过于简单了,没有利用价值又何来脸面呢?” 周总管却不想就这么善罢甘休,他咬着牙说道,“不能就这么算了,奴婢这就去找陈矩帮忙,我就不信还弄不了这个小崽子了。” “别啊,这事本就是可办可不办的,没有必要去求人。” 虽然这样说,但我也是略微感到失望的,我倒不是在意那点面子,而是我总觉着朵思麻这个人将来或许会有利用价值,是一个值得小小投资的人。 正这个时候,门房来报,瑞王朱老五来了。 其实他是同门房小厮前后脚进来的,只是门房小厮腿脚比他快。 朱老五看我愁容不展的小脸相当舒爽,“哎呀,老七你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家里丢了宝贝?” 我眼前一亮,这厮来的好巧! “五哥,我问你个事?” 朱老五警惕的看着我,“你要作甚?话说我是来找你的,你怎的不问问我找你什么事呢?” 我管他有什么事呢,直接问他道,“你的顺亨商号在山西,陕西都有生意,有被当地的矿使找过麻烦么?” “我看谁敢?”朱老五把眼一瞪,“自家的奴才也敢找主人的麻烦,我敲碎他的狗头!” 我把眼皮一翻,“五哥,咱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牛皮就不要吹了,你跟我说说其中的门道,弟弟我也想同哥哥多学学发财之道呢。” 朱老五翻来覆去的打量着我,“老七你莫不是也想弄个商号玩玩吧,你费那个事干嘛啊,你入股顺亨,咱们兄弟有钱一起赚,哥哥也不求你别的,有麻烦的时候能站出来就成。” 我顺着朱老五的话头说道,“我就藩的地儿在东南,你顺亨的生意在西北,这生意注定做不长久啊,我还是自己慢慢来吧,五哥你到底帮不帮我?” “你就为了这个事发愁?” 朱老五盘腿坐在软塌上,滋溜一口茶水下肚,他津津自得的说,“哥哥我还是疼你的,看不得你受委屈,有好处总是想着你,只是这大年节的,我来你这里便连像样的好酒也看不到一壶......” 我也不等他说完,扯开喉咙对着门外喊,“好酒好肉都上来,给瑞王殿下开一桌上等的席面,把孙嬷嬷也叫来,给瑞王殿下唱个曲好下酒!” 朱老五胃酸险些一口喷出来,他急忙摆手,“孙嬷嬷就不要来了,有吃的就成,我府里的几个厨子翻来覆去的就那几样,吃腻了!” 我舔狗似的给朱老五斟茶送点心,“五哥哥,要不我去庵里请两个小尼姑来?” 朱老五把眼一瞪,“朱老七你讨打是吧,都说了这事不许再提,再提绝交啊。” 我就咯咯的笑,“五哥你快说吧,我这都愁死了。” “按祖制宗室不得经商这个规矩不需要我多说,但也是有法子便宜行事的。” 朱老五终于正经起来。 “一者放出几个奴婢,由他们来经营,咱们在背后站台。 但这个法子不牢靠,这人啊总是有私心的,赚钱之后拿钱跑路的大有人在,许多宗室都吃过这般的哑巴亏,偏偏还不敢声张,只能咬牙忍了。而且这样经营大多都是小打小闹,赚不得几个钱。 二者就如我这般由至亲去经营,做官家的生意,牢靠安稳,谁也别想找咱的麻烦。 不过也是需要向下打点的,好处不能都一个人吃了,这样生意是做不长久的。 三者以王府采买之名指定商号。 王府名下有田庄有铺面有王店,收来的东西自己用不完总要拿出去卖的,而王府这么多人的吃喝用度也需要采买,如此一来有一二商号往来也就不足为奇。而这赚钱的法子就是通过一买一卖来做成的,咳咳,也就是做假账!不过这个法子忒也麻烦,账册要细之又细,没有得力之人也做不来,不然很容易被商号拿了大头,咱们吃了亏也不知道呢。” 我琢磨了一会儿,发现我只能走第三条路。 我问朱老五,“如果我走第三条路,地方官员或者矿使会寻我的晦气么?” “谁敢?”朱老五冷笑着说,“王庄收入是王府的根本,采买也是日常所需,谁敢动咱就是违反祖制,就打死他在父皇面前也有话说。再者说,你不是还有皇祖母么,谁动了你的钱你就去皇祖母那里告状啊。” 得嘞,五哥斯密达你棒棒哒! 论钱,我这位五哥舍我其谁,其他兄弟都是伸手要钱,唯独他是自己赚钱! 说话间,酒菜也陆续上了来。 我叫过周总管陪他吃酒,我也喝茶陪着。 朱老五谈性大起,又同我聊了些做生意的关窍,主要是我问他回答。 吃着吃着这厮不愿意了,他把脸一板。 “老七,别是你总在说啊,我这还有正事呢!” 我就笑嘻嘻,“五哥哥,你说,我听着呢。” 朱老五放下酒杯,开口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我琢磨着你这里不是有好多木匠么,正好帮我打造一些花灯,你看?” 我咬着牙笑道,“五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哥哥府上的花灯......我一准儿安排好!” “还是老七知道心疼我,那咱们可就说好了啊,明儿你就安排人过去,这事马虎不得,我得亲自交代他们怎么做。” 我忍了,“哥哥说的是,都听哥哥的。” “还有,出宫之前父皇可是说了的,咱们也要准备花灯为宫中添彩,一事不烦二主,哥哥我可全都指望你啦。” 我擦!这厮是赖上我了! 我拍着小胸脯应承下来,“五哥你放心,这花灯一准儿把朱老三比下去,给你脸上增光!” 第72章 皇家买办 送走了贪心的朱老五,我马上同周总管、刘时敏商量起细节来。 在我看来,朱老五的主意无非要培养几个皇家买办,脏活累活由着他们去做,皇家坐享其成。 这主意很好,而朵思麻无疑是个顶好的目标。 他有求于我,在迫不得已之下我能够争取到更有利的条件。 他还是个老外,只要他还想着在大明做生意就需要靠山,原来的靠山现在看来是帮不了他了,而我正好能够填补这个位置。这就像刚刚情场失意的多情小娘,我可以敞开胸怀好好的疼她。 而我们几个商量的,不是做不做的问题,而是要给朵思麻开什么样的条件。 这个事对我来说也存在一定的风险,若高寀这厮仍旧揪住不放,说不得要去皇帝面前打官司的,也要仔仔细细的考虑好如何应对。 快要掌灯的时候,朵思麻被请到我面前。 这厮从府门开始是一路小跑着进院的,见我时一脸的激动溢于言表。 他喘着粗气问我,“尊贵的瀛王殿下,事情这就办成了?” 我把小嘴一咧,“还没有。” 朵思麻嘴巴张开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猜他心里边正在骂娘呢,大老远的派家丁把他叫来,结果只告诉他事情没有办成,这不是在消遣人么。 “那您召见外臣是为了什么呢?”朵思麻强压怨气问我。 我对他说,“我实话同你说,高寀没有卖瀛王府的面子,说服失败,但本王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有办法,不过这个办法需要同你商量,终究需要你点头才可。” 朵思麻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躬身说道,“殿下请说,外臣现在别无他法,也唯有依靠殿下了。” 我指着他很认真的说,“你......要做本王的皇家买办!” 我把如何操作简略的简述给他,无非是做假文书假契约,罗列出一本假账用来证明高寀扣押的货物都是瀛王府采买之物,相当于把走私货物直接洗白白。 朵思麻听后陷入沉默,坐在那里久久无语。 这对他而言确实是个艰难的抉择,因为我不会掏一分银子给他,而他则需要把货物送入王府库房,做到形式上合法之后再悄悄拿出去贩卖。也就是说如果我赖账,这厮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涉及到能否信任我的问题。 而显然,这不会是一锤子买卖,而是长期合作,相当于我一直拿捏着他的七寸,从此不能自主了。 这是我第一次动用权力谋私,我坐在软塌上喝着茶吃着点心,心里边暗自发笑,果然屁股决定脑袋,位置一换,我也活成了自己曾经最为讨厌的一类人。 朵思麻抬起头,他看我决然不像是在看一个孩子,而是一头噬金兽。 “殿下,若如此,我需要付出什么?” bingo!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成的利,这是我作为保护者应该拿到的,也就是你的付出。此外,我还要问你一事,你有几艘海船往来我大明经商?” 朵思麻艰难的告诉我,“有三艘海船,每船可承载万两千斤货物,一般来说十月份抵达大明,年前便会启程返回,这今年么因为矿使阻挠,一直耽搁至今。” 我暗自算了算,他这海船载重才60吨左右,属于小型海船,这样算来我的付出同所得严重不对等啊,规模太小了! 但对于一个部落小国而言,能有这样的魄力也着实不容易了,就说我大明,官船在外海那是一艘也见不到的。 我又问他,“航速多少,也就是从大明起航,多久能够抵达鲁秘国,返回又需要多少时间?” 朵思麻回答我,“最好的时候两个半月即可抵达,返回也是如此。但天气变幻无常,一般来说在三至四个月之间。因为要等风向,船只也需要维修,所以以年来算也就一个往返。” 我暗暗对比了一下,这样的船速还是可以的,我看到的有关郑和下西洋的一些资料,可没有这个速度。当然这也没有可比性,郑和走走停停的,船只人员又多,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的。 “你的船只是什么样的,图纸是否方便给我看看?” 朵思麻完全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为难的说,“殿下,我是有图纸的,只不过在府里放着呢,改日再拿给您看。我的船同福船略有相同,不过船头是尖的而非方头,采用的帆具为三角软帆,而非大明国惯用的硬帆,有一高一矮两个桅杆,船身细长,转向灵活,相比于其他船只,速度也是极快的。” 我大概能想象出这样的船是什么样的,阿拉伯式三角帆船嘛。 我思考了一会儿又问他,“建造这样的一艘船,费用多少?” 朵思麻默默盘算了一下,他很真诚的对我说,“需要白银1300两!” “好吧,便算一艘650两。” 我施施然的说,“此事若是办成,这第一期的收入你也不必给我,便为我建造四艘这样的商船,要同你正在使用的一模一样,一个零件都不能少了。其实能买来最好,总之下一次回转大明,本王要看到这些船!” 朵思麻这个奸商五官都在扭曲,“殿下!650两太少了,根本......”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这四艘船也由你来经营,但收益却是要反过来,我拿80%,你拿20%,在大明装载什么样的货物我说的算,在鲁秘国你来决定。这是本王给你的一次机会,你要想明白了再回答我,我再提醒你一点,本王能拿到的货物同你自家采买的完全是两回事,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朵思麻眼珠子疯狂转动,我看他几乎要脑溢血了。 “殿下,我还需要......” “周总管,送客!” 朵思麻一下跳起来,“别!别!殿下,外臣愿意啊,外臣今后必忠心做事,愿效犬马!” 我微微一笑,暗道这才像话嘛,给你天大的富贵竟然还要跟我谈条件! 这一波我赚,他更赚! 一个戳儿小国的莫名其妙之人,打着使者的旗号公然在大明经商,而且还能经营这许多年,就足以证明这人的智慧同魄力了。 这样的人不可能看不到同我合作的好处! 至于他自己为何不扩大船队规模呢? 这一点我从赵士桢处得知,这厮经常为了跑货源而四处求人! 活该这厮走运遇到了我。 我给他的这20%,也不见得就比他那两艘船的收益要少,甚至还要多! 第73章 上元佳节 事情完了么?当然还没有! 朵思麻当即回府拿过账册,三船的货物着实不少,我几乎发动了身边所有有能力又靠得住的帮手,连夜做假账! 那边做账,这边还要起草文书,签字画押,戳上王府的印章。为了保险,我连那个宝贝‘瀛王之宝’都动用了。 将近丑时,所有文书账册方才做完,刘时敏再次口述,朵思麻确认无误之后,所有人方才松下一口气。 我眼皮不停在打架,年龄太小,熬夜对我来说当真是不可承受之重,但我必须再坚持几分钟。 我对周总管同朵思麻说道。 “你们赶快歇息,争取明儿早上就启程赶往泉州府提人提货!” 周总管点头说道,“老奴明早上去田义那里一趟,凭着老脸拿份手书,不然老奴怕留在泉州的那群小崽子不听话。如此,咱们手中有文书,又有司礼监大铛头的手书,就不愁这个事办不成了。” 田义这个人可不一般,那是太监中最为位高权重者之一,他同陈矩一个是司礼监秉笔,一个是司礼监掌印,这二位算是太监中极有良心的,尤其是田义,对矿税极为反感。 这人同周总管还是有些交情的,写封语焉不详的书信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就有劳老总管了!” 我指了指刘时敏,“你同周总管一起去,一路上要给我照顾好了,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此事,我们早有定案,文书账册做好之后,由周总管拿着王府印信直接去泉州提人提货,你高寀不是不给面子么,爷爷干脆略过你直接去找当地衙门说话。 将人货提出来之后,高寀即便知晓也什么都晚了,我就不信他还敢打上门来质问我。 至于他会不会报复,这是后话! 走一步算一步,我还是那句话,皇帝我都不怕,我还怕他一个死太监么? 我刚要回房小睡,又忽的想起一事。 “周老,你在外边可有帮手,我说的是能保护你安全的那种?” 周总给洒然一笑,“自是有的,老奴在京数十年,还是有些朋友的。” “那就好,你此行要多带点人手,以防万一。” “老奴晓得,请殿下放心!” 听他如此说,我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回了卧房,在小卓的强烈要求下,我勉强洗了洗手脸,挨在床上就睡死了过去。 我第二日睡醒时,周总管同朵思麻早就启程走人。 我的王府,得力帮手又被我遣出去两个,眼下只有曹化淳还在身边,不过他过了年也才十三岁,虽说这个年代普遍早熟,但我实在也是不放心放他出去的,索性便留在身边听用。 人一旦放出去,我是很少去想结果如何的,想也无用,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但我却也闲不下来,皇帝老子的差事我还没有开始做呢,是时候开始了,即便我并不是很上心。 上元佳节,堪称我大明最为热闹隆重的节日,没有之一。 京城当夜无宵禁,御道灯火如龙,长街上人声鼎沸,看杂耍猜灯谜,曲艺班子一台接着一台,今日不用花钱尽可看个痛快。听隔壁朱老五说,最热闹的莫过于贡街上的花魁献艺,树杈上都坐满了人! 我极度怀疑这厮也是没有见识过的,毕竟每年的上元节都是在宫里过的。 我爹很会玩的,将宫里布置的如同外间街市一般,太监宫女都要玩角色扮演,他则煞有其事的带着嫔妃逛街,高兴了就买点礼物送给谁。 每年都是这个套路,今年也不例外。 上元节这一日天色渐暗时。 瀛王府花灯巡游小队点亮花灯,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府门。 王府大街好生热闹,家丁奴仆丫鬟婆子都跑出来驻足观看,不能不看,这景象便我看了都要击节赞叹。 花灯队伍是不能乱糟糟入宫的,队伍要整齐,感官要极美。 清一色的女使提灯,我瀛王府女使上身着浅红绣袄,下身穿浅绿马面裙,妆容精致,环佩叮当,耳朵上还扣着毛茸茸的抱耳。 红灯衬佳人,任谁也是要多看几眼的。 我这队伍是极小的,不足三十人,出府之后很快也就站好了队列,但我还得等着,出宫开府的三兄弟早有商量,要前后脚一起入宫,朱老三打头,我排在最后。 朱老五还好,目测队伍有五十几人的规模,而这朱老三忒也麻烦,这厮的队伍看去竟然有两百多人,两刻钟过去了队列还没有弄明白呢。 就只能等着,好在我披着毛皮大氅,倒也不觉得冷。 又过了一刻钟,队伍终于动了,灯光蜿蜒如龙。 出王府大街,景象更为壮观,若干条灯龙由远及近,施施然向着宫门聚拢,这若在城楼上观看,定然是极为壮观的。 好容易入了宫,队伍我是再不必去管的,自有宫里人去安顿。 入启祥宫,给皇祖母皇帝皇后请安过后,我很自觉的站在朱老六身旁。 皇帝今日看样子心情极好,他左手边坐着皇后,右手边坐着郑贵妃,正饶有兴致的观看阶下布置的街景,杂耍卖艺,清曲小调,摆摊卖货的什么都有,居然还有叫卖冰糖葫芦的。 皇帝啊,他正在与民同乐呢。 站了片刻,太子朱常洛携太子妃郭氏来了。 朱老大被册封太子之后一月大婚,太子妃郭氏是在数百秀女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相貌中等偏上,体态微微丰腴,端庄娴雅,一眼看去让人如沐春风。 说来这也是祖辈留下来的选妻标准,体态略显丰腴则代表能生养,容貌中等则能居中守正,不惑帝王,性格娴雅才能统领后宫,不致生乱。 王皇后是这样的,郭氏也是这般,他们的脸型举止在后世应该称为“国民贤妻”吧。 可惜,皇帝不止一个女人啊,家有贤妻也没有用! 各自见礼,我偷偷瞄了新嫂几眼。 新婚燕尔眉目间却不见喜色,体态也轻减了许多,原来看着丰腴健康,颇有薛宝钗的几分颜色,现在则有点像林妹妹的方向走了。 显然是被府里的一群妖精折腾得累了乏了。 我只能暗自感叹,这一对夫妻真是投错了胎,心思纯粹的人在这深宫简直如人间炼狱。 第74章 初见,帝王的男宠 皇帝给每个儿女辈发了五块牌子,这牌子就是钱,一张牌子可换一物,只叫自己去摊位上选。 皇帝一声‘你们自顾自去玩吧,莫要在这里碍着朕’。 我如听仙音,终于不用继续站规矩了,扯着曹化淳一溜儿的跑下台阶,往人堆里钻。 宫里女使宦官加起来超过万五千人,虽只一部分人来演戏,但也热闹过乡间集市了,何况还有戏班子,杂耍艺人之类的。 演戏也是演戏,但玩乐却是真的。 不仅仅只皇帝的子女有牌子,宗亲贵胄,有爵之家的小子辈也有这玩意,多少而已,小孩子们疯跑玩闹,大人们看着乐呵。 显然,我对这样的玩闹毫无兴趣。 我拽过曹化淳,“那个叫陈俸的家伙呢,你可曾见到?” 赵士桢挨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然我并没有明确说要给老头子出气,但我这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让我不能忘记这个仇口啊。 “奴婢留意着呢,并未在皇爷爷身边看到他,应该是在街上帮场子呢。” 我点点头,“眼睛机灵着点,我今日倒要见见这厮是什么样一个人物。” 寻寻觅觅的,约莫过了半刻钟,曹化淳兀的拉了拉我的袖子。 “殿下,是高寀!” 我顺着曹化淳目光看去。 好家伙,我小脑袋瓜子好像被五百斤的大锤抡了一下。 七八步之外有个卖胭脂水粉的摊位,摊主一身妖艳红装,柳叶眉桃花眼,肤白唇红水蛇腰,看谁都似乎脉脉含情,有无尽的话儿要诉说。 我转头夹了一眼曹化淳,“你说他就是高寀?” 曹化淳频频点头,“殿下您仔细看啊,他是个男的!” 虽然灯笼无数,但光线的强度实在是一般,我不得不前行几步,仔细去打量。 果然,这厮是有着喉结的,这玩意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割掉的。 我一时惊为天人!暗叹我那父皇的选择没有错,就这个玩意扔进哪家青楼也是首屈一指的头牌! “小官人,你在看我么?你过来呀!” 偶滴个妈妈,这厮发现我在看他,面上嫣然一笑,竟然抬起芊芊玉手像我打招呼,这娇滴滴的声音听着直叫人酥酥麻麻。 我不确定这厮认不认识我,不过现在是角色扮演,便认识也会假装不认识的。 我走过去问他“你是高寀?你认识我么?” 这该死的咯咯娇笑,俯身凑到我面前,“小官人看着眼熟呢,奴家是卖胭脂水粉的高巧儿,您看看是否有中意的?便您不需要,家里的姐姐妹妹也需要的呢。” 这厮还挺入戏的。 我被扑面而来的脂粉气呛的无法呼吸,只能倒退几步,对着他勉强笑了笑,说了句,“姐姐好颜色!” 听到这句夸赞,这人又咯咯笑了起来,还手拿帕子捂着嘴。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这厮真的比女人还要女人。 “小官人好巧的嘴,奴家也没有别的表示,这个便送给你吧。” 说话间,这人走到我面前,塞给我一个胭脂扣,其实就是装有胭脂水粉的精巧小盒子。话本小说里,这玩意都是拿来当作定情信物的。 我眼角抽了抽,狼狈逃走! 身后,传过银铃般的笑声。 走过一段距离,我拉过曹化淳小声问他,“这人平时也是这般的姿态么?” 曹化淳摇头,“奴婢也没见过他几次啊,应该就不会这样吧。” “你去查查,这厮在家里是什么样的做派,他身边是男人多还是女人多?尤其是内宅!” 我纯粹是好奇,这厮是假扮女人入戏太深呢,还是心理上已经当真把自己看作女人了,传闻这厮吃人脑髓,我看这样子吃人可能确有其事,但吃的却不是脑子。 临时搭建的场子不过百米长,一忽儿也就逛完了。 曹化淳并没有看到那个叫陈俸的家伙。 不过我也不抱任何期望了,见了同没见也没什么区别,我总不能在宫里动手,就说那个高寀,反把我吓出一身白毛汗。 所幸五块牌子还一个没用呢。 我背着小手决定再逛一圈,我的原则是只选贵的,不选合适的。 其实这里头卖的都是皇帝从内库里拿出来的,凭空赏赐未免落于俗套,而这样办就高雅许多,同时还刺激了路人甲乙丙丁参演的积极性。 说来,这些物件也没有太贵重之物,群众演员太多,领个盒饭而已。 我来到一个卖皮货的摊位前。 有两张皮子特别亮眼,一张是虎皮,一张是金钱豹子皮,按说其价值当是极为贵重的,但至今也没人来换,许是因为太过刚猛不符合当下的审美,更可能是因为煞气太重无人敢拿。 没办法,风水玄学大行其道,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了吧。 曹化淳将牌子递过去,“麻烦这位小哥将这两张皮子收起来,一会儿瀛王府的人来取。” 我这里转身刚要走,迎面走来一位端庄少妇人,正是我那大嫂嫂郭氏。 她笑着对我说,“这两张都是上好的皮子,瀛哥好眼光。” “嫂嫂也喜欢?那我送嫂嫂一张。” 郭氏嫣然一笑,她塞过两张牌子给我,“嫂嫂自打入了宫,还没同瀛哥说过几句话呢,这两张皮子便算嫂嫂的见面礼吧。” 我略感差异,按民间礼节这样做没有错,但在皇家就完全没有必要啊,我听说这位嫂嫂出身一般,她父亲是名落魄秀才,本就家无余财的,而我那大哥除了俸禄也没听说有啥额外收入,皇帝的赏赐也相当吝啬,太子东宫日子过的紧巴巴,便太监宫女在外也总是牢骚不断的。 何至于对我如此呢? 我是个直性子,索性问她,“嫂嫂莫非有事?若有需要,弟弟一定尽力而为。” 郭氏犹犹豫豫的,面色略显窘迫。 显然,由原来的小家碧玉遽然成为皇室一员,郭氏还没有转过弯来。 我笑了笑,说道,“那成,嫂嫂的见面礼我就收了,日后若有事,只管派人去府里找我就是了,嫂嫂千万莫要见外。” 我见她面容憔悴,又补了一句,“深宫多事,即便身份尊贵有时也是有心无力的,既然烦心无用,索性放下未必不是福气。嫂嫂不妨多去皇祖母,皇后处走动走动,做好儿孙辈的本份也就是了。” 郭氏脸上泛起丝丝涟漪,她对我点了点头,转身往别处去了。 我把两块牌子交给曹化淳,低声问他,“最近你可听说东宫的一些事?” 曹化淳将我拉到一个墙角无人所在,将嗓音压的极低。 “听东宫的人说,太子妃并不得宠,就在前几日,太子妃责罚了一位李姓选侍,太子爷竟当着好多奴婢的面将太子妃给骂了。奴婢还听说,那位李选侍常给太子爷熬制进补之物!” 我这位大哥,他真是寿星佬上吊嫌命长啊。 第75章 开学季 万历三十年正月十八,诸事皆宜。 知行学堂第一届第二学期正式开学。 说来知行学堂从来也没有关停过,有小一半的学生都是买来的,吃住都在王府,勉强可以说,我的王府也算是他们的家了。在做工之余,总有一些人会钻进教室捧着书本苦读的,当然,也有躺着晒太阳也懒得动一动的。 王府里,真的没有那么多事给他们去做,我以为他们的小日子还是不错的。 给人做奴还是好差事,这听起来有些可笑,但却是事实。 不单单是我的王府,京城的勋贵官宦之家都是这样,养的人多是为了排场为了脸面,彰显地位,至于kpi是没人在意的,因为人......太便宜了! 最典型的莫过于紫禁城,方格子里塞了将近万五千人,但主人才几个? 我总是问不同的人同一个问题。 你的家乡是否有人无事可做? 徐光启回答我,游民十之三四,流民十之二三。 所谓游民,就是没有恒产但有事可做的,就比如手艺人,小商贩,甚至打行的打手,我的理解就是后世的‘漂’一族,三教九流做什么的人都有,只要活着。 所谓流民,无恒产又无事可做,往往携家带口的,好一点的跑去山旮旯开荒种地,凑合着活,倒霉一点的就只能乞讨,甚至卖儿卖女。这部分人就是造反起义的源头了,老子不能活那就谁也别活,打碎一切摧毁一切。当这部分人的数量达到一个临界点,时钟拨回,一切重新来过。 我那位开国祖宗是最清楚不过的,因他就是流民中走出来的皇帝啊。 可惜,他的后世子孙记性不是很好。 当然,徐光启是没有上述感叹的,那是我的总结。 但老徐给我举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自京城至杭州运河两岸,凡通都大邑,货运码头,每到一船,则纤夫脚夫蜂拥而上,一日之中能有活可做的也不过百中取十,而那些找不到活计的,就只能饿着肚子回家了,回家之后,还要面对望眼欲穿的媳妇嗷嗷待哺的儿女拄着拐杖等死的老爹娘。所以就有了帮派,有了江湖,老徐就曾在扬州亲眼见到两派斗殴,血溅码头,观者颤颤闻者胆寒。 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赵士桢,毕懋康,南居益,几位大师傅,甚至我的学生。 各自讲述的故事虽然不同,但结论还是很容易推导的。 贫富差距极大,劳动力成本极低,失业率奇高! 所以这些人,我说买也就买了,牙行人口交易异常火爆,再去买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恬不知耻的自我安慰,我这也算解决了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 开学第一课。 我没有喋喋不休的说教,而是为学生们准备了一首歌。 每人一张纸,上有歌词并标注着拼音。 小卓并府里几个精通弹奏的女使配乐,府中还有两个会吹唢呐的家丁,勉强能凑出一套曲乐班子,而我则是主唱。 排练是从年初就开始了的,时间是足够的,因为这曲子当下就有,将士出征或者凯旋庆功时总也少不了它,宫中庆典也时有演奏,小卓十二岁时就会弹奏了。 它就是《将军令》! 后世有人改编并且填词,名《男儿当自强》! 而我要教授学生的,正是改编后的这一首,原版只有曲没有词,这便算知行学堂的开学寄语吧,也会是日后知行学堂的校歌! 鼓点起,唢呐吹,琵琶弹,鸡血立马上头! 我宁愿喉咙喊破了音也不降调,要的就是破音后的那种撕裂感! 我唱歌原是不差的,而这首歌在我前世求学时是k歌的保留曲目,是可以合唱的那种。 我的学生......直接宕机! 我看他们胸膛起伏,双眼放光,就知道这事成了,鸡血还是见效的! 而那些站在门外看热闹的人群,我不想用震惊体来描述他们,但事实上他们已经心潮澎湃,随着鼓点在躁动了。 真汉子,听到这首歌是没办法毫无波澜的! 府中的家丁,雇佣来的工匠,凑在一起含羞带臊偷看的女使,莫不被这样的节奏所惊动而驻足。 我清了清嗓门,面对我的学生。 “三日内,这首歌要背诵下来;十日内,要学会唱;十五日之后,每日早课之前要齐唱。” 这之后,我便收束心思正常上课了。 而这第一节课程,自然就是学习这首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拼音,我的办法简单粗暴,一个字一个字的拼,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直至他们能大声的读出来,喊出来。 这样的高强度输出,有聪明的下课时已经能背诵下来了。 当下课的时候,我几乎是跑着去书房的。 嗓子眼在冒烟,急需茶水来灌溉! 孙元化瞪着大眼睛问我,“殿下竟然还擅长音律?” 我眨了眨眼睛,笑道,“勉强算是吧,都是下里巴人的小曲,不登大雅之堂。” “殿下太过自谦了。” 徐光启摇着脑袋赞叹道,“虽说改了曲子,但听之更加慷慨激扬,令人不禁昂扬振奋,这曲子改的妙啊。词虽粗浅了些,但也正因为如此,通俗易懂,贩夫走卒皆可传唱,这词曲不久便会飞出高墙,传唱四方啊。” 我不以为然道,“也可能就关起门来咱们自己唱,京城脍炙人口的词曲我也知道一些的,都是一些情情爱爱的,书生爬墙,少女自怜,以阴柔哀怨为主。本王最为反感的就是这种词曲,什么时候男子阴柔也值得赞美并被吹捧为美了? 这女子也是,哀哀怯怯的,恨不得日日咳血才是美才是爱,这又所为何来,自家的性命为何自家不珍惜? 要我说,男要勇猛精进女要自尊自爱,我知行学堂就是要倡导这样的文风,诸位共勉吧。” 我从来对自己所做的事不做过高期望,就比如这词曲,这个时代词曲传播全在青楼茶肆,我能指望花枝招展的小姐姐们瞪着眼扯开喉咙唱这样的曲子么? 就慢慢来吧,我也不急于一时。 徐光启前来参加开学典礼的同时,也是来送书的,《几何原本》前三卷,哥白尼的《天球运行论》勉勉强强翻译了出来。 但还不足以刊印出版,需要坐下来慢慢校对,而这个工作只能我同徐老头一起来。 定理定义,名字解释,表达方法,图形图表,以及语句表达方式等等,老徐的语句还是偏文言的,我希望能够更加白话一些。至于错漏也肯定是有的,有的是作者本身的,也有翻译时产生的歧义。 这也是一个双向学习的过程,很多知识点我也是不知道,或者没有接触过的。 好在,我的理解力目前看来还不差。而大多谬误,凭着后世的基本常识,也可以解决。 而经过我的校对,我可以很自信的说,这两本书,就是当下的真理! 我的工作量又一次增加了。 徐老头为了尽快完本,直接住了下来...... 第76章 皇帝要驾崩? 知行学堂又少了一位先生。 赵士桢昨日打包,带着他的小妾夏眉去往天津北塘去筹建我的新据点,同行的还有几位大匠作,二十名泥瓦木工。这点人手肯定是不够的,但距离北塘二十几里就是天津卫城,也是有着几万人的城镇,有大把的闲人可以用。 在那里还有一座小村庄,不足四十户人家,都是不在籍的流民,在海边讨生活。具体干啥的我也不知道,总之不会是种地,只因那是一片盐碱地。现在,他们有活可干了。 今日,我收到了杨家春寄来的第四封信,是他初到广州府时写的。 他抱怨我骗了他,这个季节根本没有荔枝可吃! 他抱怨根本听不懂当地人说话,沟通全靠猜。十人中有三人能听懂官话就不错了,至于能说的人就更加稀少,以至于他不得不雇佣两个童生充当翻译。 他还抱怨自己不能分辨方向了,别人说是东,而他却以为是南,即便早晨起来太阳从那边出来的,可他心里还认定那是南边...... 这厮的抱怨还真多,我耐着性子继续看。 入广州府城近佐,杨家春一行五人受游文辉邀请在游家宅院小住一日。 游父经商,家宅甚大,府院奴仆成群,徒步半里即是珠江,江面宽泛,烟水碧蒙蒙不见对岸。 岸边有码头,杨家春问之,方才知晓这码头竟然是游家的私产,而码头上停泊的四艘货船也是他家的。后来才知游家有船超过三十艘,在广府也是能排上号的豪商。游文辉为游家庶子,家中行四,却只有他有个秀才功名,其他三子皆以经商为业。 第二日乘船入广州府城,他见珠江上船只辐辏,出入府城络绎不绝,首尾相连,又见沿江码头一二里便有一处,船舶并立,桅杆如林。其景象虽不比南京,却也相差不多。 船只在怀远驿靠岸,距离府城尚有一段距离,这是游文辉有意为之。 而怀远驿正是广州市泊司衙门所在,衙门左右两侧是接待入贡使者的馆驿,总计百二十间,牌坊楼阙恢弘高大,错落有致,蔚为壮观。 馆驿之后乃是一繁华市镇,名蚬子埠,人口稠密,工商繁盛,几乎于城内无异。 游文辉告诉杨家春,按朝廷制度,所有入贡船只都要在此处靠岸,验证勘合无误后方可登岸入住馆驿。馆驿免费,吃喝用度也免费,务使藩邦小国仰慕我朝气度,沐浴皇恩! 杨家春指着珠江上往来的异域船只,问游文辉,‘那又是什么?’ 游文辉笑答曰,‘私船尔,不关官府事!’ 杨家春还写了很多,皆是府城内见闻,在我看来都不是很重要,一掠而过,只一件事令杨家春沾沾自喜,他言按广府金银比价,他所带黄金可以多兑换四十两。 放下书信,我一时陷入沉默。 在京城人眼中的偏僻之地,繁华还远超我的想象,而游文辉无意间的那句话,又深深刺激到了我。 什么叫不关官府事? 他竟然说的如此理所当然! 天高皇帝远,可见那里的士绅豪族对朝廷是个什么态度,做你的官还拿你不当回事。 我很期待,在杨家春的笔下,香山澳又是个什么样子。 我又想起周总管那一路怎么样了,可惜直到今日还没有书信前来。不过这也不能怪周总管疏忽,这个事就没办法写书信,容易落人话柄。 算来,他们应该是到了泉州的,而那个叫高寀的阴阳人前日刚刚启程,有这个时间差,差事应该是办成了吧? 我看看时间,已是近两更半了,猫儿狗儿的也都在睡觉,我也该就寝了。 我偷眼看了看只隔着一扇屏风的小卓,这丫头正在苦读徐光启送来的几卷书呢。 我也是醉了,我从来也没有要求她这么上进啊。 我刚要呼唤小卓,琢磨着也应该睡觉了。 不料曹化淳一头撞了进来,他脸色蜡黄,面带惊恐,匍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殿殿下......皇爷爷龙体不爽,急召殿下入宫!” “什么?” 他这样说,我就没办法再困了,什么也顾不得,急忙忙招呼车驾,向着皇宫飞奔。 几乎前后脚,朱老三,朱老五的车架也跟了上来,车都要跑散了架。 我坐在车厢里脸色变幻,莫名所以。 不应该啊,上元节的时候人还挺精神的,万历活了多少年我不知道,但东北那个还没有造反呐,印象中应该是同那边打了一场之后才驾崩的呀,这怎么还提前了? 左思右想,我这位皇帝老子应该还死不了,大概会是一场虚惊。 临近宫门,便发现同以往大不相同,城头上侍卫明显增多,近百锦衣卫士谨守宫门,为首站立的竟然是东厂提督陈矩! 我飞身下马车,急慌慌跑到陈矩近前。 “陈公,父皇生的什么病?这怎的这般突然的!” 陈矩面色肃然,他用略带阴沉的嗓音对我说,“瀛王殿下稍等,待福王,瑞王殿下来了,奴婢带几位殿下入宫。” 我也不好再问,只能在旁边候着。 俄尔,朱老三同朱老五的马车也到了,两人皆面色惨白,一脸的急色。 “几位殿下,速速同老奴入宫!” 陈矩也不多话,一声令下宫门被缓缓推开。 我们兄弟三人紧紧跟在陈矩身后,急行快走,耳边只听到脚步踩在石板上的哒哒响声。 朱老三终究是没有忍住,他几乎是哭着在问,“陈公,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今儿白天时父皇还好好的。” “几位殿下稍后,老奴实是不宜多言!” 行走一刻钟,一行人终于踏入启祥宫。 殿中灯火通明,宫女内官在外殿跪了满地,一个个如同木雕泥塑,呼吸都要小心着,有胆子小的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大太监田义守在寝殿门口,见来的是我们兄弟三人,方才轻轻点头,让过道路。 “父皇!父皇!” 朱老三晃动着胖大的体型一头撞进寝宫,跪在床头拉住皇帝一只手几乎哭成了泪人,朱老五看样子也想上去抱却生生的忍住了,他口里念叨着‘父皇’,扑身跪地,眼泪很自然的就流了下来。 毕竟是亲爹,便是再怎么样也还连着骨血呢。此刻,我相信他们都是真情实意的。 我就尴尬了,我心里边从未真正把他当爹啊! 我几乎同朱老五前后脚跪地的,嗓子里干嚎,也想哭,但哭不出来,勉强动用精神转移法,想起了前世对我极好的爷爷奶奶。如此,也总算挤出来几滴眼泪。 寝殿中。 皇祖母在床榻旁坐着,浑浊的眼里布满血丝,拄着拐杖的手在微微颤抖。 王皇后同郑贵妃站在老太太侧旁,皆低头垂泪,拿帕子不停擦拭眼角。 朱老大,朱老六同七姐姐早就在地上跪着呢,似是已经哭过了一回,此刻只是不停的抽噎。 朱老三终于在郑贵妃的劝说下恢复理智,他让开胖大的身躯跪在地上,而我也终于看到了此刻的万历皇帝。 皇帝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脸色灰败,嘴唇发紫,呼吸时快时慢很是不均匀。 他见我们几个进来,努力的侧过头。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见他笑的如此慈爱! 第77章 临终遗言 这是要交代遗言了么? 妻妾在旁,儿女都在,就这样的死去也很甘心吧,我有点嫉妒了。 王皇后同郑贵妃将皇帝上半身扶起。 他靠着枕垫,喘气好一会儿,才声若游丝的开口说话。 “为父的天不假命,恐不久矣!” 他留恋的目光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略略停留。 “老三,你的大婚为父怕是看不到了,我走之后,你要尽快大婚,及早去就藩。” “老五,你也到了大婚的年岁,你大哥哥是厚道的,他必不会薄待了你。” “老六,再过几年,你也该出阁了,你是个忠厚老实的,将来必有福报。” “老七,你......好自为之吧。”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歹多说几句啊,这‘好自为之’是啥意思,我好歹也是你的小蝌蚪变出来的啊。 皇帝把目光定格在朱老大身上。 “朕将祖宗基业交给你了,你记着一句话,‘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说完这几句话,皇帝似是累极了,他闭上眼,无力的对我们摆了摆手。 朱常洛带头,我们几个前后脚退出寝殿,走是不能走的,这个时候就只能守着,说难听一点,随时准备哭丧。 一名小内官把我们几个带入一间偏殿,还贴心的在地毯上铺了几套软被,几兄弟各找位置坐了。 朱老三迫不及待的问朱老大,“大哥,父皇患了何病,为何这突然就......御医呢,他们怎么说?” 朱常洛疲惫的说道,“御医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大约一个半时辰前,父皇刚要就寝,忽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榻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贵妃娘娘急切间招来御医,兹事体大,贵妃娘娘又派人去请皇祖母,皇后娘娘一同看护父皇。 几个御医诊断许久却也说不出是何病因,只说可能是心病,心脉郁结以至于颅脑经脉不畅,施针喝药也不见好转。” 朱老三也真是急出了肝火,“如此,怎知这病就不能治了?再去请人啊!” 朱老大就叹气,“父皇说他见到了先帝爷爷,便再不肯就医了。” 听朱常洛这样说,朱老三垂头靠在廊柱上,也不再追问了。 人之将死真的会有预兆么? 我不清楚,我那是意外事故,总之我是一点预兆也没有就突然间的嘎了,但我前世的奶奶去世前确实说过一些仔细想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而我存身的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信这个。 这让我更加狐疑,难道我记错了?万历是今年死的?不能够啊! 这个夜晚注定是煎熬,虽然我对万历没有太多亲情但并不代表我希望他死。 实话说,如果他现在就没了,对我没有好处,父亲同兄弟的差别不是一点点。 就在我们陷入集体沉寂的时候,外间传来轻微杂乱的脚步声。 我推开宫门看去。 来的人是首辅沈一贯! 大冷的天,老头子面色凝重,额头见汗,许是过于紧张,走路都需要小内官搀扶着。 我回头对几个兄弟说道,“是沈首辅!” 这个时候来,谁都是清楚的,这是要托孤! 果不其然,沈首辅进入寝殿不久,就有小内官进来将太子爷请了过去。 至于说什么,我们所在的偏殿是无法听到的,我只看到朱老三浓浓的不甘心,看朱老大背影的幽幽怨气。 睡是睡不着的,也不敢睡,而偏殿中又异常的沉闷。 我索性走到院子里,冷风这么一吹,人反倒能精神一些。 院中还有一人,是大姐姐荣昌公主。 她路途较远,所以来的迟些,刚刚见过皇帝,此刻正蹲在假山边抽噎呢。 看见我,荣昌急忙抹去眼角眼泪,“外间冷,你怎的还出来了,小心染了风寒。” 皇帝同王皇后虽然感情淡泊,但对唯一的嫡长女还是极好的,驸马杨春元出身官宦之家就足以说明皇帝对她的喜爱。 我扶着她站起来,柔声对她说,“大姐姐你这样会伤身的,你也别急着哭,我看父皇的病未必没有转机,或许将养一两日也就好了呢。” “但愿如此吧,可是......可是父皇自己都这样说的。” 院子里风大,我扶着荣昌姐姐走到廊檐下。 “虽然这样说,但你看父皇还是说了好些话的,眼神也没有散,我总觉这是虚惊一场。姐姐若信我,你与其在这里苦熬伤身,莫不如为父皇做点什么。” 荣昌姐姐说,“偏你这般心大,若真如你说的,我现在就去佛堂为父皇祈福。” 我很是无奈的摇头,“我的好姐姐,祈福还愿也要等父皇病症减轻了之后啊,父皇一会儿没准就饿了呢,你莫不如为父皇熬些肉羹来,父皇想吃时立马就能端到眼前。” 荣昌嗔怪着说道,“我心里一团乱麻也似的,哪里有心思做这个!” “姐姐你就信我一次,好歹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你这般苦熬着实在太过伤身,别父皇好了你再病倒。” 好说歹说,荣昌终于被我推走了。 其实也不远,左稍间就有个小厨房,能做一些简单的吃食。万一真有事,也不耽误她跑回来哭丧。 我转回偏殿的时候,正遇见从寝殿出来的首辅沈一贯。 老头哭的比我狠多了,双眼浮肿,也可能本来眼袋就比较浓厚,两条泪线还残留在脸颊上。其实这位老倌一年也见不到皇帝几次,但他居然能哭成这样,我只能一躬扫地表示敬佩。 老倌微微躬身点头,便在小内观的引领下走了。 不是他不知礼数,而是老倌双手捧着一道圣旨。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遗诏了吧,只是不晓得内容写的啥。 没过一会儿,皇祖母也走了出来。 我们几兄弟急忙出来躬身相送,老太太年岁大又过于劳神,此刻看去已是疲惫不堪,形如枯叶。 白发人要送黑发人,这个滋味不是当事人是无法体会的。 几兄弟合力扶着老太太坐上步辇,我就跟在她身旁。 虽然言辞略显苍白,但我还是要劝一劝的。 “皇祖母,父皇是不会有事的,一觉醒来没准就好了呢。您可要将养好身体,不可过度劳神啊。” 皇祖母叹了口气,她只轻轻点头却也没有说话。 我回来的时候,外殿的宫女内官已经被遣散了,只留下皇帝用惯了的几个人在候着,陈矩田义把门,王皇后同郑贵妃在寝殿守着。 我眼皮子打架打的厉害,挨在朱老六身边。 我本打算就闭上眼歇一会儿的,我发誓! 第78章 皇帝的后悔药 我睡着了。 事实证明我对皇帝的事当真是不太上心的,老爹要死,我居然睡着了。 而我之所以醒来,也不是自己或者被别人叫醒的,而是被皇帝的吼声惊醒的。 “追回来,赶快给我追回来!” 这是我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莫名其妙的,皇帝要追什么? 等等......皇帝又活了? 我看了看朱老六,这人也在揉眼睛呢,显然同我前后脚醒的,于是我把目光投向朱老五。 朱老五脸上的霉运一扫而空,面上带着兴奋同激动。 “父皇就转好了!” “大姐姐熬了一锅菜肉粥,父皇吃了两碗!” “真是佛祖显灵,祖宗保佑,父皇洪福齐天啊。” 好吧,大boss满血复活,我们几个小怪是要手舞足蹈,涕泪横流的庆贺一番的,我也跟着朱老五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祖宗护佑’等等,便拉着朱老六去给皇帝请安。 朱老五一把拉住我,“现在别去,不差这一点时间。” 我有点懵逼,不这个时候去舔可就错过最佳时机啦。 可朱老五告诉我,“父皇正在发脾气呢,现在去十有八九会被骂!” “病好了还要发脾气?五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问他。 朱老五强忍着笑意对我说,“父皇昨晚上给内阁发了一道旨意,要废除矿税,这人好起来就后悔了,埋冤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为何不拦着他。 便太子同三哥哥去请安,也受了牵连。父皇骂他们没心没肺的,说这又要大婚又要修王府还要重修三大殿,矿税要是废了,谁给咱家搞钱?” 我眨了眨眼,笑道,“你这样说,看来父皇是真的好了。” 我们三个竖起耳朵仔细听,见寝殿没了吼声,才整理仪容去给皇帝老子请安。 皇帝的病也真是奇怪,昨夜一副死相,现在看来却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气色反倒比生病之前更好了。 皇帝已经去了怒气,他自己发下的旨意,能怪的了谁呢,无非是发泄一下罢了。 眼见儿女俱在身前,复又高兴起来,说了几句感慨命运无常的话之后把目光投向荣昌。 “媖儿最是体贴朕意,朕醒来时饿的厉害,方说要点吃食,热粥已经在朕眼前啦。 皇后告诉朕,你昨夜一直守在小厨,这粥是熬制了两个时辰的,难怪如此香甜。媖儿,你有心了。” 说这话的时候,皇帝眼圈有些许泛红。贴心的小棉袄没有白养,眼里满满的慈爱。 荣昌公主面色已经很疲倦了,却被一股子强喜撑着。 “父皇洪福齐天,您龙体安康就是女儿最大的福气,您日后可要时时紧着自家的身体,也免得儿女忧心才是。” 荣昌脸色泛着笑容,她指着我说,“说起这菜粥,女儿还要托七弟弟的福呢,父皇你猜七弟弟昨夜是怎么说的?” 皇帝好奇看了我一眼,“哦,老七昨晚说什么了?为父的还真猜不出。” 荣昌姐姐真是个好人啊,这般小小的舔也记着分给我一份。 “七弟弟啊,他昨晚就说父皇无碍,定然会大好的。他见女儿在院子里哭,便说你在这里哭有什么用,还不如为父皇做点事,就是他把女儿推进小厨的呢。” 皇帝听了大为欣慰,他问我,“老七你也不错, 不过你怎知为父就没有事呢?” 我努力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儿臣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说啦。” 皇帝老子面上泛起一丝涟漪,他难得拉着我的手说,“你这样想,难得为父疼你一遭。” 我:...... 皇帝站起身,扫了在座儿女一圈,老怀甚慰的说,“你们都不错,都是有孝心的,朕看你们也是累了,都回去歇着吧,回头各有封赏!” 是该走了,我家里还一摊子事呢。 不过转过头,我又跪在皇帝身前,“父皇,儿子有一事求您给个恩典。” 黄的的老脸面色一滞,“呃......你说!” “儿子从鲁密国使者朵思麻手中采买了一批王府用度,但在泉州被矿使高寀擅自扣押,儿子是有些气的,便在上元节前派周伴伴去泉州提人提货了。 请父皇知会高寀那人一声,儿子是大明亲王,是大皇帝陛下的亲子,儿子的产业除了父皇,谁也动不得!” “高寀?” 皇帝把目光投向陈矩,“他人呢?你把他叫来,朕要问一问他是怎么做事的,瀛儿的产业他也敢动?真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我身形一震,皇帝很可爱呀! 我原想着皇帝会仔细询问一番呢,不曾想皇帝直接就发下话来,为我撑腰。看来死过一次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了的,也不知是不是荣昌姐姐的那碗粥起了作用。 陈矩思索了片刻,说道,“陛下,高寀上元节之后便回转福建当差去了,您看奴婢这就派人把他叫回来?” 皇帝摆了摆手,“那倒也不必了,你差人去同他说,叫他谨慎做事,莫要仗着朕便目无尊卑,谁的便宜都想抓一把!” 我就千恩万谢啊。 要不说求人总要看机会呢,适当的时机总是事半功倍,皇帝老子自认为重活一世,又父慈子孝的。现在不说,日后就未必有更好的机会了。 回府的路上,朱老五挤上了我的座驾。 这人口里泛着浓浓的硫酸味,“老七你可真有本事,父皇的那碗粥也太贵了,总有几千两银子吧。” 我就咯咯笑,很谦虚的对他说,“哪有哪有,只不过是帮人一个小忙罢了,几杯茶水钱。这还要多谢五哥,都是你教导有方啊。” 朱老五翻了翻大眼皮,嘲讽道,“我可没有讨好父皇的这份本事,咱可说好了啊,日后有发财的机会莫忘了你五哥,我可是对你掏心掏肺的。” 我拍着小胸脯说道,“五哥你放心,你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呢。” 回王府的路是要路过有司衙门的,临近内阁,就听到内阁门口在喧哗吵闹,好如菜市场一般。 我同朱老五好奇的掀开车窗帘。 好家伙,内阁门口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这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我叫过曹化淳,示意他过去看看。 不一会儿,曹化淳就回了来。 他面色古怪的说,“殿下,内阁里打起来了!” 第79章 诏书余波 原来,昨夜沈一贯拿了诏书,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相比于皇帝的死活,这份诏书才是天大的功绩,老沈昨晚激动的睡不着觉,天还没亮呢就召集阁臣并各部堂官开会,将皇帝诏书拿给众人以彰显功绩。 众臣在略略对皇帝的病情表示担忧之后就弹冠相庆,熬啊熬,媳妇熬成了婆,为了矿税一事被处置的官员过百人,如今终于看到了成果,怎能不群情激奋呢。 正庆祝呢,结果陈矩耷拉着四方脸步入内阁。 以极为亢奋的嗓音宣布,皇帝大病得治,龙体无恙! 群臣愕然,随即跪地称贺,挤出几滴感激涕零的泪水。 陈矩又以低沉的嗓音说,皇爷爷仔细想过了,罢矿税一事还需再斟酌斟酌,诏书收回另行改写...... 大臣们绷不住了,顷刻间哀嚎一片,同陈矩商议也没有用,于是要求见皇帝,言说君无戏言,皇帝说过的话怎么能说不算数就不算数呢,俺们不同意! 陈矩把眼一瞪,诏书拿不回,那今天谁也别想出内阁的门! 一声令下,锦衣卫士就将内阁给围了。 沈一贯最为坐蜡,这位老倌刚才还在众人面前吹嘘自己是如何如何苦劝皇帝才拿到了这份诏书,结果墨迹还没干呢,皇帝就反悔不认账了。一张老脸就没地方放,好在老牌政客就是老牌政客,脸面也不算什么。 他见陈矩逼迫的紧,更怕得罪了皇帝首辅位置不保,便拉过几位阁臣私下里商议,意思是把诏书先退给皇帝,但要同皇帝去谈,便不能免了所有,能免一部分也是好的,总不能就这么僵持着,君臣失和,谁也捞不着好。 他刚刚说完,沈鲤沈阁老就跳脚,抓着沈一贯衣领唾沫横飞,言说圣旨已下,非执行不可,岂有反悔的道理?这让臣子们怎么看?让天下的百姓怎么看?朝廷失信于民,日后谁还肯听朝廷的话? 他老人家嗓门奇大,这一吵外间的群臣也听见了。 ......沈一贯很惨,有目击者声称老头快被唾沫淹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龟孙不尊老,竟然动起了手,将老头的官帽子都打飞了。 某种程度上我大明还是有点民主色彩的,七品官同二品大员上演武打片是很有传统的。 如今沈老头正躺在隔间里哼哼呢,阁老朱赓拼命安抚,却也拦不住,内阁里挤满了人,外头还有一群人挤不进去...... 陈矩把眼一闭,任事不管,就由着文官在那里演武。他只是来拿诏书的,至于文官们怎么商量他也是不介意的。 曹化淳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内阁乱象,把我同朱老五听的目瞪口呆。 朱老五拍着大腿狂笑,“真可惜啊,我不能亲自过去看热闹,这般景象,千古难见啊。” 我也很好奇,想着要不要给他们送几块板砖...... 我招呼马夫赶快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看热闹也要留有足够的距离啊。 回到府中,小卓就慌急的问我发生了何事,半夜便被召入宫中。 我把昨夜经过同小卓大略说了一下,小卓也是心有余悸。皇帝驾崩新帝继位对瀛王府可不是什么好事,我那位大哥待我未必如万历呢。 我已是困的不行,今日的课是没办法在上了,交代小卓代为上课,跑进卧房里倒头就睡。 这一觉直睡至中午,还是被饿醒的。 我一边吃饭一边听曹化淳刚刚打听来的花边新闻。 诏书最终还是被陈矩拿走了,沈一贯反抗不果只能偷偷还了回去,群臣发现时老头早就遁回家中,称病谢客。 朱赓朱阁老也病了,说是推搡之间闪了老腰,不便出行。 内阁里只剩沈鲤一个人理事。 这老头也真是个不要命的,他又带着一些臣僚跑去宫门外跪求,而皇帝照旧挂机不见。 对于这些,我大概也是可以预见的,之后的一段时日大臣们则会不停上疏抗辩,不说人手一奏疏也相差不了多少,这正是刷声望的好时机,谁也不好错过啊。至于会不会触怒皇帝而倒霉,那就要看笔法以及运气了。 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我过我的小日子。 只不过今日是没办法授课了,同徐光启的校对也无法进行,因为我要对账。 经过数月努力,小卓终于将账本整理为我想要的样子,不是传说中的借贷记账法,那玩意我也一知半解的,需要慢慢研究。 瀛王府采用的也是大明的通用记帐法,名‘四柱记帐法’。 有四项目录,旧账余、新附、支出、剩余。 实际上就是,上季结余,本期收入,本期支出,本期结余。 只不过传统方法只是以文字记录,且不是表格式的,这样的账目看起来真的很累,也难以类比。我把它改了,改为数字+表格方式,这样就清晰许多了, 这是我第一次清算自家营收。 第一本账,现金账户。 上季结余:两。这是我第二任母亲留给我的现金以及至前年为止我名下产业的收入累计。 本期收入:两。这是我去年的收入,其中两为造船费用,两为安家费。而这个两是每年都有的,我还可以支领5年,也就是总计二十万两安家费。再有同朱老五那笔买卖所得7000两。而余下3000多两则为我名下产业一年的收入。 本期支出:4600两。这是我去年的支出,弘学馆、知行学堂、工坊建设以及工资支出、杨家春出差......拉拉杂杂的都在花钱。 本期结余:两。 累计结余:两。 这些钱有金有银有铜,都在库房里堆着呢。 看着多,但实则不然。我的大头收入都属于额外收入,就比如安家费,在我的计划中,这二十万两是将来建设瀛州的启动资金,暂时是不能动的,相当于定期存款。造船费用也是如此,专款专用,实际上我还担心这点钱不足以支撑我的造船大计。 我去年正常的收入就三千多两,而支出却是四千六百两,可以预料的在近数年中,我的支出仍旧会不断增加。显然,现有的收入是无法支撑的,需要想办法创收了。得亏朱老五那笔生意,不然去年就是入不敷出的状态。 还有一点是这账目不能反映的。 由于我仍在京城,我王府中有一大票人的工资还是由宫中来支付的,我只是有零星赏赐。但就藩之后可就没这个待遇了,不过这一点我并不十分担心,到了瀛州我还管他什么规矩,男的撒出去做事,女的也要物尽其用。 我一个人需要上百人伺候么,简直在开玩笑。 第二本账,物资账户。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宗室制度乱七八糟,也没个定数。 我目前的收入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赏赐,而赏赐的往往是实物,极少直接给钱。就比如今天,皇帝的赏赐就是两幅缂丝画作,这玩意属于艺术品,很难估价。 而实物种类又极多,这本总账就只能分门别类的去记,比如布料、瓷器、首饰......想要仔细了解哪个类别,则又需看细分账目了。只清点这些财物,就耗费了老大的时间和人力。 管家理财,就是要管到细处,我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但却不能容忍莫名其妙的就少了东西还找不到负责人。 这些物资,真的要拿出去卖一批了,就比如布料,存了三年的都有,这玩意还能用么? 显然,小卓一个人是力不从心的,我要尽快给她补充人手了。 第80章 佃户的人头账 花费两天时间,我把总账分账都过了一遍。 大部分时候,小卓都静静的陪在我身边,每当我有疑问时,她总能说出这笔账目的来龙去脉。这真的很不容易,王府在我看来就是一家公司,总部两百多人,田庄店面的人口都算进来,则超过6500千人,虽然绝大多数人是田庄里的佃户,我只负责收租。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小姐姐灯下看书的样子真是美极了。 夜深人静的,我觉得应该干点啥,于是我把外衣脱了...... 小卓也把淡粉小袄脱了...... 我转头对曹化淳说,“那炭盆,你能不能少加些炭?” 小曹同学为难的说,“殿下,再忍一忍,羊肉串马上就好了!” 这个‘马上’他已经说了三次了,我闻着烤肉香还哪有心思做事啊。 我把账本一推,对小卓说,“账目太多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我要给你加人手。” 小卓莞尔一笑,“我道殿下舍不得给人开工钱呢,早就应该给奴婢加人手了,隔壁瑞王府里只账房就有九个。” 我有点小尴尬,“谁让咱家小卓特别特别的能干呢,我看那九个人加起来也是不如你的。” 小卓小嘴微撇,轻声抱怨道,“还不都是殿下给逼的,就咱们这样的记账法,好是真好,只是找不到可用之人啊。” 我对小卓说,“这样的人现在可以有,我看学堂里的女子学业极是用功,成绩普遍中上,你近期可以安排一次考试,而题目就从账目中挑选,选成绩最优者五人给你打下手,她们上午仍旧上课,下午时随你调用。你看怎么样?” 小卓思考了片刻,惊喜道,“这样真的可以呢,算数我是不担心的,算盘可以慢慢的学,而账本上的字也大多是常用字,她们应该勉强可以读懂的。” “那就这么定了,便暂定月俸二两。” 我笑着说,“如此,待她们嫁人时,自家的嫁妆也不用愁了,便养个男人我看也是可以的。” 小卓噗哧一笑,“殿下想的还真长远,只是这样不合规矩啊,我一个人还不打紧,但这么多女子拢帐,奴婢怕外人闲话呢,笑话咱家都是女人当家......” 我无所谓说道,“你管外人怎么说,只管去做,要我说女子理账才是最好。” 小卓好奇的问我,“为何啊。” “女子大多心细如发,为人谨慎啊,而对外间交往也不多,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找个好人家。这不正是理账的好人选么。” 小卓笑出了梨涡,“我觉得殿下说的都对!” “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要立出规矩来,就比如保密,咱家的账目除我允许之外是不能给任何人看的,说嘴也不行。我看这样,我立规矩你出题目,月底便把这个事办了。” 小卓无有不允,一个劲的点头。 我就偷着乐,我前世所见的财务会计大多都是女人啊,相对男人来讲,女人的胆子小,野心也要小些,而这个时代的礼法之下,女子的对外交际实际上是很少的,了不起有几个闺中密友,在外做事撑起门面的我至今未见。 所以说,她们是天然的好财务好会计,我不用她们用谁? 就朱老五雇佣的那些穷酸秀才,我百分之一百的肯定他们在拿月俸之余,会变着法的从王府扣钱。当然,女子若是疯魔起来也是相当可怕的,所以要立规矩,有奖有罚。 等选齐了人,这便算我王府的财务科了。 这很重要,宗室里花钱没数,落败下去的人着实不少,被府中奴婢坑骗典当裤子的人则更多。即便那些富甲一方的藩王,也大多不是靠着一套行之有效的体制,而纯粹是收入太过暴利。就像我那皇帝老子,即便所有矿使都是贪的,但近万人的收入加起来,他还是拿最大的一头。 显而易见的,这套方法并不适合我。 这个时候,曹化淳的小烧烤终于端了过来,甜酒配羊肉串,这滋味也是绝了。 在吃喝之余,我指着一个大箱子对曹化淳说,“你看看里边的东西,说说你的想法!” 小曹打开箱子之后有些傻眼,“这么多借契?” 小卓气恼着说,“是啊,才十四个庄子,竟然有6000多两的借契。按说咱家的租子才三成,也没旁的徭役杂税的,怎的还有这么多人借钱呢。” 曹化淳小脑袋一晃,气呼呼的说,“定然有管事的贪了,或者作假或者欺压佃户!” 我不置可否,就带着他们算账。 “账面上,咱家拢共有多少田亩?” 小卓赶紧翻看账册。 “咱家旱田水田加起来,总计224顷;此外还有两块山林,加起来有七百顷,不过都是荒林,无非为府里供给些果蔬干柴之类的,无甚产出。” “那有多少庄户呢?” 小卓又赶紧翻看账册。 “计有802户,人口5607人。” “山林且不计在内,你算一算每人有田亩多少?” 小卓算盘珠子拨弄几下,她惊讶的说,“每人竟然不足四亩地!” 我又问小卓,“你知道咱家田亩平均下来亩产多少么?” 小卓点点头,“从账目上看,一亩田产出至多不超过三石。而现在的米价每石1两3钱,四亩田至多收入15两,王府拿走3成,自家剩余7成,也就是每人一年有将近11两纯收入,这还是最好的年节。” 我看向曹化淳,“你来说说,就这么点土地,一旦年景不好粮食欠收,或者家里有婚丧嫁娶,头疼脑热的,要不要借钱?” 我见曹化淳仍旧懵懂不解,于是接着说道。 “便以粮食算把,我也不分精米糙米,按每亩产量3石,四亩则12石,王府拿走4石,还剩8石,而一个成年人要填饱肚子则需每年4石米。如此算下来,一人一年只有4石米的富裕,卖出去也就5两银子,这么点钱是不足以支撑除吃喝以外用度的,随便生个病,几副药数年的积攒也就没了。” 小曹心有戚戚,他嗫嚅着说,“如此,这人活着真是不易啊。” 我很认真的说,“你知道就好,你这一身行头总要20两吧,一饭一菜一布都是来之不易的,莫要富贵了就忘了根本。” 转过头来,我又对小卓说,“不过曹化淳方才说的也是对的,佃户也不单单只种粮食,他们自己也会养些鸡鸭之类的,人口富裕的还会进城务工。但却有这么多欠债,实在是不正常的,看来是要查一查了。” 小卓对我说,“北运河边上的花梨庄借债最多,一个庄子不足五十户人家就欠债近800两,但奇怪的是租子一分也没有拖欠。” 我冷笑着说,“那就查它,杀鸡儆猴,这庄子也该整顿整顿了。” 第81章 杨家春的第五封来信 二月底,我终于收到了周总管的来信。 事情虽有波折,但人货总算提了出来。 为了避免再生波澜,周老直接在泉州租赁了一间临时库房,将货物过账之后,朵思麻将绝大部分货物就地发卖,只少部分装载漕船准备运回京师。 朵思麻也是果决,船员将养几日后,从泉州本地采买货物直接装船,前后只花了五日,他的三艘商船就拔锚起航,离开泉州月港。 而后三人也不耽搁,亲自押货返回京师。 这封书信,就是周总管在返回的路上写的,快马直入京师。 老头子做事果然老辣,他虽说的简单,但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办的,要应付泉州官面上的人,还要对付高寀留下的小崽子,说句实在话,朱老五去也未必能办成。 这事闹的,老头子动作太快,估计陈矩派去的人还没有抵达泉州呢,而那个高寀想必也刚刚抵达泉州,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气的把水蛇腰扭断了。 朵思麻,这位皇家买办跑不了了,等回来之后看看还能不能从他身上榨几滴油出来。 赵士桢那边的报告就更多了,天津卫近在咫尺,家丁往来快报很是方便。 图纸规划,选址选择,风水堪舆早就做好了的,现在正在招募人手,置办材料。 工程共分两期。 第一期营建王府别院。名字很好听,其实在我看来就是员工宿舍,建筑以砖石为主,结实耐用,雕梁画栋一点也不需要。赵士桢对这样的风格很是鄙夷,称其太过粗俗,我立刻回呛他,这是极简主义,简单就是美! 背山面海三座联排院落,一座用来做船厂员工宿舍,一座用来做办公兼库房,最后一座才算是我的别院,以备我时不时去看一下。最先动工的自然是库房,其他两座暂时不急。 第二期营建船坞,地方虽然选好,但规划的影子还没有呢,我还不知道要造什么样的船呐。 大明惯用海船是不需要造的,直接去买就是了。朵思麻贡献的船舶图纸我也不满意。如今的希望都在杨家春那一路。周总管去泉州时我也交代他留意,不过老头去的快回来的也快,这么短时间显然不能有所期望。 虽然船坞还没有影子呢,但我也必须要早做准备了,造船的船材必须是品质极好的硬木,买回来还要阴干,而阴干的时间,我请来的大木作虽然不擅造船,但也告诉我阴干的时间是以年来论的,越粗的木料需要阴干的时间越长,而烘干易至木材开裂,品质也会有所影响。 采买计划在年前已经开始了,买来的木料存在近郊一座庄子里阴干。 但这还远远不够,我需要真正的造船师,告诉我需要做什么;还需要另外一位皇家买办,能为我采购大量木料。 可惜,目前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目标。 但似乎我在杨家春一路人身上看到了一丝可能。 我收到了杨家春的第五封来信。 他顺利抵达香山澳并受到香山澳耶稣会会长范礼安的热情款待。 据杨家春所说,这人在葡萄利亚人中的地位以及威望极高,猜测应该是葡萄利亚国的官员。在范礼安的介绍下,杨家春见到了几位自称贵族的葡萄利亚人,他们带着杨家春游览了整个香山澳,并隐晦的表达希望能够上京觐见我,甚至是大明皇帝陛下。 杨家春并未明确回应,只表示可以转达。 抵达香山澳五日后,他将见闻详细的记录下来并快马送入京师。 其内容包括并不限于葡萄利亚人的穿着、风俗、食物、建筑等等。 其中一段内容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他言在香山澳居然有葡萄利亚人的铸炮厂! 炮厂掌柜对杨家春盛情款待,并将火炮展示给杨家春看,杨家春称这种炮为‘巨炮’!最大的一门可打20斤的炮子,射程超过三里! 那掌柜竟然试图贿赂杨家春,拜托杨家春说服大明皇室购买他们生产的火炮。贿赂杨家春收了,并煞有介事的询问了火炮价格。 能打20斤炮子的火炮价格为3000两。 能打14斤炮子的火炮价格为1800两...... 我就呵呵,看来葡萄牙人至今也没有弄明白大明的政治制度以及权利结构,不然也就不会如此重视杨家春了。但也不对啊,像游文辉这样投入西洋人怀抱的大明人不止一个,大明的官员也同传教士多有结交,怎么会不知内情呢? 我问徐光启为什么,老徐的几句话令我恍然大悟。 他告诉我即便他这样的经年举人也对藩王制度一知半解,科举又没有这个内容,谁去钻研它啊。而游文辉这样的普通人,中枢距离他们太过遥远,其见识还不如京中的贩夫走卒呢。而至于那些官员,同传教士也不过是泛泛之交,是不会轻易谈论皇室的,更遑论还是对异国人,这样犯忌讳的事官员是不会做的。 如此,杨家春能受到这样的礼遇也就不足为奇了。 信中,杨家春不无忧虑的写道。 “奴婢在香山澳并未见我大明官员或者衙役巡检执勤,当地名为明土,实则行西洋法,尊西洋神。 我众多大明商贾在香山澳争卖生丝、瓷器、金漆等商货,三日内,奴婢便见有两艘装载生丝海船出港,瓷船更多,每日进出钱货实是无法预估。珠江海巡则视而不见,更有甚者,兵船为期护航!” 信中还提到他曾要求参观炮厂内部,但那掌柜不同意,以事涉机密为理由把他给拒了! 这让杨家春很生气。 太监这个行当,除了对主子低声下气的,走在外间也是风光的很,就我身边这几个,别看年纪不大,但出去地方亮出招牌,布政使司的衙门也是随意可入的,结果在自家的地盘上好似去了外国,看一下破炮厂也不许,这不气的跳脚才怪了。 这也没什么,杨家春这个人别看才十九岁,但城府还是有的。 他从在香山澳的大明人处得知的一个信息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来炮厂雇佣的大多是大明工匠,而且铁料都是从佛山购买的。而佛山是广东,乃至于长江以南最大的民间冶铁重镇,不说别的,其出产的铁锅竟然整船整船的拉去南洋贩卖。 杨家春的这次公费旅游值了,其实回程他完全可以去佛山走一遭的,但我没办法确定他的行程,写信也没地方去投,只能靠他自己的悟性了。 算算时间,他也应该启程返回京师了。 葡萄利亚人都是黑了心的,就他那点钱还真未必能带回来点什么。 放下书信,我披上大氅走出书房。 夜深人静,星空璀璨,我的王府也是处处灯光。 最亮处正是学堂,这帮家伙已经疯了! 昨日算学考试,筛选出五人帮小卓理账,都是十六七岁水灵灵的小娇娘。月俸从原来的五钱直接窜升至二两五钱,年薪三十两。 这样的诱惑对于他们这般的初级家仆殊为难得,满京城怕也找不出第二家了。唱一百遍《男儿当自强》,也没有二两银子管用,这都开始熬夜苦读了,之前这般的景象可是少见。 还有一处灯光,那里是印书作坊。 那个地方,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是不能去的。 铅活汉字模七千多,数字符号字模两百余,各式图形模目前有三百多,分门别类摆在架子上,如同一个小型图书馆。 印书作坊目前正在赶制两本书。 《几何学初解》同《地理学初解》 这两本书是我同徐光启合作的结果,其知识点不仅仅取自翻译书籍,也包括我华夏历代以来的成果,而且有很多谬误在我这里直接校正啦。所以才有了上述书名,署名也正是我们两位。 我的脸皮很厚,一点也不觉得惭愧。 两本书各自印刷三百册,两百册王府自用,一百册则是徐光启自掏腰包。他还购买了一部分知行学堂教科书。 老头最近准备回家探亲,他家里还办着社学,说是要拿王府的教学方法试一试。 我不是很看好他试验的前景,社学的最终目标是科举当官,是光耀门楣,我这些东西无用啊。 当然我不会傻傻的打击他! 尽管去试,反正不是我花钱! 第82章 周总管的本色 三月中,周总管一行人终于归来! 老头明显黑了一圈,但精神头很好,我本想着让他歇息半日再详细询问经过的,结果老头说不需要,表示在船上已经睡足了。 那就谈吧。 我、周总管、刘时敏、朵思麻在偏厅关起门来,一边吃喝一边说话。 当周总管听说此事已经得到皇帝允许并派人警告高寀时,老头子欣然大笑。 “不曾想还有这等事,殿下拿捏的时机极妙。如此,朵思麻日后在泉州也不必担心报复了。老奴原本还担心这个事呢,一路上也没有思量出对策。早知这般,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朵思麻听到之后自然是喜上加喜,他急忙起身对我躬身施礼。 “殿下厚恩,外臣铭记在心!” 这络腮胡子将大明的人情世故学的真通透,拍马比我那几个跟班强多了。 我笑着对他说,“日后就是一家人,快坐快坐,你也不必这般客套,我瀛王府不讲虚礼。” 周总管放下酒杯,感叹道,“老奴此行感慨良多,原以为天下财富尽在两京,如今看,却是未必啊。” 我笑着问他,“周老为何这样说呢?” “泉州月港,千帆入海,番邦夷船一日十数艘,我大明出海船只则更多,码头货物堆积如山,一日交易何止万金呐。” 周总管一双浑浊老眼闪烁光芒,“殿下,老奴今日始信外海果真有金山银山!” 我惊疑道,“老总管还去了月港?” 不等周总管说话,刘时敏一声哀嚎,“何止是去了呀,老总管差点把月港给拆了!” 我擦!老头子究竟干了些啥啊,看把刘时敏给吓的。 朵思麻也苦笑道,“外臣自问胆子不小,但也险些被吓死。” 我更加兴致爆发,“老总管,您就别卖关子啦,快同我说说。” 周总管老神哉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他们两个太过胆小罢了。 老奴将人货提出来后,朵思麻便急着出货买货,货物采买好之后要运去月港,老奴也只能跟着走一遭,因他的船还被扣押在那里呢。 事出意料,月港比老奴想象中要繁华多的多,各色夷人往来穿梭,官家也是不管不问的,不用打听老奴也知这些贪官都拿了人家的好处。 船只也多,在港里排成一条线,一眼看去望不到尽头,而且其中有不少奇形怪状的船只。老奴问过朵思麻之后,也才知晓这些夷船来自哪里性能如何。 他这边装货之后,船只起航,这就准备回京。老奴琢磨着不成,来时殿下曾交代寻找船工海图这事的,怎能就这般回去呢。 于是乎老奴便带着人逐个船去问,结果很好,只海图就拿到几十张,咱大明人画的有,各色夷人画的也有。老奴是看不懂的,横竖都拿了回来。” 刘时敏哭笑不得,他嗫嚅着说,“您老哪里是去问呀,那是明抢好吧。” 周总管就瞪眼,“我大明皇家想要的东西,又在我大明地界上,不给就是大不敬,哪个敢大不敬,老夫就砍了他!” 周总管你说的都对! 难怪我爹万历喜欢用太监办事,这是真给力啊! 代表皇家办事,谁跟你讲理呀! 刘时敏说话的时候都在心惊肉跳,“殿下您是没看到啊,那些人一看就不是良善人,我们登船还没有说话呢,人家就要动刀子了。可把港里的官员吓坏了,派出战船军士维持秩序,海防游击亲自弹压,如此才没有打将起来。” 老头子这么勇么?我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周老把海防游击给骂了,还说回京之后要写本子弹劾他,说他营私舞弊,放纵夷人,要治他的罪......” 这是真的猛士,也是大太监的作风,嚣张蛮横起来爱谁谁! 刘时敏继续说道,“结果那海防游击就怕啦,他带着军兵随着周老挨个的索要,不给就就......” “不给就打!” 周总管豪横的说道,“非是老奴蛮横,那些人都自带着刀枪火铳,可见在海上也是为非作歹惯了的,这种人好言好语是没有用的,就只能动用官家手段。我又不拿他的钱财,只问他海图,若这也不给,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周总管你说的都对! 我一个劲的点头,“老总管功高至伟,此番为我瀛王府立下了大功啊。” “不敢不敢,老奴只是忠心王事罢了,这是为人臣的本份。” 刘时敏又在苦笑,“殿下,还有呢,老总管还拿了些书籍同图纸,书籍奴婢没有细看,但图纸大多都是船只结构图,想必是维修所用的。” ......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夸老头了。 这这......这抢的好啊,省去了我多少麻烦。 我定了定神,对刘时敏说,“还有什么,你一口气说完!” 刘时敏小脸喝的红扑扑,他激动的说,“再有,再有就是骗回来十几个人!是夷人!” 老头一眼瞪过去,“怎么是骗呢,我只说要会送他回家,却没说几时送他回家!” 我真的是无话可说了,这老头简直是非人类啊。 周总管略带尴尬的说道。 “是这么一回事,老奴登上一艘琉球商船,竟然发现有十三个西洋夷人,长相同弘学馆那两个类似。我问船东为何,那船东解释说是他雇佣的船员。这是拿老奴当傻憨来骗呢,一怒之下就要拘拿他。 那船东怕了,将老奴拉在一旁竟然贿赂于我。礼物我收了,言说只要说实话我就放他一马,这人才道出实情。 他言说他确实是琉球人,祖上也是福建过去的,只不过这艘船不是他的,而是倭国一位大名的船只,他只是个船头,因我大明同倭国不同商,假托他代为经营。 而那十三名夷人是为倭国大名效力的,这些人极善操船,且精通测量,绘制海图,此行就是要绘制倭国至大明的精确海图! 老奴当时就想啊,这不正是殿下需要的人手么?于是就将这十三人扣押下来。那船头,老奴说到做到,没有为难于他。 最开始这些人抵死不从,竟然要跳海逃走,被军兵擒拿后,老奴叫那海防游击请了通译过来。一番审问,才知他们不是葡萄利亚人,也不是西班利亚人,而是从一个叫作......刘时敏,那国叫什么来着?” 刘时敏失笑道,“好像叫夷格兰,还是英格兰来着,那通译也说不清,只能按音来读了。” 英国人? 英国人是怎么跑去日本的?美洲还不是他们的地盘吧,难道绕过美洲或者从马六甲过来的? 这就有趣了,我这个英语四级勉强过的水平,也不知能不能同这十三个倒霉的英国人说明白几句。 “对对,就是英格兰人,他们说在找能回家的船只,老奴就说我能帮他们,而且还会善待他们,如此,这才带他们回来。” “人呢?人在哪里?” “老奴不好带他们入城,将他们关在城郊庄子里了。” 我笑着说,“这也好,明日我写封手书,就说这些人是王府请来的夷人工匠,想必也无人会追问的。弄进府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第83章 追求财富的代价 昨夜,周总管酒醉了。 我高兴啊,一杯接着一杯的劝酒,将老头夸的眉开眼笑,见牙不见眼。 这事办的太过漂亮,我的期望是地平线,活活被老头玩成了喜马拉雅,惊喜一个接着一个。 早课之后,我便迫不及待的将福建一行带回来的宝贝收拢过来。 开盲盒! 海图,59幅。 中文版43幅,拼凑起来,向西至印度洋珍珠锡兰,向南至爪哇万丹国,最北为朝鲜国,最东为倭国江户城。 虽然每幅海图地形都有所不同,画法也千奇百怪,但这东西不能看细节,要看整体,把它们整合在一幅海图中意义重大,整个南洋商业版图尽在其中。 这些基本上都是闽商的贡献,大福建历来是出海经商的主力军,只要有利可图,无处去不得。 外文版16幅,两幅倭文版看着略懂,五幅阿文版朵思麻可帮着翻译,其余则完全不通文字,靠音译也要掌握人家的发音规律啊,不过也不打紧,自己起名字就是了,我看的是航线同交易补给点,至于细节可以慢慢更正嘛。 有了这些海图补充,我瀛王府海图直接增扩至非洲东海岸,城镇补给点等等可以停泊登陆地点一下子增至过千,翻了三倍!所知岛屿则扩充了接近十倍! 我的大海图,看来又要重新来过了,越来越接近真实的世界! 各类书籍,112册。 中文版近七成,一部分为航海日志,一部分为见闻录,内容千奇百怪,无所不包,船上日常,海中所见,异域风俗特产......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无价之宝,整理汇编之后足可以自用,并流传后世了。 许是周总管同刘时敏筛选遗漏,这其中还混有一些别样的书籍,多为神鬼怪谈,本土巫蛊,南洋降头之类的。我看着也是一乐,但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很看重这些的,家国大事都可能因这些莫须有之事而决策。还有一些有色书籍,内容很辣眼,可惜我的身体还激动不起来...... 这些也是宝贵的财富,要收藏起来,日后好生观摩。 剩余三成外文版,虽然看不懂,但猜测大体上也是那些内容,暂时还没有精力去研究他们,大致按文字分类整理一下,珍而藏之。 船只图纸,15幅。 都是异域船只的船图,可惜唯独没有西式船只的。我的木匠工坊又有事可做了,先打小样再判优劣,好坏交给事实来评判吧。 我以为只有这些,但其实他们拿回来的东西比想象中还要多,两个旱罗盘,七个放大镜,竟然还有一架四分仪......拉拉杂杂的小玩意还有一大堆。 据杨家春所说,这些都是船东送的礼物。 我就呵呵,抢的就是抢的,以至于我都在想要不要将周总管放出去沿着海岸走一圈。 还是算了,老命要紧,这种勾当风险太大。 四分仪......这是个宝贝!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观察北极星来定位自家的经纬度,辨别方向,是当下最为先进的测量仪器。欧罗巴几个航海大国就是凭借它在大海上狂奔圈地的。 老利玛曾经说过这玩意,可惜他没有,这东西也是杨家春采购清单中的一个。 惊喜真是一波接着一波,相比于老利玛带来的那点玩意,老周这一遭抢来的更加实用。 午时过后,我终于见到了那一波英吉利人。 十三个倒霉蛋。 周总管很贴心,给他们换了身王府家丁常服,头发胡须也略略修剪了些,戴着家丁小帽,远处看,还真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这么多人是没办法沟通的,我问周总管哪个是领头的,带过来见我。 片刻间,周总管带着两个人进入书房。 一人年约四旬,面白少须,体型偏瘦;一人年约三旬,须发茂盛,身材魁伟。 两人神色惊疑不定,眼神向四处瞄,见我一半大孩子坐在主位上不由愕然,不过两人很快又镇定下来,对我躬身执单手礼。 由于语言不通,在回京的路上周总管同他们几乎没有沟通,有限的信息也是从琉球商人那里得来的,也未必准确,具体是不是英吉利人也是不能确定的。 我笑着用英语问他们,“你们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两人神色一振,脸上泛出狂喜之色。 那年长之人说道,“尊贵的大明皇子,我名威廉·亚当斯,他名乔恩·沃斯顿,我们从遥远的鹿特丹来,鹿特丹您知道么?” 他说的很慢,我努力分辨他在说什么,勉强可以听得懂。 我点点头,问他,“那么你们为什么到了日本呢,为谁做事?” 威廉面带痛苦的回答我,“这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知道殿下为什么要拘押我们,我们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我对他说,“你们为倭国做事,而倭国是我们的敌人,按大明法律,你们会被处死!但你们也不必担心,有我的庇护,你们都是安全的。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 名叫威廉的人仍旧不甘心,他追问道,“殿下的大臣答应帮助我们返回欧罗巴,请问真的能做到么?” “严格来说,你们现在是罪犯,在没有赎罪之前,是没有资格同我提条件的。我再说一次,请诚实回答我的问题!” 威廉无可奈何,他用极其缓慢的语速给我讲述了一段离奇曲折的遭遇,为了能够理解的更透彻一些,我还贴心的拿出海图,叫他一一指给我看。 哦,我的身旁还有徐光启、孙元化、周总管、刘时敏、曹化淳。 这次......是我翻译给他们听。 也不用他们惊疑的发问,我已主动告诉他们,“我在内书房同一位老内官学的英吉利语,那位老内官死了......” 理由我给了,至于信不信我才懒得理,横竖是死无对证的,学着慢慢接受吧。 威廉·亚当斯的遭遇是这样的。 三年半之前,他受雇于鹿特丹一家公司,而这家公司成立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香料群岛。 五艘船只从鹿特丹出发,航行至非洲西海岸一个叫黄金海岸的地方补给,而后折向西南,横跨大西洋,计划绕过新大陆,再横跨太平洋去往香料群岛。 厄运由此开始。 船队在麦哲伦海峡附近遭遇强暴风雨,两艘船失散,剩余三艘船也破损严重,只能沿智利海岸北上,寻找合适的落脚点,一为补给二为维修船只。 在一处海湾,登陆寻找补给的搜索小队遭遇土着袭击,嘎了二十几个。也可能是抢劫失败,横竖只能听着威廉去说。 船队只能继续北上,但南美是西班利亚人的地盘,而荷兰又因为闹独立同西班牙正处于交战状态,倒霉的威廉船队同西班牙巡逻海军遭遇,只能分散逃走。 重新集合的时候,船又少了一艘。 幸存者聚在一起商议,回是回不去了,西班牙海军正在抓捕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西航行,寻找传说中的香料群岛。 在横跨太平洋途中,一艘船由于受损严重又无法维修,沉入浩瀚太平洋。 出发时五艘海船800多人,至此只剩一艘海船110人。 这最后一艘船,威廉称其为‘仁爱号’。 这......就是追求财富的代价! 而对于这110人来说,厄运还没有结束。 航行17个月后,仁爱号爆发了船员最为恐惧的疾病,坏血症同痢疾。 人命天天嘎,海葬日日有。 航行第19个月,仁爱号上只剩24人。 他们终于看到了陆地,只不过不是传说中的香料群岛,而是倭国...... 第84章 新式战争 厄运女神似乎特别的眷顾他们! 他们哭,他们笑,他们大喊救命。 他们确实获救了,但船上的所有珍贵物品都被洗劫,仁爱号只剩下一具空壳,这让他们贩卖物资返回鹿特丹的计划彻底落空。 二十四人被限制自由,不得登岸,只能被动等待倭国如何处置他们。 据威廉说,在等待的过程中,一位倭国的实权将军得知他们的存在,并亲自接见了他,而这位实权将军名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对他表示出友好,并对威廉所说的欧罗巴国情以及航海见闻很感兴趣,便下令他的船队将仁爱号拖去江户,并在江户为他们提供了暂时安身地。 但仁爱号由于受损严重,在中途沉没。 至此,在威廉眼中,船队就此消失,只剩下24人幸存。 但在江户落脚之后,德川家康就不再召见他们了。 威廉多方打听,才知道德川家康正忙于同另一位实权将军丰臣秀赖间的战争,没时间搭理他。 郁闷的船员只能继续被动等待。 这期间他们还遭遇到了耶稣会传教士,同老利玛一样的人。 老乡见老乡,见面死光光! 新教势力同天主教势力势同水火,传教士指责他们是海盗,请求德川吊死他们。 好在德川也没有理会传教士,就这么不好不坏的养着他们。 前不久,德川终于再次召见了他,要求船员为他效力,测绘更为精确的海图航线。 第一站为琉球,第二站就是大明......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站在了大明京师,享受大明皇子召见。 哦,他们应该称‘王子’才对,可惜我不骑白马。 800多人就剩下24个! 我暗自咋舌,虽然威廉也不能确定失踪的船只是否遭遇不测,但幸运的人不会太多。 我对海上的风险早有预估,看来还是太过想当然了。如威廉船队这般玩法,何止是危险,这是送死啊。 我问他,“那么你们怎么只有13个人,其他人呢?” 威廉苦笑着说,“尊贵的殿下,我猜测德川将军对我们并不十分信任,我们一直想办法回家,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我对他说,“我很同情你们的遭遇,但我即便想帮助你们我目前也做不到,正如你所说,英吉利、荷兰同葡萄利亚、西班利亚是死敌,落在他们手中,你们只会被吊死。而据我所知,只有他们有去往欧罗巴的远洋船只...... 目前来看,似乎为我效力是你们的最佳选择。” 威廉尤不甘心,“殿下,我请求您允许我们返回江户,我的同伴还困在江户呢,我不能放弃他们。” 一帮亡命徒,谁不能放弃谁啊,这话鬼都不信。 我冷笑着对他说,“可能你还不了解我大明同倭国的关系,两年前双方展开一场大型战争,两方投入的总兵力高达20万!倭国战败退走,但仍旧有小股倭贼骚扰我大明海疆。而你这样的行径,可被定为间谍罪被处以极刑! 我这样说,你认为你还能离开大明,返回江户么?” 威廉瞬间傻眼,他哪里知道大明同倭国之间的事啊。 旁边那位乔恩急的抓耳挠腮,他看见威廉脸色难看,便开口询问威廉。 我仔细听,也有点懵,这个乔恩不是英国人,他说的是法语。 而威廉也回答以法语,两个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一个英国人,一个法国人,在为荷兰公司做事......这个公司相当国际化啊。 我可以确定他们不是所谓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雇员,威廉口中的公司名称很长,发音也完全不搭嘎。 我抬手打断他们,我问威廉,“乔恩是法兰西人?” 威廉说,“乔恩不是法兰西人,而是波西米亚人,但我们用法语交流。” 我擦!这可真是乱啊! 波西尼亚又是哪个国家,我听过波西米亚狂想曲,但没想到这还是个地名。 我指着地图问威廉,“波西米亚在哪里?” 威廉看到地图眼前一亮,他很快便指着一个地方说,“就是这里!” 哦,乔恩是德国人! 当然,现在还不存在德国,只有神圣罗马帝国,而且事实上是分裂的,大小诸侯加起来比日本的大名也少不了多少,这个波西米亚应该就是一块独立的领地。 我指着在门外等候的船员,问威廉,“你不要告诉我你们当中没有一个荷兰人。” 威廉很坦然的说,“尊贵的殿下,您说对了,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是荷兰人。原来是有的,不过在路上都生病去见天主了,阿门。” 我特么极度怀疑在路上被你们给宰了,吃了也有可能! 在太平洋上漂了三个月,发生了什么都不足为奇。 我同威廉聊了整个下午,并宴请了13人共进晚餐,烤肉奶茶配干果,还贴心的给他们准备了刀叉。 简单的餐食,却把其中三个人吃哭了。 将近三年风来来雨里去,生生死死险象环生的,而来到异国他乡,又要时时面对生死朝不保夕,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能够体会,即便地狱里的魔鬼也会掉几滴眼泪的。 吃过饭,我吩咐刘时敏给他们安排住处,而后我把瀛王府的小班底集中了过来。 参会人员:周总管、刘时敏、曹化淳、大铁匠程奎、大木作李宝财。 列席人员:毕懋康、徐光启、孙元化。 因为我要通报的事在我看来很重要很重要,而这些事也不需要瞒着他们,事实上我希望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我首先看向徐光启。 “我从这个叫威廉的人处获得了很多值得重视的信息,而这些信息,是传教士所不知或者不愿意提及的。子先先生,或许从这些人口中,你能看到一个更加全面的欧罗巴。” “威廉·亚当斯,英吉利人!” 我指着地图上的那座岛。 “就是这里。他12岁入船厂做工,做了12年学徒,而后加入英吉利国海军,以军功升职并被委任为一艘船的船长,其官职可略等同于我朝的把总或者百户。他还曾参加过英吉利同西班利亚之间的战争。 你们猜一猜英吉利为此战动用了多少战船火炮?战船超过百艘,火炮超过3500门。 而我这里所说的战船是我大明水师400料战船的三倍大小,火炮也不是我们用惯了的弗朗击炮,只能打三四斤的炮子,人家在船上安装的火炮,最小的炮打6斤的炮子,还有打12斤的,18斤的,最大的能打30斤的炮子。 你们谁知道80年前的屯门海战?咱们大大小小近百艘战船围攻人家五艘武装商船,最后还让人家跑了三艘! 而现在,人家的船更大了,安装的火炮更多了,你们闭着眼睛想一想,假如有这样的30艘战船堵在长江口,或者珠江口,我大明拿什么去抵挡他们,天灵盖么?” “毕先生,你是朝廷的大臣又是火炮行家,你应该知道一旦爆发类似于我所说战争的后果。” 毕懋康想要开口说话,却被我压了下去。 我说,“先不急着回答我,下面我将在宗教、经济、军事、文化四个层面为你们展现我所认知的欧罗巴!” 第85章 全景世界 这是一个契机,我希望我的人起码明白我要做什么。 我在地图上划了一圈,指向欧罗巴。 “首先说宗教,欧罗巴人信仰一个宗教,我们可以称其为西方教,五十几年前从西方教中产生一个分支,威廉称其为新教。 前者强调教廷权威,教廷的权力高于一切,并对百姓以及贵族征税,而后者则将教廷的权力剥夺,认为心中有神就可以了,教廷没有权力向百姓征税。在我看来,实际上是教权同皇权的争斗。 徐先生,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以老利玛为首的传教士属于前者,而威廉这些人则属于后者。老利玛为你展现西方教的美好,而从威廉口中,你将听到西方教的另一面,黑暗! 你若有时间,可以多同他们交流交流,我儒家立世两千年,也一直是在求变的,不妨看看有没有可以借鉴的。” “其次说经济,也就是生财之道。 在民,欧罗巴人普遍重视商业,就说威廉这些人,为了求财不远数万里求购香料,800多人最后只剩下24个喘气的,你就说他们有多疯狂吧。 而这种疯狂的背后逻辑是因为暴利,一船的香料运回欧罗巴就有十倍以上的收益,而我大明的瓷器、生丝、丝绸等货物运回欧罗巴则有五至七倍的收益。 听威廉这样说,我心头都在滴血,我大明的百姓植桑养蚕抽丝剥茧,开土为炉烧制瓷器,竟然连人家的零头都赚不到,便是那些收购生丝瓷器做走私的商人,也不过是一两倍的收益顶天了算。 这样的贸易我们是亏了的,而且是巨亏! 在官,欧罗巴各国的皇帝或者国王没有一个不鼓励商业的。就说这个英吉利,他们的王居然鼓励自己的子民出海做海盗,去抢劫西班利亚,葡萄利亚的船只,为此还专门颁发一种许可证。 而国家的税收呢?他们也有人头税同田亩税,相当于我们的田赋同徭役,但......贵族以及官员也是要交税的。 舍此之外,他们还有商税同关税。就说英吉利,关税收入居然能占据国库收入的三成,商税则占据两成半,剩余的四成半也不都是农税,他们还有财产税,房产税等等。而荷兰则更夸张,关税收入竟然占据国库七成!正因为这样,荷兰这样的弹丸之地国库收入竟然是我大明岁入的十数倍。 仅仅一府大小,十数倍啊!各位,你们自己想一想,为什么会这样?” “再说军事,前头我已经说了火炮战船,现在我来说说他们是如何扩张的。” 我指着地图。 “欧罗巴人称这个地方为阿非利加洲,其中部南部土人肤色纯黑,与世隔绝不通制造,农业甚至还在刀耕火种的时代。 葡萄利亚在沿岸设立了很多据点,如今又多了英吉利人,荷兰人。而这些据点慢慢蚕食周边,俨然已同国土无异。这些欧罗巴人在此处开埠收税,大肆采矿开辟庄园,而后将金银宝石,兽皮象牙等等整船整船的运回欧罗巴。 你们以为仅止如此么,你们太小看他们了。” 我指了指南北美洲,“这里是新大陆,中部南部土地基本被葡萄利亚、西班利亚两国瓜分,英吉利、法兰西、荷兰等国正在参与其中,从两牙手中抢夺地盘。” 我在地图上画了一个三角形。 “欧罗巴,非洲中南部,新大陆,欧罗巴人在三者之间有一条贸易线路,他们称之为‘三角贸易’。 自欧罗巴开始,装载粗布、食盐、铁器等等廉价商品去往非洲中南部,高价卖给当地土着。而后抓捕或者采买土着人口,贩卖至新大陆为奴隶。 在新大陆,他们已经深耕过百年,有大量的庄园同农场,种植棉花、小麦、甘蔗,以及新大陆本土作物玉米,土豆,红薯等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口啊,而南非洲的土着就是欧罗巴人最好的廉价劳动力。 商船卸载奴隶,装载金银,蔗糖,烟草,酒类等等返回欧罗巴。 如此循环就是所谓的三角贸易,而财富也随之源源不断的流入欧罗巴。 现在,你们能够理解为什么关税能够支撑一国的财政了吧?” 孙元化愤愤不平,他忍不住问我,“新大陆就没有土着么?南非洲的土着为何不反抗?就任由欧罗巴人胡作非为?” 我冷笑着说,“当然会反抗啊,但他们打不过,用石斧木枪怎么同火铳火炮对抗呢?而这些欧罗巴人也并不仅仅凭借武力,往往会拉拢一批打压另一批,利用土着内部矛盾挑起争端,使他们自相残杀。 就说运去新大陆的那些奴隶,大多数都是当地土着自己贩卖的。至于你说的新大陆土着,在南边的快死光了,即便没死的,也被西班利亚人改良,混血后代比纯种的欧罗巴人还要多的多。” 我看着已经出离愤怒的孙元化冷冷一笑,“你还在为那些土着鸣不平,先看看自己吧。” 我在地图上一划,指向印度。 “葡萄利亚人在天竺沿岸有十几个堡垒据点。” 我又在地图上一划,指向南洋。 “葡萄利亚人,西班利亚人在南洋同样有十几个堡垒据点,葡萄利亚人在天竺最大的据点称‘果阿’,设有总督,其次是马六甲,就是这里,狭长水道,沟通两洋贸易必经之地。西班利亚人在南洋最大的据点为马尼拉,整个吕宋已被其窃取。 葡萄利亚人在我大明以香山澳为依托,购买生丝、瓷器、铁制品等等,货物运至南洋,铁器就地发卖,然后购买香料,经马六甲至天竺,在天竺卖掉部分瓷器生丝,转而购买天竺棉布,船至非洲,卖掉印度棉布,转载金银宝石,然后一路北上回转欧洲,将货物全部脱手,这是正常贩卖货物的收益。 此外,此国在果阿、马六甲驻扎有大量军队战船,过往船只都要被征收商税,就比如一艘福建商船去往天竺,就会在马六甲被课以20%至40%的商税,本国商人则只需10%。而西出马六甲的货物,有一大半是我大明物产。 也就是说,咱们不收商税,但却被葡人收了! 西班利亚人以马尼拉为依托,我泉州月港,珠江广府有接近三分之一的货物去往马尼拉。马尼拉就地收货,然后东出大洋,将货物运往新大陆,再经新大陆转运至欧洲。 在马尼拉,我大明商人也是会被课税的,而这部分税收本也应该是我大明朝廷的! 我知晓我大明读书人常常热议国事,尤其是南方士子,看大明这也不好那也不行,仿佛由他来治理天下便能人人富足一般。但若朝廷一动商税的念头,便都开始叫了,集体出来跳着脚的骂。 我听说就在二月底,景德镇瓷工万人暴乱,险些将征税的税使打死,得亏那厮腿脚足够快给跑了。徐先生同孙兄都是南方人士,又见多识广,我就想问问,究竟是税使搜刮太甚呢还是那边的豪族士商在抵抗商税? 周总管同刘时敏是去过泉州月港的,景德镇的瓷器每日都在走海出货! 给马六甲交税可以,给马尼拉交税可以,唯独不能便宜了自家人,对吧? 哦,这也是迫不得已,人家有枪有炮,不敢不交,但在我大明内就有办法了,可以降低人工啊,横竖人口众多,不愁雇佣不到人手。 所以就有了暴乱,那些没了饭碗的人就要拼命,有人拼命就开始拼命上书,说商税害人,朝廷就怕了,商税不了了之。” “最后说文化。你们看看这幅地图,整个世界还有哪里没有欧罗巴人的足迹?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前朝的历史都写着呢,这是扩张同掠夺! 而我大明,身在局中应该如何自处呢?” 第86章 不速之客 其实大明国库缺钱的原因很多,这么大一个国家任何事都是极其复杂的。 而欧罗巴人也未必如我说的那般坏事做尽,最起码现在,欧罗巴诸国的扩张还是带有盲目性的,以商业扩张为主,对开疆拓土并没有太大的执念。 至于谁吃亏谁占便宜,哪里都是谁的拳头大谁吃得多,人如是,国也如是。 但我必须把外部原因放大,无限放大。 现在的大明,内部矛盾是无法解决的,只能转移,在转移中再慢慢化解内部矛盾。 我希望有人能认同这个观点,最起码,我的身边人需要取得一致,不然任何事做起来都会蹩脚。 我没有给他们思考和争辩的时间,转而做出我的决定。 “这十三名西洋海员,我会雇佣他们为王府做事。刘时敏,靠近木工作坊那里还有几间空房,今日要收拾出来,一应床单被褥也要备齐,不可怠慢了,而他们需要什么,只要合理,你也要尽力满足。 他们会在王府暂住半月,负责勾划船只图纸以及西洋船坞结构图。 我要求木工作坊要全力配合他们,尽快做出样品来,我要看看他们的成色,别是只会吹牛的。 子先先生,我知你有一个家丁也是通晓拉丁语的,请借来一用,这十三人中有两人通晓拉丁语,还是可以交流的,不然咱家的木工同他们鸡同鸭讲,什么事也做不成的。” 大木作李宝财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面色已经很难看了。 我说了那么多,他未必明白,但有一句他还是听的真切,木工坊要听几个夷人的指使,对于这种技术男来说,无异于羞辱。 我很认真的看向他,“不服气也先忍着,等东西做出来再看。” 李老汉闷声说,“那若几个夷人做些蠢事,老朽说还是不说呢。” “不说,按他们说的去做!” 我严肃的对他说,“我若是你,就先看看他们的做法是否有可取之处,有就学来,而不是同他们较劲。横竖他们早晚是要走的,难道我还会让几个夷人管事不成?” 转回头,我又看向大铁匠程奎。 络腮老汉对我拱手憨笑,“殿下不必说了,他们怎么说,老朽怎么办也就是了。我知殿下的苦心,学了他们的本事咱们自己再去改进,是这个道理吧?” 我很是舒心的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你们都要多个心眼,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要记录下来,别事办成之后还满脑子浆糊,如果这样我可要骂人了啊。” 毕懋康略带忧心的说,“殿下,我看他们皆非善类啊,难道就不怕他们在王府惹出事端来?” “毕先生不必担心,一来我对他们并没有敌意,算来也是厚待他们。二来这些人相貌有异,出门都要被围观,他怎么敢惹事呢。不过毕先生说的也对,还要要防备着点好。” 我转头对周总管说,“吃喝用度都由家丁来管着吧,就不要动用女使了,巡逻的家丁也要紧着那边的住处,若有不轨,打死勿论!” 毕同学颔首点头,“如此,老夫这就去会一会他们,倒要看看西洋火炮有何可取之处。” “同去同去!” 徐光启笑道,“没了老夫,你也无法同他们交流啊。” 两个人说走就走,还真是一点时间也不浪费。 孙元化见老师都去了,他也屁颠颠跟了过去。 周总管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道,“殿下,外夷久居王府是不妥的。奴婢同这些人一路行来,除了那个叫威廉同乔恩的人之外,其他人都粗鄙的紧,就是下九流的江湖做派。这些人行事狂悖,下贱不堪,不能以常人来看待啊。” “周总管说的是!” 我点头说道,“我本也不打算在王府养着他们,这半个月也是他们的观察期,是人是鬼终究是藏不住的,能用就用,不能为我所用就交给您老来处理。如果顺利,半月后都会将他们发落去北塘安置。” “殿下心中有数就好,还有一事老奴要说与殿下。” “周总管请说。” 周总管神色凝重的说,“老奴泉州一行,发现那些私商皆不简单啊,船上武器齐备,船员皆不是善类,我瀛王府卫队还是及早准备为好,不然这些人我怕咱们都对付不了。” 提起这个事,我也很郁闷。 皇帝答应给我三个千户的兵力,但也说的明白,什么时候就藩什么时候给,这让我提前操练士兵的计划落空。而我在京师,卫队实际上也是不需要的,若要出城,皇帝从锦衣卫抽调一队人就是了。 由是我只能垂头丧气的说,“那能怎么办?训练家丁倒是可以,不过没有武器配备,终究不得其法,真要拿刀玩命,就咱们府的家丁是不成的。我实话说,那13个夷人就能打翻一大片,800人中大浪淘沙剩下来的,那手那脚那身型我是看过的,都不好对付。” 周总管凝眉说道,“总要试一试,殿下可说北塘设立船坞需军兵看守,求皇爷爷给个恩典,想来一个把总的兵力皇爷爷是不会疑心的。” 把总,明军基层军官,步兵辖440人;骑兵辖200人;水师辖210人,配备哨船一艘,艨艟四艘。这是正常编制,实际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我想了想,决定按周总管的法子去试一下,横竖皇帝老子不会以为我拿两三百个丘八造反吧。 项目一一落实,我总算轻松下来。 不知不觉间已是掌灯的时候。 我有吃晚饭的习惯,刚刚拿起筷子,徐光启就慌慌张张的小跑进来,险些被门槛绊个跟头。 “殿下,殿下,出事了!” 我顿时吃了一惊,难道那十三个人当真这么傻么? “徐先生,难道是夷人闹事了?” “不是,不是!” 徐光启稳了稳心神,急切说道,“是李贽李卓吾!刚刚弘学馆派人来报,说这人前来拜会利玛窦。” 我有点懵,我问徐光启,“李卓吾是何人,为何徐先生这般惊慌?” 徐光启面带难色,“此人......此人也算老夫的好友,只是他的学说为当世所不容,朝廷多有厌弃,老夫怕此人前来,恐招来祸事。” 我问,“那现在是出事还是没有出事啊。” 徐光启尴尬的摇头,“没有.......” 我失笑着说道,“既然还没有出事,先生也不必紧张。我再多问一句,朝廷可定了这位的罪了?” “......也没有,不过也是迟早的事!” 徐光启咬牙恨声道,“这个老杀才,为何要进京,他为何要进京啊!” 这位究竟是什么人物啊,让徐光启这般紧张? 等等! 我想起来了,不会就是他吧? 第87章 大明愤斗士 徐光启说的果然是那位‘反孔斗士’。 然而我却不是很了解他,我只知道他的名,至于他的学说我是不知所云的,前世读书不多,今生更没有见过他的着作,这还是我第一次从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从徐光启的表情来看,显然这人是个极度危险分子。 我无奈的问徐光启,“子先先生要我怎么做,赶走他还是把他藏起来?话说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以至于先生如此担心朝廷要处置于他?” 徐光启叹气说道,“他这人是有些疯魔了的,曾说孔夫子非圣;四书五经皆后人杜撰,不值一哂;理学荒谬可笑,程朱皆是假道学,表面上道德君子,实则满腹男盗女娼....... ” 我:...... 这人莫不是哪位老愤青穿越过来的吧? 我急忙摆手止住徐光启,“子先先生,这人确实疯了,赶紧派人将他打发走,我瀛王府庙小装不下他啊。” 这不是开玩笑么,就他说的这些,将正统官学骂的狗血淋头,别说卫道士容不下他,便我对这种人也不太感冒,太过极端,有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嫌疑。 徐光启面色一滞,“城门落锁了啊,便想送他出去也要等明日了。” 我无所谓说道,“那就住一晚,明早送他走就是了,他今日才入的京,朝廷里的官又没有长千里眼,不然怎样,我也没有办法送他出城啊。” 我的话刚刚说完,曹化淳在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向屋里张望。 “殿下,有位自称李卓吾的老僧人要求见您!” 我擦!这个定时炸弹怎的还来我王府了? 徐光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急切的说,“我去赶他走!” “算了,既然来都来了,那我就见一见。” 我笑着说,“我虽不愿招惹是非,但瀛王府也不会因为见了个把人就撑不住的。先生同他是故交,便代我去迎接一下吧。” 就在外书房,我吩咐曹化淳备好了茶水点心,便坐下来等候这位传说中的大明‘异端’。 俄尔,徐光启带着一位不伦不类年过古稀的僧人走了进来。 之所以说他不伦不类,是因他穿着便服却剃着光头。 这人身型消瘦挺直,胡须银白,两道寿眉落在眼角,目光凌厉如剑。 看他这样的年纪,我必须要认真对待了。 我大明对于老年人的优抚已经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大明会典》规定:民年七十之上者,许一丁侍养,与免杂泛差役;若贫无产业年八十以上者,月给米五斗、肉五斤、酒三斗;九十以上者,岁加赐帛一匹、絮一斤。 也就是说老人年满七十,家中可选一名子嗣朝夕伺候着,而这位子嗣不需要服徭役。满八十岁,朝廷就要给老人送吃喝用度。 这是tai祖爷规定的,后世子孙有没有执行呢,非但是执行了的,而且更加发扬光大。因为地方上老人的数量同读书人的数量都是列入考绩的。 就说我那皇帝老子,每几年就要发一道敕令,对年过七十的老人进行优抚,记得有一年,一次性派送出一万多份冠带。而冠带有什么作用呢?带上这玩意,老头就可以拄着拐杖去衙门里观政,州县长官也要善待。 为何要以孝治天下?tai祖爷爷实在是太高明了,抬高老人的政治社会地位,使用最为保守的一批人为社会稳定的基石,所以皇权虽然不下乡,但在乡里却牢牢不可撼动! 我起身相迎,老人躬身施礼我则躬身回礼。 一老一小就这样互相打量起对方,老头子并不避讳我的目光,相反,对视之后皆各自欣然一笑。 “卓吾先生,请坐!” 我是有些奇怪的,老头子不是去拜访利玛窦么,怎么又跑我这里来了,于是我问他,“卓吾老先生此来为何啊?” 李卓吾须眉飘摆,声似洪钟。 “老朽此来是同瀛王殿下探讨学问的。我同利玛窦居士在南京有过一面之缘,前些日子我受友人相邀前往通州讲学,方才得知利玛窦居士正在京城,于是乎老朽前来同他辩学。 谁知他竟告诉老朽,殿下有天授之才,学问近乎于道,而老朽在通州也耳闻殿下之学,听之振聋发聩,所以老朽不约而拜,还请殿下赎老朽之罪。” 这老头倒是直接,而我极度怀疑老利玛也知道他是个烫手山芋,怕牵连到他,所以找了个借口将李卓吾打发到我这里来。 至于我的学问?我说啥了啊,竟然还传去了通州? “利玛窦居士的话当不得真,而我还只是个孩子,不敢称学问,怕是要让老先生失望了。” 我笑着说,“不过您既然来了,先生问我则尽力回答,好歹不叫老先生白白走这一遭。” 这老头真是个办事极爽利的,一点含糊客套也没有,直入正题。 “天理是天理,人理是人理,天理不因人而变,人理则需因势而改。人本性自私,私欲本无好坏,乃天性使然,欲不可禁只可善加引导。这些......可是殿下的学说?” 虽然......但是......好吧,我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仔细想来,这话对于理学而言,也是异端啊。 好在至今也没有人弹劾攻讦过我,我以为就不了了之,没想到还真有人听进去了,并且传播了出去。 “我这样说也是这样认为的,确实是我的看法。” 老头精神一震,问道,“圣人可有私心?” “圣人也是人,即是人自然有私心,所谓仁者亲亲,孔夫子也从否认过人性有私。” “天理既然不因人而变,谁来度量人间善恶?” 我抬眼看向他。 “善恶之分也难辨也好辨。以个人而论,对其有利则为善,对其不利则为恶,将个人放大至乡村、城市、国家也是一样的。 所谓恶山恶水并不是因为它高耸或者泥泞,而是因为它不利于人。 东村有水西村却无,西村欲引水而东村不许,是善是恶全在于先生是哪个村的人。 也就是说善恶是由人来度量的,而非天或者神,而善恶也非一成不变的,站在不同的位置就会有不同的评判! 一家之言,先生姑且听之。” “人理何在,存乎于心?” 我摇了摇头。 “并不是!心思虚无缥缈,人人皆不同,怎可为人理?我所谓的人理,是人在交往中逐渐形成并默认为规则的道理,譬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尊卑贵贱也是人理?难道卑贱之人默认自己为卑贱?” 这老头好大的胆子,不过我可以满足他! “于我有利,便是尊是贵;于我不利,便是卑是贱! 放之于国,也是如此,地位尊崇但于国于民有害,就是贱人;地位卑贱但于国于民有益,就是贵人。史书铁笔,自古皆然,老先生又何必多问。 至于世俗之尊卑贵贱,多为生活所迫,养家糊口罢了,若能住有屋餐有肉,穿衣戴帽皆体面,也就不存在尊卑贵贱了。 可惜,人自出生那一日起便际遇不同,而人性好贪逸,吃粥的自然羡慕食肉的,走路的自然羡慕坐轿的,这也是人理,不因我不愿看到它就不存在了。 只要人还存在,则等级不可避免,然则人要自强自爱,方有可能改变自身境遇。” 李卓吾面带惊疑,“善恶尊卑在殿下眼中皆以利弊来评判?” 我笑道,“不然呢?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穿衣吃饭么,不能吃饱穿暖,谁又爱我,而我又爱谁呢?” 李卓吾抖了抖袍袖,“老朽饿了!” 我:“.......为老先生准备饭菜!” 第88章 锦衣登门 曹化淳带着李卓吾去吃饭! 我急忙拉过徐光启,“卓吾先生贵庚?我看着有七十了吧?” 徐光启莞尔一笑,“李卓吾七十有六啦,老夫也有数年未见他了,不想人还是如此精神。” 我表示佩服,在大明能活到这个年纪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便在前世这样的年纪也早就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而这个李卓吾竟然还在瞎溜达。 “他来做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见我一面,听我说那几句话?” 徐光启双手一摊,“老夫也不知道,不过看他样子似乎是不想走了,可能......可能还要在王府小住几日?” 我这里是公园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赶紧拜托徐光启,“先生快去陪陪这位老先生,问问他要干嘛?他若想走,明儿一早我就安排人送他。” 徐光启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打算的,殿下不晓得此人的名声,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呐。” 我就奇怪,“几句贬低圣人的言辞也不至于如此吧?就我所知,江南学社书院遍地,各种学说也都是有的,我父皇也未曾诏令禁止啊。” “话虽如此,但他之学说委实太过激烈,不容于世啊。” 徐光启叹道,“士林中人常称其学说有三毒,荼毒圣学,荼毒文风,荼毒妇德。” 我示意徐光启继续说下去。 “所谓荼毒圣学,适才老夫也说了,不再赘言。 而荼毒文风么,自嘉靖始,士林有前后七子之说,主张‘文必汉唐,诗必盛唐’,也就是提倡复古文风,言前人已将文章写尽,我辈模仿也就是了,再无新意可能。 但李卓吾却极力反对,他以为像《西厢记》、《水浒传》这般的文章才是‘天下至文’,说尽人间,道尽悲苦,而又通俗易懂,市井百姓喜闻乐见。而对于那些提倡复古文风之人,李卓吾讽刺他们如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只是越学越丑,不堪入目。这就得罪了大半个士林。 至于荼毒妇德么,他言妇人之所以见识短浅皆因不出闺门所至,假若妇人也如男子一般读书出仕,经商贩货,则天下无数男子要为之羞愧难当了。 正因为如此,深闺妇人闻他讲学,无不蜂拥受教,常常听后涕泪横流掩面哭泣。以至于有他传播邪说,淫人妻女之流言,其实都是子虚乌有的事,老夫对李卓吾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 这就牛了啊! 我随口而出,“也就是说这位李卓吾先生抨击道学,提倡世俗文学,赞成男女平等?” 徐光启微微愣神,旋即点头道,“殿下总结的精辟!” 我摇了摇头,“不对,我还遗漏了一点,方才李卓吾问我尊卑观,以这位的个性,是不是还会说士农工商本无尊卑贵贱?” 徐光启点头,“正是如此!” 果然是老愤青! 若我没有记错,几百年后的新文化运动也不过在说这些吧? 厉害了!厉害了! 徐光启用古怪的眼神看向我,“殿下,其实您的学说同李卓吾大抵是一样的,而王府里还有女子在求学......” 我赶紧打住徐光启,“先生莫要害我,我历来是敬重孔老夫子的,也不曾说四书五经无用。至于道学,艰深难懂,我这悟性不足以去学啊。” 徐光启撇了撇嘴,转身离我而去。 “老夫去同李卓吾喝几杯!” 他走了,我却心绪有些起伏不定,这个时代有这样的思想诞生自然是好事,但也要看到,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我虽然偶尔口花花,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龟缩起来闷头做事的,不显于人前,而这位则纯粹是嘴炮,也就是所谓的思想家了,以传播思想为最高目标。 这样的人,往往是被集火的对象。 一个不小心,我万一被牵连可就惨了,死是不可能的,但我的知行学堂,我的这些书籍...... 我越想越是怕,“曹化淳,你过来!” “殿下,奴婢在呢!”曹化淳见我面色不是很好,也不敢多话。 “你去门房交代一声,告诉他们,从未见过李卓吾这个人,若多嘴一句,打死勿论!府里见过他的人也都要交代明白。再有,你派人去弘学馆,也要交代清楚。” 曹化淳一一点头应了,我又交代他道,“明儿早备好马车,算准了城门时间,尽快将这老头送出城去,你亲自去送!” “那送去哪里啊?” “哪里都可以,他说去哪里你就送到哪里!” 见曹化淳走了,我才略略安心。 这个定时炸弹,还是及早甩手为好。 一夜无话,我彻底安心,也许是徐光启徐老头过于紧张,这玩意会传染的。 洗漱净面,转身我就看到一个本不应该看到的人。 “我不是让你去送李卓吾么,你怎的还在府里?” 曹化淳苦着脸对我说,“这老头不走,怎么说他都不听,奴婢总不能绑着他走啊。” 我勒个去,这还赖上我了! “他人呢,我去找他!” “他人在院子里呢,正在看学生晨跑!” 曹化淳生若蚊蝇的说,“老头还说他也要听殿下的课呢。这人什么来路啊,殿下为何如此紧张他?” “一句两句也同你说不清楚。” 我急忙忙穿戴好了,一路小跑着找到李卓吾。 这人真是不自觉,顶着个大光头坐在石凳上饶有兴致的看学生跑步。 “卓吾老先生,你随我来!” 我拉着他就走,曹化淳在旁伸开手护着,生怕把老头给摔个跟头。 进了书房,我劈头盖脸问道,“先生明知自己学说被斥为异端,众多人欲除你而后快,为何还这般招摇,难道是来求死的?” 老头低头看向我,“殿下果然聪慧过人!” 我:...... 你要求死换个万世不朽,你倒是换个地方啊,为何要跑我这里来死! 李卓吾仿佛能听到我的心声。 他脸上的笑容特别的可恶,“老朽一匹夫尔,或生或死也与殿下无碍。老朽自不会牵连殿下,过了今日就会自去也!” 我一声叹息,“先生这又是何必?留待有用之身,日后您的学说未必没有光大之时。” 李卓吾面带慨然。 “老朽年七十有六,自感时日无多,老来,老来,总要有个归宿!昨日得闻殿下高论,便再无憾事矣。 老朽平生着书百余卷,本意焚之,若殿下不弃,可去往通州马经论处拿回,自此,便再无牵挂了。” 正这个时候,门房匆匆来报。 锦衣卫镇抚使周嘉庆求见,身后还跟着一队卫士! 我真是要疯了!谁特么叫他来的啊! 第89章 这个人,要救! 李卓吾整理整理袍服,对我坦然一笑。 “锦衣卫是来抓捕老朽的,老朽这就过去,就不劳殿下相送了!” 我就只剩下郁闷,相识不到几个时辰而已,老头还真拿我当知心人了,这人我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啊。 救吧,他是来找死的,在他看来就是舍身取义,留得生前身后名。 不救吧,眼睁睁看着他进诏狱又怪可惜的。 而这个时候,徐光启也晃动着胖胖的身躯跑了过来,他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我,一切尽在不言中。 坦白说,我整个人都不是很好! 老头有点坑我的嫌疑,若不是我对这个人有点印象,我真是要绑了他主动送出去的。 老头慷慨激昂,下巴仰上了天,转头说走就走。 我气恼的对门外吼叫,“将李卓吾绑了,丢到后宅去!” 两个家丁饿虎扑食,不由分说就把老头给控制住了,76岁的老头,挣扎无用,只能无力而愤怒的对我吼叫。 “殿下这是要作甚!要作甚!” 我骂骂咧咧,“你这老头想要舍生取义立地成圣却不要拿我做踏脚石,要死等出了城我也不拦着,但在瀛王府,我说的算。进了瀛王府的人若是任人拿捏,我的脸面呢?” 我转过头对徐光启说道,“看着他,莫叫他自己撞了墙!” 说完,我也不去管李卓吾在那里如何挣扎吼叫,自顾自的去往王府花厅。 “曹化淳,你去把周嘉庆请进来!” 这个时候,周老总管也来到我近前,他只知道锦衣卫上门却不晓得发生了何事,但锦衣卫无论走到谁家大门口,脑袋都会有点疼。 “殿下,老奴离京的这段日子可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他们来只不过为了一个人罢了,现在也没时间多说。周嘉庆这个人,老总管可认识?” 周总管点点头,“周嘉庆乃吏部尚书李戴的外甥,年不到三十就坐上了镇抚的位置,年富力强,人也是个伶俐的,有些本事。” 说话间,我人已坐在了花厅。 大门敞开着,曹化淳引着一身穿大红龙头鱼尾飞鱼服的人走了过来。 “卑职参见瀛王殿下!” “起来吧,看座,上茶!” 这人身材高挑,背腰充实,看起来是个练家子,有飞鱼服衬托着,更显威武凌厉。 我喝了口茶水,似是无意的问他,“周镇抚来我王府,在门外还站着一队人马,这是为了何事啊?难道我王府的人在外闯了祸?是谁?你告诉我,我自家收拾他!” 周嘉庆半个屁股挨在座椅上,他面带为难的说,“殿下府上是否来了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名李贽李卓吾?卑职受上峰差遣,正是为了抓捕此人。倘有叨扰,还请殿下赎罪。” 我说,“是有这么一个人,人也正在我府中。不过他是我的客人,我总要知晓缘由,不然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从我府中带走,皇家的脸面何在?” 周嘉庆对着紫禁城的方向拱手,“卑职也知此事不妥,但受大皇帝陛下差遣,不敢不尽心竭力。若殿下有所疑虑,不妨亲去宫中求证。” 完蛋啦!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 “我自然是信周镇抚的,人就在那里,你随时可以提人。不过不知周镇抚是否方便告知此人犯了何罪?又是谁上奏父皇要抓捕李卓吾的? 我实话说,这人同我有些眼缘,若是罪过不大,本王准备去父皇陛下那里求个恩典,赦免了他。” 周嘉庆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殿下相问,卑职不敢不据实以告。” “五日前,礼部给事中张问达上书弹劾李卓吾,言他借讲学之名污涂圣学,败坏纲纪,愚弄百姓淫人妻女,皇帝陛下闻之大怒,便令卑职缉拿于他。 卑职领命之后先往通州,方才知晓这人胆大包天居然进了京,一路查访下来,才知案犯李卓吾入了瀛王府。此即本事原尾,卑职不敢虚言一句。” “张问达可有实证?”我失笑着对周嘉庆说,“李卓吾年七十有六,居然还能淫人妻女?” 周嘉庆摇头,“卑职不知,锦衣卫从来都是先拿人后问案。瀛王殿下,您看是否将人请出来,卑职也好尽快交了差事。若耽搁下来,陛下那里不好交代啊。”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一声长叹。 “此人我要救,此时不宜拿人!” 周嘉庆立时变了脸色,就要开口说话,我却拦住了他。 “你也不必为难,我这就入宫面圣,横竖人就在我府中,也跑不了,而且他也不会逃。” 给周嘉庆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硬闯我瀛王府! 我猜测这厮也郁闷的紧,抓捕一个致了仕的糟老头,居然能撞上王府,锦衣卫再是嚣张跋扈,可也还不敢在皇帝儿子面前逞威风。 “如此,卑职便在府中候着?” “可以,你且先在花厅喝几盏茶,本王去后宅换了朝服就入宫。” 走去后宅的路上,周总管皱着眉头问我,“老奴不解,殿下之前从未见过这位李卓吾,为何要去陛下御前为他求情?便殿下自己的事,也没有求过陛下一次啊。” 我有些怅然的对他说,“这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他的学说若能在大明传播开来,并为朝廷所用,哪怕仅仅是一部分,也是千千万万的百姓之福了。” 周总管沉默片刻,说道,“老奴不懂这些,只是殿下啊,你入了宫千万要谨言慎行,莫要触怒了陛下。您是有大志向的,莫要为了一个快入土的人而折损了自家啊。” 我失笑着说,“周总管放心,我晓得轻重。” 换过朝服,乘车入宫。 见皇帝对我来说虽然不难,但也需事先请示的。 我先去皇祖母那里坐了会儿,等着通传。 老太太有些奇怪的,我总是五日一入宫请安,今日却不是正日子。 “瀛儿,你入宫是不是有事?” 我笑着说,“无甚大事,只不过求着父皇给个恩典。皇祖母就不要过问了,这事孙儿自己能办。” 老太太嗔怪道,“我可听说你在府里不安生,你说,你最近是不是又招了些番邦夷人留在王府?” “呃,是的,不过是几个夷人工匠,孙儿过几日就打发他们去北塘做工。皇祖母请放心,是不会惹出乱子的。” “你啊,就会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我最近给老太太送了一件新玩具,檀香木制作的轴承! 老太太盘轴承盘的很开心,时常拿在手里转啊转的,这比珠串可好玩多了。 而今天,我又送了老太太一面放大镜,日后读经文再不用拿着书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了,稀奇古怪的玩意还是很实用的。 说话间,周总管在门外说道,“太后老祖宗,皇爷爷召见瀛王殿下。” 老太太摆了摆手,“你去吧,正事要紧。” 出了慈宁宫,我小声问周总管,“父皇见了礼物有什么说法?” 周总管微笑着说,“皇爷爷说,很好!” 第90章 皇帝的态度 我当然不会傻傻的空着手来啊。 我那父皇老子也是个爱玩的人,我偶尔会想若我鼓捣出一些新鲜玩意一门心思的讨好他,虽然仍旧会比不过朱老三,但也不会太差。 但我真心做不到呀,讨好一个不喜欢的人真的很累,而且还会招人猜疑,横竖我坐不上那个位置,就完全没有必要。 但今日,我不得不做点什么先哄着老子开心了。 李卓吾的一条老命,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进入启祥宫,皇帝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奏章呢,大太监陈矩在身边伺候着。 “你来啦!” 皇帝抬头看向我,露出难得笑容,“你过来,来我身边坐着。” 我很听话,搬了把小杌子乖乖坐在皇帝身边。 皇帝饶有兴致的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问我,“你叫他放大镜?名字倒是贴切,从哪里弄来的?” 我笑着说,“福建泉州啊,周伴伴带回来的,我见这东西看小字尤其的方便,便送来一个,父皇没有见过么,高寀在泉州应该见过这个啊。在泉州,这东西并不算太过珍稀之物。” 皇帝面上的尴尬一闪而过,“老七你有心了,你皇祖母眼神不好,你若还有也送去一个吧。” 我笑着说,“送啦,皇祖母同父皇一人一个。” 皇帝摆弄着手里的放大镜有点不是滋味。 让我猜猜啊,他的奴才加床伴去了福建两年也没给他带回来这样的稀奇礼物,大明自己不能造玻璃,所以放大镜在大明还算得上稀罕物的,高寀是不知道呢还是怎样?这就由着皇帝自己去想了。 那个卖屁股的阴阳人,我不介意给他上点眼药。 皇帝问我,“你还有?” 我期期艾艾的说,“还有六个......” 皇帝转头看了陈矩一眼,“那正好,这老货看个奏本都要摆弄半天,你再拿两个入宫,一个给田义,一个给陈矩,为父也不白拿你的,有赏!” 我就乐了,只怕你不要,要我一定给啊。 “父皇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回头我就拿四个过来。” 皇帝心情大好,他转回头把手中的放大镜递给陈矩,“赏你了,你早瞧着这东西眼热了吧!” 陈矩接过放大镜,笑的见牙不见眼,“谢过皇爷,谢过瀛王殿下。老奴这眼神啊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放大镜确实是好东西,有了它,老奴读书看本子方便多了。” “你还谢他呢!” 皇帝靠在背椅上对着我笑道,“你什么时候见他来我这里坐着了,送为父的礼还是头一次吧?这一定是犯了难来求我,说吧,什么事?” 我有点小尴尬,平时躲着走,今日却舔的厉害,也难怪被皇帝一眼看穿。 我酝酿一番,开口说道。 “儿子确实有个事要同父皇说的,我府上来了位客人名李卓吾......” “等等,你说哪个人,李卓吾?” 皇帝脸色一沉,“你同他来往作甚?这个人敢倡乱道,惑世诬民,朕正要捉他呢。” 我赶紧装出一副惶恐模样,跪地请罪。 “父皇,儿子那时也不知道啊,是锦衣卫镇抚周嘉庆前来要人,我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子就奇怪啊,这人也曾经做过官的,言行举止看着也极为正派,怎的会做出这种事呢。” 皇帝沉声道,“你年龄小阅历浅,怎可以貌取人?这人啊最是难以琢磨,日后结交要小心谨慎着些,莫要再同这些乌七八糟的人交往!” 我频频点头。 “儿子记着了,不过这人毕竟是儿子请来的呀,儿子虽然涉世不深,但也能看出这人不是那种祸世欺民之人。 儿子还向他讨教了学问,在儿子看来,他的学问于父皇于大明都是有益无害的啊。这怎的会扣上这般的罪名呢?父皇,儿子怀疑有人在诬告他。” 皇帝探究的眼神看过来,冷笑着说,“什么样的学问对朕有益,你倒是说给朕听!” “他骂朝堂中人大半都是假道学,张口道德仁义闭口视钱财如粪土,实则还是为了求财。他还骂地方官员欺上瞒下,贪腐成风。 父皇,这在儿子看来骂的也没有错啊,事实本也如此。那些官儿整日拿矿税矿使说话,只管自家荷包不管朝廷体面。 但李卓吾可没有臧否过矿税矿使的事,相反,他还说想要国富兵强,就要重视商业,工商繁盛国家才有足够的钱财做事,为民造福。也就是说他实际上是赞成收商税的,这可比那些一味要父皇罢矿税却不能为国库多收一分银子的人强多了。” 皇帝眼神一凝,“他真这样说的?” 我哪里知道啊,我又没看过李卓吾的书,但从这人的学说来判断,应该大差不差,应该会有些许这方面的内容吧。 我端着小脸说道,“儿子绝不敢扯谎,不然您就发落儿子去凤阳守祖陵好了。回头,儿子也可以拿他的着书给父皇看,悉听圣裁。儿子看乱道诬民是假,有人被骂极了才是真。” 皇帝不置可否,“这个事你不必管了,朕本也没打算惩治于他,只不过叫锦衣卫缉拿之后将他遣送回乡。” 我心头一惊,原来不是要处死他! 显然皇帝不是很在意这个事,有人上了奏本而又没人为李卓吾辩驳,结果皇帝查都懒得查,脑袋一拍就要把人家送回老家。 这般处置最多算是警告,处罚都算不上。 但真的是这样么?皇帝没打算弄死他,可其他人呢? 以此公的个性,仇家定然不会不少的。 “父皇啊!李卓吾七十有六了,形消骨瘦,风大一点都能吹倒他,本就时日无多。” 我试着说服皇帝,“这样的人一旦进了诏狱,怕一两日都熬不过去的。那时人死了,但不好的名声却只能落在锦衣卫头上,甚至是父皇......。父皇,这是有人在借刀杀人啊,不可不察!” 我暗暗想着,这是我能尽的最大努力了。若皇帝一怒,我马上缩头,总不能为了一个只相识几个时辰的人真把自己搭进去。 皇帝没有说话。他沉思了一会儿,对着陈矩说,“你去瀛王府里看看,若真如所说,就把周嘉庆叫回来!” 我晕晕乎乎的同陈矩走出启祥宫。 没想到啊,这个事还真给办成了! 皇帝今日是怎么了,佛光普照么? 我怀着满腔疑惑看向陈矩,这位一向寡言的老太监对我微微一笑。 “老奴所知的李卓吾可同殿下说的大不相同!” 我也回以微笑。 “一块石头从左右两边看也是不同的,陈公看法于我有异并不奇怪。 我也有不解要请教陈公,按父皇的意思,只是要将李卓吾驱逐回家,这事一州县胥吏足矣啊,为何还要动用锦衣卫呢?” “殿下以为呢?”陈矩笑眯眯的问我。 我很诚实,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因为有人不想让他活啊!” 陈矩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只说了一句没头尾的话便自顾自的向前走。 我忽的想到一个问题,锦衣卫可不仅仅只有皇帝才能调动,内阁各部堂官在得到皇帝允许之下,也是能调动四品以下锦衣卫官员的,而镇抚是从四品。 谁动的手并不重要,我又不会为了李卓吾去报复。但皇帝的态度很耐人寻味,他似乎并不很在意这个事,更像是为了避免麻烦而做出的决定。 赶回家,这算什么惩罚? 但入了诏狱是否会出事?我猜测这个问题皇帝根本没有考虑过,不过有人却是考虑到了。 杀人于无形,而且片泥不粘身,厉害! 第91章 李卓吾的病 回到瀛王府。 陈矩将皇帝的口谕宣读,这让周嘉庆有些傻眼。堂堂锦衣卫镇抚带着一队人马自京城赶往通州,又从通州赶回来,然而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周嘉庆极为不甘心,他想要说点什么却被陈矩制止住了。 “陛下差遣咱家来看看,你也跟着咱一起吧,也免得有人说咱家徇私。” 周嘉庆惶恐摆手说道,“卑职不敢,唯厂公是从。” “走吧,咱家让你跟着!” 东厂同锦衣卫之间的关系,向来都是以东厂为尊的,而陈矩又是东厂的老大,周嘉庆在陈矩面前就只能乖乖的,很有些像儿子见了爹。 陈矩问我,“殿下,李卓吾何在,老奴紧着看看这人怎样,也好回去交了差事。” 我对他说,“李卓吾本来就身体不爽,这听闻锦衣卫来缉拿他,又急又怕,一下子就病了,现在正在后宅修养呢。陈公还请移步后宅。” 后宅基本都是女眷,普通的锦衣卫士自然是不能进入的,事实上大门都没有让他们进,一直在门房蹲着等呢。 我带着陈矩,周嘉庆来到后宅一间卧房。 推开门,一股冲天的气味呛人鼻息,酒气伴着中药味要多难闻有多难闻。 李卓吾干瘦的身形躺在榻上,上身光着,一位年老嬷嬷正在拿棉团沾酒给老头擦拭前胸,看样子摩擦有一段时间了,前胸的皮肤暗红中透着紫意。脑袋上插着数根银针,双眼红肿流泪,根本就睁不开,嘴角微张且还流着口水。 一位老郎中正在一勺一勺的给老头喂汤药,喝半勺洒半勺。 这副模样,基本就是要死的前奏。 我走到床榻前仔细看过,皱着眉头对陈矩说道,“这人的病情比我走时更加严重了,陈公你来看看,还有必要送入诏狱么?” 陈矩拿帕子捂住嘴,探头瞄了一眼便不再看了。 “殿下说的没错,这人确实是老迈多病,不堪刑狱。” 周嘉庆瞄了眼陈矩,又看了看我,他吞吞吐吐的说,“这个嘛......厂公,卑职怎么觉着李卓吾喝多了酒呢。” 陈矩眼神微微眯起,“周嘉庆!你是说咱家眼瞎么?你再仔细看看,好好的看看!” 周嘉庆脸色刷的就绿了,连称不敢。 他像模像样的围着李卓吾走了一圈,极为笃定的说,“厂公慧眼如炬,这人确实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轻,怕是时日无多。” 陈矩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叫过正在给李卓吾喂药的老郎中。 “这人是何病症,可有的医?” 老郎中回道,“病患本就年老体衰,又受了惊吓风邪入体,能否医治小人也不敢保证。即便暂时能够缓解,日后也很可能再次病发,那时便无力回天了。” “写下来,签字画押!” 老郎中没奈何只能看向我,见我点头之后,他提笔把李卓吾的病情写了下来,签名按手印,交给陈矩。 陈矩把单子交给周嘉庆,“你也画上!” “哎,好好。”周嘉庆捏着鼻子也把字签了。 转过头来,陈矩对我拱手说道,“人在殿下府中,劳烦殿下用印,如此老奴回去也好对皇爷交代。” 我憋着笑,叫曹化淳拿过自家的私印,也盖了上去。 这份单子就算案情报告了,陈矩将单子揣进怀中,对我说道,“如此,老奴这就回宫复命。殿下啊,此人既然时日无多,又是个病秧子,还是极早打发回乡为好,人若死在王府,不吉利啊。” “这是自然,回头我就把他送走,话说我同这人也不熟,入府才一日就病倒了,也是晦气!” 就这样,几人离开后宅,来到前厅。 陈矩告辞,周嘉庆在他身后跟着,一步三回头。 送他们出府门之后,我便急忙跑回后宅。 我一把抓住曹化淳,“我让你把老头弄病,可没让你弄死他啊,这人怎么这样了?” 在宫里的时候,当皇帝要陈矩亲自来看时,我心里边就急的跳脚,李卓吾虽然瘦的皮包骨,但人还活蹦乱跳的,而且老头本也就是来求死的。 这若见到陈矩,两句话就要穿帮,陈矩即便想要帮我也不能了。皇帝想要含糊过去,陈矩心领神会,但总要说的过去才是啊。 于是我暗中吩咐曹化淳赶紧回来布景,结果就是这副样子。 老头好像真的要死了...... 曹化淳很委屈,他嗫嚅着说,“奴婢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啊,想着郎中能医人也能害人吧,便把沈郎中找了来,这些手段都是他弄的,他还说这人死不了,就是要受点罪。” 老郎中我自然认识,就是给赵士桢医治的那位沈令誉,医术精湛,为人方正。一来二去的,府中有人生病便都请他来看,也算是我王府的专职医生了,可以信任。 沈令誉正在给李卓吾拔除银针。 他擦了擦额头汗水,对我说,“殿下不必担心,老夫只是给他喝了不少酒,又用银针阻塞其经脉,使他不能随意动弹。而曹内官又说不能让这老者说话,老夫没有奈何,就只能给他喝了点椒油伴芥辣,嘴舌肿胀麻痹,自然也就不能开口说话了。要给他多喝茶水,老夫再开几副降火消肿的药,一两日便能转好。” “.......好!好!你做的很好!” 我对沈令誉表示佩服,对李卓吾表示活该你受罪! 喝花椒油拌芥末酱,神仙也扛不住啊。 回到外书房,徐光启同孙元化正等的心急,在徐光启身旁还多了一个人,我不认识。 见我进来,那人急忙躬身施礼。 “鄙人前监察御史马经纶参见瀛王殿下!” 这人李卓吾提过一嘴,在通州讲学住的就是他家。 我坐下来说道,“卓吾先生已然无事,你们也不必担心了。” 马经纶千恩万谢的说了一堆,我对他却没有好脸色,“卓吾先生为何要来寻我,你明知道他这人不便招摇,为何不劝阻他?” 马经论一脸苦涩。 “李卓吾这个人执拗的紧,谁的话也不听,他只留了一封书信便不告而别,我见信时方才知晓他要进京。我本要来寻他,不曾想锦衣卫又找上门来,在我家中折腾了两日才走。我这才急着来到京城,一路寻访到殿下府邸。” 我再次问他,“我又不认识卓吾先生,他为何偏要来找我?” “这个么......” 马经论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温吞的说,“他曾说同念台先生偶遇辩学,辩论过后,刘念台感慨卓吾先生的学说同殿下各有千秋,同属泰州一脉,当为领袖人杰。想必因此李卓吾才起了拜见殿下的念头吧。” 刘念台......不就是我那位只上了一次课就回家丁忧的先生刘宗周么? 老天爷,谁会想到是他啊! 还有泰州学派......这个我倒是知道,阳明心学最为壮大最为激进的一个分支。 莫名其妙的,我就被划分至泰州学派了? 第92章 英吉利的船 李卓吾当晚便能下地走动,第二日清晨已同正常人没什么分别了,虽然还有点大舌头。 我救了他,他却不感谢我,对我表示出极大愤慨,直接表现就是不搭理我。 恩将仇报!为老不尊! 面对其他人,他却极为和善,扫地的婆子看门的小厮,谁他都能聊几句。 他还爱听课,小卓的算学、孙元化的历史、刘时敏同曹化淳主持的体育他都喜欢。 当然,我的国文课也不例外,我的学生对拼音已经很熟悉了,绝大部分人都可以借助拼音阅读文章。这样的方法让李卓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不来问我,反而去问学生。 但他这个年纪显然是学不会了,发音惨不忍睹,而且也完全没有必要,拼音只是用来辅助发音认字,他学来干嘛?何况他还大着舌头呢。 学生们很开心,这几日的课间总是充满了笑声。 因为这老头从来也不端着架子,出了丑也不以为意反以为荣,活似一个老顽童。 现在我终于相信徐光启的话了。 这人的讲学一定会有很多人去听! 我猜想他应该不会再去找死,去追求所谓的万世不朽了。 第一次是伟大,第二次就是笑话。 虽然如此,我还是吩咐门房不许他出府门! 过些日子,我真个是要把他送出京城的,在王府里养着不合适。 人有离别,月有圆缺。 在徐光启想要的书籍刊印完成之后,他终于启程返回上海县老家。 这段行程耗费时间不会很久,短则二十日,长则一月,乘船一路南下,同行的,还有他的两个常随家丁。 都在想家,我也不好留人! 他人在京,我没什么感觉,但人走了没几日,我的麻烦事就来了! 弘学馆那边本来就几个毛人,翻译进度缓慢,如今又走了主持人,进度几乎陷于停滞。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李之藻、杨廷筠偶尔会过去,但这二位本身都是朝廷的官,时间不固定,人也散漫,去了之后喝茶的时间比办正事的时间还要多,那就不是做事,而是闲谈! 而那几位传教士也没有闲着,我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拘束于他们,但却不能限制人家的自由。老利玛一直在官员权贵中走动,最近就在一直想办法如何把他倾力打造的日晷献给皇帝,以求能见上一面,给个官做。 他也曾求过我,我表示无能为力。 其实想要见皇帝很简单,那么大个的日晷换成纯金材质,皇帝立马就能召见了他。 可惜,传教士也是空手套白狼的高手,什么都舍得就是舍不得出钱。 弘学馆那边倒也无所谓,但王府里就麻烦了。 府里没了翻译,这让工匠同那十三个西洋倒霉蛋的沟通变得极为困难,我的二串子英语居然成为翻译的主力,这直接导致我在上课之余,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工坊里。 磕磕绊绊的,花了近二十日时间才搞出图纸同船样来。 船只图样,船长0.5丈,长宽高比例为7:2:1,主桅高度为船长的5\/6,几乎等长。 威廉告诉我,这是他最为熟悉的一种英吉利船型,名‘盖伦’。 船样就是按着这份图纸来做的,制作的过程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往往要同图纸两相对照,谁错了就更改谁,遇到难关还要一堆人凑在一起讨论,各种语言乱七八糟的,就像开国际会议在吵架。 船样造出来后,每个人的进步都很大。 十三个倒霉蛋学会了大明粗口,而以大木作李宝财为首的十几个大明工匠也学会了用‘卖儿的’来骂人。 我曾问威廉‘卖儿的’是啥意思。 他告诉我是法兰西语,至于含义,他指了指厕所...... 我又问他为何你们不是法兰西人却用法语来沟通。 虽然不情愿,但威廉还是告诉我,在欧罗巴,法兰西的地位相当于大明,其他国家的人会不由自主的去学习他,模仿他,就比如建筑、服饰、饮食、语言等等。 但他并不喜欢法兰西人,他称法兰西人为‘偷情的人’。 我的翻译显然不够准确,可能‘色痨鬼’更贴切一些? 我又问他,“那其他国家的人呢,你们英吉利人又是怎样评价的?” 威廉很有兴致的告诉我,北欧人的外号是‘野蛮人’,荷兰人的外号是‘吝啬鬼’,西班利亚人的外号就更难听了,叫什么‘驴下巴’......至于原因,他说因为西班利亚的皇室成员都长着一个超级长的大下巴,以至于整张脸看起来像驴子。 好吧,这些船员除了擅长航海之外,还擅长扯淡。 关于船,我很确信我需要盖伦。 钢铁战舰出现之前,就是这种船在海上称雄的,其他船型都是配角。 威廉对精心打造的船样很有信心,我说那就来吧,就让我们试一试。 这一天晴空少云,京城无风。 王府池塘。 一艘船在岸边飘着。 威廉同乔恩就站在岸边,两人有条不紊的摆弄着帆具绳索。而周围,则有三十几人瞪着大眼看着,也包括我。 我大明船只一贯采用硬帆,材质为竹骨帆布,有滑轮可以上下调节扬帆面积,船帆方向,一般四五人就可以操控一面帆了,如哨船那般的中小船只,一两人也可操控。 但盖伦船采用的是软帆,而且不是一整块的。例如这艘样品,主桅杆三片船帆,副桅杆两片船帆,船艏船尾还有调节方向的三角帆,有大大小小九片船帆,绳索数十条。 这样的船帆无疑是极难操控的,对船员的数量同熟练度要求很高。 二者各有优劣。硬帆易操控,但受风面积小,船速慢。软帆受风面积大,船速快,代价是船员数量增多。 两刻钟时间,威廉两个终于摆弄好了船帆。 “殿下,可以测试了。” 我点点头,转身对李宝财说,“那就开始吧!” 李宝财指挥着几个工匠将鼓风机找准方向,这玩意是铁匠用的,拿来起风正合适,而且风力输出稳定。 风起,帆鼓,船动! 小船平稳的向前滑行了一段,又慢慢停了下来。 工匠赶紧跑去测算距离,得出结果。 同船长相等的福船样品相比,盖伦船的航行距离多出近1\/4。 威廉有些自得的说,“殿下,这样的结果您还满意么?” 我面无表情的说,“得出结论还为时尚早,再来十次测试!” 如此往复,依法炮制。 三次方向歪斜做不得数,七次都是软帆速度领先。 但这只是顺风满帆,在航行中这样的情况大多数时间是不会出现的,更多时是侧风,甚至还要逆风。不过很可惜,这样的玩具船是不具备测试条件的,那要有水手在船上时时调节船只方向。 不过有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 一个玩具而已,还想怎样。 我问威廉,“这样的船,六丈长,打造一艘要多久?” 威廉思考了一会儿,对我说,“如果材料齐备,工匠足够,可能需要半年,或者更久,主要是工匠不熟练。在荷兰,这样大小的船只三个月可完工。” 李宝财听我翻译过后,老头子不愿意了。 他瞪向威廉,“你这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无非是形状同福船略有不同罢了,但所需的工序同福船几乎相同,只要请来造船工匠,也未必三个月不能完工!” 我笑了笑,说道,“那好!请工匠这个事就由你来办,我也不要三个月,半年后我要见到一艘真正的船!” 第93章 杨家春的收获 将近四月底,杨家春这家伙终于回来了! 人黑了,也瘦了,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明显与去之前大不相同,之前虽说体格强健,但终归少了一份勇猛精进同沉稳老练。 此时再看......就好似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岁,很显老。 书房里坐满了人,都在听杨家春绘声绘色的讲述见闻。 府里出过远门的人真心很少,京城百里画一个圈,就是他们最大的活动范围,数千里之外的人文景象在他们听来就是奇闻逸事了。 热闹过后,人群散去,这才说起了正经事。 “殿下,这是您要的外夷特产,奴婢每样都采买了一些,怎么种植奴婢也整理成册,但奴婢想着马尼拉同京师气候定然是极为不同的,也不敢确定能不能在咱这边种。” 又要开盲盒了! 我极为兴奋,周总管给了我太多惊喜,也不知杨家春能带回来什么。 我当初是有交代他留意农作物的,尤其是他没有见过的,只要有就带回来。 但没办法仔细去说,说名字他不理解,画图我又不行,所以就只能笼统的说,能带回来什么就看杨家春自己的能力了。 家丁抬过一封死了的木箱子,铁棍撬开,里边都是牛油纸小口袋,开口折起又用麻绳勒的死死的。 我脑子里各种想象,蹲在木箱子旁边,一个接着一个的开。 打开第一个口袋就是宝贝,带着壳的花生! 我掰开一个吃了两粒,还好,没有炒过,是生的。 杨家春献宝也似的说,“这是广州府本地产的,当地人称它为落花生,听人说是马尼拉那边传过来的。奴婢曾见过用它榨出来的油,用这种油做出来的菜肴口感极佳。不过街面上很少能买到,都是富贵人家在用,想必种植的农户不是很多。” 我狠狠的拍了杨家春肩膀几下,“不错不错,只这一样东西,你就没有白去广东一回。” 我有限的农业常识告诉我,后世好像山东辽宁才是盛产花生的地方,也就是说这玩意更适合于温带气候种植。其实也无所谓,这东西不太挑剔土壤,哪里都可以种,产量多少而已。 打开第二个口袋,是一袋瓜子。 好吧,日后喝茶又有了新伴侣。 “这也是广府那边本地产的,当地人称它为照日瓜,说是太阳足的时候,照日瓜的花会一直朝着太阳。可惜,奴婢也没见着,不知道真假。” 我可以作证,这就是真的,但我不能告诉你! 我极为熟练的嗑了一粒,我不否认怀念它的味道,但主要还是确定它是生的,而没有被炒过。 打开第三个口袋,是一袋...... 什么玩意,我怎么不认识? “广府当地人称它为八角草,叶子有用但用法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呢,奴婢带回来两盒成品,这就拿给殿下看看,不然奴婢还真说不清楚。” 说着,杨家春打开另外一个箱子,双手捧着两个精致的木盒放在我面前。 “这是一位自称葡萄利亚贵族送的礼物,他称这东西为‘西卡’,就是用八角草的叶子做的,西卡是用来吸的,用火折子点了吸里边的烟,就像这样。” 我擦!这厮还当真拿火折子点燃了一根,吧嗒一声狠狠吸了一口,然后就是不要命的咳! 原来这是烟草的种子,我还当真第一次见这玩意。 我问杨家春,“广府当地也有人吸这个?” 杨家春摇头说,“奴婢没有见过,听闻在广府一些郎中用来入药,说是可以消肿止痛。不过葡萄利亚人吸的人就多了,便女人也偶尔会吸几口,说是可以缓解疲惫,但奴婢只觉得呛人,吸了之后脑子晕乎乎的。” 我暗暗发笑,那是你吸的太少,多几次就忘不掉这个味道了。 当我打开第五个口袋的时候,眼前一亮,是玉米! “这个是蕃麦,广府偶有种植,但其实奴婢在南京时就吃过此物做的糕饼,做熟之后颜色金黄,口感略有粗糙。但南京那边却用它来款待贵客,想必也是极珍稀之物,只有富贵人家能够享用。” 我为什么就没有吃过呢? 既然南京那边都把玉米磨面做糕点了,那自然也是有人种植的,而且种植的数量还不会太少,早知道又何必去广东找这玩意。 我简直乐的合不拢嘴,原来咱家啥都有,只不过还没有普及罢了! 这时代的信息传播,终究还是太过闭塞了。尤其是福建广东这样的地方,山水太多,东村同西村的方言都有差别,可见交流沟通是多么的困难。而这两个地方又恰恰是大明的海上门户,最是容易接触海外事物,好东西能传进来但扩散不出去。 蕃麦就蕃麦吧,这东西绝对是未来三百年养活人口牲畜的主力军。 东北那嘎达现在居然还是牧区,而在我前世,那可是玉米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 我的家乡就在吉林啊!小时候最怕割玉米,一垅地三里长,简直把人累哭! 继续开盲盒! 拉拉杂杂的共计有二十七种作物水果种子,有一大半本土就有,剩下的则是杨家春从夷人那里得来的。就比如辣椒,西红柿,这两个玩意葡萄利亚人是拿他们当花来养的,现在属于花卉品种。 特别是辣椒,杨家春重点嘱咐我,说葡萄利亚人告诉他这东西不能吃,有毒。 我很想告诉杨家春,那种辣感是疼痛,而不是毒! 看完一圈,我又狠狠的拍了杨家春几下,“很好!极好!” 杨家春笑的合不拢嘴,“殿下啊,这才刚刚开始呢,奴婢还带回来好多物件给您看呢。还有人,人也带回来几个。” “人不急,先紧着拿回来的东西看!” 人,我确实不急了,那十三个倒霉蛋暂时也尽够用了,再多......我目前的收支貌似压力山大。 木箱子又被撬开一个。 好家伙,是土豆,而且是发了芽的土豆! 杨家春急忙说,“不打紧不打紧,发了芽的正好种植,开花时淡紫色,奴婢在葡萄利亚人的院子里见过的。” “你说这个也是花草?” 杨家春理所当然的说,“是啊,奴婢在葡萄利亚人园子里见到的,他们称此物为‘巴嗒嗒’,花开时用于观赏,叶子同土里的根茎煮熟之后用来喂养牲畜。还说在欧罗巴,有穷苦人也吃它的根茎充饥,只不过这东西也是有毒的,富贵人家从来不吃。” 我擦你个蛋蛋,发了芽的当然不能吃啊! 我也顾不得其他,叫过刘时敏。 “后园子找块空地,干活!” 第94章 种在希望的园子里 四月底,气候正好,农时不可耽搁。 当天,就把十几个土豆种了下去,不种不行啊,这都发芽了! 我这种植方法同杨家春说的不同,按他的说法,就一整个土豆种下去,而王桂芬的做法是一芽一种,土豆上的麻点就是芽,而现在麻点都不用找了,芽已经有指甲盖那般长了。 小刀切进去然后稍微用力掰动,一株芽带些许根茎埋进土里,浇水而后施土家肥。 算起来有百余株,也不知道老北京的土能否养活它们,就看运气了。 我看着偌大的后园子问孙嬷嬷,“这园子有几亩大小?” 孙嬷嬷看着满园花花草草,幽怨的说,“有地近六亩。” 我掐着腰豪气的说,“都给我平了!我要种地!” 孙嬷嬷一声哀嚎,“殿下啊,这些花啊草啊的可金贵了,有些还是宫里的赏赐,您不能这样啊。” 我想想也是,大部分花草才刚刚发芽,这可都是银子啊,有些品种即便有钱在市面上也没得买。 “你等等啊,我去找个买家!” 我绕了一个弯跑到朱老五家,那门房看见我比兔子跑的都快,几步就没了踪影...... 然后我就不跑了,开始慢慢的走! 到花厅的时候,朱老五的屁股刚刚挨着椅子。 这厮的后宅肯定有猫腻,自打上次被我撞见小尼姑之后就对我防范的尤其厉害。 朱老五斜睨着眼睛看向我,“听说你在泉州弄了好多东西回来?看来你还是把五哥当外人啊,也不请我去看看。” 我哪里敢给他看,看了就不一定还是我的了。 我笑呵呵的说,“我就是来请你的啊,五哥你跟我来,我那后园子种了好多花花草草的,我看着不满意,想着重新来过。你捡好的随便挑,能拿走多少拿走多少。” 朱老五一愣,“你又疯啦,那园子刚刚种下,才发芽就要重来?再说,你给我我也没地方种啊,我那后园子也是满的。” 这个......一堆女使没什么事干,可不就摆弄后园子玩么。 我眼睛转了转,“五哥你看这样成不,那花草都是金贵的,都扔了也可惜,不如你帮忙找几个买家?卖的银子我七你三。怎么样,弟弟有好事总想着哥哥吧。” 一听有生意可做,朱老五立马来了精神。 “这个可以,不过这找买家也不容易,要走门子请人,还要......” 我急忙打住朱老五的生意经,“五哥你别说了,我六你四,总不能五五吧,这东西毕竟都是我的。” 朱老五面皮抽了抽,“行吧,那就这么着。这事你也不用管了,一会儿我的人就过去弄,明天一准儿还给你一个光秃秃的园子。” “好,那就这么定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 “哎哎?你别走啊!” 朱老五一把拉住我,“你急什么,我还没问你呢,你把花草都拔了,那后园子要做什么?” “种地!” 朱老五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你说啥?” “种地!” “种种......种地?种什么这么金贵啊,老七,你莫不是弄到什么宝贝了?” 我笑着对他说,“是宝贝也不是宝贝,总之若能种出来,你将来要种的话我也可以分你种子。不过现在不成,种子太少了,我自己还不够用呢。” 朱老五哼哼哈哈的点头,“那你种吧,我就不信你还能种出人参果来。” 我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这厮总是神神叨叨的,不是佛就是道,偏偏还视金钱如性命,整个一人格分裂。 省了人工还能赚一笔,比扔了要强!我暗自得意,我也是有些经商头脑的。 回去之后我把这个事一说,以孙嬷嬷为首的女性集体郁闷了,无数幽怨的目光扫向我。 我家没有女主,这园子我也从来没有管过,但园子却被照料的相当精致,女使们将满腔的情愫都洒在了这片小园子中。 一是因为太闲,二要拜时下的流行话本所赐。 话说我也没不让她们走,事实上我一直鼓励这些老姑娘出嫁,为此我还特别定了一条规矩,凡出嫁者王府都会备一份嫁妆,虽然不甚丰厚,但王府的东西也足够体面了。 但总有不愿出嫁甚至不愿归乡的,就在王府里耗着,各有各的难言之隐,可我也不是心理医生,没时间一个个的去开解。那就留着呗,老姑娘慢慢熬成老嬷嬷,一辈子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而让我郁闷的,宫里还会时不时的送一批女使过来,走的还没有进来的多。 我还不能拒绝,因为不是皇帝赏赐的,就是皇祖母赏赐的,眼见又要来一批,因为朱老三的婚期终于定了下来,前些日子刚刚选妃。 按惯例,那些淘汰下来的女子,成年皇子还可以分一波,正妃没位置,还可以选侧妃,选侍啥的。若这也落选,则愿归乡者遣送回乡,不愿者则留在宫里做女使,而宫里的女人早已经人满为患了,皇帝往往会将大部分淘汰秀女都送出去。 所以......都是小美女。 按制,亲王可以有十个妾室,这是有名分的,不是说就不能有其他女人了。就比如我,王府里的女人,只要我想......那就都可以。 而这些小美女现在都是我的学生,与其拿着话本感怀春秋想情郎,还是给我种地吧,坐在玉米地里想情郎也是可以的。 就这样,当第二日园子被一扫而空时,我把所有的学生都发动起来。 干活!种地! 别人指挥是不成的,都是新鲜物种,没人知道怎么种。 好在本王原也是农民,见过王桂芬怎么照顾园子,自己也曾苦着脸铲过地。 就比如西红柿,辣椒这样的,要先在温室里育秧,再将秧苗移植到地里。 我同王桂芬虽然两世相隔,但她还是给我留下了莫大的财富。 人多就是力量大,只用了三天种子便都撒了去,而肥料......家里的花肥有很多。 府里人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这片重新开垦的土地,不知道我这样折腾是为了什么。即便他们从杨家春口中也得知这些都是新鲜物种。 我可以理解,没见过的东西语言再怎么描述最多也只能理解表面,甚至表面上的理解也是错误的。 我没有费气力去解释,当收获的时候东西吃到嘴里,什么也就不需要解释了。 李卓吾也参与了,他负责看热闹! 他的朋友马经纶在老头转好之后就告辞走了,我曾鼓动那人带着老头走,结果七十六岁的老家伙赖着不走,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让我意外的,府里干活最利索的竟然是客居的孙元化,旁人都是手忙脚乱的,唯独他颇有章法,见我怎么做,随随便便也就跟着做了。 这让我对士人阶层又有了新的认知。 第95章 海商沈兴 杨家春带回来的实物还有很多,例如插着鸵鸟毛的大毡帽、马靴、高跟鞋、佩剑等等,大多是没啥用只不过看着稀奇古怪的玩意,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很少。 最大的收获也就两面放大镜,但这玩意儿我也有了,一分钱没花,而他还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这个事我每每想起来都觉着可笑,不是笑杨家春,而是笑我自己。 在我看来珍贵的种子在葡萄利亚人眼中一文不值,说送也就送了,但我认为不值得的破烂却花了大价钱。 价值这个东西,还真是不同时代的人观念大不相同,值得仔细研究一下。 此外就是书籍了,他总共带回来54册,海图6张,也都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可惜,海图基本同周总管拿来的重合,已经没了意义。 而书籍,也大多是异域见闻之类的,放在书楼里学生们看着玩吧。 外文书籍则没有,杨家春尴尬的告诉我,除了传教士,其他葡萄利亚人不怎么读书,想买也没地方去买。偶尔见到,也是经文一类的,买来也无用。 不过,人,杨家春还是带回来了几个,同他回京的除游文辉外还有五人。 其中三人是在耶稣会主导下介绍过来的,暂时安顿在弘学馆。 一位葡萄利亚人为一艘商船的二副,自称精通造船;两位与游文辉的身份相同,都可算大明籍传教士。 我对他们兴趣缺缺,已经不急着相见了。 真正是杨家春寻访并雇佣来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香山澳炮厂的前工匠,是个残疾人,手指头少了三根,据他自己说,试炮的时候炸堂,被碎片所波及。结果人家就不用他了,这人只好在香山澳码头做脚夫为生。 这个人,我觉得毕先生会很感兴趣的,暂时安置在工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另一个是福建人,竟然还是主动去找的杨家春。 也不知他从何处得知我被封王瀛州的事,自称对大员很熟悉,表示愿为王府效忠,毛遂自荐! 说来也是可笑,我对我的封地竟然还一无所知。 这个人定然是要见一见的,希望他不是个骗子。 前厅书房。 杨家春将人带了进来,这人明明是一副书生打扮,却皮肤黝黑,身形精壮,看着极为违和。 “草民沈兴拜见瀛王殿下!” 他见到我微微愣神,随即纳头便拜。 我早已经习惯了,年龄的困扰似乎还要伴随我几年。 “起来吧,看座!” 我上下打量此人,不过三十的年岁,见到我并不十分紧张,官话说的也算标准。 按杨家春所说,这人自称福建漳州府童生,十六岁同叔父走海,曾去过倭国、马尼拉、安南几国,其叔父后来又经营瀛州至倭国的皮毛贸易,因此他曾在瀛州一个叫做北港的地方长住三年,并学会了当地土族语言。 而北上京师的路上,他也确实同杨家春聊了很多瀛州的风土人情,杨家春记录成册,我看着也颇为靠谱,不像是听来的一鳞半爪。 我的疑问在于这个人定然是不缺钱财的,却为何要投身王府做奴才呢?杨家春没有给出答案,这人说是要见了我才会开口。 我问他,“你从何处得来我获封瀛王的消息,又怎知我的封地在哪里?” “草民有幸看过邸报,诏书上说殿下封地在琉球国之南,由此草民推测是大员。” 这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做事仔细的,注重细节。 “你应该身家不菲吧,为何还要委身王府呢?” 沈兴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道,“草民在诏书中见我大明要在瀛州设立军卫,敢问殿下可是真的?” 我失笑说道,“诏书自然做不得假,说到做到!” “那瀛州也会施行禁海令么?” 我发现我被反客为主了,我决定忍一忍,倒要看看他想干嘛。 “自然不会,非但不会,而且本王还会大力提倡工商。” 沈兴继续追问,“那是否会设关收税?” 我眼神一凝,冷冷的说道,“你说呢?” 沈兴哑然失笑,“殿下果然要效仿西班利亚人做法,草民的猜测没有错!” 我反问道,“然后呢?是不是我若设关收税,海商便会抱团反对,甚至不惜动用武力灭了我?” 实话说,我是有些吃惊的,我以为封王这个事也就在官员中传播,民间谁会在意啊。但这位老兄却狠狠打了我的脸,倘若海商中多几个这样见识卓然的人,我将来能否顺利抵达瀛州都是个问题。 沈兴躬身施礼,说道,“草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大员乃是非之地,不单单有我朝海商,还有倭寇、葡萄利亚人、西班利亚人,几方的商船大多在大员补给休整。倘若殿下设关收税,这些人......将都会是您的敌人,请问殿下会如何应对?” 我笑着说,“你几千里跑来,就是来问问题的么?你既来了,必然有你的主张,但在这之前,我要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人倒是直接,扑身跪地。 “若殿下以为草民可用,草民想求个官做!” 居然还有人来我这里跑官? 我失笑道,“朝廷自有法度,这个事我帮不了你!” “不是现在,是将来!不是文官,是武官!” 沈兴突然间爆发,面色看起来有些狰狞,“草民知晓众多海盗窝点,愿为殿下效犬马一一剿除之!” 这就有意思了,原来这厮是海商中的叛徒。 我颇有兴致的对他说,“继续说下去!” 沈兴抬头,丝毫不避讳的看向我。 “草民的叔父、兄弟、阖船47条人命为贼人所害,我沈兴对妈祖娘娘起誓,要为他们报仇雪恨!” 这个理由很合理,而誓言也够狠。 按周总管同杨家春的说法,泉州供奉妈祖,广州也供奉妈祖,也就是说但凡走海的都供奉一个神灵,妈祖娘娘! 以神灵之名发誓,在这个年代还是很值得相信的。 “你起来吧,坐下说话!”我问他,“你知道是谁害的你叔父么,自己人,还是倭寇或者西夷?” 沈兴咬牙切齿,“是葡人,也有自己人!但究竟是谁干的,我至今没有查明!” “你逗留香山澳,就是为了查明真相?” “正是如此!” 沈兴拱手说道,“我沈家历来从月港出海去往倭国或者马尼拉贩货,大多闽商也是如此。而葡人同广商则从香山澳出海,双方时有争斗。 其中最为可恨的就是葡人,为了打压月港船只,常动用武力在深海劫掠。我沈家海船出事,他们的嫌疑最大,若不是我那时人在北港,想必两年前早就喂了鱼虾。” 报仇需要证据么? 很显然,沈兴是不需要的,只怀疑就够了。 第96章 李卓吾的决断 我的府中又多了一个人。 漳州沈兴。 年龄:二十七岁,职业:商人兼海盗,理由:复仇。 沈家大半的男丁都因为那一船的货物葬身鱼腹,剩下的非老即幼,从海商名单中除名,想要东山再起,也要等下一辈长起来再说了。 我在想,我这算不算是招安? 这个人向我诉说了他的刻骨仇恨,但我猜想也有人在切齿着痛恨他。我暂时无法信任,即便我很欣赏他。 在同他谈话之后,我暗中派遣了两个家丁前去漳州打探,直接去有司衙门问,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这个事是断然无法隐瞒的。 只要确定他家确实死了三十几个男丁,那这人就可用。 他想借我复仇,而我则借他熟悉瀛州。 我有点头疼,府里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这不是办法,新近入府的几个可都是野蛮人,短时间可以拘束,时间长了定然要惹出是非。 同周总管一番商议,我决定再上一封奏本。 请求皇帝恩准我去北塘监工。 皇帝的直系血亲不好做,出个门都要打报告。 理由还是很充分的,百多人正在北塘施工,而皇帝也给了我一个把总的兵驻扎在北塘,算是我将来就藩时的卫队。 我应该是大明有史以来第一个有水师卫队的亲王。 按军制,水师一个把总满额210人,应该还有几艘船,兵部就近从天津卫抽调的卫所军。 旨意已经下来半个月了,但我还没有派人去调动。 有了以上两点理由,我去北塘应该问题不大,正好也将府中的不安定因素一股脑的送出去,然后在那边安顿好了。 这个下午,李卓吾老头终于同我说话了,他来到我的书房,莫名其妙的对我躬身施礼。 “老朽多谢殿下搭救之恩。” 我被唬了一跳,急忙回礼,“老先生这是作甚,您只要不出去惹事我就阿弥陀佛了。” 老头捋着胡须笑道,“殿下放心,老朽不会再做蠢事了。” “那就好!”我长出一口气,问道,“您老日后有什么打算呢?若要回家,我安排马车送你。” 其他地方我是万万不会允许他去的,要么在我府里关着要么就送老家养老。不然,万一出点事,我对皇帝可就没法交代了。 “老朽不回家,请殿下为我谋个差事,老朽打算做王府的宾客。” 我愣在那里,再次问他,“老先生当真不回家么,家中亲人都在挂念着你啊。” 老头的笑容难以描述,“殿下莫要拿老朽开心,家中子嗣皆无,唯有一女早已嫁人,又谁来牵挂我。家......于老夫而言早就是过去了。” 我也是嘴快,怎么就忘记老头的悲惨过去了呢。 他几个儿子早亡,也没有留下后代,现在只有一女在世,说的难听一点,老头绝户了。 我只好问他,“老先生想要做什么呢?” 老头似乎早有准备,“老朽看知行学堂就不错,不如讲授史学如何?” 讲授史学自然是可以的,但如此一来岂不是又不能出京了? 我有点头疼。 琢磨了一会儿,我很认真的对李卓吾说,“先生的才学名满天下,教授史学自然信手拈来,但先生得依我一件事。” 老头呵呵一笑,“殿下也不必说了,是不是不许我出府?也不许宣扬我的学问?” 我洒然一笑。 “先生你错了,你的学说可以在知行学堂讲授,但我希望你可以换个方式,不要那么愤世嫉俗,更不能指名道姓的骂人。 譬如鼓励工商,您就不要骂朝廷的制度如何愚蠢,而只强调鼓励工商的好处也就是了;提倡廉政,就只说廉政的好处,而不是臧否朝中某位具体人物,若实在要举例,便拿前朝说事。 您要做的是传播学问,启迪思想,而不是找死,做节烈。我以为这样的死法非但不壮怀激烈,而且没有任何意义。活的足够久,接受您思想的人足够多,这世道才有可能改变。 能做到这一点,您老就是知行学堂的先生。 至于出府,你敢出有人就敢抓,您老有事也会连累到我,我现在就相当于你的保人,你自己看着办。” 李卓吾意味深长的对我说,“所以殿下才要成立知行学堂,才要提倡实学?用实学来证明您的学问?” 我一向不喜谈论哲学方面的话题,不是说它没有用,而是大明精英中空谈的人太多太多了,但总有人逼着你说。 “不是用实学来证明我的学问,它本身就是学问!”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先生的学问可称之为‘理论’,我提倡的学问可称之为‘实际’,没有理论的实际是盲目的,而没有实际的理论就是空谈。两者就像蛋和鸡,纠结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没有意义,但可以确定一点,二者密不可分,相辅相成。 现在,您知道我允许你在知行学堂讲授学问的意义所在了么?” 李卓吾神情一震。 “殿下高论,老夫悟了!” 你悟了些啥? 算了,我也不问了,只要能管住嘴不骂人就成。 就这样,我的知行学堂又多了一位先生。 但我若去往北塘,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我的国文课同地理课谁来顶替呢? 小卓的担子不能再加了,又当算学先生又管财务的。 三个跟班,曹化淳自己还是学生呢,不在考虑之内。 杨家春同刘时敏倒是可以,思来想去,我决定把刘时敏留在府中教授国文,兼领体育。杨家春出门太久,那点知识也不知还能留下多少,就不如带在身边听用。这厮也还算争气,来去广东一次,学了些葡萄利亚语,能简单交流几句。 而地理课就只能交给孙元化了,此人真个是厉害的,学东西极快,不到半年时间就将拼音运用自如,还把有限的这点地理学给拿捏了。过目不忘,说的就是这种人! 我花了几日时间才将府里的事安顿好,接下来就只能等待了,等待皇帝批复奏本,许我出城。 而就在这个间隙,老利玛却突然找上门来,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我忽的想起来,游文辉还为我招募了三个人才呢,我竟然一直放任不管,也难怪人家找上门。 不过看老利玛面上的激动神色,好像不是来抱怨的。 “殿下,我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知您。” 我好奇的问他,“是又有书籍翻译完成了么?” 老利玛津津自得的说,“不是,是另外一件事,老夫终于有幸得以觐见大明皇帝陛下,并获得陛下赏识,委任我为司天监教授。” 我心中一沉,这事还真让他给办成了! 我看他的眼神复杂,他看我也如是。 就像彼此欣赏的一对男女,想要在一起吧却总有些别别扭扭,都想试着改变对方的同时又各自寻找备胎。结果谁也没能改变谁,备胎反倒成为了主角。 老利玛这是来找我示威啊。 你看,没有你,该办的事我也能办! 如今他有了身官皮,行动更加自由,借讲学之名传播道统我也是无法拦着的。不需要思考也知晓这些传教士必然极为亢奋的去传播他们的教义,至于书籍翻译工作也就变的可有可无了。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们,作的欢,死得也快。李卓吾这样的人,卫道士都容不下,何况是你们呢。 虽然这样想,但我还是对老利玛表示了恭喜。 而在恭喜之余,我也告诉他。 “我府中有十三个欧罗巴新教徒,利玛窦居士有没有兴趣见一见?” 第97章 玻璃般的友谊 我同老利玛从互相欣赏到互相疑虑提防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 利益驱使下的友谊还真不可靠啊。 最终,他也没有提出要见那十三个倒霉蛋,相比于外部敌人,有时候内部的仇恨反而更加暴烈。他也没有在我面前指责威廉他们是海盗罪犯云云。他知道的,在我面前说这些没有意义,反而会更加拉开彼此的距离。 而我之所以要告诉这十三个人的存在也不是单纯为了反唇相讥,我是要告诉他,别瞎折腾别胡吹,你们的黑料我也有,一页奏本上去就叫你日子难过。 两人相处虽然有点小尴尬,但还没有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老利玛表示会继续完成我交代的翻译事业,我自然也不会卸磨就杀驴,何况这驴儿未来也还是有用的。 互相假惺惺的恭喜几句过后,老利玛热情洋溢的为我介绍了几位新员工。 两个大明籍年轻传教士,一眼看去就知打小是在葡人身边养着的,行走坐姿比老利玛还要欧罗巴,这让我掐灭了聘用他们为知行学堂先生的念头。 我本来想着从学堂中抽出一部分人学习拉丁语,这于日后做事方便,但自从接触那十三个倒霉蛋之后,似乎学习法语更加实际。更为主要的,我不希望所谓的‘圣学’扰乱我的学堂。 那就留在弘学馆吧,多少能为翻译工作做点贡献,虽然我也不抱过多希望。 而对于另外一个人,如何安置却令我大为挠头。 这位商船上的二副名席尔瓦。 他在香山澳逗留将近一年,利玛窦说他喜欢香山澳的生活所以选择定居,但杨家春得来的信息却是这人在本国欠债太多,不敢回去。 我其实对他的过往不甚在意,关键还要看他是否有真本事。 一番询问,证明他还真是个有本事的。 他献上了一份船只图纸给我,纸张已经老旧泛黄。 他告诉我,这是里斯本一家船厂的标准建造图,以它为标准已经建造了12艘船只。 我暗暗同威廉的船图作对比,主体结构基本相同,但英式船只同葡式船只相比船宽要小些,也就是偏向于细长,船首楼船尾楼也更加低矮。 由此我推测英式船只应该更加注重速度,而葡式船只应该侧重于承载量。 而我还是偏向于速度的,拼载货量,同样大小的福船更加实惠,而然二者的造船费用却相差不止一倍。这些只是推测,不见到真东西是不能确定的。 席尔瓦,现在对我来说就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于是我问他,“如果我雇佣你为我造船,多少报酬合适呢?” 经老利玛翻译过后,我得到的回答令我哭笑不得。 这厮竟然狮子大开口,索要300两的年资,而那份图纸则要价1000两! 葡萄利亚人真是占大明人的便宜占习惯了的,已经到了不要脸的地步。 要知道,我给那十三个倒霉蛋的年资也不过是30两至100两不等,威廉100两,乔恩80两,其他人则不超过50两,而图纸则完全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我没有额外支付一分钱。 我也懒得同这人废话了,我伸出一根手指头。 “年资100两,包吃包住,另外因为这份图纸,我额外支付你200两。若成,你就留下,若不成,本王这就安排船,你可以回香山澳了。” 老利玛的脸色很难看,我不无恶意的猜测这个定价的背后应该有他的影子。 这笔佣金原本是没有问题的,他要2000两我也得给,因为我没有选择,不过现在么,我还有十三个倒霉蛋呢,有他锦上添花,没他也无所谓。 两个人用葡语嘀嘀咕咕半天,争论的面红耳赤,我就坐在主位上悠然喝着茶。 老利玛忍着怒气对我说,“殿下,这份图纸极为珍贵,席尔瓦则是经验丰富的海员,我的教友费尽心力才说服他进京为殿下效力,他为您的付出应该得到更合理的报酬。” 我以为这份人情还是要说明白才好,同老外沟通就不能藏着掖着,越直白越有力。 我对老利玛说。 “我很感谢你的教友对杨家春的热情款待,以及为我招揽人才所付出的努力。 但利玛窦居士也要看到,你入京之后我是如何盛情款待你以及你的朋友的,我以为这份友谊是双向的,你说呢? 至于席尔瓦的报酬,要知道,我的新教朋友对我给的报酬极为满意,他们当中报酬最高的一个也不过同席尔瓦相同,而那个人是一名船长,还是一名老兵,曾参加过对西班利亚的战争。 我不确定席尔瓦的才能会胜过此人,但出于对你我友谊的尊重,我还是给了他们同样的报酬。你要知道,我不可能给席尔瓦高于我新教朋友的报酬,那样做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 每一次提到‘新教’,我都压了重音。 老利玛的表情告诉我,他果然对新教恨之入骨!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同席尔瓦再次交流起来。 这位二副随着交流,脸色也逐渐变得精彩。 我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肯定这厮在骂骂咧咧。当然,骂的应该不是我,而是那十三个倒霉蛋。 是我,我也会骂,严重破坏市场行情,属于恶性竞争啊。 最终,胜利的一方属于我! 席尔瓦不情不愿的接受了这份报酬,一个欠债的穷鬼,他还能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呢。 老利玛兴冲冲的来,满怀疑窦的走。 我猜想相比于我的现实与冷漠,那十三名新教徒的存在才更加让他如鲠在喉吧。 万历三十年五月中旬,皇帝终于发下旨意,许我出城前往北塘。 我就像围城里的人,从紫禁城跳到皇城。如今,终于可以跳出皇城,见一见城外的天地了。 入宫谢恩的时候,我又送了皇帝一件新玩意。 这是杨家春从香山澳高价买回来的,是一套可以吊在屋顶的玻璃灯,勉强可以称为水晶灯吧。 铜制镀金框架,可插六根蜡烛,玻璃做的花瓣形托盘,每个托盘下吊着六枚鹌鹑蛋大小的菱形天然水晶。 这玩意我曾在府里点过几次,主要是为了满足群众的好奇心。烛光在水晶的衬托下确实美轮美奂,让人眼前为之一亮。 我若有老婆,就留下来自己玩了。 但现在还没有,于是我选择拿它来交换好处。 我绘声绘色的向皇帝描述这盏灯如何安装,并用绳索吊起来,亲自点燃蜡烛演示给皇帝观看。 皇帝笑的很开心,很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了我几句,他应该对我最近的表现是越来越满意了的。 临走之前,皇帝带着满足的笑意问我。 “说吧,你又有何事要求着为父?” 我很真诚的说,“儿子真的只是为了谢恩啊。” 皇帝憋着笑意对我说,“前日你皇祖母同为父说你正在为船材发愁......这是有着落了?” 我嗫嚅着说,“其实还没有。” 第98章 出发,新世界 皇帝有时候还是蛮不错的,很懂交换原则。 皇祖母的一句话加上一套水晶灯,换来五艘船的船材。 天津卫就有官营造船厂,皇帝写了手谕,叫我自己去拿! 造船对木材的要求是极为苛刻的,要自然阴干,而阴干的时间短则五年,长则十年,要不说‘百年海军,十年陆军’呢,十年......木材才能使用。 我是幸运的,早些年为了准备入朝对倭作战,朝廷在天津卫、山东登州两个官营造船厂存了很多木料。登州太远但天津卫我已经留意很久了,大明海船虽然同欧罗巴海船样式不同,但对船材的处理基本一套流程,拿来就能用。 此外,更为重要的是人,我需要招募专业的船工。 有了皇帝这道手谕,我干什么也就顺理成章,无人会逼逼叨叨了。 万历三十年五月末,大明瀛王殿下奉旨出京,督造北塘造船厂。 虽然我自认已经做到了极简,也不讲什么亲王排场,但出行人员还是超过了百人,动用漕船六艘。 一个小旗的锦衣卫队三十六人,二十几个家丁女使,余下则是要带过去的工匠。 两艘船载人,四艘船载货。 伴着黎明雾气,我的车驾来至大通桥漕运码头。 这是大运河漕运最北起始点,北上的船只卸货,南下的船只载货,沿着运河两岸停泊的船只是数不过来的,泊船数里! 我被小小的震撼到了。 后世少雨多旱的北京城,如今水运竟繁忙如斯。 登船起航,我站在船头遥看两岸风景,房屋鳞次栉比,人头攒动,柳树下石墩旁,总有妇人在捶打衣衫,闲着没事的脚夫纤夫则三五成群坐在一起,下棋打牌,盯着妇人后腚,干什么的都有。 舒心顺畅,空气仿佛都比府里要新鲜。 周总管站在我旁边,他笑着对我说,“殿下还是第一次出城呢,也难怪如此。” 我感叹道,“确实如此,在宫里边年年听说干旱少雨的,想不到大通河两岸竟繁华如斯。” 周总管说道,“干旱也是有的,这些年大通河水位降了有三四尺,又多年没有疏浚,过大的船只也是无法通行的,所以咱这船就小了些,早些年河运景象更为壮观。” 我让人在船头铺了软垫,盘腿坐在船头,同周总管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我留意到,在大通河行船完全依靠人力,有帆也要放倒。 因北京城地势较高,像我这样向东航行则是顺流而下还好些,不需要人力船也能走,只是慢些,但大多船只还是依靠撸槁支撑行船,这样速度快些。 而去往京城的船只则是逆流而上,撸槁已经不能够支撑船只前行,需有纤夫在两岸拖拽。 这是一份异常辛苦的职业,纤夫都光着膀子,只穿过膝短裤草鞋,有的干脆光着脚丫子。一声号子走五步,百多步便要更换一批人,往来如是。 京城过一半的物资,就是这般运进去的。 船队过水门,城门官早得了命令,并没有闲杂船只堵塞,顺畅出城,风景为之一变。 两岸绿柳成行,房屋凌乱错落,偶有船只在岸边停泊,景色更美过城内。 周总管告诉我,“此去通州百二十里,有船闸十座用来蓄水,都有军伍看护着,放船也是有时有点的,不然这水存不住。” 牛! 我扫了眼地图,通州至天津卫漕运码头高丽庄还有将近四百里水路,算起来水路总长五百二十里,河道因地势而弯弯曲曲的难免如此。 走陆路应该会快些,我记得北京至天津走高速的话大概三百里,不堵车不过是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便现在也是很快的,快马赶路,中途在驿站换马,一日可到。 但我携带这么多人员物资,陆路就难了,走走停停,时间费用高了数倍不止,还扰民且容易出事,所以只能坐船。 而坐船若只白日赶路,则需要四天抵达通州,日夜兼程最快也要两日,但夜船容易出事,比如搁浅、相撞......,通州至天津卫因河水宽泛易于行船,虽然路程较长,反而只需七日。 算起来,赶路就需要十天! 官船出行,自然一路畅通无阻,我又下令吃睡都在船上,不许登岸,船队只花了三日时间便抵达高丽庄。 高丽庄,漕运重镇,东有河道入海,南有运河通行,虽在内陆,却是河运海运枢纽。 当地设有漕运御史衙门,粮道衙门,并有京营一部驻扎。 要我看,这地方就是大明一处超级运输仓储中心,站在船头观看,岸边便有小型城池两座。 周总管告诉我,左为文衙门,右为武衙门。 文衙门所在,有粮仓超过八十座,存贮布料、瓷器等仓库十二座,这存的还只是官家物资,民间物资更甚,城池周边但凡大一点的院落都是存货所在。 因为货到此处需更换船只,由有帆船只改为无帆船只运输至京。 我这队官船却不需如此,桅杆是可以放倒的,到此处便可以将桅杆立起,扬帆行船,速度又快了一节! 武衙门则负责巡逻护仓,治安还在其次,主要职责为防火。 周总管问我,“殿下,若是乏累,咱们可以暂借文衙门歇息一日再走。” 我摆了摆手。 “威廉那帮家伙在海上漂了三个月,而咱们才三天,若这点苦也受不得,那也不要去封地了。 再者说,船只靠岸,文武衙门就要想办法接待,咱们这么多人的花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还是算了,免得招人非议。 你招呼一艘哨船过来,派几个人登岸采买些新鲜吃食也就是了,记着要给钱,白送的咱不要。” 周总管答应一声,这就要走。 我又说了句,“若有人要前来拜见,也免了。就说我连日赶路乏累,不便见客。” 其实,不远处就是码头,已经依稀能够看见前来相迎的红袍绿袍官员,以及各色仪仗。 按制,亲王出行那也是仅次于皇帝出行的大排场,船舶停在哪里,哪里的官员就需前来拜见,这期间免不了交际应酬,礼送往来。 我嫌烦,所以干脆就免了。 就这样,船队停泊在江心,周总管负责登岸应酬。 这一耽搁,却只花费半时辰,就有两艘哨船摇摇晃晃的划了过来。 这么快的么?买菜也要打包称重吧。 周总管登船,身边多了一个人,正是李卓吾的忘年好友马经纶。 这人躬身施礼,“早听闻殿下要途经通州,草民早已备好了菜肉,还请殿下不吝笑纳。” 这个人的东西么,却是要得。 我微微一笑,“如此,就生受了。不过恐怕要叫马先生失望,卓吾先生并未随行。” 马经纶也是一笑,“卓吾先生已来信告知我缘由,殿下的恩德,马经纶铭记肺腑,不敢相忘。” 我笑着说,“你也不需把‘谢’字挂在嘴边,他是他,你是你,我救他自有我的道理。” 我想了想,又对他说,“你既然曾做过御史,定然是同岸上的官员都相熟的,请转告他们,本王急着赶路,若有机会京城再会。” 马经纶深深一拜,“殿下怜惜民力如此,草民腆颜代通州百姓拜谢殿下,不过草民却是不能代为通传了。” 我疑惑道,“为何?” 马经纶微微一笑,“草民不才,族中便有子弟以造船为业,又有船材五船,不知殿下能否见用?” 我擦!这是来帮忙的? 我却忘了这位本就是通州人士,而且出身当地大族。 这样的本地土豪,可比流官的作用大多了! 第99章 病把总 船队过路通州,六艘变为十一艘。 马经纶亲自押船,动用家丁近三十人。 这份情谊不可谓不重了,我同他只有几面之缘,更大的可能是李卓吾在暗中帮衬。 这位老倌讲学几十年,知交遍天下,能量也是不可小觑的。 我当然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用人家的工匠,钱终究是要给的,不过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我请他与我同船。 我就问他,“先生家也经营船务?” 马经纶说道,“我只读书论文章,却不懂这些经济之道,但族中有几位兄弟以造船返货为业。某在族中还能说上几句话,故此厚着脸皮为几位兄弟在殿下面前自荐。” 这话说的漂亮。不过这话说的也没有错,王府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 我好奇问他,“不知你族中子弟可有经营海贸的?你不要误会,本王只是问问,若不方便也就算了。” 马经纶微微一笑。 “这有何不可说的,殿下总不至于到有司衙门去告我。族中是有船去往辽东、朝鲜国贩卖货物的。这本也不是辛秘,天津卫船舶如梭,大多经营这两条航路。 殿下可能不知,卫所军才是才是大头,动辄就是五七艘大船的规模,似我马家这般一两艘船只的,还要在卫所里疏通,以保平安。” 马经纶说的理所当然,我却头大如斗。 我大明自北至南,真是无处不走私,无人不走私啊。 就这样,闲来无事,我不是找马经纶聊,就找其他人聊,不知不觉间已是抵达天津卫。 严格来说,天津卫是军镇,坐落于三河交汇所在,既南运河、北运河、海河三河交汇处,俗称三汊口。 城内设有卫指挥使司、监军御史、监军道、监军内臣等衙门,总之都同军队有关。 但我看这城外建筑密度,百姓人家,田地阡陌,设立府城也是可以的。 岸边就有酒楼茶肆,贩夫走卒,车水马龙的好不热闹。 依稀间,似乎临河还有一座戏棚,也不知有木有说相声的,口戏倒是听过,相声却还没有。 而其码头的繁忙程度也丝毫不亚于通州高丽庄。 以三汊口为中心,三条河道两岸都设有码头,船只如梭,竟然还有乌篷船在河中叫卖瓜果点心。 我似乎闻到了海水的咸腥味,再往东走,就可以入海了。 可惜,我这是平底河船,出海风险太大,就只能泊船靠岸,转乘车马去往北塘。 船队停靠在北运河官家码头。 岸上早有人前来迎接。 赵士桢站在最前,身旁还站着一溜红袍绿袍官员,身穿窄袖武官服的则更多,林林总总,看着有几十人吧,总之都是官! 这便没办法不见了。 稍稍整理一下衮服,登梯下船。 赵士桢为我介绍十余名重要官员,一一见礼之后,邓姓监军对我很是热情,邀请我入衙请吃。 我客气了几句,却拒绝了他。 “不必了,本王已在船上吃过,这就要转乘车马。 临行前,父皇陛下亲自交代我沿途不得扰民不得吃请,皇命不可违,诸君见谅。 但诸君的情本王领了,北塘距离天津也不过二十几里路程,诸位若有闲暇,可往北塘一见,本王定然盛情款待。” 我自认这几句话说的还是极有分寸的,我是这样说也是这样认为的,又不是饭点,我一孩子跟你们吃什么饭啊,大家又不熟。而且,恐怕我吃一两他们就敢报账十两,别人发财我挨骂这种蠢事我是不做的。 所以我开口便用皇命将所谓的吃请堵死。 有人惊讶,有人难受,有人长吁一口气。 我暗自留心在场官员的各色表情,年龄小也有年龄小的好处,在我面前,官员除了礼节周到之外并不会太过掩饰自己。 邓监军一脸的为难。 “奴婢身为皇室家奴,理当照料殿下起居啊,如这般过门不入的,奴婢怕皇爷爷责罚呢。” 我对他说,“无妨,父皇若责怪下来,我替你担着,话说本王正有一事要问你呢。” 听我这般说,邓监军的脸色总算放松下来,他躬身说道,“殿下请吩咐,能办的事奴婢一定不叫殿下失望。” “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父皇不是调给我一个把总的护卫么,人呢,是哪位将官?” 邓监军恍然大悟,他转头去问一位驻防参将,“曹将军,余良佐呢,把他叫来。” 那位曹参将转头向身后张望,寻找了好一会儿,方才大声喊道,“余良佐,还不过来拜见殿下!” 我个子小,根本看不到他在同谁说话。 俄尔,一位年约三旬,身形偏瘦,面色微黄的汉子从角落里挤了进来。 这人......怎么说呢,一副大病初愈模样,走路有气无力的,而身上的军服,许是浆洗的次数太多,已经泛白褪色。 “卑职余良佐参见殿下!” “起来吧!” 我仔仔细细的打量他,我觉得我应该是被在场的人给坑了,这怎么给我派了个病秧子? 我暗暗思量,片刻间也就想通透了。 按理说做藩王府的卫队也是军中热门职业,不用担心打仗掉脑袋还会吃香的喝辣的,便在锦衣卫中也是抢着去做的。 但我是个例外,所以也就没人愿意跟着我混。 兵部行文下来,各找各的门路,我看这位余良佐也是个穷鬼,定然是没有没路可托请的,倒霉差事便归了他。 好在我原本的期望值也不在水平线上,也谈不到失望。 我对他说,“旨意已经颁下近月了,你的人呢,这就随我去北塘驻扎。” 余良佐咳嗽几声,声音听着很虚弱。 “回禀殿下,卑职......卑职患病月余,告假不能理事,如今刚刚好转些,还请殿下容我几日,卑职自行率兵前往北塘。” 我还没说话呢,那位邓监军却是急了。 “余良佐!前日你还好好的,怎的这就病了?你这是在说咱家安排不周,欺瞒瀛王殿下么?” 余良佐脸上的愠色一闪而过,旋即低下头。 “卑职......不敢!” 我小脸唰的一下变的很阴沉,冷冷的看着余良佐。 “本王不管你是死是活,今日亥时之前,我要在北塘见到人。若过时不到,本王便上奏父皇陛下治你的罪!” 说完,我朝着在场众人稍稍拱手,转头对赵士桢说道。 “蹬车,启程!” 第100章 下马威 北上五里,待送行的天津卫官员散去之后,我下令车队缓行。 叫过杨家春。 “你换身衣服,拿着我的印信去将那位余把总请来,要隐秘些,不要让人瞧见了。” 杨家春走后,赵士桢略有疑惑的问我,“殿下这是何意?” 我冷冷一笑。 “先生还没有看出来么,这是没人愿意伺候我,所以才拿一个病秧子受气包来应付差事啊。 我方才对余良佐疾言厉色的,就是要天津卫上下官员以为我不知情,我不想初来就同当地官员不愉快,各自相安吧,这于咱们日后行事也方便。 但我的兵我还是要的,像余良佐这样的人正合我意,他若在天津卫混的风生水起,交友广阔,我还真就不敢重用的。” 赵士桢频频点头。 “是了是了,这人在天津卫定然是不受待见的。如此,殿下若厚待于他,当可为殿下尽忠。” 我失笑道,“言之尚早,这人且得仔细观察一段时日再看。他若是个不顶用的,咱们再另想办法。” 周总管却说道,“地方上总是这样的,阳奉阴违,避难趋利,曲解圣意,殿下莫要给他们好脸色,若不给他们些厉害手段,他们就不知道何为天家威严!” 我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向赵士桢。 “我看这样,先生带着女眷工匠先行一步,早到早安顿,我便在这里等着这位把总爷。” “可以,如此老夫先走一步,殿下也不宜耽搁过久。” 就这样,队伍一分为二,赵士桢带着大部分人先行赶往北塘,我则干脆停下车架,带着一队锦衣卫在周围打猎玩, 约莫一个时辰,什么也没捞着的我郁闷的坐在车辕上,终于看到两匹马从天津卫方向飞奔而来。 余良佐来在我近前,“卑职参见殿下。” 我没有让他起身,而是冷着脸看他。 “我知你并非自愿,但事已至此,你愿意与否也终将是我的人。我也不在意是谁在刁难于你,那是你自己的事。 我今日说的话你要记在心里,不然休说本王心狠手辣。 第一,令行禁止,唯命是从。第二,忠心职守,做好本分。第三,嘴角要严实,心思要端正。只这三点,你能做到么?” 这位把总爷听着小小的人说着冷冰冰的话,表情难以言说,他没得选。 “皇命在身,卑职自当效忠殿下,奋不顾身,死而后已!” 我其实并不在意他说什么,所有的官都向皇帝表忠诚,但心里边怎么想的鬼知道。 “你记着你说的话,我也记着。我接下来的话,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 第一,我不介意你能带多少人过来,但即便只带一个人来,也必须是十六岁至三十岁的青壮,不要拿老弱来唬弄我。 第二,歪毛淘气,不务正业者不要,你若敢拿那些地痞无赖来充数,说不得我要砍你的脑袋! 第三,自本月起,每月最后一日按时关饷,本王说到做到!若之前有欠饷,只管写来,本王去有司讨要,若一月内讨不来,本王给你们补上! 第四,为本王效力,除正常饷银之外,普通兵丁每月加银三钱,什长加五钱,哨长加七钱,把总则加一两。但你要记着,在我身边效力,禁止畜养私兵。 第五,做我的兵,一日三餐,午间有肉,每年冬夏常服各两套,被褥行囊则统一发放,士兵不必自行筹备。” 我稍稍停顿,问他,“我说的这些,你.....可都记着了?” 这位把总爷估计脑子还有点乱,直接愣在当场。 我这个年纪在他面前侃侃而谈,而且一说就是一大堆,普通成年人是需要适应一段时间的,但这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 如果不能适应,那就滚蛋。 我从袖笼里拿出一份单子,说告知书也可,通知书也行,这是我在府里就草拟好的粗浅章程。共计二十条,其中有我这个甲方的要求十五条,乙方权益则有五条。我刚刚所说的都包括在其中,上边还盖着我的私印。 “这张单子你拿回去,仔细的看反复的看。我之前说今日亥时要你带着人赶到北塘,现在改了,改为明日亥时,若还做不到,你便自己给自己准备好棺材吧。” 说完,我挥了挥手,叫他滚蛋。 处理完这件事,我重新登上车架,在将近日落的时候,终于抵达北塘。 也难怪这地方荒无人烟,放眼处,碎石头遍地,青草都长不齐。 而现在,在这片荒地上已经建起来一座宅院。 好吧,确切的说是半座,围墙已经建好,但里边的房屋只建了一半,还有几十人正在施工。 站在宅院门口放眼向东,不足半里距离便是浩瀚无垠的渤海,潮声阵阵,清晰可闻。 临海有一处小海湾,一条蜿蜒小溪从此处汇入渤海,水深足够泊船。 这就是我选择的造船地点,谈不上好,但勉强可用。 我也想在海河河口择地造船,可惜那地方被卫所给占了。 赵士桢带着我走进宅院,左右两侧各有两行连排房屋,总计六十间房。 而院子中间突兀的出现一堵人高的砖墙,将院子一分为二。 老头有些歉意的说,“府里来人暂时只能委屈在左厢房,右厢房里住着工匠,有男有女乱糟糟的。我在中间筑了一堵墙,这样府里的人不受打扰,工匠们住着也方便。” 我摆了摆手,表示很无所谓。 “这就很好,这么短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看这房子用的都是上好的砖石,外观也雅致,青砖绿瓦的,还有凉爽海风吹着,抬眼便能欣赏浩瀚无垠碧蓝汪洋,这是‘海景房’啊,京城的勋贵也没有这般惬意吧。 府里来人,若哪个敢抱怨就直接打发他回府,我不惯着谁!” 我这话说的声音很大,就是说给随行的家丁女使听的,别在宫里府里过了几天锦衣玉食的日子就把自己当闺阁大小姐了,一点苦也吃不得。 跟着我,要吃的苦还在后头呢。 当夜无话,一行人连日赶路早就累的不成样子,都早早的睡了。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边的悸动一波接着一波。 索性爬起来,打算在院子里走一走。 值夜的女使姓杜,府里人都叫她‘小杜鹃’,其实她已经二十大几岁了,却赖在府里不肯回家出嫁。 我见她睡的正熟,便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又轻轻的关上。 门口,两名锦衣卫士正在执勤。 后世影视剧里提到锦衣卫,无不衣衫锦绣,霸气侧漏,其实不是这样的。 如今锦衣卫已经膨胀至六万多人,多是宗亲勋贵,官宦权势之家的旁支子弟,没个正经事做就塞进锦衣卫里当差。 两百多年,皇帝都到了第十三代,有爵之家也大多九代以上,何况还有新进权贵呢,拉拉杂杂的关系扯不清理还乱。 就这帮玩意,同我大清中期以后的八旗公子哥其实是一回事,养鸟逗蛐蛐,逛窑子看大戏,除了能为京城娱乐行业增加点gdp之外,正事是指望不上的。 就眼前这两位,靠着门框鼾声如雷,我走出房门他们都不知道。 指望他们保证安全,简直比扯淡还扯淡。 赵士桢屋里的灯还亮着,我琢磨着老头还不至于开灯搞娱乐活动,索性就走了过去。 第101章 北塘造船厂 让我失望的,赵士桢正在熬夜看文案,并没有我好奇的娱乐活动。 老头子把我让进屋,略带责怪的说,“一路舟车劳顿的,殿下怎么还没有歇息呢?” “睡不着!”我扫了一眼书案,问道,“先生还在为船坞发愁?” “是啊,收到殿下来信,我便着手准备了。只是原本建造船坞是要放在后头的,如今殿下突然间带这么多人过来,又把建造船坞提前,着实让老夫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安排啊。” 我笑着说,“这图纸你也先不要看了,待明日同几位造船师商量过后,且有的改呢。” 赵士桢为我倒了一杯茶,他问我,“适才老夫还没有问呢,殿下同余把总谈的如何?” 我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先生之前可认识这位余把总?” 赵士桢摇了摇头,“老夫去天津卫的次数不多,即便去也是为了采买砖石材料,同官面上的人交集很少。老夫实话说,看不惯他们,也懒的结交。” ......这位的脾气还是没有改啊! 我问他,“这是为何呢,没有交集你老也看人家不顺眼。” 老头子就开始叹气。 “就说卫所里的兵,若国家有事,都是不得用的啊。 老夫听雇来的工匠说,如今卫所将官千户以上者大多畜养家丁,或三五十人,或百多人引为心腹,俨然自成一族,这军田明面上还在军户手里,实则都被他们占去了。而普通军户则名存实无了,大多沦为佃户,刀枪都没有摸过。 每临战事,这些将官就会驱使家丁强行抽丁,军户不堪重负,小门小户的大多逃亡异乡,宁做孤魂野鬼也不愿为朝廷效力。殿下,您说老夫看着能顺眼么?”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一个不懂得更换零部件的老机器,哪里都是问题。 如赵士桢所说,大明的将官在一步一步走向军阀化。这是比农夫暴乱更为恐怖的一件事。 我相信看到问题的不止赵士桢一个,但有什么用,改不了就是改不了。 就说我,不也是在成为军阀的路上狂奔么。 我把话题重新引到这片小天地,同老头子很是聊了一阵子。 见他哈欠连天,我才一声告辞回转自己的屋子。 度过了那段看海之后的兴奋劲,头挨着枕头也就睡了。 第二日天刚刚放亮。 我便把主要负责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心中早有定案,也没什么可讨论的。 两个船坞同时动工。 一组由威廉以及马经纶的一位族兄马经阳负责。工匠就用那十几个西洋倒霉蛋同马经纶带来的人。这组是最为专业的,几乎所有工匠都是船工,还有经验丰富的海员,我对他们寄予厚望。 一组由席尔瓦以及大木作杜实功负责。工匠从天津卫招募,若人手不足则从建造房屋的工匠中直接抽调。这组就是用来培养人才的,船什么时候能造出来我不是很在意。 总负责人自然还是赵士桢。 我不可能在这里久住,最多一个月也就必须回京的,索性一开始便都交给赵士桢。 我计划把杨家春也留下来,作为赵士桢的助理。 安排完这些之后,我郑重其事的从房中抬出一块牌匾,万历皇帝御笔亲书。 北塘造船厂! 我很得意的看向在座众人。 “这是我求了父皇几次才求来的,我请将作监手艺最好的匠人用金丝楠木刻制。今日,咱们就将牌匾挂在门楼上!” 嗡~屋里顷刻间炸了锅! 几位大匠作不由分说纳头便拜,唬的威廉同席尔瓦也对着牌匾频频施礼。 皇帝!可不是说着玩的,从某种程度来说,就是当下人的信仰。 有了这块牌匾,我看谁敢打我船厂的主意,我就是折腾出花来别人也只能干瞪眼。 当听闻这块牌匾是皇帝御笔亲书之后,周总管果断拒绝我就这样草率的把它挂上去,而是要亲自去往天津请风水师看吉日,吉日定了之后还要把天津卫的重要官员都请来观瞻挂牌仪式。 我以为,很好! 皇帝的一块牌匾比我这个闲散亲王的威慑力要强多了! 这一天,真的很忙! 再周密的计划当执行的时候也是需要不断调整的,何况我这还算是跨国公司,国际团队, 天色转黑的时候。 大锅米大锅面大锅的肉正在炖着,劳累一天的工匠们光着膀子在院子里乘凉,谈天说地的嗓门极大。 我终于理解为什么赵士桢要在当中建了一堵墙。 我家那几个女使已经缩在屋里不敢出门了。 这有什么,我又没不让她们看! 我以为终于可以歇口气了,谁知从天津卫方向闪过一条线来。 把总爷余良佐来了! 来的倒是巧,正是饭点! 强调一点,我家从来都是三顿饭,而大明人习惯两顿。我问过威廉,这个时代欧罗巴也是一天两顿。所以身高普遍不怎么样,以我目测,男人1米7就算高个头,1米75以上则是鹤立鸡群。 队伍站在我面前,我真是绝望至极! 年龄要求,余良佐做到了,起码没有老幼。 素质方面,余良佐也做到了,看起来没有歪毛淘气的,主要是身体素质不符合地痞无赖的标准,更像是被无赖的一方。 人数要求,好吧,我没有要求。210人的编制,他带来103个,这还把他自己也算进去了的。 本来有气无力的队伍,现在特别特别的精神,因为他们闻到了肉香。 余良佐还是要点脸的,他红着脸对我说道。 “殿下,卑职管辖的两个百户,就只能抽调这些人手,再多,就要放宽年龄了。” 我忍着骂人的冲动问他,“你的家丁呢?你好歹也是个把总,总有几个撑场面的弟兄吧?” 余良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卑职是在朝鲜国授的职,归国后才接手的这两个百户。可谁知前任千总调防登州,将所里的地都给卖了。卑职惭愧,一无财二无地,自家活着都艰难,也没法子照看所里的弟兄。 就这些人,我还是挨家挨户的求着,看在殿下饷银优厚的份上才来的。” 好吧,还是个空降的官,不欺负你还能欺负谁呢。 我也是彻底没了脾气。 转回头,我没好气的对着几个正在做饭的大妈喊道。 “再支几口大锅,没看这么多人来吃饭么!” 第102章 奇人与怪事 北塘,又多了百多名饿汉。 我明明吃饱了,看他们吃饭的模样,我又饿了! 今晚,我可以和这位把总爷好好谈一谈了。 余良佐本山东灵山卫人,得祖宗荫封总旗官。后朝廷要在朝鲜用兵,从沿海卫所征调各路水师,他成为其中之一。 余良佐不但参加了对倭作战,更参加了那场在东亚历史上留有浓墨重彩一笔的陆梁海战。让我惊讶的,这人竟然曾经是那位战死在异国他乡的邓子龙邓将军的部下。 也因为那次海战,他因功被擢升为把总。 这位病汉在诉说那段峥嵘岁月时声音低沉,目光坚毅,似乎体内的军人血性仍在燃烧。 然而说到归国之后的遭遇,他则除了苦笑同无奈再没有别的表情了。 入朝作战之后,许多人因功获封。然而官好封,位置却难找。余良佐在家闲居半年,才托情谋了这么一份差事。 结果来了之后才发现,他这把总爷就是一个空壳子,辖内两个百户所的土地早就被人卖了,军户要么沦为佃户,要么逃亡,便手下两个百户官也是寄名。 什么是寄名呢,简单来说就是冒名顶替,这个人是谁不知道,但俸禄一准会有人领。 那我不干了,回家行不行?答案是不行,走就是逃兵,要杀头!再者说,几辈子人用性命换来的铁饭碗,岂是说扔就能扔的? 然而他是个空降的,又是外乡人,在天津卫无人可依靠,而把总这个位置也是有很多人眼馋的。 结果就是,卫里城墙要翻修、水渠要疏通......总有干不完的活安排在他头上。 他一个外乡人,又要钱没钱要地没地的,如何能指使动辖下的军户呢,谁理你啊。 为了活着,他就只能倒贴,自己掏钱雇人给卫里白嫖。 他之所以生病,其实应该说受伤更精准一些,是因为前些日子为几条商船做护卫,同朝鲜海贼干了一仗。 听他这样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么伟大,你怎么不上天呢? 然而当事后那些同大头兵一起吃饭的工匠也这样说时,我不得不相信了。 我只能感叹,这世界还是有老实人的。 我问他,“这种日子,你就这样一直过下去?” 余良佐很难为情的说,“几次跑海也攒了点银钱,卑职原本在兵部里托情,打算调往他处的。” 我惊讶道,“你在兵部里还有认识的人?” 余良佐脸色一红,“卑职哪里有认识的,是兵备道的一位朋友认识,帮卑职使的银子。” 我又问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余良佐回忆了一下,“就三个月前的事,殿下为何有此一问啊?” 我对他微微一笑,“看来你的银子没有白使,我这份差事就是你花钱买来的。” 余良佐:......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不会吧,卑职......卑职一直以为是卫里的安排。” “也有可能!” 我憋着笑对他说,“既然你这么想为本王效力,那日后可要好生做事,莫要浪费了你那请托的银钱。” 这个二百五,拿命换来的军功却被他玩成了笑话,也是奇人!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船坞建造渐渐步入正轨。 但却并不代表我就可以闲来无事在海边吹风了。 在我入住北塘的第五日,有两位六十岁往上的耆老找上门来。 北塘虽然荒芜,但土地并非不能耕种,只是石子有点多。 在北塘北侧有一个小村庄,三十几户人家,都是逃籍的流民。 所谓逃籍,就是从原籍逃跑,理由很多,比如佃农遭了灾,但地主的租子同官府的税却一分不能少;又比如小自耕农家里的地太少,一年到头还不能养活家里的几口人。 严格来说,他们是非法居民,朝廷没能从他们身上收到税,也没能令他们服劳役,抓回去是要挨板子的。 但事实上逃籍太多,没人管也管不了。 赵士桢在初来时就提到过这些人,我的答复是不管不问,愿意来做工咱就给工钱,也确实有几个人在我这里做工。 我不知道他们来是什么意思,但本着我大明一贯的敬老原则,我还是见了他们。 他们见到我之后,在惊讶之余随即便诚惶诚恐的下跪。 我把他们扶起来,问道,“两位老丈寻我何事?” 其中一位老者颤颤巍巍的对我说,“沙田庄有32户,176口人,五年以来开垦田地649亩。恳请瀛王殿下开恩赏,录入名下。” 我都懵了! 100多口子五年开垦出来的土地就要白白的送给我? 他们肯定不傻,那就一定有我所不知道的内幕。 我把目光看向周总管,老总管趴在我耳边小声的说道。 “自来有小农愿将田产纳入王府名下,虽每年交租,但却可不服劳役不纳税了,算起来小民还是赚了便宜的。而似沙田庄这般的流民,一旦被有心人盯上,就会驱赶他们回原籍,而这土地自然也被霸占去了。” 非法所得,没收没毛病。 但我还是没想明白,若王府都有这般的特权,那天下的田地不是都姓朱了?这应该也是有一定风险的,最起码当地的官员不愿意,皇帝也会不高兴。 不过天津卫周边军户居多,田地本也是不纳税的,到底是军田还是民田,想必也是乱糟糟分不清的。总之,好处都归了地方,而国库却没有收到几两。 两个老者的来意弄明白了,把田地的名义所有权给我,但使用权仍旧属于他们,这样就规避了不可测的风险,例如有人要抢他们的田地,或者给他们落籍,然后征税服劳役。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不失为保护自己的一种办法。 话说,这片土地本就是皇帝赐给我的好吧,貌似我收租也理所当然。 于是我问他们,“亩产几何?本王应该收几成租子呢?” 那老者忐忑说道,“算起来亩产接近两石,来时已经商量好了,沙田庄愿交两成的租子。殿下啊,您就开天恩收了我沙田庄的地吧。” 我再问他们,“为何这般急切,难道有人在催逼你们么?” 那老者沉默半晌,才温吞的说,“卫里来人催过数次,若今年再不落籍,就要赶我们走了。” 我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难过? 我相信他说这话的时候心头在滴血,谁几年的辛苦付出愿意拱手送人呢? 我思量一会儿,那老者却以为我对租子不满意,他怯生生而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殿下,三三......三成的租子也是可以的,不能再多了,再多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你误会了,如果我给你们十头耕牛,你们还能再开垦多少土地?” 老者愣神,旋即惊喜莫名。 “有十头耕牛,老汉担保能再开垦800亩田地来,至少这个数!” 我欣然说道。 “那好,便收你们两成的租子,改日便安排人去你们庄子丈量田亩,制定白册。 但我有言在先,这牛可不是白白给你们的,本王多少钱买来的便多少钱卖你们,没有利息,本金三年还清。如此这般,你们是否愿意?” 第103章 大头兵在躁动 沙田庄目前有地649亩,便按亩产两石,每石米一两银子去算,两成的租子大概可换算为250两银子。 米价我是按时下的零售价去算的,若按批发价,也就百多两的年收益。 京畿附近的耕牛价格为40至80两不等,取中值60两算,十头耕牛就是600两。 也就是说我只投入600两,从明年开始就可以年入百两,而三年内我还会逐年拿回本金。 赚钱的买卖很多,但像这样几乎没有风险的赚钱方法也只有土地了。 而有了耕牛之后,我的收入还会逐年增多。 话说,沙田庄为何不自己买耕牛呢?一年到头存不下几个钱啊。 如此这般,我收两成的租子也就不亏心了,而他们也得了平安,不必整日担惊受怕的,怕辛苦开垦的田地被人夺走。 我坐在这里,钱就来了! 这就是权力同地位带来的美妙,让人欲罢不能。 两位沙田庄老者兴冲冲的走后,赵士桢略带惆怅着感慨。 “百姓称这种做法为‘投献’,土地尽归豪富之家,国库岁入一日少过一日。 而为了逃税,又有‘鬼寄’一说,本地土豪将名下田产记在已经绝户或者逃亡的农户上,州县收不到这部分田亩的税,便将税转嫁给其他农户,如此日甚一日,百姓不堪重负,即便手中有田也不愿去种了,宁愿荒着逃亡他处。而这荒下来的田地,又被土豪占了去。 这么继续下去,可怎生是好啊。” 我一点也不在意赵士桢在意有所指,而是问他,“北塘境内,还有这样的庄子么?” 老头神情一滞,“没了,只这一处。” 我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北塘这块地皮可是有后世半个镇子大小的,结果才住了区区32户人家,还是后搬迁来的。这是天津又不是大漠,不能够啊。 忽的,我做出一个计划之外的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骑着马开始巡视我的领地。杨家春随行,身旁有余良佐护着,身后还跟着二十名士兵。 至于锦衣卫士,则留在了府邸,衣服太过扎眼,带着不方便。 北塘东西宽14里,南北长17里,形状有些像不规则的蘑菇头,没有山丘,地势平坦,几片野林子,沿海多滩涂。 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晌午的时候已经逛了大半。 找了片树荫,一行人就地吃些干粮肉干之类的。 我吃的同士兵吃的完全一样,这让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猜测他们想不到我这样尊贵的身份竟然如此随性,不挑吃喝也不怕脏臭,更没有抱怨。别说是亲王,便是小土财主家的狗儿子也受不了这份苦头,早就又哭又闹了。 由此,有些大头兵同我说话时终于不结巴了,同我的距离稍稍近了一些。 这样很好,我也并非有意如此,而是本就认为没什么,这不过是一次郊游踏青。 一边吃着,我问一个看着挺憨厚的大头兵。 “你家里几口人,有几亩田地?” 他急忙把肉干吞进肚里,回答我说,“小的家里有八口人,老母,哥嫂,一个小侄儿,一个小侄女,我下边还有弟弟妹妹,不过幺妹去年出嫁了。家里有五亩田,又佃了二十亩。” “佃租是几成?我算着就这点地可不够你们一家花销的。” 这人笑的有点憨,“四成的租子,就那点地我哥嫂两个就能料理了,老三给人放羊,小的平时都是在码头上找点活干,勉强能糊口吧。” 我看他年有二十岁了,不出意外应该还是光棍一条,于是就逗他。 “家里有给你定亲么?你这年龄不找婆娘,再过几年就只能找寡妇啦。” 旁边人听着就笑,将刘家二郎弄了一个大红脸。 他转头对着笑话他的人怒目而视,“笑个甚,就好像你们都有似的,还不是同俺一样?” 我继续逗他。 “你看跟着我的几个大丫头怎么样,好看么?” 刘二郎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好看,水灵,就像画里的仙女一样。” 我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好好干,将来未必不能娶个仙女回家!” 我就这么一个一个的聊骚,发现大多数人都没个正经营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赚点零花钱,就像刘家三兄弟,只老大一个人婚配了,其他两个的婆娘还见不到踪影。而我那几位哥哥已经忙不过来了,朱老五都在玩角色扮演呢。 我招呼他们聚拢在我周围。 “北塘这片地,土是好土,只是石子多了些。若肯吃辛苦,开垦出来的田地未必就没人家的好,沙田庄的田你们也看到了,人家正在收麦子呢,我看着今年的收成不错。” 余良佐也凑趣的说道,“收成是不错,子粒看着也饱满,卑职还尝了几粒,出粉不会差了。” 我笑着看向他们。 “你们谁家来北塘开荒我都欢迎,三年不收租,三年后只收两成的租子。就只收租子,其他我一概不问也不要,更不会拉人服劳役。 便是用工,也同船厂那边一样,拿银子雇人,工钱一分不少。怎么样,有没有人愿意来的?” 我这样说,几乎所有人都心动了! 刘家二郎眼巴巴的看着我,“殿殿......殿下,您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把眼一瞪,“骗你作甚,你们开田我收租子,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做?” “那敢情好,俺这就回去同老母哥嫂商量。” 这刘家二郎也是实在人,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 “回来,你个憨货!” 余良佐的鼻子差点没被气歪了,这正在当着差呢,怎么能说走就走啊。 刘家二郎虽然没有走成,但只因我的几句话,这个小队已经彻底躁动起来,我看他们的表情,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 余良佐趴在我耳旁小声的说,“殿下,此举怕是不妥。” 我疑惑道,“为何?” 他为难的说,“您这样做,定会有许多人举家来投的,这卫里边突然间少了这么多户佃户,卑职恐怕有些人是不愿见的......” 我就瞪着他! 他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不愿见又怎样,谁还敢在我面前龇牙么?” 我指着这片土地。 “北塘是父皇陛下给我的,本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说余良佐,看来你还没有弄清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卫队首领,同天津卫已经没有干系了。 你在怕谁?还是说你同哪位有利益牵扯?” “没有!绝对没有!” 余良佐扑身跪地,“卑职指天发誓,天津卫一个子的好处我也没拿过,否则天打五雷轰!” 我就冷笑,“那你还怕个屁,有我给你撑腰,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啊!” 第104章 一捆麦子 六月二十这一天是个吉日。 也是周总管选定的‘北塘造船厂’挂牌之日。 天津卫有头有脸的人物,周总管都给下了帖子,卯时初都要准时来观瞻。 没人敢不来啊,因为那是皇帝御笔亲书。 所以这一天停工,给工匠都放了假,但却没有人走......因为府里要开流水席。 天色还黑糊糊的时候,已经有官员乘着轿子颠颠的上门了。 第一个到场的正是那位邓监军。 这位倒不见外,拜见我之后便同周总管一起忙碌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我带来的。 我不能随意走动,要在屋子里当牌位。 杨家春站在门口唱名,来一个拜一个,这就是规矩。 我发现搞起这套仪式来,太监比我还积极,似乎能从中获取某些愉悦感。 可惜我没有,大热的天,屁股底下都是汗! 将近卯时的时候,眼见客人都到齐了,我才走出房门,这就要主持挂牌仪式。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刚刚走到门前的我好像听到了唢呐声。 确定没有听错,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向着北方张望。 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前头有两人边走边吹着唢呐,后边还有架两人抬的抬杆,裹着红绸子,上边却没有坐人。 唢呐调子很熟悉,这是庆祝丰收的曲子。 每到收获季,各地会进献稻穗、麦穗等粮食入宫,举行仪式祭祀大地,庆祝丰收,有时也会演奏这首曲子。 队伍临近,正是沙田庄来人。 抬杆上用绸布裹着的,是一捆麦子。 金黄的麦穗在摇曳,仿佛在向人招手,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这一番举动,倒是把前来观礼的官员给惊呆了! 往常,这种活动都是由本地士绅来组织的,舞龙舞狮,彩灯绣球,一路走一路吹拉弹唱,很是热闹。 而今天,那一捆麦子在朝阳下却如此的耀眼。 沙田庄的耆老走到我面前躬身一拜,“老朽沙有志代沙田庄百姓为瀛王殿下贺!” 我我......我特么怎么就感动了呢? 受之有愧啊,我什么也没干,我还要收人家的租子! 短暂的愣神,我急忙还礼,双手伸出,郑重其事的从沙田庄耆老手中接过那捆麦子。 杨家春高亢而尖利的嗓音响起。 “沙田庄百姓,献礼麦子一捆,穗穗饱满,丰庆有余!” 我被感动的稀里哗啦的,请沙田庄耆老来在前排,同一群红袍的官站在一起。 “吉时已到!” “大明皇帝陛下钦赐御书‘北塘造船厂’升龙门!” 随着杨家春几声唱吟,牌匾总算是挂上去了,而我总觉还缺点什么,便将那捆麦子也叫人给挂了上去,就挂在牌匾下边。 嗯,看着也蛮喜庆的。 接下来就是吃席的环节。 我只在主席上应个景便回了自家房中,不是不爱热闹也不是瞧不起谁,还是年龄不合适。 也确实同他们没什么可说的。 这些日子,我也总算了解到,天津卫的官员都以为北塘造船厂是皇帝为亲儿子所设立的,而主理这一切的是周老总管,而我只不过是来玩闹的。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那就让他们继续这样认为去吧,我反而能落个清净。 晌午过后,天津卫的官陆续告辞。 马经纶也提出告辞,我正巧有几封书信要送入京,便派了位家丁随他一同走了。 余良佐看着有些醉意,但说话还算正常。 “殿下,卑职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说。” “你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这样的,您之前不是同弟兄们说拓荒的事么,回去之后同家里边商量,都以为这是大好事。如今麦子刚刚收了,正值农闲,这男女老少正好过来翻石子,只是么......” 我这个急啊,“你是不是要说没住的地方,吃饭也没个着落?” “呃,是是......是这么一回事,弟兄们都不好开口,卑职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求殿下了。” 我直接问他,“有多少人要来?” “老老小小有两百多口子。” 这个么......还是算了,我供养不起。 见我面带为难,余良佐急忙解释道,“殿下不要误会,弟兄们只是想问在哪里落脚,如此也好搭草棚将人接过来。” 原来就这个事,我从书架上拿过地图,铺展在桌面上。 “建庄子的地点我早选好了,就是这里。” 我点指北塘西侧一个位置,“庄子后头有片林子,方便取柴,左手边有条小溪,便于取水洗衣,来的人便暂时安顿在那里。” 余良佐兴冲冲点头,“这地方好,卑职记得那边地势平坦,正是开垦的好地方。” 我笑着说,“你们也不必急于一时,我已安排人去丈量土地了,也就这两天的事。到时候按户分地,自家人管好自家的地,也免得因为分地吵起来,徒增烦恼。” 余良佐频频点头,“殿下请放心,卑职一定盯紧了他们,谁生事我就收拾谁!” 我把脸一沉,问他,“兵部给你的行文要你做什么?” 余良佐脸色微变,他急忙抱拳行礼,“卑职授命瀛王府护卫亲军副千户,护卫殿下左右,以策万全。” 我冷冷一笑。 “你怎么保护我,让他们用锄头么?这些日子我一直忙于别事,未曾过问于你。 我问你,你的兵操练过么?能不能分清左右? 我以为你是上国柱邓子龙邓将军的老部下,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应该能做好自己的本分。然而这几日你都做了些什么呢?你的兵竟然跑去问工头,做工是不是会另外给银子! 再说这拓荒一事,我看军士家中日子过的艰难,所以才想个法子贴补一下,你当我在乎那田里的三瓜俩枣么?你竟还要去做监工?我若被贼人砍了你们几个能活?” 我好一顿输出,直把余良佐骂的跪地磕头,连连请罪。 不骂不行啊,我就没见他们操练过。 余良佐这些日子唯一做的一件本职工作就是接替锦衣卫士执勤,夜里每个时辰绕工地转一圈,各个门洞占两个士兵就算完事。 但有什么用,就这些玩意连工匠都干不过,我都怀疑杀鸡他们都未必能下得了手。 “殿下,卑职......错了,卑职明日就操练军士,做好自家的本分。” “希望如此吧。” 我沉声道,“开垦田地的事,你把人带来就可,其他不需你去操心,我自会去安排。你记着,王府卫队不是屯田卫,操练才是第一要紧的事。下月中,我就要启程回京,到了那时卫队若还是这副懒散模样,你知道后果。”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他机会,若还是执迷不悟,我真的要另起炉灶了。 第105章 耆老会 骂人,有时候还是有作用的,说明余良佐还知道廉耻。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那些农夫的,当第二日天色微明,工匠吃过早饭开始动工时,余良佐已经将士兵集合,开始站队列了。 我在京时读过戚继光的练兵法,也曾看过李成梁的练兵法,一南军一北军,这是自嘉靖以来大明战力最为强劲的两支部队。难能可贵的,他们都留下了练兵记实,也就是将训练细节写的极为详尽,相比于孙吴那样的军事理论学,这无疑是一种创新。 戚继光走的早,但李成梁还活的好好的,而且正是他在提督辽东军务。 我一直困惑于李成梁为何让我大清的开创者坐大,是无力清剿呢还是养寇自重?或者干脆就是老糊涂了? 想多了也无用,这些事还轮不到我管呢。 我暗暗观察余良佐如何练兵,这也是学习的过程。 我虽然知道一些后世的练兵方法,可也不过只晓得一鳞半爪,而且还不一定是对的,况且相隔数百年呢,那时的方法也未必就适合现在。 我更不可能一拍脑袋就将一些不成熟的方法付诸实施,那是对人命不负责任。 想要改变,就要先去学习。 观察了三日,发现这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他基本上沿袭戚法在练兵,而戚法练兵我以为最大的特点就是强调纪律胜过个人勇武,鸳鸯阵就是以班为单位的最小战术组合,旗牌手、长枪手、火铳手等等,每一个角色都有一套简单实用的战术动作。 事实证明这套方法是成功的,在沿海碾压倭寇,在朝鲜浙兵同样表现超凡,崇尚个人勇武的所谓‘武士’在这套战法面前也不过尔尔。 我一直遗憾于没能亲眼见一见这位伟大的军事天才。 由他开始,普通的农夫矿工小市民经过刻苦训练在游牧面前终于有了优势。 要知道,一个合格的弓手非五年不能成才,骑兵则非十年不能得用。 游牧靠这样的手段来吃饭,训练士兵付出的成本极低,而我们不行呀,训练出这样的兵,我大明所付出的成本要高过对方十倍不止了。而且内部一旦懈怠,士兵的战斗力就会直线下降,而游牧则绕着草原跑一圈,士兵就又有了,甚至都不需要训练。 这也是两宋那么富裕,最终没能坚持住的原因之一。 我很好奇,知行学堂的学生塞进这群大头兵之中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我的体育课实际上就是半军事化的训练,有队列、有体能、有劈刺。算起来,男生每日有三个小时的训练时间,这般的训练强度已经远远甩开京营几条街了。 可惜,我没有带一个学生来,不过我身边还是有一个人可用的。 我把可怕的目光投向杨家春。 “过几日,我要准备一场赛会,你可不要给我丢人!” 杨家春精神一振,“殿下,是要比武么?” “还不确定,你且等着消息吧。” 杨家春的武力值如何呢?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几年的体能一直没有扔下,基本的格斗技巧也是有的,单就身体素质同技巧而言,可以定为散打四段青虎。最起码府里几个号称能打的家丁不是他的对手。 而以我散打六段金虎的眼光来看,这百多名士兵单挑没人能赢他! 余良佐就不敢说了,这家伙上过战场杀过人,还敢跟船做护卫,很值得期待。 士兵家属的动作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今天是七月初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赶来北塘,在我定的那片地方支起了窝棚。 土地都已经丈量好了的,这片地平的可以做镜面,划分很简单。 每户四四方方一块地,五亩大小,四角插着木牌,然后用麻绳将这片地圈起来,木牌上写着哪户人家。谁家先把石子翻完,就可以养地松土准备十月份耕种了。 我跑去看了一眼。 烈日炎炎,男女老少挥舞着镐子在土里刨石子,汗水掉在地上几个眨眼也就蒸发了。八九岁的小人儿也跟着一起上,直接用手抠。 我是做过农活的,知道其中的辛苦。 石子不是一般的多,两步方圆就能翻出半框来! 我看着于心不忍,最终还是对余良佐交代,士兵上午训练,下午可回去帮着家里翻石子。 又是几天过去,开荒人已经超过了百人规模。 我把这群人中五十岁以上的耆老都叫到府里。 用不着余良佐去瞎指挥,在村里,这些老头才是主宰。 人数不多,五十几户才七个耆老。 收获一堆絮絮叨叨,乱七八糟的恭维之后,我问其中年龄最长的那位,“您老贵姓?” “老汉姓石,双字‘逢春’” 我说,“那好,咱这庄子就叫‘石家堡’了,日后庄子里有事,我就找你们七位说话。但我有言在先,您们只能说和,没有权力动用私刑,若有不能解决的事,就来船厂找赵掌事主持公道。” 几个老头自然是高兴的,这相当于我赋予了他们某些处理民事的权力。 我又说道,“你们都是德高望重的耆老,来的也都是左邻右舍的老熟人,处理邻里事务我是信得过的,但也不能全然没有约束。本王今日就给你们定几条规矩,若有违反,王府自有规矩处罚。” 几个老头脸色由晴转阴,这又紧张了起来。 “第一条,你们七位一人一票,票选出来一位做庄头,票多者担任,日后你们内部事务都由他来主持商议,三年一换,缺一补一。 第二条,凡有大事,譬如说庄子里要修路,要引水,要挖井,涉及多户人家出钱出力,若商议没有结果,则需票选,按票多者执行。 第三条,凡事有公论,若你们当中有人处事不以公道,为邻人所不容,事情闹到赵先生这里来,且查有属实,则会被赶出耆老会,再不得处理庄子事务。 第四条,作为对你们维护乡里的奖励,王府会从两成的租子中抽出一份给你们,譬如王府今年从庄子里收了十石粮,则有一石是你们的,收百石则有十石是你们的。倘若超过十石,则超出的部分将作为庄子里的公粮,属于所有庄民,以备不时之需。 暂时就这几条,你们听明白了么?” 老头子们都有些懵,坐在那里发呆。 我看向杨家春,“你再读两遍!” 过了好一会,貌似终于有人懂了,一位耆老竟然识字,他拿过单子仔仔细细的看过几遍。 “这样做,倒是极为公道,若是日后人户多了呢,也是我等七人做主么?” 我笑着对他说,“人户多了,耆老会自然也要增加,但最多也就九人,且需年五十以上,德高望重之人方可担任。九人,管百户以内的庄子也尽够用了,咱这庄子才五十几户,且还不一定都在这里落脚呢,日后人户多了咱们再行商议也不迟。” 七个老头又嘀嘀咕咕了一阵子,那位识字的老者表情很不自然,他嗫嚅着问道,“殿下三年不征粮,而三年后庄头又要换......” “五两银子!” 我打断老者的话头,对他说,“这三年,王府每年年底给你们五两银子,你们自己去分,只当请几位喝茶。” 七个老头乐了,千恩万谢。 我则很惆怅,这特么还没干活呢,好处倒是先给了出去! 第106章 北塘竞技 庄子不管不行,管多了也不行,我不可能委派一两个人管理一个庄子,没那个人力也没有财力,而且也管不好。 村庄,交了税自治就好,管的越多麻烦越多。 就说我那14个庄子,积年累月下来都是一地的麻烦,管事的贪腐佃户过的艰难,而账册也是不清不楚的,漏洞百出。 周总管从泉州回来之后,我吩咐他去寻庄。 为什么让他去,因为问题最大的一个庄子主事就是他的远房族亲,我虽然没有说的太过直白,但周总管是多剔透的一个人。 一番巡查,有十一个人被扭送官府治罪,最畜生的一个竟然抢人家的女儿不成还把人家给打残了,且还毁了容,结果那姑娘跳井......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 这个畜生自然被砍了,但有什么用,井里的冤魂会复生么? 这些锅,都得我来背! 14个庄子,查出隐匿的开荒地800多亩,两个私开的烧炭作坊,有一个庄子的别院报账两年一修,但只门面看着漂亮,实则那屋子眼见要塌了。而周总管的那位远房族亲,竟然做阴阳账,佃户欠的债务他私下里又加了两分利息。 原来的庄子管事撤换了小一半,暂时看着是好些,但我其实对这种管理方法并不感冒。 我同小卓算过一笔账,那些管事的俸禄加起来占据租金接近1\/3,而这笔银子足以支撑府里青菜瓜果鲜肉木炭等的采买费用了。而庄子里的路也没修,水渠也不见怎样,地里的粮食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多增一粒米。 要他们干嘛?我实在找不出一个理由来,就像宫里有三千多女人,皇帝能照顾到几个? 早晚是要改的,这个石家堡就是试点。 料理完这些,我也是时候回京了,皇祖母已派人来催了两次,最后一次基本上已经是在警告,再不回去奉先殿伺候。 其他还好,有赵士桢这位工程师坐镇,船坞同宅院的建设进度还是让人满意的,沙田庄就不说了,本来人家过的也挺好,而那个准村庄还在捡石子,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唯独这百多名大头兵最是让我头疼。 眼下看着还行,自从我骂过余良佐之后一直在坚持训练,但以这位余把总温吞的个性,我走之后十有八九是要懈怠的。 我决定试一试,看看能否挽救一下。 我同赵士桢,周总管商议过后,发下一纸通告。 七月十二日,北塘造船厂休假一天,取而代之,将举办一场竞技会。 设弓箭、摔跤、踏水,长跑,投枪五个项目。 每个项目位列三甲者有赏,三甲第一,赏银20两,三甲第二,赏银10两,三甲第三,赏银5两。 两个船坞各出20人,宅院工匠出40人,沙田庄同石家堡自愿参加,各限名额10人,锦衣卫士同随从家丁算一队,名额20人,王府卫队名额40人! 七大部按位列三甲人数又有排名,获奖最多者赏银40两,次者赏银20两,第三赏银10两,以此嘉奖全体参会人员。 距离七月十二还有四天,准备工作是足够的。 两个老头也很有兴致,看过蹴鞠会、马球会,捶丸会,弓箭较技就更多了,但将几种玩法放在一起就比较新奇了,而奖项又分个人同团体,这就更好玩了。那一定会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 其实类似的活动也是有的,大明的武举就有些类似,但在场的人谁也没有看过。 当这个消息遍传船厂之后。 整个船厂爆了! 第一个跑来追问细节的竟然是威廉。 他问我,“殿下,我们也能参加么?” 我笑着回答他,“可以,只要是船厂的人都可以参加,便是女人,我也不拦着!” 威廉已经会说一些简单官话了,虽然味道有点怪。 他嘿嘿笑着,很自信的说,“别的不敢保证,但踏水都是我们的。” 好吧,他说的很可能就是事实,十三个倒霉蛋毕竟是横跨两洋的人物。 他刚说完,席尔瓦也到了,这厮愤愤不服的说,“也未必你们就能拿了第一!” 然后......几乎所有的头头脑脑都挤了进来。 他们不明白自家的东主又要干啥,似乎总有用不完的精力,稀奇古怪的主意也层出不穷。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赏格,搏一搏,一年的收入可能就到手了。 而且莫名其妙的,有了比拼的冲动,而且这种冲动是油然而生的,小学生同老年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小学生比激情,老年人比耐性,总要分个输赢。而群体的力量又将这种氛围烘托到了极致,这就是所谓的荣誉感。 绝大多数人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们却这样去做了。 我的本意只是想借由这次活动好好羞辱那些大头兵一番,知耻而后勇。没想到体育的魅力竟然如此之大。 一屋子人七嘴八舌的问我规则。 好吧,这还当真难不住我。 我也懒得解说,提笔写了一张规则说明。 弓箭,六十步距离。每人五箭,去掉最高分与最低分,然后三箭取平均论输赢。 投枪,也就是标枪了,一人高的长枪奋力掷出,以距离论输赢。 踏水,自然就是游泳,坐船出海百丈,跃入海中泅渡,以到岸次顺论输赢。 长跑,自船厂至石家堡往返接近12里,以返回船厂次序论成败。 摔跤,不能拳打脚踢,更不能咬人抠指甲,除此之外自由发挥,直至一方被摔倒制服为止。 规则简单至极,传阅一遍所有人也就懂了。 哦,两个老外还是需要解释一下的。 我对他们说,“还有四天时间,足够你们筛选人手,并提前准备了。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有成绩特别出色的人,本王会给他额外奖励。比如说投枪,第二名投了50步,而第一名却投了80步,这样的人天赋异禀,异于常人,本王不吝赏赐。都散了吧,站在我这里也没有用,赛场上论输赢。” 这么简单的比赛也真的不需要太多准备。 这天下午,五座麦草编织的标靶已经立好了,杨家春沿着标靶垂直方向前行60步,而后用石灰撒一条线,这就是射箭赛场。投枪也是现成的,士兵的长枪锯掉三分之二。摔跤场地则是挖了一个长宽各一丈的浅坑,铺上半尺厚的沙子。长跑同游泳更是什么也不需要准备,上场直接开干就是了。 我此行的护卫队长,锦衣卫薛总旗,他围着标靶转了几圈,又从标靶到起始线来回走了几趟。 “殿下,卑职现在就可以试箭么?” 一路行来很安全,到现在为止一个毛贼也没有见过,故此也没有机会看锦衣卫出手。 我也来了兴致,对他说,“薛总旗,你尽管去试,提前放在这里本就是给人操练的。” 这位薛总旗闻言,很拽的晃动了几下手臂热身,随即拿过长弓,只用了半个呼吸瞄准便一箭射出,随即搭箭又射,五箭一气呵成,中间几乎没有停顿。 这边旗帜挥舞,那边有两名家丁抬过标靶。 九环,八环,十环,九环,九环! 我擦!这人竟是个神射! 第107章 回京 回京的路上波澜不惊,能低调尽量低调。 而随行的家丁女使仍旧在热烈讨论着前几日的北塘竞技大会。 那一天,真的很热闹。 整个北塘的人几乎都凑在了船厂,挂牌仪式那一天也没有那般热烈,尤其是沙田庄的女人,叫的最是欢快。 唯一的遗憾,竟然没有人摆摊卖零食! 没有太大的意外。 射箭,薛总旗拿了第一,所以现在他是船上的明星,当日女使们的尖叫声让他颇为受用,这人看起来也更拽了,下巴总是不经意间的微微抬起。余良佐屈居第二,两人间只差了两环。第三则被锦衣卫的一个校尉拿下。 起码我身边的这一队锦衣卫,让我刮目相看! 游泳,威廉的两个同伴包揽第一二名,第三则被马家的一位仁兄拿了去。总之奖励都是那间船坞的,之前叫嚣的席尔瓦不过弄了一个第七。 投枪,第一被建筑工程队的一位铁匠拿了去,抡铁锤的玩起投枪来也无人能比。第二是沙田庄的一位粗壮汉子。第三则被席尔瓦船坞的一位木工所得。 我有点意外,了解之后才知沙田庄那位本是矿工,打小就力大过人,三十几里路跑回来就是为了参加比赛,他是全村唯一的希望。他值了,10两银子是他三个月的工钱。 长跑,这是我的骄傲。 杨家春拿了第一! 他光着膀子喊破喉咙庆祝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他是个太监。那一身的肌肉线条尤其的亮眼,不知道晃晕了多少小媳妇,真是可惜了的。 第二被锦衣卫中的一个校尉拿了去,这人在锦衣卫中的正职差遣是皇城信使,而在皇城,他这个级别还不能骑马...... 第三则被卫队中的一名普通士兵拿了去,来之前以砍柴为业。 摔跤,第一又被锦衣卫拿了去,一个胖胖的校尉。 我原来还鄙视人家来着,这么胖是怎么进入锦衣卫的,再走人情也要有个底线啊。 结果我被打脸,人家曾经在‘善扑营’做过,并非官几代塞进来的。而‘善扑营’相当于一个皇家军事教育机构,里边的都是能人,专门教授像我这样的皇家勋贵子弟骑马射箭,摔跤格斗,有时候还要兼职在庆典节日中表演节目。 第二则被杨家春拿了来,不过同第一差距太大,被抓住腰带直接扔出了圈外。第三是建筑工程队的一个搬砖力工,没什么特殊过往,单纯依靠天赋取胜。 结果显而易见。 锦衣卫同家丁联合团队第一,威廉船坞第二,建筑工程队第三。 我这么疯狂撒银子,当然不会只是为了开心。 竞技会的第二日,我把余良佐叫到跟前。 他又磕头请罪了! 作为一个老兵,他很清楚我的意图,因为所有的科目都是一个水师官兵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啊。 虽然这种比赛并不能代表实战,但不具备这些基本素质也不可能有强劲的战斗力。 我是很惆怅的,余良佐虽然是我的手下但我并没有权力随意任免他,这个权力在兵部,我若要换人必须要上奏本并写明充足的理由,这很麻烦。而且一旦这样做,余良佐就完蛋了,官帽子非但保不住,还会被拉去治罪。 我更不确定换了一位就一定比余良佐更好,大概率只会更差。 很无奈,我暂时只能将就着用他。 我列了章程,并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并告知他,我下次来时要对这支小部队进行考核,不合格者一并清退。 队列、体能、格斗、游泳,投掷,每一项都有具体要求。而标准就取这次竞技的中间值。这个要求并不高,努努力都是可以做到的。 而杨家春在协助赵士桢的同时,另一项工作就是监督这支小部队,并时时向我汇报。 想来也是可笑,我也学习老祖宗们用太监来做监军了。 说来,我对这些大头兵已是仁至义尽。 物质上有了保障,家眷也有了安置,还动用了精神激励法,现在又加入绩效考核。如果这样都不能训练出一支合格的部队,我真的要换一个思路去重新思考了。 赶回京城时正值傍晚,落日余晖洒落在迎接人群期盼的面颊上,让我倍感温馨。 孙嬷嬷拿帕子为我扫去身上看不见的灰尘,小卓的眼圈红红的,周妈妈抱着个娃娃给我见礼。 周妈妈总算完成了周家延续香火的使命,第二胎是个男娃,白白胖胖,嘴里还吐着泡泡。 我从腰间解下玉佩塞进襁褓,这就算给周家娃娃的见面礼了。 旁边,李卓吾、孙元化又来见礼。 我就发现我瀛王府果然是风水宝地,本来干瘦的李卓吾居然被养胖了一些,便脸上的褶子似乎也少了。 各自说了几句话,我便拖着小卓急切的向后园子走。 我在北塘,最担心的就是这些植株。 我问小卓,“我的小宝贝们长势怎么样,你没把它们养坏了吧?” 小卓走路跌宕起伏,香风阵阵,她嗔怪的说,“都是按着殿下说的法子养的,便养坏了也是殿下的不是。” 孙嬷嬷在身后紧追着,喘着气说,“殿下慢些走,那些植株都好着呢,只是有些果子已经熟透自己落了地,奴婢们都是按着您说的法子,把种子晒干放瓷罐子里封了。” 说话间,已经跑到了后园子。 我站在门口略略愣神,旋即大喜。 红如火焰的辣椒,形如灯笼的番茄,花瓣已经掉落大半的葵花,歪着脑袋正向我打招呼的玉米君。 肉眼可见的,说不出的叫人欢喜。 小卓献宝似的对我说,“殿下仔细看看,是不是都养的好着呢。” 我频频点头,几步走到那几垅玉米旁边,棒子不是很大,我估计有后世的2\/3大小吧,褐色的胡须还没有干枯。 撕开一角,手指用力按下。 噗的一声,爆浆了! 还好还好,虽然有点老,影响口感,但还可以勉强煮着吃。 “殿下,那果子还没熟透呢......” 小卓的话音刚落,我已经咔嚓一声掰下来一穗玉米,然后头也不回的对她说,“拿个筐子来,咱们今日就吃这些。” 小卓心疼的跺脚,她急切的问我,“这果子没熟也能吃么?” “我说能就能,你快着点啊,怎么这么啰嗦呢。” 孙嬷嬷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叫女使拿过几个筐子,各自挎着一个跟在我身后,像极了皇帝劝农时的仪式。 我接连掰下十穗玉米,转头就奔着土豆去了,看也不看直接拽起来一株。 五个大小不一的土豆挂在上面,地里还埋着几个不肯出来。 我对一个女使说,“再收四株,地里埋着的也都挖出来,小心点莫弄破了皮。” 这是收获的季节,我一路走过去一路摘果子,每一样都弄了些。 最后,我自己挎着半筐西红柿,把它们一股脑倒进水桶里洗过。 随手捡了个又红又大的开吃! 可把在场人吓坏了,刘时敏疯了似的跑过来拦我。 “殿下不能吃啊,不能吃啊,杨家春不是说这东西有毒么。” “有毒个屁!” 我一把推开他,“这东西同青瓜一样,可做果子吃也可炒菜,好吃着呢,你别来烦我。” 我忽的意识到好像说的有点多,急忙着补。 “都是威廉那厮告诉我的,这东西熟了之后根本没有毒,你过来也试一个,横竖我也吃了,你就陪着我吧。” 第108章 就这样吧 西红柿,威廉是没有吃过的,他都没见过这玩意。 但土豆他确实吃过,不过吃的是土豆泥。 谈到怎么吃,他们真的不行。 这顿接风洗尘的席面,是我亲自指挥大厨一步一步来做的。 凉拌土豆丝、青椒炒肉、麻辣水煮鱼片、蛋炒西红柿、宫保鸡丁、还有五穗煮玉米。 我在主位上坐着,周围一群人围观。 房门外,还有更多人踮着脚向屋里张望。 西红柿......刘时敏苦着脸吃了,至今也还好好的,这让在场人提着的心放下大半。 菜做好了,我极力辩驳这些都能吃! 但我提起的筷子还是被孙嬷嬷给抢走了,然后老太太就将一副筷子递给刘时敏,曹化淳有幸也分了一双。 刘时敏笑呵呵对我说,“奴婢是信您的,刚才那西红柿就很好吃,想必这做熟了味道也是极好的,奴婢就按规矩先尝一尝,殿下您先忍一忍。” 说话间,这厮就夹了一片西红柿并鸡蛋入口,咀嚼几下入肚之后,他眼神一亮,转头对周围人说,“有些酸有些甜,鸡蛋也去了土腥味,这味道......是极好的。” 曹化淳也紧跟着夹了一块入肚,瞪着大眼点头附和,“是真的,确实是这个味道。” 我的脸......已经被气成了猪肝色! 好不容易弄一桌子菜,结果第一口被别人给吃了。 气急败坏的我对他们嘶吼,“快着点,再叨叨叫你们太阳底下站着去!” 这两个家伙一叠声的答应,急忙将几个菜各自吃了一口,然后乖乖的站在墙根边。 我无奈的看向周总管同孙嬷嬷。 “现在,我可以吃了吧?” 孙嬷嬷很为难的对我说,“殿下啊,您耐着性子再等半刻钟,奴婢求您了。” 我忍! 我索性拿起个玉米棒子,咔嚓一声掰为两段。 “这玩意杨家春在南京时就吃过,来,你们也都尝尝。我跟你们说,这玉米是可以做主粮的,产量高还不挑地,这是好东西啊。” 李卓吾惊问道,“殿下之言可是真的?是谁说与殿下的?” 我只能又把锅推在威廉头上。 “威廉告诉我说,在新大陆这是主粮。再过半月这玉米也就彻底成熟了,可以碾碎了熬粥,还可以磨成面做饼。” “如此,老夫倒要尝一尝!” 老头接过半穗玉米,照着我的样子也啃了起来。 只啃了几口,李卓吾便赞叹道,“这确实是粮食的味道,香软绵糯,味道微微甘甜。” “看吧,要不我为何拿它们都当宝贝呢。” 我吩咐厨房婆子将剩下的玉米分成好多份,然后对家丁女使们说,“园子里种的不多,今年大家伙也就只能尝个味道,等来年种的多些,府里每人都分几斤。都过来啊,我都吃了你们怕甚!” 如此这般,这些人才扭扭捏捏的小口吃起来。 玉米的味道,谈不上有多好,肯定没有稻米麦子香,它毕竟是粗粮。但这第一口的味道还是极好的,主要是好奇,图个新鲜。 这吃着吃着,半刻钟的时间也就到了。 刘时敏同曹化淳屁事没有,啃玉米啃的正香。 孙嬷嬷彻底放了心,他这才小心翼翼的将筷子还给我。 “殿下请用膳,奴婢们就不打扰了。” 我叫住她,笑着说道,“谁都别急着走,今日这菜本就是做给大家伙吃的,一人一筷子,都尝尝味道。如此一来,大家伙才知道后园子里那些宝贝的用途,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得几年之后寻常人家也能吃上这些了。饭菜都在后厨呢,你们自己去吃,记着啊,每人都要吃一口,不然我扣他的月俸!” 说完,我也不管他们了,只拉了李卓吾同孙元化两个坐下,开始风卷残云。 都是家常菜,久违的味道,吃的舒心畅快。 李卓吾同孙元化几乎同时爱上了土豆丝,对麻辣鱼片同宫保鸡丁也赞不绝口,一口菜一口酒,这就吃起来没完没了的。 按礼,他们是客我是主,我得陪着,但显然混的太熟,我也没拿他们当外人,而且我也还不能喝酒......所以大多时都是他吃他们的,我吃我的,两不相干。 草率吃了几口,我向还在旁边傻站着的小卓挤眉弄眼,小卓秒懂,大大方方的跟着我进了里屋。 这屋里就只有我们两个,这样就自在多了。 桌上,早就放好了饭菜,同外间的一模一样。 小卓禁不住菜香,自顾自坐着吃了起来。 我笑着问她,“你说实话,这些饭菜的味道怎么样?” 小卓夹了一口鱼片入口,小脸腾的就红了,她急忙喝了几口茶,口齿不清的说,“又麻又辣的,味道有些怪!” “多吃几次就习惯了,明早咱俩去摘些果子,我带进宫给皇祖母也尝尝。” 小卓嗔道,“这么多人,你偏要来使唤我。” 我笑嘻嘻的说,“我想你了呀,就想同你多待会儿。” 小卓的脸又红了,“你又胡说,你在那边怎么样,事情还顺利么?” 我半躺在榻上,懒懒的说,“还算顺利吧,咱家又多了两个庄子,回头就把白册交给你,记着入账。” 小卓惊讶问我,“你不是去建船坞么,这怎么又多了两个庄子?” “这话说来就长了,改日再同你说。我先睡下,一会儿你记着叫我。” 我只听小卓嗯了一声,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小卓就坐在我旁边,为我扇着扇子,恬静的就像一幅画。 我有点小惆怅,但该说的话终究还是要说的。 “孙嬷嬷去信同我说,家里又催着你了,这次是个二十一岁的秀才公,家里也殷实。你母亲还特意给我写了封信,求我给你个恩典,放你回去成亲。你......” “我不嫁!” 小卓有些幽怨的对我说,“我已同母亲说过了,再不许给我找人家。殿下你知道的,我不想走,若殿下厌弃我,那奴婢就去姑子庙里做姑子去。” 我将头枕在她丰腴的大腿上,馨香入鼻。 “那成,等我长大就要了你,便跟着我一起到老吧。” 小卓身体突然僵硬起来,我仿佛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她的脸已经红似火烧了。 我好像入了魔,捏着她白腻的小手对她说,“横竖我也不想让你走,你这么美,做姑子我也舍不得,咋哩,你不愿意么?” 小卓腾的一下站起来,她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 才温吞的说,“殿下以后不许这样说了,你才多大呀。” “我也没说现在呀!我说以后,我这样回了你母亲,她便再不会给你提亲了。如果你不同意,那就算了,只当我没说。” 小卓咬了咬嘴唇。 “奴婢去给殿下研墨.......” 都疯了,我疯,她也跟着疯。 第109章 献祥瑞? 我同小卓这事就这么偷偷的定了,我对一个大我十岁的女人做出了承诺。 这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她就是我喜欢的类型,而我也确实离不开她,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我也说不清楚。 第二日一大早,我同小卓又去园子里扫了一圈,不是很多,但也提了三筐。 这些是献给皇帝同皇祖母的,讨好孝敬是一方面,我更想他们能帮忙普及一下,这也算老朱家为天下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临走前,我又吩咐了小卓很多事。 “那个葵花同土豆要赶紧收了,葵花摊起来晒着,花生也一样。土豆要放在地窖里,千万别用土埋着,不然就发芽了。” “红透了的辣椒也要收,拿绳串起来挂起来晒,要干透了。” “西红柿不能留,熟透了就得吃,不然就烂掉了。捡大个的将种子都拨出来,果肉切了撒些糖给学生们送去,让他们也尝尝。” “这烟叶子......杨家春也没说什么时候该摘啊,你派个家丁去老利玛那里问问,或许就有知道的。” ....... 我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小卓就在那里点头发笑。 说也奇怪,这话挑明了说之后,我反倒没什么可忌讳的了,我就如同对着胡娇娇在说话,但我可以确定,小卓不是胡娇娇,风格不一样。 “殿下快紧着去宫里吧,奴婢都记下了。” 未时末,我来到慈宁宫,给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拉过我问东问西,我捡着一些趣事哄老太太开心,比如那场运动会。 聊了一会儿,我便叫人把三筐小宝贝提了过来,我献宝似的将这些玩意一一同皇祖母仔细说,而周总管在一旁时不时的附和几句。 老太太指着玉米,略带惊疑的问我,“瀛儿,你说这是主粮,产量比稻麦还要高?还有这个土豆也是?” 我点点头,“玉米产量孙儿还不敢确定,还要过半月再看,不过几个夷人都是这般说,想必他们也不敢同孙儿扯谎的。不过土豆今天应该就能出结果了,等称重过后孙儿再同皇祖母说。” 老太太拉着我的手再次追问,“瀛儿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可莫要哄骗我,这祥瑞可不是随便能说的,若言不符实,闹到你父皇那里说不得要责罚于你。” 我叫屈着说,“千真万确啊,不信您问周老总管,土豆同玉米他昨日也都吃过的。再者说,孙儿也不是进献祥瑞呀,就是拿来给父皇,皇祖母尝尝鲜。” 周总管也紧跟着说,“是啊是啊,这些奴婢也都是尝过的,殿下还用这些做了好些菜肴,味道各有千秋,别具一格,都是奴婢之前不曾吃过的。” 老太太噗嗤笑了几声,“若说别的老身也信了,这怎的你还学会了做菜?” 我腼腆的说,“倒也不是我做的,这也是孙儿从夷人那里学来的,一句一句告诉后厨按着法子去做。这厨子,孙儿也带了来,就在宫门口等着呢。您若信得过孙儿,便叫他们进来给皇祖母做着吃。” 老太太嗔怪道,“瀛儿的话老身不信,还能信谁的,你把她们叫进来吧,我看你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转过头,老太太又吩咐一位老嬷嬷道,“你去把皇帝请来。” 周总管闻言,这就急忙走向宫外去找厨子。 我则拿过一个西红柿,一把掰开,一半给了皇祖母,一半自顾自吃起来。 “皇祖母,这西红柿也是可以生着吃的,就跟平常果子一样。” 皇祖母也咬了一口,咀嚼了片刻,很是惬意的笑着。 “嗯嗯,绵绵软软的,不酸但也不甜,这味道不错。” 皇祖母问我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我把新大陆的一些物产地理讲给老太太听,重点是那十三个倒霉蛋的故事,当听说这些夷人不远数万里只是为了购买胡椒丁香这样的香料时,老太太都惊呆了。 她疑惑的问我,“这是为何啊,我大明百姓没有这些香料也一样过日子啊。”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我很想说是为了防腐,但防腐用盐也可以啊,还可以烟熏,太阳晒,腊肉不都是这么做出来的么。如果说单纯为了好吃,这也说不通啊。 想了半天,我也摇头,“可能香料还有其他咱们不知道的功用?比如说治病,咱们大明的大夫不是也将香料药用么?不管怎么说,来南洋的夷人肯定都是为了钱。” 老太太一句阿弥陀佛,“这夷人还是真是要钱不要命的,瀛儿你同他们打交道要小心一些。” 说话间,皇帝这就来了。 皇帝见到我,第一句就是,“哼,你还知道回来!” 我很无语,我没回来也没见你写信催我啊,这时倒摆起亲爹的谱来了。 好吧,我必须请罪! 老太太指着几个筐说道,“瀛儿还是有孝心的,这刚回来就拿这些稀奇果子来孝敬,你看看有没有见过的,老身可是一样都没见过。” 皇帝老子垂眼看过去,他指了指玉米。 “这个蕃麦儿子倒是见过,是魏国公快马从南京送过来的,其他么,儿子还真没见过。” 借这个机会,我自然要为皇帝一一解说啊。 当听说花生也可以生吃时,皇帝就伸手去拿,不料却被跟着他的陈矩拦住。 陈矩向身后招了招手,一个内官拿出视死如归的悲壮气势,将几粒花生一口塞进嘴里。 我看了陈矩一眼,笑着对他说,“还是多叫几个人进来试吃吧,一人吃一种,不然怕是掌灯也试不完的。” 陈矩面无表情的说,“奴婢职责所在,还请殿下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为了父皇的安危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我是这么说也是这么认为的,一国至尊确实不能乱吃东西,有人试毒也是合乎情理的。 然而银针试毒这种方法我在宫里从没有见过,想想也是,谁还没有几钱银子呢,若是这个有用,天底下的毒药也就绝迹了。 为皇帝试毒,显然比孙嬷嬷要正规严谨多了,吃了之后要等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 让我无语的是那个吃了辣椒的小内官表情特别夸张,伸着舌头龇牙咧嘴的,直呼自己中了毒! 吃之前我明明同他解释过了,这玩意特别辛辣,吃一小口就是了,可他不听啊,非要一口塞进去...... 陈矩看我面色不善,就连皇帝看我都带着异样的目光。 我很无奈的说,“这东西同茱萸的味道类似,但烈度强了数倍,就如胡椒那样是用来做调料的,谁吃了一把胡椒也受不了啊。不过人没事,喝些水过一会也就好了。” 我递了一杯热茶给这个小内官,“来,喝下去。” 小内官还真听话,一口就干了! 然后,他就双眼发直,流下了辛辣的泪水。 第110章 并不是那么容易 折腾到接近晌午,皇帝同皇祖母终于可以品尝桌上的菜肴了。 他们吃,我则负责解说。 这是我这辈子同皇帝说话最多最认真的一次,我很希望这些东西能引起他足够的重视,最起码能拿到内阁去议一议,有没有可能尝试着去推广这些作物? 母子对这顿饭很满意,皇祖母不停的夸我有孝心知感恩,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皇帝也跟着点头附和,但就是不问我这东西几月种哪月收,什么样的土壤适宜栽培。似乎这顿饭只能为我博取一点点好名声。 这不是我想要的啊,我的心冰冰凉。 我尝试着问皇帝,“父皇,若这玉米同土豆产量高过稻麦,有没有可能在某些州县试种呢?或者皇庄也可以啊。” 皇帝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问我,“这玉米,产出来卖给谁?” 我一时愣在当场,自以为可以拯救苍生的我居然被皇帝的一句话噎死。 是啊,商家百姓绝大多数没见过这玩意,不会因为皇帝的一句话就认可它,无人认可自然就无人买卖了。普通农户的粮食卖不出,等待他的只能是破产! 皇帝对我的表情很满意,他继续说,“种了玉米就不能种麦子,种了土豆也许就不能种植水稻,至于你说的沙地贫地也能种,为父的姑且信你,但开垦这样的土地至少需要两年以上的时间,谁会去?两年间他们倚靠什么活着?” 我垂下头,对皇帝躬身一拜。 “父皇圣明,儿子的想法过于操切了,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叫我重新坐下。 “不过你的想法是好的,心怀仁善,体恤百姓,为父的很欣慰。这种子你送入宫中一些,咱们自家人分了些自用,慢慢见识的人多了,自然会有人去种,此即所谓‘无为而治’,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皇帝这样说,我也只能这样听了。 入宫一次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最起码弄清了新式作物不能迅速推广的缘由。 这是一个认可度的问题,在报纸都没有的年代,要取信于民是何等艰难的一件事。更何况现在的大明朝廷信誉度已经很低了,不要说民心,官心也是一盘散沙。 就这样吧,还是要自己想办法,不去试一试,怎么确定就一定不行呢? 回京的第二天,土豆收获。 半亩产量350斤,土豆的个头普遍较小,大多如鸡蛋大小,鹅蛋那样的已算是大个的了,这还是在王府精耕细作,女使拿它们当花来养的结果。 即便这样,产量也已经很可观了,京畿附近上等田也就亩产300斤麦子。毫无疑问,土豆属于高产作物,产量翻了一倍还多。 但拿上等田来种土豆......这无疑是暴殄天物的。 我又想出去逛了,想看一看我名下的14个庄子都长什么样。 老总管的头都要摇掉了,他拉着我苦口婆心的劝说。 “殿下啊,咱这刚刚回来,皇爷爷是一定不会批复的,上奏就等于挨骂啊。” 我对他说,“那怎么办?这土豆我是一定要种的,玉米也是,就府里这点地只够培育种子的,总不能拆房子吧?” 周总管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不如将庄头们都叫来商议,横竖现在是农闲时节,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那不行,这庄头办事我不放心。” 我思考了片刻,对周总管说,“不如把各庄子五十岁以上的老汉都请过来,王府请他们吃顿席面怎么样?东西入了肚子能顶饱,我就不信没人去种!每户也不需多种,三五分地尽可以了,便是没去处卖也可以留着自己吃。再不济,咱王府直接收土豆收玉米,直接顶租子!” 周总管头疼的看向我,“殿下,五十岁往上的都来,可是有小三百人的。” “那就五十五岁往上,这总可以了吧?” 周总管艰难的点点头,“奴婢要看一看户籍册子,若是人还是太多,还需上提几岁。殿下打算何时让他们过来?” 我算了算玉米收割时间,“就定在八月十日吧,咱们在那天收玉米。”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而后日子归于寻常,我的生活又被限制在了王府之内。 趁着这段时间,知行学堂又招了一批学生,60人。 确切的说都是买来的,14个庄子愿意来的上届都已来了,这一届就只能买,这就算有了两个年级。 先生显然不够用,就如我当初的计划,从第一批学生中挑选品学兼优而年龄又超过16岁的学生担任新一届的先生,两个班上下午反着来,倒也不冲突。 乱,肯定会乱一阵子的。 但我这学堂现在也毕竟有了正经负责人,李卓吾、孙元化、刘时敏三个已经能将学堂的架子撑起来,还有几个专门的家丁女使看护着,一些琐事也就不需要我处理了。 这里边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孙元化。 这厮今年科考又落榜,所以最近心情不是很好,看谁都像欠他钱一样。听李卓吾说,他正在反思己身,思考为何又落榜。 说来,他还是作了弊的,大明两京十三省科考也是有比例的,就如同后世的高考一样,要搞平衡不能一家独大。南直隶读书人最多,竞争自然是极为变tai的。孙元化也不知走了谁的门路花了多少银子,将考籍调到了北直隶,北直虽然竞争也很激烈,但却同南直相差了一个层次。 作了弊,他还落榜,我祝愿他一直落榜下去。 我曾问他要不要将大小老婆以及孩子接过来,可以在王府给他单独开辟一个小院,结果这厮竟还不愿意。 我明白他的心思,无非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样的想法,霍去病确实没有成家......这孙元化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大小老婆嫁了他也是倒霉,独守空房。 消停了没几日,瑞安姑姑来了,万氏兄弟也跟在后边。 这两兄弟上课时来时不来,即便来上课,也是坐在讲台一侧,如同前来视察一般。 这也没有办法。按礼,我的学生都是奴仆,而他们哥俩都相当于主子,至于考试就更不可能参加了。所以他们究竟学了些啥学会了多少,也没人知道。 瑞安姑姑见我便嘴角微嗔,“回来了也不说去我府里说一声,有了宝贝也关起门来藏着,枉我这么疼你。” 我叫起了撞天屈,“我好冤,皇后娘娘,姑姑,大姐姐、七姐姐,还有几位兄长的,我都用篮子装好了放在皇祖母那里啦。难道姑姑入宫请安时没有给你?” 瑞安姑姑没好气的说,“你就不会派人送过去?我的那份,被你父皇拿走,给了皇贵妃娘娘!” 我瞬间无语,这是你亲妹妹啊,皇帝你也好意思。 瑞安姑姑也是,不敢去皇帝那里要,又跑我这里打秋风。 呃,不对,土豆辣椒瓜子花生啥的这么受欢迎么?我可是给皇祖母留了一些,瑞安姑姑不可能吃不到啊, 我为难的说,“姑姑,拢共就六亩地,还种了七八种作物,我这里也没有多少了啊,还要预留明年的种子呢。” 瑞安姑姑秀眉微蹙,“我不管,过几日有几位手帕要来府里,我还请了京里有名的角搭戏,核桃果仁松子太过寻常,就你这里有几件稀罕物,我要拿去撑场面的。” 这么快的么,瓜子花生就要摆上手帕会的台面? 公主的手帕交,那自然地位也不会低了,都是公侯伯府的夫人层次啊,还有唱戏的角,这相当于后世的明星。 嗑着瓜子花生听戏,这是绝配啊。 土豆玉米没人重视,没想到配菜倒成了主角。 我暗暗想着,这种子就不给皇帝了吧,明年应该疯狂扩产! 第111章 佃户之忧 八月十日这一天。 我第一次在王府搞流水席,请的也不是达官显贵,而是14个庄子的管事同耆老,拢共120多人。 前厅四间厢房整理出来招待他们,满屋子老态龙钟,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棺材味。 这同隔壁朱老五家要么吟诗作赋,要么水陆道场形成鲜明对比。别人是诗会,法会,手帕会,我这算什么会? 可恶的朱老五还故意跑来看了几眼,这是没有相机,不然他一定会打卡拍照的。 开席之前,这些人被带进了后园子。 都空了,只有7分玉米地还孤零零站在那里,枝叶枯黄,脑袋歪着,胡须干枯。 周总管负责主持这场农业推介会,他人头熟,而我则站在二楼看热闹。 当听说这是一种可以替代稻麦作为主食的作物时,老头子们躁动起来,若不是有家丁拦着,玉米地都要被踏平了。 好不容易维持住秩序,周总管叫人拿过丈量绳给老汉们瞧看,验明无误。 田地丈量过后,报数7分4厘。 收割玉米扒皮称重,报数470斤。 当场脱粒五个,玉米棒同米粒各自称重,按比例换算得粮330斤。又转换为整亩,出得每亩产粮446斤,接近三石。 其实还应该再多点,之前被掰掉二十几穗或吃或送了人。 这样的产量比麦子多了近1\/3。 表演到此为止,满怀心事的老汉们被请回前院,开始吃席。 席面开了14桌,每桌都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年轻站在一旁伺候着,都是知行学堂的学生,这些农作物他们栽过秧施过肥,浇过水除过虫,全程参与了它们的生长过程,为的就是若老汉们有疑问可以随时回答。 人太多了,又不认识,以我这个年纪是很难同这些老汉做出有效沟通的,所以我只在台阶上以水代酒敬了大家一杯,便由着周总管去自由发挥了。 写好的剧本,前半程还算顺利,通过现场操作让老汉们意识到除了五谷之外,还有其他样式的主粮,而且产量颇高。 但这只能引起他们的好奇,却并不代表能够接纳。 在我看来,这同培训中心招收学员没什么不同,前三节课免费试听,先把人拉进来,之后再一步一步的来。 唯一可惜的,新作物的数量太少了,没能摆上餐桌。 但试吃是必须的, 那是稍后的环节,因为玉米粒还不能吃啊,那个硬度,不知要崩掉多少颗老牙。 石磨就放在庭院正中央。 为了更具说服力,一名女使两个家丁现场磨面给老汉们看。 随着家丁推磨,淡黄色的粉末散落在沟槽里,女使则小心翼翼的将粉末扫进簸箕,这样的重复性动作可能要持续一阵子,而有了足够的粉末之后,还要过筛,那才是真正的玉米面。 得亏半个月没有下雨,玉米粒已经足够干爽,不然还要晒的,这面还当真未必能磨出来。 老汉们吃饱喝足,我也该上场了。 14个庄子各选一名主事一名耆老,由周总管带着来到花厅。 方桌上摆着四个碗碟,炒花生、炒瓜子、煮土豆、玉米面锅贴。 简简单单,原汁原味。 今天,还是我第一次见庄子里来人。 这些人,在京郊最近一处庄子提前一日住下,净身沐浴,修须理发,又换了新衣,今早才进京入的王府。 女使端着托盘转了一圈,将几样吃食都分了。 我笑着对他们说,“大家都不要拘谨,这就是周总管所说的外来作物,都尝一尝。” 管事的还好些,都出入过王府,见过场面,我叫他们吃也就吃了。 老汉们则是第一次入王府,很多人甚至一辈子京城都没有进过,人都凑在一起时还好些,也不见有人哆哆嗦嗦。这遽然间关起门来,要同皇帝的儿子聊天,有人就开始哆嗦了,花生吃一粒掉两粒,吃土豆也忘记了扒皮。 这也没什么,我第一次站在学生面前时,小心脏还突突乱跳呢。 过了一会儿,待他们自己镇静下来。 我才用缓慢的语气对他们说,“这些作物都能吃,对吧?” 见有人点头,我又问道,“那有没有人愿意种一些呢?王府可以提供种子,还可以派人去教授种植方法。” 沉默开始,管事的低着头,开始数脚指,老汉们则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把目光看向管事。 我有些懊恼,指着一名管事的,“你来说!” 那管事的立刻挺直身子回答我。 “这庄子本就是殿下的,种什么产什么也都是为了王府,殿下说要种,小人自是要去遵令施行的。 只是......只是这些作物小人之前从未见过。现下看这玉米的产量确实比麦子要好些,但十里不同土,百里不同水,在庄子里种,若收成好了还好说,若收成不好,庄子里的佃户恐怕要心生怨怼。至于其他几种,小人也不知道产量,不好多说。” 这管事的还可以,一句话说出了问题的根本点。 出了事,谁负责? 我把目光移向坐在他旁边的老农,“老人家,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 这老农倒是个胆子大的,并不见有丝毫畏缩。 “殿下一向仁慈悲悯,体恤我等佃户。老朽是个有福的,先贵妃李娘娘菩萨心肠,定下三成的租子,殿下也如此,如此才有了老汉一大家子。老朽打心眼里感激先贵妃娘娘同殿下,也不止我,全庄人都感激着呢。 如今殿下要推行新种,老朽心里边也明白,若是地能多打三五斗,我等佃户终究要好过一些,殿下仁义。 方才吃饭时我也问过,说来也是巧,那伺候的正是咱庄子的小子。他对老汉说了新种的各种好处,还说即便多产,王府也不增租子,若家里吃不完卖不出去,还可以麦价卖给王府。 有了这些保证,老汉原不该再厚着脸皮说难处的,但这事关全庄人的身家性命,老汉有些话不得不说,若说错了,还请殿下只当老汉粗陋卑鄙,不要见怪。” 这是人么?这明明是个人精啊! 若不是这老汉肤色黝黑,双手布满老茧,我都要怀疑这人是从外边请来的托! 我对他回以赞赏的目光,“这位老人家,你只管说,言者无罪。” 那老汉长吁一口气。 “有殿下这句话,老朽就放心了。 老汉记得大约九年前,香河县的县尊大老爷在县里推行‘改麦为稻’,这原是好事,稻子的亩产历来多过麦子,而这位县尊大人的官声也是不错,百姓都信他。 如果没有记错,当年有60顷地改麦为稻,还都是临近水源的好地。结果有近40顷地还没有抽穗就枯死了,既不缺水也没有生虫,至今也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位县尊过意不去,倾家荡产来赔,又找当地的富户去借,百姓才没有闹到顺天府里。 殿下,老汉说这件事,不是说不愿种这新物,而是一方水土能种什么都是老天爷定好了的,若是强行而为,庄户们心里终究不踏实,怕糟灾。” 老人这话说的实在,也有一定的道理。 我又挑了五六人问过,大多也是这套说辞。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第112章 佛渡有缘人 我也没办法给予他们完美答案。 西红柿、土豆传入欧罗巴几十年还在当花来养呢,顽固的传统,固执的偏见总是伴随着人类,每一个人都无法避免。 人类就是在磕磕绊绊中以生命为代价艰难爬行的,总要付出代价。 只是这份代价不是谁都愿意承担的,往往是被动赋予,例如有了饥荒,就什么也都吃了。 但现在还不至于。 既然无论管事还是耆老都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行推行,那没有好结果,庄稼长不好还把人逼的走投无路似的。我又不缺钱,何必呢。 我对他们说,“你们的担忧不无道理,我听从你们的意见,暂缓大力推行新种。” 听我这样说,房中人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一名管事明显轻松过了头,他恭敬的对我说,“若是殿下信得过咱庄户人,不妨将种子都分与大家,各家在园子里种些,想必也足够支应王府用度了。便是养不好,也只是园子里的事,不伤根本。” 我信你个球,辛辛苦苦弄来的种子可不是给人糟践的, 我没搭理他,转而对周总管说话。 “在京郊买100亩地,距离京城越近越好,再招10家佃户,要老实本分,勤劳肯干的。告诉他们,为瀛王府种地一年,给银24两,每月月头发放。 只要按照王府定的规矩做,庄稼病了死了与庄户无干,若收成好,本王另有10两往上的赏赐。跟他们说清楚了,王府只给银子,收成都还是王府的!” 周总管急忙答应着,眼神却冷冷向周围看了一圈。 我的这个极符合年龄的任性决定配合我略显生气的表情,却是把在场人吓得不轻,几个胆子小的管事直接就跪了,老汉们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现在也不用我讲道理了,管事的跪地求着说可以种,而且保证能种好。 说起这庄子,我也是有些蛋疼的。 并不是我家的地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是我有所有权,但没有经营权,在这里所有权称田地权,经营权称田面权。田地可以买卖,而田面也可以转让。更绝的是如果一户佃农在一块土地上耕种二十年往上,这田面权就永久属于他了,可以父传子子传孙,一辈一辈的传下去,除非他转卖或者放弃,否则地主就无法收回田面权。 这是张居正留下的政治遗产,把权益向佃农倾斜,好让他们安于种地,稳定国家税收。 所以佃农也不是任由地主拿捏,地租高了拍拍屁股就走,换一家做事,地租低了,他还能将田面出租,抽些份子钱。 在京畿,三成地租就是一条线,说我地主有良心,我只收两成,然后佃户就笑了,把田面出租,自家再去租块地。说我地主想把田面权握在手中,提高地租把看不顺眼的佃农赶走,确实可以,但名声臭了,十里八村的再想找家佃户可就难了,难道自己去种? 我故去的娘亲还是很聪明的,地租定在三成,略低于市面上平均四成的地租但佃户转租却无利可图,既能获得稳定的佃户还能博取个好名声。 而四成的地租,田面交易就会明显增多,这也是地主最为头疼的事,更换佃户往往会产生债务、赋税等各方面的纠纷,佃户大不了破房子不要了走人,但地主却不能。但收三成租子,对于只有十几户佃农的小地主来说又是不可承受的,不能维持他的体面生活。 像我家这样的,就是因为土地足够多,而且本来也不大指望着地里的碎银几两! 所以说地主压榨佃户也是有限度的,但这个限度取决于人口密度,密度越大,压榨的越狠。 我手里的庄子,佃户成分又分两种,一部分为家奴,也就是贱籍,这部分人没得选,只能世代为我干活,除非我发还他们身契,改籍良民。一部分为佃户,人家也算良民,子孙也是可以科考的。 两部分人混杂在一起,这待遇自然也不会有两样,也是同样的三成地租,若家奴没有犯错,我也不能随意剥夺人家的经营权。 当然,若我是个混蛋,我也可以对家奴乱来。 可惜,我不是!强扭的瓜不甜,逼迫他们去种也不会有好结果。 所以我选择另起炉灶,买些田地权同田面权还没有分离的土地,这地我也不出租了,直接雇人来耕种。虽然付出的成本更高,但也会少了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产出物都归我。 以皇祖母,皇帝为首的皇室成员给我做广告,我这些新物种在成为烂白菜之前还是可以当珍珠来卖的。 看吧,没有风险也就很难发财。 如果这些老头一开始就答应了,他们明年很大可能会狠狠赚一笔,因为佃农的产出还是拥有部分自主权的。结果他们逼着我去想别的出路,那这个钱,他们也就不要想了。 我站起身,对他们说。 “我本意只是每个庄子抽出一两户来试着种下,便不如意我王府也能托着,不至于让佃户过不下去。但既然大家伙一点儿风险也不愿担着,我也只能另想办法。 你们也别怕,该怎么做还怎么去做,本王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去迁怒于哪个。就这样吧,本王乏了。” 我是真懒得再搭理他们了,转身就去了内宅。 身后,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只几个呼吸又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周总管小跑着追过来。 “殿下,您方才说的可是气话?如今京畿的地价可不便宜,哪有放着自家的田不用返到去买地的。您先在内宅歇着,老奴一定好好整治他们,给殿下一个交代。” 我看着他,微微叹气。 “我主意改了,便按着我说的去做,你也别去为难谁,刁难谁,怎么请来的怎么送回去,记着走时每人送份点心果子。这事没办成也不是他们的错,是我太过想当然了。” 我这样说,周总管却没有放下心中忐忑,说话间老头就要屈身下跪请罪。 我拦住了他,冷着脸对他说,“你知道的,我不喜这套规矩,想说什么就说,我听着呢。” 周总管告罪着说,“都是老奴的过错,这些年太过放纵他们了,叫他们忘了尊卑忘了根本,以至于敢在殿下面前放肆......” “这同你有何关系?” 我拦住他的话头,说道,“我当时是有些气的,但过后我又是高兴的,能在我面前说真话说实话是好事啊。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他们又不是木头,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我方才说我的主意改了,我说的是真的,这个事你要紧着去办,年前都要定下来。” 周总管听我这样说,竟一时愣住了,他小心翼翼的问我,“殿下当真不气了?” “我气什么?” 我带着淡淡微笑对他说,“我今日还想通透了一件事,拯救苍生的念头要不得,有了好处也不能随意送出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道不可轻传,法不可贱卖,佛渡有缘人。 日后,本王等着他们来求我!” 第113章 妖书 八月末,我参加了朱老三的大婚礼。 盛大的场面我就不描述了,只说银子,就花费三十六万两! 宴席上。 朱老大的笑容简直能憋出屎尿来,这差别待遇也太大啦,一个十万,一个三十六万,而他小名还是‘太子爷’。便是猪仔奶吃的少了,也会对母猪咆哮几声的,可他连龇牙都不敢,还要装大度。 朱老五见到新嫂很是夸赞了几句,还唱了几句佛偈,我以为他在下诅咒,祝愿朱老三洞房不举。 朱老六虽然还不懂女人的重要性,但吃东西也不得味,他暗戳戳的为朱老大鸣不平,小脸绷着不见笑容。 当失了公允,留下的也只有怨念。 我看着自然也极其的不爽,应付应付皇帝直接走人,横竖我同朱老三的关系摆在那里,装我都懒得装。 朱老三大婚之后,马上就有人递了奏本,催着福王殿下赶紧去洛阳就藩。 被皇帝以安家费同王田没有凑齐为理由挡了回去,总之就是赖在京城不走。 群情激昂,又有了怒怼皇帝留名青史的机会! 说奏本如雨点砸入启祥宫,一点都不夸张。 皇帝就如滚刀肉,同群臣斗了这么多年,早练就了一身水火不侵的本事,也不见处罚谁,何必给你们赚人气的机会呢,我就拖着,拖到地老天荒。 九月末的一个晚上。 我正在观看赵士桢同杨家春送来的报告。船厂、军、民,北塘那片小天地才是我的根本,我得时时关注着。 小卓就在旁边整理账册。 这婆娘都愁坏了,王府花钱如流水,进项却没有多少,就只能开源节流,想办法从账册里抠。 为了互不打扰,我们俩中间隔着一扇屏风,只能看见互相的影子。 夜已深。 我想着唤小卓早点睡了,她有自己的房间,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现在就动歪脑筋。 其实也是想的,只是激素还没有到位。 正这个时候,曹化淳从门缝里轻手轻脚的挤了进来,我看他脸色不正,欲言又止的,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有事就说,房里就咱们几个,又何必瞻前顾后的。” 曹化淳走到我近前,轻声的说,“殿下,门房小厮在门口捡到一封书信,封页空白又没有封口,奴婢就擅自拿出来看了。奴婢觉着这封信很蹊跷,还是您亲自过目才好。” 小卓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她略微疲惫的舒展着腰肢,曲线千毫,美不胜收。 我抽出书信仔细观看。 这这......这特酿的哪里是书信,分明是一页蛊惑人心,非议国本废立的反书! 该文自谓,《续忧危竑议》 文中假托一个叫郑福成的人同另一人对话,以问答形式公然写明太子地位不稳,以郑氏为首的一批势力正在密谋造反,改立东宫。 寥寥几百字,涉及官员十数人,其中就包括当朝首辅沈一贯,阁臣朱赓,司礼监大太监陈矩,言这些人都是郑贵妃同福王的党羽,欲推倒东宫,辅朱三胖为太子。搞笑的是这样的反书居然还有署名。 ‘吏科都给事中项应祥撰,四川道御史乔应甲书。’ 这一页纸居然还是刻印的......现在还没有‘传单’这个称谓,称‘揭帖’。 但这个东西它就是传单啊,而就它所说的内容,在大明就是‘反动’,这是杀头的大罪,作者怎么敢署名呢? 我把传单递给小卓,然后自顾自的说话。 “郑福成,郑,指的应是郑贵妃;福,指的应是朱老三;成,自然是马到功成了。” “按文中的意思,父皇虽封太子却不委派东宫属官,又不放朱老三就藩,便说父皇有改立太子之意。父皇默许,郑贵妃主内,沈一贯、朱赓等辈主外,武臣又有王之桢、陈汝忠等京畿戍卫将官支持,欲行废立大事。” 我看向小卓,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两年前妖书一案?这莫须有的妖书又来了!” 小卓回忆道,“奴婢还记得啊,为了那事,宫里人读过《闺范图说》的都战战兢兢了好一阵子呢,生怕被牵连。” 我想了想,对小卓说道,“你明儿一早就去找孙嬷嬷,将府中的女眷都过一遍,如果谁有这份传单,一律收缴,若有人议论这个事,一律革除出府!” 转过头来,我对曹化淳说道,“门房加派两个人手,轮流值夜,若再有人投书,直接擒拿!前院家丁也如是做法,传单一律收缴并严禁谈论此事。” 曹化淳紧张的问我,“殿下,此事很严重?” 我就叹了口气。 “此文手法虽然粗糙,但涉及官员十数人,又有宫中内帷辛秘,幕后主使的地位肯定不一般,而这单子也不知刻印了多少张,想必京中官宦勋贵之家都会有份吧。 你且留意着,明早宫中朝堂必乱!但这也不关咱们的事,关起门来小心一些免受牵连罢了。” 曹化淳点头应了,转身退走。 我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困意浓浓的对小卓说,“你再找个妥帖的丫头吧,只你一个人侍奉我实在是太辛苦了些,何况你本也有正事要做的,也不必早晚都围着我转。” 说话间,小卓已经端过了洗脚盆。 我坐在软榻上,她蹲下来为我拖鞋洗脚,白嫩的小手揉搓着,舒服的我只要哼哼。 她略带幽怨的说,“殿下是嫌弃奴婢了么?殿下喜欢什么样的丫头呢,奴婢明天就挑选几个伺候着。” 我把头一摇,“不要小丫头,只老实本份的就可以,四十岁以上的老嬷嬷最好。” 小卓的手一顿,明显更柔软了。 她轻声的说,“还是算了,这屋子里的东西太多,且还都是紧要不能随意视人的,放个人进来我不放心。再者说,这屋子里的物件也都有曹伴伴在整理呢,我也未见得花几多时间。倒是殿下你,总是夜里熬着,奴婢说你也不听,这样对身子骨不好的。” 这还真不是我有意熬夜,废寝忘食工作啥的。我琢磨着每日九点睡觉,五点起床也可以啦,刚刚好八个小时。再多,我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啊。 我只笑了笑却没有过多解释。 有人关心总是好的,我这个人对生活很容易满足。 第114章 医师沈令誉 第二日,天刚刚放亮。 朱老五便急慌慌的来找我,果不其然,他也收到了这份传单! 两兄弟各自拿着一份传单眼神对撞,朱老五就咯咯笑。 “朱老三又有麻烦了,你说这是谁干的呢,目的何在?” 我摊了摊手,说道,“我怎知道呢,这份传单明里在说郑氏同朱老三要夺太子,实则暗含讥讽。你问我,我只能说这事不像是郑氏所为,便是再蠢也不至于自己给自己挖坑。” 朱老五却不认同我,他面带嘲讽。 “别忘了两年前,也对,那时你天天围着皇祖母转,还未必了解实情。” “那你就说说啊,当初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是知道的,但我知道的也未必是事实,我要听听朱老五怎么说。 “想当初有一个叫吕坤的老儒,这人那时为刑部侍郎,他写了一本《闺范图说》,内容无非是列举历代贤后圣女,盛赞贞操节烈之类的老论调,只是这人在士林名声甚大,书籍刊印之后广为流传。 后来陈矩看到了这本书并拿给父皇看,而父皇又拿给郑贵妃看。 这郑氏你是知道的,惯会做些不痛不痒的事来抬高自己,她竟偷偷的把书交给娘家重新刊印,还把自己也加了上去,同历代贤后齐名。 再后来有朝臣看到郑氏刻版,误以为是吕坤在阿谀郑氏,妄图鼓动篡立太子,于是便弹劾他。那老儒百口莫辩,父皇同郑贵妃又不出来说话,那些言官将老头喷的一病不起,迫不得已致仕回乡。 结果事情还没玩,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个自称‘燕山朱东吉’的家伙,为《闺范图说》写了几句题跋,名《忧危竑议》。影射郑氏要谋夺太子,并列举朝中官员若干为郑氏朋党。 事情越闹越大,自朝臣至地方官员无不上书自证清白,互相攻讦互相指责的就更多了,父皇受不了了,才出来自证说新版《闺范图说》是他命人刻印的,此事才算完结。 为了此事,朝中有七八位官员受到牵连,或罢官或流配,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朱老五所说的版本同我所知略同,我极度怀疑是皇帝在自导自演,试探百官的态度,如果臣子们能领会帝心,都跳出来说好,改立皇后太子不就顺遂了么。结果不是很好,确实都跳了出来,但都在骂,只能草草收场。 上次的教训犹在,如今太子已立,打死皇帝也不会再去折腾的,嫌疑排除。 我给朱老五斟了杯茶,笑着对他说,“我那时还小,哪里知道这许多辛秘。那么这次呢,五哥你怎么看?” 朱老五笑的见牙不见眼,“能怎么看,看热闹!” 我提醒他道,“别忘了,咱们可是开府了的,要是牵连到咱们头上,简直会恶心死个人。” 朱老五说道,“所以啊,这几天我不准备出门了,就在家里吃斋念佛。你倒是要小心些,没事搞什么学堂,还弄个劳什子印书作坊,有心人若要弹劾你,也够你喝一壶的。” 朱老五的话刚说完,便用古怪的眼神盯着我。 “等等,你这里也不牢靠,我还是回自己的窝吧。” 我就无语......这货的胆子是纸糊的么? 我是无所谓的,照旧过自家的日子。 上午上课,下午锻炼身体,累了就找李卓吾,孙元化下棋聊天,偶尔还会去工坊里看看,没准就能迸发出点点火花呢。 但妖书这个事,我还是要持续关注的。 这一天申时许,我同孙元化正在探讨西洋火炮。 那名从香山澳带来的铸炮手很给力,将葡萄人的方法和盘托出,毕同学同孙同学一起把资料都整理了出来,而毕先生已经准备好了奏本准备上书皇帝,言说要劝谏皇帝打造新式火炮。 我却对这种泥模铸炮很不感冒,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有了雏形,有待试验。 就在这个时候,耳报神曹化淳悄摸摸的走到我近前,示意有话要说。 我同他来到小稍间。 “殿下,内阁炸了,沈首辅同朱阁老居家自省,并上了奏本自证清白,言说此事若不能查明,便无颜做班理事,现在的内阁就沈鲤沈阁老一个人撑着。太子爷,郑贵妃也都上了奏本自证,求皇爷爷一定要彻查此事,还个清白。但凡书中涉及的官员莫不如此。 皇爷爷诏令东厂提督陈矩牵头,东厂,锦衣卫,五城巡捕合力彻查此事,从严从速,务必擒拿妖人以证国法!” 我点点头,“知道了,你再去印书作坊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犯忌讳或者违禁的,若果有,便寻个隐秘的地方埋起来。再有,你叮嘱一下刘继本,看好他的人,有胆敢出去接私活的,一律革除。” 我能做的,就是自保,别没事找事! 我大明是以道德治国而非律法,朝堂上的官员皆以道德君子自居,这也造成泼脏水历来是政治斗争的最佳武器。 你不能自证,那就滚蛋,换个人来。 就像现在,一封莫须有的揭帖就能让内阁陷于瘫痪,两个受牵连的老倌缩起脑袋在家想主意如何自救呢,更可能,是在推测谁在害他们,应该如何反击。 正如朱老五所说,不干我事,我就是个看热闹的。 但朱老五真的有一张臭嘴! 虽然没有人怀疑到我头上,但我认识的人中还是有人收到了牵连。 那是十月初的一个午间,一个人慌慌张张的来求见我,这人是名医沈令誉的弟子,也算是府中的常客之一。 我在书房见了他,问他有什么急事。 这人惶急的对我说,“殿下,救人,救人啊!” 又是这套词,貌似我已经听过一次了。 我问他,“你说的详细点,到底是怎么了,你家就是开医馆的,反倒叫我救人?” 这人扑身跪地。 “我家先生被锦衣卫给抓了,还将家里搜了遍,家里花了银子问怎么回事,那当头的总旗言说我家先生是妖书嫌犯,要抓去诏狱提审。 殿下啊,这诏狱进去人可就再难出来了。家里老夫人着急之下晕死过去,恩师子女也无人在京,也没人拿个主意。小人想着先生在殿下面前有几分薄面,便厚颜来求您来了。 殿下,小人这就给您磕头,求您救救我家先生吧!” 我有些挠头,这事管呢我不好插手,不管呢那老头着实医道高明,为人也厚道,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也是可惜。 我问这人,“你家先生到底同妖书一事有没有牵连?你说实话,不然我便是想帮也无从下手。” “怎可能有关联!” 这人叫屈道,“我家先生半月前去山东济宁府给人瞧病,两日前才回的京师,彼时妖书还不曾有见啊,而回来时,妖书已然沸腾京师,这怎的能同家师有关呢!” 我安抚这人,说道,“你先别急,进了诏狱也未必马上就会提审,你且容我查一查,再给你回话。” 我想了想,叫过刘时敏。 “你随刘郎中去一下沈府,问明缘由,沈郎中哪日哪时去的山东济宁府,给谁瞧的病,有谁能够做见证,几时回来的,又有谁能做见证。而这些见证人不能是沈府里的家丁丫鬟,要是外边的,最好是有官身,有名望之人。” 他二人走后,我又把周总管同曹化淳叫了来。 “化淳,你去厂卫扫一圈,打听一下,能打探多少就多少,不要太过显眼。要快,今晚我就要回话!” 转回头,我对周总管说,“老总管你去宫里走一遭,看看有没有头绪。” 周总管为难的说,“殿下,此事涉及太子,还有三殿下那边......咱们不宜插手啊。” 我笑着说,“你只管去,遇事若这也怕那也怕的,那什么事也不用做了,这人若是真个是冤枉的,我定然要救。” 第115章 党同伐异 晚上的时候。 负责打探消息的曹化淳回来。 他告诉我事情很麻烦,城内的印刷作坊被搜了个遍,但凡发现有不轨雕版或者逾矩书籍的都被抓进诏狱。但至今也没个头绪,无人认罪! 锦衣卫的手段不需多说,事实上其他衙门口也一样,问案就没有不打的。像狄仁杰那般抽丝剥茧查案的也只有在话本里能见到。 我就奇怪了。 “做雕版印书的抓进去情有可原,但沈令誉是个郎中啊,这同他有什么关系?” 曹化淳摇头。 “奴婢也不好直接去问,只听说诏狱里还抓了些诽谤今上的人,就如近期在京城串联高官上书罢黜矿税的达观和尚,还有那个名满京师的琴师钟澄。奴婢琢磨着是不是沈郎中在外说了些不当之言,才被抓进去的。” 又过了一会儿,刘时敏也回了来。 他带回来的证言很清晰,足以证明沈令誉是无辜的。 沈令誉去往山东是为济宁府知府的老母亲问诊,去日归时都写的清清楚楚,沈家已派人去往济宁请求济宁知府做证。而沈家也没什么违禁书籍,更不可能有雕版存在。 唯一令刘时敏担忧的是沈家同济宁知府也不熟,而是经礼部右侍郎郭正域介绍的,怕人家不肯出来做证。事关脑袋顶上的乌纱帽,躲还来不及呢,还敢往前凑? 周总管回来的比较晚,宫门要关的时候才回到王府。 老头的脸色很凝重。 “殿下,此事之复杂,实在出乎老奴意料之外,此事越闹越大了。” 我对他说,“这屋里就咱们几人,有话只管说,什么也不需要顾忌。” “老奴入宫之后便去拜访了田义,陈矩是此案主理,他这人殿下也知道的,嘴如贴了封条,奴婢去了也是白去。” “据田义所说,内阁二沈互相攻讦,首辅沈一贯言三位阁臣,为何妖书只提及他同朱赓,唯独不提沈鲤,言外之意这妖书案是沈鲤在背后操控,想要把他从首辅的位置上拉下去。 他不但说了,而且还做了,就在昨日,他指使锦衣卫一部围了沈鲤宅院,声言若沈鲤是清白的,就让锦衣卫进去搜!而沈鲤也不是好相与的,当即上了奏本弹劾沈一贯诬告,党同伐异。 如今就僵持在那里,各自身后都有一批人,刀光剑影,风声鹤唳啊!” 我也是服气,这种无良小报威力这般大么?两条老狐狸竟然为此撕破面皮,真刀真枪的干上了! “奴婢还了解到,礼部右侍郎郭正域也于今日被抓了。原刑部给事中钱梦皋上奏弹劾,说郭正域刚刚上了辞呈,妖书案就爆发,事情太过巧合,又说郭正域审理楚宗案时有失公正,挟私报复,有操纵妖书的嫌疑。” “据老奴所知,这郭正域是沈鲤的门生,向来交好,而钱梦皋则心向沈一贯,二人多有维护。” 什么是党争,这就是! 道德廉耻甩进茅坑,如疯狗一样互相攀咬,这已经是鱼死网破,不死不休了。 “其后,巡城御史康丕扬多方查访,声言达观和尚,医师沈令誉,琴师钟澄皆为郭正域门客,臧否朝政,多有不敬之言。他入沈鲤府邸求证,追问沈鲤是否认识几人,沈鲤回答确实有过交往,但都是朋友论交,从未谈论过政事。” 说完,周总管长吁一口气,疲乏的说道,“老奴推测,沈令誉之所以入狱皆因郭正域,这是有人在罗织罪名,要置郭正域同沈鲤于死地啊!” 这这......这听的我直翻白眼。 牵扯的人物也太多了,周总管这还只提及了一部分,还有大批人物潜伏在水面之下,伺机而动呢。 “父皇呢,父皇怎么说?” “皇爷爷,皇爷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出,也可能是奴婢不知。” 这样的情况着实让我挠头,且不说妖书案的幕后主使是谁,只如何救助小小的郎中便让我犯了难。 我倒不怕得罪哪个,这无从下手啊。 我思考了片刻,问道,“我记着郭正域曾为太子侍读,太子那边也没有动静么?” 几人摇头表示不知。 周总管试探着说道,“老奴以为还是静观其变为好,此时出手只能引火烧身。不过咱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眼下看,不论郭正域是否参与其中,这沈令誉定然是受了冤屈的,不过是人家的一步棋。殿下若不忍,不妨同锦衣卫那边打个招呼,叫他在狱中少吃些苦头。” 我冷冷一笑,“既然要栽赃,怎可能不吃苦头,何况此事现在也不仅仅是锦衣卫出手,还有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呢。若要救人,求人是没有用的,只能明着来。” 周总管心头一惊,他急忙劝我。 “殿下这又是何苦?沈令誉不过一白丁,我王府又不欠他的,不可犯险啊。” “是啊,何苦呢?” 我自嘲一笑。 “将来我要去的地方湿热蛮荒,去的人难免水土不服,患病多灾,若是没几个正经郎中帮衬,死的人可就多了。我听说这沈令誉本就是福建人,不只京中有医馆,在福建老家也还有一间,有开门做馆的弟子几十个。 我若救了他,投桃报李,你说他能看着我有难处而不相帮么?” 我如此说,周总管也没了言辞。 大家早都有心理准备,我要去的地方可不是皇帝一纸诏令便可以有大把随行人员的,若不自愿,半路这人也许就逃了,或者见势不妙索性辞官称病。 所以这人,终究要能主动跟随我的才是最好! 事实上我早有拉拢这人的意思,但这话不能贸然出口,等着等着,这机会就来了。 几人这就闷在房里头头脑风暴。 刘时敏说写好了状纸,叫沈家去顺天府提告。 大家伙一眼瞪过去,这厮瞬间缩起脖子不敢做声了。 这么大的案子摆着呢,顺天府敢接状子么?这摆明了是朝堂斗争,而朝堂争斗什么时候看证据了? 而我同周总管则一点主意也没想出来,不能直接出手,出手就有了妖书嫌疑。这相当于向所有人大喊,‘向我开炮!’ 曹化淳期期艾艾的说,“奴婢倒是有个歪主意,说出来殿下可不要骂我。” 我气急败坏,“有主意就赶快说!” “奴婢是这么想的,沈令誉不是郎中,而且精通针灸之术么,如果谁能患病而且非他不能医治,那是不是就能先将人捞出来,而这种病可能一个月能治,也可能半年...... 先拖着,奴婢想那些栽赃陷害之人定然是急于求成的,拖着拖着也许就有了变故呢。” 周总管就气急,“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宫里太医一堆呢,哪里能轮到他医治,若当真开了药方,难道还要殿下喝苦药不成?” 曹化淳苦着脸说,“我就说不说吧,你们偏要我说。” 我却眼前一亮,这个主意貌似还当真可行! “如果我患了头疾呢?” 我想了想又觉不可行,满脑袋插针忒也吓人。 我看向刘时敏,“你再去沈家问一问,这位沈郎中医治何种疾病最为擅长?” 第116章 救世之术 当夜,刘时敏便去问明这位沈令誉擅长医治何种疾病,最好还是独门绝技。 夜已经很深了,我已洗过只等着他回话。 人都没有走,就在我的卧室里等着。 回来时,刘时敏的脸色不是很好,他说话吞吞吐吐的。 “沈郎中确实有一项独门医术,但......但咱们没法子用,沈家夫人说......说他可以医治天花,也不是医治天花,只说用了他的法子,这辈子便不会患天花了。奴婢觉着沈家人疯了,为了救人在胡言乱语!” 他这样说,我可就不困了! 我激动的问他,“这话是谁说的?他家夫人,还是哪位弟子?” “是沈家夫人所说,她说这门医术是祖上传下来的,传男不传女,就只有沈郎中同他家长子会这门医术,门下弟子都是不传的。”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周总管没有胡子,但帽子也被气歪了,“若天下有这般神妙医术,太医怎不知?便是太医院不知,京师郎中何止千人,这种神术怎不会流传开来?” 刘时敏很无奈。 “我也是这样问的,他家夫人说此法虽妙却也担着风险。按她的话说,若气血不足的人使用此法,轻则重病一场,重则人就死了,便是气血足的,也会轻微不适,有些小恙。 她还说,行此法以四至十三岁为最佳,太小太大则风险倍增。所以这法子很少动用,只沈家族人知晓,外人却是少有人知道。” 越说越像那么回事了,难道真是种痘? 我怔怔看着刘时敏,“她还说了些什么?” “再有就是针灸跌打了,他医术高明不假,但这也算不得独门医术。” “有没有说沈家人用了预防天花之法,而人又在京师的?” 刘时敏有些懵,“奴婢没有问啊,殿下,这人急糊涂了的,她在胡说啊。” “你先不要管她是否胡说!” 我很认真的对他说,“你再去一次沈家,直接去问,若有人,就直接给我带回来!对了,将沈夫人也请来!” “好!” 刘时敏转了一个身,又无奈的转回来,“殿下,皇城门都关了......” “那那.......那你明早上起来就去,要快去快回!” 周总管还要再劝我,我却摆了摆手,“一切等明日见了人再说,现在争论真假没有意义。” 就这样,几人满怀狐疑的散去。 夜深人静,小卓走进来一边铺着被子一边问我,“殿下真信天花有法子可医?” 我说,“这不是相信与否的问题,正因为无法可医,才要亲眼见一见去辨别她所说真伪啊,万一就是真的呢?” 小卓甜美的笑着,“我也是这么想的呢,不过这法子也不顶用啊,又不能用来救沈郎中......” 说着说着,小卓的手就颤抖起来,她抿着嘴唇问我,“殿下不会是想......不可以,奴婢不同意!” 我笑着安慰她,“你想多了,我还不至于为了救一个人那般拼命,但换了你,我还是可以拼一拼的。” 小卓甩着圆润的两瓣躲去了房里,她不理我了...... 很惆怅,小卓又被我挑逗的小脸红了,但我啥都不能干。这不是在折磨人么,以后这毛病要改! 第二日一大早,刘时敏便带着两个人来到府邸。 一位年过四旬的妇人,想必就是沈夫人,一个是年十四五的少年人,为沈家族人。 沈夫人看着憔悴至极,精神萎顿,见我就跪,哀哀怯怯的求着我救人。 我示意小卓将她扶起来,拿了把小杌子给她坐。 我对她说,“沈夫人暂且安心,本王昨个派人去问过,沈郎中在狱中尚未提审受刑。” 听我这样说,哭成泪人的沈夫人方才止住垂泪,她欠身万福,“殿下的恩德,沈家铭记肺腑,民妇代拙夫谢过殿下了。” “你也先不要急着谢我。”我面带为难的对她说,“夫人久居京城,当对朝廷的法度多少有所了解,本王位虽尊贵,但却不宜插手政事。” 听我这样说,沈夫人的面色变得更加灰败了。 想想也是,在这大明,我的身份地位已是天花板级别,若我都不能将人救出来,别人则更加不可能。郭正域都被抓,沈鲤尚且在自保,谁会在意他这样的小人物呢。 名气大又怎样,在权力面前也只能垂死挣扎。 这沈夫人许是误会了,她又跪地哭诉,“请殿下一定救人则个,沈家薄有家资,愿悉数奉上,只要拙夫能囫囵个的回来。” 小卓扶起她重新落座。 “我这样说并非图谋你家的钱财,而是实话告知你此事的难处。沈夫人也不要心生绝望,虽然艰难但本王对沈郎中也是极为钦佩的,这人自然要救。只是怎么救,本王还没有拿定主意,所以才将沈夫人请来。 我接下来的问话,夫人要实话实说,或许沈郎中才能有一线生机。” 沈夫人抽噎着说,“殿下只管问,民妇不敢隐瞒丝毫。” 我斟酌了一下,问她,“夫人言说沈郎中有预防天花的方子,可知这方子详情?” 沈夫人说,“民妇只见过拙夫如何给人医治,但方子却不得而知,只他们父子知晓。” “那好,你便说说沈郎中是如何医治的。” 说话间,沈夫人从身边仆人手中接过一长条状的木盒,打开木盒,她从盒子里拿出一根尺余长的纤细银管。 “拙夫给人医治时,用此银管的一头蘸些药粉,然后将药粉吹入患者鼻腔。若顺遂,受粉者低烧两三日痊愈之后,便不会再生天花了。若不见低烧,则需再加大粉量,重复施行一次。” 我原以为这法子是割破皮肤将药粉撒进去,没想到竟然是鼻吸,难怪沈家夫人带来的人两臂看不到种痘的疤痕。 但我可以确定这是真的,真的是一种接种方法,只是究竟有多大功效暂时还无法验证。 而至于沈夫人眼中神秘的药方,应该是天花的粉末。以毒攻毒,这是后世通行的防疫方法,这一点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我追问她,“夫人可带了药粉来?” 沈夫人面色一紧,“拙夫对药粉看管甚严,不许旁人碰触,便我也不知他放在了哪里。” 我猜想沈夫人是知晓药粉就是天花结痂后研磨的粉末的,但她不说,这也可以理解。 想必从沈夫人口中也再追问不出别的了,我安排人将沈氏送回。 转回头,我告诉小卓,“今儿的午饭就不要准备我的那份了。” 小卓仔细把我看了一圈,关切的问我,“殿下是哪里不舒服么,奴婢这就去请郎中来。” “呃,不是!” 我拉住小卓,对她微微一笑,“我这就要准备生病,非但午间的膳食不能吃,晚间的也不能,如此,这才有生病的样子。” 小卓还要再说些什么,周总管、刘时敏、曹化淳几个也一脸的难以理解。 我却摆了摆手,对他们说,“这个人我救定了,谁也莫再多说,只按着我的法子去做!” 我很认真的对周总管说,“关宫门之前,老总管要去皇祖母面前说话,就说我患了头疯,头痛欲裂,不能进食,要太医来看!” 头疼这个病,是无法验证真伪的,也只有这个法子最为可行。 至于能不能成,就要看我的演技了。 第117章 瀛王脑袋疼 这是一段痛苦而又啼笑皆非的回忆,以至于后来的许多年,小卓都拿它来调侃我。 我这个人,少吃了一顿饭都会觉得世界欠了我点什么,而两顿饭没吃,是真的精神萎靡,难受的无法入睡了。 小卓气的跺脚,却拿我没有任何办法。 周总管一声叹息,只能捏着鼻子跑去宫里报信。 而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入戏了,躺在床上哼哼,时而抱着脑袋摇晃几下,时而皱起眉头做出痛苦的样子。 王桂芬就有头疼的老毛病,那个样子我很熟悉。 我生病的消息在府中传开,孙嬷嬷同周妈妈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两个人急的团团转,见我在那里哼哼也不好多问,只抓着小卓问东问西。 可怜的小卓,这辈子的假话都在今日说了。 宫里派来两位老太医,望闻问切之后,满脸的不解。 脉相正常,气血不亏,只是肚子干瘪,说话有气无力的,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两位老太医还是开了方子,安排人去熬药,一位老太医打开医箱,将长短不一的各式银针摆了出来。 这是要施针! 我的脑瓜子嗡嗡的,这会是真的有点疼了。 老太医很尽责,他贴心的安慰我,“殿下莫怕,银针只刺破表皮经络,舒畅血脉,也不是很疼,您千万莫要乱动。” 我忍着恐惧问他,“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老太医信誓旦旦的说,“头疾多由经脉阻塞所至,汤药只能调理气血,但却不能救急。若要立竿见影,还要施针才可啊。殿下不要讳疾忌医,来来来,老夫这就为殿下施针。” 小卓就站在两个老太医身后,她上扬的嘴角告诉我,你活该! 那就来吧,我也不是吓大的! 说起针灸,我前世也被扎过几次,痛感微乎其微,没有被扎过的人之所以恐惧是源于联想,那么长,插进去会是什么感觉呢? 令我疑惑的,我明明说脑袋疼,为何胸口也被扎了十几针? 算了,我也懒得去问。 过了一刻钟,老太医为我拔出银针。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脑袋确实清醒了些,我觉着可以同早上刚刚洗过脸的状态相比了。 老太医关切的问我,“殿下头痛是否缓解了一些?” 我缓解个屁啊,本来也不痛。 我咬着牙皱着眉头说“没有,还是抓心一般的痛。” 说话间,我已经抱着脑袋开始哼哼唧唧了。 这让两位老太医异常尴尬,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老太后的贴身嬷嬷急的团团转,她问两个老太医,“这针也施了,药也喝了,为何不见好转?老祖宗可等着回话呢?” 一位老太医摇着脑袋叹气,“这这......这老夫医术不精,不如请其他几位太医也过来瞧瞧?” 那老嬷嬷神奇的说道,“莫不是撞了邪祟?老奴这就去请高道来作法!”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赶紧说道,“府里人生病,不都是用那个沈郎中诊治么?快去叫来啊,我这都疼死了,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刘时敏紧着点头,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周总管把两位老太医送走,旋即堵住皇祖母的贴身嬷嬷说话。 “孔嬷嬷稍后,这位沈郎中医术高明,在京师也是名气极大的,医治好了不少贵人家的疑难杂症,便府中有人患病也多是请他来诊治的。若这人也不能医治殿下,咱们再入宫回老祖宗也不迟。” 孔嬷嬷也没甚的主意,只得点头答应了,然后便在一旁念起了阿弥陀佛。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刘时敏慌里慌张的进屋,“殿下,不好了,那沈郎中被锦衣卫给抓了,如今人在诏狱里关着呢!” 孙嬷嬷、周妈妈两个都被沈郎中瞧过病,尤其是周妈妈,他产后调理的方子就是沈令誉给开的。 遽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更加急切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呀,太医不能治,沈郎中又被抓......不对呀,沈郎中一个大夫,怎么就被锦衣卫抓了呢?” 孙嬷嬷着急的说,“你还管他呢,殿下要紧啊。” 可怜的两个女人,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可也最为轻松,不需要费力来表演。 “我不管,我不管,你们赶快把沈郎中请来,我这疼死啦,真真是疼死我了!” 我抱着脑袋开始打滚,摸过辣椒的手指狠心在眼下一抹,眼泪也稀里哗啦的开始分泌。 周总管拉着孔嬷嬷转身就走,“快快,快去老祖宗那里,再请几个太医来。” “沈郎中呢,把沈郎中也给我叫来呀!哎呀,疼死我了!” 见孔嬷嬷走远,我也折腾的累了,便又躺在床上开始哼哼,像极了筋疲力竭的样子。 周妈妈坐过来,拿帕子为我擦拭着额头鬓角的汗水眼泪,自己也眼角湿润。 “这昨天还好好的,怎的今日就害了这种怪病呢?佛母娘娘啊,快让我家殿下好起来吧。” 小卓在不经意间又狠狠夹了我几眼,看把人给吓的。 我也有些不忍,但没有办法啊。 演戏要演真,若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装病,这气氛定然是烘托不起来的。 为了救人,就只有委屈他们了。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周总管同孔嬷嬷又带着两个太医赶来。 望闻问切,同两位老太医的说法如出一辙,这人脉相正常,没有病。 但脑袋的事谁也说不清楚,这两位也还是说要施针。 我声嘶力竭的对他们吼,“走开,都走开,前边来的已经将我脑袋扎成了蜂窝,这又要来?我不扎了,换个人来!” 周总管无可奈何的说,“殿下啊,那沈郎中被锦衣卫拿了,来不了了,老奴再去找别的郎中来看。” “我不管!我不管!你去同皇祖母,同父皇说。” “哎呀,疼,疼,疼死我了!” 我又开始打着滚折腾。 周总管看向孔嬷嬷,试探着问道,“孔嬷嬷,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正在这个时候,瑞安姑姑提着裙摆风风火火的来了。 我如见到了救星,“姑母,救我啊,救我啊,小侄儿要疼死了!” 瑞安姑姑安抚了我几句也不见效果,转头怒视那两位倒霉的太医。 “要你们何用!” 她叫过周总管问明了经过,急切的说道,“这位沈令誉的名气我也是听过的,为何不叫他来试一试?” 周总管苦着脸说道,“这人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锦衣卫抓去了诏狱,老奴也没法子呀。” 瑞安姑姑眉眼竖起,“什么事能比的了天家血脉安危?你还耽搁什么,跟着我走!” 瑞安姑姑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把脑袋捂进被窝,暗暗思量,有瑞安姑姑出头去同皇祖母皇帝说情,皇帝一句话,这人也就能提出来。 只要人进了王府,万事也就好说了。 第118章 又救了一个 夜深人定时,我的卧房却仍旧灯光如昼。 房中,都是我的亲近人,有我王府的,有皇祖母派来的,还有皇帝派来的,最位尊的莫过于瑞安姑姑了。 呃, 还有隔壁的朱老五闻讯也赶了来。 这场戏,大的有些超出我的预料。 便我都有些心中忐忑,就不要说其他几个知情人了,几人的脸色比我生病时还要难看。 万一穿帮,我罚跪奉先殿事小,其它几个可能因此而丢掉性命。 实话说,我现在说不出的后悔,做事还是太过欠考虑,我非我,我的命牵扯太多。 这种事我绝不会去做第二次。 令我稍稍安心的,沈令誉已经被提了出来,正在赶来王府的路上,一路上有刘时敏照看着,倒也不必担心他的性命,而刘时敏也会寻找机会同沈令誉提前通个气。 这并不意外,瑞昂姑姑陈情,皇祖母发话,皇帝毕竟是我爹。 内阁的争斗,在皇室看来远不如自家人的性命安危重要。 一天没有吃饭,我现在真的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我的胃在严重抗议,我的眼时而发黑,偶尔还会耳鸣。 这是真的病了,饥饿也是一种病。 盼着,盼着,门房终于传来消息,刘时敏带着沈令誉回来了! 只是门口还有一队锦衣卫士候着,言说瞧完了病还要把人带回去。 带你个头啊,本身就是子虚乌有的扣帽子,还在这里装腔作势依法办事来了。 俄尔,刘时敏带着沈令誉来到卧房。 我拿眼角余光看去,这人也忒惨了点。 由于来的急切,囚服也来不及更换,血迹斑斑,无一处没有鞭抽的痕迹,一条腿似乎也有些瘸,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夹棍干的好事吧。 实在是让人不忍观看,瑞安姑姑挥了挥手。 “稍稍收拾一下再带过来,别还没医呢就给瀛儿过了病气。” 再次见到沈令誉的时候,更换了一身新衣,脸也洗过头发也梳过,总算看起来有个人样子。 “罪民沈令誉拜见几位殿下!” 瑞安姑姑凤眼瞥过去,面色清冷的说,“瀛王患了头疾,你若能医,本宫保你一命,若医不好,锦衣卫士就在外边候着呢,也不需要本宫多说。你这就给瀛王诊治吧。” 沈令誉瘸着腿走到床前,一如之前几位太医做法,观气色看舌苔,还闻了闻我刚刚吐出的唾液,号脉问病情。 他煞有介事的说道,“殿下的头疾并非血脉阻塞所致,恰恰相反,乃气血过旺,冲撞牛斗,阳盛而阴虚使然,需以针方为主,汤药为辅,慢慢调理方可。” 这老头也是能鬼扯的,说法正好同几位太医所说相反,他是医,想必总能自圆其说吧。 瑞安姑姑面泛喜色,问道,“此病可治?” 沈令誉点点头,“可治,罪民这就开方子施针!” 我特么几乎要晕厥过去,开两碗饭我就什么都好了,现在就饿得慌。 没办法,还得配合着他,头皮又要遭罪了。 沈令誉写了方子,刘时敏颠颠的去抓药,然后他似模似样的嘱咐我几句,这就开始针灸治疗。 照旧是一刻钟时间。 我终于不需要再折腾了,安静的躺在床上,只说了句,“我饿了,想吃东西!” 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奴婢这就去熬粥!” 周妈妈念叨着‘阿弥陀佛’‘真神保佑’之类的小跑着奔向后厨。 其实小卓早就准备好了的,她端过一碗莲子瘦肉羹来,一勺一勺的喂我。 我终于活了过来,装作略带勉强的音调对瑞安说,“姑母,头痛减轻了许多,只是还有些胀,还有些晕晕的。我就是个不省心的,叫皇祖母,父皇忧心了,烦劳姑姑回府时转道去宫里报个平安,就说我已然大好了,叫他们莫要忧心。” 瑞安走到床前轻轻抱住我。 “你这孩子可真是的,平时壮的活像头小牛,怎的突然就害了这种病,吓死个人。 你皇祖母今儿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原是想着自己来的,被你父皇拦下,打发人去叫我,我这才知晓你害了病。 你啊,日后吃喝可要仔细着点,你皇祖母可经不起折腾。” 我心中默念‘对不起’‘对不起’,来到这个世界,我欠老太太最多,只盼着她能长命百岁,我弄个重孙儿给她老人家玩。 说着说着,瑞安姑姑眼圈又红了。 朱老五就劝道,“姑母也不要太过劳神,老七吃了几口肉羹这气色眼见的转好,这种急病来的快去的也快,说不得明日就生龙活虎的围着王府跑圈了。姑母你也劳累了一天,早些回府歇息吧,这里有我呢,我看顾着老七,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瑞安姑姑破涕为笑,“那成,瀛儿就交给你了,我这去给母后皇兄报个平安。” 瑞安姑姑嘱咐我几句之后便走了,一同走的还有皇祖母同皇帝派来的人。 我看着朱老五,“五哥哥,你也回府歇着去吧,我这府里一堆人呢,出不了事。” 朱老五把头一摇,“怎么可以,说看顾着你就看顾着你,老七,还是五哥疼你吧。” 你快走吧,我不想喝汤药啊! 他不走,我总不能赶他走。 我只好把头转向周总管。 “去把门口的锦衣卫士赶走,别像树桩子一样蹲在咱王府门前碍眼。告诉他们,我什么时候病好了,自会告知他们。再不走,便拿棍子抽!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若沈郎中早些来,我不知要少吃多少苦头!” 周总管答应一声这就去了。 转过头,我看向沈令誉,“有劳了,今日你不来,我怕是要被疼死。你这一身的伤也要及早医治,需要什么药只管去问刘伴伴拿。安心住下,莫要思虑其他事。” 我对刘时敏点点头,他便带着沈令誉歇息去了。 而这个时候,周妈妈同一个女使几乎同时进门,一个端着粥,一个端着汤药。 朱老五接过汤药,“来,张嘴,哥哥喂你。”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作孽不可活。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喝过汤药,我已经饱了,但看周妈妈殷切的眼神,我只好又把嘴张开,由着她一口一口的喂我。 我忽的感觉我还是幸福的。 有这么多人关心着我,爱护着我。 这个夜晚,朱老五同我挤在一张床上睡的,偶尔还会醒来看我几眼,这是事后小卓告诉我的,我当时酣睡如猪,早去会了周公。 第二日醒来时,我的病又好转了一些,只是胀却不疼了,还下地走了几圈。 我终于把朱老五劝去宫里报信。 趁着这个机会,我把沈令誉叫到面前,是时候同他好好谈一谈了。 第119章 攻讦的真意 沈令誉的状态极为萎靡,看人看物的眼神空洞洞的,整个人就像丢了魂。 刘时敏叫他拜,他就拜,叫他坐,他便坐,如同提线木偶。 刘时敏趴在我耳边轻声说,“殿下,沈郎中早上起来就是这般,怕不是在诏狱里被吓傻了吧?”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创伤后遗症’,我示意谁都不要出声,就等着他。 他坐在那里,略有浑浊的老眼慢慢浸出泪水,手脚不自主的颤抖,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紧,牙关紧咬着。 忽的,他一下跳起来跪在我面前,歇斯底里的哭喊。 “都死了,都死了啊!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他哭,由着他,他喊,也由着他。 这种时候,谁去劝一句谁就是脑残。 哭喊了好一会儿,沈令誉的声音才渐渐弱了下来,而人却也清醒了。 “草民叩谢殿下救命之恩。” “你起来吧!” 我示意刘时敏将他扶起来重新落座。 我问他,“你刚刚说谁死了,入狱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沈令誉擦去脸上的涕泪,方才说出他在狱中的遭遇。 “达观和尚圆寂了,他入狱的第二日便被打断了几根肋骨。琴师钟澄也死了,他当场怒骂主审,被割了舌头,又塞进他嘴里,活活被噎死。 老夫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提审排在他二人后头,而殿下又营救及时,否则,我也会同他们一块去了。 我同他们相交多年,不曾想竟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老夫这一闭眼啊,就能看到他们那时的样子,滔天之冤,死不瞑目!” “殿下是不是要问为何会如此,锦衣卫再是跋扈,也不至于毫无缘由的戕害人命? 刑部主审严刑拷打,就是要逼迫我等招供妖书的幕后主使为礼部右侍郎郭正域,供词早就是写好了的,不画押就只是打。 也不单单只有我们三个,诏狱里的疑犯有二十几人,莫不如此遭遇,没几人能活着出来。” 我虽然同情,但也没有办法去救所有人的命,只这一个已经让我身心疲乏了。 两派相争,殃及池鱼。 说起来,这些人都算不得那些圈子里的人,鱼都算不上,只是池塘里的泥土。 我对他说,“你既然进了我王府,便暂时能护你周全,我已派人去告知了你的家人,你家人都好,并没有受到牵连,你便在我王府安心住下。我的办法便是一个‘拖’字,以拖待变,这场闹剧终有结束的时候,到了那时你再做去处。” 沈令誉又起来躬身拜谢。 他终于疑惑的问我,“殿下同老朽只有几面之缘,如此大恩实难相报,老朽敢问殿下为何如此啊。” 我笑着说,“想救也便救了,若非要说理由也是有的,我听你家夫人说你有祖传的预防天花之法,我想着似这等造福百姓的法子不应该就此埋没,我这个理由你可相信?” 沈令誉沉默了好一会方才说话。 “此法并不是我沈家祖传,而是早年间老夫游学江右时从一位游医那里学来的。若殿下有意此方,老夫甘愿奉上。只是......只是这方子不稳妥,有害人性命之嫌,所以老夫才不敢教授门下弟子,并非老夫敝帚自珍啊。” 我对他说,“你且先养好了伤,等妖书一案了结之后再谈这个。” 沈令誉再次躬身拜谢。 临走之前,他又说道。 “妖书,绝然不是老夫所为,老夫确实有在郭府做客,但多是谈论佛道,医道,偶尔臧否几句矿税。老夫也确实对郭侍郎的人品极为敬重,那供词老夫无论如何也是没有画押的。 若是方便,烦请殿下转告郭侍郎,老夫没有害他,达观没有,钟澄也没有。” 我只点了点头,却没有告诉他郭正域其实也被抓了,这个话是带不过去的,我也没打算给他传话。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郭正域人品如何且不说,但他绝不会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 这之后我便蛰伏起来,沈令誉自然以我病情未愈为借口而留在王府。 也算是否极泰来吧,瑞安姑姑在皇祖母面前为这人说了些好话,老太太竟然差人夸赞了他几句,并且赏赐了十两黄金。 原本一直不甘心放过沈令誉在附近徘徊的锦衣卫士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逃也似的退走了。 如此,我才彻底安下心。 药也不吃了,针也不扎了,重新回归我的正常生活。 而至于妖书案的调查,则离谱的不能再离谱。 沈一贯同沈鲤互相指责是对方所为。你动刀子抓人,我动用台谏列你几十条大罪,小老婆偷人治家不严都能牵扯到案子上来。 大佬亲自上场,整个京师官场几乎没有幸免之人,自愿或者被迫着都要站队。 据宫里人说,皇帝收到的奏本已经堆了半人高的小山两座。若嫌疑犯都依着法度停职待审,半个中枢衙门就空了。 这般毫无底线的上奏本,我是皇帝我也懒。 我看什么,我能看出什么? 锦衣卫也跟风,上次来我府上抓捕李卓吾那位锦衣卫镇抚周嘉庆居然也进了诏狱,他也成了妖书嫌犯,而状告他的人正是他的上司王之桢。 一纸妖书,成就了官场互相攻讦,争权夺利的盛宴。 当这场闹剧结束时已是十月中旬。 二沈谁也没能奈何谁,郭正域无罪开释,听说是太子爷为他说了话。 皇帝急于结案,陈矩执行,在一堆嫌疑犯中选了一个叫皦生光的倒霉蛋,凌迟处死! 据说这人是个落魄秀才,以讹人为生。这样一个街头混混般的人物,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官场内帷之事呢?黑白无常接他的时候也不知会不会叹息几声。 沈令誉自然也被无罪开释,被他家人欢天喜地的接走了。 案件虽然完结,但流言却没有戛然而止,反而更加的多了。 这本与我无关。 但这一天将近中午的时候,专职打探小道消息的曹化淳脸色不正的来到我面前。 “殿下,又有麻烦上门了,堂部里的人都在传,妖书是......东嘉赵士桢所作!” 我特么好想骂人,但不知道骂谁! 赵士桢已经离开官场将近一年,正在我这里做快乐而又忙碌的职业经理人呢,他都未必知晓京城的这些破烂事。 我愤怒的问道,“是谁?是谁在讹传?” 曹化淳为难的说,“奴婢打探了一圈,也没查出这话是谁第一个说的,也没法查啊,都用的是‘据说’‘据传’这类的话术。” 这确实没办法查,我忍着怒气说道,“算了,横竖已经结案,父皇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不理这种流言也就是了。” “不可啊!” 曹化淳急着说,“殿下这样想,奴婢也这样想着,但常吉先生是极重名声的一个人,若是他知道了,非要回京上奏辩白不可,可这种事又怎么能辩解明白呢?往往是越描越黑。” 这......太要脸也不是好事。 我忽的想起一个人来。 “你去查一查,那个叫陈奉的鸟人是否在京?” 第120章 皇帝的逆鳞 曹化淳这一查,发现陈奉这厮果然在京! 这货就像一个瘟神,在荆楚被人赶回来之后,皇帝又把他派去了陕西征税,结果又惹的天怒人怨,几千人围攻他的宅院要弄死他,他躲进秦王府才逃过一劫。 皇帝许是烦他了,把他召回京师,重回御马监任职,这已经是一个半月前的事。 他同赵士桢的仇怨就那么点事。 赵士桢骂了他,而他则指使地痞无赖揍了赵士桢。 赵士桢就是因为此事才心灰意冷,辞官不做的,而我也因此得了一位有力的帮手。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厮还帮了我。 所以我忍了他,没去找他的麻烦。 但这次么,我决定为赵士桢出一口恶气! 至于谣言是不是他散播的,这真的很不重要,而且也没办法去查,逮住仇人往死里弄就是了。 我怀疑你,我就动手,也是这个时代的一大特色。 不是因为不想有实证在手,而是因为查案成本太高,无法施行。 这种阴谋诡计就不能与李卓吾、孙元化这样的人商议,只我同我身边的几个贴身太监密谋,便小卓我也没有告诉她。 曹化淳带着几个家丁负责暗中窥探陈奉在京府邸,刘时敏则带着一队人赶去陈奉老家顺义县查访,周总管负责打探这人的近况,主要是弄清楚这人在皇帝面前是否还得宠。 同时,我又交代门房,凡有投给赵士桢的书信,都要我亲自过目之后再送过去。 赵士桢在京也是有些好友的,知道他在为我王府效力,所以这书信都会先行投到府里,再转送出去,其他从京城调过去的工匠也是这般做法。 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先把这个事隐瞒下来,不让赵士桢知道。 这般做也还是有漏洞,于是我又给杨家春去了一封书信,告知他那边也要留意赵士桢的近况,能不去天津卫就尽力少去,能拖一日是一日。 赵士桢虽然没有道德洁癖,但知道这个事之后,着急上火是一定的,万一病了,北塘那一摊子事谁来管? 十月末尾,综合三人所得,我终于拿到了令我比较满意的情报。 第一,我那皇帝老子很现实,不能为他搞钱还太能惹事,陈奉自回京后还没有被召见过,显然皇帝已经厌弃了他。 这很重要,没有这个前提,我是万万不会动手的。 第二,陈奉在京府邸很低调,两进的小院,十几个仆从,看着相当简朴。 但实际上则不然,这厮是个戏迷,还嗜赌如命,经常流连于青楼瓦弄,赌坊勾栏,那个小院,他是不怎么回的。 太监也是近女色的,而需求往往比正常男人还要强烈,喜欢男人的则更多,这陈奉便在一家勾栏里养了几个男宠,而女人也是有的。怎么玩,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的开销绝然是普通人无法承受的,便是公侯伯家的公子哥日子长了也玩不起,而他似乎浑然无所谓,在赌坊里输赢几百两司空见惯。 第三,这厮顺义老家的宅子,比我这王府还要大!大小老婆三十几个,丫鬟家丁过百人,本家的孩子,他就过继了三个! 也难怪京畿盛行‘近君养亲’,自己阉割求入宫门的便超过万人。这一旦有了差事,真的是一步登天,福泽家族的。 就刘时敏所说,陈奉那顺义老宅同勾栏院也相差不多,家族子弟同他那些小妾大多有染,周边乡里人无有不知,但这人也不在乎,都敬着他也就够了,有了孩儿他也当自家儿女来养。 这个......似乎也有道理,都是老陈家的种,而他又注定没种。 有了这些材料,我自信足以弄死这个陈奉了。 这一天,我把搞阴谋的小圈子聚在一起。 我拿出一封信交给周总管。 “你来看看,我这样写,父皇会不会下令抄家拿人?” 周总管打开书信仔细观看,越看越是心惊。 “这书信若是所言为真,皇爷定然是怒极的,只是殿下啊,您是如何知道陈奉有这般多家财的,所列未免忒详细了些。” “我猜的!” .....几个人幽怨的看向我,都不想说话了。 “但我的猜测有理有据,是根据陈奉在京日常花销,以及他府中人口推测而来的,你们信我,30万两的家财只怕还说的少了。”. 周总管点点头,“殿下这样说,老奴是信的,那之后该如何做呢?难道殿下要上奏本告发他?” “不能那样做,我一个藩王调查宫里内官算怎么回事,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我带着邪恶的笑容看向曹化淳,“你把这封书信偷偷扔在府门口,千万别让人看见你啊。如此,我就可以拿着这封书信入宫,同父皇分说了。” 刘时敏眼神一亮,“殿下这是在效仿妖书?” “呃,确实是从妖书来的灵感,这么好的手段别人能用,咱们为什么不用呢?” 周总管思虑了一会儿,笑道,“殿下真是高明啊,如此这般,即便事不能成,殿下也不会被皇爷责备。只是这字迹看起来陌生,执笔人可还稳妥?” “稳妥,稳妥,这人嘴严实着呢,管保不会泄漏消息。” 这是我用左手写的,当然不会泄漏,而我能用左手写字,只小卓知道,便他们几个也是不知的。 周总管高兴了片刻,又皱起眉头。 “老奴还是有所忧虑的,弹劾陈奉的奏本没有过百,也有几十了,殿下为何笃信皇爷会抄他的家?” “这就是我同那些言官的不同了,言官弹劾人无非在说陈奉如何暴虐残忍,搜刮民脂民膏,句句都是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的大道理。 但父皇想要什么,他们却避而不谈,而恰恰他们避而不谈的才是关键啊。 我这样说,你们明白了么?没明白,那睡觉的时候好好琢磨琢磨。” 我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我那皇帝老子只爱财,你说民生疾苦没有用,但说手底下人贪了他多少银子,而且比他到手的还要多,他一准会怒不可遏的。 我敢保证,我那老子百分之二百是忍不住的,定然要对陈奉下手。 周总管还是摇头。 “这一点老奴也是知道的,只是殿下啊,即便皇爷要动他,那陈奉也是宫中老人,党羽甚多,厂卫那边一动,他或许早一步就知道了。这万一扑空,殿下在皇爷面前也不好交代啊。”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了!” 我对他们说,“我到了父皇面前自会有一套说辞,父皇若听,内帑便会有一大笔进项,若不听,我也自有脱身之计。” 第121章 一对好父子 这一天是我入宫请安的日子。 我故意在皇祖母那里多待了一会儿,然后才去给皇帝请安,这样就可以同其他人错开时间。 入启祥宫时。 皇帝身边只有田义同一个小内官伺候着。 我这个性子也是没办法改的,办事绝不拖沓。 请安过后,我跪着没有起来,而是对皇帝说道,“父皇陛下,儿臣有机密事要单独奏对。” 皇帝颇为意外的看了我一眼,“你能有什么机密事,你只管说。” 我看了看田义,又看了看那个小内官,“那这样,儿子就没有事了,儿臣告退。” 皇帝被气笑了,便那两位也带着异样的目光看向我,似乎很不满。 不满就不满,你来咬我? 老太监田义还是很有眼力见的,毕竟是父子之间的谈话,不用担心皇帝的安全问题,所以他微微躬身,便退了出去。 那个小内官自然也不敢多待,紧随着田义也退了出去。 “说吧,什么事?”皇帝虽然不悦,但却并没有发火,“你若顽皮,说不得为父要责罚于你。” 我这个送财童子啊,还要挨骂...... 我拿出那封书信,双手举过头顶。 “父皇,三日前,儿子门房在府门口捡到一封书信,儿子看过之后觉着兹事体大,还需请您过目才好。” 皇帝眉头皱起,“又是妖书?” 我急忙摇头,“不是,这是一封飞书,揭发前湖广矿使陈奉假借父皇陛下名义搜刮钱财,中饱私囊,这飞书中列明的资财数额,儿子看了都心惊肉跳的。” 飞书,就是匿名信,为的就是防止打击报复,听说洪武时老祖宗还专门在宫门口设了投递邮箱,但现在不得见了,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皇帝眼神微微眯起,示意我将书信拿给他。 我起身,将书信抽出,双手捧着呈给皇帝。 看过之后,皇帝脸色已然铁青,他把书信在桌上狠狠用力一拍。 “这不可能!他怎么敢!” 这封飞书,并没有一句谈及陈奉在湖广,陕西干的那些恶行,只是列明这厮在京所作所为,以及他在顺义的老宅有多大,女人奴仆又有多少。而至于田产同家财,则是我推测的,田产写着八千亩,银子写着六十万。 皇帝还是对他手下狗腿子的搞钱能力太过低估了,有什么不敢的,干这种事的人多了,只是皇帝不知道罢了。不客气的说,所有人都在哄着皇帝骗着皇帝,偏他又是个不出宫门的,怎能知晓臣子奴才的真面目。 我决定再加一把火! “儿子之所以三日后才来奏报,就怕是诬告。所以儿臣擅自派人在京在顺义暗中查访了一下。不说别的,他那顺义老宅确实比儿子的亲王府还要大还要气派,这是僭越无疑的。而在京,这厮有一日在赌坊里输了千三百两银子,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些都是府中家丁亲眼所见,若父皇有意,可以召入宫中,您亲自来问。” 这个时候,皇帝也不在意我擅自查人了,他瞪着眼问我,“这狗奴竟然敢如此欺瞒于朕?而这飞书又为何偏偏投到你的府邸?” 我一脸茫然,“儿臣也不知啊,许是这匿名告发之人觉着告官怕走漏消息吧,而我是父皇的亲子,又年纪幼小,拿了这封信之后定然会惊慌失措的拿给父皇看的。” “哈,你幼小?你都快成精了!” 皇帝还不忘揶揄我几句,他又问我,“那投书之人呢?可曾见到?” 我摇着脑袋说,“门房没见着投书之人。” 皇帝瘫在靠背上,闭着眼睛不说话了,但恨意已经写在了脸上,这......是做不得假的。 我也不敢作声,就在旁边候着。 好一会儿,皇帝才冷冷的说,“查!若当真贪了这般多钱财,朕要扒了他的皮!” 我小心翼翼的问道,“父皇打算怎么查?” 皇帝看向我,“自然是差遣厂卫拿人抄家,核算钱财。老七你问这是何意?” 我压低声音说道,“陈奉在御马监多年,这厂卫里难免有他的耳目,若他提前一步知晓,将钱财转移,人也逃了,父皇可就要人财两空,还会落下一个苛待奴仆的风评。退一万步来说,儿子虽然出宫不久,但也多少听说一些厂卫的做派,这搜到的钱财,未必能一分一厘都入了内帑啊。” 皇帝看着我冷笑,“老七你想干什么?” 他这样问,我的小心肝有些噗噗乱跳了。 我这皇帝老子聪明着呢,只是不出宫不了解详情,但若真想做的事,除了立储之外还真没有几件是没有办成的。 这样的人是不好糊弄的,必须七分真三分假,而我这里九成九都是真的,只有那封书信的由头是假的。虽然紧张,但我也并不是很怕。 我躬身施礼。 “此事因儿臣而起,也应因儿臣而终。儿臣不才,愿意为父皇担下这份差事,查办陈奉!” 皇帝冷冷的看向我,“你难道不知皇室宗亲不能担任实际差遣么?” “儿臣看过祖训,也看过会典,并无明文列名宗亲不能担任实差,只说不能干政。而成化以前,许多机密事都是由宗亲来办的,有正式差遣,有临时差遣,并不违制。 自家人办事,终究要妥帖一些。只是后来朝政多出于文官,勋亲才渐渐被排挤,不再有实际差遣了,但也只是默认而没有成文。 再者说,咱这是处置自家的奴才,又不是查朝堂的官,便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帝稍稍愣神,似乎在回忆。 好一会儿,他眼神古怪的看着我,“你这么处心积虑的,到底想作甚?” 皇帝这样问,我必须要实话实说了。 我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 “儿臣......儿臣也想着捞些好处,府里开销太大,有些入不敷出。但儿子发誓,儿子明着拿,父皇拿大头,儿子拿小头,定然将账目做的清清楚楚给父皇过目,不贪一分银子。” 我这样说,皇帝竟然被逗笑了。 “你都说厂卫不牢靠了,难道你还有别人可用?” 我狡黠的眨了眨眼,对皇帝笑道,“儿子在北塘有一个把总的兵啊。那些兵都是穷苦出身,又远离京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京城人物有交集的。用他们抄家,就刚刚好!” 皇帝认真了,但他却冷着脸。 “嗯嗯,老七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只是么......为父的内帑也没有多少......” 我就昧着良心信你。 “父皇,儿臣只拿三成,就拿三成,多一个铜板儿子也不要。” 皇帝即刻瞪眼,“你怎么不去抢?最多给你一成半!但差事若办砸了,少多少都要从你俸禄里出!” 我只能不情不愿的说,“一成半就一成半,但士兵的赏赐可要父皇来出。” 皇帝又瞪眼,“老七你再废话多,这差事朕就交给别人啦!你过来,同为父说说具体怎么弄?” 我突然间觉着,万历同我还真是一对好父子,谈到钱,便谁也顾不得了。 第122章 一个都不能跑 这是我同皇帝密谋之后的第八日。 一来我要准备,二来皇帝也需要调查,如此,才耽搁了这许多时间。 日头半出,司礼监秉笔太监田义便站在了瀛王府门前。 老头很郁闷! 皇帝派他来,却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只给了他一份中旨并且告诉他带着眼睛跟着瀛王就是了,而这中旨暂时还不能看,用红蜡封着,具体什么时候看,还要听瀛王的意思。 而瀛王才多大?虽说这瀛王的聪慧确实令人刮目,但阅历摆在这里呢,又能做出什么样的大事呢? 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 打开府门我亲自迎接的时候,老头的表情控制虽然很到位,但脑袋上的问号却还是明明白白的写着。 而王府,已经准备好了。 我身后站着四排人! 十名精干家丁,三十名学堂弟子,身穿窄袖练功服,每人背着一个双肩包,热血爆棚,中二之气冲天! 我又可以出城了,名义为巡视王庄! 我这次没有坐车,而是骑马! 刘时敏牵过一匹马,将缰绳递给田义。 “大公公,请了!” 这老头城府真的可以,搬鞍上马,就默默的跟在我身侧,一句多余的话也不问。 出门向北,从安定门出京,直奔顺义。 两地走官道不过百里,中午时在广泽驿稍稍休整,骑马再行。 行约十五里,一队人马在路边正候着呢。 正是从北塘调来的王府亲兵卫队! 人数不是很多,只百七十名士兵,甲胄齐全,背弓佩刀。 为首将官见到王府旗号,急忙小跑着过来。 “卑职余良佐参见瀛王殿下!” 小两百的士兵也跟着齐刷刷行军礼呼喊。 “参见瀛王殿下!” 舒坦!这才有当兵的样子,我离开北塘之后,余良佐显然是用了心的,不用心也不行,不然他怕铁饭碗不保。 我在马上仔细打量着这些兵。 相比之前,人壮了许多,精气神也很好,挺胸昂首,横眉冷眼,看起来就有些吓人。 “田提督,请下马!” 老头很有些乏累,由两个家丁扶着下马。 官道旁就有片林子,余良佐早在里边扎好了帐篷。 进帐篷喝水吃东西,我叫田义同余良佐也一并坐下。 田义微微抬眸看向我,“殿下此时可以说要去哪里,又要做些什么了么?” “抄家!” 此刻再无隐瞒的必要了,我目光炯炯的对着他们说,“御马监丞陈奉在任湖广税史期间鱼肉百姓,荼毒乡里,父皇陛下雷霆震怒,但因其为皇室家奴,未免家丑外扬,父皇陛下特命本王缉拿陈奉,查抄不法所得。有走漏消息者,斩!有不用命者,斩!” “此事当真?”田义身躯震动,目光如刀。 我微微一笑,“田提督请看中旨,真假自知!” 老头急忙忙拆开信封观看,脸上的表情难以言说,似乎是在高兴,但又有些不自在。 我是知道这个老头的,一贯的反对矿税,为此还同皇帝争执过几次。可以说,是太监丛中的一股清流。 话说回来,皇帝身边几个真正掌权的大太监,人品都还可以。 “如此,老奴敢不奉命!” 我笑着说,“父皇陛下怕我镇不住场面,所以才劳烦老提督前来镇着,我接下来便给将士分派差事,若有不周,您只管说来。” 田义很官方的点点头,“依着皇爷中旨,老奴只带了耳朵眼睛来,万事皆由殿下自决,殿下请自便。” 我也不耽搁,展开早就绘好了的草图,对余良佐,刘时敏,曹化淳三个人展开布置。 “东六里便是陈家庄子,陈奉老宅有南北东三个大门。 刘时敏你带二十人给我看死了北门,有逃走的就地拿下,若有反抗者就给我往死里砍! 曹化淳你带二十人看死了东门,也是同样做法。 余良佐,你抽出百人,每五人一队,将院墙给我围死了,有翻墙逃脱者,就地正法!” 我死死盯着他们三个,“这是我瀛王府卫队第一次出大差,而且还是皇命,若出了纰漏,放走了一人,你们的脑袋就留在这吧。都听明白了么?” 三人神情异常肃穆,各自点头应了。 我又说道,“跟弟兄们说,差事办的好,每人赏银五两,若有大功劳的,本王还有额外赏赐,且还升他的官!但若放跑了一人,不要说升官,便是这五两银子也没得。你们还要同兄弟们说清楚,要抄的这一家是恶贯满盈的矿使,这里边的银子,没有一分是正经来路,咱们这是在为民除害!听明白了么,听明白就点头!” 三人各自点头之后,我沉吟片刻,又说道。 “这最后一件事,你们要竖起耳朵一个字一个字的听着。入府之后,府中的财物一分一毫都动不得。待清点入账之后,我说让你们拿,你们才能拿。若有军士手脚不干净,私藏财物,本王第一个就处置了你们。还有疑问么,有疑问现在就说!” 余良佐见其他两个都只是点头不说话,他只好问道,“殿下,几时动手?” “你先安排埋锅造饭,什么时候出发我自有安排。” 我挥了挥手,让他们各自去准备。 转过头,我笑着对田义说道,“我这样安排,田提督听着可还稳妥?” 田义眼角抽动几下,“殿下竟然还精通行军布阵?” 我有点懵,这算什么行军布阵啊,不就是分派一下人手将院子给围死了么。 但我不能这般说,也只好就着他的话头,勉强说道,“看过几本兵书,不敢说精通。” 田义沉吟片刻,说道,“殿下布置周全,老奴只想问一问这陈奉宅子里有多少家丁,我看殿下的意思,只带四十名兵丁从正门入,老奴相信无人敢违抗天兵,但万一呢?” “田提督请放心,府中女眷过百人,男丁老老小小加起来也不超过六十人,看门护院的家丁才二十几个。四十个弟兄足够了,更何况我还带来四十个家丁呢。” “殿下思虑周全,老奴佩服!” 田义说着,把皇帝的中旨拿给我看,“殿下请看皇爷的安排!” 我接过仔细看,不由笑了。 我那皇帝老子还是多少担心我这个儿子的,中旨写着要田义相机行事,若我安排不周,或者手里的兵看着不顶用,便从顺义左卫抽调一支人马,由他来接替我。 我就问他,“那田提督的意思是?” 田义把眼一闭,“老奴累了,要歇息一会儿。” 第123章 抄家 戌时中。 我穿戴上特制的大红飞鱼服,头戴乌纱沿帽,腰胯秀春弯刀,这身穿戴,很有些威风凛凛,英气逼人。 之所以说是特制飞鱼服,因为它是飞鱼服的款式,但绣的却不是龙头鱼身,而是真正的五爪金龙。几个兄弟每人一套,这是每年射礼时的穿戴。 “出发!” 走出营帐,我挥了挥手,小两百人的队伍便在夜色掩护中摸向陈家庄。 夜晚行军。 最大的好处就是安静,京畿虽然人口众多,但还远没有达到后世人满为患的程度,黑漆漆看不见任何灯光,但也不需要火把,夜空中的繁星足以照亮前路。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我风轻云淡,但其实我还是心怀忐忑的。 我的兵没有经历过厮杀,若真有人反抗,能不能下得去手这是一个问题。 好在,敌人很弱,可能吼几嗓子人也就软了。 其实我自己也有点怕,见了血会不会晕? 队伍中最淡定的还是田义这个老太监。 他侧头对我说,“往常,只一队锦衣卫来了就可,宣读圣旨,缉拿人犯,清点财物,老奴至今还没有遇到敢于公然反抗厂卫的。” 我轻轻点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是希望有人反抗的,这样我的兵就能见血了! 六里路程转瞬即至。 前头,黑乎乎一座庄园出现在眼前。 我挥了挥手,几股人马按着之前的布置摸进庄子,将陈府围住。 等了半刻钟左右,估摸着那两路人马已经就位,我便带队直接杀向正门。 按说这个时辰人都应该睡了。 站在高处看,陈府中却依稀还有几处灯光,隐隐传出丝竹之音。 却也顾不得了! 我指了指门楼两侧。 手下士兵会意,刘家二郎带着一个小队摸到墙边,两人托举,一人奋力跃起就趴在了墙头。 五名士兵几乎同时翻入墙内。 这陈家,还养了狗! 急促的狗叫几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哀嚎,而门房也传来呼和声。 “有贼!” 急促的梆子声响起。 “锦衣卫拿人,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乱了! 院内传来打斗同惨叫声,我的呼吸略有急促,着急这正门为何还没有开,难道陈府的护院这么有种么? 大门终于被打开,刘家二郎满脸煞气,身上还带着血痕。 不过这血应该不是他的,皮甲看着没有破损。 “冲进去,拿人!” 士兵一股脑的冲了进去,边冲边喊着口号。 “锦衣卫办案,束手就擒!” 这些都是提前约定好了的,虽然我想士兵见血,但能不杀人最好还是不要的。 就在我也准备骑马冲进去的时候,田义却伸手拦住了我。 “殿下不可轻动!” 那就不冲呗,我就在门口等着。 说来,我的刀也是要见血的,越早越好,没有冷酷的一面将来的下场注定凄惨。可惜,田老头在这里,这让我束手束脚,不能得志。 时间,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一刻钟之后,院中已经听不到打斗声,只女人的尖叫声有点多。 两刻钟之后,余良佐大踏步从正门走出来。 “卑职幸不辱命,不曾逃脱一人!” “好!俱都有赏!” 这个时候,我同田义才在家丁簇拥下打马入院。 门口,躺着具尸首,还有三个倒在地上,被捆的严实。 一个叫董山的士兵带着懊恼对我说,“俺喊话,这人不听,还拿棍子打我!” 我弯下腰对他说,“你执行军令没有错,做的很好,回头看赏!” 来到正房前,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陆陆续续,还有人被绳子牵过来。 许是被士兵打的狠了,此刻也没人敢大声的哭,只耳闻无数的抽噎声。 刘时敏从后院推推搡搡来一个白胡子老头,这人应该就是陈家老太爷了,陈奉的大伯父,至于他爹,早就烂的只剩骨头了。 陈家老太爷很不服气,被推搡着还在叫骂。 “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府邸!” “快放开我,放开我!” “家侄乃是御马监丞陈奉,你们也敢?” “军爷,军爷,是不是有误会啊,为何要闯我陈家!” 刘时敏听的不耐烦,抬手就扇了过去。 这回,老头也老实了,不敢在胡乱叫唤, 我同田义同时下马,站在正房台阶下。 田义口宣谕旨。 “兹有御马监丞陈奉,总督湖广,陕西矿税间,鱼肉百姓,荼毒乡里,戕害人命,罪行昭然,有负朕望。谕:罚没其家,同宗三代缉拿待审!钦哉!” 口谕宣读之后,台下已是哀嚎一片,士兵抡起大嘴巴也止不住哭声。 一人飞升,福泽鸡犬。同理,倒霉的也绝不会仅仅只是陈奉一人,在宗族社会,连坐这条律法是极其有道理的,吃的穿的住的,哪一件不是因陈奉而来,怎好意思说自己是无辜? 第一步很顺利,接下来才是关键。 若陈家搜不出几吊钱来,就无法落实罪名,尴尬的只能是我,我会为此而付出代价。 我对刘时敏同曹化淳点了点头,二人会意,各自带着一批学生开始地毯式搜刮。 大头兵是不能用的,都不识字也没什么见识,好东西也可能被当成破烂给砸了,还有账目呢,便见了也可能错过。而搜到的财物,也需当场造册记录,只能读书识字的来。 我叫过余良佐。 “把女眷都关起来,找几个老实本分的看着。男丁么,家丁仆役不去管他,把陈家族人都提进厢房一一过审,看见那个老头没有,那是陈家老太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供出钱财所在。” 关于怎么折磨人,这是无师自通的,余良佐是厮杀汉,只要手狠,就陈家这些软脚虾没一个能扛得住。 交代完这些,我便同田义走入正房,喝茶吃点心,等结果。 事情虽然做了,但很多事我还是需要请教田义的。 “陈家男丁就不需说了,都要拉回京师定罪,女眷呢,丫鬟婆子怎么处置?” 田义说道,“都发落给地方府衙就是了,他们自会去处置。” 好吧,我就多余去问。 官奴市场,又有了一批新货。 第124章 国之囊虫 将近午夜时,余良佐拿到了部分口供。 陈家真正的财富藏在一座地窖里,并没有什么机关,大铜锁打开,火把照耀之下,里边堆满了黄白之物。 具体数目有多少还有待于清点,但可以肯定,陈奉死定了。 地窖里还有七个木箱,打开瞧看,则是各种宝石玉器,珍珠玳瑁之类的,其中不乏一些御用之物,就这些,已然超过了我的身家。 正房里,堆积的首饰还能装满两大箱,都是从各院同女人身上搜刮来的。陈府养了这么多女人,每人几件也是一个恐怖数字。 刘时敏满头大汗的来到正房,身后有人抬过三个大木箱。 “一个是历年账册,一个是地契房产,一个是借契。” 刘时敏面带潮红的对我说,“只说这借契,陈家便放出去六万多两,一年就有万多两的进项。房产铺面则涉及十几个州县,租金年逾万两,相比下来,田产反而是小头,从账册上看有七千多亩,其中湖广就占去了大半。” 和珅推倒,嘉庆吃饱。 我爹又能过个肥年了。 天亮的时候,查抄陈家所得有了大概数目。 金:三千二百两 银:四十七万两 各类首饰珠宝玉石,装了十二箱,这还需要分门别类的清点,拉回京师定价。 书画古玩,一些珍贵的日常用品则需按车来算,这清点起来又是麻烦,怕不得要半个月才能核算出具体金额。 若房产地契也算进来。 陈家资产粗略估计超过百三十万两。 我誊写了一分单子交给田义过目,“田提督请看,如无疑虑,你我便可以各自画押,快马送入京师,缉拿陈奉了。” 老田义刚刚睡醒,看到单子也是倒抽几口凉气。 “此人合该千刀万剐!” 我暗暗想着,其实这老头的家财也未必就比陈奉少了,但贪也是有分别的,有人收钱是与人方便,而陈奉这样的,则是明抢,你不给我就搞你。 我的道德要求很低,能做到前者已算不得坏人,若能在收银子的同时把正事给办了而又不损害东主的利益,那这人就可用,算个正常人。 田义也是有带着四个小内官一起来的,这四人监督了一夜,满眼都是血丝。 四人纷纷点头称是,表示点算无误,田义方才落了印。 我把单子交给曹化淳。 “快马送入宫,你便回府歇着,父皇若有传话,你差家丁来报也就是了。” 我打了几声哈欠,略有歉意的对田义说道,“接下来的事就劳烦田提督了,我这一夜没有合眼,着实困倦。” “殿下只管去歇着,余下的琐事就交给老奴来处理。” 说来,接下来的事才是麻烦,要叫过本地的县令,通判,把府中不想干的人都发落了,陈家在顺义的田产地契也要一一核实,或卖或收为皇庄。 不过这些都不关我事,皇帝老子的财产还是由他的人处理才好,我做就未必能讨了好,而且好处总不能都我一个人吃了,我去睡觉,也是给人方便。 别的不说,陈府中那些没有入账的桌椅板凳,乱七八糟的零碎物件发卖出去,也足够当地官员花出吃奶的气力来干活了。 我这一觉睡至日中。 醒来时,就发现有两个绿袍官员正在廊檐下坐堂问案,还有二十几个差役在维持秩序。 问过刘时敏,才知是顺义的县令同通判,被田义拘来处理琐事。 陈府中的仆役一一登记造册,不相干的,良籍打发回家,贱籍没入官府,押回城内送入牙行暂时安顿,官司判定下来,就可以发卖了。 陆陆续续的,陈府下人已经被打发走了大半。 而剩下来的,则需押往京城再审,就包括陈家亲族,妻妾,护院管家之类的。 我问刘时敏,“咱家的兵呢,都休整过了么?田提督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京?” “咱们的人都轮流歇息过了,一应贵重财物也都装箱贴了封条,顺义县令已派人去城内安排大车去了,等车来,咱们就可以回京。奴婢估摸着怎么也要明天,今晚还得在陈府住下。” “京里呢,有消息传来么?” “还没有,按来回路程来算,怎么也要晚上吧。” 我算了算时间,确实如此,按着计划,皇帝拿到实证之后,就会派锦衣卫缉拿陈奉,查封他的在京府邸。 即便是家奴,也不是随意就能处置了的,尤其似陈奉这种位高权重的,皇帝也要有充足的理由,否则寒了下边的心,那可真就是孤家寡人,政令不出紫禁城了。 我那皇帝老子除了给郑贵妃擦屁股之外,做事还是很有章法的。 我扫了一圈,却不见田义,于是我问刘时敏,“田提督呢,怎不见人?” 刘时敏这时方才想起一事。 “田提督正在厢房里查看账目,他还说有事要同殿下商议呢,奴婢这就把他叫来?” “不必了,我过去看看!” 走进厢房,田老头哪里在查看账目,他分明在靠椅上打瞌睡呢。 见我进来,他扶着桌案施礼,“老啦,年老不以筋骨为能,让殿下见笑了。” “快坐,快坐下。” 我紧走几步扶着他坐下,“您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便是在父皇当面也是坐着说话的,咱们又不在宫中,还是随意些好。” 田义落座之后,他沉思了片刻问我。 “殿下方便告知老奴为何是您领了这份差事么?老奴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此事老奴本不该问,但陈奉这档子事传出之后必然群情哗然,亲王带队抄家,自宣德之后不曾有过啊,殿下有没有想过后果?” 已经抄了家,再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把对皇帝的那套说词也对田义说了。 田义听后有些懵,“从地方到中枢几十本奏折办不成的事,一封飞书便办成了?” “啊,对啊,就这么办成了,我也没想到父皇见信后如此雷霆震怒。” “那这飞书是何内容,殿下可方便告知?” 虽然我有些好奇他为何有此一问,但我还是把大概内容复述给了他。不告诉他,他回去问皇帝,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老头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盯着我。 “这飞书可是殿下所写?” ......话说你的城府呢,不是应该心里明白也就会心一笑么,皇帝老爹就是这么干的。 “不是,是门房捡的!” “好好,老奴只当它是捡来的。” 田义微微一笑,“这飞书写的好啊,通篇只说了一个字,钱!” 我暗道不妙,这老头,似乎有阴谋! 第125章 矿使屠夫 回京的一路,我的小神经一直绷着。 最近闲来无事看了一遍《水浒》,本意是对比一下后世版本到底删改了多少。哪想到把自己给坑了,七十万两的财物,十六挂牛车。这牛啊,晃晃悠悠如老太太上坟,怎么也走不快。 偏偏皇帝催得急,还要日夜兼程。 夜晚有点风吹草动,我都以为有人要劫富济贫。 我还必须要装,装作混无所谓,一片风轻云淡。 好在京畿附近还算安定,牛车晃悠了一日半总算到了近郊,毛贼没遇到,但一路上看热闹的着实不少。 从陈府出发,行路二里便有百姓在官道两旁目送。 也不是目送,是用石子,土疙瘩,粪球来送。语言也很有艺术,陈奉家的祖宗十八代都兼顾到了,后世想要招骂都要买粉,但陈家不用,都是主动来的。士兵苦劝都劝不走,抽刀子才吓跑了一批。 但有吓跑的,就有新来的。 走到半路,从京城方向又赶来众多读书人,他们还是比较文雅的,从地上捡起枯枝就向着嫌犯队伍里冲。 嫌犯太多,是拿麻绳串在一起的,双手被困在粗壮的麻绳上,前头有士兵牵着,后头有士兵推搡,左右有士兵护着。 这帮狗日的读书人有辱斯文,不问男女一起揍。 而士兵,向来对读书人是比较敬畏的,只能用手去拉用身体去撞,却不敢对读书人真正动手。 这陈奉,到底有多招人记恨啊。 田义老神哉哉,就骑着马看着,不管不问。 我倒是吼了几嗓子,但乱哄哄的也没人听到。 最后还是余良佐发了怒,踹翻几个读书人才将事态控制住。 几个带头捣乱的被抓到我面前。 我骑在马上低头问他们,“你们知道我是谁不?” 几人显然是知道的,扑身跪地,“参见瀛王殿下。” 我把眼睛一瞪。 “知道你们还闹,这些都是嫌犯,回京还要再审的,若打死了我找谁说理去? 还有你们,都是贡院跑过来的吧?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成何体统。我也不问你们是谁,赶快在我眼前消失,若再不听劝,便抓你们回贡院,夺了你们的功名。” 这几个也是滚刀肉,我这样说他们也不怕,但话还是听进去了,起身摇摇一拜,把道路让开。 而周围乱糟糟起哄的,也被读书人所感染,都对着我这边拜过来。 我想说点啥,但想想还是算了,只对着周遭抱拳示意,随即打马前行。 车队越是靠近京师,看热闹的人越多,到了近郊,目测看去,五六千人怕是有的。 弄了一个陈奉,竟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车队停下来,我问田义,“前来接应的人呢,怎么还没有到?我的卫队无旨不能进城啊。” 田义同样面带疑惑,“是啊,这时辰已经到了,为何还没人来接?” 也就在这个时候,京师方向起了烟尘,一队锦衣卫士骑着马赶来。 来到近前,为首之人正是陈矩。 “陛下口谕,瀛王速速押送嫌犯入城,钦哉!” 接旨之后,我隐隐觉着哪里不对,便问道,“按制,亲王府甲士无诏不得入京,父皇为何要这样安排?大公公,我这一个不小心就会遭人弹劾啊。” 陈矩微微一笑,“殿下多虑了,这次是不会有人弹劾殿下的。是内阁上奏本求着陛下让您率队入城的。” “为何?”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 陈矩沉默片刻,说道,“只不过陈奉被擒,京师盛传都是瀛王殿下的功劳,诸多朝臣也纷纷上奏本称赞殿下,就在城内,有数之不尽的百姓都在登楼眺望,等候殿下入城呢,坊间传言殿下为‘矿使屠夫’!” 我是不是掉坑里了? 我看了一眼田义,这老货如泥塑的雕像,面无表情,风轻云淡。 转瞬之间,我也就想通了。 大明两京十三省,赞成矿税的文官基本没有,便是有也不敢出声。同样,公开反对矿税的勋贵也一个没有,原则上,勋贵就应当同皇帝穿一条裤子。 这遽然间冒出我这样一个人来,率队抄了矿使的家,文官怎么可能不拍手称快呢,赶紧把我供起来,做实了我反对矿税的事实。而田义向来同文官在一个夜壶里撒尿,想必是他透露出来的消息。至于是否违反祖制,也就无所谓了,横竖祖宗定下的规矩也没剩下多少。 这帮无耻之徒在歪曲事实,我分明是挟私报复,顺便捞点钱罢了。 但皇帝怎么会同意呢? 这个问题我想不明白啊,我同他难道不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么?难道把我立起来,就是为了把矿使不满的注意力转移?也是有可能的...... “殿下?殿下?” 陈矩将我从沉思中唤醒,“皇爷还在宫里候着呢,殿下不可再耽搁了。” “殿下,老奴年老体衰,连日奔波也是劳累的紧,就先走一步了,告辞!” 我还没有说话呢,田义马鞭子一甩,就跟着陈矩一起跑了。 烟尘滚滚,顷刻间不见踪影。 厂卫都躲了,一个人没来! 我向京城方向张望了一下,都是在野人士,好像也没看到红袍绿袍的官前来迎接。 但这真的是坑么?如果京城百姓万人空巷来迎也是坑,那么这个坑我愿意跳。 我侧头看向余良佐,我们之前的谈话他都听在耳中。 “殿下,卑职还没有进过京城呢?” 我没好气的对他说,“现在你可以进京了,而且还会风光无比,被百姓夹道欢迎呢。” 余良佐面带疑惑,“卑职方才听陈都公也这样说,一路上卑职也领教了,这陈奉究竟是何等人物,作下了何等天怒人怨的事,才惹得天下人都恨他啊?” “日后你就知道了!” 这种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即便说清了对余良佐来说也不过是增加点心理负担,没什么用。 “整队吧,整个京师百姓都看着呢,想要一睹我矿使屠夫的威名,别给我丢人!” “卑职遵命!” 余良佐绕着队伍一圈,当听说队伍可以进京,还有无数百姓夹道欢迎时,这士兵一个个如打了鸡血一般,能风光谁想低调啊。 有些话我也不好对他们说,其实百姓也未必就想看我们,他们更在意陈奉家眷的倒霉模样。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大明百姓普遍信奉这样的因果观,但十个恶人也未必能有一个有恶报的,这偶然间出现一个,老百姓的信仰得到印证,岂不是要来亲眼看一看?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这人就更多了。 整队之后,我骑马绕着队伍转了一圈。 我随意点了一个士兵,问他,“军歌有没有日日唱?” 那士兵挺胸昂首,“有,每日都在唱,不唱杨监军不让吃饭。” ......这也是个实在人。 我接连问了几人,又叫他们各自唱了几句,该说不说,这《男儿当自强》版本的《将军令》是印在骨髓里了,吼的极好! 我这队伍士兵、家丁、学堂弟子总计210人。 既然一定要入京,那就把状态点满,给他们看看! 第126章 京师沸腾 大队启程,前头百姓自动让开道路。 城门口早有守门官在候着,施礼之后带着歉意对我说道,“瀛王殿下,陛下虽许入城,但武器还是暂且存放在卑职处为好,职责所在,还请殿下莫要见罪。” “理当如此!” 守门士兵将卫队的刀枪弓箭都收了,城门官这才让开道路。 哒~哒~哒~ 马踏条石,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入城!” 我扬起手,倾尽全力一声吼。 刚刚走过甬道,我又不得不停下来。 前头,街道两侧百姓如潮,道路正中,沿街道延伸方向摆放着数挂鞭炮,队伍刚刚进城,就从人群中突然冒出来几人,点燃鞭炮之后又撒腿挤进人群,消失无踪。 鞭炮声震耳欲聋,烟气把我的视线都给遮蔽了,两侧百姓更是欢呼犹如雷鸣。 我的士兵已经不是打了鸡血,而是嗑了凤凰蛋,便刘时敏都激动的呼吸不畅,对着两侧百姓频频抱拳。 也不知是哪位大导演这般上心呢,沈一贯还是沈鲤,还是集体默契? 说起来我不经意间树立的敌人还蛮多,营救李卓吾肯定有一批假道学不爽,前些日子又救了沈令誉,沈一贯定是不高兴的。 有时候我自己都以为自己病了,总是将人往阴暗里去想。 但不这样想不行啊,就看眼前,京师百姓真的是没人蛊惑而自发前来的么?我不相信! 我要多谢他们,这好名声我就收下了! 就着鞭炮声,再次打马前行。 当在队伍之后的嫌犯走入城内时,怒吼斥骂声已经完全将我淹没,莫名其妙飞来的不明物如雨点般砸落,顺天府的差役把水火棍横连成线,在竭力阻止两侧如洪水般的人潮。 我的兵......还是很机警的,直接闪到道路两侧,贴着差役行军。 至于嫌犯的死活,谁也顾不得了。 这般情形,行军自然缓慢至极! 都不怕出事,我自然也是不怕的,我的兵武器都被收走了,便是这七十万两的财物丢了,到了皇帝那里我也有话说。 那便放开了玩! 高头大马,锦绣战袍,顾盼生姿! 我抬起右手向着人群频频挥舞,走几步便停下,再对着左右抱拳! 我侧头对余良佐说道,“我怎么做,叫弟兄们都跟着我学。今日,咱们要好好风光一回,叫人看看我瀛王府的威风!” 画风变了! 原是凶神恶煞,唯恐百姓接近,此刻却如接亲的队伍,也就是没带铜钱,不然我真的要撒出去一些,场面更乱一些才好。 如此这般,却是苦了顺天府的差役,不停的加派人手。 行路不过一里,巡城御史带着五城巡捕赶了过来。 御史的脸色谈不上好看,他是跑着来的,满头的汗水。 “瀛王殿下为何行军如此缓慢,这百姓越聚越多,眼见便要收束不住,若出了乱子谁也吃罪不起啊,还请殿下快些行军才是。” 我就笑眯眯。 “有人搭台子,我自然要唱好戏。你可见着了啊,我的卫队可都没有武器,出了乱子本王不负责。我还要告诉你,车队压着七十万两的财物,这若被人抢了,顺天府、五城兵、锦衣卫、东厂,谁都脱不开干系。” “七十万......万两?”巡城御史的舌头都要被咬破了! “对啊,七十万!”我故意说的好大声。 这巡城御史身子晃了几晃,伸手便来抓我的马缰绳,“殿下快些走吧,下官给您牵马!” 我带住缰绳,就瞪着他。 “本王还没玩够呢,你看看,这又飘来一个手帕,你让开,不要耽误本王的兵找婆娘!” “殿下不可玩闹啊!陛下正在宫里候着呢,若去的晚了,殿下也是要受责罚的。” 这老官,居然拿皇帝来吓唬我。 我还就任性了。 “父皇责罚我也认了,本王就是要与民同乐,想不到陈奉这狗东西竟然这么招人记恨。办了这么大的案子,本王这也算为民除害,侠肝义胆吧?听百姓夸赞几句又怎么碍着你了?你定是在嫉妒本王,这风头都被本王占了,却没有你的份。” 见我这般胡搅蛮缠,巡城御史也懒得同我说话了,他把袖子一甩,对着身旁的将官吼道。 “再叫些人来,出了事,你我的脑袋就留在这吧。” 看样子,这巡城御史还真是个不知情的,也是个莫名入坑的鱼腩。 我琢磨着也差不多了,别在真出了乱子,死了人。 侧过头,我对余良佐说道,“叫弟兄们列队前进,唱军歌!有东西砸脸也不许躲着,谁躲就扣谁的赏银!” 我又看向刘时敏,“还有你,王府的家丁同弟子也要一起唱!唢呐呢,唢呐给我吹起来,这样唱着才整齐。” 两人的马也没办法骑着了,赶紧下马去安排! 过了会儿,四个吹唢呐的家丁被安排在队伍前头。 刘时敏同余良佐同时上马。 “殿下,都安排好了,唢呐一响,咱就开唱!” 我看了眼身后,两列纵队,家丁弟子在前,军兵在后,当中是大车同嫌犯,看着还算整齐。 “出发!” 唢呐一响,神仙也得跪! 周遭乱七八糟的声音立时被压了下去,紧接着,两百多人一起合唱的音浪又席卷了过去。 这首歌,王府天天早上在唱,卫队操练前也要唱。 改良版的《将军令》,这歌词已经深入骨髓了,张嘴就来,且都是吼出来的。 攻守异形,京城百姓虽然见多识广,但喊着歌行军还是第一次见,且这歌声异常豪迈激昂,一时间心神被震慑,杂乱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漫天的不明物则基本消失殆尽。 大队前行,却是再没有阻碍,只城门口人多,再行则看热闹的人越发的少了。 收了歌声,我也再没心思同沿街百姓逗乐子,闷头赶路。 来到诸司衙门口,早有刑部并锦衣卫官员在等着呢。 这次来的官都是重量级,刑部尚书萧大亨,锦衣卫副指挥使王之祯亲自前来交接嫌犯。 下马,各自见礼。 萧大亨仔细端详着我,笑容可掬。 “瀛王殿下除奸佞,扶社稷,下官为陛下贺,为殿下贺啊。” 我则拱手说道,“这事本王可不敢当,萧部堂难道不知道么?此事为内阁奏报,司礼监批红,这明明是首辅沈老同提督田义的功劳啊。本王就是去看热闹的,你们误会了。您想啊,我虚岁才十一,父皇怎会将如此重任交给我呢?” “是......是这样么?”萧大亨脑门前跳出几个问号,“可下官怎听说是殿下捡到了一封飞书......” “飞书确实是我上奏给父皇的啊。但怎么就这么巧被我捡到了呢,这是沈首辅同田提督早就商量好的,他们跟我说陈奉这狗东西恶贯满盈,本王才帮的忙,这个萧部堂也不知么?” “是么?下官确实不知。” 萧大亨同王之祯互相碰撞了几下眼神,一时间也分辨不出谁真谁假来。 我管他信不信呢,别问,问我就胡乱扣帽子分润功劳,由着他们胡乱去猜忌。 说话间,那边已经将嫌犯交接完毕。 我交代余良佐带着队伍先去王府休整,过夜是不可能的,城门关闭之前必须出京,只留下家丁押着大车赶往宫门。 临行前,萧大亨鬼使神差的问我,“这么多大车,这是多少财物啊?” 我笑着回答他,“不多,也就七十万两!” 这老官身形一震,掉头就向着内阁方向跑去。 第127章 红眼病得治 牛车晃悠到宫门,陈矩田义二老正在候着呢,身后站着几十名小内官。 田义这老货,刚刚还说累的快死了,这是吃了回春大力丸么? 牛车不能入宫,不合规矩,就只能依靠人力来搬运。 这财物早就清算好了的,账册我一本,田义一本,箱子也都贴着封条,田义带着四个小内官全程监督。 所以交接在我看来应该十分简单。 我指着最后两辆牛车,“除了那两架,其他都要搬入内库,田提督,您那账本呢,拿过来,咱们各自签字画押,这差事便算了结。” 田义寿眉一挑,“殿下,缘何那两架牛车中的财物不送入宫中啊?按规矩,这贼赃可是都要充入内库的!” 我的耐性已经快被这些老家伙磨没了,回程比抄家还要艰难,这一个难关一个难关的,如同西天取经。 “大公公您这是忘了?搜赃时本王就说了,父皇陛下恩准,这里边有一成半是我的赏赐。当初打包财物时便是这样分配的,这怎的又生变故了?” “殿下虽然这样说,但老奴并未收到陛下明旨,所以这财物还是要先行充入内库的,若是陛下另有赏赐,再行划拨也就是了。” 说话间,田义身后的小内官就要搬东西! “等等,我看谁敢!” 我手中马鞭子甩起,在空中惊起一声鞭鸣,“我把话放在这里,谁敢擅动车上的一根毛,我拿鞭子抽死他!” 小内官心惊,见我确实要打人,终归是不敢动了。 我特么好歹是皇帝的儿子,怎么谁逮着谁欺负呢? 我还就不忍了! 转过身,我对田义陈矩一抱拳,“既然事没弄明白,那车里的物件谁也别动。我同二老入宫,这就去觐见父皇,若父皇陛下说都要充入内库,我自然没有二话,请吧!” 两位大公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有胆子在宫门前耍横,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从身后跑来几人。 我回头仔细看,是内阁三个老头, 这是要干嘛,难道也来抢钱? 首辅沈一贯气喘吁吁来在我近前,“殿下,老臣何时上奏要抄陈奉家的?这这......这子虚乌有啊,殿下怎可乱言?” 我惊讶道,“难道那飞书不是几位阁老所为?这事闹的,是本王太过想当然了,这般为国为民的好事,本王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几位阁老。既然你们说不是,那就不是吧。” 沈鲤翻了翻眼皮,“殿下慎言,什么叫我们说不是就不是,老臣确实不曾做过这等事。” 我就问他们,“几位阁老难道在为陈奉这狗东西开解?或者说不赞成抄陈奉的家?” 沈鲤大袖一甩,“自然不是,此等脏心烂肺之徒,早该千刀万剐!” “如此,那为何还要纠结于飞书是谁写的呢,总之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沈一贯脸上带着怒气,“可殿下同萧大亨言说,是我等三人同田督公合力扳倒的陈奉!” 他这样说,田义也把目光看向我,面色不畅。 怎地?这是要咬人么! 我一脸崇敬的看着他们,“原来当真是几位在为民请命,本王代天下百姓谢过几位!” “唉!殿下怎可这般无赖!” 沈一贯急的直摇头,却也拿我没有任何办法。 我这样做也是被他们逼的,非要给我挖坑,要我一个人承受矿使集团的炮火,那就谁也别把自己摘干净了,一起闹呗。 我这亲王的头衔可比他首辅的位置要稳当,小爷不怕! “老臣来此不是为了此事,而是有话要问殿下。” 我看向沈鲤,“阁老请问。” “当真从陈奉处抄到了七十万两财物?” “咳~咳~”陈矩这个看戏的突然就拼命咳嗽了起来。 我只当他真病了,“千真万确,我这手里还有账目,不信你来看!” 沈鲤当即发怒,“这都是民脂民膏啊,如今国事艰难,处处用钱,怎可全数充入内库?老臣要面见陛下,分说则个!” 乱了!彻底乱了!钱财好弄分赃却难。 我弄来了钱,但谁都不肯护着我,那就把水搅浑,大不了这钱我一分也不拿了。 陈矩拉着我转身就走。 “陛下正等着瀛王殿下复命呢,几位在宫门暂且候着吧。” 路上,陈矩就开始抱怨,“殿下为何要将钱财数目透露给内阁?如此,这事便麻烦了!” 我也没有好脸色,“本王还奇怪呢,原本悄悄的运入宫中任事也不会发生,可为何这消息就如同长了腿一般,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进了启祥宫,皇帝正等的心急。 七十万两!这对皇帝来说也是一笔大数目! “你怎的才入宫,朕的银子呢?在哪,带朕去瞧瞧!” 我跪在地上不作声,陈矩趴在皇帝耳边咬耳根。 也不知陈矩说了什么,皇帝就怒了,他指着我。 “老七你要气死我不成?为何要同臣子们讲?” 我愤懑的说,“儿臣不说他们也都知道,回京时,这一路上就没安宁过,先是百姓围观,后来又杀出一群贡院举子,入城时,还有人燃起了鞭炮。入宫门时,田督公又故意刁难儿臣。 这显然都是算计好了的,儿臣只想捞点安家费,可没想着树敌啊。既然他们不要儿子好过,儿子自然也不叫他们好过。 就是......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臣办事不力,请父皇责罚!” “你你......你......”皇帝指着我,好半天才说道,“那现在怎么办?” “此事也好办!” 我凑近皇帝说道,“将财物一分为三也就是了,内库七成,国库两成,儿臣一成,然后父皇再发下一道口谕,称赞几位阁老为国事操劳,居功至伟,额外赏赐他们几百两,这事不就成了?而似陈奉这样的狗东西虽然是第一个,但却不会是最后一个,若国库那边有一笔进项,朝臣日后非但不会阻拦,还会主动来配合。父皇,舍小利而保大利啊。” 皇帝想了想,眼神一亮,“这个主意么,不错!” 我看向陈矩。“大公公你都听到了,咱们这就回去分赃......不是,是充公!” 第128章 瀛王的赏赐 大矿监陈奉倒了! 阖族二十三名男丁待审,百多名女眷的命运可能会比男丁的命运更加悲惨。 从中枢至地方,官员顺藤摸瓜,还会牵扯出更多人更多肮脏事。但这已经不关我事了,关于怎么整治矿监,内阁比我还要积极。 始作俑者朱常瀛,正在府里分赃。 七十万两的财物,内阁拿走十四万净银,我拿了净银七万,皇帝得了四十九万的金银以及贵重物品。这还不算陈家的地契房产以及债权,怎么处理,也不是我能过问的。 七万两白银,就是我的劳动所得。 白花花的银子运入府中,在库房里堆成了小山,府里人围着银山傻笑。 在他们看来,这都是白捡来的钱,也只有寥寥几人能够理解其中暗藏的刀光剑影。 钱这东西,不冒险是得不来的。 王府前院。 百七十名大兵还在眼巴巴的候着呢, 我这边吩咐曹化淳安排赏钱,每人八两,其中五两我自掏腰包,而三两则是我从皇帝那里好说歹说求来的。这对他们来说已是一笔不菲的收入,相当于矿山苦工四个月的工钱。 而想要分钱,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切银子要称重,且有的忙呢。 趁着这个空档,我叫过余良佐同刘时敏,问他们带的队伍中有没有表现突出的人,他们各自报了几个人,而我也有几个看中之人,算起来合计有十四人。 我从抽屉里拿过杨家春写给我的推荐名单,他小名是监军,卫队的情况自然是要紧着向我汇报的。这名单中的人是他同余良佐二人给出的平时训练最为出色的一批。 两相对比,我最终选了九人。 一个人能不能用,可不能只看平时训练。 我把这九人叫到花厅,同他们每人都聊了几句,无非是家长里短,有没有婚配之类的。 而后我话题一转,笑着对他们说,“你们都是能干的,做事用心,忠心可加,本王也不吝赏赐。今日,你们九个都要官一下,晋升为伍长,也就是五个人的头头,俸银加三分,不多,但伍长之后,还有什长,队长,哨长,把总,能走到哪一步,还是要看你们自己。” 画大饼还是管用的,何况我说的还是实情,小两百人就余良佐一个官,其他人都是陆续招募过来的,这怎么能行呢? 九人千恩万谢的去了,我又把余良佐叫了进来。 见面我就夸他,“你做的不错,总算都有军伍该有的样子了,你说本王该怎么赏赐你呢?” 余良佐努力抑制脸上的喜色,“这是卑职的本份,殿下如此厚待,卑职已是诚惶诚恐,不敢居功。” “做得好,就是你应得的!” 我一个眼神过去,刘时敏将早已准备好的托盘放在余良佐面前,掀开红绸子,五锭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落在余良佐眼里。 “三十两,是这段时日以来你用心做事的奖赏,二十两,是这次差事的功劳。” 余良佐急忙起身施礼,“殿下深恩厚德,卑职铭记肺腑,必以身相报。” 对于这种表忠心的言辞,其实是官场的日常,奴对主,下对上,臣对皇,不能当真,也大可不必纠结于人家是否真心实意。 他为我办事,我给他酬劳,心中的天秤不歪,我能做到这一点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笑着对他说,“我听说你家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家里连个伺候的仆人也没有,也是苦的。我府里的管家婆听着于心不忍,有些东西要送与你夫人孩子。” 说话间,小卓已从里屋走了出来,这婆娘端庄大气上档次,绝对给人长脸。 有小丫鬟又将一个托盘放在余良佐面前,一支翡翠钗环,一个小金斧挂坠,一个白玉莲挂坠。 小卓温婉的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将军且收下。” 一连串的赏赐着实让余良佐有些应接不暇,短暂的愣神之后,他扑身跪地。 “卑职多谢殿下厚爱,多谢大姑娘赏赐。卑职日后若有不贰之心,好叫天雷劈着烈火烤着。” 大姑娘......这个称呼倒也贴切,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称呼小卓, 小卓没有再多说话,转身又进了里屋。 我示意余良佐重新落座,对他说,“我有件事要问你,你老实回答我。” “殿下请问。” “都这么长时间了,怎的兵额还没有招满?是对我给的兵饷不满,还是担心日后要随我远走偏岛而不愿?” 余良佐脸色略带尴尬。 “殿下给的兵饷,便是指挥使家的亲兵也比不得,哪里还有不满。 卑职也不敢瞒着殿下,如今卑职在天津卫也算是香饽饽,连月来好多人都来投奔,但这些人多是油滑的,又散漫惯了,大多旧习难改,不堪使用,坚持不几日,吃不得苦便自己走了。挑挑拣拣,也才补到如今的百七十人。 卑职也为此事发愁,但烂果子不能要,一个就坏了一筐,请殿下再容卑职一些时日,年底前定会将兵额补满。” 就210人,至今也没有招满,这真是令我极度郁闷的一件事。 余良佐所说同杨家春略同,但却隐瞒了一些。 瀛王府卫队兵饷足吃食好,前段时间确实有很多天津卫的余丁前来投奔,兵额一度招满。 结果只好了几日,早上起来点名,就发现人少了几个,中午时才晃晃悠悠的回来。余良佐问怎么回事,答曰朋友请吃,喝酒去了。 这就是在故意找茬了,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去找。 余良佐欲行军法,结果那几人不服,竟然当场动起手来。 杨家春赶到的时候,见几十人在军营里群殴,险些被气死,他带着几个王府家丁拿鞭子一路抽打,才将两拨人分开。 按军规,就应该砍了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但坏就坏在我是个藩王,且还没有就藩,人头好砍但后续的麻烦太多。杨家春忍了,只把几个带头的吊在树上,每人抽了三十藤条。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人一下子少了二十几个。 二人一合计,便对新来投奔的产生了警惕,将家世背景调查一番过后,又赶走了将近三十个。 打那之后,余良佐同杨家春便对天津卫来人有点过敏,除我规定的若干条件之外,又加了一条,不带着家眷在北塘落户的,统统不要! 巧合的是天津卫里也传出风言风语,说是瀛王府苛待士兵,动辄打骂,不把当人来看。 两下这么一搞,可不是难招兵么! 究竟是下三滥的痞子捣鬼还是背后有人指使,也没精力去查。 而余良佐的能力就摆在这呢,再是逼迫他也未见得有用。 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赶到前院,亲自主持把士兵的赏赐都给分了,一人八两! 我特么还就不信了,有银子还招不到好兵么! 第129章 风暴余波 随着卫队一起回转北塘的,还有五千两白银,两百套冬衣,以及若干北塘需要的物资。 原本,这些都是雇佣商队来做的,往来的佣金也是一笔支出。 日后,就由卫队来接手这个活了。 一番忙碌已是天近傍晚。 但还不能歇着,同去的家丁还等着领赏呢。 这个事我直接交给周总管去办了,每人五两。 我真羡慕他们,还在上学就开始赚钱了,而上学,还是我买来供他们上学,便是圣贤,也干不出我这种事吧。 我真是欠他们的! 回到后院书房,屁股还没落地呢,小卓便拿着账本一脸兴奋的告诉我。 “有了这笔银子,今年王府的账就能平了。” 我有点懵,“七万两,才能平账?” 小卓把账本摊在我面前,“你自己看呀,只北塘,就投进去五万多两了,又在京郊卖了百亩地,府里又买来六十多名家丁......” 这......还真都是花钱的,指望庄子里那点产出,便连府中这些丫头都养不起。 “停,咱今晚不说正事,你过来,我给你看点好东西。” 我从箱笼里拿出一个雕琢精美的纯银首饰盒,交到小卓手里,“别说我不疼你啊,你看看这个喜欢不?” “谁要你疼?” 小卓嘴里说着,却伸手接过首饰盒,打开盒盖,小脸霎时被金黄色所笼罩。 “金珍珠,这么大个?” 小卓小心翼翼的把一颗硕大的珍珠托在掌心,眼睛里闪着火花,“这个头也太大了,我在宫里也没有见过呢。” 我逗着她玩,“别说你,我也没有见过,喜欢么?” 小卓很想挣扎一下,但只坚持了三秒便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了,拿着珍珠在烛光下照来照去的,拿手轻轻摩挲着。 不要说她了,我在陈府见到这玩意的时候立马就爱了,个头太大,直径足有二十厘米,光滑圆润,色泽也极为纯正。 一时没忍住,就踹进了自己兜里。 果然做一个廉洁奉公的好官好难啊,我同皇帝说的话可是还热乎着呢。 好吧,我承认我还贪了一顶金丝红宝石头冠,女人戴着很有些西域风格的那种样式,戴在头上金光灿灿,熠熠生辉。 我府里还真缺这些玩意,这么多年也没有送几件像样的礼物给小卓,她身上穿的戴的同普通宫女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是不对的,自己的女人还是要想办法去疼的。 我这要是再大几岁,今晚定是会有些节目的,但即便什么都不能做,只欣赏小卓满足的表情我也已经很开心了。 能让身边人快乐,这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可惜,这样的场景被一个不速之客给打破了! 朱老五深夜跑了来。 “老七,你做的好大事!” 他见我就劈头盖脸的问道,“是你把陈奉扳倒的?父皇怎么就同意了呢?还有朝臣怎么不弹劾你,凭什么你能带兵去抄家啊。你就说吧,你这次捞了多少?” 我就暗暗叹气,本来这事不至于闹到尽人皆知,可惜皇帝也信不过亲儿子,派个老田义同去,我可以肯定就是他串联文官将我架起来的。 没奈何,我只能硬着头皮扯谎,把飞书向内阁同田义头上扣,至于朱老五相不相信,我就不管了。 果然,朱老五是不信的,他撇着嘴问我,“这飞书怎的没飞去我家?算了,我也不问你飞书的事,你现在是越来越得宠了,便卫队都能进城,哥哥我呢,卫队的影子还没有呢。我都想着同你一样去海外就藩算了,落得个自在。” 我一脸无奈的看着他,“五哥,大半夜的,你不会就跑我这里抱怨来吧?我实话说,是陈奉把我逼的紧了,这厮不老老实实的吃喝玩乐,非要跳出来讹言妖书是赵士桢所为,常吉先生你是知道的,致仕之后一直在我府上做门客,怎么可能是他所为呢?这种人,你说我该不该收拾他?” “这矿监可是父皇的命根子,怎么说搞就能搞了呢?老七,你一定得告诉我,不然我睡不着。” “简单,能为父皇搞钱就行。你也说错了,父皇在意的是矿税,而不是矿监。这每一任矿监,在地方上弄的天怒人怨,每年也不过为父皇搞两三万两银子,如果你能从他身上一次掏出几十万两,父皇也能用你。五哥你看,想要得宠也很容易,想办法给父皇弄银子就是了。” 朱老五翻了翻白眼,“朱老三天天向父皇伸手,父皇不还是照旧宠着他?” “人家有个越老越风骚的老娘,你有么?” 朱老五气结,好半天才垂头丧气的说,“算了,哥哥我没你这份胆子,我也算看透了,你这是仗着迟早要去海外,便谁也不怕开罪了。不过你这还没走呐,小心谨慎着点,动不了你,但你的身边人呢?” 朱老五弄清了原委,便意兴阑珊的走了,不过他临走前的提醒,我却记在了心里。 接下来的几日,一向门庭冷落的王府罕见的热闹起来,姑姑姐姐,甚至朱老六都亲自跑过来问是怎么一回事,皇祖母也把我叫进宫一次。 我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去解释,七分真三分假,或夸或骂我都听着。 然而风暴并不因我的龟缩而了结。 随着三司提审陈奉以及其宗亲,案子越纠越多,湖广,陕西甚至有当地官员亲自带着受害百姓前来指证,妖书是啥已经没人在意了,不过是上位者之间的狗咬狗,同百姓没什么直接关系,而这种贪官恶贼最终受到报应的戏码才是百姓最爱看最爱听的。 一时间,各种匪夷所思的桥段从茶馆说书人的口中散播而出。 最为离谱的一段,居然说这陈奉是旱魃降世祸害人间的,而我也有幸成为故事中的一个角色,是什么无心财神比干的门下童子,前来斩妖伏魔,还人间以公道。 妖风之大,完全超乎了我的预料。 这一天,我又被皇帝招入宫。 皇帝的气色不是很好,确切的是面带恼怒。 他指着一堆奏本,没好气的对我说,“看看,看看,都是你干的好事,这么多奏本逼着朕罢黜矿监。你说怎么办?” 我暗暗撇嘴,那日清点财物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这有了麻烦又来责怪我。 我向皇帝左右瞧了瞧,便不说话了。 这让陈矩同田义两个老头很是恼火,看我的眼神越发的幽怨。 “你们......先退下吧。” 皇帝摆了摆手,两个老头不情不愿的向着宫门走,路过我时还极为不甘心的甩了甩袍袖。 皇帝瞪着我,“说吧,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我小跑到皇帝近前,小声的说。 “矿税是万万不能罢的,不然咱家就没了进项,不过父皇可以写封中旨,申斥各地矿监,暗示他们若不尽心为皇家做事,中饱私囊,陈奉狗贼就是他们的下场。 儿臣敢说,今年年尾收到的矿税定然翻倍不止,如此一来,父皇既得了实惠又赚了名声。等来年,父皇再诛杀一两个民愤极大,富可流油的矿监,父皇的圣明必然盛传宇内。 总而言之,把民间舆情从对矿税的不满转移至具体的人身上。 而父皇还可以相机昭告天下,内帑的银子都花哪里去了,比如说备倭戍边,修路河运......好叫天下人都知晓父皇的难处。 这名声就是这样的,不去争就没有,不能任由所谓的士林操控舆情,儿臣以为,银子要拿,好人也要做。” 第130章 朱老大的异常 我的话,我不确定皇帝听进去了多少。 不过数日后,在邸报上确实附着一份中旨,也可以说是皇帝给天下人的一封公开信。 一则给陈奉定案,陈奉被鞭杀,亲族三代流配西北,亲眷四十余人发落为贱籍官奴。其背后又牵扯出十余名地方官员以及内官,各有处置。昭告天下,以安民心。 二则言明内帑用处,播州花了多少,朝鲜花了多少,九边又花了多少,总之捡着公用来说,树立皇帝操劳国事,一心为民的形象。没有提及国库没钱,这不符合天朝上国的一贯形象,也没有一字一句提及矿税,但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这内帑就是靠矿税撑着。 三则申斥各地矿监,以陈奉为戒,公忠体国,为君分忧,莫要自误。这就是赤果果的要钱了,不该你们拿的,都给朕吐出来! 矿税虽然没有被取消,但皇帝的作为还是赢得了朝臣的称颂。 对万历皇帝来说,殊为不易,这么多年净挨骂来着。 但接下来的事,却险些把我气得吐血! 皇帝把陈家的田宅划为皇庄,赏赐给了朱老三做王田! 那可是七千多亩田产! 朱老三啥都没干,比我赚的还要多! 我就奇怪了,这郑贵妃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绝技,能让皇帝干出这么离了大谱的事情来。 这样处事不公,谁还愿意为你效力啊。 后几日,我才知此事内阁也有参与。 皇帝一直催促内阁尽快置办朱老三的王田,但凑到现在也才落实万五千亩,剩余的两万五千亩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 别问,问就辞官,从地方到内阁都是一个口径。 这回总算有了着落,两下使力,七千亩田产都纳入了朱老三名下。 可怜的我,还曾为了偷拿一粒珍珠一个头面而自责呢。 现在的我,则把这份自责丢进了屎尿堆,只恨自己当初拿的太少! 陈奉定罪的第六日,一个人突然来到我的府邸。 太子爷的贴身太监,王安。 今时不同往日,自打朱老大获封太子之后,这位的权势也日渐水涨船高起来,谁见了都要敬着几分。太子爷的贴身大太监,日后就是司礼监的头头,这是惯例。 他来,是请我去往东宫,太子爷要找我叙话。 这是没办法拒绝的,我随着王安来在东宫。 这地方我很少来,一次是太子大婚,一次是小侄儿的百日礼,这是第三次。 入了东宫,王安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带着我向内宅方向走。 我就问他,“太子哥哥呢,怎不在前院说话?” 王安恭敬的回道,“初冬乍寒,太子爷身子骨不适,大多时在暖房理事。” 好吧,二十几岁的人就在暖房里窝着。 都是兄弟,我入内宅倒也不犯什么忌讳。 刚进内宅走了一段路,便见园子里有一个小妇人抱着小侄儿坐在石凳上晒太阳, 这小侄儿,自然就是未来的天启皇帝朱由校,才将将半岁。 我凑到近前扮鬼脸逗小侄儿玩,不经意间瞥了几眼小妇人。 小妇人年纪不大,不超过二十岁,身材妖娆,面带媚色,但却是开鬓结了婚的。 这妇人不是太子妃郭氏,也不是小侄儿的生母王才人,难道是小侄儿的奶母? 我鬼使神差的问道,“你是何人,怎的从未见过?” 小妇人抱着襁褓慌忙施礼,“民妇客印月拜见瀛王殿下。” 我神情一顿,继续问她,“是校儿的乳母?” 小妇人娇羞的点了点头,小脸涨红如苹果。 我随即看向客氏身后,她身后有两个内官护持着,一个我认识,名魏朝,也是朱老大身边伺候的老人,另一个年约三旬,生的高大俊俏,却是眼生没有见过。 我指了指这人,“你又是哪个,看着面生。” 这人急忙回答我,“奴婢李进忠,为王才人典膳。” 我上下打量这人,看的他眼神躲闪,面色恍然。 客氏这个败家婆娘我自然是知道的,后世有传言说她同怀里抱着的小侄儿有一腿,看客氏前凸后翘,一脸抚媚姿态,我觉着同朱老大有染的可能性更大。 我不去理会他们,继续向着暖阁走,顺带着问了王安一句。 “东宫里有没有姓魏的内侍?” 王安被我问的莫名其妙,但还是摇头回答我说没有。 我还就奇怪了,魏忠贤这家伙到底在哪里憋屈着呢? 若是有机会,我很有兴趣把这货要过来好好调教一下的,可惜一直没找着他。 暖阁里,朱老大半躺着,见我进来,才盘腿坐下,示意我在旁落座。 这是太子爷坐稳了,在培养威势么? 房中,太子妃郭氏不在,只一个李姓才人服侍着他,这狐媚子我也认识,是郑贵妃送给太子爷的女人之一。一身粉缎小衣,包裹的前凸后翘,见我进来也不避讳,见礼之后竟偏腿坐在太子爷身后给他捶背,完全没有退走的自觉。 这让我一阵阵反感。 我耐着性子问朱老大,“太子哥哥唤我何事?” 朱老大面含笑容,“七弟惩办刁奴陈奉,举朝称颂,如今七弟在官在民声望日隆,都在夸赞你是宗室人杰,为兄理应向你道贺啊。”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 我只当什么也没听懂,眨了眨眼,笑道,“弟弟只是适逢其会罢了,此事若是太子哥哥去办,那定是振臂一呼,万人景从,手到擒来的。” 朱老大神情一滞,讪笑几声又问我,“我听人说,这趟差事,父皇赏了你七万两?” 我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谁想到朱老大面色一沉,他一本正经的责怪我。 “陈奉所得皆是民脂民膏,理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如今国库正是匮乏之时,为国事计,七弟理当将这金银封还国库才是啊,也不枉了天下百姓称颂于你。” 我好想骂人,皇帝没说什么,内阁也没说什么,你还没当家呢跳出来干什么? 我沉默了片刻,带着冷然语气对他说。 “太子哥哥说的对,从陈家罚没了七千亩良田,这一转手就在三哥哥名下了,我看不如这样,太子哥哥起草奏本,恳请父皇将良田还之于民,七弟不才,可在奏本上署名,你我一起上奏如何?” “大胆,瀛王殿下如何敢这般同太子......” 朱老大还没有说话呢,王安这护主的奴才却先跳了出来。 我一眼瞪过去。 “闭嘴!我们兄弟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余地?再多说一句,大嘴巴抽你!” 朱老大的脸色已是一片青紫,“老七,你怎的如此无理?” 我起身,对着朱老大微微躬身。 “太子哥哥,为人处事要公允执中,咱们几兄弟的事一目了然,谁都看的明白。” “五哥哥已过了婚配年纪,身为长兄是否应该为他谋划一下?” “六哥哥眼见要到出阁的年纪,也还什么着落也没有。” “我将来要远赴海外,为自己筹谋一些,难道就不应该么?” “这天下迟早是哥哥的,你要操心也理所应当,但总要一碗水端平啊,不能说胖的胖死,饿的饿死,弟弟出去搏命弄点银子还要平白受人糟践。” “言尽于此,弟弟府里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说完,我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 什么东西啊,欺软怕硬,好坏不分,这糊涂的大哥指不定又被谁唆使了。 第131章 威尼斯人(中秋快乐) 我总算理解皇帝为何不待见朱老大了。 说好听点就是敦厚纯然,说难听点就是愚直懦弱,就那套言辞,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他说的,脑子都不过,就把我叫来人五人六的开始训斥。 我同朱老三已是水火不容,这又落了朱老大的面皮,可我也没觉着我哪里开罪了他,分明是他没事来找茬的, 是谁呢? 是文官,还是太监? 文官就不太可能,十四万两银子都是我帮他们讨来的,还有那七千亩地,我都懒得说。思来想去的,也只有太监或者女人了。 朱老大身边都集结了一帮什么玩意啊,乳母都妖艳的想让人犯罪,自己的女人也是全然没有规矩,这就不正常,偏他还浑然不知。 这种人,你想挽救他都无从下手。 回来时,周总管见我脸色不佳,便问我怎么回事。 我把经过说与他之后,老同志一脸惆怅。 “殿下啊,那毕竟是太子,您还是要敬着些才好。” 我知道周总管的意思,无非是怕哪一日朱老大登上皇位给我穿小鞋收拾我,我也没法告诉他我这位大哥皇位还没热乎呢就嗑药嗑死了。 “知了,我也是一时气不过,多说了几句。” 我问周总管,“你可知太子身边除了王安,魏朝之外,还有哪个内侍比较得宠的?” 周总管看向曹化淳,“老奴对东宫也少有了解,化淳,你可知道一些?” 曹化淳想了一会儿,“若是除这二人之外,也就新近入府的李进忠了。” “有没有姓魏的?” 曹化淳摇头,“奴婢没有听说过,不过可以去打探一下。” 周总管说道,“殿下是在担心有人向太子爷进谗言?” “不是担心,是一定!” 我极为笃定的说,“我那大哥一向的谨小慎微,便他的侍讲郭正域被拘,也只敢在房里嘀咕几句,怎的我得了点钱财他就急不可待的说嘴呢?不合常理,就一定有人在兴风作浪。” 转过头,我问曹化淳,“这个李进忠是什么来头,你可知道?哦,还有那个乳母客氏,是谁引荐入宫的?” “这个奴婢还当真知道。” 曹化淳一脸八卦的说道,“客氏是皇贵妃娘娘引荐入宫的,宫里边有些风言风语的,说她同魏朝有染,两人是对食。李进忠这个人么,是已故司礼监秉笔孙暹引荐入宫的,这人二十来岁才自切入宫,早年间曾在甲字库担着一份差事,不知怎的又结交上了魏朝,在魏朝引荐下才入东宫王才人名下伺候。” 周总管叹道,“这人倒是个会钻营的,太子妃不得宠,这东宫长子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太孙啊,打小便在身边伺候着,日后必得重用。” 我越听越是不对味,这人听着不是个正经人啊。 “曹伴伴,你去查查这个李进忠,不要查宫里的事,要入宫之前的。” 自那日太子事件之后,便再无人来烦我了。 十一月中旬。 蕃商朵思麻来府上找我,他的船队终于从母国返回,抵达月港。 不过这厮没有做到承诺,船队由原来的三艘变为五艘,而我的要求是新增四艘,不过这人倒也痛快,告诉我那两艘船正在赶制,要明年才能下水。而今年,将拿1300两银子补齐。 我现在就是这厮的保护神,这银子拿的一点也不亏心,我就只当他缴纳了进口关税。 吃过饭,喝茶谈正事的时候。 朵思麻一改往日随性,极为郑重的向我施礼。 “我国国王在得知殿下对外臣的帮助之后,为表达感激之情,特为殿下准备了一份礼物,还请允许外臣进献。” 这国王还是个讲究人,不过貌似我同朵思麻也不过是一笔交易,在我看来彼此并不相欠,他送礼我回礼也就是了,礼尚往来,倒也是生意之道。 我笑着对他说,“有情谊自远方来,本王自然没有不允之礼,回程时,也请转达我对贵国国王的谢意。” 朵思麻听了,便转身向外走。 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于是问他,“这礼物很大很重,没有携带在身么?” 朵思麻的笑容有些古怪,他温吞的说,“这这......这礼物是人,而非物,如今正在府门外车中候着呢,外臣这就把人送进来。” “等等!”我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你家国王不会万里迢迢送个女人给我吧?” 朵思麻摇头,“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我的鼻子幸亏是真的,不然非要被气歪了不可。 我就瞪着他,“你家国王难道不知我才多大么?” 朵思麻极为尴尬的说道,“外臣的书信确实没有写明殿下的年岁,且船员也从未见过殿下啊。” 好吧,这个乌龙弄的。 朵思麻偷眼看我,小声的说道,“这两个女子极是能歌善舞,便殿下不喜,送人也是好的。” “你看过她们跳舞?” “没有,绝对没有!”朵思麻疯狂摇着脑袋,“外臣可以保证他们还是处子之身!” 我琢磨着几万里送来的礼物,诚意满满,还是收下为好。 好吧,我承认我就想看看。 朵思麻见我点头,一路小跑着出去,不一会儿就领进来两个身穿绿衣汉服的异国女子。这两个女人显然在来京的路上就被调教过,见面行万福礼,只是姿态略显生硬。 我看她们年纪应在十七八岁左右,确实生的白嫩娇俏,都是美人胚子。只不过这长相似乎并不是阿拉伯人,而是欧罗巴人。 我问朵思麻,“这两个是何身份?” “她们是从小调教的奴隶,殿下可以随意处置!” 我看向周总管“这个.......怎么弄?” 周总管低头看鞋尖,“老奴不知。” 我又看向刘时敏,这厮去挠后脑勺。 我不耐烦对着曹化淳说道,“算了,先给小卓送过去,暂时在府中安顿几日,找个机会送去北塘就是了。” 朵思麻也不好说什么,这礼物送的确实极为尴尬,没被骂已经是不错了。 两个女人被带走之前,我又问了朵思麻一句,“这两个家乡是哪里?” “威尼斯!” 第132章 贸易与使者 两个威尼斯女人被带了下去,但我却没有放过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而随着追问,一个名字进入我的耳朵。 巴巴里海盗。 按朵思麻所说,巴巴里海盗即是奥斯曼帝国的海军一部分,也是一支独立而强大的海盗集团,同时,他们在北非又有自己的国度,而名义上还是奥斯曼帝国的行省。 总之就是这么一个难以描述的群体,主要收入就是打劫以及收保护费,而洗劫欧罗巴地中海沿岸城镇,掠夺财富人口就是他们的日常。 掠夺来的人口会在奥斯曼境内发卖,有正经的奴隶市场,奥斯曼贵族家中有几个白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送给我的这两个,是奥斯曼的一位将军为了拉拢鲁秘国国王所赠送的礼物,这位老国王有没有享用我也不知道,总之又转送给了我。 我又追问朵思麻巴巴里海盗实力如何,为何欧罗巴几国拿他没有办法。 可惜,朵思麻没有同巴巴里打过交道,所知有限。 聊来聊去,聊到正事。 朵思麻问我,“殿下,最迟下月中,船队就需回程,您看这货物?” 清库存的时候到了! 宫里最爱赏赐的就是布匹。 棉麻制品就很简单,府中家丁卫队工匠就能用掉,而转卖,利润也极其微薄,完全令人提不起兴趣。 但丝绸,府中存货极多。我这府里的女人最少,只能消耗掉一部分,偏这丝绸又不能久存,很容易生虫。往常,没办法时才拿去京城鬼市去卖,倒卖的人太多,这价格就谈不上友好。而且有些样式花纹普通人又不敢穿戴,只能我自己个使用。 瓷器也是极多,还都是官窑出品。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别人弄一件便珍惜的不得了,拿在手里天天把玩,我这都在库房里落灰。 但我想要的,又怎么可能是这点小钱呢。 “货物自然不是问题,但本王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朵思麻面带几分为难,“殿下,我们已经签订了契约......”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的欲言又止,“此事不在契约之内,本王要派遣一队使者出使鲁秘国回礼,难道你很为难?” 朵思麻面带释然,“自然不是,我国国王必定欢迎大明使者,盛情款待。” “那就这么定了,最迟后日,使者同货物都会安排好。” “敢问殿下,使者的人数会有多少,船上的补给都是按着人头来算的,外臣这边也好提前安排。” 我想了想,说道,“人数不会很多,约略三十人吧。” 朵思麻踌躇片刻,有些忧虑的说,“外臣还有几点担心,还请殿下恕罪。” “你说。” “一来海上航行艰难,生死难料,外臣没办法保证使者的绝对安全。二来船只空间狭小逼仄,吃喝难以同陆地相比,若是没有海上经历恐怕难以忍受。三来若使者不通语言,难以同船员交流,外臣怕相处下来会有所冲突。这是外臣所忧虑的,还请殿下仔细斟酌。” 朵思麻说的是实情,其实还有更多的麻烦事,比如吃喝不同,生活习惯不同,总之有各种不同,但事在人为,这一趟差事必然是有人要去的,至于能否活着回来,只能靠他们自己以及冥冥中的命运了。 朵思麻走后,我召集李卓吾、孙元化商议这个事。 当日便起草了一份通告,一份贴在知行学堂,一份快马急送北塘。 内容很简单,招募出使鲁秘国使团成员,往返归期一年,活着回来,赏银五十两;留在大海,安家费百五十两! 几位教员在上课前都会介绍此行的目的,行程,以及可能遇到的各种困难。 福祸自取,我给他们平台,命运却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 在我的计划中,从知行学堂的弟子中遴选半数,从北塘卫队中遴选半数,而后在月港雇佣两个翻译,这就是所谓的使者团。 回礼只是借口,出使更是可有可无,我在乎的只是锻炼人才,往返几万里,只要能活着回来,我都是赚。 掌灯时,我回转内宅,也不知怎的,右眼皮突突乱跳,拿手去揉了几下,跳的越发厉害,真是见了鬼。 鸳鸯灯亮着,古铜香炉飘出细如发丝般袅袅烟气,小卓半躺在香楠木玲珑雕花小床上,手捧着一本书看的正入神。 许是太过于专注,没发现我进来? 我凑上前,才发现这丫头看的是《水浒》,哪里是没发现我,分明是看见我了却故意不理。 她看的是《水浒》第七十二章,宋徽宗夜会李师师那一段。 有诗云: 铁锁星桥烂不收,翠华深夜幸青楼。 六宫多少如花女,却与倡淫贱辈游。 小卓抬起秀眉问我,“殿下以为这首打油诗写的好么?可惜了宣和主人的才情,最终命丧五国城。” 我摸摸鼻头,很无辜的说,“我年纪还小,不懂这个。” 小卓咬着粉唇说,“不懂,你还收了人家?” 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说那两个蕃婆?人家几万里送来的,总不好拒之门外,我也正愁着如何安置了呢,要不送给隔壁?” 小卓一脸恨恨的说,“这鲁秘国王也是个老不羞,朵思麻也是该死,殿下这样的年岁,怎好近女色?” 我心话最大的女色就是你,天天在我眼前晃悠,你当我容易么。 眼见这女人今日是不想伺候我了,我只好自己动手宽衣解带。 小卓放下书,一边帮我换着衣服一边带着些许无奈说道,“毕竟是两条性命,若发落去了别处,没得落个凄惨下场,便放在府里养着吧,慢慢再做去处。” 我无所谓道,“你看着办,就当普通女使用着,总是按着府里的规矩来。” 小卓白了我一眼,“殿下说的倒是简单,这两个言语不通,官话一句也不懂的,周妈妈正愁着如何调教呢。” 我哪里管的了这些琐事。 命运无常,既然来了就得自己学会适应,我看那两个女人精明着呢,几万里路都活了下来,更何况在我府里? 第133章 刘时敏的使命 就在我准备就寝时。 刘时敏前来见我,他脸上泛着从没有过的认真,一步一步的走到我近前,屈身跪拜。 小卓愣在当场,我一时也不知所措。 “请殿下准奴婢出使鲁秘国!” 我其实也是个虚伪的,明明属意他去却偏偏不说出来,等着他来求我。 我叫他起来,问他,“这一路的风险你知道的,但知道的还不够多,很多风险都是我们所无法提前预料的,你可想清楚了?” 刘时敏坚定的点头,“当初杨家春去了广府,立有大功劳;周老去了次泉州,也收获不菲。唯独奴婢这些年还没有尺寸功劳。所以这一次奴婢要去,殿下剑锋所指,奴婢必不辱使命!” 我拉着他在茶几旁落座,小卓在一旁煮着茶,茶香四溢,烟气袅袅。 “你既然要去,我也不拦你,便说说你该如何做吧,你说,我听着。” 刘时敏早有准备。 “奴婢此去一来要校对海图,二来要记录沿途所见,三来要学习航海操船之术。除此之外就是寻找海外珍稀之物了,往来贸易,开拓财源。奴婢暂且只想到了这些。” 我已经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想了想,我对他说,“带着那个沈星去吧,他人就在月港,应该能帮到你。知行学堂的随行弟子也由你去选,至于护卫,北塘那边选好之后会直接赶往月港,在那里集合。三十多人的性命,我都交给你了。” 刘时敏退走之后,小卓坐在我身边,轻声叹气。 “殿下舍得?” “不舍又能怎样呢,终究是有人要去的,他不去,那就只能我去了。” 我随即笑着安慰小卓说,“其实也没想象中那般艰难,那两个蕃婆数万里都能安全的过来,刘时敏他们自然也能安全的过去再回来,没理由人家做得咱们就做不得。做我的人,终究要适应在海上生活,终有那么一日,我还要带着你周游四海呢。” 小卓低头抿着嘴不说话,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她还意识不到,站在海边看海同在海上与巨浪搏斗,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 两日后的大清早,刘时敏带着十五名学堂弟子走出府门,消失于众人视线。 我默默向祖宗祈祷,祝他们诸事顺遂,能平安的回来。 回到前厅书房,几人围坐在一起。 待大家从送行的气氛中缓过神来。 我对李卓吾说道,“卓吾先生,来年初,我打算将知行学堂搬去北塘。” 李老头手抚纯白胡须,轻轻点头,“老夫也早有此意,京师人多嘴杂,有诸多不便,也实话说,老夫早就在王府呆的厌烦,殿下若再不将学堂搬迁,我便一纸辞呈云游去了。” 也难为了老头,被我拘束着不能出府。 我笑着对他说,“年后您便自由了,北塘足够大,还有两个庄子。我已做了打算,明年秋季,在北塘所有六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娃娃都必须入学堂读书求学,算起来,需要开设三个班,每班六十人。” “必须?” 李卓吾疑惑道,“殿下是指那些军士同工匠家子弟么?自古求学皆是你情我愿的,虽说王府学堂不收钱财,但寻常人家十二岁的孩子也需做工务农求活的,如何能听话来求学?” 孙元化也附和道,“卓吾先生所言有理,北塘的娃娃都有老子娘养着,可不似王府中都是买来的没的选。” 我没好气的说道,“买买买,本王为他们吃喝穿用,还要供他们读书识字,我都快修成佛了。这么下去,便是有金山银山也不是办法。再者说,这读书不是好事么?我相信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的,即便不愿,我也有办法收拾他们。” 李卓吾好奇问道,“老夫倒要请教殿下,有何法可逼人读书?” “减租!” 我愤懑的说道,“谁家孩子来读书,我便在原有租子上减两成,比如说这家原需交租米百斤,孩子入学读书则可少缴米二十斤。怎么样,只凭这一条,他们会不会把娃子送来?” 李卓吾欣然点头,“如此,则知行学堂必当大兴!” 周总管问我,“殿下这法子是这在北塘施行,还是名下的庄子都如此做法?” “一概如此!” 周总管又问道,“女娃也是如此?” 我踌躇片刻,问道,“你们以为呢,若招收女弟子是否合适?” 小卓欲言又止,周总管同孙元化几乎同时摇头。 便李卓吾也叹息一声,“此举不可,老夫昔年讲学,便只有三五名贱籍歌姬来听,便被那些假道学所诟病,如今殿下要招录大批良家幼女,势必会遭人非议。且不说别的,只女娃的长辈也会别有想法。” 我咬咬牙,“那女娃就自愿,但女弟子还是要的,便每年买二十个!调教自家奴婢,总不会有人再飞短流长了吧!” 若是旁人买女婢,李卓吾定是要破口大骂的,但我买,这老头非但不骂反而大加赞赏。来了我府这么长时间,他是明白我的意图的。所以即便知行学堂大多由他来主理,但学堂却从未向府中的女婢关上大门,想去听课也就去听了。 照现在这个趋势下去,我的王府不久就会甩掉文盲的帽子,做到人人识字了。 李卓吾很是欣慰的看着我,“如此,甚好!” 学堂搬家这个事就这般敲定了,过了年就搬,府中原有的教室会继续保留,不过却另作图书馆,谁爱看谁就去看。 现在就只有那个弘学馆令我无所适从,扔了怪可惜的,留着可也没什么大用途。 老利玛自打做了官,同我的交集越发的少了,好在他答应我的事还在坚持做着,不然我早有意将弘学馆关门歇业,另作他用。 可恶的徐光启徐老头在老家至今未回,等他回来要好好分说分说,这翻译的进度着实令人蛋疼。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有人要对我使坏,朱老大的不正常发挥就是例子。 所以我需要尽快将身边的不确定因素尽快消弭。就比如李卓吾,知行学堂,弘学馆,若有心人挑毛病,总有理由去诟病。 十一月末。 曹化淳终于终于带来了一手资料。我终于可以确定,那日在客氏身后站着的,原来就是魏忠贤! 李进忠,本名魏进忠,北直隶肃宁人,乡里混混,贪吃好赌,流连娼妓,因名声不佳,自宫后改姓李,假造籍册由孙暹引荐入宫。最令我惊诧的,这厮在老家竟然还有老娘,老婆,女儿。只不过老娘老婆早已改嫁,女儿则被他卖给了一户杨姓人家做童养媳。 话说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老娘已死,前妻同女儿却还活着。 就这么一个东西,自己老娘女儿都无所谓,他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呢。 曹化淳还打探到,这厮同郑贵妃的身边人崔文升交情甚笃,经常在一起吃酒玩乐。 那么我是不是有理由推测。 是崔文升在使坏,李进忠向太子进的谗言? 我就当它是吧,真相是永远调查不出来的,只怀疑就够了。 第134章 天花克星 “李.......魏进忠的女儿多大了?这厮入宫后,再没有见过女儿么?” 曹化淳翻了翻资料,回道,“魏氏女年十三,据乡里人说,她虽是杨家童养媳,但实是杨家的下人,做的都是粗重活,至今也没有同杨家小子圆房。奴婢推测,魏氏女应该再没有见过魏进忠的,不然不至于如此凄惨。” 年十三,就圆房?我听的头颅炸裂,但看曹化淳的语气,这在民间显然是极为正常的事,不值得奇怪。 “那杨家是什么人户?” “小富之家,家里良田两百亩,但没有读书人,杨家小子勉强识些字。” 我琢磨了片刻,对曹化淳说,“你安排个人把魏氏女买回来,记着,不能让人知道是咱王府买来的。” 曹化淳虽然点头应了,但还是说道,“殿下,李进忠这狗贼就是个脏心烂肺的,自家的妻儿老小都不管不顾的,便有他女儿在手也拿捏不住他啊。” “你只管买来,记着身契籍契要齐备,尤其是那纸婚约,一定要拿过来。” 具体怎么做,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总不至于去害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但魏忠贤这个人值得关注,原本朱老大就是一泥人木雕,但现在能做出什么事来就不确定了。 “对了,还有这个客氏,什么来路?” “回殿下,客氏乃定兴县人,夫家侯二,生有一子。据乡邻人说,客氏在婚配之前乃是一富贵人家的丫鬟,因被主母所不容,才发卖嫁与侯二的,怀疑她婚嫁时并非完璧。 这侯二也是个不务正业的市井无赖,客氏自选入宫后便少有回家,侯二时不时的便会来勒索客氏,客氏索性给他买了房小妾。二人的关系不清不楚,说是夫妻但实则已经断了,各过各的。 客氏您那日也见了,浓妆艳抹,摇曳生姿,同魏朝是人尽皆知的对食,至于同李进忠是否有染,奴婢不曾耳闻,但这李进忠生的白净雄壮,自是强过魏朝老儿许多的。” 这两个祸胎,我暂时还动不了,可惜了我那小侄儿天启,由这样的人带大,注定是非观一塌糊涂,干出什么样离谱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同曹化淳正聊着,门房来报,郎中沈令誉来访。 这人,他总算是来找我了! 自打那日获救之后,沈令誉先是在我府中修养,后来又回家修养,这都快年底了,方才从那场阴霾中走出来。 我急忙请他进来。 见面闲聊几句之后,他从袖笼中拿出一份簿册很是郑重的放在我面前。 “老夫之所以这般久才来致谢,就是为了将预防天花之法整理成册,请殿下过目。” 我珍而重之的接过,打开观看。 全书不过二十几页,分三篇,取痂之法,种痘之法,别注。 简单来说,沈令誉把药物制作流程,使用方法,注意事项极为详尽的写了出来。 看过之后,我只能说这太牛了,无价之宝! 好一会儿,我方才合上书册,起身对沈令誉躬身施礼。 “医者仁心,先生功德无量,当青史留名!” 沈令誉急忙起身回礼,“不敢当不敢当,此法并非老夫所创,实不敢受殿下如此夸赞!” 之前,我并没有来得及问他种痘法的来由,于是我问他。 “先生从何处学的?” “老夫在江右学得此法,那游医是位道士,道号三潭,至于俗家名讳,他却没有告诉老夫。据他所说,这法子也是同人学的,究竟是哪位大才首创,实不能得知了。” 三潭道人! 我提笔把这人记了下来,随后问道。 “依着先生所记,种痘有三法,痘衣法,痘痂法,痘粉法。三者以痘粉法为最佳,痘痂研磨为粉,以管吹入鼻腔,若受痘者五日内有低烧症状即种痘成功。请问先生以此法种痘几人,有多少人成功?” 沈令誉答道,“至今种痘178人,其中两人不幸染了天花,留下疤痕,但保住了性命,其他皆成。这也是老夫一直谨慎种痘的因由,便两个不成,也险些令我身败名裂,赔了好多钱财才免了官司。” 我暗讨这不就是医患矛盾么?治好了皆大欢喜,若治不好,这问题就大了,出事的人家可不会管你什么成功率,死亡率之类的说辞。 脸上一堆麻子同性命相比,哪个重要还真的是难以言说,若人家偏偏就是颜控呢? 不过站在我的角度来看,这个成功率是令人满意的。 这天花,每年都有爆发,不是这里死了几千,就是那里死了几万。 内书房有书记载,嘉靖年间,朝廷曾经召集天下名医,共商天花医治之法,这其中就有鼎鼎大名的李时珍。确实有几个方子可以勉强招架一二,但相比于庞大的患病群体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但我并没有找到嘉靖年间有种痘预防的记载,可以大胆猜测,这种痘之法也就在嘉靖后期至万历之间所创。 我思索了好一会儿,问道,“若不考虑官司问题,此法可能大力推行?” 沈令誉摇头,“痘痂取之不易,一人之痂清洗晾晒之后,所得不过几钱,能治不过十人。而痘种,需一地爆发天花中后期才可以求取,且以死中得活之人身上的痘痂为最佳。如此这般,如何推行?” 我很认真的问他,“如果能养痘呢?” “养痘?”沈令誉变了颜色,“殿下这是何意?难道要以人为种,使他们接续染病,然后取痂?这种泯灭良知之行如何使得,殿下万万不可有此想法!” “为何一定要是人呢?” 我反问沈令誉,“豕牛羊不可以么?可以拿它们来试一试养痘之法是否可行啊。若真成了,则活命千万,即便不成,也只不过少吃几口肉而已。” 沈令誉愣住了! 良久,他略带颤抖的说道,“豕牛确实也会染上天花,豕往往会被被扑杀焚烧,而牛大多不治自愈,依着殿下说法,这牛痘也可以治人?” “我怎知晓呢,这要去试过才知啊。” 沈令誉问我,“怎么试,如何试?” 我双眼直视着他,“药人你没有,我也没有,但大牢里该死之人多了。用他们来试药,便算是赎罪!” “且容老夫想一想,想一想。” 沈令誉坐不住了,在花厅里不停转着圈,喜怒哀乐几种表情不停在他脸上变换。 我就静静的等着。 说来,这人痘同牛痘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若我记忆没有错,这层窗户纸是一个英国人捅开的,可种痘分明是我大明开创的,真是令人遗憾。 足足过了一刻钟,沈令誉终于下定决心。 “若用罪人试药,老夫可以一试!” 我笑了。 “先生去北塘吧,我划出一片荒地专门用来养牛,先把牛痘培植出来,你认为时机成熟时,药人自会送去。但此事要绝对机密,一旦让人知晓你我在养痘,这麻烦可就大了,你知道后果。” 第135章 再入北塘(祝大家国庆快乐) 万历三十一年三月。 我向皇帝讨了旨意,赶去北塘巡查。 这次出城不需要携带大量物资,轻舟简从,人数不过百人。 阳春三月,柳绿花红,暖意盎然,运河两岸处处皆是春耕繁忙景象,牛儿哞哞的叫,小儿在田间地头追逐嬉戏。 我同小卓就坐在船头欣赏两岸美景,她努力的控制面部表情,装作一副贤良温婉,小脑袋却控制不住的东张西望,看什么都嘴角微翘。 这是在京里憋的久了,见外面的牛粪都觉得别有韵味。 出城十七里,船只靠北岸,岸边有一座小庄子,两进的宅院,房屋院墙有些破落。 这是新买的一处小庄子。两进小院,周边有百二十亩田地。 小院原本住着一户小富农,没有佃户,自己的田自己种。 如今被我买了来,又请了十家佃户,其实称长工更合适,收成都是我的,王府给他们开工资。 而这十户人家,本也是王府名下庄子里的人,只不过都是小字辈分家另过日子的那种,夫妻小两口带着娃。 开春前,每户发了一头耕牛,农具种子也一并配齐,曹化淳带着几个家丁女使亲自跑来坐镇,教他们如何种植新式作物。这些家丁女使都是上一季伺候过园子的,对新作物并不陌生,待种子播下后,这几人也会轮流住在庄子里管事,便算是庄头吧。 我正好顺道来看一看。 百二十亩地,玉米种植四十亩,土豆种植三十亩,葵花同花生各种植十五亩,西红柿,辣椒,南瓜等等蔬菜种植二十亩。 其实也没什么看头,刚刚翻地,种子还没有播下呢。 主要是春游踏青。 院子里前有桃后有梨,站在台阶上便能俯瞰大通河,若将正房拆了重建,就是一处上好的京郊别墅。 我忽的眼前一亮,我问正在向脑袋上插桃花的小卓。 “你说将院子翻修一下,等瓜果成熟时,请京里的勋亲贵戚前来游园怎么样,说不准当日就能发卖出去一些。” 小卓小脸粉嘟嘟的,又穿着一身淡粉色裙装,几乎同桃花融为一体。 她听我这样说,就开始叹息。 “殿下呀,来了就要吃要喝,还要请戏班子杂耍,要仆人伺候着,这卖出去的几两银子未必能贴补回来啊。” “好吧,当我没说!” 小卓见我有些丧气,就来哄我,“其实殿下的法子还是极好的,殿下可以去同瑞安大长公主商量呀,贵妇郊游,人既不多也不招摇,但她们可都是掌管内宅的,只要她们夸咱家的东西好,京师无不追捧的。话说回来,男人有几个会在乎这些瓜果时蔬呢,大多吃个新鲜便忘了,便吃不到也无可无不可的,也只有内宅的女人在意。” 小卓说的我频频点头,我却忘了种这些玩意是朝着富贵人家下手的,而不是吃不上饭的那部分穷苦百姓。 话说,我本想着拿它们来救世的啊,这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小娘子说的好有道理,为夫都听你的!” 小卓脸红跺脚,扭着两瓣去找女使玩闹去了。 我极喜欢她这一点,即便我如此宠着她,她也没有在别的女使面前端桥拿架子,还如之前那般嬉笑玩闹,浑然没有未来藩王女人的自觉。这很难得,大多数人做不到这一点。 中午在庄子里吃过饭,登船再行。 轻舟熟路,昼夜兼程,只花了六日时间便赶到北塘。 这里,才是我的根基! 两大一小三座宅院已经完工。 三套院落呈品字形排列,小的是王府别院,正门两座石狮望海,青条石铺就的道路一直延伸至海岸船坞,北院为军营,库房,船厂办公所在,知行学堂也暂时安顿在此院。南院为工匠宿舍。在王府别院之后,还有几处工程在建,一处为知行学堂,一处为木铁工坊。 别院不大,三进的院落,建筑紧凑,没有花鸟鱼池诸般布景,有的只是简洁敞亮。 赵士桢接我入府,一路走一路介绍着。 “殿下对别院可还满意?若哪里觉着不妥,还可改动。” 我对建筑的要求就两点,结实耐用,视野开阔。这同时下的审美是有些不符的,九曲回廊,假山奇石,池塘荷叶才是时下的风格。 但我的地盘我说的算。 我对赵士桢频频点头,“很好,极好,我要的就是这种风格,女使擦桌子都要方便一些。” 没有雕花自然容易打理,这话听的赵士桢微微愣神,随即无奈摇头却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那边小卓带着女使家丁安顿行囊,我则在一堆人簇拥下把南北两座院子也逛了一下,最后才去的船坞。 两座船坞,各有几十个工匠在忙碌着,船只龙骨已铺,看上去如同一头巨兽的胸腔骨骼,现在正在一步一步的安装皮肉。 我原本以为席尔瓦那边的进度会慢一些,毕竟大多数工匠不是专业的船工,但实际上进度相差无几,从龙骨来看,席尔瓦船坞建造的船只有点像体型微胖的丰腴少妇,而威廉船坞建造的船只则是窈窕歌女。 我这样比喻不贴切,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它们就是我的女人,越多越好! 我今日只是简略的参观一下,只听他们解说而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总的来说我还是满意的,最起码没有看到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那龙骨,都是实打实的上等硬木,铁锤抡上去也只是一个印子罢了。 回转别院的时候已是将近掌灯,小卓早将一应用品收拾好了,她给我宽衣解带,换了一身轻便装扮。 这丫头出京时亢奋了一两日便归于寻常,这进了北塘之后又亢奋起来,收拾好东西之后便同一群女使手拉着手跑海边去野了。 这些女使,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见海,波涛起伏,浩瀚无垠,海天一色。这份心境,自然是难以言说的。 我拉过她,笑着说道,“玩归玩,可不要忘了正事。” 小卓转身把我向门外推,“殿下快去参加接风宴吧,内宅的事,奴婢自会安排好的。” 要不说上阵父子兵,做生意夫妻店呢。 这男人有男人的事,可女人也不能忽略了。 随着船坞府邸完工,造船将是北塘未来几年最为重要的事,没有之一。 船工自不必说,都要同王府签订一份长期契约,而愿意留下来的木工,也是如此。契约签订,便算是船厂的雇员。 只这些人,就超过百四十名。 陆陆续续的,有人将家眷也接来这里,这必须要好好安顿。家在这里,人用起来才安稳。 小卓的任务之一,就是带着女使团慰问工匠家眷,除此之外,沙田庄同石家堡也要走一走。看望鳏寡孤独,把妇人聚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送些小礼品?王府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也足以让这些村妇兴奋的三天睡不着觉了。 笼络住女人的心,这些男人也就跑不了了。 第136章 北塘琐事(再祝大家假期玩的嗨皮) 能够结识赵士桢,是我的幸运。 老倌一辈子不得志,把积压的洪荒之力都发泄在了北塘上。 诸事井井有条,账目清清楚楚,让人无可挑剔。 而技术男来理事,又每每出人意料,要么给你惊喜,要么则是惊吓。 两座船坞,各有一座高达六丈的固定式吊装起重机,这东西,绝对是牛! 它看起来更像一座微型城堡,主体砖石结构,建筑内部有五部脚踏绞盘,绳索的粗度竟同我的手臂相差不多,都是被桐油浸过的,坚韧耐磨,不易腐烂。 绳索经由五组复式滑轮延伸至房顶,房顶安装有硬木包铁吊臂,并不是单根木材,而是榫卯拼接的三角结构。这东西专门用来吊装龙骨同桅杆,是几位大匠作同威廉,席尔瓦共同合作搞出来的。 中西结合,设计巧妙,技艺精湛,按威廉的话说,这是他见过最为省力最为强大的吊装器械。 我不确定是威廉见识少还是现在的技术水平就是这个样,但吊装机采用的滑轮一定是最为先进的,因为采用的是滚动滑轮,而不是滑动滑轮,对于力的损耗完全没有可比性。 采用滚动滑轮,这是赵士桢的决定。 他生生逼着铁匠打磨出婴儿拳头大小的青铜滚珠,这是最大个的,小个头的就更多,我知道的便有六种直径。 这珠子,做出来着实不易,从模具开始要经过十几道工序才能完成,而且次品率超过半数,回炉重铸是极为正常的事。 这种事,普通官员是干不出来的。顽固的观念,傲慢的态度,对实学的漠视。最重要的,当人力成为最廉价的商品时,对科技的追求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事实上,北塘的不同寻常之处还有很多。 王府开发的轴承终于用到了它本应该在的位置上,车辆。 独轮车、马车有了它的加持,足可以称之为起飞。而且还有一辆试验车型别有不同,它是四个轮的,前轮有联动轴可以转向,这种车型自然来自于欧罗巴,是威廉那一伙人的贡献。 必须要承认,四个轮的就是比两个轮的要稳,对牲畜也是一种解放,载货更多。 别人好的就要学,墨守成规抵死不承认自家的短处,这种人不是无知那就是单纯的愚蠢了。 赵士桢既不无知也不愚蠢,我选对了人,他给了我十二分的回报。 当人口增多,形成集市也就自然而然的事。 沿着别院至船坞道路两侧,已有六七个草棚。放工之后,有工匠也不急着回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酒足饭饱之后才施施然的回家见婆娘。 我一路走过去一路问,才知这些简易的吃食摊子都是工匠家眷自发搞出来的,并不是外来的生意人,一两个妇人就能支起一座简易的草食棚子,每日三五桌人来吃,也能赚几十个铜板。 而货郎则是北塘的常客,几乎每日都有货郎会从天津卫赶来北塘转一圈。 北塘的人口已经破千,眼见的还要增多,足可以称为一座集市了。 这本是好事,但却愁坏了赵士桢。 我来北塘的第六日。 赵士桢,杨家春来找到我,痛诉工匠宿舍的混乱,以及船厂食堂的入不敷出。 “原本,这房子都是按着单身汉来建的,八人一间,足可容纳两千人。可现在,才三百多工匠,这房子眼见便不足用了。” 赵士桢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无奈。 “已经有小一半的工匠将家眷接了过来,婆娘孩子来了,老夫自然要给他们安排单独的住处,而这家眷还在陆续的搬来,都来向老夫伸手要房,这是第一个难处。 至于邻里为了生活琐事争吵,甚至动手的纠纷就更多了,殿下可以问问杨家春,他每月要处理多少件鸡毛官司,这是第二个难处。 再说这食堂,原本一日三餐,这是殿下体恤工匠劳累,定下来的规矩。但自打家眷来了之后,一家子都去吃!这怎么能行呢,于是老夫在去年年底发下通告,家眷不得进入食堂。但这也拦不住工匠偷拿,老夫又安排人在门口守着,有发现的就斥责几句,但总也不能日日搜身,如同进牢子一般,这是第三个难处。 殿下即便不来,老夫也要派杨家春回府一次,亲自分说这个事,该如何处理,殿下还是要拿个章程才是。” 有人就注定会有麻烦,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事。 我并不认为爱占便宜的人就不要脸,换个身份,若我是工匠我也会带着老婆孩子来白吃白住啊,不这样想的人,他脑筋就不正常。 我琢磨了一会,返回头问赵士桢,“常吉先生想我怎么做?” 赵士桢早有腹案。 “带家眷的工匠不能在宿舍里住,必须迁出去! 先不说房子是否足用,这么多男男女女挤在一个院子里,龌龊不断,忒也心烦。 就在上月,一家的女娃被一个学徒搞大了肚皮,那女娃的爹动刀子要杀人,老娘拿麻绳要吊死。老夫好说歹说才将他们安抚下来,又从公帐上出了几两银子给那两个小不要脸的置办婚事,此事才算了解。若这般的脏烂事再有几件,老夫怕是要折寿。 这食堂也不能继续办下去了,便将一日三餐的费用折银吧,每月同薪俸一同发放,吃喝需叫他们自理。” 我又看向杨家春,“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杨家春一脸愁苦。 “奴婢也同常吉先生商议多次,家眷迁出是一定要办的,但这人住哪里呢,总不能王府出钱给他们建房子吧,天下间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奴婢曾询问过几个工匠,若划块地皮给他,是否愿意建房独居,结果谁都摇头,言说又不一定久居,为何要花这般的冤枉钱?这如何安置家眷一事,奴婢至今也没有想出好办法。 至于那食堂,奴婢赞同常吉先生的办法。殿下也看到了,早有人在贩卖吃食,若放出风去,吃食摊子只会更多,倒也饿不到哪个。” 我想了想,说道。 “这是我的过失,没想到进境会变成这般。我看这样,伙食费便如你们所说,折银按月发放,你们核算出费用报过来我看,争取下月便施行,但食堂还是要留着,只为士兵提供餐食。” 不过住宿确实也难住了我,工匠属于稀缺人才,在哪都能混口饭吃,无非是收入多少而已,这好不容易招来的若因此跑了,船厂岂不是要陷入瘫痪?但如果这般将就下去,那院子定然是乱糟糟的,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也不出奇。 我叫杨家春拿过船厂草图,指了指别院西侧的空地。 “咱们自己建房,然后发卖!” 赵士桢胡须一颤,“殿下不可啊,这工匠给了房,士兵要不要给?家丁仆役要不要给?如此失了公允,祸乱之始啊。” “我说卖,不是给。”我失笑道,“再者说,我哪里有那么多银子啊,我又不欠他们的,凭什么白给他们房?” “可杨家春刚才也说了,给地都不建,他们如何还会去买?” “别急,你听我说。” 我梳理一下措辞,对他说,“我要建的房,凡我船厂雇员不拿现银就可入住,而购房银则从薪俸中扣除,分五年把建房的本金收回。也就是说先入住后付款,什么时候付完本金,这房契才是他的,否则就还是王府的财产,若中途这人走了,房产随时可以收回。 船厂以外之人也可以买,但价格提升两成,且需一次性付清,不得赊欠。 这船厂是要长久开下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将来形成一片镇集是一定的。这我么说把,迟早这里的地价房价会上涨,谁早一步动手谁就发财,我给他们机会,但选择在他们。 至于仍旧不愿的,便随他去,只要不违反律法,能少管则少管。” 第137章 别离,蛰伏 今天是我在北塘的最后一日。 我同小卓早早的起来,摸黑来到岸边,坐在岩石上向着什么也看不清的东方眺望。 当水天泛起淡淡红光时,小卓的脸蛋似乎也染上了丝丝红晕,挺俏的鼻梁,弯弯的嘴角,海风吹拂下徐徐飘动的发丝,绝美的就像一幅画。 她恋恋不舍的看着我,眼神如同母亲目送即将远行的游子。 这样的目光让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我对她不是爱情,我的那份爱上辈子已经用光了,她对我也不是,她待我更像是姐姐爱护弟弟。但我们都没得选,她怕盲婚哑嫁,也有了除男人以外的追求,只有我能给她这份自由,而我则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女人能如此的了解我,我在她面前可以卸去绝大部分伪装。 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谁也说不清。 我叹了一口气,最终先开口。 “你真的不同我一起回去么,我可以护住你的。” 小卓双手抚着我的脸颊,在我额头轻轻亲了一口。 “殿下不知道吧,您小时候我经常这样偷偷亲你呢,可惜,现在不能了。” 我其实......都知道。 我打小就被这丫头宝贝也似的稀罕着,没人的时候就上嘴啃几口,身体的各个部位早就被她研究透了。 “其实你不用偷着亲,可以明着来!” 我嘴嘟过去,却被小卓轻轻的躲开。 “殿下,您就让奴婢留在这里吧,我知道你会护着我,但我不愿回去,奴婢舍不得知行学堂,舍不得这些学生。回京又能做什么呢,奴婢只会给殿下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说起来,我真是恨的牙根发痒。 我被人给坑了,但幕后之人至今也没有查到是谁。 新年刚过,就有一股流言飓风一样扫过宫廷,言说瀛王小小年纪就贪恋女色,同府中婢女有染,而这婢女,还是从小伺候瀛王到大的。 这是诛心的毒计,也是毫无底线的泼脏水。 我才多大,便想办事也办不成啊。 但偏偏就有人去信,而且人数还不少,若是没有人推波助澜,我万万是不相信的。 谣言不知怎的就传入了皇祖母耳朵里,老太太把孙嬷嬷同周妈妈叫去好生责怪了一顿,竟然还把伺候我的几个女使拘去宫中验明正身。 万幸几个女使都还不曾破身,不然我的麻烦事小,我府中的女使便要倒霉了。 被验身女使之中,小卓自然是重点中的重点。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羞辱! 皇祖母虽然没有发现证据,但还是狠狠责骂了几人,又把我好生数落一顿方才罢休。 我被打的措手不及,无论我怎样解释,皇祖母似乎都要盯紧我的被窝。 自那日起身边伺候我的,又多了两个从宫里调来的大龄女使,这两个就是皇祖母的耳报神,无论我府中发生什么事,第二日皇祖母便知晓了,令我烦不胜烦。偏我还不能拿她们怎么样。 麻烦事还不止如此,不几日间,皇后又安排了四名女使到我身边伺候,说是奉了皇帝旨意行事,教我府中女使皇家规矩。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人一直在宫里说我的坏话,谣言一人为假,十人为真,这又是一桩无头悬案,可能永远也找不到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小卓被折腾的累了乏了,躲在北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尊重你的决定,想要在北塘就在北塘吧,想要做什么便去做。” 听我这样说,小卓的脸上绽放出如阳光一般的笑容。 “殿下在京城也要好好的,奴婢在北塘也会好好的。” 我有些失落,但也真心为小卓高兴,她有了自己的事业,不用整日围着男人转圈,如其他女人一样想尽办法的去讨好男人,就是那种传说中既温柔体贴又不粘人的极品女人。 红日完全挂在天际时,我同小卓施施然的回到别院。 队伍已经整装待发,小卓翩然站在送行队伍中,目送我登上车架,缓缓离去。 回到王府之后,我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学堂没了读书声。 工坊空空如也。 屏风另一侧,不见那个不经意间口含笔头,伏案沉思的女人。 怅然若失。 几日之后,我把老利玛叫来王府。 那座宅院以市价卖给了他,首付两成,余款则写了借据,可以慢慢的还。 如此,我身边再没有可以攻讦构陷的目标了,王府暮气沉沉没有生气。 这就是过于出挑的代价,搞了一个矿监,得罪了无数人,又有无数人眼红,随便在皇帝面前几句风言风语,便令我疲于应付。不致命,但不堪其烦! 不能解决,那就认怂!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又过四载。 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我已经成年了。 我的身材体魄完全可以同前世比肩,甚至犹有过之,执殿将军也要矮我半头,至于我那几位兄弟,我看他们则需要低头俯视。 朱老大那样的塑料体格,我很有信心一爪子可以把他捏死。 老三朱常洵仍旧赖在京里不走。洛阳王府似乎永远不会完工,他的王田似乎也永远不能凑足,朝堂依旧为此事吵的不可开交,君臣离心。 老五朱常浩至今也没有婚配,这哥们已经二十二岁了,皇帝黑不提白不提,有大臣追问瑞王何时婚配,皇帝便问大婚的银子准备妥当了么?而他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急,只时不时的去内阁念经,讨要银两。 老六朱常润终于在今年出宫立府,这是个读书读傻了的,整日爱同那些文人骚客结交,三五日便有诗会宴饮之类的,莺歌燕舞,乐此不疲。他请了我几次,见我不去也便越发的疏远,反不如朱老五常在我府里走动。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四年。 北塘人口已经超过八千人,人不能再多了,再多就需开府立县,设立有司衙门了。 即便这样,从地方至中枢也不停有人在弹劾我,想要从这块肥肉上撕咬几口。为了买平安,我每年贡献给皇帝的方物价值超过五万两! 他这么多儿子,别人都是伸手要钱,唯独我用钱砸他。我若是他,屁股底下的位置留给谁还用想么?但显然皇帝老子没这个想法,就认准了朱老三。 他的这个想法匪夷所思,至今我也没明白他选择继承人的标准是啥?就很随意,似乎没有标准。 此外,王府在北塘也有着诸多产业。 船坞六间,造船工匠接近七百人,王府独家经营。 纺纱、织布、印染等纺织作坊十余家,车马行三家,家具作坊两家,雕刻作坊八家,这些都是暗中有王府份子的,在我看来就是股份公司。 这里边小卓居功至伟,工匠家的女人也不是闲人,她们没有土地可以耕种,但大多都会购棉纺纱,再将棉纱转卖给织布作坊。 京畿山东棉纺虽比不得松江,但也绝对是冠绝北亚的,朝鲜、北部诸族都是极好的贸易对象。 这么大一块肉怎么可能放过呢,我同小卓一合计,为毛不自己搞? 陆陆续续的,从各地招揽来十几家小作坊,注资扩产,约定分成,划定税额,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北塘所产的布料,有小一半转卖给朱老五背后的商行,由他们向西北贩卖,余下则由王府船队贩卖去朝鲜,或者转手去往倭国的走私商。 车马行同家具作坊也是如此操作,船队从朝鲜,南洋贩运木料回来,就地转卖给作坊加工。这家具就不需要说了,南洋来的硬木就是首选,一本万利,而马车,在进献给皇帝一架奢华四轮马车后,也风靡京师,王府每年从中所得以万两白银来计。 至于雕刻,主要是佛道法器,文房用品。象牙、犀角、顶级硬木从南洋运来,就地加工,京师权贵走一圈,不要太畅销。 不谦虚的说,若这般发展下去,我就是大明宗室最大的一头肥猪。 什么楚王,蜀王,潞王,在我面前不值一提。 第138章 去意已决 说到船队。 我明面上拥有舰船十七艘,排水量自八十吨至三百五十吨不等,都是北塘船厂自产,吨位逐年增大,可即便仅仅是八十吨级的海船,在大明水师看来也是庞然大物了。 海员超过两千,其中一成为知行学堂弟子,两成曾在王府卫队当过兵,其余七成则是从沿海各地招募来的,哪个省份的人都有。先在北塘培训三个月,然后便被编入船队,成为正式的海员。 威廉那一伙人除了造船之外,又有了新差事,海员教授。 学堂弟子,卫队士兵,新招募的海员都由他们来教授,几年下来,专职讲授航海课程的先生,也有了三十人。 可以说,这伙倒霉蛋肚子里的牛黄狗宝,尽数被掏了个干净。 当然,我不是一个卸磨杀驴的人,给他们的薪俸也更加丰厚,并且承诺他们,再为我效力两年,我将放归他们自由,若愿意回家,我还会赠送他们一艘船。 其实,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不会再走的,数万里奔波不就是为了财富女人么,我都给了他们,混血的娃娃都生出五六个了,还走个屁。回了欧罗巴,就他们的平民身份,小日子哪有在北塘舒服。就说那两个可人的威尼斯舞娘,我都毫不吝啬的舍了出去给他们做了婆娘,这种极品,在欧罗巴,他们估计也只能看看,根本摸不到。 而船队则由另一批人打理。 船队管事为从鲁秘国出使归来的刘时敏,副管事则是那位曾为海商的沈兴。 三十几人一次远海往返,死了五个,这剩下来的自然就成为这支船队的骨干,北至朝鲜,南至爪哇都有他们的踪迹。 而我暗中还有一支船队,只不过在蕃商朵思麻的名下。 有船八艘,海员接近四百人,也都是自己人,只不过挂着蕃商的名头,专门负责自大明至鲁秘国这条航线。 我原本想着继续扩员的,只可惜朵思麻这个代理人太过不争气,他恐惧于引起驻果阿同马六甲的葡萄利亚人注意,无论怎样也再不肯扩大船队了。 两支船队,唯一令我不满意的,就是武力配置。 朵思麻船队只配备重型火绳枪,舰炮一门没有。 鲁秘国国小民稀,没有铸造火炮的能力,便火绳枪也是从其宗主国奥斯曼买来的。而且他那船,也承载不了火炮,一炮下去,敌人没怎么样,甲板可能就爆了。 大明近海海盗多,南洋更多,印度洋上也不太平,那些戳尔小国的水师在家为兵,出门就是海盗。这些年,朵思麻委实被欺负苦了,各种过路费都要交,还被打劫过数次,先后损失了两艘船。 刘时敏船队要好些,他们在账面上被编入未来瀛州的三个千户所,按大明现在的水师配置,火绳枪,小型火炮并不违制。 这样的配置在东亚,南洋这片海域勉强可以自保,前提是不同西班利亚,葡萄利亚的船只敌对,对上这两家,确实干不过人家。 不过暂时对我来说也并不是问题,葡萄利亚人不敢动我,否则我会拆了他香山澳的老巢,西班利亚则需我手中上好的货物,船队每年都有五六艘船只去往马尼拉贸易,欢迎我还来不及呢,没理由攻击我的船队。 那个驻马尼拉的总督,还写过几封信给我,求购我手中的皇家贡品。而这贡品无非就三样,丝绸,瓷器,茶叶。 这三样品质最好的,都握在皇家手中,等闲商人是摸不到的。 但我有,朱老五也有,还有瑞安姑姑同荣昌姐姐呢,再闲来去拍拍皇帝马屁,什么也都有了。 这些在他们手中的普通物件,便宫中内官宫女都能使用的,发落到海外就是顶奢,转手就是十几二十几倍的利,不要嫌贵嫌少,你还买不到。 只不过最近南洋又多了一个势力,荷兰! 四年前,有情报言说有三艘西洋舰船出现在爪哇,并同万丹国交战。 这之后又接连来了两波悬挂同样船型的舰队,各有两艘舰船。这次没有同土着势力打起来,却同葡萄利亚舰队同西班牙舰队起了争执。 第二波不敌葡萄利亚舰队,在采购一批香料过后西逃。 第三波洗劫了西班利亚在吕宋岛上的一座小城镇之后,又去夺取西班利亚在香料群岛上的据点,结果错估了时间,被马尼拉组建的舰队追着揍,击沉一艘,逃走一艘。 我为什么知道这些消息呢?因为两牙已经发下通缉令,严禁同他们有生意往来的海商同荷兰交易,若发现荷兰船只踪迹,举报还可以领赏。 但显然,两牙的通缉令并没有什么鸟用,他们太过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荷兰人的决心,荷兰舰队一波接着一波的袭来。 三年前,三艘荷兰商船占据澎湖主岛,并在大明沿海掠夺了数个村庄的百姓,拉去澎湖筑城。 福建巡抚徐学聚调集战舰五十几艘,士兵两千人,兵进澎湖马公岛,都司沈有容同荷兰指挥官谈判,最终这伙荷兰人被迫释放百姓,退出澎湖。 这是邸报上说的,但实则另有其事。 据沈兴从闽商得来的消息,荷兰人占据澎湖之后,诸多走私商便蜂拥过去同人家贸易,什么国家,海防之类的,谁在意啊,把泉州占了才好呢,正好发财。 更有三个奸商,李锦、潘秀、郭震三人。从大陆诱骗劳工去往澎湖做工,帮着荷兰人修筑堡垒,并伪造国书送去福建衙门,企图同大明通商。但福建衙门也不是傻的,一番调查,发现这三人已在海外经商多年,拘捕拷问,果然通夷,抓了两个,但被那个叫郭震的给跑了。 而就在福建巡抚调兵的这个空档,这个郭震竟然巴结上了矿使高寀,高寀这个阴阳人,向荷兰人索贿三万两白银,声言拿了钱便请旨许他们驻澎湖通商。这是朝廷的官,稀里糊涂的就要卖国! 高寀还真拿到了部分好处,遂去信福建巡抚要求暂缓进攻。 万幸,巡抚徐学聚没搭理这个阴阳人,最终把荷兰人逼退。若真听了那阴阳人的话,搞不好澎湖就被荷兰占下了! 而澎湖,在名义上是我的封地! 当我得知这件事之后,立刻请旨在马公岛修建王府。 不要国库内帑一分钱,所有的费用我自己出! 内阁秒票拟,皇帝第三日就批了奏本,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道理很简单,沿海倭寇海盗多如牛毛,朝廷每年都要收到沿海各地被袭击的奏报,规模不大但如苍蝇蚊虫在眼前乱飞,极其的讨人厌。每年为了备倭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钱财物资,然而成效寥寥。 如今有冤大头自请,这自然是极其令人愉快的一件事。 何况名义上那是我的封地,也没有理由拒绝。 就这样,当年我便将杨家春派了过去,主持修筑王府。 说是王府,但其实它就是一座堡垒,如今主体已经完工,正在搞内部装修。 现在,我其实可以拎包入住了。 我心急,几次上奏本要求就藩,但皇帝就是不批,奏本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道理摆在这呢,朱老三还赖在京城没走呢,弟弟怎么可以先一步就藩?这不是又要打某某人的脸面么? 朱老三的脸可真大,几个弟弟排队等着他! 今日,是我第四次上奏本。 我自己个将奏本拿去的内阁,阁老叶向高看过奏本之后大为震惊。 哦,这阁臣又换了,现任阁臣为叶向高,也是唯一的阁臣。 首辅朱赓称病在家,半年都没来办公了。而另一位阁臣李廷机,只做了几日便上奏辞呈,连着上了十八道辞呈,我那皇帝老子就是不批。这老头也是个有性格的,躲进破庙里不上班,每月一封辞呈准时送入宫中,就这么僵持着。 所以这位叶大学士,虽不是首辅,但却干着首辅的差事,各衙门口暗中称其为‘独相’。 我这奏本,也只能找他来票拟。 “殿下确定这些庄子都不要了,要请还陛下?” 我点点头,问叶向高,“如此,您觉着父皇能批我的奏本么?” 叶向高神情古怪的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瀛王殿下,那庄子可种植的都是新式作物啊,这每年的产出你舍得?” 我指了指奏本,“这都写这呐,十四个庄子,去岁收入三万三千两,只要能就藩,我就送!” 我还就不信了,皇帝见了这些钱,还不能放我走? 只要能走,十四个庄子便都给了朱老三,我也会跪地谢恩,称他一句‘吾皇圣明!’ 第139章 新作物的另类推广 奏本很快被递了上去,但等了几日却没有回音。 周总管去宫里打探之后,告诉我,皇帝看过奏本,但留中了。 留中,其实就是扔进垃圾堆,懒得再看! 这就难办了,一向视财如命的皇帝竟然没有见钱眼开。 要知道,我这十四个庄子种植的可是新式作物,虽然这些玩意在后世都是极为常见的粮食果蔬,且价格低廉。然而现在还不是,物以稀为贵,现在这些玩意几乎同胡椒一个价格,这都没能让他动心? 推广新作物的第一年,百二十亩土地就为我带来了丰厚的收益。 根本不用去叫卖,果蔬成熟时把瑞安姑姑、大姐姐、七姐姐、太子妃郭氏,三嫂嫂姚氏哄进园子,西红柿土豆炖牛肉,蛋炒西红柿,青椒肉丝......几十道菜肴,就慢慢的吃吧。临走时,奉上菜谱并烹饪方法,几筐新鲜时蔬,三斤花生油。至于宫里就不需要说了,皇祖母,皇帝,皇后三个,每几日都会送去一些。 然后,这订单就如雪片一样铺天盖地的来了。 而这订单,并不是买什么就送什么,而是反着来,送什么客户就得买什么。我这乙方做的,简直不要太爽。 即便这般,有客户还拿不到,宗亲排位第一,有爵之家排第二,然后是四品以上的官宦之家。这之后就没有了,官位太低,物产不足,瀛王府懒得伺候。 那一年真的赚的盆满钵满,睡觉都能笑醒。 第二年,眼见京畿附近种植新式作物的就多了。 关于耕种方法我并没有保密,没必要也没有用,这些作物伺候起来比稻麦还要省心,寻常老农只要用心伺候着就会有产出,索性大方一点,就公开出来。 但种子,我却没有外卖,至于客户自己留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卖辣椒西红柿总不能把籽抠出来,何况还有土豆这样的呢。 但我还是分了些种子出去,几个兄弟姐妹总是要的,还有瑞安姑姑呢,尤其隔壁的朱老五,见我每日大把大把的进银子,整个人都酸里酸气的,说话夹枪带棒。 赚了钱,我家那些庄头佃户终于来求我了。 第一年年底各庄来送年礼时,院子里跪满了各庄的管事同耆老,哭的啊一个比一个声情并茂。 那十户雇工本也是庄子里的人,新式作物如何金贵如何日进斗金怎不会同庄子里的人说呢,而我本也不是一个财独的人,十户人家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其实应该称奖金或者分红才对。 这一年,他们赚了四年的收入。 红眼病人人都有啊,如此这般,能不跪在我面前哭么? 但哭也没有用啊,我给过他们机会。 我那时并没有想到玉米土豆居然能卖到胡椒的价格,只想着佃户能多收三五斗,日子好过一些,只收三成的租子,剩余则他们自由支配。 还记得那时我被啪啪打脸,居然没人愿意去种! 这之后我才悟了,难怪当老板的总是被骂,心善并不能解决问题,只有让人去争去抢去竞争才能维持一个体系的运转。苦口婆心,摆事实讲道理?根本没有用。 第二年,有六个庄子由佃户变为长工,只拿薪俸同奖金,至于收成,所有都是我的。 若有人偷盗,则开革出府,扭送官府治罪。如果没有记错,那年处理了七个庄头,十六户人家,至于他们日后如何生存,我则完全不再去想。心若不冷,是什么事也办不成的。 第三年,我名下十四个庄子都从佃户沦为长工,北塘那两个庄子也开始播种新植。 而京畿,新式作物已经不算稀罕物了。可价格非但没有降下来,反而还在推升。 我赚了第一桶金,贵圈跟进第二波,第三波则是富裕阶层。 京师几十万人口,近郊县城十几万人口也是寻常,酒楼茶肆,勾栏楚馆是数不过来的,消费基数太大,相对来说这新式作物还是供不应求。 今年,种植面积又不知扩大了多少倍,但价格已经同去年持平。 价格曲线马上要往下走了,可以预见,日后会逐年降低,最终沦于寻常,至于会经历多久,则不再是我考虑的问题了。 我的目的已经达成,即赚了钱又把新式作物推广了出去。 保守估计,好钱还有三五年可赚,但利润也会逐年减少,搞不好还会滞销,这年头可没有冷藏设施,没办法拉到山东山西去卖,即便拉去了,人家也不认,扩散总需要一个过程。 所以舍出这些庄子,我并不是很肉疼,前提是能够换来我的自由。 只是可惜啊,皇帝还是沉默。 要不把朱老三给宰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因为这货,耽误了我多少事,剁碎了他一点都不冤。 我去求见皇帝,不见!便问安,他也给我免了! 这让我无计可施。 这一天,我把几位高才请来商议。 两年前,已到中年的徐光启终于高中进士,而且入了二甲,得授翰林。 而翰林,可以说是高官进修班,只要自己不犯蠢,熬到四品并不是难事,入内阁的机会也大大高过其他中枢部门。 这老倌也是个不管不顾的,入了翰林院依旧住在我的王府,我恶毒的猜测他就是为了免费蹭吃喝。这只是玩笑,老倌并不是一个官迷,也不会钻营。科举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完成读书人的夙愿罢了,他真正爱好的,还是各种实学。 最近,他正在编撰一本新书,名为《农政全书》。 我看过部分草稿,从国家大政一直讲到田间地头,从周朝论述至而今,且不说这本书将来能有多大的作用,只这份精神就值得推崇,这才是读书人该干的正事。 风花雪月,吟诗作赋虽好,却并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 ‘安肯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像李白,柳永,唐伯虎这样的,做个文学家,负责文化娱乐生活就顶好,真做了官入了中枢,很大可能名声就毁了,十有八九会沦于平庸。 老倌要编书,我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而府里有关新式作物的零散资料极多,我正愁着无人整理呢,就都交给了他。 同坐的,还有徐光启的弟子孙元化,我的侍读毕懋康。 孙元化至今还是个秀才,举人对他来说已经成为执念。 所以今年落榜之后,他索性辞了知行学堂副祭酒,躲在我府里一门心思的做学问。偶尔去贡院,国子监走一走,名为探讨学问,实则就是在押题! 其实没有用,主考官出的题肯定是押不中的,若被押中,考官的前途同名声也就毁了,这就是科考题目越来越不知所云的原因,都是被逼的。 科举有啥用啊,跟着我混多美,但我不能这样说,就只能由着他。 四人边喝茶边嗑瓜子,这已经是京城的新时尚。 据隔壁朱老五说,勾栏里姑娘喂瓜子更得味。我一直在犹豫在挣扎,这个年纪偶尔去嗨皮一下也不过分吧? 我把就藩的事同几位说了,叫他们帮忙出出主意,都是多年的交情,我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这几位值得信任。 毕先生的一句话,值得我深思。 “若求之不可得,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呢?” 第140章 朱老五的组合拳 如何‘反其道而行之’呢? 无非就是去闹,但尺度很难把握,闹小了不顶用,闹大了自己倒霉。 虽说我同几人交情莫逆,但这毕竟是皇家私事,他们也不好真的把阴谋诡计送到我面前,何况他们也不专业。 至于周总管同曹化淳,早就问过了,一点主意也没有。 狗头军师不是那么容易弄的。 没奈何,我只好把朱老五请来。 这货除了cosy,还是有些歪主意的。 朱老五边嗑着瓜子边问我,“你就这么急着走?在京多逍遥啊,任事不需操心,还经常得赏,不比就藩来的快活?” 我斜眼看他,“怎么,你最近看朱老三顺眼了,吃人家的剩饭很开心?” 朱老五也不生气,手里拨弄着瓜子。 “哥哥我大彻大悟了,与其问父皇去要,莫不如自己去赚,话说我那两艘船什么时候造好?定金我可给了啊,就等着出海赚银子呢。” 我给他倒了杯茶,慢条斯理的说。 “便是有船,你也没人,我三个千户已经满编了,可没人借给你。我这样给你说吧,若不出海就藩,我这生意做到这一步就顶天了。但我若就藩,这人则要多少有多少,别说两艘船,再翻几倍我也能给你。” 朱老五就叹气,“也就是说,你不去就藩,就不带着哥哥一起玩是吧?” 我弯起嘴角不说话。 朱老五没好气的说道,“这事你闹也没有用,要先说服皇祖母同皇后,然后让朱老三同大哥开口赶你走才行。最好,郑贵妃再对父皇吹几句枕边风,你便不想走也不成了。” 言之有理,这货做闲散王爷完全是浪费人才啊。 我追问他,“如何去做?” 朱老五看着我邪邪的笑,“你那庄子真要舍出去?” 我带着万分不舍的表情对他说,“这不是没有办法么,但此事若能办成,便转给哥哥也无妨。瀛州距京城千里万里的,弟弟我实在没有精力去管的。” “就这么说定了啊,你可不许反悔!” 啪啪~击掌为誓。 朱老五怎么也掩盖不住笑容,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正经起来。 “皇祖母同皇后娘娘就不需我多说了,你自己想办法去说服她们。 想要大哥哥说话也简单,太子府里有个李才人你是知道的,你暗中送些礼物给她,叫他为你说话也就是了。” 李才人?我倒想起这个女人来了,风骚妖艳,跋扈擅权,把个太子爷吃的死死的。 太子妃郭氏已被架空,便管家都不能,小天启的生母王选侍在这位跋扈的李才人面前犹如奴婢,这孩子实际上控制在她手里呢。 我继续追问,“送礼简单,但怎么说还请哥哥教我。” 朱老五压低声音说。 “这也要我来教?自然是说你的坏话啊,说你有多少人多少钱,在京畿名声有多好,百姓有多爱戴,只知有瀛王不知有太子。你说大哥听了心里是什么滋味,会不会想办法尽快把你打发出京?” 我频频点头,“哥哥说的有理,你继续说!” 朱老五老神哉哉。 “郑贵妃同朱老三难办一些,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你不停上奏求就藩,朝臣也拿这套说辞逼迫朱老三之国,这对母子心里边对你定是恨极的。 但这个恨还不足够,你得让他们把对你之恨大过顾及脸面,不顾一切的出手才成!” “也就是说,逼他们不顾长幼有序,也要把我赶走?” “对喽,就是这样。”朱老五斩钉截铁的说,“郑贵妃不说话,你想走也难!” 我没好气的问他,“那要怎样,总不能逮住朱老三打一顿,我还不想去凤阳养老。” “你打他干嘛?不过别人可以打啊。”朱老三悄咪咪的问我,“郑国泰的儿子郑养性你识得么?” 我点点头,“知道有这个人,但不认识,郑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我有交往啊。” 郑国泰,郑贵妃的弟弟,官至正一品左都督。没有军功,却有这么大的官位,有明两百多年他还是第一个,可见皇帝有多宠爱郑氏。 朱老五的笑容由内而外。 “这厮摊了官司,被人在顺天府给告了! 说起来,这还是你这新大陆物产给害的,京畿良田好大一部分都改麦为新,为的就是能及时送进城,郑家也不例外,名下庄子能改种的都在改种,但还不知足,又想方设法的去买地。 在大兴,郑家要买一户人家的四百亩地,为了压价,就找了些泼皮混混去找茬,三不五日的,那家不是有人被打,就是柴堆走水,闹了一段日子,郑家才派人去买。 结果那户人家也是硬气,无论如何说总之就是不卖,还将郑家人给骂了。 郑养性火大气不过,带着家丁上门,一顿打砸,竟把这杜姓人家的二儿子腿骨敲断。 如今,杜家人抬着杜二郎就在顺天府门口鸣冤告状,乡亲几十人。 而杜家大郎还是个贡生,带了好些同窗去撑场面,声言郑氏仗势欺人,若顺天府不能公允断案,便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杜家便阖族死绝也要讨回公道。 这事都闹到了御前,你还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还真不知,你就说我该如何做吧。” “去为杜家站台啊!” 朱老五越说越兴奋,“如今御史言官抓住这件事不放,父皇为此事都烦透了,听说父皇勒令郑家找人前去暗中说和,打算赔钱了事。若你插进去一脚,公开为杜家说话,郑贵妃能不恼羞成怒么?” 我眼睛都不眨,就看着他。 “五哥你是真想我去凤阳养老啊,我这样做,岂不是父皇也会恼羞成怒,要收拾我?” 朱老五摊了摊手,“办法我是说了,用不用在你。” 这厮烧了一把火加了几滴油,便施施然的回府了,我却抓耳挠腮难受的要命。 我把曹化淳叫来,吩咐他赶紧去打探是不是有这么一件事,朱老五说的是否为真。 只花了半日,曹化淳就带回来确切消息。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杜家已经在顺天府大门口闹了四日,京城皆知。 事实上,朱老五将人数还说的少了,众多读书人轮班在顺天府守着,换着人喊冤,两队锦衣卫士就在街头巷尾晃悠,却没有动手抓人。 这出戏明显有人接手,已经不是杜家说停就能停下来的。 这就是士大夫阶层的力量,皇权在他们面前也不是无所不能。 关于这一点,我那皇帝老子还是值得一夸的,虽有些怠政但并不暴虐,这若换了天启,魏忠贤早动手砍死一条街的人了。 虽然是个馊主意,但我还是决定要摸一摸郑贵妃的屁股...... 但在动手之前,有些事还是要提前安排的。 我把周总管、曹化淳两个找来,一番商议,由周总府负责去贿赂李才人,吓一吓朱老大。 这事不能王府的人直接出头,要拐几道弯,太监传太监,魏朝或者李进忠都是极好的下手目标,只要贪财,这事不难办。 话说李进忠的女儿还在北塘读书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人我都没有见过。 最后留下曹化淳,我交代道。 “你去把郑养性仔仔细细的查过,要黑历史啊。还有这人经常去哪里玩乐,有没有相好的粉头,或者外房?要快,两天之内报我。” 曹化淳答应一声,无声无息的就去了。 这货经常被我安排去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勾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笑起来我总觉阴森森的。 这毛病要改,证明功夫还不到家。 第141章 通元宝局 两日后。 郑养性这位少爷羔子的资料摆在我面前。 一妻五妾两个外房,通元宝局还有一位知心的清倌人。 所谓清倌人,也就是青楼里的高级货,只卖唱不卖身的那种,这也当不得真,你去问老鸨,十个中有八个她都说清倌人。而这赌场里的女人,还是作宝的荷官,怎么想也同清倌人不搭调啊。 至于郑养性,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竟然还在四处招摇,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话说我至今也还没有见识过京城恶少呢,就好奇这种人到底能嚣张跋扈到何种程度。 这天晚上。 我便装来到通元宝局,这赌场还真是阔气,一楼为各种赌局,二楼则是雅间,而三楼还能听曲看戏。 门口小厮见我这身装扮,随即凑到近前,眉弯眼笑。 “客爷里边请!” 曹化淳指了指楼上,“三楼雅间伺候着。” 这小厮腰塌的更厉害了,麻溜的在前头带路,边走边对着楼上喊,“客爷六位,顶间伺候!” 刚走到三楼,几个花枝招展的知心大姐姐就扭着两瓣围了过来,脂粉气扑鼻。 该说不说,小模样着实不错,腰条也给力,这服务自然也是极为热情的,上来就往身上扑。 “退下!” 曹化淳一声怒吼,我身后四个护卫跟着瞪眼,几个姐姐扑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她们却也不怕,拿团扇挡住半张脸,咯咯笑着向我滋啦滋啦的放电。 一个体态微胖的老鸨笑眯眯将我请进雅间。 “公子看着面生,这是第一次来我通元么?咱这里曲戏歌舞在京城不敢说第一,但也是一绝,这姑娘嫩的啊都能捏出水来,花活也多着呢,管叫公子您不虚此行。” 我随意的半躺在胡床上,对着老鸨邪魅一笑。 “本少听说彩蝶姑娘琴艺歌舞双绝,就她吧,至于吃喝,你看着办。” 我指了指曹化淳,“你们几个隔壁玩去,莫要扰了本少的雅兴。” 曹化淳同我对了一下眼神,很无奈的从袖笼里掏出一锭五两金子给老鸨。 “我家少爷不喜人多,只叫那个彩蝶来就可,再叫一桌吃食,几位姑娘去隔间伺候着。若伺候的好,回头还有赏!” “姑娘们,还不伺候几位大爷去隔间?” 老鸨手中帕子挥舞,几位姐姐莺莺燕燕的扑过来,将门口几根大蜡拖走。 转回头,这老鸨殷勤的对我说,“公子形容俊伟,仪表非凡,敢问来自哪家豪门?老婆子也好通传则个。这彩蝶姑娘呀可是本店的头牌,侍奉的都是京中贵客,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我指了指皇城方向,“皇城里万家,其余你也莫要多问,只把彩蝶快快叫来,本少的名头你日后便知。” 老鸨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叠声的去了。 不一会儿,环佩叮当,一个粉白裙装,半露香肩的小娇娘身姿摇曳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 我上下打量着她,端的是娇美可人,风情万种,眉目含情。 “奴奴彩蝶见过万公子!” 这声音,含糖量爆表,果然是专业的。 我示意她坐近些,“久闻姑娘之名,今日一睹芳容,更胜传说,幸甚!” 彩蝶一笑生情,“能得公子垂怜,奴奴心甚欢喜。” 说着,小丫鬟已经送上茶来。 彩蝶双手奉茶,轻声细语的问我,“请恕奴奴眼拙,公子身上的料子可是出自宫内?奴奴还从未得见这般精致的云纹呢。” 这女人眼可真毒,我笑着看她。 “小娘子喜欢?改日送几匹来就是。” 就这样,我同彩蝶两个边喝茶边聊天,过了约一刻钟,酒菜都端了上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喝花酒,对于流程很好奇! 彩蝶怀抱琵琶轻启朱唇,唱了一曲《鲜花调》,这歌声自是极好听的,我扶着胡床小案听的入神,看的也入神。 而后,这姑娘便也上了胡床,挨着我坐着,举起酒水送到我的唇边...... 这顿花酒,吃了足足两个时辰。 真的只是吃酒听歌,便手也不曾摸过。 这女人套路很深,若即若离的吊着我,我若真要睡她,怕是不丢进去千八百两是不能够的。 来日方长,我接连来了三日。 可惜,一直也没有撞着那位郑养性。 每天舍出去五十两银子,真真是肉疼。 第五日,还是这个时辰,我同这位彩蝶已经开始腻腻歪歪的喝交杯酒了,这腰同屁股也摸了,我琢磨着再过几日还可以更进一步。但显然,我的人生第一次得留给小卓啊,不过猴急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喝酒半酣,有人敲门,彩蝶挣脱开我的魔爪前去开门。 老鸨进门,一脸歉意的对我说,“扰了公子雅兴,还请恕罪。” 我不耐烦的对她说,“你有事就说,没事就关门好走!” “咳咳,是这样的。” 老鸨吞吞吐吐的说,“有位贵客催彩蝶甚是急切,那贵客位尊权高,不好久等的。老婆子厚颜同公子打个商量,借用彩蝶则个,改日定让彩蝶好生服侍伺候公子,便夜宿在店中才好。” 我把眼一瞪,“小爷还真是涨了见识,这是第一次有狗东西敢同本少爷抢女人,你把他叫来,我赏他几大巴掌,就把彩蝶让给她!”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小着点声。” 这老鸨的脸被吓成了猪肝色,急忙反手去关门。 “公子爷,那位贵客老婆子当真惹不起,便是东家也要看人脸色行事的。求您给老婆子赏脸,就答应了吧,今日便算老婆子请客,这厢给您赔罪了。” 彩蝶也拉着我的手摇晃。 “公子爷,您就别为难邹妈妈了,明日夜来,奴奴红烛美酒,洗香香伺候您。” 这就要给我睡了? 对不起了,小娇娘,一会儿可别吓着你。 我一把甩开彩蝶,当的一脚将房门踹开,跳到门外。 “哪个狗东西敢同本少爷抢彩蝶,滚过来说话!” 这一嗓子着实声大,竟还带着回音,立时有几个雅间探出脑袋来看热闹。 彩蝶呆立,邹老鸨简直要急出眼泪来,这就要上前来拉我回房。 但已经晚了! 一个油头粉面,脑袋插花的小子从一雅间跳出来。 “你特娘的找死!” 说着,就奔着我冲了过来。 我仔细看过去,同曹化淳所描述的一般无二。 等的你好苦啊,你可终于来了! 第142章 敲断腿 这厮也是个傻的,明明矮我半头,却真个冲过来抡拳打我,他身后的家丁赶都赶不迎。 我也没二话,躲过来拳,一记摆拳正打在这厮的太阳穴上。 这厮站立不稳,一头又撞在门框上,脑袋开了花,杀猪一般的惨嚎。 而这时,曹化淳也带着人跳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个花盆。 什么也不用说了,打群架! 这货也是够狠,一花盆砸翻一个家丁,随后就同对方混战在一起。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这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指着我,歇斯底里的鬼叫,“你完了,你全家都完了,我要你全家死!” 这个......我只能对他表示佩服。 乱了,全乱了! 姑娘喊,婆子叫,整个通元宝局乱作一团。 我也不去管别人,一脚将这厮踹进房间,骑在他身上就是一顿老拳,这厮忒也不扛揍,只几拳就翻着白眼哼哼唧唧不能动了,牙齿被揍掉了几颗,我也没兴趣去数。 不能再打了,再打可能就要出人命。 我用眼角余光扫了屋子一圈,彩蝶摊在地上正抖着呢,邹老鸨则不见踪影,可能是喊人去了。 伸手可及处,有一圆形小杌子。 我拽过一条腿,还挺沉,是核桃木所制,坚硬如铁。 正好拿来用用。 左腿还是右腿呢?就右腿吧。 啪~嗷嗷~~~ 小杌子散了架,郑养性的腿也变了形,杀猪一般的惨嚎就停不下来。 我琢磨着不保险,这万一有名医能将腿骨接好呢? 抄起四棱凳子腿又狠命砸了几下。 就看着髌骨快碎成了渣。 我这才罢手,带着歉意看向彩蝶,“今日,他怕是不能陪着你了,得去医馆看看腿。” 这婆娘简直要疯,也没了纤声细语,扯着喉咙喊叫。 “杀人啦!杀人啦!” 闻声,外边也不打了,两方家丁一股脑的冲了进来。 鼻青脸肿的郑家家丁眼见自家主子瘫在地板上抽抽,哭丧也似的扑过去,好一顿摇晃。 曹化淳见我不曾伤到一根毛,方才放下心来。 他苦笑着对我说,“公子爷,今日是玩不成了,咱们回府吧。” “你们还想着走?” 一个郑家家丁拦在门口,“你你......你们死定了,你们知道我家公子爷是谁?” 曹化淳举拳就要动手,却被我拦住了。 我冷笑着问那家丁,“我倒想听听,这狗东西是哪个,看看谁能弄死我。” 那家丁色厉内荏说道,“我家国舅爷郑氏府上,小子,你怕了吧?晚了!” 我面带古怪,回身去看还瘫在地上抽抽的那位。 “你放屁,郑国泰我认识,那年岁都能做这狗东西的爹了。” 那家丁悲愤欲死,干嚎道,“郑国舅爷就是我家公子的爹啊!” 我一拍额头,“这事闹的,原来是一家人 !曹伴伴,你快去请个郎中过来,要接骨最好的,我看着这腿还能治。” 曹化淳看了一眼,却没有动。 还治什么啊,骨头渣子在地板上好几块。 听我这样说,郑家家丁有些懵,敢自称同国舅爷是一家人,这定然也是有来头的。 那家丁硬着头皮问我,“敢不敢报上尊府?” 正这个时候,差役来了! 一层乱哄哄,一个绿袍官带着十几个差役挤过人群,登上三楼。 这人气势汹汹的来,见我之后则面带疑惑,仔细打量几番之后,面色大变,扑身跪地。 “臣王灿参见瀛王殿下!” 好吧,这人居然还认识我。 整个宝局都静了下来,然后就乱糟糟的跪拜行礼。 邹老鸨大嘴张开就合不上了,帕子掉在地板上,怔怔的看着我,旋即也跪了下去,低头瑟瑟发抖。而彩蝶也不哭了,痴痴的看着我,我觉着她在后悔为毛不早点睡了我。 我捏着鼻子对这位巡城御史说,“你就不能当作不认识我么,这可好,全京师的人都知道本王来喝花酒了。话说这人也太多了些,烦劳清场则个。” 王御史使了一个眼色,差役开始清场。 转过头,他又去看了看郑养性。 “小舅爷?小舅爷?你可能说话?” 郑家家丁早没了之前的气势,此刻都跪在地上低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塞进裤裆里。 敢打皇帝的儿子,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用啊。 好一会儿,郑养性才悠悠转醒。 他嘴里吐着血沫子,用颤抖的手指着我。 “抓抓......抓他,杀了他!” “小舅爷慎言!”王御史急忙说道,“瀛王殿下在此,你怎敢胡言乱语?” 郑养性晃了晃脑袋,似乎没有听清,或者完全不相信。 “你说的甚?爷爷的腿,爷爷的腿啊,你为何还不抓他?” 我走过去,一脸歉意的看着他。 “郑表兄,这都是误会啊,你早早报名才是啊,为何急哄哄的来动手呢。小弟出手太重,还请原谅则个,来日定去府上请罪。” 这货脑子显然还有些浆糊。 “你你......你谁啊?我特娘哪有你这个弟弟?” “我?你不认识?” 我凑近了他,说到,“我是朱常瀛啊,从贵妃娘娘那里来算,你我可不就是表亲么?” 这货愣神片刻,眼睛一翻,又晕死了过去。 王御史起身,一脸晦气的对我说。 “小舅爷的腿怕是不得医了。兹事体大,烦请殿下将经过讲述与微臣,臣也好上奏圣上。” 我点了点头,转头又对郑家家丁说道,“还不快将你家公子送府请郎中?在这愣着作甚,本王只会打不会医!” 郑家家丁如蒙大赦,宝局里有人寻来老大一片门板,七手八脚的将郑养性抬在门板上。 一伙人走的那叫一个快。 翻回头,我看着彩蝶淡淡微笑。 “愣着干嘛啊,斟茶倒水,我这借你的闺房同王御史说说案情。一会儿公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实话实说,你安心,没人会为难你。” 这彩蝶的魂儿方才被我叫回来,稍稍整理凌乱的发髻,开始为我烹煮茶水。 王御史听我陈述案情,那边差役也各自问了人。 案情简单明了,两个豪少为了粉头争风吃醋,斗殴打群架。 只是两个来头实在太大,自然没人敢请我去衙门里喝茶。 王御史理清原委之后,便带着人急急的走了。这么大的事,定是要先去内阁商议,然后再报皇帝的。 我本想也走,但看了看心思忐忑的彩蝶,终归不忍。 挥了挥手,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 我很认真的对彩蝶说。 “这官司不会这般轻易了结,将来若有官府来人提你,你就说是我的女人,同我睡过了。记着一定要这样说,如此,我才能保你不死!” 第143章 皇帝的烦恼 当我走进启祥宫的时候,从殿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有男人,也有女人。 这是事发的第二天早上,昨夜太晚宫门落锁,便想早做安排也进不来,所以今日起了个大早,给皇祖母问安之后,就来皇帝处。 只是在皇祖母那里花的时间久了些,来告状的比我早了一步见皇帝。 小内官见到我来,便疯也似的入内通传。 随后就听到皇帝的怒吼声。 “他还敢来?好啊好啊,叫他滚进来!” 刚刚走进内殿,一个物体就朝着我飞了过来。 这必须躲开,是一方砚台! 啪的一声砚台碎裂,而后我便被满屋子的哭声淹没。 御阶下,跪着几人。 郑贵妃的大伯父郑承恩,国舅爷郑国泰,郑国泰的堂弟郑国贤,郑家三个在朝为官的都来了。 御阶旁,坐在椅子上的郑贵妃素面朝天,神情哀切,在她身后,则站着朱老三夫妇。 放眼皆敌啊! 若目光能杀人,我差不离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尤其那位郑贵妃,怨毒的看了我几眼之后便放声大哭,然后......她就晕死了过去,朱老三夫妇拉着郑贵妃衣袖又喊又叫,眼泪鼻涕也大把大把的往下掉。 便皇帝也慌了神。 “御医,御医呢,快叫御医来!” 我脚还没站稳呢,郑家的老东西郑承恩就抱住我的大腿嚎啕。 “殿下......殿下何至于此啊,养性他到底哪里开罪了殿下,老臣这就给殿下赔罪,就放他一条活路吧!” 说话间,这老家伙就对着我砰砰磕头,郑国泰同郑国贤反应慢些,在稍稍愣神之后也学老家伙做法,哭喊着求我放过郑家。 我就站着,一句话也不说,看着他们演戏。 果然,折腾了一气,郑贵妃悠悠转醒,她被朱老三夫妇扶着跪在皇帝身前。 “臣妾侍奉陛下几十年,郑家为陛下做事也从来兢兢业业,从不敢逾规逾矩。养性乃郑家独子,陛下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是儿可怜呐,眼见没了一条腿,能否活下来也未可知。 臣妾斗胆,要问一问瀛王,同我郑家有何仇怨,为何要如此狠毒?是臣妾哪里做错了么,要郑家落得这般下场?” 皇帝......也着实被气到了,胸腹起伏不定,双手微微颤抖,看我的眼神怒火熊熊。 “孽障,还不给朕跪下!” 我是想着跪拜的啊,但郑家老儿抱着大腿不放叫我怎么跪? 终于,郑家人松了手,我才前行几步,跪在御阶前。 “儿臣问父皇陛下安,问皇贵妃娘娘安。” 不等皇帝开口骂我,我又说道。 “昨日之事,实在是一场误会,儿臣至今也懊悔不迭。如今郑家人都在,皇贵妃娘娘也在,儿臣也不去争辩,有司自会有详细卷宗送来,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横竖一条腿的事,为解皇贵妃娘娘同郑家人之恨,我这条腿,拿去!” 说着,我坐下来,撩起袍服伸出右腿,看向郑贵妃。 “皇贵妃娘娘,一斧子下去,郑家同我的恩怨两清,如此,您可还满意?” “你你......你无赖!” 朱老三气不过,他跳出来指着我,“分明是你跋扈在先,为了一个粉头将养性打成那般,到了此时还不知悔改,老七你要干什么,是在要挟父皇么?” “逆子,看我不打死你!” 说话间,皇帝几步走到我近前,抡起拳头就打。 我也不敢躲啊,只好双手护住脑袋,任由皇帝拳打脚踢。 我这里挨揍,郑家人哭的越发大声。 揍了有一会儿,皇帝累了,累的气喘吁吁,他瞪向陈矩。 “给朕打,狠狠的打!” 陈矩跪在皇帝身前,“陛下,皇太后老祖宗这就要到了......” “唉!!” 皇帝一声叹息,重新坐回宝座,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疲乏至极。 我是理解他的,此事无论如何处置都无法圆满,总不能为了一个郑养性,真把自家儿子的腿给砍了,但处罚轻了,显然又过不了郑家人这一关。 他挥了挥手,对郑家人说道,“都退下吧,朕自有决断,养性......朕是不会亏待于他的。” 郑家人都去看郑贵妃,见郑贵妃点头,才不情不愿的退出大殿。 刚才还混乱不堪的大殿如今落针可闻,便郑贵妃也止住了哭声。 不一会儿,救星皇祖母终于赶了来。 老太太面沉似水的坐下来。 “皇帝打算如何发落瀛儿?” 皇帝皱着眉头说道,“母亲,这孽障忒也跋扈了,非重重处罚不可!” “怎么处罚?砍掉一条腿还给郑家?” 皇帝看看老娘又看看我,他心里边定是极为腻歪的,这祖孙两个怎的一套说辞。 “母亲不可如此宠溺着他啊,这般顽劣下去,如何得了?” 老太太冷着脸问道,“皇帝可是弄清了此事原委?若瀛儿胡作非为,便打死他老身也不拦着。” “老祖宗,养性的腿断了呀,此刻人还生死未卜呢。”郑贵妃忍不住了,她带着万分的委屈说话。 老太太眼眸微微眯起,“老身且问你,是谁先动的手?不是说谁哭的厉害谁就有理!” 郑贵妃还要再争辩,却被老太太直接瞪了回去。 “养性是郑家独苗,保住性命要紧,你与其在这里哭哭啼啼,不如去寻医问药,看能否保住那条腿!” 朱老三带着幽怨语气说道,“皇祖母,养性的腿骨都碎了......” “唉!!”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养性也是,竟然敢对皇子动手,尊卑上下呢?祖宗规矩呢?洵儿啊,你长这么大,可曾有人敢对你如此大不敬的?若有人当街辱骂于你,拳脚相向,老身第一个不答应,要灭他的三族!皇帝,你说呢?” 朱老三瘪了瘪嘴,不敢说话了。 郑贵妃又开始抹眼泪。 “郑家累受皇恩,养性是万万不敢有大不敬的,这种诛心之言实是子虚乌有,乌涂郑家,还请老祖宗明察,陛下明察,还郑家清白啊。” 皇帝很头疼,不停的揉着脑袋。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说道。 “我看这样吧,这两个都是不省心的,竟然跑去勾栏争粉头,成何体统。瀛儿罚跪奉先殿,闭门悔过!养性.....姑念他有疾在身,这处罚就免了,皇帝厚厚赏赐,好言宽慰与他。另外,老身做主,瀛儿赔付郑家汤药费两万两。皇帝,这般处置如何?” 郑贵妃表情极尽怨毒,手中的帕子被拧成了麻花。 她被皇祖母压着不敢再说话,但乞求的目光却落在皇帝眼里。 皇帝带着满腔怨气看向我。 “都是你做下的好事!” 第144章 逼问 最终,皇帝也没有决定如何处罚我,而是令陈矩出宫调查,说是要查清原委之后再做论处。 这个决定皇祖母不满意,郑贵妃也不满意。 但皇帝说的也没有错,一场对峙就只能先这么散了。 而我则被禁足,不是在奉先殿也不是在王府,而是在皇祖母的慈宁宫。 早上的时候,我已被皇祖母责骂了一顿,不是因为打了郑养性,而是因为我去了宝局这种地方。 从启祥宫回来,我又在罗汉床前跪着,被老太太足足骂了有一刻钟。 老太太实在是累了,骂着骂着竟然就睡了过去。 两日后,有消息传来。 郑养性的命保住了,不过少了七颗牙一条腿。 在顺天府告状无门的杜家也不敢闹了,卷铺盖回了大兴。 又过了三日,巡城御史王灿的卷宗,陈矩查问过后的卷宗送入宫中。 此事涉及宗亲,有司衙门无权问案,也没人敢出头,最后这官司落在了宗人府。 瑞安姑姑的丈夫万驸马,司礼监陈矩,刑部尚书萧大亨三人主理,负责断案。 这官司审的憋屈,两个事主一个卧病在床一个位尊身贵的,都是主审跑过来做笔录,真正的大堂,审理的都是通元宝局相关人等。 这么简单的案情,但三个老猫肉却抬着两大箱卷宗入宫,证人证言百多份,但最终两位事主谁对谁错却没有判定。 横竖卷宗都在这呢,皇帝你自己看着办。 然后......皇帝就把三个老猫肉给骂了,责令几人必须给个说法。 事发第八日。 万驸马来到慈宁宫,他拜见皇祖母之后,便拉我单独说话。 我这几日着实吃了些苦头,每日罚跪两个时辰不说,还不给肉吃,整个人瘦了一圈。 万姑丈的心情糟糕透了,他万般不愿但还是不得不说。 “殿下啊,不知者不为罪,郑养性的大不敬之罪着实有些牵强,是无法定案的,彼时他尚不知你是瀛王,所以才口不择言乱骂几句。 但郑家那边可是着实伤了人,有贵妃娘娘撑着,总不能轻轻揭过,六万两一条腿,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我反问道,“姑丈,我可听说了,贵妃娘娘声言非要我降爵不可。” “怎可能?” 万驸马信誓旦旦的对我说,“贵妃娘娘只是一时气言,这几日我等从中说和,郑国舅已然同意两方和解,但脸面上总要好看一些,便只要赔付六万两,这官司就可了结。” “一条腿,六万两!” 我万般肉疼的问道,“郑家人同意了,那父皇呢,郑贵妃呢?别是我这边赔了银子,父皇又有重罚下来,我不是人财两空?” “此事大可放心!” 万驸马很认真的说,“陛下只要此事尽快了结,断不会又生出别的事端来。” 我不情不愿的点头。 “若如此,六万两凑一凑,我还是有的。” 万驸马擦去额头汗珠。 “好好,此事便如此说定了。但还有一事你需说个明白,那个彩蝶姑娘是怎的回事?郑家人可是说了,要活剐了这个祸水!” 我眨了眨眼,有些小尴尬,“这个恐怕不行!” 万驸马一拍额头,“你当真把她......?罢了罢了,你呀你呀,怎做出如此荒唐事,便舍了吧,总不至于为了一个粉头耽搁下来。” 我摇了摇头。 “此事本就与她无干,便没有彩蝶,也会有粉蝶,绿蝶。我就同姑丈实说了吧,我同这彩蝶厮混了几日,虽不能入王府但也算是我的女人,怎可轻易就舍了? 劳烦姑丈再去郑家说和,就说我愿再出一万两了结此事,若不同意,那这官司就继续僵持下去吧。” “你呀你呀!” 万驸马不停摇头,“你这性子忒也倔犟,我再去说,能不能办成不好说。” 我起身施礼,“就有劳姑丈了!” 又过了几日,皇帝召我觐见。 偌大的宫殿空空如也,只有父子两人。 皇帝的声音冰寒刺骨,“你是有意如此?” 我低着头不说话。 皇帝却不放过我。 “你之前从未去过通元宝局,却忽的连着去了五日,而这个彩蝶,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呢。为何要这般做?” 我心里边暗暗叹气,论起阴谋诡计来,我还是太嫩了,如陈矩这般的人物是很难含混过去的,终究还是被皇帝抓住了尾巴。 但其实他们没有证据,这只是推论罢了,真个要实情,除非把曹化淳拉去严刑拷打,但陈矩显然不会这般去做,为了一个郑养性不值得。 我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不承认可也不敢去否认,否则就是侮辱人的智商了。 “杜家子被敲断了一条腿,你敲断了郑养性一条腿,你在为杜家张目?” 这次必须摇头,那杜家,我碰都没有去碰,不过敲断腿这个思路确实是由那里来的。 皇帝喝问道,“那是为了什么?回答朕!” 我闷声回答,“看不惯!” 皇帝愕然,冷声问我,“你对朕不满?” “儿臣不敢!” “不敢?就还是有了?” 皇帝冷笑着说,“还真是逆子啊,朕就奇怪,敬妃端良温婉,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不肖子!” “儿臣曾梦里见到母亲,她言说死的冤屈。儿臣昨日又梦到了母亲,她在对着我笑。” “大胆!忤逆!”皇帝拍案而起,他双目逼视着我,“老七,你这是在逼朕!” 我把眼睛一闭,跪伏在地。 “儿臣不敢,儿臣的血肉都是父皇给的,但生母的恩情也不能忘却。” “朕今日再说与你,也是最后一次,你母是病薨,并非为人所害。你若再有忤逆之举,朕定不饶你!” 好吧,你说是就是,我依旧跪着不说话。 “滚吧,朕乏了!” 皇帝挥了挥手,我拖着僵硬的身躯走出启祥宫。 我可以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我。 我这皇帝老子,终究还是没有忍心为了女人将刀砍向自己的儿子,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皇帝老子还是有一点点欣赏我的,虽然他一直在责骂在呵斥。 在我回府之后的第四日,官司终于落定。 七万两银子买了一条腿。 我认为还是值得的,且不说郑贵妃会怎么做,但我能感觉到,皇帝已经不想留我在京了。 这个逆子,还是一脚踢的远远才好。 第145章 贵妃娘娘的病 自那日之后,我就再没能走出府门。 正如我所预料的,郑家虽然迫于无奈息事宁人,但皇帝还是赏了我十藤条,并且将我禁足在府。 如此,他的爱妾才短暂的熄了枕边风。 我猜测皇帝定然是烦透了的,郑家那一辈虽不只一个男丁,但嫡子却只郑养性一个,这是生死大仇,一向跋扈惯了的郑贵妃怎么可能放过我呢,怕是日日夜夜都在想着怎么整我。 也无所谓,早晚我也会弄死那一家子,注定的死敌。 沉寂几年的瀛王,名头又在京城响亮了起来。不过却跟我想的不一样,我以为怎么说我也算为民除害吧,但显然抢女人争风吃醋更有噱头。 据孙元化在茶楼听书所得,瀛王府的大床可以跑马......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 曹化淳一脸纠结的来到书房。 “殿下,那个彩蝶来了,通元宝局的东家亲自送来的,就在后门,您看见还是不见?” 我眉头皱起。 “不是叫她离京么,这是怎么回事?” 曹化淳走到我近前,轻声的说。 “依着奴婢来看,应该是通元的东家想要搭上王府这层关系。方才奴婢在后门看了,四人抬的小轿,还有几担嫁妆......” “通元的东家是什么来路?” “姓赵,街头浑名‘病虎’,净做些下九流的行当,如今手里打行有百多人,开宝局三家,在京城也有些名号。” “那这人背后的靠山是哪个?” “永康侯徐家。” 我就笑了笑,“这厮有个侯爵做靠山还不满足,要来巴结我?” 曹化淳也跟着笑,“此事之后,这徐家应该是将这人给舍了,躲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去管他。” 我想了想,对曹化淳说道。 “这个赵病虎我就不见了,但你收束着他,该怎么做,你看着办。” 曹化淳点点头,“那彩蝶姑娘呢?” 我叹气道,“给她换身女使装扮,领进来吧。” 不一会儿,彩蝶就被带了进来。 风尘女子,即便换了正装,走起路来两瓣也是左右扭来扭去的,引人遐思,不过去了浓妆,施着薄粉,看起来倒也清新,只是脸上的媚态能滴出水来。 她来在近前,莺莺下拜。 “奴见过殿下。” 我问她,“你来做甚?” 她轻声慢语的说,“奴来侍奉殿下。” “可本王不缺人伺候啊。”我语气微冷的问她,“是那个赵病虎逼着你来的?” 彩蝶花容失色,匍匐在地。 “并没有,东家只同奴说我的命是殿下一万两银子买来的,奴心里欢喜,感激殿下的恩德。所以……所以东家有意投效,奴也……也是自愿来的。奴也知自家身份卑微,不敢有奢望,便做个打扫庭院的丫头,早晚能见殿下几眼,奴也甘心。” 这话说的,我若是个初哥还真就信了。 那个赵病虎同彩蝶怕是误会了,真以为我看上了她。也是啊,一万两银子,还是个风尘女子,想歪了也正常,正常人也干不出这种事。 不过我这1米七几的身材,刚毅俊冷的眉眼招人喜欢也不出奇。 稍稍思索,我对她说。 “我给你两条路,一条送你去江南,还你自由身。一条送你去天津卫别院,去了那里自会有去处安顿……对了,你本姓是哪个?” “奴本姓吴,贱名四娘。” “好,无论你去了哪里,日后就是吴四娘,就是良人,婚配嫁娶你随意。你选哪一条?” 彩蝶轻咬朱唇,难掩失望之色。 “奴……奴去王府别院!” 好吧,路都是她自己在选,我的别院可不是金屋藏娇的地方,想去就去吧,也可能别有一番新天地。 我示意曹化淳将她带下去。 这女人还是个小富婆,箱笼装了两车,体己银三千多两,这应该是那个赵病虎的安排,巴望着彩蝶能得宠,日后在我面前也好传话。可惜了这厮的一番钻营。 送走了彩蝶,此事才算真正的告一段落,但并不是结束。 没过几日,郑贵妃生病了,卧床不起! 是真是假我无法得知,但据说是回家省亲见了宝贝侄儿一面,忧伤过度,回宫便缠绵病榻,换了几个御医也不见好转。 这罪过只能算在我的头上,皇帝又把我叫进宫臭骂了一顿,并勒令我去郑家请罪,什么时候把郑家安抚好了这事才算完。 这就没完没了。 打成那个样子,怎么安抚啊,无非是要扫扫我的脸面,或者讹诈点钱财。 但我没有办法,这是皇帝的旨意。 这一天陈矩早早来到王府,皇帝派他来监督我去郑府请罪,主要是安抚郑贵妃的老娘,皇帝的丈母娘。 陈矩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起来很不愿意担这份差事。 “瀛王殿下,陛下说了,请罪就要有请罪的样子,要诚心。” 我笑着问他,“就说要提多少银子吧,只要能让贵妃娘娘痊愈,把王府让给郑家也可以。” 陈矩的老脸抽了抽,他伸出三根手指,“老奴觉着这个数比较稳妥。” 有点后悔,我当初就应该打死郑养性。 我点点头。 “好,就听大公公的,三万就三万,本王的日子也不打算过了,砸锅卖铁也定要贵妃娘娘满意。” 转回头,我就吩咐曹化淳安排了下去。 三万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要装箱用马车拉! 都准备好了,看着家丁一箱一箱的往车上搬,陈矩皱着眉头问我,“这般多箱笼,都是送去郑府的?” 我很认真的对他说,“自然,除了钱,还有其他一些礼物,总之叫郑家满意也就是了。” 陈矩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我出了名的有钱,而且为了一个贱娼能砸万两的人物,干出什么事也不出奇。 上马启程,兜兜转转向着郑府赶去。 中途,正遇着朱老三。 我这位三哥视我如仇寇。 “父皇派我从中说和,老七你到了郑府莫要这般鼻孔朝天,一脸的倨傲,要客气些,不然我定在父皇面前参你!” 我双手抱拳,满脸堆笑。 “那就辛苦三哥了。” 一路上看热闹的极多。 大明亲王亲自去给郑家赔礼,这说明什么,说明郑家还是如日中天,深得圣眷啊。 这份筹谋,也真是辛苦他们了。 第146章 登门请罪 郑府门前,人丁零落,无人迎接。 正门大开,只一老仆候着,这老仆也是一脸的愁苦,如同家里死了人。 下马入府,家丁抬着大小箱笼进院。 陈矩同朱老三夹着我赶到郑府花厅。 只有郑贵妃的大伯父郑承恩在场,冷着脸见礼之后,我很客气的问老家伙郑承恩。 “表兄何在,本王这就去给他赔礼致歉。” 郑承恩放下茶盏,冷着脸叹气,“这就不必了,养性重伤未愈,不便见客!” “那国舅何在,我去给他见礼。” “国舅忧思过度,至今卧床,也不便见客。” “那......太夫人呢,可是方便?” “太夫人痛惜爱孙,也卧病在床。” 这郑家人莫不是得了瘟疫吧,怎的都病了! 我只好看向陈矩同朱老三,“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要跪求么?” 说着,我膝盖一弯,就准备跪了。 陈矩同朱老三急忙把我拽住,而郑承恩则是一下跳起来,闪在一旁。 “不可,殿下莫害老夫!” 陈矩轻轻咳嗽,轻声对我说,“殿下,将礼物抬进来吧。” 朱老三鼻孔哼哼,“见你作甚,还不够生气的。” 我就无语,那我来干嘛,直接把礼物砸过来不就得了。 我向门外挥了挥手,家丁便陆陆续续把箱笼都抬了进来,堆满了花厅。 郑家是皇亲,每年皇帝的赏赐无数,定然是不差钱的,但我这份礼却不一样,那是脸面,那是身份,是皇帝的态度。 皇帝的亲儿子,在我郑家面前也得低头。 郑家人默不作声,为表诚意,我只好自己来读礼单。 “上品苏绣四十四匹。” 我示意家丁打开箱笼,给在座的当众瞧看。 这一看,就出事了。 陈矩的脸色煞白,朱老三横眉怒目。 “你你......你......” 郑承恩用颤抖的手指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仔细看过,转头问郑承恩,“确实是上品啊,这料子极好,难道郑翁不喜?” “朱老七,你要干什么!”朱老三拳头紧握,眼见就要动手! 我把眼一瞪,“怎的,送礼还送错了?你不要我抬走就是!” 这礼物别的毛病没有,就只有黑白两色,本是为出口西亚准备的,虽然送郑府可惜,但我还是肉疼的拿了出来。 就没想到啊,人家都不领情。 陈矩拼命的拽我,我却纹丝不动。 “这个不满意也不要紧,我这还有四十四套碗碟,也是精品中的精品。” 家丁将箱笼打开。 一摞摞用稻草垫着的瓷器展现开来。 是精品无疑,但郑老儿已经瘫坐在靠椅上说不出话来了,估计有心脏病。 这个是冥器,陪葬品,本是为出口朝鲜准备的,大出血,奉送给郑家! 我又示意家丁将所有箱笼全数打开。 我对郑老儿拱拱手,“这是三万钱,不多,给郑家表兄买汤药还是够的,万望笑纳。” 确实是三万,只不过是三万枚铜钱! 这也不少,三百多两银子呢,薄皮棺材上百口也够用了。 我送的礼,是极实惠的,丧葬都能用到。 朱老三怒极,竟然晃动着胖大的身躯来打我。 我还没疯到要同朱老三动手,轻轻躲过。可这厮忒也蠢笨,脚下一滑,竟然自己摔了一跤。 就他这样的身躯,躺着起身都困难,摔倒之后挣扎了几下也没爬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花厅里的几扇屏风被慌忙抢来的朱老三家丁绊倒,变出好多活人来。 刚才还说不便见客呢,我仔细看过去,除了郑养性,好像都在。 我原本还奇怪呢,屏风后边总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郑府不讲卫生,闹耗子呢,原来是在偷偷看我的笑话。 郑家太夫人拄着拐杖,有两个小丫鬟左右服侍着,见到礼物太过高兴,一下就嘎了过去。 郑国舅被气的跳脚,然后就抱着老娘鬼喊鬼叫的。 “老太爷,老太爷!” “不好啦,不好啦,老太爷背过气啦!” 郑老儿太过激动,也嘎了...... 这礼送的,真是让人头疼。 我也不去理朱老三,对着陈矩拱拱手。 “大公公,这礼我是送了,但郑家看着好像不领情啊。我这就回去重新备份礼物,告辞!” 陈矩哪里能让我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殿下不能走,请随老奴入宫面圣!” 我也不敢用力去甩,怕把老头伤到,只好耐着性子对他说。 “我同大公公入宫就是了,你慢着点,别同三哥一样也摔着,这走路,还是要稳一些才好。” 伴着郑家人的哭闹声,我不急不慢的走出花厅,走出郑家府门。 我就在想,当初郑养性带人去杜家打砸的时候,杜家人铁定比这还要凄惨。 板子不打在自家人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可惜,郑家人似乎不知道反省二字。 “殿下这是要同郑家结成生死仇敌么?”陈矩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忽的问道。 “我出生时就是生死仇敌了,大公公难道不知么?” 我这样的回答令陈矩微微愣神,他随后一声叹息。 “殿下如此跋扈,请恕老奴不敢维护,到了御前殿下若还这般无赖,就不怕陛下雷霆震怒?” 说话间,二人已经各自上马。 我打马前行,悠悠的说道,“怕又能如何,只要我在京一日,郑氏便休想在我面前逞威,我今日也不怕同你说,哪怕是死,我也要拉着郑氏陪葬!” 陈矩目瞪口呆,他抬头摇摇看向巍峨紫禁城,不知作何想法。 距离紫禁城越来越近,我终究还是有些许紧张的。 皇帝,会不会真把我发落去凤阳呢,或者直接贬为庶民? 都随意了,横竖我已经提前同皇祖母打了招呼,老太太总能再护佑我一回吧? 而就在即将赶到宫门时,朱老三从后头疯也似的追了上来。 这厮哭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朱老七,你你......你等着瞧!” 我鄙夷的看了一眼,没搭理他。 而陈矩却面带忧心的问,“福王殿下,又怎的了?” 朱老三扯着喉咙怒吼。 “郑老太公,他走了!” 第147章 作死的结局 郑贵妃的大伯父死了,死于疾病。 这是官方发的讣告。 坊间传言,瀛王去郑府请罪,然后老头就嘎了。皇帝的儿子,那是龙子啊,老头无福消受,呜呼哀哉,有笃信鬼神的,甚至传言老儿遭了天罚。 但无论如何,郑家葬礼极尽隆重,皇帝追封郑承恩二品都督同知,御制碑文,赐祭六坛,发丧的队伍绵延二里。 郑家治丧不几日,有圣旨传出,瀛王遭遇贬谪,除亲王爵,降为郡王,限期三月离京就藩,永不得回京! 各种猜测流言就更多了,总之瀛王同郑氏争斗,最后输了,被发配边塞不知名所在。 事主朱常瀛,在府中养伤半月,才堪堪能够下地走动。 这还是皇祖母老太太拼命阻拦,以死相逼的结果。 依着皇帝的意思,即便不打死,也要直接除爵,发落去凤阳守陵。 皇帝真的怒了,怒到突破了忍耐极限,亲手拿着藤条抽打朱老七。 具体打了多少下,只顾着疼了,我也没去数。 总之各处开花,血淋淋的条状伤痕布满后背。 沈令誉亲自回来给我医治,言说有几条伤痕太深,怕是要终身留疤。 瑞安姑姑看到我就抹眼泪。 “你这又是何苦,明明斗不过却偏还去斗。如今可好,你皇祖母也被气病,都是你惹得祸。” 我心里也十分不忍。 “都是侄儿的错,皇祖母最近可好些了?父皇不许我入宫,便想见一面也难了。” 瑞安姑姑冷着脸瞪我。 “只认错就是不改,对吧?你父皇都要打死你了,你也不吭声,哭喊也不会么?” 我就笑了笑。 “我不是郑贵妃啊,哭闹有什么用呢?算了,不说这个,过几日我身体好了,只想见一见皇祖母,给她老人家请罪。劳烦姑姑帮忙则个。” 瑞安没好气的对我说,“等着吧,你皇祖母这几日也就大愈了,她会来瞧你的,真真是不让人省心。” 我再次谢过瑞安姑姑,然后我示意曹化淳把两个木盒拿过来。 “两位表兄眼见要婚配,我怕是无法参加大婚礼了,这便算我给两位表亲的贺礼吧。日后婚期定了,我这还有大礼奉上,只是远隔千里万里的,也不知能否赶得及。” “你这孩子!唉!” 说着,瑞安姑姑又抹起了眼泪。 万氏兄弟接过礼盒,打开之后,老大万长祚急忙把礼盒放回桌案。 “殿下,这礼太重了。” 老二万弘祚看后也急忙放回原处,他讶异的问我,“你不过日子啦,这京师的铺面也说送就送?” 瑞安姑姑也嗔怪的说,“你这孩子,便是去就藩,这铺面也是你的啊,怎可随意送出?” “你们不收,我也会卖掉!” 我指了指紫禁城方向,“那毒妇人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在京不会留下一点产业一个人手给她糟践。这两间铺面每年也就三五百两的进项,虽然不多但胜在细水长流,就收着吧。” 瑞安姑姑仍旧不接,“既然这样,就不如留给你六哥。” “六哥哥也有,母亲留下来的铺面我都给了他,便五哥哥,大姐姐,我也各送了一间。姑姑您平日里对我最好,我若不送,岂不是做侄儿的太过不孝了。” 我如此说,万氏兄弟才勉强接了。 我并不是被打傻了,把大好的家财送人。有一点我不好直接去说,我若留产业在京,说不准就被皇帝抢过去赏给郑氏或者朱老三,这并不是猜测,而是极有可能的。 因为郑老儿的死,皇帝打了我,给我降爵,即便这般,还是要我赔偿郑家的丧葬费。 我赔个屁! 我都没碰他一根毛,丧葬用品都提前为他准备好了的,还要怎样? 就没钱就不给。 所以,我在京的产业要尽快处理,钱财也要拼命转运。 在京,我不准备留下一根毛。 送走了瑞安母子,我名下的铺面已经处理完成。 而后我把周总管,曹化淳叫到身边。 我看着周总管略带歉意的说,“您已经六十有三,我打算在南边给您置办一套房产,买些田地养老。这京城,您无论如何是不能留下的,否则必有祸端。南京也不要去,我看扬州就很好,如何?” 老头笑的怡然轻松,“老奴这身子骨还可以,殿下也不要赶我,您去哪里老奴就去哪里。至于家里边,老奴也安排好了,这段时日也在处理产业而后会搬去泉州。我那几个过继的后代虽然不成器,但还算听话。殿下就不要为老奴操心了,我的身家足可以养老。” 我面带纠结,这老头能不能扛过南边的湿热气候啊。 但最终,我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不等我开口,曹化淳便说道,“我家里就几口人,早同周老商量好了,也搬去泉州,杨家春也是如此,只刘时敏那里麻烦些,但他父亲是官身,家也远在蓟州,想必不会有事的。” “如此,甚好!” 我对他二人说,“孙嬷嬷回去伺候皇祖母,周妈妈自然要同我一起去就藩的,我身边就你们几个可能会被我牵扯,郑氏再怎么疯,也不至于牵扯到普通女使同家丁身上。便发个通告下去吧,去留自愿,愿走的支付三个月遣散费。愿意同我去就藩的,便留在府中清点财物,而后分批去往北塘。” 周总管斟酌着说道,“府中事好办,但名下的庄子呢,难道也要发卖?” “自然要卖,留着就是祸患。这两年京师地价已经很可以了,正好卖个好价钱。虽说不会有多少人跟随我,但还是要将通告发下去,我已经写好了,就在床头。 愿意同我去就藩的,每户给耕牛一头,可开荒土地百亩,三年不征,自第四年开始,只征收两成粮税,无徭役无杂税。还有一条最最重要,凡去藩地人户,每户按丁口按月发放口粮,为期一年。” ...... 事情就这样一件一件的安排了下去。 在外人看来,瀛王完蛋了,皇帝失宠,远走边塞,树倒猢狲散,所以敢踏入瀛王府大门的着实不多。 难能可贵的,老利玛还是来看了我一次。 不过却不是关心我这个人,而是受香山澳的葡人所托,同我寻求合作。 大明人对我的王府领地不屑一顾,自皇帝至各级官员皆如此,但葡人不这么想,我这么多年的布置,接近二十艘的船队,已经令葡人隐隐感到不安。 而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问我葡人的船只是否可以经停澎湖往返日本。 我的回答自然是‘可以’。 他又问我葡人是否可以登陆瀛州,在瀛州设立贸易据点。 我的回答还是‘可以’。 老利玛满意的走了。 我也很满意,我的瀛州缺人啊,免费的劳动力越多越好。 第148章 转机? 十月底,距离离京期限还有两个月。 皇祖母来看望我。 她老人家先看了我的伤,而后就是责骂,抱怨,心疼的抹眼泪。 她不明白我这样打小看着就聪明伶俐的,为何偏要同皇帝作对,又为什么要去海外荒岛,在哪里不是富贵呢?我的那些大道理在老人家面前是无用的。 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子孙平安无事就好。 讲大道理无用,那就哄着来吧。 我在老人家面前打了一趟拳,还表演了倒立行走,表示我这身体棒的不能在棒,如生龙活虎。 老太太带着眼泪在笑,用枯槁的双手用力捶打我。 “罢了罢了,早走晚走总是要走的,就像你皇叔,这么多年未见,老身不也是熬过来了? 算算年纪,你皇叔也是你这个年纪之国的。但那也是受了冠礼,有了婚配才走的。你呢,这是被贬出京啊。不过我看你是真不在乎,还只晓得玩闹!” 我照旧给老太太捶背揉肩。 “皇祖母,这话我只同您说,孙儿也不敢埋冤父皇,但孙儿的眼睛不瞎啊,五哥哥二十大几了,什么还都没有着落,而三哥哥都有儿子了。五哥都没有婚配,何况六哥同我。 孙儿说句不该说的,等父皇给我安排婚事,我这胡子都能拖地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才忽的意识到,我竟然已经见了四任大明皇帝。 我爹万历。 我哥朱常洛,这人什么年号我还真不知道。 我大侄子天启。 我另一个大侄子弘光。朱老三的大胖儿子,今年年初刚刚出生,还没有起大名,但我相信这小子就是朱由崧。 可惜等不到崇祯出生了,目前太子府还没有身怀有孕的女人。 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这样看起来,我那皇帝老子还是其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我可怜的皇祖母,还在幻想着子孙万代呢,殊不知她的孙儿辈按着历史进程一个也不能得活! 听我这样说,皇祖母又来捶打我。 她深深叹息一声,“老身一辈子遵循祖宗成法,却也管不了这般多了。下月初给你冠礼,而后便选妃大婚,如此老身也就无憾了。” 怕什么就来什么。 皇祖母果然动了给我找女人的念头。 我是不好回绝的,不过老太太未必能办成这个事,我前头还有两个哥哥呢,长幼有序,皇帝不会答应,臣子更不会答应。 劳神劳心,还惹一肚子嫌气,完全没有必要。 我只能委婉的对老太太说,“皇祖母您可千万不要这般做,为了郑家,我已经同三哥哥水火不容,这不是又要得罪五哥六哥了么?虽然我们几兄弟此生未必还能有机会再见面,但终归是亲兄弟,不能伤了情分啊。” 皇家的规矩极多,老太太自然清楚过我。没有妃,是不能纳妾的,偷偷睡了也不是大事,但不能有子嗣,否则就是大罪,要遭到处罚。 所以老五老六家里一堆女人,但就是不敢生育子嗣。 老太太闻言只能再次叹息,握着我的手不知该如何说。 午饭过后,终归要分别。 在紫禁城宫门前,我狠狠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坐在步辇上,含着眼泪消失于我的视线。 之后再见,怕是难了,皇祖母的身份也不是随意能出宫的。 回府之后,我见到了最后几位想见之人。 毕懋康,徐光启,孙元化, 三人显然是商量好了的,一起到场,几人书房落座,茶水点心摆上。 毕先生迫不及待的问我,“殿下降爵,陛下可曾收回金册金宝?” 我神色一愣,“没有,我却是把这个事给忘记了,怕不是父皇也忘记了这回事吧。” 毕先生面上立刻有了喜色,“怎可能会忘,朝堂这么多臣子,还有司礼监诸公。所以微臣猜测,陛下只是一时怒极,或者为了平息贵妃娘娘心中怨恨,才不得不为之。敢问殿下,贬谪诏书是谁来宣读的?” “田义来的。” “这就是了,田义在司礼监多年,如何不知要收回金册金宝?微臣再问殿下,可授郡王银宝?” 我摇了摇头,“没有,只有诏书。” 毕同学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我一脸懵,“先生为何如此说?” 徐光启笑道,“殿下还不知呢,内阁已在起草章程,正在遴选王府属官。虽没有明说,但应该是为了殿下。” 我大概能猜到他们的想法,无非皇帝可能会再把我的亲王爵位还给我,别看只相差了一级,但待遇却天差地别。 “未必如几位所想吧,郡王府也是有属官的。” “不一样!”徐光启神秘兮兮的说,“内阁在遴选长史!” 能恢复亲王爵自然是好的,而长史,则是亲王府职位最高的文官,如果拿朝廷来对比,长史就是内阁首辅,或者宰相。 虽然我的封地比较特殊,但这王府属官的任免权,还是掌握在朝廷手里的。 我急着问道,“先生所言为真?” 毕先生禁不住哈哈大笑,“殿下,微臣已经自荐,这难道还有假么?” 这个变故着实让我有些措手不及,难以相信。 不会吧,不可能吧,皇帝突然间就良心发现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他们。 “即便父皇有意恢复我的亲王爵,但郑妃怎会善罢甘休呢,事实上现而今,郑妃也没有停下哭闹,不把我踩在脚底她是不会甘心的。” 毕同学却不这样想。 “郑妃虽得宠,但殿下仔细回想,这么多年郑妃去争的,一件也没有功成。皇后位、太子位、即便是福王殿下的王田也没有如意。为何会如此呢,难道是陛下做不到么?以微臣来看,却是未必,此事大有转机。” “所以殿下不能等!” 徐光启接着说道,“要想办法挽回陛下的心意才是。郑家表面上深得圣宠,但在勋亲臣属中并不得人心。就说杜家那事,刑部官员屡次暗示郑家和解,陛下也如此想法,但郑家就是不闻不问。陛下虽没有斥责,但心里定是不满的。殿下那一棍子打的好,京城百姓,贡院举子皆人人拍手称快。” 我撇了撇嘴,“不是说我为了粉头争风吃醋,也是纨绔么?” “呃,纨绔是纨绔了些,但殿下却没有为恶,这本就不能同郑养性相提并论。” 徐光启轻声对我说,“现而今贡院举子正准备联名上书,一告郑家夺人家财,伤人悔屋之罪,二为殿下洗清罪名,还个清白。” 我有点懵,“我同贡院没有交情啊,为何要帮我?” 毕同学提醒我,“殿下可是忘了当年陈俸之事?” “自然记得,不过这与贡院有何关系?” “为众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毕同学语带欣慰的说,“殿下嫉恶如仇,赏善罚恶,终究还是有人看得见的。总而言之,殿下静观其变就是,自有人为殿下出头。” 我还真就奇怪了,皇祖母都没有保住我的爵位,谁还有这般的本事? 这是要逆天么? 第149章 看不见的棋手 果不其然,不过几日时间,一封联名弹劾奏本摆在皇帝案头。 弹劾郑家罪名有四。 第一条,私相授受,卖官鬻爵。 第二条,欺压乡里,掠夺民田。 第三条,勾结妖人,信奉邪神。 第四条,诋毁东宫,妄图撺立。 这是贡院贡生连同在京举子的联名上书,涉及百余人。而奏本刚刚送入皇宫,京城百姓已经人人皆知了,手抄本随处可见。 扪心自问,这个宣传速度本王做不到啊,非要背后有一个强大的集团推动不可。 我在京,还没有这个实力。 这抄本我也看了,所列很是详尽。 第一条说的是郑国泰利用职务便利收受礼金,为他人谋取官职。 这个不奇怪,他获封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正一品。塞几个人进入京营,升官授职不要太过简单,兵部不可能一一去调查,大多中低阶军官任免还是以呈报为准的。 共列了一串十余姓名,都是经由郑氏之手所获官职。但这个事几乎所有勋贵都在干,算不得什么。 第二条也是豪族日常,总有各种手段把土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只不过郑氏的数额有点大,一万一千多亩。 第三条就比较扎眼,说郑家有人信奉弥勒教,在家暗中设坛奉养邪神,并资助弥勒教大量财帛。 这个指控若属实,罪过比我气死郑老儿可严重多了,弥勒教是反贼,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无孔不入,最为朝廷所忌惮。 第四条其实是老论调,郑家没少了因为这个事遭弹劾,但这次的切入点不同。 大意是说福王殿下是好的,已经上书自请减少王田,但郑家人里外撺掇,蛊惑郑贵妃同福王索取无度,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除第四条是推测之外,其他三条皆有实证,请求皇帝派有司详察,还天下人的关切。 我看了半天,这似乎没我什么事啊,毕同学所说的转机在哪里? 管他的,我也没时间去理会这些,一门心思的搬家。 不几日,皇帝发下谕旨,责令内阁并礼部整顿贡院,严惩诬告生事者。 然而首辅叶向高却却将谕旨封还,言说清者自清,若国舅没有过错,就应该上书自请核查,还真相于大白,若贸然惩处贡院学子,便无错也变为有错了。 皇帝拿叶向高没辙。如今内阁就他一人支撑,若他撂挑子不干,那所有的事就皇帝亲力亲为吧。 皇帝又令田义去调查祸首。 田义出去一圈,带回来的结果令皇帝暴跳如雷,祸首没有抓到,但却抓到了几个弥勒教的教众,还把大兴的一个弥勒教分坛给扫了,而那座伪庙里竟然供奉着郑贵妃父亲郑承宪,伯父郑承恩的神位。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我相信田义是一盘大棋中的重要一环,但还不至于胆敢栽赃陷害郑家,那么郑家的蠢简直已经突破天际了。 或许有一种可能,郑家在郑贵妃入宫之前,本就是弥勒教教众。 但令我讶异的,并非是郑家的蠢,而是什么人能同时调动首辅同司礼监秉笔大太监。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说明皇帝的部分权力已经被架空,呼之不灵了。 但田义同皇帝怎么沟通的,我却不知。 而皇帝也没有因为此事贬谪于他。 据曹化淳得来的消息,田义搜到的不仅仅是神位,还有更为可怕的东西。 一旧一新两尊泥人,胸腹插满了毒针。 老旧泥人刻着太子的生辰八字,新造泥人刻着我的生辰八字。 巫蛊! 为此,我不得不把毕同学请来王府,这个人似乎有我所不知道的辛秘。 见面,我直接问他。 “东郊先生,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么?” 毕同学沉思片刻说道。 “微臣只知贡院学子上书请命一事,这还是右佥都御史李三才说与我的,我与他并无太多交往,所以微臣猜测,他应该是有意透漏给我并代为转达殿下的。 此事发展至此,已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这郑家居然动用巫蛊,真是愚蠢至极。” “李三才,就是掌管漕运,巡抚凤阳的那位?” “正是此君!” “他算得东林一派么?” “这个么......” 毕同学踌躇道,“不能说一派,殿下问臣,臣只能说主张罢黜矿税,革故鼎新之人皆可自称东林人士,但事实上没有这种称呼,只是主张趋同罢了,李三才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我笑着问毕同学。 “那先生呢,先生可算东林人士?” 毕同学神情一滞,旋即苦笑。 “在有些人看来,应该是的,但其实臣从未参与过东林讲学。” 我大概能猜测一二了,能煽动贡院学子的,也只有所谓的士林领袖人物,而东林这几年风头正盛。 据我所知,首辅叶向高就热衷于东林讲学。 所谓东林讲学,可不仅仅限于在东林书院,在官在野,三五人聚在一起,宣扬主张,那就是一种讲学。 而田义一贯主张废除矿税,他虽不可能是东林人士,但偶尔合作一下却不是不可能,就像当初的大太监冯宝同首辅张居正。 又过了几日,太子爷忽然召见。 我来到太子府,这次太子爷没有在暖房里,而是在前院花厅。 他见我极为热情,“七弟,快坐快坐,来人呐,看茶!” 我被揍,他没来看我。 我被贬,他也没有一句安慰。 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含糊答应着,看他怎么说。 朱老大见我顾左右而言他,遂率先说话。 “你的事,我是急在心里的,但你也知道,我在父皇面前人微言轻,说了等于没说,你莫要责怪为兄才好。” “大哥说的是,弟弟即将远走,还巴望着大哥将来提携呢,哪里敢谈责怪。也是弟弟我虑事不周,惹了父皇生气,怨不得谁。” “话不可如此说,那郑养性竟敢对你动手,自该吃些苦头的。只是后来那桩事,弟弟确实做的过火了些。受了父皇责骂不说,还为此降爵,不值得啊。” “是啊,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弟弟我已经打好了铺盖卷,准备下月就动身就藩。” 朱老大难得微笑。 “我叫你来,就是因为此事有了转机,老七啊,你的爵位或许还能拿回来!” 我故作惊疑的问他,“大哥,你莫要拿弟弟寻开心啊,这等事怎可随意乱说。” 朱老大见铺垫足够了,他拉过我小声的说。 “我今日入宫,父皇交代我一件事,但这件事需你我合力才可。父皇可是说了的,只要这件事做成,就恢复你的爵位。” “还有这种好事?大哥你快说说。” 第150章 离京 朱老大嘀嘀咕咕说完,我才恍然大悟。 皇帝召他入宫,是叫太子爷亲自去贡院同学子解释。 郑贵妃是好的,同朱老三也是和睦的,郑妃并未诋毁东宫。而至于巫蛊,则是有心人在栽赃陷害,也不是郑家所为,郑家同弥勒教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要被害人亲自站出来作证,以此来证明凶手是无辜的。 朱常洛......他同意了! 也是,除了我之外,其他几个兄弟谁都不敢在皇帝面前多说一句,皇帝开口求人,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还少了一个人,我莫名其妙的也成了被害人。 虽然那个小泥人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但巫蛊自古至今一直为人忌讳,我猜朱老大肯定在想自己身体这般差原来是巫蛊在捣鬼。 所以要完全洗去郑家的罪名,我也必须到场现身说法,为郑家说点好话。 了解了内情,我锁眉看向朱老大。 “既如此,为何父皇不直接宣我呢,偏要大哥来说话?” 朱老大确定左右无人,才小声的说。 “老七你这般聪明怎会想不到呢,父皇刚刚责罚了你,转回头又叫你去帮郑家,他怎好开口呢。” 我万般不愿的说,“大哥,为了郑家那个老东西,父皇险些把我打死,如今反要我为他们说话,这不妥吧?再者说,我若帮了,郑家人再反咬我一口怎的办?不妥不妥,我看还是算了。” “老七,咱们为人子的,自当为父皇分忧才是啊。” 朱老大拍着胸脯担保,“此事你放心,父皇说这话时,贵妃娘娘在场,陈矩也在场,断然不会有假!” 我琢磨了一下,能拿回爵位已是殊为不易,不能奢望太多。 扳倒郑妃是不可能的,这女人犯了多少过错,也不见皇帝责罚于她,说难听些,皇帝一日不死,便谁也动不得她。 但折腾一圈为了什么? 哦,郑妃有了把柄在太子爷手中,亏欠了老大人情。而太子爷则借此机会树立了不计前嫌,宽厚仁慈的人设。顺便的,我还欠了他一份人情。 一举三得,不得不说,太子爷背后的智囊团还真给力。 这一局,他赢的漂亮。 想通了,我对朱老大点点头。 “我信大哥,你定时间,我随着你走一遭就是。” 二人击掌为誓,就把这个事给定下了。 第二日,朱老大同我的奏本一同送入宫中。 皇帝老子见了自然龙颜大悦,把奏本拿给群臣去看,都看看都看看,郑家是无辜的。 而朱老大则带着我去贡院走了一遭。 可怜的贡院学子们,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的被人利用了一番。 皇帝说到做到,当真恢复了我的爵位,但之国还是要之国的,我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及早丢出去才最好。 而我则乘势上奏了一份王府属官名单上呈皇帝御批。 王府从五品左长史一人,前中书舍人赵士桢,相当于微缩版的阁臣。 审理司正六品正审一人,翰林学士徐光启。这是负责刑讼的官,相当于微缩版的刑部尚书。 承奉司大承奉一人,左右承奉两人,周总管,杨家春,刘时敏。相当于微缩版的司礼监。 典宝司司正一人,曹化淳。掌印太监,贴身秘书。 良医司正八品司正一人,沈令誉,掌管医药,专职医生。 工正司正八品司正一人,杜实功,相当于微缩版的工部尚书。 正九品典薄一人,孙元化,负责草拟文书, 按着祖制,王府属官由皇帝亲自任命,但其实我还是可以推荐的,这份名单便是我瀛王府的班底。 而长史,既然内阁已经在遴选,我也不好再推荐了,手里也没人可以推荐。不出意外,毕先生当会是王府长史,除了他,没人傻到陪我去海外吃风的。 其实还有一些官职可以提名,比如说伴读,伴讲,典仪之类的,但好歹得有个秀才功名在身啊,而我身边恰恰缺少这样的人,只能暂时空着,留待以后。 正常来说,亲王之国,会有人挤破头来求官的,以多年不中的举人为多,但我这里没人来求,比较惨淡。 很快,皇帝准了这份名单。 而这个时候,我的王府已经空空荡荡,就如我当初搬来时一般。 十二月初二,我举行了冠礼。 我的离京日定在十二月初十。 还有几日时间,我一心陪着皇祖母,每日变着法的逗老人家开心。 十二月初八,离京大宴。 皇帝亲自主持,熟悉的不熟悉的,见过的没见过的,皇室宗亲,勋贵大臣都来捧场。 十二月初九,王府家宴。 我把同辈分相熟的都请进府里,便朱老三我也给了他一张帖子,只不过这人没来,吃喝半夜,尽欢而散。 临走前,朱老五心中不是滋味。 “你就不留点念想?” 我指着房中家具。 “这些都是潞王叔留下来的,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用过。两百多年的规矩你还来问,走了就别想着再回来。” “规矩啊!”朱老五摇了摇头,“没想到此事还真让你办成了,竟然走在我前头,这合规矩么?” 我秀出手臂上的伤痕,“你若对自己狠点,也可以的。” 朱老五不说话了,他很是郑重的将一方木盒交给我。 “这是给你请的,法华寺高僧开光,保你诸事顺遂!” 打开观看,是一尊白玉妈祖神像。 什么也别说了,都是情分,这一天收获满满,入手几十件贵重物品,唯独这一件最为走心。 十二月初十,离开。 早起入宫请安,一一拜别,离开慈宁宫时,我是掉着眼泪走的,人不是木头,两世为人也是有着感情的。 回府时,我的仪仗已经准备妥当,王府属僚十余人,卫队百人,此外,还有百多前来送行的,以朱老大为首的宗亲,以叶向高为首的大臣。 简单叙话,有些憧憬有些怅然。 临蹬车前,有点意外的,陈矩从宫中赶来。 他双手捧着一柄宝剑。 “陛下口谕!” 转身,我就跪了下来。 “老七,你听着,朕知道你出去之后要打要杀,赐尔宝剑,莫要坠了我大明的威风。” 双手接过,叩谢皇恩。 此后再没有流连,回望紫禁城一眼,蹬车启程。 第151章 鹏飞万里 北塘还是我的,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易主,严格来说,它只是一个比较大的庄子。 原本,它一片荒芜。 而今,几个地方加起来已过万人。 北塘至天津原本没有路,而今也有了路,为了行路方便,还用石滚压过,铺砌着碎石粗沙。 寒冬腊月,积雪压枯枝,道路人踪绝,世界如静止了一般。 北塘码头,却繁忙的略显凌乱。 三十七艘舰船,十二个泊位,船只一艘接着一艘的离港,在二里外的广阔海面上渐次成队。 二十艘运输舰,装载着我多年来的积蓄,有金银,有物资,最重要的是人。 有些小小失落,除了毫无选择权的百二十多户家奴之外,愿追随我的民户并不多,只有寥寥三十几户。合计算起来不足八百人,勉强能凑够一大一点的村庄。 而其他佃户,则随着田庄发卖,为他人服务去了。 为此,我还损失了一部分学堂弟子,基本上都是当初从庄子里招募来的佃户子弟。 母子两代人的仁义,因新式作物分享的财富,农家子弟的免费学堂,并没有换来一呼百应。 人各有志,我从来不愿强求。 我也是自作自受,给了人家相对安定富足生活,这自然也就没人愿意远走他乡。 不过我也不必担心我的二十艘运输舰空载。 在北塘,有大把的人愿意追随我。 有军户,有匠户,有商人,甚至有苦力,也不是我的人格魅力有多高,而是他们看到了财富。 我给他们的薪俸从来没有拖欠过,而中间的克扣不能说没有,但也极少。 只因我开了一家钱庄。而这钱庄不是用来放贷的,只是为了发工资。 无论士兵工匠,还是文职,只要是船厂的正规雇员,每月凭票至钱庄领工资,而不是逐级发放。 这个办法已经运行了三年,至今为止,效果很好,士兵满意,工匠满意,家属满意。 各级领导可能不满意,毕竟在官在民,克扣下属已经是一种习惯,但看在高工资的份上也只能忍了,不能忍的也早就滚蛋,不在我这里混了。 而远走藩地,我又甩出了大礼包。 愿追随我的,每户按丁口算,额外给安家费十两至三十两不等。 这对于不依靠土地讨生活的人来说,诱惑力还是极大的,他们脱离了宗族控制,随遇而安,哪里都可以为家,所以报名的人很多。 最终,这支舰队载员三千余人。 而这些人,将短暂在澎湖落脚,再迁去瀛州,那里将会是他们的新家园。 李卓吾已经很老了,本来挺直的腰身弯了下去,拄着拐杖站在岸边看着人员登船,船只离港。 他看着我,面带不满。 “海船是船,河船也是船,为何偏偏老夫要走运河?” 我气的要死,偏偏还不能发作。 “您老八十有一了,在北塘您也是见过海浪发作的,发起疯来几丈高的浪头很寻常,就您这把老骨头,几个浪头就散了架。要乖乖的,同周总管一起走陆路去泉州,在泉州转澎湖一日也就到了。” 人越老越是调皮,八十以上的老头真是除了怕死是谁也不怕的,劝了他多次,还是不死心。 人员迁移其实是一分为二的。 年五十以上的老头老太走陆路赶去泉州,再经泉州转澎湖,孕妇同十岁以下的小娃娃也是如此安排。人不是很多,才两百多人,由周总管带队,一队士兵护着,就慢慢走吧,什么时候到了什么时候算。 都听安排,唯独李卓吾非要体验一番海上远行的赶脚。 我哪里能答应,就运河里慢慢爬吧。 回头对送行人拱拱手,便拉着小卓登上坐舰。 坐舰名青虬。 350吨级三桅战舰,船首像为一狰狞凶恶的虬首,船帆绣日月,主桅顶端悬挂着明红旗帜,上绣金黄色日月,也就是一个‘明’字。 两层甲板,有炮位二十八个,只可惜底层甲板炮位至今空着,而顶层甲板也只有八门弗朗机火炮,这是大明制式火炮,能打三斤的炮子。对于青虬这样的战舰来说,只能是关公耍剪刀,聊胜于无吧,吓唬吓唬普通海盗也尽够了。 舰长顾长云小跑着到我面前,行军礼。 “卑职参见殿下!” 我看着他,就如老父看儿子,满满的骄傲。 这还真不是骂人,按心理年龄,我当他爹是足够的,而这小子正是知行学堂一期学员,从外面买来的家仆,那一届最桀骜不驯的一个。当初跟随刘时敏远航西亚就有他。 如今年二十三,早已成家立业,孩子都有了两个,而他的婆娘,也曾是知行学堂的学员,同为买来的小丫头。 毫无疑问,这是我的铁杆嫡系。 “出航!” 说完,我同小卓便向着岸边挥手告别,送行人也纷纷挥手,将离别的气氛直接拉满。 几声钟鸣,船只缓缓驶离泊位,加入不远处等待的船队。 海船,我并非第一次乘坐,每次来北塘巡视,我都会登上一艘在渤海里游荡几日。 我这个统帅若是晕船,那可就闹笑话了。 而小卓乘坐海船的次数比我还要多。 航海,也是知行学堂教学的一部分,而且是重要的一部分。 舰队半帆向东航行,借助凛冽北风,两炷香时间便看不见陆地了,只有半露的灯塔昭示着北塘的存在。 小卓的手冰冰凉凉,嘴唇有些青紫,耳垂红红的。 “很冷?那就回屋吧。” 我拉着小卓走进船尾楼。 尾楼并不十分高大,只有两层,否则便会影响船速。 一层有船长室,书记室,医务室,两间小耳房武备库。 二层较小,只有一间房,这是我的大单间,船尾一侧嵌着厚厚的玻璃,虽透明度不是很好,但采光却是足够了。透过玻璃窗,可以观赏海景,玻璃窗一侧还留有一角门,推开门就是船尾回廊。 房间内装修奢华,处处精雕细琢,头顶吊着水晶灯,脚底下铺着厚实柔软毛毯,船壁上挂有山水花鸟画作,还有两幅巨大的海图。 小卓欣赏了一圈,她忽的想起一事。 “殿下,奴婢的房间呢?” 我丈量了一下靠在船壁的大床,虽然不能跑马,但两人还是足够的。布置的很贴心,大红绣鸳鸯被褥,便枕头也放着两个。 这谁干的,回头定要重赏! 我看了看床又看了看她,小卓的脸腾的就红了,如同傍晚的火烧云。 这丫头慌了,转身就要逃。 却哪里逃得掉,被我一把抱住壁咚。 “我看你舌苔泛红,有些火气啊,正好我最近学了一独门医术。” “我不......” “乖,听话,让本王好好给你瞧瞧。” 第152章 马公堡 在我施展独门医术之后,双方一致认可疗效极佳,很是深入的积极治疗了好一会儿。 医患关系很融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舍难分。 虽然如此。我还是令人加了一扇屏风一张床。 美味的浓汤需要慢火熬制,小口小口的浅啄才能体会个中滋味。 这口头汤,回味无穷。 小卓本姓程,闺名茹卓,父亲早亡,母亲也于前年过世,她上边有两个姐姐,已为人妇,下边有个弟弟,弟弟名程杰,大我两岁,在北塘读书,等瀛州这边稳了,就会把程杰接过来。 这婆娘大我十岁,年二十五,正是一个女人最风华绝代的时候。 不能在让人家姑娘蹉跎青春了。 至于外间的闲言碎语,在京我还可能在意几分,但出了海,天老大我老二,谁也别想再拿捏小爷。 北风虽冽,但强度并不高,渤海的浪轻柔的抚摸船身,身在船中并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住着奢华单间,还有美女相陪,时不时的积极治疗一下,着实过了两天舒适日子。 但船队经过登州海域,进入黄海之后,风浪陡然加大,三四米高的海浪拍打船身,船只上下起伏,海水时不时便会涌上甲板。 舒坦日子结束,我的胃开始翻江倒海,我的脑袋也有些晕,不能睁眼,睁开眼便感觉整个船身都在旋转。小卓比我还要不堪,半日里趴在船舷呕吐了几次,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抓着我的手臂不肯松手。 我忍着不适安慰她。 “没事,吐习惯就好了,你只当肚子里有了娃,这样想是不是就不那么难受了?” 小卓羞恼的拿头撞我。 “我都要死了,你还取笑我。” 不只我们俩,许多人开始晕船,甲板上到处都是呕吐物, 徐光启表现最为严重,已经开始吐绿水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好在每艘船上都有经年的水手同士兵,晕船的倒也不缺人照顾。 事实上这般情形也在预料之中,在出航之前也反复的说过。 虽混乱但没有恐慌。 这也是必须经历的过程,真正的海员训练比这要残忍百倍,威廉的方法是把新丁困在桅杆上,席尔瓦的方法是把人吊起来,用折磨同嘲笑让新丁尽快适应海上生活。 从善如流,北塘训练两种方法兼而有之,一个能在海上战斗的合格水兵,真的不是很容易培养的,战斗的关键还是人,并不是说我有了坚船利炮随随便便就能建造一支强大的海军。 很抱歉,大明在这方面的功课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几个段位。 真正形成有序而科学的训练体系,大明帝国海军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舰队绕过山东半岛,在崂山海域不得不靠岸停泊下来。 有人撑不住了,各船加起来竟然有上百人,男女都有。 没有合适的深水港,只能用小舟将病患运到岸上,扎临时帐篷,熬药炖粥,好生将养着。 缓过来的,或者根本没有晕船反应的,也都想着去陆地放松一下。 却被我拦住了。 几千人折腾来折腾去的,太容易出乱子,小舟也没有那般多,完全不可行。 船队临时调整,留下两艘战舰在崂山等着,主力舰队继续南下。 事实上,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已经过了晕船期,开始逐渐恢复过来。 我已经完全适应,吃睡如常。 小卓也基本无事,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喝粥都是我来喂的,我极度怀疑她是故意的,前十五年她在伺候我,偶尔反转一下岂不是要抓住机会? 曹化淳则让我刮目相看,这货竟然一点晕船反应也没有,吃睡如常,闲来还同船上的水手摇骰子赌几把。 毕懋康同孙元化的状态也比较好。不过他们都分散在其他船只上,主要职责就是维稳,大多人第一次搭乘海船,难免有恐慌骚动,有他们在,就不需要担心出乱子。 徐光启半好不好,不过勉强能在船上行走了,眼见也无大事。 这之后仿佛幸运女神眷顾,再没有发生意外之事,而东海也十分给面子,风浪还小过黄海。 航行第十七日,舰队进入澎湖海域,远远的,了望手已经看到了马公岛灯塔。 随着岛屿渐渐清晰,灯塔上的了望手也发现了舰队,从海湾驶出两艘快船,在舰队前方一里左右掉头领航。 舰队调整船身,向着三点钟方向航行,进入澎湖湾。 正前方,就是马公岛, 岛上,一座巍峨壮观的城池矗立着。 这座城堡的图纸我曾查看过无数次,以至于图纸都被我摩挲的有些模糊。 城堡呈五角形,斜面城墙,外城墙条石,内城墙青砖,中间层为夯土,墙高两丈半,宽一丈。每一角都是一座半环形炮台,可安装城防炮六门。海湾两侧,又有两座小型堡垒拱卫,可安装城防炮四门。 如今看,两座小型堡垒已然建好,主城城墙也已完工,内部建筑就看不到,颇为令人期待。 靠近码头,条石护住海岸,地面则是一水的青砖,环形广场一直延伸至主城正门,十六条栈道如章鱼触须般伸出海湾,共有三十二个泊位。 这就是我的新家,马公堡! 群岛环抱,便飓风也无法撼动这处天然形成的良港,天赐我大明的海上屏障,东海咽喉,澎湖湾。 靠岸泊船,刘时敏、沈兴带队在港口列队,阵势有点大,一千多人身着戎装,猩红战袍在风中猎猎有声,气势肃杀。 这是正式场合,怠慢不得。 小卓为我换上五爪团龙飞鱼服,八龙绕身,头戴宽沿赤铜点金盔,足穿漆黑蟒皮云纹皂靴,左看右看,满意的点点头,才将我推出房门。 来在侧舷,低头扫视。 “参见瀛王殿下!” “殿下千岁千千岁!” 千多人吼出来,我的耳膜都被震的嗡嗡响,这气势很可以! 登梯下船,我满意的看着刘时敏、沈兴,在他们肩头各自拍了几下。 “队列整齐,盔明甲亮,精气十足,你们......很不错!” 回过头,我看向他二人身后的十几员将官。 “你们也不错,在海上奔波拼命,本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本王也是实在人,为我真心效力,日后有他的富贵前程。将本王的话传下去,这岛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关银一两,这是本王的见面礼。” “谢殿下赏!” 见面就撒钱,这样的领导谁不喜欢呢,传令兵疯也似的将消息传下去,我又迎来了一波山呼海啸。 刘时敏引路,我慢慢走向主城城门,身后为王府属官,随行近侍。 抬头望,城门刻着两个烫金大字。 “镇海”! 第153章 瀛王的家底 马公堡城内布局很京师,自镇海门始,一条南北走向御道贯通全城,走到尽头,就是瀛王府邸,建筑格局却同京师王府完全不同。 这城池本就不是很大,当初设计时就只把我的住处当作一处别院来建的。 三层的石楼一座,有房二十二间,没有院墙,周边建有环形花坛,种植一些花草绿植,就这么简单。 别院左手边也是一座三层石楼,只是稍稍矮过王府别院半头,这是澎湖官衙所在。 右手边一座独立建筑群面积大过王府别院许多,这里是知行学堂,我名下的第二家学堂。只是还没有学生,从北塘带来的人,绝大部分暂时安顿在这里。 严格来说,这处城堡只建设了一小半,城内还有很多建筑正在施工。 未来,还要在其他两座主岛,白沙同西屿各建一座灯塔,设立据点同码头。如此下来,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圈,真正控制这条海峡通道。 拎包入住不几日,已近年关,这一年的正旦节也是在忙碌中度过的。 正月初十,走内陆的老头子们终于从泉州跨海赶到澎湖。 上元节之后的第三日,瀛王府大会。 会议的议题两件事,一则招揽大明百姓。二则研究东渡瀛州。 现而今的瀛王府空有其名无有其实,澎湖碗里的米还要去海峡对面的福建来采买,这怎么能行呢? 而澎湖虽说地盘不小,也有半县面积,但这地方是不适合种植粮食的,像土豆这种藤蔓植物可是试种,短季的蔬菜也可以,水果勉强,但水稻同小麦就算了,地势平坦,一阵海风就全倒了。 议来议去,澎湖只能靠海吃海,招揽渔民才是正经,其他人招来也是累赘。 我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沈兴,这人本就是福建海商,哪里有渔民,他最是清楚不过。 政策也很简单,只要肯来,一户补贴五两银子用于建房,这当然是不足够的,但不要紧,不足的可以向王府借钱,无息贷款,五年还本。至于税收,还是老规矩,三年不征,第四年起征,以船只大小来计算税额,算起来大概占据一户渔民年收入的15%。 这个数字怎么来的?澎湖本就有渔民,只不过因为海盗倭寇闹的厉害,都跑回内陆去了。王府筹建以来,得知消息陆续回来的渔民有四十几户,走访他们,自然就能了解大概。 这四十几户也算走了狗屎运。 打上来的水产瀛王府这边就能消化干净,晒干拉回内陆去卖都免了,赚钱不要太方便。 陆陆续续的,四十几户都是因为有瀛王府在才定居下来的,但这种自发的移民太过缓慢,消息面也太过狭窄。 真若算起来,澎湖三个主岛,马公,白沙,西屿养几千户渔民轻轻松松,而晒干或者腌制的海产拉回大明发卖,只这条产业链能养活的人口同收益就十分可观了。 澎湖,本身就是一座渔场! 可惜也可恨,近海渔民在大明属于黑户,不存于册籍,明明有国,但国却不要他。 大体确定下来后,我问沈兴。 “你觉着招揽渔民,是否还有其他难处?有,现在就说!” 沈兴说道,“殿下这般宽仁恤民,卑职本应无话可说,但有个事殿下可能还不甚了解。渔民在内陆属于化外之民,但各种杂税他们却躲不过,饱受欺压,这个......这个大多对朝廷......” “心怀怨恨?” “大抵如是。”沈兴长吁一口气,“所以如何令渔民信服,卑职还需要仔细去思量一下。” 我沉思片刻,说道。 “树立威信,这不仅仅是招揽渔民要面对的问题,农户,匠户......等等都一样,吃不饱饭骂朝廷再正常不过,这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我家无余粮还要纳税我也骂。 我能给的就这些,怎么取信于民,你是本乡本土人,自是比我要清楚不过,尽快拿出章程给我来看。 若我是你,就只能发动这四十几户渔民去拉人头,拉来一户赏银一两。本王就还不信了,有钱还有办不成的事么? 当然,你有少花钱的办法最好,咱家的银子也是血汗赚来的,不能随便去撒。” 转过头,我对毕懋康说道。 “先生是长史,王府属官之首,如何招揽移民,来了如何安置,怎样编户齐民,您同在座的要商议出一份章程来。半个月内,我要看到这份章程。” 毕懋康沉思说道。 “此事当有之议,微臣自当尽力而为。那么如何选官呢,眼下是够了,但若真有大批移民前来,自地方至王府,这点人手定然是不足用的。” “自然也是科举,面向所有知行学堂已结业的弟子,但具体科目同分值,先生可同知行学堂的教授一起商议,也要拿出一个章程来。 日后,所有文职官员都从知行学堂弟子中录取。 但各位也知晓,王府无权任免朝廷正式官职,所以咱这不能称官,只能称吏。” 我很严肃的对毕懋康说道。 “先生,你且有的忙了,也包括卓吾先生,子先先生,初阳兄,对朝廷机构最为熟悉者也就几位,制定出一套自上而下的文官制度就仰仗几位了。 至于王府属官,几位也见了,在瀛州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完全无法施行。”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意会点头。 简单来说,我要建立一个能有效运转的小朝廷,而不是王府属官这种样子货,但不能明着来,要在王府属官之下嫁接。 怎么玩,我相信这些老狐狸会给我一个满意答案的。 这之后,一份舆图被挂在墙壁上,瀛州全图。 瀛州距离澎湖不过八十里,四年来将情况基本摸清,这份地图暗藏着无数人的心血同智慧。 今日,这幅地图第一次展现在众人眼前。 李卓吾站起身,难以置信的问。 “瀛州,竟然如此之广?” 从北塘来的,大多如此表情,也怪不得他们,因为在大明舆图上,它就是一个点,甚至还没有琉球主岛大。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我轻轻咳嗽几声。 “福建有十二府,这瀛州,有福建三分大,也就是四府大小。” “诸位也看到了,瀛州一座山脉贯穿南北,东部为平原丘陵,河流众多,且大多从山脉沿着地势西流入海。别看比福建面积小,但福建七山二水一分田,才多少田地。而瀛州,可供开垦的田地不比福建全省要少,能养民多少,你们自己去算。” “好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它虽是我的封地,但没有百姓啊,就还有一些土着需要归化,强盗需要镇压,总之是要动用武力的。 刘时敏,你把家底跟大家说一说,看看如何打!” 刘时敏站起身,拿过一份单子。 “瀛王府辖制三个千户所,总兵员三千,北塘驻军百人,随商队出航八百人,澎湖需留守六百人,也即有千五百人可以调用。此外,还有民团四百人,也可以调用。” “库存有自生火铳,七百条;三斤炮,二十门;六斤炮,三十门;十二斤炮,三十门;十六斤炮,十门。这些火器随时可以配发用于训练,或者作战。” “按着目前作坊产量来算,每月可产自生火铳九十条,火炮八门,若此次前来的北塘工匠也安置了,产量将会翻倍。” “殿下,现而今澎湖积蓄的力量,足以开关设税,扫平瀛州!” 第154章 毕同学怕了 散会之后。 毕懋康没有走,徐光启同孙元化也没有走,三个人的脸色如同闻到放了半月的馊饭。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问他们。 “几位,这是有事?” 毕同学拖着颤音问我,“殿下欲学成祖耶?” 成祖,靖难,他们这是在怀疑我要造反? 突然听到我有这么多家底,难免有猜想。 “先生为何这样问?” “这么多火铳火炮何来呀?殿下同臣相交多年,怎从未知晓殿下有打造火铳火炮?陛下准许殿下掌兵,但旨意之中可没有允许殿下打造武器盔甲啊。臣这几日心中忐忑,还请殿下解惑,不然臣这长史做的如鲠在喉啊。” 毕懋康说这话的时候,老大的人都快哭了。 他自愿做瀛王府长史原因很多,同我志同道合,仕途上进无望,本人的兴趣爱好,王府的优厚俸禄...... 总之他并不是我的追随者,不是我说造反提刀子就上的那种。 毕懋康毕竟还是朝廷的官员,走科举正途的路子,这样的人怎可能跟着一个藩王造反呢?就像那个造反的宁王二五仔,笼络的竟是一些歪瓜裂枣,没几个科班出身的跟着他混。 他不能,徐光启不会,便孙元化这样的秀才公也不会跟随我造反。 这一点,我还是心中有数的。 话说即便我做了,那也不叫造反,那叫政变。 都是老朱家子孙,怎么能叫造反呢。 事实上,我也从未跟谁说过我有政变的图谋啊。 这是看到我家底丰厚,武备精良,几人起了疑心。 我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几位先生多虑了,本王这样做,只是为了自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想法。” “只是自保?如此,朝廷拨付的武备尽够用啦,为何要自造?” 毕懋康的语气近乎于质问。 “臣实在是愚钝啊,难怪殿下当初引荐臣同那位叫威廉的西夷相识,正是因为他,臣才得知还有一种火铳用火石来击发,不惧风雨,阴雨天气也可以作战,是臣研制的自生火铳并上奏圣上。 而火炮,也是臣同孙初阳在那个炮匠黄志的启发下所打造,并绘制图册上奏圣上。 难道这些都是殿下有意为之,精心谋划的么?” 他这样说,孙元化的脸色更加灰败了,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我微微一笑。 “我只是将对的事交给了对的人,难道不是么?只可惜,二位的成果兵部并未采纳,至今也没有造出一枪一炮。 这也不说了,就说自保,你们真以为朝廷拨付的武器可以自保么? 你们自己去看看朝廷拨付的火铳,十条中有四条可用都算好的,不是铳管有裂纹,就是厚度不足,这种火铳能用么,用来自戕? 再说那火炮,射程不足一里,再多填装火药,则会炸堂,你们去问一问船上的炮手,有几个真正敢用朝廷打造的火炮的? 同兵部和将作监去理论?还是算了吧,官司十年也打不明白。你们说,我不去自造,怎么办? 即便朝廷拨付的都能用,也还是无法自保,等哪一日你们见识到西夷的舰炮就知道了,八斤的炮子寻常,十六斤口径的火炮为主力,就咱们手里这些,还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至于本王为何要隐瞒?这道理也不用我多说,为了避免猜忌。 但有一件事你们想佐了,我并非惧怕父皇猜忌,而是厌烦中枢大臣罔顾事实的去弹劾,或者被有心人利用,就比如郑氏。 而且,本王打造盔甲火铳也并非私造,这是得了父皇准许的。 你们想的忒也多了些,就这几千人马,便再是精良敢战,又能做什么呢?” 毕懋康将信将疑。 “圣上准许?臣怎不见旨意?” 我指了指堂上供奉的皇帝御赐宝剑。 “几位还记得临出京前,父皇口谕吧?没有坚船利炮,我怎打出大明的威风? 敢问先生,父皇若有明旨下来,你觉着臣子们会答应么?老倌们恨不得把皇子皇孙都当猪来养,如何肯答应?” “这个......” 毕懋康沉吟片刻,说道,“殿下虽如此说,但臣还是要据实上奏,若圣上无话,臣自当向殿下请罪。” “先生随意,你是朝廷的官,为父皇尽忠就是您的本份。但有一点,本王恳请先生密奏,奏折不可送入内阁,否则本王必为群臣弹劾。相交多年,您总不能害我。” 毕懋康点点头。 “臣也如此想,请殿下放心。” 送走了他们,我胸中满腔郁闷。 在我看来,他们都是当代的人杰,可厚待这么多年,也比不过并不重视他们的皇帝,这种对皇权的忠心是应该夸赞呢还是鄙视呢? 可这不正是我欣赏他们的原因么?那些逢迎拍马,一心钻营的,我同他们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真是矛盾啊。 我向门外招了招手,示意曹化淳进来说话。 “方才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奴婢都听到了,请殿下放心,从澎湖发出的每一封信件,都会确保安全之后才会发出。若有居心不良的,信件就会转到奴婢手里。” 我点点头。 “要做的隐蔽些,再有,你记着,你只有暗中调查权,若无我的命令,不可拘捕拷问任何人!” “奴婢记着呢,绝不敢有违殿下旨意。” “你记着就好,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此事只你知我知,不可为第三人知晓。” 听我这样说,曹化淳直接就跪了。 “奴婢铭记在心,请殿下吩咐!” 我示意他起来,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单子。 “你自己看。” 曹化淳接过单子,脱口而出。 “稽查司?” “正是!” 我很严肃的对他说道。 “稽查司有两个职责。对内,稽查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收贿索贿;对外,探查各路情报,首在朝廷,其次南洋,再次倭国,西夷动向也要关注。 该怎么做,你思量好了写章程给我看。我的一些想法都写在单子上呢,能行则行,不能行也不必勉强,这不是定案。” 光明总是伴着阴影。 就说这特务机构,没有它还真不行,否则就会眼瞎耳聋。 曹化淳这份差事,比行军打仗还要艰难,我来做,也未必比他做得好,这需要天赋。 我能做的,就是把规矩定下来,不能把稽查司放纵为东厂那般无法无天。 第155章 魍港 筹备数日,又等了几日。 终于等来了好天气好风向。 六艘舰船在天色微明时驶出澎湖湾,不到正午,已见陆地。 郁郁葱葱中,一处海湾深处有座村寨若隐若现。 “殿下,此处就是魍港,也称布袋嘴。” 沈兴指着那处村寨说道,“这是距离澎湖最近的一座村寨,有五十多户人家,都是闽人,务农晒盐经商什么也是他们,内陆土着常将皮毛拿至此处用来交换食盐布料等日用品。” “如此说,便都是正经百姓了?” 魍,山中精怪,善惑人。 只听村寨的名字,就知皆非善类啊。 沈兴面色一窘。 “私商也时常在此落脚,真若是良善老实人,在这里是无法活下来的,卑职只能说,他们也是大明子民,但背景复杂,同某些海盗有交结再正常不过,甚至,本身也可能就是海盗。” “对咱们态度如何?” “卑职曾陪同刘奉承探访数次,实话说,对咱们比较冷淡,甚至有敌意。” 我想起当初沈兴为何投奔我,于是问他。 “这么多年,害你亲族的人找到了么?” “没有,但卑职确信就是广东佬刘泰同葡人干的,不过刘泰老儿已经死了,如今他那一伙人是他儿子刘香掌舵。” “那这个刘香实力如何,老巢在哪?” “老巢在广州府外海南丫岛,在舟山也有几处据点,在瀛州打狗屿,也有他的人。卑职推测,有海船不少于七十艘,能打的超过千人。” “南丫岛?” “对,就是南丫岛,同香山澳近在咫尺!” 脑袋疼,如刘香这样规模的海盗,已有情报显示有四十多股,小规模的,或者半商半贼的多如牛毛,真若联合起来,能超过十万人规模。 这大概就是郑芝龙能够迅速起家的原因吧,只是整合,并非创建。 船只即将靠岸,我问了沈兴最后一句。 “这魍港,算是哪一股海寇的地盘?” “卑职不敢确定,推测应该同泉州府同安县许家有关,只因许家往来魍港船只最多。” 同安许家? 我是知道这个人的,目前东海上风头正盛的有两人,李旦与颜思齐。而沈兴所说的许家,带头人名许心素,据传是李旦的结拜兄弟。 说话间,船只已经陆续靠岸。 魍港海湾,被一条溪流一分为二,溪称盐水溪,村寨在溪北,而瀛王军在溪南登陆。 村寨有木栅栏围着,四角有望楼,望楼里居然还有弓手警戒。 刘时敏指着村寨对我说,“奴婢来过三次,这是第四次,每次都是这般。殿下,这要忍到什么时候啊。” “忍着,你只管去干该自己干的。” 刘时敏答应一声,只好去安排。 来干什么,自然是建城啊。 此行,将会留下五十户人家,一个把总的兵力,拓荒垦田,围场晒盐。 瀛王军的编制同边军大抵相同。 从基层起,分伍、什、队、哨、把总、千总。 五人一伍,二伍一什,三什一队,四队一哨,两哨一把总,五把总合为一千总,一千多人的队伍就要分六个级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兵员素质参差不齐,没有统一思想,只是为了赚钱养家。没有自觉性,自然管理人员就多。 精兵简政,说来容易,但需要过程。 此行军民各半,一次性就赛过来五百多人。 此外,每艘船还各有一哨士兵,同时也是水手。 算起来,这支舰队已经超过千人规模。 盔明甲亮,铳炮齐备,就这破栅栏,几炮也就碎了,我吓死他们! 士兵先行登陆,接着是百姓,而后为牛羊鸡鸭鹅,锅碗瓢盆,耕犁锄头,拉拉杂杂的,看着就像蚂蚁搬家。 下午三时许,我才在卫队簇拥下踏上这片热土。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次普通的拓荒,但我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心跳加快,这是哪里啊,这是台湾,几百年后还在困扰着华夏。澎湖湾,日月潭,儿歌唱着,小学课本写着,但真正见过的,又有几人呢? 太多的无奈,太多的心酸,镌刻进几代人的骨子里。 今日,我来了,永不再走! “殿下?殿下?” 好吧,我的灵魂又在飘了。 我问刘时敏,“在哪里建寨,地图拿给我看。” 地形地貌早已经勘测好了的,刘时敏拿出地图,铺在草地上,展开来看。 “沿盐水溪东走三里,有一处平坦高地,称大平坡,便发了洪水,此处也不会被淹,咱的寨子就建在此处。” “那就出发,争取天黑之前安顿下来。” 说完,我从一老汉手里抢过独轮车,就开始推车赶路。 那老汉被吓的不轻,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话来。 刘时敏同沈兴也被惊呆,“殿下,您这是作甚啊,不可,不可啊!” 说着,他两个就来抢我手中的独轮车,却被我一眼瞪了回去。 “前边还有,自己找车去推,没有,就去牵牛抱鸡!” 转过头,我对那老汉和善说道。 “老人家,这车还当真不好推,您老帮我扶着点。” “唉,好!好好!” 刚刚答应,老汉脑子总算反应过来,屈腿就要跪,我示意刘时敏把他扶住。 “我是王,你得听我的,不然我就治你的罪。” 老汉也不敢说话了,战战兢兢在一旁扶着,我这才双手用力推车。 这独轮车的平衡,还真不容易掌握,而草地又有些湿滑,行路很是艰难,好在我力气大,摇摇晃晃的却没有侧翻,总算没有出丑。 我都这样做了,当官的自然要疯。 原本站着吆五喝六瞎指挥的,都去抢车,抢不到就去牵牛,牵不到牛的,就去提鸡笼,有个最不要脸的,居然背起个老太跟在我身侧。把个老太弄的六神无主,拿巴掌不停拍打他的头盔。 就这样,三里路,乱哄哄走了两刻钟也就到了。 停下独轮车,我看了看双手,并没有水泡,只是有些发红。 经常练刀耍枪棒,我的手也是有老茧的,这点活对我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 而这个时候,老汉的儿孙儿媳也都赶了来,一家子七口人对我千恩万谢。 我对他们笑了笑,指向大平坡。 “是本王带着你们来的,希望你们能在这里生根发芽,绵延子嗣,人丁兴旺!” 第156章 并不是很受欢迎 接下来的几日很忙碌。 伐木打草搭帐篷就花了两日时间,这才是开始。 紧接着,就是分工,有文职在丈量土地,有工匠在划定宅基,更多人则是入林伐木。 按计划,还要寻找合适地点开两座砖窑。 这是有组织的拓荒,出发前早就做了详细规划,没有一个人是闲的。 当然,我闲下来也没人说什么,相信也不会有人觉着不公,毕竟我是王。 但我不能停下来。 我并没有学过什么管理学,心理学,或者所谓的厚黑学。打心眼里,我对那些所谓揣摩人心的学问就不屑一顾,扯什么蛋,人心岂是可以掌控的? 我朴素的人生观告诉我,我应该这么做。 如果笼络人心也需要阴谋诡计,那就让它见鬼去吧,我选择同甘共苦。 在瀛州,我就是金字塔之顶,如果我装腔作势,目中无人,那底下的官也就好不到哪里去。我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我就是张贵发家的大儿子,种过地放过牛,永远不要变成自己曾经最看不惯的一类人。 我并不高贵,也很普通,只想活出自己,仅此而已。 就像现在,不管那些官心里怎么想,都特娘得跟着我进林子砍木头去。 在魍港第五日,阴雨。 没办法,只能停工缩进草棚避雨。 趁着空闲,我同刘时敏,沈兴开了一次小会。 我略有奇怪的问他们,“来了数日,怎不见一个土着,这是在躲着我们么?” 沈兴说,“这也不奇怪,土着人口极少,而又习惯于在山林深处居住,附近的土着聚落并不多,据卑职所知,南二十几里外才有一处土着聚落,向北,则需走四十几里才有。殿下不必担心,如我们这样的规模,土着是不敢招惹的。” 我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拿起一个烤土豆啃起来。 “木料暂时已经足用,这么多人再继续留在这里也无用,还消耗存粮。” 我指着地图一处,对刘时敏说道,“我看这样,沈兴留下来,留两艘船给我,你则带着大队回转澎湖,然后去下一个落脚点建寨,就是这里,台窝湾!” 刘时敏一脸无奈的劝我,“殿下,您不如也回去吧,这澎湖有诸多大事等着您处理呢,这些事我们来做就好了。” “胡说八道,我来之前,这澎湖不一样在建?” 我在他肩膀狠狠拍了几下,很认真的说道。 “澎湖文官一大堆,有他们在足够了,现而今最重要的,就是瀛州布局,一个魍港,一个台窝湾,一定要把寨子万无一失的建起来,不能损失了人口,还要让人看到希望,如此,后续移民才能顺利。我这里你不需担心,只管把自己的事做好!” “殿下......” “莫再说了,你知道我的性子!” 刘时敏万般无奈,只得看向沈兴。 “殿下可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小心谨慎着。” 正说着话,有巡逻士兵来报。 “殿下,布袋寨来了两个人,说要求见您。” 这士兵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许是在外边站的久了,嘴唇有些泛着紫色。 我招呼他进来烤火,顺便问他。 “两个什么样的人,是老还是少?” “呃,一老者一中年,穿着倒也体面,看着不像务农的。” “卑职去看看,我同那寨子里的人有过几面之缘,或许认识呢。” 沈兴披上蓑衣,带着斗笠跟那士兵去了。 木栅栏是必须要扎的,营地一圈都被围了起来,还建了三处了望塔,一东一西两座寨门,有士兵站岗巡逻。 战略上可以藐视一切,但战术上必须重视一切。 该有的都有,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不一会儿,两个身穿蓑衣的人被带了进来。 我怔怔的看着他们,只因那老者少了一只手,右手手腕以下没了,只见到沟壑嶙峋如脑子的一团肉。 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这是我见到他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见礼过,老者恭敬对我说,“瀛王殿下,这雨三五日是停不下来的,还请入我布袋寨子暂且安顿。鄙舍虽寒陋,但远远比这草棚要强过许多。” “老丈高姓?” “鄙姓吴,单字通,这是犬子,吴天养,漳州府人士。” 老者口音虽重,但说的确实是官话无疑,我瞥了一眼沈兴,见他摇头表示不认识。 我看他说话文彬彬,举止也大方,于是问他。 “老丈有功名在身?” 老者微微欠身。 “学问粗陋,勉强算是童生,如今却是化外野民,唯恐惊扰了殿下,故此一直未敢在殿下面前现身,粗鄙乡民见识浅薄,还请殿下恕罪。” “那就叨扰了!” 我起身穿上蓑衣,笑着对他说,“请老丈前头带路。” 刘时敏同沈兴几乎同时起身要拦我,却被我压了下去。 斜风细雨,雨打芭蕉,草地泥泞的一塌糊涂。 我深一脚前一脚的跟在两人身后,身侧跟着四名随从。 但其实,两哨士兵就跟在几十步之外。 我相信,只要我有任何不测,布袋寨是一个喘气的也不会留下的。 我只是好奇,据刘沈二人所说,王府人还从未进入过布袋寨。 有一点可以确定,布袋寨里男女老幼齐全,外表看去,它就是一普通村落。 踏入村寨前,我示意身后的刘时敏候着。 而后带着四名随从进入村寨。 村寨略呈圆形,皆为竹木结构,屋顶铺着层层叠叠的稻草,寨子里的路比外头还要泥泞,一脚下去就是半指深的泥坑。 寨子正中有一座竹木建筑,最为宽大,正门开着,依稀能看见供奉的牌位,这应该是祠堂。 走入祠堂,我不由面色一怔。 屋里人还挺多,十几人后退一步跪拜。 “草民等参见瀛王殿下!” “都起来吧!” 我也不客气,见主位空着,对灵位稍稍躬身,便径直坐了过去。 环视一圈,一个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 屋中十一个布袋寨人,竟然有六个是残障人士,身体或多或少总少了点什么。 两个小娘端上来两盘瓜果点心一壶茶。 还是那位老者,他略带窘迫的说道。 “寒舍粗陋,便只有这些,如殿下不嫌弃,可以尝一尝。” “客气了!” 我拿过一油炸糯米团咬了一口,味道很可以,是豆沙馅的,竟然还放了糖。 独手老者许是见我态度可亲,他语带踌躇的问道。 “草民.....草民有一事相问,又怕......” “你问,恕尔无罪!” “好!” 这老丈鼓起勇气说道。 “大约两年前,有人告知老夫说大明皇帝陛下把大湾赐予皇七子瀛王为封地。老朽以为只是讹传,这等莽荒野地,岂是贵人愿意踏足的。那日殿下登陆魍港,老朽等也只当您是朝廷的官。 昨日有兵爷前来寨子里买鹿肉,方知您就是瀛王殿下。请恕老朽眼拙,不要怪罪我等化外野民见识短浅,不识贵人。早知道,我全寨人应去码头跪迎才是。” 我把糯米团吃了干净,随意在袖口擦了擦手。 “吾就是瀛王,这瀛州,哦,你们称大员,或者大湾、东蕃。总之,这座大岛确实是本王的封地,而你们,都将是我的子民。” 我带着淡淡笑意看着他。 “本王吃了你一个饭团,便多说一句话给老丈。告诉你那东家,尽快来澎湖见我,你们或许也不止一个东家,那便都转告一声。 大明海的规矩我来定,遵号令者,富贵绵延,不遵号令者,身死族灭! 多谢老丈款待,告辞!” 第157章 三日月宗近(加更感谢支持) 走出布袋寨,刘时敏、沈兴两个长吁一口气。 我笑着对他们说道。 “人家很热情,还请我吃了糯米团子。你们也没必要如此紧张,告诉弟兄们,日后多来串门,我看他们产盐,也种植稻米,就地采买总比从澎湖运来要方便。” 回去的路上,我把入寨的经过同这二人说过。 这伙人,以我的判断,就是因伤退出的海盗,不敢回转大明,便在这里养老,渐渐也就有了村落。 对瀛王军没有威胁,最多也就能为海盗传递一下消息。 这却正好,有他们带话也不用四处去找了。 我并不认为大明海商是敌人,先礼后兵,能谈还是要谈一谈的。 雨势,果然如那老者所说,虽然不大,但下起来时断时续,没完没了。 还好选择了一处高地搭寨子,不然就泡在水里了。 连着下了三天,第四天方才见着太阳。 刘时敏被我赶走,我则在沈兴的引导下,将方圆十里走了一圈, 这之后就一门心思的干起活来,是真干,不是做做样子。 挖地基,运沙土,开山炸石头,但凡能干的,到处都有我的身影。 渐渐的,士兵同移民也就习惯了。 晚上时,围着篝火,听人讲故事,偶尔我也讲几个,这是开拓瀛州的第一个村寨,是他们的幸运,也是我的荣幸。 每三天就要放松一下,有我在,就有酒有肉,吃喝过后,就组织几哨士兵拉歌。 其实就一首,翻来覆去的唱。 只可惜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忒扭捏了,只拿眼睛偷瞄,却没有人出来跳一个。 这很不好,我琢磨着下次来要带上一队擅长歌舞的女使,再苦再累的日子,也要有娱乐啊,不然人活着干嘛。 几个女人一曲舞,也许就能抚平男人一天的累。 在魍港的第十一日,有驻船士兵来报,终于见到了一艘陌生船只,只是在外海徘徊不敢入港。 这是被吓到了? 我告诉士兵不要管,只正常警戒也就是了。 不一会儿,那个吴姓老者果然来了。 他一脸忐忑的问我,“殿下,那艘船是来收购盐同鹿皮的,您看......” 我心中暗暗发笑。 人啊,终归是群体动物,只要是群体,就会自然而然的产生权力。 他来问我,或许心中万般不愿,但潜意识里已经承认我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这就是大明统治两百余年的效果,老朱家的名在外海也管用。 “可以,但不得携带武器登岸。” 这之后我便挥了挥手,吴老汉悻悻然的走了。 布袋寨有几艘小船,虽不能出远海,但传递消息还是可以的,只是不确定那艘船敢不敢入港。 虽然我表现的无所谓,但这是假的,士兵早已经暗中戒备,准备随时投入战斗。 那艘船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入港靠岸。 但却只一个人下船,进了布袋寨。 不出两刻钟,那人又回到了船上。 这一切,都在船上士兵的监视之下。 将近中午的时候,魍港寨来了客人,这艘船的船东带着礼物来求见我,就是那个鬼鬼祟祟进出布袋寨的家伙。 草棚一座,清茶一壶。 这人在我面前跪地不敢起身。 “小人许心言参见殿下。” “许心言?许心素是你什么人?” 这人忐忑的回答,“那是家中族兄。” 我笑了。 “这村寨果然同许家有关,都是你的人?” 这人急忙摇头。 “不是,不是,我许家是正经商人,从不做海上劫掠的事。这寨子背后的东家另有其人。” “正经商人?那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我冷着脸看他,拿出王爷的款,“你来见我,有何目的?” “时才吴通同草民说,殿下欲在澎湖大会海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小人心有疑虑,不敢不来。” 我又笑了。 “不能够吧?本王听说,在八闽,百姓只知有李旦,不知有皇帝,而你许家,似乎同李旦结交颇深啊。本王还听说,李旦振臂一呼,大明海上莫敢不从,都称他为‘海上皇帝’!有这样的实力,本王也要看他的脸色吧?” 许心言把脑袋杵在土里。 “都是讹传,是讹传,我许家同李旦毫无关系啊,还请殿下明察。” “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小民斗胆,请问殿下澎湖大会所为何来?请恕草民直言,恐怕无人敢去,怕怕......怕是官军的圈套。” “你说的也有道理,起来说话吧。” 亲兵端了一杯热茶给他暖身,我方才仔细观察起这个人来。 三十多岁,山羊胡,个头不高,身型略瘦,一双狐狸眼睛不自觉的转来转去。 这个是玩脑子的,不是武斗派。 许心言喝了口暖茶,面色好了许多。 “殿下的船队,小人见过,在南洋也可以横着走的,不敢想有谁敢于迎锋。” 我忽的想起这厮是带着礼物来的,但至今也没有给我,这是紧张到忘记了? “这是赠送给本王的?”我指着许心言身后的一名老仆问道。 “呃,正是!小人时才见殿下神思不属,恕罪恕罪!” 说话间,许心言从老仆手中接过一长条木盒。 这人又跪了下去,双手将木盒高高举起。 “这是我许家的小小心意,请殿下笑纳!” 亲兵接过木盒摆在我面前,我打开来看,是一把日本太刀。 刀鞘漆黑如墨,头尾包银,镌刻菊纹。 站起身,抽刀出鞘,新月纹路错落有致,刀锋凛然,确实是一把好刀,是我所见日本刀中的精品。 收刀入鞘,重新盘坐,我问许心言。 “此刀可有来路?” “此刀名三日月宗近,为倭国前任天下人丰臣秀吉佩刀!” 我面色一怔,暗道你吹牛也要有个限度啊,那猴子的佩刀怎会跑到一个大明海商手里。 许心言见我脸色不对,急忙又说道。 “此刀被丰臣赠送妻族,但在关原合战中遗失,后丰臣家得知此刀被一战败武士所得,并逃亡大明,于是悬赏追回。 小人不敢欺瞒殿下,此次出海,便是去大阪献刀讨赏的。” “你怎就知道是真的呢?” “此刀刀身正中一侧有三寸损伤,正合丰臣家所说。” 我重新抽刀来看,还当真有个缺口。 好吧,我姑且信它是真的,若送给皇帝老子,他一定是高兴的,那猴子给他可添了许多麻烦。 我看向许心言。 “那为何又要送给我呢,本王可没有赏金给你啊。” 这人纳头又拜。 “我许家愿为瀛王殿下效忠!” 第158章 许家的投名状 这个回答令我颇为意外。 我来澎湖才几日,而我的船队看着威风,但实则也没打过几仗,那些大口径火炮,也是我来了之后才安装上船的。没有一战成名,也没有数量优势,这种情况,怎么就有大海商主动来投奔了呢? 但看这人的表现又不似作假。 “你想做官?那你找错了人。” 这人左看右看欲言又止。 “左右都是我亲近人,你只管说。” “小人......小人同朵思麻相熟。”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熟人介绍,这样入职就容易多了。 朵思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我指了指旁边的坐垫。 “看座!你早如此说,又何必这般麻烦。” 许心言总算喘过一口气,他解释着说。 “我许家同朵思麻一直有生意往来,他曾同家兄说,若要生意做的长久稳妥,有宫中靠山才是正道,但我许家同朵思麻不同啊,他是藩邦使者,而我等为大明子民,哪里有机会接触宫中贵人。 正是从他口中,家兄才得知殿下的封地就在大湾......不,应该是瀛州才对。 再后来澎湖建城,家兄确信此事为真,曾亲自去往京师请朵思麻代为引荐,偏他又不在京师。 年前,家兄终于从朵思麻那里求到了一封引荐信,再次入京,却正赶上殿下敲断了国舅爷家儿子的腿,也是我许家福薄,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天幸不绝人之路,能在此处得见殿下,所以小人这才仗着胆子求见。” 居然有人这么挖空心思的想求拜我的山门,舔我的脚丫子?朵思麻这厮你倒是同我说一声啊。 我确信这厮绝对没有撒谎,不然一个福建商人是不可能对我的事掌握如此详细的。 看来,我要重新评估一下自己的价值了。 “这把刀本王收了,你叫许心素来澎湖,当然,若你可以做许家的主,本王也可以同你来说。” “这等大事自然由家兄来做主。只是殿下啊,您当真不是赚我等去澎湖然后......” 这厮比划了一下脑袋被咔嚓的动作。 “我赚你们作甚?砍了许心素,还有刘心素,没有意义。海上大大小小几百个山头,我砍得过来么?” 我琢磨了一下对他说。 “提前说一二给你也无妨。 第一,本王要开拓瀛州,这其中牵扯到你们的利益,需要商议,李旦也好,其他人也罢,可以敞开胸怀来谈。 第二,南洋贸易,本王想听一听你们的声音,就本王所知,你们虽然赚了钱但却经常遭遇欺压,这是不对的,规矩要改! 叫你们来,主要就是商议这两件事,我这样说,你相信么?” “殿下金口玉言,小人自然是信的!某这就回去将消息传给家兄,一切由他来决断。” 许心言告辞走了,临出海前,这人又进了一次布袋寨。 令人啼笑皆非,无可奈何! 许心言在我面前谦卑如奴,但在布袋寨人面前却是爷,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一向对我们爱搭不理的布袋寨人一下子热情起来,竟然来了十几个木匠帮忙建房。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玩的动物棋,一物降一物,大象反而对耗子没奈何。 有布袋寨的人帮衬,无疑对魍港建城是一大助力。 没有了后顾之忧,我将魍港事宜安排一番就准备回转澎湖。 然而就在我即将启程时,那个许心言又回了来。 这厮见我时双眼放光,让我禁不住一阵恶寒。 “殿下,有一艘朱印船正向魍港方向驶来,这船应是在南洋遭遇了风暴,帆索残破,船速极慢。” “你想说什么?” “倭寇,人人得而诛之!” 我眼皮都要翻上了天,你特娘就是倭寇啊,是不是要先诛了你? 许心言看我脸色,尴尬笑了笑。 “船上的都是真倭!” 我问他,“你许家的生意不是都在倭国么,你敢下手?” “是丰臣家的船!” 许心言献宝也似的对我说。 “丰臣家已经完了,苟延残喘,德川家已经是幕府大将军,不可能允许丰臣家继续存在,迟早会对丰臣家动手的。削弱丰臣家,幕府高兴还来不及呢,是不会去管的。 再者说,只要做的干净,大海茫茫无际,谁又知道呢?” “你对倭国形势了解的还真多。” 许心言尴尬的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对于驻日海商,我以为应该一体两面的去看,能争取则争取,死不回头的,应该少之又少,国姓爷他娘也是个日本妞,还是要看心向哪边。 我琢磨了一下,对他说,“有一个人,你可以见一见,他就在澎湖,是本王的伴当,曹化淳。至于丰臣家的这艘船,你确定会在魍港停泊?” 许心言闻言,面上遮掩不住的欢喜。 “小人可以确定,航线就是魍港方向,那船需要在这里修整,不然无法继续航行。” 我指了指布袋寨。 “你确定寨子里的人不会走漏消息?本王自是无所顾忌,但你......” 许心言面泛窘迫。 “诚如殿下所言,只能您的人来动手。布袋寨虽小,但却来自多股海商,小人这就告辞,祝殿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这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卖个人情消息就走。 我问沈兴,“姓许的真正目的何在,难道只是为了在我面前卖好?” 沈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对倭贸易只有三股势力,大明海商为最,其次倭国本土,再次香山澳的葡人。三者其实是竞争关系,互相打压。再有,卑职观许心言狡诈圆滑,未尝没有窥探我瀛王军实力的算计。” “也就是说若丰臣家的船来,这一战会通过布袋寨的眼线遍传海商?” “正是如此,卑职为海商时,就是这般获取消息的。海上经营皆为利,谁强就投靠谁,也就是拜码头了。” “那就去准备吧,把咱的船先藏起来,然后关门打狗。正好,我也要看一看你们四年来的成果,不要叫我失望。” “卑职领命!” 不管许心言的算计如何,只要是倭船过境,就是要打! 大明的被动防御是不对的,汉武帝那句话才是对待野蛮人最好的办法。 ‘寇可往,吾亦可往!’ 施加在大明人身上的痛,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命令下达,魍港沸腾,士兵扔下锄头铁镐,飞奔回战舰更换装备。 半个时辰之后,两艘战舰缓缓驶出魍港。 按着计划,他们将在北十里外一座海湾埋伏,只要倭船入港,就会立即折返,封锁港口。 而两哨士兵,则在码头附近埋伏,静待时机。 第159章 战斗之初体验 下午四时许,一艘朱印船果然出现在视线之内。 船只不大,最多排水量不过五十吨。 但这样的排水量却是东亚贸易的主力船只。 所谓的朱印船,是倭国为了海外贸易打造的,其实就是大明制福船加以改装。 这船,完全不讲科学,硬生生在甲板上加了一层类似于集装箱的通体船楼,雕梁画栋看着倒也美观,居住估计也很舒适,唯独对船只最重要的根本置若罔闻。 活该被暴风摧残的七零八落。 两哨士兵,一哨由沈兴带领埋伏在布袋寨内,一哨由我来统领,埋伏在临近码头一处密林。 随着船只越来越近,逐渐看的清晰。 这艘船的船帆近乎完全损坏,只剩下一小片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飘着,船舵似乎也已破损。船舷两侧各伸出十几条长橹,依靠人力行驶。 难怪许心言笃定无疑,这确实只能哪里近就停靠哪里,没累死在海上已是幸运。 船只缓缓靠岸,船梯放下,开始有人从船楼中走出,脚步踉跄,登岸后便随意的在干爽地面瘫倒。 看这些人的穿着,应该是普通海员,或者苦力。头上扎着毛巾,短衣短裤,光着脚丫子,如果没有记错,后世有些寿司店的服务人员就是这身装扮。 一刻钟之后,便没有人再下船了。 登岸四十五人,七人佩刀,没有穿戴甲胄,一身浪人打扮,十三人配备火绳枪,四个弓手,余下来的则赤手空拳。 船上还有多少人,就不得知了。 这般大小的船只,推测载员不会超过百人。 布袋寨距离码头不过百多米,登岸的倭寇显然不是第一次来魍港,稍稍歇息之后,就开始拖拖拉拉的向着寨门方向行走。 大难不死,本就是值得吹嘘之事,行走之间,眉飞色舞的交谈着,全然没有戒备。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战斗。 沈兴劝阻过我,但没有用,我必须参加,坐在宫殿里摇扇子是不可行的,没有经历厮杀,我的下场注定凄惨。 一个合格的统帅,是用人命填出来的,这一点我比谁都要清楚。 如果死了,那也是命,就全当我从未来过。 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倭寇的队伍在距离寨门二十米处停下,一个佩刀武士跳出来,对着望楼上的弓手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那名弓手,是瀛王军假扮的,哪里能听得懂。 这或许引起了倭寇的警觉,几个武士抽出佩刀,弓手同枪手也开始戒备。 砰地一声,一名浪人被打翻! 埋伏失败,沈兴那边率先发动进攻,劈劈啪啪的枪声接连响起。 有心算无心,人多欺人少,又是凭借有利地形,以逸待劳,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 按着计划,倭寇入寨之后,我这边将会堵住寨门,内外夹击。 但现在不能够了! 敌人在逃跑! 从朱印船中又跳出十几个人来,守着栈道接应。 我就尴尬了,距离寨门至码头一线约有八十米距离。 这个距离,如果敌方不是密集阵形,遂发枪很难发挥优势。 再隐藏已经没有意义。 我跳起来,长刀下劈! “射击!” 枪声如豆,硝烟弥漫,脑子里空空如也。 可以看见,有倭寇在不停倒地哭嚎,寨子里还在放枪,一队瀛王军已经从寨门冲了出来,追着倭寇屁股放枪。 我这里已经脱节,慢了一步。 “跟着我,冲!” 这是我投入战斗之后的最后一句话。 而后,我便右手战刀,左手端着短铳疯也似的杀向魍港码头。 眼前出现一个日本浪人,他在向着码头方向逃,两个目标一致却角度不同的人就这样不期而遇。 在他挥刀冲向我的时候,我击发了左手火铳! 可惜,打偏了! 十几米的距离啊,我居然打偏了!平时,我都是百发百中的。 那人愣住片刻,随即愤怒的向我咆哮,冲了过来。 他应该在骂人,但我听不懂。 瞬息间,两人的刀都砍向对方! 根本没有什么一招一式,就是搏命,只看谁的刀快! 我确定,我脑子当时是空的,并没有任何想法,就是在机械的挥刀。 砰地一声,这人腹部挨了一枪定在当场,而这个时候我的刀也到了! 噗呲~血水喷了我满脸。 这武士自左肩至胸腹被一刀划开,血浪翻涌,扑通一声倒地,去见他的天照大神去了。 这人,算不算是我砍死的? 我愣在那里,一阵后怕,这武士手持的太刀长有1米8,如果没有这一枪,我就嘎了!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兵已经冲进了敌船。 眼前,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的倭寇了。 我有点悻悻然,老子明明是高手啊,这瀛王军的军操还是老子制定的。 事实证明,江湖就是扯淡,八大派抵不过一个钢七连。 几个亲兵围着我,把我看了个遍。 一个亲兵一刀将那个武士的脑袋砍了下来,高高举起。 “瀛王威武!” “瀛王威武!” ...... 我特酿的想骂人,但仔细看那人,正是刚刚放枪救我的那个。 这货,有前途! 算了,我确实也砍了一刀。 定了定神,我缓缓走向那艘朱印船。 战斗已经结束,这艘船拢共也只有六十几个人,男人在岸上已经死光了,船中,只剩下四个女人。 为了以防万一,沈兴带着人将船只里外又搜了个遍,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同意我登船。 四个女人蜷缩在角落里,低声哭泣。 应该都是歌姬,穿的花枝招展,半个大白腿露在外边,越哭越招人疼。 我回头问沈兴,“咱们的人?” “五个轻伤,无甚大事,已经去包扎了。” 好吧,这样的战绩令人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我自己的表现。 这间船室,装饰的满奢华,日式推拉门,榻榻米,几张座椅,一面船壁上挂着丰臣家桐纹家徽,左右墙壁上还挂着好些仕女图,折扇,团扇等装饰物。 很不错,这艘船拉去秦淮河做画舫,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第160章 倭寇的馈赠 朱印船中宝贝很多。 安南的生丝,占城的象牙,暹罗的檀香......货物不下几十种。 倭国盛产白银,挖出来各处买买买,真是没有天理,简直是在抢劫。 说起这生丝也是让人无语,产量永远是不足的,全世界的权贵都对它的丝滑有着神一样的迷恋,为什么闺房大小姐总是人手一帕?它就不是用来擦鼻涕的,而是用来摩擦的,送情郎,也是送的那个味道。 别不信,我在吃奶的时候就看过。 安南产生丝品质低劣,但大明出口不足,为了丝滑,倭国也会从安南进口,只是数量不多罢了。 船上的货物,统计下来价值八万多两。 就说当海盗是多么有前途的一项职业吧。 加勒比、地中海、印度洋、大明海......除了南北极,海盗无处不在。 我对这些,不甚在意,在宫里什么没见过? 分赃么?也是不存在的,瀛王军是正规军,虽然干了强盗的事但却不是强盗,不过会评军功有赏银,有大功劳的还会升官,这才是正道。 但我还是找到了一个好宝贝,舍不得充公,偷偷的藏了下来。 这宝贝,我回去要同小卓好好的研究研究。 唐伯虎的名作,《鸳鸯秘谱》刻本! 有图有词,共计二十四幅。 我就在这船上住下,看得我舍不得放下。 ‘你与我,锦被早熏香,我和你,进罗帐,算算风流账。’ ‘夜半三更你来到,静静悄悄,既要相逢,别把门敲,怕有人听着。再要来,窗户外面学猫叫,连声嗷嗷。叫一声,奴家房中就知道,是你来了。我可身披着衣服,故意的唤猫,开门瞧瞧。我一开门,你可嗷地一声往里跳,忙把门关好。呆杀才,可是你来的轻来去的妙,不知不晓。’ ...... 这书好啊,看得我睡不着觉。 这图也好,日本所谓的浮世绘,没准就是从唐伯虎这里学的。 这本书的主人名明石全野,他的收藏还有很多,暹罗的欢喜术,天竺的瑜伽术,最多的竟然是道教的炼丹术。 可以确定,这是个一心修仙的人。 不过没来的及飞升,就被砍死在了魍港。 而这厮的身份也不一般,布袋寨就有通日语的,审问四个歌姬,才知这厮是丰臣秀赖的家臣,他还有个哥哥,叫明石全登。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厮竟然也被洗礼,兄弟两个都是西方教的教徒。 香山澳的传教士,真是无孔不入啊。 战斗的第二日,尸体被掩埋,血迹被黄土遮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魍港寨如往常一样热火朝天,干劲十足。 而我已经收拾行装,准备回转澎湖了。 在即将登船的时候。 布袋寨几乎所有人都来相送,几个老汉万般不舍,拍着胸脯保证两个寨子一定和睦相处,亲如一家,场面很是感人。 我是相信的,倭寇的坟头距离布袋寨并不远,只要没有老花眼,抬头就能看见。 回到澎湖的时候,已近日落。 但多了一艘船,四个娇滴滴倭国女人。 这让前来迎接的人大为惊讶,摸不清头脑。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回府之后,便把魍港一行以及袭杀倭寇一事一并说了。 不过我却撒了谎,把倭寇描述为上岸掠夺的恶人,而我们只是被迫反抗,士兵的嘴我堵不住,但队长以上军官,我都是这么要求的。 如果实话实说,我怕几位先生听了,会立刻打包袱回老家。 无冤无仇就宰人,这不是屠夫么?以他们的道德观,恐怕暂时是无法接受的,即便宰的是外族。 能隐瞒多久?我也不知,过一时算一时。 等他们见识到了外夷的恶,或许一切也就释然了。 毕懋康毕长史听过之后。 我能感受到他的脑袋在疼,眉头拧成了川字。 “殿下切切不可再如此犯险了,便是殿下不在乎自己,难道就不为澎湖、北塘过万人想一想么?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可都系在您身上呐。还请殿下慎思慎行!” 我心中暗暗叹气,原本,毕同学多开朗的一个人啊,随遇而安,洒脱不羁,但自来了澎湖,这人就啰嗦了起来,耳提面命简直如半个亲娘。 我不清楚其他王府长史是如何的,但我这位,真是尽职尽责。 “东郊先生的话本王记着了。” 毕同学摇头叹气,我每次都是这般回答,他已经麻木了。 一旁的徐光启却在关心另外一件事。 “擒杀倭寇自然是好事,但魍港草创,会不会引起倭寇的报复啊?还是要小心为妙。” “子先先生说的是,此事我已有了安排。” 毕懋康接着说,“殿下有了安排便好,关于瀛州吏制以及移民,臣等商议过后,也有了些眉目,各自草拟了一份粗略章程。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在与殿下仔细商议。” 我很认真的对他说。 “魍港一行,我以为只要运力以及粮食供给能够承担,这移民的力度可以适当增加。瀛州最大的敌人是气候,而不是人,起码魍港以南如此。 再者,我还有一件事要与几位说,本王欲要招安海商,诸位怎么看?” “未尝不可!” 毕懋康频频点头,“臣也有此想法,但也不可一味忍让,要剿抚并用才是良策。但此辈反复无常,嗜杀成性,怎会轻易就范呢。而封官也不可行,瀛州就只有三个千户的建制,难道殿下要为他们向朝廷求官?” “求什么官啊,这些人便做了官也干不出什么好事来,没得给咱们惹麻烦。” 我笑着说,“咱们不是要开拓瀛州嘛,只靠自己那要猴年马月才能够啊,这些海商有船有钱有人脉,我打算利用他们来招揽移民,而后再慢慢观察,可用的就拉拢过来,不可用的自然要除掉!” “这些贼寇如何肯听话?”孙元化疑惑的问我。 我沉思了片刻。 “只是有个粗略的想法,但具体怎么做还没有想好。不过也可以同几位说一说。” “倭寇之所以屡屡杀不绝,有真倭为乱不假,但这只是外因,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海禁。 因为禁海,才导致私商泛滥,为求利同真倭同污合流,祸乱大明沿海。 而要解决海上祸乱,一则需要一支强大的水师,也就是咱们一直正在做的。二则需要开海,建立正常的贸易秩序。但诸位也知道,朝廷开海阻力重重,我等也无能为力。 不过朝廷不开海,瀛州可以开海啊。 本王不但要开海,还要开放工商。 就比如说魍港,除了开垦农田之外,桑,茶也可以种植啊,还有晒盐,几位可能不知,魍港近海海水的含盐量是泉州海域的几十倍,其产量是泉州盐场的数倍,而品质也好过咱们现在食用的。 总之各行各业,都可以来瀛州谋发展。 会很艰难,会有各种问题,但本王相信,总有人会看到这份商机,踏入瀛州的。而海商,无疑是最为可能的一批人。至于来的人会不会听话,就要看咱们自家的本事了。 诸位可以想一想,议一议,本王相信不久就会有人前来探路的,先摸摸底再看。” 第161章 移民令 万历三十六年三月。 瀛王府向下发布了第一道王命,称《移民令》。 凡瀛王治下军民,不分籍贯不分户籍,愿意举家迁移瀛州种植农作物者,户赐安家费五至十两不等,户赐大型牲畜一头,免费赠送农耕用具。赐地人均二十亩,若拓荒有多,以实际开垦亩数为准。三年不征,而后年征粮税十抽二,无其他任何杂税无徭役。种植桑茶棉麻亦同此例。 凡瀛王治下军民,不分籍贯不分户籍,愿意举家迁移瀛州兴办盐场,木场,砖瓦场,采石场等诸般产业者,免费赠送经营场地,王府以泉州行价收购其产出。税率十抽一至十抽三不等,具体税率以所从事产业为准。 这是一份只针对瀛王领地的一份政令,而且是以自愿为主,在澎湖同北塘两地颁布。 现在,我手中只有北塘两个庄子,前来澎湖时,农户该来的已经来了,剩下的不强求。 所以,这份政令实际上是针对士兵和工匠的。 我的兵,都是募兵,称雇佣军也可以,沿河各省军户都有。 朝廷不给啊,我只能自己想办法。至今,朝廷当初承诺的船只同募兵费用还欠着我少半呢。也懒得要了,同他们耗不起。 愿意拿命来换银子,家里定是不富裕的,定是有人愿意前来的,只是不好确定比例能达到多少。 工匠,同样如此,但他们有一技之长,相比于开垦土地,显然会倾向于开办工坊,因为利润更加可观。 而开发瀛州,建房修路所需要的物资不要太多,自己办工坊显然是不划算的,若能有私人来经营,将是绝佳的助力。 具体能有多大作用,谁也不敢确定。 只能眼巴巴的等着看政令颁布后的反应。 但我以为这份政令的意义重大。 它实际上取消了户籍限制,什么匠户军户盐户的限制没有了,完全自由。只是不能明说,能听懂的也就懂了。再者,它做到了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税,而且还更进一步,没了苛捐杂税。 两件事,没有一件是朝廷可以做到的,神仙坐在那个位置也不行。 就说这军户,取消军户就是在动军官的命根子,尤其是那些有爵之家。而取消匠户盐户,就是在触动所有达官显贵的钱袋子。至于让达官贵人纳税就更不必说了,触之必死。 有人说我大清做到了,其实没有。 八旗驻进皇城,汉人无权进入,各省遍布满城。而他们的土地,自然也是不会纳税的,法律也是单独的一套。说来说去,只是把蛋糕从东家搬到了西家,从此西家低人一等,全都是奴才。 所以我只能逃出来,跳出那个圈子,在瀛州怎么折腾也触犯不到他们的利益。这已经是将危险降为最低的一种办法。指望着他们自己革自己的命,痴人说梦罢了。 在《移民令》下发的同时,一封奏本也在去往京师的路上,《瀛州移民疏》。 这奏本也是关于移民的,但说的比较简略,只说若有流民或者灾民需要安置,瀛州愿意接收,恳请皇帝恩准瀛王府同各州县接洽。若恩准,请传抄邸报。 随奏本一同送京的,还有各色礼物。 敬献给皇帝的礼物:丰臣秀吉的佩刀三光日月,三幅倭铠,两幅日风仕女画作,一把日式象牙折扇,一封战报。 敬献给皇祖母以及皇后的礼物:燕窝、珍珠粉、海参、鲍鱼等保养滋补品。 除朱老三之外,皇亲也各自送了些。 人走,但茶不能凉。 尤其是我那皇帝老子,每次求他点事,我这个做儿子的总要送些好处,这父子关系,简直反着来。 这封奏疏,内阁没有理由不同意,大明已经人满为患了,如何安置流民已是令朝廷官员最为头疼的一件事。而皇帝,见了礼物总要给几分薄面吧。 至于瀛州处理政务机构,暂时也不急,没有民管理个啥啊,就几个老倌去慢慢商议吧。 不过军政同贸易,却被我彻底梳理了一遍。 按着皇帝旨意,王府下有三个千户编制。 应设卫指挥使一人,副指挥使一人,指挥同知两人,指挥佥事两人,千户三人,副千户三人,把总以下若干。 但实际上也没人管,朝廷中枢的文官缺员近三分之一皇帝都不管,更何谈我王府的破烂事。 临出京前,我也只为余良佐讨了一个副指挥使的官职,其他就没有了,不是我不想给手下人封官,而是招募进来的都没有资历,兵部没有档案,报上去也没有用。 没有办法之下,才采取边军做法,设立伍长、什长之类的。 严格来说,这些不是正式官职,而是行军作战时的临时差遣,领军将领要自掏腰包给他们发工资。 边军将领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世袭的军职子弟大多是窝囊废,不堪使用,有能力的反而难以获取官职,将领只能另起炉灶,把窝囊废甩出去。 这也是边军逐渐军阀化的原因之一,能打的已经不靠皇帝吃饭了,而皇帝养的都是酒囊饭袋。 我说的就是那些公侯伯爵,有一头算一头,都是酒囊饭袋。 我虽说对大明历史一知半解,但有限的历史知识也告诉我,对抗农民军,对抗八旗,没有任何一个爵爷的身影。 眼前的,万历三大征就是如此,世袭武将之家完全沦为国之蛀虫。 我这边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军商不分,实际上是利用军队在经商,以商养军。 这实际上就是岳家军的模式,戚继光扫荡沿海倭寇时也是这般做的,指望朝廷那点工资,鬼才给你拼命。 军商不分是不可行的,钱同枪杆子握在同一批人手里,太过可怕。 这一点,我同宋高宗想法相同。 趁着现在船小,还是及时分开为妙。 关于商贸,成立三家商行。 北洋商行,负责人杨家春,负责对朝鲜贸易。 这部分生意本来也是他负责,原有福船三艘,鸟船两艘,炮舰两艘。两艘炮舰被调至澎湖,不足船只则自行采购。北部海域相对安宁,福船鸟船配备点简单火器也尽够用了。 船员,半数抽调回澎湖,不足则另行招募;留在商行的,则不再是兵,而是雇员。 南洋商行,负责人沈兴,负责对南洋贸易。 划拨四艘炮舰,六艘福船给他,那艘朱印船改装之后也划拨给了他,不足船只则另行采购。而船员,也是同样做法,留下一半抽调一半,将士兵直接变为雇员。 西洋商行,负责人刘时敏,负责印度洋以及西亚贸易。 暂时,他这里最是省心,只需在澎湖坐镇指挥,同朵思麻对接就是了。这部分雇佣来的人手,本也不是军队编制。 三家商行,就是瀛王府的钱袋子。 我把财务监督大权甩给了小卓。 这婆娘就是瀛王府的财务总监,手中有一支四十多人的专业会计团队,我的管家婆。而暗中,还有曹化淳的稽查司。 一明一暗看住钱袋子,有了钱,便什么都不是问题。 而军制,也要调整。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我也下决心把制度建立起来,人管人是不成的,制度才是根本。 我以为,老式军队同新式军队的最大区别,不是装备,而是制度。 王之下,设立侍从室,作训司、军法司、军需司、军务司。 简单来说,就是把征召新兵、训练新兵、士兵装备、薪俸发放从指挥官手中剥离出来,这些事都由专业的部门来搞。除侍从室之外,每个千户都有对应的科室同上一层对接。 这也是后世成熟的军队体制,保证枪杆子始终握在最高决策者手里。 现在拿来用,我以为没什么不可以。 王命下达,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当兵同商行海员哪个好?这人啊,不可能是螺丝钉,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调动来调动去的,还有上门来求我的。 花费半个月时间,这人事才算确定了下来。 舰队人事一分为二,相当于规模扩大了一倍,导致两边都缺人,招人又是一个大问题。 问题很多,似乎永远都有,就一步一步来吧。 我是个有耐性的。 第162章 王府琐事 《移民令》的效果令我喜出望外。 王令发出不几日,整个澎湖就爆了。 瀛州,很多士兵都曾去过,那里虽莽荒但并不贫瘠,同福建气候几乎相同,也不是穷山恶水。 那些从各地招募来的士兵,做梦都想要拥有自己的土地。 但在大明内陆,他们是做不到的,即便做到了,甚至都不敢去种,怕被税收徭役压死。 一边稀缺,一边随手可得。 很值得骄傲,我在他们眼中的信誉度还是不错的,有着很可以吹捧的威望。 各个把总把数据报上来,得到的数据很夸张。 单单在澎湖,就有千一百人报名,而有的想要报名但却不能做主,要回去同家中长辈商议。 还有人很尴尬,想要报名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有各种问题。 就比如有人问小夫妻可不可以,单身汉有没有资格,我三爷爷家二叔的狗儿子可不可以来? 为此,王府接连开了几次大会,士兵队长以上,工匠中话事人都来听。 我的答案是可以,一个人也可以,十个人也可以,只要你肯来。 但也有调整,就说这牛马驴这样的大牲口,原本准备以户为单位赠送,现在则改为以人数为单位,不然一户一个人,我不是要破产么? 王府属官终于不用坐冷板凳了,几位老倌一口气从各处选拔了四十几名知行学堂毕业弟子,便我的家丁女使能写会算的也被借调了去。 毕懋康、徐光启,孙元化三个文官火力全开。 毕懋康居中统筹,负责调派船只,接送人口。 徐光启负责登记造册,分派移民点。 孙元化奔赴各个移民点,负责规划村寨,丈量土地。 整个澎湖就像一部高速旋转的机械,习惯了慢节奏的我居然有些不适应,有些梦回前世的错觉。 趁着这个机会。 我接连做了两件我一直想做的事。 第一件,释放奴籍。 凡跟随我来瀛州定居的家奴,知行学堂弟子,尽皆发还身契,自此而后就是良民。 这些人,我本就没拿他们当奴才来对待过,这道王命,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形式,但对他们来说,不啻于重获新生,这是心理上的解脱。 第二件,缩减王府家丁女使数量。 女使家丁各缩减至三十人,直接砍掉了两百多人。 当然也不会不管他们。 裁撤的家丁,一部分为曹化淳的部下,成为稽查司一员,一部分去做了文职,还有一部分被编入我的卫队,成为军曹。 而女使,我则把这个令人头疼的麻烦甩给了周妈妈同小卓,要么嫁人,要么安排点事做,总之不再是王府的编制。 王府养这么多人,实在是没有必要的。 周妈妈最终还是来求我。 “殿下,府里有四位老嬷嬷,都是从您出生时就在旁伺候的,您看可不可以留在府中?” 唉,我又忍不住叹气了。 其实,周妈妈说的四人我都认识,说是老嬷嬷,但也就不到四十年纪,真正的老嬷嬷,离京时就都安顿好了。 也不知为了什么,这几个不回家也不嫁人,真把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就这么过着。我也不好问人家是怎么解决心理同生理问题的,愁人。 “妈妈的意思是不算在名额之内?” “......都是老姐妹,出去也没个着落,而三十个女使,伺候殿下委实少了些。这要传到老祖宗耳朵里,我如何交代呀。” “只要妈妈不说就传不过去!” 我无奈的说道,“妈妈,我也不是不近人情,但我打小的性子你也知道,三五个人伺候尽够用了。我也从不认为府里养几百个女人就有了体面。不过这次我听您的,就留在府里吧。 我多嘴问一句,她们就没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么?或许,我可以帮她们。” 周妈妈又喜又悲。 “她们啊,都是没有家的,年轻的时候,府里人说媒都看不上,挑来挑去就蹉跎到了现而今,如今这般年纪哪里还敢嫁人,没得看人脸色。” 我想了想,对周妈妈说道。 “妈妈可以对她们说,便嫁了人也可以来王府做女使,其他的女使也是这般。嫁人之后每六日休假一天,薪俸如常。” “这如何使得,不能乱了规矩啊。将来殿下迎娶王妃,这没规没矩的,还不被人笑话死?” 周妈妈其实已经很好了,并不是一个古板教条的人,但我这步子还是迈的太大,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也可以理解。 “王妃?” 我很不以为然的对周妈妈说道。 “这要猴年马月呢,五哥什么时候娶亲都不好说,我这早着呢。再者说,即便有了王妃,那也要听我的。 你就这么去办,也包括您,也是六日一假,只是要分开时间,别一日里都走空了。” 周妈妈说不过我,无可奈何的走了。 但我的麻烦还没有停下来。 晚上的时候,小卓拒绝我的常态医疗。 她气咻咻的,幽怨的坐在那里看着话本。 我坐在她对面,笑眯眯的问她,“怎么啦,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奴婢没有生气!” “那定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去给你叫郎中!” 说着,我就向门外走。 “你回来呀!” 小卓拉住我,幽怨的说,“还不是你惹的麻烦,周妈妈不去管,要我来,可我又不知怎么办。” 我从背后一把抱住她,低头在他耳边轻声的说。 “原来是我气着你了,能不能同你家小郎君仔细说说呢,你家郎君还不知道错在哪里呐。” 小卓偏过头,语气有点酸。 “吴四娘怎么安置?还有那个魏小娘,对了,这又多了四个倭国妖精!” “吴四娘?” 我想了好一会儿,忽儿才想起来,“你说那个彩蝶?她怎的还在府里?” 小卓就微微冷笑。 “人家一门心思等着殿下呢,奴婢又没名没份的,可不敢擅自安置了人家,若哪日殿下找奴婢要人,奴婢怎的办?” 彩蝶这女人也真是可以! 自打出了京,就一路的忙,到了澎湖也是早出晚归的,我还真把她给忘了。 不过这女人碰不得,我倒不是因为她的职业,也不敢保证身边就只有小卓,而是因为这女人心思太多,她的那些江湖手段若是用在宫斗上,就是家宅不宁啊。 皇帝老子同朱老大的后宫就是反面教材。 我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脑中灵光闪现。 “这澎湖的生活未免太过枯燥了些,不是军营就是工地,要去北塘招揽些商户过来,吃喝玩乐都要有。” 小卓眨了眨眼,“还真是呢,出了别院,也没地方去,但这同吴四娘有什么关系啊。” “这个么,关系可就大了!” 我笑的有点邪恶。 “可以建个戏园子啊,闲来无事,勾栏听曲,这吴四娘同那四个倭女不就有事可做了么?” 小卓即刻红了脸,“殿下好不知羞!” “我说的是正事啊!” 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 “又不是叫她们如何,而是真的编排一些正经戏来唱,就比如你爱听的《雌木兰》《女状元》? 我们还可以自己编剧啊,比如写一对小夫妻历尽千难万险来到瀛州,最终过上辛福美满生活的故事?” 第163章 海商许心素 谈情说爱也不是不能干正事。 就像今晚,在我和小卓的腻腻歪歪中,戏楼就被提上了日程,府里几个身怀特殊绝技的女人也有了安置的去处。 这个事,要当正经事去办的。澎湖不能只有男人,也要有女人,不能只有一天到晚的劳作,也要有博人一笑的娱乐。 至于魏小娘,我则拜托小卓赶紧安排相看一门亲事。 我都没见过,即便真是个娇滴滴的,我也不能找魏忠贤做便宜老丈人啊。 三月中,一艘五百料的中型福船缓缓驶入马公港。 许家的话事人许心素来了! 而这个时候,马公港两侧的堡垒以及城楼已经安装好了城防炮,十六斤口径,有效射程三里! 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外海,仿佛欲择人而噬。 我在别院花厅接见的他。 这人年约四旬,个头不高体态微微发福,圆脸慈面,见人似乎总是在笑。 他见我微微怔然。 我的身材还是足以自傲的,是那种威武霸气型,扳起脸来,也是压迫感十足。 “草民参见瀛王殿下!” “不必多礼,赐座!” “小人初踏宝殿,些许呈仪,还请殿下笑纳。” 说话间,许心素从袖中拿出一份礼单,曹化淳接过转呈给我。 我扫了眼,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这人送的并不是贵重品,而是铁锅、锄头、镰刀锯子之类的铁制品。这数量,足以配备一个村寨。 “有心了,这份礼却是比金银还要贵重,多谢!” 难怪人许家发财,只这份揣摩人心的本事,绝大多数人几辈子也学不来。 女使奉上茶水点心,我同这人聊了几句闲话之后,他从怀中拿出朵思麻的引荐信给我看。 确实是朵思麻的笔迹同私印。 我放下引荐信,笑着问他,“许船主这般寻我,却是为何啊?” 许心素微微拱手,恭敬的说道。 “实不相瞒,小人当日在泉州亲眼见周承奉大显神威,将朵思麻手下两百多水手从大牢里捞出来时,就有了投效心思。以后经年,朵思麻的生意越发的风生水起,矿监也好地方官员也罢,都不曾再难为于他。 实话说与殿下,小人也想着能得殿下垂青,有此殊荣。” 我接着问他,“那你此次的来意呢?本王是个痛快人,你许家既要投效于我,还有何所求?” “小人.....小人想着许家的船能同瀛王府船队一同入南洋,为此,小人愿每船纳白银五百两!” 我心中一动,但还是忍住,面色如常的问他,“为何?” “为了安全!” 许心素苦笑着说道。 “去岁,我许家在南洋损失了两艘船。 一艘在文莱海域被海盗袭击,人船皆失,小人花费七千两银子才将人赎了回来,但货同船都没了,人.....也死了三十几个。 一艘从马尼拉回程时,被两艘不明红毛夷船只截停,强行买下货物,为此又损失了一大笔银子。后来从香山澳的葡人口中得知,这伙红毛夷应该来自欧罗巴一个叫荷兰的国度。 南洋这几年越发的不太平了,小人想着能仰仗王府威名,在南洋不至于受人欺辱。” 这方面,许心素所说却是实情。 南洋遍布闽商,虽赚钱但却是受气包,是南洋海盗的重点关注对象。如今又多了荷兰人,据我所知,荷兰已经在安汶建立了第一个据点,同两牙开始抢夺香料,而争取大明海商手中的货物,也是他们的重中之重。 船小武力弱,自然是没有话语权的,谁都能欺负一下。 不得不说,许心素这个人还是有远见的。 我继续追问他,“还有其他的想法么?你只管说!” 许心素偷偷瞄了一眼,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 “若是可以,小人想在澎湖建立库房,囤积货物,许家名下的船队从澎湖前往倭国或者南洋。” “这又为何,月港距离澎湖不过一日的海程,貌似没有必要吧?” “小人初见殿下,有些话本不该多说,但也不得不说。 朝廷海禁时紧时松,各路打点下来,劳心费神,小人也知钱财不可独享,需要分润,但矿使实在是索取无度啊,而且动辄以查封抄家,勾连倭寇来要挟,每日战战兢兢,如临冰渊。” 我笑了笑。 “但我这里也是要收税的,也是有规矩的。” 许心素忽的匍匐跪地。 “小人信得过殿下,许某曾去过北塘数次,政通人和,市井繁盛,诸商户要缴纳的份子钱,条条列名,立碑为记,无有不知。许某虽粗鄙,但也知殿下有厚待商贾之意。 而家弟心言将魍港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的都同许某说了,待民以诚,同甘共苦,不以贱业为卑鄙。许某虽一介商贾,听后也感怀不已,心知殿下是有大志向大气魄之英豪,故此诚意前来!” 这人,当真把我调查个仔细,居然亲自去北塘看过。 好吧,他话说的这般漂亮,我似乎也没有理由不相信于他。 其实,他心中究竟怎么想的并不重要,能为我所用就可以。 我斟酌了一番,又问他,“如你这般想法之人,可还有?再者,据我所知,这大明海上也是有几支大势力在收份子钱的,你觉着他们对本王是否有敌意?” “这个么......小人也不好说。小人只能说,如我这般身家产业都在内陆的,自然希望海上靖平,但自恃武力强悍,全然无所顾忌的,可能......可能会视殿下如仇敌。” “那么李旦呢?你不要告诉本王与他不相熟!” “李旦他......他对朝廷还是心怀敬畏的。” 我同李心素的第一次对话就这般结束了。 在接下来的两日里,曹化淳带着他参观了整个马公堡,除少数机密地之外,能开放的都对他开放。包括近距离观看城楼的城防炮,以及登上我的座舰青虬号参观。 与他同来的,有三十几人,可以看出,这些人同李心素是友人关系,而非主仆。 既然人家不肯报出名号,我也就故作不知。 事实上,我确实有很多事要忙,许心素的来访只是一个插曲。 陆陆续续的,有移民踏上澎湖。 在这里,家眷同士兵或者工匠短暂相聚之后,就会前往瀛州。 而瀛州,暂时有四处定居点。 魍港、台窝湾、加老湾、打狗屿。 每个定居点驻守一个把总两百六十人的兵力。 这些士兵,也是经过调整的,都有着家眷前来定居。 这般安排,在驻守的同时也可以开拓土地,实际上就是军屯。 不同在于大明军田开垦之后的所有权是卫所的,军户更近似于佃户。而瀛州,开垦多少都是自己的,拥有所有权。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事实上,前来投奔的,不仅仅只有家眷,还有亲人或者朋友。 就像奇迹之城,深圳。 无数人怀揣着梦想去闯荡,将青春撒在了那片热土。 这是好现象,但紧随而来则是一系列的问题。 首先是粮食,澎湖的存粮已经不足三个月了,而人口则在迅速的膨胀,很可能支持不到三个月。 澎湖虽然种植有一些蔬菜同土豆,但相比于这么多人口,完全是杯水车薪。 虽然,商行在不停的奔走购粮,但船只严重短缺,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泉州漳州等地的粮价,也很不友好,瀛王府一直在两地购粮,似乎已经被可恶的粮商掌握了规律。 我需要帮手,也需要更多的购粮渠道。 倭国同琉球或许会是一个解决方案,但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第164章 voc 许心素临离开前。 我甩给了他一份大礼包,满足了他的两个要求,许家可以在澎湖设立库房以作中转,商船也可以加入瀛王府商队下南洋。 代价为许家每年为澎湖采购五千石稻米,而且必须是日本稻米,瀛王府溢价20%收购,多则不限。 另外,许家还需缴纳两个税种。 船只停泊税。 港口通行税。 这份协议,为期两年。 许心素心花怒放,毫不迟疑的签了这份契约。 原因也是简单,这份协议对他来说太有利了。 按着所谓江湖规矩,拜山头是要缴份子钱的。据我所知,这个比例在收益的一成至三成之间,要看交情。而我并没有索要份子钱,只是提出帮忙购粮。 至于那两个税,则是按船只大小同数量来征收的,相当于住店给房钱,到了哪里都躲不掉,只是明目不同而已。 果然如我所料。 在同这厮签订契约之后,与随许心素同来的又跳出七八个人来,皆言要在澎湖囤积货物作为中转。 我也懒得伺候了,吩咐曹化淳与他们一一签订协议,同许心素的条件一般无二,只是根据他们的经营规模对购粮数量要求不同罢了。 至于关税,我提都没有提。 志气不当饭吃,在现实面前,我选择勇敢低头。 谁让我急需粮食呢?暂时就忍了吧。 送走了海商,曹化淳回府时神色带着气恼。 “殿下,这些贼厮走时面带倨傲,隐隐有轻慢之意。” “你是想说这些人在拿咱们当棒槌?” 我指了指窗外的大海。 “三艘商行的船只不是在赚钱,就是在运送人口,而我们手中的战舰只有十九艘,且有一半还没有安装重火力,士兵缺额又训练不足。现在的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自保有余但开拓乏力,封锁海峡更加不可能。再等等,要有耐心,等棒槌抡起来时,谁疼谁知道。” 我对曹化淳这样说,其实也是在说服我自己。 我在观察海商,同样,海商也在观察我。 澎湖的现状一目了然,暂时还没有能力发动战争,所以他们有恃无恐,这个时候提出在他们看来极为苛刻的条件无异于自取其辱了,也实现不了。 我本想苟且,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三月底的一个早上。 轰隆轰隆的炮响声,在府中听的真切,紧接着便是明钟警戒。 各处工地里的人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忙忙向着马公堡奔跑。码头也慌乱起来,人们惊恐的向炮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当我跑出府门时,有士兵报道。 西海域发现三艘欧罗巴式战舰,两艘在追,一艘在逃。 我登上城楼,手举望远镜观望。 追击的,是两艘西班利亚战舰。 逃跑的,船帆上赫然画着三个大字‘voc’! 而voc,就是鼎鼎大名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了。 真是热闹啊,狗咬狗居然咬到了澎湖海域。 话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得见真正的欧罗巴造船只,比瀛王府战舰船楼略高些,除此之外也就相差无几。 但看吨位,心中有点腻歪。逃跑的战舰比我的座舰还要大,看样子有五百吨级,而两艘追击的船只略小,却也有四百吨级。 咱家的战舰还是要继续往大里造啊,这是我脑子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这个时候。 周总管、毕长史等人也登上了城楼。 我把瀛王府唯一的一架望远镜交到毕同学手里。 “看看吧,这是真正的西夷战舰。” 毕同学看过之后,沉默了。 徐光启又接过去看,然后也沉默了。 周总管看后,面色沉重的说,“红毛夷火炮竟如此强悍?” 我心中偷着乐,暗道红毛夷来的好,前些日子毕大长史还一直质疑我铸造火炮的目的呢,如今就有上门来表演的。 毕同学一脸怅然。 “臣本以为这般的神器一国有十余门便足以镇国了,未曾想果真如那威廉所言,一艘战舰竟然当真有四十几门火炮。” “所以先生还认为我坚持铸炮别有所图么?看看,人家都在咱们家门口打架了!” 毕同学不接我的话茬,徐光启则问道。 “臣对西夷战船一知半解,殿下可知这两方哪个是哪个?” “后头追击的,是西班利亚国战舰,前头逃跑的,是荷兰战舰。” 徐光启点点头,感叹一声。 “看来,在欧罗巴,新旧两教水火不容啊。” 看着看着,周总管感觉不妙,他指向正在逃走的那艘船。 “殿下,奴婢看着不对,怎的这船转向了?这这.....这是要闯我马公港么?” 我急忙从周总管手中抢过望远镜,仔细观看。 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狗日的voc,你跑我这里来干嘛啊! “几位,速速退回城内!” 说完,我就在亲兵的簇拥下向着码头跑去。 马公港里停泊着七艘船,但四艘为商行所属运输船,真正武装起来的战舰只有三艘。 一艘青虬级战舰,两艘水虺级快舰。 这战舰的级别称呼原是没有的,自军商分离之后便将军舰重新整合了一次,将军舰分级。 150吨以下称水虺级。 200-350吨称青虬级。 350-550吨称蜚螭级。 550-1000吨称蛟龙级。 大抵按着从爬虫进化为真龙的几个阶段来划分的。 而目前,只有前两个级别。 三艘舰的舰长,顾长云、邹启怀、贺承志正在组织士兵登舰。 他们,都是知行学堂的毕业生。 这么久了还在登船? 这倒并非是士兵太过懒散反应慢,而是这三艘船正在搞大清扫,很多东西都要拿到岸上清洗晾晒,船舱幽暗不见天日的,又水汽侵蚀,发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好吧,终归还是懈怠了,一切都是借口。 三人见我来,急忙行军礼! 我急着问他们,“还需要多久?” 顾长云回答我,“回殿下,两艘水虺级已经整备完毕,随时可以起航。青虬还需半刻钟!” 我看向那两名舰长,“马上驶离栈道,但不要出港,各自寻找战斗位置,等候命令。” 返回头,我对曹化淳说,“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码头的人都疏散了吧。” 说完,我便登上青虬,站在船首向外海了望。 那艘voc战舰已经可以看的很清晰了。 船帆有些微破损但并不严重,船尾楼接近损毁,正在利用船尾火炮极力反击。 身后追击的两艘西班利亚战舰情况也不是很好,各有损伤。 二者相差不过一里多,这个距离,稍微操作不慎或者风向突变,便随时可能接舷肉搏。 看战况,voc战舰已经走投无路,而马公港就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 终于,青虬号准备停当,缓缓驶离了栈道。 我面临两个选择。 放这艘voc战舰进港?还是配合西班利亚战舰摧毁了这艘voc战舰? 南洋商队同马尼拉也是有生意往来的,但数量不大,为一些丝绸、瓷器、茶叶中的精品,也可以说是奢侈品,量小利高,至于马尼拉最急需的生丝,一两也没有卖过。 而voc这支南洋新势力,同瀛王府还没有接触过,威廉那一伙人是不算的,他来时voc还没有成立呢。 其实,我更倾向于第三种选择,干掉他们所有。 可惜,主力舰队都在围绕着瀛州活动,有桀骜不驯,不服王化的土着,也有隐藏在沿岸的零星海盗窝点,魍港那般顺利的只是个例。 voc战舰摇摇晃晃的驶入澎湖湾,早已经进入了堡垒火炮的射界,但我没有下令攻击。 两艘西班利亚战舰却不敢进来,选择停泊在外海。 一艘舢舨载着两名翻译缓缓靠近voc战舰,我给他们的使命。 命令voc战舰收回火炮,放下武器,才能靠港登岸给予庇护,否则,即刻击沉! 而得到的回答却令我大为恼火。 该船竟然不同意放下武器,而是要求派人登岸谈判,试图通过缴纳钱财来得到庇护。 开什么玩笑。 入了澎湖湾便逃无可逃,而且三艘战舰的火炮都对着你呢,还特娘的要跟我谈条件? “顾长云,警告射击!” 顾长云领了命令,两三个呼吸之后,一发十六斤的炮子呼啸着飞出,落点就在voc战舰船头不远处,水柱喷涌,水花四溅。 也不用再派翻译,我已发下命令,半刻钟之后集火! 时间,点滴而过。 最终,这艘船还是收回了火炮,船员在甲板上挥手示意,武器一件一件的丢在前甲板。 翻译登上voc战舰简单交涉,两队士兵负责收缴武器。 如此,才由一艘舢舨引航,指挥该舰缓缓停泊在码头。 紧接着,船员一个接着一个登岸,被士兵看管起来。 好彩,没有进入战斗节奏。 我的三艘战舰船员都不满编啊,缺额近半。 而新兵,还在训练营里没有出锅呢。即便这般,也被拉在码头摆出战斗姿势吓唬人。 翻译将一名络腮胡须,眼神凶蛮的欧罗巴人带到我面前。 “殿下,此人便是这艘船的船长,自称荷兰人,名巴尔塔萨。” 这人看着凶蛮,却是个懂礼数的,单手施礼就要开口。 我却拦住了他,然后指了指外海。 “西班利亚人已经派出了使者,你最好使用最简略的语言告诉我,你对西班利亚做了些什么?在他们眼中价值多少金币?我希望,在西班利亚人满足我的要求之前,你能给出我庇护你的理由。” 巴尔塔萨愕然的看着我。 “我有一船的丁香、肉豆蔻同胡椒!” 我对他笑的很和善。 “你会拿战利品同俘虏谈判么?” 第165章 奇货可居 通过简单交流,只能说巴尔塔萨被追杀真正是活该啊。 但必须要承认,这厮是个不次于威廉的狠人。 据他所说,他偷袭了西班利亚在摩鹿加群岛,也就是香料群岛的一处据点,杀死驻守的二十几名西班利亚人,以及几十名土着士兵。 但在返回安汶的途中被三艘西班利亚战舰截击,然后就被追杀了一个多月,一艘西班利亚战舰受损严重,他猜测应该返回了马尼拉,而这两艘却死咬着他不放。 都是疯子啊! 毫无疑问,这一船八十多人若是被西班利亚人逮住,一个也活不了。 时间短暂,也来不及多做了解,我示意曹化淳将这人带下去,因为西班利亚的使者马上就到了。 我在码头一座遮阳亭接见了西班利亚使者。 为首使者名贡萨洛,是其中一艘船的船长,年不过三十,面皮白净,举止颇为稳重,一看就是文化人,或许还是个贵族。 这人见面就给我扣帽子。 “感谢大明皇子殿下抓捕这些残忍的异教徒罪犯,并为马尼拉追回了损失。请允许我代表马尼拉总督对您的帮助同友谊表达诚挚的敬意。” 我对他笑了笑。 “这些人是不是罪犯,有没有违逆大明律法,要审问过才知,至于你们的争端同大明无关。但你的两艘战舰在澎湖外海徘徊,已经严重干扰了海上秩序。本王可以允许你们入港短暂修整,否则,则需即刻离开大明近海海域!” 贡萨洛似乎早有准备。 “多谢大明皇子殿下,我们的补给是足够的,并不需要入港休整。 这些罪犯杀害了二十三名伟大西班牙帝国士兵,必须被带回马尼拉承受最严厉的审判。尊贵的大明皇子殿下,我愿以一千银币赎回这些罪犯。 而香料,本就归属我马尼拉所有,是这些罪犯残忍杀害守卫,洗劫了我方的库房。尊贵的大明皇子殿下,我可以同您一同登船查验,存储香料的袋子留有独特的印迹,可以证明是属于我马尼拉的财产。” 一千银币?这个叫贡萨洛的家伙在打发叫花子么? 西班利亚在墨西哥铸造的银币在东亚大量流通,一个银币约核七钱,七百两银子就想带走八十几个人? 什么时候海盗这么不值钱了?我相信抓住这些人的赏金也不止这个数。 至于香料就更加没得谈,香料虽然在大明价格比不了欧罗巴,但也是紧俏货,话说你拿钱买回去也可以啊。但张嘴硬要,就过分啦。 我的脸逐渐冷了下来。 “那艘船的船长似乎同你说的不一样啊。 据他所说,是你们要劫掠船只同香料,在追杀他们。 作为这片海域的主人,也为了维护这片海域的秩序,本王自然会以公正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但你们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呢?本王看到的,你们确实在追杀他们。 或许你们可以当面对峙?” 贡萨洛怒了,“我以上帝的名义发出誓言,我说的都是事实!” “这片海域不属于上帝!” 我挥了挥手,“本王会依大明律法来处理此事,不过今日本王累了,明日或许会有空?也可能后日。这位使者请回马尼拉,等有了结果,本王自然会派人去马尼拉告知你们的。” 说完,我起身就走。 而曹化淳则示意使者赶紧走人。 走了几步,我又回头对使者说。 “你们的船,如果一个时辰内还不离开,我的舰队就会发起攻击。当然,如果你们放下武器,入港休整,本王也非常欢迎。” 使者的心情我照顾不到,心里的骂骂咧咧我也听不到。 但回别院的路上,曹化淳已经吩咐人去清点物资了。 那船,入了港就是我的。五百吨级的战舰,没想到第一艘居然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货,自然也是我的,想要拿回去,就市场价来买吧。 那人,必须要仔细审问一下,或许还可以有其他的收获。 刚刚回府,我就被毕长史,徐光启,李卓吾几个老倌围住,问东问西。 有了前车之鉴,我也没有同他们详细说明,只是说要审问过后才知。 这种事,几个老倌还是不要参与为好。这几个都是奇葩,都是做官或者曾经为官的,却不善阴谋诡计,我也是醉了。 voc船员不论在西班利亚领地做了什么孽,但在澎湖并不算是罪犯,当然也不会被关进监狱。 只能说是监视居住,供吃供喝,还给他们准备了洗漱用品。 被人追杀了一个多月,脸上的灰层都可以当黑板了,身上的味道也极为浓郁,走近了能让人窒息。 这些事,都是曹化淳去安排的。 当我第二次见这个叫巴尔塔萨的家伙时,他整个人已经被洗过了一遍,原本的衣服被烧了,换了身大明衣袍。 看起来就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这厮走路都不知该迈哪条腿。 我让他坐了,然后笑着对他说。 “看来西班利亚人恨你入骨啊,他们愿意用一千个金币来交换你,本王同马尼拉有着生意往来,这让我很为难。” 巴尔塔萨这人却不见慌乱,听我这样说,居然还能笑出来,看样子很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骄傲。 “翻译告诉我您是尊贵的大明皇子殿下,我很确信殿下被奸诈的西班利亚人欺骗了,我的命,在墨西哥亲王眼中,价值三千金币。” 我居然还说的少了,但我最反感有人在我面前吹牛! “好吧,你的身价又提升了,如果你没有三千金币,很遗憾,我将把你交给西班利亚人。” 巴尔塔萨脸上的狰狞一闪而逝,倔强的说道。 “但是殿下的使者亲口答应,我们会得到庇护!” “是的,我答应要庇护你,但你应该付出代价。” “我船上的财富?” “我的!” “我的船?” “也是我的!” 这位真正有着淡红色头发的红毛夷愤怒了,他忽的站起来,疯子一般的冲向我,嘴里骂骂咧咧。 士兵一刀鞘将他抽翻在地,而后巴尔塔萨便被两个士兵死死的按在地上。 曹化淳吼了一声‘大胆’,就要上去殴打。 却被我拦住了,我转头看向翻译。 “这厮是不是在说我是骗子?” 翻译为难的点点头,“不止说您是骗子,他还骂......” “好了,这个就不用你来翻译了。” 我很认真的对巴尔塔萨说,“本王是认真的,如果你在我这里没有价值,我又为什么要庇护你呢?” 但这货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无法沟通。 眼见从这人口中是问不出来什么了,我对曹化淳说,“逐个审问吧,八十多人呢,总有脑袋清醒的。” 我的话音刚落,便有士兵抬着几个箱子进来。 几个士兵眼睛里简直要喷火。 “殿下,搜到两大箱金币,一大箱子珠宝首饰!” 第166章 真正的海盗 什么叫满屋华彩,金光灿灿? 现在就是了,加勒比海盗里的桥段真真实实的发生在我眼前。 我虽然不缺金子,但也没有想到随随便便一艘船,就能有这般大的收获。 真的是要仔细审一审了。 我的感觉告诉我,这帮人同威廉那一伙人是不同的,浑身上下散发着凶狠残暴气息。 “都关进大牢里,仔细给我审!”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西班利亚的使者又来了。 我决定再见一见,这回应该不会用一千个银币来打发我了吧? 还是那个叫贡萨洛的家伙。 这次,他没有跟我玩语言艺术,而是诉苦,历数巴尔塔萨的累累罪行。 两年前,一支有着四艘武装商船的荷兰舰队洗劫了古巴岛上的三座城镇,而后南逃,西班利亚海军一路追击,但运气不佳,在麦哲伦海峡遭遇风暴,追丢了! 一个月后,两艘武装商船又出现在加勒比海域,试图返回欧罗巴。 结果被西班利亚海军逮住一顿猛揍,击沉了一艘,逃走一艘。 然而另外两艘武装商船则始终不见踪影。 就在西班利亚海军推测另外两艘船只被风暴干掉时,一艘船从智利海域又冒了出来。 而这艘船,现在就停泊在马公堡码头,忠诚号。 在贡萨洛口中卑鄙无耻的巴尔塔萨暗中联合土着野蛮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说服土着攻打西班利亚在智利海岸的一座城镇。 而这个城镇名卡斯特罗小镇。 为此,我特别问了贡萨洛几次,以确定发音。 真是见了鬼,还真就叫卡斯特罗小镇。 正当小镇里的西班利亚人疲于应付土着攻击时,巴尔塔萨出现了。 他将所有的武器都藏了起来,装作迷航补给殆尽的普通商人,来到卡斯特罗小镇。 巴尔塔萨声称为了获取补给,愿意保卫小镇并同土着作战。 当地治安官是土生土长的本地白人后裔,对欧洲的国际关系毫不知情,看到是白人,他就自顾自的认了亲。非但给了巴尔塔萨充足的补给,还将武器弹药一并都给了出去。 至于结果也不用多说了,小镇被攻陷,糊涂治安官做了巴尔塔萨的刀下鬼。 这就结束了么?并没有! 在杀死将近两百人占领小镇之后,巴尔塔萨把一部分俘虏关进两座教堂,又在教堂里埋了大量火药。而后他告诉土着酋长,西班利亚人都被关在了那里,你们去报仇吧。 耿直的土着就去了。 就这样,在击败西班利亚人之后,巴尔塔萨又成功坑死了盟友,在小镇坐上了土皇帝。 幸存的男人被关进大牢,而女人自然就成为海盗的后宫。 贡萨洛在讲述这段悲伤往事的时候眼圈泛红,几乎掉出眼泪来。 我不相信他这么有同情心,于是问他为何这般伤心。 他说他的表妹就在卡斯特罗小镇...... 好吧,希望这个表妹不是他的未婚妻。 而巴尔塔萨被围剿已经是占领小镇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这个时代糟糕的通讯让很多不可能成为可能,卡斯特罗小镇被这厮蹂躏了近一个月。 然而,又被这厮给逃了。 再出现时,香料群岛上的西班利亚据点被巴尔塔萨清盘。 横跨两大洲洗劫西班利亚人,这位巴尔塔萨也是个奇才,更是个疯子! 可惜,贡萨洛的悲情描述并没有让我产生共鸣。 同是疯狗,又何必分公母。 看着他悲愤的难以名状,我问他。 “这么罪孽深重的家伙,你准备用多少金币来交换?” 贡萨洛一脸震惊加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我猜想他一定在骂。 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样冷血的家伙,他的同情心呢?上帝啊,为什么不一道天雷劈死这个异教徒。 我暗暗冷笑,同情你个蛋蛋啊,我百分之百的肯定,这厮手上沾有南洋大明人的血! 谈判再次破裂,这次的裂痕有点大。 贡萨洛虽然没有当场用语言来威胁,但狠厉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为了确保西班利亚人没有去大明沿海泄愤,三艘战舰尾随半日,确定西班利亚舰队南返之后才返回澎湖。 事件之后的第二日,我登上这艘五百吨级战舰。 橡木龙骨,柚木甲板,三十七门加农炮。 可惜火炮是不能使用的,口径同瀛王府制造不同,炮车的结构也相对老旧,需要回炉重铸。 船工检查过后,报告船只龙骨未损,主体完好,半个月即可维修完毕,重新在大海上航行。 船工推测这艘船的船龄不超过十年,也就是说这是一艘八成新的船只,若保养的好,还有几十年可用。 收获。 火绳枪132条,望远镜两支,航海笔记,海图若干…… 不过最让我看重的,是93副板甲! 这板甲,并非保护全身的那种欧洲骑士重装甲,而是像马甲一般保护前胸同后背,欧罗巴的长枪兵、火枪手大多装备这种胸甲。 弓箭无法穿透板甲,所以在欧罗巴,弓箭手、弩手已经快被淘汰了。 身穿胸甲的长枪手配合火枪手,就是欧罗巴欺负大半个地球的基本配置。 我一直想要搞到打造板甲的技艺。 可惜,威廉那一伙倒霉蛋中并没有这类人才,甚至样板也没有一件,便他们自己的胸甲都被可恶的德川给没收了。 而这次却是清仓大甩卖,一下子搞到93副。 胸甲同大明制式布面甲对比。 重量,一件胸甲的重量大约十六斤重,厚度将近2毫米,比大明制式半身布面铁甲略轻。 弓箭防护力测试,无视距离,胸甲同布面甲同样无法被击穿。 但为什么边军同羯族作战屡屡吃亏呢? 推测应该是甲胄质量不过关,偷工减料的后果。实际上边军的披甲士兵比率并不高,不超过30%,甚至更低。 火枪防护力测试,这个差距就大了,要两层布面甲才能具备同胸甲相同的防护效果。 还有不能忽视的一点,前片胸甲为弧形,也就是说,胸腔、腹部同铠甲之间是中空的,但布面甲则是贴身的。被一支重箭击中,前者可能只会晃动几下,而后者虽然没有贯穿伤,但却难免挫伤,严重的,甚至会暂时失去战斗力。 这么对比下来,胸甲无疑是要优于布面甲的。 好的,就要去学。 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工正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研究出来给我看。 至于巴尔塔萨这一批人。 在新大陆的残暴行为证明他们就是一群极恶之人,就是一群疯子,这样的人是不敢放出来用的,那就暂时留在澎湖做苦力吧。 希望那个马尼拉总督,能给个好价钱。 第167章 大屿岛的秘密小屋 大屿是一座美丽的小岛,位于澎湖主岛南三十里,大小近乎三十里平方,地势平坦,林木稀疏,绿草茵茵。 西海岸,有一座刚刚完工的小楼,楼只两层,青砖绿瓦,朝可临海观浪,夜可饮茶观星。 最重要的,此处无人打扰,恍若世外桃源。 四月初九。 这一天是小卓的生辰,我带着她登上这座美丽的小岛。 一同登岸的人很少,不超过十个。 此外,还牵来一匹马,纯白色的。 下了船,曹化淳、刘时敏便带着几个女使同家丁自去忙了。 小卓看看白马,又看看我,饶有兴致的问我。 “殿下是要带着奴婢骑马么?” “是啊,今日是你的生辰,什么正事也不要管,就只管玩只管乐。” 小卓隐隐觉着哪里不对。 “奴婢好像听你说过白马王子的故事......” 我笑了。 “对啊,今天我就是白马王子,而你......就是我的公主。” 说着,我把她轻轻扶上白马,而后也跳了上去,一手搂着小卓的腰肢,一手握着缰绳,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在岛上随意走着。 耳鬓厮磨,小卓的呼吸有些急促,耳垂像熟透了的樱桃。 一口含在嘴里,火热滚烫,仿佛随时都要化掉。 她天鹅般雪白脖颈儿缓缓向后舒展,尽情的仰起小下巴,舒缓的轻吟声在我耳边回荡。 当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 马儿已经驻足在东海岸,打着响鼻甩着尾巴,惬意的啃着青草。 小卓在我大腿内侧轻轻扭了一下。 “奴婢.....奴婢的脖子可怎么办呀,回去了怎么见人?” 哦,确实有两排整齐的牙印。 “我觉着吧,你要习惯,我这咬人的本事是天生的,怕是改不掉了。” 小卓又扭我。 “便是咬,也也......也不能咬脖子啊,奴婢都羞死了。” “好吧,下次,我换个地方。” 两个人好似蜜里调油,就这样腻腻歪歪的调转马头,一路向回走。 小楼前,喜字灯笼高高挂。 洞房里,红烛两支熏香袅。 小卓有些惊慌有些羞赧有些不知所措,这样安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我轻轻把她扶下马,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的说。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这次,又要叫你受委屈,都是我的不是。” 小卓只是哭。 “奴婢不委屈,奴婢不要名分,也不敢去想。” 我轻抚她的后背。 “你要想的,应该想的,有那么一日,我会用十里红妆再迎娶你一次,叫天下人都晓得你是我的女人,可能到了那时,我们的孩子都能满地跑黏着你叫娘亲了。 你抱着儿,我抱着女,再拜一次天地,叫咱儿咱女同咱们一起高兴高兴。” 小卓破涕为笑。 “殿下又油嘴滑舌,哪有自家儿女看着爹娘大婚的,还不叫全天下人都笑话死。” 我们俩正晒狗粮呢,刘时敏轻轻咳嗽几声。 “殿下,吉时已至,可不能错过了吉时呀。” 说着,几个女使便簇拥着小卓进屋更换吉服去了。 我也进屋更换了一身大红吉服。 就这样,我同小卓在大屿岛举行了一场极简婚礼。 没有宾客没有司仪,只有九个人的见证与祝福。 而出了这座岛,所有人都会忘记这件事,再不会提起。 我这样的身份,注定婚配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但我还想挣扎一下,而又不能让小卓受到牵连。 但无论如何,我要给她一个仪式,哪怕是简单一点的仪式。 这一夜,尽是风流。 二十五岁的小卓终于为人妇。 而我终于重操旧业,作为一名老司机,除了第一次有些加速过猛之外,之后便充分展现了自己的驾驶技术。车速快慢有度,油门收放自如,久置多年的爱车在经过磨合之后,配合也越发的顺畅,人车合一,鸣笛阵阵。 第二日醒来时。 就发现似乎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于是乎又开了一阵。 直到大日当空,有人在外面急的跳脚时。 小卓这才推着我起床。 “殿下,是该回去了,奴婢给您更衣。” 我又一把抱过她。 “日后无人时,要叫郎君,叫七郎最好。来,叫一声我听听。” “奴婢......” “奴婢我不爱听,日后不许这般说了,就称‘我’” 小卓对我没有任何办法,眼见我又要动歪脑筋,便急忙的说。 “七七......七郎,你快着些啊,外边人催的急了,回去的晚了,几位先生难免担心。” 这声‘七郎’听的好生舒坦。 我这才由着小卓穿衣戴帽,神清气爽的走出洞房。 刘时敏同曹化淳两个就守在门外,见我便笑的见牙不见眼。 怪可惜了的,两位大兄弟这辈子是没办法体验其中的乐趣了。 但这两个家伙也不是老实人,只是运用手指的频率比较多罢了,具体是哪位女使,我也懒得去问。注定是露水的鸳鸯,我总不能张罗着给他们办婚礼。 “笑什么笑,一会儿见着小卓自然点,就跟平时一样就好。” 曹化淳就笑,“奴婢哪里敢啊,日后卓儿姐姐可就是主子了,奴婢也为卓儿姐姐高兴着呢。” “好啦,总之你们心中有数就好,别的本王也不多说,回去重重有赏。” 转回头,我又多说了一句。 “你们知道的,我从未拿你们当奴才来看待,如今你们都有了各自的差遣,但家宅也要安顿好了。 族中有合适的子弟就尽早过继到名下,在澎湖安个家,这孩子从小在身边养着才有感情,长大了才能真心待你们好,孝顺你们。” 话我是说了,至于将来怎么样还是要看他们自己。 虽然是太监,但都是从小到大的,我还是希望他们能过上相对正常点的生活。 这并不是开玩笑,若哪个敢到处收干儿子,我怕是放不过他。 第168章 瀛州建制 五月初头。 马公堡终于渐渐恢复了秩序,熬过这一波士兵同工匠家眷移民高峰的混乱期。 瀛州四个移民点共安置1900多户过两万人口,若算上澎湖,人口差不多有两万七千人。 这个规模,已经不亚于一个贫瘠下县的户籍人口。 有点吃撑了! 即便这样,也还是陆陆续续有人随船前来。 沾亲带故,呼朋唤友,一个人忽悠十几户前来安家的牛人也不是没有。 这样的情况,在我来澎湖之前是完全无法预料的,我那时甚至已经做好十年光杆司令的准备。 但事实上想求变的人不只我一个,有饭吃能种地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移民中,以北直隶人为最多,辽东其次,山东再次,之后才是南直隶,福建。 这种反常现象源于瀛王府招募的工匠同士兵大多来自环渤海地区,而南直同福建,则源于自发,就像澎湖不断膨胀的渔民数量。 马公堡外,终于有了零星商户。 这些商户,大多是从北塘来的,或者分号或者学徒自立门户,家族开枝散叶。 最近,又多了一批人。 八家闽商在马公堡外划定区域营建库房,每家都有几十人常驻在这里。 闽人历来善经商也善跑海,这有了商机自然就有人闻着味道来了,一忽儿间就有几家八闽特色饭庄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营业。 虽然,这些商家的营业场所可能就是几根木头支起来的草棚。 但有就比没有要好,这代表澎湖终于有了自我循环的能力,而不是只王府一家来苦苦支撑。 当然,为了扩大人口,吸引商家,土地我可以白给,但税收却不可免。 同北塘一个规矩,商户需要登记,有官家颁发的执照方可开业,一块地皮给了商户,半年免税,而后开始征收三税。 经营税、清洁税、城镇建设税。 至于中途转让,也再没有免税优惠了,也就是一块地皮只有半年的免税期。 说商户不赚钱,地皮不要了,逃走? 至今为止,北塘还没有发生类似事件,这土地给了他就是钱,转卖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没有傻子会弃土地于不顾。 老实讲,就澎湖现在的状况,商户来了就是闭着眼睛赚钱。 经过近三个月的努力。 三个千户兵额满员,这就是三千人。 三个商行雇员,差不多也是这个人数。 各类工匠,八百多人。 王府直属,六百多人。 这么多人,可以想象需求有多大,其消费能力足以支撑起一个小城镇了。 而为了规避朝廷套在我脑袋上的紧箍咒。 我把驻守四个定居点的军队在名义上给撤了,咱不是军队,而是民团,属于民间自发成立的准军事组织。 一个把总驻守一个据点哪里够用呢,还要慢慢的增加人手。 我的计划,到今年年底,每个定居点的民团要扩大至两个把总五百人。 不如此,就很难继续向周边开拓,并保卫定居移民的安全。 至于会不会引起朝廷的警觉? 我只能尽力将影响降至最小,却不能因为顾忌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天高皇帝远,各地乱糟糟的事情多了,我这点折腾未必就能入了皇帝法眼。 再者说,澎湖也没几个能同皇帝或者内阁说上话的,那几个老倌的往来信件,早就暗中监控了起来,至于其他人,县太爷都见不到,更何谈皇帝同内阁。 总之,瀛州开拓计划便死也不能停下来! 这么多定居点。 没有一套行政体系来管理是会乱套的。 商量来商量去,也是最近两日才敲定下来。 将五处定居点以河流或者山脉为地理分界线,设立五个县。 魍港,这名字太过不吉,无从考证,改设嘉义县。 台窝湾,这名字源于附近一个土着部落音译,改设台湾县。 加老湾,这名字源于附近土族音译,正确的翻译为安静的海湾,改设安平县。 打狗屿,这名字同样源于附近土族音译,正确的翻译为竹林岛,但其实它不是岛,而是半岛。 我看地图,这地方应该就在后世高雄附近,但高雄这个称呼无从考证,当地土人也没有这个发音,遂取其本意,改设竹林县。 澎湖群岛,设澎湖县。 县设: 长吏一人,主管全县政令。 副长吏三人,分管户籍、财税、教育、营建、治安、刑名诉讼等。 吏户礼财刑工六房书吏,正副书吏各一人,吏员若干。 基本上就是大明县衙官吏的翻版,只不过没有经过科举的官,统一称吏。 只有一点不同,县衙原有的兵事房被取缔,新设财税房,也还是保留着六房设置。 三班衙役则没有,各个定居点都有驻军,顺带着就把三班的部分差事给办了。 这也算是进步吧,最起码官同吏实现了平等。 至于各个村寨,则效仿北塘石家堡做法,成立耆老会自己管自己。 将近两千年逐步形成的行政体系,自有其运转的道理,只能微微调整。 走着看,不合适就再去调整。 关于移民怎么去过自己的小日子,瀛王府只能提供相应的牲畜、农具、土地,至于其他则顾不得也,自己折腾去吧。 大明百姓且聪明着呢,只要没有徭役摊派,熬过两年苦日子,之后便想不好过也难。 县之上就是瀛王府属官了,整个瀛州的大脑。 设长史府,长史,左右长史,集体负责制。 只不过暂时长史府只有毕懋康、赵士桢两个,一个在澎湖,一个在北塘。 按大明制,我还可以向皇帝老子要个人来。但在朝廷,我已经没有可以信任而且可用的人了。 瀛王府自上至下,使用的公文账册,都是知行学堂的新法,随便来个人,就只能添乱,所以就只能两个老倌支撑着吧。 但其实,徐光启担着右长史的差事,暂时也尽够用了。 设六曹,吏户礼财刑工,位在长史府下。 这部分就都是吏员了,嫁接在长史府之下,对接诸县。 设督谏院,分府县两级。 没有合适的领头人,我只好请李卓吾老头子坐镇,反正都是养老,就发挥余热吧。以这位的性格同学问主张,筛选的人才自也不会人品恶劣。 但瀛王府督谏院职能与朝廷的科道官有着很大不同。 朝廷的科道官,祖宗定的规矩,可以‘风闻奏事’,也就是我怀疑你,我就可以嘴炮你。而天下事,也没有他们不能叨叨的,什么也都可以上书说几句。 我以为,台谏制是华夏吏制史上最伟大的创举,它的实际意义在于宣示天下,所有人都会犯错,需要人来纠错。 这个制度,唯大明独此一家,至于周边儒圈,则只学了皮毛,不得精髓。 但再好的制度,也已不适合当下了。 风闻奏事不可行,那就查有实据吧,也别叨叨国事了,监督官吏才是本职。 设议政府,周总管以瀛王名义暂理,每月大会一次,参议国事。 不是都爱议论国事么,那就士农工商都来吧,专门安排一个供人吵架的地方,随便吵。 农,各县依照人口数量选派耆老。 工商,这自然是从各行各业的知名人士中筛选,诸县各有名额。 士,各县选派官方代表一人,长史府、各曹也各派代表一人。 整个承奉司都围着议政会来转,负责归纳整理,提交奏本给我来决断,若批准,则下发长史府推行。若批驳,则退回议政会另行再议。 归纳起来。 行政权在长史府。 立法权在议政府。 监督权在督谏院。 军权则直接握在我自己手里。 当然,这只是制度设计,真正执行起来还需要慢慢的磨合,合理与否我也不敢确定。 横竖这官吏任免大权都还我在我手里,长史府的政令也需要我签字盖章,也乱不到哪里去。 第169章 习惯性养猪 五月底。 京里传来消息,《瀛州移民疏》经皇帝御批,传抄邸报。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代表瀛王府可以联系各州县,问问他们有没有垃圾要丢,瀛州可以变废为宝。 毕懋康拿着刚刚入手的邸报,同徐光启、李卓吾、沈令誉一同来见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几位,应该是大明官员中最畅快惬意的,因为不差钱! 移民趋于稳定,制度在慢慢梳理,如今他们在忙着两件事。 第一件为教书育人,要把知行学堂在瀛州五县推行。 北塘知行学堂今年秋季即将有两百六十多名毕业生,有一半都要用在这里。 第二件为治病救人,要在五县设立医馆。 这人不是铁,即便是铁也会上锈。移民定居瀛州,水土不服,气候不适,难免有伤有病,因疾病而死的也不是没有。 最大的敌人就是痢疾,总有人不听劝,喝生水不洗澡拿身上的虱子当零嘴来吃。只是还没有大面积爆发,引起恐慌。 推行医馆势在必行。 除此之外,还要选择一座偏僻小岛用来培养牛痘,这也是一件大事。 天花在瀛王领地已经很难兴起浪花了,鼻腔种痘免疫法已然推行两年,公职、士兵、学生强制免费推行,百姓则是收费自愿,本王表示还搞不起全民医疗。 事实证明,人都是怕死的,北塘种痘之人每日都排着长队,周边府县有大把的人慕名而来。 只是这药方还是保密的,对外宣称是从海外淘来的‘神药’。 为什么?因为说实话没人敢用,但吹牛故弄玄虚,这人反倒是挤破了头。 但鼻腔免疫法有个缺点,首次成功率只有70%左右,有人要吹两次,甚至三次才能成功种痘,比如我,就被吹了三次! 我暗想,这应该同个人的免疫力有关,自身免疫力强大的,失败的概率就会高。 可能割破肉皮,把痘粉塞进肉里,成功率会更高吧?张贵发胳膊上有一块疤就是种痘来的,但这要拿活人来试验,北塘不敢,但澎湖却可以。 当然,这两件事早就议定了的,会按计划施行。 几个老倌今日来,是来同我商议《瀛州移民疏》的。 奏本获批,几个老倌便要大展拳脚。 “殿下,据北塘传来消息,三月前,辽东放弃六堡,迁十二万辽民退守长城以西,但这么多百姓如何安置呢?若瀛州此时开口,移民招之即来啊。” “看邸报,山东济南青州两府大旱无雨,颗粒无收,灾情上奏御前,有数万灾民地方州府无力安置。” “两淮去岁水患,淹没良田数万亩,流民拥塞州县,若此时招募移民,州县长官定会极力配合。” ...... 我就听着,几个老倌滔滔不绝,听他们的话,就感觉我大明亡国可期了。 但实际上水旱灾害极为正常,即便所谓的盛世该有也还是有,关键在于能否做好灾后处理,显然,我大明的危机处理能力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无力善后了。 等他们安静下来,我颇为无奈的对他们说。 “几位先生,你们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但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联系各州县去要人。” 孙元化愕然问道,“为何?” 我怔怔看着他们,“你们都晓得,又何必来问我?” 毕长史叹息道,“是粮食么?但殿下不是同几家海商谈好了么,而第一批从倭国购来的粮食已经入仓了啊。” “还不够!” 我也跟着叹气,“就这三万人的口粮,已经要将本王累吐血了,能维持已是不易。若没有新的购粮渠道,此时是不宜大举招募移民的。” 孙元化不甘心的说,“南直隶粮多,为何不去南直隶购粮?” 我反问他。 “你知道如今漳州泉州二府的粮价是多少么?一两三钱一石,而半年前,还只是九钱一石。 你信不信我瀛王府一旦在南京,苏州放出购粮消息,这粮价便会如长了翅膀一般? 所以本王才勒令海商去往倭国购粮。不是本王舍不得那几两银子,而是不能因为我瀛王府的原因叫那些粮商借机炒作,影响当地民生。” 孙元化气恼的说,“那这诏书岂不是一纸空文,要来无用了?” 在座的听我这样说,也跟着叹息摇头,刚刚吹起来的心气又泄了精光。 这粮食,农具一类的基本生活物资,都是几个商行在操持,在座的只知道伸手来要,对怎么来的花了多少银子从来也不问的。 你问他们筹粮办法,还不如去问商行的掌柜。 我看他们都是一脸浓浓的不甘心,这气氛烘托的也差不多了,便说道。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毕长史立马说道,“殿下请说!” 我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地图。 “南洋或许有粮,比如安南、占城、暹罗,但路途太过遥远,指望着海商购粮,价格翻三倍也未必有人愿意去做。 而我们自家的商行船只有限,要赚钱维持王府运转,也是无力购粮的。 所以......本王打算率领舰队下南洋,十几艘大船走一圈,这一年的粮也就有了。到了那时,几位想要招募多少移民都由着你们,你们看?” 毕长史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为何一定要殿下亲自前往?遣一军将也就是了,殿下您万金之躯啊,若有闪失,臣等如何向陛下交代?不可,绝不可为!” 这回,我是真心叹气了。 舰队整合好了,士兵也齐装满员,我早想着去南洋走一圈,奈何几个老倌抵死不同意,就要活活把我绑在澎湖。 但今日,这个事不成也得成。 “别人去办,这个事是办不成的。” 我耐着性子解释。 “我去南洋并非率性而为,而是由着详细计划的。 一则,需要购买粮食,而这购粮非一锤子买卖,需要长期供应。 本王没打算去找一两个粮商去谈,而是打算直接去找各国的王。我不去,这个事谁能办成? 二则,南洋生意虽然赚钱,但本王还是不满意的,都是按着人家的规矩走,我煌煌大明怎可如此? 此次南洋之行,本王就是要立规矩,立大明的规矩。 就比如说苏禄国,咱家的商队采购香料就是十抽三的税,但红毛夷却一个子都不用交,什么道理?我大明软弱可欺么?我看就是欠揍! 但也可能本王的想法是错的,或者别有原因,所以我要亲自去,眼见为实,临机决断。这个事除我之外,旁人也是做不了主的。” 徐光启手中的茶盏抖了抖。 “殿下欲要在南洋掀起战端?” 我微微冷笑。 “南洋什么时候安宁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大明如若不能在南洋立威,海疆便永不会安宁。 前些时日你们亲眼所见,两伙红毛夷在我大明家门口打架,便是这澎湖,也曾被红毛夷染指过。我不出去,就会被人破门踏户,那就不如反着来,本王去踹他们的大门!” “纵然如此,臣也不敢奉命!” 毕长史忽的就跪了下来,“且不说有十五不征的祖制,便为了殿下的安危,也不可如此。” 徐光启则是近乎于警告的说道,“若殿下执意妄为,臣等也只能据实以奏,上表圣上了。” 好吧,谈判再次失败。 我只好再退一步。 “那不如这样,孙元化为正使,曹化淳为副使,领战舰十二艘出使南洋诸国。 若这也不同意,那本王便去买几百个女人回来,胡来给你们看!” 第170章 一封求援信 明日,是舰队出航的大日子。 十三艘舰船,两千士兵,计划出使安南、占城、真腊、暹罗、大泥、满剌加,渤泥。 这些南洋诸国,名义上都曾是大明藩属,即便现在也是如此,只不过永乐之后,就只是名义上的了,我大明是为了脸面,诸国是为了实惠。 其实,就是一门生意。 临行前夜,自然是要摆酒送行的。 老倌们都被请来了,陈年好酒摆上桌。 这样的日子,必须同饮三百杯! 当毕长史、徐光启、李卓吾、周老总管被家丁扶下去,百分之二百的确定他们睡死过去,便打雷也不会被惊醒之后。 小卓为我换上金龙飞鱼服。 她不舍的拉着我。 “一定要这样做么?” 我一把抱过她,“一定要这样做,家里就拜托给你了,多安抚安抚几个老头子。我离开之后,就把宝印给毕先生送去,还有那封手书。” 说完,我在小卓额头轻轻亲了一口,便头也不回的走出卧房。 王府前小广场。 一队卫兵全副武装,为首的,刘时敏、曹化淳。 我盯着曹化淳,严肃的对他说。 “我这一走,最快也要半年,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了,若遇着预料之外的事,你自己拿定主意。只需记着一点,要当机立断,莫要瞻前顾后!” “奴婢记着了,请殿下放心!” 我点点头,又去问刘时敏。 “孙元化人呢?” 刘时敏狡黠的笑了笑。 “吃酒吃的太多,直接抬船上去睡了。” “好,出发!” 我挥了挥手,便在卫队簇拥下奔着码头走去。 几个老倌说不同意我就不去了么?怎么可能。 军队握在我手里,各级官吏也是我的人,都是学堂的毕业弟子。 好不容易从京城跑出来,我怎么可能还会被文官牵着鼻子走,即便他们的初心是好的也不行。 我那日虚与委蛇,都是在哄他们,只要舰队能够顺利集结,按着远航标准装载物资,我登船出行也就轻而易举。 至于明早他们如何暴跳如雷,横竖我也是看不见的。 来到码头,船员早已经就位。 登上座舰青虬,舰队在信灯指引下渐次驶出马公港。 夜色阑珊,今夜星河尤其的璀璨夺目,大海就如披着银白色纱巾的少妇,总是吸引着我去探索,乐此不疲。 这个季节盛行西南风,舰队南下总体上是逆风航行的。 船速虽然慢,但只要不是正对着风头,同风向有角度差,还是可以利用船头船尾的三角帆缓缓航行的。 即便是完全逆风,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走‘之’字形线路来规避。 船向东南,目标竹林县。 瀛州海船的航速是以节来计算的,也就是利用绳索打结来测算航速。 四里为一节。 瀛州造海船,最大航速可达12节,也就是每小时可航行48里,但这个航速需要的条件极为苛刻,合适的风向,适宜的装载量......最好的水手绝大多数情况下,能达到8节船速已是不易。 而当下的船速,大概为4节,每小时16里,相当于一个人在散步...... 但即便这样的龟速,一日也能航行300多里路程。 船在水上漂,日夜三班倒,时时刻刻都在赶路。 这就是大海的恩赐,无意当中将人类的距离拉近了数倍。 第二日将近正午,舰队顺利抵达竹林县。 这是一处巨大的海湾,真正建设下来,几千上万艘船也是可以停泊的。 竹林旧称打狗屿。 为海湾西侧的半岛形高地,县治同军营就设立在打狗屿,十四个村寨沿着海湾散布,都是竹木搭建的棚屋,居住条件可称恶劣。 有钱也变不出高楼大厦来,破茧化蝶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驻军长官,项鹏飞 县治长吏,左宽 二人带领二十几名官吏在码头迎接。 但实际上,码头已经聚集过百人,翘首以盼。 每次船来,都是这样的景象,粮食、布匹、农具、药物、甚至驱蚊的艾香都要备着。口粮按着各村寨人口发放,其他物资,则需交换。 这移民,虽然都可以划分为穷鬼一类,但也不是分文皆无,最起码同士兵同工匠都是亲属或者友人关系,相比于纯粹的流民,还是要强过许多的。除此之外,移民还可以用兽皮、木料、石头、甚至竹筐竹篮来交换所需要的物资。 事实上,也不单单瀛王府的船只往来竹林县,偶然间,也是有海商过路停泊的,吃喝借宿也是一笔收入。 本来,这里有两百多闽人居住,彪悍好斗,不甚配合。 但自打有了常驻军,又有耕牛同农具可分,就都变得良善起来,有几位还做了县衙帮闲,协助县治勘测地形,同周边土着打交道。 讲道理不通,大刀片很管用。 物资下船。 我则在这些官吏簇拥下来到竹林县衙。 土坯房,稻草顶,也就勉强能遮风挡雨吧,若真有台风登陆,未必能扛得住啊。 砖石木瓦也有,在周边胡乱堆砌着。 真正的县衙,墙壁才搭建半人高,推测要年底才能完工。 房间里,桌椅板凳,各种日用品反倒是上好的,只因为这些玩意都是从澎湖运来的。 长吏左宽很难为情的说,“殿下,县衙简陋,也只能委屈您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王要多谢你们才对,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在场的每一位都是我瀛王府栋梁,将来的竹林县志,你们就是开创者! 熬过这两年,就两年,竹林县必定将会是另一番景象,不输我大明州县。高屋大宅,娇妻美妾,就在前头!” 鸡汤,我是信手拈来。 客套几句,转入正题。 “好了,舰队马上就要走,你把人带过来吧。” 左宽答应一声,片刻间就带了一个人过来。 这人,身材矮小,肤色黝黑,高颧骨深眼窝,头上箍着一圈红绳,上身淡红色丝绸圆领短衣,下身过膝收口蓬松短裤,手腕、脚腕佩戴着黄金饰品,赤足。 他,才是我来竹林县的真正目的。 “苏禄国使阿耶理参见大明瀛王殿下。” 我嘴角抽了抽,这人说的居然是闽南话,虽也是大明话却完全听不懂,还需要人来翻译。 我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对他说。 “你王的求援信本王看过了,现在,本王便正式答复于尔,出兵参战,兵发和乐!” 第171章 有国苏禄 我大明在南洋虽然威名不在,但也还是有那么一个铁杆小弟的。 自永乐始,该国朝贡从未断绝过,只因他们的一个王就葬在山东德州,而且还是以亲王之礼下葬的。其子嗣,也有部分在德州定居,至今为止,已经繁衍至第八代,朝廷以国公礼遇。 这个南洋小国就是苏禄国,国都和乐。 别看国小,但物产颇多,除香料外,盛产一种暗银色的珍珠,极为珍贵的乌木,还有两座产量颇高的金矿,铜矿三处。 南洋商行很大一部分原材料就是从苏禄采买的,是商行在南洋的唯一免税国。 苏禄国国小民稀,但却好勇斗狠。 万历初,曾占据加里曼丹岛东部,以及巴拉望岛部分,将整个苏禄海都纳入势力范围。 但西班利亚人的出现成为苏禄国的梦魇。 挨打被欺负成为日常,但苏禄头铁,就是不低头。 正面不敌,苏禄国则玩起了海上打游击,其实就是以海盗方式袭扰西班利亚在南洋的各处据点。 如今苏禄名义上的王,是葬在德州的东王第七代子孙,称本苏哈。 他派遣了一位使者,随同南洋商行船队前来澎湖求见我,还带来一封东王书信。 书信我收了,但使者却暂时安顿在竹林落脚。 这个事,我没有对外声张,便几个老倌也不知。 书信的内容。 苏禄国巴拉望岛上的村寨陆续被西班利亚夺取,不仅损失了大量人口,水师也被干掉了一半,如今本苏哈龟缩在一个叫做班拓的村寨苦苦支撑,请求大明军援。 这是一个机会,不可错过。 得到我的承诺,使者阿耶理喜形于色。 他半跪在我面前,“殿下的恩德,苏禄国永远不会忘记,而我王也绝不会食言,承诺会一一兑现。” 我示意他落座,问道。 “据你所说,西班利亚有红毛战舰三艘,戎克船六艘,其他类型船只二十余艘,总兵力在两千至三千之间。我来问你,这些战舰都在围困班拓么?再有,班拓当真有两千敢战之士?” 阿耶理回答道。 “外臣所说的船只,是两月前苏禄海战时所见,如今有多少船只围困班拓,外臣不知。但以西班利亚人的状况,围困班拓的不会很多,外臣推测很可能不会超过十艘。” “你推测的理由是?” “补给!可恶的渤泥人为西班利亚人提供补给,但数量并不会很大,是无法长期支撑两千人用度的。” “也就是说渤泥国是马尼拉的盟友?” 阿耶理面色带着窘迫,吞吞吐吐的回答。 “是的,我国同渤泥国为世仇。但渤泥国并未参战,相比于我苏禄,渤泥更加惧怕马尼拉的红毛夷。 如果我们战败,卑鄙的西班利亚人也绝不会放过他们,所以......渤泥人也在暗中为我们提供补给。” 这个......都不是笨蛋啊,算盘打的一个比一个精明。 所谓的仇恨,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我对他笑了笑。 “你也看到我的舰队了,便随着本王一同返回苏禄吧,我还有很多疑问要问你。” 西班利亚在马尼拉的力量谈不上强大,就我手中的情报,常驻的西班利亚人拢共不超过四千人,其中能够作战的不会超过两千人。 真正的基本盘,是收拢的形形色色土着势力,甚至还包括拿钱办事的海盗团伙,这其中就包括部分安南海盗、大明海盗。 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所以,不论这个阿耶理有没有撒谎,我的决心不会更改。 简单问话之后,阿耶理便随我登上青虬号。 舰队掉头,航向正南! 刚刚踏进指挥室。 见一个人正失魂落魄的坐着,双眼呆滞,表情木讷,正是倒霉蛋孙元化。 “你醒了?” “这是哪里?” “竹林!” “那又要去哪里?” “苏禄!” “......” 孙元化沉默了片刻,忽的横眉怒目,“殿下这是不告而别?” “并没有,我给毕长史留了书信,诸事各有交代。” “那我呢,殿下为何把我也带上船?” 我挑了挑眼眉,“你自己个上船的,非说睡在船里舒服,本王也不好拦着你。” 孙元化不说话了,他应该觉着我在侮辱他的智商。 而后他便疯子一般的扑向我。 “返航,立刻返航,殿下不可胡闹啊,毕长史知道后,非要气死不可。” 我很惆怅。 “晚了,舰队出航岂是闹着玩的?” 我把他按回座位,将那封求援信给他看,又叫来阿耶理,将事情本末同他讲述了一遍。 阿耶理退走之后,孙元化惊愕的问我。 “殿下,要为了苏禄同马尼拉的红毛夷开战?此事与我瀛州何干?臣听说那红毛夷甚是厉害,不是好相与的。这又是为了什么?这家门口的倭患还没有解决呢!” 我坐了下来,拿过地图铺展开,问他。 “南洋何物利最大?” “象牙?宝石?楠木?龙涎?” 这个棒槌,对南洋的情报真是一点也不关心啊。 我有气无力的说,“你说的这些都是金贵货,价虽高但数量却少,南洋真正的宝贝是香料,红毛夷来到南洋,就是为了香料啊。” 孙元化仍旧疑惑,“但这同援救苏禄有何关系?” “我的初阳兄,你这是读书读傻了么,身上要沾点铜臭才有人味啊。” 我指着地图说道。 “我同苏禄使者已经谈妥了初步意向,只要能把人救出来,这座狭长的岛屿就会划归瀛王府名下,也就是说,这便算是我大明之土了。 除此之外,瀛王府还会在苏禄国都和乐附近选择一座岛屿驻军。 有了这座岛屿为跳板,我瀛王军便可以南下占据香料群岛。 对,就是这一堆戳儿小岛。你别看它们小,但却是红毛夷的命脉。 我就这么说吧,占据这片群岛之后,它所带来的收益可抵两省赋税!” “两省赋税?这这......这怎么可能!” “所以,你必须要来啊,不亲眼所见,我说什么你们都是不相信的。” “唉,上了贼船下不去也。” 孙元化如受了气的小媳妇,坐在那里哀声叹气。 可惜他不是女人,本王没兴趣去哄着他。 文官里,就属他最为年轻,不带着他出去增长见闻,也就无人可带了。 大明士大夫的脑袋是要重新洗一洗的,就从他开始。 第172章 天有不测 按着原计划,舰队将纵穿南大明海,直接抵达巴拉望岛。 这并不是一条习惯性航线,能够避免舰队过早暴露在马尼拉眼中。 单纯以利益的角度来说,此时同马尼拉开战是不合时宜的,只有通过两牙,荷兰才能将货物远卖欧罗巴,这是一条重要的财富渠道,真把他们都赶走了,指望南洋的穷邻居消费,就很扯淡。 但不打一架,人家又怎么会听你说话呢。 航行第七日,云层高远仿佛飘荡在大气层之外,视距也从未有过的通透,一向灼热的空气中竟然透着些许凉风。 这是一个好天气,已经彻底人命的孙元化陪着我在船舷钓鱼。 绝大多数时间,是什么也钓不到的。偶尔,也会走狗屎运,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 船长顾长云一脸忧虑的来到我近前。 “殿下,舰队需要立刻转向,争取在天黑之前抵达吕宋沿岸。” 我抬头看天,隐隐感到不妙。 “你怀疑有风暴?” “不是怀疑,而是极有可能,其他几位船长同样也有这般的担心,云层过高,冷气来袭往往是风暴的前兆。” “航向你来决定,速速去安排!” 从善如流,保命为先,我这个名义上的指挥官还是不要瞎掺和为妙。 回到指挥室,打开海图仔细看。 估算距离吕宋海岸不超过百五十里,这个距离是有望天黑之前赶到的。 孙元化面如铅铁。 “不会这么巧吧,我这第一次远航就要遭遇风暴?” 刘时敏笑的很诡异。 “初阳兄,出海远航,遭遇风暴也是常有的事,眼前还是能提前发现的,怕就怕那种毫无征兆的狂风雷暴,或者离岸过远,明知危险来袭却有心无力,那才叫一个惨。” “好了,不要去吓他了!” 我顺势躺在宽大的卧床上,笑着对孙元化说。 “初阳先生,如果我是你,就赶紧睡一觉,只怕入夜之后你便想去睡也不能够了。” 我估计孙元化很想骂人,这摆明是在拿他寻开心。 但恐惧是压抑不住的,最终,他狠狠瞪了刘时敏一眼,气呼呼的说。 “好!孙某睡觉去!” 其实,哪里睡得着! 我也怕啊,风暴可不认你的身份有多高贵,躺着床上把诸天神佛念了个遍,只希望顾长云的判断是错的。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也认可他们的判断,因为老水手都是这般说的。为了一个苏禄,完全没有必要冒险继续执行原来的计划。 当了望手看见陆地时,天色还是亮的,但风向确实变了,由西南风转变为西北风。 狂风呼啸,风云变幻,鼻头已经嗅到了浓烈的土腥味。 我与顾长云一同站在船头。 我问他,“附近有合适的海湾么?若没有,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顾长云指了指东北向。 “东北向二十里就是圣胡安小镇,那是一座良港。向东南继续航行,则是一处巨大的海湾,西班利亚人称其为林加延湾。 两个方向,都可以躲避风暴,但卑职从未进入过林加延湾,需要搜寻合适的海湾,这需要时间。 殿下,选哪个方向?” “如果是你,你选哪个方向?” 顾长云沉默了片刻,而后斩钉截铁的说,“圣胡安小镇!” 我接着问他。 “西班利亚人会同意舰队入港么?” “殿下,不同意就只能打!此时此刻,殿下同两千兄弟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那就这么办吧,本王多问一句,咱能打的过么?” “殿下放心,圣胡安小镇并没有像样的防御,不久前就曾被荷兰人攻陷过,不堪一击!” 他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能打得过就成。 “那就放手去做,不必事事都来请示我。” 舰队转向东北,行十几里,天空已是铅云密布,惊雷乍现,站在船甲板上举目四望,闪电撕裂夜空,恍如灭世。 两世为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令人心神颤抖的雷鸣电闪,海上无遮无拦,电光看似遥远又仿佛就在眼前,随时可能劈在自己身上。 这让我一阵阵后怕。 主桅杆高有21米,绳索上的滑轮也是铜铁所制,最揪心的,这船竟然没有避雷装置。巨浪拍打在船舷,海水瓢泼一般涌上甲板。船员赤膊光着脚丫子,在甲板上来回奔跑。我虽然穿着官靴,但鞋底也只是几层牛皮而不是橡胶。 一个雷劈下来,后果不敢想象啊。 眼皮狂跳。 我转身一头钻进指挥室,看不见也就不怕了! 等回转澎湖之后,一定要好好查查有没有船只被雷劈的记录,这特酿简直吓死个人。 天穹已然黑如锅底,但了望手却还没有发现灯塔。 忽的,船身悚然一震,雨点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整个船身瞬间笼罩的浓郁的雾气当中。 可这分明不是雾啊。 强忍心中恐惧,我走出船舱,又重新站在甲板上,一只手紧紧抓着楼梯扶手。 必须要克服恐惧啊,这倒霉差事没办法辞职。 看着船员在狂风暴雨中搏命,我真是有些惭愧的,每个月才几两银子啊,这就是生命的价格。 终于,借着闪电一闪而逝的亮光,视线里出现一座高耸的建筑物,建筑顶端有着一点荧光。 那是一座灯塔! 而这个时候,舰长顾长云居然在雷鸣中抽出了指挥刀,站在舵手身旁,拼命的吼叫着什么。 可惜距离有点远,我听不清。 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打过来,青虬号是如此的渺小。 我整个人被海水洗了又洗,就感觉自己失去了知觉一般,缓过神来时,船身陡然一颤,终于撞进了相对平静的海湾。 这个时候,舰长顾长云方才回过头来。 他见我在船楼前站着,急忙摇晃着奔跑过来,脸上带着庆幸。 “殿下,终于安全了!” 我急着问他,“其他船只呢,会不会?” 接下来的话我已经说不下去了,不吉利。 如果真有船毁人亡,就是我的过错,为何偏要选择这个季节出航呢? “殿下请放心,这般的风浪在南洋再也寻常不过,咱们对这片海域很熟悉,便失散了,等天气好转也能找到航向。” 我怀疑他在安慰我。 乌漆嘛黑的,借助偶尔闪现的电光,我却看不到其他船只。 第173章 有惊无险 码头空无一人,只距离岸边不远有几处灯光。 青虬号靠近栈道,十几名水手鱼跃而下,将缆绳拴在粗大的锁船桩上。 如此这般,青虬号才算真正躲过一劫。 陆陆续续的,又有船只进港,钟声不间断的响彻。 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 这是一个注定难熬的夜晚,狂风暴雨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左右才渐渐缓和下来。 电闪雷鸣消失,周围仍旧黑漆漆不见五指。 周围有没有西班利亚船只?不知道! 岸上的人有没有发现我们?也不清楚。 这么大的动静,想必是知道的,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发动进攻?这也不能完全排除。 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 天色似亮未亮时,我翻然起身,跑出指挥室。 船员已经手持武器,严阵以待了。 就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也很骄傲,手中的这杆枪值得信任。 刘时敏快步走到我近前,“殿下放心,咱们的船一艘没丢,都在港里呢。” 我点点头,急着向两侧张望。 确实如此,不过看着帆索或多或少都有损伤,难免要在这座小镇休整一下。 港湾里船只不是很多,有渔船十几艘,浆帆两艘,福船两艘,船上似乎都没有人,想必昨夜都到岸上躲避去了。 目光在海岸线大略扫了一圈,我不禁喜上眉梢。 “这小镇居然没有堡垒防御?” 刘时敏点点头。 “殿下有所不知,西班利亚在吕宋诸岛,也就只有宿务同马尼拉建有菱堡,其他据点都是没有的,不然怎的还会被海盗洗劫呢。” 他指向海岸半里外的一处建筑。 “像这样的小镇,那座教堂就算是堡垒了。若有敌袭,西班利亚人便会龟缩进教堂防守。奴婢虽然没有进去过教堂,但想必里边应该存有大量武器粮食的。” 想想也是。 我大明工匠如云,勤快能干,马公堡建了两年多还没有完工。而南洋诸国,除中南半岛之外,绝大多数地域还是极为原始的,工匠则更加稀缺。 一个完备的堡垒也不是那么容易建设的。 码头上已经聚集了好些人,探头观望议论着,各种肤色都有,唯独缺了白。 可能是吓着了,躲在教堂里不敢出门? 我琢磨着既然来了,总要感谢一番。 是真心感谢,舰队正是因为这处港湾才得到的庇护。 我回头看向刘时敏,“把孙初阳叫醒,这人真心大啊,居然还能睡着。” 刘时敏就苦笑,“殿下,孙初阳一夜未睡,且还吐了几次,方才刚刚睡着。” “那好,就让他睡着吧。你叫个翻译过来,我有话要交代他。” 正说着,阿耶理却扶着孙元化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殿下方才叫孙某?” “是啊,本想着叫初阳兄为使登岸交涉,但看你这气色,算了,你还是回舱歇着吧。” 这厮是个语言天才,葡萄牙语,拉丁语尽皆精通,又知晓利弊,所以由他来交涉本是最好的选择。 “我无事,殿下请稍候。” 孙元化脚步踉跄着回舱,再出来时,一身绿袍大明官服在身,脸色虽然仍旧略显苍白,但挺胸昂首,眼眸肃然,也别有一番气势。 “殿下叫臣怎么说?” “胡说!” “......”孙元化沉默了,盯着我翻白眼。 “总之就是不能实话实说!” 我琢磨了一下,说道,“你就说有三艘荷兰战舰洗劫了大明沿海几处村落,我大明水师要去讨伐荷兰,顺带着问问他们,除了安汶之外,荷兰还有没有其他落脚的地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具体细节你自己润色。” “臣懂了,这是要行假途灭虢之计?” “你说无中生有也可以,事已至此,能骗一时是一时。” 孙元化准备一番,带着四名随从下船。 舰队这边也没闲着,既然镇子里没人出头管事,那就自由活动吧。 一部分人下船采买补给,船工则检修船只,船上本就备着一些维修材料,小修小补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个时候,我方才有时间仔细观察这座小镇。 眼前看得见的建筑,除灯塔外,教堂最为高耸,楼高三层,顶如圆形尖锥,整体为厚重方石搭建。 这哪里是教堂,分明是城堡。 若没有大型火炮,几百人也无法攻下这座教堂。 教堂周边是条石铺就的圆型广场,宽阔而没有遮拦,教堂东侧,有着一片西洋样式木质别墅,但有近三分之一被火焚,断壁残垣犹在。 自码头起,一条宽阔铺石道路延伸至教堂广场,道路两侧建筑略显杂乱,样式则是混搭,中式、日式、本地土楼,什么样的都有。 码头上看热闹的,就有众多大明人,不仅仅是商人,看打扮,工匠、农夫居然也有。 我很想叫几个人上船聊一聊,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暂时......还是不要同常住吕宋的大明人接触过多,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马尼拉的西班利亚人,香山澳的葡萄利亚人早已经对瀛王府有了戒心。 葡萄利亚人还好些,蹲在大明家门口吃饭,要看主人的脸色。但西班利亚就不同了,一旦他们认为身在吕宋的大明人对他们产生威胁,随时可能会挥起手中的屠刀。 孙元化去了半个时辰,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 圣胡安小镇的治安官,庞普。 孙元化很无奈的对我说。 “臣同他解释了来意,当谈到荷兰时,这位治安官似乎比我还要气愤,臣假作不知去问他,他告诉臣这镇子也被荷兰海盗洗劫过,房子都被毁了几十间。 这人还声称有一个重要的情报,一定要同舰队的最高指挥官面谈,所以臣就把这人带了来。但臣没有说明殿下的身份,我以为殿下还是不要透漏才好。” 当着别人的面来商议撒谎,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但其实是不必担心的,在南洋,九成九的大明人来自福建,洋人即便去学,学的也是闽南语,大明官话他们是完全不懂的。 我笑着看向这人。 “我就是这支舰队的最高指挥官,你有什么情报要卖给我呢?” 第174章 奸诈贪财的治安官 圣胡安小镇的治安官心态还是很可以的,这么多战舰堵门,也不见他脸上有慌张警惕的神色。 掩饰的很好。 他所说的话,更加耐人寻味。 “大明将军阁下,我有一个关于荷兰人的情报,价值一百银币。” 好直接,我喜欢! 我淡淡一笑。 “情报价格不应由你来定,而应由我来决定,如果我认为消息极为重要,一百金币也是有可能的。我会给你一个公平的价格,这是我的承诺。” 这位治安官倒也不是个矫情的,我极度怀疑即便我一分不给,这厮也会将这个消息分享给我。 这人很自信,他微微施礼,用着缓慢的语气说道。 “两个半月前,一支荷兰舰队登陆万丹,用2700枚银币买下一片领地。将军阁下,您认为这个情报价值多少个银币呢?” “这个银币可以兑换几两白银?领地有多大呢?” “四个荷兰盾可以兑换你们大明的一两银子。” 而后庞普耸了耸肩,“至于面积,我想不会比圣胡安要小。将军阁下,难道您不应该关心荷兰人在万丹的存在才对么,他们是真正的海盗,残忍的刽子手。” 这个消息确实令我意外。 荷兰在安汶的据点才刚刚设立,这又在万丹买了地。 瀛州的脚步还是太慢了,看看荷兰,舰队一波一波的来,死了辣么多人也阻止不了他们的脚步,从我第一次得知荷兰人在南洋的存在,至今为止也不过六年,但他们已经在南洋设立了两个据点。 我其实是很有些佩服他们的,这份不要命不要脸的开拓精神值得学习。 他们是殖民者么?事实上在南洋诸国,自王公至百姓,皆以海上劫掠为荣,死了也就死了,若是搬着财富下船,那就是英雄。 欧罗巴也是如此,倭国同样,只要劫掠的不是自家人,就都是英雄,没有丝毫的负罪感。这就是当下的国情民风,谁对谁错其实也是无法定论的,只看屁股坐在哪边。 这个肥嘟嘟的西班利亚人坏得很,基于我的谎言,他给了我这样一个消息。 好吧,我也不是个好东西,我并不在意荷兰在苏门答腊岛上设立据点,反而对用钱来购买土地产生了浓厚兴趣。 南洋的土王对领土似乎没有概念?这是我之前不曾预料的,但却是一个好消息。 700两买下如圣胡安大小的领地,这简直太划算了。 “恭喜你,你将获得100个银币。” 不一会儿,刘时敏从指挥室走了出来,提着沉甸甸的钱袋子,交给这位治安官。 治安官庞普毫不脸红的接过钱袋子,又说道。 “将军阁下,您难道不想知道荷兰在万丹有多少船只,多少人手么?即便是安汶,我也知道一些情报。” 我则没兴趣同他对话了,贪得无厌的人,令人心生厌烦。 “如果你一次说完,我或许会给你更加丰厚的报酬,或许还会视你为朋友,而现在么,我似乎对万丹的荷兰人失去了兴趣。而安汶的情报,本将军已经有了。” 庞普讨了个没趣,却仍旧不愿意走,转而又问我。 “阁下,如果船上有货物,圣胡安会以合适的价格收购,我可以免税。” 炮弹我就有! 我摇了摇头,示意孙元化将这位治安官请下船。 刘时敏对着庞普背影微微冷笑。 “殿下,红毛夷在刺探咱们的虚实呢,奴婢看这厮的狗眼不停在火炮火铳上打转,不怀好意啊。” “不必去理会他们,舰队尽快休整,越早启程越好。我料此人必定派了人去马尼拉传递消息,对我们的计划很可能会产生影响。” “是,奴婢这就去催促着,争取明日起航。” “不是争取,是一定!” “是,奴婢这就去办!” 这一天,圣胡安小镇的码头被瀛王府舰队给霸占了,购买补充物资,维修船只都很顺利,至于小镇的收税官同士兵,则是一个都没有见到,就仿佛这是一座不设防的城镇一般。 西班利亚人同土着雇佣兵拢共不到两百人,且没有大口径火炮。 实力相差悬殊,这位治安官做出了明智的选择,打不过我就躲! 第二日临近午时,舰队从圣胡安顺利起航。 航线变更,由原来的隐秘航线转为贴着吕宋海岸线向南航行。 既然舰队被发现,隐藏已经没了意义,而航向正南,也正是安汶方向。 希望可以借此来迷惑马尼拉,迟滞他们的决策,除了这样做,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当舰队航经马尼拉海域时,舰队终究还是被人给盯上了,身后多了两条尾巴。 而再航行两日,舰队将会抵达一个叫做科隆的群岛,从那里转向西南,就是狭长的巴拉望岛,沿着巴拉望岛海岸线继续向西南航行三日就是班拓。 当舰队在科隆海域转向时,谎言将被揭穿,马尼拉很可能会对班拓增兵,或者提前示警。 指挥室里,海图铺展着。 我问顾长云,“这个科隆群岛是个什么情况,可有红毛夷驻扎?” “没有!” 顾长云摇头,“科隆群岛山势陡峭,原始森林密布。据卑职所知,没有熟蕃居住,而生蕃尚在茹毛饮血,野蛮好斗,不可以常人度之。附近土着称岛上生蕃为猎头族,足见其凶残。” 所谓的熟蕃生蕃,是大明百姓对南部族群的惯常说法。 知晓礼仪,懂交换讲道理的,就是熟蕃,反之,就是生蕃。 在南洋,这种无主的岛屿很多,美丽的沙滩,幽蓝的深海,摇曳的棕榈树,这在后世就是妥妥的旅游圣地。但现在,没人在乎这个。 看似安静的岛屿,在登上海滩的那一刻,随时有可能被土着一木枪戳死,然后天灵盖被掀开,洗洗涮涮当碗来用。 我有些悻悻然,“那这里的水道,也没人熟悉了?” 顾长云摇头,“我们的船确实没有进入群岛内探查过。” 刘时敏眼神闪烁,“殿下的意思是伏击身后的尾巴?” “不止如此,我还怕被别人伏击!” 转过头,我忽的看到一个人,苏禄使者阿耶理。 这人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一脸懵的坐在角落里发呆。 叫来一位闽南籍船员,简单同他说了情况,这人同阿耶理交流了一会儿。 阿耶理的回答令我神情一振。 他对科隆群岛很熟,因为那里就是一处海盗窝,打劫商船之后躲进去,西班利亚人也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就不敢进去,唯恐触礁。 可惜的是,这货看不懂海图,一切都在脑子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仔细思考了一番,对在座的说道。 “此番援救苏禄,无论如何必然会同马尼拉交恶。既然如此,就不如先下手为强,干掉身后的尾巴,而后突袭围困班拓的马尼拉舰队。你们以为呢?” 刘时敏踌躇着说,“若如此,南洋商行同西洋商行必受影响,以红毛夷的行事手段,一定会大举报复的,甚至可能派舰队去攻打澎湖。” 我看向顾长云,“你也有这样的忧虑么?” 这小子却是微微冷笑。 “殿下要掌控香料群岛,总是要同马尼拉做过一场。不止马尼拉,还有香山澳的葡人,依着卑职想法,就应该请旨驱逐葡人,大把的银子,却无端便宜了他们,真是可恨可恼!” “很好!若我瀛州水师都有你这般的心气,那本王就带着你们同红毛夷斗一斗。” 第175章 科隆伏击战 将近入夜时,舰队航速缓缓减慢。 两艘80吨级战舰在夜色掩护下悄然脱离舰队,快速向着科隆方向行驶。 接下来的几日,舰队航行变得拖拖拉拉,忽儿向左,忽儿向右,给人的假象似乎是在不停校正航向。 两日的路程,花了五日才赶到科隆海域。 如果将吕宋群岛,科隆群岛,巴拉望群岛割裂为三份,不起眼的科隆群岛居中,吕宋群岛在东,巴拉望岛在西,将水道一分为二。 舰队将面临两种选择,走东部水道南下则为香料群岛、安汶方向,走西部水道则为巴拉望、渤泥方向。 我推测,如果这个时候舰队转向西,身后的尾巴可能会一分为二,一艘继续盯梢,一艘则会返回马尼拉报告。 最终选择,舰队走东部水道,加速向南航行。 主桅杆了望台上,了望手每隔一刻钟就会打旗语更新消息。 如果身后的尾巴能够放弃跟踪,返回马尼拉,我也不愿意多事,相比于作战,我更愿意谈判。 然而即便舰队选择了东部水道,可恶的红毛夷仍旧没有放弃尾随。 这种行为在海上航行中,几可视为敌对。 行约四十里,顾长云面带兴奋的向我报告。 “殿下,敌已入埋伏圈,可以动手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指挥海上作战,难免紧张,但最终我还是一拳砸在桌案上。 “传吾王令,即刻调转航向,围剿敌船!” 行动开始,旗舰钟声大作,令旗摇动。 呈两列纵队航行的舰队在海上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船头向北,冲向身后的两条尾巴。 盯梢的两艘马尼拉炮舰吨位很小,推测也就60吨级样子,船速快,转向灵活,必要时,还可以帆桨并用,加速逃离。 这种船型往往用来追踪敌船或者追杀残敌,极为难缠。 果然,当舰队转向时,这两艘船也跟着转向,向北逃离,但船速并没有达到极限,有恃无恐! 这种纠缠是海上作战的常态,太过庞大的战舰往往拿这种快船没有任何办法。 两块狗皮膏药,今日一定要将它们撕下来! 只追了几里,前方便传来轰隆隆的炮声。 埋伏在科隆群岛内的两艘水虺级炮舰冲出水道,截住两艘逃窜的马尼拉快船,正在展开炮击,紧接着便传来密集的枪响。 我紧握拳头,掌心浸出汗水,眼眸极力向着战场方向眺望。 这本应是一面倒的战斗,但我仍旧控制不住的紧张,瀛王府水师虽然训练强度极大,但相比于有着百年海军历史的西班利亚,想来还是有着差距的,我不能确定这个差距有多少。 唯二能廖以自慰的,瀛王军的武器相比马尼拉要精良,纪律性更加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所不能相提并论的。 哦,还有一点,马尼拉手中的基本力量是二鬼子伪军,真正的核心力量也有限,不然也不会只来了几艘荷兰武装商船,便将马尼拉搞的焦头烂额。 之所以被传的不可战胜,只不过是因为东亚海军的武力值太过不堪,才成就了红毛夷的威名罢了。 泥塑的将军,几棍子下去也许就碎了。 我是这么推测的,需要慢慢去验证。 当青虬号赶到战场时,一艘水虺级战舰已经缠住了敌船,正在展开残酷的接舷战,而另一艘敌船则在借助风向试图逃窜。 青虬号并没有参战,在顾长云的指挥下,大舰构筑包围圈,三艘80吨水虺级战舰先后加入战场。 一艘去支援接舷战,两艘去堵截那艘正在放风筝的敌船。 孙元化虽然精于铸炮,但同我一样,也是第一次观摩海战。 他带着凝重的语气说,“若敌船笃定要逃,火炮难以瞄准啊,原来还是要接舷!” 刘时敏跟着点头。 “海战就是这样的,最多三轮炮击,而后就要靠近敌船,火铳集火,这之后就要用刀剑来说话了。 不过初阳兄也不必太过忧心,在南洋,海盗也好,土王的水师也罢,绝大多数是不穿戴甲胄的,同他们交战,我瀛王军无惧。” 总结刘时敏的话,就一句‘优势在我’。 这让我想起了某位校长,他把这四个字挂在嘴边,经常说。说着说着就被赶去了台湾。 但实际情况也就如刘时敏所说,红毛夷蹂躏土着,除了战斗素养之外,胸甲也提供了极大帮助。电影里的加勒比海盗光着膀子就敢去抢劫,那是不存在的,随便一个部落也能打的他哭爹喊娘叫爸爸。 两刻钟之后,接舷战结束。 距离比较远,而望远镜又在顾长云手里,我依稀间只能看见敌船上跪着一堆人,瀛王军正在接收这艘船。而另外一艘,则被三艘战舰追击的无处可逃了。 诡谲的一幕发生。 那艘船忽然抛锚不动,甲板上竟然起了内斗,劈劈啪啪打的很热闹。 三艘水虺级围了过去,却没有参加战斗,而是静观其变。 我终究是没有忍住,从顾长云手中接过望远镜仔细看,而后又把望远镜给了孙元化。 我脱口而出,“二鬼子兵变了?” 顾长云微微愣神,随即笑道。 “殿下所言甚是贴切,为红毛鬼做事,称二鬼子再也合适不过。 卑职猜测应该是土着士兵要投诚,但红毛鬼不允。这命可都是自己的,到了这个时候谁听谁的也就说不准了。” 只过了一刻钟左右,那艘船就安静了下来。 这年头还没有举白旗投降的规矩,就看见那艘船的船头有几个人正在挥舞着手臂,嘴里喊着什么,甲板上则丢了一堆武器。 这个时候,顾长云方才长吁一口气,一脸正色向我行军礼。 “殿下,幸不辱命,敌酋尽数被擒!” 其实我已经看到了,但规矩就是规矩,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笑意。 “干的不错,回头尽快把战报呈上来,各有封赏!” 船上的士兵也都喜形于色,有的在挥刀,有的在对着大海呼喊,相互议论着,抓了多少俘虏,船上有没有好东西? 仔细说来,我的兵也是强盗,并不会因为抢了别人就产生负罪感,而且还会引以为荣。其实我也是这样,到了海上,这道德似乎就不存在了。 大海,吞噬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人心。 战斗结束,舰队在一艘水虺级引领下驶入科隆群岛内部的复杂水道,船只迤逦成线,行不到十里,便见着一处海湾里伸出两条残旧的木制栈道。 这处地点,曾经是苏禄水师的一个临时据点,据阿耶理所说,水深足以停泊大型船只。 但为了安全起见,大型船舶并没有靠岸,只在水道深处暂时泊船,几艘水虺级则靠岸休整。 不得不说,在我的感官看来,附近的景色极美。 湛蓝海水轻轻抚摸着平坦温润的白沙滩,稀疏的棕榈树点缀其间,偶尔,有海鸟在空中飞翔盘旋。 我脑子里忽的闪出一个邪恶念头。 这比基尼,一定要搞出来! 第176章 平山灭寨 搭乘小舟登岸。 我登上一艘俘获的船只。 这种船型,全称为‘单桅方帆排浆船’,船身细长,主桅杆挂着一大一小两块方形船帆,船头船尾挂有三角辅助帆,侧舷各有八具水浆,属于阿拉伯船型。武力配置很一般,只有六门三磅小炮。 大明水师也有仿制这种船型,俗称‘蜈蚣船’,转向灵活,短距离爆发力强,但不适合远海航行。 这种船在南洋最多,海盗用它,各国的水师也用它,最适合在群岛之中钻来钻去的。 可惜,瀛王军不需要这种船,便商队也不要它。 战报很快送入我手中。 瀛王军战死两人,受伤八人。 毙敌十七人,俘获六十九人,俘虏中,有半数是奴隶浆手,正是因为奴隶叛乱,其中一艘船才免于接舷战。 战利品乏善可陈,十一门小炮,火绳枪三十几条,胸甲八副,刀剑弓箭若干,几桶火药,也就再没有其他的了。 “战死的两位弟兄,火葬吧,将骨灰带回去!” 大明人并没有海葬一说,除非尸体找不到了,否则都会想尽办法火葬,把骨灰带回去。海商海盗如是,瀛王军也不例外。 丢进海里任鱼虾去啃,那都是迫不得已的事。南洋岛屿多如牛毛,完全没有必要如此。 顾长云问我,“那这些战俘怎么处理,也按老规矩办?” 所谓的老规矩,就是瀛王军对待海盗的做法,首恶必除,余者拉去瀛州做苦工。 但这里是南洋,接下来还有很多不确定性,带着这些战俘终归是个隐患。 我思考一会儿,说道。 “把那个带头兵变的带过来,我有话问他。” “......这人在争斗中被杀了。” 好吧,这就是个没有富贵命的,我原本还想着奖赏拉拢一番的。 “还是要区别对待,对于起事的那一批人不能以战俘来看待,各自许诺些好处,仍旧留在那两艘船上帮忙。至于其他人,便暂时都关起来,详细审问,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两位战死弟兄被火葬之后,舰队起航。 没有选择在群岛中穿行,而是按原路返回正常航线,再折向正西偏南,进入苏禄海。 巴拉望岛就在船只北向,沿着海岸航行,三日就可抵达班拓海域。 在船上,我同孙元化两个闲人,就坐在船舷遥望这座岛发呆。 航行一日,岸上一个人影也没见过,尽是绵延起伏的高山,苍翠茂盛的原始森林,连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也没有。 “殿下,这座岛要来干嘛?” 我能听出孙元化语气中的揶揄,土着都不待见这座岛,就不要说见惯了繁华市井的大明人。 而我也十分的郁闷,难怪苏禄的鸟国王这般大方,给不给我也没什么区别,这岛上就不适合养人。 但我绝不承认被人给忽悠了,死鸭子嘴硬道。 “采药还是可以的,这岛上的蛇一定很多。” 孙元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瀛州的蛇也多,但瀛州的地好歹比较平坦,而此岛高山嶙峋,怪木横生,自早至晚瘴气升腾,便野鬼也不会来这里安家。 臣知殿下的打算,是想着移民南洋,开疆拓土,但这座岛不合适。” “我又何尝不知呢?” 我笑着说,“也没指望移民此岛,只不过将来要在巴拉望东西两端各建一座卫所,卡住交通咽喉,设关收税罢了。这样看,此岛是不是就有用了呢?” 孙元化手抚额头,无限惆怅。 “殿下还是想一想这之后的麻烦吧,马尼拉的红毛夷怎会善罢甘休呢。臣听说此国可是欧罗巴最为强大的国度,不可小觑。” 正说着,刘时敏来报。 “殿下,探船来报,前方发现一座岛,岛上有座营寨,岸边还泊着四艘蜈蚣船。” “是海盗么?人数多少?” 刘时敏摇头,“不知,探船也不敢太过靠近,据阿耶理猜测,应该是马尼拉舰队的一处补给地。因为过了这座岛,再有半日就可抵达班拓海域了。” 我看了看天色,还有两个时辰天也就黑了。 “寨子的防御如何?” “都是木栅栏竹草屋,不值一提。” 我起身走向指挥室,吩咐刘时敏把顾长云也叫过来。 展开海图,可惜并没有这座岛的存在。 我问顾长云,“你会怎么做?” 顾长云斩钉截铁的说,“宁抓错勿放过!” 我就喜欢他这性子,说干就干,而且要往死里干。 “那就这样吧,舰队缓行,等天黑了摸进去一锅端了。” 孙元化本不想掺和的,但又没有忍住。 “殿下,万一是无辜之人呢,怎可不闻不问就要打杀?” 顾长云嗤笑道,“先生多虑了,这般荒僻岛屿,便不是马尼拉舰队的补给地,在岛上驻扎的也不会是好东西,打杀了一点也不冤枉他们!” 孙元化狠狠瞪了顾长云一眼,转身对我说。 “如此滥杀非仁者所为,还请殿下三思!” “初阳兄说的是。” 转过头,我却对顾长云说道,“仔细去安排,莫要出了差错跑了人。” 孙大才子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袖子一甩,而后就气呼呼的走了。 顾长云微微撇嘴。 “迂腐!” “不可如此说!” 我瞪了顾长云一眼。 “孙初阳从未踏足南洋,也未经历过战火,自然不晓得其中的凶险。 我敢说,这大明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也大多怀有他这般想法,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也属寻常。等见到了其中的凶险,这观念自然也就能调整过来,这也是我带他来的目的。” 时间点滴而过,熬到晚九点左右,舰队才缓缓靠近这座岛屿,在五里外海停泊下来。 大船不敢靠近,那两艘缴获的蜈蚣船却正好得用。 两哨士兵乘船悄然渡海,在寨子南北两侧埋伏下来。 舰队主力未动,四艘水虺级战舰熄灭船灯,缓缓向寨子靠近,准备夺船突袭。 这就是顾长云会同几位船长制定的作战计划。 除了寨子之后的丛林不敢轻易入内埋伏之外,就很完美。 我也没有提出异议,丛林是不好轻易深入的,蛇虫鼠蚁太多,危险重重,晚上又乌漆嘛黑的,很容易产生非战斗减员。 我很自觉,就在座舰里看话本,老老实实的等消息。 十时许,战斗打响。 我站在船头眺望,声音听不到一丝,便岛屿也不可见,只有偶尔闪烁的火光,证明那是一处 战场。 正在厮杀! 第177章 苏禄人的真面目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 其实也算不上战斗,更近似于虎入羊群。 据参战的士兵描述,当他们用小炮崩碎栅栏,冲进寨子里时,寨子里的人便一哄而散,跑的兔子还要快。忙活了这般久,只是在抓人。 此战最大的损失,一个倒霉蛋被刺伤了大腿,两个家伙抓人时跑的太快,摔伤。 但指挥作战的军官很不满意,我也不满意。 这处寨子根本不是马尼拉舰队的补给地,同西班利亚人也没有任何关系。 就是一伙普通的海盗。 而且还是海盗中最为人鄙视的一类,贩卖人口的海盗。 恶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监狱里,有关女人的罪犯最为人不齿。 海盗也同样如此,贩卖人口最让人瞧不起。 这也就罢了,然而让我无语的,这伙人贩子竟然还是苏禄人。 七十多名海盗,打杀了十几个,抓了十几个,其余都钻进了丛林,不见踪影。 破寨子里,养猪一样关押了百多名女人,已经不能用衣不蔽体来描述了,根本就没穿衣服。 士兵冲进去,然后又冲了出来,就以为自己在做梦,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也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辣么多一丝不挂的女人吧? 指挥室里,气氛很诡异。 最尴尬的人,莫过于苏禄使者阿耶理。 可惜甲板的质量太好,没有缝隙让他去钻。 就是这厮说什么这里可能是马尼拉舰队的一个临时补给地,结果却是苏禄海盗在贩运人口。 士兵冲进去的时候,有人还在行苟且,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更让人气愤的,被抓住的一个头头,居然抱着阿耶理的大腿求救。 这一刻我明白了,阿耶理引以为傲的海上游击战究竟是怎样一种打法。我要去救援的,是怎样的一类人。 这让我心生一阵阵反感。 指挥室里的人看向阿耶理也没了好颜色,眼神里带着厌恶。 什么是文明,不仅仅是智慧,还有底线。 突破了这层底线,这人也就不是人而是禽兽。 大明也有人口买卖,家丁女仆寻常,但本质上他们并不能算奴隶,他们是签订契约的一方,自己卖自己同被别人贩卖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按《大明律》,诱拐女子为他人妻妾者,杖一百徒三年。采生折枝者,凌迟! 何为采生折枝?就是诱拐稚童故意弄残废以博取同情,或者将稚童身体某部位培养畸形以供娱乐。 然而我也知道,在南洋贩卖人口实在是一种常态,一个县大点的地方可能就有几个王,相互间打来打去的,今日你抢我,明日我抢你,这女人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财富。 很多部落,甚至夫妻的概念都没有,今日跟你,明日跟他,孩子出生也不知道谁才是爹。 这些女人,就是这伙人从渤泥抢过来的。 阿耶理自然是不敢求情的,在场人的脸色就是对他最严厉的警告。 没有任何迟疑,我对正在等待命令的军官说道。 “这些败类呼吸就是一种浪费,把他们挂在树上统统吊死!” 转过头,我又交代刘时敏。 “这些女人......好歹找块布遮挡一下,这个事你亲自去办,手下的兵也要看好了,莫要给我生出事端来。” 刘时敏点头应了,只是略有为难的说道,“那这些女子如何处理呢,瓜田李下的,奴婢担心久必生事啊。” “也不会太久,解决了班拓一事,顺带着去往渤泥国走一遭。将这些女人交给他们的王。就这样办吧。” 对于阿耶理,我没有去诘问。 没有意义,它就是一坨屎,我也要先捧着,因为它还有用。 当舰队重新出发的时候,这座荒僻的小岛上燃起了熊熊烈焰。 十几个被挂在树上的海盗在烈火中扭曲爆裂,化为灰烬,滚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指挥室里,只有刘时敏同顾长云坐在我面前。 顾长云愤恨的对我说。 “根据审问所知,这些女人将会被运去马尼拉贩卖给西班利亚人,至于去做什么,这些海盗也不甚明了。据卑职所知,我大明一些丧尽天良的败类,也在从事此类勾当。” 对于顾长云的愤怒,我是深深理解的,因为他少年时就被人卖来卖去的,那绝不会是令人愉快的人生体验。 我喃喃自语。 “用她们来做什么呢,难道是种植园?也不对啊,这种体力活用男人岂不是更加划算?” 刘时敏眼前一亮,说道。 “可女人没有反抗能力啊。 据奴婢所知,马尼拉的西班利亚人,大多名下都有庄子,甘蔗、烟草、小麦、水稻、棉花都是蔓延成片的。 只是这南洋的男人么,奴婢老实说,十个中有六个都是好吃懒做的,个头虽小但脾性却相当火爆,实是难以管束的,用女人来耕种也可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吧?” 我深以为然,对刘时敏沉声说道。 “这个事你要记下来,等回了澎湖要曹化淳仔细去查,若有人胆敢贩卖我大明人口去往南洋或者其他国度,说不得要抄他的家灭他的门!” “奴婢记下了,请殿下放心。” 说完了这事,刘时敏不无忧虑的说道,“殿下,奴婢观这苏禄皆非善类啊,若帮了他,之前的承诺会不会有变数?阿耶理毕竟不是王。” “这也没必要担心。” 我冷笑着说,“这荒岛说是苏禄的也可,说是渤泥的也没错,苏禄不成,就找渤泥去谈,总有一家会双手奉上的。我们所需要的,只不过要在大义上好看。此为变通之道,莫要被常理所束缚。” “妙啊,实在是妙啊,殿下深谋远虑,奴婢......” “打住!”我笑骂道,“你把这份心思都用在正事上,我自会看得见的。说回正事,沈兴的船队,你推测现下在哪里呢?” 刘时敏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书信是临出行前发出的,奴婢推测此时也就刚刚抵达暹罗,若一切顺利,沈兴当在一个月内赶来。” 这个时代的通讯实在令人头疼。 沈兴率领的商队最近一次出行,计划在东南半岛,中南半岛绕一圈,买卖货物,布局商栈。 在澎湖临出发前,我派出一艘快船送信,令他调拨一部分船只南来班拓,有一件大事要他去做。 可他什么时候能收到书信,几时能来,则完全不能确定,只能去推测。 就很耽误事,令人总是放心不下。 第178章 不靠谱的盟友 舰队浩荡,气势汹汹驶入班拓海域。 据阿耶理所说,班拓只不过是位于巴拉望岛中部的一个比较大一点的村庄,苏禄舰队是在此休整时,被马尼拉舰队堵住的。 毫无疑问,苏禄内部有叛徒。 虽然距离班拓还有三十几里,但大战的氛围在舰队中已经浓郁的化不开。 我深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而阿耶理这个人,我从没有全然信任过。 此刻,舰队已经抛锚停船半日,我在等待探船的探查结果。 日头稍稍偏西时,探船才赶回来。 带回来的结果喜忧参半。 一个坏消息,班拓被攻陷了,已经挂上了西班利亚旗帜。 一个好消息,苏禄军退入丛林,仍旧在反抗。 至于马尼拉战船数量,远比阿耶理所猜测的要多的多。 西洋战舰三艘,蜈蚣船、戎克船等小型武装船只有近二十艘,以船只数量推测,军队数量当在两千至三千人之间。 麻辣鸡丝!我真想一刀把阿耶理给砍了! 这厮居然还腆着脸求我尽快进兵。 我直接把这厮轰了出去,关起门来召开临战会议。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且不说苏禄东王死活,既然已经同马尼拉交恶,那么一定要争取全灭眼前的这支里力量,打断马尼拉的一条腿。 敌人虽然比预估的要多,但大多为土着仆从军,只要瀛王军没有严重失误,那些蜈蚣船并不能对我军战舰构成太大的威胁。 还是有的打,只是风险增大了。 计划很快被制定,但还需要老天爷来配合。 舰队在几座微型小岛之间隐蔽,开始战前准备。 缴获的六艘蜈蚣船被集中起来,船舱塞满火药干柴、随船备着火油,两队士兵操控一艘船,开始在狭长水道里演练。 火攻,似乎已经深入华夏的骨髓了,自打《三国演义》话本之后,便目不识丁的农夫也能叨叨几句火烧连营。 虽俗,但却实用。 而这个季节正盛行西南风,只要占据上风,是极有可能给敌人带来极大混乱的。 但计划要周密,配合要协调,这并非一日之功,而且我也舍不得手里的兵去冒险火攻。 时间,在紧锣密鼓中缓慢度过。 阿耶理心急如焚,这一天他找到我,带着绝望的语气对我说。 “殿下,我苏禄东王一脉历来奉大明为正溯,请您看在我王侍奉大明皇帝陛下恭谨的份上,尽快出兵吧。” 我冷冷的看向他。 “你欺骗了本王,马尼拉舰队的数量远比你所说要多!但本王还是决定要帮助尔等,你所眼见的一切都是在为此战做准备,难道你还看不到本王的这份决心么?” 阿耶理无言以对,温吞了好一会儿,他跪下来乞求我。 “外臣有罪,但外臣也不是有意为之,不曾想马尼拉的红毛夷竟动用了如此多战舰。可可.....可是我王如今去向不明,稍有不测,我苏禄必生内乱啊。” 说起这个事,我就忍不住生气。 “本王叫你去联络东王,约定时间会攻,可这都三日了,你可找到了人?话说你等当对丛林内部极为熟悉,难道就没有约定好的联络地点或者临时营地么?” 阿耶理神色尴尬。 “事发突然,外臣也是九死一生才从班拓逃出来的,并没有同我家王上有任何约定。而这丛林,臣也没有进去过,难以寻找王上踪迹。外臣无能,还请殿下治罪。” 猪队友真是令人蛋疼,找不到苏禄军就不能打战术配合。看来,也只能依靠自己了。 这个东王,能不死最好还是不要死的,还有用。 我想了想,问他。 “你之前言说渤泥国为马尼拉舰队提供补给,这可是真的,没有欺骗本王吧?” “没有,绝对没有!” 阿耶理急忙摆手,“殿下您想啊,附近海域能为马尼拉舰队提供补给的,只有渤泥。从马尼拉运送补给是完全不可行的,路程太过遥远。而且这些时日,也从未发现有从马尼拉方向前来的船只啊。” “本王姑且信你,那么渤泥国的船只旗帜你可熟悉?本王的意思,有没有可能,将六艘蜈蚣船伪装为渤泥国运送补给的船只,尽量靠近马尼拉舰队?” “熟悉,这种船型,我苏禄在用,渤泥国也在用,并没有不同,只需更换旗帜便难以分辨。 至于旗帜,臣可以画图制作。而服饰么,两国也近似,外臣相信可以骗过一时。” 我严肃的看向他,沉声问道。 “为了救你们的王,你可愿献出生命?” 阿耶理微微一愣,随即叩首。 “外臣对我王的忠诚,神明可鉴,只要能救出我王,我阿耶理可以付出一切。” “那好,便让本王看一看你的忠诚同勇气吧。” 我示意刘时敏将他扶起来,沉声对他说。 “你手中有百二十几人,本王再将科隆一战的战俘交给你,六艘火船由你来指挥。我需要你尽量多的烧毁敌船,给敌人造成混乱,你能够完成这份重任么?” 火攻,自然是距离越近越好,但相对的,战损也会极大,点燃引信之后,船上的士兵就要自谋生路了,没有人可以救他们。 这种自杀式的攻击,我怎么可能舍得让瀛王军去做。 阿耶理沉默了片刻,再次叩首。 “外臣愿意!” 我点点头,对身旁的刘时敏说道,“你带他下去安排吧,要全力配合,他有什么需要,只要有,就都给他。” 看着阿耶理消失的背影,我心中暗暗叹息。 这还是我第一次逼人去死,虽然是外族,但这份心情也不是全然无所谓的,有些沉重。 进入班拓海域的第五日。 舰队趁着夜色拔锚起航,迂回至班拓西南十里。 六艘蜈蚣船脱离主力舰队,缓缓驶向前方乌黑一片的陆地。 班拓湾,一座半环形半岛伸出陆地,村寨就座落在半岛上,而苏禄军已经被迫退出了半岛。 海湾内,就是马尼拉舰队的停泊地。 村寨刚刚被马尼拉军打下来,几乎没有固定防御,但海湾一定会有巡逻船只。 这样的地形,其实对瀛王军是极其有利的。 只要能够封锁出海口,火炮轰他娘,就如同马尼拉舰队突袭苏禄水师一般无二,逃都没有地方去逃,只能决一死战。 舰队在班拓湾五里外海飘荡着,视线内已经看不到六艘蜈蚣船。 所有人都在向着黑暗张望。 盼着,盼着。 轰~轰~轰~几声惊天巨响,赤红的烈焰映照半边天空。 阿耶理尽力了,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我抽出指挥刀,向着前方奋力一斩。 “进攻!” 第179章 战班拓 这一次,阿耶理比较靠谱。 当舰队冲入海湾时,湾内已经是一片火海,有着三处着火点。 烈焰升腾,鬼哭狼嚎,海上、陆上混乱不堪。 也不知阿耶理没有没活着,但陆地上,确实有人仍在战斗。 按照计划,三艘战舰将封锁海口,展开无差别炮击。其余战舰则冲入海湾肉搏,夺取船只。 但马尼拉舰队的反应比预估的要快,或许在火船自爆时,这支舰队的指挥官便意识到了真正的危机还在后头。 三艘西式战舰已然依次排开,黑呼呼的炮口正对着出海口,敌舰的侧舷正对着瀛王舰队的船头。 麻辣鸡丝! 我咒骂一声,不顾一切的对传令兵嘶吼。 “擂鼓,接舷,不死不休!” “殿下,危险!” 就在顾长云飞身将我扑倒的同时,震耳欲聋的炮声便在耳边炸裂,青虬号的前艏楼被撕碎了一角,船身剧烈晃动着。 “接舷!接舷!” 我推开顾长云,鱼跃而起,抓着他的衣领嘶吼,“顾长云,你特酿不要管我,快去指挥作战啊。” “是!” 顾长云也知形势万分危急,旋即转身去指挥战斗去了。 我扫了一圈战场,心肝肉都在疼。 敌舰的一轮齐射,瀛王军有三艘战舰遭创! 而我军则没有时间展开侧翼了,青虬号的两门船首炮虽然打出,但因为敌军先一步开火,导致船身摇晃,也失了准头,并没有对敌舰造成损伤。 但在那一刹那,还是让我抓住了一丝化被动为主动的机会。 敌军三艘战舰侧舷共有火炮四十门以上,但只有十几点亮光。 这代表什么? 代表敌舰人手不足,大部分船员还没有来得及登船! 战鼓似雷音,青虬号一头冲了过去。 炮声已经分不出个数,入耳尽是劈劈啪啪的枪响,歇斯底里的厮杀声。 妈祖保佑! 在敌舰第二轮炮击之前,青虬号的船艏在敌舰船员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一头撞上敌舰的侧舷,敌舰本是在拼命规避的,只是没来得及。 两艘船约成50度夹角相撞。 敌舰被巨力撞击险些侧翻,而侧舷则被创出一个巨大的孔洞,中间插着的,是青虬号断裂的包铜船首。 碰撞、挤压,剧烈的摇晃。 当两艘船的侧舷完全贴近时,双方几乎同时向对方抛出了钩索。 负责保护我的,一队三十个卫兵,队长姓张名承嗣,但军中,都叫他二虎,二十来岁,身形高大魁伟,论力气,这人就是军中魁首。 别人都以为他只是个粗豪汉子,但其实这货精明的很,就是他在魍港一战时救我一命,并将功劳扣在我头上的。 这样的一个人,我自然会重用,并引为心腹。 这一队人佩戴胸甲,宽沿铁盔,戚刀,手铳,便我也是这般的装备。 张二虎护着我蹲在侧舷角落里,瞪着牛眼对我说。 “殿下,卑职也知拦不住您,只求您两轮火铳之后再冲,一定要跟紧了我啊,千万别散了。” 我认真的点点头,也没心思说话,只一门心思的去感受敌船的动静。 船只稍稳,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入眼处,尽是喷薄的火舌,浓烈的火药味直叫人难以呼吸。 “杀!” 顾长云一声呼啸,率队杀入敌船。 “杀!”张二虎挥舞战斧一跃而起。 “杀!”我也紧随其后踏上敌船。 没有丝毫迟疑,手中的火铳就如同自己的臂膀一般,看准一个挥刀冲来的红毛鬼,瞬间扣动扳机。 砰地一声,那人摇摇晃晃的向前走了几步,一头栽倒,眼中尤带着不甘。 “杀啊!” 戚刀在手,天下我有! 瞅准了一个人,我便挥刀冲了过去。 那人双手握着一把十字护手长剑,接连挡下两个卫兵的劈砍,正要挥剑反击。 我见他有胸甲护身,头部也被铁盔保护起来,便整个人躺倒,顺势挥出长刀。 啊的一声,这人的一条腿被斩断,还未等他摔倒,一个卫兵眼疾手快,一刀抹了这人的脖子。 战斗无处不在,今日注定是鬼差的盛宴,无数的灵魂在等着他锁拿。 在战斗间隙,我偷眼四望,不禁心花怒放。 西夷必败无疑! 数量众多的蜈蚣船已经没剩下几艘了,几艘水虺级战舰左冲右突,火油弹一股脑的砸向妄想短兵相接的蜈蚣船。 蜈蚣船船身低矮,便是近身,也很难登上水虺级战舰。飞锁挠钩想要攀爬而上?做梦去吧,一阵排枪就送他们去见祖宗。 环视整个战场,也只有这三艘西洋战舰犹在殊死抵抗。 岸上确实还有很多人,但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看着在烈火中焚烧殆尽的战船,也只能不甘心的对着战场放几声冷枪。 但这个距离如果能击中,只能说幸运女神还真是眷顾他们。 就在我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时候,转机到来。 另外一艘青虬级战舰靠了过来。 两艘战舰将西夷战舰夹在当中,紧接着便打出一轮密集的火铳。 这一波,敌军死伤惨重,刹那间被放倒了十几个。 敌军乱了,有人跳入海中试图逃跑,士气不再。 而就在这个时候,张二虎在不远处高高抛起一个头颅。 “你们的头死了,还不投降?” 我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谁能听懂你说话啊。 但效果却极好,当敌人看清那个头颅之后,有部分人发出绝望的哀嚎,跳入水中逃走。还有一部分人逃无可逃,战战兢兢的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地抱头。 这个张二虎还真是生猛,难道砍了这艘船的船长? 战斗仍在继续,但这艘船已经放弃了大规模抵抗。 在顾长云的指挥下,两队士兵进入底层甲板搜索,一队士兵负责捆绑战俘。 两刻钟之后,终于彻底控制了这艘西洋战舰。 而此时,海湾中的战斗已是将近尾声。 各船正在打捞落水的士兵。 这是收割战利的时刻,也是真正的死亡漩涡,大量落水的敌军被射杀,火光衬着殷红的海水,宛如地狱。 这就胜了? 这就胜了? 就在我紧握拳头,心潮激荡的时候,一声巨响险些震裂我的耳膜,灼热的气浪吹的战袍猎猎作响。 转身看! 我简直被气的跳脚。 一艘尚在挣扎的西洋战舰,殉爆了! 第180章 傲慢的传教士 天色微明,战场安静了下来。 残骸遍布海湾,处处狼藉。 敌军蜈蚣船全军覆没,一艘不存,三艘西式战舰,两艘被俘,一艘殉爆之后,沉入深水不见踪影。 瀛王军五艘战舰受损,一艘搁浅。 至于人员战损,还没有统计出来,暂时也无法去统计。 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 敌军原本就在岸上驻扎,战事突然,有大半的士兵其实是在岸上的,就没来得及登船。 这也是突袭如此顺利的原因之一。 让我愤怒的,整场战斗并没有发现苏禄军的身影,若水陆夹击,这场胜利将会更加的酣畅淋漓。然而现在,我还要考虑如何对付岸上的敌人。 现而今,各舰人员在轮流休整,等待我的进一步命令。 强忍着困倦,我把刘时敏、顾长云两个叫来。 “咱们手中的战俘有多少?” 刘时敏回答我,“大概有两百人,其中有一半是红毛夷。” 我奇怪道,“这怎的这般少?” 刘时敏指了指海湾,“跳水逃走的太多,都在水里泡着呢。” 我低头去看,这还真是的,一个个泡在水里,跟蘑菇头似的,密密麻麻。 我已经麻木了,没有任何感觉。 “这样啊,那谈判就难了,我看岸上的人可还有不少,总有千人吧?” “殿下,为何要谈判?” 顾长云赤红着眼珠子说道,“岸上的人拿咱们没有办法,我军休整半日,几轮炮击这寨子也就毁了。” 我就笑了笑。 “本王猜测这些人都是懵的,不明白为何我军会出现,又为何突然对他们下手,总要让人明白为何挨打。放一个人回去,带个话,若无人来谈判,再打也不迟。” 正说着,一个水鬼也似的人被抬了进来,披头散发,面色紫青。 “阿耶理?” 我惊讶出声,暗想这厮还真是个命大的,居然没死。 操纵火船的那一批人,目前救回来六十几个,其他人暂列失踪,生还的希望应该不大,不曾想陆陆续续的,还有人游回来。 只不过这人在水里泡的时间过久,整个人都虚脱了,见到我眼泪汪汪,却说不出话来。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眼神里满是赞赏同鼓励。 而后便叫人把他抬下去,赶紧医治。 许是因为看到了这个人,这让顾长云忽的想起自家还有一个盟友呢。 “殿下,您说这个苏禄东王是不是已经死了?不然这么大动静,没道理不出兵啊?” “应该不会!”刘时敏提醒顾长云,“这几日探船呈报的消息,丛林中一直有传出枪声啊。若东王真个是个死的,队伍早就散了。” 我揉了揉眉心,疲惫的说,“先不管他死不死,叫人给岸上带个话才是正经事,你二人也要抓紧休息,什么时候打我们说的算,不急于一时。” 把他们二人赶走之后,我躺倒在床,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两个时辰过后,我悠悠醒来。 简单吃过饭食,卫兵才向我报告,西夷使者已经登船,就在甲板上候着呢。 我叫他把人带进来。 这是一位年老传教士,自称多明戈。 这老头也没了绅士风度,见我便悲愤莫名的指责。 “你们是大明军?为什么无故攻打我们?马尼拉从未同大明交恶。上帝啊,你们就是一群魔鬼。” 当翻译转述之后,我身边的卫兵马上就怒了,刀都抽出了半截。 我摆了摆手,挥退卫兵。 “谁是真正的魔鬼还真说不准呢,如果没有记错,九年前,马尼拉屠杀了将近五千大明百姓,你怎么说?” 多明戈面色一沉,却嘴硬的说。 “这是谣言,伟大而仁慈的西班利亚皇帝绝不会允许他的士兵屠杀手无寸铁之人,而上帝,对所有人的爱都是均等的。” 我冷冷一笑。 “我应该砍了你,然后把你丢进新大陆的热带雨林,你有胆量去祈求那些飘荡的印第安灵魂宽恕么? 哦,忘记了,你不会的,你们好像视他们为动物,而不是人类。 虚伪的人啊,不要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也不要把你那所谓的神明挂在嘴边,这令我很反感。 如果我反感,就可能砍了所有俘虏丢进海里去喂乌龟。” “你你......你!” 这位传教士显然被我的话语刺激到了,尊严受到了挑战,神格受到了侮辱,愤怒至极。 我暗暗比较,身在大明的传教士同马尼拉的传教士还真不一样啊。 前者入乡随俗,要屈从于大明的规矩,后者简直雕炸了天,战败了还特酿的趾高气昂的,这真是作威作福习惯了的,目中无人啊。 好一会儿,这人方才用略微正常的语气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为什么一直执着于原因呢?” 我语气微冷着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苏禄是我大明属国,尔等攻打苏禄,就是对我大明的挑衅!” “可他们是海盗......”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 “本将军叫你来,不是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而是要告知尔等,两个小时之内,走出营寨,放下武器,投降!本将可以给你承诺,保证战俘的人身安全,并会告知马尼拉,可以以合适的赎金赎回你们。 若不接受,本将将会炮击营寨,发动进攻,到了那时,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可是......” “没有可是,送客!” 我挥了挥手,卫兵就将这位老传教士赶了出去。 耳边,只回荡着他歇斯底里的怒吼。 这之后,我便倒头又去睡了。 我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呢,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再睁开眼时,卫兵告诉我,距离一个时辰只有一刻钟了。 顾长云就站在我身旁。 他肃然行军礼,“殿下,我瀛王军已经就位,可以随时发动进攻。” “言而有信,总要到了时辰再打。” 说着,我洗脸漱口,把一夜的污浊洗去,方才走出指挥室,站在船头眺望岸边的营寨。 我自认不是刽子手,并不好杀,但那老儿的傲慢还是激怒了我。 如果他想去侍奉他们的神,我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可惜,这老儿没有给我机会。 在瀛王军的炮口之下。 寨门大开,里边的人三三两两的走出来,纷纷扔下手中的武器,而后规规矩矩的站在寨门前,等待命运的审判。 这是明智的选择,他们没有机会挣扎。 岸上一门火炮也没有,而我有过百门火炮可以一次性砸过去。 至于这些残军为何不放弃营寨逃跑,也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了。 丛林里,还是苏禄军的地盘。 第181章 无处不在的闽商 当晚,我住进了班拓村寨。 以孙元化为首的几个文官,还有那些渤泥女人也从一座偏僻岛屿接了过来。 进入村寨之后,也了解到为什么马尼拉舰队不走。 寨子里堆积了很多建筑材料,储备物资,还有一批从渤泥招募来的工匠。 西班利亚人就没打算走,而是要在这里建城设防。 就连班拓的城镇规划图都是准备好了的,但马尼拉赋予了它另外一个名字,公主港。 问过战俘,原来是马尼拉总督为了舔皇室的屁股,献给某位公主的生日礼物。 我家也有公主啊,拿笔在城建图上轻轻一划,把原来的名字抹掉,而后写上两个字,瑞安。 班拓不存在了,日后这里就叫瑞安。 我把一箱子城建图纸交给孙元化。 “你看看,马尼拉觊觎这里已经很久了,教堂、兵营、种植园......整座半岛都有规划。这就是红毛夷的野心,没准哪一天就会惦记到我大明的家门口。” 孙元化看过之后也是一阵头大。 “红毛夷谋算之深,细思极恐啊。这般一步步蚕食下去,南洋已是面目全非,可叹我大明朝堂竟然对此还一无所知。” “所以我说,你要把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整理成册,而后刊印发行。好叫我大明人知晓南洋的重要性,这里的财富远比我大明所知要多得多,你看看,这么多人都来抢!” “臣已经在着手此事了。” 孙元化看着图纸上赫然写着瑞安两字,便笑着问我,“殿下也有意在此建城?” “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事!” 我有些肉疼的说道。 “此战虽胜,但咱们的损失也不小,七艘战舰需要维修,哦,还有刚刚缴获的那两艘也要改装,暂时也只能驻扎在这里。 我想着这里有人有材料,便图纸都是现成的,你就辛苦一下,负责筹划建城。 战俘随你取用,渤泥来的工匠,红毛夷给他们多少人工咱们也给。” “可,那臣就担下这份差事。” 一战下来,琐事多如牛毛。 花了两日时间,才将各项差事的负责人理顺。 但那个苏禄东王,仍旧一点消息也没有,这让我十分烦恼,这厮不会真的死在丛林里边了吧? 我把身体刚刚好转的阿耶理打发出去,率领他仅存的六十几个属下进入丛林搜索他们的王,是死是活总要有个痛快话。 若死了,我就从山东德州拉个后裔回来册立东王也不错。那一家子,在德州繁衍已过千人,哪里像这位,人丁寥落,东躲西藏,朝不保夕。 第三日,在外海巡逻的两艘战舰截停了一支商船队伍,福船一艘,蜈蚣船两艘。 当逃跑不成,被驱赶入港,士兵把人带到我面前的时候。 我就忍不住笑了。 原来,为马尼拉舰队提供补给的,竟然是大明商人。不用问,这必然是八闽人士。 这人见我便扑通一声跪地。 “草草......草民林福祥参见瀛王,瀛王千岁千千岁。”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南曲听多了不成? “你起来吧,看座!” 卫兵搬了一竹凳子给他坐,这人连称不敢,弓着腰只是站着。 我把眼一瞪,“难道要本王抬头同你说话?” “不敢不敢!” 如此,这人才半边屁股挨着竹椅坐下。 我笑着问他,“马尼拉的补给都是你在负责?” “没有......这个......草民有罪!” 海湾里的战场痕迹还没有清理干净呢,林福祥这样精明的商人怎么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又战战兢兢跪地请罪。 我就感觉很累,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你起来说话,你只要实话实说,本王恕你无罪。” “殿下请问,小人知无不言,不敢有任何欺瞒。” “那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 林福祥咽了几口唾液,艰难的说。 “是的,马尼拉舰队的补给确实一直由小人来供应,但殿下啊,这只是一桩买卖,小人绝没有勾连红毛鬼,还请殿下明鉴。” 我笑着对他说。 “那好,日后瑞安的补给也由你来办,公平买卖,钱财不会少你一个,你可能做到? 哦,瑞安,就是你脚下的土地,日后这里就是大明之土!” “能!能!小人一定将这差事办好,为殿下效力,为大明尽忠!” 林福祥的脸色变的还真是快,眉飞色舞,喜形于色的,这又跪下来谢恩。 “来,你过来,坐到本王近前来!” 我示意卫兵拿过一茶盏,倒了一杯茶给他,“同本王喝几杯茶,我有许多事要问你。” 林福祥晕晕乎乎如喝多了酒,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日能同皇帝的儿子一起喝茶。 这份殊荣,足够他吹嘘一辈子了。 这种情况我早已见怪不怪。 我问他,“你可曾去过澎湖?” 林福祥赧然说道,“小人已有八载没有回过大明了。但小人是知晓殿下在澎湖建府的,只是身份卑贱,从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坐在瀛王殿下当面。” “你在南洋落脚何处,做何营生?” “小人十七岁下南洋,便在渤泥落脚,以采摘血竭为生,再后来独自营生,背着竹筐辗转村庄部落收购苏木、石精、脑香、紫贝等药材,得祖宗庇佑,侥幸赚了些许家财。现如今小人主要经营药材同粮食两桩生意。” “本王听你所说,似乎同马尼拉没有生意往来,那又为何为马尼拉舰队提供补给呢?” 林福祥脸色微变,温吞的说。 “这也并非小人自愿,而是渤泥王室派下来的差遣。渤泥王室几年前刚刚经历皇室内斗,实力大减,为马尼拉所欺压,不敢不从。而小人经营粮食薄有微名,这份差事便甩也甩不掉。” 药材商、粮商,这位矮小的中年汉子在渤泥地位不简单啊。 我暗暗想着,又问他,“就你所知,在渤泥有多少我大明子民?” “呃,就小人所知,渤泥国内总有过万人吧。只国都文莱城,就有大明族裔不下四千。” “你对渤泥黄氏所知多少,可有结交?” 我之所以有此一问,只因这个黄氏先祖地位特殊,曾是永乐皇帝亲自册封的镇南总兵,死后归葬南京,以王礼治丧。 而根据商会多年以来搜集到的资料,渤泥黄氏叶大根深,甚至可以左右朝局。 说起这个,林福祥立马来了精神,滔滔不绝。 “渤泥黄氏,实我渤泥大明人的庇护者,小人对黄氏不敢说如数家珍,却也知之甚详。 其先祖黄元寿为福建泉州人,太祖时因剿倭有功,获封总兵。后又授命出使婆罗洲,因海难,迫不得已在今断手河流域登陆,设寨垦殖,招徕移民,方成一方势力。 后渤泥国为苏禄国攻打,其国几近覆灭,渤泥国王求救于黄氏先祖,先祖发兵击退苏禄,助渤泥复国。 渤泥国王感其恩,封黄氏先祖为‘一字并肩王’,将其妹许配黄氏先祖,而黄氏先祖则将其妹许配国王亲弟,自此,黄氏同渤泥王室联姻。 传闻如今的渤泥王就有黄氏血统,而其中辛秘就不是小人所能得知的了。 永乐时,黄氏先祖回转大明,受我大明先皇帝召见,并封镇南总兵,永镇南洋。 只可惜黄氏先祖年老,病死南京,其长子回转渤泥任职,至今总兵府犹在。 只是往事已矣,黄氏受历代国王猜忌,已经远离朝局,不问政事了。总兵府也改为家祠,不复当年盛况。据传,先永乐大皇帝敕封圣旨犹在,供奉不绝。” 感谢永乐老祖宗,留下来这么多政治遗产。 可惜后世子孙无才无德,东北丢了,这南洋也给丢了。 我这不肖子孙就一点一点的捡回来吧,老祖宗的家底不能随便丢啊。 第182章 上溯九代的大明总兵官 喜事成双,林福祥返程的第三日,阿耶理终于从丛林里钻了出来。 带回来六百多名野人一般的苏禄军,还有一副担架。 担架里躺着的,就是当代苏禄东王,苯苏哈。 苯苏哈不过二十几岁年纪,个头不高,骨瘦如柴,脸色青黑。 观之,命不久矣。 仔细询问,排便不止,疑似痢疾。 八百多人退入丛林,病死两百多,这是个要人命的病,而南洋虽生产药材,但能称为‘医’的,少的可怜,严格来说,还是巫医,正经大夫则基本没有。 民间或许有土方,但究竟能有多大作用,不得而知。 总之,这一支苏禄军被疾病折磨的惨不忍睹,也就难怪躲着不敢出来了。 这也没办法逼着人家出卖国土了,时醒时晕的,说话都不能够。 为了防止疾病扩散,在原班拓寨北一里外给他们单独修建了营房,又派了随军郎中去给苏禄东王治疗。 能不能救回来,就看天意了。 但我却不能继续在瑞安耽搁下去。 按时间来推算,马尼拉应该早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当他们得知班拓舰队被灭,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虽然我对手中的力量很自信,但如果能再多一份助力自然是极好的,距离最近的一个势力就是渤泥。此外,瑞安还需要大量补给,也需要稳定的供应地。 将政事交给孙元化,武事交给顾长云。 四艘战舰,两艘青虬级,两艘水虺级,在送行人注目下缓缓驶出海湾,踏上航程。 此行,船上多了一位向导,闽商林福祥手下的一个船头,马玖。 从瑞安至渤泥国都文莱城,以正常航速来算,需要九日。 但在航行第五日时,我选择在一个叫做亚庇的小镇靠岸登陆。 当遥遥望见陆地时。 马玖献宝也似的对我说,“殿下,正前方就是断手河口,就是黄氏先祖率领大明军登陆的地方。”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听林福祥说过。 传说登陆时,一位将军被毒蛇咬伤手臂,万般无奈之下将手臂剁了丢进河水,自此便有了断手河这个名称。 我只能暗暗吐槽,当日那一支军队里肯定连个秀才也没有,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草率。 我问马玖,“可知此地有多少人口?” 马玖摇了摇头,“小人也不知,只晓得沿断手河有四个村寨,都是以我大明后裔为主,都以黄总兵麾下后裔自居。至于内陆是否还有村寨,小人就不得而知了。” 舰队缓缓抵近码头,沿岸建筑也越发的清晰。 只能说,风格很大明! 而令我意外的,码头上聚集了许多人,敲锣打鼓,居然还有舞狮彩灯。 这必然是迎接我的。 我对林福祥确实说过出使渤泥一事,要他沿途打个招呼,免得贸然前去引起误会。 马玖笑的有点谄媚,“亚庇以黄氏为尊,想必是黄氏族人得知殿下亲来,设案迎接呢。” 如果真是这般,那自然是好事。 仔细想来,追溯八九代人,这些人的先祖都是大明军户。 太祖爷一声令下便来了,成祖爷又力挺了一下,他家祖宗又以王礼入葬,老朱家给黄氏的殊荣也很可以了。 只是不知这份羁绊还剩下几分,我这个大明亲王能否指使动他们呢?这是一个问号。 舰队还没有入港,便有八艘悬挂彩旗的小舟驶了过来,船身细长,近似于龙舟,船头有鼓,赤膊汉子咚鼓隆咚敲着,就好似等待检阅的仪仗队。 这个......排场还是足够大的,气氛也足够热烈,很有面子。 靠岸停船,我在众人簇拥下刚刚出现在船头。 岸上便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 这么热情,我也只能含着淡淡笑容向着岸边挥手了。 卫队下船列队,伴着锣鼓鞭炮声,我稳稳踏在亚庇港的青色条石上。 前头,躬身站立十几人,大多老迈,为首是一年过三旬的汉子,身穿绸衫,头戴方帽,好似一个员外。 “先镇南总兵黄讳森屏九世孙黄仁勋参见大明瀛王殿下!” 紧接着,就是呼啦啦一通跪拜。 不仅仅是他,而是在场所有,看架势,足有两百多人! 说起老祖宗给黄家老祖宗封的这个官,我也是一头雾水,总兵无职无衔,只是个临时差遣,但也有惯例可循,总兵官当在参将以上,而参将为正三品。 也无所谓,横竖也超不过我这个亲王头衔。 我紧走几步,把黄仁勋搀扶起来。 “黄氏先祖忠贞报国,为大明藩篱,率马以骥,劳苦功高,今日得见黄氏后人子嗣绵延,人丁兴旺,本王甚慰,请起!” 自来了澎湖,接触闽人甚多,闽南语粗通,但我不确定在场的是否还能听得懂官话。 这都九辈子了,还能保持部分大明言语习俗已是不易,我也不能奢望更多。 黄仁勋是个好演员,眼圈泛红,表情真挚。 “不曾想两百年后,我大明天军再次踏足南洋,臣臣.....臣心怀激荡,难以言表啊。” 我拉着他的手,很是感怀的说。 “海外求生艰难,真是苦了你等,九世家传,尤记挂着朝廷,足见黄氏赤诚之心,可堪旌表。” 互相吹捧了一阵,黄仁勋将眼前十几位一一介绍,有黄氏本族,也有外姓。 逢人介绍,也就上溯三代,这里可好,都是从八代九代起说,大抵都能攀扯上当时的军将后裔。 而后一顶八人抬的奢华轿子忽闪忽闪的被抬了过来。 我笑着问黄仁勋,“馆驿距离码头很远?” 黄仁勋恭敬的说,“不远不远,只不足两里路程,是臣在亚庇的府邸。” “那就走着过去?本王最喜市井气息,此番正好领略亚庇风土人情,这坐轿就不必了。” 黄仁勋微微一愣,随即答应下来。 “也好,也好,臣陪着殿下。” 就这样,黄府仆人在前带路,两哨士兵一前一后列队,居中又有三十名卫兵保护着,我同黄仁勋在镇子里缓缓前行,队伍之后,还有数十人尾随着。 这亚庇,竟比那个圣胡安小镇还要繁华。 三纵四横几条街,建筑密集,店铺一家挨着一家,瓷器、布匹、杂货、酒家无一不有。 建筑同福建近似,但也不尽相同了,融合了一些本地特色。 看热闹的人也服饰各异,大多为土着样式中式花纹绣工,语言更是斑杂,闽南语夹杂着本地土语,完全不知道说的是啥。 这也是历史必然,两百余年还能保持住如此多的痕迹已是不错了。 恍惚间就到了黄家老宅。 这座老宅倒是完全的闽南风格,一砖一瓦都透着古韵。 门楼上,还挂着总兵府三个大字。 只不过仔细看,这牌匾是新的,金光灿灿一点灰尘也没有。 虽然黄家的欢迎仪式很隆重,但我就是感觉不舒服,似乎一切都太过刻意了。 貌似亲切,实则疏离。 第183章 武装亚庇 接风宴过后,我同刘时敏关起门来说话。 他也同我一般,感觉到了不对劲。 “殿下,黄氏这是要做什么,宴会上只追忆往昔,却不谈正事,奴婢每每提及要在亚庇招募工匠,购买建材一事,都被黄家人故意岔开话头,顾左右而言他。” 我微微一笑,“是啊,为了什么呢?你难道忘了为马尼拉舰队提供建筑材料的是谁了么?” 刘时敏手抚额头,恍然大悟。 “奴婢却是把这个事给忘了,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能给咱们笑脸已是不错了。不过也不对啊,他若只是个商人也无所谓的,谁的银子也是银子啊,就像那个林福祥,不还是能为我瀛王府所用么。” “是啊,银子都不愿意赚,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刘时敏立时变了颜色,“难道黄家同马尼拉暗中有勾连,咱们破坏了他们的谋划?” “除此之外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这这......如此说,亚庇岂不是不安全,殿下还是回船上歇息才好。” “倒也不必如此紧张,即便有勾连,也没有到动手的地步。” 刘时敏略有恼火的说道。 “这黄家,表面恭敬,暗地里却不配合,偏偏此地是距离瑞安最近的一个镇子。奴婢白日里也留心观察了,田地广袤,砖瓦石材木料都有的卖,若不能谈妥,瑞安建城很艰难。” 刘时敏这样说,我忽的想到另外一个可能。 “假如你是黄仁勋,你愿意看到瑞安城兴旺繁盛么?” “这个......怕是不愿!瑞安兴盛,则往来亚庇的客商便会减少?” 我点点头,“恐怕黄家就是这么想的。” “但红毛夷在瑞安建城,难道就对亚庇没有影响么?” 刘时敏面色一沉,“奴婢懂了,应是红毛夷许诺了黄家好处,所以黄家才倾力帮助红毛夷建城。” “只是一种可能,我们对黄家了解还是太少。” 我沉思了一会儿,同刘时敏说,“把那个马玖叫过来问一问吧,或许从他嘴里,我们能知道更多些。” 刘时敏出去将马玖带了进来。 这位是林福祥的老家仆,常年混迹婆罗洲。 将疑问说与他之后,马玖嘿嘿干笑几声。 “瀛王殿下,马尼拉的红毛鬼所需无非生丝、香料、瓷器,而这几种货物亚庇都没有,以小人看来,黄氏同红毛鬼不会有过多交往。想来黄氏同我家主人是一般无二的,畏惧红毛鬼淫威不得已而为之。至于为何不愿同殿下有生意往来,应是惧怕红毛鬼报复。” 原来是我们想多了?我问马玖。 “那为何你家主人不怕呢?” “我家主人也怕啊,但班拓湾的残骸我等亲眼所见,自是相信瀛王军的实力。可是黄氏没有见过啊,又怎会仅凭三言两语就匆匆下决定呢? 殿下啊,这南洋诸国,畏惧红毛鬼如虎,而红毛鬼又都是睚眦必报的,且得小心谨慎着呢。” 马玖的推测很合理也很善意,以他的这个说法去重新思考,问题将不再是问题。 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 第二日,我邀请亚庇镇的头面人物参观战舰。 我要告诉他们,坚船巨炮,不只红毛夷有,我大明也有。 效果很好,两牙在南洋欺负人,凭借的就是火炮火铳。 南洋诸国是没有铸炮能力的,手里有的,也是两牙淘汰下来的二手货,或者两牙专门为了骗钱生产的外贸版,在口径、射程、材料上严重缩水。哦,还有一个途径,奥斯曼在南洋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南洋就是一座大染缸,世界几大文明就在这里碰撞! 亚庇就有十几门三磅后膛添装炮用于岸防,这玩意也就能对付对付没有火器的野鸡海盗。 黄仁勋抚摸着十六斤口径加农炮,双眸放光,啧啧称奇。 “殿下,这巨炮射程多远?” “你自己看!” 我的话音刚落,便接连传来两声巨响,炮弹在空中快速飞行,消失在视线之外。 “这个射程,你可还满意?” 黄仁勋揉了揉眼睑,难以置信的说道,“天军威武,威武啊,有此利器,红毛夷有何惧哉?殿下,班拓海战,天军便是凭借此炮战而胜之么?” 虽然......好吧,那一战同火炮的关系不大,瀛王府舰队的火炮根本就没有展开,主要是靠肉搏取胜的。 “正是这样。”我只能捏着鼻子撒谎。 黄仁勋搓着手,似乎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还不够。 我吩咐二虎拿过一把遂发手铳,亲手递给黄仁勋。 “承蒙黄氏盛情款待,这是本王的一份小小心意。” 黄仁勋知道这是火铳,但还是红着脸问出了心中疑惑。 “殿下,这火铳怎么打?” 我抽出自己佩戴的火铳,一步一步教给他看,操作很容易,无非动作生疏罢了。 很快,黄仁勋便学会了操作,砰地一声击发,悬挂的木板被打出一个豆大的窟窿。 黄仁勋抚摸着火铳云纹手柄,爱不释手。 “神器,神器啊,这火铳竟然不用火绳?” 我示意黄仁勋去看正在船上执勤的船员,“你再去试一试他们配备的长管火铳。” 手铳射程短,普通士兵配备的等人高遂发火铳才是大杀器,射程远,若填装三五发霰弹击发,其准确度也是极为恐怖的。 中西方打造火铳的工艺大同小异,都是要用锤头锻打枪管,谁做的好,其实拼的是铁料同工时。 佛山用木炭烧出来的铁品质极好,而北方的铁料就不成,因为缺少木材而转用煤来冶铁,这也是边军同京营配备的火器很垃圾的原因之一,含硫量太高。 这个问题朝廷知道,但就是没钱,而丘八的命在文官眼中似乎还不如一头驴,这其中又掺杂着严重腐败。 沉疴难治,竟导致在普通士兵的眼中,火器竟还不如弓箭。 而瀛王府的枪炮,用铁均采购自佛山,且在佛山就地设立了水利锻铁作坊。锻打后的铁料再运往澎湖,进一步加工枪管或者火炮。 铁料是哪个作坊产的,采购负责人是谁,打造枪管的工匠又是哪个,每一个环节都有钢印为证,另外还设有单独的质检部门。只要出了事,这一串人谁也跑不掉。 谁敢让我的兵拿着烧火棍去送死,我就杀谁,还要杀他全家! 杀性太重,就导致澎湖造火枪火炮质量很有保证。 这就是我区区几千人就敢在南洋折腾的底气。 其实手握几千士兵在南洋已经很可以了,葡萄利亚同西班利亚还没有我的人多,至于荷兰,可能也就几百人? 参观完上层甲板之后,我又领着亚庇人来到底层甲板。 这里陈列的都是战利品,刀剑、火绳枪、火炮全都有。 这些缴获来的玩意口径不统一,样式也千奇百怪,瀛王军是不屑于去用的,不如卖出去。 但对黄仁勋来说,即便这些玩意他们也没有,也是难得的宝贝。 “这些都是从马尼拉舰队缴获来的,原本是准备运回瀛州的,但本王看亚庇的守御太孱弱了,不足以自卫。但若有了这般重炮,便红毛鬼也不敢再小觑亚庇。” 黄仁勋呼吸急促,双眸放光。 “殿下是说......是说这些火器,臣可以任选?” “不但可以选,本王还可以委派几名教官,为亚庇训练炮手,甚至,训练士兵也是可以的。” 听我这样说,黄仁勋查看的更加认真了,脑袋恨不得伸进炮筒里。 我要重赏马玖。 黄氏一族的欲火已经燃烧起来,无法扑灭了。 第184章 来自渤泥的示警 在亚庇逗留三日,我登上座舰,同黄氏一族辞别。 渤泥小军阀黄氏,购买12磅炮两门,8磅炮六门,火绳枪60条。 我的承诺,保证他们后续弹药所需,并留驻一伍老兵为教官,帮助黄氏训练火器营。 在亚庇,黄氏赠送瀛王府一块地皮用来设立商栈,营建码头。 虽然没有签订契约,但实际上同黄氏已经是准同盟关系,亚庇将受瀛王军保护。 而通过几日交往,我也对黄氏一族的家底有了大概了解。 原本,黄仁勋的父亲在渤泥国位列六大臣之一,位高权重,只可惜在王位争夺中占错了队,老头被迫自缢,黄仁勋接盘,但黄氏在渤泥国都已经无法立足,只好退归封地。 即便这样,新王也还是对黄氏怀有重重戒心。 这又涉及到一个更为复杂的问题,宗教同人种。 据黄仁勋所说,渤泥王室的开创者是天竺人,起初信奉佛教,再后来同一支大食人结合,渐渐改为信奉大食教。自黄氏先祖起,渤泥王室又开始同黄氏联姻。 也就是说,渤泥王室是三个人种的混血,而至于婆罗洲真正的土着,则是贱民,是奴隶。 现如今渤泥国以大食教为国教,佛教早已绝迹,仍旧保有本族风俗且信奉祖先的大明裔自然会被孤立打压。 另一个问题则是经济,渤泥的经济命脉其实是握在如林福祥,黄氏这样的华商手里的。 黄氏失去权柄,并不仅仅代表一家的荣辱,更可能影响的,是整个华商群体。 能力太突出,也不一定是好事,遭人记恨。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的出现是他们的运气,也是我的机会。 正当我思考着如何同渤泥国王谈判时,一艘船拦住了我的舰队。 闽商林福祥,他又回来了。 而此时,舰队距离渤泥国都文莱城只剩下一日半的航程。 林福祥登上船,见我时焦急中带着庆幸。 “文莱城不可去也,请殿下速速返回班拓以做应对!” 我问他出了什么变故,林福祥严肃的对我说道。 “马尼拉的红毛夷在文莱城设有商馆,常驻着三十几人,当他们听说班拓战败后,便极力游说渤泥国王,挑拨说我大明军也是渤泥的威胁,要求结盟共同对付殿下,并许诺了诸多好处。 就在五日前,两艘马尼拉商船抵达文莱城,出售给渤泥国王火绳枪100支,火炮十门。现下,双方正打的火热,小人猜测他们或许已经确立了同盟关系,若殿下贸然前去,恐有危险啊。” 不愧是老牌的殖民者啊,这反应速度着实够快的。 “多谢了!若没有你,此行危矣!” 我对着林福祥拱手致谢,“只是你这般前来送信,会不会牵连自身啊?” “殿下请放心,小人此行并未声张,船里的也都是家族子弟,不需担心消息泄漏。”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就好,注意保护好自己。再有,日后在我面前不可再称‘小人,草民’之类的,你是自己人,何来小人?” 林福祥听我这样说,急忙躬身下拜。 “小人......卑职......福祥谨记殿下教诲,愿为殿下效命!” 我扶他起来,笑着说道。 “随意一些,本王最不喜繁文缛节。” 我叫他落座,询问了他很多文莱城详情。 听完之后,我果断放弃了出使渤泥的打算。 文莱城驻军四千,渤泥海军有各类战舰近百艘,此外还有两艘西班利亚战舰逗留。 这股力量哪里是我这支小小舰队能够对付的,在没有弄清楚两方是否结盟之前,我不能冒这个险,不值得。 我不是关羽,没能力过五关斩六将。 临分别前,我写了一封手书交给林福祥。 “本王名下有一支船队正在从暹罗方向赶往瑞安,也就是班拓。可能会途径文莱海域,烦劳你留意着,见信之后他们自然知晓该怎么做,若没见着,自然最好。” 林福祥接过信件,郑重点头,便急匆匆的走了。 而我也不敢耽搁,舰队掉头,全速驶向瑞安。 当舰队返回瑞安,已是七日之后的事了。 令我欣喜万分的,沈兴率领四艘船已经先我一步到了,而我手中的力量已经膨胀至十九艘船只,各类人员两千三百众。 如果把苏禄军也加进来,则超过三千。 苏禄东王苯苏哈也真是命大,竟然没死,我见他时已经能够正常行走。 这是一份沉重的友谊,56名士兵战死,23名士兵重伤退役,正在营建的瑞安城,将立碑留名,镌刻他们的名。 作为友谊的见证,巴拉望岛通过一纸契约,在名义上成为大明之土。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这座看似庞大的岛屿暂时并不能带来任何财富,相反,还要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 单单一座瑞安城,初步成形就需要花费近三万两白银。 返回瑞安的第四日,苏禄东王便提出辞行,要返回苏禄国都和乐。 此事正合我意。 几位头头关起门来商议此事。 我看着脸色仍旧略显苍白的苏禄东王,对他说道。 “为了帮助苏禄,我大明已经同马尼拉正式决裂,而瑞安也会直面马尼拉的威胁。这样说来,我瀛王军实际上是在苏禄同马尼拉之间建了一堵墙,自此而后你们的压力将骤然减少。 本王想知道你日后的打算,是偃旗息鼓呢,还是继续同马尼拉抗争?” 东王面带决绝。 “我苏禄同马尼拉的红毛鬼永不妥协,和乐曾被红毛鬼摧毁两次,死伤数万人。这份仇恨,需要鲜血来偿还! 返回和乐之后,本王会招募士兵,继续袭扰宿务周边的红毛鬼据点,让他们永不得安宁!” 这头铁性子真讨人喜欢,就是莽了点,代价太大,对马尼拉来说也不痛不痒的。 “本王听闻苏禄以南有一片群岛盛产香料,葡萄利亚、西班利亚、荷兰几伙红毛夷都在那里有着堡垒据点。为何不袭扰此地呢,香料才是红毛鬼赖在这里的根本啊。” 苏禄东王沉默了片刻,说道。 “殿下有所不知,红毛鬼称那里为香料群岛,而我苏禄人称其为马鲁古群岛。此地有两个国度,一个名为特尔纳特,一个名为蒂多雷。 而我苏禄么......同两国关系不是很友好,所以......所以很少深入那片海域。” 好吧,这苏禄还是个独夫,周边一个朋友也没有。 我叹了口气,继续问他。 “你可知这两个国度同红毛夷之间的关系如何,是怎么合作的?”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苏禄东王叫仆从拿过一卷海图来,“这是本王从红毛鬼那里得到的,殿下请看这两座不起眼的圆形小岛。 两岛毗邻,北岛就是特尔纳特,南岛为蒂多雷,他们的国王就居住在这两座岛上,其周边的岛屿虽大,但丛林茂密,人迹罕至,很少有人深入,但也算两国的势力范围,具体如何划分的,本王也不知。 嘿嘿,特尔纳特,早间同葡萄利亚交好,共同对抗马尼拉。 这群蠢货引狼入室啊,葡萄利亚站稳脚跟之后便露出了真面目,架空王室,独霸丁香,肉豆蔻贸易。 三十几年前,他们的王居然被葡萄利亚人吊死,王后同公主沦为红毛鬼的玩物,大半王室成员被杀,特尔纳特名存实亡。 直到二十年前,一位年轻的王崛起,他利用马尼拉同葡萄利亚间的矛盾赶走了葡萄利亚人,随后同马尼拉合作。 两年前,特尔纳特又利用荷兰人赶走了西班利亚人。 据我所知,目前掌握特尔纳特香料贸易的正是荷兰人。哦,这伙红毛鬼在安汶岛上还有一处据点。 蒂多雷么,则一直受马尼拉控制,他们的王室中很多人被软禁在马尼拉,坐在王宫里的王只不过是傀儡!” 我仔细核对比例尺,就发现这两座小岛是真的不大,呈圆形,半径约十里样子,两座岛屿正中还形象的画出了几缕烟雾,代表这是两座火山岛,而且还是活的。 瀛王府名下的船队在苏禄本岛以南没有出现过,那片海域对我们来说很陌生。 但我还是有疑问。 “如你这般说,葡萄利亚岂不是在香料群岛没有立足之地了?但我怎么听闻葡萄利亚还控制着相当大的香料贸易?” “原本,安汶就是葡萄利亚最大的一处据点,但两年前被荷兰人赶走了。 如今么,葡萄利亚控制的区域已经很少了,极南有一处群岛称班达还在他们手里,只是这幅海图是看不到的。” “也就是说,目前香料群岛最大的两伙商人就是西班利亚同荷兰?” 苏禄东王点点头,“是的!” “那么假如我大明军南下攻打西班利亚据点,蒂多雷会出兵干涉么?” 苏禄东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 “本王也不敢确定,我只能推测他们会作壁上观。不过攻打西班利亚据点首先要经过特尔特纳海域,我不敢保证荷兰或者特尔特纳是否会从背后出手。” 荷兰同西班利亚合作?暂时来看是不可能的,互为敌对,这一点我很肯定。 我相信在香料群岛,两者应该斗的正热闹呢。 我对苏禄东王微微一笑。 “如何收拾马尼拉,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只不过么,本王要暂时接手苏禄军的指挥权,你愿意么?” 苏禄东王眼眸微微眯起,“殿下要攻打蒂多雷?” “正是,至于如何安抚荷兰人,本王自有办法!” “但特尔特纳不会允许我苏禄军入境的,他们会如疯狗一样驱赶我们。” 我眉毛挑了挑,问他,“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难道就没办法和解么?” 苏禄东王闷着头不说话,但躲闪的眼神告诉我这其中一定有着别样含义。 我瞪向阿耶理。 阿耶理低头去看自己的脚丫子。 “好吧,我说!” 苏禄东王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特尔特纳想要同渤泥联姻,他们的公主被本王抢了,现在是本王的王后,还为我生养了两个孩子!” 我擦!你可真是头铁之王啊。 “呃,恭喜恭喜,话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 我忽的转过弯来,对他说,“不对啊,即便是抢亲,这孩子都有了,而你也是贵族,为何就不能和解呢?” 苏禄东王挠了挠头。 “我也不知道啊,我那位大舅哥就盼着我早死才好。” 第185章 苏禄王的烂账 计划很快被敲定下来。 孙元化、顾长云一文一武留下来经营瑞安。 有着亚庇黄氏同林福祥的物资供应,还有辣么多战俘,这处据点很稳。 至于马尼拉的报复,则完全不必担心,这支舰队的覆灭已经完全摧毁了马尼拉的机动力量,真正害怕的应该是他们,红毛夷在南洋的布局太分散了,看似不可一世,实则一捅就破。 而主力舰队,则选择前往苏禄国都和乐! 在瑞安的第五日,舰队缓缓驶出海湾,升帆南下。 苏禄人对这片海域很熟悉,在婆罗洲沿岸多不胜数的岛屿中就有苏禄人经营的据点,只是这些据点极为简陋,很多就是棕榈叶搭建的帐篷,而伟大苏禄王的子民就是裆部裹着半片麻布的野人,而这种装扮是不分男女的,十分辣眼。 当苏禄东王踏上这些岛屿时,岛民便排着队恭迎伟大的王,逐个去亲吻他的脚丫子。 我已经要疯了,因为为了表达对我的足够尊敬,苏禄东王要求他的子民也要用这样的礼节来对待我。 还好,我穿着鞋,可还是被恶心坏了。 航行第四日,舰队靠近一个叫做‘马崂’的岛屿。 因为舰队补给足够,而我也实在受够了苏禄东王的热情,便下令舰队过港不入,径直南下。 但我的坑货盟友找上我,他执拗的坚持登岸。 我无奈的劝他。 “为什么,这岛上难道有金子?东王殿下啊,本王是去帮助你稳定和乐局势的,可我怎么看你一点也不着急?” 苏禄东王对着我挤眉弄眼。 “这岛没有金子,但有女人,漂亮女人!” 翻译出口之后,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咬着牙对他说。 “忍一忍,再有几天也就抵达和乐了。” 东王嘴角带着坏笑,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表情。 “忍不了,必须要去,她有战士,还有船。” 我大概明白了,这厮是要卖身啊。 这几日接触,从东王口中我对苏禄国情也略有了解。 他其实不能称为一个国家,称部落联盟可能更加合理。每一个部落都是自治的,其中三个部族最为强大,东王,西王,峒王,各自控制着一座核心岛屿。 苏禄本岛为东王占据,是名义上的最高首领,但想要召集士兵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拳头大时自然没有敢于不听他的,但现在么,几乎就是光杆司令了,所以这货才不放过路过的任何一座小岛,为的就是在抵达和乐之前,能募集更多的战士。 算了,我也没办法去美化他,其实就是抓壮丁。 也不知这‘马崂’岛上的部落有何特殊,居然就改为卖身了。 没有办法,舰队只好转向,在东王的指引下,缓缓靠近马崂。 这是沿途的第四座岛屿。 景象同之前的三座岛屿总算有了不同,浅水处停泊着许多独木舟,船上站着裹着麻布的土着黑脸汉子,正在手握木枪捕鱼。岛屿深处,也有着零散的稻田,有奴隶在田间劳作。建筑也不再是棕榈叶子搭建的简易窝棚,而是木屋居多。 然而舰队的来临却是把土着们吓坏了,岸边的土着见到船便放下手中的一切,撒丫子向着村落飞奔,嘴里叽里呱啦的喊着什么。 一个不小心,把人家给惊到了。 为了避免冲突,我对苏禄东王说,“不如你先登岸交涉一下,免得引起误会。” 我这个要求很正常啊,哪料想东王咧着嘴对我说。 “殿下,还是大明天军先登陆吧,这女人很疯,本王.....本王不想搭理她。” 我特酿被这货给整郁闷了,我没好气的问他。 “就在刚刚你还要睡了人家,怎么就怂了?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同人家有过节?” “没有!没有!” 东王赶紧摇脑袋,一脸夏促的说,“只是这疯女人看不上本王啊,而殿下又高又壮又白,我觉着殿下出手把握更大一些......”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个二货东王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有这么多人追随他的? 我也懒得去理他,转头看向阿耶理,“你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耶理倍感头疼,走到我近前温吞说道。 “马崂岛上是女人当家,现任头领名‘阿莎’,有战士七百,战船三十几艘。只是这位女头领么,脾气不是很好,至今还没有男人。我家王上的意思么......呃,也就是说殿下可以试着......您懂的。” 我懂个屁啊。 我冷着脸对他说,“你再这样遮掩,本王可就掉头回家了啊,” 阿耶理看了看自家主子,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说道。 “数年前,我家王上打算娶阿莎为妻,结果阿莎没有同意,而后两家便再没了往来。总之,若我家王上出面,是没办法说服阿莎出兵的。” 我瞪着眼问道,“你不要告诉我又是他抢亲?” 阿耶理的脑袋几乎垂到了甲板,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这样说也没有错。” 我彻底无语,狠狠瞪了苏禄东王一眼。 “既然这样还来干嘛,赶快回转和乐啊。” 阿耶理说道,“不能这样回去的,我们之前的损失太大了,若没有足够的兵力,回到和乐便无法慑服诸部,也没办法配合殿下出兵香料群岛啊。” 破事还真多,我特酿感觉被这对君臣给套路了。 但仔细想来,我到了和乐也是不好参与苏禄内部事务的,只有东王掌控苏禄,瀛王军才能有一个稳定的后方,进而进军香料群岛。 这个忙,还真的需要去帮!而若能在马崂立足,对于日后商队往来也是极有必要的。 我面色不善的问阿耶理,“岛上的人,不会不由分说就砍人吧?” “不会!不会!阿莎首领历来仰慕大明风物,若殿下派遣使者交涉,阿莎首领定然会盛装出迎的。” 但愿吧,我转头对刘时敏说道。 “你去见一见这位女头人吧,记得多准备一些礼物。” 舰队停泊在码头一里外海,刘时敏搭乘舢舨靠岸登陆。 码头上早有几队弓箭手戒备呢。 也不知道刘时敏是怎么交涉的,两名土着战士回去报信,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将刘时敏一行六人接入村落内部。 又苦等了一个小时,村落中终于有了动静。 村头,伴着鼓乐走出来一支三四十人组成的仪仗队,有男有女,队伍最后是一架四人抬的步辇,步辇上端坐着一红衣女子,身上挂满了黄金配饰。 刘时敏重新登上舢舨,回到座舰。 “殿下,阿莎首领听闻咱是大明来使,十分有礼有节,奴婢看她对我大明还是怀有善意的,对礼物也赞不绝口,甚是喜欢。” 这东王,显然贼心不死,居然还在舔着脸向岸边张望。 我一把握住东王手腕,冷笑着说道。 “走吧,本王没准还能为你说和说和,为你再讨一房老婆。” 东王抓着船舷死不放手,嘿嘿苦笑。 “还是算了,这女人泼辣的紧,本王无福消受啊。殿下自去,殿下自去。” 这女人这么可怕么,我转头带着疑问看向刘时敏。 刘时敏就咯咯笑。 “奴婢瞧着阿莎首领除了黑点,五官还是极为精致的,同奴婢谈话也十分友善。” 行吧,长相不重要,只要不动刀动枪就行。 第186章 孤岛女王 南洋的文明之火,就如多云的夜空,有的地方群星闪耀,就如东南半岛,有的地方却暗淡无光,就如我踏足的这座孤岛。 但马崂并不是最差的,起码这个族群都还穿着衣服。 而在南洋判断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也很简单,一看有没有穿戴一整套完整的长袍,二看肤色的白皙程度。 就像眼前的这位孤岛女王,阿莎。 个头娇小玲珑,头上的发簪算在一起也堪堪抵住我的心脏位置,肤色微黑也只是相对于大明人而言,同她的绝大多数子民相比,就好似黑夜中的明灯了。而身上披着的大明丝绸艳红如血,海风吹拂下娇小的身型纤毫毕现,这身材还是有些看头的。 也难怪二货东王对这女人念念不忘,估计整个苏禄,这已经是女人中的极品了。 然而这些并不足以引起我的关注,真正令我惊讶的,是这女人从脚踝至头顶的黄金配饰。 我估摸着上秤过一下,十几斤总归是有的。 难道这岛上真有矿? 阿莎的睫毛长长,眼睛贼大,脸蛋略有些婴儿肥。 当我踏上岸边长满青苔的条石,各自见礼之后,阿莎忽闪着大眼睛问我。 “你真是大明皇帝陛下的儿子?” 应该就不会有人敢于冒充吧?而皇帝的圣旨我也不可能随身携带啊,但人家质疑也完全没有毛病。 在腰间摸索了一下,恰好缀着一龙形玉佩。 我解下来给她看,并解释道。 “这个玉佩便是证明,大明郡王以下,无人敢佩龙形玉佩,否则就砍头!” 我不确定这位孤岛女王有多大的见识,而码头上似乎也没有看见其他势力的船只,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疑虑,我索性指了指身后的座舰。 “苏禄东王苯苏哈就在船上,他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我这样说,阿莎原本挂着淡淡笑意的脸瞬息间冷了下来,一连串的词汇从口中喷薄而出。 而后翻译就愣住了,为难的看向我,不是好话,翻译还是不翻译呢? 我就瞪眼,“快着点,什么话也不许隐瞒。” 翻译官为难的点点头,“大意么,就是在说东王卑鄙无耻不要脸,贱人色鬼大骗子。” 骂的好,这货确实不是个东西,后宫基本靠抢。 不过观之,这女人的脾气果然不怎么样啊,我还是不要说话了,免得也被二货东王殃及池鱼。 阿莎骂过之后似乎舒坦了些,转而带着歉意微微躬身。 “失礼了,请大明皇子殿下入内一叙。” 我能说啥,横竖骂的也不是我,就跟着阿莎沿着土路慢慢向着村落里走。 不大的村落却阶级分明,最外层的木屋矮小逼仄,我挺起身,就能看到屋顶的鸟屎。 门口树下蹲坐着好些袒胸露乳的女人,抱着光屁股娃娃,眼神躲闪的向着队伍偷看,空气中则伴着挥之不去的臭咸鱼以及汗臭味。 这般景象,是无论如何同美感联系不到一起的。 深入村落内部,房屋渐渐高大宽敞,所见的女人总算用麻布将隐私部位遮盖住了,看着队伍的眼神也更加大胆一些。 登岸的人员很少,只二十几人,为了赚点脸面,都穿戴着崭新的戎装,而卫兵本就高大魁伟,在戎装的衬托下,就显得更加威风凛凛。 鹤立鸡群,这个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也因此,一路上收获了无数艳羡憧憬的目光,便阿莎的侍女也时不时偷瞄几眼咱家的战士。实在是岛民的身高太过矮小,视觉对比很惨烈。 而哺乳动物,母性总是趋向于选择强壮的公性,这玩意就是规律。 我有点惆怅,此地民风很彪悍啊,女人看男人的眼神都是直勾勾,不会躲闪的。 好在路程很短,半炷香时间也就到了阿莎的宫殿。 暂且就称其为宫殿吧,其实也是木质房屋,只不过更加高大宽敞,廊柱同屋檐有了雕花,且分上下两层。猜测能有二十几间房? 进了会客厅,盘腿坐在软垫蒲团上。 面前,银质托盘上摆放着时鲜水果。 建筑平平无奇略显简陋,但屋中的金银器皿却极多,这是个不缺钱的女人,整个小岛的财富都在供养着她。 我本也不打算在此岛浪费太多时间的,简单寒暄,我对阿莎微微欠身,直入主题。 “阿莎首领,不知您是否有意同我大明通商呢?” “通商?”阿莎疑惑的看向我,“我虽没有去过大明,但也听闻大明是极为富庶的,大明皇子殿下,马崂偏僻小岛,有什么值得您看中的呢?” 我特酿哪里知道啊,是被那二货东王逼着登岛的。 “敢问阿莎首领,贵岛上有何特产呢?” “特产么?”阿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园林,“有一些胡椒,丁香,再有就是水稻同咸鱼。这些算不算?” 我微微一笑。 “自然是算的,若阿莎首领同意,本王可以派遣商船以合适的价格来采买。” 阿莎更加疑惑了,她追问我,“咸鱼同水稻也需要?” 我坦然点头。 “需要,有多少买多少。哦,忘记同阿莎首领说了,苏禄东王已经将巴拉望岛转赠与我,我大明在一个叫做班拓的地方正在建城,所需要的物资补给极多,而马崂距离班拓只不过五日的航程,正好通商。本王也欢迎阿莎首领随时去班拓做客,我的属下会隆重的款待您。” 阿莎有些难以置信的问我,“苯苏哈那个蠢货把巴拉望岛卖给你了?” “确切的说本王的舰队击退了马尼拉舰队,解救了东王,为表达感谢,东王将此岛赠送给了本王。” 我其实可以隐瞒不说这些,但又觉完全没有必要,此刻也是在试探这些土酋的态度,若买卖土地这种行为土酋不以为意,那于瀛王府日后行事将会极为便利,但若立马掀桌子骂人,则就要收敛一些了。 “那我们就是邻居了?”阿莎首领略带兴奋的问我,“您赠送的精美礼物我很喜欢,那是不是日后我派人去往班拓就可买到这些精美绝伦的丝绸同瓷器呢?” “恐怕不能!”我带着淡淡笑意对阿莎说道,“本王赠送给阿莎首领的礼物是买不到的,都是皇家御用品。” “这么贵重?”阿莎的脸上非但没有失望,相反眼神里闪烁着异样色彩。 “是的,只有皇室贡品才能配上您高贵的身份同绝美的容颜。” 这女人不过二十几岁,夸一夸总是没错的吧? 以我两世为人的经验,没有不爱美的女人,更没有不爱被夸的女人。而眼前这位马崂女王,身处偏岛却打扮的如此盛装,就证明她对自己的身体同面貌是极尽所能去折腾的。 关于这一点,我自信还是可以满足她的。 阿莎听闻我的夸赞,流露出几点娇羞神色,问了我一句漫无边际的话。 “你们大明的男人都是这样夸赞女人么?” 我神色一怔,就感觉还是适可而止才好,别特酿整误会了。 “本王孟浪了,还请阿莎首领不要介意。” 阿莎长长的睫毛闪烁着,“那殿下还会送我那些精美的礼物么?” “呃,一定一定!” 我笑着说,“只要阿莎首领有需要,本王便会竭尽所能。只是么,本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其实也不是本王的事,而是东王的请求,他不敢来,委托本王代为转达......” 我偷眼去看,阿莎的脸色又冷了下来。 女人啊,真是难以捉摸。 “他要干什么?” “他想借兵。” 我见阿莎的眼珠子已经瞪了起来,急忙补了一句。 “阿莎首领请淡定,无论是船还是战士,东王都会支付给阿莎首领足够的酬金,这一点我可以作保,而时间也不会太长,只借用三个月便可。” 阿莎身体晃动了几下,黄金配饰哗啦啦作响。 “我不缺钱!” 这是被拒绝了么?那就算了吧,我对这事本也不是很上心。 谁料想阿莎随后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可以借给殿下,但您拿什么来酬谢我么?” 我看着她微翘的嘴角,很挣扎。 第187章 和乐城 马崂女王热情好客,这一耽搁就是两日。 不要误会,没有发生任何难以描述的事,阿莎只是对瀛王府战舰同带来的商品产生了浓厚兴趣,这是一个对未知充满好奇心的女人。 第一日,我带着阿莎同几位小头人参观了战舰,然而他们对火枪火炮并没有兴趣,却对锅碗瓢盆爱不释手,而阿莎则爱上了仕女画中的大明服饰。 看着她热切的眼神,我答应一定为她量身定做几套。这就是阿莎想要的,奇装异服,异域风情。 至于货物交换,我则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沈兴,也不用别的,铁锅就能包打天下了,小小的码头上,热闹的如同过年。 我曾问过阿莎,岛上最大的贸易伙伴是哪家,阿莎回答我是渤泥商人,但价格比我们的要贵很多。 这是一定的,货物不知道倒卖了几手,落到马崂人手里,也就是天价了,或许这才是阿莎欢迎我的真正原因。 我又问她红毛夷有没有来过,阿莎回答我说只来过一次,便再没有见过了。 这也在情理之中,就岛上的那点香料产量,勉强能装满一艘独木舟,都不够填补来回的运输成本。 但这个生意瀛王府还是可以做的,若能顺利占据香料群岛,瑞安至香料群岛的贸易航线正好经过马崂。顺带着,这座岛也就能经营起来。 自然而然的,我同阿莎签订了一份协议,瀛王府在马崂岛上也顺利买下一块地皮,准备用来营建贸易栈。 这种事,顺利的让我难以置信,然而以阿莎为首的岛贵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相反极力欢迎。 第二日,她带着我在岛上参观,我装作兴趣盎然,其实没什么看头。 就感觉岛民很懒,耕作种植都极为粗糙。 稻田里的野草比稻苗还要多,同亚庇完全不能相比,而阿萨最大的财富,胡椒同丁香,也是自然生长,不见怎么修剪。 大自然的恩赐,一点没有改变,妥妥的原生态。 至于战船同军队,阿莎租借给我十艘蜈蚣战船,三百土着战士。 但其实这支舰队有着自己的指挥官,是阿萨的娘舅。 而她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爽快,是因为我承诺马崂军不参与战争,不听从东王指挥,只跟着去和乐武装游行就可以。其实就是雇佣了一堆群演,好叫东王回去唱戏容易一些。 真个要有战事,我估计那位指挥官转头就会毫不迟疑的逃走。 我无所谓,但苏禄东王不是很高兴,因为这个雇佣费用要他来出,但军队又不由他来指挥。 能多出三百人就不错了,要啥自行车? 我极度以为这厮的怨念不是因为这点人手,而是这两日那个阿莎一直围着我转,却对他不理不睬,视如空气。 去往和乐的路上,我把几个心腹叫来关起门说话。 我心中的疑问很多,就感觉同马崂交涉顺利的有些魔幻,什么也没做就躺赢了。 我问沈兴,“阿莎对我们就没有戒心么?为何如此简单就都答应了呢?” 沈兴难以理解的看着我,“殿下为何有如此想法呢?我们已经释放出足够的善意啊,您以亲王之姿屈尊降贵去谈,又是两方皆好的事,阿莎为何不答应呢?” “是么?”我不解的说,“若是我,我就会想着大明已经占领了巴拉望,会不会也对马崂觊觎呢?怎会没有戒心?” “殿下您多虑了!” 沈兴微微一笑,“以卑职多年来同南洋土着打交道的心得,除少数几个大国之外,土酋的见识极为有限,只重眼前的好处,并没有长远的考虑,他就看不到啊。而且我们将巴拉望纳入掌控也合情合理,那是东王送的,又不是抢来的,阿莎有何可担心的呢?” “嘿嘿!”刘时敏坐在角落里发笑。 我瞪向刘时敏,“你怎么笑的这么猥琐?” “殿下啊,您看不出来么,阿莎对殿下有意呢?只要殿下点头,这岛同女人就都是您的。” 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话你这太监懂啥男女之情啊,我怎么就完全没有感觉呢?再者说,这女人虽然不丑,但也完全不符合本王的口味啊。 “滚蛋!” “是!” 沈兴的言辞并不能说服我,至于刘时敏的说法更是扯淡,就这样吧,只希望南洋的土酋都这般容易打交道。 船行四日,舰队终于抵达苏禄首府和乐。 这是我此次南洋之行,见过的最为壮观的一座城镇了。 苏禄东王指着一座影绰绰的白色建筑洋洋自得。 “这就是我的王宫,有妻妾三十二人!” 谁特酿问你啦! 这个二货,对女人的执着简直深入骨髓,没救了。 按着他的说辞,和乐城有他忠诚的子民近两万,而他爷爷、父亲两代人着手修建的王宫,其宏伟在南洋也屈指可数。只可惜,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宝贝,被马尼拉洗劫两次之后也所剩无几了。 每次谈到这个,他都要仰天发誓,要踏平马尼拉,将宝贝都夺回来。 这个愿望他怕是难以实现了,我估计那些宝贝早就被运回塞维利亚,孝敬大下巴的哈布斯堡家族了。 不管怎样,同马尼拉争斗数十年,还能有这样壮观的城镇,也足以证明苏禄人的坚韧。 当船只靠岸,我同东王踏上陆地时。 整个城镇沸腾了,无数人在码头小广场上跪拜欢呼,迎接他们的王。 我就奇怪了,这厮明明战败,竟然还这般受爱戴? 相处这么长时间,除了好色,也没见他有太过出众的地方。 不对,还有一个特点,莽!非常莽! 这东王到了家,马上不在我面前伏低做小,昂首挺胸,拉着我的手坐上一头前来迎接的大象,对着跪拜他的臣民频频挥手致意。 我暗暗感慨,这厮在苏禄人中的威望并不是作假,许多百姓跪地在哭呢,这玩意绝对不是花钱雇来的。 来到王宫门前,已经见不到寻常百姓,能够在场的,都是苏禄的达官显贵,以及他的几十个女人,一大堆孩子,数不清人头的仆人。 我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整个苏禄小至吃奶的,老至将要入土的,有没有十万人口?怎么能供养得起如此奢豪的王室呢? 但真真切切的,眼前所见做不得假。 这个时候,苏禄东王方才正式向我引荐他的四位辅政大臣,两位天方教大祭司。 苏禄是政教合一的国度,教法即是国法。 我对这个教无感,但你得佩服人家,诞生短短一千多年便席卷亚非。在南洋,婆罗洲以南,就是天方教的天下。 但我也看出来了,此时的信仰极为含糊,同我那一世所见所闻是完全不同的。就说和乐,不禁酒也不绝娼妓,吃喝玩乐一点也不耽误,因为他们的王就是这个德行啊。 我很想认识认识苏禄东王的老婆们,可惜这厮没给我机会。 他拉着我的手,在王宫大门口,发表了一篇热情洋溢,慷慨激昂的演讲。 通过翻译,大概意思为。 我,苏禄东王苯苏哈苏丹,联合大明瀛王,共同摧毁了一支三千人的马尼拉舰队,为死去的子民同战死的英灵报了仇。这是一次大胜,彻彻底底的大胜。 欢呼吧,我的子民们,胜利才刚刚开始! 这之后,我的耳朵便被欢呼声灌满,毫不夸张的说,整个和乐沉浸在迷之欢乐中。他这个脸皮的厚度,我自愧不如! 苯苏哈拉着我的手,肩并肩站着,接受无数人的朝拜。 我发誓,我在大明也从没有被这么多人一起跪拜过,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点飘飘然。 礼仪,折腾了近一个时辰。 苯苏哈才领着我步入王宫,被安排入住一间奢华的宫殿。 推开房门,我的双腿禁不住颤抖了几下。 特酿的,苯苏哈你是不是想我死? 第188章 又见闽商 王宫里的大床还是蛮舒适的,只是床边站着六个被香薰熏透了的清凉美女,整的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狗日的苯苏哈,这是非要把我拉下水,同流合污不可么。 好在小爷意志坚强,挥了挥手,把她们都打发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同刘时敏。 我问刘时敏,“这女人就退不回去了?” 刘时敏无奈的说,“东王说如果殿下不收,就是看不起他。他这样说,奴婢也不好多说什么。殿下还是小睡一下,这晚上还有宴会呢,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我摇了摇脑袋,“这王宫不能住了,满鼻子都是女人身上的脂粉味,你再去找他,在宫外安排一个住处。” “殿下,这不好吧?东王安排殿下留宿宫中,就是告诉苏禄人,两家是亲密盟友,不分彼此。如若现在就出宫,恐怕会同东王产生嫌隙,也会引起苏禄朝中猜疑,反而不美啊。” “行吧,你说的对,只是这般太过不方便,过一两日找个借口还是要出宫住着。” 刘时敏就笑道,“殿下请放心,和乐就有不少大明商贾,奴婢已经安排人去查访,总会有熟悉香料海域海况的。” “要多找几个,免得出了差错。” 交代完,我便瘫倒在床,准备假寐一会儿。 其实也是睡不着的,这一路都在思量着如何能在香料群岛破局,哪里有心情同南洋妞逗闷子。 就暂时来看,计划还是顺利的。 我这已经同苯苏哈好的快穿一条裤子了,在和乐设立贸易栈是必然的。 苏禄特产,珍珠、玳瑁、苏木、豆蔻、胡椒,降香,这些玩意运回大明至少三倍的利。 其他不说,苏禄珍珠为海珠中的极品,这个贸易专营权是必须要拿到手的,只要拿到了专卖权,在苏禄经商的大明商贾有一半就被我掐住了脖子,想不听话也难。 这是可以做到的,因为苯苏哈也一直在琢磨着如何能控制采珠业,据他所说,目前王室控制采珠业六成,而四成则在土酋手中,怎么从土酋手中抢过来,是他的问题,我能提供的就是武器同威慑。 总之,他赚生产的钱,我赚分销的钱,合作共赢,能做到这一点我就很满意了。 再有,在和乐岛周边租借一座岛用来屯兵,其实能买下来最好。 若此时有势力来攻打和乐就好了,苯苏哈一定痛痛快快的把这事给办了。但现在么,本苏哈正在举棋不定,不是他排斥瀛王府屯兵,而是这厮在考虑把那座岛放给我,以便于协防和乐。 这厮看着大大咧咧,实则胆大心细,几伙红毛夷在香料群岛闹的太过厉害,不同我做生意我就揍你,这样的行事方式苯苏哈能不怕么? 只靠他自己,对抗任何一伙红毛夷都是吃力的。这就是瀛王军在苏禄存在的意义,亲密盟友的帮助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而我却偏偏对苏禄群岛不熟悉,自然也没办法去选择中意的岛屿,还是要倚靠苯苏哈。 接下来就是进军香料群岛了。 西班利亚、荷兰、葡萄利亚在香料群岛存在的战舰数量?留守人数?堡垒布防?这些统统不知道啊,这才是我最为烦恼的事。 哦,还有两个土着王国的存在,听苯苏哈的语气,这两个王国因为掌控着丁香、肉豆蔻原产地,实力并不弱于苏禄。他这样说,也就代表实力还在苏禄之上。 如何同这两家打交道,也是一个问题。 晚宴尾声的时候,我拉着苯苏哈死活不松手。 “我不住你的王宫,给我换个地方!” 苯苏哈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不喜欢女人?男人也可以有!” 我的脸顿时黑如锅底,“你这样说,我可就拉着你秉烛夜谈啦,你那三十二个婆娘就等着吧。” 苯苏哈就叹气,“和乐也并非铁板一块,住在别的地方,我担心你的安全。” “这个你放心,我的卫队足以护卫我的安全。”我铁了心的对他说,“我只要个能自由行动的地方,王宫里太过不方便。” “那行吧。”苯苏哈想了一下,忽的眼前一亮,“王宫左侧的那座宅院正合适,离着近,我找你也方便,但你得等一日,总要叫人去收拾收拾。” 只要能自由行动就成,我点点头答应下来,转身这就准备回去睡觉。 岂料苯苏哈拍了拍手,从廊道里又飘飘走出六个小娘跟在我身后,而后这厮摆出一副真男人就要征服宇宙的架势,仿佛在说,兄弟,不要客气。 我特酿真不是客气啊。 很惆怅,最终我也没有选择退货,我算看明白了,这厮一直对没能在班拓共同收拾马尼拉舰队耿耿于怀,不能一起扛枪,那就一起嫖娼吧。 这就是他表达友谊的一种方式,你能拿他怎么办? 好在我住的地方也不止一个房间,进房之后就打发六个小娘去隔间玩去,那里边还有六个呢。 第二日日中,苯苏哈打着哈欠来见我,我看着这厮昨夜定是极为劳累的,走路轻飘飘。 他带着我来到王宫左侧的一座小院。 这是一座呈‘l’形的联排平房,木质的墙壁暗红的陶瓦,院子里栽种着一些花草,很清幽。 苯苏哈同我简单交代几句,便屁股着火也似的走了。 人家毕竟也是一国的国王,应该有很多事要处理吧,我怀着善意暗暗想着,但转过头,我就想起他有三十二个老婆...... 暂时,这就算我在和乐的行辕了。 入驻当日,刘时敏便带着两个大明海商来见我。 一个郑姓,一个刘姓,自然,毫无疑问也是福建人,且都是做香料生意的。 通过他们能了解的,刘时敏早已做了笔录,只是因为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我才叫他们过来问话。 “郑掌柜,据你所说,特尔特纳的荷兰城曾经被一伙不明身份的红毛夷攻打过,你且把所知道的详细再说一说。” 郑姓掌柜偷偷瞄了我一眼,忐忑的说道。 “小人并未亲眼所见,也是听特尔特纳商人说的。 两月前,有两艘西洋船出现在特尔特纳近海,特尔特纳本以为是荷兰人的船只,不想荷兰城驻军并没有允许船只靠岸,并禁止特尔特纳商人同两艘商船交易。如此,方才得知不是荷兰商船。 但即便荷兰不许船只靠岸,那两艘船也并没有走,而是在近海游弋,暗中联系特尔特纳商人,以加价两成来收购丁香。 我那位土着友人说起此事还在洋洋自得,因他卖了八百斤丁香给那伙不明红毛夷。” “船上就没有悬挂旗帜么?” “呃,小人没有问。” 抢荷兰人的生意,这是谁呢?肯定不是葡萄利亚或者西班利亚人,土着对他们都很熟悉,海商也自然认得。 也就是说,小小的香料群岛,又多了一伙势力。 思来想去的,也就只有英格兰最为可能。 我继续问这位郑掌柜,“在特尔特纳领地,荷兰却禁止商人同他人交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郑掌柜一脸苦涩的说道。 “据说是荷兰人同特尔特纳签订了契约,岛上所有丁香都必须由荷兰公司收购,再由荷兰商栈转手。小人的这几百斤货物就是从荷兰商栈买来的。” 我微微冷笑,问他,“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荷兰人加价多少?” 郑掌柜说话时暗含着悲愤。 “大约半年前吧,这丁香的价格......已经翻了一倍了。可恶的红毛夷对特尔特纳压价,对我们则提价。 除了价格,荷兰公司还要收税,算起来,这税款又能占去价格的三成,生意真是没办法做了。” 第189章 又来了一伙红毛 我笑着问郑掌柜,“你怎么不学学那两艘红毛船呢,加价让人送货啊。” “小人哪里敢啊。”郑掌柜欲哭无泪的说,“那伙红毛夷也有炮,每艘船上都有三四十门,偏他们来时荷兰城只有几艘蜈蚣船,不敢出海拦截驱赶。但若换了我等,早就火枪火炮伺候了。” “那特尔特纳国呢?难道就甘心被荷兰欺辱成这样?” 郑掌柜就只顾着叹气,“打不过啊,而且据小人所知,荷兰人扶植了一小撮土着头人,同原来的土着权贵窝里斗,这就导致几个派别都不敢得罪荷兰公司,生怕他们拉偏架。” “那特尔特纳国王的态度呢?” “这个么......小人就不得而知了。”郑掌柜小心翼翼的说道,“不过特尔特纳水师无人不惧怕红毛夷,便是国王想要有所作为,怕也是有心无力的。” “你所说的荷兰城有多少人多少战船驻扎,特尔特纳又大概有多少战船军队?” 郑掌柜同刘掌柜相互看了一眼之后,郑掌柜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 “据小人所知,荷兰城驻扎红毛夷八十几人,又招募有三百多土着人。小人返航时,只见着一艘荷兰战舰在港里泊着。 至于特尔特纳么,小人也不晓得具体有多少战船同士兵,只推测啊,推测战船不超过五十艘,士兵最多也就千多人。” 这不对啊,按着苯苏哈所说,特尔特纳也是不次于苏禄的国家。 我冷冷看向郑掌柜,问他,“怎么就这么点军队呢,这不合乎常理!” 郑掌柜一时间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刘掌柜仗着胆子看向我,“小人......小人有话要说。” “那你说!” “是这样的,郑老兄所说是指国王可以指挥调动的军队,怎么说呢,哦,也就是这些人都以当兵为业。但特尔特纳岛上,小人所知的村寨就有十几个,这些村寨也是可以拉壮丁为军的,但这也没办法推算啊,还请殿下恕罪。” 这样解释就还合理一些,也就是兵民不分,着急了只要是男人都给我上。这种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乌合之众。 我脸色和缓了下来,转头看向刘时敏。 “准备酒宴,本王要同两位掌柜小酌几杯。” 刘时敏下去准备,我带着淡淡笑意对两位掌柜说道。 “不要紧张,只是闲聊。” 郑刘两位掌柜很有些受宠若惊的赶脚,急忙起身施礼,“多谢瀛王殿下赐宴!” 我笑着说,“不必拘礼,都放松一些,也别都是本王说话,你们若有想问的,也可以问,在我这里没有忌讳。” 郑掌柜略带激动的说道,“自打我等听闻殿下统帅我大明水师在班拓歼灭马尼拉舰队之后,无不豪饮庆贺,与有荣焉啊。大家伙都在说,日后这南洋,容不得红毛鬼嚣张跋扈了,我等大明商贾也有能扬眉吐气的一天。” “是这样么,可本王也没见着有人来拜见我啊。” 郑掌柜面色窘迫,嘀咕着说,“小人等身份卑贱......” 刘掌柜急忙扯住郑掌柜,讪笑着说,“是我等见识浅薄,思虑不周,我大明水师威震南洋,自是早该来庆贺的。容后,小人等便有呈仪奉上,以慰我大明将士劳苦。” “多谢,但本王不需要你们拿命换来的钱,我见你们,也不是要讹诈你们的钱财。” 我招呼两人来到我近前,铺开海图给他们看。 “我叫你们来,就当你们是自家人,这话没有错吧。”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等身为大明子民,自当唯殿下是从,这也是身为大明人的本份。” 这位刘掌柜是个嘴甜的,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起码嘴上说的好听。 我也不以为意,指着海图说道。 “这里是瑞安,就是之前的班拓,如今是我大明之土,正在构建城池。 这里是马崂,也有一队人马驻扎,兴建商栈。 日后你等跑苏禄,香料群岛这条航线的商船,可在两处随意补给休整,我瀛王军作保,秋毫无犯,并保证你们的安全。” 说话间,我把一张印有‘瀛王之宝’的告知书交给了刘姓掌柜。 “本王知晓你等闽商都是相互熟识的,拿回去,广传! 后日,本王会在此处排摆宴席,广邀身在苏禄的大明海商,能来多少人,就看你们的了,不要令本王失望。” 这份告知书,我已经琢磨很久了,为的便是能够吸引大明海商为我所用。 里边,写有瑞安船只停靠的税费标准,土地赠予标准,营商收税标准,最重要的,瀛王军将联合苏禄军在不久的将来为和乐至瑞安这条航线提供护航,俗称‘保护费’。 这最后一条,是极有诱惑力的。 就说身在苏禄的大明海商,一两艘船是不敢在海上通行的,往往要拼船,组团出航,即便这样也不安全。去年瀛王军在澎湖海域干掉两艘倭国海盗船,那破船没有炮只有火绳枪,即便如此,竟然在南洋打劫了五艘商船,其中有三艘就是大明海商的。 就说大明海商有多不容易吧,我鄙视那些在沿海窝里横的狗东西,有本事来南洋抢啊。 至于南洋土着海盗就更多了,脚下这座城就是个海盗窝,我用屁股想,也知道苯苏哈这厮最大的外汇来源就是抢劫。 但我来了,自然要扭转这样的局面。 在瑞安或者苏禄拿到瀛王府的勘合契约,悬挂瀛王府旗帜,就将受到瀛王军庇护,组团护航。 这个保护费值不值得出,见仁见智,后日便见分晓。 同两位海商简单吃了顿便饭,有问有答,渐渐的,这两人也放松下来。 郑掌柜就问我,“殿下有意香料群岛?” 我笑着反问他,“本王带来的战舰就在码头上泊着呢,你觉着是否有这份实力?” “自然是有的,小人虽不曾去过澎湖,但早听闻瀛王府水师战舰丝毫不逊色于红毛夷船。” 郑掌柜踌躇了片刻,接着说道,“只是么殿下莫怪小人多嘴,目前香料群岛有四伙红毛夷在争斗,若单独哪一家,小人觉着都不是瀛王军的对手,怕就怕红毛夷联合啊,毕竟他们长相可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点点头,用眼神对他表示赞赏。 “你说的不错,那么你有何高见呢?放心大胆的说,本王虚心受教,绝不降罪。” 郑掌柜连称‘不敢’,琢磨好一会儿方才说道。 “小人不敢胡乱参议军国大事,也不知晓几伙红毛鬼谁强谁弱,只说特尔纳特同蒂多蕾。 以我等海商来看,蒂多蕾王室懦弱,又被马尼拉经营日久,而岛上的西班利亚城也极为坚固,只护卫的火炮就有十几门,不好打啊。 但特尔纳特则不然,荷兰刚刚从葡萄利亚人手中夺下来不久,葡萄利亚人撤退时将所有的火炮都给炸了,现而今荷兰城还在修着呢,火炮也未见有几门。 而岛上的土酋也大多对荷兰怨念颇深,因为这伙红毛鬼比葡萄利亚人还要狠毒,我走阳关道,便独木桥也不许别人去走,堵死了别人的活路! 殿下若是能联合特尔特纳王室共同出兵,里应外合之下,事半功倍啊。” 郑掌柜说完,我便陷入沉思。 原计划,是要对西班利亚下手的,毕竟已经决裂了嘛,要打就打服了他。 不过这位郑掌柜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荷兰刚刚在南洋立足不久,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只是同时与两家开战,能不能撑得住呢? 缓过神来,我对郑掌柜微微拱手。 “受教了,此事还要多多筹划才可。但事涉机密,你二人出了这个门,便不可同任何人谈及此事,切记!” 二人诚惶诚恐的答应下来,赌咒发誓。 酒宴散去,待二人告辞之后。 我看向刘时敏。 “盯住他们的人他们的船,观察一下这两个是否真的可用。” 附上香料群岛简图,每一座不起眼的小岛都是故事 第190章 烈焰焚岛 这是和乐城的另一面。 木制房屋杂乱而拥挤,泥泞的道路上充斥着人类同牲畜的粪便,空气中满是挥之不去的尿骚味。行走之间,肮脏不堪的黑屋子里会时不时传出男男女女浓重的喘息声,而屋外就横躺着一具被开膛破腹的死尸。 周边环伺的眼神饥饿而凶狠,即便有苏禄战士同王府卫兵前呼后拥着,我的头皮也是一阵阵发麻。 我不是怕被人袭击,而是怕疾病啊。 这样的环境,就是病菌的天然培养皿。 倒霉的,整个和乐除王宫周边的贵族圈之外,绝大多数地方都是这副模样。混乱、无序、罪恶、肮脏,人类一切的恶念同悲惨都能在这里看到。 我没有兴趣去关心别人的死活,仅仅是路过。 去往苏禄东王为瀛王军提供的临时营地,走陆路必须要经过这片区域。 为什么要挤在一起呢?土地在这个时代并不是问题,我思来想去的,也就只有用安全感这个原因去解释了。 文明是有着代差的,越是接近于原始越是倾向于群居。 我的士兵很难理解为什么人生活的地方却像猪圈?在大明,即便再穷苦的地方,再贫困的百姓,也会用土坯将家与家区别开来,然而这里不是。 两刻钟之后,队伍终于穿过这片区域,眼前出现一条溪流,溪流上架着一座两米宽的木桥。 踏过木桥,就是瀛王军的临时营地。 姑且称它为岛洲吧,因为几条溪流将这片高地同周围区隔开来,约有一里半径大小。 岛洲上,零散分散着几十间老旧木屋,这里曾是苏禄军的一处营地,不过多年不用了,奇形怪状的藤蔓将木屋缠绕的支离破碎。 八百枚西班利亚银币,我买下了这座岛洲。 这岛洲算不算是大明国土呢,我也弄不清,慷慨的东王并不是很在乎这个屁大点的地方,他甚至坚持要赠送给我。 这怎么能行呢?钱一定是要给的,契约是一定要签的,我怕三五年后,这厮会眼红着反悔。 这一点也不夸张,笨苏哈并不会意识到,婆罗洲以南的南洋,有华人聚集的地方注定繁荣。 此刻,这座岛洲上遍布干柴,士兵正在小心翼翼的泼洒着火油。 瀛王军就是来消费的,昨日的大采买小小震惊了和乐城一把。那些土着商家不明白大明军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干柴同火油。 答案来了,今日要焚烧这座岛洲。 将近中午的时候,士兵陆续登船,只有岸边还站着一队士兵。 舰队副指挥邹启怀对我说,“殿下,一切就绪。” “点火!” 令旗晃动,那一队士兵奋力的火把丢进干柴堆中,旋即飞也似的登上舢舨,而岛洲则渐渐升起了烈焰浓烟。 感谢今日的天气,天空少云,风向也不会将烟火吹向城池方向。 热带雨林这一点非常好,只怕火点不着,却不怕大火扑不灭,几里外的沼泽雨林对这点火星子表示看不起。 烧着烧着,我的周边传出无数的惊呼声。 “直他娘,这蛇也太多了吧?” “你眼瞎,那明明是耗子!” “娘哩,难怪上官不许咱登岛扎营,这真是要了命了。” ...... 景象不是一般的吓人,浓烟将蛇虫鼠蚁熏的四处逃窜,皮毛沾上火油,老鼠就成了行走的火球;树上,吱吱乱叫的猴子正在疯狂的逃窜,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啊,可恶的人类! 刘时敏看着浓浓烈焰,肉疼的说,“这个办法极好,就是太费银子了,一把火,千多两银子就没了。” “那也总比死了人要强!” 沈兴懊恼的说,“早用这个办法,瑞安也不至于死了十几口子,这南洋的蛇太毒了,咬到就是等死!” 我也有些懊恼,还是大意了。 瀛王府有关生活上的规章数十条,例如禁喝生水、禁吃生食、三日一澡、五日更服...... 这些规章对士兵是强制性的,但对移民就只能口头宣传,不可能派人去盯着人家洗澡。究竟有多少人会按规矩去做,我手里也没个统计数据,其实也不用统计,估计没几家移民会当回事。 我很清楚,普及这些规矩,将伴随我的一生。 相比于个人卫生,除了物质条件不允许之外,人们更倾向于把各种不幸归结于神鬼。 全世界都是这个鸟样,欧罗巴海员的死亡比例如此之高,其实大多源自卫生问题,但随船牧师写的日志简直不能看,充斥着各种奇谈怪论。 哪里有什么海妖,其实都是病毒。 而毒蛇是占据瑞安之后,瀛王府面临的新情况。 死了人,就得想法子,除了烈火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行了,这火就让它慢慢烧吧。”我转过身,走向指挥室,“都进来,开会!” 小小的指挥室挤满了人,各舰的舰长,南洋商行的几个头头。 我黑着脸对大家说道。 “苏禄军的情况很不乐观,你们也看到了,拾掇拾掇也就能凑出三十几艘船,两千士兵。东王之前承诺的五十艘船就不要想了,等着他征召士兵不知道要猴年马月。而且这厮正要对两个不听话的土酋动手,手里的那点兵也不可能随我军出征香料群岛。 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军在苏禄可能要休整半月,甚至更多。都说说吧,你们有什么想法。” 众人面面相觑,心情难免失落。 邹启怀不无担忧的说道。 “出征两月了,士兵都有些想家,若是耽搁久了难免影响士气。这且不说,我们对马尼拉的动向也一无所知,卑职担心若被侦知我军动向,马尼拉很可能会向蒂多蕾增兵。 以卑职来看,与其坐等苏禄军,不如尽快出兵,速战速决!” 刘时敏就摇头。 “哪里有说的这般容易,我们对香料群岛一无所知,我听说那处遍布珊瑚岛礁,我们的船不仅不能近海作战,还随时面临触礁风险。” 争论就此开始,说什么的都有,总结起来无非三种看法,尽快出兵,静等时机,返程回家。 这种争论是没有对错的,我只是借这个由头让他们发泄一下。其实我心里边早有决定,没有二鬼子随军参战,这一仗就不能打。 等他们争论差不多了,我才看向沈兴,问他。 “我听说在和乐有着奴隶市场,你可曾去过?” 沈兴短暂愣神,随即说道。 “有的,而且规模不小,十日一开市,有时甚至一次性能发卖上百人,而发卖的人口大多都是女人。” “那买家呢,苏禄这么点人口,消化不了这么多吧?” “据卑职所知,肤色漆黑的生蕃大多卖往马尼拉,肤色稍微正常些的,途径就多了,南洋土酋多如牛毛,都是买卖女奴的主顾。” 这渤泥国也不知做了什么孽,摊上了这么一个邻居。 “你说的肤色稍微正常些是哪样?” 沈兴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我。 “就同苏禄王宫里的宫女差不多吧,不过这样的女奴数量并不多,毕竟在南洋,肤色白皙的都不是平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抢到的。” 我想想苯苏哈赠送给我的十二名宫女,那就还好,并不是不能接受。我倒不是对肤色有偏见,主要是考虑大明人的传统审美。 些许挣扎之后,我严肃的对沈兴说道。 “给你个差事,但凡肤色正常些的女奴,都给我买下来!” 在座的一阵错愕,沈兴惊疑的问道,“买来,难道用作营妓?” 营妓,这行当自古有之。 说的直白一点,没有女人,这男人是活不下去的,心思也稳不下来,这是人的本性。 “你想什么呢?” 我指了指正在燃烧的岛洲,说道,“买来就是干活的,但若有弟兄能够看对眼,大可以讨了做婆娘。说好了啊,这女人谁碰就归谁,就必须在南洋安家落户,在南洋为瀛王府做事。您们都想想,回头拿个章程给我看。” 不就是人心不稳,思乡心切么。 我琢磨着有了女人,总有人愿意留下来吧,谁家的地都是地,也可以耕啊。 而罪恶,就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吧。 第191章 野心勃勃的荷兰东印度公司 一场大火,直接令和乐城陷入恐慌。 漫天的烟雾直冲霄汉,火油混着草木燃烧后的刺鼻气味弥漫在和乐城的空气中。 溪流对岸的贫民窟大概从没有这般团结过,数不清的人从溪流中打水,拼命向着房屋浇灌,嘴上自然也少不了骂骂咧咧,不知道这伙大明人抽什么风。 其实,他们多虑了,只要风向不变就烧不到和乐城。 但东王苯苏哈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派他的左大臣来质问,‘你们大明军队到底在搞什么东西,万一风向就变了呢?’ 我心里想着,那你们就要多多祈祷神灵风向不要改变了,嘴上也懒得解释,只说这是我大明开基建房前的风俗,要红红火火。 这个理由把左大臣都惊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拍着老头的肩膀安慰他,“你就放心吧,本王的兵就在眼前守着呢,万一风向变了,就马上灭火。” 估计老头舌头都要咬掉了,火苗子三四丈高,这特酿谁能灭火? 但老头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我是贵客嘛,得了我的回话就一溜烟的跑掉,估计去找东王诉苦去了。 晚上回府时,苯苏哈对我好一通抱怨,他这一天没干别的,就陪着老婆们站在王宫楼顶战战兢兢观看冲天的火苗子玩了。 我安慰他说,“你就放心吧,点火之前我已经求过神仙保佑了,风向绝对不会变。” 苯苏哈被气的直翻白眼,“每次出征我也求神,但好像不怎么灵验!” 这是真生气了,这种话他是绝对不会对他的属下说的。 我送了两大桶玉米酿给他,好生安慰道。 “真不用害怕,你看看城里到处都是水,空气都是潮湿的,没有浇灌火油同火药,这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烧到和乐城的。你这样,回去同老婆们一边喝酒一边玩,睡着了也就不用担心了。” 粮食酿的酒或许味道不如苏禄的香蕉果酒香甜,但度数高啊,这种醉醺醺胡来的赶脚,笨苏哈很是沉醉。 我又偷偷塞给他一本书,“看不懂文字就看图,各种姿势,开拓眼界,增长见闻。” 翻译看着封皮,眼皮子狂跳,给整的不知道怎么去翻译了。 不过显然翻译低估了苯苏哈的智慧,只翻看了几页,这厮就宝贝似的将书揣进了怀里。 “嘿嘿,还是你们大明人会玩。” 这厮迫不及待的就要回去试一试,走出几步又转头一脸愁苦的说,“看住了啊,别真烧到城里!”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家陪老婆玩去。 其实这一夜我也没怎么睡好,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抬头看一看,若真烧进来,就要考虑怎么跑路了。 结果凌晨就下了一场小雨,将本就奄奄一息的火苗子彻底掐灭,只是浓重的烟雾还没有散去。 这也很好,短时间蛇虫鼠蚁是不会光顾那座岛洲了。 临近正午,七名大明海商前来拜访。 一场大火,令海商惊疑不定,当我告知他们将要在岛洲上设立商栈经营商货时,他们毫不迟疑的选择相信。 为了招商,我也是拼了,一边喝着酒一边跟他们解释这座岛洲将来要干啥。 地皮是赠送的,治安由瀛王军来管,税率也是公开的,商栈建好之后,会在门前立块石碑。 总之,本王不乱收费,来南洋就是为你们服务的,大明人在海外赚钱经商,本王大大的鼓励。你们看,我都这样说了,你们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七位掌柜点头如小鸡吃米,个个慷慨激昂,表示要为瀛王大业贡献一份心力。 我是有点奇怪的,一场大火这么有威力么? 本王真的只是为了防病防虫啊。 算了,终归是好事。 饭吃到一半,刘时敏就送给每人一份契约签字画押。 而这份契约也很简单,各自送了一块地皮给他们,约定明年年初要看到建好的房屋同仓库,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但我实在是没精力没时间去同他们解释什么是殖民,习惯了在夹缝中求财的大明海商还不知道如何当爷。 就只能强行拉上船,等见到了好处,便赶他们走也未必肯走了。 至于他们是否听话,其实真的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他们的家乡住址都记录在册了,便海上找不到他们,我还可以掏他们的家。 大明王爷若做起恶人来,老百姓就没有不怕的。 也通过他们,我又得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荷兰同西班利亚又干起来了,为了争夺蒂多蕾的控制权! 贪婪无度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不仅要赶走葡萄利亚人,还要赶走西班利亚人,独霸香料市场。 我记得前世曾经听过一则网络段子。 问:历史上市值最高的公司是哪家。 答:荷兰东印度公司,其市值比目前世界排名前十公司市值的总和还要多! 不能再等下去了。 趁着红毛夷狗咬狗,瀛王府还没有引起他们足够重视之前,我决定先龇开獠牙去掏他们几口。 乱世争锋,对自己人也要狠一点。 我带着淡淡微笑看着在座的七位,说道。 “丁香,肉豆蔻都是好东西啊,你们常年在海上跑,可知道这些玩意运去欧罗巴,也就是红毛夷的老家,价格会升几倍么?” 海商们面面相觑,凭着经验胡乱猜测。 “五倍?” “七倍?” 他们确实不知道,来南洋的红毛夷不会傻呵呵的到处去宣扬究竟能赚多少钱,不然南洋的土皇帝岂不是要坐地涨价? 胡椒到了欧罗巴十倍以上的利润,丁香则是三十倍的利润起,而肉豆蔻则是百倍起算!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可以壮阳,这个答案可能有人不相信,但就是这样啊。我名下的欧罗巴打工仔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欧罗巴的药剂师无论配什么样的药方,香料都是不可或缺之物。除了可以刺激人体某个部位的功能之外,据说还可以治疗黑死病,热病...... 总之,这是万能药。 在欧罗巴,丁香同肉豆蔻是可以同黄金等值的存在。 我对他们说。 “你们都错了,本王可以告诉你们,起码十倍以上的利! 而你们是幸运的,如果本王夺下两座岛的控制权,这丁香的专卖权就会有你们一份,坐地起价,翻个两三倍的价格,红毛夷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来买。 当然,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有没有人自告奋勇来做向导?若能出人出船,本王令有重赏!” 都不是傻子,红毛夷争的死去活来,没钱赚谁能相信啊,何况眼前都是精明的海商,所有人都知道香料定然价值不菲。 然而迎接我的却是沉默。 不是说为了300%的利润便可以放弃一切么? 算了,我在心中默念三十个数,如果结束时还没有人出声,我就直接散会。 我需要用人不假,但却不会强拉壮丁。 “殿下,小人愿意!” 还好还好,才刚刚数到二十七! 我看这人,却不是原来的郑刘,而是今日刚刚认识中的一位,本姓吴,将近三十年纪,看他身材体魄,应是有些武力值的。 我打了一个响指。 “好,三十条火绳枪,四门火炮,给你!战后,另有厚赏!” 第192章 瀛王的小算盘 时间,争分夺秒! 狠辣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掌控特尔纳特之后,又将触手伸向蒂多蕾。西班利亚人定然不会拱手相让,双方有的打。 而同时,荷兰还在同葡萄利亚在争夺班达群岛控制权。 差点忘记,还有一个搅局者,英格兰。 世界几大搅屎棍凑齐了啊。 然而我的盟友却还泡在温柔乡中,这就是封建权力同资本的区别,前者慢如蜗牛爬行,后者如快如雷霆霹雳,完全没有可比性。 同海商聚会之后的第二日,我踏入苏禄王宫,很认真的对苯苏哈说,“是时候严肃的谈一谈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就在今天,就是现在!” 苯苏哈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 “我的几位大臣还没有商议好,你要理解我,香料群岛是红毛鬼的天下,我的战士虽然不怕死,但并不想在海上做红毛鬼的活靶子,我需要时间去说服他们。而我就这么多家底,我已经不能再承受损失了。” “行吧,这是你自己的事,本王不好插手!” 我递给他一份契约,淡淡说道。 “班拓一战本王说到做到,作为朋友,本王也希望你能一诺千金。好了,说点实际的,三天内为我筹集十艘战船,六百勇猛善战的勇士,这些就都是你的,三天之后,此事便全当我没有说。选吧,我的朋友!” 这份清单列明:西班利亚造火炮十二门,火绳枪百支,刀剑等冷兵器两百件,印度印花棉布四十匹。 班拓一战的缴获是极为丰厚的,但对瀛王军来说不适用,这些本来就是要拿来同土着谈判所用的,只是按着原本计划,我是要拖一拖的,帮着苏禄东王清剿几伙乱臣贼子,或许就不用付出这么多了。但这么短的时间显然不足以弄清苏禄局势,这货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呢。 所以就只能拿出来,同苏禄等价交换! 苯苏哈看着清单,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他叹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我只能把阿耶理那一部调给你,他是我最忠诚的部下,你不需要怀疑他们的勇敢!但如果阿耶理随你出征,很可能我将处于危险之中,我已经同峒王闹翻了,他一直在试图拉拢我的人。” 我思索了一会儿,对他说道。 “我名下的商队将有百五十人留守和乐,他们的纪律同武器你也是知道的,如果你相信我,他们可以保卫你的安全。我相信不会太久,最多两个月,我就会回来!” 苯苏哈凝视着我。 “你能保证不将我的人当作送死的臭鱼么?” “我保证!”我指着上天说道,“我会将他们用在最合适的地方,而不是去做炮灰!炮灰懂么,同你说的臭鱼是一个意思。你知道的,我的战士不适合丛林作战,但苏禄勇士可以,我需要他们!” “那好吧,我的朋友!”苯苏哈用力拥抱了我一下,“我等你胜利的消息!” “你身上的脂粉味太重了!” 我嫌弃的推开他,转身便向着王宫外走去,走着走着,我就忍不住笑啊。 阿耶理那一部正是班拓存活下来的那一批人,同瀛王军相处将近一个月时间,我对他们还是了解的,虽然纪律性不咋地,但却不能否认他们的勇敢。相互之间的关系也还算不错,毕竟从瑞安赶回来的一路,吃我的喝我的。在军中,很多人相互之间还是朋友的。 这是一伙值得托付的人。 当日,我对沈兴秘密的交代一番。 晚上时,一百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商队海员秘密进入我的临时府邸。 这座府邸的主人我一直不知道是哪个,也没有问过,但显然同苯苏哈的关系非同一般。 同王宫一墙之隔,且还有着角门相通,只不过那门一直是锁着的。 一百二十名海员能干啥?用来进攻或许作用不大,但若护卫王宫足够了,前提是敌人在王宫之外。 另外,还有三十人在外负责筹建商馆。 明面上,瀛王府官方将只有这三十人留守。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三十艘船只组成的庞大舰队缓缓驶出和乐港,航向偏西,绕过和乐岛之后则转向正南。 十月底,北风盛行,正是南下的好时节,船速一直保持在六节以上。主要是商队的福船同苏禄战船拖累,不然速度更快。 即便这个速度,我也已经很满意了。 那位自告奋勇的闽商就在我的座舰上,全名吴天佑,居然还是一名武秀才! 有个这个身份,我也就豁然开朗,为啥这货敢站出来,自告奋勇。 啥叫武秀才呢,我大明有武举,每三年一试,分乡试、会试两级,过了乡试便可称武秀才,过了会试便可称武举人,也就可以授予军职了。 制度很好,可惜内容拉垮,凡武举,文考武经,武考弓马枪棒。 这些不能说过时,但大部分已不适合这个时代了,可即便这样,能中武秀才的也是人才。只是可惜,我大明的武职大多都是世袭的,难有空缺,举人一大堆还在排队等职位呢,就不要说一个武秀才。 有个这个身份,若不能做官那必然是心痒难耐的,或许这厮在我这里看到了希望? 这人也是下了血本,他有两艘海船,分出一艘来编入舰队,随行还有四十几名家丁。 虽然我不认为这些家丁能起多大的作用,但这份决心还是需要感受到的。 空闲下来,我同他随意聊着。 我问他,“你可能使用特尔纳特的语言?” “小人略懂,但也仅仅限于营商买卖那几句。” “你是有功名在身的,不可再以‘小人’自称了。我有一件事同你商量,你听听是否可行。” 我这样说,吴天佑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是,是,学生......卑职洗耳恭听。” “若荷兰夷正在同西班利亚人争夺蒂多蕾,那我军应该趁机攻打特尔纳特的荷兰城。但不明敌情,强攻难免损失,你以为本王派出使者暗中联系特尔纳特王室,水陆夹击荷兰城是否可行?” “若是这般自然最好不过。”吴天佑稍稍思索片刻,说道,“卑职可以想办法接触岛上土着头人,但特尔纳特王室见我军势大,未必敢于合作啊。” 我笑了笑,“你的意思是特尔纳特会担心赶走了一头狼又召来一头老虎?” “呃,正是如此。” “但他不配合,老虎也不会走啊。”我伸出两根手指头,问他,“如果本王承诺赶走荷兰夷之后,以荷兰同特尔纳特约定的价格为准,再提价两成收购丁香,你以为他们会不会动心呢?” “请殿下恕罪,卑职也不敢确定是否可行。” “不要拘谨,只是商议,哪里来的罪过。”我很认真的问他,“成不成总要试一试,你有没有胆量代表我出使特尔纳特呢?” 吴天佑毫不迟疑的说道,“卑职自然是敢的!卑职既然来了,就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那好!” 我满意的点点头,说道。 “本王的书信都准备好了。哦,这里还有两封书信,一明一暗,是苏禄王妃写给他哥哥的,也就是特尔纳特的王。 三封书信加起来,但愿此事能成。若不成,本王也不会怪罪与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 不过本王担心一事,王宫中必然有荷兰人的眼线,你不妨以苏禄使者为遮掩,等见了他们的王,再亮明身份不迟。” 第193章 传奇,开端! 吴天佑,祖籍福州府长乐县,郑和下西洋就是从此处拔锚起航。 其家本是军中匠户,到了他祖父这一代,经营一家造船厂,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机会学成文武艺。原指望考上武举,能谋个一官半职,日后于家族经营也有裨益,不巧两次会试都在文试那一关就被淘汰了,自此也便绝了为官的念头,一门心思的做起了海上营生。 不曾想天无绝人之路,偏偏在苏禄遇到了大明瀛王殿下。 这位瀛王在澎湖开藩设府,并逐步控制瀛州,其名声早已经在海商圈如雷贯耳。很多人都在盛传这位瀛王是个有魄力的,大明能否开海便全指望在这位身上。但也有人担心,瀛王立府之后会清剿海商,把持对外贸易,毕竟他手里有一支庞大的商队,又披着官皮。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吴天佑原是不以为意的,大明的王爷不败家就不错了,就没一个有出息的。但自打在占城偶遇一次瀛王府名下商队时,他便隐隐看出了不同。 瀛王府的战舰漂亮啊,火枪火炮看着丝毫不逊色于红毛夷,在海上从来无人敢于招惹。 他就想啊,若爷爷也有这样的一艘船,天下哪里去不得? 想着想着,这机会就来了! 初见瀛王时,这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瀛王看着年纪不大但却又高又壮,且看其骨骼,还是个练家子!而言谈举止也不做作,更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官架子。 这让吴天佑倍感亲切。 更关键的,瀛王军有战舰十九艘,他曾留意过每艘船的炮门数量,我滴个乖乖,五六百门火炮啊。他觉着几家红毛夷的战舰数量加起来,也未必比瀛王军要多。 此战,有的打! 所以吴天佑自告奋勇,想要取大富贵,那就要拿命来拼啊。 而此刻,吴天佑穿戴着一身土着服装,脸也涂黑了,他掌控一艘蜈蚣船四十名苏禄士兵正狂奔在去往特尔纳特的航线上。 远远的,他已经看到了正吞吐着淡淡烟雾的火山,不远处还有一缕烟雾,那就是蒂多蕾。 在海上想要寻找这两座丁香之岛其实很简单,哪里冒烟哪里走就对了。当然,一定要避开错综复杂的珊瑚礁! 吴天佑暗暗思量,虽然一路上并没有发现可疑船只,但并不代表红毛夷没有发现瀛王舰队的踪迹,毕竟班拓那一战早就传遍了南洋,不然荷兰人也不会对西班利亚下手,就是看准了马尼拉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 战况怎么样了呢?如何能秘密登岛不被荷兰夷发现?是否能说服特尔纳特王室参战? 想到这些,吴天佑一时间百转千回,感觉压力山大啊。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不能偷渡,沿岸有商船有渔船,独木舟就更多了,鬼知道哪艘船里就有荷兰夷的眼线呢。就只能光明正大的来,横竖他手里还有一封苏禄王妃给特尔纳特国王的书信呢。 下定决心之后,他便同身后的舵手嘀咕了几句,船只调整航向,奔着荷兰城方向驶去。 所谓的荷兰城不过是一座小型堡垒,正好卡住特尔纳特岛的深水泊位,这座堡垒最早是葡萄利亚人所建。他的福船若没有获得荷兰人允许,也是无法靠岸登陆的,所以要夺取特尔纳特控制权,必须拿下这座堡垒。 当接近堡垒的时候,吴天佑躲在船舱中观望,手里运笔如飞。他要尽全力把这座堡垒画出来,尤其是火炮的位置。 他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学习一些书画技巧,以至于画出来的玩意就像八岁小儿涂鸦! 算了,能看懂就行! 临近港口时,吴天佑马上收起纸笔,把这份宝贵的涂鸦塞进裤腿里。 登岸后,三名红毛夷带领十几个土着士兵登船盘查,问他来意。 船上确实载着货物,是瀛王府产的玉米酿。 吴天佑没有说话,而是由他的一名副手,一个叫莱旺的苏禄人接话。 莱旺告诉查验官是来贩卖酒水的,同时有一封书信要转交特尔纳特国王,在交涉的同时,十几枚西班利亚银币悄悄放入了查验官的牛皮口袋。 红毛夷没有贪污犯,因为是公开的,每个人的腰上都挎着一个没有封口的牛皮口袋。 叮叮当当银币脆响,上帝也会忍不住发笑。 但红毛夷的查验官很小心,检查船只过后,征收税款,又要求查验那封书信。 吴天佑很可怜特尔纳特的国王,他很怀疑如果苏禄王妃回来探亲,会不会被红毛夷检查身体。 这帮红毛大牲口这样的事没少干,他每次来特尔纳特都要住上半月,红毛鬼的城堡里从来不会少了女人。 还是殿下小心谨慎啊,不然这一关都过不去! 莱旺手里的那一封是家信,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真正的两封书信却是被吴天佑绑在大腿根部,虽然有些不舒服,或许还会带上自己的味道,但谁在意呢,横竖他是不会告诉国王自己的小弟弟同书信有过亲密接触的。 查验官终于放行,临走之前还顺走了一桶玉米酿,可恶! 登岸之后,留下十人留守船只,吴天佑领着一队人,抬着几桶酒,赶往特尔纳特王宫方向。 半径十里的岛屿,中间又有一座高耸的火山,去往哪里也是用不了多久的。 王宫距离荷兰城也不过四里多路,沿途尽是丁香种植园。 精明的荷兰人给每一株丁香树都做了编号,产量都是能估算出来的,想要从他们手里抠出点香料,吴天佑觉得土着人的脑子很难做到,但若换了他,吴天佑自信还是可以做到的,虽然他也没有想好怎么弄。 他要先去拜访一个朋友,一个村落的头人,只有通过这人引荐,他才有可能见到特尔纳特的国王。但吴天佑刚刚想到了女人,所以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在一家酒馆门口停了下来,自己一个人晃晃悠悠进了这家酒馆。 他有一个相好的,但这个相好的有许多相好的,其中就包括荷兰城里的红毛夷,这女人是那里的常客,很风骚很有味道。 甩给酒保两个银币,吴天佑问酒保。 “萨丽莎呢,爷爷我又想她了!” 酒保瞥了吴天佑一眼,有些意外。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时间不对啊?” 吴天佑不耐烦的说,“要你管,快着点,爷爷等不及了。” 酒保把银币揣进怀里,“她就在自己房里呆着呢,你自己去找她就是了。” 显然,吴天佑是老嫖客了,自顾自的走进后院,钻进一间房屋。 这房屋连在一起,当间只隔着一层不是很厚实的木板,前后左右无处不在的犁地声,空气里都带着特有的腥味。 房间里,一个女人正四仰八叉的躺着,有人进来也懒得动,只把双腿开的更大了一些。 吴天佑顿时没了兴致,一巴掌抽在女人的大腿上。 “起来,爷爷发财了,要给你赎身!” 女人吃痛,一骨碌身爬起来,看见是吴天佑不由发怒。 “你个不要脸的,上次的帐还没结呢,又来骗老娘!” 哗啦啦,悦耳的银币撞击声吸引了女人的目光,女人立刻变了脸色,嘴上含笑,眼里含情,就像蛇一样缠住了吴天佑。 “我的亲亲,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吴天佑难得正经,“我是真要给你赎身,你想不想?” 女人愣住了,旋即掐着腰笑的喘不过气来。 “你说,你要把老娘送给哪个老不死的?我宁愿在这里耗着,也不去伺候那些老不死的。” 吴天佑暗想这女人还真是难缠,怎么办呢,难道还真要纳这女人为小妾?他倒是不介意,但家里的怕不是要被气死。 但想到身上的差事,吴天佑咬咬牙,狠戾的说道。 “老子要了你,保你一生富贵,谁也不卖,我就问你跟不跟?” 女人又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第194章 传奇,一个人的战斗! 萨丽莎不是女人的本名,至于她的名和姓,早已被他深埋心底不愿揭开了。 她本苏鲁马益人,华人称泗水,她就是在泗水土生土长的华裔。 自从落在海盗手里之后,她已经不记得被贩卖过多少次,但她是坚强的,从没有想过去死,在这肮脏发霉的窝棚里她也会尽量让自己过的好一些。 过眼的男人无数,练就了她的一副火眼金睛。 萨丽莎很清楚吴天佑别有所图,但绝对不会是她这个人,可她实在也是没什么可以失去了呀。即便不同意,如果吴天佑自己去同老鸨谈,萨丽莎也知道她还是躲不开被卖的命运。 就这样吧,虽然她被男人骗过无数次,但她也无数次的骗过男人,萨丽莎早已经不想去分辨善恶了,只希望下一个男人不要叫自己太过恶心。 吴天佑就不错,可这个可恶的家伙从来只喜欢她的嘴...... 萨丽莎亲眼见到吴天佑拿出十两金子甩给老鸨,一张文书签字画押,然后她就背着个小包袱跟着男人走了出来。 如果能骑着一头驴子就好了,这样看起来就像一个有了男人的正常女人,她心底里燃起了丝丝希望之火,转瞬便被自己掐灭了。 心怀希望,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吴天佑前所未有的冷静,他不确定这个女人怀有什么样的心思,如果在酒馆问话,她喊叫告发自己怎么办?所以他宁愿花钱把这个女人带出来,拉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问话。 重新回到船上,吴天佑把女人塞进船舱。 虽然他杀过人,但他自问没有伤害过一个好人,而萨丽莎在他眼里并不是坏人,他决定给自己的良心和女人的性命一个机会。 “萨丽莎,我接下来说的话每一句都是认真的,你仔细回答我,如果你撒谎,我和你都会死!” 萨丽莎已经隐隐感到不对劲,这绝对不是要风花雪月的样子,房间里还有两名恶汉手持匕首抵住了她的后腰。 跑海人的命比她的命还要贱,萨丽莎不敢兴起一丝一毫的抵抗。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你最近一次去荷兰城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里边有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个红毛鬼?” 萨丽莎眼泪掉了下来,“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去伺候人的。” 吴天佑眼神里泛着凶光,恶狠狠的说,“这个回答我不满意!” 匕首已经贴到了女人的肌肤,萨丽莎感受着刀尖上的寒意,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萨丽莎知道这个冷血男人要问什么了,颤抖着说,“荷兰城里一大半的人都去围困蒂多蕾了,你也看到了,港里没有一艘红毛船,我猜城堡里只有百来人吧。” “围困?这是怎么一回事?” “哦哦,这是我无意间听几个红毛鬼闲聊时说的,好像他们强攻西班利亚城没有攻下来,就准备困住马尼拉来的红毛鬼,把他们饿死。” 吴天佑的神情缓和下来,尽量以平和的语气问女人。 “我知道你同朗布的人也认识,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的人么?” 萨丽莎已经意识到了吴天佑想要干什么,她半捂着嘴,难以置信的说道。 “你疯了么,你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的。” 吴天佑冷笑着,“这你不要管,你只告诉我在哪里能找到朗布的人就是了。你放心,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还你自由,给你富贵!” 女人的叹息声很无助,“等你活下来再说吧。” 吴天佑没有同女人过多解释,从女人口中得知一些信息之后,就坐在船舱里默默沉思。 拿定主意,吴天佑提笔写了一封书信,郑重的交给莱旺。 “你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这封信带回去,一切就拜托给你了!” 莱旺面色不善的问道,“那你呢,不同我一起回去?还有出使特尔纳特王室的事还没有办呐,大明瀛王殿下的差事,你也敢怠慢?” 萨丽莎已经完全懵了,虽然她不是很懂,但也能听出来两人交谈里提到的都是大人物。 吴天佑神色淡然的对莱旺说道。 “我对瀛王殿下的忠诚不需要你来质疑!莱旺,你要知道,我是大明人,我的身家性命都握在大明瀛王手里呢,我有什么理由背叛?” “那你为什么就这样轻易放弃了?” “我没有放弃!” 吴天佑突然意识到他同萨丽莎一直在用闽南语交流,这货啥也没听懂,于是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 “计划有变,荷兰城里只有一百多人驻扎,其他人都去围困蒂多里的红毛夷了,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进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荷兰城。 而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出使特尔纳特王室,很可能会走漏消息,给荷兰城以充足的准备时间,你懂了嘛?” 莱旺扫了女人几眼,他觉得不应该相信一个妓女的话,但他也知道这次出使的领导者是吴天佑,阿耶理很清楚的告诉他,我们就是干活的,成败都由那个大明商人负责。 莱旺轻轻点头,“那好,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把这封信带回去,你确定不同我一起回去?” 吴天佑如释重负。 “我还有自己的使命!” 转过头,男人看了几眼眼泪汪汪的女人,想着在这女人身上耕耘过的荒唐时光,缓缓压下心中的杀意。 “莱旺,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把这个女人也带回去,瀛王殿下或许对她所知道的很感兴趣。” 所有的酒桶都被搬上岸,莱旺对着吴天佑点点头,便指挥船只离港,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吴天佑的视线中。 接下来就是自己一个人的战斗了。 吴天佑深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但他觉得还可以做的更多。 在码头上雇了脚夫,吴天佑就如一个正常商人一样,一一拜访城镇里的酒馆饭庄。 玉米酿的酒精度很得酒鬼们的青睐,而且吴天佑的定价更具诱惑力,很快,几十桶玉米酿便脱手了。 天色将黑的时候,他钻进了一家赌场,将所有的钱财都兑换为金币,虽然这样很吃亏,但好在携带不是问题。 他很确信,只要办成了这件事,钱就会像头顶火山喷涌的黑烟,源源不绝! 按着萨丽莎告诉他的,这女人怀疑这家赌场就是一直在反抗荷兰人的土着酋长朗布的产业。 朗布就躲藏在岛屿的某个角落,他失去了家人,他儿子同女人的皮至今还被吊在荷兰城的城头上。 荷兰东印度公司以最为暴力的方式警示所有土着,荷兰才是这座岛屿的主宰! 进了赌场,自然是要赌的,吴天佑决定拿自己的命来赌! 吴天佑找到赌场掌柜,将一袋子金币砸在柜台上。 “我要见你们东家,同他赌一把!” 掌柜惊呆了片刻,这一袋子金币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旋即他便面带着灿烂笑容,将吴天佑领进后院。 赌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疯子一般的赌徒! 吴天佑见到了一位矮小强壮的土着人,这人盘膝坐在草席上,冷冷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很确信,这人不是朗布,因为传言中,朗布是一个中年人,而眼前这人也就二十几岁年纪。 这个时候,吴天佑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害怕。 他盘腿坐在这人的对面,压低声音说道。 “我要见你的主人,朗布!” 第195章 传奇,功成! 吴天佑被捆成了粽子,塞进了麻布口袋,像猪猡一样吊在一个木杠上晃来晃去的。 他心底里产生一丝寒意,如果听到荷兰夷的鸟语,那今天将会是他的祭日。 走了一段路,他感觉应该是赌对了,虽然眼前黑乎乎的,但他能感觉到正在爬坡,而去往荷兰城方向没有坡路。 想到此处,吴天佑索性闭上了眼睛,过度的精神紧绷导致他身体疲乏,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还别说,虽说手脚被勒的酸痛,但晃来晃去的还挺舒服。 当吴天佑被一巴掌扇醒的时候,他微微眯起眼睛,努力适应外间微弱的光线。 这是一座山洞,岩石缝隙中插着几支火把,在他正前方不远处,地毯上盘坐着一位中年汉子,斜披着印花棉布袍,头顶匝着一圈丝绸彩带,彩带上串着几粒泛着莹白光泽的珍珠。 这位应该就是朗布了吧?吴天佑暗暗想着。 中年人神色冷淡。 “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吴天佑略微挣扎了一下,“把我解开,我有天大的事要同朗布首领商议!” 中年人挥了挥手,两个土着战士解下吴天佑身上的绳索。 吴天佑晃动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控制住酸麻的手脚。 他盘腿坐了下来,带着淡淡微笑说道。 “我是贵客,难道朗布首领不应该拿出最为丰盛的酒水来款待我么?” 朗布冷笑了几声,“你再废话,我会把你丢进水塘里喂鳄鱼!” 吴天佑丝毫不在意朗布的威胁。 “我名吴天佑,大明人。至于我的来意,想必朗布首领已经看过我带来的书信了。我大明瀛王殿下要发兵攻打荷兰夷,寻求特尔纳特人的支持,共同对敌!”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不去找苏丹萨哈里?” “萨哈里软弱无能,我以为朗布首领更值得信任!” 朗布沉默了片刻,说道。 “你们大明瀛王的战绩我也听说过,他不是在同马尼拉的红毛鬼交战么,怎么又要对荷兰夷下手了?我很好奇,他有什么实力可以同时对抗两伙红毛夷?” “就凭我大明同南洋是邻居,而红毛夷的老巢远在数万里之外!就凭我大明船坚炮利,胜过红毛夷!就凭将士齐心,悍勇无敌!” 如果朱常瀛当时在场,也会面带羞愧的,并没有这般好,家里一堆破烂事呢。 朗布面带鄙夷,“就凭你们的船你们的炮?我又不是没有见过。” “明日你就会见到了,到了那时,你就会看到什么才是强大。但同时,你也失去了亲手复仇的机会!” “只要荷兰夷死,谁出刀又有什么分别呢?” 朗布的一句话,将吴天佑噎的说不出话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合作对象? “如果朗布首领这样想,那我们就慢慢等待吧,你的仇人将死在我大明战士的刀下!” 朗布微微冷笑。 “让我猜猜啊,你们的王也对丁香的暴利起了觊觎之心,都是冷血的鳄鱼啊,即便你们的王战胜,对我特尔纳特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你们的王就会放下手中的鞭子?” “瀛王殿下帮助了苏禄人,苏禄王同我家殿下相处愉快!” 吴天佑神色淡然的说道。 “有关布朗首领的传闻吴某也听说一些,你曾经试图刺杀苏丹萨哈里,结果你的部落被荷兰夷同国王军联合剿杀,从此如地老鼠一般暗无天日。 朗布首领,你还是考虑一下如何能摆脱这种困境吧。我大明军确实在寻求帮助,但同时,朗布首领也会从中获益。大明瀛王殿下有一个习惯,机会,只给人一次!” 房中陷入了静默。 看似坚韧的朗布胸中充满着绝望同仇恨,他曾是特尔纳特最勇敢的酋长,正是他率领勇敢的战士配合荷兰夷向葡萄牙堡垒发起一次次亡命冲锋。 但胜利之后的果实是苦涩的,他向苏丹提出了一个看似伟大实则愚蠢的建议,干掉荷兰夷。然而他忽略了一点,他的威望已经令苏丹萨哈里感到恐惧。 就像绝大多数王朝的君主一样,对内部的防范更甚于外敌,朗布的王背叛了他,联合荷兰夷要置他于死地。他虽然侥幸逃脱,但却被冠以刺杀苏丹的罪名,成为躲在黑暗中的老鼠。 虽然吴天佑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但确确实实戳中了他的痛点。 如果没有外力,他很难摆脱这种困境。 但大明人是个选择么,在他眼中,大明人懦弱的,除了精明的算计并没有令人称道的地方。 这个瀛王会不一样么?朗布很怀疑。 “在你们的王没有展现实力之前,我不会让我的勇士去送死!” 听他这样说,吴天佑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相信当朗布看到庞大的舰队之后,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朗布首领,相信瀛王统帅的大军是不会令你失望的。但在这之前,请您有所准备。我家瀛王的意思,也不是让你们去送死,而是尽可能的牵制荷兰夷。” 朗布挥了挥手,有仆人端上两杯香蕉果酒,他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缓缓说道。 “大明人,说一说你的计划吧!” 吴天佑按住心中狂喜,问道。 “朗布首领,你有多少可以动用的人手呢?” “两百人!” “足够了!”吴天佑含着淡淡笑意说道,“荷兰城去往城镇的路上有一座木桥,木桥北岸西五十步,我在那里埋了一些东西。请朗布首领派人挖出来,这是给荷兰夷的惊喜。” 朗布也没有问是什么,只吩咐人去挖了。 山洞中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山洞深处偶尔传来的呜呜声。 吴天佑很累,他估计那东西挖出来怎么也要一个时辰左右,与其这样对着一张死人脸,就不如倒下来睡觉。 也许是临近火山的缘故,山洞里丝毫没有潮湿感,相反,他感觉屁股下的石头都是温热的。索性躺下来,片刻间就睡了过去。 这让看守他的两名土着人一阵阵错愕,就恨不得一木枪戳死这个傲慢的家伙! 这是个疯子吧,这个时候也能睡着? 临近午夜,四个人抬着两个木桶走入山洞。 几个土着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其中一个竟然将火把凑近木桶去看。 这让刚刚苏醒的吴天佑魂飞天外,他蹭的一下跃起,一脚将那名土着踹倒,而后将火把扔的远远的。 “你特酿不要命啦!” 土着也愤怒了,我们还没揍你呢,你竟然敢动手? 朗布拦住暴躁的手下,问道,“里边装的是什么?” 吴天佑冷冷一笑。 “火药,满满两桶火药,足以将荷兰城的木门炸上天!” 可怜的土着是不被允许拥有火枪火炮的,葡萄利亚如是,荷兰夷也相同,他们手中的武器,还是传统的弓箭同刀剑。但这并不包括朗布,他是见过火药威力的。 他站起身,用匕首撬开密封的桶盖,竟然真是火药,而且还是颗粒状的! 朗布沧桑的脸上终于绽放出森冷的笑容。 “大明人,现在我有点相信你说的了,我会集结我的勇士,做好准备。但如果你撒谎,我会把你塞进木桶里,丢进海水里慢慢泡着。” 第196章 侵掠如火 当我拿到莱旺送回来的书信时,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沧海遗珠! 吴天佑,这货毫无疑问是个人才。 只是令我没想到的,这份宝贵的情报竟然来源于一名妓女。 而现在,这名妓女就站在我面前。 详细询问过后,我就确定这女人口中的情报远比从特尔纳特国王口中得来的消息还要靠谱。国王会权衡利益,但眼前这女人不会,她在意的只有自己的性命。 机会!不可多得的机会! 什么也别说了,给我冲鸭! 一队变两队,十九艘战舰满帆全速。余下来的商船蜈蚣船并做一队,由沈兴负责,什么时候到了什么时候算。 天色微明时,眼眸中出现一座高耸的火山,火山口吞吐着缕缕黑烟。 造物主真是神奇,在毁灭的边缘却孕育着这个时代最宝贵的财富。 战斗的钟声敲响,令旗手在望楼上舞动旗帜,舰队变换队形,呈交叉式两列纵队航行。 而这个时候,岛上的灯塔也发出了预警,巨大的铜钟震鸣声响彻在特尔纳特岛上。 透过望远镜观看,游荡的独木舟正在蜂拥靠岸,不明所以的人群站在码头上四处张望, 渐渐的,所谓的荷兰城终于出现在我的视线,有目之所及的范围,并没有发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深港里船只杂乱无序,旗帜各异,只有向内陆逃窜的身影,甚至连一艘调动人员,准备出航的船只都看不到。 吴天佑的情报准确无误! 当舰队抵近岛屿时,再次一分为二。 八艘战舰在邹启怀率领下前突,意图围住荷兰城展开炮击。 由于缺少荷兰城火炮口径情报,舰队将以十二斤火炮射程为准展开炮击!这是有风险的,代表舰队将置于口径十二磅以上重炮射程范围之内。 但面对这样的棱堡,别无选择! 至于吴天佑的小儿涂鸦,这玩意真心没有用,除了他,估计没人能看懂。 余下十一艘战舰则泊在距离海岸线三里之外,放下舢舨小舟,准备登岸作战。 每艘舢舨可搭乘八人,每艘战舰配备两艘舢舨,总计二十二艘舢舨,将将好一哨士兵。 城堡塔楼上,正在疯狂打着旗语。 虽然手势略有不同,但人类的通性导致旗语虽有差别,但也能猜个大概。 应该是一种警告,你们是什么的干活,再靠近,我们就要开炮了! 管你丫的,计划已定,只要不投降,就是要打! 轰的一声,荷兰城打响了第一炮。 我心中一凛,荷兰城配备了十六磅重炮! 这就代表那八艘战舰将在城防炮的射程之内,这是一个糟糕的消息,再结实的木料也扛不过铁球。 我举起望远镜仔细查看。 视线可见的,有城防炮八门,其中两门十六磅重炮,其他的却只是八磅炮,这个配比是不合理的,但对瀛王军来说却是好事。 刘时敏也举着一具望远镜在观察,不过看的却是王宫方向。 “殿下,城中的土着士兵正在向王宫方向集结,没有发现有船只出海!” 方此时,密集的炮声已经分不清个数,呼啸的炮弹几乎覆盖了荷兰城面向大海的一整面石墙。 这样的炮战其实意义是不大的,外行看着胆战心惊,但十六斤的炮弹也砸不塌这种专门防御火炮的斜面城墙,最多砸一个坑。 真正要摧毁的,是城头的火炮。 但这么小的目标,以现在的火炮精度而言,二十发炮弹能灭了它都算是神射。 这也是红毛夷几十人就敢固守一座堡垒的原因。即便是同级别的对手,攻守双方三五倍的死伤比也是极为正常的,若是欧罗巴海军面对亚洲海军,十倍以上的杀伤比再也寻常不过。 木制的战舰,终归不能同石质的堡垒相比! 万幸,两轮炮击过后,那八艘战舰还完好无损,而那一哨人马已经强行登陆,绕到荷兰城北墙方向。 一东一北两面夹击,我就不信啃不下来它! 正这个时候,一个闷雷一般的声音盖过炮声,荷兰城的城西竟然窜起一股浓烈的黑烟! 我惊喜的几乎一下跳起来。 吴天佑!吴天佑!没想到这个事你还当真办成了! 登岸的一哨士兵正要展开队形强攻,但那一声巨响之后随即改变了计划,在荷兰城火枪射程之外快速向着城西运动。 所谓的荷兰城其实很小,也就我在京王府的半个大,呈四方形。 那一哨士兵转过城角便不可见了,但荷兰城西门并没有安静,相反,喊杀声,火枪声尤为的密集! 反观北城东城,依稀可见有人正在沿着甬道向西城狂奔,城头的八磅炮已经弃之不顾了。 不能在等了,虽然吴天佑的情报说城中只有百多人,但我不能确定这货能拉来多少土着参战啊。万一就十几二十人呢,所以一定要为西城进攻分担压力。 “传我王令,五艘水虺级前突入港,快速登陆!” 发布这条命令之后,我把视线移向特尔纳特王宫方向。 似乎并没有参战的意图,土着士兵只是把王宫围的水泄不通。 这让我想起了我大清,日俄战争竟然爆发在大清东北。 再回头,荷兰城内燃起了浓烟,密集的枪声更胜过之前,我意识到那一哨士兵已经同土着军会合,并攻入了城内。 荷兰城是真无人可用了,便东城同舰队对轰的最后两队炮手也抽出武器,支援西城去了。 对荷兰夷来说,这场战斗无解,除非能抬出一架马克沁来。 炮击停止,邹启怀率领八艘战舰按着预定计划封锁特尔纳特同蒂多蕾之间的海峡。 两岛之间,最窄处只有五里,而西班利亚城在蒂多蕾岛最南,两座堡垒之间也不过二十里的水路, 炮战这么大的动静,围困西班利亚城的荷兰战舰必然会火速回援,邹启怀的任务就是拖住荷兰战舰,为地面作战争取时间。 而我手中的六艘战舰作为第二梯队,暂时用来威慑特尔纳特,并将随时准备支援邹启怀部。 虽然特尔纳特出兵的可能性极小,但还是要以防万一的,如果他敢出兵,那这座几乎不设防的小镇将会遭受炮弹洗地。 没有敌方炮火威胁,两艘水虺级战舰顺利靠岸,其他三艘也距离码头不过一箭之遥。 这个时候,我心里边已经认定这场突袭战稳了,再没有人能阻挡瀛王军占据这座堡垒。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惊天巨响从荷兰城内传来。 不对,不是一声,而是若干爆炸几乎同时产生以至于完全分不清个数来,一股近似于蘑菇云一般的浓烈黑烟迅速升空!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感觉船身都在晃动。 “什么情况?”我惊讶的脱口而出。 刘时敏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蘑菇云,他咽了几下口水,艰难的说道。 “殿下,很可能是城内存放的火药,只是不知道是我方引燃还是敌方自爆。” “只有一种可能,敌人要同归于尽!” 我转头对传令兵说道,“传我王令,将第二梯队舰队指挥权移交贺承志,前去策应邹启怀部。青虬舰则靠岸登陆,本王要入城。” 刘时敏挡在我面前,急切的说,“殿下,此时登岛是不是早了些,城中枪声犹在啊。” “不必等了,敌人狗急跳墙将火药库都炸了,还等什么?” 正如我所说的,大爆炸之后,城中的枪声陡然稀疏下来,而当青虬号驶入深港靠岸登陆时,甚至城中的厮杀声都听不到了。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推门声,城堡北大门被缓缓打开。 一个身影站在道路正中,看着灰头土脸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凌厉的眼神,凛冽的杀意。 “卑职吴天佑恭迎殿下入城!” 牛逼克拉斯!这货竟然带着土着从西城杀到北城,杀穿了! 我狠狠拍了吴天佑肩膀几下,丝毫不掩饰我眼中的欣赏。 “临机决断,勇于任事,此战你是头功!” 我原本还要再夸几句的,却见我身旁的侍卫都在歪着脑袋向外海看去。 我擦!荷兰舰队回援了。 第197章 一个战俘也没有留下 一支荷兰舰队正在同邹启怀部对峙,三艘盖伦战舰、四艘蜈蚣船、两艘福船......这个配置很联合国。 贺承志部已经迎了上去,在邹启怀部两点钟方向策应。 14比9,数量占优,火力占优,质量占优,我倒是要看看荷兰有什么本事来翻盘? 至于怎么打就是邹启怀同贺承志二人的事了,海军将领都是在海上泡出来的,我这个半吊子指挥官不瞎掺合才是明智的做法。 领导嘛,就应该摇扇子,不然也锻炼不出来合格的海军将领。 荷兰城的战斗持续将近一个小时,可谓神速。 吴天佑的神助攻,功不可没。 当我在卫队簇拥下踏入这座堡垒时,不禁有些傻眼。 这特酿除了城墙已经没剩下啥了。 几座联排高脚木屋一看就是库房,正在烈火中渐渐支离破碎,里边存着的货物也将付之一炬,丰厚的财富就这么被烧了。 堡垒中最为高大的一座建筑被炸的面目全非,碎裂的砖石铺满了半座堡垒,不出意外,这座建筑应是教堂,也是存放火药的地方。 目光所及之处,也就还有五六间房屋残存。 喘气的至今还没有看到。 哦,错了,有头驴子还没死,不过也快了,肚子上插着一块木板。 巨亏啊,看样子战利品将会少的可怜。 我问最早参加战斗的那位哨长,“战俘呢,不要告诉我一个也没有。” 那哨长一脑门子官司。 “回禀殿下,库房同西洋庙都是红毛夷眼见不敌,自己点的。至于战俘么一个没有留下。” “都杀啦?” “卑职也不想啊。”哨长无奈的指了指还在城中四处乱窜的土着,“这些人入城之后就杀红了眼,言语不通,卑职也管束不住他们啊。” 这个.....确实没办法责怪他。 就在我眼前十几步距离,一个土着正对着一具荷兰夷尸体掏心掏肺呢,是真的掏心掏肺,不清楚此地是怎样的风俗,将敌人开膛破腹,肠子拉出来挂在脖子上,似乎是在证明自己的勇气? 此刻,这名土着手里抓着半片肝脏,正咔滋咔滋咀嚼着,特别的有滋有味。 实在是看不下去,要吐了! 我把脑袋歪在一旁,问吴天佑。 “那个叫朗布的人呢,你把他叫来!” 吴天佑也被这景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茹毛饮血啊,只有话本里才有! “卑职这就去找!” 城堡虽然不大,但土着人战斗起来显然也没个规矩,就是猛冲猛打,如今正是收割战利品的时候,就更加的忘乎所以,肆无忌惮,都特酿抢疯了! 我正琢磨着如何赶走这群盟友呢,忽听有轰隆隆的炮声传来! 于是急忙登上城头观战。 这是一场真正的战舰对轰,烟雾弥漫,炮弹如急风骤雨。 看态势,荷兰舰队试图接舷作战,以弥补火力不足的劣势,而我方舰队则拉开距离,展开战列线,持续炮击。 我喜欢这种战争,因为不对称! 红毛夷在南洋土着面前耀武扬威,但在我瀛王军面前,还是放下身段,好好做人吧。 我只是有些奇怪,战力对比相差悬殊,荷兰夷为什么还要这般拼命呢? 哦,城下的死尸说明了一切,这应该是荷兰夷在南洋战斗减员最为惨重的一次,更要命的,非但没能打下蒂多蕾,还丢了特尔纳特。这让唯利是图的商人如何能善罢甘休。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这样想,我多多少少对他们有了一丝理解。 而我的责任就是叫他们理解的更深刻一些。 正这个时候,吴天佑终于将朗布带了过来。 这人身穿皮甲,浑身浴血,便披散的头发也被血水黏为一缕一缕的,胸前赫然挂着两颗还冒着热气的手雷,看错了,是心脏! 这是个什么玩意啊,若是没有心理准备,我是一定要呼叫大师兄的,‘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这么辣眼,实在是令人难有好感。 “朗布首领,你要约束你的士兵,并尽快把所有人都叫到我面前集合!瀛王军将接管这座堡垒。” 当朗布听过吴天佑翻译之后,眼神闪过几丝冷光,但瞬息间又被隐藏了下去。 “大明瀛王殿下,我们是盟友,为您夺下这座堡垒提供了巨大帮助,我的勇士很多都战死了。尊贵的殿下,您应该给予为您效力的勇士以荣耀同财富。” “你说的没有错,朗布首领!” 我冷着脸对他说,“你会得到丰厚的回报,你手下的士兵也是如此。但现在,必须停下这种毫无意义的破环,立刻,马上!你要知道,你们现在焚烧的,是我的财产!” 朗布的表情告诉我他的内心在挣扎,我倒是很希望他突然对我拔刀,如果这样我还能少分一份战利品。 然而理智还是迫使他微微躬身,最终在吴天佑的监督下执行我的命令去了。 刘时敏盯着这厮的背影,极为笃定的说,“殿下,这土蛮有不臣之心!” 我心说人家甘心臣服才是怪事,当家作主自己说的算才是想当然的吧。不过这厮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二鬼子,便装都不会装。 两刻钟之后,朗布带着他手下在一片废墟上集合。 这就没办法看,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着点人体零碎,从头到脚就像粉刷着一层红油漆。肩扛手提着一些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战利品。 我笑着对朗布说道。 “你的第一个夙愿,报仇已经了结。现在,本王帮你完成第二个夙愿,带着你的人去收回自己的领地吧,但没有我的准许,不可挑衅你们的王!” 转头,我又看向吴天佑同一名哨长。 “你们两个带兵同朗布首领一同去,记着,我们只是要防止王室出兵,至于领地内部事务,就不要干涉了,由朗布首领自己拿主意。” 吴天佑听我说完,同朗布叽里呱啦的说了好一会儿,朗布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他只看向城楼上吊着的十几具干尸,缓缓说道。 “我要把他们带回去!” 我点点头,“这是应有之义!” 打发了朗布,城中就都是自己人,这才放下心来打扫战场。 虽然存储的货物被烧光了,但我相信还是有一部分财富掩埋在废墟之下的,这个就不需要同盟友分享了,何况这个盟友并不十分的可心。 海上的战斗仍在继续,我重新登上城头观望。 没有意外,敌军的一艘蜈蚣船被击沉,两艘福船被围困,荷兰舰队扛不住了,正在转向逃走。 这让我有些无语,气势汹汹的来,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跑了呢?玩命到底啊。 而瀛王军则有一艘战舰受创,正在脱离舰队退往港口。 邹启怀部在追击,贺承志部试图迫降两艘福船。 大事已定,但我仍旧贪心不足,我看向刘时敏淡淡一笑。 “去把特尔纳特苏丹请过来吧,就在这废墟之上款待他。” 临近午时,沈兴率领的第二梯队才姗姗来迟,而随着他们的到来,清理战场的速度陡然提升。 此战,瀛王军战陨十三人,朗布的手下死了四十几个。 而敌军数量真正是让我有些无语的,荷兰夷才三十几个,土着二鬼子也不过百人。 就说红毛鬼有多猖狂吧,三十几个人就控制一座有着两万多人口的岛屿,偏偏还挺安稳。 而弄懂了其中的内在逻辑,也就理解为何傲慢的欧罗巴自以为世界中心,将整个世界视为一场牌局了。 而这场牌局的赢家,将决定今后数百年的国运! 第198章 蒂多蕾的使者 在教堂的废墟旁,我见到了特尔纳特的王。 萨哈里。 这是一位瘦弱不堪的中年人,同我的大哥朱常洛有的一比,暗黑的眼圈告诉我,这人酒色过度,不是个正经玩意。 这人身高不足1米5,事实上绝大多数岛民都是这样的身高,他看我,就像在看一堵墙,眼眸里充斥着惊慌神色。 因为就在我身后,并排陈列着荷兰夷的尸体,经过朗布那一伙人的加工,这些尸体的模样鬼见了都要吓一跳。 各自见礼,我亲切的拉着他面对这些死尸并排坐下,桌椅都是摆好了的,桌案上还摆放着一套精瓷酒杯,丰盛的食物。 刘时敏斟酒之后,我举起酒杯,面带着笑意对萨哈里说道。 “来,为了我们的胜利,满饮!” 萨哈里杯中的酒水空了一半,因为他的手一直在抖! “满~饮~” 他居然用蹩脚的大明官话说出了这个词语。 孺子可教。 我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交给了他。 “这是令妹,苏禄王妃给你的家信,你妹夫苏禄东王委托我转交给你。 本王同东王苯苏哈是很好的朋友,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也能建立牢固的友谊,你认为呢,尊贵的萨哈里王。” “当然,当然!” 萨哈里铁青的面色缓和了些许,他试探着问我。 “尊贵的大明瀛王,您为我国驱逐了残暴贪婪的红毛夷,本王对您的帮助万分感激。我在王宫为殿下准备了丰盛的酒宴,这里的条件太过简陋了,不如去我的王宫庆祝,如何啊?” 我笑着摇了摇头。 “感谢萨哈里王的盛情,不过不必了,本王喜欢同我的勇士在一起。” 其实我怀里还有一封书信,写有给特尔纳特的让利,但由于吴天佑太过给力,这封书信显然没有必要让萨哈里知晓了。 萨哈里干笑几声。 “那好,那好,本王命人把酒宴送过来,款待殿下以及您勇敢的战士。” “那就多谢了!”我点头致谢,转而面色肃然的问他,“你同荷兰夷签订的契约,以及账册都带来了么?” 可恶的荷兰夷烧毁了一切,库房里的货物我不是很心疼,真正令我恼火的是那份协议同账册,那才是掌控这座岛的根本。 精明的荷兰人之所以能够成为海上马车夫,是有其独到之处的。如果我没有记错,在前世荷兰农业也是首屈一指的,不大的地方却为整个欧洲提供农产品。 就说特尔纳特岛。 岛上的每一株丁香树,荷兰人都做了详细的记录,位置、树龄、产量、归属、甚至具体到照料这株丁香树的奴隶。可惜只找到了几页残章,大批资料都在烈火中化为灰烬了。 至于那份协议就更加重要了,那是欧罗巴殖民近百年得出的经验总结,拿过来修修改改使用准没有错。我对于怎么殖民,也就知晓个大概,这个也要去学的。 感谢萨哈里的配合,一个小时之后,王宫的侍女排队送来了酒食,他的大臣也带来了我想要的账册。这是副本,荷兰夷一份,特尔纳特也有一份。 这是友好合作的开始,萨哈里慷慨的赠送我四名美女,我笑纳,我则回礼老三样,丝绸、瓷器、茶叶以及一柄从废墟里扒出来的荷兰佩剑。 这个时候我才理解为什么苯苏哈那厮总想着往我房里塞女人,原来是传统。 日头偏西,这场废墟上的宴会才宣告结束。 但萨哈里还不能走,我拉着他站在港口,迎接凯旋的舰队! 邹启怀部最终也没能拦截住两艘逃窜的盖伦船,只拖着两艘蜈蚣船返程,而战俘也一个没有。 因为蜈蚣船上的土着二鬼子见势不妙,便弃船钻进了距离特尔纳特东二十几里的巨大岛屿,这座巨大的岛屿除了茂密的丛林就看不到别的,邹启怀不敢深入,便只能拖着船回了来。 贺承志部倒是收获不小,两艘福船逃无可逃,挨了几炮后选择投降。 只是俘获的战俘却令我颇为意外,只少数几个荷兰夷外,绝大多数船员竟然是倭人! 问之,原来是荷兰东印度公司雇佣的打手,属于雇佣军。 胜利看似来的如此轻松,瀛王军自然士气高涨。 就在士兵押送战俘登岸时,我礼貌的请萨哈里回宫,来日再聚。 当晚,瀛王军便在荷兰城周边搭起帐篷,燃起篝火,热烈庆祝。 就着篝火,邹启怀略带血丝的双眼却在烁烁放光。 “殿下,有一个人,您一定要见一见,是蒂多蕾王室的使者!卑职在回来的路上,这人就在航线上等着呢,他请求卑职出兵,攻打西班利亚城。” 我擦!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我急着问道,“人呢,快把人带来。是不是蒂多蕾王室同荷兰夷联手攻打的西班利亚城,荷兰夷跑了,他们担心西班利亚人报复?” “正是如此!” 邹启怀一面吩咐人去找使者,一面兴奋的说道,“卑职看此事不是作假,在回程时,卑职抵近西班利亚城观察过,西班利亚城受损严重,海湾里飘满了船只残骸,而陆地上,则有大批土着士兵驻扎,防备西班利亚城方向。”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么明显的狗咬狗,小绵羊为何要跳进来凑热闹。 以荷兰东印度公司吃独食的脾性,可能还不如西班利亚人宽容呢,特尔纳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两个岛距离又不远,消息肯定是互通的。 好在蒂多蕾的使者来了。 我请这位使者坐下,而后问他。 “荷兰夷许诺了你们什么条件,你们的王才会出兵攻打西班利亚城?” 使者微微愣神,他完全没有想到我为何问这个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尊贵的大明瀛王殿下,您会强迫我国更改信仰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 荷兰夷不在乎信仰,只在乎钱。 而西班利亚就不同了,一向以西方教的看门狗自居,走到哪里就将这股恶臭散播到哪里。而蒂多蕾,信奉的是天方教。 同样是唯一神,同样具有排他性,当双方碰撞到一起,矛盾就是不可调和的,要么你死要么我亡,而共生的结果就是混乱同无序。 西班利亚人想要复制马尼拉的成功,却显然低估了土着的反抗决心。 这一次,我要感谢上帝,你的信徒给了我趁虚而入的机会! “只要于我大明以及子民无害,本王无意插手别人的信仰。” 使者如释重负。 “如果是这样,我王愿意同大明缔结合约,成为坚定的盟友。” 我的嘴角抽了抽,怎么感觉有点吕布认干爹的赶脚,还真是苟啊。 据这位使者所说,原本蒂多蕾是有一支由两艘西式战舰为主的舰队驻扎的,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一月前突然就撤回马尼拉去了。所以荷兰夷才有恃无恐,悍然发动战争,围困西班利亚城。 若是以这个时间节点来推算,班拓海战就像蝴蝶扇动的翅膀,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西班利亚的回缩显然别有所图,而目标也不难猜测,或许这个时候澎湖正在被西班利亚人攻打?瑞安也是有可能的。而荷兰正好抓住了这个空子,想要取而代之,而最终又可能便宜了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仔细想了想,身后应该没有老鹰了。 这是一场乱战,一支看似庞大的舰队相对于无垠的大洋来说就同陆地上的蚂蚁没有任何分别,彼此间很难发现对方的踪迹,选择下手的目标,只能是对方在陆地上的据点。 蒂多蕾岛上的西班利亚城是马尼拉经营多年的成果,其规模同荷兰城相比就是大巫见小巫,荷兰夷不敢打,所以选择围困。 那么我应该怎么去对付这座坚固的堡垒呢?似乎除了围困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但要围困多久呢,鬼知道西班利亚城内存储了多少补给。 有没有可能复制特尔纳特的成功呢? 我问这位使者,“如果本王给你们几桶火药,你们有信心炸掉城门么?” 使者眼眸一亮。 “尊贵的瀛王殿下,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火绳枪同火炮,这场战争的胜利将会来的更早一些。” 第199章 双岛之王 接收胜利果实总是令人身心愉悦的。 南洋商行的大掌柜沈兴,负责清查岛上的丁香种植园,并同大大小小几十个酋长签订一份新的契约。 特尔纳特苏丹萨哈里很配合,派出他的大臣协助商行执行这项繁杂的任务。而我给他的条件,在原荷兰定价的基础上提价一成收购丁香,这让萨哈里看起来很满意这份新的契约,也只是看起来。 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他的态度。 有不听话的土酋,那就换一个,短短三日,就有两个村落的酋长被吊在了萨哈里王宫的城墙上。荷兰夷太残暴了,这种拉仇恨的事还是由人家内部去处理比较好。 乌烟瘴气了几日,这座岛便重归往日的秩序。 城头变幻大王旗,其他也没有太多的变化。 荷兰城的废墟清理了出来,尸体被掩埋,废料被丢进大海,这座小小的堡垒将被扩建,并最终会被建设成为具有大明风格的城镇。 商行购买了一百多名奴隶,还有一百多名战俘,将是这座城镇的建设者。 瀛王军需要高高在上,强大而又不失礼仪,用优雅去折服贵族,用武力去维护秩序。 我拿着同萨哈里签订的合约,很是感慨。 这其实是荷兰夷同萨哈里签订的那一份,翻译过来修修改改也就用了。 很霸道,很殖民! 这份合约对特尔纳特政治、军事、经济几个方面几乎是全方位的控制。 只说这经济,丁香垄断贸易权,其他进出口货物的关税也是由荷兰夷负责,荷兰东印度公司拿走关税的六成,剩下的四成才属于萨哈里。 这看似很欺负人,萨哈里誓死也要反抗的吧? 但其实不是,因为土着原本就没有征收关税的概念,这种税收体系还是葡萄利亚人建立起来的,荷兰夷继承,如今又落到我的手里。 萨哈里能拿到足额的四成就已经沾沾自喜了,在他看来这钱就属于白捡,可以肆意的挥霍。 而至于他的臣民......这座岛上有一半人是奴隶,只是会说话的牲口。 宁予友邦,不予家奴,就是岛上绝大多数贵族的心态。 也正因为如此,一两艘坚船利炮便可以征服这座岛屿,绝大多数岛民只是冷眼旁观,甚或者,拿出自家的物产偷偷前来交易;暗中揭发哪个土酋私藏了丁香;跑来工地求你,我很有力气,给个活干给口饭吃。 当我看到这一切,也就深刻的理解,为什么当年八国联军登陆天津,从不缺少运输物资的苦力。 不是敌人太强大,只不过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太不干人事罢了。 掌控特尔纳特的同时,我的视线移向另一座丁香之岛,蒂多蕾。 我并没有满足蒂多蕾使者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两座丁香之岛同苏禄不同,并不需要强力的武装,提供火枪火炮就不要想了。但我还是同蒂多蕾达成了合作,特尔纳特之战结束的第二日,主力舰队便围了过去,封锁西班利亚城堡的出海通道。 令我稍稍意外的,同荷兰夷死磕近月的西班利亚人,竟然派出使者,前来谈判。 我在青虬号上接见了蒂多蕾治安官,西班利亚人弗德理弗斯。 这人身穿领口袖口带有蕾丝的泛黄衬衫,淡蓝色紧身裤,足蹬皮靴,头发胡须也修剪过,很是特体的站在我面前。 但他深陷的眼窝,布满血丝的双眸告诉我,这货已经很疲惫了,只是在强撑。 行礼之后,我回以微笑,请他入座。 弗德理弗斯看着桌上的酒食,吞咽着口水,他艰难移开目光,带着一丝丝难为情。 “尊贵的皇子殿下,可以进食之后再谈正事么?我的头有些眩晕。” “请吧,刚好本王也饿了。” 指挥室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很安静,弗德理弗斯咀嚼吞咽食物的声音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 当吃光盘中的食物,干掉两杯玉米酿一杯茶水之后,他从口袋里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而后得体的对我微微躬身。 “感谢您的款待,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 我回以微笑,“不要客气,我大明乃礼仪之邦,对待心怀善意的客人总是热忱相待的。” 弗德理弗斯收敛住脸上的笑容,带着悲愤说道。 “您的款待太热情了,至今我们也不理解,殿下为什么要突然袭击我们的舰队?马尼拉并没有同大明有过冲突啊。” “怎么可能没有呢?” 我冷冷一笑。 “数年前的马尼拉罪行你们忘记了?但本王没有忘!如果你非要找一个理由,你可以把班拓一战理解为对你们的警告,或者报复。 哦,对了,我的士兵还从一艘船上搜到了几封书信,是一位马尼拉主教写给你们皇帝的,信中言说只要你们的皇帝派出一支七千人的大军,就可以征服大明,用丝绸妆点皇室的花园,用瓷器填满地中海。你说你们,该不该被打?” 弗德理弗斯嘴角抽动了几下,他很想说‘我们特么的只是嘴炮啊,不是没有动手么?’,但想想还是算了。他来,本也不是要争论对错的,而是要保命! “那殿下是否能够放弃攻打蒂多蕾呢?您已经占据了特尔纳特,若再占据蒂多蕾,整个东印度的丁香......好吧,我承认这将带来巨大的利益。 但您要想到,您将面对整个欧罗巴的怒火,那将是殿下,甚至大明难以对抗的,还请殿下谨慎考虑。” “那就战吧,本王等着你们!” 对于弗德理弗斯的威胁,我丝毫不以为意,而是很严肃的对他说。 “当你们的大军来到时,所能看到的,只能是一片废墟,再也看不见一株丁香树。本王并不是在威胁你,而是陈述一件事实,这丁香于我大明来说并不紧要,但对于你们,则比黄金还要珍贵。” 弗德理弗斯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面带前所未有的郑重。 “好吧,这种大事本来也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来,是要请求殿下能够允许我们体面的撤出蒂多蕾,返回马尼拉。 如果殿下坚持要打,我发誓,在我去见上帝之前,会毁了这座城堡,我绝不会任由我的部下为野蛮的土着凌辱!” “可以,本王可以放你们走!” 我稍稍思索了片刻,说道,“但我要完整的接收这座堡垒,也包括里边的财物。而对于你们个人,我允许你们带走不超过100银币的财物,并为你们提供足以返回马尼拉的补给。” “感谢殿下的慷慨!” 弗德理弗斯很为难的说道,“但我手里已经没有哪怕一艘船了,我们可以放弃一切财物,只求殿下能赠送给我们一艘船。” “.......?” 说实话,我有点同情他们了,这位治安官一看就有些营养不良,显然城中的补给已经消耗殆尽,能够体面的退走马尼拉,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出路了。 我笑着问他,“为何不向荷兰东印度公司投降呢?毕竟在我们眼中,你们长相差不多。” “那是不可能的!”弗德理弗斯一板一眼的说道,“我们绝不会向帝国的背叛者低头,而且我们的长相真不一样。” 虽然我真的分不清有什么区别,但我答应了弗德理弗斯要求,毕竟战争只是手段,利益才是永恒。 临离开前,我将两封书信交给了他,一封给马尼拉总督,一封给远在墨西哥城的一位哈布斯堡亲王。也没别的,只是向他们提出谈判的意愿,打仗归打仗,但生意还是要做的。而且我手中还有一大票战俘呢,我准备卖个好价钱。 谈判的第二日,部队换防,瀛王军接手蒂多蕾,而弗德理弗斯则带着他一百三十多名部下登上一艘福船,缓缓驶向马尼拉方向。 有些奇怪,效忠马尼拉的那些二鬼子则一个也没有见到。 后来同蒂多蕾的接触中,才知这位表面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治安官,坑杀了两百名土着士兵。 而原因,自然是二鬼子见西班利亚大势已去,准备暗中投靠新主子荷兰夷,可惜谋事不密,反被杀了个干净。 此刻,本王可以大声的宣布。 我,就是丁香之王! 第200章 英吉利舰队的踪迹 威廉·基林觉得上帝在同他开玩笑,就是悲剧里的主角。 身为英格兰东印度公司第二批远征东印度舰队的指挥官,王室对他给予厚望,他还记得当初舰队缓缓驶出泰晤士河时,伦敦城万人空巷前来欢送的难忘场面。 那时的他,以为自己将会是个英雄。 但当千辛万苦来到东印度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头狗熊。 在万丹,他没有买到一粒胡椒,可恶的荷兰夷同万丹国王签署了协议,禁止向荷兰以外的国度出售香料,而万丹还有一座荷兰堡垒。 基林曾试图同荷兰夷交涉,试图从荷兰人手中购买香料,但荷兰人拒绝了,并严厉警告他马上滚蛋。 起初,基林把荷兰人的话当放屁,试图私下里同土着交易,但当他得知荷兰人正在同万丹国王密谋时,基林怕了,果断逃走。 他决定去安汶试一试运气,听说那里是肉豆蔻的产地,相比于胡椒,显然肉豆蔻更加暴利,而虽说葡萄利亚人同样不好打交道,但总比蛮横不讲理的荷兰人要强。 航行半月,当舰队赶到安汶时,基林彻底绝望了,特酿的葡萄利亚人呢,怎么又是荷兰? 霸道的荷兰安汶总督彼得·范霍夫非但不准许基林交易,还率领舰队围住他的舰队,要求登船检查,要查一查是否有走私香料。 基林都懵了,东印度什么时候成为荷兰领海了,你有什么权力查英国籍船只啊? 但形势比人强,基林只有两艘商船,而荷兰有三艘商船,五艘排浆船,而荷兰在安汶岛上还有堡垒。 横竖船上也没有香料,查就查吧。 但基林绝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他把这份屈辱深埋心底,发誓要报复无理蛮横的低地人。 但摆在他眼前的,要买到香料啊,否则回去如何向国王,向股东交差呢? 基林选择继续北上,安汶不许交易,但班达群岛又不是只有一个岛屿产肉豆蔻。 然而......可恶的荷兰商船一直尾随着他,岛上的土着明明有大把的肉豆蔻却不敢同他交易。 这是比金子还要贵重的财富啊,怎么可以完全被荷兰人占据? 基林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到伦敦后,一定要面见国王,找荷兰人的晦气。 但现在,基林没有任何办法去对付荷兰人,他对这片地域是陌生的。 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同葡萄利亚或者西班利亚船只相遇。荷兰人太过分了,或许可以说服两牙共同对付荷兰。 倒霉鬼基林决定继续向北走,肉豆蔻买不到就买丁香。 英国间谍已经从西班利亚王室那里搞到了海图,他知道在北方有一个叫做蒂多蕾的岛屿被西班利亚控制。 或许,可以从他们手中购买,哪怕价格高一点他也认了,总不能空船回去。 航行两日后,了望手报告基林,有两艘荷兰商船正在驶来。 基林简直要爆血管! 东印度洋真成荷兰内海啦,这怎么就没完没了呢? 而当双方逐渐接近,基林发现有点不对劲。 这两艘荷兰商船显然刚刚经历过战斗,帆索船身各有残破,很是狼狈的样子。 基林冷笑几声,默默抽出了火枪。 受够了,实在是受够了! 基林一瞬间便下定了决心,要为班达岛上被荷兰杀死的二十二名英国海员报仇,要为这两个月的憋屈出气! 基林命令旗手打出旗语,询问这两艘荷兰商船发生了什么,是否需要帮助。 但显然荷兰人也不傻,你英国土鳖要干啥?一致表示我们很好,不需要帮助,在打出旗语的同时,还试图偏转航线,绕过基林舰队。 ‘冲上去,弄死他们,船上一定载满了丁香!’ 憋了一肚子气的英国海员疯了一般操控船只堵截。 两艘荷兰商船的船长悲愤的大呼,上帝你是不是在休假啊?最近怎么厄运一件接着一件的。 短暂的接触,战斗爆发! 疲惫的荷兰海员无力招架英国商船的狂轰滥炸,赤龙号的炮手如有神助,几发链弹便搅碎了一艘荷兰商船的主帆,另一艘荷兰商船见势不妙,拼了命的南逃。 基林嘿嘿冷笑,抓住一艘往死里揍! 失去动力的荷兰商船迫于无奈,选择投降! 然而当基林登上这艘刚刚俘获的商船之后,他的脸瞬息间阴沉了下来。 香料呢?丁香呢?怎么除了必要的补给,什么都没有? 荷兰船长红着眼圈告诉基林,你抢错了对象,我们刚刚被人抢过! 在这位荷兰船长口中,明军被描述为野蛮凶狠,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非但夺走了特尔纳特,恐怕蒂多蕾也会落入大明人的手中。 这是一群野蛮而不能沟通的人,荷兰船长劝说基林,‘不如回安汶吧 ’。 他承诺会劝说范霍夫准许基林交易肉豆蔻,并极为笃定的说,如果能联合起来一起揍大明人再好不过了,而由此,英格兰东印度公司很可能合法拥有一座种植有香料的岛屿。 基林看这位船长如同智障。 我特酿刚刚揍了你们,杀了十几人,回去安汶找死么?再者说了,什么叫合法啊,这也是你们低地人说的算的? 至于大明,基林还是有所耳闻的,他不认为一个盛产丝绸同瓷器的国度会野蛮到哪里去,可恶的荷兰人一定在吓唬他。 基林决定冒险去看一看,如果荷兰人说的是事实,那对英格兰未必是坏事。 一旦能同大明人达成合作,那就不单单是香料了,还有丝绸、瓷器同茶叶,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财富,归于勇气! ...... 蒂多蕾岛上,西班利亚城。 哦,名字被改了,这座堡垒现在称‘荣昌’,特尔纳特岛上的荷兰城,则改为‘寿宁’,又是两位大明公主的封号。 荣昌城,城内建筑完整的被瀛王军接收。 这是一座宝库,加工待售的丁香、整箱整箱的银币银块、仓惶离开的西班利亚人遗留下来的各色用品,很有些东西让人眼前一亮。 就说眼前这座教堂,有三层楼辣么高,所有的窗户都是彩色玻璃镶嵌来的,塔楼上还安装有挂钟。 我准备把教堂拆了,玻璃运回去孝敬皇帝老子,大钟拿回澎湖研究研究,钟表绝对是一个大有前景的产业,这玩意一旦能量产,定然风靡大江南北。 而玻璃这种让我心心念念的东西,则一直没鼓捣出来,主要是欧罗巴技术封锁太严密了,抓获的俘虏中就没一个知道玻璃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这让我很惆怅,难道要去威尼斯抢一把?有点不现实啊。 忙碌了将近十日,终于同蒂多蕾、特热纳特理清了宗属关系,这很不容易。 我大明从来也不缺藩属,不过那都是厚往薄来,但从我这里就要反过来,干爹若是不占便宜,谁特酿愿意认便宜女儿啊。 就说我的非正式后宫,其编制已经超过一个班组了。 虽然个头娇小了点,但小模样都还是可以的,我准备把他们赏赐给留守官员做小老婆,好好促进一下明夷关系。 这男人只要下半身问题解决了,也就不辣么总想着回家了,至于他们的原配会不会发飙,就不是我应该去考虑的问题。 拉拉杂杂的事情超多,要成立文武衙门,商会也要安排话事人,岛虽然占据,但如何经营起来才是关键。 在两座堡垒,各设立关税司,主要工作就是收取关税,顺带着处理同两国的外交。 在荣昌城,设立南洋水师都司,第一任指挥使顾长云,副指挥使邹启怀,名下战舰九艘,辅助舰只六艘。城防、镇压叛乱、探索周边海域,护航荣昌、苏禄、马崂、瑞安这条航线,都将是他们的职责。 至于南洋商行则纯粹是做生意的。负责监督并收购加工后的丁香,也不用自己装船发卖,坐在岛上等生意上门就可以了。 感谢西班利亚人留下来的诸多记录。 其中一本账册记录着两年前塞维利亚的一笔丁香交易,换算下来。 200斤丁香,在蒂多蕾收购价为3杜卡特,在塞维利亚批发售价366杜卡特。 1杜卡特略等于1两白银。 我很不负责的粗暴来算,获利倍数为121,若以投资收益率来算,就是%,即便扣除船只人工等等成本,利润也可观的吓死人! 那么瀛王府坐地起价,翻10倍也很合理吧? 而可笑的,这个价格也不是我定的,而是西班利亚对除本国商人以外商人的定价。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本王要一视同仁! 第201章 蒂多蕾见闻记 沈兴从未这般惬意过! 往日里去往各国贸易,虽然也受礼遇,但每到一地总要提着礼物去拜访那些小国王或者大臣,以维护良好的贸易关系。 不是说我强大就可以任意妄为,地头蛇很难缠,而大明商贾‘和气生财’的经营理念深入骨髓,并不会动则喊打喊杀的,除非是欺人太甚。 但近几日,他体验到了另一种快乐,只手遮天的快乐! 排号求见他的商贾已经排到了56号,可以预见,得知双岛易主之后,前来求见的商贾还会更多。 但他一个都没敢见,而收到的礼物也写入账册,封装入库。 不是他不想贪,而是不敢,因为主子还没走呢,而主子的大管家刘时敏正在同他联合办公。 沈兴心中有些忐忑。 去年,南洋商行为王府赚了三十万两白银。今年,他估计可以翻倍! 倘若把荣昌城内存贮的丁香也算上,这个数字,他想一想都头皮发麻,好像在做梦。 荣昌城内存贮丁香30万斤,按着商议下来行将出台的售卖制度,商行出手价15两每百斤,扣除成本3两,其实这一批丁香也是没有的,商行的抽头就是12两每百斤,30万斤就是三万六千两。而关税定为两成,也就是九千两。 而这只是蒂多蕾四分之一的产量,原本是西班利亚准备运回欧罗巴的。 若以年来算,只蒂多蕾每年所产的丁香将为王府贡献:商业利润将近15万两,税款扣除蒂多蕾王室分成之后则有2.2万两。 而特尔纳特的丁香产量则是蒂多蕾的1.5倍! 合计算来,南洋商行只丁香抽成收入就可达到年40万两! 但商行本身也要自行贩卖啊,不需要太多,只拿出来10%自己贩卖,轻轻松松就是年入百万两的生意。 而关税,也不仅仅是丁香,还有其他进出口货物,拉拉杂杂的,一年也会有将近10万两收入。 谁能想到啊,就这么两座芝麻粒大的小岛,竟然能衍生出如此多的财富。 这笔账,不止他会算,别人也会算。 现在已经不是谁走谁留的问题,而是谁能留下来的问题。 不止商人来排队,商行里的掌柜账房伙计也搞的他头疼,这是肥差,但凡能留下来,不说贪墨,只收商人的手礼就能收到手软。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啊!’沈兴暗暗想着。 他是了解殿下的,平日里收点好处也无甚紧要,但若账目作假,一旦发现就是死全家。这不是开玩笑的,家里查账的娘子军都超过了百人。 而且殿下已经很仁义了,收入里的两成是拿来分红的,两年以上的雇员多多少少都有份,就说自己,每年就要拿走两成中的10%。而这才只是开始,日后呢? 想到此处,沈兴看到手里的提名名单又有些新的想法。 还是要仔细斟酌斟酌,不能放一个蠢货在这么重要的地方,送礼也不成! 他正琢磨呢,忽有手下人来报。 “大掌柜,外海来了三艘西洋船,派了使者登岸,说是要求见殿下,您看您是不是也过去一下?” “西洋船?” 这勾起了沈兴的兴趣,丁香的价格若是没有红毛夷来抬,价格将会一落千丈。只是瀛王军正同荷兰、西班利亚交战呢,还有谁呢? 沈兴站起身,急忙奔着瀛王临时行辕方向走去。 ....... 威廉·基林望眼欲穿,即便《第十二夜》浪漫的爱情故事也无法抚平他的急切。 当他赶到蒂多蕾时,果然如低地人所说,城头变幻大王旗,灯塔上飘荡的旗帜鲜红如血,正同低地人所描述的一样,是大明人的旗帜。 不要说是大明人,即便是魔鬼,基林也决定要同他们交易,将船舱装满,如王者一般返回伦敦。 基林派出了使者,登岸交涉之后,使者回来告诉基林。 大明人衣冠整洁,彬彬有礼,并不像低地人描述的那般恐怖。而且当听说我们是英吉利人之后,一位大明军人还开玩笑的说,他也认识一位英国人。 使者告诉基林,当说到那名英国人时,那位军官似乎带有尊敬的表情。 总而言之,对我们很客气。 但那位军官也说了,舰队可以靠岸,但炮窗必须上锁,登岸不准携带武器,若有违反,即视为宣战。 当基林听着这个消息之后,惊喜的差点蹦起来。 这是哪个家伙啊,也没听说有英吉利舰队去往大明呢。 这一刻,冒险家基林下定决心,要亲自去求见大明的亲王! 基林在南洋逛了大半圈,他就发现大明商人无处不在,如果能同大明签订贸易合约,他隐隐觉得自己将会成就另一段传奇,没准有剧作家将自己的经历写成剧本也说不定呢。 基林仔仔细细的将自己打扮了一下,搭乘舢舨,踏上蒂多蕾! 当基林看见港口停泊的战舰,城堡上漆黑的炮口,大明军人配备的武器时。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啊? 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 基林在震惊的同时,他改变了心底的盘算,不能瞎忽悠了,不然怕是要遭雷劈! 当基林表明来意过后,大明军官派人去禀报。 趁着这个机会,基林同军官攀谈起来。 “冒昧的请问,在城里,除了能买到丁香,还能买到什么呢?” 说着,基林的一个手下便偷偷塞了几枚银币到军官手里。 军官满意的把银币揣进兜里,笑着对基林说道。 “除了丁香,那就还有瓷器、丝绸、珍珠是你们欧罗巴人感兴趣的了。” 基林按耐住心底悸动,继续问道,“这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好消息,只是不知道这里的价格同万丹相比怎么样呢?” 那军官微微撇嘴,指了指北方的城镇。 “如果你要购买那种品质的,去镇子里买就是了,我瀛王府商队只为王宫贵族供货。” 基林眨了眨眼,他真的觉着万丹售卖的丝绸品质已经很好了啊,还要怎么好? 若是找不到香料,他都想着拉回去两船丝绸瓷器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既然有更好的,那为什么不呢? 基林越发的欢喜,若是有能打动安妮王后或者伊丽莎白公主的精品......想到这里,基林就忍不住偷笑,他觉着自己距离飞黄腾达更近了一步。 他忽的又想到,浮夸的国王对艺术品一向痴迷,他这一路就搜集了好些艺术品,于是他凑近军官,问道。 “在这里,可以买到大明国知名的艺术品么?” “艺术品,你指的是书籍,画作?” “就是,就是!” 那军官微微一笑,拉着基林走到角落里。 “这艺术品可不好弄,不过你问我就问对人了,我手中就一本。您看看,是不是要这种的?咱说好了啊,十两银子一本,概不赊欠。” 其实基林啥也没听懂,因为翻译没跟过来。 他还奇怪呢,这军官鬼鬼祟祟的要干啥? 当他不知所以的从军官手中接过一本书,翻了几页之后。 嗯?眼睛就瞪圆了! 这......这也算艺术品?就好像也没有错,值得研究! 他正准备去翻下一页呢,却被军官一把夺了回去,那军官伸出巴掌反复摆弄了一下。 基林秒懂,掏出十个银币交给军官。 那军官方才笑了,把这本书重新给了他。 也就在这个时候,通传的士兵回了来,基林被一个文官打扮的人带走了,去觐见大明的王。 只是基林有些心不在焉,哭笑不得,他很怀疑怀里揣着的,特酿的就不是艺术品! 身后,传来一连串他听不懂的大明话。 “胡三,去弟兄们的被窝里再搜搜,看还有没有存货!” 几日以后,基林才从翻译口中得知,这玩意叫《金瓶梅》,大明海员的标配! 第202章 大明专属贸易勘合 一座具有巴洛克风格的小别墅里。 朱常瀛带着淡淡笑意审视着眼前的英吉利人威廉·基林。 这货身材高瘦,面白如雪,看着不像船长,倒像游戏中的游吟诗人。 怎么说呢,就是具备一点艺术气息。 各自见礼之后,基林送上了一份礼物,一幅绣有欧罗巴宫廷风的挂毯,挂毯上一对盛装青年男女正在翩翩起舞。 “谢谢,这件礼物本王很喜欢。” 朱常瀛是真的很欣赏这幅作品,人物栩栩如生,有些部位使用的是金丝银线,显然价值不菲。而礼物贵重与否则同诚意挂钩。 起码,这人不是拿几个玻璃珠来忽悠人的。 简单含蓄几句,朱常瀛便问道,“你袭击了败退的荷兰商船?” 这个事是隐瞒不了的,船就在外海停泊着呢,所有人都能看见。 基林爽快的说道,“是这样的,可恶的低地人试图垄断香料贸易,他们就是强盗,践踏商业规则。尊贵的大明瀛王殿下,从这一点来说,低地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朱常瀛点了点头,很是认同的说道,“确实如此,不如我们一起出兵攻打安汶,将低地人驱逐出南洋,你觉得怎么样?” 基林神色一怔,他竟没有想到大明皇子这么的直接,不过他又不是傻子,于是谦卑有礼的说道。 “很抱歉,尊贵的殿下,我的船员因为疾病困扰,已经损失接近一半人手了,虽然我十分愿意参战,但真的再无法承受人员损失了。真的很抱歉,尊贵的殿下。” 对面身穿华丽丝绸,本来面带礼节性微笑的大明皇子突然冷下脸来,低头喝茶去了。 这让基林心中打鼓,虽然不知道‘端茶送客’的大明潜规则,但如果这次交易泡汤,他真的会众叛亲离,被船员丢入大海喂鱼的。 基林轻轻咳嗽几声,说道。 “虽然没有能力参战,但我从万丹一路赶来,了解到很多低地人的情报。 在万丹,有一百多名低地人驻防,他们雇佣了两百多土着正在修建堡垒。 尊贵的皇子殿下,请恕我的冒昧,您真的应该约束一下您的子民,我了解到许多优秀的工匠都是大明人,为敌人修建堡垒,这看起来真的令人难以置信。 在安汶,低地人占据了原本属于葡萄利亚人的堡垒,那是一座异常坚固的要塞,真不知道无能的葡萄利亚人是怎么丢掉城堡的。 我需要提醒殿下,那里可能驻防着近千低地士兵,算上逃回去的那艘,只我知道的,彼得·范霍夫拥有四艘武装商船,十几艘辅助船只。” 这些情报正是朱常瀛想要得到的,而且很迫切。 低地人的实力将决定他接下来的计划,至于要求基林出兵,则纯粹是一种试探,闹着玩的。 眼下来看,攻打安汶,夺取肉豆蔻产地是不明智的,低地人足以凭借堡垒同瀛王军长期周旋,何况瀛王军还要面对马尼拉随时可能的报复。 能经营好目前所得,已经是此次南征的极限。 想到此处,朱常瀛微微一笑。 “好吧,基林,你的坦诚让本王看到了双方合作的可能。接下来,让我们谈一谈交易。” 说到生意,基林更加精神百倍。 “殿下,我有两艘船,赤龙号可以装载200吨,赫克托尔号可以装载120吨,我希望能把它们装满!” 这种具体的事,朱常瀛很少插手,把目光移向沈兴。 沈兴会意,开口说道。 “基林阁下,我名沈兴,有关商业上的事务,都由本人负责。” 基林同沈兴对视,心里边忍不住骂骂咧咧,沈兴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在万丹、泗水暗中从大明商人手中购买补给品的血泪史。 价格翻了三倍不止啊,这简直是抢劫! “尊敬的沈兴阁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沈兴眨了眨眼,从怀中拿出一份账册,展示给基林看。 “基林阁下,前来求购丁香的商人,你是第57号。” “......?!” 虽然看不懂方块字,但基林确实看到了一连串的阿拉伯数字编号,基林心中暗骂,就感觉这场谈判是不对等的,处处被动。 想了好一会儿,基林咬牙说道。 “请沈兴阁下报出价格吧,我是带着诚意前来的,希望您不要让我空着手离开蒂多蕾。” “不不不,你会错意了。” 沈兴笑着说道。 “做生意是讲诚信的,我们并不会因为货物紧俏就肆意提价,相比于一笔交易,我们更在意能够长期合作的生意伙伴。 那么基林阁下,我方能为你提供丰富的货物,你能为我们带来什么呢?” 基林有点懵,他暗暗想着,大明人想要的,肯定不是作为交换等价物的金银,那么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他忽的想到方才大明皇子好像提到了船? 想到此处,基林心中暗笑,他本就没有足够的人手将那艘船开回去啊。 于是基林装出一副很可惜很为难的样子,说道。 “沈兴阁下,原本将这艘荷兰商船以及俘虏拖回伦敦,我会得到巨大的荣誉同国王丰厚的赏赐。但为了我们的友谊,我愿意放弃这一切,将商船同战俘作为礼物赠送给尊贵的皇子殿下。” 沈兴暗道好个机变的家伙,满意的点点头,起身说道。 “生意就是生意,这艘船以及战俘将会以合理的价格抵扣货款。请你的舰队入港吧,我陪着你去挑选货物,希望能令阁下感到满意。” 基林悬着的心总算归位,再次对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子躬身施礼,转身随着沈兴去挑选他梦寐以求的货物。 基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朱常瀛收回目光,转头问刘时敏。 “蒂多蕾现在有几家大明海商?” “有九家。” “都叫过来吧。” “殿下,不再等等了?” 朱常瀛摆了摆手,“不等了,荣昌同寿宁的事安排妥当,我们就立刻返航。” 半个时辰之后,九家大明海商的掌柜规规矩矩站在朱常瀛面前。 朱常瀛示意他们落座,面带淡淡微笑对他们说道。 “我们是自家人,你们不必担心无货可买,但得有规矩法度,对吧?” “正是,正是!” “殿下只管吩咐,小人等无有不从。” “瀛王赫赫军威,我等日后有了依靠啊。” ...... 朱常瀛笑了笑,说道。“别急,听本王说完!” 房中立马安静下来,海商们偷眼观看瀛王凌厉的眼神,不禁心中打鼓,说是自家人没错,但自家人对自家人下手往往更狠啊。 “你们九家,都会得到丁香贸易勘合,有了这份勘合,你们的采购价格将会低于标价三成,而且会被优先供货!” “但是有条件的,这些丁香必须贩卖至大明,而非他国。而且,你们九家的所有海船都要在澎湖登记在册,依法缴纳关税。 也就是说,从我大明发出的货物在澎湖缴税,从南洋采购的货物,可在荣昌、寿宁、瑞安三地缴税,有了纳税凭证,则可畅通无阻。” “这笔账,你们要好好算一算,是否加入都是自愿的。” 说着,有仆人将厚厚的税目交给在座的每一个人。 朱常瀛继续说道。 “你们都是跑海的老人,这南洋的规矩比我还要熟悉,哪一座港口,哪一位土酋不收税呢?却唯独我大明...... 算了,不说也罢,本王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让你们给所有在海上经营的我大明人带个话。” “凡归顺与我,插上我瀛王府旗帜,本王便带着你们闯出一片新天地!” “凡不从我者,视与倭寇等罪!” 九位掌柜战战兢兢,面面相觑。 这哪里是自愿啊,分明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其实,朱常瀛只是要养成商人缴税的习惯。这边为他们争取到了利益,换取他们依法纳税,并没有令他们多付出什么。 若这般做法也不满意,那就杀吧,人头滚滚也不介意! 第203章 财富的背后 萨丽莎这些日子一直晕乎乎的,就感觉好像在做梦。 在船上,她见到了祖辈口口相传中的大人物,大明皇帝的儿子。 虽然她紧张到说不出话来,但那位高大的皇子并没有生气,相反,还对她笑着来的。 船上的人也对她很礼貌,虽然难免有人偷偷看她,心里想着坏心思,但并没有人对她动手动脚的。 然后,萨丽莎又重新回到了特尔纳特,在船上观赏了一场场男人间的战争。 大明皇子是胜利者,红毛鬼被赶出了特尔纳特同蒂多蕾! 萨丽莎很奇怪,这同我有什么关系,但为什么却感觉很满足呢? 踏上蒂多蕾之后,一名军官领着萨丽莎进入原本属于西班利亚人的堡垒,那名模样俊俏的军官年龄也就二十岁吧,看她时脸上还带着腼腆。 小军官指着面前的二层精致小楼,说道。 “这是殿下的赏赐,从此以后,这座房子就是你的了,里边的家什很齐全。” “我的?”莫名的惊喜砸的萨丽莎有点晕头转向,她知道自己交了好运气,却没有想到好运有点上头。 “怎的,你不中意?那就换一套!” “不是不是,我很喜欢!”萨丽莎惊喜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中意就好!”小军官并没有进入房间的打算,转而交代道,“过几日,还会有人来为你办理册籍,我听说你是大明后裔,对吧?要用本名的。” “我我......我叫梁伴弟!”萨丽莎几乎已经要忘记这个名字了。 小军官似乎很忙,把钥匙交给萨丽莎,便急匆匆的走了。 梁伴弟看着眼前精致的小楼,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疼! 房门并没锁,梁伴弟轻轻一推就开了。 然后,她就看到两个土着女仆正在打扫房间! “夫人,您回来啦!” “.......!?” 梁伴弟满脸懵逼,我是夫人,那谁是老爷? 女人由两位女仆伺候着,浸泡在撒有花瓣的木桶里,洗去身上泥垢,她这小半生从没有这么安心过,一直飘荡的灵魂似乎也找到了归宿。 这就是我的家了,老娘真是运气!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她又见到了那个可恶的男人! 男人进了屋,便如主人一般懒散的躺在舒适的天鹅绒被褥上,对她勾了勾手指。 梁伴弟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还记得那天被匕首抵住后腰的冰冷感觉。 “你是老爷,老娘就离家出走!” 吴天佑也不气恼,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手拿着在半空晃来晃去的。 “60亩丁香园地契,八名奴隶的身契,你要不要?老子过几日就返回澎湖做将军去了,可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梁伴弟的小脑袋随着那几张纸晃来晃去的,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很不争气啊,她咬了咬牙,一下就扑了上去,骑在了男人的身上...... 两座小岛上,像梁伴弟这样的大明后裔不止一个,有男人有女人,有人甚至身为奴隶。 而随着瀛王军的到来,无一例外的都成为岛上的宠儿,能说闽南话,去堡垒里录入册籍,就成为大明子民了。 在特尔纳特同蒂多蕾之间,有一座半径2里的小岛。 岛上,原本是荷兰夷自己经营的种植园,而现在,则分给了他们。 女人就想着,能不能勾来一个大明士兵啊,嗯~最好是军官。 男人则被分发了武器,要求每五日要去校场训练一次,也不需要多说,他们知道自己将要保护的是什么。 而此刻,朱常瀛已经踏足苏禄和乐城,重新见到了苏禄东王苯苏哈。 借来的兵一个没有用到,原封退回,整的苯苏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私人宴会上,苯苏哈愤愤不平的对朱常瀛说道。 “半月前,我遭遇到刺杀,差点没死了!” 朱常瀛扫了苯苏哈一眼,并没有发现任何损伤,于是问道,“查出是谁干的了么?” 苯苏哈摇了摇头。 “刺客死了,不过不要紧,我知道是谁干的,就是峒王!我准备五日后出兵讨伐他,一统苏禄!” “哦!”朱常瀛淡淡的回了一句。 苯苏哈眉眼跳了跳,“你难道就不问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我看你极有信心的样子,就没有问。” “我需要!”苯苏哈几乎吼了出来。 朋友归朋友,但账还是要算清楚的。 摆明了的,这货就是要借瀛王军的势来扩张势力,那么就需要好好谈一谈了。 朱常瀛打开海图仔细看,和乐岛之东,有一座大小同和乐岛近似的岛屿,称‘巴斯蓝岛’。 这座岛就是峒王的老巢,而巴斯蓝岛之东,就是棉兰老岛,也是马尼拉一直试图征服的地方。这货大概要图谋棉兰老岛么? 朱常瀛想了想,问苯苏哈,“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两艘战舰配合我作战!”苯苏哈一点也不客气。 “我的士兵都想家了。”朱常瀛拖着长音说道。 苯苏哈气鼓鼓的指着和乐岛极西的一座岛屿,说道,“帮我,这座岛就是你的。” “可我不需要了啊,特尔纳特同蒂多蕾已经足够我经营的了,还有巴拉望岛呢。你给我,我也不会派一个人过去的。” 苯苏哈叹了口气,“说吧,怎么样,殿下才能答应出兵?” 朱常瀛指了指苯苏哈脑袋上顶着的硕大珍珠。 “我也不要别的,把珍珠专卖权给我,我保证你的收入不会减少一分!” 苯苏哈眼神一阵茫然,“什么是‘专卖权’?” “就是苏禄所采珍珠,我瀛王府全包了,只能卖给我!” 苯苏哈不愿意了,“这采珠,可是我的主要收入!” “本王是买,不是抢,放心吧,你的收入只会比之前更多!” 朱常瀛之所以一定要拿到苏禄的珍珠专卖权,是因为大明是消费珍珠的主要客户。 在南京的娱乐圈,有一种汤叫‘珍珠白玉汤’,不是菜,就是女人的洗澡水。 把珍珠同玉石研磨成粉,就着花粉搅拌,女人泡在水里洗澡。当香喷喷的女人出浴之后,在红烛掩映之下,娇嫩的皮肤闪烁着莹润光泽。 据说,就跟下凡的九天仙女一般。 有着花魁这样的娱乐圈人士做广告,珍珠已经突破了首饰同药用的范畴,成为一种美容养颜护肤用品。 这玩意的利润,不次于把丁香运回欧罗巴。 而掌控这条珍珠贸易链的,表面上看是大明商人,而背后实则是葡萄利亚人。 香山澳这个走私窝点,无形中吸走了太多太多本应属于大明的财富。 朱常瀛要做的,就是要将这些大明商人拉过来,走澎湖将货物洗白之后销往大明。 瀛王军没有办法攻打香山澳,毕竟名义上那是大明的地盘。 但却不是没有办法去对付葡萄利亚人,慢慢将香山澳产业架空就是了。同这些商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只能抓住源头,逼着他们就范! 但这些......是没必要同苯苏哈去解释的,他这样打打杀杀抢地盘的性子就很好。 苯苏哈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叫来了他的右大臣,问一年珍珠所得是多少,右大臣回答年入13万西班利亚银币。 苯苏哈转头对我嘿嘿一笑。 “我看这样,15万西班利亚银币,这什么‘专卖权’就给你,但契约需每三年一签。你看怎么样?” 朱常瀛就瞪眼。 “你当我傻么?这珍珠得看数量同品质。你这样胡说八道,本王可就要马上启程返回澎湖了啊!” 苯苏哈就叹了口气,“那行吧,但说好了啊,这专卖权只给你三年,三年后我要收回来!” “成交!” 朱常瀛完全没有兴趣控制苏禄,就这么点人口,还个个都是平头哥的性子,就不如和睦相处。 三年,也尽够将海商纳入羽下了。 第204章 各方反应 安汶。 总督彼得·范霍夫愤怒的咆哮声响彻在整座堡垒。 “谁能告诉我,这条大明来的疯狗是怎么一回事?” 侥幸逃生的原特尔纳特治安官桑德尔仍旧心有余悸。 “他们有战舰!很多战舰!甚至比我们的性能还要好!彼得,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范霍夫咆哮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们把头伸出去,却把屁股露在外面,就像鸵鸟一样愚蠢!” 桑德尔无言以对,嗫嚅着说道。 “恐怕,蒂多蕾也被明国人占领了。彼得,你可以惩罚我,但我并不是怕死,而是要将消息带给你,我不确定他们是否会攻打安汶。” “你还是考虑应该用多粗的麻绳将自己吊死吧!” 范霍夫气急败坏的说道,“我已经派出探索船,明国人如果敢来,一定要将他们埋葬在班达海!哦,还有那个叫基林的英吉利乡巴佬,无耻!强盗!” “查尔投降了!”桑德尔沉闷的说道,“我没有办法去救乌得勒支号,你也看到了,我的船受损严重,能逃回来已经是上帝的眷顾。” “我知道!”范霍夫不耐烦的说道,“一定要找到基林,将我们的海员救回来,哪怕交赎金也是要救回来!” 桑德尔叹了口气,“那个......我的总督大人,英吉利乡巴佬是奔着蒂多蕾方向去的。” 范霍夫双眸喷火,他指着桑德尔,咆哮道。 “你去马尼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说服西班利亚人,我要结盟,共同对付卑鄙狡诈的明国人!” 桑德尔都快哭了,“我亲爱的总督大人,您半月前吊死了十六名西班利亚士兵,现在又要我去谈判,您还是直接杀了我吧,至少不会遭受折磨。” “你知道什么?”范霍夫努力抑制心中的愤怒,认真的对桑德尔说道。 “明国人出兵东印度洋,相比于我们,马尼拉才是最为恐惧的一个。你放心去吧,我保证你回来时不会少一块肉。” 桑德尔心里骂骂咧咧,你保证有个屁用啊,不过没有被吊死,桑德尔就谢天谢地了。 马尼拉之行,他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 香山澳,耶稣会院内。 一向大谈在大明如何传教的忠贞会议最近话题却一件比一件沉重。 葡萄利亚已经失去了香料群岛,万恶的异教徒低地人夺走了葡萄利亚在东印度洋的一切。而现在,葡萄利亚只剩下香山澳了。 驻印度果阿总督传来消息,没有能力派遣舰队夺回失去的一切,但香山澳一定要保住,已经失去了香料,不能再失去丝绸同瓷器,以及日本的白银! 但香山澳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各位,刚刚得到消息,又有一艘去往日本的船只被查扣了。”耶稣会会长巴范济语气里带着无奈同沉重。 一名贵族范十足的青年人愤怒的说道,“我们不是已经拿到大明朝廷的勘合了么,那个瀛王的军队有什么理由查扣船只?” “他们说这份勘合是假的......还追问是哪个官员开具的勘合。” 巴范济冷着脸逼问那青年,“你去问一问明朝的官员,敢不敢去同他们的瀛王对质?” 青年人脸上带着不甘,“这已经是我们损失的第五艘船了,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要破产!” 随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大声说道。 “您还记得当初大明人在澎湖建立堡垒的时候吧,当时很多人都在说要想办法破坏明国人的计划,这对香山澳来说将是致命的威胁。 结果呢,是耶稣会作保,说这位大明亲王历来孺慕圣教,并曾为在大明京师传教的教士提供过庇护。 是你们,信誓旦旦的夸口说要通过这个瀛王来传播圣教,影响整个大明。 哈哈!哈哈!请原谅我的失礼,巴范济教宗,正是你们的失误而害了我们!” “即便没有耶稣会,你们的计划也不会得逞!”巴范济沉声道,“挑战大明亲王是愚蠢的,我们会失去香山澳!” 一名脸色阴沉的中年人追问巴范济。 “那就请教宗想办法吧! 从马尼拉传来消息,这位不安分的瀛王已经同马尼拉宣战,马尼拉损失了一支数量可观的舰队,如今正在集结力量,防卫马尼拉,宿务两地。 马尼拉派人来询问我,有没有发现大明海军有集结南下的动向。他们怀疑这只是开始,很可能是大明的皇帝授意。” “这绝不可能!” 巴范济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说道。 “从大明京师传来的消息,皇帝绝不会有这个打算,一切都是这个不安分的瀛王自作主张! 等着吧,我们在京的传教士正在想办法说服大明官员弹劾这个不安分的家伙,不过需要钱,很多钱!我召集各位来,就是要筹措这笔费用。” ...... 马尼拉,总督府 “总督大人,即便只防御马尼拉同宿务,我们的兵力也是不足的。城镇分布太过分散了,但我们只有1300名士兵。即便这样,还有200人分布在各国商栈。” “兵力不足也就算了,您看看这些士兵,绝大多数都是从新西班利亚征召来的,很多要么有黑人血统,要么有印第安血统,他们酗酒、赌博、嫖宿,同土着混迹,根本就不配称为帝国骄傲而忠诚的士兵。” “至于招募来的土着,好吧,5加6都要掰着手指去算......” “迭戈,你住嘴!” 啪的一声,马尼拉总督乔蒂·维萨拉将一支高脚玻璃杯摔的粉碎。 “我是让你来想办法的,不是要听你的抱怨!身为贵族,你有责任维护皇室的尊严同家族的荣誉。我要让卑贱狡诈的大明人付出代价,我要让那个蠢皇帝的儿子去死!” 迭戈撇了撇嘴。 “总督大人,大明的皇帝或许是个蠢货,但他的这个儿子却不是。” “迭戈!!” “好吧,总督大人,如果您一定要听我的意见。” 迭戈穿着长筒皮靴,每一步都令木质地板咯吱咯吱作响,“我的建议,同大明人和谈!” “你说什么?” “您听到了,我的总督大人!” 迭戈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我都曾远远观察过澎湖岛上的堡垒。不得不说,那是一座完美的防御堡垒,而城防炮的口径,很多都是二十四磅重炮,即便我们的护卫舰也不敢轻易靠近这样的堡垒。 除了围困,没有更好的办法。请问总督大人,墨西哥会派护卫舰前来参战么?” 迭戈见乔蒂不说话,只能无奈的摇头。 “我就知道,可恶的英吉利、法兰西、低地人牵制了我们太多力量。” 总督乔蒂深深吸了一口气。 “迭戈,还有一个消息,我们的皇室又要破产了!墨西哥的丝织工厂收益已经抵押给了威尼斯借贷商人,如果明国切断我们的生丝供应,嘿嘿!” “所以,您的意思是?” “西班利亚帝国的威严同荣誉不可侵犯!” 迭戈再次叹了一口气。 “为了荣誉,即便至皇室于破产的风险,您也要对明国进行报复么?” “又不是没有破产过!” “好吧,如果是这样,我们必须放下同低地人的恩怨。” 乔蒂笑了,“迭戈,这正是我所想的,你代表我去安汶吧!” 迭戈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不需要的,低地人会来找我们的!不过在开战之前,我建议把我们的战俘赎回来!” “明国人会同意么?” “会的,会的!”迭戈微微冷笑,“马尼拉有这么多明国人呢,以我的观察,这位大明亲王为了顾全名声,会同意这笔交易的。” “那迭戈?” “好的,我的总督大人,我负责去同明国人谈判!” 第205章 新生命 澎湖。 高强度工作一日,这让正在鼎盛之年的毕懋康也感觉有些乏累。 将近放衙时,王府别院的女使如往常一般准时而至,在长史府的偏厅摆开席面,两个老家伙便凑在一桌,由王府女使伺候着就餐。 这是殊荣,也是一份责任。 只是毕懋康却高兴不起来,已经快半年了,这人怎么还不回来呢?便连个消息也没有,偶尔过往的商船,倒是有些风言风语。 瀛王殿下,打了西班利亚的红毛鬼。 瀛王殿下,去了苏禄。 这之后,就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了,大海无垠,这也没办法派人去找,真正愁死个人。 这也就是立府在偏岛,加之有意隐藏消息,不然藩王私自离开藩地,罪过可就大了。 “孟侯贤弟,瀛王殿下吉人自有天助,你就放宽心吧,出不了事!” 毕懋康看着徐光启微微苦笑,“子先兄倒是看得开。可哪有这般做法的,招呼也不打一声,偷儿也似的就溜走了。府里一大摊子事,瀛王也真是放得下。” “看不开又能怎样,横竖人都走了!” 徐光启一口酒一口菜,怡然自得,所谓心宽体胖,说的就是他。 “不提也罢,还是商议商议眼下这件事吧,子先兄,你怎么看?” “你是说淮安府灾民?” 说起这个事,徐光启眉宇间也凝重起来。 前来瀛州府的移民,如冬日里的雪球越滚越大。 原本,移民多是军匠家眷、亲属、友人,第一波高峰过后,陆陆续续的,移民从来也没有断绝过,但数量总体可控,就是个细水长流的过程。 如今,这第一批移民已经安稳下来,房屋院落有了模样,对于土地的利用也五花八门。 就像在亚庇安家落户的黄氏一族,勤劳似乎已经镌刻进了汉民的骨子里。 新开垦的土地不适合种植麦稻,那就种植土豆、红薯、玉米,这些作物的生存力极强,便野草也阻挡不了他们结出累累果实。而种子是从来也不愁的,有着北塘作为依托,种子要多少有多少。 粮食虽然仍旧不能自给,但已经不像初来时那般压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但两月前,浙江台州府府衙莫名其妙发来行文,言大雨连绵数日,山洪滚滚,淹没半县良田,有灾民近万无处容身。就来函问问,瀛王殿下不是上过《瀛州移民疏》么,要不要人?我台州这里有! 这种事当仁不让,毕懋康就派人去接洽。 结果消息还没传回来呢,这台州府的知府衙门便动员军民船只,一位知州亲自押船,送来三千多灾民! 这位知州多少还讲点良心,附送两百石糙米。 他握着毕懋康的手,泪眼汪汪,言说这两百石糙米,还是他舍去面皮从大户那里求来的。 灾民登岸,这位知州饭都没在澎湖吃一口就屁股着火也似的跑了。 只留下王府接待人员在风中凌乱,只看到娘哭孩子闹,一脸茫然无措的灾民。 没有任何办法,就只能做接盘侠! 一口气安顿三千余人口对瀛王府来说,也是一件沉重而繁琐的差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谁料想这刚刚安顿好一批,南直隶淮安府又闹了灾,是雪灾! 两县冬麦被冻,补种来不及,眼见明年颗粒无收! 而一季绝收,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就是破产,卖地卖人最后卖无可卖,沦为无业游民。 虽然这次没人来问,但毕懋康同徐光启却心痒难耐,犹豫不决。 徐光启微微沉吟,说道,“依我看来,不如行文去问一问,若淮安府无力救灾,我四县总还能安置一些。” 毕懋康摇了摇头。 “不能问,问就一定会有!以我瀛州府目前情况看来,存粮有限,求稳才是上策。只是可怜了百姓,不知要冻饿死多少。 子先兄,兹事体大,瀛王迟迟不归,此事我亦难以抉择啊。” “唉,终究还是差那一口吃的!” 说到这些,眼前的饭菜也就寡淡无味起来。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灯塔钟鸣! 门房急慌慌的跑来禀报,“二位大老爷,瀛王殿下回来啦!回来啦!” “可看清楚了?” 啪嗒一声筷子落地,毕懋康鼻头一酸,险些落泪。 “不用看啊,有快船提前来通报,二位大老爷还是赶快去码头迎接吧。” 门房这么一吼,整个长史府顷刻间骚动起来。 几乎同一时间,王府别院、军营都得到了瀛王归来的消息。 人流如潮! 当朱常瀛背着手遥遥望见城池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 并没有被攻打过的痕迹。城外,看着比离开时还要热闹,近海的渔船数量也多了些。 澎湖湾内,泊船数十艘,有战舰有商船,随着波浪缓缓起伏着。 靠岸泊船,朱常瀛对着迎接人群频频拱手。 拿眼扫了一圈,熟人都在,只是不见小卓。 但也来不及多想,毕懋康、徐光启、曹化淳几个已经将自己围住,看那神情,不哭几声都对不起这样的场面。 “殿下,您您......您可终于回来了,骗的臣等好苦啊!” “都是本王的错,本王的错。”朱常瀛转了一圈,笑道,“本王无事,一切都好,叫诸位忧心了。” 码头上人多嘴杂,也不便多言。 朱常瀛在众人簇拥下,有说有笑的回到王府别院,路上,简单说了下南洋之行,好叫他们心安。 到了王府别院门口,家丁女使早站好了迎接呢。 扫了一圈,还是不见小卓。 朱常瀛隐隐感到不安,便问曹化淳。 “小卓呢,怎不见人?” 这句话出口之后,簇拥的人群明显走慢了几步,把脑袋偏向别处,似乎被什么东西莫名其妙的吸引过去。 曹化淳凑到朱常瀛耳边,小声说道。 “大姑娘一切都好,只是身子不便,殿下您稍后看了便知。嘿嘿,总之是天大的好事!” 这人怎么都鬼鬼祟祟的?朱常瀛琢磨了片刻,旋即脑袋有点宕机。 这这......这莫不是有了吧? 朱常瀛盯着曹化淳,在肚皮上比划了几下。 曹化淳轻轻点头,表示你想的没错,你要当爹了! 幸福来的太快,这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朱常瀛对着在场人稍稍拱手,“各位,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说完,朱常瀛便甩开一切,急冲冲的跑进别院。 毕懋康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面上看不出是喜是忧。 瀛王,究竟要干什么呢?朝廷的法度,祖宗的规矩,他是越来越不当回事了。再过几年,这还如何得了? 毕懋康总是刻意回避去想这个问题,但明里暗里,瀛王府一直在招兵,只不过挂羊头卖狗肉,或者叫商行海员,或者叫民团。 毕懋康很希望自己又聋又瞎,这样就不必纠结了! 然而更可怕的,短短一年,瀛州已经有了近四万人口,除了粮食有些许紧张之外,其他物资供应如常,只长史府的账册记录,就花去了九十万两,然而毕懋康却不见王府掏钱为难。 这是怎么做到的?毕懋康半懂不懂。 但他知道,这辆车是下不去了,要么粉身碎骨,要么位列庙堂。知道的人不说,不知道的人无所谓。 差的,也只是时间罢了。 毕懋康胡思乱想的时候,朱常瀛正在抚摸着小卓圆滚滚的肚皮亲亲。 里边,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第206章 长史府的述职报告 “小家伙有没有踢你啊?” “看到没有,他好像在动!” “不成,不成,你要动一动,这腿都有点浮肿了!” “我跟你说,这怀胎一旦稳了,就要时常走动走动。” “吃食也要注意,这娃大小怎样?我可听说胎儿不能太大了,不然不容易生产。” “话说郎中呢,郎中怎么说?” 小卓半躺在胡床上,脸上洋溢着津津自得。 “莫要再摸了,摸的我好想去解手。” “......!?” 朱常瀛嘿嘿一笑,“要不要相公扶着你去?” “好不知羞!” 说着,小卓竟自己摸肚皮去了,她笑着说道。 “放心吧,郎中说一切都好着呢,府里就有两个女郎中随时候着,还有周妈妈照看,我们娘俩都好着呢。” “那倒是,周妈妈都生三个了,有经验。” 朱常瀛将小卓搂在怀里,轻轻摩挲着小卓的肚皮。 “你也不用躲着藏着,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消息传到京里,皇祖母一准儿高兴着呢。这几日我就写封书信递上去,给你求个名份。” “可可......可终究不合礼法,妾身怕触怒了皇帝陛下,殿下啊,不如暂时瞒着?毕竟瑞王、惠王都还没有成亲,没有子嗣呢。” “这有什么,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再者说,父皇忙着呢,没时间理咱们。这事我会先去信同皇祖母说,由她老人家去安排,你就甭管了,安安心心养胎。” 天底下哪有不关心子嗣婚配的父母呢?恰巧朱常瀛的爹,万历皇帝就是这种奇葩,非但不关心,甚至还拖延阻挠,朱老五同朱老六至今还在京里沤着,不婚不藩。 所以说,这个爹糊弄糊弄就得了,不需要太在意。 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也没办法去同任何人说啊,即便小卓也不能够。 “还是不要了吧,妾不想多生是非。” 小卓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王妃还没有,这名份怎么定?整个事,就很有些尴尬。 朱常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与其关注京里不知所谓的反应,母子的安危才是最为紧要的,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实在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令朱常瀛稍稍安心的,小卓的年纪正是怀胎生育的最佳时期,身体素质也不是羸弱如林妹妹那样的,这样丰润滚圆的屁屁,应该就没事吧? 回家第一夜,朱常瀛就陪着女人在胡思乱想中睡去的。 第二日大早,身旁的女人还在睡着,隐隐还能听到鼾声。 这一点儿都不奇怪,一个人的呼吸要承担两个人的含氧量,这份负担是男人永远无法体会的。 轻轻起身,朱常瀛走到外间,示意女使不要做声。 周妈妈就在外间候着呢,两个人走进耳房之后,周妈妈便精神抖擞,迫不及待说道。 “殿下,您离开半个月,大姑娘便被诊出了喜脉。算来,肚里的小公子都有七个月了。请殿下放心,大姑娘一切都好,吃穿住用,奴婢仔细着呢,万万不会出了岔子。” 朱常瀛微微一笑,“那就有劳周妈妈了,我就是你照顾大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虽然这样说,朱常瀛还是叫周妈妈拿过记录饮食的菜单,豪门大户也是没这个规矩的,但宫里有,王府里也有。又叫过两名女医,仔细看过所用补品记录。 前世里,朱常瀛记得胡娇娇怀孕时除了折腾他来发泄情绪之外,也就吃了点孕酮片,除此之外就是正常饮食了。 而王府的饮食同前世区别不大,澎湖也不缺水果蔬菜。 在朱常瀛看来,完全不需要摄入过多的中药补品,只要是药,就一定会有副作用。 看着,确实没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出现在药膳里,不过朱常瀛也不是很懂,装模作样的看过,只淡淡的交代了一句。 “多食补,少药膳。” 这也并非完全没有意义,甲方盯得紧,乙方工作自然会更加认真,不敢怠慢。 吃过早饭,朱常瀛施施然来到前厅,开衙办公。 许多人都在等候,但得一个一个的来啊。 首先自然是长史府。 毕懋康、徐光启、孙元化联袂而至,南洋之行的事也不需要说了,回来的路途上就仔细写过,并抄录数份。但凡工作认真的,昨日都应该看过。 毕懋康将瀛州嘉义、台湾、安平、竹林、澎湖五县户数、人口,垦殖情况大略介绍。 户数,8200。 人口,接近五万。 开垦田地,16万亩。 朱常瀛心中默算,人均3亩田地,这个数额不是很令人满意,一个成年劳动力,有牲畜配合,是足以耕种30亩田地的。 但这毕竟是第一年,自己不干活也不能怪人家不努力,大明百姓的勤劳不容置疑,能有这样的成果已经殊为不易了。 就说苏禄,本也是种植稻米的好地方,但稻田里的秧苗却横看不成行,侧看不成排,草比秧苗还多,也没见他们怎么打理。拥有土地而不尽心耕种,这在大明的农人看来就是耻辱,是要被看不起的,这家的男人想讨老婆都难! 农税一分没有,但收获了如山一样的欠条。 前来瀛州的移民,除了刚刚落户时分发必要的工具同牲畜之外,之后便再没有免费,都是要靠自己。 有耆老主持,互相帮衬之下,房子院子都是自建,唯独这米粮,是必须由王府来解决的,办法就是开粮店。 三家商行在每座县城都开设有一家粮店,米价同泉州粮价锁死,肯定是赔本的,但这就是招揽移民的代价。 倘若移民没钱怎么办?去钱庄借钱,年利3分,没有利滚利。 所以有这么多欠条也就不足为奇了。 商税,5600两。 主要来自砖瓦窑厂、木材厂。所以说基建很重要,五县这么一点点可怜的收入都是基建产业得来的。 但这已经令朱常瀛很满意了,证明颁发经营许可证可行,六曹中单独设立财税是正确的。 关税,两。 这份税收直接由长史府管理,诸县无权过问。 瀛州出口的皮毛,木料,山货等等,不管源自于移民或者土着,都要缴纳出口税,而从海港进入瀛州的货物,不管是王府名下商行,还是其他海商,除了米粮之外都要缴纳进口税。 看起来很好,其实有一半是从王府名下商行的口袋转入长史府的口袋。 但必须要这样做,收税才是一个政权收入的正常来源。今日不收,日后再想收时可就难了,还是那个目的,税收要养成习惯。 述职之后,毕懋康话题一转,就提到了淮安灾情。 管不管呢?朱常瀛刚刚回来,需要了解情况,只能容后再议。 督谏院同议政会的主事人不在,李卓吾同周总管不在澎湖,而是去往瀛州视察去了。 五县都建了学堂,男孩子就学很容易,也不用催促上赶着就送来,但很多人家不愿送女孩子入学,村里吵不明白就去县里吵,县里吵不明白就在议政会里吵,至今也没个定案。 徐光启代替二人,一并把这个事说了。 朱常瀛就问他,“王府不是颁布法令,八岁以上十六岁以下,不论男女若不入学堂,将无法获得税收减免么,少交税也不答应?” 徐光启轻轻咳嗽几声,无奈的说道,“殿下啊,咱们这不是还没开始收税呢么?” 朱常瀛仿佛被噎住,“那你们想到办法了么?” “讲学!卓吾先生发动督谏院同僚,学堂先生逐村走访,督促进学。这件事,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做了。” “那效果呢?” “这个么......” 徐光启一脸心酸模样,“百姓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开荒人手短缺,哪家哪户都想尽快将获得的土地开垦出来,这才是症结。并非恪守纲常伦理,女不出户那种规矩,寻常百姓也不怎么讲究这个。” 朱常瀛冷冷一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才是问题的症结吧?” 有女子不入学虽然有些可惜,但朱常瀛也知这重男轻女的观念很难一蹴而就的改过来,总要慢慢来,也不急于一时。 只是可怜了李卓吾,老头八十几岁了还要去各地讲学,也不知有几人能听进去。 第207章 不一样的赎金 t 第208章 曹化淳的新差事 朱常瀛站在楼顶,看着渐渐远去的马尼拉使船,可惜的摇了摇头。 这粮食又泡汤了! 既然不给,那能不能自己去拿呢? 北方的羯族没吃的就南下来抢,称‘打草谷’,别人可以,瀛王军为什么不可以? 想到此处,朱常瀛几步下楼,回到书房展开海图。 敌人:马尼拉、安汶。 准敌人:香山澳、倭国。 盟友:琉球、苏禄。 殖民地:特尔纳特、蒂多蕾。 看遍周边,能抢的也就只有马尼拉了。 其实倭国产粮更多,但暂时不能轻动,倭国的白银通过正常贸易就能赚来。 而香料,则只能去抢。 要从欧罗巴口中分一杯羹,注定要分个胜负,打服了为止。 安汶太远够不到,而北菲律宾距离瀛州就刚刚好。 除此之外,丁香双岛虽然布置了足够多的守备力量,但万一红毛夷联合起来呢?这也是朱常瀛担忧的一点。 而澎湖背靠大明,人力源源不绝,有必要为双岛争取时间,牵制红毛夷的力量。 反复思索,朱常瀛决定不能给马尼拉喘息时间。 要去抢,而且要尽快! 半个时辰过后,各部负责人一脸懵的来到王府别院议事厅。 通知开会,但具体内容不得而知,难免交头接耳议论着。 在众人注目中,朱常瀛在主位上落座。 “淮南府雪灾,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本王决定行文淮南府,询问是否有意移民!” 毕懋康脸上泛起振奋,“殿下,可是粮食有了眉目?” “有,也没有!” 这样的回答让在座的面面相觑,到底有还是没有呢? “殿下就不要打哑谜了,您叫臣等前来,想必已经有了方略。” 毕懋康指了指自己的鬓角,苦笑着说道,“臣琢磨数日也没个头绪,这头发都白了几缕啊。” “方才有马尼拉使者前来,诸位也当看到了。” 朱常瀛微微一笑,“本王已经同使者谈妥,用战俘交换粮食,有了这批粮食,自然可以将灾民迁移至瀛州安置,所以本王才说‘有’。但由于马尼拉船只不足,就只能我瀛王府派船去取。一来一回,少则半月多则一月,这粮食才能到手。” 曹化淳就站在朱常瀛身后,眼皮抽了几抽,却也不敢说话。 他只是有些感叹,殿下撒起谎来越发的驾轻就熟了。若不知内情,谁会相信大明亲王张口就胡说八道啊。 毕懋康眼前一亮。 “能换多少米粮回来?” “一万石!” “嚯,马尼拉还真舍得!省着点用,这么多粮食就是五千人三个半月的口粮啊。” 孙元化算了一笔账。 毕懋康轻轻颔首。 “确实如此,淮安有救了,臣这就行文淮安,抄送布政使司并内阁,言我瀛州可接收移民,疏解灾情!” 至于当地州府的态度,完全不在考虑范围。 灾民无食,放弃土地另谋生路,是为游民;但生路哪有那么好找的,流浪乞讨,就是流民,成为主流社会眼中的垃圾;而流民再进一步就是为盗为匪,是为民变,成为主流社会眼中的毒瘤。 而瀛州,要接收的就是这些士绅官商眼中的垃圾毒瘤,当地州府的态度也就不需多说了,快拿走快拿走! “那就这样吧,但不能任由淮安府乱来,我瀛王府要派人过去有序接收。” 朱常瀛环视一圈,把目光落在身后的曹化淳头上。 “这份差事便由你去办,你记着,当地州府豪绅也要为移民出一份力。我大明不是以仁义忠孝治国么,别都看笑话。 我瀛王府要求不高,一户二两银子路费,不然就一个也不收。 但你若当真空着手回来,就去同红毛夷一起去搬砖头吧!” 说完,瀛王拍拍屁股就走了。 在座的也要散去,然而曹化淳不干了,几步跑到门口,用身体把门堵住。 “我有话说,谁都不许走!” 徐光启就憋着笑,“曹伴,有何事啊?” 曹化淳瞪眼如铜铃。 “殿下要人又要钱,这差事怎么办?今日若不说个明白,咱家就同你们耗着。 毕长史,各位,不能看咱家的笑话啊,帮忙想想办法则个。” 毕懋康重新落座,嘴角微微翘起。 “曹伴,此事于我等而言难如登天,但于你,却十分简单!” “这如何说的?曹某在淮安一个人也不相识,我又不是他们祖宗,要钱他们就给?” 毕懋康轻轻咳嗽几声,忍着笑意说道。 “曹伴拿出矿使的款儿,此事一准能成!” 曹化淳斜睨众人,仔细品味着。 “那个毕长史,你看咱家的想法对也不对。曹某去了淮安,就带着灾民去知府家吃饭,这不违我大明律法吧?” “不违不违,只要不寻衅滋事即可。” 徐光启笑容可掬的又补了一句,“不能只吃一家,要挨家吃。” “也就是耍泼皮无赖,对吧?” 徐光启大笑,“不可这样说,曹伴这是为民请命。” 曹化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合着太监就该不干人事呗。 他正发愣呢,身体却被胖大的徐光启一下挤开,呼啦一下,这议事厅就没了人。 ...... 长乐县,吴家老宅。 一众族老围坐一团,胡须飞扬,嘴角都要裂开。 只因这次南洋商船带回来的货物翻了数倍,一年便赚了五年的钱财! 吴家大房老爷子吴敬之老怀大慰,手握这么多钱财,总没有人吵着闹着要分家了吧? 大房次子吴天佑被众星捧月,简直被叔伯们夸出花来。 但吴天佑却觉得很没意思。 吴家在爷爷辈分家,父亲那一辈有五房,吴天佑的爹是长子,一直竭力维持着这份家业。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干活的少,吃白食的多,眼见已是维持不下去了。 就说吴天佑这一辈,堂兄弟14个,有八个什么也不闻不问,就特酿的知道读书,最大的一个年过五十也只不过是个童生,秀才公则一个也没有。 读书!读书!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结果干活的反不如这些囊虫过的舒坦,用命赚来的钱财都特酿被他们给败掉了,就一个个还理所当然,一副我为官之后便会提携家族的鬼样子。 可真正用心读书的又有几个,游山玩水,吟诗作赋,勾栏听曲,不过是拿科举作幌子自己逍遥快活罢了。 老头子们也不知怎么想的,仿佛吴家不出个官身便不能活下去一样。 吴天佑早就受够了! 今晚就要同大哥吴天顺好好商议商议,鼓动老爷子把家分了。 兄弟两个早有如此打算,只是老爹不同意,但这一次吴天佑极有信心。 他怀里揣着两份宝贝,一份《丁香专营许可证》,一份《珍珠专营许可证》。 如果爹不同意,他就当面把这两份宝贝给撕了;如果爹同意,就把两份状子都给了大哥,自己拿份干股。 吴天佑心里早就拿定主意,处理好家事之后,就带着妻儿心腹投奔瀛王。 临分别前,瀛王曾对他说。 “你来,将来拜将封侯,远征万里!” 第209章 善与恶 将近年底,北风凛冽,即便身在澎湖,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刺骨寒意。 朱常瀛站在楼顶目送曹化淳出海北上,只希望这小子机灵着点,别把差事办砸了。 嗯,所以才要给他压力,有压力才有动力。 这货此行的任务很重。 首先要去往北塘,将几封书信带给经营北塘的几个负责人,赵士桢、杨家春、余良佐。 而后要去往京城,代表瀛王府送礼。 送礼还在其次,朱常瀛这么折腾,他担心京里会有反应。即便天高皇帝远,消息迟早也会传过去的,但朝廷得到的消息,往往会不明所以,不知所云,道听途说。与其这般被动,就不如主动上奏。 理由很简单,苏禄求援,宗主国出兵,这也是事实。 最多也就能扣个擅自动兵的罪名,但路途遥远,先斩后奏也不是什么大事,边塞镇守本就有着很大的自主权。 再有一堆珍珠玛瑙、燕窝海参、两洋奇物砸进皇宫......朱常瀛相信,皇帝老子看在钱财的面上,即便有几本弹劾也会留中的。 只要皇帝不动,瀛王府便谁也不敢触动分毫! 办好了京城差事,曹化淳方才会在回程时转道淮安府,处理移民事务。 淮安不能去的太早了,雪灾不同于洪灾,它的灾害后果是延迟的,要明年三四月份,吃光了存粮才会显现。 走投无路的人才最听话,现在下场就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例如不配合? 转身下楼,议事厅里,两列军官正在等候。 如今的瀛王军,是越来越庞大了。 新兵招募,作训司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但诡异的,正式编制仍旧是三千人。 瀛州四县驻防民团,合计千人。 三家商行海员,合计千二百人。 南洋驻防民团,合计千一百人。 盖伦战舰,30艘。 500吨级,2艘。 400吨级,2艘。 350吨级,18艘。 80吨级,8艘。 其他各型海船,60余艘。50艘归属商行,余则归属长史府调用。 而三十艘盖伦战舰则分配如下。 三家商行。北洋商行无战舰。西洋商行配350吨战舰一艘,80吨战舰一艘。南洋商行配350吨战舰两艘,80吨战舰一艘。 南洋留守,战舰9艘。 澎湖本部,战舰16艘。 这就是朱常瀛的底气,然而这份底气的代价很重! 晚上没事的时候同婆娘对账。 今年支付的军人俸禄,30万两。 船只枪炮军需各类支出,120万两。 也就是说,这一年的军费高达150万两。 而开发瀛州的费用,则又是一笔支出,90万两。 至于收入,拉拉杂杂加起来,今年也才达到110万两。 为此,瀛王府迫不得已动用老本,将历年积攒拿出来一半填补窟窿。 但别人是不知道的,整个瀛王府,只有朱常瀛同小卓掌握这笔总账。 所以朱常瀛才要铁了心占据丁香双岛。 一来一往,就抢回来30几万两,商会也借助存货赚了接近20万两,可惜低地人把堡垒烧了,不然抢回来的还能翻倍。 可即便这样,还是有接近百万两的亏空。 能否扭亏为盈,就看明年荣昌、寿宁、和乐、瑞安这条航线能为王府贡献多少。而瀛州,就是赔钱的货。 如今留守在澎湖的,老兵新兵各半,战斗力肯定是不如那支南洋留守舰队的,好在也不是去啃硬骨头,只是出去抢劫而已,倒也可用。 议事厅里,八位船长,两位把总。 朱常瀛也不废话,要求各部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启程赶赴马尼拉取粮。 然而当天夜里,朱常瀛便离开王府别院,登上座舰青虬号,八艘战舰伴着星空夜色驶出澎湖湾,奔赴竹林县这座瀛州最南端的小城。 必须这样偷偷的走,不然几位老倌起了疑心,就走不掉了。 根据探报,吕宋岛北海岸线有五座西班利亚控制的小镇,各有少量西班利亚人驻扎,少则几十人,多的也不过百人,反倒是依附的土着居多。 这就是现实,几十个红毛夷就能控制周边数个部落。征税、赚取贸易差价、用来支撑马尼拉的财政运转。 朱常瀛要做的,就是从东向西依次洗劫过去,打掉西班利亚的据点。 在竹林稍驻,朱常瀛才将真实作战计划通报全军。 提到抢劫,士兵可就不困了,也没有别的,历次作战所得,军中都会拿出一份用来封赏,可以理解为业绩提点? 论作战积极性,朱常瀛还是很有信心的,舍得撒钱! 兵贵神速,只在竹林停留一个时辰,舰队便转向东南航行。 六日后,舰队出现在北吕宋近海。 朱常瀛将指挥权交给贺承志。 他来,不是指挥作战的,而是来看看北吕宋有没有占领的价值。 第一站,吕宋东北边陲小镇,圣安娜。 一座教堂,两座西式平房,这就是西班利亚在这座小镇的据点,至于周边各类土着房屋,打过去也是浪费炮弹。 当舰队发现城镇时,小镇也发现了舰队,教堂的钟声在疯狂敲响,原本宁静的小镇突兀的陷入混乱。 两艘80吨级战舰冲入港口,轻易就轰碎了两艘试图逃窜的排桨船。 至于两艘船属于谁?不知道也不在意。 教堂就在舰炮的射程范围内。 西班利亚人似乎从未考虑过建造在吕宋岛上的教堂会承受炮击,事实上教堂就是他们的堡垒,透过射击孔,消灭过数不清想要染指这片土地的敌人,包括倭寇,大明海盗,本地土着。 他们认为火绳枪就足够了,火炮对付土着太过浪费。 消灭海上力量之后,两艘炮舰展开侧舷,对教堂展开炮击! 三轮火炮,教堂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混乱中,有人影从教堂出逃,是传教士,也有士兵,似乎还有穿着蓬裙的土着女人,也真是有够乱的。 一艘战舰缓缓靠近码头,并没有遭受任何抵抗,因为码头上已经没人了。 一个把总的兵力登陆,穿着胸甲,端着遂发枪,整队之后向教堂方向推进。 零星的枪声响起,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一个小时,圣安娜小镇,就这样被轻易的攻陷。 只抓住两个喝醉了的倒霉蛋,至于其他红毛夷则不见踪影,很可能就躲进了某户土着人家,或者钻林子藏了起来。 登陆士兵对土着完全没有兴趣,对抓捕红毛夷也提不起热情,只顾着清点物资。 又有一队士兵登陆,负责警戒的同时,从土着手里强行征用了三辆牛车。 就这样,一车一车的物资被运送至码头,而后搬上战舰,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天近黄昏时,几个土着头人被端着遂发枪的士兵客客气气的请到码头。 贺承志问他们有没有粮食可卖。 土着头人的回答很令人满意,于是乎土着头人被请到了船上过夜,喝着玉米酿,吃着从教堂后院抓来的猪,而他们的仆人则被打发回去运粮。 第二日一大早,二十几辆运粮车便停在码头上。 贺承志用刚刚搜到的墨西哥银币支付货款,并额外赠送给土着头人从教堂里搜到的烤面包! 当舰队重新起航时,教堂正在燃着熊熊烈焰。 一些瀛王军丢弃在码头上战利品,正在被土着如蚂蚁啃青虫一般的疯抢着。 朱常瀛漠然注视着渐渐远离的圣安娜小镇,脑子里却在想着,这个叫安娜的公主是不是也是个大下巴? 第210章 阿帕里的烟草味 阿帕里! 北吕宋之行第二站。 圣安娜只不过是大一点的村落,没什么特产,只不过是马尼拉大帆船东行墨西哥的最后一处落脚地罢了。 但阿帕里不同,它位于一条大河的出海口,而通过这条大河,可以深入北吕宋内陆同更多的部落交易。 这里有大明人,倭人、占成人,暹罗人、西班利亚人.....或许还有朱常瀛所不知道的。 之所以这么国际化,只因为这里种植着一种特殊农作物,烟草! 故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一伙倭寇遭遇风暴偏航来到这里,而后建城设寨,自信的倭国武士想用武士刀征服附近的部落,显然他们过于自信了,被土着围困之后病的病死,饿的饿死,最后灰溜溜的滚出了阿帕里。 后来,又一伙人来到这里,当土着看到如山一样高耸的战舰时,立刻将从船上下来的红发碧眼人奉若神明。 这伙人教会了土着如何吸食烟草,并慷慨的赠送了种子,他们就是西班利亚人。 土着种稻不积极,但种烟草却格外的勤快。很快,这种作物便征服了大河两岸。 来这里的商人只有一个目的,购买烟草。 透过望远镜观察过后,朱常瀛有点纠结。 这座城镇的人口应当在三千以上,建筑绵延成片,很容易误伤。朱老七并不想同土着结仇,毕竟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 然而朱常瀛忘记了一件事,他已经把指挥权移交了! 当朱常瀛还在犹豫的时候,贺承志已经指挥舰队对阿帕里下手了。 这座城镇虽然没有坚固的堡垒,但却有两座炮台拱卫。 两艘战舰发起了试探性进攻。而所谓的试探性,其实是在估算十六斤重炮同炮台的距离,同时试探炮台上火炮的射距。 简单来说,如果岸防炮的射距不足,只能被动挨打,那么这场攻打港口的战斗也不会有任何悬念。 感谢西班利亚人的吝啬,很坚固的炮台却只安装了8磅炮。 当射距不足时,火炮的数量没有任何意义,被摧毁将只是时间问题。 这种毫无预警的突袭无耻的令人发指! 当炮声响起时,烟草一条街顷刻间陷入混乱,商户急着收摊,客人则仓皇逃命,细碎的烟叶被践踏着,融入泥土,并最终化为泥土的一部分。 岸防炮为这座小镇争取到了一定时间。 采买商人在骂骂咧咧中登船逃离码头,然而出海口却被瀛王军封锁,商船只能仓皇间逃入内河。 朱常瀛一艘一艘的数着,共有9艘商船逃去内河。 岸防士兵在集结,有土着有红毛夷,数量也超出了预估,目测有两百人左右,而实际的数量只会更多。 虽然人数并不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但朱常瀛还是为曹化淳记下了一笔。 情报,不够精准啊! 但岸防士兵也只能如朱常瀛一样,远远观望炮台同战舰对轰,无能为力。 真理在火炮射程之内,炮弹用于丈量国土。 瀛王府的水冷铁模铸炮无疑是令朱常瀛最引以为傲的,领先这个时代过百年,然而实话说,这也并不是因为技术高超,只是不为人所知罢了。 火炮非但质量好,产量更提高了数十倍。如今限制瀛王军发挥的,不是炮而是船。 而阿帕里岸防炮的口径比之舰炮,还小了一半。 两轮火炮过后,岸防炮就哑火了。 根本就够不到,打什么? 消耗了三十几发炮弹,岸防炮终于被摧毁。 贺承志将舰队一分为二,两艘继续封锁河口,五艘冲入海湾展开侧舷。 至于朱常瀛的座舰,就是看热闹的。 攻打西班利亚城镇,瞄准教堂方向就对了,高耸华丽的教堂是殖民者征服世界的象征,也是罪恶的裱糊匠。 五舰齐轰! 几十发炮弹跃过港口,跃过民宅,教堂红砖如脆弱的豆腐渣,一击而碎。 恐惧在蔓延,当发现坚固的建筑不能给人以安全感时,逃难的人越发的多了,一滴热油掉进了蚂蚁窝,全乱了。 炮击继续! 西班利亚建筑独具特色,选择打击目标真的是再也容易不过。 有点可惜了这些建筑,但朱常瀛并没有插手的打算。 一支军队,只能有一个声音,而贺承志也并没有错,只不过有些保守罢了。 炮击六轮,放眼处的西班利亚建筑已经被摧毁的七七八八了。 两艘战舰在湾内缓缓游弋,又将炮口对准了码头。 那里,西班利亚人正在组织布防,试图阻止瀛王军登陆。 倒霉的岸防士兵,他们不知道瀛州战舰的舰艏炮不是加农炮,而是臼炮,一炮就有过百的炮子,能将人打成筛子。 接连三声炮响,在朱常瀛的视线里,码头上瞬间倒下了一大片,凄惨哀嚎,徒劳挣扎,身体零部件像碎纸屑一样散落着。 瀛王军也不是很好受,很多新兵蛋子都吐了,还有的扒在船舷上发呆,瞳孔失距。 他们要庆幸,如果敌人也拥有同样的实力,发呆的时候可能就是他们的死期。 一个合格的士兵,除了用钱堆,还需要用血来喂,当然最好是敌人的鲜血,而不是自己人的。 贺承志这个家伙,真的是足够小心。 臼炮洗地三轮,直接将岸防的敌人打崩,四散奔逃! 这个时候,方才有一艘战舰缓缓靠近码头,选择登陆。 枪声,自此响彻在这座城镇上空。 敌人的反抗异常坚决,瀛王军的推进速度不如人意,这种巷战,敌人若是头铁,真的是很难缠。 当瀛王军出现死伤时,贺承志终于失去了耐心,将三门六斤铜炮吊装下船。 这种可拆解拼装的野战炮,仿自‘拿破仑炮’。 一匹马就可拉着走,没有马,四个人也能拖行,车轴安装都是滚动滑轮,相当省力。在没有橡胶可用之前,朱常瀛觉得炮车很难再有改进了。 毫不夸张的说,这种炮就是野战之王。 放在南洋这地方其实并不是很实用,但若放在北方,绝对会给敌方一个大大的惊喜。 枪声中又多了炮声。 哪里有抵抗,哪里的房屋便会被摧毁。这个时代的房屋可没有钢筋水泥,木质居多,砖石建筑也经受不住炮弹的洗礼。 随着登陆士兵渐渐增多,推进的速度明显加快。 这座城镇的指挥官还真是头铁,最后退守残破的教堂,仍旧没有放弃抵抗。 就在瀛王军展开合围时,意外发生。 一伙倭寇突然从一座日式建筑冲了出来,挥舞着长刀,突袭瀛王军一部的背后。 瀛王军措手不及,当场就被砍翻了几个! 朱常瀛放下望远镜,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这是贺承志指挥失误么?前线指挥官不够谨慎么?思来想去,朱常瀛也没有责罚指挥官的理由。 当朱常瀛再次举起望远镜的时候。 赶来增援的一哨战士已经同倭寇白刃混战在一起,二十几个倭寇很快就倒在血泊之中,而后愤怒的士兵冲进了那座日式建筑。 朱常瀛没有时间去猜测里边发生了什么。 视线转移,从残破的教堂里缓缓走出一位高举双手的传教士。 第211章 新婚惨案 这一次,朱常瀛没有在船上继续吃瓜,而是靠岸下船,亲自接受了西班利亚人的投降。 朱常瀛住进了那座被清空了的日式建筑。 该说不说,小日子还是蛮懂享受的,房间布置的很精致,只是廊柱上的血迹有些刺眼。 阿帕里的治安官在开战伊始就见上帝去了。 传教士伊格莱西亚斯一直在用信念鼓舞西班利亚人继续抵抗。但当倭寇的尸体从建筑里一具一具的拖出来时,伊格莱西亚斯最终向渴望活着的士兵妥协,站出来同敌人谈判。 必须承认,这是一个勇敢的老头。 谈判的最终结果。 瀛王军要保证西班利亚人的人身安全,不能虐待欺辱。而西班利亚人将会配合瀛王军接收这座城镇。 活下来的西班利亚人有47个,死了70多个。 至于土着,瀛王军没有兴趣去清点,他们或死或活,即便西班利亚人也不是很在意。 战争开始时是敌人,但战后,也可以是朋友,这取决于胜利者的心情。 朱常瀛盘腿坐在柔软的榻榻米上,对面坐着神情沮丧的传教士伊格莱西亚斯,在他身后,跪坐着两名伊比利亚女人,阵亡治安官的妻子,以及妻妹。 朱常瀛仔细打量那两个女人,问道,“就是因为她们两个,你才选择投降么?” 伊格莱西亚斯瞬间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请您信守承诺!” 朱常瀛淡淡一笑,“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本王只是好奇她们的身份,你不要告诉我她们是平民,或者妓女。” 伊格莱西亚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艾丽西亚同艾玛出自卡斯提尔家族,尊贵的王室血脉,请殿下对她们保持应有的尊重。” 朱常瀛哪里清楚西班利亚内部的家族体系,不过看样子应该家世显赫,价值不菲,这是个意外之喜。 “那她的丈夫呢?” “菲利普出身特拉斯塔玛拉家族,同样是贵族!”伊格莱西亚斯轻声叹息着。 朱常瀛看了一眼菲利普的遗孀,艾丽西亚。 女人故意涂抹的蓬头垢面,低着头,眼泪噼里啪啦的掉着。 她的妹妹艾玛,则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捂着胸口。 回过头,朱常瀛吩咐张二虎。 “你去,把两位小姐的东西都收拾一下,一样东西都不能少了。” 张二虎微微愣神,旋即带着些许古怪的笑容去了外面。 伊格莱西亚斯警惕的看向朱常瀛,如护着鸡仔的老母鸡。 “你要做什么?殿下答应过的!” “安心,除了本王,没人敢动她们!” 朱常瀛笑了笑,“你看,为了她们的安全,本王答应你的恳求,你以及她们两个可以暂时留在我的船上,返回澎湖之后,也会妥善安置她们。不过你们的最终去向,还是要看马尼拉是否有诚意坐下来同本王谈判。祈祷吧,传教士先生。” “谈什么?”伊格莱西亚斯费解道,“是殿下在掀起战端,西班利亚从未对大明怀有敌意!” “不,你们有!你们心里时刻在想!” 朱常瀛微微冷笑着说,“有这样的想法,就是有罪,就是该打!至于谈什么,当然是脚下的这片土地,明西之间的贸易。” 说完,朱常瀛挥了挥手,命人把他们带下去,同一个战俘磨嘴皮子也没什么意思。 强盗同强盗对话,还是要打服了为止。 对于丛林密布,人烟稀少的吕宋岛北部来说,这座小镇的规模在土着眼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存在,繁华锦绣之地。 朱常瀛还真有点舍不得放弃阿帕里。 产业有烟草,水稻。 沿着这条大河进入内陆,不说别的,只收购鳄鱼皮同蛇皮,加工皮具就是一条极有前途的产业链。而交换这些所需,也就是普通的棉布、麻布,铁箭头之类的。 码头上堆积着许多物资,朱常瀛也看了,没什么值钱的玩意,都是一些廉价品。 正想着,张二虎回来,身后还跟着位大明商人, “殿下,那两个夷女的随身用品都收拾船上去了,发现了几封书信,卑职都交给了翻译。” 张二虎交代完差事,继续说道,“这位是贺指挥叫卑职带来的,说是有机密事禀报。” 占领阿帕里之后,瀛州军并没有为难这些商人,对市井也进行了安抚,一些明商自然会被重点照顾,拉过来问话,了解当地情况。 贺承志如此重视此人,这让朱常瀛也提起了兴趣,拿眼看向那人。 明商慌忙跪地见礼,急切的说道。 “草民知晓这伙倭寇的身份!” 朱常瀛面带着微笑,缓声安抚着,“不要急,你坐下说话!” “是是!”坐下来之后,那人继续说道,“草民是阿帕里的常客,认识几个红毛夷,听他们说那伙倭寇是什么倭国将军派来的使者。哦,就是偷袭我明军的那伙贼人。” “将军?你可知道名字,或者还知道些什么?” 那人想了想,“发音很古怪,草民实在记不得了。不过听那人说这伙倭寇是要去往马尼拉的,在这里只是暂时休整,其他的草民就不得而知了。但草民还知道另一处倭寇的藏身处,贺指挥已经派人去了,可能......可能那伙倭寇会知道一些细节。” 对于这种主动来投靠的,朱常瀛从来都是张开双臂欢迎。 “很好,你姓甚名谁,家在哪里,作何营生?” “草民陈长青,家住潮州府澄海县。至于营生.....草民以跑海为生。” 朱常瀛笑了笑,“你不要怕,只要没有为祸大明,本王对海商都是以礼相待的。你若不说,说不得便错过了一份机缘呢?” 陈长青尴尬的笑了笑。 “草民也知澎湖水师没有为难我辈商贾,不然也不敢前来啊。只是草民这生意么,太过不起眼,说出来怕殿下笑话。 草民经营的,无非是一些针头线脑,锤头锯子之类的,一船货,往往要跑十几个地方才能脱手。” “五金杂货?这也不错了。” 朱常瀛思索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吹干墨迹,交给陈长青。 “瀛州五县,卖杂货的不多,你不妨去看看是否值得经营。拿着本王的书信,别的不说,一块地皮还是可以有的。”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草民回程时就转道去瀛州。” 朱常瀛憋着笑,他正愁瀛州如何招商引资呢。 藩王的名头有好也有坏,就说海商,十个中有六个都是心怀惧怕的,绕着澎湖瀛州走,这也怪不得人家,谁让之前朝廷杀的太厉害呢,谁都怕。 “别急,还有奖赏!” 朱常瀛叫过一名卫兵,吩咐道,“你带着陈员外领五百斤烟草,要品质最好的。” 陈长青拿着书信千恩万谢的去了,朱常瀛也不确定这厮会不会派人在瀛州开个杂货铺啥的,五万人口也不少了。还真不能小看了这些小物件,就说这针,南洋就没几国能做出来。 将近傍晚时,物资才整理了一小半。 阿帕里的收获出乎朱常瀛的预料,有稻米仓库三座,烟草仓库两座,鳄鱼皮两百多张,朗姆酒十几桶,红葡萄酒六桶...... 还有一些玻璃制品、镜子、时钟,金银器皿等等贵重品。这些玩意可不是普通西班利亚人能消费的起的。 士兵审问过几名西班利亚战俘,方才知晓都是那位新任治安官菲利普带来的。 据战俘说,这位贵族纨绔之所以来,是要带着新婚妻子环球旅行...... 还真特酿的浪漫,朱常瀛有点嫉妒了! 第212章 南北皆敌? “殿下,据审问得知,马尼拉派出使者去了倭国萨摩蕃,昨日袭击咱们的,正是回访使团的一部分。 虽然被岛津家的家老跑了,但卑职审问红毛夷之后,总算拿到了他们谈判的内容。殿下,请看!” 说着,贺承志将一份呈堂证供交给朱常瀛。 看过之后,朱常瀛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直娘贼!马尼拉正在试图说服日本萨摩藩联合起来搞瀛州! 萨摩藩要求马尼拉能够出兵占领澎湖,夺回瀛州海域控制权。 马尼拉希望萨摩藩能够出兵瀛州,占领瀛州北部地域,牵制住瀛王军。 不过这两点都是各自的想法,吹吹牛而已。 但有一条估计双方一定会迅速达成一致,那就是开辟新航线,一条绕过澎湖瀛州,从九州鹿儿岛至吕宋马尼拉的航线。 为什么?实在是瀛王府跳的太欢。 朱常瀛下南洋搞红毛夷,留守舰队则搞倭寇。 而倭寇的概念就很模糊了,只要没有大明勘合,那都可以算倭寇。 但瀛王府还是区别对待的,大明海商不管,但只要是倭国船只,或者船上有倭国船员,一旦发现就会被查扣,不服就打。 不到一年,已经或查扣或击毁了11艘海船。 严格来说,大明同倭国仍旧处于交战状态,所以搞他们,一点毛病没有。 而萨摩藩位于日本最南,历来是海贸的主力,说海贸有点高看他们,实际上做海盗更多。 不仅仅在大明海域,在南洋各个海域也有倭寇的踪迹。在南洋各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倭国人,禁止带刀登岸,可见他们有多猖狂。 往常,这些倭国船只在澎湖瀛州海域自由通行,偶尔路过,可能还要登岸搞一下大明打牙祭。 但朱常瀛没惯着他们,自他来了澎湖之后,倭国船只便是要严厉打击的目标。 萨摩藩倒了霉,先后被干掉了三艘。一艘船被击沉,两艘被抓,人都在澎湖工地干活呢。 另外两个因打击倭寇而倒霉的就是香山澳同马尼拉。 两牙都在从事对日贸易,葡萄利亚利用生丝赚取日本白银红铜,西班利亚利用香料药材等,同样赚取日本白银。 谁叫日本有座银山呢,不差钱! 不过两牙因为船只短缺,又因为倭国固执的要求,绝大多数对日贸易都是用大明福船日籍船员来完成,不会所有船员都是倭国人,但必须要有。这就像甲方派去乙方的常驻代表,用来监督的。 类似于这样的船,瀛王军先后查扣了八艘。 所以人家不满,想要搞你也是可以理解的。 朱常瀛猜测红毛夷会联合,却从没有把倭国也考虑在内。 ‘不能在外边游逛了,要赶快回家!’ 想到此处,朱常瀛对贺承志说道。 “我给你三天时间做三件事。 第一,沿着这条大河深入内河购粮,最好用缴获的大宗物资来交换,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第二,将烟草就地发卖,明商优先,他国商贾排在其后。 第三,全镇搜捕倭寇,不论男女一个不可放过,都给我抓来!” 贺承志走后,朱常瀛隔窗看了这座城镇半晌。 这真是一个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一点。 这条大河,土人称其为卡加延河,沿河南下300里可通航,试想控制了长江航道会是什么概念?对于吕宋岛北部来说,其效果是差不多的。而且距离瀛州只五日的航程,还能掐住马尼拉运宝大帆船的脖子。 只是可惜,瀛州军的力量已经过于分散了,有能力攻打却没能力占领。 暂时就只能这样了,抢一波就回家。 至于是否会有马尼拉舰队前来,这一点完全不需要担心,吕宋岛上没有陆路。而海路,正被舰队封锁着呢,谁都跑不了。 接下来的几日,阿帕里陷入了畸形癫狂。 朱常瀛将带不走的战利品,通通拿来发卖,桌椅板凳,餐桌木床,甚至从教堂墙壁上拆下来的砖! 这很容易,在土着眼中,洋老爷用过的,就是好。 传教士洗脑数十年,不如一张几乎白送的床。 当瀛州军收拾包袱准备离开时,阿帕里西班利亚人居住区已经光秃秃了,一块完整的木板都没留下。 瀛州军赚的盆满钵满,八艘战舰,从倭寇手中缴获的两艘朱印船满载各色货物。 土着也赚了,带不走的战利品被瀛州军当场发卖。 商人也得了实惠,购买了足量的烟草,而且没有被课税。 持续了三日的狂欢,随着瀛州舰队的离开而落幕。 至于失去秩序的阿帕里如何,这就不是朱常瀛需要操心的了。 去争去抢,然后被卷土重来的西班利亚人一锅端。 但西班利亚人想要重新建立秩序,怕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了,破环很容易但建设很难。 聪明的海商早就开溜了。 四艘大明籍商船尾随在舰队之后,几名掌柜有幸成为瀛王的座上宾。 实在是不跑也不行,很多粮食是经他们手采买的,而货物也是经他们手发卖的,还充当带路党查抄西班利亚人的产业。 赚了钱就要承受后果。 这也是朱常瀛没有想到的,抢劫之余,还顺带着拐走了五十几户种植经营烟草的侨民。 这种主动上门的移民,必须满足他们的要求。没准,几年以后就能从中诞生出烟草业大亨来呢。 共同富裕,始终是朱老七为之奋斗的目标。 五日后,舰队抵达竹林县。 这一次,朱常瀛没有急着赶回澎湖,而是花了两日时间很认真的走访了一圈。 竹林县有民1400多户,分散居住在县城周边十二个村落里,而县城也不过是大一点的村庄,有民不到200户,一千多人口。 屁大点的棱堡只是军营,甚至连县衙都设在棱堡外。 也就是说,如果红毛夷来抢劫,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家业就完蛋了,棱堡只能护住港口却保护不了村落。两百多人的兵力,两艘炮艇根本不足以应对大举入侵。 朱常瀛开了抢劫先河,红毛夷自然不会手软,怎么办? 朱常瀛把竹林县长吏左宽,民团团长项鹏飞,舰队指挥贺承志聚在一起商议。 贺承志似乎早有计划。 “只能在竹林县设立军港,常驻一支舰队,这样一来也就不必担心红毛夷侵袭瀛州南部。卑职以为,还可以效仿丁香岛,给壮丁分发武器,五日一训,以备不测。” “设立军港可以,但五日一训不可行!”长吏左宽摇头,“贺指挥,百姓垦荒心切,哪里有心思训练,便强迫来了也会激起不满,适得其反。” 项朋飞附和道。 “确实如此!咱们也给乡民分发了一些刀剑,但大多都挂在墙上不曾动过。 殿下,贺指挥,卑职老实说,没有把土地伺候明白,咱家的百姓是没心思干别的事的。您说的丁香岛做法,卑职也有所耳闻,但听说他们的种植园原本就是有的,每户还有几个奴仆,这自然有时间做什么都可以。可咱这不成啊,都是晃着膀子自己干。” 贺承志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一点,说道。 “如此,就不如在高屏河与东港河出海口设立军港。高屏河可通航四十里,两岸地势平坦,依着卑职来看,大可单独设立一县。” 朱常瀛仔细看过,从地图上看,高屏河出海口在竹林县东南50里,若设立军港,舰队巡航,当可阻挡红毛夷北上。而在此地设立县制,本就是规划中的事,只是限于人口不足罢了。 思虑片刻,朱常瀛面带微笑看向几人。 “那就这样,回到澎湖之后就调派一个千户的兵力,六艘战舰驻防高屏,营建军港。 还不只如此,本王还要在高屏营建王府,将高屏立为瀛州府制。如此一来,东有澎湖,南有高屏,瀛州现有地盘才能稳固下来。” 第213章 混乱局势 舰队赶回澎湖时,赶来迎接的毕懋康一脸淡然,并没有如上次的一脸愁容。 ‘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规劝是为人臣的本份,但不听能怎么办呢? 毕懋康想着,与其这般君臣拧着来,就不如顺着,起码他要走时还能打个商量,不至于措手不及。 所以今天,老倌一直面带着职业笑容等待瀛王下船。 但渐渐的,毕懋康绷不住了。 另一艘船上,下船的士兵拿麻绳牵出一串人来,一个,两个.....几十个红毛夷。还没有结束,一个、两个......过百倭人被前拉后推带下船,就有很多还是女人。 不是说取粮么,看着不是那么回事啊。 正疑惑间,朱常瀛已经下船了。 见礼过后,朱常瀛笑容满面。 “各位,粮食取来了,8200多石,还有一些牛马牲畜,怎么样,本王说到做到。” 看着数不尽的资财货物从船上搬运下来,前来迎接的哪里还看不明白,咱家的亲王就不是亲王,而是山大王! 当日下午,朱常瀛便召开了一次例会。 其他一掠而过,只把倭国同马尼拉结盟的事拿出来商议。 这是大事,事关瀛州安危。 朱常瀛一路上早有定案。 “各位,鉴于马尼拉的威胁,本王决定在高屏设城立府,作为瀛州王都。水师会先行一步,而待淮安移民前来,需尽数安顿在高屏,这件事,长史府要以首要之事来办。” “杜工正,尽快派人去高屏勘测地形,王府样式图、王城样式图,两个月内本王要看到。 亲王府规格减半,需中西合璧,各取所长,建筑要威严雄伟,多用砖石,禁用木料。也不只王府如此,其他建筑也要以砖石为主,木料能不用则不用!” 杜实功眉头紧锁,“殿下的意思是不按着亲王府规制建造王府,而是另起炉灶?” “就是这样。”朱常瀛微微一笑,“横竖这王府是本王自己掏钱,怎么建我说的算。至于本王一直提倡多用砖石,少用木料,这个道理我已经说过多次了,南方多雨,木材易腐,又极易走水失火,所以禁用!” 毕懋康胡须耸动,忍不住问道,“如此,必须动用大批人力兴建采石厂、砖瓦厂等等,这费用......” “王府建造是本王的私事,长史府不需负责。” 朱常瀛很认真的说道,“别人我管不到,但瀛王一脉自我而始便要公私分明,只要是私事,那就要自己掏钱!没钱,那就饿着。但王城,却是要入长史府的账,由长史府工曹负责。” 毕懋康同徐光启相视一眼,齐齐躬身,“殿下英明!” 而后,满屋子人也跟着附和。 这场景,令朱常瀛微微愣神。 旋即,朱常瀛微微一笑。 “即是公私分明,诸君也当如此才是,将来各位入住王城,也当有自己的府邸宅院啊。” 澎湖地狭人少,缺少淡水,瀛王府在这里本就是权宜之计,而马公城也不大,建筑一栋挨着一栋,公私不分,就像吃大锅饭一样。 如今有了长久谋划,当然要把这个事一次性给解决了。 在俸禄方面,朱常瀛自信还是对得起名下文官武将的,地皮免费,所需付出的只是材料人工,用不了多少钱。若这也唧唧歪歪的,朱常瀛就想着要不要骂娘了! “好好,公私分明,老夫便选块地皮建宅!”毕懋康第一个表态。 “也算老夫一个!”徐光启第二个。 陆陆续续的,在座有三十几人表了态,看脸色,都是一万分的愿意。 朱常瀛很感动,证明自己的号召力还是很强的,威望如日中天。 但总有不和谐的,有一个人坐在那位低头不做声。 这怎么能放过他,朱常瀛敲了敲桌案,“初阳兄,你睡着了?” 孙元化面色羞红,扭捏着说,“臣......臣也愿意。” 徐光启忍不住笑道,“殿下莫怪,初阳他将钱财都寄回了家中,这突兀的要在瀛州建宅,难免囊中羞涩啊。” “恩师!!”孙元化的脸被气成了猪肝色。 朱常瀛却没有觉得这是个玩笑,瀛州这么多人,是有一部分人身在瀛州但老婆孩子却在内陆的,倒是疏忽了属下的私生活。 想了想,建公房不可能,但也没必要为难人。 “横竖都是几年以后的事,倒也不急于一时,诸位都回去仔细想一想,等图纸出来之后再看也不迟。” 朱常瀛整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 “瀛州之南有了屏障,瀛州以北也要有所布置。前些时日尚氏不是来信言说倭寇屡次兴兵侵犯边境,请求出兵么?那就派出使者,向尚氏拿块地,驻兵协防。” “驻兵琉球?倒也未尝不可。” 徐光启缓缓说道,“琉球对我大明历来恭顺,想必不会拒绝。但臣担心天长日久必生嫌隙啊。” 朱常瀛一声冷笑。 “子先先生可能不知,这琉球就是首鼠两端之辈,当年朝鲜之役,琉球尚氏便为倭寇提供了大量粮食,而倭寇中,也没少了琉球人,又何来恭顺呢?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拿块地还是可以的,那么谁愿为使呢?” 说着,朱常瀛把目光看向孙元化。 孙元化没有丝毫犹豫,“殿下,臣愿往琉球出使。” “好,那就拜托初阳兄了。” 朱常瀛手里有朝廷正式官职的文官也没有几人,并没有太多选择,看来看去,也只有他最合适。 “不过即是协防倭寇,琉球要出军费才可,本王的要求,琉球要承担驻军五成军费,底限是三成,初阳兄你自己把握。 再有,你要警告尚氏,别拿着我大明勘合随便扔,倭寇也有,红毛夷也有,若明年再有此类事件发生,就上奏皇帝断了他的勘合!” 孙元化抖了抖袍袖,躬身施礼,“微臣领命!” 这个大明四处漏风,到处都是占大明便宜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这是病,必须要一家一家的治! 临近傍晚,会议散场,朱常瀛方才回到自己的小窝,老婆孩子热炕头,陪着小卓温存了一会儿。 就在朱常瀛陷入梦乡时,一个人正在天守阁里大发雷霆。 “李旦传来消息,从香山澳返航的朱印船又被澎湖查扣,整船的生丝,没了!” “都说话啊,我在问你们!” 一名中年家臣沉声说道,“家主,必须给明人以教训,是否可以联合李旦,共同攻打澎湖?” 年轻家主瞥了一眼那人,冷声道,“李旦是不会出兵的,澎湖并没有查扣他们的船。”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家臣缓声说道。“家主,先礼后兵,我愿出使澎湖,尽全力说服明人与我萨摩蕃通商。” “可明国的皇帝已经明确拒绝了江户的通商请求,这个瀛王敢忤逆皇帝的命令?” “可以一试,而且我们对澎湖一无所知,需要探听澎湖的实力!” 青年家主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 “也好,你顺路去一下琉球,这个尚氏真是让人头疼。” 第214章 曹公归家 寒风如刀,凛冽的北风吹打在脸上刺骨冰寒。 曹化淳紧了紧袖口,一时间有些恍然,郁郁葱葱变为眼前的莹白世界,竟是这么的亲切。 熟悉的港口,陌生的市井,北塘,越发的繁华了。 登梯下船,如路人一般穿过市井,酒楼茶肆,馄饨面摊,肉包子铺,无一不是熟悉的口味儿。 站在罗记包子铺前,曹化淳犹豫片刻,买了两个大肉包,哈索一口,满嘴流油。 抬眼处,是一座青楼。 曹化淳撇了撇嘴,一脸不屑,他讨厌青楼。 包子还没吃完,门楼上硕大的烫金大字映入眼帘。 北塘造船厂! 门口,有四名卫兵守着,曹化淳拿出腰牌交给当值的伍长。 伍长看过腰牌,原本一脸欠账表情瞬息间如花儿绽放。 “曹公,请恕小的眼拙,您这......怎么就一个人?” 曹化淳答非所问,“赵先生,杨家春都在?” “在的,在的,小的这就进去禀报。” “不必了,我自己个进去就成,你忙你的。” 曹化淳背着手自顾自的走进院子,院子里各种忙碌,也没人注意他。 轻车熟路,曹化淳来到一间值房前,轻轻敲门。 一个书吏打扮的年轻人拉开房门,微微愣神之后,旋即面带惊喜。 “曹公,许久不见,快请快请!” “是啊,这一晃就一年了。” “赵先生,杨公,曹公回来啦!” 曹化淳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紧走几步,对着掀开门帘出现在眼前的长髯老者躬身施礼。 “赵先生一向可好,曹小子回来了!” “哈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进屋,外间冷的紧。” “呦喝,个头又长了?” 曹化淳瞥了一眼杨家春,“你是没得长了!” 故友重逢,无限欢喜,三人盘腿坐在热炕上,书吏上茶之后,轻轻关上房门。 杨家春急着问道,“殿下呢,殿下可还好?” “都好,都好,殿下让我代问你们好,这不给你们送年货来了么?” 赵士桢责怪道,“你倒是提前说一声,也好到码头去接你。” 曹化淳莞尔一笑,“先生,殿下在澎湖,身边也就带三四个护卫,我这做奴婢怎敢招摇过市,人前显摆啊,一个人也好,清净。” 赵士桢闻言越发的欣慰。 “好好,你是越发的沉稳干练了,贵而不淫,方为大丈夫!” 杨家春一脸调侃的问道,“你回来,不仅仅是送年货吧?” 曹化淳面色认真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赵士桢。 “这是殿下给二位的书信。” 赵士桢打开书信,观看过后又交给了杨家春。 杨家春看过之后,略带疑惑的问道,“有关辽东军情,一直有留意着,我这几日便整理成册,你带回去就是。只是为何要买建州奴隶呢?” 曹化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总之是殿下的交代,你照办就是。” “还有这马匹,且不说草原马到了瀛州能否养的活,你们寄回来的瀛州南洋见闻我也看过,多湿热丛林,这马匹也无用武之地啊。” “南洋我没去过,但瀛州并非如此,平原地带也多有草场,若有马匹相助,对开拓瀛州大有裨益。” 杨家春点点头,“如此,我记下了,回头便去安排。” “还有一件大喜事要告知二位。” 曹化淳身体前凑,声音压的极低。“大姑娘身怀六甲已有七个月,不久之后我瀛王府便有世子诞生,尊荣永固!” “当真?好!好!天佑我家瀛王,天佑世子!”杨家春兴奋的眼圈泛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赵士桢闻言惊讶片刻,旋即问道,“此乃大喜之事,不过老夫且问你,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闻言,杨家春的笑声戛然而止。 曹化淳则摇头苦笑。 “此也正是我为难之处。殿下令我入宫觐见老祖宗,恳请老祖宗从中周旋,定名份入宗谱。但大姑娘却私下里叫我瞒着。真叫我好生难为!” 赵士桢一声长叹。 “尚未大婚,无有正妃,如何定名份,于礼不合啊,此必触怒陛下。” “可也不能不入宗谱啊!”杨家春急着说道,“若此事拖延下去,陛下岂不是更加盛怒?” 沉默了好一会儿,赵士桢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老夫以为殿下此举最为稳妥,即便不能定名份,也要宫中知晓此事。且皇太后何其睿智,自会拿捏分寸,你也不要过于为此事烦恼。 无论如何,皇家子嗣繁茂也是好事,陛下也不过会责骂几句罢了,想来也不会过于苛责。” 曹化淳躬身施礼,“多谢先生解惑!” 赵士桢急忙摆手,“老夫何敢言赐教,官场数十年不过尔尔。只是有此一说,对与不对尚在两可之间。” 曹化淳笑了笑也不再多言,而是把手伸向杨家春。 “礼单给我,咱俩个的凑一块送入宫中,陛下面前也好说话。” 两个人各自拿出礼单,一番核算。 可估价的,总计7万两,就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玩意无法估价。 赵士桢就笑道,“有了这份孝心,足以抚平圣怒了,你又有何可担心的!” 礼物还不止如此,但凡同朱常瀛亲近的,都有一份,曹化淳算了算,竟然要带着价值十万两的年礼入京。 ...... 南洋,荣昌城。 顾长云同邹启怀站在城头远望。 邹启怀骂骂咧咧,“直娘贼!荷兰夷走又不走,打又不打,整日在附近海域游弋,你也真沉得住气!” 顾长云微微一笑,“为将者要心如止水,你心乱了!” 丁香岛的平静在半月前被打破,两艘低地武装商船出现在南部海域,你追他跑,你回他来,间或有进出丁香双岛的船只被攻击。 这让土着产生了不满,认为瀛州军没有保护他们的安全,并影响了正常商业。 显然,荷兰东印度公司想要打击瀛州军在土着中刚刚树立起来的威信,这很重要,因为殖民就是依靠威吓同收买建立起来的。 邹启怀仍旧心有不甘道,“若追,未必不能围堵他们。” “要等!” 顾长云坚定的说道,“一定要等探查安汶海域的船回来再说,我们对丁香岛以南海况一无所知,而且他既然敢来,就一定有所依仗。横竖现在也不是丁香收获期,荷兰夷这样做对我们一点损失也没有,我们急什么。” “可是我担心马尼拉也会来添乱,如果两家只是骚扰而不攻打,我们将会十分被动。” “所以更要小心谨慎,这城池在我们手里,又为何要在海上同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 “虽然如此,终究还是不甘心!” 顾长云不急不慢的说道。 “我来时,殿下曾同我说,来的这一波荷兰夷并不是国家的军队,而是一伙武装商人。商人最大的软肋是什么?钱啊。 只要我们牢牢把控住特尔纳特同蒂多蕾,就掐住了他们的命脉。等着吧,下一季丁香收获时,或许就是我们的转机!” 第215章 罗马水泥 阿德里安本是巴伦西亚的一名泥瓦匠,一座教堂的修建就占据了他四年的职业生涯。 这期间,他娶妻生子,日子虽不富裕但还过得去。 然而一个夜晚使他陷入绝境。 巴巴里海盗突袭了他居住的小镇,他从酒馆风一般的跑回家时,除了凌乱,他的妻子同孩子已经不见了。 他跑出去找,结果又发现刚刚完工的教堂冒着浓烟。 毁了,一切都毁了。 他找不到自己的妻子儿子,因为教堂被毁,牧师连同账本也付之一炬,半年的薪水教会也不予承认。 失去一切的阿德里安落魄消沉了一段日子,便毅然决然登上一艘商船做了水手。 阿德里安辗转来到墨西哥城,便留在墨西哥城又做起了泥瓦匠,水手的生活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是手艺高超的泥瓦匠,可以很熟练的用罗马水泥勾勒出各种图案。 西班利亚帝国似乎永远有建不完的教堂,他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份收入还可以的工作。 这里的女人很热情,因为他是纯种的白人,在墨西哥高人一等。 然而好景不长,一份薪水优厚的生意砸在他脑袋上,诱人的薪水令他毫不犹豫的签了契约,而后就被塞进了一艘船。 三个半月后,他抵达了传说中的马尼拉。 矮小的土着,潮湿的空气,茂密的丛林,他烦透了这个地方。阿德里安只想尽快完成工作返回墨西哥。 然而一份《强制征兵令》又迫使他拿起火绳枪,要为伟大皇帝的尊严同荣誉而战斗。 都是在放屁,他心里破口大骂却没有任何办法。 厄运继续,阿德里安被抓了,成为战俘。在一个叫做‘澎湖’的地方,为可恶的明国人建房子搬砖头,而每天的食物就是几碗稀粥就咸菜。 明国的砖同瓦令阿德里安耳目一新,他认为能烧制出这样砖瓦的工匠一定技艺高超。 但明国人用来粘合砖石的材料实在惨不忍睹,是用一种米浆混合石灰制成的。 这令阿德里安充满鄙夷,太浪费了,难以想象建造一座房子要消耗多少粮食。 但这也不关他的事,可恶的明国人只供应几碗稀粥,他是不会告诉明国人有一种更好的粘合材料,而且很容易制造。 但今天,阿德里安犹豫了。 一队明国士兵用手推车推来几袋罗马水泥。阿德里安很确信这些水泥都是从墨西哥运来的,包装太熟悉了,真不知道明国人是怎么搞到的。 好吧,应该是抢来的,就像他一样。 ...... 朱常瀛很为自己缺少常识而后悔,早知道会穿越,了解一下水泥的配方该有多好?然而确确实实他不知道水泥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么多年,偶尔想起来,他也会去了解。 了解到欧罗巴实际上是有水泥的,应用很广泛,但在京时认识的传教士也好,威廉那一伙人也好,对水泥的制作也一无所知。 若不是今日去库房闲逛,发现几袋子类似于水泥的玩意,他也没心思整日研究发明创造,早把这个东西给忘了。 但既然发现了,就不能错过啊。 工地很嘈杂,尘土飞扬。 管事的也不知道为啥瀛王突然就来了,急忙派人把工曹主事杜实功也请了来。 杜实功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您这是来视察工地么?” 朱常瀛微微一笑。 “并不是,正好你来了,把所有红毛夷都叫过来,本王有事要问他们。” 杜实功面带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两刻钟之后,三百多战俘被驱赶到朱常瀛面前,中间隔着一排荷枪实弹的士兵。 朱常瀛对翻译耳语了几句。 翻译大声对着人群吼道。 “你们当中,有没有手艺娴熟的泥瓦匠?一经查实,可提为工头,每月薪水三个银币,餐餐有肉,顿顿吃饱!” 战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片刻之后,哗啦一下就有几十只手举了起来。 翻译继续吼道,“若有人敢撒谎,处刑20鞭!” 而后,就只剩下三只手还在高高举着。 朱常瀛吩咐杜实功把其他人领走,只留下这三人。 对于战俘中是否有人知晓水泥的制作方法,朱常瀛并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但总归还是有可能的。但不能直接去问。战俘都是互相认识的,若问的过于直接,难免可能被有心人阻止,甚至被杀了也有可能。 战俘可不是卖国贼,很难从他们口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而以泥瓦手艺为名,则能放松战俘的警惕心。 朱常瀛带着淡淡微笑看向他们。 “你们知道怎么使用这个东西么?” 三人几乎同时点头,说出一连串古怪的发音,以至于翻译不知道用官话如何表达出来。 “这是水泥!” 朱常瀛脱口而出,随即说道,“那好,当场使用给我看,如果你们没有撒谎,就是工头了,会拥有同大明工匠相同的待遇。” 朱常瀛很有耐性,叫人搬了把凳子,就坐着看几人如何掺沙子添水,搅拌砂浆。 这个活对对朱常瀛来说并不陌生,但比例如何,他也是不知道的,而对于这所谓水泥的强度,更加不得而知。 仔细回想起来,占据的西班利亚城堡,并没有以水泥为主体的建筑,仍旧是以砖石为主,至于用什么粘合的,朱常瀛还当真没有留意过,也许就是这个玩意。 当砂浆和完时,朱常瀛已经可以确定,这三人确实熟知水泥搅拌,因为所用的材料比例基本相同。 朱常瀛示意他们停下来,问他们。 “你们知道这水泥是如何制作的么?哪个知道,赏赐50个金币,听清楚了,是金币!而且还会还你自由!留在澎湖,本王会厚待你们,想要返回马尼拉,也会送你们回去。” 三名战俘毫不迟疑的点头。 这令朱常瀛有点小激动,问道,“你们会写字么?” 两人摇头,只一个人点头。 转过头,朱常瀛吩咐卫兵道,“拿纸笔来,给他支鹅毛笔。” 纸笔拿来,翻译带着几人分别问话,为了确保翻译无误,朱常瀛又叫来两名翻译,团队协作。 或口述或笔译,很快,朱常瀛便得到了三份配方以及制作方法。 石灰石、火山灰。 石灰石、粘土。 石灰石、火山灰、石膏、秸秆。 几人用料比例各有不同,但煅烧方法却趋近于一致。 三份配方并不是每人只写了一个,前两个配方似乎为人所熟知,都写了的,只有一人将三份配方写全了,就是那个能写字的家伙,阿德里安。 杜实功陪在一边看着,他已经完全看懂了朱常瀛的意图。 “殿下,这玩意可以用来替代米浆石灰?” “是的,而且效果更好,也更经济。” 朱常瀛将配方以及制作方法交给杜实功,很认真的对他说道,“这三个人你要看好了,要以客礼相待。至于这些材料么,要立刻采买回来,依着他们各自的方法做出来看。” 既然不知道哪个配方合适,那就各造各的,再看结果。 第216章 变故,草寮寨 朱常瀛注定没有安稳日子可过。 才安稳几日,一则急报就令他不得不即刻动身前往安平县。 李卓吾同周总管竟然被人给抓了! 安平县东四十里有寨名草寮,农耕为主,渔猎为辅,同其划定村寨范围之后,相处尚算融洽。 两个老头在走访一座汉民村落之后,就近去拜访草寮。 结果倒霉的遇到山中部落出草! 草寮寨被攻破,寨子里三十几个成年男丁被杀尽,李卓吾一行八人也被人家给抓了。 这个消息,是侥幸逃出的几个土着女人带出来的。汉民村落马上派人禀报安平民团,兹事体大,民团派军营救的同时,也向澎湖发出消息。 当朱常瀛赶到安平县,已是五日之后的事了。 忧心忡忡,朱常瀛恨的咬牙切齿,两个老头没事去土人村落干什么啊,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平原多熟番,但也不乏生番。 熟番以农耕为主,渔猎为辅,易于结交;而生番,凶狠好斗,杀伐性烈,难于交往。 而所谓出草,就是割人头! 是瀛州部落普遍存在的一种图腾仪式。部落中有男人成年要割,丰收要割,祭祀祖灵也要割。能否猎取到人头,关乎一个男人在部落中的地位。 没有人头入账的男人,是不配琼面纹身拥有女人的,就是懦夫,是弱者。 对于瀛州土族,朱常瀛的策略就十二个字。 招剿并用,锄强扶弱,分而治之。 瀛州虽然开设县制,但实际控制范围还是极其有限的,每县万余人口也就控制一个乡镇的范围罢了。 冲突是必然的,不过并不激烈。 至目前为止遭遇九个部落,最多的一个部落五百多人,其他都在二三百人之间。瀛王府同七个部落划定了边界,沟通贸易,互不相扰,但有两个油盐不进,且表现出极强的敌意。 结果不言而喻,一个部落被打散,女人孩子被分给了其他几个部落,一个被迫迁徙,不知所踪。 其实,移民并不是土人最大的威胁,真正的威胁是他们自己。 起码在瀛州南部如此,每一个部落都是独立的,并没有大族群的概念,部落与部落之间互殴是常态,每年秋冬农闲时节高发。 这都是出草礼惹的祸,部落之间彼此仇杀,和平在这片土地上是不存在的。 对于这种‘野蛮’的文化行为,瀛王府暂时的策略是不闻不问,只要不割汉民的头就成。 先求稳,再求变。 朱常瀛日夜兼程来到草寮。 这寨子完了! 没有一个成年男人,只剩下六十几个女人带着一堆孩子。 女人,只披着脏兮兮的麻布或者棉布片,布片不规则而散乱,不经意间,什么都能看见。并没有传说中的传统服饰,或许以后会有,但现在.....相当原始。 安平县长吏姚少斌正在处理善后,见到朱常瀛之后伏地请罪。 朱常瀛直接打断了他,径直问道,“少啰嗦,弄清是怎么回事了么?” “回禀殿下,已查清,郭安率军正在同新港寨对峙,卓吾先生等人就在新港寨里,都还活着!” “事件起因并非土人出草礼,而是草寮寨有六人进山打猎,但新港寨以为那是他们的猎场,当场便射杀了几人,又一路追击,攻进草寮。” 朱常瀛面带疑问,“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可有凭证?” 姚少斌拉过一名十二三岁的土着男孩,“他就是那六人中唯一活下来的。” 朱常瀛找了块木墩坐下,冷着脸问道,“你继续说!” “是!是!” 姚少斌显然几日都没怎么睡,眼眸里遍布血丝。 “新港寨虽然不服王化,但也曾有人去我安平贩卖皮货,还算相安无事。据臣所知,新港寨有四百几人,可战青壮年在八十左右。 据郭安传回来的消息,新港人说,起初他们并没有打算为难两位老先生,但是......但是卓吾老先生四处阻拦,似乎还骂了人。土人暴躁易怒,所以才将他们一并给绑了。 郭安派人去谈判,新港头人言说可以放人,但我方必须承诺不能报复,而且.....而且那头人还要求咱们赔礼,否则就不放人!” “赔礼?如何赔礼?” “他们索要火铳!” “新港寨距离多远?” “十六里,不过有半数是山路,其实也没有路,还是这娃子带着,才找到的。” 朱常瀛就不明白了,这土人是怎么想的,要火枪有什么用,谁给你火药? “这土人可见过火铳?” “见过啊!”姚少斌面色一怔,说道,“不过可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臣可以确定,他们手中没有火铳,所配备不过短刀、长矛、弓箭。” “他们索要多少条火铳?” “这个......臣没有问,想必郭安是知晓的。” 朱常瀛想了想,决定亲自上山,见一见这个新港寨是什么样子。 事情已经发生,除了妥协救人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但此例不可开,绝不能接受胁迫,让土着看到瀛州军的软弱,不过在动手之前,总要把人先捞出来。 民团团长郭安带着一哨士兵,再加上他带来的一个把总兵力,三百多人足够扫平一个寨子。 在草寮短暂休整,吃过饭之后,朱常瀛便带着人出发。 平原好走,山路难登! 若不是这个叫达朗的土着男孩带路,估计进去了就再难以出来。 一路摸索,将近傍晚时才赶到新港寨。 同郭安会和后,郭安所说同姚少斌大体相同,只是出了一点变故。 新港寨也摇了人,六十多名土着战士加入新港寨,可战斗的壮丁几乎翻了一倍。 朱常瀛站在高处观察地形。 新港寨位于半山腰一处开阔地,简易的竹屋木屋混乱搭建着,稻草为顶,竹木为壁,矮小逼仄,不比行军帐篷大多少,也就是个睡觉的地方。 有三处长竹搭建的箭塔,没有栅栏,但沿着村寨边缘种植着一圈树木,而树林的密集程度令人发指,几乎是树挨着树,经年的藤蔓缠绕着,堪比城墙。透过微弱的阳光,可以看到藤蔓间的点点空隙。 这怎么打? 这是人家的主场啊,光着脚丫子的土着战士在林间乱窜,火铳已经失去了优势,而这座山也没有路,重火力运不上来! 想要偷袭,就是做梦! 也就只有谈判一途了。 朱常瀛问郭安,“你确定人还活着?” 郭安点头,“确实都还活着,两个时辰前,卑职派人去谈判,人都是见到的。” “他们想要什么?” “大米两千斤,火铳八十条,铁锅20个......” 朱常瀛冷冷一笑,“这是......又涨价了?难道有谁透露了二老的身份?” 郭安则脸色凝重,“要么咱们的人没挺住,要么就是寨子里还有旁人,比如海盗,或者倭寇?卑职也不知这土人是怎么想的,见一次变一次,也没个准数。” 朱常瀛眼神微微眯起。 “派人回去,把所有火油都给我带过来!不够,就挨家挨户去借灯油!另外,你再派个人过去,就说本王在这里,想要什么,过来谈!” “是,卑职这就去办!” 但愿二老不要出事,否则这个寨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直接火葬! 第217章 土人解决问题的方式 这个操蛋的世界啊,总是逼着人作恶! 在这个没有政权的偏岛上,朱常瀛并不想以剥夺土人的生存权来换取利益,辽阔的土地,稀少的人口,漫长的时间,是完全可以共生,可以共利的。 可人类的进化就像开玩笑似的,光怪陆离。 李卓吾同周总管不能死!但朱常瀛也绝不会放过敲诈瀛州军的土着。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大军扎营,砍伐树木布置鹿角,士兵睡觉时铠甲都不敢褪去。 土着并不是面团,强健的腿部肌肉,灵巧的身形,常年打猎锻炼出如饿狼一般的警觉性,这让他们在密林中如鱼得水。 朱常瀛在营帐中接见新港使者。 一个壮年汉子,布满面颊的纹身证明他是一个勇士,据说一条纹路就是一条性命。 “你就是大明国的王?” 朱常瀛点点头,“正是,你的名字?” “乌布!” “你可以代表整个部落?” “可以!” 看着他骄傲的神情,朱常瀛意识到,这位应该就是新港部落最强勇士了。 这也是岛南部落的特色,没有固定的头人,谁割的脑袋多谁就是老大。 “释放我的人,说出你的条件!” “达雅部落是被你们摧毁的?” 朱常瀛点点头,“是的,你要为他们复仇?” “不,达雅也是我的敌人!” 乌布桀骜的盯着朱常瀛。 “你带来很多人,很多很多人,而且还在增多!我知道的,当你们征服平原之后,就会把刀砍向山林。” “我,乌布,不同意!” “所以你就抓了我的人?他们手无寸铁,新港部落的勇士就只能欺负弱者么?” 乌布冷冷一笑,“我要见你!” 原始是要逼自己出来,朱常瀛面带着冷意,说道,“你如意了,我就在这里!” “我,乌布,要同你决斗!” 朱常瀛的脑子一时间有些宕机,这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要单挑?也不对,欧罗巴至今还在流行这玩意呢,为了女人!倭国也在流行,为了所谓的武士尊严。 而今日面对的,可是近乎于原始社会的部落勇士。 好吧,这样想,能提出这样的要求貌似也可以理解? 朱常瀛微微沉吟,问道,“如果我胜了,你的部落就会放人?” “如果我胜了,你们要对着祖先发誓,永远不许踏过这条山脉!” 朱常瀛微微摇头,沉声说道,“这样不公平,几个人换不来我这样的承诺。” 乌布昂然问道,“你要什么?” 朱常瀛一双虎目看向乌布,“臣服!” 乌布昂着头,一脸桀骜,“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等着你!” 说完,乌布便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瀛州军的盔甲同火铳,并没有让他低下高傲的头颅。 当乌布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后,朱常瀛的营帐顷刻间炸锅! “殿下,不可啊。” 郭安都要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朱常瀛的大腿,“殿下万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这土蛮愚昧无知,自不量力,如猪狗一样的,殿下切切不可当真!” 张二虎晃着脑袋,瓮声瓮气的说,“殿下,若当真要比,卑职去同他较量较量。猪狗一样的东西,凭他也配!” 朱常瀛微微一笑,“我骗他的,你们紧张个甚?” “......?” 一时间,帐篷里的人被朱常瀛给整没词了,一脸幽怨。 “土着只是见识少,但并不蠢!” 朱常瀛看着房中几位将官,沉声说道,“你们也听到了,这个乌布已经意识到我们要做什么,我相信不会只有他这样想。如何同土人打交道,你们要仔细思量,我们的村寨更要倍加小心谨慎,除耕种收获季节外,成年男丁必须五日一训。垦荒要紧,但命更要紧!” 这个夜晚,帐外火把通明,顶着二十几斤盔甲的战士在外间往来执勤,脚步整齐而铿锵。这让朱常瀛睡的极为安心。 他相信他的战士,就如他相信自己。 朝阳一线微红,乌布睁开双眼。 女人为他梳头,精致的梳子是从明人那里换来的。 女人为他洗脸,柔软的棉布也是从明人那换来的。 女人为他送上混有鹿肉的米羹,光洁的盘子还是从明人那换来的。 这让乌布感到一阵阵后怕,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中处处充满了明人的影子? 原本,他不是很在意,明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没有人能威胁到新港。但这一伙明人不同,他们来了就不走了,轻易间就臣服了众多部落,而他们的人口,多的令人绝望。 乌布很想找人问问,明人的部落究竟有多大,为什么能养活这么多人口?那些原本同新港敌对的部落,为什么就轻易的臣服了? 直到达雅被毁,乌布看到了火枪火炮的威力。祖先英灵啊,人间为什么会有这种武器,难道是神灵赐给明人的礼物么? 乌布终于理解为什么其他部落轻易就臣服了。 明人是规则的破坏者,野心勃勃,乌布似乎看到了自己部落的未来,作为部落最勇敢的战士,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扞卫部落,扞卫传统。 新港寨前的空地上。 将近两百土着战士齐聚,他们几近赤裸,又蹦又跳,从喉咙里发出蛮荒而原始的古怪音节。 乌布挥舞手中的短刀,在族人身前来回巡视。 “出草!出草!出草!” 土人开始歇斯底里的尖叫,嘶吼。 “出草!出草!血祭祖灵!” “乌布!乌布!乌布!” 祖灵似乎赋予了他们勇气,已经无所畏惧了。 军营里。 面对土着的挑衅,士兵警惕的举起火铳,如果一声令下,这些鬼哭乱叫的土着就有好果子可吃了。 叫得欢死得快! 郭安心急如焚。火油已经备好了,但瀛王殿下并没有发布任何命令。 土着再一次食言,这让营救的可能变得微乎其微,几乎不可能了。而如果两个老头出了事,他郭安就可以刎颈自尽,以谢天下了,再没脸继续活下去。 周总管是殿下的身边人。 卓吾先生,不仅仅是督谏院的院长,还是知行学堂的副祭酒,瀛州几乎所有的文武官员,都是他的学生,也包括他郭安。 尊师重道,老师受难,弟子难辞其咎! 而百姓,同样爱戴卓吾先生,田间地头,军营学馆,老先生讲学的足迹遍布瀛州四县。 他说的话,百姓听得懂,他讲授的道理,年轻人爱听。 “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 “不言理财者,决不能平治天下。” “吃穿住用,就是人伦物理。” “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 “夫妇人之始也,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兄弟。” 老先生的这些道理,如黑暗中的烛火,让人眼前一亮。卓吾先生不能死,如果可以,郭安愿以身代之。 在土人的嘈杂吼叫声中,瀛王走出了营帐。 一身短打,手持一杆精钢长枪! 第218章 世纪决斗现场 t 第219章 草寮寨的处置方法 李卓吾病了,是被抬出来的,土着糟糕的饮食令老头腹泻两日了。 周总管就还好,但几日的折磨,也令老头又多了几褛华发,几乎全白了。 “殿下,不要报复,他们没有为难老朽!”这是李卓吾见到朱常瀛的第一句话。 朱常瀛握着他们的手,眼圈泛红,“好生静养,我家的娃还等着你们带呢。” “殿下啊,都是老奴考虑不周,都是老奴的错,让你费心了,老奴万死啊!” 周总管老泪纵横,握着朱常瀛的手一直在颤抖。 “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朱常瀛挥了挥手,张二虎便安排人将两个老的抬下山,其余六个,四名常随两名书吏也一并送回安平安顿。 两个老的乘船回澎湖就不要想了,先在安平保命吧。 朱常瀛拳头握了几握,最终一声叹息。 他不是快意恩仇的侠客,取舍之间总是令人心中不畅快。 看着脸上带着些许歉意的乌布,朱常瀛冷声说道。 “你且先把部落安稳住,而后来安平见我!” 山民桀骜不驯,乖戾好斗,为了长远打算,乌布这个小弟的存在对于瀛州来说还是有利的,即便恨的咬牙,朱常瀛也决定忍下来。 “好,我后日便去安平!” 赶走了乌布,瀛州军这边收拾营帐,回转安平。 重新回到草寮,看着满寨的女人孩子,朱常瀛问长吏姚少斌。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殿下,依着往常方法,只能分散送给其他几个土人村寨。” “其他几个寨子有这么多粮食,能养的起么?” “这个......”姚少斌犹豫了片刻,说道,“能活下来的不多,殿下也知道,土人各种祭祀都需要人头。” 朱常瀛一阵恶寒,听说过储备粮,这特酿还有储备人头的。 “那就不要送了!” 朱常瀛想了想,问道,“我看草寮寨位置不错,又有些现成的农田,不如迁移些人口过来。我问你,安平有多少光棍?” 姚少斌微微愣神,旋即苦笑着说道。 “瀛州男多女少,这尚未婚配的自然极多,只是么......土着女子兴起而聚,兴尽而散,没有夫妻父子之礼,这谁敢要啊。” 朱常瀛瞪眼,“我就问你,这些女人能不能干活,能不能生孩子?” “这这......自然都是可以的。”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有人陪睡觉还不愿意了?不穿衣服就给她们穿上,不通礼仪就教她们懂,堂堂男子汉还管不住一个女人么? 嗯,这还有现成的娃,直接就能做爹。 你只管发告示下去,来了就有女人有熟地可分,总会有人来的。都是男人,还用本王多说么?” 姚少斌苦笑着点头,“微臣领命!” “可说好了啊,谁敢挂羊头卖狗肉,拿了地便不要人家,本王可要拿鞭子抽他!” “请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忠心王事,处置好此事。只是这孩子,臣以为四岁以下跟随母亲嫁人尚可,可这年龄过大的,本性已成,恐不能为夫家所容啊。” “你看着办,没人要的,就送王府来养!” 朱常瀛很认真的对姚少斌说道。 “若以长远来看,这土人终究是要融入我瀛王子民的,就说我大明,自北向南长相略有差异,就都是慢慢融合而来的,如今也都是我大明子民。 瀛州也一样,只是这融合要从我们这一代开始,自是少不了麻烦难题。你为官一任,教化县内土着也是你的责任,也是所有瀛州子民的责任。” 姚少斌躬身施礼,“臣受教,多谢殿下指点。” 草寮寨事了,朱常瀛返回安平的路上,夜宿安定庄。 安定庄北五里有河名沤汪溪,这条河,原则上就是台湾县同安平县的界河。 但其实台湾县的实控范围还没有延伸到沤汪溪。 河北岸,分布着数座土人村寨,据已知情报,以麻豆、萧垅、湾里三社最为强大,每个村社都能凑出百多人的猎手,也就是战士。 桀骜不驯,死性不改,安定庄就曾损失七八口子,被人抓去做了出草礼的祭品。 移民闻番色变,可止小儿夜啼。 为此,庄子里常年驻扎一队士兵,修有柴营。 柴营,也就是木制的营寨,屯兵、防御、避险,朱常瀛就在柴营落脚,准备明早再赶回安平。 晚饭过后,朱常瀛把郭安叫来了解情况。 “这三个土人村寨,虽在台湾县内,但却距离安平更近,这总是防守,我以为不可,你就不曾想过要敲打敲打他们么?” “回殿下,卑职也动过此念,只是咱们兵力太过分散,卑职手中只有一哨游击兵力可以动用,而这三个土人村寨彼此勾连,互为犄角,所以......所以此事便一直悬着。不过若是新港寨果能归顺,卑职手中便能多出半哨游击兵力来。” “那么新港寨同三寨关系如何?” “据卑职所知,湾里寨同新港寨互为仇敌,但麻豆同萧垅距离新港较远,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何关联。” “本王有些奇怪,如今四县海岸已被我瀛州军控制,按道理来说,土人想要获取铁器,布料等物资,是一定要同我瀛州来往的。但这三家却少有来往,可知为何?” 郭安思索了片刻,说道。 “此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我安平设立抄关,征缴关税,严令海商缴纳赋税之后方可进入内陆同土人交易。 初时无人肯听,我水师先后剿灭三股海盗这才逐渐安稳下来,始有海商依律纳税。 但总有以身犯险,试图走私的,一个自号‘三脚大爷’的海寇最为狡猾,常将海船停在外海,利用独木舟夜渡沤汪溪同土人交易。 三月前,水师总算抓住了这厮的踪迹,将其围堵在凤山澳。但这厮竟然弃船直接跑了,只留下两艘空船。 是以卑职怀疑,这厮可能就藏匿在三寨之中,按那两艘船的承载量来看,供应五六个村寨一年所需也不成问题。” 三脚大爷......另一只脚有多长?还真能吹大气!给他做人的机会他不做,还要继续做鬼。 这种为祸海上的小股海盗多如牛毛。他们不像许心素,吴天佑这样的大海商,在内陆有家族有根基,结交官府是他们必须要做的。 这种人无所顾忌,谁给好处就为谁效力,所谓倭寇中的很大一部分,就是这种败类。 听听这诨号,能干出什么人事来? 朱常瀛把这位‘三脚大爷’暗暗记在心里,特酿的一定要将他的第三只脚挂在旗杆上风干。 转过天,朱常瀛赶回安平县衙。 两个老头有了柔软的床榻安置,有郎中亲自护理着。 李卓吾身体极度虚弱,一日里大半日都在睡觉,周总管倒是无甚大事,几顿饱饭下来,已能勉强行走了。 朱常瀛拉着周老总管的手,问道,“你们去草寮做什么?” 老头瞄了一眼犹在酣睡的李卓吾,轻声叹气。 “安平学堂已经建好,卓吾先生便想着规劝土人子弟也入学。 他言在云南姚安为知府时,便是如此做法,土人只有习官话,沐汉风,移风易俗,方才是解决汉番问题根本之道。若只易货,番强则必生乱,不是长久之策。 也是命中该有此劫,正遇番人争斗不及躲避。” 朱常瀛能说什么,人家这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还怎好责怪。 但只靠说教,朱常瀛不认为能对土着起多大的作用,劝人不如骗人容易。 这瀛州似乎少了点什么。 对了,是宗教,归属于大明的宗教! 第220章 御前奏对 t 第221章 琉球国的家底 琉球国王都,首里城。 一日前,孙元化乘坐一艘80吨级战舰赶至首里,作为瀛王府特使。 琉球国摄政尚宏、三司长官郑迵几乎将全城士族头面人物都拉来隆重迎接。 晚间的宫宴,孙元化又见到了中山王尚宁,尚宁王年近五旬,温文尔雅,与之交往令人如沐春风。这让孙元化回忆起在南洋的种种不堪,苏禄东王的粗鲁野蛮。 唉,同样是王,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一夜春风玉度,睁开眼时,昨夜的妖娆侍女已然恭敬的站在床头,能说官话的女人,真是难得,昨夜的娇吟声声入耳,就很值得回味。 侍女伺候孙元化洗漱更衣,早点便鱼贯而入,杯盘罗列,几乎被投喂着吃饱,便嘴角的残渣也被美人拿着帕子轻轻抹去。 温柔乡就是英雄冢,但偶尔享受也是人之性情吧? 孙元化决定回去要同瀛王好好说道说道,赏赐的两个南洋女仆至今官话还说不明白呢,而模样,对比之下顿觉没什么滋味了。 刚刚吃罢早饭,便有人前来求见。 琉球三司官,郑迵。 对于琉球,孙元化还是有些了解的,风俗文化孺慕大明,然而内部体制却同倭国类似。 士族皆有各自的封地,称地头。 国王同摄政不负责具体政事,处理政务的最高长官称三司,位在一品,相当于大明的三公,然而实际职权却相当于旧时的宰相,比大明首辅的职权还要大。 而郑迵其人,孙元化也曾深入调查过。 其人年过六旬,大明后裔,年经时曾在大明国子监求学六载,也就是公派留学,百分之百的明粉,琉球国内的亲明派。 而与之相对应的,自然是亲倭派,另一位三司官,翁寄松。 目前,郑迵占据上风,把持朝政,而翁寄松则被罢黜官职,赋闲在家。 来之前,这些都有调查。 在琉球,也有瀛王府的眼线,这很容易,琉球大半显赫家族都称自己是大明后裔。 国强,则四夷宾服!并非虚言。 而大明待琉球确实不薄,太祖派遣福建三十六姓入琉球,落户那霸港久米村,琉球始有营造大型海船之技术,至今为止,琉球航海、造船、贸易也由这些大明后裔把持。 孙元化以为,三十六姓是不准确的,据瀛王府探查所得,琉球主岛有汉姓二十五,郑家就是其中之一。 脑子里将所知重新过了一遍,孙元化整理衣衫,昂然而出。 会客厅,各自见礼。 郑迵说道,“前者犬子出使澎湖,未曾得见瀛王殿下以及尊使,实乃憾事。” 孙元化微微一笑,“如今殿下坐镇澎湖,遣吾回访,今见老大人主政,琉球国泰民安,幸甚!” “不敢!不敢!”郑迵向着紫禁城方向拱手,“全赖大明皇帝陛下圣眷,始有我琉球今日,老夫不敢居功。” 相互吹捧了好一阵,郑迵方才说道,“便是尊使不来,老夫也要派人再往澎湖,求见殿下。” 孙元化问道,“可是倭寇之事?” “正是如此,五月前,倭国萨摩藩来使,其家督生辰,要求我王上表称贺,彼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为我王所拒绝。 然则不久之后,江户又来使者,言辞甚是蛮横无理,扬言若我王不俯首称臣,便要挥军攻打。然忠臣岂可侍二主?又被我王断然拒绝。 近两月以来,萨摩藩又三次派遣使者,并常有倭寇犯境,是以老夫猜测倭寇大举入寇不久矣。” 孙元化沉默片刻,说道,“此事容后再说,本使有一事要问老大人,此事事关我王之决心,请老大人慎之又慎。” “尊使但说无妨。” 孙元化脸泛冷意,“我瀛州军巡视海疆,查扣琉球朝贡船只数艘,表文俱全,然则其海员货物却出自倭国,甚至海寇、红毛夷,这是为何?” 郑迵闻言脸色大变。 大明对海外两国尤其优厚,一为李氏朝鲜,二为琉球,别的藩国朝贡要收税,但这两个藩国却是免税,相当于最惠国待遇。 但令朱常瀛气愤加无语的,我大明禁海啊,没有官船跑贸易。 这里外里,特酿的钱都让人家撸羊毛撸走了,然而这边还要自夸天朝上国...... 因这最惠国待遇,琉球国的朝贡表文就成了值钱玩意,只靠卖表文,大把大把的银子就来了。 这样的傻大腿谁不爱啊,赶快pua他! “这个......这个......且容老夫查证一番,定会给尊使一个满意交代。” 孙元化肃然道,“那好,本使便等候老大人的答复。但......瀛王殿下叫孙某转告琉球王上,自明岁起,如再发现有假借表文之海船,将会上奏我大明皇帝陛下,断绝朝贡!” 郑迵脸色变换数次,沉声说道,“此必是有小人从中渔利,老夫定将殿下之意上奏我王,详查之后再与尊使商议。” 孙元化心中已在骂骂咧咧了,老家伙还在死鸭子嘴硬,这事就是你们的王干的,大印做不得假! 警告已经带到,孙元化也没必要同郑迵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老大人忧心倭寇来犯,我瀛州自然不愿坐视不管,但不知琉球王上有何所求呢?” 郑迵言道. “尊使或许不知,当初朝鲜之役,我国曾有奸佞为倭寇供应粮草,然则老夫力主抗倭,并派使前往大明,提前一步告知倭寇侵朝之事。礼部卷宗,当有此事记载。 我琉球与朝鲜同为大明属国,恳请瀛王念我国历来忠顺,恪守臣礼,出兵抗倭啊!我家王上必感怀大明恩德,岁岁朝拜,供奉不绝。” 孙元化很认真的问道,“此事,老大人可一言而决么?本使可听闻琉球亦有人心向倭国。” “尊使放心,我王绝不愿屈居倭人之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至于些许宵小,只不过土鸡瓦狗尔。” “如此,甚好!” 孙元化微微沉吟,说道。 “我家殿下说了,属国之请,不可不帮,然则《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郑老大人,外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与其左顾右盼,不若练兵演武,整军备战才是。 有鉴于此,本使不得不问,尔国武备如何,何以应敌?” 郑迵老脸微红,犹豫了片刻说道。 “首里城有王府亲军千人,北山有戍卫军300人。弓500张,火铳200支,盔甲300副,战马150匹,长刀长矛足备。” 孙元化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但仍旧耐着性子问道,“北方各岛呢,可有驻军?” 郑迵的老脸更加红了。 “各有一二百驻军,但但.....我王振臂一挥,各岛民壮皆可为军,誓与倭贼奋战至死!” 孙元化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原以为这老头是个能干的,不曾想原来是个棒槌。 还振臂一挥,我呸! 孙元化阴沉着脸。 “郑老大人,请恕本使直言,尔国武备如此懈怠,一旦有倭寇来犯,宗庙倾覆只在片刻之间。且本使在那霸港所见,倭贼船只人员甚多。若开战,不要说倭军来袭,便这些浪人凶徒,只怕贵国也难以招架。 更何况,尔国尚有众多亲倭之人,这朝中,首鼠两端之辈怕也不少吧?” 郑迵耍起了老猫肉。 “是以老夫才屡次说服我王去往澎湖求取援军啊,也只有大明天军才可救我琉球于危难。如其不然,琉球为倭贼窃取,对大明沿海有害而无益啊。还请尊使仔细斟酌,权衡利弊。” 孙元化眉眼竖起,含怒说道,“你这是在威胁本使?” “不敢!不敢!老夫只是实言相告。”郑迵躬身施礼,“请尊使转呈瀛王殿下,天军但有所需,我王无有不允,只求能庇护一二。” 正说着,房门被敲响,声音甚是急促。 郑迵脸上泛起怒气,“正与天使说话,谁在造次?” “三司大人,不好了,倭奴的使者,又来啦!” 第222章 绝杀 孙元化站在馆驿回廊向下张望。 首里王宫奉神门正门大开,一如迎接他一般,琉球摄政尚宏携文武官员在宫门前隆重迎接萨摩使者。 萨摩使者居然是一名黑衣僧人,身后跟着两列八名武士。 众星捧月般跨过奉神门,倭使一行人进入正殿,便什么也不能见了。 “孙先生,这琉球果然是首鼠两端之辈,这边向我瀛州求援,但见了倭使却卑躬屈膝。如此做派,卑职只怕这倭寇来了,首里城便要阖城投降!” 护卫队长杜勇眼见倭使如此受琉球礼遇,这就生气了! “党争无处不在啊,国小如琉球也躲不过内斗。” 孙元化感叹一声,便坐在房中仔细思量。 来之前,殿下交代,琉球虽小但却是必争之地。 其一,大明沿海倭乱屡剿不绝,倭国、琉球为其提供庇护便是原因之一,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进攻,在倭国家门口清剿倭寇。 其二,可通过琉球掌控对倭贸易。朝廷禁止与日通商,瀛州也不敢公然抗命,也只有通过琉球才能赚到倭国的白银。 但朱常瀛不能容忍琉球国做这个二道贩子,要自己来。也就是说,要效仿丁香岛,在琉球设立大明海关, 其三,琉球盛产硫磺,这个专卖权必须拿到手。 使命不是一般的难,而是非常难。 要完成使命,琉球内部对倭国的态度是关键。 眼下来看,琉球内部有些摇摆不定,虽然郑迵这个主战派暂时占据上风,然而琉球军力也未免太过薄弱了,而瀛王军最多也只能抽调一个千户的兵力前来支援,兵力有限。 可惜,瀛王府在萨摩藩并没有眼线,不清楚萨摩藩的实际动向。 不管怎样,一定要阻止破坏任何琉球彻底倒向倭国的可能性。 想到此处,孙元化转头对杜勇说道。 “你派人回船,严令船员无我允许不能登岸,并小心港口上的倭船倭人。另外,我们也要小心谨慎,若倭寇起了歹意,我看琉球未必敢于护着我等。” 孙元化已经做好了继续等待的打算,郑迵同倭国使者接触之后,必然还会来找他的。 不曾想刚刚念起此人,这人就来了。 郑迵神色带着羞恼。 “让尊使久等,就在方才,萨摩使者已对我琉球发出最后通牒,若我琉球仍旧拒绝向江户派遣谢恩使,便会提兵来攻!” 孙元化便问道,“敢问中山王是如何回复的?” “老夫已然严词拒绝倭使,但王上未有回复。” “我见倭使并未离开,怎的老大人就来此了,就不怕你走后再生变故?” “呃,那萨摩使者听闻尊使在此,便说他此行正欲前往澎湖,想见尊使一见,不知尊使是否有意?” 孙元化微微一笑。 “自是可以,只是老大人可同这倭国使者相熟,我怎见此人是名僧人?” “此人乃鹿儿岛大慈寺僧人,法号龙云,是萨摩藩岛津家的宾客。此人虽是僧人却全无慈悲之心,主张入寇我琉球者,他便是其中之一。” 说着,孙元化已经准备好了。 郑迵同孙元化同行,八名护卫跟在身后。 进入正殿,中山王尚宁起身相迎,“尊使,请上坐!” 孙元化抬眼观看,见王座左侧的位置正坐着一名黑衣僧人,二人对视,这人面带笑意微微欠身。而中山王所说的上座,正在黑衣僧人对面,也就是王座之右。 孙元化面无表情的看向中山王,这让中山王有些不自在,面带些许羞愧同无奈。 “中山王请入座!” 孙元化款步而行,走到座位却是没有坐下,而是手提椅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几步登上台阶,将椅子放在摄政尚宏身侧,自顾自的坐下,而后带着淡淡微笑俯视黑衣僧人。 “巴嘎!”一声鬼叫尤为刺耳。 “叫你娘!”杜勇的手已经探入腰间。 顷刻间,首里王宫正殿剑拔弩张,大明人同倭人在琉球地盘上大眼瞪小眼。 中山王站在王座旁左顾右盼,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 摄政尚宏倒是坦然一些,向孙元化微微颔首致意,便低头数手指去了。 在场的琉球大臣大多也同样保持沉默,八卦眼神不停在大明使者同倭国使者身上切换。 郑迵老儿非但不惧,反而老眼放光,心中窃喜。 龙云僧人很郁闷,他本想给大明人一个难堪,却没有想到难堪的却是自己。 “明使如此蛮横无礼,有失大国风度!” 孙元化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中山王,“王上,本使落座于此是否有失礼仪?” 尚宁正在左右为难间,一名老臣几步上前,对着孙元化躬身施礼。 “上国尊使,理当如此。” 这人孙元化昨夜见过,是尚宁王的叔父,向里瑞,三司官之一。 “龙云法师无理太甚,我琉球同大明宗藩有份,何用你来质疑?”郑迵一甩袍袖,径直坐在了右侧位置。 三司有二已经明确了立场,孙元化把眼看向最后一人,眼眸微微眯起,虽笑却带着冷意。 “国有奉,礼为先,请上国尊使安坐!” 马良弼出班,躬身施礼,亦是做出了选择。 “哼!” 龙云和尚面色铁青,质问中山王,“尚主这是做出了抉择,要与我萨摩刀兵相见了?” 中山王心里苦,我特酿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啊。 “尔敢!” 孙元化冷冷一笑,“琉球乃我大明藩国,此间便是我大明之土,尔若来,必有报!” “菩提见瞋,如避诛戮。” 龙云和尚起身,冷冷看向孙元化,“明使好气魄,我国一二浪人便令明国沿海风云变幻,日夜不宁,若我国数十万大军渡海,尔国敢战乎?” “尔国以民为贼,与邻为敌,杀戮成性,反复无常,实乃小人之国。” 孙元化厉声喝道,“今日之琉球,便是昨日之朝鲜,尔等若敢擅动,必叫尔等葬身鱼腹,勿谓言之不预!” “巴嘎!” 龙云身后,一名矮小武士兀的冲出,在冲出的瞬间,明晃晃的协差已然在手。 砰! “动手!” 砰~砰~砰~ “杀倭!” 你有刀,我特酿有枪! 杜勇早就憋闷的不耐烦,狗日的倭奴叽里呱啦的像蛤蟆叫,听的心烦。 文官间的斗嘴他全然不在意,但倭奴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这特酿就是找死了。 在走出馆驿之前,杜勇便下令弟兄们铅弹上膛,时刻戒备着。他是同小日子打过交道的,澎湖就有不少战俘,他承认倭奴玩刀确实有一套,但再快,也快不过手铳! 一人两把,只有卫队才有的配置,不动手就罢了,若动手,倭奴就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片刻间,首里正殿血流成河! 杀戮!嘶吼!奔跑!哭嚎!乱成了一锅粥。 中山王瘫在宝座上瑟瑟发抖,孙元化手持手铳护在身前,杀气凛然。 “王上请宽心,倭奴无理,该杀!” 半根香烟的功夫,九名倭奴尽皆倒在血泊中,饮恨在铅弹之下。 杜勇拿脚踹了几下龙云和尚的尸体,骂骂咧咧。 “这厮叫咱们来干啥,就是来要找死的么?” 习惯性的,卫队士兵开始摸尸搜刮战利品。 这场景,看的孙元化眼角都在抽搐。 但经历过班拓血战的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孙元化了,战场的血腥把一个温文尔雅的秀才公逼成了冷血的政客。 回过头,孙元化对中山王微微躬身。 “尚王,既然已同萨摩势同水火,请下令清剿倭奴,勿使走脱一人!” 第223章 安平的四大土着 朱常瀛再一次见到了乌布。 当这位傲娇的部族勇士走进县衙时,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却装作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以理解,任何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是一个见识短浅的人。 李卓吾的渐渐好转,令朱常瀛对这厮的恨意减少了一些。 他不是空着手来的,当见到朱常瀛时,乌布似是毫不在意的将一张卷好的兽皮放在桌上。 “首领,这是我半年前随手打的,送给你!” 朱常瀛有些懵,但翻译示意他没有错,乌布就是这样称呼他的。 首领就首领吧,只要别拉着他去出草就成。 朱常瀛将兽皮展开,立刻就喜欢上了。 这是一张珍贵的豹皮,黑色的斑纹很特殊,有点类似于龟壳的纹路,皮毛商人称这种豹子为龟纹豹。 乌布可真能吹牛啊,这玩意绝对是最难以猎杀的动物之一,应该是他猎手生涯的荣誉之作了。 “有心了,多谢!” 朱常瀛拍了拍手,卫兵抱来三匹布料,棉布、花绫、云锦各一匹。 “这是我的礼物,你收下!” “嘿嘿,这是给我的?真美!” 乌布对那匹云锦爱不释手。 这厮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还真识货,起手就拿最贵的。朱常瀛很心疼那匹云锦,乌布没有洗手...... 土着的见识少的可怜,不论从哪里来的商人,都是用最次的玩意来骗他们,即便是瀛王府名下的商行也不例外。 商人们从没有彼此商量过,但却配合的亲密无间。 朱常瀛也没有打破规矩的想法,被忽悠就是一个人走向成熟的代价。他就像一个搞试验的研究员,对于乌布是否能有所改变很感兴趣。 几盘炒菜,一壶玉米酿,朱常瀛一板一眼的教乌布如何使用筷子。 乌布表现的很不耐烦,动作粗鲁而又拘谨,但朱常瀛瞪眼之后,他又只能老实下来跟着学。 朱常瀛很享受土着的直白,你拳头硬,我就听你的。 但显然,不是所有土着都这样,乌布只是个特例,土着的狡猾丝毫不逊色于所谓的文明人,只是方式不通罢了。 这顿饭,虽然吃的别别扭扭,但乌布对食物的味道表示出了极大的满意,以至于朱常瀛都没有吃上几口。至于酒,就没有让他多喝,因为还要谈正事。 “乌布,你的部落有多少人?” 乌布愣住,掰着手指算了很久,最后说道,“很多!” “是我错了,我应该这样问,有几个部落听你的话?” 乌布很骄傲的告诉朱常瀛,“四个!” 这并不奇怪,一个土着部落养活的人口是有限的,当人口超过一定限度时,便会分家,寻找另外一片适合生存的土地,但彼此间仍旧会有联系,同内陆大家族的嫡系旁系没有本质的区别。 若以此来算,新港寨绝对是附近最大的土着势力之一,很可能接近上千人口。 朱常瀛组织了一下语言,问乌布。 “新港寨是附近最大的寨子么,我是说你的四个寨子算在一起。” 乌布摇了摇头,说道,“最大的是萧垅,他的人最多!” “那同新港寨实力差不多的呢?” “麻豆,湾里。” “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朋友?” “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那萧垅,湾里,麻豆,他们之间是朋友么?” “都是敌人,但如果要对付外来人,有时也会结盟。” 乌布的笑容有点可恶,这让朱常瀛很有再揍他一顿的冲动。 “部落事务都是你说的算么?” “不是,我只负责战斗,其他的事我不管。” “那谁来管?” “老人,女人!” “他们具体做些什么?” “耕地,做饭,分配猎物,照顾孩子!” “如果我要同新港寨结盟,要同谁谈?” 乌布白了朱常瀛一眼,“我!” 一连串的交谈,朱常瀛自己把自己成功忽悠懵了。 他一直试图用前世学来的知识来定义瀛州的土人,是母系社会,还是父系社会呢? 但其实是很难界定的,若以财产继承来看,就是母系,母亲去世了便会把财产留给女儿,男人是没有继承权的。但以乌布的回答来看,他已经是事实上的部落头人,事关部落生死存亡的大事都由他来决定,而女人处理的不过是部落琐事。 朱常瀛不去纠结于这个问题,只要确定乌布说的算就可以了。 “乌布,我接下来说的事很重要,你要记下来。” 乌布拍了拍胸脯,“你说,我听着呢。” “第一,你的部落可以来安平交易,但我的地盘内,禁止杀人、伤人、抢夺。同样,我的人去了你的地盘也是如此。” “第二,你的部落必须要划分边界,具体怎么划分,那个叫姚少斌的家伙会同你商议。” “第三,如果你被攻打,我会帮你,同样,我不希望在平原看到从山里跳出来的抢劫犯,你要挡住他们。” “第四,你以及你的战士,需要同我去讨伐其他部落,而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丰厚的赏赐。” “好了,就这四条,你记下了么?” 乌布点点头,指着那匹云锦,“是这样的赏赐么?” 朱常瀛险些一口气噎死过去。 “不是!这匹云锦很贵重,是我送你的礼物。至于出征的赏赐,要看有多少收获,你们出了多少力。” “你要打谁?” 朱常瀛笑了笑,反问道,“你呢,我先帮你解决仇人。” 乌布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湾里!” 朱常瀛很喜欢这样直白的朋友,但当乌布提出购买火铳时,还是被朱常瀛无情的拒绝了。 朱常瀛告诉乌布,忠诚需要时间来考验。 一个人的欲望是不能被轻易满足的,否则就会走向贪婪。 分别时,乌布带走了四个人,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将在新港部落里生活,负责测绘、记录、联络。 返回澎湖的路上,朱常瀛坐在李贽床边。 “卓吾先生,您在瀛州四县走了一圈,有何收获?” 老头笑了笑,“申饬了几个人,四县官吏加起来也不过四十几个,并没有发现有大过错者,不过老夫以为,还是要设置一个类似于巡按御史的职位,不定期巡查,如此方能吏治清明。” “这个好,老骥伏枥,这个事便您老同毕长史商量着来办。” “再有,老夫提议筹办孔庙,教化民风。” 朱常瀛微微愣神,笑问,“先生不是说‘孔夫子也是凡人,而非圣’么,这是又有了新的感悟?” 李卓吾就瞪眼,“老夫何曾说过这般话?老夫本意是说圣人也非完人,也会犯错,不能句句都奉之为圭臬。” “好吧,不过这学堂刚刚建好,孔庙有必要么?在学堂立座雕像也就是了。” “岂能如此草率?”李卓吾说道,“老夫走访之后,就发现短短一年,百姓中便狐妖野祀泛滥,水妖树精等等各种奇谈怪论流传,此风绝不可涨!” “如是这般,孔夫子作用不大吧,也没听说过孔夫子抓妖啊,和尚道士还要靠谱一些。” 朱常瀛笑着说道,“不过先生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就是要给人心灵以归宿,哦,也就是集体信仰,不然身在海外,这人心就散了,我说的可对?” 李卓吾欣慰颔首,“正是如此,殿下有何筹划,果要营建寺庙道观?” “不,瀛州繁华时,和尚道士自然闻着味就来了。本王要建的是祖庙,所有华夏子孙的祖庙!” “炎黄帝庙?” “正是!”朱常瀛很认真的说,“但不仅仅供奉炎黄二帝,孔孟老庄,儒道墨法等等历代先贤都要囊括在内。先生,如此做法,是否能够凝聚人心呢?” “大善!修祖庙,取缔邪法,正本清源,民风可正,只是谁来主持祖庙之事?” “学堂祭酒,辅以诸县耆老,以炎黄二帝诞辰为节,鼓乐歌舞,百姓共乐!” 第224章 来自南洋的战报 万历三十七年,正月。 朱常瀛收到一封南洋奏报。 十一月初三,荷西联军领西式战舰七艘,排桨船二十余艘攻寿宁城。 我军守城御敌,又有苏禄军六百人来援,特尔纳特出兵二百,蒂多蕾出兵三百。 连战六日,敌排桨船损毁近半,击沉敌舰一艘,伤两艘。我方损毁战舰一,士兵伤亡八十三,盟军伤亡二百众。 敌军退走,双岛无恙,殿下勿念。 然军需消耗甚巨,请务必于三十七年五月之前运抵。 敌攻双岛不果,荷夷、西夷未必肯善罢甘休。荣昌,寿宁城防坚固,炮垒森严,无惧。然巴拉望之瑞安城尚在草创,驻军有限,宜从速增军迁民,巩固疆防。 有渤泥使者往访瑞安,言朝贡事。臣等商议后,许渤泥国使三月访澎湖。 卑职等以为,渤泥闻我军连战连胜,其国惶恐,或往澎湖探寻殿下之意。 另,渐续有大明百姓以及后裔来投,计有三十二户,为防土王猜忌,已在蒂多蕾东二十里之济罗罗岛海岸安置,隔海可望。 济罗罗岛甚巨,丛林密布,多火山,岛北有国称贾伊洛洛,产硫磺,人口不过数千,其余所在,尚未发现人踪。 朱常瀛批复:南洋增调战舰两艘,瑞安增调一个把总兵力,船只人员二月初启程。 荷兰、西班利亚在南洋的力量,在朱常瀛眼中一直是个谜团,虽掌握其大概,但不能把握精准。 如今来看,这么重要的丁香产地,也就七艘武装商船参战,而欧罗巴的遥远,注定增援是极为困难之事。哦,还有一个葡萄利亚,也可能会有几艘。 三家加在一起,战舰也没有瀛王府的多。 新年新气象,朱常瀛以为步子完全可以再迈大一点。 看罢信件,朱常瀛吩咐一声。 家丁带着两个人走进书房。 香山澳商人代表,维加斯。 故人,大明籍传教士,钟鸣仁,其实教廷给如他这种人的正式名头是辅仁教士,这也是朱常瀛来了澎湖之后才知道的。 见礼过后,钟鸣仁带着哀伤语气告知朱常瀛。 “殿下,去年年底,利玛窦居士飞升天国。临故去时,他还对您念念不忘,感恩当初入京时殿下的庇护。” 从某种角度来说,朱常瀛对这些传教士的执着还是有些佩服的,就如同佩服那些万里迢迢,历尽生死赶来南洋霸占香料群岛的荷兰夷。毕竟,人家为了某个目的敢于献出生命。 但这并不影响朱常瀛干掉他们的决心。 “愿利玛窦居士的灵魂能回归故乡,而不是在外飘荡。” 朱常瀛表达了一番对故友的缅怀,随即问道,“二位来求见我,不是为了传递这个消息的吧?” 朱常瀛的冷漠,让钟鸣仁对此行充满悲观,但今天的主角不是他,而是身旁的葡萄利亚人,维加斯。 维加斯躬身施礼。 “尊贵的瀛王殿下,我代表香山澳全体葡萄利亚人向您致意。并代为转达葡萄利亚驻国阿总督对您的问候。” “多谢!也请带回本王对诸位的问候。” 维加斯很讨厌这份差事,他强烈的期盼果阿能派出一支强大的舰队,把面前这个家伙的脑袋轰的粉碎。因为这个家伙太可恶了! 但为了使命,他不得不对此人卑躬屈膝。 “尊贵的殿下,虽然这样问很唐突,但我也只能很直白的向您询问,请问是您的舰队袭击的圣安娜同阿帕里么?” 朱常瀛纠正道,“你说错了,不是袭击,而是清剿倭寇!这两座小城藏匿倭寇,于我大明而言,就是犯罪。” 维加斯很确信他在胡说八道,而且这个套路很熟悉,葡萄利亚也常常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一些土着。 “是这样的,我尊贵的殿下。” 维加斯艰难的组织语言。 “我们葡人并不想介入您同马尼拉的争端,但因为两位十分尊贵的女士,马尼拉委托我们同您谈判,希望殿下能够善待她们。而为了解救她们,马尼拉愿意支付赎金。 请问殿下,您的舰队是否有俘虏两位西班利亚女士?如果是,那应该说的就是她们。” 朱常瀛笑了笑,“艾莉西亚同艾玛?” 维加斯眼神一亮。 “就是她们,她们现在怎样了,我能够见一见她们么?” 朱常瀛微微一笑,“她们很好,作为本王的侍女,我不会亏待她们的。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这件事,就没必要谈了,她们很快乐,并不想返回马尼拉。” 维加斯嘴角抽了抽,他觉得很有必要同这位无知的大明皇子解释一下。 “尊贵的殿下,我必须告知您,两位女士的家族以及艾莉西亚夫家的家族在西班利亚地位尊崇,在皇帝面前也有很大的话语权。您的行为将会被视为羞辱,激起他们的愤怒。” 朱常瀛面色转冷,“所以呢?你在威胁本王?” “不是不是!” 维加斯急忙解释道。 “我只是在陈述这件事对您的重要性,两家很可能会说服皇帝出兵,或者自行组建舰队,这对您没有好处,完全没有必要啊。 马尼拉的条件很优厚,愿意以两千金币来赎人,您真的没有必要为了两个女人而招来大麻烦。” “维加斯,你要知道,我瀛州同马尼拉处于交战状态,我手中有两百多西班利亚战俘。你难道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为两个女人而缓和么?那么本王有什么理由释放她们。 你作为中间人,请你转告马尼拉,派人亲自来谈。 好了,本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还有其他事么?” 确定两个女人还活着,维加斯已经感到很满意了,能从马尼拉拿到一笔可观的回馈,至于其他的事,就留给马尼拉去头疼吧。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谈呢。 “尊贵的殿下,还有几件事需要同您商议。” “你说!” “我知道您正在发放《丁香贸易许可证》,不知道我们葡人是否能有幸购买一份许可证呢?” “可以,但是有条件。” 葡萄利亚已经被赶出了香料群岛,这让更多的葡国商人汇聚在香山澳,商人们要求果阿派出舰队夺回本应属于自己的利益,但果阿表示无能为力。 维加斯就是一位依靠经营香料同丝绸发家的巨富,不管如何讨厌眼前的大明皇子,但耀眼的黄金白银胜过一切。 维加斯小心谨慎的问道,“请说出您的条件,我一定代为转达果阿总督。” 朱常瀛微微一笑,“本王名下的商队过境马六甲,不应该被征收过境税!” 维加斯刚刚闪亮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殿下,这很难,那是果阿总督......” 朱常瀛打断了维加斯。 “你要知道,我的商队只是穿越马六甲,并没有在马六甲贩卖任何货物,你们葡人这是在抢劫! 我的话,你要一字一句不变的转告你们果阿总督,想要在香山澳立足,想要获取丁香,就必须取消过境税。 还有一点,如果我的商队在印度洋遭受袭击,香山澳的所有葡人就一起陪葬吧。” 维加斯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好的,尊贵的瀛王殿下,我会将您的话转达果阿总督。就我个人而言,我真诚的希望我们之间能够达成协议。” “还有事么?” “有!”维加斯说道,“不知您对香山澳对日贸易怎么看?” 朱常瀛微微一笑,“我是官,你说呢?” 第225章 贸易许可证 维加斯很痛苦,他怎么也弄不清一向愚蠢的大明皇室,贪婪的大明官员,怎么就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人物? 被澎湖查扣的船只,没有反抗的船员都被释放了回来。 从这些船员口中得知,负责核查的澎湖官员很清楚其中的利润。 一担生丝在大明收购价依品质不同为30-100两,贩卖至日本之后可获得4-6倍利润不等,价格好的时候,甚至能高达10倍以上。 前年,香山澳向日本输入1600担生丝,获利32万两。 去年,却只输入日本900担生丝,本来可以是1400担的,但其中500担被眼前这个强盗查扣了! 就还有其他货物的损失,总之损失惨重。 如果澎湖一直这么查下去,香山澳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要么同这个强盗开战,要么卷铺盖走人。 偏偏这个强盗是大明的皇子,开战就代表对大明宣战,而且目前看来,也打不过。 更令人沮丧的,从大明京城传回消息,皇帝对此非但不责罚,反而还夸赞了几句。因为从大明禁海国策来看,是官府在清剿走私,合理合法。 那些收了贿赂的官员也对此表示无能为力。 悲观的情绪在蔓延,由于果阿总督无法支援香山澳,香山澳议事会一致决定,拿钱消灾。 但维加斯看着眼前这个强盗若有若无的笑容,他真的难以确定开价多少才能满足他的胃口。 “尊贵的皇子殿下,对于去往日本的商船,依据船只大小,我方愿意缴纳400两至800两的费用,您认为合适么?” 朱常瀛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刘时敏,便悠哉悠哉的喝茶了。 刘时敏拿过一本小册子交给维加斯。 维加斯翻了一页便又给了钟鸣仁,都是方块字,他怎么能看懂呢。 钟鸣仁看过之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殿下,这是真的?怎么可以?” 朱常瀛冷冷看了一眼钟鸣仁。 “你同传教士学习都学了什么?难道不知在欧罗巴有进出口关税一说么?现在就读给他听!回去香山澳,就读给所有葡人听!” 杀人般的眼神令钟鸣仁不寒而栗。 他看向维加斯,满脸苦涩。 “这是一份《大明关税清单》,列明各类货物关税税率,从大明出口货物至日本,生丝税率为80%,绫罗绸缎为40%-60%不等,瓷器为20%-40%不等,而从日本进口货物,银铜为10%,硫磺为16%。至于其他货物,容后再说吧。 总之,所有往来日本的商船,都要在澎湖或者琉球国那霸港缴税,不然便以海盗论罪。” 维加斯听过之后,也呆住了。 “殿下,您是认真的么?” “自二月初一起生效,你最好尽快把这个消息传回香山澳。” 维加斯一阵错愕,随即冷笑。 “尊贵的殿下,您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即便我葡国商人同意交税,你们明国的走私商人会答应么?他们会组建庞大的舰队袭击您的战船,甚至攻打澎湖! 我真诚的规劝殿下不要这样做,否则您将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本王可以理解为葡商拒绝缴税么?” 维加斯叹气道,“殿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要尽快把这个消息带回香山澳。” 维加斯就这样带着一个坏消息走出王府别院。 抬首四望,这是多么宏伟的城堡啊! 高耸的城墙,热闹的街市,青砖铺路,干净整洁,维加斯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城市。 只是城头上的火炮异常违和,城外正在修建道路的战俘更让维加斯心有戚戚。 不过这座城马上要面临战争了,维加斯想不通这个愚蠢的皇子为什么这么做,大明那些无法无天的走私商对皇帝可没有忠诚。 等着吧,这座城马上就要陷入战火之中了。 新年伊始,朱常瀛就接到了一个好消息,从京城来的好消息。 皇帝恩准在澎湖设立抄关,征收关税,口头恩准,没有诉诸笔墨。 还有一封敕令揣在曹化淳怀里,准奏设立瀛州屯田卫! 虽然曹化淳还没有回归,但消息却提前一步送了回来。皇帝认为瀛王过的太苦,瀛州人口过少,组建军户屯田,中枢大臣以为可行,反正不用朝廷掏钱。 提到海外,什么事也就无人在意了。 朱常瀛精神振奋,皇帝恩准好办差,也该对这些海上的妖魔鬼怪立规矩了。 大年初八,朱常瀛便大刀阔斧改革军制。 设立瀛州卫指挥使司,自领卫指挥使,诸将官各有提名,发到兵部盖戳就是了。 指挥同知2人,指挥佥事4人,镇抚司镇抚2人,前后中左右五个千户所,满额5600人。 屯什么田,都是兵,朱常瀛早就算计好了。 南洋的兵,在朝廷眼里是不存在的;瀛州的兵,朝廷也不知道。 澎湖就是朝廷所知的所有,设立一个衙门口,军将士兵花名册上报朝廷。关起门来,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总之,有可能同沿海官府打交道的这支人马,有正式朝廷编制也就是了,说话办事方便。 眼下就是战舰略有不足,南洋有9艘,屏东有5艘,琉球还要派驻5艘。 如此下来,澎湖仅剩9艘。不过这也不是问题,去年水师查扣香山澳走私,打击倭寇得了8艘福船,另自行采购福船、鸟船17艘,大明水师制式舢舨快舟30几艘。 澎湖舰队总计有各类船只60余艘,正在改装、加固、武装。 至于征兵,真的不是个事。 瀛王军的待遇在渤海沿岸卫所军户当中盛传,商队走过路过,就拖家带口的来了,闽浙广沿岸同样如此。 军户家的军余太多,大把大把无事可做的闲汉。 山雨欲来,那就干! 新兵营爆满,不得已,在城外又开辟了一处营地。 短短一月,瀛州又多了六百多户,也不用等淮安难民了,这六百户尽皆安置在屏东,未来的王城所在。 澎湖就像一个垃圾处理场,从内陆运来垃圾,处理之后变废为宝,而后向各处播撒。 朱常瀛有点忙,虽然政事都交由长史府处理,但只军事同商业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葡人的到来不是第一波。 正旦节前后,前来王府别院拜年的商人过百,一波一波的接见,关税清单一人一本。 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老子要收税了,赶紧登记造册,不然就要倒霉。 但朱常瀛也不是完全硬着来,效仿《丁香专营许可证》《苏禄珍珠专营许可证》,对日进出口贸易同样要颁发《贸易许可证》,一船一证,没有就是走私。 而这份许可证,有着瀛王宝印盖章,朱老七的亲笔签名。 一式两份,印章同签名是同时留在两份上的,每一份都留有半个印迹。船只入关,两份对接,印章同签名正好合二为一,以此为凭。 这份许可证就是朱常瀛给海商的礼物。有了它,就相当于落户瀛州,咱不是在搞走私海外贸易,而是国内贸易,就问你这瀛州是不是大明之土? 拿着它,就可以在大明堂而皇之的做生意,大采购,若有官府找麻烦,瀛王府便要出头说话。 当然,这许可证也不是乱发的,必须要有抵押。 抵押的不仅仅是钱财地产,还有人命! 必须如长乐吴家、泉州许家、北塘马家、渤泥林家,亚庇黄家这样的,在内陆或者瀛州控制范围有家有业有产。 拿了这份许可证,再有走私,劫掠行为,论罪! 总之,年前年后,共颁发82份《贸易许可证》,也就是说,在大明海上,除了瀛王府自有船只之外,将有82艘商船挂上瀛王府旗帜,在交税的同时,也受瀛王府保护。 有人心甘情愿,有人勉为其难,有人浑然不在意,甚至暗暗敌视。但王府压力之下,不敢不领。 是否守规矩,能否让他们老实听话,就看瀛州水师打击走私的力度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226章 李旦集团 王府别院,书房。 吴氏兄弟正襟危坐,毕恭毕敬。 朱常瀛面带微笑,看向吴天佑。 “家里都安顿好了?” “是,卑职已卸了家中俗务,将生意尽皆交托家兄打理。” “好,你的事稍后再说。” 朱常瀛把目光移向吴天顺,“吴家年造海船几艘?” “回殿下,吴家产业微不可及,一年仅能造海船两艘,不过平底沙船可年造六艘。” “太少了,要增建,你缺钱还是缺人?” 吴天顺扑身跪地,眼睫毛都乐开了花,“多谢殿下提携,草民家尚有些许积蓄,只要殿下所需,草民必当倾尽全力。” “好,稍后自有人同你谈这个事。” 朱常瀛笑着对他说道。 “本王再许一个好处,你吴家不是有四艘跑海商船么,都要武装起来。你拿着本王的条子去找刘大伴,火炮火绳枪炮弹铅弹都有,价格公道,必不欺你。 而后你再挑选些得力人手去往东郊大营,自会有人教授尔等如何使用火器。时间不会很久,半月即可。望你好生经营,下去吧。” 吴天顺千恩万谢的去了。 朱常瀛问吴天佑,“你确定要从军,而不是经营生意?” “卑职心意已决,愿为殿下效死!” “好!”朱常瀛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虽立有大功,但军中自有法度,便暂时授你哨长虚职,入澎湖海事学堂学习三个月,而后再领实差,你可满意?” 吴天佑谢恩,旋即为难着说道。 “卑职虽粗通文墨,但自少时就不喜读书,都是被家父逼出来的。嘿嘿,卑职就想问问,这海事学堂不会也打板子吧。” 朱常瀛瞪眼,“你这是不打不学么?那好,本王交代先生们一声,包你满意。” 吴天佑就咧嘴,“殿下啊,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问一问这海事学问难学否?” “难与不难,你都要学!”朱常瀛很严肃的对他说,“海事学堂就是专门为海员晋升所设,所学天文、地理、船只操控、指挥作战,尔若不学好这些,是不配指挥一艘战舰的。若不愿学,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吴天佑神色一振,“卑职要学,而且一定学好!” “好,你下去吧。” 武装海商,也是既定策略之一。 朱常瀛在尝试培养一批人,武装一批人。一则海商能够自保,二则危机时刻也可作为水师补充。若是将来,能够放出去咬人才是最好。 但这样的商贾不是很多,仅有11家,大多为同瀛州有生意往来的熟客。 筛选很严格,要听话要值得信赖,不然发了武器就叛变,而后去祸害大明沿海怎么办?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吴氏兄弟走了,家丁又领进来一个人。 泉州府同安县人,海商许心素。 这位也是个人才,从大明每年输入日本的生丝高达3000担,而这厮就能占去五分之一份额。 这个五分之一,实际上是他同李旦集团的合伙买卖。许家负责内陆铺设商业网格,身在长崎的李旦遥控指挥,负责武装押运。 而以李旦为首,形成一个庞大的以闽人为主的海商集团,通过几年调查,朱常瀛对这个松散组织的规模有了大概掌握。 李旦,早年在马尼拉经商,巨富。为西班利亚人所嫉妒,被抄家逮捕。这厮逃离马尼拉之后,便在长崎经营,短短数年便俨然为旅日闽商之首。 有据可查的,这个集团掌控的大型海船当在60艘上下。 这里所说的大型,指的是18米长度以上的福船或者鸟船,安装有几门小口径弗朗机火炮,配备若干碗口铳,日式鸟铳等火器,能够同大明水师分庭抗礼的那种。其余各类型中小船只就多了,瀛王府的消息还不能精确到如此程度。 各地海防的奏报里,动辄说什么倭寇战舰数百,扬帆蔽日...... 实际上怕是独木舟都算上了,自己无能,就只能叫嚷着困难有多大。 朱常瀛最反感的就是我大明这种浮夸表达方式,从来没个准数,坐在紫禁城里皇帝看了能吓得半死,但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若连各类渔船,摆渡都算上,朱常瀛也可以恬不知耻的说,拥众数万,战舰千艘,遮天蔽日。 是时候摊牌了,朱常瀛不允许这样一股势力长期游离在控制之外。 许心素心里苦。 巴结大明皇子无非是要有官家护身,行事方便。 生意依托澎湖转运,又在瀛州经营皮货,也确实获得了若干好处,但同他独霸八闽沿海贸易的目标相去甚远。王府名下的商行也好,官家采购也罢,从来都是广撒网,不唯一家独用。 而这位瀛王殿下的野心,则如天雷滚滚将许心素雷的七荤八素,去了南洋一遭,便将荷夷同西夷都揍了。 许心素的眼睛不瞎,这海上要变天。 别人拿了《贸易许可证》都走了,却唯独留下了他。已经在澎湖滞留五日了,这让许心素心中忐忑,惴惴不安。 见礼之后,朱常瀛带着淡淡笑容看向许心素。 “这份《贸易许可证》,你怎么看?” “呃......好,极好,殿下,小人可是一口气买了三份许可证。日后对日贸易定当依规缴税,绝不敢怠慢。” “是这样么?” 朱常瀛从桌上拿过一张单子推给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可据本王所知,你有海船11艘,怎的,其他8艘都损毁了?还是说,本王的命令你全然不放在眼里?” “殿下,小人不敢,小人实在也是没有办法啊。” 许心素扑通一声跪地,委屈的说道,“那8艘船......就不是小人的,小人只是代为经营罢了。此事小人不敢擅自决断,需要问过船主才可啊。” “你倒是一推六二五。” 朱常瀛冷冷一笑,“让本王猜猜看,这些船都是谁的,李旦、颜思齐、陈衷纪、杨禄、颜一深、黄程。嗯,大概就这些吧,还有没有旁人了?” 许心素额头浸出汗水,心神摇曳。 瀛王所说的这些人,正是李旦集团的核心人物,亦商亦匪,大明沿海、琉球,甚至南洋都是他们的活动范围。早年间没短了同大明官军发生冲突,也就是所谓的‘倭寇’。近两年虽安稳了些,但伙同日本海盗作恶也并没有断绝过。 这是要下手了么?许心素觉得脖子有些冰冰凉。 “小人有罪,小人回去就将消息转告他们,还请殿下宽限数日。” “莫急,本王并非要治你的罪。” 朱常瀛神色淡然。 “我以为你与他们不同,你虽为海商,但不曾为祸乡里,也不曾与官府为敌,是以本王对你还是有所期待的。 就说这《贸易许可证》,你虽然需要在澎湖缴税,但本王也没有白拿你们的,一则你做生意可以光明正大,二则在瀛州海域也不需担心被海盗袭击,甚至琉球海域,那里的海盗也会被逐步清剿。你老实说,如今的福建沿海,自我瀛王立府以来安稳了多少? 再者,想必你每年上交给你那位义兄的卖路银也不止本王收的税吧? 何去何从,你自己思量,一不小心走到了死胡同,可就是万劫不复,身死族灭!” “小人万万不敢,打死小人也不敢忤逆殿下之意......” 朱常瀛抬手打断他。 “南洋,本王必取之地,从我者,不久的将来,就会看到有何等巨利。 对日,因这海禁之策,本王名下的商行不便参与,只要按规纳税,就还是尔等的天下。非但如此,本王还会帮助尔等将葡商、马尼拉商人排挤出对日贸易。 但是,本王决不允许有宵小之徒视王命于不顾!叫你那位义兄来,告诉他,若来日刀兵相见,就没得谈了。” 第227章 安乐不知死 鹿儿岛,鹤丸城,天守阁。 家督岛津家久一刀劈断了桌角,无处发泄的愤怒令他如狂暴的野兽,家老们跪坐着,无人敢出声。 龙云法师死了!那霸日籍侨民被屠戮一空! 逃回来人向岛津哭诉,唐人联合琉球王室发动突然袭击,抢夺,杀戮,无恶不作。唐国的战舰击沉了三艘商船,龙云法师的使船则被俘获。 出师未捷身先死,岛津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龙云法师还没有到澎湖,在琉球就嘎了。 琉球人疯了吗,他们怎么敢? 一定是唐人,是唐人在搞鬼! 讨伐琉球,讨伐那个唐国自大的王,复仇! 岛津家久决议开战,家老们战意正浓。但他还要请示他的父亲,已经出家为僧的岛津义弘。 老家伙没有出现,一个小和尚带来一张纸,上边只写了一个字。 战! 朱常瀛本不想外出,毕竟小卓下个月就要生娃了,自己将重新当爹。 然而考虑再三,最终他还是登上战舰,率领一支舰队北上琉球。琉球这片土地,他想亲自见一见。 船行七日,抵达那霸。 岸边残痕犹在,数栋房屋被焚毁,港湾里泊着十几艘大小船只,几艘小船正在清理海中漂浮着的残骸。 港口东侧,就是明裔聚集地,久米村。 久米村前端高耸的三层楼宇,称‘天使馆’,大明册封使来此,一般在此下榻。天使馆侧旁,则是一座面朝大海的天后宫,也就是妈祖庙,雕廊画栋,巍峨壮丽。 对于分散在海外的大明遗珠,朝廷少有搭理,但两个藩国却有例外,朝鲜同琉球。 这两个地方的大明后裔对祖先身份以及文化认同度极高,这也不奇怪,因为身为大明人,他是有特权的。 岸边人海如潮,无数人在翘首以盼,中山王尚宁亲自在码头迎接,一溜的祝女在跳着巫舞,口中念念有词。 这个朱常瀛路上倒是听孙元化说过,琉球国小,但信仰却极为多样,有佛有道有日本神道,而信仰最广泛的,是妹神。祝女就是妹神的祭司,地位尊贵。 靠岸下船,鼓乐声中,朱常瀛便看到中山王尚宁一张忧郁而热切的老脸。 “小王参见瀛王殿下!” 朱常瀛小走几步,一把扶住尚宁,“不必多礼,战事紧急,能免则免。” “好好,殿下来了就好,小王......小王被那倭奴欺负苦了啊。如今有天军做主,我琉球无忧矣。” 朱常瀛就感慨,这位中山王的闽南味官话说的还挺溜,大明这么多年的厚待没有白白浪费。 寒暄几句,尚宁将琉球重臣一一介绍给朱常瀛,而后仪仗摆开,朱常瀛坐着8人抬步辇被迎进天使馆。 馆内,酒宴歌姬早已备好,看架势,又要大肆畅饮玩乐。 这一刻,朱常瀛理解为何琉球武备如此不堪了,人少未必就弱,但沉迷于安乐则灭亡可期。 这特酿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朱常瀛看向郑迵,眼神凌厉,“把舞乐歌姬都撤下去!” 郑迵原本洋洋自得的老脸闪过一丝尴尬,“殿下远来舟车劳顿,臣等......” “撤下去!” 这一声断喝把琉球君臣吓的一缩脖子,舞乐停,整个殿堂都因此安静了下来。 朱常瀛身形高过常人一头,又身着戎装,站如标枪,气场恍然如话本里的盖世猛将,积威如山。实在是不立威不行,就看不见他们有危机感,真是令人费解。 “都下去,都下去!” 郑迵急忙将不相干之人轰走。 转过头,朱常瀛对尚宁微微拱手。 “中山王的盛情本王心领,然而战事迫在眉睫,商议国事才是当务之急,你说呢?” “正是,正是,瀛王殿下雷厉风行,小王感佩不已。” 分宾主落座,酒水摆开。 朱常瀛问道,“事发已近一月,岛津家可有反应?” 中山王犹犹豫豫没有回答,却是把眼看向郑迵。 郑迵叹道,“岛津家已经封海,臣等无能,不能探知任何消息。” “那尔国募集了多少士兵?战船又筹备了多少?” 郑迵面带愧色,“我国国小民稀,本岛只勉强征召了2000人,算上王宫宿卫,有可战之士三千。战船么,我王倾尽全力,也才凑出十七艘。” 朱常瀛颔首,又问,“那布防呢,尔国打算如何御敌?” “这个......”郑迵温吞着说道,“岛津家铁炮犀利,我军不能敌,殿下到来之前,臣等商议以保卫首里城为先。” 朱常瀛顿感头疼,相比于苏禄,这个盟友简直如面人一般。 “据本王所知,除琉球本岛之外,北部有三座大岛,奄美、德岛、和泊岛,难道全无防御?” “不不不!”郑迵急忙解释道,“我王已诏令各岛整军备战。奄美募集民壮三千,德岛、和泊岛也各自募集了千人左右。” 听着似乎很美,但朱常瀛并不乐观。 孙元化已将琉球武备事无巨细的禀报给朱常瀛,拢共500张弓,200条日式鸟铳,竹甲300副。也就是说,只有那1000王宫宿卫可以称为‘兵’,其他临时拼凑起来的,只不过是农夫。 这样的杂牌军,一触即溃,没什么战斗力。 至于那17艘战船,入港时,朱常瀛就见过一部分,没有重火力,船上的民壮拿什么的都有,刀枪弓箭乱七八糟。这哪里是战船,分明是炮灰。 朱常瀛看琉球羸弱,但琉球也是有想法的,郑迵犹疑着问道,“殿下此来,带来多少天军?” “1400人!” 听到这个回答,琉球君臣沉默了,难掩失望之色。自己有几斤几两他们还是心中有数的,仅凭着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萨摩的,然而明军来的人数,是不是太少了? “殿下,能否在增派援军?萨摩在倭国是数一数二的强藩,只武士就超过两千人,可动员的足轻超过万人啊。 臣曾出使萨摩数次,倭奴凶残好斗,耕田时长枪都是插在田埂上的,听闻战争非但不惧,反而欣喜如狂,奔走相告。臣担心......” 朱常瀛冷眼看过去,“若如此这般惧怕,尔等不如举城投降罢了,又何必言战?” 另一位三司官向里瑞豁的起身。 “瀛王殿下,倭奴虽凶狂,但我琉球也不乏悍勇报国之人,臣等必与倭奴死战到底!” “正是,正是,天军前来相帮已是难能可贵。” 中山王尚宁对着朱常瀛微微躬身,“请殿下相信我国同倭奴死战之决心,郑三司之言也并非惧战,他......他只是忧思过度罢了。” “中山王如此说,本王也就放心了。” 朱常瀛沉思了片刻,说道,“这样,今日午后,本王要前往军营一观,之后再商讨如何讨伐倭寇之事,如何?” 中山王自然答应下来。 短暂休息,午后,朱常瀛在中山王陪同下检阅琉球军队,那霸港的两座炮台也一并看了。 走过路过,周边村庄市井映入眼帘,百姓大多矮小瘦弱,衣衫不整,面带菜色,而所谓的军队,绝大多数士兵只拿着竹竿长矛,面目呆滞如行尸走肉。 朱常瀛越看越心凉,强忍破口大骂的冲动挨到将夜,便借口乏累回转天使馆休息。 中山王无奈,只好带着臣属恙恙回府。 至晚,朱常瀛招来久米村人问话。 久米村人,皆是大明人后裔,至今也以大明人自居。 交流过后,不仅令朱常瀛大为惊异。 这些人在琉球小日子过的不错,村中男丁年满7岁便称‘若秀才’,每年有俸米一石。年满14岁,便称‘秀才’,俸米两石。此外,还有紫金大夫、正议大夫、中议大夫等等荣誉职衔,所领俸米更多。 而该村还掌控着造船业,控制对明对日对南洋贸易,富的流油。 整个久米村就像悬在琉球上空的财富之城。 这些特权都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每逢册封使前来,就是久米村的荣耀时刻,要组织各种活动欢迎天使。这天使馆,就是久米村筹钱所建。 而今日见到了朱常瀛,简直如见到了亲生父母一般,亲热的令朱老七浑身发毛。 第228章 琉球之役,开端 朱常瀛来时急切,但到了琉球却反而不那么着急了。 同久米村人攀谈半夜,获取了极有用信息。 琉球有民十一万,分三府三十六岛。 本岛分三府,为北山,中山,南山三府。但这个府同大明的府完全是两个概念,北山府管辖9个村庄,中山府管辖11个村庄,南山府管辖15个村庄..... 这么一点人口,又善海贸,原说百姓应该相对富足才对,然而不是,除久米村之外,百姓大多贫困,饥荒时有发生。 王室荒淫无道么?也不是。 一则是这地地方的神太多了,祭司这类的神职人员竟然接近三千人,不事生产,敲骨吸髓。本岛有妹神御殿三十三座,神社八座,寺庙六座,天后宫两座,三清观一座。 宗教的恐怖之处在于喝你的血还要为他叫好,心甘情愿,也没什么好说的。 二则倭乱太甚,日本战国结束,不事生产的武士同浪人农夫不仅仅危害大明,祸害琉球更甚,甚至日本本土也不能幸免。琉球海上贸易遭受极大打击,渐渐就没钱了。 朱常瀛之所以要了解这些,不是关心琉球疾苦,而是在想怎么下嘴。 他可不会像皇帝老爹一样,为朝鲜打架还要自掏腰包,出兵的一切费用都要中山王来出,非但如此,还要把该办的事都办了。 但怎么办?却有点头疼。 关系太熟,以至于不好张嘴。 朱常瀛十分懊恼,应该晚点来,等倭寇将琉球揍的差不多要亡国时在出现才好。但鬼知道萨摩出兵这么慢啊,相比于鹿儿岛,澎湖可是要远过许多。 朱常瀛同孙元化嘀嘀咕咕好一会儿,方才各自就寝。 天色微明。 琉球三司官郑迵、向里瑞、马良弼联袂而至,前来同朱常瀛商议御敌之策。 中山王之所以没来,其实是放弃了指挥权,不然两个王,到底听谁的?难免尴尬。人虽软弱,但眼力还是有的。 朱常瀛很不客气。 “本王昨日在军营看过,你们不会想着用这样的兵同倭寇在陆地作战吧?” 郑迵万般无奈,“可海上作战,我等更加不能啊,倭奴的铁炮射程极远,更有粗大铁炮能将船体崩裂。而陆地,我军熟悉地形,辗转腾挪之下还有的打。” 倭军的所谓铁炮,其实就是鸟铳,单兵武器。 朱常瀛微微颔首,“你说的倒也无错。只是不知倭寇何时才会进犯,我意兵分两路。琉球水师同瀛州水师合二为一,由本王统帅,北上御敌。陆上布防仍旧由尔等负责。” 马良弼惊惧起身,“萨摩海船极多,甚至还会有倭寇帮凶,殿下之战舰虽有巨炮,但只有五艘啊,北上御敌不如固守那霸,请殿下慎思。”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同他们解释没有意义,解释了他们也听不懂。 倭国主力战舰称关船,类似于后世装满集装箱的货轮,朝鲜海战被明朝水师揍的毫无还手之力。这种船,在外海就是活棺材。 虽然朱常瀛只带来五艘战舰,但火力方面足以秒杀倭军,倭船没有火炮啊。这样的优势不利用却选择登陆作战,难道要带着一群猪队友寻死么? 郑迵、向里瑞、马良弼几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反驳。 朱常瀛思索了片刻,又说道。 “有关陆地防守,本王也说几句,听与不听全在你等。逐岛防御可行,但最好不要固防一地,而是以骚扰迟滞为主,敌来我走,敌走我打。将百姓同物资都藏进林子里,莫要叫倭奴临战补给。” 郑迵摇头叹息,“此事我等也想过,但百姓固执,若强行迁离反而会招致反叛。” 好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便各打各的。 打定主意,朱常瀛便拖着几人前往港口,交接兵权。 琉球大小战舰17艘,划拨11艘归入瀛州舰队,各类人员加起来有700人。 将700人归拢一起,勉强列队。 朱常瀛站在队伍正前方,背着手,看着这些歪瓜裂枣。 他就在想,琉球人善经商,然而事到临头,却只能凑出这么一点船同人来,这久米村也真够可以的,不知道逃走了多少豪商巨富,事到临头,竟是这些社会的最底层来保家卫国,真是可笑啊。 话说,大明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对于这些歪瓜裂枣,朱常瀛觉得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卫队抬过两个大木箱,打开盖子,木箱倒扣,银币哗啦啦撒了一地。 通译扯着脖子高喊。 “瀛王有令,杀倭寇一人赏银二两,头目倍之;战死者,二十两安家!临战脱逃者,杀无赦,其家三代为奴!” 还没有完,码头上还有一摞摞的大木箱,卫兵将木箱一个一个撬开,里边有乱七八糟的武器防具,都是累积下来看不上眼的战利品。 六个通译忙活着将这些人收拢排队,逐个领装备......原来的装备实在是太不堪,就很像刚刚起义的农民军,叫花子队。 原本这些都是打算卖给中山王的,但朱常瀛发现给他好像也没什么用,就还不如自己来吧,起码能提高这些歪瓜裂枣的工作积极性。 效果很不错,拿到装备的人眉飞色舞,兴奋的手舞足蹈。 拼拼凑凑,再加上一些人原本就有一些可堪使用的武器盔甲,武装起来后,总算看起来有些许‘兵’的样子。 秩序有些混乱,但有瀛州军维持着,倒也不怕出乱子。 郑迵臊眉耷眼的凑到朱常瀛近前,“殿下,这盔甲武器可还......” “没有了,就这么多。” 朱常瀛很不客气的说道,“要人拼命,总要给些好处。你们这些士族难道不应该拿出些真金白银用来赏赐么?倘若倭寇席卷而来,纵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 郑迵又开始叹气,“臣已经散尽家财,可奈何......可奈何人心难测,忠之一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 道理都懂,但总存着一分侥幸,这就是人性,贪婪让人其蠢如猪。 正说着,从首里城方向跑来几匹快马,为首一人跳下战马,跑到郑迵面前急切的说话。 几位三司顷刻间变了颜色。 郑迵惶急的说道,“殿下,倭奴来了!五日前,倭奴进犯奄美岛,此时也不知战事如何了。我王请殿下速速赶往王宫商议抗倭大计。” 朱常瀛眉毛挑了挑,问道,“可知倭奴来了多少,有多少艘战船?” “报信之人也说不清楚,只说倭奴兵分三路来攻,恐有数千兵力。殿下还是同臣快快去往首里才是,或许能有更多消息传来。” “不必了,待船只装运补给之后,本王便立即出征赶往奄美支援,但愿还来得及。” 朱常瀛对着三人微微颔首。 “尔等速去同中山王商议陆上对策,危机时刻则需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切不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需知敢战方有可能取胜。就这般吧,尔等速去。” 郑迵还要再劝,“殿下怎可如此匆忙......” “我意已绝!”朱常瀛面色转冷,“等着尔等商议出结果,奄美怕是早就为倭奴所占领,这还有何可商议的,便来了万人,也是要战!” “唉,好吧!殿下保重,臣等告辞!” 郑迵急的跺脚,暗道这位年轻的瀛王殿下到底在搞什么啊,怎如此狂傲如此独断专行?却也没有办法,王要这般做,谁也拦不住啊。 几个老头刚刚转身,朱常瀛又补了一句。 “若本王归来,发现有人通倭,亦或者言降,说不得就要砍他的脑袋!郑迵,把本王的这句话带回去!” 第229章 琉球之役,斩将 午时过后,补给装船完毕。 朱常瀛登上座舰,舰队缓缓驶出那霸港,而后转向正北。 指挥室里,朱常瀛同孙元化对坐,旁边站着张二虎、杜勇、舰长叶燕山,当中桌案上铺着一张琉球海域海图。 朱常瀛的座舰舰长经常换人,而之所以换人,大抵就是看上了某个人,放到身边仔细观察,若可以,十有八九便会外放。 叶燕山指着海图说道。 “殿下,按着现在的风向,估计明日将晚便会抵达德岛海域。卑职以为可以在德岛海域搜寻敌舰,而奄美,卑职恐怕琉球人守不住。” 朱常瀛点点头,“没错,德岛有四个村庄可以登陆,但本王不准备分兵,你以为当以哪个村庄为先?” 叶燕山想了想。 “殿下,若不分兵,当以秋德港为先,这里是德岛大亲(官员职位)驻防地。但湾屋的可能性也比较大,那是德岛最大的一个村落,可以获得大量补给,不如派船去探查一下?” “不必了。”朱常瀛肃然道,“我军船少,敌军行踪不知,一旦分割后再聚在一起就难了,没必要冒险。便按着你的想法去做吧,先往秋德港。” “好!”叶燕山旋即又问道,“卑职有些不解,琉球船无枪无炮,速度又慢,那些兵也不堪大用。殿下要他们过来,难道有其他用意?” 朱常瀛微微一笑,“是有一些想法,不过还要看他们的表现,暂时就当运输船带着吧。” 孙元化问道,“殿下以为岛津家出兵多少?” “这我怎知晓。不过以琉球实力来看,两三千倭寇足矣,但若岛津将我军也算在内,这个数量就无法预估了。所以本王才不愿分兵,待知晓敌情之后,是走是留也从容方便。” 孙元化就有些不自在,琉球之战虽然难以避免,但毕竟因他而起,但看瀛王的言语,似乎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不由气懑。 “倘若倭寇恰好避开我军航线,攻入琉球本岛,殿下是否有想过后果?” 朱常瀛瞥了孙元化一眼。 “那就是天意!本王虽来了仅仅一日,但眼睛不瞎,琉球国上下文恬武嬉,王室奢靡,若不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便很难为我所用。只有疼的紧了,才知道谁是亲爹!” 眼见夜深,众人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日午后,舰队抵达和泊岛近海,望远镜下依稀可见海岛轮廓,再有百里,便可抵达德岛近海。 但敌人究竟推进到了哪里,谁也不敢确定,随时可能遭遇。 早在一个时辰前,叶燕山已经下达了戒备令,准备随时投入战斗。 忽的,了望台上响起钟声。 沿着旗手指示的方向,可以看到数个黑点。 朱常瀛对倭寇的推进速度感到意外,难道奄美、德岛都陷落了?这特酿也太快了点。 “殿下,打不打?”叶燕山跑来询问。 朱常瀛毫不迟疑的说道,“打,而且要快打,绝对不能令倭寇登岸!” “卑职领命!” 叶燕山接连下过几道命令。 第一道命令,琉球战舰半帆慢行,脱离预定战场。 第二道命令,五艘炮舰展开两条战列线,左二右三。 第三道命令,打开炮窗,填装炮弹。 望远镜这个玩意还十分不普及,拥有者不多。 瀛州舰队慢慢展开布置,朱常瀛却未见敌舰位置变化。 这是一个好消息,要么敌人没有望远镜,要么敌人大意了,瀛州军将占据先发优势。 距离不断拉近,已经可以清晰的看清敌船轮廓。 十艘关船! 倭国关船,帆桨并用,分上下两层,底层桨手,上层类似于集装箱,有射击孔,士兵可从射击孔攻击敌人。 这样的船体设计注定极能装人,朱常瀛估计,眼前的这十艘关船,大的可搭载200多人,小的也要百人以上,保守来说,棺材板里装着一千多倭寇。 敌舰动了,正在展开队形,有点锋矢阵的意思。 舰队迎面而上。 十里、八里、六里......稳了,此时便想逃也没有机会。 桦山久高,本次出征琉球的倭军总大将,带兵三千,船只百艘! 这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曾追随岛津氏参加万历朝鲜战争,立有赫赫战功,家督对其极其信重。 山川港,岛津家两代家督岛津义弘、岛津家久亲自祭神,为远征大军祈福。临行前,老家督嘱咐他一定要小心唐人的算计。 桦山久高初时确实小心翼翼,派出前哨侦查,兵分三路登上奄美岛。 在奄美,桦山久高并未遭遇成规模的抵抗,琉球军的孱弱简直令他难以相信,没有一个正规军,都是拿着锄头菜刀的农夫。 铁炮一冒烟,就如黄鼠狼冲进了鸡窝,战斗......不,这甚至不能称为战斗。 胜利来的太容易了,以至于桦山久高最头疼的是约束手下的部队不要将岛上的村落杀光、抢光、烧光。 在奄美停留四日,主要是等待合适的风向,以及前哨的消息。 战争第五日,桦山久高登上德岛。 在这里,桦山决定分兵,留下副将平田增宗剿灭德岛的反抗势力,而自己则率领一部突袭和泊岛。 德岛的琉球人很讨厌,躲进山林里,专门袭击零散的远征军士兵。 琉球人变聪明了,不再拿着长矛锄头无脑冲锋,这让桦山极为恼怒,他决定要尽快登陆琉球本岛,给琉球人以毁灭性的打击! 他心中还是有疑惑的,难道唐人没有出兵么? 那些暗中投靠萨摩的琉球人并没有传来任何有关唐人的消息。桦山猜测,可能是唐人距离太过遥远,还在前来增援琉球的路上,甚至也可能还没有出兵? 本次出征只花了六日时间筹备粮草战船,桦山不认为唐军会比自己更快。那么就要更加加快推进了,在唐人来之前,征服琉球! 桦山的误解,还要怪朱常瀛太过另类。 因关税的事晚来了几日,而在琉球本岛,只住了一个晚上便率军北上,屁的出征仪式也没有办,说走就走。而且唐军来了,难道不应该协助琉球王守卫首里城么? 琉球的官将关注点都放在琉球王身上,但他们错了,朱常瀛可不会在乎中山王死不死,如果死了,那就再立一个。 就像现在,有可能的通敌信件,正在瀛州舰队身后吃屁呢。 当桦山看清对面舰队的时候,起初他以为是红毛蕃的船队,毕竟这种船型只有红毛蕃才有,听说那个唐人的王也有这样的战舰,但桦山并没有关注过,岛津家的情报也语焉不详。以桦山的理解,很可能是唐人从红毛蕃手中买来,充当门面的样子货。 思维的天花板禁锢住了桦山,闭塞的消息传播途径令朱常瀛可以从容施展。 当桦山看清黑漆漆的炮口时,一切已经晚了。 相距三里,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国崩响声,对面战舰黑烟吞吐,一颗颗黑色的圆球便砸了过来。 “是国崩!是国崩!” “散开!散开!” 桦山拼命的吼叫,在朝鲜,他见过唐军水师的火炮,记忆深刻。 朱常瀛手举望远镜观战。 就感觉倭寇的脑子里水不是一般的多。 在朝鲜,倭国战舰就被揍的稀里哗啦,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关船还是没有安装龙骨,也没有安装火炮,一点进步也没有。 不过大明水师也是一个德行,明明看到红毛夷的东西好,却没有兴趣去学。 说来说去,眼睛都放在国内,对外界的变化没有兴趣。 视线里,那艘装饰最为华丽的关船碎了,爆出绚烂而夺目的火花,可能是打到了敌舰的火药桶。 但朱常瀛很奇怪,实心弹也能令火药爆炸么?试验过,并没有这样的效果。那就只能是敌舰火把或者火绳枪掉落导致的,真倒霉。 这艘船应该是旗舰,一个身穿红色日式战甲的将领,跪在船头切腹了。 第230章 琉球之役,背叛 十艘倭船,被干掉了九艘,一艘试图逃跑,被封堵后选择投降。 海面上,碎裂的船只残骸在飘荡着,数不清的蘑菇头在挣扎,在哭喊着救命。 叶燕山兴冲冲报告战果之后,问道。“殿下,接下来该如何?” “你是指挥官,你来说!” 叶燕山想了想,说道。 “卑职以为与其前往德岛,不如在此处守株待兔。奄美肯定被倭寇所占据,德岛恐怕也没能幸免。 卑职观这倭军水师似乎是分散突进,显然没将琉球放在眼中。如此......正是我军的大好机会啊,来一批打一批。待弄清了倭军虚实,再组织琉球军逐岛反攻,以避免我军损伤。” 朱常瀛满意颔首。 “战术很得当,不过眼前飘着这么多残骸是无法掩盖的。本王建议我军主力继续北上,在德岛同和泊岛之间游弋寻敌。同时,令辅助舰只打捞残骸,看押战俘。对了,这些战俘就不要随船带着了,将他们扒光了交给和泊岛上的琉球人看管。 还有,弄到倭军情报了么?” “卑职领命!” 叶燕山顿了顿,说道,“通译正在审问战俘,估计很快便有消息传来,殿下稍候。” 命令安排下去,在不远处看热闹的11艘辅助船只缓缓划了过来。 每艘船的军官都是从瀛州军中抽调过去的,配备通译同十名海员。 语言不通,规矩不同,琉球海员又大部分都是新丁,沟通都困难,就不要说参战了,就只能慢慢的磨合。 好在虽然不能参战,但打捞战利品同战俘还是可以的,琉球兵都很积极,倭寇身上的皮革竹甲,对他们来说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不一会儿,战俘的口供送入朱常瀛手中。 众人围拢过来看。 萨摩远征军,总大将,桦山久高。 副将,平田增宗。 兵额,3600人。 岛津本部,3000人;肝付氏、种子岛氏、北乡氏、七岛众各派人参战,具体人数不详。 奄美大亲阵亡,佐官率众投降,奄美为倭寇所占领。 德岛大亲不知所踪,其子佐武良、思吴良率众抵抗,不敌,退入山林转战。倭将平田增宗正在指挥围剿。 总大将桦山久高统兵1100人,战船10艘,欲绕过和泊岛,直接登陆琉球本岛,为我军歼灭。 孙元化一脸的难以置信。 “倭军统帅......这般轻易就死了?” 叶燕山很有些得意的说道,“是啊,这人是岛津家老,据说还是什么战国名将。” “名将不名将的,俺不认!” 张二虎看着海中死尸残骸,意犹未尽的说,“倘若再堵截一批,这倭寇岂不是距离全军覆灭不远了?” “但愿如此。”叶燕山沉声道,“德岛去往琉球本岛可不是一条航线,最好不要错过了。” 海上的打捞刚刚开始,战俘还在处理,所以主力舰队暂时还走不了。 朱常瀛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而是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倭军被干掉了三分之一,主力舰队自然还要继续选择截击,但若真如叶燕山所说错过了呢,是回援首里城还是继续北上? 正在这个时候,了望手传来消息。 发现一艘不明船只,不过不是从北边来的,而是从南边。 朱常瀛起身观望,是一艘琉球小型桨帆快船。 这样一艘船在这个时候北上,令朱常瀛顿生警觉。 “叶燕山,将这艘船给本王弄过来!” “诺!” 事实上,这艘船并没有逃跑,而是向着舰队方向驶了过来。 船上没有配备任何武器,船头有人一直在摇晃着旗帜。 一艘80吨级战舰将其截停,登船交涉。 两刻钟之后,一位紫衣中年僧人恭敬的站在朱常瀛面前。 “贫僧天龙寺以文参见瀛王殿下。” 这人......似曾相识,朱常瀛努力回忆一下,应该是在那霸码头上见过,匆匆一瞥。 “以文长老,你这是要去哪里?” 孙元化却认识这人,走过去很随意的问道。 以文和尚双手合十,脸带惊讶的问道,“初阳先生,久违久违。这是.....这是刚刚爆发海战,天军大胜了?” 孙元化刚要回答,却被朱常瀛用眼神止住。 朱常瀛上下打量一下以文和尚,面色一沉。 “张二虎,给我搜!” “殿下这是何意,这是何意啊!” 以文和尚神色慌乱间竟要跳海,却哪里来得及,当场被两名卫兵制伏,张二虎将和尚摸了一遍,从老和尚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 朱常瀛接过书信,拆开看过,不由微微冷笑。 以文和尚则面如死灰,低头俯首不敢作声。 “都看看吧,咱们还在这里拼命呢,可人家却急着去议和了。” 孙元化看过,不由气懑。 “卑躬屈膝,无耻之尤! 殿下,这全兴盛也是琉球实权人物,统领有三百王府亲卫,不想却暗中同倭寇勾连,奴颜求和,该杀!” 按信中所说,中山王历来是萨摩臣属,正殿杀使乃唐人所为,之后港口屠倭则是受到唐使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请求岛津氏谅解,并愿意赔偿。 这位全兴盛同时还说,已经说服中山王提出议和,奉送厚礼聊表诚意,希望倭军能够暂时罢兵和谈。 这个当口,没有经过朱常瀛允许而同倭军通信,就属叛乱! 而这封书信的内容,更是令人浮想联翩,貌似不是一个大臣应该说的话。 搜船之后,竟然搜到两箱金银器皿,玉石玳瑁等贵重财物。 这是什么?这就是方物,属国臣服的象征。 全兴盛定然通倭,但背后的主谋,躲不掉是那位中山王。 倭军连战连胜,这厮怕了,也代表不是很看好朱常瀛带来的援军,首鼠两端,两头下注。 “我让你和谈!让你和谈!” 二虎抓住老和尚衣领,啪啪扇了好一顿大嘴巴,打的老和尚口鼻流血,连连哀嚎。 “带下去,别让他死了!” 朱常瀛把信件折好,重新塞进信封,叫卫兵妥善保存。 沉默了片刻,朱常瀛微微一笑。 “琉球人通倭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此番却是有了明证,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不过现在还不是处置此事的时候,剿灭倭寇还是当务之急,计划如常。” 很快,舰队一分为二。 辅助舰队留下来处理战后事宜。主力舰队北上二十里之后,便再次一分为二,两艘战舰向西游弋,三艘战舰向东搜索,约定两个时辰后重新集合。 很可惜,当重新会合时,两方都没有收获。 将要入夜,朱常瀛决定不再继续搜索等待,晚间视野不佳,很难发现敌船。 这个时候,辅助舰队也按时跟上。 舰队缓缓驶向德岛秋德港。 临近午夜,秋德港近在咫尺。 探船回报,秋德港岸边停泊着13艘关船,8艘小早船。 所谓小早船,就是大型舢舨,船只左右两舷安装半人高的木板,士兵蹲下来就能有效躲避弓箭火枪打击。 关船也好,小早船也罢,其实都是倭国内战产物,并不适合外海航行作战,这样的船发生海难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没说的,继续打! 舰队熄灯,借着月光缓缓靠近秋德港。 这种村头小港极其简陋,除了一条木质栈道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设施。 但想要偷袭也是极难的,因为视线不佳,战舰需要拉近距离,直至看清敌方战舰方才能展开炮击。 而出于安全考虑,负责本次偷袭的只能是两艘80吨级炮舰,三艘500吨级战舰只能在外海观望。 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朱常瀛只看到两艘炮舰在不停炮击。 第231章 琉球之役,转战 “殿下,秋德港船只尽数被摧毁,但倭寇大多在村中扎营,您看我军需要登陆作战么?” 朱常瀛也不回答,只反问道,“你想怎么做?” 叶燕山略略沉思。 “倭寇多配备鸟铳,又擅长近战,而我军又不熟悉岛上地形。卑职以为即便要清剿德岛倭寇,也要等到天亮方可,此时不宜登陆。” “好,那你说一说下一步,我军应该做什么?” 叶燕山很清楚知道自己的仕途就在这一问一答之中,迈过去,自己就能执掌一方,跻身高层,迈不过去,担个把总的职衔,就在船长的位置上老实蹲着吧。 然而殿下的问题太过笼统了,这让叶燕山陷入沉思。 追随殿下南征,攻班拓,占双岛,而后又转战吕宋,洗劫了两座城镇。那么殿下的作战思路是什么呢?叶燕山想到八个字。 避实就虚,扬长避短。 这长处自然是坚船利炮,凭借优势火力甚至令敌还手都难。而短处就是数量,我军人少,一旦登陆陷入缠斗则战损无法预估。 所以登陆作战暂时不在考虑之内,那么下一步殿下打算做什么呢? 叶燕山苦思冥想,也只有继续搜索敌船这一答案,同时,叶燕山也有自己的看法。 “先前我军歼灭敌军主力一部,卑职估计剩余倭寇大半都在这德岛之上,而奄美则会有少量倭寇驻扎。 方才一战之后,德岛倭寇必然已经预料到我军参战,极有可能会占据有利地形,谨防我军登陆,不易攻取。 是以卑职以为可连夜前往湾屋港,尽全力摧毁敌船,一则使敌惊惧,二则可断绝倭寇火药弹丸补给。 不管在湾屋是否有所收获,我军宜转战奄美,肃清倭寇。 如此,德岛上的倭寇将成瓮中捉鳖,无可遁逃。” 朱常瀛听后微微颔首,随即问道。 “但若德岛倭寇不顾一切进攻琉球本岛呢,你以为琉球军能坚持几时?” 叶燕山眉头微微蹙起,叹气道。 “琉球军不堪一击,若以倭寇进军速度来算,最多坚持七日。 不过倭寇主将授首,千余人马消失无踪,倭寇极有可能会裹足不前,甚至会派人返回鹿儿岛求取援军的。首里城一时半刻未必会有战事。” 朱常瀛环视在座几人,说道。 “自本王记事起,便时有耳闻倭寇侵袭我大明沿海,那时本王就想,为何我大明水师就不能攻略倭国沿海呢? ‘寇可来,吾亦可往!’汉武帝之言历历在耳,如今倭国近在咫尺,诸位难道就没有任何想法么?” “打!”张二虎嘿嘿笑着,“日日防贼,哪有捉贼来的爽利。俺可听说了,这岛津家最不是个东西,不与他做生意便出言威胁咱。俺见过跋扈的,却没见过这般跋扈的,就该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叶燕山看过海图,心如脱缰野马。 “卑职懂了,我军今夜不论战果如何,径直北上,就如在吕宋北岸一般,席卷萨摩沿海。 而萨摩此次出兵琉球动用船只百余艘,想必家里也没什么了。这这......这就是如入无人之境啊。” “正是如此!”朱常瀛满意点头。 叶燕山抱拳躬身,“卑职定不负殿下所托!” 孙元化微微苦笑,“臣亦赞同殿下之策,只是这琉球日后怕是要生灵涂炭,不得安宁了。” 朱常瀛冷笑。 “初阳兄也看到了,我军在征战,但中山王这厮却在给自己找后路! 半船的宝贝啊,怕不是要上万两银子,他怎的就没给本王呢?怎的就没给为他拼命的将士呢?这种人,他死与不死与我何干? 至于你说的琉球百姓遭难,要怪也要怪他们的王,而非你我。” 想到中山王所作所为,孙元化也觉颇为不值,但还是建言道。 “话虽如此,但臣担心琉球内乱将影响殿下之大计。不若臣回转首里,将我军之大捷布告四方,如此,当可坚定琉球上下抗倭决心。殿下以为如何?” “可!”朱常瀛微微一笑,“初阳兄便乘那艘琉球使船回去,你对中山王说,他送来的礼本王收了,但将士用命,劳苦功高,这点东西不够分!” 当晚,援琉球舰队接连光顾德岛三处港口,但除秋德港之外,其他两港没有任何收获。 不过舰队已经有了新的目标,在德岛最后一处港口毫无发现之后,舰队便毫不犹豫的北上。 目标,倭国本土。 海上行船,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日夜兼程,对士兵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海员三班倒就是了。 天明时,舰队已然离开琉球海域,进入倭国势力范围。 第一个目标,海盗七岛众的老巢,中之岛。 所谓七岛众,是专门以祸害琉球、大明为生的一伙禽兽。 据久米村向导所说,中之岛上有一座活火山,盛产硫磺。七岛众抓了很多琉球人、朝鲜人、大明人充当苦力,每年死的人就数不过来。 琉球人称那里为‘硫磺炼狱’。 久米村向导对这片海域很熟悉,因为经常要来交赎金赎人。 下午三时许,朱常瀛终于看到了这座岛。 叶燕山带着两名既是通译又是向导的久米村人来到朱常瀛近前。 “殿下,这位是陈华,这位是杨明州,久米村通事,他们提出一个计划,虽冒险但卑职以为可行。” 朱常瀛带着和煦笑容看向二人,“说说看,若可行,本王不吝重赏。” 二人躬身施礼。 陈华小心翼翼的说道。 “小人曾先后来中之岛五次,此岛倭人极是凶蛮,倭寇抢劫归岛之后,倭人便会倾巢而出,在海滩上歌舞庆祝。 是以小人就想着,不若我等佯装从琉球归来的船只,在船上装载些许财物粮秣,倭人见必欣喜,围拢而来。我则突然发难,而后我大军大举登陆,中之岛之倭寇便逃也不能逃走几个,其财物更无法转移。 此是小人等愚见,还望殿下斟酌。” 朱常瀛点点头,问道,“你先前说七岛众约有五百人,也不知有多少人去了琉球。若留下来的人过多,这样做岂不是很有风险?” “殿下,此事我等也反复商议过。这倭寇极是贪婪,此次跟随萨摩出征,必然打着大肆洗劫的算盘,如此推算,这岛上不会留下多少倭寇,是以小人等才敢有此想法。” 朱常瀛看向叶燕山,“好吧,说一说你的详细计划!” “两艘琉球战船,可各载80名战士,全员皆扮作萨摩倭军。 登岛之后,由陈杨二人负责同岛寇沟通,言倭军已经占领德岛,船上装载的都是要运送回鹤丸城的战利品,而其中一部分则是对七岛众参战的赏赐。 当岛寇庆祝之时遽然发难,我大军则紧随其后。” 朱常瀛眼眸微微眯起,问那陈华,“你确信能骗过岛寇?” “白日不能,天军同倭寇行走坐卧皆不相同,需要等到黄昏之后,天色暗淡。我等六名通事皆通倭语,小人自信扮作倭人,便倭寇也分辨不出的。” “好!那就去做吧!” 朱常瀛以为此计可行,即便不成,强攻就是了,这岛上就普普通通一座寨子,几炮下去,那些木栅栏箭楼也就碎了。 晚六时许,天色将黑,两艘插有岛津家徽旗帜的琉球海船缓缓驶向中之岛。 杜勇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但他的装扮只是一名普通足轻。 陈华、杨明州身穿倭甲,扮作侍大将,剩余四名通事则扮作亲随。 陈华对着杜勇微微拱手。 “叫杜将军受委屈了,稍后只我等六人登岛,交涉之后,不管我等说什么,将军只看我等手势行事。小人再演示几遍,将军千万莫会错了意。” 杜勇点头,“尔等也要小心谨慎,事不可为便强攻即可,没必要拿性命冒险。” 就这样,两艘船飘飘荡荡间,在晚七时左右接近海湾。 放眼看去,湾里灯光如繁星,竟有过百座建筑。 岸边有几处篝火,湾里泊船三艘。 当巡逻倭寇发现来船时,一艘小早倭船驶了过来。 杜勇仔细观看,船上没几个人,虽然带着武器但并没有戒备,神情懒散。 陈华同小早船上的倭寇叽里呱啦说了几句。 船上的倭寇便兴奋的嗷嗷怪叫,吵吵嚷嚷的调转船身,在前头带路。 杜勇活动活动手腕关节,身上的倭甲有点小,希望动手时不要影响发挥。 第232章 琉球之役,乱疆 当听到运来七千斤大米,两千斤面粉,三十匹布料,十桶好酒,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战利品时。这一支巡逻倭寇如同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着,拍着手围着篝火转圈,咿咿呀呀哼着仿佛死了亲爹一般的曲调。 一名扮作武士的通译挥舞着皮鞭,吆喝船上的琉球战俘搬运物资下船。 这些战俘是真正的琉球人,并不是瀛王军假扮的,瀛王军以北方兵居多,身材比较高大,而琉球人同倭寇,大多在1米5左右,这个身高差很容易引人怀疑。 心思忐忑,面带惊恐的琉球人不用扮演,只作真实的自己就可以了。 很快,倭寇又架起了几堆篝火。 村寨里的男女老少迈着轻快的步伐奔出来,喜形于色,激动难以言表,一箱一箱的战利品被倾倒在篝火旁,酒桶被撬开,拿着葫芦瓢随便喝。 有人吹起尺八,有人挎着小鼓,男人女人混在一起,围着篝火忘我的跳着唱着。 几个武士打扮的人物拉着陈华几人热情攀谈,询问战况,并邀请船上的勇士一起来庆祝。 陈华解释还有军务在身,卸了物资还要赶回鹤丸城。脸上却带着一副我是贵人,不屑与尔等贱民为伍的傲慢姿态。 当物资卸掉将近三分之一时,杜勇觉着差不多了。 码头上已然聚集倭寇超过两百,其中八十多人佩戴武器,余者皆是老幼女人,而寨子里,已经没有人再走出来了。 不知不觉间,陈华几人拿着酒葫芦退到岸边,登船搬运物资的战俘也越来越少。 当有人晃晃悠悠拉着女人开始择地苟且时,陈华不经意间伸开了懒腰,双手高高举起,而后用力下挥。 “动手!” 全副武装的瀛州战士迅速从船舱奔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正在嬉戏玩闹的人群。 “杀!” 一声令下,枪声如炒豆子一般劈劈啪啪的响起。 血花一层层爆开,如同绚烂凄美的樱花,生命在盛开中凋零,女人的尖叫仿佛葬礼时的吟唱。 幽深蓝海里,九艘船只在飞速划行。 船上,载着百多名瀛州军战士,七百名琉球士兵,他们.....将是这场杀戮的主角。 至于更遥远处的五艘战舰,由于海况不明,是不可能冒险靠近浅海的。 更多人从寨子里冲了出来,他们愤怒,他们咆哮,他们疯了一般挥舞着长柄太刀想要冲上两艘船只。 然而密集的枪声令他们举步维艰,偶尔靠近的,也会被船头伸出的长枪戳死。 短短一刻钟,杜勇用手铳打死了四个人。 有一人极其悍勇,扛着尸体冲到船下,双手握刀不顾一切的劈砍厚实坚硬的船板。 这是徒劳的,杜勇一枪结果了他。 当清醒过来的倭寇组织撤退时,杜勇转头张望了一眼外海,依稀看到几个黑色的斑点。他意识到,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在这之前,绝不能让倭寇关上寨门。 “跟着我,杀!” 杜勇鱼跃而下,全副甲胄的战士紧跟着攀爬下船。 岸上,已经没有多少可以抵抗的人了。 男人本就不多,该死的都死的差不多,试图逃命的,爬着、拖着、无助的向着寨门奔跑,跑着跑着便被身后的战刀砍翻,被铅弹放倒。 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杜勇顺利占据寨门,便连寨门两侧的箭塔也登上了瀛州军的枪手。 杜勇觉得手里的人手足够了,完全可以占据这座村寨。 但命令就是命令,整座村寨的倭人,将是七百琉球战士的祭品。 天亮时,朱常瀛登上这座几乎没有防御的小岛。 令琉球人谈虎色变的七岛众老巢,就这样被轻易的端掉。 七百琉球战士人人见血,便砍不到活人,死尸也要砍几刀。老实巴交的农夫,一夜之间变为弱肉强食的兽类。 此刻再看这些人,虽然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里的呆滞已经不见了,转而充满欲望,择人而噬的欲望。 昨夜消耗的几桶酒很值得,换来八千斤硫磺,两大箱首饰珠宝,金银铜钱合计两万两,至于杂七杂八的,不可尽数。 七岛众的多年积累就此更换主人。 朱常瀛当场宣布,此次出征所得,将拿出两成犒赏将士。 码头上的欢呼声如野兽狂吼。 幸存的倭人被关进一所宅院,没有一个男人。 叶燕山跑来问朱常瀛,可不可以将她们运回琉球,毕竟活着的年轻女人就是一笔财富。 朱常瀛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救出来多少奴隶?” 叶燕山回答,“拢共两百几人,半数为朝鲜人,还有三十几个大明人,余者都是琉球人。其中还有三十几个女人。” “怎么这么多朝鲜人?” “都是当年朝鲜战争时虏来的,火山口采硫磺,不知道死了多少。这些活着的,也大多身体孱弱,腰能直起来的都没有几个。” 叶燕山有些气愤的说,“那三十几个大明人中,也有四个是当年在朝征战的老兵,据他们说,这山上每年总要扔掉百多口性命。” 朱常瀛面无表情的说道,“给他们每人一把刀,去报仇吧。这岛上的倭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然后拉上,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 朱常瀛并没有踏入村寨,只在海滩血迹上留下了淡淡脚印。 当舰队启航时,中之岛上燃起了熊熊烈焰。 指挥室里。 朱常瀛问叶燕山,“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 “种子岛!”叶燕山说道,“如果顺利,一日半便可抵达种子岛,卑职听那几个通事言说,种子岛人口过万,有很多铁炮工坊,还有一处造船厂。” “不要去那里!” 朱常瀛摆了摆手。 “且不说能否攻打下来,如此重要之地必然船只颇多,我军不能轻易暴露。直接去萨摩沿海,只袭击没有防御的村落。 你的任务,就是将九百歪瓜裂枣训练为野兽,过于强大的对手只能又让他们重新变为兔子。” 叶燕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领命。 房中空无一人时,朱常瀛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的心肝怕是已经完全黑了,没有一丝血色。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能对付魔鬼的不是天使,而是地狱里的魔王。 三日后,萨摩领,南部海岸,枕崎町。 六艘悬挂岛津战旗的海船闯入港口,一队队士兵从船上跳下来,毫无征兆的斩杀了守港小队,占领奉行所。 而后,这座有着两千人口的町坊便陷入炼狱, 两日后,板敷町。 一日后,白浜町。 两日后,相之浦町。 又一日,前濑町。 鹤丸城炸了! 萨摩领三郡海岸遭到袭击,财物被掠夺,房屋被烧毁,人口被掳掠。不明敌人的种种暴行令人发指,财产人员损失更令岛津氏捶胸顿足。 岛津氏派出三位家老带兵前去调查,同时,发布《征兵令》,从各地征调船只,准备组建一支舰队前往事发海域寻敌。 然而......需要时间。 就在岛津氏疑窦重重之时,一艘小早船驶入鹿儿岛港口。 琉球来报,远征军相继攻陷奄美、德岛。 但德岛驻军突遭明水师炮火攻击,损失战船一十三艘。副大将平田增宗急令战舰规避,派出侦哨寻敌,不见敌踪,遂驻留德岛两日。 后有内应来报,明国派军来援,战舰五艘,兵员千四,总大将桦山久高并千一百主力军为明军水师所败,尽殁。 军心动荡,副大将平田增宗暂领全军,坚守德岛。 因敌情不明,不敢妄动,乞家督增派援军,围歼来犯明国水师! 岛津家久看过来信,心神巨震,原来是明国人干的! 朱常瀛对眼下这支队伍的士气很满意。连战连捷,九百杂牌军鸟枪换炮,俨然一支倭军精锐。 如是这般,继续祸害村庄就很没有意思了,也是时候返程,去收拾琉球那一堆乱麻了。 第233章 琉球之役,误撞 回程总是令人愉快的。 朱常瀛座舰上,三国汇聚,胡吃海喝,载歌载舞,虽然有些看不懂朝鲜同琉球人的艺术表现形式,而且很多看起来也并不是很美,但朱常瀛并不排斥。 欺负弱者的好处就是战损少收获多。 一向以凶狠好斗闻名的倭人在七百琉球士兵面前也展示了脆弱的一面,都是人,并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所谓的日本武士也不是个个武艺高强,挎着腰刀啥也不是的更多,那只是一种身份,并不代表勇武。心魔破除,这些人可用了。 至于那些解救出来的奴隶,满腔的仇恨已经令他们足够强大了,破坏同毁灭就是他们的使命。 从中之岛出发时,舰队有外籍军团927人,现在则有834人。朱常瀛将他们划分为8个百人队,每队有11名瀛州军将统领。 朱常瀛打算用这支军队收复奄美,同真正的倭寇较量一番。 能不能打得过? 肯定不能啊,这些人的勇武都是用平民的血吹起来的,但能够多坚持一会儿总还是可以的,总比之前要强过许多,也听话许多,主要是不听话的都被毫不犹豫的执行了军法。 至于金钱收入,也大大出乎朱常瀛的预料。 从久米村招募来的通事,基本上都是商人,几个带路党所知晓的地点,都是商业村町,并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村落。 商铺豪宅洗劫一遍,粗略算下来,除了能填补此次出征琉球军费以外,还能赚两千多两银子。而造成的损失......足够岛津家去头疼,走过路过,拿不走的都被烧了。 朱常瀛严禁军中记录这段罪恶的航程,是否有人偷偷记录呢?想必是会有的吧,但朱常瀛也没打算去深入调查,也没办法去查。 就这样吧,大明官方记录没有就可以了。 回程当日深夜,舰队抵达萨摩领最后一站,大浦岛。 此岛距离九州本岛南部海岸90里,岛上没有别的,只有硫磺! 这是萨摩藩一处重要的硫磺开采基地,但位置比较偏,并不在已知通航航线上,萨摩海岸遭袭的消息,想必还不会传到这里。 但苦恼在于,久米通事除了知晓这座岛的位置之外,对岛上情形一无所知,甚至港口都不知道在哪里。 主力舰队只好在外海停泊过夜。 当第二日天色微微亮起时,派出两艘快船,向东西两个方向,环岛搜索。 临近日中,西向传来炮声。 舰队拔锚迎了上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自家的炮舰正在同一艘葡萄利亚商船上演一场追逐战,前者在追,后者在逃,而逃窜的方向正对着主力舰队! 这什么情况?葡萄利亚商船要去日本也应该是去往长崎啊,怎么就跑来萨摩了? 且不管它,先抓住再说。 这艘葡船同以往不同,之前查扣的几艘都是中型福船,但这一次却是真正的西式武装商船,不过是老式的克拉克型,载货量高但速度同平衡性并不见优。 半个小时过后,这艘船逃无可逃。 警告性炮击,朱常瀛下令打出旗语,要求对方投降。 当朱常瀛见到使者时,便禁不住乐了。而那使者也是微微愣神,忍不住苦笑。 此人正是当日出使澎湖的那位,维加斯。 “是故人啊!”朱常瀛微微一笑,“你怎么到这来了,难道同萨摩也有生意往来?” “没有!” 维加斯肯定不敢承认啊,江户已经发出禁令,外商只许在长崎交易,如有违反,葡萄利亚将很可能失去整个日本市场。 “那你来作甚,游玩么?” “我受命出使江户,请问殿下为何也在此地呢?” 朱常瀛冷冷一笑,“本王也不管你去哪里,对日贸易许可证拿来,纳税凭证拿来!” 维加斯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殿下,我们没有经过澎湖,为何要缴税?而且这里是倭国势力范围吧?” “那船上的货物呢?你难道敢说不是从大明来的?” 维加斯仰天长叹,上帝你睡着了吗,为什么叫一个异教徒来折磨我? 他很想说不是,但不敢。 “好吧,尊贵的瀛王殿下,我愿意纳税,请您原谅我的鲁莽同侥幸。” “可你违法了!” 朱常瀛虽然觉得这厮很倒霉,这么广阔的大洋上都能遇到,但还是很认真的向他宣告大明法律的严肃性。 “偷税漏税,拒捕,二罪并罚,船只没收,追加一倍罚金!” 维加斯直接愣住,“殿下,您是认真的吗?” “本王依法治国!” “可这里是日本海域,殿下......殿下您无权查扣我葡人船只!” 朱常瀛冷眼看向维加斯,“本王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见维加斯不肯作声,朱常瀛不耐烦的向左右挥了挥手。 “送他回去,开战!” “等一等!”维加斯叹气着说,“殿下,只要能保住船同货物,我愿意为殿下效劳。您说吧,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朱常瀛微微冷笑,“说一些本王所不知道的,直至本王确信这些消息的价值足以抵扣你的船只同货物!” “我我......我走的是瀛州外海,绕过了澎湖,这条航线虽然绕路但却可以避税。” “请继续!” “西班利亚三月中会有一支船队抵达马尼拉!” 朱常瀛不屑道,“这也不需你说,每年都有!” “马尼拉......马尼拉正在试图联合李旦。” 朱常瀛一眼瞪过去,“维加斯,你没有诚意,本王的耐心要被你耗光了。” 维加斯万般无奈的说道,“殿下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你不要告诉我什么出使江户,如果要见德川,你应该在长崎等待召见!” “我我.....我要去种子岛,出售一批生丝同药草。” “种子岛?” 朱常瀛思考了片刻,觉着不对味,一个只有一两万人口的小领主怎么可能吃掉这么多货物呢?葡萄利亚的这艘船比自己的座舰还要大一些。 想到此处,朱常瀛冷笑。 “维加斯,选择投降,缴纳罚款,你的人同船都可以安全的回转香山澳。如果你选择要钱不要命,那就回去吧。你的谎言令本王完全失去了耐性。” 维加斯踌躇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睛凝视向朱常瀛。 “殿下,如果我说出真实目的,您就会放了我以及我的船只货物?” “那要看你说的是否真实重要,以及有证据证明自己并没有撒谎!” “我在暗中同大阪城做交易!” 维加斯咬着牙说道,“殿下您知道的,江户幕府一直在对大阪城的丰臣氏做出限制,所以丰臣氏愿意以更加高昂的价格采购货物。这是丰臣氏的订单,我想这足以证明我说的是实情。” 朱常瀛接过薄薄几页纸,仔细看过,确实印有丰臣氏的家徽印记以及签名。虽然朱常瀛不能分辨真假,但维加斯完全没有理由弄一份假合同携带着。 现在的日本是江户德川氏说的算,一统日本的最后一根刺就是丰臣氏的大阪老巢,老德川正琢磨着如何弄死丰臣秀赖呢。 而若这份合同落到德川氏手里,那葡萄利亚真的不要在日本混了,这份订单里,只火药就有万两千斤。 相比于天下,朱常瀛同萨摩的冲突在德川眼里真的算不得什么。 这个......要不要把维加斯卖给德川家康,连带着把葡人赶出日本市场? 左思右想,朱常瀛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来,只凭一封书信无法令人信服,真到了德川面前,维加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二来,德川也不会选择信任朱常瀛,很可能还会以为他在挑拨离间。 不过同丰臣氏这个迟早要完蛋的势力做生意,朱常瀛还是很感兴趣的,若是能借此令倭国多乱几年就更好了。 思虑过后,朱常瀛微微一笑。 “好吧,既然你如此有诚意,本王便赦免了你今次的逃税行为,但该交的税还是要交,我的人要登船查货,如同订单吻合,交税之后你便可以走了。 切记,日后再不可逃税了,没有第二次。” 能被放行已经谢天谢地了,维加斯也不敢奢求太多,躬身致谢,便伸手去接那份订单。 朱常瀛把眼一瞪,“这证据需要留档,怎可归还?” 第234章 琉球之役,攻守 朱常瀛派人登上葡船一番查验,货物基本同订单吻合,证明那份订单真实存在,不是杜撰。 该船货值16万两,课税7万两。 维加斯左右拼凑勉强拿出两万两金银,余款则只能用货物来抵扣,这让维加斯暴跳如雷,吵着要找大明瀛王说话,可惜朱常瀛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税金是按成本价来核算的,而不是售价,然而用来抵扣税金的货物.....负责办差的官员竟然也用成本来核算。里外里,维加斯亏大了,这能不生气么? 他曾试图贿赂官员,那军官将礼收了,但税却丝毫没少,一点也不讲职业道德。 维加斯走了,但这种毫无廉耻的逃税行为更加坚定了朱常瀛在琉球设立海关的决心。 谁逃税就弄谁,这是朱常瀛坚定不二的国策。 转过头,这又开始布置攻略大浦岛之事。 追击维加斯的那艘炮舰已经发现了大浦港具体位置。 人员不明,有建筑几十座,几乎无坚固防御。 还是老套路,仆从军一拥而上。 然而令人失望的,大浦港空无一人,只搜到一些未经加工提炼过的硫磺矿。 想必炮声惊动了岛上倭寇,人家将财物提前一步转移了。 继续搜寻是不可能的,岛上林木茂盛,清剿起来很艰难。 朱常瀛当即放弃搜索大浦港的念头,命令舰队全速赶往奄美。 三日后,舰队抵达奄美海域。 担任向导的久米通事对奄美如数家珍。 岛上共有九个村庄,离岛喜界岛上还有一个村庄,最大的一座村落名‘津代凑’,也是奄美大亲的驻地。 当舰队抵达津代凑时,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被烈火焚烧过的废墟。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因为瀛州军也是放火的行家。两队仆从军登岸,小心翼翼的展开搜索。 旋即,便看到了令人作呕的一幕。 一座水塘里蚊蝇蔽日,臭气熏天,尸体几乎将整个池塘填满。看到的人无不头皮发麻,掉头就跑。 仆从军临时统领杜勇亲自下船来看,也没敢靠近,实在是味道太浓重,模样太过惊恐,但凡心智不坚的,都可能被吓死。 杜勇回船报告,朱常瀛同几人一番商议,决定兵分两路,一路去往笠利村,一路去往嘉铁村。 笠利村,当杜勇看到村落仍旧存在时,心思顿时宽慰了许多。 岸边无船,也没有发现村落设有木栅栏之类的防御设施。 这又令杜勇心生疑窦,难道倭寇放弃奄美了? 船只缓缓靠近,小心翼翼登岸。 杜勇派出两名探哨入村搜索,回报的结果更加诡异,村落里空无一人! 杜勇不信邪,又派出十数名琉球士兵扩大搜索。 午后三时许,两名士兵终于带过一个人来,问过,这人竟然是笠利村的村长。 杜勇就问这位村长,“我等是明军,尔等为何要逃?” 村长犹在惊魂未定,他看了看旁边一名士兵的衣甲,“我们已经投降了,你们一定要赶尽杀绝么?” “......?” 杜勇恍然大悟,这仆从军的军服甲胄都是从倭寇身上扒下来的,结果把老乡给整误会了。 通译拿出印信,同村长解释了好一会儿,方才信了。 老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你们......你们怎么才来啊,都死了,都死了,死了好多人啊。” 通译安慰几句,问他到底发生了何事。 老头方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把事情说个大概。 当初倭寇登岛时,放了一顿铁炮便将岛民吓坏了,中山王派来的守岛大亲辛苦拉起来的三千壮丁还没动手就一哄而散。这位倒霉的大亲被倭寇砍了脑袋,各村则相继投降。 除了抢粮食抢女人,倭寇对奄美岛民倒也没有赶尽杀绝。 然而三天前,驻守奄美的倭寇突然发了疯一般的袭击岛民,津代凑首当其冲。 逃出来的村民奔走相告,笠利村村长遂带着村民钻进山林躲避,一直也没敢返回村落。 “那倭寇人呢?”杜勇问道。 村长摇头,“这岛上应该是没有倭寇的,我亲眼看见十几艘船去了德岛方向。” 杜勇就有些郁闷,“那尔等怎的不回来,为何还要在山林里藏着?” “怕啊!万一倭寇回来,全村人的命就都没啦!” 如此,基本确定倭寇已经从奄美岛上撤走了,杜勇并没有同岛民做过多交流,而是命令久米通事带着一队琉球士兵走访各村,确认消息属实。 当朱常瀛拿到确切消息时,已是临近傍晚。 没什么可犹豫的,舰队当即起航,驶向德岛,而为了尽快了解战况,一艘炮舰脱离舰队,径直赶往琉球本岛打探消息。 当第二日抵达德岛时,朱常瀛得到了同样消息,德岛被倭寇放弃了,既没有人也没有船。 一向淡定的朱常瀛不淡定了,倭寇定然已经掌握了部分情报,知晓明军主力不在,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攻占首里城。 中山王可以死,但久米村不能丢! 舰队再没有任何徘徊,直接赶往琉球本岛那霸港。 ...... 那霸港。 港口左右各有一座炮台,三重山,屋良座森。 每座炮台有三门弗朗机炮,交叉射击之下,正好能封锁整个港口。除了火炮之外,久米村人也拿出了他们真正的家底,各式各样的火绳枪、三连弩、甚至还有几门碗口铳。 每座炮台都有一百多壮丁守卫着。 岸边,数栋建筑燃着熊熊烈焰,残存建筑中,时而会有琉球战士探出头来,用弓箭或者火绳枪袭击正在试图登岸的倭寇。 倭军的火力更为密集,在昨日冲港失败之后,倭军一次性调来二十三艘战舰冲入港口,不同型号的火器吞吐着烟火。 炮弹纷飞,火矢乱窜,火绳枪的脆响比正旦节的鞭炮还要密集,烧红了的炮弹砸入木质建筑里,顷刻间便会火起,滚滚浓烟冲入高空,在那霸上空凝结为黑雾。 孙元化身穿盔甲,坐镇三重山炮台。 秀才公几乎三日没有合眼了,就感觉有操不完的心。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琉球国的朝局就像一堆豆腐渣。 国王同摄政毫无主见,郑迵、向里瑞之流虽主战却无自知之明,自不量力,若无瀛州军参战,就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余者大多意志不坚,左右摇摆,只是限于当权者主战,不敢宣之于口罢了。 官员尚且如此,百姓更加不知所谓,如同一盘散沙。 那日回至首里城,面见中山王,孙元化将大捷公之于众时,无人相信,都以为这位大明使者在胡说八道。 好在孙元化早有准备,桦山的脑袋,整套精美具足(日本盔甲)摆在中山王面前,震惊了整座首里城,这才将主战决心坚定起来。 至于那个以文和尚,则被秘密关进了天使馆,现在还不是拿出来说话的时候。 但中山王只是软弱却不是傻瓜,当看到使船时就什么也不需多说了,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孙元化从中山王的宝库里抠出一大堆宝贝,又拿着宝贝找久米村富户抵押,筹措出军费一万两千两!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钱,那霸港被围攻两日,虽被动却没有崩溃! 只是琉球国的家底太薄了,炮弹弓箭贮备少的可怜。 此刻,孙元化也有些黔驴技穷。 他在想,如果瀛王不能及时赶回来,跳海同自刎相比,哪种死法更舒服一些。 就在他闭目假寐之时,忽听到身旁的卫兵在欢呼! 第235章 琉球之役,阻击 陵鱼号作为一艘80吨级炮舰,火力还在其次,高耸的主桅,修长的船身使它具备无与伦比的速度。 当陵鱼号刚刚驶入琉球本岛海域时,便遭遇到了意外敌情。 了望手发现琉球本岛中部港口运天港停泊着大量倭船,且有五艘战船驶离港口,迎向陵鱼号。 舰长冯志并不打算同敌舰纠缠,决定调整方向,绕过敌舰,那霸港或许更需要他。 倭国战船,大多无帆,即便有帆也小的可怜,那玩意不是用来作动力的,而是辅助调整航向所用。人力是倭国战船的动力源,各型战船有橹十二至四十挺不等。 这种船其实同秦汉时代的楼船没太大的区别,属于同类。但倭国正规水军就是拿他做主力,也真是固执的可以。 五艘倭船追了一阵,却是越追距离越远,望船兴叹。 陵鱼号甩开敌舰后,于申时许抵达那霸外海。 望远镜下,倭寇一部已从屋良座森炮台东北角登陆,攻打久米村天后宫。彼处是炮台死角,倭军十几艘战船就龟缩在那里。 另有六艘战舰停靠在三重山炮台山脚,火力压制炮台的同时,一部登陆倭寇正在试图攀登炮台。但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冯志并不认为倭寇能从此处登陆,牵制的意图很明显。 一定要牵制住敌军,等待主力前来! 冯志瞬间做出一个大胆决定,进攻三重山下的倭寇舰队! “弟兄们,杀倭的时候到了,进攻!” 陵鱼号如离弦之箭,加速冲入内港。 ...... 当得知中之岛被屠消息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一艘船将从奄美劫掠的物资运回岛上时,没有老幼相迎,没有载歌载舞,没有投怀送抱,看到的只是废墟,被扒光了衣服挂在老树上的男人、女人、孩子,吊在那里,滴滴答答流淌着脓水。 一向无法无天的七岛众,疯了! 多么熟悉的一幕啊,那一刻,他们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痛,但禽兽之所以称为禽兽,在于它们并不会反思自己也曾导演过相似的一幕幕暴行,而是认为自己的优越感被践踏了,无法面对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被欺凌的羔羊。 无法抑制的愤怒同羞耻感令他们举起屠刀,在奄美展开了血腥报复。 平田增宗无法阻止七岛众的暴行,愤怒是会传染的,如果这个时候同大多数人唱反调,平田将会丧失这支军队的指挥权。 然而中之岛惨剧也让平田看到了机会,怎么找也找不到的明军水师居然在身后,那么面前能留下什么,明国援军来的船本就不多啊。 平田抓住了这个机会,放弃奄美同德岛,全力进攻琉球本岛。 第一站,琉球第二大港,运天港。 运天港身后有城为‘今归仁’,是琉球唯二的城池,拿下它,就可以从陆路向南推进,直逼首里。 然而战斗远比预计中要艰难,琉球本岛的防御完全不是奄美同德岛能够相比的。 登陆港口并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但当夜里休整时,港口却突然起火,剧烈的爆炸声将数栋建筑摧毁,过百名士兵被埋葬。一向懦弱的琉球人竟然展开偷袭,甚至一度逼迫登岸士兵退入战船躲避。 当天明重新登上陆地,逼近今归仁城池时,平田知晓了发生这一切的根源。 今归仁城头,竖立着一面大明旗帜!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因为在朝鲜,平田就见识过同样的情况。 攻城战由此开始,发了疯的七岛众首领彦作自告奋勇,率领400岛众攻打今归仁。 但失败了! 滚木将七岛众砸的人仰马翻,滚烫的粪水淋下来,凄惨的嚎叫声刺破人的耳膜。 在丢下几十具尸体后,彦作狼狈败退,平田惊异的发现,七岛众的疯病竟然被治愈了。 对此,平田早有预料,但还是难以接受。 偏安一隅的琉球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战斗,萨摩也从来没有将琉球视为威胁,但现在不同了,明国人正在教会琉球人如何战斗。 晚间,平田派出数支小队打草谷,然而无一例外的空手而回。 今归仁城外的村庄都空了,不见一粒粮食。 ‘坚壁清野’!平田想起了《三国志》里的一句话。 第二日的进攻仍旧不顺利,但平田有新的发现,守城人中有明军的身影。 平田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留下一部分人佯攻今归仁,自己则率领主力偷袭那霸港。 平田的决策是正确的。 孙元化强势接管琉球布防,兵分两路。 三司官向里瑞、马良弼,四十名王府卫队,率领两千五百琉球军赶赴今归仁布防。 孙元化、郑迵则驻防那霸,发动久米村人自卫。 至于琉球王宫,则只留下五百人看家护院,在孙元化看来,这五百人也是多余的,两处防御丢了任何一处,首里城就是倭寇嘴里的肉。只是不能做的太过,毕竟人家是王,还是太祖爷爷亲自册封的王。 所以说平田是正确的,那霸没有几个正规军,但平田却不知道,当孙元化提着桦山脑袋坐在天使馆里时,久米村上下的脸色都变了。 原本得过且过,甚至带着侥幸,但现在却不得不为离开不知几辈子的祖国而战了。 明军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久米村将面临倭人无尽的怒火,所以明军不能走,这个大腿无论如何要抱紧。 援军来了,虽然只有一艘船,但它却像一支强劲的兴奋剂,打在了所有人的屁股上。 因为希望! 孙元化趴在垛口上观战。 陵鱼号冲入海湾,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数颗炮弹随之砸向三重山山脚。因为角度问题,他看不到山脚的倭船,但倭寇的叫骂声极是令人舒适。 孙元化想了想,叫过一名卫兵。 “你去天后宫,转告郑迵,就说殿下大军不日便至,务必再坚持一两日。” ...... 当一艘明国战舰突然出现在视野中时,平田顿感不妙! 明国水师回来了? 如果这个猜测为真,其后果将是难以承受的。海战,平田不抱有任何幻想,明军的国崩令水军难以招架。 平田只考虑了片刻,便迅速做出抉择。 全员登陆,在明军主力到来之前攻占首里城! 总攻的海螺声响起,平田登上陆地,亲自率领六百人围攻天后宫! 天后宫虽然没有城墙,但院墙极高,久米村壮丁占据制高点,利用弓箭、火器展开反击。 郑迵,以及他的两个儿子率领一支百人队拒守院中,同越过院墙之倭寇激烈肉搏。 天后宫里,妈祖娘娘无声的注视着。 六名全副甲胄的武士跃入院中,当场砍翻了几名壮丁,一名强壮武士用臂膀将郑迵撞倒,随即将战刀高高举起。 一点寒光乍现,老头睁大了双眼,却见武士的头颅高高抛起,眼睛里尤带着狰狞残忍。 还没有回过神,老头便被一把拉起,看清了来人,郑迵惊愕问道。 “你你.....你怎么来了?” “老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您赶快去殿中坐镇,这里交给我!” 说着,这人便挥舞着长刀冲向另一名武士。 郑迵微微愣神,一声感叹,“翁寄松啊翁寄松,想不到你有个好儿子!”。 郑迵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危难之际,救下他的人竟然是政敌的儿子。 冯志措手不及,他本意是要牵制一部分倭寇,分担陆上压力,不曾想倭寇头领甚是决绝,竟然要放弃战船。 看着倭船靠岸,企图将物资搬运下船,冯志不淡定了。 “直娘贼!冲过去,给老子狠狠的打!” 这一次,陵鱼号冲进去,却不跑了,船帆缓缓收起,侧舷摆开,十几发炮弹瞬息间倾泻过去。 一艘小早船挨了三发炮弹,没有龙骨支撑的船体瞬息间崩裂,炸开。 居然敢收帆? 赤裸裸的蔑视激怒了倭寇,三艘倭船不顾命令,转向奔着陵鱼号冲来。 “升帆!升帆!右转舵,脱离战场!” 冯志还没活够,不想被围殴。 第236章 琉球之役,尾声 肝付兼笃作为佯攻部队的临时统帅,当发现那艘明国战舰时,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妙。 明国人肯定做了什么,但不为人所知,这让肝付兼笃心中惴惴。 严格来说,肝付家并不是萨摩的下属,而是邻居,但岛津家势大,肝付氏这些年也只能屈从。就像本次出征,肝付氏用出兵两百来表示对岛津家的支持,以及对江户幕府的尊重。 到目前为止,此战虽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可也没有任何损失。 不,也有好处,桦山的死,肝付兼笃暗暗为明军点了一个赞。 不过现在,肝付兼笃面临一个艰难抉择。 明国水师主力出现了! 五艘炮舰领衔,有大小船只将近二十艘,正在快速向运天港逼近。愚蠢的彦作竟然要去同明军拼命,那就让他去吧,肝付兼笃借口留守码头以应付今归仁敌军的反扑。 正如倭寇攻不下今归仁,今归仁的杂牌军更加无法攻破倭寇竖起来的栅栏,排枪扫过,琉球人就怂了,躲回城内不敢露头。 但当亲眼看到明军战舰将一艘关船摧毁时,肝付兼笃果断登船,带着两百肝付氏子弟逃之夭夭,他觉得必须要有人活着,活着把全军覆灭的消息带给岛津父子。 朱常瀛很欣赏这一伙倭寇必死之决心,但愿这样的无脑敌人越多越好。 看船上的家徽,应是七岛众无疑。 八艘船,被炮火洗礼干掉五艘,三艘仍旧锲而不舍,做出近乎自杀式的冲锋,橹槁飞速的摇着。 透过望远镜,朱常瀛甚至能看到倭寇的狰狞面容,那是一种仇恨,歇斯底里的仇恨,以至于令群体失去了理智。 这个族群果然一如既往啊,疯狂刻进了骨子里。 叶燕山命令舰队规避,持续远距离炮击,这是明智的选择,遇到疯狗,没必要扑上去同它对咬。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四艘炮舰,如同练习打靶,海盗头子彦作最终被一发炮弹带走。 战船被摧毁,鲜活的生命在海中挣扎。 又到了仆从军大展神威的时刻,战船划过,带铁钩的长枪如割麦子一般收割着生命。 该说不说,日本战刀同具足还是很值钱的,有些盔甲甚至是一名武士半辈子的积蓄所打造。这些玩意能捞都要捞上来。 至于逃跑的那几艘船,朱常瀛没有选择追击,仆从军干不过,主力去追又浪费时间。 大局已定,无关大雅。 今归仁守军重新占领运天港,并俘获了数艘空船。 无数人站在岸边驻足观望,欢声如雷,在庆祝胜利来临的这一刻。 朱常瀛并没有登岸,仅仅传过一道命令。令向里瑞、马良弼火速带领主力回转首里城,增援那霸。 而后便留下两艘辅助船只清理战场,主力则全速赶往那霸。 ...... 转眼夜半,持续作战两个时辰,接连四波进攻,天后宫的院墙被火药炸毁了一段,双方围绕这段缺口反复争夺,尸体堆积如山! 但令平田无法接受的,付出一百多人的代价竟然还没有攻下一个小小的天后宫。 平田在想,是不是真的触怒了神灵,或者神灵赐予了琉球人勇气同力量? 短暂的平静之后,平田又调来预备队三百人。 他相信,这次应该能够一鼓作气拿下眼前这座庙宇,彻底将敌人的意志摧毁!是的,这次一定可以!平田祈祷天照大神赐予勇气以及运气。 不过海湾出现的点点黑影打破了他的美梦。 当看清那些黑点是明军主力战舰时,平田意识到,今次怕是要玉碎了,天照大神在召唤他。 来到岸边,面对恐慌的足轻,平田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分散突围! 当主力舰队赶到那霸港时,朱常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乱糟糟场景,倭船没有任何队形,不分方向的逃窜。 没有任何办法,朱常瀛也只能下令舰队各自为战,分散截击。 与此同时,岸边也爆发激烈的战斗,龟缩在建筑物内的守军终于冲了出来,迟滞倭寇登船。 炮声、枪声、厮杀声响彻在这片海域上,整个夜晚都没有安宁过。 朱常瀛被卫兵强行塞进了指挥室,事实上他自己也想早点躲进去,流弹太密集了,而且不辨方向,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主帅若是被流弹弄嘎了,他将会是史书上的一笔笑话。 凌晨三时许,港口被肃清。 朱常瀛走出指挥室,放眼望去,岸边火光如昼,已经没剩下几座完整的建筑物了。至于海湾中的残骸与死尸,则更是难以直视。 靠岸下船,当朱常瀛双脚落地时,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 人员太过杂乱,朱常瀛也听不出个数来,官话有之、闽南语有之、琉球语、朝鲜话也有,乱七八糟的却难掩激动澎湃之情。想来,应该是‘大明万胜’‘瀛王威武’之类的。 郑迵同孙元化当头拜见。 孙元化整个人瘦了一圈,面带沧桑同喜悦。 “殿下,您若再迟一两日,臣......臣可就要跳海了!” “初阳兄,海水太凉,还是回天使馆泡热水澡舒服!” 转过头,朱常瀛问郑迵,“中山王可还安好?守港将士如此奋不顾身,英勇卫国,难道是中山王亲临阵前,在壮我军威,鼓舞士气?” 郑迵老脸一阵尴尬。 “我王......我王镇守中宫,守护宗庙,而宫中自王妃以将无不在为殿下祈福。咳~咳~老臣已派人将我军大捷之消息送入宫中,还请殿下稍后,想必我王已在来迎的路上了。” 朱常瀛哪里在乎他来不来迎接,只是国难如此,一国之主却龟缩宫殿不出,纵有一万个理由,听之也令人心寒。 唉,朱常瀛又想到我大明那些皇子皇孙了,好像还不如人家呢,起码中山王没有坐着船逃跑,即便是暗中同倭寇和谈,那也未尝不是一种救国的办法。 朱常瀛被簇拥着,一路来到天后宫。 宫内,伤员一排排躺着,几个土郎中根本就忙不过来,尽是哀嚎惨叫声。 朱常瀛微微皱眉,瞪向郑迵。 “王宫的医官呢,都给本王弄来!” “是!是!”郑迵急忙吩咐一个亲随小跑着去了。 转过身,朱常瀛吩咐卫兵把瀛州军随行军医能调来的都调来,看过几个病患,祭拜过妈祖,这才返回天使馆。 招呼大家都散了,草草洗漱,倒头便睡。 第二日近午时,朱常瀛方才起身,这一觉睡的舒服,疲劳尽去,精神抖擞。 亲卫小声禀报,“殿下,中山王已在会客厅等候多时了。” 朱常瀛随口问了一句,“是什么时候来的?” “呃,也就您入睡不久就来了。” 洗漱毕,朱常瀛施施然来到会客厅。 中山王见到朱常瀛,老泪纵横,躬身便拜。 “瀛王殿下,我我......我有过,还请殿下责罚!” 虽然大明亲王头衔比之琉球王、朝鲜王是要高一丢丢的,但原也不至于如此大礼,但谁让他犯了错又被抓包了呢。 身居高位,就要学会演戏,朱常瀛紧走几步,将中山王扶起。 “你我本是一家,亲如兄弟,这又何须如此。” “不不,请殿下容小王一拜!” 中山王拉着朱常瀛坐在主位,后退几步,整理衣冠,眼圈湿润着说道。 “若无殿下出兵,小王恐为冢中枯骨矣,深恩厚德,小王永世不敢相忘,请受小王一拜!” 礼毕,中山王这才在下手坐了。 朱常瀛微微拱手,笑道,“一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如今战事方定,倭寇尚有余孽流窜,中山王宜从速安排战船巡视沿海,免得再生事端。” “一定一定!”中山王踌躇片刻,问道,“小王适才听闻殿下前些时日曾经远征萨摩领地,可是真的?” “嗯,是有这么一回事!” 朱常瀛说道,“倭寇凶顽,周边几国无不被其所扰,之所以如此骄横,便是其国土从未被他国攻打过。本王此去,便是要警告倭人,尔来,吾亦可往!” 中山王面上笑的开心,心里却想,这往后的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第237章 宗藩六条 临离开前,中山王再一次邀请朱常瀛入住首里王宫,朱常瀛只能拒绝。 礼法没法弄,去了之后朱常瀛就要坐人家的王位,睡人家的寝殿,那要有多尴尬,所谓王不见王就是这个道理。 客气客气,心照不宣。 不过中山王也没有空着手来,犒赏将士的钱财物资拉来几大车,他珍藏的宝贝也送来不老少,以及八名妙龄侍女...... 朱常瀛算了算,前前后后收到的女人,没有一百可也差不多了,后宫相当国际化。不过真正留在王府的却没有几个,大多都被他给嫁了出去。 手下的军将,光棍的就有不老少,朱常瀛只恨手里的女人不够分。 送走了中山王,朱常瀛便在天使馆开衙办公。 战报一封一封呈上来。 本次出征琉球。 瀛州军伤亡102人,仆从军伤亡314人,久米村伤亡229人。至于琉球国战损,那是中山王的事,朱常瀛猜测军民伤亡可能要过万人! 毙伤敌军无法精确统计,粗略估算斩杀倭寇在3000人左右,俘虏102人。至于在萨摩领祸害了多少,这玩意朱常瀛本就没打算见诸于文字,粗略估算应该在三四千左右。 人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不能错杀无辜,但朱常瀛不这么看。 中之岛上的歌舞欢唱就说明了一切,贩奴船返回本国之后的万人空巷就是一面镜子,传教士宣扬的真善美同武装商船射出的炮弹则是赤裸裸的讽刺。 所以,仁义宣之于内,王霸威之于外,这条准则永不能忘。 至于物资,肯定是大赚特赚的,只萨摩沿海那一波,就足以支撑本次出征的所有支出。 货物资财不提,缴获的军备物资也极为可观。 战船7艘,日式鸟铳247挺,弓62张,倭刀96把,盔甲579副,各类长柄武器200余。可惜沉入海底的太多,不然收获更大。 萨摩藩有多大?就朱常瀛所掌握的情报来看,也就两县大小,了不起有三四十万人? 一下死了这么多,损失了这么多,岛津家......应该会破产的吧? 毕竟像朱老七这样能赚钱的人,东亚也就只有一个。 朱常瀛不认为岛津家近期还能凑出一支远征军来,战败者总有很多麻烦,先去考虑如何向江户交代吧。 萨摩是威胁但却不是真正的威胁,真正需要在意的,是江户幕府的态度。 毕竟,朱常瀛还想着从倭国赚钱。 繁杂的事务还有很多,如评定战功、发放赏赐、维修战船等等,即便仅仅只是听报告签名,也着实令朱常瀛忙活了几日。 四日后,三艘500吨级战舰带着朱常瀛的书信,以及满满三船物资返回澎湖。 而那霸,只驻留两艘80级战舰以及两个把总500人的兵力。 至于那支仆从军,论功发放俸禄赏赐之后,重新登记造册,愿回乡的回乡,身体素质不合格的剔除,挑挑拣拣得了400人。 仆从军就不好听,朱常瀛给定了‘忠义军’这个番号。 不想三艘战舰离开的第二日,郑迵便惶急的来拜访朱常瀛。 “殿下这是要回转瀛州么?” 朱常瀛微微一笑,“正是,好叫郑三司知晓,算算日子,本王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生了,再有瀛州事多,怎可能一直流连在外呢?” “那琉球防务,殿下如何安排?” 朱常瀛暗道你总算来问了。 “琉球防务,自然是由中山王来负责,我一外人,插手过多岂不是遭人猜忌?” 郑迵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常瀛一眼,沉声道。 “倭奴虽败但亡我之心不死,琉球国小民弱怎可与之抗衡呢?我王有意将琉球防务尽数托付于殿下以求庇护,只是战后事务繁多,一直也没有拿出个章程来,还请殿下稍待一两日。 或者殿下有何顾虑,也请一并同老臣说了,也好从中圈桓。” 朱常瀛给老头倒了一杯茶,缓声道。 “中山王可是要明军常驻一支人马在此?但郑三司可知晓,我瀛州军四艘战舰上千军士一年耗费多少?要十万两!敢问这些银子,中山王可以承担多少?” “十万......十万两?” 郑迵胡须翘起老高,一脸的难以置信,“我琉球岁入也不过三万两,这这......这可如何负担的起。殿下啊,我王府卫队一年所耗不过万两,这让老臣如何开口?” “所以你们才无法抗衡倭寇,一触即溃!” 朱常瀛指着窗外正在站岗的卫兵,悠然道,“郑三司看看他们的盔甲、武器、伙食,若没有这般的精兵良将,来犯倭寇怎可能被一鼓而灭?一分钱一分货,郑三司若不信,可自去军中询问。” 郑迵犯了难,其实也不用问,瀛州士兵是久米村酒馆茶肆的常客,众多久米村人更愿意同这些大头兵结交,中土风情、海外见闻、瀛州风物俨然成为琉球的顶级热搜。 不到一月,那霸风气大变,本就以大明为荣,如今尾巴翘的更高了。 男子慕军,女子怀春,瀛州士兵在那霸就是香饽饽。 沉默了好一会儿,郑迵说道。 “大明天军无论如何不能走,殿下请放心,我琉球上下断无二心,一应供给也会竭尽所能。殿下若有高论,还请直言相告,琉球上下敢不奉命。” “好吧,既然郑三司这样说,本王也就多问几句。”朱常瀛肃然道,“敢问郑三司,萨摩为何攻略琉球甚急?” “自然是要我琉球纳土称臣,索取钱物。” “那如何取财?” 郑迵苦笑,“掌控对大明朝贡,从中牟利。” 朱常瀛微微一笑,“郑三司既然心知肚明,却说琉球无钱可用,是何道理?” 郑迵脸色变幻,心中叫苦,这位瀛王殿下忒也精明,条理分明,丝丝入扣,容不得半点含糊。明明有所求,却不开口,只逼着他来说话,真是气死个人。 “朝贡种种,老臣也无法详说,只说获利,能入王府三分已是极为艰难。” “你只告诉本王,中山王每年从海贸获利多少就是了。” “年入四万,但层层分润下去,我王勉强可得两万。” 朱常瀛沉吟片刻,带着淡淡微笑看向郑迵。 “如此看来,这军费一事是没得谈了,但中山王又要强留。本王也只好勉为其难,略略谋划,你可愿听?” 郑迵躬身施礼,“还请殿下赐教!” “好,那本王就说说。” 朱常瀛示意身旁书吏提笔记录。 “若要驻军,必谈军费。既然琉球国无力承担,本王看不如这样,在琉球设立关税司,一应做法效仿瀛州制度。 你方才说王府一年所得4万两,那么关税司不论盈亏,每年固定拨付中山王府4万两。若多出来,便是驻军军费,若不足,本王自己贴补。郑三司以为如何?” “这个......”郑迵踌躇问道,“瀛州关税是何制度?” 朱常瀛微微一笑,“简而言之,入港之外国货物,出港之本国货物且贩卖至国外者,无不纳税!” “王府船只也是如此?” “也是如此,便本王的产业也不例外!” 郑迵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 “殿下之意老臣明了,只是若如此做法,且不说我王之意,便往来我琉球的商贾就不会答应,恐怕会另寻他处交易。 老臣直言,商贾所求不过我琉球朝贡可在大明免税,借此中转贩货至倭国诸藩从而获利。” 朱常瀛淡然道。 “朝廷规定琉球两年一贡,限船一艘,此事自然如常。但其他船货皆是非法,郑三司难道不知么? 算了,之前过往本王不再计较,但这之后若再如此作为,说不得本王要叫他破家灭族! 至于能否贴补军费,这是本王应该操心的事,你只需告知中山王是否答应此事便了。 若答应,本王保琉球一方平安,若不答应,本王也只能撤军回转澎湖,每年十万两银子,本王承担不起!” 郑迵想了想,说道,“此事需同我王商议,但不知殿下还有何要求?” “有!” “......?”郑迵很想说他只是客气客气。 “倭寇觊觎琉球,尔等难辞其咎,就说这所谓神社,僧侣乱窜,教授倭语,传播倭国风俗,不妥!当学我中土佛法,教授官话。 再有......算了,本王有六条之意,一并交于你,如何抉择全在于尔等。 两日后,本王便要返回澎湖,切记。” 朱常瀛提笔书写,郑迵仔细观看。 其一,设立关税司,关税交由瀛王府经营,年供中山王府白银四万两。 其二,取缔神社,组织僧侣西渡求学,弘扬中土佛法。 其三,琉球诸岛,自上而下推行大明官话。 其四,三司官由中山王提名,奏请大明皇帝准奏。 其五,采用大明度量衡。 其六,大明军队不宜扰民,应择地驻扎,行大明法度。 第238章 尽在囊中 郑迵怀揣着大明瀛王亲手书写的《宗藩六条》,步履沉重,身形蹒跚。 走出天使馆,郑迵看向紧紧跟在身侧的孙元化。 “初阳先生,老夫自顾赶往首里便可,就不劳相送了。” 孙元化微微一笑,“我家殿下叫我亲自相送,书信递到中山王面前,如有不明,可当面解惑。郑三司,请吧。” 郑迵苦笑连连,“大明不是不与民争利么,怎的到了瀛州规矩就变了?” 孙元化正色道。 “郑三司此话有误,世间言利,有大小之分,小利利己,大利利国。 这些走私贩货之辈,无法无天,动辄劫掠杀人,本就为我大明之祸胎。如今我家殿下海上立府,规矩四方,使官私皆守法度,不单单我大明沿海倭患可解,琉球亦会得享太平。此百利而无一害之事,怎的是与民争利呢?” “可......可久米村仰赖海贸为生,就在几日前,也为保卫那霸流血流汗,冲锋陷阵,更侍奉殿下如神明。若此政一出,叫久米村人如何自处?” 孙元化暗暗叹息,这久米村就是福建浙江沿海的缩影,凭借海贸获利,但提到收税,也就家不是家,国也不是国了。 “郑三司不必担心,只要尚王应允《宗藩六条》,我家殿下便会召集久米村绅商巨贾议事,陈述厉害,此举于他们而言未必是坏事。 不谈其他,七岛众为我水师所灭,每年为他们省去多少买路银,又救了多少条性命?做人要知足,做事要有分寸,眼光要放长远。” 说话间,两人各自钻进一顶轿子,颤颤巍巍赶往首里城。 转眼来到首里城,入宫参见。 中山王正等的心急,朱常瀛若走,他也想跟着走,不然留在琉球等着倭奴砍脑袋么? 郑迵倒也没有隐瞒,简单陈述几句,便将《宗藩六条》奉上。 中山王看过,面色没有变化,却透着丝丝古怪。 信件传送,在座的大臣一一看过,有人喜有人忧有人笑眯眯看热闹。 中山王尚宁轻轻咳嗽几声,略有为难的对孙元化说道。 “尊使可否容本王同臣公商议一二?” 孙元化微微躬身。 “理当如此,外臣便在偏殿等候,若王上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召外臣相问。” 待孙元化退出殿外,中山王看向三司向里瑞,“王叔以为如何?” 向里瑞想了想,说道。 “关税之事老臣不明所以,不敢妄言。其余诸事老臣以为并无不可,只是大明天军驻防何处有待商榷。” “马司使,你以为如何?” 马良弼微微叹息。 “求人相帮自然有舍有得,老臣看瀛王殿下所提并无过分之举,取缔神社、推行官话应是为了杜绝倭患。 三司奏请大明皇帝陛下、采用大明度量衡更可拉近我琉球同大明之交往,有利而无害。 择地驻军也是应有之意。 只是这关税,臣以为四万两太少了,记得五年前,一年海贸所得可达六万两,是以当以六万两为准。其实......其实臣以为,或许关税分成更为有利。” 中山王问道,“如何分成?” 马良弼凝眉道,“瀛王殿下如此笃定关税可分担军费,如此说来,这关税岂不是要年入十四万两以上?例如均分,或者瀛王拿六成,我方拿四成?咳~咳~老臣也只是一说,委实不知瀛王信心何来?” “是啊!”中山王苦笑着问道,“这关税依本王来看,就是对进出琉球之货物征税,去岁我们征税多少?” 马良弼回道,“征税七千三百贯!” “那为何瀛王殿下可以担保四万贯?” 中山王说到此处微微一愣,继续问道,“等等,去岁海贸我国收入多少?” “一万五千贯!” 中山王愣住,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若应允瀛王所提,本王今岁便可收入五万贯以上?这个......本王没有听错吧?” 马良弼同样愣住,好一会儿,方才点头道,“若按信中所说,确实如此!只是瀛王殿下能否做得到......” “便做不到也不是我等的过错!何况堂堂大明亲王,岂会食言而肥?” 向里瑞说道,“老臣适才想了想,瀛王殿下之所以如此笃定,便是凭借手中的坚船利炮可让那些亡命之徒听话而已,但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极难,那些人亦商亦匪,来去如风,怎可任人拿捏?不说其他,便如何取信于久米村商贾也是难事。如何定夺,还请王上仔细思量。” 中山王难以抉择,把目光移向郑迵,“郑卿,你以为呢?” 郑迵微微躬身。 “王上,与其纠结于关税一事,还是着眼于当下吧。瀛王返回澎湖之后,我琉球如何自保?正如马三司所说,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有舍才有得。 而且我琉球得以保存,又是谁的恩德?《诗》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何况救国之恩?若天使以此言来回我,诸位可有话说?” 几句话,令在座的无言以对,便中山王也脸色微微泛红。 “郑卿言之有理,我琉球也是知恩的,不能辱没了先祖!如此,便有请天使,尔等可详细拟定细则。” “王上稍安勿躁!”马良弼说道,“还有一事尚未确定,这第六点谈及择地驻军,但瀛王并未写明具体位置,敢问郑三司,瀛王殿下可有说属意何处?” 郑迵摇了摇头,“殿下只说由我等商议。” 中山王为难道,“这该如何是好?郑卿不若去问一问瀛王属意何处?” 郑迵再次摇头,“不能问,问也无用。” 中山王疑惑道,“这又是为何?” 马良弼看郑迵不说话,只好说道,“此事涉及国土,若殿下开口则有胁迫索要之嫌,而且会引我君臣猜忌,是以殿下才不说。天潢贵胄,通达谙练,高山仰止!” “那诸卿就议一议何处驻军方才合适吧。” 郑迵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天军船只巨大,非良港不可。而为防备倭奴,保我琉球本岛不受侵扰,也只有奄美岛最为合适。” “奄美?”中山王略有不舍道,“此岛广大,就没有其他合适岛屿么?” 郑迵又不说话了,马良弼也不想说话,但奈何中山王一直看着他,也只好勉为其难的说道。 “我琉球有三座良港,一为奄美笠利湾,二为琉球本岛运天港,三为那霸港。王上,奄美直面萨摩领,唯有天军驻扎此处,我琉球才能得享太平,此乃一劳永逸之策。 而且为防备倭奴,驻军当不少于千五百之数,单只军粮我琉球也难以承受,正因为奄美广大,我方可借此免了军粮供应,此也是两全之策。” 中山王环视阶下众臣,“诸位臣公呢,可有话说?” ......无人说话,沉默是主旋律! 尚宁王只好万般无奈的说道,“如此,便这般决断吧,三司同天使详议,尽快实施以全两家盟好。” 当孙元化回转天使馆向瀛王奏报时,便自己也不相信谈判进度竟如此之快,一日而成,接下来就是商议具体事宜,广而告之。 然而朱常瀛却不是很满意,奄美岛面积虽然仅次于琉球本岛,但多山多林,可利用的面积还不如德岛,而且好地还都被琉球人给占了,总也不能将人赶走。至于倭寇不倭寇的,反而还在其次,既然来了琉球,就已经做好了同倭国长期纠缠的打算,哪座岛屿并没有区别。 孙元化看着自家殿下满脸不高兴模样,就很无语。 “殿下啊,已经很可以了,拿到了关税权且在琉球有了立足之地,过犹不及!” “是啊,做人不能太过贪心。”朱常瀛微微一笑,“接下来就是久米村了,要让他们按规矩交税又不能离心离德,这又是一个难题。” 第239章 意外来使 同久米村人的相处并没有因为征收关税而陷入僵局,反而更加融洽了。 因为朱常瀛在通知他们将要征税的同时,又甩出了一份订单,一份足以令他们忍耐被征税的订单。 瀛王府在久米造船厂订购12艘大型福船,工期5年。 这份订单将令这座时而停工时而复工,大多数时间只负责维修的造船厂大放异彩,几乎整个久米村都将为它服务。此外,奄美岛上还要建设水师基地,所需的材料又将是一份大礼。 这么大的金主,久米村都准备要为瀛王殿下立生祠了。 而对于久米村正在经营的四艘海船,朱常瀛也没有放过。 久米村做海贸生意很有意思,每艘船都是两三个家族所共有,除了自家货物之外,还承接他人货物代为经营,抽取佣金。 别看仅仅是一个村,但西至马六甲,南至万丹都有他们的身影,琉球朝贡的很大一批货物都是他们带过来的,就比如胡椒、苏木、象牙之类的。 只是近些年生意大不如前,朱常瀛从这些船东口中了解到,萨摩为了迫使琉球屈服,禁止琉球商船在未经允许下同其他藩展开贸易,而忽视这条禁令的代价就是损失了两艘船。 很显然,他们现在不必怕了,萨摩损失了80几艘战船,七岛众全灭,同日本其他藩领通商将不再有阻碍。 朱常瀛给他们的建议,不妨去澎湖看看,南洋、大明有的货物,澎湖大部分都有,虽然价格要高些,但路程也短啊。 于是,当朱常瀛回程时,船上多了一些琉球官员、商人,都要去看看瀛王的领地是什么样子,宛如朝圣。 朱常瀛是乘坐一艘福船赶回澎湖的,船队也只有两艘船,船员则仅仅有卫队。 两艘80吨炮舰以及十艘琉球制福船,500名瀛州军、400名忠义军都被留在奄美驻防。孙元化再次成为一任地方长官,暂时负责经营奄美以及筹备关税司。 二月底,朱常瀛回转澎湖。 小卓的肚子已经快要涨破了,产婆枕戈待旦,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随时可能跳出来。 然而朱常瀛也只高兴片刻,便不得不应付眼前的麻烦。 姑父,驸马爷万炜居然来了,而且已经在澎湖待了有半个月! 朱常瀛还在近海时,便被巡逻船只截住,将此事告知。 万大驸马此来只一个目的,主持瀛王选妃大婚! 见面之时,万炜便当场宣读圣旨。 大意为,朱常瀛你小子不是个东西,没结婚就把人肚子搞大了,而且你还有两个哥哥没结婚呢,长幼有序,你还要不要脸?既然你不要脸,那老子也不会客气,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但既然有了子嗣,老子也不能让孙儿辈沦为私生子。经由皇太后,皇后亲自筛选,得适龄女子十六人。选正妃一人,其他由你,克日完婚。 总之就是,马上给老子成婚! 把圣旨合起,万炜心绪复杂的打量朱常瀛。 又长高了许多,也黑了,面庞如刀削斧凿,俊朗刚毅,身如标枪,眉眼含煞,隐隐有威压之势。 再看看他小小年纪挣下的这番基业,城池、舰炮、军兵,百姓...... 万炜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似乎想起了一个人! 朱常瀛倒是没想这么多,拉着万炜问东问西,好一顿亲热。 但万炜却一直不见笑容,将所有人都打发走,拉朱常瀛关起门来说话。 “殿下,这些时日,你到底去哪了?” 朱常瀛笑眯眯,“姑丈,毕长史没同你说么,我去巡视瀛州啦!” “胡扯!”万炜大眼睛瞪圆,“我都来半个月了,这么大的事也能瞒过我?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呢!你今日若是不同我说实话,就等着圣旨责罚吧。” 朱常瀛也不着急,给万炜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的说道。 “姑丈莫生气,我都说了就是。前些时日琉球国前来求援,言倭寇要灭其国。这琉球,姑丈是知道的,本是我朝藩属,怎可任人欺凌,而倭寇本就为我朝仇敌,骄横跋扈,残忍好杀。于是么......我便提兵助拳,姑丈放心,斩首倭寇三千众,我军大胜!” “果真是三千?” “姑丈面前,我怎会撒谎,说三千就是三千,只怕还说的少了。” 万炜瞠目结舌,半晌无语,其实战报早几日就回来了,还有三艘巨舰载着数不清的战利品,万炜在岛上游逛时还亲自去看了热闹,只是澎湖的官似乎不愿同他多说。 “你这般任性,该如何是好啊。” 万炜极是无奈的说道,“便是出兵,也需禀报过圣上,你怎的这般胆大包天?你知不知道,此事若传入京中,圣上同百官会作何想法?” “事急从权,琉球军情紧急,也只有先斩后奏了。” 朱常瀛叫人拿过一封奏报,递给万炜。 “回来的路上,我就将奏报写好了,姑丈此番正好带回去。至于父皇同百官如何想法,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清者自清,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唉,你说的倒是简单!”万炜叹息道,“我朝自成祖之后再无藩王掌兵,你这才短短几年便闹出这么大波澜,叫京里如何心安?” “姑丈多虑了!” “此战之所以有这么大战果,只因我军参与的都是海战,而陆战还是以琉球为主。这些船又拖不到岸上去,朝廷实在是没有必要担心什么。 我实话对姑丈说,这瀛州的土着,南洋的红毛蕃足够我头疼的了,终我一生能在瀛州立足,为子孙留下一份基业已是殊为不易,哪里还敢有其他想法? 姑丈啊,我可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回京之后可要在父皇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万炜意有所指道,“澎湖虽远,京师却也不是全无所知,只是都不曾见过海上壮阔不以为然,便我也是如此。但在澎湖这些时日过后,我却不那般想了,你这里的东西啊,不能不令人疑心,还是不要这般引人注目才好。” 朱常瀛警醒,抱拳躬身,“姑丈说的是,我记下了!” “再有,同来的宫人大多出自慈宁宫同公主府,虽未必能知晓什么,但该厚赏的都要厚赏。” “侄儿记下了!” 万炜能如此推心置腹的嘱托,朱常瀛是心怀感激的,那些小人物朱常瀛并不是很在意,有什么闲话也传不到皇帝耳朵里。但万炜若是在皇帝面前说点什么,可就不妙了。 提醒的很对,这澎湖是不能太过繁华了,日后难免还有朝廷来使,一旦有人起了歪脑筋就很麻烦。 好一顿嘱咐之后,万炜方才说起正事。 “太后老祖宗知晓程姑娘有喜之后,甚喜。陛下虽恼你顽劣任性,但终归顾念着都是皇室骨血,不忍子孙落个坏名声。你姑母又叮嘱着。所以我才主动担下这份差事。 临行前,老太后当面嘱托我,王妃只能从十六人中选,程姑娘暂为选侍,待有子之后可封夫人,殿下可还满意?” 亲王女人自上而下,正妃、次妃、夫人、宫妾、选侍、宫人。夫人以上才有诰命。 小卓有个夫人的诰命,朱常瀛已经很满意了。 只是这十六名佳丽,能否有自己满意的呢?模样定然都是极为标致的,至于性格.....这玩意也没有机会去了解啊。 朱常瀛笑了笑。 “满意满意,没有气着皇祖母就好。只是姑丈啊,总要让我见一见这些小娘子吧?最好说几句话?” “你啊!你啊!”万炜失笑道,“横竖都没有按着规矩走了,看看也无妨,不过就只是看看!” 第240章 来自马尼拉的威胁 秀女放在一旁,回府之后的公事更多。 曹化淳的归来,不仅仅带回来一堆秀女,还有更多灾民,淮安府灾民! 携老带幼,拖家带口,瀛州府自家的船只在运,淮安府筹集的船只也在运。 灾民在澎湖登记造册,随即转运至瀛州五县,虽然屏东县是重点,但承载能力有限,反观其他四县,百姓手中多少有了些存粮,城镇有了一定规模,反而能容纳更多人口。 整个二月,共安置了六千多淮安灾民。 这就是背靠大明的好处,人口在内陆可能是负担,但来了瀛州,就都是宝贝。 预计三月,还会有这样多的人口等待安置。 至于福建沿海,也许是那封《瀛州移民疏》的效果,更可能因为辖内人口过剩,治安堪忧,福建沿海大多州县都放开了人员外流的口子,这种自发的移民潮也很恐怖,争相搭乘渔船、商船渡海来到澎湖,然后蹲在移民署衙门等着分派。 名头一旦打响,便势如洪水,挡也挡不住了。 这让朱常瀛想起他前世的爷爷同他讲述清末时太爷爷闯关东的故事,山海关前蔓延数里,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却也挡不住奔向新生活的决心。 因为那里有土地,有活下去的希望。 瀛州就是大明两百年以来新发现的一片处女地,长史府推测,今年年底,瀛州府人口便会突破十万,只要朝廷不禁,瀛州再不必为人口发愁。 赠送牛马牲畜农具等等条款已经实行不下去了,送不起,也没办法去筹集那么多牲畜。 面对毕懋康的催债,朱常瀛大笔一挥,取消! 既然人都自愿来了,还搞这些干嘛?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吧。 把土着赶走,保证移民的安全才是王府该干的事。 鉴于移民形势大好,朱常瀛调动两个把总军力前往安平,一并由安平民团团长郭安指挥,命令他联合盟友新港寨清除或者赶走湾里、萧垅、麻豆三个寨子。 还有那个什么三脚大王,朱常瀛一直惦记着这货的第三只脚有多长呢。 朱常瀛的目标,万历三十七年年底,完全掌控瀛州南部五县,明年,将向瀛州北部下手。 政事一件接着一件。 叶燕山被正式任命为琉球守备,将统领三艘战舰,七百士兵,两船八十户移民,关税司派驻人员,克日启程赶赴琉球奄美岛。 琉球守备的职责,在没有同倭国和谈之前,肃清琉球周边海盗据点,打击萨摩海外船只,必要时可自主决定是否有必要侵入萨摩领地作战。 总之,瀛州同萨摩死磕到底,直到一方扛不住,弯下腰来谈判,或者摇人为止,将‘寇可来,吾亦可往’政策贯彻到底。 有朱常瀛这个始作俑者,想必叶燕山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不就是祸害人么,谁不会啊。 屏东守备贺承志有报,马尼拉曾有一支六艘船只组成的舰队试图侵扰竹林县,为舰队所驱逐,并击毁排桨船一艘,此后再无滋扰。 后几日,有马尼拉使者迭戈求见,谈交换人质事,而迭戈所说的人质指的是身在马尼拉的大明裔! 而这位使者,当下就在澎湖等着呢。 朱常瀛在王府别院正式接见了马尼拉使者,万炜、毕懋康、徐光启列坐。 有些人在质疑瀛王杀戮成性,朱常瀛决定让几位老倌都听一听,身处这个时代,手中的刀若是不快,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马尼拉使团有三位负责人,迭戈、贡萨洛、弗德里弗斯。 一正两副,都是熟人。 上一次来,迭戈风轻云淡,似乎并不在意西班利亚战俘的生死,甚至还去往香山澳走了一圈,探听有关大明瀛王的情报。 显然,葡萄利亚人更了解这位瀛王的残忍同油盐不进,更令他没有想到的,他还在去往香山澳的路上呢,吕宋便有两座城镇被摧毁了! 这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卑鄙狡诈的异教徒! 迭戈微微躬身,带着威胁的口吻说道。 “瀛王殿下,我方无法继续忍受上帝的子民继续在您的铁鞭之下承受虐待!如果您不同意我方释放战俘的要求,那么马尼拉的大明人将为他们陪葬! 请殿下一定要听清楚,马尼拉有大明人!” 朱常瀛没有理会迭戈,转头看向万炜。 “姑丈可能分不清红毛夷哪个是哪个,我跟您详细说一下。 三十几年前,一伙从欧罗巴西班利亚国前来的红毛夷占据吕宋,灭其国。也就是说,当初那个曾经向我大明朝贡的属国已经不存在了。 西班利亚国国王,西洋教教皇一拍脑袋,吕宋便成为其国的一个行省,设立总督衙门管理。 万历三十年,矿使阎应龙、张嶷听闻吕宋有金矿,奏报父皇,父皇遣二人前往吕宋寻矿。彼时,他二人尚以为吕宋为我大明属国,不知其详。而西班利亚因要同我大明通商,假托属国贸易,也一直未曾揭破。 阎应龙、张嶷一行抵达马尼拉,受我大明子民欢迎,可惜二人未曾寻到金矿,不久便返回。 但此举遭到西班利亚人猜忌,恐我大明有出兵占据马尼拉之意图,又恐身在马尼拉的大明人为内应,便想办法除之,你们猜一猜他们是怎么做的?” 朱常瀛顿了顿,冷然道。 “西班利亚人传出流言要攻打苏禄,在马尼拉高价收购铁器,我大明人傻傻不知警觉,竟然将铁器尽数都卖了。 而后......红毛夷联合土着突施辣手,杀尽大明人两万五千,最后只留下三百苟且之徒! 消息传到朝廷,父皇令彼时的福建巡抚徐学聚移檄吕宋,数以擅杀之罪。但因那时朝战刚刚结束,又有杨应龙谋反,哪里有余力征讨吕宋,是以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而今日,这伙人又来威胁本王,红毛夷之残忍傲慢,远非我国中人所能想象的。在他们眼里,只要不是自己人,其他人皆可肆意欺凌践踏。 姑丈,今日您听到的,一定要亲口说与父皇,说与内阁,不是我朱常瀛穷兵黩武,实在是面对虎狼,不动刀子就不行啊。” 万炜听朱常瀛所说之后,一脸愕然同唏嘘,又隐隐带着愤怒。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着同理心,同族被戮,即便是逃出国门的化外之民,也会物伤其类的。 而这个事,朱常瀛调查清楚之后也曾经同毕懋康、徐光启等人说过,今日叫他们与会,就是要实锤一下,让他们彻底看清红毛夷的真面目,不然就总唧唧歪歪的对朱常瀛如此好战表示不满。 朱常瀛这边说着,通译不停翻译给几个马尼拉使者听。 这令几人的脸色极为难看,虽然说他们心底里确实没拿别人的命当命来看,但当着面直接说出来,无异于在骂他们是禽兽。 “瀛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应该解决当下的难题么?”迭戈恨恨说道。 朱常瀛嘿嘿冷笑。 “是啊,你说的很对,那么如何交换呢?” 第241章 公爵家的女儿 迭戈开出了马尼拉的条件。 其一,双方签署和平协议,大明要正式承认马尼拉的合法性。 其二,两方彼此承认现有势力范围,对等贸易。 其三,大明方释放所有战俘,马尼拉承诺不损害身在马尼拉之大明人利益,并任其去留。 看着迭戈在冷笑,朱常瀛实在是有些烦躁的。 他手中的战俘是真战俘,但马尼拉的大明人其实都是奔着赚钱留在马尼拉的,在为马尼拉交税,别说自愿回来,怕是赶都赶不走。 谁让西班利亚的银子多呢,一船一船的银子从墨西哥运来。 这个要挟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马尼拉的大明人永远会有,除非派军攻占马尼拉,否则朱常瀛将会永远面临这样的要挟。 但朱常瀛暂时没有占据马尼拉的打算,一则手中的力量还不足以控制这么广大的地区,二则大明需要新大陆的银子,三则朱常瀛面对的敌人太多了,在某些方面需要和平,哪怕是暂时的。 显然,这一次马尼拉已经做出了同归于尽的打算,朱常瀛不能如上次一般应付了事。 赶走了几位使者,朱常瀛同几位关起门来商议。 很可惜,谁也不能给朱常瀛一个能够相对完满解决问题的方案。 大明朝的官员太欠缺同外国打交道的经验,更缺乏对外界的了解,毕懋康、徐光启这样的,已经算是大明官员体系中的洋务派,至于万大驸马,则是一头雾水。 夜深人静,朱常瀛睡不着觉,刘时敏陪着朱常瀛溜溜达达来到一处小院。 开门,朱常瀛踏进了小院。 房间里灯光还亮着,人影透过窗棱,两个女人似乎正在缝制衣服,时而拿手去捋额间的秀发。 朱常瀛没来由的生气,“这两个活的这般滋润么?” 刘时敏尴尬的笑了笑。 “殿下,是您吩咐不要限制她们自由的,而且每月还有十两银子的花销。” 朱常瀛诧异道,“我这样说过?” 刘时敏额头冒黑线,“殿下,您确实说过,有记录在案的。” “好吧!” 朱常瀛摇了摇头,当当当的开始敲门。 房间中一阵慌乱,不一会儿,一个少妇人轻轻推开房门,映出一张异域风情的面庞。 女人抬眼看到朱常瀛,身体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眼眸里带着惊恐。 “怎么,不请我进去么?” 女人似乎听懂了,紧忙让开身形。 朱常瀛背着手走进房间,一个长相相似,面嫩些的少女看到朱常瀛之后身体颤了颤,随即按着老嬷嬷教授她的姿势,万福施礼。 “见过瀛王殿下!” 朱常瀛点了点头,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冷着脸说道,“你们的人在威胁本王,我很不爽!” 显然,两个女人都没有听懂,但眼前高大男子的脸色同语气不是很友好,加之这个人在大明人中地位。 两个姐妹花怕了,缩在角落里不知应该怎么办。 朱常瀛看向刘时敏,“叫个通译过来!” 刘时敏转身走后,朱常瀛拿眼打量两个伊比利亚半岛女人。 可以肯定,马尼拉狗急跳墙,不会是因为那三百多名战俘,半年多了也没见马尼拉来赎人,显然也不怎么在乎。 那个老传教士说两个女人是什么家族......朱常瀛也忘记了名字。 估计迭戈此行,大概也是为了她们,只是他刻意的没有提及,似乎在表达虽然很重要但是也可以舍弃的样子。 太过专注,朱常瀛感觉脖子有些僵硬,不经意间晃动了几下。 艾玛会错了意,她以为这个男人要他伺候,他的父亲就是这样,只要晃动几下脖子,女仆便会贴过去,用胸脯抵住父亲的后背,然后用手轻轻按压父亲的太阳穴,之后的桥段她也曾隔着门缝偷偷看过一次,看到一半就小心脏砰砰跳,落荒跑开。 她觉着,眼前的男人显然也有这个意思。 这几个月的遭遇让她受够了,她不想再遭人白眼甚至虐待,或许...... 上帝啊,原谅我吧! 艾玛走过去,也学着女仆那样,胸脯抵住男人宽阔厚实的脊背,略显僵硬的小手按住男人的太阳穴,轻轻的揉搓着。心跳很剧烈,艾玛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艾莉西亚在瞪她,但艾玛装作没有看见。 朱常瀛有些懵,警觉的意识告诉朱常瀛,女人并没有敌意,那么...... 还别说,感觉蛮舒服。 旖旎场景令艾莉西亚不知所措,当妹妹对她视而不见,并将脸蛋凑近男人的脖颈儿时,艾莉西亚看不下去了,走出门外反手关上房门。 她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又抬头看向满天繁星,一时间涌出无数回忆,泪眼成线。 刘时敏带着一名通译进院,当即就愣住了。 一个女人站在门外小声啜泣着,而屋里却传出很莫名其妙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还很大! 那通译也愣住了,幽怨的看向刘时敏,小声的问道,“刘大伴,这个......下官无能为力啊!” 刘时敏也不知道应该说点啥才好,只好走到院子当中,在老树下的石凳坐了。 那就等一会吧。 这一等就是将近半个时辰。 那个叫艾玛的西洋女人从房中踉跄走出来,发丝略显凌乱,脸上透着红晕,用海蛎子味儿的官话说道,“殿下......殿下请你们进去。” 刘时敏起身,恍若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通译却满脸通红,他决定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去城外过夜,就不回宿舍了。 当几人重新进来时,朱常瀛摸了摸鼻头,老脸有些发红。 “那个......”朱常瀛看向艾莉西亚,问道,“马尼拉总督威胁我说,如果不释放你们,就会屠杀我的子民,在马尼拉的大明人。你坦白告诉我,他敢不敢?” 艾莉西亚摇了摇头。 “维萨拉不敢的,当我的丈夫去世时,维萨拉就完蛋了,如果我和艾玛再发生意外,维萨拉会死!” 朱常瀛眼神微微眯起,“为什么这样说?” 艾莉西亚似乎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艾玛偷偷瞄了一眼朱常瀛。 “卡斯蒂利亚王国,你听说过么?艾莉西亚同我是卡斯蒂利亚王国佩德罗公爵的女儿。我的父亲在新西班利亚拥有自己的领地,而且他没有儿子! 尊贵的殿下,我们拥有同样高贵的血脉。” 好吧,虽然朱常瀛弄不清西班利亚帝国之下到底有多少个自称王国的领地,又有多少公爵,能在新大陆拥有自己的领地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但艾玛的老爹没有儿子这个消息...... 这丫头片子是在提醒什么呢? 哦,继承权,在欧罗巴女人也是有着继承权的。 但这关朱常瀛什么事? 好吧,如果能将艾玛搞大了肚子...... 朱常瀛赶紧甩掉这个不靠谱的念头,在西班利亚这个宗教狂热的国度,怎么可能接受异教徒的血脉呢。 不过么......对马尼拉的谈判有解了。 第242章 低地人的背叛 艾玛是被姐姐摇醒的。 睁开眼,便看到屋子里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四个穿着得体的女仆。每个人手里都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整齐的码放着华贵的丝绸衣物,富有大明特色的金珠首饰,装饰精美的化妆盒。 艾玛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两个婆子摆弄着,洗漱、穿衣、点妆、盘头。 虽然装扮令她有些不适应,但镜子里的自己依然有着令男人痴迷的姣美。 终于,又拥有了仆人、华美的服饰、精致的饰品。吃过苦头的人,才知道尊贵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 艾莉西亚看着略显陌生的妹妹,“艾玛,这是为了什么?” “其实,你心里在骂我是荡妇吧?” 艾玛淡淡说道,“父亲有情人,母亲也有,你的丈夫也有,而且还是个男人,我真不知道你同他同床共枕时会不会感到恶心。艾莉西亚,我只是用身体来换回体面的生活,这没什么丢人的,你没必要为我难过,真的没必要难过。” “是我害了你,亲爱的艾玛。” “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艾玛平静的说道,“我的身体献给了异教徒,我再也回不去了,艾莉西亚,但你可以。” “可这个异国男人很野蛮!” “是啊,他在我身上就像脱缰的野马!” “......?”艾莉西亚有点不想说话了。 艾玛提着裙摆原地转了几圈,带着微笑看向艾莉西亚。 “他的牙齿很白、舌头很灵巧,手......也很灵巧,恩,虽然狂野但也很温柔呢。艾莉西亚,我发现你被骗了,我也被骗了,男人总是用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明国人跟他们说的不一样,起码这个男人不一样。” “够了,艾玛!”艾莉西亚愤怒的吼叫,“这个卑鄙的男人只是要利用你,我们只是他的筹码!” “是啊,我们都是筹码。” 艾玛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可是艾莉西亚你有没有想到,他是大明皇帝的儿子,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父亲只知道在新西班利亚的领地种甘蔗,酿造廉价的朗姆酒,但现在不一样了,胡椒、丁香、丝绸、瓷器,只要我征服这个男人,你将是欧罗巴最富有的寡妇。” “够了!艾玛,你在做梦!” “艾莉西亚,我会做到的,你等着看吧。” 会客厅,迭戈等候已经多时了。 从香山澳,迭戈了解到很多有关于这位瀛王的情报。 在澎湖,迭戈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这位瀛王很在意自己的子民,他不相信人的生命换不来几百人的自由。 但和谈也是真的,明国的扩张速度令马尼拉感到恐惧,在南洋的那一支舰队就足以同马尼拉抗衡,而在澎湖、大员,迭戈见到了更多战舰。虽然吨位并不是很大,但火炮的口径足以同战列舰媲美。 而令迭戈沮丧的,同低地人的合作并不愉快,充满了不信任同互相提防。 最令马尼拉头疼的,这位瀛王居然同英格兰佬勾搭上了,绝不能让宿敌插足这片海域。 还有更重要的,如果不能运回新大陆足够的香料同生丝,马尼拉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哦,还要营救那两位身份尊贵的蠢女人。 当迭戈看到那个该死的身份尊贵的女人如小猫一样跟在那个男人身后,满脸的荡妇表情时,迭戈发现自己错了! 掀开底牌,迭戈感觉自己又要输掉一局。 迭戈忍着怒气,绅士般的行礼,“艾玛小姐,见到您平安无事,真是我莫大的荣幸。” “我很好,多谢您的关心。” 迭戈感到莫名的耻辱,“艾玛小姐,让您遭受这样的痛苦,我感到非常难过,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将您营救回去,返回伊比利亚。” “很遗憾,我想我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或许留在这里才是我最好的选择。”艾玛微微欠身,礼貌的说道,“我想我应该回去了,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不想参与。” 迭戈目瞪口呆,这个傻女人吃错药了么? 朱常瀛一直没有说话,就很有耐心的看着。 他也很奇怪,这个伊比利亚小娘昨夜的疯狂令人回味,今早的表现更加吊诡,似乎她真的不愿意走了。 他当然不会以为这是爱情,事实上昨晚上他一直提防着女人突然拿出剪刀刺向他的胸口。 不得不说,那种感觉......真的很刺激。 “瀛王殿下,您对艾玛小姐做了什么?”迭戈感觉自己在失控的边缘。 朱常瀛微微一笑。 “很显然,艾玛要自愿留在我身边。哦,对了,她告诉我你们欧罗巴有一种情人文化,我虽然难以理解但乐于接受。好了,这只是男女之情,同你无关。 本王现在可以明确的告知你,你昨日所提的条件完全无法接受。” 迭戈开始歇斯底里,“哈哈,人的生命你完全不在乎么?你知道的,我们做的出来!” “是的,你这样的禽兽干出什么样的事也不奇怪。” 朱常瀛面无表情的说道,“所以,本王准备命令南洋舰队同澎湖舰队同时对吕宋展开进攻,所有西班利亚人都会为他们陪葬。如果不能共存,那就一起毁灭。” “疯子!疯子!”迭戈冷笑着咆哮,“你忘记低地人的威胁了么?他们时时刻刻都在试图夺回丁香双岛!还有日本,马尼拉会联合日本让大明永远无法安宁!” “你不知道么?” 朱常瀛邪恶的笑着。 “荷兰安汶总督彼得·范霍夫已经同我达成了一份贸易协议,一个距离安汶600里,蒂多蕾300里的群岛之中,有个叫做拉布哈的村庄,那里将成为一座繁荣的贸易港。 荷兰将从这里购买丁香、瓷器、丝绸等等,而我方则能从荷兰手中拿到一定份额的肉豆蔻,以及西洋货物。 协议中有一点你可能更感兴趣,双方一致同意严禁向马尼拉出售丁香、豆蔻。也就是说,马尼拉从丁香豆蔻贸易中出局了,惊不惊喜?” “这不可能!” 迭戈重新冷静下来,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殿下可能不太了解欧罗巴,我国同低地人已经签订了停战协定,相信此时我国伟大皇帝正在同荷兰莫里斯亲王商议如何共同出兵讨伐大明。 我承认,殿下的武力确实占据优势,但您背后的大明却很虚弱,您的国家将为您的鲁莽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你可拉倒吧,我听说你们的皇室又破产举债了?” 朱常瀛同样用嘲讽着说道。 “英格兰、法兰西、汉萨同盟、奥斯曼、北非巴巴里海盗,神圣罗马帝国内的新教势力......哈布斯堡家族的敌人可真多啊。 迭戈,我敢说,即便我灭了马尼拉,你们的皇帝也无力派兵,你这样的威胁听起来真的很可笑。 哦,你很清楚,低地人都是商人,唯利是图,马尼拉似乎无法给予低地人任何利益。 而且从范霍夫阁下给我的信件中说道,你们的皇帝对荷兰发动的一系列战争导致30万低地人死亡,莫里斯亲王会违逆民意同你们合作? 麻烦你编造谎言时要谨慎,不要令人忍不住发笑。” 迭戈愣在当场,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大明人怎么可以这样清楚欧罗巴的内部事务,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正常人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羞辱、愤怒、无助! 贡萨洛同弗德里弗斯几乎同时拉住迭戈,几个人躲在角落里小声嘀咕着。 万大驸马全程看客,虽然他不是很懂,但很确信瀛王又占据了上风,在欣慰的同时,万大驸马又开始冒冷汗了。 朱老七在干什么?显然,绝不仅仅只有澎湖看到的这些。 第243章 舰指北吕宋 瀛王府确实同荷兰刚刚签订了一份协议,并不是朱常瀛在欺骗。 不过却是南洋商行同荷兰东印度公司之间的一份协议。 在朱常瀛看来,这是一份公司间的协议,而非政府,东印度公司也不能代表荷兰政府,以瀛王府的名义签署完全是自降身价。 事实上,朱常瀛对三家商行的定位同荷兰东印度公司并无太大的区别。 南洋商行不仅仅负责贸易,在南洋各地贸易中心购买地皮、设立商馆、联络明裔、刺探情报.....这些都是他们的职责。 而以大明官方来做这些事,相比于荷兰、西班利亚,真的是太容易了。 像暹罗、真腊、占成、安南、渤泥、万丹.....大大小小三十几国都曾经或者正在同大明维持着朝贡关系。虽然朱常瀛很反感朝贡贸易,但不得不承认,他又利用了祖宗留下来的家底。 在占领丁香双岛之后,沈兴率领南洋商行主力舰队转战爪哇。 在万丹国,同荷兰商栈留守人员干了一架,商队损失了两艘福船,而荷兰则损失了一艘武装商船。暴怒的沈兴倚仗人多势众,直接将正在建设当中的荷兰商馆摧毁,万丹官方全程看戏...... 返回荣昌城途中,商队走过路过就招募了80多户明裔丁香种植户,更在爪哇三宝垄正式设立商馆,只因此地有大明裔竟然超过万人,俨然一小国! 在苏鲁马益,明裔同样极多,超500户。 北有瀛州南洋舰队向南探索,步步逼近,西有瀛州商队插足爪哇岛,聚拢明裔势力,这让荷兰东印度公司安汶总督彼得·范霍夫深感无力。 当武力不占据优势,又怀有同样野心的两个势力碰撞在一起时,人数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最终,彼得·范霍夫同沈兴坐在一起,展开了一场持续数日的谈判。 而双方共同垄断丁香、豆蔻贸易就是谈判中的一点。 迭戈虽然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有一点明国人没有说错,低地人唯利是图,没兴趣构建庞大的殖民地,同明国人达成这样的协议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殿下,马尼拉同样希望和平,如果马尼拉同意您对丁香双岛的占领权,您会释放我方人质么?” “不是人质,是战俘!” 朱常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而且香料群岛已为我所有,马尼拉承认与否并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但你昨日的要挟激怒了我,代价很沉重。 本王正式告知你,我的舰队将会占领北吕宋的六座城镇,也就是卡加延湾以北的六个据点。请注意,这次不是劫掠,而是占领,作为对万历三十年那场惨剧的赔偿。 但本次作战,我军不会进攻马尼拉同宿务,谈判的大门是敞开的,但不是现在。” “我抗议!这种不宣而战的行为无异于强盗!” “抗议无效,其实你们也想偷袭,只不过没有足够的兵力同船只罢了。” 朱常瀛摆了摆手。 “五日后,将会释放你们返回马尼拉,希望马尼拉还来得及准备这场战争。我再一次警告你,如果马尼拉的明裔遭到屠杀,你最好放火烧了马尼拉同宿务,然后滚回伊比利亚,否则一个人都不会活着回去。再会!” 三位使者被拖走了,暂时软禁。 而朱常瀛也不是在吓唬迭戈,是真的要动手,一大早起来朱常瀛便下令澎湖舰队抽调战船十艘,辅助船只十艘,明日启程,在会合屏东舰队之后,进攻北吕宋。 这真的不难,西班利亚经营吕宋四十年,精华都在吕宋岛南部的马尼拉同宿务,那里历史上就曾经是吕宋国的势力范围,人口众多。 而北吕宋,西班利亚也就在沿海有六座据点渐渐演变成的小镇,阿帕里同圣安娜便是其中之二,两个已经残废,还只剩下四个。至于北吕宋内陆地区,则还是相当原始的部落制,人口稀少,西班利亚还没有人手同时间去渗透去控制。 冲冠一怒?不存在的,虽然昨日的谈判很令人恼火,但火气都被艾玛消化干净了。朱常瀛仔细考虑之后,最后决定借机动手,抢占北吕宋。 这很必要,与其瀛州时时刻刻面对海上骚扰的可能,不如打过去,就如对付萨摩一般,直接把堡垒堆到敌人家门口。 干吧,看谁先撑不住! 至于荷兰人的妥协则是意外之喜,如果荷兰能就此止步,不再觊觎丁香双岛,朱常瀛不介意多一个合作者。 下定决心,朱常瀛反而一身轻松。 抽出时间,朱常瀛查看了一番关税账目。 瀛州海关开门营业一个月了,收获如何呢? 钱,这玩意在朱常瀛脑子里一直是最紧要的。 其他几处海关收入一季一报,还没有数据送来。单单澎湖海关,二月缴税船只58艘,收税达14万两,罚金5万两,收缴货船三艘,击沉一艘,战利品合计3万两! 一个月,20万两白银入手,这个数字如果皇帝老子知道了会如何感想呢。 这证明关税司同水师联合行动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做法也并不复杂。 主动前来澎湖缴税的,将获得3%的税收减免;海上巡逻发现的,逼着前来澎湖办理纳税手续;如果逃跑,追上之后则有罚款,如有武力反抗,那将会失去一切。 罚金还算是海关收入,可一旦交火,则所得完全划入水师。 所以,积极性是不需要操心的,有分红! 总之,从我者活,不从我者死。 虽然收入尚可,但朱常瀛相信被征税船只数量还是要远远小于实际海船数量,因为澎湖水师真正能控制的范围也就泉州府至潮州府这片海域,福州以北、珠江口暂时还没有能力巡航,非是船只不足,而是没有合适的立足点,需要契机。 放下报告,朱常瀛看向澎湖留守王胜元,“这四艘暴力抗税的海船都是什么来路?” “回禀殿下,有两艘是海盗头子杨禄的手下,在湄洲湾海域被截获,有一艘是是海盗头子袁老八的船只,在潮州府南澳海域被截获,至于被击沉的那一艘则是倭国朱印船,隶属于倭国五岛氏。” “那有抓到杨禄同袁老八的踪迹么?” “呃,袁老八一直盘踞在南澳岛,但我军若登陆南澳剿匪,恐惹人非议。而且卑职怀疑袁老八同葡人有染,从缴获的船只来看,其船上的四门火炮都是香山澳所造。那杨禄么,据点应该在湄洲湾,但一直不曾找到其老巢。” “不必理会那些海防水师,更不必在意葡人,一个月内,我要看到袁老八的脑袋!” 这回,手里的急事总算处理干净了。 朱常瀛方才找到万大驸马,准备见一见十六位后宫佳丽。 第244章 宣城阿姝 “父母长跪兄嫂哭,愿奉千金纵吏赎。纷纷宝马与香车,道旁泪洒成长渠。人间天上隔星汉,天上岂是神仙居?” 朱常瀛一页一页的翻看秀女名册,脑子里忽然闪出前首辅沈一贯的一首诗,道尽了皇家选秀的荒唐同无奈。 以至于一旦听闻皇家采选,民间便如惊弓之鸟,掀起嫁女高潮,某城闺中小姐一夜之间尽为他人妇,在大明朝一点也不奇怪。 为什么是小姐呢? 大明皇家选妃虽不注重门第,多出良家。但这个良家决然不是普通人家,采女除了容貌身姿要求之外,还要看才学秉性,而能培养出这样的女子,起点便是小富之家。 每每选秀之时,便是各地留守太监吃大户的良机,不想自家女儿入宫,那就掏银子吧。 当然也不是说都是被迫,也有幻想着凭借自家女儿博取富贵,跻身官宦,而向宦官行贿的。乱象丛生,不一而足。 朱常瀛此次选妃工期短任务紧,算是祸害人比较少的,初选三百人,次选百人,入宫五十人,入选十六人。 而这16人,即便不能为妃,也走不脱了,名义上都将是王的女人。 朱常瀛看的牙疼,最小的一个才13岁,划掉! 如此这般,面还没见呢,就淘汰了9个 ,留下7个16岁以上的再详细看。 一个名字映入眼帘,沈沛姝。 南直隶宣城人,曾祖沈懋敬,国子监庠生,曾任蒲城同知,曾叔祖沈懋学,万历五年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引疾归。祖父沈有容,万历七年,应天府武举第四,历任辽东督司佥事、浙江海防游击、丁忧。父,沈寿赓,童生,无职居家。 相比于形容女子齿如瓠犀,飘逸灵秀这类的溢美之词,沈沛姝的家世更加引人注目。 虽然不曾有人身居高位,但家族累世官宦不绝,且还文武辈出,不容易。 尤其这位沈有容沈老将军,朱常瀛还是知道一些的,武举之后报效从军,从旗牌官做起,曾在李成梁、戚继光帐下效力,在瀛州成军之前,福建浙江两省海防,这位老将居功至伟。 就说这澎湖,瀛州,就有沈有容同倭寇交战的记载,荷兰东印度公司第一次染指澎湖,也是这位老将劝离的。 按说这般的家世,女儿原不至于躲避不了选秀吧?朱常瀛可是听说,这位沈老将军不是个趋炎附势的性子。 放下名录,朱常瀛看向孙嬷嬷。 “嬷嬷一路观察着,看这位沈沛姝姑娘怎么样?” 孙嬷嬷俯身堆笑。 “都是太后老祖宗亲自拣选的,自然极好,明眸皓齿,肤如凝雪,端庄娴雅,书画琴艺也不逊色于人。家世也极好,三代为官,其门风定是极为清正的,算是秀女中最为出挑的一个。” “嬷嬷,我是问这位姑娘有没有别于她人的地方?” 孙嬷嬷顿了顿,说道,“若说不同么,这姑娘擅于剑舞,太后老祖宗赞她眉宇间英气飒然。” 周妈妈在旁捂着嘴轻笑。 “殿下放心,太后老祖宗最是懂殿下的,这些姑娘啊,就没一个弱不禁风,矫揉造作的。这会儿都安排在游园呢,殿下还是亲自去见见才好,这名册就几十个字,您都看了两刻钟了。” 好吧,事到临头,朱常瀛承认确实有点犹豫了。 没见过面,见面就要选个做老婆,虽明明知道无可避免,但心里总是有些不爽。而且瀛州规矩不同于别处,他朱常瀛的老婆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能不能适应下来谁也不敢确定。 朱常瀛将名册递给孙嬷嬷。 “这九个就不必看了,嬷嬷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思,愿归家就安排送回去,愿留下来的就送去学堂读书,日后再看。” 孙嬷嬷出去安排,朱常瀛则由周妈妈领着来至后花园一座阁楼,站在回廊就可俯瞰整座花园。 园子里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她们尚且不知道,一个人正在暗暗窥视着她们。 沈沛姝,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选为秀女。 临行前,母女以泪洗面,父亲唉声叹气的,就后悔为何没有早早定亲,母亲曾偷偷对她说,是祖父在任时得罪了阉狗高寀,被人处心积虑的算计了。 但阿姝心底里是有些埋冤母亲的,不是这个家世不好就是那个才学不足,总是看不上眼,即便沈沛姝容姿冠宣城,提亲的踏破门槛,却一直蹉跎着。 祖父沈有容虽然常年在外,但在阿姝眼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仪表威严,不羁洒脱,军功赫赫。阿姝偶尔会想,若将来的夫君有阿爷一半就好了。 可惜了,春梦破碎。 那日几个中官突然来访,不由分说便将阿姝录入秀女名册。 这之后家里便闹开,当阿姝听闻要去京里选妃时,难过的要死,若选上了还好,若选不上被遣送回乡,再找个如意郎君就难了。 而且她还听闺中密友们说,这个瀛王就是个傻子,也不得圣宠,不然也不至于被发落到海外去。大明两百余载,还没有一个皇子被发落海外的先例,这要多混蛋一个人啊。 这万一......真是没法活了。 祖父归来,阿姝以为终于来了救星,阿姝去求,父母也去求,但也不知为何,祖父却只是叹了几口气。 后来阿姝才知晓,祖父早已求助官场友人走动,但狗阉宦高寀却从中作梗,要祖父亲自登门去求告,阿爷不愿向阉宦低头。 皇命难违,阿姝虽然不甘心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临分别时,阿爷的话很奇怪。 “阿姝啊,这瀛王的传言未必属实。” 宝马香车,阿姝一路忐忑入京,暂居在一位族叔家中。 有关这位瀛王的传闻又不同了,杀阉宦、斗国舅、引粮种,想不到餐桌上的土豆辣椒番茄玉米番薯竟然都是瀛王引入的。 阿姝听之,就跟听话本似的,这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啊。 族叔家的堂妹每每提及瀛王,便会双眸放光,就恨不得以身代之,这让阿姝稍稍心安。 福兮?祸兮?尽在旦夕。 阿姝一路过关斩将,又飘荡海上,终于来到这座海外偏僻岛屿。 然而这哪里偏僻啊,明明很繁华,雄伟的城墙,高大的楼宇,如山一样的海船,繁忙的市井,分明比宣城好多了。 阿姝真是涨了见识,王府里的稀奇古怪玩意让姐妹们都发了狂,窗户是彩色的,阳光透进来如同彩虹;镜子里的人是自己么,怎么可以这么清晰? 女使的打扮同宫中也不一样,裙子短了些,不再拖地,据说是瀛王不喜欢女人走路像扫地一样,鞋子露在外面也无人在意。 还有很多,比如皮包,皮鞋,甚至胸衣都是另外一种样子,很羞耻。 想到羞耻,王府女使竟然竟然给秀女们分发了一种样式不堪的亵裤,以及一叠棉垫,而棉垫的作用.....好吧,想到这些,阿姝的心跳又加快了。 在羞耻的同时,阿姝对瀛王的印象又改变了,这人一定是个色中的魔王,因为女使们说这些都是瀛王鼓捣出来的,说是为了不生病。 但话里话外的,隐隐表达出一种若不这样穿便不会受宠的意思。 有些姐妹偷偷的穿了,阿姝看过,简直羞死个人。 好吧,其实阿姝自己也偷偷的穿过,便自己也看的醉了。 不愿去想但却时常萦绕在脑子里的瀛王到底是什么模样呢?不只她这样想,其他姐妹也这样想。 王府的花园不大,阿姝同一个姐妹漫无目的的走着。 已经半个月了,还没有见到那个男人,有些烦躁,手里的花瓣已经被揪光了,要换一朵。 莫名其妙的,阿姝感觉有人在看她,但扫了一圈却没见发现有人盯着她看啊,真是奇怪。 第245章 朱常瀛的约会 不知何时,小花园里的人越来越少,直至女伴梅澹然也被女使带走时,沈沛姝感到了不对劲,心跳莫名的加快,甚至想要夺路而逃。 但一个嬷嬷笑眯眯的拦住了她,叫她继续在小花园里逛一会儿。 沈沛姝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索性坐在凉亭里平缓自己难言的心绪。 一个高大英武的身影出现在阿姝的视线里,步伐沉稳,越走越近。 阿姝害羞的赶紧低下头,手里的帕子已经快要拧成麻花了。 男人坐下来,阿姝甚至能感受到男人沉稳的呼吸声。 阿姝慌忙起身施礼,明明很熟练的,但现在做起来却有些手足无措,笨手笨脚的。 “你不是很高兴,是有烦心事么?” 阿姝心里暗叫还不是因为你?但阿姝不敢说,只低着脑袋微微摇头。 朱常瀛也不以为意, 站在阁楼看了一会儿,女孩子都似出水芙蓉一般的水灵,但若是比王府的女使出挑却也未必,总之是没有心跳的感觉。 心理年龄过大以至于没有那份青春的悸动,朱常瀛早已习惯。 相比起来,沈沛姝身材在16人中最高,大长腿极是引人,走起路来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端着,放松的时候更多,这就很好。 恩,必须要承认,可能因为沈有容的存在,朱常瀛先入为主了。 沈有容官虽不大,只是个游击将军,但权力却不小,掌控者整个浙江海防。这在旁人看来无所谓,但朱常瀛却很看重。虽然老头在丁忧,但其下属却还在啊。 朱常瀛上辈子没相过亲,此刻就很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啥。 “恩,自我介绍一下,本王朱常瀛,大明皇帝第七子,封地瀛州。敢问小姐芳名,仙乡何处啊?” 沈璧姝抿了抿嘴唇,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民女沛姝,宣城沈氏。” “瀛州风大,湿气颇重,姝儿姑娘可感到哪里不适?” 沈沛姝心中一动,暗自欢喜。 “并无,小女年幼时曾在泉州小住,家祖时常带小女在海边游玩的。” “极好!”朱常瀛微微一笑,“瀛州四面临海,最不缺的就是海上风光,你自来了澎湖,还没有出过院子吧?” “没有呢,只来时在路上匆匆见过。” “那走吧,随我出去逛逛。” “啊?”沈沛姝有点懵,直接愣住。 “怎么,不想么?” “没有,只是嬷嬷......” “不必理会,瀛州我说的算!” 说着,朱常瀛便起身大剌剌的向外踱步,沈沛姝觉得有点晕晕的,莫名其妙就跟着了。 好高好壮好英武,沈沛姝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袭来,心头一阵阵慌乱,完全没了主意。 小花园本就不大,出后门便是王府别院之外。 卫兵对于瀛王没事瞎溜达的性子早已习惯,几个便衣装扮暗中在四周护持着,而王府左右又是办公区,其实也并没有安全隐患。 压马路百余米,来在一家食铺,早食已过午食未至,店中无人,朱常瀛随意捡了一桌坐下,沈沛姝紧紧跟着坐在一旁。 “殿下,您来啦!”店家是个走路一瘸一拐的汉子。 朱常瀛点点头,“老样子。” “好咧,殿下稍候!” 片刻间,一碟卤花生、一碟酱驴肉、一碟腌萝卜、一壶玉米酿摆上桌。 朱常瀛看了看酒壶,便看向沈璧姝。 沈沛姝呆愣片刻,急忙拿起酒壶斟酒,稀里糊涂的给自己也满了一杯。 朱常瀛夹了一片驴肉入口,“你尝一尝,这是山东口味。” 沈沛姝很听话,也夹了一片入口,小嘴咀嚼着,“嗯嗯,好吃。” 朱常瀛指了指躲在一旁的店家,说道。 “他的腿,是随本王出征南洋时伤的,不方便务农又不识字,才开了这间食铺。” 沈沛姝面带同情,“殿下,那他家人呢?” “哦,忙时他婆娘就来了,现在应是在家带孩子吧。至于父母,早已不见在了,听说十几年前一场饥荒,都饿死了。” 沈沛姝嘴里的驴肉咽不下去了,就在刚才,她小脑袋里还幻想着郊游踏青,吟诗作赋之类的,因在京城时,还传言瀛王是大才子呢,却没有想到没有风花雪月,淡淡的语气中充满杀戮同哀伤。 话本里不是这样的,书生扒窗,海誓山盟才是这个时代闺中小姐的浪漫。 沈沛姝好像微微弄懂了瀛王带她出来的目的,这同她想象中的皇子完全不一样啊。 不要说皇子,便是沈家的少爷,出门都是家丁随从一大堆,在闺阁小姐面前极尽排场,拿腔作调的。 朱常瀛举杯一饮而尽,淡笑着说,“你吃啊,你不吃,店家就以为做的不好,这驴肉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哦哦。”沈沛姝一口吃了,随即又夹了一筷子腌萝卜塞进嘴里,“这个微辣爽口,我还是第一次吃呢。” “腌的时候加点辣椒,就是这个味道了。” 沈沛姝眼眸放大,惊讶的问道,“殿下还懂做菜?” “这个么......略懂,你呢?” 沈沛姝脸色微红,“母亲教了一些,但民女学艺不精。” 朱常瀛笑了笑,“好吧,改日做些我尝一尝,我记忆里瀛州好似还没有从宣城来的人呢。我跟你说,我最喜欢的,就是各地民间美食。” 沈沛姝莞尔,“民女手艺拙劣,殿下不要见笑就好。” “无事,只要不烧糊了,我都可以吃!” 沈沛姝抿嘴好想笑的,随即又克制住,她还记着呢,母亲风闻宫里的规矩,千叮咛万嘱咐的,入了宫又学了不少,还挨了老嬷嬷不少训斥。 但似乎,好像也用不到啊,全乱了! 又吃了几口,朱常瀛便对店家喊道,“驴肉再切半斤,一并送府里去。” “好咧,俺记着了。” 沈沛姝很想说我还想再吃几口呢,但见朱常瀛起身,也便急忙站起来,极力维持小鸟依人的样子。 朱常瀛看着她,笑着问道,“你习武吧?” 沈沛姝很难为情的点点头,“家中男丁人人习武,民女也跟着学了些皮毛。” “巧了,我也学了些皮毛,不如改日比试一下?” “啊?” 沈沛姝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甜蜜度直线飙升,只点点头也不好表现的太过。 两个人在石板路上默默的走着,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院落前。 这院子比王府别院的面积大多了,院门牌匾上写着‘知行学堂’四个大字。 大门开着,朱常瀛信步走入院中,里边有三座石楼,楼顶铺绿瓦,三座石楼正中为开阔的广场,青砖铺地,平坦整洁。 楼宇中传出朗朗读书声,清脆嘹亮,只听着就让人心神悠然。 “这是学堂?这么大?有多少人啊?” “五百多人吧。”朱常瀛迟疑着说道,“我也好久没来了,但大差不差。” 沈沛姝完全呆住了,这么大的学堂,她还没有见过,宣城没有,泉州也没有。 等等,沈沛姝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殿下,学堂里还有女子?” “有啊,学堂里有两成是女子。” 沈沛姝呼吸有些急促,“她们......她们都学些什么?” “男女所学大体相同,但刺绣、手工至今还没有男人去学。我倒是想学来着,但学不会啊。” 朱常瀛笑着说,“走,我们去偷学!” 说着,便不经意又故意的拉住一只白嫩的小手往楼里走。 白嫩小手缩了缩,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 操场上,虽说人很少,但也还是有几个路过的先生,看到之后便愣在那里。 这瀛州,终于要有女主人了么? 第246章 情人政治 朱常瀛这两日过的着实累得慌。 上午哄着沈沛姝玩,下午办公两个时辰又去陪小卓,还有个艾玛托人带话。 裤裆一旦放开,这就没完没了。 小卓的产期也就在这两日,每当看到小卓,朱常瀛都会泛起一种自己是畜牲般的愧疚。毕竟在前世,自己的婆娘要生,男人却在外边鬼混,这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虽然朱常瀛什么都没说,但小卓什么都知道,并非不在意,只是无奈同释然罢了,一开始就没有期望,也就无所谓失望。 当万炜宣读圣旨的那一刻,这一切就都不同了。她知道,朱常瀛也知道,只是都在装作没事人一样。 小卓拉着朱常瀛的手,有些落寞的说,“妾身希望是个女孩。” “男女都一样,你生多少个,我都能安置了。” 小卓挺了挺大肚子,娇嗔道,“只这一个,便辛苦死我了,再生,你找别人去。” “......?”朱常瀛无言以对,只摸着肚皮咯咯笑。 “殿下是看中了沈家的?” 同一个女人谈另一个女人,这感觉很奇怪,但朱常瀛也知道自己必须慢慢适应。 “嗯,只有她最合适,人品尚可,脾性也不死板。” “其他人呢,就不看了?孙嬷嬷可是说了,老祖宗的意思是都收了。” 朱常瀛急忙摇脑袋。 “不看了,也收不了!我这还想活的久一点呢。我都想好了,有几个将官还单着呢,相看一下,她们若愿意,我便赐婚,也不算委屈了她们,这个事我已经吩咐周妈妈去做了。 老祖宗那边么……就说没有看上也就是了。” “那个艾玛呢?” 说起这个,小卓可就不客气了,“臣妾万万没想到呢,这西洋小狐狸精手段竟这般厉害。” 朱常瀛一点也不尴尬。 “这个你还真是要多学一学,姿势很多……好吧,我开玩笑的,我跟你说过西洋的情人事故吧,你一直不相信,但那真的是事实。 艾玛这个小丫头片子可能是想通过我获得某些东西,这也正是我想要的,新大陆,越早去越好!” 小卓做了这么多年学堂先生,对地理也是极其熟悉的。 “殿下真的认为新大陆可保大明万世太平?” 朱常瀛嘿嘿一笑。 “万世个屁,这天下哪有千秋万代的,不过却可以令百姓好过一些罢了。大明的人口太多了,人多地少自然这人就不值钱。 我这么说吧,我大明迁一半人口过去,也还是这地球上人口最多之国。” 小卓就咯咯笑,“那好啊,你占了新大陆,我再帮你多生几个。” “……?”一句话令朱常瀛无名火起。 小卓推了推朱常瀛,“你还是去见一见那个艾玛吧,她今日去见了马尼拉使者,应是有事要同你商议。” “是吗?那我去看看 。” 朱常瀛来到王府前厅,吩咐人找来曹化淳。 “艾玛同迭戈都说了些什么?” “正要禀报殿下呢。”曹化淳躬身说道,“倒是没有说什么紧要的,只交给了迭戈一封家书,家书有谈及两姐妹的现状,以及留下来的原因,说是希望可以通过经营瓷器同丝绸来维持家族支出,叫那边派人过来。” 朱常瀛觉得小丫头的鬼点子还蛮多。 不过据了解,似乎西班利亚皇室在把持马尼拉至墨西哥贸易,并对本国商人做出了严格限制,也许这就是西班利亚日后衰落的原因吧,只顾着皇室利益而没有扶植起一股强大的商人阶层,也就是资本。 顿了顿,曹化淳又说道,“迭戈这几日一直要求见殿下,奴婢看他的话头已经松动了,您看见还是不见?” “不见!” 朱常瀛冷笑着说道。 “西班利亚人太过自傲,如果不砍下他身上的一块肉,并令他毫无办法,所有谈判都是枉然的。而且我瀛州也必须占据吕宋北部,如此才能同巴拉望、苏禄、香料群岛连成一线。 之所以留着马尼拉,就是为了套取墨西哥的白银。 好了,你当下的任务是要加紧联系马尼拉的明裔,但一定要暗中行事,挑选出一些真正能为我所用的。日后,这马尼拉也不能只西班利亚一个说的算,而是要两国共管。” 曹化淳走后,朱常瀛溜溜达达来到艾玛的新居。 小楼两层,一楼是客厅,二楼则为卧室。 客厅里,灯光摇曳,艾莉西亚身穿白色丝绸睡裙坐在书案后,艾玛则慵懒的半躺在胡床上看书。 这令朱常瀛一阵无语,贵族就是贵族哈,一旦生活条件有了改观便很容易切换到舒适状态。 见男人进来,两个伊比利亚女人急忙起身施礼。 朱常瀛凑到桌案前看了看,不由惊讶的看向艾莉西亚。 “你画的不错,只是我的眼神是不是太过凶恶了?” 艾莉西亚一阵慌乱,“殿下,您说什么?抱歉,我听不懂。” 看着艾莉西亚懵逼的眼神,朱常瀛一阵叹息。 这女人正在素描朱常瀛,半身像,其他还好,就是眼神阴冷中透着凶狠,虽然不明显,但朱常瀛还是看出来了。 “微笑,我要微笑。” 朱常瀛指着桌子上的素描画一边说着,一边挤出一丝笑容。 艾莉西亚嘴角动了几下,艰难的点点头。 “亲爱的,你终于来了。” 艾玛轻灵的跳下胡床,一头扑进了朱常瀛怀里,亲昵的如同一只等待揉搓的小猫。 这妖精,白色的丝绸睡裙里竟然是真空的。 两个人腻腻歪歪的坐在胡床上,艾玛偎依在朱常瀛怀里,拿过一张纸给朱常瀛看。 “这是我的想法,你能帮我做到么?” 被勾引果然是有代价的,朱常瀛仔细看过。 这封信通译代笔,全文方块字。 亲爱的。 在占领北吕宋之后,请允许我的家族能够在北吕宋经营产业,请殿下放心,卡斯提尔家族会遵守大明法律以及您的旨意的。 而在同马尼拉谈判时,也请您指定我的家族为您的皇家贸易商,卡斯提尔家会从欧罗巴、新大陆运回您所需要的商品,而需要您帮助的,仅仅是香料同生丝贸易中的一点点份额。 亲爱的,艾玛的灵魂同身体永远属于您。 朱常瀛终于有一点点体会欧罗巴的情人政治了,这特酿在床上谈生意比在酒桌上还高效啊。 艾玛这个聪明的女人,竟然打算利用朱常瀛从哈布斯堡家族中分一杯羹。 第247章 乱入东林 艾玛毫无节制的叫声令艾莉西亚心烦意乱。 卧室是没办法睡了,艾莉西亚抱着被子走过艾玛房间,在门口驻足,咒骂了一声‘荡妇’便急冲冲的下楼。 胡床很大很柔软,但艾莉西亚的脑子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脑子里想象着楼上的糜烂,艾莉西亚索性披着被子重新坐在书案后,手中的碳笔如有神助,很快便勾勒出两条无耻的身影...... 天色蒙蒙亮时,朱常瀛从艾玛床上爬起来,女人还在睡着。 朱常瀛由嬷嬷伺候着简单洗漱,把那张纸揣进口袋里。这封信里的内容要好好琢磨琢磨,未必没有可行性。 下楼,一个女人在胡床上侧躺着,被子半掩,上半身优美的曲线在眼眸里挥之不去。 朱常瀛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大拇指在女人的唇边滑过,帮女人盖上了被子。 走出大门,朱常瀛狠狠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要克制啊,要克制,皇帝大多短命是特酿有道理的,裤裆还是要紧一紧。 回到王府前厅,开衙办公。 曹化淳京城一行带回来的情报颇多,朱常瀛这几日也大略浏览过,朝堂争斗、北边变化,国内舆情不一而足。其他还好说,有一条引起了朱常瀛的极大关注。 那就是东林书院。 相比于旧官僚,东林书院实际上没有提出任何新点子,还是从四书五经中获取灵感,再结合现实对朝政加以批判。而批判,自然是没有好话的,怎么骂的爽怎么来。 而骂人,又是最能煽动舆情的一种方法,不明就里之人就会跟着瞎吵吵。所谓振臂一呼,身后一群傻鸟。 这帮人实际上要感谢皇帝老子,如此宽容以至于有了当今世界上最大限度的言论自由。 朱常瀛也决定插一脚,不是同他们争论,而是添一把火。 但如何做,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座的都是各部负责人,简单听了一番汇报,朱常瀛便把绝大部分人打发走,只留下毕懋康同徐光启。 “子先先生,您最近有没有归乡探亲计划?” 徐光启莫名其妙。 “殿下啊,瀛州事物何其繁多,移民、修路、学堂、炎黄帝庙、这又要新设一县,老臣便是想回乡也脱不开身啊。敢问殿下,可是有事要老臣去办?” 这倒也是,瀛州不缺基层干部,四年初等学堂,两年高等学堂催出来的学生足够用了,除了哲学同国学之外,知识量的储备绝对胜过那些举人秀才,剩下的就需在工作中慢慢积累。 如今瀛州中下层官员都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正当年。 但擢升也是需要时间的,起码是两年以后的事。而长史府的决策层,眼下还是需要几个老家伙撑着,这不是学识能够替代的,而是人生积累。 朱常瀛想了想,说道。 “咱们还是人手短缺,不知两位有没有推荐?我的意思,有没有那种曾经为官,而又人品学识都上佳之人,可请来帮衬两位。 当然,最重要的,不能反对我瀛州所提倡的新学,就如两位这般才是最好。” 毕懋康同徐光启对视一眼,说道,“殿下这是要延揽人才,但以何名义呢?” “伴读伴讲啊。” 朱常瀛笑着说,“王府的空闲官位还有几个吧?先把人请来,但具体干什么事还不是要有商有量,但凡是个有担当的,也不会看着这么多百姓不管不问。” 徐光启恍然大悟,“所以,殿下是要老臣回去延揽?” “有这样的想法。”朱常瀛点点头,“但一定要谨慎,若不小心请来一位食古不化的道学家,反而不美。” 毕懋康展颜一笑。 “臣倒是有一人推荐,殿下定然对此人极为满意。” “哪个?” “河南归德府袁礼卿!” “袁可立?” “正是此人!” 朱常瀛有点牙疼,这位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清正廉洁,刚正不阿,十余年前因为某事上奏,直接将皇帝老子给骂了,当然人家的奏疏没有脏字,但却句句戳皇帝的肺管子。 万历爷大怒,直接把袁可立罢官为民。 后来听说朝中又请人家出山,但老头坚辞不受。大抵的意思是,你万历只要活着,俺就不伺候了。 朱常瀛挠头道,“这样的人能为我所用?” “可,袁公游北塘,甚喜。数日前,臣收到常吉先生来信,言袁礼卿欲游瀛州,此人现为白身,留在澎湖又有何不可的。 只是能不能将袁公留住,就要看殿下的诚意了。” 朱常瀛心里没底。 “这人为何往北塘去了?二位知道的,我瀛州诸事同朝廷迥异,能不能招揽还在其次,别生出事端来。就比如这关税,浙江福建广东不知有多少人恨死了咱们。” “不会!” 毕懋康微微一笑。 “常吉先生信中言到,袁礼卿对北塘税制极为推崇,言可富国强兵。 殿下以为他为何在北塘,只因袁礼卿对辽东边患甚是忧虑,竟是只身前往辽东查看去了,并断言日后祸乱必起于辽东。此一点倒是同殿下之言相仿,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朱常瀛一时无语,袁可立的工作积极性到底有多高啊,削职为民了还自己个跑去辽东视察。竟然这么具有前瞻性大局观,现在就预见到了辽东隐忧,极为了不起! 而朱常瀛,假的,只不过开了天眼而已。 听之,此人似乎同瀛州制度很合拍。 朱常瀛点点头,“好吧,那先生便安排时间,什么时候人能来,尽快告知于我。” 徐光启面带笑容,“既是招揽在野余贤,老臣也可去往江南走一遭。” “子先先生可说的是东林书院群贤?” “正是!” “东林书院么,也未尝不可,本王还是那句话,要谨慎!我可听闻江南很有一批士大夫只谈轻徭薄赋,但谈到税收就什么都反对。 子先先生是上海县人,但本王还是要说。 湖广、江西、福建、浙江、广东五省赋税还不及南直一省,浙江这样的富裕繁华之地赋税竟然低过陕西,天理何在? 若江南百姓说苦,北方几省的百姓估计已经饿死了成千上万! 我说难听些,有些王八蛋占便宜没够,不到玉石俱焚他就不死心!澎湖海关就是明证,钱多的很!” 顿了顿,朱常瀛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只知有己不知有国之人毕竟只是少数,本王相信大多数人还是有志于为国为民的,只是不得其法而已。 先生此去,招揽人才还在其次,重点在于推广新学,我瀛州的天文、地理、算学、物理、绘画、音乐等等书籍,先生大可都带回去。 东林书院不是不设门槛么?先生也去讲学,咱不谈党争,只谈富国富民之道!本王出白银两万两刊印书籍,为先生壮行!” 徐光启老怀大慰。 “这年来殿下提刀纵横,老臣以为殿下早将学问弃之不顾了呢。若如此,老臣可要仔细斟酌斟酌。老臣还要说,江南税轻,可没便宜到百姓头上,江南也从不缺忠君爱国,一心为公之人!” 朱常瀛微微一笑。 “那好,本王拭目以待!” 第248章 孕妇之厄 卧房里产妇的尖叫声听的朱常瀛心惊胆颤。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小卓虽然不是很爱运动,但相比于宫里的嫔妃可强多了,腰部很有力。 临分娩前,朱常瀛强制女使婆子将所有用具都用沸水煮了一个小时,被褥也是刚刚浆洗晒过,产婆女医的手都被朱常瀛一一检查过,指甲一丁点多余的也没有,再用酒泡而后温开水净手。 总之,能想到的朱常瀛都做了。 而那个声言要在小卓屁股下面铺黄土垫稻草的稳婆,则被朱常瀛一脚踹走。 祖宗保佑,小卓从破羊水至生产只持续了六个时辰,真正撕心裂肺的喊叫不足两刻钟。 还真被小卓说中了,是个女孩,母女平安。 虽然看着憔悴,但歇息了一会儿,小卓便叫嚷着要看看孩子了。 小家伙皱皱巴巴的,五斤半重,着实可爱。 阖府庆祝,朱常瀛大手一挥,个个有赏。 在庆幸的同时,朱常瀛也对孕妇这个群体警醒起来,整个社会对她们实在是太特酿不人道了,发明这些破规矩的人合该千刀万剐! 朱常瀛刚从琉球回来时,就有嬷嬷拦着不让他进小卓的房间,言说孕妇常有污秽之物流出,见之不吉,说有话让她们代传就可以了。 若不是看她是伺候的老人,没有坏心思,朱常瀛怕是要一拳头砸过去。好一顿发飙,这之后便没人敢当着朱常瀛的面说这些屁话了。 但朱常瀛也知道,这背后有一套根深蒂固的迷信逻辑,在民间很多地方,外出的人若是看到大肚皮的孕妇则避之唯恐不及,心生厌恶,脾气大的甚至要骂人,不吉利嘛,触了他的霉头。 生孩子时则更过分,不能在正房里生,要整个临时的产房。 若不然,污秽之物流的到处都是,对该家男主不吉,若一个不小心死了女人或者婴儿,这房子甚至都不能要了,怨气横生,大凶。 有了前车,自然没人敢在朱常瀛面前叨逼叨,他直接做主就把小卓的卧房改为产房。 但在民间许多地界,女人生孩子时要搬去仓储间,甚至临时搭建的草棚,简直惨无人道! 而坐月子期间,破规矩也不少,例如男主能不见产妇则不见,家里规矩严的,便想见公婆也不许。 孕妇被如此这般折腾,能不生病么,死亡率能不高么。 人都是从那个地方生出来的,这怎么就不吉了?去特酿的蛋蛋。 而稳婆也是一个大问题。 不识字不通文,口口相传,一堆的糟粕规矩。 朱常瀛总结,这规矩最开始应该是拿来骗钱的,传着传着自己都信了,谁家生孩子也不专业,还不是稳婆说什么是什么。 而卫生......就不说了。 朱常瀛庆幸自己是个男人,若是个女人穿过来,不被折腾死也会被活活气死。 这必须要改啊,别的不说,只讲卫生重消毒就能极大提高产妇同婴儿的存活率。 暂时,别人也管不了,朱常瀛也只能先顾着自己这一家子。 小卓应该是无事了,但孩子也要注意。 还是那句话,卫生!卫生!真的不是很难,只要有这个意识并能坚决执行。 朱常瀛多方询问,郎中、稳婆逐个问过,将生产坐月子过程整理成册,把迷信的做法一一勾除,又加入消毒法,严令周妈妈监督执行。 没有讨价还价,也不管她们懂不懂,谁龇牙就让谁滚!出了差错就要打! 消毒很简单啊,把产妇婴儿用品用开水煮半个小时以上就是了,在没有消炎药,酒精度数不高的这个时代,沸水是最简单也是最经济的方法。 朱常瀛这样疯狂的举动,不仅吓坏了女使婆子,便连沈令誉都被惊动了。 还好,因有着天花那档子事,沈令誉对朱常瀛的行为虽不解但也没有急于争辩,而是弄清来龙去脉才找的朱常瀛。 而这一天,已经是小卓生产之后的第五日了。 二人对坐,沈令誉身后还站着几个郎中女医。 “臣知殿下不信鬼神,所以这污秽吉凶之说都被殿下一并剔除,这一点老夫也是极为赞同的,医者若笃信鬼神邪说那也不必行医了,都去做神棍就是。 但病者,因气而生也,气有分戾气、异气、杂气、四时之气、尸气、秽气等等,而殿下却说这是毒,何解?” 想要解释这个,没有显微镜则很难。 朱常瀛想了一会儿,问道,“为何要喝开水?” 沈令誉回道,“井水不必如此,但河水湖水多污浊之物,也就是秽气,而水沸则秽除,不易染病,熟肉熟食,沸水煮衣皆同此理。” 朱常瀛说道,“气也好,毒也罢,我对医术其实是一窍不通的。便如医者所说的气,是否会沾染到人的衣物同肌肤上?” “这是自然!” “那好,产妇体弱,婴孩初生更是柔不经风,所用衣物用品被沸水煮过,岂不是去了秽气? 照料产妇婴孩之人行走交谈之间,是否会沾染各种气?净面洗手保持衣物整洁,是否可去除病气?” “这个......殿下言之有理!” “那就是了啊!”朱常瀛笑道,“所以本王以为,平日里保持洁净则可少生病,生病时阻断各种气则可提高治愈效果,沈医正以为我说的可对?” 沈令誉想了想,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 “由此我便想到,如果将这类减少染病之法,提升治愈效果之法分类整理,编撰成册,推而广之,岂不是活人无数,功德无量?” 沈令誉陷入沉思,他身后的几位也同样如此。 好一会儿,沈令誉方才点头。 “确实如此,只是知易行难,且不说巫医神棍害人,千百年来形成的陋俗便难以更改,若强令推行,恐有民怨。” “那就一步一步来。” 朱常瀛微微释然,只要有人能赞同这套说法就成,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先将勤洗手,饮开水,忌生食,剪指甲,禁妖邪这类军中早有之规定推而广之。在各地衙门口、学堂,医馆,城门等处悬挂牌匾,持之以恒,总会有所改观。 而医师诊治病患,则需有更加详尽之规定,我们不妨把这套阻断病气之法,称为‘卫生’,也即扞卫生命之法。” “而稳婆这个行当,良莠不齐,常有无知而害人性命者,也需要立规矩! 半年之内,医学院必须拿出一个行之有效的章程给本王过目。若章程通过,我意瀛州境内之稳婆要强制入院学习,考核过后方可执业。 而且,本王还建议医学院可单设一妇产科,女子受孕、养胎、分娩、坐月子皆是应学之内容。 这女人生娃可是两条性命的大事,想不到竟然如此乌七八糟,乱象丛生,尤其所谓污秽血光凶吉之类狗屎一般的规矩,本王深恶痛绝。 这人,都是羊水里泡大的,从那口子里生出来的,若那也污秽,人岂不是污秽之精华,更加污秽? 五年之内,本王忍着她们,但五年之后,稳婆中若再有敢言这般邪说,便以妖言惑众论罪!这个你也要写进章程里。” 第249章 私贸三巨头 朱常瀛的婚期定在三月二十。 瀛王妃,宣城沈氏女。 工期紧任务急,一切从简。 这个简也是相对的,原则上,瀛王封地隶属福建,五品以上地方大员都需前来拜贺。 朱常瀛一句话,免了! 即便这般,只瀛州自己人也足够多了。各县耆老,土着头人总是要邀请的,渤泥、苏禄、琉球、特尔纳特、蒂多蕾驻澎湖使者也要列席。 此外,还有在瀛州登记在册的各大商号商行,豪商巨贾,不请自来,澎湖湾里船只辐辏,三百艘不止。 城内城外人流密密匝匝,酒楼客栈通宵达旦。 瀛王大婚,不仅仅是巴结的好时机,也是绝无仅有的交流大会,无数海上信息汇聚在这里,追逐财富的野心在无限膨胀。 赐婚使万炜忙的脚打后脑勺,没有办法,他是皇亲还是亲姑丈,许多事都要他来出头。 临出发前,老太后殷殷嘱托,瑞安也不停絮叨,朱老七太苦了但他不说,亲爹也不地道,非但不给钱,还恬不知耻的收钱。每年孝敬宫中这么多,怕是自己都要吃糠咽菜了。 这做长辈的怎么能让这般纯孝的晚辈受委屈呢,你去了要好生张罗,婚礼不能寒酸了。 寒酸个屁啊,万炜现在最苦恼的就是回去怎么同皇帝交代。 朱常瀛这几日高兴的很,大女儿出生,这又要娶老婆,这也算双喜临门吧? 客人来了一大堆,大多推给了旁人应付,但眼前这位还是要见一见的。 海商欧华宇。 此人侨居日本长崎,同平户李旦、颜思齐,同安许心素为磕头把兄弟,所谓的海商三巨头之一。 当然,这个三巨头是朱常瀛给起的,李旦、颜思齐、欧华宇三人,为明日贸易中,明商势力最大的一股。 搞定了他们,整个东海也就稳了,其他小鱼小虾上不得台面。 这人倒是大方,贺礼两千两! 落座,上茶,朱常瀛笑着对他说,“欧船主能来,本王很欣慰,礼本王收了,不过本王看欧船主似乎还有事商议?不妨直说。” 欧华宇抱拳施礼,“草民此来,一为恭贺殿下大婚,二来代为转呈一封国书。这国书么是萨摩藩家都岛津家久找到草民,草民不得不为,还请瀛王殿下恕罪。” 朱常瀛拿过国书,放在桌案旁。 “国书之事不急,欧船主,你久在长崎,可知琉球战后,倭国是何反应?” 欧华宇脑袋疼,在大明官方告示里,他欧华宇也是倭寇之一,本是极不愿意前来的,生怕掉了脑袋。 但实在是不得不来! 澎湖设关收税,将货源截断,这也就罢了,大不了换个走私接驳地,事实上他这一伙人已经在舟山布局,所以许心素转达的警告,他同李旦也不是很在意,甚至还动过联合日本海盗对付瀛州水师的打算。 但琉球一战直接将几人的小心思掐灭,萨摩水军在日本也是出了名的强军,一朝覆灭,整个日本都在争相议论这个事。 而明军在萨摩沿海的暴行则更加渲染了这位瀛王的冷酷残忍。 这个时候,李旦才又翻出许心素的信件,认真来看。 一番商议,几经查证,再次被惊爆了眼球。 这个鸟瀛王竟然将红毛夷都给揍了,在南洋同红毛夷分庭抗礼,而且稳稳占据上风。葡人更惨,对日贸易几乎被断绝,眼见平户商馆能否经营下去都是问题。 一个澎湖关税,一场琉球战争。 令原本猖獗的明日走私贸易大受打击,明货在日价格一日高过一日,日本各地商人拿着大把大把的银子却买不到货物! 就在几人犹豫不决时,许心素又来了封信。大意为赶快老老实实来交税,这福建沿海的海盗窝都快被扫光了,下一步很可能就是浙江外海。现在来,可能还能争取一下,迟了,便连谈判的资格都未必有。 几乎同这封书信前后脚,岛津家找到欧华宇,要求其代转国书。 于是,这位欧华宇才来到澎湖,却恰巧碰到瀛王大婚。 这对欧华宇来说再好不过了,大婚之际总不至于砍人头,不吉利啊。 澎湖小住几日,欧华宇心中冰冰凉,澎湖水师同之前遭遇的明军水师完全是两个物种,坚船利炮,好如堡垒,无可撼动。 几日前,他又亲眼见到一支舰队出海,前去讨伐马尼拉...... 面对眼前的瀛王,欧华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回殿下,澎湖之战,倭国哗然,但据草莓所知,并没有战船大举调动的迹象。草民听闻岛津家已派人去江户请罪,或许......或许在说服幕府出兵。” 朱常瀛继续问道,“岛津家没有动作么,应该不只琉球一战那点实力吧?你以为江户会选择出兵么?” 欧华宇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殿下,倭国有大名250几个,岛津家虽强但也有限,琉球一战丧失近乎一半力量,尤其那近百艘战船,没有五年以上时间是无法恢复的。 而且岛津家最大的麻烦是江户,因为战败很可能被江户幕府削减领地,这才是岛津家最急于解决之事。 草民虽不知这国书中具体内容,但猜测应该是求和的。 至于江户是否会出兵,此等军机大事草民委实无法推测,还请殿下见谅。 不过近段时间以来,长崎平户明货价格居高不下,税收锐减,这是江户所不愿见到的,草民以为,或许有和谈之可能。” 朱常瀛点点头,把玩了一会儿茶盏,问道。 “你等侨居在平户,长崎,日后何以自处?” 欧华宇扑身跪地,“殿下,草民等身为大明子民,自然不会为虎作伥。而草民此来也正是为了《贸易许可证》,李旦、颜思齐、杨禄、草民等共有大福23艘,皆愿守法听调。” “很好。”朱常瀛欣慰的点点头,说道,“《贸易许可证》自然没有问题,但你要知道,你们几个可是在兵部有名有姓的,当年的事本王不追究,但如何善后你可有想过?” “草民不知如何是好,还请殿下赐教。” “拿投名状,招安,尔等可愿意?” 欧华宇沉默了片刻,说道,“殿下,草民等的根本都在对日贸易上,若与日决裂无异于自掘坟墓。” “不是叫你们出卖倭国,也不是叫你们打击同伙,本王说的是南洋! 如今我瀛州正在同马尼拉交战,我需要你们做的,就是打击前往马尼拉贸易的各国船只,明商如果没有《大明贸易许可证》亦在打击之列。而收获,你们可以拿四成! 怎么样,这个投名状你等愿拿么?” “这个.....”欧华宇脑子飞速旋转,问道,“可我等在南洋没有立足之处,而马尼拉又有西洋战舰。” “立足之处很快就有了,至于武备么,本王可以售卖尔等一部分,虽仍旧不能同西式战舰抗衡,但对付其他船型却是足够了。 而马尼拉正规军则不需你们去对付,你们所要做的,仅仅是干扰马尼拉正常贸易而已。” “那对日贸易?” “你们照旧去做,去程在澎湖缴税,回程在琉球缴税。我瀛州管辖内,欢迎尔等侨民定居,瀛州全境许尔等经商返货。 尔等记着,只要遵纪守法,不再祸害大明沿海,不同倭寇勾结,你们的罪过就会一笔勾销,在我帐下谋个一官半职也并非不可能。” 对于这等有海盗背景的海商,只要回头是岸,朱常瀛还是准备给他们一个机会的。 而其中的穷凶极恶之徒,也不是没有用,放出去祸害别人就是了。 第250章 偏岛有矿 欧华宇猜错了,岛津家的国书并非要和谈,而是威胁。 威胁明军退出琉球,否则便要进攻大明本土! 这很符合小日子的个性。 朱常瀛能怎么办?只能给叶燕山去了一封书信,叫他再去同萨摩沿海的歌姬亲近亲近。 而回信,自然是大义凛然的,痛斥小日子攻打琉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索要战争赔款20万两,如若不给,便自己去拿。 至于江户......暂且还是算了,不宜出使,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同德川在海上干一架。 虽然如此,朱常瀛还是给德川写了一封书信。 琉球的主权是一定要宣誓的,虽然现在还没有主权的概念。 信中,朱常瀛希望德川能够派出使者,双方在琉球和谈。而且抛出了橄榄枝,正在营建的奄美城将是一座贸易港,江户幕府名下的朱印船可在奄美城贸易。 这一点很重要,变相达成了倭国一直所期盼的,同大明通商。 这封书信交给了欧华宇。 朱常瀛也并没有隐瞒,而是直接告诉了这位海商书信里写的是什么。 不言而喻,这位经年的海商自然会意识到如果达成和谈,奄美将会很快繁华起来,成为又一个交易中心。不用逼着他去做事,他自然会撅着屁股努力去说服德川。 朱常瀛的目的很简单,倭国就没有必要发展海运,我把货物都送到你家门口,出门请左拐,啥都有。 至于荷兰、葡萄利亚、西班利亚想做倭国的生意?想都不要想。 东亚海上马车夫只需要大明一家,运费都能赚到手抽筋。 吴元盛,潮州府人,本是名矿工。 西婆罗洲有一个叫作苏加班那的小部落,这地方好啊,产金子,而且是富矿。 但本地的土人很懒很蠢,啥都不会,酋长明明知道有金矿却没有任何办法,后来万丹一次偶遇,当酋长得知吴元盛精通采矿时便欣喜若狂。 吴元盛同样欣喜若狂,能挖金子谁还愿意跑海啊,朝不保夕的。 二人一拍即合。 吴元盛在万丹募集了十几名同乡奔赴苏加班那,三年之后,吴元盛已是在万丹拥有五间铺面的巨富,使奴唤婢,娇妻美妾。 然而一伙红毛夷的到来改变了他的命运,那伙红毛夷登岸之后,同酋长谈判失败,随即荷枪实弹的红毛夷便突入村庄,洗劫、杀戮、惨叫声持续了一整夜。 但明人聚居区却幸运的留了下来,不是幸运,而是红毛夷需要人来开采提炼黄金。 吴元盛侥幸的以为还能拿到三成,但贪婪的红毛夷为他狠狠上了一课。 你们就是干活的牲口,一成要不要? 这怎么能忍? 武德充沛的潮州矿工奋起反抗,然而拳脚抵不过火枪,二十几个兄弟惨遭杀害,余者四散,也不知被抓到了多少沦为矿奴。 吴元盛侥幸逃回万丹,才知袭击苏加班那的那伙人是什么荷兰人。 恨意滔天! 然而吴元盛没有任何办法,这附近最强盛的万丹国国王都惧怕红毛夷三分。 直到有一天,万丹近海爆发了一场海战,一艘荷兰船被击沉,这让吴元盛看到了一丝丝希望,因为同荷兰船作战的竟然是一伙大明人! 可惜不是潮州人,这伙大明人登岸之后所说都是带有口音的官话,而且极其凶悍,这让吴元盛犯了嘀咕,别不是一伙海盗吧,一时间便没敢上前。 直到留下来的人召集本地明人,筹建商馆,吴元盛才弄明白这伙人是干嘛的。 原来是大明瀛王名下的商队。 通过几日接触,吴元盛忐忑的将苏加班那遭遇说与商馆执事。 这位执事很仗义,写了封信给他,并派船把他送去蒂多蕾岛上的荣昌城。 路上,吴元盛想明白了,那位执事听到金矿两个字眼睛都要瞪出来,就好像同‘仗义’无关。 抵达荣昌城,吴元盛看到满城尽是大明人,并见到了商行大掌柜,沈兴。 然而这位大掌柜却告诉他一个十分悲催的消息,他刚刚同荷兰签订一份协议,而苏加班那惨剧却发生在协议签订之前。 虽然他也很想敲碎红毛夷的狗头,但沈兴表示他有权力签订协议却没有权力撕毁协议,于是吴元盛又拿到了一封引荐信,最终辗转来至澎湖。 吴元盛虽是大老粗,但好歹如今也是富贵人,有些见识。 他这样的身份怎可能有资格见王呢,大明的王可不是南洋有三五个村庄便称王的土酋。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西婆罗洲的金矿! 当朱常瀛见到这位身量不高但却一身腱子肉的潮州汉子时,便觉此人闪闪放光。 “吴元盛,你安心,你的那些乡党只要还活着,本王都会将他们救回来。” “草民谢过殿下!草民祝殿下大婚琴瑟和鸣,百年永好。” 看着吴元盛略显笨拙的行礼,朱常瀛微微一笑。 “沈兴信中说西婆罗洲富有金矿,你了解多少,不妨同本王详细说说。” “好,就说苏加班那近佐,便开矿有4处。草民经营的这处矿场,有兄弟近200人,可年产黄金6000多两,其他两处想必也相差不大。 草民听说,在苏加班那以北有个叫东万律的地方,经营矿场者更多。” 听到这个数字,朱常瀛双眼中的贪婪之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皇帝老子每年入库的黄金也就两千多两,而整个大明的黄金年产最多也就三万两。 大明虽大,但金银铜这等贵金属产量却严重不足,贫矿啊,工作量大产出又少。 而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一年所产便是整个大明一半的产量,妥妥的富矿! 若吴元盛所说属实,将那个东万律也算进来,岂不是超过了大明黄金年产量? 这个......值得拥有! 朱常瀛思考了片刻,继续问道。 “200人年产金6000两,工钱怎么算,成本几何,土酋同你各自能拿多少?” 吴元盛虽奇怪于瀛王问这个干嘛,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算起来,每人年赚4至5两金,这是工钱,年底还会有一些份子,有几个帮衬的兄弟更要厚待,再有就是工具器材,吃喝住用,一年大概需要花费2000两金,草民年得黄金400两上下,土酋可得3600两。” “也就是说,土酋要拿走六成的金子?” “呃,正是,不过土酋也需要上下分润,一年所得应该同草民差不多。” “这个苏加班那有多少户人口?” “草民也没有仔细算过,大概有四五百户吧。” “苏加班那隶属于谁?或者说向哪国朝贡?” 吴元盛想了想,说道。 “这也说不清楚,土酋自称苏丹,有时向万丹国朝贡,有时又向柔佛国献礼,但草民从未见有国派遣官员来过。” “西婆罗洲,你知道的,有多少我大明人?” “呃,草民知晓的,约略有千五百多人,但肯定不只这个数。” 朱常瀛微微点头,笑道,“吃过喜酒,你便返回潮州,还能募集到矿工么?” 吴元盛神情一动,“能!” 吴元盛走后,朱常瀛再次看过沈兴书信,又看过南洋商行贸易版图。 就发现整个婆罗洲,南洋商行只在渤泥国国都设有商馆,而西婆罗洲则只同三处有贸易往来,三发、山口洋、坤甸。 这三处既是最为繁华之地同时也是明裔聚集区,其他地方不值一提,蛮荒落后,人烟稀少。 就手中情报来看,西婆罗洲明裔当在万人左右,皆来自潮州、惠州两府。 这种自发的移民少有读书识字的,且以乡党宗族为核心,彼此矛盾不断,难以形成合力。 南洋明裔虽多,但却没有一个政权握在华人手里,却大多在阿拉伯裔手里,这就是有无母国支持的不同,没有一个统一的声音,自然无法维护自己的权益。 朱常瀛的任务,就是将这些散乱的移民整合起来,重新沐浴皇恩。 提笔,写了几个大字。 ‘大明黄金矿业开发商行’ 第251章 一张告示 瀛王大婚前五日,一纸告示遍传全城宾客。 《明属西婆罗洲招殖章程》 近闻我朝子民在西婆罗洲为外夷所害,家产丧尽,亲眷罹难、士可忍孰不可忍! 瀛王决议,于万历三十七年四月底出征,大明瀛州军所至,既我大明山川永固,子民得享其土。 其令如下: 一、凡欲往婆罗洲者,每户给土地五十亩以上。 二、生地三年免租,熟地年缴租税以中等田地亩产两成征收,一季一征。 三、所垦之土地即为永业,买卖自便。 四、民户赴西婆罗洲川资由瀛王府供给,另给男丁费用每月一两,自抵达之日起满年为止。 五、男丁携带眷属,其川资亦由瀛王府供给,日常费用每人每月三钱,自抵达之日起满年为止。 六、瀛王府保证我子民到达时,即为安置住所。 七、该民之土地,至少以半数种稻,余则不限。 八、民户农具,由瀛王府发给,但须偿还本金。 九、民户子女,由瀛王府特设学堂供其读书。 十,本次招募民户以矿工为先,领二十名矿工即可为矿主,颁发执照,核定税率,详见细则。 十一,此次招殖子民,以五百户为限,由大明瀛州卫派兵保护我子民之安全。大军所在,即设州县,律法如瀛州。 备注: 据实以报,西婆罗洲多金银铜矿,土酋多有盗挖,又有外夷抢夺。 我军至,尽数收归瀛王府所有,特设‘大明黄金矿业开发商行’管理西婆罗洲矿业事,并高薪聘用可寻灵探矿之高才。 所获之矿脉,扣税后之所得,商行同矿主协议分成,有意者请往有司详询! 一块巨石砸进水塘里,波浪滚滚。 前头说的大义凛然,但看到最后......这就是要出去抢啊。 把抢劫说的这般理所当然,还敢公开发告示,这特酿前所未有。 酒楼茶肆,彻底沸腾! 许心素同欧华宇坐在茶楼一角,将告示翻来覆去的看过。 许心素神秘一笑,“欧兄可知此事来由?” 欧华宇没好气的说道,“才来了几日,瀛王府中大小官吏一概不认识,如何得知。” 许心素压低声音说道。 “原是一金矿矿主产业被荷兰人侵夺,来瀛王府求主持公道,这才将西婆罗洲事无巨细上报。彼处金矿颇多,且大多为富矿,有知情人还告诉某了,其地还有金刚石矿,品色极佳!” 欧华宇挑了挑眼眉,“你当真相信此事?” “这瀛王都决定出兵了,还能有假?” 许心素极为笃定的说道。 “咱们这位瀛王的性子那真是......总之哪里有好东西哪里去就是了。 就说这瀛州的鹿皮鹿茸,原本由葡人把持,荷兰也偶尔插一腿,现而今尽为我明商所有。 再有荣昌、寿宁两地的丁香、苏禄的珍珠、北大年的燕窝、暹罗的象牙、渤泥的犀角都拿到了专营权,这跟着干的,可都赚的盆满钵满。” 欧华宇倒吸一口气,埋冤道,“你怎的不早说?” 许心素拿眼斜睨道,“丁香、珍珠之事你别说不知道,你手里的货不都是从我手里拿的?至于其他,我也是这几日才知晓的。这瀛王府的商行走到哪里就同当地的土王签契约,不过现在也不晚,拿了《贸易许可证》之后,皆可以通过各地商馆收售货物。这其中的猫腻你可能不知,好处多多。” “有何好处?” “就说暹罗象牙,原本由一伙天竺商人把持,明商都是从天竺人手中拿货,价高不说,还要饱受勒索。 那沈兴去了,也不知用什么办法,直接令天竺人出局,我明商不但能优先拿货,而且价格降了将近一成。 哦,你可能还不知,倭国在暹罗的馆驿被南洋商行给平了,这日后的象牙扇骨你说我们做不做?” 欧华宇脑瓜子飞速旋转,惊讶道。 “这倭国权贵对象牙可是情有独钟,如此一来确实是门大生意。但某就弄不明白,如此赚钱的买卖,瀛王府名下商行怎的不自己来做?” 许心素摇了摇脑袋。 “做不过来呗,赚钱的买卖太多,就说这些金贵货,我大明的宗亲贵胄,有爵之家都足够瀛王府名下商行忙不急了。再者说,我等之所以投效,不也是有利可途么?” 欧华宇凝眉问道,“你也有意染指金矿,可这五成的份子是不是太黑了?” 许心素也不敢确定。 “这要看矿场是否丰饶,若以那吴元盛所说,200矿工,每人年入四两黄金已是极为厚道了,江浙福建开矿,矿工一年最多也就20两白银,工钱翻了一倍不止! 而矿主一年算来竟能赚400两金,可见矿藏之丰,远非我国中可比啊。 但那份章程中也说了,契约一年一签,也即不赚钱走人就是了,总之不是国中摊派徭役,强人所难这般做法,何况还有土地可分,而川资又由王府支出,若不是极为笃定,又何必如此? 是以某打算招募矿工百人,前往一试,你如何打算?若做,这矿工某一并帮你招募。” 坊间在议论,正在筹备中的黄金矿业商行更加挤满了人。 吴元盛晕晕乎乎就被委派为商行第一个执事。 他的任务就是现身说法,把知晓的一切说出来。 其实朱常瀛也不能确定西婆罗洲的金矿到底富饶到何种程度,所以才又分地又给路费又给生活费,即便不能挖矿,种地也足以令他们过上比较富足的生活。 总之先将地盘圈过来,横竖都不亏。 抽成高了可以慢慢调整,反正金矿就在那里呢,也跑不掉。 而黄金,一旦落入自己手里,朱常瀛是不准备放入市场流通的,就存着留作准备金。 红毛夷在东亚用白银套取黄金不要太爽,在东亚黄金白银比为1:10上下,各地略有区别但有限,而欧罗巴则为1:15,这简直是难以忍受的痛。 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黄金外流,严禁用来交易,然而大明银也缺铜也缺,总之能做货币的贵金属都缺。 一国的流通货币竟然指望着日本同新大陆的白银,这是极其危险的,一旦断流,整个国家的流通系统很快就会崩盘。 所以听到有矿,朱常瀛简直笑疯了。 万驸马喝口茶水的时间,不巧也见到了这份告示。 这一看,立刻就不淡定了。 “那什么婆罗洲真有金矿?” 朱常瀛微微点头。 “属实,咱们的人已经调查过了,不只西婆罗洲有,爪哇岛更多。 据情报,爪哇岛上有个马打蓝国,其国内有两座难以想象的富矿,听说将沾满泥浆的矿工衣服洗一洗,就能筛出四分金子,所以矿工放工时,都是光着屁股用水洗过才能放行。 而马六甲附近,则有锡矿,铜矿。 姑丈啊,你说我大明这么多人,是不是应该多放出来一些,也不用徭役不用抽丁,只要兵强马壮,然后吼一嗓子,就有无数人冲着去了。” 万驸马嘴角抽了抽,“这事我报上去就没你什么事了。” 朱常瀛一点也不慌张,笑道。 “您报吧,就矿监矿使那帮玩意,刚落地就会被矿工联合土着砍了脑袋。姑丈您以为,我这份家业是谁都能经营的么?” 不等万驸马说话,朱常瀛又笑眯眯的说道。 “父皇那一份本就有的,而且是大头,姑母也有一份,五哥、六哥、荣昌、寿宁也有。侄儿除了爱财,也知道感恩。 咱皇家,既要富贵,也要为民谋利,侄儿这份苦心,希望姑丈能够体会,不要叫我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才是啊。” 第252章 准王妃的烦恼 晚饭过后,沈沛姝在小花园里漫步消食,这是她自从见了那个人之后每天都要做的事。 按说大婚在即,男女之间怎的能随意幽会呢? 每次前来,阿姝都纠结的要死,可惜双脚不听话啊,脑子向右,双脚向左。 这些时日,男人带着她将澎湖几乎逛遍。 站在灯塔上了望大海,沈沛姝从未见过那个叫作‘望远镜’的宝贝,真的可以看的很远很远。然后一个大眼睛就占据了视线,把她吓了一跳。 男人握着她的手把望远镜移向一艘渔船,问她看到了什么? 阿姝回答说,“碧空如洗,孤帆远影。” 男人似乎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对她说。 “我看到的是300多户渔民有了安身立命之本,贩卖鱼货又养活了一批人。 而鱼货本身也是一种食物,还是肉类,300艘渔船的收获可为数万人补充一定数量的肉食,强壮体魄,而瀛洲府则多了4000多两税收。” 阿姝虽然不是很懂,但觉得男人说的很对,最起码瀛王府的饭桌上天天有鱼。 男人又说了,“屏东造船厂竣工之后,还会打造一种新式渔船,捕鲸船,你知道鲸是什么吗?” 阿姝郁闷了,我明明是才女啊,但怎么什么都不懂呢? 她很想告诉男人,琴棋书画我都会的,骑马习武也可,我都文武双全啦,你为什么偏偏说些我不知道的? 不甘心的阿姝只好摇头。 男人则恍若未觉。 “鲸,是生活在海中有房子那么大的一种动物,普普通通一头就有十几万斤重,甚至还有几十万斤重的,一身都是宝,你知道龙涎香吧,就是一种叫作抹香鲸的臭臭所化。” 阿姝凌乱了,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要在这样美好而旖旎的时刻说这个,这让阿姝有一种坐馆听课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日,男人又带着她走访各种她从未接触过的地方。 气味刺鼻的皮具作坊、咸臭难闻的海鱼晾晒场、叮叮当当火星四溅的铁匠铺......甚至登上战船,观看炮弹将海上漂浮的木箱砸的粉碎。 参观战船的时候,阿姝在船上看到了两只猫。 男人告诉她,“这个叫黑将军,那只叫花将军,它们的任务就是抓老鼠。” 阿姝还看到一排排的吊床。 男人告诉她,“这是出海时用来睡觉的,虽然不舒服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今日又要去哪里呢?阿姝向着门口张望。 男人来了,步伐沉稳,双眸灿若星辰。 阿姝带着窃喜端端正正道了个万福,男人目不转睛的看了她一会儿,阿姝羞怯的低下头。 朱常瀛笑着问道,“今日怎的头面都没戴?” 阿姝道,“外出多有不便,这样行走爽利。” “今日不外出,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出花园,登楼至四层。 阿姝知道,这是瀛王藏书的地方,只是一直没有进去过。 推门而入,沈沛姝抬眼四望,但见一排排足有几十个书架,每座书架上都贴着标签,名目繁多。 阿姝小手习惯性被拉着,走到一架怪异的摆设旁,半弧形的木架子上吊着一个圆球,球面上似乎是一幅画?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刻画着许多线条。 朱常瀛信手拨弄了一下圆球,指着一个位置说道,“这个就是我同你说的地球仪,你找一找大明在哪里?” 沈沛姝其实是有些凌乱的,在澎湖的这些日子里,三观尽毁。 天不是圆的,而是漫无边际,地也不是方的,而是个球形。这个球,学堂的先生称其为地球。 而且这个球还在不停自转,并围绕着太阳旋转,也因此产生了一年四季,白日黑夜。 阿姝不相信,但府里的人都信,学堂的学生也信,因为已经有很多人乘船完成了环球航行,并论证了白日黑夜,一年四季的成因。 阿姝微微躬身,找到了大明两个字。 “殿下,黑色粗线围起来的,就是我大明疆域么?” 朱常瀛点点头。 “算是吧,不过只是暂时的。” “这些线条是何意?” “竖为经线,横为纬线,两线交叉就能确定一个地点,就比如北塘。” 朱常瀛拿起炭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在地理学中可以这样描述北塘位置,经度:0, 纬度:北39.12。知晓了这个位置,船只便可以借用仪器辨明方向,保持正确的航向,而不会迷失在大海上。” 沈沛姝懵懵懂懂,不明就里,蹙起眉头努力去理解男人在说什么。 朱常瀛笑了笑,“这些你都可以慢慢去学,来,咱们去看藏书。” 阿姝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尴尬,暗暗想着希望不要再看这些莫名其妙的杂学了。 然而事与愿违,男人竟带着她翻看学堂教材,算学、地理、生物...... 随着男人有意无意的解说,阿姝头大如斗,晕晕乎乎。 慢慢的,阿姝不说话了,只机械的点头,甚至想着赶快逃走。 怕什么来什么,朱常瀛虽然心有准备,但还是微微失望。 他没有时间围着一个女人耐心的从头教起,也不喜欢强迫于人,但王妃例外。 还是太过心急,朱常瀛面上挤出一丝微笑。 “不喜欢?那就不看了。” 阿姝低着头说道,“没有,只是觉得匪夷所思,如听天书。殿下,你带我来,是要妾也学这些杂学么?” 朱常瀛正色道。 “这些不是杂学,而是正经学问,真正可以富民强国的学问。 我必须要同你说清楚,我的子嗣若是不掌握这些学问,是没有资格成为储君的。所以你也要学,即便不喜也要考虑将来。 不过你也不需忧虑烦躁,等大婚之后,我会安排先生来为你讲学,姝儿你本就才情俱佳,学习这些并非难事。” “啊?” 沈沛姝一脸震惊,万分委屈的说道。 “殿下,妾身得殿下宠爱,定会恭谨守礼,贞顺守节,俭以持家,善待姬妾,不使内宅纷扰,拖累殿下的。殿下若以为妾身无德无才不能配享妃位,妾身惶恐,请移位她人,妾甘愿做个粗使丫头。” “......?” 小妮子脾气还挺大,朱常瀛握着女人的小手不放,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说道。 “我既选了你,定是极喜爱你的。算了,是我心急,今日把你吓着了。不说这个,咱们看点好玩的。” 朱常瀛起身,从摆架上拿过一个卷轴,铺展开来。 阿姝凑过去看,惊讶道,“这是在建的瀛王府邸?” “正是!”朱常瀛洋洋自得的说道,“这才是咱们真正的家,算算时间,再有年余就可入住了。” 沈沛姝端看着效果图,爱不释手。 “怎的画的如此真切,殿下,这就是你说的西洋画技?” “算是吧,我大明画风在意不在真,但西洋画技则以取实为主,各有所长。但如舆图、建筑图稿之类,则必须采用西洋技法。” 这是一座四边形的砖石建筑,平高四层,最高处有六层,楼顶铺明黄色琉璃瓦,屋檐斗拱、墙面廊柱错落有致分布着精美石刻。 正门前有喷泉,楼外有水道环绕,再外则是占地颇广的皇家园林,没有小桥流水,而是视野开阔,蓬勃大气。 如果非要给这座王宫定义,朱常瀛以为可称为中式巴洛克风。 因为所有的石刻雕花都是中式云纹花鸟,而突出建筑的人物雕像则是华夏历史上的历代先贤,雄浑大气,庄重典雅。 这是瀛王府的面子工程,朱常瀛花了好多心思。 沈沛姝看的目眩神迷,神情亢奋,不停追问着各种问题。这会儿也不委屈也不难受了,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 朱常瀛解说的口干舌燥,索性又拿出一幅卷轴铺开。 “仔细看看,这是我们的卧房。” 朱常瀛舍得花钱,卧房自然精雕细琢,美轮美奂。 看了好一会儿,沈沛姝带着颤抖的声音问道。 “这这......这要花费多少银子啊。” 第253章 新婚夫妇的日常 红烛粉榻,一夜良宵,瀛王府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女主人。 贪恋欢爱,大婚之后小两口着实腻歪了几日,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三月底。 万炜告辞回京,千般思绪万般想法,明明是喜事却愁眉不展。 徐光启同船而行,随行携带书籍两千册,将在泉州府登岸,赶往如今的儒林圣地东林书院,开启他的讲学之旅。 朱常瀛希望徐光启的讲学能带来改变,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宾客散尽,不等朱常瀛仔细体味新婚之乐,一堆的政事便砸过来。 长史府有报。 淮安府移民,录2812户;北塘收拢辽东难民,录513户,福建沿海移民,录127户。 嘉义县北新设云林、鹿港两县。遇土着村落6,4村划定边界,引为互援,2村顽固,为我军所破。两县官吏如报,请殿下裁定...... 朱常瀛批复: 如报,并行文关税司,尽快设关理税,勿使税款流失。移民司上下解民倒悬,功莫大焉,通令嘉奖,年底双薪。望其再接再厉,勿失众望。 竹林县有报。 我军联合新港社攻破湾里寨,资财尽归新港,妇孺尽皆纳入竹林县,或领或养或嫁,尽散。 麻豆、萧垅二寨惊惧,献贼首董三,诨号三脚大爷,并海盗63人。海盗押赴有司论处,麻豆、萧垅二寨臣服,歃血效忠王上。 然则二寨青壮过多,且多桀骜,恐降而复叛,臣等计议以利征召为兵,随军向北深入,请王上裁断。 朱常瀛批复: 如报,嘉义北新设云林、鹿港二县,恐有余孽,可入内剿匪。如顺利,乘势北上,使平原之土尽归于瀛州。 通令,死伤抚恤双倍,战功突出者逐级上报,叙功升职,不得延误。 杨家春来信。 建州贼寇日益猖獗,常南下犯边掳掠人口牲畜,边军畏惧不敢战,以至于大批辽民向南迁徙,沿途死者甚众。 臣赵士桢同杨家春同奏,派人前往辽东各州县墩堡收拢难民,转运瀛州。 另外,大明朝鲜国国王李昖病逝,其子光海君李珲登位。 然李珲乃次子,其长兄临海君李珒尚健在,我朝以立嫡立长为由,拒绝册封。 朝鲜遣使从北塘入京,臣等宴请使者,那使者以临海君病重不能理事为由,所以先君才册封次子。但据臣等所知,临海君暴虐嗜杀,为朝鲜群臣不喜,倭乱时又被倭军俘虏,是以无望克继王位。 朝鲜国先君性格孱弱,又感恩我朝救朝鲜于水火,是以不敢忤逆上国,对我商船以礼待之,但新君嗣位,未知会否有所变化,不得不早做筹谋。 近年以来,在我水师商船围剿之下,朝鲜海盗绝迹我近海,山东沿岸走私商亦所剩无几,故我北洋商行把持对朝贸易,获利甚多。 但近来有异,入正月以来,朝商所订棉花、布匹,铁器多之往常三倍,臣等核查交付银两,竟来自于建州贼奴。 派人探查,果如所料,朝商大肆转卖货物与建奴。非但朝商如此,我辽东军民亦有倒卖资敌之行为。此举令我北洋商行陷入两难,请殿下裁定。 放下书信,朱常瀛陷入沉思。 朝鲜这个二五仔就是个占便宜没够的,叫爹叫的亲切,但大明在朝鲜身上搭进去了多少,不然也不至于任建奴做大。不过也是不得已,朝鲜战败,倭寇下一步肯定是要攻进辽东的,打这一仗还是无错的。 倒卖物资这个事,利之所在,是禁绝不了的,便北洋商行不卖,也自有人会去卖,横竖勾连建奴的是朝鲜而不是瀛州,怕甚。 至于朝鲜新君,朝廷不愿册封。 这个事还是要着落在国本之争头上,朱老三还赖在京城不走呢,朝中那些大臣最忌讳的就是败坏立嫡立长这个规矩,光海君这厮纯属倒霉被牵扯。 但这样被羞辱,任泥人也是有着三分脾气的,虽不敢宣之于口但肯定心里边憋着气呢。不过朱常瀛推测早晚是要册封的,大明还没有牛到可以随意更换朝鲜君主的地步。 思虑过后,朱常瀛提笔写了一封书信。 把光海君这哥们狠狠夸赞一下,祝贺他顺利登位。 紧接着,批示杨家春所来书信: 与朝贸易如常,可酌情提高售价。转呈贺信与朝新君,并送薄礼。辽民之事,竭尽全力,必要时可寻州府配合。 远征马尼拉舰队有报。 我军攻克圣安娜、阿帕里、美岸三座城镇。然圣胡安、圣费尔南多未遇抵抗,我军至时,有马尼拉使者迭戈登船谈判,言可以战俘并生丝800担交换两座城镇。 因马尼拉方挟持众多我大明子民登城,阻我军进攻。 卑职等商议过后,以为敌之建议可行,最终以战俘并500担生丝同马尼拉使者签订协议,接管城池。 马尼拉使者言待新任总督赴任之后,商谈两方贸易事。 如报,卑职等擅自决断,唯请王上裁定。 朱常瀛批复: 悉知所报,尔等决议甚好,战俘并500担生丝将于月内交付。 我大军可择地休整,并派使前往沿海部落,通商交谊为先,不可同土着擅起战端。 同时,派一队使者赶赴马尼拉,言我方亦有意言和,两国通商。然马尼拉领地之内我方侨民之利益必须得到保护,建议两方在屏东、马尼拉互设使馆,沟通往来。 尔部可转达我意,北吕宋五城虽属我瀛州,但原有西班利亚人私产会受到保护,并准许其经营商贸、定居,但禁止传教,信仰不出门户。 如双方和谈顺利,卡斯提尔家族嫡次女艾玛将为瀛州皇家贸易特使,其家族当有权沟通两洋贸易,具体份额可商榷。 另,有军功者从速上报,死伤抚恤倍之。 我将士开疆辟土,利在当前,功在后世,本王心甚慰之。 为大明皇帝陛下贺,为远征马尼拉全体将士贺!壮哉唯勇,再叙新功! ...... 朱常瀛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就感叹一个合格的皇帝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8小时工作制也不过批了十几份奏报,而瀛州才多大。 就这,还有数十封只需要知悉不需要裁定的信件需要浏览。 这还是他已经将瀛州绝大部分行政权都下放的情况下。 这个时候,小媳妇儿刚好撅着嘴放学,从楼上下来。 朱常瀛给她定的规矩,上午两节,下午两节,专攻算学地理,密集炮火灌输。 沈沛姝眼见朱常瀛目不转睛的看她,急忙把撅着的小嘴收了回去,把贤良淑德重新挂在脸上。 “殿下,臣妾就去安排备餐。” 朱常瀛挥退女使,抱过媳妇儿小蛮腰坐下,笑着问她,“做王妃的滋味如何?” 沈沛姝都快哭了,人家做王妃人前人后风光,自己倒好,要回炉上课。 “殿下,我听先生说,臣妾还要考试?” “......是的,由我来监考!” 第254章 瀛王外戚 宣城,沈府。 沈有容沈老爷子将大刀耍的虎虎生风,院中的柿子树也没招他也没惹他,却生生被砍去了半条命。 老妻刘氏实在看不过眼,“那老树碍你眼了?” 沈有容瞪眼,“这鸟树只开花不结果,留它何用?” 刘氏无语。 “我早与你说了,阉人横行,便巡抚都奈何不得,偏你要强出头。如今好了,高寀奈何不得文官,只找你来撒气。 哎,也不知老身那心肝肉怎么样了,话说姝儿离京已月余,成与不成也该有信了吧?” 沈有容将大刀插在兵器架上,怒气未消。 “你这老婆子恁的不讲理,我只奉命办事,怎知会害了那阉宦的好事。姝儿腿长脚大的,未见得被选上,你且安心等着,早晚有消息传来。” 老妻翻了一个白眼。 “老身可没你这般聒噪。只是苦了姝儿,这般的水灵丫头再难觅一门好亲事。” 提起这个老头更气了。 “还不是你同儿媳害的,非要寻那书香门第,进士高才。可你也不想一想,我以武出仕,官场上帮衬不到人家,怎会娶咱家的女?” 正说着话呢,耳听院外传来唢呐锣鼓声。 不一会儿,大儿沈寿赓慌里慌张的跑来,面带喜色。 “爹,是奔着咱家来的!” 沈老夫人一把抓住大儿,“是姝儿,是姝儿选上了,是正妃还是次妃?” “不知啊,儿看见聘嫁队伍便急着回来,这也不好过去相问啊。” 沈有容叹了口气,“出门迎接吧,老夫这攀附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须臾间,沈府一下热闹起来。 话说沈家也是宣城望族,沈有容沈老将军四处征战,可也没耽误妻妾成群,生儿八个,女六个,许是基因强大,子女存活率相当喜人,只一个儿子夭折。 也正因为如此,沈家人丁兴旺,沈沛姝这一代就有三十几口子,偌大的宅院眼见要住不下,而沈王妃的八叔......才6岁。 沈有容领着几十口子站在院门前恭候,看着队伍由远及近就觉不对,按说皇帝的儿子娶亲,封赏自然由皇帝来出,但怎的打的是瀛王府牌子? 曹化淳见沈府前来出迎,不敢怠慢,搬鞍下马,快步走到沈有容近前,笑如春风。 “恭喜沈老将军,我家瀛王殿下聘贵家嫡女为正妃,托付中馈,衍嗣绵延,永结同好!” 听闻此言,沈家轰然炸开。 不愿自家女入皇家,怕的是沦为伺候人的丫头,但若为妃,这又是大大的不同,而这位亲王还是当今的儿子,不比那些转过几代的。 这正妃的位置可谓女性奋斗的天花板了,世代优荣,金饭碗! “敢问贵中官?” “咱见瀛王府左奉承,曹化淳。” “曹奉承有礼,请进!” 沈府家人让开道路,这就看傻了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别人家聘礼都是用‘抬’来算,6抬、8抬......32抬,但瀛王不一样,直接用车! 八挂马车,每一车都装的满满当当。一般人家不敢这么搞,嫁妆都赔不起,直接悔婚吧。好在皇家不一样,皇家不需要嫁妆。 进院,分宾主落座。 曹化淳同沈家人客气了几句,便拿出礼单奉上。 “沈老将军,这不是聘嫁之资,而是我家殿下以翁婿之礼,孝敬老将军以及沈翁的,望请笑纳。” 沈有容慌忙回道,“这如何使得,君臣有份,老臣岂敢!” 曹化淳把礼单塞进沈有容手中,“老大人一定要收下,您若不收,咱家可就没办法回去交差了。” “如此,老夫生受了,谢瀛王殿下厚赏!” 沈有容拱手拜谢,随即把礼单交给朱常瀛的正牌老岳父沈寿赓。 老头暗暗想着,真是傻人有傻福,这大儿文不行武也不成,不曾想生了个好女儿,父以女贵,几辈子的富贵都有了,就感觉人这玩意还是要看命数。 沈受赓看过礼单,手中一颤,抬眼看向曹化淳。 “奉承大人,老夫没看错吧,珍珠论斤?” 曹化淳莞尔。 “无错,在瀛王府,珍珠就论斤来算。尊翁,这五斤都是上好南洋珠,三斤润白,两斤紫金,用来作头面再好不过,若人情往来,公侯伯府也走得,绝不会落了庭上体面。 内中还有十斤珍珠粉,乃是敷面之极品,市面上的胭脂水粉多含铅粉,于身体有害无益,尊夫人就不要用了。我家殿下说了,沈家姐妹只管取用,明年还有。” 朱常瀛的丈母娘柳氏也就三十出头年纪,正是风韵正浓时,被曹化淳几句话撩拨的心花怒放,直笑的见牙不见眼。 这女婿可真贴心,便丈母娘的脸也记挂着。 沈有容实在看不下去,暗道这儿媳平日倒也稳当,怎的今日却这般眼皮子浅薄。 其实男人哪懂女人,只亲王丈母娘这名头,死了也值。 “好啦,女眷都退下吧,我与奉承大人有话说。” 老头发话,女眷不敢怠慢,纷纷万福退走。 曹化淳急忙说道,“夫人且慢,我这里有王妃娘娘家信,请夫人收着。” 柳氏本有许多话要问,但见公爹阴沉着脸,也只能接过信去了。 沈有容斟酌了片刻,说道,“王妃娘娘幼时曾习武,脾性有些……若偶有令殿下不快,还请奉承大人从中圈桓,老夫这里多谢了。” “岂敢岂敢,老将军多虑了。”曹化淳笑道,“殿下同王妃娘娘举案齐眉,感情甚笃。”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 沈有容感慨一番,随即转过话头,“老夫虽丁忧居家,但也听闻殿下亲率大军出征琉球,尽歼倭寇,敢问可是真有其事?” 曹化淳话语中带着豪气。 “好叫老将军知晓,确有其事。倭寇侵犯琉球,琉球遂求助于殿下,这才不得已发兵援救。此战歼敌三千,大捷!” “打得好!”沈有容面色潮红着说道,“早在数年前老夫便有意兵发倭国,可惜最终没能成行,甚是不甘啊。不期然殿下如此血性男儿,老夫佩服。” 曹化淳回道,“老将军南征北战,战功卓然,尤其数年前老将军在澎湖喝退红毛夷壮举,我家殿下常常念叨,言说如今之海疆,唯老将军第一!” 沈有容连称不敢,但闻曹化淳言语间全无骄矜,两个聊的越发投机。 几盏茶过后,曹化淳问道。 “殿下从王妃娘娘口中得知,福建矿使高寀似同老将军不快,这到底是因何事啊?实话说,我家殿下也极不喜高寀这厮。” 沈有容听到高寀二字便一脸怒气。 “还不是因为澎湖那档子事。那年红毛蕃占据澎湖之后,便派人重金贿赂高寀,要求在澎湖开互市。但彼时老夫根本不知情,巡抚衙门授命,老夫领战船五十艘逼退了红毛蕃。 这便被此人记恨在心,不断寻老夫的痛脚,逼老夫赔他的银两。老夫一不贪财二不索贿,哪里来的钱财给他。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此人竟还对此事念念不忘。” 曹化淳心下了然,面上含笑。 “也是这厮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两家姻亲,却是这厮不曾想到的。老将军且安心,此人在福建恶行累累,天道有眼,迟早叫他好看。” 顿了顿,曹化淳又说道。 “近年以来,福建沿海贼寇几被我瀛州水师荡平,但流寇不绝,有几股顽寇流窜至舟山海域。我家殿下担心流寇勾结倭寇,为祸乡里,有意进剿,但又恐为人所诟病。 咱家此次前来,也是问老将军一个方便,我浙江水师若能巡海剿匪,瀛王殿下愿重金相酬。” 沈有容沉吟片刻,言道。 “靖平沿海本也是老夫职责所在,算来还有两月老夫便会丁忧期满,请曹奉承回禀殿下,老夫定当肃清浙江贼寇,不使一人漏网!” 第255章 兴来客栈 当晚,曹化淳便在沈府歇下。 白日里迎来送往,觥筹交错,晚间下来,盘在床上仔细思量。 这第一件事眼见有了眉目,有沈有容坐镇浙江沿海,只要稍稍使力,这近海也就稳当了。 剿匪不是目的,把海商逼去澎湖纳税才是根本。 但第二件事却不好办,殿下要出手对付福建矿监高寀。 之所以要对付他,不是因他恶贯满盈,吃人肉妄图生根,生根是假但娈童是真,确实祸害了不少人,但这样的败类很多,也不只太监干,秦淮两岸多了去了。 更不是因他暗害沈家,事实上沈家算是因祸得福。 而是因为此人严重干扰了海贸。 福建船只出海,有四成从月港出,高寀直接占了市泊司收税。若正常抽税也就罢了,但这厮就是明抢。 原本投在瀛王名下的商船有限,同这厮倒是两相安好,井水不犯河水。但年余来,挂上瀛王大旗的船只越来越多,放眼望去尽是红底日月大旗。这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冲突。 上奏本弹劾瀛王的,这厮就是其中之一。 曹化淳上京进贡,并上奏本反向弹劾,但也没见朝廷有什么动作,没查走私,也没有处罚市泊司官吏,当然,瀛王府也稳的很。 就可能在皇帝眼中,这些小事无伤大雅? 上层弄不动瀛王,这高寀竟然陷入癫狂,便挂着瀛王大旗也不好使了,强行登船,看见好东西就以皇帝作幌子使强。 以至于多家商贾受害,找到瀛王门上哭诉,交了税挂了旗,必须要办事啊,不然王府威信何在? 要弄死高寀,很简单,但不能这么干。 就多年以来的调查,高寀上供给皇帝的税金有他搜刮所得的十分之一就不错了,那么剩下的九成去哪了? 转过天,曹化淳辞别沈家。 为了给王妃撑腰,沈家竟然一次性送出20几户家奴,丫鬟婆子一大堆。 曹化淳虽然觉着没有必要,但也不好拦着,无非是担心王妃势单力薄,没有听使唤的下人。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宣城毗邻杭州,在杭州转乘海船,海船辗转数日来至福州府长乐县。 自此,便算到了瀛王府势力范围,虽然瀛王府并没有实际管辖权。 打发海船先行赶回澎湖交差,曹化淳带着十几人留在长乐县,住进兴来客栈。 至晚,一个商贾模样人进入曹化淳房间。 曹化淳问这人,“魏天爵、林宗文二人的行踪何如?” “回奉承,就在翠凤楼,这二人极淫,十日里有七八日倒在楼里过夜。标下已经哄了二人多日,若您这边也准备好了,今日便能把人骗过来。” 魏天爵、林宗文,卖春药大力丸的方士,江湖骗子,高寀的铁杆心腹。给鸡狗上税,指着人家祖坟说有矿,大多都是这两个败类的主意。 转过头,曹化淳看向两个半大小子,十四五年纪,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宛若玉人,便是女人见了也要心生几分嫉妒。 “进去换衣服吧。” 等了一刻钟,两个袅袅婷婷的人儿迈着莲步站在曹化淳面前。 曹化淳上下打量二人一番,微微点头。 “这是唱戏,别把差事办砸了!” 为了对付高寀,曹化淳从瀛州孤儿院挑出这两个,训练月余,方才有如今模样。 而高寀,就喜欢这个调调,据说这厮的府里有近百个娈童。 金刚屁股啊,这都没烂! 曹化淳转过头,又看向那名商贾模样人。 “陈振龙,你看他们两个可能入了两个狗东西的眼?” 陈振龙看的傻眼,大变活人啊,这样的娃娃拉去市面上,价值千金。 “大人放心,此事必成。” “好,你下去吧,办完了这趟差,便调你去广府,只管放手去做。” 陈振龙退走,曹化淳这边也开始布置。 两个男童,一男童怀抱月琴,一男童清唱坊间春色小曲,酒菜端上,只等贼人入套。 等了有半个时辰,楼下兀的吵闹起来。 十几个黑衣江湖客模样人闯进来,敲桌子瞪眼,讨要酒菜。 曹化淳隔着门缝看过,见陈振龙弯腰成大虾米一般,正谄媚的陪着几人上楼。 居中两个,一个身材高瘦,八字山羊胡,一个身材中等,面黄少须,鼻孔下长个豆大的黑痣, “魏爷,就是这间房,人就在里边候着呢。我跟您说,您看了一准满意。这可是我从扬州花高价寻来孝敬爹的。” 那高瘦汉子频频点头,“好说,好说,只要货色好,回头就带着你去见爹。” 黄脸汉子撇了撇嘴,“你小子忒会钻营,等见了爹,不会把俺们一脚踹了吧?” “哪能呢哪能呢。”陈振龙低头哈腰,“我这一身的富贵都在魏爷,林爷身上呢,便是将来发迹了,也忘不了二位的恩情。” 说着,陈振龙推开房门,“魏爷,林爷,里边请!” 几个汉子当场愣住,一阵风来喷鼻香,房中两个玉人羞云怯雨,万种妖娆,起身轻飘飘万福,又含羞带臊的坐了。 “嘿嘿,真特酿的够味啊。” 魏天爵几步抢进门,就把一人抱了坐下,并肩交股,扯开衣领看了又看。 “冰肌玉骨,柔弱如水,真个是好货色。” “我把你个没出息的浪货!” 林宗文骂了一声,走进房间,围着二人转了几圈,提鼻子狠狠吸了几口。 “这香汤里泡着长大的,怎恁的香?果是极品!” 说着,两货便猴急的动手动脚,那两个娃就只能娇笑着躲避,时不时还撩拨一下二人。 陈振龙轻轻咳嗽几声,“二位二位,别急啊,您看这两个可合适拿去孝敬爹?” 魏天爵骨头都酥了,坐在板凳上抱着人不放,不耐烦的说道。 “你放心,过几日爹就来,到时候一准给你引荐。” 那黄脸汉子也附和道,“陈掌柜你堵着门作甚,进来一起耍。你们几个,都滚去楼下喝酒去,别扰了爷爷们的雅兴。” 几个汉子闻言便下了楼。 陈振龙反手把门关上,而后对着二人谄媚一笑。 “二位也别猴急,这两个还会几首小曲儿,咱几个先喝几杯,也好助兴。” 陈振龙提起酒杯,为两人各斟了一盅,这酒色如黄金,粘如蜂蜜,酒香四溢。 “二位,这酒用老参、鹿鞭、麝香泡了三年,几口下去,便石头缝也能戳个窟窿!” “是么?”魏天爵端起酒盅闻了闻,“却是助兴的极品,我说陈掌柜,往日里可没见你拿出来孝敬咱。” 陈振龙也不接话,只叫两个小的弹琴唱曲儿,这边又殷勤敬酒。 这酒......药力确实足够强大,只三杯下肚,林宗文的大黄脸已是红的透亮,兴致大起,便什么也不顾了,只往人身上去摸。 那魏天爵也是心痒难耐,如发了情的狗一样抱人上床,胡啃乱咬。 曹化淳向楼下张望,见二人带来的狗腿酒兴正浓,便向手下人使了个眼色。 隔间的暗门被轻轻推开,几个身影迅疾扑入房中,将两个狗才脖子一把掐住,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接着唱,接着唱!” 陈振龙眼见事成,却也不敢大意,叫两个小的继续弹琴唱曲,空出手来也上前帮着绑人。 这两个十分的不老实,鼻孔哼哼就要挣扎。 但曹化淳带来的人都是好手,有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木棍,头里裹着棉布。对着后脑勺一人一下,眼睛一翻,这人就晕死过去。 装麻袋里从后窗户吊下,塞进马车,鞭子一甩,转过街角不见踪影。 曹化淳看向那两个娃,满意的点点头。 “换过衣服,走人!” 第256章 松山渔港 闽江上一泊船。 曹化淳稳稳坐了,从侍从手中接过热茶,小口小口的轻呷。 两坨肉,一个丢进船舱,一个扔在堂前,几盆冰凉江水,魏天爵哼哼唧唧转醒。 睁开眼,魏天爵挣扎了几下,看向周边,不由心底冰寒,抖如筛糠。 周围尽是锦衣卫缇骑,堂上端坐着一位内官,看服饰,官职不小。 “官爷,官爷,这是为何啊,小人可是高寀高监丞门下,都是自家人啊。” “谁特酿同你这腌賍货是自家人!” 一缇骑跳过来啪啪一顿大耳刮子,直打的魏天爵眼冒金星,哀嚎着叫爷爷。 打的老实了,这厮蜷缩着再不敢出声。 曹化淳冷冷看了这人片刻。 “魏天爵,家有一母一儿,去年,有个外室又给你生了个儿。你还有个妹妹,有儿女三个,咱家说的可对?” “爷爷,爷爷,饶命啊。” 魏天爵脸色惨然,一叠声的求饶命。 “叫你说什么就说什么,怎恁多废话?” 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直打的这厮学狗叫,方才老实。 曹化淳又问了一句,“咱家说的可对?” “是是,爷爷说的一点没有错。” “你是什么人,咱家知道,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咱家先告诉你,咱家来自东缉事厂。你说咱家为何要找你呢?” 魏天爵被打的没了半条命,苦挨着跪下,啼哭道。 “厂公爷爷,厂公爷爷,小人也是为公公们做事的啊。高监丞是小人干爹,小人为干爹鞍前马后,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是为何啊。我要见干爹,我要见干爹。” 曹化淳微微愣神,这等没见识的狗东西竟把自己同高寀看作一伙的了,这是狗脑子么? 缇骑又要上去打,却被曹化淳拦住,而后冷冷看向魏天爵。 “你爹的银子也敢贪,你说你是不是找死!” 魏天爵暗道果然,这是那阴阳人看咱吃的太多,要收拾咱?这是哪个狗东西将咱卖了? “不说?”曹化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丢河里喂鱼!” “诺!” 两个缇骑上前,一个揪脑袋一个抱腿就要将这厮往闽江里扔。 魏天爵吓的面无人色,拼命的挣扎。 “我说,我说,小的猪狗不如,忘恩负义,小的不该贪干爹的银子,小的知错了,爷爷饶命,饶小的一命啊。” 这等烂货,骨头没有棉花重,吃着人饭却不干人事,中饱私囊是必然的,曹化淳倒是有些好奇,高寀是个巨贪,那这个玩意会贪多少呢? 人被重重摔在甲板上,疼的魏天爵龇牙咧嘴。 “小的......小的也记不清楚拿了多少,估摸着有四五百两现银?” 曹化淳喝茶。 缇骑抓过这厮的左手,咔嚓一下,小拇指贴到了手背。 杀猪一样的惨嚎在闽江上回荡着,惊起无数飞鸟。 待魏天爵缓过神来,也不等人问,径直说道。 “小的老宅里藏了3000两,福州宅子里还有千多两,再没有了,小的句句属实,否则不得好死。” 曹化淳看着他冷冷一笑,“嗯,不错,说实话不吃苦头。现在,说一说你干爹贪了多少,金银宝贝都藏在哪?说清楚了,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们全家就一起喂鱼吧!” 魏天爵直接愣在那里,竟一时忘记身上的疼痛。 好一会儿,这厮如烂泥一般摊在甲板上。 “皇帝......皇帝要查高寀?” “嗯,你还没有笨到死,说吧。” “我我......我说了就能不死?” “咱家可以保你不死,但若有一丁点隐瞒,你会生不如死。” “我说,我说......” 竹筒倒豆子,魏天爵说着,有人提笔记录,曹化淳时不时问几句。 曹化淳却是学到了朱常瀛办案的精髓,对付这帮玩意直接找钱就对了,反向推导,罪行自然就能做实了。 但曹化淳是个假的,显然没兴趣追溯罪行,就是奔着钱来的。 询问半个时辰,在场人听之无不变色! 按着魏天爵所说,高寀金银当有50万两以上。 私发盐引,走私官盐,年入2万两。 将查扣货物转卖他人,谋私获利,年入1万两以上。 福建九府各类矿税、商税、收受贿赂所得,年入4万两。 市舶司关税所得,年有5万两。 这么算下来,这厮年入12万两,而孝敬皇帝的只有2万两。 话说,这厮在福建任上已有10年,可不是刚刚好有50万两么。 至于宝贝金珠房产田亩无法详说,只他知道的,福建九府有房产铺面过五十间,田产四千多亩。而这些基本上都是将人逼的倾家荡产,抢来的。 此外,这厮手中有一支近200人的税吏队伍,这些人可不是官府编织,而是招募的狗腿。 好人也不敢干这个,怕没命,敢做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而每到一地,高寀还要驱使州县官员,书吏衙役为其办事。 如魏天爵这般的烂人自然也会极尽所能的去刮地皮,往自家的腰包里揣。 曹化淳就想,严嵩父子之贪也不及这货厉害啊,这不是数额的问题,而是手段。 将半死不活的魏天爵丢进船舱,提审林宗文。 这厮更是个软蛋,都不用打的,魏天爵的惨叫声以及身上的累累伤痕让这厮很自觉的坦白从宽。 两个狗头军师所说略有差别但大体相同。 口供拿了,但接下来怎么做?曹化淳同手下人聚在一起商议。 上疏弹劾早已被瀛王否决,此路不通。一个已经就藩的亲王无论如何也管不到这个事,弹劾这人无异于扇自己的大嘴巴;而其他人,弄不动这个阴阳人。 官面上不能解决也就只能自己动手了,不是要弄死高寀,而是要弄他的钱。 口供看了一遍又一遍,有疑问就抓过两个人来问,结果令曹化淳大为光火,这货的几处大宅都在城内,无法动手。 议论来议论去,最后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海商潘德忠。 据二人说,此人安家在罗源县松山镇,有海船两艘,三四百人手,高寀将查扣所得大多转卖此人。 而这位潘德忠身份极为特殊,竟然是高寀的表兄,六年前方才从顺天府文安县迁来,不过并没有帮着高寀做事,而是下海经商,这些年获利不菲。 曹化淳仔细思量,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京畿附近的太监文化再也熟悉不过,一人得势鸡犬升天,这表亲若是个能干的,必然会被引为得力爪牙,而不是放出去单飞,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本就是高寀的产业呢? 想到此处,曹化淳拿定主意。 兵分两路,一路押送两个败类返回澎湖,一路北上赶赴松山镇,去查一查这个潘德忠。 第二日过午,曹化淳便借宿在松山镇一家脚行。 要感谢隆庆开海,福建多山,陆路难行,开海之后借用海船运输物资一日多过一日。尤其朝战之后,海疆相对安宁,毗邻诸县甚至出现定期的班船。 曹化淳一行十几人就是借用这类船只从长乐县赶来的,极是便利。 松山镇早年间为倭寇所毁,近些年才又逐渐兴旺起来,以渔民居多。 所谓‘片帆不得入海’是不可能的,大明海上的渔民从未断绝过,便冰鲜也不是没有,冬季北冰南运,地窖藏之,四月黄鱼潮来,运气好一网鱼数千尾,冰藏至港口,一艘双桅渔船出海一次便可获利数百两。 自嘉靖中期以后,临海施行渔甲制,凡渔船皆需登记造册,诸户联保,协防倭寇。 只是执行的并不是很好,地方上苛捐杂税极多,还要承担官府徭役,是渔民还是海盗也只在一念之间。 这样一个小地方,没有娱乐场所,甚至一家像样点的客栈也没有,潘家宅院也看似普通。 一户富贵北人落户于此,曹化淳越来越感兴趣了。 第257章 马尼拉的新任总督 整个四月,朱常瀛都处于忙碌之中。 瀛王府名下新设外交司,秘书处。 外交司现时的任务就是翻译整理资料,需要时充当通译,并不具备其他职权,实际上就是朱常瀛的外事秘书。 距离真正承担职责,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而事实上,知行学堂原本也只在澎湖开设了两个外语班,拉丁语、葡语,最近又开设了一个日语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教师资源稀缺,同大明接触最多的就是葡人,勉强还能找到几个通葡语的人才,而这日语班的先生还是从琉球国招募来的既能读写官话又精通日语的人才,大明就没有。 为什么不从海商中寻找呢?确实有大把人懂口语的,但能写出来的则没有,也不是没有,耶稣会里还是有些的,但朱常瀛坚决不用,就总感觉那帮玩意都是奸细。 秘书处则是对内,负责衔接其他行政司法部门。 卫指挥使名下新增参谋处,情报司。 手中的武装力量近万,战船42艘,而又驻扎分散,有大量零零碎碎的情报同往来信件,没有人提炼整理是不成的,就看不过来。 朱常瀛的做法就是把架子先立起来,慢慢调教而后逐渐放权,绝不能把自己累的跟狗一样。 四月中,香山澳来使,谈判代表维加斯一行六人。 态度友好,气氛沉闷,争吵激烈。 数日后,终于敲定一份协议,这份协议的名头有点长。 《明属瀛州府同葡属果阿总督区贸易协定》。 第一,葡商在缴纳关税之后可对日对瀛州贸易,瀛州不得无故查扣船只。 第二,葡商拥有双岛6%丁香采购权。 第三,马六甲取消对瀛州名下商船过境税。 第四,瀛州名下商船可在果阿总督区展开贸易,但需缴纳关税。 第五,双方各派贸易代表监督执行。 暂时,也就这样了,朱常瀛对这份贸易协议还是比较满意的。 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那是要拼命的,而且同欧罗巴保持贸易联系利多于害。 而且从长期来看,这份协议无疑对己方是有利的。 瀛州海关的设置事实上就是整个大明的开海,打着瀛州旗号可以自由贸易。 从内陆沿海至瀛州,从瀛州再向外扩散。 这就代表香山澳完蛋了,葡商这个二道贩子的货源都将难以为继,即便对他放开对日贸易,也注定会被众多大明海商从日本市场挤走。 用这样的条款换来印度半岛的贸易权,很值,非常值。 算来,登记在瀛州名下的各类大明商船已超过600艘,而且可以预见未来几年必定爆发式增长,这还有什么可怕的,几年以后整个南洋将铺满大明商船。 这一点也不夸张,日本已算是东亚生产力仅次于大明的国度,但若翻看一下两方的进出口商品,对比之下简直要将朱常瀛笑翻。 明由日本输入:硫黄、铜、银、扇子、刀剑、漆器、屏风。 日由明输入:书籍、丝绸、唐伞、瓷器、砂糖、中药、铜器、陶器、丝、丝棉、布、绵绸、锦绣、红线、水银、针、铁链、铁锅、字画、药材、毡毯、马背毡、漆器、醋。 而对于南洋,更是如此,基本上就是进口原材料,出口制成品。 这海禁的,直接把大明禁到手工业巅峰。 同葡人的谈判结束不几日,澎湖又迎来一位贵客。 马尼拉新任总督:胡安·德席尔瓦。 从墨西哥往来马尼拉的船只因季风原因很固定,每年的三月底四月初,就是抵达马尼拉之时。 胡安年近四旬,络腮胡大肚腩,见到朱常瀛时脸色不是很好。 朱常瀛以为这货自下船之后应该就是这个脸色。 吕宋的乱摊子足以令他措手不及,而遥远的路程导致他在登船前得不到任何消息来准备,这是一个倒霉蛋。 “尊贵的殿下,您没有兑现您的诺言。” 朱常瀛面带笑容,“胡安阁下,战俘同500担生丝已经顺利交接,为何说我没有兑现诺言呢?” 胡安气恼的说道,“艾莉西亚同艾玛小姐,您还没有释放!” “她们是自由的,随时可以离开。在我们会谈之后,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只要她们愿意,你可以带她们走。” 顿了顿,朱常瀛继续说道,“事实上,艾莉西亚小姐正在同我大明学者切磋画技,艾玛小姐则忙于为她的父亲同母亲准备礼物。” 胡安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很严肃的说道。 “殿下,您要知道马尼拉总督区是我皇的神圣领地,不可侵犯,您的好战行为完全触及了我皇的底线,这样的做法是十分不明智的。 我作为马尼拉总督,愿意以50万两白银赎回失地,同时,我们还可以商定一份对两方都公平的和平协议。” 朱常瀛收敛住笑容,淡淡说道,“如果你这样说,那就请回去迎接战争吧。” “可是我无法让皇帝的领地从我手中丧失!” “那是你的事”。 朱常瀛冷声说道。 “在你们到来之前,整个吕宋岛属于我大明一附属国,是你们如强盗一样霸占了吕宋岛,我大明从未承认你们对那片土地拥有所有权。而现在本王只不过拿回失去的土地罢了。 我还可以申明,我之前的承诺仍旧有效,你们可以保留马尼拉同宿务地区,这是我和谈的诚意。 但如果你们无视我的诚意,你知道的,我有能力把你们赶回墨西哥。” 胡安刚要争辩,朱常瀛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他。 “西班利亚帝国同神圣罗马帝国的实力我已经知道了,请你以及你的属下不要总是重复这样无聊的威胁,这样做的唯一后果,就是令我不断增加对你们的恶感。” 胡安不甘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关于领地,我会向我皇禀报,请皇帝陛下决定。现在,让我们休战,怎么样?” “我们现在不是已经休战了么?” 胡安咆哮道,“可苏禄国还在不停骚扰马尼拉领地!” 朱常瀛失笑。 “你们曾洗劫过苏禄王都,难道苏禄王报复也有错么? 还有一点本王要同你说明,不能说在岛上盖一间草屋,就可以无耻的宣布那座岛属于你。如果这样也可以,是不是本王在塞维利亚站一会儿,便可以宣布整个西班牙帝国属于本王了? 你认为我说的对么?胡安阁下。” 胡安的屈辱感已经达到了极限,但现实就是现实,他带来两艘马尼拉运宝船,船上除了载有马尼拉急需补充的物资之外,还有400名士兵,以及340万两白银。 墨西哥副王给他的命令,无论如何,要用香料、生丝、绸缎、瓷器装满两艘船。 然而现在,400名士兵还不足以补充同眼前这个混蛋战斗所产生的战损! 而货物,也被控制在这个混蛋手里,没有他的命令,即便香山澳的船只也不敢驶向马尼拉。 这种尴尬的境地,是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挽回被动的。 迭戈说的对,这个混蛋同那些见到礼物就无视原则的土着统治者不同,他眼里只有利益! “好吧,殿下!”胡安耸了耸肩膀,说道,“让我们谈一谈具体贸易条款吧。” 第258章 茶叶推销员 当胡安得意洋洋的对朱常瀛说,马尼拉运宝船要花掉340万两白银时,朱常瀛承认自己嫉妒了,这种挖矿然后全世界买买买的感觉,他也想有。 可惜,去年我大明的银课只有12万两,30%的税率,也就是说年白银产量只有40万两,即便算上盗采,也不可能达到100万两。 这点产量完全不能平衡大明每年的新增财富。 但西班利亚一次大采购就出手340万两,这还只是运到亚洲的,而运回欧洲的只会更多。 什么是掠夺,这就是掠夺,白银这玩意不当吃不当喝,可惜它是钱。 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大明的流通体系是靠着日本同欧罗巴流入的白银支撑的,不然死的更快。 只是可惜,输入的白银,朝廷吃不到几口,这自然也就无从谈起财富再分配。 要把银子都留下来啊,朱常瀛觉着还是要好好招待一下这位贵客。 朱常瀛把胡安请进书房,对面坐了。 紫檀雕花茶几,釉里红缠枝莲纹茶具,清丽女使动作如行云流水,娴雅唯美,奉上茶水,色泽乌润,香气纯然。 朱常瀛抬手示意,在唇边小呷一口。 胡安的视线从女使身上移开,为了不失体面,也学着朱常瀛的动作小酌了一口。 朱常瀛笑着问道,“味道如何?” “这是你们大明人爱喝的茶,我在马尼拉喝过,有些苦味,听说是一种草药,可以调理肠胃?” 朱常瀛是知道的,茶叶还没有传入欧洲,即便香山澳的葡人对茶叶也并不是很感冒,只拿茶叶当一种药材来看待,这么多年也没有开启正确的打开方式。 也正因为如此,大明的茶叶出口主要在北方、西北、西南,由海路走的数量并不是很大,就主要还是瀛王府名下的西洋商行在贩卖,销往萨菲国同阿拉伯诸部,超级赚。 看在银子的份上,朱常瀛决定为这位马尼拉新任总督科普一下。 吩咐女使拿过砂糖同牛乳,换过一大号茶杯,两勺糖,牛乳茶水一三分,拿小勺搅拌了几下。 朱常瀛将茶杯放在胡安面前,“阁下可以再尝一尝。” 胡安疑惑的端起茶杯,一口、两口、三口......不由眼神迷离,飘飘欲仙。 好一会儿,胡安放下茶杯,赞叹道。 “美味,我从没有喝过如此美味的饮品。想不到大明不仅仅有柔滑的丝绸、精美的瓷器,还有这样沁人心脾的神物,这是上帝对你们的馈赠么?” 朱常瀛摇了摇头,“这是祖先对我们的馈赠,祖先用智慧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财富。” 胡安微笑着。 “殿下是向我推销这种饮品么?但我们已经在马尼拉经营许多年,茶叶并没有成为有价值的商品。” “很显然,你们错了,并没有意识到它的价值。” 朱常瀛笑着说道。 “我已经把这种饮茶方法教授给了艾莉西亚同艾玛小姐,你猜怎么样?她们已经深深爱上了它,每天晚上都要仔细品味一杯才能入睡。 虽然我告诉她们喝茶有助于提神却对于助眠没有任何功效,但她们还是停不下来,回头你们可以好生探讨一下。 相信我,有关茶的魅力是你难以想象的,足以令整个马德里的夫人向你投怀送抱。” 胡安嘴角抽了抽,说道,“好吧,我会充分考虑茶的商业价值的。” “那你最好快一点,因为我正准备向荷兰人同葡人展示茶的魅力。” 顿了顿,朱常瀛笑着说道,“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说一说正事了,有关我们之间的贸易。” 胡安思考了片刻,说道,“您对生丝,绸缎的征税太高了,这让我方难以承受。” “所以你们要对我明商免除税收,这样才可以保证足够的货源。” 朱常瀛拿出一份单据,交给胡安。 “阁下请看,我方出口日本的生丝价格,比马尼拉定价高出三分之一,各色绸缎则高出四分之一至二分之一不等。” 胡安初来,似乎对情况并不是很了解,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迭戈。 迭戈说道,“殿下,大明皇帝陛下禁止向日本出口任何货物,难道您要违反您父亲定下的禁令么?” 朱常瀛斜睨这厮。 “本王自然不会违反,但我名下的商人可说不准了,而本王也并没有兴趣去追查生丝出口去了哪里。” 胡安争辩道,“但如果不收税,马尼拉是无法维持运转的,殿下不能只考虑自己利益而不顾及合作者。” 朱常瀛失笑道,“阁下这样说就是在强词夺理,真正的友谊是平等相待,而不是打压合作者。不过关于马尼拉的财政,本王有几点小小的建议,你愿意听么?” “殿下请说!” “我国对棉花的需求量极大,还有甘蔗、稻米、小麦、铜矿、硫磺、如果你们能经营这些产业,我们之间的合作将会十分愉快。” 胡安不甘心道,“可这需要时间!” 朱常瀛面色一哂,“那是你的问题而不是我的!” 胡安艰难的问道,“殿下,我亲自来见您,难道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么?” “没有!”朱常瀛坚定的摇头,“一国的税务只会考虑本国的利益。胡安阁下,我很清楚你们欧罗巴人的做事风格,你们的皇帝会答应这样的请求么?所以请不要用人情来谈交易。” 胡安郁闷至极,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关于生丝数量呢?” “你需要多少?” “3000担,或者更多!” 一开口就是百万两以上的生意,有钱就是任性。 据朱常瀛所知,墨西哥有一间超过8000人的工坊制作丝织品,而后运回欧洲贩卖,工坊里工人应该都是奴工,这其中有多少的利润就不得而知。 大明的丝织品品质当然更好,但颜色同花型不符合欧洲审美,这是需要学习的地方,成品布料自然利润更高,日本市场也是同理。 朱常瀛觉着可以让小卓同艾玛仔细研究研究,争取能把墨西哥的工坊整破产了。 “瀛州名下商人有1700担,而我之前不是交割给你们500担了么,这个数量已经很可观了。 当然,你若是愿意高价收购,我也可以从中帮忙。” 胡安坚定的说道,“请务必帮忙,我愿意以高于市价两成的价格收购剩余生丝。但请不要透露给您名下的商人。” “这是自然!”朱常瀛轻轻点头,“我一向遵守商业规则。” “感谢殿下的帮助。” 胡安紧接着苦笑道。 “我还需要采购丁香。殿下,卑鄙的低地人不可信任,请相信我,一旦低地人在东印度强大起来,会毫不犹豫的同您争夺市场,那份排他协议对您非常不利。” 朱常瀛笑道,“你早一点来就不会出现这种尴尬的局面,前任总督以及迭戈一直试图武力对抗我,这令我很恼火。但无论如何,我同低地人已经签订了协议,不能率先毁约,这是原则。” 胡安失望道,“如我之前所说,低地人的强大对我两方都不是好事。” “你说的很对,但这并不能成为我毁约的理由。” 朱常瀛思考了片刻,说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变通之法,在澎湖就有琉球商人常驻,我告诉你几个人,你从他们手中订货就是了。” 胡安嘴角抽了抽,可以确定,这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 “那对日贸易?” “不可以!”朱常瀛坚定的摇头,“日本是本王的垄断市场,谁来谁死,就像新大陆,你们的王会允许他国前去交易么?” 胡安愤怒道,“可日本不是新大陆,你并没有占领日本!” 朱常瀛冷冷一笑,“本王就是这么以德服人,你可以走私试一试。” 第259章 马尼拉的未来 艾玛从男人身上滑下来,极度的亢奋令她如烂泥一样趴在男人身上。 男人想要爬起来,却被艾玛抱的更紧,她不喜欢那种遽然离去的空虚感,身体用力摇晃几下,牢牢拴住那个打完喷嚏想要逃走的家伙。 端起床边的茶杯,艾玛一口一口的喂着男人,带着娇嗔。 “今晚不许走。” “你这样,我也走不了。” 艾玛已经很能说几句官话了,“我同胡安说,我留下,艾莉西亚回去。” 朱常瀛试图挪动女人的屁股,但失败了。 “好吧,但你不能住在王府,我会为你准备一栋独立的宅院。” 艾玛很满意男人的配合,“艾莉西亚也不会走,直到出发的那个时候。” 朱常瀛傻眼,“为什么,你们这样做,胡安会疯掉的。” “艾莉西亚正在疯狂的搜集艺术品,还在写日记,她疯了,竟然动念头要写一部关于东方的小说。” 朱常瀛无所谓道,“那就住吧,也不差她一口饭吃,但你们要同那个胡安说清楚,免得说我一直霸占着你们不放。” “你确实霸占了我。” 艾玛拿手指在男人胸口转圈圈,“你就不问问艾莉西亚小说的内容么?” 朱常瀛没好气道,“问什么,反派一定是我。” 艾玛抱住男人笑的花枝乱颤,一勾一搭,这就又打起了扑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终于睡着了。 朱常瀛口水都被撸干了,缺水缺的要命。从被窝里爬出来,披上衣服,将床头的茶水一干而尽。 烛台红蜡闪亮依旧,这是艾玛的偏好,微弱烛光勾勒出的身影总能让她陷入无法自拔的癫狂。 朱常瀛以为很好,虽然感觉被掏空,但收获还是蛮多的。 瀛王府名下又多了一家商行,东洋商行。 而在墨西哥,它将有另外一个名字,瀛·艾玛·艾莉西亚跨太平洋贸易公司。 人船货都将由瀛王府准备,朱常瀛给这对姐妹花每人3%的收益分成,暂时看什么也不是,但几年之后,朱常瀛相信艾玛的屁股会摇的更加猛烈的。 当6月份马尼拉运宝船返回墨西哥时,会有一艘商船随行,所载的货物不会同马尼拉运宝船中货物相冲突,这样就能够避免西班利亚皇室的不满。 这是艾莉西亚的劝告。 相对于艾玛的纯真发财梦,艾莉西亚还是要理智许多。 这对朱常瀛来说完全没有问题,卖精品就是了。 就说这瓷器,海商所售都是高仿,甚至高仿也谈不上,但朱常瀛不但能从官窑订货,还派人去监督生产,甚至景德镇御器厂,转为皇帝烧制御用品的窑厂,朱常瀛也将爪子伸了进去,将不能入贡遭淘汰的产品一股脑收来。 丝绸也如是,苏州制造、杭州织造也都有着大量业务,王府买点东西并不违制,只是瀛王府的量有点大,但谁又同钱过不去呢。 朱常瀛曾经动过念头引进一些手艺高超的瓷户织户,但转瞬就放弃了,那是一个庞大的产业体系,几大纺织中心如虹吸一般,瀛州就搞不起来。 还是老老实实经营殖民地提供原材料吧。 这国内已经到了羊吃人的边缘,棉、茶、桑不断挤压耕地,而开拓殖民地,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途径,除此之外任何异想天开的点子都是扯淡。 瓷、绸、绣、茶将是东洋商行的主打,从欧罗巴贵族老爷手里掏银子,舍我其谁。 货到墨西哥,转手卡斯提尔家族,至于人家能赚多少,就不是朱常瀛所能掌控的了。 朱常瀛脑子里不停思索着,茶水喝尽,提着茶壶下楼。 烛光轻影,艾莉西亚正孤单的坐在靠椅上,咬着笔头发呆,素白丝裙,莹白乍现。 朱常瀛走到艾莉西亚近前,将茶壶递过去。 “煮茶。” 可恶的男人! 艾莉西亚被吓了一跳,不情不愿的起身,提起茶壶向炭炉走去。 艾莉西亚对煮茶这一套流程已经很熟悉了,都要拜这个男人所赐。每次来,都像指使女仆一样叫她做这做那。 真是见了鬼,卡斯提尔家的长女竟然乐此不疲,像极了随时随地向父亲翘屁股的女仆。 男人半躺在胡床上,形色懒散。 艾莉西亚将茶煮好,放在茶几上,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男人。 “你想占有我,从一开始就这样想。” 朱常瀛回看过去,“你这样美丽的女人,很难不让人去想。” 艾莉西亚带着轻蔑的语气。 “因为我是寡妇,你杀了我的丈夫又要占有我,这样会令你产生邪恶的快感?” “也许吧。”朱常瀛上下打量着女人,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其实,我更喜欢女人主动一些,艾莉西亚,你不是在写小说么,作为邪恶男主,你应该切身体会一下他的邪恶。” “你真是个混蛋!” 艾莉西亚慌张的放下茶杯,转身走上楼梯,在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又转过身体,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而随着不断接近,艾莉西亚的裙摆越提越高。 直至将男人的头埋了进去...... 接连打了几场扑克,疲惫空虚的瀛王殿下躲去书房睡了。 第二天醒来,朱常瀛心满意足的走出伊比利亚半岛女人的宅院。 在满足的同时,就感觉自己已经彻底黑化。在昨天入睡前,他甚至进一步在想如何将自己的后宫国际化...... 两个女人,一个决定暂时不返回墨西哥,一个决定要在澎湖研究艺术,这让马尼拉总督胡安彻底无语。 也难怪,瀛王别院奢华舒适,马尼拉可没有能力提供这样的居住条件。 胡安心底默默骂了几声‘贱货’,继续同难缠的大明皇子展开谈判。 会议室,两人一面喝着茶,一面谈论协议的具体细节。 胡安很不甘心的问道,“这个瀛·艾玛·艾莉西亚公司真的只经营这些,而不会同我皇的贸易冲突?” 朱常瀛淡淡笑道。 “阁下,我对走私没有兴趣,我为你们的皇帝以及墨西哥副王准备有极为适宜的礼物,这将是一次友好的贸易之旅。 同时,我更希望我们之间能够不断拓展贸易,不仅仅为我大明带来财富,也能为西班利亚皇室提供更加丰富的商品。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我是不会损害西班利亚皇室利益的。 事实上我将这些货物贩卖去奥斯曼,甚至荷兰人,同样会获得不菲的收入。但西班利亚在欧罗巴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我认为你们才是最佳的合作者。 嗯,胡安阁下,我邀请你以私人身份也加入这家公司,2%的干股,不记名,只有我知道,那两个女人也不会知晓,在你离任时,那将是一笔难以想象的财富。” 胡安惊讶的问道,“殿下,您这是在贿赂我?” “不,是合作!” 朱常瀛很严肃的对胡安说。 “关于我昨天的提议,我是认真的。我知道马尼拉在极力发展本地棉布产业,但没有用,无论你们怎么努力,也竞争不过物美价廉的印度印花布,以及大明松江斜纹布,就是在浪费时间同金钱。 你真的应该仔细考虑扩大种植棉花,但不是自己织布,而是卖给我大明。这样做,马尼拉的财政将很快被改善。还有甘蔗,也是如此。而这2%的利润,就是我们友谊的见证。” 胡安品味着浓香奶茶,陷入沉思。 第260章 矿吏的末日 高寀这些日子很不顺,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以至于出门都要寻个方士问问应该先迈左腿还是右腿,屁股火辣辣的,也没觉着怎么舒服。 这瀛王太欺负人了,月港里进出船只十艘中有八艘都挂着瀛王旗帜。别问,问就是要孝敬皇帝爹的,或者瀛王家没衣服穿了,大采买。再有就是瀛州百姓所需,我虽出海但没出国啊。 这特酿就比他还要霸道。 巡抚衙门不闻不问,这事跟我们无关啊,高监丞你作主。 兵备道同屯田卫也不敢伸手,高爹,搞谁都行,但皇帝的儿子咱不敢伸手。 高寀也想忍着,大不了不吃市舶司这一块肉也死不了。奏本石沉大海,京里来信言说大明两京十三省一府,瀛王府上缴内帑第一。 哥,你就歇了吧,没被责骂就不错了,就不要想着弄瀛王了。 但高寀可以忍,他手下的狗崽子们却忍不住了。 马仕麒,本是福州府街巷一恶霸,手中有几十号兄弟,催债开赌档为业。 高寀初来,马仕麒便多了一个爹,摇身一变,将官府也不放在眼中,手下的歪毛淘气愈聚愈多,竟超过了两百多人,整日守着月港敲竹杠,敲完竹杠就逛窑子喝花酒,真个是好不快活,西门大官人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屁。 但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怎么就冒出一个皇帝的儿子将财路给断了。 那一日喝的酩酊大醉,狗脸不知马脸长,马仕麒带着人冲入月港,踩了三艘船,抢了好多物件还将人给打了,险些闹出人命。 惹了大祸。 不几日,一个周姓内官踏入市舶司,要人要赔偿。 还不止如此,一些陈年旧账也被抖出来,在这位周内官鼓动下,几百近千人堵住市舶司衙门向高寀讨说法,还向巡抚衙门递了状子。 状纸还真有人敢接,福州府推官周顺昌跳出来,也叫嚣着要求高寀将不法之徒交出来,严惩不贷。 高爹虽然没有将马仕麒交出去,但这厮也是怕了,缩在一姘头家里看风向。 不几日,噩耗传来! 高爹的另外两个干儿魏天爵、林宗文被人给绑了,消失无踪。非但如此,两家的老宅突燃大火,爹娘老婆孩子一并葬身火海。 这特酿吓死个人。 马仕麒自认也是个狠人,但这下黑手的就不是个人,而是活阎王。 战战兢兢,日夜睡不好觉,就怕半夜被人砍了脑袋。 马仕麒准备再观望几日,不行就赶紧屁股抹油溜他娘。 然而还是没有躲过,马仕麒收到一封信。这信的落款是他老婆,告诉他两个儿失踪,爹娘都急病了,马上回家,不然怕见不到爹娘最后一面。 马仕麒一下晕死过去,醒来时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善恶终有报,这么多年作下的孽,有人来讨债来了。是谁啊,这般狠毒,要报仇就来找爷爷拼命啊! 马仕麒赶回家,爹娘在床上躺着,哼哼唧唧,婆娘哭为泪人。 “不肖子,你过来!” 马仕麒跪在床前,老大的人哭的泪眼滂沱,“爹,爹,儿回来了,您告诉儿,是谁干的,儿去同他拼命!” 马爹呸的一口浓痰吐他脸上。 “孽障啊孽障,我叫你不要同那阉人鬼混,你偏不听。这倒好,这倒好......你儿都被人绑了,是活活从你娘手里抢走的! 人家说了,老老实实把这多年同阉人做过的恶一并写状纸,到堂上说了,否则魏天爵、林宗文两家就是咱家的下场。 孽障!孽障!都是你做下的好事!” 老娘受不了这个,一头晕死过去。 老婆哭的摇摇晃晃,嘴里念叨着满天神佛,这人都魔怔了。 马仕麒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一个死人。 我做了什么恶?我做了什么恶? 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祸害的女人,拐卖的孩子,打死打残的.....这说出来,几条命也不够赔的啊,可若不说.....爹娘儿子都不要了? 仔细回想,是谁干的也不难猜测。 谁有本事将自己家查个通透啊,还有魏天爵、林宗文,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真是要了祖宗老命,怎么就惹到了不该惹之人。 怎么办? 回头找高寀救命? 这高寀也是皇家的奴才,能管得了? 写状纸? 那高寀还不活吞了自己,这一家子也是没有活路。 马仕麒浑浑噩噩间,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走出门,福州府城彩光闪烁,烟花绽放,奔走呼号的欢呼声仿佛就在耳旁。 马仕麒咬咬牙,转回身,奋笔疾书! 这不写是不成了,没准高寀就会拿他当替罪羊。 福建巡抚陈子贞年近七旬,走路要人搀,说话流口水,一连串的事故令老头措手不及。 点房子杀人围攻市舶司,这是要造反? 慌忙间来到月港,衙役已经没用了,陈子贞嘴脚不利索,但却没老糊涂,叫来兵备道维持秩序,又问过几位当值官员,就觉事有蹊跷。 看似灭门案同围攻市舶司无关,但问过死的是谁家,这又有了关联。 高寀,瀛王......这事要捅破天! 老头急的跺脚,此事不能不管,但又不好管,谁听他的啊? 没敢去市舶司,陈子贞暂时落脚漳州府衙,把福州府推官周顺昌叫来问话。 “景文,何期事态如此窘迫?” 周顺昌躬身施礼,正色言道。 “中丞老大人,此事起因皆是矿吏胡作非为所至,下官收诸商民状纸23份,矿吏认罪状4份,请中丞过目。如认罪状属实,高寀其罪罄竹难书,当上奏圣上诛杀此獠!” 陈子贞接过状纸,只几页便看不下去了。 第一份认罪状就涉及人命3条,几十户商民。七八岁的孩子被买被拐送入高寀府中,玩坏了便打死深埋,就连埋尸的地点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状中之言,可属实?” 周顺昌回道,“下官已派人前往查实,但路程或近或远,总要明日才能有消息传回。” “好好好!”陈子贞说道,“如属实,本抚便上奏天子,言明其罪。只是百姓这般围住官衙,不成体统,你素来方正,民望甚好,去劝一劝百姓,散了吧,回家等候消息。免得事态严重起来,无法收场。” “中丞大人!”周顺昌回道,“非是下官推诿,如今百姓群情激愤,如不给个说法,这人如何能走?” 陈子贞急了,“你待怎地,难道还敢抓了高寀不成?” “下官不敢,但眼下之形势,唯有我巡抚衙门作保,对百姓申明利害,陈说追查到底之决心,并留数十商民代表于府衙观审,方可使百姓稍释疑虑,不然,百姓如何肯散去?” “这个……让本抚想一想,想一想。” 陈子贞怎敢轻易就说这种话,那可是皇帝家奴,皇帝不发话谁敢查?这周顺昌也是个顽固,不知变通。 “市舶司内情况何如?” “瀛王府周奉承在前厅,问高监丞要人,高监丞闭门不见!” “你去,你去把周奉承请来,就说本抚有意调解,请来一叙。” 周顺昌微微躬身,“中丞大人,下官以为不妥。” 陈子贞面色不悦,“何意?” “百姓围市舶司,并非为瀛王府一家私事,据下官所知,市舶司上下吃喝用度从来都是赊欠,欠银过万两涉及商铺74家。再有因矿吏打骂抢夺而破家者更是不计其数。 中丞大人,天日昭昭,魏天爵、林宗文之流丧尽人伦,恶行累累,您听听吧,这满城的鞭炮声是为何? 我等圣人门徒,为政一方,何不趁此机会翦除恶徒,即便不能,也要除其羽翼!” 不等陈子贞说话,一衙役匆匆跑进花厅。 “大老爷,又出大事了,祸事啊!” 陈子贞大怒,“蠢材,何事如此慌张?” 那衙役上气不接下气,“大老爷,罗源县松山镇闹倭寇,倭寇又来啦!” 第261章 灭门惨案 松山镇确实闹了倭寇,而且这伙倭寇极其凶残。 首户潘德忠一家97口被灭门,家丁仆役四散奔逃。 据松山镇百姓言说,那伙倭寇三艘大船靠近码头,数百人跳下船围住潘家大院,直杀的血流成河。而后便大车小车往船上装宝贝,足足折腾了一夜方才离去。 天明时,百姓仗着胆子出门瞧看,方知潘家一个活人都没了。 且这伙倭寇竟然还在潘家门口张贴告示,言这潘家就是矿使高寀藏匿钱财的赃窝,此举乃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待罗源县知县赶到时,百姓正在潘家大院内争抢财物。 维持秩序,问明缘由,知县不敢怠慢,派快马报知府衙门。 陈子贞听后险些吐出一口老血,这又是近百条人命。 算来,只几天功夫,前后死了百二十几口子,惊天大案! 陈子贞将所谓的倭寇告示看了又看,并次第传阅。 “诸位,谁知道这个潘德忠的底细,当真同高监丞有关?” 兵备道副使吕纯如脸色阴晴不定,手脚冰凉。 “中丞大人,此人乃高监丞表亲,据下官所知,潘家宅中住的,可都是高监丞的血亲啊。” “这个......” 诸官面面相觑,低头交耳小声议论起来。 陈子贞寻思良久,看向周顺昌。 “景文,此事便交由你来查,而且要快,本抚要尽快上奏圣上,躬请圣裁!” 周顺昌躬身领命,旋即问道,“此事是否先行告知高监丞?” 陈子贞深深看了周顺昌一眼。 “告知,且这百姓都散了吧,高监丞遭此大难,万一心神失守......你知道的,市舶司里可是有强弓劲弩的,一旦有死伤,你我又添了一条罪状! 吕纯如,你也去,驱离百姓,封锁市舶司进出入口,没有本抚命令,不得走脱一人!” 推官周顺昌同兵道副使吕纯如躬身领命,去了。 正坐在市舶司堂前要债的周总管,见到周顺昌,便慢悠悠起身,问道。 “两位大人,这是为我瀛王府主持公道来了?” 周顺畅眼眸微微眯起,回道,“周老奉承有礼,巡抚老大人正在府衙,还请老奉承移步府衙,这市舶司您不能待了。” 周总管恼怒道,“为何?尔等怕那高寀,我瀛王府却不惧!” “老奉承当真不知?” “老夫知道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周顺昌一字一句道,“魏天爵、林宗文、潘德忠灭门案!” “灭门,干咱家何事?咱家只是过来讨说法的,你与我说这些作甚?” “周老,我劝您还是走吧!”兵道副使吕纯如说道,“这三人都同高监丞有关,若您执意在此,恐有性命之忧!” “嘿嘿,竟还有这等事?果是报应不爽!” 周总管说着,便起身向院外走,同周顺昌交错间,说道,“咱家自知周大人为官清廉公正,刚正不阿,还请为我瀛王府主持公道。” “周老奉承放心,本官必当竭尽全力!” 走出院门,周总管微微皱眉,虽说除恶务尽,但曹小子这杀性是不是太重了些。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也只能将这出戏继续唱下去。 眼前,尽是愤愤不平之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市舶司衙门围堵水泄不通。 周顺昌同吕纯如挠头,一个不小心则民变在即,届时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谁都讨不到好。 周顺昌以巡抚衙门作保,诸般承诺,吕纯如则驱使军兵强行赶人,两人一文一武一唱一和,折腾了半日才将百姓驱散。 饭也顾不上吃,二人进入市舶司,求见高寀。 话说高寀缩在内宅,里外消息不通,惊惧莫名,百多名狗腿被他全副武装起来,弓上弦刀出鞘戒备着。 魏天爵、林宗文失踪,他就隐隐感到不对劲,尚未查个明白,不曾想形势急转直下,这刁民竟然敢围攻官署? 十数年养尊处优,只手遮天,高寀怎受得了这种窝囊气,他就不相信,这天下除了皇帝,谁还敢动他。 便这个瀛王小崽子,高寀也准备回京时想办法折腾他一下。 正气恼间,有人来报,官府终于来了人,且外间的刁民都散了。 高寀问道,“那瀛王府来的老棺材皮呢?” 家丁回道,“回祖宗,那人也走了,是被周推官同吕副使劝走的。这二人正在前厅候着,急着见您。” “叫他们等着!” 高寀换过衣服,来到前厅,张口就骂。 “好啊,好啊,咱家为陛下尽心竭力做事,得罪了许多人,但尔等却袖手旁观,任由这些刁民聚众作乱,围攻官衙。 如今人呢,可拘拿审问了?背后主谋是谁?尔等打算如何处置?我要上奏圣上,治尔等的罪!” 吕纯如苦笑,“高监丞,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周顺昌冷眼旁观,嘿然一笑。 “高监丞还不知吧?您的得力手下,魏天爵、林宗文、潘德忠被灭门,潘家97口人无一存活!” “你说什么?” 高寀晃了晃脑袋,就以为自己幻听。 “潘家被灭门,97口人无一存活!” 周顺昌正色问道,“高监丞,我听闻这潘家同您是表亲,本官此来就是要问一问,您可知潘家与谁有着血海深仇啊,不然怎会如此?” “吕纯如,他说的甚的鬼话,我怎听不懂?” 高寀的脸已经变了形状,扭曲在一起。 吕纯如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叹气道。 “昨夜,一伙自称倭寇的贼人突袭松山镇,将潘府人杀尽,高监丞,请节哀。” 啊的一声尖叫,高寀直接晕死过去。 丫鬟仆人一顿哭喊忙活,高寀才悠悠转醒,只是这眼神似是失去了神采。 “咱家再问尔等一句,你们所说可是真的?” 吕纯如说道,“下官等句句属实,不敢有任何隐瞒,巡抚大人就在府衙,高监丞可亲自前往核实。” 高寀抓过一名心腹,“快,快,快给咱家备车,咱家要去松山镇!” 吕纯如方要规劝,却被周顺昌先一句打乱。 “高监丞说的是,下官等同高监丞一同去,正要勘查现场,查一查是何人所为!” 然而高寀却是恍若未闻,只顾着催促手下人。 二人无奈,只好退出市舶司,返回府衙。 如此大案,巡抚陈子贞更加不敢怠慢,福建大小官员几十人,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数百卫所军兵护卫着,同高寀队伍混在一起,急匆匆赶到码头。 这又征调卫所船只,召集水手,忙的乌烟瘴气。 下午三时许,大队才启程前往松山镇。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队伍刚刚离开码头,整个月港便陷入沸腾,酒楼茶肆爆满,无人不拍手称贺,有那激动的,甚至跪地仰天哭喊。 老天爷开了眼啊,这畜牲终于有了报应。 第一日,漳州府鞭炮烟花驱鬼怪,十里江面夜如昼。 第二日,泉州府士农工商奔走相告, 长街唱尽《警示鼓》,直叫杀的好! 第三日,福州府士子云集,弹冠相庆,争文夺墨,一书畅快。 第262章 心照不宣 澎湖王府,曹化淳坐在朱常瀛身旁,讲述经过,同时呈上一份清单。 “殿下,高寀这厮当真狡猾,据那潘德忠交代,三年前,高寀便指使其在倭国长崎购买房产,转移财货。就想着一旦事发,或者陛下厌弃,便逃去倭国避祸!” 朱常瀛听到这样的答案也是无语,想不到我大明就有这样的败类了。 看过清单,收获当真不少。 金700两、白银13万两,各类饰品古玩书画接近千件,拿去倭国都是价值不菲之物,其中甚至不乏一些违制贡品。又有其他如布匹瓷器等等财物若干,核银5万两。 “好,盯死了他,别当真让这厮溜了。” 曹化淳应声道,“奴婢记下了。此次执行任务之人都撤了回来,奴婢又重新安排了一队人盯梢,请殿下放心,绝不会授人话柄。” 朱常瀛点点头,说道,“接下来的事,我们就不要出手了,看戏就好。” 曹化淳疑虑道,“殿下,虽说有人证物证,但那些爪牙受胁迫之事总是遮掩不住的,奴婢担心高寀之罪未必弄够做实。” 朱常瀛沉声道,“就交给那些文官。他们不是一直叫着要罢矿税么,弹劾高寀的次数都数不过来。如今我们把人证物证送到他们手里,若还不能搬倒高寀,那真是无可救药了。你要做的,就是盯住这厮,莫让他携款跑人。” 松山镇。 潘府院中尸体并排陈列,仵作验伤,衙役走访。 仵作回报,死者确系倭刀所致,女子并无凌辱迹象,刀刀毙命,只潘德忠及二子有被殴打用刑痕迹。 衙役回报,据邻人交代,登岸之贼确系身穿倭甲,手持倭刀,吼叫声亦证明为倭寇无疑,但奇怪在于并没有其他乡民遭遇袭击。 周顺昌走访几家渔民亲自询问,也大多如是说法。 想要再问出更多,就难了,那潘家的锅碗瓢盆都没有发现一个完整的,这些渔民巴不得这样吃大户的倭寇多来几波。 将调查所得整理成册,周顺昌同吕纯如一同向巡抚陈子贞汇报。 平日难得一见的封疆大吏,今日见来相当容易,出门左拐一富家宅院就是。 巡抚陈子贞患病,看过近百条血腥人命乱七八糟倒在院中,老头当时险些一并也跟着走了。 还有更严重的,高寀大小便失禁,患了失心疯,被关在一房间里由专人照看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缓醒过来。 陈子贞勉力坚持着,问过案情,看过卷宗,老脸拧成了麻花。 “这倭寇,什么时候这般仁义了?还有这些爪牙,怎的就突然良心发现,认罪悔过?” 周顺昌回道,“中丞大人,此事确有蹊跷,下官审问马仕麒等人,证实有人以亲眷要挟其认罪,而其供认种种,查后属实。至于是何人所为,想必也躲不开这一伙所谓的‘倭寇’。” “那这伙倭寇的来路?” “下官没有实证,不敢妄言。” 陈子贞看向吕纯如,“海防就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么?” 吕纯如眼角挑了几下,急忙躬身请罪。 “请中丞大人恕罪,这伙倭寇乃是深夜前来,且似乎对附近海域水况极为熟悉,我巡逻水师不曾发现其踪迹。” 陈子贞面色阴沉。 “也就是说,无从调查其来路,不得而知,不明所以。如此,叫本抚如何向圣上交代?” 周顺昌似乎早有准备。 “中丞大人,下官以为可将此案一分为二。 高寀及其爪牙之罪人证物证俱在,命案17桩,诱拐稚童39人,良家女78人,抢夺生民田产6700亩,营商铺面84间。另据爪牙交代,高寀隐匿金银至少50万两,珠宝珍玉无算。中丞大人可据实上奏,唯陛下圣裁。 至于幕后操纵者为何人,同高寀及其爪牙恶行无关,可另案处理。 中丞大人,矿使为恶已久,官民百姓深恶痛绝,此正是敦请圣上革除矿税,还天下承平之大好良机啊。” 陈子贞又问,“那围攻市舶司之事呢?” “矿吏横征暴敛,百姓激愤,中丞老大人亲临安抚,化解民变,于闽于国,功大莫焉!” “那三家灭门案又如何说?” “此必爪牙分赃不均,内讧所致,下官等将继续追查,缉拿凶徒。” “确系不是倭寇所为?” “确系!倭刀倭甲皆可冒用,只不过掩人耳目罢了,下官以为若报倭寇,则罔顾事实。” 陈老头一下精神起来,似乎坏事也能变好事?一双浑浊老眼将在场诸位官员一一扫过。 “诸位意下如何?” 正商议间,有衙役来报,瀛王府周奉承求见。 诸官面面相觑,‘倭寇’来啦。 陈子贞看向左右,没脸色的问道,“是谁让他跟着来的?” 一师爷苦笑道,“大老爷,非是有人让他来,而是这位老奉承言说要追债,追着咱来的。” 陈子贞气恼道,“本抚又没钱给他,这潘家......算了,请进来。” 周总管踱着方步进来,满面春风。 陈子贞起身相迎。 “老奉承怎地也来了,风餐露宿,何不在漳州府等候?待官司有了结果,市舶司定会给瀛王府一个交代的。” “叨扰叨扰!”周总管连连拱手,“咱家也是不得已,王府名下无端端损失几千两银子,瀛王殿下叫咱一定要追回损失。还请诸位担待,莫要嫌弃咱家麻烦才是。” 陈子贞请周总管坐了。 “请周奉承回告殿下,此案正在审理之中,且以本抚来看,上奏之后,人犯都要押往京城再审,此事急不得也。” 周总管微微颔首。 “中丞大人说的是,咱家也知道规矩,不敢插手问案,但有一事咱家不吐不快。” “呃,周奉承请说。” “所谓捉贼要着赃,捉奸要着双,敢问中丞大人,可有查封认罪爪牙以及涉案人犯之家产?” 陈子贞老脸一红。 “案件一桩接着一桩,案犯尚未拿齐,如何追赃?” 周总管连声叹气。 “如今高寀倒台尽人皆知,树倒猢狲散,只今日,那些跟随高寀的爪牙便已逃散殆尽,他们会在家等着官府捉拿么?届时贼赃没了,便是铁案又可能变为悬案。 等奏本送入京师,陛下追问起来,若一分银子也拿不出。嘿嘿,究竟谁是罪人可就说不准喽。言尽于此,诸位姑且听之,咱家告辞。” 说完,周总管便拱手拜别,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 “瀛王府名下共损失白银3200两,且不说是谁做的,总之都是市舶司之人,这个账要记在市舶司上。” 这一次,老头没有再啰嗦,径直走出院落。 返回船只的路上,周总管暗自失笑,原本他对于这些士大夫还是心怀敬佩的,学问渊博,才识过人,也不知何时起,竟不这般想了。 这傻的也够可以,折腾了几天,竟然没派人去查封搜赃。 耽搁这几日,不知有多少贼子已然携款潜逃,不知所踪。 若是再耽搁几日,怕是高寀的家底都会被那些家丁婆子搬空。 然后这些红袍绿袍傻鸟就等着坐蜡吧,皇帝要钱一分没有,还定个毛线的罪,搞不好还要发落了他们。 第263章 袁公可立 曹化淳同周总管报告高寀一案过程以及细节之后。 朱常瀛仔细复盘,并没有什么把柄落落在别人手里,至于别人怎么猜测那是他们的事。 有猜测没证据,这就是朱常瀛要达到的目的,震慑! 搞倒了一个高寀,他手下二百多跟班散伙,而这两百多人又各有手下。可以说,每一名矿使都代表一个大型黑涩会组织。 算来,瀛州府又做了一件万家生佛的好事,只特酿的有些可惜,这名声最后却要被文官占去,不用扬他瀛王的名。 朱常瀛默默为周顺昌记了一笔,这厮欠他人情,早晚要还回来。 高寀的赃款一入库,瀛王府便赔付了商贾损失。 信誉标杆一定要立住,不能折了! 万历三十七年四月底。 稍稍平复的澎湖港又热闹起来,矿工大军杀到! 按着原本计划,只招募500户。 但让朱常瀛有点傻眼的,竟然来了1000多户,也不能这样说,有一多半来人光棍一条,真正带家属的也就400多人,拢共2300多口子。即便携带家属的,也是父子、兄弟居多、女人则不超过50,更没有老人孩子啥的。 还是大意了,这些招募来的矿工就是奔着金子去的,有瀛王府生活费拖底饿不死,若没有收获,一年期满就拍屁股走人,貌似就没有安家的打算。 这怎么能行? 110户苦哈哈的淮安府移民以额外收获10两安家费为代价,划入此次移民大军,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对土地异常执着的那种。 4艘战舰,12艘商船,500名士兵,25名文职,12名矿业商行职员,2800多移民。 远征军负责人,冯志。原船长,琉球海战军功第一。 大明黄金矿业商行大掌柜,程大力。原板甲厂副厂长,大铁匠程奎家老三,既有管理能力又懂冶金,还在知行学堂进修过两年夜间补习班。 在用人这一方面,朱常瀛态度极其坚决,所有基层必须是学堂毕业,或者经过短期培训过的,而后再慢慢擢升。慢慢的,这些人将是瀛王府的主力军,顶梁柱。 至于现在的王府高层,文官是革新派,能同朱常瀛尿到一壶;武官则清一色的学堂毕业生;商行的领导层也是如此。 而所谓的历史名人,朱常瀛不是很在意,别说没听过,就算听过的,也必须在学堂里泡一泡,泡不成功就滚蛋。当然也没人来,至今为止瀛州一个举人也没捞到。 一水之隔,这里就是莽荒野蛮之地,倒也好,落得个清净。 五月初三,移民大军誓师起航,鸣礼炮欢送。 行程:澎湖、屏东、北吕宋美岸、巴拉望岛瑞安、北婆罗洲亚庇、西婆罗洲坤甸。 这就是打造南洋据点的目的,一条相对安全的航线,一路有补给,伤病可以靠岸就地安置。 移民不是水手,经受不起长途航行,船只也不是万吨巨轮,需要港口躲避风暴。 红毛夷那种一艘船死一半甚至更多的冒险方法,不是朱常瀛能玩的,起码不能拿老百姓来玩,不然谁还敢来? 3300多人,在大明啥也不是,但拉去婆罗洲,就是可以称国的存在。 此行任务:军事占领坤甸,夺城设县。 那个自称为奥斯曼或者阿拉伯某地后裔的小国王是个宗教的狂信徒,自觉高人一等又搞差别待遇,打压明商的嘴脸令沈兴很气愤。 那里有一部分明裔在定居之后似乎也不再甘心向小国王缴纳高额租金以及沉重税收。 那里还有一种木材遇水不腐,越泡越结实,船只龙骨的最佳材料,没有之一。 那里还有一些成熟的田地以及正在挖掘的矿坑...... 好处数不完,而小国王的子民不比这一支船队的人数来的多。 朱常瀛携王妃沈沛姝亲自送行,直到舰队消失在视线之外方才回转。 其实朱老七很想亲自走一遭,然而不能。 同马尼拉的临时协议充其量是一份停火协议,只落实了双边贸易,领土则悬而未决。胡安给的回复是这份协议需要西班利亚皇帝批准,其实就是不甘心,心存侥幸。 且不管他,朱常瀛决定把手中的五座城镇经营起来,有很多事需要去做。 袁可立已在澎湖望海楼小住七日了,房租很不便宜,这让管家常安心疼的直咧嘴,明明有引荐信,但老主人就是不用,真是令人头疼。 “常安,把引荐信找出来!” “好咧,大老爷!”常安老脸笑开了花。 其实也不用找,打开箱笼就是。 出望海楼,迎面便是一条繁忙主街,街道宽阔,可容两车并行,石板铺路,中间一线褐色石板将主街一分为二,有告示牌曰‘靠右通行’。 谁若反向,就会为人鄙夷。袁可立初来时便遭人白眼,还被迎面推车的渔夫好生教育了一顿。 出门要讲礼仪啊,你挡路了不知道么,信不信爷爷甩你一身鱼粪? 袁礼卿大半辈子也没被人这样折辱过,气得要死,常安更是要同鱼贩拼命。 但现在来看,极好! 路上的马车极多,两轮四轮都有,形色各异,虽然在北塘也见过四轮马车,但却没有这般普及。 尝试乘坐,极好! 十字街口,竖立三人高石碑一座,一如北塘那般做法,将各行各业四税刻印,供人观瞻。 何谓四税,经营、契税、清污、修缮。 袁可立将这份税碑抄录并仔细看过,契税、清污、修缮依建筑面积而定,经营则依行业而定,比如万春楼这样的风月场所,一杯酒有半杯要揣进王府的口袋,赌坊也是如此。 同样的碑刻,在码头有,在工坊区也有。 碑不换税不变,广而告之,极好! 内陆所来人等,都被移民司拉去瀛州几县分田开荒。 瀛州地多人少,极好! 临近王府别院,又见一楼,名曰‘瀛州银行’。 据袁可立所知,王府文武公职,商行职员凭票领俸禄,随取随用。 袁老初时以为这玩意是类似于大明宝钞这种垃圾,问过之后,解释曰‘此乃存折’。 王府之人调动频繁,家眷用钱不便,是以瀛王设立银行,有记录在案之公职,父母妻子皆可画押取银,仅限正常俸禄,其余收入则不可,一地一用,不可异地支取。 譬如人在琉球,其家眷亦可在澎湖支取俸禄度日。 百姓也可存取银两,存折工本费三钱,再无其他费用。 两月前,瀛州银行又发行圆形银币,有一两、五钱两种面额,与银等重,正面蟠龙戏云,背面日月瀛州旗,上书‘大明瀛州府通用’,下书‘万历三十七年’,形制统一,铸造精美。 凡王府职员俸禄皆调整为以银元制发放,百姓取用自便。 袁可立手中就有这种银币,红毛夷的银币也有,两相对比,银含量几乎相同,但瀛王府铸币更为精美。 支取交易十分便利,商贾百姓趋之若鹜,极好! ......种种极好,令袁可立心痒难耐,似乎于乌黑之中得见一缕荧光。 来到王府院前,拜帖奉上。 不一会儿,一对小夫妇从楼中走出,并肩而行,眉秀目炬,神采飞扬,一同前来迎接。 朱常瀛边走边心里暗笑,这老头,总算是考察完了。 第264章 开眼世界 ‘天下第一推官’的名头不是盖的。 而这推官,在朱常瀛看来可略等于后世法官检察官二为一体,执掌刑名讼狱,可以说是大明朝的专业法律人才。 此公初入官场,便以七品之职断四品大员之案,而这背后又涉及当朝首辅,后又接连处置几桩大案,所涉及皆为权贵。 后擢升山西道御史,寻城京师,抓了一个害民阉宦,谁说情也无用。 瀛爹下中旨,别杀! 袁可立不理,给我砍! 咔嚓一下老大一颗头颅落地,瀛爹虽气却不糊涂,这人可用,也没将他怎样。 自此,此公人望之盛无人能及,执法如山,刚毅持正,不畏权贵......我朝百姓想象中的‘青天’什么样,看他就对了。 不然朱常瀛为何这般看重袁老头呢?有人望! 小夫妻将袁可立迎入府中,以长者之礼相待。 奉茶之后,沈王妃告罪一声便亲自去下厨。 唬的袁可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一叠声的客气。 这媳妇,很可以,给自己长脸。 朱常瀛放下茶杯,笑着说道,“袁公大才,此来必有教我,小王恭听先生教诲。” “不敢!不敢!”袁可立连连摆手,“老夫一介白丁,见识粗陋,前来瀛州游山戏水,增长见闻罢了。” 朱常瀛面带可惜道,“若如此,就是小王德行浅薄,不足以聆听先生教诲了。” 袁可立洒然一笑,“殿下这般说,倒显得老夫矫情。不过老夫游澎湖,确实感慨良多,更有诸多不解,说来惭愧,老夫此来是向殿下求教的。” “袁公有话但请,小王知无不言。” “好,殿下快人快语,雷厉风行。老夫这里有一问,老夫见今早有大航出海,听坊间传言,是要去往西婆罗洲寻金,可是确有其事?” “确实如此。”朱常瀛认真说道,“不是寻金,而是那里本就有金矿,且矿脉极多。不过采矿事小,移民为真,借着金矿名头好招募移民罢了。” “如此说,殿下是要灭其国占其土?” 朱常瀛坦言,“袁公所言不错。” 袁可立愕然,“擅攻他国,枉害远人,殿下为何如此泰然?” 朱常瀛也不反驳,反而问道,“袁公可知我澎湖军击败吕宋红毛蕃,连夺五城之事?” 袁可立点点头,“自然知晓,此事坊间议论正浓,百姓皆称赞将士神勇。” “那为何先生不斥我枉害远人呢?” 袁可立面色肃然,“红毛夷本就窃他人之土,又曾屠戮我民,自然该杀!殿下此乃义举,老夫赞赏尚且不及,又何敢斥责?” 朱常瀛微微点头,“先生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起身,朱常瀛从书架上拿过几幅海图,铺展开其中一张。 “袁公可见过这份舆图?” 袁可立抬眼观看,点头道,“这份寰宇图,老夫在北塘见过,只是殿下这份似乎更为精准?” “正是!”朱常瀛感慨说道,“这是几年以来,我瀛州海船四处出海,渐次测量所得,许多人命换来的,价值无量!” 袁可立仔细看过,问道,“殿下也相信大地为圆球?” “毫无疑问,千真万确!” “那为何人茫然无觉,又不曾掉落球下?” “因为引力,我们脚下的大地就如磁石,无物不吸。又因太过广大,以至于视线分辨不出。蚂蚁啃大象,又怎能看清全貌呢?” 朱常瀛笑道,“看来常吉先生并未曾送先生有关地理之书。关于地之方圆证明并非难事,稍后赠送先生几册书籍,以先生之才,一看便知。” “如此甚好!”袁可立正色拜谢,“早听闻殿下才学广博,提倡实学,正要讨教。” 朱常瀛最擅长的,就是拿实例教学,空口来说难免不易理解。 像袁可立这样的确实是人才,只是某些方面太过欠缺,这自然也就不能从整个世界的层面来看问题。 这堂课,是一定要补齐的,否则便是神仙来了,朱常瀛也不能用。 拿手点指婆罗洲,朱常瀛说道。 “此岛有我三省大小,原是一片莽荒雨淋,只有少许人口尚在刀耕火种时代。 唐时,有天竺人东渡,占有其岛沿海部分地域,抓捕土着为奴,建佛国若干。 我朝开国初,西方有国称奥斯曼逐渐强盛,四处攻伐,有逃窜之大食人东渡,同诸佛国开战,有被灭国者,有臣服皈依者,如今整个南洋几乎为大食景教之天下。 渤泥就是臣服者之一,时强时弱,现在也只不过控制北部沿海一隅之地。 至于其他地域,袁公可能不相信,人口不足万便敢称国。 此处原也于我大明无害,但红毛蕃之来,改变了一切。就说马尼拉的红毛蕃,几乎窃取了整片群岛,尚且贪心不足,妄言几千人就攻灭我大明。 这新来的荷兰红毛蕃野心更大,妄图霸占整个南洋,并曾派兵扰我海疆。 本王之意,与其日日防着人来攻我,不如主动出击,先一步占有南洋!如此,我大明海疆自然不受其扰!” 世界,对于袁可立来说是一片新天地,老头俯首仔细看过,目不转睛。 “殿下之意,老夫略略明了。”袁可立有些生硬的说道,“也就是说,与其任旁人去抢,不如我大明先下手为强。” “呃,正是如此。” 朱常瀛观袁可立神情,应是第一次观看寰宇全图,索性将舆图铺展在地,任由老头去看。 这老头极是个爱学的,将大洲大洋问个遍,接着又问各国国情,尤其以南洋、倭寇、辽东以北为重。 只把朱常瀛说的口干舌燥,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间一个半时辰便倏忽间过去。 好在媳妇来救场,饭菜已备好,派人来催。 朱常瀛才将老倌从地上扶起来,前去用饭。 而这时,李卓吾、毕懋康、周总管几人也刚好应邀前来,都是老家伙,又是一番热闹。 席间,袁可立又有诸多问题,没有谈诗论画,句句都是国事政事。譬如瀛州人口几何,辟地多少,种植何物,管理选拔考核等等,无事不问。 这是个做实事的,不是那种只知道诗文书画,文政不分的蠢货。 不知不觉天近摸黑,这顿饭真的有够长,直接变为晚宴。 当晚,朱常瀛把老几位都留在府中住下,又叫家丁搬来许多书籍。 李卓吾年岁太大,不久便入睡。周总管勉强陪了会儿也禁不住打哈欠回房安睡。毕懋康却是不到四十年纪,正值盛年,两人惺惺相惜,聊个没完。 从其言语中,朱常瀛能深刻感受到老倌对国情外敌之忧虑,且有求变之意。而且心胸坦荡,对外来学问也并无诋毁,且有意探求。 这就足够了,刚刚见面便能有如此深谈已是殊为不易。 朱常瀛也不伺候了,慢慢来,媳妇已经洗白白,再陪两个老家伙不像话。 洗漱之后,挤进被窝。 朱常瀛抱住媳妇脸蛋狠狠嘬了一口,“小娘子莫非钻进了官人我心眼里?今日真是帮了为夫大忙。” 沈沛姝嗔怪道,“郎君可真是说笑了,妾身哪懂殿下啊,殿下的心肝怕是早被那对姐妹花给吃了!” “......?”朱常瀛就尴尬的笑,“我那是工作,工作懂么?” “那我呢?” “你么.....来,让大官人好生研究一下心肝肉。” 第265章 异常顺利的谈判 五月中某一日,澎湖来了一队使团,代表德川幕府。 使者就在馆驿候着呢,等待接见。 朱常瀛将这段时日从琉球以及海商手中搜集到的日本情报拿出来,又推敲了一番。 有关岛津家动向。 岛津氏琉球战败之后,家督岛津家久亲率几位家老入江户请罪,德川秀忠大怒,削掉岛津家2万石俸禄,并令岛津家久居江户两年,辅政国事,两年之后才能返回藩地摄政。 倭国国内称此制度为‘餐勤交代’,古以有之,就是把各地大名轮流软禁在幕府眼皮底下,防止地方做大。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岛津家算是被朱常瀛害惨了。 可也说不准,据孙元化得来的情报,或许岛津家久还会因祸得福,表面隐退的德川家康亲自召见这厮,赐名岛津忠恒,而后又委派他去负责疏通江户城附近一条重要河道。 至于萨摩蕃,则日子不是很好过,非但没有因战败而团结一致,反而产生了内讧。 岛津忠恒的伯父岛津义久质疑义弘、忠恒父子的领导权,上书幕府要求这对父子承担战败之责任。 大概的意思就是他们不配,换我来。 但狡猾的德川家康怎么会放过这等机会,非但没有剥夺岛津家久的位置,反而为其赐名,把老鬼岛津义久吓了一跳,又急忙派人入江户请罪。 具体内幕不得而知,但岛津家事实上已经分裂了。 从海商中得到的非官方消息,岛津义久为了夺权贿赂江户,欠下了近20万两债务,结果啥也没办成。 朱常瀛也没有想到,琉球一战胜利的并非只有自己,也包括江户! 老德川玩的一手好平衡,估计把岛津家半个屁股上的肉都砍光了。 有关日本内政,德川家目前的国策为‘天下普请’。 江户原本是个渔村,这是丰臣秀吉对德川家康的有意羞辱。但江山轮流坐,如今全日本老德川当家。为了充实领地以及削弱大名实力,早在数年前,幕府就制定了一个庞大的基础建设计划,是为‘天下普请’。 第一,扩建江户城,据传德川的野心是对接大明南京城。 第二,在江户城周边兴建数座城池,用于拱卫幕府安全。 第三,征调全日本豪商同工匠前往江户城定居。 第四,各大名以领地俸禄为准,出人出物资。 第五,颁发‘朱印船’制度,严厉打击各大名参与海外贸易,走私牟利。 这个味道很熟悉,汉武帝就这么干过。 朱常瀛知道,老德川这一揽子计划最后成功了,因为江户就是日后的东京。 有关日本局势。 丰臣家虽衰败,但势力仍旧不可小觑。秀吉之子丰臣秀赖从未承认德州家幕府地位,也从未去参见过。 三年前,丰臣家开始增扩大阪城,并收拢那些因战败而失去领地或俸禄的武士浪人,大阪守卫力量极速扩张。 据推测,丰臣家可以集结五万以上之兵力,同时,那些仍旧心向丰臣家的大名也不在少数,加在一起也能凑出一支几万人的军队。 据海商非官方消息,老德川曾给丰臣秀赖下过一道命令,令丰臣家出资营建三座大型寺院,但被丰臣家给无视了,这令德川极为愤怒。 还有一个消息令朱常瀛颇为意外,丰臣派系内主张对德川强硬的并不是那个乳臭未干的丰臣秀赖,而是他的母亲淀殿,名浅井茶茶。 朱常瀛只能感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丰臣秀吉这个老货将全日本以及劫掠朝鲜所得都堆在了大阪城,这或许就是这女人敢于对抗德川的资本。 什么时候开打呢?朱常瀛觉着可以尝试同丰臣家暗中交流一下,问一问他们需不需要外援? 有关日本外交。 欧罗巴西方传教士将日本上下忽悠的相当可以,在相当一部分日本人想象中,欧罗巴已是人人富足,夜不闭户的盛世天堂,因此信奉者日多。 不可避免的,日本本土神道教对西方教展开围堵。 月余前,长崎一旗本家族家主去世,在传教士主持下以西方教礼仪下葬,此举激起僧人愤怒,直接演变为械斗,传教士被砍死,两教教众死了十几口子,一个倒霉的大明商人因挂着西方教教徒的名头,也成为这场械斗的刀下鬼。 据海商非官方消息,江户幕府已经准备禁教了。 这是必然的,一神教的传播方式以及传播速度必然会危及强权政治,信了这玩意,就会有教无国,等着被人殖民吧。 也就这些了,明日两国之间没有官方渠道接触,能得到这些情报已是不易。 当日下午,朱常瀛正式接见日本来使。 正使,信胜子信、汉名林罗山,德川近臣。 副使,角仓了以,貌似是名商人。 一同前来的,还有外交掮客,欧华宇。 林罗山这个人很可以,一身儒生打扮,俨然一大明士子,更加令朱常瀛惊讶的,这位林罗山的官话很流利。 见礼过后,林罗山便奉上一封国书,《遣大明瀛王书》。 朱常瀛打开看过,大意有四。 第一,对明军入侵萨摩领加以谴责,要求停止挑衅行为,并归还掳掠之日本人口。 第二,对明军同萨摩在琉球的冲突表示难以置信,言说这是萨摩擅自行动,并没有获得幕府之授权,但申明琉球为日本属国,要求明军撤出琉球。 第三,对瀛王准许重开明日贸易表示致谢,提议以长崎为贸易港,对明商开放并颁发朱印状。 第四,重申大明沿海倭寇并非出自日本国内,大明国有权剿灭,日本不会干涉。 第五,明军无权打击日本南蛮贸易之朱印船。 落款:日本国主 德川家康。 日本所谓的南蛮贸易,专指对南洋贸易,也是个自以为世界中心的样子,很臭屁。 朱常瀛放下书信,看向林罗山。 “贵国国主之意,孤已经知晓,但措辞不妥,譬如‘朝鲜入贡, 琉球称臣, 安南、交趾、占城、暹罗、吕宋、西洋、柬埔寨等蛮夷之君长酋帅, 各无不上书输宝。’这一句。 贵国国主俨然以日本为上国自居,然而其所列国家大多为我大明国附庸,而朝鲜、琉球更为我大明臣属,此言无理,予以驳斥。 又有这一句‘若余船之无我印书而到者, 非我所遣也。乃是寇贼奸宄伏鼠岛屿而猾中华之地境之类, 必须有刑法。’ 虽如此,但须知我大明沿海倭寇多有藏匿在贵国国内,尤其以平户同长崎最多。若贵国国主诚意通商,当驱逐无孤王颁发之《贸易许可证》人等。” 林罗山微微一笑,“上国何必动怒,两国间文书不过是刀笔游戏尔,各说各的,我国国主诚意同明国通商,这一态度从执掌幕府以来从未变过,有《遣大明国》《遣福建道陈子贞》等书为证。” “通商没有问题,但琉球为我臣属,这一点请贵国国主必须予以承认。” “不可,此举有损我国国主威严,但我国国主不欲大兴兵革,同意在奄美展开贸易。” “也可!”朱常瀛微微一笑,“只要两国和平,此也不是大事。” “我国国主还希望殿下能够认可我国颁发之朱印状,对无朱印状之我国海船,禁止其在明国领地交易,并尽最大之可能将其绳之于法。” “可以,但我国在尔国之不法商人呢?” 林罗山微微颔首,“亦同此做法!” 朱常瀛暗暗感叹,这个谈判不要太过容易,也是,小日子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今日得手,怎的不痛快答应呢。 想要同大明通商的念头,小日子更加急切。 德川要面子,朱常瀛可以给,但实际的好处却不能让。 提笔,刷刷点点,很快写就一封书信,大意有四。 第一,奄美城为我大明对日贸易唯一地点,准朱印船前往贸易,瀛州必尽全力满足幕府所需。但大明海以及奄美岛以南海域禁止朱印船通行。 同时,我国认可长崎为日本之唯一贸易港,颁发《贸易许可证》前往贸易,并约束明船去往日本其他海域。 第二,贵国颁发我明人之朱印状需获我国许可,我国颁发之《贸易许可证》亦然。否则即为非法。 第三,基于以上两点,无证过境即为非法,双方严厉打击走私并不承担任何后果。 第四,若以上条件达成,我方将归还人口于尔国,两方罢兵,互为友邦。 第266章 海商的三刀两面 倭使还没有离开,便云聚东南,一场豪雨笼罩大地,雨水成线,道路似河流。 暴雨时强时弱,足足下了两日! 毕懋康忧虑无比,天色刚刚放晴,便乘船赶赴瀛州。 瀛州村寨虽说都择高地而建,但稻田不能啊,都是临近河流水源。临近六月,正是水稻抽穗之时,这一场豪雨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朱常瀛也没办法,要治理河流可不是短时间之事,瀛州草创才多久,就根本顾及不到,也只能准备物资......赈灾。 大雨间,同倭国贸易细节已经谈的七七八八。 对付日本使者并不难,因为他们的要求正是朱常瀛所期盼的。 日本贸易不是为了强国,而是为了满足贵族所需,本质上同大明的朝贡贸易没有区别。满足幕府的要求就是了,只要不是要天上的星星,都可以给。 那个名字怪怪的‘角仓了以’,名下有两艘朱印船,就是专业为贵族老爷搜罗宝贝的御用商人,趁着这段时间在澎湖大采买,真个是把两艘船装的满满。其他不说,只各类书籍,就买了两千余册,《三国演义》《西游记》《金瓶梅》......图文并茂的那种,简直不要太畅销。 而那位正使林罗山则对程朱理学尤为推崇,朱常瀛很大方的送了他一堆,希望他能在理学上有所建树,更上一层楼。 倭使告辞,欧华宇却没有走,那边使船刚刚离开,这厮便急火火的求见。 “殿下,还有一事,此二人在时,小人不便说。” 朱常瀛笑眯眯的看他,“那现在可以说了?” “是!”欧华宇看看左右无人,谨慎的说道,“小人......小人想问一问殿下,这火药能否贩卖?” 朱常瀛眼神微微眯起,问道,“卖给谁?” “卖给......卖给丰臣家!” “那这火药是尔等自制还是从别处购买?” “往常从葡人手中购买,但若可能,小人想从澎湖购买。” 朱常瀛来了兴趣,问道,“据我所知,大阪城位置在日本本岛同四国岛海峡内侧,其领地尽皆被德川亲信包围,尔等如何交易?” 欧华宇回道,“走私!四国岛土佐国原藩主长宗我部虽被剥夺藩地,但其部众犹在,往常劫掠琉球之海盗有很多都是他们的人,我等在外海将货物交割,并不进入日本内海。” 真是狼崽子啊,一边吃着江户的好处,一边却在帮助江户的敌人。 “据孤王所知,丰臣氏现在只领60万石俸禄,同尔等交易应是用老猴子所积累的财富,所赚不菲吧?” 欧华宇心中叫苦,自从澎湖设关以来,同香山澳的生意基本断绝,自己不是不能做火药,但放个炮仗还可,放枪就难,自家用度现在都在澎湖购买,但那点数量是无论如何也供应不了丰臣氏的庞大需求的,这才不得已求到这位头上,此番怕又要被扒一层皮来。 “确实获利颇重,如今丰臣氏只领60万石俸禄,领地狭小,不产硫磺,是以只能通过走私途径获取,还有生铁、布料、稻米等等,均能获取高价。 小人愿正常纳税之外再拿三成份子出来,为瀛州大业尽一份心力。” 朱常瀛笑了笑。 “孤王也不要你那点孝敬,但你有没有想过,丰臣氏垂死挣扎,将来必败无疑。万一尔等走私的消息传去江户,尔等还如何经营生意?” 欧华宇回道,“殿下所言极是,往常都是葡人供货,木箱药桶都打着葡人标签,小人等想着便是被人发现,那也是葡人的事,同我等无关。 至于现在么,也可偷梁换柱,总不至使人怀疑到瀛州头上,还请殿下成全。” 朱常瀛眉毛挑了挑,问道,“孤可以信赖你么?” 欧华宇神情一顿,旋即跪地,貌似慷慨道,“小人忠于大明,忠于殿下。” 这个忠心太不值钱了。 朱常瀛沉声道,“火药不是问题,孤甚至还可以供应丰臣氏葡人造火炮18门,但这门生意就不是你能做的了,帮孤带个话过去,派个重臣来找我谈。此事若成,自有你的好处。” 欧华宇神情一振,“请问殿下,这火炮的口径?” “12磅前装炮,不是弗朗机那种垃圾玩意。” 欧华宇瞬间郁闷,弗朗基已经很可以了,他的船队也没有几门,而日本所谓的‘国崩’也不过是弗朗机,射程二三里样子。所以这12磅火炮,对丰臣家将是极大的诱惑。 “小人多谢殿下成全,一定会尽全力促成此事!” 欧华宇走后,朱常瀛心底默默回顾了一下。 德川手中实际上是有十几门12磅前装舰炮的,就是数年前威廉在日本被洗劫的那一批,老德川一定如宝贝一般的保存着。 而日本自己仿制的都是后膛填装弗朗机,气密性不佳,射程短威力小。 至于日本为什么不仿制舰炮,这是技术垄断问题,传教可以,但红毛夷可不会把看家本事无脑透露出去;再有就是地形问题,日本山地众多道路崎岖,这种中型火炮无法在机动战中使用;而最重要的一点莫过于陈腐固执的观念,意识不到它的重要性,没有搞技术开发的动力。 就如我大明,香山澳就在那呢,葡人船只寻常见,朱常瀛都包打南洋了,也没见朝中大员来问一问,这炮你是怎么造出来的?这船朝廷能不能也造几艘? 几门炮虽然什么也改变不了,但却能赚钱。 再者说,同老德川还没有签订任何协议呢,在这之前便公开的卖又能怎的? 这之后的几日,朱常瀛就如陀螺一样旋转,忙于落实北吕宋五座城镇各类事宜,官职、布防、城镇建设、税收策略、明夷关系等等,在正式结束军管之前,这些都是他要干的事。 不几日,毕懋康从瀛州赶回,脸色难看,他在嘉义县走访一圈,后又坐镇嘉义县听取各县灾情汇报。 一场暴雨,瀛州损失惨重。 渔船失踪7艘,损毁房屋52间,农田漫灌1500余亩,27人死亡,30几人失踪。 这个损失,对于有着几近十万人口的地域来说,真的不算大事,只是落在受灾人口身上,无疑是一座大山。 汇报之后,毕懋康便返回长史府研究如何赈灾去了,但官府不是善堂,死了的人就死了,受灾的人户最多也就延期一年收税,赠送一些粮种。 毕竟,整个瀛州还没开始收农税呢,自明年起,老五县才会陆续有农业收入。 毕懋康为什么没有伸手要钱呢?就是不好意思。 老五县中很有一部分人家过的很可以,户均50亩以上田地,半数种稻半数自由经营,有那脑子灵光的或者有背景的,甚至开始从南洋买人为奴仆经营田地,过上了地主老爷的小日子。 很多事,其实是不用官府去管的,人要富贵,他自己就会想尽各种办法。 瀛州没有户籍身份限制,经商务农做工打猎参军......做什么都可以,一两年之后若日子还是过的苦巴巴可怜兮兮的,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无可救药的货。 虽然这样说,朱常瀛回到家里,还是将两个婆娘叫在一起。 小卓抱着娃儿,团姐儿白白嫩嫩,见到朱常瀛就咯咯笑,嘴里吐泡泡。沈沛姝坐在一旁看着羡慕。 朱常瀛抱着团姐逗乐,转头问两个婆娘,“瀛州灾情你们听说了吧?” 沈沛姝点点头,惋惜道,“听人说了,也不知失踪的船同人能不能找回来。” 小卓也叹了口气,“瀛州什么都好,就是雨水太多,现在人口少灾情不显,日后人口多了更加麻烦。” 朱常瀛点点头,“是啊,天灾人祸总是难以避免,但受灾的人咱不能不管,我方才琢磨一个事,你们看成与不成。” 两个女人同时看过来。 朱常瀛把团姐儿交给奶母,很认真的对她们说道。 “我想你们牵头,成立一个慈善救济会,救助一些实在撑不过去的人家,你们觉着怎样?” 第267章 天灾人祸 沈沛姝眼神一亮。 “殿下,可是要捐银子开粥棚?” “不是!”朱常瀛笑道,“开粥棚太低级,那都是豪强大户拉拢人心的小把戏,救不到几个人。” 男人这样说,沈沛姝闹了一个大红脸,因为他家就经常开粥棚。 “我说的救济会,大体是这样的。比如说你们两个各出500两银子,然后拿着这些钱入股一些买卖,用赚来的钱去做善事。 做的生意越大,赚钱越多,这善款自然也就越发的庞大,你们觉着怎么样?”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就觉自家男人的脑回路是真的无可救药,这种缺德主意都能想到。 小卓笑眯眯的说,“殿下的算盘真是好,您还不如直接去问商贾要银子,量他们也不敢不舍出一些。赚钱的买卖,谁愿意一群女人入股掺合啊。” “谁让你们掺和了啊,只入股不管事。” 朱常瀛解释道,“就比如说正在筹备的东洋商行,你们以慈善救济会的名义投些银子,怎么经营是东洋商行的事,你们只管年底结算时拿分红。” “呵呵......”两个女人同时冷笑。 这什么态度? 朱常瀛一阵尴尬,这是形成统一阵线,一致对外了? “好吧,咱不说东洋商行,其他三家总可以吧,还有咱家入股的一些产业,比如这个黄金矿业公司。 我决定了,从各个商行拿出0.5%的份子来作为慈善救济会的第一笔投资,有你们来管理,本金不动,赚来的钱用来做善事。” 沈沛姝嘴角微微翘起。 “殿下,这不还是咱家的银子,妾身听着同王府划拨银子给有司赈灾也没什么区别啊。” “不行,官府做不好这个事,钱财过手太多,只能助长贪腐。” 小卓转了转眼珠,说道,“殿下的意思是由我们来募集人手,勘查灾情,决定钱财去向?” “就是这样,但这个事不能只有我们来做,要发动官员豪门家眷也参与进来。算了,这章程我来写,晚上被窝里再同你们仔细解释。” 说着,朱常瀛当真坐在书案上提笔来写。 两个女人还意识不到,自家男人是真个拿此事当正经事来办的,一来可以真正帮到人,二来可以赚取名声,三来还可以给两个女人找点事情做。就不能让她们闷在家里,不然一准儿家宅不宁。 两个女人好奇起来,也凑过来看。 正写着,门房来报,漳州府知府闵梦得求见! “哎,麻烦事来了!”朱常瀛放下笔,对门房说道,“请他在会客厅候着,孤这就过去。” 小卓惊疑道,“难道福建也有水灾?” “这是必然的,瀛州人口稀少都有这么多损失,福建只会更加严重。” 朱常瀛起身,三步两步来到会客厅。 厅中端坐两人,一人为毕懋康,一人素未谋面,年约四旬,身材中等,一脸富态状,想必就是漳州府知府闵梦得。 见过礼,朱常瀛问道,“闵知府所为何来?不妨直说。” 闵梦得一脸为难,说道,“请殿下看在圣上的情面,救八闽百姓一救!” “说吧,怎么回事?” “漳泉延三府,接连五日豪雨,山体塌方,洪水泛滥,死伤过千人,十数万人无以为家,还请殿下伸出援手,解民倒悬。” 朱常瀛看这厮一副声泪俱下的样子,很是不耐,“三府受灾,闵知府应当速速上奏朝廷,安排赈灾之事,为何来孤这里?” “下官已上报巡抚衙门,正在筹粮赈灾。” 闵梦得抬眼看向朱常瀛,艰难的说道,“只是受灾百姓众多,库中存粮不足,是以下官斗胆向瀛王借粮。” 朱常瀛沉声问道,“这个不足,是不足多少?” “呃,我漳州府有灾民近6万,下官......下官打算借粮3万石,殿下请放心,夏收时节,借粮一定按时归还。” “3万粮食6万灾民,最多也就一个月的供应,那月余之后呢?” “月余之后可以拆借一部分漕粮,帮助百姓度过难关。” “如今漳州府的米价是多少?” “呃,9钱每石。” “灾前呢?” “......6钱每石。” 朱常瀛微微冷笑,“短短几日,就涨了这般多,孤来问你,借了我的粮,你是以9钱贷给灾民,还是6钱贷给灾民呢?” “借的是粮,还的自然也是粮。”闵梦得起身拱手,肃然道,“下官为任一方,断不会做那高卖低买的害民勾当。” 朱常瀛面色一哂,“如此说,孤岂不是亏了9000两银子?” 闵梦得告饶道,“正是因为米价日贵,下官才求到殿下这里。殿下啊,几万灾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稍有不慎便会激起民变。下官实在是无计可施,还请帮忙则个。” 朱常瀛疑惑道,“你身为漳州知府,难道不知我瀛州一直在招募移民么?与其借粮,为何不组织移民瀛州?” “这个......百姓故土难离,下官也无法啊。” 朱常瀛拿眼斜睨这厮,什特酿故土难离,也就是运力有限,不然朱常瀛能让福建大户们没有佃户可用。这福建的穷苦百姓,就没有不愿意出海的! “你若这般说,那就请回吧,孤便是有粮也不借!” 朱常瀛冷声说道。 “孤本不想把话说的太过明了,但有些话不得不说。这粮食无论本王借与不借,大多受灾百姓的田地都是保不住的,最后还是要贱卖到那些大户手里。 百姓现在来瀛州,他们手里的地就不会急于出手,但若拿点粮食吊着他们,不死不活的,这地慢慢也就贱卖了。孤说的没错吧?” “下官绝无此意!”闵梦得愤然起身,“殿下不借粮也就罢了,为何要污下官的清白?下官一心为民,天日可见!下官之所以费尽心机筹粮,就是不希望百姓放弃土地,任由豪强兼并!” “有用么?” 朱常瀛起身,背着手在厅中走了几圈,说道,“你若真在意百姓死活,就把受灾百姓安置到中左所来,愿意来我瀛州的,当场交割册籍,不愿来的,孤借粮与他便是。” “那那......那百姓灾后不还粮怎的办?” “孤认了!” 闵梦得无话可说,愣了好一会方才悻悻然问道,“殿下之所以不借粮,是信不过下官么?” “你不愿百姓走,无非是担心丁口大减影响税收徭役,但你拦不住。孤借粮给你的唯一结果,就是令一批人苟延残喘的活着,卖儿卖女,卖房卖地,最后把自己也卖给大户。不愿屈居人下的,便打包走人做流民,甚至提刀子造反。 朝廷救灾,搞来搞去都是这个结果,百姓没捞到好,办事官员惹一身骚,便宜了谁?你知,孤也知。 就这样吧,你若同意,孤派人派船暂住中左所,并派人深入州府招揽,你的人维持秩序,莫要让歹人借机生乱就可。” 闵梦得无可奈何,“如此,便按殿下说的办,下官这就返回府城,告退!” 毕懋康送了一段路返回,面色为难。 “殿下这又何必,漳州府近在眼前,臣等少不了同他们打交道。殿下这样落他的脸,日后闵知府见到我等怕是要躲着走了。” 朱常瀛面色一哂。 “孤凭什么拿粮食成全他的名声?本就有更好的路他不走,非要强行而为,这种人非蠢即坏。今日给他脸,明日泉州知府又来呢,都来借,瀛州的日子过不过了?” 第268章 澎湖一日 礼乐崩坏,人心不古,刁蛮不法,百姓争相泅渡海外,皆以操持贱业为荣,这就是新任漳州知府闵梦得对漳州民风之评价。 刚刚就任不几日,就遇到了暴民围攻月港市舶事件。 闵梦得懵了,一方为矿监高寀,一方为瀛王,两个人,谁都惹不起。 高寀自不必说,奉旨督税,恶名昭着,而瀛王,闵梦得更加如雷贯耳。 外放之前,闵梦得任工部主事,亲耳听闻亲眼所见这位瀛王在京所作所为,查陈奉、斗郑家、搞新学、推粮种...... 这位小王爷人虽离京,但传奇犹在,有人说他离经叛道,有人说他普世救民,有人说他侠肝义胆......有关他的话本唱词风靡京畿。 尤其风月楼棒打小国舅那一段最为人津津乐道,纨绔、美人、权贵所有关键词结合在一起,假托北宋东京城,外人看个热闹,但老北京都知唱的是谁。 万万没想到啊,这位小王爷就藩海外之后跳的更欢快了,几年就将海上的刁民顽寇收拾的服帖,便红毛夷、倭寇听他之名都脑瓜子疼。 返回头,这又同高寀斗了起来,闵梦得暗暗为高寀默哀。 而这一次,闵梦得见识到了瀛王的另一面,可怕! 表面看来,瀛王府只来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监,但接下来发生的惊天大案却令闵梦得目不暇接,双股战战。 老百姓不明就里,但接触此案的官员心如明镜,就特酿是这位祖宗干的,别人没这个胆子! 然而诡异的,福建官民百姓就如喝了迷魂汤,集体陷入癫狂,高寀被巡抚衙门以养病为由软禁,福州推官周顺昌一时风光无限,查抄矿税爪牙,封存高寀府邸,百姓呼之为‘周青天’,俨然海瑞第二。 紧接着巡抚陈子贞牵头,福建官员联名上疏弹劾高寀。 查有高寀名下财帛定产合计价值白银130万两,其爪牙又有近20万两。 高寀完蛋了,怎么也告不倒的陈奉就是这么毁在瀛王手里的。 十年矿监,送入内帑竟然抵不过高寀爪牙所得,可以想象皇帝看到奏本之后的表情,以及接下来高寀的命运。 一招毙命,绝无翻身可能。 闵梦得新任知府,任事也没干却坐上了斗倒高寀的顺风车,官民士绅弹冠相庆,皆以为太平日子近在眼前。 不想人祸方歇,天灾又至。 福建多山,乡民辟山植桑种茶,而水田也多在山坳之间,一场五日豪雨,九龙江泛滥,受灾之广数十年罕见。 闵梦得打开常平仓,空的! 打开义仓,同样空空荡荡! 官府无米赈灾,米价一日三变。 求告巡抚衙门,回复福建诸府无一处不受灾,自救吧,谁也别指望谁。 九龙江上,腐尸飘荡,府城街巷,尽是无家可归。 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塌了多少房?无从查起! 闵梦得无有他法,只能召集士绅募捐。 原说,漳州士绅商贾还是给力的,只府城周边便募集米粮过万石,四城门各设粥棚,接济灾民度日。但即便如此,也是杯水车薪,旱灾起码还能给百姓留点家产,但洪灾过境,寸瓦不留,百姓身上便支帐篷的布片也没有。 闵梦得召集大小官员一阵合计。 漳州府东有澎湖,不如去求吧,那位爷,有钱! 如是,闵知府方才登上水师战船,求见瀛王,不曾想却挨了一顿数落。话中之意尽是不信任,仿佛漳州府上下官员都是酒囊饭袋,便给你粮也救不得人。 闵梦得暗自羞恼,他可以对着祖宗牌位发誓,绝不会拿赈灾粮一粒,但他也知道,这般的大灾,底下人必然会上下其手,借机敛财,即便讲良心的,也会先搬几袋去自己家里,有免费的为何要花钱去买? 人性本私,大抵如此。 话说,这样的人性论还是从瀛王口中传出的,既然如此,瀛王又能有何办法呢? 闵梦得住在澎湖馆驿,辗转反侧,心似油烹。 天色微明,闵知府已然梳洗停当,准备再赴王府,催促瀛王尽快将诸事安排下去。 推窗望海,闵梦得不由愣住。 码头上泊着7艘600料大福,一种形如箭楼的怪异器械正在向船中吊装物资。 闵梦得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船员搬运中,若隐若现一个个斗大的‘米’字! 这便不顾一切了,闵梦得一路气喘跑出馆驿,衙役开道,挤进码头。 确认是粮食,码头上物资堆积如山,分米、土豆、番薯、玉米、鱼干,汤药几类。搬运、吊装、记录、装船一气呵成。 闵梦得抓住一执勤士兵手臂,急切问道,“这运粮船可是去往漳州府的?” 那士兵眼见闵梦得红袍冠带,遂行军礼,而后指向一青袍人。 “某只负责执勤,有事请问曹执事。” 闵梦得急忙找过去,微微拱手,问道,“曹执事,本官漳州府知府,敢问这船可是去往漳州府的?” 曹执事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却颇为干练,对闵梦得拱手施礼。 “正是去往漳州府的,我家殿下昨夜传令,调常平仓存粮两万五千石,务必于今日巳时启程,赶赴漳州外海中左所。” “好好!”闵梦得一时间激动的不明所以,“本官这就去拜见瀛王殿下,代漳州百姓感谢殿下之大恩大德。” “闵知府,我家殿下正在召开殿前会议,此时怕是不便见客的。” 曹执事顿了顿,说道,“我劝闵知府早一步赶回漳州才是,中左所要腾出地方来,还要组织船只运载灾民,若瀛州舰队到了中左所,却不见人来,我家殿下可是要怪罪的。” “殿前会议,可是商讨赈灾移民之事?” “这个.....曹某就不得而知了。” 闵梦得谢过,围着如山物资转了一圈,见其包装上都印有种类数量产地日期,甚至有谁来经手,不禁心旌摇曳,惭愧的直摇头。 看产地,白米自占城来,其他物资竟都是瀛州自产,以番薯为最多,竟超过万石。 事有紧急,闵梦得心中大定,更加不敢耽搁,登上船只极速赶回漳州府。 闵梦得睡不好,朱常瀛也没好到哪里去。 身在其位,怎忍心看着十数万人垂死挣扎而不顾呢。 昨日夜,朱常瀛便传令开仓调粮。 澎湖有粮仓三座,一座为商贾囤积所在,主为民用;一座为军粮储备,供应澎湖驻军;一座为常平仓,储备澎湖两月之需。 一夜间,便将常平仓半数存粮搬走。 但这还远远不够,除漳州之外,其他几府同样遭灾,以各地官府拮据的财政基本上是什么也做不了的,只能磨磨唧唧的搞粥棚那一套,能有什么用,让人半死不活的熬着,慢慢的去死。 这就是士绅老爷的恶毒之处,粮价往死里涨,拿出点糙米来赚名声。 满街都是饿死骨,朱门尽是大善人。 天还没亮,朱常瀛就把两家商行在澎湖负责人都叫了来,调粮! 北洋商行负责采购2万石,限期两月。 南洋商行最低供应5万石,限期两月。 北塘,遍植玉米、番薯、土豆,临近州县种植的也有不少,2万石应该不成问题。 南洋,安南、占城、真腊三国米价不超过4钱每石,大船运输至国内有利可图,就不要说这种灾年。 朱常瀛准备同漳泉两府的粮商对线一下,看看能否把米价打压下去。 至于浙江、南直隶、山东等地,朱常瀛压根就没想过从这些地方购粮,人口稠密,米价本就高过福建,如今福建又闹灾,都不用朱常瀛下手,国内那些粮商都是串联成线的,米价也会应声而起。 大明的米价就像波浪线一样,征税的时候低,平时就高。 百姓卖粮时4钱每石,等过了税收季,米价很快又高到6、7钱。小农自然是亏的,没有多余的银两赋税,只能硬着头皮低价卖粮,官府也没占到便宜,收来的银子还是正常花销。 唯有粮商以及大户,越吃越肥。 商定购粮事宜之后,朱常瀛又同长史府碰头,安排诸事,不知不觉已是临近船队出发。 朱常瀛领着小媳妇走出王府别院。 院前,几队人正在等候。 医疗队,30名郎中,20名女医,没有多高明的医术,批量培养出来的那种,有三名大医带队。移民司,30人。军部抽调伙夫,30人。王府卫队,90人。 走到队伍前,朱常瀛挥了挥手,大队开拔。 此行任务,抢人! 第269章 初登厦门 沈王妃身穿布衣,头裹红巾,浑身上下一点配饰也无,好似街头卖豆花的寻常妇人。 然而就是这样,跟着男人走着走着竟然生出一股君临天下般的气势。 澎湖有三分之一人口来自八闽,许多人的老家都遭了灾,心中煎熬。即便不是来自八闽,面对灾害也一样感同身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感叹世事无常,人如草芥。 瀛王出府。 笔直宽阔的街道,澎湖百姓心有灵犀般让开,站在街边目送。码头从夜半折腾至现在,人喊马嘶的,人们都知道,王府又要去拉人头了,而这一次,竟然是瀛王亲自前往。 走着走着,有老汉颤颤巍巍的跪了,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一声声‘瀛王’叫着,由散乱而整齐。 朱常瀛无言以对,只能目不斜视,他怕一偏头眼泪就不值钱。 操蛋的时代,不要动不动就跪啊,小爷受不了这个。 登船,钟鸣,旗帜摇曳,由十二艘大福组成的舰队渐序离港。 沈王妃紧张的小心脏要跳出来,极力的克制着。男人挥手,她也跟着挥手,男人转身,她也跟着转身,这是她活了17年从没有过的感受,整个人就像被架在云雾中。 这就是权力么?好像不是。 女人还在发呆,男人没办法,直接拉着她小手钻进指挥室。 沈王妃冷静了一会儿,拿帕子擦了擦额头香汗,便不愿在房里待了,转身就要开门。 “你出去作甚?” “啊,殿下,妾身去同吕医师学包扎,你不是让我带队女医么,但妾身还什么都不会呢。” 朱常瀛有气无力道,“咱不出去害人行么。” 沈王妃小嘴撅起,“那你又便要带我来。” “......你站在那里负责端庄贤淑就可以了。” “我不!” “好,那你干什么都行,只是别给人治病。” 沈王妃还真听进去了,坐在床头发呆,琢磨着下船之后应该干点什么。再回头时,自家男人竟然斜躺在床上睡着了。 看着男人的刚毅面庞,沈王妃莫名心疼。 船行一日夜,金门岛遥遥在望,岛之西南半山腰一座关城,名金门守御千户所城,居高临下,遥望大海,环岛又有三座巡检司衙门拱卫。 十二艘大福迤逦通过料罗湾,同金门岛交错而过。 朱常瀛极目远眺,城头依稀有军将身影,岸边多盐田,人影憧憧。 向前望,即是此行目的地,中左守御千户所驻地,岛之西南有城,名‘厦门城’ 碧海中,时不时可见大航经过,渔船更多,往来穿梭的小型货船最为亮眼,米面柴油,瓜果蔬菜无物不运。 几声钟鸣,旗帜晃动,舰队驶入鼓浪屿同厦门岛之间狭长水道,靠岸泊船。 这还是朱常瀛自就藩之后第一次登陆内陆陆地,严格来说这是犯忌讳的,祖制藩王无令不得出领地,有严管的时候,甚至城都不能出。 但有漳州知府背书,又有大灾,而且只登岛不登陆,朱常瀛这才决定冒险一行。实在是此行太过非同寻常。 小夫妻下船,前来迎接的漳州府官员微微愣神,一对璧人贵气逼人却身穿布衣,但旗帜做不得假,侍从如众星捧月也做不得假。 十几名文官武将一起参拜。 “参见瀛王殿下,王妃娘娘。” 朱常瀛示意众人起身,问当头蓝袍官员,“闵知府何在?” “下官漳州府同知董玄回禀殿下,闵府台正在府城中筹措船只,安排转运灾民等事。还请殿下同王妃入所城稍歇。” “不必了!”朱常瀛微微皱眉,问道,“也就是说灾民尚未运抵?” “呃,已有120几户灾民在所城安顿,据下官所知,今日还会有500余户陆续运抵。” 董玄踌躇片刻,说道,“但城中米粮短缺,还请殿下拨付一部分米粮,我等也好准备安顿后续灾民。” 朱常瀛没有回复这厮,转而对身旁属僚说道,“各自准备吧。” 随着命令,一队队瀛州士兵登下船来,就在码头百米外,搬物资,搭帐篷,各自忙碌。 朱常瀛寻块圆润的石头让小媳妇坐下,转头对同知董玄说道,“叫那120户灾民过来,孤有话要对他们说。” 董玄低眉顺眼问道,“殿下不入城么?城中已为殿下备好了接风宴席,还请殿下移步。” “不必了!”朱常瀛上下打量董玄几眼,冷声说道,“灾民米都吃不到,你还要给孤接风?接的什么风,东风还是西风?” 董玄双手微颤,一叠声道,“是下官考虑不周,是下官考虑不周,殿下勿怪。” 朱常瀛沉声道,“孤这里不需你伺候,也不需你款待,你自去忙着。我看这所里还有几艘哨船,为何不组织起来运送灾民?” 董玄心中嘀咕,这位管的还真宽,但嘴上却不敢说,只应付道,“那几艘船多有残破,已是无法使用了。” “胡说八道!”朱常瀛眉眼竖起,“那分明是好船,孤常年吃住在船上,如何分辨不出?二虎,你去查看一下,若能用,直接征用了!” 同知大老爷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急忙上前拦住张二虎。 “殿下何故如此?此船乃巡检专用,若无巡抚衙门调令,怎好使用?” 但这人哪里拦得住二虎,两个人拖拉了一会儿,董玄被一把甩开,这位同知大人眼见事不可为,便躲在一旁去了。 朱常瀛也没搭理他,转而看向愤愤不平却不敢说话的几位军将。 “你们谁说的算,站出来说话!” “卑职中左所百户赵仟参见殿下。” “中左所现在你说的算?” “算是吧,千户大人不在,弟兄们便推咱出来。” “你家千户大人呢?” “......卑职不知。” “孤问你,海澄,同安,龙溪三县有没有灾情?” “据卑职所知,有的。” “可是闵知府没有告知你孤要在此地赈济灾民?” “有,闵知府早有告知卑职。” “三县近在咫尺,为何你等不去运载灾民,反而在此处无所事事?” “卑职......卑职不敢说!” “罢了,孤不为难你。”朱常瀛摆了摆手,说道,“尔等都回所里吧,孤这里用不到你们,把那120户灾民送来,灾民吃了你们多少粮食,你说个数,孤这就归还尔等。” 赵仟神情悲切,“殿下,卑职等就是那120户灾民。” “......?” 朱常瀛问道,“尔等不是驻岛军户么?我观这盐田尚算完好,如何就成灾民了?” “此事......此事还是由同知大人来说吧,卑职不敢。” 朱常瀛实在是怒极,知道有些官吃人饭不干人事,但刚刚登岛便被人骗着玩,这特酿要干什么? 董同知见躲不过,只得吞吞吐吐的说道。 “同安县有灾民聚众冲击县衙,府台大人不得已,便将金门、厦门两地军粮挪用了去平息民变,这本是说好了的,待殿下的粮来便归还他们。” “所以,本王要先行救济尔等?” 这位同知大人大脑袋垂着,不敢说话。 这就是朱常瀛说死也不借粮,甚至米粮都不敢放手的原因,粮食一旦到了这些地方官的手中,转手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且不说这位同知所说是否属实,但拖欠军饷是一定的,从这些人的装束来看,已经没有身为‘兵’的模样,更像是晒盐的盐户,而守岛的千户老爷指不定哪里享福去了。十有八九,这盐场也是私开,赚来的银子上下分润。 军户变佃户,就是我大明军户的真实写照。 更令朱常瀛恼火的,就从没有答应过借粮,狗官竟然敢含糊其辞来骗他! 朱常瀛冷眼看过去。 “孤同闵知府是这样说的,灾民来厦门岛安顿,愿投瀛州者即刻交接册籍,转至瀛州安家;不愿投者,分发一月米粮,勒令回乡。董同知可知晓?” “下官自是知晓!” “那好,尔等说所里的军户也是灾民,那是否等同此例?” 董同知一推二六五,“中左所隶属都指挥使司,下官无权过问此事。” 朱常瀛面色阴沉,有点想杀人的冲动。 “你们之间的事同孤无关,孤要救的是真正嗷嗷待哺的灾民,而不是给你们填补军饷的窟窿。散了吧,莫要耽误孤办正事。” 转回头,朱常瀛吩咐曹化淳。 “将咱们的营地标记出来,不请而入者直接拿鞭子抽!无关人等若敢动一粒米,就给我砍!” 刁民朱常瀛没见到几个,刁官倒是真特酿的多。 惹毛了朱常瀛,直接扔点刀枪给灾民,砍他娘! 第270章 家有贤妻 城也没入,饭也没吃,就在厦门岛西南正对着鼓浪屿一片海岸,瀛王军清出一片方圆半里的空地来。 日头半落,搭建帐篷近百座,分做四处营寨,形如一座四进宅院。 第一寨,长史府户曹分管,灾民下船,登记入册。 第二寨,灾民临时安置营地,15口大锅,米粥、草药熬着,保人不死。 第三寨,移民司分管,寨门口插着木牌,上写‘入籍瀛州,赐地50亩,三年免征’,凡有意移民,则搬来第三寨安置。 第四寨,行军医院,男女分区,各有医护看顾。 朱常瀛绕着营寨视察几遍,万事俱备,但米却一直没来! 这让朱老七心绪不定起来,难道漳州知府也是个尸位素餐的? 天色渐暗,落日余晖,九龙江口闪出无数帆影。 渔船!能够近海捕鱼的单桅渔船!乘风破浪,帆影如林。 十二艘大福依次点亮船灯,厦门港亮如白昼。 一艘船率先进入港口,闵知府几乎是被人搀扶着下船,下船之后,脚步虚浮,身形踉跄。 “殿下,下官幸不辱命!” 朱常瀛命人拿把竹凳给他坐了,面带欣赏。 “难为闵知府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孤,只要你我戮力同心,这漳州府就乱不了!” “惭愧惭愧!” 闵知府接过碗水一饮而尽,人方才略略精神了些。 “下官无能,寻不到大船转运灾民,只能动用渔船来帮衬。” “这也不易了,闵知府是如何说服他们的?” 闵梦得叹气道,“免了一年的渔税,却也顾不得了。” “据孤所知,漳州府的内河船只不少啊,不客气的说,哪家大户没有一两艘船?还有各衙门的,只官船也足够调用了,为何如此?” “唉,一言难尽!” 闵梦得苦笑几声,“动船就要银子,而府衙的亏空超过万两,下官哪有银子给他们。就说中左所,月粮行粮欠了有200多石,不能补发军饷,下官也指使不动他们!” 他身边的老仆愤愤不平。 “整个漳州就我家大老爷不要命的操劳,其他老爷躲的躲,病的病,就是欺负我家老爷新来,站在岸上看笑话!” “住口!殿下面前怎有你说话的份!” 闵梦得急忙解释道,“殿下不要听这蠢奴胡说,诸位同僚各有差遣,职分不同罢了。” 流官就是这样,但凡软弱一点,就会被地方死死拿捏。就说那位知府衙门的二爷董同知,被朱常瀛骂了一顿也不知哪里去了,老油条一个。 我大明朝很有一部分这样的官,迎来送往、吃喝玩乐、勾心斗角、品诗论画样样精通,但真个有麻烦事,隔壁张屠户也不如。 不怕官贪就怕官即贪又蠢! 就范进那样卖鸡都不会的,当官之后能干啥? 朱常瀛懒得去理会这些,因为移民大军到了! 船只密密麻麻几乎将狭长水道铺满。 几艘渔船靠岸,灾民一股脑的往岸上拥,呼天抢地,吵吵闹闹,第二寨的咸鱼粥香味飘过来,就有人连士兵的呼喝也不听了,豁出命来向前挤。 这种接客模式还是第一次施行,考虑周详,但还是忽略了灾民素质,想要他们排队登记,看来说教是不成了。 “二虎,拿鞭子抽!” 十几名亲兵一拥而上。 “军爷,军爷,你怎的打人?” “直娘贼,疼,疼!” ...... 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张二虎扯开喉咙喊道,“都特酿安静,殿下有话要说!” “殿下?哪个殿下?” “谁知道啊!” “莫不是那个瀛王?俺倒是听说过!” 啪的一声鞭响,“让你特酿安静,没听到么?” 折腾了好一会儿,这四船近百人才安静下来。 朱常瀛走到人群面前,看着一张张麻木而茫然无措的面庞,都是饿的,饿的已经失去了理智。 挨饿的人是没办法正常思考的。 朱常瀛指了指背后的大旗,大声喊道。 “看见这面旗帜了么?我乃瀛王,代皇帝陛下坐镇瀛州! 你们有人知道我,有人不知道,这没有关系。你们只记住一点就可以,听话的,有饭吃,不听话的,鞭刑伺候!我是皇帝的儿子,便打死几个,那也就死了,没人能管得了我。 孤再重复一次,只要你们听话,就有饭吃!” 朱常瀛顿了顿,指向身边三张桌子。 “看到没有,要登记姓名籍贯家有几口人,户主要画押!现在听孤的指挥,听士兵的安排!” 排队......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 便朱常瀛的前一世,超市结账也有人挤,就不要说现在,没有经历过熏陶,就完全没有这个概念。 朱常瀛同亲兵齐上手,就像摆弄棋子一样,折腾了一刻钟,方才组成三列纵队。 一张桌,两名办事员,一个问一个写,登记之后,有户曹人员以户为单位将人领进第二寨,以籍贯县所在为单位,分散安置。 这并不容易,有很多琐碎的事要做,例如要给他们分发碗筷,指示去哪口大锅领粥...... 这个时候就不要指望人能自觉,监督才是根本,士兵巡逻,皮鞭随时戒备着。 有了开始,这之后才会越来越顺当。 朱常瀛叫过张二虎。 “你带几个人去码头盯着,一次只许三艘船靠岸,一船一队,告诉船头,空船向北走领赏,禁止掉头扰乱秩序!” “好!” 又叫过曹化淳。 “你去寨子北边,给船头打赏,四个人头一钱银,二十个人头半两银,再来还有!直接拿咱们自己的银元发放。” “好,奴婢这就去安排!” 眼见第一寨安排的差不多,规矩顺遂起来,朱老七返回身来到第二寨。 有了第一寨打底,第二寨的秩序明显好过许多,主要是每口大锅旁都有士兵提着鞭子,歪毛淘气也不敢闹事。 朱常瀛叫过移民司负责执事,再一次勉励道,“能拉多少人回去,全在你们!” 执事躬身施礼,“殿下放心,每隔一刻钟,卑职便会安排人宣读移民令,如有疑问,则当场解惑。” “嗯嗯,很好!”朱常瀛拍了拍执事肩膀,“若做好了,孤便同闵知府打个商量,移民司在此地常设,成为定制。” 正说着,朱常瀛忽闻到一股肉香,不是咸鱼味,是猪肉的香味,闻着便忍不住流口水的那种。 朱常瀛拿眼瞪向执事,“这怎么回事?” “您不知道?” 朱常瀛没好气道,“我知道什么啊,谁允许你炖猪肉的?” 执事摸了摸后脑勺,委屈道,“王妃啊,是王妃让炖的。” 朱常瀛转头看向第三寨。 果然,几个女人正在鼓捣两口大锅,腌猪肉的香味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朱常瀛走过去,没好气的问小媳妇,“你这搞什么鬼呢?” 沈沛姝小脸都是花的,正拿马勺在锅里不停搅拌着。 “做事啊,殿下不是说除了瞧病,妾身做什么都可以么?” “......那这肉粥是给我炖的?” 沈沛姝洋洋自得的说,“不是啦,妾身是给灾民炖的,谁来瀛州谁就能吃到腌肉粥。” 朱常瀛顿了顿,恍然大悟。 “姝儿你......真是聪慧贤淑!” “那是自然!”沈沛姝咯咯笑道,“家爷就是这么调教家丁的,没几个人能忍住。” 朱常瀛深以为然,这猪肉,对百姓来说就是奢侈品。 “你倒是启发了我,你说若是第二寨的粥不放咸鱼,百姓会不会来的更痛快些?” 小媳妇拼命点头,“不能超过半碗,米也要少放一些,最好能数得过来!” 朱常瀛竖起大拇指,“真乃贤妻!” 第271章 国穷谁富 厦门第一日。 沙漏翻了又翻,转眼已临近深夜十点,喧闹的营地终于安静下来,只闻潮水拍岸的沙沙声。 营寨里篝火处处,绝大多数灾民都在简易的通铺帐篷里睡了,木板隔寒,上面铺着一层厚实稻草,棉被很少,女人孩子也不够用,又从大福里搬出备用船帆给他们遮盖。 男人就没有办法,忍着! 由是,许多人干脆就睡不着,围拢在篝火周边闲聊。 朱常瀛也坐在一堆篝火旁,翻看手中的账本。 这一天拢共接收63艘船,253户,1438人。消耗米1200斤,鱼干50斤,腌猪肉70斤,油8斤,盐3斤,这个消耗也包括船队人员在内。 粥里的肉同油很少,切的很碎,能微微品出一点味道来。 即便这样,许多人已经在感恩戴德了,朱常瀛夫妇走到哪里,许多人的目光就移向哪里。 沈王妃远比朱常瀛预料的要给力,大长腿甩开一直奋斗到深夜,果然是沈有容的孙女,身体一级棒。 能有这样的老婆真是令朱常瀛满意的不要不要的,他最厌烦的,就是林妹妹那种病态美,天生一副短命相,幽幽怨怨的不知所云不明所以。 毕懋康不止一次劝过朱常瀛,王妃这样肆无忌惮的抛头露面不好,不合礼制、易生流言、有损王妃清誉。 但朱常瀛怎么可能理会这一套,答应的痛快但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自己的老婆一定要是里外都能抓的小能手。 防范大权旁落那一套在朱常瀛看来就很可笑,外戚、宗亲、太监、文臣、武将都有擅权的可能,谁比谁好啊。 士大夫拼命的巩固宗族关系,族学义庄可劲的建,生怕家族衰败下去,却忽悠皇帝把外戚同宗亲养成废物。 十几代人,老朱家已经被儒家士大夫彻底培养为了傻子。 朱常瀛把账本交给小媳妇,打发她回船去睡觉,若睡不着,就翻翻账本,琢磨一下什么是单价成本损耗收益啥的。 这很重要,朱常瀛敢保证,他那些兄弟姐妹没有人了解柴米油盐的价格问题,皇帝老爹也不知道,活该他们被人骗。 送小媳妇回船,朱常瀛顺手抱了一坛玉米酿,两斤卤花生下船。 劳累了一天,朱常瀛叫过曹化淳、张二虎、闵梦得一起,喝点小酒放松一下。 篝火旁铺着毡子,四人席地而坐。 通过半日接触,朱常瀛对这位闵知府感观还是不错的。 六名护卫两名常随不论铺张排场,饮食起居也能随遇而安,这就不容易,能称得上一声‘廉吏’。 能发动这么多渔船,说服百姓来投,并帮着安定人心,维持秩序,称其为‘能吏’也不为过。 朝廷这样的官,真心不多。 几杯酒下肚,朱常瀛问道,“闵府台不回府城主持大局,难道就不担心生乱么?” 闵梦得瞄了岸边停泊大福几眼,叹气道,“担心又有何用,府城无粮,漳州府百姓生死皆在殿下,臣不在这里又去哪里?” “你这是赖上孤了?”朱常瀛被气笑了。 “漳州府可不是孤的封地,孤也从未从漳州百姓身上取过一分供养,你在孤这里诉苦也无用,有这时间,不如去求那些豪门大户放点粮出来。” “殿下怎可如此说?”闵梦得反驳道,“殿下乃我大明皇子,陛下之子民也即殿下之子民,哪有父母不爱自家子民的?” 朱常瀛面色一哂,“闵府台慎言,此话太子爷听了会不高兴的。” “......?”闵梦得气恼。 “殿下,这船中载着2万多石米粮,但漳州府八县各有灾情,都需救济。为今之计,殿下当将米粮借我漳州府,分拨诸县才是上策啊。 如殿下这般做倒是稳妥,可灾情如火,臣恐怕有灾民来不及赶来厦门岛便饿殍在路上了。” “不借!孤说了不借就是不借!” 朱常瀛冷声道,“你不会不知孤刚刚登岛所发生之事吧?堂堂五品同知,竟然伙同中左所诓骗孤的赈灾粮。孤说句难听的话,粮给了你,能不能有三成落入灾民口中? 孤便是喂狗,也不会便宜了那些贪官污吏,黑心粮商。 至于百姓,能踏上这座岛,孤便救,若踏不上,便是尔等无能。粮就在这里,将百姓运过来就是了,有多少孤收多少!” 闵梦得被气的要死,“殿下就如此不信赖我漳州府上下官员?” “今日府城米价涨至1两每石,闵知府做何想?” 朱常瀛微微冷笑。 “常平仓是空的吧?按大明制,每县皆需设常平仓一座,低买高卖平抑米价,灾时开仓放米,丰时买入补齐。 倘若米仓丰足,漳州府上下何至于如此茫然无措?这是为什么呢?闵知府,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这些!” 闵梦得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纵然如此,也不能讳疾忌医,见死不救!” “可孤正在救!整个漳州府筹措的米粮竟然不及孤一人,究竟是谁在见死不救?” “殿下这样说,真是令臣无地自容了。” 闵梦得自嘲道,“臣家有薄产150亩,仆6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子,臣调任福建,工部尚欠着三个月俸禄。臣虽不才,但也无愧于圣上,无愧于百姓。可连日来奔波,所获寥寥,人心如此,徒呼奈何?” 朝廷欠薪......朱常瀛也有所耳闻,一些冷衙门无人孝敬,全指望工资过日子,工资本就不高又拖欠,甚至有靠借贷过日子的。 这也是实情,总之好官难做。 “闵府台也不要灰心。” 朱常瀛指了指营地方向。 “今日来的这些人,都会感念你的恩德,明日只会更多,今日来船63艘,明日就可能超过百艘,一日两个来回,府城灾民自解。 粮在孤手里,只会救人更多,你信否?” “这个......臣信!” 闵梦得气馁道,“殿下布置如此周全,实乃亘古未见,只今晚便有170几户入了瀛州黄册,我漳州赋税又少了几分,百姓得活臣倒霉,殿下手段,臣万分佩服。” “你这样说就过分啦,孤可没有逼迫他们。” “可殿下拿腌猪肉骗他们!” “有本事你也拿啊。” “我我......” 闵梦得气不过,直接干了一海碗,随即又倒了一碗。 曹化淳同张二虎一粒花生一口酒,就看着两人如斗鸡一般争吵很快乐。 朱常瀛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 “闵府台你话好没道理,今日决定入我瀛州百姓,只有14家地不过5亩的小农,其余皆为佃户,人虽走但土地还在,或租或卖,怎的就影响漳州府赋税了?” “小民哪里有钱买地,还不是被那些大户......” 朱常瀛击掌而笑。 “看来人人皆知问题所在,土地兼并,大户又会想尽办法去避税,这才是税赋减少的根本吧,同平头百姓有什么关系? 闵府台若有大魄力,不如借灾情重新核查漳州田亩,如此下来,明年税赋翻它几倍也有可能,只看你敢与不敢!” “谈何容易,臣恐怕刚动这个念头,弹劾的本章就送上去了。” “你还是怕了,不敢就是不敢。” 闵梦得又气呼呼了,闷头喝酒不说话。 朱常瀛却不准备放过他。 “闵府台,漳州府有耕地几亩?” “白册记有顷!” “可真多,可怜孤那澎湖弹丸之地只有漳州府一半耕地!” “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呢?”朱常瀛装作气愤的说道,“一定是手下人虚报了,孤回去要好生查一查。曹化淳,记不记得年初时,王府在澎湖采购了多少粮食?” “回殿下,澎湖多风,种植稻麦极少,但番薯同土豆却极多,如果奴婢没有记错,年初在澎湖采购8万石土豆,13万石番薯,均价3钱每石,而民间交易起码在3倍以上,我瀛州有三成所需为澎湖供应。 而今年夏粮马上要开始征收,长史府预估澎湖可征税30万石以上,可供养9000人一年所需。” 朱常瀛起身,凝视犹在发愣的闵梦得。 “隐田、投献、诡寄,国初至今,两京十三省耕地不增反降,在籍人口居然也不增不减,是什么样的狗东西在作怪? 你都知道啊,为何要盯着孤的这点东西?我带点人走又碍着谁了?” 第272章 另外一种力量 天道不仁。 万历三十七年的水灾如同饕餮,无物不吞。 在朱常瀛登上厦门岛第二日,漳州知府闵梦得从衙役手中接过一份传报,死亡......已经突破两千! 而这仅仅才是开始,随着洪水退去,残破的大地重新现世,这个数字将会不断攀升。 这个数据怎么来的?是因为有村庄直接消失了,掩埋在泥石之下,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而实际因水灾而受影响的生民百姓,可能是几倍,甚至十几倍。 这个时代是无法统计出真实数字的,给皇帝的奏本,最后也只能用死者数万饿殍遍野这样的词汇。 闵梦得带着决绝离开了厦门岛。 士绅们怕了,官员也怕了,催促他赶紧回去主持大局。而所谓的主持大局,就是关闭城门,防止暴乱! 即便如此,朱常瀛也没有施舍一粒粮食给他。 漳州府的士绅官员一定恨急了,老朱家子孙又多了一项罪孽,见死不救,没准哪本野史还会留下几行字迹。 但朱常瀛不在乎,真正需要救的人不在城内。 天亮时,有船已经到了,两艘大型沙船,一次性就载来四百多人! 巨商许心素亲自压船,登岸纳头便拜。 紧随而来的,同安黄家,安海颜家、长乐吴家、泉州赵家...... 整个上午,朱常瀛接见商行大掌柜8位,这只是有资格能见到朱常瀛的,还有想见而见不到的,合计内河商船16艘,载员2600多人。 而泊船卸客的渔船则连成了线。 朱常瀛从来也没有指望过官府能干点啥,月港近在咫尺,一声令下,自然而然船就来了,人也来了。 论效率,这些商人甩官府不知道要几条街。 这就是支配大海的魅力,只要朱常瀛想,几日之间便可在厦门岛聚集数百艘船只。 闵梦得的担心就只是担心,不会成为现实,朱常瀛将用强大的运力将漳州泉州二府的灾民归零! 午时许,四艘大福从厦门港出航,返回澎湖,一口气就运走了2000人。 抵达澎湖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未知,或者瀛州、或者北吕宋、或者巴拉望岛。 他们会随着商船奔赴某地,开启新的生活,可能会很艰难,但土地对他们来说将不再是问题。如果运气好,还可能分到现成的田地同房产。 毕竟,瀛州军接收了西班利亚在北吕宋的全部财产。 中左所的兵痞头子赵仟很郁闷。 欠饷非但没有讨到,所里的存粮反倒被官老爷给骗走,原以为大名鼎鼎的瀛王来了,能讨份差事捞些油水,结果同知大老爷都被骂走,人家就看不上你! 两百多名弟兄躺在天王殿前晒太阳,就没人管了,还有没有王法? 刘小旗百无聊赖,“赵爷,找点门路啊,兄弟们都没钱花了。” 赵仟没好气道,“找什么门路,有门路爷早去了!” “不是!咱们出去巡海啊,好歹抽点份子,兄弟们喝粥可以,但嫂夫人......赵爷,您听到了,嫂夫人又在骂了。” “抽个屁,你没看到瀛州那些鸟人么,比秃尾巴狗都横!” 刘小旗小眼珠子转了转,嬉皮笑脸道。 “赵爷,投到那边的弟兄啥情况您也知道,月饷二两半,吃喝穿戴不用愁,家里还给分地。就说那钱二,家里都开四十亩田了,还混了个倭国女人过日子。 要我说,咱们也投过去算了,这几亩盐田也赚不来几个。” “他说你就信?”赵仟撇嘴道,“我听董老爷话里话外的意思,这瀛王把苦哈哈运去海外挖矿,一年里死的人多了去了。你个蠢货仔细想想,这又给渔民发钱又雇这么多商船,把人运出去还要分地?他瀛王是活菩萨转世么?” “赵爷,可不只钱二这么说!” 刘小旗争辩道。 “咱这周边去的少说有几十个吧,人人都这样说,这还能有假?还有过往商船,那可都挂着瀛王大旗,要给瀛王抽份子的。瀛王现在拿点小钱招人,等地开出来不还是要给瀛王交租子? 要我说,董同知的话就不能信,这人就是怕咱都跑了,没人给他看管这些盐田灶户!” “就是就是!赵爷,此事做不得假。” 几名汉子也凑过来起哄。 “那些渔家也都这般说,澎湖好得很。赵爷,家里都等米粮下锅呢,咱不管董老爷怎的说,运些人头拿银子总可以吧?横竖闲着也是闲着。” 刘小旗看赵把总意动,又说道。 “且不说别的,瀛王殿下是谁想见就见的?可如今就在岛上,万一能在殿下手底下谋份差事,咱是不是也能往澎湖贩货?赵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可这殿下是个黑脸的,便大头巾的面子也不给,咱能同殿下说上话?” “不试试怎知道?我看殿下是个仁义的,哪有给灾民吃猪肉的,这事哪位大老爷能干出来?我可是听说了,便王妃都跟着来的,对女人孩子嘘寒问暖的。” “行吧,咱就去试试?”赵仟狠狠瞪了刘小旗一眼,“但咱若是挨了打,回头你也别想好了!” 日头西落,忙碌一天的朱常瀛总算停下来喘口气。 人太多,寨子又扩大了一圈。 从灾民堆里雇佣几十个壮丁帮工建寨。做饭的人也不够用,几十个看着健康麻利的女人被挑选出来,洗衣做饭,照看病人。还有一些人主动跳出来帮忙维持秩序......林林总总,并不是说嘴一张,这事就有人帮忙给办了。 招募移民这种事,日后少不了,朱常瀛决定要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模式来,而不是运十个死五个。 朱常瀛的用人原则,按劳付酬,绝对不要免费的东西用免费的人,来帮工就有钱拿。 瀛州这样的行事风格,把灾民又感动了一波。 但意外总是难以避免,半个时辰前,一艘渔船侧翻,三十几口子掉进海里。周围船只伸出船桨竹竿去救,但还是被冲走了三口人,找到人时早没了气息,荒滩上多了几处坟包。 临时医院里,病着近百口子,老幼居多。 沈王妃亲眼目睹一个半岁的孩子在母亲怀里咽气,没有奶啊,米汤灌进去马上就吐,撕心裂肺的哭声持续了两刻钟,小家伙终于厌倦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沈王妃见到朱常瀛时眼圈还泛着红,手中的肉汤盖饭香喷喷,却没有动口的欲望。 朱常瀛挥退两名劝说她的女使,搬了把凳子坐在小媳妇对面。 “你不吃饭,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阿姝倔强道,“我不!” 男人很不耐烦,“那你就吃,难道还要我喂你?来时,我就同你说了,不论见到什么都要照顾好自己,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只能送你回去!” “可妾身难过伤心,哭也不行么?” “在这里不行!回家,爱怎么哭随你!” 阿姝不甘道,“好,妾身忍着!” 朱常瀛拿过汤勺,舀了一勺汤饭送到小媳妇嘴边。 “来,张嘴!” “不要,好多人看着呢!” 沈王妃急忙夺过饭勺自己吃了,紧接着又在碗里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呜咽着说,“妾身都懂的,妾身不给殿下添乱。” 朱常瀛见她自己吃了,方才略略安心。 实在是没精力照顾女人的情绪,他脑子里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气温越来越高,午时坐在树荫下都在流汗,寨子里一天撒两遍生石灰,但仍旧掩盖不住污浊的臭味,盘旋的绿头苍蝇、嗡嗡叫的黑蚊、灾民身上的虱虮。 眼前,还没有发现疫病的迹象,可一旦爆发起来,就是灾难。 很忧虑,但能做的有限,总不能拿着鞭子赶人去洗澡梳头,那会乱套的。 正琢磨着,一名亲兵来报,驻中左所把总赵仟求见。 见礼过后,赵仟很直接的问道。 “殿下,对渔民的赏格,卑职是不是也可以拿?” “可以,但孤另有差遣,你们做不做?” 朱常瀛突然想到一个东西,应该值得一试。 赵仟闻言大喜,急忙跪地,“殿下请吩咐,卑职愿听差遣。” 朱常瀛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孤问你,这岛上可有野艾?” “有,有很多!” “那好,发动你的人去割艾草,有多少要多少,办好这个差事,孤有赏!” 第273章 械斗 厦门第二日。 这一天拢共接收121船次,768户,4300多人口。消耗米5800斤,鱼干220斤,腌猪肉240斤,油40斤,盐20斤。 临近日落时,两艘大福满载离港,寨子里暂时容留2000左右灾民。 其实只要愿意走,朱常瀛还可以召集船只来,但不是所有人都听移民司忽悠的,有些人从未听说过瀛州,甚至对皇帝的儿子也无感,之所以来,就是为了混饭吃。 灾民,也不都是可怜的,也不尽是没饭吃的。 虽然登记入册,姓名籍贯皆有,但这玩意造假也不需要成本,不排除有杀人越货,作奸犯科之辈混在其中。 看似平静的营寨,防卫却从没有放松过。 夜色阑珊,艾草的烟气笼罩营寨,味道微微刺鼻但总比馊臭味要强太多了,也确实有效,虽不能完全杜绝蚊虫,但脑袋上总不至于有一团黑影在嗡嗡嗡。 一名移民司执事找到正在喝酒嗑花生的朱常瀛,想说却又犹豫着。 “有话就说。” “是!” 执事把一本名册交到朱常瀛手里。 “殿下,今日来的有两伙人,奇奇怪怪的,下官觉着应该不对劲。” 朱常瀛随意翻看着名册,问道,“怎么说?” “这两伙人都是林姓,一伙自称龙溪林氏,一伙自称平和林氏,来的人不少,各有百十口子,龙溪林氏话事人林平侯,平和林氏话事人林文察。 我移民司问他们是否移民瀛州,都说准备移民瀛州,但两家都坚持要单独立村,并声言不能同他姓混居。 这有违我瀛州移民律法,属下自然不允......” 朱常瀛看他欲言又止样子,追问道,“这之后又怎的了?你别吞吞吐吐的。” “这两家冥顽不灵,痴缠烂打,眼见贿赂不成,便说明日便走,不在咱这里待了。可若走也就罢了,竟然还说他们给了船头十几两银子才来的,要咱赔他们的银两同路费!” 朱常瀛就无语,千防万防,防住了官却没有防住民。 这该死的船头,竟然钻空子做起了蛇头!朱常瀛很好奇,瀛州户口在某些人眼里值多少钱呢? “拿几两银子贿赂你?” “呃,龙溪林家15两,平和林家12两。” “这么有钱还跑过来吃白饭,真是没事闲的!”朱常瀛没好气问道,“这两家林氏是什么关系,血亲?” 执事摇头,“应该没有,属下看来,这两家似乎还有仇,初来时险些扭打在一起。” “你做的很好,一姓成村的口子绝对不能开!明早打发他们走人,耍无赖就给我打!” “是!”执事答应一声下去。 朱常瀛想了想,吩咐张二虎,“今日多派几个人巡夜,重点就是这两家。” 八闽之地,宗族观念极强,一村一姓,针扎不进水泼不透,乡间械斗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动辄女人都能抡着菜刀砍人。 朱常瀛不去评论好坏,但无疑这种凝聚力极强的社会基本单位对统治者是极为不利的。 派人收税,估计都进不去这个村。派人丈量田亩,也只能呵呵。亲亲相隐,想要挖个间隙都难。 由是虽然北方移民成本高但却从未停止过,移民从来都是分散安置,不要说一村一姓,同乡同里都要分开。 朱常瀛可不想几年之后瀛州出现一堆的土堡划地自治,同官府搞对抗。 分散安置好处多多,官话推广、统一度量衡、大兴文教、剔除陈规陋习,征税征兵......而代价自然是需要一段不算愉快的融合过程。 但也没什么大不了,官办移民,土地都是划拨好的,没有分发的土地原则上都姓朱,所有权在朱常瀛手里。 只要制度不乱,三五年之后也就稳了。 围着营寨视察一圈之后,朱常瀛返回船上歇息。 船上的大床极舒适,鸭绒褥子上铺着竹席,绣金缎面薄被,浴桶睡衣拖鞋俱全。 小媳妇正在浴桶里泡着,浓浓的艾草气味浸满房间,雾气朦胧。 “殿下回来啦,妾身就叫人去换水来!”说话间,有女使就要伺候王妃起身。 朱常瀛挥了挥手,把女使打发出去。 “别动,这水也不必换了!” “啊?殿下你要作甚?” 朱常瀛三下五除二就脱的赤条条。 “殿下,殿下,您等等,你别......” 噗通一声朱常瀛就挤进了浴桶。这浴桶不大不小不高不低,刚刚好。 玩闹了好一会儿,朱常瀛这才放过小媳妇。倒也没干别的,身上脏兮兮,泥灰都能搓掉半斤,他让小媳妇给自己搓背...... 拿棉巾擦干身子,沈王妃帮着朱常瀛梳头。 正说着话,忽听船外喧闹。 “杀人啦!” “杀人啦!” “打死他!”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 “快快,我衣服呢?” 朱常瀛急忙套上衣服,跑到船头观望。 真特酿的见了鬼,两伙人打的正欢,拳打脚踢,木棍石子,下手一点也不客气,都是往死里打。 整个寨子都被惊动了,灾民也不怕,谁还没有械斗过呢,让出空地,抄起袖子站在一旁看热闹。 七八个大头兵拿着鞭子抽竟然还劝不住。 沈王妃这时也收拾妥当,见自家男人趴在船头看热闹,就气不打一处来。 “殿下,你不去看看,别真出了人命。” “不去,你也过来,咱们一起看热闹。” “殿下.....!” 朱常瀛摆了摆手,“若这点事也需要我出马,你真当咱家养的都是废物么?” 沈王妃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也凑到朱常瀛近前向寨子里张望,就差拿点花生就小酒了。 “都撤回来,让他们打!” 张二虎只穿了件短裤,赤膊袒胸,胸前乌漆嘛黑的活像画中的李逵。 这货估计睡的正香却被吵醒,满脸的不爽。张嘴便把几个维持秩序的士兵叫了回来,然后抱着膀子看热闹。 这样的械斗真的不算什么,瀛州土着打的才叫凶,死了还要割脑袋。南洋也是如此,猎头族可不是谣言,真个是把脑袋割下来剜皮去肉当碗来用的。 打了有一刻钟,胜负见分晓。 龙溪林氏占优,平和林氏败北,十几名少壮被按在地上摩擦。 张二虎晃动几下手臂,从士兵手中接过藤条,大踏步走进斗殴现场,十几个亲兵也是这般,人手一根藤条。 这就开始狂抽! 抽翻了龙溪林氏,张二虎又带队退出场外,还不忘大喊一声。 “接着打,打服了为止!” 这些人果然凶顽,有几个嘴里骂骂咧咧,竟然来找二虎拼命。可人还没冲过来呢,平和林氏乘势而起,这又抓住龙溪林氏开始摩擦。 沈王妃都看傻了,“殿下,您就这样让二虎胡闹?” “你不知道,这福建、广东沿海之民凶顽,在朝廷都是挂了号的,地方官府都管不了,等打完了验伤谈赔偿时,官府才敢冒头。 至于评理就算了,你只要问,八代以上的仇怨都能拿出来说嘴,便海瑞来了也断不清! 就让他们打,横竖疼的也不是你。” 沈王妃不服气,“可二虎在偏帮!” “嗯,不这么搞一下怎么再看热闹?” “......二虎又进去了!” 这一次,挨揍的是平和林氏。 公平了,瀛州军谁也没偏帮。 “打啊,继续给俺打!”张二虎继续拱火。 二林休战,把仇恨的目光移向张二虎。 “都打够了?不打了?”张二虎拉把竹凳坐下,“谁说的算,出来说话,本将给你们断案!” 泾渭分明的两帮人里挤出两个中年汉子,犹在不服气的瞪着张二虎。 大抵的意思,也就仗着你是官,不然早撂翻了你。 第274章 杀鸡儆猴 “姓名?” “龙溪林平侯!” “平和林文察!” “因何斗殴?” “世仇!” 张二虎一边审问一边眼皮在跳。那些受了伤的男人,被本族女人拖回去,熟练的脱衣服上药包扎伤口,动作一气呵成,简直堪比军中。 什么样的百姓,能随身带着金创药跌打酒? 张二虎起身,围着两人转了几圈,旋即又坐回了竹凳上。 “那就是不需要本将主持公道了?” “是!”两个人毫不犹豫的回答。 “好,你们都是英雄好汉,你们的私怨本将不管。” 张二虎大声说道,“但你们通通有罪,主犯林平侯、林文察鞭40,从犯鞭20,尔等是否认罪伏法?” 龙溪林平侯争辩道,“军爷,我们犯了哪条王法?” 那个林文察也附和道,“是啊,我等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有同官爷动手,这怎的就有罪了?” 张二虎面色一沉。 “我说你们有罪,你们就是有罪,来啊,把《大明律》读给他们听!” 一士兵当真手捧一卷《大明律》站出来,朗声读道。 “《大明律》第二十总目“斗殴”有律:手足殴人,不成伤者,笞二十; 成伤及以他物殴人不成伤者,笞三十;成伤者,笞四十; 青赤肿为伤,非手足者,其余皆为他物。即兵不用刃,亦是。” “听懂了么?” 张二虎上下打量二人,一阵冷笑。 “笞,就是用鞭、杖、板抽打!你看看你们,鼻青脸肿,血流满面,这定然是有伤,成伤者,笞四十。现下你们可认罪?” 林文察:“军爷,是他们先动的手,难道还不许我等还手?” 林平侯:“明明是你动手在先!” “都住嘴!” 张二虎把眼一瞪。 “本将方才问过尔等是否需要主持公道,皆说不需,现在又来论公道,晚了! 是好汉就不要废话,方才动手的都站出来伏法!若有不服者,笞八十,流徒一年!若有反抗者,立毙! 本将最后问尔等一句,是否认罪伏法?” 二林斗鸡眼互瞪了一阵,噗通一声跪地。 “小民林平侯认罪!” “小民林文察也认罪!” 刚刚涂完药酒的那些倒霉蛋又不得不摇晃着身子走出来,跪作一片。 士兵进场,将犯人按翻在地,退下案犯腰带,剥出半边屁股。 三排两行37人,整整齐齐的趴着,整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把脑袋偏到一边去。 看吧,害羞,不看吧,心痒。 “行刑!” “一” 啪地一声鞭响,就有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二”。 惨叫声已经听不出个数来...... 一声报数一声鞭响,直将人打的皮开肉绽,血滴迸溅。 沈王妃别过脸,担忧的问道,“不会打死人吧?” “不会,看着吓人而已,不伤根本,打完了咱给他们治。” “他们为了什么啊,乡里不能解决,为何不找官府主持公道呢?” 朱常瀛叹气道。 “为了利,争水源争土地争生意,找到官府也没用,还是要看谁背后的势力强。 就比如若龙溪林家出了个进士老爷,平和林家就没好日子过了,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又说的清楚呢? 不过他们这种的都上不得台面,姝儿,你猜一猜他们是干什么的?” 沈王妃想了想,“反正不是灾民,不会是土匪吧?” “那倒也不至于,你看这些家伙的身形打扮是否同岛上的灶户相似?” “还真是呢,难道他们也是晒盐的灶户?” “可能吧,但都不是本份的灶户,大概率是走私盐的,食盐成本低廉价格高昂,获利数倍! 而我瀛州盐厂私营,一厂一证,只按盐厂面积课税而不是按丁口,商人贩盐也不设盐引,而是一商一证,凭证纳税。总之,咱家的盐政为纳税之后就可自由买卖。 这些人大概是听说了些什么,才动了前往瀛州的念头,想着瀛州产盐,运回来贩卖。” “这样做,真的有利可图么?” “当然有,现下瀛州生盐市价2文每斤,熟盐市价4文每斤,商家从盐场购买价格更低。而漳泉二府生盐4文,熟盐9文。” “那岂不是人人都想着贩盐?” “你想多了,咱家现在禁止瀛州盐外卖,不然瀛州就无盐可用。不过明年这种情况就要变了,我瀛州准备设立盐场专营对南洋盐业贸易,这个就很赚钱,可养几万兵!” 沈王妃有些不解,“那为何不贩卖至内陆呢?” “父皇会打咱们屁股的,还有很多人会同咱们拼命,你家男人暂时还不想招惹这帮戳鸟!” 沈王妃似懂非懂,但还是一个劲的点头,感觉自家男人棒极了。 朱常瀛在沈王妃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别只顾着点头,这经济之道乃是根本,你且有的学呢。这门学问,父皇不懂,朝廷的官也不懂,但你要懂,将来咱们的子嗣也要懂,不然就无法治国。” 沈王妃非常委屈,“可妾身是女流啊,祖制......” “祖宗敬着就可,但定下的规矩未必都是对的,世异时移,怎可墨守成规? 你家男人就认为,若这世上夫妻都不能彼此信赖,还有谁能够相信? 女人读书识字,外出长见识,未必就比男人差了,那些把女人关在家里不敢放出来的男人,大道理说了一堆,其实都是懦夫。 你看看,这林家的女人就很好,都对咱家的兵动手了,真是贤妻啊!” 沈王妃转头看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许是看到自家男人白花花的屁股血肉模糊的太过心疼,林家妇人热血上头,一股脑的冲进鞭刑现场,哭喊撒泼,手挠脚踢,甚至拿头直接去撞。 以至于大头兵都怕了,纷纷跑路躲避这些发了疯的女人。 张二虎脑瓜子嗡嗡的,从来也没见过这般彪悍的妇人。 喊破喉咙也无用,气恼之下,掏出火铳对天鸣放。 砰地一声,寨子又安静下来。看热闹的缩了,林家妇人也不敢闹了,抱着血肉模糊的屁股呜呜哭。 “今夜暂且饶过尔等,还有八鞭尚未执行,明日打过!” 张二虎扯开嗓门喊道,“诸位百姓都听真切了,入我瀛州营寨就须遵守法度,有违反者,绝不容情!” 说完这些,士兵开始驱散人群,张二虎转身走人,几个郎中背着药箱进场,给伤者服药,并嘱托妇人注意事项。 一番折腾,已近午夜。 天明,朱常瀛视察营地时,一切如旧,仿佛昨日的闹剧从没有发生过,但一切又都变了。 灾民不需要呼喊也知道排队而不去拥挤,行走坐卧也规矩了许多,不似前两日乱糟糟模样。 杀鸡儆猴,很有作用。 朱常瀛又给沈王妃分派了差事,令他再去遴选一些妇人,负责清理打扫营寨,供应饮水等等琐事。 小媳妇必须锻炼,不然自己怎么出去浪? 朱常瀛则拿出小本本记录着得失,不断完善这种行营模式的移民方式。 人治与法治谁更好,很显然,一个完善的制度更加可靠,虽看似呆板了些但比什么选贤任能更靠谱。 船来船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移民。 许多事终于不是瀛州府自己人在做了,灾民中一些人也能参与进来,他们从被救助者变为救助者,不论最终走向哪里,临走前都会领一份微薄的收入。 朱常瀛在小本本里标注这种人为‘志愿者’。 虽然实际上并非如此,但朱常瀛仍旧这样称呼他们,如此,他们的积极性就会高些,认为自己参与一项伟大的事业,人格也崇高起来。 还有一些事则是外包,比如柴薪、木料、淡水、艾草供应。 中左所百户大老爷赵仟见朱常瀛如见财神爷,就差燃起香烛供着了。 至于两家林氏,最终也没有躲过剩余鞭刑。 此时他们即便想离开这座魔窟也不能够了,养伤吧,不然都要死在路上。 如此,又过了三日,拢共五日之间,转运漳泉两府灾民近万五千人! 而米粮仅仅消耗650石,这个数字如果报知皇帝,估计要被活活气死! 当然,除了米粮之外,瀛王府还支出银1100两,作为渔民、中左所外包之费用。 即便如此,朱常瀛也足以自傲了。 官府赈灾,只火耗,也就是运输成本就要去掉三成,甚至更多。 就比如把粮借给漳州府,卫所负责转运消耗一笔;运至府城或者县城库房,又被黑掉一笔;分发吏役,开设粥棚...... 总之环节越多,贪腐越多,灾民所得越少。 第275章 微起波澜 北京城真武庙。 当朝首辅李廷机身穿破旧道袍,盘坐在书案前愁眉苦脸,苦思冥想。 今日这封辞呈该用什么理由呢? 这是第几封辞呈来的? 李廷机摇头苦笑,“老啦,老啦,竟忘记这是第几封了。” 老头不甘心,找出笔记仔细翻看。 哦,今日这个是第101封辞呈。 快三年了,辞个职怎么就这么难? 不行,还要再接再厉!‘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老夫绝不向皇帝妥协! 大明首辅啊,哪有不愿意做的。 就真有,这位李廷机老头三年前被委以首辅之职,结果上任不几日就发现,好家伙,京官缺额近半,各衙门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 老头上书,石沉大海。 老头求见,皇帝很忙。 老头办事,言官跳出来骂人。 就什么事也做不了,像个牌位一样挡在皇帝身前,迎接百官的口水。 老头心里也明白,东林那一派属意李三才、郭正域,但皇帝嫌弃,不要你们啊,跟老夫斗什么斗? 党争势成,不论对错只看立场,朝政要玩完。 老头面皮薄,经不住骂,称病回家写辞职信,结果半年未见皇帝回复。 李廷机怒了,把京中宅院卖掉,打发家眷回泉州老家,自己个住进真武庙以示决心! 皇帝,我都这样了,你就放过我吧。 结果......真武庙里匆匆两年半,辞呈写了百多封杳无音讯。 亘古以来,绝无仅有,为此,李廷机还混了一个‘庙祝阁老’的诨号。 李廷机榜眼之才,提起的笔竟然无法落下,写什么辞职理由呢,真是头疼。 “大相公,叶阁老求见!” 李廷机看向小道童,“就说老夫病体未愈,不便见客!” 小道童都忍不住笑的,这老头称病快三年了,其实活蹦乱跳的,比谁都精神。 “大相公,叶阁老说今日一定要见您,不然就不走了!” 李廷机叹了口气,起身前去迎接。 次辅叶向高见到李廷机,急忙上前失礼。 “尔张兄,见你一面真是不易啊。” 李廷机尴尬的笑了笑,将叶向高引入房中。 “进卿,老夫已经病乞,不理政事了,莫不是还有麻烦找到我?” 叶向高苦笑,“老大人多虑了,没有麻烦事,进卿此来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告知老大人。” 李廷机神情一振,“可是陛下批了我的辞呈?” “......呃,非也!” 李廷机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那就没有喜事。” “高寀,倒了!” “你说什么?” “老大人请看!” 说着,叶向高从袖笼中拿出一封奏本,交给李廷机。 《参税珰高寀疏》 李廷机微微皱眉。 “弹劾高寀的奏本不下数十封,这一本有何特别之处?且老夫既然不理政务,观之不妥。” 叶向高衿衿自得,“奏本已然批红,此为副本,老大人只管去看。” “批了?” “批了!陛下亲手御批!” 李廷机不淡定了,急忙打开来看,随着不断深入,表情也越发的精彩。 啪地一声,李廷机拍案而起。 “好!好!狗阉宦恶贯满盈,报应不爽,此獠束手,实乃我八闽百姓之福啊。” “正是!你我同出八闽,当为此贺!” 李廷机年近七旬,兴奋如同小儿,连连击掌大笑。 紧接着又拿过奏疏仔细瞧看,问道“陛下可曾召见你?” “陛下召见甚急,奏对时,陛下怒极,当即拟旨锦衣卫押送高寀赴京受审,并会同三法司查抄高寀家产,所得半入内帑,半入国库!此獠断无翻身之可能。” “好!好!老天开眼,陛下圣明!” 李廷机面向紫禁城方向躬身三拜,重新坐下来。 “进卿,虽是铁案,但也不能大意,阉宦必不甘心引颈就戮,要小心宫中有变啊。” “老大人提醒的是。” 叶向高颔首,旋即说道,“进卿今日来,正是要同老大人商议此事,高寀虽倒,但陛下并没有革除矿税之意,恐不久之后矿监又至福建矣。我意再次联合群臣上奏陛下,敦请革除矿税,未审老大人是否赞同?” “老夫责无旁贷。” 李廷机眉头挑了挑,疑惑道。 “只是这奏本,老夫总觉有蹊跷之处,周顺昌其人,老夫同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能吏,但能掀翻高寀,老夫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而奏疏中高寀党羽为何认罪伏法也语焉不详。 进卿你既然来了,是否有内情告我?” “果然逃不过老大人法眼。” 叶向高笑容中透着古怪,压低声音问道,“老大人最近可同家中通信?” “呃,已有半年未曾通信,这又同此案有何关系?” “几日前,进卿得家中来信,言此案或许同海里那位有关。” “海里?你说瀛王?” “据闻高寀党羽同瀛王家奴冲突,这才有之后种种,但也只是流言,没有实证。” 李廷机讶异道,“有关这位瀛王事迹,老夫入京之后也有所耳闻,在京种种作为已是骇人听闻,若此事当真同其有关......不对,陛下也当看出此奏本不妥之处,难道就没有追问么?” “怪就怪在此处!”叶向高说道,“陛下并未令锦衣卫核查此事。” “不论如何,搬倒高寀实乃大快人心之事,至于革除矿税,我等也只能勉励为之,进卿你起草奏疏,老夫署名就是。 至于其他,老夫已是身心疲惫,去意已决,还请进卿体谅。” 叶向高告辞离开真武庙,返回府邸。 ‘独相’近三载,看似风光无限,但种种难处也是无法同人分说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福王就藩、革除矿税,两件大事一件未成。 而作为太子座师,叶向高也深感无力,太子暗弱,福王觊觎大位,海上这位的种种作为,似乎也是不甘寂寞之辈。 大明朝的未来模糊不清,这让叶向高只能深深叹息。 老叶就想不明白,身处偏岛,这位瀛王是如何降服众多海寇,并对倭寇战而胜之的,以至于琉球来使对其奉若神明,言必瀛王,语必瀛州,这让太子置身何处? 提笔又放下。 一件一件来吧,福王要尽快就藩!矿税必须革除!瀛州,也要派人去查看,宁王之乱,不得不有所考虑啊。 就在这时,书办走入书房。 “阁老,福建急报!” 又是福建,吾之乡土! 但凡急报,准没有好事,叶向高接过急报,打开来看,不禁大惊失色。 “快快,召集各部堂官,内阁议事!” 书办着急问道,“阁老,此时业已过了三更,部堂问话,下官如何回复?” “如何回复,如何回复,福建五日暴雨,水淹四府,生民数十万流离!你说怎的回复?” 福州府,巡抚衙门。 陈子贞这几日又苍老了几岁。 督抚福建,扳倒高寀,仕途上增添一笔光彩,内阁那几个位置,原本也是可以争一争的,却不曾想到,一场豪雨将老头的豪情壮志无情扑灭。 一个弄不好,就是罢官去职的下场,京里那些臭嘴可不会管你有多难。 动用军粮、四处化缘,又行文去浙江借粮,求取漕粮的奏本已经递了上去,也不知几时能够回复。 灾情虽重,但老倌对自己的努力成果还是有些满意的,士绅上下一心,府县遍布粥棚,不知解救了多少生民,少死了多少百姓。 这日,陈子贞正在府中宴请几位豪绅,就希望能从这些老抠嘴里再掏出一点粮食来。 福州知府彭应捷却不请自来,脸色不正。 “让甫,何事如此,难道有灾民闹事?” “中丞大人可知漳泉二府向瀛王殿下借粮一事?” “嗯嗯,此事二府倒是同我说过。” 彭应捷气的直跺脚,“唉!那中丞大人为何不早早告知下官啊!” 陈子贞面色一沉,“让甫何出此言?” “老大人您还不知呐,瀛王殿下坐镇中左所,运来数万石米粮,如今......如今漳泉二府灾民尽数投之,情势已是大为缓解,唯我福州府尚在艰难之中!” 说完,彭应捷转身便走。 “中丞大人,下官这就亲赴中左所求见瀛王,借粮!” 第276章 税不可免 瀛州 澎湖。 袁可立袁老爷子在长史府观政,其实说参观更为贴切。 老头子虽是王府贵客,可总是不便打扰公事的,但长史毕懋康偏拉着他来。老头子本也好奇,也想看一看这位离经叛道,标新立异的瀛王治下,官署是如何运转的。 只外观就别出心裁,一栋三层楼,将文官机构基本囊括在内,其他不说,地皮就省下不少。 上下观瞻一圈,袁可立愕然发现长史府下设六曹看似同六部相似,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了,已经被篡改的面目全非,具体如何运转的只看名目也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吏曹:文选司、验封司、稽勋司、考功司 户曹:民治司、疆里司、移民司、田赋司 财曹:税课司、库藏司、廉俸司、会计司、铸币局、钱庄 工曹:营缮司、虞衡司、都水司、农林司、工商司 刑曹:警备司、典狱司、审理司 礼曹:医卫司、文教司、仪制司、宗教司 可以确定的一点,有关国计民生的机构都在长史府名下,伺候王府的机构则基本没有。 老头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却一时间抓不到头绪。 附近还有议政会、督谏院、卫指挥使司三座衙门,袁可立暗暗想着得空也要前往一观。 长史值房。 宽敞奢华,书案座椅无不雕琢精美,壁灯竟然为水晶材质,站在玻璃窗前即可俯望海港,巨大的桅杆仿佛就在眼前。西侧墙壁上悬挂一幅巨大的瀛州舆图尤为引人瞩目,不同于中土画工,此舆图采用西洋技法,其精细程度令人咋舌。 书案后有屏风一座,绣工精美,顶端几个大字:寰宇万国全图! 袁可立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瀛王府长史值房甩内阁值房几条街! 还不止这些,屏风后有一排六座书架,标有六曹标识。 毕懋康在外公干,暂由一名文书陪着袁可立观瞻。 袁可立问文书,“书架上册籍可容老夫一观?” 文书恭敬回道,“毕先生说了,袁公可任意取阅。” 袁可立点点头,走近标有‘户曹’那一书架,大略扫了一圈之后,抽出一本薄册。 此薄册名《瀛州概要》。 翻开薄册,原来是毕懋康手书笔记,最近一页乃是四日前所记录,写有瀛州八县至五月为止之户数人口汇总。 澎湖县:5592户,人口。 嘉义县:4719户,人口。 台湾县:4018户,人口。 安平县:4516户,人口。 竹林县:3607户,人口。 屏东县:2041户,人口。 云林县:503户,人口3117。 鹿港县:471户,人口2926。 汇总:户,人口。 这个数字令袁可立大为惊讶,大明两京十三省,县分上中下三等,以人口同粮赋定标准。 单看人口,瀛州已是中县规模。 看似微不足道,但如果考虑时间,这个数字就很恐怖了。 朝廷谈海色变,主张封海之声臭不可闻,岂不知沿海百姓苦其久矣。 澎湖移民司门前排队等待安置的百姓就是明证,络绎不绝,日日皆有。澎湖湾内的渔船也是明证,千帆竞海,晾晒海鱼的竹架十里相望。 而最近,袁可立又吃到了一种名‘海带’的海中植物,听闻是从琉球购买,而工曹有司正在试种,若成功,瀛州餐桌上将再多一味菜肴。 澎湖人以海为家,从海中取利,海对澎湖人来说,即是北方牧民眼中的牧场,中原百姓眼中的农田。 民之所向,又岂是人力所能阻挡的? 袁可立继续翻看,当看到瀛州开垦之田亩时,老头顿住。 澎湖县水旱桑茶田亩近9000顷,嘉义、台湾、安平、竹林四县皆在2000顷以上,屏东、鹿港、云林则未见有记录。 袁可立终是明白,为何这位瀛王费尽心机要跑到海外来。 皇帝还在为福王的四万亩王田同群臣斗法,朝堂混乱地方不宁。然而这位爷,已是手握田地近百万亩! 再想到海港停泊的巨舰、全副武装的甲卫,袁老头忽生出莫名寒意,那位打着‘靖难’大旗的老祖宗画像渐渐同某人重合起来,竟是如此的贴合。 其势已成,福祸难料。 袁可立转头问书办,“长史府下无兵曹,那兵备由谁来执掌?” 书办回道,“自是由卫指挥使司执掌。” “军需甲械也是如此?” “正是。” “粮草如何筹措?” “以经商关税所得购买。” 袁老头看了一圈,问道“关税、商队册籍可方便一观?” 书办为难的摇头,“请袁公见谅,关税、商行皆由我家殿下亲自执掌,袁公若要观阅,需去王府方可,长史府并无相关册籍。” “是老夫孟浪了!” 袁可立又随口问道,“我听毕长史说,长史府以及各县官员薪俸,也是从王府划拨款项,如此说来,银两也是出自商行、关税所得?” 书办眉头耸动几下,回道。 “也不尽然如此,我瀛州分内外库,内库为王府收入,外库为长史府收入。 去岁以来财曹所得商税已是极为可观,今岁澎湖开始征税,明年嘉义、台湾、安平、竹林四县也有近三成户数开始征收田赋。 如此,我长史府便可自行发放薪俸,且有余力承担部分水利道路修缮。” “这内外库所得如何界定?” “王府名下产业经营所得入内库,其余尽入外库,关税则是四六分账,长史府占据六成所得。” “何为王府产业?这瀛州可都是瀛王殿下的封地,难道殿下就没有动用过外库么?” 书办微微一笑。 “袁公可能不知,我家殿下奉行公私分明,所谓公,即是事关民政之事,所谓私,即是个人以及亲眷之事。 就如修建屏东王府,所动用钱款皆从内库中出,不动外库分毫。所有王府用度也如是做法,不需长史府介入,由王府自行采买。 而至于您问何为王府产业,我亦不能尽数,但有一点要告知袁公,我王也是纳税的。” 袁可立神情一振,凝眉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如何纳税?” “就如百姓一般纳税无二,譬如王府名下茶园桑田,商号船队皆需纳税,说出来袁公可能不相信,我瀛州商税纳税最多的便是王府。 殿下有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身居高位已是强过百姓百倍,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各种便利,若再想着免税,则同畜牲无异,是为国之囊虫! 此为士农工商一体纳税,则民可富国可强,万世不朽!” 袁可立脑袋都要炸了,亢声问道,“你确定这是殿下所说?” “学堂有道德一课,言‘人人纳税,税为人人’;瀛州税法有定,‘税,王不可免’!” 就在袁可立凌乱之时,几艘大福驶入澎湖湾。 书办神色一震,“袁公,是漳泉二府移民!” 第277章 卸磨杀驴 厦门岛,第8日。 漳泉二府在大明朝府县中是出了名的难治。 身处海陆要冲,倭患不绝,难治。 山连水绕,百蛮不服王化,难治。 官商勾结,偷漏赋税,难治。 百姓刁悍,不服管束,难治。 泉州知府姜志礼深有体会,为政三载,重伦常,崇节义,尊高年,尚有德,严包籴,禁投献,自谓也做了许多实事,深得绅民称颂。 一场突如其来的洪灾,姜志礼自问应对也极有章法。 同士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筹办米粮,下令在灾区就地设置粥棚,一方面鼓舞百姓自救一方面上奏本减免三县赋税。 土地还在人还在,又说服士绅赊贷粮种给受灾百姓,尽快修缮田宅,恢复生产。 能想到的都做了,姜志礼以为自己很行! 然而意外出现,这几日陆续有士绅求告上门,受灾百姓都走了啊,府台大人叫咱们如何恢复生产? 仔细问过,受灾士绅叫苦不迭,家里的佃户都投中左所去了,放贷米粮,找谁去放贷啊。 姜志礼不信,瀛王确实受邀赈灾,但以瀛州偏僻,又有多少米粮可用? 他当初还曾暗暗嗤笑漳州知府闵梦得病急乱投医来着,大明朝的王爷除了添乱还能干什么。 姜志礼派心腹人亲自查看,汇报的结果直接令这位府台大人几近崩塌三观。 何止灾区百姓去投了瀛王,便没有受灾地区,也有百姓变卖家产,携家而走! 有机灵的衙役还拿出一份瀛州《征募令》给他看。 瀛王辟地,招殖垦荒。 税赋两成,无杂无徭。 三年免征,附赠农具粮种。 人少地多,求才若渴。 勤劳肯干,发家致富! 落款,戳着‘瀛王之宝’四个大字。 姜志礼看过,险些呕出一口老血,有辱斯文! 这瀛王府难道连一个秀才也没有么,这都写的什么玩意? 可返回头一想,不禁大惊失色,这破玩意朗朗上口,便不识字,嘟囔几遍也就记住了,且百姓都能听得懂。 泉州府走了多少人?无法统计,总之几处粥棚回报,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少,很省粮食。 这怎么可以!受灾地区无法恢复生产,来年的赋税怎么办?便士绅也不答应啊,佃户都跑俅,还不天天来闹? 没办法,姜志礼只好硬着头皮踏上厦门岛,琢磨着赶快把这位爷礼送出境。 巧了,漳州知府闵梦得也在,正坐在一株老树下纳凉。 “翁次兄,漳州府灾情可缓解了?” 闵梦得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立之兄,你怎的也来了?” “自然是来拜谢瀛王,本次灾情数十年未有,幸赖瀛王殿下帮扶,否则灾民死伤不可估量啊。” “是极是极,瀛王殿下之仁义,当为宗室楷模。我有意上奏陛下,上达天听,不知立之兄愿否署名?” “哈哈,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姜志礼一面聊着一面眼眸四顾,世界观彻底塌了。 灾民聚集地形如军营,一群一群的孩童在营地里跑来奔去,唱的就是那首打油诗也不算的玩意。大人们干什么的都有,洗衣服梳头,躺尸晒太阳,竟然还有围拢在一起下棋打牌的。 这是灾民该有的样子么? “翁次兄,这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锅里有鱼有肉!” 闵梦得指着那一群蹦蹦跳跳的孩童,极为不忿的说道,“看见没有,会唱歌还有糖吃!” 姜志礼闻言神色微变,“翁次是否觉得瀛王殿下此举欠妥?” 闵梦得指了指营寨里一处地方,苦笑道,“立之兄仔细看看那是谁?” 姜志礼顺着手指方向看去,一堆女娃娃围成一圈在玩丢手绢,似乎还有几个成年女子在其中...... “这有何可看的?” “瀛王妃!” 姜志礼神情耸动,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殿下呢,殿下何在?” “殿下在船中商议要事,候着吧。” “翁次以为是否要将此事详细呈报内阁?” “立之兄以为呢?” 姜志礼叹道,“我大明两百余载,这般亲民之王还是第一个吧?” “溯之先秦也没有!” “是啊!”姜志礼叹息道,“如此,这奏本该怎的写,是颂还是......” “或许你我在杞人忧天吧。” 闵梦得看着玩闹的孩童微微释然。 “殿下经营瀛州不费国朝一分一厘,生民无数;又拒倭寇红毛蕃于外海,沿海倭乱绝迹,百姓乐业。 近来又闻殿下进取南洋,护佑我大明商民,或许那又是一番新天地,某实不知担心所为何来。 立之兄有没有想过,如若封王外海事成,诸王效仿,是否于国于朝有大利?” “此事可行?” “为何不可,瀛州就在对岸,遣一二人查探就是了。” “要查探什么?” 闵梦得闻言急忙回身,躬身施礼,“参见瀛王殿下。” 姜志礼错愕片刻,也急忙施礼。 朱常瀛拉了一竹凳坐下,笑着说道,“两位有事便问,孤知无不言。” 这让两人非常尴尬,好在都是官场老油条,变脸极快。 闵梦得挤出一丝笑意说道,“臣等只是好奇瀛州故事,探讨一二罢了。” “那就去看啊,都是我大明之土,孤又没拦着你们。” 朱常瀛微微一笑。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孤所为上无愧于父兄,下无愧于百姓,无事不可言无话不可说。 尔等方才所言‘封王外海’就极好,天下诸王皆如此,国朝安定,海波靖平。 只有一事孤要提醒你们,驱使军兵百姓强行而为是不可行的,只会徒费钱粮适得其反,弄的天下大乱。 要亲民、要同甘共苦、要为百姓谋福祉,不然不是被自己人砍了脑袋,也会被土着拿去当夜壶。” “受教了!”闵梦的拱手致谢,接着说道,“臣今日前来,有事难以启口,但又不得不说。” “哦,那就不要说了。” “.....臣不得不说。” “好吧,你说!”朱常瀛转头看向第一次得见的泉州知府,“姜知府前来,难道同闵知府说的是同一件事?” 姜志礼苦笑道,“想来应该如此。” “是这样......”闵梦得为难着说道,“如今灾情已经大为缓和,余下琐事臣等慢慢料理就是,就就.....就不劳殿下继续破费了。” 朱常瀛想骂娘,转头看向姜志礼,“你也是这个意思?” “臣也是忧心殿下太过破费,反耽搁了瀛州事务,苦了瀛州百姓。” “卸磨杀驴,说的就是你们吧?” 朱常瀛把眼一瞪。 “你们看看,这前来投奔的灾民仍旧数不过来,孤怎忍心抛弃他们?再者说,你们有鱼有肉供应么?我这还有郎中,男女郎中都有,你们有么?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们就是这样对待邻居的?孤今日就告诉你们,什么时候海面上没人来投奔了,孤才走!” “殿下,藩王无故不得出封地......” “是你请孤来的!” 闵梦得欲哭无泪,“殿下,似您这般一日弄走几千人,我漳州府都要被搬空啦!” 朱常瀛微微冷笑,“原来是这样啊,孤这才运走了近两万人口,就有人急了?” “是啊,佃户都走了,谁来耕田?还请殿下体谅臣等的难处。” “孤体谅什么啊!” 朱常瀛微微撇嘴。 “百姓要走,定是过的不如意,那些士绅大老爷们若同孤一般只收两成的租子,不,收三成的租子也无人愿意抛弃故土远走海外吧? 再有,就孤所知,很有一些佃户只租种三四亩薄田勉强度日,他们难道不愿多租种几亩么,是无田可租吧? 怎的,士绅老爷吃香喝辣,平头百姓喝汤也不舍得?” 姜志礼争辩道,“殿下,话不能如此说!许多都是签订过契约的,还有一些欠着租金......” “总之,你们就想我走是吧?” 朱常瀛气呼呼说道。 “那成,孤三日后就走,叫那些士绅们再忍耐几天。 还有,人我虽带走了,但有些小民家里还有几亩薄田的,回头孤就同这些田主签订买卖契约,然后两成租子放出去,谁都别想霸占了去,否则就是同孤过不去,孤就要收拾他!” 第278章 搞一搞缙绅 真实情况远没有两个鸟知府说的那般严重。 运去澎湖的两万多人,许多都是流民。 渔民是为了赚钱而不是搞慈善搞公益,只要愿意走就拉来,哪管你是不是灾民。 也无所谓,这同朱常瀛的目的并不冲突,瀛州要的是人! 但不论怎样,廉价的劳动力减少,无疑碰触了士绅的脆弱神经。 人可以死,但走就不行。 还好朱常瀛是皇帝的儿子,这事要是别人来干,早一顶通倭的帽子扣上了。 卸磨杀驴?哪有那么容易! 赶走两位知府之后,朱常瀛把几个主事聚在一起盘账,就发现各类粮食加起来还有两万两千石。折腾了这许多天,厦门岛营寨也才消耗不到三千石粮食。 当然,这是因为压力都被转移至澎湖,厦门营寨更类似于一家客运中转站。 怎么办?粮食既然运来万万没有运回去的道理。 朱常瀛决定再搞一锤子,好叫这帮鸟士绅知道知道大明亲王的厉害。话说江浙南直隶竟然没有藩王府邸,老祖宗真是失策,以至于令这帮戳鸟狂妄到忘记了谁才是这天下的掌控者! 老树下,朱常瀛将曹化淳以及几位执事聚在一起。 “曹如,说一说咱家在漳州府有几个铺面。” 曹化淳张口答道,“共11家,府城3家,月港4家,海澄、龙溪各2家,其他州县则没有。” “那好,拨出6千石米给你,精米糙米各半,土豆、番薯各3千石,拿过去卖!” “可是殿下啊,咱家的店都不是米铺。” “不是米铺就不能卖米了?就卖,打着咱家的大旗去卖,孤看谁敢管?有捣乱的就给我打!” “好,奴婢一定把这门差事办好。” 曹化淳想了想,问道,“那米价怎的定,如今漳州府精米1.1两每石、糙米6钱、土豆、番薯也是6钱。” 米价翻了一倍,而精米更是翻了一倍半! “低市价1钱!招牌写大点,找城里的小乞丐沿街吆喝,广传!” “奴婢记着了。” “泉州府也要准备着,等占城、安南的粮来,也要卖!” 1石米,150斤,1万2千石砸下去,足以在漳州府溅起一滴水花,既赚了钱还买了名,还能气坏一批鸟人,很值! 曹化淳心领神会,带着一队人马出去分拨船只,调派米粮。 转回头,朱常瀛把厦门、金门两位驻防把总爷叫到面前。 就怎么说呢,虽说是生意,但两个家伙还蛮听话的。 木柴堆积如山,一个月也用不完,艾草也积攒了两垛,每日还有鸡鸭鹅鲜鱼供应。市价买卖,朱常瀛一分孝敬也没要他们的。 这简直了,两位把总爷巴不得这位拿银子不当钱的大爷常住下来。 一座营寨,拉动了两岛gdp。 “孤再有几日就走了,这些日子尔等的辛苦孤都记着。临别之前,再为孤做一件事,你们可愿意?” 两位把总爷跪地叩头,“请殿下吩咐!” “好,痛快!” 朱常瀛笑着说道。 “孤知道规矩,自也不会去为难你们。只一件事,孤看这岛上都是军户,余丁也蛮多,有没有愿意追随孤去南洋征战的?若有,这几日就来报名。 说清楚,一旦走了就要定居海外。北吕宋有城五座,去了军饷如常,还会分田分宅。 田,每人五十亩,怎么开垦是你们自己的事,孤只告诉你们,那边有奴隶可以买卖。 嗯,如果还没有婆娘的,那边的土着虽然丑了点,但也是女人。 这个差事,你们能办好么?” “能!” 两位把总爷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这又是美差,几日间同瀛州军交往,许多事他们早打听清楚了,有关军饷、有关田地、有关军规,其他不说,不受文官指使不欠饷就足以吸引这些丘八的眼球。 即便朱常瀛不开口,很有一些人已经拿定主意要走的,如今瀛王金口,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很好!不只是金夏,还有周边几个卫所也要把消息传到。具体征兵标准,你们去问张二虎,由他来负责。” “殿下请放心,卑职一定将差事办的漂亮!” 朱常瀛点点头,“接下来就是你们的报酬。” 厦门把总赵仟同金门把总韩有德对视一眼,连称不敢。 “孤说有就有!一名合格士兵银5钱,每百人额外赏银5两,这份承诺长期有效。” 千万不要小瞧了这两个芝麻武官。 卫所制败坏,世袭军官一大堆,但都不是实职,大多拿份工资不干事,这些年来甚至工资都没得发了,各谋生路。 而把总是实职,各自管着200多大头兵,十来条哨船。 如今海上无事,这些人就又不值钱了,各衙门口也懒得管,走私的走私,打渔的打渔,闲来从商船渔户手里揩点油,就这么混着。 嘉靖以来倭寇之所以闹的凶,戚继光之所以招募矿工也不用这帮玩意,都是有原因的,实在是不堪大用。 但真的就不能用么? 其实不是,只是被朝廷压迫剥削的太狠,逆反罢了。这些丘八就像抹布一样,朝廷用的时候嫌脏嫌没用,不用的时候又不洗。 ‘充军’二字就足以说明军人在大明朝的地位,便平头百姓也不如,导致军户逃籍遍地。 因为这些,瀛州招募军人从来也不是问题,是不需要拉拢这些芝麻武官的,不过厦门同金门位置特殊,不显于痕迹的拉拢也是必要的。 两货高高兴兴的走了,然而朱常瀛却不得闲,福州知府又来。 福州知府彭应捷登岸之后,双眼就没离开过岸边停泊的数艘大福。 几十名壮丁正在上下倒腾着,将米粮从大福转至平底沙船,米粮堆积如山,看着让人心生嫉妒。 彭应捷问曹化淳这粮食要运到哪里去? 得到的答案令人吐血,竟然是运去漳州府贩卖! 刚刚对瀛王生起的好感顷刻间烟消云散,老朱家人果然一个鸟样,堂堂亲王竟然发国难财! 一棵老树下,彭应捷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瀛王。 树荫下,一张竹椅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茶水、瓜子、花生、蚕豆、核桃。 一年轻人一手摇晃着蒲扇,一手握着紫砂茶壶,吸溜一口茶,嘎嘣一粒瓜子。看着好不惬意。 彭应捷施礼,朱常瀛微微欠身,“不必多礼,那有竹凳,你自坐了。” “瀛王殿下,臣此来......” “不借!” “那您这是在亲自赈灾?” “是啊,这么多百姓没饭吃,孤看着可怜。” 看着不像,倒像是来踏青郊游,但络绎不绝的百姓下船入寨却做不得假,真正是井井有条,令人叹为观止。 午时将近,空气里伴着浓重的咸鱼味。 而咸鱼,可不是谁都能吃到的,有肉又有盐,这玩意普通百姓都是拿来款待贵客的。 “殿下宅心仁厚,实乃百姓之福。” “你夸我也没有用,粮不送也不借,但赈灾可以。” 彭应捷指了指营寨,“就如这般?” “就是这样,孤的粮食来之不易,都是从南洋高价买来的,假手于人任人贪墨的事孤不做。漳泉二府就是这般,给咱荒岛暂时落脚,孤出粮赈灾。” “可朝廷制度,藩王不得......” 朱常瀛指了指陆地,“孤没有登陆,父皇陛下授命孤辖制外海,这也算不得违制吧?当然你若不愿,孤也不会去。” “可如此,灾民往来跋涉,这该如何是好?” “你看看海面上的那些船?孤出钱,他们运人,就这么简单。” 彭应捷手捋胡须微微一笑,“殿下之意,臣懂了。您这是既要赈灾又要招募移民?” “这是自然,不然孤为何要出钱出粮帮你们?” 彭应捷沉思片刻,言道,“那也可,闽江口外海有岛名壶江,殿下可暂时屈就彼处。” 朱常瀛微微愣神,笑道,“你这是早就打听好了?” “是啊,臣既然敢来,自然早有筹算。” “你就不怕孤把人都拐跑了?漳泉二府可是巴不得孤早点走。” “臣不会。”彭应捷笑道,“臣还希望殿下能够派人常住壶江岛,百姓只要愿意走,臣不拦着!” 朱常瀛微微愣神,“你这个知府很有意思,难道就不怕开罪了福州缙绅么?” “不怕,福州严查投献、诡寄,缙绅早已恨我入骨,也不怕多这一项罪名。” 第279章 万历爷的苦楚 彭应捷这位知府很可以。 且不说贪与不贪,大明朝的官就没几个干净的,其他国度也是如此,甚至都没有‘贪污’这一概念。 贪财又不办事,甚至坏事的,才是王八蛋。 所以朱常瀛虽然被漳泉两位府台赶人,但其实对他们的感观并不坏,最起码还知道救人,这就不易。 而这位彭应捷则更上一层,对投献、诡寄这种逃避赋税的伎俩颇为憎恨。 正因为有这样的官,当初张居正改革才能成功,只可惜人亡政熄,如今的官场越发不堪了。 厦门岛经历最后两日疯狂,于登岛第12日晨,瀛州军开始收拾营寨,准备离开这座宝岛。 该走时总要走,想走的却未必能走。 厦门岛对岸象鼻嘴,有附近自发前来的穷苦在等待上船;赚了几日快钱的渔民依依不舍;厦门岛的军户人家携手相送,gdp没了,难免伤心。 虽如此,朱常瀛还是很感动,被人呼之为‘财神爷’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登上座舰,朱常瀛带着小媳妇同相送人挥手告别。 转回头,朱常瀛又对着象鼻嘴方向微微欠身,还有人想走而不能,这是遗憾。 就留下些许遗憾吧,如此,才能将瀛州的名传播更远,投奔瀛州的人才会更多。 望着瀛州舰队渐渐远离,漳州知府闵梦得同海澄县知县长吁一口气。 这位爷终于走了! 海澄县知县转身看向治下百姓,心生一股寒意,仿佛被冰冷的目光直接刺穿。 “县尊大老爷,瀛州不是大明之土么,为何不让去?” 一老者颤颤巍巍走出来,质问着说道。 “我家佃了6亩水田,5成租子,扣除田赋之后只剩千多斤稻米,养不起8口人啊。如今又遭了灾,大老爷是让我全家饿死?” “老丈,本官已说过多次,府台大人已上奏陛下免除今岁田赋,且严令田主按受损田亩免除今岁租金,这已是天大的恩德,你怎的这般纠缠不休?” “可我家已无米了,怎么活?” “本官亦说过,官府担保,士绅借贷米粮与尔等,利息只一分。老丈,人要知足啊,那瀛州化外之地,未必如传言般好!” “嘿!”老丈愤恨的低吼一声,转身带着家人就走! “老丈,你去哪里?那不是县城方向!” 老头转身望过来,“县尊大老爷,老朽去府城插草卖孙女,你也要管?” 人群轰然散去,象鼻嘴上留下一堆衣冠禽兽。 “刁民!刁民!” 海澄县知县看向闵梦得,“府台大人,您看到了,这些刁民不动用手段是万万不会就范的,竟敢藐视官府,藐视王法!” 闵梦得冷眼看过去,“你要如何?” “下官......” “闭嘴吧,五成的租子,如果你是佃户难道就没有怨气?” 闵梦得一甩袍袖,登上坐轿,走人,只留下海澄县知县兀自在风中凌乱。 瀛州舰队驶入外海,而后一分为二,绝大部分船只北上去往福州外海,只有五艘大福向东航行驶向澎湖。 壶江岛,朱常瀛并未打算前去,已经没有必要,派人去就是了。 沈王妃显然还没有玩够,有些依依不舍,“殿下,妾身曾在福州住过四年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真是一个好地方呢。” “泉州也山清水秀,漳州也人杰地灵,你再怎么说也无用,家里每日一信来催,也该回去了!” “噢,殿下说的是。” 京师紫禁城。 万历皇爷最近喜怒交加。 狗奴才高寀真是胆大包天,丧心病狂。抄家超出金银30几万两,书画古玩、奇珍异宝四百余件,各类布料合计两万多匹...... 这狗奴的衣服,竟然有三百多套,而堂堂九五至尊所拥有的,只是这厮的零头。 别说他人老珠黄屁股不值钱,便是个嫩屁股,也必须要杀! 因这厮而受牵连的官员以及其爪牙超三百人,抄家之后又有一笔进项。 所得内帑国库各半,内帑又有了进项,两京官员的俸禄也有了,皆大欢喜,利国利民,百官难得上了一次称颂的奏本。 但麻烦紧随而来,大胖儿子以及郑妃又来求来闹了,胖儿苦啊,那五千亩田得给,要划入福王府名下,查抄来的金珠宝贝也要赏赐一些,偌大的福王府都空着呢,要精装修! 皇帝虽觉着这娘俩有点过分,但终究被郑妃的枕边风以及歌姬攻势所败,答应将五千亩田划入福王府名下。 圣旨传出,百官炸锅,皇帝的旨意又被内阁封还! 事实清楚,理由充分,归入内帑的财物陛下您随意,但土地房产可都是有主的啊,理应归还百姓,使八闽百姓沐浴天恩。 这又闹开,没完没了! 此事未了,又添新烦恼,福建水灾奏报一封接着一封,要拨银赈灾,要动用漕粮,还要给受灾的11个州县减免田赋。 11个州县,这些大头巾可真敢开口! 借灾邀名,不顾朝廷损益,着实可恨! 赈灾怎可一概而论,再大的水也总有淹不到的地方,十户之内必有富户,百户之内必有乡豪。这些统统不论,动辄州县全免。这不是官员以灾博取名望是什么? 但不恩准可以么?皇帝就会被扣上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头,灾民的困苦仿佛都是皇帝的错。 混蛋,扯淡,无耻。 万历皇帝什么都明白,正因为活的太过明白,才对这些大头巾越发的失望。 就没有一个是真心为国的。 叶向高也不过如此,福建老家闹灾,看把他急的。山西、陕西、山东也都有闹灾,怎不见这老货急的跳脚? 身为首辅,这不应该! 棘手的事不止一件。 九边市马无钱,内帑拨款! 修缮长城,国库无银,内帑拨款! 广西边衅,修缮城池,招募军队,国库又没钱,内帑拨款! 然而这帮日了狗的大头巾竟然叫嚣着要罢黜矿监,那么这些银子谁来出? 养这些有家无国的玩意,万历真觉着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阉宦顶用。 一大堆奏本留中,万历皇帝又动用了‘拖’字诀。 今日终于图穷匕见,叶向高率领百官叩宫,要罢黜矿监,要拨款赈灾...... 万历皇帝坐在御案后,手里摆弄着一面银手柄放大镜,忽的生出一个古怪念头。 这放大镜,老七弄的。 香炉里燃的龙涎香,老七弄的。 棚顶的水晶灯,老七弄的。 窗户上的七彩玻璃,老七弄的。 屁股下的波斯地毯,老七弄的。 内帑里每年有一半收入,也是老七弄的。 ...... 万历皇帝从一堆奏本中胡乱翻找,终于找到了那一本奏本,有关福州市舶司提名官员。 脑中灵光一闪,交换的条件有了! 第280章 兴隆的移民事业 回转澎湖,眼前的景象令朱常瀛有些傻眼。 这怎的到处都是人? 妈祖庙身后本是一片砂石荒地,如今一拉遛的帐篷。顺承门前也是如此,破旧帐篷成线,垃圾胡乱堆砌,形如贫民窟。 这不应该啊,之前商定好的,前后衔接,把移民安顿至瀛州、北吕宋,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朱常瀛下船之后,便抓着毕懋康问东问西。 得到的回答令人哭笑不得。却原来,福建闹洪灾,而山东闹旱灾,赵士桢同杨家春调动大批船只钱粮招募流民,也搞了万余人过来。 而朱常瀛,则带回来3万多。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通过各种途径前来投奔的,也有3千人左右。 三者撞在一起,将原来的部署打乱,才造成如今这般局面。 回家见了老婆孩,两个情妇窝里逛一圈,第二日一大早,朱常瀛便召集有司开会。就活的特别充实,时间总是排满。 移民司有报。 瀛州八县合计安置5千余户,人口2万7,往北吕宋输送1700余户,人口8千。澎湖滞留1500余户,人口近8千。 库藏司有报。 常平仓见底,已借用军库存粮3千石,若要满足滞留移民所需,尚需借用至少4千石。诸县余粮不可轻动,动则影响民生。 南洋商行代表有报。 从安南采购的第一笔4万石粮食,当在5日前启程,如无意外,将在6日后抵达。商队亦在占城大举购粮,但尚未有消息传来。 北洋商行代表有报。 调动2万石米粮,船队已至舟山海域,3日后抵达。 关税司有报。 有海商颜思齐从倭国购粮5千石,运至瀛州发卖。 朱常瀛打住这人问道。 “若孤没有记错,倭国米价1两每石以上,而他们的‘石’核我大明250斤,也就是说倭国米价以我大明计量算当在6钱每石以上,这个米价同我瀛州略同啊,他傻了么?” 海关司主事面色不忿的说道,“据说倭国商贾预计今岁稻米丰收,所以各藩抛售陈米,导致米价大降,现时的价格为4钱每石。” “什么鬼,现在是6月中,距离夏收还有1个月。” “这个......臣也不知此说法是否可信,但那颜思齐确实是这般说的。” “行吧,马上派人去信琉球,米价6钱以下,能买多少买多少!” 警备司有报。 在这一批北来移民中,清查出闻香教教众41人,又有一人名董应亮,在船中即以‘导气功’为名暗中传教,自称金幢教教主,宣扬三劫灭世,信我解脱,传《九莲经》等等邪秽歪理。42人尽皆下狱,等待有司审判。 朱常瀛就暗暗叹气,有祖宗有妈祖还不够,这特酿都是什么牛鬼蛇神。 白莲教、闻香教、弥勒教、罗教、无为教等等在北方蔓延甚广,近来又有向南传播趋势,三灾六难、灭世、导气功、阴阳和合...... 从某方面来说,一神教也有可取之处,一家独大,自然也就没有这些玩意的生存空间。 看来有关宗教的法律法规要提上日程了,绝不能让这些乱七八糟的愚昧玩意继续污染下去。 “严审,拿到笔录,最好挖出国内相关传教地点,联系方法,教头教姑,整理给孤看。 至于这42人,复审过后,瀛州八县游街示众,每县砍三五个,以儆效尤,家眷拉去挖矿,死光为止。 宗教司要尽快草拟相关律法,孤之原则,除儒佛道正宗外,禁一切邪门歪道,有言灾厄灭世,鬼神缠身,祸乱人心者,一律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巡逻水师有报。 在香山澳外海截获葡走私船一艘,双方交火,击伤后投降。抓捕葡人17名,大明人39名,船中除生丝200担,瓷器金银器皿之外,发现被拐卖妇女43人,男女童26人。经审问,这些人将被贩卖至果阿为奴! 在瀛州北部海域截获倭寇船只两艘,真倭假倭皆有,击毁敌一艘,俘一艘。经审问,确系来我瀛州走私鹿皮鹿角至倭国,皆下狱待审。 南澳岛袁老八势力已被彻底剿灭,毙伤俘海盗902人,抓捕海盗家眷近2000人,毁船13艘,俘获36艘,缴获金银3万两,解救百姓439人。 经查,袁老八僭越称帝,广置后宫,大肆封官。有妖道罗辰风妄称碧海真君,凡出海,必怂恿袁老八投处女入海,奉养海神。 ...... 随着海关,巡逻水师渐渐走入正轨,投入的力量愈来愈多,所查出的各种脏污也越发的触目惊心,千奇百怪,荒诞离谱。 很多荒唐事,后世八九岁小儿也做不出,但放在眼下,成年人做出的愚昧行径简直惊爆人的眼球。 前前后后,类似于袁老八这样的团伙在瀛州军手中覆灭7个,砍了2百多首恶,三千囚徒在为瀛州修桥铺路,刑期三至二十年不等。 此外,还有外族各类人等过千人,这些都算是战俘,倭国、南洋、红毛蕃什么样的都有,没有刑期,如果没有来赎,大抵会被使用至死亡为止。 社会进步论在朱常瀛眼里啥也不是,与野兽同行,只能是丛林法则。 吼一声,整个丛林都要为之发抖才好。 朱常瀛一边听报告一边对照侍从官整理的简报,偶尔提笔飞速写上几句。 有些问题,当各部报告结束之后,朱常瀛当场便给出了方案。 “这么多灾民无所事事不可!” 朱常瀛看向毕懋康。 “过几日福州还会有灾民前来,而孤也已去信福建巡抚衙门,询问建宁、延平两府是否有灾民急需安置。山东是否还会有移民前来也未可知。也就是说,日后有移民滞留将是常态。 我意可将灾民中男女壮丁都组织起来,在澎湖修路,修一条环岛官道;城外的市井道路也要彻底整修,由砂石改为砖石。 如此下来,澎湖既得开发,而灾民也能自食其力。” “甚好!”毕懋康眼前一亮,说道,“可先行翻修城外市井道路,并令营缮司尽快制定一份全岛设路章程。有关道路承建,还是以招标为主,有司负责核查监督。殿下以为是否可行?” “可,尽快办,抓紧办!” 朱常瀛顿了顿,说道,“宗教司要派出人手去移民之中宣传我瀛州制度,莫叫什么教主教姑钻了空子,把瀛州弄的乌烟瘴气。” ...... 开了一下午会,将尽掌灯,朱常瀛方才回转王府别院。 刚陪着小卓说了会儿话,逗团姐儿玩,就又有人来求见。 葡人驻澎湖代表,一名年约五旬的西洋传教士,老传教士自称龙华民,正经的西洋音译应该为尼科洛,以及他的副手大明籍传教士钟鸣仁。 朱常瀛真是有受够了这些传教士,瀛州禁教,这帮玩意却契而不舍。 客厅落座,朱常瀛径直说道。 “龙华民居士若说传教一事,便不必开口了。” 龙华民苦笑着说,“叨扰皇子并非为了传教事,而是为了那艘被查扣的船只同船员。” “你说那些可耻的人贩子?”朱常瀛冷冷一笑,“孤愿相信居士有着普世为民的道德情怀,会以公正平等的态度来判断此事对错,你说吧,孤听着。” 龙华民神色一滞,说道。 “如果他们有罪,天主最终将会公正的审判他们。我并非祈求皇子殿下宽恕他们的罪行,但如果能以赎金方式来减轻他们罪孽,给受害者以抚慰,殿下的仁德将会传遍这片大洋,果阿总督也会对您的宽容同友善给以回馈。” “没有宽恕!”朱常瀛阴沉着脸说道,“他们统统会被吊死,并悬挂在香山澳的旗杆上风干!” 第281章 艾莉西亚的阴险情夫 朱常瀛这样说,也就真这样去做了。 17名葡人,39名大明人以拐卖人口罪被公开处刑。 龙华民想要为这些罪犯祷告,朱常瀛却选择了两名道士为他们超度。 在大明犯下的罪行,便死了也要归大明的神鬼来管,这就是朱常瀛给龙华民的解释。 脑袋割下来,用石灰卤好之后,朱常瀛命人派快船送至香山澳,选个地方用旗杆挂起来,并插块牌子名列罪刑! 在处决的当日,龙华民就带着钟鸣仁离开了这片罪恶之地。 看着渐渐远去的葡船,曹化淳在朱常瀛耳边轻声说道。 “据香山澳的探子回报,许多葡人已经选择离开,或者去马尼拉定居,或者返回马六甲,在香山澳的葡人已经不足五百。” “对倭贸易呢?” “前往倭国的船只减少7成,但去往南洋的船只未见减少。因我水师在广东近海没有落脚点,有相当一部分船只仍旧为走私,我们查扣的也只是极小一部分。” 朱常瀛微微叹气,珠江口岛屿多如牛毛,很多还是海盗的藏身窝点。要不要向皇帝要座岛呢? 朱常瀛有些举棋不定,不敢确定张嘴之后皇帝的态度。 如果能在珠江口有一处立足点,那么瀛州将彻底掌控广东、福建、浙江三省出海权,而北塘又控制着辽东、北直、山东部分海域。也就只剩下南直隶有些力有未逮,但影响不大,南直并不是出口的主要阵地。 其实只要合法经营,按章纳税,不搞传教那一套,朱常瀛并不会主动驱逐香山澳的葡人。 但事实是这些鸟人从未将大明的律法当回事,听说这些鸟人在日本也是一个德行,传教士道貌岸然,但那些商人水手却将倭女拐卖去南洋、印度当妓女。 那有什么真善美,只不过是脓疮之外包裹的一层金纸罢了。 这些玩意的伎俩,在朱常瀛眼里就是小透明,任何言语都没有意义。 手中沾着葡人鲜血,朱常瀛钻进了艾莉西亚的房间,钻进了小寡妇的被窝。 潮涨潮落潮又生,艾莉西亚抚摸着有些肿胀的屁股,面带恨色。 “你是个魔鬼!” 朱常瀛慵懒的躺在床上,感觉手有点麻,就也说不好谁才是变态,明明是女人让他抽的。 见男人只笑不说话,艾莉西亚没好气的说道。 “我要走了,除了向我身体里塞满浆糊,就没有别的礼物送给我么?” 这是同哪个泼妇学的官话?不过话糙理不糙,女人要走,朱常瀛还是早有准备的。 光着屁股下床,朱常瀛将一个长2尺宽1尺的雕花木盒抱上床,放到女人大腿上。 “打开看看?” 艾莉西亚拨开青铜环扣,打开来看,原来是一柄团扇。紫檀骨架,包金手柄,上绣一副美人图,正是艾莉西亚的相貌,惟妙惟肖。 “喜欢么?” 艾莉西亚满意的点点头,嘴里却不饶人。 “这算是我的俸禄么?” “你说嫖资也可以!”朱常瀛气恼道,“你转过来再看看。” 艾莉西亚信手旋转一下,眼神愣住,惊讶出声。 “这怎么可能,是怎么做到的?” 这团扇的背面也是一副美人图,同样是艾莉西亚模样,只不过一面为大明服饰装扮一面为西洋服饰装扮,而背景则一面为海一面为山石。 一绣两面,巧夺天工! 朱常瀛笑着说,“这我怎么知道,总之是我大明最顶级绣工花了一月才绣制的,你就说回去之后有没有体面吧?” 艾莉西亚将团扇翻来覆去的看过,欣喜的点点头。 “好吧,作为一名合格的情妇,对于情夫的慷慨,屁股要翘的更高一些,对么?” 艾莉西亚用行动证明自己言出必行,翻身骑坐在男人身上。 “是这样么?” “......很不错!”朱常瀛指了指门外,“还有五箱礼物,你要努力。” 鬼混了一夜,清空库存的朱常瀛一身轻松。 踏入办公室后,便把两人招呼进来,杜勇同吴天佑。 一艘500吨蜚螭级战舰,120名船员,满船货物将交到他们二人手中,随同两艘马尼拉运宝船返航墨西哥。 这是朱常瀛自掌控瀛州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洋航行。 他们即是使者也是商人,更是密探。 当然,刚刚滚完床单的艾莉西亚不可能知道朱常瀛的真实想法,等待滚床单并被朱常瀛同艾莉西亚气的要死的艾玛也不可能知道男人的真实意图。 但面前的两人知道。 朱常瀛深深凝视着他们,“该说的孤已经说过无数次,就不啰嗦了。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杜勇同吴天佑对视一眼。 杜勇说道,“殿下请放心,有妈祖娘娘护佑,我等一定能够完成使命,顺利归来!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了,卑职同弟兄们也仔细商议过,确实没什么可提。只有一事,卑职也不知该不该问......” “只管问!” “那好!”杜勇为难的问道,“卑职就想问一问艾莉西亚夫人是要乘坐青螭号么?” 原来是这事,朱常瀛微微一笑。 “不管她,她爱坐哪艘船不是你们应该管的事。记住了,出航之后,你们122人就是一个整体,代表我大明,代表我瀛州,一切以我大明利益为根本。 至于艾莉西亚,她就是一西班利亚未亡人,孤说的直白一点,她便是跟哪个男人睡了,也不是你们该管的事,更没必要因此而产生不满甚至冲突,听明白孤的意思了么?” “明白!” “她对你们说的话,也要仔细想过,认真求证,卡斯提尔家族是否真如我们所猜测的有那般有势力,能否合作,都以你们的判断为根本。总之,你们才是此行最高指挥官。” “明白!” “还有疑问么?” “没有!” “那好,都下去吧,给弟兄们放两天假期,两日后,青螭号便出发赶去美岸城等候马尼拉运宝船。” 看着他们转身离去的背影,朱常瀛默默祈祷。 祖宗保佑,真的要一切顺利啊。 第282章 王府刁奴 漳州府城,天顺洋行。 此洋行本是经营南洋西洋舶来品,而且是搞批发的,主营药材、染料。但上头一声令下,改卖粮食。 十几挂大车进院,伙计一通忙碌,将粮食摆开,也来不及更换牌匾,弄了片门板立在门口,列明米价。 掌柜又叫伙计召来一群小乞丐,每人5文钱,教他们一句话沿街叫喊。 ‘天顺有粮,每石低市价1钱!’ 做乞丐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凭什么要饭?凭的就是义薄云天,童叟无欺,消息不胫而走,传播的飞快。 天顺洋行位在锦绣坊,本就是一处热闹繁华地段,各种店铺林立,行人如潮。 伙计站在店门前吆喝,只片刻间就围满了人。 有人夹起几粒米放在嘴里咀嚼几下,眼神亮起,确定是好米。这个买两斗那个买五斗,很快店门口就挤满了人。 有好事者挤不进来,大声喊道,“店家,你这米凭甚敢说低别家1钱?要是别家也降价呢?” 老掌柜微微拱手,“别人降,咱家也降,管保客官不吃亏就是!” 寻城衙役就纳闷,这谁家恁的嚣张? 进店问过,掌柜言说是瀛王委托卖米......就帮忙维持秩序吧。 老掌柜火眼金睛,塞过几钱银子,“多谢几位衙差,回头还有好米奉上。” 一天下来,200石粮食几乎卖光,落板歇业,言说明天还卖。 第二天,如旧,开张便有人前来买粮,200石粮食一个早起抢光。 第三天,门口围了一堆人,有人就喊道,“兴隆米铺降价了,你这里怎的说?” 伙计跑过去看过,果然如此! 确认过后,老掌柜对外微微拱手,“咱这里9钱!” 但今日销量不佳,只卖出50几石。百姓都学聪明了,够吃几日就可,等着继续降价! 又四日,这一天天顺洋行刚刚开张,几个泼皮便过来捣乱,言说昨日吃你了家的米,老娘闹肚子要死,当场便踹翻了一袋米。 老掌柜急忙跑后院去喊,“几位,该你们上场了!” 十个瀛州军士兵一身家丁打扮,这几日没有操练,多涨了几斤肉,闻言精神一振,拎着哨棒便冲了出去。 几个泼皮将米撒了一地还不罢休,正要向着店里冲,正撞见一群凶神恶煞对冲过来。来人一句话都没有,举棒就打! 不讲武德不讲江湖道义啊。 好一顿毒打,泼皮扛不住,招供说是乔少爷指使他们来的。 当头的家丁把眼一瞪。 “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看,不识字也可以问人,瀛王殿下的买卖你们也敢动,活腻歪了吧?乔少爷在哪,带爷爷过去!” 老掌柜闻言有些犹豫。 “要不就算了吧,这位乔老爷是福州有名的米商,他大儿还是个举人。这泼皮此时这样说,到了官府就是另一套说辞。老夫看送他们去官府治罪也就是了,想来也无人敢再来闹。” 当头的家丁晃了晃脑袋,“谁说要去见官,就直接去找那什么乔少爷!” 几个泼皮如死狗一般被拖着,穿街过巷,把漳州府百姓看傻眼。 这什么情况,麻三怎的被人打的像狗一样? 乔府四进大院,门庭高耸,左右有貔貅镇宅,庄严气派。 当当敲过几声门,有小厮将门嵌开一条缝隙,方要说话,大门便被一脚踹开。小厮直接被掀个跟头,而后就见一群凶神恶煞冲进来。 “姓乔的,滚出来说话!” 这什么人啊,比秃尾巴狗都凶! 有管家骂骂咧咧,“是哪个有娘生没爹养的敢来咱家闹事,给我打!” 二十几个家丁各持棍棒围上来,而对方只有十个,却是一触即溃,被对方打的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一袋烟时间,尽数被撂倒。 这个时候,乔家已然炸了锅,就以为青天白日的来了土匪,丫鬟婆子哭喊奔跑,乱的可以。 被打翻在地的老管家颤声问,“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啪地一声,乔府管家险些被一巴掌抽死过去。 “是谁?你特酿的还不配知道!” 说完,一群凶人便向着内宅冲去,手中还不忘拖着那个叫麻三的打行小头头。 内院是女眷,若被撞进去,乔府的名声也就毁了。 乔家大老爷从内宅小跑出来,气喘吁吁的喊道。 “你们是谁?你们是谁?青天白日的,你们竟然敢擅闯民宅,难道就不怕官府治罪么?” “你个老不死的,你家小儿子呢?滚过来说话!” 当头的家丁把腰牌解下,在乔老爷眼前晃了几晃。 “看清没有,爷爷是瀛王府家丁!你家小儿竟然敢收买打手砸咱家的米店,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这这......这不可能!”乔员外虽慌却没有失当,“我要告官,我要告官,王府欺压良善,目无王法!” “好啊,走!咱一起去见官!”当头的家丁阴仄仄冷笑,“把你家小儿叫出来,也别去县衙,直接去府衙!敢打砸王府产业,行同造反,我今日倒要看看府衙怎的判!” “你你......你胡说!”大帽子一扣,乔老儿慌了,“我儿又不是个傻的,怎会做这种蠢事。” “麻三,你同这位乔老爷说说是怎么回事?”当头的家丁瞪眼道,“你若不说实话,打砸王府产业的罪名便都你担着,想想你自己的狗命!” 这麻三直接被吓尿,坏就坏在没文化啊,被乔家少爷坑死。 “爷爷,爷爷,我说,我全说!” 麻三跪地叩头,哭赖赖说道。 “昨晚上乔家少爷请小的吃酒,说有对头找麻烦,又给咱十两银子。小人就猪油蒙了心,小人不知道天顺是王府产业啊,小人错了,小人该死,请饶小的一命!” 当头的家丁阴阴看过去,“乔老儿,你怎的说?” 乔员外身子后仰,头晕目眩,被家丁扶住,好一会儿方才咬牙说道。 “这麻三是出了名的泼皮,他的话也能信?这定是诬告,是诬告!” “你才是泼皮,你全家都是泼皮!”麻三转过头,又磕头道,“爷爷,昨晚同乔家子在福来楼吃的酒,有店家为证,还有两个娼姐儿也可为证!小的若撒谎,便被五雷劈死!” 当头的家丁冷冷一笑,“乔老儿,走吧,咱去见官!” 乔员外气急,这麻三说的有鼻子有眼,心里已大约信了七八分,这可怎的办?这王爷岂是能招惹的,找谁能说上话啊! “逆子啊逆子!” 乔员外正无计可施时,门外人喊马嘶,一队衙役闯进门来。 “赵刑厅,四爷!” 乔员外如同见了救星,小跑着过去见礼。 “赵刑厅救命,这伙人自称瀛王府家丁,到我家见人就打,还请为老夫做主啊。” 赵推官脑瓜子疼,瀛王府前来卖粮,旁人不知但官府怎会不知呢,这乔家简直是疯了,那位爷你也敢招惹! “乔员外,且住!”赵推官后退几步,正色道,“天顺洋行确系为麻三打砸,若当真是贵家公子在背后指使,本官当依律缉拿问罪。” 赵推官对当头的家丁微微颔首,旋即将乔员外拉在一旁。 “此事本官已问过原委,正是你儿买凶 !” “这逆子,这逆子要气死老夫不成!”乔员外慌忙问道,“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至于.....总不至于为了几袋米就下狱吧?” “破财免灾吧,不然瀛王府揪住不放,本官也只能秉公办事。” 乔员外叹了一口气,“那就请赵推官从中圈桓?事后老夫必有重谢!” 赵推官为难的说道,“本官可以试着去说,但能不能谈成,就看天意了!” 转回头,赵推官问当头的家丁,“贵家铺面损失了多少米粮?” 当头的家丁掰手指算了算,“数量不多,也就300石,咱只要米,不要钱,赔吧!” 第283章 合作愉快 孙元化又纳了一房小妾,没办法,就好这一口,身边不能离了女人。 人同此心,孙元化不是吃独食的人,手底下的光棍也越来越少。同南洋相比,琉球女人的颜色很有保证,很多又都是贴上来的,尤其是久米村嫁过来的,相处起来几乎没有隔阂。 这就很好,解决了生理问题,人心才能稳定。 奄美被萨摩祸害不轻,孙元化同叶燕山合计一番之后,很快便把无主熟田分给愿意留下来定居的士兵。 这也是瀛王府的定制,看着像军屯,但实际上不同,分下的田地便是士兵私产,同百姓的田没有任何分别。 也只有这样,这些从大明招募过来的兵才乐于定居,在这里娶妻生子,繁衍子嗣。 至于血统、门第这玩意也无人在意,招募来的人都是穷苦出身,一个把总的士兵过问,超过六成都是光棍,在大明想要讨个老婆都难。 人心稳,城池也渐渐有了雏形。 两月前,从屏东运来一种新式建筑材料,名‘水泥’,随船而来的还有十余名工匠师傅。 用过之后,效果令人叹为观止。 一则建房子不用米浆,节省粮食,二则操作便捷,施工神速。三则建成的墙壁极为坚固,且耐风水侵袭。 这是神物! 从瀛州派来的工匠也给力,推行一种新式施工方法。 就如这奄美县衙,四角立基皆用水泥浇灌,且当中埋着捆绑在一起的铁筋,楼板也是如此。先立骨架,而后再堆砌砖石墙壁。 孙元化问过工匠,才知屏东王府早就采取这般做法,一座楼所用的铁料足以打造数十门重型火炮,听说是为了防震。 建造下来,所用不菲。 不管怎的说,孙元化看过草图,县衙建后定是极雄伟大气的,楼高三层地下还有一层,居高望海,尽览美景。 有了这座城,瀛州才算真正立足奄美,即便来了几万倭寇也不惧! 同德川代表的谈判,也还算顺利,大体条款已经商定,唯一的争执点在于老德川仍旧对琉球贼心不死,妄图琉球称臣,哪怕是名义上的。 有关这一点,殿下的回信很耐人寻味:求同存异,签订贸易协议为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孙元化身上的压力很大,琉球商贾、前来奄美开设铺面的大明商人都在期盼能够尽快同倭国达成协议。 据孙元化了解,倭国关原之战后,内战平息,财富渐多,奢靡之风盛行,对大明物产需求极大,一个长崎是远远不能满足需求的,其走私贸易丝毫不亚于大明。 就眼下,每月都有船只从那霸、奄美出港同倭国走私商人,甚至众多大名展开贸易,也有倭国船只前来购买货物,关税收获颇丰。 但这般偷偷摸摸的非长久之计,只在出发地把门不够,还要在落货点也有监督。而殿下的最终目标,是在平户、长崎设立商馆,以确保没有大明走私船只漏网,也能对大明商人加以保护。 这一点并不容易做到,老德川还对瀛州军在萨摩的暴行念念不忘呢,而且对奄美不配合打击走私的行为也很不满。 破局需要契机! “初阳先生!” 午后时分,叶燕山推门而入,一脸的风尘却带着喜色。 孙元化为叶燕山斟了一杯茶,笑问道,“回来啦,今日这是有收获?” 叶燕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确实,抓了一艘倭船,没有朱印状!” “好!”孙元化大喜,追问道,“这船是哪里来的,抓了多少人?” “从暹罗返回,人数超过200,男女都有,被堵住的时候还在船上载歌载舞呢。” “都还活着?” “都活着啊,原本想跑的,但咱们四艘船堵截,打了几炮之后就老实了,乖乖的跟咱靠岸。但那船主不肯下船,言说交税可以,但若想夺船,他就把船炸了,如今正在对峙着呢。初阳先生,你说该怎的办?” “好办!”孙元化转头看向一名书办,吩咐道,“快去把倭使林罗山请来!” 叶燕山疑惑道,“请这人作甚?” 孙元化微微一笑。 “老德川不是希望我们配合打击走私么,这倭船没有朱印状,在江户看来就是走私,他们称之为‘八幡’,其实同我大明朝廷对沿海不法统称‘倭寇’一个意思。” 叶燕山不情不愿道,“这怎的就为老德川做事了?还有那船上的货物呢,从暹罗这么远回来,定然价值不菲。” “这你放心,货物同船都是咱的,女人也都是咱的,只把走私犯交给倭使就足矣。” “有什么好处?” “好处很多,比如向老德川表达我奄美打击走私的诚意,进而换取在长崎设立商馆,如此下来,这大明海上的走私将无所遁形。 横竖老德川不说,我们也是要打击走私的,这就是一顺水人情,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那成,只要货物同女人都留下就好!”叶燕山笑道,“这倭国其他也一般,只女人极是受用。” 粗俗,孙元化对这些兵鲁子拉女人就睡的做法极为鄙视,浑不知风花雪月为何物。 不一会儿,倭使林罗山信步走入。 孙元化请其落座上茶,笑道,“有一件喜事要告知阁下,我巡逻舰队在近海抓捕一艘走私船,船主名有马纯松!” 林罗山狐疑问道,“岛原氏?” “这就不得而知了。”孙元化摇了摇头,说道,“只晓得此船从暹罗国返航,阁下可同本官前往港口一看,原委自知。” 林罗山比孙元化还急切,起身说道,“如此,现在就去!” 孙元化陪着林罗山向外走,边走边问。 “据本官所知,贵国国主三令五申无朱印状不得出海,但似乎各大名仍有暗中出海者,这同我大明如出一辙,总有奸佞视国家法度,朝廷威严如儿戏,着实可恨!” 林罗山频频点头,“正是如此,这些出海者往往被红毛蕃蛊惑,笃信所谓天主,妖言祸世,败坏民风。孙先生,这西洋教在大明国也甚嚣尘上么?” “我大明也有。”孙元化顿了顿说道,“不过我朝廷对其极为警惕,同贵国相比,西洋教的危害不值一提。” 林罗山叹息道,“果然是儒教发端之国,又有程朱这般的圣人降世,西洋教难以立足啊。” 说话间,两人来到码头,见一艘形状怪异的船只停泊在栈桥旁。船身似福船,甲板前后有船楼,桅杆上硬帆为主,其上又夹杂软帆。 甲板上人影戒备,旗帜没有家徽,这令林罗山无从辨认。 孙元化微微一笑,“贵使者可派人登船,若果是走私人犯,可当场拘押,送回江户由贵国国主裁断。” 林罗山点点头,令两名随从登船查看,待两名随从返回时,脸上的颜色极为精彩。 “确实是有马氏在走私牟利!” 孙元化对着林罗山微微一笑,“如此,祝你我两方合作愉快!” 第284章 惨淡的议政会 青螭号渐渐远去。 随船而走的,还有自己的大情妇艾莉西亚,女文青的背面是如此的狂野放浪,这让朱常瀛有些欲罢不能。 好吧,其实是自己的两个正牌老婆总是矜持着,玩不出辣么多花样。 好吧,这种打扑克之后不用负责的对手,朱常瀛也不介意多几个。后宫的不要,情妇可以有。 好吧,这个年龄段的荷尔蒙总是分泌太过旺盛,用手可惜,憋着有害健康,禁欲的后果就是不快乐,这又何必。 遥远的印第安少女、法兰西的宫廷贵妇、天竺的瑜伽女郎......想到这些,朱常瀛奋斗的动力又有了。 朱常瀛为自己的好色找了一大堆借口,只能说,这个渣男还不合格,需要继续修炼。 杜勇同吴天佑,这两个家伙都是朱常瀛精挑细选出来的。 前者指挥出色,作战灵活,性格果决,后者虽然是半路出家,却正因为如此,有着他人所不具备的应变能力,能屈能伸,机警过人。 二人一正一副,当不会出现纰漏。 而122人当中,有郎中3人、绘图师4人、翻译6人、船上还有奶羊5头、母鸡20只、猫将军2只、信鸽10只、挂满果子的金句树一株。 这些都是专业人才,有的本来就有配置,但名额增加,有的则没有,例如奶羊、母鸡、金桔树。在大明海同南洋还用不到这些玩意,去西洋也用不到,沿途补给点众多。但要横跨太平洋,就不得不配置。 能想到的都做了,只祝愿他们能够平安顺遂,柜子里的遗书永远也用不到。 无论如何,远洋航行这门课程,大明必须尽快补上。 转回身,朱常瀛踏进一座基本闲置的建筑,瀛州议政会。 很惆怅,朱常瀛不想独裁,太累。 但特酿这座小楼自打建成之后除了成立大会时使用过一次,而后就空置了,沦为笑话。 就给你们说话的机会啊,怎么就不用呢,竟然一份提案也没有。 为何会这样?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临去厦门岛之前,朱常瀛看到议政会门口台阶上的青苔,怒了! 发下王令,都给孤写提案,不写就扣俸禄,罚款! 今日,是议政会第一次审核提案,虽然还不清楚提案都是什么鬼,但值得庆祝。 想要强国,就必须打破阶层禁锢,让更多人说话,享有并承担这个国家的部分权力,这样浅显的道理朱常瀛还是懂的。 只是这样的道理现在还不敢宣之于口, 大明缺少这样一个机构。 合格的皇帝为什么这么累?就是因为奏本之中90%都是无用的,官员的奏本大多都是个人所写,没经过讨论就提交给内阁,而内阁也就那么几个人。 朱常瀛相信,再聪明的人,其头脑也是有限而不稳定的,就像所谓的明君,也干过令人瞠目结舌的蠢事。 至于司礼监,一群太监不理民生不通俗务,除了荒唐,朱常瀛实在也找不出别的词来描述这个机构存在的意义。 这种没经过充分讨论的东西,就提交到一国最高统治者面前,是不对的。 而讨论问题的也不能仅仅是官员,更应该是非官人士。 朱常瀛不认为这个想法是在追求所谓的‘民主’,这个词本身就是伪命题,从来也不存在于这个蓝星上,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也不知人类灭亡时会不会真正出现。 之所以要设立这么一个机构,也不过是争取受益群体更多一些罢了,能不能搞成?这玩意朱常瀛也不敢确定,但必须要去试一试。 一间会议厅里,周老总管正在监督二十个秘书归类整理,还有一个闲人袁可立在看热闹。 拢共三百几份提案,朱常瀛打算花费点时间把所有提案都过一遍。 许多门类已经分好,摆在案头。 朱常瀛坐下,迎面一摞提案贴着‘贺’字标签。 从最顶拿过一本打开来看,三百余字,祝贺瀛王喜得贵女;第二本,提议为瀛王建生祠;第三本,提议瀛王给各县土地封神;第四本,提议给某河建庙,祈祷风调雨顺...... 一目十行,朱常瀛耐着性子看完,共43份,满篇都是废话,姓名一一记录在案,还好没有官员,都是各县推举出来的乡望所为,有农有商有工。 朱常瀛不管他们出于何种心态,亦或者有何顾虑,通通打回去重写。 批语:敬鬼神而远之,求神不如求己,提案要有关民生经济,其他废话休提! 第二摞,贴着‘水’字标签,38份。 这看着就舒服多了,有建议修堤坝防洪,有建议修水渠引水灌溉,有建议架设桥梁...... 且不说合理与否,起码脑子里有东西。 批语:擢各县营缮、都水、农林三署会同提案人详细勘查,当以一县之整体规划为宜规划水利,再次提交议案审议。 第三摞,贴着‘路’字标签,这个最多,竟有107份。 瀛州的路,真的都是人走出来的。 现有各县县治皆临海,物资以海运为主,但随着移民渐渐深入内陆,这路是不得不修的。 其实长史府已在勘查规划一条贯通瀛州南北的官道,但显然满足这些零碎的需求是不可能的,各村都关注着村头一亩三分地。 批语:官道8月初八动工,7月底图纸分发各县,提案打回各县参详,擢县衙各署会同各村村正共商乡道事宜,再次提交议案审议。 第四摞,贴着‘文’字标签,21份。 这就很有看头,到底都是文化人,论述有条有理,层次分明,有几份提案很有意思。 一份言说4年教学太短,要求增设一年,并设立高等学堂,择优录取。 一份言说学堂宜按年龄分段,大龄者当设课堂单独教学。 一份言说女子当相夫教子为宜,出入学堂有失礼法,是以应该取缔女子学堂。 一份言说学堂当以经史子集为重,报请朝廷推行县、府两试,也即童试,考试通过之学子当可以童生身份参加福建院试,我瀛州选官宜当以此为依据,走科举正途...... 21份,8份被朱常瀛丢进垃圾堆,比如那份洋洋洒洒三千字论述科举的,至于取缔女子读书那份更不用提,都属陈腐之观念。你随便说,爷爷只当你在放屁! 其余13份批语:擢文教司详议,拿出整体条陈再审。 第五摞为‘军’,第六摞为‘商’,第7摞为‘政’,朱常瀛也都一一做了批语,或打回或详议或参详。 还没到掌灯,三百几份尽皆处理完,朱常瀛也并未觉得十分乏累,实在是这些提案太粗糙了些,以一个后世人的见识很容易就可推断出其是否可行,略略思考便可给出评语。 当然,必须要是一个正常且有点文化的后世人,脑子秀逗的不算。 周总管对朱常瀛的效率早就习以为常,但闲人袁可立却被直接惊呆。 闲下来,有侍从奉茶,三人对坐。 袁可立赞叹道,“殿下之勤政,老朽佩服。” 朱常瀛微微一笑,“我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谈不到勤政,先生过誉了。” 袁可立思索片刻,说道,“这议政会设置,老夫似是略略摸出一些门道,大抵为官民群策群议,合理则用,不合理则弃,若如此,为何不置在长史府下,而是平级?” “那是不可行的!”朱常瀛很认真的说,“孤看官制,同前朝不同,同朝廷也不同。所谓官,有执行决策之分,譬如县令为决策,其下主执行,少了什么?少了民意! 这议政会便是广泛听取民意的地方,但是这些提案有合理的,但不合理的更多,即便是合理的,也分可行与不可行。 所以要在议政会反复的议,直到议出一份合理可行的方案来,再拿给长史府执行。 如此,官吏才可不被这些事务羁绊,而专心手头的政务。 当然,现在距离这个目标还甚远,三百几份提案还是孤逼出来的,诸事还是要孤来亲手操办,不过先生也当看到,这其中确实有不少真知灼见,即便不可行,也可做施政之参考。 孤已经下定决心,自明年始,各县以户数为准推选农工商代表,成立县议政会,每年10月提案,11月审议,12月报府议政会再审。 县议政会提名组成府议政会,11月提案,12月会同诸县提案共议,通过者上交王府披红,下发长史府或者诸县实施。” 袁可立惊诧道,“如此,这议政会的权力比之长史府还要大?” “不可如此说。”朱常瀛笑道,“在孤看来,将来,长史府将是执行机构,而议政会为决策与审核机构,王府为裁断机构,督谏院为监督机构。” “那长史府或者诸县长官有新政实施呢?” “有成法则尊成法,无成法可遵的自然要议。” “若意见相左或者议而不决呢?” “提交王府,孤来裁决!” 第285章 瀛州的教育改革 夜晚归来,袁可立独自坐在馆驿,自斟自饮。 他原以为看懂了瀛州,无非是以商取利,拓展财源。 但今日同瀛王殿下相谈,他又有了新体会,朦朦胧胧,似懂非懂。 这位年不及弱冠的瀛王殿下对朝廷对政事认知之深,便他这样的积年老吏也自愧不如。 老头儿问了许多问题,这位殿下如数家珍,侃侃而谈。 王府财源何来? 答曰:贸易以及关税,自有产业收入。 长史府财源何来? 答曰:关税之六成,田赋之半数,商税之全部。 地方财源何来? 答曰:田赋之半数、经营税、契税、清污税、修缮税。 商税如何征收? 答曰:从成品货物起始点征收,譬如丝绸,出工场加收17%。棉布,出工场加收13%。砖瓦,出窑加收9%。 商税如此苛重,岂不是商不聊生? 答曰:明列税则,诸县无权巧立名目收税,商户亦不需依赖官员而输出贿金,瀛州工商如何,公可亲自察看。由始而终,这部分税收最终还是会由全体瀛州百姓承担,因工场主定价时便把税费计算在内了。 如何减少官员贪腐索贿? 答曰:高薪养廉、账目分明、会计审核、督谏院监督,律法严惩。未来,议政会亦有对公款出入质询之权,确保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督谏院为何对王无劝谏之权? 答曰:王如无德,劝谏又有何用?大明百官之贪,难道是皇帝陛下之错么?督谏院本职即为纠察百官,且需有实证,莫须有之言辞全如放屁! 何况孤已自缚手脚,不碰农商工税一分,且王府产业皆需纳税,公私分明,请问自古有这样的‘王’么?百官诤谏孤什么? 若这般做法,国还不强民还不富,恐怕就不是孤的问题,而是官的问题!看好官吏比盯着孤来的更重要! 殿下为何不取士子治国? 答曰:原本无人投奔,现在则不需要,现下谁来也需要通过官员考试这一关。 老夫若要投奔也是如此? 答曰:规矩就是规矩,法不可废!但公若愿投,只要通过考试,长史府虚位以待。 袁可立很郁闷,事实胜于雄辩,亲眼得见,这知行学堂培养出来的学子虽不能吟诗作赋,谈玄论道,但处理政务是一把好手,比绝大多数初入仕途的士子强过许多。 老头很纠结,很想入仕真切体验一下瀛州运作,但这么大年纪还要考试? 朱常瀛的办公地点变了,由王府搬到议政会。 不这样不行啊,就没有人干活,不知道怎么运作。 首先拿最简单的教育开刀。 澎湖学堂开办最早规模最大,整个瀛州教育界的代表都集中在这里。 三十几个代表,文教司正副司长都被拘来,集中讨论学堂改革。 事实证明,只要给人说话的权力,还是很有一部分人热衷于表现的。即便不愿表现的,朱常瀛则以俸禄为威胁,你得说话,还不能说废话! 最终议定。 初级学堂由四年制改为五年制,学子求学自8岁始,主学文、数、体、德、辅学历史、地理、绘画。 设立中级学堂,学制三年,主学文、数、体、德。分科文理,文为历史、乐理,地理、绘画,则一主修,其他辅修。理为天文、生物、物理,则一主修、其他辅修。 小孩没人权啊,学习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朱常瀛只是从中穿针引线,但有些先生的积极性显然比朱常瀛要高。 朱常瀛肚子里的那点货早在北京王府时就已经倾囊相授,如今的瀛州教学已经有了自己的轨迹。很有一些学究的研究,已经突破了朱常瀛这个学渣的认知,奔跑到朱常瀛前世看着就头疼的范围。 比如数学,集合与函数,立体几何,三角函数等等。 朱老七的任务就是从全世界搜罗各类书籍,往学堂里输送。以他可怜的数学知识来看,大概过几年就要开设高等学堂,甚者设立一所真正的大学? 很令人期待! 除了正规学校之外,又把特设学堂也梳理了一遍。 原本瀛州设有海员学堂、军官进修学堂、船舶制造学堂。 如今又多了两个学堂。 一为大龄补习学堂,针对12岁以上16岁以下的文盲,这座学堂专供文、数、体、德,学制四年。 一为夜间学堂,针对16岁以上有志求学者,主修文、数,学制两年,一年学费6两。 也就是说,瀛州将推行16岁以下免费教育,16岁以上自费教育。 整个瀛州。 初等学堂27所,学生超过人,陆续建设中的还有8所。 疯狂的移民导致学堂供不应求,总会落后一步,这一波移民带来的适龄学童又是一个天文数字。 海员学堂:接近1300人,学制一年,登船后即是学徒也是军人。 船舶制造学堂:名额300人,学制三年,半工半学,主要为造船培养人才。 军官进修学堂:近400人,学制3-12个月,主要为一些有军功却缺乏相关知识人所设,就如吴天佑这般的。 所有这些,都是免费。 学堂建设费用不提,只教师薪俸、书籍餐饮之类的费用,朱常瀛估算了一下,今年将为此支出3万两! 值不值得,自然值得,这世界没有什么比投资教育更值得的事了。 更值得庆幸的,知行学堂培养出来的人参加科举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也不用担心人才流失,就考不上嘛。 当然,自学也不是不可以,从提案就可以看出,有些人吃饱了又想着子孙凭科举入仕。对于这部分人,朱常瀛的做法是你爱去就去,自己想办法。 六月底,新式教育制度正式颁布施行,提交有司逐步落实。 朱常瀛实在是累的可以,几乎手把手的教授这个议政会应该如何运作。 接下来还有修路、水利等等议题,但老迈的周老总管显然无法承担这份重任,朱常瀛很痛苦,这份兼职难道就甩不掉了么? 其实作为议政会的议长,并不需要发表个人意见,只维持秩序,最后在表决时宣布统计结果就可以了。 但显然我大明对这类的大型开会场面还不是很适应,需要一条漫长的路要走。 至于钱财,这真的不是一个问题。 朱常瀛几乎在用整个大明朝的关税以及自有贸易所得来供养瀛州。 六月头,王府库房里的结余已经超过300万两!预计整个万历三十七年,王府将有接近千万两的收入! 第286章 西海岸分赃大会 沙里夫曾经是阿拉伯半岛哈德拉地区的一位酋长,贸易同航海是这个部落赖以为生的根本。 但由于沙里夫过于贪恋美色,以至于势力衰弱并最终被北方的游牧部落给炖了。 九死一生逃出来的沙里夫穿越马六甲,辗转来到坤甸这个地方。 击败土着,艰难立国,发展将近十年,才有国人三千,奴隶接近两千。 沙里夫对当下的生活很满意,这里没有威胁,周围很原始,野蛮且愚蠢的土着并不能对坤甸造成太大的困惑。 而金矿的开发又为他带来了巨额财富,修建了还算可以的王宫,虽然原配被人抢走,但沙里夫又从半岛抢过来许多女人,如今的王妃年刚二十,细腰丰臀,扭动起来令人欲仙欲死。 然而,一切都没了! 沙里夫的舰队被摧毁,王宫被占领,自己也成为阶下囚,被关进他亲手设计的监狱里。 邪恶而贪婪的明国军队,竟然借口矿工被虐待发起突然袭击! 击败坤甸土王第五日,西婆罗洲远征军终于彻底掌控原土酋所控制的地盘,远征军统帅冯志端详着手中的账册,越发觉得此行是来对了。 这南洋看似蛮荒,但真特酿的不缺钱啊。 从几个王公大臣,寺庙里搜出来的财物:黄金3200两,各色黄金宝石饰品器具600多件,白银虽然不多但也搜刮出近2万两,其他零碎的战利品不一而足。 房子有、土地有、还有女人...... 殿下英明啊,许多光棍汉又有了着落。 冯志同此行另外两位负责人,文官头头范文虎,黄金矿业商行头头程大力聚在一起商议。 小而精致的王宫贴上封条,这就算是瀛王殿下的又一处别院。3200两黄金以及贵重物品运回瀛州。 就地设立瀛州银行支行,将搜刮来的白银入账,而舰队本身也带来万两白银,加起来足以支撑坤甸运转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给士兵分发战利品则更是份内之事。 文官头头,行将就任的坤甸县长吏范文虎报账。 “坤甸大明裔男女加起来有900多口,算上咱们带来的军民,拢共3700几人。 经清查,有熟田近3万亩,各类房屋200几间。按着一户四口以上才能分田的标准,有167户可供分田,某打算一户分田50亩。还剩下2万余亩田地待分,两位怎么说?” 冯志咧嘴一笑。 “按制度,愿意留下来定居的士兵优先分田,俺这里有183个光棍愿意在此地安家,我意每人百亩,一人赐两户奴隶,你看怎么样?” “可以,不过分了地,其他赏赐可就没他们的份了。” “这是自然。” 范文虎笑着说,“如此,扣除中高级官员职田2千亩,还剩余两千亩,1千亩划入王田,剩余1千亩,我意冯指挥4百亩,我同程掌柜各3百亩,如何?” 程大力对殖民的事不甚了解,惊疑问道,“这般做法符合法度?为了这点田地不值得。” 范文虎微微一笑。 “程掌柜放心,按法度,凡占领一地,熟田优先士兵,其次移民,若有富裕的,则按着官员级别顺序购买至多不超过5百亩田产。” “那这地价是多少?” “2两银子一亩,你不要可有大把人来抢!” 程大力鼻头耸了耸,问道“这自然是好事,不过好处都被咱吃了,其他弟兄不会有意见么?” “程掌柜你多虑了,像你我在坤甸,任职期起码在三年以上,有时间经营这些田产,而其他人很可能明年就会返程回家,便给他们土地也无法长久经营下去。 而这熟田,当年可就要缴纳田赋的,若走人之后废弃,非但要补缴田赋,还有罚款。” “那走时卖了就是!” “获得土地三年之内不得发卖!你也看到了,田地大把,但那些兵就不愿留下来,就想着拿战利品回家讨媳妇。” 程大力了然,对着范文虎微微拱手。 “如此,俺就生受了,回头就交银子买田。” 冯志轻轻颔首。 “这就对了,这是殿下的恩典,你我并未有违法度。你就看着吧,过几日一准有后悔不留下来的,跑过来求咱。 那时再发他百亩荒地,几户奴隶,让他自己垦去。” 程大力瞠目结舌,暗叹此番出海真是涨了见识,这瀛州的兵比土匪还要土匪,生生把人家的家财女人都抢过来,理所当然的分赃。 好吧,自己竟然也有一份。 顿了顿,程大力问冯志,“抓了多少战俘,奴隶又有多少?” 冯志一脸晦气。 “战俘没多少,也就两百多个,眼见坚持不住,就都跑的跑散的散,后续的麻烦不会少,恐怕短时间不得安宁。 不过奴隶不少,男女加起来竟然有一千多,我挑出200人组成一支军队,这200人身体个个带伤,想必没少遭受虐待,定是恨极了原主人。 咱给他发饷,并承诺三年后还他们自由,准备过两日便在周边清剿残敌。 至于剩下来的,分出去一些,其他人都拉去建城。” 程大力心有不甘,“那这挖矿?” “不能给你,咱首先得保命,把城池建起来。” 说完,冯志又看向范文虎。 “范兄,我军此次为了立足西婆罗洲,做事确实很辣了一些,我怕周边土酋会联合起来对付咱,我意你这边要尽快出使各土酋,进行安抚。 无论如何,你要稳住北部几个大势力,至于南边的你不用管,我准备在下一批移民到来之后,继续向南推进。” “好!此事某会尽快安排人去办。” 范文虎面色古怪的看了两人几眼,“就还有一事需要同两位商议,这王妃如何处置,还有三百多个西亚女人......” 冯志咧嘴一笑。 “这王妃自然送回去,咱家那位你们也都知道,就好这一口。至于其他的么,咱也不贪,便给两个听话的侍女就成,还有就必须给定居的弟兄每人一个,其他你看着办。” 正在家里逗团姐儿玩的大明瀛王殿下莫名其妙打了几个喷嚏,就感觉有人在嚼他的舌根。 小团姐儿快满四个月了,胖胳膊胖腿很结实,哭起来也十分有穿透力,这让朱常瀛越发的喜欢加安心。 眼见小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朱常瀛腆着脸问道,“这个慈善救济会到底怎样了?我跟你说,这是正事,你得认真一点。” 小卓白了男人一眼。 “早就开始做事了啊,前几日采买了一些粗布,给滞留在澎湖的灾民发了下去。人太多了,只能紧着有孩子的来。” “嗯,那就好!”朱常瀛抱着团姐儿晃晃悠悠,似是随意的问道,“程杰在外也玩够了吧,他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话说朱常瀛这位小舅子也是个不着调的,学堂毕业后便跑去南直隶游历,美其名曰增长见闻,这一玩便是两年,只团姐儿出生时回来一次,没待几天又走。 朱常瀛便是想培养提携一下这位小舅子,也是没有机会。 小卓就叹了口气。 “半月前来过一封信,说是结识了一位大才子,两人一见如故,正携手游学呢。” “还玩?你就不管管么?话说那什么才子又是谁,不会是个青楼的姐儿吧。” 朱常瀛对这个小舅子不是很满意,明明是知行学堂教授出来的弟子,却偏去学什么风流文士,学的来么,估计钱多被人当了凯子,也可能流连青楼被所谓的‘才女’给套牢。 小卓狠狠白了男人一眼。 “团姐儿在呢,当着孩子净胡说。信上说那人叫周延儒,还未弱冠便中了举人,是南直隶有名的才子呢。” “谁?” “周延儒,难道殿下听说过?” 朱常瀛摇了摇头。 “没有,我跟你说,你就纵容着吧,这所谓的风流才子,就没几个不在烟花柳巷厮混的,南京贡院就临着秦淮河,便好人也禁不住诱惑。 叫他早点回来,放在我身边收收心,将来也好安置了。” “妾身与他说了多次啊,他就是不听,要不你叫他回来吧。” 朱常瀛就瞪眼,“你给他写信,叫他立刻,马上滚回来,不然我就叫人去绑了他!” 周延儒,这个鬼朱常瀛前世听说过,好似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287章 议政会在路上 今日大喜,朱常瀛终于拿到了对日协议。 老德川同意在长崎、奄美互设商馆,合作打击走私。简单来说,但凡发现没有朱印状的日籍船只,都在瀛州军的打击范围内,而没有颁发《大明贸易许可证》的大明商船,则不准登陆长崎贸易。 双方互相监督,铲除异己。 至于老德川的贸易需求,不在话下。 历史轨迹朱常瀛还是知道一些的,德川幕府为了削弱诸大名实力,最终会走上闭关锁国的道路,朱常瀛不介意推一把。 眼下看来,大明海商对日贸易已经形成垄断。 西班利亚彻底熄灭了染指日本的念头,因为航路控制在瀛州手里。荷兰也如此,历史上在瀛州建立过殖民地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被挤压在南洋群岛最南端,无法北顾。而葡人,苟延残喘罢了,留在香山澳的也老老实实给朱老七纳税。 朱常瀛还是很公道的,只要纳税,就是良民。 朝鲜稳当,日本也搞定,这之后就是专心经营南洋了。 朱常瀛照旧在议政会办公,讨论澎湖建设环岛官道一事。 只是澎湖本岛而已,白沙同西屿还没有多少人口。 营缮司定下的线路,环岛一圈60里,再算上一些不规则半岛延伸线,总长110里。 要求:可双辆马车并行,道路两侧有条石护基,有排水沟,底层夯土,表层铺沙石煤渣。 营缮司找了几家包工头报价,最终定价292两银每里,工程总造价:3万2千两银。 今日议题:府县承担费用比例,后续道路如何养护,车辆通行费用多少,如何保证工程质量。 一方为长史府营缮司代表,一方为澎湖县长吏以及议员,一方为6个包工头。 朱常瀛小锤子一敲。 “第一个议题,府县承担比例,营缮司发言。” 看着对面三十几人面色不善,营缮司代表脑瓜子有点疼,前几日为工程造价就吵过,原本报价326两每里,最后被硬生生降到292两,这又要来? “咳咳,长史府认为,此官道完工之后,利皆在澎湖,人口工商农皆可受益,又考虑到澎湖目前岁入,以及未来车辆通行费用收入。长史府将承担官道修建费用之三成,七成由澎湖县承担。” 朱常瀛微微皱眉,问道,“你说完了么?” “呃,是的,殿下,臣发言完毕。” “好,请澎湖代表发言!” “殿下,陈主事。” 澎湖长吏起身施礼,言道。 “今岁澎湖县预计可收入银4万两,田赋17万石,算来有10万两银,但俸禄支出就要花去2万五千两,有在建学堂2座,总价2万3千两,炎黄帝庙尚欠2千两尾款,外城市井道路翻修需花费万一千两,各类道路维修、水渠疏浚等等又是一笔银子,年底能否有结余都不敢确定。 众议,我澎湖县最多承担5成费用。殿下,臣发言完毕。” 营缮司代表很恼火,“长史府预算有限,这么多移民要安置呢,哪里不要钱,你哭穷我也会!就只有三成,多一分也没有。” “你这样说,那我澎湖也同样多一分不出!” 朱常瀛把眼一瞪,“都好好说话,辩论要有理有据,不许耍无赖!” 澎湖县长吏叫屈道,“殿下啊,可澎湖真没钱啊,总不能让臣借贷去修路吧?” 朱常瀛暗道你小子这是自找的,非要对着我来。 “孤问你,你方才的粮价是按多少来算的?” 澎湖县余长吏一阵错愕,垂头丧气道,“4钱!” 吁~~~营缮司那边响起一阵阵嘘声! 朱常瀛就冷笑。 “拉去福建8钱每石,便最少也要6钱每石,这钱不就出来了?” 澎湖县余长吏低着脑袋嘀咕,“殿下,您不是说议长要公正么?” 朱常瀛气的当当敲锤子,“你撒谎还不叫人说了是吧?” 转过头,朱常瀛又骂那位陈主事。 “还有你,临来之前也不准备充分一点,连个像样的数据也拿不出。 我问你,澎湖有多少辆车,车辆通行年费一年会收多少? 再有,工程竣工后,又能新开垦多少土地,物资运输减少多少火耗?” 陈主事的脑袋几乎挨到了胸口,就感觉这差事是越来越难做了,除了办事,还要口条好,这殿下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骂完人,朱常瀛很认真的说道。 “澎湖是我瀛州人口最多也最富裕的一个县,孤昨日令会计司核算了一下,不出意外,今岁澎湖县年底可结余2万6千两,孤说这个结余,还不算卖粮所得。余长吏,你打算用这个结余做什么?” 余长吏扫了身后议员一圈,转头说道。 “议员有三份提案最佳,一份为挖掘堰塘,殿下也知道,我澎湖缺淡水但多雨。一份为修筑防波堤,很多低洼地潮涨则没潮落则现,防波堤每年都在修。一份为扩建民用码头,渔民越来越多,常有福建渔民也将船停泊在湾内,眼见是不够用了。” 听到这样的提案,朱常瀛就觉得所做的一切有了意义,官员毕竟是少数,看到的东西太过有限,只要能发动更多的人,沙漠也能变绿洲吧? “三份提案都极好!”朱常瀛满意的点点头,“不过事情要一件一件的来。相比于澎湖,其他几县要做的事更多,虽然长史府不能多承担,但孤给你出个主意。” 余长吏神色一动,“殿下请赐教。” “向银行借贷!” “借贷?” “对,年利4%,值得拥有!” “殿下,这不是寅吃卯粮么?” “不一样,农人借贷是不得已,要从来年嘴里省下。但官家就不一样,譬如早一日扩建码头,就早一日收船只停泊费,早一日修建堰塘,就能早一日灌溉更多农田。 作为一县之长以及在座的县议员,核算盈亏是你们的责任,不要只看一年,要看长远!你们回去再仔细核算一番,贷与不贷全凭尔等自决。 友情提醒,贷款要有度,不能超过承担能力,不过话说回来,贷款过多银行也未必肯。” 顿了顿,朱常瀛小锤子一敲。 “好了,下一个议题!” 袁可立坐在角落里旁观,当听闻县衙还可以贷款时,整个人再次凌乱。 官家威严何在? 返回头又想到不对,这银行隶属王府,瀛王殿下竟然向自己治下放印子钱! 老头又一想,也不对,这个4%的年利相当良心,在民间,穷苦借贷,三分月利平常,换算为年利就是36%。 话说,这个百分比也很好用,对比直白,多少立现。 老头尝试着将瀛州议政会同朝堂议政作对比,区别在哪里呢? 呃,主持人不同,眼前这个简直是民生万事通,莫名其妙的鬼主意也多。底下的官想要骗他,难;他想要坑底下的官,很容易。 就搞不懂,小小年纪怎的如此老谋深算。 再有,就事论事,没有人身攻击。而且‘就事论事’就高高挂在墙壁上,这个......很好! 而朝堂,那真是乌烟瘴气,臭不可闻,张口贪腐,闭口党争,就没几个办正经事的。 老头是越来越喜欢瀛州了,只是想起考试,顿觉蛋疼,很挣扎。 第288章 昂撒匪帮带来的情报 这天晚上,朱常瀛将来自南洋的情报重新梳理了一遍。 马尼拉正在动用大批人力物力加固现有城堡。 两艘西班利亚运宝船几乎将半数重炮留给了吕宋总督区,有迹象表明葡人也为马尼拉提供了相当数量的火炮。船厂似乎也增加了将近一倍的工匠。 可笑的是,无论负责加固城堡的泥瓦匠,还是造船的木匠,主力竟然都是大明人。 总体上,马尼拉的大明人在减少,有相当一部分迁移去了瀛州控制范围,毕竟瀛州控制范围给予大明裔更多的土地优惠,其实都是免费送......这是马尼拉所完全不能给予的。 显然,这部分人并非身价丰厚之辈,马尼拉的一切可以轻易舍去。 更多在吕宋大明人其实是在两头跑,既不放弃马尼拉的生意,又能得到瀛州给予的土地。 从某些方面来看,在南洋经营的大明商民并没有太强烈的家国观念,而尊重传统只不过是族群习惯,就很国际化! 这些,在朱常瀛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大明禁海,在瀛州成立之前,这些人都属于偷渡,后世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润’。 朱常瀛真正在意的,是葡人的角色,这伙阴险的家伙正在利用大明的资源同人口支援马尼拉。 除此之外,数量众多的混二代、混三代,甚至混四代都被归入西班利亚人范畴。 原本,这些随意出生的野种是不被承认的,但由于瀛州方面的压力,他们很幸运的终于可以认祖归宗,自豪的宣称自己是欧罗巴后裔。 就折腾吧,在下一次西班利亚运宝船返航之前,双方产生冲突的可能性极低。 整个中南半岛是南洋的精华之一。 北安南、南安南、占城、真腊、暹罗、北大年、柔佛,也就是后世越南、柬埔寨、泰国、马来那一片。 这些地域人口稠密,文明程度显然高过南洋南部岛国一筹,是南洋贸易获利的重点,当然也是争夺的焦点。 瀛州在所有重要贸易港都设有商馆,葡、西、荷进入的更早,这是一片乱战之地。 原本,明商虽多但并非主力,但随着南洋商行的加入以及瀛州旗下商贾增多,俨然已是这片海域上的贸易支柱,不仅仅往返大明贸易,南洋国与国之间的贸易也不会放过。 做东亚南洋海上的马车夫,东亚已经拿下,南洋还远么? 一个客观事实,整个东亚南洋最强的手工业中心在大明,其次日本,没了这两个国家的供给,南洋圈内贸易其实是没有太大搞头的,你有的我也有,贸易个屁。 正常贸易竞争,朱常瀛就可以玩死竞争对手。 南洋商行的贸易就是这般,瓷器、丝绸、茶叶、铁器、棉布、金银饰品、皮具.....拉过去,而后一站一站的送入商馆售卖,而离开的时候则载有各类原材料以及金银铜锡铅等贵金属。返回瀛州之后,兵分两路。 一路返回浙江、福建、广东南三省发卖。 一路交托北洋商行贩卖至南直隶、山东、京畿、朝鲜,琉球。而琉球实际对接的是日本,大明对日海商可从澎湖或者琉球承接货物贩卖至长崎。 正因为瀛州商馆遍布南洋,这些大明海商不论愿意与否,都必须加入瀛州这个大家庭,不然就等着追杀吧。 账册里,注册在瀛州名下的商行183家,海船超过2000艘,这还不算王府名下的300几艘商船。 就这么说吧,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但还远远不够,朱常瀛听说荷兰人曾在沈兴面前自吹,荷兰有超过万艘商船奔波在整个蓝星上,主宰着欧罗巴贸易,而且每月都有上百艘新船下水。 朱常瀛是相信的,可能渔船也算在内,那种能在远海捕鱼的渔船。 虽然大明的造船业也不错,但还没办法同人家相比。不过这也吓不到朱常瀛,火枪火炮他也能造这么多么?显然不能。 荷兰东印度公司,后世凭借中日南洋三角贸易成为历史上市值最大公司。 如今被朱常瀛拦腰斩断,未来会是何种走向呢?其实他们不会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因为从未得到过。 葡萄利亚果阿总督区,重点在经营印度。 瀛州的乱入已经使葡人在南洋陷入极为尴尬的境地,不舍得放弃,但利润却极为有限,手中的货物除了印度印花布外,从大明入手货物的成本越来越高,而且还要被课税,一贯抬着下巴看人的家伙们,定然是极为不爽的。 为了西洋商行的贸易,朱常瀛决定再忍一忍葡人。或许再过一段时间,葡人就会被逼的狗急跳墙,率先下手,这个不得不防。 西班利亚马尼拉总督区。 被朱常瀛砍走一半,虽然不是精华,但朱常瀛有信心能把它经营为精华,咱有人! 今年的马尼拉运宝船携带340万两白银,接近300万两揣进大明商人口袋,瀛州除了收取关税之外,还从丁香贸易中狠狠赚了一笔。 总而言之,葡人萎缩,荷兰抬头,西人贸易被垄断,瀛州在南洋虽支配但还没有坐上霸主王座。 思考过后,朱常瀛打开了最后一封书信,这封信是加急文件,为此消耗掉四只信鸽! 信鸽从荣昌城飞至瑞安城,而瑞安又更换信鸽飞至澎湖。为了保证消息能够送到,这样的消息往往投放两只信鸽。 打开书信,几近透明的丝绢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瀛王殿下 一支英国船队前来荣昌城采购丁香,舰队有两艘武装船只,指挥官名大卫·米德尔顿。 米德尔顿告诉卑职,他此行经万丹前往班达群岛采购肉豆蔻,虽然班达群岛为荷兰所控制,但米德尔顿还是想尽办法同土着商人取得联系并在一个叫做‘艾岛’的小岛上完成交易。 此人言说,班达土着对荷兰人极为憎恨,当他赶到艾岛时,很多商人都在热切的等待着他! 荷兰人为此大为光火,对他予以警告,并曾试图焚烧他的船只。 最终,米德尔顿逃脱,但荷兰人对土着的惩罚激起强烈抵抗,当他离开前,亲眼见到土着杀死荷兰巡逻队,并围攻拿骚堡。 卑职问此人为何他同荷兰两方没有开战。 米德尔顿言说英西已经签订停战协议,因此只能做一些阴谋估计陷害,除非确保万无一失,否则不会轻易动手。 而据他所说,荷西之间也已经签订一个十二年的休战协议。 是以卑职担心葡西荷是否有合流对抗我瀛州之可能? 臣曾旁敲侧击问及此事,但米德尔顿却避而不答。 卑职等商议,或可趁荷兰同土着争端之时趁势夺取安汶、班达。 方今南洋,葡西皆不敢动我大明船只,唯荷兰虽有协议,但仍旧在爪哇海域有强迫我明船交易之记录。 卑职,孤长云、邹启怀敬上。 放下书信,朱常瀛对两个家伙的敏感表示欣慰,遥远的欧罗巴风云终于被大明人纳入视野,这是巨大的进步。 昂撒匪帮带来的信息很及时,这让朱常瀛意识到,虽然在欧陆几个海上强国注定无法消除矛盾,但在外海,面对瀛州这样的势力,或许会有短暂的合作? 但移民南洋,国策不可撼动! 如果大明内卷不可避免,小冰川期无法逃避,那么分布在赤道周边的南洋群岛无疑将是转移矛盾的最优解。 这对大明来说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必答题。 朱常瀛衡量了一下自身实力。 北塘造船厂,年造舰12艘;屏东造船厂陆续完工6座船坞,还有6座船坞在建,可年造战舰24艘。 屏东完工的6座船坞在建的皆是蛟龙级‘护卫舰’。 吨位:750吨 排水:1300吨 长度:58米 宽度:12米 高度:55米 船板厚:50厘米 吃水:5.3米 航速:最高可达13节 装备:26门24斤长重炮,20门16斤长重炮,2门32斤臼炮 6艘战舰,龙骨采用南洋铁木,船板采用南洋柚木,预计10月底完工。 在南洋,还没有出现过欧罗巴的正规海军,船只最多也就装备30几门各类型火炮,一般只配备火炮20门左右,即所谓‘武装商船’。 而根据已知情报,瀛州在建的蛟龙级,在现时的欧罗巴,那也是旗舰级别的存在。 有这样的家底,朱常瀛很期待欧罗巴能够派遣几十艘战舰万里迢迢赶过来。 第289章 海上牧马地 7月中,孙元化带着一位大肚子琉球婆娘踏入澎湖城。 感慨良多,思绪万千,回去如何同家里的交代呢?这是一个问题。 安置了小妾,孙元化拜见瀛王,述职! 刚一见面,朱常瀛便调侃道,“恭喜恭喜,孙家多子多福,再添人丁。” 孙元化脸不红心不跳,躬身回礼。 “比不得殿下,红发如瀑,肤白如雪,齐人之福,瀛州上下无不艳羡。” 果然是文化人,这骂人跟夸人似的。 落座,上茶,孙元化将一份述职报告奉上。 朱常瀛大略扫了一遍,奄美县建设如何、人丁多少、田亩数量、那霸港同奄美港货物吞吐、船舶数量、两座关税司收入。 就很好,这才是报告,朝廷那种云山雾罩,模棱两可的东西要不得。 其他还好,唯独这奄美人口结构有够乱的。 汉人、琉球人、朝鲜人、日本人,一锅大杂烩。汉人中又有闵人、淮北人、山东人、辽东人,都是陆续移民过去的。至于驻军,则是沿海几省都有。 朱常瀛放下报告,有些无奈的问道,“这些朝鲜女人同日本女人都是怎么回事?” 孙元化很认真的回道。 “朝鲜国女人,是臣去信北塘,委托北洋商行代为采买的,大多为济州女,那里女人多;而倭女,则是各类走私商在倭国购买,又转卖奄美。 不过殿下请放心,都是弟兄们自掏腰包,并未动用公款一分。” 酿的,这帮戳鸟还真识货,朱常瀛心里有点泛酸,虽说他对拍马屁不感冒,但这么远回来,也不说带点手信! 走私女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论苦,大明百姓还排不上号,朝鲜国穷的丁当乱响,被倭寇洗劫的元气至今还没有恢复呢,在其国民眼里,这大明朝就是人间圣地。而倭国,农民的田赋普遍为五成,老德川有一句名言,‘农民,半死不活的就刚好。’ 总之,人都很便宜。 至于为何不在大明买,这也不用多说,名声不好,立法禁止。也没必要,想娶,回家定亲就是了,只是大明朝的婚嫁费用,比买可要贵多了。 “还有一事要告知殿下。”孙元化拿出一封书信交给朱常瀛,“海商欧华宇言说丰臣氏无意采购火炮,咱们的谋划落空。” “落空就落空,本也是想趁火打劫一把,从丰臣氏手中掏出点金银。” “那对丰臣氏的走私?” “不能在奄美交易,七岛众覆灭,但荒岛不是还在么,去信给那几个走私商,可在澎湖拿货,铁也好,火药也好,都卖给他们,注意不要留下标识记号也就是了。” “好!”孙元化答应下来,又问道,“殿下以为丰臣氏是否还有挣扎余地?” “垂死挣扎罢了,死期临近尚不自知,早晚必为老德川所灭。所以奄美一定要时时关注倭国国内动向,一旦丰臣氏被灭,这海上又要乱一阵子了。” 孙元化颔首表示赞同,“叶指挥同臣也是这般认为的。” “商馆呢,建设如何了?” “江户已经派驻代表在奄美筹建商馆。臣将地址定在临近奄美港一座半岛上,有围墙阻隔,禁止倭人登岛。” 朱常瀛点点头,却也没说什么。 这商馆其实就是大使馆或者领事馆,如今各国对什么主权也没太深刻的概念,都是租借一块土地,行本国律法,同后世我大清的租借差不多。 正在长崎筹建的瀛州商馆也是如此,被老德川安排在长崎海湾一个叫做‘出岛’的半岛上。 瀛州在南洋各国的商馆也是这般,小的有半个村面积,而大的则直接是一座岛,不过在南洋就没有阻挠大明人出入,倭国是第一个。 孙元化提到的一个地点,引起了朱常瀛注意。 济州。 朱常瀛问孙元化,“你对济州了解多少?” 孙元化微微愣神,而后答道,“为朝鲜国流放罪犯之地,号称有三多,风多,石多,女人多。” “难道就没有倭寇袭扰么?” “有吧,不过听闻那地方也是穷的可以,数年前倭乱时,岛上的壮丁十去六七,导致女多男少。 殿下可听闻过海女?据说岛上女人出去干活而男人料理家务照顾老幼,只不知真假。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嗯,其实呢,你觉得能出钱把此岛买下来么?” 孙元化大为惊讶,“殿下,这瀛州还地广人稀呢,还有广大的南洋,介入济州实无必要啊。且不说能否购买下来,此事必须奏报圣上,陛下点头方可,否则这麻烦就大了。” 朱常瀛耸了耸肩,“好吧,那租呢?” “租,用来作甚?” “养马啊!”朱常瀛笑道,“现下京畿附近马价20至50两一匹,南方更贵,均价在30两以上。而我瀛州所需驽马甚多,我看了一圈,咱们现在的地盘就没有适合养马的。而济州在元朝时便养马,那为何不租来养马呢?横竖那也是流放之地,给他点银子也就是了。” 孙元化沉思片刻,说道,“我朝马政几近败坏,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养马?” “辽东百姓通晓牧马的多了,划定牧场,帮着建房建栅栏,承诺五年不收税不收租,只限定瀛州专买专卖。” “能成?” “怎么能不成呢?济州一年四季牧草不绝,这不正是养马的天选之地么?不然蒙元也不会选择此地养马啊。” “如此说,倒是可以一试!”孙元化问道,“但不知殿下打算租下多大的面积?可擢北塘派人入朝商议。” 朱常瀛不情不愿道,“其实孤还是想将此岛买下,不然哪天李珲这小子看到重利又不租了怎的办?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送走孙元化,朱常瀛翻来覆去的想,怎么能用合法又合理的手段将济州收入囊中呢? 有了!朱常瀛把曹化淳召进来。 “派队使节出访朝鲜,但孤要济州岛的详细情报。” 曹化淳秒懂,问道,“除了布防,军队数量,民生人口,殿下还有何需要刺探的?” “还有入贡,也就是每年上缴朝鲜多少东西,价值几何。” 说完,朱常瀛提笔刷刷点点写了两封书信,一封去往爪哇岛瑞安城,一封去往北吕宋美岸城。 将两封书信交给曹化淳,“尽快发出去。” 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正规途径就很难,哪怕万历爷在朝鲜声望如大日,但这国土也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哪怕是购买。事实上朝鲜一直在鸭绿江流域动作频频,小偷小摸不知占去了多少土地。 偏门就简单了,倭寇,朱常瀛没有,但南蛮,朱常瀛可以运来许多。如果济州岛兵民寥落,朱常瀛愿意付出一笔不菲代价从南洋弄来3千南蛮把济州岛打下来,而后再大义凛然的将南蛮驱逐。 当然,此事要做的隐秘,瀛王府一定不能落人口实。 墙内不知墙外事,朝鲜如今正闭关锁国,对南洋几乎没有认知,甚至对瀛州都不甚了解,所以此事还是大有可为的。 不过在没有清晰的情报之前,朱常瀛也只是令两地提前准备,而非真的要动武。 如果能用钱来解决,这就不是问题。 第290章 土地拍卖 这个月瀛王府简直忙透了,忙着搬家。 两个女人一个情妇指挥着家丁仆役收拾东西,虽然家具不动,但乱七八糟的物件也是极多。 其他不说,几个女人的首饰衣服鞋帽就足足封了几十箱。 就还有各种古玩宝贝,书籍资料,生活用品呢? 男人发了话,澎湖别院只留下8间房备用就得了,其他房间能搬走的都搬走。 艾玛官话不好,却掐着腰瞎指挥,看见好东西还要翻一翻,把个沈王妃气的要死,狠狠在艾玛屁股上拧了一把,叫她站着看就成。 果然屁股大的女人就是笨! 王妃同程夫人相处还算融洽,主要是程夫人的才能令沈沛姝自愧弗如,以至于上课都认真了许多。 府里的账目清晰无比,一支三十几人的会计团队令沈沛姝垂涎欲滴,程夫人已经暗示交割账目几次了,但男人的考核就是通不过,这令沈沛姝倍感沮丧。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宫斗,可这宫斗也太别致了一些。 听说,原本整个瀛州的账目都是程夫人在操持,只是近两年才慢慢交割出去。沈沛姝已经很努力的去学习了,她自己也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接不下这份当家女主的差事。瀛王府的产业可不是几个庄子几家档口...... 四家商行有5万多人,叫得上号的掌柜七十多个,还有内陆的供货商,虽没有必要一一牢记,但也需有所了解,不然账本都看不明白。 男人告诉她,不管沈家如何教授的御下之道,前提是你得懂,如果交代下去的差事自己都不明就里,那不是活该被人骗么? 所以,沈家弄来的仆人,除了几个嬷嬷之外,都被男人打发学习去了......考试不合格,就送归沈家。 便几个嬷嬷,也被周妈妈重新调教了一番,懂礼貌、讲卫生、严口风、禁妖鬼邪说,做好伺候女主的本份。 澎湖也不止王府一家在忙,军政中枢官署都要搬,一些机密机构也要搬,就比如武器盔甲作坊,船舶设计中心等等。 澎湖身处海上要冲,人员庞杂,又没有纵深,实际上并不适合一些保密或者重要设施存身。这样牵涉的人口物资就多了,堪称海量。 从6月初搬至将近7月底,总算轮到王府开始搬迁,算是最后一个批次。 朱常瀛同样在忙,忙着商议如何处置闲置下来的公房,数量之庞大,令人咋舌。 严格来说,这些都是瀛王府的私产。 当初建城时封地上还都是土着同海盗呢,前来澎湖的官、军、工匠谁也不会想着在这荒僻之岛定居,所以只能王府掏腰包自建,办公衙门、高级小别墅、联排宿舍楼、工坊...... 拉拉杂杂竟然占据内城的五分之一。 如今搬迁,盯着这些建筑的不要太多,谁都知道,王府虽然搬走,但澎湖作为货物集散地的地位不可撼动,必然继续兴旺发达下去,这其中热情最高的自然是商人。 虽然内外城连成一片,城门也无人把守,但内城就是内城,是身份的象征。 其实,这些房产怎么弄,早就做好了规划。 原长史府、指挥使司衙门并周边宿舍一片区域划拨给正在筹建的中级学堂、成人学堂。王府别院书香气息浓郁,右手边是初级学堂,左手边是中级学堂,这让朱常瀛非常满意。 原府议政会大楼改为县议政会大楼。 原宿舍区一部分改为移民安置所。 原船舶设计中心改为澎湖博物馆,陈列有部分瀛州府成立以来历次大战的战利品,清剿海盗的收获,以及开创者、建设者的画像,文字描述等等。 34栋小别墅则直接送给原居住者,当然朱常瀛是王,对下应该说赏赐才对,就算他们为王府效力的分红吧。 余下来的也就没什么了,也就那一片工坊区需要处理。 这片工坊区将近18万平方米,本就没打算长久,所以建筑相当简陋,也就能遮风挡雨。 经讨论,澎湖议政会全体成员一致认为应将其改为居民区,城内有工坊不像话。 朱常瀛从善如流,抓营缮司人员商议了几日,拿出一份规划图纸。 扣除规划的道路同市政面积之外,将剩余土地划分以15米x12米为单位的长方格,刚好600份。 关于定价,这就难了,很混乱。 瀛州的农业用地到目前为止都是在免费赠送,从大明拉人回来就各种分。商业用地最开始也是免费赠送,为了吸引商人落脚嘛。 所以瀛州的土地并不值钱。 但自今年起,澎湖商业用地则由赠转卖,这是供需关系决定的,当众多商人因为争夺一块好地皮而愿意付费时,朱常瀛就意识到澎湖的转机到了。 是以开创了一个新玩法,土地拍卖! 第一块临近泊位的300平米地皮,拍出了18两价格,王府同澎湖县四六分账。 自此而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想要拿取商业用地者本月报名,下月拍卖,澎湖县营缮署主持拍卖,王府同督谏院派员监督。 这很合理,因为整个瀛州名义上都是朱老七的,是他将大明人带到这里生根发芽,劝农兴产。 严格来说这属于私人行为,朱常瀛将土地转让他人而已。 但为了刺激官员积极性,这个土地拍卖所得是一定要分给地方大头的,而为了防止官员利用土地徇私纳贿,也就只能联合监督。 为此,王府专门起草了一份《商业土地拍卖法规》,在澎湖施行。 类似的法规条例,操守规范,朱常瀛颁布不止一个,为的就是能尽量有法可依,而减少官员近乎无限的权力,或许某一日,将有一部正式法典能够整合颁布。 《大明律》、《大明会典》、《问刑条例》是朝廷的根本大法。 但在朱常瀛看来,还是太过粗糙,且不说合理与否,就有很多还自相冲突。比如对官员的惩罚力度,《大明律》之规定已经形如放屁了。 而地方性法规更加混乱,就比如有关海贸,福建有《海禁便宜》,广东有《海道禁约》。 目的竟然是为了筹集地方军饷,而规定则不忍观看,但凡有点文化见识的后世人看了都会产生一种便秘的冲动。 话说回来,一番估算,内城土地均价现时为6分银每平米,依地段不同略有高低,朱常瀛划定的长方格面积180平米,遂每格定价10两,这是起拍价。 朱常瀛将拍卖章程交到澎湖营缮署署长手里。 “张贴公告,看看报名的有多少,然后再议。” 澎湖有多少人口,这是一个谜。 享有土地落有户籍的3万多,但据粗略核算,澎湖城就常驻有近3万人口,流动人口太多。 海商起座库房,就会有十几人长久居住下来;一艘商船靠岸,起码要有50人以上,而在澎湖湾内的泊船,保持在百五十艘以上。 究竟有多少人有兴趣购买,朱常瀛也说不准,就慢慢来吧,横竖也不着急。 营缮署署长踌躇了片刻,很为难的说道,“殿下,臣不敢隐瞒,许多公职人员都跑来问,若是这般拍卖,怕是公职人员就难了。” 朱常瀛眉毛一挑,问道,“这么火爆?外城不是又规划出一条街么,为甚非要挤在城内?” “这个......” 朱常瀛摆了摆手。 “好了,你也不需说了,不就是内城周边房价一直在上涨么。那就这样,600块地皮一分为二,半数公职,10两银子拿走,半数拍卖,价高者得。 但孤要说清楚,有关公职,报名之后抓阄,不论职务高低,谁拿算是谁的运气,也免得你为难,是也不是?” 澎湖营缮署署长脸色涨红,连声说道,“是,是,臣一定依法依规,公允公正处理此事。” 朱常瀛就暗暗叹气,以权谋利自有人类起便存在,大概永远也不会消失,便自己也是如此。都说堵不如疏,但如何梳理呢? 这又发现一个漏洞,又要想办法制定一套规则避免自己的钱袋子被人割破一个洞。 处理完这件事,朱常瀛浑身轻松。 该搬的都搬了,日后再有天使前来,当看不出什么不妥了吧? 第291章 提举市舶司 7月29日,天使驾到! 又是姑丈万炜,身旁还多了一个人,表兄万长祚。 而这次的天使队伍相当庞大,竟来了300多人,福建官员也随同来了一大票,巡抚陈子贞、福州知府彭应捷、泉州知府姜志礼、漳州知府闵梦得、福州推官周顺昌......还有一堆没听过名字的,几十个衣冠禽兽。 这不是骂人啊,人家补子上绣的就是这玩意。 其中一人尤为显眼,身高足有1米八,虎背熊腰,长须至胸,高鼻梁卧蚕眉,人往那里一站,就跟活关公似的。 这位就是朱老七老泰山的爹,浙江海防游击沈有容,老头儿奉命护送天使一行。 话说天使并非从北塘港乘船,而是走运河,而后出长江口,经停福州至澎湖。本来不到半月的路程,活活走了将近两个月! 所以,朱常瀛早就得到消息,恭候着呢。 迎接入府,万炜宣读圣旨,接连两封。 一封给团姐儿赐名,朱徽嫙。至于郡主封号还早着呢,那是五六岁左右的事。 一封给瀛王一份实际差遣,提举福建市舶司,督查福建商矿两税! 一月前,当朱常瀛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兴奋的睡不着觉,大明皇帝陛下圣明,父皇威武! 据北塘传来的消息,内幕是这样的。 百官敦请赈灾福建,既要银子又要钱,还力谏皇帝罢黜矿税,以至于福建矿监迟迟不能委任,双方僵持不决。 不几日,内阁又接到一封奏报,瀛王三府赈灾,不仅施粥,还低价卖粮,似乎漕粮不需动用也可。 但具体为何有这份任命,则不知皇帝同内阁是如何商议的。 朱常瀛也纳闷,也只能推测自己太能折腾,以至于被皇帝老爹看作赚钱的机器。 大明的亲王自永乐之后就没有实际差遣了吧?一直处于养猪模式。 朱常瀛也想不通为何百官就同意了,此口子一开,是不是代表其他几个兄弟也可有实际差遣? 不过收矿税这差事原本是太监干的,也算不得一份正经事,并没有权力调动官员以及军队,属于非常设。而市舶司只是一个从五品的衙门,只负责收税,似乎也无关痛痒? 不去管他,朱常瀛欣然接旨谢恩。 入府摆宴,觥筹交错,不在话下。 宴席过后,几十个衣冠禽兽回转馆驿暂歇,只三个留在王府小坐。 朱常瀛就问道。 “姑丈,这怎的突然就有圣旨下来,要我提举市舶司呢?我朝自永乐后可从未有过亲王授实职啊,朝中就没闹么?” 万大驸马翻了翻眼皮,“这不正如殿下之意么。” “天大的冤枉,我这瀛州一摊子还乱糟糟呢,哪里有精力去管市舶司那个烂泥塘。” 朱常瀛叫屈道,“要不我上奏本辞了这份差事?不然宗亲百官闹起来,我岂不是万人唾骂,费力不讨好,这差事不做也罢。” 万大驸马嘿嘿一笑。 “陛下说了,市舶司交给你,一年要交15万两银子,国库内帑对半,这个差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15万两?”朱常瀛故作震惊,“我这抢也抢不到这么多啊,难怪没人反对,都等着看笑话呢?” “哪里,哪里。”万炜揶揄道,“京师都传开了,瀛王最懂经济之道,都说这点银子对瀛王来说也就抬抬手的事。” 朱常瀛苦着脸问道,“姑丈,您就别开玩笑啦,这到底是怎的回事?” 万大驸马无奈苦笑。 “我说的就是实情啊,你那北塘一处地方提交的税银比几个市舶司合起来都多,再算上这澎湖上缴,已占了内帑三成,别人做不到,你做到了,不用你用谁? 而殿下非但没有害民,反而富民,百官又有何话可说?至于其他那些伸手要钱的,陛下不在意,殿下也无需在意。” “那这督查商矿两税是怎么回事?圣旨也没说具体内容,叫我如何做?” “这个......也是年15万两,至于怎么做,你看着办。” 朱常瀛大脸黑了下来。 “高寀那厮年缴2万多两,我这里就30万两,父皇可真是高看我了。话说父皇这么欺负人,皇祖母知道么?” 万大驸马晃了晃脑袋,“殿下慎言。” “行吧。”朱常瀛指了指馆驿方向,“那我有权辖制那些官么?” “这个......圣旨没说就是没有。” “那父皇叫我怎的办,总不能也如高寀那般招揽一些泼皮无赖去干活。” “不知,我只负责传旨,其他你自己想办法。” 正说着,王妃同程夫人走进来,小卓怀里还抱着团姐儿。 各自见礼,万大驸马抱过团姐儿来回晃悠,万长祚也凑过来扮鬼脸,把个团姐儿逗的咯咯笑。 小丫头不认生。 沈王妃见到自己祖父,眼圈泛红,说话都带着颤音。 “祖父祖母身体可好,父亲母亲身体可好?” 沈有容回道,“都好,都好,家里也问王妃娘娘安。” 朱常瀛也凑过来,躬身施礼,“小婿见过太翁。” “不敢,不敢!”沈有容急忙躲开,施礼道,“君臣有序,折煞老臣。” “这屋子里都是家里人,不打紧。”朱常瀛转头看向小媳妇,笑道,“你带着祖父去后宅说话,稍后我就过去。” 沈王妃欢喜不迭,带着沈有容走了。 万大驸马将团姐儿交还小卓,笑道。 “老祖宗常念叨着团姐儿是何模样,叫我一定要看仔细了,回去好同老人家说。你姑母还做了几套衣服几双鞋,亲手做的,回头拿给团姐儿试一试。” 万长祚插话道,“太子爷,瑞王、惠王、荣昌、瑞安也带了礼物。” “好,便是拉来两船,我也代团姐儿收了。” 小卓跟着客套几句,便抱着团姐儿返回内宅。 房中三人重新落座,万大驸马极为认真的问道,“殿下,你可知高寀一事原委?” 朱常瀛点点头,“大略知道一些,话说这厮还没有被剐了?” “三百多案犯,卷宗堆的比人还高,怎可能这般快!” 万大驸马探身问道,“殿下老实说,此事真同你无关?我这到福建之后,可听到了不少流言。” “姑丈你都说是流言了,这流言怎可轻信?我看就是这厮作孽太多,遭了天谴。” “不是你就好,不是你就好!”万大驸马将信将疑说道,“这高寀在诏狱里咬死了是你干的,说你把他家三族都杀光了,这做鬼......” 朱常瀛微微冷笑。 “他做鬼也是个没卵子的鬼,一巴掌扇他个魂飞魄散,不能投胎。话说此事本就不是我做下的,这厮就是在胡乱攀咬。” “好吧,此事我也只是一说,你听听就是。” 朱常瀛又问,“姑丈,这些官是来做甚的?圣旨也没提他们一个字。” “还能做甚,自然是要钱!” “要钱?”朱常瀛眉毛一挑,“姑丈仔细说说,到底是怎的回事?” “军饷啊。”万大驸马揶揄道,“市舶司每年都要拨付一部分款项给地方,这些官听到每年要上缴这许多银子,便都慌了,此来,就是要同殿下商议此事。” “每年大概划拨地方多少?” 万大驸马回忆了一下,说道,“我听陈子贞言说每年两万五千两。不仅仅是军饷,还有河道修缮费用,护堤费用等等,各有抽分。” “所以.....就都是来要饭的?” “不可如此说!殿下就职以后,还要依仗这些官员呢。” 朱常瀛已经快要气出胃病了,依仗这些老帮菜,别说30万两,便五万两也搞不出。 眼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朱常瀛看向在一旁坐着发呆的万长祚。 “表兄,你这是来玩一阵子?” 万长祚急忙摇头,“这怎的是玩呢,陛下可说了,叫我来帮你。” “你帮我?”朱常瀛有点懵的看向万大驸马。 万炜点点头,“确实如此,祚儿是领了皇命在身的,挂职锦衣卫指挥佥事。” “实职?” “呃,自然是虚职,不过有120名缇骑可供差遣。”万大驸马指了指自家大儿,“人,我可就交给你啦,千万别给你姑母捅娄子。” 朱常瀛总算舒坦了一些,把眼看向万长祚,微微一笑。 “表兄,把刀子磨快些。” 万长祚面色垮下来,看向老父亲。 “我就说不来,母亲偏要我来,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第292章 老泰山的爹 沈王妃引着祖父沈有容上三楼,在书房坐了。 仆人奉茶,沈有容上下打量乖孙女一番,怜惜问道,“瀛王殿下待你可好?” 沈王妃俏皮一笑,“祖父放心,殿下待我好着呢。” “那就好,你祖母,你母亲日日念叨着,生怕你受了委屈,如今见你气色,祖父也就放心了。” “都是姝儿不孝,让长辈担心了。” 沈王妃说着,眼圈又有些泛红,问道,“祖父您回浙江任职,祖母也一起来了么?” “没有,你祖母看我不顺,不想来!” 沈王妃就无语,赶紧转移话题,“那几位叔父呢,祖父身边总要有人看顾着。” 沈有容身型一挺,“我还没老,哪里需要他们照顾,再者说,我身边又不是没人。” 沈王妃吐了吐舌头,笑道,“祖父威武,您且年轻着呢。” 沈有容满意的点点头,但旋即脸色变得有些不快,生硬的问道,“我听福建的官员说此次救灾,你竟也跟着去了?” 沈沛姝对爷爷是既敬又怕的,见老爷子面色不虞,急忙解释道。 “是殿下定要孙女去的,言说女子不能足不出户,也要多出去长见识。 殿下还说男子无见识不能自强,女子无见识不能理家。 殿下又说少看腐儒有关妇德之作,实属贻害天下妇人。” 沈有容嘴角抽动,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殿下还说什么了?” “殿下说女子习武极好,女子柔顺说的是性格而不是身体,无论男女身体康健才是根本。 祖父您可能不知呢,殿下颁布法令,禁止女子缠足,凡给女童缠足者,受鞭刑50,拶刑断脚指,其子嗣两世不得为官,更夫日日敲锣吼的都是这几句。 还有一条叫弃婴罪,凡生女遗弃或溺毙,罪同谋杀,论死罪。 最近又颁布了《稳婆执业规章》,规定稳婆必须培训三至六个月,考试合格后方可授予证书执业,一年后无证书执业即为非法,鞭20,罚银10两。” 乖孙女变了,变的有些陌生,但眼眸里的神采骗不得人,此刻终于可以确定,小两口的感情应是不错的。 而对于这个亲王孙女婿,虽有些离经叛道,但沈有容见到的第一眼便大受震撼,身材高大魁伟,面庞如刀削斧凿,眼神犀利而沉稳,年不及弱冠却已然威压如山,这份气魄同城府,老头还是平生仅见。 也难怪这位小王爷死活要跑到海外,这就不是个能屈居人下的主。 沈有容放下茶盏,走到一幅壁挂海图近前,上写着‘瀛州舆图’。 碳笔精描,细致入微,又密密麻麻写着许多蝇头小字,这一看竟呆住。 沈王妃凑过来,轻声说道,“爷爷也没有想到瀛州会这般大吧?足有3府大小呢。殿下说可以轻轻松松养民百万。” 又是‘殿下说’,以前可都是‘爷爷说’。 沈有容问道,“瀛州已经设有8个县了?有多少户数?” “超过3万6千户,很快就有民20万了。” 沈有容诧异的回头,“这你也知道?” 沈王妃傲娇的点点头,“殿下说,我必须要知道。” ......这是喝了多少迷魂汤? 沈有容一一扫过,见鹿港县以北还有五座堡垒,苗栗、竹堑、霄里、淡水、鸡笼,岛之东海岸线自北向南又有宜兰、花莲、瀛东三座堡垒。 老头儿戎马一生,怎不知这是何意,先设军堡,以兵威压服岛夷,而后再逐渐迁移。 若这般来看,瀛州起码还要再新设立8县。 沈有容有些泛酸,瀛州他也曾在早年登陆过,却从没有想过要辟府设县,为大明争这一隅之地。 开疆辟土之功,失之交臂! 正感慨间,有脚踏楼梯声入耳,朱常瀛信步走了进来,同沈有容一起看向舆图。 “瀛州各类耕地加起来已经接近2万顷,其中稻米1万4千顷,余则为桑茶甘蔗果树杂粮等等。若北部几县也设立起来,预计五年内耕地数量将会翻倍。再有五年大兴水利,稳步移民,则可增加至7万顷。” 朱常瀛笑了笑,问道,“太翁以为,孤这种既不挤占民田,又可开疆辟土之举是否可推行天下?” 沈有容呆呆矗立,良久才急忙说道,“此皇族家事,老臣不便多言,不过殿下此举功在千秋,史书铁笔,自有公断。” 老滑头! 朱常瀛转到一侧立柜,打开取出一物,郑重的交给沈有容。 “太翁前来,不能空着手回去,小婿便将此物赠送。” 想了想,朱常瀛又从壁柜里抽出一份舆图,也交给了沈有容。 “这份是浙江沿海舆图,所列极为详细,想必太翁也能用到。” 老头儿神色坦然,躬身回礼。 “尊者赐不敢辞,老臣却之不恭。” 男人的表现令沈沛姝极为舒爽,就好似吃了槟榔顺气丸,喜滋滋的从沈有容手中接过礼盒,打开观看。 竟是一架可伸缩的望远镜,外桶壁包银镂花,极为精美。 “这是神目镜?” 沈有容显然见过这东西,一把拿过向着窗外了望。 “祖父,这个是可以调整清晰度的,您看那艘船,移动内镜几下就清晰了。” 祖孙两个玩的简直不要太欢快,这看看那瞧瞧,沈沛姝今日话尤其多,围在老头身侧如同一只小麻雀。 一支烟时间,沈有容将望远镜放入盒中,再次郑重施礼。 “多谢殿下厚赐,料敌先机,克敌制胜,有此神物,无异于我行伍之辈多了一条性命!” “太翁多礼了。” 朱常瀛扶起沈有容,请其落座,把浙江海图铺展开来,很认真的说道。 “这份舆图,虽不敢说全无遗漏,但我敢说,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之更为详尽的了,太翁可仔细参详,如有不明之处,只管问姝儿就是了,她都懂得。” “她也懂得?” 沈有容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羞辱,但却无从反驳,这瀛王府确实处处透着古怪。 沈沛姝傲娇的像只小公鸡。 “祖父不要小看我,我正在研习地理之学呢,海平面、比例尺、经纬度、等高差、潮汐、季风、洋流......” 看祖孙聊的热烈,朱常瀛打个招呼,告辞离去。 礼赠识货人,这位老泰山当知道小女婿想要什么。 有他坐镇浙江沿海,那些宵小之辈也就无所遁藏,而外围又有瀛州军配合,浙江沿海安稳无虞。 现下来看,唯一有些头疼的就是广东,暂时除了加大巡查力度之外,也别无他法。 等等看,没准不久的将来就有机会呢。就如这什么福建市舶司,朱常瀛都没有想到会砸到自己头上。 怎么弄,还需要仔细斟酌一番。 第293章 夜游澎湖城 瀛州无宵禁,夜晚灯如昼。 父亲也不知去了哪里,总之不在馆驿,其他官员也不在,就没几个人,真是见了鬼。 万长祚想起白日里朱老七偷偷同他说的几句话,再也按耐不住,换了身便装,带着两名常随出馆驿。 馆驿紧挨着东城门。 出城门,彩灯闪耀,人流如梭,服饰各异,长相也千奇百怪的。 向左看,招牌上写着‘潮州砂锅粥’;向右看,‘龟鳖补肾,生蚝壮精’,是一家烧烤店;再走几步,‘泉州拔霞供’,伸头看了几眼,原来是火锅。 万长祚还是第一次出京,自京师沿运河南下,越往南走越是繁华,以临清为界,简直如同两个世界,临清以北好似凋零枯木,以南却锦绣多娇。 扬州之繁华,灯红酒绿迷人眼,可惜还没来得及玩乐,便启程了。 一路折腾,来到澎湖,万长祚原想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结果登岸时便被如山大舰给惊到了,十几丈高的桅杆耸入天际,旗帜招展,漕船同其相比,简直如芝麻绿豆。建筑也是鳞次栉比,丝毫不比别处差了。 很确定,这地方并不偏僻。 信步游街,来到一座四层楼建筑,隐隐入耳丝竹管乐,清歌漫语。 万长祚抬头看招牌,万春楼! 没有错,就是这地方。 在福州府,就有人说此楼乃‘九闽第一楼’,出了名的销金窟。楼主吴四娘,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只是寻常人不得见,什么来头也是个迷。 万长祚抽了抽鼻头,这婆娘别人不知道,他知道啊,就因为这女人,郑养性断了一条腿,就没想到被朱老七养在这里。 进楼,万长祚眼前一亮。 鼻间清幽香,耳畔靡靡音,大堂宽阔敞亮,雕栏画栋,粉帐红烛,棚顶吊着五盏水晶灯,红烛摇曳映射出斑斓色彩。 水晶灯下,三名异域舞女随着鼓点翩翩起舞,金银丝线抹胸,束腰短裙,莹白腰肢半露,丰臀藕腿若隐若现。 堂客极多,三十几张台面竟没有几张空着,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张望舞台痴迷。 忽尔间,几名紧衣女子挎着锦篮穿梭堂中,送上酒水茶点的同时,与堂客调笑几句,娇嗔暧昧,若即若离。 “公子?你是堂座呢,还是雅间?”小龟公低眉顺眼问道。 万长祚回过神,笑道,“不急,你且说说一至四楼有何不同?” “一楼观舞听曲,二楼抽押博戏,三楼金玉良缘,四楼花魁搏浪。” “花魁怎的说?” “黑珍珠、白芙蓉、夜玉照、莲花落。”小龟公为难道,“只是呢,咱这花魁非熟识娇客盖不奉陪,公子如有意,不如三楼金玉良缘伺候?” 万长祚何许人物,大明顶级勋贵,在京师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玩过,但来了万春楼,就不得不承认,还真特酿没玩过。 他算看明白了,这万春楼就突出一个‘异’字! 长夜漫漫,急什么。 万长祚径直走向一张空桌,走着走着就不得不停下来。 这帮王八蛋怎的也来了?有张桌正是他手下的兵,锦衣卫士,只不过都穿着便衣,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方要转身,有个贼厮眼尖,起身招呼道,“世.....万公子,这边来。” 万长祚无奈,一打折扇,坐了过去。 “万公子,小的给您倒酒。”一名总旗官殷勤起身,倒了杯葡萄酒。 万长祚接过,嗔怪问道,“怎的来这里,也不叫上我?” 总旗官尴尬的笑了笑,“小的哪敢啊,再者说,那位同您可是姑表亲,有什么好的还不是紧着您来?” 有个屁! 万长祚暗暗吐槽,这瀛王府还没有公主府的一半人多,晚宴的歌姬也是从外间请来的,暗示了几次,才好不容易得了块腰牌,一杆子把人打发到青楼来。 “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问你们,这里有甚好耍的?” 在座的同时怪笑,那总旗官探身说道,“玩的可多着呢,您看看这份单子,上面都有。” 万长祚接过仔细看。 暹罗女、安南女、真腊女、苏禄女、渤泥女、鲁密女、吕宋女、柔佛女,共有八国女子可供挑选,而知客费用1两至3两不等。 所谓的知客,也就是陪喝花酒。 酒水餐点价格也极贵,怕是外间2倍还不止。 小破地方,比京城的消费还高,真是令万长祚无语。 但也不能说人家在抢,这明码标价呢,爱玩不玩,不玩滚蛋,整个澎湖就这一家...... “怎的没叫几个陪着,老大几个汉子有甚意思?” 总旗官咧嘴苦笑,“万公子您真高看小的们了,就这点酒水点心坐着看,6两!小的们花费不起啊。” 看着如饿狼一般的眼神,万长祚鼻头抽了抽,这顿破费算是免不掉了。打开荷叶包,掏出两粒金豆子拍在桌上。 “咱是谁,京城来的贵人,看你们一个个小气吧啦的,丢不丢人,只管点来!” 可把几个货乐坏了,赶紧叫过龟公安排,不一会儿,二十几个莺莺燕燕联袂而来。 万长祚看过,也谈不上有多千娇百媚,但服饰打扮各异,就突出一个‘异’字,就叫你明明知道这是个坑,还心甘情愿的往里跳。 “万公子,您先来?”总旗官猥琐问道。 万长祚摆了摆手,“只管耍你们的,我问你这二楼如何?” “二楼?”那总旗羡慕道,“二楼就是个赌坊,但许多玩法小的还是第一次见,还可以点女陪着一起耍。好叫公子知晓,里边的豪客不少,百十两输赢竟如喝水一般,小的们也就看看,没敢入手。” “那三楼呢?” “三楼,三楼进门就是6两,一人6两!小的们的腰包......” 万长祚起身,转头对两个常随说道,“你们两个也坐下来耍,我自上去看看!” “公子爷!我们得护着您啊。” “护什么护,没看这么多大汉看场子么,老实耍着!” 万大公子摇着折扇上楼,在二楼逛了一圈,掷骰子、轮盘、骨牌、马吊、投壶、21点......拢共有十几种玩法,看花人眼。 万长祚对博戏无感,也就看看热闹,随即上了三楼。 三楼清幽静雅,问过龟公,有房三十二间,自称都是清倌人,以歌舞弹唱娱人。 骗鬼呢,清不清的那也要看是谁! 徜徉之间,入耳诸多谈笑声,就感觉有些特别耳熟。 不去管他,万大公子径直来到四楼楼梯口,亮出象牙腰牌。 龟公立刻变了颜色,弯腰笑道,“尊客里边请!” 龟公将万长祚引入一间奢华大房,万大公子看的眼眉狂跳。 接近一丈宽的大床,紫檀木床架,金丝绒缎面,房间正中吊着红绸秋千,秋千上的座椅形状奇异但一望便知如何使用,墙壁上张贴各种画作,号约‘三十六重天’。 “尊客,您点哪位娘子作陪?” 万长祚把扇子折起,昂扬道,“黑珍珠、白芙蓉、夜玉照、莲花落,都要!” 龟公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珠,恭敬道,“尊客,黑珍珠同白芙蓉正在陪客,您看将夜玉照同莲花落请来可好?” “可!” 万长祚就好奇,倒要看一看朱老七的姘头能鼓捣出什么玩意。 第294章 三关并立 朱常瀛同福建官员的对话极度压抑与冗长。 漳州府,号称有水营2000人。 泉州府,号称有水营4000人。 福州府,号称有水营3000人。 可特酿据密探以及商贾反馈的信息,就没怎么见到水师巡海,海上运输同打渔事业倒是兴旺发达,偶尔还会兼职海盗。 那名册都是不能看的,说500也可,2万也成,横竖需要时到卫所拉一票余丁。 就像厦门同金门两个海防千户所,拢共不超过30艘船,兵丁实有数目不超过两个把总,其余要么去晒盐要么自谋生路。 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的情况呢,情况之复杂难以详说。 五军都督府被架空,成为养闲人的衙门。 兵部集中统兵调兵权于一身,文官骑在武官脖子上屙屎成为常态。 都司失灵,巡抚督理军务,知兵的基本没有,即便有,也是职务逼迫出来的,学习过程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陆军不说,只说海防,如今各卫所其实是处在按察使司海道衙门辖制之下,设有海道副使,海道佥事等官职,沿海墩台,关堡、粮饷、船只、器械都属其管辖范围。 但其实各知府衙门,甚至知县都能调动部分海防船只,公器私用更如吃饭喝水。 不然为何每每作战都要重新动员兵力战船呢,就是因为军制被大头巾玩残了。 如今海防最为精锐的莫过于沈有容这般新设置的海上游击兵种,有三四十艘大小战舰在手,同海盗勉强周旋。 朱常瀛听这些人絮絮叨叨一上午,大体可总结为不要脸。 海防兵月饷8钱,兵额9千,总额8万6千两,市舶司承担一半。 战船建造维修各类费用,年1万2千两,市舶司承担一半。 烽火台、墩台、关堡建设维护费用,年1万6千两,市舶司承担一半。 市舶司需承担总额:5万7千两。 剔除这些货的虚报吃空饷贪污纳贿等等,相当于要市舶司去养整个福建海防。 朱常瀛很想对这些人说,把你们的兵都散了吧,我给你们做看门狗。 最后,朱常瀛吊着死鱼脸看向福建巡抚陈子贞。 “陈中丞,高寀往年给你们多少?” 陈子贞老脸堆笑,“殿下,不能如此对比,正因为高寀贪鄙,所以支付地方之军费才少之又少。如今高寀获罪,臣相信市舶司在殿下治理之下,其抽分定然会增加数倍不止的。” “父皇要我年缴15万两,你又张口要6万两,要不这差事你来做,或者谁有本事谁做。孤这就上书辞了这鸟差事!” 万大驸马正打着哈欠,昨晚实在太累,就还没有缓过来,听朱老七又扬言撂挑子,只好插话道。 “殿下莫要这样说,圣上旨意岂能儿戏?” 返回头,驸马爷又对陈子贞言道,“以成兄,各位都是朝廷肱骨,为一地之父母,总迁延在澎湖也不是办法,你们是否再重新商议一下所需军饷额度?需知市舶司收入有半数都要归入国库的,这同之前相比已是大有改观。” 驸马爷开口,陈子贞也不好张口回绝,只好看向左右,小声嘀咕了一阵。 “左宗正大人如此说,下官也只能将海防尽力精简些许,但算来,市舶司还需承担5万两,毕竟有水师巡海,方才能保商船出入无虞啊。 可如今各处水师大多欠饷,有的竟至4个月无银可发。还请殿下体谅老臣的难处,帮忙则个。” 说着说着,老头子竟自顾自的叹息起来,眼圈竟然还红了。 35万两,多不多呢?其实不多,只不过拿出去的多了,瀛州腰包岂不是就瘪了? 不过皇帝玩包税制,这就很有搞头。 想罢,朱常瀛也不说同意与否,而是看向万大驸马。 “若我来提领市舶司,那需按着我的方法来办,姑丈是否认可?” 驸马爷警惕的说道,“你且说说,正好福建诸位官员都在,大家一起商议。” 朱常瀛暗暗吐槽这也是个老油条。 “第一,原福州、月港市舶司驻地不合适,大船进不去,小船拥堵,诸多不便,裁撤! 第二,在漳州外海厦门岛、泉州外海贵屿、福州外海壶江岛重新设立市舶司衙门。 第三,市舶司相关官员由孤遴选任用,地方不得干涉。 依孤这三点,这官孤就去做,若不依,还请父皇另行选才。” 驸马爷一推二六五,看向陈子贞,“以成兄以为如何?” 陈子贞微微皱眉,问道,“殿下,那这筹建市舶司衙门的费用谁来出?” “市舶司就没有存银么?” “呃,没有,还欠债近8千两,” 朱常瀛痛苦的摇了摇头,“这你等就不必管了,总之不是福建出钱!” 陈子贞看向左右,“各位可有异议?” 一名绿袍官员嗫嚅着问道,“那市舶司现有官吏如何安置,总不能就地免职吧?” 朱常瀛斜睨一眼这人。 “给他们一月时间自己递交辞呈或另谋高就,孤就奇怪,这市舶司本是高寀管着,里边还有干净的人么? 孤接手之后定然要仔细的查一查,如果真有清廉之人,孤自然也会重用。” 泉州知府闵梦得问道,“敢问殿下如何确定抽分,事关民生,臣不得不问。” 怎么抽,没办法抽,福建十之七八的外贸海船都在澎湖抽过税,出港再抽一次岂不是丧尽天良了。 三座市舶司正对应着九龙江、晋江、闽江出海口,任务就是抓捕那些没有《贸易许可证》的海客,一个也别想跑。 但市舶司也不是不能创收,外贸关税瀛州赚,谁说内贸就不能收税了? 大明的禁海就是一个笑话,禁的只是朝廷自己,广州、香山澳辣么多货物出口,真当都是用骡子驽马走梅岭道运过去的呀,绝大部分还是走海运。 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这是连成一线的海运体系。 当然,如果收税,这就不能叫关税了,属于商税。 甚至,朱常瀛还觉着现在的海运力度太小了,很可以组织一下海运,比如成立一家物流公司? 朱常瀛没有理会闵梦得,而是看向万驸马。 “我方才又想了一下,即便做到以上三点,恐怕还是无法完成父皇指派下来的份额。” 万驸马叹气道,“你还有何要求,一并说了。” “好。”朱常瀛顿了顿,说道,“我听闻宁波原也是有市舶司衙门的,不如一并划拨给我,如何?如此,当可保证父皇指派下来的份额。” 万驸马急忙摇头,“倭国朝贡早已封闭,切切不可行。” “姑丈误会了,我并非要重开倭国朝贡。” 朱常瀛笑着说道。 “而是要开设我大明沿岸海运,譬如将福建的茶叶海运至浙江,将浙江的丝织品海运至福建,甚至广东? 需知海运可比陆运节省十之七八费用,比河运节省半数费用。孤相信海运一开,定然从者如云!” “可倭寇,或者海匪作乱呢,当初之所以封闭宁波市舶司,不正是因为倭乱么。” 朱常瀛看向陈子贞,“陈中丞,近年以来可有倭寇作乱?” 陈子贞老脸微红,“仰赖殿下水师之威,我福建海域倭寇已近乎绝迹。” 万驸马神色一振,旋即看向沈有容。 “沈老将军,浙江海域呢?” “尚有几股海匪作乱,不过都不成气候,卑职正在整军备战。” 朱常瀛接话道,“这也不是大问题,由我瀛州水师护航就是了。” 万驸马一脑门子不愿,最终说道,“这个......要上禀陛下圣裁。” 朱常瀛微微一笑,“那就有劳姑丈了,便八百里急报入京,什么时候有了确定消息,我再正式接管福建市舶司。” “不可!殿下必须马上接管!”万驸马怒了,“这是皇命,由不得你胡闹!” “可我总要筹备啊。”朱常瀛无辜道,“话说在三地建市舶司,你们是不是同意了?若同意,便可以马上开工!” 第295章 瀛王是个黑脸的 皇帝的钱袋子是瘪的,官员总在叫着没钱,便建个衙门都要朱常瀛自己掏银子。 既然要自己掏银子,那地方官就一个铜板也不要想着从中捞到。 三府提议由王府拨款,各府承建市舶司衙门,被朱常瀛毫不犹豫的拒绝,那凉快哪里待着去。 至于那5万两银子,朱常瀛只当养了一群不听话的狗。 福建官员在澎湖好吃好喝两日,被朱常瀛礼送出境,这一群衣冠禽兽怕是心里都在偷着乐呢。 35万两!就等着看瀛王笑话吧。 等这些人走,朱常瀛马上召集长史府、关税司、营缮司、几家商行驻澎湖执事开会! 议题:承办市舶司的意义以及如何接手市舶司。 好处太多了。 第一,福建移民迁徙将再没有障碍。 第二,彻底堵死福建走私途径,外海船舶将遍插瀛州旗,都给我老老实实去澎湖缴税! 第三,海运将更加便利,月港实际在九龙江河道上,海船根本进不去,往往要在近海更换船只,耗费颇多,海商苦其久矣。 第四,可以大兴沿海船运,在征收商税的同时,还能在运费上赚一波。 还有一点隐形好处,朱常瀛可以在福建沿海啪啪乱走而不被人弹劾。 如果说坏处,自然也有,比如一些搞陆路运输的会因此失业,州府设立的各类抄关收入大减,许多官员会因此失去部分灰色收入......但这关朱常瀛俅事。 这样的大好事实在是没什么可争执的,很快便拿出一套方案。 营缮司尽快派员奔赴三地,选址建房。速度要快,先做几座简易房撑着,真正的市舶司衙门则争取在年内完工。 关税司遴选官吏,并草拟关税以及商税细则。这关税细则自然是假的,有备无患,但商税细则要仔细研究,要去几府查看实情,还要咨询诸多商人意见。 筹备缉私队,船只不需要太大,重要的是速度快,并具备一定的火力。 移民司也要在三地设着分支机构。 而最后一步棋,就是把组建商行进行国内沿海运输贸易的消息放出去,看一看商贾们的反应。 诸事安排下去,已是8月头。 朱常瀛的女人早一步去了屏东王府,中枢各衙门人员也走了七七八八。 万驸马眼见朱常瀛确实在筹备市舶司,也便放下心,告辞回京复命。 朱常瀛并不急于去厦门搞什么市舶司,新家还没有见过呢,总要回去暖一下被窝。 万长祚在澎湖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万春楼也耍过了,尝过新鲜之后再吃也就没什么意思。 作为一名有理想有追求的贵族好青年,对第一次办皇差很期待,然而被父母吹上天的表弟除了安排他睡女人就没别的安置,这让世子爷很不是滋味。 眼见朱常瀛竟然要返回瀛州,万长祚不干了。 “什么时候办正事啊,我可是接了皇命的,你总要给我安排一个差事。” 朱常瀛就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如今姑丈也走了,你放心,你干什么我也看不见。” 万长祚没好气道,“我说殿下啊,市舶司的差事一件一件派下去,就怎没我的份?还有那一队兄弟,买酒的钱都没了,总要给他们安排一点事情去做呀。” 朱常瀛放下手头文件,叹口气问道,“好吧,你告诉我他们能做什么,是搬砖头还是算账?” 万长祚理所当然的说道,“皇家亲卫,帮着督税、监工、镇场子、催工期总可以吧?” “用不到!”朱常瀛冷冷问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你尽快安排差事,然后好借机抽点油水?” “也不能这么说吧。”万长祚嘀咕道,“皇差谁也不敢怠慢,但若一点好处也没有,叫兄弟们如何尽心做事,好处总要一层一层分润呀。” 朱常瀛微微叹气,可以确定,暂时这120多锦衣卫就是个累赘,非但不能用,还要小心他们干出什么蠢事来。 “这是姑丈教你的为官之道?” “自然不是,不过京师各衙门办差都是这般啊,这也是规矩。” “谁定的规矩,是父皇陛下定的?” 万长祚看朱常瀛脸色不善,只嗫嚅着说,“自然不是,但我说的也是实情。” “你是谁?长公主府世子!我是谁?大明瀛王!” 朱常瀛气闷道,“这天下是咱们家的,百官贪就是在挖咱家的墙根,如天下的官都这般做,那灭国怕也为期不远了。我就想不明白了,这种背地里的勾当如今都可以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说了么?” 万长祚不服气道,“殿下说的对,大道理我也懂,但眼下就这样的风气,你叫我怎么的办?” 朱常瀛瞥了一眼老表,严肃的说道,“在公,你是我的下属,在私,姑丈临行前早有交代,叫我约束于你。我就问你,你认不认?” “我.....我认!” 万长祚隐隐感到不妙,这朱老七打小就是个黑脸的,老爹刚走就翻脸无情,不会故意折腾自己吧? “你认就好!” 朱常瀛叹了一口气。 “每年30万两的银子要上缴,表兄你知不知道这份担子有多重?若完不成,你可有脸回去见陛下,见姑母? 你要知道,市舶司还有外债8千两,工程款也是瀛王府垫付的,进项还没有呢,这帮狗才就想着分润了,此种人怎么用?便用狗也比他们强啊!” 万长祚一听,也急了,“那殿下说怎的办,总不能都打发回京吧。这可是圣上钦点,专门派来帮你的。” 朱常瀛很想说大可不必,但不敢。 “都打发去学军规军法,考试合格才能出来做事!” 这算什么,万长祚脸色难看道,“这不合规矩!” “归我管,就得听我的,违者军法伺候!” 朱常瀛脸色阴沉道,“放心,俸禄一分不会少他们的,每月照发,双倍!至于表兄,你.....你便留在我身边做事,好了,就这样吧。” 万长祚极度憋屈,闷着头不说话。 朱常瀛也是头疼,姑丈姑母可真是闲的,弄这么一个少爷羔子来除了添乱也就剩下添乱了。放出去别人不敢管他,也就只能捏着鼻子放自己身边看着。 至于观照他的心情,不好意思,老大人了,自己开解去吧。 当日下午,朱常瀛便把这一队锦衣卫召集起来训话,而后这些人便被丢进军官进修学校回炉。 至于在学校里会不会听话,这就不是个事,最好跳出来几只鸡,毒打一顿送回京城好立威。 如果非要将全国各地的军官分高低,以朱常瀛所见,大抵京城里的最是废物,不仅废物,还自觉牛叉上天,这其中就包括锦衣卫,听着牛,其实就是个摆设。 也不知这些废物点心能不能回收再利用。 几日后,朱常瀛登上座舰,带着不情不愿的老表前往瀛州。 第一站,鹿港县。 朱常瀛准备自北向南视察,看一看自家地盘建设治理的如何了,有没有迫切需要改善的地方,顺便也带着老表吃点苦头,好叫他体验一番民生疾苦。 第296章 勋贵还有没有救? 原来卖粮真的可以赚钱。 漳州、泉州、福州、兴华四府粮价经过将近2月乱战,终于恢复至0.6两每石。 瀛王府名下商行共计出售粮9万石,获纯利1万4千两。 收工罢战,毕竟有更赚钱的买卖,卖粮只是临时为之。 效果极好,有人已经赔的底裤朝天,变卖田产偿债,可惜没逼的这些人上吊,有些遗憾。 所以朱常瀛坚持田赋就应该收粮,一则可用来军需,二则灾年还可以平抑粮价。 粮价稳,什么也就稳了,以银代粮?还是算了,这办法不可取,小农承受不起士绅忽悠。 而此番赈灾售粮的隐形好处则无价,瀛州在福建百姓中口口相传,尽人皆知,日子不如意就投瀛州,这已是不可阻挡之潮流,就如同未来的新大陆之于昂撒。 再接再厉,如果能在宁波立足,瀛州之名便可打入浙江。 而浙江人口之多,馋的朱常瀛直流口水。 见表兄一脸兴奋的从外间走进来,朱常瀛合上书信。 “我知道你又猎到了一头鹿,但没必要顶着鹿角给我看吧?” 玩脱了,本是带这厮来忆苦思甜的,结果却忘了瀛州鹿多,而又以鹿港为最,以至于这厮来了便开始迷恋狩猎。 从鹿港海关的记录来看,大半年就出口鹿皮8百多张,肉脯、鹿茸同样数量可观。 纵观整个瀛州,年出口鹿皮3千张,一半去了倭国一半销往国内。瀛州野生梅花鹿就如同美洲野牛一般,被肆意的捕杀着。 “嘿嘿,这鹿角峥嵘威武,我要把它带回京。” 朱常瀛叹气道,“放下那破玩意,明日出征,你我同去!” 万长祚神色一振,把鹿角摆在一旁,也凑过来看。 桌上铺着地图,几人围坐,朱常瀛看向鹿港驻军长官陈祖。 “将鹿港军情番情同万佥事详细说一下。” “是!” 陈祖清了清嗓门。 “鹿港县有番社11座,小者不到百人,多者三四百人,拢共算起来接近3千人。这其中有8社熟番,懂耕种,早与我闵人通商,常以鹿皮换取铁器布料等等,皆已纳入王土。 唯有3社生番不肯臣服,为猫罗社、北投社、南投社。 此3社在鹿港东35里地域分布,以其习俗语言来判断,应属同族,合计有300多部落壮丁,曾先后4次侵袭我村寨,导致我乡民死伤近20人。 经勘查,三社控制范围为一处东西宽20里,南北长50里之平原,三面环山,水源丰富,土地富饶,是为必取之地。 鹿港营有战兵550人,两个连队已于一月前在芬园设立军营,如今一切就绪,也是时候动手了。” 万长祚摸了摸鼻头,问道,“我这刚来两日,还没见到过瀛州土着呢,很凶残?” 陈祖解释道,“凶残倒也谈不上,不过土着壮丁人人皆猎手,善于隐蔽偷袭,对周边环境也熟悉,他若真要跑,要想剿灭也并非易事。” “同辽东女直相比如何?我听说女直极为难缠。” “那定是不如甚多的。”陈祖笑道,“瀛州土番裤裆都遮掩不全,更没有盔甲一说。” 见万长祚跃跃欲试模样,朱常瀛沉声道。 “作战不是儿戏,瀛州也不是白捡来的。至今为止,我军在瀛州阵亡已超3百人,半数染病而死,因伤退役2百余人,这就是代价。 本次作战也不是因我来了才有,而是八县各有一营士兵在向内陆推进,不然怎的有后方安宁?” 转过头,朱常瀛问陈祖,“土着辅军,你招募了多少?” “2百人!” “你打算如何布置?” “我军正面进攻,辅军分散埋伏。” “好!”朱常瀛点点头,说道,“孤来只是观战的,你不必管我也不必请示我,孤有卫队护着,决不拖你后腿。” 陈祖长吁一口气,抱拳行礼,“卑职领命!” 陈祖带着几名将官退出后,朱常瀛笑着问老表,“怎样,我的封地如何?有没有兴趣买下几顷经营?” 万长祚嘴角抽动几下,“怎的人家都是送,我就要买?” “赠送的土地不超过百亩一户,像你这样的金主也不在乎啊,比如说你要买,便1两银子1亩地,3千亩荒地拿去,种植桑茶稻麦或者开辟牧场都随你,三年免税。” 万长祚灌了一杯茶入肚,一脸便秘的说道,“3千两买地,然后又要组织人手,购买牲畜,算来5千两挡不住吧?好不容易开垦出来,要交2成的税赋。殿下,10年能回本么?” 朱常瀛笑而不答,反问道,“你家有多少田地?” 万长祚警惕道,“殿下问这作甚?” “给你算账,你紧张什么,难道我还会去告状不成么。” “好像有2千顷吧,不过自己家里的只有80顷,收三成的租子,其他都是陛下赏赐的官田,1顷地也不过能收银1两而已。” 朱常瀛算了算。 “按你这样说,80顷地年入不超过4千两,那些官田也不过2千两的收入,公主府在土地上年入还不过6千两?” 万长祚愣神,“好像确实没什么搞头,还没有北洋商行的份子多呢。” “好吧,我再问你,你家的地都种些什么?” “这.....我不知道啊!” 朱常瀛没好气的说道,“你怎的什么都不知道!北方田地无非种植麦、谷、玉米、高粱、棉花之类的。但在瀛州就不是了,种植桑茶甘蔗,一亩田的收益为北方三倍以上,30顷田比你家80顷还要赚。这样的好事你不干,是不是傻?” 万长祚诧异的看过来,“殿下,你是认真的?” “自然啊,我还能骗你不成?”朱常瀛笑道,“比如此事你做成了,便可以拉京城的勋亲来买,又何必同穷棒子去争夺那点旱田?谁来,我都卖!” 万长祚琢磨了片刻,点头道,“好像也是,不过哪里去弄人啊,你这里拼命分田,我去哪里找佃户?” 朱常瀛呵呵一笑。 “这也不是问题,我送你30户南洋奴隶!田庄管事,我从自己庄子里划给你几个,你也可以从家里调一些家奴过来跟着学。我把这种经营方式称之为‘种植园’,正适合勋亲贵族来做。” 万长祚眼珠子转了转,“噢,我明白了,殿下这是要我做马骨,若做成了,便可以大把大把的卖地赚银子。那要这样,这土地殿下得送我,不然我不搞。” “好,送你!”朱常瀛没好气说道,“等打下北投,就选一块地给你。” 万长祚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不过横竖都是白给的,总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吧。 朱常瀛自己经营有两处种植园,纯粹是为了搞实验,看一看中国人是否也能学会这种经营模式。 其实是不容易的,大明朝的地主老爷经营土地以佃租模式为主,把田租出去以后便做甩手掌柜,基本上什么也不需要管的。也有小地主或者富农雇佣长短工,但了不起三四百亩地,规模有限。 而欧罗巴就不同了,本身就是领主制农业,自由农很少,佃农则基本没有,都是农奴。而农奴是没有选择权的,只能依附于固定领主,擅自逃跑则属违法,看脑袋没商量。 从这一点来说,我华夏自秦以后的农业制度是一直领先于世界的,耕者有其田,早就已经做到了。而租佃只不过是人口过剩,土地兼并的产物。 正因为如此,欧罗巴人利用奴隶经营种植园驾轻就熟,但若大明地主来做,第一个念头就是把土地放租出去,而不是搞什么庄园。 朱常瀛很清楚,瀛州不能一直无偿分地,当移民人口达到40万时,就要收紧土地政策,由赠改卖,去吸引那些在国内拼命搞土地兼并的地主。 不就是土地么,我这里有,而且很多! 至于穷棒子,则拉去南洋,构建统治基础。 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只要朱老七不死,就一直准备这么干下去。 所以,朱常瀛才在竹林县开设两家种植园,所雇佣的几个主事也是欧罗巴人,从战俘里筛选出来的,王府家丁则跟随学习。 经营两年,效果不错,10顷甘蔗园,10顷稻田,扣除税收后年获利5千两。 而同样的土地数目,大明朝的地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个收益的,因为佃农所得要比奴隶多的多。 什么是先进什么是落后?合适就好! 万长祚就是朱常瀛选定第一个吃螃蟹的大明勋贵。 通过同老表接触几日,朱常瀛已经放弃教育他重新做人的想法,为帝国冲锋陷阵怕是难了,也不敢用。 但经营土地总特酿的可以吧,别见天的如哈巴狗一样从皇帝那里讨赏,自主创业不香么。 第297章 遭遇战 抵达鹿港第四日,一百多名骑兵奔出县城,花费半日时间赶到芬园军营。 万长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说天气炎热,但番兵的穿着也未免太过清凉了些,这穿了同没穿也没什么分别,背着弓箭,人手一杆木柄长矛,脸上涂抹着各种颜色,如无意外,红色的应该是鲜血,腥味刺鼻。 而瀛州军的穿戴,万长祚早已见识过,铁盔同大明制式相同,未作改变,上身穿两片式板甲,侧骨用皮绳连接,下身无甲,脚穿长筒鹿皮靴。 武器配置也极简,四名长枪手六名火铳手即为一个作战单位,长枪手腰间佩刀,火铳手腰间则挂着一柄一尺半长匕首,胸腹围着鹿皮武器带。 军官佩剑,腰间挂手铳,还有一些鼓手号手旗手之类的,看似杂乱,实则有序。 不懂,就只能去问。好奇心颇重的万长祚不敢去问朱常瀛,便抓了个随身护卫问东问西。 芬园军营,午时埋锅造饭,未时初聚兵,寨门打开,兵发猫罗社。 行进队伍,三百瀛州军居中,两翼各有百名番兵靠前策应,至于朱常瀛同万长祚,则在队伍之后单独成阵,有卫队百人,随行马拉火炮三门,辎重车八辆。 营寨距离猫罗社不过十五里,双方你来我往小规模冲突从未断绝过。 之所以驻扎一月仍未动手,陈祖原本的打算是用武力压迫使之屈服,死伤过多土着自然就怕了,就会服软。 但猫罗很头铁,表示我很刚,不需要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抵抗侵略意志极为顽强,最近竟然拉来南投、北投两个村社加入对抗。 而据情报,猫罗社正在试图说服山中一个强大村社参战。 作为外来者,最不希望看到的,自然是土着联合在一起,必须要把这样的苗头扼杀在摇篮 ! 行军十里,军号响,大队停下来休整。 喝水进食、穿戴盔甲。 朱常瀛也为万长祚准备了一身盔甲,亲自帮他穿戴上身,问道,“紧张么?” 万长祚神色略有慌张,“有点,话说你也曾经亲自参战么?” “有过几次,最近则没有。” “陛下不知道吧?老祖宗知道你竟然自己提刀砍人,一定会把你喊回去跪奉先殿的。” “不参战怎么知道如何强军?” “可我朝不是文官统兵么......” “谁说的,太祖、成祖每战争先,才有我大明。至于那些文官,都滚远些,早晚把我大明最后一点骨气败光!” “好吧,你的地盘你做主。” 话音刚落,前方忽的传来厮杀声,间或有枪声响起。 气氛遽然紧张起来,军号拼命的吹着,刚刚穿戴好盔甲的士兵快速列队,组成一长枪手在外,火铳手在内的方阵。只是队伍后方没有布置,因为有两位大佬在压阵,还有百名装备更加精锐的卫队。 朱常瀛骑在战马上,举起望远镜观望。 “情报有误啊!” 万长祚也举起望远镜看过去,小脸顿时紧张起来。 “这怕不是有六七百人吧,不是说只有三百人么,这相差也太离谱了。” 朱常瀛解释道,“出现这样的情况很寻常,我们大明人是没办法假冒土着刺探情报的,容貌肤色相差太大,语言也学不好,而土着则大多百以内的数都不会数,往往又词不达意,因此很难获取准确情报。” 朱常瀛仔细观察战场。 左手边为一条溪流,称猫罗溪,河水很浅,也就将将没过膝盖,右手边大概三百米之外便是山地丘陵,丛林密布。瀛州军则处于溪水同群山相夹的一条狭窄平地。 按着杨祖勘测绘制的地图,前路会逐渐开阔,猫罗社就建在一片开阔地上,周围耕种有数量可观的农田。 如此来看,此地确实是土着伏击瀛州军的最好地点。 战斗在山岭密林中率先打响,应该是番兵打乱了土着埋伏。 “戒备!” 山林有埋伏,那身后呢?这土着比山中的猴子还要敏捷,也不需要战争辎重,还是小心为妙。 短暂的接触,番兵败退,其实不是败退,这是杨祖定下的毒计,令那些番兵诈败把敌人吸引过来。 英勇无畏的土着果然很猛,嗷嗷叫着冲了过来,气势雄壮! 万长祚的手在颤抖,眼神慌乱,朱常瀛能看出来,这货正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恐惧。 恐惧是正常的,熬过这一关,意义重大。 相距不足百米时,枪响! 右手边有六十名火铳手,三十人一列,一次齐射便有七八个土着倒下,紧接着又一轮齐射,倒下的人更多。 而土着的弓箭砸在盔甲上叮当作响,却也只能勉强留下一个米粒大小的凹陷。 这是时代的差距,弱者的苦难。 眼见左翼没有敌军行迹,杨祖又调一队火铳手支援右翼。 三轮齐射过后,则为自由射击,跪立装弹,站立击发。 长枪手手握三米长枪,不需要少林棍法也不需要杨家枪,两列交错弓步站立,有冲上来的,长枪阵伺候,一身一缩,人命呜呼。 嗷嗷怪叫的土着勇士奋勇争先,前赴后继,随着距离逐渐拉近,伤亡剧增。 当临近三十米时,已是一片一片的倒地。 朱常瀛向老表解释。 “五十米是一条生死线,五十米之外,用铅弹,五十米之内,用霰弹。一丈为三米,而霰弹,就是更小的铅弹包在一起,一个弹壳装8粒,可以覆盖一米范围。” 万长祚手中也握着一把手铳。还在澎湖时朱常瀛就送了他一把,称‘燧发枪’,不用火绳。配备的子弹也很特殊,瀛州军称之为‘纸壳弹’,弹药一体,不需要分别装填。 后来又送了他一把长管火铳。那头鹿,就是用长火铳干掉的。 一长一短,万大公子爱不释手。 难怪朱老七如此镇定,当看到这样近乎于单方面屠杀时,万长祚悬空的心也终于放下,就感觉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甚至有一种嗜血的冲动,也想冲过去放几枪。 凶猛的攻势戛然而止,第一次体验集火的土着勇士放弃尊严放弃勇气,转身开始逃窜。 其实再努努力,他们还是有机肉搏的,然而可惜。可即便肉搏,他们的刀枪也无法刺穿铠甲,而他们赤裸的胸膛却会被轻而易举的洞穿。 万大公子不知道,新大陆的土着就是这样被消灭的,朱常瀛只不过在拾人牙慧。 曾有一段时间,朱常瀛很为自己看过的某些电视剧所产生的激情而羞愧。所谓江湖高手的长剑根本无法破防一具精良铠甲,也没有什么功夫可以躲避枪弹。 电影里,弱者可以凭借勇敢同无畏战胜强者。 但现实,弱者就是弱者,挨揍没脾气。 杨祖并没有下令追击,直至土着遁入山林,枪声才停下来。 这是明智的,一个瀛州士兵的装备重达25斤,而土着则近乎于光着屁股,追什么啊。 短暂休整,杨祖没有去理会那些死亡或者受伤的土着,而是下令继续向前推进,直奔猫罗社。 这是土着辅兵收割的时刻,人头、战利品,摄人心魄的欢呼声。 第298章 屏东王府 八月近中,巡视之旅结束。 朱常瀛回到自己的新窝,屏东王府。 王府面南背北,距海岸线十二里,一条笔直青砖官道自海港直通王府。 海港名大鹏湾,四面陆地,只有一条水道可通海。水道左右各有一座堡垒拱卫,一曰靖海,一曰伏波,各有6门32斤、8门16斤口径城防炮面向外海,保大鹏湾固若金汤。 大鹏湾本是没有的,潮涨时消失潮落时出现,海岸线狭长陆地被垫高加固才使得大鹏湾成为一处良港。可以说,大鹏湾是填海造出来的。 这里既是瀛州海军总部,也是屏东造船厂所在。 也因之如此,这座小城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膨胀。众多官员、工匠、商人选择在此地安家,因为王府就在这里,日后此地将是瀛州,甚至整个南洋的统治中心。 海湾内,军民分治,民用在西,军用在东。 除装卸码头,船只泊位之外,有造船厂5家,一家王府直营,有船坞12,专门建造军舰,四家为私人造船厂。 北塘马氏,长乐吴氏,瀛州杜氏,瀛州李氏。 这四家私人造船厂每家都有5名以上股东,王府也入了份子,是为股东之一,但只拿红利不参与经营。 其实,几家船厂都是朱常瀛在有意扶植,工匠中有一半是从官营造船厂跳槽过去的。 按规定,私营造船厂可造500吨级以下各类船型,商船、远海渔船、捕鲸船、甚至军方定制都将是他们的业务。 但只有船没有人才也没有用,大明由于长期禁海,导致沿海捕捞业萎靡的可怜,大型渔船基本没有,懂得远海作业的渔民几乎可以数得过来,同南洋一些小国都无法相比。 怎么办?就只能扶植! 年初,海军、商行同时改制,海员服役期4年,商行水手服役期5年,便可以选择退役,归家之后干什么随意。 朱常瀛很期待这些退役人员中能涌现出一部分人才,商人、探险家、渔业先锋,甚至合法海盗! 一个国家的强弱可不是皇帝或者官员能够撑起来的,而是全体国民啊。 理解了这一点,朱常瀛甩出去的银子也就不那么心疼了。比如王府就资助了5艘60吨级捕鲸船! 一鲸落万物生,这个时候就不要考虑什么动保了,不择手段积累财富,能养活更多的人才是身为王者该干的事。 从远远望见灯塔,朱常瀛就同万长祚、袁可立等人滔滔不绝,絮叨不停的讲述着。 脑子里的这些想法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事实上,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志同道合的人永远不够多。 朱常瀛迫不及待的想要所有大明人意识到波澜壮阔的大海之于人之于国所具有的重大意义。 靠岸泊船,朱常瀛向迎接的官员挥了挥手,便钻进豪华马车。 一口气视察7县,每县或一两日,或三五日,着实有够累的,累的不是身体而是脑子。 不知不觉间,袁可立看到如山战舰不再震撼,乘坐这样舒适豪华的四轮马车也坦然受之,街上各色奇装异服也沦为寻常。 这么长时间的接触,老头儿对这位瀛王殿下自认也有相当了解。 说起来,这位瀛王绝对同勤俭治国、体恤民力这样的传统君王美德无缘。 吃喝住用极尽奢侈,工程营建好大喜功。 可容六辆马车并行的官道啊,清一色铺着长二尺宽一尺厚半尺的青砖,道路两侧路基花岗石居然雕刻着云纹,排水沟渠隐藏在暗处,上铺着一种称之为‘水泥’所制作的板材,听说为了加固,这种水泥板里竟然埋有铁网。 十二里的官道,这要花费多少银子? 哦,官道两侧还植树,一种从瑞安岛上移植过来的柚木树种,袁可立有所耳闻,此树称胭脂木,也称血树,大明朝富贵之家对这种木料所打造的家具趋之若鹜,价格极其昂贵。 十二里官道,植树8百株! 现下还都是幼苗,也不知有几株能够存活! 袁老头禁不住问道,“殿下说修官道为了运输货物方便,那这血树呢,万里迢迢从南洋运来,糜费不知几多,又是为何?” “为了造船!” 朱常瀛微微一笑。 “咱们乘坐的这辆马车,是用柚木建造的,港口里停泊的战舰也是用柚木建造的,我大明朝许多豪富也中意柚木家具,说这种木料同白银等价也不为过。 那为何不自己种植呢,从南洋运输成本不划算。” 袁可立微微皱眉,“可据老夫所知,此木非五十年不能成材!” “是啊,所以要尽早引进,争取在孤还活着的时候能够看到它们成材!” 朱常瀛很严肃的说道。 “如果这批幼苗能活下来,那么瀛州将遍植这种树木,以保我大明永不缺少造船之材! 眼下看,确实花费不少,但若以五十年,百年来看,袁公还认为此物不值得么?就比如造船,如果选用本地木材,可以节省三成费用,然而瀛州没有啊。” 袁可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透过车窗观望道路一侧。 工地,除了工地还是工地,自港口一直延伸三里,无处不在施工。 三里之后,人烟稀少,多见草木不见人踪。 袁可立又奇怪了,问道,“殿下,此去王府还有9里,我看周围地势平坦,为何没有安置移民?” “留着空地建城,免得将来征收土地麻烦。” 袁可立神色不定,“殿下就这般笃定屏东城将会绵延12里?” “不是笃定而是一定。” 朱常瀛淡淡一笑。 “袁公似是对瀛州大兴土木不甚赞同,但孤却不以为意,为何?因为孤没有动用瀛州府库一分钱,所有这些都是自己赚来的。 而通过大兴土木,会有多少工匠工坊商人会因此受益呢?有了银子,他们的生活才会更好,更有盼头。不信袁公下车去问,问问这些工匠想不想孤大兴土木。 孤把这种方式叫做‘财富再分配’,也就是说孤的钱太多了,要想办法花出去,让别人因此而受益。 这富人就要有富人的活法,如果富人不花钱,叫穷人怎么活?袁公可以理解孤的话中之意么? 而之所以要将屏东建设的这般壮阔,孤还有一层打算。 南洋的土酋太多了,就比如北吕宋,就有大大小小土酋几十个,没见过世面但掌握的财富却不少,堆在家里落灰。 这是不对的,有钱就要花,把他们都请过来,让他们沐浴我大明皇恩浩荡,学我大明礼法道统,把在领地收取的财富都留在瀛州,流向大明。 现在,袁公知晓孤为何要留下这一大片荒土了吧?” 袁可立神色大震。 “殿下欲效仿汉之‘强干弱枝,移民实边’之策?” “袁公大才,孤就是这个意思!” 要说老祖宗就是牛,似乎什么样的政治手段在史书上都能找到。 但其实只是外表近似,实质却是不同的。百姓能够生存且有钱赚才能长久,不然只能是昙花一现,就如汉唐经营西域,总是赔钱,最终沦于尘埃。 行7里,又见繁华。 道路两侧许多建筑已然完工,且有若干片区住进人家,瀛州权贵,尽在此地。 朱老七做了规定,每座房产占地不得超过千平,至于高度,则没有限制。又因皆为官眷,朱常瀛还很贴心的令营缮司设计若干套图纸以供参考。 搞毛线的几进院子啊,既浪费土地又不实用,要建就去村里建,城区不允许! 因之所以,这些官儿们也学王府修建方法,多为三四层的砖石小楼,搭配花草小院,雕梁画栋,各有模样。 朱常瀛看着别墅群就很舒坦,这才是走向未来的正确道路,而不是地主老爷建四合院修炮楼,把几个裹脚女人闷在院子里琢磨着怎么坑长工。 这或许就是朱常瀛奋斗的动力吧,绝不能让野蛮祸害这片大地。 马车停,车门开,朱常瀛信步下车。 眼前,是一座环形广场。广场正中为一高三米的石质雕塑,不是神也不是人,而是一艘满帆破浪之战舰,便连船上的人物都雕刻的栩栩如生,有船员在攀爬绳梯,有了望手在低头喊着什么,船头有一人昂首站立,披风飞扬。 极好! 雕像下,老婆情妇垂手恭候,身后家丁侍女排列整齐。 再其后则是高大的石质门楼,很有点凯旋门的意思,上书‘瀛王府’三字。 极好! 小日子,是越过越舒坦了。 第299章 朵思麻的使命 万长祚作为皇亲,有幸成为瀛王府邸第一位客人。 身为大明顶级勋贵,万大公子突然生出一种白活二十年的念头。 这朱老七真是会玩啊! 就说为他安排的房间,墙壁贴碎花墙布,脚下铺柚木地板,地板上竟还铺有波斯毛毯。桌椅板凳无不精雕细琢,梳妆台前挂着面高两尺宽一尺玻璃镜,吊灯壁灯金漆灿然,瓷瓶插花,珊瑚盆景,发条座钟,布置奢华却不落俗套。 房间左侧为书房,右侧为盥洗更衣室,不出房门,便能把所有事都办了。 王府院子里,有马球场一座,当然蹴鞠也可以,朱老七称之为‘室外运动场’。与之相应,室内也有几间大房用来运动,搞的什么桌球、乒乓球、棋牌室...... 花园里,还有游泳池一座,真的是洗澡的,不是那种园林里养荷花的池塘。 从后山引山泉水,流入白蓝瓷砖镶嵌的泳池,又有水门控制水量,可随时将水导入王府院内的荷花池塘。泳池旁有遮阳伞,有躺椅,还有一片白沙滩。 朱老七告诉他,改日,他要带着自家女人游水...... 声色犬马,穷奢极欲啊! 万长祚在诅咒朱老七的同时,却迷恋上了桌球。 家里的都在玩,但朱常瀛却很忙。 按时间来算,最多在新家住一个月,他就要去往厦门赴任,不是说他非要常驻那里,但如何打开局面,这也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所以,在居家这些日子,就要尽可能的处理手中的事务,既有公事,也有家事。 袁可立老头子终于俯下身段,通过公考。 其实真的很容易,一个秀才突击一两个月也就能过,何况这种进士大才。 朱常瀛可以鄙视他们的学问,却不能看轻这些进士举人的智商。都是大明精英,这一点毋庸置疑。 很快,老头子便被封官授职。 任职督谏院院长,在督查官员风纪的同时,朱常瀛还给老头安排了另一份差事,整合大明几部根本法典。 这将是一份耗费时日的工作,朱常瀛告诉老头,整理好之后将会上奏大明皇帝陛下,由皇帝以及内阁决定是否可推行天下。 但其实,朱老七早想好了,就朝廷因循祖制那一套,这玩意一准会吵翻了天,根本就玩不起来。 上个屁的奏本,整理修改好之后,直接在瀛王领地颁布实施去也。连带着,中级学堂再设一门课程,律法学! 袁可立,自做官起就是搞法律的,又为人清廉刚正,绝对是最佳人选。 82岁的李卓吾,真的已经无力承担任何政事,有心无力,老头子如今最大的乐趣就是着书讲学,但愿老头子再活久一点。 朱常瀛很期待他在临死之前,能惊天吼出一句‘人人平等’! 不过眼下,老头子的书中观点也足以振聋发聩了,这其中不无朱常瀛暗中催化的结果。 朱常瀛不敢保证别的,但绝对会给这些所谓异端学说生根发芽的土壤! 瀛州不以经商为耻反以为荣,这就是进步。 瀛州没有士农工商身份之限,这也是进步。 但还远远不够,思想、文学都要配套,没有思想支撑,朱常瀛的挣扎终将徒劳。 孙元化,被朱常瀛推上议政会议长宝座。 这位仁兄,除了好色之外,其他还是靠谱的,去哪里也没有掉过链子,而且正值壮年,不甘寂寞,没事都要找点事来做。 把议政会交给他,朱常瀛放心。 长史府、督谏院、议政会三架马车有效运行,朱常瀛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去哪里浪其实也无关大雅。 朱老七家的女人快玩疯了。 天高皇帝远,没有公婆压制,而男人又不正经。骑马击丸、遛狗赏花,偌大个宅院走哪里都是花园。 男人还说了,要多请屏东的夫人小姐来,手帕会、茶话会随便搞,后宫大门要向所有权贵富豪家的妇人敞开。 横竖朱常瀛办公不在府邸,而是在长史府那一片办公区,单独有一栋小楼,请些女人来还真是无可无不可的。 男人的行为很奇怪,朝九晚五骑马去坐衙,不早去也不晚归,逢五便在家糗着,带着女人疯。 某日艳阳天,午后池水温热,沈王妃终究没有抵挡住艾玛的妖言蛊惑,穿着薄纱踏进泳池,艾玛欢呼一声也跟着跳了进去。 艾玛觊觎这座泳池许久了,她认为这座露天泳池是世界上最为伟大的建筑,而设计者居然还是她的情夫。 男人啊,为了肉体欢娱真的......真的是太棒了! 有哪个女人能经受住诱惑而忍住不在白蓝相间的池水里泡一泡呢? 可惜,艾玛只是个情妇,在女主人没有下水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敢于踏入池水半步。 今天,终于可以如愿了! 上帝啊,这真是太惬意了,午后的阳光简直比男人的体温还要舒适。 沈王妃也舒爽的想哼哼,真不知道男人的脑子里都想着什么,还说要教她游泳,真是要疯了。 女人在府里玩闹的时候,朱常瀛正在接见一位许久未见的朋友,朵思麻。 这位既是朋友又是下属同合作者的异国人,为了完成一项使命,于两年前,辗转去往奥斯曼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 朵思麻用巨额贿赂获得了合法身份,并去往雅典兜售丝绸。 在雅典,朵思麻终于接触到了几位威尼斯商人,获取了稳定的玻璃供货渠道。瀛王府获得的大量玻璃以及衍生品,就是通过这样一个漫长的走私渠道获得,代价极为高昂。 然而苦苦寻找的玻璃工匠则一直没有头绪,这令朵思麻倍感沮丧。 在雅典居住半年之后,朵思麻不得不留下人手,返回君士坦丁堡。 君士坦丁堡的繁华令朵思麻流连忘返,毕竟这里的人同朵思麻有着同样的信仰。 然而做为一名精明的商人,朵思麻深知他的金主是谁,而在君士坦丁堡,他没有政治地位更无从打入贵族圈子。东方的那位亲王,才是他富贵权势的保障。 但使命没有完成,这令朵思麻极度不安,为了弥补不算过失的过失,朵思麻搜遍全城,购买了三百名白人奴隶,一半男人一半女人...... 巴巴里海盗生意兴隆,这些白人奴隶并不是很贵,奥斯曼贵族府邸,从不缺乏白人奴隶,印度土王的王宫里,也少不了白皮肤的宫娥。 朵思麻不在乎相貌,只选择有手艺傍身的,虽然没有找到玻璃工匠,但或许其他方面也可以令那位金主满意吧?这位皇子,似乎总是对工匠异常的偏爱。 朱常瀛看着长长的名单,哭笑不得。 寻找玻璃匠人,本也没抱有太大的希望,只不过要试一试罢了,却没有想到朵思麻如此紧张,竟然做起了奴隶贸易。 “君士坦丁堡的奴隶贸易很兴盛?” “是的,殿下。”朵思麻回忆道,“奴隶市场常有几百人被贩卖,这取决于巴巴里海盗是否有行动。不过我却没有这样的运气,这些奴隶都是其主人转手的。” “好吧,这件事你做的很对!”朱常瀛看着名单淡淡一笑,“就比如这个种植啤酒花的农夫,我就很感兴趣,话说啤酒花种子或者幼苗你能弄到吧?” “能!”朵思麻神色一振,说道,“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带回来!” “哦,还有这个自称会做面包的妇人,我也很感兴趣。” 朱常瀛放下名册,若有所思。 “这些人,孤都会留下来。不过我还是很奇怪,这些奴隶都是巴巴里海盗所为么?” 朵思麻嘴唇颤了颤,说道,“殿下慧眼如炬,据臣探听,好像有个叫做奥地利的国度常年处于战争,这其中又有几个势力臣服在奥斯曼帝国之下,也可能是从这些附庸国贩卖过来的吧。” 这么说,朱常瀛倒是信服一些。 这世界也真是可笑,奥斯曼压着欧罗巴摩擦,欧罗巴又跑到全世界搞殖民。此刻的世界,大抵最安定的,还算是我大明。 朱常瀛打算下班回去仔细研究研究,3百人呢,没准真能挑选出几个有用的来。 第300章 太卿书院 上海县太卿坊。 一辆马车停在书院门前,两位儒冠老者依次下车。 一人笑道,“叔时兄,此即为徐子先开设的太卿书院,时下疯传的《万国图制》,《测量新法》、《地理初解》,《算学新解》等等,都从此书院中流出。” 另一老者收起折扇,仰头观望书院,淡淡问道,“鼓动士子游学瀛州的,也是徐子先吧?” “正是,瀛王早慧,首倡实学,温州赵士桢、徽州毕懋康、上海徐光启,皆属实学一派。 北有天津卫知行学堂,弟子门人超过千人,读书识字分文不取,士农工商贱无有不收。听闻,顺天、永平、河间三府学堂私塾多有效仿之。 南有上海县太卿书院,开院授徒5载,如今之规模,业已有门徒近3百之数。显学之势不可阻挡啊。” 老者微微颔首,问道,“有关瀛州,云从又知晓多少?” “不甚知晓,不过近来听闻陛下已发下明旨,命瀛王提举福建市舶司,祖宗法度,弃之不顾了啊!” 老者闻言眉头皱起,面带怒色,“怎可如此?叶进卿执掌内阁,怎会做此糊涂事?” “我也不知啊,阉宦乱国尚未停息,又有宗亲柄权,这又不知要兴起多少纷乱!” “唉,送上拜帖,或许徐子先能给你我一个说法!” 两人交谈间,有老仆递上拜帖。 署名:顾宪成、高攀龙。 不一会儿,数十名文士从书院大门走出。 徐光启疾步快走,面含笑容。 “叔时兄、云从兄,迎接来迟,望请海涵,请进,请进!” 话说徐光启归乡,本打算小住几日便去拜访东林书院,但亲族弟子纷至沓来,周边士子文人也多来求访,带回来的几千册书籍,在松江府便销售一空。 这样的盛况,徐光启自然极喜,遣人返回澎湖采买书籍,而自己则留在太卿书院讲学。 说来,这太卿书院本同瀛州无关,是徐光启早年间筹建的,属于私塾。 数年前,也学知行学堂改制,朱常瀛听闻之后很自然的成为幕后资助人,这书院才有了如今模样。 入府看茶,闲谈几句之后,顾宪成便问道,“子先可知瀛王提举福建市舶司一事?” 徐光启微微一笑,“已来信说过,叔时兄也听闻了?” 顾宪成微微颔首,面色不悦的问道,“我大明朝两百余载,宗室不涉政事已成惯例,如今瀛王首开先河,子先可知为何如此,难道陛下就不担心宗室乱政,招来祸乱么?” 徐光启微微愣神,完全没有料到这位名望正盛的士林泰斗竟然开口就这般咄咄逼人。难怪坊间传言大明有两相国,朝堂相国叶向高,布衣相国顾宪成。 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假啊。 “叫叔时兄失望了,瀛王殿下学究天人,老夫同瀛王亦臣亦友,互相增进所学罢了,不敢称师。”徐光启沉思片刻,问道,“两位可知前段时日福建有洪灾发生?” 高攀龙回道,“略有耳闻,听说几府受灾,流民遍野。” 徐光启正色说道,“两位可知瀛王府先后拨付4万石米粮赈灾,后又低价售粮9万石,福建四府百姓受益者十数万?叔时兄言宗室乱政,子先不敢苟同。” 高攀龙起身惊问,“果有此事?” “千真万确!”徐光启回道,“云从兄去信福建问一问便知。” “若真如此,瀛王殿下当为一代贤王。”高攀龙疑惑问道,“只是如此多米粮,瀛王殿下是从何处筹集来的?” “南洋!”徐光启言道,“安南、占城、暹罗几国盛产稻米,均价在4钱上下。” 顾宪成向东微微拱手,“瀛王殿下体恤民生,实乃八闽百姓之福,然则此事同市舶司又有何关系?朝廷自有法度,如今阉宦覆灭,当令有司选才任用才是。” 徐光启沉声道,“请恕我直言,论海策,举国没有精通如殿下者。瀛王殿下提举市舶司,利国利民,乃善政!” 顾宪成面泛愠怒,“依子先之言,我两榜进士皆是庸碌无能之辈?” 徐光启叹息道,“叔时此言差矣,国家选才在精在专,纵有才学,但不知海不通贸易,如何治政?术业有专攻,唯此而已。” 顾宪成冷冷一笑,“祖制呢,祖宗法度也弃之不顾了?” 徐光启微微沉吟。 “祖制并未有明文言说宗室不可有实差。叔时兄的顾虑我亦明了,但若叔时对瀛王过往稍加了解,便不忍这般说了。” 顾宪成拱手说道,“愿闻其详!” 徐光启微微一笑,“此事一二句也说不清楚,两位不如在舍下小住几日,书院有藏书数千卷,任意取阅。” 徐光启将二人送入客舍,回来时,弟子陈子龙忧心道。 “恩师,顾高二位皆为士林泰斗级人物,在朝在野声望极高,方才恩师言语间针锋相对,若二人心生不满,恐招来非议啊。” 徐光启摆了摆了手。 “无事,政见不同罢了,二人当不会如此心胸狭隘。且我太卿书院所授并非道学也不事科举,同士林瓜葛不大,便非议几句又能如何? 我倒是以为既然贵客登门,正是切磋学问的大好机会,这实学啊,总要认可的人多些才好。” 陈子龙颔首,“既然恩师早有计较,学生这就告辞了,来日瀛州再会。” “好!”徐光启欣慰点头,“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方知天地之广阔。” 弟子陈子龙拜别,徐光启心中盘算了一下,这才回来多久,就忽悠十几个弟子门徒去闯荡瀛州,真是回家探亲也不得闲。 归家短短月余,但徐光启已经断掉了外出讲学的念头,没有别的,只是太过无趣。 坐而论道者太多,躬身力行者太少,与其去说服那些志向不同之人,莫如培养有志于实学的学子。 再者则需大力刊印书籍,三千册书籍在松江府售空便是明证,返回瀛州之后,徐光启准备同瀛王商议成立一家专门刊印发行书籍的商行,论传播学问,书籍远比讲学要高效的多。 老头刚刚回房坐了,长子徐骥从外间走来,身后跟着一对青年夫妇。 “父亲,此儿好友徐弘祖贤伉俪,要在府上小住几日。” 小夫妻很是有理有节,上前见礼。 徐光启问过家世,方知此人出自江阴徐氏,却也没有在意,既然是儿子的友人,那就住下吧。 谁想到只聊了几句,徐弘祖便拿出一册《万国图志》。 “伯父,敢问此书可出自太卿书院?” “算是吧,其实此书是老夫从瀛州带过来的。” “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不想我大明之外也如此多姿多彩。不瞒伯父,小侄唯爱游山玩水,平生志愿便是访遍我大明名山大川,外游两年放归。近日偶得此书,特来拜见。” 徐光启微微一笑,“贤侄来的正好,我府中藏书甚多,有关山川地理也有百余册,大可观瞻。” 徐骥接过话头,“父亲,我这位朋友最是洒脱不羁,携妻远游,游遍天下,真是令人艳羡。他此来,便是生了远游瀛州的念头,还请父亲成全。” “这又算什么。”徐光启笑道,“算来,再有半月我就要回转瀛州,贤伉俪便在府上住下,届时与我同去,如何?” 徐弘祖大喜,“如此,便叨扰了,多谢伯父盛情。” 徐光启想了想,对大儿说道,“这次,你母亲也与我同去,料来三五年不得回,早些准备着,莫要临时慌乱。” 徐骥不舍道,“这才几日啊,父亲怎的这般急切?” 老头沉声道,“瀛州事多,毕孟侯又来信催了。对了,问问家中佃户,有没有愿去瀛州的,我一并带去。” 徐骥就叹气,“父亲,我看这田也不要租了,佃户换了一波又一波的,不如卖了省事。” 徐光启瞪眼,“这是祖产,怎可轻易变卖?” “好!好!是儿子说错话了。”徐骥嗫嚅着问道,“父亲当真不打算回京任职么,这瀛州也非久居之地呀。” “此事再也休提。”徐光启沉声道,“庙堂虽高,但终日无所事事,反不如瀛州可一展所长。你呀,我看也要去瀛州走一走。” 第301章 厦门市舶司 一忽儿就到了8月底。 朱常瀛恋恋不舍的离开屏东王府,几日辗转来到厦门,登陆鼓浪屿。 之所以选择在鼓浪屿筹建市舶司,纯粹属于个人喜好。 此岛风景秀丽,又无人定居。朱常瀛最喜在这样的荒岛大兴土木,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变繁华。 新建市舶司衙门很可怜,简易木房五间,库房三间,正式的市舶司衙门则在一里外施工正酣。 别看衙门破,但来的人却多,里三层外三册,围了足有数百人。 无他,这瀛王太坑了,市舶司改址的消息一经传出,月港眼见便衰落下去,房子挂出去都没人买,许多商户哭都找不到衙门口。 问过知县知府,都被一杆子推到市舶司,偏这市舶司一个负责人都没有。 等啊盼啊,终于把这位爷给盼来了。 朱常瀛叫过曹化淳同选定的厦门海关主事周尔詹。 “开始吧。” 两人答应一声,各带着一队人开始干活。 半炷香时间,衙门口五十米外便竖起两个告示牌。 一曰《鼓浪屿招商告知书》。 一曰《市舶司征税告知书》。 《鼓浪屿招商告知书》。 第一,鼓浪屿严禁私建房屋圈占土地,市舶司周边土地发卖,每平方丈银一两,以百平方丈为限。 第二,岛内商户一体征收四税,经营税、契税、清污、修缮,依经营行业不同有别,有意者请上前领取税目名册。 第三,所在州府无权在岛内征税,市舶司担保仅有以上税种,再无其他杂税。 提举市舶司,兼督查商矿税总务,大明瀛王朱常瀛印! 《市舶司征税告知书》。 第一,凡海外商船,颁发《贸易许可证》,以船舶大小论税。此税可在瀛州关税司获得减免,不予重复征收。 违者即为走私,货物查扣,追缴货物价值两倍罚款。 第二,凡大明国内商船,颁发《经营许可证》,以货物价值论税。 违者即为偷税漏税,货物查扣,追缴货物价值两倍罚款。 第三,凡渔船,以船只大小征收年税,一年一缴。渔船禁止贩卖水产以外货物,违者收缴货物,罚银1至10两不等。 如有渔船欲经商贩货,需前往市舶司登记造册,否则即为非法。 第四,凡军船,从商或者渔业皆需获得许可,条款同上。违者按军法论处。 第五,凡以上依法纳税船只,州府卫所无权再行征收任何杂税,如有违征者,请如实状告市舶司衙门,秉公论罪。 第六,以上税赋,无论船主为宗亲勋贵士农工商,皆不可豁免。 此令将于万历三十七年9月1日起正式实施,相关证件从速办理,如有不明请当场咨询。 纳税光荣,偷税可耻,切切不可以身试法! 提举市舶司,兼督查商矿税总务,大明瀛王朱常瀛印! 疯了啊,真的要发疯了啊! 此令一出,杀气腾腾,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皇帝的儿子就是牛啊,这么算,但凡在海上飘的,一个都没有放过,统统要征税! 非但如此,竟然......竟然还将州府部分税权也给抢了过来。 话说,州府能同意么? 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甚嚣尘上。 市舶司衙门口,一溜五张桌子摆好,各坐着两名执事,周边有百名亲王府卫队维持秩序。 朱常瀛坐在一株老榕树下,一边喝着茶一边看众人反应,旁边坐着漳州知府闵梦得,泉州知府姜志礼。 为啥来了两个,因为这座市舶司事关两府啊。 两人看过告示,脸色直接变为猪肝。 闵梦得急着问道,“殿下,这渔税怎可划入市舶司?明明是我州县税务啊。” 朱常瀛摆了摆手,说道,“不急,稍后孤再与尔等详说。” 不一会儿,人群便动了。 跑国际贸易的海商乖乖排队前去领取旗帜同牌照。 旗帜为大明市舶司三角旗,这牌照么......长一尺宽半尺的木板,上写着闽丙远洋0001,第一个字代表省份,第二个字代表市舶司编号,第三个字表明船舶种类,至于之后的数字则按着顺序来,没有选号一说。 这类跑外海的船舶,早在澎湖就通过气,这边收点税意思意思,回头澎湖或者其他关税司再行免除,实际上什么影响也没有,这自然办起来极为顺当。 而颁发的《贸易许可证》更新一下也就是了,就跟护照似的,出一次海,往返各用一页,原本只需盖瀛州关税司公章,而现在则多了市舶司公章。 不然怎么办,朱常瀛总不能真把关税都帮皇帝收了而自己去喝西北风。 至于其他几类船只,则问的人多办理业务的极少,都在观望。 偶尔也有来办的,例如许心素、吴天顺这样的大商贾,跑外贸的同时也想插足内贸,或者本就经营内贸,这类海商自然是极为熟悉瀛州办事风格的,也早就了解到有关国内海运税率。 真的不高,米粮只有3%,其他货品也少有超过10%的。 如果走陆路或者河运,额外的运费就不止这个数,更不要说沿途的抄关以及各类打点。 搞国内海运的,不止海商,还有瀛王府名下的北洋商行,一次性就注册十五艘海船,宁波虽然还没有消息,但王府有北塘啊。 依法纳税光荣,朱常瀛先拿自己开刀,其实也是大赚特赚,只贩运茶叶就能赚的手软。 大运河啊,真是令人又爱又恨。 一晃就到了下午五点,敲钟收工。 也不着急,给这些人将近一月时间,足够他们权衡利弊了。 晚上,就着月亮星星,朱常瀛请两位知府老爷吃饭。 朱常瀛就问他们,“有关渔业税赋章程你们也看过了,是否合理?” 闵梦得苦笑几声,“依船只大小征税本也如此,但殿下征收的税似乎有点重?” 朱常瀛说道,“可孤只征收一次,但你们呢,州县收一波,卫所还要来打牙祭,海道衙门又要收,算起来差不多快5成了,孤说的可有错?” 这就很蛋疼,这位爷什么都知道,没办法忽悠。 见他们不说话,朱常瀛继续说道。 “因为令出多门,又没有固定的巡查制度,所以商船也好,渔民也好,都存着侥幸,能逃则逃,甚至不惜犯险拼命。 为何?一者苛捐杂税太重,二者不公平,反禁者发家守法者难以养家糊口,孤说的没错吧? 你来告诉我,漳州府一年收渔税几何?我劝你不要想着骗孤,否则一分银子也不给!” 闵梦得闷头说道,“臣不敢欺瞒,州县账册列明着呢,年收750两。” 姜志礼接着说道,“泉州870两。” 朱常瀛都直接无语。 “就都贪了呗!你们放心,孤没有兴趣问案,但自9月之后,哪个敢在海上不遵市舶司法度,孤就将他发配去南洋,说到做到,勿谓言之不预。” 顿了顿,朱常瀛接着说道。 “有关渔业税,市舶司拿7成,地方拿3成。每年正月结算,直接送入府库,这是孤给你们的承诺!安心,只会比你们报的数目多而不会少!” 姜志礼嗫嚅着说道,“殿下,这不妥吧?地方收入太少了,怎么也要五成才可。” “就这么多了,爱要不要!” 朱常瀛沉下脸来。 “市舶司的7成,有半数要上缴中枢,留下来的半数,扣除市舶司、缉私队俸禄,若不足,孤自己出钱,若剩余,则拿出来整修港口码头,甚至修筑防波堤。账目公开,你们随时可以来查!” 闵梦得问道,“那商税呢,国内贩货的商税如何分配?” 朱常瀛把眼一瞪,“每年5万两都在里边呢,怎的就没完没了的?” 闵梦得叫苦不迭,“不是这样啊,殿下。之前商定的,只是外海贸易抽分,但您这......您这又突然要开放国内商运。货物走海路,则内陆抄关就没有进项,叫我等如何过活?” “没活路就去瀛州,孤给分地!” 第302章 渔民的诉求 朱常瀛把自己想象为一个殖民者。 没错,对待这些官吏就要向殖民者一样不留分毫情面,重要的职位一定要用自己人,甚至不重要的职位,朱常瀛也没打算给他们。 贪污索贿,玩忽职守,公器私用已是大明官场痼疾,不杀个血流成河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用这样的狗东西,再好的制度也玩不起来。 就像我大清海关,自己人搞就赚不了几个钱,但交给英国佬管理,几年就收入将近亿两,这就是差别。 小小市舶司,也不是那么容易管理的。 两则告示,除了在岛上宣布之外,朱常瀛又命令曹化淳分派人手前往各县各码头张贴,咸使人知。 第二日,厦门市舶司如常开业,开衙办公。 下午时,第一支缉私队从澎湖赶来。 6艘40吨级炮艇,载员30人,配备6斤口径火炮4门;14艘改装哨船,载员8至16人不等,配备3斤小炮2门。 满员420人,战船20艘,这就是厦门缉私队的配置。 接下来的几日,缉私队有的忙。 数支船队分散进击,详细勘查厦门、金门水域,海图、暗礁、水深、环流,潮汐等等,都在测量之内。除这些之外,还要选择若干合适的地点修建了望塔,观测哨...... 显然,这样的工作普通士兵是无法承担的,从澎湖抽调6名专业测绘人员来主持。 闲来无事,朱常瀛骑马揽胜,一时间有些小感慨。 前一世,他同胡娇娇来过这座岛,还参观了旧时代英美领事馆,郑成功纪念馆,话说郑成功的爹在哪里?瀛州的海盗数据库里还没有出现。 总之,这是一座潜力无限又十分宜居的岛屿。 朱常瀛又开始琢磨着给自己建座小别墅了。 偏过头,朱常瀛对一直陪着他的两位知府大老爷说道,“话说你们整日跟着我作甚,我是藩王,你们这样做妥当么?” 是啊,为什么呢?闵梦得很想骂娘,一个从五品的衙门来了位亲王坐镇,那不得陪着么,谁知道你要干什么啊。 “殿下,那商税一事,您总要给个说法,府衙县衙有这么多人要养。” 朱常瀛很不耐烦。 “你们跟着我也没有用,税还没有开始征收呢,你们就盯上了,好意思么?至于府县养了多少吃闲饭的,关孤何事? 将来若有人找你们闹,大可推到我这里来。我认真的,如果有人来要饭,孤也不能把人饿死。” 闵梦得早习惯了朱常瀛的无赖行事,充耳不闻。 “殿下,那优免呢,总要给府县几个名额吧?前些日子赈灾,许多士绅都是出了力的。如果不能许利,日后再有事去求他们,就难了。” 朱常瀛问旁边的姜志礼,“你也是这般想的?” 姜志礼点点头,“按常例,是这样的,士绅为州府做事,总要有所回馈。” “所以说,那些标榜大善人的狗东西都是假的?”朱常瀛愤怒道,“他们前脚用几粒米在百姓面前买好,返回头又从州府拿到了实惠,而你们竟然认为理所当然?” 姜志礼反驳道,“不然呢,赏善罚恶,今古至理!” 朱常瀛的好心情几乎被消耗殆尽,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 “倘若一个管家为你管理10亩田产,做的很好,你会赏他20亩的收益么?回答我!” 二人默然,不予回应。 朱常瀛心底里冷笑,道理都懂啊,大明朝养士两百载,所谓优免已经再不是培养人才的手段,而成为地方豪绅攫取利益的工具。 可要知道,大明朝廷实行的是包税制,一州一县的赋税是恒定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然税只会越来越少。然而士绅免了税,百姓头上的自然就多了,慢慢也就逼的人没了活路,没饭吃的人就要打碎一切毁灭一切! 这个朝廷同挨饿的人无关! 所以东林党的唧唧歪歪毫无意义,敢不敢吼一句“我要纳税!”? 富人不纳税,这个国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越早亡了越好。 见他们不说话,朱常瀛叹了口气。 “有人要立牌坊,那就不能还要当粉头捞好处。写几句酸诗鼓励一下,送块‘积善之家’的牌匾行不行? 至于优免,于孤面前再休提一个字!孤都纳税,他们凭什么优免!” 一群败家玩意蹬鼻子上脸,就非要被高寀那种没卵子的东西收拾才舒坦。 逛了一圈,朱常瀛也没能确定曾经参观过的米国领事馆所在地,实在是物是人非,完全不一样啊。 不管了,朱老七在距离市舶司码头不远处选了一处背山望海的好地界,看向两位知府老爷,问道,“这处地方如何?” 闵梦得不明所以,只好配合着说道,“风景秀丽,纵览海湾,可称宝地。” “好眼光,孤也是这么认为的。”朱常瀛转头吩咐卫队长,“二虎,叫人来圈块千平米的地界,孤要在此处建座别院。” 姜志礼这个胆大包天的,竟然问道,“殿下,臣记得您昨日刚刚颁布法令,岛上的地皮都要发卖的。” “是啊,所以孤也要出钱。”朱常瀛微微一笑,“两位是否也有意买块地皮,同孤做邻居?孤跟你们说,五六年之后,此地比之府城还要繁华,寸土寸金,现在买到就是赚到。” 两人脸色垮下来,不想说话了,就感觉同这位离经叛道的瀛王交流很累。 朱常瀛也不去管他们,老大个官,居然不懂得投资。 当朱常瀛重新回到市舶司衙门口时,已经临近下衙。 然而聚集的人却超级多,放眼看去竟然有三四百人,都是渔民,气势汹汹,悲愤莫名。 看架势,是要打砸市舶司衙门的节奏。 厦门市舶司提举周尔詹正对着人群吼着什么,人声嘈杂,整个一锅浆糊,什么也听不清。 朱常瀛坐在老榕树下,令人把这厮叫回来。 周尔詹满头汗水,前后胸的衣襟都是湿的,一脸的焦急神色。 “殿下,这些百姓怎么劝也不听,还说要求见您,要申冤。” “为什么?” 周尔詹低头说道,“说是咱们定的税太重了,活不下去。” “说具体点!” “是!渔民担心市舶司只能管海上的事,不能管岸上的事,打渔回港,发卖鱼货时还要被课税。如此,就活不下去,来求殿下开恩减税。” 两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在身后徘徊,朱常瀛很想一人一脚将他们踹翻,终究还是忍住了。 想了想,朱常瀛吩咐道,“选七八个代表出来,就说孤要倾听他们的难处,商议解决。” 半炷香时间,7位年约四旬的汉子被带到老榕树下。 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之后,朱常瀛尽量以平和的语气问道,“你们当中可有人去过澎湖?” 当中有两人向前迈了两步,其中一人说道,“小老儿曾经去过几次。” “可清楚澎湖渔业年税?” “晓得的。” “那好,市舶司定的渔业年税同澎湖相同,你又为何来生事?” 那汉子面色凄苦道,看了看两位穿红袍的官,低头不语。 朱常瀛冷声道,“你们来闹,问又不说,叫孤如何裁断?你也不要看其他人,此事孤做主!” 那汉子咬了咬牙,跪地叩首。 “瀛王殿下啊,按新法,小老儿下海打渔,在市舶司交年税,可九龙江口就有巡检,十抽一,等到了府城码头,又有抽分,十抽二。而码头上还有帮会,又要抽走一成。这样算下来,就去了六成啊,叫咱怎么活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帮会这种自发形成的玩意,朱常瀛也没有本事根除,敌人太多,这些小赤喽根本排不上号。 朱常瀛又问过几人,回答大体相同。 “你们的诉求孤听到了。”朱常瀛站起身,问道,“你们都是附近的帮头,孤说的可对?” 那带头说话的汉子急忙回道,“不敢,小老儿只是痴长几岁,乡里乡亲信得过咱。” “行,你怎么说都可。”朱常瀛沉声说道,“给你们个差事,五日内,把你们能联系到的帮头都叫来,孤会给你们一个说法,下去吧。” 人活着,就是个体之间,群体之间互相博弈的过程,士绅不是东西,可百姓也未必就都是好百姓。 好吧,朱常瀛自己也算不得善人,善人不长久。 第303章 商税的背后 海波倒映星辰,闪烁着莹莹光泽,夜晚的鼓浪屿是如此的令人惬意。 然而朱常瀛的心情并未因此而平静。 渔民的凄苦同愤怒,让朱常瀛记起了万历二十九年的苏州织工抗税风波。 苏州税监孙隆向机户收税,规定每机一张,税银三钱;每缎一匹,税银五分;每纱一匹,税银两分。按照一两银子等于十钱银子,一钱银子等于十分银子的比价来算,再加上丝绸较高的售价,这点税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对于长期习惯于低税率的机户来说,他们却无法忍受,于是便纷纷关门闭户以示抗议。 直接导致苏州城内1万余名织工、纱工、染工失业。 这些失去生计的雇工很快将矛头对准税监,而不是他们的雇主。 上万织工围困制造衙门,打死数名税官,把个太监孙隆吓的半死,翻墙逃跑,最后由巡抚衙门出面,才平息民怨。之后就是矿监同巡抚衙门上书抗辩,各说各的道理。 朝廷最后判处以葛成为首8位机工首领死刑,召回税监孙隆。 然而......苏州上下官员拒不执行,至今这些人还关在大牢里呢,是为苏州市民口中的英雄。 案件卷宗,朱常瀛不只看过一次,近来又仔细翻阅了一遍。 不得不看啊,一个不小心,朱常瀛就会变为孙隆第二。 朱常瀛拿出小本本,把阅览卷宗所得一一列出来,寻求解决之道。 第一,皇帝征收商业税引发代表大地主阶级利益,商业阶级利益的文官集团集体反抗。 第二,由于商业税已成为地方政府的财政来源,故而他们会在这个过程中一意阻挠,乃至阳奉阴违。而税监为了完成任务,会同他们发生冲突。当矛盾爆发积累到一定程度时,爆发动乱将会成为必然。 第三,从这些事件来看,如此大规模的暴动集中爆发,一定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简单来说,民变的主体为产业工人,幕后推手则为上游的作坊主、商人、士绅,而地方官府则是利益相关人,同样不希望将这部分利益让渡给中枢,表面上维护中枢,实则姑息纵容百姓闹事。 读懂了这些,也就知道面对的敌人是谁了。 全民皆敌! 这场游戏里,皇权代表国家,而所有人都在同皇帝做对,苏州有歌谣,‘千人奋挺起,万人夹道看,斩尔木,揭尔竿,随我来,杀税官。’ 好特酿的威风! 好特酿的有骨气! 满清的大刀来了全都歇菜,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萌芽则戛然而止,剃头做奴才,过的比大明还惨! 想到这些,朱常瀛竟想到干脆带人去澳洲建国算俅,那里还没人抢,招来的移民也好收拢,管这些人的死活作甚。 好吧,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不能放弃治疗。 市舶司收税,最大的阻力为地方官府,最大的敌人为背后士绅,最难缠的为冲在前头的无知百姓。朱常瀛只想从中间人抽出一部分国用,但中间人不干,吃的脑满肥肠也不愿意吐出一口,又借收税来挑动底层闹事。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也只能一个一个尝试着去解决。 第一个当务之急,要解决官府明面上的阻力。 户部有十三清吏司,分管各省商税,府有课税司,县有课税局,具体执行单位为钞关同巡检。而福建更加混乱,卫所也兼职钞关巡检职能。这部分税,入国库的极少,大部分都被地方吃掉了。 皇命督查商矿税,就是要督查这帮玩意。 朱常瀛叫过曹化淳。 “传令厦门周边几县课税司局钞关巡检,五日内赶至厦门市舶司听训,迟一日,即刻革职,永不叙用!同时行文府县衙门,咸使人知!要全员都来,一个人头不能落下。” 曹化淳闻言,讶异道,“殿下,如此各县可就无人征税了,而且算起来要有三四百人......” “也不差这几天的税,采买米肉,搭帐篷,要备足了半月供应。就这样吧,马上去传令,连夜去!” “奴婢领命!” 说话间,曹化淳就要走,却被朱常瀛叫住。 “还有事要交代你,且听着。” 朱常瀛沉思片刻,说道,“去查那些收购海产的大商贾,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再有,派人去周边几县招工,就说咱要开征商矿税,急需人才。” 曹化淳哭笑不得,“殿下,咱家的人手足够了,用这些人可是要坏事的。” 朱常瀛冷冷一笑,“就是要招募这些歪毛淘气,不务正业的,好人孤也不要。你要安排一些机灵的人过去,重点招揽那些打行赌档放印子钱的货色。” “殿下,请恕奴婢愚钝,招揽这些人,奴婢该怎么用他们?” “关在船舱里打,打出罪证,比如欺行霸市、殴伤人命之类的。签字画押,扭送官府,然后发配去吕宋岛开荒种地!” 曹化淳领命下去,默默把三件事记在小本本里。 回过头,朱常瀛问北洋商行一位管事。 “这福建的海产拉去南直隶或者北直隶是否有利可图?” “回殿下,有利可图,咱澎湖渔产在南直隶尚且不足卖的。” “这么好卖么?” “是的,澎湖海产都是涂盐晾晒,几乎可以当盐来用......所以很畅销。” 好吧,朱常瀛方才想起来,确实是这样。 大明的盐贵不是因为技术问题,而是财政问题,整个蓝星也都是如此,盐税都是国家税收的重要一部分。倘若当真放开了产盐卖盐,很快这玩意就是白菜价。 瀛州产盐虽谈不上好,但量多,朱常瀛也没打算拿这玩意赚钱,但却禁止出口。这就导致存储食物,尤其是肉类普遍用盐。买鱼货的同时就等于买盐,自然生意兴隆。 “那好,你有事情做了!”朱常瀛沉声道,“去厦门岛划一片空地,建房子建晾晒场招工,孤要同这些渔民签一份买卖契约,在厦门岛收购鱼货,就地晾晒。你以为是否可行?” 商行主事眼眸一亮。 “这自然极好,厦门岛海上要冲,渔船进出都要路过的。只有一点,盐从哪里弄......哦哦,这也不是问题,卑职去同岛上的灶户去谈,直接从灶户手里收购。” 朱常瀛长吁一口气,总算有了点眉目,只要能安抚住渔民,其他人在亲王名头面前就是个屁,谁闹事就弄谁! 想了想,朱常瀛又交代这位主事一件事。 “还有一事要你去做,你写封信给杨家春,就说孤要将渔业从北洋商行分离出来,单独设立一家渔业贸易商行。要尽快分派人手同船只。同时,问问北塘经营渔业的商贾有没有要入伙的。” 那主事领命下去之后,朱常瀛又看向刘时敏。 “南洋商行也要筹备这个事,你要尽快同杨家春商议,拿出一份商行草案来。 我的要求,暂时设股东21人,王府只占三个名额,其余名额以投资额度选取,如果投资额度不足或者人数不够,那王府就多投入些。” 关于经营商行,刘时敏已经很熟悉了。 朱常瀛的意图很直白,就是拉着辖内商人同老牌官商搞对抗。 商行赚钱的同时,渔民则多了一位主顾,不惧鱼货没有出路。而且厦门就在市舶司门口,属市舶司控制范围,这自然不会允许什么钞关巡检登岛收税,又避免了渔民被重复征税。 渔民卖鱼之后拿钱走人,商行多了一处货源,灶户也不必冒着风险走私盐了,直接拉过来卖。 一箭三雕,朱常瀛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个大聪明。 第304章 热脸贴了冷屁股 时间一晃就过了五日。 每日都有商贾前来办理内外贸易牌照,这一点也不奇怪,外贸躲不过瀛州军,内贸则节省成本,单单直通北塘这一点便令无数茶商布商拍手称快! 北洋商行的服务很周到,广邀商贾拼船,一船货物可能来自于几十家商贾。 非但如此,北洋商行名下船只,王府提供担保,也就是说一旦船只遭遇不幸,王府保证赔付商家成本,而代价自然是多付一点点费用。 如此下来,漳泉二府的商贾自然趋之若鹜。 朱常瀛早有打算,等时机成熟,推出保险商行也不过是顺势而为。但现在,这份保险则只限于王府名下船只,别家的商船就算了,那要建立一套完整详细的年检机制,否则要赔死。 货运两便,群商欢呼! 鼓浪屿的土地交易也十分火爆,这是必然的,且不说市舶司本身就有这么多拿公粮的人员。瀛王府的名望在海商中也牢牢不可撼动,只要货物合法入境,就没有人去找麻烦,只这一点,鼓浪屿便会成为货物集散地。而且,将货物囤积在此地,将来装船查验也极为便利。 有了这一层关系,月港那些经营吃喝玩乐的商家也就不得不转移过来,然而行动最快的,却不是他们,而是瀛州人。 没有错,在瀛州定居下来的人已经称自己为瀛州人了。 因为牛吡,所以自豪! 这些人,有的原本就是商贾,有的则是半路出家,譬如从商行或者海军退下来经营生意的,原本务农务工但转行经商牟利的,大有人在。 这些家伙跟随瀛王脚步,涌入鼓浪屿,瀛州梦真的不是梦,跟着瀛王好赚钱! 朱常瀛以为这样很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现下来看,有两个难题亟待解决,一为渔民,二为那些课税司局人员。 渔民如期而至,课税司局人员也来了,前来观政的官员更多,连巡抚陈子贞也被惊动来。 实在是朱常瀛干的事太过离谱,远远超出了之前市舶司的管理范畴。 这株三人合抱的老榕树,因为瀛王的钟爱,也成了宝贝。 曹化淳安排人对其进行了修剪,树下摆了三张石桌,十几个鼓状石墩,一张躺椅,总之就是很惬意,适合养老休闲。 老榕树下,桌上摆着茶水花生瓜子核桃板栗,瀛王就好这一口。 朱常瀛同陈子贞对面而坐。 老头面色凄苦,脸上的褶子比老榕树还多,实在是这位殿下太能折腾了。 开海贸也就罢了,本来就有,多设立几处市舶司也可,横竖也是市舶司出钱,就看着他胡闹,到了年底没有银子可上缴,便皇帝的儿子也得滚蛋。 但开国内海运是几个意思?折腾渔民又是干啥?之前也没说过啊,这不是明显越权了么! 老头听说这个事,便一纸奏本,8百里快递入京弹劾去了,问题太严重,老头的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漕运海运是朝廷争论两百多年的话题,洪武永乐年间为漕运海运并举,隆庆年间也曾试过海运,结果翻了两艘船,这之后便少有人提及海运。 而这位殿下,显然是推崇海运的急先锋,这么一搞,不就是全面开海了么? 即便只是民间贸易,这个责任老头也承担不起,所以要赶紧上奏本甩锅。 可即便如此,老头也心中惴惴。海运若搞不成还好,都是眼前这位殿下承担责任,但若搞成了,漕运怎么办?有多少城市多少人口多少官员多少商贾靠着漕运吃饭呢。 这其中的水太深,老头不敢去想。 可不想也要想,因为陈子贞去过澎湖,见过瀛州的各类船只,这位殿下如今就是海上的擎天玉柱,有这般的本事,海运十有八九能办成。 基于这个推测,老头又写了许多书信急送出去,譬如漕运总督李三才。 做完了这些,老头便风风火火赶来鼓浪屿,看着嘎嘣嘎嘣嗑瓜子的瀛王殿下,老头就一肚子火气。 “殿下啊,这海运一事还是要暂缓施行,等待陛下圣谕为妥!” “为何要等?” 朱常瀛浑不在意的说道。 “当年出京时,父皇就说了,海上的事归我管,还钦赐天子剑,令我斩尽天下不臣。如今孤提举市舶司,说来这市舶司不正是管理海上之事么?孤自有考量,有事我担着,陈中丞不必忧虑。 而且此事一月前孤已经上奏本入京了,父皇既然没有驳回,那就是默许。 老大人不吃花生么,这可是好东西,调理肠胃。” “唉,那渔税又是怎的回事?此乃地方事务,不关市舶司事!” “怎的不关?只要出海,就是市舶司该管之事!” “那殿下将课税司局拘来又是作甚?” “孤受皇命督查福建商税矿税,命他们来也是份内之事,不越权吧?叫他们来,是孤要了解福建税务,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说罢,朱常瀛也不去理会老头便秘表情,向曹化淳挥了挥手。 “将渔民代表、商行主事、都请过来!当着孤以及诸位父母官的面商议渔税一事,就由周尔詹来主持!” 老榕树五米外,摆着一溜的长桌条凳,就是为了此次会议准备的。 曹化淳转身而去,片刻间,便带着29位帮头上前。 所谓帮头,可理解为一个渔村的村长,海上渔船可不是独木舟,长度最少在10米以上,二三十人掌一船,几艘这样的渔船就是全村人的生计。所以这29位帮头,可能就代表过百艘渔船! 澎湖的渔民就是这样十几户,二十几户迁来的,本乡本土,才能把命交过去,朱常瀛不要太熟悉。 见礼过后,朱常瀛便挥了挥手,令周尔詹将渔民带过去自行商议。 能做的都做了,如果这样还唧唧歪歪,那就滚蛋吧。 做了这么多,然而谈判并不顺利,当商行主事抛出橄榄枝时,没有人起身响应,周尔詹拿出瀛王手令,当场宣读也无济于事。 渔民只是叫苦,周尔詹同商行主事的话语很快淹没在抱怨声中。 知府县尊在忍着笑,几位海道副使翘起了二郎腿。 陈子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额头的皱纹舒展开来。 “殿下啊,科征过重,民力不堪重负,稍有不甚便会激起民变,届时殿下如何向圣上交代?依臣看,这渔税一事,还是交由地方才可啊。” 朱常瀛充耳不闻,只看向外海。 这样的窘境其实在预料之中,生活不如意之渔民都去了瀛州,这甘愿留下来的,本乡本土,几世经营,同乡绅商贾勾连甚多,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利’字就能解决的,同逃亡海外之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套用商业模式,任何一家企业也不会为了一个前途不明的新客户而放弃老客户。 这是朱常瀛善意的理解,背后是否有推手,还在调查当中。 周尔詹一脸羞愧的来到朱常瀛近前。 “殿下,这些渔民根本就不听人言,卑职失职!” “那就放弃治疗!”朱常瀛淡淡说道,“把人都带过来吧。” 片刻间,29位帮头齐齐站在朱常瀛面前,有的人还在抹眼泪。 站起身,朱常瀛面无表情的对这些人大声说道。 “孤为瀛王,你们的苦楚孤知了,今日巡抚在场,府县父母官在场,海道衙门在场,众目睽睽,孤告知尔等,这渔税便交还地方,市舶司衙门再不碰一分!现在你们可满意了?” 回过头,朱常瀛带着笑意看向在场官吏,“各位也满意了?” 一时间,众人皆愣住,倏尔之间,这些帮头跪地谢恩。 陈子贞笑道,“殿下英明,老臣代福建渔民敬谢殿下。” 在场的官也纷纷拱手,眼神里的轻蔑之意好像无数蚂蚁在朱常瀛脸上爬着。 等这些人演完戏,朱常瀛接着说道。 “不过话说在前头,自今日起,不入市舶司名册渔船,在外海将不受瀛州水师保护!禁止进入澎湖以东瀛州水域从事渔业!澎湖湾概不接待不录册籍渔船! 各位乡亲,都散了吧,孤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风吹起,老榕树枝叶摇动,似乎在表达着各种无奈。 朱常瀛重新落座,看向陈子贞。 “陈中丞,谁收百姓的税,百姓就找谁做主,日后福建渔民若有麻烦,或者出了乱子,不要来找我!” 话音刚落,几十艘渔船从碧海驶来,瀛州的渔民到了! 第305章 免税谁不会啊 错愕中,二十几艘渔船靠岸,船头下船,二话不说便去排队登记。 陈子贞面色不畅,“殿下,这是何意?” “自然是渔船!”朱常瀛指了指人群,笑道,“皆是投奔我瀛州的漳泉渔民,故土难离,要跟着孤回来安家,孤将他们安置在厦门岛上,按市舶司规矩纳税,就是这样。” 片刻之后,商行主事前来禀报。 “殿下,共有23艘渔船,257户愿意返乡,男人打渔,女人则在晾晒场做工。” “甚好,你下去忙吧!”朱常瀛沉着脸说道,“只记着一点,无《渔业许可证》的,一条鱼也不收!” 这世间怎么可能没有税?如果官府不收,自会有人跳出来收,脚下的路没有一寸是免费的。但有序同无序却天差地别。 返回头,朱常瀛看向周尔詹。 “这些渔民登记过后,你要妥善安置,每户渔民,孤资助纹银10两建房,日后,厦门岛就是他们的家,也是你厦门市舶司的依仗。” 周尔詹拱手领命,旋即说道,“卑职有事上禀。” “你说!” 周尔詹扫了一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就在刚刚还一味叫屈的帮头,面无表情。 “第一,市舶司制作旗帜牌照花费不菲,卑职建议自今日起,凡欲登记领取牌照之渔船,需缴纳5两银子工本费,否则不予办理。 第二,营建厦门岛、鼓浪屿港口码头耗资巨大,卑职以为,对无有市舶司证件之船只,加倍征收船只停泊税,港口修缮税。 第三,对渔船擅自营商贩卖鱼货之外物产,严惩不贷!” 上道啊,还是自己人用的舒坦。 朱常瀛满意点头,“可,把这几条加入市舶司章程里。对了,要税目刻碑,都给孤立起来!” 果然好人做不得! 朱常瀛想起当年推广新作物时的尴尬场景,此番若是没有后手,这脸真是要被这些渔民打的啪啪作响。 想通了也就释然,何必去求人,要叫人来求我! 算起来,瀛州渔税按年收,平均下来也就占收入之两成,而且只收鱼货不收银子。鱼货交到商行,则再向商行征收经营税,同渔民没有关系。 朱常瀛这两日看了一下账本,这瀛州的鱼货收购价格竟然比福建还高些,主要是商行的运输船太给力,一次便能运输三五百吨,供货不及。 如此算下来,福建渔民收入比之瀛州渔民相差不是一星半点,是很多! 就慢慢来吧,同顽固乡绅老旧行会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眼见市舶司暂时也就这般了,朱常瀛叫过贵屿同江壶岛市舶司负责人,曹焕之、雷承祖。命令二人率队前去任职。同去的,自然还有商行同移民司相关人等,打包搞投资! 之所以迁延这许多日,便是要斟酌修改市舶司章程法规。如今业已成型,便需开工干活了。 一番折腾,两日过去。 巡抚陈子贞心急如焚,因为有几个县的课税司局人员还被拘在岛上呢,这位殿下似乎忙于营商赚钱,将这些人给忘记了。 在福建官员催促下,朱常瀛方才召见了这些人。 有关这些人的人品,朱常瀛不去评论,但俸禄却少的可怜,职位最高的也不过九品不入流,一年30两的俸禄,至于大多数,则属衙房书吏、贱籍衙役,身份低微但权力却不小,整个帝国的基层,就是这类人在维持着。 便如《水浒》中宋江、武松这类人物。 《水浒》某方面还是很写实的,一个押司便可以养小狎妓,酒肉不断,这收入怎么来的也不需多说。 怎么弄,朱常瀛也想从商税矿税扣点银子出来。 推行新法是不可能的,瀛州那一套在内陆行不通。 每一座县城都是深度勾连的利益圈,税收只是应付朝廷,而层层孝敬才是维持机构运转,公职人员办事的原动力。 放之整个大明也是如此,烂泥塘里的白莲花不是没有,但极少。 正因为整个生态圈都是这般,所以朱常瀛对这些人完全不抱有希望,任何的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你说要‘依法办事’,这些玩意心底里一准儿吐槽这是个傻子。 而商税税收就更加搞笑了。 去年国朝收入: 田赋近2700万石,核银1500万两,这里的田赋不仅仅指粮食,也包括棉、丝、麻等等,只要是地里长出来的,都算。 商税210万两,其中盐税140万两,矿税11万两,钞关税21万两,关税18万两,再有就是竹木抽分、酒醋、门摊税等等。而关税中的7成竟然是朱常瀛贡献的。 另外,还有30万两杂色收入,主要为各类贡品,如丝绸、瓷器、笔墨纸砚等等,也包括赃罚银。 内外库合计:1740万两。 这是有账目的,据朱常瀛所知,各官署衙门还有一些隐性收入,估计也能有个百万两。 算岁收2000万两,以大明1亿人口,2000万户计,人均2钱税,户均1两税。 好吧,宗室养猪,士绅优免,但此类人300万撑死,几乎不影响基数。 天地良心,这税高么?高么? 但真实情况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县四门,皆有税课,税吏衙役经管收纳。凡男子囊襆骑驴,例须有课,轮车则计囊襆数量,以为算榷。鸡豚必察,鸡8文,猪25文,至于菜蔬入城,乡民亦须于鬓边插钱2文,以凭经税小吏。 以上这些,基本全入地方,是为府县自留费用,国家财税是反应不出来的,根本就不入中枢账本。 而这些,才是一县公职人员的真正财源。 至于城外的钞关巡检,则是扩大化,百姓不入城交易怎么办,那就出去征税!官老爷想多贪点怎么办?那就加征! 需要明白一点,这些杂税是征不到乡绅身上的,差役没那个胆子。 太监干的事,地方一直在干,矿税的实质就是皇帝在同地方争夺商税权! 话说都这样横征暴敛了,为何大明的官员还要叫穷? 一个县尊就是一个小朝廷,师爷两位,仆役几人,妻妾家丁丫鬟若干,这是我大明士大夫的标配,最少20几口人的配置,这自然工资加补助是不足的,不贪不足以养家。 然而这些都是借口,这些官还有职田,自己家也有产业,但却被他们自动忽略了。 不难理解,皇帝三宫六院住紫禁城,凭什么我不能,谁也别说谁。 吐槽完毕。 朱常瀛督查商矿两税,自然代表皇帝,那么眼前这些人就都是敌人! 小三百人傻傻站着,看着年轻王爷背着手在队伍前踱步。 陈子贞催促道,“殿下,钞关巡检已关停三日了,每日都在损失商税啊,您有差遣需要吩咐,只管交代就是了,莫要再耽搁这些人办差。” 朱常瀛不紧不慢的回道,“不着急,在等人!” “等谁?” 朱常瀛看向九龙江口方向,淡淡一笑。 “噢,在等各县来人,陈中丞请看,人来了。” 一众人随着目光看去,果然有一艘舢舨快速向鼓浪屿划来。 待船只临近,一师爷几名衙役慌张上岸,海澄县知县面色阴沉下来,来人正是他的师爷以及几名快班。 那师爷体态微胖,一步三晃来到海澄县知县近前。 “黄老爷,黄老爷,大事不好了!” “住嘴,瀛王,各位大人当面,怎的如此有失体统!” 师爷神色一滞,慌忙行礼,一时间也不敢张嘴了。 黄知县把师爷拉到一旁,小声问道,“县里出了何事?” 师爷结结巴巴道,“大老爷,城门税被被......被罢黜了!” 黄知县懵逼,抓住师爷衣领追问,“你说什么?” 师爷都快急哭了。 “今早上突然来了几名税吏,什么也不说便在四城门张贴告示,说皇恩浩荡,海澄县今岁遭遇水灾,圣上体恤百姓,自今日起贩夫走卒再不需缴纳城门税。 二老爷去问,方知是瀛王殿下派去的税吏,有腰牌有文书。 二老爷没办法,只好叫卑职前来报信,您说说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黄知县忽的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呆愣片刻,急忙跑到巡抚面前。 “中丞大人,瀛王殿下把我海澄县的城门税给取缔了.......这是何意啊?” 不等陈子贞反应过来,朱常瀛淡淡一笑。 “不单单海澄县,周边几个县城府城都是这般。百姓日子不好过啊,卖几个鸡蛋还要脑袋上插两文钱,今年遭灾,孤做主,都免了!” “都都.....都免了?”陈子贞的眼睛有些发直。 “免了!你们不是上书要免田赋么?做臣子的这般爱民,孤自然也不甘落于人后,体恤百姓,我皇家当以身作则,想必陈中丞不会反对吧?” 第306章 靠律法说话 漳州府府城百姓这些日子过的特别舒坦。 死太监倒台,敲诈勒索的少了一波。 洪灾的影响业已过去,市井物价趋于正常。 这几日便游走街巷收税的差役也消失无踪。 府城四民乐业,歌舞升平。 灾民是瀛王府救的,米价是瀛王府打下来的,这税吏也是被瀛王叫走的,无人征税,以至于府城物价都降低了些许。 今日早上又来了一队锦衣卫,满城张贴告示。 百姓读之,阖城沸腾! 城门税竟然被取缔,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仔细看过,又是瀛王干的。 瀛王督查商税的消息在有心人推动下,早已经尽人皆知。 原本,百姓暗叹走了个太监,又来了位王爷,总是躲不过被祸害。却哪里想到,这位瀛王大老爷非但没有收税,还把最令百姓厌恶的城门税给废除了。 贩夫走卒不上税。 这么看,这位瀛王是大善人啊,而告示上写的明白,瀛王是受了皇帝旨意才这样做的。 如此,皇帝也是不错的。 老天爷开眼,但愿皇帝一直圣明下去。 漳州府城即是龙溪县城,西门太平、东门文昌、北门太初、南门三台。 谢举人从南靖县访友归来,乘8人抬软轿,红漆绘金,软榻缎幔,身旁还有一小妾伺候着,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距离府城越近,官道上人流越多,行路极为缓慢。 谢举人有些不耐,掀开轿帘问管家,“城里最近有庙会么,怎的如此多人?” 管家也不知道啊,只好问过一路人。 这位路人推着独轮车,车上装着时令菜蔬,还挂着两只嘎嘎叫的鸭子。 汉子回道,“举人老爷不知么,这几日府城无人收税,左右乡邻都赶着去卖些物产,所以官道上人车自然就多了啊。” 这倒是奇怪了,谢举人在府城生活三十几年,天塌地陷,但收税却没有一日停下来过。 不过这也不关他事,横竖这税也收不到他头上,倒是便宜了这些平头百姓。 随着人流来到太平门前,谢举人忽听轿外有人呼喝。 “停下,落轿查验!” 轿子被逼停,谢举人身形晃动,小妾哎呦一声撞在轿门上,额头肿起老大个包。 “是怎么回事?”谢举人勃然大怒,掀开轿帘喝问。 这一看,便惊呆了。 官道旁落着5抬轿子3架马车2辆驴车,看形制,好些出自官宦人家。 再看拦轿人,身穿青绿锦绣服,谢举人更懵了,竟然是锦衣卫! 难道是哪位官员犯了事? 想到此处,谢举人不敢怠慢,急忙喝令落轿,掀开轿帘走出来。 整理一下衣衫,谢举人很是客气的问道,“几位差官可是锦衣卫当面?” 拦轿的一共三人,为首人亮出八角云纹牙牌,面无表情的说道,“看清楚了,锦衣卫执法,将轿子落在一旁,等待查验!” 谢举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敢问差官,可否告知为了何事查验?某乃万历三十三年举子,谢瑾卿。” 那锦衣卫小旗官微微拱手,“叨扰谢举人,并非大事,也不是问案,请稍待片刻。” 谢举人闻言稍稍安心,心里边仔细回想最近所作所为,就好像也没有犯禁言行,虽有功名但还未入仕途,总不会有麻烦找到自己头上吧? 让等那就等着吧。 站在路边,谢举人吩咐管家,“你去前头看看,这到底是在作甚?” 管家答应一声,不一会就小跑着回来,神色古怪。 “老爷,咱有麻烦了。” 谢举人脸色大变,“甚事,你说清楚些。” 老管家嗫嚅着说,“锦衣卫在查车轿逾矩,凡车轿不合朝廷法度的,便要罚款!而且还要补办什么《车轿行驶证》,上缴年税.......噢噢,老仆听门丁说这些锦衣卫都是瀛王府来人,是来督查商税的。” 谢举人错愕当场,旋即看了一眼自家的软轿,暗道真是晦气,今日这顿勒索是躲不掉了。 按朝廷制度,武官不得乘轿,文官需三品以上京官才许乘轿,也只能4人抬。外放官员需年满60,方有资格乘轿。 但公车禁令早已经沦为一纸空文,如今不要说官员,便稍微富裕些的百姓,出门乘轿也极为普遍,府城里供人租用的轿子怕不是要过百。 这位瀛王殿下可真是处心积虑啊,为了收税无所不用其极。 谢举人仔细端详自家软轿,红漆铜首,逾矩!8人抬,逾矩!紫色帷幔,逾矩! 这种事倘若较真,功名都可能被拿掉。 这就怕了,暗暗琢磨着要花费多少银子才能消灾避祸,若真遭遇难处,该找谁来说情呢? 方此时,几位查验官已来至前头一顶软轿,乘轿的谢举人还认识,府城里吴家老太爷,也是大户人家,他家大儿在南直隶为官。 老头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站在路旁,满脸的怨气。 谢举人凑过去,施礼过后也不敢多言,抄起袖子看这帮龟孙怎的勒索。 查验官共有四人,两名锦衣校尉按着刀柄,面无表情。两名书办,一人查看问话,一人执笔记录。 查验过后,书半把账册展开,当着吴老太爷的面宣读。 瀛王领大明皇帝陛下旨意,督查福建商税矿税。 通令自即日起,起征车轿通行税,一年一征,今后每年正月为缴税期,逾期不缴者,日罚银1钱。 此轿,红漆铜顶,逾矩!8人抬,逾矩!大红门帘,逾矩!每逾矩一项,罚银2两,合计罚银6两! 另需办理《车轿行驶证》,工本费银1钱。 按此轿规格,需缴年税3两,因已近9月,至年底只有4个月,故此只需缴税1两。 以上,合计7两1钱。 缴纳之后,此轿可通行四方,日后不以逾矩论处。 合上账册,那书办对着吴老太爷微微拱手,“轿主吴成栋,是否认可判词?” 吴家老太爷暗气暗憋,问道,“倘若老夫不认,又能如何?” 书办微微一笑。 “如不认,车轿罚没充公。无功名者拘押15日,罚银10两。有功名者,逾矩行为上奏,交有司论处。 我家殿下说了,哪个不认可罚银税款,便一一记录在案,年底一并上奏皇帝陛下。吴老员外,贵家子在南京为官,你要谨言慎行啊。” 吴老太爷沉默片刻,展颜一笑,“敢问税官高姓,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料一名锦衣校尉当即瞪眼。 “恁的唧唧歪歪,瀛王殿下有令,征税必须3人同行,有企图贿赂者,追加罚银1两!本是7两1钱,如今8两1钱,速速缴税,你没看身后还有十几架车在排队么?” 吴老太爷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一口气上不来走掉。 舒缓了好一阵,方才气急败坏的吩咐随从交银子。 书办接了银钱过秤,拿起账册令老头签字画押,之后拿过一本车轿行驶证交给吴老太爷。 “吴老员外,这个要收好了,明年正月按时来课税司缴年税。” 吴老太爷接过,没好脸色的问道,“那老夫可以走了?” “不急,还有一事要办理!” 书办挥了挥手,一名工匠上前,一手拿锤头一手拿木牌,二话不说便把木牌钉在软轿后头。 吴老太爷看过去,木牌上写着‘漳轿0047’。 书办交代道,“这便是此轿编号,不可借用,不可拆卸。日后出门,一定要携带行驶证件,二者吻合即为凭证。否则又要罚款!” 吴老太爷气呼呼上轿走人,书办随即把眼看向谢举人。 谢举人很痛快,直接拿过一包银子,“刚好7两1钱!” 作为一名有理想有追求,不想混吃等死的大明勋贵,万长祚终于有了一份实差。 率领50人坐镇漳州府城,收税! 50人中,有一半为锦衣卫弟兄,另一半则是老表派来的税官。 四城门各有9人负责,万长祚则亲自坐镇太初北门。 对于瀛王老表,万长祚佩服的无话可说。 把课税司局人员调走,这边派人进驻,不知省去了多少麻烦。 贩夫走卒免税,告示一经贴出,往来城门的小商小贩见锦衣校尉都会躬身致谢,那份真诚是骗不得人的,万长祚很受用,这就是民意啊。 有了民意基础,再想办法从富户手里扣银子,让这帮龟孙便想蛊惑百姓也蛊惑不起来。 而收税咱也不去抢,而是拿着朝廷律法说话,将人拿捏的死死,乖乖掏银子。 这朱老七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这般阴损的主意都能想出来,简直绝了! 扫了一眼账本,单单太初门,就收了近180两银子,而此刻太阳还没落山呢,距离关城门还早。 城门楼上,万长祚边喝茶边吃坚果,这排面都是从朱老七那里学来的,很拽! 身旁,有漳州府同知大老爷作陪。 二府同知大老爷很心酸,这位公主府世子爷也是个油盐不进的,怎么说也不听。 话说,这缺德主意谁想出来的啊,是真笋! 第307章 海运的账 海澄县传来的消息就像有鞭炮被丢进鸡窝,惊的官员上蹿下跳,六神无主。 这令朱常瀛无比开心。 不就是免税么,谁不会啊。 官员上奏折要求免除几县田赋时总是大义凛然,一派正气,而后世傻逼编剧导演也拿这一点来演绎皇帝如何昏庸官员如何为民请命,仿佛天下的恶人,就只有皇帝一个。 但皇帝怎么会知道卖几双草鞋还会被勒索,皇帝会派人去收一筐鸡蛋的税金么? 官员要求免除中枢税收,朱常瀛直接把地方税给免了。 这个好人,朱常瀛替皇帝做了,要为皇帝正名。 海澄县最近,来的最早,紧随其后,龙溪、长泰、同安三县也各自派人来诉苦。 海澄、龙溪隶属漳州府,长泰、同安隶属泉州府,距离厦门岛最近的四个县。 朱常瀛在将课税司局人员拘来的同时,就派去了税吏同锦衣卫。只是收税又晚了几日,有个时间差,在鼓浪屿的官员还不晓得车轿通行税这个玩意。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瀛王殿下好手段啊!” 福建巡抚陈子贞疲惫的看向府县官员。 “瀛王殿下雷厉风行,市舶司眼见起高楼,商贾登记如云,巡逻船只业已就位,若本抚没有眼花,那些所谓缉私艇都是配备火炮火铳的,比之水师还要精良。 诸位以为,如此整治下来,市舶司可年获利多少?” 泉州知府姜志礼敢感叹一声。 “中丞大人,下官方才同一茶商相谈,此人发9千斤叶茶去往天津卫,从茶农手中收购为3分银每斤,在京畿售价1钱银每斤。 按他的说法,原本走陆路转河运,运费3分银,税费以及人力2分银,商贾勉强可得2分银每斤,9千斤可收益180两。 而今,运费1分银,税费以及人力2分半银,商贾可得3分5厘每斤,9千斤可收益315两,比之原来多赚145两! 运费90两瀛王府名下商船拿走,具体收益多少不知。 但那2分5厘的所谓税费以及人力成本,据那商贾所说,因是海运,一艘海船可运载七八十万斤货物,人力几乎少的可怜,所以这2分5厘就是市舶司额外征收的税金。 9千斤叶茶征税225两! 中丞大人,倘若整船都是茶叶,瀛王府同市舶司可获2万两白银,几乎同商贾所得相同! 如果陛下看到瀛王奏报,恐怕开海将势不可挡!” “等等,你说的这许多,本抚怎的听糊涂了?” 姜志礼暗暗叹气,巡抚大人怕是老糊涂了,这么点账也没听明白,只好叫过笔墨,一边书写一边详细解释给老倌。 诸位官老爷也一起围拢过来,仔细的看认真的听。 待明白过来后,一群衣冠禽兽就感觉自己白白活了几十年,坐在老榕树下垂头丧气。 好一会儿,漳州知府闵梦得苦涩笑道,“这艘船是昨日发出的,据我所知,船里载有蔗糖、叶茶、芽茶、银耳、陈皮等等,货重65万斤!” 陈子贞寿眉耸动,讶异道,“如此算来,年15万两白银并非不可能?” “我的老大人!”姜志礼无奈道,“别说15万两,便是再翻两倍也不在话下。” “可若船只遭遇不测呢?想必瀛王殿下也是甘冒风险而为吧?”陈子贞摇头道,“这般的厚利,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中丞大人又何必自欺欺人!”姜志礼气愤道,“事实便在眼前,若无八九分把握,瀛王殿下岂会冒险?” 福州知府彭应捷拍案而起。 “中丞大人,开海一事历来争论不休,但若当真如此厚利,于国于朝也是好事,我等又为何在这里长吁短叹,唯恐此事做成呢? 如今国库年年亏空,以海得利而补国库之不足,下官看,便全力支持开海又有何妨?” “让甫,你坐下说话!”陈子贞揉着眉头说道,“开海牵扯甚多,单单影响漕运便会兴起无数风浪,我等福建官员一不小心便会招致鞭挞,成为众矢之的啊。” “可福建不经漕运啊!”彭应捷争辩道,“如今海运大势已成,又有瀛王殿下亲自执掌,而陛下同内阁又无一二言语传来。不对,圣上之意再明显不过,便是默许开海,如此,我等又有何惧?” “让甫兄,圣意岂可胡乱揣度?” 闵梦得苦笑。 “如今市舶司由瀛王掌管,我等支持与否都会全力推行下去,静观其变就可,又何必去争先? 现下不是讨论海运推行与否,而是应该考虑如何说服殿下从海运中拿出一部分补我地方府库!” “是极!是极!”陈子贞频频点头,“这般多货物皆从我福建发出,而我福建却一分不得,殿下有失公允啊。诸位都想一想,本抚好去争上一争!” 福州知府彭应捷言道,“殿下不是取缔城门税了么,依下官看,便拿此由头同殿下论理!” “可,还有么?速速说来。” ...... 朱常瀛被这些官吵的脑仁疼,索性躲了出去,回来时,远远便见这些衣冠禽兽聚在一起鬼头鬼脑的说话。 不用问,一准儿是在编排他的。 话说,朝廷的官这么好做么,耗在鼓浪屿几日了,就是不走! 真是头疼,朱常瀛也不好意思开口索要住宿和伙食费。 “各位,这是要常住鼓浪屿么?要不每人都买块地皮吧,孤保准你们不亏!” 陈子贞苦笑,“殿下莫要奚落臣等,您这一环接着一环,让臣等应接不暇啊。” 朱常瀛坐下,笑道,“各位都商议好了吧,又想出了什么主意对付孤啊。” “不敢!臣等也是为圣上尽忠,为朝廷效力,不敢懈怠啊。” 陈子贞思虑片刻,说道,“殿下体恤百姓,罢了城门税,此乃善举,臣等以为甚好。但如此一来,商税无所得,殿下如何向圣上交代啊,臣等也是为殿下着急。” “陈中丞,孤没有取缔城门税啊,孤只是说贩夫走卒不收税,但其他方面还是要收的,你等还没有收到消息么?” 陈子贞隐隐感到不妙,这位殿下莫不是又在闹妖? “殿下这是何意?” 朱常瀛一拍额头,说道,“却是忘记同诸位说了,今早,孤已令税吏在海澄、龙溪、长泰、同安四县开征商税了。” 陈子贞大惊,“可可......可课税司局人员还在鼓浪屿啊,哪里来的税吏。” “孤任命的!”朱常瀛丝毫不在意的说道,“至于岛上这些人,等考试合格之后再说吧。” 人群又炸开了锅。 陈子贞狠狠喘了几口气来平抚自己的心脏,气急败坏的问道,“殿下,此事怎的不同下官先行商议呢,让臣等何以自处?” “老大人别急!”朱常瀛笑道,“很可能一会儿就又有人前来向诸位禀报了。不过孤也可以同你等先行说一说。” “自今日起,四县开征车轿通行税,一年一征。 比如16抬大轿,年征税6两;8人抬软轿,年征税3两;4人抬轿,年征1两;两人抬杆,免征。 而牛马驴车,则依用途有别,譬如马车,有壁棚载人者,依装饰奢华程度征税1至6两不等,而无棚运输货物者,则征2钱至1两不等。 对了,还有逾矩罚款,无论车轿,若有违朝廷法度,则会有10两以下罚银。”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感觉真是大开眼界。 话说,这个税除了瀛王,大概也没人敢去征,实在是将满城的士绅都要得罪。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乌漆嘛黑了。 海澄县方向,却有一点黑影赶来,黑影上火把晃动,姿态摇曳。 海澄县知县暗叹倒霉,怎的又是第一个来。 船只靠岸,还是那个体态微胖的师爷,同来的,还有一名朱常瀛派去的税官,以及一名锦衣校尉。 那师爷马上就同黄知县咬起了耳朵。 税官则对着朱常瀛躬身施礼。 “殿下,海澄县今日征车轿通行税,税款132两,罚银247两,合计379两。登记车轿共153辆。” “这么少么?”朱常瀛似乎不是很满意,转头问黄知县,“海澄县大略有多少车轿?” 黄知县神色一滞,“下官不知。” “等等!”漳州知府闵梦得兀的问道,“殿下方才可是说四县起征?” “是啊,怎的了?” “那岂不是这一日的税银便超过2千两!” 朱常瀛摇了摇头,“应该不止,府城人口总有十万吧?” 闵梦得起身,看向黄知县,惊问道,“是否有人抗税?” 黄知县苦笑,“没有,为了功名,谁也不敢闹事。” 朱常瀛将告示递给闵梦得,“你自己看,孤收税合理与否?” 告示传阅间,朱常瀛淡淡道,“诸位也是有轿子的吧,按制,外放官员可是严禁乘轿的,不过没有关系,交了罚金之后,孤可以不上禀。” 第308章 收税杂谈 官员的惊讶可以理解。 朝廷年年缺钱,府县也一个德行,毕竟,县老爷也不会盯着税吏收了几个鸡蛋的税。 本来就贪腐成风,又没有统一税制,像城门税这种没有具体标的的收税方法,那就不是收税,而是专为贪腐勒索所设。 朱常瀛问这位黄知县海澄县一年商税多少,这厮竟然不知道。 狗东西啊,拿着折扇看似人五人六,实则就是一坨屎。 那钱粮师爷倒是不错,给了朱常瀛一个数字。 海澄县去年所得,钞关税:1200两,商税:870两。 商税主要包含两项,一者门摊税,一者城门税,至于广大的农村地区,其实是没有商税的,一个小集市派人去收税还不足这人的俸禄。 朱常瀛简直骂娘都懒得说,一个3万多人口的县城,一年只有870两商业税,若以日来算,每天不足2.5两白银。 想想几个鸡蛋都能扣出2文钱的揍性,天杀的,这帮败家玩意到底坑了多少银子? 猜测,实收商税放大10倍一点都不夸张。 朱常瀛很想查一查这位黄知县裤裆里有多少屎,想想还是算了,查不过来。 为了打发这些纠缠不休的官员,朱常瀛答应在收拢商税的同时,给予地方适当补偿,而这个补偿就是各县以往三年商税的平均值。 对于这样慷慨的承诺,衣冠禽兽的脸却不见一丝笑容。 显然,商税的实际价值远远高于账面价值,但账目又是从他们手中拿过来的,无话可说。 尽管漏洞百出,朱常瀛却无意揭破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假账,因为对自己有利。 官员们终于走了,不排除其中有廉洁的,也不排除当中有大公无私者,但无一例外,他们回去之后,便会有无数的压力袭来。 比如士绅向他们抱怨瀛王的贪婪残暴?并说服官吏想尽办法把这位皇子赶走? 也不会是所有士绅都讨厌朱常瀛,士绅同商贾是不分家的,很大一部分人会从海贸或者海运中获利。 利益同冲突总是交织在一起的,没有绝对的反对也没有绝对的支持,一边享受着海洋之利一边大骂朱老七不要脸,这样的人更多。 朱常瀛要做的就是坚持,把厦门岛建设起来。就如我大清末期的租借地,一步一步的去蚕食顽固士绅。 当官的走了,但课税司局人员却仍旧被朱常瀛软禁在岛上。 不能让他们走,起码现在不能,官员的白莲花要靠这些污泥来养,而这些污泥深谙基层,无孔不入,回去是要坏事的。有心狠手辣的,甚至会对派去的税官灭口。 或许,这些人才是那些官儿们赖在鼓浪屿不走的原因,铁烙铁烙一遍,便会有无尽的恶臭从泥浆里泛出来。 显然,他们多虑了,朱常瀛并没有兴趣去查什么贪腐。 就养着他们,把该办的事都办了,然后就会放还他们自由。至于现在,就老老实实在岛上参加军训吧。 城门将开时,天色还十分昏暗,但在城外等待的人流车流已经很多了。 农妇背着竹篓,柴夫挑着扁担,有妇人一手牵着娃一手挎着筐,几捆葱一担柴,就要跋涉几里,甚至十几里路。独轮车、驴车、牛车夹杂其间,车夫翘首以望。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看着这样场景,万长祚忽想起这首千古绝唱。白乐天还是太过含蓄了,原来有驴有牛已算不得穷人。 梆子响,城门缓缓开启,人流如潮水般涌入,有些人临近时,会对站在门口执勤的锦衣校尉点头致意,这是一份殊荣。 税官抖擞精神,开始新一日的工作,核查进城车辆。 许多车辆昨日已办理过,证件同牌照核对无误,即刻放行。 驴车年税2钱,牛车年税3钱,以日来算,不足2个铜板。 一辆载有山药的驴车被截停,当税官告诉他2钱银子便是一年的城门税时,老农带着怀疑的目光问道,“入城之后,不会再有人征税吧?” “没有!”税官沉声道,“如果有,你就来告状,我替你做主!” 老农将信将疑,从兜里摸出20几个铜板,为难道,“我只有这些,请差官方便则个。” 税官提笔在便签上写了一行字,交给老农。 “这张纸条你要拿好,证件先给你办理,但出城时要补交税款。” 老农飞快的将铜板揣进兜里,赶着驴车入城。 税官同身旁的锦衣校尉打赌,这人一定要将府城绕一圈才会乖乖的回来。 驴车之后是一辆牛车,车上装的时鲜水果,且品相上佳。 税官要求其缴税办理证件,车上跳下一汉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们是哪里来夯货?三老爷庄上的东西,也敢伸手?” 府衙里,知府为大老爷,同知为二老爷,通判为三老爷,推官则是四老爷,差役同百姓习惯于这般称呼。 这样自报家门讨打的人真的很多。 税官面无表情说道,“辱骂官府,妨碍公务执法,轻者鞭10,重者流配南洋。念你初犯,本次饶过,若再有不敬,休怪本官无情!” 那汉子嗤笑,“好大的官威,我劝你赶快放行,不然回头有你好看!” 税官叹气,暗道你就是今日那只鸡了。 “校尉何在,拘拿执法,鞭10!” “你你......你敢!” 片刻间,这汉子便被两名锦衣校尉制伏,捆绑在路旁行刑柱上,裤子退下,鞭子抽在屁股上啪啪作响,鲜血淋漓,杀猪一样的求饶声惊的路人噤若寒蝉。 打满10鞭,人便在那里挂着,以儆效尤。 效果很好,秩序即刻井然! 万长祚打开小本本,上面记录的都是待办差事。 取缔城门税是第一件。 征收车轿通行税是第二件。 第三件,风月博彩治理税。 第四件,借贷典当行业管制税。 这些,都是朱老七搞出来的新税种,看似荒诞,但捞钱快,而且不会引起民怨。毕竟,有些行当在普罗大众眼里是不道德的,所以要狠狠的宰。 然而朱老七却不是这样说的,他说青楼勾栏赌坊典当收税越高,误入歧途的羔羊就会越少,在收税的同时也做了善事。 我们是大善人! 好吧,万长祚要行善积德。 据踩点所获,府城有规模以上青楼勾栏9家,娼妓歌姬460几人,一名娼妓年缴8两。 而青楼往往兼职赌博业务,两者不分家,想要经营博彩,则年缴188两。 府城有典当行3家,每家需年缴88两。 万大公子难以理解朱老七为何对8字这般钟情,取整不好么? 以上行业也需办理各自的经营许可证,无证经营后果严重,罚款拘押发配,一条龙服务。 明天,便会有百多名精干卫士就位,万大公子决定亲自带队,一家一家的办! 漳州知府闵梦得下船登岸,遥遥望见府城门楼,颇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短短数日,岸边停泊的大型船只,十之六七挂着市舶司号牌,往来码头同三台门官道上,车辆也如是。 原本,码头上设有钞关,上下货物都是要收税的,为府县一处重要财源。如今,更换了一批人,一个都不认识。 钞关负责人对闵知府恭敬有礼,闵梦得问什么答什么。 其实也并不复杂,持有市舶司许可证的,有市舶司完税证明,则不收税。但没有证件的,譬如从上游前来的货船,就必须清点纳税,否则不准卸货。 看似同钞关做法没什么不同,但看过账册,闵梦得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两日所得,竟抵旧时半月。 非是钞关重税,事实上税率反而减轻,米粮时蔬则全免。 区别在哪里?当前任吏部主事家的家奴被绑在立柱上挨鞭子时一切已然明了。 六亲不认! 不对,本来也没有亲戚,而瀛王派来的人也同本地乡绅没有勾连,更没有家族羁绊,所以无惧。 这些税吏有组织有训练而且还精通算学经济,可不是死太监招募来的泼皮无赖能相比的,便打人都打的有理有据。 有民怨?怎么可能,那些独木舟,竹筏子就不在收税之列。 闵梦得蓦然发现,同这位瀛王相比,高寀真的什么也不是。 死太监只是明抢,而这位则是在整顿税制! 更加可怕的,不依靠本地官府,瀛王府就能将事情办成,因为他有人,真正能办事的人! 这么搞下去,整个漳州府上下都要仰仗这位瀛王吃饭了,细思极恐! 老仆打开车门,请闵梦得等车,嘀咕道,“老爷,这瀛王府的人也太霸道了。” “怎的,这架马车也被课税了?” “那倒没有,那税吏说咱这是公车,不需缴税,但还是给发了通行证同牌照。” 闵梦得绕到车后,果见车屁股上钉着一片木牌,‘闵漳官字0001’ 好吧,总算还有点人性。 “那你又为何说人霸道?难道是有人在蛊惑于你?” 老仆叫屈道,“我哪敢啊,二小姐昨日出城敬香礼佛,轿子被课了税,还罚银4两,把小姐都气哭了。” 闵大知府仰天默然良久,问道,“没生出别的事端吧?” “后来,二小姐又不哭了。” “为何?” 老仆偷瞄了一眼家主,嗫嚅道,“长公主家世子爷跑过来给家小姐赔礼道歉,还自掏腰包把罚款付了,然后.....二小姐就好了啊!” 这特酿不对劲啊!那小子本人他见过,生的人模狗样,俊俏的紧。 话说,皇帝把这对姑表派来,是要玩死我们么? 第309章 明奸李锦 朱常瀛收到一封家信,皇帝老爹手书,也不知这玩意算不算圣旨。 大意为: 你小子在福建的所作所为朕全都清楚,因为弹劾的奏本几乎可以搭床睡觉了。朝中的官都在反对你提举市舶司,说扰乱了官制;地方上说你巧立名目设关收税,任人唯亲欺压乡宦。 朕把这些奏本都留中了,年底看你业绩,若业绩不达标,有你的好看。 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皇帝撑腰到年底,若没有业绩就收拾包袱滚蛋。 至于宁波市舶司,皇帝明确拒绝但并没有把话头说死,只说‘时机未至’。而这个时机,自然是年底拿银子说话。 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眼下所作所为得到皇帝默许,也很可以了。 至于那些所谓的弹劾,朱常瀛从来也是不在意的,只要不弹劾他有造反图谋就行,而这个罪名,不是一般人也不敢轻易出口,一不小心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宁王那种弱智都险些攻入南京的原因,藩王没有提兵动武,谁也不敢上告。 福建官员走后,朱常瀛核算了一下为筹建市舶司以及督查福建商税耗用。 商行剔除在外,动用人力近1500,船只64艘,单单这两项,每月耗用银4800两,各类建筑,陆续投入银3000两,而看建筑预算,还要投入至少5000两。 而收益么,北洋商行从厦门岛发出两艘货船去往北塘,载重130万斤,货运毛利两,市舶司收税两。至于车轿通行税等收入还没有核算出来,暂时收入就这么多。 不过后日就不同了,后日是9月1日,市舶司条例正式实施。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曹化淳将一份情报摆在朱常瀛面前。 发现走私商李锦在海澄县活动踪迹,此人正在秘密招募人手,意图不明。 李锦,字兴浦,漳州府海澄县人,早年去往暹罗国经商,后落脚大泥国,也即北大年。 据情报,此人曾随荷兰商船去往荷兰,返回大泥国之后便鼓动荷兰人占领澎湖,并从大明沿海抓捕千余人筑城,后荷兰虽被沈有容逼退,但已造成五百余人死亡。 这货曾被福建有司抓捕过,但最终却被释放,据传是用他来做信使。但朱常瀛确信,一定是贿赂在做鬼。 只是事件过了这么多年,也无从追查。 但这厮一直没有消停过,即便南洋商行商馆遍布南洋,这厮仍旧顽固走私,为荷兰东印度公司效力,比荷兰人还荷兰人。 西婆罗洲远征军占领苏加班那之后,审问荷兰战俘时,得知就是这个李锦向荷兰人透漏金矿所在,才导致苏加班那土酋被灭,大明人惨死40几人,100多人沦为矿奴。 三十几个荷兰东印度公司匪徒自然得到了应有惩罚,全都被吊死然后挖坑埋了。 所谓的通商并不妨碍双方互搞。 朱常瀛的报复远不止于此,南洋舰队撕破协议,占领安汶岛之西一座大型岛屿,此岛名布鲁岛。其实就是在岛上设立一个军事据点,然后就宣称此岛属我所有。 现在的海上强国都是这个做派,瀛州也要入乡随俗。 而这之后又占据班达群岛其中两座小岛,一曰岚屿,一曰伦岛。 造物主真的很随性,整个班达群岛微小而孤悬海上,但却有着欧罗巴最为昂贵的货物,肉豆蔻。 这个肉豆蔻同中国传统豆蔻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有且只有班达群岛才有。 这两座岛,朱常瀛原本是不知道的,还是昂撒匪帮透露的信息,才知晓的具体经纬度。 为此,双方险些爆发一场大战。但转瞬又达成了贸易密约。 第一,荷兰东印度公司以3倍价格收购二岛肉豆蔻,而剩余肉豆蔻也不能卖给葡人或者西班利亚人。 第二,任何一方都禁止将肉豆蔻移植或者播种他处。 第三,双方争端由谈判解决,尽量不诉诸武力。 这是一份极其宽松的协议,并没有什么实际约束力,只不过在避免战争罢了。 虽然如此,这个明奸李锦一定要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大海广阔,踪迹难寻, 却没有想到,这厮居然胆敢返回大明! “是如何发现其踪迹的?可确认为李锦本人?” “海澄县有富商名苗允贞,经营茶叶铁器为业,这人早年同李锦相识,是他告发的,言李锦从他这里采购大量木炭,并带走十几名同乡。只可惜,苗允贞也不知李锦落脚点。 奴婢已在苗家安排好人手,一旦此人现身,必定能将其擒拿。” “采购木炭?”朱常瀛面色微冷,“如今天又不冷,他要木炭作甚,莫不是要制作火药吧?” “奴婢也是这般猜测。”曹化淳斟酌一番,言道,“但经询问我巡逻舰队,并未发现有不明船只出现在海澄近海。” “不对,谁说一定要不明船只,若是已注册船只呢?” 曹化淳神色大变,“奴婢明白了,这就去排查!” 朱常瀛点点头,追问道,“庆典当日有几艘船只出海?” “按计划,有5艘船只参加典礼,而后出海。”曹化淳神色凝重道,“奴婢当先查这5艘船!” “叫上二虎,你们一起行动!” 是否有阴谋,朱常瀛也不得而知,有备无患吧。 曹化淳找到张二虎,二人一番合计,很快便展开行动。 五艘海船就停泊在鼓浪屿码头上,桅杆绳索上悬挂彩旗,船只粉刷一新,市舶司正式运营当日,将会有一系列庆祝活动,这五艘船便是主角。 按照计划,朱常瀛将登船剪彩,以示庆贺。 下午三时许,周尔詹带领两名书办,六名护卫逐一船只检查。接连查过三艘船,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当登上第四艘船时,迎面正撞上这艘船的船主,李贵。 “周提举,您找我有事?” 周尔詹回道,“无甚大事,这不后日就要庆典么,某不放心,再来查看一番,免得当日出丑。” 李贵拱手言道,“请周提举放心,您看看这甲板,都是新打的油漆,整艘船都精心打理过,绝不会落了体面。” 周尔詹打量四周一番,笑道,“有心了,若我没有记错,你这艘船是去往琉球的,可对?” “正是,这要感谢瀛王殿下恩德,李某在奄美也建了家货栈。” 周尔詹微微点头,问道,“船上的海员呢,怎不见人?” 李贵回道,“都打发回家睡婆娘去了,这船上算我只留了5人,不过明日也就都能回来,周提举放心,一准不会误事。” 周尔詹察言观色,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且这位李掌柜已经在瀛王府旗下经营两年,怎么想也不会做出暗杀这般的蠢事来,这不是全家找死么? “李掌柜,带某去船舱看看。” 李贵闻言微微愣神,旋即点头道,“周提举如此忠心王事,李某佩服。” 周尔詹留下两人在甲板,7人跟随李贵进入载货船舱。 船舱里货物堆积,仔细检查过后也未发现异常。 转回头,几人走入配给舱。 有三名水手正在围着圆桌打纸牌,见到有人进来,慌忙起身。 “你们继续玩!” 周尔詹微笑示意,旋即仔细观察四周。 舱中存贮着米面油盐诸般日用补给,一侧堆放着二十几个圆形木桶。木桶里存放的不是淡水,而是发酵过后的米酒,微有酸甜的那种,这玩意乃是大明海船的标配,既不容易腐败还解渴。 周尔詹示意,两名护卫上前,逐一拍打木桶。 突兀的,一名水手从绑腿中抽出匕首,冲向周尔詹。 “你去死吧!” 砰地一声枪响,这名水手前冲几步倒在血泊中,捂着伤口痛苦挣扎。 周尔詹侧身躲开的同时,也抽出了火铳。 “别动,谁动谁死!” 李贵惊的魂飞天外,靠在船壁上不敢动弹。 余下两个水手则手持匕首同周尔詹几人对峙,面色狰狞痛苦。 方此时,甲板上也响起枪声同惨叫声,片刻间,张二虎端着火铳冲入船舱,里里外外十几人将两名刺客团团围住。 曹化淳闪过人群,冷冷一笑。 “从实招来,家人得活,若是冥顽不灵,家眷一个也休想逃!” 两人此刻已是面无人色,几度挣扎,把匕首扔在一旁,跪地抱头。 几个士兵上前将二人制住,曹化淳方才略略安心,张二虎这个傻大憨,甲板上那个死的透亮。 士兵抬出一木桶,撬棍打开。 周尔詹冷冷看向李贵,“你看这是何物?” 第310章 漳州城 13桶黑火药,足以将这艘34米长的福船炸的粉身碎骨,兴高采烈登船剪彩的瀛王殿下也会化为宇宙尘埃。 伟大的殖民事业戛然而止,瀛州将瞬息间被守旧保守势力侵占,光明的未来如昙花一现。 朱常瀛很愤怒,愤怒的原因并非生命受到威胁,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第二次死亡,他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但明明抛出了橄榄枝,却有人死不悔改,甘愿做异族人的马前卒! 一定要抓住他,弄死他! 然而......这个王八蛋跑的可真快,当瀛州军按着罪犯交代前去拿人时,那处海滩早已人去楼空,狗日的李锦早就逃了。 那个甘愿点燃火药同朱常瀛同归于尽的死士一家人失踪,据那两个行刺的笨蛋交代,死士家眷将得银8百两,而他们则会提前逃脱,同李锦同赴南洋,享受富贵,这份承诺为3百两白银。 朱常瀛很为这些家伙悲哀,自己的脑袋绝不至于这么点银子。 两个刺客只知道这些,至于李锦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他们则茫然无知。 朱常瀛不相信李锦这样的狗东西会甘冒风险来刺杀自己,即便朱常瀛下令通缉他。那么背后的主谋也就昭然若揭。 荷兰东印度公司! 这对朱常瀛来说,真是一份难得的庆典大礼。 这一场阴谋刺杀只是一个小插曲,庆典如期举行。 那一日,朱常瀛携厦门市舶司上下遥望紫禁城,拜谢皇帝圣恩,祭过妈祖,简陋的市舶司衙门挂牌正式营业,缉私艇奔赴厦门岛南北两处海峡,封海临检,没有悬挂市舶司旗帜的船只,都将是缉私队抽检的目标。 走私,是不可能完全杜绝的,大明漫长海岸线注定以现有手段无法全部控制,但打击走私的决心却不能减,这将是一项长期国策。 庆典第二日,朱常瀛便乘船赶至漳州府城。 话说,这还是朱常瀛自就藩以后第一次进入瀛州以外之大明城池。 在九龙江码头下船,朱常瀛骑上乌黑战马,前后卫队也如是,马踏鸾铃,一行30人沿着官道前行。 督查两税啊,整个福建都可以啪啪乱跑,真是极爽。 朱常瀛并没有亮明身份,也没有提前通知地方官府,悄咪咪的就来了。 一队人盔明甲亮,鲜衣战马,后背斜跨火铳,腰间挂悬刺刀,脚上穿半裹小腿鹿皮战靴,昂首挺胸,目光灿然,而卫队人均又是1米7以上身高,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行人远远望见便急忙闪避一旁,驻足观望。 官道不过三里,转瞬即至。 三台门前,人流如梭,门丁远远望见便一阵错愕,就不知道来人是干啥的,正想着要不要回城上禀,却见几名税官同锦衣校尉小跑着上前施礼。 “参见瀛王殿下!” 我滴个亲娘,漳州府两百载也没来过这般大人物,几个门丁慌忙跪地叩首。 过路的百姓也懵了,这什么情况啊,纷纷闪在一旁看热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都起来!” 朱常瀛俯身看向税官同锦衣校尉。 “好生做事,孤都看在眼里!去做你们的事,莫要惊扰了百姓。噢,对了,万佥事在哪里?” 一税官回道,“万佥事正带队在城中缉捕钱民!” 所谓钱民,就是放高利贷的,朱常瀛微微愣神,没想到老表还真能办事。 “那驻地在哪里?” “西城玄妙观。” “好。”朱常瀛点指一名锦衣校尉,“前头引路,去玄妙观!” 转过头,朱常瀛又吩咐一门丁。 “通知府镇,就说孤在玄妙观,文官七品以上,武官从四品以上,可来参拜,余者免请!” 漳州府城内有三座衙门,知府衙门、龙溪县衙、漳州卫指挥使衙门,若官员都来参拜就很烦,划定品级之后就爽利多了,不超过20人。 这不是朱常瀛摆谱,而是朝廷法度,亲王藩府,当地官员一年要两拜,而朱常瀛本次属于奉旨办差,走到哪里,哪里的官就要来拜,不然就是大不敬! 打马过城门,身后轰然炸开,也不知百姓都疯了还是怎的,本来准备出城的,也转身跟在队伍后头,而且人群如滚雪球一般壮大。 入城行百余米,迎面一条横街,左手边依稀可见府学,文庙,城隍庙,长街两侧店铺林立,招幌迎风舞动,时不时可见儒衫士子手拿折扇漫步街巷。 打马转右,沿着长街行一里,过德文桥,又行一里,依稀可见前方县学以及文庙。 朱常瀛暗暗感叹,难怪朝廷官员多出自浙闽南直隶,府城内无论府学县学,皆修葺齐整,看不到一丝破败迹象,进出学子极多,可谓文风鼎盛。 八闽山多地少却出人杰,出海谋生第一,科举取士也不落人后。 马头向北,前行将近一里,右手边即为龙溪县衙,左手边则为玄妙观。 这县衙,却不怎么样,墙长篙草,砖瓦残缺,仿佛断了几十年香火的破庙, ‘官不修衙,客不修店’,乍一看,我大明官吏清廉如水啊。 其实都是假的,知县一任三五年,修好了留给下一任么?有那钱揣兜里不好么。而清官更加不会修也不敢修,衙门越破说明本官越是清廉,动用民夫徭役又招骂名。 所以大明朝的地方衙门普遍残破,若是金光耀眼,没准还要故意涂点草灰。 玄妙观修的倒是排场大气,红墙绿瓦,门楼高耸,两层高三清大殿熠熠生辉。 观中快步跑出20几名留守人员,顺带着还有几名道士,在道观门前迎接。 朱常瀛下马,向四周略略拱手,踏入道观。 众星捧月般,朱常瀛被迎入一宽敞客舍。 把临时衙门设在道观里很寻常,这时节的寺庙道观业务颇多,祭祀祈福、摇卦问卜,勘舆风水,租田放贷、兼营客栈...... 朱常瀛坐下来,喝了两杯茶水,忽的想起一个问题,制定的税法有漏洞啊,这寺庙同道观却没有算进去。 不行,回去要改! 化外之人要这么多钱干嘛,太重了怎么飞升。 缓过神,朱常瀛看向一名税官,此人曹姓,乃是漳州府城13名税官的负责人。 “账本呢,拿来我看。” 曹主事急忙递过账本,“殿下,这是总账,至昨日为止。” 朱常瀛看过。 车轿通行税:税金683两,罚银2320两,合计3003两。 风月博彩治理税:3556两。 借贷典当管制税:264两。 总计6823两,收获差强人意。 几个税种都属于包税制,车轿税理所当然这样做,朱常瀛也想对青楼勾栏典当行按营业额征收,但不可行,漳州府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如何避免假账就是极难之事。 而朱常瀛督查税务也不是个长久的差事,早晚要交还地方,搞辣么复杂没必要,到了地方即刻走样。 朱常瀛看后微微皱眉,“娼妓歌姬不是有460几人么,这怎的就只有327人?” 曹主事就苦笑,“那些老鸨子鬼精的很,娼妓里老的丑的没生意的,卖的卖,发还身契的发还身契,如今就只有这些了。” 朱常瀛点点头,这回当真是做了一件善事,竟逼的老鸨主动放人。 至于娼妓会不会被老鸨逼的日夜不休,这个就没有办法了,看人品吧。 说到人口买卖,其实也应该管一管,可惜朱老七在漳州府没这个权力,不然一定杀他个人头滚滚。 现在来看,车轿通行税还有大大的空间,府城清理过后,便要去往龙溪县境内的大型镇集蹲点,彻底过一遍筛子,估计弄出万多两不成问题。典当有固定场所,也好弄。但借贷......就比较麻烦。 黑涩会性质帮派居无定所,借贷方式也极为隐秘,便债务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轻易声张,丢人啊。所以老表才带人四处去抓。 看账本,竟然还没有收获。 而真正放高利贷的主力军还不是黑涩会,而是住着高屋大宅奴仆成群的乡绅,这帮玩意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祸主。 朱常瀛此来,便是要解决这个事。 官儿们来的比想象中要快,朱常瀛的屁股刚刚坐热,闵梦得便带着近20名文武官员前来参拜。 看座上茶,朱常瀛请他们坐了。 看着满屋衣冠禽兽,朱常瀛脸色肃然。 “孤受皇命提举市舶司,督查商矿两税,漳州府为第一站,全要仰赖诸位鼎力相助。 今日无大事,就是同大家见个面吃顿饭。 话说在前头,孤此来不耗费府县一分一文,亦不收受礼金,孤带来的人也如此,望周知!” 第311章 商税的真正分配方法 一句话,便令在场人面面相觑,脸泛尴尬。 官员过路吃请乃是潜规则,别说是个皇子,便是来个传旨太监,一来一往便要拿走不少好处,吃喝拉撒,动用几十个民夫再寻常不过。 这玩意是难以避免的,今古中外皆然,没有尽是白莲花之地。 但凡事要有个度,能控制在限度以内,就算优等生。 戚继光为了打造强兵,迫不得已要想尽办法给上官送礼,朱常瀛也如此,不过显然比戚继光起点要高的多,只拍马皇帝老子一个就可以了。 但对下,就要从严,不然就没个限度,有多少银子都要被一张嘴吃光。 闵梦得对瀛王做派习以为常,鼓浪屿两菜一汤,一荤一素,官兵皆同,这位殿下的唯一不同就是爱吃点零食。 这样的人物,也就难怪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效死。 想到此处,闵梦得躬身说道,“殿下初来,臣等当尽地主之谊,便只今日这一顿,还请殿下不要驳了臣等颜面。” “不然!”朱常瀛淡淡一笑,“孤乃亲王,怎有吃请臣下的道理,孤已派人定了席面,些许俗礼也无甚紧要的。既然诸位都在,我正好问问,这些日子推行商税新法,我派来的人有没有不法行为,若有,诸位请直言相告,孤必依法处置。” 在座的尴尬笑了笑,纷纷说‘没有’。 闵梦得心中腻歪,我家女儿被气哭了算不算? “那好,诸位有没有疑问呢?孤此来,也是向大家释疑的,要推行新法,没有诸位的理解同支持怎可。” 闵梦得见无人敢问,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殿下,敢问这车轿通行税上缴了几多?” “没几个铜板,算上罚金才3千两。” 在座的一阵牙疼,几乎家家都被收了,没被收的则是把轿子藏在家里不敢动用。 闵梦得盘算了一下,漳州府只龙溪县同海澄县起征,就还有八个县呢,而且已征收的两县也不过只收了两三成罢了。 这么算下来,岂不是单单这个什么通行税就能征收过3万两白银? 而这些钱,超过8成是从乡绅富户口袋里掏出来的! 不过这罚银是一锤子买卖,明年就没有了,但只税金本身也足以惊的闵梦得张口结舌。 就在闵梦得踌躇之时,龙溪县康知县已经坐不住了,急着问道,“殿下,这么多税金,都要上缴朝廷么?我龙溪县有一大半人还欠着俸禄呢......” 就特酿只会哭穷,朱常瀛也懒得同他计较。 “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孤暂定将车轿通行税一分为三,四成上缴朝廷,四成用于龙溪县整修道路,两成归府县,你们自己去分。闵知府、康知县,二位以为如何?” 闵梦得闻言大惊,“殿下此言当真?” “孤一言九鼎!” 闵梦得慨然起身,躬身施礼,“如此,臣代漳州府百姓拜谢殿下!” “是!是!臣代龙溪百姓谢过殿下,臣......感激涕零!” 一连串的恭维声响起,朱常瀛示意他们落座,淡淡一笑。 “别急着感谢,孤话还没有说完。府县的两成,你们怎么用,孤不管,但用于修桥铺路的四成,不会交给你们。” 一句话,如一盆冷水泼过去。 康知县颇有一种被玩弄的羞耻感,嘀咕道,“若不拨给州县,如何使用这笔银两?” 闵梦得犹疑着问道,“殿下打算招标,就如厦门市舶司那般做法?” “正是这般!”朱常瀛微微一笑,“把工程交给别人去做,官府负责监督查验。” 康知县忍不住插嘴道,“商贾贪鄙,若偷工减料,敷衍了事,岂不是枉费了百姓税金?” 朱常瀛觉得这位康知县很勇,问道,“你的意思是,把四成拨给县里,由县里安排这笔银子的去处?” 康知县犹豫片刻,咬牙说道,“正是,商贾为利轻身,不足以任大事,似道路修建这般事关根本之事理应由地方官府主持才是。” “行吧!” 朱常瀛淡淡冷笑。 “孤定的规矩,凡修建道路,承建桥梁者,承担之工头,监督之官吏需以身家性命作保,若工程完工后勘验不合格,则杀全家,抛尸喂狗! 倘若康知县愿同孤签订一份生死契约,以全家人性命作保,孤就把这四成拨付给你。” 滚你酿的蛋蛋,朱常瀛好不容易抠出来的银子,怎可能给这种败类祸害。 见这货不敢吭声,朱常瀛眼神淡淡扫过众人。 “孤给你们一个承诺,凡各府县收税账本公开,在座诸位有权查看,而用途,各位也有权查看。 孤受父皇旨意督查商税矿税,一为国库筹措银两,二位地方繁荣,从中不取一分一毫。倘若尔等发现孤从中牟利,便请上奏弹劾!” 朱常瀛这样说也会这样做,海上事业已经足够支撑瀛州殖民大业,至于兼职这份工,除了完成皇帝使命,再拿出点来安抚这些官儿,其余皆会回馈地方。 就是想试验一下,有没有可能利用这个契机把福建,起码把沿海几府改造一番。 初见,朱常瀛便给在座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身材魁伟,威严凌人,言语犀利,直压的地方官喘不过气来。 闵梦得躬身言道,“便如殿下所说,但一县之地,殿下怎知用在何处呢?我意由府县同乡贤商讨,将县中急需修筑之道路桥梁罗列出来,再同殿下共同计议,如何?” 朱常瀛满意点头,这才说的是正经事。 “闵府台所言正合孤意,不过这第一件工程孤已有意,适才孤从九龙江码头登岸,港口至府城不过三里路程,但官道竟然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这怎么能行? 这条路要修,而且要大修,九龙江码头也要扩建,沿江堤坝则更需加固。闵府台、曹知县,两位以为如何?” “甚好!”闵梦得大笑道,“臣早有此意,只是苦于没有余财,不过这些银子定是不足用的,还需要从其他地方筹措。不知那风月博彩治理税同借贷典当管制税是否也同样规矩,若如此,也可一并拿来使用。” 朱常瀛淡淡一笑。 “这两项税收规矩与通行税相同,也是四成上缴朝廷,两成划拨府县,至于剩余四成么,如闵府台所说,也可用来修葺九龙江堤坝。 总之,这部分税赋只能用来造福地方,不可挪作他用。” “殿下所言极是。”闵梦的沉吟道,“但还有一事要请教殿下。” “你说!” “那些课税司局人员,殿下打算何时放他们回来,又打算如何安置他们?总不能一直在鼓浪屿困着啊。” “再过几日吧,等三项税收稳定之后,孤自然会放他们回来。” 第312章 新的想法 “殿下,这些放贷的不好抓啊,便抓到了,他们也死不承认,这没有证据,又不好动刑。我看这个事还是要当地差役去办才好。” 宴席过后,那些官儿退走,万长祚就开始抱怨。 黑涩会的武力值就是个屁,但如何拿到账本并顺利收税,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万长祚忙碌了几日,只抓了二十几个小喽啰。 “你说的很对,弟兄们再精干,也终究是外地人,但你就不会买通本地人,充当带路党么?” “这个......”万长祚无言以对,温吞说道,“那成,我再想想办法。” “世子爷,奴婢为您准备好了!” 曹化淳拿出一份名单,交给万长祚,“这几个都是帮会中人,在府城有些势力有些人脉,被咱梳拢来,有什么事,世子爷可问他们,只是要隐秘。” 万长祚大喜,“早给我这个啊,这回看他们还往哪里跑!” 朱常瀛却摇头。 “不要去抓了,徒费人力,便抓到了也抠不出几两银子来,孤之前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这些帮会就像野草一样,是怎么也锄不完的,逼急了他们闹出人命,反而不美。” 万长祚不甘心道,“殿下,我这几日虽没有收获,但从这些小喽啰口中,也得知这帮玩意放出去的银子数目不小,你舍得?” 朱常瀛淡淡一笑。 “这点小钱算什么,我准备在漳州泉州福州三府设立银行,存银放贷!年利十取一,年余之后,这些搞放贷的货色,都将反过来求咱,又何必动用这些人力物力去抓人呢?” 万长祚有点懵,思考了一会儿也还是不明白。 “这银行我是知道的,北塘有,澎湖也有,但银行同这些放贷的帮会怎么扯上关系的?” 朱常瀛问道,“现下民间的放贷规矩,你知道么?” “这我知道,要么月利二三分,要么九出十三归。” “那银行年利只有十取一,消息传出去,你说说,还有人去借高利贷么,是不是都会来银行借贷?” 万长祚背着手转了几圈,凝眉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懂,自然都想来银行借钱啊,但这样搞下来,最倒霉的是乡绅啊,但向帮会借钱的人,好像也从银行借不出银子吧,他们拿什么来抵押?” 朱常瀛冷冷一笑,“帮会背后的金主是谁?” “乡绅啊!” 万长祚猛然惊醒,“殿下是说,这些帮会慢慢也会放弃乡绅,转头来银行借贷,而后再放贷出去给那些破落户?” “就是这样!”朱常瀛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入股?” 万长祚神情一动,“我算算啊,投入万两,利息千两,还要扣除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殿下,这也不怎么赚钱吧?” “你忘了有人存款么?” 朱常瀛为老表科普。 “这银行的秘诀在于用别人的钱来赚钱,而你我的投入只不过是个引子。 我这样说吧,澎湖银行有存银490万两,但只有80万两是瀛王府投入的本金。商贾在澎湖存银,在北塘、琉球、美岸、荣昌便可凭票取银,手续费为一千取五,看似不多,对吧?但用的都是他们自己的银子啊。而瀛州几县向银行借款修路,利息为百取四,这又是一笔收入。你说银行赚不赚钱?” 万长祚疯狂头脑风暴,额头的青筋都在跳,朱老七在抢钱啊! “你你......你这是拿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 “你可以这样理解。”朱常瀛很严肃的说道,“所以在鼓浪屿,也要效仿瀛州银行成立一家,而在三府设立分支银行。但与瀛州银行不同的,鼓浪屿银行将开放民间放贷!” 万长祚有些泛酸的问道,“为何不瀛州银行直接来做呢?殿下的银子都堆成山了吧。” “不一样!瀛州银行主要经营海外业务,便是将来开放民间放贷,也只会针对远洋贸易。 而鼓浪屿银行则对内,针对福建士绅商民,第一年只开放存取白银,连接三府,方便行商。若顺利,明年便可着手准备放贷。这之后,便躺着收钱!” 万长祚不停搓着手,笑嘻嘻道,“跟殿下赚银子,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殿下就说吧,这银行是怎样一个章程,我也好同家里去说。” “这家银行便称福建银行,初始募集白银80万两,我出50万,剩余30万则分30股,你家、大姐姐、老五、老六各自购买2股,剩余就要留给我瀛州内部一些人,但此事要保密,只姑父姑母知晓便可,切记!” 万长祚郑重点头。 其实,朱老七拉着大家一起赚钱也不是第一次了,北洋商行就有几家的份子,那个黄金矿业也有几家的份子,万长祚最近又在北吕宋买了2千亩地,派几个家奴去经营甘蔗园。 秘密太多,也不差这一件。 朱常瀛拉着老表抵足而眠,商议了半夜。 第二日,追缴不法钱民的行动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税吏齐出,分出6队奔赴龙溪县境内大型镇集,就干一件事,征收车轿通行税。 朱老七要求,10日内要将整个龙溪县清理完毕,而后,则留下三名税官主持龙溪县课税局,主力则转进南靖县。 同样的命令也传至海澄、长泰、同安三县。 速度要快,不然罚款都不知道要少收入多少。 目标,年底前将漳州、泉州、兴化、福州四府三项税务清理完成。 而朱常瀛,则在闵梦得陪同下周游府城。 府学对面,朱常瀛买下一块地皮;饮马河旁,又买下一块;秋元坊风月之地,随手又买! 有钱就是任性,闵梦得问瀛王买这些地皮作甚,朱常瀛回答的很干脆,在府学对面开书店,在马市旁边设车马行,在青楼对面卖鹿皮包。 闵大知府无语问苍天,暗叹这位瀛王殿下,真的是将经济之道运用的通透。 午时许,朱常瀛请闵大知府在酒楼吃酒。 席间,朱常瀛就问,“闵府台,府城门摊税怎么弄?” 单单设置特殊税还是不够的,虽然......好吧,那只是从乡绅富户手中掏出来的第一笔,这城中的商铺,就是朱常瀛准备搜刮的第二笔。 因为要应付这位瀛王殿下,闵梦得着实把商税详细了解了一番。 闵梦得神色变换,暗道终于来了! “漳州府城,每家门面每月出银3分,以给军需守夜之用,每栅栏照门面,每夜伦常支更,乡宦生员俱各优免。” 朱常瀛面色一哂,“乡宦生员优免,好一个优免,敢问府城内门摊,有一半都是优免吧?那么被课税的,也就只剩那些小本经营,本就生活拮据者。 穷者欲穷,富者欲富,闵府台,你以为这种优免合理否?” 闵梦得神色不虞,“国朝优荣士人,是以才有我朝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国泰民安。殿下言语间对优免多有不耻,臣不敢苟同。” “尔有优免,则必有百姓承受其害,孤不信闵知府看不清其中利弊。” 老猫肉默不作声了,这令朱常瀛极其失望。 算了,这门摊税不动也罢。 这该死的优免,狗日的读书人误国害民! 第313章 登陆吕宋 在漳州府小住两日,朱常瀛无奈的发现,除了几个特殊税勉强能够钻空子施行,正税改革就是笑谈,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乡宦士绅优免之策已是深入大明骨髓无可救药。 小修小改是没用的,想要面向所有人征税,不动刀子是不成,恐怕杀的人少了还不成,显然现在,时机不对。 不过朱常瀛也不是一无所获。 去信屏东,筹备四家商行:福建银行,卓夫人箱包,博雅车马行,知行印书局。 前三家合资经营,拉人入伙,赚来的影子应该相当丰厚。 这最后一家自然是传播实学,因为可能亏本赚吆喝,所以只能自己来。 朱常瀛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出现甘于为新学而献身者,然而现在,就还只能像老母鸡一般,小心的呵护着,慢慢去污染所谓圣学。 我大明府县建设很有规律,建筑格局几乎相同,所以除银行以外,朱常瀛准备把其他三家商行慢慢铺设至福建所有府城。 这种copy出来的连锁店模式,对资金雄厚的朱老七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暂时就这样吧,在话语权由文人士子掌控的漳州府,取缔优免是不现实的,朱常瀛迅速忘记那一日同闵梦得的对话,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而漳州府士绅仿佛忘记了车轿税这件恶心事,拜贴一封接着一封,而透过熟人求拜访的人物就更多。 朱常瀛又变回了大明皇子,尊礼教敬圣学,在士绅的组织下祭孔,并象征性的为府学捐献了2百两白银,为县学捐赠1百两白银。 至于其他邀请,则被朱常瀛婉言谢绝。 在漳州府第四日,被拘在鼓浪屿的课税司局一众人被放了回来,原本龙溪县有名额93人,文考不合格被干掉36人,军训不合格被干掉29人,最终只有28人熬过几名教官的折磨同挑剔。 这些人,将留任课税司局,在3名朱常瀛任命的课税司主事领导下负责整个龙溪县税务。 至于其他人,打回府县,爱怎么安置怎么安置,这些人便连府县有几个税种,税率多少都不知,甚至有二十几个竟然是文盲,看不懂告示,也不知是托了谁的关系进来的,简直是畜生。 至于府县的反对,完全被朱常瀛忽略了,最高从九品不入流的官,朱常瀛处置这样的人若还要看地方脸色,那也不用混了,直接卷铺盖回瀛州。 自此,龙溪县课税局将接受双重领导,但实权却在朱常瀛手里。 海澄县、长泰县、同安县也如此。 至于其他各县,则暂时力有未逮,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来,也就只能紧着把三项包税收上来,应付皇帝的使命。 朱常瀛把整个福建三种特设税征收都交给了万长祚,几个县几个县的来,预期两年能把整个福建搞定。如果这个官可以长久的做下来,那么这几个税种将成为常设。 9月8日,朱常瀛离开漳州府,返回鼓浪屿。 9月10日,视察贵屿。 9月14日,视察壶江。 9月17日,返回瀛州。 9月22日,重会屏东王府。 9月30日,一支舰队离开屏东。 10月11日,舰队抵达美岸,瀛州在北吕宋最大的城池。 美岸县,在北吕宋西海岸,控制地区,南北60里,东西24里,西部临海,东部高山,这地方是一处难得的平原沃野,因为有着高山阻隔,太平洋上的飓风无法伤害这里,而自高山而下的河流,则滋润着这片沃土。 西班利亚在此地耕耘几十年,形成一座有着过万人口的小城镇。 好吧,这个速度同瀛州是完全没办法相比的,毕竟前来吕宋的西班利亚人太少了,而土着又太过原始,难以教化。 500多西班利亚定居者带着无限怨恨离开美案,返回马尼拉,一同离开的,还有两千多土着。必须要承认,信仰的力量是可怕的,西班利亚人离开不足一月,因为瀛州的宗教禁令,便发生了一场大规模叛乱。 镇压一直持续者,当朱常瀛赶到美岸时,整个美岸已经没有任何一支成建制的土着军队了。也正因为如此,瀛州收获120万亩熟田,43座庄园。 战争,其实是发财致富的捷径。 信仰,也并非不可更改。 美岸是这般,其他几处县治也是这般,战争同杀戮在北吕宋是主色调。 为什么会这样,道理不言而喻,朱常瀛不缺人,不需要蠢笨的生蕃来维持殖民地运作,更不会隐忍西班利亚借助信仰鼓动北吕宋的土着捣乱。 那就只有一个方法,要么服从,要么利用武力或者赎买赶走他们。 这样做,朱常瀛是没有任何心里负担的,因为在整个吕宋岛,土着因为西班利亚的煽动,以及本身利益冲突,对大明人是怀有敌意的。 而西班利亚正是利用两者之间的矛盾纵横捭阖,一忽儿镇压土着,一忽儿镇压大明人。 朱常瀛没有可以利用的啊,于是乎就只能打了。 但这次,朱常瀛不是来发动战争的,而是来发红利的! 第314章 马尼拉的现状 北吕宋,驻扎有大军六千,战争同疾病,夺走了600多条性命。 府衙前广场,竖立着一座天然巨石,巨石的一面被打磨的平如镜面,密密麻麻刻着阵亡者的名字。 朱常瀛到来的第二日,便举行了隆重祭礼,舰炮轰鸣中,朱常瀛提笔写了几个大字。 英魂碑。 他们的死亡,有没有意义,或许百年以后的人才有资格去评价。但朱常瀛觉着,这些人的灵魂在注视着自己,仿佛就在自己身边徘徊着。 阵亡者的家眷,超过一半在吕宋定居下来。 对于他们,抚恤早已经下发,土地也不是问题,每户2百亩,但朱常瀛觉着不够,又加赏百亩! 至于其他阵亡者,则给予50两银子的追赐。这是常规之外的恩赏,朱常瀛自掏腰包。 死了的有赏,而活着的,军功最为卓越的一批人也被给予各种赏赐。 但还不够! 6千大军,有8百几人被授予铜辉勋章,1百几人被授予银辉勋章,7人被授予金辉勋章。 荣誉归于勇者。 灜州军虽然是募兵制招募来的,工资很高,但这并不代表就是一支只知道赏银而无任何归属感的雇佣军。 他们都是战士,为了族群繁衍生息付出青春付出生命,对灜州有强烈的归属感,自豪感,对得起他们的王。 朱常瀛的来临,带来三千生力军,同时,有千二百人服役超过四年,选择退役。 这是灜州特色,只要年满四年,可以自愿退役。 实在是获得土地之后,当兵所获得的军饷对他们来说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人均2百亩土地,一半种稻一半除了桑茶之外可以自由经营,而吕宋又有充足的奴隶,只要不是太过蠢笨,就都可以过上地主老爷的小日子。 再者,这些退役战士很有一部分人会被选拔进入各县治安队,县衙有司,完成角色转换,到了地方也并非无事可做。 通过种种手段,这些退役士兵将会成为瀛洲的统治基石,而且是半军事化的基石。 因为退役时,朱常瀛不会收回铠甲,伴随他们征战的火铳也会留给他们,有产有业,拿起武器扞卫自己的利益,这是他们的天然本能。 在美岸第八日,朱常瀛完成北吕宋陆军整合。 五县同瀛州例,各编制一营500人,逐步向内陆推进。 除守备军以外,新老士兵整合,有陆军5千,设10营,3营并坐一团。 手握这么多力量,不搞事就对不起殖民强国之名了。 今年7月,南洋舰队帮助文莱国国王平息一场内乱,因而获赠婆罗洲东北角一块土地,该地名沙巴,小城亚庇就在其中。 面积有多大呢,比瀛州岛还要大些。 虽然如此,但这个赠予其实屁的意义也没有,沙巴本就由反叛势力掌控,在文莱国王看来,就如同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这个包袱,朱常瀛很愉快的接下来,但因为人手短缺,也只在几处关键地点设立据点而已。 如今,动手的时机到了。 新编成立的三个陆军团,两个团将被部署沙巴,一个团留守北吕宋。 北吕宋驻地前移,在林加延湾沿岸一个新设的小城驻扎。 此城名达古,南下三十里就是瀛州同马尼拉默认的边界线。 但其实协议也是极其模糊的,且因为没有签字,是否有效力就很难说。而且双方对吕宋岛内陆认识模糊,热带雨林阻挡住了所谓文明人的入侵。 一句话,究竟能圈多大的地盘,还是要看自己的本事。 打开内陆通路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很简单。 当皮毛商人跟随军队进入驻地,拿着稻米、铁箭头同内陆土着交易各种皮料时,这一切也就变得简单起来。 在南洋,无论土着还是外来者,对动物皮毛基本没有需求,但越过北回归线向北,对皮毛的需求则是永无止境的。尤其在瀛州开发出鳄鱼皮、蛇皮等等的用途之后,南洋的皮料交易量几乎在直线式上升。 而对待土着部落的总体方针,拉拢几家,打压几家,如此下来,货物、土地、奴隶什么也都有了。 效果很好,进境神速,把马尼拉的西班利亚人羡慕的要死。 而这个方法,他们想学也学不来,北方深不见底的市场掌握在瀛州手里,而新大陆也不缺皮毛。 就在朱常瀛忙于处理纷乱的军务时,一艘西洋武装商船驶入美岸港。 马尼拉总督乔蒂·维萨拉得知朱常瀛身在美岸,特意来访! 看着昔日庄严的教堂被改造为不伦不类的王府别院,维萨拉充满怨念。 然而今日,维萨拉不得不屈尊降贵前来求助这位神秘而强大的东方皇子。 马尼拉,发生了大规模武装叛乱! 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扰乱了整座大洋。 大明人的数量太可怕了!北吕宋、瑞安岛、婆罗洲,苏禄......大明人无处不在,官方在运送移民,商人也在运送移民,而且永无止境,似乎看不到他们停止的时候。 瀛州军在北吕宋日益增强的军事力量更令维萨拉寝食难安。 他没有听从朱常瀛的建议去发展种植园,相反,这位总督大人提高了对土着征收的人头税,用掠夺来的财富巩固各个据点城防。而从北部回迁的西班利亚人以及其拥趸,则不可避免的侵占马尼拉周边土着的土地同人力资源。 维萨拉不断强化西班利亚血统的高贵地位,几代以内的混血后代都有幸成为高贵人种。他确实达到了目的,原本不足两千定居者,短短几个月便扩充至3万人,如果愿意,马尼拉可以组建一支5千人的大军。 然而,维萨拉忽略了一点,这些混血的素质问题!有娘生没爹养是这些混血的普遍现象,这样的人其实同土着没什么大的分别。 这些人一旦掌权,就如同大明矿监找来的狗腿一般,除了为恶也干不出什么好事来。 国库获利一分,落在百姓头上就是五分,马尼拉也陷入了这样的魔咒。 疯狂的盘剥终于令土着无法忍受,便来世天国也无法安抚土着的狂暴,战争爆发。 这座岛上的土着可真够惨的,南北两个殖民者都挥舞起明晃晃的屠刀。 然而镇压效果却天差地别,马尼拉没有足够的人力财力支撑这场战争,后勤补给也日益捉襟见肘。当向葡萄利亚商人借贷的2万两白银消耗一空之后,马尼拉再也寻找不到新的财源,雄心勃勃的造船以及巩固防御计划,也不得不搁置。 这就是维萨拉前来美岸的目的,向昔日的敌人借钱,用来维持马尼拉的运转以及清剿叛军! 当维萨拉张口便要借款15万两时,朱常瀛露出了魔鬼般的笑容。 “我要民都洛,班乃两座岛,以及其西部的若干小岛。给我,15万两就是你的。” “这不可能!” 维萨拉声色俱厉的嘶吼,大明皇子的贪婪令维萨拉极度反感,他有心理准备要付出点什么,但朱常瀛的无耻还是超乎了这位总督大人的预料。 朱常瀛好整以暇,淡淡然说道,“可是两座岛上,你们一个驻军也没有。你知道么,我的人已经在岛上设立据点一个月了,但你竟然还不知道。” “无耻!无耻!”维萨拉毫无节制的宣泄着,“那是我西班利亚的国土,是我皇的神圣领地!殿下,你在公然违反协议,这不是文明世界的做法!” “可我们并没有签订任何有关领土的协议,而且还是阁下拒绝商议领土问题的。而且,你声称这两座岛是西班利亚领土,但我的人给我的报告却说,这是两座荒岛......” “你明明知道,不然为何要付出15万两白银?” 朱常瀛神色一冷。 “其实,我也可以不付出任何东西,现在的马尼拉根本无力向外扩张。 你也看到了,在美岸停泊着37艘战舰,70几艘商船,孤以为将你们驱逐出马尼拉并不会付出太多。但因为艾莉西亚以及艾玛,我将你们视作朋友。 实话说,我并不希望马尼拉一直处于战乱状态,这将影响你我两方明年的贸易。这才是我愿意支援你15万两白银的原因。” 维萨拉痛苦万分。 迭戈说的是对的,这位皇子不会占领马尼拉,因为他需要新大陆的白银。但他却不会停下扩张的脚步,因为他是一头四处觅食的饿狼,永远也吃不饱! 要么,我们放弃马尼拉,要么,就要同这位东方的王者谋求真正的和平。 “殿下,您的贪婪何时才是尽头?”维萨拉悲愤的问道。 朱常瀛淡淡一笑,“当你可以同我对等谈判的时候。” 第315章 万历三十七年的账 维萨拉带着愤怒同无奈离开美岸。 虽然他身为总督,但却没有权力接受这份有着过分附加条件的馈赠。马尼拉有议事会,宿务同样也有,他需要召集所有人来讨论这个问题。 尽快结束永无休止的战争,还是选择维护帝国的尊严? 但无论如何选择,维萨拉心里清楚,马尼拉将失去那两座名义上所拥有的岛屿,因为根本无力去争夺。 在返回马尼拉的路上,那位瀛王殿下的忠告一直在维萨拉脑子里挥之不去。 “大明之于马尼拉,就如同欧罗巴之于新大陆,马尼拉只有生产大明需要的物产,才能生存下去。否则,留给马尼拉的,只能是永无休止的战乱以及贫穷。” 大明需要什么? 这位殿下也给出了答案,矿产、皮革、棉花、水稻,小麦。 这位殿下还劝说不要试图让土着去织布了,他们织出来的布料,自己都嫌弃。真是令人沮丧啊,但维萨拉无从反驳,似乎确实就个样子。 当两团人马搭乘商船陆续向婆罗洲转移时,朱常瀛却仍旧没有停下扩张的脚步。 此刻,在美岸还有一营陆军待命,有37艘战船除了训练同清剿海盗却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 眼下,有几个选择。 一则南下去端掉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老巢,安汶。 狗日的竟然想要阴谋炸死自己,这也足以证明荷兰东印度公司赤裸裸的野心。很显然,他们已经不满足于香料贸易,而是想要染指更多。 但南洋舰队眼下的实力足以对付荷兰东印度公司,再派这一支舰队过去着实没有必要。而且朱常瀛还想再观察一下,一个合格的合作者,并不容易寻找。 二则增援西婆罗洲,从传来的报告看,西婆罗洲的黄金产量喜人,且还发现两座钻石矿脉,这似乎是一个好选择。 但西婆罗洲可怜的补给令人蛋疼,人口稀疏,明明有着大片可供开垦的土地但粮食产量却极少。 思来想去,朱常瀛最终将目光落在一处地点,淡马锡,也就是后世的新加坡! 南洋商行将这座荒无人烟的岛屿从柔佛国买下来作为中转补给站。而柔佛国人口稠密,农产丰富,有着大把大把的稻米可卖。 那就这里吧,马六甲是咽喉,淡马锡同样也是咽喉。 一番商议之后,有了定案。 设立西印度舰队,统辖3艘蛟龙级护卫舰,7艘各吨位战舰,并陆军一营人马,择日赶赴淡马锡。高筑墙缓称王,看一看能否利用周遭复杂局势有所作为,把葡萄利亚从马六甲赶走。 设立瀛州驻北吕宋海军指挥部,驻地美岸,统辖3艘蛟龙级护卫舰,7艘各吨位战舰,监视马尼拉动向,同时负责清剿海盗,稽查走私。 剩余17艘各吨位战舰,将返回屏东造船厂维修,之后将转卖给南洋商行。 眼下的瀛州海军船只型号混乱,有自造的有俘获的,导致诸多零部件不能通用,以前是因为没有办法,解决有同没有的问题,但现在则不同了,要从杂牌军向正规军转变。 750吨级护卫舰将是未来瀛州海军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主力舰,计划建造40艘。 至于其他类型船只,除了必要配备之外,余者都将慢慢被替换掉。南洋商行将是接收二手战舰的主力,舰炮原封不动,该是什么配置还是什么配置。 未来,南洋商行在经商的同时,顺带着便将海军的事也办了,就如同荷兰东印度公司。而南洋商行淘汰下来的船只怎么办?转卖给大明海商! 诸事繁多,不知不觉间就到了11月底。 正当朱常瀛准备返回屏东时,马尼拉使者再次到来,而这一次,来的是迭戈。 迭戈向朱常瀛抱怨,前来马尼拉的大明人越来越少了,这样下去,马尼拉终将破产! 朱常瀛很直白的告诉迭戈,如果马尼拉赠送的土地比瀛州还多,还是会有大明人去投靠的。 迭戈无言以对,拿起朱常瀛签字后的协议转身就走。 这份协议,写明马尼拉总督区以15万两白银价格,将民都洛、班乃两座岛屿转让给瀛州。 很难想象,掌控着全世界半数白银产量的西班利亚帝国,竟然沦落到出卖土地的尴尬境地。 有关这一点,迭戈一定知道,但这厮不会告诉朱常瀛,而朱常瀛显然也没兴趣去研究大下巴家族将这些白银都花去了哪里。 且不论15万两白银花去哪里,维持同西班利亚的关系是有必要的,所以无论是北吕宋,还是这两座岛屿,最终都是以和平手段来解决。 如果西班利亚当真放弃马尼拉,在新大陆全力发展蚕丝业,那大明这么多生丝卖谁去? 而瀛州,这几年也兴建不少桑田,整个生丝产量是逐年增加的。还有茶叶呢?这玩意绝对又是一大杀器。 话说艾莉西亚那娘们有没有顺利抵达新大陆啊? 忙忙碌碌中,朱常瀛于12月中返回屏东。 正月之前,他将窝在屏东哪也不去。 家里,很热闹! 因为低效的通讯原因,各商行的账目是以10月份为止来核算的,如此,才能保证王府能够于年底汇总理清账目。 沈王妃、程夫人以十二分的精力投入到这份伟大而令人亢奋的事业。 艾玛也表示很想插手,但被两个正牌女人果断拒绝,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归来的朱常瀛,是在王府财务室里见到的自家女人。 财务室有室四大间,第一间会客室,第二间审计室,第三间核算室,第四间存档室。 会客室里,规矩坐着40几名商行代表,核算结果出来之前,他们将日日守在这里,等待随时可能发生的传唤同责问。 审计室里,有专业会计职员50几人,负责核对进出账目,比如北洋商行在澎湖采办了多少象牙,价格几何,要澎湖出货的账目同北洋商行进货的账目相吻合,而对于进出货价,也有专职人员鉴别是否在合理区间。 核算室里,有专业会计职员30几人,15人一队,分初算,复算,务求一两不差。 这是一份复杂枯燥且挑战性极高的任务,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所有人都将吃住在王府,严禁同外人接触。 自11月中开始忙碌,直至现在,也还没有忙完。 朱常瀛在各科室转了一圈,最后落脚核算室。 外间算盘珠子噼啪作响,一间单独办公室里,沈沛姝同小卓正参看核算过来的账目。 见朱常瀛进来,二人急忙起身行礼。 沈王妃略显责怪道,“殿下,您回来也不提前通报一声,妾身也好去迎接啊。这般做法,外间人会说妾身等不知礼数的。” 朱常瀛淡淡一笑,“我这天天跑来跑去的,有甚可迎接的。话说你们,这都累瘦了,看着让人心疼。” 小卓嘴角翘了翘,娇嗔道,“那好啊,殿下坐镇,我们两个都歇着去。” 朱常瀛一阵头大,“可别,我看着这些数字脑仁疼,你们就委屈委屈了。” 朱常瀛找个位置,随意坐了。 沈沛姝便献宝似的将北洋商行同西洋商行的总账拿过来,“这个在11月底就核算完了,你看看。” 看着女人的表情,朱常瀛就知道,今年的收入应该不错。 接过总账,朱常瀛打开来看。一掠而过,直至年底结余几字方才注目。 万历37年10止。 北洋商行结余256万两,王府份额82%,王府结余近210万两。除了王府之外,还有近40名股东瓜分10%份额,至于剩余8%,则是职员分红。 西洋商行结余98万两,王府份额79%,王府结余近78万两。 西洋商行之所以这么少,一则道路遥远,一年只一个来回,二则采购回来的都是金贵货,就比如镜子、水晶灯、钟表这类玩意,都是千辛万苦从希腊那边淘过来的。 三则船只不足,不是没有船,而是沿途太过危险,南洋还好说,印度洋更乱,没有足够的武力支撑,朱常瀛还不打算在印度洋投入过多。 几个大头,就还有南洋商行同瀛州银行没有核算出来。 朱常瀛也不准备再等下去,便问道,“南洋同银行报来的账目呢,结余多少?” 沈沛姝从书架上拿过两册账本递过来,朱常瀛翻开来看。 南洋商行结余473万两,王府份额84%,王府结余过397万两。 瀛州银行存银超800万两,结余负77万两。 这个倒也不是亏钱,朱常瀛翻了翻,跨行手续费就收了6万多两,而整个瀛州银行员工也不过400几人,算来还是赚钱的,而且随着海贸兴盛,交易频繁,手续费只会越来越多。 至于为什么,当然为了安全,海上风险无数,是载着银子做生意,还是随取随用?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而这个负数,则是贷款贷出去的各县借款,还款期未到而已,毕竟这项业务才刚刚推出不久。 放贷量还是太少了,朱常瀛琢磨着只要自己不死便不会发生挤兑,拿出一半去放贷应该没有问题,拿广大海商的银子来开发外海,这也算专款专用吧。 回头看,王府今年收入685万两! 第316章 惊人的关税数额 王府的账目,远不止几家商行,还有田产、工坊等等,朱常瀛不等核查,一体拿过来看过,700万两收入刚冒头。 如果可以,朱常瀛很想大吼一声,老子是世界首富。 但显然不是,虽然收入很多,但支出也大。 王府营建、各地小别墅、额外赏赐、给皇亲送礼、新成立几家商行的投资,长史府转移支付、军队转移支付......拉拉杂杂一股脑算下来,王府今年结余310万两! 这个数字其实是非常恐怖的,朱常瀛怀疑,皇帝老子的内帑也未必有这个数。 尽管核算还没有完成,但王妃沈氏已经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被喜悦冲击的头皮发麻,这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皇帝见到这个数字,估计会被气疯! 现在,沈沛姝终于理解,为何自家男人对自己要求这么高,实在是王府的收支太过庞大,以至于要成立一个比之朝廷的户部清吏司还要专业还要负责的部门。 晚上睡觉时,分隔一段时日的小夫妻,在完成造娃大业之后却仍旧不减亢奋,尤其是沈王妃,问了一个很蠢又很实际的问题。 “殿下,这些银子也太多了,应该怎么花啊。” “这个问题问的好!”朱常瀛吻了吻女人的小脸蛋,“要不天天用珍珠汤泡澡吧,皮肤又滑又嫩,整个大明的女人都比不过你。” 女人一阵荡漾,旋即娇嗔道,“我说正经的呢?” “好,那你说我们应该花在哪里呢?” 沈沛姝想了想,小脸微红,“妾身想不出来,要不还是存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存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又不能吃。”朱常瀛笑着说道,“我要做的事,这些还未必足够呢。倒是你,话说小卓经营着皮具行,我看着在两京可没少赚,这都过万两了,明年还打算在扬州、杭州、苏州也开铺子。你呢,我看你同艾玛不是经常鼓捣着新式花样么,别只闷在家里自己玩啊,出去开店,开哪里都可以,便拿出2万两本金,你们去试一试,赔钱也不要紧。” 沈王妃意动道,“真的,可以么?” “很可以!”朱常瀛把女人抱紧,笑道,“我的女人,就可以!你想做什么就同我商量,也别总是闷在王府里,郊游、踏青、骑马射猎,只是装扮换一下,别声张别扰民就可以。我啊,小时候看够了宫里的女人,那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这话说的,让沈沛姝一阵暖心,把小脸压在男人胸膛上。 “能做殿下的女人,是妾身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朱常瀛神威大振,一下又压了过去,决定让这份福气翻倍! 家里在算账,公家同样如此。 12月21日,关税司、长史府账目一起放在朱常瀛桌案前。 赵士桢、毕懋康、徐光启、袁可立、孙元化,瀛州五大头部汇聚一堂,眼巴巴等着公布关税司账目。 关税司的账目,是由朱常瀛自己来掌控的,而且对关税司主管官员下达了封口令,绝密! 长史府,照旧亏钱,比去年亏的还多,收支相抵,需要拨银84万两填补亏空。 但如果看分县账册,老五县已经做到了收支盈余,其中嘉义税收结余3万两、而澎湖则为11万两。亏空源自于瀛州扩张太快,琉球有1县、北吕宋有5县、瀛州又新设2县,南洋总督区虽然没有正式设县,但有8座城池已经转为军民分治。 其他不说,单单移民这一项,就花费将近37万两。 朱常瀛拿起关税司账本,交给赵士桢,“诸位自己看看吧。” 赵士桢在北塘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前来屏东述职,主要是朱常瀛手里缺人,把这位老倌调了回来。 看过之后,老倌的呼吸明显粗重,好似刚刚滚过床单。 毕懋康一把夺过,拿眼扫过之后,倒吸几口凉气。 “岁入272万两!” 徐光启接过,手指微微颤抖。 “如此算来,长史府可拿164万两!非但能抹平亏空,还有大大的富余!” 袁可立腾身站起,凝眉道,“这怎么可能?” 孙元化却极为淡然。“礼卿公有所不知,今年,从倭国输入我大明白银,入账册的超过270万两,从马尼拉输入的白银也不会少于这个数量,还有南洋诸国呢?若禁绝走私,关税收入还要翻倍!” 袁可立翻看着账本,几个关税司明细历历在目,不由感叹道,“如今看来,我朝开海势在必行啊。” 孙元化频频点头。 “确实如此,不过眼下福建已实行开海之策,且看结果吧。不过礼卿公,你当看到,朝廷那一套官制是不行的,若要将开海定为国策,首先要改革吏治,可朝廷之中,自张太岳之后,还有敢于革故鼎新之人么?” 袁可立神色一滞,眸光落在朱常瀛身上,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也没有开口。 朱常瀛看几人在那里议论,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的样子,其实很想告诉他们,你们手里的账册是假的,真正的关税收入要乘以3。 只是这个数目太过吓人,真正的账本同大部分黄金白银被朱常瀛藏入王府密室,少有人知。 在座的,也是不能告诉他们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然哪位老头脑子抽抽了,向皇帝老子举报,朱常瀛除了造反也就没有别的出路。 关税为何会这么多? 因为香辛料! 胡椒、肉桂、丁香、肉豆蔻。关税中,有一半收入是这些玩意贡献的。 胡椒,肉桂,这两样东西的原产地在印度,后来被带入南洋,如今广东、海南也偶有种植,在大明虽然也贵,但并不稀奇,普通人家若想买也并非遥望不可及。而丁香同肉豆蔻则只有南洋才有,丁香掌握在瀛州手里,肉豆蔻也有1\/3掌握在瀛州手里。 奥斯曼同威尼斯的繁荣,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香辛料贸易。 在欧罗巴同阿拉伯世界,这种香辛料莫名其妙的贵重,市场价值远远大于实际价值。 保存食物有盐就够了,还有烟熏等等方式,所以不是价格昂贵的原因。真正的原因,这些玩意早在公元前就被渲染为万能药物,什么都可以医治,在西方教的天堂里,就有一座胡椒园,天堂的味道充满胡椒味。 朱常瀛最近又了解到,欧罗巴的贵族喜欢用这些玩意提炼出来的精油涂抹会阴,胸部等等隐私部位,其功能也就不言而喻。 两牙人的加入,使香料在欧罗巴的价格降低,但也不过是将宝石价降为黄金价,如今又多了荷英,估计十数年之后就是白银价,几十年之后,最终会沦为寻常。 但现在,利润之大还是难以令人想象,尤其是丁香同肉豆蔻,垄断经营,基本同黄金等价。 这就是朱常瀛的财富密码,利用香辛料,狠狠从欧罗巴撸几年羊毛。 所以整个万历37年,将有700几万两白银秘密送入王府金库,其中100万两为王府私库,600万两为关税暗账,这些钱五年以内,朱常瀛不打算动用,其实也是没地方去花费,瀛州的人口基数太少,启动大的民生工程还言之尚早。 而明面上,王府私库将有,210万两商业收入,108万两关税分成。 军队的核算还没有送过来,不过朱常瀛可以估算出来,支出将在120万两左右。而军费都是由王府来支出的,抵扣之后,也就代表王府还有将近200万现银可以动用。 而长史府,在抹平亏空之后,也将有80万两盈余用于明年支出。 赚钱大计很给力。 其他人都习以为常,但袁可立这位新官却又犯了当御史的老毛病。 “王府收入年逾300万两,殿下打算如何使用这笔银子?” “军队,预计支出银120万两。”朱常瀛耐着性子解释道,“一艘护卫舰就要白银3万两,这水师就是吞金兽,看着没有多少兵力,但花费确是陆军的数倍。” 朱常瀛暗暗吐槽,大明水师500料战舰花费不超过2千两,对比一下就知道双方的差距。 “可即便如此,还有近200万两结余!”袁可立沉声道,“非是臣妄议君上,这些银子若投入到移民事业,我瀛州又是另一番模样啊。” 毕懋康看了一眼朱常瀛,急忙解释。 “礼卿兄,你可曾想到,我长史府还有结余,也就是说,制约我瀛州拓殖,非因钱财,而在人力物力,尤其为北方几省,这才是我等要仔细斟酌商议之事。 再者,北塘要上缴5万两给朝廷,澎湖要上缴15万两,又要入贡各类海外珍稀之物,这些看得见看不见的都要从王府支出,我瀛州百姓可不曾上缴一分啊。 礼卿兄,试问两京十三省,可有这般无徭薄赋之地?” 朱常瀛淡淡一笑。 “袁先生敢于谏言,孤心甚慰,但先生要清楚,孤的这些钱可不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而且孤还纳了税。这怎么花用,便不劳先生多虑了。” 袁可立语塞,瀛王把‘纳了税’这几个字说的特别重,这是有多大的怨念啊。 第317章 遥远的彼岸 不两日,老表万长祚以及三位市舶司主事也赶来屏东王府。 必须要来啊,皇帝老子正眼巴巴的等银子呢,福建官员也来信催收账款,一群不要脸的。 在将账目交给王府财务室核算之前,朱常瀛过了一眼。 三项特殊商业税,只征收了福州、泉州、漳州三府,其他地方还没来得及催收。 车轿通行税:两。 风月博彩治理税:两。 借贷典当管制税:4576两。 合计超过10万两。 按朱常瀛接收时间以及之前商定442比率,4万两上缴,4万两用于各府公共建设,2万两分发各知府衙门。 还有6个府待征,不过那六府人口加起来也不及此三府,能增收多少还真不好说。 且不论增收多少,朱常瀛也决定按这个比例分配下去,至于皇帝所要求的15万两,对不起,儿臣表示做不到,不满意您就换人吧。 市舶司抽分,这个还是做假账吧,数目太大,分给这些人简直对不起天地良心。 按之前商定,整个福建市舶司,年上缴朝廷15万两,地方5万两。 而朱常瀛接手刚好4个月,决定上缴朝廷3.5万两,地方1.5万两,表示就这么多,爱要不要。 至于怎么做假账,朱常瀛把这项光荣使命丢给了王府财务室。 实在是不做假账不行,四个月,福建通广州府,通北塘,通南京等地,往来货运量达5500吨,平均下来,一吨货物20两税费10两运费。 新成立的大明近海航运商行开张即盈利,投入海船6艘,往来货运3千吨。 4个月,投入的本钱全部收回,且还有小赚。 而市舶司单单国内运输就收税11万两,此外还有渔业年税、远洋海船抽分3万两,罚没走私1.5万两。 以此推算,福建市舶司年入当在40万两以上,扣除成本,当可年结余30万两。 当然,这只是估计,随着海上运输量加大,运输成本也会下降,但增多的趋势却是不可避免的。 还有一点,因为只有北塘一地可颁发往返凭证,很大一部分船只只报备出省,市舶司也没有办法,只能按着最低额度征收税款,这部分合理避税也有很大空间,前提是要全面开海。 这个账是绝对不能让皇帝以及地方官员知晓的,朱常瀛费劲吧啦的搞建设,总要收点辛苦费。 总之,商税朱常瀛一分没拿,但市舶司,朱老七贪了8万两。上缴朝廷总计7.5万两,转移地方总计3.5万两。 万长祚很是感慨,老表大公无私啊,竟然真的一分没拿。 其实,市舶司的账目根本就没有给这厮过目,公子哥做事很积极,但过于阴暗的一面就暂时不要知道为好。 安排完这一切之后,朱常瀛把自己憋在书房,写了一封请罪奏本。 儿臣无能,事起仓促,夙兴夜寐勉力而为,自9月以来,福建商税矿税以及关税征收11万两,分拨地方3.5万两,只7.5万两上缴内帑以及国库。 儿臣预估,明年当可如数缴纳父皇钦定之各项税银,不负皇命。 不过以儿臣来看,开海利大于弊,倘若宁波、上海、板桥开埠、广州市舶司也交由儿臣打理,海运沟通沿海六省。 如是,儿臣斗胆推测,三年之后,市舶司当可年入百万,为我大明又一税基。 然此举必牵扯漕运,影响运河两岸官绅百姓之利,但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弃海利而不用却养食腐之官民,儿臣窃以为非长久之计。而以我朝国之大民之多,运河之存在实有必须,可以海运之利补运河之不足,整修河道,修坝筑堤,不失为一桩德政。 或有人云,运河无业者何往? 瀛州地广人稀,儿臣愿派人前往招募,以疏解国之难政。而至于无病呻吟之官绅,则如疯犬狂吠,不足听闻。 落笔,吹干墨迹,朱常瀛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才把奏本折起,派人急送北塘。 这封奏本,将由杨家春亲自交给大明皇帝陛下,而不经过内阁。 有些话,太过难听,还是不要让大臣们看到为好。 朱常瀛隐隐觉得,皇帝老子还是很支持自己的,或许别有深意,总归要试探一下。 之后,朱常瀛又提笔一连写了四封信,福建巡抚、漳泉福三府知府,福建布政使呢?陈子贞在兼任...... 告诉他们,去福建银行提银子好过年! 遥远的大洋彼岸,新西班牙总督区,阿卡普尔科城。 一群光头男人站在青螭号甲板上,遥望壮阔而陌生的陆地,航行174天,终于特酿的到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新大陆,西班利亚国抢占的最大一处殖民地! 眼前是一座建设在缓坡上的城池,正中最为紧要位置,有一座类似于五角星形状的城堡,依稀可见黑洞洞的炮口。 港口附近的建筑奇怪,人种也奇怪,服饰也奇怪,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各色建筑同人种在马尼拉也有,只不过在马尼拉是少数,而在这座城镇,却恰恰相反。 每一次马尼拉大帆船的回归,都是阿卡普尔科的一次庆典,一部分货物会在阿卡普尔科卸载兜售,几乎半个城镇的市民都会赶来凑热闹,即便买不起,也可以看一看。 华丽的丝绸、润泽的瓷器、漆器、昂贵的香辛料......满船尽是令人垂涎欲滴的财富。 然而这一次的回归,更加不同,去的时候两艘,回来时三艘,一艘悬挂陌生旗帜的船只缓缓停泊在港口,一群样貌服饰怪异之人站在船头向下张望,眼眸里带着谨慎同期待。 艾莉西亚终于从馊臭的船舱里走了出来,虽然为她准备的房间相对来说舒适而宽敞,但从甲板缝隙里传过的气味还是将这位一贯得体的女人折磨的欲生欲死,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憔悴不堪。 这是一次体验感极度难堪的旅行,唯一令他感到安慰的,她很可能是第一位经历环球航行的女人。 艾莉西亚提着裙摆下船,虽然看着狼狈不堪,但她还是很享受观众的瞩目,这一身华丽蓬裙,是她在澎湖时自己做的,而所使用的布料也是大明皇室专用,精美至极。 想起那个该死的男人,艾莉西亚觉得那几箱子嫖资还是太便宜他了! 很快,艾莉西亚便见到前来迎接的皇室官员,桑德尔。 这位皇室官员在同舰队指挥官交谈过后,即刻上前对着艾莉西亚欠身施礼。 艾莉西亚点点头,简单说了几句,便转身优雅的向着青螭号走去。 按新西班牙法律,对待这样的陌生船只,没有得到许可,船员是不允许登岸的。 可怜的青螭号船员,在经历6个月的折磨之后,只能站在船头苦苦等待阿卡普尔科的官方许可。 从吕宋甲米地出发之后,艾莉西亚就再没有登上这艘船,航程中没有一块可以停泊的陆地,这让爱心泛滥的艾莉西亚即便担心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她所搭乘的那艘船,死了18个倒霉蛋。 上帝呀,但愿那个该死男人的手下不要死的太多! 登上青螭号,艾莉西亚就愣住了。 虽然船员都包着头巾,但艾莉西亚发现,这些人怎的都光着头,便胡子也挂的干干净净? 衣服,显然是刚刚换上的,整洁而得体,脸也是洗过的,虽然身上同样散发着难闻的体味,但程度显然低了不止一个层次。 看起来并不如想象中的悲惨。 艾莉西亚紧张的问道,“吴天佑,你们......你们还好么?” 吴天佑神色微动,沉声说道,“有3位弟兄,魂归故里了!” 艾莉西亚在悲伤的同时,又暗暗庆幸,这个死亡比率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很可能,你们还要等一会儿,不过你们放心,新西班牙是和平友好的国度,你们将会受到应有的尊重同款待。” 吴天佑躬身施礼。 “我们相信您,就如同相信瀛王殿下!瀛王殿下说,在这片土地上,我们都要听您的吩咐,青螭号119人,将是忠心守护您的卫士!” 艾莉西亚微微愣神,旋即莞尔。 “好吧,旅行愉快,我的卫士们!” 第318章 不受欢迎的客人? 这座驻吕宋西班利亚人口口相传中的圣地,其实并不是很大,预估人口不足万人。 当舰队靠岸时,半个小城的男男女女都跑过来集会,他们手捧神像,唱歌跳舞,庆祝舰队顺利回归。 紧接着,回归船员便会拿出私下携带的货物,在港口空地上摆摊兜售。货物价格,往往在收购价格5倍以上,甚至20倍也不奇怪。 有关人种,有白人、黑人、混血、黄皮肤的土着。 虽然肤色同我们很接近,但可以确定,土着同我大明人并非一个人种。 一个奇怪现象令我不解,黑人奴隶很多,但土着为奴者却几乎没有,他们或者为脚夫或者为商贩,被允许不携带武器在城镇中走动,很显然,这部分土着已经臣服于板牙人。 猜测,新大陆土着同瀛州土着一样桀骜不驯,宁愿死也不愿与人为奴。 有关防卫,至今为止除了两艘运宝船之外,在周围并没有发现大型船只,港口里停泊着23艘单桅长帆船,皆是渔船,没有作战能力。 岸防部队,这是一支30人的小队,配备火绳枪,弯刀或者长剑。可能因为天气炎热,这支小队并没有穿戴盔甲,而是身穿亚麻短衫、灰色长裤,腰间用红布条为腰带,行为散漫。 只有军官才会穿着体面,举止特体,站立时会习惯性的双脚错开,单手掐腰。大概,这就是板牙人所声称的骑士或者绅士风度吧。 经由大艾夫人沟通,税官同意我方派出10人下船采购补给,但不得携带武器不得携带货物。 吴天佑带着人去了,而我不得不在船上等待大艾夫人同阿卡普尔科最高长官沟通后的结果。 杜勇放下笔,合上航海日记,重新走上甲板,眺望不远处那座不大的城堡,心底泛起一丝丝警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瀛州军断绝了马尼拉同倭国贸易,在南洋则狠狠揍了他一顿,又抢了人家的地盘同女人,然后又跑来握手言和,没事人一般说‘来,我们一起发财!’,这种行为真的很过分啊。 “总算是来了!” 从那座不大的堡垒中,走出一队人,有军官有传教士,看样子还有商人,大艾夫人坐在抬杆上,两名黑奴抬着,远远便向船上招手。 杜勇摸着光秃秃的脑袋,觉着还是要把红巾裹上好看。 在泊位前,杜勇终于见到了阿卡普尔小镇长官,摩尔加。 恰巧这个时候,吴天佑带着人回来,身后跟着两辆马车,载有大量补给品。 有艾莉西亚穿针引线,双方很客气的交流几句,摩尔加便邀请二人进入城堡内商谈。 吴天佑对杜勇使了一个眼色,说道,“感谢摩尔加阁下的邀请,请稍等。” 说罢,吴天佑同杜勇二人同时上船。 “我去,你在船上留守。”吴天佑从舰长室里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沉声道,“你注意到摩尔加身旁的那位传教士了么?简直要吃了我们。” 杜勇嘿嘿一笑,“早就看到了,我记得这人曾经为战俘,在澎湖搬过砖头。” 吴天佑无语,“看来我们是不受欢迎的客人啊,我会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如果不能回来......” 在船上同吃同住6个月,两人的默契非同一般,杜勇沉声道,“如果你出了事,我会把这座小镇砸个稀巴烂,为你报仇。” 吴天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还是留着炮弹吧,这些补给是不够的,我去谈判,你也别歇着,最好备足半个月的补给。”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吴天佑重新下船,只带着一名随从同摩尔加赶往城堡。 码头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将目光投向这艘异域来船,当摆摊的板牙船员指着吴天佑告诉小镇居民,这就是传闻中的中国人时,原本热烈的气氛更增三分。 只两三支烟时间,就仿佛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了中国人的到来,自顾自开启了唱跳party。这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不论任何人种仿佛都能随时随地的亢奋起来。 杜勇很好奇那些穿着清爽脑袋上插着羽毛的土着人,但上岸与民同乐的请求,再次被守卫队长桑德尔礼貌拒绝。 百无聊赖的杜勇在安排好补给采购之后,找来测绘员石泰,“把你能见到的一房一木都刻画下来,这是我们登陆新大陆的第一站,值得纪念。” 吴天佑进入城堡,在一座宽敞会议室里同摩尔加正式会面。 错了,其实是被包围。 2个大明人,面对20几名姿态各异的板牙人。 “摩尔加阁下,这是我王至新西班牙总督路易斯·德·贝拉斯科伯爵之国书,请转交。” 摩尔加双手接过,但脸上不见笑容。 “大明使者,我会将信件转交总督大人。但你们在吕宋的所作所为是对我西班牙帝国的严重挑衅,我将你们列为不受欢迎、心怀敌意之人。 因此,我无法同意你们登陆休整的请求,但你们可以在镇上采购补给,直至收到总督大人的回信。” 吴天佑很遗憾的表示。 “我不确定维萨拉阁下以及船队的船员是如何描述双方之间冲突的,但本使代表大明瀛王殿下出使贵国,是带着善意而来,希望两国能够互通有无,消除误会,成为合作者以及朋友。” 说完,吴天佑从随从手中拿过礼物,郑重的交给摩尔加。 “这份礼物,将是我们开启友谊的见证。” 礼盒很精美,梅花雕文刻镂,青铜锁扣,古色古香。 摩尔加接过,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眼神即刻被锁住。 黄绸包裹着一套精致青花茶具,润白釉色,天青图绘。 同传统的大明茶具不同,茶壶上的图绘,竟然是两位穿着丝绸睡衣,半露香肩,慵懒靠在软椅上的欧罗巴贵女形象,丝绸睡衣自然的下垂,交叠的长腿令人浮想联翩。 茶杯也不同,有着环形杯耳,图绘同样为睡裙美女造型,但姿势各有风骚。 一茶壶六杯盏,在侧旁的方格里,一列摆放着8包红茶。 当艾莉西亚看到茶壶上的形象时,一万头草泥马从心头呼啸而过,那些图绘,分明她或者艾玛的生活写照,往往是在鬼混前或者鬼混之后。 该死啊,他怎么不去死! 但摩尔加,以及在场的男士,却对这份厚礼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同高度的赞赏,礼物在不同人手中传阅,视如珍宝。 “感谢阁下的馈赠!”摩尔加满意的点头,“总督大人一定会十分喜欢这件贵重礼物的。” “不,你误会了。”吴天佑笑道,“这是送给阁下的礼物,我们另有珍贵的礼品送给贝拉斯科伯爵。” 于此同时,副官也从行囊中拿出礼物,一一分发,不是很贵重但对于新大陆的板牙人来说,绝对新奇。 在座的每人一把折扇,山水人物诗词皆有,各自不同。 只有一位年老传教士不接受副官送上的礼物,显然这位传教士对于澎湖经历还在耿耿于怀。 气氛由此缓和下来,对陌生人最大的善意就是展现慷慨。 摩尔加略显好奇的问道,“这套餐具应该如何使用呢?请恕我冒昧,我对异域人的生活方式充满好奇。” 吴天佑微微一笑,“这个要问艾莉西亚女士了,她比我要擅长。” 艾莉西亚看到吴天佑时不时瞥过来的眼色,无语至极。这哪里是什么使者,分明是商人! 就这样,美丽的贵女在一群土包子面前充分展示了什么才是优雅。 当六杯浓香奶茶摆上桌时,所有人都被这种浓郁的香气迷住,摩尔加小心翼翼的端起茶盏,浅尝几口,不由神色舒展。 “这这......这就是天国的味道么?” 艾莉西亚对自己的茶艺极为自信,挺起丰腴的胸脯说道,“摩尔加,你难道不应该对调制明式奶茶的女士赞扬几句么?” “是!是!高贵的艾莉西亚女士就像天堂里的精灵,您的优雅让我难以找到合适的词汇加以描述。说实话,我嫉妒了,很羡慕大明贵族有这样的美味相伴。” 赞扬之声不绝于耳,反响强烈,吴天佑对这样的开场很满意。 殿下说的很对,欧罗巴人一定会对这种甜香腻嘴的喝茶方法爱不释怀。其实大明人也喜欢,茶肆已经开始售卖这种茶品,而且价格不菲。 很快,一壶奶茶喝完,显然这群土包子还没有掌握饮茶的精髓。 吴天佑适时的说道,“摩尔加阁下,请问我们几时可以收到总督大人的回信?” “大概要半月吧?新西班牙的首府距离阿科普尔科有些遥远,沿途也不是很安全。” 不安全?吴天佑把这一点默默记下。 “摩尔加阁下,不论结果如何,我大明使团都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同善待,就如同我王礼遇马尼拉使者一般,即便在冲突期间,我王也会盛情款待马尼拉来使,并为他们安排妥善的住处。 阁下,我的船员经历6个月的艰难航程,都很疲惫,在港口附近租用一处住宅适当休息,这是很合理的要求,希望您能够应允。” 摩尔加同几人小声商议一番,回以微笑。 “阁下,您的善意同真诚打动了我,阿卡普尔科欢迎你们,大明使者。” 第319章 克拉拉家的房客 今天,是克拉拉的幸运日。 运宝船的归来令小镇人满为患,调制的柠檬汁、芒果汁一杯接着一杯的被卖出,尽管味道不怎么样,但莹白傲人的双峰总能令那些该死的水手停下脚步,然后喝下女儿用脚踩出来的果汁。 在忙碌的间隙,她看中了一匹彩绸,克拉拉暗暗下定决心,要用今天的收入买下两拉瓦布料,给女儿做一条漂亮的围巾。 就在她忙于应付那些水手的咸猪手时,几个陌生人走到她近前,克拉拉注意这些陌生人很久了,陌生的旗帜陌生的样貌陌生的举止,在水手的言谈间,她才知道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中国人,来自于一个叫做大明的国度。 丝绸同瓷器的故乡么?克拉拉暗暗猜测这些陌生男人身上一定不缺少银币。 “几位先生,你们是要喝果汁么?” 其中一名男子用略显怪异的西班利亚语回答,“不,我需要柠檬,很多很多柠檬,芒果也可以,但最好是柠檬。” 克拉拉抹去额头汗珠,笑道,“先生,您在集镇上没有买到这些水果吧?” 男人脸色垮下来,“是的,这里不是海港么,为什么买不到一颗柠檬?” “哦,有四艘南下的商船刚刚离开三日,他们把市场上所有的存货都买光了!”克拉拉狡黠的翘起嘴角,“不过我有,地窖里还有60磅柠檬,30磅芒果。” 男人眼前一亮。 “好吧,这些我都要了,但价格,请不要太离谱。这些水手中有很多都是我的朋友,我很清楚这些水果的价格。” 克拉拉指了指摊位上不停消失的货物,“我不要银币。” 好吧,唐顺很无奈,作为青螭号的后勤负责人,他已经忙碌快一天了,但收获却不是很多。没有别的原因,小镇上的商贩都在盯着他们,谁都想在他身上狠狠宰一刀,补给品要么贵的离谱要么要求用其他东西来换。 谁让你们是大明来的呢,阿卡普尔科的小镇居民把丝绸同这些打扮怪异的男人划为等号,视他们为土财主。 当故意颤抖双峰的克拉拉报出价格时,唐顺决定放弃交易,或许可以划船南下,去寻找土着部落交易更靠谱一些。 这娘们的报价太黑了,如果能陪睡一晚,他还勉强可以考虑一下。 就在唐顺转身要离开时,小镇长官摩尔加同吴天佑,以及十几位穿着体面的板牙人正向这个方向走来。 “阁下,这就是我为使团选择的临时住所,临近泊位,非常方便,你们可以把船停靠过来。” 吴天佑上下打量眼前的三层木质尖顶房屋,算上阁楼应该有三层半,挤一挤,睡五六十人还是可以的。 身在异乡,总要处处小心,船只是不能离开人手的,但人员可以一分为二轮流上岸休整。 “多谢,我对这座房屋很满意。” 摩尔加大有深意的笑了笑,“关于房租,还是要阁下自己去谈的。这家的主人名约德尔,不过应该是死掉了,四年前出海,至今一点消息也没有。女主人名克拉拉,还有一个6岁的女儿,希望你们相处愉快。” 这就是水手的命运,莫名消失,约德尔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当摩尔加说明来意时,克拉拉已经笑的见牙不见眼,说出了一个令她自己都觉得羞愧的数字。 对面的大明人爽快的答应下来,在摩尔加的见证下签订了租约。 男人的慷慨远不止于此,又拿出丰厚的酬金委托克拉拉雇佣几位女佣,负责打扫房间,清理床铺,做饭什么的,至于是否需要其他服务......克拉拉笃定,那是一定的。 水手就没一个好东西! 这座港口城市从来不缺少寡妇,以及失去家园的土着女人,雇几个佣人真的很简单。 吴天佑命令唐顺同女房东克拉拉对接,负责处理采买床铺、雇佣人手等等琐碎之事。 要在这里居住半个月或者更久呢,不能草草了事。而更重要的,通过花钱可以更快的了解阿卡普尔科的风俗民情,周边情况,以及有关新大陆的一切。 此次远航的任务是开放式的,所看到的一切都将有助于在外交上获得成功。 临近日落时,吴天佑回到船上,船员很忙碌,6个月的航行,许多零部件破损需要更换,船只也要检修并修补。 在丰厚礼品攻势下,船员终于有了相对自由,可以在泊位周边自由活动,这让疲惫的船员重新焕发生机。 杜勇甩给吴天佑一罐玉米酿,“谈的如何了?” “还能怎样,都是预料之中的事。”吴天佑嗤笑道,“同西班利亚国王相比,咱家殿下简直就是大善人。这位国王严禁其他国家商人在新西班牙殖民地贸易,便委托本地商人代理也不可以。我们的计划能否成功们,就要看大艾夫人的家族能否说服那位贝拉斯科总督了。” “大艾夫人呢?” “今晚在城堡休息,明早同信使一起赶往墨西哥城。” 杜勇撇了撇嘴,“破规矩还真多,咱们的使者就不能同去么?” 吴天佑摇了摇头,“不可以,摩尔加不同意。” “为何?几个人罢了,竟对我们防范如此之深么?” 吴天佑点点头,“你想啊,瀛州有战舰几十艘,把三家红毛蕃按着不敢叫嚣,又抢占了北吕宋,任谁看到这些情报也会防备的。一句话,他们不希望我们对新大陆了解太多。”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只能坐等?” “怎么会?”吴天佑淡淡一笑,“但凡禁止的,必有利可图。现在全镇的商人都知道我们手中有大笔货物,会有人不甘寂寞的,我们且等等看,如果不如意,再采取备用方案。” “好,那今晚你带着人去小寡妇家歇着,我在船上守着。” “要不要女人?” “.......滚!” 入夜时,有70几人挤进这座三层半木质阁楼,克拉拉则把女儿安顿在主楼旁一间低矮的储藏室。 该死的,这群大明来的水手真的太麻烦,住进来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喝酒睡女人,而是洗澡。 水手,什么时候这么爱干净了? 克拉拉一口气找来16个帮工伺候这些大爷,烧水提水倒脏水,一直忙到整个小镇的灯光熄灭。 好些女人都跑过来抱怨,明明只想躺着赚钱的,结果腰都要累断,这要怎么收费? 克拉拉的腰也快要断啦,面对这些女人的愤怒,只能拿出一堆铜板去化解。 就在克拉拉准备轰走这些帮工时,一个光头男人走进储藏室,随手拉走了一个土着女人。克拉拉迅捷的挡住木门,将手伸出。 就这样,克拉拉收到了人生第一笔佣金。 当克拉拉收到16笔佣金之后,又钻进来一个光头。 这让克拉拉很为难,作为一名长相还算不错的小寡妇,身边总是不缺少前来求运动的男人,水手、农夫、军官、传教士......但异族人,克拉拉还从来没有经历过。 吴天佑很郁闷,这特奶奶的下手晚了啊,这么多女人,转瞬就被分光,只剩下眼前这位混血房东。 房东就房东吧,吴天佑拉着女人走上楼梯,直入小阁楼。阁楼虽然小到直不起身,但却是单间。 做生意,还是要提前讲价才好,克拉拉刚要开口,男人便送过来一匹丝绸。 “我在小镇一日,你就是我的女人。” 克拉拉觉着......好吧,主人您真慷慨! 吴天佑的腰带刚刚解开,却有一个家伙不合时宜的闯进来,对女人恍若未见。 “头,外间有人找!” 没办法,正事要紧,吴天佑撇下克拉拉,下楼,在门口见到了一位熟人,白日里会议时的其中一个,阿卡普尔科议事会议员,富商门多萨。 吴天佑抱拳问道,“门多萨阁下,深夜来访,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门多萨嘴角含笑,“确实有些事要同您商议,我在府邸已经备好晚宴,不知您是否方便呢?” 没想到啊,竟然这么心急。 吴天佑颔首,转头交代一声,便同门多萨先后钻进了四轮马车。车轮滚滚,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中。 第320章 廷前奏对 每年正旦节之前,瀛王殿下的献礼车队已成为京城一景。 不下20挂四轮马车首尾相连,火铳卫队骑着高头大马,蔚为壮观。 但万历38年的这次献礼却是正月初十才来。 朝阳门前,五城兵马净街,瀛王车队缓缓驶来。 冬日滴水成冰,却拦不住百姓驻足观看。 天下藩王,年年入京上贡的只有这一位,开国两百余载未曾有。 队伍当前挑着两杆大旗,一面写:奉旨督镇海疆,一面写:监查福建商矿。 旗帜之下,又有回避牌两面,一写:镇海,一写:开疆! 回避牌之后,一宦官骑乘战马,两侧各50名王府卫队骑兵,再之后,一溜30挂四轮马车,又有百名卫队骑兵护持。 有人羡慕有人恨,瀛王虽走,传奇犹在。 杨家春也不想这般招摇,但殿下给的旨意非要这般做,那就疯吧。今夜,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气的睡不着觉了。 内城门口,队伍换防,王府卫队入馆驿歇息,五城兵马一路护持着,接续前行。 车队入皇城,10挂马车散去,20挂马车停在东华门前。 早有内官在门前等候,就还有几位户部官员苦苦等待。 正月初十,寒风凛冽,本是休例时,但为了钱,人来的很整齐。 杨家春刚刚下马,户部官员便上前施礼,“杨奉承一路劳苦。” 杨家春笑道,“三挂马车,车上贴着户部封条,银13.75万两,曹主事签了文书,领走便是。” 杨家春也搞不懂这朝廷是怎么回事,之前没有瀛王输银,也都活的可以,但自从有了瀛州入贡之后,仿佛没了这笔银子就不能活一般。 今年因为多了市舶司同商税核算,所以来迟了些,户部的文书便如雪片一般飞入北塘,言说没了这笔银子,京城百官便无钱过年。 杨家春也没有当真,但看到几个户部官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就没准,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银子总是不足用的,填进去多少总是缺钱。 户部官员躬身拜谢,签字画押,三挂马车就跟着走了。 转回头,宫中内官对杨家春抱拳微笑,“杨奉承,皇爷爷传你入内问话。” 杨家春躬身施礼,“内库银13.75万两,同样是三挂马车,还请冯监丞查验,送入内库。余下14挂马车皆为年礼,也请一一核对,送入宫中。” 这位冯内官暗暗为在外征税的同僚默哀,人同人就是没法比,同僚们闹的天怒人怨,也没征收几个钱上来,也都是该死的,贪那么多难怪皇爷爷生气。而瀛王殿下,非但征了税,地方官府还要上表称贺,又听闻福建商民也对皇帝同瀛王感恩戴德。 这就奇了怪,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这年礼,万国货物无所不有,不求贵重但求新颖,每一次入京都会引起轰动,不知这一次又会有什么新鲜玩意呈送给皇爷爷。 杨家春没有理会这些人是如何想法,道不同不相为谋,同样是奴才,但杨家春自觉同这些人已经不一样了,掌管一个年入几百万两的商行,养活这么多人,每年输送几万贫苦南下,人生的价值怎么能同这些深宫里伏低做小,毫无尊严的人相同呢? 那边核对入库,杨家春抖擞精神,随着内官入宫面圣。 暖房里,万历皇帝独自坐着,除杨家春之外再无一人,这令杨家春略感不安。 “老七的开海之策,你可知晓一二?” “回禀皇爷爷,往来信件中,殿下略有交代。” 万历皇帝凝眉问道,“你可知经漕运,每年输粮多少?” “......此乃国政,奴婢不得而知。” 万历皇帝微微撇嘴。 “你会不知道?那老七一定知道。朕告诉你,漕粮年输400万石,而浙江漕粮定额63万石,老七敢接下这个差事么?” 原来是这个事,杨家春默默算计了一下。 “奴婢斗胆,瀛王府名下船队可接下这个差事。” “倘若有漂没呢?” “殿下定下的规矩,凡船队接下的差事,若有损失,原价赔付。是以若有漂没,瀛王府当补回损失。” “那火耗怎么算?” 这火耗,指的就是运势成本,譬如浙江漕粮63万石入京,且不说要运抵运河渡口,单单沿着运河北上,就要换船四次,而每一次换船,都要动用无数人力物力,沿途又要有官军护送,而且河道较窄风力又弱,需要的浆手纤夫不知凡几,就还有船只,漕船4千艘,每年都要报废1\/4,新造1\/4。 所有这些,都是官府掌控,贪污自然比之州府还要严重。可以说,整个漕运史就是一部贪污史。 总之,这个漕运被朱常瀛贬低的不值一文。 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杨家春颇为犯难,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才回答。 “单以海运运费来核算,百取一,浙江需额外出粮6万3千石,再无其他火耗!” 万历皇帝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默然良久,才问道,“你可知漕运耗费多少?” “皇爷爷恕罪,奴婢不知。” “户部报账,需耗费粮26万石!而这些耗用,都要从浙江百姓头上来出!朕问你,你之前所说可是老七的意思?” “回皇爷爷,奴婢不敢妄言,殿下所定福建市舶司税法,北上输粮免税,而船队所定运费,即为百中取一,而浙江又近京师数百里,是以奴婢方才敢如此说。” 对于朱老七的经济之道,万历皇帝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么多年桩桩件件都摆在眼前呢。 这个儿子,论搞钱,那是天下第一。 万历皇帝举棋不定,能省下20万石粮食,对浙江百姓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后遗症很严重,有多少人靠着漕运吃饭呢,没了生计,岂不是要造反? 还有朝中的官员,又会争吵不休。 想了想,万历皇帝最终还是把这个方案丢在脑后。 “老七在奏本中言说,宁波、上海、板桥开海,可获利百万,这从何说起?” “回皇爷爷,还有广州。” “嗯,你继续说!” “殿下言说,六省各设市舶司,利莫大焉! 其一,运税以里计,货输各省,税票可互相印证,可减少偷逃税款。 其二,佛山之铁、福建之茶、浙江之丝、苏杭之绸、松江之布、货通南北,缴税之后,商贾收益尤大过河运,是以贩货者愈多,渐次以往,货价则低,百姓也可得实惠。就比如当下,福建输入京师茶叶大增,以致茶价降低些许。 其三,市舶司所在,必为繁荣之所,以岛设城,启征商税,取缔优免,逃无可逃,则一城之商税堪比一府! 由此三点,是以开海可增百万!” 万历皇帝凝视杨家春,忽的涌现一个荒唐念头,若这厮去做户部尚书,会不会比当下的这个要强,这奴才叙述条理分明,有理有据,老七是怎么调教出来的? 万历皇帝又问道,“你可知运河有8大钞关?” “奴婢知晓!” “那好,8大钞关年入近40万两,若货走海运,钞关岂不是形同虚设?” “回皇爷爷,奴婢斗胆相问,每年整修河道需花费几何?” 万历皇帝顿了顿,沉声道,“120万两!” 杨家春低着头,声若蚊蝇道,“皇爷爷,如此算下来,在河道上,朝廷每年要亏空80万两,而海运又收入百万两......” 万历皇帝莫名烦躁,问道,“那运河岂不是要废弃?” 杨家春嗫嚅道,“奴婢愚钝,殿下书信中只言及可招募运河两岸流散之民迁徙瀛州,以防民变,至于如何治河却未曾谈及。” “瀛州有民几何了?” “估计有十万人口,多为沿海离散之流民。” “那矿山呢,老七不是说在吕宋、婆罗洲开采金银矿么?” 这就是廷前对奏的难处了,谈到瀛州,就要编故事,比如占领吕宋要有个说法,占领婆罗洲也要有个说法,而朱老七给皇帝老子的奏本,下南洋就是为了找矿以及给皇帝老子搜罗宝贝。 横竖天高皇帝远,只要编故事符合逻辑就成。 紫禁城就是一座信息茧房,宫门以外九门以内的事,传到皇帝耳朵里都要失真,就不要说南洋了,基本没有渠道获知详情。 杨家春听皇帝问南洋事,叩首道。 “吕宋还在找,但婆罗洲已经传来消息,开采出黄金600余两,且还找到一处白钻矿脉,有两颗拇指大的白钻连同黄金400两正在运往瀛州路上,殿下说等收到之后就给皇爷爷送来。” 万历皇帝神情一动,说道,“要多安排人手,矿工可足用?” 杨家春叩首,“皇爷爷圣明,殿下一直苦于人手短缺,路途太过遥远,应征者寥寥。” “那好,等上衙后,将3万囚徒流配南洋,你传话给老七,要多寻矿脉,疏解国困,人手不是问题!” 杨家春心里苦,这去南洋可不是坏事啊,再者说也不缺人,不过皇帝都说了,也只能叩头谢恩。 很可能,日后流配南洋,就是定制,回头要赶紧写信。 转过头,皇帝又问道,“这个车轿通行税极好,还有其他两个税种也极妙,朕欲通行全国,你传话老七,上奏本给朕看!” 第321章 万历三十八年伊始 万历三十八年正月十六,开衙办公! 如今的瀛州,也是有着40万人口的大国,瀛州本土30万,南洋领地10万! 好吧,这个数量或许还不如后世一个县级市,但在南洋,就是大国。 放假半月,开衙便忙的不可开交。 孙元化是个能干的,瀛州议事会被经营的有声有色,可行的议案就有十几个,各行各业都有,而且内部审议已经通过。 而这些,朱常瀛都要过一遍,一一给出批示,批无可批的,便批红确认,发长史府执行。 这个制度,朱老七认为还是可以的,士农工商都要调动起来,商量着办事,做对了大家一起受益,做错了就大家一起来扛。 虽然也会拉帮结派,但比之官员自说自话强过百倍。 朱常瀛要守住一个底线,拍脑袋就干的权力,只能自己有,但其他人绝对不可以。 大明的决策过程,百官上奏,内阁合议,司礼监审核,皇帝批准,内阁发有司执行。 瀛州的决策过程,议员提出议案,议事会合议、初审,瀛王核准,长史府执行。 初始的源头不同,结果自然不同。 而当下,瀛州的提案也不复杂,毕竟是新移民组建的社会,比之内陆要简单许多,总结下来,农要治水、商要修路、工要招人、士要移民、军要扩充。 好吧,其实也是一团浆糊,哪一件事都不简单。 长史府去年结余的80几万两,一忽儿就花了出去,各自有了去处,修水库三座,瀛州一条贯通南北官道正式动工。 但还有很多事要做,没钱怎么办? 就只能从瀛州银行贷款,年息4%。 各县都特酿想贷款,朱常瀛猛然惊醒,想起后世的地方债务,又急忙把银行贷款制度详细过了一遍,政府贷款自然要以税收做抵押,但这还不够,又对长史府以及地方贷款做出了若干详细规定。 譬如地方贷款,必须立县四年以上,人口到达3万方才有资格贷款;长史府贷款,本息合计不得超过去年结余...... 如此下来,至正月底,瀛州银行放贷160万两,算上去年贷款,已贷出240万两,而其中有一半还是王府内库作保,实在是那条路不修不行! 今年的额外公共支出也就这样了。 至于俸禄、公事等等日常开销则通过银行每月抵扣,税收入账,费用出帐,各县各部门在银行都有独立户头,会计司月月同银行对账。 银行,真是个好东西,当一切公费支出都在银行过账时,其把控能力几乎是以几何倍数增加。 二月头,朱常瀛收到北塘消息。 皇帝老子要全面征收三项特殊税,要求朱常瀛拟奏本,还有即将发付3万囚徒入瀛州。 两件事,一好一坏。 前者地方上无法推行,人情社会,官员士绅就是一张庞杂的关系网,而太监又只能找流氓,强推下去,只能是一地鸡毛。 后者么,倒是好事,修路修水库正缺人手呢。 3万人的施工队,对于瀛州以外包为主的施工方法来说,也是一个极大考验,参照战俘、奴隶标准太过残忍,参照招工标准又太过仁慈,朱常瀛把这个难题甩给了议事会,要尽快同各位包工头商议拿出一个方案来。 而至于征税,朱常瀛则直接给皇帝老子写了奏本,建议缓行,等待福建完成第一轮征税过后,有了经验有了一支过硬队伍,而后逐省推行。 至于皇帝老子听不听劝,朱常瀛就不得而知了。 让朱常瀛失望的,全面开海如石沉大海,似乎皇帝提都没有提。 其实长江口、杭州湾从未断绝海运,只要漕粮不动,设立各市舶司也未必就能把运河挤兑黄了。 这么多税金收不到,着实可惜。 罢了,没有新差事更好,朱常瀛可以沉下心来进一步催生殖民大业。 这一日,朱常瀛在府邸宴请一对穷游,徐弘祖及其夫人。 这位后世鼎鼎大名的人物,居然在瀛州混迹两个半月,但朱常瀛却不得而知。待这货要返回内陆时,方才听徐光启说了一嘴。 这位.....定然要见一见的。 餐后喝茶时,徐弘祖拿过三册手书交到朱常瀛手上。 “殿下,这是草民两月以来在瀛州所见所闻,共分三卷,粗略记之,还请殿下斧正。” 朱常瀛翻看,这是真正的游记,虽写法略有青涩,但已见端倪,看着这对年轻夫妇,一时间感慨万分。 “贤伉俪以性灵游览名山大川,不避艰难险阻,不惧野兽毒虫,亘古以来,也唯有你一人罢了,孤哪里有资格斧正,只有敬佩。” 徐弘祖满面羞红,“不敢!不敢!弘祖不务正业,只好游戏 ,当不得殿下如此夸赞。” 朱常瀛失笑。 “孤也想如你这般游历,奈何脱不开身。就说瀛州,我对瀛州了如指掌,舆图就有近百份,文字记录则更多,大略有2百万字,但却没有如你这般寄情山水,可流传于后世的佳作。 孤想将这三卷《瀛州游记》刊印发行,并配插图,广传天下,你可愿意?” 徐弘祖同夫人对望一眼,愣怔片刻,旋即诚惶诚恐道,“草民学问浅薄,文采粗陋,恐有负殿下所托。” “你可以,你很可以!”朱常瀛殷切道,“贤伉俪也别急着走,有关《瀛州游记》,你可再润色斟酌一番,修改到满意为止,此书刊印,稿酬五百两。另外,孤每年资助你纹银百两,年底准时送入尔家。就这样吧,不可推辞!” 徐弘祖激动的无以复加,连连称谢,而朱常瀛却暗暗羞愧。 我大明,这样的纯人太少了啊! 不说其他,保障其生活还是可以做到的。听说徐弘祖家有田地200亩,也算个小地主,但一年收入也不过百多两银子,怎么可能够他折腾的。 至于其他方面,朱常瀛不打算去干涉 ,如果非要让他去研究经纬线,很可能就少了一位伟大的文学家。 王府、学堂书库对他是开放的,能否对他产生影响,就看天意了。 送走徐弘祖夫妇,朱常瀛回转书房,着手处理秘书处整理出来的一堆待办外交军事事项。 第一件,爪哇岛万丹国摄政王帕扬写来一封国书,寻求购买战舰以及火器,开价很诱人。而在这座岛上,有同样诉求的还有7股势力。 朱常瀛思索片刻,批示:可供应火绳枪,战舰免谈。 爪哇岛上的土着慌了,本土势力一堆,天天干架,此外还有葡萄利亚、荷兰、英国、大明四股外来势力争夺利益,不是一般的热闹。 南洋商行在爪哇岛上设有四处商馆,仅仅是商馆而不是据点,因为朱常瀛不想太过强势而招致土着的警惕,但卖点武器还是可以的,横竖瀛州不卖,红毛夷也会卖。 瀛州现下经营的重点是婆罗洲以东,因为这些地域人口稀少,不需要太大的代价就可以圈地移民。 至于爪哇,就继续乱下去吧,不乱怎么赚外汇。 第二件,南洋舰队送来一座岛屿的完整舆图,此岛蒂多蕾人称之为济罗罗岛,类似于字母‘k’,面积超1.7万平方公里,算上周边岛屿,则有2万平方公里,多火山,人口则可以忽略不计。 南洋舰队探险队发现大量露天硫磺矿,且发现疑似铜矿,正因为如此,相继在岛上设立四处据点,且其中一处有着定居移民。 有了这份完整舆图能干什么呢? 就可以向周边所有势力发出照会,宣示所有权了。而照会主要针对马尼拉同荷兰东印度公司,顺便告知一声苏禄。 批示:外交司草拟照会,同时,在瀛州各县,以及福建三市舶司发布告示,募集资金,筹备硫磺矿业商行。 这种偏僻岛屿,官方暂时没有能力移民,就不如将消息放出去,充分发挥人的积极性。 硫磺的价值还是很高的,若是能撞大运找到铜矿,那简直了,不要太开心。 第三件,中南半岛宾童龙占婆国的求援信。 前世的越南地盘上,如今有着四股势力。 最北有个莫朝,弹丸之地,由大明扶持着苟延残喘,而后从北向南依次为郑氏、阮氏、占婆。 而郑阮两家表面上又奉黎氏为王,称黎朝,傀儡国王以皇帝自称。但对大明朝贡时,又假称安南国国王,因为明朝只认安南国,其实就是互相糊弄着玩。 至于占婆,语言风俗同安南三家完全不同,一直被阮氏欺负。 除莫氏处于内陆不能接触,南洋商行在其他三国都设有商馆,以占婆商馆为最大,方圆3里,且修有防御堡垒。 实际上已可称为占婆国的保护国了,只是没有签订正式协议。 求援信中言说,阮朝正在调集水陆军,准备攻打占婆,国王帕尼提请求朱常瀛出面调停,平息纷争。 机会不可错过,朱常瀛看阮氏不爽已经很久了。 这货同葡萄牙人结交甚深,且对南洋商行并不友善,没有关税减免,但反过来,每年却有三四艘船跑去广州享受最惠国待遇,真特酿的扯淡。 第322章 有关瀛州的外交 这一日上午,瀛州卫指挥使司衙门。 朱常瀛召集有司开会!参会人员,参谋处、情报处、外交司、南洋商会代表。 长长的会议厅里,朱常瀛端坐主位,两侧为各部负责人。对面墙上,挂着中南半岛舆图。 情报处处长汪凌阁手拿指挥棒,作详细解说。 “殿下,各位同僚,由在下为各位介绍中南半岛沿海几国之形式。 中南半岛沿海之国,依次为安南、占婆、真腊、暹罗。 安南国,自称黎朝,国王黎维新实为傀儡,实权握在安平王郑松手中,此人自称郑主,坐镇安南国都升龙城,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控净江以北。 广南王阮潢,年85,号称不败将军,坐镇顺化,表面上仍旧奉黎朝为主,但实则自立,自称阮主,掌控净江以南。 郑阮水火不容,迟早必有大战。 我瀛州在郑氏阮氏各设有商馆,因有着朝贡关系,相处尚算融洽,但又有不同。 与郑氏通商者,唯有我一家,且签订了关税协商协议,目前我方正试图同郑氏签订独家贸易协议。 但阮氏大兴海贸,与多国通商,早几年更与倭国交好,容留倭寇。同时,阮氏还与葡人结交,学会铸炮工艺,实与葡人共同对抗郑氏。 我方欲与之签订关税协议,但阮氏以诸多借口搪塞,且暗中与葡商勾结走私。 占婆国,同安南交恶数百年,领土被渐渐蚕食,被迫向安南称藩属,但阮氏显然欲要灭亡占婆,只是北有郑氏威胁,不敢轻易动手而已。 此国也向我朝入贡,我瀛州建立以来,即刻同我方签订免税协议,请注意,是免税协议,去年我方南洋采购之米粮,有半数从占婆购得,是为盟友。 但占婆国国力衰微,不足以同阮氏对抗,而占婆之西,又有国真腊,也对占婆虎视眈眈。 同时,真腊又同暹罗处于战争。 暹罗同真腊与我朝皆是朝贡关系,但暹罗与我方最为交好,许我大明商贾入境交易,关税亦是低于他国,据估算,我国在暹罗有商民超过2万人。 以上为我情报处所掌握之形势。” 汪凌阁重新落座之后,朱常瀛开口说道。 “诸位可以看到,我大明虽有种种弊端,但百姓生于我大明,比之这些国度不知要强国多少倍了。贪婪,使人无一日不在争无一日不在抢,我瀛州也不能例外。” 顿了顿,朱常瀛面色转为肃然。 “占婆,我灜州一定要救,道理不言自明。但怎么救提什么条件?需要大家议一议。 孤要申明,我方只有陆军两个营,海军六艘战舰可以调动,另有商行三艘武装商船可以配合。而阮氏则可调往几万人规模大军,或许还有葡人暗中相助。” 讨论就此展开,朱常瀛静静的听着。 这样的讨论未必能寻找出一个妥善的方案,但却可以锻炼队伍,要习惯于就事论事,而不是胡扯道德。 会议之后,朱常瀛手书一封交给外交司,转交占婆国王。 措辞相当友好,表示一定会力挺占城,但同时,也表示出大明同阮主并无矛盾冲突,师出无名。 然而实际上外交司已经草拟好了一份盟约。 占婆能否签订这份盟约,将是瀛州是否出兵的关键。 而这份条约,很可能将是日后大明对外关系的范本,朱常瀛非常重视,几经斟酌。 第一,宗藩有名,同盟互助,即一方受到第三方攻击,有出兵保护之责任。 第二,占婆同第三方展开外交关系,不能损害大明之利益。 第三,古笪罗外海之竹岛,将赠予大明,方便驻军以协防占婆。同时,大明军舰有权在占婆各港口停留,占婆国官员需配合采办补给。 第四,明商可在占婆各港口自由贸易,并享有关税减免,同时,享有内河航运权。 第五,大明人在占婆领地内的人身财产需收到保护,如犯法,将交由领事以大明律法处置。 好吧,这是一份标准的不平等条约,但如果跳出后世观念而放在当下,又是极为合理的要求,相比于那些要吃了占婆的饿狼,这份条约已是极为良善了。 而只有这份条约生效,瀛州才有正当理由向阮氏提出交涉。 朱常瀛提前把‘瀛王之宝’的大印盖上,交给一名外交司主事,先一步前往占婆商谈。 当天,朱常瀛发布两道命令。 澎湖陆军抽调一营,海军抽调战舰三艘,三日内集结,五日内扬帆出海,赶赴占婆宾童龙商馆待命。 屏东陆军抽调一营,海军抽调战舰三艘,集结待命。 这一次,朱常瀛准备亲自去往中南半岛走一遭,原来同各国签订的商业协议太过粗糙,需要细化。 转回头,朱常瀛接见了一位老朋友,苏禄贵族,阿耶理。 正是因为这厮,瀛州同苏禄才结为同盟关系。现而今,这位是瀛州名下雇佣军统领,率领一支7百人的南洋丛林部队征战瀛州山林。 术业有专攻,瀛州军确实不适应丛林作战。 原本,这支部队是为济州岛准备的,然而传回来的情报迫使朱常瀛不得不放弃早前的想法。 济州岛的防御很扎实,环岛建有烽火台,有官衙有驻军,显然朝鲜也意识到了这座岛的价值,在岛上驯养战马,只骑兵就有2百人。 这些南洋土兵过去,一个冲锋也就散了。 骑兵可不是闹着玩的,在任何一个国度,都是战略力量。 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朱常瀛把这支部队留在瀛州,去征服山中的不臣之辈。 这一次,朱常瀛将把这支雇佣军也带上,以弥补自身兵力之不足。 打发走阿耶理,朱常瀛把曹化淳叫了进来,想到济州,北方又发生了一件很令人不爽的事。 “朝鲜同倭国签订的条约具体内容是什么来着?” “回殿下,此条约朝方称《己酉条约》,朝方开放釜山,允许倭国设立商馆,倭国每年可有20艘商船前来交易。但这种条款如同儿戏,据传回来的消息,倭国商船显然不止20艘。” 不愧自称小中华,动辄闭关锁国,便开海也开的蠢笨。 他就不明白一个道理,海船每多走一里利润就增加一分,去倭国交易不香么。都是地主老爷的做派,坐在家里等人上门收粮。 “货物呢?朝鲜有什么可同倭国交易的?” 曹化淳一脸便秘的说道,“多转口我大明货物,少量有人参兽皮等物。” 这真是能把人气吐血啊,还有什么好说的,朝鲜国商人利用同大明的宗藩关系,想尽办法从大明获取货物而后售往日本套利。 朱常瀛在桌案上翻找,拿出去年同倭国的交易记录。 有记载的,经北塘、澎湖、琉球前往日本贸易船只,高达167船次! 单单生丝交易,就高达3700担,瓷器漆器家具药材象牙香辛料等等不可尽数。由于国内生丝产量有限,商人甚至从暹罗、安南等国搜罗高品质生丝运往日本。 瀛州关税收入中,有1\/4强都是对日贸易贡献的。 但朱常瀛预计,走私数量仍旧十分庞大,比如朝鲜就有这么多二五仔。 而事实上,朱常瀛同老德川的关系已经好到离谱,甚至被邀请前去江户做客,对于瀛州名下商船,老德川甚至亲自发布一则通告,并委托奄美转交朱常瀛,以示交好。 布告全文: 凡瀛州府商船来我日本 ,虽任何郡县岛屿、商主均可随意交易。如奸谋之徒 ,枉行不义 ,可据商主控诉 ,立处斩刑 ,日本人其各周知勿违。 曾经被朱常瀛吊打的萨摩蕃,也放下身段,向大明商船敞开怀抱,在领地发布通告。 布告全文: 如瀛州商船驶来我藩时 ,到处应予保护 ,迅速开入鹿儿岛或者坊津。其一体周知 ,若背此令及行不义 ,可处罪科。其盟之坚者 ,金石胶漆 ,物莫能间。 想不到吧? 朱常瀛初时也想不明白,又咨询了许多海商,才慢慢回过味来。 小日子的白银太多了,不花出去就会贬值,而各大名又要急于从商业交易中套利,关税虽然很低但国内税则高到离谱。即便这样,奢侈之风却仍旧不能满足,大明物产到港即脱销。 这令朱常瀛既兴奋又无奈,同江户签订的协议只生效了一半,那就是瀛州坚决打击走私,但小日子举起双手欢迎大明商人。 在江户看来,来的明商没有一人是走私犯。相反,瀛州还把自己家的走私犯给办了,很开心。 这个逻辑简直了。 朱常瀛也只能跟着开心,平户、长崎已经有了商馆,正琢磨着要不要向老德川提出在江户建立商馆,估计也会同意的。 但日本不同于南洋,朱常瀛还没有自大到在人家的地盘修堡垒,这样爱花钱的主就不要刺激了,商馆只为正经的商业同外交。 都这样做了,还有人在试图挖大明的墙角。 朱常瀛恨恨道,“这釜山,我们也要插一腿!” 第323章 不同人不同命 说起赚钱,自家殿下简直不给别人活路的。 曹化淳早已习惯,笑着问道,“殿下是要奴婢去处理这件事么?其实,由杨家春去处理更加稳妥,他同朝鲜国上下都很熟,有交情。” 朱常瀛点点头。 “在釜山开商馆的事自然由他去谈,小日子都能开,没理由我大明却不能,在朝鲜地盘上同小日子做生意,这不就同琉球一般无二了么?很好。” 曹化淳可惜道,“但朝鲜不同于琉球,这关税......怕是没办法谈的。” 朱常瀛淡淡道,“我叫你来,是有另一层打算,既然济州本就养马,那就好办了。你亲自去,去面见朝鲜王,就说孤要租一块养马地。” 曹化淳顿首,“奴婢知晓了,不知半县大小是否足用?还有这价格......” “就半县大小,至于价格,让朝鲜王自己开口!” 朱常瀛斟酌片刻,继续说道,“顺便,同李氏把收购战马这个事也谈了。再有,无论如何,你要想办法在釜山附近买下一座岛,而且最好是偏僻的荒岛,孤有用。如果李氏询问,你就说我瀛州海军巡海,需要一处补给点。” 曹化淳有些意外,言道,“殿下,若以巡海之名,其实任何一处海港都是可以的,李朝没有理由拒绝。” “不,一定要偏僻岛屿,孤听说这朝鲜党争尤胜过我大明,还是低调一点好。”朱常瀛笑问道,“你可知我要做什么?” 曹化淳看过海图,摇头道,“请恕奴婢愚钝,近几年,北部海域极为安定,委实猜测不出殿下这是何意。” “绕过朝鲜,派探险队探索北方。” 曹化淳愕然,“殿下,北部可都是冰天雪地的不毛之地啊。” 朱常瀛瞪眼,“昔日瀛州在人眼中不也是不毛之地么,现在如何了?” 曹化淳无言以对,领命去了。 朱常瀛很想同他解释一下北方有多重要,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身边的人虽然已经很不错了,但毕竟不是后世人,极北那种苦寒之地在大多数人看来就不适合人类生存。 我大明人就是这么傲气,视周遭如粪土,宁愿在中原饿死,也不踏出一步。 在大明,几千年来的观念就是如此,军队能不动则不动,动就是劳民伤财,就是穷兵黩武...... 这种理论不能说错,但也绝不是真理。 翻开殖民史,若战争无法获利,那战争还有什么意义? 朱常瀛以为真正的原因在于,我大明的战争理论是有缺陷的,不懂什么叫掠夺。 虽然朱常瀛无法知晓沙俄是如何一步一步蚕食西伯利亚直至太平洋的,但没道理沙俄人能做到而大明人就做不到。 至于什么小冰河,或许吧,但大熊可没有被冻的灭国...... 如今瀛州已稳,也是时候在朝鲜谋取一块立足地,逐步向北探索了。而满清的那位开国者,朱常瀛很期待去领教一下,只是时机未到,还要等待。 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三日。一支舰队离开屏东,扬帆向西南航行。 克拉拉推开阁楼房门,踉跄的走下楼梯来到厨房,水盆映照出自己红润的面庞,就发现自己的嘴唇又肿了。 这个该死的大明光头水手,真变态! 同样的遭遇在女佣中早就传开了,似乎这群东方来的怪异男人有着特殊癖好,只喜欢女人的嘴! 吴天佑有些意犹未尽,看着女人肥硕的后臀很不甘心,但军规就是军规,禁止嫖妓。 但用嘴就不算...... 瀛王殿下考虑之细腻,着实让人佩服。 《水手准则》是瀛州每一名水手的必修课,哪怕不识字,也会有人读给你听。 剃毛是为了减少虱虮传染疾病,对花钱寻欢的特殊规定也是这个原因,手册上印有患病男人的惨状,看一眼便令人不寒而栗。 至于是不是所有人都能遵守规定,显然是不可能的,但告知的义务已经尽到,福祸自取,自己都对自己的性命不负责,谁来管你。 算算时间,已经过半个月了,墨西哥城还没有消息传来。 这段时间,吴天佑受邀去参加各种宴席酒会,着实领略了一番异域生活方式,在摩尔加的穿针引线之下,结识了一些阿卡普尔科本地权贵富商,其目的不言而喻。 这是必然的,大帆船贸易由皇室专营,其他人只能从水手夹带私货中捞取好处,但这又能有多少呢? 所以凭借手中的货物,青螭号的水手很吃香,已经可以在整个城区啪啪乱走了。 水手也不仅仅将钱都耗费在花天酒地上,在阿卡普尔科发现的一切新鲜玩意都将是购买目标。 比如一种带刺的植物,就引起了吴天佑的极大兴趣。 稀奇古怪的玩意很多,土着的羽毛头饰、木盾、石雕、陶器、一种称为马夸维特的黑曜石锯齿剑、声称可以治病的草药...... 所有这些都要买一点带回去,这不是不务正业,而是公事,是殿下的交代。 当然,从白人手中买下的物品也不少,阿卡普尔科的白人比马尼拉的白人阔气多了,也诚实多了。 好吧,其实是店铺太多,而外来人又极少,竞争压力过大。 但令吴天佑失望的,他还是没有找到殿下真正想要的,能制作透明玻璃的匠人。 王府名下的工坊已经可以制作自鸣钟,甚至怀表了,两年前就可以,但一直苦于不能制作出合格的玻璃。 一位庄园主喝醉后告诉他,墨西哥城就有制作有色玻璃的匠人,但透明度极高的无色玻璃则只有威尼斯才有。 有色就有色吧,总比没有要强! 入乡随俗,吴天佑也置办了一身西洋服饰,刚刚穿戴整齐,一辆马车就到了楼下。 最近,吴天佑结识了一位好客的庄园主,他喜欢听东方神话,同样,很有几位船员对板牙人如何经营庄园很感兴趣。 真正印证了一句话,有钱,在哪里都吃得开。 吴天佑在吃喝玩乐,杜勇却过的相当苦逼。 在阿卡普尔科的第四日,杜勇就买下了一艘单桅渔船,征得摩尔加的允许,出海探险。 这份允许,当然是有代价的,不过显然,这次出差不差钱。 这艘渔船载员30人,有一半是雇佣来的土着水手。 船只一路向南,去拜访沿岸土着部落。这很危险,出航前,雇佣来的女仆为了不损失一个大金主,很负责的告诉杜勇,有些部落人很暴力,尤其要小心阿斯特克人,遇到他们,如果不能逃走就拼命吧。如果被捉住,会被送上祭台挖心剖肝,四肢也会被肢解然后吃掉。 这样的故事并不出奇,在南洋也有猎头族,人祭就是原始社会的特色。 杜勇虽然不会被吓到,但也不会全无准备。 雇佣来的土着水手,都是在镇中的定居者,优先拜访的,也是沿岸已经臣服于板牙人的部落,大多是这些水手的出生地。 十日间,接连拜访了四座村落,收获了一些作物种子以及土着手工艺品,比如长在带刺植物上的红色果实,几种豆类瓜类种子,用树皮创作的画作。 但还是没有找到殿下所说的那种可以分泌白色汁液的树木,以及可以治疗拉肚子的树皮。 这种漫无目的的寻找比大海捞针还难,杜勇不认为第一次前来就能找到这些玩意。 前方又出现一座土着部落,据向导说,该部落自称米斯特克人,除了打鱼同种玉米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交换的特产。 但杜勇决定还是要去试一试。 当船只逐渐靠近岸边时,立刻引起了土着人的警惕,向导不停挥手喊着奇怪的音符。 在互相不信任中,杜勇踏上了沙滩,为了表示友好,双手捧着一小卷精致绸缎。 然而这样也没有换来友善,在向导同部落人磕磕绊绊交流之后,部落人只允许三人随同他们进入部落,然后......然后就强硬的把绸缎抢走了! 杜勇果然很勇,带着一名随从一名向导,在七八名土着渔手监视下深入陆地。 当刚刚走进以草木结构为主的村落时,向导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后便连滚带爬的向着来路奔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嚷着奇怪的土着音符。 能听出来,那是一种恐惧! 杜勇停下脚步,淡淡看着这场葬礼! 村落正中,有一座小型祭台,祭台下躺着三具尸体,土着人穿着清凉,尸体上遍布全身的脓包看的清清楚楚。巫祝正围着尸体念念有词,部落人则双手举向天空,似乎是一种祈祷仪式。 也难怪那位向导转身就跑,这特酿的是天花! 第324章 注定的结局 要不要跑?这是一个问题。 虽然种了痘,但杜勇同另一名水手王贵却从没有见过天花病人,这回还是人生第一次。 顶好一个人,现而今却如干枯的癞蛤蟆,一阵风吹来,恶臭令人欲呕。 死了的没有痛苦,但活着的则是煎熬。杜勇拿眼扫了一圈,许多人都有了症状,或轻或重而已。 这个部落完蛋了,房屋数目同人口严重不对等,想必大多人已逃散。 王贵的腿在抖,下意识的捂住口鼻祈求的看向杜勇。 杜勇摆了摆手,示意王贵先退回去。 王贵用最后一丝勇气说道,“头儿,一起走吧。没了向导,我们同他们也没办法说话啊,留下来什么也做不了。” “你先退回去,我自有道理!” 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虽然杜勇至今也不清楚瀛州的痘种是怎么制作出来的,但在瀛州,种痘已是国策,便瀛王同王妃,也种了痘。 瀛王种痘后留下的疤痕,杜勇就曾见过,他选择相信。 但相信归相信,眼前地狱般的惨状还是令杜勇抬起的脚无法落下,一个声音在拼命呼喊。‘赶快逃啊,这就不是人应该来的地方!’ 带路的渔人放下黑曜石长矛,也加入这场祭祀。 杜勇最终没有选择逃走,而是找了块干爽地面坐下,从皮兜里掏出纸笔,开始记录这场送葬仪式。 航海日记本是军规纪律,但慢慢的,也便养成了习惯。 殿下说现在的每一份记录,数百年后就是宝贵的财富,总要让后人知道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历史,就是由存在着的每一个人一点一点改变的。 这话,杜勇是信服的,瀛州就是在改变历史,而青螭号如果能顺利回归,杜勇觉着史书上很可能会留下‘杜勇’这个名字。 所以,要把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哪怕不理解。 当仪式结束时,一名赤裸臂膊,头戴羽冠的中年土着来到杜勇近前,带着怀疑同审视的目光。 他说了一些话,但杜勇不可能听懂,不过看表情,应该是问他来自于哪里。 拜访过的土着部落都会这样问,虽然大明人同欧罗巴人都穿着一身完整衣服,但毕竟二者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杜勇以缓慢而沉稳的语气回答,“大明!” 部落头人似乎对杜勇没有选择逃跑有了误解,很可能把这种行为理解为勇敢,赞赏的点点头,然后拿过那一小卷丝绸,指着它说了一些话。 这卷丝绸有多大呢,大概两尺,刚好能做一条围巾。 这个倒不是杜勇吝啬,而是入乡随俗,那些从马尼拉返回的水手就是这么卖的,恨不得将一批绸缎卖出金子的价来。 丝绸,天生高贵,即便是土着,也一眼便能分辨出它的与众不同! 杜勇扫过部落,除了天花之外,并没有女佣所描述的那些恐怖元素,没有骷髅头,也没有发现被剥掉晒干的头皮。只有棕榈树皮围成的简陋房屋,屋顶铺着干草。杜勇很怀疑这房子能不能坚持三年,许多房屋根部已经溃烂,随时要倾倒的样子。 虽然听不懂,但杜勇明白,部落头人在问还有没有这样的布料,有意交换。 皮兜里还有一些零碎,杜勇摆出一把匕首、一块两尺布料、一对银耳坠。 当部落头人看到匕首时,眼前豁然一亮,伸手就要去拿,却被杜勇一把拦住。 “交换!”杜勇指了指部落头人脖子上佩戴的骨饰。 这很冒险,在南洋,部落勇士佩戴的骨饰往往是荣誉的象征,代表地位,杜勇发现新大陆的土着也有同样的习俗。 这样索要骨饰的行为很可能被误解为冒犯,但放眼看去,部落里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拿来交换这把匕首的。 板牙人对土着的限制很彻底,走过的几个部落,铁器很难见到,也就代表价值很高。 土着头人犹豫了片刻,万般不舍的摘下骨饰,郑重的交给杜勇,随后拿起那把匕首,翻来覆去的摆弄着,视如珍宝。 这令周围的土着男人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 一位女性土着看中了银饰,拿来一石碗,嘴里说着什么。 杜勇摇了摇头,将所有物品收进皮兜,站起身,拿手比划着,示意在部落里走一走。 开端很成功,部落头人亲自带着这位外来人参观部落。 顶着时不时吸入的难闻恶臭,杜勇来到一口石锅旁,石锅里熬制的应该是草药,同中药汤的气味极为类似。 一年老女人拿着被草药汤浸泡过的麻布在给一患有天花的小男孩不停擦拭着。 每擦抹一下,小男孩都要痛苦的痉挛一阵。 杜勇从皮兜里拿出一包蔗糖,丢一粒进嘴里,又拿出一粒示意小男孩张嘴。 小男孩迟疑的看向老女人,见老女人点头,方才把嘴张开。 杜勇将一小块蔗糖丢进小男孩嘴里,便不去理会了,而是拿起木勺去搅拌石锅里的草药。 杜勇并不是植物学家,对这玩意也没有兴趣,但命令就是命令,殿下似乎对新大陆的一切情有独钟。 事实证明殿下是对的,新大陆的农作物在挽救生命的同时,也极大丰富了餐桌。看似原始的地方,却可能隐藏着无数珍宝。 石锅里,大概有七八种草药,其中一种杜勇还没有见过。 翠绿色树皮,显然是刚刚扒下来就放进锅里去煮的。 杜勇用木勺将一段树皮挑出石锅,问道“这玩意哪里有?” 随即想起人家什么也听不懂,于是只好指了指部落外的林木。 部落头人很激动的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脸上的表情很神秘。 杜勇秒懂,把那对银耳坠递了过去。 拿过银耳坠,部落头人终于移动脚步,示意杜勇跟在身后。 出部落不几步,就在去往海岸的路边,部落头人停下脚步拿手指向路边的一片树木。 杜勇点点头,直接掰了一截带花叶的树枝拿在手里。也就这样了,具体是否有功效,还要交给船医去辨别,可能还要拉几个人来做实验。 一路走来,已经采集了几十种这类玩意,天知道到底有没有什么用。 临离开前,杜勇塞了一包蔗糖给部落头人,微微点头致意,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走出部落。 渔船上,正在上演一场对峙! 土着水手叫嚷着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瀛州水手当然不同意,说服无果,只能用火铳来说话! “杜长官会害死我们的!害死我们的!你们知不知道,这种恶病害死了多少人?”一名土着向导悲愤叫嚷着。 一名军官冷冷道,“那也不能扔下任何人!你们收了佣金,就要听我们的!”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土着水手的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 “你们会后悔的,等着神灵的惩罚吧!” 土着水手头目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带着他的人下船,在岸边围拢在一起。 这位叫杜巴的向导取下脖间佩戴的十字架,向着太阳方向高高举起,开启祈祷仪式,西方教的祈祷仪式。 没有错,这一船都是归化后的西方教教徒,每天早晚都会按时祈祷,遇到风浪或者雷雨也会祈祷,其虔诚尤胜过板牙人。 这就是文明的差距,如果不能将迷信从信仰中剥离,下场注定凄惨。 也就在这个时候,杜勇从林间走了出来,眼见自己人都端着火铳,便什么都明白了。 杜勇远离人群,脱光了衣服,一把火把军服点了,而后整个人跳进大海里泡了一会儿,又将携带之物都清洗过,方才重新登船,随手接过王贵递过来的衣服穿上。 沉默了一会儿,杜勇说道,“回程吧,这些土着不能用了!” 王贵紧张的问道,“头儿,我们不会有事吧,这这......这看着也忒吓人了。” 杜勇向那些正在祈祷的土着看了一眼。 “我们无事,都种过痘,怕什么?但那些人就未必。” 一名水手插话道,“我听镇上的板牙人说,新大陆的天花只针对土着人,这是上帝对他们虔诚的恩赐,也是对异教徒的惩罚,也不知真假。” 杜勇冷冷哼了一声。 “这你也信?板牙人就会装神弄鬼,分明是在蛊惑欺骗这些土着。我估计他们也有规避天花的法子,就像咱们一样。” 那水手闻言频频点头。 “杜头儿说的有道理,可惜了的,若是咱们拿点痘粉前来就好了,在部落里试过,那咱在土着眼里,是不是也能成神?” 杜勇瞪了水手一眼。 “再不许说这个事,有关种痘,一个字也不许透露,违者军法从事!” 说话间,土着向导总算完成了祈祷仪式。 虽然这样,但他们看杜勇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充满恐惧同怨恨,又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杜勇暗暗叹息,这回程的路上,都要睁一只眼来睡觉了。 第325章 飞地茄岛 占婆国宾童龙商馆座落于一处半岛。 半岛类似一根茄子,长六里宽三里,同陆地相连处不足半里,瀛州人称其为茄岛。 这块地盘已经不属于占婆,而属于瀛州,南洋商行用真金白银买下来的,比租借地还要更进一步。 半岛不大,但却热闹异常,几年之间便吸引万余明裔落脚,有本就在占婆讨生活的,也有跟随商船前来的新移民。大明内卷太严重,总有人想要逃离。 表面上,瀛州并没有在此地设立官方机构,由南洋商行自主经营,但真实情况则不然,有委派的正式官员治理,只是机构不健全。 明裔社区建有学堂、孔庙、妈祖庙,俨然同任何一座瀛州县城无异,但瀛州没有这么多预算,还顾忌不到这里,孔庙同妈祖庙都是大明裔捐款筹建的。 在这里定居的,躲不开一个商字,就如同后世奔走全世界的温州小商品市场一般,而现在则更夸张,小到针线大到家具摆设,无所不包。 论东亚手工业,大明就是霸主! 而定居者中,也不乏土着,就如同葡人在香山澳做法一般,招商的大旗挑起,想要发财讨生活的人自然就来了,许多占婆权贵豪族商贾也在岛上建有房产,并把一部分家眷迁过来居住。 没有别的,只为了安全! 如果说大明不太平,那南洋就没有安生之地,海盗土匪简直数不过来,财产一夜归零,家破人亡也只在弹指,大小势力太多,官匪也很难分清,一国的海军跑到别人家地盘也就是海盗了,哪有什么和平。 朱常瀛在几条主街道逛了一圈,就感觉穿越去了民国时期的上海滩租借地,好的地方真心不错,但乌七八糟的也有不少。 比如码头上抢活干的土着帮派,以及繁荣的贩卖人口产业。 当殖民的大门打开,朱常瀛也控制不住资本带来的后遗症。 虽然如此,朱常瀛还是很为自己的成就而沾沾自喜,如果没有瀛州,便会有大量的华人被贩卖至南洋,沦为只能干活的人形牲口,甚至被南洋的土着贵族支配。而现在,由于瀛州疯狂吸纳移民又加严厉打击人贩子,大明人口贩卖海外已经鲜有发生了。 但反过来,又开始有人贩卖人口去往瀛州领地。 在南洋,奴隶制是普遍存在的,暹罗、真腊、占婆、柔佛、万丹、渤泥都是这般,奴隶交易盛行。贵族也以蓄奴为荣,一个小贵族若没有几十个奴隶,就会被人看轻。 而这座半岛上贩卖人口的最大主顾,竟然是瀛州兴起的新贵,赐地太多也未必全是好事,生生刺激起奴隶贸易。 回到商馆,朱常瀛拿小本本记录在案: 有关奴隶引进要立法。 有关茄岛这类小面积飞地如何促进定居土着归化。 要设立正式关税司而不是商行代收。 治安队贪腐严重,纪律散漫,要好好查一查。 看规模看资金流,茄岛已有资格设立瀛州银行。只拿大明商人的钱财来建设瀛州还不够,土着的钱那也是钱! 帕尼提早已在商馆恭候多时了,当船队进入港口时,这位年近五旬的老国王便在码头上等候。 谁知船中没有这位大明皇子的踪影,问之,竟乔装登岛视察去了。 国王傻眼,前来迎接的官员也傻眼,也不敢撒出人手去找,只好返回商馆候着。 老国王最多1米6,而朱常瀛少说1米8,远远走过来,帕尼提便生出一股难言压迫感。 朱常瀛大步流星走到帕尼提近前,温声寒暄,把老国王请进商馆。 商馆实际上是一座小型堡垒,官署、兵营、南洋商行中南半岛业务总部都在这座小型堡垒中。 原本,茄岛没有正式驻军,只有南洋商行百余名武装人员常驻,而现在,则进驻正规军千人,雇佣军7百人,海军根本就挤不进来,只能在城堡外租用几个大型仓库暂住。 会议厅入座,朱常瀛这就准备谈正事,但显然老国王还不能习惯于朱常瀛的节奏。 “瀛王殿下,寡人在都城准备了盛大欢迎仪式,王宫也备下宴席,还请殿下同寡人前往宴饮。” 朱常瀛含笑说道,“多谢盛情,但军机大事非同小可,孤还是想要了解一番当前形势。” 帕尼提微微愣神,完全没有想到这位竟然如此心急,不由苦笑。 “我国华英、南蟠两府同阮氏接壤,据边境传来消息,阮氏在归仁府集结大军,其前锋越过边境,向华英进犯,寡人已派出水陆2万大军前往迎敌。不过阮氏战船有火炮助阵,我军......我军恐不能敌。” “那阮氏派兵多少?” “据称有5万!” 朱常瀛点点头,继续说道,“既然国主求援与孤,你我两家相好,孤出兵本应责无旁贷,但阮氏也是我大明入贡之国,孤只能以劝服为主,至于阮氏能否听劝,孤也不能确定。” 帕尼提从仆人手中拿过那纸协议。 “殿下,寡人以为这份协议并无不妥,只是有些条款还需同殿下商议,略作改动。” “请讲!” “竹岛偏僻,岛上多山石丛林,不利于大军驻扎。” 帕尼提又叫仆人拿过一份舆图,这份舆图很是粗糙,只能看个大概。 “寡人看不如这样,将华英府巴江以北赠予殿下以养军士,您看如何?” 朱常瀛神情一动,旋即明了,这老头竟是想把瀛州军引去前线,如此下来,阮氏欲攻打占婆,则必要同瀛州军对上,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朱常瀛淡淡一笑,“这不好吧,孤是来帮忙,可不是来占人国土的,这同孤出兵之本意相违。” “不!不!”帕尼提极为笃定的说道,“寡人本就有此意,殿下前来相帮,可惜我占婆国小民贫无以为报,也唯有此法才能聊以感谢殿下恩德。” “不可,君子不夺人之美。”朱常瀛正色道,“孤不过一居中调停人,岂可乘人之危而谋人国土,此举万万不可,父皇知晓之后,必责罚于我,便只竹岛用来屯兵足矣。不过国主请放心,孤既然亲自前来,定然会主持公道,阮氏擅起战端,以致生灵涂炭,当罚!” “那那......那好吧!” 帕尼提老脸抽了抽,拿出印信签字落印。 协议一式两份,各自收了。 朱常瀛这才绽放笑容,随着帕尼提乘船前往占婆国都赴宴。 老家伙抛出的蛋糕虽好,但不能吃,起码现在不能。 瀛州有多少家底,朱常瀛心中还是有数的,这点陆军也就打一打城防战,在热带雨林里推进,同阮氏抢地盘,长久对峙? 收益同付出完全不对等,玩不起! 瀛州在南洋的真正敌人是那些欧罗巴匪帮,至于本土诸国,维持均衡,适当打架斗殴就很好。 有关南洋,朱常瀛早有定计。 婆罗洲以东为重点,移民一路向南推进,待时机成熟,则登陆澳洲。 至于中南半岛、爪哇岛、苏门答腊岛,马来半岛,这样人口稠密地区,如帕尼提这样的代理人就很好,表面上独立,但好处却都抓进了瀛州口袋,真的很香。 第326章 不配为盟友 在占婆王宫吃喝玩乐一顿,深夜时,朱常瀛返回茄岛商馆。 吃喝玩乐自是不说,礼物女人也收了一堆,但就是不开心。 王宫一行,印证了朱常瀛的猜想,占婆玩的是印度教那一套等级制度,根本不是佛教。 由此推论,想一想阿三的行事风格,也就对占婆没什么好感。 于路上观看占婆风景,又发现占婆耕地也没有推行精耕细作,或者说根本不懂,或者这人......本就懒惰,嚼着槟榔无所事事的乞丐几乎塞满了犄角旮旯。 再有,耕地不用牛,牛是神圣嘛。 大好的土地给他们,真是有些浪费。 反观安南,起码现在的安南,于大明人来说很难讨厌起来。尊儒敬道,推行科举,官方文字也是汉文,其风俗衣着也同大明类似,毕竟曾是先后三次被中原直接统治,历时千年之地。 只是成祖那一次交趾设府立县,搜刮太狠,以至于到了现在,安南人仍旧对大明心怀戒心。 不管怎的说,占婆同安南数百年之争,朱常瀛算是看明白了,就是小一号的中印对决。 显然,占婆目前处于劣势,若不加干涉,早晚会被灭国。 要帮这么一个玩意,着实令人腻歪。 这令朱常瀛不得不重新思索对这个盟友的定位。 占婆山头众多、作战拉垮、种田不积极、反复无常、信誉度堪忧......也有优点,有着大量听话的奴隶,服从性很好,比之其他地方买来的要好用许多,堪称小一号的印度。 了解了这些,也就知道如何对待这么一个玩意。 盟友,他还不配,要培养他们来做听话的奴才。 思虑好这些,对如何定位占婆阮氏二者冲突以及解决方案也就有了总体方向。 第二日,军需部便开列出长长清单,送入占婆王宫,作战要钱,但这个钱必须占婆来出。 当日,朱常瀛便从自有渠道获得了更进一步消息。阮氏统军大将阮福源,阮潢第六子,陆军来了多少待查,而水师,有船超2百艘。 数量很吓人,但阮氏水师皆在归仁港驻扎,并未越境占婆海域,显然有顾虑。 是时候宣誓大明重新重视海洋了,朱常瀛令人将《茄岛协议》直接抄录一份,选派使者送往归仁,去试探一下阮氏的反应。 而接下来,朱常瀛则着力治理茄岛治理体系。 之前的暗访发现只是冰山一角,要仔细的查狠狠的查,把茄岛经营为吸引占婆精英的天选之地。 我大明殖民相对于欧罗巴,尤其在人口稠密地区,有着一点天然劣势。 没有一神教信仰。 儒家只给出了生的责任义务,也就是伦理道德,但却没有指明死后的归宿,这对于那些朝不保夕的人来说要求太高了,无异于空中楼阁。 今生太苦,他们需要死后能过的好点。 道教倒是给出了归宿,不过这个归宿同绝大多数人无缘,飞升成仙啊...... 而佛教虽然给出了答案,但也不完美,天道只是轮回之一,死后还要重入轮回,而涅盘则基本把所有普通信徒排除在外了。 简单来说,就是佛道催牛不够简单直接。 大吼一声‘神创造了一切,且是唯一而永恒,信我者来世如何,不信我者来世准没有好下场。’ 理论就这么简单,越简单越有效。 一神论的创立,没有智慧,只有忽悠,至于之后的庞杂体系,则是后人附加的。 这么来看,只有愚蠢至极的谎言才是人类解脱的希望。 可喜又可惜,我大明没这玩意,思来想去,就还只能去推广儒家。 在茄岛这样的特殊地方,是需要推广儒学以及官话的,道教也好佛教也好,都不能承担这份责任,而面向土着开设知行学堂......则不可能,大明还没整明白呢,哪里能轮到土着。 但朱常瀛还是决定试一试,提笔给自家婆娘写了一封书信。 以慈善救济会的名义在茄岛成立一家‘普世学堂’搞试点,就地招募通译,只教授推广国文。 能不能搞成,朱常瀛也不敢确定,但将官话推广为世界语言的目标却不能停。 现在的底子很好,朝鲜、琉球、日本、安南皆使用汉字,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是普及汉学的最好时机,而之后也不会再有这般的机会了。 想到此处,朱常瀛豁然开朗,又给长史府写了一封王令。 要求文教司尽快拿出一份章程来,并在琉球大力兴建‘普世学堂’,一个学堂几个教师就够了,只教授正宗官话以及汉字,务求12岁以下土着孩童长大后皆通国语国文。 有拼音大法,舍得投钱,把琉球搞定还是可以做到的。 而事实上这般做法已经在瀛州推行中,只不过是知行学堂搞的全面教育,而入学土着也是归化较早的一批,且以自愿为主。 这真是巨大的漏洞,朱常瀛暗暗恼火为何今日才想到这般做法。 如果信仰难以改变,那就改变语言! 一晃在茄岛驻留四日,瀛州陆军日日训练,海军日日出海巡逻打击海盗,似乎忘记一场即将来临的大战。 这却急坏了老国王帕尼提,协议签了补给也给了,这怎么没动静呢?一日三问,占婆国丞相几乎常驻在商馆。 前线传来的战报很悲观,数次小规模冲突,占婆国皆败,阮军眼见要推进至华英首府,许多北方贵族已经打包南逃,来国都避难来了。这么下去,大战尚未开启,怕是整个国家就要崩溃。 然而朱常瀛每次给的回话都是‘稍安勿躁。’ 将近傍晚时,一艘快船从北而来。 李准作为阮氏使者,极不情愿的登上茄岛。 不来不行,几艘大明战舰就在华英外海巡航,阻挡了阮氏舰队的去路,而大明使者带给阮氏的消息,更令阮氏大感头疼。 第一,占婆完全倒向大明,已经沦为附庸,参看两者间协议,攻打占婆则视为对大明宣战。 第二,大明使者逼迫阮氏退兵,扬言如不退兵,将全力支持郑氏,火铳要卖火炮也要卖。 第三,如六日内不予回应,大明军则直接参战! 无理、蛮横、然而即便这般,统帅阮福源也没能拿使者祭旗,而是将消息急送阮潢,询问如何处置。 瀛州的建立,仿佛是一个信号,那个曾经称霸南洋的角色,又回来了! 阮潢的回答很明确,在陆路继续向前推进的同时,又派人来探一探这位大明皇子的口风,而差事便落在女婿李准身上。 “安南使者李准参见上国瀛王殿下。” 朱常瀛示意此人落座,径直说道,“孤的人告诉我,阮军还在向华英方向推进,我需要解释!” 李准微微躬身。 “占婆乃夷狄,殿下何故亲夷狄而远安南?我安南衣冠崇中华,义理尊程朱,待大明以上国,岁岁朝贡不绝。殿下此举,有失公允,令安南上下心寒。” “说的好,你既说夷狄,当知孔夫子有云‘夷狄知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如今君上有命,尔等却不从,那就是不认我大明为君上。然我大明非周,诸夏若不从,当讨之!” 李准争辩道,“若天子有诏,我安南自然遵从,然而殿下虽贵为大明皇子,可毕竟非天子,我国虽小,却不敢奉命!” 朱常瀛冷冷一笑。 “既然这般说,那使者便回去吧,战场上见分晓。不过你要转告阮潢,孤要战,那么战场将会蔓延整个广南府沿岸,届时郑氏、占婆、我大明三家将会汇攻广南,勿谓言之不预!” 李准脸色难堪,倔强道,“殿下此言大谬,我阮郑两家同事安南国王,亲如一家,何来攻伐?如有外敌,我安南定当同仇敌忾,保我疆土!” “看来战争难以避免!” 勇气可嘉,朱常瀛就喜欢这样的人。 “分明是尔等入寇占婆在先,却在孤这里强词夺理,混淆是非。也好,尔既奉行弱肉强食,孤便给你看一看,什么才是强者!” 说着,朱常瀛吩咐身旁侍卫一声,“演习开始!”。 而后,朱常瀛慢慢踱步至窗前,示意李准也过来看。 李准莫名所以,站在朱常瀛身侧。 窗户是打开的,放眼便是无尽大洋。一艘浆帆船正全速向外海奔逃,相距二里,一艘瀛州战舰与之同向。 朱常瀛悠悠道,“这是前日抓来的海盗,就出自安南。孤答应他们,只要能躲过三次炮击,就放他们走。使者要不要同孤打个赌,他们能活还是会死?” 李准怔怔看着,没有言语。 半炷香时间,船只已小如黑点,朱常瀛令侍卫拿过两个望远镜来,并将一个交给李准。 眼眸里,船只再次放大,伴着一阵阵轰鸣,那艘浆帆船应声摇晃,李准仿佛能听到船上水手的惶然惨叫声。 间隔片刻,又一阵炮声,浆帆船直接被撕裂,并燃起了滚滚浓烟。 朱常瀛放下望远镜,略带悲伤。 “很遗憾,上天不许他们活过今日!” 第327章 奇妙的树叶 克拉拉小屋的女佣集体辞职,便房主人克拉拉也寄居到别人家里,不敢靠近租屋一步。 青螭号水手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只能自己上手洗衣服做饭,晚间也没了娱乐项目,于是乎纷纷将怨念投向杜勇。 都是这厮害的,非要进入那个感染天花的小部落。 然而5天过去了,杜勇身体上一点事也没有,只不过心情不佳。 “这都快一个月了,怎的墨西哥还没有传来消息?”杜勇没好气的问吴天佑,“你整日出去厮混,就没有套出一点消息么?” 吴天佑极为淡定的说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只打听到教会群体对我们持不欢迎态度,或许就是他们在捣乱。” “真是麻烦!”杜勇叹气道,“我看不如这样,你想办法去讨要一份通关文书,我驾着青螭号向南访问,而你则在小镇上等着。假如墨西哥有消息传来,你自去墨西哥出使就是了,横竖我也不懂外交!” 吴天佑想了想,眼前豁然一亮。 “还真有,我曾听摩尔加说,有一批货物要运往巴拿马城,不过这厮手里只有一艘商船,担心沿途被海盗袭击,我可以试着去说服他雇佣青螭号武装押运。” “巴拿马?”杜勇略有激动的问道,“就是那个西班利亚殖民新大陆开始的地方?” “就是那里!”吴天佑笑道,“如果能成,我们一定会有很大收获!只是沿途可不太平,欧罗巴的许多海盗都将板牙人的船只看作肥肉,一旦遭遇便是一场恶战。” “又不是没有同他们较量过!”杜勇冷笑,“有的打就打,打不过就跑,殿下说的对,我们对新大陆了解太少了,需要更多情报。” 大明人的自告奋勇令摩尔加喜出望外,事实上从马尼拉传回的情报来看,无一不说明大明正在打造一支强大的海军,而且已经强大到有资格争雄世界的地步。 而参观青螭号以及同大明水手交往中,更加使摩尔加确信自己的推测。 在给墨西哥总督的第二份报告中,摩尔加这样写道: 总督大人,大明国的战舰船楼低矮,接近于无,船只也更加修长,这使它具备良好的适航性以及稳定性。而大帆船的船长也认同我的看法,他们猜测这艘战舰的航速可以达到8节以上,在前来阿卡普尔科的路途上一直压着速度在航行。 敬爱的总督大人,您可能想象不到,在我们仍旧在争论燧发枪的优劣时,大明人已经全员配备,相信马尼拉给您的报告会更加详细描述大明国的武备情况。 或许,同大明国展开良好合作,对我西班利亚帝国是有利的,而如果能拿到那种奇妙树叶的专营权,我相信对缓解当下糟糕的财政状况将是极为有利的。 您要知道,大明人在向我们推销这种产品的同时,也向荷兰、英国展示了它独特而令人难以舍去的滋味。 人生无常,几日后,青螭号的桅杆上多了一面旗帜,大明龙旗,瀛州战旗、板牙国旗。 杜勇就这样做起了雇佣军头头,护送圣安妮号货船赶往巴拿马。 对于如何对待前来访问的大明使者,墨西哥总督贝拉斯科陷入了极度矛盾中。 按着大明王者的所作所为,这些大明人理应被吊死然后被丢进海里喂鱼,但马尼拉的报告则清晰告诉他,大明人的报复将会使经营半个世纪的马尼拉毁于一旦,而后西班利亚便从香料丝绸贸易中出局,将利益拱手送与荷兰同英国两个新教势力。 似乎合作既是不得已也是不错的选择,那位大明国王提出的条件很有诱惑力,在保证香料同生丝供应的同时,又提出了新的交易方向。 然而教会似乎不愿意看到双方合作,那位从马尼拉返回的多明戈教士,总是在议事会上歇斯底里咆哮,痛斥那位大明国王的种种暴行。 这些虚伪又道貌岸然的家伙,全然不顾帝国利益,真是令人讨厌。 卡斯蒂利亚家族湖畔庄园。 维德尔最近很苦恼,就在刚刚,一位贵妇在后花园里将他推倒,骑在了他的身上,一边疯狂扭动着臀部一边蛊惑他,希望能够被引荐而加入堂妹艾莉西亚举办的茶话会。 维德尔险些崩溃,狠狠干了她一顿,然后把她塞进堂妹的小院。 艾莉西亚的回归,令这座破败的庄园重新焕发生机,一时间成为墨西哥城贵圈的时尚中心,而她所带来的诸多礼物以及有别于墨西哥的另类生活方式,更是燃爆了墨西哥城中的贵妇小姐。 维德尔很挣扎。 一方面两位堂妹的遭遇令家族蒙羞,高贵的公爵家嫡系女人竟然做了遥远东方君王的情妇,虽然以被迫同不得已来粉饰,但艾莉西亚的种种行为清晰的告诉维德尔,堂妹一定是主动骑上去的。 而另一方面,堂妹带回来的那位遥远东方君王的提议不得不令家族重视。 垄断茶叶贸易! 这个提议真的很棒,凭借手中的茶叶,艾莉西亚俨然成为墨西哥城的交际之花,无论男女都为那种奇妙树叶带来的味道而倾倒。 茶汤混合柠檬加糖、茶汤混合香蕉粉末、茶汤混合牛奶...... 短短半月,男人为了茶叶可以慷慨的拿出金银,女人为了获得一小罐红茶,可以夜半钻进他的被窝. 都疯了啊。 艾莉西亚告诉维德尔,她带来了15万磅的茶叶,只要能够达成协议,卡斯提尔家族将是其中的受益者。 然而难点在于如何分配利益,那位殿下给出的规划看似很合理。 西印度至新大陆将由大明来经营,新大陆至欧罗巴将由西班利亚皇室经营,而作为双方桥梁的卡斯提尔家族,则能从两方贸易中各自分得一部分利益。 但维德尔以为,还能从堂妹那位贪婪的情夫手中再争取一些,所以就故意拖着,他迫切的期望那些在阿卡普尔科的明国人因为心急而委托人前来催促。 然而没有,可恶的明国人似乎一点也不心急,相反,他们生活的很滋润,结交的人越来越多! 这让维德尔意识到,家族的利益或许正在流失,如果再不行动,明国人将很可能会寻求新的合作者。 昏暗的客厅里,维德尔倒了一杯葡萄酒,递给贝拉斯科。 “贝拉斯科,我的建议很合理,上帝见证,那位东方君王只答应让渡5%的收益,而你将获得1%,这份收益已经足够可观了,我的总督大人。” 贝拉斯科微微皱眉。 “维德尔,明国人是否对这种树叶的期望值太高了?一磅要价26里尔,这是在抢钱!” 维德尔耸了耸肩,面色古怪的说道,“您夫人的妹妹,刚刚花费60里尔买下一磅,所以你看,利润很可观。何况,这只是明国人的要价,价格还是可以谈的。” 贝拉斯科瞬间无语,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不确定皇帝陛下是否会同意与明国人合作,我需要一份详细报告。” “报告我会去做!相信我,这对皇室来说,也将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维德尔拿过纸笔,接连写下一串数字。 “明国人运来15万磅茶叶,如果我们能将价格谈到20里尔每磅,那么从这笔贸易中,我们将会拿到15万里尔,而你将会获得3万里尔。 贝拉斯科,已经有几位大商人在同我商谈这笔生意,单单在新大陆,我确信可以卖到35里尔每磅,而运回伊比利亚,我确信这个价格还会翻倍,甚至更多! 相信我,皇室会为了这样的暴利而心动的,我敢断言,茶叶的价值不下于丝绸!” 如果朱常瀛听到这段对话,一定会心头滴血的,板牙人的1里尔,约核8分银,而这批中等红茶定价26里尔每磅,则相当于每磅2两银子。 这个价格是阿卡普尔科的到岸价格,包含运费。 定价已经很黑心了,因为包含关税等等所有费用,每磅成本也不会超过4钱银,所以如果这批红茶能够顺利售出,东洋商行获利将超过20万两银。 显然,朱常瀛还是低估了多金多银的新大陆以及伊比利亚半岛贵族的消费能力。 尽管对板牙人而言,茶叶还是新鲜事物,但朱常瀛却把近百年的摸索过程压缩为短短几个月,爆发式的传入欧罗巴,而随着茶叶调理肠胃功能的显现。 茶,将是欧罗巴贵族餐桌上的又一奢侈品! 这是趋势,不可阻挡! 贝拉斯科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带着贪婪的笑容问道,“维德尔,那么在向皇帝陛下报告之前,你打算如何处理这批货物?” 维德尔将红酒杯放在桌上,拿手指蘸着红酒在桌上写了几个字,随即迅速的抹除。 三万磅! 贝拉斯科眼神微微眯起,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向着维德尔高高举起。 “好吧,维德尔,也是时候接待远方来的客人了。” 第328章 无力的盟友 李准走后,朱常瀛终于动了,准备前去华英会一会阮氏。 都说外交是为了政治服务,而政治又是为了利益服务,说到底,还是为了利益。 以上国自居气势压人同炫耀武力震慑潜在的敌人都是外交的一种手段,朱常瀛要保住占婆这样可以予取予求的小弟,为瀛州免税提供大量原材料以及劳动力。这是必须要做的。 但阮氏的利益在于领土扩张,这个动力足够强大。 能否不战而屈人,朱常瀛也无法确定,所以还是要为战争做好充分准备。 出发之前,朱常瀛向帕尼提提出照会,要求老国王随同亲征,什么时候国王登船,瀛州军什么时候出征。 这很合理,理由不要太多,华英府人心离散,因为人种关系,那些贵族要么南逃,要么出海前往亚齐、柔佛等国,留下来甘心被统治的不多。 总体来看,占婆人种有别于安南,估计是印度、阿拉伯、土着三个种族慢慢混出来的,同安南这样比较纯粹的种族相差明显,这也或许是占婆最终消失在中南半岛的原因之一。 至于军队,则更不必说,海上从不缺少南逃的占婆船只。 不将老家伙逮去稳定军心民心,此战也就没办法打。 帕尼提没有办法,拖着老迈身躯登上朱常瀛的座舰,在百官子民的期盼中,离开宾童龙,前往他本就该去的地方。 这支混编舰队,瀛州出动战舰4艘,武装商船6艘,辅助舰只8艘。帕尼提划拉一下家底,凑出战舰30艘。 而占婆所谓的战舰,其实同瀛州的辅助舰只一个水平,多为单桅排浆船。 安南水师还是不错的,其战舰核心部分为中式帆船,大体为福船、鸟船样式,又混合少许软帆,在南洋,也算海上强国。 舰队一路北上,与其说是出征,不如说是抓逃兵逃民。 瀛州军的办法很酷烈,如果为军,便强迫其掉头返航参战,如果为民,便将船上的财务补给搜刮一空,名曰助饷,然后就滚吧。 叫停不停,便几炮崩碎了它,绝不浪费时间。 舰队身后,总也少不了漂浮的船只残骸同尸体。 老国王帕尼提初时羞愧,渐渐胆寒,便临时拼凑出来的30艘船只同士兵,也规矩了许多,排列为简单锥形阵列前进。 说教,是没有用的,见到鲜血之后,每个人自然就找到了自己应该处于的位置。 舰队白日行船,夜间寻沿海城镇靠岸休整,拖拖拉拉,本来一日的海程,走了三日才到。 华英府,这还是安南给的称呼,至于占婆名称,嘀里嘟噜一大串,谁也记不住。 府城位于巴河河口北岸临海。 一路走来,朱常瀛就发现这是一处度假的好地方,天然沙滩绵延几十里,只可惜没有沙滩美女。 深水港只在巴河北岸,半圆形砖石城墙包裹之内便是华英城。 如此,也就难怪有大批贵族市民逃亡了,阮氏战舰只要突破巴河河口,便可长驱直入城内。 这样的城防,朱常瀛还是仅见,便瀛州海军如此强横也不敢这般托大,一个不小心,海盗趁夜入城,那么巴河河口的两座炮台便毫无用处,只能看着城内市民遭受屠杀。 舰队入港,又见一座巨大的砖石寺庙塔楼,这玩意高大威严,有浓浓的历史艺术感,但不能住人,只是一个标志。 占婆有很多类似于这样的建筑,耗费民力不知凡几,作用很大,可以统一思想凝聚民心,但过犹不及。 好吧,又有瘦骨嶙峋的穷鬼去祭拜了,而且数量很多,大概在祈祷神灵能够帮助他们击退入侵者。 然而舰队却抓了很多逃亡的祭司,被瀛州军毫不客气的丢进海里喂鱼去了。 不丢不行啊,因为他们的财产女人都被充饷,留他们活着,这不是在占婆国内留下敌视瀛州军的隐患了么。 帕尼提的来临,对稳定军心民心还是有作用的。 当老国王走下战船,踩着奴隶登上战象时,前来迎接的军民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整个小城陷入亢奋之中。 朱常瀛也坐上了一头战象,座椅豪华如神龛,人嵌在里边宛如神灵。走到哪里,人群就跪到哪里,朱常瀛发誓,大明皇帝出行也没有这样的排场。 帕尼提的临时行宫为一座寺庙,当踏入行宫之后,老国王强撑的身形瞬间萎顿,由人搀扶着同朱常瀛并肩而坐。 房中7人陪坐,僧侣、文武官员,无一不是面色愁苦,即便朱常瀛的到来,也没有改变这些人对战争的悲观预测。 一名中年武将名‘波阿’,帕尼提的弟弟,为前线统帅。 经由他的叙述,一场近乎于种族灭绝般的战争终于在朱常瀛面前揭开面纱。 整个华英府有17个部落式小城镇,有一半分布在雨林中,道路艰险,生存环境恶劣,这也是中南半岛一直以来没能形成统一国度的原因。 而外来强者征服这片土地容易,但要构建强有力的统治,也几乎不可能,除非......将人都杀光! 但显然,做到后者更加不容易,要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 然而阮氏就这样做了,一点一点的拔除,而后清理人口,改土归流,现下只余8个小城镇在苟延残喘。可见阮氏筹谋良久,谋划之深。 阮氏不需要占婆人口,其做法实际上同朱常瀛颇为类似,更注重于转移本国人口。 只不过朱常瀛见识多,有大把的地方可以选择,优先那些人口稀少抵抗微弱的地方,而阮氏则没的选,只能选择占婆。 安南有多少人口? 成祖当年征服安南,设立交趾布政使司,设15府36州200余县,这样的设置自然同人口产出有关,也足见其人口之多。粗略估计,阮氏当有人口60几万,而郑氏当有人口300万上下。 以当下的生产力而言,安南人口趋近于饱和。 可以说,阮氏找到了一条转移国内矛盾,增强实力的正确途径,而通过大兴商贸,吸引华、日、葡商,又进一步增强实力。 然而搞笑的是,在阮氏地盘上交易的大宗货物,竟然是大明造。 以至于朱常瀛颇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前世那个时代,某国打压华商,而华商则选择越南转移出口,只不过当下却是大明自作孽,自己把自己关了起来,便宜了周边不知多少小国。 然而瀛州的建立却改变了这种格局,非但一步一步把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抢了回来,而且还更进一步,正在构建整个东亚贸易环。 只要这个环构建完成,再造大明就不是梦。 都是为了生存,阮氏的良药就是在侵吞瀛州的利益,不可容忍! 朱常瀛问波阿,“如今占婆军有多少可战之士,而阮军究竟有多少人?” 波阿惭愧道,“我军仅剩8千,而阮军约有5万。” 朱常瀛愕然,“先前有军5千,后又增援2万,短短数日,何故惨败如此?” 波阿叹息道,“阿云巴社求援,我军前去营救,不小心中了埋伏,损失3千人。之后连战三阵,皆不敌。而逃兵最多,头人带领部族趁夜散去,无可阻止。” 朱常瀛很郁闷,占婆这个小弟比琉球还不如,那些所谓的兵朱常瀛一走一过也见识过,一头领带着几十披甲士,披甲士之下又有几倍数量只穿着裤头,拿着长矛的普通士兵。 贵贱有别,等级分明,这样的军队是不可能有较高战斗力的。 朱常瀛再问,“水师呢,还有战船多少?” “尚有战船27艘,军8八百人。” “城中米粮可支用多久?” 波阿看了帕尼提一眼,带着气愤说道,“原本可支用一月,如今只能支撑半月。” 帕尼提带着哭腔问道,“殿下,如今如何是好?寡人将8千将士尽数托付殿下,是否能有转机?或者......或者由殿下主持和谈,便割让数县,上贡称臣寡人也认了。” 这个没出息又有野心的家伙,前后有2次向阮氏称臣纳贡,而每当积攒点力量时又叫嚣着复国,阮氏揍他一点毛病没有。 而令人丧气的,这样的丧权辱国,在座的占婆贵族竟然无人反对。 朱常瀛面色一沉。 “你既然有这样想法,那就简单了,带领你的人退走吧,军民都要走,但把城中奴隶都留给我,孤保你巴河以南不失!至于和谈,为时尚早,孤会相机行事的。” “啊?”帕尼提直接懵了,惊异问道,“殿下是要打算独抗阮军?可您水陆加起来也不足三千人啊。” 朱常瀛冷冷一笑。 “胜败不在多寡,孤自入城便见华英守军将无斗志兵无战心,这些人不能用了,留下来只会消耗补给,还会影响我大明军士气。 占婆国主,孤这样说虽然难听,但却是事实。” 顿了顿,朱常瀛继续说道。 “当然,若国主不同意,也可坚守此城,我大明军可确保华英海上之安全,可保贵军没有后顾之忧。请国主同诸位商议一下,一个小时之后,给孤明确答案。” 第329章 会安密约 会安商馆,沈兴同一位白须老者对坐品茶。 老者须发花白,穿着道袍,颇有一种飘然登仙之感。 这位就是阮氏的当家人,阮潢,85岁的老狐狸。 阮潢身形略显佝偻,嗓音嘶哑。 “我阮氏只有两府之地,无法同郑氏对抗,而占婆正好补我之不足。占婆人口不过30万,产出也不及我四分之一,殿下何故舍大而取小? 是有意占婆国土么?若如此,两家可平分其地,北方属我阮氏,而南方属大明。” 沈兴摇头,“此事事关宗藩有序,若占婆有失,还有何国会托庇在我大明之下?” 阮潢沉声道,“若是讲宗藩之礼,我安南也侍奉大明。” “不一样!”沈兴淡然一笑,“我大明同占婆协议之条款,阮主也看了,有哪一件阮主能做到?” 阮潢面色如常,“若答应其中任何一条,与灭国何异?” “这就是原因,占婆给的你给不了,是以我家殿下方才出兵相助!” 阮潢沉默片刻,问道,“殿下想要什么?请沈掌柜直言相告。” 沈兴伸出四根手指。 “第一,驱逐倭寇,对日贸易由我瀛州商贾接手,不损阮氏分毫利益。 第二,严厉打击走私,无我瀛州旗帜以及贸易许可证之大明、葡国商船,禁止靠岸交易。 第三,占岛、惹岛划归大明所有,驻扎巡逻舰配合阮氏水师严查走私。 第四,对其他任何一国之商贸优免,我大明商贾即刻享有。 如阮主答应以上,巴河以北,除华英府城周边15里,尽数拿去。” 阮潢沉默片刻,问道,“两座孤岛,殿下要去何用?我阮氏配合大明缉拿走私就是了。” 沈兴面带冷笑。 “国主何故欺骗我呢?在会安经商之大明商船,至少有三成走私,香山澳之葡商更高达五成,我水师至今已查获进出会安走私船只11艘! 且我瀛州曾致书国主数次,皆不见回函,是以还是由我大明自己来查吧,顺便还可以为广南府戍守海疆,打击海盗! 说起来,我琼州府曾数次遭遇海盗袭击,就是驻会安倭寇干的!” 阮潢轻叹一声。 “自上国设立灜州以来,日本国商贾在我国已经少之又少了,如今已不足三百人,我会想办法令其回国的,就不劳上国出手了。 再有,占岛、惹岛不可向我百姓商贾出售货物或者直接购买货物,设关收税,仅可作为水师驻地。” 沈兴凝眉沉思,良久之后方才点点头。 “也可,国主深谋远虑,英明睿智,令人佩服,请草拟密约,签字用印,沈某这就带着密约去见瀛王殿下。也希望你我两家永结盟好,不起干戈。” 阮潢自嘲一笑。 “老朽行将就木之人,整日浑噩不清,老啦。若说天下英豪,老朽以为非瀛王殿下莫属,短短数载,已是南洋首屈一指之势力。 不过老朽还是要问一问,若我军执意继续向南推进,你我两方当真要兵戎相见么?” “国主问的好!”沈兴从怀中拿出一份账册递给阮潢,“国主请看,沈某正在同郑主洽谈这笔生意。” 阮潢拿过账册仔细观看,不由长叹一声。 “郑主果然亡我之心不死,但这并不足以令老朽撤军。” 沈兴悠悠道,“阮氏商贸,有大半倚靠我大明商人,凭我大明而富贵,我家瀛王殿下一声令下,会有多少人离开呢?沈某这样说吧,我瀛州即便不动刀枪,也可令国主内外纷乱,应接不暇。” 阮潢为沈兴倒了一杯茶水,沉声道,“自瀛州设立以来,先后控制香料岛,占北吕宋,吞西婆罗,最近我又听闻有渤泥国赠送沙巴,而殿下又从柔佛买下淡马锡,将马六甲海口群岛尽数囊括在内,瀛王之雄才伟略,老朽只能望而生叹。而我广南地狭人少,四邻又都是不服王化,狼子野心之辈,老朽行将就木却心有忧虑,不知沈主事可有帮我?” 沈兴闻言微微诧异,做为南洋商行大掌柜,同这位老不死见面不止一次,也算得故交,正因为相熟,才知老家伙的奸诈阴险。 话说若没有手段,也早被郑主吃干抹净,丢粪堆去了。 “国主有何打算,但请直言相告。” 阮潢微微一笑,“我家六子阮福源有女玉莲,同瀛王殿下年纪相仿。” 沈兴手中茶杯微微一颤,暗道果然是一老狐狸。 “此事事关皇家家事,沈某不敢妄言,但我家殿下已聘正妃,且纳有夫人程氏。” 阮潢从书案上拿过一卷画轴,递给沈兴。 “这是家女颜色,烦请转呈殿下,若殿下不以卑贱粗鄙,老朽愿上奏大明皇帝陛下以为瀛王侧室,朝夕侍奉。” 沈兴接过画轴,放在一旁。 二人闲聊间,那份密约已经草拟好了,阮潢签字落印,沈兴则郑重接过。 “如此,沈某告辞,你我来日再会!” 阮潢略显寂寥,声似山洞口狂风呜咽。 “大明之有瀛王,如汉之武帝,唐之太宗,登高望远,睥睨天下。然老朽有一言,还望沈主事转告殿下。” 沈兴眉头微颤,“请讲!” “安南之有国超四百载矣,与中原同文同服,仰慕上国文化,然我安南自有主上,百姓坚韧,民风亦同中原有异,约为兄弟之国则和睦,若居高临下而征讨,欲亡其国而臣其民,则战事无尽矣。” 沈兴淡淡一笑,“国主之言,沈某定然转呈殿下。然则沈某也有一言敬告。” “请讲!” “夫以小事大,最忌首鼠两端,今密约已定,万望国主能够严法顿行,不使宵小在海上为乱。” 沈兴走出会安阮氏府邸,暗暗长吁一口气,总算将这差事办成了! 任老家伙再狡猾,殿下对安南也早有定计,那就是平衡,绝不能一家独大。 莫氏、郑氏、阮氏要并存,彼此敌视同内斗。 毫无疑问,这样的安南才是对大明最为有利的。 沈兴先去的升龙城,卖了郑主一堆火器,返回来才找的这位老家伙,将火器清单拿给老东西看,虽然老头面无表情,但沈兴知道,老货恨不得掐死自己。 沈兴所为还不止这些,在会安几日,也对葡商发出警告,若参与阮氏同占婆之间的战争,则视为与大明开战。旋即又在商馆发布告示,晓谕大明商贾暂停贸易,以免开战之后产生损失。 几日之间,在会安大明商贾奔走相告,人心惶惶,好些都跑去北郑蓝京商馆避祸,静观其变,便留下的,也收拾好行囊,随时准备跑路。 原本繁荣的会安城,几日之间贸易凋零,市井惨淡。 如此一波操作,阮潢方才放下倨傲,跑来谈判! 不战而屈人之兵,原来还可以这样玩。 屁股还没有坐热的帕尼提又被朱常瀛赶回了宾童龙,随其奔逃的,还有华英府失去土地同人口的僧侣贵族,以及8千大军。府城内百姓也溜了近半,留下的,也实在是穷的没有路费。 不是朱常瀛看不起占婆军,而是留下来除了浪费粮食,就没有别的用处。 阮军所过,改土归流,释放奴隶,分发土地,把个奴隶主军团打的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 用后世的某些理论来看,阮军发动的是一场正义战争,废除了奴隶制。 便朱常瀛,也不想拿自己的兵同那些悍不畏死的奴隶作战,去保护奴隶主的利益。没有必要,也不符合瀛州之利益。 简而言之,瀛州占下的土地已经足够大了,要消化一阵,暂时没有必要陷入中南半岛纠纷。 作为一名看似中立的调解员,才最为符合当下瀛州利益。 而华英城,才是朱常瀛看重的,北有阮氏、南有占婆,作为独立城邦插在这里,以瀛州的经营能力,慢慢也就把周边的财富都吸引过来,以经济控制岛民,比刀枪有用多了。 华英城中本有居民万余人,如今走了一大半,而剩下的,则族群纷乱,占婆人、安南人、汉人、南掌人等等,还包括一些被丢弃的奴隶。 两日间,小城中纷乱无常,杀人放火,偷盗抢劫,也真是乱的可以。 瀛州军在接管城防的同时,也将小城从东至西彻底梳理了一遍,编户齐民,缉拿不法,砍了几十个脑袋,方才使小城重归秩序。 而这期间,阮军跑马圈地,其前锋已在华英城北五里处扎下营盘。 唾手可得的城池,大把的财富,却不能进入,不知有多少人急的跳脚。 当落日余晖即将散尽时,朱常瀛终于见到了沈兴。 看过密约,毫不迟疑的签字落印。 朱常瀛看向沈兴面带欣赏,“差事办的不错,你又立了一桩大功。” “臣不敢居功,殿下算无遗策,臣也只不过按部就班而已。” “好了,你我也不必互相吹捧了。”朱常瀛笑道,“城内空宅子很多,你可拣选一处设立商馆。另外,再给自己选处宅子,好生歇息几日。” 沈兴满口答应下来,随即悄咪咪的将一卷画轴放在桌案上。 “殿下,这是阮潢送给您的一幅仕女图,您看是否还合心意?” 朱常瀛打开看,很国画,就是分不出女人美丑来,看不看也没什么分别,但页脚的名字同生辰八字很耀眼。 第330章 大明之于南洋 和亲呀! 朱常瀛并不排斥多一个女人,只是这个头一旦开启,倘若每个土王都送一个,那自己的后宫......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门婚事能不能成,不在于朱常瀛,而在于万历皇帝。 显然,老狐狸不想将自己的孙女简单打包一下就送去屏东,而是要争一个名份。这就随他去折腾了,朱常瀛不阻拦也不鼓励。 把卷轴收起,朱常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城外苦苦等待的,岂不是孤的准岳父?” 沈兴莞尔,“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 朱常瀛微微一笑,“话说这位应该是阮潢属意的继位者吧?” “正是,前几位或夭折,或才能平庸,唯有阮福源文武全才,深得阮潢器重。” 如此,这门亲事若成倒也不亏。 第二日晨曦,阮军便派出使者,前来商议议和之事,不是同瀛州议和,本就没打起来,而是同占婆议和。 要求以法定形式将巴河以北除华英城周边十里之国土正式割让给安南,而瀛王府使者则仅仅负责见证,并盟约双方日后再不得擅起边衅。 对瀛州来说,一场看似无功的武装游行就此结束,但其实朱常瀛心里在偷着乐。 第一,瀛州在安南、占婆将拥有珍珠串一般的据点。 即便朱常瀛没能插足广州市舶司,但自此而后,大明朝下南洋之船只,无论走大明海东部航线还是走西部航线,都将无法逃脱瀛州魔爪,老老实实纳税吧。 当然,不是白白交税,沿岸的据点都将是大明商船的避风港同停泊地。 朱常瀛理解的通商与东亚土皇帝所认为的通商是不一样的,土皇帝是把自己家开放给别人,而朱常瀛是送货到家。 第二,占婆完蛋了,将是瀛州的提款机。 下一步则是要研究如何将占婆贵族养成废物,并逐渐增加明裔人口比例。 这很容易,广东、福建移民自发,而官方则主要运转北方移民,以购买土地的方式慢慢蚕食。当矛盾达到某个节点,也就是时候动手了。 第三,通往西婆罗洲航程将大大缩短,原本走东部航线至少需要2个月,如今则完全可以走西部航线,尤其是广东移民,风向好时,半月可到。 几日后,笼罩在华英城上空的战争阴霾散去,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市井渐渐恢复生机。 而随着商行布告扩散,第一批大明人涌入,开始抢购城中遗留的房产,以及城外的无主土地。 这些人都是在安南或者占婆谋生的大明人。 必须要承认,在此时此刻,大明人在南洋普遍受到欢迎,有手艺有技术还长得帅,又勤劳肯干安分守己,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大明人再好的百姓了。 这不是自吹,阮氏针对大明人是有政策优惠的,为了留人,甚至直接配发老婆。这就是阮氏的高明之处,广南国种桑养蚕丝织业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 暹罗更有好些贵族雇佣高大俊俏的大明男子为仪仗队。 但正如外国人在大明很难获得土地一样,大明人来中南半岛淘金,同样也会面对这个问题,往往只能去租,或者通过娶老婆获得,但入赘在哪里也是不受人待见的,老婆偷汉子也不敢管,而中南半岛的女风,贞操观很淡薄...... 如今好了,城外十里有大片的土地拍卖。 实际上划拨入华英管辖的土地不止方圆十里,而是依地形而确立的不规则形状,准岳父还是蛮大方的,没有磨磨唧唧。 除此之外,又在巴河以南圈了一大片地,具体多少还没来得及丈量。 没有办法,当地的土酋不信任朱常瀛的威名,举家南逃了呀,既然走了那就不要回来了。这些土地算是本次调解的佣金。 巴河南北土地合计算来,有半县大小。 暂时足够用,余下慢慢来。 城外,还要乱一阵子,总有不甘心的占婆人会反抗,互相间你杀我我杀你。但这不关华英城事,就这这么霸道,未放一枪一炮,拿了土地还做了好人。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也只能这样解释华英城的来路。 在返回茄岛的路上,朱常瀛同沈兴坐在船头,了望时隐时现的占婆海岸。 朱常瀛一杯茶水喝尽,笑问道,“弟兄们是不是认为我过于谨小慎微了,占婆白送的土地都不要?” 沈兴神色一滞,苦笑道,“还请殿下解惑。” “南洋诸国与我大明是何关系?” “朝贡关系?” “那为何要朝贡?” 沈兴低声道,“以微臣来看,当是为了利益。” 朱常瀛笑了笑。 “你这样说也无错,但你有没有发现,安南也好,渤泥也罢,当着你我的面则称大明为上国,但转过头,就会骂我们? 比如黎朝的《平吴大诰》,当初我大明军撤出交趾时,安南可是将宣祖骂的不轻,但同时,其国王又上了一封请罪奏本,言说我大明军战败的诸多原因,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好似我朝的忠臣一般。” 沈兴咬牙,“番邦蛮夷,反复无常!” “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朱常瀛笑道,“且不说人家是不是蛮夷,但有一点你我要时时警醒,那就是恐惧,南洋诸国对我大明的恐惧!” “恐惧?” “对,恐惧!” 朱常瀛认真说道。 “人有强弱,国有大小,我福建就有民6百万众,放之南洋就是第一号的大国,所以以国家体量来论,任何一国都是无法与我大明平等对话的,我称这种关系为‘不对等’关系。 也就是说他咬我一口,最多留一道伤口,但我若扇他一嘴巴,很可能就灭国了,这就是我说的恐惧! 而朝贡就是这种不对等关系的直接体现,表面上恭敬,实则自立,其实双方谁都明白,朝贡就是维持邦交的一种手段。 一个说‘你是老大,我服你,但你别欺负我’;一个说‘我知道了,你爱咋咋地,但你别招惹我’。 但我瀛州的建立把这种不平衡关系打破了,只是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瀛州虽小,背后却是大明,孤征调1万大军灭了占婆不难,但这之后呢?安南、真腊、暹罗、渤泥等等可就都怕啦,他们会抱团取暖,共同对抗我瀛州。 而没了贸易,我瀛州也就难以维持。 所以,我瀛州在南洋要做到四点。 第一,以红毛夷作为对手,适当帮扶各国,保住朝贡国的地位。 第二,尽量去开发那些地广人稀,无人关注之岛屿,同土着减少矛盾冲突。 第三,尽量维持公允公正之形象,不能表现出对土地有强烈的野心。 第四,对于人口稠密地区,获取土地要万分小心,尽量以土着认可的方式获取。例如现金买入,帮助后的回馈! 只有这样做,才能拖延土着觉醒的时间,而这个时间越久越好。 这也是为何我没有收下占婆白白送来的土地,收了那点地,必然激起周边国度的强烈反弹,而这个影响还会向其他地域扩散,得不偿失啊。” 沈兴沉思良久,躬身道,“多谢殿下解惑,臣以后定当小心行事,不使我瀛州陷入被动。” 朱常瀛点点头,“我的这些话,只高层知道就可以了,不必下传。而对于中基层职员,要制定出详细礼仪规章,不使我南洋商行显得过于霸道。” 沈兴起身拱手,“殿下之言,臣一定谨记在心,回头便去信总部,草拟细则。” “好,尽快拿来我看!” 殖民同拓殖是不一样的。 严格来说,瀛州在做的一直是拓殖,也就是开发无主土地。当然,这个无主也是相对的,那些没有影响力的小国就不算。夸张点说,南洋每日都要兴起几个灭亡几个村镇级别的小国。 而占婆,才算是真正殖民的第一步。 回到宾童龙时,国王帕尼提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僧侣诵经,歌姬献舞,半个城池的百姓趴伏在泥地里碎碎念。 朱常瀛乘坐白象入城,如英雄般被接入王宫。 宴会上,帕尼提用诗歌般的溢美之词称赞朱常瀛的义举,占婆官员纷纷附和,在大明皇子面前表现出足够的谦卑。 其实朱常瀛什么也听不懂,场面乱纷纷,通译根本来不及翻译。 这个开头很好,南洋小国既多又分散,消息之闭塞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朱常瀛在马尼拉,香料群岛的威名,中南半岛未必得知,在西婆罗洲的大开发,他们也是不知道的。 情报这个玩意,南洋诸国还不懂,没有上升到国策层面。 所以这个开头很重要,大明皇子的形象光辉伟岸,是正义的化身,是公道的象征,这个大义,朱常瀛要端着。 曲终人散,朱常瀛又收到了众多礼物,象牙、犀牛角各八个,黄金头冠一,还收获了一头白象。 大象这玩意,其实一点也不实用,吃的多走得慢,照顾一头大象费用足够养10匹战马,而有了火器,这玩意更没有价值了,便吓唬人也不能。 但这东西稀有,尤其是白色变异种,是权力的象征,在南洋有着特殊的政治含义。 朱常瀛笑纳,但表示没地方去养,寄存在宾童龙王宫。 除此之外,朱常瀛还结识了一堆土王,收获了一堆邀请,而通商为最大需求。 这一点也不奇怪,在福建,一根针一个铜板,但在南洋,可以卖到一里尔,也就是8分银,许多地方就还买不到,市场前景广阔。 朱常瀛也有回礼,不是老三样,也就是丝绸瓷器茶叶,而是新产品。 松江印花棉布。 一个很令朱常瀛恼火的事一直在困扰着他,印度印花棉布主宰着南洋棉布市场,而松江布则是配角,松江布的主要市场在日本、朝鲜、北方,南边则只有吕宋。 这其中的原因多多,原料、地形、历史、文化、技术等等。 而朱常瀛能帮纺织商解决的,就是原料同技术。 从印度购买了最先进的纺织机,并购买了一大批织工、印染工等等一整套专业人才……他们确实是人才,但地位很低贱,可以买卖。 布料样品买下来的更多,但凡见到的都买了,不同的织法、不同的花型、不同的色泽。 印度的棉花、靛蓝则是西洋商行返程的重要货物之二。 折腾了两年多,王府名下织造厂终于改善了织机,并有了成品。 剔除开发费用,布匹本身的成本还是略贵于莫卧儿这个当今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原材料在那里摆着呢,印度高原天生适合种棉,而人工比之大明还要低…… 但考虑到运输成本以及利差,这又不一样了,印花棉布很有搞头。 殖民地第一步,施行专卖政策。 印度印花布滚出占婆市场! 第331章 下一站:西贡 在占婆停留两日,临离开时,帕尼提携占婆贵族在港口俯首相送。 就很舍不得朱常瀛离开。 好人啊,非但平息了战争,还为占婆找到了财富之源。 一大票大明商贾由王府担保下同占婆王族以及贵族签订了大笔订单,稻米、蔗糖、木料、药材...... 收获的这些原材料,将会被运往瀛州或者大明加工,而后分销国内以及各国。 瀛州禁令,禁止在大明本土之外设立工坊,这条律令必须坚决执行,坦白讲,南洋也很难开起来,手工业也不是单家独户就能干的,其产业链也是一个复杂的体系。 不要以为朱常瀛是在害他们,生意其实是双赢的,虽然占婆无法从明商手中获得关税税收,但还可以有利润。 大明商人所需要的货物,南洋诸国没人会来买,因为都有。 占婆的贵族将会因此而获得巨额的财富,当然,疯狂压榨平民以及奴隶那是另外一个问题,就不是采购商应该考虑的事了。 华英城留下一营陆军、三艘战舰驻守,又散去了一部分武装商船,舰队规模缩小为7艘。 沿着中南半岛海岸航线南下,只花了一日时间便离开占婆,进入真腊海域。 真腊国,这是大明人的叫法,但实则人家应该称为柬埔寨王国,其前身自称高棉王国,曾是中南半岛最为伟大的文明之一。 不过现在衰落了,七年前,被暹罗吊打几顿之后,成为暹罗附庸国,年年上贡。 其国原本信奉婆罗门,同占婆相同,但成为暹罗附庸之后,则改信上座部佛教,其过程必然不是和平的,内部斗争激烈,自称真腊国王的土酋就有十几个。 这样混乱的地方,自然也有瀛州的触角。 南洋商行在一个叫做‘波雷诺哥’的小渔村旁,从当地土酋手中买下了一大片土地,初时只有20人常驻,每三月发来一二船货物发卖,同时,从土着手中收购土产,种类很多,象牙、犀角、兽皮、黄蜡、风子油,紫梗等等,一进一出获利不菲。 但这地方不太平,几次受袭损失颇重,周边不明势力也有来威胁勒索,导致常驻的人手越来越多,前前后后又迁来百多户人家,而今已有大明人近千! 村寨用木栅栏围起,有望楼有碉堡,俨然一防御据点。 渐渐的,这座村寨有了新的名字,西贡。 流淌过的大河,则称同奈河。 当朱常瀛从舆图上看到这些标注的名称时,就决定亲自来看一看。 同奈河河道蜿蜒,在入海口要改乘40吨级船只入河。 两岸尽是沼泽湿地红树林,绵延十余里,出红树林,不见雨林,放眼为宽阔平坦的原野。 热带也是有草原的,只不过草高的离谱,其间也不乏泥泞沼泽,里边蛇虫鼠蚁什么都有,即便土着也不敢轻易踏入。 但若一把火把它烧了,就会发现这样肥沃的土地世间罕有,几万年积累下来的有机物就是天赐的肥料。 毫无疑问,这就是湄公河三角洲,中南半岛最为肥沃的土地之一。 船行几十里,两岸人丁寥落,只看见五六座土着村寨。 朱常瀛就奇怪,转头问沈兴,“此地人口原本就这般稀疏么?” “不是的,听说许久以前同奈河下游人口原也颇多,但同暹罗国争斗过百年,连年征战,数次更易国都,导致人口大量损失,而为了充实国都人口,就只能从边地内迁。 就在七年前,真腊拒绝朝贡暹罗,双方掀起大战,结果真腊又败,暹罗一次性迁徙上万百姓入暹罗境内安置。 三年前,暹罗再次索要人口,真腊送1200户农奴予暹罗。 所以整个南圻地界人口越来越少。 两年前,占婆曾经染指这片土地,派兵占领,结果被真腊打了回去,虽然守住了国土,但真腊也无力经营。 现而今这地方乱得很,除真腊人以外,柔佛、暹罗、占婆、安南也有不少人前来落脚,自行建寨圈地,在家则为民,出门就是匪。” 朱常瀛看过舆图,所谓南圻,是安南人对此地的称呼,泛指湄公河三角洲。 朱常瀛正想着如何在真腊布局呢,忽的一阵冷风袭来。 噗的一声闷响,一支箭矢射穿船帆。 “殿下,小心!” 沈兴急忙来护朱常瀛,然而朱常瀛的反应比他还要快一步,蹲身隐藏在船舷下。 倏忽间,怪异艰涩的嚎叫声响起,箭矢如雨点一般倾泻下来。 进入内河的船只只有两艘,皆为40吨级小型炮舰,在瀛州海军序列,这几乎是最小型作战船只,但拉出去,在南洋诸国水师里也是可以独立作战的存在,尤其在内河,就是巨舰。 这也有人敢抢? 不过如这般的遭遇战倒也经常,其实也不需要军官特别指挥,干就是了。 水手士兵各寻位置躲避,子弹上膛,默默等待敌人出现。 “敌袭!1点钟方向!”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朱常瀛向1点钟方向看去,那里有一条支流汇入同奈河,此刻正有十几艘独木舟一股脑的冲出,全速向着船队驶来。 “6点钟方向,敌袭!” 好吧,还是前后两个方向包围。 好久没有战斗了,朱常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莫名兴奋。 这个操蛋的时代,嗜血仿佛成了人的本能。 敌人又黑又瘦,矮小如狒狒,披头散发,木棉粗布遮住裤裆,就再没有别的了,这是一伙野人,也就是传说中的猎头族。 南洋这片地方,如果有机遇,可以看到人类自原始社会至封建社会的所有形态。 “放近了打!” 透过风眼,朱常瀛瞄准了一个拿着长矛跃跃欲试的家伙。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开火!” 一声号令,枪声劈劈啪啪响彻,壮观的野蛮进攻戛然而止,鲜血在烟雾中喷涌,勇敢退去,野蛮人被枪声惊的不知所措,茫然的看着身边人栽倒,坠入河中。 在打穿了一个河匪的胸膛之后,朱常瀛娴熟的上药压弹,再次瞄准了一个人。 火铳里的弹药是霰弹,塞有8粒高粱米大小的铅制弹药,只要瞄准胸膛,30米以内,几乎没有打不中的道理,除非眼睛是歪的! 这是一个女野人,同男人穿着没什么两样,看胸部,她应该有过孩子,没准正在某处等着她带回战利品呢。 朱常瀛毫不犹豫的叩动扳机,送这位年轻的母亲重新投胎。 猎头族来的快死的快跑的也快,交火不足十分钟,野人便疯也似的逃了,留下三十几具尸体沉入水底又渐渐漂浮上来。 间隔了一会儿,在确定野人逃跑之后,船上的人方才慢慢露出头来,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 朱常瀛没有露头,而是靠在船舷,看着正在擦拭手铳的沈兴发笑。 “兄弟们经常要面对这样的危险么?” 沈兴无奈的点点头。“到处都有这样自不量力又蠢笨的家伙。不过他们不是最危险的,柔佛人,诗巫人才最狡诈,这边同你谈生意,背后就暗暗动刀子。” 打扫战场,河匪什么都没有,肉也不能吃,只有六艘独木舟算是战利品。 朱常瀛看了几眼被拴在大船后头的独木舟,就发现这玩意居然是用斧头一类的利器硬生生砍凿出来的,内里凸凹不平,如同鱼鳞。 如此看,建造一艘独木舟,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件极为了不起的事了,也难怪这么自信的冲上来。 至于刚刚那处战场,则成为鳄鱼的盛宴,死亡翻滚一个接着一个,溅起老大的浪花。 第332章 剑指暹罗湾 将近日落,船队终于赶到西贡。 虽然听过几次报告,但当真正见到这座木制村寨时,朱常瀛还是被小小震撼了一下。 所谓的木栅栏实则有近两米半高,原木一个挨着一个,顶部被削尖,俨然为一堵城墙。四角有望楼,几乎可以将了望手整个身形遮掩,正门牌楼上也可以驻防,内部有楼梯可以拾阶而上。 两艘补给船的到来,令寨子陷入狂欢,而当发现下船的高大年轻人时,寨子里则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男女老幼都跑过来一睹王者风采。 朱常瀛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认出来的,天气虽然不是特别热,但他穿的还是极为清凉,也没什么特殊标记。 这些人真的不容易,万里迢迢,背井离乡,被丢在这种不毛之地开拓。 寨子不远处就有十几座坟丘,木制的碑文,上面写着清晰汉字。 朱常瀛一路走一路热烈交谈,把跪的人拉起来,对哭的人安慰几句,遇到孩童,便发放几块蔗糖,有襁褓里的,还要抱过来亲几口。 这一套业务他已经很娴熟了,但从来乐此不疲,没有一次厌烦过。 某些方面,朱常瀛还是很保守的,一面鄙视着四书五经,一面却按着历代贤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寨子里的建筑,也都是用的木材。 这片地域太过平坦,以至于山都看不见一处,一块正经的石头也难以找到。 3月份正是旱季,竹架子上晾晒着密密麻麻的淡水鱼,个头很大,看样子1米大小很寻常,需要切割为一段一段的来晾晒。 为了节省空间,房屋建造的极为密集,独立的小院就不要想了,夫妻办事隔壁都能听的清楚。不过出了海的,这些小节也无人在意。 令朱常瀛意外的,紧挨着商行办公所竟然有一座知行学堂。 西贡寨的主事是一位年二十五六的汉子,操着山东口音,性子很直。 “殿下,帮忙请个正经先生吧,俺们自己出钱。” 朱常瀛鼻头微酸,忍住! 沈兴就瞪眼,“马渊你疯了吧,怎么同殿下说话呢,还有没有规矩!” 朱常瀛摆了摆手,笑问,“没有先生,你弄个学堂,谁来上课?” 马渊略带尴尬的说,“几个账房谁有空谁上啊,俺有时候也上去讲讲。不过这帮小崽子忒也顽皮,只爱听俺讲故事。俺就吓他们,一定不能去河边,有水鬼!” “......” 朱常瀛脸色一黑,这货做先生确实误人子弟,不过话说回来,吓唬一下也好,这河里鳄鱼忒多了些。 “嗯嗯,你的想法孤知道了,会酌情考虑的。” 说话间,几人便进入商行办公所,联排四间房,一间办公,三间睡觉,存储货物的吊脚仓库就在办公所之后,米仓两座货仓一座。 悬空吊脚仓库也算是我大明朝的一大特色,在南洋更加实用。 库房悬空一米,四脚立柱正中套着弧形磁桶,磁桶表面光滑,形如花瓶。如此下来,老鼠是爬不上去的,急死它们。 这种办法其他国家玩不起,吃饭还没有碗呢。 端看这些设施,就知道负责人是用了心的。 寒暄过后,沈兴带来的几位账房便同驻地账房对账去了,拉来多少东西要运走多少东西,都要核算的清清楚楚,一座能够正常运转的据点也不是那么好经营的,需要一个体系的支撑。 朱常瀛不管这些,只抓住马渊问话。 “来,说一说此地局势。” 马渊从书架上拿过一本笔记,打开之后翻看数页,而后交给朱常瀛。 “殿下,真腊是越发不堪了,简直堪比唐末群雄割据,不,比那时还要乱。 自7年前其国王被废,立新王索里约波,自称巴隆·拉嘉四世。这人就是个废物,完全唯暹罗马首是瞻,予取予求。 据我所知,真腊国的僧侣被强行掳走近7千人,而僧侣在真腊就像我大明的士子一般,为一国之基石。这就导致各地土酋寺庙不满,纷纷自立,除京畿闾安以外,几乎无人认可巴隆国王。 南圻也是一样,就现在而言,南圻有城邦四座,皆自立为王,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波尼·诺姆登就是其中之一,其城曰‘古芝’,在同奈河中游,水路距离西贡约有50里,我们这块地皮就是从他手中买下来的。 此人年约30,怎么说呢,这人志大才疏,又极其荒淫好色。 臣每季都要前往古芝同王公贵族易货,有次入宫,这位大王竟令士兵同侍女于宫殿交媾竞赛,文武大臣围观,且还开盘设赌,以长短论输赢。 此人也极为贪婪,按原本之协议,这块地皮买下来之后,我方无需承担任何赋税,但波尼反复无常,其臣属也索贿无度,实在是令人生厌。” 朱常瀛眉头挑了挑。 “也就是说他明知你隶属我大明,却仍旧态度倨傲,不以礼相待?” 马渊神色一滞,急忙摇头。 “倒也不是,古芝地处偏远,少同外间交流,依臣来看,就是真的愚昧无知,盲目自大罢了。” “古芝城有多大,人口多少?” “其实也算不上城池,估计长有一里半,宽有一里,木栅栏围着,砖石建筑十余座,其余皆为竹木房屋,仅容睡觉,比之瀛州土着也强不过几许。人口么,最多不超过8千人。” “那军队呢?” “有战象20头,战马70几匹,常备兵不过6百人而已。如果作战征召,则可能凑出三四千人。” “武器呢?” “弓箭长矛,没有火器,有头盔,无甲胄。” 朱常瀛沉思片刻,问道,“那他有没有敌人呢?” “有啊,最大的敌人就是占婆,彼此相邻,经常爆发冲突。” “西贡可作战之男丁有多少?” “247人。” “自西贡至入海口这片地盘皆属于此人么?” “不好说。”马渊为难道,“真腊制度,小部落臣服于大部落,部落间势力此消彼长,常有攻伐,皆以入贡为准。臣也不知道下游几个部落向谁入贡。” 返回头,朱常瀛问沈兴,“有没有可能从真腊国王那里将整个南圻买下来?” 沈兴急忙摇头。 “不可能,真腊虽同我商行交易获利不少,但朝政皆控制在暹罗之手,我们并没有影响真腊朝局的能力。 除非以武力迫使其屈服,否则无法拿下,可一旦动用武力,暹罗则很可能出兵相助,安南也会借机生事。” 朱常瀛暗暗叹气,当婊子还要立牌坊这种事还真是难办,但不拿下南圻这块丰饶之地,则着实不甘心,此地同海南大小近似,但都是耕地啊,养活一个福建省不成问题。 沉思了好一会儿,朱常瀛问二人,“倘若有不明势力将古芝攻陷,而西贡出兵驱逐,解救古芝,那么开口是不是简单一些?” 二人面面相觑,沈兴苦笑道,“殿下一定要拿下南圻么?” 朱常瀛坚定的点点头,“此为必取之地,你们也看到了,水源充沛,土地肥沃,我瀛州目前还没有掌控这样的天赐宝地。” 马渊闻言大喜,“以卑职看,不如徐徐图之。” “哦?你说!” “南圻几乎没有道路,万事仰赖舟船,但其核心尽皆在湄公河中游,对下游没有能力管控。殿下也看到了,同奈河,湄公河出海口竟然没有水师巡逻。 所以卑职以为,大可以贸易之名从几个土酋那里分散购买土地,先行圈定三五里,设立据点,而后以时待变。就真腊这般国情,总有需要我南洋商行的时候。” “可行,极好!” 朱常瀛深以为然,叫人拿过暹罗湾海图,铺展开来。 “孤此次前来,占婆事已了,南圻也有了眉目,还有一件大事要与你等商议,那便是在暹罗湾寻找合适地点,筹建海军基地!” 沈兴愣住片刻,旋即狂喜。 “若有海军存在,商行同各国谈判,当事半功倍。就说大泥、柔佛等国,其国笃信景教,与西来商贾天然亲近,常常以各种手段刁难我大明商贾,甚为可恶!” “孤就是这个意思,没有军事存在,利益也就无法保障。你们对周边极为熟悉,来来,同孤说一说有没有合适的岛屿。” 马渊问道,“敢问殿下,对岛屿有何要求?” “自然是越大越好,要有足够淡水供应,如果适合开垦则再好不过。当然,一定要无主岛屿,否则就有麻烦。” “如果是这般,那也不用找了。” 马渊嘿嘿一笑,点指一座岛屿。 “殿下,此岛位于真腊海域,南北长近百里,东西宽近50里,东侧为山,西侧地势较为平坦,有数条河流自山区流向平原,尚无人定居。 暹罗湾内,没有比之更大又可开垦之岛屿了。” 朱常瀛定睛看去,此岛确实足够大,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无人定居。 要感谢这个时代,主权海权概念基本没有,更要感谢南洋战乱不停,人口稀少,文明相对落后,不然这般大的岛屿怎么会无人呢。 “此岛可有名称?” “呃,应该还没有!” 朱常瀛淡淡一笑。 “此岛形如一执勤勇士,甚是威严,便称‘勇威岛’吧。” 第333章 勇威岛上的枪声 马渊被升职,负责整个南圻据点布局。 南洋商行虽然是在王府名下,但毕竟不是王府,而且那些没见识的土酋大多只认大明物产,对于背景什么的也不关注,这样悄咪咪的布局就很好。 在西贡小住三日,主要是等待货物交收,待商行事务结束之后,朱常瀛辞别西贡商民,重新踏上旅途。 舰队继续向西航行,直奔目标,勇威岛。 跑船圈地,就是朱常瀛最爱干的事,没办法,大明朝人太多了,总是内卷一批一批的死,这又何苦。 至于百年之后如何,那又怎样,各大洲遍布华人国度也是好事,总好过都被别人占去。 舰队所经,诸神避退。 7艘船只组成的舰队,有火炮超过百门,这在南洋就是霸主级的存在,无人敢于招惹。 其实朱常瀛很有打劫的冲动,可惜要树立人设。 船行五日,来到勇威岛近海,在勇士前列腺位置,正好有一条大河入海,很有特色。 探测船深入河流,结果颇为喜人,水深足够,13里内皆可泊船。 船只依次驶入内河,选了一处开阔地靠岸泊船。 当夜住下,第二日,兵分数路,开始探索全岛地形,寻找合适的建城地点。 朱常瀛很满意这座岛,海湾对面,就是亚洲神奇国度,暹罗,也就是后世的泰国。 朱常瀛曾同胡娇娇去过曼谷旅游,对其历史稍有了解。 毫不夸张的说,华人的开拓对这个国家来说居功至伟,其中一位最受追捧的帝王,就还是华裔。 好吧,其实现在就有曼谷这个名字了,只不过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定居者都是从大明逃出来的潮州人。 朱常瀛怕他们忘记祖国,很贴心的在那里设立了一座南洋商馆。 不得不说,那是一个神奇的国度,除了景教信徒以外,其他族群都可以比较融洽的融合在一起。 这种佛系,朱常瀛自愧不如,也学不会。 如今,朱常瀛把明末大移民提前了几十年,也不知对于此国是否会有别样的变化。 将近午时许,几声枪响突然打破宁静。 从声音来判断,枪声来自11点方向。 朱常瀛带着一个留守连队急忙赶向枪声方向。半路上,遇到回报士兵,言丛林深处有座依山而建的寨子,河边停泊有四艘平底船。 小队前往探查时遭遇攻击,被迫还击,而敌人竟然是倭寇! 有士兵带路,朱常瀛很快便赶到事发地点。 不远处,木栅栏围着六间竹屋。 瀛州军分散隐蔽在丛林,而倭寇则以建筑物为屏障,劈劈啪啪的互相对射! 朱常瀛眉头微微皱起,真是走哪里都能碰到这群败家玩意。 虽然瀛州对日送货上门,极大的满足了日本需求,但江户并没有取缔朱印船制度。而协约里规定,瀛州也只能打击日本走私犯,但对朱印船,则需正常贸易,且给予适当保护。 这很合理,因为瀛州去往日本的船只更多。 不过近两年以来,日本朱印船急剧减少,且去往奄美贸易的最多,因为在那里什么也可以买到,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跑远海了。 但总还是有爱冒险,不甘寂寞的,有记录,去年过境瀛州前往南洋朱印船8艘,被瀛州军干掉的日本走私船19艘,除了被击沉的,投降的走私船都被收缴财物然后把船人一并交给江户。 这些走私犯绝大多数同大名有关,而太过富有的大名是江户不愿意看到的,而且走私本身也是在损害江户的利益。 为什么老德川这么喜欢朱常瀛,是真办事。 但不可否认的一个事实,日本人在南洋还是有着自己的存在感的,就比如在安南会安的日本人,在所谓战国时代就已经在会安活动,靠转口大明生丝暴富。不过因为瀛州乱入,在会安日本人眼见萎缩,马上要消失了。 马尼拉、真腊、暹罗、大泥、万丹、马六甲也有其踪迹,尤以暹罗国最多,其国王卫队就有一支3百人的日本雇佣军。 这些日本非法移民,只要不向本国走私,对瀛州来说就没有威胁。但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乎在过境瀛州海域时便成为打击对象。 可以说,双方为死敌,只是力量完全不对等罢了,对朱常瀛来说就是耳边嗡嗡乱叫的小蚊子。 不曾想蚊子有点多,这么个荒岛上都能碰到。 朱常瀛问带队排长,“什么情况?” “回殿下,发现这座小村寨之后,卑职便派人去摸排,结果发现是倭寇,当即就动了手,打死一个,其余试图冲阵,被我军压了回去。” 朱常瀛就无语,“不清楚来路么?” 排长很委屈,“言语不通啊,也不知道他们喊的是什么。” 好吧,此行确实没有带日本语通译。 这个时候,又有几队瀛州军赶来,将几座房屋彻底包围。 “喊话吧,令他们马上投降!” 虽然没有通译,但同小日子也没少了打交道,投降怎么说还是有人知道的。 “蔻肤谷!蔻肤谷!”...... 士兵喊了一支烟时间,对面终于有了动静,却是用暹罗语回答。 “你们是谁,为何要袭击我们?” 当通译转达之后,朱常瀛微微冷笑。 “告诉他们,我们是真腊水师,要求他们立即出来投降。” 通译就咧嘴,“殿下啊,我军的军服很耀眼。” “你别管,只管去喊!” 通译如实转达。 对面沉寂了片刻,喊道,“你们是大明军队,为何要来这里?这是暹罗国领地,请立即撤出去!” 朱常瀛颇感丧气,暗骂狗日的既然知道了还问。 转回头,朱常瀛吩咐道,“抬三门虎蹲炮来,干死他们!” 虎蹲炮,戚继光发明的克敌利器,这东西很好用,大明版便携式迫击炮。 经过瀛州改良,青铜材质,炮口外沿加厚,全长50厘米,口径6厘米,可填装80颗火铳用铅弹或者40颗铁霰弹或者6两重炮弹,霰弹射程150米,炮弹射程300米。 一匹马就可驮着走,两人抬着也可,最适合山地丛林作战。 等待过程中,房中人犹在不停喊话,但回应他们的只有无声,这或许令他们感到不安。 “我们有银子,5百两白银,你们放我们走!” 通译回话,“1千两!” “好,但我需要人质,你们要出两个人来做人质!” 突兀的,几扇房门被踹开,几十名倭寇挥舞着武器快速向船只方向运动。 显然,谁都没有诚意,都是骗子! 乱战开始,枪声如炒豆子一般分不出个数来。 瀛州军来的太多了,三百多杆火铳,又是霰弹攻击,交战片刻间,便有十几个倭寇倒下,而船只还在50米之外。 倭寇头子完全没有想到外面竟然埋伏着这么多人,在冲锋同后撤之间犹豫瞬间,转身又缩了回去。 这回看清楚了,倭寇当有50人上下。 短暂寂静之后,房中喊话。 “我们投降,但你们要发誓保证我们的安全,以及不能遭受虐待!” “可以,我方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房中又沉寂了下去,人与人之间的疑虑总是大过信任,这样痛快的答应反而又令他们犹豫起来。 而这个时候,三门虎蹲炮已经抬了过来。炮手安装固定,测算距离。 朱常瀛交代道,“试炮时不要瞄准房子,尽量抓活的!” 10分钟过去,虎蹲炮就位,朱常瀛点头示意,轰地一声炮响,一发炮弹落在村寨同船只间的空地,滚落中,砸飞了数块鹅卵石。 倭寇终于不淡定不沉默了,但不是投降,而是疯狂的向火炮阵地射击。 “打吧,不要客气!” 炮手调整角度,对准了最大一座竹屋,6公分的炮弹砸过去,惊起无数尖叫,竹屋里竟然还有女人! 枪声更加激烈,但鸟铳的射程根本够不到火炮阵地,这种歇斯底里的反抗是徒劳的。 第四轮炮弹过后,竹屋冒起了浓烟,因为倭寇的顽固,炮手打了一轮被炙烤半红的炮子。 不要小瞧了这种实心炮弹,看似只将竹屋打了一个洞,但溅起的碎屑会伤人,炮弹高速飞行带过的气流也会伤人,其带来的不确定感更加令人心神不安。 炮手找到一处合适位置,阵地前移。 这一轮是霰弹,一次性便有超过百颗玻璃珠大小的铁弹砸过去。 竹屋已经没办法看了,千疮百孔,惨叫声此起彼伏。 “投降!我们投降!” “高举武器,一个一个走出来!” 当第一个倭寇手捂着手臂走出来时,也就代表这场战斗结束了。 喘气的倭寇,34人,死了的,37人,竹屋里还有6个倒霉女人的尸体,活下来的女人则有19个。 当清理战场过后,瀛州军几乎要抱在一起狼嚎,朱常瀛也乐的合不拢嘴。 原来,这是一处矿山! 而这种矿对儒家文化圈来说独具吸引力,竟然是一座玉石矿! 平底船上,竹屋里堆积着许多已经开采出来的原石。拿过几块切割过的原石仔细看,品相还不错。 审问战俘,又得知这座矿山的前主人,暹罗国日本佣兵队头领‘津田又左右卫门’。 第334章 大泥国的异变 大军在勇威岛驻扎下来。 5百瀛州军,7百苏禄雇佣军,再加上水手以及商行人员,总计有1900几人。 合适的建城地点业已选好,在大河的一处大回转位置,地势稍高,南北宽四里,三面临水,距离出海口大概有五里。 这条大河因为朱常瀛的到来也有了名字,由于它正好位于勇士的前列腺位置,所以朱老七给了它一个很霸气的名字。 元阳河。 因为如此,这座尚未开始动工的城池理所当然的被称为‘元阳’。 勇威岛虽然距离真腊不远,但真腊的核心之地在内陆,而沿海则一片蛮荒,不见人踪。这令朱常瀛就近雇佣人手采购建材的计划落空。 不过这也不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有1900壮劳力在手,完全可以自力更生! 短暂商议过后,大军一分为二。 沈兴统领五艘船只前往大泥购买砖石补给、招募人手。 同时,带走了朱常瀛的一封亲笔书信,信中写了两件事。 第一件,要求驻澎湖移民署要想尽办法,通过南洋商行船只向华英、勇威岛移民,而且要求一定要北方移民,多多益善。 第二件,在瀛州属地、福建市舶司驻地发布通告,昭告诸商,拍卖勇威岛玉石矿经营权,限额三家,附带条款,必须自筹150户,500人以上人口定居勇威岛。 关于招揽移民,瀛州一向是北中南三地兼顾,理由也不必多说,为了制衡同稳定。 地域抱团是任何一个国家都需要面对的问题,大明朝顶层权力失衡,未尝不是走向衰落的原因之一。 开拓南洋也不例外,若只靠着福建或者广东自发移民,朱常瀛的权力99%会被架空,乡党这玩意的力量比皇权来的直接。 明末至我大清,两省移民对开发南洋居功至伟,然而却沦落被屠戮的命运,最终也就落下新加坡那点弹丸之地,就还是被人赶过去的。 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不团结啊。也不用别人挑拨,自己人就先干起来了。 如果说大明朝有功,最大的功勋莫过于夺回北方故土,并全国大移民,弥合南北矛盾,将我们这个族群重新整合在一起。 北宋之后就南北分治了啊,南人北人彼此敌视尤胜过外族。 显然,朱常瀛不想南洋出现这样的情况,争取在他闭眼前,大明人占据的土地上要使用同一种语言,而不是方言把这个整体分割的支离破碎。 自己的语言都不通,又何谈世界通用? 船队渐渐消失在海平面,返回身,1300多人开启基建狂魔模式。 补给足够2月,工具不缺,而岛上的木材则取之不尽。朱常瀛决定在岛上蹲守一月,把营地建设起来。 通过审问,得知这座玉石矿脉是几个葡人于一年前探索时发现的,并将这个消息转卖给佣兵头子津田,这才有了岛上的简陋营地。 除倭寇以外,有女人19名,矿工136人。 这些矿工是走运的,爆发战斗时躲在山里不敢出来,战斗过后,又把5名日本监工绑来献功。仔细询问,这些人竟然是从马来半岛一个叫做丁加奴的地方掳掠来的。 这也并不能说明倭寇就有多残忍,事实上所有人都在这么干。 大明来人才是真正的和平主义者,相对文明一些。而瀛州更是文明中的典型,这不又做了一件好事么? 送他们回家是不可能的,男人仍旧需要开采矿石,女儿则负责浆洗衣物,不过有薪水拿,并承诺在方便时,可以送他们回家。 这并不是在骗他们,没有必要。 而经由这些人又了解到,在雨季来临之前,会有倭寇前来换防,送来补给并取走矿石。 暹罗湾的雨季为5至9月,也就是说还有将近两个月,勇威岛就要迎接下一波倭寇。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朱常瀛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日本刀具甲胄,将来是要准备开一家博物馆专厅的。也不单单是日本,事实上各类具有代表意义的玩意,朱常瀛都会刻意的收藏一部分。 整个瀛州军都知道,殿下对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有着异常执着的收藏癖。 沈兴于三月中旬登陆大泥国,此国又称北大年,太呢......城即是国,这是城邦制国家的特色。 刚刚入港,沈兴便觉形势不对。 大泥以贸易立国,商业兴盛,女王也比较开明,对各国商贾平等以待,是以此城在马来半岛上最为繁华,没有之一。 往常,码头上货物如山,人流摩肩接踵,但此刻却人流稀少,看起来空空荡荡。 舰队转入河口,原本待他如上宾的水师将领一个未见,相反,在大河上游摆开阵型,俨然要动武的节奏。 在北大年,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沈兴也不由小心谨慎起来,命令舰队备战,以防不测。 南洋商馆在大河右岸,入河一里即至,旁边是英格兰商馆、暹罗商馆,河对面是葡人商馆、荷兰商馆。再往上走,两岸还有天竺两个国家的商馆,以及苏门答腊亚齐国商馆,叫不出名头来的更多。 沿河两岸三里乃大泥国繁华精粹之地。 舰队临近商馆,沈兴面色大惊,商馆院内院外挤满了大明商民,便连隔壁的英格兰商馆也被占了去。 商馆护卫荷枪实弹,隐蔽在房顶、望楼、墙壁上严阵以待,便火炮都从商馆的窗口探出来。码头上停泊的两艘武装商船同样如此。此外还有七艘大明籍船只在码头上泊着,似乎在转运人口,许多人正在排队登船。 见瀛州舰队前来,商馆方向顿时陷入沸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呼号声,仿佛在倾泻无尽不满! 沈兴脸色阴沉下来,反复回想,没有得罪过大泥国王室啊,与贵族间也有利益牵扯,这特酿的是怎么回事? 靠岸下船,还没等沈兴质问,商馆主事便神色严肃,急匆匆的问道,“大掌柜,您怎的来的这般快!” 沈兴神色一滞,想必是有消息送去总部,只是他却随着殿下在中南半岛晃悠,错过了消息。 “我方从真腊方向过来,你且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说罢,沈兴转身对商民连连拱手,“各位,稍安勿躁,无需惊慌,稍后便给大家一个交待!” 主事将沈兴迎入商馆,几支烟时间便将过往讲述一遍。 事件还要从马六甲的复杂局势说起。 马六甲海峡两岸有三股大势力,苏门答腊岛上的亚齐国、马来半岛上的柔佛国、占领马六甲的葡人。谁都想要控制马六甲海峡,一家独大。 三国合纵连横,你来我往争斗了几乎快要百年,柔佛的国都都更换了数次。但谁也没落到好处,葡人的暴力征税导致马六甲商业一落千丈,而两个本地强国也损失惨重。 这才有了万丹、大泥这样的城邦兴起。 你们抢吧,老子不在你那里做生意就是,商人纷纷转移阵地。 而当其他城邦兴起之后,葡人又不愿意了,四处插足企图重获垄断贸易,但又力量不足,只能有限度的同本土势力苟且。 这里最倒霉的莫过于大明商人,因为货物的唯一性同独特性,导致货物很畅销,这使葡人动起了歪脑筋,那就是用枪炮逼着你去马六甲交易,价格放低还要上缴高额关税,动手去抢也不奇怪。 在万丹如是,在大泥也如是。 直到瀛州的崛起,南洋商行的到来改变了游戏规则,尤其瀛州在战败西班牙同荷兰之后,在红毛蕃心底留下了心理阴影。 在南洋西部几个重要商业城邦,南洋商行大旗竖起,同各国重新商谈贸易规则,大明商人投靠瀛州就获益,不投靠就各安天命,这就导致大明商人一股脑的投入瀛州名下。 自此而后,红毛蕃也好,本地势力也罢,都不敢轻易欺压大明商人,转而正常贸易起来。 红毛蕃的空前利润在于垄断,而当不能垄断时,也只有被吊打的份,收益急转直下,为了弥补亏空,葡人选择加大印度产品的输出量来维持运转。 葡人的举动不可避免的触动了另外一部分人的利益,那就是亚齐、天竺商人,因为产品趋同。 当矛盾累积至临界点,也唯有依靠枪炮说话了。 在大泥,以亚齐为首的景教商团同葡萄利亚人冲突持续加剧。 五日前,一伙暴徒当街打死一名葡人,葡人指责是亚齐所为,直接导致双方大打出手。 暴力冲突迅速蔓延整个大泥城,也不可避免的波及大明人街区,接连发生四起暴力事件。 恐慌就此开始,大明人惶惶无宁日,纷纷涌向商馆。 为此,商馆不得不发布戒严令,严禁外人进入大明人街区。 这个作为大泥国大明人街区怎么样? 第335章 繁荣的背后 听过商行主事陈述之后,沈兴又请来各行各业数名代表了解,情况属实。 将代表请出去,沈兴又接见了四起暴力事件的受害者。 一家杂货铺被抢,两家布料商被砸,暴民在实施抢劫过程中,被赶来的商行护卫冲散,击毙两人,余者四散。 一位在乡间收购土产的行脚商人在小镇外遭遇劫杀,衣服被扒光,尸体被吊在树上羞辱,死者同乡前来商馆报信,护卫队出动,方才将尸体领回来。 温言抚慰几家受害者之后,沈兴关起门来召开会议。 “大泥国为何没有动静?此次事件将对大泥商业信誉造成极大打击,受损最大的是他们。” 商馆主事谢以光无奈苦笑。 “两方把战舰都摆开了,正是因为大泥水师横在当中,才避免了进一步冲突。现在双方代表都被请入王宫,由绿女王做进一步调解。” 沈兴不解,“那我大明人慌什么,为何这么多人要走?” “因为仇杀仍在继续啊,一部分大泥贵族同教士也参与进来,扬言要武力驱逐葡萄利亚人,禁止西方教传播信仰,这就导致荷兰同英格兰人也陷入焦虑,同葡人站在一起,摆开架势。 大掌柜,整个大泥都乱了啊。这些人也不是要走,而是要先去别处避难,待时局稳定之后再回来。” 沈兴一阵愤懑,斜睨谢以光。 “别人都去王宫,你身为南洋商行主事,代表的是我大明,为何不去?” 谢以光争辩道,“大掌柜,您也看到了,这么多人投奔过来,卑职要安抚他们已经是分身乏术了,早前也不见有这么多大明人在大泥......” 谢以光说的是事实,综合各方面情报来看,定居南洋之华人,最早有能追溯至南宋的,大宋没有海禁,便有部分华人在南洋定居,元朝亦有,不过大多同土着融合,看不到汉人的痕迹了。 而自明初以来,前来南洋谋生的华人从没有断绝过,就比如嘉靖年间大海道林道乾,最后就在大泥国定居,而且还在大泥国设立铸炮厂,成为管理对华贸易的高官,称‘拿督’。 有传闻这位大海盗还同当今这位女王曾经有一腿,一直为大泥华人津津乐道。 林氏及其下属后裔至今还有一部分在大泥国生活,仅仅沈兴知道的,就有三位华裔获得‘拿督’封号,拥有大片土地。 这部分人一直对南洋商行抱有警惕,因为他们是被大明官军打出国外的,于南洋商行设立商馆并无助力,甚至最开始时还极力阻挠。 其实他们多心了,南洋商行根本就没工夫搭理他们,愿意来就一起发财,不愿来就做你的土皇帝去。 所谓世事无绝对,那些生活归于寻常的,太平无事就想不起商馆来,但这有了动乱,便想起我又是大明裔了,跑来避难。 而整合南洋华裔又是瀛州的重中之重,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但沈兴还是给这位谢以光暗暗记了一笔,不堪大用! 分明没有大明人什么事,却乱成了一锅粥,完全是庸人自扰。而且方此乱时,正是彰显南洋商行存在感的好时机,却险些被他错过! 思索片刻,沈兴便拿定主意。 第一件事,在商馆发布告示,颁布勇威岛招募移民之细则。 对于有多少人报名,沈兴表示悲观,大泥繁华而勇威岛就是荒土。但万一就有傻子呢,哪里都有对社会不满之人。 第二件事,去拜见大泥国当今女王图拉·希劳。 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女人,因喜孔雀羽毛编织的华丽服饰,人称绿女王。 南洋商行同大泥王室的私交还是不错的,借由经营明货,老女人可是积累了不少财富。 简单交代几句,沈兴便带着一队卫兵离开商馆,骑马直奔大泥王宫。 每当看到大泥王宫侍卫,沈兴都会兴起一股打劫的冲动,绿女王有320名宫廷侍卫,佩戴马甲式的黄铜盔甲,黄铜头盔,打磨如镜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可是铜,竟然用来做盔甲! 整座王宫皆为木制,吊脚琼楼,极为排场。 通传过后,令沈兴意外的,绿女王竟然亲自前来宫门迎接,这还是第一次。平素里,诸位女王排场不是一般的大,通传之后等候一两个小时很正常。 显然,女王的热情还不止于此,几乎是同沈兴肩并肩进入大殿。 沈兴扫了一圈,就发现身在大泥的外国势力基本到齐,人群中最显眼处,两伙人正在大眼瞪小眼,眼眸里喷射着火焰。 “各位,这位是我国最坚定的盟友,大明南洋商行总拿督,沈兴阁下。” 沈兴嘴角抽了抽,她酿的,被老女人利用了。 话说大泥国可是朝贡于暹罗国,极是殷勤。这也是国虽小却一直相安无事,得享太平的原因之一,而对大明,可从没有如此敬重过。 但这样的场合,沈兴也没办法否认。 绿女王重新落座,殷切说道。 “沈拿督,对骚乱给大明商人造成的损失以及影响,本王深感遗憾。待骚乱平息之后,本王会对他们给予适当的补偿。” 态度相当诚恳,这令沈兴累积的怒气无法发泄,顿了顿,沈兴说道。 “尊敬的希劳图拉,感谢您的体恤以及关切。因为骚乱,我方估计会造成6千两白银的损失,而且骚乱还有持续下去的可能,这令我极度忧虑。” “是的,我亦深有同感。” 绿女王看向肇事双方,沉着脸说道,“你们不理智的行为已经引起公愤,且严重影响多方贸易。本王要求你们立刻停止在我大泥国土上的敌对行为。如果有争端,你们可以去外海打,哪里无人会干扰你们!” 葡国使者争辩道,“尊敬的女王陛下,我方也是这场风波的受害者。我希望您能下令捉拿凶徒,并找出幕后主使,给予其最为严厉的审判!” “女王陛下,以真主之名,葡人的卑鄙无耻无人不知,天上飞翔的鸟儿,海里畅游的鱼儿都会远离他们,他们的谎言以及欺骗令人作呕。 葡人的指控很可笑,或许是他们占据马六甲之后,又看上了大泥国的富庶,在自导自演一场闹剧。” ...... 沈兴站在一旁默默听着,这种无聊的相互指责想必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破案是不可能的,最初挑起事端之人或许早就逃之夭夭,而那些暴徒的幕后主使,或许就站在大殿之中。 是谁一定要把南洋商行牵扯进来?沈兴默默的观察着。 就在这个时候,沈兴的衣角被轻轻拉动,转头看去,这人沈兴还认识,英格兰驻大泥国商务代理劳伦斯。 两人移步到一个偏僻角落,劳伦斯操着葡萄利亚语对沈兴小声说道,“沈大掌柜,我有一份口供,您一定会十分感兴趣的。” “有关谁是幕后主谋么?” 劳伦斯轻轻点头。 “我商馆抓住了一名暴徒,据他招供,幕后主谋就是大泥国副宰相哈伦!是他指使一群暴徒袭击一名葡人,并洗劫葡人的商铺。 只不过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不受控制,才波及到其他城区的。” 沈兴抬头去看,那个叫哈伦的老家伙映入眼帘。 此人曾去所谓圣城朝拜过,是典型的宗教狂热份子,不仅敌视西方教,也敌视其他宗教,而他的家族也是为数不多同商行没有直接业务往来的本土势力之一。 此刻,他正坚定的站在亚齐一方,确实很有可能是这个老家伙干的。 沈兴淡淡一笑,“劳伦斯,你既然有人证物证,为何不上呈女王呢,或许英格兰商馆会因此而获得某些商品的专营权呢。” 劳伦斯微微撇嘴,“您说笑了,我英格兰商馆只有6个人,怎么敢去得罪土着的大人物呢?我还想活着返回伦敦呢。” “或许,将人证物证交给葡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们死了人,一定会急于报仇的。” 劳伦斯诧异道,“阁下,你们大明人或许才是此次争端损失最为严重的,而且也死了人。你确定不需要这份口供?” 沈兴微微冷笑。 “知道是谁就可以了,感谢你,我的朋友。现在,你可以拿着这份口供去收获第二份友谊了。” 劳伦斯低头想了想,说道,“也是,哈伦家族的势力很庞大,这份口供还不足以令女王惩处他。” “我同你的观点相反。” “怎么说?” “作为一国的副宰相,他却极力维护亚齐这样一个地区强国,而且是同一信仰,你认为女王会喜欢他么?” 劳伦斯恍然大悟,“阁下,您的分析很有道理,找机会,我会把这份友谊转交给葡人的。” 说完,两人重新站在人群中,继续聆听永无止境的互相指责。 劳伦斯暗暗叹息,狡猾的大明人,就是不上钩! 沈兴暗暗警醒,英格兰红毛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年轻时的大泥国绿女王,显然,不是我想要的,凑合着看吧。 第336章 绿女王的试探 身处南洋的人类是没有安全感可言的,一县一王都不足以描述其乱象。 大泥国控制的范围也就一县大小,但却是暹罗湾最富有的国度,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而奇迹的源头在于包容,包容不同的宗教,不同的人种,不同的生活习俗。除此之外,还需要抱紧一条强有力的大腿。 但选择什么样的大腿也很重要,如果血型相同,这条大腿就会想办法把抱大腿的变为一根腿毛,但如果血型不同,则很可能变为一件装饰品,挂在大腿上彰显地位同财富。 所以,绿女王选择臣服于暹罗,视其为宗主,而亚齐同柔佛,永远被排除在视野之外。 这是大泥自立的根本,但有些人不懂,被先知的怒火焚烧为一根筋,这让绿女王感到很失望。 持续3个小时的调解结束,这令女王身心俱疲,虽然没有平息纷争但也并非没有作用,起码暂时稳住了局势。 但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大泥将承担难以想象的损失。 “沈拿督,请坐!” “多谢!” 绿女王沉默了片刻,问了一个似乎同暴乱事件毫无关联之事。 “知道我为什么欢迎大明人前来贸易么?” 沈兴微微躬身,“在我的家乡,是不能胡乱揣测上意的,因为揣测就会造成误解,还请王上解惑。” 绿女王面带憧憬,“我真是羡慕大明皇帝陛下,他一定有着无数忠诚贤明的大臣为他分担繁琐的政事吧?” 要忍住!家丑就没有必要外扬了。 沈兴淡淡一笑。 “大泥国是我在南洋所见最为政治清明,百姓富足的国度。您的贤明便我家殿下也是由衷佩服的,殿下常常当着群臣的面夸赞您的睿智同才能,还曾在女子学堂讲述您施行的若干德政,比如修建人工水渠、开放贸易、管理城镇卫生等等。” 女王神色一动,讶异道,“大明竟然有专门为女子设立的学堂?” “有的,不过只有在瀛州才有!” 绿女王含笑点头,“感谢瀛王的夸赞,我听说瀛王还未满20岁?真是少年了得,大明又出了一位雄主啊。” 沈兴以为绿女王说的很对,很不谦虚的点头表示认同。 但绿女王神色却兀的严肃起来。 “可我听说大明军队正在征服西婆罗洲,并在淡马锡群岛设立据点,派驻大军驻扎,这似乎不是一个热爱和平的君王所采取的策略。” 沈兴端正坐姿,同样严肃的回答。 “一位杰出的君王,应以爱护他的子民为己任。 在西婆罗洲,我大明子民受到奴役,在淡马锡,我国商船多次受到海盗袭击,这是殿下所不能容忍的。哪里有大明人被欺压被奴役,都将有我大明军的身影。 而我瀛州所采取的行动,王上应该能感受到,正在维护海洋贸易秩序,所有以劫掠为目的的残忍行为都应该制止并受到应有的惩罚。 而只有这样,热爱和平的国度才会受益。” 女王没有继续争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听说占婆同安南的纷争,在瀛王的见证下和解了?” “正是。” “那么沈拿督是否愿意出面平息眼下这场纷争呢?” 沈兴迟疑问道,“大泥国以暹罗为宗主,王上为何不向暹罗提出请求呢。” 绿女王轻蔑道,“暹罗国使者正在研究如何向他的命根子里塞银珠,我能指望他做什么呢?” 沈兴愕然,这......塞哪里怎么塞?果然如殿下所说,那是一个神奇的国度。 回过神来,沈兴沉声道。 “师出无名,我南洋商行贸然插手,必然导致局势更加混乱。而且以沈某观之,外贼事小内贼事大,王上若能以大气魄剪除内贼,则外患便可迅速平息下来,使大泥重归秩序。” 老女王微微皱眉,旋即又舒展开来,转而又跳跃到一个看似不相关的话题。 “沈拿督可听说过林道乾?” 沈兴淡笑颔首。 “自然听闻过,此人曾为我大明沿海巨寇,为祸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我朝记录繁多,有言其遁入外海,不知踪迹,有言其为官军斩首,党羽四散。 但暹罗同大泥也有其传闻,却是另有故事。难道王上知晓此人详情?” 绿女王轻轻颔首。 “道乾最先落脚真腊,因见其部署众多,战舰庞大,遂封为海制使,但后来为大明朝廷探知,行文安南、真腊,赏金锁拿。 道乾从真腊提前一步获知消息,大败安南水军,而后转道落脚我大泥,父王见其为人刚猛义气,部众勇猛善战,遂与其歃血,以保我大泥国海疆。 道乾仍旧往来大明贸易,招揽大明人为部众,使我大泥国繁盛更进一步。 后来葡人密告于大明,广东巡抚招暹罗使者、葡人船长,市赏求道乾首级。那暹罗使者拿了好处,便劝服暹罗王会同葡人,密谋讨伐道乾。 道乾获悉之后,率众讨伐暹罗,败暹罗葡人联军,大胜而归。 自此,诸国再不敢小觑我大泥,道乾称雄海上,威风无量。 那时节父王已薨,本王执政,我同他......” 说着,女王顿住,似是陷入久远之回忆。 沈兴也曾为私商,在朝廷眼里,其实同林道乾是一样的,都是贼。 但贼同贼也是不一样的,这位不失为一代枭雄,这是真能折腾啊。而看这意思,女王同这位大海盗,当年还真有一些不可说的故事。 “再后来,道乾改信景教,我便令他管理大泥海关,自那以后,我大泥少有海盗侵扰,越发的太平。 只可惜他的子孙不争气,自他之后,再无英杰,才有眼下这许多势力插足,视我大泥法度如儿戏,可恼!可恨!” 这就是一代传奇海盗的一生么? 沈兴暗暗感慨之余,附和道,“确实,如今之南洋,势力比之十数年前更加纷乱。若无强力镇压,是不能保一国之太平的。” 绿女王暗气暗憋,感情牌都打了出来,而这位却仍旧在装傻充愣,不咸不淡的说些没营养的话。 “难道沈拿督当真要袖手旁观,坐看大泥混乱下去么?” 沈兴沉默片刻,面带肃然。 “王上,沈某不是林道乾,南洋商行也不是海盗,正主乃是我大明瀛王殿下,因之如此,一举一动皆代表我大明。 请问王上,沈某以何名份介入此事呢?” 绿女王淡淡一笑,“我大泥国本就是向大明朝贡之国。” 沈兴摇头,“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 沈兴面色一哂,“王上心知肚明,为何故意发问呢。若当真说出来,于两家面上都不好看。” 绿女王深吸一口气,问道,“沈拿督,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大泥要付出什么代价,你才肯出手?” “我大明同南洋诸国相交,大抵分为三类。 第一类,坚定盟友。需休戚与共,共同进退,有苏禄、渤泥、占婆。 第二类,贸易之国。只涉经济,买卖易货,我朝并不参与其国内之事。这就多了,如安南、真腊、暹罗、万丹、柔佛等等,大泥也是其中之一。 第三类,羁縻之国。其国完全没有能力自保,故此我瀛州只能将其纳入羽翼,保其宗室传承。譬如曾被葡人西人统治过的蒂多蕾、特尔纳特。” 绿女王问道,“何为坚定盟友,沈拿督可否说的明白一些。” “签订盟约,定立攻守同盟,比如占婆日后若被他国攻打,我瀛州有责任出兵拒敌,反之亦然。不过很显然,是我瀛州军在庇护占婆。 而相应的,我瀛州需要一块驻军领地,而且领地所得需要足以支撑日常所需。再者,我大明人可在该国购买土地,并与该国子民享有同等之权力,反之亦然,我瀛州领地亦欢迎盟友之子民经商贩货,购土兴产。 至于其他细节,若王上有意,沈某可差人送来一封文书参详。” 女王眉头挑动,“倘若大明人在我大泥购买土地,那向谁交税?” “自然是王上。但驻军领地则例外,按惯例,我瀛州会买下一片领地自行招募移民开发,行大明制度。” “需要多大一片领地?” “至少方圆15里,否则不足以养军。” 女王默然良久,说道,“如此,本王知道了,多谢沈拿督解惑。” 沈兴见绿女王不愿多问,便起身告辞,走出大泥王宫。 回到商馆时,天近漆黑,然而城内的动乱仍旧没有停息,时有零星枪声响起,大泥河上对峙依然,火把绵延三里。 而沈兴也终于拿到了对峙双方的详细情报。 亚齐一方有船只近30艘,武装人员超过6百人,葡人一方有船八艘,其中有两艘西式武装商船,武装人员近4百人。 然而大泥城只是一个人口不足3万的城镇,且1\/3人口是外国人,以暹罗人为最多,其次大明裔,其余不足以论。 这样一个复杂的小国,看似繁荣,但其实想要生存,必然需要处处寻找平衡,对各势力做出限度的妥协。 沈兴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愿来就合作,不来也不勉强。 瀛州开拓的方向很多,但想要获得保护,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是原则,不可妥协! 第337章 有关暹罗同东吁的讨论 船队的大采购极为迅速,因为烧砖的窑厂主都是大明人。 而这位英明的绿女王正在修筑供给整个城市的洁净引水渠,几家大商贾囤积的砖石简直可以用山来形容。南洋商行的大采购甚至看不到砖石有明显的减少。 在大泥居6日,一切就绪,舰队拔锚起航。 来时5艘船,走时9艘船,材料补给一应俱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移民太少,只有11户愿意去荒僻的勇威岛。 但得益于一场动乱,沈兴却收获了2百多专业泥瓦匠,这些人都是为绿女王修筑水渠的外籍劳工。 没有错,就是外籍劳工,大泥国的富庶以至于没有人力去做这种卑贱的体力活。 结果动乱导致这些人没了生计,却便宜了勇威岛。 至于大泥动乱,则越发的厉害。 送行时,劳伦斯兴奋的告诉沈兴,葡人死伤已经超过20,亚齐同西亚商人也没有落到好处,死伤50多,两家的货栈关门歇业,不赚钱只干仗。 劳伦斯还趁机以相对低廉的价格收购了一批胡椒。 只是坑惨了不知消息于近几日到港的商船。但凡动乱,谁都不会将贵金属轻易出手,大把的货物无法出售。 但暂时的利益于长远来说是有害的,当商船过大泥国而不入时,各方辛苦的投资都将付之东流。 绿女王持续在向两方施压,然而其他各方却仍旧在作壁上观,看似在玩火自焚,但实际上如果能出局一两家,也不是没有好处。 各方利益同大泥从来不是统一的,这是必然的结果。 很遗憾,绿女王没能成为瀛州的坚定盟友,做瀛州的盟友需要付出的太多了,显然让没有灭国之危的绿女王无法接受。 不过南洋商行也不是一无所获,绿女王一口气向商行订购4百条火绳枪,6门12斤口径火炮。 有钱,就是任性! 收到的定金,沈兴拿出一小部分先行赔付那几家受损的商户,把这笔赔款由私人转入商行,不是沈兴甘愿做冤大头,而是商行要拿着这份单据继续催促大泥结案。 冤有头债有主,如果大泥国不能给出说法,那就自己讨要说法。 保护海外侨民的利益,这不仅仅是一句口号。 沈兴把这份使命交给了谢以光,这是对他最后的考验。如果办不明白,他就准备换人了。 勇威岛上,一群人围着一块大石头啧啧称奇。 这块石头高1米宽3米长4米,形似一个鸡蛋,边角有一个切口,破皮即见温润玉色。有爱玉之人测算了一下,大概有35吨重。 这块石头是倭寇的镇山之宝,表皮都被摸的包了浆。 估计倭寇也同朱常瀛一样头疼一个问题,怎么把这玩意运走。 35吨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怎么将这玩意搬上船去,以及如何保证船只的平衡。 暂时就搬不走,需要特殊的木材运输船,其实同后世的两栖登陆舰一个意思,后屁股开门,运用吊装以及拖车把大型货物一点一点弄进去。 朱常瀛一想到把这玩意运进京城,摆在皇帝老子面前,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就忍不住偷笑。 这个花石纲能不能再换一省的市舶司? 劳民伤财? 不存在的,一切能够增值的玩意在朱常瀛看来就不是劳民伤财,这是百分之百的财富,就像瀛州现在控制的丁香同肉豆蔻,同样是奢侈品,什么资本主义萌芽的催生航海啥的,纯属扯淡。 朱常瀛生在这个时代,才深刻的了解到,整个大航海时代的开端就是为了追求奢侈品,而金银只不过是获取奢侈品的手段。 当越来越多的物产由奢侈品转化为普通商品时,所谓的资本时代也就到来了。 如今,这块石头在勇威岛就是圣物,谁来都要拜一拜,摸几下,祈求好运,只有朱常瀛会时不时的在上边坐一会儿,感受玉石传导给屁股的丝丝凉意,很舒坦。 元阳城的建设很顺利,源于这座岛位置比较偏僻,很少有船只经过,而岛上取之不尽的竹木就是建筑材料。更为主要的,所建皆是简易的集装箱式房屋,不求结实舒适只求速度,争取在雨季来临之前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横竖都是要拆的,这段日子所折腾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临时过渡。 当朱常瀛同沈兴重新见面时,已是三月尾,也就代表朱常瀛即将离开这座岛屿。 沈兴将大泥国所见所闻,以及处置方案讲述给朱常瀛。朱常瀛听过也没有说什么,反而谈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那个佣兵头子津田对暹罗王有多大的影响力?” 沈兴微微一笑,“殿下不必忧虑,此事臣早有筹谋。” “哦?你说。” “臣打算离开勇威岛后,便将暹罗湾所有商馆巡视一番,而出使暹罗将是重点。 如今暹罗最大的忧患在北而不在南,东吁国在沉寂多年之后,又卷土重来,三年前攻占兰纳国,隐隐窥视暹罗,而暹罗曾经被东吁灭国,记忆犹新,是以暹罗才向我南洋商行求购大量火器。 此番出使,臣便应允此事。有这样一层关系,暹罗是不会为了几个倭寇就同我瀛州产生矛盾的。” 东吁王国,也就是后世的缅甸。 沈兴这么一说,朱常瀛也认真起来,说起东吁,这个混蛋玩意也是坑明不浅,同大明争夺几个云南边境土司,持续50几年。 就在三年前,以大明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大明朝的军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正在一点一点丢弃祖宗用血肉换来的家底。 想到此处,朱常瀛立马精神起来。 “如此,单单卖武器还不够!” 见朱常瀛神色亢奋,沈兴神色也凛然起来,“殿下请说。” “你去问一问暹罗王,有没有兴趣联合攻打东吁?孤看东吁不顺眼,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搅屎棍,云南丢失的,孤要从南边拿回来!” “殿下,您是认真的?” “自然!” “可是马六甲还在葡人手里呢,我军如何渡海呢,难道要派陆军进驻暹罗?” “所以,就要拿下马六甲!”朱常瀛神色冷然,“不过不是今年,而是明年!” 沈兴恍然大悟,“买下淡马锡,就是为了剑指马六甲?” “正是,也是时候将葡人彻底赶出南洋了,葡人在香山澳的存在已经没了意义。” 第338章 精神巨人的逝去 来时浩浩荡荡,走时只有三艘战船。 在勇威岛,朱常瀛留下8百多人,算上战俘以及招募来的工匠,已经超过千人。暂时也就这样了,人不能再多,否则补给承受不住。 航程半月,当朱常瀛返回屏东时,已近4月中旬。 刚刚下船,一个消息便令朱常瀛陷入极度悲伤之中。 一代传奇,李贽李卓吾去世了,享年84岁! 事发一月前,老头于澎湖讲学返回屏东后便卧病不起,两日后撒手人寰。 李贽孑然一身,无有亲眷在旁,由其弟子汪本钶、马经纶主持治丧,王妃沈氏以弟子之礼亲往祭奠。 因为在瀛州,所有读书人都可说是他的弟子,沈氏、程氏也都听过他老人家讲学。 发丧那日,近万人从瀛州各地赶来,自瀛王府直至港口,棺椁所过,无人不掩面哭泣。学堂学子,往届生员佩戴孝服,目送老人棺椁登船,哭声闻数里。 及至澎湖,商民尤多,自发佩戴孝衣者绵延市井,如同白色长龙。 棺椁未曾下船,澎湖各界在码头治丧一日,而后送老人前往泉州贵屿安葬。 安葬那日,又有近千人聚集,为老人扼腕叹息。 大明,失去了一位精神巨人! “殿下,遵照老人家遗嘱,历年所积攒之钱财,尽数用于学堂。老人家还说了,他去后丧事简办,臣妾......臣妾违逆了老人家的意愿......” 沈王妃说着说着,又哭了! “你做得对,这样一个人不应该无声无息被埋葬,天下人都应该记住这个名字,并广传他的思想。”朱常瀛安慰沈氏道,“不要以为他离开了我们,他的学问还在,那就是他的思想他的意志,他没有死,精神永存!” 沈王妃从书架上拿过一卷轴,双手捧着交给朱常瀛。 “这是卓吾先生弥留之际,强撑着写给殿下的,他言说耄耋之年得遇殿下是此生最幸甚之事,于漆黑之中得见一缕曙光。 只可叹天不假寿,再不能畅所欲言,纵论古今,不能亲眼得见殿下所描绘之盛世,殊为可惜。 临别赠言,无以言表,只期望殿下能够矢志不渝,为生民立命!” 朱常瀛接过,打开来看,仅仅四个遒劲有力大字。 革故鼎新! 看过多时,朱常瀛轻轻叹息几声,把卷轴交给周总管。 “周老,镌刻匾额,便挂在孤的书房吧。” 周总管小心接过,叹气道,“殿下也不要太过悲伤,人总有这一日的,李卓吾这辈子值了!” 朱常瀛没有回应,而是看向下首端坐的两个人。 一人名汪本钶,一人名马经纶,这二人可算是李卓吾的衣钵传人,尽得其学问。 “孤不在屏东,辛苦你们二位了。” “不敢!”二人急忙起身行礼。 汪本钶回道,“臣等得先生恩惠,授业解惑,自当尽弟子之本份。” “卓吾先生的着作,没有遗失吧?” “没有,先师着书22部,735卷无一遗失,其中刊行19部,有3部为近两年所着,校对近半,接下来,臣等不才,将勉力完成先师遗着,尽快刊印。” 朱常瀛微微颔首。 “校对之后,拿来给孤看,孤要亲笔为其作序!” 想了想,朱常瀛又说道,“卓吾先生的立论,你们要提炼摘录出来,比如说有关重视工商之论、人无贵贱之论、女性见识之论、人性有私之论。 孤以为,有些篇章可以融入国文、道德课程之中,使我瀛州学子自幼便能研习这些学问。” 官学!瀛州的官学! 汪本钶同马经纶闻言大喜,拱手再拜。 “殿下,臣等定当鞠躬尽瘁,不辱使命!” “学问是没有尽头的,在孤看来,卓吾先生是启蒙者,但其思想还不够完善。譬如先生提倡重商,但如何重商?重商于国于民有何益处,有何害处? 孤以为,单单‘重商’二字便可引出浩如烟海之学问,非亲身观察,博学中外,纵观全局不能得其精髓。 正如卓吾先生所说,非法无圣。谨记,先生的学问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送走了汪本钶、马经纶,朱常瀛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把老头的着作翻出来看。 我大明,能够产生这点火苗,殊为不易,一定要小心呵护着,令其越发的壮大。 这倒不是说《四书五经》不值一提,李卓吾也从未这么说过,其精髓在于提出思辨,而不是盲从,牵强附会的去解释经典。 而朱常瀛以为,现而今的儒学绝对不是孔夫子所希望看到的儒学,徒子徒孙都把学问学歪了,需要重新校正。 就说孔夫子的子孙,光辉的喜迎王师历史就不说了,喜迎德皇二世,宴请大日本皇军......什么保留传承之类的言辞骗骗小孩就好,谁信谁傻子。 只说孔家当下生活之变态,朱常瀛也难以忍受。 孔府的小姐以及嫁入孔府的女子是不能出门的,围墙高耸,院门紧锁,墙壁之间有固定的沟槽,称‘石流’,这玩意是专门用来供给孔府女人用水的。 也就是说,女人嫁入孔府,如同进了监狱,生在孔府,还不如投胎去做狗! 朱常瀛为什么知道,因为有文官去参观,而后厚颜无耻的夸赞此事,奏本直接被皇帝老子丢进了垃圾堆。 但凡正常点的脑子,都知道这样做有违人性。 我大清之后,这种流毒越发的泛滥,以至于穷苦人家都开始裹脚,小脚女人上下楼都要抬着,想一想那样的鬼世界,真想把蓝星毁灭不存在才好。 如果朱常瀛记忆没有错,这小脚风潮,既不是大明皇室所鼓励的,也不是大清皇室所倡导的,事实上都在打压。 不得不说,明清两代的道学家是真狗,不是假狗! 李卓吾的学问,朱常瀛提炼起来并不复杂,但不能这样做,一个时代的人要做一个时代的事。 瀛州给了所谓异端的生存空间,这么些年,知行学堂已经培养了近万学子,而这个数量,还在以几何数量倍增,总有开花结果的时候吧? 朱常瀛把这种培养人才的办法称为‘留学式人才培养计划’。 就如同掀翻大清的仁人志士多从国外留学归来,瀛州所采取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留学地点在瀛州。 现而今去国外,意义不大,最多也就涨涨见识,其所学的东西,绝大多数高深不过瀛州。 带着这些学堂子弟,去敲碎旧时代的枷锁,就是朱常瀛的使命,可惜老头看不到了。 为老头的去世,朱常瀛惋惜了一夜,第二日便打起精神开衙办公。 第一件事,发布王命:临摹李贽画像,挂进每一间知行学堂的贤者廊厅。 而走廊里,还悬挂着许多历代先贤,比如墨子、鲁班、黄道婆、郭守敬、张衡、蔡伦、裴秀、毕升等等。 至于素描图像是否是其真人,除了李贽,其他皆为臆测,画师寻找参照搞出来的。真实与否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背后所代表的精神。 有时候看着这些素描画像,朱常瀛自己都会失笑。 估计几百年后,一群历史学家会凑在一起研究一个课题,这些写实画像是怎么冒出来的。 紧接着,各种政务纷至沓来。 长史府同督谏院汇报的事项并不多,因为朱常瀛已经完全放权了,只掌握人事任免权,又有年终预算,国库内库分设,民政由他们放手去搞,年终看考核看业绩。 在这一方面,朱常瀛选择有限度的去相信他们,不相信也不行,一个人没那么多的精力。 简报有好有坏,其中一个消息令朱常瀛喜出望外。 瀛州桑田突破5万亩,以一亩缫丝7斤来算,单单瀛州产生丝,几乎可以满足日本所需了。 有这样的产量是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的,且不说悠久历史,在太祖立国时,便鼓励植桑养蚕,事实上绝大多数农户都在稻桑兼种,养蚕缫丝技术对于山东以南百姓就很普通。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做不到这一点,不花费几十年是搞不明白的。 就像安南,为了留住养蚕户,将女人都舍出去了。 但毕懋康却不见喜色,“殿下,谷贱伤农,生丝也是同样道理,臣等计议,是该控制一下桑田数量了。” 朱常瀛淡淡微笑。 “还不至于,从商人汇总消息看来,南洋丝绸价格降一降,销售量反而会提升。 再有,天竺、萨非都有着广阔的市场,据西洋商行调查所得,两国也有种植桑田,贵族喜穿丝绸,尤其是黑白两色,但其国内的丝价贵过我国数倍,贩卖过去,同样获利不菲。 然而我不建议只卖生丝,而是要买成品。同时,还要多多研究两国喜爱的花色,投其所好。 如此算下来,生丝产量再翻几倍也未必足用呢。” 袁可立讶异道,“当真?” “自然!”朱常瀛很认真的说道,“天竺人口,少说有5千万以上,而萨非国,也是千万人口的大国,再远,还有一个叫奥斯曼的国度,人口当在3千万以上。不需要欧罗巴,我大明的丝绸同样不愁卖。” 袁可立狐疑道,“那为何之前无人前往呢?” 毕懋康忿忿道,“因为有人从中作梗!” 而后,几个老狐狸悚然而惊。 徐光启苦笑道,“殿下这是要对葡人动手了?” “正是,时移势易,也是时候拿回本该属于我大明的利益了! 第339章 大明期货股份交易中心 数日间,又有许多大事被敲定。 炎黄二帝的诞辰,经过无数次争吵,终于被敲定。 炎帝诞辰:4月26日。 黄帝诞辰:3月03日。 朱常瀛将宝印在政令上按下,通发瀛州。 日后,这两日便是公共假期了,全国放假,庆祝二帝诞辰。 一同确定的,还有上元、清明、端午、中秋、重阳、冬至六个节日,各放假期一至三日不等,只不过这部分仅仅针对公共职员,民间就没有强制要求。 公职人员的需求很合理,朱常瀛之前用人确实太过狠毒了。 币制改革。 之前发行的1两、5钱银币面额还是太大,民间小额交易不便,为了减少铜钱使用量,提案铸造1钱、2钱银币。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完全赞同。行文铸币厂,设计图案提交审批。 澎湖至竹林,设立定期班船,满足百姓通行需求。 朱常瀛批示,令有司核定船资,招募商贾,制定船舶标准,提交再审。 琉球拟试行普世学堂,推广官话汉文。 提案细则很快被通过,但开支巨大,长史府表示自家事还有很多要办,对费用支出表示无能为力,需王府拨款施行...... 朱常瀛暗暗骂了一句嘛嘛批,签字落印! 暗暗想着,等哪一日改土归流,设府立县时,这笔费用一定要讨回来! 查有司贪腐官员若干...... 好吧,其实破烂事真的有够多。 但朱常瀛已经很满意了,毕竟提交上来的玩意都是言之有物的,而不是请安之类的屁话。 当朱常瀛将军政商积压事务处理之后,已近四月底。 瀛王殿下的屁股又坐不住了,要携家带口前往澎湖办公。这很合理,因为瀛州的经济中心在澎湖。 此时的澎湖几乎是大明海运最大的货运集散地以及批发中心,几乎整个世界的商品在这里都可以找到。 说走就走,老婆孩子情妇一股脑登船,只留下一堆高官不甘心的瞪眼送行。 朱常瀛赶到澎湖的当日,便亲自视察一座竣工不久的四层高楼,其上写着明晃晃几个大字。 大明股份期货交易中心。 这个魔鬼,朱常瀛已经筹备很久了,如今准备放出来,祸害人! 消息也早就放了出去,日期定在5月1日,开门营业。 而第一家公开募集股份的,便是济罗罗岛硫磺矿业开发商行。 为什么其他商行不公开募股......因为太赚钱了,朱常瀛还舍不得放手暂时也不能放手。 四家商行只能是殖民的配角,以盈利为主,不能亲自下场,这样才能保证瀛州收支稳定。 开疆拓土由军队来干,靠军功吃饭,军队绝对不能下场经商。一旦开了头,军队的战斗力很快就会完蛋。 那殖民怎么弄呢?尤其是那些开发收益不大的岛屿,比如济罗罗岛。 那就只能招募那些敢于冒险的狠角色了。 视察当日,朱常瀛便在交易中心会见了13位有意前往济罗罗岛开发硫磺矿的大海商。 其中一人尤其引起朱常瀛的注意,李旦。 这人年约四旬,身材魁伟,眼泛狡黠,在日本、南洋大有名头的人物。 可如今在朱常瀛面前也是乖的很。 不乖也不行啊,大明禁海,这位在日本各大名眼中就是座上宾,而一旦开海,有瀛州海关主持,失去垄断地位后也就不那么值钱了。 不过他能来,还是令朱常瀛很意外。 “各位,虽然有司同你们商议多日,也做好了充足准备,但孤还是要问一问,招股章程都仔细看过了?” 见众人纷纷点头,朱常瀛又问道,“都派人去实地勘查过么?” “查看过!”李旦嗓音略带低沉,谨慎说道,“三座火山口确实硫磺储量丰厚,只是小民不解,这样的厚利,何为王府不亲自经营呢?” “这个问题问的好?”朱常瀛淡淡问道,“李船主也是见过风浪,经历过生死之人,不如猜一猜?” 13位大海商面面相觑,李旦涨红着脸说道,“小民不敢胡乱臆测。” “都放松一些,不要拘谨。” 朱常瀛微微一笑,这就必须仔细去解释。 “其实道理很简单,王府要做的事太多了,孤顾及不到这许多。 还有一点,同样的事,官府来办就一堆乱麻,贪腐无度,具体例子孤就不说了,只说瀛州各类建设,几乎没有一件是官府亲自下场的,都是分包,由建筑商行来操办。 至今为止,官府既省了钱又保证了工程质量。 开发济罗罗岛,就是这个道理,官府只负责监督、收税,其余皆由你们自己去操办,赚了钱就按股份来分,而亏钱自然也是自己来承担,横竖官府不会赔钱。 而通过开采硫磺,顺带着也就把此岛完全纳入我大明掌控,慢慢迁移人口,繁衍生息。 孤这样说,诸位可懂了?” 众人低头沉思,一位名叫童华的商贾问道,“殿下之意,小民明了。只是殿下也投了钱啊,难道就放心我等经营么?” “做生意总是要冒险的。”朱常瀛环视一圈,沉声道,“相比于你们出生入死,孤就投了一点银子,其实也不算什么。孤相信你们,即便赔钱,孤也认了。” 这次招股,王府付出了什么呢? 两艘从海军淘汰的武装商船,24门火炮,200杆火绳枪,200套板甲,作价白银3万两,1两银子算1股,其他13家各出5千两至万两不等,包含4艘海船。 初始资金合计15万两。 朱常瀛其实不想出钱,但没有办法,这个股份商行的头,必须由他来开,不然也没人敢跳进来玩。 “小民还有一点疑问。”童华小声问道,“后续增加股份,为何又要公开募集呢,若赚钱,我等自筹岂不是更好?” “倘若赔钱呢?” 朱常瀛淡淡一笑。 “你等都是生意人,当理解其中的利弊,人多了就可以分摊风险。 此外呢,还有一个好处,假如商行第一年赚了钱,别人看到,都抢着来买,那么一份股可就不止1两银子喽,没准就是1两半,届时你手里的份子又是多少银子呢? 再者,公开募股还有一个好处,可以随时撤出。比如你有了更赚钱的买卖,在股价好时,把份子一点一点套现,是不是避免了无谓的损失?” 随着朱常瀛的解说,众人再次陷入沉思。 合伙生意不出奇,自古有之,我华夏虽然一直重农抑商,但商业决然不落后于人,不然瀛州也做不到如今的局面。 这个历史拐点,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朱常瀛的真诚与耐心,或许令在座的海商心情放松,问题渐渐多了起来。 这场会面,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结束,当他们离开时,朱常瀛明显能感受到他们的疑虑释去了些许。 接下来的事,已经不是靠解释可以解决的了,而是信任。 要让他们看到,不走官商勾结那一套,官商也是可以愉快合作的,商人也是一国的主人之一,只要合理合法,就不会沦为韭菜。 朱常瀛仔细看过13位股东名单,有8位是老牌海商,5位是瀛州后起之秀,而老牌海商中,有5家在澎湖购买了房产,有家人常住,子弟在学堂求学,这其中就包括李旦的儿子李国助。余下3位,也在瀛州经营产业,不是那种毫无羁绊之人。 这样看来,可靠性还是有的。 至于后续怎么经营,只要在规则之内,朱常瀛不会插手。 仔细看来,这次由朱常瀛推动的殖民公司,其殖民难度相比于荷兰、英国两家公司简直不值一提。 就朱常瀛所知,目前两国经营南洋香料贸易,其船只损毁率高达1\/4,人员损失率高达1\/2,就这样还前赴后继的来。 但殖民济罗罗岛不会如此惨痛,本来就有定居点了,在两座丁香岛还有瀛州海军驻军,武器补给都不是问题。 他们真正的难度,在于如何抓捕奴隶或者雇佣土着,因为招股说明书说的很明确,禁止雇佣大明人为劳工。 在火山口附近开硫磺矿,这是一份短命的职业,整日呼吸有毒气体,一个壮劳力很可能三五年就嘎了。 这是一个相当恶毒的计划,既赚了钱又能削减岛上的不稳定因素,而有了产业,这座本不太适合发展农业的岛屿才能有人选择定居。 济罗罗岛的开发只是开胃菜,这座交易中心的设立,还有另一个目的。 期货,粮食期货! 几次救灾经历,让朱常瀛深刻感受到自身能力的不足以及应对不及时,虽然瀛州的做法在传统官僚看来已经是奇迹了。 但还不够看,当粮食运去时,已经有一票人死俅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北洋商行将在交易中心发布标准远期合约交易,公开收购粮食。 南洋的情况很搞人,譬如暹罗同大泥,一方面土酋手里的粮食堆积如山卖不出去,一方面有大量的奴隶填不饱肚皮。 而我大明的粮食,是真的有些不够吃了,尤其是北方,这个情况将会越来越严重。 别人意识不到,但朱常瀛却知道啊,历史书上写着呢。 所以,就尽情去掠夺吧。 标价5钱每石,分7、8、9三个月交易,朱常瀛准备一口气发放30张合约。 这么点钱,谁愿意赚啊? 其实,前去南洋的商船,有一大半几乎是空船回来的,贵重的买不到,便宜的不好出手,但如果有固定的买家,却又是另外一码事。 大明期货股份交易中心 第340章 墨西哥城见闻录 万历38年3月9日,我终于来到墨西哥城。 沿途非常不安全,50人以上的冲突爆发4次,隐藏在密林中的偷袭11次,凶猛的土着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用涂有剧毒的标枪或者弓箭袭击板牙人。 他们虽然很勇敢,但似乎不懂战术配合,在偷袭成功后,很快会被板牙人的火力压制,进攻沦为自杀。 当来到墨西哥城时,板牙人死了3名士兵,5名平民。 在我看来,生活在阿卡普尔科、墨西哥城的板牙人,很大一部分有着土着血统,已经不是纯正的白人。 在这里,肤色越白皙的人地位越高,权贵家族很注重维护自己的血统,同土着的私生子是不被承认的,不会获得任何继承权。 所以,殿下没有说出口的计划要破产了,即便把小艾夫人搞大了肚子,在墨西哥也得不到一根毛。 墨西哥确实是一座别具特色的城市,有数座雄伟的欧罗巴样式建筑,城中心有一座正在建筑的教堂。据维德尔说,已经施工20几年,或许他的孙子可以看到这座宏大教堂完工后的真正样子。 他说这话不是在调侃,而是面带着骄傲。 我看到,施工者都是土着或者黑人,有板牙人拿着鞭子监工,有人被抽打的满地打滚,鲜血迸溅。 我对教堂这种东西越发的讨厌了,倒不是可怜土着,而是讨厌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墨西哥城里的婊子......不对,修女很多,她们会在遍布城区的小教堂周围向过往的土着布道,施舍食物给无家可归者,收养被遗弃的孤儿。 据小道消息,有些修女为了拉拢信众甚至会主动献身,我无从判断真假,除非亲身经历过。 正如殿下所说,板牙人用两只手统治殖民地,一手厉鬼一手菩萨,而我们缺少相对柔和的手段,不如人家。 我也承认,这一点我们不如他们,同欧罗巴传教士相比,我大明的修行者都是菜瓜,而儒生则被科举迷晕了眼。 来到墨西哥城的第一日,我作为大明使者,首先面见的不是墨西哥总督,而是枢机主教马萨林。 场面不是很友好但也谈不上坏。 他对大明皇帝陛下允许欧罗巴传教士在京居住并传播信仰表示感谢,但同时对瀛王殿下禁止西方教表示遗憾同不解。 按着他的话说,只有怀有相同信仰的人才能彼此信任,展开真诚的合作,其话语中隐隐透露出威胁之意,似乎瀛州不允许传教,此行我们便会空手而归。 这个老家伙不会不知道吧,在南洋,搞两牙人最狠的不是我瀛州啊,正是他所说怀有同样信仰的荷兰同英吉利人。 我很认真的告诉马萨林,我家殿下信仰财神,如果某位神只能带来比财神更多的财富,那么瀛州会为这位神只敞开大门的。 我不确定我的表达,马萨林是否理解,总之他后来没有同我谈话的兴趣了。 当天下午,我见到了新西班牙总督贝拉斯科。 会见的气氛很不友好,刚刚开始,双方便围绕北吕宋领地展开激烈的争吵。 其实这种争吵是没有意义的,马尼拉已经战败,而且领地也是瀛州用生丝同白银买下来的,眼下的马尼拉,没有实力同瀛州对抗。 而在阿卡普尔科逗留的这段日子,我又了解到,新西班牙的真正威胁在大陆的另一侧,英吉利、荷兰、法兰西没有一刻不在觊觎新西班牙的财富。 话说新西班牙也真是宝地,金银铜矿水银矿无所不有,我真的很想去传说中的波西托银矿参观一下,但还是算了,没必要自找麻烦。 我承认,我被贝拉斯科的傲慢激怒了。 我严肃的告知贝拉斯科,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战争与和平。 如果选择战争,那就吊死我,然后率领大军去进攻瀛州;如果选择和平,那就请在协约上签字,并以贵宾礼仪来接待我,我已经受够了你们的慢待! 使者就是这样,总是要提着脑袋干活。 贝拉斯科的回答令我愤懑,他也没有权力在这份协约上签字,而是要送回欧罗巴由皇帝来决断。 会谈结束,维德尔将我接入卡斯提尔家族的湖畔庄园,欧罗巴人的结交方式令我大开眼界。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乐不思蜀了,伊比利亚大屁股的撞击太过猛烈,比青楼的姐儿还要野。 放下笔,吴天佑轻轻舒展一下身体,走出别墅。 又要去参加酒会了。 这座小型别墅是维德尔为大明使者安排的住所,当吴天佑走出来时,其他两人也准备好了。 每当艾莉西亚看到吴天佑几人精致的西洋贵族范打扮后便会忍俊不禁。 “你们没必要这样的,如果不习惯,就换回大明服饰吧。” 吴天佑笑了笑,“入乡随俗,这样穿戴也不会被人围观。大艾夫人,我们今天还要去参加酒会么?” 艾莉西亚傲娇的点点头,“是啊,有些人总是不请自来,不过今天你一定不会感到失望的。” “是贝拉斯科总督来了么?” 艾莉西亚微微撇嘴,“你真是同你们的王一样狡猾,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吴天佑微微躬身。 “感谢夫人对使团无微不至的关照以及帮助,没有您的努力,茶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迅速风靡墨西哥城的。” 艾莉西亚转头向着主宅走去,一边走一边悠悠说道。 “转告朱常瀛,他欠我的越来越多了,请他一定要善待艾玛,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呢。” 几分钟后,几人来到湖畔庄园主宅。 如往常一样,客厅里聚集着许多男男女女,或站或坐,端着酒杯三三两两热烈交谈着,女人一堆,男人一堆,泾渭分明。 但饭后,又会是另外一番场景,那是后话。 吴天佑刚刚进来,一名男仆便上前热情打招呼,“您终于来了,主人正在书房等候您呢。” 进入一间单独的小客厅,里边只有两人,维德尔同贝拉斯科。 贝拉斯科略带惊讶的看向吴天佑,“阁下这身礼服,精致的让我都羡慕。” 是啊,为了打入敌人内部,确实花费不菲。 吴天佑心里暗暗嘀咕,嘴上却说道,“阁下说笑了,我还有一匹更好的料子,改日送去您的官邸。” 此行带来的绸缎不多,但无一不是精品,且经艾玛同艾莉西亚指点,按着板牙贵族喜好所改进,大明品质板牙风格,不客气的说,板牙皇帝见到之后也会爱不释手。 贝拉斯科请吴天佑落座,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一支船队将会在半月后前往伊比利亚,有关协议以及大明瀛王殿下的书信会经由这支舰队转交我皇手中,阁下确定不随同舰队出使我国,拜见我国皇帝么?” “我个人是非常有意愿去往伊比利亚的,但非常抱歉,我必须于今年回转大明向我王复命,请一定代为转达我对贵国皇帝的敬意。” 听到这样的回答,贝拉斯科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一些。 “这真是一件遗憾的事。”贝拉斯科斟酌着说道,“如果是这样,因为你带来的茶叶价格过高,我很难决定是否将它们装船运往伊比利亚。” 吴天佑极力克制着心底冷笑。 “阁下,请容我坦白的说,墨西哥城贵妇小姐们的热情足以说明茶叶的广阔前景,这样的厚利对你我两方都将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我很担心,因为您的犹豫不决会令荷兰或者英格兰乘虚而入。您知道的,这两个国家的商人在信仰同利益之间,绝对会选择后者。” 贝拉斯科微微皱眉,陷入纠结,他的财务助理几次同这位大明使者磋商茶叶收购价格,试图暗示使者再让渡一部分价格。显然,让渡的这部分不会显示在合同上而会揣进自己的腰包。 但墨西哥城的女人们将计划完全打乱,还有卡斯提尔家的骚货...... 维德尔眼看谈判再次陷入僵持,同样深感无奈,贝拉斯科太过贪心了,3万磅茶叶已经为两家带来足够丰厚的收益,只要能够促成明西两方皇室间的贸易,随之而来的收益还会更多,但他却视而不见,总是试图从大明人身上再咬下一口。 贝拉斯科或许忘记了,他多吃一口,卡斯提尔家就会少吃一口。 “吴阁下,在没有得到皇室允许的情况下,我无法擅自把运往伊比利亚的金银兑换为茶叶。所以这12万磅茶叶,是否装船将由你自己来决定。” “??” 吴天佑仔细回味片刻,难以置信,“也就是说,你要赊欠这笔款项,而款项多少将由茶叶在伊比利亚的销售情况而定。如果你们说一磅没有卖出去,我将一个里尔也收不到?阁下,这不是做生意之道。” 贝拉斯科面色一滞,“但是我确实不能冒着被皇帝陛下责问的风险动用那笔金银。” 维德尔看向吴天佑。 “如果阁下信得过卡斯提尔家,就将这批茶叶交给我,我会安排船只同舰队一同返回伊比利亚。我相信皇帝陛下会极力推动两国间的贸易合作的。 假如陛下拒绝,我愿意代为销售这批货物,但由于款项太过巨大,我只能支付3成货款。请阁下仔细考虑是否可行?” “可以!”吴天佑微微一笑,“祝我们合作愉快!” 第341章 消失的莱昂城 板牙人的船只名称总是同宗教挂钩。 ‘神圣号’的船速实在是太慢了,青螭号上的船员只能无聊的坐在船沿上钓鱼。 而真正缓慢的原因,在于神圣号上的船员不务正业,走走停停,时不时的靠岸同土着交易,大多数时候,船员都会失望而归,偶尔会交换到一点金砂,或者拉着女人去树林里搞一下。 青螭号的船员跃跃欲试,但被杜勇拦住了。 这个新大陆太可怕了,白人给土着带来天花,土着给白人带来菜花(梅毒)。 克拉拉家的一位女仆,曾经绘声绘色的大谈一个白人军官是如何被菜花折磨至死的。据说,临死时,臭的狗都嫌弃。 有时,船员也会下船,去看一看有没有新奇的作物或者皮毛可以交换。 神圣号上的船员经常拿瀛州船员开玩笑,是不是太小了,女人劈开了腿,你们都不脱裤子。 暗气暗憋的船员返回船上,便会向妈祖祈祷,祝福这帮狗日的板牙人身上长满菜花。 好吧,其实相处还算愉快,这样的相处也不过是水手间的另类表达方式。 一路上,并没有遭遇任何海盗,事实上船只都少见,青螭号上的船员既庆幸又失望。 平静的一天即将过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清晰可见的陆地仿佛晃动了几下,海面上的波浪也在不规则的震颤。 海员,最恐惧于遭遇这种莫名其妙的突发事件,青螭号同神圣号几乎同时响起警戒钟声。 神圣号的了望台打出旗语,要求青螭号跟随,选择合适的港湾靠岸。 杜勇选择相信他们的判断,据瀛州搜罗来的各类海难记录推测,很可能是海洋深处某地发生地震,紧随而至的便可能是滔天巨浪。 船队继续向前,诡异的波动不曾停歇,相反,越发的剧烈同密集。 半个小时之后,神圣号转向驶入一海湾,青螭号紧随。 登岸,固定好船只,船员站在开阔地上,感受着地面无规律的震动。 突兀的,一阵剧烈的摇晃令船员站立不稳,眼前天旋地转。 面对这种大自然的伟力,人类就不够看了,各自去找各自的神灵,祈求保佑。 “上帝啊,是火山喷发!” 神圣号船长比亚尔同杜勇并排站着,指着一个方向惊讶的合不拢嘴。 所有人都看过去,完全被震撼住。 一座高耸的锥形火山,山口喷涌着赤红色烈焰,滚滚浓烟冲霄而上形成一朵乌黑蘑菇状云彩。 火焰每喷吐一次,地面就跟着震颤一次。 “还好,是火山!” 这却令青螭号船员放下心来,不是地震就好,这样的火山喷发对于大洋来说只是毛毛雨,也就代表大家都是安全的,不必担心船只受损。 “我的上帝,那是莱昂城方向!”一名板牙海员突然惊呼。 “莫莫通博火山?” 比亚尔脸色极为难看起来。 “那莱昂城完蛋了,火山灰会将这座小城彻底埋葬!上帝啊,保佑你的信徒能够逃脱厄运!” 杜勇眉头挑了挑,“比亚尔,我们应该去看一看,或许能救些人出来。” 比亚尔频频点头,“你说的对,只是莱昂城不是海岸城镇,我们需要航行半个小时,然后登陆步行一个小时左右才能抵达莱昂。” 杜勇耸了耸肩,“那就更应该去了。当然,我只是建议,决定权在你。” 比亚尔一把握住杜勇的手,激动的说道,“虽然我们信仰不同,但你是我的朋友,真正的朋友,心怀仁慈之人必得主的眷顾。” 杜勇觉得这人废话真多,转身便下令船员重新登船。 比亚尔的行动同样极为迅速。 两艘船沿着海岸继续向南航行,半个小时过后,得见一条简易的木制栈道伸出海岸,岸边仅仅有两座木屋,屋顶悬挂着板牙王室旗帜,只是没有看到任何人。 两艘船各自停泊在栈道一侧,杜勇同比亚尔经过短暂沟通,决定派出一支30人的搜索队向莱昂城方向搜寻,双方各出15人,由两位船长亲自带队。 “杜船长,请转告你的手下一定要警惕两侧的丛林,这附近有几个食人族部落。” 杜勇点点头,随即传令全员戒备。 去往莱昂城的路还算宽阔,可容马车通行,只是路面上的杂草多了些,显然,如果没有船只到来,这条路是无人行走的。 火山仍旧在喷发,巨大的黑云越发的膨胀,随着风向海洋方向扩散,抬起头看,仿佛黑云就压在脑袋顶上。 一呼一吸之间已经闻到了刺鼻的烟火硫磺味道。 青螭号船员动作很整齐,从皮兜里掏出一片布条,布条两边还有挂耳,将这东西在溪水里浸湿,而后整齐的佩戴,遮住口鼻。 好吧,这是口罩,也算瀛州军的独有配置。 比亚尔奇怪的看了杜勇一眼,“亲爱的朋友,我也需要一个。” “没有了,一人一个。” 比亚尔无奈,但气味实在是太刺鼻了,不甘心的一把扯掉半边袖子,沾水后捂住口鼻。 行约4里,天空昏暗,火山喷涌的轰鸣声令人耳膜发痒,纷纷扬扬的火山灰无序的飘落着。 “什么东西?”一名海员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那是一头如猪一般的动物,有尖尖的长鼻头,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嘟嘟叫着向着远离火山的方向奔跑。 这才是动物的本性,也只有人类,才会脑子有毛病哪里危险哪里凑。 大家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不能再走了,火山喷发溅起的烟瘴遮蔽视线,而且气味令人窒息,仿佛空气也被灼烧一空。 比亚尔不甘道,“退回去吧,总不能为了救人把我们自己丢进去。” 没有人跳出来反对,然而海员刚刚转过身,便听到杂乱的呼叫声,一匹无主棕色马匹从烟雾中冲出来呼啸而过。 杜勇同比亚尔对望一眼,又重新转过身,顶着难闻的气味向前搜索。 不过10分钟时间,终于得见人影。 人类在灾难面前,又恢复了群体本能,当逃难的人群看到海员时,憋闷的哭声爆发开来。 “上帝啊,全死了,全死了,城内的人全死了!” 比亚尔一把抓住这名语无伦次的女人,喝问道,“你怎么知道都死了?” “我我......我猜的!” “说清楚点!” 一个猎人模样的汉子急忙说道,“你放开她,她吓坏了!肯定还有人活着,但能不能逃出来就不知道了。我就在城外,眼睁睁看着烟尘将城镇淹没,很快,也就十几分钟时间!” 比亚尔沉默了一阵,转头对着这些难民大喊道,“跟紧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许多难民已经没了体力,瘫坐在地上,用求助般的眼神看向海员。 杜勇看了下眼前满脸灰的老太太,转身背起她的孙女就走。 “比亚尔,那个是你的!” 友谊破碎了,比亚尔觉得这个东方来的家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朋友。 老太太狠狠瞪了那个背着她孙女的奇怪人类一眼,迅速的爬上比亚尔的后背。 “年轻人,我就是一把骨头,很轻的。” 乱糟糟的来到岸边。 难民在庆幸之余,开始悲伤起来,对着莱昂城方向跪倒,或者祈祷或者哭泣。 杜勇拿过淡水递给女人,而后便站起身,仰望犹在喷涌的火山,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哦,家人,特酿的有点想家了! 第342章 王府家宴 新事物的诞生总是充满波折的,所以要变通。 澎湖酒楼茶肆这几日讨论最为热烈的,就两件事。一件为硫磺矿业商行,一件为稻米远期期货合约。 硫磺,这玩意因为能够制作火药,属于战略物资,利润相当可以,大明自产成本过高,反不如从日本、琉球进口。 事实上大明最大的硫磺消费用户,是瀛州。 但奇怪在于瀛州没有选择自己经营,而是招募商贾共同开发,这是为什么?坊间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皆有,迷信色彩浓厚。 令人惊讶的,5月1日这一天,一阵鞭炮过后,交易中心就这样悄咪咪的开始营业了,然而也只不过是大门口右侧多了两幅竖版悬挂的牌匾而已。 据传,5月5日,第一批船队将会奔赴南洋济罗罗岛,正式启动硫磺开采。 有人羡慕有人疑虑有人冷眼旁观,但无一例外的,都在研究招股说明书以及参股协议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瀛王创立的这种新型游戏规则是否可行。 很快,商贾们的注意力又被另外一件事吸引,稻米远期采购合约。 这份合约的条款......简直棒极了! 为什么?因为海商几乎不承担任何责任,这是一份单向合约。 大抵的意思为,只要是从南洋运来的稻米,北洋商行将以5钱每石价格收购,倘若没有完成交易,海商也不会因违约而受到任何处罚。 这份合约,只是单向保证海商把粮食运回来,一定会有人收购。 那么也就没什么可说的,跑远海贸易的船主几乎都想要领取几张,留作备用。 每1千石稻米一张合约,北洋商行不限额度发放,每份合约只需工本费1两。 1两银子的工本费对这帮玩意也不算个啥,北洋商业也不是为了赚钱,主要是为了避免合约被随手拿走去当擦屁股纸。 朱常瀛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引诱船主将粮食运来大明就好,即便不能入手瀛州,总也会落入大明人的碗里,对平抑大明粮价有益无害。 地主老爷同商人老爷哪个有良心? 资本家的剥削还是比地主老爷的白嫖要强很多的。 5月2日晚,朱常瀛把几位心腹叫在一起家宴。 北洋商行大掌柜,杨家春。 西洋商行大掌柜,刘时敏。 稽查司司长,曹化淳。 至于沈兴,估计此刻正在暹罗呢,且在勇威岛有过一次深谈,倒也没必要赶回来。 为了这次家宴,朱常瀛还特意从万春楼请来舞乐班子助兴。 说起万春楼,虽然扬州南京的花天酒地朱常瀛也没见识过,但论玩花样,万春楼应该首屈一指。女人多种多样、乐器多种多样、舞乐、博彩同样如此。 这种模式若是在国内几个大城市开分号,妥妥的销金窟,日进斗金都不足以形容。 但不能这么干,只这一家放在眼前还好控制,若是放出去,鬼知道那娘们会干出什么来。 亲王下场开青楼,还连锁,这名声基本可以名垂千古了。 边喝边聊,酒没喝几杯,浅尝辄止,但话却没有少说,也没谈什么正事,就聊聊各自经历过的奇闻逸事。 朱常瀛也不是天天在忙,这种同下属交流感情的聚会时不时的也会搞一下,既是社交需求也是心理需要。这么多年的情谊,不是一句孤家寡人就可以翻脸无情的。 而为了尽量避免将来出现把屠刀砍向亲友的情况,就要时常沟通,尽最大努力将隐患消除在萌芽之中。 只能说,尽力而为,但愿不要出现那般情况,都能安安稳稳的退休。 酒宴过后,朱常瀛信步走入书房,几人跟在身后。 关起门来,朱常瀛在软塌上坐了,一边喝着茶一边笑着说道,“老规矩,都报报数吧。” 杨家春莞尔,“奴婢的家财,算起来有8万两了。” 刘时敏撇了撇嘴,“奴婢没他那般多,但也有6万两上下。” 曹化淳嘴唇蠕动几下,嗫嚅道,“奴婢......奴婢有3万两。” “够不够花?” 杨家春回道,“奴婢在商行的份子年入1.4万两,在瀛州、美岸各有一座庄园,大概能年入2千两,家里共7口子,家仆16人,算起来年盈余万两以上,花费只是个零头。” 刘时敏紧跟着说道,“奴婢同老杨是一样的,他那些庄子还是我帮忙置办的呢。” 曹化淳有些气闷道,“奴婢家口简单些,只有4口子,但老家那边有三兄弟,攒下来的钱有一半都给了他们。” 对于这3个跟班,朱常瀛先后为他们赐了婚,不过女人是他们自己个选的,本来就是对食,朱常瀛只不过给了她们一个正式的名份。 太监能不能结婚? 当然可以,闺房之乐也不是除了那玩意就不能办。 老婆有了,孩子则是从宗族那边过继过来,3岁以下的孩子自己养。 一句话,朱常瀛要求他们过正常人的生活,而是不宫里太监那种奇葩扭曲的日子。 至于询问资产,这也是瀛州惯例,高官每年要自报,暗查高层官吏有多少资产也是稽查司工作内容之一,不问朱常瀛也知道,但还是要他们亲口说出来。赚钱可以,但要清清楚楚。 这很重要,如果一位高官连资产都不敢公开,那他一定是条狗! 算上周老总管,瀛王府的宦官只有4个,日后也不会再有,而且朱常瀛已经下定决心,早晚有一天,要亲手把太监这个制度终结掉。 事实上,常在朱常瀛身边伺候的,没有一个是太监,眼前这几个都有各自的正经差事,把他们看作职业经理人就对了。除了王府名义上那点俸禄,商行分成才是他们的重头。 关于商行,基本是按后世公司制在运营的,要求则更加严格。 普通职员有《员工守则》,中高级别职员有《经理人守则》,依职位不同还会有职位股份,普通职员年底有分红。 除了若干大掌柜之外,其他职员都是契约雇工,三年一签,若不愿干,想要自己创业发财,朱常瀛举双手欢迎。 银行、矿业同几个女人的产业,也都是这般架构,没有所谓的奴才那一套,虽然他们一直在自称奴才。 其目的不言而喻,朱常瀛就是要培养商业人才同资本家。 听他们说完,朱常瀛沉声道。 “我要做什么,你们几个心里有数,无非‘国强民富’四字,这是我以及瀛州上下的使命同责任。而为了完成使命,就要守住自己的底限,亲眷也是如此。 这些话,我每年都要对你们说,今日我还是要说,倘若你们谁触犯了底线,我定会依法处置,绝不容情!” 几人方要起身表忠,朱常瀛则示意他们坐着。 “还要谨记,对外,我们使用各种方法维护瀛州利益,但对内,一定要遵纪守法,在规则内赚取自己的合法收益。我是如此,你们也必须如此。 你们的孩子还小,怎么教育自己琢磨,但为你们做事的亲眷,我耳闻一些风言风语,具体是谁我不点名,自己回去自查,该滚蛋的就让他们滚蛋,别让他们玷污了你们的名声。自身不正,何以正人?” 刘时敏闻言,脸色忽的变得蜡黄,扑身跪地。 “奴婢有错,都是奴婢疏忽,奴婢安排家堂兄去经营美岸那处庄园,谁想他竟为了......为了争抢女奴,同人打了起来。奴婢已把他叫了回来,这人再不敢用了。” “你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的,我看着麻烦。” “......诺!” “引以为戒吧,日后用人,也包括你们自己的产业,要慎之又慎,即便是血亲也总要是个能提得起来的,别为了一个蠢货而影响一家人!” 第343章 大明的阿克琉斯之踵 敲打一番小弟之后,朱常瀛淡淡一笑。 “好了,私事就这样,现在谈公事。杨家春,你来说说朝鲜的事。” 杨家春整理一番思路,开口说道。 “租用牧场之事波折重重。起初,奴婢亲往朝鲜同李珲商议租地之事,这人百般推搪,奴婢无功而返。 却不料朝鲜使者入贡时,竟将此事说与内阁,传入陛下耳中。 陛下将奴婢召入宫中问话,奴婢解释瀛州缺少挽马驮马,而又没有适合养马之地,是以就想到在济州租块地皮养马。 陛下恼了,却不是恼怒奴婢,而是恼怒李朝。言4万将士血染沙场才使李氏复国,却不舍一海外偏僻之岛,且遣使挑拨,有离间父子亲情之嫌,而后竟然要派天使前去责问。 那李朝使者听闻之后马上就怂了,百般请罪。 陛下遂以奴婢为使,再次前往朝鲜商谈此事。 李朝使者先一步传回消息,李珲惊惧,等奴婢赶去时,这厮自己上了请罪奏本,并将济州大静县划拨瀛州以养马。仰赖陛下神威,此事才算完满。” 朱常瀛闻言微微冷笑。 “还有釜山商馆一事呢,也一并说了。” “是,此事本是老曹去办的,后奴婢得了陛下差遣,有大义在手,我二人一番合计,便由奴婢一同处置此事。 奴婢想着既然得了大静县,便没有再提购岛之事,以免在起波折。 釜山开馆很顺利,但据管事传来的消息,李朝商贾贩卖关外货物极多,奴婢怀疑李朝同女直有不当勾连,隐隐有贰心!” “你再说说辽东、建州的情况。” “万历27年,建州创文字。 万历33年,对外僭越称国,对我大明则仍称龙虎将军。 万历36年,李成梁弃关外六堡,千里之地拱手让与女直,强迫迁徙7万汉民居长城以内,我瀛州有2万辽民便从此来。 万历38年为止,建州相继吞并哈达、辉发两部,正窥伺乌拉、叶赫两部。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努尔哈赤自立之心昭然若揭,早晚必有大患!” 朱常瀛眼神在三人面前掠过,神色阴沉。 “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何一定要养马了吧?” 刘时敏神色恍然,“我西洋商行所购买的天竺马匹也是为了应对此事?” 朱常瀛微微颔首。 “我大明边疆越发糜烂,似李成梁这样蓄养家丁,养寇自重之辈比比皆是。朝廷的边饷大多都被他们败了,然而父皇...... 只说这战马一事,边关将帅将好马尽归家丁,公家马匹则食用不足,或者说根本就是故意养死的,才好伸手向朝廷要钱,我没说错吧?” 杨家春点头道,“确实如此,北洋商行在关外马市榷场也有大量生意,边将同蒙、女直交易官马,多以次充好,甚至以老迈马匹充数,而后平分其利。” 朱常瀛冷笑的更加酷烈。 “可惜建州深处内陆,四面不临海,我瀛州暂时拿他也没有办法。 但这并不代表将来不会有冲突,倘若有一日建州公然造反,而我大明军又不能治,说不得我瀛州军便要讨旨杀敌!所以你们三个都要打起精神来,大功劳还在后头呢!” 三人同时点头。 杨家春问道,“殿下,是否需要北洋商行动用手段,适当支援乌拉同叶赫两部?” “不必了,废物点心就是废物点心,与其浪费钱财不如自强。跟我说说,大静牧场,北洋商行是怎么规划的?” 杨家春沉思了片刻,斟酌言道。 “大静县有牧场8万顷,奴婢同招募来的辽东马户前往勘查,拟以百顷为单位经营牧场,分800小牧场。每小牧场由3家马户经营,牧场2\/3用于放牧,1\/3用于种植苜蓿,若此法可行,预计十年以后,可养马万匹而不失土地肥力。” 朱常瀛沉默片刻,问道,“按如此做法,则需民2400户,岂不是人口将近万五千?蒙人、女直是如何放牧的,也是这般耗费巨大么?” 杨家春解释道。 “若养万余匹马,便10万人的蒙古部落也未必能做到,大静这样养马已经很经济了。 无论蒙人或者女直,皆春夏放牧,秋季打草,冬季蜗居。只是蒙人土地贫瘠,不得不逐草而居,但女直则为定居,因其所在土地富饶,水草丰美所致。 然而放牧终究比不得种植农产经济,是以我汉人去了辽东,无一例外的都选择种植,这养马,还是官府强制方才能施行。 民性使然,我汉人不能相比,这是事实。 但这并不代表我汉人不懂养马,辽东汉民养马众多,但因我大明军民有分,不似蒙人全民皆兵,是以百姓养出来的马只能耕作驮挽,不能供给骑兵,这才是我大明军缺马症结所在。 而北洋商行拟定的养马策略,便是民养马,军驯马,否则想要培养出合格的乘马也难。” 好吧,我华夏这么大的地盘,却一直为马所困,症结在于官营,官府搞企业,绝对没好就是了。 算来算去,还是经济账,想要从百姓头上白嫖战马那是不可能的。 济州虽然适合养马,但缺水,海风还大,便想开垦土地也难,就老老实实养马养羊吧。 “所需费用呢,可有预算?” 杨家春面色顿时垮掉。 “这也只是计划,奴婢打算初期只经营10家小牧场试行,若可行,则继续,若不可行,则再行变通之法。 购买马匹费用约1600两,马户安家费用约500两。种马10匹,母马百匹,若能年产驹并存活50匹以上,方可推行。若年产驹低于50,则马户难以为生。 经反复测算。马羊兼养,户均收入30两才能勉强度日,收入40两方,马户方才能乐于养殖,能否做的到,奴婢心中也没底。” 朱常瀛也头疼,这就不是单单免税能搞定的了,而是要投入资金来扶持。 哦,对了,大静县现在归属瀛州,好歹也要设县立衙,这又是一笔费用。 但这么试验下去,要猴年马月啊,等战马养出来,我大清都一统天下了。 “这样,暂定每座牧场每年补贴10两银子,产驹最多者,王府再行奖励10两,只管放手去做。孤就不信我大明不能将马养明白! 再有,也别只开10家,太小家子气,先期开50家,这样才能看出问题所在。” 杨家春苦笑咧嘴,“奴婢领命!” 转过头,朱常瀛看向刘时敏,“我瀛州现有马匹多少?” “以海关数据来看,我瀛州有马不超过2千匹,商民自带近4百匹,其余皆为各商行采购之后转卖,以北塘采购数量为最多,其次琉球,再次天竺。 而骑兵,若不算北塘2百人,则仅仅有150人队在瀛州本土配合剿匪。” 这就有点难堪,朱常瀛已经把瀛州定位为世界强国了,然而骑兵就只有350,实在是南洋也没有骑兵用武之地。 不说军马,只民用马匹也是有极大市场需求的,大明不缺少富人,对马匹需求量极大。 从边市买马,普通挽马驮马8两上下,贩卖至内地,自北向南价格逐渐增高,3岁至6岁马匹,在福建可卖到20两以上。 想到此处,朱常瀛对刘时敏说道,“西洋商行要尽快从天竺引进一些上好种马过来,蒙古马要养,但爆发力强擅长速度的战马同样必不可少。” 交代完这些,朱常瀛又想起一事。 “家春,整个济州养马多少,朝鲜是否向外发卖马匹?” 杨家春苦笑。 “济州马匹不对外发卖,朝鲜自己个还不够用呢。自嘉靖倭乱起,济州便屡遭倭寇侵袭,后来马匹又被大量征调用于作战,导致马政限于瘫痪。 而战后,因为朝鲜本土损失人口牲畜太多,这么多年还没有缓过来呢,根本没有能力顾及济州。 现而今整个济州养马不超过2千匹,且有一半是矮脚马,只能用来拉车驮载。” 好吧,朝鲜这个穷的丁当乱响的小弟除了添乱同占便宜真没啥作用,相反,还把大明坑的不轻。 辣么多精锐都死在了朝鲜,不然也未必有女直壮大的机会。 朱常瀛善意的想,可能李成梁这个老王八是真的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但老东西驱使近7万辽民强行离开家园的举动,实在是令人厌恶至极。 第344章 疯狂吧,大明海商 一个问题令朱常瀛有些不解,李珲为何就轻易的割让了一县之地?哪怕那是海外荒岛,没多少收益。 万历老皇爷虽然因为援朝战争在朝鲜国声望如日中天,但也不可能仅凭一句话就做到这一点。 当朱常瀛提出这个疑问时,杨家春的回答令朱常瀛十分惊讶。 李珲于今年年初推行一部新法,名《宣惠法》。一项按照土地面积,将贡物统一为米谷的新纳税制度。 简单来说,就是朝鲜版的摊丁入亩。 不对,我大清还没有出现,所以没准雍正学的就是朝鲜呢。 按土地面积征税,自然穷苦人受益而地主老爷倒霉。 此令一出,朝鲜两班士族哗然,大君你这是要干啥,是向我们宣战啊。而朝鲜的两班士族比之大明的文官还要霸道还要朋党还要狗咬狗,但此刻却集体向着李珲开炮! 这种尖锐的对立自然伴随着政治风险。 就在这个当口,万历老皇爷的话让两班士族如饮甘霖,大君你不敬君父! 而李珲则如五雷轰顶,阿西吧的,我这是在舔你啊,你儿子私交属国,图谋不轨,这怎的还骂起了人! 若是其他皇帝也就罢了,但万历不同,万历是李朝的大救星,他的话比李珲的话要好用多了,虽然他不爱说话。 被君父这样责骂,问题很严重,这是儒家道德上污点,有违五伦,进而可以引申为你不称职。 对政治相当敏感的李珲大概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为了稳住自己的王位,也只能将大静县送出去,以求得宗主国的谅解了。 有关李朝的情报还有很多,比如李珲的大哥临海君在流放地被毒杀;朝鲜的东人党西人党如何斗争激烈;李珲又是怎么同先国王的正牌老婆,穆仁大妃在斗智斗勇...... 往常,朱常瀛的重点一直在南方,至于朝鲜内政则很少关注,这一回却听的特别仔细。 对于李珲这个人,朱常瀛还是赞赏的,虽然这厮准备坑自己一下。 《宣惠法》,就其内容而言是真的了不起,按着正常历史轨迹,我大清在百多年后方才推行这样的类似制度。也难怪人家自称小中华,儒家文明的尽头。 转过天,朱常瀛开始视察澎湖。 一条环岛路,两座人工蓄水湖,五座维修船坞,这是当前澎湖县的几大工程。 船坞为商贾经营,东家为几名从官营造船厂跳槽单干的匠师。几人将家产变卖大半,买下澎湖湾一片地皮,营造维修船坞,很有魄力。 其中一座船坞已经竣工,可容纳2百吨以下船只入场维修。 这船坞,不是那么容易营建的,要在岸边挖一个长40米宽15米深8米的长方形地槽,条石砌墙,而为了防水,还要砌两层,中间辅以水泥同铁筋加固。 至于工具器械就更加专业,水闸、人口排水泵、船坞底部承载船只的支架,许多工具器械都令朱常瀛大为赞叹,耳目一新。 船只拖拽入船坞,随着水位下降落于托架,等海水排干之后,船工就可以展开检修,抠船蛆,更换腐烂船板,重新粉刷桐油沥青等等。 看到这玩意,就会自然的联想起后世的汽车4s店。 朱常瀛兴趣盎然的观察半日,很是欣慰。 看过价位表,这就牛了,起价3两! 即便这般,订单已经排到了两月之后。 走过路过,总要留下点什么,临走前,在东家殷勤的注目下,朱常瀛提笔写了几个大字。 绍氏维修船坞。 但修路同挖掘人工湖就没那么美妙了。 长史府设计的移民过渡方案没有几个月就被玩的崩坏,短期雇工虽然令瀛州减轻了财政压力,移民也有了微薄收入,却坑苦了承包商。因为移民转头就被移民司装船运走了啊。 自然而然的,万恶的资本把目光瞄向奴隶。 战俘,这个词在瀛州似乎已经不存在了,瀛州军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大把的奴隶运回瀛州发卖。 也不单单自己人在这样干,瀛州的坚定盟友,海盗之国苏禄同样是奴隶贸易的赢家。 澎湖湾内大仓屿,已是臭名冠瀛州的奴隶贸易中心。 每日交易不绝,既缓解了用工短缺,又增加了税收。 邪恶之花绽放的地方,繁华如盛世。 回到王府别院,朱常瀛有一日没有照镜子,因为看到自己,就感觉毛孔发痒,似乎有黑色的血液迫不及待要喷薄而出。 澎湖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可以装作若无其事,毕竟这个时代的所有伟大建筑,都是用人命换来的。但偶尔,朱常瀛还是会因为恶行而对自己生起一种厌恶感。 这是前世留下的病根,已经越来越轻微,估计再过几年也就完全痊愈了。 转过天,朱常瀛就跟没事人一样了,由着艾玛为他穿衣戴帽,临走前,还不忘在女人的屁股上捏一把。 一夜疯狂,邪恶被关进女人的肚皮里,双赢。 再一次走进交易中心,朱常瀛坐在一间隐秘的阁楼里,来欣赏一场别开生面的新书发布会。 今日,瀛州官方将发布两本手册。 《大明海外领地年考》同《日本南洋商货年志》。 《大明海外领地年考》,简述琉球、北吕宋、瑞安、沙巴、香料群岛、西婆罗洲拓殖情况,包括定居点建设,招募移民政策,当地物产以及价格,已知当地土着分布情况等等。 譬如,琉球产硫磺、玳瑁、珍珠,其品质、产量、价格几何,税率多少。 《日本南洋商货年志》,记载上一年度王府名下商馆汇总来的东亚南洋各国进出口商货价格,税率,预计产量等等。 两本资料,一份为商行合力编撰,一份为海关信息汇总。 这是朱常瀛要求汇总过来以供施政参考的,看过之后,方认识到两份数据的重要性,很大一部分信息应该公开出来,分享给大明商人。 公告于五日前发布,发布会由刘时敏来主持。 大厅里挤满了人,目测超过3百。 短暂介绍,几本手册发下去,商贾们便围拢起来观看。谈论声回响在大厅里,如同一锅汩汩冒泡的沸水。 这是两颗炸弹,堪比核武。 这个时代消息闭塞程度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眼前这些海商能够纵览南洋全局的,朱常瀛敢说一个没有,就不要说深入了解。而这两本年志,将为他们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新航路开启之前,世界贸易掌控在阿拉伯人手里,非洲、南洋遍地的苏丹国就是他们曾经辉煌的证明。 两牙先驱开启新航路,探索近百年,格局又变了,新大陆成为西方教世界,印度洋、南洋也遍布两牙人的身影,是为新主宰。 荷兰、英吉利的加入,则将全球贸易齿轮再次提速。 原本,大明是被动接受者。而今,则是主动追求者。 蔚蓝的海洋奏出魔音,如同魅惑无限的妖女,令野心家同冒险者欲罢不能。 两本年志,各印刷6百册,1册3两银,转手便售罄。 可见这帮玩意对信息的渴求程度,如饥似渴啊。 仅仅如此么?并未结束。 在年志售罄之后,刘时敏当众宣布一个消息,再一次惊爆了众人眼球。 “诸位,在座的想必有人见过朝廷传抄地方的邸报,我瀛州也有,却一直未曾公开。不过下个月,将有一份新式报刊在交易中心发售,殿下钦定为‘瀛州月报’。 此报每月发行1刊,包含瀛州新法、政令、招商、置产各类信息,敬请期待。 同时,瀛州月报将有一个版面留给诸位,做什么呢?比如说招募船员、求购某种货物、发卖某处产业,甚至悬赏寻人,只要不违反法度,都可以。 当然,刊登这些信息需要付出一点点费用,瀛州月刊总部就设立在交易中心,不日挂牌,欢迎洽谈!” 话音刚落,刘时敏同一堆工作人员便被人群簇拥,淹没在无数问题中,场面热烈而混乱。 朱常瀛满意的点点头,拉着王妃小手悄悄从后门离开。 两人乔装出行,并没有任何仪仗。 回去的路上,沈王妃仍旧被那般热烈的场景震撼着,同时也有不解。 “殿下,我们将这些信息分享给商贾,您就不怕影响南洋商行的生意么?” 朱常瀛淡淡一笑。 “当然会影响。如果我们把眼光看向内部,自然就是你死我活,不能共存。 但如果我们把眼光看向外部,在南洋上奔波的海船,我大明商船估计也就占据4成,这个比例还是太低太低了。 如果把目光移向天竺,那我大明商船几乎只有西洋商行一家,九成以上商船都是别国的。 所以你看,我大明的海商还是太少了,海船也不足。 阿姝你记着,作为瀛州之主,我们要把目光看向远方,并学会让渡利益。 而且南洋商行的规模已经足够大了,你有没有发现,这半年来,南洋商行只更换船只却没有新增?” 沈王妃低头思索了片刻,小嘴蠕动着,“殿下,我懂了。” 朱老七满意的点点头,小媳妇是越来越上道了。 第345章 内贸,也要起飞 万长祚最近有点烦。 京城里传来消息,长公主家世子爷被人弹劾,措辞强烈,内中一句话尤为刺耳。 ‘鱼肉士大夫’。 皇帝舅舅的举动很耐人寻味,钦赐麒麟服。 但老子传来的家书却很不好看,把个世子爷骂的狗血淋头。 万长祚给老子的回信很简单,都是朱老七让干的,不关我事。 回去送信的信使,还夹带了一封给长公主的私信,大意为漳州闵家有女初长成,您儿子已经丧妻一年半了,母亲您看可不可以......提亲啊。 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孝顺乖巧、实乃良配。 算算日子,书信也该送到京城了吧? 经过艰苦卓绝之奋斗,万长祚的足迹终于踏遍福建九府,把车轿、风月、赌当三项附加税推行全省。 因这三项税收都是年缴,一次性就搞出来26万两有多,按着442的分配规则,上缴朝廷10.4万两,课税司存留10.4万两,地方拨付5.2万两。 这些银子是已经划拨好了的,但预计今年还会有,税吏大军已经去繁荣镇集蹲点去了,实在抓不到,万长祚便吩咐税吏去大户家门口蹲守,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出门。 效果很好,往往三五日便会乖乖出来上牌照课税。 这也是没办法,皇帝舅舅定下的15万两额度,压力很大。 其实万长祚很不理解,为毛要存留这么多,一股脑交上去,就不仅仅是麒麟服,而是斗牛服了吧? 而且留这么多也是个麻烦,大官小官全跑过来追要,修路修池塘修牌坊,各种理由。但又不能给他们,可真是烦透了。 烦透了的世子爷直接跑路,躲进鼓浪屿官邸休假,顺带着,把收税中遇到的种种问题以及解决方法整理出来。 很显然,皇帝舅舅一定会将三项附加税通行全国的,这或许又是一桩大功劳。 但这也躲不过,刚刚安静没两日,福建巡抚陈子贞又找上门来。 “陈抚台,您来找我也没有用啊。”万长祚苦着脸解释。“这留存的银子,当初说好了的,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且这个事只有瀛王殿下能够决断,我只是副职,不敢动用啊。” “世子,话不能这般说啊。”陈子贞极是无奈的说道,“下官已经差人去寻殿下三次了,皆说外出未归。但整修河道迫在眉睫,耽误不得,是以下官也只能上门来求告世子。” “我知道我知道。”万长祚无奈道,“整修闽江堤坝确实是好事,但如何整修呢?总要拿过一个方案来给我过目吧,这也没有......” “两岸堤坝本来就有,如今只不过是整修,各县拨款,而后本官亲往巡查,难道这般世子还不放心么?” 陈子贞苦口婆心,表演极其卖力。 “世子,去年一场水灾害苦了多少百姓啊,我福建上下愧对君上愧对百姓,痛定思痛,老夫已然下定决心,定要好生整治河道,为君上分忧,为八闽百姓谋福祉!” 若没有出京,只在家啃书本,万长祚或许就信了,但福建跑了一圈,啥妖魔鬼怪没见过啊,城墙垮塌了也不见有人修,还整修河道,闽江两岸全是滩涂,整修个屁股! 正不知如何打发了老家伙,忽有人前来禀报。 “世子爷,中丞大老爷,瀛王殿下来了,刚到市舶司衙门。” 万长祚霎时起身,对着陈子贞微微一笑。 “这回好了,陈抚台与我同去,最好将银子赶快提走,也免了一桩烦心事。” 陈子贞老脸顿时垮掉,这这......这怎么就从南洋回来了呢? 厦门市舶司衙门。 看过账本,朱常瀛深切体会到一个道理,只要将门推开一点点缝隙,便有无数人会感受到阳光普照的温暖。 至4月为止,经福建市舶司、北塘登记出港的国内货运船只176艘,载货量超过吨。 市舶司合计收税61万两! 货运商行获利11万两! 商贾自发筹建的货运船只盈利不得而知,但占据总运输量的6成,推测可获利16万两。 即便扣除各项成本,这个盈利也要惊爆人的眼球。 吨,这个数量在后世也就一艘万吨级别货轮搞定的事,但在这个时代,对我大明来说就有划时代的意义。 朱常瀛曾经做过横向对比,欧罗巴同大明。 就商品经济而言,毫无疑问人家是更进一步的,不是规模同技术,而是法律同经营方式。 欧罗巴北方有北海贸易圈,好像是什么汉萨同盟,南方有地中海贸易圈,英吉利同主大陆又有海峡往来贸易。 海运兴盛,这无形中就降低了货物材料的运输成本。 而我华夏搞出一个大运河,不能否认在航海技术大发展之前,这条运河的伟大,沟通南北,相比于陆路运输成本降低了数倍。但现而今,运河实际上已经跟不上发展的节奏了,明明有更效率更经济的方式却弃而不用,这不是傻子么? 旧有的经济版图不合适,那就敲碎他! 这一榔头敲的太棒了,一个季度60万两,以此推算,那么万历38年,单单国内贸易就可收税200万两以上。 而漕运......却是每年要添进去100多万两。 好头疼,又要费劲吧啦的开始藏钱做假账了。 这其中,自然有朱常瀛的私心作怪,但即便出于公心,也是不能让北京城那些大老爷们知道的。 一旦被他们知晓,官府便会撸起袖子上场,太监、官僚、勋贵......一群屁也不懂,只知道以权压人的玩意,一准会把海贸玩残废了。 也有糟心的事,万历38年第一季度,市舶司衙门就基本将福建沿海钞关得罪个遍。 钞关,把它定性为什么税种,朱常瀛也不好界定,也只能把这玩意理解为过路费过桥费,朝廷有设,但数量极少,州府私设,则数量极多。 而州府钞关的背后自然是地方官员,执行者则为地方胥吏。 市舶司初建之时,就已经同州府达成一致,划拨款项之后,鱼货也好,货物也罢,禁止重复征税。却没有想到,州县将这句话直接当作屁来放。 钞关非但没有关闭,反而征税更加狠毒。 这其中的道理不难推测,市舶司收上来的税款几可等同于沿海府州县所有公职人员的灰色收入。 所以,市舶司缉私队有了新使命,殴打钞关胥吏。 有人告状,立马抄家伙就去打! 第一季度,打折了13条腿,向巡抚衙门上递诉状27封! 朱常瀛以为,这样做就对了,对待这帮玩意,就必须要像我大清租借地的洋老爷一样,视他们为狗,乖乖摇尾巴的就给点甜头,敢龇牙乱咬,就打的他想重新投胎不当人! 厦门环岛遍布渔船就是明证,但凡能挺胸抬头,谁特酿的想卑躬屈膝受鸟气。 朱常瀛琢磨着应该搜集搜集罪证,上奏本弹劾几个跳的最欢的几个家伙,还要找陈老头谈一谈,这么多疯狗,还有没有王法了? 朱常瀛正琢磨呢,这人就来了。 将27份诉状副本揣进怀里,朱常瀛笑眯眯上前,将两位迎入会客厅。 客气没几句,万长祚对朱常瀛挤眉弄眼几下,便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你们谈,我尿急出恭!” 说完,便屁股着火也似的溜了。 陈子贞一脸便秘表情,没话找话。 “殿下此番去南洋,可有何收获?老臣最近也读了些有关南洋纪事,不曾想物产竟这般丰富。” 朱常瀛摸了摸腰间,正好挂着一玉佩,错了,不是玉佩,而是一块未经雕琢过的玉石。当初在勇威岛上,闲着没事,便随手拿了一块自己钻孔带着玩的。 解下玉佩,往桌上一放,朱常瀛笑吟吟道,“也没什么收获,就发现一座玉石矿,陈公帮忙鉴赏一下,这翡翠的品相如何?” 陈子贞嘴巴张开,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反应过来之后,小心的拿过玉石,仔细把玩品鉴。 “好!好!红翡绿翠,此玉绿如葱芯,滋润细腻,在翡翠之中也堪称上品。” 看老头爱不释手,朱常瀛淡淡一笑。 “既然陈公说好,那定是极好的,此玉便送与陈公,权当品鉴之资。” “这......如何使得。” “别,孤既然开口,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朱常瀛凑上前,低声道,“陈公,那岛上还有一块6万斤的原石,你帮我算一算,若是拉回来卖,价值几何?” “6......6万斤?”老头愣住,旋即苦笑,“请恕老臣见识浅薄,若当真如此,当是无价之宝,世间罕有。” “孤也是这么觉着的,所以正想法子怎么弄回来,敬献父皇呢。” 陈子贞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内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这位既能干又会舔,你都投胎皇子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能干,要别人怎么活? 第346章 商税之乱象 朱常瀛就知道陈老头前来,准没有好事。 但当听到老头满嘴跑火车要钱时,还是被气笑了。 整修河道,确实是好事,但没有经过群策群议,你个老不要脸的怎么脸皮就这么厚,这特酿可是公款! 科举入仕的官员是越来越不要脸了,仿佛无所不能但其实什么也不行,而且还莫名其妙的自信。 我蠢我骄傲,可笑至极! 虽然极度鄙视,但也要必须面对现实,因为大明就是由这些玩意在掌控着。 默默掏出27封诉状,朱常瀛面色不畅。 “陈公,市舶司先后有27封咨文,力陈沿海诸县私设钞关,苛捐于民,以致百姓怨声载道,商民不得安宁。 不是说官不得与命争利么,朝廷什么时候允许地方官员私设钞关了,不知巡抚衙门还管不管这个事?” 陈子贞老脸涨红,良久之后才深深一声叹息。 “殿下啊,老臣来也正是要同您商议此事。这城门税虽有利民生,繁荣市井,但可以酌情减免,却取消不得。若长此以往,必生大乱啊。” 其实朱常瀛早看过各府提交的报告,知道问题所在,但还是带着满脸不解的表情。 “为何?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不是圣人治世之道么?孤虽刚刚抵达鼓浪屿,但也听闻漳州府市井繁荣,菜肉价格都降了些许,百姓没有不拍手称快的。秉承圣人之道,难道也有错么?” “这个......这个......” 陈子贞这个那个半天,才硬着头皮说话。 “各州县官员、胥吏、差役,少者三五百人,多者过千人,其中大半朝廷并无编制,需州县长官筹措钱粮养之,而州县长官俸禄......殿下也应当知晓我朝制度,微薄不能养家。 只说雇佣钱粮同刑名师爷,一任县官的俸禄都不足以支应。 是以就只能设立城门税与钞关,以维持地方运转。可如今一并被取消,州县无钱,胥吏差役须应敷衍,不听调遣,州县运转眼见便要停摆了啊。 若一旦生乱,老臣恐有负圣上所托,万死也难以赎罪。” 朱常瀛神色阴冷,语带杀机。 “市舶司有拨款,三项附加税也有拨款,且同往年额度对比,给的更多,甚至多过几倍,州县怎的就不能养着这些人了?陈公,莫不是说拨款没有给到地方吧?” “这个......历年拖欠太多,俸禄、饷银、生员禄米......” “是这样么?” 朱常瀛语带嘲讽。 “可孤所知却不尽然如此,孤派去的税吏在延平府遭遇劫杀,在汀洲府遇暗杀三次,1人殉职2人重伤,据抓获之匪徒供词,竟是胥吏指使。 但课税司前去缉捕时,彼辈早就逃了,不见踪影。 陈公,孤本不想将话说的如此明晰,但实在是某些人禽兽不如,视国家法度如儿戏! 不就是挡了这些尸位素餐之辈的财路么?地方税款用于公事不过十之一二,有八九都揣进了这些人的腰包。孤说的可对?” 底裤掀开,看到的只是污浊,扑面腥臊令人窒息。 朱常瀛的话一字一句戳入陈子贞心头,熬了几十年官场的老油条,朝廷自下而上什么样老头心知肚明,张嘴几次却无从开口,也只好闷头喝茶来化解尴尬。 朱常瀛暗暗叹息,划拨地方的钱款花去了哪里,这是没办法查的,他没那个权力,但想必没有几个铜板会落入底层胥吏差役口袋里。 这些人有权力但却收入微薄不能养家,只能产生一个结果,权力寻租。 如今,朱常瀛又把他们的部分权力剥夺了,自然要反抗。 而这些文官大帽子则是要两头吃,得了拨款还不知足,底下人的孝敬也不能少,而课税司同市舶司又如此的油水丰厚,这自然要处心积虑的惦记着,以各种油头来要饭! 无耻之徒,说的就是他们,比之胥吏差役还要可恨! 沉默了一会儿,朱常瀛淡淡冷笑。 “重收城门税也可以,那就请巡抚衙门发布告吧。 不过孤有条件,自陈抚台至县官皆需署名,并言名此税非皇帝陛下诏令征收,乃州县自行决议,款项也将全数用于地方,如此,孤便应允。” 陈子贞脸色蜡黄,温吞道,“此举万万不可,天下乃陛下之天下,臣子何敢僭越?” “那私设之钞关?” 陈子贞一脸肃然模样,“取缔,老臣会想办法筹措钱粮拨付地方。” 老东西,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大明的税十成十都是以皇帝的名义征收,但落入皇帝口袋的有几个呢? 布告若言明不是皇帝征税,那这些狗士大夫的名声就毁了,万人唾骂,百姓非但不会上税,估计还会将他们丢粪坑里淹死个俅的。 “很好,就有劳陈公了,为国为民,你我义不容辞!为陛下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孤上奏陛下,陈公当以头功论!” 陈子贞颇为意外,旋即脸色大变,“不敢,不敢!商税之事皆是殿下筹谋,老臣不敢居功。” “不不!没有地方配合,商税征收怎可如此顺畅呢。孤说你是头功你就是头功。” 朱常瀛特意为老头斟了一杯茶,面带笑容。 “孤位为亲王,要这功劳也无用,但陈公不同,内阁辅位,名传后世,未尝不可一窥啊。” 陈子贞一脸错愕,转瞬又陷入沉思,陷入挣扎。 好一会儿,陈子贞方才回过神来,“请恕老臣愚钝,不明殿下之意。” 朱常瀛只笑了笑,转而问道,“陈公今日来,就只为了城门税一事么?” “呃,还有一事,闽江两岸堤坝多年失修,老臣有意整修河道。” “就用附加税得来的留存么?可这点银子完全不足用啊,只福州府一段便需耗资百万以上。” 陈子贞方要再言,却被朱常瀛止住。 “陈公不必着急,待孤详细了解一番,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阵子贞无奈,只能告辞离去。 陈老头刚走,万长祚就从隔间晃了进来,对着老头背影微微撇嘴。 “殿下,您总算是来了,这些时日我都被他们烦透了,三五日就来讨要,没完没了的。” 对于表兄的工作态度以及成绩还是值得褒奖的,事实证明,只要人品过关,见识多了,勋贵也未尝不能重新做人,为国出力。 哥俩坐下,边喝茶边吃点心,朱常瀛把本次南洋见闻大略讲述给老表听,当然是删减版的,有些事该瞒着还是要瞒着。 老表听的很投入,当听到玉石矿脉时,眼睛里都能喷出火花来。 有关特别税,虽有波折,甚至闹出了人命,但想要改革,哪怕是小修小改,也必然会遇到阻力。 仅就代价同成果而言,已算得初战告捷! 福建9府57县,课税司局人员被炒掉2\/3,这些人中品阶最高也就9品不入流,干正经事的少吃闲饭的多,其中挂名不上班的就占据1\/4。 为什么贱籍还有这么多人来抢?因为权力,有了官府的名头便可以在乡里间获取无形中的好处,最简单如能够免除徭役。 现如今,全省仅有583名税吏,另有120人保安队。至于老表带来的锦衣卫则是临时差遣,不入编制。 然而此举只能说缓解了税收乱象,被炒掉的人有相当一部分还在州县衙门做事,去征收那些税吏暂时无法兼顾的税种。 这就相当于福建事实上有两个课税衙门,各唱各的调。 想要从地方官员手中拿到财权,不是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 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朱常瀛对老表说道,“你之前虽然给留下来的税吏加了俸禄,但还是太小气了,需要再加!” 万长祚问道,“最低的,年收入也有30两,这还不可以么?” “不够!”朱常瀛摇了摇头,“这点钱只能算是活着,但还不能活的体面。一个职位的俸禄标准是同其职责内容对应的,如果俸禄同惩罚不能压住人的贪心,那么贪污索贿是必然的。” “那好吧,要加多少?” “在当前基础上再上涨2至5两不等,办事优异者,另有奖赏。另外,课税司需提留办事经费,暂定每县百两,瀛州就有现成的差旅费章程,稍后你仔细看过。” 万长祚闷头算了算,讶异道,“这么一来,一年的支出就接近3万4千两啊。” 朱常瀛淡淡笑道,“不是有10多万两的留存么,对于清正廉洁,勇于任事者,就应该厚待!” “行吧!”万长祚咋舌道,“这样做,州县官员岂不是要气死?税司主事比县太爷的俸禄还要多。” “这就不关我等事了,咱俩个只管完成父皇交代的差事就是。” “可完不成啊,我怎么算,凑不够15万两!” 朱常瀛嗔怪道,“你就没有琢磨琢磨,是否有新的税种可以征收?” 万长祚鼻孔哼哼,“没有,就只这三样,我都要累吐血了。” “好吧,那我有!” 第347章 妾婢税 看朱常瀛信誓旦旦模样,万长祚立马来了精神。 “你又琢磨出什么阴损税种了?” 朱常瀛神色瞬间垮掉,“为何说阴损,我做事从来合理合法。” “好好好,殿下有什么点子尽管说,横竖我是副职,得听你的。” 朱常瀛笑了笑,问道,“我大明的光棍多不多?” “多啊,没钱娶婆娘的数不过来!” “纳妾的多不多?” “这个......自然也是极多,总之与我相熟的,就没有不纳妾的。”万长祚狐疑道,“不过这纳妾同税收有什么关系?” 朱常瀛正色道,“怎么能没有关系呢,我问你,没有官身纳妾算不算违反大明律法?” “不知道啊,朝廷的律法还管这个么?” 好吧,这厮是个法盲,看来在京城里也是个没怎么读书的,朱常瀛只好给老表普及律法知识。 “《大明会典》明定,有妻再娶妻者杖九十,令离异。其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违者笞四十。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官身,便是家财万贯也不能纳妾,除非年过40且没有子嗣。” 万长祚咋了咋眼,疑惑道,“然后呢?” “然后就收税啊!没有官身却纳妾的就是违法,违法就要收到处罚!” “这个......怎么处罚?” “我派人打听过了,福州泉州等地,纳妾起价80两往上,价高者竟至三五千两!咱们便定个新税种,就名《妾婢税》。 凡纳妾者,纳一妾,税银30两,纳两妾,税银90两,纳三妾,税银270两,以此倍增。 婢女以税银10两为始,依数量倍增,同上!有暗中以婢女为侍妾者,罚银百两!” 万长祚久久无言,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殿下想法倒是不错,不过人家偏说没有纳妾,咱们总也不能去盯着人家有没有陪睡吧?” “《大明会典》明定:庶民之家,存养奴婢者,杖一百,即放从良!也就是说婢女也不行,处罚更重!” “那......那人家就说不是婢女呢,表姐表妹,或者干脆认干女儿,这事也常见啊。” 朱常瀛不愿意了,“你到底是哪头的?” 万长祚争辩道,“不是,这根本就没办法查啊,空口无凭的。” “为什么要去查?” 万长祚傻眼,“不去查怎么收税?” “发布告示,把以上两条律法公之于众,咸使闻之,并约定生效时限,令其主动缴纳,如逾期不缴,一日罚银一两。另附一条,凡检举揭发者,赏税银3成!” 万长祚琢磨片刻,犹在狐疑,“殿下确定这样就可以,人家就能主动上门来缴税?” 朱常瀛点点头,“会有的,前番三项附加税闹这么大动静,就是震慑。何况这个《妾婢税》上缴一次保证一生,又不是年年收。” 万长祚不确定道,“我怎的不看好呢,此令一出,估计有一堆婢女要被发卖,或者干脆放归从良。” “那不是正好?外间光棍这般多,你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万长祚不情不愿道,“好吧,我这就令文书去写告示,回头拿给你看。可说好了,法令颁布之前殿下你不能走,我总觉这事会闹出大乱子,心里不踏实。” “成,我暂时不走!”朱常瀛交代道,“告示要好好润色,要让百姓看到,我们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保护妾室婢女,以及广大光棍汉。” 万长祚无奈道,“殿下,这个要怎么润色?我想不出。” “譬如,凡妾室婢女,上税之后买卖身契需官府备案,转让也需备案,若主家有害妾室婢女性命者,依律处置!譬如,凡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脾者,皆杖一百,流千里。 这些都是我《大明会典》中明列的,只管写上去。” 万长祚带着满肚子疑问离开,琢磨着告示应该从何处落笔。 其实朱常瀛早就准备好了,法条告示罗列详尽,都是依着《大明会典》变通而来,只不过会典是打人,但他这里是上税罚款。 大明律法有关妾室奴婢的规定,实际上已经形同虚设了,没有官身的富商地主纳妾成风,家里有几个女人一定也不奇怪。 说来大明律法漏洞真多,处罚人不是打就是流放,但如果改为罚款,估计这个事也就不用朱常瀛来干,州县长官一股脑就冲上去了。不是什么事官绅都站在同一立场上的,只要有利益,朱常瀛觉着大明官员的战斗力同样不可忽视。 朱常瀛之所以想到这么个缺德主意,实在是瀛洲的光棍要娶个内地媳妇太过困难,反不如买个番婆过日子方便。 以朱常瀛的估计,我大明男女比例120:100已经是足够乐观了,而中上阶层男人拥有大量女人这一事实更加拉大了这个比例。 所谓‘穷不过几代’,不是说几代以后转运富贵了,而是绝种...... 单单在福建,兄弟共妻就是一种极为普遍的现象,而别的省份,恐怕也是这个鸟样,个别地方,甚至有男男凑在一起过日子的。 当朱常瀛见到这样的报告时,第一反应就是绝大多数人肯定是迫不得已,而不是特殊嗜好,物竞天择,失败的哺乳类雄性动物总是很悲惨,最原始的权利也被剥夺。 在大明取缔妾室制度不现实,保守观念根深蒂固,又没有西方教那种宗教观念引领,也就只能慢慢的来,逐渐加税,贵到令人望而却步。这是朱常瀛能想到的唯一切实可行办法。 至于官僚纳妾养婢女,这个也要提上日程,但不是对福建,而是对瀛州。 同官绅一体纳粮一个道理,不论官民,都要上税,朱常瀛准备从我做起,让别人无话可说! 老实讲,这是一步险棋,征税并不会如朱常瀛所说那样顺利。 有些大家族,弟子繁多,妾室婢女加起来怕不是要有数十近百人,按着朱常瀛定下的税率,估计要赔破产。 法令一出,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且有可能走向武力对抗! 但这个事必须要做! 为什么敢这么做?因为从民间反馈过来的信息来看,新课税司在普通百姓中的名声不错,市舶司也是如此。只要底层百姓不被煽动,朱常瀛就有办法收拾这帮龟孙。 话说,纳妾同畜养婢女,同普通百姓也无关吧?而作为平头百姓所普遍具备的仇富心理,就没准乐见其成,拍手叫好呢。 第348章 南洋屠夫 班达群岛的火山又喷发了,浓烟升入高空,随着海风肆意飘荡着。 还好,这次浓烟没有飘向艾岛同岚屿方向,不然又要漫天下烟灰了。 妈祖保佑,还有两个月换防,窦仕勋期盼着那一天快点到来。 这个鬼地方,他实在是不想再来第二次。 小小的班达群岛,有岛屿5座,但面积加起来也没有澎湖本岛一半大。中心岛屿呈圆形,那是一座活火山,时不时的便会发脾气给你看。 火山岛东侧有大小两座岛屿,荷兰人称小岛为内拉岛,大岛为班达岛。内拉岛建有一座堡垒称拿骚堡,班达岛上建有一座堡垒称荷兰堡。 火山岛之西有两座岛屿,面积同内拉岛近似,一称艾岛,一称岚屿,两座岛屿归属瀛州管辖,同样修筑有堡垒,海军提督很懒,所以堡垒也没有威武霸气的名字,只随着岛屿名称而定。 这里的唯一特产就是肉豆蔻,俗称软黄金,当然也有种植一些木薯同蔬菜,但不值一提。 为了垄断肉豆蔻贸易,荷兰东印度公司有3百人,南洋商行有5百人驻守在这里。 按照协议,双方将驱逐一切试图登岛同土着交易的第三国商人,睦邻友好,守望相助,共同扞卫香料贸易新秩序。 一致对外确实做到了,但彼此之间...... “营长,部落里又死了8个,估计加劳酋长也就这几天的事,他熬不过去的。” 参谋官肖振从土着村落返回,语气带着些许萧索。 “狗日的荷兰佬真不是个东西啊,竟然能想出这种断子绝孙的办法害人!”窦仕勋冷笑道,“我听说荷兰人也死了几个?” “死了3个,还有几个等死的!”肖振同样忍不住冷笑,“库恩一直追问咱们这边情况怎么样,我告诉他咱这边也死了几个。” 窦仕勋调侃道,“我猜这厮一定急坏了,奇怪于咱们为什么这么安静,你说我们要不要安排一场哗变?我猜这个灭绝人性的家伙可能会乘虚而入,攻打咱们。” 肖振摇头表示不可能,“这杀才狡猾如狐,才不会上当呢。” 窦仕勋何尝不知呢,但这个新来的荷兰东印度商务代表真的该死! 两月前,这位自称扬·彼得松·库恩的家伙到任。 初见时,这人少言寡语的如同一块木头,窦仕勋还曾沾沾自喜,对手越菜鸡越好。 却不料不几日,死亡的阴云开始笼罩班达群岛,这个从欧罗巴刚来不久的年轻人给了所有人一份大礼,天花降临! 当土着开始发病时,窦仕勋就意识到是荷兰佬搞的鬼,实在是太过巧合。 土着不知所措,围着类似于男性标志物一般的图腾祈祷,祈求于神灵的帮助,不知名的草药汤被巫医灌进患者肚子里,涂抹在患处。 显然这样做没有任何作用,日夜都有病患被疼痛折麽的鬼哭狼嚎,一批一批的土着如秋季的麦秆一般倒下。 神灵不能拯救他们。 瀛州驻军内部也陷入恐慌动荡,有人承受不住恐惧,要求离开这座炼狱。 那是一段艰难岁月,几位军官同南洋商行代表耗费无数精力才慢慢说服驻军,我们是例外,我们种了痘,天花将无法伤害我们。 回过神来的窦仕勋把目光看向内拉岛同班达岛。 当他拿着酒水前去拜访时,被气的七窍生烟。 本来形如仇寇的土着同荷兰佬竟然相处融洽起来,西方教的牧师遍布两座小岛,哪里有病患就出现在哪里,哪里有死亡哪里就有庄严哀切的祈祷声。 他们告诉土着,这是上帝的惩罚,诚心信仰上帝之人将会得到解脱。 这不是扯淡么,但土着就信啦,开始有土着跪倒在圣十字架前,向着那位神灵祈祷。 有个老不要脸的牧师,竟然还企图向窦仕勋布道,拿这套谎言来蛊惑。当窦仕勋直言这是天花时,老牧师便落荒也似的逃了。 归来后,窦仕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荷兰佬不仅在布道,还在将班达岛上的人口外运,这些傻傻的土着还以为荷兰佬在拯救他们,岂不知登上荷兰船只的倒霉蛋都会被运往万丹成为奴隶,在荷兰人开办的种植园里劳作至死。 战争、疾病、欺骗,荷兰佬控制的岛屿本有万五千土着,现而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半。 不出意外,荷兰佬下一步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在岛上开办种植园,自己种植肉豆蔻了。 这怎么能行? 本着你不让我好,我也要坑你的原则,窦仕勋通过土着将天花这个名字散播入内拉同班达岛,指明库恩才是罪魁祸首,并告知他们的同族在万丹的悲惨遭遇。 土着确实没有见识,确实非常迷信,确实脑子有些不灵光,但却不是傻子。 原本和谐的岛屿又闹了起来,断断续续的枪炮声是如此的悦耳。 好吧,荷兰佬的报复紧随而至,艾岛同岚屿的土着也向瀛州人发出咆哮,为什么你们一点事也没有? 瀛州人同荷兰佬再一次闹翻,互相谩骂互相指责,禁航,断交! 艾岛同岚屿的纷争持续将近一个月,直到第一批接种神药的土着无人发病,土着的抵抗运动才被安抚下去。 为什么不暴力镇压呢,两座岛上的土着加起来也不过5千人。 若如此简单,荷兰佬同瀛州人也就不会如此头疼了,豆蔻树掌握在土着手里,一斧子砍下去,都将是巨大的损失。 年初,南洋商行终于从土着手中弄到了一批树苗,在一座完全纳入瀛州版图的小岛上尝试种植,窦仕勋不知道荷兰佬有没有这样做,大概率也会的,毕竟南洋商行所定的收购价格并不友好,且很大一部分都转卖给了英国佬。 这种垄断,导致在南洋,这玩意的价格也已经贵过白银,影响在向周边扩散。 免疫天花的神药是有代价的,瀛州人也对土着鬼扯,宣称这是先祖炎帝的赐予同保佑,但数量有限,已经没有几份了。 天花不会结束,最佳的办法就是卖掉一切,远离这座被污染的土地。 这种低级的骗术......效果很好。 这是一个致敬神灵的时代,而土着的信仰更加盲目而虔诚。 如果将这个时代的世界地图以是否承认有神来区分,那么颜色最浅的一定在大明。 其中一个部落选择屈服,他们未必相信瀛州人的鬼话,但现实就是现实,从百年前的葡人开始,之后的板牙人,现在的荷兰佬同瀛州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他们或许忘记,那些光屁股的黑土着才是第一批定居者,要么为奴要么沦为祭品,而今,这些黑土着又有了新途径,卖给瀛州人。 至于瀛州人用他们去干什么,鬼才知道。 “加劳酋长是智者。”肖振有些落寞的说道,“他选择让他的后代落脚戈瓦国,而非济罗罗岛,我为他的选择感到庆幸。” 窦仕勋不以为然。 “但他们会带去天花,戈瓦国的国王早晚会吊死他们。就算没有天花,他们带过去的财富也太多了,会引人觊觎。 肖兄,都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明白这个世界么?你的仁慈未必能换来他们的感激,而且......算了,只希望这些幸存者在戈瓦不要找我们的麻烦,不然我们就是瀛州的罪人!” “是我给他的建议,一切责任在我!”肖振的面色有些狰狞,“我们原来的相处方式不是还可以么,他们种植加工我们收购,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是啊,为什么呢?”窦仕勋自言自语道,“因为他们走了,你我会得到一顷种植园,某些人得到的会更多,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自找麻烦。再者,我们之间从来也没有和平过,他们曾受荷兰佬蛊惑,突袭我们,23位弟兄阵亡在这里,难道你忘记了?” “可可......可我们是外来者,这不是先生教授的待人之道!” 窦仕勋冷漠的看过来。 “肖振,申请调令回瀛州吧,或者回老家定居,我会恳请上峰批准的,你已经不适合继续在这里了。” 肖振站在那里愣住,想起当年同父亲大姐一路逃荒。啃树皮吃草根,随着逃荒洪流稀里糊涂的流入北塘,几顿饱饭之后就被塞进大船里,一路呕吐着来到瀛州。 贷款、建房、开荒,打猎、一百亩荒地救了一家人的命啊。 而最初暂居的那栋破草房,还是土着留下来的...... 现而今家里又买了2百亩荒地,还从南洋买去两户债务奴隶,南洋的债务奴隶很多也足够忠诚听话。 老爹已经变为老太爷。 而大姐也成为一家皮货行的女主人,光鲜亮丽,谈吐优雅,比内地的地主婆娘还要有派头。 主动辞职? 那会被老爹敲断腿的,瀛州的丘八可同内陆的丘八不同,广受尊敬,因为所有东西都是他们抢来的。 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我们。 当然,教科书上写的是开拓,点亮文明、消灭愚昧。 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到底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 第349章 狂撒大礼包 瀛王殿下很忙,忙着同几个婆娘在自家小花园里玩......捶丸。 草地、山丘、锦旗、洞穴一应俱全,就很带感。 这玩意皇帝老子就爱玩,民间爱玩的也蛮多,只不过往往带着赌博性质,也不知为什么后世就消失,莫名其妙的成为舶来品。 拿过来改良一下,其实同后世的高尔夫也没什么区别。 女人们都很喜欢,在澎湖玩,在屏东玩,在鼓浪屿也玩,嬉闹欢笑如银铃,就很开心。 军中推广蹴鞠、贵族推广捶丸、学堂设立体育课程。也算是朱常瀛为大明体育事业做出的一点微薄贡献。 玩了一会儿,朱常瀛坐在遮阳伞下休息,竹制躺椅,旁边桌上摆着茶果点心,如果愿意,还可以有人来喂,小日子不要太舒服。 沈王妃实在看不过眼,“殿下,前院已经来催三次了,您还是去看看吧,这样不好,那些人会说您贪图享乐,声色犬马......总之就没有好话的。” “随他去,我一藩王要好名声干啥?” 小卓抱着团姐儿,握着小手指向朱常瀛。 “团姐儿不要学你父王,要待人以礼。” 团姐儿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过来,“腐王!” 朱常瀛额头冒黑线,这发音什么时候能纠正过来?抱起团姐在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随后起身。 “好吧,既然你们都求我,我就去见一见他们。” 艾玛从远处提着裙摆走回来,看着男人背影满脸不甘心,“王妃娘娘,殿下欠我5两银子呢,他不会忘了吧?” 王府别院会客厅,坐着一堆衣冠禽兽,茶水点心供应着,这些人一边吃喝一边聊着。 闲聊的议题多多,有人对鼓浪屿众多新式建筑感兴趣,有人对软皮沙发赞叹不已,四周墙壁上的画也是一景,有国画有西洋画,摆设也千奇百怪,南洋天竺石雕、大明山石盆景。 没有人问朱常瀛这是什么风格,如果有人问,朱常瀛就会回答,混搭。 不求格调一致,只求特立独行。 福建九府各派来一名代表,布政使衙门有来人,按察使司有来人,巡抚衙门也有。 还好都指挥使司没来,不然朱常瀛就可以大声宣布‘福建我为王’了。 好吧,巡抚老爷就是管军的。 朱常瀛就奇怪,你们这样搞,有没有考虑过太子爷的感受? 银子这玩意,可真是个好东西,能使官员放弃节操。 进门见过礼,朱常瀛在主位上坐了,在座的一起看过来。 朱常瀛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请大家过来,只有一件事,商议7万两商税留存怎么花出去。” 顿了顿,朱常瀛看向巡抚陈子贞。 “老大人,孤王可是给足了时间供大家商议,不知可有结果了?” 说起来,大明的文官还是很有气节的,从某种方面来看并没有为职位论为品级论,不是说你是首辅我就不敢骂你,巡抚也未必就能拿捏知府布政使之流。 初看,会给人一种错觉,大明朝的官很‘民主’,也正因为如此,互相掣肘,导致行政效率低下。 只能说同我大清相比,各有利弊吧。 前几日没有回应陈子贞,就是为了避免麻烦,这税是从福建9府收上来的,若是不打个招呼就砸在某一处,则有失公允,会落下埋怨,于将来进一步征收商税也没有好处。 大明太大人太多,没有士大夫的支持或者默许怎么能行呢。 陈子贞没有回答朱常瀛的问题,而是问道,“老臣听人说,殿下又给税吏加了俸禄?” “对啊,收上来这么多税款,又没有闹出民怨,难道不应该么?孤王用人,向来有一个标准,多劳多得,按功付酬!” “殿下,可九品不入流竟然比七品俸禄还要多,这......这不符合朝廷法度,也有失公允。” 朱常瀛看过去,哦,是那位被百姓称为‘铁面判官’的,周顺昌。 朱常瀛点点头,“嗯,你说的貌似也有道理,那如果孤王这样说,高出来的俸禄都是本王的赏赐,这样是不是就公允了?” 一群绿袍官顿时面带不忿,估计在大骂朱常瀛耍无赖。 “好吧,孤王也知道诸位俸禄微薄,但朝廷法度就是法度,我也没有办法。” 朱常瀛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 “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孤王也不介意多说几句,俸禄虽然不能加,但补助可以有,不如从商税留存中划拨一部分,以品级为准按年发放,各位以为怎么样? 如果可行,孤王可以亲自上书皇帝陛下。” 这个炸弹丢的好,一下把在座的炸懵,明明是来讨债的,但这位瀛王殿下果如传闻所言,不按套路出牌啊。 话说大明的官员额外补助早有成例,柴薪差旅之类的,有的发放实物有的折银,其实工资并不低。 但若非要去同唐宋去做对比,也是不公平的。那个时候读书人多少现在又是多少,价值同稀缺度是挂钩的。 再有,若是少弄点家丁奴仆之类的,也是够花的,一家子三四十口,怪俸禄低,简直不要脸。 当然,朱常瀛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极端,这个时代人情味浓厚,又是宗族社会,各种花销极为繁多,就说自己吧,那也是一船一船的往京城里送。 议事厅再次陷入混乱,这让朱常瀛嘴角憋着笑,许多人意动了。 福建一省的文官,当值有品级的也就4百几个,一人补助50两也才去到2万两,这份诱惑还是不小的。 一个事实要承认,再是腐败的官场也会有廉洁奉公的,相当一部分人,这个数目对他们来说就很重要,尤其一些冷锅冷灶衙门口,便想贪也贪不到啊。 好一会儿,议事厅方才重新安静下来,一众人都把目光看向陈子贞。 陈子贞摇头苦笑,没想到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然被一个尚未弱冠之人架在火堆上。 本次会议严重跑题,但所有人又不愿重回正途...... “殿下,此举非同小可啊,若我福建施行,叫其他省份情何以堪?而中枢也会前来诘问。” “其他省份?其他省份也没有推行三项附加税啊,而且也没有取消城门税同钞关。税收不同待遇自然不同。” 朱常瀛面带微笑。 “诸位就没有感受到么?在诸位治下,我福建工商兴旺,百姓虽不敢说安居乐业,但也好过其他地方许多吧? 论治安,没了倭患海寇,沿海靖平祥和,流民一日少过一日,近乎于没有。 论民生,单单渔船就已超过7百艘,假以时日,孤王相信,将会万帆竞海,带回来的鱼货就能养活半个福建! 至于桑茶纺丝等等,不足以论。 所有这些,若没有诸位鼎力相助,万万是无法实现的。所以,孤王以为诸位皆是福建柱石,我大明朝的功臣,当赏!” 我艹~~我们都干了些啥?这就是柱石是功臣了? 陈子贞闻言,眉头突突乱跳,瀛王这是要干啥啊,又是撒钱又是不要脸的夸赞,这是要全福建的官员都受你的恩惠么? 想到此处,老头的额头已经冒汗了。 额头冒汗的不止一个而是一堆,尤其在沿海几府为官的。 这瀛州似乎有一种魔力,把士绅官商百姓都能一锅粥的搅合进去,各得其利。 而实学在福建,俨然已是官学以外的第一大学问,不,这比之官学还要霸道,新式农作物种植法、新式建筑法、新式纺纱机、新式服装......这福建已是大不相同了。 这样的皇子,我大明......这究竟是天佑大明还是天厌大明呢? “既然无人反对,那这个事便这般定了,从留存中抽出2万两以为我福建官员补助,孤会编定章程而后上奏。 此外,再抽出万两白银以资助福建生员,县学府学要修葺,各类书籍要添加,若有余资,则捐于书院。诸位,以为如何?” 陈子贞直接靠在椅子上,就已经不想说话了,这特酿是要将整个福建士林一网打尽的节奏。 每年万两捐银,今日之后,歌颂这位殿下的诗词怕是要将闽江铺满! 谁敢不赞同?兴办教育就是大明的政治正确,在座的有一头算一头,谁敢说个不字,日后也就别想着出门了。 又是默许?好吧,还有4万两要花。 朱常瀛轻轻咳嗽几声,止住杂音。 “这剩下来的银子,孤王以为当以修葺官道驿道码头为先。当然,这点银子就只能一县一县的来,孤就做个恶人,首先重修福清县至福州府官道,此事由我做主,谁也不要争了。” 又是默许么?朱常瀛觉着好没意思。 “各位,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殿下,这沙发哪里有卖?” 第350章 入京请奏 一任地方什么权力最重要,自然是财权啊。 可惜大明的财权同后世普遍认知的财权是不一样的。 自古以来,财权指的是田赋同丁税,所以执掌财政的中枢部门称户部,至于其他收入皆是细枝末节,对朝廷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可能宋朝例外? 直至当下,以及日后的我大清,鸦片战争之前也是没有转过弯来。 然而实际上,明中叶白银成为事实上的货币,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以法定形式正式确立白银为货币之后,税收的主体就变更了,不再是实物而是白银。 新时代来临,大明却没有对应的知识体系,以至于这么大的国家居然没有官方货币,带银子的同时还要佩戴剪银子的剪刀。 自然而然的也就不知道如何征税。 这个机会,被朱常瀛把握住了,不去碰田赋徭役,照旧能把一省的财政大权半握在手中,其实相当于完全掌控,因为田赋就整不出几个钱来。 这样的君臣交流机会怎可放过呢,商税大体方案确定下来,朱常瀛在王府别院宴请诸位官员。 饭后,又把诸官请至后花园,后花园景色宜人,绿草茵茵,视野开阔。 球杆都是准备好了的,9洞捶丸,带着一群官老爷开心。 搞什么诗词歌赋就免了,朱常瀛不擅长也不想做文抄公,撞大运重新投胎大明一次,自然要引领新风尚,吟诗作赋对他来说没有乐趣只有无聊。 话说诗词歌赋文言文也早应该改一改,通俗小说的通俗写法才是未来,公文要如此,文章也要如此。 嘴上说的同文中写的不一样,这也要改,不然大明百姓都看不懂,更遑论那些外国人。那些南洋土着能学会说官话就不错了,还让人家整文言文,那就是强人所难,注定没办法普及。 如果不改,想成为国际通行语言,做梦去吧。 玩了一会儿,朱常瀛拉着巡抚陈子贞、福州知府彭应捷、福清县令凌汉翀几人坐在一起吃茶。 其实陈老头很想走,奈何瀛王殿下太过热情。 “殿下叫过臣等几人,可是要商议官道之事?” “正是如此。”朱常瀛说道,“官道年久失修,孤听说福清至府城一段路程,驴马坠入山谷、山中猛兽害人时有发生,也问过一些人,人家都说这官道有同没有也没什么分别,独轮车都难以行路。这样的路,怎么可以不修呢?” 福清知县凌汉翀频频点头,一脸欣喜。 “殿下所言极是,前者叶首辅家叶公子成学还同下官谈及此事,这福州三山驿至福清常思铺一段官道尤其难行,所经峡江地势险要,怒涛激浪,激流漩涡,常有船只撞击崖壁而粉身碎骨,是以应避过此险滩,改道阳岐江。 若改道成功,不仅可躲避险滩,而且路程缩短将近两成。只是一直苦于没有钱粮支应,未能成行。” “此事我亦知晓!”福州知府彭应捷说道,“福清供应万全,镇安两地军粮,往来运转极为不便,倘若工程完工,火耗亦会大为减少,乃是福清百姓之福了。” 唉,这年头也没地方去说理,交公粮还要自己承担损耗。 话说以大明朝这样的财政体系,也很难搞全国大工程,北京三大殿磨磨唧唧重修多少年了,还没有完工! 就这已经耗费掉白银近2百万两,而且工匠还是半白嫖性质。 朱常瀛敢说,有6成资金都揣进了私人腰包,3成资金为无谓损耗。 2百万两白银什么概念,若以米价来衡量,相当于15亿人民币,三大殿虽然宏伟,但这个费用真的是令人蛋疼。 还是那句话,白嫖的代价太过坑人,隐形成本高到肛门炸裂。 不过听两人这样说,朱常瀛还是有些许欣慰的,大明的官也不单单是嘴炮,人家可不知道会把税银花在修路上,这就证明这条路是早有筹谋,而非临时起意,很好! “那么凌知县预估这条重新规划的官道需要多少银两?” “这个下官不知,还需要有专才来勘验核算,不过单单4万两肯定是不足用的。” “那成,改日孤便差王府营缮司人员去勘查,福州府、福清县也可派遣专才一同前往,规划线路,核算用度。” 凌汉翀说道,“多谢殿下,勘测之后,下官这就组织人力,许多事也都需尽早准备,争取10月动工!” “组织人力?”朱常瀛摇头,“孤早说过的,禁止征调徭役,也提前说与你,不要以修路名头征收徭役折银,总之不许扰民,否则孤不饶你!” 凌汉翀一下愣住,“那人力从何而来?” “建筑商行!” 朱常瀛指了指自家小别墅。 “看见没有,孤没有征调一人,这房子也建成了,整个鼓浪屿也是这般,民间自己想办法,而各衙门所在皆为建筑商行所建。就外边还有正在施工的,你闲时可以自己去观摩。 简单来说,就是官府勘验过后核算出大概用度,同时召集商贾竞价,谁出价合理就给谁做,施工完成之后由官府勘验是否合格,不过关就重修,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就罚款扣款,严重者直接砍脑袋。 所以,你只管认真勘测线路,同时处理沿途土地征用事宜就可。可说好了,有关土地赔偿也是重中之重,征地名册孤也要看,别修条路,搞的有人家破人亡!” 凌县令显然没怎么明白,满脑子都是白嫖观念,“以银代役?” “不一样,完全两回事,你自己看过问过就懂了。” 当众位大老爷散去时,已是天近傍晚。 朱常瀛坐在书房里,酝酿了好一会儿方才提笔落字。 皇帝的态度,将决定朱常瀛接下来的计划能否功成。 对大明税制改革,就只能慢慢来,一锤子砸出去,那大明就会直接崩掉。 一边甩大礼包一边软刀子割肉,稳住最有话语权的一批人,这才能有一线转机。 《福建商税疏》 儿臣督查福建商税,薄有收获,然再进一步则阻力重重,非大毅力大决心不可为之。 是以税款三分,朝廷、地方有司、百姓各有所得,此举即可充实国库,亦可兼顾地方,造福百姓。 有关地方留存税款,儿臣与福建诸臣计议,2万两分拨品级以上官吏以为贴补,1万两用于兴办府县官学,剩余款项则尽数修缮福建官道,并以为常制。 伏请父皇陛下恩准。 倘使父皇陛下恩准以上,官员生员各得其利,儿臣以为则可择日征收《妾婢税》,有关细则可详见副页。 此税以我大明祖制律法为依据,有理有据,无可辩驳。 此举即可开拓财源,为国库增收,又可整治地方不法,重塑我大明律法威严,控制地方畜奴之风。 然此举亦会招致极大之阻力,官员亲族、地方豪绅、富贵商人等,家有余资者无不以畜养奴仆家丁为荣,此令一经颁发,儿臣同长祚必当为众矢之的,为人攻讦诟病。 更或者,会鼓动愚民暴力抗法,掀起民乱风波。 是以儿臣请旨全权处理此事,官阻则罚,民反则镇,暴乱则杀!不成全功,誓不收兵! 吹干墨迹,朱常瀛把奏本交给曹化淳。 “此事由你亲自去办,父皇如有疑问,只管据实以奏。” 曹化淳接过奏本,反复看过。 “殿下,陛下若问《妾婢税》可增收多少,奴婢应该如何回复?” “3万两以上!”朱常瀛斟酌道,“若父皇问你何时附加税可以推行全国,你只说再等等,时机尚不成熟,切忌不可以令其他省份矿使效仿之,否则天下必乱。年余之后,万长祚或可一用!” “奴婢领命!” “对了,广州市舶司之事,你再问一问父皇。” 曹化淳轻声问道,“那陛下若问今年市舶司税款多少,奴婢该如何回应?” “给点甜头吧,便回复预估可征收近20万两,你觉着这个报价能否拿到广州市舶司?” “奴婢以为多了,陛下只定下15万两。” “成,那你斟酌着看,去吧,越快越好。” 第351章 厦门琐事 转过天,朱常瀛开始视察市舶司。 鼓浪屿、厦门岛、金门岛,算上周边岛洲,都属市舶司管辖范畴。 禁海也有禁海的好处,岛上除了军户就没有正经百姓,不存在征地问题。 而军户,不客气的说,余丁大半跑去瀛州,或者从军或者为民,这剩下来的也没有闲人。 环厦门岛一圈,岛之东北为晒鱼场,晾晒海鱼的竹架子绵延无尽,犹如迷宫,弥漫着咸腥海味。 岛之西北为自发形成的海产交易集市,旁有码头,干货海产打包装箱,装载上船,船只经停市舶司码头缴纳税款,而后货发不知名所在。 鲜鱼是不收税的,天未亮便有各地赶来的小船等待,有府县鱼市摊主,有酒楼客栈采办,甚至不乏富贵之家遣人来抢购鲜鱼。 每一艘渔船靠岸都会引起一波轰动,叫卖、砍价、争吵......市井之声如同天籁。 岛之东南为晒盐场,大大小小上百座晒盐场地,眼见的还在扩大。 岛之正南,山势绵延起伏,绿荫青翠,群鸟争鸣,钟鼓山山脚有千年古刹普照寺,庙宇隐于山林云雾中,晨钟暮鼓,不自觉间令人心神为之宁静。 朱常瀛的两个婆娘,今日便在寺中礼佛,排场不小,半个寺庙的和尚夹道迎接。 岛之西南,正对着鼓浪屿,乃是厦门岛最为精华所在。 如果说鼓浪屿因为市舶司的存在而逐渐走向繁荣,也仅仅是商业贸易同娱乐业。但厦门岛,将是理想中的手工业基地。 距离岸边不远,紧靠中左所城,正在筹建一座大型纺织工场。 预计7月份完工,第一期投放350台织机,所生产之绸缎将货卖东西两洋。也就是说这是一家纯外贸企业,外国人喜欢什么咱就生产什么。 卖生丝虽然赚钱,但朱常瀛觉着还是太亏了,成品之利润将以几何倍数增加。 这座工场的幕后老板,瀛王府。幕后董事长兼设计师,王妃娘娘;职业经理人兼设计师,程夫人以及情妇艾玛。 爱美是天性,女人们又喜欢鼓捣各种花样,那么为什么不变爱好为事业呢?多给她们安排点事做,也就没兴趣宫斗了。 瀛王府婢女素质一流,从宫里分拨过来的就没有一个不会织布刺绣的,民间这类人才也从来不缺,男耕女织啊,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 朱常瀛现在也学聪明了,府里缺人就向宫里要,横竖也是在救人,出宫就有大把男人可用,又何必找对食。 好吧,必须承认,这也是朱常瀛笼络人心的手段之一,要来一批,培训一批,赐婚一批,没能力解决所有光棍的婚配问题,但中高级文官以及将领,这些人的媳妇质量必须要有保证。 所以,把工场交给这些女人来打理,大抵是没有问题的,因为都是内行,而货物的销路,则直接对接几大商行。 这家工场的规模将不会太大,最终规模将不会超过2千台织机。 而朱常瀛看中的,是跟随者,希望能开个头,吸引大把的商贾过来经营,进而在厦门岛上催生出一批真正的产业工人。 签订契约、自由职业、脱离土地谋生,拥有选择雇主的权力。 好吧,就是划片地皮,建立新型剥削机制。 其实这种模式在苏杭、南京、松江、临清等地早已有之,号曰‘机户出资,机工出力’,两方已经是雇佣关系,工价以市场行情而论。 一些豪族大户也会组织家丁婢女缫丝织布,谋取厚利,虽有些半奴工性质,但这就是手工工场,奴隶......这玩意在欧罗巴也普遍存在,就还不如大明家丁婢女自由呢。 官家织布局,所用人员虽以徭役为主,但也会分发月银,规定时限,这就是官办手工工场。 而瀛王府要搜罗需要的人才,真心不是难事。 朱常瀛要做的,就是立规矩定法度,营建基础设施,将厦门这片处女地保护起来,免受破坏同干扰。 然而繁忙的工地旁却出现不和谐的一幕。 中左所门前不知发生了何事引起一阵骚乱,便施工工匠也被吸引了去看热闹。 朱常瀛也随着人流凑过去,像这种视察,朱老七从来都是便装暗访,否则就看不到问题。 站在人群外围向内看,周边的议论也传入耳中。 “哎,这些兵痞简直是畜牲!” “嘘!你小声点,又不关你事,小心祸从口入!” “俺就说了,怎的,他还敢打死我不成?” “你这人?你这人?我明明是为你好,出门在外莫问闲事,算了,懒得同你多说。” 圈内,两拨人对峙着。 一波人应该是外地赶来的运粮队,皆为农人,一身短打穿着草鞋。 一波为守御所兵丁,手拿棍棒,穿着破旧军服,满脸凶相,形如地痞。这样的兵,俗称兵痞。 正当中,堆着30几包大米,旁边摆着一斛,斛下铺着老大一片麻布片,麻布片上撒落的大米铺了厚厚一层,足有三指厚。 “老东西,你快着点,爷爷没时间听你聒噪!” “军爷!哪有你这样的,一脚一脚踢个没完,一斛的米你要踢出半斛来,怎恁的不讲道理?” 那小军头把眼一瞪,“你这米都是碎米,还有这般多石子,没让你们拉回去重新送过来,爷爷已是对你们开了恩。老东西,别不识抬举!” 说着,这人对着盛满米的角斛使劲踹了一脚。 角斛震荡,米粒稀里哗啦荡出一堆。朱常瀛估算了一下,起码半斤! “爹,将米拉回去,这米咱不送了,谁爱来谁来!” “是啊,罗叔,没这么欺负人的,咱回家,管他饿死逑的!” “好啊,好啊!”那军头冷笑道,“一群无知刁民,缴交军粮逾期,笞40!缴交不足,以贱充好,笞20,责令重新补齐!这是朝廷法度,尔等刁民,竟然胆敢藐视王法?” 罗姓老农忍着怒气,俯身抓起一把米。 “各位都看看,这分明是好米,老汉不敢说一粒沙子也没有,但来时都筛过数遍,且还多备了5斗。可这位军爷恁的欺负人,一斛米要踢出2斗来,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看客们义愤填膺,交头接耳,各种指责。 然而那几个兵却有恃无恐,抱着肩膀各种怪笑。 朱常瀛暗暗叹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脚踢角斛是官府收粮时的惯用手段,什么库大使仓大使之流就是用这种办法欺压百姓,贪墨好处的,俨然是一种潜规则。 所以农民交粮时,往往会多备一些,免得惹祸上身。 也不知这一队农人是哪个县来的,非但要给官府免费运粮,路上的吃喝住用还要自理,好不容易运来又要遭人刁难。 “二虎,你去处理一下!” 朱常瀛已经没兴趣看下去了,按正常轨迹,老农的挣扎毫无作用,最终会妥协,说不得还要拿出一些钱财来消灾,因为律法就是那般规定的,逾期或者不足数都要受到处罚,而主动权捏在对方手里。 军人,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纪律约束,是干不出什么好事来的,而且这帮玩意也不要脸皮,就算有上千人围观,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当张二虎走进去,亮出腰牌时,一切就结束了,一方千恩万谢一方点头哈腰,乖乖的把粮收了,引来一片喝彩同感恩。 这点破事还不足以令朱常瀛出面,但也引起了朱常瀛深思。 瀛州会不会有这种情况?肯定也有,但如此明目张胆的会不会有?不知道,要查一查。 瀛州军队是不可能的,所有军粮都是从地方转运,军民没有交集,所以要查,就只能查地方。 返回鼓浪屿别院,朱常瀛写了封信给督谏院,要求将各县官仓、常平仓彻查一番,并且要拿出一个办法来,如何减少甚至杜绝发生这种无耻行径。 想了想,又提笔写了封书信给福建巡抚陈子贞。 老农已经够惨了,别折麽人了,行不行?能不能米粮折银,由军镇自行采买米粮?鼓浪屿就设有粮仓,量大管饱! 第352章 欧罗巴人的骚动 敬爱的安东尼总督阁下。 明国在淡马锡的据点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充,我们被欺骗了,这绝不是他们声称的临时据点,而是军事基地! 他们确实在打击海盗,但同时他们也将马六甲海峡西部群岛完全纳入掌控,并在群岛内建立数处移民点。 大明人太多了,他们源源不断的被运来,短短不到一年,淡马锡岛已经聚集5千以上明国人。 我不得不郑重的告知您,因为我们毫无原则的妥协,我们在东印度的贸易航路完全被明国人控制。 商人们在抱怨,明国海军在占婆国的海军基地,彻底断绝了香山澳的走私线路。为了获取明国货物,他们不得不支付大笔税金。然而同时,负责管理香山澳的明国官员仍旧贪婪的向我们的商人索取贿赂,即便他们对我们的窘迫毫无帮助。 我很悲观的告知阁下,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将完全沦为明国的附庸,看明国人脸色才能维持我们的利益。 阁下寄予厚望的耶稣会,虽然他们宣称已经获得明国皇帝的赏识同看重,但并没有影响大明皇帝决策的能力。 明国开海,对我们来说就是灾难。 商人们对我说,那位大明皇子就是东方的凯撒,对领土的野心永无止境,而他所构建的那一套复杂而高效的关税体系,为他提供了充足的资金。 至于他所掌控的大明海军,综合各方面情报推测,拥有20门以上火炮的战舰超过50艘,在南洋活动的明国武装商船,则超过30艘! 阁下,我们在东印度的经营越来越艰难。 香山澳沦为简单的贸易基地而不能带来一分税收。 在东印度各国商栈不断受到明国、荷兰、英格兰挤压,利润持续减少。 马六甲也举步维艰,我们不能强迫明国人前来贸易,那么税收从哪里来呢? 如果降低关税,他们或许会来,但没有人会留下来定居,因为明国在东印度殖民地只有土地税而没有人头税,而且还会无偿分配土地给明国移民。无论如何,我们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总督阁下,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要么联合西班牙人,同明国人展开一场决战,重新夺回我们的利益,并逼迫明国皇帝同我们签订一份更有利的协议。 要么同明国人重新谈判,如果不能击败对手,那么我们就需要争取平等贸易的权力,例如同明国殖民地展开通商? 要快,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或许马六甲才是明国人的真正目标。 马六甲总督若奥·席尔瓦放下鹅毛笔,站起身向窗外了望,陷入沉思。 愚蠢的柔佛人啊,早晚会品尝到引狼入室的苦果! 爪哇岛万丹荷兰东印度公司商馆。 彼得·博特作为第一任获得官方正式任命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在就职3个月后,带着决绝之心向董事会写了一封书信。 至莫里斯亲王阁下,至议会议长约翰阁下,至17位尊贵的公司董事。 上帝造海,尼德兰人造陆,面对困境,尼德兰人从未屈服过,伟大的荷兰共和国万岁! 当我在阿姆斯特丹扬帆起航时,深信我们荷兰人,可以一手拿着账册,一手拿着剑,用船上的大炮,把敌人都送去见上帝,包括明国人、葡萄利亚人、英国人、西班利亚人。 财富属于全体荷兰人,荣耀归于我身。 怀着这样的豪情,我来到万丹。 然而我的勇气同耐性正在随着时间推移而渐渐滑向低谷,同时也意识到,仅凭荷兰东印度公司现有力量,并不足以在东印度构建霸权。 或许我应该这样说,本该属于尼德兰的财富正在被人抢劫,而我却束手无策,没有反抗的能力! 请容我向各位详细介绍当下我面对的复杂形势。 在北方,明国人独霸对日贸易,禁止他国通商大明本土,这让我们无法以合理价格获得货物。 在东印度,明国人正在疯狂拓殖,每一座岛屿上都有贪婪的明国人身影。 香料群岛,明国人占据80%的份额,为了满足贸易所需,我们不得不以正常价格的4倍来收购丁香同肉豆蔻。 在丁香之岛蒂多蕾,明国海军驻扎战舰14艘,不仅禁止我们向北部拓展贸易,而且还在持续向南部扩张。 就在今年四月,明国人无视我方抗议,伙同英国佬在安汶设立贸易栈,争夺我们仅剩的丁香产地。 愤怒的尼德兰勇士要用剑同火枪扞卫我们的利益,被我压制住了。 各位或许会质疑我的决定,但请注意,我手中只有5艘武装商船,贸然掀起战端,东印度公司将失去安汶,而失去安汶,班达群岛也将无力抵抗明国人的攻打。 在婆罗洲,我方苏加班那据点遭到明国人屠杀,所有的人都死了,尸体被挂在旗杆上风干。 明国军队的理由是保护本国国民,但这只是借口,苏加班那的金矿同钻石矿才是明国人动手的真实目的。 那位大明皇子贪婪而无耻,丝毫不讲信义,他的军队已经征服整个西婆罗洲,20几座金矿落入明国人手中。 我曾试图说服婆罗洲南部的土着国王组建联军,讨伐明国军队。但失败了,卑鄙的明国人擅长扶植较远的部落而打压较近的部落。 在爪哇岛,几座大的城镇也被明国人控制,不是军队而是商人。 我相信各位已经见识过明国人制造的火枪,他们正在用火器套购土着国王手中的黄金,而土着国王又拿着明国人制造的火器来对抗我们。 我们的商馆在河西,他们的商馆在河东,我们的堡垒还在建设中,而他们的堡垒已经完工! 我很遗憾的告知各位,在打败明国人之前,同土着签订垄断贸易协议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们刚刚向土着国王开口,那些该死的奸细便会将消息传递给明国人,而明国人则会提出同样的要求。 总之,在东印度,明国人具有压倒性优势,就目前的力量而言,我们无法与其对抗,我们的贸易笼罩在明国阴影之下! 事实上,明国人完全可以驱逐我们,我曾同明国皇子的御用商人做过一次深谈。 他是这样说的,明国在欧罗巴需要贸易伙伴,但东印度却属于大明。 我的理解,东印度之于大明就如同北海之于尼德兰。 和平或者战争?我需要共和国的指引。 如果选择战争,葡人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同时,我建议组建一支不少于50艘战舰的舰队。 如果不能,请恕我直言,我们在东印度将永远是明国人的附庸。 我还要提醒董事会注意,这位大明皇子不同于其他东方统治者,他正在唤醒他的国民! 我的一位明国好友告诉我,在这位皇子的领地上,有免费的学校、公共医院、银行。而最近,在一个叫做澎湖的地方,又成立了股份交易中心。 相比于明国的军事实力,我认为他所采取的治国方略才是最为可怕的。 如何学会同明国人打交道,或许将是我们需要长期面对的问题。 彼得·博特放下笔,端起茶杯...... 好吧,杯子是明国产瓷器,而杯内则是明国产茶叶,还好牛奶不是来自明国。 这种昂贵的饮品,风靡万丹! 商馆常驻人员告诉彼得,这是一种神物,可以有效预防疟疾。 真是这样么?彼得不敢确定,但万丹这个该死的天气,一杯在井水里浸泡过的奶茶,真是令人无比惬意。 第353章 租借地式入侵计划 虽然皇帝的旨意不知何时才能传回来,但朱常瀛从来也不是坐等的性子。 澎湖印书局在日夜赶工。 地理书籍,印! 世界地图,印! 各国国情,印! 各国文化,印! 音乐、绘画教材,印! 福建57所县学,9所府学,就是66座图书馆,朱常瀛要将实学书籍铺满整个福建! 明明1万两的补助,朱常瀛却做出了3万两的预算! 所谓的士绅也不是铁板一块,在战略上要把他看为一个整体,而战术上却要分化瓦解,区别对待。 总有觉醒者,总有进步者,总有期盼改变者。但首先,要让他们看到方向。 1万两补助,分发至每座官学,平均下来有150两。要知道,一座普通两层民宅造价也不过30两银子。就这些银子,足以将县学好生翻修一遍。 当然,这个资金去向决定权在各县县官手中,朱常瀛不打算插手这个事,也不需要。 虽然圣旨还没下来呢,但周边几县生员已是尽人皆知,正在热烈讨论着怎么花掉这笔额外钱款。 听说,因为意见不同,甚至有不顾斯文体面,挽袖子约架的! 有这帮生员监督,谁想贪污也难。其实有人贪污更好,无论怎么闹也闹不到朱常瀛头上。 “殿下,这帮官帽子也忒不要脸了!圣旨还没下来呢,就将消息散播出去,这是在收买人心!” 朱常瀛看向张二虎,淡淡一笑,“我家二虎出息了,竟然能看出来这帮人在收买人心。” 张二虎嘿嘿一笑,“殿下,您也太小看人了,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二虎已非当年的二虎了。” “是么,那我问问你,怎么才能把话语权夺回来?” “这个嘛......”张二虎想了半天,温吞道,“卑职想不出来,这笔杆子都握在他们手里,咱们能向一个人解释,但这么多读书人......而且即便解释了,他们也未必相信。” “为何不相信?” 张二虎想了想,面带不忿。 “我听坊间传言,那些秀才公将陈中丞都捧上了天,可这方略分明是殿下所提,却不见有人说起!”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朱常瀛笑道,“等你什么时候弄明白了,我就放你出去,坐镇一方。” 张二虎赶紧摇头,“不要,卑职不想外调!” “为何?” “卑职的婆娘要生了。” “.......但凡你能拍几句马屁我,我早将你外调了!” 朱常瀛恨铁不成钢,恼怒道,“没有军功,你再想升职也难。我定的规矩我也必须遵守,不能例外!” 正聊着,忽有门房送来一份拜帖,福清县叶府叶成学,首辅叶向高家长子前来拜见。 这个人,朱常瀛还真知道,那日商议如何兴修官道之时,听那位凌知县谈及此人,顺便就多问了几句。 此人倒是个妙人,他爹为进士,如今为首辅,而他却是个不爱读书的,靠恩荫入国学。 凌知县说这人急公好义,颇有侠气,且热衷于乡里事业,募集钱财修石桥一座,这两年又筹措钱财建佛塔...... 好吧,这是典型的土豪士绅,有他老爹背书,在福建可谓一呼百应的存在。 将人请进来,分宾主落座,朱常瀛同叶成学聊了会家常,主要是围绕着他爹在说话。 这人倒是个急性子,两盏茶下肚,便直入主题。 “学生此番前来,是代我福清百姓拜谢殿下的。殿下体恤民生,吝惜民力,福清百姓感念您的恩德,特送匾额一面!” “??”朱常瀛有点懵,“叶公子,这是所为何来?” 叶成学洒然一笑,“前番我福清百姓送军粮至厦门城,为兵痞刁难......” “原来是此事!”朱常瀛淡淡笑道,“举手之劳,见到了自然要管,那农家也不容易,怎好破费,好意孤王心领,但匾额就不要送了。” “不不,殿下一定要收下,这是我福清百姓的一份心意。”叶成学坚持道,“正是因为您的那封书信,陈中丞方才决定米粮折银,自此而后,我福清百姓再不必受那等折辱欺压。这于殿下而言是小事,但于福清百姓而言,则无异于移走了头上一座大山!” “这都是陈公之劳,要送也要送他才对!” “呃,我福清百姓有送万民伞与陈中丞。” 好吧,论送礼朱常瀛还是外行,就只知道用好东西砸人,看看人家,钱没花多少,但事办的漂亮。 “那孤王就愧领了。” 说着,几个家丁从门外抬过一面匾额,上书‘为民请命’! 小小虚荣心泛起,朱常瀛围着匾额转圈,赞叹几句,随即命人将匾额挂在显眼位置。 重新落座,叶成学问道,“学生有一事不解,还请殿下赐教。” “请问。” “这银行同钱铺可有区别?为何殿下提议州县将米粮折银存入银行,而后由各军镇自提?” “银行同钱铺有何区别么? 第一,百姓存银不收取一分费用,且随时可取! 第二,可异地取银,现而今有5处地点可凭票取银,漳州府近厦门、泉州之贵屿,福州之壶江、天津之北塘、瀛州之澎湖,视距离远近费用各有不同。 第三,百姓存银,有王府作保,不虞被骗。 第四,银行向外贷款,年息最高不过年十取一,不过也不是谁都能贷的,要有抵押。孤王设立银行初衷,便是要打压民间高利贷。 至于为何提议税费通过银行支取,道理很简单,百姓上缴白银皆是散碎银两,纯度各异,直接送去军镇,则难免被欺压折辱。而由银行从中周转,则民不吃亏,而兵也不敢闹。” 叶成学闻言,直接愣住。 “殿下大仁大义,学生佩服!” 好吧,鉴于钱铺存钱要收费,以及放贷利息之高,这声‘佩服’朱常瀛接的很坦然。 为什么要中转一下,还有一点不能宣之于口,须知按朱常瀛定下的规矩,这个中转业务是不收费的,左手进右手出。 其目的,当然是要树立信用。 瀛州银行已经在瀛州百姓、大明海商中树立了信用,但福建银行刚刚起步,绝大部分人还在观望,这怎么能行? 一定要尽力把社会上的闲置资金调动起来,使银子真正发挥作为‘钱’应该有的作用。 说到银行,就必须谈到货币。 至今为止,南洋广为认可的主流货币还是葡人同板牙人的银币,瀛州银币强势崛起,正在快速普及。 但银币也仅限于大额贸易,日常生活中,儒家圈流通大明铜钱,但几国也自己铸钱,含铜量各不相同,看着都让人头疼。 即便这样,儒家圈也比南洋其他地方要强过许多,比如暹罗同真腊,还在流通贝壳币...... 其实可以看到,大明是完全有能力构建东亚南洋货币主导权的,因为有强大的生产能力。 只可惜士大夫不懂经济,这个事就只能瀛州来做,通过银行铸造面额不同,图案精美的银币,辅以一定数量的铜币来逐渐替换。 唯一令朱常瀛担忧的,就是白银的流入是通过贸易获得而自己的产能严重不足。 国际形势一旦有变,流入减少,则会对大明造成冲击,而且冲击将是致命的。 暂时来看,银行的设置将是调解这个问题的关键。 通过吸纳存量白银促进统一货币流通,即便实际白银流通量不足也可以利用杠杆来放大,能有效缓解大明的钱荒。 这个事已经在做了,瀛州内部银币铜币流通很顺畅,而海商存入的白银,在提取时皆以统一货币形式发放,正在打入东亚南洋流通领域。 至于银铜兑换比例,其实是不用规定也不能规定的,长久以来的货币不稳定,直接练就了大明百姓的火眼精金,只看银铜实际含量,官方的规定形同虚设。 而精美的货币总是价值要略高于同样重量同样含量的银块的,这个差额就是货币税。 铸币赚不赚?其实很赚。 第354章 朝廷的官 紫禁城,曹化淳再一次跪在皇帝宝座之下。 但这次不同,这次身旁多了三个人,首辅叶向高,户部尚书领漕运总督李三才,吏部天官孙丕扬。 这让曹化淳感到一丝丝不寻常。 皇帝少见官员已是常态,有入京为官几年都见不到皇帝一面的,而曹化淳仅仅是瀛王府一家奴,原本当不得如此重视。 瀛王殿下害死人呐。 曹化淳偷眼观瞧,皇帝的气色不是很好,似乎大病初愈? “诸位卿家,人就在这里呢,你们有何疑问,只管去问。” 皇帝低下头,淡淡看向曹化淳,“你起来吧,站着回话。” “奴婢谢过皇爷爷。” 曹化淳站起身,低头在一旁乖乖站着。 房中静默片刻,叶向高含笑问道,“曹承奉,你可知今年瀛王府需上缴国库银两几何?” 曹化淳心中骂娘,这天底下,王府上税也只有瀛王一家,看老头问的如此坦然,这是习惯成自然了么? “北塘市舶司5万两,福建市舶司15万两,澎湖海关15万两,福建商矿两税15万两,合计50万两!因朝廷急需用度,至今月为止,已输送17万两入京。” 叶向高面色如常,继续问道,“剩余银两在年底可能足额上缴?” 曹化淳面带为难。 “苦一苦瀛州百姓,虽不能保证足额上缴,但也不会相差许多。 皇爷爷、大相公、两位天官,瀛州百姓筚路蓝缕,在瀛州、北吕宋等地拓殖,可那南洋常年高温,烟瘴毒雾经年不散,过去的百姓能有一半存活下来已是不易。 之所以能够上缴这些税银,皆是殿下孝心使然,不忍皇爷爷终日为钱财所困扰,兢兢业业积攒下来的。 就瀛王府......瀛王府至今还没有完工呢,澎湖王府别院,福建官员多是见过的,不及亲王府规制一角,而王府奴仆,不及一县土豪之家!” 叶向高沉默片刻,语气沉静下来,追问道。 “前者有李朝诬告殿下欺压属国,最近,又有人弹劾瀛王殿下私交倭寇,老夫自知此事乃讹传,不足为信,但还是要向曹承奉当面求证。” 曹化淳眉头微锁,神情凛然。 “诬告我家殿下的,应遭天罚!自我家殿下坐镇瀛州,海疆一年安定过一年,三年以来,沿海不曾发生一起倭患,便大明海匪也几乎绝迹。 奴婢妄言,自我大明立国以来,海疆安定从未有如今日。 单单说倭寇,瀛州累计清剿真倭4千余人,假倭近万人,武器盔甲头颅,年年送入兵部勘验。是哪个眼瞎的说我家殿下通倭?叫他砍一个倭寇来看! 殿下通使倭国,倭国国主亦言祸乱我海疆者,非倭国国人,实乃叛逆,并极力配合我军进剿。此事殿下也早有奏本叙述详情,满朝人所共知。如今又跳出来说,实乃居心叵测。 而至于济州大静县,也非我家殿下贪恋那一县之地。 最初,瀛王府是向其租用土地用于畜养牲畜,是李氏感念陛下恩德,自己个送出的,又何来欺压? 但诸位可能不知,济州位在我大明、朝鲜、倭国三者之间,若有一支水师驻扎,则浙江、南直隶、山东沿海再不虞有倭寇为祸,于国于民有大利! 李朝坐拥要地而不能防倭寇,我瀛州拿来则可保境安民,这又犯着谁的虎须了,叫人诟病? 上天在看,百姓在看,大相公家乡就在福建,现而今沿海民生何如,一问便知。 奴婢再言,我家殿下治海方略,从来都是据敌于外海,使四夷无令不敢踏入我大明海一步。敢问几位老大人,自古以来,可有治海功绩如瀛王殿下者?” 叶向高神色一滞,未曾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内官竟然如此口利,我问一句,你却丢出一大堆! “曹承奉真是好口才!” 旁边一人忽然插话。 “海外之事本官也不多问,但市舶司乃朝廷衙署,现而今却尽为瀛王府家奴把持,此不合乎朝廷制度。内阁六部有议,宜选官充任市舶司,缓缓走入正途才是。 此举也是为了保全殿下声誉,殿下身为藩王而涉足国政,此举有违祖制,为朝廷上下非议。” 哦,原来是吏部天官! 曹化淳微微冷笑。 “此乃国政,孙尚书不该同我一小小家奴谈及此事。 不过临来之前,我家殿下也说了,商税也好,市舶司也罢,谁要管谁就拿去,但话说在前头,谁若弄出民乱或者导致海疆不宁,可别把屎盆子扣在我家殿下头上! 交接之时,请内阁九卿与瀛王府签署契约为证,公告天下,使福建百姓咸知。 自此而后我瀛王府上下龟缩瀛州,再不碰政事一分一毫,殿下一身自在,乐得轻松。” “胡说八道!”皇帝恼怒道,“掌嘴!” 曹化淳急忙跪地请罪,“奴婢妄言,奴婢知罪!” 言罢,也不用等别人来抽,就啪啪的开始自己抽自己。抽了六七下,嘴角已浸出血丝来。 叶向高慌忙起身,神色急切道,“陛下请熄雷霆之怒,臣等也只是商议,且不曾上奏,此事不干曹承奉事。” “罢了,再敢言语轻佻,朕杖毙了你!” 曹化淳跪拜谢恩,可也没站起来,老老实实在一旁低头跪着。 转过头,皇帝看向吏部尚书孙丕扬,语气萧索。 “朕不见卿等,便说朕怠政;朕见卿等,卿等是如何回报朕的? 这市舶司,除瀛王之外,可有人能管的明白?这商税,满朝公卿可有一人能为朕分忧? 朕虽不出宫,但却不是瞎子聋子,征收50万两税银,非但没有闹出乱子来,而且还令福建百姓得了实惠,试问卿等,朝中可有人做得到? 现而今刚刚有些起色,便有人坐不住了,想要去抢食? 这也简单,广州市舶司就由地方在管着,朕要求不高,今年上缴10万两税金,可能做得到?” 孙丕扬脸色大变,就要跪地请罪,万历皇帝却摆了摆手。 “莫要请罪,朕叫你们来,是商议开海,商议商税的,朕只问你们,老七奏本中所言是否为真?” 叶向高躬身说道,“陛下可是问民间畜养奴仆一事?老臣不敢不实言以奏,民情确实如此。” “哈!视国家法度如同儿戏,祖制又在何处?”万历皇帝直视叶向高,“那么叶卿家以为瀛王所奏‘妾婢税’是否可以推行?” “这个......老臣以为还是要从长计议,倘使仓促施行,唯恐福建动荡。” 他这样说,其他两位也紧跟着附和,万历皇帝眼眸闭着,看不出任何表情。 沉寂了一会儿,皇帝问道,“那福建商税留存去处,卿等可有异议?” 叶向高回道,“臣以为可行。” “臣复议!” “臣复议!” 皇帝微微点头,看向曹化淳,“如宁波开海,亦可上缴15万两否?” 曹化淳嘴角血迹未干,叩首回道,“殿下说可以,如今海疆靖平,开海利国利民。”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漕运总督李三才急忙跪地言道,“陛下,浙江开海,势必影响漕运,运河两岸以转运为业者何止数十万众。若这些百姓衣食没有着落,沦为流民,则天下大乱近在眼前啊!” 万历皇帝没有理会李三才,而是盯着曹化淳继续问道,“朝廷发落去的8千囚徒,老七是如何处置的?” “回禀陛下,八千人中,有七成为拖欠田赋或者逃避丁役者,殿下施恩,分田地与这些人,令自食其力,已为良民。 至于罪大恶极,无可饶恕者,一部分发落去挖矿,一部分则充为力役去修路,待刑满之后,亦会分发荒地,允其开垦。” 万历皇帝转头问叶向高,“卿家前些日子不是上书,言说京畿、山东旱灾,流民充塞么,为何不安顿去瀛州?这瀛州也是我大明之土啊。” 叶向高苦笑道,“陛下,京畿流民已自发前往北塘去了。” 万历皇帝轻轻颔首,问曹化淳,“瀛州还可安置多少人口?” 曹化淳犹豫片刻,回道,“还可安顿上万户!” 万历皇帝眉头动了几动,沉声道,“北方数省旱灾,朕许老七派人去内地招募流民,都是我大明之土,去哪里又有何妨呢?” “陛下!”李三才跪地,面色凝重如水,“瀛州土地山川几何,有民多少,朝中全然不知。臣窃以为即是我大明疆土,理应设立府县,擢拔官员前往赴任才是正途。若如今日局面,同汉之封国何异?” 万历皇帝微微皱眉,面带不悦。 “汉之封国怎可同瀛州类比?瀛州是老七自己打下来的,可那些刘氏封王呢? 老七开疆辟土,有功! 老七为国库内帑殚精竭虑,有功! 老七救民于水火,有功! 如此功劳,你却牵强附会,意有所指? 罢了,朕乏了,你们都回吧。” “陛下!” “退下!” 李三才被呵斥,叶向高同孙丕扬对视一眼,急忙将此人拉起来,告辞离去。 殿中,只剩下皇帝同曹化淳,一个坐着默然无声一个跪着低头不语。 “好奴才!”万历皇帝淡淡道,“你忠心护主,方才委屈你了。” 曹化淳哽咽道,“奴婢不敢,能为陛下尽忠,为殿下效力,奴婢便死也值得。” “这话你对老七说去!”皇帝淡淡道,“你告诉老七,想做就去做,朕给他这个权力。但浙江不能动。广州市舶司么,朕交给他!” 第355章 混入土狗中的一匹狼 万历38年六月中,一则报告传入朱常瀛手中。 瀛州全境,名义上的叛逆皆被扫除,共设16县,包含土着在内,有民43万,户数接近9万! 终于!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这个人口数量对于有着过亿人口的大明或许不值一提,一场天灾几次饥荒,怕是都要死掉这么多。 不客气的说,原本这些人,有一半会被饥饿痛苦折磨,慢慢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溅不起一滴浪花来。 但现在,历史的轨迹被朱常瀛小小拨动了一下,近40万大明移民,臣服归于王化土着3万众,也就代表即便不依靠大明,瀛州也已经有了内生繁衍下去的能力。 当然,从长史府以及军队的联名奏报来看,其中不乏吹牛贝嫌疑。 瀛州内陆山区还不是汉人的地盘,少有人深入其中,只不过打服了,约定地盘,按时上贡而已。 有点类似于自治土司,只不过就其人口数量而言,与云贵土司不可同日而语,其规模都是分散化的村寨,不难对付。 这些都是细节,无关痛痒,在庞大的人口基数同免费教育面前,这些土着最终都会被同化为一个族群。 汉族。 长史府在催朱常瀛尽快返回屏东,商谈改制。其实就是在16县之上,增设府一级单位。 规划都写好了的,1王城1直隶州3府15县。 屏东王城范围单设,澎湖改县为州,瀛州15县划分3府2直隶县,岛西平原地带自南向北依次为嘉义府、彰化府、淡水府,岛东狭长平原自南向北为瀛东县、花莲县。 这样设置没什么毛病,形势发展所需。 目前瀛州施行乡、县、长史府三级行政制度,增加府一级看似没什么必要,单如果把知府定位为市长,主管市政建设,这个就另当别论。 虽然年纪不大,但朱常瀛也算是老官僚了,写了批注,打回长史府再议。 除此之外,朱常瀛又给长史府写了一封书信,令其发布一封告示,晓谕瀛洲。 自万历39年起,瀛州本岛土地将由免费改为发卖以及功勋授田。 也就是说,第一波移民红利到此为止,瀛州本岛将不再为没钱的苦哈哈开放,想要土地,要么拿钱来买,要么用功勋来换。当然,如果为特殊人才,也不是不可以。 具体章程可以慢慢商议,但告示必须马上贴出去。 如此一来,这半年又将会是一个移民小高峰。 朱常瀛暗暗将瀛州同辽东都司做对比。 辽东都司有多少人口?这就是一笔烂账,兵部记载18万户,但这是万历初年的记录,这之后就没有再统计过,现而今保守估计有2百万汉民。 为什么这么多人还干不过那些少数族群? 只能说吏治军治腐败透顶,完全把老百姓干伤心了。主要还是没钱撒福利,总想白嫖老百姓。 瀛州只有辽东1\/3大小,有民50万,以比例来算,数年之功等于大明两百年之力,这份功绩也足以自傲了。 下一步移民重点,朱常瀛将之放在婆罗洲。 但有一个苦恼,婆罗洲虽然不像北吕宋有恁般多的台风,但土地并不肥沃,事实上很贫瘠,需要大量的草木灰以及发酵过的动物粪便去滋养土地以保持肥力。 这是从亚庇那里得来的消息,而西婆罗洲的开发也证明亚庇人所言为真,婆罗洲土地确实是这个德行。 朱常瀛怀疑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同地质以及气候有关,所以婆罗洲位于南洋正中又足够大,但人口却稀少的可怜。 可即便如此,这片土地对于掌握精耕细作技术的大明人来说,还是有较高开发价值的。 在西婆罗洲不只有金矿、钻石矿,还发现了铁矿同铜矿,除此之外,木材、兽皮、龙脑香等等也极具开发价值。 朱常瀛的战略目标,花费5年时间,彻底掌控婆罗洲除渤泥国以外的沿海地区。 当然,这种移民必然是带有强迫性质的,就如刚刚开始时的瀛州。 但现而今的瀛州本岛已经不是那个样子了,尤其福建沿海几府百姓,有些人漂洋过海,不是过不下去,而是想要过的更好,这就是朱老七胆敢在瀛州卖地的自信来源。 忙碌着,一晃数日过去,朱常瀛终于等来这位仁兄,汪本钶。 此公举人出身,李卓吾的衣钵传人。 虽是举人,却从未在大明入仕过,在北塘时便在李卓吾身边求学,后又来瀛州,可说是瀛州为数不多既有功名在身又熟知瀛州体制的人才。现任督谏院副院,很得朱常瀛看重。 调令早就下达,但因为交接差事,以至于今日方才赶至鼓浪屿。 王府别院会客厅,朱常瀛略带歉意的看向汪本钶。 “鼎甫,把你调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瀛州有功名者少,孤扫了一圈,也只有你可堪此任,能堵住福建上下的那张嘴。” 汪本钶淡淡一笑。 “殿下之意,微臣已然明了,临来时,几位相公也多有嘱托。请殿下放心,微臣必当不负所托!” “好!”朱常瀛郑重言道,“那这福建市舶司就交给你了,孤会上书朝廷,为你讨个福建市舶司总提举的官职,总领市舶司事物。但你应该明白,此举只是表面文章。” 汪本钶躬身道,“微臣明白,殿下调我来实为厦门、贵屿、壶江岛官制,要筹建议事会、法院、医院、学堂等等,行我瀛州体制。” “正是如此。”朱常瀛微微颔首,“此举的重大意义孤不必多说,但压力极大,你要有心理准备。” “臣知道,欲在三地行司法权、又要召集商民筹办议事会行施政权,此举在福建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为人诟病。” “那么你等有没有商议出对策来?” “有!”汪本钶面色凝重道,“如要施政顺利,则必须获得本地士绅之支持,是以议事会需引入本地开明士绅,比如那些广有土地的世家大族,其家大多种植桑茶,若能得他们加入,波折便会减少许多。” 朱常瀛叹息道,“这就难了,你知道的,这《妾婢税》一旦施行,福建士绅怕是要恨孤入骨。” “此事臣等也有考虑,所以要招揽的士绅,一定要为经商谋利之辈,那些仅靠吃租的,不必理会也不必招揽,招来也无用,反而误事。” “这样就可以了么?” “不,还要延请各府官员前来观政!” “观政?” “是,只有这样才能尽量减少同各地方官府冲突,若有事也好互相协调。” 朱常瀛不置可否,“观政未尝不可,但切切不可令他们管理任何实际事物。” 汪本钶苦笑,“殿下就如此不信任朝廷的官么?”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好动刀子,有品级的官员杀起来太麻烦!” 朱常瀛笑道,“不说别的,只吃请这一套若是在市舶司流传开来,就能把好不容易立起来的牌坊推倒。” “殿下多虑了!”汪本钶郑说道,“议事会设置观政也不过是个噱头,以彰显我市舶司对各州县官府的重视,来与不来凭他们自愿。但不论来与不来,那一份俸禄还是要按时打入各官署名下。” 好吧,这实际上是一种隐形贿赂,每月给各州县一点点甜头,就别给我们添乱。 “行吧,鼎甫只管放手去做。”朱常瀛很认真说道,“若各方压力太大,只管推到孤王头上,孤王头铁,谁的面子也无用。再有,有一事一定要谨记,那就是任何人都没有所谓优免,可以奖但不能免!” 大明朝对于士绅的优免就像一坨屎,令朱常瀛深恶痛绝。 万历朝有制:现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1万亩,以下递减,八品免田2700亩;外官减半;致仕免本品十分之六;未仕进士优免田最高可达3350亩,未仕举人优免田1200亩;生员、监生80亩。 这里的免,不是免除田赋而仅仅是免除杂役,便正役也不曾免过。 按道理来说,原不至于逼的百姓宁愿放弃土地,有田也不愿耕种,甚至宁愿把土地投献给士绅心甘情愿交租子。 但渐次以往,下边的执行越来越走调,不要说役,便赋也往往是地方官同士绅商量着来,凑合凑合,只要能完成上边交代下来的任务。而大多时候,便任务也难以完成,拖欠成风。 地方官府没钱花,不敢向士绅伸手要钱,也就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所以瀛州从来不缺少前来投奔的百姓,他们要求不高,仅仅是公平! 而这个公平,士绅大老爷给不了! 这就是福建三地市舶司面临的难题,它不是瀛王府封地,原则上还应该由各地方管辖,是被朱常瀛硬生生霸占过来的。 随着人口增多、市井繁荣,设立有司管理则是必须的。 市舶司一个收税的衙门干不了这个事,而让地方官府来管,那是坚决不可能的,不然又为毛要折腾? 就如同后世我大清,怎么改革也改不掉地主老爷白嫖的习气,但让洋老爷来管,就什么都好了。 朱常瀛选了一位举人老爷来坐班,看似同福建上下官员一样,都是狗。同类,总好接受一些,少些瞎汪汪。但其实它是一条夹着尾巴的狼,张开獠牙要吃肉! 第356章 就强推了,你咬我? 一艘快船停靠在鼓浪屿码头,信使飞奔入王府别院。 朱常瀛打开皇帝御批过的奏本,略微忐忑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 皇帝,还是想搏一搏的,只是张太岳之后,手中已经没了那把锋利的屠刀。 朱常瀛时而会想,皇帝老子当真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么? 摇了摇头,朱常瀛不去想这个他此刻完全不能把控的问题,放眼当下。 《福建商税疏》过审,终于可以付诸实施了! 意外之喜,还有一份广州市舶司的任命状。 好吧,似乎没有看到内阁票拟的痕迹,程序上有点不合法。但这不是重点,我大明朝派下的税监都是太监,万历一朝从来也没有被票拟困扰过。 广州市舶司先放在一旁,《妾婢税》可以拿出来秀一秀了。但在这之前,还是要把福利先放出去。 当日,数艘快船驶离鼓浪屿港口,通告诸府县,发福利啦,赶快派人来福建银行提银子! 与此同时,照会自巡抚以下省府州县长官前来鼓浪屿王府,有重要国事相商! 税收这种国家大事,是没办法搞突然袭击的,与之前三项附加税不同,车也好店也好,都是实物,即便没有府县配合,也勉强能搞,但《妾婢税》却是有关‘人’的,严格来说属于财产税,这玩意打击面太大,没有地方官府的配合则推行艰难。 《妾婢税》并没有对官老爷下手,也没有对有功名在身的‘士’下手,朱常瀛暗暗揣测还是有可能寻求到支持的。 朱常瀛这样想也便这样做了。 各地官员陆续到来,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喜悦,钱财是一方面,皇帝的批文对福建官员也给予了勉励同褒奖。 这真不容易,皇帝已经多少年不曾有一封旨意下发地方了,这让沉寂多年的官场泛起一点点涟漪,咱家皇帝又奋发向上了么?但《妾婢税》是怎么回事? 可惜这份奏折没有附页,这让官员们感到一丝丝不安。 朱常瀛带着漳泉二府官员玩乐两天,终于等到福建巡抚陈子贞风尘仆仆赶来。 老头一脸凝重,看来已经得悉有关《妾婢税》的详细消息。 刚刚将老头迎进王府别院,陈子贞就急不可耐的诘问,“殿下何故如此啊,之前为何不同臣等商议一番?” 朱常瀛认错态度良好,“是孤王的疏忽,这也是本次请诸位前来的目的,商议如何推行《妾婢税》一事。” “此举万万不可啊!”陈子贞苦口婆心说道,“如今小富之家,或多或少都养几个丫鬟小厮,更不要说那些世家大族,子嗣绵延,妾室婢女几十近百,这些人皆是我朝之根本啊。国本撼动,田赋无所出,福建无宁日矣!” “莫急!” 朱常瀛示意秘书人员手拿着一沓文书,分发众人。 这是一份告示,经过广泛调查,几经商讨,朱常瀛亲自执笔。 告示 《大明律》有制:“庶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违者笞四十,即放归家。” 今,多有庶民违律纳妾,宠妾辱妻,藐视纲常,玷污圣人之道,渐成陋俗。为重塑纲常伦理,劝民归以正途,使伦常有序,家室和睦,修身齐家。 其令:凡庶民纳妾者,限期赴户籍所在州县上缴税金。 纳妾一,税银15两;纳妾二,税银45两;纳妾三,税银135两,以此三倍增。不欲缴纳者,见令即放妾归家。逾期不税又不放者,罚以税银三倍,笞40!再犯而不改者,流放南洋! 畜养外室、假名义女、通房婢女,皆以妾论之。 庶民年满40而无子纳妾者,不在此例。 《大明律》有制:“庶民之家存养奴婢者,杖一百,即放从良。” 今,多有庶民违律畜养婢女,少者三五人,多者数百人。而婢女者,多为从良家拐骗诱买。贩卖论死,购买者亦不可姑息纵容,恶行昭彰,天理难容。 其令:凡庶民养婢女者,限期赴户籍所在州县上缴税金。 养婢一,税银5两;养婢二,税银10两;养婢三,税银15两,以此类推。不欲缴纳者,见令即放从良。逾期不税又不放者,罚以税银三倍,笞40!再犯而不改者,流放南洋! 假名养女姻亲甥女,皆以婢女论之。 或云:家有老幼需照料者何如?约定契约年限雇佣亦不为罪,但此为雇工,等同良民,不可以奴婢论之。凡契约,年期需在5年以内,违者无效。 无论妾婢,若有为诱拐蒙骗不得已而为之者,见令而主家不放,则主家以贩卖人口论罪,限期之内放归,则不以论罪。 逾期违令者,四邻乡亲密告有赏,可得罚金之三成。诬告者等罪! 此令7月1日昭告,9月1日颁行,布告四方,咸使闻之。 提督福建商矿两税,大明瀛王谕令! 短暂宁静,满屋哗然,福建官员就没有一个不脸色大变的。 这特酿也太苟了,家里养几个妾室调剂生活,养几个婢女暖床叠被,这又怎么了?居然也能被这位混蛋皇子惦记上。 “诸位国之栋梁,朝廷肱骨!”朱常瀛锐利的眼神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孤王就问问大家,我《大明律》是不是明文规定如此?” ......无人应答。 朱常瀛转头看向那位美称‘铁面判官’的福州府推官周顺昌。 “景文先生熟知我朝律法,执法如山,刚直不阿,可否告知孤王,这份告示所引用法条是否有误?” 周顺昌微微沉吟,回道,“确然无误,无可辩驳。但法条明列笞刑,从未列明以钱财免罪!” “鞭笞或者罚银,违法者可以自选!”朱常瀛冷声道,“国法就是国法,难道人人如此,诸位就不闻不问了么?相比于鞭笞,孤王已经给这些违逆国法之人留了颜面,且还给了2个月期限。诸位都是我大明官员,饱读诗书,若有法不依,执法不严,朝廷何来威严,百姓何来敬畏?还是说诸位本身就立身不正,视法度如儿戏?” “殿下可有想过那些妾室婢女一旦为主家所弃,是何下场?” 朱常瀛看向泉州知府姜志礼,“请讲!” “她们会被转卖,青楼、勾栏、贫贱之家!反不如在主家能有口安稳饭吃!” 朱常瀛眉眼倒竖,“这般肆意买卖人口,可有违法度?” “殿下,此一时彼一时,怎可拘泥于成法?”姜志礼争辩道,“家奴泛滥,内中原因多多,若强推此令,则富家无人可用,贫者沦为流民,这福建就要大乱了啊。” “怎会大乱?”朱常瀛面色一哂,“你所说的原因,无非土地兼并,富户纳良为奴,前者得了钱粮后者免了徭役,渐次以往,良民愈少家奴愈多,国家税收一日少过一日,小民之家负担一日多过一日,富豪之家却钟鸣鼎食,妾婢如云。诸位饱读诗书,自是比我要清楚历朝历代如何亡国的。当然,这都不关你等的事,届时掉脑袋的是我朱家人。皇帝轮流做,今年到谁家,横竖都需要读书人治国,皇帝谁去做又有什么关系呢?诸位都是这般想法吧?” “老臣死罪!” “臣等无能!” “殿下,殿下,何其有如此诛心之言?” “我等学圣人之道,忠君爱国......” 说话间,福建的官便跪下一大片,有人恼有人哭有人扯开嗓门表忠心,哭哭啼啼,乌七八糟。 朱常瀛默不作声,就淡淡的看着,闹着闹着,场景也就重新安静下来。 没人来劝,闹也没有意思。 “都坐下吧,没必要如此。”朱常瀛淡淡道,“今日,孤原本是同诸位商议如何征收此税的,原想着也同其他商税一般,以442比例分配。既然诸位人人反对,那只有孤王自己来了,不过诸位可听清楚了,到了那时,收上来多少孤王就上缴多少,一分一毫也不会留给地方!对了,孤王还调来一个千户的兵力,都放心,出不了乱子!借诸位之口转告各地乡豪,谁若胆敢以身试法,孤王不介意担下骂名,血溅五步!” 陈子贞愕然,旋即失声道,“殿下,殿下,老夫已经明了殿下之意,但国策怎可如此草率?请容老臣上奏朝廷,若朝堂廷议通过,老臣自当倾力而为。” 陈子贞的话就是一个信号,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总之无人同意,直把太祖爷的祖制当成了屁。 朱常瀛再一次成功把整个福建官场逼到了对立面。 摇了摇头,朱常瀛冷笑道,“晚了,就在此刻,告示想必已经贴遍沿海几府,而内陆几府,也就在这两日!《妾婢税》势在必行!” 第357章 兵围香山澳 怀远驿,广州市舶司码头。 骄阳酷烈,珠江波浪起伏,灿如白金,似有无形火焰在炙烤水面,观之令人眼眸眩晕,心神倦怠。 然而市舶司码头上却人头攒动,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原广东税监李凤站在队伍最前,对周围人声恍若未闻,任由汗珠滴滴答答顺着额头鬓角流淌而下,溅在石板上蒸发于无形。 李凤举目观望,不见船影,越发的心中忐忑,只感觉度日如年。 一耄耋老者同李凤并排而立,骨瘦如柴,却双眸灿然,精神矍铄,正是刚刚就任两广总督、巡抚广东的中枢大员,兵部右侍郎张明冈。 二人身后,三司大员、附近州县父母官、藩国常驻使者、本地缙绅......乌泱泱竟有两百余人。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只为迎接传说中的大人物,大明瀛王殿下! 这位爷,外海拓土、圈地移民、拳打倭寇、脚踢西夷,数年间便将沿海靖平,匪患几近绝迹,凡出海之大明百姓莫不以之为倚靠。若内地不闻其名还情有可原,但沿海......便码头苦力也能说出几件他的传奇故事来。 而近来主持福建开海,货通南北,更无异于平地惊雷,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关税、银行、保险、承运......一系列的新鲜玩意砸过来,直看的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福建市舶被重新洗牌,皇帝、中枢、地方三分其利,各有所得。 上得圣眷、下得民心,即是大明亲王,今上亲子,又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如此威势,大明两百载未有之! 不论作何想法,这位爷终究还是来了,广府绅商闻之莫不沸腾,盼星星盼月亮,眼珠子都盼得要掉下来。而至于官员的想法,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上有皇命,下有民意,不愿伺候也得伺候。 这倒不能说明瀛王尽得广东民心,实在是有前任衬托,这位李凤在广东也是被人恨的牙痒痒的存在,各种不干人事,只要他走,谁来都行! 盼望着盼望着,一艘帆影溯流而上,船只靠岸,跳下一名小旗官,这人气喘吁吁跑到张鸣冈面前,慌张禀报。 “报军门,瀛州水师兵进香山澳,将......将葡夷船只围困北湾,双方对峙,形势危急!” 什么情况? 张鸣冈脑瓜子如被木鱼狠狠敲了几下,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老头强自镇定,凝眉问道,“莫急,你且说的仔细一些!” 前方报告如同一记闷雷,惊的在场人目瞪口呆,形如木雕,都把目光聚焦在这位小旗官身上。 这也怨不得广东官员少见多怪,任谁也想不到这位殿下还没交接就开始抡起了板斧,杀机凛凛! 小旗官镇定片刻,言道。 “我部奉命前往海口迎接瀛王殿下王驾,于新安县外海赤柱岛附近海域得遇瀛州水师,旋即掉头领航,过大奚山海域,转向正北,谁料瀛州水师却没有跟随,而是继续向西航行。 卢千总打旗语询问,无人搭理,于是只得伴航。 行至香山澳水域,瀛州水师忽的散开,舰炮探出,压向葡夷炮舰。 就这么的,葡船一路退却,瀛州水师紧追,竟是直接将香山澳北湾港围困,而瀛州水师又派船在香山澳外海巡逻,严禁出入,看架势,是准备登陆香山澳。 卢千总不能得见瀛王殿下,只得在外围警戒,特遣小的前来禀报军门,唯军门定夺!” “来啊!来人!快快安排战船!” 张鸣冈声嘶力竭几声嘶吼,就感觉自己要疯,皇帝的儿子啊,若万一在广东掉了根毛,莫说自家的官位,三族都要跟着倒霉。 想到此处,老头急切追问,“瀛州水师战舰几何?葡夷有船多少?瀛王殿下座舰何在,是否身处险境?” “回禀军门,瀛州水师有各类炮舰37艘,葡夷有战船6艘。请军门勿忧,瀛王殿下座舰居中指挥,并未前出。” 老头长出一口气,又问道,“依尔等所见,若战,胜负当如何?” 小旗官回道,“小的也不敢说,不过瀛州水师大舰长30余丈,有火炮五六十门,小舰也有火炮一二十门,远非葡夷可比,更非我水师能及。” 听闻此言,张鸣冈又略略安心一些,转头催促海道副使范涞,“战船呢,几时能来?殿下若有闪失,你我皆不得活矣。” 那范涞倒是比张鸣冈淡定些许,闻言回道,“军门勿急,下官已差人就近征调船只去了。” “怎能不急?”张鸣冈跺脚道,“殿下万金之躯,你我担待不起!” 看老头呼吸不畅,左右摇摆,范涞急忙上前搀扶,嘴上说道,“军门可曾见过瀛州炮舰?” “不曾,所言何意?” 范涞淡淡一笑,“下官在粤多年,曾亲眼得见葡夷战船巨炮,此所以葡夷难治,不服王化也。然则瀛州水师战船更利,于外海巡逻往复,战则无往不利,诸夷不敢争锋,此所以才有我广东沿海安定,不见夷船寻衅地方。是以下官推测,葡夷未必敢于同瀛州水师争锋。再者,下官虽从未得见殿下,但以殿下治理瀛州,市舶福建等等传闻,可见殿下行事心思缜密,谋划高远,是以下官斗胆推测,殿下未必当真要开战,而是别有他意。” “但愿如此!”张鸣冈颤声道,“虽如此,你我还是要尽快赶往香山澳,如今两广多事,这沿海不能乱啊。” 市舶司所在,自然船舶极多,众人议论间,两艘被强征来的商船缓缓靠岸,官员一窝蜂登船,驶向外海。 谋划筹备月余,朱常瀛终于收拾包袱,前来广东赴任,只是排场有些吓人,瀛州本部战舰12艘,各地抽调快巡船25艘。 舰队浩荡,不可一世。 要干啥,自然要强势接管香山澳,堵住大明海外走私最后一个缺口。 而市舶司选址,自然也在这里,市政、港口、街道......葡人在这里偷偷摸摸经营几十年,底子很好,不拿来用不是傻子么。 再者,淡马锡军港的设立,使葡人傲娇而脆弱的神经濒于崩溃,矛盾似乎已经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西洋商行船只在南印度遭袭次数持续增加,虽没有证据,但朱常瀛把这口锅扣到了葡人头上。 我是这么认为的,那么主谋就一定是你。 顺着这样的逻辑,那么香山澳的贸易继续由葡人把持也就没有必要了,而筹建市舶司,便是拿到香山澳控制权的契机。 至于为何搞突然袭击? 一是担心葡人转移财产,搞破坏。事实上香山澳的葡人一直在向马六甲,甚至马尼拉输血,这令朱常瀛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二是怕广东官员阻挠。不管什么东林党、楚党、浙党之类的,朱常瀛统统把他们归类为保守派,而以自己为首的瀛州一系,相对应的就属激进派。指望着保守派能理解并支持激进派的革新举措,简直比不让狗吃屎都难。这是朱常瀛在鼓浪屿面对福建百官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与其浪费时间讲道理去争取,不如摆出事实强迫他们来接受。 指挥室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一身戎装的挺拔身躯上,戎装庄严华彩,金丝银线闪烁着异样光芒,高贵而威严。 朱常瀛面如止水,平静的看向几位葡人使者。 “几位,有关设立市舶司之后葡人的待遇,你们也看了,如何抉择?” “殿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是贵国圣人的名言,我葡人也怀有同样的朴素情怀,上帝见证,在香山澳定居的葡人对大明绝对没有恶意。同时,我们之间的交往同贸易对双方都是有利的。而殿下突然对远方来的朋友武力胁迫,逼迫他们放弃应有的权利同财产,离开香山澳。 伟大而仁慈的瀛王殿下,如果您的子民在海外受到这样的欺压,您会容忍么?如果您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会甘心放弃而离开么? 我请求您,请给我们说话的机会,以彰显您的宽容同慈悲。” 朱常瀛抬眼看向这位穿着朴素的欧罗巴老传教士,淡淡一笑。 “nichs longobardi,汉名龙华民,在我大明传道多年,交友广阔,利玛窦居士去世以后,由你接任耶稣会中华省会长,执掌传教事业,立志使我大明子民沐浴在主的光辉之下,得享主的恩惠。 你是传教士,隶属于教会而非葡人。 那么孤王有一个疑问,你究竟代表谁的利益而来?” 龙华民神情微动,转而释然,“世间的一切,皆遵循主的指引,我是为了和平而来。” “也就是公平公正,没有私心?” “是的。” “那好,孤王问你,香山澳是谁的国土?” “大明,但以每年500两地租租给了葡萄利亚国。” “那好,我大明不租了,可有问题?”朱常瀛冷冷笑道,“又或者,龙居士可以代替葡萄利亚国做出决定,在葡国本土也租赁一块这般大小的土地于我大明,由我大明自行管理? 若能如此,孤王不介意同你签订一份租赁契约!” 龙华民默然站立,沉默良久,摇头道,“我做不到!” 第358章 对葡裔的优待 朱常瀛不再理会这个脑袋不正常的老传教士,真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刷存在感么? 话说香山澳本一荒芜岛屿,能有如今规模,朱常瀛也舍不得打烂,也没必要,虽然大兵压境,但还是本着和平接收为本。 也不能说接收,香山澳这本账由来已久。 嘉靖32年,葡人以晾晒货物为理由登陆香山澳,赖着不走,后以500两白银贿赂海道副使汪柏,获准暂居于香山澳。但其实自正德年间起,葡船已在大明沿海活动,以武力胁迫贸易,并同官军有过数次冲突,而为了获取财富同补给,以欧罗巴人的尿性,自然也没少祸害沿海百姓。 汪柏虽然贪鄙无耻,但也不能排除当时葡人船坚炮利,不好对付,索性采取安抚之策。 后来此事败露,两方几经交涉,贿赂银便转为地租银,广东地方默许葡人定居香山澳,并由市舶司在香山澳设立海关管理抽分。而对于葡人,则由葡人自行设立海关,收取本国商船关税,但需年缴市舶司2万两白银。同时,默许葡人设立议事会管理香山澳政务,并筹建小型警备队,但有案件不能决者,终审归于香山县县令。 怎么理解这份口头协议呢? 稀里糊涂的大明官员也没有行政立法司法等概念,等于是把行政权给丢了,而随着葡人多年蚕食,现而今其他两项权力也所剩无几。 若没有朱常瀛这个例外,保不齐葡国就要派遣正式官员,宣誓主权了。 但现在,就还是房东与租客的关系,连个纸面文件都没有,说不租就不租,别说龙华民,便教皇来了,朱常瀛也是这个态度。 而实际上朱常瀛还是仁慈的,给香山澳议事会的照会写的清楚。 第一,凡现居于香山澳之葡人,其合法私人财产以及产业受律法保护,不会受到侵害。 第二,葡商经营如常,但需按律纳税。 第三,葡人居香山澳,不得携带火器以及盔甲。 第四,葡船有炮5门以上,需于限定港口停泊。 第五,居香山澳5年以上葡人,且无劣迹,宣誓效忠大明皇帝陛下者,可为大明子民。 第六,香山澳议事会改组,纳于市舶司之下,凡议事会成员必须为大明子民,外夷不得参政。 第七,凡宣扬教义事,不得出寺庙、家门;嫁娶不得以教义论;所传教义不得有违大明律法;不得以教法行私刑;行教礼不得滋扰公序良俗。 第八,其他未尽事宜,如大明律令。 仁不仁慈?宽不宽厚?满不满意? 当然不满意啊,耶稣会这帮头铁万里迢迢来的目的便是传教,朱常瀛几句话,便不让人传教了,这无异于在刨龙华民这类人的祖坟。 不过显然朱常瀛不会在乎这些传教士的想法,此类人在欧罗巴或许能翻云覆雨,但在大明真的啥也不是。 朱老七的潜台词就是在警告龙华民,我这办正事呢,你一化外之人瞎起什么哄,一边去。 转回头,朱常瀛看向老朋友维加斯。 “孤王不是同你们商议来的,而是告知。有鉴于你们客居香山澳,又经营多年,许多人已在此地成家立业,视如家园,其后代也不乏我华裔血统,是以才给予你们居住经商的权利,并且给予你们选择国别的权力。 但请你转告香山澳的葡人,孤王不是在同尔等谈判,也没有必要谈判,这是我大明国土,一切权力归于我大明。 一个时辰之后,我的军队会进驻这座城镇,接手防务,如有人试图抵抗,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 维加斯无奈苦笑,“殿下,面对您强大的舰队,我们还能有其他选择么?不过我还是要为我的国人争取应有的利益。既然由大明接管香山澳,那么我们将没有理由继续缴纳地租银,以及每年2万两的包税。” “这是自然!”朱常瀛淡淡一笑,“进出口货物会推行新法,尔等依律纳税便是。维加斯,你在澎湖就建有自己的货栈,应该知晓孤王对待外国商贾的态度,没有优待,却也没有歧视,一切依法而行。” 维加斯瞥了眼龙华民,忐忑问道,“殿下,成为大明子民之后,能够在大明境内自由贸易么?” 龙华民惊愕看向维加斯,满脸的难以置信,愤恨的双眸似乎能喷出火来。 朱常瀛挥了挥手,秘书官会意,将老传教士强行请了出去。 老家伙的背影消失在房门之后,余下两位葡人代表的表情明显轻松许多。 维加斯尴尬的笑了笑,“大明有假道学,欧罗巴也有。” “懂!” 朱常瀛示意两人落座,笑道,“方才你的问题,我可以明确的回答你,目前来看,如果你们宣誓效忠于大明陛下,效忠于我,便可以在福建、广东、瀛州、以及海外领自由贸易,自由定居,自由购买产业。而作为我大明子民,你应该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 “忠诚。” “不要背叛,不要损害大明利益。”朱常瀛沉声道,“而我也不需要你们背叛自己的祖国,一个背叛自己生养之地的人是不值得信任的,相反,你们可以成为东西方交流的桥梁,成为在两国广受尊重之人。如何取舍,你们自己思量。” 维加斯神情激动,躬身施礼,“高贵而仁慈的瀛王殿下,您的心胸如海一样辽阔,感谢您的宽仁,请您相信,我会将您的圣谕分毫不差的转达给所有人。” 朱常瀛点点头,目光移向另外一人。 这人看着已经很老了,应该在60岁往上,胡须茂密,身形佝偻,精神奄奄。 “你是铸炮厂的管事卜加劳?” “正是。” “铸炮厂有多少股东?利益如何分配?” “股东有5人,按股份比例分配,除此之外,有30%的收益要上缴果阿总督府。” 朱常瀛沉吟片刻,冷冷问道,“这几年为马尼拉提供了不少火炮吧?” 葡人在香山澳经营几十年,转口贸易赚的盆满钵满,而实业,也就这座铸炮厂值得关注,其铸造的铁炮铜炮,不但自用,而且大量出口,甚至返销欧洲。 客观的说,除瀛州铸炮厂之外,香山澳铸炮厂亚洲第一,其铸造的铜炮不次于欧洲造,而铁炮则为顶流。 再说句笑话,铸造铁炮的工匠都是我大明人。 朱常瀛就纳闷,大明的文官武将都在干嘛,睁眼瞎么?话说这也不是秘密,这座炮厂已在大明家门口经营30几年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历代广东官员一直未放弃对香山澳的管控,严禁香山澳修筑炮台,否则蜗居的葡人就未必会任由朱常瀛拿捏了。 面对朱常瀛的质问,卜加劳淡定回答,“马尼拉的出价很丰厚,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哦,孤王忘记了,葡萄利亚国已经不存在,所有葡人都要效忠于西班利亚王室。我应该称你们为西班利亚人,而非葡人,对么?” 卜加劳脸上的褶皱微微抽动几下,操着沙哑的嗓音说道。 “32年前,我来到香山澳,亲手建立这座铸炮厂,时光流逝,转眼我已经老了,老到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尊贵的殿下,我回不去故乡了,我将终老并被埋葬在香山澳,铸炮厂是我半生心血,我恳请您不要关闭它,它可以为您的军队提供质量可靠的火炮。” “为什么要关闭?孤王刚刚说过,你们的合法财产将会得到保障。”朱常瀛淡淡道,“铸炮厂开工如常,但30%的收益上缴果阿不合理,既然在我国国土经营,税收自然归于我大明;而火炮火器乃军国利器,每一笔交易都是国之大事,需提交市舶司核准方可发卖;而至于股份,5位股东都愿意留下来么?” 卜加劳微微愣神,旋即落寞道,“有两位老友决定离开,返回果阿。” “核算一下,我会以相对合理价格购买他们的股份。” 沉默,沉默,卜加劳同维加斯除了沉默之外无法言语此时的心境。 “怎么,还有事?”朱常瀛似是无意问道。 “没有,没有,香山澳葡人会永远铭记您的慷慨同仁慈。”维加斯激动道,“我们猜想到了开头,却没有料到结尾,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赞美您,大明瀛王殿下。” 朱常瀛玩味的笑了笑。“一万句赞美也比不过一次实际行动,你要转告决定留下来的葡人,既然决定留下,就要努力融入,而非特立独行,格格不入!” 二人走后,朱常瀛微微松了口气。 有关如何收复香山澳,瀛州上下有八成叫嚣着武力夺取,将葡人彻底赶出去,甚至赶尽杀绝。 算起来,朱常瀛反而是温和派。 朱常瀛对内的解释:打个屁,打烂了谁出钱来修?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孤立的国度是不存在的,大明需要一个支点去了解遥远的欧罗巴,而这个支点非香山澳莫属。 葡人赖在香山澳将近60年,繁衍数代,各种混血,其中不乏双语人才,经过归化后是否可用呢?朱常瀛以为还是可以的,最起码可充实狗头翻译队伍。 而有些生意瀛州是不好做的,比如出售军火。不能甲乙两方都卖,太过难看,但如果瀛州卖甲方,通过香山澳的炮场卖乙方,这就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好处却都留在大明,简直不要太暴利。 好处很多,唯一的难点在于如何强有力归化这些被一神教洗脑的教众,生在香山澳的葡人后裔不是山嘎嘎雨林里的土着,不好忽悠。 但这难道不正是要学习研究的方向么,如何统治一个多民族多种族的帝国? 第359章 注定不平静的一夜 当朱常瀛踏上香山澳的土地时,陆军已经完完整整的接收了这座城镇。 一路行进,夕阳余晖下,一座高大雄伟建筑映入眼帘,楼顶十字架直插云霄,耶稣悲悯的眼眸俯视人间,庄重而威严,令人心生顺从之意。 这一刻,朱常瀛深切的理解为何整个地球的教派都极尽所能的将庙宇修建的辉煌壮丽。 这就是粤人口中的‘三巴寺’,其实人家真正的名字为圣保禄教堂。 这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在大明百姓朴素的观念中,修行人不是和尚就是道士,信则进庙去拜,不信则过门不入,也没人会逼着你。 很少人知道在大陆的西岸,两个一神教如何深切的影响着人类的一言一行,非你即我,你死我活,无可调和。 异地而论,若大明的和尚道士跑去欧罗巴或者奥斯曼布道,怕是刚刚张嘴就要被丢进火堆里烧死,绝没有活到第二天的可能。 如此看,这些来东方传教的洋和尚也应该被丢进海里喂鱼。 这座‘三巴寺’,预算超过50万两白银,修了8年,至今也才修建1\/4。 一瞬间的灵感油然而生,十字架搞掉,换上黄帝雕像,廊柱上的精美雕刻也要重新修改,更换为华夏历代先贤。 改头换面,香山澳的炎黄帝庙也就有了。 三巴寺附近就是葡人街区,清一色的西式建筑,高大而体面,隔着窗棱门缝,无数双惊恐的眼眸在窥伺行进中的队伍。 原本,葡人街区禁止普通大明人入内,只有买办或者笃信西方教的门徒才有机会步入庄严教堂忏悔,一窥葡人傲慢而悲悯的神色。 等级在无形灌输中悄然成型,上帝、白人、其他人。 这个套路将影响日后四百余年历史,以至于朱常瀛前世那个时代,还深刻受其影响。 而当下,一不小心咱也是列强了,铁甲红衣,火枪巨炮,把人吓得瑟瑟发抖。 道路清冷,战马踏街,却不料砰的一声枪响打破日落前的宁静。 一名正在执勤的士兵应声倒地,痛苦挣扎。 三巴寺68级台阶下,躬身迎接的教士群中,突兀的冲出数名黑帽罩头修士,张牙舞爪,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仁慈不再,如同吃人之恶兽。 “杀死异教徒!” “上帝与吾同在!” “为了圣教!” ...... 黑衣罩袍下,冰冷的火铳在奔跑中高高举起,霎那间喷出火舌。 “保护殿下!” “保护殿下!” “跟着我,杀!” 张二虎脸黑如锅底,喝令贴身侍卫将朱常瀛团团围在当中,旋即带领20几名卫兵冲向刺客。 顷刻间,枪声如爆豆,反应过来的执勤士兵纷纷加入战斗。 瀛州军有人倒下,被击毙的刺客更多,愤怒的嘶吼同凄惨的嚎叫在三巴寺前演奏出悲壮而华丽的乐章。 刺客杀尽,愤怒的瀛州士兵并没有停手,刺刀开始挥向那些哭喊无措,茫然无所知的修士。 ‘完俅!’ 朱常瀛暗暗叹息,仁慈之主的人设崩了,封建迷信害死人啊,哪里来这么多的大傻子。 “停手,先行看押,容后审问!” 朱常瀛话音刚落,队伍前端又乱将起来,厮杀声响彻整个街巷。 朱常瀛的脸色霎时间阴沉起来,转头看向已被卫兵控制的维加斯。 “殿下,殿下!”维加斯脸色蜡黄,颤声辩解,“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是无辜的,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三巴寺门前的战斗来的快去的也快,7名刺客,5死2伤,13名倒霉修士受到波及去见了上帝,余下的也几乎人人带伤。 满地狼藉! 当龙华民被押到朱常瀛面前时,老头披头散发,涕泪横流,嘴里语无伦次的碎碎念着。 朱常瀛挥了挥手,示意将人都押下去。 很明显,刺杀事件同老头无关,他不知情,但香山澳耶稣会却完了,死伤这么多人,上帝有的忙。 不一会儿,前方传来消息。 一所房屋中暗藏倭寇,被包围后拒不投降,并试图突围,战斗仍在进行中。 一直侍奉在朱常瀛身边的曹化淳将凶戾目光再次移向维加斯。 “是你策划的?” “不!不!”维加斯本就苍白的脸上已是毫无人色,音调拉高了数倍,“是教会,是教会,一定是教会的阴谋,这些倭寇都是前来投靠教会的信徒,我不知情!真的不知情!” “放开他!” 朱常瀛拍了拍维加斯肩膀,微微一笑。 “我信你,不过你也看到了,孤王以仁义待人,却有人视我如仇敌。可我若有事,整个香山澳,甚至南洋的葡人都要跟着陪葬,所以孤王相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但事情发生了,就需要找到幕后主使,绳之以法,否则便我放过尔等,大明皇帝陛下也不会同意。仔细想一想,幕后主使是谁?我等待你的答复。” 三巴寺转角便为议事厅,通体花岗石两层建筑,精雕细琢,庄严肃穆,只是此刻已经不见一个葡人,内外皆为瀛州士兵把守。 信步走入,又见四壁镌刻着圣徒天使石刻,大堂尽头石台上,悲悯十字架矗立,神人俯视,饱含愠怒。 朱常瀛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把后背让给神。 神明的信徒正在暴乱,不可饶恕。 窗外的枪声此起彼伏,喊杀声声声入耳,听声音,暴动似乎不止来自一个方向。 真是讨厌啊,一场和平交接最终还是走向武力镇压。 约莫一刻钟过后,二虎急匆匆走入房中。 “殿下,这一伙倭寇人数不少,火力密集,不动用重武器,兄弟们伤亡会很大。” “你是前敌指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是!”张二虎转身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还有一伙匪寇趁机作乱,想要夺船逃走,已被我军围困。据俘虏交代,匪首人称刘香佬,为广东海域出了名的悍匪。” 朱常瀛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 一场突袭,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蹦了出来。 想来也是,香山澳有着葡人庇护,真正是藏污纳垢,洗钱销赃之地。 就这一网,大鱼小鱼收获不菲。 月华初上,随着十数声炮响,战斗的喧嚣戛然而止。 朱常瀛放下碗筷,暗想总算消停了一些,可以安心喝杯茶了。谁料想茶水还没有端上来,北湾港方向又突兀的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炮声。 好吧,葡人的舰船也不甘寂寞,主打一个不让人省心。 果然,片刻间便有报告传来,两艘葡舰欲借着夜色发动突然袭击,妄图夺路而逃。 朱常瀛想了好一会也弄不明白,这特酿已经答应放他们走了,爱走就走爱留就留,主打一个和平共处,种族平等,开创大航海新时代。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对俺客气,俺就蹲在你头上屙屎。 炮声轰鸣中,曹化淳快步走入房中,身后跟着两个人,五花大绑,被士兵推推搡搡步入。 “殿下,查清楚了!” 曹化淳将新鲜出炉的卷宗呈上,心有余悸。 “主谋是一个修士,名范·迪尔。此人暗中串联一些敌视我大明的修士,并指使耶稣会豢养的倭寇,阴谋刺杀殿下。只是事起仓促,倭寇为躲避我军盘查,未能按时赶至三巴寺附近埋伏。否则若两边一同起事......臣虑事不周,办事不力,请殿下治罪!” 说着,这货就跪了下来。 “你起来!”朱常瀛瞪眼道,“是我执意登陆,不干你事,请什么罪?我来问你,北湾方向的炮战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臣审问在押人犯,皆称不知。”曹化淳瞄了一眼身侧两人,随即说道,“不过据维加斯推测,动手的应该是一个自称安德鲁的船长。此人率领两艘武装商船来澳不足两月,按葡人制度,来澳舰队长官即为驻澳葡人军事首领,有权调动葡人作战。” 朱常瀛闻言,冷冷看向维加斯,“你不会是同谋吧?” “没有,绝对没有!”维加斯汗如雨下,脑袋都在冒烟,“我们被安德鲁欺骗了!召开议事会时,安德鲁并没有提出反对,只要求带着他的人尽快离开,谁曾想他……他竟然会做出这等蠢事。殿下,我的母亲是大明人,我的妻子也是大明人,我有三个孩子,我从来都没有去过欧罗巴,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而舍弃家人呢?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对您的忠诚天日可见!” 朱常瀛不置可否,转头看向龙华民。 “龙修士,我很失望,我大明皇帝陛下以宽仁胸怀收留你们,并恩准你们在京城布道,甚至还封尔教士为官,但你等非但没有感恩,且还要刺杀他的儿子,堂堂大明亲王!我可以理解为教皇国是在向我大明宣战么?难道恩将仇报也是贵教的教义?还是说孤王对尔等太过仁慈了,以至于使尔等有了轻慢之心?” 龙华民似乎已经从悲痛慌乱中走了出来,只是脸上的表情仍旧同朱常瀛背后的神只如出一辙,悲悯。 但显然这份悲悯不包括阵亡受伤的瀛州战士。 “上帝指引他们来,上帝指引他们去,主会给予他们公正的审判。殿下,如果您认为我有罪,我便有罪,但范·迪尔之言行,我并不知情。” 朱常瀛眉头挑动,冷冷一笑。 “《十诫》中有一诫曰‘毋杀生’,而今日这种令人发指的阴谋刺杀,造成无谓死伤,你却只称其‘言行’,而非罪行。你心里一定在为他们而悲伤祈祷吧? 我猜消息传入欧罗巴教廷,我会被描述为狂妄野蛮的异教徒,而这些罪犯将会被描述为殉教的英雄。 孤王今日教龙居士一个词汇,‘双标’,亦即同类事件因实施的人不同而采用不同的评判标准。 你的言行就是典型的‘双标’,俗称虚伪。在我大明,此类人被冠以一个词汇,伪君子!” 第360章 对广东未来的谋划 宵禁令并没有使香山澳重归平静,朱常瀛是伴着枪炮声睡去的。 这也是可以预料的,只要第一声枪响,因恐惧而分泌的多巴胺便会催促人类做出看似理性实则无脑的选择。 一觉醒来,朱常瀛也想明白为何香山澳的葡人会做出种种无脑行为。 几门大炮便能欺压一国的行为做的太多,习惯性高傲自大,而信息茧房效应又使这帮玩意不知瀛州为何物。说好听一点就是误判,说难听一点则为无知,就如后世某三哥无端挑衅某东方大国,便伟人也想不通,搞不懂这货的迷惑行为内在逻辑在哪里。 这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血迹会被抹去,尸体会被掩埋,折腾了一夜的香山澳在朝阳升起时重归宁静。 当朱常瀛坐在办公桌前时,香山澳叛乱的大略经过以及原委已经摆在案头。 倭人叛乱,共有112人参与,皆为西方教教徒。 至于这帮倭人为何来到香山澳,原因也简单,小日子意识到西方教的危害,对传教士越发的不友善,而对国内信徒则采取高压手段。简而言之,国内待不下去了,又不愿放弃信仰,那么除了香山澳还有别的更好地方么? 虽然儒家文化圈不是铁板一块,但韧性尚可,同一神教这种刨根挖坟,有我无他的尿性天然对立,就没有翻云覆雨的基础。从这一点来说,孔老夫子对东亚几国居功至伟,功德无量。 老德川,请继续你的表演,朱常瀛表示全力支持。 这些嘎在香山澳的小日子教徒,朱常瀛准备将他们的骨灰打包给老德川送去,详细阐明刺杀事件原委,并进一步剖析西方教的危害,争取两国联手并进,共同维护儒道正统! 而至于以范·迪尔为首的传教士,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死硬种族主义者加宗教狂热分子,审判、定罪,公之于众,以儆效尤,惩前毖后。 哦,还有一个悍匪刘香佬的脑袋。 据其部众检举揭发,这货是新安县博寮岛人,朱常瀛扫了眼海图,如果没有记错,这货的出生地正是后世的香港南丫岛,而新安县范围则略等于深圳。 这货是什么人,简而言之,就是葡人的买办加打手,珠江流域黑涩会扛把子。 除刘香部众百余人,还有几股不知名小匪帮也趁势作乱,一并给剿了。 这些人头......瀛州军拿来也无用,朱常瀛准备送给广东巡抚衙门作为见面礼。 以安德鲁为首的葡人叛军,这货倒是个汉子,眼见打不过,又逃不掉,索性自己把自己给炸了! 可怜那艘名为‘慈悲圣母号’的大型商船,随着几声惊天巨响沉入北湾港。 瀛州海军从海里捞上来11个幸存者,据他们交代,安德鲁对他们说,大明军占据香山澳之后会展开大屠杀,弄死所有异国人...... 好吧,仇恨同恐怖渲染永远是鼓动人类内斗的不二法门。 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朱常瀛很遗憾不能将他充入劳役大军。 会上,伟大的瀛王殿下做了简短发言,抚恤伤亡士兵、处理战俘,以及如何治理外夷,促进融合。 根据从葡人那里交接来的资料显示,香山澳居民就是一锅大杂烩,真正从欧罗巴远行来的葡人不足三百人,但土澳却超过八百人,南洋以及非洲各色奴隶竟超四千人,一户葡人有五至八名奴隶。汉人则更多,接近五千。 而这些仅仅是定居者,没有纳入记录的流动人口则很可能是这个数量的一倍,许多在大明犯了事的亡命不法之徒就藏匿其中。 可以说,这特酿就是小一号的哥谭,如何治理,需要智慧。 为此,朱常瀛特从北吕宋美岸城调来一位能吏担任香山澳第一任市长,此人名孙璁,长史府历次考核皆为甲等,擅长归化一道。具体能力如何,还要慢慢观察。 而至于是市舶司,则交给原泉州市舶司提举周尔詹,这货将不仅仅负责香山澳一处,而是整个广东海关。 广东人口物产虽不及福建,但若放眼南洋,其战略位置就颇为重要了。 原因也很简单,自控制瀛州、琉球、北吕宋之后,福建在朱常瀛看来已是大明腹地,而非边疆,而广东将是南洋移民大业的中转之地。 因之所以,广东市舶司需分设5处,广州市舶司、香山澳市舶司、新安市舶司、钦州市舶司、琼州市舶司。 前三者呈三角形分布,扼守珠江口,也就控制了整个广东海运命脉。 钦州、琼州两处市舶司,则主要出于军事目的,一则勾连中南半岛领地。二则便于敲打安南三国,镇压国内叛乱。 两广之地,南蛮众多,不服王化,时不时便会有人扯起大旗造反,安南雨林里的土蛮也不老实,来大明打秋风是常态,前任两广总督戴耀便因剿匪不利而回家养老去了,如今这份重任又着落在新任总督张鸣冈身上。 朱常瀛准备给老头送份大礼,直接海运军队补给至钦州,好好教训一下那些山里蹦跶出来的野猴子! 话说也是奇怪,当年成祖爷时海军如此强大,却没有选择海上攻打安南,而是选择陆路,这个问题困扰朱常瀛许多年,至今也没有弄懂。 会议足足开了一个上午,待散会之后,曹化淳方才小声的嗫嚅道,“殿下,两广总督携众位广东官员已经在外海苦等一日一夜,也该见一见了。” “呃,将人请过来,你亲自去迎接!” 这倒不是朱常瀛把他们给忘了,而是昨晚又打枪又放炮的,放进来不安全,万一吓尿几个就不好看了。 “对了,有关刺杀之事,严禁外传,封锁消息!” 曹化淳身形顿了顿,转身离开。 有关刺杀之事还真就不能让广东官员知道,即便他们有所耳闻朱常瀛也不会承认。 大明亲王遭遇刺杀,这......可不是小事,足以在广东掀起滔天巨浪,皇帝老子下令把整个香山澳屠了也说不定。 曹化淳走后,朱常瀛坐在案头,提笔写了一封奏本。 香山澳叮叮当当打了一日夜,数百人死伤,几乎波及整座小岛,而外围,广东官员以及水师全程观战。这么大的动静是瞒不住的,与其由广东官员胡乱臆测,不如主动上书。 隐去刺杀桥段,只把本次事件描述为少部分葡夷勾结倭寇作乱,而瀛州军平息争端的小规模武装冲突。同时向皇帝表示绝大多数葡夷同定居汉民还是敬畏我大明,态度恭顺的,可以为我所用的。 即便真实情况未必如此,但必须这样说。 诚然,朱常瀛的海上前进策略对葡人在东亚以及南洋的势力范围造成了极大打击,但却并不意味着要彻底同这个前海军世界列强决裂。毕竟此国在印度洋、阿拉伯海域还保持着不可忽视的海军力量,并控制着大片殖民地,为了西洋商行的安全,也有必要继续容忍葡人的存在。 简单来说,香山澳同南洋的葡人就是人质。 不论如何,此举是继瀛州在淡马锡设立军港之后,对葡属印度果阿总督府的又一次严重挑衅。 朱常瀛推测,香山澳自治权的丧失已经触碰了红毛夷的底线,战争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第361章 与广东官员的初次见面 朱常瀛接见一众官员时,就发现这帮家伙的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须发凌乱,脸色晦暗,官袍上散发着泥土芬芳,伴着时不时流窜出来的汗臭。 问过,才知这些官老爷们承受不住船只摇晃,大多都吐了,不得已,在主大陆登岸择地休息。 幕天席地、潮湿闷热、飞蛾蚊虫,又无提前准备,连个正经的帐篷也没有,也是可怜,不知他们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客座上,张明冈几口凉茶点心下肚,总算舒坦了一些,眼见传说中的海王平安无事,紧皱的眉头也放松下来。 “请恕老臣直言,葡夷反复无常,凶蛮好斗,您......您怎可以身犯险啊,萤火与皓月,不值得,殿下万万不可再如此行事了。” “见庵公说的是,孤王谨记教诲。” 张明冈看瀛王一脸无所谓表情,生出一种深深无力感,这特酿若是自己家孩子,几棍子敲死他。实在是太过气死人,做出这么大的事,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是瞧不起谁还是看不起谁呢? 不过想起港口里停泊的巨舰,海面上飘荡的葡船残骸,老倌不禁暗暗气馁,广东水师与其相比就如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下棋就要势均力敌,一旦有人能掀桌子,这游戏也就没法继续了。 “殿下,昨夜战果如何,可否向老臣透露一二?再有,殿下为何要同葡夷起争执呢?老臣奉皇命巡抚地方,守土有责,不得不问。” 朱常瀛把过往简略讲述,最后总结陈词。 “香山澳是我大明国土,岂容夷狄划地自治,在我大明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孤王只是要在此地设立市舶司,不想却有人不服管束,聚众作乱。 昨夜除葡夷叛乱之外,又有许多牛鬼蛇神跳将出来,倭寇、悍匪超三百之数。更令孤王为之愤怒的,竟然在一处宅院里发现40几名被诱拐来的良家女子! 我皇明治下,还有这等藏污纳垢之地,见庵公,这不应该啊!” 在场人面面相觑,张明冈更是老脸微红,握着茶杯的枯手略略颤抖,震惊之余面泛愤恨。 “该杀!该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臣一向主张对外夷严加约束,只是方才就任,诸事繁杂,又有广西峒蛮为乱,此事便耽搁下来。如今殿下驱大军灭外夷,扬我国威,乃不世之功,老臣佩服!” 老倌这样说,不禁令朱常瀛心中微微亮起一盏烛火。 张明冈言辞中虽有推脱之嫌,但听其言观其行,从而也能够推断出这位地方大员同葡夷并没有利益牵扯,而且立场鲜明。 对于这场冲突,老头也给予定性,这是一场击败外国侵略者的正义战争。这就很好,令朱常瀛大为满意。 “见庵公谬赞了,剿灭些许外夷不当得如此夸赞。本王年轻气盛,未曾同见庵公商议便擅自用兵,这是我的不是,一觉醒来幡然悔悟,懊恼不已,已经上奏本向父皇请罪去了,见庵公不怪罪便好。” 张明冈眼眸精光闪过,说道,“陛下早有明旨,殿下坐镇瀛州,镇压外海,有临机专断之权。如今外夷束手,老臣高兴还来不及,何敢怪罪。老臣斗胆猜测,殿下可是要在此地设立市舶司?” 朱常瀛淡淡一笑,“正有此意,见庵公以为如何?” 张明冈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一位绿袍官员,“伯达,你来说吧。” 这人盎然起身,躬身施礼,“微臣香山知县蔡善继参见殿下,见过军门。” 朱常瀛指着这人笑道,“孤王知道你,你进京会试时便上疏历陈葡夷罪行,恳请朝廷派兵驱逐葡夷,就任香山知县之后,便颁布《条议治澳十则》严加约束葡夷,更只身前来香山澳问案,惩治葡夷凶徒。不辞艰险,勇于任事,极好。” 所谓香山县,可略等于后世的珠海市,不谈其他,这位县太爷面对葡夷极力维护大明权威,便值得鼓励。 大明官员中有这样觉悟的,真心不多。 “此是微臣本份,不敢当殿下夸赞。”蔡善继拱手言道,“自葡夷窃居香山澳以来,违建房屋,私设刑堂,广建庙宇,其僧徒走街串巷,妖言蛊惑,微臣在未中举之前便亲眼见有信徒不敬天法祖而专侍邪神,澳人但知有教不知有皇,此乃道统之争,臣不敢不奋力。殿下方才谈及市舶司,原香山澳收税之法,为汉人治汉,夷人治夷,税关分设。葡夷除年付500两地租银之外,还需年缴2万两为榷税,而我海关之抽分则由榷使李凤管辖,账目税款直送京师,臣不知其详。” 朱常瀛扫了一圈,奇怪道,“李凤呢,怎不见人?” “呃,李榷使昨夜偶染风寒,卧床不能起。”张明冈难掩幸灾乐祸道,“老臣恐病气过于殿下,便将李榷使安顿在岸边将养,待其病愈之后再来参见殿下。” “如此,李榷使身边可要安排妥帖之人照看才是。” “请殿下放心,老臣已然安排妥当。” 看在场人跃跃欲试之神态,朱常瀛不禁暗暗感慨,在某些方面自己同大明官员还是可以有默契的,譬如搬倒税监。 这帮货色,都睁大眼睛等着朱常瀛对李凤下刀子呢。 如何处置李凤,朱常瀛还是要仔细想一想,当务之急还是要筹建市舶司,至于其他工作可以慢慢的来。 朱常瀛点点头,把目光再次投向蔡善继,“你不知香山澳抽分几何,但我却知道,去岁,香山澳税金3400两解送入京。” “这......这绝不可能!”蔡善继惊怒道,“近年以来,葡船渐少而我大明商船渐多,据臣所知,我大明商船借由香山澳出海者为葡船十倍有余,怎可能税款反不如葡夷所缴?” “可有实证?” “这个.......没有!” 蔡善继不甘心的摇了摇头。 朱常瀛端起茶杯缓缓小酌几口,面带失望之色。 蔡善继偷眼看向张明冈,两人微不可察的对了几下眼神。一瞬间的对撞,蔡善继似乎丢下了某些东西,眼神变得坚定而锋利。 “虽无实证,但微臣可以去查!” 朱常瀛微微点头,而后环视在场众官员。 “孤王授命提举市舶司,督查广东商税,本是同一件事,为朝廷开源为地方谋福。而欲要推行新法,就要正本清源,之前种种都要有个明确的说法,该查的查,该办的办。但有一个前提,要人证要物证,孤王不因言以利人也不因言以罪人。” 朱常瀛的几句话,也就决定了广东税监的命运,大明瀛王牵头,广东官绅一起努力,倒李运动大幕就此徐徐展开。 会面结束后,秘书室找地方安顿这些官们吃喝休息,朱常瀛却不得闲,浏览听取各方传来的报告。 香山澳局势虽然稳定下来,但并不代表结束,审问稽查、搜赃追凶、清查人口、登记造册、政令通告......朱常瀛虽不插手,但也要大致做到心中有数。 有些报告,看后令人感慨万分。 一份报告中谈及,在一名阴谋行刺传教士家里,搜到一对夫妇七名孤儿。夫妇为逃难流民,受雇佣照看这些孩子,孩子则为传教士在布道中领养回来的乞丐。 从这对夫妇以及孩童的陈述中,这位传教士躬行节俭,衣食朴素,几乎将全部收入都拿出来供养这些孤儿。有时生活拮据,竟不得不四处举债。 当得知修道士因为刺杀而被击毙时,几个年龄稍长的孤儿掩面痛哭,甚至绰起家伙要同前来搜查的士兵拼命。 这位中年传教士名内维奥,西西里人,如果他没有参与刺杀,朱常瀛不介意给他一份荣誉。可惜,宗教给予了他人间大爱,却也将偏执狂热铭刻在他的脑中。 大明也有这样的人物,最着名莫过于前任首辅李廷机,接济穷人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以至于许多骗子无赖常年徘徊在他家门口,老头也不以为意,只要兜里有钱就给。 能爬到首辅这个位置的人会是个蠢蛋么?他只是在追寻他心中的道! 而另一份报告则看的人血压升高,恨不得直接将这人给剐了。 同样是一位传教士,同样参与刺杀行动,在他的宅邸里同样养着孤儿,不过却都是女童......而负责看管她们的竟然是两个天竺阿三! 女童的遭遇难以言表,在她们的指引下,士兵在后院挖掘出三具人骨,一具半腐烂的尸体。这具半腐烂的尸体只有14岁! 她的死,只因舔主人的脚丫子时干呕了几声。 很幸运,这个叫卡洛斯的家伙没有死,只是腿部受伤。 朱常瀛决定治好他,而后让他尝尝凌迟的滋味,或许用荆棘条贯穿菊花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待罪大恶极之辈,不动用酷刑就是对受害者最大的侮辱。 各类令人大跌眼镜的报告还有很多,譬如昨夜一个意图参与刺杀的傻蛋被他家的黑奴五花大绑,押至执勤士兵面前讨赏;一对葡人夫妇面对突如其来的查房惊恐莫名,不仅拿出钱财贿赂,其女主还献出了白花花的屁股,三名士兵排队同女主苟且时却被执法队抓个正着...... 就在朱常瀛看报告看的津津有味时,秘书官前来禀报,前任广东矿使李凤求见! 第362章 前任,给你指条明路 一间并不十分宽敞的书房里,朱常瀛略显慵懒的坐在靠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蓝宝石匕首,阳光透过斑斓玻璃窗折射在刀刃上,时而光芒刺眼。 桌案五步外,跪着一老者,发髻凌乱、面色憔悴,额头触地,汗水阴湿半片石板。 “起来吧,李榷使大病未愈,别熬坏了身子。” “奴婢不敢,奴婢有疾不能亲迎殿下,奴婢万死!” “你确实该死!”朱常瀛冷冷道,“孤王还在福建呢,控诉你的状子就收了几十封,父皇的圣名都被你这狗奴给败了!”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李凤兀的老泪纵横,泣血道,“老奴在广东十年有一,无一日不战战兢兢,不敢说秋毫无犯,但也从不敢欺压百姓。奴婢不糊涂啊,奴婢为皇家家奴,来广东是为陛下分忧,而不是添乱的。但......但广东地处南疆,距离京师遥不可及。百姓刁蛮,乡绅顽劣,皆视皇命律法如儿戏。而上下官员姑息纵容、置若罔闻,更有甚者,同本地乡绅沆瀣一气,虚报田亩、隐匿人口、假报灾情、私相交易。老奴处处掣肘,不得已才行一些非常手段,不然......不然这矿税便一分银子也收不上来啊。” 这就有意思了,朱常瀛示意曹化淳搬了把椅子,扶李凤落座。 老家伙低着头,眼圈浮肿,泪水成行,委屈的不要不要的。 都是戏精,朱常瀛不去理会他有多少眼泪,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虚报田亩这等事,你也知道?” “老奴虽只知道一些,但也触目惊心!” “嗯?你不是只负责征收矿税么,这田赋与你无干吧?” 李凤犹豫片刻,咬牙说道,“田赋确实同老奴无干,但各地矿场市镇皆由士绅把持,老奴要收矿税,他们便煽动矿工为乱;要收商税,他们便鼓动商户闭市;而海贸也以走私为盛,士绅多有参与,视市舶司如无物。老奴手中无兵,奈何不得这些人。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法子,查他们的田!隐匿田产一向是士绅逃税的惯用手段,广东又天高皇帝远的,说有一半的田产人口被隐匿下来一点也不夸张。拿捏住一部分人,老奴方才能勉力维持,不负圣上所托啊。” 朱常瀛不置可否,怅然道,“也是苦了你了,不过你当清楚,能将状子递到我面前的都是什么人,是以孤有些事不得不查,不得不做,总要给父皇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如何抉择,便全在于你了。” 话音刚落,李凤衰老的身躯已然不自禁在颤抖,挣扎起身,几乎倾倒在地,呜咽痛哭。 “广东无人不欲置老奴于死地,还请殿下救我!” 什么是党争,这就是党争。 鉴于朱常瀛之前的光辉历史,广东官员便以为李凤死定了,开始集火输出,而李凤也预料到自己下场堪忧,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幕,也不藏着掖着了,即便死也要拉几个同去。 沉默了片刻,朱常瀛淡淡道,“‘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 李凤愕然,惶恐道,“如何救,还请殿下教我。” “我问你,穷苦人家挨饿,怎么办?” “卖儿卖女?” “你死了,你那些干儿干孙会为你哭丧么?” 李凤眉目耸动,恍然大悟,“多谢殿下指点迷津,老奴感恩不尽。” 朱常瀛恍若未闻,继续问道,“你今年贵庚?” “老奴五十有七。” “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几万两银子颐养天年也尽够用了。”朱常瀛站起身,俯身低语道,“这多出来的,将其分摊至你那些干儿干孙身上,如此,你只是失察,罪不当死,可保善终。” 李凤瞳孔微缩,无力瘫倒,整个人似乎被瞬间抽干了生机。 这货大概正在感慨人生,折腾了一辈子,又回到原点,那这一生又是为了什么? 一盏茶过后,李凤跪地叩首,“多谢殿下提点,老奴懂了,老奴这就去办!” 朱常瀛冷冷道,“你最好快着些,若被别人先行一步,孤也护不住你!” 李凤被搀了出去,因他已经无法自控,双腿如打开的马达一般突突乱颤。 看着老家伙落寞的背影,朱常瀛若有所悟。 什么是政治?就是权力的游戏! 什么是权力?能够生杀予夺! 权力来源于哪里?暴力、财富、信仰。 如何运用并巩固权力呢?扭曲人心! 广东这盘棋局,留下走投无路的李凤无疑是最优解。一则可以迅速清洗市舶司同税吏队伍,自己人顺利接管的同时,还能大捞一波。二则老家伙在广东经营十余年,掌握了无数人的黑料,这些都将成为朱常瀛手中的棋子,不一定要用,但需要的时候却有。三则只有留下这个恶人,朱常瀛才能成为善人,税改才能相对顺利的推行下去。福建税改的惨痛经验告诉朱常瀛,无论做什么事,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于人的道德同觉悟上。 《妾婢税》在福建推行为什么阻碍重重,就是因为少了个可以不顾一切提着刀子直接抢钱的恶人。 所以李凤这个参照物非但不能死,还要好好活着,时不时的放出来狂吠几声。 北湾码头,李凤被曹化淳扶上一艘快船,面对老前辈,曹化淳微微一笑。 “李督公,120名税吏,500护军,就交到您老手里了,怎么做,您心里清楚,晚辈不再多言。但晚辈要提醒老前辈一句,殿下明日便会率领广东诸官返回怀远驿,生死一线,切莫自误。” 李凤一阵苦笑,言语中带着萧瑟,“多谢,咱家的性命就在殿下手中,如何敢不尽心。” 曹化淳点指身旁二人介绍道,“这位是刘主事,这位是赵百户,一文一武,皆听从您老调遣。晚辈再奉劝老前辈一句,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送走李凤,曹化淳站在码头上凭栏眺望。 北湾港另一侧停泊着一艘大型西式商船,许多人正在扶老携幼登船,离开香山澳,去往马六甲,其中竟不乏些许大明人面孔。 恐慌、落寞、耻辱、不甘,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曹化淳有些困惑,自信如大明,也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是句口号,国外有国,各有其主。而这西洋人是怎么锻炼出来的厚脸皮,脚落在哪里就敢宣称哪里是自家的领地。 他们是真这么想的,因为搜出一封葡属印度总督府的来信,上边居然说将要设立香山澳总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看来还是要加强对驻澳葡人的监察。 转眸间,曹化淳见海湾处站着一位头顶小圆帽,身穿黑袍老者,正目送葡人登船,嘴里碎碎念着。 “龙居士,你不离开么?” “不,我要去京师,继续我的事业。” 曹化淳沉默片刻,幽幽问道,“你所说的事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赎罪,为了秩序,为了美好。” “难道欧罗巴没有饥饿、没有战争、没有疾病么?” 龙华民的心情本就很糟糕,这下更加不好了,转身走掉,不愿再多看曹化淳一眼。 第363章 拼经济搞科普,瀛王是认真的 香山澳不因一部分葡人的离开而凋零,朱常瀛带来的不仅仅有军队,还有商人,即便在本土,瀛王也拥有着大批拥趸。 葡人不知道,大明真正的招财童子不是贴在门上的那个,而是就在他们身边。 招财童子走到哪里,哪里就是风口,注定掀起一波造富运动。 在香山澳居两日,朱常瀛忙碌如陀螺。 同广东官员开了两次会议,第一次为见面会,混个脸熟定基调,第二次为介绍会,这是重头戏,小册子一本本发下去,将市舶司,商税改革方案一股脑砸过去,就慢慢消化吧,为了我大明的繁荣富强共同努力。 同葡人代表开了两次会议。第一次,葡人要求社区自治,被朱常瀛一巴掌扇了回去。第二次,葡人代表请求设立商会,协调内部矛盾;请求可以参与大明沿海转运贸易,前者准许,后者又被退了回去。 内贸只可大明国人参与,原则不可破。 开玩笑,全球第一大市场,没点市场准入限制条件怎么能充分体现身为大明人的优越感呢。 对于常驻香山澳的大明商贾以及闻讯赶来的绅商,朱常瀛也给予他们一次谒见的机会。 一句话,开海! 自此而后,两广货物可以经由海运沟通数省,直入京师! 荔枝、龙眼、蔗糖、香蕉,木材、钢铁、药材......都可以运,因运费降低而缩减的成本将以十倍来计。 而因为运费低廉,原本不适宜跨省贩卖的货物也成为可能。 譬如连宫里都数着个数派发的荔枝,是否能借由海运进入北方富户之家? 可以,当然可以,连着枝桠一起运输,没准到了天津叶还是绿的。 怕船翻赔的血本无归?别怕,咱这有保险,万一有事也可以收回本金,不至于赔的典当裤衩。 什么,你家孩子要乘船进京赶考? 可以,省去舟车劳顿,快速直达,早些备考,祝你家娃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疍户贱民为乱,请派水师清剿? 少给我扯淡,疍户在我瀛州皆为良民,陆上建房种田,海里搏浪捕鱼,军中厮杀立功,天下最善水者,莫过于疍民,是瀛州水师的重点招募对象,这样的人才你同我说他是贱民,而且还不许人家登岸,不许人家科考? 好吧,你们不要,我要!便在市舶司编户齐民,为我瀛州子民。偌大的大明朝,竟然容不下几家疍户,可笑至极! 时间匆匆,这一日清晨,朱常瀛登上座舰,前往怀远驿,真正的广东市舶司衙门所在。 刚刚上舰,以张明冈为首的广东官员便被小小震惊了一下,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好奇,啧啧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这也难免,赶走香山澳的葡夷一直在朝中呼声极大,经济上虽然有利,但军事上威胁太大,譬如香山知县蔡善继,就是坚定的驱逐派。只不过葡夷船大炮利,动用军队少了打不过,大规模调动军队财政又吃不消,加之葡夷上下贿赂,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往日里忌惮的,却不想自家原来也有,这船板、这火炮、这漆面,站在船头观山海,胸中豪情万丈升! 张明冈抚摸着一门火炮赞不绝口,“有此巨舰利炮,我大明海疆再无祸患矣,殿下功大莫焉!” 朱常瀛摇了摇头,叹息道,“暂时看确实如此,但将来却未必。” 张明冈微微愣神,问道,“这是为何?” “马尼拉的西班利亚人,见庵公可听说过?” “略有耳闻。” “此夷母国在欧罗巴,似这样的战船不少于200艘!更有战舰大过此舰两倍,配备火炮70门,乃至于80门。欧罗巴还有两国,一称尼德兰,一称英吉利,其战舰数量不输于西班利亚。不要说他们联合,便一国水师倾巢而来,我大明也吃不消。” 张明冈一脸震惊,讶异道,“不想西夷竟如此强悍,那葡夷呢,实力如何?” “葡国已为西班利亚国附庸,不过实力亦不可小觑。据我所知,葡国在南洋有战舰12艘,天竺殖民地有战舰不少于20艘,至于本国有多少则不得而知。见庵公还需知道,就如我大明某些数典忘祖之人投靠葡夷一般,南洋、天竺也不缺少此类帮凶,而且更多,若将此类人也算进来,葡夷在天竺外海实力最强,天竺诸国没有能与之争锋的。” 朱常瀛说的风轻云淡,张老头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忐忑说道,“如此,殿下强势接管香山澳,葡夷死伤过百人,是否会引来报复?” “或许吧,不,是一定!”朱常瀛风轻云淡回答道。 老倌胡须翘了翘,瞬间火起,“殿下所说可是实情?” “莫怕,莫怕。”朱常瀛笑道,“即便要打,也不会在我大明家门口打,战场将会在数千里之外的南洋。” 张明冈悚然而惊,“殿下这是早有意同葡夷开战?” “正是!”朱常瀛肃然道,“不是我要打,而是葡夷正在暗中联络马尼拉的西夷,欲对我大明不利。与其坐等他们打上门来,不如主动出击,将葡夷在南洋的势力彻底拔除,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使他国不敢妄动!” “这这......”张明冈叹息道,“今日聆听殿下解惑,方知外海如此风云诡谲,危机重重,只是老臣不解,这些夷人不远数万里前来,究竟是为何啊,单单为了榷市?所需船只水员,武器军需又会糜费多少钱粮,国库如何支撑?须知一场朝鲜战争,我大明可是几乎掏空了家底啊。” 面对这样不耻下问的好学生,朱常瀛十分愿意科普,老倌可是朝廷二品大员,虽然没机会入阁,但门生故吏无数,也是大明朝举足轻重的人物,值得多说几句。 “见庵公所料不差,夷人就是来榷市的,我大明的瓷器、丝绸,南洋的胡椒、丁香、豆蔻等等,运回欧罗巴之后,获利至少十倍以上。您可以把西夷等同于北元余孽,凶蛮好斗,杀戮成性,奸狡异常,我强则榷市,我弱则攻伐,只不过一个是骑马一个是乘船罢了,殊途同归。在此等人面前,万万不可有丝毫软弱,犯我疆域,欺我百姓者,虽强必戮!” 顿了顿,朱常瀛继续说道,“而至于糜费钱财,孤不得不说见庵公对战争之见解略显偏颇了。” 老倌听的极认真,闻言也不以为意,“殿下见识超群,老臣愿闻其详。”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此为历朝历代兵略之根本,孤说的可对?” 张明冈颔首,“确实如此。” 朱常瀛转身指着渐渐看不真切的香山澳说道,“可来我大明的西夷不是国家的兵,而是商人、罪犯、海盗、传教士。他们来我大明,葡国不会出一分银子给他们,相反,葡国还会从他们手中收到一笔笔税金!” “怎么可能?”张明冈难以置信道,“这葡夷武器精良,又有战舰巨炮,其国难道就不怕尾大不掉,自取祸乱么?而此类人出海之后,又怎肯听命于朝廷?” “见庵公可听说过血统论?” “就如北元余孽?” “有些相似。”朱常瀛沉思片刻,言道,“简而言之,欧罗巴大小数十国,其国内又有诸侯无算,经数百上千年通婚,导致欧罗巴顶层皆为姻亲关系,此国国王同彼国国王互为表兄弟再寻常不过,偶有反叛,便会群起而攻,这样的国情,注定泥腿子永无翻身之理。而至于您所担心的不听国家爱号令也极少发生,战船建造维修,武器采买,人员补充,这些若没有一国在背后支撑,又如何能长久呢?他们榷市来的货物又去哪里发卖呢?再者,此类船只大多由商人经营,彼此分散,各自为政,而他们的家人财产也在国内,倘若敢于抗命,国王大略会高兴而非忧虑吧?” 张明冈思索良久,苦笑摇头,“总之依殿下之言,欧罗巴诸国擅于取海外之利而补国内之不足,可老臣听之,怎的如山贼抢劫分赃呢?” “见庵公说对了!”朱常瀛哈哈大笑,“就是抢劫,最大的贼头就是他们的国王!” 张明冈瞥向朱常瀛,眼神怪异,欲言又止。 朱常瀛神色一滞,尴尬笑道,“孤王不是这样的,孤王喜欢以德服人。” 第364章 厅前议罪 论忽悠,整船人加起来也不及朱常瀛一个。 从香山澳赶往怀远驿这一路,朱常瀛变身导游,带着一群官僚将这艘750吨级战舰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而在观赏的同时,又变身科普up主,滔滔不绝,侃侃而谈。 软帆硬帆有何区别?火炮射程有多远?炮击时如何测算距离?远洋航行如何辨明方向......但凡有问,无有不答。 有人兴趣缺缺,有人兴致盎然,有人不懂装懂,这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几十人中哪怕有一二人能听进去,哪怕仅仅能理解一小部分,能够一键三连,啧啧不已,对新知识新体系产生些许好奇,那么up主的心血就是有意义的。 登临怀远驿,码头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舞龙戏狮...... 好吧,广东士绅还真能整活,把个欢迎仪式活活搞成了大型庙会,搭竹棚唱大戏,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喧闹不已,人声鼎沸。 燃香祈福,龙狮点睛,周遭士绅百姓无不拍手叫好,隆重欢迎的氛围直接拉满。 朱常瀛站在市舶司衙门台阶上频频招手,与民同乐了一会儿,方才转身步入市舶司衙门。 驿,官营客栈也。 怀远驿这座超大型客栈,有房百二十栋,青砖绿瓦,蔚为壮观,这就是专为南洋诸朝贡国使团设立的,为了彰显上国风貌,不可谓不用心。 可惜岁月流转,起起伏伏,永乐时期的朝贡盛况早已掩埋在尘埃之中,仅衙门近佐二十几栋房屋尚且体面,其余已是破败不堪,残垣断瓦,无论欢迎仪式如何喧闹,也遮掩不住怀远驿的衰败景象。 细说起来,这都是朱常瀛做下的孽。 以澎湖为中心的海上贸易疯狂吸纳着大明沿海的人力、财力、物力,而广东市舶司的当家人竟然还是个只晓得刮地皮的老太监。 屁股刚刚落座,朱常瀛便装作略显不悦的看向曹化淳,问道,“李凤何在?自孤王来了,这厮便推托有病在身,怎的,难道还要孤王亲自去请他不成?” 曹化淳一脸惶恐道,“奴婢那日去看他,确实病的厉害,一时不忍,便差人送他去广府就医。请殿下稍后,奴婢这就派人去广府,便抬也将他抬回来。” “倒也不必了,等病好了再见也不迟!” 前一秒,朱常瀛冷若冰霜,转过头又是和颜悦色。 “见庵公,诸位都是地方柱石,想必公务极多,而孤王暂且也无甚紧要之事需要大家共议,我看不如散去吧,莫要耽误了诸位公事。” “殿下所言极是。”张明冈回道,“只是殿下欲五处开埠,所需人力物力何等繁多,老臣等虽不才,却也可为殿下筹措一番,这也是公事,还请殿下不要推却,但有吩咐,只管说来。” 朱常瀛心中无语,我大瀛州要人有人要船有船,想要来舔的商贾无算,劳动力不足直接招募就是了,要这些官老爷能干啥,给我添乱瞎指挥么?但转瞬就回过味来,这老倌是转守为攻,想要趁机打秋风啊。 想到此处,朱常瀛淡淡一笑,“还是见庵公考虑周到,如此孤也就不客气了。” 张明冈手捋须髯,稳如老狗,“殿下只管吩咐,老臣敢不奉明!” “好!” 朱常瀛暗道老东西你可别说话不算话,思索片刻之后,面色变得凛然起来。 “珠江外海岛屿星罗棋布,盘踞着不少法外狂徒,孤听闻有三个帮派势力最大,号曰黑旗帮,蓝旗帮,红旗帮,在海则劫掠商船,在陆则绑票勒索,视朝廷律法如儿戏,为害甚重,我意及早征讨剿灭。 但瀛州水师战舰虽大却苦于人手不足,见庵公可否调动沿海水师同我瀛州水师共同剿匪?” “这个......”老倌直接愣住,旋即苦笑摇头,“殿下有所不知,三帮帮众号称数万,分散而居,官军稍有动静,便彼此传递消息,藏匿无踪。前任巡抚戴耀数次围剿,但劳师动众,却无收获,反而从者愈多。依老臣看,筹备市舶司才是当务之急,至于外海疥癣之疾,还是徐徐图之为好啊。” “不然!”朱常瀛沉声道,“若外海不平,商船出海便战战兢兢,一船遭劫,其他船只莫敢前行。若如此,市舶司建的再宽敞阔气也是没有用。所以无论什么帮,孤王必剿之!不过既然见庵公有难处,那孤就自己动手,只不过大军一动,钱粮耗费颇巨,孤也不难为见庵公,为我瀛洲军筹措稻米两万石,可好?” “这个……”张明冈老脸抽了抽,再一次摇头,“钦州蛮匪未灭,靡费甚大,官仓里也没有余粮啊。” 朱常瀛竟被气笑了,无语道,“那见庵公自己说吧,打算如何帮孤?” 张明冈微微欠身,理所当然道,“瀛州出钱,广东出人,共建市舶司!” “你的意思是把营建市舶司交给府县来办,但征调役夫的丁银由孤来出?” “是!我广东上下愿尽绵薄之力,为陛下,为殿下分忧!” 朱常瀛看老倌一副大义凛然,恬不知耻模样,就特酿闹心,但这就是我大明的基本国情,官员通过士绅控制着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习惯性白嫖苦哈哈的老百姓,从不知羞耻为何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如果答应他们,那十里八乡的百姓就惨了,十分的银子一分也落不到百姓的口袋,非但如此,很可能还会有官员借此理由去搜刮百姓,而工程质量……听说工部为朱老六修建的王府,没竣工就塌了几间,还砸死了人。 皇帝儿子都是这般待遇,这群狗日的还有什么不敢干的,所以说破大天也不用! 眼珠转了转,朱常瀛笑道,“诸位有拳拳之心,孤心甚慰。我看这样,诸位可以先行筹备砖石木料,招募工匠,待王府营缮司勘察地形,规划成图之后,便开始着手施工。不过么,最近王府吃紧,这营建的费用怕是要完工之后才能支付了,还请见庵公体谅啊。” 在场人集体自闭,这不是骗鬼呢么,听说瀛王家的痰盂都是赤金的料子,宝石镶边,但凡出海的大贾都将这位当财神爷供着。 人还活着,香火却极旺。 但他居然说没钱! 张明冈呆立片刻,再再一次无奈摇头,“老臣也凑不出银子。” “那也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说着,朱常瀛便要起身送客,这帮玩意呆在这里没啥用,吃的还多,不如早点赶走。不曾想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影影绰绰,竖条身型由远及近,原来是李凤光膀子背荆条,拖着肥硕的大肚囊请罪来了! 老家伙身旁还跟着几个小太监,也是如此,五花大绑,绑的还满结实,小拇指粗的麻绳陷进肉里,血痕清晰可见,惨不忍睹。 李凤连滚带爬进屋,跪倒阶下,呜呜咽咽道,“奴婢参见瀛王殿下!” 原本神色恹恹的官们见到如此场景,立马来了精神,如斗鸡般站在两厢,伸脖子瞪眼看热闹。 朱常瀛也是服气,要你演戏,却没让你拿命来演啊。 本着治病救人,惩前毖后的态度,朱常瀛沉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刚好见庵公也在,你便说说吧,你的那些儿孙贪了多少,害了几条人命,最主要的,追回来多少银子?” “老奴…..老奴也不知他们贪了多少,做下了多少孽障。”李凤抽抽噎噎道,“不过老奴这两日抄了几个败类的家,所获不少。” “殿下,这是账本!” 曹化纯从袖笼里拿出厚厚一沓纸张,许是过于匆忙,还没来得及装订,显得有些凌乱。 朱常瀛接过,只瞄了几眼便嘴角微微翘起,笔迹尤新。 账本中,罗列案犯17名,收缴金820两,银77万两,珠宝玉石,珊瑚玳瑁,古玩字画,房产土地各有门类,初步核算下来,总资产不下百万两! 这账本居然是横开的,工整对称,一目了然,一看就是瀛洲来的某位账房所为。 看过,朱常瀛将账册反手扣在桌案,这令在旁望眼欲穿的张明冈倍感失望,想要说点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沉默片刻,朱常瀛发出几声阴仄仄冷笑,“李凤,念你回头是岸,孤王暂且留你一命,不过我问你,贪赃枉法之人仅仅是这几个么?何去何从,你要想清楚了!” “老奴有罪,老奴愿戴罪立功!” 李凤以头触地,砰砰几个响头过后,缓缓抬起头颅,咬牙说道,“这17个仅是在老奴身边做事的,各府县人等尚不知情,殿下可派兵一一索拿,料来……料来没有几个手里是干净的。” “可有名册?” “有!有!老奴已将名录交给了曹承奉!” 曹化淳闻言,从袖笼里掏出一封信札,红蜡封口,尚未起封。 众目睽睽,朱常瀛将信札拿过,打开观瞧。 酿的,洋洋洒洒几十人,这些都是追随李凤多年的爪牙,地方上有名有号的地痞流氓大哥级人物。就抓吧,抄家能抄到手软,抄了大的还有小的,那些小喽啰也不能放过。 当年高釆倒台,但抄家却没有朱常瀛的份,这让他一直耿耿于怀,此番也算是得偿所愿,不枉费尽心思来折腾。 名录上还有一些地方官员,李凤还是会做事懂做事的,不是糊涂人,同他沆瀣一气的官员也被他尽数给卖了,好巧不巧,在场就有两位名列其中,一位是广府通判,一位是新会县的县尊。 朱常瀛的眼神不经意间瞟过去,两人的脸色那叫一个漂亮,就好似光屁股站在西伯利亚的冽冽寒风中。 朱常瀛起身,走到李凤身前,冷声道,“你,你们辜负了圣意,按罪当死!不过孤给你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这名册里的人,要一个不差的缉拿到案,做好了,孤可以在圣上面前为尔等美言几句,做不好,高釆就是尔等的下场!” 几个太监闻言,一股脑的磕头表忠心表决心,朱常瀛也不以为意,而是转过头,对曹化淳说道,“此事便交由你来督办,务必不使一人漏网!” “请殿下放心,奴婢已分出六支队伍奔赴各地缉拿人犯!” 顿了顿,曹化淳说道,“因涉案人等众多,案情复杂,奴婢恳请殿下准允李凤协同办案,如此,可尽快理清案情,清查人犯不法所得,还全粤百姓一个公道!” 李凤闻言喜极而泣,“殿下,殿下,老奴愿效死力,请殿下给老奴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啊。” 朱常瀛微微颔首,“也可……” “不可!”一个绿袍身影突然窜出,厉声喝道,“殿下,此举万万不可,李凤本就是待罪之身,又怎可协同问案?以罪问罪,亘古以来,闻所未闻!” “是啊,是啊,怎可如此呢,滑天下之大稽!” “殿下还要仔细思量啊,此举恐招人耻笑。” …… 场面陷于混乱,乌七八糟的议论声将本就不甚宽敞的前厅淹没。 同是老流氓,朱常瀛很理解此刻这班鸟人的心态,作为落水狗,你怎么自己就跪了呢?站起来挣扎啊,我特酿还没来得及声讨你呢!官声啊,名望啊,这不插一脚都对不起身上披着的官皮! 恩,很可能有人还妄想在办案中能抠点油水,发家致富。 朱常瀛心中暗暗冷笑,想屁吃呢,在福建就是因为没有扶植几个所谓恶犬来制衡文官,以至于万事都要自己冲在前头,《妾婢税》至今推进缓慢就是苦果。 李凤这条老狗是一定要保住的,一旦政令推行不畅,放出去咬人不要太爽。 啪的一声,一盏茶杯应声碎裂,场面为之一静。 朱常瀛冷冷扫视一圈。 “厅堂之前公然喧哗,成何体统!《左传》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日李凤能够痛改前非,悔过自新,如何便不能用了?孤受皇帝陛下旨意理清广东商税,便有临机裁定之权,此事就这般定了,毋需再议! 诸位与其同孤在这里做无谓争执,莫如及早返回治地,有冤诉冤有状告状,两相印证,今早还广东百姓以公道才是当务之急!” 第365章 宗藩条例 狗太监李凤走了狗屎运,戴罪立功,苟全性命,追随曹化淳清缴赃款去也。 文官暴跳如雷,对瀛王这种姑息养奸,任人唯亲的霸道行径表达出无以复加的愤慨。 瀛王殿下勉力安抚,表示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可以告,但证据呢,原告呢,总不能仅凭你们红口白牙一张嘴,就给李凤定罪,皇帝的家奴只有皇帝能处置,去搜集证据吧,在我这里唧唧歪歪木有用。 临近黄昏,人去楼空。 几名官员却没有走,偷偷摸摸,战战兢兢前来瀛王面前请罪。 无他,李凤将他们给卖了,将他们如何暗中配合谋人田产房宅,分赃纳贿的细节交代的清清楚楚。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李凤的轨迹为他们指引了一条出路。 瀛王劈头盖脸一顿骂,令他们上缴赃款,改过自新,以观后效。 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手握罪证轻易便将这些狗才拿捏在手中。这样的人不是一个,而是数十,官位最高者至四品,当初福建那场风波,也没有牵扯到如此多的官员。 也许有另外一种可能,福建那场风波朱常瀛是发起人,但却并没有参与案件审理,许多罪行被官员刻意隐匿了。 不重要,这都不重要,朱常瀛暂时还没有兴致在官场肃贪,但若要在广东迅速构建势力,推行新法,那就必须保住这些人的狗命。 有了这些人,瀛洲的税吏大军才能在搜赃的同时,顺势接管整个广东税务,推行各项税费,无形中的阻力将极大减少。贪官就是咬人的狗,没有原则,而那些自诩清流的士大夫,才是变法的最大阻力。前者拿钱办事,后者既当又立。 这又是一场长期战争,朱常瀛把这份重任交给了曹化淳。 这边安排下去,另一项改革又摆在案头。 改革朝贡贸易体系! 说起这个来,那真是一把辛酸泪,如今的朝贡贸易非但没有为朝廷纾解税款,反而沦为各方势力非法牟利的工具。 为何会这样,就要从怀远驿设置的最初目的说起。 成祖爷开拓海外,修怀远驿以款待诸国贡使,互通有无,厚往而薄来。 但成祖爷又不傻,为什么这么做呢?那是有前提的,你得在政治、军事上从属于我,否则屁也休想拿到。从这个角度来看,怀远驿的修建本质上是海外扩张的一部分,而非甘当冤大头。 攻下安南,设立交趾布政使司就是成祖爷野心的铁证。 可能是成祖爷走的急没有将后事交代清楚?也可能完全没有想到子孙后代都是菜逼?总之大好的局面很快就走了下坡路。 好圣孙放弃交趾,撤出南海,这座怀远驿却仍旧被保留下来,然而却丧失了政治功能,沦为争面子的排面。 贡使来朝,以物易物,贡一反三。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导致各类南洋使者往来大明比特酿的钻女人被窝还要积极。渐渐的,朝廷撑不住了,要辣么多胡椒有啥用,穷人吃不起,富人用的也不多,给官员发工资既不能当饭吃又卖不出去。 举国官员骂骂咧咧,苦胡椒久矣。 张太岳就干过拿胡椒给官员发工资这等事,结果胡椒卖不出去,以至于有官员家里揭不开锅,被逼的上吊自杀。 谁能想到啊,南洋的一粒胡椒,竟然逼死了万里之外的京官! 没办法,面子里子终究要选一个,于是乎中枢发下通知,规定各国朝贡船只数量,能少则少,能别来最好别来。 但木有用,认爹这么多年,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我就要来! 明爹没有办法,又出通知,来可以,但对贡品数量做出规定,至于富余的,则准许贡品就地发卖。 疯了,疯了,要赚小钱钱,明爹的味道就是香! 明爹一看不对劲啊,合着你们不是来孝敬爹的,而是来争家产的,于是乎就有了抽分,也就是关税。除真正的贡品以外,都给我交税! 但抽分也挡不住朝贡的热情,明爹显然低估了大明物产在海外的实际价值,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朝廷的高官没有一个曾经出过国留过学,不知道海外物价。 在感叹海外怎么这么多穷逼的同时,也就没有其他动作了,漠然视之。 亲儿子广东表示很开森,鸿运当头,天降富贵,真应了那句话,站在风口,母猪也能飞上天! 这么大的蛋糕如何分配呢?谁有资格同贡使做生意?谁的船能出海?谁的船能进出珠江口还不上税?这个权力最初握在以海道为首的地方官府手里,而后为李凤,可不论哪个来管,都躲不过层层扒皮,中饱私囊,国库一分税银别想多拿的结局。这部分利益在地方就被吃干抹净了! 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朱常瀛早有谋划。 第一步,釜底抽薪,市舶司衙门大换血。 这一步并不困难,李凤手下的歪瓜裂枣该抓捕的抓捕,该遣散的遣散,瀛洲的海关人才真心不缺,干就是了。事实上,大批人员早已入驻,交接工作已经步入尾声。 第二步,重塑宗藩关系! 李凤这个狗东西,有奶便是娘,乱七八糟登记在案的藩国就有一百多个,核对之后,竟然有一大半是我大明走私贩冒充的,就还有定居海外商人,摇身一变自称使者的,白萝卜雕个章,你说是哪国就是哪国,横竖也没办法去查。 当然,李凤还没有胆大包天到利用这些冒牌货向朝廷索要恩赏的地步,对于有史以来的朝贡国,礼部也是有着记录的,想要乱来也难。 这种凭空捏造的朝贡关系实属为了进入大明市场所形成的钱权交易,说起来,这也可算关税,只不过都揣进了私人腰包。 这怎么能行,南洋有多少国,哪些国同大明有着合法朝贡关系,哪些国想要同大明开展朝贡关系,也没人清晰如朱常瀛了。 去伪存真,权衡利弊,最后只余13国。 高平莫国、交趾郑国、安南阮国、占婆、苏禄、渤泥、暹罗、大泥、柔佛、马打蓝、井里汶、万丹、戈瓦。 其实不知名小国还有更多,就比如特尔纳特同蒂多雷,但没有必要拉进来,实力孱弱,人口稀少,最多也就算依附于瀛州之下的附属势力,或许将来的某一日就消失了,又何苦折腾。 如何对待同朝贡国的关系,朝廷置若罔闻,漠不关心,但朱常瀛却不能不慎重对待。 移民南洋就是朱常瀛最大的国策,如何在纷乱的南洋谋取最优解,一直是瀛王大老爷最为操心的问题。 布局一直在做,但没有大明皇帝的圣旨未免名不正言不顺,而今却要好生梳理一番。 之前瀛州内部暗中将南洋诸国划分三等,盟友、保护国、贸易国,如今则完全摆在台面上,公之于众。 第一等,忠顺藩国。 需要满足五点条件。 第一,国王登基必须经大明皇帝册封。 第二,两国通商侨居不设限制,关税由大明托管。 第三,该国有大明驻军,战时本国军队亦需服从大明调遣。 第四,移风易俗,推行儒教。 第五,该国同其他国度缔结条约必须经大明核准。 五大条款之下又有若干细则,洋洋洒洒十几页,总之就是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外交全面汉化来换取大明的保护同扶持。 别说不愿意,朱常瀛还真就不想太多国往里凑,因为凑进来就相当于大明管辖之下的一个羁縻州,其子民也几乎等同于大明子民,不好意思拼命剥削了。 目前满足条件的只有两国,东海琉球,南洋苏禄。 条约早就签字盖章,握在朱常瀛手中,只等凑齐了送入京城敲上皇帝玉玺。 其实两国略有不同。 琉球国王册封自不必说,早就约定俗成,而今军事、经济、外交也完全握在瀛洲手中,文教正在铺开,说他是大明一府也完全不过分,而琉球王则几乎等同于大明一藩王,就吃喝玩乐吧。 苏禄显然还没有走到这一步,相差十万八千里,那位苏禄王也是个爱折腾的主,连年征战,一心想要做大做强,将棉兰老岛纳入掌控。由瀛州托管的关税都被这厮换成了武器,就还欠着瀛州几万两。 这都不重要,慢慢来,哪天他死在外边,作为好兄弟的朱常瀛一定好生照顾他那些后宫,并倾力扶植他的继承人。 说也奇怪,棉兰老岛也不知有什么魔力,西班利亚念念不忘,苏禄也是如此。就去争吧,瀛州军避而远之,四百年后的历史告诉朱常瀛,那地方谁也征服不了,雨林里的土着牛着呢。 第二等,保护国。 除接受大明皇帝册封,不得僭越称帝之外,其他四点满足任意两点即可。 所谓的保护国,即在受到外来侵略时,大明军可提供有条件保护,或者提供武器或者直接出兵或者贷款。而这个条件就很宽泛而没有具体规定了。 满足这个条件的不多,同样只有两个,中南半岛的占婆,婆罗洲的渤泥。协议同样是早就签订了的,只等皇帝落印。 第三等,宗藩国。 只要接受大明皇帝册封,同意关税协商就成。最典型莫过于安南,暹罗,名义大过于实际,约束力极其有限,大泥、安南等国也属此列。 除此之外,还有个第四等,贸易国。 册封都不需要,但凡同大明有正常贸易的皆可划入此列。 人分亲疏远近,国与国自然也不例外,利益只是其中一个考量指标,是否彼此认同才是根本,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彼此认同,也很难形成利益共同体。 就如安南三股势力,其文化同大明同根同源,但骨子里就是看大明不顺眼,看不顺眼就对了,朱常瀛看他们也是如此。 既然划分了等级,那么待遇自然不同,第一等不需要说,享受大明人同等待遇,第二等除拥有朝廷规定的朝贡待遇之外,其国商人还可以享受一定的税收减免。第三等则只拥有朝廷规定的朝贡待遇,其国商人将得不到任何税收减免。 国际惯例,对外国商人征收的关税自然要比本国商人高,而且高很多。 第四等,正常生意往来而已,譬如亚齐、真腊、西属马尼拉、尼德兰东印度公司、葡属商人等等,既然为最低一等,关税自然更高。 这就是经过多次讨论,几经修改而来的大明新式宗藩体系。 他不完美,但却是当下的最优解。 政治上以法统确立大明在南洋的霸主地位,经济上以关税调节外国商船来明数量,在拉拢一批打压一批的同时,又能促进大明手工业航运业发展。军事上也不会单打独斗,而是在拉拢小部分盟友的同时,极力减少敌人! 第三步,颁布实施《关税法案》。 法案要旨有二。 第一,对原料进口施以低关税,甚至免税。譬如粮食、棉花、皮料,矿产,木材。 第二,对贵金属成品施以高关税,譬如金银饰品、铜质用具。 第四步,划定市舶司辖区,拍卖土地,鼓励商人入驻,设立各类手工工场,工场自成立之日起两年免征经营税。 新法将通行福建、广东、瀛州诸市舶司,关税司。 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觉间已是临近7月底,朱常瀛辗转怀远驿、香山澳、赤柱岛三地督查,几乎到了废寝忘食,我将无我的地步。 想要强国富民,只靠嘴炮是不行的,玩弄权术更是旁门左道,就特酿要甩开膀子真抓实干,真真切切让士绅百姓看到好处。 几句话就改变历史,那都是文人杜撰出来的小作文,狗屁不通。 变化是显而易见的,7月26日这一天,三艘大福满载货物驶出怀远驿码头,将经停澎湖、宁波,赶往北塘。 一船满载硬木家具、一艘满载蔗糖、一船满载荔枝、龙眼、芒果、蜜饯、陈皮、沉香等等。 往常,似这样的大宗货物运往北方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北方99%的人都不晓得龙眼、荔枝是个啥。而今日,这一切将成为可能。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商人跳出来冒险承担这份风险,所有的新鲜水果都是北洋商行自营。 这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即便中途烂了丢海里,这点损失也无所谓,而一旦成功,京城的贵圈一定会被小小的震撼一下。 朱常瀛就喜欢这些老抠啧啧称奇,舍不得掏银子又只能掏银子的鬼模样。 嗯,还有皇帝老子,基本可以实现荔枝自由了。 眼见怀远驿、香山澳两市舶司步入正轨,赤柱岛军港的建设也有条不紊,朱常瀛方才得暇,准备收拾行囊,去广州府遛一圈,游山玩水,陶冶情操,顺便带几名画师素描广州城街景,留作后世观瞻。 结果事与愿违,两广总督张鸣冈慌慌张张赶来,言说有军机大事相商! 第366章 钦州之乱 老头子有什么事呢?这事还要从安南说起。 宣德年间,好圣孙撤兵交趾,安南黎氏立国,嘉靖初年,权臣莫登庸篡位,改黎朝为莫朝,并遣使请明朝册封安南国王,理由为黎氏绝种了,他只好代劳。 这等低智理由鬼才信啊,嘉靖老爷子爱修仙不假,但论权谋,莫氏就是个娃娃。 一番暗中调查,发现这厮竟然篡位,而且还贿赂钦州官员,杀了好些前来大明告状的黎朝官员士子。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个不能忍,嘉靖老爷子暴怒之下,遣使大骂莫登庸,并令两广调派大军,准备讨伐莫氏。 老莫怕了,率文武百官自缚前往镇南关认罪,顿首请降,献舆图金宝,割八县土地与大明。 老莫为何这么怂呢,因为安南南部还有权臣郑氏,阮氏奉黎氏为主,同他分庭抗礼,也即所谓的南北两朝并立。本来应付南朝就很吃力了,如果大明也发兵,那莫氏覆灭只在顷刻之间。所以这个孙子,他必须要做! 必须要承认,论权谋,我大明舍嘉靖其谁? 收到降表之后,嘉靖老爷子总算不喊打喊杀了,但你个乱臣贼子怎配称王呢,骂骂咧咧封莫登庸为安南都统使,子孙世袭,安南内政悉听其管理。 好么,皇帝一道旨意,安南由藩国变为羁縻州,他就不是国了。 就说嘉靖老爷子高明不高明吧。 老莫是无所谓的,只要咱能说的算就行,奈何他的子孙不争气,被南朝打的扑街,丢地失土,如今只能躲在高平一隅之地,靠着大明苟延残喘。 郑氏阮氏又搬出黎氏后裔来请封,这就搞的大明也没有办法,又把安南王位给了黎氏,谁让莫氏不争气呢。 复辟的黎朝同莫氏不共戴天,几乎年年都在打,而黎朝内部也在斗,形成事实上的莫郑阮三朝并立局面,而黎氏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三方争霸,这就导致有些小势力反复横跳,今日依附莫朝,明日依附黎朝,乱中取利,流窜至大明境内为乱的也有不少。 近期便有一个自称扶安侯都勇的家伙入寇钦州府,劫掠数座城镇,官军屡败,为害甚重。前任两广总督戴耀就是因为剿匪不力丢的官帽子。 张鸣冈甫一上任,一面派人前往广西调兵,一面遣使前往莫氏、郑氏,勒令他们约束部署,毋得犯边。 在这位老倌的叙述中,广西兵不负使命,连战连胜,恢复州县,然而匪夷都勇部却没有选择逃回安南,而是退至永安州临海三岛盘踞,时而进入内陆劫掠乡民,威胁防城。 钦州府调集各类船只征讨,结果这船刚刚出海就翻了两艘,淹死了20几个。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乡勇一哄而散,不战而溃。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张鸣冈急的眼窝深陷,双眼通红,这特酿再不解决,怕是也要晚节不保,丢官去职,回家养老去了。 历来边疆无小事,也难怪老头上火。 “殿下,如今贼势嚣张,据岛而守,老臣欲调动广东水师前往征讨,又恐珠江口空虚,您看可否......” 朱常瀛淡淡一笑,“见庵公,这珠江口有我瀛州军镇压,能出什么乱子?只管调广东水师去就是了,这又有什么可为难的。” “这个么......”张鸣冈老脸微红,叹息道,“老臣便实话说了吧,广东水师战船多老旧,军兵也疏于训练,只怕是去了也无用。而瀛州军兵精炮利,还望殿下顾念苍生社稷......” ”打住!”朱常瀛冷冷道,“当兵拿饷,保家卫国,此是应有之义。船旧了就修,兵怂就练,孤来广东是督查市舶司同商税来着,可没有平乱剿匪之任。再者说,粮从哪出饷从哪来,战后的抚恤呢,这些见庵公可有想过?” “有!老臣筹备了饷银七千两,粮两万石,只要殿下肯派兵剿匪,老臣即刻差人送来!殿下啊,防城危急,时不我待,这这......这哪里有时间修补战船,操练军兵呢。” 朱常瀛略感意外,没有想到老头还当真早有准备,只是数目少了点,这点银子同补给也就将将能支应两千人一月所需,而盘踞在永安州的匪夷高达四千众! 不过以朱常瀛推测,这四千人应该是老幼妇孺算一块的,真正当打的也就千余人,如果真有四千可战之兵,那就不是匪而是军队! 不管怎么说,老头是凑不出钱粮来出兵了,至于其他不过是借口罢了。 想了想,朱常瀛问道,“莫氏同郑氏是如何回复使者的?” “唉!”张鸣冈又是一声叹息,“莫氏坦言,这个都勇本是莫氏旧将,后叛逃郑氏,不知因何为郑氏所不容,才率部逃至我大明境内。只是莫氏无力征讨,无可奈何。而郑氏则言这厮从未归附,拥兵自重,不服黎主辖制......” “也就是他们都不打算管了?” “呃,正是如此,老臣也预料会是此种结果,但总存着万一。” “宵小之徒,首鼠两端!”朱常瀛微微冷笑道,“若孤所记不差,自我朝开国以来,安南入寇两广12次,名虽藩属,实则不臣,实乃天生的反骨仔。罢了,此事便交于孤,只是孤在钦州没有调兵之权,见庵公还需传令州府军卫,悉听孤王调遣才是。” 这个辣鸡王位真是令人蛋疼,若无明旨,便一个兵也休想调动,也就朱常瀛挣脱了樊笼,但大明官军,还是同伟大的瀛王无缘。 张鸣冈闻言喜出望外,旋即又疑惑起来,“殿下准备亲往防城?” “正是!”朱常瀛淡淡一笑,“见庵公难道忘了孤王本就有意在琼州、钦州择地设立市舶司么?如今怀远、香山澳渐趋安稳,也该去往钦州走一遭了,顺道也好在琼州选址动工!” 老头脸色瞬间蜡黄,“殿下不可啊,兵凶战危,遣一大将前往征讨足矣,又何故以身犯险?” 又是这一套,朱常瀛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见庵公不必担心,孤王自然不会冲锋陷阵,以身犯险,只管把钱粮手令拿来,不出三五日,孤便提兵南下。” 老头沉默了,脸上的肉都在突突乱跳。 俄尔,张鸣冈抬头艰难说道,“如此,老臣与殿下同去!” 朱常瀛微微一愣,旋即失笑,“也可,有见庵公在,诸事方便!” 军国大事就此谈妥,二人又详细商议了一番出兵细节,至晚,张鸣冈方才告辞离去。 望着老头离去的背影,朱常瀛陷入久远的回忆。 安南这片土地他曾经去过啊,那是后世安南最大的城市,夜晚的西贡河畔灯红酒绿,热闹非凡,身材娇小,穿着性感的少女三五成群,左右顾盼。岸边霓虹闪烁,酒吧望不到尽头,稍稍留意,酒客竟有七成是欧罗巴血统,举杯邀饮,欢声笑语。 朱常瀛与同事单独一桌,饮酒消遣时,一胡须花白的老白男环抱着一娇小少女来拼桌,这也不奇怪,酒吧的生意太好,顾客爆满。 交谈间,方知老白男为大漂亮国来人,退休闲居,每年都要来东南亚小住半年。 同事问老头之前的职业,答曰货车司机。 朱常瀛与同事只能暗中一句‘我艹’表达所有。 同时笑言老白男你这女人可真嫩,答曰租的,很便宜! 原来女朋友还可以租!又是一句‘我艹’表达所有。 聊了许久,那老白男问朱常瀛两个是从哪里来的,回曰china。 老头表情没任何异常,却没有想到坐在老白男大腿上的女人微微撇嘴,面泛鄙薄之意。 特酿的,竟然被妓女歧视了! 同事自嘲一笑,对朱常瀛说,“果然犯贱,谁干他越狠他就越爱谁。” 回头四百年再看,果然还是如此,大明没少了收拾安南,返回头还是要叫爹,大明男人在安南就是有市场! 就完全没有想到,伟大的自强之路居然能同后世华夏男人的羞羞生活挂钩,强国的男人就是香! 回过头来,朱常瀛连夜召开会议,参会人员主要来自参谋处、情报处,外交司。 北部湾海域舆图铺展开来,找到匪夷盘踞的三座岛屿,三岛名巫头、万尾、山心,位于防城以西永安州。 这个防城就是后世的防城港,始建于北宋,由来已久。 三岛呈品字形分布,各自相距不过两里,地多平坦,林木茂盛。 据钦州传来的情报,三岛自划入大明疆域之后,官府并未对岛上的渔民进行驱赶,而是编户齐民,纳入永安州户籍,这或许是匪夷躲入岛屿的缘由,岛民份属同族。 永安州毗邻安南国安邦处,明占时期称靖安州,靖安州外海岛屿星罗棋布,号曰千岛。两州陆地相连,但道路却艰险难行,只因隔着十万大山余脉。如此看,也难怪莫登庸这般轻易就将一州之地送出,就基本管控不了嘛。 参谋官详细讲解之后,朱常瀛发出了灵魂拷问,“四千余人盘踞三座没有耕地的小岛,这些人怎么活,吃土么?” 参谋官频频点头,回道,“如张军门所言属实,匪夷被广西军打的节节败退,则必有人在暗中为匪夷提供补给。” “那么会是谁?” 参谋官看舆图良久,回道,“不可能是高平莫氏,依最新情报来看,同永安州毗邻的广宁省为郑氏所控制,卑职以为其幕后推手很有可能是郑氏!” 朱常瀛微微点头,“你的说法倒是与见庵公相同,那么郑氏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 参谋官不确定道,“嘉靖以前,永安州本为安南所控,或许郑氏耿耿于怀,欲要夺回永安州?” “这确实是一个可能,毕竟永安州是莫氏割让的,郑氏心有不甘也算合理。”朱常瀛拿手指点了点高平方向,“还有一个可能,郑氏在试探,如果我方选择隐忍,或者连这一支小规模乱匪都难以平定,则郑氏看出我方虚弱,或许会出兵高平。” 参谋官疑惑道,“据上个月顺化城传来的情报,郑阮两家爆发了一场大规模冲突,郑氏会有余力分兵攻打高平?” 朱常瀛转头看向情报官,“华英城可有最新消息传来?” 情报官翻动文件,回道,“是半月之前的消息,未发现阮氏有攻打占婆迹象。虽然阮氏没有异常动作,但占婆却暗中在边境增兵,并从我方购置了大批武器。华英方面推测,占婆很可能要对外用兵,或者真蜡,或者阮氏。” 我擦!这个世界真是破破烂烂,无时无刻不在争来夺去。 听闻这个信息之后,朱常瀛精神为之一振,占婆可真是个好小弟,颇有阿三哥吹牛皮不上税的风采,卖原材料赚点钱,这就飘了! “占婆国内民生如何?” 外交司官员回道,“有赖于我大明商人在占婆大量采购稻米同甘蔗,贵族以及僧侣愈加富庶,据我方所知,单单今年动工的寺庙就有两座。至于农奴么……卑职实言,只能说活着,生活境遇并未得到任何改善。而因为我方移民的涌入,导致土地价格翻了接近四倍,农奴也变得短缺起来,占婆贵族甚至动用军队进入深山密林抓捕野人,相信已经越过边界,深入真蜡势力范围。” 要对付一个国家,就要深刻了解其国情,占婆之风俗深深烙印着天竺曼陀罗模式,人分数等,其农奴之顺从卑微在大明人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似乎不知道反抗为何物。 东屏王府就有十几个这样的侍女,你让她舔沟子,那是眉头也绝对不会眨一下的。其奴性之恐怖,令人震惊! 思索片刻,朱常瀛对外交官说道,“转达华英,对占婆的武器供应可以适当增加,如果我没有记错,占婆借款都是经瀛州银行,而抵押物是土地,对吧?” “是的,我瀛州银行对外借款,抵押物或者土地,或者关税,或者矿场。其中占婆,渤泥,柔佛为土地抵押,苏禄为关税抵押,马打蓝为矿场抵押。” 这生意真是绝了,左手放贷,右手卖武器,横竖都是赚! 外交官想了想问道,“如果有战事,占婆要求我方出兵相助,我方如何回应?” “就事而论,如果占婆率先发动战争,原则上只要没有灭国之危,我方不予出兵。” 说完,朱常瀛将目光再一次瞄向舆图,点指一个位置,“这个下龙湾水况如何?” 参谋官回道,“此地海况极为复杂,外海怪石嶙峋,岛屿遍布,那岛都是石头山,难以攀爬,更无人居住,便当地渔民都不敢深入其中,生怕迷航。不过沿海岸线航道可行。此地身处十万大山边缘,在安南看来也是偏远之地,少有人踪,也没有驻军。” 朱常瀛微微颔首,“就这里了,钦州市舶司就设立在此!你派人先行一步,寻找适宜口岸。” 参谋官担忧道,“殿下啊,此地偏远,若动工建城,耗时费力,而且对安南贸易船只也大多不走这条水道。还有一点,此地为安南领地……” 朱常瀛把眼一瞪,“莫氏是不是我大明的安南都统使?你去问问他,这地界是不是大明的!” 第367章 好事连连 八月初二,乌云当空,屋内闷热潮湿,窗外蝉鸣阵阵,深秋如夏,但朱常瀛却说不出的舒坦,有种插翅飞回屏东的冲动。 快船急报,青螭号载誉归来,我大明人也在新大陆留下了足迹! 不!不仅仅是足迹,这才只是开始,穷其这一生,朱常瀛也要在新大陆插一脚,争取让大漂亮国胎死腹中! 可惜家里不争气啊,破破烂烂,风雨飘摇,就只能暂时按下胸中悸动,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来。 转头落座,端正身姿,朱常瀛提笔书就一封嘉奖令。 青螭号全体船员荣立甲等功,责令有司论功行赏,各授金银铜勋章,王府门前勒石记功,其家赐功勋牌匾,主打一个荣誉buff叠满! 广东事务推行近半,朱常瀛想要回去却不能抽身,也只能暂时如此了,好在今年本没有派船去往新大陆的计划,青螭号带回来的信息要好生整理消化一番,同时,也要等待西班利亚皇帝的反应。 这很重要,如果东洋商行不能带来利益,未来动员移民将是一个难题。 这一日的喜事好像特别多。 招安疍家邦众的事终于有了眉目,驻香山澳舰队带过来一个人,一位传闻中的江湖大佬! 所谓疍家人,由来已久,总之就是常年在船上生活之人,以船为家,吃喝拉撒都在船上,天长日久,世代繁衍,以至于脚掌都同常人略有区别,走路有些许摇摆,更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俗文化。 疍家人以广东数量最多,河里有海里也有,当地人习惯称疍家人为白水郎、鲛人、蛇种,官府称其为艇户,不入册籍,单独成类。 如是这般,也就没有机会读书识字,不能科举,与贱籍等同。 因为贱籍,所以备受欺压,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珠江外海岛屿上啸聚的帮派就以疍家人居多。 既然是帮派,自然要收保护费,不给就船毁人亡,这就是江湖,不让人家混主流,那就走旁门左道,游离在律法道德之外。 但在瀛州,疍家人就是宝贝疙瘩,生于船长于船,入水同鱼儿无异,大明上哪里去找这样的天生水手? 因之所以,疍家儿郎历来是瀛州招揽的重点对象,海军、商行中就有大批疍家小伙子。 所以令广东官府头痛异常的黑蓝红三帮,在朱常瀛看来就是天降横财,早在鼓浪屿之时,就琢磨着如何将其招揽过来。 在几位大海商努力之下,黑旗帮的话事人陈东仔终于被劝服,前来谈判,而代价为几位海商被扣下做为人质。 为了彰显亲和,朱常瀛特意在书房接见的这位江湖大佬,而非大堂。 房门打开,一位身材不高,肤色黝黑,体格健硕,脚掌宽大的中年汉子走进门来。 抬眼稍稍打量,朱常瀛感觉这位在珠江口颇有名气的江湖大佬不简单,上身穿无袖敞胸夹衣,下身穿破旧麻布长裤,裤脚卷起,小腿外露,俨然一船夫打扮。 来见自己,竟然穿的如此不体面,他是真没钱么? “小人陈东仔参见殿下!” “起来吧!”朱常瀛示意随从拿过小杌子,“坐!” “草民不敢!草民跪着说话舒服!” 这人有点意思,朱常瀛淡淡一笑,问道,“你想要什么?” 陈东仔身形微顿,说道,“草民想做官!” “不可,朝廷的官孤王给不了,瀛州的官要读书识字。” “草民想从军!” “你想做军官?” “是!” “不可,瀛州军的将领更要读书识字。” “......草民想经商!” “这个可以,带着你的人去赤柱,那里正在修建军港,要船要人要砖头,不愁没钱赚。” “草民叩谢殿下,草民斗胆向殿下求个恩典。” “你说!” “草民等一众乡民在外海十几年了,求殿下恩准我等在岛上安居。” “可以,只是不要再犯国法律令!不过孤建议尔等在赤柱岛安家,不久之后,那里将筹建一座学堂,疍家娃娃可以读书!” 陈东仔猛然抬头,热切问道,“真的可以?且不收银子?” 朱常瀛淡淡一笑,“看来他们都同你说了,孤可以告诉你,他们说的没错,我瀛州娃娃读书就是不要钱!我这样说,你相信么?” “信!”陈东仔叩首道,“瀛王是大英雄,大英雄自然不会偏草民。” 大英雄......民间到底将自己传言成了什么? “你们还可以选地建房,可以拥有耕地,可以投军为国效力,我瀛州的兵不欠饷!” “草民......草民叩谢殿下恩典。”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也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莫要反复,富贵安稳可期!” 顿了顿,朱常瀛从兜里摸出两枚妈祖玉坠,交给随从,“听说你家有两个仔,一人一个,保尔平安。” “草民......草民多谢殿下厚赏!” 这位成熟稳重的汉子最终还是没有扛住权力同地位的冲击力,声音颤抖,喜形于色着退下。 招安,自古有之,封官晋爵者大有人在,但这是不对的,翻遍历史,由贼转正的大多干不出什么好事来,往往成为祸害,这就相当于罪犯摇身一变做了法官,这让天下的老实人怎么活,自己睡觉也不踏实。 能够容忍这些帮派或者海盗头头放下刀枪安享富贵,这已是朱常瀛的心理底线,这也是为何招安三大帮派进展缓慢的因由,都特酿想做官,但朱常瀛不给! 海军几次要求炮弹洗地,只是被朱常瀛压着,动用各方势力多番说服,才有了今日的开花结果。这多好,赤柱增加了劳动力,运输队,而外海则少了一份不安定因素。 这个夜晚,朱常瀛处理掉最后一桩政务,一封来自远方的报告。 暹罗同东吁于七月初爆发战争,东吁白龙王率十几万大军入寇阿瑜陀耶王国,直接将暹罗揍蒙了,连连败退。 暹罗外战不利,内部也不稳定,国王颂昙在王宫遭遇刺杀,险些丧命。 暴怒的年轻国王将幕后主谋指向其堂兄,在王都内展开血腥清洗,进而又牵连至王宫宿卫。 总而言之,暹罗局势动荡,人心惶惶,国王对内充满不信任,转而重用外援。卫队扩充,小日子、葡萄利亚人皆有,又向南洋商行伸出橄榄枝,要高价雇佣武装宿卫。 因为勇威岛一事,沈兴一直被羁绊在暹罗处理善后,同小日子在暹罗王面前打官司。 颂昙起初对南洋商行占领勇威岛充满戒备,强烈要求大明人退出该岛,以至于原本的火器订单都被冻结。 沈兴哪里管他,勇威岛照建不误,且从国内迁来百多户移民安家落户。 那个倭国军头手里虽有两百多倭兵,但在南洋商行面前就完全不够看,只是不停在暹罗王颂昙面前鼓吹大明威胁论,妄图利用暹罗来夺回勇威岛,甚至将暹罗境内的大明人驱逐。 幸赖大明国运昌隆,正在沈兴头疼的时候,东吁来了,紧接着颂昙又遭刺杀! 沈兴被重新请入王宫成为国王的座上宾。 库存的火器被颂昙一口气清空,一支三百人的全火器雇佣军成为王宫宿卫。同时,颂昙还向沈兴表达出希望大明从北方出兵,共同打击东吁的意愿。 前两件事,沈兴当即就办了,只是最后这一件事,虽明知大明没有从云南出兵的可能性,但沈兴还是一本正经的答应极力促成此事。颂昙还真就信了,特意写了一封国书交给沈兴,要求转呈大明皇帝陛下。 如今这封国书就在朱常瀛手中,但转呈大明皇帝就免了,给了也没有用。 朱常瀛直接给颂昙回信,表示大明从云南出兵不可行,但如有需要,可调动一万大军渡海支援。同时,表示大明武器向暹罗敞开供应,火枪火炮,弓箭刀枪皆可,如果没钱,还可以低息贷款! 其实朱常瀛是在吹牛,别说一万人,便三千人也拿不出。 瀛州扩张的速度太快,北吕宋、婆罗洲、淡马锡、安汶岛,几个方向都在用兵,单单稳固拿下的地盘就牵制住了绝大部分兵力,哪里还有兵力去支援暹罗。 但话一定要说的漂亮,一则彰显自身的强大,二则威慑一下这位年轻的国王,三则释放善意。看似矛盾吧,其实这才是国与国之间的相处之道。 我强大,但我不打你而且还帮你,这就是友善。 转过天,两广总督张鸣冈终于姗姗来迟,老头没有空手,居然还有500标营跟随。 没有废话,船只人员早已等待多时,二十几艘大舶驶出珠江口,奔向下龙湾。 遥远的马六甲海峡,淡马锡。 一艘阿拉伯式快船摇摇晃晃驶入港口,戍卫连长同来人短暂沟通之后,便火速将人带往都统府。 柔佛宰相老阿曼见到淡马锡行军总管贺承志之后,便禁不住老泪纵横。 “贺总督,快救救我柔佛吧!” “阿曼公,快快请坐!”贺承志请老头落座,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狼狈惊慌?” 老阿曼神色一滞,“您当真不知?” “阿曼公有事但请直言。”贺承志微微叹气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清剿群岛内的海盗,对外界事务所知不多。” “好吧,是我误会总督阁下了!” 老阿曼喝了几口茶水,吃了几口点心,语气变得舒缓起来。 “亚齐大军已围攻我王都峇株沙瓦十数日,如果贺总督不出兵,我家王上就要为人所虏了。” 贺承志大惊失色,讶异道,“这么大的事,贵国为何不及早来通报?我竟一点消息也不知。” 老阿曼很想翻白眼,但还是忍住了。 “此是我方疏忽,嗯,我家王上年轻气盛,想要在军中立威,但亚齐海军来势汹汹,来舰竟超过三百艘,我方海军......我方海军几乎全军覆没。” “马六甲呢,你们没有向葡人求援?” “这个......”老阿曼面上泛起尴尬,“贺总督说笑了,我柔佛同马六甲葡人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他们怎么会支援我国呢。” “是么?”贺承志语调渐渐冰冷,“原本你我两方相处融洽,我方需要的粮食石料木材等等,皆从贵国购入,也不知为何于三月前供应突然少了一半,令我方措手不及。阿曼阁下,是我方没有及时支付货款么?” “没有!没有!”老阿曼的神色已经尴尬到了极点,“贵国商人一向谨守契约,不曾拖欠货款。” 点到为止,贺承志也不欲令老头太过难看,毕竟这位老宰相属于亲明一方的。 话说柔佛的王也真是可以,三年前挥军攻打马六甲,结果战败,王都峇株沙瓦都被葡人攻陷,后来这厮向亚齐臣服,换来大笔军援,方才缓过一口气来。 然而亚齐的军援可不是免费的,需要年年上贡当孙子不说,还要配合亚齐四处征战。这位国王又不愿意了,同是王,我为啥要认你做爹? 偏巧这个时候南洋商行来敲门,买地皮做生意,着实令柔佛赚了一笔。 而当瀛州军驻足淡马锡,大肆搞基建之后,这厮似乎又看到了投机的机会,开始拉拢瀛州驻军,企图同马六甲,亚齐抗衡,从中渔利。 贺承志自然乐得其成。 然而好景不长,不知何时,葡人荷兰佬开始在南洋散播大明威胁论,无非是宣扬大明要吞并整个南洋云云,柔佛国王这这么轻易的被蛊惑,对瀛州军突然冷落下来,并处处加以提防。 供给断崖式下跌,委实令淡马锡驻军同移民手忙脚乱了一阵。 为了继续搞基建,甚至不得不跑去海峡对面苏门答腊岛上的占碑,巨港等地购买材料以及稻米。 这位王不仅仅对瀛州军翘鼻孔,对亚齐也是如此,吃干抹净,谁是谁的爹也说不定呢。 结果报应来了,亚齐大军围攻柔佛都城数日,贺承志怎么会不知道呢。 南洋本土大势力中,对瀛州怀有敌意的不是没有,但敢公然表现出来的,就只有亚齐。 亚齐的王同奥斯曼、莫卧儿皆有外交往来,怀有称霸南洋野望,习惯性自大,这自然同瀛州尿不到一个壶里。 所以,这一战一定要打,但支援柔佛的条件也要提! 贺承志淡淡一笑,“老阿曼,要我出兵也可以,但总要师出有名啊,不然我如何向我家殿下交待?” 老阿曼呻吟道,“我家王上已准备了丰厚礼物,财富、女人,顷尽我柔佛以酬上国!” 第368章 万丹的劫难 万丹港,因香料而繁荣起来的爪哇第一城。 宏伟的礼拜寺同肮脏的草棚屋错落交织,裆部裹着破布条的奴隶赤着脚踩在散发恶臭的烂泥路上,16名奴隶肩扛一顶奢华软轿,软轿的立柱雕花包铜,帷幔是来自遥远大明的浅紫色华贵丝绸。 贵族是高贵的,奴隶是低贱的,贵族的脚不愿沾染满是粪便的泥土,而奴隶则被污糟的气息泡烂,指甲盖大的绿头苍蝇落在身上也懒得去打,因为太多了。 路旁,一具尸体面朝大地趴伏着,泛白的血肉破裂外翻,肚皮已经爆掉,五脏横流,各种不知名虫类在同老鼠争夺着食物。 行人走过路过,恍若未见。 尸体是有人管的,治安官应该正在寻找拖尸人,给死鬼最后一分体面。只是拖尸人最近业务繁忙,这具尸体还需要耐心等待。 祈祷的时辰马上就到了,软轿在礼拜寺台阶前落下,一个强壮的奴隶跪趴在门帘前,他的主人踩着他的背后迈上台阶,准备主持这场祈祷仪式。 随着吟唱开始,跪在烂泥地里的信徒热泪盈眶。 这样的祈祷,一日五次,饭可以不吃,命可以不要,但对造物主的虔诚必须坚挺。 万丹,这座南洋商业重镇于半月前突然爆发不知名瘟疫,不足一月便带走了3千多条性命。 王宫的大门紧闭着,据说国王已经跑了,带着他的大臣妃嫔躲去了郊外。 没有强权,原本肮脏繁华的城镇变得无序而动荡,偷盗、抢劫、杀戮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这对一个商业性城镇来说简直是一个毁灭性打击。 有些人选择离开,去寻找更合适的栖息地,但有这样选择权的人很少,绝大多数人只能同死亡共舞。 有些人来了,面对瘟疫,他们视若无睹,谈笑视之,几名牧师手持银瓶走街串巷,声称喝下银瓶中的圣水便可以得到上帝的指引,远离瘟疫。他们就是尼德兰人,一群从遥远欧罗巴前来,为了追寻财富而甘愿在刀尖上跳舞的冒险者、神棍、强盗,野心家。 万丹海湾外一离岛,同主大陆相距不过六百米,这里属于另外一股势力,瀛州南洋商行。 此岛不是租借地,而是正经的瀛州领地,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岛中有山称云山,山中清泉汩汩,积水成潭,故此岛名碧潭。 最初,碧潭岛仅仅做为南洋商行船只停泊所在,南洋商行的船只太大太多,又配备多型火炮,停泊在万丹内港就搞的万丹国王贵族夜不能寐。双方谈判,一拍即合,这座岛屿的所有权从此易主。 三年时间,这座岛屿早已是另外一番模样,房屋鳞次栉比,泊船错落有致,成为在万丹国经商谋生大明人的聚集地,万丹土着称其为唐城。 岛屿封关,寻常土着不得进入,不然万丹的商业就毁了,其国王就是再怎么畏惧大明,也要跳出来拼命不可。 根据双方协议,大明商人在碧潭岛对万丹国只能搞批发不能搞零售,而且只能同王室指定的商人做交易。当然,大明人也可以选择在万丹营商,不过就要自己想办法去应付国王的税吏了。 这些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同碧潭类似的据点,瀛州在南洋有几十处,单单爪哇岛,就有7个。 这是一个在海岸线架几门大炮就可以耀武扬威的年代,瀛州的布局只是早了一点点而已。 然而有利益就有风险,万丹的瘟疫也无可避免的波及至碧潭岛,有人死了,大夫束手无策,恐慌在蔓延,许多人都在想办法逃离这个鬼地方。 驻碧潭主事林子文异常头疼,在组织大规模撤离与坚守之间犹豫不决。 选择撤离就很简单,北部婆罗洲就是瀛州领地,但之后呢?若导致瘟疫蔓延至婆罗洲,这样的罪过是他无法承担的。 一个问题令林子文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尼德兰人选择迎着瘟疫顶上,难道所谓的圣水当真能够治疗瘟疫? 在这样的犹豫不决中,碧潭终于迎来了从荣昌城赶来的十几名大医。 草棚里,摆放着14张床榻,8名病患躺在床上呻吟,他们还没有死,但似乎已经意识到黑白无常就在左右徘徊,脸上充斥着绝望。 大医秦贤全副武装走入草棚,一刻钟之后走了出来。 他示意所有人远离他的同时,将外套同口罩丢入熊熊燃烧的火堆,紧接着又用昂贵的烈酒清洗身体。 回到会议室,秦贤语气沉重的对与会者说道,“这是黑死病,也就是鼠疫!” 所有人都惊呆,唏嘘之声不绝于耳。 林子文惊恐问道,“难道是传闻中,令伦敦城死伤过半的那种绝症?” “正是!”秦贤斩钉截铁道,“据我所知,鼠疫在北方草原时有发生,尤其在饥荒之时,但由于草原地广人稀,危害难以扩散。而一旦传入人口稠密之地,死伤则难以计数。至于欧罗巴如何,也只是听闻未曾亲见,但据威廉先生所说,欧陆爆发鼠疫的频率远远比我大明要多!” 林子文干涩问道,“无药可医么?” 秦贤摇头,“惭愧,老夫束手无策。” “该死!该死!该死的尼德兰人,一定是他们的诡计!”林子文恼怒道,“那个叫科恩的家伙祸害了班达岛还不够,又来祸害爪哇!秦医,天花我大明可防,难道对黑死病就毫无办法么?” “有!我正要同林主事说起此事!”秦贤语气沉重的说道,“虽然病患无法医治,但却有预防之法,只是代价太过沉重,不确定碧潭是否可以推行。” 林子文急切道,“秦医只管说来,林某一定鼎力支持!” “鼠疫者,病源自然来源于鼠类,但虫蚁人类亦可能携带病源,倘若欧罗巴、天竺来船有此病源,则在万丹传播开来也就不难解释了。我又闻前元出兵作战,便常用病患尸体或者衣物对敌,敌未战而损,无往不利。 要预防鼠疫,老夫以为需要做到四点。 第一,保持清洁卫生,身体、衣物要随时清洁,避免滋生虱虮,房间要整洁,保持通风干爽。 第二,病患与常人要隔离开来,不得混居。病患之衣物用具不可用于常人,最好用后焚毁。 第三,病患如不幸病逝,需火葬方可,病患所居之房屋,最好一并焚毁。 第四,避免蚊虫叮咬,鼠类横行,可多燃艾香,多养些猫将军,甚至无毒之蛇类! 其实,眼下最急切的是封关,禁止岛夷登陆!” 林子文闻言面泛苦涩,摇头叹息。 “难啊,万丹有几千经商之大明人,又有与我南洋交好之友人,弃之不顾,有违道义,非我瀛州行事准则。倘若强行推行,则人心尽失,再复起便难了。再者,我碧潭若封关自保,岛上商民如何生存?” 林子文望向秦贤,面带期许道,“秦医,当真没有医治之法么,就如天花痘种那般?” “没有!”秦贤神色凝重道,“林主事切莫怀有丝毫幻想。” 林子文犹不甘心,“那尼德兰人怎就不惧呢,难道他们有独门秘方?” “据老夫所知,没有!”秦贤斟酌道,“或许有一种猜测可以解开你的疑惑,无论多霸道的疫病,也总有人会活着,无惧疫病侵染,有同道称这种情况为免疫。又或者有人染疫,但侥幸得活,就如种痘一般,日后便再不惧这种疫病了。” “有劳,请秦医后堂歇息。” 林子文很失望,人请来但问题却没有解决,碧潭岛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移民越来越少,便在万丹世居的唐人也向婆罗洲迁徙,这对南洋商行来说是相当不利的。 瀛州是一个整体不假,但内部也存在着竞争,最典型莫过于以官僚为首的占领派同以商人为首的贸易派,前者对疆域的扩张欲壑难填,后者则更专注于扩大对外市场,谋求高额利润。 两者相爱相杀,也是斗的不亦乐乎。 爪哇岛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口稠密,是南洋为数不多的大市场,南洋商行1\/4的对外贸易额都是爪哇贡献的,就还有散装大明海商未统计在内。所以封关是不可能的,绝不能失去对爪哇的影响力! 怎么办? 林子文突然想起一句话,既然不能解决问题,那就解决有问题的人! 狗日的尼德兰人太特酿的畜牲,在班达群岛放出天花搞灭绝,而后把安汶岛上的土着运去班达补充劳动力,这又来祸害万丹,忽悠万丹人去安汶搞种植园。 这个操作......简直太特酿绝了。 土着最大的依仗就是本乡本土,团结起来同殖民者对抗,而一旦离开生养他的土地,面对陌生环境,土着也就不是土着,而是奴隶,只能任殖民者摆布。 尼德兰人搞的这一切,都看在南洋商行眼中,甚至因此而获利,就比如班达同安汶的天花泛滥,也不可避免的波及至瀛州控制范围,土着死的死逃的逃,南洋商行甚至帮助想要离开的土着转移,在别岛建立定居地。 减少占领地的土着数量,一直是瀛州的国策,瀛州也算是借了尼德兰人的东风,也因此对尼德兰人的种种暴行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尼德兰人的恶,毫无底线又没完没了,天花还在泛滥,这又鼠疫来袭,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对瀛州在爪哇岛上的实际利益造成了损失。 怎么办呢,打打杀杀从来不是南洋商行的优先选项,林子文决定前去面见万丹国王,将尼德兰人的卑劣行径好好向万丹贵族科普一下,天花是他们干的,瘟疫也是他们带来的,尼德兰传教士正在宣扬异端挖景教的根。 至于预防鼠疫?就只能尽力而为,岛上多养猫、注意个人卫生、病患发现一个隔离一个,也就这样了,同失去万丹市场相比,人命似乎也可以牺牲几个? 主意已定,林子文决定即刻动身,却不想一则报告将他的计划完全打乱。 万丹港细作来报,一伙唐人登上尼德兰运输船,其中有二人疑似为瀛州通缉要犯,李锦、郭震! 林子文一下跳将起来,追问道,“确定是这两个败类?” 副手游则震回道,“应该无误,消息是从那伙唐人内部传出来的。” “好!好!”林子文兴奋的原地转圈,旋即传下命令,“集合,集合,给老子干他!” 游则震一阵头大,“子文兄,淡定啊,就算是真的,但他们毕竟已经登上尼德兰运输船,若没有实证,是不好动手的。而万一是假消息呢,那我方如何收场,在大掌柜那里如何交待?还是要仔细斟酌斟酌。” “斟酌什么?再斟酌人就跑了!”林子文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李锦这厮是密谋炸船的主谋,要谋害殿下,即便万一,也必须动手!我还奇怪呢,自从泉州事件之后,这厮就销声匿迹,原来是躲在万丹。” “好吧,我马上去安排!” 游则震见林子文将瀛王都搬了出来,再不敢多说什么,起身向外就走。 “慢着!”林子文叫住游则震,问道,“是尼德兰的哪艘运输船?” “圣约翰号,400吨级,火炮16门,船员120人!” 林子文眼珠转了转,冷冷一笑,“算了,不要打草惊蛇,咱们的船先准备着,只待岸防炮开火,你便率队截住圣约翰号的去路。” “也好!”游则震轻舒一口气,说道,“请林兄放心,小弟一定不辱使命!” “嘿嘿,游贤弟,咱们的机会来了,只要抓住李锦,你懂的!” 未时许,圣约翰号缓缓驶出万丹港。 对于本次行动,安汶副总督科恩还是满意的,招揽万丹土着过两百人,唐人近五十,有了这批人,安汶新开辟的丁香种植园便能极大缓解劳动力紧缺的窘境。至于途中会死多少人,科恩完全不在意,土着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总是死不绝的。 但想到既是合作者又是竞争者的大明人,科恩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对伟大的尼德兰共和国来说,对伟大的殖民贸易来说,大明就是伟大尼德兰东印度贸易的最大绊脚石! 如何突破大明人的贸易垄断,一直是摆在科恩面前的首要难题。 唯一庆幸的,很多大明人对他们的君主不满,对同族也没有丝毫怜悯之心,谎言、欺骗、殴打......为了利益,他们可以出卖一切。 科恩对这种人十分鄙夷,但不可否认的,他们确实有利用价值,这些人总有办法突破重重阻碍,同大明内部取得联系,从而走私货物,甚至人口。在南洋,没有比大明人更出色的劳动力了,可惜啊,不能直接去抢! 会有变化的,这一天不会太久! 怀着怨怼同期许,圣约翰号距离碧潭岛越来越近。 “蠢货!” 科恩面带愤恨,万丹港外最好的一处地点被大明人占据了,占据这座岛,架起几门大炮,就可以封锁整个出海口,愚蠢的万丹国王居然将战略位置这样重要的岛屿卖给了大明人,真不知道他有没有长脑子! “鸣礼炮!” 虽然不甘心,但科恩还是下达了鸣响空炮向碧潭岛致意的命令。 这是大海上通行的礼节,过境强者的势力范围,鸣响空炮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随着礼炮响过,科恩举起望远镜向碧潭岛上了望,并没有任何异常,漂亮的城镇、稀稀落落的行人......等等,大明人的船呢,港口怎么是空的? “开炮!” 眼见圣约翰号进入射程,林子文果断下达命令。 两座堡垒,共六门岸防炮几乎同时打响! 科恩懵逼,巨大的跑响令他短暂失神,随即声嘶力竭的嘶吼。 “该死的!该死的明狗!右转舵!右转舵!” 晚了! 岸防炮的准确度令人咋舌,六发两中,旋转的链弹将两幅船帆搅烂,崩断了数条缆绳,圣约翰号剧烈摇晃,数名来不及反应的水手瞬息间跌入汪洋。 急促的警铃声响起,常年浪迹海上的雇佣水手不可谓反应不快,舵手、桨手、风帆手配合的妙到巅毫。 在遭受一轮炮击过后,圣约翰号在海面划过一条弧形轨迹,跳出了岸防炮的射距。然而科恩并没有丝毫庆幸,就在侧翼,四艘武装商船严阵以待,堵住了圣约翰号的归路。 “为什么?” 就在科恩怨毒咆哮的时候,对舰打出了旗语。 “停船靠岸,接受盘检!” 第369章 广南纪事 防城,大明沿海距离安南最近的一座城镇。 防城西有地称如昔,置如昔巡检司,但如昔身处十万大山,峒蛮遍布,民风刁悍,就不是正常人能呆的地方,大明强盛时尚能镇压诸峒,而一旦衰弱,也就只能战略收缩,退至防城守住底线。 话说这十万大山,大明不愿意要,安南也不愿取,管吧成本太高,不管吧就有峒蛮下山闹事,也是令人头疼。 巡检司衙门,大明瀛王殿下高坐主位,两广总督作陪,巡检司守备杨水勇站在台下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在场还有一名身材偏矮却异常强壮的年轻将官,此人名岑大寿,广西田州土司,本次征剿都勇叛乱的狼兵首领。 朱常瀛看着岑大寿和煦一笑。 “你的曾祖母瓦氏夫人抗倭有功,获封二品诰命,尔家为大明世镇边疆,而今你又不辞辛劳,授命讨贼,连战连捷。孤代大明皇帝陛下巡视海疆,不能见功而不赏,特赐锦、缎、棉布各20匹,海珠12颗,尔所统帅之兵,亦各有褒奖。望你尽忠职守,恭顺怀德,不负大明皇帝陛下期许。” 话说大明有多少土司,朱常瀛也不知道,武官有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文官有土司府、土司州、土司县等等,统称土官。 朝廷治土官,土官治土人,待某地归化的差不多时,便改土归流,这一直是大明开拓西南边疆的国策。 翻看记载,大明两百余年在南部边疆的治理之策还是蛮成功的。 平原地带尽数改土归流,山地土司支离破碎,以汉族为主,诸族共存,再无分离可能。 就说这位岑大寿,其曾祖岑猛造反被镇压,郁郁而终,朝廷又马上任命他儿子为田州知州,历经数代,这一代的土司岑大寿非但有一身好武艺,且还读书识字,通晓官话。 从华夷角度来看,此人已非夷而应称夏。 如正常演变,或许再过几年十几年,田州土司就可以改土归流,正式纳入府县体系。 其实,土司真正能有效管控的地盘也是极其有限的,比如田州,还有一个流官知州,那才是真正的大老爷,原则上土司也要接受其管理。而土司接受朝廷调遣去往各地参战,对皇帝的忠心或许有,但真心不多,更多就是为了赏赐,属于雇佣军一类。 只要有钱,十万大山里动员几万大军也不是难事,只是军纪么就不敢恭维,官府用的爽之又爽,百姓却避之如虎。 不论如何,要安定南方,要对付中南诸国,这些土官不能不用,也不得不用,施以恩惠也是一种常规策略。 岑大寿受宠若惊,急忙跪地称谢。 “卑职拜谢大明皇帝陛下恩宠,拜谢大明瀛王殿下厚赐。” “起来吧,看座!” 随即,朱常瀛冷冷看了眼守备杨水勇,“你也坐着说话!” 待两人各自落座,朱常瀛偏头看向张鸣冈,“见庵公,堂前军议还是由您老来主持,孤可不好越俎代庖。” 张鸣冈早就绷不住了,看向杨守备的眼神杀意凛然! “杨水勇,本抚调四府存粮供应田州军,足以支撑8个月所需,为何不足3个月这粮就没了?” “军门!军门!此事怨不得下官啊!” 扑通一声,守备杨水勇跪地,面带委屈。。 “各府运粮,火耗去掉三至五分,这是常例。再说收到的粮食,沙土充塞,筛检过后又去掉三分。饭未入口,一半的粮就没了。下官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勉励为之,苦了田州弟兄,实属不得已,还望军门明察!” 张鸣冈看向岑大寿,“他说的可属实?” “其他的卑职不知,但收到的粮食,沙比米多!” “狗胆!”张老倌点指守备杨水勇,喝道,“本抚严令,凡边塞军镇火耗归公,不得于军粮中取用,如有违令,即行严惩。可如此克扣军需,为何不见你堂报提及,却只催拿索要?” 守备杨水勇汗如雨下,谁能想到老不死的居然亲临边塞,且还拐骗了位皇子过来。更没有想到,抵达防城之后,一应库房便被瀛州军封存检查。 人赃并获,赖是赖不掉的,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屡受压榨的苦主。 “下官......下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请容下官查明之后再行禀报军门!” “哼哼,不必了!”张鸣冈看向门外,冷声道,“来人,将杨水勇押下去,给我查,仔细的查,本抚倒要看一看,有多少人在向军需伸手!” 杨守备霎时间六神无主,瘫坐在地,被巡抚亲兵硬生生拖了出去。 “唉,可叹老夫在后方四处筹措粮草军需,不曾想前方竟如此贪鄙怠惰,可恼!可恨!” “见庵公,动手要快啊。”朱常瀛也不管老头子如何吹胡子瞪眼,提醒道,“克扣之军粮,无非倒卖至府县各大粮商,孤观杨水勇此人贪得无厌,却是个胆小如鼠的,只要拿到口供,田州军需便可迎刃而解了。” “是极!是极!殿下高见!”张鸣冈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此事老夫要亲自主理,边塞糜烂至此,步卒不堪使用,若不狠狠整治一番,两广边塞将永无宁日。” “见庵公所言极是。”朱常瀛稍稍沉吟片刻,言道,“孤看不如这样,你我兵分两路,您老坐镇海防,整顿军务,筹措粮秣,孤王领本部以及岑大寿一部旗牌南下永安州剿匪,你看如何?” “廉颇虽老,尚有余勇,老臣总督两广......” 朱常瀛很想给老头一个大大的白眼,都七十多的人瑞了,咱能不能别闹了?我若一口答应下来,你是去还是不去呢? “剿匪不难,粮秣才是重中之重,此事非见庵公不能为,一切便拜托了!” 张鸣冈微微苦笑,“如此,剿匪之事便全托付于殿下了。” “放心,定不令见庵公失望!”转过头,朱常瀛面带笑意看向岑大寿,“你可愿随孤出征?” “可是搭乘巨舰前去么?” “自然,但你若怕了,孤也不勉强于你。” 岑大寿为难道,“卑职自然无惧,但我等山民不善水战,登船之后便头晕目眩,不能自控,恐怕非但不能为殿下分忧,反而成为拖累。” “水战不要你管,但登陆之后的事交给你!” 皇帝儿子开口,岑大寿似乎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只是看年纪,就总觉令人不放心。话说大明朝的皇子不是不能领兵么,眼前这位又是怎么回事?偷眼看张鸣冈,见老家伙并无干涉之意,岑大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命。 “卑职愿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朱常瀛淡淡一笑,“人数不需太多,五百精锐旗牌便够了。明日辰时,登船出征,切莫耽误了时辰!” 岑大寿犹豫道,“卑职领命,卑职还有一事相求。” “你是不是想问军饷?” 岑大寿尴尬的点了点头,“两个月的饷银一分未发,还有军功赏赐......” “一共多少银两?” “一千七百两!” 朱常瀛瞥了眼张鸣冈,老头此刻似乎有些耳聋,自顾自的品茶数手指。你娘啊,这银子又要自己出了! “一千两,余者战后一并补齐,若有军功,再行封赏,你可还满意?” 岑大寿笑了,笑的特别憨特别甜,躬身拜倒,声如洪钟。 “卑职拜谢殿下恩赏。” 朱常瀛也不耽搁,随即吩咐人安排军饷军需送入田州军中,当众分发。 军饷军需是绝对不能直接给岑大寿这等人物的,不是怕他贪,而是要叫大头兵知道谁才是主子,谁给发的饷!瀛州军如此,雇佣军如此,遇到所谓的狼兵,自然也不能例外,只有长久坚持下去,且形成体制,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军中山头林立,走向军阀化。 两广狼兵,朱常瀛还是极其看重的。南方湿热,丛林山峦密布,对于瀛州军来说,环境有些过于苛刻了,若非不得已,原则是瀛州军不会深入内陆造成无谓战损。 就比如婆罗洲,瀛州军驻扎沿海,而内陆则主要由苏禄、琉球、占婆三支雇佣军来开拓。 以夷制夷,这个策略还是不错的,前头毁村灭寨、杀戮焚烧,瀛州军在后收拾残局,建城设寨,地盘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蚕食下来的。 在十万大山,将来某一日,朱常瀛也准备复刻这种打法,所以眼前这位马骨就显得十分重要,甜头要给足。 防城市井,这两日特别的热闹,大量瀛州士兵吃喝玩乐,着实为小城的消费指数提升做出了极大贡献。而这只是小钱,瀛州军需官四处出击,采办各类军需补给,包括并不限于砖瓦木料,而且签订的皆是长期供应契约,一签就是两年!此外,有建筑商行在雇佣工匠劳力,有军官在招募新兵,甚至有随军商人在兜售各式稀奇货物。 小小的防城顿成各类人员汇聚之地,便临近州县也不断有商民赶来凑热闹。 朱常瀛忙里偷闲,在防城周边走访了一圈。 防城现而今隶属广东,小城三街四巷,人口不过七千,询问几户,皆是军籍,口音为西南官话,更确切的说是桂柳官话,勉强听得懂。 但出城之后却大为不同,汉人村落临近城池,风俗与广府无异,再远则村寨稀稀落落,人烟稀少,偶有路过村寨,则尽为僮人。 僮人,也就是后世的壮族,世居两广云贵,人口众多。 就说廉州府,在籍汉民不足三成,余下则为别族,尤以僮人为最。 要知道,自秦至明,人口才有今日这样的比例,以少治多,想要稳固统治,也是真心不易的。 不过在走访数座僮人村落之后,朱常瀛又放下心来,原来平原僮人其实同汉民无甚差别了,汉名汉姓、汉服汉风、与汉民通婚结交,几无隔阂。 这个时候,就要感谢老祖宗,感谢儒家了,不仅做到了思想一统,还做到了家国一统,放眼当下世界,能做到这一点的唯大明一家。 欧罗巴的基督只统一了思想,中亚的默罕默德貌似做到了两点,但其实一点也没有完成。若论经典,儒家可要比那两部根本大法要高级多了。如果仔细翻看那两部一神教经典,就会发现,满纸都是谎言、欺骗、偏见、蛊惑、残暴。 就这玩意,日后竟然成为某种不可亵渎之神秘,简直可发一笑。 当然,造成眼下这种局面的原因很复杂,除了汉民迁徙以及官府推行教化,更直接的原因是来自山僮的威胁。 十万大山里有多少峒是没法统计的,广西云贵就更多,一峒一山头,彼此征战,互相掠夺。所以才会不断有人从山里走出来,归顺官府,寻求庇护。而粤南人少地多,荒地滩涂无尽,官府也乐得安置山民,垦荒增税。 放诸历史长河,这样的融合无疑是成功的,朱常瀛就知道两个僮家名人,开国上将韦国清,体操王子李宁。倘若没有民族划分,实际上僮人同闽人、粤人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地理意义上的称呼。 走了一圈,朱常瀛总体满意,民意比想象中要好,因为地广人稀,汉僮之间并没有你死我活,不可调和的矛盾。相反,互补性更多,就比如有许多商队甘愿冒险进入十万大山贩卖铁锅同粗瓷大碗。 千万不要小看铁锅,这东西是可以当作战略武器来对待的,南洋没有几个国家可以铸造出一口合格的铁锅来。 征兵同招募劳工也相对顺利,百姓或许不知道瀛王是哪个,但大明皇子的名头还是很有号召力的,不得不说,瀛州军的服饰装备也是一个加分项,而边境地带的百姓本也好斗,不给钱都要干,何况这还发军饷! 八月尾,万事俱备,东风乍起。 一支由49艘船只组成的大型船队渐序驶离港口。 主力战舰:70吨级快舰6艘。 辅助舰只:廉州雷州二府抽调水师战船11艘,商队运输船只8艘,租用本地商船24艘。 舰队编制:新募兵300人,招募劳工600人,瀛州本部500人、岑大寿部800人,加之水手向导建筑商行人员,合计3000余众。 目标:永安州巫头岛。 话说永安州虽名义上为大明领土,但一直为安南人所占据,汉人很少涉足,而州城被攻破焚毁之后,代表大明统治权的官吏被迫撤离,至今仍滞留在防城。 吾土非吾民,是可忍孰不可忍! 防城至巫头岛海路80里,顺风行船,速度极快。 下午三时许,巫头岛在望,远远望去,丛林密布,雾气浓郁,乌涂涂的什么也看不清。 常人眼中所谓瘴气,就是指这种雾气,丛林内部腐败根叶厚度极为恐怖,阳光暴晒之后蒸发,气味令人窒息。 但其实无毒,并没有传闻中那般可怕。 第370章 收复永安州 舰队一分为二,运输船居后,主力舰队继续向东,进入北伦河口。 入河口一里许,始见巫头湾,岛上绝大部分安南遗民毗邻海湾定居,以捕鱼为生。 海湾里,数十艘战船严阵以待,楼船、鸟船、舢板呈雁形阵排开,甚是壮观。 “反了,反了!都是白眼狼!”永安知州谢均放下望远镜,气愤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初接管永安时,我大明心怀仁善,并未将安南遗民驱逐,而这么多年下来,非但税赋不曾征收一分,且还联络商贾,沟通贸易,使之活命。到头下来,却还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如今看,岛民已尽数被都勇收纳,为其所用了啊。” 朱常瀛很想大骂谢均,你特酿读书读傻了吧,所谓畏威怀德,不大板子抽他几顿,怎么会感恩戴德呢? 想想还是算了,边塞还当真就需要这样的傻鸟,秉承圣人之道孜孜不倦,若都如他这般操刀子干他娘,就不要说融合,只能是屠杀。这是不对的,虽然这样做会永绝后患,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还是有用的,你们能全须全尾的从永安州回来,就说明多年的教化还是有用的,不然你们的脑袋很可能会挂在某棵树上,脑子早被蛇虫鼠蚁啃噬一空了。” “微臣惭愧,微臣太过愚钝,不知变通,始有今日之祸!” 朱常瀛淡淡道,“孤问你,你在内地为官时,可对自家百姓如此善待?嗯,也就是不征税不征丁?” 谢均面色微怔,尴尬道,“朝廷自有制度,为了安定边塞民心,免除赋税也是惯例。” “狗屁的惯例!”朱常瀛冷冷道,“你会自家的子孙不管,去体恤邻居家的儿孙么?语言不通,风俗迥异,你便给他天大的好处,他只会以为你怕了他,软弱可欺。巫头岛就是例子,这岛上一亩耕地也没有,但孤看人家活的很好,刀枪弓矢一件不缺,你不会以为这些东西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吧?” 说完,朱常瀛转头看向传令兵。 “传孤将令,全军进攻,岛夷船只一艘不留,落水之人一个不救!” 将令出,六艘炮舰前出,一字排开。 70吨炮舰,本是瀛州舰队辅助舰只,以探索、传信、袭扰为主,每舰配备8斤口径火炮12门,两舷各六。但也要看对手是谁,对于以床弩弓箭为主的散装水师,绰绰有余了。 最主要的,瀛州对北部湾水域水纹水深不明,防城只能给出大致航线,对具体数据那是一无所知的,那是啥?拜托问之前先给俺解释一下。为了安全起见,就只能以小型战舰为主力,便朱常瀛,也只能更换一艘福船作为旗舰来临阵指挥。 不得不说,无知者无畏,岛夷勇猛的一塌糊涂。 其旗舰为一艘高大楼船,船上旌旗招展,军伍森严,细看之下,楼船顶部配备一具大型床弩,左右船舷则各有两具中型床弩,船尾似乎还有一种类似抛石机的玩意。 在瀛州,这大概是捕鲸船的标配。 抚安侯都勇看着明军将旗有些发懵,‘瀛’是大明哪位将领,没听说过啊,但不重要,都勇一向对大明嗤之以鼻,大则大矣,但论作战,还不是要依仗山中的土兵。而论水师,他这里都是渔民,常年混迹海上,如履平地,即便打不过还可以跑,你能奈我何?而若战败这支大明水师,防城空虚,是否可以乘势席卷防城,扩大地盘,或者起码能劫掠一波? 总之是信心满满,无所畏惧! 从未品尝过口径威力的都勇,在瀛州舰队前出的同时,也发出了进击将令。 愚昧同盲从,常人很难以道理同逻辑来推测。 两军相距将近一里,战斗打响。 第一轮火炮,两艘鸟船船帆被链弹撕裂,顿失动力,一艘舢板直接被炮弹击碎,数十名岛夷跌入海中,鬼哭狼嚎般惨叫着。 六艘炮舰依次转向,右舷切换左舷,当再一次将炮口瞄向敌舰时,戏剧的一幕出现了。 船呢?怎么没追过来? 我擦,你逃什么啊,我这才刚刚热身! 这让六艘炮舰的舰长意识到,巫头岛的乱军是真没有见识过大型火炮的威力,被吓破了胆。 这个时候阵形已经没了意义,只能各自为战,尽力扩大战果。 乱了,全乱了。 朱常瀛只好下令几艘福船也顶上去,虽然没有配备火炮,但士兵手里还有火枪,居高临下,遇到渔船就撞,撞不到就用火枪喷。 炮舰打渔船,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战斗。 岛夷不知所措,如遭天谴,站在运输船上看热闹的土兵也如惊弓之鸟,惶恐莫名。 大明军队虽也装备火器,但就比例而言,相对数量还是极少的,绝大部分军队还是以弓箭刀枪为主,根本就没见过火枪这样的玩意,更遑论火炮。而土兵,则清一色的冷兵器,对这种喷火冒烟的家伙,既好奇又恐惧。 毫无悬念的战斗在半个时辰后进入尾声,几艘舢舨侥幸逃脱,余者尽数被歼灭。朱常瀛发了狠,便停靠在岸边的渔船也没有放过,几根火把丢过去,付之一炬。 海面上,尽是人形蘑菇,死透了的算幸运,还在挣扎的则沦为标靶,拿来练枪,这是一场没有俘虏的战斗。 那个什么抚安侯都勇,穿着厚重的铠甲坠入海中,不久就会变为海底的淤泥,脑壳将会成为寄居蟹的新家。 永安州死难的近千百姓可以长眠了,洗去戾气带着平和前去投胎。廉州府百姓也可以安稳睡觉了,不必担心夜半遭受蹂躏屠杀。 如何对待安南,朱常瀛是有些犹豫的。后世的历史证明,这个族群虽然反复无常,却也有着执拗同坚持,揍他一顿容易但想要将其完全纳入体制却难,强行而为则得不偿失。老祖宗已经失败过一次,朱常瀛不想重蹈覆辙。 但不揍他又不行,因为这货爱聊骚。 这一路上,朱常瀛就在思索如何对付这个不安分的邻居。 巫头岛这一战,就是对安南三股势力的警告,而这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正在进行中,那就是以大明皇帝的名义对莫氏、郑氏、阮氏重新册封,而把有名无实的黎氏忽略掉,使三家彻底走向分裂。 这很难,大明朝廷内部对于维护所谓正统的顽固观念极为强大,即便皇帝老子也对这种权臣篡权上位的行为极度厌恶,未必能采纳朱常瀛的策略。完全可以理解,正统不维护,皇权何以维护?但从国家利益出发,一个分裂的安南无疑是对大明最为有利的。而这种歪屁股的册封真的会动摇大明皇帝权威么?朱常瀛以为完全没有影响,纯粹是在自寻烦恼。 李氏朝鲜就是僭主上位,大明不还是册封了么?也没见大明就动摇了国本。 奏本已经递了上去,就看皇帝的态度了。 如果第二步功成,还将会有第三步,扶弱削强,维持三家均衡。 好吧,即便第二步不成功,朱常瀛也会施行第三步。事实上已经在做了,将安南朝贡资格一分为三就是举措之一。 海上战斗结束,朱常瀛看了一眼站在身旁有些六神无主的岑大寿。 “岸上的事就交给你了,打扫干净,不要留下后患!” 岑大寿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旋即抱拳施礼,“卑职领命!” 岸上已经没什么抵抗力量了,都是老弱妇孺,与其说是进攻,不如说是去蹂躏。 岑大寿走后,朱常瀛把目光移向谢均,这位知州大老爷虽然被炮声震的有些晕乎乎,但却掩盖不住脸上的兴奋之意。 “谢知州,如今贼已灭,但偌大一个永安州几无人口,原来的城池也被焚毁,你作何打算?” “回禀殿下,此事早有议定,都抚将从广东各卫所抽调军余住扎永安,且在原址重新建城。” 唉,广东的军户子弟又要倒霉了,但必须要承认,正是因为大明朝的军户大迁徙,才有了今日云贵两广相对稳定的局面。 “不妥!”朱常瀛摇了摇头,问道,“北仑河下游有一三岔河口,可对?” “正是,自入海口沿河而上,25里即是。” “孤看不如在此地建城,厚墙高垒,城头配备火炮,河中有水师巡弋。如此,进可威慑十万大山,退则自保有余,便几万山匪也奈何不得。” 谢均眼前一亮,拱手拜谢,“以海通勤,进退有据,殿下高论,下官拜服!” 朱常瀛叹了口气。 “你我高谈阔论容易,但建城还是要各地来的军兵动手,艰难险阻难以想象,想要人家效死命,不做逃兵,就要拿出切实的好处来。我看这开垦出来的土地,就应该谁开垦出来的归谁所有,地契房契该给的就都要给,三年免税,而后以两成,最多不超过三成征税。总而言之,善待军卒,这边关才能固若金汤,无可撼动。谢知州,孤说的可对?” 谢均躬身再拜,“殿下金石良言,下官铭记在心,敢不尽心竭力!” “好!”朱常瀛微微颔首,“孤拨付两船补给与你,克日赶赴三岔口,先行设立营寨,再图进取。你也看到了,防城至永安海运极为便利,人员物资等等当以海运为主。若调度的好,可事半功倍!” 谢均面带疑惑,问道,“殿下不在永安驻留么?下官曾听闻殿下本欲在钦州设立市舶司,后又欲改在永安,以便于同安南互市。” 朱常瀛淡淡一笑,“永安确实是个好地方,但距离安南腹地还是太远,孤打算在下龙湾设立市舶司。” “下龙湾?”谢均瞳孔放大,惊的眼珠子险些掉下来,“殿下啊,下龙湾距离永安将近三百里,已属安南腹地,这如何使得?” 朱常瀛有些意外,对这位知州的满意度又上升了几分,知道下龙湾,且还能说出大致距离,就证明这位边塞父母官对安南是有深入了解的,而非一无所知。 但谢均的话对却也不对。安南虽然海岸线绵长,但其统治者却继承了我大明的陆权思维,对海洋并不怎么热衷,沿海地带也几乎不怎么开发,这也是儒家几个国度的通病,岛国小日子都是这个鸟样。下龙湾确实毗邻安南腹地红河三角洲,但中间有十万大山余脉阻隔,陆路难行,人迹罕至。总而言之,那地方还是尚未开发的蛮荒之地。 为什么要设在这里,自然是要骑脸输出啊。 什么凉山、高平、老街之类的,统统不重要,路远难行,一个士兵的补给要十个人来供给,即便占领也没什么产出,何苦来哉。而我海军强大,若安南再特酿姑息纵容乱匪深入大明,便直接海军运兵杀入红河三角洲,也抢他娘的。 换个思维,难题迎刃而解。 当朱常瀛把原委同这位知州大人解释过后,谢均点头之余又追问道,“但下龙湾毕竟是安南之土,三百里啊,相当于两府之地,郑氏岂会轻易答应,万一两国交兵......兹事体大,不知陛下、内阁可知晓此事?” “孤已上奏,不日便会有消息传来。”朱常瀛淡淡道,“这个你不必管,自有孤向陛下讨旨。而此事也没你说的那般严重,孤只占据沿海一线之地,又不深入大山,何来两府?再者说,孤已拿到安南都统使的文书,从他手里将下龙湾以及外海岛屿一并买了下来。嗯,也就是说下龙湾是孤的属地,孤准备用来建城养海鱼,谁敢阻我,我就揍谁。” 谢均一阵头大,有些反应不及。 “莫氏......莫氏把郑氏的地盘卖了?” “唉?这话你说的不对,先皇帝册封莫氏为安南都统使,安南之土自然由他说的算。而黎氏表面向我大明称臣,但对内却僭越称帝,此乃大不敬之罪,当废之。至于郑氏不过一权臣尔,论身份还不及莫氏呢。如今,安南北有莫氏,中有郑氏,南有阮氏,若我大明游走三家,各自封王,你说谁还敢对我大明不敬呢?总之,此事孤早有谋划,未必会引起大战。” 谢均沉思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殿下筹谋,微臣不敢置喙,只不过廉州贫瘠,倘有战事,恐无法支援瀛州,还请殿下慎思。” “此是老诚之言。”朱常瀛言道,“不过敌来一尺,我大明若不去一丈,则有失上国军威,难免被视为软弱可欺。孤意已决,勿复再言!” 当夜,舰队停靠巫头湾,船员登岸休整。 第二日,一把大火烧掉巫头村。 谢均带领防城边军押送战俘,兵进三岔口。 朱常瀛率领主力舰队则继续沿海岸线向西南挺进。兵进神速,不一日便钻入万千岛屿之中。航速陡然降低,航行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朱常瀛站在船头观望,不由微微皱眉。 真是见鬼了啊,这岛屿的山势同桂林如出一辙,灰岩巨石,头顶一点翠绿,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只不过桂林在陆地,而这片山势却植根海中! 大自然之神奇,令人叹为观止! 第371章 沈兴的劫难 暹罗国美索城,丹那沙林山脉东翼一小城。本来平平无奇,人口不过两千,如今却牵扯到暹罗国的生死存亡。 缅甸东吁王国在结束对明战争之后,挥师南下,赶走了在沿海盘踞的葡萄牙人,而后向东进击,又将暹罗国丹那沙林山脉以西领土尽数占领。 但这点功绩对于伟大的东吁国王阿那毕隆来说还远远不够,征服暹罗,迫使暹罗臣服是通向伟大帝王之路的又一宏伟目标。 翻越丹那沙林山脉,占领美索,辽阔的暹罗平原如美丽娴静的处女在等待伟大帝王的宠信。 计划成功了,又没有成功,这令阿那毕隆异常恼火。 美索城内,两支孤军仍在奋战,抵挡住东吁大军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沈兴,南洋商行大掌柜,看着蔓延无尽的东吁军营寨陷入深深思索,懊悔不迭。 说好的辅助作战呢,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主力?暹罗的和尚军也太过拉垮,同东吁军对阵,触之即溃,就还不如赶一群猪来,起码足够东吁吃几年的。 话说瀛州雇佣军也算眼疾手快,眼见形势不妙,果断撤退入城,但却没有想到,暹罗溃军竟然过城门而不入,只留下瀛州军困守孤城。 哦,还有一支军队也同样尴尬,那是一队日本雇佣军。 堂堂暹罗国,最后坚守阵地的竟然都是外国人,说出去谁信。 算了算时间,这都半个月了,狗日的暹罗王是不是已经嘎了,怎么还没有援军前来? 从甬道走上来一个人,身材矮小,面色冷峻,似乎很不待见沈兴。 这人是日本雇佣军的军头,小野。前军头叫什么什么郎,一不小心被大象踩的屎尿狂喷,化为腥臊的肉泥,这才轮到了小野做主。 小日子不待见沈兴是正常的,毕竟玉石矿的事还没有了结呢。 血海深仇的两方,却不得不在共同敌人面前选择联合,也是奇谈。 “沈君,我们的火药用光的干活,暂借三百斤!” 沈兴没好气回道,“拢共就不到四百斤,都给你们,我们用什么,天灵盖么?” “田灵盖的可以有,我们的铁炮更准。” 沈兴懒得同这厮斗嘴,不耐烦道,“拿钱来,否则免谈。” 小野双手一摊,“金子银子的没有,都被你们骗光。沈君,我要提醒你,我们的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守不住,你们也会死。我的不明白,都要死了,金子银子又有什么用?” “都要死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多话?”沈兴指了指敌营,“或许我们可以来一次夜袭,我怀疑东吁人的主力早已不在美索,留下来的人并不是精锐。” 小野对沈兴手中的望远镜很是羡慕,这玩意他也想有,但没有地方去买。 小野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面上泛起难以置信,“他们在杀俘,而且杀的还是女人?” 沈兴点点头,“这是第三批女人,女人就是财富,我不相信东吁不缺女人!” “沈君,你怀疑东吁人的补给缺少?” “是的,如果暹罗坚壁清野,东吁则很难长久维持十几万人的补给,而翻跃丹那沙林山脉提供大量补给是不可能的。” “也可能是圈套。”小野将信将疑道,“或许他们想诱惑我们出城进攻,敌人太狡猾了,他们的擅长丛林,我们的......不行,所以还是固守为妙。” “你还有几天的口粮?” “......六天,你们呢?” “八天,但我不准备继续守下去了,没有意义。”沈兴略带惆怅的说道,“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坚守,即便知道,暹罗王恐怕也没能力派兵解围,你觉得暹罗将领是希望我们死,还是希望我们活呢?” “呃,你说的很对!”小野恍然大悟,“而且失去了我们的护卫,很难说暹罗内部是否有人会对王上不利。” “所以一定要走,放弃这座小城,重回王京!” 小野踌躇道,“我的现在不能给你回复,我要回去商议。” “我还没有说完!”沈兴叫住小野,说道,“我们要分开走,你们从东门突袭,我们从南门突袭,谁能走掉,就看天意了!” 小野一点也不意外,笑声有些阴冷,“这是自然,出城之后,我会控制不住要砍死你!” “彼此彼此!” 堂堂南洋商行大掌柜,竟然同这样的小日子瘪三斗嘴,这令沈兴多少有些郁闷,但形势比人强,眼下最紧要的是保住狗命。 美索城极小,长宽不足两百米,城墙高近六米,据说这里本是一座婆罗门教寺庙,后改为屯军驻地。按说若是东吁军全力进攻,城中几百人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 东吁王阿那毕隆很不简单,雄才大略,颇具军事才能,其军队包含象兵、骑兵、火枪兵、弓箭兵、毒镖兵等等,甚至有配备小型佛郎机炮的职业炮队,单单负责补给的奴隶大军就超过四万! 在南洋,能能力组织调动这样庞大规模的军队,屈指可数。 美索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就在于东吁军攻打数次之后,发现这是块难啃的骨头,阿那毕隆没有任何迟疑,命令一部围困消耗美索,而主力则深入暹罗内部,直奔王京去了。 主打一个肆无忌惮,如入无人之境。 话说补给线不要了么?这就想多了,路都没几条的地方搞什么补给线,南洋诸国的作战方略从来都是打到哪抢到哪,黑暗森林,强者法则。 很快,沈兴的提议便获得小日子的一致认可,不认可也不行,守在这里没有希望只有慢性死亡,或者在阿那毕隆归来时集体暴毙。 突围的时间定在两日后辰时正,小日子两百余人从东门突围,瀛州三百雇佣军从南门突围,各凭本事,各安天命。不互相拆台,就是两方唯一的配合。 决议过后,各自准备。 衣食补给不谈,每个人定量携带,再多也拿不走。但沈兴既然敢于突围,自然有着自己的杀手锏。 三千斤火药! 小野为啥总是贱嘻嘻的来,就是因为瀛州雇佣军的家底丰厚。 原本,这些火药是为了车载火炮准备的,奈何暹罗的路况太差,都特酿是脚踩出来的羊肠小道,根本就没有可供牛马车通行的道路,导致火炮迟迟不能运过来。现在看,没运来或许是好事。 火药能干什么,除了火枪使用之外,瀛州还开发了一种纯天然绿色爆炸物,竹筒手榴弹。 天然材料中,没有比竹筒更适合制作这玩意的了,一头钻孔,塞满火药铅弹,药捻子塞进去,蜜蜡封口,而后在竹筒表面刻画龟壳状纹理。 点燃药捻子扔出去,轰的一声炸裂,竹片铅弹四射,效果杠杠的。 而南洋,由于天气原因导致绝大多数士兵是不着甲胄的,有同行衬托,威力更胜一筹。 时间一晃而过。 第二日,东吁军象征性的进攻数次,按惯例日常消耗城内物资后,偃旗息鼓。而城内则是另一番景象,瀛州雇佣军罕见的大吃大喝起来,三头可怜的驴被宰了,成为汤锅里的肉,这是雇佣军撤退时唯三带进城内的活物。 将近辰时,沈兴双眸突然亮起,起身走出门外。 数名军官早已穿戴整齐,等了有一会儿。 “准备吧,辰时正,从西门突围!” “是!” 几名军官毫不犹豫的接受命令,没人问为何比原定计划提前了一天,也没有询问为何不是原定计划的南门。 虽然如此,沈兴还是解释道,“南门、东门可通王京,我们知道,东吁也知道。而西门则是丹南山脉方向,翻过山脉就是东吁的地盘。但正因为如此,东吁人绝不会想到我们会从这个方向突围。” 时间点滴而过,夜晚的繁星越发深邃,朦朦胧胧的晨雾中,城头上执勤的士兵悄悄退下,代替他们的是包裹着破布的稻草人。 西门内,三队士兵排列整齐,沉闷中伴着肃杀。 前锋82名精锐胸甲长刀兵,第二梯队掷弹兵,第三梯队火枪手。 沈兴从怀中掏出特大号怀表看了眼时间。 这玩意是瀛州本土造,大小一只手掌刚好握住,表盘上刻画着十二时辰,也标注有24小时。这东西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随时查看时间,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准,每三天就要校正一次,不然就会走慢半个小时,再过三四天,指针静止,也就只能当砖头来用。即便这样,也已经很先进了,价格超级贵不说,市场上也没地方去买。 辰时在望,沈兴却不得不转移注意力,扭头看向身后。 “沈君,你这是要干什么,去投敌么?” 投你个头啊,沈兴一脸的晦气,“少说废话,你不也是这个打算?” 小野龇牙一笑,“沈君,你的大大的坏人,我的,小心小心的,不然被你坑死。” “彼此彼此!” 诡计被识破,沈兴却也不恼,都是混江湖的,小日子若是这么容易被忽悠,早就渣渣都不剩了。 “说吧,打算怎么打?” “你左我右,沈君可同意?” “好!” 沈兴稍稍打量小日子队伍,与瀛州军配置基本相同,前锋三十几名刀手,火枪手居中,轻足垫后。 必须要承认一点,别看小日子个头如侏儒,但论砍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短暂商议,时钟很快跳入辰时。 瀛州军从左侧甬道登上城墙,小日子则占据右侧。 战士隐蔽,了望手观察敌情。 感谢半个月来的苟且,从未试图出城进攻的行为使敌军放松了警惕,而为了做到更加突然,便城门这样方便的途径也被放弃。 若干条绳索放下,战士一个接着一个攀爬而下,当最后一批补给被吊下之后,也就代表回不去了,如果这个时候被敌军发现,美索将是大明小日子雇佣军的坟场。 万幸,并没有被发现。 敌军巡逻规律如常,没有发生突发事件。 沈兴挥了挥手,瀛州军瞄定西南方向,沉默突进。 经多日观察,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令暹罗恐惧的东吁军竟然没有正规编制,也就是说没有军师旅团营这样的设置,而是由一个个独立的部落所组成,部落首领即为统军将领,数个部落为一军,由东吁王任命贵族执掌调度。 这样的架构优点为每个军头内部十分团结,打起仗来不易崩溃,而缺点则是各自为政,难以有效配合。 瀛州军锚定的这个部落,实力相对弱小,而历次试探进攻美索又都有这个部落的身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部落就是个炮灰营,属于随时可以舍弃的垃圾。 当前锋隐蔽推进至距离敌营百米时,就地休整,做最后的准备。 沈兴侧耳倾听,西北方向没有任何动静,不禁心中暗骂,狗日的小日子为毛就没有被发现呢? 晨雾越发的浓厚,丝丝缕缕,如青灰绢丝笼罩大地,为本就是黎明前的黑夜平添几分诡异,即便见惯生死的雇佣军,也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的看向周围。 短暂休整之后,队伍继续摸索前进,百米距离片刻即至,一座木栅栏营寨若隐若现映入眼帘。 队伍再次匍匐下来,沈兴略作观察,示意四名队员隐蔽上前,破除栅栏,打开通路。并没有任何意外,三丈宽的空隙被打通,穿越栅栏,耳边已然隐隐听到内部传来些微动静,不出意外,应该是奴隶在为主子准备饭食。 沈兴向三位小队长微微点头示意,轻声道,“动手吧,快速穿插,不要恋战!愿祖先保佑!” “愿祖先保佑!” 整支队伍豁然起身,前锋队双手握长刀,迈着沉闷的步伐向营内突进,沈兴被几名卫兵簇拥着加入掷弹兵队伍,队员纷纷点燃火绳,将打开药捻的竹筒炸弹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引燃。 前突数步,前锋队便迎面遭遇了第一波敌人,一大批为主子准备早食的奴隶! 没有任何迟疑,鬼叫声中,战斗开始。 长刀撕开血肉,前锋队踏着尸体狂飙突进,而掷弹兵也几乎同时点燃了手中的引信,毫不犹豫的将竹筒炸弹抛向两侧帐篷。 营地刹那间沸腾,此起彼伏的炸裂,混乱无序的嘶吼,不时出现在队伍周边的身影,火枪队凌乱的击发。 隐隐约约,西北方向也传来爆炸声喊杀声。 沈兴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小日子的歇斯底里嚎叫独一无二,接下来就看谁的腿长跑的快了,在这一点上,小日子真心不行。 预想中的围攻并没有发生,竹筒炸弹狂轰滥炸,威力有限但声势却足,惊的东吁军六神无主,无脑乱窜,根本无力组建有效的防御,更遑论围攻。 不足五分钟,突击队纵贯敌军营寨,杀穿了,沈兴手中的刀甚至没有沾到一滴血。 “不要恋战,快走!” 幸运只是暂时的,沈兴还没有被眼前的顺利冲昏头脑,之所以这么顺利,只不过是因为对手太过垃圾,因为主力都被东吁王拉去对付暹罗国大军去了,眼前这些只不过是相当于民夫般的二线。 主将带头撒丫子逃跑,行军速度突然加快,一口气奔出15里,身后无人追击,大队方才停下来暂时休整。 委实是累坏了,每人平均负重三十斤,精神又高度紧张,脚步刚刚停下,绝大部分人便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各部清点,阵亡4人,伤7人,失踪3人。 养尊处优的沈大掌柜被累成了狗,这些年的优渥生活令这厮体重增加明显,加之缺少锻炼,也是活该。 看着几个正在包扎的伤号,一向以精明着称的沈兴不由暗自气恼。 眼下看,在暹罗的政治投资损失巨大,若是暹罗王城阿瑜陀耶也被攻破,即便没有被攻破,暹罗王迫于压力向东吁称臣,那将代表着联暹抗缅的策略彻底失败。 可暂时也顾不得这许多,此地距离阿瑜陀耶七百里,且有的走呢。 第372章 恨国者 “安息吧,主的信徒,天国的门向你敞开着,阿门!” 当牧师念完最后一句悼词,数个鲜血淋漓的麻布袋被丢入海中。 残破的圣约翰号上,刚刚举办一场简单的海葬,阵亡的海员没有死于疾病,而是死在碧潭岛该死的明国人手上。 明国人手上有多少尼德兰人的鲜血?科恩默默在日记本上写下几个死者的名字,算上这六个倒霉蛋,直接死在明国人手中的海员有112个,这仅仅是他知道的。 当然,死在东印度公司手中的明国人更多,在瀛州军力所不及的地方,科恩很乐于将试图抵抗的明国人折磨至死。在东印度的明国人太多了,很有一些人对他们的皇帝不满,有意远离官方势力。 不过这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异教徒的命不是命,科恩从不认为死在自己手中的土着是人类。好吧,即便算是人类,也是低等人类,可以做牲畜的人类。 回望渐渐模糊不清的碧潭岛,科恩眼眸中满是怨毒,尼德兰人的血债,又多了一笔。李锦、郭振,这样痛恨前主人的狗去哪里找呢,他们阴险狡诈,他们唯利是图,为了丁当乱响的银币,可以毫无顾忌的出卖他们的同族。可惜,最终没能护住这两条忠犬,没了走私买办,东印度公司对明贸易将会更加艰难,不得不承受更高的价格! 科恩当然知道,这部分高出的价格全他酿的是税收,成为那位大明皇子更加强大的财富之源! 科恩很奇怪,为什么碧潭岛上明国军队只清空了圣约翰号上的明国人,却没有为难他,而且还帮助他们修船并放归自由。明国人不会不知道李锦的背后是尼德兰人,如果严刑拷问,泉州的阴谋很快便会牵扯到他的身上。 思来想去,科恩在日记本上写下一行字:暂时,明国人并没有同东印度公司决裂的打算,因为我方的贸易额为明国提供了大量税收! 碧潭岛警备厅刑讯室。 李锦艰难的掀开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盐水洗澡,这是第几次了?身体控制不住的痉挛,但似乎已经失去了痛感,此刻的李锦只有一个念头,黑白无常赶快把他接走!不,应该是上帝或者地狱三头犬,因他改信西方教了。 “李锦,你的同党已经交待,你打算继续死扛到底么?” “咳咳!”李锦怨毒的看向林子文,想要冷笑但脸部的伤口却迫使他的嘴唇剧烈抽搐,“可惜啊,没有炸死那个狗王!朝廷不给活路,我闽人海外经商,又与他何干?凭什么要给他上税?还有你,林扒皮!什么狗屁的碧潭,叫血潭才对,你个畜生,有多少闽人死在你手里?爷爷就是不认这个狗朝廷,你能怎的?来啊,杀了我!来啊!杀了我!” 折腾了几天几夜,这厮终于崩溃了,林子文闻言微微冷笑。 “好胆,果然是个人物,敢作敢为,我倒是有几分佩服你了!有关你的罪行,说与不说也不打紧,人证物证俱在,不容逃脱。我今日要问你的是另一件事,听说你曾经游历过尼德兰,可属实?” “去过,又怎样?” “将你在尼德兰所见所闻详细道来,只要你所说属实,我可以保证两点,第一,你会舒服一些,第二,你家眷的安全。” “哈哈,你能放了我的家眷?” 林子文摇了摇头,“我说可以,你会相信么?图谋行刺大明皇子,这是谋逆大罪,后果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李锦面容越发的狰狞,歇斯底里,“那你还等什么,杀了我,杀了我全家啊,黄泉路上好做伴,哈哈,我诅咒你,我诅咒狗皇帝狗皇子,你们都不得好死!” “这又何必呢?”林子文叹息道,“你这种人我见多了,难道非要将你的妻子儿女带进刑堂,让你亲眼见他们受苦才甘心?如果你想,我成全你!” 李锦闻言,开始疯狂的挣扎,歇斯底里的吼叫,血红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林子文示意刑讯人员不要妄动,就淡定的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这厮表演。 这货说的没有错,在万丹部分华裔口中,林子文就是林扒皮,恨不得他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总之不得好死。这很正常,瀛州打击走私,可不仅仅在大明沿海干倒了一批人,在日本,在南洋,依靠走私链条谋生的人更多,而这些人自然是关税新政的受害者。有的人转变过来,依附瀛州,重新成为大明子民,有的人则痛恨朝廷,死不悔改,认为瀛州是在断人财路,势不两立。 朱常瀛虽然不介意某些人不愿为大明人,但端大明的碗骂大明的娘砸大明的锅就不对了。而对待这样的人,下手自然不会手软,但凡走私必定严惩,若有反抗则就地销毁。一个有能力为国家纳税而却不纳税的人,在朱老七看来,这样的人就是蛀虫,就该死! 许是折腾过了头,李锦再次晕死过去,一盆盐水将其泼醒。 林子文再问,“说还是不说?” 李锦勉强支撑,艰难的抬起头,面带鄙夷,轻蔑的看向林子文。 “欧罗巴之尼德兰,高楼林立,市井繁华,人人皆穿锦衣,餐餐可食酒肉,早晚诵经,守序有理,远非大明可比。尼德兰国王至圣至仁,体恤民心民意,人人称颂,又岂大明昏君能够相比?林扒皮,我这样回答,你满意了?” 林子文微微皱眉,这厮的同党说的没错,自打去了次尼德兰之后,这货日日在人面前吹捧尼德兰之繁华,把彼岸夸出花来,只恨此生不是尼德兰人。由是如此,着实有一些同乡被他忽悠上车,满怀期望的去给东印度公司搬砖头修堡垒。然而令林子文难堪的,可恶的尼德兰人确实在支付大明工匠高额薪水,并且利用这些大明人去管理土着劳工。 表面看来这也没什么,各凭本事赚钱,但细思极恐。 三者之间很有些像建筑公司、包工头、劳工的关系,土着干活最脏最累却食不果腹,怨恨的目标只会是中间的华人,而身处高位的尼德兰人则时不时的下场调节,展现善意。 长此以往,大明人在爪哇的名声可就臭了,为人憎恨,而尼德兰人则会博取爪哇人的好感,成为上帝般的人物。 林子文也是最近方才发现这个问题,起因于瘟疫期间的数次民变,遭受洗劫最为严重的竟然是明商! 这个时候除了向万丹国发出抗议文书,就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整个万丹国都因为瘟疫而陷于半瘫痪状态,你能拿他怎么样呢? 既不能赶走尼德兰人,又要防止尼德兰势力在爪哇岛壮大,难度不要太大。 但这一次,林子文略占上风,虽然不能搞死科恩,但能抓住这两条狗则无异于砍掉了东印度公司的一条手臂。 原本,林子文打算撬开李锦的嘴,拿到东印度公司为幕后主谋的罪证,日后拿捏起来也方便,但这位还真是忠犬一条,刑讯室里的所有刑具都招呼了一遍,竟然一无所获。这也不奇怪,横竖都是死,说与不说都是一个结果。看如今模样,这厮分明就是在求死。 林子文站起身,冷冷一笑。 “万历25年,你于香山澳贩运36名女童至马六甲!万历28年,你在漳州诱骗矿工70人至巨港,万历31年,你在香山澳雇佣水手30人,实则为了讨取西班利亚人欢心,将其运至马尼拉为奴!且不说你谋逆行刺、忤逆不忠之罪,单单这些血债,你的狗命死百次千次也不足以偿还!你知道你的下场么?你会被押回大明,在你的家乡你的族亲面前接受审判,罪行公之于众,你的宗族会因你蒙羞受辱,尔死后不入族谱,暴尸荒野,万人唾弃!” 不杀人却诛心,林子文的话语一句句敲在李锦心头。穷凶极恶么?那是因为没有走到穷途末路,对极恶之徒最大的惩罚不是杀了他,而是羞辱,极尽的羞辱!不需要他的忏悔,只要他痛苦! “你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林子文彻底失去了同这厮交谈的兴趣,转身走出刑讯室,临了还不忘叮嘱牢头千万别让这货死了,争取出发之前养胖一些。 回转公署,林子文对早已等候多时的万丹使者微微拱手,略带歉意道,“帕扬亲王,让你久等了。” 帕扬,万丹国王的亲叔叔,而万丹的王今年只有14岁,这个横跨爪哇同苏门答腊岛的区域大国的实际统治者就是眼前这位,帕扬摄政王。 至于一国的实际统治者为何屈尊降贵来见南洋商行分行的主事,这取决于实力。 两人客气几句,落座上茶,帕扬问道,“案犯李锦可招供了?” 林子文摇了摇头,“冥顽不灵,死不悔改!” 帕扬稍感意外,感慨道,“想不到贵国也有这样的见利忘义之徒,不分尊卑,背主忘义!” 林子文笑道,“只要有人,就会有背叛,我国也不能例外。” 帕扬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林主事说的对,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背叛者付出代价!难以承受的代价!” 林子文话锋一转,问道,“帕扬阁下今日亲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帕扬神色阴沉的点了点头,问道,“林主事,万丹城的瘟疫,真的是尼德兰人带来的?” 林子文反问道,“贵国历史上曾经爆发过类似症状的瘟疫么?” 帕扬神色一滞,“就我所知,没有。” “我瀛州大医告知我,此疫名鼠疫,于北方干旱地区时有发生,盖因为天气干旱,粮食减产,鼠类没有食物,饥饿驱使下啃噬人肉所生。而南方因为地处湿热,丛林密布,鼠类于野外便可就食,故此少有此类瘟疫。而我的欧罗巴朋友告诉我,鼠疫已经在欧罗巴爆发超过百年,一直没有平息下来,一座城镇数年死亡过半很寻常,满城都是无人安葬的尸骸。阁下问我是否为尼德兰人传来,此事我无法定论,请君自行思量。” 帕扬将信将疑,“可我并未见尼德兰人有人染病啊。” “但阁下是否有想过,他们会不会有人害过鼠疫但侥幸活了下来呢?据我所知,即便再凶狠的瘟疫,也总有人会活下来,仿佛神灵庇佑,百病不侵,但与这样的人在同一屋檐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帕扬闻言,脸色铁青,“患有鼠疫,可有办法医治?” “没有,吃饱喝足,然后看天意吧。” “真主啊,请保佑万丹渡过难关!”帕扬祷告过后,问道,“如果真如林主事所说,那么将尼德兰人赶走,瘟疫会慢慢消失么?” “不会!”林子文摇了摇头,“鼠疫已经在蔓延,请恕我直言,阻断鼠疫的最好办法就是远离病患,距离肮脏之地越远越好。” 帕扬不置可否,踌躇说道,“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要同林主事商议。” “请讲!” “我王要在板底兰营建一座大型寺庙,为王太妃祈福,不知碧潭可否暂借白银12万两与我国?” 又要建庙?万丹国不大但景教庙宇的数量却不可尽数,而教徒每日聚集庙门,一日五课,听祭祀宣讲,简直已经到了魔怔,不可理解的地步。 总之,林子文对此教极为排斥,对西方教更加没有好感,瀛州全境禁止一神教再正确不过,瀛王英明! 话虽如此,但这样的态度当然不能在帕扬面前表现出来,亵渎神明,这比睡了他的女人还要严重。 林子文叫过一名书办,附耳低声询问几句,转头对帕扬说道,“我瀛州银行有现银可借贷给贵国,但之前的欠款尚未结清......很抱歉,帕扬阁下,这与我家王上定的规矩不符。” 万丹的国王没有钱么?当然有,王宫宝库堆积如山,万丹的贵族没有钱么?当然有,一个个富的流油。但那是自己的钱,为什么要掏腰包?至于国库,那总是没有钱的,而借钱过日子,这玩意一旦开了头,也就停不下来了。 帕扬早有准备,闻言淡淡一笑,“林主事,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但我王筹建寺庙的决心不可动摇。我意以兰加士金矿开采权为抵押物,你以为可行?” 林子文闻言眼眸不由微微眯起。 这个兰加士,可是万丹最大的金矿矿脉,帕扬这厮在干嘛,帮他大侄子清空家底么? 第373章 马六甲大海战一 当关起门来,帕扬用蹩脚官话说出真实目的时,林子文终于了然老阴逼的真实目的。 简而言之,就是贱卖国有资产。 借来的钱是还不上的,但兰加士金矿30年开采权远远不止12万两,怎么办呢?再签订一份影子协议,40%的收益转账给帕扬。而这笔收益将存在瀛州银行,万丹王公贵族谁也不知道。 主打一个贪腐无度,暗中转移资产。 而这只是帕扬明面上的目的,整个万丹贵族圈,都知道帕扬要把自己的嫂子软禁,把大侄子搞死,当拥有大笔财富之后,这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怜的王太妃,还在憧憬尚未开工的宏伟庙宇呢,岂不知那将是她的终老之地。 这个很可以有,但为了以防万一,林子文还是派人去往婆罗洲,请黄金矿业的人来勘查兰加士,到底值不值得投资。 碧潭岛双喜临门,淡马锡的谈判却陷入僵持之中。 柔佛宰相老阿曼迫切希望贺承志出兵,割地出钱送美女,称臣纳贡喊爸爸,奈何这位年纪不大的大明将领一点年轻人的样子也没有,无欲无求,按兵不动,稳如老狗。 就在昨日,老阿曼收到家里传来的消息,贺承志的规劝信非但没有令亚齐撤军,反而激怒亚齐国王萨拉丁,打的更凶更狠,便想要谈判都不能够了。 年轻的柔佛国王质问老阿曼,你在干什么,是不是想我死? 想到这些,老阿曼不禁悲从中来,在提督府门口泣不成声,将大门都要拍烂掉。 良久,大门打开,贺承志小步快走,扶住摇摇晃晃的老阿曼,一脸惊诧。 “阿曼公,何至于此啊。” 老阿曼收住眼泪,面色不善,“贺提督是要坐山观虎斗,看我柔佛人死绝么?” “怎会?我瀛州最讨厌打打杀杀,一向同各国和平共处。亚齐进攻柔佛,恃强凌弱,出师不义,你也知道,本将数次写信规劝其撤军,奈何亚齐不听规劝啊。而且其国王萨拉丁还警告于我,若大明参战,亚齐海军将阻断海峡,袭击我国商船。阿曼公,此事牵扯太大,我现在也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说话间,两人已进入会客厅,仆人上茶。 这茶是凉茶,去火。 可老阿曼的火岂能是一杯凉茶就能解决的,屁股刚刚挨着座椅,便急不可耐。 “阁下若再不出兵,我王便要向亚齐称臣纳贡,这也是贺提督不想看到的结局吧?” 贺承志不咸不淡道,“贵国国王改换门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前者你我两方交好,马六甲的葡人几句话便令贵国国王疏远淡马锡,焉知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王......我王年幼,一时中了葡人奸计,此刻已是后悔不迭。”老阿曼站起身,躬身行礼,“老朽以身家性命作保,我柔佛愿为大明藩属,世代交好,永不背叛。” “阿曼公公忠体国,贺某敬佩!”贺承志扶老阿曼重新落座,叹息道,“阿曼公的话,贺某是信得过的,但贵国国王的话么,贺某不敢恭维。敢问阿曼公,贵国打算如何践行承诺呢?” 来了!来了!老阿曼等的就是这句话,转身向随从示意。 俄尔,两名随从抬着一高约一尺的木箱进来,打开木箱,原本有些昏暗的房屋顿时满堂华彩,熠熠生辉,亮瞎人的狗眼。 便自觉见多识广的贺承志见到箱子里的玩意也不由呆愣片刻,双眼放光。 “此树高一尺二寸,通体黄金,镶翡翠叶102片,红蓝宝石36颗,为我王室珍宝,还请贺提督转呈大明瀛王殿下。” “呃,一定一定!” 贺承志背手弯腰,围着黄金树转了数圈,啧啧称奇,这玩意不光材料贵重,造型也巧夺天工,树木的纹理,叶片的脉络无不惟妙惟肖,这还是白天,若是夜晚烛光照耀,将更加灿烂夺目,令人移不开眼球。 贺承志还没有缓过神来,老阿曼再次示意,又有一仆人双手捧着木盒进来。 老阿曼接过,双手奉上。 “贺提督,这是我王对将军的敬意,还请笑纳。” 贺承志接过,打开观瞧,虽不能同黄金树相比,但也不错,一柄带鞘匕首,刀柄刀鞘镶嵌数颗蓝宝石,极为精美。 武人就没有不爱刀的,贺承志把玩片刻,问道,“此匕首可是来自于奥斯曼?” 老阿曼不无骄傲的说道,“贺提督慧眼,这是当年先王去圣城朝圣时,奥斯曼大皇帝所赠。” 贺承志流连片刻,将盒盖扣上,笑道,“贵国国王有心了,贺某一定尽快将贡品转呈我家殿下。然则公是公,私是私,贺某出兵可以,但需应允几个要求方可。” 老阿曼眼角挑了挑,暗骂mmp,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贺提督请讲。” “第一,大军一动,糜费钱粮无算,军需军费要由贵国承担。第二,为避免类似之前不快事件再次发生,我要求贵国主管商业大臣之任命,需获得我方认可。第三,贵国国内有某些权贵对我大明甚为敌视,我要求贵国清除这些对我大明不友善之势力。答应此三款,贺某即刻出兵,若阿曼公无法接受,那就带着礼物请回吧,或许有他国能解救贵国也说不定。” 贺承志虽然看着年轻,也确实年轻,但老阿曼不知道这位真正是开拓南洋的老鸟,同数不清的土着头人打过交道,死在他手里的土着贵族可能比整个柔佛的还要多。 这是一个完全被朱常瀛的殖民主义理论洗脑的家伙,老阿曼想在这样的人面前讨便宜,完全打错了算盘。 一声悠长的痛苦呻吟,老阿曼苦闷的说道,“只要贺提督能够率军击退亚齐,保护我国国都安全,我国可以接受上述条款。” “很好!”贺承志示意侍从拿过早就起草好的协议,放在老阿曼面前,“贺某遍观柔佛群臣,唯阿曼公最贤,想必子孙也都是有才能之人。我意新任商业大臣当从你的家族中来选,如何?” “不!不!不!”老阿曼面色大变,急忙摆手,“我三个儿子,两个侄子都是庸才,不堪大任。请贺提督放心,老夫回国之后一定向我家苏丹推举贤能,以维护你我两方共同利益。” 贺承志眼眉微挑,不容置疑道,“别人我信不过,贺某只认可阿曼公,此事便这般定了,贺某派使者与你一同返回国都,申明此事!” 老阿曼叹了口气,眼眸扫过合约,提笔落字。 尘埃落定,贺承志微微一笑,“阿曼公可以回去交差了,请告知贵国国王,十日之后,瀛州水师出兵,请务必坚守至我军来援!” 老阿曼脸上的忧虑之色丝毫不减,沉声道,“十日太久,就五日吧,老夫整个家族的安危荣辱,值这五日!” 贺承志微微一笑,“可以,如君所愿!” 合作敲定,老阿曼便迫不及待的要返回王都,贺承志目送老头儿踉跄登船,暗自发笑。 老家伙可真会演戏,很好的诠释了既要又要这种无耻行径。 马六甲半岛人口众多,势力庞杂,景教流毒极深,瀛州即便能够击败各方势力但却难以构建直接统治,那么分而治之,培植代理人便成为首选。 老阿曼就是贺承志选定的代理人,除了看重其权力地位之外,其家族同南洋商行也有着广泛的贸易,而且是淡马锡建筑材料的最大供应商,利益牵扯极深,由这样的家族掌管柔佛财政再好不过。 当然,年轻的国王肯定不高兴,不高兴就委屈着,慢慢习惯吧。 算计是好的,但究竟能否达成,还是要看实力够不够硬! 相隔两日,瀛州驻淡马锡舰队拔锚起航。 贺承志之所以迟迟不出兵,就是为了集合队伍,整军备战,待准备好了,方才见的老阿曼。 舰队编制26艘,分前后两个梯队。 第一梯队战船18艘,含护卫舰6艘,武装商船8艘,巡逻艇4艘。 第二梯队战船8艘,全数驱逐舰。 所谓巡逻艇、护卫舰、驱逐舰,区别在于火炮数量,10门以下称巡逻,40门以下称护卫,40门以上称驱逐。据传这种称呼出自瀛王之口,上行下效,渐成习惯。 此役,淡马锡驻军可以说倾巢出动,老窝只留下300驻军,另有600民兵协防。 舰队驶出淡马锡海峡,转入马六甲水道,站在船舷向马六甲半岛了望,尽是良田沃野,稻浪起起伏伏,令人心生觊觎。 说来,贺承志不止一次向瀛王打报告,远交近攻,把柔佛灭了,占领这片沃土,但提案毫无意外都被瀛王给否了,并且严厉警告他不要深陷内陆乱战。 贺大提督不敢违令,但其实内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想法的,瀛州确实在南洋占领了大片领土,而且还在以极速扩张,但皆不是膏腴之地,人口稀稀拉拉,土地近乎原始,百里无人烟那是一点也不夸张。而马六甲半岛、苏门答腊、爪哇三地却正好相反,人口稠密、土地肥沃、其土地开垦灌溉皆不逊于大明。 过宝山而不入,委实心痒难耐。 淡马锡至柔佛国都三百里海路,由于风向不顺,航行两日夜方才抵达附近水域。 彼时午后方过,碧空如洗,骄阳似火,目之极尽处,帆影重重,船只轮廓若隐若现,在炽烈光线下扭曲变幻。 前锋指挥邓通放下望远镜,双眉紧锁,心生疑惑。 消息走漏不意外,淡马锡舰队集合备战需要一个过程,而亚齐海军指挥官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放松对淡马锡方向的戒备,但亚齐海军竟然抽调两百余艘战船迎战,还是令邓通倍感压力。 说起亚齐同瀛州之关系,原本尚算融洽,但自从淡马锡设立之后,亚齐国王萨拉丁对瀛州态度为之大变,阻挠柔佛为淡马锡提供补给,资助海盗袭击瀛州移民点,拉拢威胁同瀛州合作的土着王公,提高对大明商人的关税......甚至因为淡马锡的存在而缓和了同马六甲葡人的关系。 巧合的是在朱常瀛收回香山澳管治权不久之后,亚齐就兴兵攻打柔佛,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存在着某种关联。 不论如何,一个强大的亚齐是瀛州不愿看到的,而倒向亚齐的柔佛更不能够令人接受,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 战争! “单列战列线,缓缓接敌!” 命令下达,邓通再次举起望远镜,观察敌情。 20里,10里,敌军动了! 敌军旗舰旗帜摇摆,60几艘小型战船在广阔海面上分散开来,扬帆冲向本阵。 而此刻邓通也终于看清敌军旗舰上的旗帜,心中不由暗骂一句mmp,太特酿的晦气,敌军指挥官竟然是亚齐海军上将马莱·哈亚蒂那个疯婆子! 说起亚齐海军,不得不说国王萨拉丁是一位雄主,这货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派遣人员去奥斯曼求学,包括并不限于经学、数学、船只建造、军队编制、军事指挥等等。可以说,他要效仿奥斯曼,建立一个强大的政教合一帝国。 为此,这厮在20几年前就成立了一座海军军事学院,专门培养海军军官。 说起来丢人,至今为止,我大明也没有一个专职的军事培训机构。不说结果,只论见识,萨拉丁不知要甩我大明皇帝几条街! 海军上将,就是亚齐海军的最高指挥官,翻译为海军元帅也可以,名称不重要,就是那个意思。 马莱·哈亚蒂是个寡妇,他爹是海军上将,战死于葡人之手,他丈夫接任,同样战死于葡人之手,随即亚齐海军陷入虚弱。 可怜的女人疯魔了,组建了一支人数高达两千的寡妇军团,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些寡妇,弓箭、标枪、格斗、操船无一不通,不知道有多少小看她们嘲讽她们的男人被挫骨扬灰,丢海里喂鱼去了。 在马六甲海域,马莱·哈蒂亚,这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的名字,便葡人也不愿轻易招惹的存在。不是因为她有多强,而是因为她足够疯! 传闻落在这些寡妇手里的男人,死的简直不要太惨。 邓通自然也听过这女人的名声以及若干传闻,不巧今日撞见,而观其战术,确实足够疯! 这些快速突进的小型战船没有配备火炮,对淡马锡舰队几乎没有威胁,但却会扰乱舰队队形,而万一,这些小型战船能够自爆,或者自燃呢? 想到此处,邓通神色不由凝重起来。 “巡逻舰前出截击,主力舰只侧舷展开,自由巡弋,自由炮击,毋使敌船靠近!” 第374章 马六甲大海战二 邓通对马莱·哈亚蒂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马莱·哈亚蒂不仅仇视白皮,还仇视所有异教徒,任何不臣服在伟大先知脚下的人都是臭虫,不遵从伟大先知指引的异教徒都该死! 没了父亲,伟大先知就是她的父亲。 没了男人,伟大先知就是她的男人。 马莱·哈亚蒂不允许任何人羞辱她的父亲同男人。 无数从婆罗洲出逃的贵族在亚齐王宫痛斥大明人的暴行,族人被杀害,庙宇被拆毁,经书被焚烧,无知幼儿被强迫去学习大明人的语言大明人的文字,信仰的火焰正在婆罗洲熄灭。 马莱·哈亚蒂愤怒了,不止一次在先知面前宣誓,要让无耻恶毒的大明人付出代价! 她曾建议封锁海峡,打击过往马六甲的大明商船,杀掉所有在亚齐谋生的大明人,率领海军登陆婆罗洲,消灭那些异教徒,重新点燃信仰的火焰。 当得知淡马锡的大明人决定帮助柔佛之后,马莱·哈亚蒂兴奋的几乎尖叫起来,柔佛只不过是案板上的羊肉,今天可以吃,明天吃也可以,但击败传说中强大的异教徒,难道不是更加伟大而崇高的壮举么? 所以,当发现淡马锡舰队踪迹时,马莱·哈亚蒂毫不犹豫的解除了对柔佛的封锁,将全部力量集中起来,准备消灭这支由异教徒组成的舰队。 “真主啊,伟大的先知,任何对您的亵渎必遭惩罚,我将剖开敌人的胸膛,挖出敌人的心肝,为您奉上新鲜的祭品!” 祷告之后,马莱·哈亚蒂似乎真的从不知名处获得了力量同勇气,巨舰火炮所带来的恐惧感被一扫而空,有先知眷顾,她要用无与伦比的勇气同意志撕裂敌船,赢得这场战争! 勇猛的战士将在接近敌船的瞬间点燃自己,摧毁敌人,凭借这种战术,她曾战胜马六甲的葡人,而大明人将成为她的新祭品。 战斗打响,四艘巡逻舰凭借速度优势,在距敌半里时率先发动进攻,展开炮击。 巡逻炮艇,载佛郎机炮六门,口径六斤,每门火炮配子铳五具,可做到不间断炮击,每次炮击间隔不超过半分钟。 佛郎机,后膛火炮,所谓子铳就是填装好炮弹火药的一段炮筒,打完一发更换一发,优点为换弹速度快,缺点为气密性太差,射程短威力弱。这玩意对大型船只,哪怕是武装商船也很难造成威胁。不过也要看面对谁,对付南洋诸国的海军就很实用。 轰隆隆的炮声响彻,密集如鞭炮,四艘巡逻艇竟然打出了万炮齐发的气势。 第一轮火炮,便有一艘敌船被击中船腹,打个对穿,那艘敌船速度减缓,但转瞬又重新加速,继续向前突进。而更加匪夷所思的,这些快速突进的战船对巡逻艇的打击视而不见! 邓通放下望远镜,心下了然,这六十几艘船竟然都是纵火船! 火攻,这种战法谁都会,只不过方式方法略有不同而已。亚齐舰队占据上风位,风向有利,不用才真是奇了怪,只是邓通没有预料到毒寡妇竟然如此舍得下血本。 “传我将令,舰队后撤十里,全速!” 传令兵面色一怔,旋即传令了望台打旗语,鸣金锣! 18艘战舰,只巡逻艇打了三轮火炮,然后掉头就跑,顺风扬帆,船速陡然加快。 “这就是大明的无敌舰队?” 马莱·哈亚蒂鄙夷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当看见自家的纵火船仍旧在全速进击时,顿时脸色大变! 亚齐纵火船的主动力源不是风帆,而是奴隶桨手,而人是有着体力极限的,一旦超过体力极限,纵火船的船速沦为普通,那么也就失去了突袭的效果,再难以靠近敌船。 “该死!该死!狡猾的明狗!” “撤回来!都给我撤回来!” 站在马莱·哈亚蒂身旁的一名将领咽了一下口水,艰难说道,“距离太远了,命令难以传达,而且一旦停下来,我们的勇士未必有第二次面对死亡的勇气。” “那也要撤回来!”马莱·哈亚蒂歇斯底里喊道,“难道要让明军像牵驴一样玩弄我们么?” 邓通从船头来到船尾,手中的望远镜再次举起,眼见队形逐渐混乱的纵火船队,不由发出几声冷笑。 “命令巡逻队相机而动,自由炮击!” 千算万算,马莱·哈亚蒂还是错估了一步,被围困的不是大明军,甚至连盟友都算不上,邓通并没有主动进攻的急迫性。你玩狠的,我避开就是了,为毛要同你拼命? 在这样的反复拉扯中,纵火船队形变得参差不齐,而马莱·哈亚蒂的后撤命令,不啻于火上浇油,看见旗语的选择转向后撤,而相当一部分船只则完全不知道,还抱着必死决心闷头向前冲!而当这部分船只看见左右有同伴莫名其妙转向,想明白前因后果转身逃跑时,一切也都晚了。 攻守异形,四艘讨人厌的明国炮舰又冲了过来。 毒婆娘放弃的比想象中还要快,邓通略感遗憾,也只能再次调整战术。 “传令,主力舰队转向掉头,重新整队!” 然而当邓通重新站在船头,准备全军压上时,却再次被亚齐海军惊讶到了。 马莱·哈亚蒂竟然选择了撤军!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当错过战机陷于被动时,果断选择撤退。 淡马锡舰队不能说没有收获,干掉了三艘纵火船,俘虏若干落水亚齐士兵同奴隶。 邓通并没有选择追击,而是下令舰队以正常航速向前推进。 淡马锡舰队的战略目标很明确,能够解除亚齐对柔佛国都的围困便算功成,倒也不急于同亚齐死磕,何况也追不上,亚齐海军以桨帆并用的中小型船只为主,脱离速度极快。 舰队于日落时赶至巴株河入海口,沿河直上五里即为柔佛国都。 河口两岸为亚齐军遗弃的临时营寨,烈焰腾空,浓烟滚滚,来不及带走的物资就一把火烧掉。姗姗来迟的柔佛军散落四处,看着烈焰无能为力。 这又是一个意外,邓通有些想不通,一向好战的毒婆子怎么会在没有正式接战的情况下就选择撤退了呢?要说亚齐军畏战,他是不相信的,亚齐毕竟同马六甲葡人周旋了几十年,又不是没有见识过巨舰大炮,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岸边一处开阔地,停放着十几头装饰奢华的大象牌座驾,就单单是字面上的意思,真实的大象,象牙镶金,额头顶着金丝银线红绸,背部载着珍贵硬木雕刻出来的轿楼。 柔佛的王阿拉乌丁,宰相老阿曼端坐在战象上,翘首以望,脸上洋溢着别样神采。 虽然没有消灭亚齐军,但起码不用迁都了,狗都不愿被人赶着搬家,何况是人。 毕竟是王,该有的礼数不能少,邓通搭乘舢板靠岸登陆,二者见面,胜利会师的气氛溢于言表,在赤红烈焰衬托下,钢铁般的友谊将被载入史册。 而烈焰旁,则是一排排嚎哭着等待被砍脑袋的倒霉蛋,邓通疑惑的看过去。 阿拉乌丁面带憎恨道,“他们都是该死的叛徒,我诅咒他们,永远不会得到先知的宽恕!” 有些可惜了,杀的都是权贵,其中很有一些品质不错的女人。想到淡马锡的光棍大军,邓通厚着脸皮道,“确实,叛徒都该死,但女人是不分国界的,谁的孩子都可以生......” 老阿曼的脸色异常精彩,想不到堂堂淡马锡副提督,竟然提出这样无耻的要求,但老头还是如实将邓通的真实意图转达给阿拉乌丁。 年轻的王听后猥琐的笑了笑,表示是男人都懂,随即豪爽的下令将年轻或者幼小的女人推出来,牵给瀛州士兵。 这个礼物不需付出成本,很划算。 收了礼物,邓通婉拒阿拉乌丁入城庆贺的邀请,表示战事才刚刚开始,要去追击亚齐舰队,同时强烈要求阿拉乌丁不要放松警惕,要彻底肃清国内的亲亚齐势力。 阿拉乌丁对瀛州军的帮助无以言表,除送出百多个女人之外,还送出五十几头羊,当场宰杀,现场烤制,以慰劳大明天军。 一场宴会,阿拉乌丁同邓通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至晚,巴株河口外静悄悄,淡马锡舰队沿着河口左岸残存栈桥一字排开,灯光稀疏摇曳,如林中荧光,幽深蓝海波涛起伏而富有韵律,慵懒的海风拂面,这令执勤的士兵倍感惬意。 与外间的闲适截然相反,指挥室内却一片紧张气氛。 邓通背着手俯看海图,双眉紧锁,两名参谋一面用规尺测算距离一面低声议论着。 “不应该啊,咱们同葡人已经撕破脸,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忍住不动手呢?” “是啊,他们若不来,还真就麻烦了,马六甲城就是个石头蛋蛋,强攻太难了!” “我以为他们肯定是来了,只不过同亚齐怎么配合,或许还没有谈妥?” “毒寡妇能同葡人联合么,我看未必。” “那海军又不是她家的,还不是萨拉丁说的算。” 说话间,一名参谋放下规尺,面向邓通。 “报告,我军距离麻坡110里,以当下风速测算,需航行近7个小时。” 邓通微微点头,带着审视问道,“进攻策略呢,我军应该如何行动?” “据半月前探报,麻坡有葡军以及雇佣军近千人,16磅城防炮4门,堡垒坚固,易守难攻。卑职以为应该联合柔佛,柔佛军走陆路,我军走海路,围困麻坡,吸引马六甲或者亚齐军前来救援,而我军则半路截击,围点打援。” 话音刚落,耳边响起低沉而悠长的哨声,邓通紧锁的双眉豁然展开。 “果然还是来了,通知各舰,依计划而行,谁若提前暴露,本将砍了他的脑袋!” “是!” 两名参谋官答应一声,急忙前去传令。 邓通披挂板甲,佩戴兜鳌,一口吹灭指挥室里的蜡烛,快步走向甲板。 月朗星繁,天空少云,虽是深夜,但视距尚可,以常理来推测,今夜并不是一个偷袭的好时机,但有些人就是不能以常理而论,就比如这个毒寡妇,还真是个急性子。 邓通手举望远镜不停扫视外海,约一刻钟之后,终于在八点钟方向发现若干黑点,又过片刻,11点钟方向也发现敌踪。 邓通转头对传令兵道,“注意岸上,或许会有敌从岸上偷袭!” 当邓通再次面向外海时,忽听侧翼有人惊喝。 “水里有人!” 砰地一声枪响。 “敌袭!敌袭!” “有水鬼!” 顷刻间,枪声接连不断响起,水中的嘶吼同船上的喊杀连为一片。 因为旗舰居中停泊,暂时没有遭遇偷袭,但前后两个方向却几乎同时遭到攻击,隐隐约约中,甚至听到有肉搏厮杀声,而且还是女人尖厉的吼叫声。 邓通没有理会两侧战斗,仍旧专注的观察外海方向。 片刻之后,有战报传来,确认前来偷袭的都是小型船只,人力操船,速度极快。 此刻,外海的黑影也越来越大,轮廓渐渐清晰。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敌军就要贴脸输出了。 邓通果断下令,“点燃照明弹,全军进攻!” 转瞬间,旗舰望楼爆出几声闷响,几团火球升空,于夜空中轰然爆开,烟花灿烂夺目,闪烁的光彩令附近空域忽明忽暗。 旗舰燃放烟花,其余船只紧随其后,于巴株河口上演一场精彩绝伦的烟花大秀! “杀!” 居高临下,一排排火枪手终于看清来敌,向着企图悄悄靠近的敌船疯狂输出。 敌军猝不及防,来不及赞叹烟花之美便损失惨重。 几乎与此同时,在岸上隐藏的士兵纷纷跳出,挥舞斧头砍断缆绳。 旗舰反应最快,船只缓缓驶离栈桥,奔向外海,完全无视那些前来偷袭的小舟舢舨。 战斗刚刚开始便结束了,偷袭之所以称偷袭,在于趁敌不备,而淡马锡舰队准备充分,就等着鱼儿上钩呢。 旗舰巨大的船体碾过一艘舢舨,撞翻一艘敌船,而士兵则从船舷两侧向下输出,敌军的弓弩还击看起来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嗯,就还有惊慌失措,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烟花不可怕,可怕的是相当一部分土着就特酿没见过烟花,即便短暂的失神也是致命的。 旗舰在战斗,各舰同样纷纷放飞自我,同周围敌人展开乱战。 这一次,亚齐军没有选择退却,竟有船选择主动撞击,试图同巨舰同归于尽。 想法很好,但现实很骨感,倘若军舰如此脆弱,那么建来何用? 第375章 马六甲大海战三 “伙计们,战争开始了,祝胜利!” 马六甲总督若奥·席尔瓦举起酒杯,向在场人致意。 “祝胜利!” “愿主赐福,阿门!” “该死的明国人去死!”. ...... “咳咳,各位!”席尔瓦语气中带着恨意,“我们当中很多人来自于香山澳,来自于占婆,来自于渤泥,无耻的明国人撕毁协议,屠杀我们的亲人朋友,剥夺我们的财产土地,羞辱玷污我们的女人,邪恶异教徒正在摧毁我们的骄傲,践踏我们的信仰!伙计们,果阿已经决定向明国宣战,我们的舰队将摧毁明国在印度大陆上的据点,打击明国商船,抹除明国人在印度洋上的任何痕迹!而我们的使命,则是消灭淡马锡舰队,完全控制马六甲水道!伙计们,尽情享受今夜吧,明天我将带领你们同明国人决战,愿上帝保佑!” “愿上帝保佑!” 放下酒杯的席尔瓦忽的面泛狰狞,恶狠狠的喊道,“伙计们,在出发之前,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不想你的女人遭受凌辱,不想你的财产遭到洗劫,请抽出刀剑,举起火枪,杀光城内的明狗,用异教徒的鲜血来祭奠惨遭杀害的高贵的上帝信徒!” 席尔瓦话音刚落,教堂里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嗯,但凡不是上帝信徒就都是低贱的、野蛮的、无知的,不能被改造就要被物理消灭,百多年的海上霸权,给葡萄利亚人惯出了臭毛病,自视高人一等,野心勃勃的教廷又给他们冠上了正义的光环,拿着屠刀在别人领地上恣意杀戮也不会有丝毫愧疚。 这就是一神教,包着糖衣的一坨屎! 那个夜晚,马六甲一片殷红,大明裔一个又一个的倒在血泊中,男人被屠杀,女人被凌辱后屠杀,凶手有葡萄利亚人、黑人奴隶、印度大陆来的阿三、马六甲的愚昧土着...... 游文辉蜷缩在祈祷室的角落里,抬眼就能看见他信仰的神,面带痛苦,悲天悯人。 但神真的能庇佑他么? 外间的明裔中,不乏抛弃祖宗,跪倒在这位面前的,但他们还是被杀了,杀他们的人将刀插进他们肚子时还在肆无忌惮的大笑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游文辉抱着头痛苦的嘶吼。 一名教士冷冷道,“他们都是伪信徒,亵渎者,对神没有丝毫虔诚!” 游文辉不甘问道,“就因为这样,就要杀了他们?” “对!我讨厌渎神者!”教士的笑容中洋溢着莫名快感,“不过你不一样,你是虔诚信徒,我们会保护你的。你是想要我去劝说席尔瓦住手么?那是不可能的,他要对大明发动战争,而城内的明裔都将是潜在威胁。为了马六甲城的绝对安全,这样的举措是必要的。” 游文辉转头看了看躲在身后的妻儿,痛苦的闭上双眼。 前尘过往,就特酿的感觉自己是个神经病,放着大明的好日子不过,非要追求所谓的信仰,但当真正接近信仰时,却发现原来它比屎还臭,而自己可笑的就像一只绿头苍蝇,在那一坨上寻寻觅觅,寻找救赎之道。 耳边,响起同行人的咒骂。骂那个素未谋面的大明瀛王,骂那些讨伐葡人的瀛州战士,骂那些表面上拜上帝转头又偷偷祭拜祖宗的伪信徒......却从没有反思是自己主动离开香山澳,选择远离家乡远离亲人,踏上前往圣地的所谓诺亚方舟! 有人偏偏不去做,却选择做猪狗,真是莫名的讽刺啊。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游文辉顿悟了,只是悟的有些迟,遥远的故乡.....怕是回不去了;那山那水那人,恐怕......再也看不见了。此刻他最期盼的,竟然是曾经最为憎恨的大明......不,应该是瀛州战舰才对。 邓通想起数日前传来的情报,虽然那些人的死活并不能影响既定策略分毫,但他终究是人,是有感情的,这就像自家不省心的混蛋儿子,老爹可以打,别人打就是不行。 他们的死不能说全无意义,最起码激发了一部分战士的士气,责任太过沉重,军规太过苛严,仇恨是最廉价的勇敢。 照明弹一颗一颗的燃放着,水上陆地皆是战场,队形就不要想了,战船各自为战。 邓通所在的旗舰成为亚齐海军的重点关照对象,一艘火船撞击在侧舷,烈焰点燃绳索,蔓延至甲板,而甲板上的火箭多的几乎让人无处落脚。 好在船只已经启动,亚齐军的小船并不能阻拦战船脱离围困,而密集的火枪阵更令亚齐军吃尽了苦头,一排一排的倒下,栽入海中。 这些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仅仅是大战前的开胃小菜。 小菜还没有吃尽,大菜就来了! 九点钟方向,又杀出几十艘战船,战船的体型同前一波完全不能类比,相当于瀛州70吨级炮艇,这样的大小在南洋诸国已堪称巨舰。 白天时,邓通曾经见过这种排桨船,侧舷没有火炮,但船艏却安装火炮一至数门不等,而安放火炮的数量取决于口径。 在海军学院编制的书籍中,该型船只称加莱塞战舰,盛行于地中海。 邓通观察了一番战场,下令道,“迎上去,侧舷展开,移动炮击!” 大副不无忧虑道,“头儿,这些船撞角包铜,坚硬锋利,我们只一艘船过去,怕是要吃亏。” “所以才要顶上去,拉着它们打!”邓通沉声道,“如果让它们撞进战场,我军的损失将无法估量,一定要拖住它们,让更多战舰从缠斗中挣脱出来!” 战舰一往无前,脱离主战场,向着敌舰方向呈45度角相对而行。 几乎与此同时,又有一艘护卫舰肃清残敌,跟了上来。 望着烟花在璀璨夜空中绽放,马莱·哈亚蒂的嘴唇都要咬破掉。 这难道不是只有神才能创造的美丽事物么,却为什么在明狗手里?如此美丽的事物令战场忽明忽暗,而猛烈的爆炸声更令亚齐水手无所适从。 亚齐军自己就有火炮,见识过火药爆炸的威力,但一个个光点飞到半空,砰地一声炸响是怎么回事? “哈亚蒂,我们中计了!你难道没看到么?” “是又怎样?”马莱·哈亚蒂平淡的说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们能够靠近,能够同明狗缠斗,就有赢的希望,难道不是么?” 国王萨拉丁派来的监军无言以对,面对巨舰大炮,亚齐军的进攻显得苍白无力,历史上最难堪的记录,过百艘船只围攻一艘葡人武装商船,最后竟是己方损失过半,主动退出战场。 如果说凭借数量还能同马六甲的葡人斗个旗鼓相当,但大明的突然崛起,极具侵略性的扩张态势,则令萨拉丁如鲠在喉。 忽明忽暗中,两艘巨舰迎面杀来。 马莱·哈亚蒂面带决绝,转头对监军说道,“放下你的那些算计,拿起弯刀准备战斗吧!” 监军的脸色异常纠结,“哈亚蒂,我们本可以再等一等的,我们的盟友就在路上!” “你相信那些畜生?”马莱·哈亚蒂冷眼看过去,“我从未指望它们会出现在战场上,为了一个敌人,你们选择相信另一个敌人,真是可笑!” “哈亚蒂,葡人比我们更加恐惧大明,它们会来的,请相信我!” 马莱·哈亚蒂指着战场,目眦尽裂,“你认为我们的勇士还能支撑多久?” “胜利......胜利总会是有代价的。” “冲过去,撞沉明狗!” “勇士们,以伟大先知之名,杀光异教徒!” “勇士们,先知与我们同在!” 马莱·哈亚蒂无视絮絮叨叨的老监军,挥舞弯刀,声嘶力竭的咆哮着,呐喊着。 加莱塞战舰在百多名桨手奋力摇动下,如离弦之箭,快速冲向战场。 “炮击!炮击!” “一定要拦住!一定要拦住!” 马莱·哈亚蒂的决绝再一次给邓通上了一课,即便身处绝对劣势,也从不缺乏勇于反抗的战士,不得不承认,毒寡妇真特酿是一个狠人。 火舌从两艘护卫舰侧舷喷薄而出,呼啸的炮弹凌乱而密集,加莱塞战舰同样不甘示弱,船艏炮咆哮,展开强有力的反击。 当见识到敌军炮火反击时,原本神情紧张的邓通却笑了! 毒寡妇的战术虽好,但可惜了,亚齐军的火炮不争气,口径太小了,可能是铸造问题,其射程也同样感人,敌舰打炮打的厉害,但却没有一发炮弹能够威胁到两艘护卫舰。 反观亚齐舰队,则接二连三中弹,其中有两艘受损严重,许是奴隶桨手死的太多,竟然丧失了行动力。 “注意航向,注意位置,保持距离!” 将指挥权交给大副,邓通则举起望远镜继续搜索海面。 亚齐军的英勇虽然令人唏嘘,但现在看,并不能成为淡马锡舰队的敌手,在暗中窥伺的葡军,甚至尼德兰人才值得警惕。 巴株河口东八里,数艘巨舰飘荡在海面上,船上没有一丝光亮,如同黑洞。 贺承志立在船头,默默的观看这一场由他导演的别样烟花秀,时不时的光亮已经持续半个小时,可见战斗之激烈。 战争或许很漫长,但战斗其实都是很短暂的,尤其是突如其来的短兵相接,最开始的十分钟基本就决定了战局,余下的时间也只不过是徒劳无益的消耗。 毫无疑问,弱者的坚持对强者来说也是麻烦,必须要承认一个事实,南洋群岛西部土着的战斗力比之东部高了不止一筹。 好吧,南洋群岛东部同西部相比就好似不在一个时代,后者起码有国,而前者大多还是愚昧的原始人。要应对西部的纷乱,难度确实上了一个台阶。 而对葡人的步步紧逼也来到了临界点。 贺承志丝毫不怀疑今夜一战的重大意义,他热烈的期盼着葡人动手。如此,这场战斗将载入史册!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夜空中忽然滑过几道绿光,与火红色的烟花对比是如此的强烈。 “终于特酿的来了!”贺承志长吁一口气,转头看向左右,“鸣钟升旗,全军出发!” 俄尔,铜钟浑厚的金属音响彻在这片海域,信灯点燃,刑天战旗徐徐升起。 刑天,断头犹斗,血战到底,至死方休,不尽全功不收兵! 原本沉寂的甲板兀的热闹起来,船员飞奔呼喊,巨大的船锚缓缓拔起,风帆展开,航海长扯开喉咙大声呵斥,不知所措的新丁跑来跑去仍旧一脸懵逼。 战场上,一艘武装商船为了躲避撞击,搁浅在滩头,船身倾斜,腹部的撕裂清晰可见,船长心疼的滴血,这特酿可是刚刚从海军手里买来的二手战舰,威风没有几天,就成了这副模样。 “弟兄们,弄死这些臭娘们!” 马莱·哈亚蒂脚踩着监军尸体,用余光扫了一眼战场,随即用力甩出挠钩,义无反顾的向着敌船攀爬。然而明军并没有因为船只搁浅而放弃,他们身穿钢铁打造的铠甲,用火枪打,用长枪戳,扔出装满火药的竹筒,无所不用其极。 马莱·哈亚蒂的下属拼命掩护着她,弩箭、标枪敲打在盔甲上叮当作响。该死啊,他们怎么就是不死? 哈亚蒂跃上甲板,手中的弯刀刚刚举起,后背便遭受重击,坚韧的鲨鱼皮甲并不足以卸掉这股强大的冲击力。哈亚蒂前倾摔倒的同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一名盔甲大汉迅捷的用膝盖抵住她的后腰,一只铁钳大手扼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重击她的后脑。 在陷入黑暗之前,哈亚蒂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外海,葡狗终究还是来了,萨拉丁的选择是正确的么?她不知道,也不重要,属于她的时代结束了。 邓通所在的旗舰受损严重,两面风帆被烧,绳索断裂十数条,左侧船舷被撞出一个豁口,好在豁口在吃水线以上,涌入舱内的水量有限,在船工紧急修补下勉强还能坚持,但船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恢复了,摇摇晃晃,慢如跪爬。 眼见不断逼近的葡人舰队,邓通鬓角不禁沁出冷汗。 敌舰队来船在三十艘以上,炮舰排桨各半,而己方两船搁浅,一艘巡逻艇被击沉,余下船只也各有损伤,最为头疼的,亚齐军并未退却,缠斗多时,己方士兵已经很疲惫了。 形势危急,千钧一发,邓通环顾战场一圈,迅即下令。 “撤回去,加入乱战!” 两艘护卫舰本在战场外围游弋打击亚齐舰船,但形势比人强,这个时候同葡舰对轰显然是不明智的,同亚齐人混战,或许能让葡军投鼠忌器? 第376章 决战时刻 柔佛王宫内,本以为今夜可以睡个好觉的阿拉乌丁又被几里外密集的炮声惊醒,站在王宫顶部,甚至可以欣赏不时绽放的灿烂烟花。 初时,柔佛人认为明国军人在庆祝胜利,但当岸防留守军队传来消息时,整个柔佛王宫瞬息间陷入恐慌躁动。 几位重臣在阿拉乌丁面前对于是否派兵增援明军爆发了一场激烈争吵。 “伟大的苏丹,我们要尽快出兵啊,明国人刚刚解救了我们,两方协议笔迹未干,您在犹豫什么呢?这本就是我们的战争啊,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出兵呢?” 一名老者冷笑着看向老阿曼。 “你说要出兵,好啊,兵在哪里?我们被围困两个月,死伤过万人,你出去看看,家家都在办丧事。你不是说大明军力强大,远胜亚齐么,那么你又在怕什么?” 老阿曼闻言暴怒,指着本谢赫破口大骂。 “这是人说的话么,这是人应该说出来的话么?朋友帮你驱赶闯入家门的毒蛇,当毒蛇反扑时,你却冷眼旁观?” “你!你敢对我不敬?” “我呸,我不但骂你,我还要打你,你个蠢货啊,这是要害死我们!” 说话间,老拉曼当真动手了,对着本谢赫的老脸就是一拳。 大殿里鸡飞狗跳,所有人都看呆了。 “都住手!”阿拉乌丁指着侍卫吼道,“快把他们分开,分开!” 两个糟老头子被强行分开,各自不服,骂骂咧咧。 阿拉乌丁头痛至极,无奈的说道,“我相信没有谁比我更痛恨亚齐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雪耻,但我们真的一艘战船也没有,又怎么同明国舰队并肩作战呢?” “伟大的苏丹,重要的不是战船,而是态度。如果今天我们的人没有出现在战场,那么明天我们将失去明国人的友谊!” 本谢赫放声冷笑。 “哈哈,友谊?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诋毁先知的国度,你竟然视他为朋友?” “你闭嘴!”阿拉乌丁竦然而惊,喝斥本谢赫,转头对老阿曼说道,“你说的对,我们必须出兵,必须维持同明国的友谊!” “赞美您,伟大的苏丹!” 席瓦尔纵观战场,对当下的战况很满意。 亚齐军残了,即便这场战斗胜利,马六甲海峡的海权也将与亚齐无关。淡马锡舰队看样子也受损颇重,看来还是对明国人过于高估了,他们虽然拥有顶尖的造船技术以及庞大的舰队,但对海战还是外行,这样规模的舰队居然让亚齐半吊子海军近身偷袭,真是蠢的可以。 布了这么久的局,是时候收割了。 “上帝啊,保佑您的信徒战无不胜!” “全军进攻,对敌进行无差别炮击!” 一名副官面泛不解,“司令官阁下,我们的盟友正在同敌人混战,炮击将会误伤友军。” “有么?我怎么没看到?” 副官微微愣神,旋即附和道,“您说的对,尊敬的司令官阁下。” 随着亚齐海军第二波突袭,确实对占尽优势的瀛州军造成了一定困扰,然而由于几艘护卫舰的拦截打击,实际上能够突进并同瀛州军缠斗的船只并不多,2\/3的船只于突击的路途上便被击沉击伤。 伴着时间推移,亚齐军的攻势越发的无力,尤其在亚齐军旗舰被击毁,马莱·哈亚蒂不明去向之后,亚齐海军已处于崩溃边缘。 可以说,瀛州军已经触摸到了胜利曙光。 然而,不出意外的意外出现了,新的敌人加入战场,颓丧的亚齐军如同打了一针强心剂,溃败的趋势戛然而止! 毫无疑问战局对瀛州军非常不利,邓通果断下令收缩战线,重点清除几艘护卫舰周边的敌人,以争取将它们解脱出来,应付更加艰难的战斗。却没有料到,葡军完全没有加入战团的意图,而是在占据有利位置之后,直接炮击! 瀛州军措手不及,第一轮炮击便有两艘船只被击中,风帆绳索被搅的稀巴烂,丧失了行动力。 是链弹! 相比于瀛州军的措手不及,亚齐人直接就懵了! 你酿啊,怎么自己人都打? “传我将令!”邓通心思电转,转瞬便明了葡军的意图,毫不犹豫的发布几道命令。 “舰队全员,放弃攻击亚齐海军,全力攻打葡舰!” “更换链弹,自由炮击!” “各舰舰长必须严格执行军令,违者军法从事!” 命令刚刚下达,各舰还没来得及动作,葡军的第二轮打击就来了! 一枚链弹将本就残破的风帆彻底搅碎,半截副桅杆咔嚓一声断裂,船身剧烈摇晃,邓通所在的旗舰彻底失去了动力! 也就在这一刻,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勇猛坚韧的亚齐军最后一点信念崩塌,残存的船只如同被炸了窝的马蜂般轰然四散。 他们逃了,逃的义无反顾,慌乱中落水的,则挣扎着游向陆地,方寸之地如同沸腾的油锅。 “邓提督,云翔号撑不住了,请速速更换座舰!” 航海长从甲板出口钻出来,从头到脚满是水渍,异常狼狈。 “豁口没有堵住?” “堵住了,但进水太多,船帆也损毁严重。邓提督,不要再耽搁时间了,请您赶快更换座舰。” “换个屁!”邓通转身对着彷徨的船员嘶喊,“老子就在这里,船在人在,船毁人亡,都滚回各自的岗位,干死狗日的葡人!” “杜黑子,你特酿出来干什么,还不滚回炮甲板指挥?给我打,狠狠的打,老子今天就是死在这,也要拉狗娘养的葡人陪葬!” “还有你,滚回去修船,备用帆给老子拉起来。云翔号好着呢,老子要驾着它阅兵马六甲!” 亚齐军大溃散,倒是给了瀛州军喘息之机,拢共18艘战舰中有7艘相对完好,听闻号角军令,在驶向旗舰的过程中渐渐组成一条单列战线。 第三轮炮击,在两边同时打响! “该死的亚齐人!他们怎么就逃了,他们怎么敢?” 几名军官不确定席尔瓦是否真的这样想,只能默然无语。只能感叹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脑子里全是屎的贵族子弟发出多么愚蠢的惊叹也不奇怪。 “司令官阁下,明国人的战舰很坚固,火炮口径也具有优势,持续炮战对我军不利,恐怕会僵持很久。我建议贴上去,同明军近战。他们已经很疲惫了,而我们刚刚加入战场。” 席尔瓦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这名军官,“如果是这样,一开始就这样做好了,为什么还要炮击,吓走亚齐人呢?此战,我们要用最小的代价赢得胜利。” “司令官阁下深谋远虑,是我考虑浅薄了,能够聆听您的教诲真是我的荣幸。” 席尔瓦不无自得的点点头,“战争只是手段,判断敌情,制定精妙的计划才是赢得胜利的关键。看来我们需要对明国海军的战力进行重新评估,我确信今天的胜利将会促使果阿制定更加富有进取心的计划。” 轰的一声,一枚链弹从席尔瓦的头顶扫过,数条绳索崩断,副桅杆上的一面风帆被撕裂,一个倒霉的水手正在半空作业,人被崩断的绳索带走坠入海中,一条血水哒哒的手臂掉在席尔瓦脚下。 “敌军的指挥官是傻子么,这个时候竟然用链弹?” “谁知道呢,或许真是个蠢货!” 席尔瓦却不这么看,凝眉问道,“明军处于不利地位却想留下我们,难道明军还有支援?” 就在几名军官面面相觑的时候,席尔瓦忽然提起望远镜,警觉的向外海了望。 可惜,明狗怎么不燃放烟花了呢?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发现。 “为什么我会感到不安呢?” “司令官阁下,您的直觉是对的!”一名军官指向陆地方向,幸灾乐祸着说道,“您看,柔佛出兵了,亚齐人的霉运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席尔瓦顺着指引看过去,岸边有大量火把在无规则移动着,只是夜色朦胧,并不能看清楚实际情况,但想来应该如此,柔佛人正在痛打落水狗。但那又怎么样,柔佛的战船早就全军覆灭,不能对明军进行任何支援。 席尔瓦不去理会陆地上发生了什么,把目光重新投向战场。 又一艘明军战船退出战场,搁浅在岸边,只有四艘战船还在垂死挣扎,负隅顽抗。 不过己方也出现了损失,一艘排桨船损失水手过多,退出战场,至于其他损失倒是不大,只是帆具或多或少都有些损伤。进展还算顺利,席尔瓦推测,最多半个小时,就可以令明国舰队彻底失去动力,沦为挨揍的靶子,如果他们选择投降就再好不过了,一次性俘获这么多艘战舰,席尔瓦的大名将在历史上留下非常精彩的一页。 “报,敌军距离已经标定,可以实施炮击!” “距离多少?” “越1500米!” “还要继续靠近。” “继续靠近?如果继续靠近,我方将无法隐藏。” “执行命令!” “是!” 大海上的黑夜是极为可怕的,黑漆漆望不见尽头,八艘驱逐舰在黑夜的掩护下,终于运动至葡军背后,借助火炮激发时产生的火簇,测算同葡军的相对距离并不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只因这里是预设战场,周边参照物的经纬早就标记在了海图上了。 舰队在旗舰带领下回旋掉头,将距离拉近至600米。 这个距离在陆地上比两军正式列阵的距离还要远,但在海上,尤其对瀛州军来说,略等于贴脸输出。 瀛州的舰炮技术又迭代了,原本舰炮仰角最大5度,驱逐舰舰炮炮车经改良,火炮仰角增加至15度。别看只增加了10度,火炮的有效射击距离直接翻倍有余,增至700米。 能在这个距离实施精准打击,很大言不惭的说,瀛州战舰遥遥领先! “传我将令,诸舰各寻标的,自由炮击,务必全歼葡舰!” 这个距离还没有被发现,简直是妈祖显灵,祖先庇佑。 贺承志表面上看虽面如止水,但内心却是波澜涌动。 以18艘船只为诱饵,一举将亚齐、葡军全歼,这个计划野心勃勃,却也担着莫大风险。不要说18艘船只全军覆灭,便有半数损失,他这个海军提督也就到头了,收拾包袱返回瀛州等着被瀛王砍脑袋吧。 黝黑海面上,突兀的窜出数颗火球,火球于半空中此起彼伏炸裂,几个呼吸间,海面事物清晰可见。 瀛州人称这东西为闪光雷,也不知名称从何而来,不过形容倒是颇为贴切。 亮光方歇,外海又起火龙,相伴而行的则是如同闷雷般的炮声。 当夜空闪亮时,邓通一屁股坐在甲板上,纵声大笑。 “他奶奶的,再不来老子就撑不住啦!” 邓通在笑,征战近半个时辰的瀛州战士更加惊喜莫名,如释重负,震耳欲聋的呼啸声甚至盖过轰隆隆的炮声。 闪光弹划破夜空的同时,葡军方才发现背后竟然突兀的出现八艘战舰,怎么来的,凭空出现么,难道明国人还精通魔法? 席尔瓦气急败坏,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精心布下的口袋阵,外面竟然还套着一层口袋。 短暂的失神,雨点般的炮弹已经砸了过来。 八艘驱逐舰的舰长默契的一塌糊涂,忽略排桨船,抓着西洋战船往死里招呼。 席尔瓦幸运的躲过第一波打击,但不是所有人都如他这般幸运,两艘战舰被炮弹击中,看样子受损不轻?席尔瓦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或许不知道大明有句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葡舰上的船员随即陷入恐慌,不知所措。 两侧都有明国战舰,葡舰如同肉馅般被夹在中间,要知道,战舰虽然两舷都有安装火炮,但炮手却只有一队......无数双眼睛看向席尔瓦,等待他的最终抉择。 席尔瓦失神片刻,抽出腰间细长佩剑,摇摇指向邓通所部方向,面泛狰狞。 “伙计们,考验我们勇气的时刻到了!” “以马六甲总督之名,传我最后一道命令,全速逼近敌舰,杀光遇到的任何敌人!” “上帝见证我们的勇气,上帝给予我们荣光,愿我们在天堂相遇!” 一名军官脸色蜡黄,挣扎着说道,“司令官阁下,或许撤退是更加明智的选择。” 席尔瓦指了指残破的船帆,冷冷道,“你认为我们还能逃掉么?生或死,我选择尊严!警告所有船员,不要妄想投降,马六甲的鲜血还没有擦干净呢!” 第377章 江山如画 朱常瀛发现自己恋爱了,恋上的不是人,而是下龙湾外海星罗棋布的岛屿。 那山那景是如此的熟悉又陌生。 有多美,去过桂林去过阳朔的人一定会心有所感,想象桂林的山,脚边的稻田更换为凝碧的海,就是下龙湾外海的景色。船行其间,荡起层层波浪,浅海处海底色彩斑斓,两侧奇石小岛姿态各异,如在画中游。 爱了,爱了,这地方在后世绝对是超5a景区,临海喀斯特地貌,恐怕整个蓝星独此一份。 就不要说朱常瀛,便舰队中的大老粗也被这般的美景所震撼,眼神流连,啧啧称奇。 景色美是美了,但美景不能当饭吃。 桂林的山奇美,桂林的水养人,山间的稻田养育着华夏儿女,由此成为人口繁茂,文化昌盛之地。而下龙湾外海群岛则人烟稀少,船行一个白日也没见到个人。 问过向导,没人知道这片海域有多少岛屿,就数不过来,这片群岛也没个正经名字。 朱常瀛兴致颇高,大笔一挥。 万山群岛! 唯一美中不足的,这片海域对大型海船来说太过危险,海面上这么多山,海面以下只会更多。由是如此,舰队以五艘巡逻艇为主,其余皆是福船,或者平底沙船,船队浩浩荡荡,绵延将近二里。 即便这样,航行也要小心翼翼,花费三日时间方才赶到下龙湾。 为什么叫下龙湾?无从考证,但这地势简直绝了。 两座半岛环抱,正当中一条水道刚好一里宽阔,沿着水道驶入内湾,内湾广阔,略呈三角形,深10里阔15里,北岸为十万大山,数条河流从山中奔涌而来,汇入下龙湾。放眼处,山势起伏,郁郁葱葱,猿飞莺啼,一片原始。 朱常瀛手中有一份粗略地图,这是先导初步勘查测绘来的,比照之后,大差不差。 东西两侧半岛地势较高,利于建城防守。海峡两岸各建一堡,扼守咽喉,那么海上来了多少船也惘然。北岸数条河流入海,有数片微小冲积平原,但能不能耕种则值得观察,怕就怕雨季时会被汹涌的洪水淹没,这是极为可能的,不然安南早就有人前来开发了,又怎么可能还是不毛之地呢。北岸东部地势平坦,为一处难得的山脚平原,只是被浓密的雨林所覆盖,想要开发,就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任务。 总而言之,景色虽美,但就现实而言,开发为适合人类久居之地,难度不小。 当夜,舰队停靠在西侧半岛,人员登岸,安营扎寨,各处燃起袅袅炊烟。 大帐内,十几人围着长桌站立,长桌上铺着交趾地图。 这份地图相当久远,是成祖年间所绘制,即便如此,这份舆图也是个宝贝,因为安南还没有能够绘制详细地图的人才。 下龙湾,原属交趾布政司靖安州,州域南至下龙湾,北至永安州,因为荒芜所以未设州城,只在沿海设立一卫所,称新安所,可惜所城早已被黎氏摧毁,不存于世间。 明军退走,黎氏立国,为了填补红河三角洲人口,也为了彻底同大明切割,遂将靖安州人口内迁,事实上造就了两方边境上的缓冲地带。 这个策略十分靠谱,陆路难行,沿途不能获取补给,万一中原又要南征,难度无疑将大大增加,单单维护补给线,就累死你! 而沿途所见,朱常瀛也彻底明白,为何有史以来南征交趾总是走陆路,而非海路。 海况太过复杂,大船不敢进,小船进来对安南又没有优势,星罗棋布的岛屿就是天然的伏击场,令人望而却步。当然,深层次的原因是咱华夏历来为陆权国度,对海洋没什么兴趣,偶尔的海贸兴起也是被动加入而非主动出击。本土海运都整不明白,就不要提海军圈地。 总而言之一句话,脑子太轴,没转过弯来。 现而今这地方属安南国新安州,州城就在原新安所遗址,位在下龙湾东北九十里。为了隐藏行程,舰队是从外海切过来的。安南国虽小,但当权者同大明掌权者脑回路一样,重视陆权,对沿海控制稀松。这也令朱常瀛钻了空子。 虽然如此,威胁还是有的,下龙湾西三十里,有安南军镇称安邦。这个镇,同大明卫所如出一辙,军屯附带警戒防卫。 跨过安邦镇,就算安南内陆,黎朝的精华膏腴之地,红河三角洲! 也无怪乎廉州府上下官员都对朱常瀛的计划表示担忧,距离安南腹地太近了,郑氏岂能坐以待毙? 但朱常瀛不这样想,消除自身威胁的最好办法就是对敌人造成威胁,虽然安南仔头铁不容易唱征服,但安南地形就如香肠半根,海岸线绵长,从海上偷这货的老家简直不要太容易。 当然,前提是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军,这不巧了么。 会议内容涉及繁多,警戒、防卫、搜寻、建城,后续补给运输......都要有具体而详尽的安排,各部负责人签字按手印,谁做不到,也就不要怪朱老七辣手无情。 每一个项目都至少有一份计划书、进度表、评估报告,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历史进步。空口白牙大忽悠? 朱常瀛只有一个字,滚! 两件事争论最多。 第一件为将城池建在哪里? 初步的勘查极为粗糙,不可能考虑水源、土质、取材等等问题,需要进一步勘查。但时间上不允许拖延,湾内就有两个渔家村落,或许早就有人徒步跑去安邦镇报告去了,所以在安南采取行动之前,一定要把防御体系支起来。最终,敲定在两座半岛同时动工,修建临时炮台基座。 第二件为补给运输。 以朱老七的宏伟蓝图,一个廉州府来供应物资显然不足,虽然朱老七是从商人手里买而非强征,但人口同生产力就摆在那里,有些钱不是商人不想赚而是没那个能力。好在还有第二个补给选择,琼州府。 现在的琼州府怎么样?朱常瀛原本以为那地方是穷乡僻壤,但当来到广东,调取资料查阅过后,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自万历12年起,琼州府年缴粮赋八万石,仅次于广州、肇庆两府,而户籍人口只有25万,不足广州府的零头,简直造假造的离谱。舰队航经琼府,朱常瀛虽未下船,但观府城气象,远比廉州府要强得多。 一番商议,朱常瀛派出人手前往琼州负责采办。有两府供应物资,想必足以支撑建城所需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似亮未亮,整个营地便被号声充斥,起床开工! 商船卸载物资、巡逻船巡逻队探索周边,士兵同工匠更不能闲着,伐木取材,建设临时营地。 朱常瀛抖擞精神,顶着晨曦露珠,亲自查看两座半岛。 西半岛山势绵延起伏,丛林密布,不能深入,靠近海峡处地形反而相对平坦,草木兼有,勉强可行。堡垒就只能建在此地,工匠的勘查没有错,想要把火炮放在山顶?想都不要想,山高虽不足百米,地势也不陡峭,但林木藤蔓密集,落脚都难。即便脚下的这片平地,清理起来也不容易,草木太繁茂了。 朱常瀛试着点了几堆干柴,湿气太重,火势完全没有扩散的趋势,干柴烧尽,火也就灭了。只能暗暗感叹,地理决定论是有道理的,南洋之所以到处都是穷逼,或许也不是人家懒,而是土地开发起来太费劲。 “殿下,许是露水太重,午后再来试一试?” 朱常瀛没有理会张二虎,而是把目光看向岑大寿。 “你自小在山中长大,有没有好办法?” 岑大寿咧嘴苦笑,“没有,就只能多铺干柴干草。” “好吧,分出一部人来,日落之前,要将这片平地给我铺满了,晚上放火!” 转回身,朱常瀛走向岸边,准备去东半岛看一看,看上去东半岛平坦地势更多些,山势也更为平缓,也许能够支撑起一座小型城池来。 然而还未登船,对面就传来数声枪响,旷野巍巍,响声被放大数倍,惊起飞鸟四散。 朱常瀛停下脚步,拣了一块平坦石头坐下,慢慢等待结果。 做为一境之主,朱老七也渐渐放弃了冒险刺激,拿命去拼的想法,靠自己吃饭的人太多,死不起啊。 约略一个小时后,一艘巡逻艇从东半岛驶来,十几名士兵跳下船,牵来五花大绑六个人。六个人如同从煤堆里生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是斑驳的黑,也幸亏瀛州士兵见多识广,不然错认为山魈也不奇怪。 巡逻队的队长小跑上前,语气急促道,“殿下,东半岛上有铁矿,露天铁矿!” 我艹,老天爷这么眷顾我么? “别急,慢慢说,说清楚些!” “咱们巡逻队搜山,在一山窝窝里发现十几间草棚,仔细查看,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山窝窝,而是矿坑。整个寨子,无分男女老幼都在挖!拿下寨子后,卑职查看挖出来的矿石,确定是铁矿无疑!” “人都按住了?” “按住了,拢共百多口子,一个没跑了。” “都是矿工?” “不是,干活的都是罪人,属于流配边疆。”巡逻队长指着一个体型微胖的战俘,“这人就是监工,自称安邦镇指挥陈大成的家奴。这厮也是个蠢的,误以为咱们是流寇,要拿银子赎身呢。” 眼前这几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极品狗奴,专为主家干脏活累活的,此刻也不敢呲牙了,被揍的惨兮兮,可怜巴巴的望着朱常瀛。 “走,去看看!” 朱常瀛信步踏上船,巡逻艇带队,沿着东半岛内湾海岸航行,行约九里,才发现密匝匝的红树林中有一简易栈桥,不仔细查看就很难发现。 登陆之后,沿着踩踏出来的蜿蜒小路深入内陆约三里,始见十几栋高脚竹屋,上边住人,下边养猪,几头猪正在粪泥里打滚,见又来了人,拱起猪嘴,哼哧哼哧的看热闹。 百多名男男女女在地上蹲着,双手后绑,低着头不敢胡乱张望。 绕过竹屋不到百米,果见呈椭圆形一个大坑,半径约30米,深不知多少,只见底部有一潭浑浊污臭恶水,时不时便有古怪气味飘荡,十分上头。矿坑四壁乌黑中伴着锈色,布满斧凿锤击痕迹,这还真是一座铁矿,看锈迹,含铁量喜人。 朱常瀛抬眼看了看天,就怀疑是不是真有老祖宗在保佑自己。 嗯,很可能是成祖爷! “二虎,去审一审,我要一份详细报告!” “是!” “对了,那些矿工就别绑着了,给他们洗洗,弄点吃的,或许有用。” 又有事情做了,探索未知世界就是朱老七目前最大的乐趣,上一次出行在勇威岛弄了座玉石矿,这一次又撞见铁矿,行走的财神爷,人如其名。 日头半落晚霞一片红时,西半岛燃起了熊熊烈焰,浓厚的烟雾升腾。 烧吧,烧吧,最好把整个半岛都烧的光秃秃,不然这城没法建。 东半岛这边,竹寨旁燃着篝火,铁锅里炖着香喷喷的猪肉,肉汤泡饭美滋滋。 朱常瀛的口味比较特殊,喜欢猪肝,在啃了半个猪肝之后,心满意足,方才拿起审问记录仔细观看。 二虎做事越来越可以了,知道朱常瀛想要的是什么。 陈大成,郑氏外戚,这个指挥使的官是靠着女人谋来的,而非战功。据其家奴交代,安邦镇兵额两千,实有不足八百人,看来这位陈大成同大明的将官一个德行,也是喝兵血的高手。 这座矿脉,本是流徒无意中发现,被这位指挥大人据为己有,私下里开采矿石贩卖,郑主就不知道这个事。 如此说来,这个陈大成私心用甚,因私废公,而且从未经历战阵,这令朱常瀛安心不少。 再看流徒名单,朱常瀛顿觉收获满满,那些面黑肌瘦的家伙中有几个身份竟然很不简单,或本身曾经为官或有亲眷曾经为官。再看罪名,其中一个名字映入眼帘,阮开芳。这货竟然是个进士,只不过不是黎朝的进士而是莫朝的进士。 话说安南人也是令人唏嘘,对中原总是各种不服但又极力模仿,现在如此,几百年后还是如此。 阮开芳本是升龙城,也就是河内人士,因为黎朝数年未曾开科取士,于是乎偷偷跑去高平莫氏科考,中举后返回升龙,就准备变卖家产,收拾收拾细软,带着家眷去高平当官去也。可这厮也是个傻的,防备心不足,实际上那边刚刚放榜,消息就传入升龙,他刚刚入城,衙役就盯死了他。 阮开芳刚进家门,向老父母报喜,官差便闯入,一家子人整整齐齐,锒铛入狱。原本定罪斩刑,后经友人多方营救,转判流徒,一家子人发配至安邦镇,没几天,便被扔到下龙湾挖矿。 半年,老父母相继亡故;又半年,儿子夭折;再半年,妻子劳累致死。这货......对黎朝的仇恨buff直接拉满啊,这都不需要拉拢,给把刀他自己就冲上去了。 “二虎,把这人带过来。” 俄尔,一个年过三十的瘦弱汉子被带了过来,洗过涮过,总算有了人的样子,只是半点读书人的模样也看不出来了。 虽如此但这人并不怯场,抖了抖并不存在的袍袖,躬身施礼。 “学生见过大明将军!” 通译转述,朱常瀛淡淡说道,“既知我是大明将军,为何不跪?” “学生乃读书人,有功名在身,只拜天地君亲师,没听说过要拜将军。” 通译憋着笑转述,朱常瀛微微愣神,一时间就想上去抽他几个大嘴巴,帮他改改口臭的毛病。转念也就忍了,要感谢儒家,把华夏文明远播至安南生根发芽。 一个后世人大多不知道的小知识,在朝鲜、日本、安南三国,如果一个人能够书写汉字研读中原书籍,那么恭喜,你已经步入上等人行列。如果能够出口官音,引经据典,则羡煞旁人;如果能够再进一步,诗词歌赋来几首,祝贺你,真乃上等人中的翘楚! 总而言之,汉文汉字很高级,我会我牛璧我懂我自豪,掌握他的人有点小傲娇貌似也很正常吧。 “本将军给你个差事,你做不做?” “做,请将军尽管吩咐。” “你就不问问是何差事?” 阮开芳惨然一笑,“穷途末路之人,既然没有推脱之力,又何必要问呢。只是学生有一事不解,此地荒无人烟,将军为何要来?” “你猜?” 阮开芳微微愣神,旋即说道,“将军误会了,学生并非有意刺探,将军心怀仁义,善待我等待罪之人,不啻于救我等性命,学生唯有感激,愿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 “能不能为本将军效力,还是要看你的本事。”朱常瀛看了看不远处战战兢兢的百多人,说道,“他们都归你管了,为本将军做事,有吃有喝,做得好,另有奖赏。” 阮开芳嗫嚅问道,“那之后呢,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等?” “百日之后,去留自愿,若是愿归顺于大明,自有去处安置你等。” 阮开芳再次弹了弹不存在的衣袖,跪地道,“学生代我等罪人拜谢将军活命之恩!” 朱常瀛随手盛了碗肉汤,递过去,提醒道,“你们的命都握在自己手里,不要做蠢事。” 阮开芳小心翼翼的接过瓷碗,苦笑道,“这猪是我等养的,却一口肉都没有尝过,今日倒要尝尝是什么味道。” 这厮小酌一口,眼圈不由泛红,垂泪道,“当初若是有这一口汤,我那小儿未必会离我而去。” 阮开芳起身,颤颤巍巍走入人群,将那碗汤交给一老者,此刻的他眼神飘忽,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无法开口。 人群将他围拢,小声的谈论着。 不片刻间,有女人开始垂泪,渐渐演变为嚎啕大哭。当恐惧退去时,留下的只有悲伤。 朱常瀛很理解他们的悲伤,张二虎同样理解,不远处还有一个矿坑,埋葬着三百多具尸骨。 对岸的烈焰愈发的高耸明亮,仿佛张开巨口的饕餮,吞噬一切。满园青翠并不代表无法燃烧,此时是旱季,酷烈阳光无时无刻不在蒸发水份,而当火势强大至超过某个临界点时,绿色已经不重要了,在烈火的炙烤下迅速干枯,挣扎片刻之后便被无情吞噬。 火光映照下,朱常瀛伏案提笔,写下两封书信。 一封给瀛州,通知老家那边赶快招募矿队前来开矿。 一封给两广总督张鸣冈,令老货发动渔民前来下龙湾,这里波平鱼肥风景好,安家落户好生娃。 第378章 安南郑氏 陈指挥最近有了新乐趣,读书! 好吧,虽然大字不认识一个,但这并不影响他乐于读书,勇于求学的伟大志向。 这本书名《花荫露》,讲述一个丧父青年如何虚心向驴道士求学并贴心照顾亡父遗孀们的故事。 有图有乐趣,情节跌宕起伏,内容生动活泼。 昨夜书房,陈指挥奋发图强,同一妾一仆仔细研磨了一番画中故事,就觉意犹未尽,有些体位不得精髓,有待进步。也不用等晚上了,要不现在就试一试? 正当陈指挥纠结于点选哪个小妾时,老管家推门走了进来。 “大老爷,去下龙湾的船还没有回来,老奴担心是不是出事了?” “几个刁奴,办事就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陈指挥的山羊胡动了动,怒道,“能出什么事,下龙湾鸟不拉屎的地方,便海盗都不去,定是在哪里被女人的肚皮黏住了,回来定要一顿好打!” 老管家唯唯诺诺,“大老爷说的是,等回来,老奴就收拾他们。不过这事确实透着古怪,往常一个来回十日尽够用了,但这都过了半月,一点消息也没有。大老爷,还是派人去看看,稳妥一些。” “这等琐事你也不要来烦我,只管安排就是了。”陈指挥不耐烦道,“对了,你去把余娘叫来,老爷我昨日还未尽兴,今日非要抽她千八百次不可。” 余娘......大老爷新纳的一房小妾,骚气迎风八百里,眼前走过,石板路都水润润的,确实是个尤物。 请过余娘,老管家总觉心中不安,就准备亲自去军营跑一趟,安排心腹人前去下龙湾查看。此事有些麻烦,朝里禁止私自开矿,虽说大老爷朝中有人,但还是小心为妙。 边胡思乱想边走,忽听府门外人喊马嘶,片刻间,又响起沉重的砸门声。 这特酿是哪个吃了熊胆了,敢砸指挥大人家的门? 老管家怒气冲冲,正待破口大骂。 却万万没有想到,房门被撞开,一头战象破门,紧接着,大量军兵一拥而入,手握武器,来意不善。 老管家险些吓尿,暗道这是有兵变么?待看清战象上端坐之人,老管家更怕了,就还不如有兵变,膝盖一软,跪地唱喏。 “老奴拜见万郡公。” “陈大成呢,叫他滚过来见我!”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请我家大人。” 老管家一句也不敢多问,起身就往内宅跑。 万郡公是哪个?都元帅总国政尚父郑松的亲儿子!权势滔天,不可一世,郑家的话,比皇帝还要管用,也是陈大成所谓的背后靠山。 老管家连滚带爬跑到后宅,一头撞开房门。 房中热气升腾,骚气呛人鼻息,两个赤条条的白肉正在驴拉磨,还有个丫鬟在旁辅助驾驶。 驾驶员直接懵掉,斜眼怒视,豪车气息不稳,啊呀一声栽倒在地。 “我的大老爷,出大事了,天要塌!” “你个老东西,找死么?”陈大成绰起茶杯就砸。 茶杯咔嚓一声碎裂,老管家只是不理,惶急道,“万郡公来了,带兵来的,我的大老爷,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变故啊,您快着点吧,再晚,府邸都让万郡公拆了!” “什么?”陈大成那条肉霎那间软了下来,“快!快!我衣服呢,骚婆娘,你害惨了我!” 草草穿了衣服,陈大成踉踉跄跄向外跑。 来到前院,不由傻眼,看阵势肯定不是来恭喜的,倒像是来抄家灭门。 “下官.....下官参见万郡公。” 郑椿下了战象,一双冷眼看向陈大成。 “青天白日不在府衙,你在家里做什么?” 陈大成欲哭无泪,嗫嚅道,“下官身体不适,不不,下官有罪,请万郡公恕罪。” 郑椿冷哼一声,径直走入客厅,端坐主位,陈大成莫名所以,不知所措,亲自斟茶伺候着。 “你可知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陈大成脑瓜子疯狂转动,奈何脑子里只有两条肉,其他一概不知。 “安邦镇地处偏僻,消息闭塞,还请万郡公点拨。” “点拨个屁,这事就发生在你的治下!” 郑椿似有无穷怒火,起身抬脚,将陈大指挥踹了一个大马趴。 “我问你,永安州呢?扶安侯都勇呢?你知不知道,我大黎朝的永安,丢了!都勇战死,几千勇士,逃回来不足百人?” “啊?这这......这不可能!”陈大成结结巴巴道,“月前,下官刚刚送去一批物资,都勇回信言说一切如常,不曾有异啊。” “蠢材!蠢材!若不是看在你妹妹面上,一刀砍了你!” 郑椿满腔怒气无处可发,对着陈大成又踹了几脚,直踢的这厮学狗叫。 “消息都传到东京了,你身为边塞主将竟全然不知,我真是瞎了眼!” 打够了,也累了,郑椿重新落座,气喘吁吁道,“平安王说了,若是不能拿回永安,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丢海里喂鱼。我原想着救你一命,现在看,你死不足惜,原来你当真什么也不知!” 陈大指挥怂了,如一坨腐烂的臭肉瘫在地上,虽然不学无术,但郑主的野心他还是知道的,这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当代曹阿瞒,心心念念着要恢复大越故土。而所谓的大越国,中原史书中称南汉,其疆域涵盖两广交趾。 这也不奇怪,任何一个族群都会拿最牛璧的祖宗来说话,没出息的被果断忽略了,但其实,南汉的统治集团同交趾人一毛钱的血缘关系也没有,老东西认错了祖宗。 无论怎么说,永安州的陷落阻断了郑主的雄心野望,问题大条了。 话说大明好歹是区域霸主,他怎么敢? 自从宣祖从交趾撤军,中原王朝的威严在安南就荡然无存了,其史书将大明军描绘的残暴卑鄙,不堪一击,而宣祖则是哭着喊着叫爸爸向交趾求和的。差不多就这个意思,虚假宣传,价值观绑定,忽悠精英阶层轻视大明、仇恨大明,以至于历代交趾统治者上位后对大明表明各种不服已成稳固其统治的惯常手段! “万郡公,万郡公,看在我妹妹尽心竭力侍奉您的份上,救我一命,救我一命啊。” 陈大指挥磕头如捣蒜,把脑袋都要磕碎掉。 “救你?”郑椿冷冷道,“我怕不只是你,便我也要大难临头!我叫都勇那厮不要深入大明内地,他偏不听,结果一朝丧命,还把永安州丢了。你知道是谁动的手么?是那个大明瀛王的军队,狗娘养的瀛王!” “瀛王?”陈大成脑袋有点懵,大明的王爷什么时候能出来打架了? “瀛王,你也不知道?” 郑椿血气又一次上头,起身咣咣咣踹了几脚,呵斥道,“你都在干什么,只知道傻吃憨睡么?” 陈大成倍感委屈,这就不能说话啦,早上真是应该看看黄历,今日不宜居家近女色啊。 “把你的人都派出去,巡海!老子要明军的详细情报!” 郑椿一顿操作猛如虎,把个陈大成吓的屁滚尿流,急忙吩咐左右前去传令,这边又亲自伺候着郑椿入住。 还是那套小院,院里还是那位余娘,收拾的相比之前更艳丽几分。 ...... 朱常瀛就纳了闷,想不通,安南的海防竟这般松懈么? 自打扣住前来取矿的船只,这都半个月了,巡逻船只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往来防城的运输船又走了一个来回,也不见有人拦截。 虽然海中没有威胁,但危险的苗头还是出现了。 下龙湾北四里有一条山中小径,自新安州州城直通安南腹地,偶有行人过往。 坏事就坏在这条山路上,瀛州军这边没人知道,岑大寿巡山,探知这条小径时,已是五日之后的事了。 这么多的船这么多的人,而且还放火烧山,但凡有人路过就没有看不见的道理。设路障立据点,阻断通行,但还是晚了一步,岑大寿辖下的土兵在山中发现一些不寻常痕迹,疑似有人潜伏窥探。 茫茫大山,隐藏多少人都不是问题,雨林猴子的韧性不容小觑,不要说现在的瀛州军,就是将来的大漂亮军,飞机大炮一起上也没能奈何这群猴子,天朝军也是打完就走,绝不逗留。 历史在后,朱常瀛不敢大意,最终否决了各部要求扩大控制范围,甚至跑去北岸开垦土地的想法,专心经营两座半岛。 夜风徐徐,月上半空,朱常瀛方才回转营帐。 琐事繁多,此次行动不仅仅包括军事,而是军民商混杂,各有任务,千头万绪的。 就在刚刚,他在临时医馆逗留了一会儿,天气炎热又急着赶工,许多人中了暑气,就还有跑肚拉稀疑似疟疾的。尽管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禁止喝生水吃冷食,却总有人不听劝,总有傻憨憨不以为然。要去看看,安慰几句责骂几句劝勉几句,这是作秀也是真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移风易俗怎么就这么的难! 营帐一角安放着长条形浴桶,水汽氤氲,古怪但并不难闻的味道飘散着。 这是瀛州大医配置的解暑药剂,不是口服,而是拿来擦身体泡澡,里边有薄荷艾草等等,泡过之后驱蚊又清爽。 两名衣着简约的少女见主人进来,紧忙万福施礼,而后垫着脚为朱常瀛宽衣解带。 女人的手很粗糙,布满老茧,但触感并无不适。 她们是那群安南流徒中最出挑的两个,面容虽称不上绝色但稍稍打扮也是中人之姿,举止也绝非寻常门户出身。显然,这样的女人不可能逃过监工的魔爪,然而肉体并没能为她们换来安逸,被玩弄之后还是要拿着鹤嘴锄去刨矿。 阮开芳这个狗东西还是很有前途的,上任第二日便将两个女人洗洗涮涮送了过来。 药浴过后,朱常瀛一身清爽,披着薄衫坐在帐下批阅奏报。 两个女人也不避人,脱光了钻进浴桶里继续泡,也不敢作声,半个脑袋露出木桶外,安静的看着烛光下的小主人。 有点恼人,但朱常瀛忍了,两个小聪明发现这浴汤是个宝贝,泡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蚊虫不沾身,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朱常瀛摇头笑了笑,对帐外喊道,“把阮开芳叫过来。” 不一会儿,阮开芳被卫兵带进门,见帐中场景面色一怔,随即目不斜视,正襟跪地。 “学生参见殿下。” 这段时间,阮开芳早就知道正主是谁,越发的恭敬,不敢心生他想。 “你前番言说新安州州城人口不足两千,情况属实。如今孤欲拿下新安,你可有良策?” 阮开芳神情一振,仇恨的目光一闪而过。 “殿下,新安州城小人稀,乡间几十里不见人烟,取之易如反掌。” 读书人就是这个调调,总是喜欢拿捏一下,仿佛不如此就不能体现出自身的重要性。 “哦?你仔细说一说。” “其一,新安兵少。之前天军所灭流贼都勇,原本驻防新安,如今被灭,则新安几无兵可用。其二,新安百姓大多为伪黎朝廷发配来的流徒,对伪朝恨之入骨,天军既来,必然群起响应。其三,大明军海船如同巨鲲,见者无不心生惧怕,两股颤颤,新安纵然负隅顽抗,其兵必不为所用。” 朱常瀛玩味的看向阮开芳,“你说的似乎有理,但仔细听来却好似什么都没有说。阮开芳,你听清楚我的问题了么?” “殿下莫急,学生还有话要讲。”阮开芳不紧不慢说道,“拿下新安对殿下来说易如反掌,就如永乐年天兵入交趾,势如破竹,然而为何宣德年间天军放弃交趾,退回大明了呢?殿下是否有想过此中缘由?” 朱常瀛冷冷道,“你想说什么,诋毁先皇?” “不敢!”阮开芳匍匐在地,畅声道,“学生以为,当初大明武将对交趾杀戮过重,文官对交趾太贪,百姓对交趾太傲。有三者在,交趾百姓视上国官民如仇寇,又如何能平定呢。学生斗胆,请殿下与新安士绅百姓约法三章,不夺田,不侵宅,减租税。若能如此,学生愿奉殿下手谕前往新安招安流徒,届时里应外合,州城唾手可得。” 这个回答比较令人满意,想了想,朱常瀛淡淡一笑。 “去办吧,选几个妥帖的常随,拿足路费。告诉那些流徒,只要真心归顺,就是我大明子民,过往种种盖不追究,有功则另有赏赐。孤等你的好消息!” 第379章 战斗,下龙湾 巴株河口海战持续了一整夜。 亚齐海军溃败,柔佛王国躺赢,淡马锡海军惨胜,而马六甲葡海军则全灭。 然而淡马锡舰队完全没有偃旗息鼓的打算,在贺承志所部同邓通所部汇合,短暂休整之后,一支由6艘驱逐舰,23艘蜈蚣船整合的舰队再次扬帆。 这是一支联合舰队,联军统帅贺承志,副统帅柔佛左相老阿曼。本次作战目标,占领马六甲,将葡人彻底驱逐出南洋! 疲兵则驻留巴株河畔,收拢战俘,清点战损,维修船只。 两日后,邓通还要率队进入柔佛国都,参加国王阿拉乌丁为了庆祝胜利而举办的盛大庆典。 此战。 瀛州军死伤三百余人,损毁武装商船两艘,巡逻舰一艘,其余船只也各有损伤,这就是胜利的代价。 缴获各类中小船只41艘,葡式武装商船1艘,抓捕战俘近两千人,战俘中包括亚齐海军统帅,毒寡妇马莱·哈亚蒂,这是胜利所得。 虽胜,但也令邓通倍感唏嘘,葡人少有投降,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数艘大型武装战舰,要么被摧毁要么自爆,俘获的那一艘,就还是土着水员造反的结果。 必须要承认,远来的欧罗巴人,确实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休整一日,邓部一分为二,主力运送伤员、战俘返回淡马锡舔舐伤口,真正留在巴珠河口的只有一艘驱逐舰一艘护卫舰,士兵海员加一起将将五百人。 庆典这一日,邓通率两百健卒入城,阿拉乌丁亲自出城迎接,与邓通同坐一头战象,道路两旁百姓跪伏,喜迎王师。 好吧,或许这些苦哈哈都是被逼着来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气氛,王权从来不是让人爱戴,而是令人敬畏。 晚宴上珍馐罗列,妖娆少女翩翩起舞,眉目传情,一众武官享受着极致的款待,耳边尽是阿谀奉承,一夜尽欢。 第二日,从女人堆里爬出来,再次面见阿拉乌丁时,邓通终于拿到了一纸正式协议。 柔佛国王接受大明朝廷册封。 大明人在柔佛国土全境通商。 商业大臣任免需获得大明官方认可。 关税协定、治外法权...... 邓通很满意,南洋商行代表也很满意,阿拉乌丁同样满意,抱大腿是需要代价的,如今大腿已经彰显了足够多的腿毛,再唧唧歪歪,关在铁笼子里的马莱·哈亚蒂或许就是他的下场。 数千里外下龙湾。 东半岛突出部筑起一条石木搭建的高墙,长2.5里,高1.5米,厚约一尺,墙内土地垫高半尺,墙外布设拒马尖刺。 西半岛同样如此,只是围墙长了一些,约有4里。 为什么不挖战壕,过于先进用不到。燧发枪,站立射击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而这只是第一道防御,石墙之后还有火炮阵地,高度与石墙齐平,布设6斤野战炮。 石墙外三里之内的植物被大火焚烧殆尽,侥幸躲过大火也躲不过钢锯,务求做到寸草不生。 海峡防御则由舰队负责,兼有运转调度士兵之责。 这样的防御圈对付安南军,真的是足够了。人来的少打不过,人来的多则施展不开。 要知道,瀛州本来就同郑主有着贸易往来,安南军的武器配备早就被摸的一清二楚,这是一支冷热兵器兼有,以冷兵器为主的军队,在南洋算是一等一的强军,但也就同大明正规军略同。 而郑氏手中的军队能有多少呢?常设军最多五万,精锐多不过一万,再多就养不起,而其军队还要双开,北方同莫氏对峙,南方同阮氏对峙。至于安邦镇这些臭鱼烂虾,同大明朝的卫所并无二致,火绳枪都未必有,基与农夫等同。 还有一支力量不能忽视,山里的蕃兵,就比如那个被干掉的都勇,追随朱常瀛的岑大寿,都是山里的土皇帝,有些接受大明册封,有些接受安南册封,谁给的好处多就认谁做爹。 面对郑氏这种能力有限却野心勃勃,试图从大明身上割肉的家伙,最好的办法就是动用强硬手段,随手一巴掌打回去。 他若当真敢三开,朱常瀛就敢联合莫氏、阮氏灭了他,来个三家分晋! 好吧,这是后话,朱常瀛的激进举动终究是激起了郑氏的愤怒,万山群岛突然热闹起来,不明船只增多,有胆子肥的甚至跑到临海对着戍卫塔楼又蹦又跳,疯狂挑衅。北方山径一处开阔地也出现整建制的安南军队,安营扎寨,虎视眈眈。 几名使者自称授命大黎皇帝送来一封抗议书。 痛斥大明军队侵占其领土,屠戮其百姓,要求大明军队立即道歉、赔款、撤军三连,否则便会采取断然措施。 这使者又称,另有一队使者正在赶往廉州府,以安南国王之名义上奏大明皇帝,弹劾瀛王穷兵黩武,擅起边衅,如此将导致诸般后果云云。 接待安南使者的官员为近卫营营长、瀛州都指挥使司副千户张承嗣,也就是瀛王卫队卫队长张二虎。 面对使者的指责,二虎赠送使者一坛酒,并要求其转送郑主。 酒色血红乌涂,一个惨白的脑袋在烈酒里泡着,肿胀如猪头,正是所谓的扶安侯都勇。 “安南国王黎氏罔顾宗藩之实,僭越称帝,有罪!安南国王指使蕃兵侵袭大明,霸占永安州数年,滥杀边民,有罪!我大明屡次劝勉,尔国充耳不闻,今我王上奏明大明皇帝陛下,发兵灭寇,对尔国施以小惩。尔国若俯首认罪,则上表大明皇帝陛下宽宥,若冥顽不灵,那便来战!” 那使者不服不忿,梗着脖子还要吵闹,张二虎就瞪眼。 “你什么身份,也敢在本将军面前聒噪,滚回去,叫姓黎,不,叫姓郑的来谈!” 随即挥了挥手,示意卫兵将人叉出去! 当兵最烦的就是嘴炮,但没有办法,老板偏让他出头,赶鸭子上架,难为人。 一处群岛环抱的隐秘角落,郑椿赤着脚沉闷的在沙滩上走着,宁谧的海岛风光并不能抚平他胸中的烦躁。 从大明传来的情报乱七八糟,有人说那个瀛王亲自前来,有人说没有,是两广总督在坐镇防城指挥,关于明军人数也莫衷一是。 经过这么多年的试探,郑氏很确信大明正在走向衰弱,两广兵力空虚,完全没有兴起大战的实力,所以才有了都勇这一步棋。现在看来,这一步也没有走错,只是这个所谓瀛王的出现却将计划打乱。 而陈大成......待郑椿调查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早就一刀将那个蠢货给砍了。贪也就算了,但被明人贴脸还特酿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就该死! 使者带回来的信息,令郑椿嗅到了丝丝不寻常味道,大越国情大明官府不会一无所知,既然知晓,还口口声声称黎氏怎样怎样以表达不满,转头又指名道姓找郑氏来谈判。谈什么啊,眼见你起高楼,我能看着? 这地盘姓郑不姓朱! 夜幕下的下龙湾微澜起伏,月宫照耀下泛着莹莹光泽,宁谧如画。 东西两座半岛上的明军营地终于陷入寂静,相隔数里,郑楷似乎都能感受到大明人的鼾声。 相比于二哥郑椿的犹犹豫豫,老三郑楷要有魄力的多,谈什么,大明外强中干,虚张声势,偶尔叫你声爹你还真当自己是爹了,干就对了。 盼着,盼着,终于盼来了一片云层,郑楷挥了挥手。 “动手!” 一名将官短小精悍,敏捷的跃出雨林,弯腰屈膝,在烧灼的土地上快速潜行,左右两侧接连有身影掠出,如扇面一般向明军营寨摸去。 潜行半途,前队趴伏下来,等待后来者。 前方不远处,燃着零星篝火,看似没有规则,但却将营地周边一里之地照亮。卑鄙的明军太过小心,整个夜晚都不会令篝火熄灭。 “冲!” 一声令下,这一队安南士兵便开始玩了命的狂奔,令人讶异的是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动。藤盔藤甲赤足,迅疾如山猫。 嘟嘟嘟~ 砰砰砰~ 急促哨声响起的同时,警戒塔上的执勤士兵也扣动了扳机。 几个呼吸间,凌乱而密集的枪声便响彻在这片荒野上,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枪声越发的密集。与此同时,空中爆起朵朵灿烂烟花,将两箭之地照耀亮如白昼。 郑楷站在雨林边缘张望,不禁咬牙切齿,目眦尽裂。 这是他精挑细选的一队精锐,身手敏捷,凶猛好斗,眼见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心如刀绞。 卑鄙的明狗,竟然能想到燃放烟花这种手段! “第二队,给我上,杀光明狗!” 近卫三营统领丁鹏了望战场,目光冷峻。 安南军的顽强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一般这样的夜袭,眼见情况不对就会立即撤退,但眼前的敌人没有,冲的越发狠辣,冲到拒马近前,顶着惊人的伤亡奋力搬动拒马。 要知道,这些拒马异常沉重,没有十几人一起发力,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长枪排顶上!” “炮兵就位!” “刘老二,竹爆弹压制!” 刘老二,掷弹排排长,营里人都戏称这厮为火德真君。 竹片虽然没什么威力,但火药里混着数十颗铁珠就很吓人,这是目前单兵手里杀伤力最强的玩意,没有之一。 安南突击队正在艰难的破坏拒马阵,竹爆弹就一股脑的砸了过来,引信闪着火花快速燃烧着,一声声炸裂,黑火药浓郁的烟雾将战场隔绝,不见人身,只闻惨叫。 “射击!射击!继续给老子打!” 军令如山,看不清敌踪的士兵只能对着烟雾扣动扳机。 硝烟渐渐散去,拒马阵前尽是挣扎的藤甲战士,幸存者则将后背留给了三营,尼玛,怎么就跑了呢? 丁鹏对刘老二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方要说话,却被自家的野战炮震的身体轻颤,耳膜嗡嗡作响。 “你娘,谁特酿让你放炮的!” 丁鹏骂骂咧咧将目光转向战场,原来炮击的是敌军第二波进攻,只不过这一波大不如前,越跑越慢,眼见自家溃兵,彷徨片刻转身就走,时速比溃兵还要快上几分。 痛打落水狗,炮兵这个时候动手正当其时,一发炮弹扫过,总能带走二三性命。 丁鹏忍下追击的冲动,派一小队战士翻越高墙,弄几个舌头回来。 至于那些半死不活的家伙,就熬着慢慢把血流干吧,自家人都不管,瀛州军更不是活菩萨。 郑楷眼睁睁看着自家溃兵,毫无办法,更加难以置信。 这才是瀛州军的真正实力么? 有如此实力,能够席卷南洋也就不奇怪了。老天爷对安南何其不公,时隔两百多年,大明又出了一个猛人,难道这又是安南的劫数么? 郑楷环视一周,见几名将领皆面带惧色,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撤军,来日再战!” 这场战斗,广西土官岑大寿全程观战,四尺长的大刀都备好了准备肉搏,就没有想到战斗仅仅一刻钟就结束了。 瀛州军对火器的使用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而威力就摆在眼前。不敢想象,瀛州军若是用这种竹筒子炸自己......甩了甩脑袋,岑大寿笑呵呵来到丁鹏近前。 “丁贤弟,我看外面人还没死透,不如我的人去送他们一程?送人投胎,即是行善。” “呃,岑兄请便。”丁鹏微愣片刻,旋即失笑道,“我瀛州军不以人头论军功,那些轻伤可以医治的,不妨带回来,功劳反而更大。” “还有这般说法?”岑大寿奇怪道,“我明军不都是以人头论军功么,不如此何以定赏罚?” “此事容后再说,岑兄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丁鹏也没时间同这位土官解释,因为舌头带回来了。 对面主将是谁,带兵多少,武器配备......自家夜不收打探回来的终究是管中窥豹,哪有战俘那里得来的详细。 朱常瀛拿到战报时,已是临近午夜,就感觉很奇怪。 敌军陆上有营地,海中营地肯定也是有的,只是隐藏在哪处岛屿尚未探得踪迹。按道理来说,即便试探性进攻,也要水陆同时出动才能探查出虚实。这算怎么回事,丢下百多条人命之后转身就走,话说安南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郑楷,郑松第三子,获封莱郡公,据廉州府情报,这厮多次参与对莫氏战争,在山蛮中颇有威望,骁勇善战,狠毒狡诈。 此战虽胜,但朱常瀛对第三营表现还是有些不满,就应该趁势掩杀一波,如此才能逼出敌人的更多底牌来。虽如此,朱常瀛却没有表现出来,更不会去指责谁谁。 最高统帅搞战场微操要不得,败退湾湾的那位遥控机枪点位就是前车之鉴。 不管怎么说,这场接触战打的还算漂亮。 对待擅长丛林作战的安南猴子,朱常瀛铁打一条心,老子只防守不进攻,只要据点建的足够硬,制海权握在自己手里,耗他十年也不怕,就尼玛看谁先破产! 第380章 兵临马六甲 明明是入侵,但打的却是防御战,这般操作,恐怕也只有瀛州能做到。 也没有别的原因,一个不小心,朱常瀛把基建狂魔的天赋技能提前激发了。建筑商行承包,招募本地工匠,就地采购材料,海船运输物资,瀛州多年建设开发出来的大量器械工具......当整个链条上的生产要素整合在一起时,其爆发的恐怖生产力是极为恐怖的。 放眼世界,当真有且只有瀛州能够做得到。 好吧,这样的自我吹嘘有些过头,在实际运营中总是问题不断,磕磕绊绊。 在万山群岛海域,郑氏水军同瀛州海军玩起了躲猫猫,惹不起海军,就找运输船下手,很有点像二战时玩不起的德国海军。 陆地上,瀛州军同样遭遇到了困境。似乎三日前的那一战令安南军认识到了差距,其统帅暂时放弃了对两座半岛要塞的进攻,转而隐藏在密林中,袭击瀛州伐木队。 运输船要护航,伐木队要武装保卫......甚至打水都要事前侦查一番。 一时间朱常瀛也有些头疼,设好的圈套,但敌人就是不跳进来。 还是轻敌了,安南猴子大大的狡猾,试图以长时间对抗来迫使瀛州放弃下龙湾。 这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朱常瀛相信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能将两座堡垒建立起来,别说是郑松的两个儿子,便是郑松的祖宗来了也没有用。 但就这样默默对峙下去么?朱常瀛认为这样太过被动了,几日深思,决定主动出击。 一个下午,朱常瀛把三名外交司官员叫到面前,各自交给他们一封圣旨。是货真价实的大明皇帝圣旨,朱常瀛花费不菲代价,好话说尽方才从皇帝老子那里讨来的,就才刚刚入手没有几日。 一封去往安南升龙城,申斥黎氏僭越称帝,废安南国号,收回国王金印,断绝其同大明的宗藩朝贡关系。同时敕封郑松为平安王,其领地始称平安国,允其朝贡,建立宗藩关系。 一封去往高平莫氏,敕封莫敬恭为高平王,其领地始称高平国。 一封去往安南阮氏,敕封阮主阮潢为广南王,其领地为广南国,世袭罔替,传子孙万世。 朱常瀛对前往阮氏的使者说道,“告诉阮家,阮家孙女阮氏万玉温良淑德,大明皇帝陛下恩准,聘为瀛王侧妃。你去了华英城,要多备聘礼,若是有葡人 的老式火炮,不妨送去几门,排场要大,要整个华英城的人都看到。” 这个真不是朱常瀛好色强娶,而是阮潢那个老不要脸的自己派人去京城求的亲。皇帝老子发下话来,允!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大明历代先皇白嫖夷女是传统,现在的宫里就一窝朝鲜女人。 这门亲事,朱常瀛要认,此时去迎亲恰到好处。 转过头,朱常瀛又对去往莫氏的使者交代。 “莫氏孱弱不堪,又深处内陆,我瀛州鞭长莫及,也不宜插手。这份圣旨你要交给两广总督张鸣冈,由他派出官员宣读敕封,你只同去就可。但有三件事一定要让莫敬恭知晓,第一,我大明不认可黎氏为安南之主。第二,我同阮氏结亲。第三,安南没有皇帝,谁敢僭越称帝谁就是大明的敌人。” 顿了顿,朱常瀛看向最后一名官员。 “你的脑袋有危险,黎氏见圣旨之后必然怒极,或许杀你泄愤也说不定,你可敢去?” 这位外交司官员年龄不大,只二十六七岁样子,但却是跟在朱常瀛身边的老人,举止有度,做事沉稳。 “苏武张骞,乃是我辈楷模,为国为民,死何足兮。臣此行定不负使命,完成殿下所托。” 朱常瀛点点头,怅然道,“这世间哪有甘愿受死的,你此去危险万分,需戒骄戒躁,小心谨慎。” “下官有疑问,倘若郑松不奉旨当如何?” 朱常瀛淡淡一笑,“郑松必然不会奉旨,莫氏苟延残喘不足为患,安南还是以黎氏为正塑,郑松挟黎氏以令阮氏,而今后却要三王并存,不分轩轾,他哪里肯认。不过他认与不认没关系,只要阮氏、莫氏认就可以。” “倘若郑氏奉旨,但要求我方退兵,放弃下龙湾呢?” “虽然不大可能,但假如郑松当真这么能忍,你就告诉他,大明虽无吞并安南之意,但决不允许类似都勇事件再次发生,新安州的归属,就是他纵容姑息的代价,也是两方和平的基石。除此之外,双方可划定边界,互不相侵。” “殿下,交趾乃我大明故土......” “按我的意思去做!” 屎壳郎都有领地意识,何况是人,小者为家大者为国,但凡脑子正常的,都想自己家的地盘无限大。 朱老七在瀛州为大明打开了一扇门,门内是固步自封,墨守陈规,门外则是扩张、殖民、野心、欲望。走出门外的人越来越多,胃口也就越来越大,贪婪永无止境。相比于这些动辄要打要杀的家伙,朱常瀛竟发现自己正在向鸽派转变。 好吧,不是自己变了,而是周围的人变得更为激进,更加野心勃勃。 如何控制这头咆哮的野兽,朱常瀛越发的小心翼翼。 ...... 马六甲,大明官方记载满剌加,永乐至成化末年,曾多次对大明朝贡,后被葡萄利亚占领,自占领之日至今,刚好百年! 城分东西两部,西部为杂居区,三面环水,一面建有城墙,东部为葡人在马六甲的根本,法摩沙堡垒。 据说,城堡所在本是马六甲王宫,百年经营,被葡人改造为一座略呈五边形的岛屿,环岛有炮台六座,中央高地另设有火炮阵地,典型的棱堡建筑风格。总督府、教堂、医院、仓库、葡人居住区都在这座堡垒内,欧陆风情,同西城相比俨然另一个世界。 淡马锡舰队席卷而来,轻易就攻陷了西城。 就很简单,西城临海尽是港口,当舰队临近时,没有任何船只前来阻拦,相反的,各类船只蜂拥向内河逃窜。西城本有着两座炮台作为防御设施,但即使柔佛军队展开登陆,也没有展开炮击。 贺承志同老阿曼商议之后,一致得出结论,马六甲城空虚的如同一张薄纸。 不到一个小时,联军攻占西城,占据炮台。 三个小时,西城抵抗被彻底镇压,主要是洗劫杀戮浪费时间。柔佛人就不必说了,百年国耻,瀛州军同样对葡人的屠杀充满恨意。城内的人,不论肤色种族,可以说都是葡人的帮凶,即便不是也不重要了,谁挥刀前还会问一句你冤不冤呢。这是一场血腥复仇,没有怜悯。 贺承志站在船头观望,完全没有阻止杀戮的意图。 葡人在此地经营近百年,关系盘根错节,有多少土着,甚至大明后裔为其效力呢?就根本查不清,身为军人,也没有兴趣去查。那就推倒重来吧,一张白纸更容易作画。 将晚,贺承志住进一座豪华阔气府邸,典型的福建样式院落,家主范福清,华人甲必丹,也就是葡人任命的大明裔领袖,负责征收税款,维持秩序,相当于大明的里长之流。 这货是为数不多大明裔幸存者之一,因为他既替葡人效力,又为瀛州提供情报。 当贺承志骑乘战马出现在街口时,范福清就跪了,鼻涕眼泪糊面,跪爬到贺承志近前。 “呜~呜~呜~提督大老爷,您总算是来了。” “我大明人惨啊,都被杀了,都被杀了啊。” “葡人就是猪狗不如的禽兽,不, 禽兽不如!” “草民......草民无能,只庇护下几户人口,还请将军降罪。” “范员外非但无罪,反而有功。”贺承志下马,将其扶起,淡淡笑道,“能回头就是我大明人,本将军既往不咎,何况是你呢。走,带我去见一见幸存者,本将军代瀛王去安抚一番。” “是,是!” 范福清的魂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又回来了,庆幸之余急忙躬身在前,引领一众瀛州军将入府。 刚刚步入庭院,贺承志不由神情微动,院中密密匝匝跪了足有过百人,声泪俱下,神情悲恸,感恩救命的话儿凌乱的输出着。 贺承志对周围抱拳拱手,“各位,贺某晚来一步,让诸位受苦了。” 闻言,在场又是一阵悲恸。 好言抚慰几句,贺承志由范福清陪着进入会客厅。 贺承志心有所想,两口茶水下肚,便指着法摩沙方向问道,“葡城中有兵多少,人口几何?火器配备如何?捡你知道的说,越细致越好。” 范福清不敢怠慢,斟酌言道,“人数极少!当不超过千人,而且以妇孺居多。提督大人,是这样的,原本外城也居住着为数不少的葡人,但每每听到警钟,葡人就会撤回法摩沙,就像今日,外城的葡人都撤了进去。此外,一些葡人的死忠也有机会入城避难,往往以西方教的信徒为主。据我所知,就有几家我大明败类跟随葡人躲了进去。城内存储的粮食至少能供应两千人半年所需,打有两口水井,开辟三块菜地。至于存储了多少武器火药,有多少人能够守城作战,请赎草民无能,无法探知这样的机密。我这样说吧,本次席尔瓦是怀着一举歼灭我大明舰队去的,几乎把城内能拿枪的都带走了,尤其是炮手,不然舰队靠岸登陆,葡人也不至于一炮未发。” “城外呢,可有葡人据点?” “有,但葡人半月前就将所有在外葡人撤了回来,据点里驻防的,都是归化的土兵。” “我看这法摩沙城高水深,城墙都是石料搭建,想要强攻却是艰难。你可知此城防御薄弱之处?” “这个么......”范福清极力思索,最后摇头道,“葡人每年都会修缮城墙,草民不懂行伍,实在看不出哪里薄弱。” 贺承志在登陆之前,就曾仔细观察法摩沙临海一侧,城高12米,石料两尺见方,斜面构筑,几处突出部构思也极为精巧,正反斜面大体呈30度,真正做到了射击无死角。这样的堡垒,不要说千人,便有三百可战之兵,也很难攻入。 修筑棱堡,是一门艺术,瀛州海军军官学堂单独设有一门课程学习,淡马锡堡垒同样是典型的棱堡,只不过规模更大。 这玩意从外面看高12米,但从内部看,可能仅仅高出地面6米,也没别的稀奇,一层石板将整座堡垒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建筑如常,下层以夯土为主体但却设有若干仓室,主要用来存储物资,实在热的难受还可以躲进去避暑。外低内高,居高临下,射击无死角,这样的构筑方式,简直将防守方的优势最大化。 攻打这样的城池,最好的办法就是围城,饿死俅的。 但显然不能这样做,好不容易将葡主力歼灭,若不能趁这个机会一举占据马六甲,无疑将是巨大的战略失误。 沉思片刻,贺承志转头对副官说道“写封劝降信投过去,明日日出开城投降,许其出海西归,否则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教堂内,一排排女人跪在主的脚下垂泪祈祷,嗓音如泣如诉,祈祷海面上能够突然出现一支舰队,祈祷她们的男人能够胜利归来,祈祷城外的大明人最好立刻死光光。这是她们此刻唯一能做的,如果不来祈祷,绝望便会瞬息占据大脑,恐惧于城堡被攻破后的悲惨遭遇。 祷告之后,维萨卡转身蹒跚走出门外,他不敢直视跪在台阶下的教众,不忍心去看那些期盼中隐含绝望的眼神。议事会里还有一大堆麻烦等着他处理,对于是战是降,那些蠢货还在争吵。上帝啊,我们用什么去战斗呢,难道用女人的胸脯? 行走在平坦条石路上,身后是雄伟教堂,眼前是庄严总督府,周围还有医院、教会学校、修女正在教授那些孤儿餐桌礼仪,而不是坐在污泥上吃手抓饭。 百年心血啊,难道就这样放弃么? 浑浑噩噩,彷徨失措,维萨卡走进议事会。 一个年轻的小贵族站在台前,正在口吐芬芳,将所有掌握的恶毒语言倾泄在大明人身上,野蛮好战、丑陋肮脏、狡猾贪婪、异教徒......他的右手高高举起,手里捏着明军射来的恐吓信,极端的羞辱愤怒感让他有些语无伦次。 为了表示诚意,随信还附上几件马六甲舰队所特有的标志,比如陈列在条桌上的几面破旧带着鲜血的船旗,这或许更加刺激了这些身穿锦绣华服,却一无是处的寄生虫。 “维萨卡,我们的仆从军呢,为什么不去雪兰莪,去霹雳调兵?这些土着就像阴沟里老鼠一样,要多少有多少,用他们去消耗奸诈的明狗啊。” “滚回你的座位,托克托!” 维萨卡气急败坏,一把推开这个蠢货,而后转身面对恐慌人群。 “我们失败了,我的人生告诉我,赢家通吃,失败者将失去一切。当意识到我们虚弱时,那些仆从,那些奴隶马上就会将屠刀挥向我们。一个愚蠢的托克托已经足够了,我不希望还有第二个。主的虔诚信徒们,越是这样的艰难时刻,我们越要学会思考,现在请安静的听我说完,然后做出你们最后的决定。生存或者死亡,屈辱或者荣耀,就在这一刻。” 顿了顿,维萨卡语气越发深沉。 “同意谈判,体面走出马六甲,返回果阿的,请站在我的右手边。” “决心坚守法摩沙,同明军死战的,请站在我的左手边。” “决议一旦做出,就是所有法摩沙人的决定,不得违反,否则我将以马六甲代理总督的名义,将其处死!” “现在,做出你们的决定吧,主的信徒们!上帝保佑,阿门!” 第381章 人性的幻灭 这个夜晚,维萨卡辗转难眠。 议事会做出了一个愚蠢而又理所当然的决议,坚守法摩沙。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人对席尔瓦寄予希望,幻想着海平面上突然出现一支舰队,对傲慢的明国人狂轰滥炸,给予他们毁灭性的打击。还有人在期盼马六甲城外的盟友......而大多数人则把赌注押在这座堡垒上,确实,堡垒坚不可摧,而且储存着大量的食物。 一切已经注定,这是主的选择。 明天日出,迎接地狱! 咚~咚~房门敲响,紧接着被轻轻推开。 小修女伊娜身穿睡衣走了进来,面容娇嫩,楚楚可人。 “教父,我怕,我睡不好,我可能被恶魔附身了。” 维萨卡起身,靠在床头,慈父般的说道,“别怕,我的孩子,恶魔怎么敢进入神圣的教堂呢?来跟我说一说你的烦恼。” 伊娜很难为情,但还是艰难的说出了她的麻烦。 “每当我闭上眼睛,就会出现一个凶恶的唐人,剥光我的衣服,恶狠狠的试图欺负我,我好想反抗,但我却无法挣扎。教父,这是主对我的警示么?” 伊娜是个被遗弃的混血儿,由教会抚养长大,今年刚满16岁,天真烂漫,对主虔诚,对维萨卡总是怀着如同生父般的敬爱。 望着伊娜若隐若现,跌宕起伏的曼妙身姿,维萨卡暗暗叹息,多么纯洁单纯的女孩儿,只不过是因为过于恐惧而产生的浮想罢了,也许不是恐惧,很快也就会变为现实了。 “伊娜,你或许是对的,大明人可能动用了某种卑鄙的巫术来折磨你。” 教父的回答令伊娜越发的恐慌,她跪了下来,爬到床前,握住维萨卡的手。 “教父,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被肮脏的异教徒折磨,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一切巫术的源头都是欲望,只要消除欲望,异教徒的巫术就会远离你。” “欲望?我没有欲望阿。”伊娜一脸懵懂,“我将一切都奉献给了主,日日为主祈祷,为什么欲望会来折磨我呢?” “不,你有,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望。”维萨卡抱住伊娜,“感觉到了么,这就是欲望,也是原罪。” 伊娜小脸通红,心跳如鼓,身体自然而然的开始紧绷。 “教父,这就是欲望么,我感觉到了。可是......可是......” ”不要怀疑,这就是欲望。” “那我需要怎么做呢,教父。” “需要洗礼!” “洗礼?教父,你在做什么啊?我不怕了,请放开我,放开我!” “不可以!”维萨卡猥琐的笑着,“唐人的巫术太过邪恶了,普通的方法并不能消解你的麻烦。我的孩子,不要挣扎,我正在为你祛除巫术。” 伊娜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因为一向为人敬重的教父竟然当着她的面脱光了衣服。 “我的孩子,让我们开始洗礼仪式吧!” 维萨卡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死死的把小伊娜压在身下。可怜的伊娜刚要叫喊,小嘴就被一张大手捂住,疯狂的眼神,浓重的喘息,一股股恶臭令她窒息。 砰地一声枪响,维萨卡的身体瞬间僵直,一股恐惧感袭上心头。 枪声又响,紧接着便是刺耳的警报,隔着厚重的墙壁却隐隐有吼叫声传入。 维萨卡翻身下床,慌乱的将主教长袍套在身上,抽出挂在墙壁上的长剑,快速走向房门。 走了几步,维萨卡又缓缓退了回来,转头看向不知所措,瑟瑟发抖的小伊娜。 “我的孩子,在天堂等着我。” 长剑穿透小伊娜圆润的胸脯,准确的刺入心脏,鲜血沿着血槽汩汩涌出。 当长剑抽出,小伊娜仿佛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喷涌的血水,她想要说话,血水从喉咙涌了出来,她想要呼吸,血水灌满鼻腔,她用最后一点力气,睁大眼睛疑惑的看向即将消失的身影,时间就此定格。 ...... 无论多么坚固的城防总是有弱点的,当夜幕刚刚降临,负责监控的战士便发现有人从城头放下绳索,偷偷爬出城外,游过护城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样的逃亡并非个例,而是随着夜色加深逐渐增多。 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令人即使面对死亡的威胁也要选择逃亡呢?抓住几个舌头审讯,贺承志很快就掌握了城内的情况。 城内能拿起武器的男人数量少的可怜,不足三百,白人大老爷们决定死守,但奴隶三哥不愿意,土着仆从也不愿意,于是便有了暗中逃亡这一幕。这样的结果,把贺承志都给整不会了。 短暂会议,作战计划迅速做出调整。也不用等日出了,现在就开工吧。 这城墙既然能爬下来,自然也能爬上去,连绳索都是现成的。 这一次,贺承志没有动用柔佛军,外城可以任由他们糟蹋,但内城不行,葡人近百年的积累,舍不得! 话说葡人也是有够可以,敌人近在眼前,却还是由仆从军、奴隶军守夜,人心惶惶,兵无战心,高大的城墙到处都是漏洞,几队精锐轻易便爬上城头。 当瀛州军展开进攻,夺取一座城门,放下吊桥之后,战斗其实已经结束了。 并没有惊心动魄,葡人精锐尽被消灭在巴株河口,留下来的人战斗力不敢恭维,他们或许会击剑,或许会射击,或许也不缺乏勇气,但没有组织核心,一盘散沙,缺乏配合,节节败退。 战斗的尾声,勇敢者战死,怯懦者后退,龟缩在他们的精神归属地,伊娜沉睡的教堂。 凌晨四时许,瀛州军完成外围清剿,贺承志骑着高头大马,缓缓步入这座矗立在马六甲长达百年的大型堡垒,荣耀加身,意气风发。 而真实的内心却无法言喻,不得不承认,欧罗巴人还是有一套的,几百人就敢对一国开战,几千人就能近乎控制超过百万人口的马来半岛。在把控人心这一方面,人家还是遥遥领先,大明远远不及。这是为什么呢,贺承志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却收获不大。 不过这都不重要,咱人多,不需要外来人口,不需要土着,自己玩也很开心。 进入总督府,贺承志背着手看向窗外,对面就是西方教教堂,一座半石半木制建筑,负隅顽抗者就躲避在里边。 人的智商是浮动的,就比如现在,一把火就能将他们烧为灰灰,躲在里边没有任何意义。 劝降信再一次被投入院落,约定一刻钟时间,不投降便放火。 这一次,瀛州军没有展开大规模杀戮,而是尽量抓活口,至于原因.....因为女人很多。 狗日的西洋商行不干人事,自从打通与奥斯曼帝国的奴隶贸易之后,肤白妖娆的白人女奴大受欢迎,价格愈发的水涨船高。即便不卖,也可以自用啊。 半刻钟时间过去,教堂大门缓缓打开,维萨卡身穿教士长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身后亦步亦趋跟着若干妇孺。 不过百米距离,竟如同跨越世纪。 走入总督府,登上楼梯。 总督办公室的门开着,维萨卡日常出入这里,今日迈入却如此的艰难。 “将军阁下,这些妇孺是无辜的,并没有参与战争,恳请您允许她们返回果阿,赞美您的仁慈。” 贺承志嘲讽道,“外城的大明人同样没有参与战争,他们为你们做工、交税、创造财富,但你们杀了他们,无论男人女人还是孩子。你的仁慈在何地?” 维萨卡回以沉默。 “她们不会死,但会为奴,如果果阿能够交付足够的赎金,本将军会释放她们。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去为你以及你的同伴做最后的祈祷,这是我能给你们作为人的最后一分尊严同体面。” 维萨卡点点头,没有任何语言,转身走回教堂。 彷徨无助的女人孩子则被驱赶着关入一间仓库,她们回望教堂,低声抽泣,默默祈祷,直到房门被关闭,教堂消失在他们的视线。 烈焰中,教堂逐渐崩塌,与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交相映衬,那是一种别样的美。 ...... 九月初八,多雾。 大量竹排突然出现在西半岛内湾,安南士兵强行登陆,试图偷袭瀛州军,结果半途触发预警绳,慌忙撤退,因浓雾过重,我军未曾追击。 九月初九,数艘快船从群岛冲出,试图夺取瀛州海军巡逻艇。 双方展开炮战,海军击沉敌快船两艘,与敌接舷,敌从两舷强攻登船,展开白刃战。我军增援及时赶至,敌退。 九月十一日,我运输船在返回琼州府途中遭遇安南水师阻截,不得已退回下龙湾。当日,岑大寿部巡山布置陷阱,中敌埋伏,险些被围,幸赖我三营前往接应,方才击退敌军...... 看完这几日战报,朱常瀛不禁有些烦恼。 同安南形成拉锯战,这是他不愿见到的。 安南水陆集结重兵,但却没有选择正面进攻,而是分兵搔扰,试图慢慢消耗瀛州军。不得不说,这是一招妙棋,代价极小却能对瀛州军造成极大压力。士兵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则极易疲惫,士气不振,军心不稳。 朱常瀛虽然打出了外交牌,但需要时间,而军事上,拢共才有两营陆军,海军也不过巡逻舰13艘,舢板快船26艘。至于护卫舰,因为水深没有探明,目前还无法深入万山群岛,只能在可通行海域为运输船提供护航。 这样的实力防守有余进攻不足。 朱常瀛这几日在思索一个问题,对安南战略是不是太过保守了,要不要调集海军去红河口转一圈,截断郑氏的对外出海口。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瀛洲本土需要一支强大的舰队存在,用以应对预料之外的应急事件,不可调动。也就是说,眼前这些人这些船是他唯一可用的机动兵力,没办法再次分兵了。 下一步怎么走,朱常瀛举棋不定。 烛光闪烁,灯芯噼里啪啦跳动,蜡烛燃烧过半,夜深了。 侍女李氏柔小步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拨弄灯芯,女人方才在浴桶里泡过,秀发蓬松挽起,面色白中泛嫩,将养数日,原貌尽显,虽不是绝色却也令人注目。 女人是越来越明目张胆的施展手段来勾引他了。 好吧,长夜漫漫,太过无聊,偶尔调剂一下也没什么,刻意的忍耐只会分心,阻碍人的思考。也没有必要忍耐,又不是没得用。 朱常瀛为自己编造了一个理由,随即对女人勾了勾手指…… 果然,浑身通泰之后,这脑子也清晰了。 就急什么呢,郑氏要玩持久战那就陪着他玩,当年老山又不是没玩过,只当在磨枪练兵,锻炼队伍了。 当夜,张二虎便被叫入帐中,朱常瀛开门见山。 “我若是把你放在这里,可能应付当前局面?” 张二虎不情不愿,“殿下这是嫌我长得丑还是嫌我蠢笨,这是不要我了?” “混蛋!”朱常瀛笑骂道,“小爷又不睡你,丑俊有甚关系。雏鸟总要高飞,一直跟着我是不成的。我就问你,到底能不能应付得来。” 张二虎思索了片刻,说道,“若只防守,属下必不辱使命,但若进取,这点兵力就不足用,最起码要有八个营的兵力。敢问殿下是要卑职防守还是进攻?” “防守为主,反击为辅,但制海权一定要牢牢握在手中。” “卑职还有两个要求。” “你说!” “第一,补给线路要通畅,队伍缺额要随时能够补上。考虑到瀛州路远,请准许卑职在防城或琼府招募新兵。第二,郑氏戳鸟赖着不走,屯田无望,卑职建议主堡完工之后,将外墙加高加厚,如此就能将几座矿坑囊括在内,家里边可适时发布消息,发卖矿坑,熔炉铸铁,如此便能招募些矿工来,不花钱还能打。第三,军需要充足,弟兄们每半年一换防。” 朱常瀛满意点头,问道,“还有要求么?” 张二虎挠了挠头,嗫嚅道,“要不留个文官主事?这建房子修水渠核算成本等等,卑职不懂啊,怕不是要耽误事。” “给你管我也不放心。”朱常瀛轻哼道,“这些民生上的事,我自有安排,你是兵,只负责军事。” 这个晚上,朱常瀛陆续召见了一批人,对下龙湾方方面面做出交代。 是时候回去了,家里催的紧,留在这里虚耗时光也没有意义。 第382章 断头使 当朱常瀛再次驾临防城时,待遇同上一次不一样了。 上一次仅有一些地方官员,士绅零星几个。但这一次,就差不多整个廉州府士绅都来了。 那个热闹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舞龙戏狮,恨不得将朱常瀛的牌位供起来,立生祠。就也没有别的,剿灭匪患、收复失土、再入安南三百里,功劳小小,不值一提。 廉州府稳了,甚至隔壁的广西边患都减少了许多,以至于派人来问到底什么情况。 同样是士绅,朱常瀛就发现廉州府士绅同福建,珠江口士绅是不一样的,土里土气跟不上潮流只是外表,拥护我大明那是真可爱。猪宰了十几头,鸡鸭鹅只管吃饱,就哪像福建的士绅,收点税跟刨他家祖坟一样。 太平岁月无忠臣,动乱纷争显忠良。 这要多谢十万大山里的峒蛮,无组织无纪律没文化又是穷鬼,实在是把边疆士绅坑害的苦不堪言。大明好与不好,那也是要对比着来看的。 饭要吃,但钱还是要给。 这廉州府已经足够穷了,地主家也没有多少余粮,朱常瀛都不好意思搜刮。 这一次,朱常瀛没有急着赶路,而是放松身心,多呆了几日,接见官员士绅,尤其是僮峒族群首领,举杯邀饮,又给府学,县学捐款捐书,跑去孔庙祭礼,斥资修建两座石桥,整修防城港口...... 所作所为,皆是我大明士绅的政治正确,体现我圣人门徒的优良价值观,诸般事迹足以写入县志府志。 好吧,老朱家人的钱不是那么容易拿的,朱常瀛当然有其目的。 宴请士绅,是为从他们手中购粮,保证下龙湾补给。 邀请僮峒,是为了征夫。廉州这地方汉民本就有限,不能再祸害了,但山里的土司多啊,都是大奴隶主。这奴隶,平时是劳力,灾年则是口粮,有事没事被杀一批祭祀先祖,不够用了就从其他人手里抢...... 汉民见怪不怪,官府巴不得他们内斗,只要不出山来闹腾就成。 这样是不对的,我大明帝国的繁荣昌盛需要所有人贡献一份力量。 朱常瀛警告这些土司,随意杀奴也不行,太过残暴,有损大明皇帝陛下仁德。不过可以卖,卖给瀛州,有多少收多少,男女不限,年老勿扰。 至于到手的奴隶如何处理,朱常瀛从岑大寿那里找到了答案,奴兵! 不要以为奴隶制下就没有强兵,那是不对的,奥斯曼的奴隶兵比例相当之大,数量令人咂舌。朱常瀛觉着也可以尝试一下,同买来的奴隶签订契约,以买卖价格为本金,额外加点利息,什么时候偿清债务什么时候放归自由。这个时间段不能太长也不能太短,以正常服役四年获得自由比较适宜。此外,军功累进,还可提前获得自由甚至晋升。 是否可行,朱常瀛也不敢确定,不过不妨先在防城搞个试点,慢慢摸索着来。 当朱常瀛若无其事的向僮峒首领提出购买奴隶的要求时,这些人都惊呆了,想不明白堂堂大明皇子要这些与猪牛同吃同睡的玩意干啥,宰了吃肉么? 是的,真·奴隶制下的奴隶就是这么的惨,被关在竹栏里,与猪狗同吃同睡,越是深入山区,这样的情况就越多。 每当看到这些奴隶,朱常瀛就会生出一种念头,有些人活着,其实还不如早点死。 此类行为也是最为汉民诟病,视其为蛮夷的因由之一。 情况在缓慢改变着,逐渐汉化,因为汉民大地主更喜欢佃农,其过程往往伴随着冲突战争,并不是那么的一帆风顺。与其打打杀杀,不如做些生意,或许汉化的还能快些。然而却不能将实情告诉这些首领。 给奴隶自由,即便仅仅是希望,也是对奴隶主莫大羞辱与挑衅。 所以就撒了个谎,朱常瀛告诉他们,之所以购买奴隶,是为了去荒岛挖矿。 朱常瀛逗留在下龙湾的这段时间,两广总督张鸣冈似模似样的视察了一番两广边务,老家伙神清气爽,志得意满,在朱常瀛面前极力陈述自己的治边大计,态度有些许谄媚。 朱常瀛没有废话,将早就写好的奏本拿给老倌看。 奏本中,对张鸣冈给予了高度评价,言辞凿凿写到这场边境冲突在老倌的坐镇指挥下取得全面胜利,有力的震慑了国内外宵小,两广边境咸安,百姓安居乐业,大呼圣天子之名。而朱老七只不过是从旁协助,略有微功。 几番推脱,奏本最终还是递了上去。 朱常瀛要这功劳非但无用反而有害,总归是不能封他为太子爷,反不如送出去,落得个顺水人情。 至于老倌做了些什么,真的不重要,换句话说,他能做的很有限,手里没钱他能干什么,就没准离开时还能托几箱宝贝返回肇庆。 朱常瀛很确信自己的恶意猜测为真,因为离开防城时,老家伙借口巡视军务留了下来,没有同其一起返回。狗改不了吃屎,风险期过去,本性就爆发,屁的巡视军务,分明在跑马捞金。 管不了人家,朱常瀛自顾自的离开。 临行前,二十几个土官送来第一批货物,小三百名奴隶,面黄肌瘦,羸弱不堪,肮脏的如同从茅厕里刚刚捞出来的。 一个首领洋洋自夸。 看看咱家的奴隶,顺服乖巧,绝不会反抗,主人让他吃屎也不会犹豫半分。 我的老天爷,人折磨人能到如此程度,也只有一句mmp能缓解胸中的郁气。 朱常瀛忍着恶心勉励他们再接再厉,挖矿要死很多人,有多少奴隶都不够用。等他们拿着银子滚蛋,朱常瀛立刻吩咐赶紧将这些奴隶丢进河里,衣服扔掉毛剃光,争取把肠子里的屎尿都给挤出来! 败家玩意们吓坏了,就以为要将他们褪毛蒸了吃肉,哭喊挣扎,磕头求饶。 这特么就是一场闹剧! 折腾了一个下午,这些人方才重新穿上衣服,登船离港。 为了进一步观察,瀛王座舰也关押着几十名奴隶。 很快,朱常瀛就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为什么登船前给他们喝了几碗咸菜粥! 有些人拉了,甚至蹲都懒得蹲,随意坐在甲板上,屎尿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排泄出来,最多挪动一下屁股,换个干爽的位置,如同全身瘫痪不能自理。 即便已经雇佣了汉化的僮人进行管理,反复告知他们上层甲板有厕位,屎尿都要排放去海里,绝对不能脏污船舱,然而没有用,就没有人提前说句话,哪怕哼一声。 朱常瀛的肺都要被气炸,船员更是恨的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发誓要给不听话的人好看。 还有挽救的可能么?朱常瀛愁的牙疼。 可以打可以骂,唯独不能恨他们,毕竟他们同猪关在一个栅栏里,在寒冷的夜里要抱着猪取暖。 如何让这些家畜重新变回人,成为路途上船员热衷探讨的问题。 朱常瀛拉过几人亲自问话,有人称自打记事起就在猪圈里生活,吃饭时同猪狗一个食槽,干活时由主人牵着听指挥,便交配也是由主人选定,全程观战。或许同猪狗的唯一不同,就是他会说人话? 对他们的每一句提问,都需要极大的耐性,因为他们很难使用几句完整的语言来表达。 有些人会好些,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只是总是在躲避,躲避别人的目光躲避别人的接近,对周围充满警惕。这些人应该是半路出家,并非自出生时就是奴隶,在人生的某一刻,他们曾经作为人正常的活过。 船行两日,舰队停靠在琼州府码头。 码头上尘土飞扬,人声喧闹,市舶司建设如火如荼。 关于琼州市舶司选址,还曾有过争议,有人建议设立在临高,距离下龙湾同防城更近,有人建议设立在崖州,更便于前往南洋贸易,但最终还是落地琼州府城。 琼州府最盛产莫过于稻米、蔗糖、椰果,这些东西国内都不够卖,先疏通内贸航路才是正经,搞毛线的外贸。而事实上,市舶司已经在搭建的临时房舍里开张营业了。 下龙湾方向,运粮一船、日用品一船、砖石料八船。广州府方向,白米一船,椰果两船。 驻留两日,简单巡视,舰队再次扬帆,驶向屏东。 不回是不行了,琼州市舶司积压信件九封,都是催促瀛王殿下赶快回家的,就还有几封被商船带去了下龙湾,岳爷爷的十二道金牌与之相比都是小儿科。 ...... 安南升龙城。 金全德亦步亦趋的跟在主官身后,额头见汗手心发凉,就感觉每走一步身上的黄土就多铺一层,来年今日,或许就是自己的祭日。 大明皇帝要给安南皇帝去帝号,还要给人家的权臣封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怕不是读完圣旨脑袋就要搬家。但王命如此,他一倒霉的外交司小小通译也只能写好遗书,收拾包袱跟随主官上路。 大明使者入宫,门前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错了,还是有的,两列凶神恶煞的持斧大汉将军,目露凶光,杀机凛然。 金全德虽然紧张的要死,总也不能让夷狄小看了瀛州来使,也学着上官昂首挺胸,睥睨天阙,拿着鼻孔看人。 步入大殿,左文臣右武将,金漆龙座上端坐着一瘦弱年轻人,此人就是伪黎帝黎维新。王座右手另设一座,端坐一老者,老迈不堪,死人斑堆叠,想必就是安南权臣郑松。 无论是哪个,脸上一点好颜色也没有,冷冰冰怒冲冲,杀气腾腾。 金全德都懵了,这这......这圣旨还有必要宣读么?人家完全不在意啊。 正在他踌躇时,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 “安南国王黎维新,跪地接旨!” 我勒个去!金全德险些吓尿出来,心想我的祖宗唉,这个时候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何必较真。 “安南国王黎维新,跪地接旨!” 主官的音量又提高三分,金全德也只能跟着提高音量。 见再次无人应答,外交司副司葛怀玉横眉怒目,对着王座喝道,“黎维新,你胆敢抗旨?” 王座上的伪皇帝偷瞄一眼郑松,见老家伙如同睡着了一般,身形扭捏几下也不敢动作。 上面的两个没有说话,但阶下却有一人跳了出来,指着葛怀玉鼻子,怒气勃发。 “尔何人,胆敢在我主面前造次,当我大越无人,不敢诛杀你么?” 完蛋了,金全德一阵眩晕,强撑着将人家的威胁转述上官葛怀玉。 葛怀玉扭头看去,“你是哪个?” “清国公郑梉!” 葛怀玉把脖子一伸,冷笑道,“来来来,不杀,你就是我养的。” “你以为我不敢?” 他来了他来了,他提着剑真的来了,金全德把眼一闭,等着脑袋搬家。爹娘,请恕儿子不能尽孝了。 “住手,还不退下!” 老家伙郑松终于动了,站起身,一挥袍袖喝退郑梉,而后缓缓迈着方步走到葛怀玉近前,冷冷一笑。 “上国使者前来宣旨,但我国不曾前去请旨,不知旨意中所言何事?” 葛怀玉把眼一瞪,根本不搭理老家伙,而是抬头看向王座。 “大明皇帝旨意,百官跪迎,否则即为大不敬,大军所至,灭国诛族。安南国国主黎维新,你是想死么?” 金全德闷哼一声,险些呕出一口老血,上官这么勇的么,此刻也彻底死了心,等着明年今日收纸钱,也扯开嗓子用安南语怒吼起来。 整个大殿嗡的一下,炸了! 便那个骨瘦如柴的国王,都投来愤怒的目光。 郑松冷脸呵斥,“大明使者,你就不怕死么?” “怕!但想到有你一国陪葬,子孙富贵荣华,死又有何惧?”葛怀玉回以冷笑,“郑松,本使可以告知你几件事。第一,我大明皇帝陛下准允,大明瀛王殿下将与安南阮氏结亲,封阮氏广南王!第二,安南莫氏忠顺恭允,抚边有功,封高平王!郑松,何去何从,你要想清楚了!” 闻言,郑松的老脸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大殿里的温度也仿佛骤然降低几分,窃窃私语声贯耳。 僵持中,郑松脸色变幻,最终长叹一声,由侍从搀扶着跪地。 “臣郑松跪迎大明皇帝陛下圣旨!” 葛怀玉瞪眼看向王座。 “黎维新,跪地接旨!” 第383章 继续作死 “黎氏维新在位十有二载,充后宫嬉朝政,治国不以德行,为君不行仁政,以至大权旁落,群雄割据,生民涂炭,盗匪横行!我大明郡县屡遭侵扰,不胜其烦。 溯往追源,盖黎氏德行尽失,不堪宗庙所致!近来又闻黎氏伪称帝号,僭越不敬,涂污圣天子之名,是可忍孰不可忍!尔乃藩属,焉敢如此,视我大明于无物呼? 咄!朕命尔去伪皇帝号,禅国于贤能,姑念你过往功绩,尚可保全性命。如其不然,身死国灭,子孙断绝,勿谓言之不预!” 圣旨读罢,葛怀玉看向瞪大双眼,满脸不敢置信的黎维新,语带傲慢。 “尔已大权旁落,身处水火,汉献帝之结局,你难道不知么?我大明皇帝陛下有言,气运如斯,当放则放,入我大明,敕封安乐公,尚可延续香火,累世富贵。如若陷之死地而不自知,祸事近在咫尺!” “要你管!”黎维新豁的跳将起来,指着葛怀玉鼻子大骂,“大明皇帝是什么东西,无道昏君,也配来管我?我黎氏以武立国,驱逐朱家不义之军,乃立正统,当传子孙万世。尔一饶舌儒生,胆敢藐视与我,朕誓杀汝!” “来来来,杀了我!不杀,你就是我养的!” 黎维新被气的跳脚,对着大殿尖声嘶吼,“来人,来人,杀了他,杀了他,碎尸万段!” 金全德感觉自己真是开了天眼涨了见识,对使者这一身份有了重新定位,一顿吵吵嚷嚷,早前的恐惧感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就闹吧,反正也特酿的出不去这座大殿了。 然而局势似乎有了转机? 安南伪皇帝在上蹿下跳,但文臣武将就没一个人动的,反倒看他如同小丑。 可以确诊,这厮确实就是安南版的汉献帝,就是个牌位。 不等在场人起身,葛怀玉又拿出一份圣旨,郑松嘴角抽了抽,只好再次跪地。 这封诏书言简意赅,敕封郑松为平安王,世袭罔替,代代优荣。 宣读圣旨之后,几名随从捧着托盘入内,葛怀玉微微抱拳躬身。 “恭喜平安王,贺喜平安王,大明皇帝陛下赐金印玉带,蟒袍皂靴,以为旌表。我家瀛王殿下也有厚礼奉上。该做的我大明都做了,望安平王永记君臣之谊,莫忘了我大明皇帝陛下恩德。” 安南朝堂陷入短暂寂静,而后便如绿头苍蝇开会般嗡嗡起来。 突发新闻,黑幕爆料啊,这种时候事实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各种猜测将会在在场人心中萌芽,进而形成一场巨大的舆论风暴席卷安南贵圈。 难怪大明使者莫名其妙就来了,难怪边疆突然就起了冲突,原来老郑做曹操还不满意,要自己个当家作主啊。 奸佞、叛逆、这是谋朝篡位! 勾结外人,倒反天罡,可耻! 明狗可耻,这是阳谋,欺我大越无人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黎氏站着茅坑不拉屎,早该滚蛋了。 我该怎么站队呢,赞成还是反对? 要不要上前恭喜呢,老郑到底什么意思? ...... “尚父,这是你的意思吗?你当真容不下我?” 黎维新的小身板抖如筛糠,瞳孔剧烈收缩,惊恐的看向郑松。 “闭嘴,你个蠢货!”郑松还没有说话,郑家长子郑梉却怒了,“你难道看不出这是明人的离间之计么?慌什么,我大越的事还轮不到大明来做主!” “那那......那你杀了他,杀了他啊!”黎维新咆哮道,“你是大越的臣子,我命令你杀了他,马上杀了他,千刀万剐!” “王上,稍安勿躁,诸般事宜,老臣自有主张。”郑松老狐狸终于开了金口,老眼瞪了瞪几个不知所措的小太监,“王上风邪入侵,神智不清,还不快快将王上扶入后宫歇息?” “尚父......尚父?” 黎维新满脸难以置信,语气中尽是委屈,但满朝公卿充耳不闻,几个太监不由分说驾着他就走,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一声声‘尚父’消失在廊檐尽头。 郑松恍若未闻,转头对葛怀玉客气道,“天使远来疲惫,还请入偏殿稍歇。” “恭敬不如从命!” 葛怀玉答应一声,便随侍者去了,金全德紧紧跟在上官身后,拿袖笼不停擦拭额头冷汗,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小声问道,“上官,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霸道了?” 葛怀玉冷哼道,“我就问你,你家左邻是恶霸郑屠户,右邻是卖炊饼的老实人武大郎,你家人口增多地方不够住了要扩建,你先去问哪个买地?” “这......这自然是去找武大郎。” “为何不去找郑屠户?” 金全德就咧嘴,“这个......怎么谈都吃亏啊。” “所以你就去欺负武大郎?” “不是,我公道买卖啊,这怎么能是欺负呢。” “哪来的公道?谁定的公道?你怎么不去郑屠户那里谈公道?不敢对吧,你找郑屠,公道他来定,你找武大郎,公道你来定。说你欺软怕硬不为过吧?” 金全德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就还真尼玛是那么一回事。 “您是说郑氏欺软怕硬?” 葛怀玉撇了撇嘴,不屑道,“不,充其量他就是个武大郎,力小而不自知,偏要招惹我大明,不抽他几十个大嘴巴,如何彰显我大明恶霸本色,如何让其他小国谨守本分?你记住,凡我瀛州战舰所至既是公道,畏威才能怀德,否则一切休提!” 说话间就到了偏殿,宫女上茶端点心,葛怀玉大方落座,该吃吃该喝喝,仿佛方才伸脖子叫人砍脑袋的事从没有发生过一般。金全德惊魂未定,就想不通上官这具铁胆是怎么练就出来的。 其实葛怀玉也怕,但剧本必须这么演下去。死,大军出征有了借口;不死,奇功一件,升官发财,这就是身为使者的觉悟。 葛怀玉走后,大殿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公卿大臣纷纷把目光投向郑氏父子,似乎在等待他们的解释,或者说指引才对。 安南国,这是大明对该国的官方称呼,民间仍旧称交趾,但人家自己定的国号为大越。 如今大越国的政治体系颇有点小日子的模样,朝廷虚化,有职无权,宰相府设六番,分管国事,称府僚,与幕府无异。可以说,郑松才是大越国的真正掌权者,而皇帝只是个符号。 但此国的拧巴在于既要利用皇帝名号以同北方抗衡,证明两国互不统属,老子是独立的,又迫于现实,不得不承认为北方藩属,求个国号金印,既能安心又能发财,其心态自大而又自卑。 往常,大明无力南顾,对安南的皮里阳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合着过日子。 但细究起来,既对大明称臣纳贡,又特酿自封皇帝,你想干嘛?于法统上是说不过去的。 郑松的老脸阴晴不定,老家伙以为明使是来谈判的,没想到却是来封官的。 大明皇帝的圣旨,可以当他是个屁但又不能当他是个屁,关键是这个屁含臭量有多少。 朝堂上闹闹哄哄,年过花甲的郑松脑子有点乱,索性命人把宫门锁死,在没有决定如何对待明使之前,谁也别走了。 一间书房,郑松听取几位亲信重臣分析局势。 总结一番。 大明使者不是人,君臣猜忌内乱生。 南有阮氏舔沟子,北有莫氏为鹰犬。 下龙湾上硝烟起,是战是和要慎重。 这么看来,大明皇帝的屁奇臭无比啊,郑松皱着眉头问道,“广南欲同瀛州结亲,消息可属实?” 长子郑梉怒气未消,语带愤懑回道,“确有此事,当初阮氏南下占婆,瀛州介入调停,不得已停下南下步伐,但阮潢老狐狸非但没有同瀛州交恶,反而同瀛州更加亲近,这和亲也是阮潢提出来的。” 郑松面色微怒,“如此大事,我竟不知?” 郑梉惶恐道,“儿子也是近几日才得到的消息,还未来得及禀报。父上,阮潢乃是我大越国的臣子,如今却主动向大明靠近,老东西是不是不认这个朝廷了,那这皇帝留来何用?” “胡说,忠孝仁义为做人之本,以后不许说这种不忠不孝的话!” 郑松微微沉吟,问道,“为何短短几年,局势就恶化到了这般地步呢?” 一名大臣叹息说道,“瀛州!目之所及,瀛州触角在南洋无处不在。整个婆罗洲除渤泥国之外,尽被瀛州占据,占婆也倒向瀛州,成为其附庸。华英城......已是一方繁华之地,四方商贾汇聚,阮氏借之流通货物,获利不菲。这位瀛王,不简单!” “黄口小儿罢了,徒费钱财,虚耗国帑。”另一位大臣不以为然道,“我听闻大明皇帝已经几十年不上朝不理政事,国内民生凋敝,怨声载道,又接连打了几场仗,国库亏空,官员的薪俸都发不出。这个瀛王却这般恣意妄为,征兵造船,哪一样不需要海量的钱财。如此折腾下去,大明亡国可期啊!” “是啊,是啊,当年他家祖宗都没有做成的事,这小子又能怎样?”郑梉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自家老爹,说道,“父亲,瀛州的战船火炮确实厉害,但陆战我大越国却不输他,我料大明的狗皇帝色厉内荏,是决计不敢出兵的,我大越国又何必受此奇耻大辱呢。” 郑松的老脸看不出任何表情,问道,“你要怎么做?” 郑梉回道,“父亲,儿臣以为当驱逐明使,拒绝大明册封,并增派援军,将明军赶出下龙湾!” 一名大臣附和道,“我大越国立国近两百年,开国君主驱逐明军以立国,称皇帝,他大明皇帝真是不知羞耻,败军子孙,竟然跑来妄议废立。这是对我大越的羞辱,使者当斩,昭告天下!” 郑松抬起眼皮,略带失望的盯着自家大儿。 “派人去广南,若阮潢还没有老糊涂,当知道鹬蚌相争的道理,把他拉回来,不要中了明人的诡计!” “派人去高平,告诉莫敬恭,边疆无事,各自安好,做明人的马前卒迟早自取其辱!” “去好生安抚陛下,我郑氏绝不会受明人摆布,大越皇帝永远姓黎!” “去告诉外间的公卿,我郑氏忠于朝廷,忠于陛下,绝不接受大明册封。出宫之后若有人妄加揣测,以谋逆论处!” 说完,郑松挥了挥手,示意亲信大臣退下,只把郑梉留下。 “你啊,难道没有看出这是明人的三家分晋之策么?莫氏本为我死敌,大明若出兵其必蠢蠢欲动,倘若阮氏也被拉了去,则三面受敌,焉有胜算?” 郑梉不服气道,“父亲,我听说这朱家小儿年不满二十,您是不是太过高看他了?” “愚蠢!”郑松怒道,“明使几句言辞便将我大越当前形势说明,岂是能作假的?小小年纪,心机如此深沉,对我大越是祸非福啊。” 郑梉不敢作色,只闷声道,“可阮氏要攀附朱家,儿子只怕想拦也拦不住。再者,明军赖在下龙湾不走,城墙一日高过一日。若我郑氏不闻不问,过于软弱,只怕朝堂不稳,又生内患!儿子以为,只有凝聚人心,共抗明军,收回下龙湾,才能稳固我郑氏地位。” “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做主!”郑松脸色一沉,说道,“事关大局,不能以好恶论。去把明使请过来,我自有主张!” 当葛怀玉进入书房时,房中空空荡荡,只一孤零零老者在凭栏眺望。 “坊间人都说老夫是曹操,逼死先帝,另立幼帝,但谁又知道先帝欲害我全族?所谓时势造英雄,形势使然,不得不为罢了。老夫以为郑某人还是忠臣,明使以为呢?” 葛怀玉面色一哂,“公道自在人心,忠奸自古难辨,曹阿瞒一时人杰,后世又有几人能及?坊间将平安王与曹同比,我以为这是夸而非贬。” “果然一张巧嘴!” 郑松凭栏端坐,示意葛怀玉坐陪,小圆桌上陈列瓜果点心,一壶酒两盏杯。 三巡酒过后,郑松放下酒盏,问道,“敢问瀛王之志!” 葛怀玉斟酌片刻,言道,“殿下之志葛某不敢胡乱臆测,只说大明与邻国,我家殿下以为世界足够大,容得下诸国共处,但诸国需明白一个道理,无礼而侮大邻,可亡也!” 郑松微微冷笑,“他要亡我?” “真要是那般,我就不会来了。”葛怀玉回以冷笑,“堂堂一国侯爵入我大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平安王不要说不知道其恶行,房中只你我两个,没必要虚言相欺。本使可以明确告知平安王,下龙湾就是对尔国纵容流匪的惩罚。” “那就是要打了?”郑松面容转冷,“大明不可辱,我大越同样不可辱!” “兵戎相见非我王所愿。”葛怀玉话锋一转,笑道,“其实本使有一个不甚成熟的想法,或许你我两方的难题可迎刃而解,只是不知平安王是否愿听?” “请!” “第一,是黎氏先祖自己上门向我大明朝贡,请求册封,而非受到胁迫,既然如此,就要谨守君臣之礼。但事实呢,黎氏关起门来自称皇帝,安南举国皆知,铁证如山,这不是僭越是什么? 是以我大明收回安南国国王金印册封,断绝往来,有什么不对么?至于平安王是否还认黎氏为主,那是你们的家事,我大明不会插手也不愿插手。 此一点,平安王是否认可?” 还没插手?这手都要伸进裤裆去了,但事实就是如此,对大明朝贡,从来都是用安南国王之名义,若是敢在明使面前称皇帝,恐怕早就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了。原本这就是心照不宣的事,但人家现在不愿心照不宣了,那也没毛病。 但郑松是什么人,老狐狸一条,岂会被三言两语所惑。 老家伙把脑袋一晃,笑道,“明使从哪里听来的流言?我王从来侍大明皇帝为正统,更从未自称皇帝。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莫须有的罪名,我安南不认。” 我艹,糟老头你睁眼说瞎话啊! 葛怀玉淡淡一笑,“这不重要,总之我大明不认他是安南王。” 郑松神情一滞,怒道,“无礼,霸道,大明什么时候这般不讲道理了?” 葛怀玉淡淡道,“道理讲太多,就没人听了。” 郑松嘲讽道,“所谓中央之国,气度不过如此!” 葛怀玉不去理会老家伙的无力呻吟,转而问道,“第二,平安王是否接受大明皇帝册封?” “接受如何,不接受又如何?” 葛怀玉把玩着酒盏,微微冷笑,“不接受册封,大明则切断同平安王所辖领地一切往来。接受册封,则往来如常,两方互换有无,造福生民百姓。如何选择,权在平安王。” “老夫需要时间仔细斟酌。” “请便,此事倒也不急切。” “那第三呢?” 葛怀玉摇了摇头,“没有第三,本使前来,只这两件差事。” “那靖安州呢,难道明军就赖在那里不走了?” “本使方才已经说过,这是对黎氏纵容下属劫掠大明的惩罚。”葛怀玉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交给郑松,“嗯,这还有一份地契,莫敬恭把整个靖安州卖给了我家瀛王殿下,说起来是平安王的人在进犯我家殿下私领,请速速退兵!” 郑松豁然起身,将地契撕的粉碎,一张老脸被气的通红。 “笑话!莫氏是大越国的叛逆!大明欺人太甚!” “黄册呢?舆图呢?”葛怀玉语带嘲讽道,“只要平安王能够拿出来,这地契便不作数!” 不得不说,安南学习大明还是学得几分精髓的,编户齐民,编订黄册,厘定人口赋税很有一套,甩南洋其他国度几条街。十几年前,莫氏退出升龙时,便将所有黄册舆图带去了高平,战乱纷纷,郑氏至今也没有将这套制度重新建立起来,就好像也不怎么关心。 郑松郁闷了,一双老眼盯住葛怀玉,“你真的是来找死的,不杀你不足以泄愤!但老夫不会杀你,老夫要你亲眼看到我大越国是如何将明军从下龙湾赶出去的,老夫要用明人的鲜血来来洗去今日的羞辱。” 话音刚落,几个卫兵便冲入房中,虎视眈眈。 葛怀玉站起身,抱拳拱手。 “平安王是要拘禁我么?昔日苏武出使匈奴,尚且给了女人给了几只羊,交趾自喻华夏分支,礼仪之邦,想必不会不如蛮人!” 第384章 瀛王日常 汪洋大海,一支舰队正在驶向瀛州方向。 指挥室里,朱常瀛放下手中书籍,暗道又特酿涨了见识。 这几天他读了两本书,《大越史记全书》、《大越史记续篇》。 《大越史记全书》,百五十年前所着,记述上古至黎朝前期历史,其中一篇外传特别牛bi,讲述的是交趾起源。 炎帝神农氏三世孙南巡五领,迎娶仙女,生泾阳王。泾阳王之兄帝宜统北方,为北帝,泾阳王统南方,为南帝。后泾阳王娶洞庭龙女,生貊龙君。貊龙君娶北帝帝宜孙女,一胎生百子,是为百粤。长子为交趾,是为百粤之首,所以安南人都是炎帝血脉,华夏正统。 完美,一套逻辑闭环了。 读了这篇外传,也就理解为毛交趾人总是对广东广西念念不忘了,原来洞庭湖以西都是人家的。 泾阳王、龙女.....朱常瀛就感觉特别耳熟,忽的想起,这不是《柳毅传》里的角色么,此书乃是传自唐朝的话本,至今传唱不衰。 不管怎么移花接木吧,既然自认我华夏分支,就值得仔细研究一下。 不数日,舰队停靠屏东港。 迎接仪式很隆重,王府女眷、长史府、六曹、议政会、督谏院、卫指挥使司......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只是气氛有些诡异,幽怨更多于期盼。 朱常瀛很不以为然,没了谁地球都照样转。这么久没回来,屏东的市政又有变样,看着也蛮好。 王妃沈璧姝、夫人程茹卓、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的艾玛,三个女人,白白嫩嫩,风采卓然,贵妇气质接近满级。 事实证明,气质同长相关系不大,这玩意要靠养。 毕懋康、赵士祯、徐光启、袁可立、孙元化,瀛州五大柱石聚齐,偌大的瀛州,他们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 几个人的眼神比之女人还要幽怨,若不是碍于身份,恐怕早就开始骂娘了。不,或许心里正在骂娘呢。 各自寒暄几句,又有一批特殊客人被孙元化带到朱常瀛近前见礼,乌泱泱足有几十人。 这些人长相各异,服饰各有不同,搭眼便知都是南洋土着。就也没时间一一介绍,朱常瀛只是礼貌性的微笑招手,随后钻入马车。 鸣锣开道,车轮滚滚,马车在直道上缓缓行驶,两侧尽是喧嚣。 沈王妃盯着自家男人仔细看过,心疼道,“这才半年,人怎的这般黑的。” 朱常瀛一把抱过小媳妇,脸贴着脸小声道,“脸上都是煤渣,不信你摸摸。” 小媳妇吐气如兰,方要说话就被朱常瀛堵了回去,耳鬓厮磨,卿卿我我,腻歪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勉强克制住在车厢里大干一场的冲动,依偎着说话。 家事国事什么都有。 皇祖母来了几封书信催生,老太太吃斋念佛,清心寡欲,身体依旧硬朗。 太子妃于两月前薨逝,至今也没有发丧,原因是皇帝老子不同意以太子妃之礼殡葬。可怜的大嫂,本是极开朗阳光的小家碧玉,只是心思太过单纯,那座皇宫就是个大粪锅,熬不出好油来。话说皇帝老子也不是个东西,人都死了也不忘玩弄小心思。 瀛州黄金矿业上半年收益运抵屏东,转手就送去京城,孝敬给皇帝老子一千两。 朱常瀛嘀嘀咕咕表达不满,前脚还在暗骂皇帝老子不是个东西,这马上就被小媳妇打脸。就没有办法啊,想要自由自在,就要使劲的舔。 一路无话不谈,入府家宴,当晚朱常瀛便在王妃房中睡下。 久别胜新婚,两人自然好生探讨了一下人生。 转过天,小沈妃便将自家男人推出卧房,送进书房。书房里文件堆积如山,但分门别类,整理的井井有条。 临出发前,朱常瀛将签字盖章这份机械性工作交给了小沈妃。嘱咐她只管闭着眼睛用印就是,想看就看几眼,不看也没关系,等他回来一并再瞧过。 作为至高领导,这份签字生效的权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假手他人的,他不在家也就只能老婆代劳。至于说闭着眼睛签字,那就是闹着玩的,免得女人紧张反倒误事。 “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共计批准了291份提案,臣妾都分类整理好了,殿下还是赶紧过目吧。” 小沈妃略带幽怨的说道,“妾身就实说了吧,每批阅一份提案我这心就悬空一分,如今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你若再不回来,我真是要哭死的。” 朱常瀛随意翻看着,微微一笑,“怎么了,怕犯错?” 沈妃没奈何道,“殿下,这都是军国大事,臣妾虽是小女儿,也知道兹事体大,不能乱来的,哪有闭着眼睛批阅的。而且......而且后宫不能干涉国政,这是祖训,传出去会让外间议论的。” 朱常瀛拿过一本提案,这是彰化府议政会的提案,大抵的意思是说乌溪每到雨季便会泛滥成灾,两岸有大量滩涂肥沃却无法耕种,故此提议勘查地形,修筑堤坝,逐步改滩涂为沃野。 “你看,这是彰化府议政会的印章,这是瀛州议政会的印章,长史府对此也无异议,那么你批同我批又有什么区别呢。何况批下去,长史府下发水利司勘查,这事没有半年便连个详细方案都拿不出来。水利司勘查之后,核算人工费用,又要提交瀛州议政会审核。算来,明年的这个时候能动工就不错了。” 朱常瀛语重心长的说道,“似这种具体事项,必须群策群力才能完成,而非一个或者几个人一拍脑袋就能做下去的。瀛州越来越大了,我们只能管人管制度,至于具体事项的成败,就交给负责执行的人。所以你没必要怕的,我们落印,只是代表权力,而非是所有的责任都在我。不然你家相公为何要心费力设计这套制度呢,就是为了分责啊。至于你说的后宫不能涉政,这都是骗傻子的,昔太祖皇帝南征北讨,家里谁说的算?成祖爷靖难,北京的定海神针是谁?就说皇祖母,父皇十岁登基,朝中的事不还是需要皇祖母点头么。再说眼前的,郑贵妃难道就没有干政么?胡搅蛮缠,讨巧卖乖,把个朱老三留在京城,死活不去就藩,弄的举朝官员不理政务,结党争储,君臣失和,虚耗国力。阿殊,即入了皇家大门,便与国事便脱不开关系,绝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而我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也是委屈了你。” 一番话,把个小沈妃听的小脑袋晕晕,虽然半懂不懂,但就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此刻也忘记了抱怨,招呼女使上过茶水点心,陪着朱常瀛翻阅提案书信等等。 其实吧,朱常瀛没有实话实说,真正的家国大事自然不可能放手,也不可能交给一个小姑娘稀里糊涂的做主。 澎湖、厦门、香山澳都可以处理公事,只是传递公文耗费时间多寡而已。也就在下龙湾这段时日怠慢些许政务,其实也没有怠慢,朱常瀛把权力临时下放了,赵士桢等五人组成一个决策圈子,票决论事。有了这层机制,就能保证他出去浪时,瀛州能够正常运转。至于签字盖章,则仅仅是一种形式,走流程罢了。 瀛州内部有没有权力斗争,自然是有的,但激烈的外部扩张将大部分内部矛盾消化了,暂时还形不成风浪,这也是朱常瀛可以安心去浪的底气。 时间飞快,转眼将近晌午,朱常瀛也翻看的差不多了。 这也不是他怠慢,偷懒也是需要本事的,排除法就对了,比如说有没有非正常项目上马, 包括并不限于搞什么祥瑞、贞洁牌坊、选秀、风水、生祠之类的辣眼提案。 千万不要小看了那些所谓乡老议员的下限,吃饱喝足之后干正事的少,绝大部分都将精力消耗在那些有的没的扯淡事务上。 嗯,就还有那些想方设法来舔朱常瀛沟子的。 朱常瀛就发现有份提案特别搞人,这厮提议瀛州要弄个新节日,名称都有了,千寿节。皇帝老子的生辰为万寿节,皇帝儿子的生辰为千寿节好像也不过分?怪就怪在这份提案居然经县议政会一路畅通至王府,而自家娘们居然还挺高兴。批语:极好! 朱常瀛批语:能活千年的是王八,孤不做王八,谁爱做谁去做! 小沈妃脸色羞红,闷头不语。 朱常瀛解释道,“首先这个提案的家伙居心不良,想要借由拍马屁上位。其次,这个千寿节一旦办起来,各地势必要筹备各种活动,那么钱从哪里来呢?各部门都会拿出一笔款项,民间也会摊派筹款。阿殊,你仔细想想,少部分人借机敛财的同时,还能博取我的好感,但于绝大部分百姓呢,除了多一份负担,他们能得到什么呢?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谁能令他们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他们就拥护谁,谁总想从他们兜里抢钱,让他们忍饥受冻卖儿卖女,他们就恨谁。总而言之,我瀛王府该收的钱一分不能少,那就是税收,舍此之外,我瀛王府也一分不能多拿,哪怕是一根针一条线也不行!” 小沈妃委屈道,“妾身原想着这是我瀛州百姓的一片拳拳之心,议政会、长史府又无人反对,举州同庆也是一件乐事,却没有想到背后还有这许多故事,是臣妾考虑不周。” 朱常瀛将小沈妃抱在怀里,轻拍后背,轻声安抚。 “无人反对可也无人赞同,几位老先生在等我自己出来否决呢,由臣子跳出来反对,于王府面上就很不好看。这也不是你的错,所谓阅历都是慢慢积累起来的。” 说着,午饭送来,两人在书房就餐,小沈妃只吃了几口便返回内宅,不是回家绣花,而是有约,据说是要亲自教授南洋贵女宫廷礼仪...... 仅仅打了个盹,瀛州五大臣便来了。 书房里围坐,袁可立便连珠炮一般把朱常瀛数落一顿。这也是惯例,朱老七每次回来总要遭受一次饱和攻击,只是老三位这次没有做声,而是把这项重大使命交给了新入伙的袁可立。 朱常瀛态度端正,表情诚恳,认错一点也不含糊。 等几位先生消了火气,朱常瀛把下龙湾一行、安南国情以及分而治之的策略简略陈述,临了,还不忘把两本安南国所谓史书交给袁可立。 “几位有空时都翻看翻看,这安南国虽小,但却野心膨胀,妄想两广、巴蜀、云南都是其先祖之地,而对秦以后中原之国,更是极尽抹黑,几乎把我中原人描绘为凶残嗜杀,生吃人肉的蛮夷。倘若这等胡说八道被安南上下所认同,那么南部边疆能太平才是怪事。” 袁可立翻看几页,将书转交毕懋康,若有所思问道,“我军占据下龙湾,殿下是否有意以此为跳板并吞安南?” “没有,小惩大戒,使之不敢挑衅我大明而已。” “当真?” 朱常瀛淡淡一笑,“孤为何要并吞安南?安南地狭人稠,败之不难,难在收取人心,这个道理孤还是懂的。何况安南毗邻大明,没有父皇点头,如何能掀起大战呢。” “如此就好。”袁可立松下一口气,“老夫粗通安南历史,自秦至唐,交趾虽为汉土,但降而复叛,叛而又降,反复无常,盖因为其地偏远,山川阻隔,同我中原少有来往所至,得其地而不能治其民,徒劳无益。自宋始,陈朝在交趾自立,昔日蒙元三攻陈朝,终未能得逞。永乐年,我大明以治乱之名入安南,设交趾布政使司,开府设县,但终不得治民之法,同样功败垂成。前车种种,足见安南人凶狠桀骜性格,并非可轻易征服之。如今我瀛州方兴未艾,瀛州人口尚且空虚,南洋之土更需大量人口,此刻与之争,虚耗国力,得不偿失。” “是啊,是啊。”毕懋康紧接着说道,“婆罗洲、西里伯屡有叛乱,我陆军主力皆被牵制在两地,瀛州本岛新兵未成,实在不宜贸然掀起大战。” “孤暂时绝没有攻取安南之意,不过下龙湾绝不能放弃,这是肢解安南的一步重要棋子。此事我自有调度,不影响南洋大计,更不会增加瀛州百姓负担,几位先生都把心放在肚子里。” 见朱常瀛这样说,几位也不再多问,而是把关注点转移至内政上,俗称汇报工作。 瀛州本岛人口突破60万大关,暴增11万。 原因也是简单,当万历39年取消各项优免措施的消息通过内部渠道扩散之后,原本尚在观望的人都急了,拼了命的动员家眷亲族赶快来捡最后一波便宜。 瀛州移民官张贴一万张告示,也不及百姓口口相传。 最大的困难在于运力,北洋商行将大量船只投入内贸,没有瀛王府点头,赔本的买卖不做,移民司本身运力又有限,导致一票难求。 当官府力量不足以支撑时,自然有力量补充进来。据几位老倌言说,有几位大船东在澎湖筹措船只,竟专门做起了移民生意。 从福建三市舶司至澎湖,二至三两白银一位,你还别嫌贵,排队等着。从天津至澎湖,票价高达七两,同样供不应求。生意太过火爆,以至于许多大型渔船也加入其中,往返于福建澎湖。 当这种现象发生时,移民司上下直接懵逼,就感觉自己往日的努力都日了狗,一向赔钱的衙门,日后是不是也可以创收了? 第385章 后世过亿的名画 《诗》云,‘周虽旧邦,其命唯新。’ 《礼记》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老祖宗早就把道理说的明明白白,人也好国也罢,要不停求新求变,因循守旧就会穷途末路,固步自封就会慢性死亡。 恰好,朱常瀛对现而今的瀛州体制很不满意,特酿的太累了,汇报要听、军队要管、商行这个钱袋子更要抓紧......只要想操心,那是睡觉的时间也没有。 大领导不应该这样,大领导就应该在家造人,出门装bi。事物过多,就只能说明机构不健全,机构不健全,那就要改。 回转屏东半月,朱常瀛接连召开数次大会,牵头大改。目的只有一个,继续放权。 长史府之下,将增设商曹,海运公署两大衙门。 商曹下设:中央银行、铸币厂、工业司、商业司。 海运联署下设:海洋大学堂、航运司、测绘司。 瀛州以工商立国,但却没有一个对应的负责衙门,而是由王府直接颁布政令法令,长史府执行。这套办法几年前尚可,但随着人口增加,各类手工作坊、商业组织涌现,原有方法显然已经不合时宜。譬如合同纠纷、财务纠纷、行业规章、质量监督、惩处措施、牌照发放......这玩意就不是几句政令就能解决的,是时候建立一个独立的部门负责统筹管理,将之纳入有序状态。 商曹成立之后的第一要务,就是总结前法,归纳新法,汲取民间自发形成的商业规则,制定出一套具备普遍适用性的商业法律,称《商律》。 参与编撰人员,包括并不限于商曹官员、各行各业代表、议政会议员、行会组织。 其内容同旧法有别,要从最基本的做起。譬如什么是契约?什么是商行?什么是行会?要由名词引申至概念,由概念引申至功能,由功能引申至权利责任,由权利责任引申至行为限制,由行为限制引申至惩罚措施。 与《商律》相对应的,还有督谏院正在主持编订的《民律》,《刑律》。 至于为什么称律而不称法,因为开国老祖宗说了:律者,万世之成法。 有了这三部大法,瀛州才算真正的有法可依,最大限度的制约各级官员的自由裁量权。 至于《大明律》《大明会典》《大郜》......只能说有就比没有强,早晚会被朱常瀛放进历史档案馆里供人观瞻。 中央银行,暂定三项职能。 第一,监督商业银行、交易中心。 第二,国库储备、货币发行。 第三,调查统计经济数据。 铸币厂,原属财曹,转归中央银行附属。 工业司,制定完善手工业法条、评定百工税率、监督府县有司执行、评定有司官员政绩。 商业司,制定完善商业法条、调查统计物价、评定商业贸易税率、监督府县有司以及考核有司政绩。 海运公署。 瀛州的根基在大洋,但对海洋了解多少呢?皮毛而已。气候、季风、水文、洋流、渔场......有无数的知识需要探索。之前因为没有人才储备也就没有能力成立类似这样一个统管航运部门,现在么,则是不得不成立。 瀛州、大明市舶司,注册海船数量超过七千大关,而数量还在以日为单位增加。船多,事故就多,新手村不是那么好混的,单单今年,有记载的船只损失数量就达53艘,溺亡失踪人数则超过三百人,而这仅仅是有记载的,没纳入统计的淹死鬼只会更多。虽说这年代人命不值钱,但造成的损失也足够肉痛。 海运公署及其附属部门职责,研究海况、堪虞测绘、规划航线、标定渔场、培养人才......朱常瀛的最终目标,逐步构建海洋产学研知识体系,使之形成一门专业学科。 忙忙碌碌,时间匆匆而过。 这一天朱常瀛正在议政会主持讨论《民律》细节,有人来报,明奸卖国贼李锦被逮住了,从爪哇押至屏东。 好啊,终于把这厮逮到了,相比于外部敌人,朱常瀛更加痛恨内鬼。 大明沿海这么多走私犯,敢于密谋干掉自己的就只这一个,是什么样的动力驱使这厮如此疯狂呢? 这天晚上,瀛王殿下在艾玛的独栋别墅留宿。 相处这么久,朱常瀛总算了解到这女人不愿回欧罗巴的原因,很滥俗,她有个未婚夫,姑姑家的愚蠢表兄,一个13岁就开始去啃女仆屁股的恶心家伙。 艾玛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令朱常瀛很难堪,因为那时他也做着同样的事。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女人似乎掌握了引诱他的技巧,圆润的屁股在他面前总是有意无意的翘起夸张的弧度。 “我的殿下,你是要在我的卧室办公么?” 艾玛单手托着下巴,水灵灵的大眼睛俏皮的看着男人。 朱常瀛晃了晃手中的一沓文件,“这是一名罪犯的供词,他或许是第一个踏上欧罗巴土地的大明人,一路上的见闻很值得一看。” “欧罗巴么?”艾玛的眼神迷离片刻,旋即调侃道,“殿下钟爱的小寡妇就在那里呢,不过你不用担心她寂寞,哪里的男人都喜欢小寡妇。” 好吧,就不在一个频道。 朱常瀛将女人抱在怀里,问她,“在欧罗巴,原来真的将黑奴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令他们交配供人娱乐。嗯,我是说假如,假如你我在广场上也......会是什么感受呢。” 女人身体轻颤,双腿瞬间夹紧,呢喃道,“如果你喜欢,府里的女仆将会是不错的观众。” 朱常瀛嘴角微微翘起,“有没有精通绘画的女仆?” “啊?殿下您是认真的么?” “为什么不呢?”朱常瀛贴在艾玛耳边轻声说道,“当我们年老什么都无能为力时,能看到曾经的青春难道不是一件很值得夸耀的事么?” 艾玛龇开小白牙,狠狠在男人肩头咬了一口。 “你真无耻!” 话说艾玛庄园里还真是人才济济,有女官八名,王府编制,负责管理整座庄园;女仆女奴近三十人,而且女仆女奴来源极广,南洋、天竺、西亚、欧罗巴,人种极为齐全。这倒也不是她有什么特殊嗜好......好吧,也可能有。 不过不重要,女人痴迷于各种布料各种绣工各种花色,就是玩,自己玩不过瘾就雇佣王府高级绣女,购买奴隶陪她一起玩,还真让她玩出了新高度,把个纺织作坊做的有声有色。 艾玛一步三摇,当真找来两名画工,看两个女仆模样,一个应该来自西亚,一个应该来自南欧。 朱常瀛有些懵逼,一时邪念,颇为尴尬,看艾玛挑衅般的眼神,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索性把外套甩在一旁,抱起赤条条的艾玛到床上,两个人一边卿卿我我,一边讨论如何摆正姿势。 很快,两人便默契的找到了最佳姿势,男人在后女人在前,前胸贴着后背,交颈缠绵。 然后......然后就静止不动了。 两名画工互看一眼,大概有一万句mmp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贵族老爷真尼玛的会玩啊。 富丽堂皇的卧室在水晶灯幻彩光线下美轮美奂,两条交织的身影成为中心,权力、财富、色欲......无数人内心渴求的无比炽烈期盼的无法触摸的景象在这一刻定格。 鸡鸣时分,生物钟将朱常瀛唤醒,腰酸背痛、脖子也有些僵硬,女人还在酣睡,这娘们竟然在微微打鼾。 保持姿势半个小时还要同时维持亢奋,保持战斗力,真的是太难了。然而画作还没有完成,昨晚只勾勒出大概轮廓。据画工说,最少还要经历四次才能完成素描画作。 女人临睡前还在兴奋的说话,她要根据这幅素描亲手再创作一幅油画。 这些都不重要,人生需要乐趣,想玩也就玩了,便是玩出花来同道德水准也没一毛钱的关系。话说昨晚来艾玛这里是要做什么来着?本来是有点正事要问的,不过显然艾玛对尼德兰一无所知。 算了,就不该动念头来问她。 起床、洗漱,朱常瀛拿着这那份口供走出别墅。 对于如何处理李锦,朱常瀛有点纠结。按律,这厮要被施以剐刑,他的大城国老婆同三个孩子也要跟着掉脑袋。但李锦这厮往返尼德兰,途经天竺、西亚、绕过非洲好望角,又在尼德兰暂住半年,所见所闻还是十分有价值的。一个东方人口述,同欧罗巴人口中的欧罗巴是不一样的,思维方式不同,观察角度也不一样,交叉印证,或许会更贴近真实。 只可惜,这厮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捡那些看似没用的来说。 其实这厮错了,他以为瀛州迫切需要得到的是尼德兰的军事实力,而显然朱常瀛更看中此刻欧罗巴的民生百态,社会运转模式。 也许是期望太高,以李锦的见识同口才,便是见到什么也表达不清楚。 踏出院门的那一刻,朱常瀛做下决定,再容狗东西几天活命,争取把他所知的牛黄狗宝都掏出来,说不清楚也不要紧,可以慢慢的说,熬他十几年也是可以的。 来到议政会,屁股刚刚落座,又有急报传来。 朱常瀛打开急报,不禁喜上眉梢,腰不酸了脖子也不痛了,激动的绕桌三圈,兴奋之意无以言表。 淡马锡军团占领马六甲,将葡人彻底驱逐出南洋,我军大胜! 信报洋洋洒洒几千字,从柔佛同亚齐战争开始陈述,至攻占马六甲,同周边几国签订协约为止。起因、过程、结果条理清晰,层次分明。 此役,打着营救柔佛名义出兵,瀛州既得了面子又拿了里子,堪称经典。 第一,获得马六甲城控制权,并接手原葡人实控范围。 第二,成为柔佛宗主国,通过代理人掌控柔佛财权。 第三,原本臣服于亚齐的霹雳国,臣服于葡人的彭亨国向瀛州示好,缴纳年贡求取册封。 第四,由于霹雳国海军协同亚齐海军出征,属战败一方,在联军武力威吓之下,被迫割让雪兰莪与瀛州。而为了维持联盟,贺承志将马六甲东南与柔佛毗邻的麻坡划归柔佛管辖。 马六甲、雪兰莪,两地合起来有多大呢,约半个瀛州本岛大小。 以上还仅仅是直接拿到手的好处,间接利益则无法估量。 除信函之外,还有一沓文件,七份协约需要瀛王落印签字,三份国书需要送入京城,求取大明皇帝册封。 柔佛、彭亨、霹雳三国国书不提,一扫而过。 七份协议则要仔细过目,协议的乙方为马六甲、雪兰莪境内的部落首领,或者部落联盟首领,当地称拉惹,可以理解为本地豪族。葡人组建的土兵,就是从这些大大小小的拉惹手中抽丁来的。 按贺承志所说,协议的内容对标葡人同土着间的协议,略有增改。 协议的内容倒也没什么,无非规定每年上缴多少粮多少钱多少奴隶,用来换取地方自治,同大明境内的土官无本质不同。协议并无大疏漏,朱常瀛以为可以落印签字,收下这群鼠头蛇尾的臣子。 协议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后如何经营这片飞地,半个瀛州大小,良田沃土、盛产锡矿,东西贸易咽喉。若朱常瀛没有记错,后世这座半岛上超过20%的人口是华人,最为繁华的地界都是殖民者伙同华人建设起来的。哪怕现而今,在半岛谋生的大明裔数量也相当可观。嗯,这些偷渡客未必喜欢自己,但无所谓,朱常瀛深爱所有出海的大明人,誓要将这些逃籍纳入羽下,重新为朝廷做牛马。 哦,这还有本账目。 洗劫马六甲城得来的财富相当可观,就还有半岛各方势力奉上的贡品,林林总总,拉回两大船来。 兴奋之余,朱常瀛密集开会,讨论如何治理这块黄金宝地,以及如何为前线将士叙功。 然而不几日,又有重要消息传来。沈兴在暹罗国的行动堪称灾难,辗转数百里,九死一生方才返回暹罗国都阿瑜陀耶,折损人手近百名! 出乎预料,国王颂昙并没有冷遇他,相反,摆开酒宴,热烈欢迎沈兴。 却原来,虽然大明雇佣军在边塞并没有改变战局,但滞留在阿瑜陀耶的炮队却发挥奇效,对东吁军造成了大量杀伤。围城半月,谈判不能使颂昙屈服,武力不能攻破城池,东吁军最终选择放弃攻打阿瑜陀耶,撤军走了! 嗯......其实是抢够了,半个暹罗惨遭蹂躏,农田被焚毁,财富被掠夺,阿瑜陀耶以北,人口损失很可能超过十万,阿瑜陀耶城外尽是埋葬死人颂经声! 然而这样一场大败,却被颂昙描述为大胜,不仅仅是他,大量的贵族老爷也是这样的想法,是真的这样想,而非自我欺骗,就很诡异,你打我不死,我就是胜利,什么逻辑。 沈兴通过了解进而猜测。东吁的王好战,导致国内人口锐减,或许本次对暹罗用兵,掠夺财富同人口才是其真实目的。而此战这对于颂昙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北方大量的地方势力被铲除,他终于可以派遣官吏,对原本表面臣服的地域进行有效管理了。 战争,远比想象中要来的复杂。 这都不重要,朱常瀛虽然不爽东吁这个中南半岛小霸王,但这场战争确实消弭了瀛州同暹罗的紧张关系,非但如此,南洋商行还赢得了国王颂昙的信任,雇佣军稳了,双方的贸易关系稳了。更加令朱常瀛啼笑皆非的,这位暹罗的王竟然委任大量商行职员为官,为其掌管王室财政,甚至委托沈兴代理王室对外贸易。 奇怪么,一点也不奇怪,瀛州人的财务管理水准实在是太香了,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寺庙势力太过强大,国内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与之对抗,就只能借用外部势力攫取财富来维持王国统治。 当然,这只是朱常瀛的推测,不然就无法解释该国统治者为何对外来者持普遍包容态度,堪称来者不拒。 这样的国度,便朱常瀛这样贪婪的家伙也对他提不起坏心思,因为你想要的,没张嘴他就给了...... 第386章 土地法案 阮氏万玉坐在铜镜前痴痴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恐惧?彷徨?羞愤?总之不是好心情。 她不明白,尊贵如我怎么就沦落到给人做妾去了,即便对方是大明的皇子! 视线下移,一名面白俊俏的小宦官双膝跪地,手捧着一只白嫩的小脚丫,梭哈梭哈,津津有味的吮吸着。 女人舒服的哼哼几声,不舍的把小脚丫抽了回来,一双媚眼情意绵绵的看着俊俏的小脸蛋。 “阿杰,你愿意同我一起去大明么?我怕!” 小宦官双眼泛红,双手缓缓抱住主子小腿。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为主子去死!” 听到阿杰这样说,阮氏万玉掩嘴咯咯一笑,却突兀的伸出小脚将小宦官踹翻在地,脚掌在小宦官脸上揉搓。 “你倒是想呢,可惜不配哦。” 瀛州使者陶春借道华英城,来至顺化已多日了。 原本这趟差事进行的蛮顺利,在华英筹备聘礼,驱船来至顺化,宣读圣旨,定下迎娶吉日,只等吉日一到将女方接去屏东便是了。 迎亲的排场很大,事关两方联盟,马虎不得,但也不必过于礼遇,毕竟是纳妾。 不出意外的意外,麻烦还是来了。 郑主的使者来了,借伪黎朝的招牌,同样册封阮潢为广南王。 阮潢这个老东西,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接受封赏,其言行举止同陶春宣读圣旨时如出一辙。这就尴尬了,老家伙两头吃,把个左右逢源玩到了极致。 同郑氏争个长短不是本次出使的目的,所以陶春忍了,但行期一推在推,这就令人惴惴不安。关起门来,不禁要暗自猜测老东西的意图。稍稍打听,原来郑使也提出要迎娶阮氏万玉,向阮氏承诺的好处一增再增。有阮氏官员在陶春面前暗戳戳的表示,人家那边为了结亲,可是开出了一县之地的价码...... 这什么意思,我瀛州结亲从来都是用抢的,排队等着瀛王临幸的王后公主几十个,我家王上看都不看,一股脑的赐婚下去,这个阮氏万玉是金子堆起来的么,竟然敢索要领地? 陶春一怒之下前来寻阮潢,岂料府门紧闭,怎么砸也无人开门。正在懊恼时,府门缓缓打开,郑氏使者鼻孔朝天,昂首走出,三角眼频频扫向陶春,临错身时还不忘冷哼几声。 陶春视而不见,也不等门房禀报,径直入府。 有仆人左挡右拦,陶春只是不理,边走边向内院大喊。 “大明使者陶春求见广南王!” “大明使者陶春求见广南王!” 转过两层院落,陶春被一人拦住,这人年约四旬,一身大红官袍,正是阮氏万玉的亲爹,瀛王殿下的便宜丈人阮福源。 阮福源面带不快,“大明使者怎如此无理?” “原来是清郡公。”陶春抱拳施礼,问道,“敢问贵家女是要一女二嫁么?还是说要与我家殿下悔婚?吉日已过,亲家不声不响,只是推脱,若我无理,亲家岂不是无理太甚!” 阮福源眉头挑了挑,“早与你说过,先前定的吉日有误,需重新来过。我阮氏虽比不得天潢贵胄,但也不会自食其言,请使者暂回馆驿安歇,早晚有消息给你。” “不成,今日便要定下来。”陶春斩钉截铁道,“不然,本使今夜就返回瀛州。话说这门亲本是广南王上奏求取的,这怎搞的如同我家王上强娶?我之羞辱不算什么,但瀛王殿下不可辱,大明皇帝陛下不可辱!” 两个人如同斗鸡,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就这样僵持着。 “请上使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阮福源闻言,虽不甘却还是将房门推开,请陶春入内。 会客厅内,阮潢撑起老迈身躯,起身相迎。 “让上使久等,是老夫考虑不周,望请上使不要见怪。” 陶春回礼,“本使不请自来,失礼在先,还请广南王海涵。” 几人落座,阮潢开口道,“能够与大明皇室结亲,乃是我阮氏殊荣,上使请安心,万万没有悔婚的道理。” 陶春沉默片刻,回道,“请恕本使直言,郑氏之野心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一统安南,无论其今日许诺了几多好处,将来总是要拿回去的。” 阮潢意有所指道,“可旁有恶虎窥伺,若二狼还要彼此相争,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安南,是郑氏的,也是阮氏、莫氏的,此消彼长,我大明不会出兵干预。”陶春回道,“但有一个前提,谁若对我大明不敬,便要做好被打击的准备。本使一再同广南王强调,静安州之变,根源在于郑氏欲通过流寇蚕食我大明领土。即是土狗,便当看家护院,谨守本分,若跳到别人家院子里狂吠,难免被抽!本使言尽于此,过了今日,明日便回转瀛州向我家殿下复命,告辞!” 陶春走后,阮潢叹息道,“相安两百载,没有想到北方的恶虎换了新牙,又强壮起来。难,难啊!” “父亲,朱家欺人太甚!”阮福源不甘心道,“占婆本是我阮家的囊中之物,结果被小王八蛋阻拦,如今占婆尽是明人,俨然大明一州府,而占婆王室偏不自知,在江岸陈兵数万,视我为仇寇。欺我如此,还要与之结亲,委实积愤难平!” “忍着!时运不济,你不平又能怎的。”阮潢淡淡道,“如今之局势,唯有同郑氏联合,方能抗衡大明。但我若如此做,则朱家小儿必定全力支持郑氏,挑唆占婆,届时南北夹击,海上又有明军水师,焉有我阮氏活路?” 阮福源讶异道,“父亲竟如此悲观?” “不是悲观,若然我为瀛王,也会这般去做。”阮潢再次叹息道,“郑阮同心协力,则必然大越兴,但郑氏亡我之心不死,你爹我已经来日无多,但你会引颈就戮,成全大越么?” “......”阮福源哼哼几声,气愤道,“明知是诡计,却不得不入彀,但任由那小王八蛋拿捏,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万玉嫁过去,未必是坏事。”阮潢面带沉思着说道,“老夫有感这天要变了,你口中的小王八蛋为何能造出这般大的战舰,为何能造出这般优良的火枪火铳?我知你一直在招募工匠试图仿制瀛州火器,但一直不尽如人意,或许只有在瀛州才能找到答案。” 阮福源身躯一振,恍然大悟道,“儿子懂了,只是郑氏许诺的好处,这又可惜了。” 阮潢嗔怪道,“送到手的好处岂有不拿的道理,你不拿,郑氏反而忧心。转告郑家,大越皇帝就是大越皇帝,我阮氏始终是大越的臣子,不因同大明朱家联姻而改变,只要他不咄咄逼人,我阮氏也会恪守本份,为大越守好南疆。” 阮福源走出老爹卧房,万分不愿的派人去请大明使者。 女儿要嫁,便宜女婿要认。 嗯,陪嫁要丰厚一些,队伍要足够庞大,多塞些密探进去,弄清小王八蛋的奇淫巧技都是怎么来的。 嗯,还要祝福女儿几句,虽然嫁了人,但莫要忘本。 遥远的瀛王府,伟大的瀛王殿下不知道正有一个女人为了他而烦的要死,此刻的他正在为了一部法案而苦恼。 《瀛州本岛土地法案》 这部法案年初开始草拟,历经无数次争吵,几经修改,最终也没有形成定案。 问题的焦点在于谁能买谁不能买。 长史府的意见,移民优先!取消土地赠予不是为了杜绝移民,而是为了减少财政负担,增加国库收入。瀛州地广人稀,还可容纳大把移民。而一旦开放本岛人购买,那就没外人什么事了。长此以往,势必产生乡里豪族,尾大不掉,难以管理。 这样的意见自然引来议政会的激烈反对,几乎是一面倒的反对。 有人就说了,我家六个娃,你还不让买地,那岂不是到了孙儿辈,我家又要返贫,成为穷棒子了?咱也是外来人,不反对别人进来,但总得一碗水端平吧,不能说我先来我就贱,瀛州当初可是啥啥都没有,都是俺们出的力,我三舅家大表哥的连襟就是被土人一枪头戳死的,坟头保养的很好,你要不要去看看? 貌似也很有道理。 就还有更激烈的,本岛优先! 这瀛州是咱一把泪一把汗开拓出来的,如今路也有了土着也老实了,凭啥让别人来占便宜,不公平!要么不卖,要卖就要咱本岛人在先! 这个......也说的在理。 争论不休,不能形成决议,这自然就摆在朱常瀛案头。 瀛王殿下很蛋疼,分权有分权的好处,但随着瀛州的发展,这种乌龟吵王八的情况是越来越多了,利益诉求不同,屁股自然是歪的。平衡利益,推行改革,这似乎是一个普世难题,便自己也不能随意拿王权来强行推行。这份威望来之不易,朱常瀛很珍惜。 逐条研读,仔细推敲,朱常瀛有了决议。 这一天,朱常瀛把长史府几位叫来,争取统一思想,推行新政。 “几位先生,孤已决定,瀛州土地,平权发卖,瀛州内外皆一视同仁。” 此话一出,赵士桢伸出大手,看向毕懋康,笑道,“老夫赢了,拿钱拿钱!” 毕懋康把眼一瞪,“我何时说过要同你赌来着,都是你在自说自话。” 朱常瀛看在场人皆面带笑容,这特酿的气氛明显不对啊,我都提枪准备上战场了,结果面对的是欢迎晚宴。 “几位,孤头疼了几日,原来你们别有主意,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恕臣等孟浪。”赵士桢笑道,“原本我等也知土地只在内陆发卖不可行,但必须要去争,只有去争,殿下才能纵横捭阖,游刃有余啊!” 朱常瀛默了,站起身躬身抱拳,“孤有几位大才相助,实乃天眷!” 瀛州人越来越难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当初来瀛州只为了一口饱饭,但现在的瀛州人不仅要吃饱,还要吃肉,还要娇妻美妾,广屋大厦,但如果由着这些分散的个体意志去做,瀛州就只会是大明的一个州府,在沉沦中被异族蹂躏,文明走向毁灭。 这个时候,强权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拉住这些脱缰野马,把他们引向正途! 但如果长史府也同议政会站在同一立场,朱常瀛还有选择余地么?要么暴力摧毁,要么妥协退让,两条路,哪条路都不好走! 所以要谢,感谢几位先生的智慧,让朱常瀛仍旧能保持超然的地位一锤定音而又不失人望。 重新落座,气氛轻松了许多,朱常瀛微微一笑。 “既然几位先生胸中了然,我也就不拐歪抹角。其中有几条是要修改的,而修改条款不仅仅关乎土地购买数量,还关乎瀛州田赋。 第一,凡我大明子民,不论士农工商皆可前来瀛州购地,便贱籍也可! 第二,拍卖面积不宜过小,建议以百亩为最小单位,比如可耕荒地为百亩,山林牧场则可大至千亩。 第三,要逐步推行,万历39年,各县拍卖土地,可耕地不得超过五千亩,山林不得超过万亩。 第四,所拍卖土地鱼鳞册需经县、长史府、王府三级审核,官员具名,但有错漏,依法惩处! 第五,在瀛州成立土地产权交易中心,日后公家拍卖土地,具在此地进行。 第六,集中拍卖,所拍土地,需提前两月发布公告,务必确保各市舶司公告一月时间,咸使闻之! 第七,修改田赋税法,施行阶梯赋税。凡瀛州本岛内拥有土地者,两百亩以下,征税15%;五百亩以下,则两百亩以上之田亩征税20%;千亩以下,则五百亩以上之田亩征税25%;千亩之上,则超过部分征税30%。 以上,是孤的修改要点,诸位以为如何?” 说完,朱常瀛示意秘书官将早就誊写好的修改要点传发几人。 几人仔细阅读,反复回味,会议厅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良久,袁可立神色振奋道,“好!极好!且不说其他,只说这阶梯税法,开古之未有先河,若持之以恒,未必不能做到耕者有其田!殿下之智高山仰止,老夫钦佩不已。” “耕者有其田么?”朱常瀛摇头苦笑,“这只不过是美好幻境罢了,永远也做不到。单说瀛州,分地以户为单位,户均百亩,然而至今日才几年,百姓拥有的土地数量便各不相同了。有人好吃懒做有人兢兢业业,有人败家子有人聚宝盆,还有婚丧嫁娶,分家继承,天长日久,土地终究还是会集中到少数人手中,只要土地允许买卖,这就是必然,你我也无法阻拦。孤实话说,阶梯税法自然能够延缓土地兼并,但其根本目的,是要阻断乡豪!乡豪者,大多巧取豪夺,只手遮天,明里拿朝廷的好处,暗里却同朝廷对抗,对国有害无益,实乃祸国的囊虫!再有,孤也不希望宗族过于壮大,大明乡里,但知有家法不知有国法,有家无国的太多了,所以子嗣繁茂就要分家立户。总之,孤不想看到几十年后,一县土地只掌握在几姓手中!” 徐光启频频点头,“殿下此策甚好,原本税基为20%,如今降至15%,小民必然心生欢喜,法案可行矣。只是以老夫看,千亩以下之税率,富户还是可以勉强承担的,但又不得不雇佣人手,这人手何来?难道殿下想要开放租佃?” “不只放开租佃。”朱常瀛回道,“许多行会、商会都在抱怨用工短缺,索性放开,允许绅商自行前往内陆招募雇工佃户之类,有限度的土地开发同移民相辅相成,瀛州才能更加繁荣。” 简单来说,瀛州本岛要吸引无产穷棒子了,他们来了没有土地可分,还是要做穷棒子,要么做佃户,要么进入手工工场做工,促进工商。 瀛州终究不是桃花源,做不到共同致富。 除此之外,移民婆罗洲的工作也要进一步加强,觉得给人打工苦,那就去婆罗洲的热带雨林搞开发,生死由命,就看你敢不敢搏一搏。 哪日婆罗洲人口达到瀛州规模,就特酿打开澳洲副本。澳洲副本之后还有北极副本、美洲副本、非洲副本......这是朱常瀛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为整个黄种人拓展生存空间! 几位老倌对此表示没有意见,毕竟瀛州也确实缺人,从南洋贩卖来的奴隶虽然成本低廉,但勤劳的瀛州人表示看不上,太懒太蠢,干的活还没有交的税多! 第387章 新欢旧爱 万历39年正月初七。 屏东城新年气氛正浓,御道上车水马龙,人群辐辏,两侧楼宇挂起各式花灯,酒楼炊烟昼夜难停,勾栏瓦弄夜夜笙歌,真个是热闹非凡,气象万千。 瀛州中枢所在,高官云集,商贾众多,从各地赶来拜贺探亲之人不要太多,因此成就了这份繁华。 瀛王府装扮的更加美轮美奂,皑皑半山腰,如同天上楼宇。 伟大的瀛王殿下忙碌并快乐着,初一至十五,行程满满。 祭拜历代先祖祭祀四方诸神接受百官朝贺,这是身为大明瀛王的本职工作。庆典宴饮必不可少,男人有男人的聚会,女人有女人的party,王府的流水席就从未断绝过,吃完喝完,临走还要派发利是。 而正月初七这一天,朱常瀛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第五个女人,阮氏万玉。 女人姿色中上,身材玲珑,只是个头令朱常瀛微微不满,与他先前的几个高挑女人完全不能相比。 心底里,朱常瀛对这种萝莉型的妹子无感,但政治婚姻么,长相身材也不是很重要。 拜过正妃沈氏,见过夫人程氏,不具名女人艾玛,阮氏万玉被送入洞房,等待新夫。 毕竟是名义上的郡主,而且是皇帝赐婚,仪制是按着侧妃之礼来办的,很是隆重。好吧,侧妃也是妾,是没资格同新夫拜天地的,所以直到现在她也没能见到将要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是个什么模样。想到这些,阮氏万玉不由心底里一阵阵烦躁。 裴杰呢?好想把脚丫子塞进他嘴里啊! 宴会散场,朱常瀛溜溜达达踏进浴室,水温恰好,正和去去酒气。 刘时敏在身旁伺候着,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挥退侍从,偌大的浴室只留下主仆二人。 朱常瀛就觉奇怪,“有机密事?” 刘时敏点点头,为难道,“事关侧妃,陶春不敢当面向殿下说明,只好委托奴婢转述。” 一个16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事?等等,朱常瀛的脑子有点飘,这尼玛不会吧?也不对啊,有老嬷嬷验明正身的,也不可能啊。 “有什么你就说。” “是!”刘时敏咽了一口唾液,踌躇道,“她是这么一回事......这个......” “你好好说话!” “陶春发现侧妃与一内侍有不轨之举。” 太监?朱常瀛暴躁的心绪忽的好像平复下来,虽然仍旧不爽,但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此刻,朱常瀛深刻理解为何宫里不能没有太监了,原来能给予皇帝阿q式的自我安慰。 沉默片刻,朱常瀛问道,“陶春是如何发现的?” “起初,陶春只觉那个叫裴杰的小内侍有些不寻常,年龄不大但陪嫁人等却都惧怕他,这与常理不合,于是便威逼利诱几名女使仔细查问。” 刘时敏偷眼看了下朱常瀛,声音越发的轻微,“这个裴杰大约四年前受宫入阮氏府邸,侍奉侧妃生母,渐与侧妃熟络,后侧妃生母病死,这些奴才便一并归至侧妃名下。因这裴杰面皮白净,男生女相,又惯会逢迎,甚得侧妃欢心。私下里,两人常常......常常做些磨皮蹭痒勾当......” “对食?” “这个......大体如此。” 我尼玛啊,朱常瀛一阵头大,就万万没有想到,一个16岁的少女夜生活竟如此丰富。回想当年......好吧,自己也是早恋的排头兵,没少了磨皮蹭痒,那是一段懵懂而又美好的时光。 恼火么?一点点,但转瞬也就没了,说起来,自己好像才是第三者?进而又好奇起来,阮氏是生性放荡耐不住寂寞呢,还是同一个没枪的太监动了真情?就很有点看岛国艺术片的即视感。 “殿下?殿下?” “哦,我知道了。” 刘时敏有些忐忑,硬着头皮问道,“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严密监视裴杰,陪嫁的几个头头也要监视起来,有何异动及时报我,暂时么不要有其他动作。” 洗漱罢,朱老七推开房门,就见暖帐上坐着的娇小女人,红烛映绿裳,环佩颤颤,别样风情。 反手关上房门,朱常瀛一步一步来到阮氏近前。 阮氏早就坐麻了,僵硬的起身施礼,柔声细语,“臣妾拜见大明瀛王殿下。” 语调有点怪异生疏,但能听得懂。 朱常瀛双手将阮氏扶起,低头仔细打量新妇。 阮氏心如鹿撞,想抬头看一看新夫却在犹豫,男人太高大太强壮了,娇小的新妇只能看到男人的胸脯而看不到脸颊。男人俯身,一股股热浪袭来,女人感觉气闷,难以呼吸,耳垂在燃烧。 男人手指轻挑新妇下巴,女人面颊上仰,四目对视。 朱常瀛嘴角微微翘起,女人眼角眉梢浸着媚色,眼波流转,以他的经验,这是雌性准备好xxoo的前兆。好吧,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且不管他,朱常瀛拉女人对坐,示意女人吃些点心酒水。 阮氏确实饿的厉害,见男人虽然长相威严,但言语随和,也便当真动起了筷子,小鸡啄米般吃了起来。 男人间或问几句,女人或面带不解或回答艰难,言语不通,鸡同鸭讲,真正的盲婚哑嫁。 等女人吃罢洗漱,朱常瀛起身,嘴角微微翘起,双手平摊,示意女人为自己宽衣解带。 阮氏神色懵懂片刻,忽的想起嬷嬷的教导,开始手忙脚乱的为男人宽衣。 脱,一直脱,女人心底里带着羞怯同期待,终见到,原来长这个样子,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看女人手足无措,朱常瀛不禁来了兴致,眼眸一错不错的盯着女人,似乎是在命令。女人有些害羞的低下头。 脱,一直脱。 男人好整以暇,女人脸颊赤红如烟云,心跳如擂鼓,呼吸逐渐深邃。不自主间的一瞥,阮氏万玉只感觉天旋地转,身体如酥似电。 要死了,要死了,这么大,真的可以么? 精致的美食往往需要恰如其分的火候同佐料。眼见烈火燎原,朱常瀛轻舒双臂,抱起女人。 红烛软塌鸳鸯枕,翻云覆雨嘤嘤啼。 房内满园春色,房外却是另一番景象,一黑影蜷缩在窗沿下,时而东张西望,时而临窗倾听,俊俏的小脸上血管狰狞,紧握的拳头似乎要毁灭一切。 然而他不知道的,距他十几米外的一座假山里,正有两支弩箭死死的锁定着他。 刘时敏冷眼观看,不由心中暗暗发寒,若不是陶春观察入微,让这样一个家伙混入王府,后果不敢想象。 鸡鸣时刻,朱常瀛悄悄爬下床,示意女使更衣洗漱。 这女人......很不错,虽是初夜却胜似老鸟,亲身验证,这就是个情窦初开,想肉体之欢想疯了的小娘。饱暖思淫欲,男女都一样。 朱常瀛出得房门,王府老嬷嬷便三步并作两步进入卧房,也不管熟睡的小娘,掀开薄毯抢过贞洁帕子,眼见上面浸着斑驳血迹,老嬷嬷满意点头,仿佛在欣赏艺术品。 将帕子收入木盒中,老嬷嬷龇着大牙对看似酣睡的阮氏笑道,“侧妃娘娘,该去给正妃娘娘请安了,可不能误了时辰。” 阮氏微睁秀眸,见嬷嬷的老脸不由一阵厌烦,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小姐脾性上来,就要发作。 “你......” 刚刚张嘴,阮氏便被一阵阵疼痛弄的几乎痉挛。 该死,辣么大,居然真的放进去了! 正月初八,议政大楼半圆形大会议室里的热闹程度却更胜往昔。 其实,从正月初六就开始热闹了。 初六,瀛州文职褒奖大会。 初七,瀛州全军褒奖大会。 初八,瀛州工商褒奖大会。 初九,瀛州农垦褒奖大会。 初十,瀛州教医褒奖大会。 会议流程基本统一,前半程歌舞戏曲,主打美女如云,聚众享乐;后半程宣读年度杰出人物,颁发奖章奖状,主打忠君爱国,奋发有为,勇作大明好儿郎。 还是那句话,瀛州不是朱常瀛一个人的,而是近百万移民共同创立的,团结就是力量,榜样就是动力,力所能及,就要想方设法调动人的主观能动性。 好吧,换一套词,朱常瀛这个卑鄙的封建君主在利用种种手段树立威信,巩固自己的封建特权,以达到进一步剥削普罗大众的无耻目的! 不重要,这都不重要,当一名基层官吏或者普通士兵因为某些功绩站在领奖台上,从瀛王殿下手中接过奖章时,其激动的心情同凑齐十朵小红花,接受老师赞扬同学羡慕的小学生是一样的。 哪怕他明知这只不过是收拢人心的手段,却也控制不住的为手中的荣誉而骄傲。这就是仪式感带来的非凡效果。 今天,是工商业褒奖大会。 舞台上上演的是最近火出圈的一出戏剧,曲名《珍珠贝》,据传在澎湖一票难求。 说的是一个名叫曹焕的小伙子乘船去南洋经商,半途遭遇风暴,船毁人亡。曹焕坠入海中,恍惚间被一满身彩光女子所救,再睁眼,已是住进珍珠搭建的房子里。走出门,满城华彩,琼楼玉宇皆是彩珠构筑,便树上的果子也莹莹放光,如同珠贝,不但好看,还可以吃,而且味美多汁。 珠女既美又贤,对曹焕无微不至,两人冲破父母阻拦,终成眷属,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哪知没几日,城池剧烈摇晃,天崩地裂,如同末世。 天空被撕裂,两颗硕大无比的眼球挂在半空,恐怖的笑声如同闷雷。 曹焕好似爬虫一般被一只大手捏住,缓缓穿越裂缝。一忽儿他就变大了,再回头,才发现曾经的乐土竟然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珠贝。 故事的反派是一位邪恶国王,觊觎珍珠贝多年,此番终于得手,将珍珠贝锁进王宫,强迫珠男珠女日夜交配,生产珍珠......是的,珠女不生孩子但会下蛋,死胎为珠,活胎为人。 而曹焕是人,导致珠女无法孕育活胎,只能背着他偷偷下蛋...... 故事的结尾,身为奴隶的曹焕出逃成功,召唤天兵,把邪恶国王灭掉,拯救了珍珠世界,再一次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所谓天兵,自然是瀛州大兵形象,而统军将领很有几分瀛王风范。 这部剧在表达什么呢?为毛就出圈了?简直扯淡扯到了极致啊。 朱常瀛一路憋着笑,憋到肚子疼,但其他人偏偏看的津津有味。琢磨片刻,朱常瀛把答案归结为那些珠女穿的太薄太露,而偷偷下蛋的动作太特酿诱人了。 朱常瀛偷偷问身旁的孙元化,这出剧源自哪里,是那个王八蛋所作。 答曰万春楼出品,作者不得而知。 原来是那个骚娘们,朱常瀛心底里嘟嘟囔囔,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又是欠抽了。 果然,谢幕时那娘们出现了,高昂天鹅颈,如同妖艳的绿孔雀,临退场前还不忘向这边抛几个媚眼。 真是火大啊,堂堂议政院,竟然搞这种层次的玩意,真的是......超级刺激,想民众之所想,急民众之所急。 午间散场,又吃又喝,觥筹交错,朱常瀛草草应付,借尿遁跑进一间小会议室。 女人正等的心急,见面便跃入男人怀中,双腿如盘根死死扣住男人。 “死鬼,求求你了,就让奴家下个蛋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伟大的瀛王殿下提起裤子,坐在一旁,狠狠灌了几口茶水,莫名烦躁。 女人却不理他,屁股下垫着软垫,只管高高翘起,只顾着落子生胎。 “你就这么想生个?” 女人笑了也哭了,“不然呢,被你碰了,奴家还敢让别人碰么?” “......这又何苦,横竖你不能入门,不如找个人嫁了!” “我又没想着入门,有个蛋,奴家就不枉生来一世。” 朱常瀛无言,站起身,为女人抹去泪珠。 “明明是你晃着屁股勾引我,这又是我的错了。算了,不说这些,只要你能生,保管你有个蛋。就别撅着啦,这次没有还有下次。” 女人噗哧一笑,“奴家还不知道你,就喜欢玩花样,郎君慢走,容奴家再撅一会儿。” 朱常瀛捏了捏女人脸蛋,“过些日子,我会去澎湖,等着我。” 转过身,朱常瀛扔下女人就走了,女人看着男人背影,银牙紧咬,很想上去刀男人几口,却一不小心晃出了几滴,把个女人心疼的要命,屁股撅的更高了一些。 权力、财富、智慧、强壮帅气的外表......所有吸引异性的关键因素全都有,这令朱老七犹如土着部落祭祀的生殖图腾柱,什么也不需要做,自会有异性爬过来。 克制又克制,稀里糊涂的就还弄了一堆女人,朱常瀛对自己的定力表示深深的怀疑。 话说回来,在会议室里办事,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虽然胡搞,但好在并没有错过下午的颁奖环节。 这第一届工商业褒奖大会,考评条件比较简单,纳税额度多少、是否有违法记录、是否乐于投身教育医疗慈善捐献事业。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大明地方上的乡绅混名望,看的也是这几点,关键的问题在于考评的标准是否有真实可靠的数据支撑。在这一点上,独立结算的银行吊打攥着酒杯抱着娘们拍板的县官大老爷。 颁奖过程与校长颁发毕业证书略同。150几人,一批一批的上来,一批一批的下去,只可惜没有合影留念环节。 150几人中,有三分之一强本是议政会议员,县、府、州各级皆有,余下则是白丁。荣誉也是一种权力,将来议政会换届时,这些所谓的白丁将是优先吸纳的对象。 这才是朱常瀛搞这些捞什子大会的真正目的,明明白白的告诉瀛州人,什么样的商人才是好商人好老板,纳税是基本,搞慈善才可能更进一步。 第388章 国情咨文 时间一忽儿就到了二月底。 各处钱粮汇总总算清算出来,一年到头,朱常瀛看的就是这个。 关税税额年增14%,田赋年增21%,商税年增8.6%......王府仍旧大大盈余,长史府继续严重超支,去年亏损80万两,今年亏损110万两。然而老倌们一点也不愁,横竖王府会将这个窟窿抹平,不然单单银行的贷款利息都能把朱常瀛的脑袋干冒烟。 为什么超支这么厉害? 一在瀛州本岛大兴土木,修建道路,兴建水利,终年不停工。二在瀛州短期内摊子铺的太大。北吕宋三府九县,婆罗洲五府十七县,还有几十个零散飞地。 好吧,看似很牛bi,但南洋有记载的移民数量才将将超过30万。 好吧,30万这个数字,在人口还没有大爆发的这个时代已经很恐怖了,我大清入关才不过10万而已。 行政支出夸张,军事支出也不遑多让,军费年增18%! 护卫舰,驱逐舰如同下饺子、军队编制扩充、枪炮盔甲生产、济州岛那块飞地又在兴建马场,各地在建的堡垒、军事学堂扩大招生......就这,还是各战区自筹很大一部分的结果,不然增长更多。 就在当下,瀛州军还在进行两场战争,而且是长期战争。 西部,马六甲驻军同驻果阿葡萄利亚殖民军、亚齐军之间的小规模攻防战。 头铁的亚齐并没有屈服于瀛州海军封锁海港,阻断贸易,而是选择在其西部临海另设港口维持贸易航线,同时不断派出小规模舰队偷袭马六甲沿海,破坏能破坏的一切。 而贺承志部接连征战,疲惫不堪再战,报复性洗劫几座亚齐村落之后,无奈撤军。 从此便是你偷我我偷你,大战没有小规模冲突不断,贺承志正在为如何巩固马六甲防御而发愁。 南部,顾长云部在压制尼德兰东印度公司的同时,进军西里伯。 西里伯岛紧邻婆罗洲,面积广大,人烟稀少,大体呈k字型,中部高山阻隔无法通行,山脉实际上将此岛隔离为四个相对独立的部分,族群彼此交流稀少,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印象中,朱常瀛依稀记得这个大岛好像叫什么苏拉威西,但大明海客称其为西里伯。 初期,海军同南洋商行相互配合,一个负责打一个负责经营,自北向南逐步设立定居点。 其实定居点的设立相当艰难,要有湖泊或者河流提供淡水、适宜耕种的土地、可供开采的物产、提供交易品的部落、有利的防御地形......需要考虑的因素不要太多,而最简单的方式自然是从别人手里抢。 暴力份子顾长云鲜少与人谈判,接连攻破七座大型部落,鸠占鹊巢,不到半年就控制住岛屿北部。然而在攻略岛屿东南部时却遇到了麻烦,一队士兵登岸轻易便攻占一座村落,事后证实,该处村落是岛屿西南部的戈瓦国所建立的定居点。 戈瓦国,是西里伯岛上唯一配称为国的势力,但此国其实不大,实控地域也就大明一府大小。该国于两年前定景教为国教,有较为发达的造船业、农业,热衷于海上经商抢劫...... 其实吧,抢劫是海上谋生的最简单方式,杀人越货并非耻辱,反而是勇敢荣耀,回港是会受到热烈欢迎的,这在海上似乎是某种共识。 南洋商行在该国设有贸易栈,关系尚算融洽,所以顾长云原本并没有计划攻略戈瓦。 要怪就怪那队士兵干活不利索,令部分人逃亡返回戈瓦。对领土同样怀有野心的戈瓦国王闻讯大怒,直接就把南洋商行在其国都的贸易栈捣毁,四名倒霉的工作人员被吊在旗杆上,活活风干。 战争就此爆发,顾长云率军攻打戈瓦国都望加锡,于外海灭戈瓦水师,把个沿海港口一顿炸,逼迫戈瓦国王赔款认怂。 国王确实怂了,赔钱送女人,息事宁人。 故事本该就此结束,却不料不久后戈瓦发生宫廷政变,国王被弟弟嘎了,新君登位,发誓要消灭异教徒,洗刷耻辱,结果倒霉的南洋商行职员又一次被挂在旗杆上。 愤怒的顾长云提兵再打,而且从婆罗洲借调一团陆军两营土着雇佣军,水陆同时推进,誓要灭亡戈瓦。 望加锡之战,瀛州方动员5千人,各类舰船60艘,戈瓦方纠集两附属国,兵额2万,各类舰船过百艘,其规模比之亚齐海军丝毫不逊色。但有一点,望加锡水师的火力太过孱弱,同亚齐相比都不在一个量级上。 两军围绕锡河入海口激战六日,望加锡水师被击溃。 又战11日,望加锡最坚固的萨姆巴·奥普城堡被攻破,瀛州军占据堡垒,继续向戈瓦国都方向进兵。 又1日,新国王哈桑遣使求和,顾长云不允。 又两日,哈桑再次遣使求和,双方签订《奥普协约》。哈桑向大明瀛王称臣,年贡白银万两,稻米三万石;战争赔款:白银30万两,船工200名,杰尼河以南领土...... 洋洋洒洒十几条,把戈瓦国直接阉割。 协约一经签订,哈桑当即送来白银近四万两,顾长云以为这次稳了,哪料想两日后,探子回报,戈瓦国都突起大火,还哪有什么哈桑的影子! 跑......跑了? 屡次被骗,把个顾大将军气的几乎呕血,缓过神来急忙提兵敢往戈瓦国都。 当看到熊熊烈焰时,当即傻眼,城中皆是木质建筑,根本没办法扑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本繁华的小城焚烧殆尽。 抓来幸存者询问,方才得知哈桑南逃,被南方一个叫做马塔兰的王国派船救走了。据目击者声称,马塔兰舰队中有数艘西洋战舰。 哈桑带走了多少人多少财物?不得而知!从幸存者描述的舰队规模来推算,当可带走三至五千人,这取决于贵族老爷要带走多少财产。 顾长云苦思冥想也想不通,为毛他就跑了,管瀛州叫爹起码还能苟延残喘,但去了其他人的势力范围,怕是老婆都要被人睡了吧? 总之,戈瓦国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灭亡,瀛州军兴师动众,虽然胜利但收获寥寥,所得根本不足以抹平本次战争消耗。 就此结束了么?并没有,自此在南洋南部海域出现一支专门针对大明商船的海盗群,武吉斯海盗! 目前,顾长云所部同武吉斯海盗正在玩海上猫捉老鼠的游戏。 西部南部两线是大规模作战,散布在南洋的小规模冲突则多的无法统计,有这帮败家玩意,朱老七想存点钱也是真心不易。 二月的最后一日,议政会大会议厅。 面对从各地赶来的两百多名议员,通过铜质扩音器,瀛王殿下发表了议政会史上第一篇开幕辞: 李唐太宗有云: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孟圣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无不说明一个道理,民,是一国之基石。古之警寓,孤深以为然,今日有几言昭告瀛州,咸使闻之。 孤之治国方略:以民为本,以法为矩,以德为基。 望诸位牢记这十二字,克勤克俭,躬身力行! 孤之施政方略,农工商并举,拓展海贸、鼓励移民、普及学堂、破除迷信。 各位都是我瀛州各界有识之士,乃民意之代表。孤之方略,诸位需牢记在心,身处乡野,就要代孤体民心民意,察民之所难民之所困;坐在这里,就要共议国策,为百姓发声,为瀛州谋利,为子孙后代谋福。只有这样,我瀛州才能君民一心,海清河晏,共襄盛世。 为推行方略,经孤同长史府、各部堂官商议,决议自万历39年起,每年年初,由长史府宣读国情咨文。 所谓国情咨文,一在回顾去年施政情况,总结得失,二在编订本年度施政要点,设立目标、制定计划。 瀛州百姓,借由国情咨文可知诸君在做什么;官吏议员,借由国情咨文可知国情国力,使参政议政有的放矢,而非异想天开,胡说八道。 话不多说,有请长史府宣读国情咨文! 演讲完毕,收工走人...... 好吧,还不能回去玩老婆,需要旁听。 赵士桢起身,向台下微微拱手,从侍者手中接过厚厚一褡稿纸,缓步走向讲台。 老头有些紧张,额头见汗,握着稿纸的手微微颤抖,面对这么多脑袋,在如此庄重的场合里当众演说,老头还是头一次经历。 这捞什子国情咨文,搞的老头白发都多了几根,有时候老头就想,瀛王不在家也挺好,在家就瞎折腾。 瀛州的外国人很多,又有大量海外书籍被翻译出版,长史府对欧罗巴、奥斯曼等国的政治制度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实际上徐光启正在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国外政治制度,准备开新书呢。 瀛州议政会虽然乱七八糟,人员素质参差不齐,偶尔开会,甚至有许多糟老头子拄着拐棍打鼾放屁......但任谁都要承认,有了这个机构,国政的制定推行、官民关系、甚至百姓教化,都有了极大改善。 既然是正确道路,那就摸着石头往前走吧。 老头站上演讲台,扫视众人,其中的相当一部分人,曾是老头的学生友人,即便不相识的也有一部分眼熟。有些人来时目不识丁,三餐不继,而今都人模狗样的混成了人中龙凤,真是应了瀛王那句话,站在风口,猪都会上树。 老头有预感,如果沿着这条道路继续走下去,这个大明注定不一样,其开创的景象甚至汉唐也不能与之相比。 想到此处,赵士桢挺直身躯,抖擞精神,开始宣读自华夏有国以来第一篇国情咨文。 会议持续将近三个小时,各部长官轮番上阵,朱常瀛听的昏昏欲睡,未免睡着了出洋相,只好猛掐大腿,但台下议员却听的津津有味,许多人拿出小本本,竟边听边记,生怕错过一字。 这也难怪,国家钱财府库什么时候向屁民公开过,便想公开,没有银行这个中转机构,没有专业会计人才,又哪里有清楚的账目? 不客气的说,瀛州的财务制度,遥遥领先。 天色乌漆嘛黑时,朱常瀛方才回转王府,在中门停下脚步,转弯来到程夫人小院。 院中静悄悄,二楼的书房的灯仍旧亮着,朱常瀛示意侍者不需通传,自顾自推门而入。 睡房里,团姐四仰八叉的睡着,口水哒哒,朱常瀛附身在小丫头脸蛋上嘬了几口,转身轻轻推开书房的房门。 这婆娘,竟然不知道有人进来,眉头为蹙,嘴里喊着笔头,不知正在想着什么。 朱常瀛悄悄凑过去瞧看,好家伙,纸面上圈圈叉叉,各种图形各种符号,如果没有看错,这娘们正在研究平面解析几何,其精深程度已经到了朱常瀛看着目光呆滞的地步。 好吧,朱老七早就习惯了,学渣就是学渣,穿越了也还是一样。 “长夜漫漫,小娘子是否感到寂寞?” “呀!”程夫人吓了一跳,转头气恼道,“殿下,你吓死我了!” 朱常瀛同程夫人挤在一起坐了,笑道,“这么晚了研究这玩意作甚,不如研究研究我。” 程夫人微嗔道,“刚刚想出眉目,就被你打断,话说殿下今日怎的拨冗来妾身这里了呢,倒是稀罕。” 朱常瀛一阵无语,昨日也来了,好吧,坐了会儿又走了。 且不管她夹枪带棒,一把抱过女人,放在自家大腿上。 “怕你门户艰涩,特来疏通,你看,我这工具都准备好了。” 程夫人屁股扭动几下,咯咯笑道,“谁要你疏通,隔壁可是夜夜翘着脚等你呢,你快去快去呀。” ......两人腻歪了一阵儿,程夫人靠在男人怀里,悠悠道,“殿下,臣妾将府中事务都交托道王妃手里,现下是无官一生轻了。王妃聪慧果决,料来比臣妾要强。” 朱常瀛顿了顿,带着歉意道,“委屈你了,都是我虑事不周,叫你难做。” “倒也没什么,妾身本也不愿管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事。”程夫人瘪了瘪嘴,略带幽怨道,“只是总在府里闷着,却也难受的紧。” “你不是有几家产业么,这还不够你忙的?” 朱常瀛的女人,身家自然丰厚,程夫人皮具是女人手中最大的产业,香囊挎包,衣帽手套靴子皮带......分店就有5家,同时还承接订单,那手工工坊里差不多有两百人。 当然,股东不只她一个,还有好些个她较好的姐妹,高官贵妇参股,具体有哪家的,朱常瀛也没精力去理会。 程夫人闻言,得意道,“几个姐妹经营的很好,妾身只负责查账,清闲的紧。” 朱常瀛拍了下女人的屁股,笑道“夫人好手段,为夫的倒要向你去学了。” “我说正经的呢,殿下介意妾身出府做事么?” “呃,那要看做什么事,总不能你要提着刀子去砍人,我也同意?” 程夫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娇嗔道,“妾身想要出资建座学堂,殿下以为如何?” 朱常瀛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没好气道,“夫人,我这扣子都解开了,你要跟我谈工作?” 程夫人笑的花枝乱颤,山峰起伏,“殿下,你就从了妾身一次吧。” 第389章 向东看 朱常瀛从了,这婆娘那夜使出了全身解数,不得不从。 一山不容二虎,母老虎也不成。 朱常瀛虽然没有刻意去了解几个女人之间的事,但用屁股想,也知道相处不会太融洽。几个女人都不是任人拿捏的主,索性分开,各忙各的事,朱常瀛倒也浑身轻松。 话说朱常瀛越来越佩服这婆娘了,竟然要筹建一所专门教授会计学的学堂,筹办章程都草拟好了一阵子,从中级学堂毕业生中笔试选取,学期两年,分八个科目,今年建设,明年招生,第一期预招百五十人。 这不就是后世的会计学院么? 快建,赶快建,朱常瀛举双手双脚赞成。 家有贤妻,想不发达都难。 至于能力?完全没有问题,半个瀛州的财务会计官员都是女人的学生,关于如何算账,女人若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这些年在她石榴裙下,没少了因贪污做假账而滚落的脑袋,抄家发配的就更多。 被窝里,两人就把这个事定了下来,王府出资一半,女人以及她的志同道合者自筹一半,这女人不声不响的,竟然说服了十几个姐妹共同出资。而所谓的姐妹,都是王府嫁出去的女使,无一例外都是官太太,以军官女眷最多,还真就不差钱。 约了一个美美的晨练,朱老七就出门了,在王府前厅接见了两位久违的老部下,吴天佑同杜勇。 不是朱常瀛不想及早约见他们 ,而是自从美洲返回后,这二人歇息一段时日便一个北上琉球一个南下吕宋,各自忙碌去了。 墙壁上挂着几幅海图,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经纬标注极为精细。 杜勇手拿指挥棒,指向奄美。 “殿下,卑职以奄美为中心,向东部海域探索,动用探险船9艘,历时半年,终于在北纬27.45,东经25.67发现一处岛屿群,三座主岛毗邻,面积接近一乡大小,有淡水,有植被覆盖,可耕种,周边海域渔产丰富,未发现人迹。” 瀛州所定的经度是以北塘,也就是天津为0度。 朱常瀛仔细观察三岛地形,问道,“距离奄美多远?” “约2500里,夏季航程约需5至10日,冬季半月之内可至。” “板牙人没有发现这座岛?” 杜勇摇头,“不知,不过上次去往新大陆时并没有航经此岛。卑职估计,即便发现了,板牙人也无力经营。” 朱常瀛点点头,“航程缩短1\/8,确实可做东进新大陆的桥头堡。你以为驻扎多少人合适?有没有可能久居?需花费多少?” 杜勇早有准备,将一份章程双手递过来,朱常瀛接过仔细看。 驻兵一个连队130人、船工20人、需修建堡垒、仓库、维修船坞、灯塔......总计员额300人,银两!就这还只是初期建设,不包含火炮等城防武器。 杜勇这个棒槌,看朱常瀛变颜变色,又补了一句,“这个......运费也不能包含在内。” 朱常瀛咬着后槽牙问道,“你最好一次性说完!” 杜勇讪笑,“还有,岛上连头母猪都没有,兄弟们难免心浮气躁,军心不稳。你看能不能......弄些女人在岛上?嗯,花钱的也可以。” 朱常瀛没有搭理杜勇,而是转头看向吴天佑,“你呢,你有什么要求?” 吴天佑搓了搓手,干笑道,“卑职这边有好消息。” 说着,这厮拿手指向一座岛屿。 “板牙人称此岛为查莫罗岛,距离吕宋东海岸约4000里,从新大陆回程时会经过这座岛屿。岛上有土着,自称查莫罗人,棕肤棕发,男女皆高大强壮,喜纹身善歌舞,男以麻布兜裆,女以贝壳为衣,懂制陶,种植水稻。嗯,用木棍戳个坑,几株水稻插进去,大体如此。 板牙人在岛上建有贸易栈,用铁器、麻布、烟酒等等同土着交换补给品。 那时我等曾登岸与其交流,虽然语言不通,但还是探得了一些消息,有部落头人希望交换咱们的铁器,尤喜箭头、长矛等锐器,卑职就问他用来同谁作战,那头人表示敌人从北方渡海而来。 是以卑职就暗想,查莫罗北部定然还有岛屿,只是碍于板牙人监视,也没有多问。 去岁10月,卑职见风向正好,便率船三艘前往查莫罗方向,天助我瀛州,花费一月时间终于赶至查莫罗海域。未免板牙人发现,卑职绕过查莫罗岛径直向北,行约百二十里,当真发现一座岛屿,岛民同查莫罗人无异,当属同种。 卑职与其交易,打探消息,又得知北方还有两座岛屿有人定居。后来果然在北两百里海域发现两座毗邻岛屿。经勘测,任何一座岛屿都比澎湖本岛面积要大,而又有土着定居。卑职以为,此两岛正合适将来回程舰队补给。” 我滴个老天爷!这俩货真是福将啊。 朱常瀛仔细审视海图,作为半个军迷,对太平洋上的某些岛屿还是知晓大概位置的。 查莫罗,就是关岛,大漂亮国所谓的第二岛链总部。 最北部那座岛屿,应该是塞班岛! 为了尽量推迟板牙人发现瀛州的真实意图,那么塞班将是绝佳的立足点。 在帆船时代,中继站的作用毋需多言,而在塞班立足,比之杜勇发现的岛屿还要简单些,因为有人!补给也好,女人也好,总不需要千里迢迢的运过去。 嗯,对的,女人永远是稳定军心的一大利器,没有强大的信念,那就用肉身来补足吧。 朱常瀛沉思片刻,拿起锡制的士兵兵棋,一枚落在塞班,一枚落在杜勇发现的那座小岛。 “建,花多少银子都要建,而且今年就要建好!” 转过身,朱常瀛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的看向二人。 “你们两个很不错,不负孤之期望,不过还是太过小家子气了。新大陆之地大物博你们也见到了,以土着之愚昧欧罗巴人之狠毒,孤敢说,新大陆早晚必为欧罗巴人所得,到了那时,欧罗巴人来我大明可就不是如今几个毛人了。 世界变了,这些地盘我们不去自会有人去,就如吕宋,那些土着被板牙人祸害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要跪下来叫主子。 我大明人不能这样,去了哪里都要是爷!不但要做爷,还要做爷中的爷!新大陆要去,而且要尽早去!你们要多少经费,孤就给多少经费。 另外,向瀛州本岛、澎湖、琉球驻军发布通告,公开募集,自愿加入,只要愿去这两座远海驻地,一年一轮换,驻扎期间军饷翻倍,若愿留下定居,公家建房,配妻,婚事孤出钱给他们操办!若有妻,则折银20两。怎样,你们可还满意?” 吴天佑闻言,面带喜色,躬身拜倒。 “殿下英明神武睿智果决志向高远,能人所不能,见人所未见,卑职.....卑职必不负殿下所托,为殖民新大陆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杜勇瞪大牛眼,难以置信的看着曾经共患难的同僚,就没有想到啊,原来这厮这么会舔,难怪同克拉拉分别时,那娘们走路都是拐的。 呆愣片刻,杜勇也跟着跪倒,“卑职,卑职也是这么想的。” 朱常瀛很受用,叫两人重新落座,详细询问他们在新大陆的见闻,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午时许,酒菜摆上,继续聊! 二人从新大陆带回来的物件,朱常瀛不只浏览一次,野鸡毛羽冠、黑曜石长剑、陶器石雕等等,这些只是玩物,只能放在博物馆里供人观瞻,增长见闻罢了,期盼中的橡胶同金鸡纳树落空,带回来的种子同杂物经筛选大多无用,即便发现几味可用作药材的,也并非没有替代。 当然,也不是全无收获,带回来上千斤可可豆,数株可可树苗,几株火龙果根系。树苗拿去北吕宋试种,具体结果不得而知,但关于可可豆怎么变成巧克力,朱常瀛还是很感兴趣的。 正旦节时吩咐府中女使去鼓捣,消耗两百多斤,还真就弄出了类巧克力样的玩意。为什么说类,因为不正宗,不是朱常瀛记忆中的味道。 黄油、可可粉、白糖,就好像还缺点什么? 能不能品尝到正宗的巧克力不重要,但每当朱常瀛看到那些新大陆城镇的速写时,就心中腻歪,百年前的新大陆不可能是这样的,但百年后的今日,新大陆已经欧化了,尤其墨西哥城,大概与同时代的欧罗巴城镇没有任何区别。 后世,什么white猪动辄国际社会,自恃高人一等,不就是占据新大陆的先机而产生的后果么?一步落后,处处被动,被动特酿的几百年。 作为黄种人的主体,我大明我大清难辞其咎! 下午三时许,沈王妃仪态端庄的步入会议室,身后跟着两名女使,各端着一托盘。 杜勇同吴天佑急忙起身施礼。 沈王妃从托盘上拿过一沓信件,交给吴天佑。 “烦劳将军将抚慰信转交阵亡将士家眷,代殿下与本宫转达慰问。” 吴天佑躬身再拜,双手接过,“卑职代阵亡将士拜谢殿下,拜谢娘娘。” 沈王妃微微颔首,双手捧过另一托盘,交给杜勇。 “劳烦将军将将士的冥牌供奉在炎黄帝庙英魂塔,使英灵得享蒸晌!” 杜勇眼圈泛红,闷声道,“请殿下娘娘放心,卑职一定不负所托!” 说罢,两人躬身退去。 沈王妃坐在朱常瀛身旁,有些郁郁不乐。 “唉,15条性命就这么没了。” 这15人死的很惨,跟随吴天佑探索塞班周边海域,触礁船毁,偏那处水域极其古怪,海水流动如漩涡,其他船只根本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随着漩涡下沉,消失不见。舰队在周边海域搜索半日,连个衣角都没有找到。 朱常瀛能说什么,他们死得其所?那自己为什么不去死。 就都是命,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只是人死了还要被利用,朱常瀛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愧疚的。 每年,王府都要签发数百封类似这样的抚慰信,而这还仅仅限于公职人员以及王府名下商行的职员,这么多抚慰信自然不是小夫妻埋头写的,而是秘书室草拟好,将名字同日期留白,谁死了就把谁的名字填上去,朱常瀛落款。如果朱常瀛不在家,那就王妃落款。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表达的意思,你死的很值,好让人更勇于去死。 效果很好,朱常瀛在军中的地位无可撼动,因为这封抚慰信会被家属小心翼翼的封装,摆放在家里最显着的位置上供起来,用以彰显家门荣誉,惹的十里八村投来羡慕。 有了这封抚慰信,也不说有什么特权,但保家宅安稳,不受欺负还是可以的,而亡者的子女很可能也会因此而受益。尤其在军队,优先提拔重用同僚遗孤,这是不见诸于文字的规矩。 朱常瀛没有接话,转而心疼道,“将这些伤神的事都放一放,多找点乐子,你这肚子......嗯,还是要仔细一些。” 沈王妃轻揉小腹,秀眉微蹙,“我怎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呢,是不是沈医师看错了?” 这女人,神经紧张,这都疑神疑鬼了。 “沈医师说有,那定然是有了的。”朱常瀛咧嘴一笑,“为夫的这般用功,我琢磨着也该开花结果了。” 沈王妃脸泛红晕,羞羞答答道,“就你话多,恁的不顾场合。” 家里的田虽然多,但朱常瀛那是勤勤恳恳,相当敬业。 沈王妃这个月没有落红,找医师问诊,再三确认,怀上了!只是未足三月,不宜向外界公开。 朱常瀛自然高兴,娃子越多越好,反正不差钱。沈王妃更加得偿所愿,作为正牌娘子,恨不得霸占朱常瀛不放,早早开花结果。可这有了,又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对于孕妇,朱常瀛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时候就不能同她较真,更不能讲道理,哪怕她说母猪能上树,你就说昨天刚见到母猪在树上趴窝下蛋,总之哄着来就对了。 不为别的,就为生孩子时遭的那份罪。 拉着媳妇的小手,两人来到后花园散步,沈妃将头倚靠在男人肩头,嗫嚅道,“我听说程姐姐要筹办学堂?” “是有这么一回事。”朱常瀛说道,“你也知道,孤最不屑于将女人琐在府里,那是要憋出病来的,不单单是她,便你想要做什么,只要是正经事,我都支持。” 沈妃咯咯一笑,“殿下是不是想多了,倒好似臣妾是来兴师问罪来着。程姐姐的才学,臣妾也是佩服的紧呢,由她来筹办学堂,定能为殿下多多培养人才。” “你能这样想,就是我的福气。”朱常瀛揽着媳妇的腰,意味深长说道,“孤不喜宫里的规矩,所以早早就想办法就藩,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规矩吃人!可等出来了,就发现有些大户人家把个女人裹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当宠物养着,比之深宫还要可怕。所以孤说,谁家有女人裹脚,他家的男人非但不能担任公职,还要被流配,丢到深山里挖矿累死他个王八蛋的。有些规矩是要改改了,身为瀛州之主,咱家要做个表率。你也要多出去走走,只是要低调,莫要扰民。” 沈妃吐了吐舌头,呢喃道,“臣妾知道呢,夫君喜大脚。” “那是,我还喜欢身材高挑的。” ......不知不觉间绕了花园两圈,沈妃不经意间瞥见门洞处有秘书官候着,似是有事禀报,便告辞去了。 朱常瀛问那秘书官,“说吧,有何急事?” 秘书官回道,“殿下,西洋商行的大掌柜二掌柜来了,说是有急报!” 第390章 马六甲之西 书房中,朱常瀛神色凝重的观看一份战报。 战报来自锡兰,也就是后世的斯里兰卡。 瀛州军对马六甲的行动自然招来葡驻果阿总督府的疯狂报复,虽然早有准备,但西洋商行还是失去了在天竺半岛东海岸线的两座据点,退至锡兰岛红石城。 红石城,位在锡兰岛东海岸中部偏北,扼守锡兰岛东部最大海湾,是西洋商行在锡兰唯一的据点,也是西洋商行在印度洋经营最早的据点,城防坚固,防卫设施齐备。这是瀛州同葡人还在蜜月期时的产物,以香山澳的存在换取葡人默许西洋商行在此筑城。 葡军步步紧逼,纠集大批仆从军,围困红石城,是为第一次红石城保卫战。 战争持续半月,葡军放弃陆地进攻,转而封海,试图断绝红石城对外联系。 朱常瀛手中的这份战报,是红石城临时代办倪天宝想尽办法,通过锡兰本土商人才传回来的。看过日期,这场战争已是五个月之前的事了。 对于锡兰,瀛州掌握的情况还是比较全面的。 岛内主要有五股势力。本土势力有三,北部贾夫纳王国、西部科堤王国、东部康堤王国。外部势力有二,驻扎西南科伦坡的葡萄利亚人,驻扎东部红石城的大明人。 贾夫纳为从天竺半岛迁徙来的泰米尔人所建,信奉婆罗门教;科堤、康堤两国信仰上座部佛教,两个教派彼此敌视,矛盾不可调和。 葡萄利亚人先后征服贾夫纳、科堤,成为两国事实上的宗主国,只有康堤在拼死抵抗,沿海打不过就退入内陆,平原打不过就退入深山,你来我往数十年,康堤屹立不倒。 这样的头铁,就是瀛州的天然盟友,倪天宝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拉拢康堤对抗科伦坡。 放下战报,朱常瀛若有所思。 “这场战争爆发时,贺承志还没有拿下马六甲,如今攻守异形,想必红石城的危机此刻已经解除了吧?” 刘时敏摇了摇头。 “还没有报告传来,不得而知,奴婢也希望如此。只是么......我西洋商行损失太惨重了,同天竺土邦的贸易基本断绝,名下海船要走爪哇海峡,绕行去往西亚贸易,即便走这条海路,也要面对亚齐海盗的骚扰。殿下,占领锡兰,将葡人驱逐势在必行啊,不如此就不能同天竺土邦通商。” “是啊,殿下!”朵思麻紧跟着附和道,“对天竺贸易占西洋商行的六成,若不尽早打通贸易路线,经营就难以为继了。而西洋商行的境遇还不是最坏的,许多私商只有一两条海船,手停口停,损失难以估量。”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阵痛是必然的,话说葡人的反应也着实出乎朱常瀛预料,瀛州手里可是有着近千俘虏的,女人孩子传教士一大堆,这些人都不要了吗,也没见派人来谈判。 若是再没有人来谈,那些寡妇姑娘啥的,朱常瀛就准备发给那些大头兵内部消化了,而男性则卖给建筑商行,嗯,决计是不能浪费的。 “孤又没有埋冤你们,你们又没有做错,不需自责。”朱常瀛说道,“要攻打锡兰,则相当于同整个果阿总督府作战,我看情报上说,葡人降服了诸多土邦,便万人的军队也能拼凑出来。孤猜想贺承志正在累计力量,整合队伍,他这人就是这样,没有七成的把握,是不会轻易动手的。再者,求人不如求己,往常西洋商行的船只过于注重载货量与速度,装备确实少了些,难以同葡人抗衡,日后要加强。” “多谢殿下宽宥。”刘时敏面带决绝,躬身拜倒,“终究是奴婢思虑不周,安排不够缜密,才导致商行损失惨重。如今商行人心浮动,众议纷纷,奴婢请殿下治奴婢之罪,以安人心!” “浮动?”朱常瀛面色转冷,“如何个浮动,难道孤欠他们薪水?” “是奴婢说错了话!”刘时敏撅着屁股说道,“奴婢自掌管西洋商行以来,未曾西出马六甲一次,若此,何以服众?请殿下恩准奴婢亲往天竺,奴婢已下定决心,不驱逐葡人,收服锡兰,誓不返瀛!” 朱常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思索。 刘时敏的能力,朱常瀛还是放心的,这么多年留守瀛州,不是他不想出去而是朱常瀛不放。杨家春坐镇北塘,曹化淳执掌情报各地奔走,刘时敏默不作声的,但功劳一分也不少。 从小到大的跟班,心腹中的心腹,全瀛州权贵哪个不知呢,所以朱常瀛不认为有哪个手下敢于挑战这货的权威,即便他一直窝在家里。 朱常瀛很认真的问他,“你想好了?” “想好了!奴婢也想外出闯荡,奴婢也想成就一番大事业!” “那就去!”朱常瀛淡淡一笑,“成祖爷有三宝大太监,孤的刘时敏也未必就差了他。” 刘时敏喜极而泣,“多谢殿下成全。” “慢着,说说你的计划,孤听着满意才能让你去。” 刘时敏从兜中拿出几页纸,递给朱常瀛,“请殿下过目。” 朱常瀛拿过来看,好家伙,这货准备的还蛮充分。 雇佣军1200人,大多从沿海卫所招募来的,北至辽东南至琼州,堪称一锅大杂烩。仔细看,却也有规律,往往一个军头带领十几至几十人不等,而至于各级指挥官以及技术兵种,则由瀛州退役海军担任。这支历经三月训练,装备与正规军几乎等同。 300至600吨级战舰共7艘,虽然都是海军退役的二手战舰,但服役最久的一艘才8年,为什么这么奢侈,因为瀛洲在搞海军正规化,海军装备训练要统一,标准制式战舰更要统一,要做到零部件可更换,操作方式相同,船员在甲船同在乙船无甚区别。所以早年间建造的船只逐步从海军序列中淘汰,而后在澎湖拍卖。 朱常瀛提笔,写了一个‘准’字,而后又加了一行字,‘擢刘时敏为锡兰总督,提督军民外交,一应事宜自由裁量,先斩后奏!’ 刘时敏接过,双目含泪,躬身又拜,“奴婢......奴婢感激涕零,殿下恩德,奴婢永世难忘。” “起来吧。”朱常瀛示意刘时敏起身,嘱咐道,“天竺这地方与我大明天差地别,与南洋诸国也大有不同,国情民情宗教信仰极为复杂。我之推测,归化其民将是极为艰难之事,凡事需仔细思量,也不必拘泥于我大明之法,该变通就变通。” 见刘时敏频频颔首点头,朱常瀛也不再多言。 天竺,神奇的土地上生活着神奇的人类,如果有时间,朱常瀛还是要亲身感受一下的。当然,那或许是许久之后的事。 刘时敏的事情办完,朱常瀛把目光移向朵思麻,神色复杂。 这个异域老头流年不利,最近消沉的厉害。 他的国,也就是所谓的鲁秘国,被卡西姆伊玛目国所灭,沦为其附庸。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部落势力此消彼长,战争永远是那座半岛的主题。但这次不同,他的长子在战争中死了。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家伙有7个儿子,其中3个是他来大明之前所生。 因为战败,他在家乡的土地被剥夺一半,这或许才是老头消沉的真正原因。 经过这么多年,随着海图的不断完善,朱常瀛总算弄清了朵思麻的故乡在哪里,就是也门南部沿海的一小部分,位在亚丁城以东90几里,半县大小。 而此刻的也门一分为二,主要存在两股大势力。西部沿海为奥斯曼控制,称也门行省;东部为本土势力所控制,称卡西姆伊玛目国。 也门行省首府称摩卡......没有错,就是摩卡咖啡那个摩卡,咖啡贸易是此城的最大特色。 伊玛目国国都在亚丁,臭名昭着的贩奴城市,所有异教徒都是阿拉伯人口贩子的贩卖对象,不仅仅是黑人,也有白人、黄人。 在红海海域,亚丁、泽拉、摩卡、吉达、苏伊士,这是一条繁忙的贸易航线,有源源不断的东方货物涌入。而五座城市中,除亚丁之外,其余城市隶属奥斯曼。 就西洋商行而言,代表大明同奥斯曼交好,拓展贸易毫无疑问是极为重要的,然而由于某些部落教派冲突原因,朵思麻这个老家伙对奥斯曼竟慢慢变的仇视起来。作为西洋商行在西亚的总代理商,有这样的心态不应该。 朱常瀛不满意,但又不得不用他。理由很简单,在西亚几乎看不到大明人的影子,朱常瀛需要通过老头来培养熟知西亚、东非的班底,这些年来还是颇有成效的。 然而朵思麻也不傻,通过其部族势力牢牢掌控着贸易网络,两头的好处都要吃。 总之,在瀛州的军力投射到西亚之前,朱常瀛也只能忍着。 “看你表情,是没有谈妥?” “是,大伊玛目拒绝归还我部族的土地同奴隶,甚至还要对我商行贸易加税!”朵思麻的面皮有些扭曲,气愤道,“殿下,占领亚丁是十分必要的,他们的海军十分孱弱,老臣相信,只要派出三艘护卫舰配合商行,就可轻易占领亚丁!” 这也太明显了,老头的野心......装都不装了。 朱常瀛失笑道,“若这般简单,奥斯曼为何能容忍卡西姆的存在呢?” 朵思麻早有准备。 “殿下有所不知,奥斯曼现任苏丹艾哈迈德好大喜功又沉迷美色,对外战争胜少败多,其权威饱受质疑。为了稳定人心,艾哈迈德于两年前决议从国库拨款30万金币修建蓝色大清真寺。 30万金币啊,何等庞大,国库不足便向各行省摊派,甚至向犹太人借债。与此同时,艾哈迈德强行从各地招募工匠前往君士坦丁,甚至动用耶尼切里抓丁。 劳民伤财,导致各地起义频繁,也门行省也不例外,山中部落联盟自立,奴隶暴动,战争从没有一日停止过。如此形势,奥斯曼也门行省驻军已经无力顾及亚丁,这才有了卡西姆的兴起。 请相信我,伟大而尊贵的瀛王殿下,只要能够占领亚丁,哈西德家族将会是您忠诚的鹰犬,为您守护应许之地!” 听老头这样说,不了解内情的还以为奥斯曼要亡国了呢,然而怎么可能,奥斯曼的历史朱常瀛还是知道一些的,这将会是一个有着700年历史,横跨元明清民国的强大帝国,此刻正一国压着整个欧洲摩擦,远没有到衰落的时候。 话说也是悲哀,华夏的大一统帝国同人家相比,个个夭寿。 为什么,朱常瀛也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是中原的地主老爷皇帝贵族压榨太狠么?别开玩笑了,奥斯曼估计有一半的人口是奴隶! 是西亚中东物产丰富,作物高产?这就更扯,除非沙子能吃! 排除体制问题不谈,朱常瀛以为有三个原因。 第一,宗教。第二,重农抑商。第三,重文轻武。 跑题了,朱常瀛将思绪拉回来,出兵亚丁是不可能的,暂时还没有兴趣同那些骆驼骑兵互殴,更不会冒险同奥斯曼产生矛盾,这样的狗大户不好找,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承诺,也不值得。 好吧,其实是没那个条件,在印度次大陆有了牢固的立足点再说其他吧。 “我理解你急于复国的心情,我会帮你,甚至封你为一国之主,但不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拿下锡兰,迫使葡驻果阿总督与我签订一份于我有利的协议。如果哈西德家族能够骚扰葡人在中东、东非的据点,袭击葡人商船,那么无疑将是对西洋商行的有力支持。 朵思麻,你知道我的脾气,做你该做的,我会给你应有的回报!” 朵思麻面皮抽了抽,躬身谢恩。 瀛王殿下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过直接,完全没有东方所特有的委婉含蓄,这也是朵思麻所疑惑的,为何一片歪脖树里能长出这样直挺挺的玩意来。 眼见瀛王殿下端茶送客,朵思麻知趣告退。 朱常瀛沉默片刻,问刘时敏,“朵思麻的妻儿你可见过,也是信奉景教?” “奴婢与其共事,两家女眷也常有往来。殿下说的没错,其妻子儿女尽皆信奉景教,一日五课,极其虔诚。” “别人都能改,偏他不能!”朱常瀛冷冷道,“你看看,他在我大明大半生,在我瀛州又有多少家产资财,结果还是惦记着那片风沙之地,不改汉姓不易风俗。果然是养不熟的,有教无国,莫过于如此!” 刘时敏面色变换,有些话不能不说。 “殿下,不是奴婢为朵思麻辩解,西洋商行的设立,他的功劳最大,近年来虽然私心越来越重,但也没有坏了规矩。西洋商行在中东、东非的贸易栈,奴婢会想办法逐步接手,私以为对于朵思麻还是能帮则帮,如果他的部族能够立足也门,对瀛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同时,又能使夷人知我瀛州赏罚分明,勇于投效。” 朱常瀛沉默片刻。 “你说的对,但泉州蒲氏的前车之鉴不能忘,我瀛州领地,没有一神教的生存空间。至于锡兰,我以为本土上座部佛教就很好,婆罗门教也不错,乱神信仰,等级森严,苦逼众多。 你到了锡兰之后。第一要务,驱逐葡人;第二要务,贾夫纳同康堤要斗起来,如果能有第三方,甚至更多本土势力兴起,则最好不过;第三,和亲!” “和亲?”作为一名太监,刘时敏可以肯定瀛王说的不是自己,给了朱常瀛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殿下有意迎娶康堤王室女?” “我是说你带去的人!”朱常瀛笑道,“锡兰的种姓不是以肤色区分高低么,咱的人要尽可能同那些高种姓通婚,如果改变不了他们那就融入他们,在这一方面,咱们要向蒙元学习。” “奴婢懂了。” “嗯,如果王室女有品貌出众的......”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极力促成此事。” “你明白就好。” 咖喱味的女人,这个还没有尝过,也不知能不能适应得来。且不管他,为了将华夏基因播散全球,总是要有所牺牲的。 第391章 微服私访 屏东城海港区,一座新店开业,建筑楼高四层,通体精雕细琢,落花纹、飞天女、偶有留白刻着情意绵绵诗......外表来看,高级的不要不要的,简直如同艺术品。 谁能想到,这尼玛是一座集吃喝玩乐于一体的大型会所。 朱常瀛站在街角端详良久,琢磨着欧罗巴的歌剧院大概也就这个样子,但论娱乐,歌剧院显然不及万春楼一根毛。 什么是艺术,这就是艺术,玩到极致就是艺术。 千万别扯什么高雅,所谓的高雅也是从低俗慢慢演变来的,歌舞的原始动力就是性,装什么曲高和寡。前世,朱常瀛就讨厌那些动辄大谈人生感悟的所谓艺术家或者知名人士,学识未必有,装逼第一名。 而大明艺术圈娱乐圈,那真是比前世可爱多了,秦淮河挨着夫子庙,文人不装清高歌女不扮白莲,花魁明码标价,甭管卖艺还是卖身,总之老娘就是出来卖的,咱不装。至于名着咱也不缺啊,只是后世败落了,没人家欧罗巴能吹,所以就有了所谓的世界名着。 但你仔细想,认真的想,一个从未去过欧罗巴,不了解欧罗巴的人读《神曲》能读出什么来,除了宗教迷信还能感受到什么?就什么都没了。 至于大明有没有诞生伟大的文学作品,必须要说,我大明的市井文学那是相当之可以,朱常瀛就以为《金瓶梅》是当世最伟大的作品,没有之一。情节跌宕起伏、内容引人入胜、把人性描写的入木三分,淋漓尽致。 好吧,一切都是借口,卖春太赚钱了,一座万春楼一年的税收,就能造出两艘护卫舰来。 嗯,女人的软磨硬泡也功不可没。那娘们似乎捏住了朱常瀛的软肋,正牌老婆不能玩的,她都能玩,而且会玩。两人鬼混的时候,还有一段精彩对话。 男人情绪不佳,女人就问他为啥。 男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出烦恼,从南洋运来的土着贵族子弟太特酿烦人了,读书不愿,写字犯困,至于礼法规矩,树立大明正确人生观、价值观则更加无从谈起,总之一句话,抵触情绪高涨,归化之路漫漫看不到尽头。就在男人从下龙湾返回之前,有个吕宋某酋长家的小儿子竟然选择跳海自尽......理由也是奇葩,归化司的人强迫他穿衣服再出门,他表示接受不了。 女人前仰后合,捂着小腹险些笑死过去。 她嘲笑男人是个傻子,手下的官员是一堆傻子。 朱常瀛大怒,对着女人屁股就是几巴掌,把个女人打的嘤嘤乱叫。 女人忍着眼泪解释。没进万春楼的男人千奇百怪,但进了万春楼的男人就都一样了,给老娘乖乖的掏银子。人生苦短,谁不追求享乐呢?这土着也是一样啊,人家本来就没见过世面,骤然来到花花世界,偏你叫人家吃苦,还想要人家听你的话做你的狗,这不能够啊。你得叫人家玩叫人家乐。 乐不思蜀,难道这样的道理还要我一个女人来教么? 朱常瀛无言以对,气呼呼对女人说:我来,就从来没掏过银子! 女人愤愤,抓住男人那话,一口咬了下去! 原来顿悟是如此的简单,策略一变,这路就通了。圣人果然就是圣人,三人行必有我师,老鸨的道理也是道理。自那日之后,对南洋贵族子弟的管控就放松了。 眼前又走过几个沐猴而冠的家伙,身穿儒服,手摇折扇,叽里呱啦的走进万春楼,也没人逼他们,这些土老帽就自动自觉模仿起了大名骚客。 想起那些先生费劲吧啦的教他们读书,真是日了狗的,何苦为难自己。 要不也进去观瞻观瞻? 算了,万一碰到熟人就很不好,该死的袁可立三五天派人来查,不要去触这个霉头。 转过身,朱常瀛背着手徜徉御街,向着王府方向走。 屏东城六坊十八巷,城镇人口四万,以御道两侧最为繁华。御道南北朝向,一直延伸至海岸,东西各走不超过二十分钟即是荒郊野地。注意,这是城内的荒郊野地,长六里宽五里的城池有一半还是空的。 抽空,朱常瀛总要乔装出来亲眼看看自己缔造的世界真实模样。 闹市的税碑犹在,字迹清晰,显然刚刚被粉刷过。一个奇怪的现象,这碑文一般不用公款翻修,字迹模糊了自然有人前去涂漆。 税碑左右各有一神像,左比干右关公,年节大祭,诸商共举,平日里谁爱来祭谁祭,香火旺盛。这神像......不是官方所建,而是商户众筹请来的。 随着工商业发展,自然而然就形成了某些商会行会,其中的利益勾连斗争不可避免,商场如战场,从来没有桃花源。然而仅仅依靠法律还不足以形成规矩,而神明似乎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更靠谱。 最近,屏东又有了新变化。 从前来瀛州的人,不论穷富,哪怕在家乡吃的是观音土,来了瀛州也要抱怨几句,说这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鬼都嫌弃。现在也骂,抱怨内陆的狗大户前来抬高了地价,一边窃喜家里的田产升值一边骂骂咧咧的掏银子也跟风买地。只要想骂,那总是有着各种理由的。 被骂不重要,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土地阶梯税制推行的效果如何,移民是不是一如既往。 其实还不错,原本一家三四个儿子舍不得分家,老头老太把个家看的铁桶一般,儿媳抬不起头,儿孙喘不过气。遽然暴富的穷鬼只学到了地主公地主婆的糟粕,逼死人命的事没少出现。 事实证明,穷鬼是不能当家的,母猪可以上树,但却不知道怎么下来。 朱常瀛从来也没有把希望放在老一辈的穷鬼身上,青壮年、儿童才是可以改造的对象。至于那些老家伙,就慢慢熬吧,熬到他们死光。但也不能什么也不做,所以就要逼着他们分家,不分家就不能购买土地。 效果很好,老家伙们以为分出几个户口本算个屁,爹还是爹儿子还是儿子,分家之后照旧是一家之主。然而并非如此,一旦分家就再也回不去了,宗族仍旧会存在,但当土地不能垄断在少数人手里时也就失去了人身控制力。 嗯,就同推恩令一个意思。 朱常瀛为什么不喜欢宗族抱团,为什么讨厌大家长制?这太简单了,因为大明的税基就是被宗族搞垮的,这村姓张,那村姓王,动辄上百壮丁抗税,这尼玛县太爷来了也没咒念,不商量着来毛都收不到一根。倘若某村出了个秀才举人,就更要命,非但收不到税还可能倒贴。 瀛州绝不能走大明的老路。 允许购买土地,但又通过税收限制家庭人口,这就人为造就了劳动力短缺。 广大中小地主疯魔一般的去内陆挖人做佃户,坑蒙拐骗那是什么手段都用的,客观上人口的增加比之从前更快了,很是魔幻。 然而人心不古,人口的自由流动让本地人也好外来人也罢,总有不甘于地里刨食的家伙流向城镇。 新政推行两个月,朱常瀛就发现屏东城的流动人口明显增多,奴隶价格暴跌。 最明显就是码头上的劳工,原本不是犯人就是奴隶,而今大半被自由民替换掉,奴隶则被卖去了更加操蛋的地方,比如拉去南洋开采硫磺。 照这么发展下去,码头上冒出个丁力是迟早的事。 是奴隶效率低下还是这些漂洋过海来的穷逼劳动力成本太低? 观察几日,朱常瀛似乎有了自己的理解:大明人不懂奴隶制,不知道怎么使用奴隶。 大明人口中的‘奴’同别人口中的‘奴’其实是不一样的,前者代表身份地位,后者则指非人。 为什么要考虑这些?因为放任这些无房无土地的无产人士不管,混乱是必然的,或许下次远行归来,城外就遍布贫民窟了。 如何控制瀛州人口有序增长,这是一门大学问,值得深思。 不知不觉间回到王府。夜色阑珊,凉风徐徐,朱常瀛坐在书房,将今日所见所闻简略记述。数日下来,已经累积了50几页过两万字。 在他看来,想做皇帝真的不是很难,但如何令大明做列强,并一直列强下去,只发展点尖端武器是远远不够的,制度要变,人心要变,文化要改良......方方面面,既不能脱离实际又不能畏首畏尾,这个尺寸的拿捏对他来说是极大的考验。 一个事实摆在眼前,即便瀛州的基础教育已经相当之可以了,但不可否认的,绝大多数大明人同他这个后来人的思维方式还是不一样的。许多问题旁人看不到,但以后世的眼光来审视,就很容易发现端倪。 就说这旱厕,排泄物掏的倒是干净,三五日便被那些职业沤粪肥的小团体收走,别看这个活脏,却是暴利。朱常瀛曾经多翻查阅资料,发现北宋时粪肥买卖便十分成熟了,在城镇收纳粪便,沤过之后卖给农户,这是一门正经行当。所以在大明,屎尿横流这种现象是根本没有的,想要人家的屎尿,有时候还要掏钱来买的,便是街上的羊蛋蛋,牧羊人都要自己收走,不给人家占便宜的机会。让欧罗巴人头疼的问题,在大明根本就没有。 然而朱常瀛关心的不是排泄物清理问题,而是墙壁上的残留物,因为这玩意可以提炼芒硝,而芒硝又是制作火药的必备物。 瀛州城镇大量修建旱厕,就是为了这玩意,不客气的说,可以将旱厕提升到战略层面来对待。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旱厕上的粗硝竟然无人收集,以至于结板掉落混入排泄物中。 要知道,瀛州在采的硝石矿本就不多,而开采提炼的过程更加不容易,导致成本偏高,这令朱常瀛大为恼火。 调查之下,方才知晓负责收集粗硝的负责方居然是兵工厂。 这不合常理,仔细深究,方才弄清原委。 却原来澎湖初创时,岛上只有士兵工匠没有平民,这个差事确实只能由兵工厂自己来做。话说那时的兵工厂也还只是个作坊,却没有想到这个制度一直延续了下来。然而虽然有这样的制度,但随着几座硝石矿陆续开采,军工厂上下就不愿掏厕所了。活又脏又累,薪俸微薄,没人愿意干。采集地点分散,人少了管不过来人多了就不如直接去买硝石。嗯,最主要的,购买硝石是生意,而掏厕所则没有大笔银钱往来,没油水可捞。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大力营建的旱厕就只是旱厕。 那些脑满肥肠的家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瀛州之主竟然会跑去旱厕视察。 军工厂,是一定要查的,但暴怒的朱常瀛冷静下来之后,也觉这样的制度极端可笑,或许并不是人的错。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也不难,把它变为生意就是了,掏粪工会介意多赚一份钱么?只要定价合理,军工厂大可坐等收货,而且成本定然低过开采硝石! 类似这样的鸡毛蒜皮之事还有很多,没发现瀛州也倒不了,照旧在扩张主义道路上狂奔,巨大的收益能掩盖绝大多数问题,但如果能够做的更好,为什么不呢?而更深层次的考虑,则是要缓缓引导整个社会按着商业模式来运行,并且形成约定俗成的规则,尤其是官府,对待兵也好民也好商也好,白嫖要不得,那是取死之道。 忙完,朱常瀛抬头扫了眼座钟,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晚上九点。 将文件交给侍从,吩咐明日分发有司,这才起身溜溜达达走向后宅。 这个时辰,绝大多数人早就入睡了,数栋楼宇,只有艾玛同阮氏的灯还亮着。 朱常瀛脚步顿了顿,向着阮氏的小楼走去。 瀛王府,一道院墙分割内外宅。 前院五座建筑,正中一座呈凹字形三层建筑,为办公区。王府直属部门都在此地办公,例如外交司,秘书室、亲卫队等等。其余四座建筑两边对称,两座为宿舍,一座为食堂,一座为礼堂。中央喷泉广场,绿草茵茵,花树环绕。 内宅,其实是一座园林,12座建筑掩映在山石花草之间,七座主人宅、两座宿舍、一座宴会厅、一座娱乐场、一座内学堂。 对于这样的布局,朱常瀛还是满意的。 传统宫殿看似恢弘但使用面积太低,欧罗巴宫殿则是一体式建筑,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安排在一座楼里。而王府建筑则把东方建筑的优雅同西方建筑的空间相结合。 嗯,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将一座座三四层楼高的别墅点缀在花园里,要体面有体面要景致有景致,美景美人,何其乐哉。 然而面对一个有着公主病又特别粘人的女人,朱常瀛还是有些头疼的。 政治婚姻,那也是婚姻。 第392章 项氏兄弟 朱常瀛的后宫规模很小,拢共不超过200人。 不是朱常瀛奉行节俭,而是没有必要。比如轿夫、仪仗这些行当,能减则减,能少则少,需要时出去雇佣几个凑数就是了,养辣么多闲人充排场,在朱常瀛看来一点也不威风,简直傻透了。 而整个瀛州,实际上也没有轿夫这类职业。 按制,官员出行只能乘马或者乘车,凡有违反则警告伴有罚款,至于民间倒是没有限制,不过轿子的税率很高,高到那些想显摆的暴发户也不得不望而却步,宁愿养马养车。 轿子,这玩意说白了就是为了彰显身份地位的,坐在别人肩膀上,高人一等。朱常瀛不舒服,即便看到也不舒服。仪仗则更加不需要,前呼后拥,吹拉弹唱跟耍大马猴似的,有卫队就足够了,威武霸气,比那戏班子式的出行方式不知要强过多少倍。 他都如此,几个女人也不例外,名下的家丁女使能精简则精简,够用就成。 原本,这已经是朱老七同几个女人之间的默契,但新来的小媳妇却要打破这条默契,把她带来的人都留下。 后宫的规矩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怎么可能被打破。 无论这位小媳妇如何撒娇讨巧,朱常瀛借口赏赐一座庄园,还是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打发了出去,仅留下十几个继续在府里伺候。 为此,阮氏着实哭闹了一阵子,朱常瀛索性就不来了,去了旁处潇洒。 两世为人,他是真没有那份闲心去哄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 当然,说他渣男也不为过,就是这么的薄情寡义。 今晚,是阮氏派人递纸条来请,所以朱常瀛就来了,不然就还要晾着她。 朱常瀛在下龙湾就接触过安南女人,同阮氏也相处了一段时日。就发现安南虽自称小中华,但关于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却没有追随大明的脚步,总体来看比较放得开,贞操观念有但不十分强烈。 在朱常瀛看来,这也并非是坏事,贞洁牌坊要少立,甚至不立,我大明对女人的病态操守观念确实有些过火。 灯光旖旎,雾气蒸腾,阮氏亲自伺候着朱老七沐浴。 女人描眉画红,装扮的很精致,薄纱罩身,紧致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在朱常瀛肆无忌惮的目光下,越发的吹弹可破。 朱常瀛饶有兴致的问道,“不哭了?也不闹了?” 阮氏委屈巴巴,“殿下恁的心狠。” “你乖乖的,我自会疼你。” 在阮氏的尖叫声中,朱常瀛一把抱起女人。 浴盆内,两人脸贴着脸,胸贴着胸,阮氏小脸火烫,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殿下,你......你喜欢玉儿么?” “你呢,你喜欢我么?” 阮氏低下头,嗫嚅道,“玉儿不知,玉儿只是想见殿下,想着殿下哄我,疼我。” 朱常瀛抬起阮氏的小下巴,邪魅一笑,“这就难了,孤从来都是被人哄着。” 阮氏小脸贴在男人胸膛,呻吟一声,“罢了,你欺负死我吧。” 朱常瀛微微愣神,旋即把嘴印了过去。 话说,这丫头虽然毛病多多,但着实聪明的可以,不到两月便可以勉强用官话来沟通了,一手毛笔字更是写的有板有眼,不输旁人。问过,才知人家自小就学习诗画琴艺,而且诗书都是用官话来诵读的。 只能说,天朝上国,自有人心向往之。 战过一轮,阮氏偎依在男人肩头。 “殿下,再有两月就是祖父的寿诞,妾身想要派人回去贺寿。” 朱常瀛微微点头,“广南王大寿,自是应当派人去庆贺的。玉儿你稍候几日,我这边准备一份贺礼,差人一并带过去。” 阮氏扭动身体,在男人胸膛嘬了一口,娇笑道,“多谢殿下恩典。” 朱常瀛有意无意问道,“派谁回去,你要仔细想好了,人要机灵又讨喜的。” “裴杰,李福,臣妾准备派他们两个回去。” 裴杰,就是那个喜欢舔阮氏脚丫子的死太监,自进了王府就没机会舔了,毕竟宅院里有一大半是王府的人,估计忍的不要不要的。李福,一个五十几岁老者,算是陪嫁队伍的头头,管家般人物,赏赐给阮氏的庄园,便交给此人打理。 根据目前掌握的消息,两货皆心存歹意。 李福在庄园安顿之后,便四处走动,结交官商,还真让他攀到吴氏船厂的一位经理,获取了诸多情报,其中最重要的一份,竟然是400吨级武装商船的船图。最近,这老货又在打探冶铁作坊的消息。 这南洋诸国,实在是被两牙人欺负的有点惨,安南也不例外,同两牙人都曾有过争端,而后瀛州又杀了出来,火炮火铳、板甲巨舰,攻城掠地。 阮氏怎么可能不怕,不然也不至于往朱常瀛被窝里塞女人,却没有想到,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朱常瀛抚摸着女人有些黏糊糊的后背,就感觉太尼玛的奇幻了,还要多谢这丫头的嗜好有些变态,不然怎会察觉陪嫁队伍中竟然安插了这般多的间谍。 “可以,你叫他们两个早些准备,三五日之后,我便安排船送他们回去。” 阮氏闻言忍不住欢喜,小脑袋在男人胸膛蹭来蹭去,主动又把小嘴递了过来。 朱老七也不知应该高兴还是更高兴,这位安南小娘看着娇小,但论肉欲却是几个女人里排行第一,不用勾,自己就泛滥成河,就还有一点点受虐迹象,是个值得拥有的人间极品。 转过天,朱常瀛便吩咐下去,为广南王准备寿礼,以及安排前往广南的使船。 嗯,这将是一艘有去无回的使船,半路就会船毁人亡,有恋足癖的死太监同该死的间谍李福会被装裹尸袋丢海里喂鱼。 当然,毁了的船还会出现在屏东,只不过会被重新粉刷,更换两片船牌。如此一来,既不用翻脸又解决了问题,完美! 又过了两日,朱常瀛公事私事安顿一番,便欲启程前往澎湖。 王府虽然在屏东,但澎湖却是整个大明的对外贸易中心,钱袋子就在那呢,不去也不行。好在两地距离也不是很远,异地办公倒也未见得耽误几多事。 沈妃坐镇王府,程夫人忙着筹办学堂,各有各的忙碌,朱常瀛便带着两个洋婆娘同去。 凌晨出发,日落而至,进驻王府别院。 当日晚间,朱老七便乔装带着阮氏同艾玛畅游澎湖,这座瀛州乃至整个大明最具活力的城镇。 天后大道,东西向贯穿澎湖城。 王府大街,南北向直通码头。 青砖铺路,双向四车道并行,虽是夜深,但车马人流仍旧不减。街道两侧普遍为三四层楼高砖石建筑,密密匝匝,鳞次栉比。 天后大道与王府大街交汇处,以十字街为中心,方圆半里乃是最为繁华所在,吃喝玩乐无所不包。 阮氏如刘姥姥进大观园,欢呼雀跃,双眼叽里咕噜乱转,根本忙不过来,一忽儿问这一忽儿问那,朱常瀛对导游这个行业似乎十分偏爱,很是耐心的为阮氏讲解。 艾玛就简单多了,一路买买买,把个阮氏也撩拨的兴起。很快,两人的跟班便被各类大包小包淹没,胭脂水粉、簪环链坠、皮包带扣、鞋帽衣袜...... 朱常瀛则忙的满脑门子汗珠,因为要付钱。 两个娘们只论喜欢与否,于价格不闻不问,每到付钱时,朱常瀛总能从老板眼中读出一句话来,这货是个大凯子! 路过一茶肆,朱常瀛滋溜一下就钻了进去。 艾玛同阮氏嘴里嗦着糖人,面面相觑,也只能跟着飘进来。 捡一靠窗雅间,点过茶水点心,朱常瀛便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前世如此今生依旧,陪女人逛街就是一种折磨,就奇怪她们哪来的辣么多欲望同问题,叽里呱啦,喋喋不休。 两个女人进门,指挥几个家丁女使把大包小包堆在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就开启了评论模式。一般这个时候,男人躲在一旁做透明人就是了,女人也顾不得理你。 朱常瀛靠在窗边,低头向街巷张望。 该说不说,澎湖的市政还是极好的,城内道路或青砖或条石,干净整洁,灰尘极少,排水沟皆是暗渠,走在路上也闻不到腐败气息。这就不容易,传说中的苏杭,那也是下雨天走几步一脚泥,真正的石板路没有几条。 屁股下的这片土地,数年前一片荒芜,偶有渔民支起竹竿用来晒鱼,如今呢,包租公包租婆一大堆,当初的泥腿子也穿绸裹缎,人模狗样了,进出酒楼茶肆,吃喝嫖赌的好不潇洒。 有这样的成就,若说没有一点沾沾自喜那也是骗人。 就在朱常瀛沾沾自喜,有些小傲娇之时,一个小男孩映入眼帘,十二三岁模样,身形干瘦,小脸乌漆嘛黑,衣衫破烂,赤脚无鞋,躬身背着竹篓。 好吧,应该是两个人,小男孩左手还牵着个五六岁的娃娃。 此刻,小男孩正站在面摊旁,眼巴巴看着别人吃面,等着舔碗底。就在前一刻,他已经舔过两个碗底了。那老板老板娘人还不错,没有挥巴掌赶人。 这又是从哪里运来的灾民么?他们的父母呢? 要知道,澎湖虽然繁华,但治安只能说平稳却谈不上好,不说别的,那些出海的商人水手没几个是好相与的,海外杀人越货也是寻常,回到澎湖也经常打架斗殴。就这么盯着人家吃饭,被惹恼了抽他几巴掌也不奇怪。 一时间,朱常瀛有些不是滋味,瀛州四处扩张,死的人多了去了,一颗心早就冷冷冰冰,不见血色。但那不一样,他们拿了钱,做的本就是卖命的差事,而眼前发生的事,不应该! 前世的爷爷曾经说过一句话,人活一条命,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挨饿。 有多久没去嗷嗷待哺的灾民中走一走了?转过头,朱常瀛示意一随从。 “刘景,去把那两个娃娃带过来。” 不一会儿,刘景便拽着不情不愿,满脸警惕的小男孩走了进来。 “我家少爷心善,赏你几口吃的,你怕甚!” 小男孩脖子一梗,“你不早说,我怎知你是好人还是歹人!” 人虽小但脾气却不小,把个刘景气的直翻白眼。 朱常瀛忍俊不禁,“他确实不像个好人,你看我呢?” 小男孩瞄了眼朱常瀛,急忙低下头,不敢正视。 “大少爷是贵人。” 艾玛咯咯笑,扭着水蛇腰也过来凑趣,“那你看姐姐我呢?” 小男孩瞪大眼睛仔细盯着艾玛的脸看,“你是万春楼出来的吧?” 艾玛粉白的小脸顿时就绿了,“小皮猴子,看我撕烂你的嘴!” 正这个时候,店小二端了两碗肉丝面进来,朱常瀛笑道,“去吃吧,小心烫着。” “多谢这位公子爷,祝您大富大贵,年年有余,娇妻美妾,多子多孙。” 小男孩挺着干瘦的身躯将弟弟抱起来,放在圆凳上,小小孩听话的可怜,目光离不开桌上的吃食但没有哥哥发话,那真是一动不动的。 “小谷,还不谢谢贵人?” 小小孩稚嫩道,“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上帝啊,真是个小可怜!” 艾玛拿过一条湿毛巾,抓着小小孩双手,一遍一遍的擦。小小孩扭捏了几下也就放弃了挣扎,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那碗面。 俄尔,吸溜吸溜的吃面声占据了整个房间。 眼见两个小孩舔光了碗底,朱常瀛方才问道,“你们的父母呢?这么晚还让你们出来,不安全。” “病死了!我娘病死了!” “......那你爹呢?” “出海,还没回来。” “那你家在哪里?还有谁?” “家?我没有家!”小男孩拿油光袖口抹了抹嘴角,学着大人模样抱拳,“我项山今日吃了公子的面,来日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别急,我有话要问你。”朱常瀛指着桌上的吃食,笑道,“都是你的,吃不完我叫店家给你打包。” “哥,我饿,我还想吃!” “吃,就知道吃!” 转过头,小男孩警惕的看着朱常瀛,“这位公子爷,咱爷们不卖身,也不给人做奴才,但做些杂事还是可以的,您要小的作甚?” “我只问你,为何流落街头?” 小男孩把脖子一梗,“我娘死了,我爹也不知死活,叔婶把咱家房子占了去,整日打骂我们兄弟,不跑怎的,难道等死?” “知道你爹的大号么,是做哪一行当的?” 小男孩把胸脯一挺,“咱爹项春富,给瀛王当兵,在北吕宋杀敌报国!” 朱常瀛眉头微微皱起,问道,“你爹多久没有回来了?” 小男孩想了想,“记不清了,大概两年?” 两年......这人大概坟头草都有两丈高了。 都是自己欠下的孽债,朱常瀛一声叹息,起身道,“跟我走吧,给你爹你娘讨个说法!” 第393章 工商富国论 大男孩名项山,小男孩名项谷。 他爹项春富是吕宋派遣军的一员,早在一年前就死了,病死的,一把火烧掉,骨灰被带回澎湖。祸不单行,他家娘子比他还要早走半年,病情不得而知,总之也是病死。 所以项春富的卖命钱就落到项山叔叔项春贵手中,不仅仅是抚恤,还包括几年积累下来的存款,房屋土地等等。 偏这项春贵不务正业,吃喝嫖赌四毒俱全,娶个女人也心如蛇蝎。男人整日流连在外,自己老婆孩子都不怎么管,更别提两个侄子。那毒妇对男人不满,加之又多了两个拖油瓶,更加心生怨念,对小哥俩极是刻薄,吃不饱穿不暖书也不让去读,整日按在地里干活,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其实就是想将两个小的折磨死了,好霸占兄嫂的家产。 学堂派人来问,只推说送去了内陆外祖父家养着。 项山知道他爹死了,跟他娘合葬在一块,但在外人面前,他永远在说他爹出征未归,他觉得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他了。但堂弟碗里的肥猪肉同项谷碗里的咸菜疙瘩,令小小年纪的项山陷入癫狂。 某日毒妇出门,项山将毒妇的衣物一把火烧掉,连个肚兜都没有放过,偷了几吊钱,便带着项谷离家出走。 澎湖本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了澎湖城小哥俩也没地方去。 入了城,那几吊钱被人连蒙带骗没几日就花光,弟弟项谷也好悬没被人骗走,这期间的苦楚难以描述。好在这小子机灵,渐渐找到讨活的法子,晚上去安置移民的棚户睡觉,到了饭点就来十字街,捡人家的剩饭。 按说棚户里也饿不死人,每日都有稀粥咸菜疙瘩供应,一日两餐。 但项山讨厌咸菜疙瘩,宁愿吃别人的剩饭也不吃咸菜疙瘩一口。他也不白吃,帮人跑腿收拾垃圾清理碗碟,故而也不讨人厌。 朱常瀛以为,这哥俩很有做黑老大的潜质,若是没被他碰到,没准十几年后就可能是澎湖黑道大哥级人物。 当然,现在是没可能了,小哥俩被养在王府别院,项山被安排去了学堂,项谷则由一老诚持重的嬷嬷带着。 小哥俩的爹有名有姓有户籍,几日时间也就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摸排清楚,有些事是项山口述,有些则是邻里证词。 对于那对狗男女,朱常瀛倒也没有为难,只借由法院令其退还项春富夫妇遗产,至于定罪?则很难,证据难寻,不能只依靠口供就给人定罪。 身为统治者,这点基本素养还是有的,要讲法要讲规矩,若他带头怒而忘法,那么愿景中的依法治国又何从谈起。 好吧,项山兄弟只是朱老七日常中的一个小插曲,碰到,也就救了,碰不到,算他们倒霉,瀛州每日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数不尽,又能怎样。 澎湖作为经济中心,朱常瀛来了自然要看经济。 东西南北四大洋行,瀛州、福建、广东三大银行,矿业商行、航运商行、米业商行...... 单单王府涉足参股的产业就有几十家,而这些商行总部大多设在澎湖,最次也要设立个驻澎湖会馆啥的。 私人商行就更多,注册在籍四百多家,若放之几大市舶司、整个瀛州,则有商行超过600家。 什么概念?大明的经济活了,而且在自动进化。 就比如蔗糖产业,瀛州本岛有大型榨糖作坊47家,经营蔗糖的商行11家,而11家中只有两家具备海外经营能力,至于其他家则将收来的蔗糖再行转卖。 一批货物,倒手五六次才摆在消费者面前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事,大大小小的商行就是这般诞生的,一环扣着一环。相比于一条龙什么都干,这样的分工方式毫无疑问是最具效率同节约成本的。 在澎湖,甚至出现了专门接洽承运船行同收发货行对接的新行当,货运代理,只不过商人习惯称其为交托经纪。联系船行确定仓位、交仓时间、到货时间、托运费用等等,代理制作报关手续,缴纳税费......那是相当的专业。 朱常瀛走访数日,紧接着便一波一波的接见各类官员,商界代表,手工作坊主。资料、意见越积越多,竟至摆满两个书架,观之令人一阵阵头大。 年前机构改革,增设商曹,下设中央银行、铸币局、商业司、工业司。 机构是有了,人也塞满,除了铸币局,朱常瀛把其他几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都带了过来,乌泱泱几十人,整日在王府别院忙碌着。 这些人,有的原本为官,有的原本在几大商行任职,无一例外皆是知行学堂出身,也就是说,都是朱常瀛名义上的学生。要见识有见识要学识有学识,不客气的说,大明的进士举人同他们相比就是个渣渣。 科举培养出来的人才,肯定可以做个文艺创作者,但做公务员,尤其是经济方面的公务员,实话说,就还不如用商人来的有用。 我华夏的文学工作者自以为是的总爱bb国政,根上就是从科举过来的,其实他们啥也不是,论治国还不如大字不识的军阀。 但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朱常瀛也不尽满意,商律、海关、税收、规则、视角......这些在后世即便与自己无关但也能从各类渠道窥见一鳞半爪的知识,对现而今的人来说就是摸着石头过河,理解起来极为艰难。 没办法,朱常瀛就只能重操旧业,搞在职人员培训。自商曹成立之日起,实际上这个事就开始做了。 虽然是体育生,但政治经济学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炒过股,办过教培,哔哩杂学,花边新闻看过不要太多。 嗯,总之朱常瀛对自己的经济才能还是十分自信的,把脑子里前世的玩意同今生所学杂糅在一起,也出版了一部大作。 《工商富国论》。 这本书,编订时间跨度极长,打五岁就开始动笔了,因为他怕,怕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慢慢消散。其实也是杞人忧天,现实就是最好的教科书,屁股坐在这个位置,有些道理体会的越发深刻。 第一章,论人性。人性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人性本私,这个事必须说明白了。 第二章,论财产私有的必然性。 第三章,论农本思想的优劣。 第四章,论土地兼并的必然以及利弊。 第五章,论大一统帝国的崩溃同灭亡。 不说清楚这些,就不能动摇重农抑商的根基,就跳不出那道篱笆墙。简而言之,前五章以人性的角度阐述土地兼并的不可避免性。 前世的房地产交易,今生的土地买卖,其实是一个道理,只是剥削方式不同罢了。这就是朱常瀛两世为人的感悟,土地兼并不可避免,不存在平均地权,不存在耕者有其田,任何抑制土地兼并的政策只能是暂时缓解,最终注定走向失败。 第六章,论分工同交换。 第七章,论货币。 第八章,论手工工厂。 第九章,论商业贸易。 第十章,论市场、价格、垄断。 第十一章,论税收与财富分配。 呕心沥血,勉勉强强,洋洋洒洒30余万字。三年前初稿,历经多次讨论修改,朱常瀛临去下龙湾之前确定排版印刷,去岁十月成书。 第一版刊印3200册,派发军政商中高级以上人员内部学习,要求收悉书籍之后半年内提交读后感,不得少于万字。而对于新任商曹官员,则需更进一步,按各自职责蹲坑去,手工作坊、商号、交易中心、码头、货栈......走马观花的不行,回来后要提交报告,字数不得少于三千,瀛王殿下要亲自过目。 好吧,朱常瀛承认逼人写报告这种办法有点恶心,但有用就对了,这玩意就像学生考试,难道还会因为学生不愿就取消考试么? 话说不懂这些道理难道就不能经商不能赚钱了? 当然能,后世都能何况现在,大字不识的狗大户多的是,但身为规则制定者就必须要懂,不然怎么能编订出一部比较像样的商律来? 忙忙碌碌,朱老七一忽儿吼这个一忽儿骂那个,考察报告不知撕碎了多少份。 “唐伟业,我问你,去岁蔗糖对外贸易,倭国占了几成?” 唐伟业,第一任商曹主事,三十出头,知行学堂二期学员,最近的日子相当不好过,简直被骂成了狗,但唐伟业却甘之如饴,能得瀛王耳提面命,等闲人谁有这个机会? “回殿下,经几大市舶司同瀛州海关统计,有三成的蔗糖输入倭国。” “你所说的三成,是数量还是金额?” “呃,是数量。” “那金额呢?” “惭愧,微臣不知。” “我告诉你,销售占了三成,但获利却占了四成,说明什么?” “说明......说明倭国蔗糖需求旺盛,还可加大输出。” “那身为商曹主事,你应该怎么做?” “鼓励甘蔗种植,增加产量。” “如何鼓励?” “......减税?” 朱常瀛把眼一瞪,“供不应求,你还要减税?” 唐伟业面带尴尬,“臣愚钝,殿下问的急切,臣一时间也只能想到此法。” 朱常瀛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倭国价高,商贾自然比你我先一步知道,增加产量加大输出这种事,他们自己就去做了,不需要官府介入。” 唐伟业沉思片刻,恍然道,“诚如殿下所言,瀛州本岛、北吕宋、婆罗洲甘蔗种植面积扩张极快,推测今年可增产12%,而广东、福建部分地区甘蔗种植同样增长极快。这样的扩张速度,确实不需要减税来刺激。” “那商曹就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唐伟业面色发窘,争辩道,“臣等正在编订商律,规范契约,使营商更加顺畅,避免混乱,殿下也说了,立法才是当务之急。” “你说的没有错,立法固然重要,但其他的事也要做!” 这货竟然拿自己的话来堵自己,朱常瀛不由更气了。 “我就问你,蔗糖需求这般大,那白糖呢,会不会更加畅销?是否可以出台一项奖励措施,对那些革新工具提高产量提高品质的人予以奖励?又或者同农业司商谈,如何普及良种,推广高产品种? 蔗糖只是一个例子,还有茶叶、生丝、瓷器、冶炼、干果、渔业等等。你要知道,孤设立商曹的目的,除了制定规则执行规则之外,还要想方设法来刺激工商业发展。 什么是发展?不仅仅是产量扩大,从业人员增多,还包括生产方式的革新,生产工具的改进。” 唐伟业的眼睛亮了,一叠声的点头,手中的笔飞快记录着。 不是他蠢也不是他笨,事实上能坐在朱老七身边的人就没有笨蛋,都是精英,只是这个时代对于求新求变还太过陌生,没有形成理所当然的态度。能认真倾听朱老七的话并认真思考,这就不易。换做大明朝堂,朱常瀛大概率连试验的机会都没有,一个盐政一个茶政,官府各种插手,搞的那叫一个笑话。 骂过人,朱常瀛心里舒服多了,眼看天色渐晚,遂挥了挥手,“下衙,明早见。” 一众人拱手,朱常瀛背着手施施然向着门外走去。 工作这个事吧,过犹不及,也不能把这帮戳鸟压迫的太紧了。 谁料想还未走出门,门子来报,有客来访,而且是贵客。 当听到人名见到拜帖,便朱常瀛也不得不正色起来,整理衣衫,招呼府中大小官员一并出府迎接。 门前一老者,体态偏瘦,须发皆白,背部微驼,右手拄着拐杖,一身布衣,左右跟随一老一少两位家仆。 老者见朱常瀛亲来,面色微变,就准备躬身行大礼。 朱常瀛几步上前,扶住老者双臂,面含笑意,“李阁老免礼。” 转回头,朱常瀛对身后人说道,“还不快快给李阁老见礼!” 一连串的见礼声响起,老者抱拳回礼,几番推让,老者再次躬身。 “乡间野叟李廷机参见大明瀛王殿下。” “李阁老且请里边说话。” 说话间,朱常瀛以手扶着老者手臂,跨入府门。 “使不得,使不得,老朽何敢劳驾殿下。” “当得,当得,小王素闻阁老贤明,心向往之,今日难得一见,阁老又何必见外,里边请,里边请。” 朱常瀛也不管老头如何心慌意乱,只管驾着老头往里走。 这般景象,把个王府门前行人唬的一愣一愣的,这老头谁啊,这么牛bi。 第394章 大明好人 来的是谁? 大明前首辅,庙祝阁老李廷机,字尔张,号九我。就是那位把京城房子卖掉,接济穷苦,自己住道观,写百多封辞职信也没能辞职,在被气死之前无旨离京,自己给自己退休的倒霉老头。 毫无疑问,老头是个好老头。 翻看老头简历,是个干实事不耍嘴炮的,廉洁奉公,敬业爱岗,爱民如子,心善如佛。这是事实,并非那些靠地主老爷打万民伞吹嘘出来的。 老头的泉州老宅,院子不过两进,田地不过三顷,关键这老头太爱搞慈善,以至于乞丐自早至晚堵门,见老头出来就伸手。老头也不客气,你敢伸手我就敢给,以至于生活拮据,其子竟被逼去街头卖画贴补家用。 要知道,一个读书人落魄到卖字卖画,那是有失体面,遭人嘲笑的,逼格直接从知识分子降到手工业从业人员。 朱常瀛在厦门时便听说这老头的奇人奇事,他原是不信的,派人去查,结果传言都是事实。 从某种角度来说,老头是道德完人,看遍古今,这样的人有但真心不多,两世为人,朱常瀛前世就没碰到过这样的人,不禁令人唏嘘感慨。 由是如此,对此人也越发的敬佩,不客气的说,老头是大明的道德脊梁,得供着。 入会客厅,落座上茶,还没有客气几句,老头就开门见山说出来意。 “叨扰殿下,实属不该,但老夫又不得不来,望请殿下海涵。” 老头突然来访,自然是有事,而且看老头脸色应该还不是好事。 朱常瀛和煦笑道,“阁老请讲,小王洗耳恭听。” “莫叫阁老,莫叫阁老,老夫惭愧的紧。”李廷机放下茶盏,叹息道,“实不相瞒,老夫是来告状的!” “......” 让你说话,却没有想到你这么直接,朱常瀛脸皮抽动,尴尬笑了笑,“李阁老请讲,若是我瀛王府的人违反法度,孤绝不包庇!” “殿下可知如今泉州乡里有诸多百姓前往厦门岛讨生计?” 朱常瀛点点头,“厦门岛开设了许多家手工作坊,棉麻丝织皮料,各行各业皆有,据孤所知,如今有务工人员超过两万。” “殿下知道就好!”李廷机面色转冷,抖手从袖口中抽出一沓纸来,“请殿下过目!” 朱常瀛接过,展开来看。 去岁三月,有掮客前往晋江县招工,言明月俸一两八钱,按月发放,吃住包用。冯家子冯三郎应募前往,到得厦门岛,签订契约,入一家皮料作坊做工。 哪料想入了工坊便失去自由,吃喝拉撒尽在一处院落,三十人同住一间草棚,一天两顿稀粥就咸菜疙瘩,每天要上工七个时辰。 那熟皮作坊腥臊恶臭,污水横流,气闷如蒸笼,冯三郎挨了几日,受苦不得,便欲归乡。结果工头拿着契约,要冯三郎毁约金六两。 可怜冯三郎不识字,哪里知道那契约写的是甚,他也不认那契约,便欲强闯。 结果几名大汉冲出,将冯三郎擒住绑在木桩上,那工头劈头盖脸抽了冯三郎几十鞭子,直接将人抽晕死过去。 工友战战兢兢,无一人敢于求情。 冯三郎告饶,不得已留下继续做工,连着三月,方才发放工钱。 待到冯三郎领钱,账房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账,冯三郎分文不得,反倒欠了工坊四两银子。 那账房翘着山羊胡告诉冯三郎,你上次治伤花了多少云云,就算借债,算上利息,扣除工钱,还欠工坊四两。 冯三郎暗气暗憋,他也认了,不认也不成,工友里边十个有六个都如他这般遭遇,便剩下四个也是软骨头,靠给工坊做牛马,给监工做狗才能勉强拿到些许工钱。 转过头,冯三郎也做了狗,今日告这个偷懒明日告那个背后骂监工祖宗,两月间便取得工头信任,渐渐放他不管,偶然还能分派些外出差事。 又过一月,冯三郎借外出公干逃离厦门岛,不敢走大路只挑乡间小路,辗转两日方才逃回家乡,把在厦门心酸说与家人。 好巧不巧,冯家老汉曾为李府家仆,思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恶气,便到李廷机家中哭诉,求老爷子发发善心,去官府状告那家作坊。 而据这冯三郎所说,在厦门岛期间,曾亲眼见一人病死一人被打残,倘有家眷来问来寻,工坊掌柜便推说某某去了别处务工,去向不得而知。 可怜那些家眷,人都死了,却还在四处寻找。 看着看着,朱常瀛忍不住手抖,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心冷,一股气息自胸口直冲七窍,直要挥刀砍人! 都不用调查,这事十成十是真的,瀛州有些工坊就是这般对待奴工的。 朱常瀛有所耳闻,但限于在工坊里的非是奴隶就是战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把这种血汗工厂看作历史的必然。 好一记回旋镖,资本的杀猪刀最终还是砍在了自己人头上。 不,这雇工比之奴隶还不如,奴隶虽然没有工资但也没有欠债,这尼玛的血汗工厂在人身上又套了一层高利贷,比之地主老爷还要狠毒。 “丧尽天良,畜牲不如,畜牲不如!” 朱常瀛怒不可遏,啪地一声的把手中茶盏摔碎,背着手在房中转圈,不能坐下,不然他怕这口气将自己憋坏了。 良久,朱常瀛方才缓过神来,对着李廷机抱拳躬身。 “尔张公悲天悯人,孤感佩不已。请您老放心,此事孤必追查到底,给福泉百姓一个交代。” 李廷机长出一口气,起身还礼,“殿下有如此态度,老夫也就放心了。” 朱常瀛请老头重新落座,轻声叹息。 “孤很惭愧,本想造福一方,但人心叵测,唯利是图者众,万万没有想到竟有如此残忍手段祸害百姓。总而言之,是孤失察,今日若不是尔张公前来点醒,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惨遭毒手。” “殿下不怪罪老夫多事就好。” “怎会,我大明就是敢于直言的人太少了,若人人道路以目,路见不平默不作声,这天下又何来太平长久,孤只盼着我大明官员都如尔张公这般体恤百姓,仗义执言。” “殿下过誉,老夫愧不敢当。” 李廷机大概也没有想到朱常瀛态度这般诚恳,眉眼舒展开来。 “老夫归乡以来,也听得一二嘴瀛州,市舶司故事,实话说,原本老夫是不相信的。但一路行来,鼓浪屿、厦门、澎湖之繁华,令老夫颇为感慨,常想着若我大明处处如此,则为千年未有之盛世啊。只这繁华背后,总有一二不尽如人意之处,就如人肌肤上的疥癣,放任不管则越发严重,还是及早医治才是。” 朱常瀛连番保证,老头方才放下心来,起身准备告辞离去。 这怎么能行?这种大鱼平日里捞都捞不到,何况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朱常瀛言饭菜都备好了,这顿饭不能不吃。为了不至冷场,朱常瀛还特意将周老总管也请了过来,陪着李廷机小酌几杯。 待酒宴过后,客舍也备好了,府门一关,老头便想离开也是出不去的。 李廷机无法,只得在王府安顿下来。 朱常瀛暗自叮嘱周老总管,一定要想办法把李老头留下来,即便不能长久哪怕小住些时日也是好的,要让老头看到,瀛州不仅仅有黑暗,也有富强的一面。嗯,顺带着查查老头家里缺点啥,如今老头无官无职,也算不得受贿。 私下里,朱常瀛是希望能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的,哪怕不便为官,作为资政也是好的。地方中枢摸爬滚打几十年仍旧不改初心,这份经验阅历就难能可贵。 转过天,朱常瀛一声令下,派人暗访瀛州各类工场作坊,茶园桑园甘蔗园等等,倒是要看一看,这群鸟人还有什么样剥削雇工的手段。 但其实朱常瀛也清楚,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利益在前,这种剥削同压迫是不可避免的。劳工同老板之间的矛盾将会在未来数百年间掀起怎样波澜壮阔的史诗级篇章,催发出怎样的人类文明,这是古代社会从未有过的深刻变革。 他能做的,就是在法律上给人以自由,迁徙的自由,选择的自由,如包身工这般王八蛋的契约是不应该存在的,对那些明显有悖人性的条款也不能予以承认。 商律的推出迫在眉睫,不能任由这些王八蛋继续胡乱折腾下去了。 感慨没有两日,朱常瀛随即又操起了资本主义大刀,摇旗呐喊。 在他的主持下,又有几家商行挂牌上市。 联合航运商行。 合众航运商行。 瀛州航运保险商行。 联合同合众航运商行脱胎于北洋商行分行,经营国内航运。 福建、广东市舶司的设立,直接将南北航运挤爆,增长速度令人咂舌。最简单的,福建的粮赋、茶贡都开始走海运了。 当然这不是地方上自愿的,走陆路转运河,这样的长途运输利益链不知养肥了多少肥猪,他们怎会轻易放手呢。但朱老七有个做皇帝的爹啊,上书陈述厉害,承诺运输火耗,也就是损耗直接降低六成,万一船翻货损,运输商行包赔。百姓因为减少火耗得了实惠,还不用征调民夫劳役,国库也不需担心路途损失,缺斤少两啥的。速度还快,陆路转河运需三个月,而海运只需一月。 皇帝老子落笔,此事就成了。 而事实上福建贡赋只花了十五日便至北塘,三日至京师,数量分毫不差,把个京师官场又小小震动了一下,让人无话可说。 至于浙江、南直隶、山东、辽东虽然没有设立市舶司,但海禁也已形同虚设,宁波、上海、胶州、登州、金州等地皆可上下货物,出海船只也渐渐增多。 目测来看,开设市舶司也是迟早之事。 然而对于北方几省市舶司交给谁来管理,朱老七已经不抱有希望,从京里传来的消息,太子府、福王府在蠢蠢欲动,沉寂腐朽的勋贵也不甘寂寞,文官则叫嚣着将市舶司交给地方,皇帝老子则想派太监试水。 肉太肥,朱常瀛有能力一口吃下但却不能吃,不然真是皇帝老子也容不下自己了。 这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不是朱常瀛瞧不起他们,而是瞧不起他们一点,便是一锅龙肉,也能被他们熬出狗屎味来。无论谁去搞,他只冷眼旁观等着收拾烂摊子就是了。 不论京中的结果怎样,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大明沿海如此大规模的运输量,就不能按着之前的模式来搞了。 理由也很简单,北洋商行的规模太庞大了,朱常瀛不允许养出一个不受控制的玩意来。在他的概念里,洋行是对外殖民的工具,而对于大明内部贸易,还是少插手或者不插手为好。所以就有了联合航运同合众航运。 此事年前开始筹备,需要考虑的方面很多,王府占股多少,吸纳多少股东参与经营,各个派系的股东占比,释放多少股份流通,大掌柜是哪个,如何产生如何换届如何表决...... 有之前的硫磺矿业作为前车,两家航运商行的架构相对成熟多了。 联合航运最终确定15位原始股东,股本合计83万元,也就是83万两白银,挂牌之后将增发17万元,用于购买船只,增加编制等等。 如果达成目标,北洋商行股份占比将缩小至21%。虽仍旧是第一大股东,但北洋商行将不再负责经营,第一任大掌柜由票举产生,期满之后再行票举。 合众航运有19位原始股东,股本合计96万元,将增发19万元,上市之后北洋商行占比缩至18%,经营机制与联合商行相同。 两家商行合计拥有各类船只近500艘,雇员过2万人,经营业务重叠,盈利各看本事。 嗯,也就是人为的创造竞争,别运个货还拽的跟大爷似的,运输什么样的货物还要挑拣,甚至收受贿赂。 这垄断啊,对外很好,对内就是坑货,而且是巨坑。 话说朱常瀛这样搞,让其他想要从事航运的散船怎么活? 就活不了,要么加入要么去死。 弄条破船就想着做航运的不要太多,变着法的偷税逃税的也多,船毁人亡的也多,居然还有骗保的。 去岁沉了两条船,保险商行赔付过万元,一番调查,发现那船根本就不合规,航线也不是按照规定航线行驶,再找那私家商行的东家,尼玛的全家跑俅,至今也没有缉拿到案,虽然处理了一批渎职受贿职员,但损失难以挽回。 所以就只能抓大放小,航运保险商行原则上只接受两家挂牌公司投保,至于其他经营者就自生自灭吧,只要你能找到货源,按章纳税咱也不拦着,但投保就免谈。不过朱常瀛还是给保险商行留了一条口子,私家船行的业务也不是不可以接,但要有股东作保,正常海难咱也认了,但如果违规,这钱谁担保谁出! 而至于保险商行的股东,这就有意思了,瀛州权贵、京师皇亲......朱常瀛拉了许多人入股。 也没别的,这钱太好赚,真的是躺着收钱,正好用来拉拢人心。 第395章 股票与期货 话说这么赚钱的买卖为何还要公开募股,无他,为了将更多的狗大户绑在战车上。 大明太大了,虽然大一统,虽然流官治政,虽然文化趋同,但不可否认,整个大明在经济上的联系是割裂的,江南人不在乎江北事,内地也不在乎边塞如何。这是不行的,要把国家利益同尽量多的狗大户关联起来,要让国家机器的一举一动都对他们的利益产生实际影响。 好吧,通过股市还可以把金银集中至银行,有些狗大户总是爱埋银子,这很不好,导致银币流通紧张,而投资股市就不同了,交易中心的数字跳来跳去的却不影响银币通过银行流通起来。 嗯,当然,王府也可以收获一丢丢税收。 总而言之,商行上市是个好东西。 之前试水的硫磺矿业就很成功,济罗罗岛上的土着都快被祸害光了,人不够用,又跑到其他岛上去抓,几个城镇围绕矿区渐渐形成,人口莫名其妙就多了。 硫磺开采、提炼、加工一条龙。 最近又收到报告,在济罗罗岛发现了品质极佳的大理石矿,据那个叫颜思齐的家伙吹牛,矿深不知几许,便做金銮殿的立柱也绰绰有余。然而朱常瀛可以确定,这货绝对没有进过紫禁城。 按着当初协议,岛上发现的所有矿产,硫磺矿业都有十年的经营权,你就说吧,这股票怎么可能不涨,会不会有人跟风也去淘矿?至于有多少人死在那里,朱老七只能说,不是他逼着去的。 总有人好吃懒做,总有人不安心种地,总有人不满移民司的安排...... 他们向往自由,爱吃爱喝爱赌爱嫖爱打爱杀,渴望刺激,讨厌循规蹈矩,对于这些不安分的家伙,朱常瀛要大声说,老子满足你们! 有了硫磺矿业做铺垫,三家商行上市很顺利,股票当日便售罄。 售卖的方式很公平,摇号。 百股一份,谁买到谁运气。 也就是说,瀛州交易中心当下已经有了四家商行公开发行。 而明年的上市商行,朱常瀛也有了计划,大基建生生养肥了三家专业建筑商行,其名称相当朴素,瀛州第一建设商行、第二建设商行、第三建设商行,仍旧是王府参股,私商经营这种模式。 大明辣么大,治河修路搞基建,这项业务就看不到尽头,朱老七一向奉行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要将基建这门神技点满,争取干成百年老店。 总之,朱老七要坚决培养工商,弱化地方官府权力,砍赃官的狗头有用但作用不大,能够产生制衡他们的力量,才是社会变革的根本力量。简而言之,没有资本就培养资本,如果资本沦为权力的工具,我大清就是一面镜子;如果权力沦为资本的工具,如果是本国的资本.......放眼四百年,就都是列强。要走什么样的道路,不言而喻。 资本同权力谁说的算才对社会有利?朱常瀛也弄不清楚,直觉告诉他最好能达到某种平衡。 至于平民,力量太过分散,永远摸不到权力的腿毛,永远是追求公平与正义路上的耗材。这辈子追求不到,那就下辈子;爷爷追求不到,那就轮到孙子......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好不,扯远了,把经济主体尽量多的网罗至交易中心,对于监管来说是一件具备划时代意义的大事,好处多多。最起码发现豆腐渣工程,朱常瀛砍起人头来方便。 在三家商行上市的同时,还有一件大事在同时推进,生丝期货。 说到期货,就不得不提到白米期货。 当初朱常瀛拍脑袋滥发的远期交易合约,就怎么说呢,效果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去岁拢共收粮63万石,约吨。而江南数省通过运河输送北方的漕粮一年也不过400万石。 当然,不是说南方每年仅仅向北方输粮400万石,这只是公粮,商业交易量则远远不止这个数。按一人一年600斤粮,400万石也不过能养活80万人,对于干旱缺粮的北方,这个数量是远远不够的。 朱常瀛召集相关人等开会,讨论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南洋还有多大的潜力可挖,如何将粮食交易做大做强。 大明的米价,南低北高,精米差价普遍在三钱,有天灾就不说了,哪里有天灾哪里的米价便疯涨。 福建、瀛州米价约5钱每石,北方几省则8钱以上,而安南、占婆、真腊、暹罗、柔佛、大城米价在3钱每石,量大还有优惠,一年三熟,这玩意就没办法比。 至于瀛州南洋领地,如婆罗洲、北吕宋等等,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打造为粮仓那是痴人说梦,现实条件不允许。 然而这个差价,对海商来说获利极少还要承担风险,奈何去时船满,归时船舱半空,而有了有货必收这条保障,这才有了63万石粮食。 朱常瀛一直为这条政策而沾沾自喜,一分多余的银子没掏,倒手之后还能赚点零花钱。关键还能稍稍缓解北方缺粮的窘境。 话说北方为何一直缺粮,朱老七不是一直在大力普及新种么? 人定胜天,那是扯蛋。 老天爷就是爱折腾,十年九旱,神仙也没辙。再者说,粮食产量确实有增多,但该死的没死,而且还在不停造人,究竟是人口的增加多些还是粮食增产多些,这也难说。 所以这白米合约要继续搞下去。 朱常瀛是有底气的,同阮氏接了亲,给占婆做爹,这又占据马六甲,控制了柔佛,与暹罗王也构建了比较稳定的关系。多了不敢说,三年内把粮食贸易干到200万石应该不难。 然而这个期货是不完整的,只有收没有售,票据不能在交易中心自由交易,交割之后的粮食一部分由军队采购,大部分被北洋商行拉去北塘而后分销。 杨家春倒是想的美,反正也没有多少利润,不如将合约直接在交易中心转手。 生意这个事,利薄利厚总是有人做的,澎湖的白米交易已经引起了诸多大粮商的眼红,甚至有扬州、南京的豪商直接跑来澎湖截胡,收购价比之合约价还要高。 而据北洋商行的报告,吃南洋米,在两京的富贵之家俨然成为身份的象征,其零售价比之本地米要贵上半成至三成不等。 这个信息令朱常瀛大大意外,我这可是准备给穷鬼熬粥的,怎的莫名其妙就成了奢侈品? 仔细琢磨,朱常瀛悟了,远来的和尚会念经,朱老七还喜欢睡洋婆子呢。 虽然如此,南洋白米交易不能放手,私下交易自然可以,但只要还有人拿着合约主动送上门,那么这些粮食就必须要握在自己手里。 坐在瀛州,遥望九边,总是能想起大西哥,大顺哥,群魔乱舞,死尸遍野,令朱常瀛不寒而栗。 朱常瀛给远在北塘的杨家春写了一封书信,要求他继续增发合约,同时,要以开设粮店的名义将触角深入河南、山西,大举招募移民。而且要明目张胆的招募,要同地方官府合作,流民、乱民、暴民、刁民、屁民......甚至刑徒,只要地方敢给,咱们就敢收! 至于陕西......实在是太过遥远,有心无力。 白米远期合约不求赚钱只求稳定,但生丝就不一样了。 国内纺织需求、小日子、大板牙、尼德兰、英吉利四大国际买主。 嗯,其实同葡萄人的生意也没有断绝,香山澳的大明籍欧罗巴人只要有瀛州颁发的许可证,还是可以贸易的。事实上大明生丝在印度同中东也有销售,只是数量不多。 话说生丝产地可不仅仅只有大明,小日子、小西巴、安南、暹罗、印度、萨菲,甚至欧罗巴都有生产,所谓丝绸之路,传播过去的可不仅仅是丝绸,还有养蚕的技艺。然而品质却天差地别,这蚕宝宝到了国外似乎水土不服,吐出来的丝坑坑洼洼,光泽暗淡,我大明生丝依然笑傲群雄。 虽然畅销,但一个弊端已然显现,不论是收货价还是出货价,波动极不均衡,桑农也好,丝商也罢,显然不待见这种波动。 一番调查听证,大多数人对朱老七提出的生丝远期合约有兴趣,既然有兴趣,那就推出。 好吧,真实的情况是,瀛州每年拿到的丝绢税,茶税很大一部分比例是实物,需要定期发卖。但官府卖东西,这尼玛的价格可想而知,权钱交易,权色交易,就总是在市场最低价徘徊,市场价格以贪官的处理数量为波动标准。 朱老七烦了,既然不好好干那就不让你们干,将公家生丝按品级,以十担为单位发出交易合约,合约允许公开交易,但仅限正规注册的纺织作坊,报名,审核,抽签,看运气,而且也不是每日交易,而是逢五开市。 公家资产不追求高额利润,便以当今市场行价来确定初始标的,至于发行后有几手交易,价格涨跌如何就不关公家事了。 当然,发行价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还是要看市场波动,手中的生丝也不会一口气发卖,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发行一次。合约细则几十条,朱老七可是要求相关人等背诵下来的。 三月中旬,生丝合约在交易中心推出,随即引起轰动。 当日,第一批合约售罄,几日后逢五,市场交易员忙的焦头烂额,公告牌一会一换,价格连跳几级。 朱常瀛乐了,抓着商曹主事唐伟业在阁楼里偷窥。 “价格又升了,知道为什么么?” 本次策划商曹全程参与,唐伟业更是呕血三升,简直累成了狗。 “据微臣所知,几大商行把持生丝收购,彼此呼应,暗中形成类似商会这样的组织,囤积居奇,哄抬价格,许多中小纺织作坊难以获取稳定货源,经营艰难。如今官家放出合约,他们自然是乐见的,目测现在的价格还略低于那些中小作坊的采购价,还有的升。” 朱常瀛问道,“那些大丝商还是没有愿做合约交易的?” “难,生丝只要收上来是不愁卖的,故而无人愿意提前标的价格,都怕亏了,或者赚的少了。” 朱常瀛神色阴冷。 “给我盯住了,参与选签的一定要是正经的纺织作坊,如发现有人借壳从事合约交易,罚金从重,不可姑息!若交易中心有任何一人徇私舞弊,贪赃枉法,孤杀他全家,勿谓言之不预!” 关于贪污,知行学堂培养出来的人同那些进士举人没什么区别,这是人性,不因所学不同就有所区别。 扼制贪污,朱常瀛也没有高明的方法,无非三点。 第一,高工资高福利。 第二,苛律峻法,全家追责。 第三,加强监察。 但无论怎样做,杜绝贪污是不可能的,能将这种行为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就算成功。 朱常瀛也不知道自己的策略算不算成功,谁贪污纳贿也不会跑来与他说,反正,人杀了不少,流放了一堆。 “臣晓得,臣一定严加督查,约束下属,依法行事。” 话说这些丝商也真是狗,给他们机会却不珍惜,朱常瀛本想攒个局大家一起玩,减少不必要的社交成本。须知想要谈成一桩生意,并非坐在谈判桌上几句嘴炮就可以了,搞来搞去的相当不容易,而有了期货,即便买卖双方不见面也使交易有了可能。对这种大宗交易品来说,简直不要太方便。奈何商曹忽悠一圈,瀛州仅有五家丝商入局,而内陆仅有一家。 不来就不来吧,朱老七最不愿的就是强人所难,日后再想进来,说不得要收取会费了,而且还要年年交! 不管怎么说,瀛州国库这一波是赚的,收上来的生丝卖到了本身应有的价格。 库存生丝2300担,各种品质平均下来,预计可增收两万六千两。 说明什么? 说明监守自盗,家里的老鼠每年都要侵吞过万两的库银!而随着桑园扩张,贪腐的数额只会更多! 朱常瀛暗暗盘算着,待生丝期货稳定下来之后,还要把茶叶、蔗糖也拉进来,且不说期货本身所具有的优点,单单减少税款流失这一项就是天文数字。 至于期货的负面影响,果断的被朱常瀛忽略了,相比于当下的交易方式,那些缺点也就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了。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三月底,一份报告送入朱常瀛手中。 稽查司对澎湖境内工坊、种植园暗访结果出炉。 看过,只能说惨无人道、触目惊心。 奴隶的使用是广泛的。 有茶园奴工被铁链锁着采摘茶叶,形同牲口。 沤粪肥的粪池竟然用来处理奴隶死尸,尸体丢进去,血肉几天便被活蛆啃噬殆尽,骨头棒子捞出来,碾碎之后再丢入粪池,那也是不错的肥料。而负责处理这一切的人,也是奴隶。 奴隶从哪里来? 绝大多数并非正规入境,而是走私,至于走私的主体,最大的提供方是南洋各地驻军、贩运者则是那些狗日的退役士兵。 怎么办? 朱老七把这份报告给烧了,并对稽查司下达禁口令,将一切调查痕迹抹除。 调查的结果显示,那些该死的作坊主,种植园主对雇工还算宽容,原因多种,肤色、法律、舆论、用工短缺......更为主要的,雇工不爽了就会收拾包袱下南洋。 真是可笑啊,朱老七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烧掉了报告就能湮灭罪证么?真相迟早有一日会大白于天下的,但无所谓,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怕已经是几百年之后的事了,管他去。 一个可怕的事实,这种走私居然对瀛州是有利的,对更进一步掌控南洋领地更加有利,甚至能提升本国那些穷逼莫名其妙的自信心。 能去阻止么?显然不能! 第396章 给前阁老的政治地理课 演武场里,一个满身疮痍的稻草人终于承受不住摧残,被朱老七一刀劈断,半截身子散落一地。 好吧,其实是砍了几十刀,因为稻草的骨骼是粗大的木桩。 虽然不能上阵杀敌,但手艺不能扔。 拿过侍从递过来的手巾板,朱老七一边擦汗一边做些简单的舒缓动作。 天气微寒,朱老七却光着膀子,浑身散着热气。 旁有藤椅茶几,茶水温度刚好。爽朗夜晚,躺在藤椅上独自仰望星空,思绪在深空宇宙中飘散,再也惬意不过。 不经意间一瞥,别院藏书室的灯居然还在亮着,不可能是艾玛也不可能是阮氏,都是不爱看书的主,那么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倒是把那老头险些忘掉。 朱老七披上单衣,溜溜达达来到三楼藏书室。 果然,李廷机李老头正在秉烛夜读,烛光映着斑白须发,令朱常瀛有些恍然。 李卓吾就是这样,徐光启、袁可立、赵士桢、毕懋康、孙元化......也是这样。 这个时代真正的读书人有一种别样韵味,是后世人所不具备的,多了些纯粹少了些功力。 朱常瀛走进来,老头眼皮抬都不抬,难道是读书太过专注?就也不好打扰。 哪料想朱常瀛刚刚转身,就听到一声悠长叹息。 “殿下,几时才能放老夫归乡啊?” 说起这个事,朱常瀛就还挺惭愧的,老头仿佛屁股上有火,总是叫着要走,甚至自己跑去码头渡船。但澎湖是朱老七的地盘,他不说话,谁敢放他走呢?找了一圈,就没有一艘船东搭理他,老头碰了一鼻子灰,骂骂咧咧的也只能委屈下来。 这些日子,朱老七总是躲着他,让老头有些气急败坏。要知道,老头可是连皇帝的鸽子都敢放,何况区区一皇子? “先生要走?”朱常瀛尴尬笑了笑,“不妨再留几日,不日我也要启程前往厦门岛,正好同路。” “唉,强人所难,并非待客之道。”李廷机躬身施礼,皱着眉头说道,“老夫惭愧,虽然无官职在身,但毕竟曾在内阁几日,是不便在殿下身边久住的。” “懂,都懂!”朱常瀛淡淡一笑,“实话说,我原是想留先生屈就资政的,就如先生所言,确实不妥,是我欠考虑了。” “如此......就好。” 朱常瀛走到老头身边,瞄了眼桌案上的书籍。 “先生也对欧罗巴制度有了兴致?” “闲来无事,翻看一下而已,殿下勿做多想。” “《君主论》,这本书讲的是为君之道,先生认同与否?” 老头语带怒气,“此书应就地焚毁,免的流毒世间!” “确实应该焚毁,一字一言不留于世才好。”朱常瀛语气一转,叹息道,“只是这本书本是欧罗巴人写的,已经流传将近百年,欧罗巴权贵皆以之为圣典,诸王更是人手一卷,奉为圭臬。先生虽然气愤,却也不得不佩服书中对权谋的运用,以及对人心的揣度,对么?” “这等邪术竟然是欧罗巴的帝王之道?” “是的,这就是欧罗巴的帝王之术。”朱常瀛回道,“为达目的可以行恶,可以残暴,可以欺骗,怜悯同宽仁并非帝王必须具备的美德,相反,过于宽仁往往会导致国家的虚弱同灭亡。对外,要保持武力的强势,要经常性发动战争来维持军队的战斗力。” “令人不齿,匪夷所思。”李廷机讶异道,“若用此权术治国,岂不是人人皆凶残好斗,信义全无,国家岂能长治久安?” “要叫先生失望了,事实上他们成功了,诞生了若干强大国度,诸如葡萄利亚、西班利亚、尼德兰、英格兰、法兰西。” 朱常瀛指着桌旁的地球仪。 “先生当看过此物,孤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先生,新大陆的土着要被欧罗巴人祸害光了,他们正在永不停歇的蚕食土着最后的生存空间。非洲的遭遇好些,因为肤色黝黑正适合做奴隶,被欧罗巴人拉着满世界去卖。而在我大明家门口,原本香山澳竟被葡萄利亚这样的弹丸小国占据,而吕宋则被西班利亚占据,使我大明海外子民先后两次被屠戮。而尼德兰则正在染指爪哇。 我这么说吧,欧罗巴诸国对外没有道德一说,你强,他就找你合作,你弱,他就要吃掉你。按着如此趋势扩张下去,欧罗巴人迟早有一日会占据全世界绝大部分土地,届时还会放过我大明么? 我以为这本书很好,令孤读懂了欧罗巴人,原来我们面对的是一群衣冠禽兽。” 李廷机面带古怪,“殿下府中也有欧罗巴人啊。” 朱常瀛毫不在意,“如果先生喜欢,孤也可以送几位给你。” “算了,老夫无福消受。” 李廷机走到地球仪近前,随手拨弄。 “大地当真是圆的?” 好吧,原来老头的关注点在这里,这是多少次被人问来着,已经记不清了。 “确实是圆的,天气好的时候站在帽儿山顶,拿着望远镜一错不错的盯住海平面,如果有大船驶来,先看到的是船帆,而后船身。 月食,是大地影子遮挡月球的过程,如果先生有幸得见,就会发现影子的边缘是弧形的,也可以证明大地是球形的,并非天狗吞月,也不存在厄难,只是太阳、地球、月球三点接近一条线而产生的现象而已。 其实,已经有欧罗巴人环游世界,从欧罗巴一路向西航行,最终又回到了欧罗巴。” 李廷机若有所思,“老夫在学堂也听几位年轻先生讲过,这月球围着地球转,地球又围着太阳转,本身又在自转,是以才有了春夏秋冬,白日黑夜,又听有人讲所谓引力,重力,摩擦力等等,这些都是殿下所倡导的实学?” “正是!” “那儒学呢?我儒学倡导‘礼’,推行‘仁’,难道也是错的?” 朱常瀛淡淡一笑。 “先生为何要预设立场?诸子百家各有所长,实学同儒学并不冲突,完全可以相辅相融。《大学》有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儒学为礼,为德,为忠,为孝,为言,为行,乃我辈行事之准则,然而好学求新不也是历代先贤所倡导的么?翻遍经典,我从未见有哪位先贤有说我的学问就一定是对的,其他人的学问就是错的,只能学我的学问,学旁人的学问就是离经叛道,数典忘祖。 我以为真正的学问大家,要想尽办法将其他学问的优点融入儒学,而非固步自封,墨守成规。” 老头转过身,重新拿起那本《君主论》。 “那殿下治瀛州,何以为策?” “仁孝为本,律法为纲,实业兴国,通商寰宇。” “那此书?” “权术之道,不可不学,亦不可过于沉迷。我可以不屑,但却不可不知。” 朱常瀛抱拳,微微拱手。 “先生在澎湖也有一段时日,不知可有教我?我这人别的优点不敢说,唯独不怕被人骂。” “不敢,不敢,折煞老夫。” 李廷机急忙闪过,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旋即又一声叹息。 “短短数年,荒僻岛屿便胜繁华闹市,更有瀛州设府立县,沿海数省百姓因之获益,此非常人能为,老夫何敢造次妄加评论?” “既然先生不愿多说,我也不好为难。”朱常瀛指了指那一排排书架,“我知先生清廉自持,也不好送其他礼物,但书籍我这里还是有一些的,还请先生不要拒绝。” “尊者赐,不敢辞,老夫愧领了,多谢殿下厚赐。” 谈话就这样结束,朱常瀛告辞转出门外,老头却有些emo,有些怅然若失又感如释重负。看着这位精力充沛却又雄才大略、沉稳如石的大明皇子背影,李廷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希望吧,只希望自己的猜测不会成真,也不对,或许......此乃大逆不道.......算了,难得糊涂,我这又为谁在忧心? 李廷机的反应并没有出乎朱常瀛的意料。虽然老头没有在首辅的位置上坐几天,但既然能坐上那个位置,就足以说明老头的资历,这样的老家伙,说门生故吏遍天下一点都不夸张。 这样的声望地位在瀛王府做事确实不妥,怎的,皇帝的官不做却来做瀛王的官,这让皇帝怎么想? 虽然不能为我所用,但留下不错的印象也是好的,朱常瀛虽然在极力发展自己的势力,但并不代表就要同旧官僚士大夫决裂,相反,还要同他们共存共荣,这是客观现实,不得不如此。 溜溜达达,朱常瀛来到艾玛的房间。 刚刚推门,便啪地一声,一个精致茶杯在脚下碎裂。 “你走,你出去,哎呦~” 朱常瀛摸摸鼻头,跨过瓷器碎渣走了进来,挥了挥手,两名女仆退了出去。 艾玛趴在床上,发鬓凌乱,脸颊贴着枕头,眼角沁着泪花,见男人走进来,眼泪掉的越发的勤快。 “你个大骗子,你说会好好待我的,结果你却打我!” 女人的屁股更大了,粘着绷带,隐隐能看到血色。 朱常瀛也有点心疼,这么好看的屁屁,千万别留疤才好。 “来,我给你换药。” “我不!我不!你走开!” “疼,疼,我的上帝,你轻一点啊。” 女人鬼哭神嚎,朱常瀛只是不理,专心给女人更换药膏绷带,好不容易搞完,自己一身汗,女人则哭的满脸花。 “你真是个混蛋,打我的时候像个恶魔,现在又来假装好人。” 朱常瀛叹了口气,“你还好意思说,你那两个茶园比猪圈都不如,乌烟瘴气,我不抽你,难道拉你去法庭,当众打你的板子?” “你拉我去啊,你拉我去啊,好让全瀛州的男人都看见你女人的屁股!” 朱常瀛把眼一瞪,“是不是还要我动用家法?” 艾玛咬着嘴唇,哼哼唧唧道,“那茶园我都没有去过,我哪里知道几个狗东西这样残暴......” “那是不是你名下的茶园?是你的,你就有责任,躲不掉!” 女人不服气,“在欧罗巴,贵族可不会因为奴隶而遭受惩罚。” “好,我这就把你送去马尼拉!” “你!你!你真冷血。” 朱常瀛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婴儿拳头大小的方形首饰盒,拿在手中把玩。 艾玛眼神闪烁,伸手就来抢,朱常瀛躲过,把手举在一旁。 “我冷血。” 女人银牙紧咬,“我屁股开花了,这是我应得的。” 这个理由特别充分,朱老七无法反驳,把首饰盒交到艾玛伸出的小白爪子上。 女人的屁股似乎一下子就不疼了,双臂撑起上半身,迅捷的打开首饰盒。 “呀,是粉钻,竟然是粉钻。” 这回应该是消气了。 为什么要抽艾玛,自然是要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澎湖的种植园,乃至于整个瀛州的种植园太过不像话,奴隶的悲惨遭遇朱常瀛可以忽略,但走私的奴隶不上税却是无法容忍,于是乎就有了一次波及整个瀛州的清查行动。 好巧不巧,这婆娘的两座茶园也被查出畜养走私来的奴隶,为了展示决心,就只能抽她,而且亲自下手。 自抽了女人一顿之后,前来求情的,请托的,当即就消失无踪,各部门配合清查那叫一个痛快。 本次清查,罚款以及补缴奴隶税金,单单澎湖就收了五千多两,而清查还在瀛洲本岛继续。 相比于这笔收入,两粒几克拉的粉钻很值。 当朱常瀛洗漱回来时,艾玛已经抱着首饰盒睡着了,嘴角还流着口水。 ...... 遥远的伊比利亚半岛,马德里皇宫。 “我的王后,请您一定不要放弃,上帝保佑,您一定会康复的。” 床榻上,脸色惨白,虚弱至极的西班利亚王后玛格丽特紧紧握着闺中密友的手,眼角湿润。 “艾莉西亚,上帝在召唤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艾莉西亚很沮丧,花了好大代价方才摆脱前夫家的纠缠,攀上王后,可为什么她就病了呢? 就在刚刚,医生再一次为王后放血治疗,不然可怜的王后话都难以说出几句。 关于放血这件事,那个该死的男人曾经毫不留情的嘲笑,如果找理发师治病,就还不如找兽医靠谱。很可惜,该死的男人没有给她留下一名医师,好在那个时候,艾莉西亚也不单单陪着男人睡觉,也多少了解到一些东方的医学知识,尤其是妇科。 好吧,这也是从该死的男人口中得知的。那个该死的,似乎对女性的身体极为了解,比女人都了解。 可怜的王后,身体应该是被累垮的,12年生了8个孩子,这真是太夸张了。 按照大明医师的说法,玛格丽特王后应该是气血不足,需要进补调养才对。上帝啊,但她却被一次又一次的放血...... 然而艾莉西亚不敢提出建议,只能眼睁睁看着玛格丽特王后一天天的虚弱下去。因为玛格丽特的丈夫,伟大的西班利亚国王,哈布斯堡皇朝的统治者,费利佩三世亲自挑选的医生为王后治疗。 他坚信放血是玛格丽特恢复健康的唯一治疗方法。 想到这里,艾莉西亚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如果玛格丽特死了,凶手竟然是她挚爱的丈夫? 第397章 艾丽西亚的新闺蜜 美丽多金的年轻寡妇在短暂的时间便成为皇室宫廷宴会中最璀璨的交际花,遥远东方帝国的皇室珍品,神奇的东方树叶,横贯两个文明的见闻,令艾莉西亚一时风头无量。 然而苦心经营的最大靠山病倒,令艾莉西亚无比沮丧。 王后的病情自然值得伤心。好吧,傲慢的玛格丽特并不招人待见,但她是王后,欧罗巴最强大王国的王后,为了家族的复兴,不喜欢也必须喜欢。 艾莉西亚很矛盾,她钟爱探讨文学,探讨艺术,钟情于各种舞会、觥筹交错,翩翩起舞,男女之间眉目传情,互传暧昧。东方还是太过保守了,她接触过的男人都很拘谨,都不敢抬眼看她,似乎她只属于一个人。 而那个男人,则只当她,不,当她们姐妹是异域的玩物,同床共枕,大被同眠。 该死,想到那个男人,艾莉西亚不禁双腿一紧...... 虽然是玩物,但那个男人似乎懂得一切调情的手段,不说话,也能令女人兴奋到颤抖。 艾莉西亚蜷缩在床上,扭动着身体,发出悠长的呻吟。 良久之后,她略感厌恶的用毛巾擦干手指,向上帝忏悔自己的罪过。 回到伊比利亚之后,追求她的人可以排队到地中海,美丽多金的寡妇、通往东方的财富密码......只要她勾勾手指,伯爵也会跪下来给她舔沟子,而艾莉西亚也没有为死鬼前夫以及冷血情人恪守贞操的义务。 可惜被男人环绕并不能排遣她的欲望,她曾尝试接受一位年轻子爵的追求,即便那位子爵已经有了妻子。然而当两人疯狂亲吻脱光衣服之后,那位子爵的口臭以及裆下传来的尿骚味还是令艾莉西亚恶心欲吐,夺路而逃。 都怪那个该死的男人,洁白的牙齿,薄荷的芬芳、洁净的躯体......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 咚~咚~咚! “夫人,莱尔马公爵有请。” “现在?” “是的。” 艾莉西亚不情不愿的起身,打开房门。 女仆熟练的为艾莉西亚穿戴束胸,一边用力勒紧绳头一边小声嘀咕道,“夫人,罗泽主教也在场呢。” “好的,我知道了。” 艾莉西亚表面上无所谓,实则生出一股厌恶同恐惧。 那个从教廷来的令人作呕的老不死,由于食糖过多,牙齿都是黑的,又不爱洗澡,隔着房间都能闻到老家伙身上腐朽的恶臭,传闻他还有虐待女仆的恶行。 莱尔马公爵也不是个好东西,王室总管,国王的第一宠臣,贪得无厌的老东西,财色通吃,这样的人,竟然是教廷任命的枢机大主教,真是可笑。 艾莉西亚为自己感到悲哀,为了家族利益,却不得不忍着恶心同这样的人周旋。 推开门,艾莉西亚一改慵懒模样,下巴微抬,嘴角挂着标准宫廷微笑。一名侍者早已等候多时,向艾莉西亚微微示意,转身带路。 金碧辉煌的王宫有一千多间房间,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光怪陆离的故事。 还好,会见地点是一间小型会议室而不是卧室,这令艾莉西亚悬着的心放下。 可当她走进房间后,不禁吓了一跳,急忙屈身施礼。 “上帝保佑您,高贵而伟大的国王陛下。” 费利佩三世的面容有些憔悴,眼神疲惫,“坐吧,艾莉西亚。” “谢过陛下。” 艾莉西亚很听话,乖乖的坐下,面带崇敬的向三人点头致意,但三人的表情令艾莉西亚隐隐感到不妙,罗泽贪婪的眼神仿佛自己没穿衣服,莱尔马阴郁的似乎死了老娘,而国王......当然是因为王后的病情而闷闷不乐。艾莉西亚相信国王对王后的爱,真令人羡慕。 “艾莉西亚,我代表罗马教廷讯问,上帝在上,你要诚实的回答,不可说谎不可欺骗。” 宗教审查? 艾莉西亚早已习惯了,鉴于姐妹二人同异教徒发生关系的事实,引起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愤怒,骂她是叛徒、无耻的婊子、西班利亚的梅毒....... 有人甚至声言要吊死艾莉西亚,洗刷耻辱。 总有这样极端的混蛋,吃不到葡萄就说所有葡萄都是酸的,我得不到的东西最好全世界都不要得到。好在卡斯提尔家族也不是吃素的,利用庞大的人脉以及金钱攻势生生将这股舆论压制下去。 就说眼前的三位,都曾受过艾莉西亚通过家族转达的馈赠。 女人想不通,为何又旧事重提? 艾莉西亚淡定的看向莱尔马公爵。“我以上帝之名起誓,诚实的回答陛下以及二位的讯问。” “好!”莱尔马公爵问道,“你仍信仰上帝么?” “当然,我对上帝的虔诚,丝毫不亚于阁下。” “你在明国期间,有被强迫信仰邪神么,比如湿婆神、佛陀等等。” “没有,明国人并没有逼迫我以及艾玛更改信仰,我甚至有自己的祈祷室,得以每日忏悔。” 罗泽阴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艾莉西亚,“你同异教徒欢爱时,有没有罪恶感?” 艾莉西亚极力压制自己的愤怒,冷笑道,“我真为那些服侍您的女仆感到悲哀!” 罗泽眼眸泛起愤怒,“请注意你的言辞,你在侮辱教廷!” 艾莉西亚冷笑,“不,我是在侮辱你,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不会问女人这样羞耻的问题,真是难以置信,您还是大区主教!” “好了,罗泽,你的问题确实很愚蠢,请你闭嘴!” 费利佩三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书信。 这份书信是艾莉西亚带回来的,朱老七递交给费利佩三世的国书,至于是否对等,朱常瀛以为是可以的,瀛州就是他的封国,他也是国王,至于费利佩会怎么想,这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了。 “艾莉西亚,你确信这位大明皇子可以继承王位,成为大明皇帝?” “尊敬的陛下,我并不能给您确定的回答,我并没有去过大明国都,接触过其他几位皇子。但据我所知,大明是嫡长子继承制,而他是最小的那一个,前面还有四个哥哥。不过论能力论实力,他却是最强大的。这不是我的猜测,而是所有我接触到的明国人都这样说。 我大胆的猜测,当老皇帝去世后,他很可能会以武力夺取皇帝宝座。不,是一定的,老皇帝死后,任何一位兄长也不会容忍他这样的存在。” 莱尔马公爵嘴角微微翘起,“大明的皇帝是个蠢货么?” “他确实很混蛋。”艾莉西亚附和道,“据传言,大明皇帝很少召见他的臣子,不理政务,沉迷于享乐,他的臣民都在抱怨。” 莱尔马点点头,“你所说的同马尼拉、香山澳传回来的情报相同,大明皇帝似乎不受他的臣民拥戴。我现在问你,你认为有可能拉拢大明周边国度,或者大明国内的某些势力同大明皇帝对抗么?” 艾莉西亚面带惭愧道,“公爵大人,您真是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女人,并不清楚大明的内部势力以及周边势力分布,我没办法回答您,抱歉。” “是啊,女人怎么会懂外交同战争呢。”费利佩三世略带不耐烦的对莱尔马说道,“直接说出你的目的,你知道的,我时间宝贵。” “是的,陛下。”莱尔马公爵整理了一番仪容,严肃道,“艾莉西亚,鉴于你的经历,我可以视你为半个大明使者,对么?” 艾莉西亚点点头,“他确实赋予我一些权力,但仅仅是生意上的。” 莱尔马语气冰冷道,“你知道么,这位大明皇子非但没有为他在菲律宾的暴行道歉!反而傲慢的宣称整个东印度都要遵守他制定的规则,否则便会发生对两方不利的后果。这是对我皇赤裸裸的威胁!” 艾莉西亚显得很慌张,“陛下,我以上帝之名起誓,我完全不知道信件中的内容。” 费利佩三世倒是平和许多,完全没有动怒的表现。 “你认为,这位大明皇子会进攻马尼拉么?” 艾莉西亚沉思片刻,回道,“我想不会的,他需要通过马尼拉同陛下建立联系,我虽然不清楚书信中的内容,但带给您的珍贵礼物是真实存在的,他制定的贸易合作计划无疑对两方都是有利的,会为陛下带来巨大的利益。真的难以置信,他会在信中那样无理的挑衅陛下的权威。” 莱尔马同费利佩三世耳语几句之后,转头面向艾莉西亚。 “陛下同意就对方的提议展开协商,仅就商业而言,你可以代表他做出决定么?” 艾莉西亚难掩笑容,“公爵大人,他确实同我说过他的底线,而且我回到马德里之后,就向陛下做了详细报告。” 费利佩三世似乎忍耐到了极限,“好了,莱尔马,这些事你可以改天去商议,朕现在更关心玛格丽特的病情!” “是的,陛下。”莱尔马略显为难道,“陛下,关于王后的病情,还是您亲自问询才合适。” 费利佩三世眼神暗淡,郁郁说道,“医生说玛格丽特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不相信,我要拯救她。东方有医术么?有没有方法可以救救她?” 完全出乎意料,艾莉西亚有些无措,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挣扎片刻,艾莉西亚起身施礼。 “伟大的西班利亚皇帝陛下,我接下来的话需要承担莫大责任,甚至会引来某些争议污蔑,我不想令某些不怀好意之人听到,用来攻击我的家族,污蔑于我。” “罗泽,你出去!” “陛下!” “出去!”费利佩三世愤怒道,“我对上帝的虔诚,教廷的尊重,并不代表会容忍你的恶行!” 罗泽脸色变换,最终还是不甘退出殿外,只是扫向艾莉西亚的眼神更加阴鸷了。 “现在,你可以说了么?”费利佩三世追问道。 莱尔马提醒道,“我需要提醒你,艾莉西亚,有关任何巫术怪谈不能提及。” 艾莉西亚点点头,斟酌着说道,“大明是有医术的,而且非常高超,可惜我那时并没有学习东方医术。我只能从我接触过,或者听到过的真实事件说出我的想法,仅仅是想法。” “你快说,你快说啊!”费利佩三世几乎在吼叫。 这是在冒险,但艾莉西亚决定搏一下。 “王后的身体太虚弱了,过于频繁的生育导致身体亏空,需要调养需要进补。陛下,请停止为王后放血治疗吧,这样只会加速王后的虚弱。” 费利佩三世并没有因为艾莉西亚的冒犯而发怒,而是急切的说道,“她一直在修养啊,各种丰盛的食物,只要她想,没有我做不到的。” “陛下,补品并非丰盛,东方医学有句话,虚不受补,也就是说过于丰盛的食物不适合于体质虚弱的病人。” 费利佩同莱尔瓦面面相觑,艰难的理解艾莉西亚在说什么。 “那要怎么做?”费利佩三世问道。 艾莉西亚犹豫道,“我有带回来一些东方补品,专供大明宫廷贵族女人的补品,阿胶、燕窝、人参、鹿茸、枸杞,据大明医师所说,这些都可以慢慢补回亏空的气血。”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艾莉西亚委屈道,“陛下,至今还有人质疑茶叶是一种毒药。我带回来的一些东西对于我国国民来说是从未见过从未使用过的,我怎么敢贸然奉献给陛下同王后呢?我怕!而且我并不能确定这些补品对王后的病情是否有帮助,它只是滋补品,并非药物。” “艾莉西亚,你是对的,茶叶确实是一种绝佳的饮品,尤其对游牧部族来说。”费利佩三世说道,“有确凿的消息表明,罗斯人将茶叶视为一种昂贵的货物。蒙古人也钟爱茶叶,而且通过漫长的陆路将茶叶贩卖至罗斯。奥斯曼人,波斯人同样有饮茶的习惯。据说可以调理肠胃,减少疾病。这是对的,我最近在饭后饮用你敬献的茶叶,确实能清洁口腔,甚至排便都改善了。朕相信你对玛格丽特的忠诚,也只能相信你,朕已经想尽一切办法,但你看到了,玛格丽特持续的虚弱。” “陛下,请您慎重!”莱尔瓦公爵疑虑道,“我对异教徒的药物表示怀疑,就如新大陆的野人,他们声称的药物往往证明只是骗人的巫术。” “没时间了,我不能失去我的挚爱,我的孩子也不能失去母亲。”费利佩三世目光灼灼的看向艾莉西亚,“从此刻起,你要日夜守护在玛格丽特身边,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艾莉西亚,我将玛格丽特交给你了,你的命将同她的命连接......不分彼此!” 艾莉西亚如遭雷击,险些双眼一黑晕死过去,一刹那间诅咒费利佩千遍万遍。然而表面上,艾莉西亚眼角却流下激动的泪水,匍匐在地,语带哽噎。 “万王之王,圣中之圣,伟大的西班利亚皇帝陛下,我将竭尽所能照料皇后陛下。上帝见证,祝皇后早日康复。” 艾莉西亚强撑着走出会议室,转过走廊,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该死啊该死,我难道要死在这里么?虽然不希望玛格丽特死,但艾莉西亚万万没有想到会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 都是他,都是他的错,或许我就不该动经商的念头,应该去修道院做修女! 咚~咚~咚~房门又被敲响。 艾莉西亚打开门,两名面色冷冰冰的侍者站在门口。 一位侍者开口道,“夫人,请您现在就整理衣物,陛下吩咐,您需要立即住进王后陛下的卧室。” 第398章 浸猪笼 “淹死她!淹死她!” “我丢个贱货,不能让她这么痛快就死了,抬起来,让她缓口气!” “哎呦,我的儿呦,你死了那贱货还要作贱你,叫为娘可怎么有脸活啊。” “董二呢,这个畜生辽东仔,我要宰了他!” “叔,宽哥儿带人去抓了,这小子跑不了!” 刘善举闻言,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定要逮到他,看我抽他筋扒他的皮!” “叔,你放心,咱刘家绝不放过这狗日的畜生!” “刘善举,你做什么,快把人放下来,放下来!”东头村村长刘善仁气喘吁吁跑到堰塘边,捶足顿胸,“咱瀛州律法禁止私刑,你你......你快把秀儿放下来啊。” “二哥,你要拦我?你还是不是咱刘家人?” 刘善举手里拎着砍柴刀,站在堰塘旁,大有一副谁敢靠近就砍死谁的架势。 刘善仁身形一滞,也不敢上前了,眼里急出了火来,“你糊涂啊糊涂啊,老五,你把她浸死了,叫官府知道了怎么办?宽哥怎么办?” “什么怎的办?这对狗男女就该死!我处置家事,关他官府甚事? ”“就是就是,我说二伯,做了村正就不是咱刘家人了,不向着咱刘家说话了?” “是啊,二伯,你这怎的还替外人说话了?” “我就问这瀛州是不是大明地界?是,那通奸就得浸猪笼,官老爷来了,也躲不过这个理!” 完了完了,刘善仁发现往日里对他恭敬的族人竟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非但无人帮他说话,反而借机生事,生怕丑事闹的不够大,都是蠢货啊,这不是要害死老刘家么。 堰塘旁,立着一根四米高木杆,木杆顶端有横梁,横梁上安有滑轮,一根麻绳压过滑轮,吊着一圆柱形竹笼,竹笼里绑着一女子,头下脚上,遍体鳞伤,嘴里塞着麻布,满脸泥水,死活不知。 ...... 朱常瀛正在县议政会一间办公室里批阅屏东送来的文件,忽听楼下一阵喧闹,似乎有人在喊救命? 起身,推开玻璃窗向下观瞧,见个汉子跌跌撞撞跑向警备厅,边跑边喊,嗓子都是哑的,向汉子身后看,也没发现有人追他。 朱常瀛也没有在意,澎湖人口将近十二万,流动人口不可计数,偶尔有案子也不算稀奇。 方要转身,却见一队骑巡出警备厅,策马扬鞭奔城东方向去了。 动用骑巡,这就不简单了。 朱常瀛吩咐一侍从前去问问情况,到底是什么案子这般兴师动众的。 两刻钟,侍从回来,将案情简略叙述。 报案人,也是自首人,董本昌,辽东金州人,来澎湖三载,落籍东头村。 狗东西与本村刘家未亡人刘卢氏卢秀儿通奸,昨夜被刘家将他二人在草垛里逮个正着。当夜便将二人绑住一顿好揍,揍了还不解气,刘家人竟在堰塘边立杆建猪笼,准备将二人淹死。 董本昌半夜里为友人所救,连夜跑到澎湖来求救。 据董本昌所说,他身后还有刘家人来追,许是入城之后便不敢再追了,故此未见。 人命关天,警备厅不敢怠慢,当即派骑巡前往东头村救人。 什么是通奸? 男女一方已婚但自愿与非婚异性发生性关系,即为通奸。 通奸罪怎么判? 按《大明律》,男女各杖90,剥掉衣服当众受刑。当场捉奸,杀奸夫淫妇无罪。 那么问题来了,与寡妇睡觉算不算通奸? 朱常瀛以为不是,他就睡过寡妇,但寡妇也是已婚,实际上朱老七也犯了通奸罪...... 《大明律》对通奸的判罚过重了,基本同死刑无异,唐宋就宽松许多,劳改两年。 判定过重也就罢了,还官准私刑,这个当真不能忍。不是朱老七怜悯那些搞破鞋的,而是私刑动摇统治根基,都尼玛快意恩仇,官府威信何在? 这也是瀛州版《刑律》《民律》迟迟没有编撰完成的原因之一,朱常瀛一直在压着长史府、议政会修改某些法律条文,诸多明显不合理的,哪怕不能取消,也要适当减轻。当然,这又扯到了祖制问题,太祖爷爷定下的规矩能不能改? 总之,按现行法律,董本昌同卢秀儿被浸猪笼没毛病。 不过朱常瀛有颁布通令,瀛州境内严禁私刑,违者视其案情轻重等同刑律问罪。 这就产生了一个矛盾,到底是《大明律》有效还是朱常瀛颁布的通令有效,理论上自然是前者,但朱常瀛不这么认为,祖制就是用来改的,我的地盘我做主。 街巷、学堂,甚至公厕,都张贴着标语:禁止私刑,违者问罪! 但若果真有人同朱老七叫板,朱常瀛也难办,总不好公然违反《大明律》,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这个漏洞便显现了,警备厅在执行朱常瀛颁布的通令,而刘家则尼玛在搞私刑。 情况有些不对劲,原说在瀛州没有私刑生存的土壤,也就是宗亲大族才是。 朱常瀛回府,换了便装,随即带着几个人打马出城。 待到得东头村,朱常瀛有些懵逼,就见20几个汉子手拿扁担、锄头、砍柴刀等将六名骑巡围住,呼喊喝骂,甚嚣尘上,精神小伙上蹿下跳,完全没有将骑巡放在眼里。 此刻,看热闹的人越发的多了起来,乱嘈嘈的目测有两三百人,怕是临村的闲人都来凑热闹。 朱常瀛甩镫下马,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土坡,蹲在上面也做看热闹状。 土坡上一堆人,个个蹲着,伸脖子看热闹,也无人在意多了几个。 “这位仁兄,有什么热闹好看?” 旁边那人眼角带着兴奋,“没看到么,浸猪笼。” “为何啊?” 那人转头,看朱常瀛的眼神有些古怪,“您是城里来的贵人?” “嗯,是从城里来,怎么了?” 那人看朱常瀛年纪轻轻却一脸威严,身旁几个则凶神恶煞,仿佛随时要杀人般,知晓非是常人,话语也恭敬起来。 “贵人不知,咱们乡下,这女人家偷野汉子,就要被关进竹笼里活活淹死。” 朱常瀛看这人穿着不咋地,估计是哪家的雇工,遂从兜里掏出几个铜钱递过去。 “嘿嘿,这热闹好看,劳烦仁兄为小弟仔细说说?” 那人接了铜钱,越发的客气,凑近朱常瀛,小声嘀咕。 “这刘家是东头村的大户,看到没有,村里有半数都姓刘。出事的是刘善举家,据说他家老大刘继业跟人出海经商,两年前死在外头,就留下妻子卢秀儿守寡。 公子爷请看,杆子上挂的那个女人就是卢秀儿,啧啧,惨啊,我跟你说,这小娘们确实有几分姿色,怪可惜了的。” 朱常瀛啧啧附和几声,“原来是个小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果然如此。” “可说不是呢。”那人凑朱常瀛更近了些,“我也是听说,听说啊,刘家婆婆有意让这卢秀儿陪刘家老二睡了,横竖都是刘家的种,哪日下了蛋,便是老大刘继业的香火,但这卢秀儿抵死不从,赌咒发誓要为刘继业守节。其实屁的守节,原来这娘们早就同本村的董二睡了。我呸,这样的骚贱货,活该被浸死!” 传言......往往就是真相。 山坡下,几个骑巡提刀围成一圈,为首小队长正同一老者争辩着。 朱常瀛指着那老者问道,“他就是刘善举么?” “不是,那是刘善仁,本村村正。站在杆子底下,提着砍柴刀的那个,他才是苦主。” 场下仍在僵持,令朱常瀛气愤的,骑巡来时威风结果特酿的声势越来越弱,始终冲不过去,再耽搁下去,那女人怕是命都没得了。 好吧,现在死没死的也不好说。 朱常瀛拍拍屁股起身,挤出人群,走过路过,嘲讽声多怜悯声少,热议着这对狗男女偷情的种种桥段,每个人讲述的故事都不尽相同,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对狗男女面前,平日里卑微的人总算有了机会能展现自己的高尚。 女人在说女人不要脸,男人在嘲笑男人狗都不如。 此刻,除了猪笼里的女人,在场所有人都是圣人! “刘景,你去把笼子里的人救下来,送去医馆,谁敢拦着,一并拘了送去警署法办!” “是!” “把那个什么村正,也拘了!”朱常瀛骂骂咧咧,“娘的,这东山村怎的都是刘姓?走的谁的门路?当老子的通令是放屁么?” 刘景缩了缩头,带着人一溜烟的去了。 朱常瀛就叹气,在瀛州,他一直在极力压制宗族壮大,这玩意对现在的国家而言,弊大于利。道理不言而喻,如果一村十姓甚至更多,偷税漏税,隐瞒虚报等等对抗官府行为的成本就会上升。比如李家看张家多开了两亩地不爽,就会暗地里使手段,比如匿名信揭发? 嗯,也就是令百姓内耗起来,互相监督,彼此顾忌。但如刘家这样的乡村婆罗门,今日敢公然对抗官府搞私刑,明日就敢虚报田亩谎报灾荒减税抗税。 宗族这个以血缘关系自发形成基层组织,其目的只能是维护本族的利益最大化,同中枢政府是天然对立的。不压制他们,税基就会慢慢崩溃,大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亡国指日可待。 几声警笛,隐藏在暗处的卫队聚在一起,退去长衣,秀出军服,刘景带队气势汹汹杀了过去。 “让开,让开,官家办案,等闲退避!” 来到现场,刘景将手中铭牌一晃,对那骑巡队长瞪眼道,“为何还不救人,你等手里的家伙都是摆设么?” 那骑巡队长虽不认识刘景,但王府卫队的军服自然不会不晓得,而袖口上的军衔以及手中的铭牌更加令他不敢怠慢,虽如此,此人倒也不慌不忙。 “上官,您也看到了,无知百姓甚多,若贸然动手去抢,恐事态失控。似这种事,下官见的多了,您也不必急切,有上峰差遣,下官自然要办好这趟差事。” “哼!你说的,那女人若是死了,有你好看!” 骑巡队长见来者不善,也是急了,上前对刘善举呵斥道,“休要以身试法,是非公论都去公堂说话。若尔等再冥顽不灵,对抗执法,说不得要拘拿回去问罪!” 岂料不说还好,这一通威胁,老汉刘善举反倒是急了,一柴刀下去,麻绳崩断,猪笼啪的一声落水。 “这淫妇克死我儿,又偷汉子,我偏要她死,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成!” “动手!抢人!” 刘景的鼻子险些被气歪,抽出短管火铳对天来了一枪。 “对抗官军即为谋反,我看哪个敢动?” “放下武器!都把武器给老子放下!” 十几条火铳举起,对准了刘家人,原本拿着扁担锄头的刘家壮丁嚣张气焰一下就被压了下去,彷徨无措,不敢动弹。 趁着这个空档,几名卫队士兵前去捞人,倒也没人敢于阻拦。 那骑巡队长显然也是始料未及,呆愣片刻,随即大怒。 “刘善举,你胆敢对抗执法?兄弟们,给我拘人!” “都放下啊,放下啊,你们都疯了么?”刘善仁不知从哪里爬了过来,对着为首几个刘家二五仔就是一顿大嘴巴。 眼见大头兵当真动了手,刘家人终是怕了,纷纷丢下扁担锄头,只刘善举在那里不服不忿,举着柴刀做反抗状,却被一水火棍打在手腕,鬼哭神嚎中被两名骑巡拿住。 俄尔,猪笼被打捞出来,女人遍体鳞伤,没一块好肉,嘴里被塞着麻布,鼻孔不断向外喷着脏水,直挺挺在猪笼里抽搐。 几名军兵挥刀劈开猪笼,对女人施救。 折腾了好一会儿,女人咳出许多脏水,方才见呼吸,只是被折腾久了,有气无力,气息奄奄,好似个死人般毫无表情。 “抬下去,好生照看着。” 刘景数了数被拘拿人等,最后把目光落在刘善仁头上,“你也别傻站着,将家里的事交代一下,跟着去衙门!” 一场闹剧就此作罢,刘家被拘7人,还有个叫刘家宽的不在现场,却也是缉拿目标。 看热闹的议论纷纷,也有冷眼旁观的,百人百相,人心难测。 队伍启程,朱常瀛也收了看热闹的心思,搬鞍上马,方要离开,哪料想堰塘那头又出了事。 刘善举的婆娘哭的死去活来还不作罢,竟一头扎进水里寻死。 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可惜没死成,几个村民下水把老太婆拖上来,她又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哭。 也真是够了,朱常瀛冷眼旁观,这刘氏一家就是后世的村霸一类,今日叫他私刑成功,明日便是周边一霸,后日便会官民勾结,挖瀛州的墙角。 可叹那些为刘氏叫好的无知之人,喝彩究竟为谁?为何淹死一个女人叫彼等这般兴奋? 仔细想来,当真可怕。 第399章 三义绝 会议室里,朱常瀛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猪笼案的调查进展神速,有自首人,受害人也没死,又有东头村村民作证,关键还可以动刑,所以不几日也就水落石出。 本以为是通奸案,然而却是乱伦案,实际上又是卖淫案,其狗血剧情简直惊爆人的眼球。 话说苦主卢秀儿也是凄惨,与刘家长子刘家栋虽婚却没有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时代的女人没有孩子简直没有活路,活的比狗都不如。 刘家栋出海死在外头,女人更没了依靠,沦为刘家牛马。牛马也就罢了,她那小叔子刘家宽也不是个东西,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次酒醉回来,竟把嫂子奸污。 自此而后,这卢秀儿便沦为刘家宽的玩物,两个老东西初时还喝骂几句,久之也就见怪不怪。这还没完,刘家宽嗜赌如命,外边欠下利滚利的高利贷,又打起了嫂子的主意,逼着卢秀儿给他那些赌友陪睡。 渐次以往,这刘家宽似乎突然就开了窍,打开了发家致富的大门,先后几次跑回潮州老家诱拐三名女子为娼,后又伙同本家几个不务正业的堂兄弟私设赌档,黄赌一起搞。 尼玛,还真让他混成了四邻八乡一霸,这两年没少赚那黑心钱。 卢秀儿似乎也认了命,做起了娼妇加老鸨,赌场床第,吃喝玩乐,总比给两个老东西做牛马来的要强。 而董本昌为赌场常客,一来二去的同卢秀儿打的火热,最后竟密谋携款潜逃。 只是这卢秀儿胆小懦弱,脸上藏不住事,为刘家发现端倪,一顿好打便什么也都招了。 话说这刘家也是狠毒,恐无端端把人打死露出马脚惹上官司,便将通奸的罪名扣在二人身上,以为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只是那董本昌虽然孤身,无亲无故,但为人世故,也结交了一二朋友,半夜里被救,逃进城里来。 这便是猪笼案的整个案情。可以说,涉案人没一个好东西,那卢秀儿虽可怜,但论整治那几个娼姐,手段也不差她那黑了心的公婆。 怎么判,自有法度,但背后映射出的社会现实却令朱常瀛细思极恐,不寒而栗,所以就把督谏院的几位主要负责人都叫了来。 朱常瀛要向旧制度开炮! “袁公,孤记得曾经与你就《民律》中有关夫妻和离一项有过争论,而且至今也没有取得一致。今以刘氏所作所为,先生仍旧认为旧法不可更改么?” “唉!”袁可立叹息道,“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殿下莫要揶揄老臣,老臣也对此等恶翁恶姑十分厌恶,更对刘卢氏遭遇心怀怜悯,只是改弦更张谈何容易?便改了,百姓不认,也无法推而广之。” “但改总比不改要强,明知是病而不治,同讳疾忌医有何区别?” 袁可立沉默片刻,回道,“老臣愿闻其详。” “有关夫妻,法有七出三不去,我意再加三义绝。夫恶可义绝,翁姑不善可义绝,夫亡无所养可义绝。” 所谓七出,即休妻的七个理由: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 所谓三不去,即保护女人不受抛弃的三个条件: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糟糠之妻不可弃。 所谓义绝,乃是一项强制离婚的法条。按律,夫妻任意一方存在伤害、杀死对方亲族等重罪行为时,由官府裁决,强制离婚。 前两者大明百姓无人不知,但对于义绝,则知道的少之又少。 朱常瀛曾仔细研究这个义绝的作用,源出亲亲相隐,实际是把亲情放在夫妻之情的前面,用以区分原告被告。比如有人打死了老丈人,那就必须先离婚再宣判,否则就会牵连女人,如此这案子也就没法判了。 总之,有关夫妻和离这一项,通篇对女性是十分不利的,三不去就是对女人最后的怜悯,然而并没有实质的保护,有时候‘不去’比‘去’了更惨! 就比如卢秀儿,即便丈夫死了,只要翁姑健在而且不放她,她就不能再嫁,死活也要耗在刘家,生不如死。 朱常瀛当然不满意这样的法律,源于他那颗尚未泯灭的同理心,也源于现实需求。可以流动的女人是有利于社会安定的,最起码可以增加社畜劳动力。 当然,朱常瀛也不敢大改,不要说男女平等,便七出三不去也不敢动,甭管合理与否,婚姻十规就是维系当下婚姻制度的基石,时机未到,改也无用。但不妨加上那么几条,这是朱常瀛最后的倔强,也是卢秀儿一案带来的契机。 “夫恶可义绝,翁姑不善可义绝,夫亡无所养可义绝。”袁可立沉吟许久,微微颔首,“老臣以为可行,推己及人,若刘卢氏乃我姊妹儿女,为人欺凌至此,老臣定要提剑诛杀刘氏,以解心头之恨。只是尺度有待拿捏,否则恐乱了纲常,败坏人伦。” 朱常瀛心中暗笑,果然用对了人就是爽快,袁可立嫉恶如仇,最见不得这等人间不平,只要他支持,那么这三条便能有力的推行下去。 “这是自然,具体细则就请先生与有司斟酌推敲,纳入《民律》” “老臣领命,殿下宽仁,这是瀛州百姓的福气,老臣敢不尽力。” 若说感谢,瀛州的女性确实要好生感激朱老七,女校一大把,许多行业中也不乏女性职业者,比如教师、医生、护士等等。而裹脚之风在瀛州更是不存在的,谁家有女人裹脚,那就不要做官了,而且下溯三代! 虽然仍旧谈不上平等,许多女性转了一圈又回归家庭,所学似乎无用,但这只是个基数问题,受教育的女子还是太少,不足以撼动基本盘。 还是要交给时间,急也无用。 是彻底的改变还是循序渐进,见缝插针?显然朱常瀛没有选择,只能是后者。机会难得,趁势而上,为女人争取了几分抗辩机会之后,朱常瀛又同袁可立等人讨论有关五刑十恶八议等法条。 所谓五刑,笞、杖、徒、流、死。 每项又有诸多细分,比如死,就有凌迟、戮尸、腰斩、枭首等等,古人认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所以就发明出这般多死法。其实很没有意义,死就死了,绞刑留具全尸,枭首给个痛快,朱老七认为只保留两个就够了,弄辣么多幺蛾子干嘛。 至于不致死的刑罚,也要调整,打人的不好,但追赃罚款要增加。就比如偷盗,怎么能只打板子追缴赃款蹲大狱呢,还要罚款,包括并不限于房子土地家财等等。没钱?那就劳改,用劳动力来偿还! 再有,华夏历代的司法其实是侦讯同审判不分家的,定罪前刑讯逼供,定罪后施加惩罚,绝大部分犯人,其实是糟了几遍的罪。到了朱常瀛这里方才正式分家,独立运行,侦讯归于警署,审判归于法庭。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何分工? 看似简单,实则很难,这就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朱老七能够争取的,就是庭审只能嘴炮不能动刑。至于侦讯阶段,针对不同案件不同情况也要对能动用的手段做出详细规定。不能说偷几个鸡蛋的事就把人腰子给干碎了。 这个时代,想要破案,刑讯逼供是不可避免的,这是破案最高效的方法。后世那种就是我干的但你没证据能拿我怎么样的狗血桥段在当下很难发生,不认罪那就打的你认罪,叫你不认罪比认罪更惨。 进而又引申至一个问题,民事案件能不能动刑,比如合同纠纷,财产纷争? 这个时候侦讯也好,审判也罢,动刑就过分了,朱老七更倾向于控辩双方自证,法庭只看证据做出裁决。不涉及刑事罪,其实是没必要动刑的。 所谓十恶: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而开国老祖宗又加了一个奸党,实际上已为十一恶。 因言获罪,绝大部分都是从这里来的,朝堂上互相攻讦,民间诬告威胁,总逃不脱这些理由。 就比如避尊者讳,这也不能写那也不能书,不小心一个疏漏被人抓住马脚便会口诛笔伐,甚至被置于死地。这尼玛绝对是陋习,朱常瀛批阅报告,如果看到某字缺一笔,或者某字通假,那都是要破口大骂,打回去命其重抄的。 又比如奸党,朱常瀛也是服了开国老祖宗,搞这么一个罪名正合适互相扣帽子,网络罪名,这不是没事添乱么。 要改,而且要大改,所谓十恶的定罪名目能减则减,应减尽减,道路以目,莫谈国事要不得。 所谓八议:议亲、议故、议功、议贤、议能、议贵、议勤、议宾。 简单来说就是与皇帝密切相关的人被定罪,需要获得皇帝首肯,比如皇亲国戚,三品以上官员,有大功之人等等。 当然,朱常瀛不是皇帝,但在瀛州,所谓的八议中心就是要围绕着他来判定。 有关八议,也是能减则减,应减尽减,比如王妃二姨家的小叔子,算个毛的皇亲,就不能给这个待遇。关键什么案子都来找他拍板,这尼玛神仙也忙不过来啊。 就比如这个议贤,说的是有德行有名望的人如果犯罪,量刑要获得皇帝首肯。但究竟怎么定义有德行有名望?法条又没说,争论起来没完没了,也分不出个对错来。 这是不可接受的,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标准,比如被授予过某种荣誉或者勋章啥的才算数,空口说白话的不要。 好吧,必须承认,每一点改变推进的都相当艰难,要让别人听得懂,进而认可,进而愿意执行并且推广,朱老七也是耗费了无数心血。 这一商讨,就是多日。 期间,卢秀儿一案也有了结果。 三名地方官员因收受贿赂,违反移民安置令,判流放西里伯。 刘善仁身为村正,行贿贪赃,瞒报户籍,知情不报,玩忽职守,判免职,笞二十,永不叙用,收缴赃款罚银五十元。 刘善举、刘家宽父子,拐卖人口、逼良为娼、霸凌村人、戕害人命未遂,判刘善举父子徒十五年、没收非法所得,赔偿卢秀儿银五十元,赔偿被拐女子银各三十元。 卢秀儿,本为被害,但亦欺压被拐女子,判赔偿被拐女子银各十元,由本人意愿,与亡夫和离,其嫁妆核银十五两从刘氏家财中出,自此婚嫁自由,与刘氏再无干系。 澎湖本就不大,加之朱老七推波助澜,此案早就在市井传的沸沸扬扬,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判决一出,更是激起千层浪。 后世网络如此发达也抵不住假消息满天飞,而今口口相传,民间又哪有真相可言,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最恶毒莫过于传言那卢秀儿即淫荡又恶毒,克死前夫,又勾引小叔,甘作娼妇,害得刘氏家破人亡...... 把个朱老七气的三尸神暴跳,稍稍打听,才知自官司犯了之后,这刘家族人便开始四处散播流言,污蔑卢秀儿,要知道,犯法的可不仅仅刘善举父子,还有若干帮凶呢,心有不甘,垂死挣扎。 也是这刘家找死,至今都不知道谁在幕后盯着这桩案件,一脚踢到了铁板。 这也好,朱常瀛冷冷一笑,暗道刘氏既然不想做人,那就不要做人了,命人提练案情,誊写抄录,于澎湖各处张贴告示,将案情公之于众,大白于天下。尤其东头村周边,命骑巡逐村宣读告示,以正视听。 如此折腾下来,各种奇谈怪论才逐渐被压制下去,舆论风向开始怜悯卢秀儿,对刘氏的种种不齿展开鞭挞。 话说朱老七堂堂瀛州之主,捏死一乡土村霸不是轻而易举么? 其实不然,应对内部矛盾更特酿的累,要运用规则内的手段树立威信,引导民意,哪怕再不起眼的敌人,对付起来也要小心翼翼。道理很简单,程序不合法,就是统治者威信塌方的最直接原因,官府都不讲规矩,谁特娘还讲规矩? 事件告一段落,袁可立启程回转屏东。 老头子的任务很重,年底前要完成《民律》《刑律》初稿,提交议政会审议。同时,还要分兵派将,巡视地方。 其实御使巡视地方在大明早有成例,所谓巡按是也。 大明巡按,由都察院提名,皇帝亲点,代天巡守,品级不高但权力极大,到了地方,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每年一任,于各省巡视政情民意,纠察百官,问案理讼。 制度本是好的,是制衡地方权势坐大,约束官吏队伍的极佳手段。但如果用人不当,这个巡按本身就是个大祸害,那就惨了,瘟神过境,走到哪里哪里倒霉。 瀛州虽没有巡按,但巡视也是必须的。而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上下勾连,沆瀣一气,朱老七汇同长史府、督谏院对巡视组巡视地方做出了极为详细的规定,而且明暗两条线同时进行,互不统属。 目前来看,这套制度还是行之有效的,与其说制度好待遇高人事精干,朱老七私以为还是用对了人。 袁可立,这位督谏院的当家人实在是给力,为人高风亮节,做事雷厉风行,同时又不缺乏变通手腕,最为重要的,老头子有一颗同理心。 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用在老头子身上那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可惜又庆幸,这样的人竟然在中枢无用武之地,被皇帝老子给罢黜了。 送走袁可立,朱常瀛同两个女人打过招呼,收拾收拾行李,这就准备去往厦门。 哪料想没过两天,那个东头村又有坏消息传来,刘氏老太太跳堰塘自戕,死了! 第400章 没有一个女人是没用的 死,就死了吧! 老虔婆死的值了,为坊间看客圆了一个梦,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梦,舆论导向更加正向了。阴曹地府的存在也不是没有好处,在这个蒙昧时代,人的善念就是靠黑白无常十殿阎罗撒坦恶魔支撑起来的。都如他朱老七这般,善恶只看利益,那人类还是毁灭吧。 “我说四娘,咱下次能不能换个姿势?” 万春楼老板娘吴四娘屁股底下垫着双层软垫,双腿支起如盛酒的羊角杯,姿势很诱人,但每次都这样而且拒绝变换姿势就过分了。 当乐趣成为责任,快乐立马减半。 “殿下,奴口渴,想喝水。” 朱老七刚办完事,也不想动弹,但还是爬起来给女人倒了杯茶水,但想想就气,对着女人屁股就是一巴掌。 “行了行了,凡事顺其自然,你这撅着有一会儿了。” 四娘身体蠕动了一下,换了个更加舒服的躺姿。 “不要,奴没力气。” 就拿这女人没有办法,想孩子都想疯了。朱老七只好裹上单衣,自己拿条湿毛巾擦身体,顺带着也帮女人擦去汗渍。 女人就咯咯笑,“呦,这可真是旱田打雷,瀛郎都晓得疼惜奴家了。” 朱老七坐在茶几旁,喝了几口茶,看着女人慵懒的样子没来由的生气。 “万春楼最近是不是又编了几出新戏,都有人跑到我面前告状了,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哈哈......”女人赶紧捂住嘴,忍住笑,“瀛郎,那几出戏还没有你我玩的花呢,再者说,那戏又没有拉到大街上去唱,怎的就碍着旁人的眼了。” 朱老七就瞪眼,“你收敛着点,这么多官太太跑到王妃面前告状,我面上也不好看。哪天惹烦了王妃,寻你的麻烦,可不要来找我哭!” 吴四娘就叹气,“还不都是你害的,瀛郎说要搞会员,提前交了银子的金主便有寻常人享受不到的服务。奴家按着瀛郎的意思做啦,可这男人......还不都是喜欢那些调调,金主要看,奴家自然要去安排,这回又是我的错了。” 好吧,朱老七依稀记得确实同这婆娘说过什么会员制服务。 算了,这也不重要,其实压根就没人去沈妃那里告状,自家男人出去喝花酒,哪个也不好意思宣之于口,丢不起那个人。只不过这女人就要时不时的敲打一下,不然哪天惹出麻烦来,朱常瀛也不好收场。 “我还听说你养了几个编曲的常客?” 吴四娘点点头,“是啊,这又碍着谁了?” “没说你不能养!”朱老七没好气道,“你把衣服给小爷穿上,我跟你说个正事!” “哦。” 女人懒洋洋的爬起来,穿上衣服,在朱常瀛对面坐了,见男人若有所思,也收了玩笑心思,抬手煮起茶来。 “打发人把个文笔最好的叫来,我有事安排他去做。” 吴四娘傻眼,“瀛朗,我这里养了几个不假,但所写都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上不得台面的。” “正事我也不会找他们,你只管把人叫来。” “好吧,奴家这就派人去叫。” 吴四娘无奈,只好打发人去万春楼。 她这宅子距离万春楼也不远,往返不过半个小时路程。 给男人添了杯茶,吴四娘小心翼翼问道,“瀛朗可方便与奴家说说要做何事么?那几个编曲的能不能用,奴家也好帮着参详参详。” “也没什么大事,前几日的卢秀儿一案你知道吧?” “知道啊,流言满大街,奴家怎会不知。” “我想以这卢秀儿为原型编一出戏。”朱常瀛斟酌道,“要唱尽卢秀儿的凄苦,公婆小叔的罪孽,周边邻人的冷漠,黄段子不能有,因为这将是一部大戏,排练出来要去往各地巡演。” 吴四娘的手微微轻颤,眼角眉梢带着迷恋,“这女人真是好运气,遇到了你。” “怎的,又想起郑养性的狗腿了?” 吴四娘手托着下巴,嘴角微微翘起,“是啊,自那以后奴家眼里就没有别的男人了呢。” 尼娘,这娘们的魅功骚气简直了,朱老七嘴角抽了抽,“少在这里挤眉弄眼的,我跟你说,剧本你要当正事来办,戏班子也要选那正经些的,如你这般的骚气就不行,女主必须是朴素善良型的,要让人搭眼便心生怜悯。” ...... 约莫过了两刻钟,门房小厮前来禀报,人请了来,正在客厅候着。 朱常瀛换过便装,问吴四娘,“这个吕天成什么来路?” 吴四娘也在更换衣裳,随口答道,“这人还不简单呢,浙江余姚人,乃是世宗皇帝时大学士吕本的曾孙,自号竹痴居士,文采卓然,写了好些名噪一时的曲子。请这人过来,着实花费了不少银子。” 朱常瀛就很无语,“他身上可有功名?好歹也是官宦出身,怎的沦落到写黄段子度日了?” 吴四娘就咯咯笑,“余姚吕家可是名门望族,怎会落魄,奴家听说这吕天成自幼聪颖,只是不爱功名,在府学里混个诸生,便四处游历,潇洒快活去了。” “怕是个秀才也考不上吧。”朱常瀛微微撇嘴,“你倒是说说这人都写了什么,回头我也看看他的成色。” 吴四娘掩嘴笑道,“《绣榻野史》,郎君只管拿了去看。” ......只听这名字,朱常瀛心底里便泛起了嘀咕,暗叹自己也是发了晕,为毛要跑到青楼来找写手。但人都来了,总要一见,而且他身边也当真没有这号人才。 两人前后脚来到会客厅,各自见礼。 吴四娘憋着笑介绍道,“竹痴先生,这位......这位朱万贯乃是出了名的大船东,打算请先生编个曲。” “幸会!” “幸会!” 朱常瀛上下打量这人,年约三旬,身型偏瘦,相貌平平,衣着平平,眼神有些倦怠,呼吸之间带着酒气以及青楼所特有的脂粉味。 各自落座,四娘去往后堂备茶。 这吴天成见左右无人,一改之前模样,战战兢兢,起身重新施礼。 “学生参见大明瀛王殿下!” 朱常瀛微微愣神,随即没好气道,“你认错了人,我是朱万贯!” “是,是,您是朱万贯朱公子,学生晓得,学生都懂。” 你懂个屁啊,就很无奈,自己还在这里装呢,原来人家什么都知道。如此也不用装了,朱常瀛请这位竹痴居士落座,开门见山。 “孤听闻竹痴先生擅长谱曲,最近坊间流传的卢秀儿一案,孤打算将其编排为正戏,不知你可愿接下这个差事?” 吕天成诚惶诚恐,“学生才疏学浅,恐词不达意......” “莫要急着拒绝。”朱常瀛淡淡一笑,“你且听完孤想要什么,若是自觉能写,便接;不能,孤也不勉强。” 在经过初时慌张之后,吕天成此刻似乎也略微放松下来,“学生确实写过几部曲子,不过所写都是风月之事,不登大雅之堂。承蒙殿下看中,您姑且说之,学生洗耳恭听。” 恰在此时,吴四娘端茶进来,朱常瀛便叫她也在一旁坐了,将这出大戏所要表达的思想说与二人。 就也不是很难,创作一部批判现实主义作品,叫女人听着落泪男人听了愤怒,揭露传统婚姻丑陋的一面,以及愚孝愚节所带来的可怕后果。 当然,朱常瀛不能这么直白的对吕天成说,但意思要表达到位。 吕天成听过,沉思许久,方才缓缓开口,“殿下之意,是以卢秀儿的不幸来昭示当下婚俗中的痼疾,发人深省?子女之于父母,要尽孝道;父母之于子女,则要怀慈?也不知学生所感是否谬误,还请殿下指正。” “没那么复杂。”朱常瀛说道,“我只问你,这卢秀儿可不可怜?” “可怜。” “刘氏一家可不可恨?” “可恨!” “浸猪笼这种恶俗该不该禁止?” “应该!”吕天成微微苦笑,“情欲乃人之本性,不足便会去求索,何况这卢秀儿本为被迫,有何来由要被浸猪笼呢。她若死了,天理何在?反观那刘氏父子为了黄白之物而泯灭人性,方才该死!” “你有这般同理心便好。”朱常瀛说道,“此案卷宗,孤会抄录一份交给你,你可仔细参详。只是你本出自官宦之家,孤也不知你对平民之家了解多少,不妨亲自体会一番,而后便依着你的意愿去写。成与不成,也少不了一份润笔之资。” “多谢殿下抬举,学生尽力而为。” 吕天成没有理由拒绝这份差事,ktv公主突然有了机会参加某台选秀,你说他能错过这个机会么? 把这人送走,朱常瀛嘱咐吴四娘,“不要一棵树上吊死,多找几个代笔。唱曲的也是,多多益善。日后各地巡演,劳军,少不了从你这里要人。” 吴四娘心中窃喜,“瀛郎放心,此事便交托在奴家手中,不出三五月,定叫瀛郎看一出好戏。” 朱常瀛不放心,“曲子写好先拿给我看,我怕你拿那些春宫戏来辣我的眼。” “怎会,奴家晓得轻重。好了,瀛郎怎的说奴家就怎的做,都听你的。” 是这样么?朱常瀛表示怀疑,这尼玛都敢开春宫戏小剧场来揽客了,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但没有办法,搞戏剧创作这玩意是需要天赋的,知行学堂培养出来的人才写报告搞数据还可以,但玩文学就有点赶鸭子上架,还不够格。 就这样吧,朱常瀛白了吴四娘一眼,转身走人。 “该死的,提裤子就不认人,老娘就是欠他的!” 吴四娘被男人的质疑眼神气的要死,但不可否认,男人质疑的有理,总瞄着裤裆写故事的人真能把卢秀儿的故事写完满,达到男人的要求么? 心里想着,吴四娘真就将此事上了心,脑袋里将当世名家过了一遍,忽的眼前一亮。 若论戏曲,海若先生称第二,哪个敢称第一? ...... 刚刚回到王府别院,便有侍从官禀报,锦衣卫指挥同知、福建商税副使万长祚求见。 大表兄来了,朱常瀛很想说能不能不见,显然不可能,这都堵门来了。 来到会客厅,刚刚见面,万长祚便苦着脸抱怨。 “殿下啊,你不是说月中就去厦门么,可这都月底了,怎的我看你还没有启程的打算?” “什么事啊,看把你急的。”朱常瀛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这有桩案子耽搁几天,刚刚处理好,本打算过几日便去的。” 老表这就怒了,“我!唉,你就装糊涂是吧?” 朱常瀛嘿嘿一笑,“哪能呢,你也别急,坐下说话。” “我怎的能不急?”万长祚恨恨道,“你再这般不闻不问的,我可就辞官回京,撂挑子不干啦。” 这个事吧,朱常瀛做的确实有点过分,福建一省的商税改革,开了个头之后他便很少过问了,万老表的书信几十封,他却只有两三封回信。其实他也没有不管,那税吏骨干都是他的人,每月都有报告送来,只是这个事不能让老表知道,不然也太打击人了。 朱常瀛好整以暇。 “你担心什么啊,弹劾虽然多,但父皇也没有降旨责骂。嗯,这就说明父皇还是支持我等的。你别是不知道吧,北边军费,有1\/4都在指望福建、广东商税以及市舶司岁入。我就问你,朝廷里有哪个能有这般搞钱的本事?弹劾?弹劾个球!” 万长祚急忙摇头,“你不怕我怕啊,外戚参政本就为人忌讳。唉,我就与你实说了吧,太子爷已经去公主府几次了,话里话外似在埋怨我家与你走的太近,你说我爹能安心么?” “你怕将来大哥给你穿小鞋?” “我没说,这话可是你说的!” 朱常瀛微微冷笑。 “当初我就藩海外,一个个的把牙都要笑掉,而今又都眼红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大哥、三哥都在眼馋市舶司这块肥肉,都在打探这块肥肉究竟有多肥,甚至也想插一腿。还有那些文官、勋贵、甚至我那位皇叔。你也不用怕,辞呈我都写好了,你署个名,我这就派人送入京城。商税,谁爱去管谁去,市舶司,谁特酿爱搞谁搞。怎样,现在你满意了?” 万长祚直接愣住,好半天方才结结巴巴问道,“殿下,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朱常瀛依旧冷笑,“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 万长祚沉默片刻,忽的眼前一亮,“以退为进?” 朱常瀛摇了摇头,“只要有人敢接盘,我即刻交权,也免的有人说我于父皇面前争宠!” 万长祚微微撇嘴,“高!实在是高!” 第401章 闹出了人命 “先生当真不多留几日了?” “不了!”李廷机拱手拜道,“风烛残年,体衰多病,老夫实在也是经不起海上风浪,就此拜别,望殿下诸事顺遂,瀛州国泰民安。” 说罢,老头转身登船,又在船上摇摇稽首,随着孤帆渐渐远去。 万长祚轻吁一口气,嘀咕道,“别看了,你这里庙太小,容不下这尊大佛。再者说,老头留在你身边当真不合适,于你于他都是麻烦。” 朱常瀛微微叹息,却也没有说什么,转身返回市舶司衙门。 不知不觉间,来到厦门已有半月。其实早在来之前,就派人前来暗访摸底。来之后,朱常瀛也走马观花绕了一圈,尤其几个女人名下的生产作坊。不,超过百人规模已经不能称作坊了,称呼工厂才对。 艾玛名下的丝织工厂有工超过400人,沈王妃的丝织工厂有工人200,程夫人的皮具工厂规也有接近200人。然而几家工厂的规模与同安许家相比也不过尔尔,许心素这货的工厂有工人近千。 而这些也仅仅是厦门岛手工业的一部分,从市舶司的记录来看,大大小小的工坊200余家。 不知不觉间,岛上总人口就超过6万,堪比上县。 当然,有利必有弊,手工业发达,这环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好吧,事实上是在断崖式下跌,臭水沟子纵横,狭窄街巷中垃圾成堆,下水道的污水就那么直接排至海里。唯一令朱常瀛能够自我阿q的,就是这年头还没有无机物,原材料都是有机的,比较容易腐烂。 而岛上的人口则更为庞杂,乞丐流民妓女无家可归者一个不缺......劳工每天工作10个小时以上,几十人挤在一间棚屋,狐臭同脚丫子味弥漫,劳工上工时动辄被责骂呼喝,甚至被监工殴打...... 希望与绝望交织,生命总是在挣扎,此地绝不是人间乐土,更类似人鬼之间的罗刹世界。 这令朱常瀛想起了前世南方某地的城中村,曾经挤满了形形色色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有人咸鱼翻身有人坠入深渊有人庸庸碌碌,绝大多数人怎么来的怎么走,在那片土地上留下汗水泪水然而最终那座城连一片瓦也不属于他。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虽然不愿承认,但眼前形形色色挣扎求活的苦逼们,在朱常瀛眼里也只是数字。 工厂是一定要大办特办的,出口一定要增加,税收绝对要跟上,这座城的规模还会不停扩大,建筑将会逐渐恢弘,苦逼人日以继夜,上等人醉生梦死,最终都沦为金钱的奴隶,浮华而肤浅。而那些数字流下的汗水同泪水,也只是年老时回忆的一份谈资,最多在历史上留下一笔,这座城,是无数劳动人民的血汗凝聚起来的,至于无数中某个点的结局......滚远,谁会在意? 好吧,还是要面对生活,有李廷机这样固执的卫道者,世界总不至于那般毫无光芒。而为了维持稳定,也必须对那些黑了心毫无底限的狗东西宣战。 对厦门岛情况有了初步了解之后,朱常瀛一声令下,督谏院、商曹联合澎湖巡警署对厦门岛展开突击排查。本地的官员警员是不能用的,只能调派人手异地办案。 有关非法用工、非法拘禁、殴打欺凌,偷税漏税皆在打击范围之内。 首战,就是自己家女人开设的工厂。 看到朱常瀛当真撸起袖子开干,李廷机方才怀着欣慰走了,挥了挥手,也不管这一地鸡毛。 王府别院小会议室里,福建市舶司总提举汪本钶站在那里心绪不宁,面含羞愧。 “是微臣失察,请殿下治罪!” 朱老七凭什么给人家治罪,短短时间厦门就有了这么多手工工厂,近两万手工业从业者,而税收的增长幅度如果让皇帝老子知道,怕是要直接坐地升天,学堂、医馆、道路、炎黄帝庙......有的完工有的在建,一整套的市政体系初步成型,虽然这些并非他一个人的功劳,但他是领头人,功不可没。 换个角度来看,厦门工商兴盛,日新月异,乃是冉冉升起的福建工业中心,其今日的地位不亚于那个时代的深圳,甚至更加重要。而至于那什么血汗工厂,或许对于那些数字而言确实有血有泪,但反问一句,为什么这么多人还要抢着进来,以至于要想办法控制人口流入? 不来没有饭吃啊! 我大明的人口究竟有多少,这就是一个谜,一个事实就是没入籍的人口恐怕不少于有册籍的人口,综合多方资料推测,大明人口1.5亿打底,只会更多,不会更少。这么多人口,起码是欧罗巴的两倍甚至三倍,而耕地还没有人家的多。 按照王朝定律,这尼玛不改朝换代死一批,也是没办法继续运行了。 至于欧罗巴,贵族老爷天天干架,人口规模控制的就很好,顺带着还刺激了军事进步。由此来看,天下承平也未必是好事。 要想给大明续命,只有一条路,对外扩张搞人口输出。而为了人口输出,就必须刺激工商,搞钱搞军事。出门就挨揍,还搞个毛线的人口输出。 药方有了,朱常瀛按方抓药,至于吃药后的副作用,暂时也顾不得了。 实话说,岛上六万多人,大多是老乡投老乡来的,真正被骗的极少。即使是被骗来的,说句难听点的话,你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容易被骗?天下哪有掉馅饼的事,偏你也信? 神思回归,朱常瀛示意汪本钶在一旁落座。 “这不是你的错,《商律》还没有推行,许多事没有先例,不知如何处置或者没有重视也很正常。你该怎么做事还是怎么做事,不必为外间的流言所影响,孤还是信任你的。” 汪本钶一脸决绝,躬身道,“不,微臣有错,微臣错在只盯着钱财,却忘了根本。这么多百姓被诱拐欺凌,臣难辞其咎,还请殿下治臣之罪!” 就还是个犟种,朱常瀛也不欲同他啰嗦。 “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你的功过容后再议,孤自有主张。”朱常瀛沉吟片刻,笑道,“执掌福建市舶司,各方压力很大,可有苦楚要诉?” 汪本钶微微苦笑。 “若说压力,就都是钱闹的。福建官场眼见海贸一日兴隆过一日,哪能不眼馋呢,有人要向市舶司安插人手,有人要同微臣结亲,最多的就是贿赂,妄图免纳关税做那走私的买卖。去岁一整年,市舶司就有11人因贪腐被处理,防不胜防。” “那些试图贿赂的,要记录在案,严查!” “臣也是这么做的,收获不菲。” 朱常瀛满意的点点头,“有些你处理不了的事,就写信与我说,不要怕,女人的枕边风吹不进孤的耳朵。” 汪本钶笑的更苦了,抱拳拱手,“多谢殿下体恤。” 如何用人,是门大学问,几个女人经营的产业,是她们的,可说来说去还是王府的,狗仗人势,难免就有不干人事的。让地方官去处理这些人就很难为人,还是自己下手吧。 “还有别的苦楚么?” “有!”汪本钶皱眉道,“年初臣就给殿下上了奏报,福建巡抚衙门牵头,沿海各府附和,要求增加抽分,不知殿下可有看到这份奏报?” “看过。”朱常瀛鼻孔哼哼,“真是贪得无厌,不知所谓。再者说,抽分比率乃皇帝陛下御批,怎可轻易更改。不必理会他们,如再有人来烦你,只管推脱到我身上便是。” “哪有这般容易。”汪本钶叹道,“福建商税由万同知掌控,倒是不虞有人从中作梗。但这桑同茶可是地里长出来的,臣了解到,这几年福建山茶桑田开辟极多,这本是好事,流民开辟荒山定居,地方府县也可增加部分岁入。若依我瀛州制度,开荒三年便可落地成契,然而福建许多州县做法却令臣深为不齿。早不去管晚不去管,偏等桑田茶园成型便派人去驱赶,转手这地就落到乡绅手里。臣实言,官绅沆瀣一气,强取豪夺,这是在断流民的生路啊!是以臣想着,能不能适当增加抽分而换取地方对流民网开一面呢?” “没有用,你就是给他们一座金山,流民也不会拥有土地!”朱常瀛冷冷道,“人口过剩、士绅优免、税收不公、吏治败坏,注定土地兼并不可阻挡,朝廷财政拮据,反过来又会加剧这一过程,此为恶性循环。直到某一天跳出个陈胜吴广来,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杀他个天翻地覆,百里无鸡鸣。不过这都是后话,总而言之,正税弊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化解的,而孤也没有这个权力。你记着,切莫做此不切实际幻想,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把市舶司经营好才是你的本份!” 汪本钶闻言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是臣浅薄了,多谢殿下教诲。” 一次深谈,打消了汪本钶的疑虑,在他的陪同下,朱常瀛又视察了贵屿同壶江两座市舶司。 相比于厦门,这两座市舶司的规模就小了很多,没什么产业,单纯的进出口贸易港口,但贸易量不可小觑,前者为晋江出海口,后者为闽江出海口,数府物资凭借水路汇集两地,再经由海路转运。 这就够了,福建内陆有大把尚未开发的丘陵山地,虽不适宜种稻,但种茶养桑得天独厚,只要海贸坚持下去,想不被开发也难。 从这个角度来说,不管是乡绅还是流民,只要能够有效利用土地,土地所有权归谁对朱常瀛来说就没有区别。而乡绅搞土地兼并,甚至对瀛州还有利。 道理很简单,只有被逼无奈的人才会选择出海讨生活,才会跑去做工养家糊口,没有剩余劳动力支撑,朱老七啥也搞不起来。所以为什么要阻止土地兼并呢?就没有理由。 朱常瀛的巡视极为低调,并没有惊动福建官府,不能见,见就打不完的官司。 五月头,朱常瀛似模似样的上了一份谢罪辞呈,署名也加上了万长祚,二人要辞去福建商税税使的职务,表示压力很大,顶不住了。 这个谢罪奏本必须上,只因去岁以来因为征收商税遭到的弹劾太多了。部分文官看他不顺,太子爷、朱老三更加羡慕嫉妒恨,这尼玛都快举世皆敌了。 唯一的好消息,至今还没有人以谋反的罪名弹劾他,后果太严重,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眼下的罪名也不少,横征暴敛、欺压士绅、奸淫妇女、逼死人命......更狗血的,福州有士子去哭庙了。 所谓哭庙,就是去孔庙里向圣人投诉,江南文人就爱干这个事,秀才举人在庙里哭,民间舆论发酵,进士老爷在暗中添油加醋,一套组合拳下来,皇帝心有顾忌,往往便会选择妥协退让。 但这招对万历皇帝无用,几乎年年有人为了矿税一事在孔庙里哭,甚至有秀才公直接上吊自戕加以抗议。 可喜他们的演技,皇帝老子初心不改,你哭你的,我收我的,圣人也不能阻挡他捞钱。 弹劾朱常瀛的罪名是否为真? 其他不说,逼死人命却是事实,其实也不是被逼死的,严格来说属于自戕。 话说泉州府有钟姓大户,老太爷妻妾成群,当家老爷也不遑多让,其香艳故事闻名乡里。这样的大户自然躲不过税吏的毒眼,关键是举报的人太多,想不关注也不行。 一番调查,情况属实,遂一纸公文发付,要求钟家半月内主动上报妾室婢女数量,登记缴税,附赠《妾婢税》一本让钟家看个明白。 半月过后,石沉大海,毫无消息。 税吏登门警告,死活没让进门。 消息上报,就整的万长祚很郁闷,又仔细调查一番,发现这钟家也没什么后台啊,三代以内没有高官,三代以前倒是有个作到四品的祖宗,活着的只有一偏房子弟有举人功名,而那偏房早就搬走了。 没后台还敢这般对抗官府,这不是找死么,于是乎万大公子一声令下,税吏队伍武装破门,强行给钟家女人登记入册。 那钟家人当时哭闹的呀,险些将房盖掀起来。 但没有用,税吏清点院中女人之后,逐个登记并开具罚单。最后一次警告,限期半月交齐,否则便强征财产抵税。 谁想到,第二天钟家便有女人上吊自戕了。钟家人跑到府衙告状,说是家里女人为税吏玷污,羞愤自杀。 此事越闹越大,也不知是钟家人蛊惑,还是有士子不满,十几个秀才公跑去孔庙嚎啕大哭,苛政猛于虎,这就活不得了。 必须要说,《妾婢税》推行的确实不顺利,主动报人头缴税的不能说没有但很少,而万大公子始终狠不下心来强征,最后还是他的副手提出了一项主张。 先商后绅,先城后村。 第一步,逼迫商人登记人口,缴纳税款。 这个最简单,市舶司颁布公告,各商号东家没有《妾婢税》完税证明,拒绝勘验,严禁货物出海。税司颁布公告,各商铺东家没有《妾婢税》完税证明,则不予颁发营业执照,逾期不交则追缴罚款。 第二步,摸排城市豪门富户,掌握资料,私下谈判,逼其就范。 这一步比较繁琐,需要有人举报,然后暗中调查取证掌握切实证据,而后私下约谈。若乖乖交钱还好,倘若拒不承认,抵死不从,则出具警告信,限期半月缴纳。如逾期不交,有功名者剥夺功名,无功名者则发布公告,将该家妾室婢女广而告之,公之于众。如还不缴纳,则依律强制执行,以财产抵缴! 第三步,清查乡绅。 第四步,清查普通人户。 第一步走的蛮顺利,商人是最懂得妥协艺术的群体,干不过就融入,没钱就把人卖了放了。主要是为了女人就影响做生意,显然不值得。 当然,不排除有隐匿不报的,但这不是重点,法度是持久的,可以慢慢的来。 第二步则进行的相当不顺利,因为涉及到了官宦,其中不乏一些当值或者退了休的高官家族,有些人家甚至需要万大公子亲自出马约谈。 有祖制在,只要立场坚定,但凡要点脸讲点体面知道进退的,这银子也就交了,交不起就将人发落了,了不起把人打发去乡下观望。 万长祚虽然想在皇帝面前露脸,但毕竟也是顶级勋贵出身,使奴唤婢理所当然,他只晓得这是朱老七琢磨出来搞钱的缺德法子,哪里晓得背后的深意,所以只要过得去,自也不会把人逼上绝路。 即使这般,还是有钟家这样的头铁出现,死了人又有士子哭庙,泉州府也出面干预,霎时间税吏在舆论场中便沦为破门踏户,奸淫妇女的人间败类。 万大公子慌了,急忙求援,可彼时的朱老七根本不在瀛州,长史府也不参与此事,无人可以帮他。 未几,又有噩耗传来,一钱姓大户家也有女人上吊,听说死相特别难看,舌头伸出老长。 本次死亡事件更加离奇,税吏只敲了几下门,院里的人就死了,据苦主言说,是被吓死的...... 这还了得,青天白日的能吓死人,那这税吏岂不是比鬼都可怕? 万大公子彻底慌了神,《妾婢税》暂停征收,就开始拼了命的同福建官绅掰扯案件细节,征税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变为打官司,一直掰扯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个所以然来。 事已如此,朱常瀛也徒呼奈何,只能把乱摊子捡起来。 打个屁的官司啊,那些官绅富户每年弄死的仆人不晓得有多少,也没见有人哭庙;满屋子里的男女乱搞简直比《金瓶梅》都要香艳,却也没见几个贞洁烈女上吊自杀的。 为什么搞贞洁牌坊,就是因为这样的女人太少了。但怎么这一说要征税,贞洁烈女就如韭菜一般长了出来? 这门官司坚决不能打,思来想去,朱常瀛果断把皮球踢给皇帝老子,皇帝老子若不让搞,那就撂挑子不干。 舔了这么久,也该看一看自家在皇帝老子眼里的成色了。 第402章 河南有老乡 ‘万历39年5月,归德、开封、卫辉、大名、东昌,五府大旱,飞蝗蔽天,坠地如蜣螂,草木殆尽,斗米三钱,饥民盈野,人相食!’ 放下报告,朱老七一声叹息,就尼玛为毛坏消息总是这么的多。 好吧,这个坏消息对瀛州来说却是个好消息,又可以忽悠一批走投无路的穷逼去海外谋生了。 海外,可不是天堂,5%的死亡率,朱常瀛早就习以为常了,一次疟疾流行,几百人死一半也不足为奇。看着凄惨,但总比互相交换孩子煮着吃要强吧。 然而祸不单行,几日前的一份报告更加令朱常瀛担忧。 兖州府有罗祖教叛乱,借灾情蛊惑信众,聚众为匪,劫掠村镇,攻打州县。只是所谓教徒太蠢,刚刚起事没几日便被官军一顿好揍,星散逃命去了。 但如果邪教同灾民合流......我的老天爷,简直不敢想象。 罗祖教,相传是一位小军官在成化年间所创,宣扬‘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末世劫论等等。 所谓真空家乡,理解为天堂或者伊甸园就对了,大差不差。 所谓无生老母,就是创世神。无生代表永恒,她不是生出来的,而是一直就存在的;老母,象征生育,天下所有人都是她的子女。信她,死后就会进入真空家乡,围绕在无生老母身边尽孝,那就只有快乐没有痛苦了。 若念经等死也就还好,偏偏他们完全没有安心等死的意思,那些教主仙姑教徒可是要化缘的,不给老母钱财就是不孝,不孝就弄死你,早点把你送去真空家乡。 天灾人祸、妖邪泛滥,乌烟瘴气,越穷越闹,越闹越穷,这个大明简直是没好了。 瀛州许多中枢衙门搬去了屏东,但移民司没有,仍在澎湖。 眼见又有生意上门,这就必须要开会。 移民司会议室,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南洋地图,几乎占据整面墙壁。 这幅地图已经更新至第五版,岛屿更多,诸多岛屿地形刻画的更为精准,粗略看去,已同后世地图无太大区别。 南洋居中两座最大岛屿,婆罗洲、西里伯已经被占领,吕宋岛占据一半,济罗罗岛也在瀛州手中。掌控住这些大型岛屿,其周边小岛也就不需多说了,随着人口增长早晚也都是囊中之物。 事实上,但凡发现的岛屿,起个名字,立块石碑,她就算大明领土了。数量不是很多,也就四千多座,其数量还在不停增加之中。 如今,瀛州势力最南已经延伸至帝汶岛。 此岛盛产檀香木,岛上有十几个类似部落联盟式的小王国,近乎刀耕火种,多神信仰,自然崇拜,只有一小部分土着受葡人影响改信西方教。 岛上势力同大明的贸易关系由来已久,但在瀛州军到来之前,与此岛的交易却由葡人控制,大明商人只能从葡人手中高价拿货,简直不知所谓。 五十几年前,葡萄利亚人登陆帝汶,打败了几个小王国,设立堡垒,然后就宣布这座岛屿属于伟大的葡萄利亚国王了,但其实葡萄利亚从未在岛屿上构建有效的殖民统治,同大多数土着势力之间更类似于一种贸易关系。 朱老七收回香山澳之后的第四个月,葡萄利亚在帝汶岛上的堡垒被顾长云率军攻陷,城头变幻大王旗,便宣称这座岛属于瀛州了。 只不过岛上只有一个连队驻军,南洋商行也只是将其视为廉价的资源采集点,拿些棉布麻布粗瓷大碗就能交换珍贵的檀香木。而事实上檀香树一身都是宝,在全世界哪里也是价格昂贵,货比真金。这样的买卖,就说赚不赚吧。 而这些在朱老七看来也只是蝇头小利,帝汶岛向南就是传说中的澳洲...... 南洋以东,有探险船已经摸到了所谓的新几内亚,世界第二大岛,不过暂时还没有能力经营,也就只是知晓有这么一个岛,超级大。 南洋以西,马六甲已经成为正式的海外飞地,军队正在极力稳定局势。 这样看,整个南洋人口稀疏之地已经被占领的差不多了,东南西北几个方向的战略要地也尽在掌控。不对.....似乎还有一个空隙,不过不着急,有机会再看。 接下来就是精雕细琢,填充人口,巩固地盘,并将那些难啃的地方强权逐步纳入大明朝贡体系。 能有这份成绩,朱常瀛还是相当满意的。 至于尼德兰东印度公司同马尼拉的板牙人,无论从经济、政治,外交、还是军事方面来考虑,都必须要留着,给他们一定的生存空间。 “殿下,各位同僚。” 移民司主事钱贺章拿着指挥棒走上台阶,现场解说。 “当下我瀛州的移民重点仍旧是婆罗洲同西里伯,当务之急则是勇威岛、马六甲、淡马锡,而我瀛州的移民策略以鼓励自发移民为主,流放罪囚为辅,安置难民为次。 自发移民的主体一分为二,以北塘、登州、金州为接驳点的北直隶、山东人,占据移民两成;以福建、广东两省市舶司为接驳点的两省人,占据移民四成。罪囚占据半成,余则为难民。只是安置难民,费用乃是一大难题,因为他们分文皆无,一切都要公家支出。 譬如难民从北塘至澎湖,人均需银2元;澎湖至吕宋,需银6钱;澎湖至婆罗洲,需银3元;澎湖至巴拉望转西里伯,需银4元;至于马六甲、勇威岛等地,人均耗银5元。 但今年移民司只有16万元拨款,而至本月已经用去了近10万元,所剩不多了。 咳咳......再说河南旱灾,河南深处中原内陆,转运灾民,一者走陆路至运河转长江口,一者走陆路再经运河转至北塘,两条路,哪一条都不好走。粗略估算了一下,单单将一个灾民运转至海港的费用便需银4元......” 狗日的说完,朱常瀛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这还什么都没有干呢,就张口要钱了。 然而这厮说的却是实话,每个部门都是独立核算的,北洋商行旗下的粮行不赚钱可也不能赔钱不是,所以有关移民费用,都要算在移民司的账上,而没钱就什么事都干不了。 朱老七一咬牙,伸出两根手指。 “20万元拨款,孤要新移民4万,两万人安置西里伯,两万人安置马六甲、淡马锡,能不能做得到?” 钱贺章为难道,“殿下,河南深处内陆,20万元怕是不足,最少也要30万!” “就20万,多一毛都没有了。”朱常瀛回道,“不过澎湖存有7万石南洋米,给你!北塘存有4万石玉米,给你!北洋商行征集马车350辆,给你!如此安排,能否给孤带回4万人来?” 钱贺章闻言,神情一振,把眼看向移民司同僚,见无人异议,钱贺章躬身施礼。 “殿下心怀仁爱,臣等敢不奉命!” 朱常瀛起身,神色凛然。 “河南之苦,是沿海百姓难以想象的,福建广东再怎么穷,树叶草根总还有的吃,但河南若有灾荒,观音土都没得吃。 孤不管诸位来自福建还是辽东,亦或者是来自哪里,都要秉承圣人之志,心怀怜悯之心,把更多人活着带回来。” 众人一叠声的领命,朱常瀛示意众人重新落座,就开始讨论本次行动的细节。 这是一次十分艰难的任务,且不说路途遥远,灾民的吃喝拉撒,这些客观难处只要肯砸钱砸物资,总还是可以克服的。最难的是如何同河南官场打交道,如何取得灾民的信任。 虽然皇帝允许瀛州从各省招募移民,但限于成本,在内陆招募移民几乎是不可能的。由此,自然没有必要花费人力物力去经营。官场也好民间也罢,瀛州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相信除了少数官场人物,老百姓大抵是不知情的。老百姓都不知道你,何谈信任呢。 至于官场,理论上应该不会为难。五府受灾,饥民遍地,一个应对不好就会爆发民乱,就问他怕不怕?救灾就要筹钱筹粮,地方官员要顶着乌纱帽跑去士绅家里化缘,就问他难不难?至于朝廷拨款拨粮,或许会有,但杯水车薪,调动的那点钱粮本就不多,再经几轮中饱私囊,也不知灾民还能分到几粒米。这个时候拒绝瀛州的援手,实在也想不出对地方来说有何好处,但也要防患于未然,万一遇到不开眼的,又要如何应对? 讨论两日,有了大体方略,朱常瀛方才放钱贺章前去筹备。 与此同时,朱老七给沈王妃去信一封,就也没有别的,希望女人多搞几次party,在屏东募捐筹款。 抽空,又去了姘头吴四娘那里一趟,万春楼能不能来几场筹款义演?功德箱摆出来,凭各位爷打赏。 六月初六,朱常瀛率领移民司各级官吏52人,入炎黄帝庙,在远祖面前歃血盟誓,誓言尽忠职守,守节自律,济世救民,践行仁爱,而后目送他们登船出发。 本次大移民行动,瀛州调动各类人员超过300人,动用钱财物资合计四十万两! 显然,朱老七已经不满足于在沿海数省折腾了,而是要打开内陆移民通道,使内地的苦逼们也知道,除了饿死或者造反,其实还有别的出路可走。 这边刚刚忙完没几日,朱常瀛又接到京中快马来信。 一封是皇帝老子的亲笔,把个朱老七同万长祚大骂一顿,叮嘱二人好生做事,勿生它念。顺便又开列了一张清单,叫老儿子帮忙搞定。 朱老七看过,骂骂咧咧只能照办。 花点钱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屁股下的权力宝座稳当,一切都是值得的。 由此来看,皇帝老子还没有糊涂,知道这天底下能为他捞钱,而且捞大钱的,只有一人而已。这不是朱老七吹牛bi,而是赤裸裸的事实。 这就很好,终于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朱常瀛发誓要把那些哭庙的举人秀才从孔庙里拖出来,扒了他们的功名,发配南洋啃香蕉榴莲去!就还有那些抗税的士绅大户,虽然不能学八旗满兵大杀特杀,但特酿的必须要查他,谁家还没有一点非法所得呢,然后也扔几家去往南洋,杀鸡儆猴。 朱常瀛算看透了,无论怎样妥协怀柔,总有顽固份子死抱特权不放,总有人要钻国家法度的空子,他们哪管你国家的死活。你跟他客气,他还就当自己人物了;抢了他的老婆,睡了他的儿媳,把老东西挂在歪脖子树上吊一会儿,一准儿跪地自称奴才了。 人啊,就是贱! 但这个事万长祚干不了,没那个能力以及魄力,没胆子同士绅撕破脸。 朱老七毫不犹豫,接连发下两张调令,狗太监李凤调任福建,万长祚调任广东。 不得不说,狗太监李凤还是很有些本事的,这货原本收税要仰仗土着黑涩会,现在则是武装化的税吏,风头更胜从前,真个是把几项税收硬生生的推行了下去。 当然,香山澳、永安州的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打的虽然是外族,但对内也是一种震慑。曹化淳的暗中指挥更加功不可没,这货已经在广东很久了,安插棋子布设网络,同时还要盯着李凤做事,兼顾下龙湾的补给。 嗯,最主要的,广东的士绅力量比较薄弱,在朝廷上没有地位,说不上话,几场抗税风波在被暴力镇压后很快也就风平浪静了。 好刀就要继续用,希望李凤这个狗太监在福建也可以大杀四方。 曹化淳......就暂时还是留在香山澳吧,相比于税收,朱常瀛更看重于通过香山澳的葡人收集欧罗巴的情报。 另一封信,来自北塘,信中介绍了当下京城局势。 初看,就是个笑话,细看,就还挺高兴的。 如今的内阁就一个叶向高独自撑着,已经五年了,内阁一个人也没有加。不仅内阁没有加人,中枢各部空额一半还要多,人员精简到了极致。 这样的情况,不论叶向高有没有专权,这顶专权帽子他是甩不掉了,被骂的惨兮兮,祖坟都冒了绿烟。 去年年底,老头撑不住了,要辞职,皇帝不允。 老头坚持辞职,皇帝传话,辞职的不要,要不给内阁加人? 叶向高觉得可以,能拉个人一起挨骂也是好的。消息传下去,提名一连串,漕运总督李三才呼声最高。 然而皇帝不喜欢这货,朱常瀛虽然没见过这人,但同皇帝意见相同,也讨厌这厮。 这厮是叫嚣裁撤矿税最欢的一个,而这个矿税,实质上就是商税! 一个执掌漕运多年的人,朱常瀛不相信老货不知道运河两岸的绅商大贾有多么奢豪,而国家财政又有多么捉襟见肘。但尼玛的,所提建议桩桩件件都是在缩减财政收入,那如何增收呢?不能问,问就皇帝你要节俭。 如此,也就难怪地方上给这厮送万民伞,为他歌功颂德。 且不说这厮的人品如何,但很显然,一个脑子正常点的皇帝是不会去重用这货的,宁愿用严嵩也比这货要强。结果还没轮到皇帝出手,自有人跳出来弹劾李三才,说这货表面看是忠臣,实则大奸大恶。然后就有人蹦出来为其辩驳,说你才是大奸大恶。 这一开喷,就停不下来,从年头喷至年中,地方至中枢上书百余份,就为了争执李三才到底是忠还是奸。 现而今,李三才已经闭门不出,等待皇帝治罪了。 至于什么罪,惹出这么大的风波就是罪过。 朱常瀛猜测,皇帝老子还是会一以贯之的不闻不问,由着文官去内斗。 信中还有一个消息,皇帝老子的宝贝儿子朱老三终于要去洛阳就藩了,国本之争终于不再有悬念。 估计朱老大终于可以安稳睡觉了,但对朱老七来说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没了主要矛盾,那么次要矛盾就要浮出水面了。太子爷虽然蠢,但他身边有刁民啊。 没办法,就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朱常瀛给远在北塘的杨家春去了一封书信,要给朱老大送礼,而且自今日起,每一个年节都不能错过。朱老大过惯了紧巴日子,脑子也不好使,对糖衣炮弹应该就没有多大的抵抗力吧。 嗯,他身边还有个魏忠贤,最好入手不过。 第403章 新大陆远征军 “殿下,李凤这厮残暴酷烈,若是没有人盯着,怕是要闯出祸事来。我看......我还是留在厦门盯着他,这样你也放心不是?” “不需要,这里有一百双眼睛盯着他呢。”朱常瀛带着坏笑看向老表万长祚,“再者说,调他来,就是要他惹祸的,但广东没有你坐镇,商税可就要功亏一篑了,能者多劳,还是要你去的。” “不对啊,曹化淳不是坐镇广东么?”万长祚苦着脸说道,“我与你实说了吧,漳州酷热难耐,你看我这面相,一直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若去了广府,岂不是活不成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把我留在福建,怎样?” 对于老表的叫苦不迭,朱常瀛一点也不意外,一如既往的摇头。 “不能,曹化淳另有使命,再者说,他名不正言不顺的,你是怕我身上背的弹劾还不够多吗?” “唉,你就坑我吧。”万长祚半瘫在罗汉椅上,叹气道,“两省缙绅视我为仇寇,这都快比之当年的朱纨了。” “你说的倒是实话,日后出门要小心着,千万别着了暗算。” “你!”万长祚气鼓鼓道,“我的瀛王殿下,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我在这里劳心劳力吃海风,京里边的人可未必会感谢你。” “我是为了他们么?”朱常瀛冷冷一笑,“我就问你,我朝自立国至今日,田赋的大体数额就没有变过,但如你我这样的皇亲贵戚翻了多少倍?享受优免的士绅官宦多了几成?如今的实情就是每年的田赋不足以应对支出,年年亏空。如果不兴海贸,不征商税,那亏空怎么来补?补不了,就要加税,加税就有人造反,有人造反,你我的脑袋......” “别,别,你别说了!”万长祚急忙示意朱常瀛打住,“你那本大作我也看过,仔细想想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但你也不必总拿这个吓我,天下的权贵多了去了,你能说服我却未必能说服别人,若是将来有一日反攻倒算......” “将来是将来,现在是现在。”朱常瀛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个甚啊,便是将来论罪,我也排在你前边。为天下大义,死就死了吧。” 万长祚神色幽怨,欲言又止,最后一声叹息,“好,我去就是。” 老表的忧心朱常瀛心知肚明,无非是担心朱老大将来不待见他,他想多了,朱常瀛不会给朱老大爷仨继续祸害大明的机会。想来,老表也应该有所猜测,毕竟他是了解瀛州部分实力的,只不过有些事也不敢问。总不能问朱常瀛,我舅殡天之后你是不是要造反? 朱常瀛不管他如何不情不愿,郑重的把一面旗牌交给万长祚。 “此为父皇亲赐旗牌,你拿好了。凭借此牌,可调动一个把总的兵力,便宜行事。一个把总的兵,我已为你备好了,你先去赤柱调兵,而后再前往广府,以壮声势。” 万长祚无奈,也只能拿着旗牌,告辞离去。 把人送走,朱常瀛还要接见一位意外来客,郑主使者。 话说一晃同交趾郑氏交恶已经大半年,下龙湾仍旧对峙着,大仗没有小摩擦不断。不过这并不妨碍朱老七将下龙湾划归大明领土,沿袭成祖当年设置,称下龙湾为新安州,构筑的堡垒则称新安堡。然而实际上除新安堡之外,瀛州军并没有占据更多领土,只不过制海权却牢牢掌控在瀛州军手中。 几门大炮几艘战船便可威临一国,新安堡的现状就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而朱常瀛则更进一步,命外交司通报南洋诸国,禁止同郑氏贸易,命驻华英城分舰队北上郑氏沿海水域巡弋,阻截郑氏对外联系。 这一招很有效,累计截获商船5艘,击沉2艘,与郑氏水师战斗六次,摧毁俘获船只37艘。 真理大炮,就是这么的霸道。 此刻的安南同后世越南相比,地盘少了有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又一分为三,郑氏所占地盘约略一半。虽然是人口最为稠密,农业最为发达的红河三角洲地区,但那又怎样,经济上封锁,外交上孤立,同时还要面对三方面的军事威胁。这样小的地盘,朱常瀛倒是要看一看他能坚持多久。 半月前,郑氏使者来到澎湖,同外交司司正葛怀玉谈判数日,无果。 但朱常瀛今日还是要接见使者,不是为了谈判,而是人家送了礼物,八名含苞待放娇滴滴的小美女。 见过使者,赏赐回礼,使者却不走,而是屈身跪拜,痛哭流涕。 “殿下,两国交兵,死伤不断,平安王实不愿见两国将士继续流血牺牲,恳请瀛王殿下息兵戈......” 朱常瀛打断使者,面带笑容回道,“使者远来,孤当尽地主之谊,今晚由葛司正陪同好生宴饮,明日回程,也免得平安王担忧。” 使者无奈,只得躬身退走,只是眼神里透着浓浓的不甘心。 谈什么啊,就没法谈。 伪黎皇帝去除帝号,入京请罪。这是朱老七同意开启谈判的前提,也仅仅是前提。 要说朱常瀛对安南没有想法也不现实,毕竟将安南纳入大明版图之后,南大明海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明内海,福泽子孙后代,功耀千古。但此事急不得,要徐徐图之,眼下的局势就很好,对大明相当有利。 而事实上下龙湾已经成为瀛州军的练兵所在,本部人马三月一轮换,紧张的对峙氛围对于提高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士兵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学堂。记得后世某一时期,东大就这么干过,朱常瀛自觉应该是从未来受到的启发。 郑氏你千万别怂,争取坚持的长久一些。 在鼓浪屿逗留数日,处理庶务告一段落,朱常瀛纠结于接下来的行程。也就在这个当口,有人来催促艾玛尽快返回澎湖,马尼拉运宝船将于一个半月之后启程返回墨西哥,但货物还没有交割齐备,派人催货来了。 听到马尼拉运宝船,朱常瀛就乐了,虽然一直没有板牙皇室的消息也没有艾丽西亚那娘们的信件,但今年的船只则多了两艘,总共将会有4艘大帆船满载大明货物返回墨西哥。 统计下来,传统的生丝、瓷器、香料仍是主力,但成品丝绸的比率占多了,这要归功于艾玛,设计出多款适合于欧罗巴的品种以及花色。 此外又多了几个新品类,松江印花棉布,各类锡制品,茶叶。 茶叶就不说了,当下贩卖至欧罗巴、中东、天竺的热销品。 印花棉布是偷学天竺工艺又加以改良来的,大明人不太感冒,但欧罗巴,南洋人却喜欢的要命,物美价廉,量大管饱。好吧,其实是马六甲对天竺印花棉布征收高额关税,把竞争对手拍死了。 锡制品,这个也是马六甲的功劳。马来半岛锡储量庞大,锡提炼也比较成熟,如今几处大型矿脉不说都落入瀛州手中,可也间接掌控。锡锭拉回来,转手就是暴利。手工工场再加工,茶具水壶碗碟之类的,也是广受欢迎。 总之,商人赚的手软,海关收税赢麻了。 海量的白银从新大陆流入,成为大明白银货币化的一大支撑点。但其实朱老七还是不满意的,狗日的板牙皇室只搞专营贸易,也就是马尼拉至墨西哥这条航线的贸易权掌控在板牙皇室手里,其他商人哪怕是本国贵族也难以插足,最多也只能在船上夹带私货赚些小钱。 从这一点来说,板牙的衰落是必然的,同尼德兰、英格兰相比格局太小,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听说,板牙国内的手工业也不咋地,完全不受重视甚至遭受打压。究其原因,新大陆的金银来的太容易,全世界买买买,本国的手工业想发展起来也难。 艾玛屁颠颠的走了,朱老七将小老婆阮氏也一并打发了去。 整日腻腻歪歪也没什么意思,关键她那舔脚丫子的小情人的死讯已经传到了朱老七手里,听说被装进麻袋时骂朱常瀛骂的老狠了。这个消息最好还是不要由自己来转达了,而朱常瀛显然也没有心思去安慰小老婆受伤的心灵。 自愈吧,不自愈就忍着。 送走两个女人的第二日,朱常瀛也悄然便服离开王府别院,登上一艘快船。 三艘快船组成一支小型舰队,航向琉球。 不数日,抵达奄美。 这座岛,是当初从倭寇手中夺过来的,将琉球从灭国的边缘拉回来之后,也没有交还给尚氏,而尚氏自然也没有胆子张口讨要。朱常瀛一点也没有客气,直接将奄美纳入瀛州,成为一块海外飞地。 如今这座岛,不要说闽南36姓,便百家姓也凑齐了,明日之间的贸易直接令这座荒岛起飞。 徜徉于街道,看着繁华景象,各色人等,朱常瀛莫名感慨。闭关锁国好啊,德川家是大明的好基友,一定要全力支持,国祚长久。 然而对于奄美景色,朱常瀛并未过多流连,此行属于隐秘行动,便奄美地方官员也不知详情,只道是军队正常换防。 海军营地在一处内湾,守卫森严,禁止平民靠近。 在抵达军营的第二日,杜勇陪着朱常瀛巡视营地,训练场、舰船、库房......都是花费大价钱搞出来的,而这里的一切,不是为了防御小日子,而是为了远征新大陆。 远征舰队有舰船6艘,两艘700吨级,四艘500吨级,6船几乎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一摸一样,船身细长,干舷低矮,没有首楼尾楼,船首中空,700吨级四桅,500吨级三桅,桅杆外挂延伸帆桁,从正面看,伸展的船帆如同巨鸟羽翼,风向有利时,时速可达50里。 这款船型,朱常瀛为其取名‘飞鸟’。澎湖造船厂联合海军学堂,海员学堂共同研发,于三年前定型,首舰下水之后又几经修改,两年前方才正式量产。 不吹不黑,飞鸟就是当世最快的海船,没有之一。 人员编制,海军官兵计有550人,刚好一个营编制。资深海员430人。余则为船医、厨师、道士、学者等等,合计1300人的员额。 补给,除了充足的食物淡水医药维修器材之外,还会有鸡鸭鹅猫羊,甚至还会带上三头牛! 货物,自然也是要携带一些的,要做好同土着交易的准备,但也不会太多,朱常瀛不认为新大陆北方的土着有多少黄金白银可以交换。 武器,一定要备足,火枪火炮弹药要足够一年正常消耗,并足以应对两场大型武装冲突。 就还有其他杂七杂八,比如耕地的铁犁,锯子斧子铁锹等等...... 不仔细不行啊,这一千多人有一大半是要留在新大陆过日子的,而且还要苟起来,尽力不被板牙人发现。 抵达营地的第三日,全员集合,登坛拜将。 演武场上旌旗列列,鼓号齐鸣,朱常瀛一身戎装,伴着鼓乐缓步登坛,端坐王位。 秘书室秘书手捧出征表文,朗声宣读。紧接着,宣读王令,敕封官职。 这个官职,并非常设,而是临时差遣,同某某战役总指挥大抵一个意思。 每宣读一人,则登坛跪拜,受封谢恩。 命杜勇提督东征新大陆,总管军民两务,临机决断,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杜勇以下文武官员合计28人授命。 敕封毕,宣读奖惩条例。 而后朱常瀛率领全体将士祭拜四方诸神,祈求神灵庇佑。 一番折腾,半日就这样过去。 晚上大摆筵席,朱常瀛请吃,六十头羊,百二十只鸡,各类鱼鲜,酒水不限量,随便吃随便喝,只要肚子装得下。也不需要担心安全,王府卫队执勤,安心吃喝玩乐便是。 军队会餐,主打一个粗旷,演武场上,十几人聚拢一处篝火,自己烤自己吃自己喝,划拳行令,拉歌翻跟头,好不热闹。 朱老七拎着锡制酒壶,逐个篝火敬酒。 瀛王请酒,这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瀛王一口,十几人一口闷。即便如此,走了一圈的朱常瀛也是面色微红,酒气上头。 但无所谓,真的无所谓,便吐了也是要喝的。此去两万里,风险莫测,而抵达新大陆之后,一切就都要依靠他们自己,会多少人死去多少人活着也是难说。看着一张张鲜活的面庞,有些纠结有些不舍,就感觉自己是推人入刑场的刽子手,但现实就是现实,必须要这样去做。 重新坐在篝火旁,朱常瀛的酒壶已经见底,杜勇眼疾手快,抓过酒坛为朱老七倒了一海碗。 “殿下,卑职这一去,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不能在殿下面前聆听训示,卑职......卑职敬殿下。” “干了!” 朱常瀛端起海碗,几口饮尽,杜勇也闷头喝了。 朱常瀛抓起酒坛,也为杜勇倒了一碗。 “1300名弟兄,孤可是都交到了你手里。一路上要爱惜自己,到了新大陆之后,更不能头脑一热,冲锋陷阵。” “是,卑职记着了!” “不要急着扩张地盘,要高筑城,广积粮,徐徐图之。” “是!” “到了中途岛之后,不必急着赶路,务必休整充足了再行启程。” ......絮絮叨叨,酒至夜半,朱常瀛方才醉醺醺的返回寝居。 喝了多少,他自己也不记着了,只是睡不着觉,盘腿坐在榻上,看着墙上挂着的巨大舆图发呆。 那个中途岛,就是杜勇探索发现的三座岛屿中最大的一座,距离奄美约2500里,肯定不是后世的那个中途岛,不过无所谓,那座岛屿就是大明人前往新大陆的最后一处休整地。 彼处已经囤积了大量补给品,最重要的是主岛上有淡水,而且种植有一些新鲜蔬菜。这些在主大陆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东西,或许就能拯救许多人的性命。 此刻,新大陆东岸,也不知昂撒人有没有登陆呢? 祖宗保佑,争取再造一个大明! 第404章 大静马场 朱常瀛离开奄美的时候,远征舰队还没有出发,具体哪日出发,还要看天气风向,也没办法一直等着。而本次出海,任务繁多,不能为远征军送行,也只能留下小小的遗憾。 离开奄美,舰队航向西北,由于风向不好,只能走之字形航路,慢悠悠的如同龟爬。 航行十一日,方才抵达目的地,瀛州的另外一块飞地,济州岛大静县。 济州这块土地,后世曾为小韩子的旅游胜地,现在来看,却荒芜的一逼。 中央一座火山,形如圆锥,地势由高至低向四周延伸,火山周围多密林,向外逐渐转为灌木草原。这样的地形,确实不好发展农业,海风一吹,主粮农作物根本扛不住。 也正是因为这样,岛上人口难以发展,一直以来物产贫瘠,地广人稀,也就难怪李氏将其视为流放地了。好吧,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朝鲜的船只建造以及航海技术太过拉垮,这么点的距离也要看季节看风向,来一次就要花费将近一个月时间。 话说大明官方相比朝鲜也没有强到哪里去,瀛州海峡就那么宽,当中还有澎湖为跳板,结果瀛州就那么空着,而且一直空着。 海港上,早有大静官员携百姓恭候,最醒目的还有一队骑兵,高头大马,板甲长枪,观之便令人心生寒意。 靠岸停船,朱常瀛走下船来,扫了一眼迎接人众,不由一阵头大。 最外围跪着好些人,而且来路颇多,大明人、羯族人、真族人、朝鲜人、倭国人......服饰各异,打扮不同,看着乱糟糟却颇有喜感。 朱老七点指一堆妇人,问大静县县吏薛朝贵,“这什么情况,妇人家家袒胸露乳的,成何体统。” 薛朝贵嘿嘿一笑。 “殿下有所不知,这鲜族女子,婚后如果生了儿子,就会将前胸暴露出来,这个怎么说呢,大抵就是告诉所有人老娘生了个儿,这在她们看来,非但不羞耻,反而风光体面。如果结了婚没有生儿子那是要被婆家瞧不起的,还没有资格暴露出来。入乡随俗,臣也不好逼着人家去改。” “我看是你不想管吧?”朱常瀛倒仰,就没有想到棒棒的先祖还有这般风俗,不由也来了好奇心。“朝鲜的官眷也是这般规矩么?” “那倒没有。”薛朝贵回道,“臣去过济州城几次,也见过官眷,服饰多模仿我朝,还算正常。” 好吧,露就露吧,人家自己以此为荣,朱常瀛能说什么。 薛朝贵牵过一匹大青马,不无炫耀道,“殿下,请上马。” 朱常瀛看过,不由心生喜欢,此马体型匀称,通体乌黑,毛管油光如锦缎,四肢修长,腰高有1.6米,确实是匹千里挑一的宝马。 “天竺马?” “殿下慧眼!”薛朝贵笑道,“此马是西洋商行费尽波折,从天竺某国王手中买来的,天竺人称其为马尔瓦里马,计有八匹,一匹种马七匹母马,堪称马中瑰宝。” 朱常瀛拿手抚摸战马脖颈,大青马初时闪躲,几个呼吸间,大青马便配合起来,张大鼻孔舒服的哼哼。 朱常瀛也不心急,命人拿了些豆粉过来,手抓豆粉放在大青马嘴边,就这样一口一口的喂起来。过了一会儿,眼见时机成熟,朱常瀛飞身上马,大青马不甘的晃了晃头,也就认命了。 朱常瀛颇为满意,之所以这么容易,并非大青马是个怂包也非朱常瀛驯马高超,而是此马被调教的太好了,俗语说通了人性。 “不错!”朱常瀛带住缰绳,调转马头,看向薛朝贵,“好马,驯养调教的也不错,走吧,回县衙说话。” 众人上马的上马,步行的步行,沿着官道去往县衙。 县城距离海岸线三里,一路走一路看,不一会儿也就到了。 当夜接风洗尘,第二日便在本地官员陪同下视察整个大静。 养马,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我华夏人来说,似乎永远是短板。而同样是农耕文明,西欧某些国家却没有陷入这种窘境,相反,人家养马的技术甚至胜过四处游牧的所谓马上部落,也是令人唏嘘。 朱常瀛翻看前朝典籍本朝制度,总结出一条,我华夏之所以缺马就是官营害的,什么都是官老爷主导,结果死活也是弄不好这个马政。 有鉴于此,所以大静县坚决不搞国营......官营牧场,而是将牧场分为若干小块,以一户或者几户来经营,有人愿意买地建大型马场则更好,土地基本属于赠送,只要你能养出好马来。 但这样做就可以了么?如果仅仅这样就可以那么大明也就不会缺少马匹了。 最主要还是人才,在朱老七看来,能找到几个真正懂马养马的专才,比养一堆狗进士要强多了。可惜,这样的人才当真难找,逼的朱老七只能把网撒的更大一些。 在天竺、中东购买马奴,引进良种;在欧罗巴奴隶中筛选精通养马者;在北方几个军镇招募养马人,包括并不限于归化的羯族人,真族人。 对于买来的马奴、筛选出来的战俘或者奴隶,自然在王府自家马场的干活,不过也是分开若干群体独立经营。 朱老七给他们的条件,丰厚的奖励,自由的承诺,优秀者甚至能被赐予土地,成为牧场主。当然,惩罚则更多,朱常瀛还没有傻到会以为善待人就可以收到回报。 对于招募来的牧民,则任其自由经营。朱老七给他们的政策:养马,20年不征税。养羊养牛,5年不征。当然,所有这些优惠的前提就是马也好牛也罢,都只能卖给瀛州,而若三年仍旧没有任何产出,甚至将赠送的种子都养死了,那也说不起,收拾包袱滚蛋。 总之是数管齐下,哪条路能走的通就选哪条路,或者一起走。 这一套方法看似合情合理,理论上确实能够激发广大牛马的积极性,但究竟效果如何,还是要来看一看。 战马,就是大明的另外一条腿,不能不重视。 现而今,大静县开辟私人牧场57座,规模不一,计有牧民112户,养马900余匹;牛300余头;羊3700余只。所谓一户,最少也要有6口人以上,不然是没有办法经营一座牧场的。 另有马场三座,五六座牧场合一,专业饲养马匹,目前有马接近1700余匹。几个场主皆来自北塘,本就以贩马为业,如今经营马场,正是人家的专长。 再有就是王府名下的两座马场,有欧罗巴式的庄园养马,也有阿拉伯式的放牧养马,合计有马600余匹。皇家马场的马匹数量之所以这么少,是因为马场里养的都是从海外引进来的珍惜品种。 印度土邦、萨法维、阿拉伯、北非,几个地方都是优良马匹的产出地。马场里甚至有十几匹伊比利亚马,当今欧罗巴公认的最温顺最勇敢的战马,这种宝贝疙瘩是没地方去买的,乃是马六甲之战的战利品,不过很可惜,都是骟马。 事实上,优良的战马只能是骟马,也就是马中的太监,被阉割之后就没了发情期,不仅长的更为高大而且性格温顺。 朱老七花了8日时间走遍大静牧场马场,没有满意只有纠结。 但眼下还不是总结的时候,因为要主持第一次马匹采购,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确定马匹的采购价格。 骟马要趁早,成年之后阉割那就晚了,战马训练则更是一门学问,培养一匹合格的战马往往比培养骑兵还要困难,要从娃娃抓起。 这一日,57座牧场的户主,三座马场的场主齐聚一堂,气氛紧张。 屋外,圈着一岁左右马驹280几匹,都是公马,蒙古种,每匹马的后臀都印着独有编号。 朱常瀛带来的几名相马人正在逐一验看,确定马匹的品级,以便定价。 “别紧张,都放松一些,孤是来买马又不是来抢马的。”缓和了下气氛,朱常瀛看向一梳着羯族发鬓的牧民,“你是何时入的关?入关之前在哪里放牧?” 牧人神情忐忑,“小人自出生就是牧奴,在蓟州边外敖汉部,大约十年前吧,关外闹白灾,部族里饿死人无数,小人只身逃亡关内,为边军养马,前后换了三五处地方,再后来就被北洋商行招入,随着商队在榷厂看马。” “白灾啊,那确实难熬。你来了大静可还习惯?” 牧人憨直笑了笑,“大静自是要比关外好多了,四季不冻,牛羊终年有青草可吃,省却了不知多少麻烦。” “这也未必。”朱常瀛说道,“我这几日在大静走了一圈,发现你们的牛棚马棚建的极为简陋,这个不好。大静虽然没有白灾但有风灾,狂风之下,大腿粗细的树木都会被连根拔起,你们都要注意了,要把牛棚马棚好生加固一下才好。” 对于羯族或者真族,朱老七没有偏见,大明九边汉人投外族,外族入汉地也是极为寻常之事,哪边都有生活不易的,挣扎在底层的人谁给饭吃就跟谁,这并不丢人。 而如何同北边的部族打交道,也是朱常瀛偶尔会思考的问题。 我大清在政治上给羯族特权,但在人口控制上却从不手软,分封推恩,建立蒙旗,抽调壮丁,把个羯族搞的支离破碎,再没有实力威胁中枢政权,大明有能力这样做么? 好吧,这些都是后话。 日头偏西时,相马人终于将账本交到朱常瀛手里。 马分五等,上中下三品皆可为战马,第四品为驮马,第五品为劣马,定价5至15元不等。 朱常瀛手中还有另外一本账,记录着卖家的报价,两相核对,差价多少一目了然。 不得不说,还是老实人居多,也可能是朱老七亲自前来,把人吓到了,不管怎么说,差价离谱的极少,这样也就好办多了。 合上账本,朱常瀛向周围人扫视一圈。 “马分五等,这是我大明采购军马的老规矩。今年的马价,上品16元,中品13元,下品10元,驮马8元,劣马6元,这个定价孤以为还是公平的。各自看好自家马匹的定品,没意见的就去同军需签订契约,钱货两讫。” 此言一出,房中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绝大多数人面带喜色交头接耳着,有着急的已经起身前去签订契约去了。 为何如此,朱常瀛在相马师报价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元,也就是一两银子。 而这个报价基本上同绝大多数牧民报价持平,相当于没有压价就采购了,而且还没有中间人抽水,这能不高兴么?即便有不满意的,可又有谁敢张口同朱老七来争辩呢? “别急,孤还没有说完。”朱常瀛示意众人安静,“如果有人不满意,说我的马是千里马,那麻烦你怎么牵来的就怎么牵回去,孤从不为难人,更不会强买强卖,打击报复。总而言之,孤要的是可以大批量配备的普通战马,那些宝马之流今后就不要牵来了。” 将近天黑,这场大型马市才交易完毕。然而还没有结束,朱常瀛重新把人召集一起,又开了一次小会,当众宣布了一件事。 凡牧民十户选一代表,马场一家一代表,组成马价评议会,每年评议马价一次,上书朱常瀛亲自参阅。 采购军马虽然重要,但朱常瀛也不可能年年来参加,终究还是要下放权力给军需司。如何能最大限度避免贪腐,除了价格公开化,朱常瀛也想不出别的更好方法来。 当然,惯常的方法还是用的,比如军需只负责签订契约,开具提款证明,而牧民则拿着提款证明去银行拿钱。 大静也是有瀛州银行分行的,虽然不大,但却十分必要。有兵有官要发俸禄,有牲畜交易,本地朝鲜人也有一种珍贵货物出售,珍珠。进进出出的钱财也是十分可观。 当晚,朱老七请吃烤全羊,这又是一番热闹,羯族的摔跤,朝鲜的手鼓......吃喝唱跳,把个官民共乐的氛围烘托至极致。 转过天,朱常瀛方才抽出空来仔细视察自家的两座马场。 看过,对比过,朱老七就很伤心。 话说经营两座马场的也不是什么高端人才,一个由中东马奴经营,一个由欧罗巴奴隶经营,看看人家的专业程度,这都给种马叙了家谱,后宫逐一登记,便二代种马也选定,后宫如何选择也有了章程。 “巴德尔,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近亲配种,孤说的可对?” 巴德尔,本是朵思麻家族的奴隶。大静要建马场,朵思麻赠送了不少人手,便几匹上好的种马,也是人家弄来的。不客气的说,没有朵思麻,种马都没地方去淘弄。 用人不疑,朱常瀛直接将一座马场的经营权交给了这位朵思麻举荐的人才。 “是的,高贵的皇子殿下。”巴德尔匍伏在地,勉强用大明官话回道,“只有这样才能保持马匹的优良血统。” “哪种马足够么?是否能将马匹的血统保持下去?” “不能!”巴德尔说道,“种马的数量太少了,十年之内,还需要更换三批种马,方才能勉强保住种群血脉。如果有三个这样相对独立的种群,也许就不需要再引进种马了。当然,这只是小人的猜测。” 朱常瀛嘴角抽了抽,一匹上好种马,真的是千金难买的,就尼玛最少还要三个批次。或许吧,洗劫几家天竺土着王公更加经济实惠一些。 第405章 被遗弃的永明城 瀛州的骑兵少的可怜,这么多年下来也才千多人,北塘驻防200人,瀛州本岛驻防350人,剩下的就都在大静了。 当然,此处指的是有正规编制的骑兵部队数量,各个地方为了现实需要也会购买马匹,训练少量骑兵,但没有体系,不成气候。主要是南洋的气候同地形对骑兵一点也不友好,没有需求自然也发展不起来。 朱老七实际上是有些心急的,老野猪皮的实力越来越强,人口军力几乎在以几何数量倍增,而大明边军无所作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老野猪皮做大。 外强中干,纸老虎一只,老野猪皮算是把大明看个通透。 如今南洋虽然仍旧免不了征战,但大局已定,土着也好欧罗巴人也罢,已经没有可以同瀛州抗衡的势力,接下来就是同化,语言、风俗、人种......那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如此,朱老七才有机会抽身,把目光瞄向北方。而想要经营北地,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是玩不转的,只是眼下这点实力......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自拿下大静之后,指挥使衙门便着手成立一支正规骑兵,采购战马,抽调精锐,利用商队在边塞挖人。驻大静的这一营骑兵,便是这般七拼八凑来的,满编650人,实有520人。 另单独设有新兵营,在训新兵377人。今年采买的马驹就是为了新兵营准备的,一人一马共同作训,不如此是练不成精锐骑兵的。 视察新兵营,观看军队操演,一支军队有没有战斗力,是骗不过朱老七的火眼的。 总体来看,朱老七还是满意的,吃喝没有委屈了大头兵,精气神尚可,身型体态想骗人也难。而纪律则通过一两次紧急集合便可看出端倪,没有日常训练的士兵是不可能快速反应的。 训练科目也不是嘴上说说,而是有着严格的评估标准。 军法司下设督察处,在几大军区设有分支机构,负责考评、巡视、打分,惩处,而这些记录将作为军官晋升的考评标准之一。 本次考评,骑兵营获89分,甲等下,算是不错的。 一日傍晚,军营大院老树下,朱常瀛盘腿坐在草席上乘凉,一圈士兵簇拥着他,没有酒,但粗瓷大碗凉茶管够。 “马二宝,就要出发了,你怕不怕?” 一名士兵咧嘴一笑,“殿下,小的参加过琉球之战,在萨摩沿海也砍过几个武士的狗头,咱就不信北地的土着有多大能耐。” “你是山东人,没去过辽东,没见过建州人!”旁边一人不服气道,“我跟你说,这建州人同倭寇不是一个路数。建州人大多狩猎,长于弓箭,而且如野狼一般最爱搞偷袭,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根本不同你讲什么套路。建州是这般,我想着极北的土着也是如此,不可小瞧了他们,否则怕要吃亏。” “你说的有道理,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敌,这是兵家大忌。”顿了顿,朱常瀛看向另外一人。“王有福,你是辉发部出来的,见识过建奴的打法。依你来看,我军同建州军孰强孰弱,有何优劣?” 说起辉发,本是真族的一支,也曾强盛一时,但数年前被老野猪皮给灭了,一部分族群为建州吞并,一部分四散逃命,投靠大明朝的也有不少,只北洋商行就收拢了数百辉发部众送往瀛州。 对于这些同建州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不论哪一族,瀛州都敞开大门欢迎,事实上在真族那里挖人口安插间谍,也是北洋商行的任务之一。 这个王有福自来了瀛州之后,从大头兵做起,很是晓勇,一路升迁,早在三年前他就给自己改了汉名汉姓,娶老婆生孩子落户瀛州本岛。后奉命调来大静,升任骑一营三连连长,手底下管着百多名弟兄。 王有福带着恨意道,“建奴所仰仗的,无非甲胄。其实卑职一直没有想明白,当初李成梁为何要扶持老奴,建州披甲分明都是从辽东边军那里得来的。卑职只能这样说,我辉发勇士武功射术绝不逊于建州。” “老糊涂,被蒙蔽了呗。”朱常瀛也没有解释过多,而是逼问道,“你就说说现在,往事提了也无用。” “卑职以为,堂堂正正对垒,我军必胜!” 朱常瀛白眼一翻,“王有福,你要实话实说,毕竟出去拼命的可是你们,而不是我。” “卑职说的是真心话啊。”王有福一点也不脸红,“咱的盔甲好啊,便是当面射来的重箭也不能透甲,而建奴的披甲被我军火铳命中,单层120米可破,双层70 米可破。而咱们还有骑兵炮,300米内管叫他有来无回。当然,也有对咱不利的地方。骑兵炮遇到山林就不好用了,这一点要注意,野战要选择开阔之地。另外,建奴的机动力是个麻烦。我军骑兵甚少实战,临阵决生死时,应对怕是不如人家的。” “你说的对,我军要扬长避短,充分发挥火器优势。” ...... 连着两日,朱常瀛抓着大头兵一个连队一个连队的聊,旁有秘书官负责记录。至于营级指挥官,朱老七则严禁他们参与其中,想必几个家伙的心情不是很好,战战兢兢。 不过朱老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军官若不战战兢兢,那士兵就要度日如年了。 又一日,杨家春终于从北塘风尘仆仆赶来,朱常瀛同杨家春碰头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召集高级军官坐在一起开会。 会上,骑兵一营营长马时楠手拿指挥棒在地图上点指一地。 “本次出征,目标为蒙元旧城,永明城,就是这里。当年成祖扫北,此地被北元余孽焚毁,而据北洋商行探报,此地一直荒废着,并无确切部族定居。 我营任务,在永明城遗址重新建城,并逐步控制半岛,招纳部众。 需要指出的,此地冬季极寒,海面冰封,是以在滨海建设堡垒便可避免被围困的窘境在永明城是行不通的,这一点在建设城池时必须考虑在内。 而作为本次出征指挥,卑职最为担心的还不是严寒或者敌人,而是补给,彼处冬长夏短,地广人稀,料想土着自己都缺粮,还有御寒衣物,武器弹药,我以为至少要有半年储备,方才能令军心安定。” 永明城,也即后世的海参崴。 杨家春从秘书手中拿过皮包,掏出一份文件交给朱常瀛。 “殿下,这是北洋商行在釜山存储的物资,自年头开始准备,一月前齐备,料来足够远征军所用了。” 朱常瀛扫了几眼便将文件转交马时楠,“你仔细看看,若有欠缺或者不足,便当场讲出来。” “是!” 马时楠拿过文件,仔细观看起来。 棉衣棉被棉鞋棉帽棉手套900套。火药三万斤。米两千石,面五百石,豆五百石,玉米三千石......补给分门别类,十分齐全,包括并不限于锯子锄头铁犁等等生产用具。 马时楠看后,将文件交给副营,转头对杨家春抱拳道,“有劳杨承奉,补给如此充足,我骑一营将士有福了。” “殿下亲自交代,咱家怎敢怠慢,马营长也不要谢我,要多谢殿下才是。” “免了。”朱常瀛微微一笑,“这么多物资,你备了几艘船同行?” “两艘!”杨家春略带自得的回道,“是这样的,釜山商馆曾先后四次派船前往极北勘查,第二次寻到永明城遗址,便在近佐挖了地窖,将一些物资隐藏其中,第三次第四次则储藏的更多。那些锅碗瓢盆锄头之类的,早就在永明城等着几位了。” 哇靠~这个提前量打的足够早,朱老七便不夸几句都不好意思了。 “极好!极好!记你一大功。另外,货物准备的如何了?” “殿下请放心,铁锅箭头刀剑瓷器等货物也一并埋了。本次出航,只运载些布料茶饼,占不了几个仓位。” “你确定那边也能买到马匹?” “确定!”杨家春肯定道,“北洋商行用的是熟悉北地的朝鲜向导,第一次去便同沿海几个部族建立了贸易联系。咱们的人亲眼看见当地土着有饲养马匹的,千真万确。” “那边的物产除了毛皮,人参,可还有别的?” “单只这两个就够了。”杨家春笑道,“其实还有麝香,鹿茸等等中药材。说来黑水真族同建州真族特产趋同,如能从黑水真族大量采购,也是对建州的沉重打击。” “那价格呢,便运费也要算上。” “还是黑水真族要价低一些。”杨家春略带不满道,“老奴是越发的嚣张了,现如今几座边塞榷场都在其控制之下,羯族各部、真族各部若想同我大明交易,首先要给建州上缴足额的份子钱。这就导致从关外采买的货物成本上升,单说这马价,两年就上升了三成。马价还算是好的,人参价格与万历三十年相比竟然上涨了20倍!原本一斤人参几钱银子,如今则是几两。这么多银子都进了老奴的腰包,想不强盛也难。而黑水真族的货物本就是通过建州来转手的,而且不知转了几手,所以由咱们去收,无论怎样也是物超所值的。” “人参么?都怪李时珍!” “李时珍?”杨家春回想了一下,“奴婢倒是听说过此人,说是名医,而且写了一本医书。殿下是说人参涨价与此人有关?” “非但有关,而且有大关联,这人所写之书名《本草纲目》,有空你自己去读一读就知道了。” 有关人参价格飙高,朱常瀛也知道而且还派人去调查过,原本人参在大明就是一相对珍贵点的中药材,可也就那样,同田七价格差不多。但这位李时珍却在《本草纲目》中将人参大夸特夸,言非但可以治病,甚至可以长生......于是乎我大明的富豪们不淡定了,争相购买。 就这般,人参的价格如火箭一般直线上升。 如今杨家春旧事重提,令朱老七不得不腹诽,我大清的建立难道还有李时珍的一份功劳? 话说,李时珍将人参夸出了花来,也还是死了被埋入土,而没有飞升...... 说话间,马时楠将清单交给朱常瀛,起身行拜礼。 “殿下,加无可加,我骑一营将士拜谢殿下体恤,卑职等感激涕零,誓死忠心王事,不负殿下所托!” “起来,谁让你死来着。”朱常瀛将马时楠扶起,笑道,“孟老夫子有云,君待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手足腹心本就一体,一荣俱荣,尽自己的本份,无愧于心也就是了。” 补给问题解决,骑一营几位将领的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朱常瀛轻咳几声打断众人的小声嘀咕。 “孤接下来要说的,你们要谨记在心,散会之后,要把命令传给每一个人。” “骑一营全体将士离开济州岛之后,便不可说是我瀛州人!在釜山休整,你们就是普通的商人同水手。抵达永明城之后,你们就是本地部族,许尔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北洋商行的行动也要小心谨慎,去往永明城的人一定要可靠,最好也不要引起朝鲜官员的注意。” 杨家春同马是楠相视,随即拱手领命。 朱常瀛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北地同南洋完全不同,在京城的皇帝老子看来,南洋就是废土,怎么折腾也无伤大雅,但北地就不一样了,历来外侵中原皆从北方来,是中原王朝防御的重点。 一个藩王没有皇帝老子许可就肆意用兵,登陆建城,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要知道,此刻的老野猪皮还没有造反,名义上还是大明的臣子,搞不好被他发现之后,一封奏本送去京城。皇帝你看,你家狗儿子同我做邻居了。 所以能苟就最好还是苟着,遥远的极北部族消息闭塞,便当着他们的面说大明官话,他们也是傻傻分不清这人来自哪里,说是来自倭国他们也不知倭国是个啥。 对啊,这尼玛干脆就说来自倭国算了,混淆视听,瞒天过海。 当朱常瀛将这个想法说与众人之后,在场人无不震惊,眼神都呆了。 “杨家春,你说话啊,就说这样成不成?” “这个......奴婢料想黑水真族应该没有见过倭寇,或许可行。” 朱常瀛把眼看向马时楠,“你呢?” 马时楠一百个不愿意,“殿下,还有其他可选么?” 朱常瀛嘿嘿一笑,“没了,我大明东边就这几个邻居,要不你冒充板牙人?” “那还是算了。”马时楠苦笑道,“岛上正有几个流落过来的倭人,卑职也带过去,或许有用。” 第406章 各路搅屎棍们 “老爷,出大事了!” “老爷,老爷,您快起来啊!” 夜半三更的,老管家突然砸门,福州知府彭应捷从梦中惊醒。老头子今年61了,好容易睡着,这就怒了。 “何事?天塌了不成!” “哎呦,我的大老爷,天没塌,但咱福州怕是要地龙翻身了。” “晴儿,去开门。” 彭应捷很无奈,老管家跟了他大半辈子,虽也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到不分轻重的地步,这般急切,那定然是有要紧事要禀报的。 小妾晴儿不情不愿的爬出被窝,穿上衣服,把房门打开,“到底何事啊,就不能明天说么?” 老管家几步迈入卧房,来到彭应捷近前。 “老爷,那李凤将人拿了!” “拿了谁?”彭应捷迷迷糊糊的,尚未完全清醒。 “还能有谁,就哭庙的那几个。” 老头子闻言一惊,“拿哪里去了?那李凤分明白日里还去庙里劝来的,怎可能突然就动手了呢?” “老爷,我们都被骗了!”老管家跺脚道,“那李凤早做了准备,十几个官兵半夜闯进庙里,不由分说就将人给绑了。此刻......此刻那些举子秀才怕是已经在去往南洋的船上了。” “晴儿,快快,快给我更衣!” 彭应捷一边慌里慌张的穿衣服,一边听老管家叙述经过。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几个哭庙的举人秀才被李凤以抗税,诬告,玷污圣人三项罪名逮捕,而后未经审判就极速发配南洋去了。 死太监搞偷袭,太过无耻! 断断续续哭庙大半年,终于有了结果,然而这个结果不是很好,很可能招致更大的风波。 彭应捷一面派人前去拦截船只,一面急忙忙钻进马车,去找巡抚商议对策。 天色微明时,整个福州城内的读书人得知消息之后,突然就炸了窝,奔走相告,痛心疾首。 知府衙门派出去的拦截人马空手而归,就没有抓到那些人的影子,而据海巡回报,昨夜那人那船就出海了,至于往哪里去,那要问过税司的人才知。 “老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陈子贞倒是没怎么慌张,拿湿毛巾擦了把老脸,温茶漱口,这才慢悠悠如老年痴呆般反应过来。 “抓了也就抓了,为了几两碎银月月去文庙里哭,夫子不烦,老夫也烦了。他若哭出个道理也好,十几个人哭了半年也无人附和,成为整个福州城的笑话,这是读书人能干出来的事么,简直有辱斯文!” “啊?” 彭应捷有些懵逼,调子不对啊,前些日子巡抚大人还亲自去庙里安抚来着,话里话外也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怎么突然就变了风向? “老大人,可是京里有消息传来?” 陈子贞悠悠道,“圣上否了瀛王殿下递上去的辞呈,而且钦赐旗牌,允调五百兵丁便宜行事!” 彭应捷一时失语,喃喃道,“这......这是要大开杀戒了么?朝中就没人出面阻止?” 陈子贞眼角抽了抽,“首辅半年未曾得见天颜。” 彭应捷顿感丧气,想闹也要找到人才行啊,当今这位把紫禁城大门一关,自成小天地,便是海瑞再生也没辙。 “那.....那,此举定然引来士林不满,口诛笔伐,下官站在风口浪尖,若不能维护书生士子,还有何面目为官?还请老大人救我啊。” “你没脸为官,老夫就有脸了么?”陈子贞没好气道,“老夫半夜里也被人吵醒,当即便去了李凤府邸,结果人家说哪有抓人,分明是升官,你自己看看吧。” “升官?给谁升官?” 彭应捷从陈子贞手中接过文书,顿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 “授钟子琦悟山县教谕,授曹茂稷水县教谕......抚台,这些人下官倒是认识,但这些县治,请恕下官才疏学浅,怎的从未听闻过?呃,不会吧,难道这些县治都在南洋?” “正是如此!”陈子贞一脸无奈道,“那李凤说了,钟氏要人证无人证,要物证没有物证,家中女子死因要地方衙门查实,否则就是诬告。而以钟子琦为首的几个生员不明真相,受人蒙蔽,搅扰圣人祠堂,本该严惩。但瀛王殿下爱其才,不忍惩治,是以调几人去往南洋教化土着,弘扬圣学,使四海皆仰慕我大明风华。这话说的多好,你来说说,这算不算升官?” “这......这分明是流配吧。”彭应捷低头又看了一眼文书,“这个悟山县有几多人口?” “听说有四十几户两百多口子汉民,茹毛饮血的土着就不知道了,汉民称当地土着为猎头族......” “不成啊!”彭应捷一下跳起来,急切道,“这不是送人去死么?下官要弹劾瀛......李凤!” “嗯,自然要弹劾!”陈子贞将奏本都让人写好了,递给彭应捷,“你看看言辞是否妥当,如无异议便署名,也免得多上一份奏本浪费纸张。” 彭应捷一阵无语,仔细想想却也有道理,本朝弹劾奏本还不如擦屁股纸来的有用,能省就省吧,好歹走流程交差,免得招骂。 “抚台,那如何安抚我福州士子呢,若是闹将起来,当真无法收场啊。” “告诉他们,如果再因商税吵闹,课税司同市舶司就会断了分成,让他们看着办!”陈子贞瞥了眼彭应捷,幽幽道,“如今两京十三省官员,最优渥的就属我福建,便民生经济也一年好过一年,那府学的藏书楼、生员的禄米、甚至赶考的资费,都从哪里来?就不要闹了,否则那几人就是后来者的下场。” 领会了领导精神,彭应捷有些落寞的走出巡抚衙门。 风向确实变了,陈老倌处处维护李凤,显然站在支持商税的一边。 那自己呢? 仔细想想,方才悚然惊醒,这尼玛福州的公共开支已经离不开两税抽成了。官吏每月有额外补贴,拖欠生员多年的禄米在他这一任竟然解决了,就还修了两条路,三座桥,围了八里海堰,政绩满满,卸任的时候几顶万民伞是跑不掉的。 但那又怎么样? 敢跳出来公然站队支持商税么?别人不知道,但彭应捷自觉没那个勇气。 但反对商税的后果也是不可承受之重,因为要断粮,断粮就没有政绩,没有政绩就难以升迁!思来想去,还是要领会发扬领导精神。 弹劾是工作捞钱是生活,为了我大福建,也只有让那几个倒霉蛋委屈委屈了。 ...... 新安城,好吧,它不是城,其实是个大号的监狱。 张承嗣站在木栅栏门口,鼻息间飘荡着刺鼻的腥臭腐烂味道,也不用捞心去找腐烂的源头,因为那东西都在木栅栏尖刺上戳着呢。 肉已经腐烂的没剩下什么了,苍蝇围着嗡嗡嗡,乌鸦站在盆骨上嘎嘎叫,骷髅的深眼窝里时不时爬出几条乳白色的条状物。 这样恶心的玩意不是一个,而是一排。 那些见惯了生死的士兵也不愿多看,更有人忍不住干呕。 实在是不能看,这尼玛说是鬼门关也没人会怀疑。 “张指挥,总算把您盼来了!”一个身穿儒袍又黑又瘦的汉子从营寨中快步走出来,“学生幸不辱命,还请将军入城安民。” 张承嗣鼻头耸动,“你把这叫城?” “看着不像,可它就是啊。” 草房十来间,草棚几十座,一人高的木栅栏围着。好吧,你说是就是吧,张二虎也懒得同阮开芳纠缠。 “把这些尸体都弄下来,挖坑埋了!算了,你把活着的人都带出来,换个地方安营。” 阮开芳一阵狐疑,“那这座城?” “将有用的玩意都拿出来,然后一把火烧了!” “张指挥,你这什么意思?” “执行命令!”张二虎瞪眼,“本将军最不喜同人啰嗦。” 阮开芳耸了耸肩,“是。” 就不能进去,怕遭了瘟疫。 话说阮开芳这个安南进士,那日辞别朱常瀛,主动请缨去策动新安县流徒叛乱。 这么积极的二鬼子自然要成全,然而谁也没有当真,却万万没有想到,此事还真被这厮给办成了。 几十个安南官吏士卒被一锅端,挂在木栅栏上风干,总之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来之前,张二虎还纳闷呢,新安县治好歹也是一座城,应是有着重兵防守,怎么可能就这般轻易成功了呢?然而当他看到所谓的城之后才明白,阮开芳这个败家玩意所说的城同他理解的城不是一个东西。 这座营寨,堪称毫无战略位置,之所以设在这里,是因为北部山区有座采石场,方便干活而已。 阮开芳从营寨里领出三百几口子,黑如碳石,蓬头垢面,看不出个人模样,唯一能分辨的,都是男人,而且壮年居多。 郑氏这样的体制,注定政局不稳,保皇派、叛乱者、莫氏兵卒、抗税农夫......乱七八糟什么样人也有。 岸边扎营,这边埋锅造饭,那边有一队士兵驱赶着流徒在溪口洗澡剃头,那些破烂衣服统统丢掉,但船上也没有携带布料,就只能将备用船帆拿出来用,撕成一条一条的裹在腰间也能勉强遮挡。 夜幕降临,那座破营寨被一把火点了,烈焰腾空,映照海水赤红如血。 阮开芳背着手,看着烈焰含泪放肆的怪笑着,举止夸张,看的张二虎一阵阵毛骨悚然。 “张指挥,接下来怎么做?” “怎么做?”张二虎也没有想好,谁特酿能想到这货会成功呢。“我看这些人都虚弱的紧,不如返回下龙湾,咱们从长计议。” 阮开芳疑惑问道,“两军对峙这么久,张指挥难道就没有打算反攻?”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何?阮氏没有动手么,莫氏呢?不是三家攻郑么?” 这货对郑氏的恨意到底有多大啊,张二虎一阵腹诽。 “谈何容易,阮氏表面上仍旧奉黎氏为主,同郑氏勾勾搭搭,暗通款曲;而莫氏自保尚且艰难,更加畏首畏尾,不敢有所动作。” 说起这个来,张二虎也觉郁闷,计划很美好,奈何那两个坑货盟友也真是坑,就特酿知道伸手要好处,然后看风向。 “原来如此。”阮开芳沉默了一会儿,忽说道,“我要去投奔莫氏!” 张二虎以为自己听错了,“相隔十万大山呢,你怎的去高平?” 阮开芳遥望黑洞洞的群山,“我自有我的办法。” “那成,你去吧。” 阮开芳:“......我需要补给,还有武器。” 张二虎琢磨了片刻,点点头,“给你!” 第二日天明,饱餐一顿,阮开芳便向张二虎道别,带着他的人钻进群山,真个是一点留恋也没有。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同他走,但不愿走的,昨夜都被这厮给宰了。 张二虎没有拦着,你不能同一个疯子较劲。 一名副官啧啧有声,“咱大明的进士老爷可没有这股子狠劲,这人若是不死,将来有的郑氏倒霉。” “爱谁倒霉谁倒霉,只要不是咱大明就成。”张二虎摆了摆手,“通知弟兄们收拾营帐,一个时辰后启程,返回下龙湾。” ...... 南圻西贡。 陶春发誓,他绝对没有鼓动占婆攻打真腊的意思,只是参加宴会时喝多了,无意间说到真腊内乱,几个王子在争夺王位...... 结果过了半个月,占婆当真调动起军队来。 陶春只能说他没有撒谎,当确定占婆有出兵真腊的意图之后,便急匆匆赶来西贡,迫不及待的将消息分享给西贡主事马渊。 俗话说的好,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在朱老七耳濡目染,苦心教唆下,瀛州涌现出一大批道貌岸然,专爱阴谋算计,唯利益论的家伙,而外交司则是重灾区。 对于湄公河下游这片土地,朱老七觊觎多年,然而进展却差强人意,至今为止也仅仅采取逐步蚕食的策略。 西贡主堡,周边五座卫星堡,拢共450几户人家,另有一个连队驻军。 人口户数虽然不多,但却开垦稻田近250顷,去岁产粮7万石,这还是有一季糟了灾的缘故,而今年如无意外,年产粮很可能突破10万石,甚至更多! 就也没什么特殊的,单纯的土地肥沃,水源充沛,一年三熟,亩产最高能达到6石。 什么概念,去年西贡征收田赋1.6万石! 农业社会,就说这地方好不好吧。 那么一个问题来了,有这么肥沃的土地,真腊却这么的弱这么的穷,为什么? 不妨把农业社会的粮食同工业社会的纸币类比,数量很重要但分配则更加令人蛋疼。 如果一个社会由大量不事生产却又占据绝对生产资料的群体主导,那么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很不幸,真腊debuff叠满,一个‘佛’字真腊拿捏的死死,土地是佛,商业是佛,奴隶主是佛,高利贷也是佛。 佛之广大无所不能,佛之普渡西天装不下。 同样是佛,大明佛与南洋佛是不一样的,前者只是一种另类生活方式而后者则是阶级。 这就是我华夏几次灭佛的成果,功德无量。 “陶先生,你估计占婆几时动手?” “不会太久,大军集结,每日消耗惊人,我估计当在一月以内。” “那先生要我如何做?” 陶春沉吟片刻,“要让真腊知道这件事,但又不能从你我的口中出,速度要快。” “懂了,此事我会去安排。”马渊接着问道,“那西贡呢,不需要任何准备么?” “准备,自然要准备!”陶春笑道,“华英城将会抽调一营陆军过来,但人手还是不足,需要西贡民壮配合。” 马渊为难道,“一定要抽调民壮么,你知道的,西贡没有农闲。” “一定要!”陶春斩钉截铁回道,“但也不会浪费你们多少时间,只要能站齐队列,看着像那么回事就成。” “也就是滥竽充数呗?” “大抵就是这个意思。”陶春笑的有些猥琐,“无论谁输谁赢,我们都要看好时机出面调停。” 马渊带着疑虑问道,“总要有个偏向,先生以为是占婆获胜对我方有利还是真腊呢?” “马主事你着相了。”陶春冷冷一笑,“两方永无休止的争斗才是对我方最为有利的。退而求其次,占婆要先赢后输,将战火引入南圻。” 第407章 锡兰 宏伟的城堡如同一颗赤红的宝石镶嵌在大地上,五座棱形碉堡如同利爪般伸出,两座城门临海,水门联通内外,三座城门面向陆地,城门五十米外又建有独立碉堡,碉堡有铁锁木桥同主城连接,构成一座全方位无死角防御体系。灯塔在东侧面海高地上矗立,塔顶飘荡着赤红大明日月旗。 这就是瀛州在天竺海上的明珠,锡兰红石城。 城墙上满目疮痍,弹坑处处,从城墙根附近收集起来的炮弹堆积成山,尸体也如山。 倪天宝见到刘时敏同贺承志时,眼含热泪,语带哽咽,抓着二人的手说不出话来。 憋屈,太憋屈了,断断续续被葡人欺负了将近一年,恶气难平。 “好样的!好样的!”刘时敏使劲拍着倪天宝肩膀,“没给咱大明丢人!也委屈你了,弟兄们受苦了。” “我这......我这以为见不到诸位了,我以为殿下把咱忘了,不管咱了。” “我是你,也免不了这样想!”刘时敏安慰道,“不过殿下是什么样人你还不知道么?就说你,当初一读书就犯困,殿下可也没说不要你。” “那倒是,咱没少了挨藤条。” 说着说着,倪天宝就龇牙笑起来,想起学堂往事,满脸追忆。 贺承志见两人卿卿我我,假作不满道,“我说,咱们不能进屋说话么?” “失礼!失礼!” 倪天宝在前引路,将众人请进红石城。 瀛州同葡人的恩怨也不需要多说,利益之争,不进则退。 朱老七不可能对天竺这块肥肉视而不见,一个南洋还不足以养活大明,所以刘时敏来了,汇同马六甲组建一支拥有20几艘战舰的联合舰队气势汹汹的来了。 然而决战时刻,果阿舰队却选择避战,跑回了科伦坡!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遗憾,没能毕其功于一役。 进入总督府,满城中高级职员齐聚,刘时敏当众宣读瀛王敕令。 锡兰总督:刘时敏,提督锡兰军民两务。 副总督:倪天宝。 军机参赞......拢共封官15人。 可惜,有两个倒霉蛋没有熬到云开月明,牺牲在同葡人的战斗中。 封官之后又有封赏,驻锡兰西洋商行职员按品级论赏,金额有限但人人有份。同时,又有手谕令总督府成立之后,核定雇佣军军功,论功行赏。 锡兰同南洋治理模式其实时不一样的。 南洋之土一旦被瀛州占领,则会派遣流官治民,军政分离。而南洋之外,朱老七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没有那个能力,为时尚早。 那怎么办呢?向尼德兰东印度公司学习,以利驱动,自负盈亏,所以就有了锡兰总督府这样的怪胎,官不官商不商,实际上又是官商一体。 宣读过文书,也算正式就任了。话说刘时敏本就是西洋商行大掌柜,锡兰岛上的人原本就是他的下属,倒也不会产生什么矛盾。如果派个旁人,怕也管不住这些骄兵悍将。 连着忙碌几日,红石城方才褪去大战痕迹,重归稳定。 有些人走了,去往马六甲的航线畅通,数艘商船迫不及待的离开,赚钱还是亏本已经不重要了,归家心切,保命要紧。有些人留了下来,观望局势,瀛州舰队的到来为原本颓丧的商人群体注入一针强心剂,或许留下来,收益更多? 锡兰,在大明典籍中又称‘狮子国’,然而此岛没有狮子,不过另外一个称呼却名副其实,宝石之岛! 此岛盛产蓝宝石,碧玺,猫眼等等几十种昂贵宝石,以红石城历年总结的情报分析,天竺大陆宝石供应有一半出自锡兰,葡人通过贩卖宝石获取的暴利不下于香料,西洋商行通过宝石贸易,每年所获取的利润则高达数万两,为数众多的私商则获利不详,恐怕也不会少于西洋商行的收益。 但红石城不在矿区,矿区位于中西部河流以及中部山脉,控制在葡人以及康提人手里,瀛州商人只能被动的从康提人手中购买原石,甚至付出更多成本购买加工后的宝石。 将势力延伸至矿区,拥有自己的矿脉,一向是红石城人所渴望的,奈何实力不允许,一直也没能达成目的。 此外,岛上的肉桂品质极佳,很大一部分被葡人运去中东,欧罗巴兜售。 而广受大明人喜爱的则是象牙,这玩意有多少在大明也不愁销路。 且不说锡兰岛的战略价值,单单这座岛上的物产就值得令人驻足。 几日开会接见,了解各方诉求,刘时敏对于如何治理锡兰有了初步想法,只是拿着最终递上来的统计数据,又有些头疼。 不算他带来的新军,也不包含马六甲海军。红石城原有大明籍雇员86人,现有51人;原有大明籍雇佣军735人,现有498人;留在红石城经商讨生活的大明人547人。 为什么要统计这么精确,自然是有事拉人一起上。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奴仆数量,整个红石城有各类奴仆将近两千人,是大明人口的两倍,其中五百为雇佣军,余下则为私人奴仆。不夸张的说,60%的大明人拥有奴仆。 这些奴仆并非锡兰人,而是来自于南天竺,按红石城人的说法,天竺奴仆顺从乖巧,对主人极为忠诚,用过的都说好。 能不好用么,满城的娃子都是混血,没一个看着像正经大明人。 舍此之外,红石城西门原本是有市集的,聚拢着过千僧伽罗人,包括并不限于各类工匠、商人、手工业者,正是通过他们,大明商人才能源源不断的获得货物销往南洋以及大明。 战争虽然使集市受损严重,但倪天宝告诉刘时敏,附近的僧伽罗人、泰米尔人很快又会重新蜂拥过来。这一点也不奇怪,为了吸引劳动力,红石城总是要比土着老爷要慷慨一些。 这话刘时敏是相信的,走过路过,土着总会投射过来卑微中带着崇敬又狡猾的眼神,期盼着能被城内的黄皮老爷选中,咸鱼翻身,结束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惨日子。 仔细想来,这红石城不就是香山澳的翻版么,只不过城头变幻大王旗,现而今作威作福的是大明人。 好吧,这也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大明人太少外族人太多,无论仆从看起来有多么的忠顺,刘时敏始终觉得不妥,但短期内他又毫无办法。 对于土着的管理,红石城也极为粗放。归化完全依靠生殖,城中甚至没有一座普及官话的学堂,以至于许多混血儿说起官话来带着浓郁的咖喱味,说话都困难,更遑论识字读书了。 在抵达红石城的第九日,第一任锡兰总督刘时敏颁布若干政令。 第一,在红石城控制区推行里甲制,设甲长、里长,负责抽丁轮役,征收赋税。 辖内共有14个自然村,一村设一里长若干甲长。 里长甲长自然从那些村望中筛选,至于愿意与否就不是他们说的算了,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得行。做红石城的官不吃亏,许以在红石城内定居、经商特权,其待遇同大明人等同。 嗯,也就是说做红石城的狗腿,就能在名义上享受到国民待遇。 第二,颁布婚姻限制令,禁止大明人同低种姓以及贱民婚配,如有违反,罚银鞭笞,遣送归国。若有媾和产子,则子不落瀛州户籍,无财产继承权。鼓励同土着中高种姓联姻,子嗣生即承认为大明人,待遇无差。 为什么这么霸道?睡哪个女人也要去管。 这就要说一说南亚的瓦尔那制度,这一套等级森严的鄙视链了。 婆罗门教将人分四等,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分别对应创世神的嘴、手臂、腿、脚丫子,由此而衍生出一整套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体系,牢固而不可撼动,谁来了都要跪。 而从婆罗门教叛离出来的大乘佛教,虽倡导所谓‘众生平等’,但以红石城对盟友康提国的了解,众生平等就是个笑话,平等是人死之后的事,但只要还活着,牛马还是牛马。 而种姓制度则是依托瓦尔那制度派生的,以教权规定种姓的身份地位以及职业。 大明人理解起来很费劲,但如果套用大明姓氏就简单许多了。 孔姓为婆罗门,朱姓以及分封的开国勋贵姓氏为刹帝利,普通姓氏为吠舍,依附于前三者生存的奴仆则为首陀罗。 四者之外还有一个贱民阶层,不入瓦而那体制,但也是种姓制度的一部分。 比如朱家太祖对待陈友谅部众所采取的态度,亏得朱屠夫不晓得天竺的种姓制度,不然铁打会给这些战俘赐予独特姓氏并规定永世不得翻身的。 看到不同了么? 大明的姓氏不代表身份贵贱高低,但天竺的姓氏则代表一切。 说我不愿做贱民,改姓行不行?打不死你! 这一整套的鄙视链压迫下来,底层真的是永无翻身之日。 所以刘时敏刚刚到任就颁布这一条婚姻限制令。 所谓门当户对,你找个贱民做老婆,那在土着人看来你就是贱民,你大明人也是贱民,哪怕你有枪有炮也是贱民。 无力改变,那就加入。 大明人来了天竺,来了锡兰,那就是天生的上等人,不属于婆罗门,那也必须归于刹帝利。睡女人没问题,但想要子嗣,就必须找高门大户家的女人,哪怕你去抢也好。总之一句话,不能自甘堕落,给群体抹黑。 第三,筹办学堂、医馆、炎黄帝庙、文庙、武庙。 此行,刘时敏不仅带来了士兵同战舰,还有若干文职人员,甚至包括五名主持祭祀典礼庆典的道士。 对付混乱的土着信仰体系,也只能魔法对轰,不是要把人家轰碎,而是要保住自家的根基,最起码要保住这些胡乱搞出来的混血野娃子。指望那些不要脸的爹把他们带回大明是不可能的,便带回瀛州也有难度,肤色始终是迈不过的那道坎。 南洋女人绝大多数还是肤黄的,生的娃倒也同大明人,尤其是两广人无甚差别。但这锡兰人,五官同大明人相差有多,肤色也更加偏黑,即便所谓的高级种姓,也是半黑不白的,同大明人配种生出来的娃则黄中透着黑,很有一些还是卷毛。这样的娃带回去认祖归宗,怕是要被族人敲断腿,直接开除族谱的。 怎么办呢?在锡兰单开族谱就是了,那些不要脸的爹将会因为自己的乱搞而称祖,这也不知道叫不叫特酿的因祸得福。 第四,扩建红石城。 在西门外兴建外城墙,将土着自发形成的商业镇集囊括在内。也就是说,未来的红石城将分内外两城。内城为权力中心,为大明人聚居区,重要设施都将设在内城。外城为商业中心,在维持贸易所需的同时,也能培植买办,通过买办拓展在锡兰的势力范围。 相比于军事,商业这张看不见的隐形巨手更为可怕,即便在瀛州,深谙这门学问的也只有少数几个人,有幸,刘时敏便是其中之一。 新官上任三把火,总督府的一系列举措付诸实施,自然引起不小的震动。 然而绝大多数人对这些意义深远的政令并不太过在意,他们在意的是战争,为何红石城兵强马壮,却不对葡萄利亚动手?什么时候能将葡萄利亚赶出锡兰,唯我独尊? 每每有人来问,刘时敏都以时机未到这种模棱两可的言语搪塞了回去,直到一个人来访。 康提王国的王子拉贾·辛格来了,王子20几岁,长相浓眉大眼,蓄着络腮胡须,衣着华贵,满身黄金饰品,端坐在战象上宝相威严,不可一世。出行仪仗则更为壮观,前呼后拥四百余人,前有佛陀吟唱引路,后有奴仆头顶着各色礼品,队伍绵延,蔚为壮观。 刘时敏带着红石城部分官员站在城门口迎接,不由眉头微微皱起。 “康提城距离红石城300多里,这么个走法,岂不是需要十几日时间?” 倪天宝咧嘴一笑。 “僧伽罗人就是这个样子,地位越高越是注重所谓脸面排场。而且他们对于时间也很随性,约定好的时间,但迟个三五日在他们看来也无所谓。” 刘时敏点点头,却也没有说什么,只好默默的等着。 辛格倒也知晓分寸,相距百余米便从战象下来,步行来到刘时敏近前。 各自见礼问好,刘时敏同辛格并肩回转总督府。 走到总督府门口,辛格停下脚步,抬眼向海港张望。 “贵国战舰巨大如城堡,火炮更胜过葡人,令人赞叹。不知今次前来,将军带来多少艘战舰,勇士多少?” 随即,辛格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比较敏感,尴尬笑了笑,“是我无礼了,一时语失,还请将军不要介意。” 刘时敏陪笑道,“你我两方是盟友,又何分彼此呢,我红石城有这样的大型战舰39艘,带甲勇士六千。” 听闻,辛格脸上泛起一瞬间的呆滞,随即又兴致勃勃起来。 “我一向对贵国的火炮同战舰心向往之,若能有机会登上战舰,俯瞰大洋,那将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好说,好说。”刘时敏微微一笑,“稍后便请殿下前往参观。” “好!好!”辛格抑制不住喜悦道,“感谢将军阁下的慷慨。” 步入总督府,刘时敏请辛格王子并几位大臣会议室谈话。 辛格王子前来红石城,本是约定好了的,一者为了庆贺红石城胜利,二者为了购买火器,三者为了洽谈贸易。 话说康提国也是有够惨的,其前身科提王国原本称霸锡兰,掌控除贾夫纳以外整个锡兰过四分之三领土。自葡萄利亚人来了之后,沿海尽数陷落,几个重要海港尽为葡人占领,失去了对外贸易自主权。紧接着科提王都被攻破,由葡人扶持的傀儡继承王位。 其中的一支王室不堪为葡人摆布,率众反出科提,另立新国,是为康提。 挣扎将近百年,康提据守内陆山区,屹立不倒,葡人也好,北部的贾夫纳也好,原主子科提也好,均奈何不得。 这么个头铁,其军队一定是具备相当战斗力的,尤其擅长丛林山地作战,唯一的欠缺也许就是武器了。 康提费尽心机从天竺大陆淘来的火绳枪火炮远不及葡人的精良,便铠甲刀剑等冷兵器质量也一般般,而且数量也是一个问题,供应不足。所以康提才会允许红石城的存在,以夷制夷,迫不得已罢了,并不是有多欢迎唯利是图的大明人。 会议的前半程很成功。 康提派出援军成功牵制住贾夫纳陆军,并努力维持红石城供给,刘时敏自然要给以回馈。互赠礼物,一边是精美的瓷器同丝织品,一边是闪烁着湛蓝光泽的黄金饰品。为什么黄金泛着蓝光,因为蓝宝石镶嵌的太多了,而在岛上,黄金也确实比宝石要贵重。 刘时敏以瀛王名义赠送康提王一百条香山澳制重型火绳枪,康提士兵在总督府后院打了几枪之后,辛格大为满意,订购火绳枪300条,火炮12门,板甲200副,此外还有各类定制的冷兵器交给几位大臣同有司交涉。 人家不差钱,定金就是各类五颜六色未经加工过的原石。 老天爷就是这么的不公平,日本有金山银山铜山,南洋有香料巨木,锡兰则宝石泛滥,也不需要付出多大努力,躺着就能利用手里的家底交换所需。而大明人耗费辛苦,历经几十上百道工序才制作出来的物品,也无非要换取这些玩意。 转过天,双方谈判进入重头戏,贸易。 刘时敏希望康提国获准大明人深入内陆经营产业,比如承包或者买断一条溪谷矿脉啥的,而辛格则提出,希望能在瀛州订购几条大型商船,并在红石城获得几个泊位,也出海跑跑商,多搞点外汇。 这就尴尬了。 一方觉得对方太过无耻,我家的宝贝凭啥给你挖? 一方觉得对方太过不自量力,老子赚的就是差价,你特酿却想甩开我搞一条龙? 第408章 泗礁岛上的日常 站在大静县海港,目送杨家春、马时楠率队北上釜山。 朱常瀛决定返回屏东之后,一定要认真履行身为大明亲王的职责,祭拜四方诸神,保佑这些开拓者一切顺利,能为华夏子孙拼出更加广阔的生存空间来。 北洋商行前出海参崴,开拓极北。 东洋商行前往新大陆建立定居点。 南洋商行经营帝汶岛,为殖民澳洲做前期准备。 西洋商行立足锡兰,争夺天竺、中东大市场。 有时候,他就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激进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没个侧重点。但仔细回想,真心不是这样啊,不是不想在一个方向狂飙突进,而是做不到,就只能细水长流,缓缓而为。 就说移民新大陆,航行风险这么大,怎么可能一次性移民上万人,即便安全抵达,吃啥喝啥,在新大陆西海岸饿死么? 极北同极南更加如此,生存环境就还不如新大陆呢,也就锡兰生存环境好些,投入的力量也最为强大。 嗯,就这样了,人死鸟朝天,这就是身为大明人的宿命,与其在农民起义的滚滚洪流中无意义的死去,或者在我大清屠刀下屈辱的化为尘埃,于征服的路途上失去生命或许是最体面最有尊严的方式。 关于北征,马时楠带去一营骑兵,但却没有携带马匹,马匹将会在抵达海参崴之后另行购买。这是杨家春做出的保证,朱常瀛选择相信。 而漫长冬季所需要的补给也准备的尽可能周详,在釜山等待装船。 此外,这一营骑兵去岁在朝鲜国度过了一个极寒冬季,由活动在长白山脉的老猎户精心调教极寒生存之道,包括并不限于建房、取暖、打猎、采集、滑雪等等,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是他们的表演时间。 而朱常瀛要对付的也不是真族这个我大清的鼻祖,而是大陆另一侧的不速之客,也就是沙俄的前身,大明称其为罗刹。 至于我大清,只能说是我大明自己个给养肥的,只要我大明内部不乱,一百个老野猪也没有用。 两日后,舰队启程驶离济州岛,目标杭州湾外海舟山群岛泗礁岛。岛上建有所城一座,浙江海巡驻防一哨水兵,负责海上警讯。 好吧,原本这座岛是没有军队驻扎的,整个列岛都是海盗、走私犯的天堂。朱老七自然是不允许这帮玩意存在的,招安扫荡一套组合拳,早在数年前就将列岛上的不法分子清理的差不多了,只是限于身份尴尬,不能长期驻军,也只能不定期派遣海军巡查。 但这么个做法其实是相当被动的,成本同收益完全不成比例。 好在朱常瀛娶了个好媳妇,找对了亲家,沈有容老爷公坐镇浙江,官位海防游击。官不大但却正当管,那么在泗礁岛设立巡营也就顺理成章了。 有了卫所就一定会修建港口,海商捐献钱财扩建港口不过分吧? 过往商船停泊,卫所收点管理费停泊费也无可厚非吧? 就这么的,泗礁岛便成为海内商船的歇脚地。 至于瀛州海军,南来北往大多走琉球那条航线,偶尔有海盗踪迹,才会出现在大明近海。 没有办法,弹劾太特酿的多了,还是能避嫌则避嫌吧,免得招人闲话。 不数日,舰队抵达泗礁岛,船上挂的是北洋商行旗帜,船中人也做普通商人水手打扮,一应手续文书俱全。 港口卫兵看过,收取泊位税拿了些许好处也就放过。 瀛州的买卖不能查,谁查谁倒霉,正睡觉呢都可能掉海里淹死。 上了岛,朱常瀛便直奔山窝窝里的一处临时营地。 “不要吵!不要吵!乡亲们,你们当中谁出来说话?” “咱们要回乡!咱们就是要回乡!” “咱们不去外海了!” “你是当头的?好,那你说为何要回乡?我说老乡,陆路水路赶了一月的路啊,这马上要到瀛州了,怎的又反悔?” “咱不去了,咱怕被人卖了,做短命鬼!” “鬼扯,谁告诉你的?有官府作保,堂堂大明亲王岂会骗你们?老乡,莫要闹了,安心等待,等到了瀛州,一户最少50亩田,三年免征,头三年官家每年借贷十两银子,不收利息。这都签字画押,立有字据的,天地为证,我许某人绝不骗人!” “狗日的,官府这是要将咱丢海里喂鱼啊,反他酿的!” “反了!反了!皇帝老子不让咱活,拼了!” 砰的一声枪响,带队哨长一手拎着枪一手提着鞭子,堵在营地门口。 “有惑乱人心,图谋叛逆者,杀无赦!” 说着,一队士兵举起燧发枪,对准了啸聚人群。原本人心惶惶,鼓噪喧嚣的人群立刻噤声,左右踌躇起来。 “老子数三声,各归营帐,不遵命令者,笞50!反抗者,就地诛杀!” “一!” “二!” “三!” “给老子抽!” 一声令下,十几名持鞭士兵冲进营寨,兜头乱抽。 顷刻间鬼哭狼嚎,人群作鸟兽散。 那哨长走到许姓官员近前,瓮声道,“许副司,就说跟他们讲道理没有用,您偏不信!” “唉,为何总是这样!” 许家安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心情反驳。 朱常瀛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心中泛起阵阵无奈,到底是谁的错导致官与民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 这是说不清楚的,记得民国的所谓才子们一边骂党国啥也不是一边diss百姓愚昧,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终究是‘传统’背下了一切罪过。 然而穿越一遭却发现真正啥也不是的正是那些所谓才子,若是按着那些文人墨客的路子,我华夏恐怕是永无出头之日的。 就说当下,欧罗巴搞毛线的文艺复兴,资本主义萌芽啊,都是国王贵族老爷在搞扩张,全世界抢钱抢地盘,便所谓的尼德兰共和国,那也只不过是贵族老爷组团抢劫罢了。 抢劫抢出了经验,那啥主义也就诞生了。 人也好国也罢,终究老实的那个仔扛下了所有委屈。 就说刚才的那一幕,嘴皮子木有用,皮鞭子抽一顿,就都老实了。 可灾民的畏惧难道就没有道理么?扪心自问,若朱老七身为灾民,也难免心中犯嘀咕。 而实际的情况虽没有灾民流言那般惨,但一定比率的死亡同艰难的开荒过程则不可避免。 遇到这种情况,也就只能开启大数据模式,忽略个体感受只看整体收益。 嗯,后世有很多同移民司一样的败类,通过大数据将劳动力榨取的点滴不剩,惨啊,辣么多小哥没日没夜的努力,却也未必睡的着女人抱得个娃。 嗯?这么对比下来,朱常瀛的心理就平衡多了,瀛州的所作所为最多只造成生理死亡,相比于那些造成心理死亡的种种手段要仁慈多了。 许家安感觉被人盯的心惊,转身回头,初时疑惑随后大惊失色,急忙小跑过来就要施礼。 朱常瀛摆了摆手,“不要声张,我就是来看看。” “呃,是!” “吾名朱万贯,叫我朱公子就是了。” 许家安嘴角抽了抽,点头道,“朱......朱公子,请入营帐叙话。” 两人钻入营帐坐了,许家安拿了个粗瓷大碗,给朱老七倒了杯凉茶。 “殿......朱公子,条件简陋,委屈您了。” “是你们受苦了!”朱常瀛叹气道,“这是第几波移民?有多少人?” “也说不清是第几波,人都是陆陆续续的来,先前运走九艘船,共3200几口人。目前寨子里有400几口子,都是近五日运送过来的。” “经常有人闹事?” 许家安苦涩点头。 “日日有人闹,今日还算是安静的。半月前,有弥勒教教匪隐藏在移民中,讹传佛祖显灵,托梦于他,言说官家恐灾民造反,要将灾民诱骗至海中坑杀。当夜,这畜生带着几个党羽袭击职守官兵,抢夺武器,欲要夺船。还好看守官兵反应及时,砍杀了十几口子,击毙匪首,方才将民乱镇压下去。每每想到此事,臣还是一阵阵后怕,更加痛心疾首!” “那看守士兵如何了?” “死了!一死三伤!” 朱常瀛闻言,面色阴沉下来,转身叫过贴身侍卫刘景,“将那位哨长叫来!” 许家安闻言大惊,“殿下,这不是他的过错啊,此乃臣失职。” “稍安勿躁!” 片刻间,那哨长被带了进来,刘景低声道,“这是瀛王殿下,还不快快见礼!” 小哨长直接愣在原地,把眼看向许家安,见他默默点头,也是慌了,这就要行跪礼。 “免了,你如何称呼?” “回殿下,卑职近卫五营三连二哨哨长范富贵。” “好名字,我记住你了!”朱常瀛微微点头,正色道,“叫你进来,只交代你一件事,可在灾民中安插几个暗子,一旦发现有妖言惑众者,即刻缉拿,如有反抗,则就地击杀!非常时当行非常事,切不可犹豫不决,反而酿成大祸。” 范富贵眼前一亮,急忙拱手领命,“是,卑职记下了。” 许家安也一阵愕然,旋即失笑道,“臣也是蠢笨,怎的就没有想到此法呢。” 朱常瀛笑了笑,“想不到此法也好,说明你是个正人君子,心怀坦荡。” “不敢!不敢!臣惭愧,臣愚笨。” “谣言,往往出自小人之口,此类人非蠢即坏,白莲妖人更加不必说,日后旦有抓捕,统统发配济罗罗岛去挖硫磺!” 此事就此揭过,朱常瀛又向二人询问五府蝗灾具体情况。 说是五府受灾,但也只是某府的一部分受灾而已,不可能一府几县都遭了灾,颗粒无收。 大明的官员惯会玩弄春秋笔法,无非变着法的向朝廷讨要免税额度。 而免税,获利的往往不是灾民,都活不起了,免税有个屁用。真正受益的大头是那些士绅地主,一次灾情,非但可以兼并土地,明年还可以减免税收。 对于屁民来说,知道真相无疑是痛苦的;对于统治者来说,不知道真相将是灾难性的,皇帝老子以为减税就可以活人无数,其实并没有! 据许家安了解,本次灾情确实严重,总计有七县遭灾,而河南、北直人口稠密,保守估计有灾民十万众,通过官府救济、士绅施舍、贷款卖身,六七万人还是能够保全的,怕就怕民乱一起,匪徒肆虐。 一旦乱起来,会死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说,瀛州要分流三万人出来,才能最大程度的减少死亡率。 理论上是这样的,现而今这边分流三千人,预估北塘那边也差不多,以进度来算,只能说勉强尚可。 话说,内陆的这次灾情对瀛州来说也是好事,只要第一批灾民在各地安稳下来,日后再有类似事件,只需发动民众写信便是了,投亲靠友,灾民自己就奔过来了。 就像如今的福建、广东,山东江浙沿海等地,便没有灾情,苦逼们也会向外走。 转过天,朱老七的作舰便被塞了人,一行三艘船,各安置百多人还是可以的,正好将临时营寨里的灾民清空。 这也正是朱老七拐弯来泗礁岛的目的,横竖都是回家,不如顺带着干点活。 船行两个小时之后,几乎一半的人晕船呕吐,剩下一半脸色也不好看,主打一个怨声载道,抱怨连连。 航行第一日,因为好奇并晕船,所以也没见有人闹,最多小声嘀咕几句。 航行第二日,内地乡巴佬们为大海的广阔无垠所震撼,争相向着远处眺望,热烈议论着。有胆子大的,还会凑上去同水手闲聊几句。 第三日,终究还是发生了意外,一妇人突然腹痛,船厨房为她熬了热粥,可惜也没见好转,女人一直哼哼唧唧。某长舌妇便将腹痛与船上食物联系上,猜测官府在放毒...... 第四日,又有几人病倒,男女皆有,恐慌进一步扩散,似乎官军投毒要弄死他们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甲板上一片痛哭,向船长哀求着饶命之类的言语,无论船上人怎样解释也无用,最后还是枪的说话刀的说话。 第五日,暗子报告有几个大聪明正在密谋是否要武力反抗...... 至于各种骂人的脏话就不必多说了,老朱家的祖宗八辈,三千后宫也禁不住这些人的嘴炮。 朱老七决定还是忍一忍,绝大多数人吹牛bi各种在行,真到了危机时刻,也就是个瓜怂。 第六日,果然仍旧在密谋...... 算他们走运,当日船只入港,舰队终于抵达澎湖。 有移民司接收,朱常瀛也就不管不问,径直返回府邸。 府邸仅几个家丁看守,问过,原来两个洋婆子早回屏东去了,没有女主留在澎湖。 嗯,还好有备胎,转个弯,朱老七就溜去了吴四娘家。 待见了这娘们,朱老七不由双眼发直,指着女人略微隆起的肚皮。 “这......这是胖了还是有了,谁的种?” 女人仰起下巴,抚摸着肚皮微微一笑,“孩啊,你那不知羞的爹回来了!” 第409章 喜上加喜 有就有了吧,朱常瀛为四娘感到欢喜,这年头的女人同后世女人不一样,尤其她这尴尬的身份,若无子女傍身,晚景凄凉。 抚摸着女人略微隆起的小腹,朱老七憋了许久的欲火渐渐散去。 “找几个妥帖的姐妹交托生意,你拿干股就是了,日后生意上的事尽量少插手。” 四娘莞尔,“我晓得的,有这个孩不易,要为他行善积德。” 是这样么,难道不是应该少作孽么,无所谓,她开心就好。 女人怀孕,做男人的自然要表示表示,朱常瀛打发人回去拿些宝贝,转回头就同女人絮叨起来,主要就是一些产科知识,以及生理卫生啥的。 论起这个,朱老七不说专业,那也是第二专业,当初小卓怀孕生娃时,他就见识到了这个时代各种奇葩要人命的老规矩,产妇死亡率这么的高,有一大半都是那些神神叨叨的规矩害的。 这本是一件很正经的事,但四娘这婆娘却听的脸红耳热,来了兴致。 两个人腻腻歪歪,手口并用,折腾了好一阵子方才罢休。 女人意犹未尽,“生完这个,我还要给你生。” 朱老七险些一口茶水喷出,“先把这个蛋顺利生下来再说吧。” 说话间,侍从拿了礼物回来,一个木匣子一本书,木匣子里那些金玉首饰朱常瀛也懒得看,放在一旁,却将那本书拿过来,郑重交给吴四娘。 “这本《孕产妇指南》,你一定要仔细看过,记在心里。若哪里有不舒服,直接去请医师,旁的七姑八姨的话少信!你说行善积德,这自然是好事,多捐点银子赈济灾民,捐学堂也可以,要比捐钱给庙里的和尚道士有用。” 女人抱着男人撒娇,“妾身晓得了,都听相公的,相公你待我真好。” 两个又腻歪了一阵,朱老七忽的想起正事,“那戏谱写的怎样,可有眉目了?” “那位吴先生已经写了有一半,另一位老先生刚刚动笔,妾身琢磨着要两厢对比之后,再评判优劣。” “又请了一个人?别不也是馆子里的常客吧?” 女人白了男人一眼,“这位老先生可是妾身托了好些门路方才请来的,一身傲骨,笑傲世俗,怎可同那些不入流的相比。” “谁啊,被你夸出花来。” “临川山人汤海若!” 朱常瀛盘坐起来,也来了兴致,“就是写《牡丹亭》的那个汤显祖?他人在哪里?” “殿下也知道此人?妾身为临川先生在鼓浪屿租用了一处院落。” 朱常瀛不置可否,“待稿子写完之后,我要见一见这位临川先生。对了,请位画师为老先生肖像,要写实的那种,拿来我看。” “哦,妾身知道了。” 在吴四娘家过了夜,第二日大早,朱常瀛便起身返回屏东。 ...... 遥远的伊比利亚。 艾丽西亚扶着皇后玛格丽特在花园散步,皇后的气色似乎又好了一点点,虽然仍旧时不时的咳嗽,但艾丽西亚心中清楚,她赌对了。 上帝保佑,没有被放血的皇后才是好皇后。 “艾丽西亚,跟我说一说遥远东方帝国的皇子,你的那位情人。” “他呀......他很有力量。” 有时候,女人间的私密聊天比男人劲爆多了。 玛格丽特咯咯轻笑,“你很喜欢他么?你回来多久了,那么多绅士向你抛出爱意,难道没有一个值得动心么?” “那些家伙只想睡我却不会娶我,我是寡妇又不是妓女。”艾丽西亚释然的笑了笑,“相比于宫廷中的大臣,或许我更钟意战场上的将军,勇敢坚毅,刚毅的笑容忧郁的眼神。” “好吧,我亲爱的艾丽西亚,但愿你能找到所钟爱的将军。” 玛格丽特示意自己有些乏累,由艾丽西亚扶着坐在花丛间的长椅上。 “殿下,您要喝茶么?” “好的,我亲爱的艾丽西亚,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艾丽西亚从仆人手中接过茶具,在草坪上极为专注的摆弄起来,动作娴熟优雅,唯美不可方物。 玛格丽特接过奶茶,汤匙在杯中缓缓搅拌着。 “艾丽西亚,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没有你,很难想象我能挺过来。” “请您千万不要这样说,您能够慢慢好起来,真的是我无上的荣耀,好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玛格丽特嘴角微微翘起,“艾丽西亚,你的家族会为你而骄傲的。陛下已经同意就这种神奇的东方树叶与大明帝国展开贸易。” “真的吗?真的吗?” 艾丽西亚激动的蹦蹦跳跳,原地转圈。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了。”玛格丽特说道,“陛下不喜欢大明人出现在新大陆,你的那位皇子的野心令人担忧。” 艾丽西亚刚刚提起的兴奋劲荡然无存,失望道,“如果这样,我们就不是唯一的买主了,那个家伙很可能将茶叶贩卖给英国佬同低地人。” 玛格丽特狡黠的笑了笑,“这就要看你的魅力了。” 艾丽西亚摆弄着裙摆上的蕾丝花边,为难道,“陛下会派遣正式的使者去谈判吧?我又能做什么呢?那个家伙是不会为了女人而做出任何让步的。” “陛下正在同你的伯父商谈贸易细节,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玛格丽特握住艾丽西亚的手,认真道,“不论陛下派谁去谈判,你都要随行。茶叶贸易中应该有你一份收益,不要让人夺了去。” ...... “两个?” 当朱老七回到屏东,又被一千斤重的喜锤砸在脑袋上,晕晕乎乎,不敢置信。 沈妃躺在摇椅上,挺着硕大的肚皮,“是啊,还有半月就临盆了,你看你这当爹的,居然还不知道呢。” 朱老七拉把椅子坐在沈碧姝身旁,拿手又来摸肚皮,这肚子大的,肚脐眼都被顶起老高。 “沈医亲自切的脉?” 沈碧姝带着傲娇点头,“沈老每旬日就来一次,确定是双生子呢。错不了的,你看,好几只脚在踢我呢。” 好吧,确实有娃在娘胎里踢足球,朱老七对着女人肚皮亲了又亲,有些爱不释手。 一炮双响,老朱家历史上应该还没有,他怕是第一个。 “两个调皮捣蛋在你肚子里闹,也是辛苦你了。你别急,等生出来之后,我替你出气!” 沈碧姝一巴掌拍开朱常瀛的大手,“哪有你这样做爹的,还没露头呢,就想着打孩子。” 朱常瀛手也不疼,继续撸肚皮,“岳父岳母知道了么?” “我去信与母亲说了的,家里寄了好些土产过来。” “好,好,我这就写信,与皇祖母报喜。” 沈碧姝轻轻掐了朱老七一把,没好气道,“我早与皇祖母,父皇,皇后娘娘写了信的。皇贵妃娘娘堂前也敬了香,请道士做法与她老人家说了,求母亲保佑两个孩儿平安降生,百病不侵。” 朱常瀛原地转了几圈,发现除了傻笑之外就好像无事可做了,该做的事沈妃一件也没有落下,这就难得。 看气色看状态,沈妃相当不错,毕竟有练武的底子,小劈大劈跟玩一样,腰马力度也足够,朱老七对沈妃生产并不是十分的担心。 虽然如此,但还是将沈大医师请来,详细询问了一番,老头子言说胎儿胎位,大小并无不妥,朱常瀛方才略略放心。 当晚,王妃早早睡下,一托三,也是难为她了。 朱常瀛自顾自来到书房,将沈妃批过的文书过了一遍,还有一些她拿捏不准待批的,也一并批了,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午夜。 都说一孕傻三年,但从这丫头批过的文书来看,就根本没有那般事,处理政务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朱老七化。 主场赢不无自嘲的在想,倘若他哪天突然嘎了,沈妃或许也能将这片天撑起来。 一堆文件中,两件事令主场赢有些犹豫不决。 第一件事,顾长云上书,希望将南洋舰队总部移至锡江。 所谓锡江,就是被灭掉的那个戈瓦国的国都望加锡。 理由有很多。原驻地荣昌城周边农业落后,补给始终是一个问题。南洋舰队的老对手尼德兰东印度公司将经营重点转移至爪哇岛则是现实需要。从占领区逃走的土着余孽集中在小巽他群岛负隅顽抗则是隐患。锡江周边土地肥沃,有若干片冲积平原适合开垦,有土着村落,有大批移民同士兵正在原土着贵族的土地上辛勤耕耘。戈瓦虽然一把火烧掉了国都,大批贵族军队逃去了小巽他群岛,但相当数量的工匠同手工业者却逃无可逃,绝大部分被南洋商行继承下来,其船厂可造阿拉伯式帆船,排桨船,双体船等等绝大多数可在近海通行船只,对战舰也具备一定的维修保养能力。本地土着反抗的火焰仍未扑灭,任重道远...... 从多方面来分析,南洋舰队总部迁至锡江无可厚非。 不过好巧不巧的是南洋商行也看中了这个地方,理由也很充分,为了更好的同尼德兰争夺对爪哇岛贸易。 思来想去,朱常瀛最终决定将南洋舰队总部改设锡江,而南洋商行总部则迁至淡马锡。 第二件事,如何处理同尼德兰东印度公司的关系。 尼德兰东印度公司首席商务官科恩赖在屏东已经半个月了,同南洋商行代表谈判,同外交司谈判,为的就是要同瀛州签订一份协议,一份长期协议,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一年一变,毫无公平可言。 对于尼德兰东印度公司的前世今生,朱老七还是了解一些的。 后世的雅加达曾经是东印度公司在南洋的总部,以此为基点,荷兰佬逐渐压缩两牙人的贸易空间,并最终控制了婆罗洲以南大部分地区。至于在台湾的几座堡垒就更不用说,几乎每一个华夏人都晓得那段屈辱又可笑的历史。 有一段时间,朱老七尝试推演那个时期的荷兰佬在东亚以及东南亚是如何获利的。 对欧洲的贸易固然重要,但绝对不会是主要获利点。即便现在是,将来也不会是。以欧罗巴土匪的个性,怎么可能甘心一直从欧罗巴运送金银过来,说不得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 以大明海上贸易为参考,结合欧罗巴人的揍性,朱老七也大概估计出尼德兰人是如何空手套白狼的。 在南洋收购香料、檀香、犀角、象牙、木材等等,运至台湾出售给大明走私商,同时收购生丝瓷器药材布料,而后拿着中国货去小日子套购金银铜,再拿着贵金属同大明走私商交易一些廉价商品,比如农具铁锅粗布啥的,返回南洋将之转卖给土着。 周而复始,一个贸易闭环所获利润将以十倍来计。 这还只是单纯的贸易,若是算上经营殖民地,自产自销的商品呢? 当然,现实的情况是尼德兰人的美梦碎了,去往南大明海都困难,更不敢公然逼迫大明商人同其交易。而在瀛州的庇护下,大明海商不能说几乎,就是完全控制了整个南洋的贸易链。 这就直接导致了一个问题,尼德兰公司在这片远离欧罗巴的海域上几乎无利可图,每一支抵达南洋的舰队,都要大把大把的掏出真金白银购买商品,返回欧罗巴之后才能获利。 简单来说,朱老七将尼德兰公司活活逼为同板牙人一样的存在,同大明有着巨大的贸易逆差。 但尼德兰怎么配同有着庞大殖民地的板牙相比呢,板牙人有矿,尼德兰没有。 朱常瀛悲观的估计,长此以往下去,刚刚开业的尼德兰东印度公司可能不久就要倒闭了,除非他们能开拓出新的贸易航线。 哦,尼德兰公司的困境远远不止于此,瀛州还在同英国佬做生意。 朱老七已经同意英国佬在淡马锡设立商栈的请求,并获准享有同大明商人相同的税收额度,此刻,英国佬的商栈怕是已经建立并投入运营了。也就是说,即便对欧贸易,尼德兰公司也要面对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当然,板牙人也算一个,不过板牙皇帝是个蠢货,所有贸易皆是皇室专营,注定干不过尼德兰同英国佬。 如果法兰西人能来就更好玩了,朱老七保证他们在淡马锡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货物。 嗯,应该给沈兴去信,英国佬都能接纳,那么天竺各邦、莫卧儿、萨法维、奥斯曼,中东商人为什么不能接纳呢? 好吧,有这么多不利因素,朱常瀛也好奇尼德兰人如何在南洋继续折腾下去。 第410章 瀛尼屏东协议 已经在屏东城半月了,越是待得久,越是深入了解,科恩越发的感到震惊同恐惧。 难以想象这座城仅仅诞生数年,它的秩序同清洁完美的令人嫉妒,遍布城中的绿植同东方建筑完美结合,徜徉其间,如同在园林散步。 多么伟大的艺术家才能设计出如此雄伟瑰丽的城市呢,科恩很想见一见这位设计师。 但每每想到这些日子艰难却毫无成效的谈判,科恩又忍不住咒骂大明人的无耻狠毒霸道。 那位可恶的大明皇子终于巡视归来,然而已经五天过去了,方才想起召见他这位尼德兰使者,这令科恩感到被羞辱。 与传统东方君主不同,王宫没有隆重的仪仗盛大的排场来彰显国王的与众不同,偶尔路过的仆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眼神。 科恩一行三人跟随侍者来到一间会议室。一张长桌,两侧各有座椅,正中主位稍高于其他座位。 座位上端坐着一位高挑健硕的年轻人,身穿赤红袍服,上绣团龙,面相威严,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上位者气度。 没错了,这位应该就是所谓瀛州王国的主人,大明帝国瀛王。 见礼过后,科恩从随从手中拿过一封书信,双手托起。 “高贵的大明瀛王殿下,感谢您的接见,这是我国莫里斯亲王亲手写给您的书信。” 朱常瀛接过,两个信封,一封拉丁原文,一封译文。也不知是从哪里请来的翻译,文笔还可以。 这种礼仪信件,大多无实际内容,互致问候,感谢对方对本国国民的照顾,希望两国友好通商,共创美好繁荣未来云云,大概就这个意思。 “坐!” 朱常瀛示意几人落座,看向科恩,“感谢莫里斯亲王的问候,孤会回信与他,希望两国互通往来,延续双方的友好交往。” 科恩机器的笑了笑,“尊贵的殿下,诚如您所言,真心祝愿我们能够达成两方都认可的长期协议。” 朱常瀛看向外交司司长陶春,“你只将两方的分歧提出来,双方意见大体一致的你们自己去谈。” “是!”陶春拿起文件,读道,“尼德兰希望澎湖能对他们开放贸易,我方不允。尼德兰希望能够允许在我国南洋领土购买土地,不允。尼德兰希望能够协商关税,不允......” 噼里啪啦一大堆,朱老七听的微微皱眉,欧罗巴人娘胎里带的不要脸精神,那真是无与伦比。 耐着性子听完,朱常瀛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来澎湖贸易?马六甲、淡马锡、安汶、万丹贸易栈已经为你们敞开大门,你们想要的货物那里都有,甚至可以定制。” 科恩解释道,“但几处贸易点的价格太高了,我们有足够的海船而贸易量又十分巨大,我们认为以更加低廉的价格采购商品,这个请求是十分合理的。我听说殿下允许许多东印度国家前往澎湖,甚至广东贸易。尊贵的殿下,尼德兰也是东印度的一员。” “你怕是误会了。”朱常瀛笑道,“能够前往澎湖,广东贸易的国家,都是我大明的藩属国,难道远在欧罗巴的尼德兰也愿意做我大明的藩属么?” 科恩沉默片刻,摇头道,“不可能,伟大的尼德兰不可能沦为别国附庸,本人也没有这样的权力。” 朱常瀛微微点头,“那就维持现状。” “如果这样,我请求尼德兰能够享有在马六甲开设工厂的权力。” “生产什么?” 科恩犹豫片刻,回道,“生产棉布,种植加工胡椒。” 朱常瀛纳闷道,“你们不是在爪哇岛获得一块土地的经营权了么?爪哇人口众多,土地肥沃,为何要在马六甲建厂?” 科恩嘴角动了动,不甘心道,“因为战争,爪哇岛局势不稳。” 剧本怎么这样走了,历史上尼德兰人不是死磕爪哇岛的么?朱常瀛仔细思索其中的缘由,不由心底发笑。 万丹国本来对尼德兰人的印象蛮好的,甚至比对大明人的印象都要好。 说起来最会伪装的就是尼德兰人,走到哪里,都标榜诚信、文明、契约精神,当真忽悠了众多土着大傻子。 嗯,其实瀛州也一个鸟样。 “马六甲局势同样不稳定,不适宜开设工厂。” 科恩顿了顿,摊开双手很无奈的说道,“您需要商业利润,尼德兰也同样需要,可这些年东印度公司一直在亏损,我们的投入太大了,但收入却不足以弥补投入。如果这样持续下去,董事会极有可能会解散公司,我想这也是您不愿见到的,毕竟我方是瀛州的重要客户之一。” 这就是在放屁! 马尼拉自从放弃同瀛州争夺制海权,开始同瀛州认真做生意之后,听说财务状况比之前好多了。皮料、蕉麻、鸭绒、鹅绒、木材,大量出口瀛州。 尤其是皮料同蕉麻。 蛇皮、鳄鱼皮、鲨鱼皮有多少瀛州就能吞下多少,背靠大明这个巨无霸大市场,马尼拉那点产量真心不算啥。 马尼拉蕉麻异常坚韧耐用,是制作缆绳、中式船帆、造纸的顶级材料。 这些赚钱的营生,基本都是北吕宋的大明移民琢磨出来的,马尼拉的板牙人有样学样也跟着搞,所以就共同富裕了。至于土着......有两者压制,加之本身脑子也不怎么灵光,也就只配做牛马,被榨取剩余价值了。 这些也不重要,科恩的不满在于有瀛州压制,谋求不到预期暴利,话说几成利才算暴利呢?只能说尼德兰土匪太尼玛的贪心了。 朱常瀛有些莫名其妙,“东印度公司破产,与孤何干?你们不做生意,不列颠人也不做么?你不要拐歪抹角的,说出你的真实目的。” 科恩的肺简直要被气炸,眼前这个奸诈的大明人太可恶了,如果可能,真的很想一刀宰了他啊。 “我方......我方请求获得马六甲水道的通行权。” 朱常瀛再次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孤并没有禁止尼德兰商船通行,按章纳税就是了。如果有人为难你,只管来找我主持公道。” 科恩就感觉嘴里含个苍蝇,都要吐了,这是通行的事么,我只是不想交税! 但一切从实力出发,形势比人强,看眼前人的姿态,如果提出免税.....就尼玛可能起到反效果。 “尊贵的殿下,为了两国之间的友谊,也为了维持我们之间的正常贸易,我受驻巴达维亚总督委托,提议两方合作,共同打击葡萄利亚果阿总督区,谋求在印度半岛利益,请您认真考虑是否能接受我方提议。” 这个可以有,尼德兰同板牙是死敌,而葡萄是板牙的小弟,也可列为死敌一列。 这个科恩脑子转的倒是快的很,东方不亮西方亮,将狗眼瞄向印度了,话说这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呢,还是臭味相投? 朱常瀛的脑子飞速运转。 除了在欧罗巴本土的仇恨之外,尼德兰同两牙人在海外也是不可能合作的,因为都在做相同的勾当,根本利益冲突。而三者同瀛州倒是有合作的交叉点,毕竟瀛州是货主,他们都是倒卖货物的二道贩子,是分销商。好像在历史上,尼德兰就是联合本土势力拿下马六甲的,后来又将葡人从锡兰赶走,也在印度半岛插上一腿。 这么看,同尼德兰合作也是可行的。 但风险呢?无非是卸磨杀驴,背后捅刀子。 恰好,朱老七也有此想法,谁捅谁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孤对你的提议很有兴趣,请你继续说下去。” 科恩闻言,精神一振,“我方可以组建一支舰队,同贵军合作将葡人驱逐出锡兰,更进一步,将葡人势力赶出吉大港,赶出印度东海岸。如果能达成这个目标,我们的收益无疑将是巨大的。” “好了,说说利益分配问题。” 科恩很不习惯这样的谈话,似乎有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眼前人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令人超级不爽。但......忍了! “我方希望能在锡兰谋求一个立足点,至于印度半岛。”科恩机械笑道,“这取决于我们各自同半岛王国之间的关系。无论怎样,我们两方应该精诚合作,共同经营印度半岛,尊重彼此利益,避免冲突。” 朱老七点点头,“你说的很好,但有一点孤不同意。我瀛州已经先行一步在锡兰设立据点,并对葡人占据优势,是决计不能与人分享的。至于印度半岛,孤同意你的提议,各凭本事,但同时,我们也可以共同对敌,共享港口,关税互免,不过我有条件。” 科恩有所预料,“请讲。” “小巽他群岛上的土着反抗势力要被剿灭,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科恩仔细权衡,“我需要一份有保障的长期协议,保证在东印度的香料贸易。” “可以,只要尼德兰人遵守规矩,在商业上我们会是非常合拍的生意伙伴。” 朱常瀛起身看向陶春,又对科恩微微点头,“有关协议具体细节,你们慢慢谈。” 好大一个王,怎么能同一个商业代表唧唧歪歪许久呢,毕竟也养了这么多的人。 从会议室出来之后,朱老七忍不住一顿国骂。如果可以,他宁愿发动战争将不要脸的欧罗巴人彻底赶出南洋。然而不能,且不说经济上的损失,面对永无止境的海盗骚扰就足够令人头疼。 现实的情况就是瀛州还造不出雷达同卫星,无法监控广阔的大洋。 而同时,朱老七暂时对绕过非洲前往欧罗巴贸易没什么兴趣,投入巨大风险巨高,收益成本不成比例。即便派船去了,大概率也会半途就被搞死,那是不给人活路的玩法,会被群殴的。 如此,也就只能依靠尼德兰、不列颠、板牙人做代理,维持对欧罗巴的贸易逆差。 两日后,一份协议呈上,朱常瀛逐条审阅。 总结起来有六大款。 第一款,瀛州承认尼德兰对安汶(约1\/2领土)、班达群岛中班达与奈拉两岛的占领权。尼德兰则承诺不在爪哇岛以东谋求新领地,设立军事堡垒。 第二款,双方约束各自武装势力,互不侵犯,如有违反且造成人员财产损失,肇事方需承担三倍至五倍赔偿。 第三款,两方人员于第三国产生矛盾,造成人员财产损失,双方组建合议庭共同判定是否有罪,判定标准标准为人类普世道德。一旦认定有罪,嫌犯移交对方司法审判。 第四款,双方不得奴役对方子民,不得包庇对方罪犯。 第五款,允许尼德兰在马六甲、淡马锡、锡江设立商栈,但船只必须服从管理,登岸人员不得携带武器。如有不法,以瀛州司法论处,罪加一等,尼德兰需承担相应赔偿责任。 第六款,两方在西印度展开合作,对付共同的敌人,葡萄利亚。 六大款之下各有若干条款,洋洋洒洒接近七千字。 对这些条款,朱老七基本满意。 一个基本的事实,瀛州南洋领地太分散了,不要说那些无人岛屿,便是设立有定居点的岛屿也顾及不过来。虽然说每个定居点都具备一定的防御能力,但防御小股海盗小股土着尚可,对付全副武装的尼德兰人就根本不可能。 而有了这份协约,南洋大后方就安全多了。 话说难道就不怕尼德兰人撕毁协约么?毕竟协约的真正目的是限制对方而不是自己。 并没有,一个南洋舰队的实力便三倍于尼德兰东印度公司。 真正害怕的应该是尼德兰人才对,要不然这个该死的科恩为什么在条款不利的情况下也要签订这份协约呢? 因为瀛州将马尼拉打服了,将葡萄利亚势力彻底赶出了南洋,他怕了,怕遭受到相同的命运。 其实,朱老七还有一个小心思,放任尼德兰去祸害爪哇岛。 至于为什么,因为爪哇岛越乱,瀛州才越有利可图。 至于占领爪哇?朱老七则完全没有这个意图,世界太大,爪哇不值得浪费时间。 没有问题,那就签字落印,然后科恩拿回去给那个什么鸟总督签字,便算生效了。 一场小型庆祝宴会不可避免,不过朱老七并没有去参加,因为还有一个人要接见,来自香山澳的一名传教士,阳玛诺。 据艾玛的枕边风言说,这人在屏东迁延一个月有多,以至于盘缠用光,连住店的房租都付不起了,就还是女人看不过去,周济了他些钱财。 朱老七心中嘀嘀咕咕,也不知艾玛这算不算又上缴了什一税! 第411章 龙凤胎 对于这些传教士,朱老七基本没有好感。 极个别人的品格确实值得称赞,也可以对他们的执着表示认可,但这并不能掩饰一神教背后有政治图谋这一事实。而绝大多数传教士则是披着羊皮的吸血鬼,在本土都不干什么好事,何况来了大明呢。 你也不能说他们都是骗子,有些偏执狂当真就认为宰了人也是帮人入天堂。 这个阳玛诺此来倒也没有别的目的,而是请求离开香山澳,前往日本。 为什么,因为朱老七规定西方教信仰不能出大门。 不能传教,那么留在香山澳还有什么意义呢?也可能是没了捐献,囊中羞涩? 为什么要跑来申请,因为他们是重点监督对象,不能随意离岛。 好吧,总之这些传教士在香山澳过的不是很开心,确切的说是特别憋屈。 朱常瀛尝试挽留,但阳玛诺态度异常坚决,那么也只能勉强答应,允许他们离开香山澳,搭船前往日本。 阳玛诺走后,赵士桢对朱常瀛的决定有所疑虑。 “殿下,臣同阳玛诺接触,发现此人极是博学多才,学问渊博,为何不招揽呢?便不招揽也就罢了,放其去倭国,对我国有害无益啊。” “先生有所不知,这些洋和尚当中有些确实是有本事的,我也不反对招揽他们,但以允许其传教为条件那就算了。西方教的源头说白了,就是将他们祖宗的一些事迹神化罢了。 一个大明人,如果有分辨能力,也能取其精华为我所用。但如果没有分辨能力,就会读错了经会错了意,认人家祖宗为祖宗,自我矮化,沦为西洋人的刍狗。 更或者,西方教在民间泛滥,愚民听而信之,便会为一些心术不正之人所利用,轻则成为如闻香教那般的邪祟,重则提刀子造反,以教立国。 所以香山澳的西洋人或者混血,有无才学并不重要,如果不心向我大名,走了也好。” 赵士桢咋舌道,“道理老臣也晓得,只是觉得可惜了。大图书馆存着众多西洋书籍,始终缺乏翻译人才。” “这也急不得,慢慢来吧。” 大明多了几个传教士少了几个传教士也无所谓,但倭国就不一样了,耶稣会正在小日子家里疯狂作死,朱老七巴不得滚去小日子家的传教士越多越好。迟早有一日,小日子的屠刀会砍向这些传教士,杀的人头滚滚,而后彻底闭关锁国。 阳玛诺离开的当日,科恩也登上商船,离开屏东港。 港口内桅杆如林,船只如梭,如同海上城市。目光极远处,依稀可见数座船坞,侧耳倾听,什么也听不到,但科恩却仿佛能听到船坞中热火朝天的施工声。 科恩不甘心的收回目光,回转船舱。 王府外书房。 “殿下,科恩的人这些日子在城中各种刺探,其中以走访铁匠铺为最多。几位铁匠证实,西洋人似乎特别在意熟铁的品质。” 朱常瀛微微思索,问陶春,“会不会是尼德兰人要兴建兵工厂?” “极有可能,尼德兰人在爪哇岛上的堡垒已经颇具规模,相信同万丹迟早要打过一场。” “那个渔村叫什么来着?” “之前叫什么不知,尼德兰人称其为巴达维亚。那地方的土酋本是万丹国的附庸,但富贵迷人眼,请神容易送神难,怕是要倒霉了。” 朱常瀛想了想,说道,“南洋舰队会逐步攻略巴厘岛以西众多岛屿,不一定要占领,但一定要令土着臣服。至于爪哇岛上的争斗,随他去,暂时不要参与武斗。不过若有人贷款或者采买武器,还是可以考虑的。这个事,外交司要配合南洋舰队以及商行,你们要知情并且随时汇报。” “是。”陶春带着疑虑说道,“爪哇岛上的马塔兰王国实力越发强横,已由一股地方势力变为区域霸主。据泗水传来消息,其国已向沿海各邦提出照会,俨然以宗主自居。垄川、泗水也受到威胁,两地侨居我大明人众多,臣以为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朱常瀛点点头,“此事南洋商行也有上报,说是国王阿贡对南洋商行拒绝为其提供火炮很不满,扬言要断绝同南洋商行贸易。你以为这其中有没有尼德兰人的影子?” “虽无证据,但想必二者之间定然是有所勾结的。” 真是头疼,从本心来说,朱常瀛并不想在爪哇投入太多力量,辣么多荒岛都没有开发呢,哪里不需要人。 但国策同个人的实际需要总也不是能一致的,爪哇岛人多地多,土地富饶,物产丰富,众多大明人跑去那里发财,垄川同泗水则是大明人集中的两处聚集地。不说别的,仅仅向婆罗洲贩卖大米就是一桩利润十分可观的生意。 而两地的土酋同南洋商行之间的关系也相当微妙,相当于财务与军事顾问...... 总之,南洋商行在爪哇的数个商业据点获利丰厚,而且是数个土酋的债主。 这特酿若是被马塔兰祸害了,高利贷找谁要去,确实也舍不得。 只是这个马塔兰于内陆发家,以景教立国,其国体同莫卧儿有些雷同,强大傲慢野心勃勃而又不知海上势力的深浅,对瀛州并不怎么感冒。 朱老七若是去信对人家指指点点,也只能招来羞辱,就没准使者的脑袋也会被人家砍了。 朱常瀛问陶春,“你们外交司什么意见?” 陶春想了想,说道,“要及早武装泗水、垄川土军,同时联络沿海土邦,争取结为军事联盟,共同抵御马塔兰。” “那土邦中有德高望重,能够组建起联盟的存在么?” 对于什么军事联盟,朱常瀛一向不以为然,如果没有实力强悍能够挑大梁的势力,联盟成员越多越是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 “呃,没有,沿海土邦因为地形原因大多彼此孤立。”陶春狡黠一笑,“此事只能由南洋商行去办,商行同各土邦均有利益关系,最有可能将土邦绑定一起。” 陶春的话朱常瀛还是比较认同的,爪哇是一个岛,但内部势力却不是一个国,语言各异,彼此之间也不认可同为一族。说的简单一点,就是在历史上没有形成统一认同感,这无疑对大明、尼德兰这样的外来者是有利的。 只不过这种趋势正在改变,从西亚传播来的景教正在潜移默化中奠定爪哇统一的思想基础。 当然,这样的趋势也只有身为穿越者的朱常瀛能够通过各种报告感受到。 要占领一地,要么消灭肉体,要么消灭精神,如果两个都做不到,则注定不能长久。不过自己吃不到,别人也休想吃到。 思量许久,朱常瀛点点头,“你起草一份王令拿来我批,这件事暂时交由南洋商行去办。” 这一天天的,总有刁民不让人安生,自己出去浪时,许多事也没有耽误,但只要回来,就仿佛没他地球不能转一样。 接连忙了几日,王妃即将临盆,朱常瀛干脆闭门谢客,在家专心守着。 这一回,女医同稳婆看着就专业多了,浅蓝色长衣外挂白围裙,头上裹着浅蓝色绢帕,嘴上挂着口罩,全身上下浆洗的千尘不染。 一应工具药品也准备的十分妥当,甚至还备着夹婴儿脑袋的产钳。 整个接产团队9人,由一位三旬女医调度指挥。产房外,还有几名大医坐镇,以防万一。 万事俱备,只等女人羊水破了好生产。 然而故事的主角却躲在卧室里偷偷啃芒果。 朱常瀛急的额头冒汗,连着两天了,这婆娘忽儿说有感觉了要生,忽儿又没事了,还能挺着大肚皮在屋里走几步。 “相公,你吃么?” 许是被盯的不好意思,沈妃把啃了一半的芒果作势要递给男人,好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完了,一孕傻三年,果然是真的,那青芒果酸的要命她却说甜。 “你继续吃吧,别饿着孩子。” “哦。” 女人继续吃,但朱老七耸了耸鼻头,就感觉屋里的味道有些不对,往地下看,好家伙,羊水都破了,傻婆娘还不知道呢。 朱老七疯也似的推开门,对外面吼道,“要生了,要生了,这回真的要生了。” 人一窝蜂的涌进来,女医进门之后指了指门外。 “殿下,还请您在屋外静候。” “哦,好好!” 朱常瀛被赶了出来,房门啪的一声就关上了。 十五分钟,哇的一声啼哭响彻。 朱常瀛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只奇怪这婆娘怎的没怎么哭喊。 又过二十分钟,又一声啼哭。 朱老七悬着的心方才如一块石头落地。 屋里传出的声音乱七八糟,也分不清楚,就还只能眼巴巴的等着。 又过了十几分钟,房门被轻轻打开,两个嬷嬷各怀抱着一个,裹的严实,屋里人皆面带喜色。 为首女医万福施礼,“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王妃娘娘诞下一子一女,女为长子为幼,母子平安!” “好好!好好!”朱老七直接笑傻掉,“各位辛苦,俱各有赏!” 凑上前,两个皱巴巴眼还睁不开的小家伙轻轻蠕动着,个头不大,看样子也就四斤多些。血脉相连,自然是怎么看怎么招人稀罕。 朱老七几步跨入房中,就见王妃裹着被子,大汗淋漓,面色略显苍白,秀发一缕一缕的粘在面颊上,但眼里却泛着异样光彩。 “相公,娃呢,抱来我看看。” 说着,王妃竟然要挣扎着坐起来。 “我的个姑奶奶,千万别动。” 周妈妈被唬了一跳,急忙按住王妃。 “别动,别动,好好养着。”朱老七也被吓了一跳,“连着生两个,可把你折腾的不轻,姝儿你乖乖的。” “我无事啊。”沈妃嘴角浸着笑容,“说也奇怪,妾身怎感觉同出恭一般,两个孩就滑了出来。嗯,还是有些吃痛的。” 朱常瀛:.......就很无语啊,哪有将自家孩子同大粪相比的。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祖宗保佑,娶妻还是要娶体育生。 嬷嬷抱过两个孩给沈妃看过,女人双眼顿时湿润。 “相公,这怎的干巴巴的,莫不是怀他们时补不够多?” “娘娘,娃刚出生时都是这般的,过几日长开了也就好了。”周妈妈急忙解释道,“咱家世子郡主哭声中气十足,手脚有力,眉眼间贵气充盈,都好着呢。” 孩子顺利降生,阖府喜庆,紧接着又有各路官员前来庆贺,忙的人不亦乐乎,接连几日不得闲。 待孩子出生第五日时,小夫妻两个商议半宿,方才给两个娃取了乳名。 男娃叫安哥儿,女娃叫蓉姐儿。 至于大名,这玩意朱常瀛也说的不算,那是皇帝老子同礼部的事,为了避诲,起个名字也是费劲的很拖拉的很,主打一个生僻不常用,甚至捏造一个字出来。 大明帝都。 首辅叶向高端祥工部呈报默然无语,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缠绕着他,令人身心俱疲。 洛阳福王府邸终于完工了,总计花费白银34万两,超支12倍,严重违制,帝王之偏爱已经至无以复加。 “进卿,今番若陛下还不放福王殿下之国,我等当辞官以谢天下了,否则有何颜面再见诸同僚。” 吏部尚书赵焕看到那个刺眼的数字就气不打一处来,按祖制,亲王府建造下来不会超过白银3万两,而一个福王府就花费了34万两。如此穷奢极欲,不顾天下百姓死活,昏君!昏君! 叶向高一阵苦笑,“文光兄,你辞呈递了5次,我辞呈递上去8份,如能归家养老,颐养天年,你我又何必牵绊于此呢。” 赵焕急问道,“之前陛下答应了的,王府完工之日,便是福王之国之时。进卿,你实话告之我,是不是又有了变故?” 叶向高苦涩点头,“这份奏本六日前就递了上去,但陛下又传来中旨,你自己看吧。” 赵焕寻着叶向高目光看去,将书桌上的稿件拿起来看。 第一,庄田四万顷减半,仍须两万顷,中州腴土不足,取山东、湖广良田凑足。 第二,籍没张居正,陈奉家财,尚存的拨归福王府。 第三,自扬州至太平,沿江杂税拨归福王府。 第四,四川井盐岁入中两成划归福王府。 第五,请淮盐一千三百引每年。 “这......这让河南百姓怎么活?先前的蝗灾所造成的局面尚且没有解决,这不是雪上加霜么?进卿,要劝一劝陛下啊,福王厚赏如斯,那其他几位皇子呢?如此下去,朝廷哪里来钱粮运转?” “转告诸位同僚,宫门跪请吧,老夫今日便豁出去了,一定要面见陛下,恳请福王就藩!” “也算我一个!”赵焕手抚胡须,自嘲道,“一把残躯,打死也就打死了,总也好过被人用口水淹死!” 说起河南,叶向高似乎又想起一事,从一堆奏本中抽取一本,交给赵焕。 “文光兄,这是有关蝗灾奏报,你且看一看。” 赵焕打开看过。 河南布政使司有奏: 自五月起,瀛王属僚携商深入受灾各县,张贴移民告示,招揽灾民流民,沿官道每三十里设一粥棚,直铺设至运河码头,车马载道,从者如云。 灾民至运河渡口,数十船舶如梭,或南下或北上,月运灾民万余众,尽去海外瀛州。 王府属僚言有陛下御旨,准瀛州招揽流民,态度极其蛮横跋扈,诸府县不敢阻拦。 伏请圣裁! 赵焕凝眉仔细回忆,“我记得陛下确实有过诏谕,言瀛王可在海内招收流民前往瀛州。那瀛州海外偏岛,没有人烟,倒也合情合理吧。而且瀛王此举乃是善举,可活人无数。进卿你给我看这个是何意?” 叶向高一阵无奈。 “同为亲王,一个远去海外打出一片天地,一个却蜗居京师,觊觎民脂民膏。老夫要说的是,今日要以瀛王殿下作伐,看陛下如何继续袒护福王殿下!” 赵焕老眼转动,拍案而起。 “甚好!” 第412章 摘桃子的来了 瑞王府。 瑞王朱常浩同惠王朱常润两个兄弟坐在一起喝闷酒,酒入愁肠牢骚话就多。 “老六,你说天下间有这样的笑话么?兄长还没有婚配呢,但做弟弟的已经子女双全,可以凑一桌马吊了。唉,人比人,就气死个人!” 朱常润仰脖干了一杯,嘿嘿一笑。 “五哥,这可怪不到老七身上,有本事你也出海拿块地盘自建王府啊,藩王咱不做了去做塞王,潇洒自在,谁来管咱?” 朱常浩悻悻然,“我可没他那份本事,我看他就是妖孽托生。” “就还是不敢,都是父皇血脉,他能,凭什么咱们不能?” 朱常浩凝视朱常润,“我说老六,你当真有这样想法?” “我只是不服气,同为亲王,那些鸟大臣提到老七便竖起大拇指,而咱们呢,在他们眼里就是废物点心,只会喝民脂民膏的饕餮。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咱皇家的名声在外是个什么样子。” 朱常浩微微撇嘴,“怎么,你也不想做废物了?” 朱常润又将一杯酒饮尽,脸色潮红。 “求人不如求己,与朱老三相比,咱就是野种!错了,比野种都不如!” “嘘!不要再说了,老六你喝多了!” “怎的,你府里不干净?” “我劝你多读几遍《心经》,怨念太多,终究害的是自己。”朱常浩正色道,“不要说你没这个本事,便是有,也不能这个时候说,否则父皇如何自处?除非......除非你做好被贬的觉悟。” 朱常润听到贬斥二字顿时酒醒了不少,摇头道,“我可没有老太太护着,疯不起来。” “别想太多,还是想想给一双侄儿侄女送什么礼物吧。尤其是你,你同老七可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正说着,一小黄门小跑着进来,气喘吁吁的。 朱常浩面带不悦,“出了什么事,这般慌张?” “回禀两位殿下,百官......百官又跪宫门去了,这次的人数,怕是整个京城的衙门都空了。” 兄弟两个对视片刻,就笑的很开心。 朱常浩勉强收住笑容,“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福王殿下就藩的那件事。” “哦,知道了。”朱常浩吩咐道,“将府门关上,传下去,任何人不得谈论此事,否则杖毙!” “等等!”朱常润叫住小黄门,“也去我府里知会一声,告诉大家伙莫要乱嚼舌根,哪个话多就扒了他的皮!” 小黄门走后,朱常润兴致勃勃问道,“五哥,你说大臣们今日能成么?” “成个屁,闹了多少次了!” “也是,这么多年了,父皇对那妖妃,算了,不能提,提起来就气!” “气什么,真正急的是朱老三才对,嗯,还有那老妖婆,此刻怕是又在父皇面前哭闹了。就冲这个,也值得咱们两个多喝几杯。” 太子府。 皇太子朱常洛惊闻百官跪叩宫门,整个人脸色难堪起来。 “为了何事,谁让他们去的?” 贴身大太监王安回道,“太子爷,此事是叶阁老同吏部尚书赵焕牵头,百官联名,共同递的奏本,劝谏福王殿下及早就藩,稳定朝纲。” “这个......又是何苦呢,此乃帝王家事,本不该外臣置喙。王安,你说父皇会不会认为是孤在背后指使,这可如何是好?” 王安一阵气闷,面带无奈。 “殿下便什么也不做,也无法独善其身。殿下只须记着一点,今日敢于挺身而出的皆是我朝中直之臣,是心向着您的。” “唉,我又何尝不知呢。你的意思是孤什么也不做?” “是的,太子爷要谨言慎行,只要不被人抓到痛处,东宫无忧。不能忍一时何以谋万世?殿下稍安勿躁,此事牵扯不到东宫。” “是么?但愿如此吧。” 朱常洛听王安说辞之后,便安心多了,拿起摆架上的珊瑚盆景,仔细端详起来。 “对了,老七家的生了一双龙凤胎,你去库房里挑选几件贺礼,及早送过去。老七一家子啊,身处海外荒岛,那地方是人能待的么,也是苦了他了。” 王安一阵无语,瀛王每年向京城运送金几千两银几十万两,就还有各类珍奇宝贝,他真不知道瀛王能苦去哪里。 至于瀛王在信中叫苦不迭,只有傻子才会相信,然而自家的主子却真信了...... “好的,太子爷,奴婢亲自去库里挑选。”顿了顿,王安苦劝道,“殿下,王才人生皇长孙,陛下也对皇长孙颇为喜爱,老奴求求您了,应当及早向陛下请封王才人进妃位。东宫有了女主人,家宅方才能安稳,而殿下也能专心学问,同几位先生学习治国理政之道啊。” “知道了,知道了!”朱常洛不耐烦道,“王安你为孤处理好外面的事便了,家里的事你少管,进不进妃位,哪个进妃位,岂是你一个奴婢能胡乱置喙的?” “是!”王安无奈,只能躬身退出门外。 院子里,皇长孙朱由校正在疯跑,几个小黄门围着他嬉闹,王才人在房檐下坐着,眼睛里只有儿子。 王才人身边还坐着一人,淑女刘氏,刘氏身后有嬷嬷怀里抱着个大胖娃娃,娃娃刚刚过了周岁,赐名‘检’。 如果朱常瀛见到这场景,一定会万分感慨,同一时间见到四任皇帝,历史上还真特酿的不多见! 见到这般场景,王安既欣慰又叹息,生了儿的女人太子爷不喜,没生儿的几个妖精却天天粘着太子爷,把个太子爷的身子骨都掏空了,劝也不听,如何是好呢? 启祥宫。 朱老三趴在地上给皇帝老子请罪。 “父皇,父皇,儿臣委屈啊,儿臣什么也不要了,儿臣也不活了,还是死了算了,也免得玷污了皇家的名声。” “皇上,皇上啊,臣妾......臣妾不能活了。洵儿到底做错了何事,叫外间的臣子这般恨他,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老妖婆郑贵妃趴在桌案上痛哭流涕,妆也花了人也憔悴了,两个眼睛鼓如青蛙。 万历皇帝烦的不要不要的,但人这种犯贱的动物就是因为被需要而存在的,老婆再无理取闹那也是老婆,儿子再白痴也是自己的骨血,就必须得管。 朱老六说的没有错,万历皇帝、郑皇贵妃、朱常洵就是快乐的一家人,其他几个皇子皇女只不过是皇位继承制下的野种,存在与否在万历皇帝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所以朱老大受不受教育无所谓,朱老五朱老六没结婚没孩子也无所谓,朱老七在海外偏岛是死是活也无所谓。甚至祖宗成法在皇帝眼里也无所谓,老子只活这一辈子,管他后世洪水滔天。 “他们想干什么!想干什么!当真以为朕奈何不得他们?” “骆思恭呢,把骆思恭叫来!” “哭!哭!就知道哭,烦死了!” 万历皇帝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在殿中回荡,把个太监宫女吓的瑟瑟发抖,连片跪地。 不一会儿,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小跑着进入殿内,跪在阶下。 “你是干什么吃的,发生这么大的事,你的人呢?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 “臣有罪,臣罪该万死!”骆思恭解释道,“事发突然,事发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百官便聚集在宫门外了,臣只来得及派人将百官围住,防止有变。” “有什么变?难道还有人想造反不成?” “没......没有!百官并未携带武器。” “朕问的是这个么?你去,你去将他们都赶走,给朕赶走,乱棒打走!” “臣遵旨!” 骆思恭犹豫片刻,最终领命,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慢着!你去劝他们走,君臣一场,朕也不想做的太绝。” 骆思恭面带为难,“陛下,臣已经苦劝过了,无人愿走。” “欺朕太甚!欺朕太甚!” 万历皇帝一屁股坐在宝座上,似是痴呆了一般,喃喃自语。 骆思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僵立在原地,只把眼偷偷看向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卢受。 田义同陈矩早就故去了,而今在万历皇帝面前最得宠的便是这位老太监。 卢受压根就没有理会骆思恭,而是轻手轻脚的走到郑贵妃近前。 方才万历发疯,把老妖婆也唬了一跳,此刻也忘记哭了。 卢受压低声音说道,“皇贵妃娘娘,这一棒子打下去,福王殿下可就开罪了天下的读书人,还请娘娘深思啊。” 老妖婆瘪了瘪嘴,极不甘心的走到万历近前,“陛下,洵儿什么也不要了,就放他去洛阳过苦日子去吧。” 卢受......这娘们是不是没脑子? 万历皇帝似乎重新回了魂,没好气道,“你啊你啊,要活活气死我不成!” 郑贵妃又撒起泼来,“洵儿什么也不争了,难道攒些家业也是错了?大明两京十三省,取一毛给洵儿也不成么?难道要洵儿的子孙吃糠咽菜?” 老妖婆玩的就是不讲理,偏偏万历还就吃这一套。 话说我儿做不得皇帝,那多给些好处也不行么?按着这个思路去想,朱老三确实委屈了。 “你同洵儿先去后殿,我自有主张。” 将一对不省心打发去后殿,万历皇帝看向卢受,“你去请叶先生进来,万事有的谈,叫旁人都散去吧。” 卢受领命去了,半路上把骆思恭也拐带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宫门走。 “厂公,此事......” “莫说了,咱家不想听。”卢受淡漠着说道,“咱家是帝王家奴,只听皇爷的。” 骆思恭讨了个没趣,只能臊眉搭眼的闭嘴。 来到宫门,卢受传了旨意,叶向高闻言面带为难,看向左右。 皇帝召臣子议事,最好要二三人同行,否则便有权臣之嫌,为人诟病。可偏偏皇帝却只招他一人入宫。 礼部尚书吴道南挺身而出,“劳烦卢督监上禀陛下,吴某同赵文光与叶阁老要一同谒见圣上。” 卢受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那几位暂且候着,咱家再走一趟。” 约莫一刻钟时间,卢受再次来到宫门,皇帝同意了! 叶向高长吁一口气,同吴道南、赵焕两个一同回身对着百官拱手,而后随同卢受入宫,大有一副英雄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景象。 入殿见礼,万历皇帝的脸阴沉的乌漆嘛黑。 “你们说要洵儿去就藩,朕也答应了,为何还要闹这般?非要弄的不可收拾你们才高兴么?” “陛下,自二十七年至今已有十三年矣,皇子就藩之事拖的太久了。宫内宫外,朝内朝外纷乱沸腾,时有废立流言传播,长此以往,国必生乱。如今福王府邸已然竣工,臣等知晓陛下爱子心切,有些割舍不得,但为大局计,福王殿下理应及早就藩,以安天下臣民之心才是。臣等一片赤诚,望陛下早下决心。” 这套说辞,皇帝早就听过无数遍,完全无感,深感腻歪。 “朕先前也与你等说过,待洵儿的赏赐齐备了就去封地,赏赐呢?” 君臣沦落至直接讨价还价的地步,也真是千古难得一见。 叶向高今日也是豁出去了。 “地方上凑出良田八千顷,罚没田产归入庄田千一百顷,算来已接近良田万顷。陛下,天灾连连,府县疲敝,实在抽不出良田奉养。老臣告罪,福王殿下之后还有瑞王殿下、惠王殿下,倘若各以两万顷为庄田,朝廷不堪重负,无以为继。至于盐课盐引各类杂税,臣等议过,当勉力为之,为殿下凑齐。” 万历皇帝沉默了,这个数额已经相当可以了。 所谓庄田,并非土地归属福王所有,而是土地上的税收归入王府,万顷良田一年大概有四万两收入,各项杂收也能有个万两,就还有赏赐的皇庄店铺呢,这么多收入,怎么折腾也是足够了的。 正在万历犹豫时,屏风后响起硬物落地的敲击声...... 万历臊的脸色通红,三位大臣也当场愣住。 “不可,朕说多少就是多少,几位卿家,朕说话算数,何时庄田凑齐了,洵儿何时就藩。退下吧,叫外间的人也都散了,朕赦免他们的过错,盖不追究也就是了。” 三位老倌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吏部尚书赵焕同叶向高交换了一下眼神,前出几步躬身施礼。 “陛下,土地也不是没有。” 万历皇帝眼眸一亮,“赵卿家请讲!” “瀛王殿下封地海外,创下基业。这些年来臣也有所耳闻,海外还是有沃土的,不比中原来的要差,甚至还要好呢。老臣以为......” 屏风后又传来硬物落地声音,不知道的,就还以为宫殿里在闹耗子。 “住嘴!你住嘴!”万历皇帝脸都绿了,老匹夫找死啊,“洵儿已经封地洛阳,断无更改的道理!” 赵焕面不改色,稳如老狗。 “陛下,老臣所言绝非改封,但海外有土,土地里长粮食,不如划海外土地为庄田,即可为殿下填充府库又不减少国库收入,一举两便。” 皇帝翻了翻眼皮,没好气问道,“封谁家的土,朝鲜李家的,还是安南莫家的,亏你说的出口!” 赵焕不说话了,把眼看向叶向高。 老弟,馊主意是你出的,你得说话啊! 叶向高无奈,只能勉强开口。 “其实也是有的,老臣看过舆图,瀛州少说有三府大小,若安置流民垦殖,万顷良田未尝没有可能。而且三府封地也未免太广阔了些,恐瀛王殿下无力经营,交由几位殿下共同打理,各有功劳于大明,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万历皇帝顿住,可等了好半天也没听见屏风后有响动。又想起那个多年不曾相见的小儿子,思绪不由多了起来。 第413章 新永明城 杨家春的三观又当头挨了一棒。 报喜的信件刚刚交入宫中,这又被人叫了回来。 当半途中带路的小黄门悄咪咪告诉他为了何事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就想不到啊,天下间竟然有这般不要脸皮之事。 作为瀛王在京城的半个代表,杨家春自然在瀛王的授意下做了无数预案来应对种种对瀛州不利的事。比如朝廷要废藩置府县向瀛州派驻官员,或者派驻军队,或者刺探情报等等。然而百密一疏,竟然没有想到仅仅是为了万顷良田的税赋。 事不大,但太特酿的恶心了。 卢受这个老家伙,拿了钱还算办事,最起码提前一步给了消息。 入了宫,皇帝端坐,大臣几个陪站,气氛怪异。 皇帝对刚刚出生的孙儿孙女表示几句关心爱护,赏赐一大堆,几位大臣也表示恭喜,表示来日定有礼品奉上。 虚与委蛇了一阵子,皇帝便借故身体不爽走了...... 卢受将杨家春引入一间偏殿,几位老大臣也跟着,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喝茶,一直喝茶。聊天,一直聊天。 杨家春如老僧坐定,问一句答一句,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吴道南见那两个老货迟迟不肯张嘴,向他们表示鄙夷的同时直接开炮。 “杨承奉,瀛州设立多年,老夫一直有一事不解,瀛州没有科举,是如何筛选任用官吏的?” “回吴部堂,我瀛州也是有科举的,自称小科举,自然聘任不到如部堂这样的大才,但若只认字算数,也勉为其难能招到几个人,凑合着办事。而瀛州地广人稀,烟瘴弥漫、土着凶顽,最重要的事就是打打杀杀,砍人脑袋,至于治理地方反而在其次了。吴部堂是有人才要举荐么?我家殿下最喜读书人了,便秀才公也会以礼相待的。” “呃,没有!” 吴道南急忙摇头,事到临头,他也有点牙花子疼,不知道如何开口。 沉默了好一会儿,气氛陷入极度尴尬。 杨家春拍了拍袖间不存在的尘土,向几人微微欠身,“时候不早了,咱家这就要启程返回北塘,各位,咱们来日在聚,告辞!” “杨承奉留步。” 叶向高急忙叫住杨家春,“今日确有一件大事相商,只是此事有些强人所难,一时间难以启齿。” 不想说你特酿就别说啊,杨家春重新落座,也不说话,静等下文。 “是这样。”叶向高干巴巴说道,“听闻瀛王府大力吸纳流民难民,开拓瀛州,想必这瀛州的荒地定是极多的,而......而福王殿下的庄田还差着几许,于是乎我等便想着由朝廷出面,安顿灾民前去垦荒。如此这般,瀛州兴旺,朝廷也解了难题,杨承奉以为此法可行得通?当然,瀛州是殿下的封地,一切还要瀛王殿下来做主。” “咱家只是家奴,可不敢做这样的主。”杨家春压抑着胸中的愤怒,回道,“不过叶阁老有句话说的不对,瀛州是我家殿下的封地不假,但更是大明的国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里的一切都是皇爷爷的。殿下对皇爷爷的孝心,天日可见,常常暗自磋叹不能为皇爷爷分忧。所以只要有皇爷爷圣旨,殿下又怎会不同意呢?” “呵呵,好!好!瀛王殿下深明大义,果然是天下宗室楷模,单只这份胸襟,老夫便感佩不已。”叶向高硬着头皮说道,“虽如此说,还是要先行求得殿下首肯,否则若令殿下不快,我等罪过就大了。呃,不知杨承奉是否方便书信一封去往瀛州呢?” 杨家春摇头,“不需要的,往来信件甚是耗费时间,几位老大人讨了圣旨,直接安排下去也就是了。” “这样可以么?” 叶向高越发的狐疑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面的眼神像在刀人。可为了大局计,也顾不得了,已经得罪了福王,再多一个瀛王也没甚的区别。 “我家殿下早有交代,若有圣旨,当以皇爷爷旨意为先,而后回报瀛州。” 顿了顿,杨家春继续说道,“咱家也只能说这么多了,至于怎么招揽安顿流民,为福王殿下开垦庄田,则还是要几位老大人来安排。哦,咱家多说一句,安顿一家流民去往瀛州,至少也要十两银子的路费。到了瀛州之后总要有个落脚地,草棚帐篷总要有的,粮食也不能少,这又是一笔银子。此外还有耕牛耕犁种子等等,拉拉杂杂的花费也说不清需要多少。几位老大人,瀛王府历来拮据,便想帮忙也没有余钱余粮,还请谋划周全之后再运转流民过去,否则去了不被病死也会被饿死。” 自进入宫门,杨家春就做好了准备,也没有选择,被安排在宫里说话也就代表皇帝的态度,而任何的质疑拖延都会令皇帝不快,甚至产生猜疑,毕竟朱常瀛手里有兵! 但也仅此而已了,皇帝老子给朱老三攒家底,没理由让朱老七出钱吧,那也太不要一张老脸了。 叶向高亦喜亦忧,微微颔首。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若是此策可行,一切费用都从朝廷中出,不敢再劳烦瀛王府。” 杨家春再不愿在这鬼地方多待,起身告辞。 出了紫禁城,让过回程船队自行返回北塘,便骑马飞奔。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满朝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虽没有证据,但杨家春坚信定然有人在背后指使,千辛万苦经营起来的瀛州,让有些人起了贪念,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出戏,要掺沙子要夺权。 殿下说的没错,我大明的官就是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对付起自己人来,比疯狗还疯! ...... 永明城。 这座消失在历史中的滨海城池再一次获得新生。 “兄弟们加把劲,等入了冬,咱让大家好好歇着。” “头,入了冬有啥好啊,咱这连半个娘们都没有。” “少不了你的,等屋子建好,一准给你讨个媳妇。” “那可说好了啊,小的只要大明的婆娘。” “为何,朝鲜的婆娘不骚么?” “骚是够骚了,但光着上身满街走,这谁受得了啊,小的可无福消受。” “有个女人就特酿不错了,你还挑肥拣瘦的。” 马时楠踢了小兵屁股一脚,惹来一阵哄笑。 看了看天色,马时楠向着周围喊道,“都抓紧点,干完手上的活,咱们就回城!” 说完,马时楠便提起伐木斧,用力的挥舞下去。 永明城周边,丘陵起伏,松林如海,花草漫野,空气中都弥漫着松香。与南洋雨林相比,虽同样蛮荒,但这地方却舒适多了,最起码身为辽人的马时楠就颇为满意。 针叶松木笔直参天,随便放倒两棵,一座木屋的建材也就有了。放倒几百棵,一座有模有样的坚固小城很快也就能成形。 好吧,也不是这般简单,树木要阴干,土地要平整,码头要清淤,将近千人的队伍各有分工,如同蚂蚁建窝。 拐子形海湾深入内陆十三里,水深无波,将一片陆地切割为三面环海的小型半岛,东西六里,南北四里。 新永明城便建设在这座小型半岛上。 一个月,借助先前北洋商行砍伐阴干的木材,十一座木屋竣工,八座在建。 定居点外围立有栅栏,四角设望楼。 寨子内部就是一座巨大的工地,凌乱而繁忙。 这地方千好万好就是冬季来的太早,再有不到一月便是中秋,也就代表严寒降临,一定要在冰封之前建造出足够人猫冬的房子来,不然这个冬季怕是难熬了。 夕阳西下,外出队伍归来。 两支狩猎队的收获一般,猎到两头鹿狍,五只野鸡,一匹狼。 采集队收获一直不错,榛子松子各半筐,最多是松蘑,满满三箩筐,这玩意晒过之后同野鸡炖在一块儿,那滋味......神仙也流口水。 收获最多的还是捕鱼队。挂在大船两侧的救生船闲着也是闲着,便都撒出去捕鱼,顺道勘测周边地形地貌,搜寻周边土着部落。 捕鱼是算是瀛州人的天赋技能,每日总要有几百斤的收获,除了日常供给,还能存储一部分用来备冬。 每到晚饭时,马时楠都要同几位负责人聚在一起,边吃边闲聊,绝大部分事务就是在闲聊中敲定的,也不需要正儿八经的坐在会议室里开会,有那个时间就还不如多睡个把时辰呢。 只是今日的晚饭多了一个外人,一位年约四旬的土着汉子。 这汉子头戴鹿角帽,身披鹿皮袍,下身应该是光着的,小腿绑着鹿皮,脚上的靴子也是鹿皮缝制,一身昂贵的行头却穿出了乞丐的味道。 好吧,这总也比南洋的光屁股土着来的要强,勉强算是文明人。 北洋商行柳主事介绍道,“这位是那乃村落的族长,乃木尔。前来换购货品,今日在咱们堡子住上一晚,明日返程。” 那乃,本地人的自称,大概就是‘本地人’的意思,其语言同建州女直属于一个语系,队伍中的女直人勉强可以同那乃人沟通。 “欢迎来到永明城,我的朋友。” 马时楠起身,伸开双臂表示欢迎。 乃木尔愣了愣,随即也伸开双臂,两人半抱,互拍肩膀。 在女直人中,这是普遍通行的见面礼,当然,前提是双方都有亲近的意愿。 重新围着篝火坐下,柳主事为乃木尔倒了一碗酒,从架上拿过一条烤鱼递了过去。 马时楠笑道,“你送来的皮毛品质很好,今年还会再有皮毛送过来么?” 乃木尔点点头,“六个满月之后,我还会再来的。你们的东西好,我的族人喜欢。” 柳主事听到这话,倍感骄傲,一番辛苦折腾,不就是为了赚价差么,从这些野人手里直接收购皮毛,其价格同边贸榷市交易相差着七八倍。大把的银子凭白便宜了那些做中间商赚差价的建州女直同蒙鞑。嗯,就还有部分不要脸的李朝行脚商。 “乃木尔,既然我们的东西好又价格公道,我希望你返回村落之后,能号召同你们相邻的村落也来交易。”柳主事举杯道,“放心,不叫你白忙活,我们会对你的帮助给予感谢的。” 说着,柳主事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漏出里边洁白透亮的结晶物。 “尝尝。” “这是盐么?” 乃木尔从未见过这样雪白细腻的盐,伸出手指粘了一些结晶,放入嘴中吮吸,疑惑的眼神突然清澈起来。 “甜的,这是蜂蜜?我从未见过白色的蜂蜜,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这是糖,白糖。”柳主事面上带着傲娇说道,“这是只有大人物才能吃到的宝贝,稀罕的紧。” 乃木尔却不买账,“外乡人,你说的或许是真的,但我需要箭头,锋利的箭头,还有铁器,茶饼。没有你手中的宝贝,我的族人还可以采集蜂蜜,但如果没有箭头,我的族人会死的。” 柳主事眼底里的失望一闪而过,微微叹息道,“不是刚刚卖给你两百个箭头了么?箭头对我们来说也是不容易到手的,下一次吧,下一次多备一些。” “一言为定!” 乃木尔看着岸边停泊的巨舰,艳羡道,“你们是辽东来的吧,只有汉人能造出这样的大船。” 马时楠闻言一阵无语,这已经是第四个土着头人一眼便认出他们是大明人来的,而拢共前来永明的也就四个土着野人头目。 瀛王殿下的小算盘落空了,本地土着的消息渠道以及见识显然没有岛屿土着那般闭塞。 这也不是问题,极南极北,不被人知道是瀛州来人也就是了。 乃木尔羡慕汉人的船,而马时楠则看上了他带来的驮鹿。 是的,乃木尔这厮是骑着一头大公鹿来的,头角峥嵘,有很些话本中四不像的味道。 “这鹿你卖么?” 乃木尔略带自得的微笑,“你想买?但我不卖。” 马时楠又将目光瞄向立在一旁的猎弓,“我听说那乃人善射,百步之外可射中落叶,也不知是否是真的?” 提起射术,乃木尔更加骄傲了,“我那乃汉子自出生便伴着弓弦长大,人人善射。” “巧了,马某人也喜爱弓箭,也最敬重善射的汉子,不如咱们切磋一下?” 说着,马时楠起身,招呼手下人布置箭靶。 在场无不是年轻气盛的汉子,还都是大头兵,平日闲来都要打个架斗个殴啥的,何况这种热闹。 一众人叫好起哄,乃木尔带来的几人也不甘示弱,捋胳膊挽袖子频频示威。 这位乃木尔也是争强好胜的性子,起身脱掉外袍,大冷的天赤膊上阵,一边晃动手臂做热身一边笑道,“大明来的汉子要比,我那乃人也不能弱了气势,但即是要比,总要有个彩头。” 柳主事插话道,“小赌怡情,我看这样,乃族长若是赢了,便算30斤铁,马首领若是赢了,便算一张狍子皮,两位以为可以么?” “好!”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说话间,靶场布置停当。 规矩简单,标靶距离70步,每人五箭,交替轮射。 马时楠拿过自家骑弓,反复验看。 明军定制,弓分四等,四十斤拉力为最低,每十斤一等,七十斤拉力为最高。 瀛州骑兵虽以火器为主要武器,但骑弓也是要练的,标配弓力40斤。 乃木尔的弓为桦木所制,看形制弓力同骑弓相仿,这也不重要,70步距离比的是精准度,不是射距。 马时楠轻舒猿臂,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乃木尔紧随其后,同样正中靶心。 “好!” “好!” 看热闹的顿时进入狂欢,叫好声口哨声连成一片,几个脑子灵光的家伙竟然开了盘口,叫嚷着押注。 要知道,此刻天色早就乌漆嘛黑,天上挂着半个月亮,场地上只点着几个火把,那箭靶忽明忽暗的,眼神正常的也分辨不真切。 由此可见,两人的射术何其精湛。 五轮过后,竟然不分胜负。 乃木尔浑身喷薄着热气,战意熊熊,“再来,百步靶子!” “好哩,咱奉陪到底!” 这一轮,马时楠输了,输掉两环。 放下骑弓,马时楠对着乃木尔抱拳,“佩服!马某人输了,心服口服!” 乃木尔倒也没有得意忘形,把弓交给族人,回礼道,“想不到马首领的射术这样精湛,我看您不像是个商人,倒像个领兵的将军。” “哈哈,做将军有什么好的,哪有这般快活。” 马时楠抓住乃木尔的手重新落座,“来来,今日尽兴,咱们再来拼酒量。我跟你说,说起喝酒,我定能赢你。” 第414章 要饭的来了 朱常瀛收到北塘来的快报,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又跳,一股火气上来,只感觉胸口闷闷的。 就急忙控制自己的小心脏稳定下来。 不能生气啊,总不能被皇帝老登给气嘎了,先走一步。 沈碧姝见自家男人面上怒气勃发,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 “你自己看吧!” 沈碧姝接过信件,仔细看过,脸上泛起愠怒,也被公爹气的喘不过气来。 “怎可以这样?怎可以这样?” 夫妻数年,皇家那点龌龊事朱常瀛对沈碧姝也没有隐瞒,该说的都说了的,也不能隐瞒,女人之间也是有着书信往来的,何况朱常瀛经常不在家,许多事还是要她来应付。 皇帝的刻薄寡恩,挟私偏爱。 郑氏的恃宠而骄,霸道愚蠢。 朱老大的唯唯诺诺,畏首畏尾...... 然而语言总是来的苍白,如今亲眼见到,身为儿媳妇也是对皇帝老子的偏爱难以理解,并且感到委屈。 “殿下,是我们夫妻做错了什么,惹父皇生气了么?安哥同蓉姐还没有赐名,却要来讨要咱家的地?” 朱老七叹了口气,“摊上这样的爹,我有啥办法。我原本与你说你还不相信的,现在如何?” 屋子里没有旁人,倒也不怕被人说大逆不道,不忠不孝之类的。 沈碧姝瘪了瘪嘴,心疼的轻轻拍打男人后背。 “殿下还是要放宽心,莫要被气到了。我看信中内容,还是朝中那些文官出的馊主意,蒙蔽父皇。” “蒙蔽么?”朱老七冷冷一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算了,不说这些。倒是委屈了你,为我老朱家生了一对龙凤胎,结果一句暖话也没有,反要被气到。” “臣妾......臣妾不委屈。”沈碧姝眼里闪着光,“能嫁给殿下是臣妾的福气,咱们手里的一分银子一块土地也是自己挣来的,臣妾花的安心,花的坦荡,咱从未因为几个赏赐就低眉顺眼的,臣妾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犹豫片刻,沈碧姝无不担忧的说道,“只是海外赐地的事一旦开始,今日是几位哥哥,明日就可能是勋亲,后日就可能是大臣,他们派来的骄奴咱们管不管?税收怎么定?臣妾听说那些大府里的奴才在京城都目无法纪,到了瀛州岂不是要翻了天?唉,那些朝中的文官真是讨人厌,凭白要折腾咱们。” “是有点折腾。”朱老七重新恢复了平静,失笑道,“姝儿也不要想太多,此事朝廷能否办的成呢?我算安顿一户移民20两银子,1000户就是两万两,这银子由谁来出,他们大抵也会吵破脑袋的。倘若朝廷当真把此事办成了,那对咱来说也是好事。” “这怎么就是好事了呢,臣妾怎么看都是个大麻烦。” “现在也不必去管他,等人来时再看。” 郁闷是客观存在的,谁碰上这么个老登,办的王八蛋事能不骂爹么。 但坏事也可以变好事,如果朝廷当真把这部分移民的安家费伙食费出了,朱常瀛难道还舍不得几块荒地么? 税收......不要也可以,只当在喂狗。 但土地与百姓的管辖权绝对不能松口,田赋必须先行上缴瀛州国库,再由瀛州国库拨付给那些臭不要脸的。 倘若朱老三胆敢派狗腿过来捣乱,朱常瀛发誓会让他们成为海里鱼儿的陆鲜。 嗯哼,小本本记录在案,等将来一起算账! 跑到卧房,朱老七掐了把好大儿肥嘟嘟的脸蛋,心情顿时舒服多了,可想到老朱家的基因,就觉还是旁边的丫头要好。 老朱家男丁个个奇葩,自己儿子千万别特酿的长歪了。 看男娃咧嘴要哭,沈碧姝一把打掉男人的魔爪,小声嗔怪。 “惹你的是爹,你招惹他干嘛,就刚刚睡着呢。” “嗯哼,我拿他孙子出出气也不成么?” 沈碧姝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葱指向外,“出去!” 好吧,为母则刚,女人有了孩子底气足了胆子也大了,拿自家男人也不当回事了。 如果可以,朱常瀛是真懒得搭理这个朝廷,满口仁义道德,净干一些狗屁倒灶的事。 就这样吧,气过之后也就把这份情报丢一边去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转眼过了数日,朱老七前往水门镇视察。 水门镇,位在王城东北三十里,山区平原交界处,瀛州军工第一也是唯一重镇,朱老七的心肝宝贝。 沿着官道骑行,不到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话说这地方本是风水宝地,有山有水,景色绮丽。 但现在么,高耸的烟筒自山脚一直蔓延至山顶,烟气滚滚,飘荡在半空浓郁的化不开,如同山中闹了妖怪。空气中的味道伴着烟尘铁锈味儿,耳边尽是百二十分贝以上的噪音。 重工业,即便是水利重工业,那也要给铁料钢料加热才是,污染是一定的。 这里有,火铳厂、火炮厂、板甲厂、兵器厂、锻铁厂、锻钢厂、铸币厂...... 整个小镇有着各类工匠超过万人,连带着家属,人口接近四万,而若算上配合工厂生产的上下游私商或者个体户,提供吃穿住用的服务行业经营者,那镇子的规模就更大了,人口计有六万。 打拼这么多年,瀛州真正的家底都在这里呢。 每个厂都是独立经营,自负盈亏。 大股东自然是王府,小股东他也不知道有多少,大概一两千? 嗯,工厂内部有考评,朱老七的原则,要保证每个厂有15%的骨干拥有股份。 当然,这股份他们只有分红权而没有所有权,辞职走人也就没有了。 只不过,辞职的人很少,被辞退或者被惩罚的倒是蛮多。 花了两日时间,朱老七将几个厂区视察一遍。 这是一个庞大的军工体系,无锡的钢锭、佛山的铁锭、小日子的铜锭从海路来,然后利用水利锻锤反复锻打剔除杂质,然后运送各厂进行再加工。 就比如一副板甲,熟铁料剔除杂质之后被敲打成为薄铁板,这是第一道大工序。 铁料运至中型锻锤作坊,将加热至通红半软化的铁板固定在锻台,那锻台其实也是模具,凿刻着板甲前片同后片造型,而后反复敲打反复加热反复淬火,这是第二道大工序。 锻打成型之后转移至人工锻台做精细加工,磨平淋钢淬火打磨雕琢,这是第三道大工序。 如此下来,可日产板甲20副,如果两班倒通宵赶工,产量可达30副。 打造好之后也不等于完工,还要经过钻孔、缝制内衬、穿戴皮绳等等工序。 所以这工匠家的女眷也不必闲着,只要想做工,活是干不完的。 别小看这些工厂,想要保质保量供应军队那也是十分不容易的,花费了朱老七极大心血。 京城造出来的火铳九边的大头兵就没人敢用,怕短命。五两的成本有四两都在上下分润上,这玩意送去边关就是在害人。 所以即便是军工厂,朱老七也坚决不用官制来经营,怕就怕原本挺好的事却办成了一坨屎。 第三日,朱常瀛原打算去往新兵营视察的,不料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 王府来信,言说给娃赐名的使者到了,叫瀛王赶快回去。 朱常瀛脑袋上出现几个问号,按规矩,皇子皇女出生满一年方可赐名,若是藩王府子嗣赐名则可能磨磨叽叽搞几年。 可这才刚刚过了两个月,他也没写信去催啊。 转念一想,又被气个倒仰,这特酿是来讨要土地的吧? 皇帝老登终究还是要点脸皮的,还知道问问自己。 天使,不能怠慢了。 打马回程,在府邸见到前来宣读旨意的礼部尚书吴道南。 显然,老头子在面见朱常瀛之前,有过沐浴更衣,不过脸上的憔悴不减,一路从北塘海路来,一定是老遭罪了。 可惜了,竟然没有吐死他。 见礼过后,吴道南宣读旨意。 蓉姐儿,赐名朱徽婧。 安哥儿,赐名朱由检。 朱常瀛:......我儿竟然是崇祯! 不对啊,今年二月,朱老大家又生了个儿啊。 喔喔,那可怜的小子应该还没有名呢,一个不小心被自家大儿截胡了。 朱老七请吴道南落座,上过茶,又封了份红包。 这也不是贿赂,龙凤胎么,做亲王的派点红包给臣子也不算个啥。 又客气了会儿,朱常瀛和颜悦色问道,“吴先生亲来,定然是有其他事的,不妨明言。” 面对瀛王的刀子眼,吴道南心中打鼓,开口之后也不知会不会被丢海里喂鱼? 那北塘、澎湖、屏东,俨然繁华胜苏杭,这些地方原来可都是荒芜之地啊,堪称改天换地! 这瀛王果如传闻中所言,乃不世出的奇才。 也难怪人家不愿蜗居京城,那是瞧你不起,不愿与蠢货为伍。 人家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地盘,而现在又来摘桃子,无论怎么说,此事办的不地道,龌龊至极。 可为了福王早日出京,为了朝局稳定,为了天下百姓少受点苦,也只能委屈委屈瀛王了。 “殿下,福王就藩之事想必您也清楚......” “不知啊。” 朱老七双手一摊,满脸无辜。 “藩王之间不可私下联络,这是祖制,吴先生慎言,莫要害我。而三哥就藩之事,则需父皇同诸位朝廷肱骨商议,孤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唉,我也不想来啊,这不是走了霉运抓阄抓到了么,吴道南一脸苦逼相。 “那老臣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它是这么一回事......” 老头子硬着头皮把事情说了,一脸期待,“殿下您看,此事是否可行啊?” 朱常瀛沉默片刻,淡淡道,“可不可行的你也不要来问我,孤只看圣旨。” “圣旨还没有草拟呢。”吴道南小心翼翼道,“老臣今次前来,就是代表内阁讨请殿下的意见,而后才递奏本请圣上御批。此事叫殿下难为,可臣等也实在没有办法,福王不就封,太子爷惴惴,天下疲敝啊。” “唉,同为藩王,我当初就藩时可没有哪位大臣这般尽心尽力过。” “三哥哥就是人缘好,我这只剩下羡慕嫉妒了。” “既然吴先生问我,孤也就说说其中的道理。” “当初我就藩时,有明旨颁发,瀛州是孤的封地,可对?” 吴道南颔首,“正是这样。” 你还承认就好,一群不要脸的动动嘴皮子就想把事办了,哪有那么容易。 “吴先生可能还不知道吧,如今瀛州的地价每亩2至5两不等。孤这里说的是荒地,可不是熟地。” “内阁打算在瀛州为三哥置办庄田,可以。” “但亲兄弟明算账,要拿银子从孤手里买,这个道理没有错吧?” 吴道南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问道,“殿下,也不能这般说吧,那土地荒着也是荒着,有人耕种才有生气,有了生气瀛州才能繁荣起来。” 其实吴道南还是不好意思说,一两个城池能用钱财砸出来,但开荒岂是那般容易的,好人家谁来这破岛上开荒啊。 还要卖地?我呸!白给有人要就不错了。 “先生不相信?” “那先生不妨在瀛州走一走,问一问田间百姓,又或者去泉州、福州、北塘打听打听。我就问你,倘使瀛州的荒地确实都在拿来卖,那么朝廷要为三哥置办庄田,是不是也要买?总不能从做弟弟的手里白拿吧?” 这么笃定么?吴道南哪里敢给个确定的回话,只好敷衍略过。 “臣此来就是同殿下商议的,回头还是要由陛下来做主。” 朱常瀛微微撇嘴,两辈子加起来,最讨厌的就是零元购,白嫖劳动力。 “也成,这个事先放在一边,那就说说下一个道理。” “开荒需要人,吴先生,请问百姓从哪里来?” “臣等商议过此事,准备从各地招募流民前来瀛州。” “那运输安置流民的费用呢?” “由朝廷拨付。” “庄田由谁来管?” 吴道南回道,“臣等也商议过,希望......希望殿下能够代劳。” 朱老七的脸当即就黑了下来,就要开口嘲讽。 “殿下莫急。”吴道南苦笑道,“荒地开垦出来,二十税一归福王府,其余税赋朝廷也不问多少,尽归瀛王府,您看如何?” 王府庄田,国朝初建时本就是给赐荒地,由藩王自行开发,田赋归为王府,除了田赋之外,耕农还要被征收柴薪税、竹木税、瓜果贡赋等等杂项。 不过时过境迁,现而今的大明还哪里有什么荒地可赐,都是指赐民田,也就是从朝廷税收里夺食。 不说旁人,皇帝老子的弟弟潞王就拿走了4万顷的田赋。 而皇帝老子有四个儿子待赐...... 这么搞下去,朝廷财政能不崩溃么? 嗯哼,想要维持那就加税呗,最终倒霉的还是平头百姓。 朱常瀛默默算了算,不亏且还有的赚,关键是人口,而且还是免费送来的人口。 人口来到瀛州,发落去哪里还不是自己说的算。 这么看,做这个庄田代理人也还不错,要不也问问朱老五,朱老六愿不愿意? “也成,孤也不管你人口怎么运来,总之,一顷荒地一户耕农,家中最少要有壮劳力两个。” “运来一户安置一户,三年免征,有多少开垦三年以上的田地就征多少税,遇到灾荒之年,说不得要减免税赋。” “慢来,容老臣记录在案。” 说着,吴道南招呼过一名书吏,提笔将朱老七所言一一记录。 “殿下,您还有什么要求?” “庄田既然由孤来打理,那朝廷和三哥的人便不能插手,若有不开眼的奴才来瀛州耀武扬威,狗仗人势,说不得要打死他丢海里喂鱼。” “那这账目如何核对?” “简单,交接一户耕农,户部记录一顷中等田地也就是了。” “地在何方,所产何物,产量几何,你们也不必来管,物产只按中田来算。” “所得物产只核算银两,米价便以福州米价来定。” “那这米价是以精米还是糙米来核算?” 老登问的还真细致,朱常瀛不耐烦道,“精米四成糙米六成。你不要问我是梗米还是籼米,要不你们派人自己来管?” “好不容易走一遭,还是要仔细一些,殿下莫怪。” 吴道南拿过书吏记录,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递到朱常瀛面前。 “请殿下过目是否有误,如无误便留下印信,臣也好回去交差。” 朱常瀛没有犹豫,看过之后也就签了字据。 “吴先生第一次出海外吧?” “正是。” 提到海,吴道南仍旧一脸的心有余悸,“这海上的风浪实在也是太大,也不怕殿下笑话,臣这一路上着实难堪,不过瀛州风光倒是极好,观之同福建并无不同。” “那就多待几日,各处走走看看。” 第415章 行走的瘟神 红石城。 维修船厂里停泊着三艘悬挂米字旗的西洋武装商船,一大两小,破破烂烂,腐朽如同漂泊在大洋里几十年的鬼船。 “啧啧,英国佬遭遇了什么,怎么这么惨啊。” “鬼知道啊,听说来时500多人,现在就133个喘气的。” “有一半还是病秧子,估计还要死个几十口子。” “话说这国到底叫不列颠还是英格兰?老子至今也还没弄清楚呢。” “你管他呢。唉,这破船还有维修的必要么,龙骨都烂掉了。” ...... 医馆一间单人病房里,刘时敏坐在病榻旁,目光殷切。 “米.....米德尔顿。” 诶,西洋人的名字总是这么拗口。 “我看你恢复的不错啊,鬼门关里捡了条命回来,真是命好。” “感谢......感谢上帝!” 刘时敏:明明是咱救的你好不! “也感谢您的帮助,我的朋友。” 看这人恢复的还不错,有力气说话了,刘时敏方才询问英格兰船队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么这么的惨兮兮。 殿下可是一直琢磨着将同英格兰的贸易做大做强,然而这个贸易伙伴不靠谱,贸易量一直不死不活的,还不到同尼德兰贸易额的三分之一。 米德尔顿一把鼻涕一把泪,方才道出一肚子的苦水。 在获得大明瀛州王国的青睐,并签订贸易合约之后,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总计向南洋发付37船次,31船次成功返航。 丝绸、瓷器、香料令整个伦敦城陷入癫狂。 华贵的丝绸就是身份的象征,餐桌上摆放洁白无瑕的瓷器那是文明同修养,至于香料.......则是床第之间增添情趣的必备品。 与西班利亚相同,英格兰贵族风尚也染上了浓浓的东方韵味,引人争相效仿。 而最近的两次交易,又增添了锡制品、茶叶、白糖,甚至中式家具。 红茶的味道实在是令人魂牵梦绕,很快便在英格兰贵族间流行开来。 国王詹姆斯一世便爱上了那种微涩而又甘甜的味道。 为此,詹姆斯还亲手写了一封书信,要求米德尔顿转交伟大的东方君主朱国王,希望两国之间能够更进一步扩大贸易,成为真正的朋友。 朱常瀛:我信你个鬼! 总之,米德尔顿再一次被委任为舰队司令,登上大不列颠为了东方贸易所特制的超大型武装商船‘加仓号’,在万众欢呼声中离开伦敦港,驶出泰晤士河口。 加仓号,1100吨级,至目前为止,大不列颠打造的最大船只,没有之一。 爱人号,500吨级。 干胡椒号,600吨级。 如果一切顺利,舰队将能装载1500吨货物返回伦敦,财富、女人、权力,那将是怎样的荣耀啊! 可能是英国佬出门没看风水,这次远航并不顺利。 同东方帝国做生意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消耗白银,而运至伦敦的货物为了维持价格也不可能快速出手,拿回成本。 公司董事会琢磨一番,这样搞下去不成,这银子怎么花出去还得怎么赚回来,于是乎船上也装载了蛮多货物,最多的就是羊毛制品。 米德尔顿忠实的执行公司决策,在尽量多的港口停靠,以兜售货物。 当听到英国佬要将羊毛制品卖给热带非洲人时,刘时敏的嘴角抽了抽,就很想将那些在伦敦坐着的家伙们天灵盖掀开,看一看里边装的是不是都是屎。 事实也确实如此,非洲人压根不鸟他。 失望的米德尔顿又把目光瞄向奥斯曼人,舰队试图在亚丁港停靠寻求机会,但当地人充满敌意,米德尔顿转而在穆哈港停靠。 那是隶属奥斯曼帝国,位于红海进出口的一座城市,当地的统治者自称阿迦帕夏。 帕夏是官职,可等同于总督。 起初,阿迦对米德尔顿十分友好,对米德尔顿一行热情款待,甚至提供了一座十分排场的房屋供他们居住。 然而一切都是假象,虚伪的阿迦令米德尔顿这样的老江湖也落入了圈套。 一场突袭,米德尔顿成为阶下囚,紧接着就是囚禁、殴打、威胁。 阿迦的真实目的竟然是要迫使米德尔顿投降,并夺取三艘商船,当然也包括船上的所有货物。 米德尔顿没有屈服,愤怒的阿迦决定武力强攻加仓号。 加仓号虽然遭受突袭,但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最终还是将奥斯曼军队杀退,并成功逃离穆哈港。 米德尔顿的一名随行人员很幸运,在押送途中成功脱逃,并最终回到加仓号上。 直到这时,加仓号上的船员才弄清楚来龙去脉。 而这个时候,舰队已经在穆哈港耽搁两个多月了。 舰队并没有放弃米德尔顿以及被囚禁的船员,试图同阿迦谈判将他们营救出来。 而谈判期间,红海沿岸的奥斯曼城镇则倒了大霉,被这群来自大不列颠的海上流氓祸害非浅。 米德尔顿当然不会对刘时敏诉说他们是如何的畜生,但那些粗鄙的船员却在红石城极力吹嘘着他们如何洗劫村庄,玩弄女人。 当米德尔顿侥幸逃出牢狱,获得自由时,时间又过去了10个月。 嗯,也就是米德尔顿在穆哈吃了一年的牢饭。 船员士气低落,补给短缺,米德尔顿无心报复,舰队驶离红海,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莫卧儿帝国海港。 苏拉特。 在那里,米德尔顿见到了在莫卧儿驻留三年的东印度公司商业代表。 威廉·霍金斯。 这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家伙,他在莫卧儿的经历也是一段传奇。 虽然莫卧儿对英国佬没有敌意,甚至表示出欢迎,但却并不打算在苏拉特对米德尔顿开放贸易。 霍金斯告诉米德尔顿,葡萄利亚在印度海域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莫卧儿帝国的皇帝贾汗吉尔并不想因为我们而同葡人产生矛盾,最起码在英国人展现力量之前不会这样做。 毕竟莫卧儿同奥斯曼之间的航线主导权还控制在葡人手中。 万般无奈的米德尔顿只能选择离开,其实他是有计划返回红海报复阿迦的,但却被霍金斯阻拦。 霍金斯告诉米德尔顿,我们应该去印度大陆的另一侧寻找机会。 大明人同葡人打的正欢,或许我们也可以对着葡人的屁股踹上一脚。 米德尔顿采纳了霍金斯的建议,舰队离开苏拉特,奔赴锡兰。 只是米德尔顿在苏拉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葡人眼里。 舰队出港第三日便遭到攻击。 一路打一路逃,当舰队历尽磨难赶到红石城时,就成了这副凄惨模样。 老实讲,刘时敏对尼德兰人同英国佬的不要命精神还是极为钦佩的。 要知道,这帮玩意可不是正规军,仅仅是商人组建的武装团体。 西洋商行组建多少年了,可最远也仅仅触及到红海海域,中南非洲压根就没有去过。 在冒险这一点上,还是差人家太多。 好在南洋逐渐趋于稳定,瀛州的基本盘已经形成,红石城的补给不再是问题,目光终于可以瞄向更远。 “你这也确实够惨的,好生养病吧。” “贵国国王的书信,我会转呈我家殿下的。” “要采买的货物你也不必担心,在你返程之前都会为准备好的。” “今后,红石城就是你我两国贸易的新据点。” 说这些话时,刘时敏态度真诚,言辞恳切,令人感动。 想起之前的种种,米德尔顿难得感到一丝丝温暖。 但仇恨也不能忘记,想到可恶的葡人,米德尔顿忍不住咬牙切齿,双眼喷火。 “总督阁下,真诚感谢您的帮助,我欠您一条命。” “我知道您正在同葡人争夺锡兰,我想我的船员们很有兴趣对葡人展开报复。” 就很上道啊,马六甲舰队早就返回驻地,继续死磕亚齐,维持海峡航道去了,而尼德兰人口惠而实不至,至今也没有舰队过来。 英国佬的加入,无疑将增加西洋商行对葡行动的胜算。 安慰了米德尔顿几句,刘时敏也就走了。 对于他所说的帮忙,则表现的相当淡然。 同西洋人接触多了,瀛州上下对欧罗巴人也有了初步评价。 那就是欧罗巴人普遍不懂感恩,也不是他们不懂,而是一神教都是这个揍性,只感恩他们的神,而对于人类之间的帮助最终也会推导在神的身上。 他们根本就没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样的概念。 在大明人看来,也就是没有人情味,一群冷漠的畜生。 不过这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能带来利益就对了。 千万不要同欧罗巴人谈人情,那是太过高抬了他们,也是瞧不起自己。 英国佬本次带来的货物,刘时敏还是很感兴趣的。 就比如这个哆啰呢,也就是毛呢,瀛王殿下就心心念念。当下正在济州大静县尝试养殖各种绵羊,也要搞毛纺。 等米德尔顿病好了之后,刘时敏打算同他好好说道说道。 你是不是有病,这么厚重的毛呢运到热带来卖?就不如友情价卖给西洋商行,不然还得运回去,多累。 总督府密室,刘时敏背着手观看墙壁上挂着的锡兰舆图,他身后站着位相貌平平的年轻人。 烛光摇曳,两人的身影交错晃动,气氛令人窒息。 “达罗毗荼人那边的动静如何了?” “回禀刘承奉,瘟疫正在扩散,贵族已经开始逃离贾夫纳。” 达罗毗荼人,就是后世所谓的泰米尔人,信奉婆罗门教,虽然有着贾夫纳王国这个名头,但实际上就是葡萄利亚的殖民地。 这段时间,葡萄利亚人试图截断红石城同马六甲之间的航道,而西洋商行则试图阻断葡人同印度次大陆东海岸、缅甸之间的联系。 双方打红了眼,抓到对方的商船就往死里揍,能抢则抢,抢不到就击沉。 之所以会这样,西洋商行是因为还没有准备好决战,现阶段的目标就是逐步蚕食削弱葡人在锡兰,甚至印度次大陆的势力范围。 至于葡人为何也避免决战,分析认为: 马六甲之战令果阿总督府元气大伤,葡萄利亚本土不能有效补充。 葡人在印度次大陆以及锡兰拢共有十几个据点,力量分散,难以集中。 失去香山澳以及南洋,贸易获利能力大减,使其殖民地财政难以维持。 之前,刘时敏还不敢这般笃定这些猜测,但英国佬带来的情报证实,推测十分精准。 葡人同莫卧儿的关系十分紧张,达曼、第乌、果阿几个据点都驻扎有相当数量的海军用以震慑莫卧儿,不可能将所有力量都抽掉至锡兰。 莫卧儿这个可怜的娃,有着强大的陆军,但海军却是拉垮。 有了这个前提,如果仅仅对付驻锡兰葡军的话,西洋商行还是有胜算的。 只不过围城战历来攻方吃亏,打下科伦坡后如果西洋商行残废掉那也是不可接受的。 如果西洋商行虚弱下去,那么康提国这个盟友也未必是盟友了。 几番计议,红石城首先将目光瞄向贾夫纳。 如果能成功击退葡人,取而代之,驻军贾夫纳,那么葡人将失去整个孟加拉海。 为了进一步削弱贾夫纳,刘时敏谋划了一项不能公之于世,严禁文字记录的绝户计。 投毒! 投什么毒?自然是天花。 因为红石城的大明人对天花免疫。 只是这样残忍的手段,即便在当今,也太过为人所不齿,更有损帝国的形象,何况这玩意还会不差别攻击盟友...... “还不够,还要更多,当地人不是喜爱天竺印花布么?” “通过私商,多走私一些,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要隐秘,只你们几个人亲自动手,千万莫要被那些私商发现了。” “是!” “科伦坡,没有办法渗透进去么?” “属下正在想办法,葡人防卫森严,混入堡垒几乎没有可能,但外城没有问题。” “那就一起动手吧,咱们也不好厚此薄彼。” 唉,这种手段太过霸道,有伤天和,是要断子绝孙的。 好在刘时敏也不怕这个,万般有罪,罪皆在我,只要能达成目的,再卑鄙的手段也要用啊。 就像尼德兰人,便是利用瘟疫将班达群岛中的土着基本祸害光了,更换了一批更加听话的爪哇人。 被病死同被杀死,本质上也是没有区别,总之都是个死罢了。 话说这天花,祸害天竺人比之大明可要狠毒多了,频繁爆发,从未断绝过。 锡兰,也是如此,湿婆神也好,佛爷也罢,从未慈悲过芸芸众生。 只是锡兰丛林密布河网纵横,交通不便,人口流动性低,不容易扩散也就是了。 那几个人要做的,就是将天花患者的脓水涂抹在各类货物上,人为造成一场灾难。 秘卫答应一声,退入暗影之中,仿佛从没有来过。 而瀛州秘卫,是曹化淳培养的隐秘机构,知晓详情的只有朱常瀛,以及杨家春、刘时敏、曹化淳三个大太监。 刘时敏长吁一口气,走出密室。 总督府广场对面就是炎黄帝庙,可惜正在施工,还无法祭拜。 城外倒是有佛寺同湿婆神庙,如果去了怕也求不来安心。 想了想,刘时敏转身去了临时祖堂,那里供奉着从屏东请来的炎黄帝尊神像。 还是要拜一拜,告诉老祖宗一声,咱没有祸害自家子孙。 第416章 巴达维亚 爪哇岛。 伴着几声悠长钟鸣,一座荷式堡垒宣告竣工。 黑洞洞的炮口面向内陆面向外海,宣示着尼德兰在东方这片土地上,终于有了稳固的根据地。 总督彼得·博特踌躇满志,“科恩,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真是上帝眷顾啊。” “您说的对,总督大人。” 高级商业代表科恩同样一脸憧憬,“本地胡椒亩产要高过安汶三成,还有充足的劳动力,整个东印度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兴建种植园的了,董事会一定会为您的功绩感到欣慰的。” 彼得·博特微微一笑,“科恩,你还年轻,总会大放异彩的。我已经向董事会提名,建议委任你为副总督。” 科恩微微躬身,“感谢您的赏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做事,不令您失望。” “唉,真是可恶!”彼得·博特的脸色忽然一变,饱含恨意,“为了这片土地,我们失去了安汶,可恶的明国人,我诅咒他们!” 科恩的眼角同样闪过一丝怨毒。 这座堡垒建设的拖拖拉拉,极为不易,期间一次火烧一次被土着破坏,而在背后极力阻挠的,正是无耻的明国人。 最极端时,明国人竟然公开站台万丹,并以武力相威胁,说什么尼德兰人在爪哇的军事存在损害到了他们的利益,不停工便宣战。 所以才有了科恩那次屈辱的屏东之行。 那位皇子说话倒是体面,但具体谈判时,他的手下却要求以半个安汶为代价来换取对尼德兰谋求爪哇的不干涉。 谈来谈去,半个安汶最终还是被卖掉。 眼前的这座堡垒,有一半费用就来自出卖安汶。 这是屈辱,难以言说的屈辱,尼德兰人又又又一次屈服于异教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明国人忠实履行了协议,当真没有继续在背后撺掇土着反叛,阻挠堡垒建设。 “说起明国人,另一件事也值得我们警惕。”科恩的语气中带着嫉妒,“明国人的银行正在爪哇四处放贷,比如万丹、泗水、陇川。” “同时,越来越多的土着贵族将金银存放在明国人的银行,甚至跑去明国人的领地购买土地,兴建产业。” “唉,明国人正在用爪哇人的财富洗劫爪哇。” 彼得·博特倒是看得开。 “我们的银行不也一样么?军队在同西班利亚战斗,而银行竟然继续向哈布斯堡贷款,打向我们的炮弹,很可能是用尼德兰银行的金币来购买的。” “科恩,我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同明国人公然对抗,你要学会忍耐。” “眼下,只有同明国人合作,我们才有机会在这片土地上谋求利益,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身影缓缓向他们走来,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怎么看怎么令人讨厌。 科恩顿感晦气,某些人真是不禁念叨。 “两位在聊什么呢?” “喔,没什么没什么,一些玩笑罢了。”彼得·博特举杯致意,“沈大掌柜能亲自前来参加庆典,真是我方的荣幸,您对招待还满意么?” 白吃白喝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过看两人吃了屎一样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说着玩笑。 这也不重要,如果尼德兰人高兴,那自己可就未必能笑的出来了。 “满意,非常满意。” 沈兴也举起酒杯,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彼得阁下,我这次前来,一者为了庆祝巴达维亚建立,二者也是为了联盟之事,不知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没有错,就是联盟。 爪哇中部势力马塔兰王国近几年扩张的势头太猛,其国王阿贡苏丹也越来越嚣张,眼见就要对北部沿海诸邦国下手。 朱常瀛给这厮的定位: 信奉景教,妄图统一爪哇,建立奥斯曼式政教合一政权的极端扩张主义者。 由这样的人物统治爪哇沿海,无疑对瀛州的利益损害巨大。 朱常瀛:爪哇绝对不能统一,更不能形成统一的民族意识,否则对大明来说就是祸害,遗千年的那种。 彼得·博特一脸为难,“沈大掌柜也知道,万丹国对我方敌意极大,巴达维亚常驻兵力不足千人,只能自保,并没有能力派兵啊。” “当然,我们也不希望马塔兰继续扩张下去,这与我们的利益不符。如果力所能及,我方会向沿海邦国提供必要支持的。” “那可惜了。” 沈兴的神色略带失落。 “我西洋商行已经联合井里汶、直葛、八马兰、肯达尔、陇川、南望、图班、泗水,签订八方盟约,约定守望相助,共同抵御马塔兰。” “万丹也在积极响应,正在讨论细节当中。既然彼得阁下无意参加,那就算了,只当我没有说过此事。” 彼得·博特:......你特酿能不能有点诚意? 科恩:可恶的明国人,这不是将北部沿海所有大的邦国都笼络至旗下了?真的假的? 彼得·博特尴尬的摸了摸鼻头。 “沈大掌柜,我本人对于联盟是十分有兴趣的,请给我们时间讨论,我会尽快给您回复的。” “不急不急,阁下慢慢考虑就是。” 顿了顿,沈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提醒道。 “对了,盟约中有一条,如果有势力支持马塔兰,八方联盟将视其为敌对行为,轻则断绝贸易,重则出兵攻打。” “阁下,您不会站到八方联盟的对立面吧?”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彼得·博特尴尬笑了笑。 “那就好。”沈兴把酒杯放在一旁,微微拱手,“时间不早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办,这就告辞了,咱们改日再会。” “再会,我的朋友。” 转身,沈兴便大踏步走了,已经向对方发出警告,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看着沈兴背影,彼得大鼻孔喘粗气,“科恩,他是不是在威胁我?” 科恩有些无语,“很显然,他就是在威胁我们。” “他说的是真的么?他说的这些势力,很多不是相互敌对么,怎么可能联合?” 科恩叹气,“很显然,马塔兰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据我所知,几个内陆邦国被马塔兰征服之后,贵族的下场都很惨。” “总督大人,我们需要立即调查沈兴所说是否属实。” “如果属实,我们也必须加入联盟。即便这个联盟是由明国人来主导。” “该死,真是该死!可我们刚刚向马塔兰出售了数门鹰嘴炮。” “这有什么,又没有留下文字记录。即使马塔兰人说出事实,但证据呢?” “该死的明国人,他们不是说对爪哇没有兴趣么?” 科恩更正道,“总督阁下,明国人同我们签订的协议,只说不介入我们同土着之间的纷争,不侵害我方在爪哇的正当利益。” 尼德兰人仅仅在爪哇岛上建了一座城堡,涵盖方圆十几里土地便乐不可支,沈兴却忙的连嫉妒的时间都没有。 淡马锡南洋商行总部正在营建,这是南洋商行的脸面,必须要足够大气足够庄重。 愚昧的人太多,伟大的建筑令愚人心生膜拜。 浮华的人太多,彰显财富才能令人心甘情愿的接受剥削。 而瀛王还给他分派了一项额外任务,营建王府别院,而且一下就要营建两座。 一座在淡马锡。 一座在锡江(望加锡)。 别院的规模不大,也就一座小型园林别墅,但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却非同寻常。 在这之前,沈兴一直以为瀛王要经营的重点是婆罗洲,毕竟面积足够大,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 他错了! 控制马六甲水道才是瀛王经营南洋的关键一环。 至于为何在锡江也要营建别院,沈兴百思不得其解,西里伯岛虽然足够大,但似乎也没有太过值得关注的。 朱常瀛:老子看重的是澳洲,我不说你咋能知道呢? 搞工程建设也就罢了,另一项使命更加要命。 联合爪哇诸邦国,抑制打压马塔兰王国的崛起。 这是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苏丹·阿贡之于爪哇,就如宋祖之于华夏。 对内,这厮以绝对的军事实力压制周边土邦,同时又以承认各领主自治权为怀柔手段,以推行景教教法来统一百姓认知。 对外,同亚齐、奥斯曼交好,鼓励商贸、学习经典、采购军备。 马塔兰有一支配备奥斯曼火器的精锐部队,阿贡因之而发家。 前国王时代,马塔兰同瀛州的关系也不错,通商互市,关系最为紧密时还曾从南洋商行手中采购军用火药,火绳枪等武器军需。 但阿贡改变了游戏规则。不得不说,这是一位雄主。 而随着时间推移,马塔兰同瀛州的决裂也是必然的,一方面源于阿贡统一爪哇的野心,另一方面则源于大明人恐怖的渗透。 说起这个来,又是朱老七要背锅。 本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国度,如今成为仅有一海之隔的邻居,大批大明人追寻财富梦想踏上爪哇,分布在每一个沿海商业城邦。 朱常瀛:感谢福建、广东那些不听话的仔,我就不老老实实种地我就要赚快钱。 若这些大明移民没有朝廷背书那也没啥,就如历史上的明清移民,终究被殖民者与土着共同拿捏。 但现在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南洋商行在所有沿海商业城邦都设有商栈,而商栈无一例外被建为军事堡垒。 军事基地,商贸中心、外交领事、侨民管理,一途多用,这玩意你说它是瀛州的飞地也不为过。 话说沿海领主都是窝囊废么,这也可以忍? 想多了,想想我大清的通商口岸租借地,看一看香港澳门,繁荣的商业注定租借地周边的土着也会受益,而倒霉的则是看似同殖民者无关的内陆。 被苏丹·阿贡暴力征税,承担繁重的劳役,损失大半利益,还是寄生在瀛州羽翼之下共同攫取利润,又相对自由? 买办的滋润小日子你不懂。 离开巴达维亚,沈兴便马不停蹄的赶到碧潭。 碧潭主事林子文早已等候多时了,在码头上见到沈兴,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大掌柜,米阿莱的儿子拿到了?” 沈兴点点头,“拿到了,一家子整整齐齐,可以叫哈桑来领人了,叫他亲自前来。我在市政厅等着他!” 米阿莱,就是那个出卖巴达维亚给尼德兰人的领主,作为万丹的臣属,在没有万丹许可的情况下就同外部势力勾结,试图自立,这就是造反了。 “好!好!”林子文轻舒一口气,面色变得舒缓开来,“您不知道啊,万丹国围攻巴达维亚战败,哈桑那老小子位置不稳,这些日子可把我烦透了。” 两人边走边聊,沈兴听林子文大倒苦水。 话说尼德兰人也忒不讲究,因为瘟疫那档子事同万丹闹的很不愉快,哈桑一怒,就把对尼德兰关税提高了,更不要说同意尼德兰在自家地盘上修筑军事设施。 但尼德兰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找到反骨仔米阿莱,两方一拍即合。 哈桑老小子的反应也真够迟钝的,人家的堡垒建设有模有样了,方才得知然后派兵攻打。 结果撞了个满头包,堡垒没打下来且还损失惨重。 唯一的收获,俘虏了领主米阿莱。 万丹火器其实同尼德兰人属于同一层次,但训练同战斗意识相差太多,哈桑从银行贷款购买的武器也是买了个寂寞。也不能说全然无用,最起码镇压国内叛乱很有效果。 历来战败,都会带来国内动荡,万丹这样的小国则动荡的更加厉害。 非但哈桑位置不稳,连带着南洋商行也受到波及,毕竟那也是背了一身债务购买武器要自强的,但为啥就没有硬起来呢? 战败的后果很严重。 万丹内部民乱爆发,某些大臣同景教教首开始质疑哈桑,甚至公开挑衅以哈桑为首的亲明派。 毕竟哈桑老小子的王位是干掉侄子,囚禁嫂子得来的,而背后的靠山就是南洋商行,本就得位不正。 林子文将那些反对势力称为亲奥斯曼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大掌柜,哈桑几次向我求助,请求派兵帮助镇压叛乱,同时还要雇佣咱的人为王宫戍卫。”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不然我担心哈桑老小子当真会被亲奥派干掉。” “莫急,我心中有数。” 晌午过后,哈桑便火急火燎的来了。 沈兴看他,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岁,身材消瘦,精神萎顿。这玩意看着不像大事缠身,倒像是房事过多。 听闻米阿莱那倒霉儿子一家被一个不缺的带了来,哈桑难掩兴奋。 “多谢沈大掌柜,都是米阿莱这一家子招扰的事非,不抓他们回来处以极刑,本王难解心头之恨啊!” “王上,内忧外患,私仇事小,国患事大,不知这几人能否平息贵国臣民的怒火?” 哈桑面色一滞。 “难,很难,先前为了筹措军需而加税,败兵退回国内之后又同叛军合流,几个逆臣怀念救主,有人提议去奥斯曼招募雇佣军......” 沈兴听的眉头直皱,打断哈桑。 “王上,您是一国之主,遇事当临机决断,切莫犹豫不决,否则贵族同叛军合流,您可就要众叛亲离了。” 哈桑一脸苦逼,“那......那我应该如何做呢?” “举国上下,难道就没有同大王亲近之人么?” “这个......自然是有的。” 沈兴斟酌片刻,说道,“如果大王问我,第一,请大王清洗朝堂,诛杀不臣。第二,重新整肃军队,发放饷银,择良将平定叛乱。大抵如此,也并无新意。” 我特酿知道啊,这不是没钱么? “林大掌柜,整肃军队需要钱,安抚乱民需要钱,我的意思,您看能否再借一笔银子给我国?” 沈兴还没有说话,林子文不干了,急忙插话。 “王上,先前为王嫂修筑庙宇的一笔贷款只偿还了五分之一,数月前为了筹备攻打尼德兰人,又借了一笔银子。两笔银子本息已累积14万元。” “如今还要借款,请恕我直言,贵国拿什么来偿还呢。” 第417章 南洋乱局 万丹国有多大呢,爪哇领地同苏门答腊领地合计大概有两府大小,单单瀛州银行就欠债14万元,就还有其他债务呢? 这个压力着实不小。 哈桑默默算了算,就好像也没什么可以抵押的了,关税已经抵押过一次,泊位费同市场交易税也抵押了一次,总不能把农税也抵押出去,那日子也不用过了,臣民即刻要冲入王宫,砍了他的脑袋。 想了许久也没有主意,哈桑看向沈兴。 “沈大掌柜,之前的贷款都用来采购贵国军需,但却战败......” “王上!”林子文毫不留情的打断,“我国香山澳出产的火绳枪火炮绝不逊色于尼德兰武器,交割货物时,王上同几位将军亲自观看士兵操演,可都是满意而且在收货清单上签字落印了的。” “我当时就向王上提议,雇佣我国武官训练火枪手,但王上同几位将军都说不需要。” “请恕我直言,贵国军队拖欠军饷,缺少训练,毫无纪律,行军半途就有士兵开小差,做了逃兵。这怎么能怪到武器头上呢?” 哈桑再一次被挤兑的无话可说,最后索性摆烂。 “两位,我若有了闪失,继位者未必承认这两笔债务,而且很大可能,我万丹国会因为继承问题而内乱,即便继任者承认债务,也没有能力偿还啊。” “所以,还是请两位帮一帮我。只要能稳定局局,我会尊重两位的建议。” 话说到这个地步,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直说的了,沈兴摇头失笑。 “王上也不必如此悲观。” “再借一笔银子也可以,甚至可以免除利息,但我有条件。” 哈桑立刻坐直了身体,“请说。” “第一,授予南洋商行进出口货物专卖权,禁止第三国在万丹贸易。” “第二,万丹财务大臣的任命必须获得瀛州认可。” “第三,苏丹禁卫军必须聘用瀛州军官为教官,共同对敌时接受瀛州军统帅指挥。” “第四,万丹国国策制定不得有损瀛州利益。” “之所以有这四条,是为了确保王上能够按时偿还我方贷款,而不失信。” “如果王上哪一日将贷款全数偿还,那么你我两方的协议还可以重新来过。” “关于禁卫军,我建议从军中挑选精壮忠诚之人,筹备一支千人军,每百人为一队,由两名瀛州军官负责整训。” “为了保证军队战斗力,避免贪污欠饷导致军队哗变,有关军费贷款将由瀛州银行代管。” “军饷将直接从瀛州银行拨付士卒,军需采购也是如此。”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王上考虑,不然您贷款来的银子,绝大部分会被贪腐,而非用在士卒身上。” “只有这样,王上才能获得忠诚而勇敢的军队,战无不胜!” 沈兴说的这些话,是有书记官记录的,同时,有翻译向哈桑转述。 哈桑沉默了片刻,面带忧愁。 “你说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但训练军队需要时间,而我没有。我需要贵国马上出兵,帮助我镇压这场叛乱。” “王宫也不安全,我需要强大而忠诚的宫廷侍卫。” 沈兴看向林子文,“碧潭有多少佣兵可以抽掉?” “可以抽掉30人。” “我手里可以调派百人,130人的佣兵足可以戍卫王宫了,但立即出兵平息叛乱则不可能。” “调动兵力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除了训练士卒,肃清那些不忠于王权的臣子才是重中之重。” “尤其您身边的那几个奥斯曼教首,一直对您的僭主行为颇有微辞,你死我活,请君仔细思量。” 佣兵又不是大白菜,不是说有就有的,要从各个商栈调动,又要防备马塔兰,眼下的人手也不足。沈兴已派人去了婆罗洲招募退役军卒,也不知能够带回多少人来。 实在不行也只能请求驻锡江海军出动。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开口的,姓顾的杀性太重,若把他引到爪哇岛上,那就要血流成河了。 哈桑别无选择,颓丧的返回别院。 决定了,今晚就在碧潭岛上过夜,明天再回王宫,前日一个宫女莫名其妙就被人掐死,实在太吓人了,压根就不敢睡觉啊。 是的,堂堂一国之君也在碧潭岛上购置了一处产业,在瀛州银行还有存款将近20万元。 有了这些,哈桑觉得也不是非要做这个王不可,他还年轻还没有活够呢。 哈桑走后,市政厅也围绕该事件运作起来,起草协议,挑选佣兵,调拨贷款等等。 话说这银行真是个好东西,用爪哇人的钱贷款给爪哇国,空手套白狼,人家还得感谢你。 那些长期以碧潭为根本,围绕万丹做海贸的在籍私商也被沈兴召集在一起,开会! “叫大家来,就只两件事。” “第一件,我以南洋商行大掌柜名义,宣布对马塔兰王国船只执行禁海令!今后,但凡在海上遇到并确认为马塔兰船只,可自由攻击,所得尽数归私!” “第二件,有迹象表明,马塔兰正在策动北征,具体攻击哪座城镇尚不得知。我宣布,凡闻战而驰援者,将以军功论赏。” 海商,就没有一个是良善的,良善的也混不下去。 虽然瀛州称霸南洋,但南洋却也从未宁静过,海盗这玩意是永远也杀不绝的,便正经商船出港之后也不是没有改正归邪的。 区别在于,少有人打大明商船的主意罢了。 虽然如此,大明籍商船还是逐渐武装起来,哪怕是私人商会商帮,船队中也总要有一二艘武装商船,最起码每艘船总要有火绳枪十几杆。 在澎湖,火绳枪小口径火炮是公开发卖的,在籍商船在籍船东都可以买,即便是大口径火炮,也可以订制。 瀛王治国,就是这么的粗放,也不惧人造反,培养国民血性不遗余力。 也是奇怪,这么多年也没有一个敢造反的。 房中几十号人,有人喜有人忧有人无所谓。 武吉斯海盗之外,瀛州又多了一个敌人,琢磨着对自己生意是否有影响,战后又是怎样一番局面? 第二日,沈兴继续开会,这次会议的主角是万丹国部分贵族以及商人,俗称买办。 只一句话,瀛州全力支持哈桑继续执政,反对哈桑就是对抗瀛州。 哈桑在新组建的苏丹禁卫护卫下,登船离开。 来时垂头丧气,归时趾高气昂,总算不必为自己以及家人的性命担忧了。 身边,也有了一群拥趸,身左身右簇拥着,言语谄媚,字字句句表着忠心。 哈桑心知肚明,这帮玩意要借此次东风上位,不过这也正好,联合新贵干掉那几个老不死的,看万丹还有谁能威胁到自己。 送走了哈桑,沈兴总算松下一口气,这些日子着实累的够呛,肥肉都掉了几斤。 正琢磨着去哪个女人那里舒坦舒坦呢,结果门房又来通报。 尼德兰高级商业代表,科恩来访。 “这个败家玩意,来的还真快!” 开门迎客,两人落座,科恩直接道明来意,也要加入联盟,共同对抗马塔兰。 这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沈兴爽快的答应下来,血盟上签字按手印,联盟又多了一名成员。 科恩离港的时候又郁闷了,他原本还有一项使命,缓和同万丹国的关系。 我占了你家地盘不假,但你不能不让我做生意啊。你不让我做生意,那就是你的不对。 结果......哈桑那个蠢货居然同沈兴签订了贸易专营协定,日后再想着同万丹国做生意,还特酿要看瀛州脸色,购买什么贸易专营许可证! 撒旦啊,我诅咒了大明人这么多次,为什么不见效? 龙目岛。 “真特酿的不容易啊,总算抓到你了。” 一座大型村庄里,顾长云将行辕设在戈瓦国逃亡君主巴沙曼·乌丁的临时行宫,其实就是一超大号的大草房。 前任国王哈桑·乌丁在颠沛流离中病死了,眼前这位是他的二儿子。 老大呢,海战时被炮决了。 灭国之仇,毁家之恨! 武吉斯人一直在海上找瀛州的麻烦,甚至登陆婆罗洲,袭击大明人村镇。 顾长云灭掉的小国没有五十可也相差不远了,但如此头铁的族群还是头一次遇到。 也没什么可说的,将清理西里伯岛残敌的任务交接给陆军之后,顾长云便分拨舰队全力剿灭武吉斯海盗。 大战没有小战不断,却始终没有找到戈瓦残敌的老巢。 更令他气愤的,残敌中竟然还有西洋人参战。 原本,他以为是尼德兰人作怪,但几次作战之后,方才发现,竟然是被驱逐出南洋的葡萄利亚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隐藏的好深,竟然躲在锡江暗中经营香料生意。 这怎么能忍,必须弄死! 两月之前,顾长云派人去巴厘岛格尔王国采购军粮,同时兼顾打探情报。 在老主顾那里一番打探,当真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后又蹲守半月,跟踪盯梢,最终确认戈瓦残敌落脚在巴厘岛隔壁的龙目岛苟延残喘。 也是之前情报缺失,从巴厘岛民得知,这龙目岛本就是戈瓦国的势力范围,格尔王国同戈瓦国还因为争夺龙目岛而大打出手过。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将戈瓦残敌彻底弄死怎能甘心? 战斗于凌晨打响,接近正午时结束。 击毁桨帆船17艘,双体船22艘,俘获各类船只13艘,含葡式盖伦船1艘。 根据俘虏交代,两艘葡舰满载货物,于8日前走南部航线返回果阿去了。这令顾长云有些微微失望。 锡江舰队也有损失,2艘桨帆被毁,1艘护卫舰搁浅,死伤计有43人。 登岸之后的作战则摧枯拉朽,基本上是一面倒的屠杀。 登陆作战不到一个小时,就占领了这座村庄。 巴沙曼在一部分死忠护卫下逃了,但他以及他父亲的后宫以及追随他的那些贵族家眷却大部分落入锡江军手中。 嗯,就还有海量的财宝,戈瓦国数代国王的积蓄。 本着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高尚品行,顾长云索性不走了,以这座村庄为据点,分数路兵马追缴残敌。 初期还是蛮顺利的,许多逃窜的老弱妇孺落入锡江军手中。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搜索队在内陆竟然发现了更多村庄。 其人身材矮小,肤色较黑,似乎同戈瓦人不是一个人种。可以确定的,戈瓦人是黄色人种,他的黑是那种常年日晒的黑,同龙目岛人有一定差别。 审问战俘,方才得知龙目岛原是有土着的,并非无人岛屿。 戈瓦人称龙目岛人为萨萨克人,也是戈瓦人眼里野蛮落后的野蛮人,天生的奴隶。 但其实萨萨克人草木为屋茅草为棚,懂种稻识织布,也算是文明社会一员。 人嘛,总是不自觉高抬自己贬低旁人,倒也正常。 面对人高马大,荷枪实弹的来外人,萨萨里人十分警惕,并不愿同锡江士卒接触,不过倒也没有敌意。 对付这类土着,锡江军很擅长。 为了避免冲突,顾长云叫停搜索,转而示好。 弄几个骨头软的戈瓦人充当翻译,几经交涉。 当听闻戈瓦国已灭,岛民没有悲伤,反而狂欢。那真是又唱又跳的,欢快的不得了。 顾长云也乐了,看来岛民没少了被欺负。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谁落后谁挨揍啊。 顾长云告诉几个首领,戈瓦人是他的仇人,势必要杀他们一个不剩,几个头人深表赞同,表示很乐意提供帮助。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是这么的朴素,几句话便取得了共识。 为了提高萨萨克人的积极性,顾长云将缴获的冷兵器丢了出来,一个戈瓦人交换一件兵器,如果是贵族则再加一件,如果能抓到巴沙曼,则可交换50件兵器。 杀疯了啊,消息很快传至各个部落,萨萨里人翻山越岭钻树林,不舍昼夜。 作为土着,他们太了解巴沙曼可能的藏身地了。 就在今日,一个部落将巴沙曼五花大绑送了来,而后拿了近百件兵器,五十匹印花布欢快的离去。 顾长云很喜欢这个部落首领,因为他有野心。 他也不晓得龙目岛政局如何,但今后肯定是不能太平喽。 小国王被揍的不轻,趴在地上气若游丝,整个人如同血葫芦一般。 若不是有人拦着,萨萨克人真的会把他的皮扒掉,肉拿去煮了吃。 “杀......杀了我吧,你们这群畜生。” 顾长云俯身仔细端详这娃子,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怪可怜的。 “要怪就怪你爹,说了是误会,他偏不听,还把我瀛州人吊死。” “咱揍了他,说好的世代臣服,效忠我大明。结果他又逃跑,害老子追了这么久。” “逃也就罢了,隐姓埋名的也没人去理你,偏又要复国,杀咱的人抢咱的船。” “你说你爹该不该死?我这样一个和气的人都被他险些气死。” 翻译憋了半天,方才磕磕绊绊的转述,主要是顾老大这番话看似简单却极难翻译,怕人家会错了意。 “你......你不得好死!” “带下去,好生医治,莫让他死了。” 这小子还是有用的,若他能在原戈瓦人面前亲口将权力交接瀛州,那么西里伯南部地区的反抗势力多少会减少一些。 第418章 瀛州情圣 中途岛,其实后世称塞班岛才对。 这都不重要,朱老七就这样叫了。 椰林之间,吴天佑躺在吊床上,晃来荡去,手里抱着个椰子,一端开了口,芦苇杆插进去,吸溜一口,清凉甘甜,舒服到家。 几十步之外有座茅草屋,茅草屋的承重用的竟然是石头柱子,围墙则是棕榈叶编织的席子围拢而成,房顶也是如此,棕榈席子为底,上铺着不知名茅草。好在地板还是木质的,离地大约三尺,隔绝潮湿。 房子用石头柱子,也不是谁都能用的,那是上层阶层才能拥有的待遇。 一个肤色半黑,五官标致的女人赤着脚走下楼梯,微翘的嘴角慵懒的身姿摇摆的臀部证明她对这个新家很满意。 只是女人的穿着,如果正常人见了一定会惊掉下巴。 只腰间裹着撕成条状的碎花布,脖子上挂着条贝壳项链,除此便再无旁物了,就很狂野。 “唉,我说娘子,好歹上身裹片布条啊。” 女人转身,瞪大眼睛贪婪的看着吴天佑,然后就跑了过来,一把将新郎官拽下吊床,骑了上去。 “等等,等等,老子不是这个意思啊。” 吴天佑双手紧紧攥着把泥土,扭捏几下,也就放弃了挣扎。 老吴又又又结婚了,媳妇是一个土着酋长家的女儿,狂野奔放,热情似火。 用四匹碎花棉布作为聘礼娶来的,但其实他昨夜一直被骑.......就也说不准是谁娶的谁。 这也不重要,熬油似的熬了这么久,终于算是打入了土着上层社会,虽然方式奇葩了一些。 中途岛南北长40里,东西宽20里。西海岸遍布沙滩,浅海尽是珊瑚岛礁,有明有暗,堪称巨舰杀手。东海岸缓坡丘陵,临岸陡峭,山石嶙峋,但水深足够。 船队围着岛屿勘测数日,方才在东岸寻到一处勉强适合泊船所在。 只是勘测期间,早已为岛民查莫罗人所关注,独木舟尾随越来越多,甚至有握着长矛的勇士向着船队叽里呱啦乱叫示威。 无知者无畏啊,吴天佑严禁对土着动手,却也没时间搭理他们。 待两艘船缓缓靠近海岸,准备登陆时,船队已被几十艘独木舟围着了,岸上也有不老少人,警惕的关注着两艘巨舰。 这个阵仗,船员也不由紧张起来,武器在手戒备着。 吴天佑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一圈,不由底气就足了。 岛民没有金属武器,便类似弓箭的射击武器也没有,更没有盔甲,无论男女基本都是光着的,只腰间用兽皮或者鱼皮或者棕榈叶鞣制的类布料遮羞。 这就很好对付了,万一打起来也不会产生大量伤亡。 但吴天佑自认做人还是有底线的,不是那种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兵鲁子。土着能交好还是要交好的,毕竟这岛上是个啥情况也不知道啊,而且吃喝也需要有人供给。 关键他也不知道岛民究竟有多少,而船队只有不到300人,双拳难敌四手啊。 大副老赵紧张兮兮,“大掌柜,我看这岛民怎么有点像南洋的猎头族呢?” 吴天佑一脸鄙视,“怕甚,他们又没有刀!” 老赵咧嘴,“那不是更惨,拿石头片贝壳片来回的刮啊。” “你可闭嘴吧。” 吴天佑气急败坏,也不知怎的,突然感觉自己的脖子有点痒。 啪地一声,娘的,原来是只蚊子! “我铠甲呢,快拿来,给咱穿上!” 一名书记急忙上前阻拦,“大掌柜大掌柜,你听我说,你不能去啊,善恶不明,太过危险了,我看还是我去吧。” “你去?你去我不放心!” 吴天佑对侍从不耐烦道,“快着点,等什么呢。” 转回头,又对大副老赵说道,“选几个身手好的弟兄跟着我。另外,见苗头不对,立刻放枪打他狗日的。” 俄尔,人员礼物齐备。 船队此刻距岸不足百米,土着独木舟将两艘船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最近的一艘距离旗舰也就五六米样子,几乎是贴着了。 土着叽里呱啦的吼叫声震天响,把耳膜震的痒痒的。 吴天佑揉了揉疲惫的面颊,挤出一丝和煦微笑,伸出脑袋向下看,双手比比划划的,看着有点滑稽。 “喂,我们要吃的喝的,咱跟你交换。” “你看这个玻璃球,漂亮么?” “再看这花布,不比树叶子好看?” “这是酒,喝的,谁没喝过谁就不是个男人。” ...... 这般景象,弄的船员啼笑皆非,都在替他脸红。 却没有想到,土着还当真看懂了,为首土着同样比比划划的说了几句,调转船头去了岸上。 一个身体强壮的土着汉子登船,又划了回来。 这个土着不简单,因为脑袋上插着几根鸟毛,有点像鸡冠子的那种。 这人看着甚是傲慢,明明仰着头看,却给人一种我是你祖宗的不爽感。 吴天佑能理解这厮的莫名优越感,不要说土着,便是许多大明人也有这个毛病,小地方人没有见识,便会歧视不懂当地土话的外来人,说这人莫不是个大傻子呆憨憨,连个话都不会说。 坐井观天,眼界就那么大,真没有必要在意的。 人与人沟通,不是要别人理解自己,而是要把别人的不理解当个屁放了。 这人示意吴天佑把手里的东西抛下来看看,老吴没有迟疑,将几样东西逐个丢了下去。 两个土着勇士身手敏捷,拿手接住恭恭敬敬的交给头人。 无知并不等于愚蠢,东西好不好,大抵用来做什么的,通过对比也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这头人笑了,叽里呱啦的对着周围几人说了些话,便仰头对吴天佑微微点头,示意可以登陆,但必须用那艘吊起的舢舨。 “那就多谢了!” 吴天佑拱手谢过,而后登上舢舨,随行8名全副武装长刀手。 舢舨缓缓降下,驶向岸边。 双方充满戒备同警惕,吴天佑的手就没有离开过枪把,子弹火药都是装好了的,随时准备来一发。 好在没有发生意外,顺利登岸。 呃,还是有意外的,当最后一名护卫离开舢舨踏上陆地时,十几个土着一拥而上,然后......然后船上的礼物就没有了。 这特酿的,本来就是要送出的礼,你们急什么啊。 害得吴天佑手一抖,险些走火。 “别动,都别紧张。” 吴天佑压服护卫,努力保持着微笑。 那土着头人来到吴天佑面前,对族人的行为完全一副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感觉,只好奇的打量吴天佑一行人。嘴里也没有闲着,同身旁几人聊天,似乎在评头论足,对这伙外来人加以评论。 “吃的喝的呢?”吴天佑比划道。 那头人愣了一下,似乎方才想起这档子事,带着笑意向着吴天佑走近了几步,相隔不到一臂距离,然后把大脑袋摇的飞起,示意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也没有。 非但如此,这厮竟突然变了眼色,向着吴天佑身上指了指,警告他把手里的东西扔掉身上的铠甲脱下来......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算不算打劫,是要劫财还是劫色? “兄弟们,准备了啊,要开干!” 说着,八名护卫便缓缓围拢在一起,一手提刀一手端起火铳。 叮~咔嚓~ 吴天佑接连后退两步,低头看了眼胸甲上的划痕,以及地上碎为几瓣的贝壳。 他捅老子,他竟然拿贝壳做的匕首捅老子。 我特么是带着善意来的啊,你居然捅我? “滚你娘!” 砰地一阵白烟,土着头人看着手中的半截匕首以及胸口飙出来的鲜血呆愣片刻,而后便面容扭曲,倒地哀嚎,眼见出气多进气少。 两人间所爆发的争斗也不过呼吸之间,以至于其他人都没有时间反应。 这边枪声未绝,船上也动作起来,枪声如爆豆。 而土着勇士则瞬间暴怒,对几人展开围攻。 一时间,船上陆上尽是喊杀声。 八名护卫将吴天佑紧紧围住,长柄苗刀上下翻飞,转瞬便有几人惨死刀下。 而土着的长矛,也不过比常人高了一点儿,只是削尖了的木杆,最多绑着块尖锐的石头或者贝壳,就完全没有可能透甲。 为什么朝廷禁止民间私制甲胄,一队训练有素的披甲兵,那是真的可以以一当十,砍造反老农稀里哗啦的。 实话说,这岛民还不如老农,除了身体强壮些,其实如同赤手空拳,而且居然没有点亮远程打击科技树,只晓得一味的猛冲。 只能说这都是命,要怪就怪地球太小,中途岛终究还是被外人发现了。 轰~轰~ 两颗炮弹在几人不远处砸落,把个吴天佑吓出一身白毛汗。 “死老赵,你特酿是不是想我死了,你来当家啊!” 护卫队长收刀,呼吸微微急促。 “大掌柜,敌人退了,要追杀么?” 其实在开炮之前敌人就退了,冒烟的枪声令土着惊疑不定,没近身就死就伤在他们看来好似天罚,而两声炮响则加速了崩溃的过程。 看着土着乌泱泱逃散,吴天佑长吁一口气的同时,也倍感丧气。 老子真的是带着善意来的啊,可结局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要追,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半个小时之后,两船靠岸,一队百人士卒当先下船,至于剩下的人,则是水手工匠船医等等其他职业,非万不得已就不需要他们出手了。 队伍集合,吴天佑看向岛民逃窜的方向,也没什么可犹豫的,领兵便追了过去。 眼前是缓坡,野草茂盛,没有树木。 爬上缓坡,风景豁然一变,坡下林木茂盛,老大一片椰林展现在眼前。 椰林当中,依稀可见一处村落。 其实谁也不能确定搞袭击的那一帮子人是否属于这个村庄,那帮家伙是追着船跑的,以人数来判断,应该来自几个部落。 “戒备,无我命令不准开枪!” 虽然死了人,但吴天佑觉着这事也不怪他不是,如果可以和解,那自然最好了。 话说也不晓得岛民的主食是什么,总不能见天啃椰子吧。 队伍摸索前进,行路间时而得见血迹,显然有人是奔着这个方向逃走的。 进入椰林,几个不开眼的手下提斧子就要砍树。 海上漂了许久,饶是吴天佑也看着老大的椰子吞咽口水,但还是一脚一个将他们阻止。 “岛就这么大,你知道有几棵椰树?忍着!” 村落在望,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 从村落方向传来带着哭腔的吟唱声,虽然听不懂,但可以猜测应该是在祭祀或者祈祷。当然,最大的可能是送葬...... 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大副老赵愕然道,“岛民的警惕性这么低的么,难道不应该逃跑?” “你看我作甚,我也不知道啊。” 吴天佑琢磨了片刻,低声嘀咕道,“也许这岛上就是桃花源呢,从来没有过争斗。你也看到了,他们虽然体格强健但确实没有什么战斗经验。” 老赵嗤之以鼻,“你信?如果真这样,那厮为啥要抢咱?” 也是,就想多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岛就这么大,不争不抢才奇了怪的。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动手!” 吴天佑再次强调,方才指挥队伍继续前进。 鬼子进村,百姓不以为然,真是离了大谱。 其实村人早就发现这一队怪异的陌生人在靠近,但却没有停下仪式。 村中没有围栏,若干竹木高脚茅草屋。队伍就这般轻易的走了进来,成为仪式的看客。 呕~呕~ “我天呀,莫挨老子,老子要吐!” 要吐的不止一个,便自认见惯了大场面的吴天佑在看了几眼之后,也把脸瞥向一边。 唯大副老赵一点也没有影响,犹在兴致勃勃的看着。 村中央有条状石台,石台上躺着个人,那人早没了气息。 一个年老土着正拿着石刀在给尸体开膛破腹。 围绕条石跪了一圈人,随着吟唱有节奏的摇摆身体,场面极为诡异。 “人祭啊。”大副老赵略显失望,“我当年见过瀛州土着将俘虏脑袋拧下来,喝脑髓的盛大场面。啧啧,人脑子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你闭嘴啊!” 吴天佑后悔了,怎么就选了这么个神经大条的大副。 那老者的石刀许是不怎么锋利,割了老半天,才将死者心脏取出来,而后高高举起,吟唱了一番。 如此这般,这场仪式方才告一段落。 但别急,因为还有两个奄奄一息的家伙等着挨宰呢。 而条石上,已经摆放了三个心脏。 老赵咽了一下口水,“我猜,他们会把心脏切片,然后分着吃。” 这场不堪入目的现场直播直接令强大残忍的殖民者战斗力减半。 “狗日的老赵,你的臭嘴难道开了光么?” 吴天佑简直无语,还真特酿被老赵说中了,那些血淋淋的心脏当真被切片,而后分给部落里的男童吃掉。 就也不用煮一下,直接就吃的。 搞完一系列仪式,方才有人招呼村子里的不速之客。 终于喝到了清凉的椰汁,吃到了甘甜的椰肉,也看到岛民的主食,木薯。 沟通完全靠手,实在无法理解,就拿木棍在沙滩上作画。 如果老家伙没有撒谎,大抵是说那些被掏了心肝的倒霉蛋都是部落的敌人,杀他们是为了复仇。 死掉的那个倒霉头领应该叫博图,或者他所在的部落叫博图,原是岛上的共主。 每年,部落要向博图上贡粮食同女人,抽调壮丁为博图劳作。如果谁不听话,那自然是要挨揍的。 博图已死黄天当立,翻身部落把歌唱。 搞了半天,原来是盟友。 一个乡大小的岛屿,所谓的共主...... 好吧,如今大恶霸死了,会有无数的小恶霸蠢蠢欲动。可以预料,中途岛上又将掀起一番血雨腥风。而事件的导火索,也不过是瀛州为了设立补给点随手而为罢了。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吃了人家的椰子,就要回礼。 大明是礼仪之邦,学堂培养的是仁义礼智信五好人才,礼节不能丢。 临辞别时,作为回礼,吴天佑把随身佩戴的匕首送给了老族长。 死人也是人,那石刀太特酿膈应人了。 常来常往,沟通越发的顺畅,几把菜刀买下海湾附近一块地皮,数匹棉布娶了好几个新娘。 小三百人呐,任重道远,也不知岛上有没有这么多待嫁女,好在船队里也没那么多光棍。 其实,吴天佑本不想娶的,影响不好。 奈何老族长的孙女太热情,三天两头来送大椰子。 第419章 平安日记 万历39年6月26日。 周顺风寒不治,去世。 王医不准旁人靠近,同两名弟子合力将周顺抬上甲板,念过悼词撒过冥纸,周顺兄弟就这样沉入大海。 魂兮归兮,但愿他能找到回家的路。 万历39年6月29日。 风停酷热,万里无云,得见一大鲸跃出水面,肤色淡蓝,体长近30米,声如龙啸,乃生平仅见。 这并非好事,恐有飓风来袭。 然而周围并未发现任何岛屿,只能向妈祖默默祷告,诸事大吉,诸邪退避。 万历39年6月30日。 乌云密布,闷雷滚滚,瓢泼大雨持续半日,目不能视物。 妈祖保佑,雨虽大但风力有限,船队并未产生损伤。 万历39年7月4日。 招远舰上一名工匠钓鱼,因疏忽大意坠海,寻不见踪影。 提督大人气坏了,四名船员被鞭刑,船长被叫去狠批,可惜我没有看见当时盛况。 也是啊,这样的死法简直太憋屈了,航海日志都不好遮丑。 万历39年7月21日。 那日是我负责清查仓库,主要是检查防潮是否有问题。 真是辣眼睛啊,当我进入库房时,正见两个家伙在叠罗汉,干的起劲。 我不能写下这两个家伙的名字,也不想描述其过程,因为都是朋友,不然后世子孙会笑话他们的。 于是我只好偷偷爬上甲板,等他们办完事才去清点。 万历39年8月6日。 我病了,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万幸阎王爷嫌弃我,又把我丢了回来。 我好想家,父亲已经走了,老母同阿妹要靠着我过活啊,我还不能死。而且我还没有定亲,没尝过女人的味道呢。 只要坚持四年,有了军功同银子,就可以在瀛州买地娶媳妇照顾老娘了,也可以给阿妹定门像样的亲。 想起买地,我就一肚子埋冤,听说瀛州原是分地而不是卖地,如果我早几年来瀛州也就好了,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 南洋倒是有地可分,但家里就我一个男丁,关键老母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同僚都说我命大,高烧不退,浑浑噩噩的说了好几日胡话,裹尸袋都准备好了,却没有用到。 狗日的说的是真的,那上边还写着我的名字! 我认识是谁的笔记,等俺病好了非要揍他一顿不可。 万历39年8月13日。 又是风暴,这已经是遭遇的第三次风暴了,惊涛骇浪,船如一叶浮萍。 水手熟练的将我绑在床上,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按规定,遭遇风浪时,除了水手同指挥官之外,所有帮不上忙的家伙都会被绑起来。理由很充分,不能帮忙但也别添乱。 还记得第一次遭遇风暴时,镇远舰上有个木匠挣脱绳索,疯了一般在船上乱跑。 听说,他确实被吓得疯癫了,甚至把几个人咬伤,没人能控制得了他。 他摇摇晃晃的爬上甲板,然后......然后一个浪头袭来,人就没了,连个头发丝都没有留下。 自那以后,提督大人就严令遭遇风浪时,休息室要上锁。 我是可以理解的,跑也没有用,如果......没有如果,妈祖保佑! 虽然船只摇晃的厉害,船板嘎吱嘎吱作响,但我的感觉还好,这一次没有呕吐,甚至头脑还是清醒的。 风暴过后被解开绳索时,我甚至可以马上走几步。 看来,我当真可以适应远海航行了。 登上甲板,提督大人的脸色很难看,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 抚远舰失踪了! 五艘船的了望手艰难的搜寻着,但至今也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唯一令人稍稍安慰的,也没有发现任何残骸。 所有人的情绪都十分低落,有人甚至蹲在角落里抹眼泪。 午夜时,提督大人决定放弃等待,扬帆提速。 他虽然说的决绝,但我看到了,他的眼圈血红,好像要吃人! 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入夜之后,每隔半个时辰都会施放照明弹,希望抚远舰能看到,赶回来。 但没有,没有任何反馈,了望手没有发现任何一处光亮。 妈祖保佑,希望他们平安无事,能够重新找回航线,在新大陆相聚。 从启航岛出发,舰队顺着黑潮航行,之后一直定位北纬47度向东。 这条陌生航线同西班利亚人的航线是不同的,但据航海士说,这条陌生航线是去往新大陆的最短距离,快则3个月慢则4个月就会抵达。 然而现在已经3个多月了,并没有发现陆地的迹象。 无论怎样,我们的终点都在北纬47度陆地边缘。 抚远号的兄弟们,我们那时候见! 万历39年8月25日。 “新!大!陆!” “新!大!陆!” 了望手挥舞着手臂,嗓子都喊哑了,也不愿意停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扒着船舷眺望,虽然暂时什么都看不到。 当目之所及隐隐出现绵延山脉时,我的心情难以言说,心脏仿佛要跳出来。 妈祖显灵,祖宗庇佑,终于活着来到了新大陆!传闻中比大明还要广阔的富饶之地! 距离海岸线足够近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也包括我。 一座雄伟高山映入眼帘,而山顶竟然有积雪,宛如天柱,将天宫中的祥云接引人间。 我的比喻是极为精准的,因为这个晚上,提督大人便指着雪山说,日后这座山就叫天柱山,将是指引我大明人前来新大陆的灯塔! 头顶有鸟群在飞舞盘旋,船队右后方,几头巨鲸忽隐忽现,时而喷涌几米高的水柱。 我拼了命的从同僚手中抢过望远镜,向着岸边了望。 很可惜,此处山崖陡峭,怪石嶙峋,并不适合登陆。 等等,那一群是什么东西? 圆圆滚滚的,瘫在岩石上晒太阳。 可以肯定,这玩意绝对不是鱼。 有同僚也发现了,而且正在谈论要不要抓两头研究一下。 我也馋虫大起,这东西好肥,有点像猪,应该很美味吧? 这一次我的类比说不上精准,晚上烤肉时,有人说这玩意体型像猪,不如叫海猪,也有人说这玩意的五官像豹子,不如叫海豹。 提督大人似乎对给动物命名没有兴趣,只知道不停的吃。 舰队在近海抛锚,放下10艘舢舨。4艘向北4艘向南,沿着岸边探索合适的停泊地。两艘直接在乱石滩登陆,提督大人亲自带队,探索陆地。 按照约定,下午三时许,探索队都赶了回来。 提督那一队人扛了头麋鹿回来,可惜被大卸八块了,没能看到全貌。 其他两队则带回来五头海猪,再次感叹,这玩意真肥啊,满满的都是肉。 几队人马碰头,并没有发现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但北方26里有一处海峡,深不知几许,有一地水深足够,岸边地势开阔,正适合泊船,设立营地。 傍晚时,时隔四个多月,我终于踏上了陆地。 身体摇摇晃晃的,都不会走路了,好一会儿方才适应回来。 这个晚上,终于可以不用喝米酒而喝到温热的茶水,终于有了鲜肉同野菜入口。野菜是灯笼草,没想到新大陆也有这玩意。 我感觉又活了过来,过回了人应该过的日子。 万历39年8月27日。 日出,如同打了鸡血的提督大人开始分派任务。 8艘探险船深入海峡探索,5路探险队深入内陆,约定十日内重回临时营地。 真倒霉,我被点名跟他一路,谁让我名顾平安呢,提督大人觉着我的名字很吉利。 我其实很想对他说,就让我留在营地吧,可惜我不敢。 好吧,其实留在营地更辛苦,要打猎要采集要修船要伐木......都是牛马啊。 划船也很累的,而且要一直划。 好在我不需要,我是测绘师。 感谢老爹老娘给了我一个好脑子。嗯,也要感谢瀛王殿下开设的免费学堂,还要感谢几位先生...... 在北塘读书求学这么多年也算学有所成。将各类地形如实准确的刻画在舆图上,大概就是我这辈子的职业了。 俸禄高而且还受人尊敬,如果不介意俸禄少点,我还可以去学堂教书。 但我还是想走出来,大千世界怎能辜负? 这一天,探险船沿着海峡南部海岸线前行56里。 陆地原始密林依旧,天柱山还是那座天柱山,渺小的我们仿佛没有移动过。除了发现一些不知名动物,并没有任何惊人发现。 入夜后,在岸边寻了一地露营。 临近九月,此地很有些冷意,但相比于北塘还是要暖和许多。 厚帆布帐篷,地上先铺几层捡来的干草再铺绵羊皮拼接缝制的毯子,还有一张羊毛毯用来遮盖。钻进被窝,舒服的要命。 我都要睡了,提督大人却才回来,他的脸色即兴奋又带着几分凝重。 “林子里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他手里拿着一条潮湿腐烂的麻绳,看样子应该曾经是猎人布置的陷阱。 原谅我胆子小,即刻没了睡意。 我可听说了,在南洋孤岛上的野蛮土着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割脑袋掏心肝很寻常。 提督大人很小心谨慎,分三队每队两人轮流执夜。 我们只有13个人啊,这可怎么办? 没了天灾又来人祸,真是受够了。 战战兢兢的,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属于高端人才,提督大人舍不得让我执勤。 万历29年8月28日。 沿着海岸继续探查,东行42里,提督大人挥手叫停。 他将望远镜给了随行副官,沉声道,“前方有人!” 刘副官看过,咋舌道,“还真是,还是小心为妙,我看这些人好像不怎么好相与。” 我也看过,原来是一艘独木舟。独木没有错,但船只大小却不次于我们的舢舨。船上站着三个坐着四个,看情形应该是拿着渔枪在打渔。容貌同衣着看不真切,但船身上的花纹却十分艳丽,有点像夔纹。 我没有怕反而觉着土着很有品味,把个独木舟做成了艺术品。 “都戒备着,听我命令行事。” 说完,提督大人招了招手,示意继续前进。 不一会儿,两船便进入相互视线内,对方也发现了我们,一如我们一样,戒备起来。 终于看清了,船上人留发却没有蓄胡须,梳着两条麻花辫褡在前胸,额头箍着一条皮绳固发。黄皮肤高颧骨大鼻头深眼窝,身材中等体格健壮。身披鹿皮斗篷,也不能说是斗篷,两肋用粗线缝合,勉强可称皮衣吧。 皮裙皮裤皮制靴子,一身的鹿皮着装,真奢侈。 有一人头上插着两根黑白色鸟羽,年约四旬,沉稳淡定,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几人的头领了。 随着船只接近,土着将手中的鱼叉高高举起,做投掷状。 为首人声色俱厉的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但也能理解,应该是在警告我们不要再靠近,或者问我们从哪里来是什么人? 好吧,我确实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提督大人面含微笑,双手平摊,示意没有敌意,而后指了指编织篓里的鱼,从怀中拿出一小卷棉布来来回晃动。 什么也没说但我也看懂了,这是交换的意思。 船只交错,提督大人将两尺棉布递了过去,而后又指了指鱼,伸出四根手指。 那鱼的个头还真大,最小的也有尺余,看着就鲜嫩多汁。 话说提督大人平时看着挺真诚一个人啊,怎么也开始忽悠人了?两尺棉布就要换人家4条鱼! 可以确定的是,本地土着没有纺织这门技艺,起码眼前几个土着所在部落没有。也没有冶炼技艺,身上没有一块金属,即便鱼叉也是用石头打磨的。 我看他们新奇,估计土着看我们更为震惊吧? 此刻,我们穿着板甲戴着头盔,也不知他们会怎样评论我们。 几个土着嘀咕好一阵,最后只给了三条鱼。 提督大人也没有说什么,接过鱼就靠岸了。 “都动起来,咱们吃烤鱼!” 船员闻言,都动了起来,配合默契。 “平安,放松一些,土着也是人。”提督大人看着我,笑道,“你也别愣着了,把咱的吃的喝的同调料都拿过来。” “喔,好的好的!” 我确实是有些紧张有些兴奋的,总也忍不住看几个土着,更怕他们拿鱼叉戳我。 我一边忙着一边看戏,看提督大人同土着交谈。 说话的同时双手不停比划。 看似有点滑稽,但语言不通怕也只能这般了。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时辰,几条烤鱼被吃光,慷慨的土着又加了两条继续烤,我手里的酒葫芦也莫名其妙跑到了一个土着手里。 这酒有点烈,把个土着喝的脸色微红,神情飘飘然。 调料的味道也颇受土着欢迎,胡椒粉混点盐,这鱼便十分美味了。 而我更喜欢吃鱼生,可惜没有携带酱油同芥辣。 麻辣牛肉、腊猪肉干也令土着十分满意。 我身旁的土着不停敲打我的盔甲,揉搓我的袖口,显然对金属同布料十分的好奇。 他叫西尔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最骄傲的事就是猎杀大鲸。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只要有沟通的意愿,总会弄懂的。 真的是佩服提督大人啊,就很自然没有一点做作,头一次见面然后就同土着成了朋友。 好吧,其实也不是,比如武器就没让土着碰过,而对方也时刻把鱼叉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聚会的最后,那土着头人邀请我们去他们的部落。 克拉姆。 第420章 抚远 万历39年8月29日。 克拉姆部落坐落在天柱山山脚一片坡地草原上,老大一片草原,一眼望不到尽头。 有条溪流自山中蜿蜒流下,从村落左侧入海。 登岸沿河行二里路也就到了克拉姆部落。 这个季节野草干枯,空气中伴着微微凉意,看着有些萧瑟。 放眼望去,极东之地不知多远也有绵延雪山,同天柱山遥遥相对,而在我脚下应该算是谷地了。 山高海阔,巨树草原,此地的壮阔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老实说,我这样的老实人都生出一种豪气万千感。 我暗暗算了一下,此地距离海岸线已有250余里了,真不知这片土地会有多大。 西尔斯是个热情健谈的家伙,大多数时间都在吹嘘自己打猎的故事,还向我炫耀他的猎弓。 我试了一下,大概有40斤弓力,适合速射,对于打猎来说,威力还是可以的。 他对我的武器也十分好奇,但我没有许可,也不可能展示给他,不过刺刀却不在限制,钢刀的威力自然强过石刀百倍,西尔斯用过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对我热情的不得了。 临进村之前,提督大人严厉的警告我们。 “进了村要保持警惕,不要得意忘形。” “没有我的许可,不允许同土着私下交换!” “我在墨西哥时,有些部落会让女人陪睡,用来交换东西。” 闻言,我们几个跟班的眼珠子突然亮了起来,俺的小心脏啊突然就加速了。 话说我还是个处男啊,提督大人您能不能留点口德。 提督大人斜了我们一眼。 “我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你们,但你们心里要记着军法军规。别忘了我同你们说过的菜花病,那玩意可是无药可救的,你们自己思量着办吧。” 我觉着大人就是想多了,我活这么大了也没见哪个女人主动来睡我。 刚刚进村,便有一群女人孩子围拢过来,迎接打渔归来的男人们,同时也对我们这群怪异的外来人表现出足够的好奇心。 西尔斯同一个女人热烈拥抱,两个孩子也兴奋的围着他转,大的是个男孩,约莫十来岁,小的是个女孩,五六岁样子。子女双全,我有点羡慕这厮了。 热络了一会儿,西尔斯向我介绍他的家人,但女人同孩子却离我远远的,不敢靠近。 女人的直觉啊,真的是比男人要强。 我暗暗为他们祈祷,只希望过些日子我们还能这样愉快的相处。 热闹的场面直到一个脑袋上斜插六根野鸡羽毛的家伙出现。 这人看着有些衰老,大概五十岁左右。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村子里的老人真的很少,其实整个部落也不会有太多人口,低矮房屋20几间,估摸着最多也就百多口子? 部落头人对于我们的出现表现出困惑,几个打渔人同他说了很多很多。 我知道,提督大人撒了谎,说我们是从遥远的南方过来的,为了寻找传闻中的神山。 私下里,我们都觉得这个谎言很蠢,但提督大人似乎很满意。 好一会儿,那土着头人方才释然,叫人在地上铺了两片鹿皮,请提督大人坐下来交谈。 除了两人陪同之外,我们四个跟班就自由了。 提督大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随便我们干什么呢,他吩咐我们多走走多看看,要做到心中有数。 我们都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良心有些隐隐作痛,但我还是要坚决执行命令。 西尔斯将渔获放下之后就不管了,迫不及待的拉着他的女人进了小黑屋...... 友尽,提督大人果然在骗人。 老实说,西尔斯的媳妇除了鼻头太大,皮裙上的油渍太多之外,模样还是可以的。 嗯哼,我是不是要求太低了,只要是个女人就都不难看? 人家办事,我也不能把门,便小孩子都嘻嘻哈哈的离开了。 为了表示友好,我给了西尔斯家孩子每人一块冰糖。这玩意价格不菲,还是我做事用心,提督大人赏了我一包。 我尽量不去管周围人奇怪的目光,从背包里拿出纸笔,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 这个角度刚刚好,视野能把大半个村庄囊括。 我要把所见速写下来,这也是我的工作职责之一。 村中央立着一成人可环抱的图腾柱,高约3米多,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图腾柱上的雕刻另类而神秘,一个脑袋叠着一个脑袋,大耳方眼方鼻大嘴,黑白红三色彩绘,拢共雕刻有11个脑袋。 整个村落也是围绕着图腾柱来建的。 土着的房屋低矮,人要弯着腰才能进门,进去之后倒也不必弯腰,因为房屋是向下挖出来的,有一半空间在地下,我猜想应该是为了冬季防寒。 房屋面积很小,西尔斯进屋之前,我偷偷瞄了一眼,除了睡觉的地方也就没有多少剩余空间了。房中也没什么摆设,干草毛皮,仅此而已。 但房屋外墙还是很有特色的,有些房屋外部为雨水冲刷的比较残破,粘土都掉了,竟然暴露出森森白骨。 但也不必紧张,骨头的个头很大,甚至比狗熊的骨头还要大得多。 想了一圈,似乎也只有外海的那些大鲸能有这样大的骨骼,用这个来承重,倒也十分聪明。 也不知何时,我的身后聚集了许多人,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我作画,西尔斯同他的女人也在看。 我多少还是有些骄傲的,因为他们目光中的惊叹说明了一切。 提督大人同土着族长也谈完了,两个人背着手,也站在身后带着笑意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还蛮起劲,话说你们当真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么? 晌午之后,我们离开了克拉姆。 族长送我们至海边,看着我们登船离去。 我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他悠远深邃的目光,若有所思。 同僚们热切的交谈着,在克拉姆的收获不错,用棉布同几柄匕首,就交换到大量的毛皮,水獭、狐狸、麋鹿......拢共有十几张皮子。 可短暂的兴奋之后也就将皮子丢在一边了。 这些玩意卖谁去啊,两万里运回大明?似乎也不值得。 当然,若能装满船舱就另当别算。 没有任何迟疑,提督大人下令继续向东探索。 万历39年9月1日。 我们终于探索至海峡尽头,算来,距离海岸线已有300余里。 向东看,无尽大陆远方的雪山依然,终于可以确定,此地就是新大陆的一部分,而不是某个岛屿。 然而还没有结束,虽然海湾向东到了尽头,但南北却没有,这是一处极为复杂的水域,形如迷宫。 有几处地点其实是适合建立永久定居点的,但提督大人不满意。 他希望能找到大河的出海口,舰队能在淡水停泊的那种,不然维修保养船只将十分的麻烦。 “大人,我们应该回程了,不然时间上来不及。”副官不厌其烦的提醒着。 “我知道我知道。” 提督大人似乎面临某个艰难抉择,我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 ‘面对陌生的环境,要相信土着的选择。’这是教官培训时反复提及的要点。 老天爷总是会降下各种灾难,只有熟悉那片地域的土着才知道如何趋利避害,选择最好的居住地。 无疑,我们至今为止发现的唯一一处人类定居点克拉姆是目前的最好选择。 我鬼使神差的对提督大人提出了建议。 “大人,或许其他探险队有收获呢,不如回去之后再商议?” 提督大人瞥了我一眼,“我看你在克拉姆蛮受欢迎?我给你个差事。” 我隐隐感到不妙,这张破嘴啊,为什么不缝起来,干嘛多嘴呢。 “你去克拉姆住下,什么时候能同土着简单对话时什么时候接你回来。” “放心,吃喝供给管足了你,地窖也会给你挖好。” “你若能有个女人,我给你准备聘礼。” 我差点就跪了,抱着提督大人的大腿哀嚎卖惨。 但这厮铁石心肠,在行至克拉姆时,还是一脚将我踢下了船。 一个背包,我自己的。 一把铁锹、一匹棉布,还有我的铺盖卷。 同僚看我可怜,又丢给我一背包吃食。 “杜勇,你个王八蛋生孩子没屁眼!” “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当船影几乎消失时,我跳着脚破口大骂! 骂了许久,最终我还是厚着脸皮来到克拉姆。 我将那匹棉布献给族长,道明来意,也就是要学习他们的语言。 其实我很希望他拒绝,这样我走也要走回去。可惜老族长对于我的到来并没有反感,愉快的收下棉布,便将我打发给了西尔斯。 西尔斯乐呵呵,勾着我的肩膀好似多年未见的亲兄弟。 我就奇怪,我跟你也不熟啊。 好吧,我又把私藏的几块布料给了西尔斯以及另外两个看着有点憨的汉子。 不为别的,只为了有人帮我挖坑建房子。 话说有这么多木材为什么不用? 我没有锯子啊,总不能拿石斧去砍树,没看土着都在用骨头棒子做支架么。 万历39年9月5日。 我眼看着舰队从我面前经过,这次不装了,我当即跳着脚破口大骂,哪怕挨顿鞭子,我也要回归队伍。 克拉姆村落的生活,简直就不是人该过的日子。 然而没有用,船员都在看我的笑话,一条舢舨在丢下一点物资之后便扬长而去。 那个该死的小队长还祝我早生贵子。 我日你姥姥! 西尔斯看着巨舰惊呼,老族长也双眼直勾勾。 我是理解的,土着还没有伐木的能力,木板都没有,何况复杂的拼接技术。 战舰在他们看来就是只有神才能完成的杰作。 我在克拉姆的地位水涨船高,从被疏离被嘲笑转变为尊贵的客人,有人看我时甚至带有隐隐畏惧感。 我又多了两把铁锹。 真好,我终于不需要自己挖地窖了,村里的青壮抢着帮我干活。 我不断告诫自己不能飘,要保持谦逊,我不想睡到半夜时,脑袋就没了。 这几日,我发现一个问题。 克拉姆是一个完全依靠渔猎生活的部落,于打渔狩猎方面很擅长就不说了,他们还知道利用烟熏保存肉类,利用蜂蜜保存野果子。 但他们没有种植也没有养殖。 不是说土豆、玉米、番茄啥的都源自新大陆么,克拉姆怎么什么都没有? 西尔斯爱上了铁锹,事实上部落里的人都爱上了铁锹。 我要求只挖够我一个人睡的地窖就可以了,但他们给我挖出了一居一室。 在我强烈要求下,他们终于停工。 然后三把铁锹就流到了老族长家手里。 为此,西尔斯十分不满。 我就安慰他,大房子会有的,铁锹挖土贼快,族长家挖完之后就轮到你家,我保证。 西尔斯的媳妇也找上我,拿着我送给她的针线满脸乞求。 她要给西尔斯缝制一条裤子,同我穿的一模一样的裤子。 你自己缝啊,我特么一个大男人,我怎么能懂针线活?量体裁布就更不懂啊? 这都什么狗屁事啊。 万历39年9月16日。 家里派人来送信,送信的是我的好友高大典。 这厮见我家的黄泥墙都建了起来,一脸羡慕。 “啧啧,过几日就要封顶了吧,什么时候娶媳妇?” “你滚,死一边去!” 我感觉自己生了反骨,看到自家人就不爽。 高大典见我真生了气,也不敢开玩笑了。 “我觉着吧,提督大人对你还是十分看重的。” “外放的也不只你一个。” “咱们一共发现了五个村落,有两个对我们十分友好,另外一个村落也是派了人常驻的。” “提督大人让我转告你,咱们能不能在此地落地生根,就看你们两个人了,要努力。” 高大典拍着我的肩膀,有些无奈的说,“比比划划的太累,还容易产生误解。你读书多,这个道理自然比我要懂。” 我不服气,“那就不能好好说么?” “好好说你也不会同意啊。” 我无言以对,确实特酿的不会同意。 “话说,你来到底什么事,没事就快走,看到你们就烦!” 高大典也不生气,从兜中拿出一幅舆图交给我。 “建城的地点确定了,距离克拉姆两百二十里水路,不是很远。” “你有事可以回去串门,没事就别回去了,啥都没有呢,这个冬季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你就知足吧,好歹有个地窖。” “还有女人可看。” 我打开舆图仔细看,舆图上有一点,上写‘抚远’二字。 唉,这么久了也没有消息,怕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啊。 第421章 大明究竟有多少田 曹化淳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屏东。 压制广东豪门士大夫,将税制坚决推行下去,这活真是累死个人。也就是广东底子薄,做官的少,不然现在也是搞不定的。 即便这样,那也是死了几十个下属换来的。有人当街被打死,有人走夜路被捅刀子,最惨的一个竟然被人灭门。 杀!杀!杀! 瀛州的特务头子怎么能忍,官面搞不来那就暗地里杀,死的也不是很多,也就几百口子吧。 官府调查?调查个屁! 广东不是没有不服王化的土蛮,也不是没有打家劫舍的强盗,换身皮也就是了。 他虽然隐在幕后,但旁人又不是傻子。 这么说吧,老曹已经是广东士绅的公敌,千人讨万人骂了。 他虽然不怕,但也真个不想继续待在广东了。 瀛王终究不是皇帝,做事束手束脚的,施展不开。 倘若有一日......非特酿让他们官绅一体纳粮不可! “行了,你也别叫苦了,我给你放半月假,好生放松一下。” 放假干嘛?我又不能生孩子! “殿下,倒也不必如此,奴婢只是张张嘴,也没什么累的。” “在广东这些时日,真是见惯了民生百态,官场的各种阴司勾当。” “奴婢就想,人性如此,发生在广东官场上的种种,我瀛州未必就没有。不,肯定也是有的。” “奴婢觉着眼下咱们的法度还不够明确,需要更进一步。” 好吧,这都能自动播了? 朱常瀛深感欣慰,抽一鞭子走一步的家伙没出息,走一步看三步的家伙就很让人省心。 从曹化淳手中接过提案,朱常瀛仔细看过。 一份是对督谏院的改革建议。 一份是对稽查司的改革建议。 对于督谏院,他倒也不是干涉人家办公,而是着手于如何选拔人才。 瀛州的考公是在效仿高考,分科考试而后汇总,只要各科及格则以总分论高低。 而至于分派各部门就看运气了。 实话说,前几年一直是缺人状态,考题标准放的有点低。而且分配部门过程中,难免人为因素过大,比如师生情谊,同乡缘分啥的。 别的部门倒也罢了,但对于监察审判部门,讲各类情谊本身就是同工作职责对立矛盾的。 老曹的提议,就是从选人环节下手。 督谏院选才单独考试,内部晋升,只有熬到位置最高的那几个才可能跳槽转入其他部门,比如长史府。 选用人才的背景也要考虑,家世不能太穷可也不能太富贵,最好出自中产之家。出身太穷则经受不住诱惑,出身太富贵则不知民生。 怎么说呢?这个提案还是不错的,朱常瀛当初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大明律法乱糟糟的,单独考试考什么啊。 没有单独学科,怎么考呢。 不过现在确实也到了时候。 万历39年10月1日,《刑律》《民律》《商律》第一版正式交到朱常瀛手中,签字落印,通行瀛州。 有了这个基础,瀛州大学堂就可单独开设一科,慢慢的,有关执法监督官员尽量从律法一科选拔。 当然,考试还是需要的,只要考试通过,别的学科人才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自学也能成才嘛。 “你把我的几点意思也加进去,交给孙先生在议政会讨论。大学堂要开设新科,督谏院选才改革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仔细斟酌,分步实施。” “至于家世背景,且不说你的说法正确与否,以富贵贫贱来评判本身就是同考试录取相冲突的。” “人家考了高分,一句你家太穷或者太富就给否了,这不公平。” “但家世背景也不可不查。我意不能以富贵贫贱来论,而是要以其家人有无担负刑责来论。比如其父是个贪污犯,比如其家曾经偷税漏税,那么他的儿子,乃至于孙子便不能考公,以所犯罪行轻重而论,罪及两代或者三代。” “如此,一则能够对违法形成震慑,端正官场风气。二则也不失公平,减少那些心术不正之人混进来。” 有关稽查司提案,朱常瀛却是犯了难。 稽查司分一明一暗两部。 明部负责调查各地物价,包括并不限于零售、批发、出口,甚至地价房价。 这个部门是因为当初文官职能部门不健全,迫不得已所设立的,不然关税司核定税率就无法谈起。现而今文官职能部门早已齐全,要不要保留? 朱常瀛一直在犹豫。 复查一遍自然是好事,两相印证,避免错漏,更能减少虚报瞒报。 但成本呢?养着一百多号人,俸禄还是其次,出差报销费用才是大头。 他这正犹豫是否裁撤呢,老曹却要为属下说话,要求增加俸禄来了。 因为这么多年俸禄一分没涨...... 可你特酿报销的费用是不是也多了点,怎好意思还要求加工资呢? 稽查司直接隶属王府,倒也不必拿去哪里议一议。 皱了半天眉头,朱常瀛最终拍板。 “明部加俸禄没有问题。” 眼见曹化淳嘴角微翘,朱常瀛一盆冷水泼过去。 “不过你也别急着高兴。我知道这两年你忙,没时间没精力顾及明部的事,但现在你要把明部的事捡起来,重新梳理一番,该查的查该办的办。” “我听说有个家伙去琉球调研物价,报回来的数据同海关严重不符,王妃派人去复核,海关那边没有问题。” “调查结果你也知道,原来对日出口价都是他坐在妓院里抱着倭国娘们编造出来的。” “他胡编也就罢了,嫖妓的钱还要我来报销,你说他该不该死?” 老曹额头见了汗,噗通一声跪地。 “都是奴婢疏忽,录用了这等败类。自齐本昌案件之后,奴婢便将明部所有人摸排了一遍,所有证据都在奴婢手中,本月便给殿下一个交代。” “你起来。” “这也是我的疏忽,把你丢在广东处理税务,分身乏术,有些错漏也在所难免,你心中有数就好。” “有关出差的次数以及费用,你要重新考量,草拟个章程给我看。” “比如瀛州本岛以及澎湖,两省市舶司,上半年调研一次,下半年调研一次也就够了,至于外岛,两京十三省,一年一次,或者两年一次就可,以路程远近而定。” “费用,不可苛责可也要有个限度,要既做到体面又合理。” 有关出差的猫腻,朱老七前世见识的不要太多,想被骗也难。 曹化淳能说什么,只能一边擦汗一边频频点头。 唉,这厮能力是有的,只是终究还是年轻了一些,有些欠缺经验,也不好过于苛责。 有关暗部。 朱常瀛看过曹化淳提议,微微松了口气。如果他当真有心思向着锦衣卫方向去走,也就不要怪他朱老七不顾多年情谊,心狠手辣了。 还好,这厮没有飘,所提议也不过是在诸军以及几大商行内部培植眼线的调整方案。 话说稽查司暗部有三个职能。 第一,暗查诸官不法,主要针对执法监督部门,也就是督谏院那一杆子人。 比如有人举报某官,督谏院有司去调查,暗部也会在暗中监督该负责官员是否有贪污受贿渎职袒护等等行为。 第二,在军中以及几大商行安插眼线。 虽然朱老七对自己的统治地位有着无比信心,奈何这年头的造反成本太低,不安插眼线实时掌握军队以及商行动向那就是托大了,后悔药可没得吃。 第三,情报各类搜集。 该职责主要针对两京十三省,包括并不限于官员调动,水旱灾害,民间舆情等等。 其实这些信息不难收集,也算不得机密,只是对一个藩王来说不应该而已。 至于收买官员,培植势力,为将来夺权做准备这等事,朱老七压根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也从来不允许曹化淳这样干。 一个有志于天下的人,结果用金钱用美女去拉拢人,运用这种方法建设起来的队伍会是什么鬼样子呢?就不敢想象啊。 这个暗部,朱老七一直盯的很紧,只有调查权没有刑讯权是不可踏破的红线。 这样的规定注定暗部不可同太祖成祖当年的锦衣卫相比,那时节太祖爷可是将密探直接安插进官员府邸的,今日赏赐几个奴仆明日赏赐几个小妾,就还不敢不要。 现而今的锦衣卫呢,都快成养老院了,不提也罢。 曹化淳有关暗部的提议简单概括就两个字,扩充。 淡马锡、马六甲、锡江、碧潭等等主要南洋中心城镇都要设立联络点,用于搜集情报。 最终,朱常瀛还是魔改了这份提案。 在南洋,海军同商行各有一套情报系统对各国进行渗透,两个巨头彼此合作却也互看不顺眼,互相牵制。前不久,外交司也开始插足南洋事务,筹备设立正式外交机构,展开活动。 这特酿已经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了,很有些当年小日子在东三省的外务省、关东军、满铁之间的复杂关系。 如果稽查司再插一脚,那就更乱了,很可能得来的情报都无法分辨真假。 至于对内监察,暂时似乎也还没有必要。 老实讲,现而今的南洋很有些漂亮国大西进那个野蛮时代的鬼模样,过分的约束反而会阻断大移民的进度。 也就是说,要适度纵容在南洋官民的野性。 比如贩奴、滥杀这样明显有悖人性,违反法度的行为,适当的,也可以选择性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这样搞、北吕宋、婆罗洲、西里伯等等地方哪有这么快就能开府设县呢。 沉思了好一会儿,朱常瀛给出了修改意见。 “南洋的情报网的确要健全起来,但也不急于一时。” “首先,要在设有海关的城镇设立联络点,等对海关暗查有了成果,再继续下一步也不迟。你再重新拟个章程,拿给我看。” 曹化淳犹豫道,“殿下,如今锡江舰队统兵近五千人,马六甲舰队也大抵是这个规模,南洋商行也有佣军两千人。就还有婆罗洲陆军,西里伯陆军。天高皇帝远的,不得不防啊。” “你还是说少了的。如果算上各部的土军,数量还要翻上一倍。”朱常瀛笑道,“都是老兄弟了,孤相信他们。” 曹化淳跟朱老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瀛王心中有数那必然是有着后手或者准备的,他也觉着不太可能,但凡事都有个万一,提出来那是自己的职责,是否有必要采取措施则还是要看当家人的。 “那好,奴婢回去就重新草拟一份章程。” 说着,曹化淳就要躬身退走。 “别急!既然你闲不住,那有一件事则非你莫属了。” 曹化淳回身,眼神一亮,“殿下请吩咐。” 朱老七拉曹化淳坐在自己旁边,笑问,“你在广东这么久,你觉着有没有办法能够暗中清查田亩?你不是说早晚要广东官绅一体纳粮么,那总要提前准备着。” 闻言,曹化淳心下了然,难怪殿下对南洋布局不怎么在意,合着早就给自己挖好了大坑啊。 不能惊动当地官府而清查土地?这......怎么可能? “殿下,莫说暗中调查,便是县衙府衙也不知治下到底有多少耕地。” “朝廷编订的鱼鳞册早已经同实情相差甚远,何况咱们也不好调取鱼鳞册。” “府县倒是有白册,可这白册都是府县私下编订,往往贫者有富者无,也是不准确的。” 所谓鱼鳞册,就是官方土地账册,比如某县某都某里有几块田,每块田面积几亩几分,形状如何,归谁所有,图文并茂,很是详实。 这是当年太祖爷花费大力气,几十年才编订出来的玩意。在南京有存底,而且储存鱼鳞册的库房在玄武湖正中孤岛上。 嗯,那岛上还存有黄册。 所谓黄册,就是户籍册,当初老祖宗规定每年上报一次,更新户籍信息来着。 鱼鳞册是为了征收田赋,黄册则是为了派发徭役。 但老祖宗煞费周章编订的玩意,实际上很快就废弃了。 不实用,土地买卖导致的产权变更,天灾导致的土地变动,就还有开荒或者废弃的呢,所有这一切想要及时反映在黄册鱼鳞册上都是不可能的。 起码当下的行政执行能力以及沟通手段还做不到。 太祖爷死了几年而已,地方实情同黄册以及鱼鳞册就驴唇不对马嘴了。 所以在瀛州,要么分地要么卖地但严禁私自开荒,而且全额土地纳税,没有任何宽宥。 为的就是方便管理,官府只看土地征收田赋而不管土地上耕种的是哪个。 但朱常瀛这套打法也只在新开辟的地盘可行,在大明两京十三省就不成了,因为土地都是有主的,而且税收政策花样繁多,没有一刀切的可能。 而白册,则是府县编订的土地人口册籍,不上报户部,方便地方官府征收田赋征召徭役。 白册准确与否,要看土地所有者的地位。 小地主同自耕农大抵还是靠谱的,因为这是税基。 大地主,甚至官绅就十分的不靠谱,同县官喝顿酒,可能就不需记录在案了,隐匿土地就是常态。 而且流官一任只有几年,根本没有可能清查出本县真实土地数目。 只有一个群体对本县的土地归属大抵心中有数,那就是胥吏! 本乡本土,世代为吏,就靠脑子里的这点东西吃饭的,可胥吏往往又出自本地大族,怎么可能把家底告诉朝廷呢。 比如宋江这种货色,什么‘及时雨’,其实就特酿的假公济私而已。 总之,就是一个难! “正因为难,所以只有你能做到。” 这下属啊,有时候也要捧着,顺毛摸一摸,干劲就足了。 “此事也不急,你仔细琢磨琢磨,看有没有可行的办法?” 曹化淳急忙把脑袋紧摇。 “此事奴婢做不来,当初张太岳清查田亩时,不知死了多少人才有小成。以奴婢来看,其实也是没有清查干净的。” “以奴婢在广东这些时日所见所闻,各类隐田固然是顽疾,但拖欠田赋丁银或许更为严重。” “就说广州府,那些大户关系盘根错节,田赋丁银拖欠三五很寻常,大多为每年交一半拖一半,经年下来越积越多,哪一天官府账本缺失或者被烧了,这账也就不了了之。” “地方官在这些人身上收不到税,为了完成税额,也就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南北皆是这般,不动刀子不恨下心来,没有大决心大毅力,是决然没有办法查清田亩数额的。请恕奴婢无能,办不了这件差事。” 曹化淳说这话时带着些许委屈些许幽怨,不客气的说,这差事神仙也办不了。 朱老七自然也知道这事难办,张太岳这样的天降牛人,掌控朝局,几乎为摄政,都将一条鞭法办的拖泥带水的,何况还要偷偷摸摸的来呢。 “这样啊。”朱老七呷了口茶,沉思了会儿,“那只查各府县的大户呢,也不必查土地数量,只看名望实力。比如香山县有多少大户富甲一方,广州府有多少户奢豪官绅。查清楚,统计一份名单,记录其家庭亲眷情况,宅邸所在。这总也能办到了吧?” “这个......奴婢可以办到!” 曹化淳心中暗暗思忖,税司征收商税,实际上对各府县大户的情况基本了解,资料都是有的,日后就是查漏补缺,不断深挖。 有难度但也不是做不到。 “那成,我给你三年时间,广东、福建两省的情况都要摸清楚。” 官绅一体纳粮,这个事迟早是要办的。 想想我大清是如何整治南方士绅的,办成这个事也不是很难,无非刀要够快心要够狠。 唉,有些不孝啊,皇帝老子啥时候驾崩啊。 自己这个学渣,也不知道万历这个年号用了多少年。 朱常瀛盘算了一下手中实力,比成祖爷当初起兵时可强多了。 但皇帝老子不嘎,那也是万万不能动手的。 兄弟动手,这在大明也是有传统的,不算个啥。但儿子反爹,即便成功,那个位置也坐不稳当,天下真的是会大乱的。 第422章 波斯使者 十月中,朱常瀛接见了一位远来使者。 这人年近三十,头戴洁白丝绸缝制的圆顶嵌珍珠发冠,身系橘红色丝绸披风,脚穿尖头马靴,身形消瘦,看着文质彬彬,最有特色莫过于鼻下两撇八字胡,打理的硬挺黑亮,尾端向上翘起,颇具喜感。 “萨法维使者贾内尔,代表我王阿巴斯沙阿向大明瀛王殿下致意。” “请转达本王对阿巴斯沙阿的敬意,赐座!” 外国来使,可不是谁都能见到朱老七的,但这一位,朱常瀛很有兴趣。 伊朗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之一,阿巴斯派来的人,怎么可能不见呢。 如今的世界,自西向东有三大景教帝国,奥斯曼、萨法维、莫卧儿。 三个帝国都十分强大,按着历史轨迹,哪一个也比大明帝国命长。 虽然朱常瀛对景教不感冒,但也必须承认,三个帝国对异教徒的看法同态度比之欧罗巴人可强多了,起码人家施行的是宗教宽容政策,而在欧罗巴是容不下异教徒的。 拓展同三大帝国之间的贸易,也是朱老七既定的国策之一。 原本,西洋商行做的还是不错的,但这不是同葡萄利亚翻脸了么,当下的生意虽然没有断绝,但也下降的厉害。 为了表示对萨法维足够的重视,当晚在王宫举办大型宴会款待使者。 波斯之名在大明并不陌生,而这位使者则相当博学健谈,同赵士桢等几位老倌很是聊得来。 只要不传教,朱老七对各国来使,乃至于入籍瀛州定居下来的外族人并不排斥,更不会阻拦相互间的交往。 澎湖、香山澳就有相当数量的外籍商人水手,南洋几个主要城镇也是有的。 只是法规定的比较严格,来了瀛州就要遵瀛州的法,不要妄想搞什么特殊。 屏东就更多了,因为要归化,一大票南洋贵二代贵三代在学习大明语言礼法的同时,也在为繁荣屏东经济做贡献。 封官、赐姓、改名、通婚。 慢慢的,在汉人庞大人口基数稀释下,也就归入汉家了。 改土归流不就是这样么,朱老七的做法也没什么新鲜的,只不过他有钱,可以大搞特搞,要激进的多。 文明体制可以单向输出,但文化么,便朱老七也是控制不住相互作用的,在改变南洋土着的同时,也在被潜移默化的改变着。 最简单如歌舞,乐器、布料上的花纹,相比之前就丰富了许多。 就比如现在,高朋满座,各类乐器齐奏,天竺舞娘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唐玄宗时的大唐不夜,成祖时的百国朝拜,想必也就这样了。 第二日,朱常瀛在外书房接见贾内尔。 在阿巴斯辛苦经营下,萨法维军力是可以同奥斯曼硬杠而略占上风的存在,但也不是没有短板,那就是海军。 萨法维海军,就基本上比莫卧儿海军还不如,而其遭遇也同莫卧儿类似。 控制波斯湾进出口的霍尔木兹为葡萄利亚控制,也就代表萨法维的海洋贸易掌控在葡萄利亚果阿总督府手中。 如此,萨法维使团此次前来瀛州的意图也就跃然纸上了。 不过这也不是萨法维剃头挑子一头热,而是刘时敏同朵思麻琢磨出来的合纵计。 郎有情妾有意,只不过阿巴斯对于瀛州的实力持怀疑态度,这才有了屏东一行。 “伟大的大明瀛王殿下,我在锡兰、在马六甲看到了贵国海军的强大实力,这使我们之间的合作有了基础。返回伊斯法罕之后,我会如实回禀伟大的阿巴斯沙阿,希望两国能够成为坚定的盟友,共同对付葡萄利亚人。” “只是我仍旧有疑虑。我抵达锡兰时,贵国海军正在同葡军争夺锡兰控制权,但还没有决定性的胜利。那么贵国是否还有余力派出舰队协助我国攻打格什姆同霍尔木兹呢?” “如果没有,恐怕我们之间的合作也无从谈起。” 使者有点傲娇的小眼神令朱老七有点不爽。 “你说的很对,我军首先要击败锡兰葡军,而后才能配合贵军攻打格什姆同霍尔木兹。” “而现在,孤也不能给你确切的时间,这取决于前线的实际情况。” “但如果贵军能够在霍尔木兹展现出威胁态势,牵制葡人一部分力量,或许对我军击败驻锡兰葡军能够起到帮助作用。” “共同对敌,对我们两方都有利,这才是合作的基础。” 朱常瀛淡淡一笑。 “如果我方单独击败锡兰葡军之后,贵军才肯对葡军展开攻击,那这样的合作对我方似乎也失去了意义,不是么?” 贾内尔没有反驳,躬身施礼,“我会将殿下的提议转达我王。” “我听说贵国同西班利亚交好,且有默契共同打击奥斯曼。而葡萄利亚当下由西班利亚国王统治,如果贵国攻打霍尔木兹,势必会同西班利亚交恶。这期间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么?” 贾内尔表情吃惊,倍感意外,没有想到遥远东方帝国对萨法维王朝的外交这般了解。 “殿下睿智,确实发生了变故。西班利亚同奥斯曼签订了和平协议。短期内,两者之间不会再有战争了。” “如果是这样,这对贵国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 嗯,估计西欧诸国很乐见两个景教帝国打生打死,最好两败俱伤,共同衰落下去才好。 朱常瀛没有继续纠结于结盟细节,这本身就是一次试探,双方能达成初步意向就不错,不要妄想着一步到位。 放下这个话题,朱老七转而同贾内尔谈起了萨法维政治制度,以及阿巴斯登基之后的功绩。 朱老七觉得没什么,只因为这个阿巴斯在后世历史上有着浓重一笔,好奇而已。但在贾内尔看来就不一样了,给他一种大明皇子很崇敬他主子的错觉。 于是这厮乎口若悬河,真真假假,说的异常起劲。 这场会面持续将近两个小时方才散去。 临散去前,朱常瀛指示外交司司长陶春亲自招待,陪同贾内尔四处游玩,并筹备回访细节。 午时,朱常瀛把几位老倌留下一起用膳。 徐光启略有疑惑问道,“殿下对这个阿巴斯似乎尤为关注,此人当真如此了得?” 朱常瀛点点头。 “此人确实是个人物,从现有情报来看,此人年少掌权,在他统治之下,萨法维对奥斯曼,对布哈拉,对莫卧儿战争败少胜多,收复了诸多祖先失去的土地,可以说具备极强的军事才能同战略眼光。” “而其国内大多为山地地形,又以隔壁荒漠居多,干旱少雨,其民大多穷而彪悍。因为难以交流沟通,故此分化出来的族群势力哪怕是他阿巴斯也数不清有多少。如果非要对比,可勉强类比我国云贵的复杂形式,只不过一个湿热一个干旱。能将这么多松散的势力拧在一起,并且强盛起来,也足以说明此人的治国理政能力。” 几个老倌陷入沉思,孙元化打破沉默。 “那使者的请求,殿下如何回复?这样睿智的明主,对我大明来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使者的请求? 嗯哼,说起这个来,朱常瀛就不高兴了。 贾内尔此行带来60张波斯地毯,8名美女为礼物。 这也没什么,国与国之间迎来送往很正常,但贾内尔却不要回礼,而是请求朱老七赐予瓷器工匠300名。 这特酿就过分了,当我堂堂瀛王是白痴么? “自然是要拒绝的!他自己可以烧制瓷器了,咱们怎么去赚他的银子?” 朱常瀛觉得单单拒绝还不满意,又加了一句。 “孤要颁布一条法令,今后凡我大明手工业专才,严禁移民海外他国,比如养蚕种桑,冶炼瓷器等等。” 徐光启幽幽道,“可老夫听闻,欧罗巴人,奥斯曼人已经可以烧制瓷器了,只是不如咱们的好。而萨法维,则以养蚕缫丝盛名,其生丝远销欧罗巴、奥斯曼、莫卧儿等国,咱们的西洋商行也在做这门生意,将萨法维生丝倒卖去奥斯曼或者莫卧儿。” “有些事,拦也拦不住,我看堵不如疏。” “那先生的意思呢?” “我看不如交换?”徐光启笑道,“殿下不是一直为了毛纺一事烦恼么?而萨法维盛产毛毯,这样是不是两全其美了?” 朱常瀛摇了摇头。 “不一样,毛毯因为原料难得,属于奢侈品,除了能养一部分工匠之外,并不能惠及大众,而瓷器一旦盛行起来,惠及的人口可就多了。这样交换,咱们得不偿失。” 徐光启摇头,表示不予赞同。 “殿下,老夫却不这样认为。” “朝鲜、安南、日本,瓷器以及养蚕缫丝传入已久,但所产也还是不如我大明的,我听几国闻权贵莫不以使用我大明所产之物为荣。” “老夫推测,工艺方法或许可以被学习,但山川河流土地却是搬不走的,就说烧瓷,对土质极为挑剔,那萨法维是否有适合烧制上等瓷器的土质呢?” “先生你错了,朝鲜、安南、日本三国至今也没有掌握烧瓷技艺精髓,烧出的玩意我大明百姓都嫌弃,也就他们在自娱自乐罢了。” “再说什么欧罗巴,奥斯曼,他们确实一直在研究烧瓷,但也一直没有成功,不然何故又万里迢迢跑到我大明来求购呢。” “先生一定是从那些传教士口中听闻的吧,那都是在吹嘘哄骗你呢。” “半年前,景德镇就打死了两个来路不明的人,这两个家伙居然试图盗取瓷窑的高岭土!而搜身之后,两人身上竟然藏有十字架。” “十字架来自哪里,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后世历史书只说中国有四大发明,朱老七现在就很不认同。 蚕丝同瓷器为什么不列入? 依他来看,这两样东西对世界的影响丝毫不逊色于那四个。 穿衣若没有丝绸,你也配称贵族? 吃饭若没有瓷盘,你好意思说自己是文明人? 养蚕技术已经不可避免的外流了,但刺绣以及纺织工艺还没有完全流出。 烧瓷则是我大明独霸全球,工艺技术还没有外流。 朱老七是越想越怕,这玩意必须严格保密起来。 嗯哼,就还有茶叶,后世英国佬偷茶树移植锡兰印度,这特酿要少赚多少银子? 几人闻言,神态不由认真起来。 赵士桢凝眉道,“想不到我国瓷器,竟然被这么多人惦记。那确实要尽快颁布法令,广而告之,尤其海关,更要严查才可!” 毕懋康也认真点头,“附议,我瀛州财源,唯这三项获利最多,万万不可被外人学了去!” 徐光启犹豫片刻,摇头苦笑。 “老夫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学问之道,在于互通有无相互学习,我瀛州也从各国学到了诸多知识技艺,就比如数学,天文、地理,锻铁等等,而反过来却不许旁人学咱们,终究有些......有些过于霸道了些。” 我华夏人啊,就是进化的太快了,同世界人民的道德水准严重脱节。 别人还在谈弱肉强食呢,咱这已经诞生了世界大同思想。 “先生,学问自然可以探讨,但技艺同学问又有不同啊。”朱常瀛劝道,“就说这玻璃,我瀛州搞了这么久,五颜六色的玻璃倒是可以量产,透明度不高的也勉勉强强,用来做窗倒是足够。但用来做望远镜的透明玻璃则还是需要进口。” “在欧罗巴,也只有一个叫威尼斯的地方能够生产出高透明度的玻璃。一两百年了,配方从未外传过,令欧罗巴诸国羡慕不已。我听说他们富的,吃口咸菜都要蘸蜂蜜的。” “至于其他技艺,您以为他们不想保密么?只是因为欧罗巴大国小国太多了,你偷我的我偷你的,想要保密也不能罢了。” “至于您说咱们学了人家的本事。嗯,这我承认,但咱们也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先生,我以为国与国之间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同的。人与人之间要讲师生情分,讲道德义气。但国与国,终究还是要以利益为先,兼顾情谊,而不可被世俗观念所束缚。” “当然,我也不是说完全不讲情谊,就比如琉球王、苏禄王,我待他们还是蛮好的。” 徐光启的嘴角动了动,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琉球王室已被架空,无任何世俗权力了,日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 那苏禄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简直是个土匪,也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唉,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可是严词拒绝,似乎也不好吧,殿下不是一直觊觎人家的战马么?” 朱老七瞪了一眼孙元化。 “那怎么能叫觊觎呢,咱那都是花费真金白银买来的。不卖就不卖,又不是没有其他可以购买战马的地方。” 孙元化莞尔。 “是我口误,殿下勿怪。臣的意思,北方部族以贩卖马匹为业,萨法维也是如此,但我瀛州却缺马,购买来的马匹大多不是为了利而是为了使用。那么殿下是不是问一问使者,要那300工匠做什么?或许人家不是为了经营获利,只是为了烧瓷自用呢?” 咦?倒也有理! 朱常瀛马上吩咐人去请那使者。 贾内尔刚刚返回馆驿,这又被叫了回来,也是一脸懵。 被问之后,贾内尔方才说明缘由。 “我国刚刚迁都伊斯法罕,伟大的阿巴斯沙阿正在筹备修建国王广场,国王大清真寺。按着沙阿计划,大清真寺内外皆需使用精美瓷砖用来装饰,所以才向贵国求取300工匠。” “请殿下放心,我国必厚待工匠,给予优厚的报酬。同时,我国沙阿也会对殿下的慷慨给予回馈。” 朱老七眼前一亮,原来是这样啊。 第423章 安南内战 第二日,贾内尔身边便多了几位商人。 吃饭看戏逛青楼的同时,也对贾内尔详细解释营建瓷窑烧制瓷砖如何的不容易,劳民伤财,最后结果也不得而知。 什么?你国还要去欧罗巴订购玻璃? 我们也做啊,而且价格优惠质量有保证,那欧罗巴人都是黑了心的,就没准玻璃上涂满猪油来恶心你,哪有我大明人讲信义? 玻璃也好瓷砖也罢,就不如贵国提出要求,由大明窑厂来烧制,保质保量还包运输,而且到港之前若货物产生损毁,也不需要贵国来承担损失。 这么算来,可为贵国节省了大笔费用,便真主也会高兴的。 嗯嗯,阁下来回奔波,为王操劳也是辛苦,我等深感敬佩啊,些许心意不成敬意。待生意促成,我等另有感谢...... 当半个月之后,贾内尔入宫辞别时,也不提工匠的事了,装了几箱子瓷砖玻璃样本,心满意足的登上西洋商行的商船,踏上归程。 这是一个大活,堪称超级工程。 踌躇满志的阿巴斯,伟大的帝王必然要大兴土木来彰显自己的功绩,而且不计成本。 几个商会按照贾内尔的描述初步推算,瓷砖同玻璃生意就可达到五六十万两,就还有内部装饰呢,比如各类花瓶餐具等等。 朱常瀛听了倒也不意外,他觉得几个商会估算的还是过于保守了,古代帝王营建形象工程所需要的花费,远超普通人想象。 就比如紫禁城,紫禁城也不说了,单说三大殿,两百多万两砸进去了也还没有完工,皇帝老子嘎掉之前也不知道能不能住进去。 晚上回家,王妃正在为如何打发那8名美女而发愁。 正如大明瓷器同丝绸在外被人视如珍宝,萨法维的羊毛毯同样被大明人看重,那也是极为名贵的奢侈品。 而阿巴斯送礼,必然是精品中的精品。 60张毛毯,一半入库,10张送入京城,10张拿出去分给臣子,余下几个女人一分也就没了。 唯那8个美女,王妃接手之后就打算找军中光棍赐下去的,但也不知男人是不是色心大起,居然拦住了,言说等使者走了之后再行处理。 总之,就很不高兴,觉得男人要冒坏水。 “殊儿,把人带来呀,我又不是没见过。” 王妃带着酸意,“殿下时而不在家,臣妾可管不了这么大的后宅。” “想什么呢,嗯,咱就看看,不干别的。” 王妃刀了眼男人,“我又没有委屈她们,你急什么?” 不一会儿,8名美女鱼贯走进来,规规矩矩的在瀛王殿下面前站为一排。 那日大殿,朱老七还当真没有仔细看过,今日仔细看,方才发现几个女人不是波斯人,而是罗斯人。 嗯,塞尔维亚、乌克兰、俄罗斯、黑山、亚美尼亚......差不多吧,总之大概可能就是斯拉夫人种,肤白貌美大长腿。 几个女人都是经过调教训练过的,身材妖娆,面带媚色,眼波流转,风情万种。这要勾引起男人来,确实少有人能把持得住。 唯一的缺点,就是语言。 不过这也不要紧,学习就是了。不学习也不要紧,估计也没人会在意这一点点小缺点。 王妃气鼓鼓,“殿下,妾身是不是应该告退了?” “呃,那也不必。”朱常瀛咧嘴笑了笑,“我是那种见到女人就迈不动腿的人么,我就是在想如何安置了这几个。” “我看这样,你找个靠谱的嬷嬷教授他们宫廷礼仪,官话自然也要学,然后找个机会将她们送入宫。” “送给谁?” “这个......万寿节不是要到了么?咱这也不是要送给谁,歌舞助兴嘛。” 闻言,王妃似乎有些生气。 “殿下,身为人子,怎可以献美色于君父呢?此举有违孝道,唯恐被人弹劾耻笑的。” “若是为了孝心,大可以敬献其他珍宝。殿下啊,此事当真做不得,会被人诟病的。” 唉,朱老七有些惭愧,是自己邪恶了,竟然动了这般龌龊的念头,想着把老头累死,就还不知道能否奏效。 “殊儿说的对。” 想了想,朱老七还不死心。 “三哥不是马上要去洛阳就藩了么?我这个做弟弟的总也该表示表示,将这8个送他做侍女总没有问题了吧?” 这一次王妃倒是没有反驳,这些妖精就不能送给好人,送出去祸害朱老三倒也正合适。 看着几个妖精被人带走,朱老七就还真有点舍不得,巴尔干半岛上的女人果然名不虚传,倒是便宜了朱老三。 “殿下又舍不得了?” “没有,没有的事,我去逗娃玩了。” 今晚上肯定是没办法办事了,这婆娘满身的酸气,怕是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正逗娃呢,前厅通传,有紧急军报。 没有办法,朱老七把胖儿子朱由检放回摇篮,又亲了口宝贝女人朱徽婧,收拾收拾衣服来到前厅。 打开军报,朱常瀛心中微动。 高平莫氏发兵,攻打郑氏,占据谅山西北境,至信发之日为止,两方正在围绕谅山城展开激战,胜负不明。 与此同时,驻下龙湾附近郑军数量明显减少,张承嗣推测应是增兵谅山去了,这厮建议马上增兵,攻占永安州全境。 朱常瀛马上命人将安南舆图拿来,同时召集参谋处,情报处人员赶来开会。 安南国,自称大越国黎朝。 原本,其地方制度效仿明朝将国土分为13承宣,现在又改称‘处’。 南部顺化、广南为阮氏老巢。 北部太原处大半被莫氏占据,称王高平。 太原处西邻为宣光处,为武氏镇守,世袭罔替。 剩余9个半处才是郑氏实领范围。 安南北部与大明接壤有5个处,自西向东为兴化、宣光、太原、谅山、安邦。 而安邦处,实际上就包含曾经的大明永安州,朱老七势必要拿回的一处地方。 如果莫氏能够占据谅山,也就能连通永安州,那么朱老七支援莫氏便成为可能。 信中,张二虎对阮开芳大加赞赏。 这厮深入谅山,说服诸多山中势力投靠莫氏,赶到高平时已经拉起一支近五千人的大军,而后又说服莫敬恭出兵攻打谅山,招揽山中蛮族。 结果一路走一路招降,兵至谅山城时,大军已然号称四万! 而阮开芳这厮则平步青云,官升平章,在莫敬恭面前俨然诸葛亮般人物,备受重用。 人才啊! 便朱常瀛也不得不佩服,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那些山中蛮子的。 而攻打谅山这一招也真是妙棋。 因为一直琢磨着怎么坑安南,所以朱常瀛对莫氏过往还是大体了解的。 为了复国,莫氏不止出兵一次攻打郑氏,但每一次也都是从高平出兵向南,直取升龙城。 算盘打的不错,占据升龙就能直接复国了。 但每一次也都失败,损兵折将。 而这一次出兵谅山,估计是郑氏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谅山,对安南来说也是烟瘴不毛之地,除了山就是山,这地方不养人只养山贼,粮食产出也少的可怜,不要说税收了,每年还要拿出相当一部分粮食来安抚。 也就是说,莫氏即便拿到地盘,但也没什么好处。 这是一个机会! 只是如何出手呢? 晚上九时许,各有司聚齐。 战报传阅之后,朱常瀛把一枚兵棋落在下龙湾。 “我军同郑氏对峙已久,但除了下龙湾两座堡子,便没有更大进展。如今莫氏攻郑,这便是我军的机会!” “孤也不贪心,下龙湾以北,原属永安州必须要拿回来。” “各位议一议吧,今晚要拿决策出来,明早便各部齐动,准备发兵讨伐叛臣!” 必须是叛臣,黎氏僭越称帝就特酿的该揍! 赵士桢凝眉,“殿下,此事一定要上报朝廷。” “这是自然!”朱常瀛回道,“不但要上报朝廷,还要将莫郑之争通报两广总督,及早在边境布防,以免败军逃窜至我大明境内生事。” “如此就好,安南为我大明正式藩属,如欲出兵,还是有圣旨方才名正言顺。” “等不了的,圣旨往来最少要两月,怎可能来得及?” 见赵士桢面带踌躇,朱常瀛淡淡一笑。 “先生莫不是忘记了,下龙湾乃是我大明市舶司衙门所在,但郑氏不予承认,赖着不走,此事正该我管,也不算越权。” “再者说,黎氏僭越称帝,父皇叱责,但其置若罔闻,死不悔改,若不给他一点教训,这算什么宗藩关系?” “我意已决,此战必打!” 赵士桢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继续出言反对。 其实几个老倌在顾虑什么,朱常瀛一清二楚,无非是担心瀛州的力量暴露在朝廷眼里,引起皇帝百官猜疑罢了。 这种担心也是有道理的。 南洋一向不为朝廷所重视,朱常瀛怎么折腾也无人太过在意,甚至都不知道。之所以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观念,也是有参照的。 当年郑和下西洋,区区四万兵便纵横无敌了,每次回朝总要带回上百位使者朝贡,宣示武功。 而郑和所带水师,在大明看来真的也不算什么,即便造反也威胁不到朝廷根本。 但朱常瀛以为这其中的误解大了去了。 郑和只在沿海驻足补给做生意,并没有攻略哪一国,仅有的几次作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战胜之后也没有安排人经营。 这同瀛州做法完全不能类比,压根就不是一个档次。 不过朱常瀛也没有必要去同朝廷解释,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然而攻略安南就不一样了,广东广西的官员都在看着呢,消息不可能被封锁。 但机会来了,朱常瀛怎肯放过? 会议室里开始热烈讨论开来,朱常瀛靠着椅子,双眸微闭,静静的听着。 作为领导,就要最后一个说话,这不是要体现自己的身份地位,而是防止有人沿着领导的意思顺杆爬,轻易放弃自己的主张。 说来说去,大家的意见大抵有四种。 第一,再一次派出使节,以出兵相威胁,逼迫黎氏去帝号,放弃永安州,先礼后兵。 第二,直接派兵西进谅山,同莫氏遥相呼应,寻机挫败郑军。 第三,兵进白藤江,直接杀入郑氏腹地。 第四,兵进红河,直取升龙城。 说起白藤江来,真是一条对中原王朝相当不友好的大河。 宋朝、元朝水师都曾在白藤江折戟沉沙,没能征服这片脱离中原已久的故土。 所以明明白藤江口距离下龙湾不远,但有人却视其为不吉之河,要绕去更远的红河支流进兵。 出使是一定的,因为调动大军也需要时间。 虽然说战场上得不到的外交更没用,但却可以扰乱敌人的布置。 当夜,朱常瀛便有几道王令下发。 第一,命外交司连夜派出使者,对郑正式宣战,吊民伐罪! 第二,大军备战,朱老七亲自挂帅,三日后出征! 第三,命驻华英海军炮轰郑氏沿海城镇,寻机打击削弱郑氏水师力量。 而具体作战方案则没有确定,将在路上继续商讨! 至于盘踞在顺化同广南的便宜亲家,非但不会帮忙,反而还需要稍加提防。 想起这个来,朱老七就有些窝火,这安南婆娘睡的,也没有睡出个成果来。 嗯哼,晚上就去阮氏那里了,好好折腾她一顿。 话说这婆娘的嗜好有些奇怪,似乎特别爱舔与被舔,尤其她那爱舔脚丫子的小白脸被逝世之后,这病就越来越厉害了。 这也不是大毛病,只要她玩的开心就好。 ...... 下龙湾。 张承嗣将手中信件仔细过目几遍之后,默然无语。 安南国的反贼是不是也太多了些,这个武氏也要称王? 安南武氏先祖,前黎朝将领,莫登庸僭越称帝之后,参与对莫作战,因军功获封宣光承宣,世袭镇守。 现而今传至第四代武德恭,伪黎朝封官北军都督府右都督太保和郡公。 该说不说,前三代武氏对黎朝尽忠职守,当得起忠臣二字,但到了他这一代却起了别样心思,掠夺周边人口至宣光,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为此,郑氏还派兵讨伐过这厮,被好一顿修理。 这厮怕了,入升龙城请罪。 考虑到武氏在宣光经营日久,关系盘根错节,最终郑松还是赦免了这厮,令其回归宣光继续担任镇守。 然而此举非但没有令武德恭感激涕零,反而助长了这厮的自立之心,照旧我行我素,过了几年,这货竟然自己给自己封王了,自称‘隆平王’。 自然,又被郑松派兵揍了一顿。 这一次,武德恭又是派人入升龙请罪上贡,而为了牵制莫氏,郑松只得又一次赦免了这厮。 简而言之,这厮就是个死皮赖脸的,有恃无恐,你来我就钻山沟,你走老子照旧还是土皇帝。我也不说造你的反,但你郑氏能称王,凭啥我武氏不行? 张承嗣抬眼看向使者。 “武将军向大明皇帝陛下求敕封,那我大明能得到什么?你得说清楚些!” 第424章 刺王 武氏使者淡淡一笑,面带倨傲。 “张将军,只要大明皇帝陛下册封我王,等同莫氏待我,则我王便年年入贡,世代称臣,为大明永镇南疆。” “我王本不欲同郑氏翻脸,是莫氏派人前来游说我王,言说大明天子仁义,必厚待我王。日后莫氏镇太原、我王镇宣光,得天子赏赐,世代富贵。” “张将军,我王不知莫氏所言真假,特派下官前来与将军确认此事,还望将军赐教。” 这个狗日的阮开芳,哪个让他随便封官许愿的,话说此事若成倒也是一件好事,安南又多了一个王,王越多自然对大明威胁就越小。 只是封不封王,张某人说的也不算数啊。 琢磨片刻,张二虎对使者回以微笑。 “请封的奏本我收了,会转交我家殿下,送入京城,但成与不成,本将不知。” “在我中原有句古话,无功不受禄非功不封爵。武将军求封,想必有所报效大明,不然以何封王呢?” “我这样说吧,倘若大明皇帝陛下问我家殿下,武将军有何功绩值得封王,福荫子孙?难道我家殿下说武将军认黎氏为帝,四代效忠么?” 使者的脸色阴郁下来,闷了良久方才拱手道,“张将军可有教我王?” “郑氏跋扈,黎氏僭越,近日郑氏又对莫氏出兵,欺压山民,恣意屠戮,这等不仁不义之举,当天下共讨之。” 无耻啊,使者当场愣住,明明是莫氏来找茬好不? 不过郑氏跋扈确实没有错,但前途不明,我家将军怎么可能草率行动呢? “好叫张将军知晓,郑松前些时日派人前往宣光催促我家王上出兵莫氏,被我家王上回绝了。” “而今将军邀我家王上出兵,下官只能据实以告,今年宣光水灾,粮食减产,应付灾民还来不及,实在是没有能力出兵啊。” “除非......除非大明能为我家将军供应粮秣。” mmp,张二虎心中暗骂,什么样的狗东西,居然也敢前来打秋风。但考虑到能给郑氏添堵,就也忍了。 “我只这样说,听不听的且由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转告武将军仔细思量,莫要来日后悔了。” “嗯,张某人这里别的没有,铁锭极多,可你也拿不走啊。” “这是本将的配枪,便赠送给武将军,希望来日能有机会与武将军一见,把酒言欢。” 宣光同高平皆在内陆,同下龙湾相隔大山无数,几个人往来尚且可以,但运输点东西就不要想了,别说不想支援,便是想支援也没有可能。 话已说透,怎么做还是要看武德恭自己。 实话说,只要他不踢高平莫氏的后臀,就算有功,如果能出点兵力吓唬吓唬郑氏,那就更好了。 至于武氏是否欺骗,这一点张二虎也仔细想过,莫氏同郑氏已经作战将近两个月了,武氏如果现在出兵攻打高平,那莫氏是无论如何也挺不住的。说明这厮当真是个二五仔,早有自立的野心。 这可真是的,郑氏怎么就这么不得人心呢,这么多人要造他的反。 ...... 东河津。 郑松检阅舟师之后踌躇满志,掏空国库打造的水师,配备千辛万苦从葡人那里偷运来的火炮以及火绳枪,士卒也由葡人教官亲自教导,战斗力果然不同凡响。 这样的实力应该可以同明军一较高下了吧? 当年的白藤江大胜,未必不可以在他郑松手中重演,在大越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各类战舰两百余艘,其中炮舰26艘,他就不信了,还弄不过大明一偏师。 因为莫氏攻打谅山之事急需商议,朝廷派人数次来催,郑松无奈,只得暂时放下舟师之事,返回升龙。 平安王威严仪仗绵延二里,前有战象战马开路,华盖车轿居中,郑松的座驾本是一头白象,华丽的轿厢泛着金光,彰显权势同地位。 正行进间,一向温顺的白象忽然躁动起来,左右摇晃的厉害。 这令原本昏昏欲睡的郑松倍感晦气。 这头白象到了发情期,怕是闻到了某头母象的味道,便御者如何驾驭也难以驯服。 没有办法,郑松只得爬下白象,改乘32人抬的步辇。 队伍行至三岔路,郑松睡的正香,忽听砰砰几声铳响。 “有刺客!有刺客!” “保护王上!” “抓住他!抓住他!” “人呢?人呢?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轿子落地,被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两侧密林中喊杀声尤为激烈。 郑松初时略有慌乱,好在轿子里也没人看到,此刻听杀声越来越远,却也没什么可慌乱的了。 过了一会儿,护卫统领前来禀报。 “启禀王上,擒获刺客7人,击杀刺客14人,请王上定夺。” “可有人走脱了?” “没有,一个刺客未曾走脱。” “那自家的仪仗呢?” “末将已下令严加看管,有擅自离队者,就地擒拿!” 郑松掀开轿帘,就见心爱的白象倒在血泊中,一声一声的哀嚎着,那顶奢华轿厢也碎裂了,不禁面色紫青起来。 “到底是谁,这么想我死?” 护卫统领凑近软轿,低声道,“王上,末将检查过火铳,来自禁军!” “禁军?” 郑松纠结良久,面带懊恼痛苦之色。 “查,现在就查,我要知道幕后主谋是谁?” “现在?” “难道我说的还不清楚么?” “是是,末将马上就去提审!” 会是真的么?怎么可能?我郑松究竟是做了什么孽啊。 一刻钟之后,护卫统领重新来到软轿近前,脸上的神色慌张莫名,嘴唇都在颤抖。 “说吧,老夫撑得住!” “是......刺客言说是内殿同万郡公!” 内殿,指伪帝黎维新。万郡公,指郑松长子郑椿! 郑松闻言,久久无语,良久之后方才开口。 “会否是在胡乱攀咬,主谋另有其人呢?” 护卫统领不敢抬头,只犹犹豫豫回道,“末将也不敢确定,但几个刺客分别提审,口供一致。” 狠辣如郑松,此刻也是被气的浑身颤抖,口不能言。 自家儿子,居然要反他,不不不,是要杀他! 虽然他已经默认这就是事实,却仍旧不死心。 “派人去城中查探,真假自辨。” “是!” 护卫统领环顾左右,踌躇道,“王上,护卫兵少,万一有变恐怕不是禁军对手,末将请王上调近畿象马护卫,以策万全。” 郑松微微颔首,招手叫过一太监。 “持我印信,速去岸郡公处调兵,叫他亲自领兵,速来!” 岸郡公郑杜,郑松的亲弟弟,执掌御林军一部,拱卫升龙。 老郑家人丁兴旺,又不搞科举,任人唯亲,这就导致几乎半个朝廷出自郑家。 这也好,除了内讧,其他人倒也没有造反的机会。 只是好像也没什么卵用,权力迷人眼,内讧这不就来了么? 当晚,郑松在御林军护卫下入升龙城。 全城戒严,内外不得沟通,旋即又增兵封锁皇城,锁拿嫌犯。 这一夜,升龙城火光处处,厮杀声未绝,直至天明,整个城池方才安静下来。 由于昨夜的杀伐太过惨烈,以至于太阳高升,街道上竟无一个百姓,犹如鬼城。 倒不是百姓被杀光了,而是太过于恐惧,都不敢出门了。 数日后,伪黎皇帝黎维新白绫自缢,郑松长子郑椿废为庶人,郑松奉黎维新长子黎维祺为帝,而这个年不满五岁的小皇帝是郑松的外孙。 一时间,整个大越国动荡不安。 广南阮氏指责郑松大逆不道,乱臣贼子,誓与贼势不两立。 宣光武氏也抬着脚大骂郑松弑君夺权,不忠不义,乃万世未有之奸佞。 便郑氏内部各实权人物也惶惶不安,生怕遭到波及,有恐惧者,举家逃往高平或者广南去了。 葛怀玉刚刚踏上安南土地,便通过眼线听闻这个惊天消息。 就还听闻,郑松经此一事,至今仍旧卧病不能理事。 气病倒也可以理解,没被气死已经算不错了。 综合情报分析,葛怀玉推测应该是黎维新对郑松专权不满,要除掉老货收回皇权。恰巧,郑椿虽然身为郑松长子,但老爹却偏爱三子郑梉,这厮恐老爹百年之后将位置传给老三,也是猪油蒙了心,在黎维新撺掇下竟然起了杀意。结果刺杀失败,落得这般下场。 可惜了,怎么就没有刺杀成功呢?不然安南还能更乱一点。 葛怀玉本次的任务是出使升龙,正式宣战。 然而大越国出了这样的大事件,且本就同瀛州处于交战状态,海阳镇镇守决计不放葛怀玉入境,只肯把书信收了送去升龙。 这样更好,葛怀玉脖子上也没有多长一个脑袋,当日就离开海阳,绕道去往下龙湾。 不几日,书信送入郑梉手中,郑梉大惊,不敢擅自作主,只能将书信又转交给尚未痊愈的父亲。 郑松看过不禁脸色铁青,重重拍了一下桌案,破口大骂。 “明狗欺我太甚,当我大越无人么?” “父王稍安勿躁,莫要气坏了身子!”郑梉急忙上前劝解,“那朱家小儿惯会使一些挑拨离间勾当,他这是在故意激怒您呐,切莫上了他的当。” “唉,都怪那不肖子,我郑家险些被他毁掉!”顿了顿,郑松追问,“谅山情形如何了?” 郑梉低头,闷闷道,“尚未解围,那莫氏今次作战有别于之前,只在乡间丛林活动,占据乡村,偷袭我军粮道,而不攻打城池,极为难缠。” “嗯哼!跳梁小丑!” “父王,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朱家小儿同莫氏、武氏、阮氏是不是在暗中勾结,谋图我大越?”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郑松恨的咬牙切齿,“但若那个畜生没有刺杀我,武氏、阮氏有何理由叛我?” “父王,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眼前危局啊。这两年战事频频,国库已经入不敷出了,而且民间也不安定,民变数次。若这般持续下去,我大越恐有倾覆之危啊。” “几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不足为惧!”郑松鄙夷道,“眼前一切之敌唯有朱家小儿,只要战而胜之,几个宵小也就老实了。” “老三,新式水师我就交给你了,把明军放入白藤江,疲惫他们削弱他们,把明人的尸体留在大越,滋润我大越之土!” “有个这份功绩,我郑家称帝又如何呢?天下人谁敢不从?” 看着老爹殷切目光,郑梉也生出一股豪气。 白藤江,大越护国神河,中原之国数次在这条河流上折戟沉沙。 这一次,依旧会如此! ...... 下龙湾,这名字似乎不怎么吉利,但风景是真特酿的美啊。 海上喀斯特,几步一景,美不胜收,观之心绪也不由放松下来。 嗯嗯,决定了,待来日此地稳定下来,定要修建一座别院,偶尔前来放松一下。 当然,农业社会,这份风景大多数人还欣赏不来,毕竟让更多人吃饱饭才是第一要务。 探索将近两年,自防城至下龙湾这片水域,已经标定海岛超过四千座,十几条可供通行的安全航线,即便大型炮舰也可以轻松抵达下龙湾了。 不得不说,喀斯特地貌除了造就山石奇景,也成全了这片海域。水浅而平,微生物繁多,水产丰富,脑袋大的海蟹脸盘大的海龟是下龙湾餐桌上的常客。 朱老七美美吃了顿海鲜大餐,方才理事。 当从张二虎口中得知武氏也来求封时,朱老七当即就笑了。 封!必须要封!如果这厮上贡的礼物不够,那就自己来凑齐,务必令皇帝老子眉开眼笑,把这个‘隆平王’敕封下来。 三国争霸哪有群雄逐鹿来的热闹来的过瘾呢。 而从葛怀玉口中得知郑氏变故时,这又是一件大喜事。 只是有些可惜,老家伙屁事没有。 郑椿这个蠢货,你倒是同我勾结一下啊,跟那个傀儡合谋,怎么想的。 “殿下,有一件事臣觉着奇怪。郑松遇刺,说是在检阅水师返回升龙的路上发生的。” “虽然安南河流众多,但内河安排巡检也就足够了,是什么样的水师值得郑松劳师动众亲自检阅呢?” “要知道郑氏水师在下龙湾可是吃了大亏的。臣这两日听张将军言说,自本月为止,共击毁郑氏各类船只109艘,其中大型武装福船17艘,即便这样,郑氏仍旧没有放弃袭扰我方补给航线,不得不防啊。” 葛怀玉提醒的有道理,只关注刺杀一事却忽略了为何会有这次刺杀。 “内河造船练兵,无非要掩人耳目,保密罢了。我海军虽然优势明显却也不可大意,怀玉你要想办法尽快调查清楚。” 当日下午,二虎陪着朱常瀛视察城池布防。 看着一圈又一圈的坚固石墙,朱老七就忍不住为自己的腰包心疼。 郑军无法攻破城池却一直没有放弃战斗更没有和谈的意思,偷袭、骚扰、破坏从未停止过。 简而言之,郑氏希望通过消耗迫使朱老七放弃下龙湾。 农业社会,看的是耕地,没有耕地就没有产出,持续的消耗对国家财政负担极重。 郑氏的策略不能说错,但却低估了朱常瀛割裂、甚至征服安南的决心。 这个脱胎于中原又脱离自立的国度,日后给华夏带来了无穷麻烦,怎么可能不搞他呢。 来到城池制高点,二虎指向一个地方。 “殿下请看,那里就是郑军军营所在。” 寻着二虎指引,朱常瀛端起望远镜仔细观察。 下龙湾泻湖北岸,影影绰绰有一条山路,山路东西走向,东侧有一处开阔地,几缕烟气升腾,只是有树木遮掩,看不真切。 那里就是郑军军营了,也可以说是个据点。 瀛州军在大搞建设,人家也没有闲着,也修建了一片老大堡垒群。 “那条山路有什么名堂,值得郑氏花费这般大力气?” 朱老七是有些想不明白的,明眼人看的清楚,瀛州军是靠海吃饭的啊,要打也是会从海上发起进攻,在山路上修个关卡做什么,似乎没有意义啊。 “殿下有所不知,这条山路向西70里即是平原了,而且道路比较宽阔,可通车马。而向东,这条山路虽然难走却也可通我大明地界。” “臣派人仔细勘查过,这条山路基本与海岸线走势趋同,乃是两国行脚商人同山蛮做生意的一条通道。” 明白,这是怕大明从陆路进攻,其实也是想多了,广东哪有钱出兵作战。 “那关卡防御如何?” “有仿葡制弗朗机火炮,数量不详,另有一部火铳手一部骑兵,总兵力估计有五千人。” “这样啊,那下龙湾以西情形如何了,是否有郑军驻扎?” “除了一些探哨,并没有大股郑军存在。靖安县人口本就不多,郑氏又施行坚壁清野之策,这人口就更加稀少了。” 所谓靖安县,是当初交趾承宣时的称呼,现而今隶属安南安邦处。 闻言,朱常瀛愣住了。 坚壁清野?郑氏在搞什么啊,老子都是用船来运输的,而且穷乡僻壤的,抢点东西都未必能抵消成本。 “这么说靖安县空了?” “没有没有!”二虎急忙摇头,“郑氏自然不会将地盘空出来给咱。郑松以伪黎帝之名敕封了许多土官,又分发给他们不少武器,如今靖安县草头王遍地,乱为一锅粥,想要重新安定下来,非要花费大力气不可。” “目前的下龙湾驻军,还没有这个能力。” 敕封么?我大明才是专业户啊! 第425章 白藤江 安南人是什么人? 安南人自己的回答:老子是汉人! 没有错,按着安南人自己的说法,先祖源自炎帝神农氏。 真相无所谓,总之安南举国上下一直在普及这种认知,而且已经持续几百年了。 而这种认知不仅仅是意识上的,行动上更加坚决。 服饰、文字、历法、风俗、制度无不向大明看齐,而唯一欠缺的就是语言了,其实语言里七八成的词汇也源自华夏,只是语气语调变化太大,难以辨别罢了。 大明虽然仅仅统治安南20年,但却给安南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在安南中上层,尤其是读书人中,大明从不缺乏拥趸,因为科举是真的可以令咸鱼翻身的,哪怕机会微乎其微,但也总比一潭死水要强。 而该死的郑松却将科举给停了,把咸鱼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掐灭,朝里朝外遍布郑姓,这就让部分人恨上了他。 会议室里,朱老七就接见了一批前来投奔的大越恨国党。 好吧,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毕竟他们的精神母国在大明。 对这一批人,二虎还是蛮重视的,把他们塞进文官队伍,担任佐官,充当大明人同安南人之间的桥梁。 对的,下龙湾控制区也有安南人,而且数量不少,足有上千人。 因为要挖矿要冶铁要伐木要建城,汉人不够用,就只能就近在靖安县招募。 只要给钱,其实给谁干活也是无所谓的。 而且实话说,安南战乱未熄,郑氏不停暴兵,税赋劳役比之大明还要过分,普通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流民同样大把。此类人不要说报效什么朝廷了,巴不得狗朝廷早点倒台。 面对这些弃暗投明的精英分子,自然要善待。 嘉奖了几个业绩突出的,草包也没有惩罚,最后筛选了八人前往瀛州进修。 土官也是官,瀛州设有专门培训土官的进修学堂,学制长短不一,主修语言文字,四书五经节选,法度规矩。 这项制度已经执行几年了,瀛州本岛的效果还不错,琉球进展更加顺利,再配合大量汉人迁入,普及改造下一代的社学,只要一以贯之的坚持下去,几十年后遍地也都是大明人了。 该说不说,若论包容性,我大明舍我其谁! 目前,这项制度正在北吕宋、婆罗洲推行。 而所谓社学,是同知行学堂并行的另一套系统,只教授语言文字,传播大明风俗文化,也就是说社学只针对土着而非大明移民。 但社学的推行是否顺畅取决于一个前提,那就是土着群体普遍落后,族群被分割,生存在以汉语言为主的社会环境下。 如爪哇、马来半岛、中南半岛这样的人口稠密区就难了,环境不允许,兴办社学也无法改变当地的语言体系。 这就不能一把抓了,需要慢慢摸索。 朱老七乐观估计,有生之年能令大明官话成为南洋通行语言,各国人士来主动求学,也就极为了不起了。 没有机会求学的恨国党也不能闲着,朱老七命陶春带几个安南老秀才去靖安县招安。 他郑氏不是胡乱封官,企图阻止地盘被大明占下么,那朱常瀛就更进一步,不但封官还要给封赏,米面油盐锅碗瓢盆,如果率军从征则另有封赏。 话说在中越交界的这片大山中,占据主体的不是北方的汉人也不是南方的越人,而是僮苗瑶侗。 也不是他们天生喜欢钻山沟,都是被挤压的啊。 自秦以来,中原王朝就不断南迁搞圈地运动,自然占据的都是好地界,不说旁人,便太祖爷广设卫所军屯,这个过程怎么可能是一片祥和呢。 大明开国至今,云贵两广大小民变两百余起,云贵至今还有苗乱。 改土归流,谈何容易。 安南也是如此,主体越族占据红河三角洲,其他族群则不得不向山中迁徙,其斗争之激烈也是可以想象的。 这个相互纠缠的过程不是很长,以千年来计,也就山中人分散定居,又大多没有文字传承,不能形成一个整体,不然这部血泪史记载下来,那决计可以用罄竹难书来形容了。 话分两头,人类为了生存,谁又能说清楚对错呢。 软弱的族群早就成为人类历史长河中的祭品,而那些山中的奴隶主难道能比地主老爷对待百姓更好么? 好吧,只是一时感慨,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大寿,你与这些人同去,我怕他们文邹邹的办不成事。告诉山中人,效忠于我,权势地位财富都不是问题。你知道的,孤从来不欠饷也从不亏待有功之人。” 跟着瀛州军混了这么久,岑大寿的土军早就鸟枪换炮了。 草鞋变为军靴,补丁衣裤更换为正规军装,盔甲也不是五花八门而是有了统一制式,外表来看,其实同瀛州军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这厮还算老实肯干,而朱老七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一个原则没有改变,土军也好正规军也罢,都要排着队去银行领俸禄。 虽然下龙湾瀛州分行只有五个人,可那也是银行,所有收入支出都要从这里过一遍。 听说这厮因为军饷一事曾经闹着要回去,但没人留他,他自己又不走了...... 可以理解,瀛州发军饷的方式直接将兵与将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整崩溃了,但银子又真的很香。 之所以派他去,只因他也是僮人,语言勉强可以共通,而且一身光彩靓丽的行头也具说服力嘛。 “殿下,卑职可以试着说服,只是山中蛮子长期摄于郑氏威压,未必敢于就范。” “卑职也实话说,山中蛮首未经教化,不通信义,就怕好处拿了却不听从调遣,白白浪费了殿下的一番苦心。” “嗯,你说的有道理。”朱常瀛点点头,随即笑道,“不过也不要紧,账本上都记着,回来慢慢收拾也就是了。” 余下的几日就是等待,等待驻赤柱分舰队,等待驻澎湖分舰队,等待庞大的商会船队运送大量补给。 瀛州军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一直在近佐窥伺的郑氏探哨,陆地上海上的零星冲突逐渐激烈起来。 11月5日,海军集结,大军誓师。 34艘战舰扬帆启航,航向西南,此去百里航程,目标:白藤江口。 商议几日,无非在三个作战方案中选择,一则攻打郑军陆地据点,二则派兵攻占靖安县,同大明连为一片。三则走海路攻打郑氏腹地。 很显然,朱老七选择了第三者。 沿途没有遭遇大规模抵抗,仍旧以探哨船居多,远远的观望然后便遁走。 日中时,行62里,一河口出现在视线范围,这是白藤江的一条支流,雨季可通行,但这个时节水浅滩涂多,只渔船舢舨可行。 而舰队东侧,则是郑氏外海最大一座岛屿,安南人称其为吉婆岛。 这座岛周围遍布红树林,全岛为雨林覆盖,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虽然如此,舰队航速还是降了下来,组为纵向两队战列线缓缓推进。 入夜之前,舰队进入白藤江口水域。 江口同吉婆岛东西距离不过20里,站在船头,东西两岸皆可见。 然而西岸却不是陆地,同样时一座岛屿,安南人称其为吉公岛。 此岛不大,东西8里,南北4里,正好扼守白藤江入海口,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岛上设有水师营寨,又有两个渔民村落。 但远远的,便见岛上一片灰烬,烟气还未完全散去。郑军竟然放弃了吉公岛,将岛上的军营以及村落一把火给烧了! 真是可惜了,没有敌军出海迎战。 朱常瀛指着夕阳下依稀可见的白藤江口。 “当年前元舰队便是从这里深入安南,一路攻打下升龙城的。只是蒙将不耐热,在升龙城病倒了,导致陆上推进陷于停滞。而白藤江补给线则频频被安南水师截断偷袭,损失惨重。后来退军时,前元舰队选择原路返回,结果遭遇埋伏,铁锁横江,自上游飘下无数滚木,最后全军覆没。” “宋太宗时征安南,走的也是这条路,也是先胜后败。” “南汉时,中原之军同样在白藤江折戟沉沙。” “前后三次白藤江之战,便令安南这厮支棱起来,以为可以同中原对抗,平起平坐了,僭越称帝,频频侵我疆界。” “这一次,郑老儿想必也是做的这般打算,放我军入江,而后设计埋伏我军,可咱们偏不如他的意。” “吉公岛,我看这座岛就挺好,扼守白藤江咽喉,掐住郑氏进出大洋命脉。他不要,那咱们就拿了!” 随即,朱常瀛发布命令,各将领分头行动! 大军行动,周密谨慎,放下舢舨仔细探查废弃港口,同时,又有数艘舢舨从两侧浅滩靠岸,士卒登陆探查。 安南人惯于打埋伏,挖深坑埋竹刺,躲藏在丛林里打冷枪放冷箭。 好在这座岛面积不大,地势平坦,岛中开辟有大量稻田,树木反而不多。 根据之前探查,这座岛上有三口水井可提供淡水,不过看这情形,水井即便没有被填平,怕也不能用了,十有八九会被投毒。 得益于后世对这个民族的了解,所以出发之前,朱老七就三令五申,来到吉公岛,一切都要小心,切莫中了郑氏的诡计。 果然! 数座深水泊位被埋下尖木桩,而且数量十分密集,如果大船不明就里撞上去,那下场就惨了。岛屿上也遍布陷阱,灰烬下都埋着竹刺。 为了对付瀛州军,郑氏也真是煞费苦心。 当晚,舰队下锚停泊在吉公岛与吉婆岛之间的海峡,四面海域都有布置舢舨巡游警戒。 吉公岛上,则设立了简易行营,木栅栏围起,20几座帆布帐篷,一个营的陆军,仅此而已。 河口方向,南部海域时而传来三级警讯,代表有敌人骚扰,却没有发现大股敌军。 旗舰内,朱常瀛同几名参谋商议着如何在吉公岛上设防,最后决定在吉公岛之西,正对着河口地界设立营垒。 对的,朱老七要在郑氏家门口架起大炮欺负人了。 暂时,他就没有深入安南内陆打一场征服战的计划,而是要迫使郑氏屈服,滚过来谈判,把目前得到的成果稳固下来。 同时,这也算是围魏救赵吧,迫使郑氏将大部分兵力放在瀛州军这边,那么莫氏的压力就会大为减轻。 距离河口15里一村落,一座宅院里灯火通明。 郑梉盯着舆图凝眉深思。 “卡洛斯,明狗没有上当,并没有产生任何损失,我们的努力白费了!” 卡洛斯,葡萄利亚雇佣军,这位就是郑松聘用的水师教官头头,现在则充当作战参谋。 “殿下,作战就是这样,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这不恰恰证明敌军指挥官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么?” “你说的对,可我担心明狗效仿下龙湾,真个赖在吉公岛而不进攻怎么办?那我军在内河的布置不是白费了么?” 卡洛斯一脸无辜道,“我一开始就不赞同在内河布置圈套,而是建议在沿海高地布防。” “可恶啊。”郑梉气急,“刚刚接到战报,清化的出海口也被封锁,明狗舰队配合占婆蛮子洗劫了六七处村落。这般被动挨打,真是憋屈!” “卡洛斯,我水师大小战舰合计四百余艘,难道抵不过区区30几艘炮舰么?” 卡洛斯神色凝重,“那要看风向了,如果有西风配合,采用火攻或许是我们获胜的机会。” “如果没有风向配合,我们的胜率不大。白天时殿下也看到了,敌舰队火炮超1200门,而我方火炮不足200门。口径上,我军以12磅炮为主,而敌方则装备24磅火炮。殿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观察敌情,等待机会。” “上帝保佑,希望能降下一场风暴!” 郑梉无语,觉着这个西洋人太不地道,火枪火炮都是从你们手里买的,军队也是你们帮忙训练的,结果真个要打起来,却特酿的泼冷水。 若不是当真需要这厮,就该以祸乱军心之罪砍了他! 可惜,上帝没有用,风暴没有来。 当探哨报知明军当真开始挖沙装袋垒高墙时,郑梉不淡定了。 如果当真令明军在吉公岛站稳脚跟,那朱家小儿岂不是将脚踩在了郑家脸上? 一封急报送去升龙城,郑梉随即召开紧急军事会议,讨论如何攻打大明水师。 郑氏将领纷纷请战,表示明狗欺人太甚,一定要打掉明狗的嚣张气焰。打法多样,有言夜袭,有说围歼,有说贴身缠斗,死战到底...... 唯有以卡洛斯为首的葡人教官出言反对,表示可偷袭明军,尝试引导明军入河口,但坚决反对水师出海作战。 郑梉犹疑不定,最后还是采纳了卡洛斯提议。 派出部分舰只佯攻,引诱明军。同时,命令下龙湾守军全力攻打明军堡垒,拔掉明军后勤补给地。 正当郑梉忙于调动军队之时,又一个坏消息传来。 驻清化水师同明水师分舰队交战,大败,损失舰船56艘,战损三千众。明军沿马江入内陆,连克两县,洗劫府库,兵锋直指清化城! 郑梉当即懵掉,要不要这么夸张,是我大越国军队太过不堪还是明军战力太强悍? 第426章 宫变 郑梉接到战报的同时,朱常瀛也拿到了清化捷报。 唯一不同点在于郑氏战报上写的是洗劫府库,屠戮百姓,而他这份战报上写的是开仓放粮,大赦百姓。 而这个时候,大军已在吉公岛驻扎四日。 沙袋堆起来的营垒有模有样,甚至岸防炮都架起来四门。 港口暗桩也被清理干净,舰队终于有了简易停泊地。 这几日同郑军有过数次小规模冲突,但几发炮弹过去,郑军的船只便掉头就跑。老实说,这个意图有些太过于明显了。 现而今便舰炮也不需要动用,只要郑军船只敢于靠近三里以内,岸防炮就会发挥作用。 朱常瀛没有登岸,仍旧在旗舰上坐镇指挥。 见到清化战报自然心中欢喜,只可惜一点,便宜老丈人没特酿的出兵,似乎完全没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 也罢,只要不给自己找麻烦,那就还是好泰山。 朱常瀛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南路军顺利占领清化,那么要不要改变策略,由骚扰改为长期驻扎呢? 想了想,还是不能够。 马江河道并不宽阔,不适合海船作战,就还是洗劫一波转身就走比较安全。 与此同时,在北部海域有发现郑军舰船踪迹,似乎有截断舰队补给意图。 但其实,本次作战,舰队中只有陆军两营共千人,其余皆属海军序列。也就是说,战舰本身携带的补给可以坚持相当长一段时间,不多不少也就三个月。 老子就没有补给线啊,你截个屁补给哦。 升龙城,从亲儿子背叛中刚刚缓过来的郑松又被接连传来的坏消息搞的焦头烂额。 回顾以往,他就不明白怎么就莫名其妙被朱家小儿给盯上了。 哦,源于一场规模不大的边境冲突。 而大明朝廷紧接着的一系列操作则更加致命。 阮氏攀附中原帝王,成为儿女亲家;莫氏这个将死的枯木又特酿发了新芽;如今武氏也不听调遣,观望局势。 至于自己的蠢儿子......好吧,是他自己蠢! 但黎维新的狗急跳墙却同大明朝廷的一纸敕封不无关系。 什么时候大越国的国政同大明如此深切的联系在一起了呢? 是那个小贼!那个重新令大明开海的小贼! 只是小贼迟迟不入白藤江,而且从信报来看,他就没有入江的意图,是真是假?历来中原王朝入寇大越可都是从白藤江直入升龙的啊。 不能出海,绝对不能出海,否则就中了明军的诡计。 那么如何破局呢? 一众朝臣商议多日,也没有拿出令郑松满意的答案。而且......国库真的见底了,难道还要再加税? “老三,时局艰难,你来说说,我该怎么做?” 岸郡公郑杜毫不犹豫道,“他不来,那咱们就去,他炮多又如何,只要能够贴近火攻,未尝不能战而胜之。” “二哥,不能对明妥协啊,倘若废帝,这个朝廷可就分崩离析了,届时我郑家何处安身?” “你的意思是,打?” “打!一定要打!不打过如何能甘心呢。二哥,我亲自去镇守清化,便豁出命来也要保住清化不失。至于谅山,莫氏不过土鸡瓦狗,只会偷偷摸摸罢了,成不了大气候。” “二哥不妨遣使封赏武敬恭,许以厚利,令其攻打莫氏。即便不成,也能暂时安抚其心,不至于又添一敌。” “如此,二哥便可专心对付明军。” “只是我一直有一事想不明白,那朱家小儿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粮支撑久战呢?” 郑松喟然一叹,“通商四海,大明物产何其丰富,自然远非我大越能与之相比。我听闻这朱家小儿已经将触角延伸至锡兰,这也是西洋人为何突然大方起来的缘由,其实是奈何不得朱家小儿,欲借我大越同其抗衡。” “二哥的意思是,朱家小儿控制了整个南洋,甚至还把势力伸向了域外?” “大抵如此吧,在华英城经营的商贾都是这样说的。过往马六甲各国商船都要向朱家小儿支付一笔维安税,美其名曰清剿海盗,维护海上秩序。” 闻言,郑杜沉默了,方才的嚣张不见踪影,脸色转而阴晴不定起来。 “二哥,阮家老贼那边有动静么?” “阮氏不会动手,这一点我还是信得过阮潢的。只是他也不会帮忙就是了,嘿嘿,谁让老夫背上个弑君的名声呢。” 郑杜犹豫道,“那同朱家小儿和谈呢?我郑氏有几万兵在手,总不失一方霸主。” “拿什么去谈,下龙湾以西不要了?还是要废帝做大越的罪人?” 郑杜不以为然,“二哥,黎帝已经名存实亡,若以下龙湾以西换取安南王位,节制各方,那我大越就没有亡,等待时机,一旦中原有变也未尝没有拿回失土的机会。”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说着,杜松便摆了摆手,示意郑杜退下。 看着老二须发皆白,疲惫而又憔悴,昏昏欲睡的样子,郑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起身这就要走,却不料门外又有急报传来。 郑松强打精神,接过急报,打开瞧看。 这一看,郑松便如被施了法术一般定住了。 老头子脸色紫青,胸脯起伏,哇地一口鲜血喷出,仰面瘫倒在太师椅上。 “二哥!二哥!”郑杜急忙去扶郑松,大声疾呼,“来人,来人,叫御医,快叫御医!” 府邸顷刻间混乱起来,小太监连滚带爬着向外跑。 几个小太监护着郑松躺在榻上,郑杜这才有时间拿起那封带着血迹的急报。 勇礼公郑楷攻下龙湾,不克,为火炮所伤,医治无效,薨! 郑杜也愣在当场,这可是二哥最宠爱的儿子啊,就这么没了。如此,也难怪他气急攻心,呕血晕厥过去。 实在也是家门不幸,一个儿子造反一个儿子战死,就还有个女婿被吊死,国事家事凑在一块儿...... 郑杜站在床头死死盯着老二哥,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来? 俄尔,御医入内,把脉针灸,足足忙活了小半个时辰。 郑松悠悠转醒,却已是老泪纵横,气若游丝。 “三弟......三弟。” “二哥,我在呢,我在呢。” “我怕是不成了,快叫梉儿回来,快叫他回来!” 什么?郑杜一把拽过御医,拉到角落沉声问道,“王上如何了,你实话实说!” 御医支支吾吾道,“王上心疾复发,脉搏如游丝,下官......下官只能尽力而为。” “没用的东西!” 郑杜几步来到郑松近前,紧握其手,“二哥,御医说你无大碍,好生将养着,切莫胡思乱想啊。” “唉,你快去啊,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再晚.....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郑杜疾步走至门口,吩咐左右,“有透露王上病情者,杀无赦!” 出了内宅,郑杜面色忽然一变,背着手围着廊檐来回走了几圈,最后下定决心。 ‘二哥,无毒不丈夫,也怪不得我了!’ 想罢,郑杜招过两名心腹。 “你速去拜见万郡公,就说王上沉疴不治,即将大行,属意清郡公即位。其他也不要多说,马上回来。” 说完,郑杜将兵符交给另外一人,“调本领象马火速入京,接管防卫,无本公手令,任何文武官员不得出京!” 万郡公,就是那个不肖子郑椿。郑松终究没有舍得杀了这厮,而是废为庶人,圈禁在府邸自省。 两人走后,郑杜又调御林军入府护卫,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回到郑松身前伺候。 此刻,郑松已是脸色晦暗,嘴角流着涎水,口不能言,只眼皮还在微微颤动着。 御医偷偷告知郑杜,郑松又吐了几大口鲜血,大行也就在一两日之内了。 郑杜微微颔首却没有说什么,端坐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只有微微颤抖的双手能将他此刻的心绪表达一二。 ‘我的傻侄儿,你可千万不要令我失望!’ 万郡公府邸。 郑椿身披甲胄,手持战刀,血水沿着刀槽滴滴答答滚落。 就在刚刚,郑椿几刀结果了监视自己的老太监,他早想这么干了,只是不敢。 “弟兄们,王府有人作乱,要谋害平安王,随本公勤王护驾!” 府邸的私兵,自然都是他的亲信,主人家一声令下,那就跟着拼命呗。而几个知情的头领则更加积极,只要主人家坐上了那个位置,封侯封公指日可待啊。 王府内宅。 老王妃急的愁眉紧锁,“王上到底如何了,为何不让本宫去探望?” 御林军满脸淡漠,冷眼看过去,“王妃娘娘,今夜恐有人作乱,岸郡公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还请娘娘稍安勿躁,安心等候!” “你!你敢拦我?” “娘娘,还是回宫静候吧,岸郡公会处理好一切的。” 一名老太监见情势不妙,急忙以眼神示意王妃不要妄动。 回宫后,王妃也有所预感,颤声问道,“王上是不是不测了?难道郑杜要反?” “娘娘,当务之急,要想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请王世子尽快回京啊。” “可怎么出去,你有办法?赵安,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一定要救救本宫,救救王世子啊。” 老太监跪地,哽咽道,“请娘娘放心,奴婢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将消息传给世子爷。” “好好好,亲骨肉反不如好奴才,老身的命就交给你了。” 王妃话音刚落,就听府外人喊马嘶,传来金铁交击声,那声音越传越大,转瞬便杀透两层院落。 小太监连滚带爬着进来。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万郡公带着兵马杀......杀进来啦!” 老王妃闻言,当场瘫倒在侍女怀里,整个房间里的人都乱成为一锅粥。 那老太监也顾不得这些,推开房门,踉踉跄跄消失在黑夜当中。 听闻喊杀声,郑杜嘴角微微上翘,那个蠢货终于还是来了。 二哥,对不起了,江山轮流坐,明日到我家! 咣当一声,房门被推开,郑杜抬眼向外看去,不禁涌起一阵厌恶。 偌大的院子里,死尸横躺竖卧,一声声惨叫令人背后发寒。都是些毫无反抗之力的仆人,杀他们作甚? 郑椿提刀,昂首迈入房中,盔甲上浸满血渍,如同厉鬼。 “三叔!” 郑椿对郑杜微微点头,随即向左右喝道,“将不相干的都给我拉出去!” “万郡公,你你,你这是何意啊。” 看着郑松身边伺候的老太监,郑椿微微冷笑。 “我听闻有人欲谋害我父,特来护持平叛,诛杀逆贼!” “滚开!”郑椿一把拽开老太监,跪在床头。“父王,您不要怕,儿子来救您来了!” “父王?父王?” 叫了几声,不见反应,郑椿凑近了仔细看,又伸手感受了一下鼻息。 “御医呢,御医在哪里?我父王到底怎么了,是谁害的?” 郑杜皱了皱眉头,回道,“小椿,你父王听闻郑楷阵亡,一时心塞,吐了好多血,心疾复发,并非为人所害。” “什么,老六死了?” 郑椿对于这个消息也颇感意外,但此时还不是哭丧的时候,要哭也要一起哭。一把抓过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老御医,郑椿喝问,“我父王还有救么?你快说!” “回回......回万郡公,王上药石无救,怕距离大行不远了。” “废物!”郑椿拖着御医来到床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父王醒来!” “现在?” “对,你特酿听不懂么!” “是是是!” 老御医慌的乱了手脚,便脑子也宕机了,急切之下拿出一乌漆嘛黑的药丸。 “为今之计,也只有乌香能唤醒王上了,只是用了这味药......” “少废话,快用药!” 老御医无奈,只得切了药丸一角就着水送入郑松嘴里。 乌香是什么?鸦片是也,这玩意现在还是药而不是毒! 郑杜悄无声息的退入一扇屏风后,冷眼旁观。 有这个畜生在,倒是自己不用做畜生了,老天爷真是开了眼。 好一会儿,郑松果然幽幽转醒,只是睁开眼的那一刻,就见满是血迹的蠢大儿。 “逆子,怎么是你?” 郑椿不紧不慢的跪地,“父王,儿听闻有人要害您,特来护您周全。” 然后,这逆子便自顾自的起身,将笔墨纸砚摆好。 “父王病重不能理事,但国不可一日无人做主。请父王草拟王命,儿子也好为国尽忠为父尽孝。” “你你......你个畜生啊。” “我我,我当初就该一刀砍了你!” “你休想,你休想!” “你个逆子啊,我掐死你!” 郑松本就病入膏肓,这一气之下又喘不过气来,拼命咳嗽,细小的血沫子溅了郑椿满脸。 郑椿也不在意,盘腿坐下,提笔自顾自写了起来。 “父王,这又何必呢?儿子也是为了您好。” “你当初逼死我娘娶了新妇,儿子可没有忘呢。” “这些年儿子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的,可您都不正眼看我,一门心思的要把位置传给老三。” “可我是嫡长子,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嫡长子,也都在看我的笑话。” “父王,儿子这些年心里苦啊。” 嗣位诏书一笔而就,郑椿回头看向郑松。 “父王,皇帝玉玺呢?借儿子一用。” 大越国皇帝玉玺在郑松手里......嗯,只能说这很正常。 药力催发下,郑松此刻的气色竟又好了一些,只是过于气愤,瞪大双眼却说不出话来。 噗呲~郑椿一刀戳在老御医胸口。 “父王,别逼我去后宅搜!” 正这个时候,一名将官疾步走进来,拜倒在郑椿脚下。 “郡公,后宅失火了。” “你你,你个畜生,畜生!” 郑松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的起身拿头去撞郑椿。 老态龙钟,行将就木,郑椿歪头躲过。他就纳闷,没有下令放火啊,这是哪个蠢货这么不小心的。 郑杜也在纳闷,自己也没有发信号呐,这怎么就动起手来了?不过看眼下局势,此刻倒也正好。 后宅烈焰腾空,前院杀声又起。 早已埋伏多时的御林军从四面八方冲出,郑椿手下猝不及防,刚刚交手便损失惨重。 “怎么回事?” 郑椿懵了,万万没有料到府中除了他这一支兵马,竟然另有隐藏,一股寒意浇在心头,令他局促不安。 “孽障!前次弑父不成,今次又要逼父篡位!” “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不配做我郑家人!” 不知何时,郑杜已然顶盔冠甲,在御林军簇拥下,大马金刀的站在大门外。 一声孽障,如晴天霹雳般直接令郑椿当场呆住。 “哈哈~哈哈~”郑松仰天大笑,泪水糊了满面,“蠢儿,蠢儿!我也蠢,瞎了眼,信错了人!” “臣弑君,子弑父,兄弟阋墙,我郑家......我郑家还真是热闹。” “蠢儿,我在地府等着你,等着你,我要扒了你的皮......” 郑松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头一歪,就这样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郑杜,你个老王八,你竟然敢害我!” 说着,郑椿便挥刀发了疯般冲了过去。 砰砰几声,郑椿惨叫倒地,嘴里吐着血,手脚抽搐,带着浓浓不甘就这样嘎掉。而到了地府,怕是还会被他老子扒掉一层皮。 他真是蠢死的...... “二哥!二哥!” “我的好二哥啊。” 郑杜扔掉佩刀,趴在郑松尸体上嚎啕大哭。 郑杜的几个儿子强忍笑意,也跟着号丧了会,然后便劝他老子别哭了,意思意思就成,大位要紧。 外间杀声渐弱,一员将领跑进来,神色不正。 “郡公,国玺......国玺不见了!” 第427章 躺赢 老太监赵安夜半放火,趁着混乱逃出王府,又蹲在拉夜香的木桶里蒙混出城。 老头子是个忠心的,跑死了两匹马,方才于第三日深夜见到王世子郑梉。 郑梉听闻老父亲病重,三叔郑杜有图谋不轨嫌疑,在惊惧的同时也怀有一丝幻想。 三叔是个老实人,从不参与党争,对父亲也极为恭顺,怎么可能造反呢。 好吧,其实他是相信的只是不愿意相信,因为赵安将国玺都带了来。 他派去升龙调查的密探前脚刚刚出发,前来催他回京的信使后脚就到了,言说平安王病重,要他马上回去,十万火急! 郑梉彻底死了心,丢失国玺这么大的事,信使居然提都没有提。 这个时候回去,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个晚上,郑梉强忍悲痛,同幕僚密议,生死存亡,何去何从,今晚必须要定下来! 父亲生死不知,即便活着,大抵也被郑杜控制,而郑杜还掌控着御林军与小皇帝! 为今之计,也只有挥军升龙,从郑杜手中夺回本该属于他的权力。 可若回军升龙,那明军怎么办? 一旦明军得知郑家内战,那还不追着屁股打过来,就还有其他几股势力呢,同样会纷纷下场。 细思极恐,分崩离析,万劫不复啊! 一个艰难的决定摆在郑梉面前,要不要同明军议和? 而所谓的议和,也就是要卑躬屈膝,屈辱的接受朱家小儿提出的霸道条款! 几经商议,除了和谈,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在同阮氏使者会面之后,陶春在震惊之余,心中的疑点却越来越多。 那使者是来求封的,言说郑松病死,王位将由郑杜接任,希望瀛王能够代为上表,获得大明皇帝敕封。 为此,郑氏愿意放弃下龙湾以东原安邦镇领地,两方划界,永为宗藩,从而结束战争状态。同时,郑氏还希望尽快恢复同大明之间的正常贸易,并承诺将开放港口,关对大明商贾税收将同瀛州协商。 这些条款相当诱人,但只要稍微发散联想,不难推测郑杜是个阴谋篡位者。 即便郑松死了,但他还有八九个儿子啊,何时轮到弟弟继承大位了?难道他儿子死绝了,不能够啊,对岸的郑梉就还活的很好,而且兵强马壮。 看来,郑氏内部有大变故! 当朱常瀛拿到会议内容,以及陶春的分析报告之后,只能说高兴不止一点。 朱老七并没有亲自接见郑杜派来的使者,事实上郑军至今怕也不知道是朱常瀛在坐镇指挥这场全面战争。 高兴之余,朱常瀛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条款里怎么没有提及如何处置那个小皇帝?” 陶春回道,“殿下,臣也向郑杜使者严肃谈及此事,只是使者避而不谈,最后也只说要回去向郑杜请示。” “那这算什么,浪费时间么?”朱老七不满道,“下龙湾以东本就不受郑氏控制了,至于通商也是对郑氏的好处大于我方,这个郑杜完全没有诚意啊。” “是,臣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咱们的密探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郑氏内部产生了何种变故也不得而知。” “臣以为,眼下还是要观望局势,待有进一步消息之后,再提出新要求,给郑杜压力也不迟。” 朱常瀛也是这样想的,郑松这个老货可是奸诈的很,万一他没死而是一个圈套呢?他这边撤军,然后老家伙又活了,如果这样岂不是要被安南人笑话了? 然而事有出乎预料,郑杜的使者还没有离开,第二日又来了一位郑氏使者,只是主子不同了,是郑梉派来的使者。 同样,陶春在旗舰会议室里接见来使,而这一次朱老七坐在屏风后安静的听墙根。 来使倒是没有说郑松死了,只提议两方罢兵言和。 两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来使初步同意几条款项。 第一,可以承认下龙湾以东为明土,划分疆界,彼此互不侵扰。 第二,可以承认吉婆岛以东岛屿隶属大明。 第三,赔偿瀛州战争损失,金3千两,银25万两。 第四,开放两个海港,三个内河港为通商口岸,划定租界区,大明人在区内自治。 然而在涉及去帝号问题上,对方却死鸭子嘴硬,仍不松口。 所以这一场谈判同样无疾而终,没有落笔成文。 为什么两个郑都不松口废帝呢,无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有着一统大越的野心罢了。 这对于朱常瀛来说,当然是不可接受的,一个四分五裂,没有领头羊的安南才是好安南。 两队使者怀着失望离开之时,他们在吉公岛码头上相遇了,就很凑巧。 双方均大吃一惊,彼此相望,恨不得吃了对方。 指挥室里,气氛轻松,洋溢着欢快。 葛怀玉笑容满面,兴致颇高。 “升龙城密探终于传来消息,郑松、郑椿、郑楷皆死。” “郑楷在下龙湾被我军击杀,至于郑松郑椿如何死的,虽不知详情,但可以确定,目前升龙掌权者为郑杜。” “这厮已经从伪帝那里讨得旨意,将于月中正式即位平安王。” “显然,郑梉不可能放弃王位,势必会同郑杜争夺权力,你死我活啊。” “这也是两方突然派出使者,急于同我方达成协议的原因。所以我以为,我们提出的要求远没有触及郑氏的底限,还需要更进一步!” 孺子可教,朱常瀛满意的点点头,外交司要的就是这种勇于进取,厚颜无耻,逮住蛤蟆能攥出尿的人来。 “提出什么样的条款,你们稍后再议。孤现在问你们,郑杜、郑梉,哪个人做郑氏的当家人对我方最为有利?” 陶春沉思片刻,回道。 “郑杜此人一向有忠直之名,如今看来都是假的,老谋深算,老奸巨猾。但他名不正言不顺,手中军力有限,而那些外省驻军能否听命于他呢?我以为,郑老儿为了保住王位必定可以牺牲更多。即便登上王位,也会花费大精力于内务,无暇关注外事。” “郑梉正值壮年,东征西讨,勇于任事,在郑氏集团中威望甚高,而这厮又是郑松亲自指任的继承人。一旦他举起大旗讨伐郑杜,相信各地投靠之人不会少了。” “我以为,若两方争斗起来,郑梉胜率较大。但此人心高气傲,脾气暴躁,野心勃勃,即便现在选择隐忍与我达成协议,但将来是否会反复则不得而知了。” 朱常瀛问道,“所以你觉着郑杜继任于我最为有利?” “是的,臣一家之言,仅供殿下参详。” “怀玉,你的意见呢?” “臣......臣还看不真切。当下两家开出的条件都差不多,与其现在就押宝,不如让他们斗一斗,那么弱势者必然寻求强援,开出的价码也会更高。” 朱老七问了一圈,赞同郑杜继位的居多,赞同观望的少半,赞同郑梉继位极少,分析各有各的道理,但总觉有些遗漏。 “几位,我这样说,你们看有没有道理。” “我方同郑氏是敌人,敌人讨厌郑梉,那么是不是可以反证安南人更加认可郑梉?” “而如果安南人更加认可郑梉,郑梉又是个有本事的而不是草包,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测他的赢率比较大?” “我方需要以最小的代价争取最大的利益,那么是不是应该押宝郑梉?” “至于是否会背信弃义?这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因为哪一个人也有可能。” “好啦,下面议一议我们应该如何反应,才对得起郑氏开高价。” 不知不觉间,朱老七已经算是玩政治的老油条了。 实话说,如果能动脑子让别人打生打死,他是不愿自家士卒出生入死的。 只是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如果不作战,那军队的战斗力又从何而来呢。再完备的训练再严格的军规也需要实战来洗礼。 所以明明可以看戏,但朱老七还是要适当介入,只是尺寸要拿捏到位,逼迫郑梉及早滚过来谈判才是目的。 一番商议,朱常瀛做下决策。 传令张承嗣,兵出下龙湾,攻打郑军营寨。既然确定主帅郑楷战死,那么无论如何,这个战机不可错过。 传令南路军,放弃攻打清化,北上吉公岛。这样,就可以抽调相当一部分军队登陆作战,武力恐吓郑梉。 当使者返回,将瀛州提出的要求转述之后,郑梉险些被气吐血。 特酿的已经让步至极限了,但贪婪的明狗却得寸进尺。这也给那也送,那还立什么国,直接退回交趾算了。 明狗之野心,昭然若揭! “世子爷,此时不是同明人一较高下的时候啊。”赵安苦口婆心道,“为今之计,请殿下尽快继位,发兵升龙才最为紧要,若被郑杜先一步称王,以天子之令罗织罪名,讨伐世子,局面将更加崩坏,不可收拾啊。” “可明狗叫我废帝,小皇帝又不在我手里,我能怎么办?” “答应他就是了。事成之后,大越国的事还不是由您说的算,到了那时再同明人翻脸也不迟啊。” “嗯哼,你说的容易,只怕那时候却身不由己,处处受明狗掣肘了。” 赵安急切道,“世子爷,别忘了郑杜也派人去了明军大营啊。” 郑梉面泛恨意,背着手在房中转了又转,最后喟然一叹。 “也罢,也只能如此了。这次你去,带足了礼物,务必叫明狗尽快撤军。” 正说着话,传令兵送来急报,郑梉看过,不禁眉头皱起,怒气冲冲。 “好个明狗,竟然乘人之危,卑鄙!” 就也没有别的,郑军下龙湾大营遭遇猛烈炮击,明军勾结山蛮围攻大营,形势危急,请求援军。 “传令下龙湾,马上撤军,给我回来!” 此时此刻,却也顾不得大越国了,郑梉只能保存实力,把目光看向升龙。 “唉,算了,我亲自去明军大营,也免得夜长梦多!” 当再一次见到郑使时,陶春颇感意外,郑梉竟然亲自来了,他曾数次出使升龙,是以同郑梉也算有几面之缘。 确认是郑梉之后,朱老七也不装了,从幕后走向前台,亲自接见了这位倒霉王世子。 见面,郑梉行臣子之礼,朱常瀛则相当热情,亲自扶郑梉起身,拉他在一旁落座,看热乎劲,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殿下,我输了!我那位好叔叔叛乱,害死了我父亲兄长,囚禁了我母亲,要夺权篡位。” “我准备提兵讨伐郑杜,还请殿下站在我这一边,事成之后,无有不从。” 这个性子......朱常瀛非常喜欢,快人快语,坦荡直接。 “大明身为父母之国,自是不希望看到藩属国动荡,民生凋敝,生灵涂炭。” “不过说来说去,这也是郑家的家事,孤不便参与。但孤可以向你保证,不站队不偏帮,只要不损害我大明利益,孤亦不会派兵干涉。” “不过你有什么需求,可以向孤提出来。我实话说,我看好你,赌你会赢!” “希望你当政之后,你我两家和平共处,亲如一家,共同效忠大明皇帝陛下。” 郑梉的嘴角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胡须颤动几下,但转瞬便神色如常。 “这是自然,身为大明臣属,自当效忠于大明皇帝陛下。” “幸蒙殿下看重,郑某确实有一事相求。” “你说。” “火药,我需要大量的火药。还有火炮,那种能够攻城的火炮。” 朱常瀛语带调侃,“我听说平安王可是从葡人那里购买了大量火炮,还需要我大明制火炮么?” 郑梉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原本,我确实以为葡人的火炮犀利,但身在这巨舰之中,才发现大明火器更胜一筹。” “日后别去西洋人手里去买东西了,又贵又不好用,我大明什么也都有,两国通商,对你我都有好处。” “是是,殿下金石良言,郑某记着了。” 这样的要求,朱常瀛还是可以满足的,陪着郑梉船外船内参观一圈,舰炮对着外海打几发炮弹,燧发枪、手铳也任他把玩。 这些武器,绝对精良绝对先进,却也不是什么秘密,葡萄利亚人,尼德兰人早就入手了,估计正在研究怎么仿制呢。 话说这些玩意都不是瀛州首创,欧罗巴早也有了,关键在于材料以及如何大规模量产,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郑梉看的既羡慕又嫉妒,不过也就只能嫉妒着,显然朱老七也只是让他看看,毕竟这些高级货自家军队装备还捉襟见肘呢,便是想卖也没有货啊。 郑梉怀着复杂情绪走了,怀里揣着一纸协议一把朱老七赠送他的精美手铳。而船上,则多了两门24斤口径重炮,炮弹60发,火药50桶。 临离别前,郑梉追问朱老七,“有这般精良的武器,训练有素的战士,为何不直接杀去升龙?” 朱常瀛的回答简直要把他气死。 “我是一个热爱和平的好人!” 第428章 西雅图与海参崴 万历39年12月9日。 我们终于将抚远湾完整的海图拼凑了出来,这一天值得铭记。 抚远湾实在是太广阔了,西北-东南走向,全长967里,大海湾套着无数小海湾,东西两岸河流众多,雪山融水清凉甘甜,滋润着两岸无数生灵。 嗯,这里的海产更加丰富,依我看来,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陆地勘测更加喜人,海湾东岸存在着众多河谷平原以及冲积平原。 当然,现在被积雪覆盖了,不过一月之前还是郁郁葱葱的草原。 平原、河流、土质、气候,无不证明此地适宜耕种,是极佳的屯垦区。 提督大人站在土台上,带着我们祭祀炎黄帝君,五方神灵,然后便挥舞着舆图,喊破喉咙。 “大明新大陆抚远总督区,今日正式设立了!” 所有人都跟着欢呼起来,又唱又跳的。 我又抹眼泪了,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数万里跋涉,死伤这么多弟兄,我大明人也终于在新大陆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我的地理课先生经常重复瀛王的一句话。 未来的世界,得新大陆者得天下! 我现在是终于相信了,我们登陆的这片土地只是新大陆的冰山一角,但却足可以养活数百万人了。 提督大人野心勃勃,以抚远堡为中心,一口气设立了6个定居点。 一则为了来年屯垦,二则为了便于同土着贸易。 而我不在任何一个定居点编制之内,克拉姆村落已经是我在新大陆的家了。 杜勇这个王八蛋,我被他卖了! 他同族长帕昆歃血,成为兄弟一般的关系。 族长把他的侄子送给了提督大人,而我被送给了老族长。也就是说,我现在是老族长的侄子,而老族长的倒霉侄子成为了提督大人的侄子。 这是抚远湾土着通行的习俗,如果关系好,那就互相交换个人。 依我看来,这特酿就是人质啊。 在抚远待了两日,我便急不可耐的返回克拉姆。 十几人的大通铺,那气味实在难以忍受,还是我的大地窖舒服。 嗯,主要是我顾平安有了女人,她名‘毛毛雨’或者‘细腻的雨’?土着发音‘阿娜’。 在克拉姆生活了这么久,前不久我刚刚弄明白了一件事,克拉姆人没有姓只有名,而名字也比较随机,比如阿娜,用屁股想都能知道她出生时正在下雨,而且还是小雨。 而名字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比如一个成年人没有打过像样的猎物,就会被老族长赐名‘瞎眼者’或者‘只知道吃的人’......而一旦猎杀到大型猎物,比如一头头角峥嵘的公鹿,老族长就会重新为其赐名,‘血鹿’或者‘猎杀者’啥的。 总之,土着的名字很应景,尤其男性土着的名字,代表的不是血统而是身份。嗯,就同山大王的绰号一个意思。 阿娜并不漂亮,模样同关外的蒙古女人有些相近,脸蛋被风霜打的微红,皮肤有些粗糙,手脚的老茧比我还要多。 但我必须要娶,如果不娶,就是对老族长的羞辱。 杜勇那个王八蛋也不会答应。有个暖被窝的还委屈你了?信不信我军法了你? 好吧,我又屈服了。 结果比我预想的要好,洞房之前阿娜还洗了澡,地窖里的快活比手撸强多了。尤其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有个暖被窝的女人真的是......简直了。 提到冬季,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里的纬度明明比天津卫高很多但却比天津卫暖和多了。 老人们常说,老天爷折腾人,冬季来的越来越早越来越冷,但我怎么感觉新大陆相反呢? 万历39年12月26日。 前来收货的高大典告诉我,一个大型村落被灭了,男人被杀光女人孩子被分掉。 惨啊,高大典参与了此次作战,至今也还不能忘记那一幕幕景象。 我并没有惊讶,这是迟早的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比如我作为一名贸易代表,负责收购克拉姆人手中的毛皮、肉干,而收购用的货币并不是金银,本地人不认这个,而是铁器同布料。 这门生意真的很赚,血赚! 而铁箭头铁枪头的使用,猎手们的捕获更多了,那么我的收获就更大。 我极用心去做这件事,甚至请求克拉姆人带我去相邻的部落收购皮料,建立贸易联系。 因为返回的船只,将有25%收入属于我们,而作为能力还不错的贸易代表,我还会有额外提成。 这么短的时间,抚远便成为附近几百里水域的贸易中心。 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们是他们的唯一贸易对象。而土着之间除了嫁娶之外,相互间的沟通极少,毕竟你有的我也有,除了人之外也就没什么可交易的。 我虽然爱钱却也知道做生意不能太贪心,所以我的贸易提成会分给克拉姆部落一份,而事实上我的收入更多了,在老族长的介绍下,克拉姆皮毛贸易行已经有了四个贸易对象。 这是好事么,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土着......只希望他们不要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铁质武器的狩猎效率是石头或者贝壳所无法比拟的,土着用过之后就再也不能回头了。比如这个冬季,克拉姆就不必为了食物而被迫选择将哪位老人丢进深山。 这些玩意堆积在抚远城仓库里锈迹斑斑,然而市面上流通的却极少,哪怕是我也不能为克拉姆争取更多。 天杀的,那些破箭头破枪头竟然成为土着之间炫耀的抢手货,有价无市。 那个南方的部族是已知部族中最为强大的,有三个子部落,周边八个部落都要向他上贡,包括食物、女人、甚至祭品。 有了铁器助阵,传统狩猎区就不足用了,而为了获取更多猎物,该部落的狩猎队突破了默认界限,跑去其他部落的狩猎区活动,不可避免的同其他部落产生了冲突。 一个月前,该部落催收贡品,不仅提高了贡品份额,而且强行没收其他部落从我们手中交易来的杂货。 战争由此而爆发,而且惨烈无比。 被灭掉的部落只有年轻女人同四五岁以下的孩子能活下来,其他人都得死! 克拉姆人表示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他们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过来的,人太多了食物也不够分...... 接连有两个小部落被灭掉后,其他部落怕了,试图联合起来对抗暴君,并跑到抚远采购武器。 提督大人热情的接待了几位部落头人,并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出售武器给他们。而所谓的武器也仅仅是箭头同枪头,甚至长刀都不舍得卖一把。 同时,提督大人还声称同几个部落站在一起,谴责了该部落的罪行,并宣称不再同该部落交易。 土着之间的战争太随意了,说打就打,然而联军还是战败了,他们没有领头人,各自为战,如果不出意外,几个小部落将成为那个部落的养料,就此消失。 天降救世主,提督大人率领部队杀了过去,主持公道,惩恶扬善。 毫无意外,那个部落被毁灭了,财物、女人、孩子被瓜分,一个强大的部落就此消失在抚远湾畔。 提督大人很慷慨,将大部分财物分给了几个部落,唯独留下了年轻女人。 当然,该部落的地盘也被抚远完美继承,不过慷慨的提督大人允许各部落在这片地域上自由狩猎,只不过需要上缴两成的份子。而该部落的残骸则成为抚远总督区的新定居点。 哦,这个部落自称‘西雅图’。 我的提督大人啊,您沉默寡言,看似正直公正,可真是委屈您了,应该去万春楼唱曲才对。 ...... 与抚远堡的低寒相比,永明城则是另一番景象。 冷,特别冷,撒泡尿转瞬就冰冻了。 房前屋后白雪皑皑,厚过三尺,万物寂静,人类的活动范围收缩至极限。除了村落,少有在外走动的,便海面上也尽漂浮着碎裂的冰块。 永明堡内,似乎永远有清理不完的积雪,前几日刚刚清理过,昨夜一场大雪,今日便又有一尺厚的雪需要清理。 没有办法,马时楠只得将人都发动起来,分片包干,尽快把堡子里清理出来。便他自己也拿着把木锨大干特干。 这人啊,就不能歇着,总在炕上窝着骨头节发痒,肚腩上的肥肉都多了几分,就还是动一动的好。 狗屁帽羊皮袄大棉裤鹿皮靴鹿皮手套,谁穿了这一身也像个笨拙的大狗熊。 按说,这身装备很可以了,但出门时还是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一股股冷风顺着缝隙往肉里钻。但活动活动也就好了,出点汗,白汽喷薄,反而浑身舒坦。 正干着活,两只土狗汪汪叫着跑过来,尾巴紧摇着邀功。 不一会儿,寨门被打开,两名士兵拖进一个人来。 马时楠微微皱眉,放下木锨,走过去瞧看。 骑一营已经损失六个人了,这种非战斗减员最是让人心疼。 自10月底,他已严禁士卒出堡打猎,却总有兔崽子不听话,非要搞什么野味。 看过正脸衣着,马时楠方才放心,这人是个土着而不是永明城人。 “报告,这人是在牛角山山脚发现的,人还活着,有口气。” 永明城所在的这片海湾,形似牛角,故称牛角湾。对岸有山,高约三百米,为周边制高点,故称牛角山。 山顶建有望楼,巡逻队每天都要登楼观望,查看周边是否有人类活动。 “抬进去。” 几个士卒把人抬进屋,放在土炕上,然后就如揉面一般揉搓这人的前胸后背。 折腾了好一会儿,这人方才面色见红,鼻孔狂吸几口气,缓醒过来。 这人初时懵懂,眼睛眨了眨,右手习惯性的摸向腰间,只是什么也没有摸到,面色瞬时有些慌乱。 “别怕,是我们救了你。”一个女直兵用通古斯语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何这么大的雪还出来,若不是我们抬你回来,你怕是早被冻成人棍了。” 这人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竟说不出话来。 有人端了碗温水喂他,这人一口喝掉之后,却只吐出几个字来。 “饿!饿!” 两碗米粥下肚,这人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半靠在柜子上,打量起众人。 一番询问,才知这人来自永明半岛北部一村落,北岔沟。 这个村落同永明有生意往来,此番前来竟然是求救的,只是大雪封路,这厮险些死在外头。而之所以求救,是因为更北有个叫罗屯的部族突然纠集了许多人手,将他们村子给围了。 “罗屯是蜚悠城的走狗,要抓我们贩卖去建州为奴,请马大当家救救我们,不然我北岔沟就完了。” 马大当家......说的自然是马时楠,不能自称瀛州人,也不能自称官军,那也只能自称土匪了。 土匪经商,也是合情合理的,义匪嘛。 “怎么证明你是北岔沟人?” 这人摸了摸腰间,“我的路牌呢,我的路牌呢,没在你们手里么?” 马时楠回身示意,副官在一堆杂物里翻找,果然找到一面木制腰牌。 这玩意还是永明城发放的,每个同永明城有皮货买卖的村屯都会发放一面。 马时楠仍旧将信将疑,“这也不能证明你就是北岔沟人,还有其他证明么?” 这人也是急了,“我我......我怎么证明?对了,九月份我们卖了你们一匹马一头骡子,这算不算证明?” 这特酿谁知道啊,马时楠看向副官,“去把柳主事叫来,嗯,叫他把账本也拿来。” 过了一会儿,柳主事双手抄袖,缩着脖子进来,“是有这么回事来着,没有错。” 马时楠点点头,又问这人,“罗屯来了多少人?几时来的?” “大概五六十人?都是年轻力壮的,也就是昨天早上的事。” 马时楠叫人拿过舆图。北岔沟距离永明不远,相距不过23里。罗屯,虽然同永明没有往来,但位置还是知道的,距离52里。 天寒地冻的,竟然出来抓人,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建州老奴,真是越来越不安分了,不曾想其触角竟然延伸到了这里。 “马大当家,我们不愿为奴,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为什么要去给人做奴隶呢?” “是族长胡尔巴叫我来的,他说马大当家是讲信义,有善心的,请您救救我们。” 马时楠凝眉问道,“你们昨日被围,便我现在去营救,怕也来不及了吧?” “我......我也不知道,但族长告诉我,他会尽力拖延时间的。毕竟罗屯人是要把我们贩卖去建州,而不是杀了我们。” “给他弄些饭菜。” 马时楠起身,对着副官说道,“吹集合号,我骑......我永明寨要为北岔沟主持公道!” 第429章 驰援 歇息了一夜,俄力喀勉强恢复大半体力,却也等不得了,族人们前途难料,令人心焦。 天刚蒙蒙亮,俄力喀便爬起来,恳求马时楠尽快出兵。 虽然仅仅二十几里路程,但这可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时节。 村屯稀疏,压根就没有路,外间白茫茫一片,大地完全被积雪覆盖,深一脚浅一脚的,一步迈出去人没了踪影也不是一句笑话。 即便如此,马时楠最终还是决定出兵帮助北岔沟解围。 原因也是简单,瀛王派他来就是跑马圈地抢人口的。 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各族混居,也说不清有多少个族群。 据兵部记录,至万历34年,整个东北,也就是原奴儿干都司下辖卫384,所24。 如果当真按卫所编制来算,这特酿就夸张了,兵力比大明两京十三省还要多。但实际上绝大多数都是假的,都特酿是边将胡乱填报,骗赏赐的。 不知名土着上贡几张貂皮,大明回赐布匹衣帽,然后舆图上随便一圈,那就是一个卫所了。 但对土着大致上的分类还是可信的。 与辽东毗邻,在后世辽宁吉林西部山区定居为建州女直;在松花江流域定居为海西女直;在乌苏里江流域定居为东海女直,也称野人女直。黑龙江流域又有索伦部,大抵应该归类为蒙古。而事实上整个东北地区遍布蒙古族群,在建州领地还有部分汉人......交错杂居,十分混乱。 所以以地域来一刀切定义族群是十分不准确的。 就比如在永明城周边,居住在绥芬河、兴凯湖、乌苏里江流域的族群笼统称为瓦尔喀人;永明湾西岸、徒们江流域族群笼统称为虎尔喀人。 但实际上各个村屯却未必是同一个族群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朱常瀛常将南洋土着同北方土着类比,这就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在单体战斗力同群体战术上,南方土着同北方土着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这也是为啥中原王朝的威胁永远在北方而不在南方的缘故。 毕竟,北方草原是曾经诞生过征服世界男人的地方,蒙元虽然分崩离析,不成气候了,但传说犹在。 但也就这样了,太祖爷是伟大的,成祖爷也是伟大的,从广义范围来说,永明城就还是大明的势力范围,也包括朝鲜半岛。 这样说并非给自己脸上贴金,而是事实。 远在永明城,当地土着的吃穿住用也并没有脱离中原王朝编织的巨大网络,只是比较稀疏罢了。 综合分析北洋商行积累下来的情报,努尔哈赤虽然在雄起,东征西讨,但他还是个穷鬼,倚靠从大明换回来的物资积蓄力量,而人口则是重中之重。 但获得人口必然不是他振臂一呼,这些村屯的土着就追随他去了,最起码现在老奴的威望还没有到达那个程度。 对于大部族,比如叶赫、辉发、哈达、乌拉,或拉拢或战争;对于边远小部族,大抵就是去抓去抢,强行编入建州,其实同抓壮丁没什么分别。 去了建州,这些小部族也未必就被善待了,毕竟他那地方还在经常闹饥荒。 但也不可否认,老奴经营有方,在东北已然是极为强大的存在,以至于辽东都司同朝鲜都奈何不得他。 暂时,朱老七无意也无力阻止老奴继续壮大,也不是实力不足,而是身份。 如果朱老七现在是皇帝,恐怕早就发大军狠狠将东北犁几遍,然后迁徙移民搞大开发了。 小冰河再怎么厉害,我种土豆地瓜总还是可以的吧,玉米也应该没有问题。就没有道理罗斯人能蚕食西伯利亚而我大明人连东北都生存不下去。 如果当真生存不了,那也是矫情,活该去死! 所以马时楠被派了来,也不是一定要找老奴的麻烦,但却需要摸索出一条能够构建有效统治的方法来。 这很难,但必须要去做! 永明堡大门口,停放着5辆狗爬犁,4狗拉一车,爬犁上堆积着各类战斗物资,几个士卒在做最后检查,食物备足了5天份量,弹药也足够支持3次小规模战斗。 马时楠亲自带队,一个连队百二十名士兵,排成单列纵队踏出堡门,开始向北方进发。 北风呼号,寒风刺骨,积雪漫过腰间,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努力。狗子们奋力的向前跳跃着,倒是走的比人还要快些。 唯一的庆幸,俄力喀熟悉这片土地,他总能找到勉强可以通行的所谓‘道路’。 偌大的荒原,除了用身体趟出来的沟壑,再看不到人类活动的痕迹,寂静如永夜。 偶尔,有正在觅食的傻狍子看过来,眼神迷茫,不明白这些两脚兽为何不搭理它了。 行至日中,来到一片地势较高的开阔地,难得这里能够看到枯草。 马时楠叫停队伍,“就地休整,一个小时后出发。” 寻了块没有积雪的干草地坐下,马时楠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三个半小时,才走了12里不到,慢如龟爬,人却累的要死。 马上就要冬至了,白昼时间越来越短,这几日白昼时间已经不足9个小时,这样走下去,怕是日落时才会赶到北岔沟。这令马时楠颇感忧虑。 然而已经没办法强行军了,继续走下去,人或许没事,但狗子就要废掉。 拉爬犁的狗可不好弄,每一条都是花大价钱买来的,永明堡还指望它们生崽壮大队伍呢。 点燃几盆炭火,将馕饼肉干烤热了,就着积雪下肚。 水壶?不存在的,那玩意在寒冷的冬日不能用。 一个小时转瞬即至,队伍重新出发。 万幸,之后的路途好走了许多,积雪只过膝盖,行军速度加快。接近下午四点时,前方出现一缓坡。 “马大当家,爬过这道坡就到了。” 俄力喀的神色更加急切了,说完便迫不及待的向着缓坡走去。 “慢着。” 马时楠叫停队伍,端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就发现前方缓坡树木稀疏,不利于隐蔽。 “还有其他路可以走么?这样爬坡,我们太容易暴露了。最好,我们能绕去罗屯人的后方。” “可是......可是我都不知道族人还在不在!” “不要慌,我们现在只能当你的族人平安无事。你要救他们,就按我说的去做!” 俄力喀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说道,“罗屯人是从东北方过来的,我们可以绕过去,但到了那时,估计天就黑了。” “那也要绕路!” 要么不打,打就要打死!这是瀛州军的一贯作风。 狗爬犁不能用了,狗子们的动静有点大。 马时楠分出一个班就地蹲守,照看狗子们,同时也算是留下一支预备小队,以防不测。 大队收拾好装备,在俄力喀引领下,沿着谷地向东北方向行军。 行一里半地,钻入一片原始松林。 大自然是神奇的,北方松林同南方雨林完全不同。 雨林湿热,植物生长几乎没有规则,各种动物昆虫也多带毒性,冒然走进去那真的是要九死一生的。但松林的危险就小了很多,树与树之间有着充足的间隙,冬季蛇虫鼠蚁几乎绝迹,最大的威胁就是大型食肉动物。 显然,即便是狼群也不会主动攻击这么多的两脚兽。 队伍在积雪中艰难爬行,在阳光渐暗时方才走出这片林地。 眼前是一片地势略有起伏的开阔地,俄力喀冲出林地,向着前方疾跑,队伍也紧紧跟了过去。 “马大当家您看,罗屯人就是从这条路过来的。” 其实也不需要他来说,雪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踩踏痕迹,有人的有马的还有狗爬犁,而且只有来时的足迹。 可以确定,罗屯人仍旧没有走,北岔沟人应该是安全的。 仔细观望了一下地形,马时楠问道,“俄力喀,你们的寨门在哪个方向?” “南门啊,不过其他几个方向也有角门。” 结寨自保,是土着的常态。这么说吧,奴儿干地区每一个村屯都是一座小型堡垒,防人也防野兽。 马时楠点指几名探哨,“摸过去,找到敌人马匹车辆所在。” “俄力喀,你熟悉地形,去查清楚罗屯人分布。你,你,你们两个也跟着一起去。” 探哨走后,马时楠将几名军官聚在一起,做战前部署。 “各位,此战事关我永明在土着中的声望,一定要打的漂亮,务求全胜!” “罗屯人在此过夜,一定会设立临时营寨地,不出意外,他们的马匹同狗爬犁都会安顿在那里。” “我计划,先行控制临时营地,而后分兵。刘全,你负责在营地布防,我在外围埋伏。你要挺住,我不会太早动手。” 不得不说,马时楠的策略十分可行,罗屯人围困北岔沟,那么人手分布必然极为分散,而火枪是不适合分兵作战的,只有集中使用才能发挥对弓箭的压制力。 攻敌之必救,吸引敌人主动前来进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几名军官领命,各自归队做战前动员。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几名探哨不到两刻钟就回了来。而俄力喀竟然是被押着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塞着破布。 看几人脸色,马时楠就知道一定出了大变故。 “当家的,这厮骗咱,罗屯人全都进了寨子,人家还宰了头猪,此时正大碗酒大碗肉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是欺骗,那就应该埋伏永明军才对,然而没有。 马时楠一把扯掉俄力喀嘴里的破布,凝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实话,否则马上送你去见阎王!” 俄力喀双眼迷茫,欲哭无泪,只知道一个劲的摇头。 “不可能啊不可能,族长一定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我们只有二十几个男丁,斗不过他们的。” “你的意思是,你的族人在拖延时间?” 俄力喀气愤道,“不然呢,谁会把自己的女人推给别人去睡?” 这个理由很充分,让人无法反驳。 “给他松绑。” 俄力喀活动活动身体,追问道,“马大当家,您什么时候动手?我相信族人们一定会同时动手,将罗屯人杀尽的。” 马时楠沉思片刻,问探哨,“你们确定寨中在喝酒吃肉?” “确定啊,我都闻到肉味了,屋里点着蜡烛,好多人影,吆五喝六的好不热闹。” “带我去看看!” 转回头,马时楠再一次警告俄力喀,“想要救你的族人,就必须听我的命令,不许擅自作主!” 在探哨带领下,马时楠摸到一处地方,趴在雪坑里向着寨子了望。 果然,几间房里亮着灯,有众多人影在房中晃动,然而终究是光线太暗了,有些东西看不真切。 “当家的,不能再靠近了,小心有狗!” 是了,马时楠急忙停下匍匐动作,退了回来。 回转队伍,马时楠将俄力喀叫到身前,淡淡一笑。 “你应该回去了,记得晚上来开门。” 俄力喀愣怔片刻,随即疯狂点头,“好好!那我应该什么时候开门?” “你自己决定。”马时楠神情一变,正色道,“你要小心,罗屯人未必没有防备,晚上也许会有人守夜,整个北岔沟人的性命可都在你手中了,莫要大意。” “我知道,我知道!”俄力喀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马大当家,拿袋子盐给我,我就说去别处换盐回来,老族长听后也会配合我的,不然回去也不好扯谎。” 目送俄力喀离去,副官不无担忧道,“营长,不会中途又有变故吧?土着言而无信......” 马时楠瞪了副官一眼。 “我汉人就都讲信义了?之前种种,俄力喀不曾撒谎。方才我也看过,房中似有人在调戏女人。罗屯人恃强凌弱,你觉着北岔沟人会甘心忍受么?” “好了,都过来,我们重新布置任务!” 晚上九时许,夜深更寒,即便满身皮毛,人也禁不住被冻的发抖,嘴唇乌青。 弟兄们爬冰卧雪啊,这样下去,坚持不到半夜怕是就要被冻死。这个时候,马时楠也不禁焦急起来。 灯灭已经半个小时了,俄力喀这个狗日的为什么还不行动? 盼着盼着,终于有两个黑影从房中走出来,在洁白积雪映衬下尤为显眼。 俄力喀抱着半坛酒,身旁族人端着盘炖鹿肉,来到两个值夜人近前。 “两位兄弟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还要在外头受苦。这肉还是热乎的,酒也刚刚温过,趁热吃,快趁热吃。” “哈哈,有心了有心了。” “唉,我就说没必要守着,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又何必呢。可惜我说的不算啊。” “应该的,应该的,日后还要指望二位多多关照呢。” “你小子有眼力见,将来大有前途。” 晚上值勤,这确实是个苦差事,再厚实的鞋底脚丫子也是冰凉,两人一直如猴子般蹦蹦跳跳的,好不辛苦。 二人见热气腾腾的鹿肉便凑了过来,接过之后讲托盘放在地上,蹲下身形伸手就抓着吃。 “嗯嗯,香!” “这酒也不错,比刚才的好喝!” 两个倒霉蛋嘻嘻哈哈,有吃有喝,好不快活。 俄力喀同族人对了一下眼神,不知不觉就移动到了二人身后。 尺余长的剔骨刀握在手中,把牙一咬心一横,对着人后心就捅了下去。 俄力喀身手麻利,下刀子的同时也捂住了那人的嘴,但另一人却出了纰漏,一声惨叫在这个寂静黑夜是如此的凄厉刺耳。 第430章 萨满的祝福 一场血战,随着罗屯人的最后一声惨叫而告终。 要不说醉酒误事呢,北人大多嗜酒,不喝的颠三倒四是绝不会罢休的。结果就是一大半人稀里糊涂的去见了阎王,脑子清醒的也不见得就好,至死也没弄明白是从哪里来的这一群杀胚。 惨啊,是真的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明明跪地求饶了,但北岔沟人却还是将他们咔嚓咔嚓的砍了脑袋。 也是他们作死,在人家的寨子,调戏人家的媳妇睡人家的女儿,把人家家里的财物也讹诈去不老少。 就说北岔沟人该不该恨他们! “他们该死!” 老族长胡尔巴连着砍了三个人的脑袋尤不解恨,对着尸体又剁了几刀方才罢手。 “马大当家有所不知,罗屯人已经坑害了几个村屯子了。” “他们哄骗咱说建州大汗雄才大略,勤政爱民,叫咱们去投靠大汗,还说什么去了就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完的富贵。” “哈哈,小老儿五十有二,这一辈子都是被骗大的,就不相信天下能有这样的好事。” “那建州的名声我又不是没有听说过,似我等没有血统没有身份的野人,被卖去了便是给人做阿哈的命,性命不由自己来做主,便是婚丧嫁娶也要看主人家的脸色。” “我北岔沟虽小,但死也不给人做阿哈!” “马大当家仗义相助,我胡尔巴感激不尽,也多谢各位兄弟救我北岔沟出火坑。” 说着,老头就跪了下来,要给马时楠磕头。 马时楠急忙侧身,将胡尔巴扶起来。 “当不得,当不得,我汉人有句古话,远亲不如近邻,怎可能见死不救呢。” “我马某人平生最见不得那些仗势欺人,不干人事的畜生,恨不得杀光了这些败类才好!” “还好,来的不算太迟,若北岔沟当真被这帮畜生祸害了,我心何忍啊。” 两人在热络的时候,北岔沟村民同永明士卒却没有闲着,正在快速的清理战场。 罗屯人身上的毛皮要尽快扒下来,不然等尸体被冻住,就很麻烦,要用斧头去劈。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地方,大家活的都很节俭,不懂浪费。 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永明军方才在北岔沟人腾出的几间屋子里睡下。 第二日大早,熟睡中的马时楠被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 北岔沟死了人,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孩子,拢共有十几口子在昨夜的混乱中丧命。 以胡尔巴为首的村中老人自昨夜就开始忙碌,筹备葬礼,为亡者发丧。 这不是北岔沟人第一次遭遇劫难,胡尔巴告诉马时楠,他的部族世居在北琴海南岸,因部族之间厮杀,其中一支被迫南迁,几经周折,方才定居此地,那时他25岁。 于后的时日里,北岔沟人夹起尾巴做人,周边哪个部落强大就向哪个部落上贡,这才勉强苟活下来,繁衍生息,有了如今的村寨。 就没有想到,临老还要遭此劫难。 马时楠安慰的很亏心,毕竟他也不是做善人来的,想想曾经在南洋做过的事,不正是老头所描述的大恶人么。 “俄力喀,你要劝一劝你爹,这样下去,他会垮掉的,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俄力喀也很无奈,“劝不了,我怕挨揍,他就是这样的固执,一辈子了,谁也没有办法。” “可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啊。”马时楠指着那些堆积在狗爬犁上的罗屯人尸体,“47个死鬼,罗屯的壮丁怕是死光了吧,你觉着罗屯会善罢甘休么?别忘了,罗屯可是有靠山的。”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俄力喀神色瞬间慌乱起来。 “马大当家您等着,我这就把我爹叫来。” 过了会儿,胡尔巴被俄力喀硬生生拖进屋,老头子一身萨满服饰,神情疲惫不堪,眼神呆滞晦暗。 “马大当家,经此一事,老头子我是活不久了,日后北岔沟之事,就都由俄力喀做主了。” “爹!” “唉,就这样吧,我现在脑子一团浆糊,也说不出什么来。” “别,北岔沟人还都指望着您老呢。” 马时楠示意俄力喀扶着老头坐在炕上。 “老人家,马某人有两件事要同你商议。” “马大当家请说,小老儿听着就是。” “第一件事,此事之后,罗屯人必然不肯善罢甘休,而我永明堡也脱不开干系,同罗屯以及罗屯背后势力成为死敌。马某人有个毛病,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我意今日便出兵灭了罗屯,永绝后患。” “第二件事,敢问北岔沟人今后何去何从?我实话说,此事早晚必为建州得知,报复是一定的。” “这个......”胡尔巴沉默半晌,绝望道,“也只能迁居了,跑去了无人烟地界苟活着。” 马时楠冷笑,“可哪里是乐土呢?马某人走南闯北,就没有见过一片没有争斗之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躲是躲不掉的。” “那马大当家说说,我北岔沟怎么才能逃过劫难?” “我是生意人,来到永明立足就是为了毛皮生意,本不欲同周边各族为敌。但事与愿违,此事之后,我永明也要小心做人了。” “此事......此事是我北岔沟连累了马大当家。” “不说这个,马某人自认还讲几分义气,既然做了就不后悔。” “老族长,你看这样如何。过了这个冬季,北岔沟就迁至永明附近定居,你我互为友邻,日后有强敌来犯,北岔沟好歹有个依托。” “永明的城防,明年开春还要加高,不是我马某人吹嘘,便是来了几千上万人我也不惧。” “当然,去不去还是要由北岔沟人自己来决定,马某只是建议。” 胡尔巴有些意动,但为难道,“好倒是好,只是这份家业......” “爹!是家业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已经死了十几口子了,我们不能再死人了啊。” 今夜,俄力喀见识了火枪威力,更见识了永明军作战时穿戴的保命铠甲,早就羡慕的流口水。而族人死了这么多,又怎么可能不憎恨罗屯人呢? “我觉得马大当家说的对,罗屯人猪狗不如,他们都该死!” 胡尔巴沉默片刻,咚地一声捶打在炕沿上。 “那就打!族人的亡魂要用罗屯人的鲜血来祭奠!” 这是个机会,只要把握住,永明就可以在周边扬名立腕,笼络更多的土着。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的马时楠似乎摸到了完成任务的一丝可能性。 ‘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不需要做的有多好,不那么畜生就可以了。 胡尔巴的决定深得人心,这个早上,北岔沟女人为永明军准备了足够吃饱的食物,她们目光殷切,不求回报只求报仇。 临出发前,胡尔巴一身萨满盛装,左手抓鼓右手木锤,唱念跃舞,音节如同法咒如泣如诉,为即将出征的将士赐福。 虽然马时楠信奉天后娘娘,但对于本地土神的祝福也欣然接受。 俄力喀仍旧是向导,不过这次不需要徒步,而是骑马。 据胡尔巴介绍,自北岔至罗屯有一条高冈组成的所谓‘路’,积雪较浅,马匹可以通行,而罗屯人就是从这条路来的。 因为马匹不足,马时楠将队伍一分为二,前队54人由他亲自带队先行一步,后队徒步跟上。 路上,马时楠仔细琢磨临行前胡尔巴所说的一些有关罗屯的传言。 罗屯首领罗纳吉,据说于两年前携带各类皮毛朝贡建州,得老奴赏赐铠甲8副,而且还被册封官职,至于什么官职,胡尔巴就不得而知了。 自那之后,罗纳吉便开始游说各部落前往投靠建州,说是去了就会赏赐土地奴仆,过人上人的日子。 有人选择相信,大多是那些朝不保夕,如北岔沟这样的小部落,携家带口投去罗屯,再经罗屯前往蜚悠城,那里便算是建州地界了。 投靠强大的领主,也是小部落的生存之道,在这片荒原上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大概一年前,变故突发,罗屯阿哈暴乱,十几个阿哈杀主潜逃,真相方才浮出水面。 狗屁的人上人,去了就是给人做阿哈,给老奴、老奴的子嗣大臣们做奴隶。 更加恶毒的却是罗屯人,将诱骗来的土着贩卖一批留下一批,也学着建州老爷建立托克索。 所谓托克索,马时楠理解为瀛州的种植园,想想那些在种植园中的奴隶,那确实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如同牲畜。 自那以后,罗屯的名声便臭了。 但凭借着精良武器同铠甲,罗屯人却没有停下贩卖阿哈的脚步,不装了,改骗为抢! 而如罗纳吉这样的狗东西,相信不止一个。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马时楠琢磨着此战之后,应该会有一批土着投靠过来。而对于解救出来的阿哈,如何对待也是一个棘手问题,需要认真思考。 虽然路况有所好转,但行路的艰难依旧,三十几里路走走停停,中途又遭遇一场风雪,呼啸的狂风中雪片如刀,打在脸上隐隐作痛。 这也就罢了,主要是睁不开眼睛。 没有办法,只能找了一处背风山坳暂时安身。 不曾想这场风雪虽然不大但却没完没了。 晚八时许,这场风雪总算停了下来,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继续赶路了,夜晚的极寒令马匹瑟瑟发抖,身体僵直,如果不闻不问,这些刚刚入手的马匹都将被冻死。 晚十时许,山坳中点燃数堆篝火,松枝被灼烧的噼啪作响,战士们用温热的雪水拌着豆料小心翼翼的伺候这些四腿大爷。 晚十一时许,后队终于赶来。 战士们从狗爬犁上卸下帆布,搭起数座帆布大帐,马匹、狗子都被塞进帐篷,由专人看护着。 而人,则只能轮流入帐休息,因为帐篷不够用...... 俄力喀看着永明人的一举一动,大受震撼。 传闻中,大明人生活之地温暖而舒适,麦田一眼望不到尽头,那里的人只要做农活就可以吃饱,并不需要为了活着而同猛兽搏斗。 他很疑惑,为何从温暖之地来的人这么钟爱毛皮? 不是种地就能吃饱饭么,为何还要这么拼命? 老爹偷偷告诉他,罗屯人的袭击还有另一层原因,因为北岔沟将毛皮都卖给了出价更高的永明,除了上贡之外,罗屯便没有交易到从北岔来的任何一张皮子。 这令罗纳吉很不满,他要借北岔沟杀鸡儆猴,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小部落。 所以,北岔沟的劫难同眼前的救命恩人也脱不开关系,但这又能埋冤谁呢,毕竟人家也没有拿着刀逼着你交易,一切都是自愿的。 无论怎样,北岔沟是回不了头了,只能同这伙大明人一条道走到黑。 第二日天明,队伍收拾行囊继续进发。 此番再没有波折,于上午十时许抵达罗屯区域。 话说冬季出兵也有冬季出兵的好处,都在猫冬,野外无人,想要被人发现也难。 大队暂停,马时楠在俄力喀引领下,寻了一处高地侦查罗屯情况。 东北山民,村屯大多建在山脚平坦谷地,附近往往有河流湖泊,渔猎的同时,也会种植主粮蔬菜,比如谷子小麦、萝卜白菜之类的,只不过不专业,产量让人欲哭无泪。 罗屯也是如此,一条不大的溪流从村边蜿蜒流过,只不过现在被冰封,冰面宽达二三十米。 小河两岸虽被冰雪覆盖,但突出的田埂模样依稀可见,耕地几乎将整个谷地囊括。 村寨的规模比较大,看样子有一百多户人家。 在这片极寒之地,能容纳五六百人的村落极为少见。 这要归功于农耕,只有农耕才能把人口有效的集中起来,而单纯的渔猎则是人口越分散越好。 “大当家,看到东北方向那座大院了么,那就是罗纳吉的大宅子。我当时跟随父亲上贡,还曾进去过一次。” 不用他说,马时楠也看到了。 那是一套典型的大明样式三进大院,院墙没有一丈可也差不多。 整个村落外围却没有任何防御设施,三横两纵几条街,大院前有老大一片空地。 “开春之后,罗屯每半月一集,那片空地便是集市,交易最多的就是牛马这样的大牲口,罗屯每年靠抽成就有老大一笔收入。” “唉,就这样他们还不满意,去做那些断子绝孙的买卖。” 俄力喀在旁边絮絮叨叨,发泄着不满。 马时楠则是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极北之地的汉化程度超出他的意料,完全没有想到山窝窝里竟然有同大明地主老财家几乎相同的宅院。 看来,对本地的土着势力要重新评估了,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闭塞。 第431章 天下无阉 紧赶慢赶,朱老七终于在正旦之前回到了屏东。 一路上,朱老七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又没有打起来? 他是真的想要同郑氏水师来一场酣畅淋漓大战的。如果郑氏不屈服,那就一直打下去,让战火永远燃烧在郑氏沿海,打到他屈服为止! 不然,他也不至于调动如此多海军过来。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郑松死、郑杜郑梉争位、武敬恭自立、莫氏取得半个谅山、阮氏坐山观虎斗。 安南内部混乱成这个样子,这个时候出手显然就不明智了。 仔细想一想,这不就是缩小版的军阀割据外加中原大战么? 作为一名合格的帝国主义开拓者,朱老七还是决定效仿后来者,玩平衡外交攫取最大利益。 有效么?当然有效。 郑氏从下龙湾撤军,原交趾承宣布政使司靖安州绝大部分土地重新隶属于大明,单单这份好处就大大的值得这次折腾。 就还有战争赔款,五口通商等等条款,如果一一落实,则意味着大明对安南的掌控更进一步。 怀揣着郑杜以及郑梉两人亲自画押的协议,不论他们谁输谁赢,总之朱老七不吃亏。 当然,有些好处拿到了有些没有,或许将来哪位当家做主之后还会有反复,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最好有人反复,再揍他一顿就是了。 一个政权的崩盘不可能一蹴而就,要零敲碎打一步一步的来。 然而,一场计划之内的大战没有打起来,海军很不满意,两营陆军也很不满意,没有军功就没有封赏,升官也慢如跪爬。 临出发前,碍于求战之声太高,朱常瀛将两营陆军一部海军临时调拨至张承嗣辖下,命他指挥几部人马扫荡靖安州,将领地内的土着势力好生梳理一遍。 同时,任命葛怀玉为监军,协同张承嗣办理这个事。 按说葛怀玉是外交司人员,而靖安州已然是内部事务,由他作为监军不是很合适,但谁让他对安南局势最为了解呢。 对待靖安州僮人,要又拉又打,流官土官并存,而且分封的土官要细分再细分,在权力上断绝彼此间连为一体的可能性。 这种办法不是朱老七的独创,而是朝廷一直以来奉行的改土归流之法。 事实证明,这种办法虽然耗时但效果显着。 如今的广东广西僮人,但凡有点地位的,那都是汉名汉姓,最牛bi的已经将族谱追溯到了蚩尤,以此来证明咱也是华夏一分支,是文明人,同中原人不分高下。 这种改名改姓改祖宗运动疯狂到了什么程度呢?在两广云贵催发了一个新职业,帮人续族谱。 只要肯出钱,可以把族谱直接续到三皇五帝时代。 话说,这种改祖宗的方法也不是四省瑶僮的独创,春秋战国时的吴越也是依靠改祖宗的办法混入华夏大家庭的。 什么是汉人,就是这么慢慢融合归一的,有战争更有包容。 欧罗巴那种以血统以及地域划分民族的方法简直太特酿狭隘了,只能造成分裂与战争。所以到了后世那个科技极度发达的时代,欧罗巴也没有走向融合,反而特酿的国家更多了,有退化至城邦时代的趋势。 嗯,就还有一战二战,以及随时可能到来的三战...... 有了这层深思,对待十万大山里的瑶僮自然不能等闲视之,更不能如南洋那般酷烈。 这不是一件单凭武力就能解决的事,也不是短时间能立竿见影取得效果的事。 暂时,以武官为主,文官为辅,文武制衡,能相对安稳下来就成。 然而外交上的巨大成功并不代表万事大吉,此刻王府会议室里的气氛就比较诡异。 议题只有一个,安南事变应该如何向大明皇帝陛下汇报? 具体就是靖安州应该由谁来治理?是归属于瀛州呢,还是广东? 几位老倌的意思,将靖安州老老实实交给广东,别节外生枝。但朱老七心有不甘,交给他们打理,那归化的过程恐怕要以百年计,还未必能够成功。 而且广东也没有兵力镇守靖安州啊,镇压一小股流贼都要动用土司兵,以土司治土司,这归化个屁啊。 “殿下,我瀛州锋芒太过了,南洋还勉强可以解释,再远就更加无人去管,但安南绝对不可以!” 赵士桢苦口婆心,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 “殿下若拿了靖安州,其他几位殿下作何想法?各地藩王呢?是否也可求封自立一国?太子爷作何想法?” “此事一经上报,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国无宁日了啊。” “而若陛下产生疑窦,对殿下失了信任,瀛州多年基业,恐就要付之东流了。” “诶,我倒是觉着藩王海外立国是好事,有本事他们也自己掏钱出来闯荡啊。可惜了,我瀛州创立多久了,却无第二个宗室站出来。” “我也不是非要那块地不可,只是给了广东,他有能力经营么?若我瀛州劳心劳力挣来的的土地,被他们横征暴敛弄的天怒人怨,土着揭竿而起,而又收拾不了残局,我瀛州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殿下,我大明的官员没有那么不堪,在大是大非面前,绝大多数人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赵士桢继续苦劝,“退一万步讲,下龙湾市舶司不是还由殿下掌控么,只要没有安南人插手,靖安州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 仔细想想也是,大明的官只要不插手对外事务,就不影响整个南洋布局,一个靖安州舍了也就舍了,也免得北京城炸毛。 唉,有时候明明赢了,却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妥协! “行了,我听几位先生的劝,将靖安州交给广东便是。那么这封奏本怎么写呢?” 几位老倌闻言大喜,毕懋康会心一笑。 “臣等商议过后,以为安南内斗之事可一笔带过,平安王位继承可等郑氏内斗之后再行册封不迟,料来陛下也不欲多生事端。” “至于靖安州,只说二郑畏惧我大明介入,主动投献,请陛下尽快委任官员也就是了。嗯,还需要广东巡抚衙门联名,这种好事,想必那边也不会拒绝。” 总之,就是尽力淡化瀛州在安南内乱中的作用,突出一个安南自己找死,同朱老七关系不大。 朱常瀛觉着这样上奏也没毛病,但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那便这么着吧,不过我还要加两条。第一,恳请皇帝陛下移民实边,乞丐、流民,甚至罪囚都可以,瀛州愿为朝廷分忧,解决海上运输问题。第二,待张承嗣同葛怀玉将靖安梳理一遍,将土流分治细则加入奏本再行上奏。” 几位老倌互看一眼,这一次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年前的这点时间总是忙碌的,尤其又刚刚回来,各种提案各种报表各种人事调动各种庆典各种祭祀,朱常瀛忙的脚打后脑勺。 过了年,还未到元宵节,一个令朱常瀛悲伤的消息传来。 周老总管不成了,也就这几天便要仙去。 回来时,朱常瀛便去看望过他一次,那时老头子尚且能在房间里走几步,同他聊一阵子。不曾想,这就要去了。 再一次见面时,老头子半靠在床榻上,寿衣就穿在身上,一脸平静的望着窗外。 “殿下啊,老夫8岁入宫,给皇家做了一辈子奴才,这一辈子终究是要走完了,老夫竟没有一点儿不舍。” “我去了那边都不晓得要见谁?爹娘么,我怕他们没脸见我;祖宗呢,我又没脸去见。” “我这一辈子啊,富贵权势也都有了,按说本不该心生怨恨,但老夫就是恨啊。” “恨自己不能人道,恨半夜里尿裤子而不自知,恨那些表面上恭敬骨子里却瞧我不起......太多太多了。” “鬼差来接我了,他们就在外边飘飘荡荡的,时辰一到,老夫就要随他们去了。” “殿下啊,老夫自问一辈子没做过几件亏心事,你说阎王爷会给咱一个完整的身子么?” 朱老七鼻头一酸,眼圈泛红,眼泪不受控制掉了下来。 “会的吧,周老您一辈子积德行善,大半家业捐去了学堂,老天爷都看着呢,不会亏待行善之人。” 老头子呵呵一笑,“殿下不信鬼神,临了,还要欺咱老头子。这人啊,有没有下辈子,谁又知道呢。” “有!”朱常瀛紧紧握着老头子的手,“你要信我,人真的有下辈子。” “但愿吧。”周老总管释然道,“不过也无所谓了,老夫做的那些事,也不是为了回报,就想着那些娃子少受些苦,活出个人样子来,别像咱一样被割了卖钱。我这样说,殿下您相信么?” “我信,我当然相信。”朱老七笑道,“我跟您说,打我一岁起,便知您是个可以信赖可以托付的人。” ......老头子低头不想说话了,他都要死的人了,殿下还要拿他寻开心。 虽然不忍,但朱老七还是问道,“您老......您老还有什么未尽之事么。” “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我死之后不入祖坟,就葬在屏东吧。我那两个假子也不争气,帮不了殿下,只要不败家,足以富贵几代了。” 老头子忽然紧紧握住朱常瀛的大手,瞪大双眼质问。 “自古皇权多无情,殿下真的可以做到‘天下无阉’么?那些后宫美娇娘,殿下就如此放心么?” “我朱常瀛在此立誓,我荣登大宝之日,天下再无新阉之人!否则天厌地弃,不得好死!” “至于女人,心中有我自然对我忠贞,若心中无我,得了身子又有何意,随她去就是了。您知道的,我对男女之情一向看得很淡。” “您也看到了,府中家丁如何,我也没见乱了套。” “我信殿下,您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说了这么多话,老头子已是极为疲乏了,缓了口气,说道,“汪顺此人可堪一用,为人忠贞恭谨,谨守法度本份,其妻也贤良,不是那种眼皮子浅,不分轻重的。” “好,那就由他接任王府总管。” “我那儿媳,仗着曾为殿下乳娘,近些年有些嚣张跋扈,若无我压着,怕是要闯出祸事来。劳烦殿下知会王妃娘娘,时而敲打一下,若不能用,便放归吧,不要纵容于她!” 言罢,老头子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似乎已然沉沉睡去。 朱常瀛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老头子,默默走出卧房。 卧房外,满屋子周家人都在候着。儿子儿媳,还有十几个子侄孙儿辈。 朱常瀛扫视一圈,心中涌出一股悲凉,这些所谓血亲到底有几分真情呢?不过也不重要了,周老活着时孝顺恭敬也就可以了,心中有点小九九也是人之常情。 “周老对家族多有拂照,你们饮水思源,莫忘孝道。周老立有遗嘱,子孙各有其份,莫争莫抢,一切遵遗嘱。他老人家生前坦荡,走也要走的安详,谁惹他不高兴,我不饶他!” 说完,朱常瀛的目光在周妈妈身上多停留了一刻,便不再说什么,在恭送声中离开周府。 万历40年元月13日,瀛王府总管大太监周顺启病故,享年67岁。 瀛王亲自前往吊唁。 老头的去世,令朱常瀛对元宵佳节也兴趣缺缺,虽说人总有一死,但人又岂能无情呢。 他又想起远在京城的皇祖母,老太太可是比周总管还要大几岁的,也不知近来身体如何了。 虽然如此,元宵佳节那日,朱老七还是带着一家子登上王府城门楼,敲响灯市铜锣,宣布通宵夜市开启。 五里御街,华灯高挂,彩车巡游,舞龙舞狮,高跷戏耍,热闹非凡。 这是一年当中最为热闹的节日,没有之一。 街市上人群摩肩接踵,尤其少男少女,无不打扮精致前来凑趣,欢声笑语中得见人间烟火气。 “爹爹,爹爹,我要去玩,我要去玩!” 团姐儿见楼下这么多人,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张牙舞爪的央求着。 容姐儿同安哥儿因为还太小,倒是没有来凑这场热闹。 其实朱老七本打算也将两个娃娃抱来的,但王妃死活不同意,说是怕染了风寒。 朱常瀛也觉站在城楼上吃风有些傻,街上大姑娘小媳妇多的是,谁有时间看他啊。 “走着,换身衣服,爹爹带你出去逛花灯!” 遥远的紫禁城,元宵佳节,彩灯如昼,玻璃的大量使用令宫中布置绚丽中带有丝丝迷幻。 万历老皇爷虽然不出宫,但在宫里一样玩的嗨起。 内库的银子又多了些,高兴! 边疆无大事,高兴! 河南山东几府旱灾,虽有波折但也没有造成民乱,高兴! 但他身旁的郑贵妃却笑不出来,因为过了正月,她的宝贝儿子便要洛阳就藩去了。 她就很后悔,为何当初没有掐死那个小兔崽子。 “陛下,内阁那边说洵儿不足的王田由瀛州来补齐,臣妾以为不妥呢。海外偏岛能有什么产出呢,怕不是我儿还要倒贴。” 万历老皇爷一脸无奈,“爱妃,那字据上写的清楚,王田岁入以中田来计,按银两结算,不足则由瀛州补齐,与产出无干啊。你放心,朕怎么会委屈了洵儿呢。” “可是......” “没有可是,今日过节,不说这些扫兴的话。来,试一试这头花。” 万历老皇爷将一支簪花插在郑贵妃发鬓,正待夸赞几句,却忽然想起一事。 “洵儿呢,方才人影一晃,怎么就没了?” 闻言,郑贵妃更气了。 “还不是你那在海外的宝贝儿子作孽,可苦了我儿!” 万历不悦道,“这又怎的了,说这些无边无际的话。瀛儿在外许多年,年礼从来也没忘记几位兄长,而且相隔数千里,怎的可能招惹洵儿。我说爱妃啊,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陛下,你看啊,你看啊!” 郑贵妃指着一个方向,手指都在颤抖,“你看你那宝贝儿子给洵儿送的什么礼!” 万历老皇爷看去,不由眼前一亮。 一处彩灯下,几个娇媚的金发碧眼蕃婆正在翩翩起舞,围着朱老三转圈。 那蕃婆,前凸后翘肤白大长腿,五官颇具西域特色又有不同,舞蹈也极为另类,从未观赏过。 “这这.....这哪里来的蕃婆?” “这就是你那宝贝儿子送给洵儿的年礼!” 郑贵妃恨恨,自从得了几个蕃女之后,宝贝儿子眼见消瘦下来,之前300斤,现而今只有250了。 万历老皇爷咂了咂嘴,有些吃味。 ‘兔崽子啊,有这般极品,怎么也不送老子几个?’ 第432章 大明幼儿教育的开端 元宵节不几日,朱常瀛又开始了新动作。 生命在于折腾,国家也是如此,如果一成不变,只能走向衰退。 几经商议,最后敲定。 督谏院增设一司,法务司。 议政会之下设法务委员会,成员从现有议员精熟律法者中选拔。 法律这个玩意,虽然说能不变则不变,但也不能不变,何况瀛州的立法事业刚刚起步,《民律》《刑律》《商律》中遗漏难免,不合理难免。 这就需要时不时的打个补丁,增改条款。 而且很显然,这项工作是一项长期或者说永续事业,那么设置对应的职能部门也就十分必要了。 制度设计的理念是这样的。 督谏院作为监察部门,理论上对律法的合理与否最有可能掌握第一手资料,而法务司的职责就是搜集整理汇总这些资料,形成文案,提交议政会讨论审议。 法务委员会便是讨论审议的专职部门,由该部门对接法务司确定修改方案,提交议政会集体投票过审。 同时,法务委员会也有承接议员提案并审核的责任。 这还没有完,朱老七这个黑心老板又甩给袁可立一项艰巨任务。 编订《公职人员工作条例》,包括录用、考核、奖励、纪律、职务任免升降、回避、保密等等。 大明,也包括瀛州有没有类似的条例呢? 自然是有的,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成体系,出处极为混乱,历代皇帝的规矩也不尽相同。朝中的党争撕逼,就经常从其中的漏洞入手。 这怎么能行呢,必须要整理归纳,形成体系。 朱老七同几位老倌商谈几日,方才大抵将这个条例的目的以及作用白扯清楚。 袁可立很积极,当即应承下来。表示有这玩意在手,培训下属就方便多了,再也不需要在一堆典籍里翻箱倒柜。 这个工作态度就很好,如果大明多几个袁可立这样做实事的官,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结果呢? 好吧,也没戏,老倌不会搞钱只会花钱! 万历40年2月5日,三艘战舰缓缓停靠在屏东海港。 一队队百战士卒下船,疲惫中带着喜悦。这些人乃是驻锡江海军的退役士卒,载誉归乡。 瀛州海军的服役期为五年,年满之后可退役可继续服役,再服役每三年签订一次契约。若有军功晋升为军官,则令当别算。 军港处,前来迎接的家属早就等候多时了,翘首以盼,目光寻索许久未见的亲人。 瀛州卫指挥使司也派军乐队前来迎接,鼓乐军号,以示对老兵的尊重。 为国搏命之人,理当受到礼遇。 瀛州不搞什么以文制武那一套,历史证明那一套除了削弱军队战斗力,滋生贪污滥权之外,就没有别的功能,到头来也逃脱不了王朝轮回。 笔杆子忽悠人,争夺权力而已。 同船,还有一些军官及其家属。 军官队伍中,有一人极为显眼,笔挺大红对襟立领常服,肩章领章金线绣三波浪一星,宽沿绣金盔,战刀长靴,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气势凌人。 老百姓不知这些古怪玩意代表什么,只晓得威风霸气,观之令人生畏。不由纷纷猜测这人是谁,官有多大? ‘几年没有回来?不曾想屏东已然这般繁华了。’ 提督锡江舰队,兼领西里伯军务,海军少将顾长云不由一阵唏嘘。 这身装扮,也不是他故意骚包显摆身份地位,而是军规。军人在公众面前,必须着装严整,举止端正,大大咧咧歪戴帽子反穿鞋那是要遭到处罚的。 身为海军少将,一军之长,顾长云自然要以身作则,尤其这还是在屏东王城。 说起军衔,大明有武勋十二阶,武散三十阶,包含骑尉都尉校尉将军等等,就还有各种虚职,总之就是很混乱,不是官场老油条很难弄懂那种。 这也就罢了,主要是朱老七没权力给手下人封官,卫指挥使司那几个官职哪里够分呢。所以也只能另起炉灶,自成一家了。 后世现成的军衔制度不拿来用那就是傻子。 列兵,三二一等兵,少中上三尉,少中上三校,少中上三将,分军衔十三等。 当下,被授予少将军衔的只有两个,顾长云、贺承志。 欢迎队伍中,孙元化带领一众官员上前迎接,两人也是多年未见,聊的热络。 按制,军官需先行述职,方才能返回家中。 早有车马在码头上等候,顾长云安排家眷蹬车,这才骑上战马,与孙元化一同入城。 王府中,早已摆好了酒菜,公事过后,朱常瀛同顾长云一起吃酒,孙元化作陪。 “殿下,如今巴沙曼被俘,武吉斯余党尽数投去了马打蓝王国,巴厘岛以东已经没有大股反抗势力了。” “我瀛州势力范围内,渤泥、苏禄为友邻,除两国之外,余则分封土司,这就要依靠时间来消化了。现在唯有蒂多雷同特尔特纳尚存,两国表面上倒也听话,但背地里一直在从事走私。末将以为当及早剪除隐患,改设土司才是。” “末将发现龙目岛人同南洋其他族群大不相同,人皆黑,同非洲奴极为类似。岛上动植物也同南洋其他区域大不相同,怎么说呢,就好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不过末将也没有去过非洲或者新大陆,不知那里到底怎样。” “龙目岛人懂得种植水稻,纺织麻布,看他们做工,手艺应该是从西里伯传过去的。” “龙目岛北部有一座大型火山,南部地势较为平坦,水源丰富又是火山沃土,正适合垦殖。末将已在此岛设立据点,建议迁移民兴垦殖。” “另外,据龙目岛人所说,巴厘岛几股势力也在觊觎该岛,时有登陆侵扰,主要为抓捕龙目岛人为奴。末将以为可以稍加利用。” “至于爪哇岛上的形势,沈兴曾经有书信给我。最后一封信上言说,马打蓝大军攻下了两座内陆城邦,并以此为据点整顿大军,随时可能攻打泗水。”...... 顾长云滔滔不绝,朱常瀛听的津津有味。 老实讲,他是有些羡慕这些手下的,海上争锋,浪里搏杀,方显男儿本色。 好吧,他又不是没有出过海,风险时时相伴,船上生活苦涩单调,那真的是拿命在拼。 眼见日头偏西,朱常瀛也不好耽搁人家过久。 “调你回来,是有几件大事要你去办。” “殿下请说,是打哪个,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朱常瀛额头冒黑线。 “你这满身的杀气要洗一洗,好不容易回家,还谈什么打打杀杀的。” “第一件,你要负责筹备设立海军总部。海军总部要设立若干职能部门,比如参谋处,情报处,作训处、军法处、军务处、军需处等等。同时,海军大学堂,海员大学堂,船务大学堂也一并划归海军总部。其目的是要梳理海军体系,统筹海军总体布局以及发展,制定海军总体战略。” “第二件,你要负责编订《海军条例》,包括征召、作训、纪律、军官晋升任免、奖惩制度等等。将这么多年颁布的零散条例整合修订,合而为一。” “第三,整编海军。未来的东海以及南洋,我计划筹建四个大型海军基地,淡水、荣昌、淡马锡、锡江,也即要设立四大海军分舰队。但战舰总规模要控制在150艘以内,海军兵额不可超过4万5千人。” 设立海军总部一事,顾长云早就知道的,他卸任锡江舰队提督返回屏东就是为了这个,但却没有想到殿下的军改动作竟然如此之大。 心中盘算一番,顾长云脸色微变。 “殿下,可是现在的海军军舰规模就超过150艘了啊。” “所以要精简,逐步将那些老式战舰淘汰,缴获的各类船只也要尽快卖掉。海军的花费太大了,这么扩张下去,军费支撑不住。” “先一步告知你,各市舶司,各海关将联合成立海巡署,巡逻近海,负责打击走私同剿灭小股海盗,各海军都要抽调一部分军官入海巡署任职。” “日后,海军面对的敌人,将是以国家为主体的强大势力,或者大规模海盗。” “150艘战舰中,只有120艘用于四大舰队,30艘战舰为近卫海军,驻扎屏东作为机动力量。” “一个月之内,你要拿出方案来,两年之内,军改要完成。” “行了,就这么点事,我给你十天假期,这么多年没回来,定有许多家事要处理,就不多留你了。” “可是殿下......” “你回去看看你那新宅子,我安排人建的,也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顾长云一阵无语,这哪是放假啊,还有心情度假么?几座大山压过来,简直比拼命还累。 好吧,他对新宅子还是蛮有兴致的,孩子也大了,家里还有辣么多产业,确实有得忙。 送走了顾长云,孙元化返回身,不由苦笑。 “殿下,好歹让长云歇息几日,他这脚刚刚落地,您就......这也太过急切了。” “你是不是想说我是朱扒皮?” “臣哪里敢,这话可是您自己说的。” 朱常瀛叹息道,“不得不早说啊,不然恐怕长云会有想法,以为我在杯酒释兵权呢。提前给他吃颗定心丸,也免得胡思乱想。” “臣看长云好像没有这个意思,照旧能吃能喝。您看,一桌子饭菜一点也没有浪费。” “没有则最好,培养一名合格的海军将领殊为不易,能统筹全局的就更加稀有,眼下看也只有他同贺承志能帮我的忙,贺承志那边脱不开身,不调他调谁呢。” 孙元化没有再多说什么,同样告辞离去。 看他那表情,朱常瀛就知道这厮也想歪了,以为他在有意收回兵权。 朱老七压根就不担心武将造反,眼下没有那个可能性。之所以要军改,无非是要令海军更加职业化专业化近代化。 健全的体系很重要,培养人才则更加重要。 眼下锡江无大战,主要以清剿小规模海盗为主,而同马打兰之间的潜在战争也不会太大,正好给新任提督练手。 几年时间,争取再培养出一两个海军少将来。 将来用人的地方多了去了,合格的海军统帅越多越好,万一哪个阵亡了也好有个备用不是。 嗯,这种理由,朱老七怎么能同旁人说呢。 返回后宅,点兵点将,朱老七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程夫人住处。 这娘们虽然出资兴办了一座职业财务学堂,但却没有去学堂做先生。 实话说,朱老七不介意她走出去,是她自己放不下传统,有了这层身份,反倒将她束缚住了。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她播撒人间大爱的圣母心,关起门来自己搞小沙龙。 嗯,怎么说呢,她这里玩的是高雅,女性精英知识分子小团体。 这也很好,不参与宫斗的女人就是好女人。 回来这些日子,程夫人身体特别积极,表示还想再生一个。 这个要求,朱老七还是可以满足的。 让女人生孩子并不难,盯准排卵期就是了,姿势也很重要。只是现在的人还不懂,朱老七也不打算广而告之,科普天下。 我大明人已经很能生养了,完全没有必要。 努力耕耘之后,程夫人懒洋洋的半趴在男人身上。 “殿下,团姐儿大了,也是时候给团姐儿请个启蒙先生了。” 朱老七就很无语,“这个是不是太早了点,她还不到四岁啊。再者说,你自己就是先生,浪费那钱干嘛。” 程夫人翻了一个白眼,在男人后腰上抓了一把。 “殿下很缺钱么,那妾身自己掏银子去请。” “诶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孩子还太小,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过早求学也未必就是好事。” “妾身也不是要团姐儿学什么,只是府里没有玩伴,团姐儿难免孤单。” “这倒是真的。” 朱老七暗道抱歉,自己这个做爹的不合格啊,毕竟自己家孩子随便出府去玩也不现实,也不好把别人家孩子弄府里养着。 想了想,朱老七笑道,“你早同我说啊,不就是玩伴么,我有办法。” 程夫人眼眸一亮,抬头看向男人,“有什么办法?” “嗯,成立一家幼稚园也就是了。” “幼稚园?什么是幼稚园?” “这个么,其实也算是学堂,只不过专门招收启蒙前的幼童罢了。” “我是这么想的,幼稚园主要教授的不是学问,而是娃娃们的自理能力,比如穿衣服擦屁股洗脸梳头。再有就是玩,也不能乱玩,而是玩些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比如踢键子跳绳蹴鞠啥的。你觉着我这样的想法怎么样?” “殿下,有这般好的主意你怎不早说啊,好多姐妹都在抱怨自家孩子调皮难以管教呢。” 看女人眉飞色舞神态,朱老七不禁暗暗吐槽,这特酿是想偷懒吧,毕竟孩子越大越烦人。 “就也没人来问我啊,不是自己家孩子,我哪里能想到这个事。” 女人不懒也不累了,披衣服下床,坐在书案后,这就开始研墨。 “你干啥,不睡觉啦?” “殿下你快说说怎么弄,妾身记下来。” 真是头疼,朱老七努力回忆幼儿园应该怎么弄。 硬件设施完全没有问题,生源也不愁,屏东这么多豪门大员呢,有机会同他朱老七家孩子玩耍,谁敢不给面子? 只是合格的幼师哪里去找呢,一个不小心弄个老古板,天天抽娃儿的手板那可就惨了。这年头的先生可没有几个不心狠手辣的。 “第一,要有个玩具区,比如木马积木人偶啥的。” “第二,要有个小型运动场,给足了他们撒欢玩闹的地方。” “第三,要有个午睡的地方,饭食搭配也要注意。” “第四,注意安全,玩具家具,房屋的边边角角不要有棱角,小孩子玩闹容易摔跤。” “第五,选先生一定要擦亮眼,要选细心体贴有耐心的。” “第六......我要睡觉了,其他你自己琢磨。” 第433章 大阴谋家 ‘这么大一块玉石,雕刻什么才好呢?’ 朱常瀛围着这块等人高,略呈圆形,有着白绿黄棕红五色的玉石不停转圈。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多,大抵有资格前来观瞻的就都要来看一眼。 这玩意实在是太大了,而且没有杂质,通体无裂纹。不夸张的说,它是稀世珍宝。 为了这块大石头,南洋商行也是费尽心机,将一艘福船改造加固,动用数百人修建矿场至河岸道路,安装两部大型吊车,方才将他弄上船,运回屏东。 运回屏东之后,八位顶级工匠小心翼翼打磨两个月,方才将表面石皮去掉,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朱老七已经琢磨好多日了,也问过许多人,却仍旧没有下定决心如何雕琢这块玉石王。 这玩意他也不想自己留着,而是要送人,皇帝老子今年50整,估计要大庆,满打满算还有7个月时间,就必须下定决心了,否则时间上来不及。 事实上已经来不及了,那几位顶级大匠早就发了话,如果雕工太过繁琐,花费几年时间也有可能。 “殿下,如此好物,如果为了赶工而敷衍了事,未免太过暴殄天物了。” 徐光启前来欣赏这块大宝贝不止一次了,但每一次前来都忍不住赞叹。 华夏人对玉石的挚爱,外人难以理解,他们哪里知道,玉石之于大明人,不仅仅代表财富,还代表文化,代表传承,就如同基督徒手里的十字架,游牧人手中的弯刀。 “晚啦,我早已写信同父皇说了这个事,如果到时候没有实物,岂不是欺君了?” 徐光启扶额,不想说话了。 原来你牛bi已经吹了出去,活该你为难! “老臣看不如将其运去京城,由皇帝陛下定夺,如此殿下也不需要为难了。” 毕懋康倒是主意多,但朱老七不满意,这样送礼,那价值能一样么,怎能彰显做儿子的孝心? 嗯嗯,顺带着也刺激一下京城里的勋贵,别特酿窝里横欺压平头百姓了,有本事也出海来抢啊。 “臣也有一个想法,殿下有没有觉着此石同地球仪有些类似。”孙元化将胡须拧成了麻花,纠结道,“只是雕琢为地球仪未免太过俗气了,不够雅致。” 朱常瀛虎躯一震,为孙元化点了一个大大的赞,此物一出,后世子孙进博物馆参观时,指不定要如何夸赞自己呢。 “这个好,省时省力,而且别出心裁,也叫满朝诸公见识一番世界究竟有多大,那就这么定了。” 朱老七走到孙元化近前,笑道,“既然是先生的提议,那此事便交给先生负责了。八月之前一定要完工,否则时间上来不及。” 孙元化那张脸瞬间垮掉。 “殿下,此事难道不应该交给工曹负责么?” “不成不成,这是皇家私事,不好动用公器。几位大匠的手艺都是极好的,先生闲暇时来看顾一下就可。实在不成,要不给先生多发一份俸禄?” 孙元化无奈苦笑,“殿下不要揶揄臣了,臣接下这份差事就是。” 正说说笑笑呢,秘书官匆匆走进来。 “殿下,下龙湾急报。” 朱常瀛拿过信件,展开来看。 好家伙,才短短几个月啊,安南就打出了中原大战的节奏。 郑梉提水陆大军五万,号称十万,以清君侧,为父报仇之名讨伐郑杜。 郑杜则以伪皇帝名义,直接将郑梉定为叛党。 两方大战于白藤江畔。 对峙多日,结果原本占据兵力优势的郑梉冒进中了郑杜埋伏,水师战损过半,形势急转直下。 结果不几日,一支阮军突然出现在战场,打了郑杜一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守升龙。 升龙城高墙后,又有火炮拱卫。然而郑梉没有迟疑,猛攻城池。两方围绕着升龙城展开殊死搏斗。 战至第四日,宣光军突然出现在战场,名曰‘勤王’,宣布支持郑杜。 而此时,北方莫氏趁此机会猛攻谅山城。 战七日,谅山城破,莫军屠城。 屠城并非莫氏本意,而是同其联盟的山蛮所为。 攻下谅山之后,莫氏按兵不动,舔舐伤口。 几乎同一时间,郑杜军中忽有一支军队反水,同郑梉里应外合攻破升龙。 不得已,郑杜火烧升龙,挟持伪黎帝以及郑梉之母奔出升龙,逃往兴化。 郑梉领兵追击,又在李仙江畔落败,无奈退回升龙。 “唉,安南的百姓受苦了。” 朱常瀛露出魔鬼般的笑容,将这份情报递给赵士桢,而后又打开了第二封书信。 这封信里边说的是有关靖安州招抚僮人情况,亦喜亦忧。 喜的是当地僮人似乎没有兴趣圈地宣示所有权,而是拿了郑氏的好处之后就开始互相抢夺,战败者或死或逃,战胜者喜滋滋抬着战利品返回部落去了。 沿海还是那样的沿海,荒芜少人。 只是现在的人类定居点更加稀少,因为土着间的厮杀将仅有的几个定居点也破坏了。 但这些对瀛州来说却是好事,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忧的是同僮人势力的谈判并不顺利,简单来说,这帮家伙拿了好处不办事,翻脸就不认人。 说好的送点礼物商队好进山,但转头商队就被洗劫精光,光着屁股逃出山。 这里的光屁股就是字面意思,而非形容。 目前,张承嗣正带兵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谈。 虽然仅仅是一个州,奈何山路难行,任务很艰巨。 如此看来,不要说改土归流,单单令土着安稳下来不闹事,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唯一令朱常瀛稍稍欣慰的,同莫氏的联系终于打通了。 在设立四处据点之后,一条崎岖山路勉强可以将货物输送进谅山,主要是武器。 这对壮大莫氏,确保其有实力同郑氏对抗极为重要。 这个......也算是代理人战争吧,损失点小钱但却能令郑氏持续掉血。 赵士桢眉头皱成了川字,“殿下,老臣虽不通军务,但看舆图,兴化在升龙西部,以山地居多,人口稀少,只怕郑杜无法同郑梉长期对峙。” “是了,老臣也是如此看法。”毕懋康言道,“如情报中所说,如今郑梉占据平原沃土,莫氏、武氏、郑杜占据西部北部山地,除非三家能够联合,否则任何一家无法同郑梉对抗。” “只是阮氏从此战获得了什么呢?这是一个变数,如果阮氏铁了心的支持郑梉,那三家即便联合起来也敌不过郑梉。” “是啊,我那老丈人真是滑不溜手,想必从郑梉那里咬下一大口肥肉来。”朱老七微微冷笑,“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如今战事告一段落,也是时候去讨债了。” 提到讨债,徐光启眼前一亮。 老头子最近对期货研究入了迷,澎湖交易中心的生丝大米交易量一日大过一日,交易规模堪称恐怖,以至于江户幕府同马尼拉总督都派遣商务人员常驻,伺机低价入手。 年初,荷兰人、英国佬也派驻了代表。 在澎湖,有一条街俨然成为外国商贾辐辏之地。 “如果能在郑氏领地内开设五座通商口岸,对我大明来说确实是好事,白米的价格持续走高,或许可以将价格平抑下来。” 朱常瀛嘴角微微翘起,老头子很时髦啊,专业词汇随口出,只是老头子还是太过想当然了。 “安南乱成这样,壮丁都被拉去当兵,这一两年从他那里进口粮食就不要想了。” 闻言,老头子微微失望,从南洋进口的粮食确实能够解决一部分人的生计问题,只是这个数量还远远不够。 鉴宝大会散场,朱常瀛便将陶春叫了来。 几个老倌都是技术型人才,心又不够狠不够黑,同他们商议外事,也就仅仅是商议。 “殿下,想要对武氏、郑杜支援,现在看来不可能啊。” “两家处于内陆,水陆不通,也只有走镇南关经由莫氏对两家支援,只是这条路太过难走,也不现实。” “臣以为与其支援两家,莫不如想办法削弱郑梉。” 朱常瀛点头,“有理,你继续说下去。” 陶春眼珠转动,低声道,“如今郑梉已对我开放通商,莫不如大量采购白米,而且不论价格多少,也要大举采购。最好,在阮氏那里也如此办法。” 我擦,这厮够狠! 粮荒这个东西,绝大多数时候不是因为缺粮,而是因为分配不均,有的人家无半粒米有的人家里的粮食却吃肥了大老鼠。 如果这个办法实施下去,那么富饶的红河三角洲十有七八会因为饥荒而产生民乱。 这特酿简直就是条绝户计。 “可,你草拟一份命令极速发往下龙湾同华英城,命南洋商行马上大举购粮!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办法么?” 陶春低头沉思,摇了摇头。 “郑梉并未表现出敌对,两方又刚刚签订协议不久,此时我方也不宜展现出对敌态度,除了购买粮食之外,臣暂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不过么,若有办法能令阮氏退兵,则也是对郑梉的削弱。” “阮氏退兵?” 闻言,朱老七也陷入沉思。 对于这个亲家,朱老七是越来越不满意了,非但不能为我所用,还特酿的添乱。 唯一拿到的好处,就是通商自由。然而这种正常商业往来,实际上对两方来说都是有利的。 不得不说,阮家两代人都不简单,阮潢老奸巨猾,阮福源也不遑多让。 说起便宜丈人阮福源,这厮还有一个女儿,名阮氏玉秀,嫁给郑梉为妻。也就是说,朱老七同郑梉还是连襟...... 搞了半天,竟然是一家子人内讧。 商议许久,两人也没有找出能令阮氏退兵的理由来,最终也只能既希望于阮氏拿足了好处便自行退兵,因为一个强大的郑氏不符合阮氏的利益。 放下这件事,陶春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请朱常瀛过目。 “殿下,这是驻真腊王国领事金全德送来的情报,前日刚刚收到。” 信中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真腊国王请求大明出面调停占婆同真腊之间的战争。 第二件,真腊国王要借钱,而且一张嘴就是15万两。 说起占婆同真腊之间的战争,当真不干瀛州的事,纯粹是占婆国王好大喜功,被野心冲昏了头脑。 话说占婆领地都被大明人渗透成筛子了,经商、购买土地、贩卖奴隶,短短数年,占婆出口便被大明人占据四成,而进口则高达八成。 这个数据不是估计出来的,而是占婆海关的统计数据,因为占婆的海关由瀛州代管。 然而这并不影响占婆贵族发财,甚至为城市的繁荣假象所迷惑而自以为得意。 占婆,本身就是印度婆罗门社会的变种,阶层之间隔阂如同天堑,底层人见到高种姓人的影子都要躲避,因为不小心踩到了即有可能被乱棒打死。 为什么?因为底层人肮脏不洁,你把高贵的我身心都特酿给污染了。 这样的社会制度,阶层之间是不存在怜悯这个概念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占婆在中南半岛消亡是必然的,因为太过落后。 这么个玩意,当初若不是瀛州出兵,估计阮氏就把他给灭了,或者扶植个傀儡,慢慢消化占婆。而现在在瀛州的庇护下,这厮又支棱了起来,居然要开疆拓土。 这个必须要支持。 打输了,死了一批贵族则相当于削弱占婆的统治力。 打赢了,也相当于为瀛州圈地。 只是这个支持相当隐晦,也就卖点武器盔甲啥的。 事实证明,菜鸡互啄,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占婆拼凑出来的万余军队居然将真腊军打的稀里哗啦,溃不成军。 真腊,也是弱的可以,被暹罗揍了又揍,成为暹罗事实上的附属国。而暹罗又饱受东吁欺凌。 由此可见,中南半岛的军队战斗力有多么的菜鸡。 沉思过后,朱常瀛问陶春,“你们外交司什么意见?” “臣等商议过了。暹罗忙于镇压北部叛乱,以及防备东吁的再次入侵,眼下无力顾及真腊,正是我方介入的好时机。” “贷款自然可以,可以用湄公河下游土地来抵押。真腊贷款中有一半是为了购买武器,银子在银行里甚至不需搬动,给他武器就是了。至于另一半贷款么,是为了重建王都。真腊于九年前迁都闾安,但因政治动荡,财力贫弱,王都一直修修停停,不成模样。此番巴龙四世下定决心要广建宫殿,这笔银子还是要从华英分行提取送过去。” “至于调停两国纷争,可令金全德从中斡旋,占婆从所占土地中退还两地,但西贡以及西贡河西岸土地则需卖给咱们作为酬劳。不是有贷款么,可从贷款中抵扣。成与不成,就看时机与运气了。” “很好,那就按照这个思路去办。告诉金全德,此事若办成,大功一件。” 第434章 友谊的小船要翻 “赛纳拉特国王陛下,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远方来的贵客,红石城的主人,我们在战争中见证了友谊,阁下是僧伽罗人的朋友,愿我们友谊长存。” “友谊长存!” 这是一场欢迎宴会,康提国王赛纳拉特为了欢迎刘时敏来访,筹备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以及丰盛的酒宴。 刘时敏谨记倪天宝嘱咐的各种土着忌讳。 虽然不适应盘腿坐在毛毯上吃手抓饭,但入乡随俗,此刻也只能如此了。 好在食物盛在银盘子里,而不是随意丢在毛毯上。 宫殿中燃着某种香料,气味宜人又能驱逐蚊虫,故此也没有嗡嗡叫的绿头苍蝇。 红石城大多土着的饮食方式,一直令刘时敏十分反感,什么吃的都往肮脏的毯子上一丢,手也不洗就抓着吃,关键那毯子还经常被脚丫子踩来踩去的。 他曾动过推广碗筷的念头,但倪天宝告诉他,葡萄利亚人就曾因为要强行改变土着的饮食方式而导致一场叛乱...... 康提国的王城位于锡兰岛中部山脉,这片大山错综复杂的地形一直是康提自立,得以对抗葡萄利亚人的屏障。 王城面积不大,也就大明一个偏远小县城的规模,但风景极美,气温同外界相比也相对凉爽。 而康提之所以能同殖民者对抗几十年仍能保持自立,贵族平民的坚持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此地有一座寺庙。 佛牙寺! 庙中,供奉着佛祖释迦摩尼的一颗佛牙舍利! 这也是康提国能够聚拢人心,一直对抗葡人的底气。 信仰的力量,一文不值或者无穷大,就很难说。 除了访问,参拜佛牙舍利也是刘时敏此行的目的之一,他也是一名佛教徒,同时他还是一名道教信徒,哪个都拜。不过这个时候就没必要说了。 宴会之后,康提国王同刘时敏在湖畔水榭相谈。 这位老国王似乎对大明极为感兴趣,各类问题层出不穷,然而老国王的关注点却不再大明的国力军力上,而是宗教艺术同歌舞,尤其钟情于了解大明的佛学。 恰巧,刘时敏也对康提国的佛学很有兴趣。因为他发现虽然都是佛,但大明的佛同康提的佛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第二日一早,沐浴更衣,刘时敏在国王以及一众僧人陪同下,入寺礼佛。 梵音阵阵,香烟缭绕,高高在上的佛台上,供奉着赤金莲花底座佛塔,佛塔最顶层就是安放佛牙所在。 这是圣物! 刘时敏虔诚参拜,默默祈祷,祈祷自己能够完成使命,丰功伟绩永载史册。 刘时敏的虔诚看在塞纳拉特眼里,也看在一众僧侣贵族眼里,信仰的认同最起码是一个好的开始。 礼佛之后,两人再一次来到湖边水榭。 “尊贵的客人,我相信你的信仰是虔诚的,佛陀在上,我希望我们的谈话能够开诚布公。” “当然,尊贵的国王陛下,我本次来访,也是为了两方的长久合作而来的。” 塞纳拉特叹了口气。 “能告诉我为了什么么?葡萄利亚人拿着火枪火炮同我们说话,而你们大明人前来也应该怀有同葡萄利亚人相同的目的,征服这片土地。” “我知晓你们打败了葡萄利亚人,成为马六甲的新主人,而你们的舰队正在试图征服亚齐。大明如此遥远,如此好战,令我心中非常不安。” “这就是为什么国王陛下没有派兵出征贾夫纳的原因么?” 说起这个来,刘时敏就一肚子怨气。 明明说好的一个从陆路一个从海路,同时攻打贾夫纳王国。然而当西洋商行派兵攻打贾夫纳时,康提却放了他鸽子,未出一兵一卒! 好在贾夫纳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强大,连续的战争同瘟疫使王国陷入极度虚弱。葡萄利亚虽然派出舰队支援又被明英联军击退。刘时敏本身也没有灭亡贾夫纳的意图。 最终,西洋商行还是攻陷贾夫纳,迫使贾夫纳国王辛卡姆废除同葡萄利亚人签订的协议,转而同西洋商行另立新约。 自然,没有出力的康提不可能得到一分好处。 友谊就是这么的脆弱,你虚弱时他伸出了援手,你强大时他又怕了。 “是的,大臣们担心赶走了恶狼,又来恶虎。” “所以,国王陛下要将所有的外来人都赶出这座岛屿,对么?” 塞纳拉特淡淡道,“我们欢迎外来人,但外来人仅仅是客人而非主人。” 刘时敏摇了摇头,一点也没有自己就是那个外来人的自觉。 “强大的莫卧儿帝国皇帝,陛下一定听说过,但帝国的开创者却来自于西亚草原,而其先祖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成吉思汗。” “但莫卧儿帝国征服了那片土地,无数领主臣服在其脚下,尊他为无上的皇。” “陛下不必动怒,我没有威胁陛下的意思,只是想对陛下说,做人也好治国也罢,要审时度势,权衡利弊。葡萄利亚人、大明人,哪一方主导锡兰沿海才对康提最为有利?这才是国王陛下应该考虑的问题。” “至于外来人,无论陛下有多憎恨,但他们来了,就在这里,你无法赶走他们。相信陛下是睿智的,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塞纳拉特脸色铁青,沉声说道,“阁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刘时敏好整以暇,微微一笑。 “陛下是问为什么这么多外来人觊觎锡兰么?因为锡兰位于东西方航道要冲,谁控制了锡兰,谁就能掌控东西方贸易。” “当然,前提是要有这份实力,否则便会沦为强者餐桌上的菜肴。” “阁下以为大明就是那个强者?” 刘时敏肆无忌惮的点点头,“不然我也不会来了。请陛下用双眼去分辨,我大明是否有实力主宰这片大洋!” “呵呵!”塞纳拉特冷笑,“若我不配合阁下,不同阁下结盟,阁下就要视我为敌,攻打我康提了?” 刘时敏摇了摇头。 “只要康提不与红石城为敌,我为什么要攻打康提呢?我们之前的合作就很愉快,我们帮助康提抵挡住葡萄利亚的进攻,康提帮助红石城熬过漫长的围城战。我红石城很看重这份情谊,希望我们之间能永远友好下去。” 塞纳拉特愤然道,“可是你们在占领康提的国土!锡兰是康提的国土!” 刘时敏就很无语,“那些土地已经不属于康提了啊。我红石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从贾夫纳或者葡萄利亚手中夺取的。” “你......你无理!” 刘时敏的语气也不由生冷起来。 “国王陛下,我是带着诚意来改善我们之间盟友关系的。可陛下这样的态度,令我感到失望。” “可你怎么保证赶走葡人之后,你们大明人不会如葡人那样对待康提?” “这正是我来面见陛下的目的。” “阁下请讲!” “第一,红石城不会干涉康提的内部事务。第二,红石城尊重僧伽罗人的佛陀信仰。第三,红石城保护康提王室利益,在为我王效命的同时,也是在为陛下效力。第四,驱逐葡人之后,红石城只保留葡人据点,以及周边不超过20里范围陆地,其余土地由康提接管。第五,红石城拥有进出口货物专卖权,所获纯利润中有20%归属康体王室。第六,红石城负责沿海治安,保护康提不受外敌侵犯。” “国王陛下,以上就是我的诚意,请问您还满意么?” 塞纳拉特看着翻译记录,脸色不停变换,良久之后方才开口。 “我可以支付红石城足够的报酬,也可以给予你们除大象以外的货物专卖特权。但沿海的城堡需要拆毁,那是我僧伽罗人的痛!”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刘时敏觉得老国王还没有弄清楚情况。 “如果这样,我会去同葡人签署和平协议,我相信他们会很乐于维持现状的。国王陛下,您要知道,不能控制出海口就没有所谓的专卖特权。” “我知道尼德兰人正在同陛下接触,试图说服您同他们合作。我不得不提醒陛下,尼德兰人的贪婪远胜葡萄利亚人,远没有我大明人热爱和平。” “呵呵,阁下,我也可以选择同葡人合作!” “好吧,希望葡萄利亚人的甜言蜜语能够重新赢得您的信任。” 刘时敏起身,躬身抱拳。 “感谢国王殿下的盛情款待,打扰了,刘某人这就告辞。” 一个弱者想要借助强者驱逐另一个强者而不付出足够的代价,想什么呢? 至于报酬,西洋商行的报价你也给不起啊。 要知道,在葡萄利亚的蚕食下,康提已经龟缩至当山大王的地步了,刘时敏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优厚。 不说别的,欧罗巴人执拗的宗教情结就能搞的这些沉迷双修的假和尚欲仙欲死。 这是一次失败的外交之旅,塞纳拉特并没有挽留刘时敏的意思,红石城使团就这样落寞的离开康提城。 有失望,在攻占贾夫纳的同时,刘时敏就意识到继续维持同康提的关系将十分艰难。 但凡事总要有取舍,他刘时敏来可不是为了迎合土着来的。 返回红石城不几日,英国佬米德尔顿提出辞别。 这段时日,英格兰船员该死的也死了,没死的也基本痊愈,米德尔顿又招募了一批达罗毗荼船员,货物也在红石城采购完成,而冬季季风也恰好适合向西航行。 “很抱歉,总督阁下,不能再为您效力了,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刘时敏有些遗憾,“这样就等不到我王给贵国国王的回信了,真是可惜。不过你放心,如果有英国商船过路,我会将我王的回信转交给船长的。” “也只能这样了,我的船员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我必须尽快带领他们返回伦敦。” “那好,我派舰队护送你一段路程。” “感谢阁下的好意,不过我会走西南航线,避开葡人控制水域的。” 西南航线? 刘时敏倒是知晓有这么一条航线,从万丹或者锡兰出发,直接向西南方向航行去往非洲南部。这是一条十分危险的航线,因为沿途没有陆地可以补给。 “好,那就祝米德尔顿阁下一路平安,顺利返回伦敦。” 米德尔顿离开那日,刘时敏亲自去港口送别,两人依依不舍的劲头,让人看着有点上头。 船员之间也是如此,互送礼物,见证友谊。 毕竟是红石城救了他们,而两方又共同战斗过。 临行前,米德尔顿不忘提醒,“果阿是孤立的,他的母国已并入西班利亚,没有能力给他强有力的支援。” 米德尔顿离开的当日,刘时敏召集全体议政会成员开会。 西洋商行面临一个艰难抉择! 他收到了一封南洋商行大掌柜沈兴写给他的书信,信中满是抱怨。 由于马六甲水道对外商征收过境税以及对走私的疯狂打压,导致从天竺进口的棉花、毛织品、靛蓝、宝石急剧减少,而同时淡马锡又有大量货物积压,包括并不限于生丝、丝绸、瓷器、香料、锡器。以至于对整个南洋的价格都产生了影响。 商人们怨声载道,纷纷要求西洋商行增加前往马六甲或者淡马锡的商船。 导致出现这种情况的直接原因,就是西洋商行将大部分船只用来同葡人争夺锡兰。 但这样做取得的成果是丰硕的,接连夺取锡兰中东部海岸三座葡人据点,最近又征服了贾夫纳。 目前,葡人在锡兰仅剩西海岸四座堡垒,也是最难攻破的堡垒,城高水深,防御设施齐备。 当初葡人登陆这座岛屿,就是从西海岸开始经营的,而东海岸一直也不是葡人经营的重点。 瀛州军来攻,葡人索性放弃了东海岸,甚至贾夫纳之战也仅仅是做做样子,刚刚接触放了几炮便逃回科伦坡。 表面上看,西洋商行占了老大的便宜,已经掌控了大半沿海地带,但其实并未消灭葡人的有生力量,这是遗憾,并没有达到预期。 红石城议政会,包含7名商行高级职员,11名特许私人船东,每个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因为账面上虽然取得了巨大胜利,但到手的好处却非常有限,贾夫纳的上贡并不能抵消作战以及停商损失。 这令刘时敏的压力有些大。 所谓特许商船,也即获得许可从事马六甲以西贸易的商船。 原本葡萄利亚占据马六甲时,马六甲以西除了西洋商行几乎没有其他大明商人的踪影。马六甲归属瀛州之后也不能乱来,海商需要申请许可证,经过审核之后方才有资格从事西洋贸易。 道理很简单,为了税收,为了集中力量对抗外界风险,为了避免过度竞争,自相残杀! “诸位,同康提的谈判没有获得成功,我红石城现在面临两种选择。” “第一,继续将重心放在同葡人的战争上,围困马纳尔或者加勒,进一步压缩葡人的势力范围。但敌人的防御设施齐备,兵力众多,需要长期封锁,付出相当代价才有可能拿下。” “第二,重心转移,将重点放在贸易上。我知道大家都积压了很多货物,每一天都会产生损失。” “何去何从,我将决定权交给大家,现在投票吧。” 瀛州投票,采用的是不记名投票,向空箱子里丢纸条,纸条也是文书写好了的,不必担心被认出笔迹。 除刘时敏之外,18人参与投票。 结果不出意外,4比14,绝大多数人赞成马上去搞钱。 其实,刘时敏是有权直接下决定的,但为了压制各种不服,还是选择了投票。 宣布投票结果之后,会议室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那些人的欠债脸难得见到了一丝微笑。 一名黄姓商人拱手说道,“总督大人,不是我等不愿为国效力,只是数月下来,坐吃山空,委实难以坚持下去了。” 倪天宝鼻孔哼哼,“就你难熬,葡人就不难熬么?算起来,葡人的日子比我们更难过。黄老四,海员的薪水,商行没有一分拖欠吧?截获的葡人商船,所得也是按功劳分配,商行未曾多拿一分吧?” “你们也不想想,如果不将葡人打趴下,哪个行船能够安心?嗯哼,鼠目寸光!” 黄程缩了缩脖子,但还是争辩道,“我知道商行损失很大,但黄某人也是出了力的,提督大人看看咱这条胳膊,险些废掉,船上的兄弟也死了三个!黄某人不怕死,只是这么一直熬下去,黄某人真是要亏的血本无归,无法面对兄弟们,要跳海自尽了。” “好了,都住嘴!” 刘时敏打断两人的争论,正色道,“出海归出海,但严禁去往西天竺海,西天竺海域有两支葡人舰队巡弋,万一撞上,别说我没有提前告知你们。” “另外,还有一件任务交待你们去办。西洋商行准备在天竺东海岸开设商栈,位置要求你们是知道的,大河河口,便于防御,港口优良。你们各有各的老主顾,试着同那些土皇帝谈一谈,是否可以以合适的租金租下一块地皮用来建设商栈。此事对大家都有好处,要尽心。” 第435章 恶魔之种 私商走了,部分隶属西洋商行的船只也同样消失在海平线上。 红石城同样积压了大量货物急于出手,锡兰肉桂、宝石、以及各类大明物产,商人们急不可耐。 消沉的红石城一下子又热闹繁华起来。 每一件商品的背后都有许多张嘴在等着吃饭呢,一旦断了商路,大抵就会有人被饿死。 红石城聚集最多的就是这类手艺人,按着海商的要求处理肉桂,加工宝石。 不要怀疑,殖民者的开价永远比本地的土财主要高。这似乎是被殖民者的共性,内卷卷的都不做人了,以至于外人都看不下去。 这也是殖民地能够兴旺起来的小秘密,因为能令一部分土着先富起来。 但红石城的建立并非一帆风顺,因为风俗因为语言因为不可调和的利益,也曾有过暴乱有过杀戮。 刘时敏初来时的豪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逐渐消磨。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在南洋,瀛州占领土地的最终目标是以大明人为主行大明的法,不会为了少量的土着做出过多妥协。但在锡兰,却是几个汉人丢进土着的汪洋大海中,以少治多,瀛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至于附属国或者附庸国,那又不一样,只需间接控制该国的少数精英也就够了,管他普通人死活。 就比如现而今的贾夫纳,葡人滚蛋大明人入驻,他这边还没有制定出如何有效控制贾夫纳的策略呢,贾夫纳自己倒先乱了起来。 按葡人一如既往的德行,每到一地必然强推西方教,贾夫纳便有所谓西方教信仰者,这些人曾被委以官职,触角从宫廷延伸至民间,充当葡人的走狗。 他们当中,极少数人先一步逃去了科伦坡,但绝大部分被抛弃了。 驻贾夫纳守军传来消息,愤怒的达罗毗荼人对皈依西方教的叛徒展开了疯狂报复,斩首、石刑、火烧、施暴......屠杀从城镇蔓延至乡村,从沿海蔓延至内陆。 这都半个月了,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要不要做点什么? 就还是冷眼旁观吧,一旦入了西方教,这人也就不能用了。确切的说,留在贾夫纳也是祸害,极有可能沦为葡人的间谍。 达罗毗荼人做得很对,值得鼓励。 “总督大人,此事我们当真不管了?” 倪天宝将船只都准备好了,不曾想被刘时敏浇了一头冷水。 “不管,由他们去闹。” “只是西方教教徒都死绝了,由谁去控制监察贾夫纳呢?” 倪天宝的意思,刘时敏很清楚,分化族群也是葡西殖民的惯用手段,用少数的本土西方教教徒治理多数土着,形成权力的微妙平衡。这样殖民者方才能看起来置身事外,高高在上,占领道德高地。 一旦底层暴动,就杀几个中间人缓和矛盾,这办法简单,直接,奏效。 “慢慢物色吧,我以为利益捆绑比之所谓信仰还是要靠谱的。” “可以考虑建两座学堂,推广官话。多买些孩子,从小培养。” “嗯,那些未婚军官呢?多去拜访拜访贾夫纳贵族或者武士家族,平民家也可以,但绝对禁止与贱民通婚。” “唉,大掌柜,此事难办啊。”倪天宝灌了一口茶水,苦笑道,“早前,属下就鼓励过汉夷通婚,但难处多多,很难行得通。” “一则土着普遍早婚,不论贫富,十一二岁就婚配了,甚至不过十岁的也大有人在。” “二则咱的人忒也不是个东西,娶了人家生了娃,然后拍拍屁股就跑了。眼下红石城里就有三十几家孤儿寡母,又不能不管他们,可咱西洋商行也不是开膳堂的啊,这么下去也养不起。” “三则那些土着权贵本事不大却傲慢的很,也讲究个门当户对,不愿与咱外来人通婚。” “四则土着的习俗同长相与咱太过不同,生出的娃您也见了,都不敢带回去认祖归宗。这帮玩意找女人也无非泻火,你让他们成家立业,落地生根,这就难了。” “五则愿意留下来的人太少了,红石城来来往往,若不算我商行办事人员同雇佣军,常居的不过百二十户,留不住人啊。” 刘时敏不以为然,“没人留下来,是因为没有产业,有了产业,他还会走么?” 倪天宝再次苦笑,“大掌柜,马六甲、淡马锡、婆罗洲,去哪里也有地可分啊。这些地方我大明人多,便是土着相貌同生活习俗也更接近一些。只要有了银子,这帮玩意要置办产业真的不难。” 倪天宝说的也是实情,瀛州的人口竞争实在特酿的太激烈了,扩充人口乃是名列的地方官员政绩之一,都在变着法的去抢移民。 而锡兰,想都不要想,压根就没有列在移民司计划之内。 为了这个,刘时敏也是愁坏了,此刻他深刻理解了当初马尼拉的板牙人为何会对大明人下手。 人多难治,反客为主。 本地土着本非没见识的野人,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手工业农业丝毫不逊于大明,社会结构也极为坚固,压根就没有同化的可能性。 就说红石城委任的十几个里长,也就是包税人,哪一个也是腰包鼓鼓,奴仆成群。 明明知道他们借用权力大肆搜刮,比他这个殖民者还要狠毒,但只要不过分,刘时敏也不会轻易去动他们。 好吧,所有的一切都要归于钱。 西洋商行去年利润少的可怜,可以说几乎没有,今年一定要扭转局面,不然就没法向瀛王交待,没法向众多股东交待。 刘时敏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一纸文件,递给倪天宝。 “你看一看,这个举措能否留住人?” 倪天宝将文件打开,仔细观看。 《兴办乌香种植园告示》 凡愿从事经营乌香种植园者,赐地百亩,免息借贷购买种子农具奴隶资金。三年免税,限额五十。 要求:必须定居锡兰,迎娶本地女子为妻,繁衍子嗣,否则以欺诈论罪。 “乌香?”倪天宝看后,惊诧道,“按瀛州律法,这东西不是限种么,咱这里能种?” 乌香,鸦片也,这玩意是药材,麻醉镇痛,乃外科手术必备药品。 大明少有种植,基本靠进口,价比黄金。 瀛州有种植,但律法规定苛严,需卫医司指定农户方可种植,所产也不得私卖,由卫医司统一收购。但有私下种植贩卖者,家主斩首弃市,家眷流配。 制成的乌香,医馆、军医、船医各有配额,使用皆需记录在案,定期核查。 他曾问过军医,这玩意到底有什么忌讳,需要这般小心翼翼的。 军医的回答令他汗毛倒竖。 卫医司有用罪囚做过实验,饮用乌香可令人致幻,形如梦游。长期饮用则成瘾,导致厌食乏力,癫痫抽搐。最后至骨瘦如柴,百病缠身而死。 但自从他西出马六甲,常年同沿海各国打交道,长了见识之后,却发现一个令人惊诧的事实。 从奥斯曼至莫卧儿,也包括南天竺诸国,以及锡兰,都有种植乌香,而且被奉为神物。 就说锡兰,普通人还没有资格种植乌香呢,种植乌香的权力把持在寺庙,无论是贾夫纳的婆罗门庙宇还是康提的大乘佛寺,都是这般做法。 刘时敏嘿嘿一笑。 “这锡兰不是还没有正式划归大明之土么,只管去种,此事我会上报瀛王殿下的,便是处罚,也由我担着。” 倪天宝搓了搓手,陪笑道,“如果是种植这玩意,那确实不愁没人留下来。大掌柜,都说这东西是慢毒,可我也见过拿这东西泡水喝的土着啊,也未见他们如何了。” “我倒是见过。”刘时敏心有余悸道,“这东西的药力是以年来计的,一两年或许看不出,但五六年之后,这人就瘦成了皮包骨头,若不给他吃点喝点乌香,就会陷入疯魔,拿头去撞墙,甚至啃噬自己的手指头,露骨头了也不晓得疼。总之,那就不能称之为人了,行尸走肉而已。” “有的人会好些,定时定量,十年八年或许也看不出来,但若一旦停药,这人也会陷入疯癫。这就是成瘾,极难根治。” “城外那些婆罗门僧侣布道,赐予信徒所谓医治百病的圣水,如我猜测不差,便混有乌香。” “你仔细观察,那些信众喝了圣水之后极易为言语蛊惑,陷入亢奋。患有疾病的也会症状减轻,仿佛神迹显世。” “因为这乌香,本身就有致幻、镇痛,止泻止咳等疗效啊。哪有什么神迹,只不过是玩弄人心的手段罢了。” 倪天宝如梦方醒,“还是大掌柜有见识,我说那些信众怎么这般服帖呢,原来如此。” 刘时敏就瞪眼,“有见识个屁,商行明明有派发文书,内部公告此事的,你压根就没看那文书吧。” 倪天宝尴尬的摸了摸鼻头,“我错了,大掌柜,咱回头就把所有文书拿出来,多看几遍,一定记在心里。” “文书内部传阅就可以了,也不要声张,只管好咱自己人。” “我懂我懂。” “行了,将告示抄录几份,优先给军中弟兄看过,尽快将50个名额招满。” “是,属下回头就去办,有这般好事,怕是消息刚刚传出名额也就满了。” 这般说法倒是一点也不夸张,贾夫纳的贵族,康提的贵族,宴会上都是拿这玩意助兴的,乌香就着蜂蜜煮一煮,越喝越嗨。晚上回了房,这玩意还能增加床第之间的兴致,而锡兰歌姬又擅长瑜伽...... 湿婆神,大乘佛陀也没有禁欲一说,寺庙上的各种浮雕无不证明两教在男女一事上的主张是一致的,那就是释放欲望。 禁欲是修行,释欲也是修行,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有理。 “对了,大掌柜,还有一件事,属下要向您报告。” “活跃在古里国海域的海盗头子阿索卡派使者来了,说是要同咱们合作,共同对付葡人。” 说起海盗来,南洋同天竺海相比简直就是乐土了,天竺海海盗可以说是万国荟萃。 严格来说,欧罗巴来船就都是海盗,瀛州来船也一个德行,就还有景教海盗团、达罗毗荼海盗团、东吁人海盗团、亚齐、阿拉伯、波斯......妖魔鬼怪,勃勃竞发。 一艘没有火力的商船想要跑商?做梦去吧,出港就会被盯上。 “这个阿索卡什么来头?风评如何?实力呢?” “属下也没有切实的证据,不过传闻这厮本是果阿的小贵族,也不知为了什么,他的家族被葡人给灭了。之后这厮便出逃果阿,混迹沿海各国,组建船队,打劫商船。” “就我所知的各种流言,他的打劫对象确实以同葡人有关的船只为主。不过么,这厮也对我大明商船动过手。” “大约四年前,这厮偷袭我在古里国的商馆人员,绑了4名人质勒索赎金。就没有办法,只能交银子赎人。” “至于实力,怎么说呢。这厮以打击葡人为旗号,在沿海有一定号召力。我猜测其背后应该有土王支持。听闻其最出彩的一战,曾经动用千人伏击一股葡人军队,战果不得而知,但其悬赏金额为两百个金币,这个数额不小了,怕是葡人少说也要有四五十人死伤。” “他所控制的船只倒是不多,大概十几艘小型浆帆。” “他想要什么?” “自然是火药同枪炮。” “他有家人么,比如儿子?” “这个......属下不知。” “火药火器都可以给,港口也可以开放给他们补给。但要有人质,一个足够令他投鼠忌器的人质。” “告诉他,人质的目的不是逼迫他去攻打葡人,而是避免他攻击我方商船。只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是朋友。如果他不同意,那就算了,没必要浪费太多精力。” 倪天宝走后,天色也暗了下来,刘时敏起身走出办公室。 总督府高有三层,通体红砖,内部大理石地板,瓷砖墙面,顶棚吊水晶灯,窗户皆为彩色玻璃,明亮而奢豪。 一楼,二楼是办公区,三楼为总督家眷所在。 虽然是个太监,但刘时敏也是有家的,只是他的夫人比较特殊,是个寡妇,而且是个不能生育的寡妇。 因为不能生育,所以被夫家休了。 模样谈不上貌美可也不丑,胜在为人贤惠从不多生事端,待他两个过继子也视如己出。 这个媳妇,是他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不容易。 一个不能人道一个不能生育,也算是天造地设,凑合在一起过日子,又给了她娘家富贵,也不算委屈了她。 为了表决心,老刘可是连着家属一起带了来,对得起瀛王的信任。 一晃就过去几年,两个儿子也大了,一个六岁,一个八岁。 日头偏西了,两个小家伙还在上课。 这个先生,也是老刘从屏东出行前高价聘来的。 隔着门窗看过,刘时敏没有打扰,转过回廊,走进客厅。 客厅里,刘钱氏正由两个女仆陪着,讨论绣样。 女仆不是中原人,而是达罗毗荼人,浓眉大眼,半黑不白的。 这样的女仆在红石城数量不少,几乎每个有点身份的家伙都有。 “夫君,你回来啦。” 刘钱氏看到丈夫回来,急忙起身万福。 “嗯,回来了,这一天天的,累死个人。” 刘时敏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女仆退下。 刘钱氏疑惑的看过来,“夫君,有事?” “嗯,确实有个事与你商议。”刘时敏思考了片刻,说道,“城里不是有三十几个有娘生没爹养的娃子么?我琢磨着不能没人管。” “你说他们啊。”刘钱氏深有同感,咬牙道,“那些没心肝的狗东西,只顾着自己快活,也不管旁人死活。我看那些孩子也有咱七分汉人模样,也是可怜。夫君你说吧,要妾身怎么做。” “我看不如建座养幼院,除了便于照顾之外,再请几个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学我大明的礼法道理。不然由那些女人带着,日后对我大明难免不亲近。此事由我来办就不方便,正好由你来操办。” “夫君说的对!”刘钱氏点头,“好好的娃儿,可不能学外边那些不穿鞋拿手吃饭的蛮子。” “成,那就交给夫人来办,我落个轻松。” 刘钱氏想了想,问道,“那些妇人怎么安顿,眼下安排他们洗洗涮涮,做些杂活,但有几个不安分的,同汉子勾勾搭搭也没个体统。” “这个......你看着办吧,有人要的就嫁了,没人要的就安排些杂活给她们干。” “至于人家跟哪个睡觉,那是私事,咱们也不必管了。” 第436章 一条大河 万历40年2月8日。 我顾平安很郁闷,因为回程的名单里没有我。 同时,我也很兴奋,因为带回去的消息一定会震惊瀛州,以瀛王好大喜功的德行,一定会派遣更多倒霉蛋过来的。 来吧,来吧,让我们像原始人一样开荒,真正的炎黄子孙,到了哪里也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离别,总是依依不舍的,在我们骂骂咧咧的祝福声中,定远、镇远,两舰缓缓驶离抚远堡。 所有人都舍不得转身离开,直到最后一点帆影也看不见为止。 嗯,这也能证明大地确实是圆形的,她是个蛋,而我们比蛋皮上的臭虫也不如。 “傻站着干什么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连长以上,测绘员,开会!” 杜扒皮真是煞风景,不给人一点感慨的时间,他家夫人真是倒霉。 一堆人稀里呼噜的走进总督府,好吧,其实就是个大一点的木头房子,里外四间屋。 人太多,里屋挤不下,我级别也不够,就只能站在稍外一间。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此地的冷暖同我大明截然不同,冬季比之山东还要温暖,你们看到没有,外面的积雪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没有想到二月出头就开始回暖了。” “各村寨要提前准备了,收拾打磨农具,只要地皮开化,就马上开荒。” “今年哪个村寨人均开荒最多,每人赏银元一块;哪个村寨人均开荒最少,怂包们就光屁股绕着抚远堡跑三圈,好叫堡子里的女人好生观瞻观瞻。” 杜扒皮一句话,大家伙不由哄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觉不对味儿,这不论怎么拼命,一定会有个村寨会光屁股跑三圈啊。 你官大,就可以不讲道理了么? 不过这同我没有关系,杜扒皮都把我开除大明籍了,我现在是土着,所以我照旧傻乐。 结果遭遇了一堆白眼同威胁。 我怂了,急忙收住嘴。 我为什么叫他杜扒皮呢? 窝冬窝冬,就应该窝在地窖里同女人下崽啊。结果他倒好,见外间的积雪不多,也不是很冷,就分出数支小队继续向内陆探险。 像我这样的地图匠自然是躲不过的,也被他抓了壮丁,跟着他受冻! 三支小队陆地探索,两支小队海上探索。 我们这支小队在克拉姆村做最后一次补给,之后驶出海峡,沿着海岸线向南,一直向南,去寻找杜扒皮梦想中的大河河口。 这是一段艰辛的航程,尤其是我,他们只耗费体力但我累的是脑子。 有时候辛苦不过,是真的想一把扔掉手里的测量仪。 但我忍了,我怕被军法了。 我们白天航行晚上登陆过夜,睡在草木灰上铺着厚厚的毛皮也会被冻醒,日子过的比野人还要野人。 我想念阿娜身体的温度,由此我更加憎恨杜扒皮了。 但我也无话可说,作为长官,他确实与我们同甘共苦。 好吧,我承认我特别仰慕他的毅力同决断,有这样的长官在身边,总是令人安心。 万历40年正月24日。 我们终于发现一座大河河口。河面浩瀚如长江,其水清澈幽深,两岸崇山峻岭,山势望不到尽头。 杜扒皮非常兴奋,因为这样的超大型河口,意味着河道十分漫长,有助于我们相对容易深入内陆。 抚远湾口距离此地562里,记录在案。 杜扒皮还是有些人性的,记录在案之后就打道回府,因为继续走下去食物便不足了。 这一次探险无惊无险,除了遭遇两次狼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了。沿途竟然没有发现一个土着部落,这令我们非常失望。 按着我们从抚远湾土着那里得来的消息,遥远的南方有萨利希人,东方有温顿人。 所谓温顿,是高地的意思,但萨利希就还没有弄明白。 土着并没有明确的计量单位,这个遥远也不知道有多远,这令我们无法估算出准确距离。而抚远土着也并不知晓极遥远处人类定居点的具体位置。 这是合理的,我在家乡时都没有出走过20里范围。 当然,也有可能土着对我们有所隐瞒。 会议很混乱,各村寨的守备官们七嘴八舌不停的争论,小型农具是足够的,比如锄头、铁镐、铁锹、耕犁、锯子......但耕牛却只存活下来四头。 这次轮到杜扒皮头大了,看着他一脸便秘表情,我幻想他也是一头四脚着地的大牲口,我一手扶着犁一手挥舞着鞭子使劲的抽他。 不一会儿,屋子里烟气缭绕,呛的人睁不开双眼,狗日的烟民太多了,一支一支不停的抽,仿佛不抽烟就不会思考一般。 耕牛怎么分配的我也没弄清楚,反正吵吵嚷嚷的丘八都被轰走了,只留下我们几个地图匠。 “你们几个都是宝贝疙瘩,咱舍不得你们干农活,给你们安排一个好差事。” 我们顿感不妙,杜扒皮的好差事它就不是好差事啊。 “因为要准备春耕,我是没有办法出去探险了,但这个事不能停下来。” “我给你们每人一个班,他们负责划船负责狩猎负责保护你们,一切行动听从你们指挥,哪个不听话你们有权军法了他。” “有什么要求就马上提出来,出了这个门便在没有任何好讲!” 看着他一脸严肃如同木雕,我就忍不住心中突突,他的军法可真的是军法。 前些日子有个家伙把人家土着女人给强暴了,结果杜扒皮提着那厮的脑袋亲自去部落道歉。 同僚们七嘴八舌,要补给、要土人向导云云。 我也提了一个要求,雪融之后陆地一定特别泥泞,建议不要走陆路只走水路。 杜扒皮还是讲道理的,他采纳了我的建议。 万历40年2月16日。 我同阿娜依依惜别,同西尔斯离开克拉姆村,登上探索船。 这艘船经过改装,多了一面三角帆,船长高大典。 探索船之后拖着一艘独木舟,这是从克拉姆村租借来的,一则为了装载更多补给,二则预防河道水浅,探索船无法通行。 这支探索队共计13人,都是我最为熟悉的弟兄,我信任他们。 万历40年2月23日。 重新来到大河河口。当晚,探索队在深入河口三十里一处谷地平原安营。 这片谷地平原面积不小,是一条支流的入河口,足可以设立一个定居点。 晚饭过后,我在帐篷里整理今日所得,我喜欢这项工作,将地形地势河流走势精准的刻画在舆图上,每完成一幅舆图,在我看来它都是一件艺术品。 几声狼嚎打断了我的工作,高大典跑进来。 “别搞这些了,赶快收拾东西登船!” “为啥,几声狼嚎,咱们又不是没有听过,打几铳就跑了啊。” “有人!西尔斯说闻到了人的气味!” 好吧,听人劝狗命长,我急慌慌的收拾东西,帐篷也来不及收拾便背着箱子登船。 高大典带领弟兄们在岸边组成一个半圆形的防御阵,警惕的看向四周。 我们是相信西尔斯的,这家伙的鼻子比狗都灵,总能提前嗅到各种猎物的味道。 果然,山林中突兀的出现若干双绿油油的狼眼,上蹿下跳,时隐时现,自北向南奔跑着。 狼嚎不断,也渐渐听到呼噜呼噜怪叫的人声。 我擦,这是多大的仇啊,大晚上的追杀狼群。 万幸,狼群在山脚转了一个弯奔东去了,并没有冲向我们这群两脚兽,毕竟我们身后就是大河。 帐篷里还有很多东西来不及收拾,三顶帐篷也不能轻易舍弃啊,不然我们就只能打道回府了。也只能守在岸边,观望情况。 树影婆娑,草木晃动,从山林中窜出十几道人影来。 人吓人,吓死个人,我们害怕他们也一阵慌乱。 月光下,探索队同逐狼人对峙起来,火铳对猎弓。 这群土着勇士十分强壮,服饰同抚远湾土着大体相同,但脸上涂抹着黑红相间的染料或者泥巴,平添几分凶狠。 逐狼人对于我们打断他们狩猎或者复仇十分不满,激烈的说着些什么,从语气以及动作来分析,应该是在质问或者斥责。 坏了,他们的语言同大湾语言差别有点大,我一个词也听不懂。 西尔斯挺身而出,同逐狼人激烈的交流。 是的,他们的交流更像是在约架,这令我们更加紧张,尤其是我,感觉呼吸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西尔斯不停的解释我们来只是为了寻找合适的交易对象交换毛皮。他将几片布料放在一块相对圆润的岩石上,并用小石块压住,而后慢慢退回河边。 逐狼人的首领命令一名土着勇士拿过布片。他反复的查看布料,又拉又扯的,仿佛得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 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困惑,类似的情况我接触太多了。 这就是我们的优势,我们多少了解点他们但他们却一点也不了解我们。 又一阵沟通,西尔斯无奈的回头对我说,“这是他们部落的狩猎地,要求我们明早就离开这里。” 我巴不得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没问题啊,你跟他说,明天太阳初升时,我们就离开。” “他还要求我们赔偿,因为我们的原因,他们失去了猎杀仇人的机会。” 令人无语,这是在讹人吧? 虽然如此,我还是不想招惹麻烦,借助西尔斯同对方反复沟通,最后以一匹棉布赔偿了事。 临走,我们又被逐狼人威胁了一遍。 看着他们嘻嘻哈哈,洋洋自得离开,估计是在吹嘘如何将我们这些外来人吓破了胆。 笑吧,笑吧,等杜扒皮来了,怕你们哭都来不及。 又狼群又土着的,探索队哪里还敢在这里扎营啊,我们连夜收拾东西,计划去对岸扎营。 结果却在河中发现几座冲积沙洲。 妈祖保佑!我们在沙洲搭建帐篷,决定在岛上过夜。 钻进被窝,西尔斯面朝着我,一脸严肃。 “平安,我们要十分小心了,这伙人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是说他们可能返回部落召集族人去了吧?” “是的,我们身上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夜里追杀狼群,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疯狂的部落。他们很可能会因为贪婪而对我们出手。” 唉,我是一个好人啊,从来想的都是以德服人,真希望不要再见到他们了。 万历40年2月24日。 日中,麻烦来了。 望远镜里,四艘细长独木舟停泊在河流北岸,土着勇士正在登船,弓箭、石斧、石枪,总之不像是去打鱼。 岸边,正有个头戴羽毛冠的老祭祀在赐福。 被狗日的西尔斯说中了,逐狼人部落摇人,准备干掉我们。 我不由看向两岸,或许在某棵树后,就有土着在暗中盯着我们。 如果没有望远镜,这场伏击可能就成功了。 我们逆流而上,逐狼人顺流而下,我们来不及反应就会被他们纠缠住,而后凭借着人数优势干掉我们,夺走他们眼中的奇珍异宝。 真特酿的见了鬼,明明几张皮子就能解决的事,非要打打杀杀。 “大典,敌方有三十多人吧,能赢?” 高大典帮我穿戴好盔甲,在我胸口捶了两下。 “说好了的,打架归我管,其他的都听你的。” “提督大人差遣,咱这刚遇到点麻烦就回去,如何向大人交待?想要升官?做梦去吧。” “我不像你,动动笔杆子就可以,我没别的本事也就只能拼命了。” “你放心,咱这不是轻敌,你也不要管旁人,保护好自己就成。” 话是好话,但怎么听着不对味道呢。 算了,他说的对,队里最窝囊废的就是我。 租来的独木舟被搁浅在南岸,西尔斯被留下来看守独木舟。 好吧,我其实是心里没底,偷偷告诉西尔斯,如果我们战败全都死了,麻烦他回去报个信。 重新登上探索船,高大典指挥着探索船缓缓前进,在前进的同时又不停调整方向。 我知道,这是队员们在感知水流速度,以便接战时能够做出有效调整。 虽然我很信任他们,但也不禁在想,穿着这么重的铁壳子,一旦落水那真是没得救了,神仙也没辙。而且还要通过划船控制方向,怎么攻击敌人啊,我们拢共才12个人。 忐忑中,两方来到目视范围。 刺耳的木哨声响起,土着动了,独木舟如离弦之箭向我们冲来。 “两点钟方向,冲!” 那个方向有一小块沙洲,隐在河道偏南岸,随着波浪时大时小。 探索船一个猛冲搁浅在沙洲,船体为之一震。 “各就位,准备战斗!” 说罢,高大典手提苗刀跃上沙洲。紧接着又有两名战士跃下,将两面盾牌抵在身前。 该死的,居然被威风到了。 第437章 大河部落 真的是疯了,疯了! 我跟着兄弟们跳下船,合力将探索船推上沙洲,又跟着兄弟们隐蔽在船只侧舷,长枪火铳一一摆定。 麻四哥嘱咐我道,“害怕了吧?我也怕,动起手来就不怕了,你就在这里躲着,别冒头。你那手铳要打准了,别伤着咱们自己人。” 我哪有心情听麻四哥废话,只顾着把手铳的弹药赶紧顶上。 我有两把手铳,一把配发一把自购,为了保命,这点钱我还是舍得的。 土着见我们登上沙洲,不惊反喜,也把独木舟搁浅在滩头,船上的土着纷纷跃下,一眼瞄过去,大概不超过40人。 你不能说他们没有阵型,他们的阵型就是凑在一起,咕噜咕噜叫着鼓舞士气,在几名鸟毛勇士的带领下冲了过来。 村头械斗直呼内行。 相距百余步,弓箭手动了,在奔跑中停下脚步,开弓放箭。 箭矢带着啸音从头顶掠过,钉在船板上的就更多,我已经没有时间吐槽土着为何不齐射了。因为以麻老四为首的火枪兵已经打响了第一枪。 “预备,放!” “预备,放!” 四个火枪手,不间断两轮齐射,五名土着应声倒地。 之所以准确率如此之大,因为火铳中安装的是霰弹,这种喷射状子弹专门用于近距离射击,据说80步以内,命中率可达70%,50步以内可达90%。 八名弟兄,四人放枪四人装弹,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千锤百炼,配合默契。 这种作战阵型,射速要每分钟3发才算及格,4发为优秀。 关于弓箭同火铳优劣,大明军队里从未停止过争论,但在瀛州不存在,瀛王殿下就是一门心思发展火器。 敌人越来越近,面目狰狞,还是那种黑红染料涂面,配合着他们夸张怪异动作,确实能给人以心理恐惧。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高大典这厮在用手铳放倒一名土着之后,竟然双手握苗刀对敌发动了反冲锋。两名弟兄紧紧护在他左右,手中也是同样的武器。 这种苗刀,据说是戚帅根据倭刀改进而来。 瀛州军制式苗刀,刀柄刀身合计2.3米,战斗动作比较单一,就是劈砍。 虎入羊群,这三个杀神几乎完全放弃了防御,苗刀上下舞动,迎面撞来的土着没有一合之敌,冲到哪里哪里就有惨叫。 “杀!” “杀!” 打了四轮火铳,敌人已经近在咫尺,麻四哥这边也端着挂有刺刀的火铳冲了出去。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军心士气是如何崩溃的。 从自信满满,嚣张不可一世,各种挑衅直至士气崩盘,勇气坍塌,四处逃散也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如果我是土着我也会绝望的,引以为傲的武器无法打破敌人的防御,但敌人的武器却能一下劈断长矛,划过躯体。 整场战斗,我都是晕晕乎乎的,火铳也打了冲锋也跟着去了,似乎也干掉了一个人。 这些土着是真的惨,我确信之前从没有看过那样惶恐无助的眼神。 战斗结束,高大典的铠甲已被血水淋透了,再配上他的络腮胡子圆眼珠,像极了巡海夜叉。 他拽过我,左看右看转着圈看。 “嘿嘿,没有少根毛,你这表现不错,没有尿裤子。” 我哪里有心情同他开玩笑,急忙数了下人头,踉踉跄跄的去查看每个人的状况。 还好还好,没有死人只三个受了轻伤。 喘了口气喝了些水,弟兄们纷纷卸甲,将这些沉重的家伙事放在船上,而后才开始清点此战收获。 12比40,毙敌23人,缴获独木舟四艘。其余土着跳进河里,大多也做了淹死的鬼,没有几个逃上岸的。 这个季节的河水冰凉刺骨,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我亲眼看着几个家伙在水里挣扎,随着水流不见踪影。 西尔斯划了过来,此情此景,令西尔斯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无措。 “你......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拍了拍西尔斯的肩膀,“这个问题我也没办法回答你,你也别想这么多了,赶快帮忙收拾战利品。” 我所说的战利品,就是那些倒爷的衣服,都是好皮子,拿回去缝缝补补还能用。就还有一些骨头贝壳饰品,我们自然不稀罕这些玩意,但抚远湾的土着还是有兴趣的,也可以用来交换些东西。 我忽然有了一种觉悟:战争,它就是一门生意啊。 猎狼部落的造船技术比克拉姆部落要好,我们选了一艘留下,将其余独木舟一把火烧了。 这令克拉姆很心疼,每一艘独木舟都是部落人的心血,是巨大的财富。但没有办法,我们就这么一点人手,带不走。 日头偏西时,弟兄们方才从这场短促战斗的疲惫中缓过来。 高大典指着猎狼部落曾经泊船的地方。 “平安,我们应该登陆,找到这个部落。” “你要干什么?”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难道你想日日小心,提心吊胆的担心别人报复?” 我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部落的壮丁怕是死光了吧,还能有什么威胁?” “那就更要去了,你不是说过么,凡土着落脚的地方必是好地方。我们就去看看,也未必就做什么。” 我极度怀疑高大典的真实目的,但我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 我们在那片土地登陆,岸边观望的土着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凌乱的踩踏痕迹。 那个满头鸟毛的土着祭司现在一定后悔的要死吧,碰触了不该碰触的家伙,把整个部落的青壮葬送掉。 这里又是一条支流入河口。 这条支流自北向南注入,河道两岸高山峻岭,隘口宽不过二里。 沿着河边,有一条常年踩踏形成的土路,一直延伸至谷内。 “一定要进入谷内么?”我不无担忧的看向两岸,“如果敌人有埋伏......” 高大典看我如白痴,“话本看多了?一个部落能有多大,还有余力埋伏我们?” 我不理高大典,看向西尔斯,“我们应该进去么?” “为什么不进去呢,我们是战胜者,这个部落的一切都应该属于我们。” 好吧,我从善如流。 我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我并不想见到那种村落被焚烧的惨状。可我也知道,如果我这个时候反对就会被孤立,毕竟我只是个地图匠而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事指挥官。 留下五个弟兄看守船只,我们一行八人登上独木舟,沿着支流驶入山谷。 行约二里,眼前豁然开朗,又是一块群山环绕的谷地平原。我真的受不了这个地方了,到处都是适合垦殖的土地,比之南洋那破地方简直是洞天福地。 不远处的河湾滩涂上,搁浅着几条小型独木舟,只能容纳两三人的那种。 岸边,就有一座土着村落,同克拉姆极为相似,只是规模大了一些。 这个原本或许祥和的部落此刻正处于混乱之中,人影窜来奔去,大包小包扛在肩上,如同蚂蚁搬家。 当独木舟出现在土着视野时,整个村落更似被炸了的蚂蚁窝。 我们才只有八个人啊,何至于此? 高大典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仿佛本该如此。 登上岸,也就到了村落边缘,这个村落没有栅栏,对外完全不设防。 如果选择动手,这个时候就可以进去杀人放火了。不过又能得到什么呢,土着连块金属都没有,我决定还是要争取一下。 “西尔斯,叫他们族长出来谈判。” 西尔斯就喊啊,几乎要喊破了喉咙。 昨夜西尔斯与我说,这个部落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萨利希人,语言同抚远土着有些类似,勉强可以沟通,不过也很艰难就是了。 高大典等的不耐烦,对着半空砰地一声来了一枪。 他也不管人家能否听得懂,扯着喉咙喊叫。 “滚出来说话,否则老子一把火点了寨子。” 我不确定是西尔斯的吼叫还是高大典的威胁起了作用,或许是那声火铳。 那个老祭司或者族长终于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身边簇拥的所谓勇士非老即少。 只是先前的傲慢早已不见,此刻的‘勇士’眼神惊惧,动作犹疑,看我们如同怪物,刀枪不入的怪物。 我同高大典一起交待了西尔斯许多,由他负责同土着谈判,或者应该说审判吧,毕竟他们是战败者,必须接受惩罚。 他们沟通的也很艰难,我只能根据西尔斯口述如下。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我们是斯卡莫卡瓦人,你们是谁?为什么闯入我们的领地?” “你想死么,老东西。你们起了贪心,要抢夺我们,但你们战败了,你部落的勇士死光了,难道你要这些女人孩子来对抗我们?”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阻止他们的,我应该阻止他们的 。” “可你没有,你们没有缘由的袭击我们,需要受到惩罚!” “你们想要什么?斯卡莫卡瓦人已经失去了未来,我们会离开,将村落让给你们。” 这个提议出乎意料之外,西尔斯只好来问我。 可我们要这个破村落干什么啊,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住地窖的。 “斯卡莫卡瓦人,神明的使者,伟大的大明瀛王从遥远之地派遣来的勇士,顾平安,命令你们臣服,否则就去死!” 唉,这明明是高大典的主意,为什么要扣在我的头上? “你们不是来杀死我们的?” “只要你们臣服,神使的勇士可以放过你们。” “你们需要什么,食物?女人?战俘?” 西尔斯又来问我,他觉得应该要女人,女人能生孩子,壮大部落。 我同高大典商量了一下,做出了一个至今也值得自我夸耀的决定。 就在村落前,我起草了一份契约,大意为虽然斯卡莫卡瓦人袭击了我们,但身为仁义之师,我们还是选择原谅了他们。在我大明天军仁义感召下,斯卡莫卡瓦人感激涕零,决定放下武器,归顺我大明。 我其实很想册封老家伙一个土司官职的,可惜我没有这个权力,要回去请示杜扒皮才可以。 我所做的这一切再也寻常不过,但是卡莫卡瓦人却似乎产生了误解。 他们以为我在做一场祭祀仪式,那笔那纸就是同神灵沟通的神引,而文字则为神显。 那张可怜的纸啊,实在是承载了太多。 当猎狼部落的老族长用鲜血落下手印时,这场神圣的祭祀仪式在他们看来方才告一段落。 我不认为这个叫奥农的老贼头会相信什么神使的鬼话,但他却会恐惧诅咒。 有关各种古怪而神秘的仪式或者咒语在抚远湾土着中根深蒂固,他们痴迷于各种祭祀各种神谕各种咒术,我也不能确定这些玩意是否有作用,起码我看到的,在枪炮面前各种神秘都是笑话。 这是很令人费解的事,我们明明杀了他们那么多族人,但现在我们却成为猎狼部落的座上宾,最为尊贵的客人。 我们怀着戒备走进村落,一眼就看到了那座矗立在村落正中的图腾柱。 相比于克拉姆部落,斯卡莫卡瓦人的图腾显然要凶煞的多,头像形似夜叉,其上浸染着一层又一层的血迹,相距数米,那股腥臭气味也令人难以忍受。 而图腾柱下的骷髅坑更使这个部落充满诡异气息,令人不适。 我们当初真是吃了虎胆,现在每每想起来我都忍不住后怕。 倘若我们战败,也会被剥下头皮,脑袋被丢在图腾柱下风干。 是的,这个部落有割头皮的习俗。 类似的可怕习俗对于瀛州人来说并不陌生。瀛州至今为止,还有部分土着以割掉敌人脑袋挂在房梁上为荣耀。 这个割头皮也差不多,就是部落战士的成人礼。 我相信他们割头皮时会遵循一系列的仪式。事实也是这样,后来我了解到,斯卡莫卡瓦人在杀死并割去敌人的头皮后,这名勇士会在山林中独自居住16日,禁止肉食禁止女色,说是为了净化同赎罪。 人类啊,总能为所犯的罪恶找到合适的理由,没有理由那就创造理由。 我们在猎狼部落逗留两个小时,在夜幕低垂时方才离开。 虽然无权封官,但我还是给了奥农几尺淡红色绸布,斜披在奥农肩膀上。 “奥农,今后你就是猎狼部落的里长,负责为瀛王治理部落。” “你需要用皮毛作为贡品取悦伟大的瀛王,瀛王会回馈你们丰厚的礼品。” “现在,我代表伟大的瀛王赐予你丝绸,赐予你匕首,赐予你美酒。凡大明子民,皆得瀛王恩遇。” 我不确定西尔斯的蹩脚翻译能表达几成意思,便是我对西尔斯的口述也是七拼八凑来的。 许多词汇压根就不能从土着词库中找到,比如皇帝、亲王、将军这类等级,我也只能笼统的用首领,族长几个简单的词汇来表达。 理解一门陌生的语言,真的是太难了。 这些也不重要,意思到位也就是了。 逗留期间,麻四哥还为侥幸逃回来的土着勇士包扎伤口,投喂药物。 这可真是离谱他爹离了大谱。 然而各种离谱怪诞的行为却真真实实的发生了。后来人看到,一定会以为我在吹牛bi。 走出猎狼部落时,探险队的补给同我们出发时相差无几,而且小队又多了一个人,一个身体瘦弱,略微驼背的老头子。 他叫奥巴,他作为向导将指引我们去往另外几个大河部落。 第438章 沉塘记 这娃是真好看,这娃也真是让人头疼。 朱老七抱着亲儿子在屋里来回晃荡,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是个啥滋味。 吴四娘生了,是个男娃。 老娘们倒是心满意足了,却把麻烦都留给了他。 “郎君,给娃取个名吧。” 吴四娘身子发福了许多,脸盘子也大了些,虽然没了那股子骚媚,但看着反而更加顺眼了。 “嗯,这小子爱笑,自己个都能傻乐,就叫庆哥儿吧,喜庆的庆。” 吴四娘接过孩儿,捏了捏娃儿的嫩鼻头。 “庆哥,庆哥,你听到了么,你父王给你起了乳名呢。” 唉,这娘们把父王两个字咬那么重干嘛,这人啊就没有知足的时候,总是得陇望蜀,没个尽头。 不管怎么说,多了个儿子总归是好事,只是如何安顿她们娘俩,朱老七还是要多想一想。 只要在家,他一直是屏东澎湖两头跑。 澎湖位置得天独厚,正好位于主大陆同瀛州本岛之间,起码在这个年代,乃是天然的经济中心。如果不是,那就是没有经营好,瞎了狗眼。 这是朱老七的钱袋子,怎么可能不盯紧了。 关税怎么调整、交易中心怎么完善规则、盘踞在澎湖的商人商会什么情况、分多少个派系、有什么狗咬狗的传闻。最主要莫过于又查办了多少大案要案,搞了多少罚款。 朱常瀛重视商业但却不会放纵商人。 逐利的本性注定商人合法经营者少罔顾国法者多,偷税漏税,索贿行贿,垄断市场控制价格...... 商人不违法,猪也会上树。 这能有什么办法,就查呗,你总不能指望商人同国家讲道德。 而商人一旦犯了事,就一定会牵扯到官。 对于这些案件,只要没出人命,朱老七也不会动刀子。没收非法所得+罚款+流配,就是朱常瀛治商治贪的三板斧。 瀛州名下可居住岛屿数量超过六百,这些流配的犯人也是十分抢手的。 忙着忙着,吴四娘就生了。 “四娘,那《沉塘记》什么时候能上演?我不是叫你留住汤海若么,你怎么让他就走了呢。” 吴四娘白了男人一眼。 “人家老先生听说你要见他,收拾东西就急匆匆的走了,妾身有什么办法啊。” 朱常瀛就很无语,“我哪里招惹他了,为啥不肯见我?” “大概是隐居闲士,不愿再涉官场了吧,郎君也知道的,临川仙人官场不顺遂,怕是有了避世的念头。” 汤显祖没受重用就对了,要不然怎么会成为伟大的戏曲家,文学家呢。 这《沉塘记》写的极好,笔法细腻,情真意切,剧情跌宕起伏。 看过,就有一种冲动,打死那个猪狗不如的小叔,把那对丧尽天良的公婆活活掐死。 “殿下别急呀,心急吃不到热豆腐,估计下个月就可以出演了。都是安排最好的角儿来唱的,又是临川仙人执笔,妾身敢说,此戏一经上台,必然红及大江南北。” “赶紧的,我正要看看百姓如何评论此戏呢。若当真红了,你便再组建两个戏班子,福建要唱广东也要唱。” 四娘就很无奈,“郎君,我去哪里找人啊,这戏班子也不是一句话就有了的,往往师徒传承几代人才能混迹些名号出来。” 朱老七又把庆哥抱过来,一边逗娃一边说道,“我看你整日闲极无聊,不如干点正事,筹备一所学堂怎么样?” “哈?”吴四娘捂着嘴咯咯笑,“你要妾身教什么呢,如何服侍男人么?” 朱老七就瞪眼,“成,你多教导几个给我送来。我的意思是教授吹拉弹唱,各种乐器各种曲谱,这算不算正事?” “就说那些音阶音调,各人有各人的标记,什么师徒传承,那没了师徒传承不就失传了么?能不能弄个相对简单易学的标记方法,将天下曲谱统一起来?”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曲乐弹唱绝不是不入流的行当。我之所以要见一见那位临川先生,便是要同他谈这个事,不想他还不愿见咱。” 见男人当正经事来谈,吴四娘也认真起来。 “要设立学堂也不难,楼里的大师傅谁还没有几个弟子呢。只要银子给足了,多教授几个弟子也是可以的。” “只是生源从哪里来,好人家的孩子可不会学这个,也只能去穷人家里买。” 朱老七不以为意。 “买就买,将来那些学生学有所成,有了好营生,自然就有人主动来求学了。” “只是那师徒的法子必须改一改,如何教授弟子也要仔细琢磨。我的意思,要效仿学堂里的分科授课。具体要分多少科目,这又要仔细斟酌。四娘啊,这个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的,你能不能上点心?” 吴四娘一把抢过庆哥,没好气道,“妾身又没进过学堂,打小就是老妈妈调教的,学的些什么你还不知道么?你让我搞这些,我哪里懂啊。” 朱老七恨恨。 “又来装可怜,谁让你自己来搞,你不是有银子么?去学堂里请先生啊。大明两京十三省那些大家名家,请过来一些,大家伙共襄盛举,共建学堂。我就不信弄不起一个学堂来!” “那银子.......” “没有,你自己出!”朱老七气坏了,“我把你个抠搜婆娘,你要那么多银子干嘛,它是能下崽还是怎的?有银子去捐什么弘福寺,要你搞学堂就开始哭穷,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妾身......妾身月子刚过,你就吼我,你吼我?” 说着,这娘们就委屈巴巴的开始抹眼泪。 “差不多行了啊,你现在腰比水桶都粗,哭也没有用。” 吴四娘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若不是不敢,一定要挠男人满脸花。 这说的是人话么,我腰粗!我腰粗!我腰粗不还是为了给你生孩子! 好吧,想给死鬼生孩子的太多了,吴四娘忍了,银牙紧咬。 “郎君说的是,妾身便是将家底掏空了,吃糠咽菜,也要把学堂建起来!” “嗯,这个态度就很好,我原谅你了。抽空,你再给临川先生去封信,把筹建学堂的事说的详细些。我觉得由他来做学堂祭酒,再好不过。” “好好好,妾身都依着郎君的意思去办。” 唉,朱老七觉着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全天下人都不让他省心。 “你把庆儿交给奶娘,我同你说个事。” 吴四娘抱着孩子出门,又返回来,“郎君,什么事啊,你别吓我。” “我听说你给弘福寺捐了1500银元?” “是啊,怎么了?澎湖许多大户人家抢着捐,人家还未必肯收呢。” “殿下,那圆慧老和尚可是高僧,圆寂之后肉身不腐,那可是成佛做祖的啊。能捐些香火,真个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嗯哼,确实是福气,这个福气一般人承受不来。”朱老七冷冷一笑,“你知道圆慧老和尚是怎么肉身不腐的么?” “这个妾身怎么知道啊,如果知道,妾身早去修行了。” “这也不用修行,我来告诉你怎么肉身不腐。” “话说有高僧行将圆寂,被弟子放在大水缸里禅坐,那缸里装的不是水,你猜是什么?” 吴四娘摇头,“妾身哪里知道啊,郎君你继续说。” “装的是各种香料熬制的汤药,乳香、豆蔻、肉桂等等。卤肉用什么料,那汤里也差不多就是了。” “而后么,那些弟子便不给高僧饭吃,每日只喂香油给高僧喝。那高僧喝了香油,肚子里的屎尿一股脑排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净身。” 听到此处,吴四娘感觉自己又有了,想吐! “郎君,你莫不是在吓妾身吧,怎么可能?” “别急,我还没有说完呢。” “这个时候也不能让那高僧死了,肚子里的东西排的差不多,那些弟子便会将香料粉末熬成糊糊状,用漏斗向那高僧肚子里灌,灌满为止。” “这个时候,高僧大抵死透了,将人从缸里捞出来,大太阳底下晒干,腊肉咸鱼怎么晒的?大抵一个意思。” “所谓肉身不腐,就是这么造出来的。” “小时候我在宫里,时不时便有地方上报某某高僧圆寂,肉身不腐云云,皇祖母高兴,父皇高兴,大把大把的赏赐下去。” “我就纳闷了,我大明有这么多高僧肉身成佛,应该国泰民安,四民乐业才对,可现实不是这样啊。调查出来,全特酿是假的!你道那肉身为何一定要刷金粉,就是为了遮掩香料的味道。” “可那老和尚也是自愿的,生前不能成佛,死后广受香火,没准就成佛了呢?” “那弘福寺的和尚,我派人仔细调查,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狗日的方丈养的小老婆比我还多!” “蠢婆娘,你捐的银子全都给人养小老婆去了!” 吴四娘呆住了,整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对于吴四娘的反应,朱老七倒是习以为常,看那表情,就还是不甘心不相信。这玩意怎么说呢,没有彻底的无神论思想洗礼,绝大多数人是无法跳出这个圈的。 不要说现在,便是几百年后不还是照旧有人入圈么,就还有所谓的知名人士,朝阳区32万仁波切,绝不是一句玩笑。 “如果你还不信我的话,那就把几个和尚提过来审问一下,或者我带你去圆慧老和尚肉身前闻一闻。我是你男人,骗你作甚?” “不了,我不要!”吴四娘眼见就要难过的掉眼泪,哭唧唧道,“妾身日后不去庙里就是了,道观......道观也不去了。” “唉,去还是可以去的,弘福寺里也有一心修行的好和尚。” “我与你说这些,也不是叫你不拜佛求道。修身养性,怜悯众生,这些都是好的,只是不可沉迷,不要相信那些诡谲神秘的说辞。” 吴四娘频频点头,银牙紧咬。 “郎君说的是,这年头骗子太多,只是没想到那些光头和尚看着面善却恁的黑心,郎君打算怎的处置他们?” 这娘们还好意思说别人,她那万春楼不知搞的多少人倾家荡产,骨瘦如柴。 好吧,青楼勾栏能课税,万春楼的收入朱老七拿来造军舰,但光头和尚的钱,朱老七却一分也拿不到,总也不能向佛祖道祖收税,这玩意他也不敢。 但收拾那些不正经念经的歪和尚,朱老七还是有办法的。 “修行人嘛,老祖宗也吃过那碗饭,我也不好苛待他们。嗯,我都不知道何时咱瀛州这么多寺庙道观了,这也是好事,能稳定人心。” “不过那些心术不正的和尚道士,我也容不下他们。已派人仔仔细细去核查,那些没有度牒的、行骗的、不守戒律的,一经查实,即刻发配南洋。” “南洋人心不古,物欲横流,土着又难以归化,正适合他们行骗......不是,应该是传道布业才对。” 吴四娘吐了吐舌头,低头不说话了。若论心黑,谁也比不过自家男人。 “此事你知道就可以了,切不可与别人去说。” 吴四娘疑惑道,“此等妖僧,为何不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世啊?” 朱常瀛起身,背着手走向门外。 “揭发什么,色是刮骨钢刀却偏有人沾,酒是穿肠毒药却偏有人喝,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吴四娘看着男人背影目泛痴迷,她就喜欢男人这种坏坏又装bi的劲头,若不是刚刚坐过月子,今晚定不放他走。 朱常瀛刚刚走出门又转回身,吴四娘咯咯一笑。 “死鬼,今晚不走了?” “呃,不是,我这里有部新戏,你找人写出来。” 说着,朱老七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交给吴四娘。 四娘没好气接过,定睛一看,上边只写着三个大字。 《裹足记》 “郎君,这是何意?” “你不是有好些姐妹受过裹足的苦楚么?把最惨的遭遇都写下来,编出新戏。把那些喜欢裹足的败类丑态也写出来,使劲的骂,怎么脏怎么骂。” 相比于鼓吹自由恋爱,朱老七更在意身体伤害,瀛州虽然在他的暴政之下无人裹足,但两京十三省的广大妇女同胞也不能不管啊。 裹足之风,就是那些读书人当中的精英阶层鼓捣出来的变态审美,上行下效,渐渐污染整个社会。 眼下这股风气还没有污染民间,但在上流社会中却特酿开始传染了。 听说曲阜那个衍圣公家也特酿开始搞这个鬼名堂,把女人圈禁内宅还不罢休,这又开始裹足了。倘若孔家带头,那么这股子恶俗再掐灭就难了,不知道要坑害多少女人。 见吴四娘毫不犹豫把差事接了,朱老七非常满意。 “好婆娘,好生调养身体,我这有事,就先忙去了。” 看着男人消失的背影,吴四娘轻啐。 “好个没良心的,大晚上的能忙什么去?” 第439章 南巡 忙什么去?吴四娘这次当真是误会了。 女大十八变,模样改变心思也变了。 艾玛想家了,这段时间一直闹着要回欧罗巴。 朱老七稍加挽留,结果这娘们闹的更凶了。可这年头又没有飞机直航,船也没有,总不能把她放在尼德兰人或者英国佬的船上吧? 你敢放,那指定半路就大了肚子,而且还不知道孩子是哪个的。 朱老七就劝她,回去也可以,只是要等墨西哥的大帆船,横竖也就等几个月的时间,趁着这段时间正好收拾东西打包行李。 结果这女人发飙,闹的更加厉害了。 就这个态度,怎么还有心情造人呢。 有时候朱老七也后悔,管不住裤裆,这麻烦就多。 “你是不是不爱我,把我当妓女来睡?” “没有啊,我睡女人从来不花钱。” “啊!啊!啊!” 尖叫声简直刺破耳膜,朱老七就无语,这女人距离更年期还早着呢,怎么就控制不住情绪了呢。 朱老七没有惯别人毛病的习惯,转身就走。 “你回来!你回来!” 朱老七阴沉着脸坐下,“不走也是你,要走也是你,今日你说个明白,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我想要个名份!” 朱老七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初可是你说的,不想同别人分享男人,你跟我就是偷情......嗯,就是情人关系,你想走就走,想嫁人也可以嫁人。” “这我也可以理解,你们欧罗巴是一夫一妻制嘛,虽然男女偷情就跟吃饭一样。” “你还是不爱我,如果爱我就会想办法留住我的!还有,你不想同我生孩子!” 朱老七以手抚额,很是无奈。 “我那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欧罗巴女人在我大明,风俗不同语言不同,谁敢确定你哪天要回家?如果没有孩子,你返回欧罗巴是不是还可以嫁人?嗯,离开时也没有牵挂。” “你看,我多为你着想,还说不爱你。” “啊!啊!啊!” 老天爷,这女人真是要疯了,在床上翻身打滚,手刨脚蹬的。 唉,可以理解,哪个少女不向往黏黏糊糊的爱情呢,但这玩意朱老七真给不了。 琢磨了片刻,朱老七沉声道,“你要名份可以有,但要想好了,有了名份就再也不能返回欧罗巴,生也好死也好,就只能在我大明。而且我也不保证我还会不会有其他女人。” “你真是个冷血的家伙,我恨死你了!” “总比后悔终生要好。” 艾玛终究渐渐冷静了下来,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极善于学习同思考,只是理性并不能填补某些缺憾,比如情感。 或许返回欧罗巴嫁给一个小贵族对她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欧罗巴的小贵族肯定不能给她如今这样的生活,或许还要靠她来贴补。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选择权在她自己。 老实说,她回去也未必就能找到所谓的爱情。欧罗巴贵族偷情自由但婚姻却不自由。 或许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吧,人生总有缺憾。 “我留下来能做什么,只做你的床伴么?” “我们也可以不在床上。” “艾玛,不要试图改变我,你要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你放弃眼前的一切去追求所谓的爱,我祝福你;如果放不下,那就要改变自己,令自己过的幸福。” 艾玛坐在床头发呆,忽然跑过来死死抱住朱老七,泪眼婆娑。 “你留我啊,你留我啊,你是国王,你命令我不许走我就走不掉了。” “好,我命令你这辈子只能跟我睡,做我的女人生我的孩子。” 说着说着,两人便纠缠在了一起,还是那样疯狂那样热情似火,女人扭捏的腰身令朱老七感觉如同在坐过山车。 看来这娘们确实恨透了自己,这是想弄死朱老七。 这一夜,朱老七把子孙精留在了他们拼尽全力也要去的地方,艾玛喜笑颜开,释放出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哦,原来也是为了这个,朱老七感觉自己就是个工具人。 第二天一大早,准备起床的朱老七被女人紧紧抱住。 “亲爱的,你是要远行么?” 朱常瀛把光溜溜的女人搂在怀里,在额头亲了一口。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军港的近卫舰队正在装载补给,而且数量十分庞大。我猜对了,原来你真的要出海。” 朱常瀛点点头,“你个小机灵鬼还真猜对了,我正准备南巡,必须亲眼看一看领地的实际情况。” 艾玛一脸憧憬,“带上我吧,我要陪着你。” 朱老七摇头,“不可以,军舰怎么可以携带家眷呢,我带了你,那我的兵是不是也可以带女人上船?那就不是军舰,而是造小人的大床。” 艾玛撇了撇嘴,臭男人什么时候在意场合了? “我不,我要去,你是国王啊,你想想办法嘛。” 艾玛黏糊糊的蹭过来,蹭着蹭着,两人又来了火气,脸没洗牙没刷,又是一场大战。 朱老七琢磨着这次南巡时间会比较长,带个女人在身边也无不可,最起码可以减少拈花惹草的机率。 好吧,只不过是找了一个听着合理点的借口。 “那成,不过你要女扮男装,做我的临时秘书官。” 艾玛挤了挤自己的胸脯,不禁咯咯笑,“相公,你不会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吧?” “嗯,这不重要,我也没想藏着你。海军着装统一,这是规定。” “上了船,你就是军人,服从军法军规。我跟你说,你若是违反军规,我不会客气的。” “怎样,又打我的屁股?” 万历40年3月29日。 近卫海军六艘舰船从澎湖军港启程,大明瀛王展开南巡之旅。 第一站,吕宋。 吕宋这个破地方令朱常瀛又爱又恨,天气湿热就不说了,自然灾害太多,风灾水灾年年有,三年前又经历一次地震。 这就导致吕宋虽然毗邻瀛州,但却并非移民首选。 目前,吕宋领地划分三府,东吕宋、西吕宋、南吕宋。但对朝廷,则称宣慰司。 西吕宋经营西岸沿海零散平原地带,因为有着山脉阻隔,风灾较少,沿海土着也同外界沟通较早,相对开化,所以最为繁华。 下设美岸、坎东、碧瑶三县。主要经营种植园,种植水稻、甘蔗、烟草。 美岸为府城所在,也是西吕宋的航运中心,交易中心。 这座城镇有着优良港湾,残留有大量西式建筑,不过现在都被瀛州嫁接修整,你说这些建筑中西结合也行,不伦不类也可,总之就很奇特。 美岸城是一座开放的城镇,汉人、归化土着、板牙人,外岛人皆有,建筑风格各异,更加造就了美岸城的独特风采。 然而美岸并非大明人聚居最多的城镇,碧瑶这座山中之城才是大明人的钟爱。 一个土着部落用金砂同明商交易,就此揭开了这座山城的繁荣之路。 而这座城镇的繁荣又不仅仅因为淘金,四面环山几乎没有飓风侵袭,丘陵平缓适合耕种,终年清爽没有高温。 碧瑶,为瀛州展示了吕宋的另一面,原来也有清凉宜居的地方。 东吕宋,其实应该称中吕宋更加合适,以中部大河平流河构建统治,首府阿帕里,下设四县。 平流河,自南向北入海,几乎贯穿整个北吕宋中央平原雨林带,旱季可行舟200里,雨季可行舟400里。瀛州扩展实控范围的行动一直在围绕这条大河进行。 沿着河流设立堡垒,利用贸易战争册封一套组合拳同土着打交道,一座堡垒稳定之后则继续建设下一座,最深入内陆的一座堡垒位于河流中游,距河口130里水路。 然而洪泛风灾疾病一直折磨着东吕宋,使这里的移民难以壮大。 南吕宋,为吕宋岛最大的一片平原地带,三面环山,南部临海,很有些成都平原的味道。 首府林加延,下设七县,为瀛州在北吕宋最重要的垦殖区,南洋移民的重点。 此地确实比之东吕宋好过许多,但比婆罗洲还是不如,最起码婆罗洲少有风灾。然而却不得不成为移民重点,因为瀛州同马尼拉正在争夺这片面积广大的中央平原。 瀛州自西北向东南扩张,马尼拉则刚好相反。 但诡异的是两方没有战争,马尼拉没有实力打,朱老七则是不想打。 那怎么圈地盘呢,比拼建堡垒,看谁建的多看谁建的快。 南吕宋虽然下设七个县,但有四个县也不过有几座堡垒,几百人在撑着。 板牙人号称统治吕宋五十年,但就两三千毛人,便是算上混血也不会超过万人,怎么可能在全岛构建完整的统治呢。统治马尼拉,宿务,以及若干沿海据点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你说那片土地属于板牙,但人呢,城镇村落呢?没有,那就对不起了,大明不承认。 关键两方至今为止也没有正式签订和平协议,确定边界,朱老七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马尼拉总督倒是想要尽快同瀛州签订协议,但朱常瀛要求只同西班利亚国王授权代表展开谈判。因为谈判的内容不仅仅有关领土问题,还有同新大陆的通商问题,不能你可以来但我不能去。 要谈一起谈否则就免谈。 朱常瀛没有巡视东吕宋的计划,那地方人烟稀少,土着零星又原始,再过百年也翻不出浪花来,慢慢开发就是了。 舰队停经美岸,这座人口不足五万的小城在吕宋岛已然是第一大城。 因为提前通知,港口的欢迎仪式很是隆重,驻美岸文武官员携大批市民前来迎接。 当日晚间,朱老七大宴宾客,论功行赏。 俸禄是俸禄,赏赐是赏赐,这个赏赐属于额外分红。做老大的,不给额外津贴谁愿意给你拼命啊。 赏赐人员当中,有43名土司,也就是43个土着村寨族长,有封里长的有封甲首的,这里头最多的一个村寨也才四百多人,各土司总人口不过万人。 整个东吕宋归化中的熟蕃头头都来了。至于内陆山区生蕃,暂时还没有功夫搭理他们。 赏赐什么也是有讲究的。 对于文武官员,直接赏赐银元,想要什么自己去买,只当刺激消费了。 对于土司,朱老七的赏赐更加实惠,农耕用具、官服鞋帽、给姓赐名。 朱老七对板牙人治理马尼拉的法子知之甚深,他们因为人少,长相有别,顽固傲慢,对人种的歧视等等原因,对马尼拉实行的是分而治之的策略。 首先以人种划分高低贵贱,把白皮猪高人一等的牌坊树立起来。 其次用宗教洗脑,募集二鬼子。 再次以二鬼子管理土着。同时又利用土着之间的矛盾挑拨离间,拉拢一批打压一批。 这套方法有其可取之处,但对于瀛州南洋领地来说就不实用,因为大明人多,医疗卫生饮食习惯又健康的超出土着不止一个时代,几波移民就把土着搞成少数族群了。 所以治夷,就还是老祖宗的办法好用。 在美岸停留三日,视察海关,走访集市,又接见了府议政会议员,朱常瀛便启程前往林加延。 身为府城,林加延却只有五千几口人,其中一半为公职人员及其家眷。 城镇人口不多也可以理解,因为南吕宋就是奔着农业生产基地去的。 照旧那般流程之后,朱常瀛开始走访若干村落。 要由衷的敬佩大明老农,将农业社会的精耕细作推到了极致。 为了抵御风灾,有几个村落竟然搞起了间作制。 所谓间作,比如小麦同黄豆混着种,两垄黄豆八垄小麦,而这里的村落则推行水稻同果树混种,最多就是椰树同水稻。 树木阻风,能够最大限度的减少水稻倒伏。 虽然这样种植会导致部分土地浪费,无法充分利用,但也总比来一股风就绝收要强过许多。 朱老七命人将这种间作种植方法详细记录下来,准备在东吕宋也试着推广。 第四日,朱老七率领文武官员,学堂学子于炎黄帝庙英魂碑前祭奠为了这片土地而失去生命的军中英魂。 英魂碑上,名字密密麻麻,累计有861名亡魂。 这就是扩张生存空间的代价,有的人享受到了胜利成果,有的人却没有,成为宏大叙事下的牺牲品。 这之后的几日,朱常瀛观摩了吕宋军操演,不是战阵也不是射击,而是野外生存。紧接着去往深入内陆的两座堡垒视察。 瀛州军的扩张一直是依靠大海河流进行的,成本低安全性高。 就说这狗日的热带雨林,若徒步行军,病死万八千人也很简单,很大可能,士兵受不了折磨直接就哗变了。 可即便设立在雨林中的开阔地,展现在朱老七眼前的景象也足以令人瞠目。 苦,太特酿的苦了。 清晨的雾气凝实如水滴,万事万物仿佛被浸泡在蒸汽房中,房间里的霉味刺人鼻息,久置的器物上挂满霉菌。 房前屋后,棕榈树之间挂满了吊床,丘八们宁愿在屋外同蚊虫共舞也不愿闷在房中与蟑螂老鼠为伴。 走着走着,朱老七就走回了祖宗的老路。 这些堡垒的职责,战斗只是其中微小的一部分,隐藏在雨林中的部落稀疏而分散,极少攻击强大的外来者,除非你招惹到他了。更多时候,这些丘八们在开荒,也就是军屯。 如果条件允许,丘八们会想尽办法焚烧雨林来扩大开阔地的面积。 这很难,一年当中可能仅有几次机会。 没有士兵可以在雨林深处久住,人会疯掉的。只能轮换,堡垒驻防三个月滨海城镇驻防三个月。 如何提高士兵的生存条件以及激励士气?朱老七陷入了深深思索中。 第440章 坐在银山上的穷鬼 南吕宋,苏比克村。 这个村落本是一座海盗巢穴,苏禄人曾经借由此地联络吕宋山区的三描礼士人,共同抵抗板牙人。 嗯,也就是抢劫板牙人的庄园同城镇。 苏比克村,也是瀛州在吕宋岛最南端的定居点。村落虽然不大,但因为是驻吕宋分舰队以及海巡的临时驻地,也有着将近两千人口。 板牙人一直对这个村落充满戒心,提出过数次抗议。 因为苏比克距离马尼拉只不过两百里海路,苏比克湾同马尼拉湾只相隔着一座巨大半岛,在板牙人看来是对他们莫大的威胁。 而这个村落的可怕之处还在于村民以退役老兵为主,户均一杆火枪,几声警报,全民皆兵。 此刻,在海军公署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一场秘密会议。 “尊贵的大明瀛王殿下,贵国军队正在肆无忌惮的蚕食我国领地,这是对我国的严重挑衅。我代表我王向你提出严正抗议!” 坐在朱常瀛对面义愤填膺,口若悬河的家伙,正是马尼拉总督古斯曼。 马尼拉总督这个位置,两三年一轮换,费利佩三世倒是不必担心总督自立了,只是对马尼拉的发展却并非好事。 一任总督一个套路,前任总督勉强能同瀛州和平相处,这又更换了一个白痴。 朱常瀛挑了挑眉,脸色冷了下来。 “阁下,我大明已经向你方重申多少次了。有常驻本国百姓,并且取得土着认可,方可称为国土。不能说随便哪个传教士或者水手站在岸边宣誓几句,那片土地就是西班利亚的了,我国不予承认。” “如果这样也成立,本王就站在地球上,我说地球属于大明,你承认么?” “任何谈判,都要以实力为基础,如果盲目自大,不知所谓,大门就在那里,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朱常瀛不确定那个老传教士是如何翻译的,古斯曼虽然愤怒却并没有甩袖子离开。 “殿下,您要知道,如果触怒我王,我王很可能会断绝同大明之间的贸易。那么您拓展新大陆贸易的努力就会成为泡影。” “那正好,我会将给予贵国的贸易份额分给尼德兰人、英格兰人,甚至法兰西人、奥斯曼人。” “而如果你们一旦拒绝贸易,马尼拉的存在也就没有必要了。我这里不是在威胁,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不公平,您不能一边赚我们的钱还要蚕食我国的势力范围!” “毫无实用价值的白银就能换取我国百姓辛苦制成的货物,分明你们才是获利的一方。至于势力范围,我们之间有签订合约么?谁承认你的势力范围?” 朱常瀛面带不耐烦,“你来面见我,就是来重复这些无意义的辩论么?” 刚刚任职半年的马尼拉总督,此时脸色已如同猪肝,确定以及肯定,大明的这位皇子确实傲慢无礼,蛮横至极。 但形势比人强,马尼拉的局势已经快要将他逼疯了。 “殿下,我确实有一件事要同您商议。” “请讲!” “马尼拉总督区有意向瀛州银行借款,请......请殿下首肯。” 我艹~要借钱,那你之前摆张臭脸不是找抽么? “据我所知,墨西哥可是有几座银山......你们会缺钱?” “请殿下见谅,事关我国内部事务,不便透露过多。” “行吧,准备借多少,几时偿还,拿什么做抵押?” “20万瀛州银元,三年还清,以马尼拉总督区什一税为抵押。” “什一税?”朱老七冷冷一笑,“古斯曼阁下,你治理下的土着又暴动了吧?没有稳定的民生,什一税没有任何意义。何况瀛州银行也没有办法去村落征税。” “作为贸易合作者,我给你一条忠告,哪里有奴役哪里就有反抗,马尼拉的城防已经非常坚固,没有必要继续扩建下去了。” “也没有意义,如果开战,瀛州军不需要攻打马尼拉城,只需要封锁马尼拉湾,你的一切努力还能带来胜利么?” “你强征大量土着壮丁服劳役,又从各地高价聘请工匠试图扩建船厂。导致木材、大米、烟草出口减少,而支出又增多,这自然是要财政亏空的。而强征劳役又死了不知多少人,那些土着不造反才是怪事。” “我听说那股叛军就在马尼拉以东的山中活动,规模已经壮大至超过两千人。” 古斯曼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 “贵国的情报能力真是令人惊叹!确实有一小股叛军作乱,我需要筹备军费清剿这股叛军。” “殿下认为什一税不可以用于抵押,以您的了解,马尼拉可以拿什么用来抵押呢?” 话说,这也不是马尼拉向瀛州银行第一次借款了,上一任总督通过减税来售卖土地,硬生生把贷款还上了。 而购买这些土地的,竟然有八成是大明人。 老实说,除了大明人,马尼拉也找不到别的买主,因为不论是西班利亚本土人,还是新大陆来的二串子,绝大多数人没有在马尼拉定居的意愿。 板牙人在新大陆中南部有好几个总督区,哪一个不比马尼拉要强? 这个问题对于板牙人来说无解。 而为了吸引大明人经营土地或者从商,那就必须开出比瀛州更好的价码,否则就没人来。 对于这种好事,朱老七乐见其成,因为这种政策不能长久。 殖民地之所以叫殖民地,是为了攫取利益的,马尼拉的官员同教会无论口号喊的有多响亮,但论贪腐搜刮,大明官员也望尘莫及。 不敢大肆搜刮大明人,也就只能将魔爪伸向土着。 增税抓夫,扩充奴隶大军......就简直了。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马尼拉迟早要被自己玩死。 但马尼拉不能倒,大明需要新大陆的白银;需要多一个竞争者来维持大明货物的价格;朱老七更有野望,通过对板牙人的贸易将势力渗透至新大陆中南部。 大明这么多人口,若不充分利用,简直对不起后世子孙啊。 用什么来抵押,朱老七也很为难,用领土吧这货说的不算,用关税呢税收也不多,人头税倒是可以,不过难以收取。 想了想,朱常瀛有了方案。 “瀛州银行可以贷款给马尼拉,不过要以关税抵扣利息,也就是说瀛州银行派驻办事员在马尼拉、宿务海关,定额抽取每月利息。至于本金,每半年偿还一次,分六次结清。如有逾期,则按月利率来算。如逾期超过半年,则以马尼拉海外产业抵扣,比如你们在大城或者暹罗的商栈。” 古斯曼沉思了片刻,终于露出了笑容。 “多谢殿下的慷慨,请问我几时可以拿到这笔借款呢?” “这个简单,你拿着我写的条子直接去美岸,我的随从会同你一起去的。” 古斯曼走后,艾玛从隔间走了出来,气愤道,“这个可恶的家伙,维德尔堂哥给我的书信,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那肯定有不想你过早知道的消息,信中说了些什么?” 艾玛微微撇嘴,“维德尔叫我一定要维护好同你的关系,也就是继续做你的情人,陪你睡觉!” “他还说茶叶已经在伊比利亚贵族中风靡,王室同家族狠狠赚了一笔,姐姐也成为王后身边的红人,正在为促成双方之间的合作而努力,成功的机会很大。” 朱老七沉吟,脸色微变,“这个狗日的阿斯曼好生狡猾啊。” 艾玛疑惑道,“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我看他将西班利亚帝国的脸都丢尽了。” “傻女人,茶叶在伊比利亚畅销的消息一旦传开,价格势必要大涨的。这货借款20万元,你知他多少钱用来平定叛乱多少钱用来做自家的生意?” “他从欧罗巴来,一定知晓茶叶大卖的消息,如果是我,就先一步大量购进茶叶,一部分转卖运宝船队一部分走私去往新大陆。如此下来,借款什么时候能还清不好说,但古斯曼一定会赚的盆满钵满。” “不会吧,如果是这样,那国王陛下真是瞎了眼,会任用这样贪婪的家伙。” 朱老七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哈布斯堡家族对商人并不友好,尤其是本国商人,由贵族把持着政治、军事、商业,这样的体制注定无法同尼德兰同英国佬来竞争。 法兰西如此,沙俄也如此,没有引入民间资本,这场海上游戏的结局,似乎从一开始就确定了。 五月中,朱常瀛巡视巴拉望荣昌城。 五月底,巡视亚庇,而后访问渤泥。 六月,接连巡视民都鲁、古晋、三发,坤甸。 在坤甸,朱常瀛收到一则消息,泗水保卫战于半月前打响。沈兴主持所谓十方联军,同马打蓝国王大军展开激战,战况不得而知。 打吧打吧,瀛州的军火又不愁销路了。 不打也不成,众多贸易城邦远比一个统一王国要容易打交道的多。 虽然据说那个阿贡很有些手段,但朱老七并没有前往支援的打算,而是继续西行。 七月初,抵达淡马锡。 新加坡,朱老七前世不曾来过这个地方,不过他也知道,当初华人是被人家所谓的马来族赶出来的,被迫建国。 结果天降牛人,将新加坡搞成了那个时代最发达的经济体之一。 现而今,这座岛大部分地区仍被雨林所覆盖,淡马锡城设在岛屿南岸中部,城池呈五边形,周长七里,略等于一个紫禁城规模。 港口南向又有数座小岛。两岸依托高地建有堡垒炮台三座。 目前的城池,外城墙完工,城内仍旧有诸多设施在建,时有装载石料船只停泊在港口,将一车车石料运往城内。 船只驶临,便能感受到那种高墙巨炮的压迫感。 淡马锡为直隶州,与府平级,由长史府直领,其领土涵盖马六甲海峡东出口岛屿群,瀛州称其为淡马锡群岛,由十四大岛三百余小岛组成。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瀛州现在实际控制的也就十几座大岛,绝大部分小岛没有淡水资源,无法生存。 剿匪剿匪,剿匪至现在,海盗也没有完全杜绝,大头目死光了,但分散的小股海盗仍旧潜伏在岛屿群中不为人知的角落。 朱常瀛的到来,令这座新城一时间热闹非凡,便城外荒地都扎满了帐篷,无数双眼睛注目舰队靠岸。 驻淡马锡各衙门高级官员悉数前来迎接,各国使团也纷纷赶来。 使团少则几十人多则三四百人,内城容纳不下,就只好将仆从护卫安顿在城外。 这般盛况,在暗暗嘀咕何必如此的同时,朱老七也不禁有些飘飘然。 权力,当真令人欲罢不能,如痴如迷,日后还要加倍努力啊。 这令朱老七不禁想起一件事,当初马六甲王国一直对大明朝贡不绝,妥妥的宗藩关系,虽然仅仅是外交层面,但老大就是老大,小弟就是小弟。 只不过这一关系被葡萄利亚毁灭了。 礼部资料有明确记载:佛郎机人来攻,马六甲国王遣使求援。 但嘉靖老道士被倭寇搞的焦头烂额,大明水师早已不复当初了,哪里还有能力去救这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小弟呢。 唉,世界岛就是这样,你不进攻就难以防守。 百年时间啊,就这么浪费掉了,可惜! 据说,目前马来半岛上的诸多土王,或者称沙阿,或者称苏丹,或者称拉惹......总之皆以马六甲王室后代自居。 这么看,瀛州军的到来也不算入侵。 热烈的欢迎仪式持续将近两个小时,单单认识前来拜见的土酋就花费半个小时有多,其实也没记住几个。 打马入城,道路两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礼乐开路,骑兵护卫,总之就是十分的威风,令人艳羡。 朱老七极少摆这样的排场,太过浪费,一场下来几千银元就没了。但有时候不摆谱又不行,这玩意是国力军力身份地位的展现,具备威慑作用。 入城时已是临近黄昏,王府别院早已准备妥当,一行人提包入住。 这个晚上没有安排大型宴饮,只几个负责人陪着朱老七小宴。 海军提督贺承志、知州李载厚、南洋商行总执事陆方豪,外交司司长陶春。 宴后,茶水摆上,几人边品茶边闲聊,也算是工作汇报吧,只是比较随意就是了。 几人正聊着,门外忽然传来哭诉声,而且语气相当急切激烈,只是听不懂说的什么。 朱常瀛不禁疑惑起来。 贺承志急忙解释道,“殿下,来人是阿鲁国使者。此国国小民稀,国力孱弱,一直请求我军在其领地设立军堡以防备亚齐侵略。这是看您来了,特来告状的。” 阿鲁国,位于苏门答腊岛西部,毗邻亚齐,本臣服于亚齐,自马六甲被瀛州占领之后,又改换门庭。 朱老七只晓得又多了个小弟,至于内情则不甚了了。 “设立军堡,这是好事吧?以阿鲁为基地封锁亚齐沿海不是更加有利么?” 贺承志嘿嘿一笑,“卑职是在钓鱼啊,倘若亚齐当真出兵攻打阿鲁,正好借此机会给亚齐一锤子。” “要拿捏好尺度,若我方一直不管,这是逼着人家倒向亚齐。” “殿下放心,卑职心中有数。” “话说你同阿鲁国王暗中商议不可以么,如果阿鲁主动挑衅亚齐,是不是更加容易施行此计?” “不能说。”贺承志摇头道,“马六甲两岸大大小小的苏丹王室多有姻亲,难以保守秘密。” 这么说,贺承志做的倒也没有错,只是如今这个难题却抛给了自己。 这就难办,如果放任人家哭闹不管,那这个老大还要不要做了? 第441章 马六甲半岛调查报告 思来想去,朱常瀛还是接见了这位使者。 这是一位合格的使者,见面就跪,可怜兮兮。 言说亚齐掠夺他们村落,并向他们勒索钱财物资,阿鲁国小民弱,无法对抗亚齐,乞望大明军队驻扎,并承诺提供部分补给。 朱老七也只能给使者吃颗定心丸,言说会考虑此事,尽快安排。 他也确实是这么计划的,贺承志这个钓鱼法无异于守株待兔,太过被动。就还不如在阿鲁设立军事基地,对亚齐贴脸输出。 接下来的几日对朱常瀛来说相当悠闲,宴会、歌舞、接见大大小小的国王或者使者。然而这种悠闲的背后工作却尤为繁忙。外交司、参谋处、秘书处随员正同淡马锡有司密切协作,归纳整理各类情报。 随着报告陆续出炉,朱常瀛对马六甲周边局势也越发的清晰起来。 宗教上。 马六甲两岸的苏丹国还处于启蒙阶段。上层社会普遍接纳并热衷于景教经典,推行教法教规,但民间还没有达到根深蒂固的地步,泛灵论普遍存在,这从景教寺庙的数量上就可以反应出来,民间习俗中也可以看出端倪。 也就是说他们处在树立神权阶段,还没有达到强化神权的地步,读书识字的精英阶层太少了,还玩不到那个层次。 即便是贵族阶层,在朱老七看来他们的景教也不伦不类,属于嫁接。 因为这些王公土酋大多承袭自三佛齐或者满者伯夷,两个帝国一个信奉大乘佛教,一个信奉婆罗门教,皆源自于印度。两教虽然断了传承,但一些习俗同观念却残留下来。 文化上。 毫无疑问整个南洋地区都是极其落后的,并没有古籍流传。即便土着引以为傲的三佛齐或者满者伯夷也只是口头留下来的种种传说,皆不可信,听着就像神话。 想要了解两国历史,就还得从华夏书籍档案里找。 那时,南洋贵族使用的是梵文,以南洋这种湿热气候想要留下点东西也难,寺庙的石碑或许有,不过因为改信景教了嘛,那些寺庙早就毁灭殆尽不存于世间了。 现而今南洋通行文字源于阿拉伯文,不过被本土化了,有些类似于安南国推行的喃文。 所谓喃文,就是根据汉字改进而适合本国语言的一种文字。小日子,小李子所采取的也是这种办法。 文字就是文化的载体,华夏文化的辐射力至安南便戛然而止,印度文化则曾经深切的影响着这片土地上的人类,现而今则被景教文化取代。 政治上。 这些苏丹国普遍向奥斯曼看齐,搞政教合一。倘若没有欧罗巴人搅局,南洋或许会诞生一个强大的景教帝国来。 这并非朱老七夸大其词,即便尼德兰、英国佬殖民几百年,二战后不还是诞生了印尼同马来么。这两个国家,对华人可称不上友好! 仔细想想也是悲哀,这个时代,基督教文明在扩张,景教文明也在扩张,唯独华夏文明在萎缩,我大明我大清......唉! 好在有人搅局,葡萄利亚人干掉了马六甲苏丹国,阻止了亚齐国的疯狂扩张,并试图推行基督教。现而今这份责任交到了朱老七手里,那自然也要极力遏制景教,推广儒教。 是的,华夏只能以儒教同两大一神教对抗,辅之以佛道,甚至泛灵论。 很难但还是有机会的。 现而今的马六甲两岸,各苏丹国其实非常弱小,皆是城邦制同部落制的结合体。城灭则国灭,大抵就是这个样子。最多也就是个部落或者城邦联盟,比如柔佛。 毫无疑问,这样的政治格局对大明来说是极为有利的。 经济上。 普遍领主制,大领主套着小领主,一层一层的分封下去,平民少而多农奴,同时存在大量奴隶。 城邦政体严重依赖贸易,而所谓的贸易也包括海盗劫掠。出海做强盗劫掠他国船只同村落,这也是南洋普遍存在的传统,非但不耻辱反而是一种荣耀。 军力上。 一府一县即为一国,军力自然没有可能强大。正规军极少,多了养不起,临战则动员领地内的大小领主,武装农奴甚至奴隶。 此外,雇佣军十分普遍,一般充当王宫禁卫,自己人造反的可能性比较大嘛,反而不被这些土酋所信任。 也有运用雇佣军发动战争的,比如亚齐,最多时竟从奥斯曼招募四千多雇佣军,不过那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据情报,亚齐新任国王伊斯坎达又从奥斯曼雇佣来一批精锐,或许不久,瀛州军就会同奥斯曼的耶尼切里在南洋较量一番,值得期待。 归类分析,这类工作在后世一家普通公司也是十分寻常的工作,只不过现在么,却才刚刚蹒跚起步。 朱老七暗暗庆幸从一开始就搞教育,不然不要说归纳提炼,便连这些名词都没有人理解。经年下来,手下总算有了一批可用的人才,接近近代意义上的人才,而非大明传统意义上的人才。 这些提炼出来的总体概括,将会发给各有司中高级官员。 伟大的瀛王指示,要针对各方面草拟意见出来。 朱老七抵达的第三日,淡马锡舰队举办了一场阅舰式,战舰纵队航行,彩旗招展,如同绚丽长龙,一艘行将报废的船只在一轮轮炮火摧残下崩裂破碎,沦为大海上的尘埃。 效果很好,土酋们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但嘴里却一叠声的赞叹瀛州海军的强大威武,有瀛州海军保护,天下就太平了云云。 又一日,各国土酋陆续告辞,朱老七收了一堆礼物送出去的更多。 表面上看,这是一次成功的外交盛会,既彰显了国威又表达了和平的意愿。 好吧,这些都是假象,盛会并不能抚平马六甲两岸的暗流涌动,更不会消除周边小国的担忧同警惕。一头鳄鱼爬进池塘里,即便没有张嘴,那些小鱼小虾也会被吓的惊慌失措,战战兢兢,巴不得这条大鱼赶紧滚蛋。 而朱老七就是要放大这种恐惧,警告这些土酋不要做蠢事! 第五日晚,朱老七拿到了一份半岛人口统计报告。不可能十分准确,但大概也就可以了。 柔佛国,有人口近25万。 彭亨国,有人口16万。 吉兰丹国,有人口9万。 霹雳国,有人口14万。 吉打国,有人口17万。 丁加奴国,有人口12万。 大城国,有人口13万。 合计:106万人。 这个数量不包含奴隶,如果算上奴隶,则可能达到120万人。 再看瀛州所属人口。 淡马锡,人口4万。 马六甲,人口9万。 雪兰莪,人口11万。 合计:24万。 也就是说,剔除暹罗属地,整个马六甲半岛有人口不超过150万。 这么大的地盘,对南洋来说属于人口稠密区,但相比于大明,还是太过地广人稀了,对于土地的开发远没有达到极限。 人口当中,有记录的大明移民11万,8万分布在瀛州领地内,淡马锡普遍大明人,其次马六甲,再次雪兰莪。另有3万分布在各国贸易城镇。 华夏移民当中又有一支特殊人群,也即所谓‘峇峇娘惹’族群。 这个族群拢共有两万多人,皆自称祖上是当初郑和下西洋时留下来的。至于究竟是不是也不重要了,虽然他们同土着普遍通婚,但毫无疑问仍旧保有大明人的风俗传统,甚至文字语言,明确无误的是大明后裔,这个无法作假。 别看这个族群人口不多,但却被朱老七所看重。 因为这个族群十分特殊。他们内部通行福建官话,又掌握半岛语言,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通晓葡语、波斯语、天竺语、奥斯曼语。而同土着共生近两百年,他们对半岛风俗民情,山川地理极为熟悉。 有了这般多便利,经商自然是一把好手,不论谁当家作主,也混的风生水起。 如今就更加吃香,各衙门口普遍有他们的身影,负责翻译公文,传达对土着政令,协助处理涉及土着事务等等。 朱常瀛决定见一见所谓的土生华人。 第二日,朱常瀛便召见数位老移民代表,举办一场小型座谈会。 礼毕,朱老七对着一位富态老翁和煦一笑。 “你是范福清?孤听说过你,马六甲之战有你一份功劳,难得你当初还庇佑了许多我大明后裔,不失我大明仁爱之本,忠义气节。” “不敢,不敢,小老儿怎敢担殿下夸赞,都是小老儿应该做的。” 老头儿是真激动了,拱手作揖,脸上泛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李知州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承蒙知州大人看重,小老儿恬为马六甲议政会副议长,谘议局参政。” 朱常瀛微微颔首,又将目光看向另外一人。 各自闲谈几句,朱常瀛话锋一转。 “请几位过来,孤有几件事相问,希望你们知无不言,为国献策。你们可能不了解孤的脾气,孤不喜奉承话,更不喜说话假大空,凡事据实以告,孤绝不怪罪,若建策有功,孤有重赏。” “马六甲、雪兰莪二县华夷杂居,土着同新移民发生数次械斗事件,而且还死了人。最近的一次发生在巴生,一户新移民被灭门,至今也没有找到凶手。孤就想问问你们,华夷矛盾的根源在哪里,有没有和平相处的可能?” “每个人都要说出自己的想法,秘书官会一一记录。范福清,便从你开始。” 范福清暗道果然是这件事,难怪李知州谭知县几番询问,原来是要呈报给瀛王殿下。 “小老儿也说不好,有几点感想,殿下姑且听之。” “一者,葡人虽然被赶走了,但葡人经营百年,关系盘根错节,余毒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消除的。尤其那些西方教信徒,虽然被迫改宗,但没有了特权,甚至被剥夺土地。大多数人逃去了别处,但有些人却留下来,沦为盗匪,必然恨极我大明人的。” “二者,一些追随葡人的土酋首领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土地尽被罚没。而这些土地一部分赏赐给了有功将士一部分拍卖一部分分配给了新移民,没有......没有一分土地分给土人。这令许多土族不满,他们摄于我军军威不敢公然鼓噪,但背地里串联也是有的。” “三者,大明人的税赋同土人的税赋是不同的。大明百姓务农,只收取两成的田赋,没有人头税。大明人从商,税率也同瀛州相同,不需向寺庙缴纳贡金。而土人不仅有人头税,无论经商务农,还需向寺庙缴纳贡金。他们不会怨恨寺庙只会将怨气指向我大明人。” “四者,土人奉行教法即国法,而我瀛州推行的是国法。土人不认国法,认为我大明人在亵渎他们的神明......” “五者,风俗习惯不同。比如土人一日五次祷告,只要寺庙钟声响起,即刻跪地祈祷,做什么事也必须停下来,而且不许人打扰,不然就是对神明不敬。我大明新移民不知土人习惯,作息如常,甚至围观看热闹,如此土人也会心生怨恨。 又比如猪肉。土人是禁止养猪吃猪肉的,他们视为不洁之物。像我等世代居住的,养猪食肉从来不在土人面前,都要躲着土人,避免误会。而新移民不知,甚至有宴请土人食猪肉的,土人将此视为羞辱。” “六者,我大明移民来势太凶猛了。原有土地分派殆尽,但开荒的势头却没有停下来,而且......而且其中不乏强买强卖,从土人手中低价购地的。” 顿了顿,老头有些为难道,“此事两难,请恕小老儿愚钝,不知有何法可以化解。” 这个说法倒是同李载厚的说法如出一辙,看来淡马锡内部早有商议过此事。 对此,朱常瀛也不意外,毕竟处理领地内的汉夷事务乃是文官衙门的当务之急。 朱常瀛又问了几人,所言大抵躲不过这几条。 至于解决之法,他们没说却也说了,有枪杆子在手,往死里干就是了,强取豪夺,天下不都这样么? 话说大明也有‘回’,尤其在陕甘,内陆也有少量分布,比如泉州。 但‘回’与‘景’也是不一样的。 比如郑和,他即信奉景教也信奉佛道,朝中军队中也有部分‘回’,但什么都吃,并不排斥其他宗教。偶尔作乱,也不是为了建立什么景教帝国。 在朱常瀛看来,大明的‘回’还处在初级阶段,没有被系统传染,或者说景教中的极端派还没有传入大明。 但一神教创立的初始就具备极强的攻击性,而景教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教典就是为了立国,就是为了扩张,这一点在几百年后也还是如此,想想陕甘回乱...... 左公千古啊! 不过朱老七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大清的回乱之所以如此严重,会不会也是爱新觉罗家的一种制衡策略呢,细思极恐! 愁人,现在所面对的问题,极有可能会发生在陕甘。 难道只能用手中的刀来说话么? 第442章 为猪猪平权 在朱老七亲自督促下,淡马锡又成立了一个新衙门,驻淡马锡海巡署。 该署隶属治安部队,接受海巡总署同淡马锡知州双重领导,遇有战争,驻淡马锡舰队有紧急征调权。 海巡职责有三,维护海上治安、打击海盗、配合海关打击走私。 配备船只以中小型快舰为主,一部分船只从海军中抽调,不足则从瀛州船厂订购。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朱老七辛苦打造的强大舰队可不是同海盗玩躲猫猫的。正经要做的是定期巡航,保持战略威慑,对敌方势力发动战争。 这期间,朱老七视察了两座岛屿,巴淡岛同民丹岛。 两座岛屿位于淡马锡水道南侧,都是大型岛屿,其中民丹岛为群岛中最大。 “殿下,此处就是传说中当年民丹岛之战的废墟,不过已是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已经看不到任何痕迹。” 所谓民丹岛之战,是马六甲苏丹国丢失马六甲之后,该国同葡萄利亚发生的又一次大型战争。 当时的国王落脚民丹岛,重建王宫,招募军队,企图夺回马六甲。结果他还没去呢,葡萄利亚人就来了,两千对三万,把个马六甲苏丹打的稀里哗啦,又逃了。 葡萄利亚人因为人少无力经营这座岛屿,将财物打包而后一把火烧掉王宫。 自此而后,此地便成为海盗天堂,土人中还流传此岛埋有大笔财宝的传说。 朱常瀛对着贺承志微微一笑。 “你选的这个地方不错,正适合作为海巡署驻地。” “殿下谬赞了,说起来,还是当初那位老王的眼光毒辣,选了这么一个好地方重建王宫。” 王宫与王宫是不一样的,不要拿南洋的所谓王宫同紫禁城对比。迁都对于南洋土酋真不是什么大事,木头房子能拆就拆,不能拆就扔,只要精英阶层同财富还在,到了哪里也可以重新再来。 不客气的说,有些土酋的所谓王宫,就还不如大明的地主老财大宅门,甚至围墙都没有只围着木栅栏。 “嗯,刚好,百姓们开荒也有了奔头,万一就挖出一筐金币呢。” 贺承志莞尔,“咱们的人也有来挖的,可也没听说谁捡到了宝贝。” “噱头,这个你也不懂么?”朱老七促狭一笑,“把消息偷偷放出去,即可开荒又可挖宝,你说会不会有移民动心?你就说它有没有可能埋着宝贝吧。算了,这个事还是由李载厚去办吧,就不为难你了。” 在岛上停留半日,登船返航。 路上,朱老七就问,“承志,你说我瀛州同亚齐有没有和解的可能?” 贺承志微微愣神,随即摇头。 “难,新任国王伊斯坎达是个比他父亲还要有野心的家伙。据说这厮特别崇敬亚历山大,哦, 伊斯坎达就是土语‘亚历山大’的异化音。” “目前这厮正在疯狂扩军,招募奥斯曼雇佣军只是其一,他还派遣军队深入内陆去抓野人。据信报,亚齐似乎同东吁国也有联系。所以卑职预料迟早还会有一场大战的,此时谈判不是时候。” 朱常瀛微微点头。 “只是两强相争,斗来斗去也只会令旁人得了便宜。你说霹雳、吉打两国有没有反水的可能?” “这也是卑职忧虑的。”贺承志沉声道,“各方势力争夺马六甲近百年,谁强谁就会被围攻,现而今显然我瀛州占据优势,这些小国表面上恭敬,但背地里做些什么,确实需要小心堤防。” “那柔佛呢,有没有反叛的可能?” “柔佛?柔佛不会。阿拉乌丁整日沉迷酒色,此人胸无大志,安于享乐。四个月前,阿曼那个老家伙又送四位波斯美女入宫。依卑职来看,柔佛国政已尽在阿曼家族把持,老家伙正忙着清除异己呢,断然不会得罪瀛州这尊大靠山。” “咱们在柔佛王宫也有眼线,一队教官正在为柔佛练兵,对柔佛的兵力布置也一清二楚。” “而且有一部分失了势的贵族就寄居在淡马锡,几辈子的财富都在瀛州银行存着呢,如果柔佛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们也会第一时间告知我们的。” 好吧,确实被控制的无可挑剔,手下人越来越能干,朱老七倍感欣慰。 话说银行这个玩意可真是好东西,不但能聚财还能聚势。 这些小国,没有健全的行政体制,所谓的教法也只是管理平民奴隶的,管不到贵族头上,国王同贵族的权力大的无以复加,生杀予夺无所顾忌。 你说大明烂?但皇帝也经常被喷,贵族更要夹着尾巴做人。 这就是华夏人口众多,物产丰富的缘由之一,那一套行政司法体制吊打全世界,当今的欧罗巴也不行,也只有羡慕的份。 由此,这些小国的贵族自然没有安全感,今日我杀人明日人杀我,逃跑时金银财宝也是个累赘但又不能扔。 瀛州银行,为他们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存储金银,没有利息可也不收费。存储贵重物品,则按月收取费用。遇到危险,拿着存单跑就是了。 想想前一世,许多富豪移民......好吧,那已经不关朱老七的事了。 马六甲海巡,初期配备快船30艘,分三个大队,兵额1100人。 军官皆从海军序列抽调,兵员分三个来源。朱老七带来三百新兵蛋子,另三百人从淡马锡海军抽调,余则就地招募。 将这件差事交给贺承志并参谋处随员去安排。 转过头,朱常瀛又旁听了州议政会会议。 本次特别会议审议五项提案。 第一项,兴办社学。 以淡马锡州名义向瀛州银行贷款20万元教育经费,在淡马锡一州两县(淡马锡、马六甲、雪兰莪)大力兴办社学,推广官话、倡导儒学。 第二项,鼓励捐建道观、佛寺。 免费赠送建筑用地,并给予可供养30名修行者之田产,田产免税。但修行者需持有大明度牒,师承正统。凡度化土人有功之僧道,瀛王府别有恩赏。 第三项,颁布婚姻限制令。 鼓励土汉通婚,凡婚配且遵大明礼法,崇儒佛道者即为大明子民,待遇如常。若婚后改信他教,则非我族类,不视其为大明子民。 第四项,颁布宗教风俗禁令。 凡教徒信众,不论派别皆需和谐相处。禁止仪式仪轨干扰他人。禁止以己之教法约束他人。禁止强制或者胁迫他人改宗。禁止以教派名义强行收取钱财。如有违反,以寻衅滋事,扰乱治安论处。 第五,凡改宗归儒,采用汉名汉姓,口食猪肉者,其家即刻减免税收至大明子民相同,取消人头税。如不愿改宗,则税收如常。如有反抗,以谋反论罪! 五项方略,是经多方讨论,朱老七修修改改之后的产物。 方案由州衙提交议政会表决,虽然仅仅是在走流程。但这个流程就很重要,告知这些在马六甲落户生根,并且取得成就的大明人,官府施政的风向,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怎样做才符合大明的根本利益。 其实,五项方略说的就一件事:在瀛州领地内,限制打压一神教,推行儒佛道三家。 按照大多数人的意思,直接就操刀子开干,将境内的一神教连根拔起。如此,不就有大片肥沃的熟田可以分派了么? 贪婪,是人的本性,朱老七把大明人的贪婪唤醒,如今倒是不必害怕大明闭关锁国了,尝到甜头的人越来越多,潮流不可阻挡。 现在,朱老七哪怕什么也不做,这股浪潮也会推着他奔跑。 如果哪一日朱老七累了,想要停下脚步,说不准还会被丢进海里喂鱼。 面对信仰,朱老七也没有解法,不要说他,便是几百年之后,也还是乱糟糟,宗教战争从来也没有停止过。 文明之争,没有妥协。 生存空间之争,更加没有妥协。 这是一个重塑世界格局的新时代,基督教文明,景教文明都在极力扩张,倘若华夏文明不激进一些,那就输了啊。 而马六甲,就是华夏文明的桥头堡,坚守并且稳固此地,不仅仅是当下大明的现实需要,更是为子孙后代守住最起码的生存空间。 而且一神教那些所谓神学也确实荒唐可笑。 同样是神,凭什么你的神就是唯一,其他神就是伪神? 同样是肉,凭什么猪肉禁口,羊肉不禁口,甚至别人吃猪肉,你看到也不行? 正做生意呢,你就突然跪地下做礼拜,旁人就得让块地方还不能说话,我尊重你你尊重我了吗? 到了后世,就还有单开宿舍单开食堂等等乱七八糟的玩意,请问法理情理依据从哪里来? 依着朱老七来看,简直荒唐。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那个时候一神教统治世界了嘛,多神教反而成为异类,不得不做出某些妥协。 老实说,五项措施没有指名道姓,除了税收,没有额外歧视,这特酿就已经很良心了。 在欧罗巴,完全没有异教的生存空间,不是西方教信徒的,大概只有奴隶。 在奥斯曼,异教徒是要被课税的,礼拜时异教徒要躲起来,免得亵渎神灵。 萨法维也如此,莫卧儿也一样,喝牛尿的被不吃猪肉的踩在脚下,甘当牛马。 这世界哪有什么公平公理,都在鼓吹自己贬低旁人,除了偏见就剩下歧视了。 而淡马锡颁布的措施,只不过是禁止借宗教之名搞特权而已,已经很仁慈了。 至于人头税同劳役,全世界的牛马都有,你家苏丹大老爷都没拿你们当人呢,跑瀛州这里就能轻易享受国民待遇?想什么呢,吃屁去吧。 不服就杀杀杀,左公当年所为,朱老七不介意提早几百年做过。 而至于周边几国会有什么反应,则有待观察。 就朱老七所见所闻,这些贵族就没有几个坚守戒律教规的,吃喝嫖赌什么都干,论虔诚,当真不如路边那些要饭的。 一忽儿间就过了半月时间。 朱老七在监督各项工作进度的同时,也收到了部分有关外交方面的建言献策。 建议嘛,大多老生常谈,无甚助益。也怪不得他们,虽然周边都是异族国度,甚至身边就生活着语言风俗完全不同之人,但能够睁开眼看世界的,有兴趣关注彼此不同的,有能力分析国政的,少之又少,绝大多数人只关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想要看到点新意,则过于苛求了。 偶尔有益的观点或者建议,朱常瀛便记录下来。 归纳整理之后,看一看同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大误差。这很重要,太过超前的方法在此时是行不通的,最起码要让负责具体执行的人知晓他们在做什么,应该怎么做,为什么这么做。 无法理解,又何谈执行呢。 多方讨论,渐渐的,一个初步方案逐渐成型。 第一,淡马锡新增一个衙门:总领马六甲两岸及爪哇岛诸国公署,设公使一人、副使两人、参赞若干。负责对马六甲两岸各国,对爪哇各国外交事务。 今后,凡涉及缔结条约,公文草拟转达,本国侨民管理等等涉外事务,皆由公署协调军政商进行。公署不受地方辖制,对接中枢外交司。 第二,酌情于各国设立领事馆,负责监督协议执行,保护本国以及侨民利益诸事。 第三,正式设立马六甲总督府,擢升贺承志为马六甲总督,总理马六甲两岸,暹罗湾军务。临战,官商民悉听调遣,有临机决断之权。 第四,照会诸国,重申大明外交之原则,也即盟国、保护国、贸易国、敌对国之界定标准。 第五,照会诸国,大明有义务保护盟国、受保护国之利益。除此之外,不干涉他国事务。如盟国、受保护国之间产生矛盾,大明有义务调解,是非曲直以公道论。 第六,照会诸国,马六甲、雪兰莪无论发生何事,皆为大明内部事务,其他国家不得参与其中,否则将视为敌对行为,后果自负。 一系列的变动将淡马锡搅的昏天黑地,各官署忙的不可开交。 八月中,各项事业方才初步步入正轨,新成立的外交公署衙门暂时委屈在议政会大楼,而海巡衙门则暂时在海军总部办公。 海巡展开巡海,外交公署派遣人员奔赴各国发布照会。 有关婚姻、宗教两条法令也在淡马锡、马六甲、雪兰莪三地张榜公告。 消息刚刚传出,估计还要发酵一段时间。 为防有变,贺承志坐镇马六甲,邓通坐镇雪兰莪,海军陆战队奔赴各战略要点增强防卫。 同时,朱老七命令二人重新整肃归附的土军。 凡口食猪肉,宣誓改宗的,即刻升官加薪,否则发放一月薪俸,放还归乡,不予续用。 州衙、县衙也需同样做法,不食猪肉不得为公职。 有些急切了,但落子无悔,就看一看会产生多大的风浪吧。 第443章 白色恐怖 淡马锡交易市场大体分四个区域。 纺织品交易区、杂货交易区、香料交易区、珠宝首饰交易区。 市场是模仿后世的批发交易中心设立的,地皮或者免费赠送或者按地价发卖,这取决于市场繁荣程度。澎湖的地价就十分高昂,但在淡马锡,还是免费赠予。 地皮免费,房屋自建。 但建房也是有要求的,三层起步,砖石为主,表面结构禁止使用木材。 木材这玩意造价低廉,但极易发生火灾,而且一旦发生火灾就难以扑灭,只能眼睁睁看着化为灰烬。 三大殿就是例子,北京城每年都有几次火灾,一烧就是一条街,惨不忍睹。 而南洋又多雨潮湿,木质房屋损毁的速度令人瞠目。 长久来看,砖石房屋的成本也未必就比木质房屋要高出多少来。 淡马锡的大基建,也催生了柔佛的采石业,马六甲的烧砖业。在马六甲,仅窑厂就有11座,烧砖烧瓦竟成为马六甲的一大支柱产业。 朱老七便衣在街道上徜徉,心中还是有些小得意的。 街道两侧楼宇各异,中式、印度、波斯、欧罗巴、本地风格皆有,混搭的就更多,颇有点大上海十里洋场的味道了。 据税司资料,落脚的各类商户已达147家,大概五成为大明人所开设,三成为南洋各国商贾,两成为包含天竺在内的西洋来客,其中就包括英国佬同尼德兰人所建设的商栈。 能够盖得起楼房,囤积货物的,自然都是豪商巨贾。一些商号的招牌看着就很眼熟,朱老七似乎在澎湖、美岸、坤甸等地也见过。 一路巡视过来,朱常瀛发现南洋的贸易模式同初入南洋时相比已经更新换代。 那时候的商船出海十分不易,路途上的危险简直比取经还要难,南洋海盗、倭寇皆视大明商船为鱼腩,死了也不知有多少人。好不容易到了港口,还要接受土酋的层层盘剥,一船货物的利润有大半要孝敬当地的封建主。 究其原因,就是没有国家力量背书,斗不过本土人。 即便如此辛苦,商船能够两年内返回大明就不错了。 一则航海知识有限,航道就知道那么几条,二则船只维修养护就要几个月时间,三则那个时候的船只航速确实太慢,有时候为了一点补给也会耽搁一两个月时间。 现而今就不同了,大明商船遍地开花,早就脱离了那种冒险式经商,已经过渡到了专业分工阶段。 职业运输船队、银行、保险商行、类似于淡马锡这样的区域大市场、使经营外贸不再是海商专利,即便没有海船,大明的绸缎商人也可以将商号开设至南洋各地,景德镇的瓷器也可以摆在淡马锡精美的橱窗里供中亚、欧罗巴商人挑选。 而实话说,瀛州庞大的殖民地本身需求也极为旺盛,比如瀛州本岛人口这两年就呈爆发式增长,满大街都是光屁股娃娃。 唯一令朱老七不满意的,虽然商家的经营风险以及成本降低,但价格也跟着跳水。 这是必然的,南洋市场就这么大,不穿衣服的土着就不说了,根本没有消费能力,真正有能力消费的人口数量顶天了也就七百万人,还有开发潜力,但已经不多了。 这一点从贸易额上可以得到印证,对日贸易额是对南洋贸易额的四倍。 当然,这个数据不包含对马尼拉对尼德兰贸易,在内部统计中,将对两方贸易归类为对西洋贸易。 在商行区逛了一圈,朱老七又随意选了两条街区走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奇遇,只感叹人类的适应能力是真强,操着河南山东口音的汉子也在湿热的南洋坚强的活了下来,而且活的蛮好。 好吧,朱老七逛的是船厂街,在这里生活的都是工匠,属于中等收入阶层。 淡马锡有两座官营维修船坞,五座私营维修船坞,两座私营造船厂,有工匠六百多人,连带着家眷接近三千人口。如果算上全产业链劳动力,人口超过万人。这对于周边造船业,简直是降维打击。 那个柔佛国王,就在其中一家私营船厂订制了一艘豪华坐舰。 朱老七还亲自去看了一眼,80吨级两桅软帆,船只主体已经完成,正在内部装修。 那个奢华劲,比他朱老七的座舰还要夸张。 船只造好之后,培训海员又是一大笔费用。 牛bi啊,柔佛国内连条像样的道路都没有,真是个相当可爱的昏君。 视察船厂,也不单单为了看人家的船有多奢侈,而是看看有没有违规。 瀛州允许私人经营船厂,但对船型吨位是有限制的,对这种外贸订单的限制则更为严格,那是要经过三层审批的。不然敌国用自家造的船只攻打自己,可就闹了大笑话。 临近傍晚,朱老七钻进了一家青楼。 据有心人介绍,一层为歌舞表演,二层为活动场所,三层为高端活动场所。 可以确定,这座青楼同吴四娘没有关系,是特酿沈兴的小老婆的弟弟开的,也可以说就是他沈兴的产业。 这也不是问题,只要没有偷税漏税就成。 朱老七没有活动的欲望,所以选了一楼座位,两个随从作陪,嗑花生喝小酒看歌舞。 青楼里歌舞升平,天竺舞娘露着肚脐眼大白腿,将臀部甩的飞起。 这让朱老七想起后世人对印度种姓的刻板印象。 天竺的高种姓不都是白皮,也有黄皮同肤色较黑的,只不过白皮较多而已。同理,低种姓也不都是肤色较黑的,也有白皮。这取决于他们祖先的身份。 帖木儿的后裔进入印度时,带去的奴隶可是什么肤色的都有,就还有一些被皇帝贬斥为贱籍的,同大明的官妓大抵一个意思。 消费这样一名具有波斯特色的舞娘,价格不菲。 好吧,朱老七也不是来消费舞娘的,繁忙的工作导致最近的压力有点大,偶尔出来逛逛,看陪酒女郎同酒客调情,也是一种放松。 嗯,也就是不用装了,朱老七喜欢这种市井之间的声色犬马,有生活。 然而事与愿违,一名暗卫悄悄走进来,趴在朱常瀛身边耳语。 “殿下,马六甲土兵暴动,13死56伤,贼首已被擒获!” 朱老七长吁一口气,起身离开。 第一枪终于打响了! 回到别院,传信兵将事件本末讲述。 贺承志抵达马六甲,随即颁布各项政令,进行整肃,文武衙门齐动,对土着公职人员逐个审查筛选。 大部分土着对此表示抵制,宁愿放弃公职也不会抛弃信仰。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不愿放弃就走人,瀛州绝不为难人。 第三日夜,有个叫马哈迪的土军小头领,这厮于家中联络十数名土着军官市民,盟约武力对抗瀛州官府。 这货也知道己方实力弱小,难以同瀛州军对抗,遂派人前往亚齐联络。同时,又联络马六甲、雪兰莪拥有自治权的七大土酋,试图说服土酋一同举兵。 按照他的计划,亚齐军悄然登陆隐藏起来,土军与土酋武装于城内偷袭瀛州军,打开城门,喜迎王师。 计划是好的,奈何有人不愿意或者说不敢,这个消息从几个渠道送入贺承志手中。 原本,贺承志计划暗中布置,将马哈迪串联起来的反抗势力一网打尽。 然而天不遂人愿,参与密谋的一名小军官酒醉失控,于军营中暴起,伙同几名土兵殴打教官,并扬言要建立什么真主之国,杀尽大明人什么的。 这还了得,营地内的瀛州军当即就动了,将几人制服抓捕。 马哈迪这厮得知消息,情知密谋将要败露,遂提前暴动,率众突围。 也是马哈迪倒霉,按瀛州军规,武器装备非作战非训练时都是入库封存的,铁门大锁,库房内还有两名士兵值夜。 他率近百人入库夺枪,非但没有成功反而陷入绝境,被瀛州军围起来打。 战斗持续半个小时,追随他的土兵将马哈迪绑了,放下武器投降。 当贺承志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简直气的要死,削弱打击亚齐的计划又泡汤了。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紧急提审人犯,挖出更多密谋参与者。 “殿下,贺总督请示,如何处置叛匪马哈迪。” “提交法院公审,以武装叛国论处,若有别罪,并议!涉案人等也如此做法,一经定罪,广而告之,公开处刑!” “另外,传令七土司,入淡马锡觐见,孤要同他们商谈自治事宜。” ...... 马六甲城三清观。 天明时分,道观大门便贴出闭门谢客的牌子,不是香客的银子不香而是今日香客已满。 正殿内,三位老神宝相庄严,面带慈祥。神龛上贡品罗列,香烟缭绕。 一名中年道士手中拂尘舞动,嘴里念念有词,正在进行一场道教入门启灵仪式。 等待启灵的队伍很长,从山门一直排队至大殿。 原本,一场启灵仪式至少一刻钟时间,但现在三分钟一个。 即便这样,中年道士的嗓子也哑了,口干舌燥,又不好意思去喝水。 老道士嘴里咒语不停,心里却暗暗叹气。暗道三清老爷莫生气,虽然这帮玩意都不晓得您老哪个是哪个,但贡品是真的,香火也是真的,头也磕了,您就勉为其难的收了吧。 弟子这也是没有办法啊,要怪您老就去怪那些端着火铳的家伙,此事绝非弟子本意。 马六甲总督贺承志、马六甲知县谭永芳,两人站在侧厢亲自观礼。 眼前这些人,都是口头上宣誓放弃景教,愿意改土入汉的公职人员,有文职有土兵,合计360几人。 猪肉也吃了,汉名也有了,但谭永芳仍不放心。 这些人虽然不识字见识少,稀里糊涂跟着祈祷念经,可也正因为这样,对神的崇拜可能更加深入骨髓,无法自拔,即便迫于生计或者武力屈服,又或者抵不住金钱地位的诱惑,但心中的神像却没有坍塌。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给他们立一尊神像。 至于效果?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背叛了原本信仰的神,而向另一尊神奉上贡品。从此刻起,他们回不了头了,即便回头,那些激进的激进信徒也会将他们折磨死,也包括他们的家人。 “总督大人,这些人启灵之后应该怎么使用?”马六甲知县谭永芳不无忧虑道,“下官实言,此事之后,土汉之间失去信任,人人自危,恐怕短时间内难以弥合啊。若用之不当,恐有反噬。” “总要一试。”贺承志冷冷道,“土人不知收敛,我退一步他必进一步。当初葡人在时,人头税是现在的两倍,修这座城堡死了多少人?劳役何时给过工钱?我看他们侍奉葡人如父母。” “如今我等将他们脖子上的缰绳松一松,拿他们当人看,这就要将咱们赶走,自己当家作主。这特酿真是斗米恩升米仇了。” “谭知县,你将那几个文职安顿好了,家眷都接进城里来,房子宅院该给就给,如此人家方才能安心为咱效力。” “至于这些土兵弟兄,有一半是奴隶出身,本身也没资格信那个什么鸟神,而另一半也不是富贵出身。如今咱给他们抬了身份地位,这有什么好离心离德的。我这里自有安排,你不必担心。” “你那边进度如何,前来改宗的有多少户了?” 谭知县摇了摇头。 “不尽如人意,农户一家没有,倒是之前皈依西方教的作坊主商人、雇工仆从等十分积极。” “果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靠谁吃饭就倒向谁。” “下官虽然暂时能稳住城中局势,但移风易俗这种事是以十年来计的,此事急切不得。但乡村......以目前的人力物力则完全没有能力顾及啊。” “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一名秘书官悄然走至贺承志近前耳语。 “报军门,阿赖村村民南逃,被海巡截住,请军门示下。” 贺承志闻言一愣,随即同谭永芳走至一僻静角落。 “为何南逃?问清楚了么。” “据海巡消息,村民中讹传我大明人要将他们杀光,抢他们的女人同土地。还说什么真主示警,让他们马上去投奔亚齐。” 谭永芳急切问道,“人呢,人在哪里?” “鸣枪示警,将他们赶回阿赖村了啊。” “又舍不得那点税金了?”贺承志微微冷笑,“传令海巡,日后这种事只劝说一次,申明国策也就是了,他们要走,那就让他们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留何意?” 秘书官刚要转身离开,却被谭永芳一把拽住。 “军门,这明显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啊,放任土人去投奔亚齐,岂不是在资敌,中了敌人的圈套?” “是不是资敌且放在一旁,我问你,我大明缺人口么?你只管去瀛王殿下那里要人。” “当真不管了?” “不管,人家一心要走你也拦不住。” 第444章 向恶而生 马哈迪被判有罪! 其同党被判有罪! 主谋五人被判绞刑,从犯流放济罗罗岛,大概早晚会挖硫磺中毒而死。 马六甲城在经历数日躁动之后重归平静。 只是乡间,土汉互殴案件时有发生,骑巡人手不足用,贺承志索性把卫队抽调出来,也加入治安队伍。 法庭最近很忙,案件一桩接着一桩,偶尔还要深夜开庭。 甭管案件审结如何潦草,但流程是一定要走的。 法官的心理压力很大,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将职业底线踩的细碎,以至于两名法官病倒,不得不从淡马锡抽调人手填补空缺。 雪兰莪也大抵同样情况,混乱而动荡。 就在这样的动荡时期,领地内的七家大小土司陆续前来淡马锡朝觐他们的王。 这七家就是马六甲、雪兰莪两县残存的大型土着势力,其首领有自称拉惹的,也有自称苏丹的。其实最大的一家所掌握的人口也不过万人规模,最小的一家只有六个村落效忠。 这种部落式的传统贵族在朱老七看来就是门阀,说他像小日子的藩国也可以。 但牛bi在于这些家族的传承久远,有的家族竟然可以追溯至唐代,从最开始的婆罗门,至佛教,至现在的景教,至于名义上的国家,更是不知更换了多少。可以预见的未来,这些家族的富贵荣华还可以延续。 如果朱老七没有记错,后世的马来,印尼就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名誉苏丹,千年富贵啊,大明可没有几家这般牛bi的。 国家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家族得以延续的符号。 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农民起义大洗牌那一套,在欧罗巴行不通,在印度行不通,在中东西亚行不通,在南洋也没有市场。大概这才是真正的封建吧,将底层拿捏死死的,完全没有翻身的机会。 朱老七接见的,就是这么一堆玩意。 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利益小圈子,维护好这个小圈子,那就是子孙福泽万万年。 对于这帮玩意,朱老七要阐明几点原则以安其心。稳住这些望族,其他散居土人便蹦跶不起来,也联合不起来。 第一,只要承认大明统治,按期缴纳贡赋同劳役,则领地内完全自治,大明不干涉。 第二,拉惹家族可以在瀛州南洋领地内自由通商、居住、购产,享受大明国民待遇。但自治领之外,必须遵守大明律法。 第三,本次行动并非刻意打压土人,只是要求领地内的大明子民遵大明的礼,守大明的法。 第四,儒教乃大明国教,不可撼动。国法大于教法,不可撼动。大明领地内推行国教国法,天经地义,如有反抗严惩不贷。 狗粮已撒,杀威棒也高高举起,走什么样的路就看他们自己了。 八月中,一个意外消息传入朱常瀛手中。 南洋商行驻大城国商栈传来的消息,大城国同彭亨国突然就打了起来。 彭亨同雪兰莪接壤,大城位于半岛北端,陆路同瀛州领地基本不通。 据情报,大城女王的一个妹妹嫁入彭亨,而且陪嫁了一块土地。却不想上一代彭亨国王是个昏君,只知道吃喝玩乐,尤其好色。 女王的妹妹嫁入彭亨,方才知晓这个昏君王宫里养着几十个女人。 这倒也没什么,男人么。可最让女王妹妹恼火的是那位彭亨王的变态嗜好。 传闻,那位彭亨王将数粒米粒大小的银丸塞入那话儿里,皮与肉之间的那种,成年人都懂。 这是要手术才能办到的,朱老七难以想象以当下的医疗卫生水平是如何做到的,就很好奇。 不过听说这种玩法也不是彭亨王首创,一些暹罗的贵族也热衷于此道。玩着玩着,然后就溃烂了,再之后就翘辫子。 自己作死也就罢了,那位彭亨王还热衷于给女人装修门户,什么金环银铃,刺青吊坠,那真是玩到天边去了。 这样的玩法,也不知有多少花季少女就这样被他玩死,以至于整个彭亨国都恐惧于国王的变态。 内情虽然不清楚,但想必两夫妻想要和睦也难。 求锤得锤,两年半之前,彭亨国王终于将自己作死了,没有子嗣,只能由弟弟继承王位。 大城女王就想着把自己妹妹接回来,而那陪嫁自然也要拿回来的。 她嫁妹妹,想必也是为了能够有个子嗣继承彭亨王位,使两国关系更进一步,互为援手。 显然,计划落空了,觉着吃了亏的大城女王派出使者前往彭亨接人。 结果被新任彭亨国王给拒了。 我哥死了但我正壮年啊,难道就不能把嫂子娶了继续姻亲么? 然后......然后这厮就当真把嫂子给睡了。 也可以理解,睡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块土地,都吃进肚子里了怎么可能轻易退回去。 但这位新王已经有好几个儿子了,而且女王的妹妹也经常写信哭诉新王打骂虐待她。 女王一怒,派三千兵就打了过去。 情报分析,最多三日,大城军便要推进至彭亨王城。 论地盘,彭亨是大城的数倍,但论财力,大城为半岛最富。 这位女王治理国家是极有本事的。对外向暹罗称臣使自己免于被吞并,开放贸易,对其他宗教也不排斥。至目前为止,大城仍旧是半岛最为繁华富庶的自由贸易港,瀛州在大城获利也十分可观。对内,则兴修水利,修缮道路,每年出口的稻米数量十分可观。 女人当政本就为世俗难以接受,但这个女人居然做到了,然而也不是没有隐忧。 为了保护这份成果,大城打造了一支常备军,而这支常备军中还有三百火枪手。这支三百人的雇佣军就还是沈兴这厮帮忙组建的,以大明人为主,有前海员有退役军官士兵。 就也不知道沈兴这厮同女王有没有一腿。 至于彭亨,显然在国力军力上不及大城太多。 然而朱老七之所以能够全盘分析局势,那是因为有着强大的情报网络,至于那些小国,不能说没有情报,但也极其有限。这就导致彭亨王以为自己很牛,可以欺负女人,结果被啪啪的打嘴巴。 朱老七也不担心彭亨会被覆灭,当下土人王国之间的争端很有些春秋时期贵族战争的风采,对身份地位极为看重。 打输了割地赔款,拿钱赎人;打赢了也不会轻易灭国屠城,取而代之,往往洗劫一波勒索一波就走。 因为将人家国王给宰了,就会犯众怒被围攻。 斗而不破,就是半岛的政治生态。 即便瀛州也有必要遵循这套玩法,除了那些葡人的铁杆,没有干掉任何一个哪怕表面中立的拉惹或者苏丹。 拿到这份情报,朱老七瞬息便联想到是否可以从两国之间的争端中获取利益。 好吧,人至恶则失去了人性,这似乎已是他的思维惯性。 支持彭亨,谴责大城侵略。 支持大城,谴责国王强娶长嫂,背德乱伦。 居中调解,则是顾全大局,维护半岛和平。 坐视不管,则是不以大欺小,不干涉内政。 嗯,这就是帝国主义强盗思维,不论怎么做,也可以找到充足的理由。 不几日,贺承志也有消息传来。所说为同一件事,只不过战争过程介绍的更为详细。 何日出兵、行军路线、两方战损、大城军一路洗劫了多少村庄...... 造孽啊,彭亨16万人口,这就死伤五六千人了,逃难的更多。 如今大城军兵进王城,彭亨王还在死撑。 转过天,又一则消息从驻柔佛领事馆传来。 柔佛宣布支持大城国,对彭亨宣战,军队已经开进了彭亨领地。 你酿,打的可真热闹,柔佛落井下石,趁机占便宜来了。 这样的小规模战争,基本就是南洋诸国的常态,和平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奢侈品。 虽然没有人来请求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宗主主持公道,但这场战争对于淡马锡来说却是好事,更进一步证明了周边国家没兴趣关注淡马锡一州两县所推行的宗教打压政策,或者说没有那个精力同能力。 “陶春,关于三国之间的纷争,你说我们要不要出面调解呢?” “殿下,我们刚刚发出照会不久,曾承诺不干涉诸国内政同纷争。此时又无人前来相求,暂时看来没有理由涉入啊。” “怎么可能没有理由呢?”朱老七看陶春有些不争气,“战争会死人,会影响生产,会加大三国粮食损耗,那么出口我大明的粮食就会减少。同时,在各国大明商贾经营也会受到影响,没准还会因为战乱而死人。这么多理由,你说没有?” 陶春苦笑,“殿下,若这样说也可以,只是眼下的局势,恐怕我方也抽调不出人手来干涉三国纷争了。” “怎么说?”朱常瀛看陶春一副欲言又止模样,不由瞪眼,“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是不是马六甲或者雪兰莪出了大乱子而没有报我?” “没有,没有!”陶春急忙摇头,“贺总督同邓提督调度得当,两县官吏也十分用心,并没有大股民乱发生。” “那为什么说无力干涉,你把话说清楚些!” 眼见躲不过,陶春吞吞吐吐的将实情道出。 “据臣所知,大量景教僧侣从对岸偷渡过来,煽动两县土人投奔亚齐。贺总督下令海巡放开海禁,任由土人逃亡。” “人走了但土地却不能搬走,这些空出来的熟田就成了香饽饽。县衙主持拍卖,这些熟田尽入军中弟兄手中,银钱不足便以薪俸为抵押。” 朱常瀛点点头,“此事我是知道的,弟兄们拼命不就是为了兴家置产么,有了产业便能留下来安居,这有什么问题?” “过头了,过头了啊。”陶春有些埋冤道,“原本逃亡潮仅限于沿海地区,倘若及时出手,搜缴拘捕那些亚齐奸细,这股风潮便会被压下去。可是这般有意放纵,无疑会增强亚齐人力国力。臣以为此事不妥,因小失大。” “臣又了解到,如今这股抢夺土地风潮已经席卷全军。有些村落原本无事,甚至已经答应改土入汉。但军中视而不见,在村落附近放枪,更有甚者入村主动挑衅,言语侮辱,肆意殴打。” “殿下啊,臣非腐儒,也知有些手段不得不为之,但臣以为这般做法已然突破底线。我瀛州开拓外海,难道每到一地都要赶尽杀绝么?可这人怎么可能杀绝?” “殿下也说我华夏海纳百川,融合归一。治土当以宾服归化为根本,如此才能逐渐化解仇恨芥蒂,最终走向大治。” “再者,臣担心军中逐利太过,以至于军心涣散,疏于防范,倘若万一出了纰漏,马六甲辛苦经营可就前功尽弃了啊。” 唉,说的好有道理,陶春的话似乎唤醒了朱老七尘封的那一丝丝道德良心。 可事实真是这样么? 新大陆的土着正在灭绝的路上,欧罗巴人的殖民灭绝了多少人类,就还有奥斯曼的铁蹄,罗斯国的东扩......就说南洋,也不知有多少族群会倒在这场人类大迁徙的道路上。 再说的远一点,一战二战死了多少人?有些国家犯下的罪孽无穷大但受到的惩罚却无穷小,最后不也还是忍下,和平共处了么? 就当下自己犯下的罪孽,对比历史上的极恶之人,似乎真的也算不得什么。 好吧,一切都是辩解,你天生就是个屠夫,就是个恶人! 挣扎了许久,朱常瀛缓缓开口。 “你说的极对,不能任由他们这般任性妄为下去,孤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瀛王的表情,陶春很是无奈,他承认错了但就是不改。 很显然,瀛州军的暴行,不是将土人逼走就是逼着土人反抗,而无论哪种方法,土人的结局都是注定的。 五千正规军、千五土军,近千巡防,这股力量哪怕半岛所有兵力加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要牢牢掌控马六甲水道必须有一个安稳的后方,殿下是绝对不会把这个后方交到外人手中的。 “殿下,臣有一策或可缓解土汉之间的矛盾。” “你讲。” “三国乱战,除了战争损失,大城同柔佛势必会从彭亨掠走大量人口。我意待大战有了结果之后,可以出面调停,一则做个顺水人情,二则游说彭亨接纳马六甲、雪兰莪两县人口。彭亨缺少人力,想必是乐于接收的。” “这样做,两县可以腾出更多土地,同时彭亨也可以尽快恢复元气。” “臣还建议,两县可用拍卖土地钱款赎买土人手中的土地,签订契约以为凭证。殿下也说我瀛州以法治国,马六甲、雪兰莪也是我瀛州之土啊,不可偏废。” 从善如流,朱常瀛微微点头,“好,便依你所言。” 陶春退走之后,朱老七背着手在客厅里转圈。最终还是坐了下来,给贺承志写了一封密信,而后打发人送了出去。 此时夕阳余韵,港口的钟声响彻,三艘大型福船正在缓缓入港。 船上载的是新移民,原本是要安置在婆罗洲的,被一纸命令更改了目的地。 娘的蛋蛋,这么多吃不上饭的穷鬼,不争不抢可怎么办? 第445章 半部经典 “陛下,这是最好的机会,请相信英勇无畏的耶尼切里,我们的弯刀会割断异教徒的喉咙,为您夺回马六甲,洗刷耻辱!” “穆扎法,我没有一刻忘记耻辱,但你要知道,葡萄利亚人也败在大明人手中,你不应该轻视明国军队的战斗力。” “真主至大,伟大的伊斯坎达苏丹,如果在海上,葡萄利亚人确实是难缠的对手。但如果在陆地,没有人可以击败耶尼切里!” “吉打苏丹已经同意与我军共同对敌,可以为我们提供充足的补给。” “只要我们站在雪兰莪的土地上,会有更多信徒加入我们,杀光残忍而卑鄙的异教徒。” “明国的统治者犯了致命错误,他们低估了真主信徒的虔诚,那些信徒将仇恨埋在心底,怒火终将如滚烫的流沙埋葬明国人。” “正如陛下所说,明国人是蝗虫,很快就会填满半岛。请恕我冒犯,到了那时,异教徒会将战火燃烧至亚齐。错失了这次机会,亚齐将陷入苦难。” 烛光闪烁,映照着王座上的年轻面庞忽明忽暗。 “你说的对,穆扎法,是时候复仇,给予大明人致命一击了。主的荣光终将普照马六甲两岸,异教徒终将匍匐在我的脚下!” ...... ‘这就是被葡人占据将近百年的马六甲城?看着也不过如此啊。’ 朱老七站在城头了望,整个城池尽收眼底。 一条河流将城池一分为二,东岸为城堡,这是葡人的精心杰作,各种建筑设施齐全,瀛州提包入住。 现而今正在进行修缮,原本的教堂已经挂上了炎黄帝庙的牌匾,主体结构不变,工匠正在抹去葡人的痕迹,替换为具有大明风格的雕刻纹理。 总督府则还是老样子,工匠不足,施工进度看起来差强人意。 马六甲河西岸为外城,地势低了很多,各色建筑规划整齐,欧式教堂同别墅点缀其间,尤为显眼。 对于葡人的传教执念,也必须要适当表示出敬意,小小的马六甲城居然有规模不一教堂六座,涵盖了每一个街区。 只不过城头变幻大王旗,现而今各有功用,三座用来兴办知行学堂,两座用来兴办社学,一座改为佛寺。 另外,城内有三清观一座,天后宫一座。 暂时来看,宗教场所也尽够用了。 这个时代,人类对宗教的依赖是后世人,尤其是经过无神论洗礼的华夏人所无法理解的。 图腾,教堂、礼拜塔,宣礼室、寺庙、道观、太庙、祖堂......严格来说,这些都属于宗教范畴。 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宗教就一定存在,哪怕是那些光着身子难以文明化的野人也躲不过。 很早,朱常瀛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对宗教的管理也必须纳入国家体系。 但实在是有心无力,能够将学堂体系,炎黄帝庙体系设立起来,这就已经累的快要吐血了。 好就好在宗教这玩意是自发性的,你不管他反而野蛮生长的更加凶猛。 但凡大明人所在,规模或大或小,总要把天后宫建起来,土地庙、城隍庙就更多。 再小的村庄也要找棵大树在旁边建座小庙把土地供奉起来,四时祭祀,祈祷风调雨顺。 这就是民风民俗,镌刻进骨子里的。 但一路走来,朱老去也发现不老少问题。 你说一神教不好吧,但人家起码将神锁定了,不会搞新神出来。 咱大明人就不一样,大明人可以自己造神,什么阿公阿婆河神山神啥的,这玩意就数不过来。 现在看来,不管也是不行了,信仰泛滥真不是什么好事,那是邪教的温床,风调雨顺蒸蒸日上时或许没什么问题,可若一旦遭遇困难,那些牛鬼蛇神便会借机兴风作浪,祸害人间。 要相信一点,无论多么混蛋的官府,也比借鬼神之名作乱的贼军要强。 就说清末三大害,回乱,捻军、太平天国......搞死了多少人,有没有一个亿? 战乱一起,死的最多的是无辜者,而不是那些手拿刀枪的王八蛋。 想太远了,如何管理宗教,这个事需要返回屏东之后仔细商议。 收回思绪,朱老七冷眼看向贺承志。 “将那几个被军法的玩意带上来,孤有话对他们说!” 贺承志脸色涨红,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俄尔,一排担架被抬了过来,一共14个倒霉蛋,都是基层军官。 掀开布帘看了一圈,屁股血淋淋,确认不是假打。敷了药,绷带也缠上了,但血迹也浸透了绷带。 这些混蛋前一刻还在龇牙咧嘴疼的鬼叫,见朱常瀛冷着脸走过来,急忙把脑袋埋进担架,不敢出声了。 “你,把头抬起来。” 那小兵可怜兮兮的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稚嫩。 “孤欠你军饷了?” “回......回殿下,没有。” “孤没给你吃的,饿着你了?” “也......也没有。” “那你为何不遵守军法军纪?孤对得住你,你为何要拆孤的台?” “殿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错在哪里?” “我?我调戏了人家女人。” “出息!混账!你把人家姑娘吓得跳河,若不及时捞上来,那就是一条性命!” 这小子也是倒霉,话说那土着女娃子也不禁逗弄,几句口哨就把她吓跳了河。好在这小子反应快,把人给捞了上来,总算没有出人命。 转过头,朱老七吩咐军法官将受害人带上来。 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十六七岁姑娘战战兢兢见面就跪。 不是人家骨头软,而是见到贵族老爷就要跪,此地的森严等级比之大明还要厉害。 半岛土人普遍比较矮小,比之广东广西还要略矮一些。 大抵汉族是这个世界面目身高差异最大的一个族群了,因为不停熔进来嘛,不像其他族群,越细分越多。 土人汉子包头巾,不过却不是阿拉伯样式,而是类似于印度样式,两个女人倒是没有,头发盘起,不似后世景教信徒一定要将头脸包起来。 就很好,中毒不深。 看眉眼,同南方汉人略有不同却也相差不大。 “我这样处置他,你们还满意么?不满意,便再抽他二十鞭子!” 翻译过后,那土着汉子连连摆手,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说的是啥。 “殿下,苦主说可以了,女儿家没有受伤,而且还被他救了,感激还来不及,求您不要再打他了。” 朱老七微微点头,对翻译官说道,“你把这汉子拉去一旁问问,他家姑娘落水,被这厮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还好嫁人不?嗯,我的意思,你懂吧?” “呃,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办。” 说着,翻译官便拉着土着汉子去僻静地方说话。 朱老七看那小兵哼哼唧唧满脸不愿意表情,这就怒了。 “咋了?还委屈你了?” 朱常瀛一巴掌拍在这厮屁股上,疼的这厮鬼哭狼嚎的。 “人家不愿意也就算了,倘若人家愿意,你今天就把聘礼给人送过去。没钱,就找你家贺总督要。” “聘礼我出!”贺承志急忙探头过来,瞪向那小兵,“便宜了你小子,日后对人家好些,不然老子不饶你!” 小兵:...... 过了一会儿,翻译官笑呵呵同老农走了回来,那汉子的表情似乎也对这门亲事相当满意,拉着自家婆娘同女儿就去角落里商量去了。 “殿下,这家男主人点头了,言说只要姑娘愿意就可以。” 该说不说,本地土着女人的地位还是可以的,比如大城国就是女人当家。在某些方面,朱老七感觉南洋比之大明还要放得宽一些,没有那么多礼法束缚。 过了片刻,那土着汉子笑的满脸褶子,妇人抹着眼泪,一个劲的对朱老七躬身拜谢。 那女娃子倒是大方,大眼睛盯着小兵血淋淋的屁股,也看不出她是心疼还是幸灾乐祸。 完美! 坏事喜办,本是来立威的,不想却撮合了一门亲事。 随手解下腰间玉佩,交给小兵。 “看准了,那就是你媳妇了,牙白屁股大,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这算是我的贺礼,你给了人家也算是定情信物。房子早晚会有,土地也早晚会有,别着急,年纪轻轻的好好干。” 转回身,朱常瀛冷冷看向贺承志,谭永芳。 “愿意弃教改宗的,都是我瀛州要争取的对象。今次小惩大戒,日后再有这等事,则依国法军法严惩!” 见两人诚恳认错,表示一定严格约束军纪法度云云,朱老七也就不追究了。 几人回到总督府,各自落座。 朱常瀛问贺承志,“那几个奸细可交代了?” “回禀殿下,两人服毒自尽,另外两个活了下来。经审讯,确实是亚齐派过来策反的奸细,但他们只负责蛊惑人逃走,对亚齐接下来会做什么则完全不知情。” “不过通过口供,证实伊斯坎达确实从奥斯曼请来一批雇佣军,人数约两千人左右。” 朱常瀛微微点头,“要小心了,我们兵力太过分散,一旦有事则来不及反应。” “臣也担心此事,正在收缩兵力。” “邓通那边呢,情况如何了?” “进度缓慢,雪兰莪土着不同于马六甲周边,景教流毒深重。” 朱常瀛微微叹息,“之前是我操之过急了,应该缓缓施行,潜移默化才对。” “殿下,治理景教非下猛药不可。” 谭永芳却表达了不同意见。 “臣这些日子深入土人村落,发现这景教控制人心手段简直令人咋舌。在一些流毒深重之地,那些信徒自认高人一等,甚至以为非景教信徒则与牲畜无异,杀之仅以财产论处。” “这并非臣危言耸听,那些村中族老日日对村人宣扬此等歪理,要求村人日日对西方跪拜祷告,以至于有稚童见外人便抛石攻之,耻笑,讥讽,甚至露出杀意。” “更可怕,这种歪理邪说竟当真写在经文里,奉为圭臬。” “比如景教所谓经典中有写:信教的人!你不得与异教徒真诚相处,他们会不遗余力谋害你们,他们希望你们遭难,他们的口中已吐露怨恨,他们的胸中所隐讳的,尤为恶毒。” “那所谓经典简直不堪入目,有极大篇幅鼓动战争,鼓动杀戮,鼓动征服。如此邪说,必须斩断传播途径,不现于人前才好!” 朱常瀛面泛惊奇,“你是如何知晓那所谓经典里的内容的?” “臣在一户老移民家里搜到的,这家虽是大明后裔但却信奉景教,新规公告,其家主不满,暗中鼓动我大明景教信徒迁往大城。” “来去自由,他要走这也没什么,可他家有个丫鬟不愿离开,求放归。结果惹怒主家少爷被生生打死。” “有家仆看不过去,偷偷告到警署,这户人家自然是走不脱的。结果越查案件越多,竟查出三桩人命官司,其家中奴仆也多被虐待。殿下,他家中奴仆可都是我大明后裔!” “这本所谓圣典,就是在其家搜寻证据时发现的,是其家二代祖费尽心力翻译所录,不过似乎只翻译了少半。臣向一些原景教信徒求证,所译大差不差,只是用语粗俗不雅。” “这样啊。”朱常瀛微微沉吟,“一事不烦二主,你找些人手把这本所谓经典整个翻译过来,不要外传,只拿给我看。” 谭永芳面泛为难,“殿下,这所谓圣典也算鸿篇巨着,虽是中东文字但却极为古老,即便那些中东来客读之也艰涩难懂,非精通双语之大儒不能翻译精准啊。” “不对啊,我大明就有回回,三宝太监不也信奉景教么?他们是如何阅读经典的?” “应该是口授,师徒传承。”谭永芳回道,“那经文洋洋洒洒许多页,想来即便在中东,也是非大学问家不能通读的。至于传教,往往是断章取义,取其极少一部分传播罢了。臣曾讯问过土人,很有些人稀里糊涂跟着念咒,其实根本不懂。这就如同拜佛的人多但有几个念经的呢?即便念经又有几个是晓得梵文之意呢?” 倒也是这么一回事,如此也就不为难他了。 “那本书拿给我,我回屏东去想办法。” 朱老七从未否认几大教派的经典有可取之处,如果没有,人家凭什么能传播如此之广呢? 但不管什么经,它也有过时也有不合时宜之处,四书五经需要修改编订重新释义,谁说这景教的经典就不能更改了? 是不是最后一位先知,也不是他说的算。 想想大西北,如果景教不能完全消灭,那么改良也是一种办法。 第446章 极恶时代 万历40年5月11日。 当两艘略显残破的战舰驶入港湾时,船上的人哭了,岸上的人也哭了,紧接着就是发自肺腑的欢呼跳跃,如野兽般的嘶吼。 吴天佑也不禁眼圈泛红。 随着时间的临近,他心中越发的忐忑,种种不祥念头在脑子里嗡嗡乱叫挥之不去。然而除了等待也就只能每日去简易的妈祖庙拜一拜,祈祷杜勇那个王八蛋能够顺利抵达新大陆并且找到合适的垦殖点。 只要不下雨,站在高岗向东了望已经成了他最近的日常。 还好,还好,定远、镇远回来了,从船员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这次远征有收获。 接风洗尘,远归的船员享受着并不丰盛但足够新鲜的美食。 重获新生之余,即便最笨嘴笨腮的家伙也在夸耀抚远总督区多么的富饶多么的宜居,土着女人又是个什么味道。 仿佛每个家伙都是传奇人物,各有各的奇遇。 相比于驻守中途岛,修建堡垒这样的小功绩,留守人员也只有眼巴巴听着的份。 夜晚,吴天佑激动的睡不着觉。 桌案上铺着两份舆图,一份是所谓的寰宇图,图中有欧罗巴人描绘的新大陆模样,一份为抚远总督区测绘图。 两相对比,可以证实寰宇图的基本轮廓没有错,而所谓的抚远总督区也只不过是新大陆微不足道的一个角落。 吴天佑是去过墨西哥的,那里的气候炎热而干燥,据说内地还有大片大片的沙漠。而从眼前的各种资料来看,新大陆北方更加宜居,甚至比之大明还要舒适,就比南洋强多了啊。 唯一的难点,就是路程。 即便经过如此严格的训练同培训,抚远舰还是失踪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航海日记中所记录的各种风险以及船员在漫长航行中的各类异常反应也令人忧心。 如果船上载着普通移民,男女老幼,携家带口,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万历40年5月22日。 三艘巨舰扬帆起航,离开中途岛,驶向屏东。随同定远、镇远一同返航的,还有安定舰。 有关中途岛,天宁岛殖民地,吴天佑又有了些新想法,需要向瀛王汇报。 当然,这两座小岛对于他来说太小了,只不过是新大陆征途上的一座驿站。如今驿站草创功成,也是时候交给旁人。新大陆,才是他吴天佑大展拳脚,建功立业的新天地! 万历40年6月17日。 时隔几年,艾莉西亚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又回到了这个令她感到羞辱又难以忘怀的鬼地方,马尼拉。 伟大的西班利亚帝国统治者,腓力二世终于决定派出特使,同遥远的大明帝国展开谈判。 艾莉西亚不可能是特使,不过她自己公开承认是那个东方海王的情妇,并在马德里贵圈极力宣扬那个东方海王是如何如何的宠爱她,将她视如珍宝。加之她在王后面前所展现的无与伦比甚至略显卑微的忠诚,所以她又回来了。 腓力二世虽然没有明言,但家族里的几个堂兄弟却直白的告诉她,希望可以通过她同海王的情爱关系获取更多有关大明帝国的情报,进而在谈判中为家族为帝国争取更为有利的条款。 ‘男人啊,哼哼,除了无耻也就只剩下流。’ “小姐,罗哈斯男爵正在同古斯曼总督商议谈判的事,没有......没有邀请您参加。” 罗哈斯,本次对大明谈判的特使,国王宠臣莱尔马公爵的儿子。 艾莉西亚浸泡在铺满花瓣的浴桶里,慵懒的舒展着腰肢。 “露娜,我不想听这些令人烦心的事。我问你,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女仆露娜一边帮艾莉西亚梳理秀发一边摇头。 “小姐,这里又闷热又潮湿,我感觉自己都不能呼吸了。木桶是臭的,走廊散发着霉味,宴会上的男人也满身汗臭......” “上帝啊,这里没有几个绅士,到处都是野蛮人,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么?” “不会的,过几天我们就会去另外一个地方,屏东。” “那里的气候舒适很多,有豪华的官邸明亮的房间舒适的软床,还有用精美瓷器镶嵌的浴池。你会喜欢上那里的,露娜,起码会喜欢上一段时间。” 万历40年7月,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看着账本眉头紧锁。 “为何东北路贡品少了这么多?何和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难怪老奴发火,建州创业艰难,一直困扰于钱财物资,自给自足是不可能的,所仰赖者还是同大明的朝贡或者走私贸易。 而建州所产无非人参,毛皮,牲畜。 这些物产,建州自产有限,大多源于臣服于建州各部落的上贡。 也就是说,建州就是个二道贩子中间商,利用大明物产同更加遥远的部落交易套利。 这门生意赚不赚钱,带甲七千,可战之兵三万就是明证。 但最近一年多,地盘虽然扩大了,可是入贡的物产却没有增多,反而有所减少,这令老奴很不满意。 “罕王,正要同您说起此事,据蜚悠城传来消息,绥芬滨海突然冒出一伙大明海寇,人数不少,大略有六七百人。” “这伙人亦商亦匪,修城建堡,利用大明物产同各部落交易皮货山货马匹牲畜。这入贡减少一事,同他们脱不开关系。” “汉人?尼堪?”努尔哈赤一脸厌恶,“好大的胆子,竟然跑到咱的地盘上做买卖。这么大的事,为何这么迟才来告我?” “罕王可还记得罗屯么?” “记得,当初我们还曾在那里歇脚住过几日,怎么了?” “罗屯人死绝了,村寨也被焚为赤地!” 努尔哈赤双眼一瞪,怒道,“谁干的?布占泰么?这个反复无常的阴险小人!” 何和礼摇头,神色凝重。 “不是,我们的人盯的很紧,布占泰并没有出兵。” “据推测,罗屯的事应该发生在冬季,四月份冰消雪化时方才被发现,消息传到蜚悠城已是六月时节。我怀疑屠灭罗屯的,正是这伙尼堪所为。” “尼堪干的?怎么可能,如果我没有记错,罗屯可是有勇士过百,披甲三十人。” “如果是大明军队呢?” 努尔哈赤自信的摆了摆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明边塞将帅没人有这份魄力。” 何和礼频频点头,也觉罕王说的对,大明虽然海船多,可从来没有听说出现在朝鲜以北海域的。 “可是如此,这伙尼堪的来历就更加诡异了,我不相信会有大明人绕过朝鲜前来东海。您说会不会是朝鲜李氏在捣鬼,或者海那边的倭国来人?” “不管哪里来人,我建州也容不下他。” “是,我已命纳都鲁扮作商客前往这伙尼堪的落脚点探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嗯?你还有别的想法么?” “罕王,且不说他们是哪里来人,如果他们来到滨海确实只是为了做生意,那么我建州是不是也可以从他们那里获取大明物资呢?” “最近几年,大明已对我建州有所警觉,边塞榷场获得物资过少,而山西商人的要价......” “是这个道理。”努尔哈赤眼前一亮,“铁铜布棉都是我建州急需物资,粮食也不足。可是这伙尼堪必须听话顺从,而且不得私下同部落交易。他们在滨海建立村寨可以,但必须归咱们管。如果稍有不从,就屠了他们!” 万历40年7月16日。 爪哇岛泗水城,南洋商栈会议室。 “沈兴阁下,我认为马打蓝军队已经力竭,没有能力继续攻城了。” “而且最近又下了雨,道路泥泞,他们的补给必然极为艰难。你也看到了,他们的逃兵很多。苏丹阿贡只不过为了毫无意义的尊严强行支撑罢了,退兵是迟早的事。” 对面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侃侃而谈的家伙,正是尼德兰军指挥官科恩,一个阴狠毒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家伙。 对抗马打蓝王国的所谓十方联盟,其实主力只有两家,南洋商行同尼德兰东印度公司。至于其他几家,则关注于自家防御,能把家修结实点就勉为其难了。 战争,自然是要付出成本的。 当然,也可以牟利。 沈兴攒了这么大的局坐庄,怎么可能亏本呢。 第一个收入来源,售卖军火武器。 在南洋,除了瀛州能供应大量军火武器,也没有其他家了。尼德兰人也只能干瞪眼,从阿姆斯特丹万里迢迢运来,那不是要亏死。 第二个收入来源,顾问费同材料费。 爪哇沿海城邦虽然相对富足,但军政却一塌糊涂,这其中就包含防御设施建设。你不会建,那就帮着你建。 在这一方面,南洋商行对尼德兰做出了一定让步,两家各负责主持四个城邦防御建设。出图纸出顾问出监工,甚至一部分材料也交给两家负责采买。而费用自然由各城邦的土酋来出。 但只有这两项收入还不够,为了维持脆弱的联盟,两家获利十分有限,还不足以抹平参战的成本。 话说,马打蓝人也不是没有外援。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中,马打蓝军队中出现了葡萄利亚火枪队以及炮队身影。 然而没有鸟用,自信满满的马打蓝苏丹阿贡亲自指挥大军一波一波的攻城,却没有一次哪怕登上城头拼杀几下。 更加令他失望的,马打蓝海军集结两百余艘战船试图夺取制海权,结果一战险些被全灭。 “科恩,你想做什么我知道,我想做什么你也知道。关键在于出兵比例,由谁来指挥,战后利益如何分配,我说的可对?” 科恩微微点头,“同阁下打交道就是爽快。我方可以派出五艘战舰,1500人出征。我建议贵方也派出同样兵力。攻下日惹之后,我们收益均分。” 日惹,马打蓝王城。如今马打蓝主力围困泗水,王城空虚,如果抽掉一部分兵力走海路突袭,那么这座距离爪哇南部海岸线不远的繁华城镇将会被两家强盗洗劫一空。 沈兴嘿嘿冷笑。 “阁下,1500人中有千人是土兵吧?为了稳妥起见,我方将调动战舰十艘,三千正规军,一千土兵参战。” 科恩反驳道,“阁下,这不符合游戏规则。如果这样,尼德兰从这场战争中将一无所获。我们是盟友,理应获得一份收益。” “阁下不要忘记,联盟的主持者是我瀛州,调动军队参战,支出物资比例最多的也是我瀛州。不拿走七成的利益,我无法对我家殿下交代!” “你要拿走七成?你疯了吧?阁下是不是太过贪婪了?” “科恩,三成已经足够回馈尼德兰的付出了!你要知道,半个爪哇岛的财富集中在日惹!” 科恩陷入沉思,良久之后方才不情不愿问道,“贵军会继续深入内陆进攻么?” “不知道,要看具体情况。” “那好吧,但战俘请全数交给我方。沈兴阁下,大明并不缺少人口。” “不行,男性战俘可以归属于你们,但女性战俘则要归属于我方。” “成交!祝我们合作愉快!” 万历40年6月。 锡兰总督区第一批乌香种植园开始收获。 乌香这种植物对土地的要求并不高,基本哪里都可以种植,只不过它的收获过程有些繁琐。 结为青色果实之后,用锋利的刀片割破果实表皮,收集浸透出来的白色粘稠浆料,每几日收集一次,直至果实干枯为止。 收集起来的浆料便是初级乌香了,已经具备镇痛麻醉作用。 但想要卖大价钱,则还需加工,要放在大锅里熬煮。 为了降低药效或者说免得吃死人,可以适当添加面粉。 为了改善口感,可以添加一些香料粉末,比如香草、乳香、迷迭香等等。 如果医用,那就要看医生如何根据病情具体调配了。 如此加工之后,这玩意最终会形成一个黑色面团。 如果揉成柱状物那就是可以点燃的香料,所以称乌香。 而这所谓乌香,就有一定致幻调情作用,大明一些高级青楼有用到,也是天竺贵族享乐的常客。 如果搓为黄豆粒大小的球状物,这玩意就是江湖骗子手中的神药,包治百病。 你吃了,不管什么病,它确实可以起到一定缓解作用,但经常吃,作用就会越来越小,最后疗效趋于无。 它不能治病,只是麻痹了神经,病情终究会爆发,一命呜呼。 当然,男女活动之前也可以来一粒,持久耐用。 而所有爽感最终会付出代价,透支生命! 这么恶毒肮脏的生意,刘时敏自然不会沾手,红石城只是发放牌照,允许部分种植园种植,允许部分特许商人经营。 但无论生产还是经营,都必须在严密的监控之下,乌香禁止在本岛流通,更禁止流向南洋,违者满门抄斩! 只有一件事例外,刘时敏把这种神药推荐给了一位过路的英格兰船长,言说这是一种大明宫廷秘药,可以持久助兴。 论持久,是全世界男人的追求,甚至是大航海时代来临的动力之一,这个噱头很有诱惑力。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刘时敏也不是很清楚,总之瀛王殿下似乎对英格兰盟友尤为关爱。 第447章 惊变 一封战报令朱常瀛瞬息间变了颜色。 邓通被困了! 吉打、霹雳两国倒向亚齐,亚齐军避过我军海巡,借道霹雳登陆,士林矿区失陷,马林矿区失陷,守军不敌,携汉民向东逃亡。 邓通率军前往救援,被困万挠镇,不能走脱。 如今万挠镇有军民接近万人,被近三万敌军围困,形势殆危,速救! 娘的蛋蛋,前脚刚刚宣誓效忠,这特酿就反了?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殿下,邓通只带五百人前往救援,恐怕不能坚持几时,臣请即刻提兵往救!” 贺承志听闻这个消息,早就急红了眼,近万人呐,如果都被亚齐给屠了,整个瀛州都要地震。 “我去救,你不要动!” “殿下!” “你听我说。”朱常瀛强行稳住情绪,说道,“雪兰莪有变,马六甲距离还远么?而我又对马六甲情况不明,此时此刻,只有你才能稳定局势,也一定要给孤稳住局势。” “可是......” “没有可是,执行命令!” “是!” “另外,封锁消息,盯住那几个土酋,但有异动,不需有任何顾忌!” “末将明白!” “殿下,马六甲可抽调两营陆军。” “抽调一个营给我,不然马六甲就空了。我还有一营近卫,还有近卫海军,巴生也还有千余守军,足够用了。” “传令下去,明早五时启程。” “是!” “对了,马六甲有步炮几门?” “有六门!” “马上装船,我要带走!” 交代完这些,朱常瀛便宣布散会,而后急匆匆赶回临时府邸,也没有别的,就是先睡一觉。 终究还是自己决策失误,导致遭遇这种窘境,然而后悔也无用着急也无用,先把人解救出来再说其他了。 “殿下要亲自出征?” “是的,所以你要留在马六甲。” 艾玛倒是没有什么废话,闻言,便为朱老七收拾衣物。 “我会为殿下祈祷的,祈祷你胜利归来。” “殿下,我,我好像有了。” 朱老七闻言一愣,随即笑道,“有了好,有了好,那你更要注意身体,莫要担心。” 艾玛抱住朱老七,温声道,“我们的孩子会为你骄傲的,你是勇敢的国王。” 朱老七拍了拍女人肩膀,转头就钻进了被窝,眼下已接近子时,还有几个小时可睡。 凌晨,朱常瀛登上战船。 时值八月底,西南风轻拂,行船极为缓慢,320里海路飘飘荡荡两日方才赶至。 雪兰莪县治为巴生城,依托巴生河而建。 此城因锡矿而兴起,年代不可考,向东北行80几里即为山区矿场,分布着大大小小矿洞十余处。 朱常瀛极度怀疑此地便是后世的吉隆坡所在,因为锡矿的存在,人口正在呈爆炸式增长。 登陆之后,朱常瀛不禁微微皱眉。 这也算不得城池,只在面海沿河两个方向设有四座碉堡,大量房屋凌乱堆砌在巴生河东岸,沿着外城郭倒是有施工痕迹,部分城墙刚刚开始动工,眼下又只能停工,沿着外城基线竖立着密匝匝的木栅栏。 聊胜于无吧,总比没有防卫措施要强。 海军副提督郝遇德,知县陈进茂将朱常瀛迎入县衙。 不等落座,朱常瀛劈头盖脸就呵斥陈进茂。 “为何巴生筑城速度如此缓慢?等着被人屠杀么?” 陈进茂战战兢兢跪地,解释道,“臣也没有办法啊,但凡工匠尽被淡马锡雇佣,县中土人劳役也被征调去往淡马锡或者马六甲,巴生还要排在其后。” “就现在这般景象,还是城中士绅商民筹集人力物力所建。臣无能,请治臣之罪!” 这个......确实也是这么一回事,朱老七被怼的无话可说。 “起来说话。”朱常瀛看向二人,“战况如何了,巴生城又如何布防,马上说给我听。” 郝遇德不敢怠慢,铺开舆图,介绍战况。 “殿下请看,这里就是万挠,此地本为废弃矿山,因是进入北部山区必经之路,渐而成为镇集,又因地形险要,扼守进山要冲,我军在此地设有军堡,集市有夯土城墙拱卫,堡中有佛郎机炮四门,比之巴生城防卫要森严许多。” “邓提督有正规军七百人,骑巡百余人,预计城中还可武装汉民千人左右。城中武备尚可,唯缺少粮食,不可久守。” “这里是武洛,距离万挠不足二十里,我军驻扎有一个陆战营,骑巡百五十人。今早有接到战报,一支敌军企图抢占武洛,被我军击退。我军骑兵一直在敌军外围骚扰作战,同时阻截敌军侦骑。” “已查明,敌军总兵力当在两万五千人左右,半数为主力作战军队。其作战军队仍以冷兵器为主,但也有火枪队,骑兵队,象兵队,炮兵队,各兵种数量不详。可以确定,火枪队同骑兵队的主力为奥斯曼人。” “巴生有一个陆战营,土兵三百人,另动员民壮近千人。外海有战舰三艘,海巡二十五艘。” 朱常瀛微微点头,“也就是说巴生最多也只能调动八百人参战。” “是的。”郝遇德闷声道,“我军是守土作战,兵力难免分散,这才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亚齐军是从哪处登陆的,可以确定了么?” “从霹雳河登陆,如今亚齐百多艘船只停泊在霹雳河中游水域,可见两国暗中早有勾结。目前海军海巡已经封锁霹雳河出海口,谨防亚齐再度增兵支援。” 朱常瀛看向陈进茂,“周边土人有何异动,是不是在喜迎王师?” “臣不敢不实言以告,确实有一部分土人加入敌军,但也不能说喜迎王师。事实上大部分受到战争波及的土人也在逃亡。” “无论是亚齐军,或者是霹雳军、吉打军,除少数精锐,绝大部分毫无军纪可言,他们抢劫烧杀时可不会管是土人还是汉人。” 朱常瀛仔细端详舆图,“霹雳国王城沙江城近海是否有可登陆地点?” 郝遇德摇头。 “沿海尽是一望无际的红树林,无法登陆。欲去沙江,只有从霹雳河进入内陆,但此时乃是旱季,霹雳河仅可通行约90里,之后便没有路了。殿下,您这是何意?难道要攻打霹雳王城?” “那敌军的补给是如何运输的,总不能都靠抢吧?” “殿下请看,内陆土人实际上是依托中央山脉山脚山路沟通有无的,地势较高,河流较少,土地也相对干爽,这条路完全是依靠大象牲畜人类常年踩踏形成的。敌军就是依靠它来补给。” “也就是说沿着霹雳河是无法抵达霹雳王城的。” 郝遇德艰难的点点头,“是的,即便在雨季河水上涨,霹雳河上游因地势较高也无法通航。而两岸多雨林沼泽,根本没有路。要打,就只能沿着山脚道路一步一步深入。这也是霹雳这么多年得以自立的根本。” 这鬼地方人懒的出奇,都特酿不修路的么? 那个沙江城,明明距离海岸不足七十里,却要绕行四百几里路才能抵达,真是要命。 朱老七还真就不信这个邪。 “陈进茂,你召集各路商人仔细问一问有没有通往沙江城的近路,交通如此不便怎么可能作为王城呢?如此,王城的物价岂不是要上天?如果有人知道,叙功重赏!” 转过头,朱常瀛看向郝遇德。 “孤带来两营陆战队给你,连同巴生、武洛守军,也即四个营两千人。哦,还有六门野战炮,怎么弄到前线你自己想办法。就这些家底,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我要实话,别逞强!” 郝遇德端详着舆图陷入沉思,这样的兵力对比很夸张,起码账面上如此。 “殿下,卑职不敢言胜,但同邓提督里应外合,相信可以击退敌军,守住万挠。只不过巴生城怎么办?” “不是有民壮么?”朱常瀛看向陈进茂,“只凭民壮,你能否稳住局面?” 陈进茂咬了咬牙,“能,臣愿立军令状!” “好,当此危机时刻,孤也不多说了,各自奋力!” 朱常瀛起身,点指霹雳河,“孤自统领海军海巡将亚齐海军以及沿岸据点摧毁。如可能,将转进敌军补给线路。或者找到通路,直取沙江城。孤要让半岛所有魑魅魍魉知道,背叛的代价!” 其实,海军海巡还可以抽调部分作战人员,但补充至陆军也作用不大。作战战术相差甚远,训练方式、指挥方式也大为不同,海军到了陆地上只适合做散兵使用,无法补充进队形。 城中的壮丁就更不要提了,塞进正规军里只能添乱。 当夜,朱常瀛在巴生住下。而对于巴生城的文武官员来说,则是个不眠之夜,调度、整合、协调补给......这座小城灯火通明。 将近子夜,陈进茂带着个人前来求见,一位大胡子天竺商人。 “殿下,这位是马利克,宝石商人,在淡马锡经营有店铺,近来也从事一些锡锭买卖。他言说知道一条捷径通往沙江。” 天竺人?信誉度堪忧啊,怎么就这么巧呢,他要近路然后马上就有了。 朱常瀛指了指舆图,“说一说,从哪里走,路程多少?能否通行牲畜?” “殿下,此人看不懂舆图,也不是看不懂,他也有一张舆图,只不过同咱们的不一样。” 朱常瀛接过舆图,只看了一眼就想扔掉,这玩意海基线都是错的,比例尺也不靠谱。不过想起大明的那些旧海图,我忍! “马利克,你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条通路的,仔细说一说。如果你所说为真,孤有重赏,但如果欺骗孤,你的下场也不需要我多说了。” “尊贵的瀛王殿下,我是生意人,我的家人就在淡马锡,我怎么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大约九年前,霹雳国王子大婚,需要订制大量宝石首饰。在亚齐一共选取五位宝石商人,十四位首饰工匠,我就是其中一人。” “我们搭乘霹雳海船进入一片满是红树林的复杂水域,又转乘小舟进入内河,在内河登陆之后乘坐大象穿过一条狭长山谷,只走了两日路程便抵达沙江。” “我在沙江停留半年方才完成这笔交易,又被霹雳人原路送回。” “但那确实是一条十分艰难的道路,登陆之后,象队一直在雨林中穿行,半日之后道路方才变得平坦起来。” 朱常瀛斟酌了片刻,笑道,“你要什么样的赏赐?” 马利克躬身施礼,“尊贵的殿下,我希望能得到与大明商人相同的待遇,马利克以及他的子嗣将永远忠于殿下,做殿下忠实的仆人。” 朱常瀛转头看向侍卫队长,“刘景,安排两艘探险船,保护好马利克。” 马利克走后,朱常瀛问陈进茂,“这人的过往可调查过?” “此人确实在淡马锡开设了一家珠宝店,女人孩子皆在。至于之前的过往,只晓得此人也曾在大城经营宝石,大概于七个月前将重心转至淡马锡。而且他是天竺人,信奉婆罗门教。是以臣不认为他的话作假。” 朱常瀛微微颔首,“你做的很好,早点休息吧,巴生的安危全系在你一人身上,辛苦了。” 陈进茂面色动容,躬身大礼。 “臣惭愧,臣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万历40年9月4日,舰队抵达霹雳河畔。 海军舰队在外海巡弋,朱常瀛亲自统领海巡舰船32艘驶入内河。 朱常瀛也不急切,三艘勘测船在前,主力舰队在后,以堂堂正正之师缓缓推进。 霹雳河没有别的出海口,亚齐战船除非长了脚,否则便逃不掉。 自入了河口,两岸便时有敌军探哨出没,他们没有躲避,就是公开的跟踪,甚至做出种种挑衅动作。 今日西北风,舰队逆水顺风。 至日中,勘测船发出停船信号,一艘掉头回报,言说发现四艘沉船,恰好堵塞航道,需要用水雷炸掉。 水雷,这东西很早也就有了,简单来说就是大桶套小桶,小桶燃香,大桶密封,香尽则桶爆,引爆时间则用香的长短来控制。 操作很危险,海战不实用,但用来清理沉船再合适不过。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复杂,要水鬼事先查看水雷安放地点,一般是船只的关键接合部位,而且往往要许多枚方才能见效,最终还需要船只拖拽。 没有办法,也只能去炸。 敌人越想你放弃的,就一定要去做,朱常瀛铁了心一定要把亚齐战船全数摧毁在这里。 日头偏西时,十几枚水雷,几十名水鬼忙碌,方才拆毁两艘船只。 然而这个时候,舰队也不敢再前进了。马上就要天黑,鬼知道航道里还埋着什么。 一夜无话,天明启程,结果行不足五里,又遇沉船封锁航道。 朱老七再好的脾气,也险些暴走。 不得不承认,敌人的狡猾超出了他的预料。而且越往上游河道越窄,若三五里便沉一两艘船,神仙也只能干瞪眼。 关键也没那么多火药啊。 在霹雳河浪费了两天时间,朱常瀛也只能咒骂几句,命令舰队掉头返航。 就在河口,有亚齐士兵挥舞着旗帜欢送瀛州海军狼狈退走。 那嘲笑声虽然听不到,但却可以感受得到。 如日中天的大明瀛洲海军,还是头一次这么吃瘪。 第448章 奇袭 万历40年9月8日,卡布口岸。 前世,朱老七见过的最大块红树林也只不过是深圳湾那一角。但今生,见到红树林就头疼。 南洋一大半的无人岛,岛屿周围充斥红树林,压根无从登岸。马六甲海峡两岸也是如此,红树林遍布,泥潭沼泽危机四伏。也正因为这样,方才显出北岸几个港口的重要性。 而亚齐所在的苏门答腊岛,因为没有良港所以死活吃不到这口肉,简直馋死个人。 马利克没有撒谎,确实有一条通往内陆的水道,只不过要划船过去,船帆的不能。 在红树林中穿梭近半个小时,朱常瀛终于踏上陆地。 感谢九月的老天爷,烈日少雨,即便身处雨林中,地面也比较干爽。 就怎么说呢,脚下的这条路就如同一个人在麦田里打了几个滚,它是路却也不是路。头顶枝叶繁茂,阳光被遮住大半,即便白日里也十分昏暗。 传闻中的胡志明小道,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走! 为了胜利,为了报复,无论多难也要走!朱老七就是这么小心眼。 至于潜在的危险,去哪里没有危险?瀛州每年死的人多了,死了就当还债! 虽然这样说,但启程之前,朱常瀛还是下令全军仔细检查装备。 枪支弹药、背包、水壶、军粮、药物、皮靴、绑腿......事无巨细,样样都要仔细复查。 两天的路程,朱常瀛不想看到无谓的非战斗减员。 队伍如长龙,艰难行军。 果然如马利克所说,花费大半日时间方才走出雨林带。不足15里,休整两次,就还把人累的不轻。 该死的雨林太过闷热,一点风也不见,世界仿佛如静止一般。几乎所有人都被汗水浸透,皮靴里能倒出半斤洗脚水来。 走出雨林,终于有了一丝丝微风。 放眼处,前方大山绵延,雾气蒙蒙,鹰飞猿啼,仍旧是一片原始。 队伍第三次休整。 朱老七砍了一片芭蕉叶,席地而坐,拿毛巾擦干额头脸颊汗珠,弯腰解开绑腿,脱下皮靴。 哗啦啦~馊臭刺鼻的脏水被他随意倾倒在身旁。 “这特酿的,味道真冲!” 取水埋锅造饭,水是一定要煮沸了才能喝,由军规而成习惯,各级军官早就娴熟于心。至今为止,朱老七没有见到一个喝生水的,这令他非常满意。 土着在南洋之所以人口稀少,不是因为他们不能生而是因为死的多,饱受战争疾病愚昧折磨,人命如草芥,比之大明人可要凄惨多了。 瀛州光屁股娃娃满街跑,人口数量蹭蹭往上涨,卫生功劳当居第一。 朱老七正在清理泡的发白的臭脚,刘景来报。 “殿下,前方有报,四里外发现一处聚落,有六间房屋。” 朱常瀛看向马利克,马利克摇头。 “我不记得那里有座村落,时间太久了,或许看过才能记起来。” “刘景,你带着人摸过去,将村落围起来。” “是!” 刘景带着人走了有一刻钟时间,朱老七带领大队也赶了过去。 摸到近处窥视,马利克忽的想起来。 “这里是一座驿站,有些货物会存放在这里,等待象队前来驮运。” 刘景恍然,“难怪观察了这么久,没有发现一个女人。” “动手吧,记得留几个活口。” “是!” 没几分钟,枪声大作,短促拼杀,战斗不超过十分钟,这个小小的驿站便被拿下。 不一会儿,刘景小跑着回来。 “殿下,驿站中共有11人,留下两个活的正在审问。” 刘景带路,朱常瀛走进驿站。 房屋十分简陋,圆木架子,草席围墙,茅草屋顶,勉强可以遮风挡雨而已。 片刻,有弟兄面色古怪上前禀报,言说我们可能弄错了,这里不是驿站而是海盗窝点。因为库房里凌乱堆砌的物品大多为二手货,武器、衣物、货品什么都有,有些衣物上还残留有血迹。 而那两个活口的口供则正好相反,言说他们是霹雳军人,隶属于一个叫阿杜勒的将军。 一顿好打,如实招来。 他们确实是军人,同时也是海盗,那个阿杜勒只不过是一个被苏丹封了官的海盗头子。踏出红树林就是海盗,踏入霹雳国就是军人。 你就说马六甲航道怎么可能安宁吧,这特酿的全员恶人! 通过审问,得知山谷深处还有一座据点,距离此地大概35里左右。 留下一个班驻守,大队开拔。 行至将夜,大约已走了一半路程,前方三里便是另一座驿站,望山跑死马,之前看到的大山是真真切切的就在眼前了。 如法炮制,刘景带领一连尖兵攻占驿站,大军便在此地过夜。 根据土着发音,他们称此地为‘长泰’,驿站就设立在山脚,向南分出两条路来,一条正是瀛州军所走,另一条则沿着山脚向西延伸。 意外收获,库房里堆积着大量锡矿石! 晚上,十几名军官围在朱常瀛身边,听取简报。 “殿下,各位同僚,前方山谷长约九里,出了山谷便是沙江谷地,霹雳国人口稠密区,村社相连,我们将再难以隐藏。” “据活口交代,山隘出口有一处军营,原本驻扎有约三百人,现在则仅有百人左右。我猜测应该是被调去了雪兰莪。” “突破这座隘口,行军17里便是霹雳王城。” “诸位请看,我们可以将沙江城分为两部分。外城为商业区,没有城墙,内城也就是王宫,王宫形如堡垒,宫墙高有六米,没有护城河。即便如此,因我军没有火炮,攻城也会遭遇极大阻力。” “王宫有多少护卫不得而知,但以其规模来推测,不会超过五百人。” “从以往半岛战事判断,遭遇战事,王室不会放平民进入王宫避难,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将减少抵抗。” “现在看,我们唯一的难点在于如何攻入王宫。” “现计划,于明日凌晨对隘口发动进攻,速度要快,而后强行军直趋王宫,务必使敌军没有准备时间,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至于宫门,则用火药爆破。” 刘景陈述完毕,朱常瀛琢磨着应该提升一下士气。 “再次强调,我军一定要于明天当日攻破王宫,否则敌人有了反应时间,我军将陷于被动。必须孤注一掷,毕其功于一役。” “告诉弟兄们,此战所得,有三成是大家的!生擒霹雳王室成员,另有赏赐!” “诸位,孤会亲自督战,建功立业,就在明日!” 凌晨两点,大队摸黑开拔,相隔三五人一支火把,队伍如同火龙蜿蜒于谷地山路上。 虽是夜晚,但行军速度相比白日还要快些。 夜风微凉,道路平坦,战士们也有了足够长时间的休整,队伍中还多了六头毛驴。 六个宝贝啊,极大减轻了战士负重。 一个小时之后,火把尽灭。 转弯正东一里处就是那座关隘,要小心了。 朱老七戏称这座关隘是霹雳国的‘镇西关’,但其实土人称这个地方为‘巴当’。 依着俘虏口供,寨子正好堵住隘口,南北各有营房十几座,有文官税司有武官驻地,兼具防卫同税收两项职责。 士兵饮水休整,朱常瀛做临战部署。 “赵大勇,你部负责攻坚,炸掉营门。” “崔东宝,刘贲,你二部负责南北两向火力压制,协防赵大勇部。” “关天禄,你部负责突击,务求全歼,不使敌人走脱!” “刘景,你部继续休整,待攻破关隘之后,你部急行军,直攻沙江城。我部短暂休整,会尽快增援。” “全军听令,四时整,发动总攻!” 将近四时许,朱常瀛同刘景登上一座高坡,向关隘方向了望。 月光倾洒下朦胧,前方黑乎乎营寨轮廓。 至今,朱常瀛也难以理解南洋土着的思维,他们懂烧砖懂采石,许多地方有发现规模宏大的庙宇遗迹,然而他们却不修路,对于建城也兴趣缺缺,倒是把王宫修建的足够宏伟足够漂亮。可是出了王宫,又满地泥巴,遍地屎尿。 怎么说呢,就仿佛这个国家不是他的,不值得投资一般。 就说眼前这座关隘,竟然只是简易的木头架子搭建的,倒是方便了敌人进攻。 四时整,战斗打响,枪声如爆豆,亮光如繁星。 论滑膛枪与弓箭对比,无论射击方式还是命中率,滑膛枪都要高出弓箭一大截,这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什么可辩驳的。 至于我大清的弓箭吊打我大明的火铳,只能说这是军事史上的奇迹,耻辱的奇迹。 等待中,一点巨大亮光一闪而逝,一声巨响之后杀声四起。 “殿下,卑职这就要出发了,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么?” 朱常瀛上下打量一番刘景。 “灭国之功近在眼前,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凌晨五时许,巴当寨战斗结束。 毙敌127人,俘虏328人,缴获骡马驴97,大象11,其他各类物资也来不及清点。 朱老七有些头疼,这么多战俘应该怎么安置? 该死的俘虏没说清楚,原来关隘当值的兵也好官也罢,都是拖家带口的,就如同大明的军户制差不多,在哪里当差,家也跟着哪里,而且世袭。 同时,巴当寨也是一座集市,前往矿区的商队往往在此歇脚。 恰巧,一支商队被堵个正着,骡马牲畜一大堆,就还有11头大象。 有些人逃走了,这也不重要,刘景半个小时之前就穿寨而过,17里路程,此刻怕已走了一半。 这个进军速度绝对可以,就当下的土人动员组织能力,不可能有任何反应时间。 朱常瀛命令各部抓紧时间休息,独把关天禄叫到身前。 “你部损失最大,留守巴当,各部伤员也交给你,要照顾好了。” “卑职领命!” “巴当寨是我军的退路,你要守好了。这些战俘你要善加利用,巴当寨要当咱自己家来经营。” 关天禄眨了眨眼,旋即嘴角微微翘起。 “卑职明白,巴当寨以西就是咱瀛州地盘了,有矿!” “滚蛋,孤先眯一会儿,一个小时之后叫醒我。” 朱老七确实也是累了,虽然没有亲自操刀子砍人,但身为这场突袭战的策划者以及指挥者,精神上一直高度紧张,而这份紧张又不能表现于人前。 好在,他是那种说放下也就放下的性子,闭上眼,片刻间便呼噜震天响了。 当再次出发时,堂堂瀛王终于不必依靠大脚板赶路,而是骑上了一匹驮马。 此时,天已大亮。 道路两侧阡陌纵横,正在田间劳作的农人见一队队怪异装束之人从眼前掠过,不禁驻足观望。 无知者无畏,因为没有见过,所以不知道恐惧。 如果在沿海城镇,恐怕早就掀起一波逃亡潮,即便不能逃走,也会关门闭户,在恐惧中小心窥探。 朱老七不禁有些感叹,想当年八国联军进京时,大概也是这般吧,老百姓围观看热闹,紫禁城里的宝贝无论归属于谁都同他们无关。 甚至,还乐于接受联军雇佣,无数苦力为联军牵引火炮。 真实的历史,不堪入目。 可惜了,这份宁静十分短暂。行至半途,迎面人潮如被炸了窝的蚂蚁席卷而来。然后......然后又掉头转向,黑压压的人群漫无目的在田野上狂奔。 恐惧开始传染,原本劳作如常的农人也撒丫子逃散。 好吧,这才是侵略者应该享受的待遇。 如果善意不能解决问题,那么令人恐惧也是一种解决方案。 城镇依稀可见,两匹战马迎面而来。 传令兵跳下战马,小跑着来到朱常瀛近前。 “捷报!我军攻克霹雳王宫,生擒国王穆卡达姆!” 朱常瀛脸上终见笑意,附身看向传令兵,“穆卡达姆现在何处?” “正在王宫门前,跪地请罪,只等殿下处置!” “好!传令近卫二营所有弟兄,二营威武,冠号‘霹雳’,独设军旗!” 传令兵闻言,胸脯又挺拔三分,小儿都知荣辱,何况军人。 有了这面军旗,不客气的说,战斗力平添三分,而灭国之名也会随着这面军旗在新老兵之间口口相传,成为这支军队的独有骄傲。 至于灭的什么国,这不重要,参与这场战争的老兵会把霹雳国吹嘘的无比强大,战斗又是多么的惨烈。 如果没有传奇,那就塑造传奇! 第449章 二哈爪牙 穆卡达姆这个家伙绝对有阿三血统,确切的说整个霹雳王室都有阿三血统。 当朱老七看到他的第一眼时,便确定无疑。 大鼻头深眼窝,皮肤有点洗不净的黑。 如果有阿三血脉,那么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也就不奇怪了。必竟伟人也弄不懂阿三的脑回路。 不过霹雳为何会反叛,这也不用调查,雪兰莪原本隶属于霹雳,就怎么可能不心怀怨恨呢。 贵族就要有贵族的体面,虽然朱老七很有吊死这厮的冲动,但确实不能杀了他。 霹雳,几乎没有大明人的存在,把这个国王干掉了还会冒出一个新国王,或者被周边土人王国吞并,总之瀛州短期内无法在此地建立统治,留着他比毁了他要有利。 八国联军为什么洗劫一波就走而没有坐在紫禁城做中国的皇帝,大抵也是这个意思,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王宫内,瀛州军正忙着为穆卡达姆打扫房间,一车一车的垃圾向外拉。道路虽然不能通车,但有大象,还有骡马毛驴。 这也是个辛苦活,但没有人叫累。也不用朱常瀛这个老板催促,大家都很积极。 朱老七对此视而不见,穆卡达姆则不敢作声。 沉默片刻,朱常瀛幽幽叹息。 “这王宫建的不错,你活的也不错,娇妻美妾,子孙兴旺,我看了也安心。” “我就不如你,深入雨林,长途跋涉,满身臭汗的。就没有办法啊,亚齐人突然从你的领地攻打雪兰莪。我担心你,所以就来了。” 朱常瀛指了指台阶下被绑成粽子的狗东西。 “看来我是来对了,是不是这几个亚齐人胁迫的你?” 穆卡达姆额头汗珠滴滴答答,脑袋上的头巾都被浸透了一半,仔细聆听翻译转述之后,紧绷的神情忽然一松,如释重负。 “尊贵的大明瀛王殿下,您......您说的对,霹雳国小民稀,不敢忤逆大国之命,迫于形势不得不做违背本心之事。” “这样啊。”朱老七微微颔首,“日后你也不必怕了,谁欺凌你就是欺凌我,你我守望相助,再也不必受亚齐的鸟气。” 朱常瀛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放在穆卡达姆眼前。 “我听说这几个亚齐使者作恶多端,请霹雳王将其就地正法,以解心头之恨!” 穆卡达姆一脸难以置信,“我?” “没有错,我大明有句古话,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杀!” 穆卡达姆心中打颤,又听到后殿女人孩子的哭声,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拿起了那把匕首,缓缓走到几人近前。 在亚齐使者或乞求或憎恨或绝望的眼神中,穆卡达姆抓住一人的头发,匕首在喉咙处迅速划过。 就这样,五名亚齐使者喋血霹雳王宫,血水染红了昂贵的地毯。 朱老七挥手叫来两名士兵。 “将脑袋用石灰腌了,给伊斯坎达送回去。” 转回身,朱常瀛从穆卡达姆手中接过匕首,擦干血迹,收入鞘中。 “亚齐人祸害霹雳国之后,又来祸害雪兰莪。霹雳王,也是时候对亚齐人还以颜色了,你说对么?” “是的,殿下说得对,我霹雳国同亚齐人势不两立,将会同大明军共同对敌。” “很好,亚齐人的战船还赖在霹雳河中。” “我立刻传令,将亚齐人的船只焚毁。” “亚齐人正在雪兰莪肆虐,我听说有五千霹雳军正在边界守卫?” “霹雳会立刻撤军,不,会同大明军联合,将所有亚齐人留在雪兰莪的土地上!” 朱常瀛满意的点点头,“霹雳子民还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希望你能草拟一份诏书,公告霹雳子民,我们是朋友而非敌人。我们是受到邀请前来霹雳抵御亚齐人的,亚齐才是令霹雳陷入苦难的源头。” ...... 这是一次非常富有成果的谈话,但口头承诺还需要实际落实。 霹雳国王的使者奔赴各地,朱常瀛则派人全程监督,什么时候霹雳河燃起大火,瀛州军才会离开。 对于袭击亚齐海军,由下游上攻就很艰难,几艘沉船就令朱老七毫无办法。但如果由上游进攻,尤其还是以盟友关系接近,这就很有意思了。 霹雳河就在沙江城东侧,小型舟船可沿河顺流而下,只两日便会抵达亚齐海军停留所在。 这个夜晚,朱老七下令停止了打扫行动。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伟大的苏丹就要没有被子盖了。 这就完了吗?并没有。 是谁在煽动霹雳倒向亚齐? 霹雳同亚齐之间的仇恨就好像比瀛州还要多啊,看来霹雳国中有害虫,需要帮穆卡达姆杀虫。 同时,对于那些对大明没有敌意的、同瀛州有生意往来的、曾经反对同亚齐结盟的家族,这些就是益虫,要进行嘉奖,慷慨的给予回馈。 几日时间,东风压倒西风。 当霹雳河上燃起熊熊烈火,亚齐战船当真被付之一炬的消息传回来,朱老七终于拍拍屁股,同穆卡达姆依依惜别。 出发之前,和蔼可亲的瀛王殿下突然就喜欢上了穆卡达姆五岁的儿子同七岁的女儿。 就这样,一双儿女也跟着朱老七登上豪华坐舰。 穆卡达姆有十五个孩子,不差这两个。 屏东有许多这样的孩子,朱老七的女人会负责照顾他们的。 小小的霹雳,收获却令人咂舌。 爆了六万枚金币,二十几万各色银币。过秤称重,黄金3800两,白银18万两。另有各类珠宝首饰十几箱。 就说这些封建主的家底有多么丰厚吧。 如果给他们时间大撒金币,或许瀛州军当真有那么一丝可能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 可能么?不可能! 崇祯皇帝煤山上吊,北京城中那些勋贵老财也没有几个舍财拼命的。 老佛爷西逃也舍不得给苦逼百姓们一点甜头,把个偌大的北京城让给了八国联军。 全世界的封建主都一样,防民甚于防贼。 本次行动,无论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都赚的盆满钵满,腰包鼓鼓囊囊。他们是爽了,但就眼前这点收入,还不足以弥补这场动乱所造成的损失,尤其是雪兰莪。 九月底,朱常瀛重返巴生港。 与顺利突袭沙江城相比,万挠战打的相当辛苦。 郝遇德左手断了两根手指,是同奥斯曼人拼杀时被掰断的。朱常瀛回来时,他正在养病。 9月4日。 亚齐联军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围困万挠,一路南下攻打武洛。 9月7日,武洛战打响。 郝遇德将野战炮架上城头当城防炮来用,除此之外,还配备小口径臼炮十二门,竹筒弹、铸铁弹六百枚。 即便这样,还是被攻上城墙,双方展开激烈肉搏。 最后关头,若不是陈进茂统领一部杂牌雇佣军前来增援,说不定就特酿的败了。 看过当日战报,朱常瀛不禁眉头深锁。 奥斯曼人的打法太过凶残。一波一波的菜鸡被投入战场,消耗武洛军弹药,这些填线宝宝如同被施了魔法,嘴里吼着‘真主至大’,穿着单衣拿把弯刀便迎着火枪火炮冲锋。 当被打的士气崩溃,转身逃跑时,又会遭到督战队的排队枪毙,弯刀砍头。 四波填线宝宝之后,敌军主力方才发动总攻,而且是在夜晚进攻。 事后统计,当日那一战,敌军死伤将近2600人。 唉,可怜的土着,他们的精神母国来人却根本没拿他们当人。 9月8日,敌军撤退。 9月9日,郝遇德重新编队,组织反攻。 当兵进万挠同邓通会师时,方得知邓通于昨日发动突袭,大败亚齐军。敌军被迫放弃前线阵地,退至万挠河以北。 正是因为这样,攻打武洛敌军方才不得不退兵。 无论怎么说,万挠城解围,百姓得救,这场战争对瀛州军来说就没有输。但也就这样了,两方隔河对峙,谁都无力进攻扭转局面。 9月16日,变故突生,敌营大火,自乱阵脚。 邓通摸不清情况,不敢贸然进攻。天明时,方才得知错失了战机,率兵急追。 原来,穆卡达姆的军令同亚齐密探的情报几乎同时送抵军营,霹雳军还没有来得及同邓通勾结,便特酿的暴露了。 双方火拼,把整个军营给点了,吉打军不明所以,也跟着掺合进来,狂暴亚齐。 于事后得知,这个几方联军也是十分的不和谐。战事顺利则还好,战事遭遇不顺则矛盾爆发。 最简单如军粮配给,优先奥斯曼雇佣军,其后亚齐,其后霹雳,最后才是吉打。前两者当家作主,战力最强;霹雳则是地主,军需都是人家的;唯有吉打两不沾,是受气的小媳妇。 再者,奥斯曼式的填线战法也着实吓到了半岛土人。 这么打下去,战争没完但人却没了,老子信奉真主不假,但也不想主动去找他啊。 一顿乱战,联军散伙,邓通趁势收复失地。 9月18日,吉打军走投无路,投降。 9月19日,邓通率军越过伯南河,进入霹雳领地。 9月23日,宋溪会战。 几日时间,亚齐军心士气低落,而又缺少补给,一路退兵一路逃散,至宋溪时,万人大军减员至不足五千。北有霹雳军堵截,南有瀛州军追击,似乎陷入绝境。 9月25日,亚齐军猛攻霹雳军,霹雳军不敌,向北溃败。 亚齐军不敢恋战,退向霹雳河方向。瀛州军歼敌一部,同霹雳军一部会合,继续追击。 战报到此为止。表面上看,瀛州似乎赢得了这场战争,但朱常瀛对其过程却十分不满。 整场战争,汉人军民死伤高达八百多人。受到波及的土人无法统计,保守估计也有万人。撤退中的乱兵烧杀劫掠更甚,万挠河以北几乎可以称为赤地。 至于这场战争所造成的损失则难以估算,单单修缮几个矿区,重新复工,矿主们预估便需三万银元。 此战,为什么打的这么窝囊? 在朱老七看来,不说摧枯拉朽,也应该在战争中占尽优势,然而没有。一千燧发步兵据城而守却险些被人家破城,丢人啊。 敌军突袭,我军分散,宗教禁令而产生的社会动荡,然而这些只是客观原因。 朱常瀛不得不承认,离开了大海,瀛州军的战斗力也不过如此,太过缺少实战经验。即便武器先进装备先进训练正规,但当遇到当今世界的一流军队时,大概胜负也就在两可之间,并没有优势。 这是个十分糟糕的判断结果,事实证明雨林里的土着锻炼不出强大的陆军,南洋遍地臭棋篓子,无法提升段位。 为了以防万一,朱常瀛将手中仅有的机动兵力也派去支援邓通,希望可以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雪兰莪如何恢复生活生产自有人负责,朱老七一门心思安排人加大力度提审战俘。 就没有别的,他就想弄清楚这批奥斯曼雇佣军究竟是个什么档次,以便将瀛州陆军同西亚、欧罗巴陆军做个横向对比。 郝遇德给奥斯曼军的评价: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战术配合娴熟。 如果亚齐随意花钱招募来的雇佣军就值得这样的评价,那么真正的苏丹亲军呢。这是不是对朱老七多年努力的否定? 由大量战俘口供得知,联军名义统帅为亚齐海军上将纳扎尔,但掌握实权的却是奥斯曼人穆扎法。 这个穆扎法,也就是负责指挥攻打武洛的敌军指挥官。 此人并非出自什么耶尼切里,而是纯正的奥斯曼贵族,而且是一个十分强大却臭名昭着的教团成员。 该教团为拜克塔什教团。 这个景教教团朱老七有所耳闻,是同耶稣会类似的传教组织,只不过更加激进,带有强烈的军事色彩。 之所以知晓这个教团,是因为这个组织就是一个耶尼切里培养皿,在奥斯曼极具盛名。 奥斯曼苏丹赋予该教团一项特权,组建并训练童子军团。 童子训练有成,将会被选拔进入苏丹亲军,也就是耶尼切里。 这些童子,往往从六七岁开始培养,学习语言文字,经典教义,锻炼体能,各种军事科目更是重中之重,比如射击、骑马、弓弩、纪律服从、战阵战法,甚至刺杀谍报等等。 显然,其内部有着十分完备的选拔机制,为帝国源源不断的培养选拔优秀军事人才。 而这个穆扎法,即曾为帝国中级军官,也曾为童子军教官,还真特酿是个人才。 对于童子军的来源,朱老七此番也总算有了了解。 这些童子大多从北欧或者南欧西方教家庭中选取,比如希腊、匈牙利、乌克兰......大概每七年选拔一次,每四十户中选取一男童,名为‘血税’。 不要以为这项制度很残忍,实际上是抢都抢不来的机会,因为可以咸鱼翻身,有机会效忠伟大的苏丹,成为帝国大人物。 至于很大机会失去一个孩子,这对于农业社会普遍多生来说,当真不是一个问题。 亚齐,确实聘用了一个牛叉人物。他带来的军队也非等闲,是从阿尔及尔招募来的,来源于臭名昭着的北非海盗团。 朱老七也是无语,二哈的狗爪子伸的未免也太长了些。 第450章 北地之虎 绝望的穆扎法在霹雳河畔选择殉道。 他死在冲锋的路上,这是他的选择,不管这个家伙如何疯狂,但却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他的佩刀盔甲将会被朱老七收藏,至于其他遗物,则会在适当时机归还奥斯曼。 二哈国,也是瀛州贸易的大客户,这种小规模的纷争不应该成为两国贸易的绊脚石。 亚齐海军上将纳扎尔则没有这份骨气,他选择了投降。 半岛,终于回归平静。错了,是瀛州领地内重归平静。 朱常瀛预估这份平静将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原本各种不服的土人,此刻应该没了再次举起武器的心气。不是所有人,绝大部分人不敢就可以了。 巴生城,炎黄帝庙只在图纸上,营建地点还是一片荒地。 就在这片荒地上,垒土为台,朱常瀛亲自宣读祭文,祭奠因此战而逝去的英魂。 他们当兵吃粮领俸禄,或许没有多少家国情怀,但事实就是事实,后辈们会因为他们的付出而坦然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值得享受香火祭奠。 亚齐、奥斯曼被俘将领要下跪。 霹雳使者、吉打使者要下跪。 不需要他们的忏悔只需要他们低头。 此战,抓捕战俘过万人。 霹雳戴罪立功,战俘将会被释放。吉打遣使认错,割地赔款,战俘也会被释放。但亚齐同奥斯曼人将会成为建设半岛领地的主力,将汗水血肉泼洒在马六甲、巴生城的地基上。 时间一错就到了十月中。 朱常瀛有些无奈,大陆季风南下,这个时节返回屏东是十分不智的,即便强行回去,大概也要年后才能抵达。 大抵要留在南洋过年了。 家里传来一些消息,将朱老七从战争的冷酷中拉了回来,而且有大惊喜。 新大陆远征军收获太特酿的大了。 抚远总督区,刚好将温哥华同西雅图圈在内,大漂亮同枫叶国精选,必然是好地方。 而当地土着的数量同分布也十分喜人,人数稀少也没有过大的敌意,似乎还相处的不错。简直了,天选之地! 就搞得朱老七心中发痒,恨不得把大明一半人口直接搬过去。 后世子孙的生存空间啊,你不去争,几百年时间里就会活在白皮的阴影之下,华夏一族甚至要被迫自我阉割才能生存,这是多么残酷而令人难以忍受。 有些意外,艾丽西亚这娘们又回来了,对马德里的情夫不满意么? 这娘们没有住在马尼拉而是赖在屏东,想起这娘们略带文艺味的骚,朱老七还真有些心痒痒。 至于同西班利亚的谈判,自有人会去安排的,对板牙人的条件就摆在那里。 第一,跨洋贸易必须由两家皇室共同经营。具体船只数量、货物种类以及关税额度可以商谈。 第二,瀛州对马尼拉开放几座口岸,那么板牙人的新大陆领地也应该相应的开放几座口岸。 就这么简单,只要满足这两点,瀛州便同意开始吕宋群岛勘界,正式确定与板牙马尼拉总督区的领地界线。 至于板牙人会提出什么要求,艾丽西亚这娘们也没说,这觉是白睡了,一点感情也没有培养出来。 泗水传来好消息,南洋商行同尼德兰公司合伙将马打蓝王城给洗劫了。 朱老七有些羞愧,南洋商行此次所得是洗劫霹雳所得的七倍,瀛州一年的军费足够,而且还花不完。 当然,扣除南洋商行战争支出,能剩下一半也就不错了,就还有许多股东要分红,真正能到朱常瀛腰包的也有限。 南洋商行评估,本次战争之后,马打蓝虽然不会垮掉,但也遭遇重创,他还会是爪哇岛上的强国,却威望大减,军力国力五年以内难以恢复。 诸多归附马打蓝的土酋纷纷自立,部分甚至向南洋商行发出请求,希望能够加入联盟,寻求庇护。 各类消息繁多,朱老七坐镇淡马锡,有批示有指示也有意见,大多为方向性的指示。 没有深入了解,朱老七很少插手具体事物,这是他的原则。 嗯,也是他能抽身,偶尔偷懒的根本。 欧罗巴的国王们向往君主专制,朱老七却弃如敝履。国情不同,欧罗巴人向往的那一套,华夏已经玩了两千年,不能说失败,可也不是很成功。 王朝末世的记录惨不忍睹,看着揪心。 11月初,淡马锡州衙更换招牌,改直隶州为府,增设一县,槟榔屿。 这座岛位于半岛之西,岛上基本没有人常驻,道理上隶属于吉打苏丹国。 吉打战败割地赔款,割的就是这座岛屿。 此岛广为航海人知,因为岛中有数座淡水湖泊,过往船只经常在此岛补给淡水。 为什么选择这座岛屿?请看黄花岗七十二烈士。 按照历史,这将是一座同华夏历史息息相关的城市,孙中山先生就是在槟榔屿策划的起义,吹响推倒帝制的号角! 虽然历史被小小拨动了一下,但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朱老七隐隐感觉,无论这辈子圈下多大的地盘,大明也迟早是要分家的,就没准还要为了争家产而人脑子打出狗脑子。 而且终有一日,革命会到来,这个起点会发生在哪里呢?值得期待。 那也不重要,肉烂在锅里,总不会便宜了外人。那个时候天下姓不姓朱已经没了意义,只盼着后世看在他勇作恶人的几分薄面上,别特酿的让他断子绝孙就好。 至此,马六甲海峡北岸所有重要港口悉数为瀛州掌控。 在苏门答腊岛阿鲁国,正在营建一处军事基地。 忍不了了,堂堂殖民主义急先锋,居然被一个地头蛇骑脸输出,这是耻辱。 与此同时,朱老七命令马六甲总督府同外交公署联合制定一份反攻计划。 亚齐才多大地盘多少人口?连续作死之后,原本相对富庶的亚齐国已经处在财政崩溃边缘,平民不说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但男丁的缺少已经导致部分田地荒芜。 这个时候,即便淡马锡不出兵,但支持一下亚齐国内反抗势力还是可以的。 这辈子注定不做人,还特酿有什么可顾忌的。 ...... 马时楠坐在虎皮金交椅上,整个人都听麻了。 为了适应新身份,更好融入土着大家庭,军装都被打包封存,取而代之,穿着打扮开始慢慢靠近江湖豪客。 现在看,永明城就是一窝马匪。 他是山大王,柳主事就是狗头军师。什么副营长、连长、排长就是大小头目,甚至各有各的诨号。 马时楠自号‘坐地虎’,柳主事自号‘小诸葛’。 大明的话本特别的多,随便拿几本翻一翻,也就什么都有了。 眼前这货是真嚣张啊,见面没有几句,就掐着腰以命令语气要求马时楠归附建州,称臣纳贡,言语之间充满威胁,大概齐若不从命,便会被踏平山寨,鸡犬不留。 那金钱鼠尾,都特酿要翘到天上去了。 “马当家,你在听我说话么?只要臣服我家罕王,接受调遣,便可获封牛录额真,管辖领内尼堪。这可是我家罕王的恩典,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这货说的是官话,而且很溜,若不是那个发型,混在汉人堆里也无人能够认出。 牛录额真,这个武官在建州体制内属于基层武将。老奴规定,一个牛录领壮丁三百人。 这个官给的小了,永明城有人丁千二百人,男丁八百余。若是算上投靠来的几个土人村寨,人口可是去到将近两千。 不过这货也不清楚永明城底细,倒也不能怪他。 马时楠大嘴一咧。 “早听闻建州罕王威名,不想咱也能入了他老人家法眼。” “只是我刚才没听明白,这又要咱归顺又要咱上贡,可赏赐呢?” “我可是听说了,有辽东汉人投奔罕王,分田分地,给猪给狗,还给娶媳妇。那咱带着这帮兄弟,罕王能给啥好处?” 建州人少荒地多,女直人虽也懂耕种但却不愿意耕种,野惯了的,你让他抡锄头刨地就还不如进山打猎。 这是民族习性,难以更改。 为了壮大实力,老奴确实对主动前去投奔的汉人不错,大抵同朱老七一个套路,什么都分,你给咱种地产粮食就行。汉人的事也基本由汉人来管,只要你老老实实纳粮。 话说大明也不争气,又是矿税又是抽丁又是摊派啥的,把个辽东弄的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就有不少外逃的,有的逃往建州,有的逃往蒙古。 这些地方的生存环境可比汉地相差太多,可见大明在辽东的统治有多混蛋吧。 这种事,马时楠自然一清二楚,争取辽东移民也是北洋商行的职责之一。 为了吸引移民,建州给猪给狗给牛啥的,确实有,但只是个例,也就是个形象工程。 老奴兜里能有几个铜板,笼络女直人都不够呢,还给汉人,做梦去吧。别说他给不起,朱老七搞了一阵子不也放弃了么,只在特殊需要时临时搞一下。 但马时楠必须拿这个事当真,万一老奴一拍脑袋就送几十头猪过来呢。 “你要好处?”使者把眼一瞪,面泛杀机。“呵呵,当然有好处,能在此地安安稳稳的活着,就是我家罕王对尔等的恩典。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向我建州张嘴!” 我艹啊,多少年没遇到这般嚣张的家伙了。 “你娘!” “老子弄死你!” “你个鞑子,找死么?” ...... 满屋子人都听不下去了,吹胡子瞪眼,这就要群殴。 “慢着慢着,都给我退下!” 柳主事呵斥众人退下,扭头看向马时楠。 “大当家,您别生气,我看这其中定然是误会,是误会,您看由我来同这位贵人单独说话,可好么?” 马时楠强行压住怒气,冷冷道,“我马某人大明朝廷都不惧,又怕得谁来?没好处?没好处你要咱效忠什么?” 这使者也是傲的可以,丝毫不惧,仰头撇嘴不可一世,那意思巴不得有人捅死他才好。 柳主事无奈,也不管马时楠答不答应,连拖带拽将使者拉入另一间房中。 落座上茶,柳主事殷勤笑道,“敢问使者如何称呼?” “雅什赖!” “雅什赖将军,大当家是粗人,您不要介意。” “哼,你倒是个会说话的,但你能当家作主么?” 柳主事掏出一封银元,放在桌上。 一封银元二十枚,用红绸布包着封口,免得走路时叮当乱响,也方便携带。 “些许礼物,请将军笑纳。” 雅什赖拿过,打开来看,不由愣住,“南洋银元?” “正是,将军拿回去给娃子们零花。” 这玩意就是瀛州发行的银元,图案精美,含银稳定,这么多年下来,自辽东至爪哇岛,大宗交易皆以瀛州银元为主要货币。在福建广东,官府税收干脆就以银元来结算。 无它,方便! 北方几省虽然没有夸张到这种程度,但民间交易使用银元也越来越普遍。 建州人自然也能通过交易获得这种银币,只不过数量不多,弄到都当宝贝似的藏起来。 眼见雅什赖脸不红心不跳的把银元收起来,柳主事微微一笑。 “在众兄弟面前,马大当家不能落了威风,否则就难以服众,柳某人在这里给将军赔罪,还请担待。” “早这样说,又何必摆那场面?”雅什赖微微撇嘴,“说吧,到底归不归顺我建州?” “实不相瞒,我等本在山东沿海混饭吃,为官府所不容,这才千辛万苦,历经波折来到此地落脚。就也不知道罕王有什么规矩,还请将军赐教。” 雅什赖面带得意,“你这样说,听着就舒服多了。” “这么说吧,你们不请自来,也不通报,我家罕王很生气,原是想派兵灭了你们。姑念你们来此地谋生也不容易,只要你们肯归顺,便可在此地落脚。” “我看你是个生意人,怎么就不懂规矩呢?进庙烧香,还用我多说么?” 柳主事点头称是。 “我等草民,便想拜庙也要有门路才可啊,将军只管说,只要能做到的,我们一定愿为罕王效劳。” “罕王令,对了,你们这个寨子怎么个叫法?” “呃,海参崴。” “嗯,罕王令,海参崴每年上缴税金九千两白银,貂皮两百张,许尔在海参崴以北行商。” “另,海参崴需贩运铜铁钢棉米面与建州,多多益善,罕王保尔富贵,绝不亏待你们。” 柳主事眼眸闪烁,殷勤道,“将军所说物资,乃朝廷明令禁止之物,不易获取啊。再说这税金,这个数额我海参崴是万万没有能力承担的,莫说九千两,便两千两也没有。” “将军也不是不知,此地人烟稀少,今年估摸着也就四千两收入,买了些女人回来,钱就去了一半,弟兄们也要分些,要不我把账本拿给将军来看?” “我看那个作甚?”雅什赖冷笑,“你们这等走私商人我见得多了,最是奸滑,明明九分的利只说一分。你莫道我不知道行情,这貂皮贩卖去京师,十倍的利不止。我家罕王已经很仁慈了,莫要不知足。” “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柳主事一副死了娘表情,“您说的那些商人可都是有靠山的,没有靠山也做不得边塞榷市生意。我等若是有靠山,也不必跑到这苦寒之地求活了。数千里海路,弟兄们可都是拿命在拼的。到了大明,也只敢在海岸偷偷摸摸,哪里有您说的那般厚利。烦劳将军在罕王面前美言几句,我等必有厚报。” ...... 雅什赖心满意足的走了,又吃又拿,长长的马队载满贡品。 这些不是税金,仅仅是礼物,孝敬罕王的贡品。 马时楠看着马队背影,双眸喷火,饱含杀意。 “建功兄,这是机会。重建奴儿干都司乃是瀛王定下的方略。咱们作为前哨,还没有实力同这些地头蛇论高下,时机也不对,还不是时候。” “暂时委身于建州,是当下我永明城的最好选择。” “我实话说,与建州与蒙鞑走私的商贾多了,他们的弯刀马鞍都是用我大明的钢铁打造的啊。朝廷的禁令就是一纸空文,拦不住!” “与其这般,这个生意就不如由我们来做。当有一日我们要他死时,管叫他活不下去!” 第451章 山西来客 十月初头,直沽河两岸已见冰花,万物萧瑟,冷风如刀。 “下船,下船,各自看好自己的妻儿老小,莫要走丢了。” “看见前面那块空地了么,去那里候着。” “都不要乱跑,人生地不熟的,死了都没地去埋。” 四名官差下船,来到渡口旁一座类似官衙所在,牌匾上写着‘北塘移民署’五个大字。 这衙门比之自家的县衙还要气派,两层小楼,玻璃门窗,敞亮大气。 黄班头还是头一次出这么远的大差,穷鬼们惶惶不安,他心中也忐忑。眼见门口没有看守,黄班头犹豫片刻,挑开门帘入内。 房内热气扑脸,三个书吏,五名官差模样人正围着火炉吃饭,面饼热菜伴着鱼香。 一名书办见有人进来,放下碗筷,起身拱手。 “这位仁兄从哪里来,可是有移民安置?” 黄班头急忙回礼。 “正是,黄某自汾州府介休县来,遵县尊令,特来遣送流民。” “山西来的?有够远啊,不容易,不容易。” “可不是么,一千多里路啊,走的咱这腿都直了。” 书办请黄班头落座,说道,“黄班头,咱们先办过正事,若不嫌弃,在我这里吃过便饭再走也不迟。” “好好,那就叨扰了。” 黄班头从兜囊中拿出册籍交过去,“我县收拢流民59户,247口子,请张书办过目。” “押签呢,也拿来。” “好好。” 递过押签,黄班头仔细打量大堂,并排八张办公桌,桌上文案堆积,不像个衙门倒似个学堂。书案上立有名牌,上写着职位同姓名,有些意思。 “这怎么死了五人,是何缘故?” “病死的,两老三小,路上染了风寒,没挺过来。” 年轻书办微微叹息几声,又问道,“路经31座粥棚草宿,可有哪座粥棚粥里米粒稀少,或者掺沙掺土不能下咽的么?” “这个......应该没有吧。” 书办微微皱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黄班头,你是第一次来,我与你说下规矩。凡举报沿途粥棚草舍不法,经调查确有其事者,赏银五两,即便不实也不予追究诬告之罪,也即不以言论罪。” 黄班头苦笑,“张书办,黄某确实不曾留意那菜粥是怎样的,我也没吃过啊。你来问我,不如去问外间那些百姓。” “自然是要问的。” 张书办起身,叫过几位同僚,“走吧,咱们还是头一次接待汾州府来的,人数不少,有得忙了。” 出了门,几位介休官差配合移民署官员对移民逐户清点核对,确认无误,移民被带去后院安置。 张书办请几位官差重新入内。 桌案上加了饭菜,一筐白面饼,一锅干菜咸鱼乱炖,半锅白米红薯粥,两壶烧酒。 “几位若不嫌弃,将就吃了。” “哪里哪里,这就很好。”黄班头拱手道谢,示意几位弟兄落座,而后说道,“那些乡民路上也没吃呢。” “放心,自有人去安顿他们,黄兄只管下筷子。” 吃过饭,张书办交给黄班头一张票据。 “介休移民老少合计247人,死了5人不能算数,核银645两5钱,请黄兄签字画押,钱人两讫。” 黄班头拿着票据愣住,不情不愿道,“张书办,这银子去哪里领?俺们千里迢迢赶来,可不容易啊。” 张书办随手指向窗外,“街对过瀛州银行,拿着票据即刻提取银两。” “银行?” 眼见人家没兴趣多做解释,黄班头也不好多问,暗暗琢磨着莫不是类似票号的勾当?话说咱们这位瀛王殿下的规矩还真是多真是怪,搞这么多穷鬼能干啥呢? 上命所差,黄班头不敢怠慢,叫了个同僚一起去提银子。 再进来时,黄班头已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黄某穷乡僻壤来的,见笑见笑,这银子还是拿在手里方才安心。” “应该的应该的。”张书办陪笑道,“黄兄啊,好不容易来一次,就不去城里玩两日么?现在你这六十几斤黄白之物扛在肩上,怕是也没办法安心玩乐了。那票据是可以随时提银子的,你急个啥。” 黄班头面色一垮,明知道这厮就是故意的却也不好说什么,可即便人家说了自己怕是也未必相信,衙门口办事,哪有靠谱的。 话说瀛州招揽移民,大明人口虽多可招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尤其在北方,但凡能有口饭吃也不愿意下海。 京畿这片经过多年扫荡,人口结构竟然达到了某种微妙平衡,除非有个天灾啥的,否则这移民便难以满足需求。 没办法,就只能深入内陆去招揽,可效果不是很好。 百姓信不信任的还在其次,只要沦为流民也就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了。 沿着官道驿站铺设粥棚草舍也不是问题,北洋商行不差钱。 有皇帝老子的旨意在,合法性也没得说。 主要是地方官府不配合,没钱没好处,鬼才会劳心劳力的给你去搜罗流民呢。 怎么办? 年初一番商议,就只能拿钱去砸。 凡北直隶以外地方州县,有遣送流民至北塘者,以丁口、距离论赏。男女成丁为最、其次儿童、再次年老。距离则以每50里一级来核算。 简单来说,就是贩卖人口,地方州县是人贩子,而瀛州则是接盘侠。 年初确定方案,至今年六月也不过将这条移民路线铺设至山西太原府。 沿着官道,一路有驿站,这等流民自然是没有资格住进驿站的,但在附近建座草棚,熬点菜粥还是可以的。吃饱喝足草铺上和衣而卧,一闭眼一睁眼天就亮了。 这个时代,普通人住店,也就这个待遇。三四文钱一晚上,还想咋的? 粮食也不是问题,北直隶不缺粮,土豆红薯这玩意已经扩散至山西,它们确实解决了一部分人的口粮,但问题在于粮价并没有降低,酒价倒是降了不少。 何况流民本就没有土地,土豆同红薯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说我进山开荒可不可以? 不好意思,大明有禁山令,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土地,土豪同官府勾结,一句话也就不是你的了,说不定还要被扣上反贼的帽子,脑袋被拧下来成为丘八的军功。 话说我钻进深山老林,老死不与外界接触不行么? 想的美,不给官府上税自会有人跳出来收税,权力永远不会有真空。桃花源只在梦里,睡觉就什么都有了。 这就是流民,没有统计在册籍之内,想给地主老爷做佃户给大户做奴才都不能的人,被主流社会所抛弃的一群人。 这群垃圾的唯一好处就是拉低了当地人工,佃户长工恨他们,你们怎么不去死,害我吃不饱饭。 地主老财也不会感激他们,因为打家劫舍,为盗为贼扰乱太平盛世的也是他们。 而皇权则忌惮他们,开国太祖爷就是端着碗打下的天下,怎么可能不怕。 朱老七也怕,怕他们死的太窝囊。 黄班头几个背着褡裢走出衙署,警惕的四处观察,生怕被歹人给惦记上。每个人身上百五十几两银子啊,这是一笔巨款。 他们几个来回花销,县太爷定下每人十五两,六十两现在也只花了二十两不到,因为住店不花钱。本以为是趟苦差事,也确实是苦差事,但每人有五两的富余,回去之后县太爷怎么也还会打赏几个,这特酿就是美差啊。 哥几个一商议,来都来了,若不逛一下也是对不起自己。 不过玩乐之前还要去见两个人。 “两位老大人久等了,公事刚刚办完,小的们这就赶快来见您二位。” 酒楼一雅间,屋里生着炭火,八仙桌上端坐两位老者,衣冠楚楚,仪态庄重,一看就是非常人。 “坐!” “唉唉,小的们厚颜,陪老大人坐会儿。” 酒菜摆上,一老者问黄班头,“银子可领到了?” “领到了啊,一分不差,零头都没有抹。” 老者顿了顿,又问,“依你来推断,从介休至北塘,一个百姓要花费多少?” 黄班头为难道,“这可难说,若是吃喝住用都算上,一个人怎么也得五六两银子吧。小的也不懂,这么多银子,京畿买不到奴仆么?也不对啊,这些穷鬼哪里配去王府作奴仆。” “是百姓!” “是!是!小的说错话了,都是咱大明百姓。” “那这些百姓要去哪里,做些什么,你可有问?” “问了啊,不问那些乡里怎么能安心。” “那张书办言说都要安排去往海外,去了之后就是开荒种地,一个成丁少说有三十亩地可分,三年免税,日后只收两成田赋,没有杂项,便劳役也没有。就同告示说的一句不差。” “至于要去哪里,他也不知,只说是要等上边人消息。” ...... 吃过饭,黄班头告辞离去,房中只剩两位老夫子久久无法言语。 “南皋,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邹元标幽幽叹息,“瀛王有大志,天下看似平静,实则风云诡谲。” “我也是倍感忧虑。”赵南星神色凝重,“福王就藩但福党犹在,太子讲学迟迟不能成行,看来当今还是没有绝了念头。可如今我反而不以福王为意了,海里那位或许才是我大明的真正祸胎啊。” “鹤亭,慎言!我等只看到皮表,还是不要轻易下定论为好。瀛王虽有大志,但并未在朝中培植势力,或许也是我们多虑了。” “怎的是我多虑呢?如今实学俨然显学,着书充斥大江南北,便我家中也有几十册。” “如今年轻士子,尤其出自寒门工商之家者,多有研习实学而弃本逐末的。你不会忘了,这实学是由谁来开创的吧?” “瀛王殿下朝中或许无人,但地方呢?福建、广东大有其拥趸,便是京畿重地,南皋也看到了,来自南洋的玉蜀黍,百姓称其为瀛王米。” “据说,每年秋收之后,附近州县都会挑选健勇前来北塘共襄盛会,名曰‘运动会’,奔跑、技击、蹴鞠、骑马、戏水......观赏之人常至上万。这竟也是瀛王殿下所创。” “南皋,你再想一想,山西布政是哪个?” 邹元标眉头深深皱起,“南居益?难怪,难怪啊!此人曾为瀛王殿下侍讲,有如此多山西流民迁徙,也就不足为奇了。” 赵南星微微颔首。 “这位布政使大人可不简单,表面上不朋不党,但却在山西大力兴办书院,延请瀛州实学人士讲学,其老家渭南,学风更胜。” “做同样事的,还有上海徐光启、温州赵士桢、歙县毕懋康、睢州袁可立、嘉定孙元化。” “此外,南直隶焦宏、公安三袁、通州马经纶、黄梅汪可受等等,也对实学极尽推崇。” “还有故去之李贽,其学说深受实学影响,也可以说是实学之代表,怪杰虽死,但其桃李遍天下,学问流传愈广,其势头猛如烈火。” “欲控其人,必服其心。”赵南星面泛忧虑道,“南皋,瀛王少年早慧,种种作为看似匪夷所思,但却创下如此人望,长此以往,天下谁人还识得太子?” “学问且放在一旁,就说这移民。你我是亦步亦趋,从真定府一路跟着来的,如此艰难之事,竟然当真被他做成了。从山西移民,便算一人八两银,到了北塘之后还要转去外海,又会有多少费用呢?” “钱从哪来?人去了哪里?瀛王要做什么?” “我听闻瀛王殿下在海上号令诸国,莫有人敢与之争锋,健卒劲勇又有多少?” “不敢想,不敢想,我敢断言,今上一旦有事,天下必然有大变故!” 邹元标脸色不畅,眉头深锁,“鹤亭,你吓到我了。可你我已是一介布衣,又能做什么呢?” “国本不可动摇,忠心国事又何在乎布衣?老夫要上疏,哪怕舍去这身皮肉,也要警醒陛下,警醒太子。我大明已经疲敝之极,再经不起动荡了啊。” 身处万里之外的朱老七哪里知道有两个老家伙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此刻的他,正在接见一位异域来使。 使者来自于末罗汉王国,也可称若开王国,总之是音译。在后世,它就是缅甸的一个邦,不过现在人家还是独立的,国力也还不错。 使者自然是来洽谈通商的,若开王国不大,但却大兴海贸,早前也有该国商人过往马六甲,只是没有正式缔结协议啥的。 而使者的另一个目的就很耐人寻味。 请求瀛州在该国首都妙乌同最大港口吉大设立商馆。 实话说,他们来错了地方,应该去锡兰找刘时敏,但来都来了,那就谈谈吧。 第452章 若开王国 缅甸,这个在后世支离破碎的地方,如今却是妥妥的南洋小霸王,脚踢暹罗,拳打孟加拉,其国王阿那毕隆自号‘宇宙佛主’,就狂的没了边际。 而大明同缅甸的关系,则不堪回首。 永乐时有三宣六慰,那是大明短暂的高光时刻。 正统年间四次麓川之战,劳民伤财,最后也落个不胜不败。 但对大明来说,却是败了。 南方的消耗导致北方防务空虚,这才有了之后的种种不堪,皇帝北狩...... 自嘉靖至万历,东吁兴起,同大明征战不息,争夺北缅控制权。历经莽应龙、莽应里、良渊王、阿那毕隆四代。总的来说,大明败了,彻底放弃争夺,六慰丧失。 简而言之,大明两百余年辛苦经营的缅北土司,到了几乎可以正式纳入版图的地步,却被东吁给毁了。 当然,大明内部原因更甚,有个狗太监杨荣乱滇,搞的大明威望尽失,土司分崩离析,纷纷叛明才是主因。最后这厮也没落着好,云南百姓暴动,将他活活烧死。 朱常瀛的小本本上也记着这厮一笔,他死了就没事了么?将来一定要将这厮的三族发落去挖矿! 杨荣之死就在六年前,此人太过可恨,祸国殃民! 对比后世地图,凭着依稀记忆,朱老七觉着失去的国土起码有三分之一个云南,甚至更多。 有关同缅甸战争,兵部记录很全面,加之西洋商行这几年来搜集的情报,朱老七对缅甸的局势并不陌生。 若开王国最近的日子不是很好过。 西部孟加拉苏丹国已经臣服于莫卧儿,成为帝国的一个总督区。而帝国就是扩张的代名词,吉大港毫无疑问会成为莫卧儿的新目标。 东部的东吁王国则野心更大,阿那毕隆丝毫不掩饰要吞并若开的意图。 而这仅仅是伸出利爪的两个大势力,围绕着恒河出海口争夺利益的各类族群则数不过来,阿拉伯人、波斯人、天竺人、暹罗人、大明人、葡萄利亚人、阿萨姆人、曼尼普尔人...... 长枪短炮,弱肉强食,没点实力在那片富饶之地是混不下去的。 若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本身就是依靠海上打劫同收保护费来维持的。 使者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只要瀛州同若开签署一份共同防御协议,除了可以在妙乌同吉大获得一块土地自建商馆之外,大明商人还可以在若开全境自由贸易,而且免税。 共同防御的对象为莫卧儿、东吁、葡萄牙人。也就是说,若开在寻求瀛州庇护。 自己申请加入保护国行列,朱老七还是头一次遇到。 在欣慰瀛州终于在天竺海声望上升的同时,却没有急于吃下这枚甜枣。 事出反常必有妖,天下哪里有免费的午餐呢。 会议室里,沈兴、陶春、贺承志、邓通、李载厚、陆方豪,一众高级官员皆在。 陶春简略陈述之后,朱常瀛敲了敲桌案。 “都说说吧,为什么若开突然就来送礼了,这份礼物不可谓不大,但却有些烫手。沈兴,说一说你的看法。” “殿下,若开对我方开出这样的条件也不奇怪。就说吉大港,名义上虽属若开,但各方势力混杂,经常发生叛乱,以若开一家完全无法掌控局势。所以早些年若开便同葡人合作,也即雇佣葡人共同管理吉大港。” “表面上,葡人效忠于若开王,但实则还是听从果阿命令。这些该死的葡萄利亚穷鬼,就是我方利益的绊脚石。” “据我所知,葡人在吉大定居人数不多,但在外海松迪布岛却常住有几百人,几代人同土着通婚,俨然一市镇。此岛才是葡人在孟加拉湾的核心利益所在。” “此外,在沙廉还有一股葡人势力,其首领名为菲利浦·德·布里托。此人本为雇佣军,效忠于若开王,曾参与东吁内战、对暹罗战争,于十三年前获封沙廉总督。” “这人占据沙廉之后,网罗四百余葡人,三千各国海盗,自称国王,事实上已同若开决裂,若开国数次征讨不利,最后一次征讨时,王子竟然被俘。若开王不得不支付大笔赎金方才作罢。” “去年,这厮又联合几个领主向东吁内陆挺进,劫掠村庄,捣毁寺庙,把大金光寺的金顶都给拆了。” “以阿那毕隆的性格,是决计不会忍耐的,我料沙廉爆发大战是迟早的事。而这其中若开会扮演什么角色,就不得而知。” “我以为,同若开签署协议未尝不可,但必须以排除葡人为条件,沙廉、松迪布岛,皆适合用来建设商馆。” 朱常瀛仔细端详舆图。 沙廉不在若开国范围内,而是位于下缅甸,属于飞地。 这个位置选的好,一条大河相隔,沙廉位在南岸,扼守进入缅甸内陆水道。北岸有个村落,名达贡。 达贡有一座建筑尤为着名,大金光寺。如此也就不难推测,这个达贡就是未来的仰光。 传闻,寺内供奉着佛祖一缕头发。而缅甸又是佛国,无论朝代更替,这座佛塔却屹立不倒,而且越发的恢弘。如今,佛塔高达四十几米,表面刷金粉,阳光普照下,灿烂如仙宫。 据传,是某代国王用他与王后等体重的纯金金粉所绘。 哪怕不信仰佛教,也没人会动这玩意,不是不敢而是敬畏。但狗日的菲利普就动了,你说他该不该死? 但若说他对寺庙下手也不能说错,若开也信奉上座部佛教,妙乌城人口不过三万但寺庙却上百座,东吁都城阿瓦据说有寺庙超过三百座。而乡野,同样遍布寺庙。 对于本土势力来说,每一座寺庙就是一座兵营,招兵、训练、囤粮,全指望着寺庙呢。 说的直白一点,在暹罗、缅甸这等佛教王国,寺庙所承担的职能是难以想象的,集信仰、政治、军事、经济于一身,同大明的寺庙完全不是一回事。 如此来看,那个菲利普拆毁寺庙也就不足为奇了。 “殿下,臣以为排除葡人固然重要,但还有一条不能忽视。”陶春接着说道,“我以为条款中不能含有莫卧儿。我方虽然没有在莫卧儿领地设立商馆,但同其国的贸易额却是最大的,而若开则完全不能相比。同莫卧儿敌对对我大明来说不利,不可取。” “你说的有些道理,但天下的好处不能都归了莫卧儿。葡人同莫卧儿相处也不是很愉快,但他不也照旧忍了么?” 朱常瀛沉声道,“我方一旦进入吉大港,就有了正当性,孤不管是谁来,也要考虑到我大明利益。协议改一改,不指名道姓也就是了。但要写明,如果若开主动攻打他国,则我方没有出兵义务。” “孤要申明,我大明虽然对缅作战不利,但在缅甸的影响力却没有完全丧失。若开,就是我大明重新影响缅甸的翘板,机会不能错过,只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进驻,还有待商榷。” “贺承志,你这里还能抽调兵力出来么?” 贺承志急忙摇头,“殿下,我们之前损失的兵力还没有补充回来。当下又在槟榔屿同阿鲁国驻军,同时还要筹备对亚齐进攻。实在是抽调不出任何兵力常驻吉大。” “卑职以为,可令西洋商行暂设商馆管理商业,将我大明商人集中起来,群策群力,共谋一块栖息地。倘若若开有变,卑职从淡马锡出兵增援即可。这也是欧罗巴人的方法,商人趋利冲锋在前,而官方则在背后支持。如此,可以最大程度的节省人力物力,不至于虚耗国帑。” “至于沙廉,我以为阿那毕隆会去收拾它的,届时或者锡兰或者果阿葡人可能前往支援。卑职会密切注意缅甸局势,总之葡人与东吁都是我军的打击目标。” 贺承志的意见,得到几人附议。 朱老七仔细想了想,也确实如此,马六甲刚刚稳定下来,人心思定。 “那就这样,在淡马锡、马六甲发布通告,凡有志于前往锡兰总督区贸易的商船,一经通过审核发放牌照,其武器装备以军中同价售卖,此令对已有牌照商船同样有效。” “另外,把有关棉业贸易公告也一并贴出去,尽快实施。” 这段时间,朱老七也没闲着,一直在研究如何调整对印度贸易。 瀛州对印度,出口瓷器、茶叶、丝织品,锡制品,以及小部分南洋特有香料,利润十分可观。 印度对瀛州,出口象牙、宝石、靛蓝、孔雀羽、乳香等。 本来印度棉布在南洋十分抢手,不过被朱老七的高关税生生给掐死,不但瀛州没的卖,便南洋诸国也越来越少,就快要绝迹了。 两相对比,就会发现大明出口的皆是大宗货物,制成品,而印度出口马六甲方向的,虽然贵重但数量却难以增大。 这其实也没什么,黄金白银总体上流入大明。 但考虑到国内的棉纺业,就必须也只能从印度进口棉花。 大明的土地是有限的,粮桑茶棉,经济作物对土地的挤压占用本来已经十分严重了。而朱老七又大力开海搞贸易,虽然没有实际调查但交易量摆在那里呢,桑茶棉的种植面积仍旧在持续扩大。 桑茶还好,瀛州本岛也能种植,而且种植面积也确实十分可观,价格上没有明显波动。 但棉花的价格却持续走高,以至于大明的棉花价格是印度的一倍还有多,而品质又没有人家的好,如此也就难怪印度棉布走私不能断绝了,价差有点大。 对于棉花增产,瀛州内部没办法解决,因为南洋就不适合种植棉花。 但其实,早在几年前,瀛州就有颁布政令,从国外进口棉花免税。 贩运棉花是否赚钱?自然是赚钱的,西洋商行一直在从事棉花贸易,利润率超过40%。 这一点也不奇怪,当年的英国东印度公司,除了向大清贩卖鸦片,印度棉花也是重要的输出品。 当朱老七静下心来在淡马锡观察贸易时,却发现从事棉花贸易的商船比例很小。 调查之后,朱老七出奇愤怒。 关税确实免了,但马六甲的过境税没有免除,保险商行也不对私人运棉船承担保险。 两项恶政加起来,就导致私商对棉花贸易望而却步。 朱老七愤怒的结果,海关同保险商行被处理了一批人。虽然没有违规,但怠政也是错。商人一定是有抱怨的,只是无人上报。 有关棉花进口,几经商议,将推出新政。 关税免除。 过境税免除。 船只检验合格,船东注册合规,保险商行必须承险。 在淡马锡设立棉花交易中心,由南洋商行负责运营,府衙相关部门负责监管。仿照澎湖稻米期货制度,发行棉业期货合约。 凡中外船只贩运棉花至淡马锡交易,免关税与过境税,交易中心以合约价格包收。 朱常瀛还就不信了,棉花运量起不来。 万历40年12月中,距离公告发出已过整月。 淡马锡棉业交易中心正式挂牌运营。 当日,开出合约54份。每份合约10包棉,百斤为一包。 五万四千斤棉,啥也不是,就慢慢来吧。 与此同时,募得有意在妙乌投资经营商户17家,合计196人。他们没有海船,但又想发财。 马六甲海军将派出战舰两艘,将人员同货物一起送至妙乌。同行的,还有外交公署官员三人,护卫队五十人。 抵达妙乌之后,外交公署官员将负责同若开国王商谈,选择妙乌附近一块合适的土地筹建大明人社区。嗯,理解为租借地也可以,只是不需要支付地租。 作为第一批试验者,朱老七赠送这些先行者每人一杆火绳枪,嘱咐带队船长,一定要令他们多加练习,万一有变,也好自保。 这是事实,马六甲以东,瀛州罩得住;马六甲以西,到处都是疯狂之辈。 这就像游戏副本,等级升高了,菜鸟不得入内。 舰队出发当日,朱老七亲自为他们饯行,希望此行一切顺利,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又几日,朱常瀛将一封书信交给远去锡兰的一艘商船,命船东将书信交给刘时敏。 有关锡兰近况,朱常瀛于半月前收到报告,从过往商船也多有了解。能够稳住形势,降服贾夫纳,并在天竺半岛南部开辟两处商馆,这个进度令朱老七十分满意。 至于没能将葡萄利亚人彻底赶出锡兰,这也怨不得谁。爪哇岛、中南半岛上至今还有葡人的踪迹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近百年经营怎么可能轻易被完全抹除。 如果葡人能够主动前来求和,只要条件合适,朱老七也不介意放葡人光明正大的再入南洋。 可惜了,葡人至今似乎也不能放下仇恨,主动前来找他。 第453章 抚远的新生 吵架,吵架,不停的吵架。 历经几个月谈判,一纸协议终于放在了瀛王妃面前。 王妃看过,一阵头大,一个女子什么时候可以决定家国大事了?好吧,在她这里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已经麻木了。 天爷,那个混蛋玩意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几位先生,你们皆以为这份协议可行?” 赵士桢微微颔首,“王妃娘娘,这份协议符合我大明利益,可以签署。” 王妃微微蹙眉,“那为何丝绸锦缎的出口税降低了呢?” “因为要扩大销售额。鼓励出口制成品一直是我瀛州国策。” “售卖制成品的好处,一则利高,二则可以养活更多国内人口。三则可以持续提升货物品质。出口税虽然调低了两点,但考虑到增产,老臣等预计丝织品税收会增多而非减少。” “适当调低丝织品出口税,也是年初定下的国策,针对的也不只板牙人一家,现在提前拿出来,于我国无损但却可以争取到更为有利的条款,值得。” 王妃眼神扫过几位瀛州肱骨老臣。 “我自然是信赖几位先生的,只是这么大的事,就不能等殿下回来么,为何这般急切?” “娘娘,我瀛州同板牙人的争端,从建藩伊始就存在,从一开始的你死我活,到当下的斗而不破,我将士为了争取更多领地,不得不深入不毛,热带雨林闷热潮湿,蛇虫众多,我军将士病死者众多,这种情况不可再持续下去了。” “而且在美岸,东行舰队已做好了准备,各类货物也正在运抵。此番板牙人对我方开放三座新大陆口岸,阿卡普尔科、巴拿马、利马。吴天佑计划本次东行能够在三地设立商馆,任务繁重。” “再者,与板牙人的谈判殊为不易,特使一来一往就需要两年甚至三年时间,如果本次船队不能出行,怕是又要等到几年之后了。” “娘娘,时机已至,不可错过啊。” 这样的御前会议已经召开几次了,每次王妃都有不同问题,这令赵士桢几人既无奈又欣慰。话说瀛王也真是有够心大的,祖宗的法度...... 算了,若遵从祖宗法度,也就没有瀛州。 王妃犹豫片刻,最终在两份协议上落印。 这份协议有洋洋洒洒58项条款,涉及繁多。 其中有几款最为紧要。 有关领土。 吕宋本岛大体以邦板牙河为界河,北部属瀛州,南部属马尼拉。 中部群岛,大体以马尼拉至宿务为中轴线,以西岛屿隶属瀛州,以东岛屿隶属马尼拉。 棉兰老岛,则搁置争议。板牙人宣称拥有所有权,但瀛州则宣称该岛隶属苏禄王国。 历经这么多年,瀛州同苏禄之间的关系一直十分紧密,虽然同苏禄之间的贸易额不值一提,但苏禄人却是瀛州雨林作战的强力打手,瀛州军官中也不乏苏禄人的身影。 当然,苏禄得到的回报则更大。 棉兰老岛是苏禄人的天选之地,数代人也没有放弃征服那片土地。朱常瀛表示赞同,为其提供必要的支持。 然而这么多年,无论板牙人也好苏禄人也罢,都只占据了沿海部分地区,日后究竟怎样,还真不好说。 总之朱老七对这座岛没有兴趣,好处不能自己都吃了,总要给小弟留点骨头慢慢啃。 也就是说,整个菲律宾群岛被一分为三,马尼拉总督区被夹在中间,大抵是板牙人最为憋屈的一处殖民地了。 有关贸易。 主要为关税调整。板牙人强烈要求瀛州降低货物出口税,几经争吵,瀛州最终作出让步,对部分制成品降低出口税。不能让人家白来嘛,要充分体现来使的价值。 说起来不可思议,强大的日不落帝国竟然极为不重视本国手工业与金融业,贷款或者从威尼斯或者从阿姆斯特丹,国内需求则基本靠买。 这就是家里矿多的副作用,能造钱为啥还要赚钱。 早在数年前,那时朱老七还没有就藩,墨西哥的桑蚕业就被大明生丝干死。 当下,朱老七的最终目标是将墨西哥的丝织业也掐死。进口生丝干嘛,购买成品多方便。 出口税调整之外就是茶叶贸易了,这是双方争吵的重点。 最终敲定两家皇室各占50%份额。同时,两家皇室各拿出3%股份赠予卡斯提尔家族,作为其促成茶叶贸易的奖赏。而这6%的赠予份额中,有一半属于两姐妹。 瀛·艾玛·艾莉西亚跨太平洋贸易公司就此夭折,由新成立的皇家贸易商行或者公司取代,设立联合董事会共同经营。 谁吃亏谁占便宜还真不好说。 该公司的运营被限制在马尼拉至墨西哥这条航线上。 采购的茶叶由大明商船运至美岸交割,以协议价格结算,而不是大明本土市场价格。 商行主导新大陆茶叶销售,但对贩卖去往欧罗巴的茶叶,则由板牙皇室独立经营。 除了茶叶之外,商行还经营少量瓷器、锡器、以及一些艺术品、贵金属首饰。 总体原则就是在保持原有贸易模式基础上,新增商品由两家共同经营。 没有办法,原本新大陆就没有大明人什么事,能争取到这样就已经不错了。 赵士桢口中的商馆,就是参与皇家商行贸易的大明人驻地。 按协议,商馆区内可以建房可以建设适当防卫设施可以建设小型港口,但不能建设堡垒更加不能架设火炮之类的,总之规定很详细。 这也不能怪人家,瀛州就是这样对待板牙人的,甚至更加严格。 外交方面,两方在墨西哥城与屏东城互设大使。 共识有分歧则更多。 罗哈斯对瀛州提出强烈抗议,要求瀛州放弃同葡人的敌对行为。瀛州则历数葡人罪行,声明驱逐葡人的正义性。 罗哈斯要求瀛州开放传教,瀛州则表示可以考虑在马德里修建道观...... 都是细枝末节,不足以论,当两方的共同利益大于矛盾时,一切的阻碍也便不是问题,可以暂时搁置。 老先生们走了,瀛王妃卸下端庄,起身不顾形象的伸了一个懒腰。 就累啊,男人拍拍屁股走了,一大堆事压过来,而且桩桩件件都是事关瀛州前途命运的大事。 前些日子母亲来信,还叮嘱她不要因为生了一对儿女就得意忘形,要恭顺要贤淑,不骄不妒,居家和睦,小心侍奉瀛王,不过问外事。 可娘亲啊,你知不知道,您女儿都被人家当牛马来用了,不但要下崽儿,还要耕地。 想起男人,王妃便忍不住恨的牙痒痒。 男人带走了一个藩婆,这又来了一个,而且还赖着不走了。 早听说欧罗巴的女人不要脸皮,惯会勾引有妇之夫,现在看,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眼见天色渐暗,手里的事也处理差不多了,王妃吩咐女使将练功服拿过来。将门虎女,自打生了孩子之后,练功反而相比之前更勤快了,不练不行啊,狐狸精太多。而自家男人什么德行,那是再也清楚不过的。 奄美岛上,一支舰队驶离港口,消失在茫茫海天相接处。 舰队仍旧是六艘船,载员1960人,其中船员720人,余则为移民。 移民皆是青壮男女,没有老人孩子,便身体太过瘦弱的也没有。 壮年男女中又以女人居多,占据了四艘船的舱位。 抚远总督区有一部分人选择留在那片土地上,然而土着女人太少了,而且绝大多数人虽然不介意睡土着女人,但若要凑在一起长久过日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习俗同语言相差太大,难以接受。 顾平安那种人实在是太少了,纯属个例。 如何解决这些人的家庭问题,成为抚远总督区的头等大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买! 潘金莲卖价30两银子,但绝大多数女人不需要,10两银子就能买到品相不错的。 银子,自然是谁要婆娘谁自己出。女人由北洋商行负责操办,哪里受灾哪里去,以王府名义购买女使。 要求么,自然也不会太多,年龄合适,未婚或者已婚丧偶,无子女,没有残疾,身体健康,长相只要过得去也就可以了。 婚约,在抚远时就写好了的,男人们已经签字画押,女人在登船前闭着眼睛把手一按,这婚便算定下。 相亲?那不行,总有人会不满意,就特酿的看运气吧。 那路上人死了怎么办?北洋商行包赔,再重新买过。 当然,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是买来的,一半一半吧。不过那些女人都是有男人的,不存在孤女。 这样的景象,颇有些徐福携童男童女东渡寻仙山的意思。 抚远堡。 堡子里正在大摆酒宴,为在新大陆出生的第一个婴儿庆祝满月。 是个男娃,总督大人很高兴,亲自为这孩子赐名‘抚远’。 所有人都在拍手叫好,说这孩子必然前程远大,唯独亲爹不高兴。 那是我亲儿子啊,凭什么要杜扒皮取名字?但顾平安只能认了,还要挤出一副受宠若惊的鬼样子。 “平安啊,我看你是回不去了。”高大典喝的微醺,抱着顾平安肩膀嘀咕道,“你看,总督大人张罗着给你盖新房呢,我看这意思,过些日子便要给你升官了。” “不行,我得回去,我娘我妹还在家等着我呢。” “阿娜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闻言,顾平安一阵惆怅。 是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敢让他渡海呢?可若把女人孩子扔下,又舍不得。虽然阿娜有些行为习俗古怪,官话也说的结结巴巴,但胜在为人真诚质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很少怨天尤人。 不管怎么说吧,人家给咱生了孩子,抛妻弃子,非大丈夫所为。 “你给家里的那些钱,足够母女花销了。我听说你妹妹在学医?好啊,学医的女娃在瀛州吃香,都能嫁个好人家。” “过几年,你把老娘接过来,我觉着在抚远安家也没啥。” “你不知道,那些退役之后在南洋安家的,但凡有些功劳的都能官一下。就你这学问,我看怎么着也能混一任县令。但你若是回去,可就未必了。” 顾平安白了高大典一眼,“你是杜扒皮派来的说客么?” “天地良心,没有。”高大典嘿嘿一笑,“我就是看好你,想着一直跟你混。” “再过几个月,俺也是有婆娘的人了。那房子你也看了,建的漂亮不?你信我,只要在殖民地蹲守,升官比回去快多了。” “待升了官职,将来若是要回去,那也不是不可能,又何必就急于一时呢。” 其实,顾平安很想说,万一官没升命就没了呢?算了,大喜的日子不吉利。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杜扒皮拎着酒葫芦走过来,笑眯眯坐在顾平安身旁。 “怎样,我给你家儿子安排的这场满月酒,你可还满意?” 老狐狸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顾平安的酒立马醒了一半。 “督帅,酒席的钱我可出不起。” “谁跟你说这个,那个......跟你们说个正事。等新移民抵达之后,会在猎狼江流域开辟新定居点,抽个时间,你们还要再去一次,确定建城地址。” “如今秋收完成,主力继续开荒,我大概可以给你们调派四十几个弟兄。” “也不需要等移民过来,堡子可以先行动工,待移民抵达之后,好歹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大典,你那媳妇定然是个白嫩又贤惠的,嗯,不要对旁人说啊,其他兄弟听到了不好,会说我偏心。” 顾平安刚要说话,杜扒皮便拎着酒葫芦走开了,完全不给人反驳的机会,独夫啊。 高大典闻言,大脸更加红润了,仿佛马上要抱着白嫩媳妇去入洞房。 “大典,你高兴个啥,你信不信他跟每个兄弟都是这般说的?” “我信!” “那你得意个啥?” 高大典神神秘秘道,“四十个兄弟啊,那你说我是不是要升排长了?不然我凭什么管人家啊。你看,我就说蹲守殖民地升官快吧?” 唉,最怕的就是这种家伙,给个甜枣就不要命了。 第454章 乌香之利 这几日,锡兰总督大人的心情十分难以描述。 乌香的畅销程度超过预期。没有装神弄鬼,就单纯的当作壮阳药在卖,获利奇高,令人发指。 红石城乌香,一年两季,平均亩产70斤。每斤售价0.4元,也即每亩可得银28元。扣除成本,每亩获利15元。 而种植稻谷,一年三熟,每亩最多可获利6元。 这个对比足够强烈……强烈至刘时敏自己都想撸袖子种几亩。 而卖出价呢,至少三倍成本,均价为每斤3元,也即3两银子。 今年,红石城种植乌香1400亩,收获9万斤,授权经营,四成抽分。单单抽分,西洋商行就获利10万两。 这简直了,比抢钱还要霸道。 红石城人已经疯魔,议政大会上,一个个宛如红了眼的饕餮,强烈要求扩大乌香种植规模。 利字当前,良心多少钱一斤啊? 关键,这个世界也没有几个人把乌香这玩意当毒,从欧罗巴至小日子,都把这玩意看作神物。 乌香的毒性之所以没有全面爆发,在于使用方式,如果改食用为吸食烟气,其功效又要翻出几倍了。 刘时敏不知道这玩意原来可以同烟草一样吸食,朱老七也没有把这种丧尽天良的吸食方式告知任何人。不是他突然良心发现了,而是取决于形势,目前来说没有必要。 天空无云,艳阳高照,强烈的光线令人眼球不适,看什么总要眯着眼睛。 然而红石城广场上却挤满了人,高高的处刑台上捆绑着四个人,一字排开跪着,嘴里塞满肮脏破布。 他们蓬头垢面,泪如雨下,拼命向着监斩台磕头。 行刑官当众宣读罪状,吃过断头餐喝过黄泉酒,三声追魂炮响。 “行刑!” 刘时敏一声令下,刽子手转动绞盘。 四名罪囚身体腾空,扭曲挣扎,然而脖间的绳索却越勒越紧,不一会儿便身体僵直,没了声息。 这四人,两人为看守乌香种植园的小军官,两人为一家商号干事,所犯罪责只有一条,私下食用并售卖乌香与他人! 几个王八蛋弄了几个女仆关起门来搞群趴。 群趴不犯法,但食用并贩卖乌香就是死罪。 议政会上,刘时敏的脸色阴沉如水。 “你们想要扩大乌香种植园?可以!你们想要扩大经营地域?也可以!” “但种植园主、监工、授权商号的船东、掌柜、伙计,劳烦你们在祖宗面前签生死状过来。” “如果有谁自己碰这玩意,或者在禁止区内向他人贩卖,这四人就是下场。别犯了事时,再说我刘某人冷血无情,不顾情义!” “我红石城大面积种植乌香这种事,也不要四处吹嘘,不要去同外人瞎叨叨。你会种植别人就不会么?你们的配方更要保密,无我允许不能示人!” “大家伙都是来求财的,要守规矩法度,谁做害群之马,谁就是在断大家的财路。这也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骂归骂,但转过头,议政大会便开始讨论如何增资扩产,拓展销路。 会议决定。 增设50家乌香种植园,种植园主以有军功者优先,也即从雇佣军中挑选。授权经销商增加至10家,在西洋商行框架内成立董事会,协调各商号经营范围。 设立乌香贸易监察署,监督乌香生产至销售整个过程。 刘时敏很清楚,不能将生产同经营交给同一批人,必须分割利益,相互制衡。 商人这个群体,可以为了利益拼命也可以为了利益背叛。没有一个强大的权力中心约束协调,不论外边的市场有多大,自己人也会人脑子打出狗脑子。 葡萄利亚人就是前车,明明在天竺海、南洋有着广泛的势力分布,单单混血子嗣就是其他海上强权所无法比拟的,但就是形不成合力。 瀛州崛起之前,大明海商更惨,处处夹着尾巴做人! 会后,几名商贾被留了下来。 “黄程,你从毗奢耶那伽罗王国那里拿到了金奈商馆这块土地,本督还欠你一个赏赐,说吧,你想要什么?” 黄程,福建泉州人,早年在香山澳从事对马尼拉贸易,精通葡语板牙语,其家族手中有各类海船16艘。 瀛州庞大的商业帝国,就是依靠这些大大小小的海商串联起来的。 “不敢不敢,黄某能有机缘为国朝效力,乃是天大的运气。督帅这样说,倒是令黄某无地自容了。” 刘时敏淡淡一笑,示意黄程落座。 “有功必赏,这是我瀛州根本。你的报告我看了,国王文卡塔二世希望你作为领主能够效忠于他,我以为这是好事。” “我想知道的是,他想通过你得到什么?” “督帅,毗奢耶国国势衰微,各行省早已自立。同时,该国还要面对北部几个苏丹国的威胁,年年有战事。可以说举步维艰,随时有倾覆之危。” “文卡塔国王希望通过我大明商人将本国纺织品同棉花外卖,用以改善财政。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目的了。” “你看此国武备如何?” “火枪火炮皆有,看样式应该仿自奥斯曼火器。骑兵象兵数量不详。这些机密事,小人也不好打探。” “其王城城墙由岩石打造,异常坚固,城头有布设火炮,火炮口径最大的应该可以打12斤的炮子。” “不过观守城士兵,大多瘦弱萎靡,面有菜色,大抵经常挨饿。” “去往王城沿途,乞讨者众多,有些瘦弱如同干尸,秃毛鹰就在旁边守着,等人咽了气,就去掏食内脏。不能看,恍如末世。” 这等景象,确实有够凄惨,刘时敏不禁问道,”如此景象,其国内就没有叛乱么?” “没有。”黄程笃定道,“此国以婆罗门为国教,种姓严格,等级分明,底层人宁愿饿死也不敢造反。这些倒爷往往是被大大小小的领主赶出领地的,人太多了,用不到,总也不能白养着他们。” 毗奢耶国,原本也是一个强大国家,最强盛时占据天竺半岛南部约三分之一面积。大概四十几年前,被北方几个苏丹国联军所败,王城被洗劫焚毁。从此便一蹶不振,日渐衰落。 该国南部几省实际上早已自立,毗奢耶国仅仅控制中东部领地。 这样虚弱的国家,正是红石城所需要的。 “既然毗奢耶国王这般看重你,那么我便委任你为第一任金奈贸易代表,负责筹建商馆,洽谈同毗奢耶国之间的商业往来。怎么样,你可愿意担任此职务?” 黄程心中早有猜测,却仍忍不住眉眼见笑。 “多谢督帅栽培,卑职一定尽心尽力,不枉督帅看重。” 贸易代表的抽头可不是一般的丰厚,而且坐镇一方,其中涉及的隐性福利更多。千辛万苦拿到一块土地,不就是为了今日么? “好。” 刘时敏微微颔首,从桌案上拿过一份文件交给黄程。 “这是议事会讨论过后制定的金奈规划。你仔细看过,哪里有不足哪里需要修改,只管找我来说。” “先说清楚,总督府只能出资六千银元给金奈做初创资金,不足的,你需要自己想办法。” 黄程看着厚厚一沓文件不禁咂舌。 “督帅,这个贸易代表一任几年?” “都在里边写着呢。”刘时敏笑道,“第一年不算,之后每年只要商馆正常盈利,贸易代表则六年内不予更换。若盈利达到一定额度,还可有机会参股西洋商行。这也不需要我多说,你仔细看章程。” 如法炮制,同样任命一位商人为吉登商馆贸易代表。 同时,又嘉奖了几个虽然没有成功但仍在商谈中的海商。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商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而且有些事由锡兰总督府出面也不合适。 就比如这个毗奢耶国王要求金奈商馆要向他效忠,这玩意锡兰总督府便做不到。 其实,名义上向土酋效忠这种事,葡人经常干,尼德兰、英国佬也偷偷在做。为了利益,偶尔弯腰躬身也死不了人,一时的忍耐换取土酋的一掷千金,好大喜功,这是再也划算不过的买卖。 当然,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锡兰总督府人手短缺,既要集中力量对付葡人又要放开贸易想办法牟利,总要做出妥协。 万历41年正月。 刘时敏收到一封密报,巡逻舰发现一支葡人舰队于红石城80里外海向北航行,舰队含两艘盖伦四艘大型排桨。 这样规模的舰队,海员起码超过700人,这是要去往哪里呢? 想起瀛王殿下来信所说缅甸形势,刘时敏不禁陷入深思。 当日,召开军事会议。 看过情报,倪天宝有些犹豫道,“督帅可是猜测这支舰队前往沙廉去了?” 刘时敏点点头,“我是有这样的猜测,我方同葡方虽然敌对,但对峙这么长时间也算有了默契,我方不轻易去往西亚方向,而葡人则很少在孟加拉湾活动。事出反常,所以有此猜测。” “督帅,这是机会,卑职请命尾随葡舰队,寻机歼灭。” “不不,如果他们一心要跑,我们也很难抓住他们。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们玩的还不够多么?” “那督帅的意思是?” “如果能确定这支舰队出自科伦坡而非果阿就好了。如此,我军便可攻打马纳尔。没有科伦坡援军,马纳尔坚持不了多久。” 倪天宝眼眸闪动,忽然想起一事。 “去年年底,英国佬于苏拉特击败葡人,顺利在苏拉特设立商馆。我觉着葡人就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头了。可以试探性进攻,看葡人反应再做打算。” 刘时敏微微颔首。 “本次进攻不必动用商船,只锡兰本部出动。另外,贾夫纳派兵三千人从征。准备吧,争取三日后出发。” 刘时敏万万没有想到,就在第二日,有客来访。 四艘盖伦帆船,桅杆顶端不列颠旗帜高高飘扬,缓缓驶向红石城。 巡逻船验明正身,放其入港。 对于英国佬,刘时敏的感官不错,彬彬有礼,举止有度,没有葡人那般粗鲁,也没有尼德兰人那般唯利是图。 刘时敏同不列颠舰队司令托马斯·贝斯特在十分友好的氛围中互致问候。 将托马斯请入客厅,落座奉茶,给英国佬上的是奶茶。 托马斯品尝着奶茶,一脸满足。 “总督阁下,我受命从遥远的家乡赶来,正是为了这种神奇的树叶。” “它征服了宫廷贵妇的味蕾,也就征服了整个不列颠。” “还有精美的瓷器,华贵的丝绸,珍惜的肉豆蔻,上帝仿佛将所有的偏爱都给了你们,真是令人羡慕。” “过讲了,我对贵国的毛呢印象深刻,挺拔厚实,是上等的保暖衣物。” “哦,还要恭喜阁下,冲破葡萄利亚人的封锁,成功同莫卧儿建立商业往来。” 托马斯略带矜持的笑了笑,“阁下才是葡人的噩梦,贵国的强大海军令里斯本充满了焦虑。” 互相吹捧了一阵,托马斯将一份购物清单递交给刘时敏。 “总督阁下,这是本次需要订购的货物。” 刘时敏看了一眼又还了回去。 “托马斯,去市场逛一逛吧,那里可以讨价还价,这样对你来说才公平。如果你还有其他需要,可以再来找我。” “感谢您的信任。” 对于托马斯的到来,红石城自然欢迎之至,因为又可以大赚一笔了。 然而其舰队规模却令刘时敏充满警惕。四艘武装盖伦,110门长重炮,这样的火力配置显然擅长远战,而非跳帮。 这种战法于尼德兰、板牙人、葡萄利亚人不同,更加贴近于瀛州战法。 通过对苏拉特海战的详细了解,也证明刘时敏的担忧是对的,不列颠人正是用重炮阻挡住敌人企图跳帮作战的图谋,从容进退。 不列颠苏拉特商馆的建立,也正式代表天竺海上又多了一家海上强权。 万历41年正月。 朱常瀛收到一份若开急报,东吁国王阿那毕隆出动水陆大军向沙廉进发,号称十万。 而若开之所以得到这个消息,不是因为该国消息有多么灵通,而是反骨仔菲利普向若开求援。言词间极尽谦恭,表示自己错了,我菲利普还是若开王的忠心仆人,若能得救,将向若开上贡一万金币。 急报中还说,若开王决定派出舰队前往沙廉,观望形势。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现在也不知道沙廉是个什么情况。 奢侈啊,瀛州好像还没有动用过万人参与战争,而这个阿那毕隆动辄就几万大军。 这个热闹必须凑一凑。 一番商议,决定由邓通率领一部海军前往附近海域观望局势。 主要目标:截击前来支援的葡人船只。 次要目标:配合若开海军给予东吁国最大杀伤。 为什么一定要对付东吁? 因为东吁对大明人不友好,曾经有一支商队从吉大港登陆,进入东吁领地寻求贸易,结果被当地领主活埋。而活埋的方式极为残忍,只把人脑袋暴露在地面上,而后把场地圈起来,放几头疯牛入场踩踏。 那人脑袋就像西瓜一样,啪地一声碎裂,脑浆子飞溅。 论杀人手法之残忍,全世界各有各的手法,但以杀人取乐,却是公认的残忍无道。 朱老七相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因为兵部记录就有东吁国对战俘的处置方法。 正规的处决方法是用大象去踩而非水牛。 当然,瀛州商业版图缺失缅甸这一块也是不完整的。你不去别人就会去,这才是最可怕的。 不主动就被动,没有稀里糊涂这一说。 第455章 艾莉西亚的意外惊喜 万历41年四月,朱常瀛终于回到阔别将近一年的屏东老巢。 就没有办法啊,艾玛这娘们不喜欢淡马锡湿热气候,一定要赶回来生。 一路上把朱老七操心坏了,生怕挺着大肚子的艾玛在船上出点意外。 万幸,欧罗巴老娘们比较皮实,毕竟也是曾经环球航行过的女人,坐船如同陆地,终究是安安全全的回来了。 府门口,朱老七的女人们表情不一,久别的期盼被艾玛的大肚皮搞的荡然无存。 瀛王妃强颜欢笑、程夫人漠不关心、阮氏则掩饰不住满脸醋意。 嗯,就还多了一个艾莉西亚,朱老七知道这娘们又来了但却没有想到这娘们没有走,姐姐见妹妹挺着个大肚子,笑的眉眼弯弯又带着担心。 好像还少了点什么,算了,那对母子暂时见不得光。 头疼,照这么下去,自己会有多少个败家孩子? 不管怎样,莺莺燕燕各有千秋,朱老七看每个人都挺招人喜欢。 孩子们也好,抱过几个孩子又亲又啃,狗儿子认生被吓的哇哇哭,瀛王妃哄了好一会儿方才放弃了哭闹。 家宴开始前,女人们的目光便被转移了。 每人一个首饰盒,头饰项链一把抓,都是朱老七精挑细选的精品。别问,问就是高价买的。其实就都是吉打、马打蓝王宫的战利品。 话说南洋王宫里的女人也是奇怪,鞋可以不穿,但各类首饰却无比奢华,珠光宝气,比之大明的后宫也丝毫不逊色。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珠宝的作用,总之家宴的氛围融洽欢快了许多。 朱老七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白天办公晚上干活,直到第五日晚上,才抽出时间出溜到艾莉西亚居住的小别墅。 这娘们没有住在王府,而是与艾玛同住一座庄园。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见面如干柴烈火,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朱老七的子弹这几日消耗特别的多,虽然子弹有限,好在续航力也呈几何倍数提高。折腾了将近两刻钟,总算令老娘们消停下来。 两人没了力气却也没有睡意。 艾莉西亚轻声诉说着过往,朱老七则默默倾听。 大多是板牙宫廷的那些事,偶尔也有其他国家王室的一些传闻,一个消息令他非常感兴趣。 “法兰西的国王亨利四世被刺杀了?” “是啊,三年前就被刺杀了,在马车上被刺杀的。” “那现在法兰西的国王是哪个?” “路易,按照家族谱系,应称路易十三。不过他的年龄还太小,法兰西由王太后玛丽摄政。殿下怎么突然对法兰西感兴趣了?” 朱常瀛能不感兴趣么,几个海上强权的人都见过,与其母国也或多或少建立了联系,怎么能少了欧陆大国法兰西呢? 可惜,迟迟不见法兰西人的踪迹。 “没什么,听说你们欧罗巴贵族无不效仿法兰西宫廷生活。我就比较好奇,除了情妇艺术,还有没有其他可以学习的地方。” 刚说完,朱老七就忍不住咧嘴。 倒塌的不周山被扯来扯去,东揉西搓。 艾莉西亚没好气道,“传言玛丽王太后每晚需要三个情夫伺候,殿下要不要试一试?门外还有两个女仆。” “别扯了,再扯就特酿掉了。” “艾莉西亚,你这次要在屏东停留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殿下就这么着急赶我走么?为什么不留下我?” “那倒也不是。我看你在欧罗巴过的蛮滋润,游走在宫廷贵族之间,觥筹交错,夜夜笙歌,不比屏东逍遥?一个人能自由自在的活着不容易,有些东西我给不了。” “你听说过‘法兰西病’么?” 朱老七被问的莫名其妙,“不知道。” “法兰西病就是大明人口中的杨梅疮,也即你口中的梅毒。塞维利亚,马德里平民称这种病为‘贵族病’‘军人病’。我的殿下,滥情是会付出代价的,你要小心呢。” 朱老七就很无语,“这种场合,你说这些合适么?” 艾莉西亚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只是提醒你,不是所有欧罗巴女人都要找情夫,殿下这是偏见。忠贞也是欧罗巴女人的美德。” “好好,我偏见我傲慢。我只是想问问你今后打算怎样?我也好给你安排下去。” “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艾莉西亚偎依在男人肩头,“我会留下来经营商行,这是我的事业,我花费心血促成的事业,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确实是这样,没有艾莉西亚,茶叶就无法迅速风靡欧罗巴,或许在朱老七推动下终究会打开市场,但那也是十几二十年之后的事了。 或许这才是她想要的,能够不必依附于某个人而独立的活着。 “等哪一天我厌倦这里的生活,我还会返回塞维利亚,你不许拦我。” “你安心,我是不会在屏东找情夫让你难堪的,除非我想要谁死。” “我会在城外买块地皮,建造属于我自己的庄园。你想我了就来找我,但我不一定会伺候你。” “好吧,我投资五千元入股你的庄园,我想去就去,谁也不能拦我。” “不要,我要自己投资,那里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 朱老七在女人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什么你的我的,你都是我的。我听说你带来十几个人藏在马尼拉,鬼鬼祟祟的,你到底要搞什么鬼名堂?” 艾莉西亚嘴角微微翘起,狡黠道,“你猜?” “你不说是吧?” 说着,朱老七便上下其手,给女人挠起了痒痒。艾莉西亚被半压着,躲又躲不掉,直笑的身体颤颤,眼泪都飙了出来。 “我说,我说。” “你快停手啊,你个坏胚!” “嗯,这才乖嘛。” 艾莉西亚狠狠在朱常瀛身上掐了几把,方才解气。 “我说,但那是我带来的人,你不许抢走!” “我还用抢么?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动手了啊。” 艾莉西亚得意道,“你要的玻璃工匠,我找到了!” “真的?” “真的,就是你要的那种水晶玻璃,可以制作望远镜的那种。” “为了请到这些工匠,我花费了多少心血呢,你要补偿我。” 朱老七抱住女人狠狠啃了几口。 “快说说,你是怎么找到这些玻璃工匠的?不是说可制作透明玻璃的工匠被威尼斯人限制在一座岛上,守卫森严,一百多年了,外人也无法获得制作玻璃的秘密么。” “是啊,我也以为是这样。但当我派人去打听时,才知道水晶玻璃不是秘密,很多地方都可以制作。” “威尼斯人控制的只是制作玻璃镜子的秘密,除了慕拉偌岛上的工匠,没人可以制作出玻璃镜。” 原来如此,朱老七挠头的是如何烧制出透明玻璃,至于镜面涂层嘛,他还是知道的,汞与什么混合?这不重要,总之不会是铁,铜铅锡一个一个去试。 朱老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艾莉西亚的粉白脸蛋更加娇嫩了,就怎么看怎么喜欢。 “亲爱的,这件事是通过卡斯提尔家族来做的吧,为什么?” “上帝啊,你的‘亲爱的’太多了,不要算上我。” “好吧,那叫宝贝?” 艾莉西亚一阵无语,但还是解释道,“塞维利亚设有皇室玻璃工坊,你觉得皇室会允许其他人经营玻璃么?” “这样啊。” 朱老七明白了,卡斯提尔家这是要借鸡生蛋,但有什么关系呢,大明当真靠自己就下不出这个蛋。 “亲爱的,卡斯提尔家要占多少股份?” “你一定要在床上同我谈论这个问题么?” “我觉着也可以一边办事一边谈。” “你去死吧!” 女人这就恼羞成怒了,朱老七却来了兴致,倒塌的不周山又重新屹立,翻身再战。 对于有大功的女人,那自然是要好生伺候一下的。这个伊比利亚大宝贝,还真是他朱老七的福星。 第二天下衙,朱老七又屁颠颠的跑来找艾莉西亚。 睡归睡,这娘们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而且她背后还有个吸血的家族,能不能谈成还当真不好说。 昨晚的荡妇不见踪影,端庄贵妇坐在朱老七对面,一本正经。 女人身边还坐着个伊比利亚糟老头,昨晚上没注意,也不用问,肯定是卡斯提尔家的忠仆。 “这位是卡斯提尔家的财务总管,布雷格。” 朱老七仔细打量老头,“犹大人?” 老头表示不懂,看向艾莉西亚,艾莉西亚同样表示不懂。 “犹大人是什么人?” “嗯,就是在欧罗巴四处放高利贷的一群人,这位就是出自那个族群吧?” 艾莉西亚嘴角微微翘起,“就你知道的多。” 好吧,还真是! 据朱老七了解,当下的犹大人在欧罗巴就是一群令人讨厌的家伙,各国普遍比较排斥,因为赚的都是黑心钱,也就是玩金融。 有些国家没钱了,就可能给他们扣上各种罪名,然后拉出来一波宰了,用来解决财政问题。 银行这个东西也不是朱老七首创,当下威尼斯就有。 为什么会在威尼斯?因为银行就是教会敛财的幌子。 威尼斯银行的资金不是来自于吸纳社会资金而是源自于教会。而银行的主要业务就是放高利贷。欧罗巴各国主权债务,都有威尼斯银行的影子。 而当下的主权债务不干别的,只为了干仗。 脏活由银行来做,教会永远是白莲花。 所谓的银行家就有相当一部分人为犹大人。 欧罗巴人的贱命,成就了教会同犹大人的财富,犹大教同西方教的羁绊,还真是源远流长。 当然,现在还没有主权债务这个概念,各国都是以国王的名义来贷款。但事实也是这样,大差不差。 朱老七接过艾莉西亚递过来的文件,仔细观看,就有些炸毛。 “工匠要求10%的利润分成,而且还禁止招募大明人为学徒?即便人手短缺,也要由卡斯提尔家族来招募?” “卡斯提尔家族拥有40%股份?商行经营人员占股10%?” “工坊由卡斯提尔家族经营,我特酿只拥有查账权?” ...... 朱老七越看越火大,斜眼看向艾莉西亚。 “这是哪个王八蛋提出的条款,他是白痴么?” 艾莉西亚有些为难加心虚。“亲爱的,你别动怒,这条款又不是不能修改。” “别叫我亲爱的,我昨天晚上白疼你了!” 艾莉西亚就很无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条件又不是我提的。” 好吧,这事确实不是艾莉西亚所能决定的,真正的谈判代表是她身旁那个一脸懵逼的老东西。 “我说,你翻译给他,对吧?” 艾莉西亚点点头。 朱老七心底泛起一股寒意,要不一刀把老东西捅死,然后把工匠抢过来?不可行啊,工匠特酿的在马尼拉藏着呢,总不能为了玻璃把板牙人的马尼拉总督区给灭了。 处心积虑,机关算尽。 沉思片刻,朱常瀛觉着还是要向艾莉西亚稍稍解释一下。 “大明本土有十五个行省。一个行省的人口差不多就是一个不列颠,而富裕人家也不比不列颠要少,有的行省甚至更多。” “艾莉西亚,你有没有想过10%的利润会是多大一笔财富?这笔财富是十几个工匠可以掌控的么?是一个工坊的经营者应该得到的么?你认为我会将玻璃贸易大半的利润让给你们,任由你们偷走大明的财富?”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通过奥斯曼去希腊购买玻璃,你知道的,威尼斯商人不介意同异教徒交易。而如果仅仅是皇室自用,真的不需要很多。” “作为一笔交易,我会考虑你们应得的份额,但不可以讹诈。” “工坊必须建在瀛州而且掌控在我的手中,学徒必须从大明人中选拔,卡斯提尔家族可以共同参与经营。” “创始工匠将享有工坊利润2%的份额,经营股份占比2%,卡斯提尔家族将享有16%。” “玻璃工坊将拥有15年独家经营权,15年之后的事,那之后再谈。” “艾莉西亚,这笔生意的数额之大,是你们难以想象的,年入百万银元真的不算什么。每年接近20万两的收入对卡斯提尔家族已经极为可观了。” “我不想也不会欺骗你,以上是我能给予卡斯提尔家族的最好条件。如果你们不同意,就将工匠带回伊比利亚。” “或者在马尼拉投产?哦,我忘记了,费利佩禁止这样做。” “或者你们也可以去其他国家碰碰运气,或许会有哪个愚蠢的国王接受你们的条件。” “不过你们要仔细想一想,除了我之外,有谁能够庇护你们。”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没有讨价还价。艾莉西亚,你一定要把我的话准确的翻译给这个老东西。如果他不能做主,就滚回伊比利亚去问能做主的人!” 说完,朱老七拍拍屁股走人。 哪怕艾莉西亚急的脸色蜡黄,眼神惊惧,朱老七也没有多看一眼。 两码事,朱老七可以随手将昂贵的珠宝送给她,却无法接受她背后家族的讹诈。 一个非法掮客而已,却特酿要当家作主。 朱老七不喜欢比自己还要贪婪的家伙。 第456章 朱老七的风流债 万历41年五月。 艾玛如拉屎一样容易就把孩子生了下来,这不是朱老七的形容词,而是她自己说的。 欧罗巴女人生孩子这么牛的么? 朱老七表示疑惑,松紧度感觉上也没有区别啊。 种马大明瀛王殿下年纪轻轻就有了两儿三女,这个骄傲战绩还是可以的。 一个男人跑回古代,有权有势,不娶三妻四妾而是只爱一个......这样的主人公脑子得有多不正常啊,只能一个解释,寡人有疾。 孩子很讨喜,是个小郡主,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 艾莉西亚凑过来,表示要抱抱。 朱老七不情不愿的将孩子小心翼翼的交给艾莉西亚,也没个好脸色。 “你没生过,要小心着点啊,别吓到我家小公主。” 艾莉西亚忍了,不忍也不行,自那日之后朱老七再没有去找过她,遭到了冷遇。 艾莉西亚觉着自己很委屈,但家族的条件同男人的要求相差十万八千里,她无能为力。 家族责怪她偏袒外人,男人埋冤她欺骗感情...... 早上生的孩子,晚上艾玛便要下地走走,这可把伺候的丫鬟婆子吓坏了,急忙找朱老七求救。 朱老七赶过来,好生安抚女人,不管欧罗巴女人有多牲口,但还是要老老实实去床上修养着,女人产后生病,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大意不得。 作为姐姐,艾莉西亚一直在房间里照顾着。 朱常瀛把女人拉到僻静处,劈头盖脸问责。 “你不在意我,难道也不在意自己的妹妹么?” “你要照顾好她,她刚生完孩子,偶尔会犯蠢。她犯蠢你就不会拦着么?” 艾莉西亚委屈的掉下眼泪,眼里充满了失望。 “我看错了你,原来你同其他男人一样,傲慢、虚伪、面对困境只会迁怒女人。”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千辛万苦的回到你身边,得到的就是欺凌同辱骂?” “别了,高贵的大明瀛王殿下,我恨你!” 艾莉西亚捂着脸跑开,她真是伤透了心。 两人剧烈的争吵回荡在走廊里,仆人们战战兢兢。 回到卧室,艾玛幽怨的看着男人。 “她是为了你才回来的,你不应该这样对待她,你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 朱老七挥退仆人,关上房门,坐在艾玛身旁。 “你的家族有没有问过你生活怎样,过的是否幸福?” 艾玛抿着嘴不说话。 “你们姐妹两个就是家族的摇钱树,他们只知道索取而完全没有考虑你们的前途命运。我说的难听一点,你们两个只是家族获取利益的工具。” “能成为别人的工具并非坏事,证明作为人还有自己的价值。但如果能做棋手,为何还要做棋子呢?” “你是好的,但艾莉西亚选择了一条更加艰难的路。” “面对家族压力,她妥协了,明明知道那些条款不可理喻,可她还是拿到了我面前。” “如果我表现出丝毫的妥协退让,表现出对她的怜爱依恋,卡斯提尔家就会步步紧逼,不仅仅会逼迫我,也会逼迫艾莉西亚。令她更加难以自处,左右为难。” “你要相信我,只有我会真心维护你们姐妹的利益,看看我们可爱的孩子,保护你们也是在保护她。你的那些堂兄弟会保护她么,会在意她日后生活好与不好么?” 艾玛刚刚生完孩子,脑子的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儿,她才惊讶道,“你是故意的?” 朱老七点点头,“是的,只有这样布雷格那个老东西才能放弃侥幸。” “可是艾莉西亚很伤心,她会崩溃的。” 朱老七一声叹息。 “如果她一开始就掌握主导权,在家族面前表现出强硬态度,结果就不会这样了。” “说来说去,她也是你手中的棋子。”艾玛怜爱的看向刚刚降生的娃娃,“如果有必要,你也会这样对待我们母女,对么?女人,只是你们男人交换利益的工具。” “我不会为了利益去牺牲女儿的幸福,也不会以伤害你们为代价去获取利益。要怪就要怪她自己,左右摇摆,没有坚定的立场。” 站起身,朱老七嘱咐道,“今日我说的话,你不要告诉艾莉西亚,否则她的委屈就白白浪费了。” 走出房门,朱老七若无其事的登上马车,离开艾玛庄园。 朱老七并不认为他利用了艾莉西亚,当她把那份狗屎协议摆在他面前时,受到侮辱同蒙蔽的是他朱常瀛才对。 或许她不是故意的,也许有无奈,但结果就是这样。 这个时候,如果不表现出对艾莉西亚的愤怒同厌烦,这场博弈就没办法玩下去了。当卡斯提尔家认为艾莉西亚没了利用价值,才是真正谈判的开始。 回到王府,不见王妃,女使答曰正在后花园练武。 朱老七脚步顿了顿,一阵惆怅,转身来到后花园。 演武场上,王妃一身利落红装,满头秀发被红巾扎起,手中长枪舞动,虎虎生威。 朱老七悄然坐在凉亭,盯着枪尖亮光心中打鼓。 这娘们哪里是在练武,分明是在泄愤,那稻草人被戳了个稀巴烂,就还在不停的戳。 王妃的杀气是有理由的。 前不久,朱老七坦白从宽,将吴四娘的事也一并说了。 这个打击对王妃来说有点大,公开的外室有了私生子,没想到背地里还有一个,而且还是个野儿子,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野儿子的娘还是个戏子出身。 说戏子都有点高抬,她原就是个青楼的姐儿! 王妃没哭没闹,只是不搭理朱老七,每天晚上都要在演武场上耍大枪。 朱老七很想翻开稻草看一看,里边有没有写自己的名字。 这个事,自己确实做的不地道,十分的不地道,怪自己也怪吴四娘,那娘们手段太过高超,家里的都不陪玩啊。 好奇试一试,结果就收不住,被套牢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腰带一松就全是麻烦。 即便在当下男人多睡几个女人不是什么事,但跟戏子生个孩子,对朱老七这种身份来说就是个笑话,消息传入宫中,挨顿骂都是轻的。 女人生气,是正常的,朱老七脸皮厚无所谓,但对王妃来说,这个打击确实太大,面子情感上都难以接受。 今日艾玛生产,王妃去看望而且抱了孩子送了礼物,朱老七心存感激,就觉着缓和关系的机会到了。 怎样也要缓和关系啊,总也不能一直僵持着。 许是瞥见了朱常瀛,王妃手中大枪耍的呜呜带风,裹着稻草人的木桩被抽的左歪歪右歪歪。 “我也手痒,要不一起练练?” 王妃柳眉倒竖,“请殿下赐教!” 杀气四溢啊,朱老七从兵器架上拿过两杆棍棒,棍棒的一端包棉,这玩意是训练比武专用,戳在身体上也会疼也可能受伤,但却不会死人。涂抹石灰之后还可以计算点数,论胜负。 “用这个吧,总不能拿个真家伙戳我。” 王妃抿了抿嘴,接过棍棒,挽了一个潇洒的枪花,直指朱老七眉心。 朱老七刚刚摆定起手式,王妃便杀了过来,看架势,就恨不得在男人身上戳几个窟窿。 叮叮当当,两人打的热闹。 墙头门边,女使家丁凑起来偷偷摸摸看热闹。 折腾了一刻钟时间,朱老七身上已是斑斑点点,前胸满是石灰。 有点疼但不是很疼,女人收了力没有打实,不然朱老七就要躺几个月先。 王妃很累,香汗淋漓,戳也戳不动了,一把扔掉棍棒,坐在演武场上,双手抱头痛哭。 朱老七挤着女人坐下,女人挪动屁股,朱老七也跟着挪动屁股。女人哭的更厉害了,不顾形象的在朱老七身上乱捶。 疼,这娘们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我错了,没管住自己,是我做的不对。” “日后家里的事,我一定会同你商议,不瞒着你。” “可再怎么说庆儿也是我的孩子,不能不认。我给他取了个名,朱由梧。庆儿他不会入王府更不会送入宗府报备,就由着吴四娘养吧。” “等他长大了,我自会给他谋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会影响到安哥什么。” “我这个人离经叛道,毛病多,脾气也不好,就委屈了你要与我白头偕老。” 王妃抬起头,眼睛都哭肿了,让人看着心疼。 “臣妾一妇道人家,不敢忤逆夫君,殿下怎么说臣妾怎么做就是了。只求殿下给臣妾留几分颜面,不要被外人笑话。如此,臣妾也就知足了。” “请恕臣妾身体不适,不能侍奉殿下。” 说完,王妃站起来,欠身万福,就这样离开了。 朱老七想说点什么,最终又放弃,只好在书房里委屈一夜。 一觉醒来,早饭已经备好了,尝尝味道,是王妃的手艺。这让朱老七稍稍安心,虽然没有进门,但好歹关系有了缓和的趋势。 不管家庭剧如何狗血,出了王府大门,正事还是要办。 五月末,淡马锡传来消息。 有关沙廉战况。 阿那毕隆围城一月,大获全胜。 那个在下缅甸作威作福的葡萄利亚穷鬼菲利普被抓了活口,不过他还不如战死的好。 在一把火烧掉沙廉之后,东吁军将拒不投降的海盗全数处死,对菲利普则采取了特殊处刑,将这厮如串羊肉串一样挂在尖木桩上,从菊花入从口中出,也不知被折磨了多久方才断气。 邓通赶过去时,沙廉早就被焚为白地,而菲利普几乎化为一把挂在尖木桩上的骨头架子。死鬼前面立着块木牌,刻满咒语,用来镇压他邪恶的灵魂。 邓通转进若开,才知若开王并没有支援菲利普,只在附近观望,被东吁军稍稍警告便灰溜溜的返回妙乌。 邓通很失望,葡人没看到东吁也没有摸到,两手空空。 他这边没有收获,但锡兰却传来捷报。 刘时敏再下一城,拿下了一个葡人坚固堡垒,马纳尔。 马纳尔岛,位于锡兰岛靠近天竺半岛一侧。 锡兰同天竺半岛之间,有一条若有若无的沙洲通道,涨潮时不见退潮时时隐时现,因为这样,锡兰海峡不能通行大船,也就不可能成为重要航道。但锡兰沟通天竺主大陆,沿着沙洲航行却是最近的一条航道。 马纳尔岛,就扼守着这条航道。 信中言说,红石城同贾夫纳联军围困马纳尔城堡将近一月,守军淡水用尽,方才举旗谈判。 葡人安全返回科伦坡,马纳尔堡完整的交给红石城。 两方除了消耗大量炮弹之外,人员损失微乎其微。 看来,葡人果然是不成了,完全没有人力物力来应付新兴海上强权的打击同蚕食。 从葡人手中抢夺利益的不只瀛州一家,还有英国佬、尼德兰人。 在天竺东海岸,尼德兰东印度公司从葡人手中夺取了一处据点,在天竺成功立足。英国佬在苏拉特设立商馆的同时,又从莫卧儿孟加拉总督手中租借了一块地皮。 不知不觉间,在天竺半岛上已有四家海上强权在布设据点,角逐利益。 当朱老七在地图上将这些据点一一圈起时,不禁头皮发麻。 这些据点看起来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无伤大雅,很难令本土王公视其为致命威胁。 当有一日有人觉醒时,却已经迟了,经济命脉为外人把持,便反抗都显得软弱无力,最终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腩。 就这一点来说,我大明我大清的所谓闭关锁国也不能说错,硬生生把殖民过程推迟了几百年,不然还真就有可能被逐步蚕食,沦为完全殖民地。 东方君主对海权的漠视,似乎注定了结局。 如何在天竺海布局,虽然朱常瀛对刘时敏给予厚望,但却不能放任不管。 如此,外交司上下就倒了霉,经常被朱老七抓住开会。 汇总各方情报,集中讨论天竺局势,以及对各国方略。 能不能讨论出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培养外交队伍。 外交,也是一门学科。 朱老七又准备出书了,不出不行,外交司人员越来越多,已经从一个参谋机构转变为执行机构。 机构虽然设置,人员也安排了,任务也派下。但效果嘛,也就多了一张情报网络,同各国多了些书信往来。 这怎么能行呢?投入同产出完全不成比例。 第457章 瀛州扫地僧 朱常瀛都懵了,还真有人敢弹劾他图谋不轨。 话说朱老七好歹也是万历皇帝的亲儿子,名义上也是有顺位继承权的。便是表现出对皇位觊觎,那也顶多是争储,就比如朱老三,怎么能说是图谋不轨呢? 上疏弹劾的人是右春坊右赞善,翰林院检讨,李标。 右春坊隶属太子府...... 朱老七恨的牙痒痒,朱老大不地道啊,每年送去年礼几大车,就还不如拿去喂狗。 还有那些京官,这些年的俸禄可都指望着市舶司呢,吃饭砸锅,狗都不如! 朱老七琢磨了老半天,自问这么多年来,没有一点儿对不起大明,除了搞市舶司同两省税务,也没插手任何政事军务,更没有在朝中培植党羽。便是地方上,朱老七也没有拉拢谁,公事公办,仅此而已。 知晓这个消息之后,朱老七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装作不知道,观望局势。 最坏的结果就是皇帝生疑,派人来调查,或者把他叫去京城当面对质。 这都不重要,生死看淡,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什么事都不做。 圣明无过大明皇帝老子,看到奏本非但没有生疑,反而怒了,大骂李标这货离间父子亲情,连带着把太子爷也牵连,挨了一顿臭骂。 太子爷很委屈,表示这事与他无关,李标虽然官职为右春坊右赞善,但同他也没见过几面,此事都是李标自作主张。 太子爷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因为皇帝老子至今也没有同意为太子爷开讲,所以同朝臣接触极少。 堂堂大明帝国皇位继承者,不能说没有文化但也没有多少文化。 朱老七有时候就想,是不是万历老皇爷觉着这个大明挺没意思的,故意弄傻儿孙,好让大明折寿。 李标被丢进了诏狱,又揪出已被削职为民的前吏部考功司郎中赵南星。 倒不是李标出卖了谁,赵南星是主动投案的,大抵就是死谏的意思。 赵南星同李标是师生关系,朱常瀛琢磨了好几天,还询问了好些人,确定没有得罪过两人,就挺无语的。 无冤无仇,何必如此? 一定要扶持个白痴做皇帝,就是对大明对皇帝对百姓的忠了么?还是说他们自以为无所不能,便是个白痴做皇帝,他们也能匡扶天下,让百姓吃饱饭? 万历皇帝老子还是仁慈的,没杀人,只判了流配。 流配的地点很有意思,瀛州! 据说,当二人走出京城时,许多官员视他们为英雄,慷慨送行,颇为悲壮。 此去瀛州近万里,留得名节在世间。 在他们看来,来瀛州就是赴死。 万历41年五月底,朱老七终于见到弹劾自己的两个倒霉蛋。 赵南星年过六旬,李标年近三旬,一路颠簸,精神头却很好。 为什么精神头这么好?因为一路上有人护持,走到哪里都是好吃好喝,押解的锦衣卫自然也得了不少好处,没有为难他们。 这就好比宋江,发配对他来说只是旅游。 朱老七是在书房接见的两位。 礼毕,朱常瀛打量二人一番,看向赵南星。 “梦白先生,你说孤图谋不轨,有夺嫡之嫌,请问可有证据?” 赵南星泰然自若。 “殿下心如明镜,又何必为难老朽呢。若不来瀛州,老朽尚有几分迟疑,如今更加笃定无疑。老朽别无所求,听凭殿下处置。” 朱常瀛看向李标,“你也是这般说词么?” 李标躬身施礼,“罪臣早有准备,只求殿下奉送一口薄皮棺材。” 有气节!朱老七最佩服的就是这种人。 朱老七淡淡一笑,“孤为君尔等为臣,君君臣臣,既到了瀛州地界,便须听我的,可对?” 赵南星拱手,“殿下所言极是,老朽听凭发落。” “你们认就好!”朱常瀛微微冷笑,“瀛州大学堂图书馆刚好有两个空闲职位,打扫卫生,整理书籍,孤看刚好适合两位。” 也不管他们表情如何错愕,朱老七便打发人将两位扫地僧送过去,能不能改造过来,就看他们自己了。 对于能够坚持操守的传统士大夫,朱老七还是心存敬佩的。 否定他们,就是对几千年华夏文明的否定。 两世为人,朱常瀛最大的心得就是,不能以身份阶级评价人之好坏善恶,后世各种主义所产生的破坏比之当下可要严重多了。 科技会进步,但人类社会却未必。 所谓大治,能够创造更多物质财富,并尽可能多的惠及更多人,把人类生存的底限拉高,仅此而已。 朱老七也不是吹牛bi,瀛州被他治理的还可以,经得起考验,越多人前来观瞻越好。 他倒是要看一看,这些所谓的道德君子看过之后会有如何想法,产生何种变化。 二人走后,袁可立从里间走出来,脸上带着欣慰同感激。 “先生现在应该放心了吧?”朱常瀛笑道,“只要是真正为国为民之人,孤不会因为几本弹劾就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没有必要。” 袁可立躬身施礼。 “殿下心胸海量,是老臣多虑了。赵梦白为人刚直敢谏,不畏权贵,乃是少有的直臣。” “至于结党一事,老臣以为坊间言过其实了,一群无官无职之人,何以左右朝政?” “我却与先生看法不同。”朱常瀛沉声道,“这些在野之人臧否朝政,左右士林舆论风向,纸上谈兵,自以为可以匡扶天下,但所言所说却还是那老一套,试问他们当中有谁可做第二个张居正?” “他们当中可有一人提出士绅也要纳粮?可有一人提出取缔劳役?或者说谁能不增税便能解决国朝财政问题?或者能解决人地不均问题?” “实话说,不论哪个党,孤未见他们哪个有针对我朝弊病提出有效方略来。就互相攻击互相指责互相倾轧。” “孤以为结党并不可怕,谁还没有几个乡党几个知己呢,志同道合的人本来就会走在一起。但不能说我与你政见不同,那我就是奸臣,与之政见相同就是忠臣。” “就事论事才是为政之道,要结党也应以政见结党,不能搞一言堂,要让旁人提出不同见解。” “罢了,日后凡有官员流配至瀛州,只要复查其罪名为莫须有,便效仿此例安置。” “彼等要在瀛州做什么也由着他们,只是要为官从政,却是要经过孤的同意。” 赵南星同李标出王府,早有马车等着。 徐光启上前拱手,“梦白兄,多年不见,可还记得小弟否?” 赵南星回礼,“子先,一别多年,不曾想以这种方式见面,惭愧。” 说来,两人的交集并不多,徐光启为官时,赵南星已被罢黜,但高端文人的圈子也就那么大,两人也曾有过数面之缘。 至于李标,徐光启则没有见过,他入朝为官时,徐光启已来了瀛州。 老徐请二人登车,车轮滚滚,沿着道路东行。 道路宽阔,两侧橡树成行,枝叶随风摇曳,车马行人右去左来。街上行人服饰各异,不乏长相怪异之外夷,宽袍大袖者少,修身利落者多,许多青壮居然剃了发,头发仅留寸余,好似还俗的头陀。 沿途楼宇鳞次栉比,牌匾密密匝匝,繁华喧闹。人还是大明人,但却有诸多不同。 二人在北塘就见识过此种景象,过路澎湖,繁荣更胜,而这屏东,繁华中又伴着大气庄重。 三里出城,又行五里,方才抵达学堂所在。 绿瓦白墙,汉白玉牌楼,龙飞凤舞五个大字。 瀛州大学堂。 赵南星下车,饶有兴致的端详周遭景观。 “老夫只道会被发落去教授稚子,教化蛮夷。却是老夫错了,我观这大学堂比之国子监也丝毫不逊色,乃是瀛州广施教化,培养官员之核心吧?” 徐光启陪着二人步入院内,面上泛起无比骄傲。 “瀛州大学堂占地2200亩,规模大过两京国子监数倍,确实为瀛州至高学府,但却不单单为了培养官员,也不是为了教化蛮夷。” “2200亩?”闻言,李标惊诧莫名,“敢问瀛州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读书识字之人,是否言过其实了?” “二位不了解我瀛州学堂制度。瀛州本岛目前有初级学堂137所,在校学生三万两千余人;中级学堂31所,在校学生一万七千余人。外海各地同样设有初级中级学堂。合计有在校学生将近十万,教师三千六百余人。” “另瀛州本岛设有大学堂两座,瀛州大学堂、师范大学堂,澎湖设有船务大学堂,计有学子近万!” “目前,瀛州大学堂有学生5400人,教学先生485人。有分院九座,经学院、史学院、格物院、算学院、地理学院、医学院、农学院、工学院、商学院。法学院正在筹备之中,预计明年九月可招收第一批学子。” “瀛州律令,凡落籍瀛州之大明人,家中十二岁以下孩童无论男女必须入初级学堂求学,读书识字。否则,该户不得优免税赋,家中男丁不得从事公职。” “另外,瀛州本岛有夜间学堂三座,澎湖有夜间学堂一座,凡有志于读书识字者,也可自愿前往学习。” “两位,这就是我瀛州学制。古今中外,未有推行教化如瀛王者,未有重视启蒙开智如瀛王者。如此圣德贤明之王,却有人在朝弹劾,鼓动朝臣上疏废藩改置州府,不知其心何其狠毒,目光何其狭隘。” “夸大其辞!”李标面色涨红,愤然道,“我却不信你所说有几分真假。即便你所说为真,钱财从何处来,搜刮民脂民膏么,这样的教化得来何意?” “汝立,休要无理!” 赵南星瞪了李标一眼,转身向徐光启微微拱手。 “子先,百闻不如一见,如瀛州当真有圣王之治,老夫当上表告罪,以谢天下!” “梦白兄,咱们拭目以待。” 瀛州大学堂,规划占地2200亩,实际上只用去了一半,另一半还是荒地,留待将来扩建。 几人一路走,徐光启一路介绍,时有师生路过,对几人行礼致意。 徐光启,也是瀛州大学堂名义上的大祭酒,赵士桢、毕懋康、孙元化皆是,几人忙碌之余,偶尔也会来讲学授课,大抵相当于客座教授。 这座大学堂,是十几年来瀛州的心血结晶,也是瀛州能够强盛的根本。 这就是老徐的心头肉命根子,岂是那些书院能够相比的? 兜兜转转,几人来到图书馆前,楼高四层,恢宏大气。 正副馆长早在门前恭候。 徐光启交代几句,便告辞离去。 老徐背影刚刚消失,正副馆长就变了脸色,收住笑容只把一张冷脸对着赵南星同李标。 “老张,日后他们两个就是你的同僚,你带着他们安排住处,熟悉环境,交代事务。” 转过头,那正馆长对着二人微微拱手。 “两位高才屈就了,但有些规矩却不得不说。” “学堂有规,无论师生日常起居皆需自理,不得仆从随行。二位若觉不便,可在学堂之外租处宅子。” “知晓,老夫还能自食其力,有劳几位费心!” 老张头,年过五旬,粗通文墨,负责打扫图书馆的头头。 稀里糊涂多了两个手下,但他也看得出来,这两个不是非常人,所以还算客气,领着二人先行安排住处。 宿舍四人一间,上下铺,有桌有案,洗漱要去天井。 老张头尽心尽责,交待住处之后,又告知二人工作内容、时长、注意事项、工钱奖金等等。 就把赵南星听的一愣一愣的,没有想到一个普通打扫的差事,竟然有这么多规矩。 工钱不低,每月一元二钱,逢五休假一日,一月可休六日。 晌午过后,张老头又带着二人去人事部签订契约,办理名牌,然后方才带着二人去熟悉工作地点。 “两位,三层四层珍藏有大量珍贵典籍,只对教师开放,学生要经过许可方才能进入。” “一层二层对全体师生开放,有校外人士凭证也可进入。早八时开放,晚八时封门。” “一层二层各分甲乙丙丁戊己六房,每间可容纳40至120人就读。” “我等要负责的,早六时入内打扫房间,点燃灯火;午十二时再次打扫房间,熄灭灯火;午二时灯火重新点燃。晚八时熄灯,整理书籍,各自归位。” 再次来到图书馆门前,赵南星感慨之余,问道,“老张,馆中藏书多少?” 老张信手拈来。 “至上月底,藏书册,古今中外,应有尽有!不过图书馆内无孤本,皆是刻本。” “校内建有印刷作坊,雇员百六十几人,除刊刻教学书籍之外,还要对现存孤本重新校验刊刻。” “瀛王曾说,书是给有志于读书求知之人读的,而非束之高阁装点门面。祖宗留下来的宝贝能保则保,藏书于民,才不会使祖宗心血散佚。” “两年前,殿下请旨重录《永乐大典》,延请善书人228名入南京文渊阁,至今已抄录3125册,刻本于四楼封存,以供参阅。若有志于抄录留存,也可于馆内申请。” “校内另设有通译院,有中外学问大家103人,专职译着外来书籍。自瀛州设立以来,成书六千余册,皆可在二楼乙字号房借阅。” 赵南星同李标听闻,不禁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语。 “快,快,老夫要入内一观!” 老张头站着没动,眉毛挑了挑。 “我说老赵啊,咱们就是干杂活的,借问一句,两位有没有擦过桌面,清洗过地板?” 赵南星手捋胡须微微一笑。 “没有,不过可以学嘛。” 第458章 帝国利刃 万历41年六月中。 从南洋各地抽调回的各级军官、百战老兵集结在旗山大营。 大浪淘沙,百战精锐,说的就是他们。 从永明城传来的报告令朱常瀛十分忧心,女直乌拉部,于今年年初被老奴给灭了。 海西四部,辉发、哈达、乌拉被纳入建州,只有叶赫还在苟延残喘。 就恨呐,原本都是大明名义上的臣属,利用一些商业手段便能挑动其内部争斗,使其难以做大,然而这个平衡生生被李成梁给搞砸了。 他都无能为力,接任的官员更对辽东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奴坐大。 朱老七一直没想清楚一个问题,当初同倭军作战,老奴还主动请战来的,那个时候的大明在辽东说话还是算数的,为毛没有同意女直参战? 你管他海西还是建州,一股脑投过去,同倭军斗一斗,即便祸害百姓那也不是自己的百姓,这特么是多好的事。 如此,也不至于辽东军伤筋动骨,压制不住女直。 说起来都是眼泪,决策失误,后患无穷。 几年前,又闹出高淮乱辽这种自毁长城的蠢事,搞的卫所军兵哗变,好些人去投了建州。 好吧,北洋商行也借机搞了一大批军户移民。 杨荣乱滇,高淮乱辽,对大明南北边防为害甚重。人心威信,一旦失去再捡起来就难了! 这两个狗东西,朱常瀛的小本本都记着呢,但愿他们在京城能活的久一点,早早晚晚,要在他们脑袋上开洞点油灯! 据马时楠传回来的情报,此时的建州,当可集结三万步骑,披甲过万。这个实力,已经不下于辽东边军,也许还要胜过。 因为大明边军家丁化已然十分严峻,这种小股精锐无助于边防而且还导致大明边军战斗力整体下滑。 说来,武装家丁这个玩意从开国伊始就有,所谓干儿子是也。 朝廷控制力强时,武将也不敢过于嚣张,而且还有文官压着呢,想死不成?但自朝鲜战争之后,边将扩充家丁队伍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一者没钱二者无官三者官场风气败坏。 边军欠饷严重,营兵也好军户也罢,逃籍十分普遍,边将为了保持一定战斗力,也就只能将有限的资源倾向给少数人。至于炮灰,临时抓人头就是了。 自朝中至地方,由于皇帝老子怠政,导致文官缺额严重,无法有效监督控制军队。 至于贪腐,这是老话题,只不过越发的严重而已。 反观建州,人家推行的制度实际上同欧罗巴的领主制近似,大领主套着小领主,最小的领主也有几个包衣奴才。 此类人,不用读书不用科举,想要出人头地,就只有军功这一条路。 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开始操刀子练武杀人了,而大明的勋贵子嗣却在弃武从文。 看遍世界,哪一国的贵族都在崇尚武力,欧罗巴的笔杆子因为争风吃醋也会决斗。景教国家政教一体,先军制度就更加不需要多说。也就大明奇葩,搞什么以文治武,把武夫压的抬不起头来。 话说朱老七每年孝敬朝廷这么多钱财物资,也不知都花去了哪里,就感觉大明的财政就是个无底洞,投多少钱也不见个响动。 老奴这么强悍的实力,朱老七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好在瀛州虽然海军优先,但陆军也积攒了一些家底。当下海军海巡建制成形,也有了海军总部处理各项事务,朱老七终于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陆军身上。 在瀛州卫指挥使司之下,设立陆军总部。 嗯,这个卫指挥使司,大抵就是统帅部的职能。旧瓶装新酒,内容大不相同。 陆军总部成立两日前,军营中隆重举办了一场晋升授衔仪式。 晋升原婆罗洲统军提督王胜元陆军少将。 晋升原吕宋统军提督叶燕山陆军少将。 晋升原下龙湾驻军长官,近卫步兵一营营长张承嗣陆军上校。 晋升原澎湖驻军留守郭安陆军上校。 晋升近卫二营营长刘景陆军上校。 晋升近卫骑兵一营营长马时楠陆军上校。 晋升原瀛州本岛留守项鹏飞陆军上校。 军官各有晋升,又从老兵当中选拔一部分充实基层军官队伍。 升这么多官干嘛?自然是要扩军备战。 朱老七要以这些精锐为骨架编练新军,来应对将来辽东的残破局势。 陆军总部:参谋长,王胜元。副参谋长,叶燕山。 增扩近卫步兵团三,团长依次为张承嗣、刘景、郭安。 增扩近卫骑兵团二,团长依次为马时楠、项鹏飞。 可惜,两位骑兵团长皆不在场,一个在永明城苟着,一个在济州岛大静县编练骑兵。 步兵:一个战斗班组10人,三个班一排35人,三个排一连120人,五个连一营700人,五个营一团3800人。 团设直属炮营直属骑兵连直属工程连,也即一个团下设四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一个骑兵连一个工程连。 其中,炮兵营配备火炮28门,10门改良虎蹲炮,10门六斤炮,8门十斤炮。 骑兵:一个骑兵连120人,配马150匹。四个骑兵连为一营500人。四个骑兵营为一团2200人。 此外,设立辎重营二,负责战时军需补给,临时配属作战部队。 也就是说,瀛州将要成立一支将近人的野战部队。 千万不要被动辄参战几万十几万人的战争记录所吓到,十万兵当中有一万精锐也就不错了。就比如建州,老奴奋斗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万披甲兵。 古代战争限于通讯手段,几万人搅在一起必然乱套,再牛叉的将领也无法指挥。一场战斗,真正决定胜败的可能也就那几千人。 而军费又是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野战军团简直就是吞金兽。欧罗巴的野战军团都是发动战争之前凑出来的,这个领主出一点,那个领主出几百,即便这样,两三万人交战已经算是大规模会战。 难道那些国王不想常设野战军,弄个十几万大军么?不是不想而是养不起。 老奴比欧罗巴的国王还是不如的,赫图阿拉也就几千常备军顶多了,绝大多数人都在各自领地搞生产,临战才会将队伍集合起来。但老奴管理的好,人家在领地内也还会定期训练。 朱老七不干临时抓壮丁的勾当,他要常备军,一支能在主大陆纵横驰骋的帝国利刃! 人的常设野战部队。 军饷年需50万元。吃穿住用等生活后勤物资年需25万元。 陆军武器装备,拿一个步兵营来说。 半身甲480副,全甲120副,人手一杆燧发枪,一把军刺,一柄战斧,排以上军官还要配备短管火铳。除此之外,还有望远镜,马匹车辆,帐篷等等。平均下来,一个士兵的装备费用需要40元,一个步兵营就要花费3万元。 而炮兵营的费用则要翻倍。 也就是说一个标准步兵团的武器装备费用为20万元,三个团就是60万元。 两个骑兵团,更是烧钱大户,各项费用总额为80万元。 经核算,组建这支野战部队,一次性军费支出160万元,日后年均支出90万元。 大明朝廷的军费开支,去年460万两,按照朱老七的养兵法,整个大明也就能养10万精兵。 显然,边军远远不止这个数目。 大明的军田被人给占了,军户制崩溃募兵制代替,原本自筹费用改为朝廷支出,一进一出,朝廷损失翻了几倍。军制败坏,无可挽回。 钱,对朱老七来说不是问题。 兵源,也不是问题。 后勤,以及后续训练才是关键。 军备工坊要扩大再生产,军官参谋们要针对北方大平原大山地作战研究战法,还要考虑到气候,地理等等因素,诸多事务难以尽述。 万历41年6月底,陆军总部成立。 万历41年7月中,军官任免,军队建制初创。 朱常瀛下了死命令。近卫步兵一团必须于年底之前成军。二团、三团要在万历42年内成军。 征兵、训练、装备、兵器工坊相关负责人齐聚,军令状上签字落款。谁完不成任务,就卷铺盖走人。有严重过失,军法伺候。 但有关近卫骑兵的讨论,却陷入僵局。 瀛州将骑兵分为三大类。胸甲骑兵、龙骑兵、猎骑兵。 胸甲骑兵。上身板甲,板甲厚度要保证50米以外,火铳子弹无法穿透。骑兵身高要求1.67米以上,战马肩高要求1.48米以上。配备骑枪一、手铳二、骑兵刀一。 龙骑兵。上身板甲,板甲厚度要确保弓箭无法穿透。骑兵身高要求1.64米以上,战马肩高要求1.40米以上。配备骑枪一、手铳二、骑兵刀一。 猎骑兵。无甲,骑兵身高要求1.60米以上,战马肩高要求1.40米以上。配备燧发枪一、手铳一、骑兵刀一。 胸甲骑兵也可以理解为重骑兵,具备强大的冲击力同防御力,突破敌阵,破坏敌军队形。 猎骑兵就是轻骑兵,轻装上阵,灵活机动,战后追击,敌后破坏。 龙骑兵,介于两者之间,可配合重骑兵破阵,也可伺机追杀残敌。 三类骑兵配合作战,才是一个完整的骑兵团。 装备,根据马时楠反馈的各类问题,将会做出改进。 兵源,虽然难找,但也不是没有,可以克服。 战法,可以探讨磨合,一个连队配备多少重骑、龙骑、轻骑,都是有讲究的,而不是一个连队清一色的某类骑兵。 但战马却严重不足。 蒙古马肩高不超过1.30米,这个身形的战马用来做重骑,严重不合格,便是作为轻骑,朱常瀛也十分的嫌弃。无论蒙古人驾驭此马创下了多么辉煌的战绩,但那是历史,于今而言已经不适用了。 一个1米8的彪形大汉同1米6的矮大给人的压迫力是不一样的。 想法是好的,但哪里去找这么多好马呢? 窘境还不止于此,炮兵营也有同样的麻烦,没有合格的挽马。 东亚马种太特酿的矮小了,力气不足体力有限,四匹马拉一辆六斤火炮,一日也走不过15里,十斤炮居然要动用八匹马。 马拉车,马匹越多加力越趋向于零,而且马匹太多也难以驾驭。 炮营急需那种体型粗壮的挽马,而这种马天竺没有,西亚也没有,只存在于欧罗巴。 欧罗巴之所以不怎么缺马,就在于人家用马耕地而非牛,把马改良的越发健壮。至于战马,别忘了人家的领主骑士多如牛毛,没有马,还配称骑士么? 简单来说,人家有养马的传统。 至今为止,大静马场也不过养有两千多匹中亚马,就还有一半是小马驹。这个进度,三年之后也搞不出一个骑兵团来。 怎么办? 骑兵也只能用蒙古马、济州马替代训练,甚至作战。但挽马却是个大问题,不能不重视。 商量来商量去,朱老七把目光瞄向了墨西哥。 往返天竺贸易是一年,往返墨西哥也是一年,天竺没有挽马,但墨西哥有! 据从墨西哥回来的人说,板牙人的庄园都是用一种高大粗壮的挽马耕地,而不是用牛! 那马,比牛的力气大多了,但吃的也多,是寻常马匹的三倍。 阿卡普尔科至马尼拉航线只需三个月,比从天竺返回的航时还要短,这条途径值得尝试。 天竺马同波斯马的进口途径也不能放弃。 朱老七分别给淡马锡同锡兰去了信。长途贩运不是死亡率高么,那就分段运输,从锡兰将马匹运至淡马锡,在淡马锡休养一段时间运输至华英城,再经华英城转运至瀛州。 朱老七铁了心,要把大静牧场培养为良马培育基地。 大明如此广阔,没有马匹怎么能成呢? 蒸汽机?做梦去吧,当下根本不具备那个条件。 永明城。 马时楠虽然不知道自己升了官,但心情还是不错的。 两月前,这厮弄了个压寨夫人,不是汉人也不是女直人,而是个朝鲜娘们。 朝鲜国王也不知发什么疯病,处理了一堆贵族,男人干掉女人发卖。 该说不说,朝鲜女人在大明还是很有市场的,皇宫里就有一大堆,这个传统从开国一直延续至现在。 北洋商行趁机买了一波,打包送到了永明。 大军远在海外,没有女人是万万不成的,军心动荡,兵无恒心。 不过这女人也不是白给,而是发卖。 北洋商行不仅赚外人的钱,黑自己人也没话说。 马时楠耐不住寂寞,也纳了一房妾室。 四处安家已是瀛州上下的习惯,上行下效,走哪里睡哪里,不然憋出病来算谁的? 最近又多了一波山西移民,五百多人,不知不觉间,永明汉人接近三千。 城内住不下,索性在半岛内开辟数座村落,柳主事弃商从政,组织移民垦荒。 白菜萝卜土豆红薯花生玉米,这地方土地肥沃,收成还是可以的。 去年还有种植小麦,不过歉收,今年也便放弃了。 为了便于贸易,柳主事又主持在堡子东门外建了一座翁城,辟为市场贸易区。牛马、毛皮、日用品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一队金钱鼠尾骑兵来到翁城门前,正巧碰到几人出城,错马而过时,也不知一名骑手发什么疯,一马鞭抽在出城人前胸,而后一群人便肆无忌惮的大笑。 第459章 奴才也不好做 “老柳,这已经是第五次了,第五次!” “照这么下去,弟兄们的心气都要被老鼠尾的马鞭抽没了。” “建奴蛮夷,以威凌人,以武压人,要么主子要么奴才。雅什赖拿我永明人当什么,他家养的牲口么?” “好了,今儿人家来抽丁,要送去建州给他们主子做包衣奴才,你是不是也要给?” 马时楠对着柳敬开一顿输出,就还不解恨,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把个茶水震的四处飞溅。 柳敬开微微叹息,“老马,你道我看着不生气么?只是眼下时机不对啊。” “永明城好不容易聚拢这么多人口,若打起来,咱们的心血可就付之东流,前功尽弃了。” 马时楠脸色越发阴沉,“柳敬开!你的意思是要配合雅什赖抽丁?” “怎可能?”柳主事解释道,“雅什赖由我去对付,其人贪鄙,无非是来讹诈的,他拿的越多我永明城就越安全。这样贪鄙的家伙,必然欺上瞒下,老奴不知我等底细,这也是好事啊。小不忍何论大谋,马兄,你再忍忍。” “不过我们也不得不防备同建奴决裂,城池不能继续扩大了,我建议向北扩张,另择新地建城。” “那就去苦兀岛!”马时楠气呼呼道,“海上偏岛,人烟几无,建奴想要发现也难,你可满意了?” 柳敬开苦笑,“老马你要冷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动静闹的太大,消息就有可能传入朝廷耳中,万一败露,殿下那边怎么去同朝廷分说?” “唉,这锅夹生饭还真不好吃。”马时楠俯瞰北疆舆图,“我是真有打算垦殖苦兀岛的,那里与世隔绝,无论费雅喀人还是苦兀人,皆极为原始,茹毛饮血,不与外人沟通。在那里建立定居点,万万没有被打扰的可能。” “只是无人打扰,却也接触不到北疆各族,难以笼络土着,而北洋商行想要获利,就不要想了。” “你看清当今北疆格局了么?老奴是不会停下脚步的,他就是要把所有族群都归为建州,称霸北疆,与朝廷分庭抗礼!” “我说的难听些,两宋之祸就在眼前。现在不对老奴动手,将来必定祸患无穷!” 柳敬开又何尝不知道呢,只叹息道,“老马,报告已经递了上去,就等殿下来信了。没有殿下旨意,我们就不能妄动!” “我明白,你把那个野猪头弄走了再说。看到他,老子就忍不住要动刀子!” 柳敬开走了,去应付贪婪的雅什赖,马时楠却陷入沉思。 柳敬开是个生意人,他以为利益可以左右一切,却是太过想当然。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商人的那点小算盘都是渣渣。 这老鼠尾蛮横惯了,面相凶狠,野蛮无理,看哪个都像待宰的猎物,没来由的殴打叫骂,像极了一朝得势的街头混混,地痞流氓。每来一次,都弄的鸡飞狗跳,街市不宁,行人避之如蛇蝎。 马时楠不确定还能忍耐多久,弟兄们的情绪已经压制不住了,眼见就要喷发。 永明城以北,探险队广有探索。 内路绕过北琴海,进入阿速江,最远已至阿速江同黑水交汇处。 沿湖沿江共发现部族63座,民俗不同,服饰各异,却大多朴实憨厚,能够平和交换所需。强大的部落也有,但却没有能够支配一方的大势力。 人类分布在广袤的原野上,如同一座座孤岛。 以瀛州手段,要统治这片地域并非难事,沿着江河一路堡垒铺展下去就是了,夏季舟船,冬季雪橇。只要有利可图,就没有道理沦为无主之地。 北疆虽然严寒,但也比潮湿闷热的南洋强多了。 作为北人,南洋的痛苦经历令马时楠记忆犹新。 除了潮湿就是闷热,偶尔不下雨,阳光却炙烤的人脱皮。蛇虫鼠蚁也多,防不胜防。死最多的不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疾病。 南洋容易发财升官,他却一点兴趣也无,有金山他也不愿去。 这地方多好,四季分明,好山好水,开阔无垠。即便冬季,也有办法取暖,哪里像南洋,热起来躲都没有地方去躲。 唯一的问题,就是食物,汉人不能只靠渔猎活着。这地方人口如此稀少,也是因为只靠渔猎能够养活的人口实在有限。 不过解决这个问题似乎有了眉目,土豆同红薯在永明周边长势良好,甚至比瀛州还要高产。这可不是他胡说,有产量为证。 只能说,这里的土壤远比瀛州肥沃。 沿途土地之平坦,也超乎想象,比之瀛州的开发难度可低多了。 可惜,瀛王没有选择此处为封地。 马时楠虽为军人,却也理解,无论他有多么喜爱这片土地,这片土地却不能为瀛州带来大量财富。没有财富,又哪有如今的瀛州。 万幸,一个南洋装不下瀛王的雄心壮志。 马时楠只盼着哪一日能够光明正大杀入这片沃土,成就一番伟业。 海路,探险队已经探索至当年的奴尔干城。 黑水尽头,永宁寺残迹犹在,永乐碑、宣德碑仍旧时有香火,昭示着大明短暂而辉煌的存在。 为了布局北疆,永明城内部也已商议好了,将重建奴儿干城,重修永宁寺,把祖宗当年放弃的地方重新捡起来。 以建奴的实力,暂时还没有能力触及如此遥远之地。 重建奴尔干城,并不代表就要放弃永明。只是永明城的规模要控制,移民不能多,不然一旦发生战事,移民就是拖累。此地同南洋不一样,骑兵呼啸如风,广设村落就是找死。 就还有依附过来的土着怎么办,放弃他们属于资敌,也代表永明城两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头疼! 正彷徨时,门外突然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怎么回事?” 马时楠推开房门,就见两个老鼠尾正在撕扯自家的女仆,卫兵前去阻拦,一个老鼠尾马鞭正抽打在卫兵的手臂上。 这女仆也是买来的朝鲜女人,他都没有碰过呢。 不远处,几个老鼠尾气势汹汹的冲过来,卫队也不甘示弱,操刀子上前,两边人对峙起来,互相喝骂。 马时楠没有说话,转头从抽屉里拿出手铳,添药装弹一气呵成。 自打装孙子之后,永明城火器就被藏了起来,训练都要跑去海岛上折腾。这股鸟气,马时楠受够了。 重新出门,马时楠对准那个抓住女人手臂的家伙。砰地一声,正中这货的胸口。 “杀,一个不留!” “剁碎了喂狗!” 顷刻间,火药桶被引爆,斗殴变为杀戮。 老鼠尾拢共11人,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任由欺凌的鱼腩,今日竟然反抗了。 一愣神的功夫,周围房屋中又冲出好些人来,就还端着火铳。 几股白烟,又放倒三个,其余老鼠尾方才如梦方醒,想要夺路逃跑。却是能逃去哪里,要么被火铳打死,要么被乱刃分尸。 “你!你怎么敢?” 雅什赖没有死,刚刚跑出门就被几人按住,做了阶下囚。看着眼前惨景,这货的嚣张早已不见踪影,眼眸里满是恐惧。 “老子忍你很久了!” 马时楠几步走到雅什赖近前,劈头盖脸几个大嘴巴。 “我有什么不敢?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你完了,你完了,海参崴完了!” “你们都得死!卑鄙下贱的尼堪!罕王的大军会踏平海参崴!” 啪啪又是几个大嘴巴下去,雅什赖的嘴丫子都被抽歪了。 “老奴算个屁!死到临头了你还嘴硬。” “你说你该不该死,原本说好的一年一贡,可你特酿三月一来,没完没了,赚的那点银子还不够你贪的,你家罕王若知道你贪了那么多东西,我怕你死的比现在还要惨。” 怕到极致时,人反倒冷静下来。 雅什赖看着马时楠手中冒烟家伙,“你们,你们究竟是谁,大明官军?” 马时楠冷冷一笑,“都说了,老子是海匪,海匪当然有火铳,不过跟你这种没见识的多说也无用。” 马时楠一刀解决了雅什赖,也不去看他如何挣扎,只把目光瞄向柳敬开。 “从现在起不必装奴才了,老子还是喜欢站着说话。” 眼见事已如此,柳敬开也忍不住苦笑。 “今日也是他们该死,好说歹说,就一定要抽丁。看来,这是建奴老巢传来的命令,我们是被盯上了,人家不放过咱们。” 马时楠将雅什赖的脑袋割下来,提着老鼠尾交给柳敬开。 “人我杀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柳敬开有些懵逼,“要我做什么?” “提着脑袋去说服外间的部落,让他们跟咱们走。如果不走,他们就是个死,而且不得好死!” “这个时候就不要在意那些三瓜俩枣的,能给的好处就要给。好容易聚拢这么多人看,不能便宜了建奴!” 柳敬开脸如苦瓜,“跟你搭伙,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当夜,马时楠率领一队人马出城,目标罗屯。 建奴在罗屯废墟上又建了一座小型据点,用来宣示权威,向周边部落征收贡赋。狗日的雅什赖就是这个小据点的头领。据点驻扎不到50人,死了11个,还有30几个,不能放过。 这一次去就快多了,夏夜清凉,两百多匹战马小步快行,第二日早便会抵达罗屯。 柳敬开没有杀人的本事,却长了一张好嘴,游说土着离开,任务很重。 雅什赖的脑袋就挂在旗杆上,生前威风死后吹风。 他的身体没了,被丢进了粪坑,脑袋上则被贴满符咒,诅咒他来生不能做人坠入畜生道。 这么多鬼名堂并不是汉民干的而是土着山民。 同类相欺,脑袋不剃为金钱鼠尾,那对建州来说就不是自己人,而是野人。雅什赖这一伙人怎么对待永明城人的也就怎么对待周边土着,甚至更为霸道,因为那些小村落虽然没有几两油水,却也无力抵抗他们。 抢女人夺牲畜抽壮丁,说他们恶贯满盈一点也不为过。 永明城,就是不甘遭受欺压人的庇护所。 此外,还有遭了灾无家可归的,食物短缺难以为继的,依靠着永明城商业起家的,拢共有百三十几户。他们不属于任何部落,而属于永明城。 有汉人不满大名投靠建奴,同理,也有土着恐惧建州而四处躲避。 建奴被杀的消息传开,恐慌漫延,人类渴望自由却惧怕杀戮,建州罕王的威名是依靠杀戮建立起来的而非仁慈。 汉民耆老土着族长纷纷找到柳敬开,寻求破解之道。 会客厅内唉声叹气,被悲观的氛围所笼罩。 “柳掌柜,一定要离开么?我们世代生存在此地,这里是我们的家啊。” “如果你们不想给人做奴才,就一定要走。”柳敬开斩钉截铁道,“雅什赖今天来,就是要抽丁!年十五以上二十五以下,男30人女10人,去给建州主子做包衣。” “好说歹说也谈不拢,雅什赖这个狗东西威胁咱,而且他几个手下当众就要抢人。” “各位都是有妻儿老小的,想想女人孩子落到他们手里会是什么下场。惹不起那就只能躲着。” “可咱海参崴兵强马壮,城池坚固,马大当家带来的弟兄又善打火铳,为何要怕建奴?” “城小人多,围困一两个月海参崴就会断粮。尤其老老小小的,留下来干什么,添乱么?” “可……可要去哪里?到了那里又如何生存?” 面对各种疑问,柳敬开不耐烦道,“愿走的,每户补贴十个银元,粮食供应半年;不愿背井离乡的,也不强求,自求多福吧。” 去哪里?鬼知道去往哪里。 去奴儿干城遗址是万万不可行的,没有人打前哨,吃啥喝啥?去了就都得死! 苦兀岛虽然广大,但探索队至今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定居点。北部极寒根本没办法耕种,南部倒是比海参崴还要暖和,但却风大,广袤的草地勉强可以放牧,但想要种点啥就是多想了。唯一的指望就是能够发现山谷平原。不然这苦兀岛也不敢去。 就只能先一步准备着,看马时楠回来如何抉择! 第460章 海参崴台吉 罗屯之战十分激烈,两方隔着栅栏互射,互有损伤,直到骑一营用火药包炸塌土墙,房屋几乎要倒塌时,建州兵方才冲出院落,殊死一搏。 铁锅、锅盖,甚至桌面,都成为建州兵阻挡子弹的防具。 敌人很顽强,前盾后弓,缓步推进,虽然被动却没有绝望,在最后一刻仍旧试图反抗。这令马时楠印象深刻。 此战毙敌35人,缴获马42匹,棉甲17副,女人23名,皮毛山货等等物资六大车。 这个存量,大概为罗屯半年所得,即便对永明城来说也是一笔不菲收入。 马时楠的回归,令躁动的永明城终于有了主心骨,罗屯的再次除名则令坐山虎的威名更胜。 山贼同统治者,其实是一回事,没什么本质区别。 老迈的胡尔巴又一次拿起手鼓,手舞足蹈,念念有词,为凯旋勇士赐福。仪式诡异而庄重,惹的土人汉民尽皆侧目,小小的永明城着实热闹了一番。 夜深人静时,马时楠同柳敬开犹在商议移民去向,这是大事,不得不慎重。 卫兵有报,胡尔巴求见。 这土着老头可是永明城的福星,不能不见。却不料老头刚刚进门,便匍匐在地,一脸虔诚,把二人都看懵了,白日里附体的大神还没有走么? “上苍启示我,将有贤者降世,普降福泽,造福族人,勇士会为他效命,萨满会为他祝福,祖先将会指引他成为统治这片大地无上的王。” 闻言,马时楠眼神微凝,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老家伙啊,平日里看着也是个老实人,这怎么突然间就要蛊惑他称王呢? 可看老头表情,完全也看不出演戏,真不知是哪位大神给他的启示,估计这位大神酒没少喝,老头一张嘴,满屋子都是酒气。 “胡尔巴,你胡说……” “大当家,我觉着胡尔巴言之有理。” 马时楠刚要骂人,却被柳敬开拦住,小眼睛疯狂夹人。 “胡尔巴,上苍的启示你知我知,但族人知道么?他们认可么?即便北岔沟人认可,其他部落的人呢?” 胡尔巴满脸认真,神圣莫名。 “这是六大萨满共同祭祀先祖得到的启示,只是如此大事,不经过大当家许可,我等不敢声张。” “只要大当家点头,老头子我自去联络各部萨满,约定吉日,杀牲血祭,使各部族人咸知圣王之名。” 柳敬开眼眸一亮,将胡尔巴扶起来,请他落座。 “老人家,你说这话可是真心的?我汉人也可做各部的王?” “有何不可以的?”胡尔巴梳理了一下花白胡须,微微一笑。“老头子的眼不瞎,大当家同您都是非常人,有本领有见识,好像这天下事没有不知道的。” “你们都是贵人,却没有拿我山民当野人来看,买卖公平,待人以礼。跟着你们,有好日子过。这就是天命啊,天命怎么能违背呢?” “我这辈子见过的杀戮太多了,生生死死,从没有过上如这两年的舒坦日子。绸缎衣服,白面馍馍,棉花被褥……这是神仙才能过的日子啊。” “可建州老罕王只准他的儿孙过这样的日子,要咱的子孙给他的子孙做奴才,老头子不同意!” 闻言,柳敬开心中翻江倒海,自己却是小看了人家,这哪里是装神弄鬼,分明是在为子孙谋前途啊。 胡尔巴走后,马时楠同柳敬开关起门来说话。 “老柳,你怎么想的,是不是想我早点死?” “你急什么,又不是让你真称王!” “那你说说,你又有什么歪点子了?” 柳敬开斟了两杯茶,老神哉哉。 “胡尔巴有句话说的对,没有天命,则名不正言不顺,周边部落便会各行其是,难以形成合力。” “就说这迁移之事,各有各的算盘,吵了两日也没个头绪。因为什么?因为没有权威!” “可这权威,也不是说有就有的,仅仅凭借武力还不足够,仅仅以利益拉拢也不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眼下就是机会,北疆人笃信萨满,若以祭祀确定我永明乃天命所归,法理上参与祭祀之部落便皆为我臣属,可凝聚人心啊。” “嗯嗯,言之有理。”马时楠频频点头,随即说道,“我看这个草头王还是由你来做,咱给你做个将军,怎么样?” 柳敬开把脑袋一晃,“不成啊,人家只认能打的,我这种狗头军师人家看不上。” 马时楠就瞪眼,“山大王老子认了,但祭祀天地称王这种事我怎么敢?” “你别急!”柳敬开淡淡一笑,“谁让你称王来着,蒙古王宫不是有贝勒贝子台吉等勋贵头衔么?我看这台吉名头正合适。大当家咱不做了,改做台吉。” 马时楠微微撇嘴,“你当别人都是傻瓜么?一部分土人已经略通官话,汉人也越来越多,人多嘴杂,瓜田李下,当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真实来路么?” “那也不能说,而且还要尽全力保密!”柳敬开正色道,“军中一定要严格约束,有违反军令者,严惩!至于移民,与土人少有接触又语言不通,暂时也不必太过担心。而为安全计,更要尽快移民,将我汉民都迁去苦兀岛。” “到了那里,便可公告天下,推行瀛州制度,使汉民土着皆沐浴王化!” 马时楠很无语,“这台吉一定要做?” “一定要做,不然何以号令土着?” 柳敬开苦口婆心,“你放心,此事我与你联名上报,陈述利害,殿下心胸宽广,洞察秋毫,是不会怪罪我等的。” “唉,这倒霉差事,总是别别扭扭。”马时楠靠在太师椅上,长吁一口气,“宰了建奴将近五十几口子,但没有杀绝,有人跑了。我猜测最迟两个月,建奴就会前来报复。” “时间不等人,船队要尽快将没用的人口转移走。我盘算了一下,移民要尽数离开,军眷愿留则留,愿走则优先安排,使弟兄们无后顾之忧。” “至于土人,你看着办,若真如你所说能够听我永明号令,则分批迁徙。冰封之前,船队当可往来两次。” “烦劳你在苦兀岛亲自坐镇,无论如何,这个冬季也不能有人冻死。” “明白。”柳敬开郑重点头,“我已派快船前去釜山送信,务必要筹集足够的粮食,送往鲸尾。” “鲸尾?”马时楠点点头,“那确实是个好地方,土地肥沃,适合开垦。只是要小心在附近定居的苦兀人,那些生吃鱼油的家伙能不招惹就别招惹,顽固难以教化。” 苦兀岛南北长近两千里,东西宽近两百里,在舆图上看,形似一头巨鲸,鲸头在北鲸尾在南,鲸身鲸头严寒而多风,难以定居。但鲸尾却气候适宜,比之海参崴温暖多了。 鲸尾多山,但却有若干山谷河谷平原地带。 其中一块平原尤为宽阔,乃是上等的草原地带。 永明在彼处设有临时据点,定期派船去同苦兀人交易毛皮鱼皮。 仔细想来,在那里设立定居点再也合适不过,有着大片肥沃土地可以开垦。即便北疆土着去了,放牧渔猎也完全不是问题。 实话实说,那里的生存环境比之海参崴周边还要好。 只是苦兀岛位置过于偏僻,同主大陆文明隔绝,以至于苦兀人仍旧生活在原始社会。真的是原始至极,因为当地的苦兀人以生食鱼肉为主,尤其喜爱生食皮下脂肪。他们懂生火,却不喜熟食,真个是茹毛饮血,毫无贬低。 他们不通建筑,捆绑树枝,利用动物毛皮围帐而居;也不懂耕种,偶尔捡拾林中果实为食。 其人矮小多毛,颧骨突出眼窝凹陷,琼面纹身,以熊为山灵,言语怪异,与主大陆各族全然不同。 总之,与苦兀人相比,主大陆任何一族都是文明人,就显得格格不入。 好在瀛州人见得多了,南洋偏僻岛屿上从不缺少此类人,倒也不视其为怪物,但若将其以正常人类来对待,也确实难为人。 两人一番商议,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自此,永明城不藏也不装了,发动人力加高城墙,挖掘堑壕。 山林中到处都是高大笔直树木,建设城池房屋可比南洋要方便多了,甚至大明内陆都没办法与之相比。 火炮也从库房里拉了出来,吊装至城头。 这期间,马时楠先后两次出海,拔除了永明半岛对岸臣服于建州的几个部落,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带走的摧毁,而后将村寨付之一炬。 防御也有主动防御被动防御一说,马时楠忍了这许久,如今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用兵,这自然是闲不住的。而这样做,也是永明防御作战的现实需求。 没了据点,毫无疑问是对建州威信以及补给线路的严重打击。 七月初二,各族齐聚永明城。 十二部族萨满盛装登台,杀熊祭天,歃血为盟,共推永明城主马时楠为台吉,统帅诸部。 部落之王,就这般随意的诞生了。 奇怪吗,一点也不奇怪,几百人就称王的大有人在。如果在大明,这是不可想象的,但在北疆这种偏僻地方,能够聚拢将近五千人口,就极为难得。 十二部落有人口1700。 永明城有汉民2200,北疆散民300,通过各种途径得来的军眷200。 这个人口规模,极北无敌,称台吉有什么不可以? 效仿南洋制度,永明城也成立议事会,十二部落各推举一人,永明城推举十六人,柳敬开为议长,负责主持会议,处理政务。 设民团,初期招募60名善骑射土着壮丁从军,编制上隶属骑兵一营,不过却是单独成连,负责侦查刺探,日常巡逻。 几日后,三艘大福拔锚起航,载着800移民以及各类物资前往鲸尾。 “珍重!” 一声道别,柳敬开登上大福,离开永明城。 这是他曾经奋斗过的地方,为了打通商道耗费无数心血。今日之后,又将不得不在苦兀岛从头开始,心中的苦涩同不甘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马时楠却没有时间悲伤春秋,每日巡视城池,务求将防御做到尽善尽美。 不得不承认,自封台吉,这一步看来是走对了。 原本,虽然有土人依附过来,但同汉民却泾渭分明,你是你我是我,少有接触。事实上为了减少麻烦避免冲突,永明城对土汉施行的也是分而治之。 但现在却不同了,土人对于永明城的热情似乎一下子高了起来。同样给工钱,现在干活就快多了。 以胡尔巴为首的十几位老族长,对于营建城池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组织人工,监督进度,频繁汇报。尤其老胡尔巴,大半身子入土的年纪,竟似年轻了十几岁。 嗯,也可能是有了官职以及在城内有了栋房子的缘故。 永明堡内土地有限,但还是挤出来数间分给这些将马时楠送上台吉位置的人,美其名曰“封赏”。 当地没有贵族,那就创造贵族,做永明城的官拿永明城的俸禄为永明城干活,别管地盘大小别管是不是草台班子,事实证明有了权威这些没头苍蝇才能行动起来。 赫图阿拉。 老奴巡视庄园,望着堆积如山的土豆,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早几年前,就有商人贩卖这玩意至辽东,当时他还拿这玩意当宝贝,赏赐群僚。 三年前,辽东汉人也开始种植土豆,且相当一部分用来充作军粮。 去年,建州终于弄清楚了土豆如何育种如何种植。 试种下来,产量出乎预料,这特酿也太高产了! “有了这个土豆,再过几年我建州再无人饿死。老八,这都是你的功劳。” “阿玛,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 皇太极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脸上却不见喜色。 “儿子两月前派人去汉地探查,发现汉地出了许多新奇作物,这土豆只是其中之一。” “论高产,还有一种叫做番薯的东西,与土豆不相上下,而且适合做主粮。还有一种作物叫做瀛王米,可磨为面粉,做面饼。听闻,此几种作物在大明已然广为普及,户户有种!” 闻言,努尔哈赤面色也渐渐转冷。 “大明最近几年灾荒消息少了许多,你说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或许吧。”皇太极面色冷峻道,“阿玛,自从高淮离开辽东之后,就少有尼堪投奔我建州了。这土豆能养活我建州人,也能养活大明人啊。” 老奴微微颔首。 “老八你想的周全,大明安稳,对我建州就不是好事。但你也不必太过于关注这些,我建州以武立国,边军土鸡瓦狗,早晚必败于我建州之手!” 两人正说着话,何和礼快步走进来,面色不顺。 “罕王,海参崴那伙尼堪反了!” 第461章 人间处处是生意 万历41年八月中,朱常瀛从澎湖返回屏东。 两月间,就忙的头皮发麻。 期货市场,又多了一项产品,蔗糖。 这一次,不是朱老七要搞事,而是蔗糖行业集体请愿,通过议政会提交了一大堆议案。 期货品种的最终审批权,朱老七一直握在自己手里,上市商行的最终审批权也是如此。这个权力暂时还不能放,理由很简单,朱老七不能容忍这个新兴的玩意沦为赌场。 稻米期货,其实是由瀛州官方面向南洋发行的保底合约,实物要先行运输至澎湖,验明之后方才能完成交易,不存在炒作的可能。 现实的情况是官方收购的稻米越来越少,绝大多数稻米在澎湖以更高的价格出售给了私人粮商。 这种操作,就是纯粹的鼓励粮食进口。 效果还不错,南洋米相当程度缓解了浙江、南直隶,甚至北直隶部分地区的粮食紧张情况。 手工业是依靠农业撑起来的,一个现实情况就是江浙已经不是稻米的主产区了。譬如松江府,种棉的农户比种稻的还要多,家家户户有织机,日夜机杼忙不停。譬如湖州府,种桑养蚕遍地,十里不闻稻花香。 放眼大明,四川、湖广正在渐渐成为大明的粮食主产区。 其实,整个湖广在朱老七看来也还处于地广人稀的状态,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尚未开发,只是朝廷不给力,没有有效组织起来。 好吧,其实也不是,江西人口就有大量自发流入湖广,只是流动的人口,开出的荒地,就特酿没有反映在朝廷的账本里。 一个有趣的官方记录,明初江西人口900万,万历十七年则不足600万。两百多年太平,没有大的动乱,结果300万人没了...... 这若是太祖老爷子还活着,铁定要人头滚滚,把江西士绅官宦血洗一遍。嗯,湖广的官也逃不掉,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并未向大明朝廷上交过一粒米。 可八旗大老爷一来,马上就湖广足天下熟了。 总之,粮食多了不是坏事,这玩意也不能久存,粮商越多,炒作的空间越小。 生丝期货,同稻米相反,通过官方设定一个合理出售价格,出售对象则仅限于丝织工厂。 瀛州有大量的实物税收,这样做既方便变现,又可以刺激手工工厂发展,还能对那些大生丝商人起到制衡作用。外国商贾也可以买,不过交割时请把关税先交了。 不可能没有漏洞,能有什么办法呢,不停修修补补呗。 蔗糖期货,则更进一步,由生产商发布合约,合约可以通过银行做账交易,交易价格没有限制。规则就如同后世一般,价格变动直接挂钩保证金额度,通过做空做多就有了套利空间。 效果怎么样有待观察,老实说这玩意存在一定风险,不排除某些资本玩套利把戏,但无论如何,期货作为一个交易平台还是合格的,毕竟传统的生意模式交易成本太高,买主、客户、议价一套流程下来,那真是相当不容易。而期货就简单多了,买卖双方即便不认识也可以完成交易。 自然,这种交易的限制条件也很多,最主要就是入场资质认定同保证金额度,以及交易规则等等。 这玩意朱老七也是云里雾里有个概念而已,但自打创立期货制度之后,它却是自己在慢慢进化的,自有人会投身进去研究,进而发散思维,产生无数种想法。 朱老七的责任,就是去分析去判断,广泛听取意见,最终敲定方案。至于日后如何,是否会产生不良后果。这不重要,总要试错总要走些弯路,慢慢调整就是了。 横竖蔗糖这玩意现在还不是生活必需品,不会过于影响民生,至于商人赔钱跳楼,这也不是问题,死死更健康,既然入了场就要有承担这份风险的觉悟。 其实,朱老七更加看中的是棉花期货,只可惜自己的领地里没有产棉区,天竺棉输入量有限,到港即售罄。显然,这种情况下期货是做不起来的,时机不到,就只能再等等。 股票,朱老七一口气批准三家商行入市,一家建筑商行,一家运输商行,一家糖业商行。 资本的盘子越来越大,玩家也越来越多,如果将朱老七参股的商行视为国有商行的话,那么今年终于有了两家完全同他无关的商行符合入市标准,鸿运航运同永顺糖业。 前者,由三名水手联合创立,数年时间,拥海船23艘,经营四条航线,基本涵盖整个南洋。 鸿运航运的独特之处在于只委托承运,而不直接参与经营货物。其他海商这样做的没有,都是紧着自己做生意,有了空闲舱位方才承运他人货物。 什么是进步?这就是进步! 海洋贸易不能仅仅由少部分拥有商船的海商来把持,内地的商人也要参与进来,尽可能的扩大受惠面。 朱常瀛很看重这一点。 法律文件,各类要求合规,朱常瀛亲自接见了三人,通过交谈,人家很有想法。 招股说明书写的明确,要开拓天竺、西亚航线,扩大承运范围,甚至承接当地商人的委托。 永顺糖业,这个也很牛,在香山澳、屏东、美岸各设有榨糖厂,瀛州白糖产业以他家品质为最。 招股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为了增资扩产。 套用后世名词,两家都是大有前途的民族企业,值得鼓励! 至于新上市的瀛州第一建设商行,这个就有王府的股份了,而且还占着大头。把他理解为公私合营的股份商行就对了。 这个商行的大股东就只能由王府担着,因为他所涉及的业务太特酿的庞大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私人商行有能力替代他。 修桥铺路、疏通河道、营建水库等等大型工程是他的业务范围。就基本上同地方官府,屏东长史府对接,承揽工程。 瀛州第一建设商行有员工600多人,其下游又有几十家中小包工头,劳工超过万人。 搞基建这种活永远干不完,仅仅将瀛州本岛各州县官道贯通怕是起码还要十年。 同样类型的商行还有两家,规模略小可也小不到哪里去,将来也是要推上交易中心改制的。 对于搞基建,朱老七的规矩就是官府绝对不能自己亲自上手去搞,那是效率最为低下的一种方法。 官就是商,就还不如官商勾结呢。漕运就是一个典型例子,明明在沟通南北,每日货运如山,结果却要依靠财政拨款来维护河道。 由第一建设这种半官不官的商行承揽工程,虽然也不能避免贪腐,但好歹干活专业啊,数十年如一日干这个,岂是临时委派的官员能够相比的? 当然,此举还有一个好处,贪腐一旦爆出,查起来也方便。 这么多年,掉脑袋的几十个,流配的就更多。 事实证明,砍脑袋还是有用的,新近竣工的官道朱老七亲自去调研,质量都还可以。 能否提前点亮基建狂魔科技树,朱老七很期待。 ...... 艾丽西亚的心大概是死了,眼前男人看着她,目光中毫无波澜。曾经同床共枕的两个人,此刻却相对而坐,彼此算计着。 “布雷格呢,怎么是你来谈?” “他生病了,被你恐吓的,他说你对他有杀意!” “他说对了。” “......” “不倒杯茶给我么?” 艾丽西亚恨的牙疼,却还是起身给朱老七沏了杯茶。 “我要喝红茶。” 艾丽西亚抿了抿嘴唇,只得再次起身,重新泡了一杯红茶。 “我要加糖!” 一小杯茶,三大勺糖,杯底都要被银勺戳透了,发出刺耳噪音。 朱老七喝了一口,滋味很感人。 没办法,他就喜欢看女人倔强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看我不顺,你也得伺候着。 艾丽西亚忍着怒气,将一份文件推到朱老七近前。 “这是布雷德重新拟定的条款,请大明瀛王殿下过目。” “你读给我听,我懒得看。” “......” 艾丽西亚再也忍不住,歇斯底里,“你明明想要,却装作若无其事,你骗谁?” 朱老七眉毛挑了挑,“所以,你终究还是站在了你的家族一边?” “我没有!” “你坐在我的对面,就代表你的立场。这也不重要了,你说吧,我听着呢。” 闻言,艾丽西亚拿着文件的手微微颤抖,好一会儿,她才打开文件,闷声读了起来。 条件很合理,基本都是按着朱老七的意思来的,只是追加了一条。 十五年期,科斯提尔家族保底利润100万元,每年8月份划拨。 这个要求倒也合理,万一销售不如预期呢,有个保底也不算白忙一场。一百万银元,对卡斯提尔家族来说,绝对是一笔超乎想象的庞大财富。 板牙人也太特酿瞧不起大明人了,玻璃一旦大规模生产把成本降下来,一个长三角地区就能把朱老七喂饱了。 他都有点后悔,当初提出的条件还是太过优厚了,应该再降几个百分点才是。 出口成宪,落子无悔,朱老七也不会继续纠结这个,拿到透明玻璃的生产工艺对大明来说就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朱老七面无表情的从艾丽西亚手中拿过文件。 女人神情紧张,委屈的又要掉眼泪。就怕男人再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来,那样她真就没法做人了。 委屈,特别的委屈! 工匠,是她说服家族费尽心力找到的,更花费大力气冒着风险才将人偷渡过来。艾丽西亚觉着自己的一颗赤心喂了狗! 不,眼前这个家伙狗都不如! 朱老七对女人的刀子眼恍若未觉,斟酌片刻,提笔在草拟协议上加了一条。 艾丽西亚·卡斯提尔·朱,享有大明皇家玻璃工坊2%收益。 轻轻吹干墨迹,朱常瀛将文件交还艾丽西亚。 “重新誊录两份,再拿给我签字落印。” 女人看过,泪如珍珠,“这算是你折磨我的补偿么?” “不。”朱常瀛缓缓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是独立的人,而不是谁的附庸。希望你的家族能够对得起你的这份努力。” 走出会议室,朱老七有些意兴阑珊,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 艾丽西亚还在里边哭,艾玛正在安慰她,希望能抚平她受创的心灵。 朱老七这个渣男,最好的选择就是消失在姐妹二人眼前。 两个伊比利亚女人,跟着朱老七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个中滋味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 不知不觉间走至书房,朱老七推门而入,侧躺在罗汉床上,此刻的他什么也不想做,就想静一静。 偏偏不遂人愿,秘书官在门外探头探脑。朱老七招了招手,把人叫进来。 “何事?” “殿下,华英密报。” 华英城,夹在阮氏同占婆之间的一块飞地,几年来通过不断向内陆渗透,诱导野人投效,就差不多混到了一县之地,活活将阮氏南下的路径彻底堵死。 瀛州此举,估计把便宜老丈人气的要死。 至于华英南边的占婆,其国整个经济命脉几乎被大明人所控制,事实上已经是大明的殖民地了。 占婆西南又紧邻着瀛州飞地西贡,西贡这块地皮则是调解平息占婆同真腊之间战争的酬劳。 相比于华英城,朱老七更看重西贡。 未来的胡志明市啊,越南第一大城市,在越南相当于上海的存在。 前世,朱老七还曾去过西贡旅游来着,西贡河上游船如梭,小妹妹娇小白嫩很够味。 打开密报,朱老七看后也不知是喜是忧。 占婆老国王病重,推测熬不过今年。老国王有四子,属意第三子继承王位,其余三子不服,拉帮结派,疑有内乱之可能。 与此同时,各王子皆去拜访驻宾童龙,也即占婆王城领事金全德,寻求大明支持。 密报中,金全德对四个王子性格势力均有介绍,言语之间属意二王子婆樽,此人贪杯好色,除了正事不干其他什么事都干。 而三王子则博学多才,虽表面上对大明恭敬,但却极力推崇婆罗门教规,暗戳戳抵制儒学传播。 虽然朱老七有野心并吞占婆,但占婆当真乱起来对瀛州也没有好处。 占婆,是瀛州最大的稻米供应国,同时也是大量手工制品倾销地。 思虑片刻,朱老七提笔写下几行批示。 守正本心,观望局势,警告各王子保护大明侨民人身以及财产安全。 潜台词就是放任不管,由着他们去斗! 第462章 永别了,皇祖母 万历42年4月。 一则讣告令朱常瀛陷入悲痛,慈圣宣文明肃贞寿端献恭熹皇太后于二月九日午时崩逝,终年69岁! 皇祖母就这样走了,尊谥曰孝定贞纯钦仁端肃弼天祚圣皇后,与先帝合葬昭陵。 满城素缟、举国同哀,上谕天下宗室居丧三月。 年前,朱老七就知道老太后病重,但祖宗制度在,藩王不得入京,别说是他,便是老太后的亲儿子潞王也不行。想去一见,也只能徒呼奈何。 宗庙内,朱老七披麻戴孝,跪在老太太灵位前。 还记得当初老太太在佛堂里对着那人的画像喃喃自语。朱老七不认为两人有任何男女关系,那是愧疚。 张居正死后,老张家很惨,大儿子上吊,全家饿死十几口子。 堂堂首辅,摄政王一般的人物,家中余财区区万余两,如果这都算贪,那天下也没有清官了。 那是一个真正有一丝可能中兴大明的人。 可惜了,被活活累死。 老朱家卸磨杀驴,这事干的不地道。 老太后为了儿子顺利掌权,坐视张居正耗费心血建立起来的制度崩塌,所谓党羽被清除,可结果呢? 事实已经证明这是一步臭棋。 可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老太后的支持,张居正也未必就是张居正了。 老太太,于大明有大功劳,而对于朱老七,除了亲情之外还有救命之恩。若没有老太太庇护,就以他这个臭脾气,怕是早被郑妖妇给弄死了。 这一回,朱老七是真伤了心,在宗庙里窝了三天,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第四日,朱老七抱着臭儿子朱由检坐在宗庙大殿里。 大殿寂寂,别无他人。 小小的人儿也一身孝服却在看着老爹咯咯傻笑。 “看见这些牌位了么?按照历史,老朱家走到你这一辈就到头了。” “你爷爷败家,你大伯是个懦夫,你那个大堂哥是个木匠。” “你爹我会颠沛流离,死在逃亡的路上。” “你,或者你的弟弟可能会被立为亡国之君,在云南被狗日的吴三桂用弓弦勒死。” “但你爹我不同意,谁想咱爷们死,咱爷们就先弄死他。” “日后,你特酿可要擦亮眼睛,凡事多动脑子,不要被那些败类给忽悠了。” “来,给你太奶奶磕头,保大明国胙长久,保你长命百岁。” 臭儿子也不晓得老爹说的啥,哼哼唧唧,咿咿呀呀,在宗庙石板上乱爬。 看看老太后画像,想想皇帝老子,低头瞧瞧臭儿子。 朱老七有些头疼,皇帝老子就是儿时被教育的太过了,满脑子都是愤愤不平之意,搞不过就摆烂,明明有个聪明的脑子却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不得不说,老太太在教育子女上不合格,大儿子摆烂,二儿子不干人事,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皇室教育,老朱家就没玩明白过。 也不止老朱家,翻开历史往前看,老赵家老李家老刘家也没玩明白过。 朱老七窝在宗庙几日,考虑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所谓的三百年定律到底能不能破解? 并非无解。 几百年之后,当下的列强也还是有国王的,甚至一些贵族头衔也没有消失。尼德兰、不列颠、板牙葡萄牙,人家的国王头衔就延续了下来,而且老百姓也活的蛮好,比之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国家都要好。 反观那些没有国王的国家......老百姓的生活反倒不如人家。 彻底的变革就代表彻底的摧毁重建,代价太特酿的大了。持续的变革与妥协,才能继承祖辈们留下的遗产。 但前提,皇家首先要自己做个人,不然谁跟你妥协啊。 自己的儿子女儿,绝对不能窝在王府里由一群女使家丁带着,幽深宫殿里养不出好东西来。 教育完什么也不懂的臭儿子,朱老七心情舒畅多了,抱着儿子走出宗庙。 王妃正一脸忧心的在外守着,看着男人有些气有些心疼。她是知道老太太同朱常瀛之间情感的,但莫名其妙折腾宝贝儿子干嘛? 眼见胖儿子没哭没闹,王妃方才安心。 “殿下,守制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你也要注意身体,还是去歇息一下吧。” 守制,也就是守孝,做官的则称丁忧。 儒家提倡守制三年,严格来说是27个月,这是对士大夫的要求,视为金科玉律。谁不守制,轻则遭受嘲笑重则身败名裂。 张居正就因为没有归乡守制而饱受争议。 皇家则不需要,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便亲爹死了,太子爷也要马上登位处理国家政务。至于皇帝以外的宗亲,以守制三个月为最,少则五日的也有,具体多少日由皇帝来决定。 老太太崩逝,守制三月已经是顶格。 瀛州偏远,实际上朱老七只需守制月余。 宗庙有几间耳房,也是朱老七守制的地方,吃住都要在里边。有事出门,则要对着牌位告罪请假。 对朱常瀛来说,这也无所谓,换个工作地点而已,而且清净了,非必要则无人打扰。 没有想到,老太太的离去令朱常瀛有了难得空闲时间,可以静下心来读读书,写几篇文章。 他的手边就有一本新鲜出炉的剧本。 《裹足记》 不过作者并非大名鼎鼎的汤显祖,而是那个青楼浪子吕天成。 该剧讲述,富家女卢巧娘家道中落,为亲父嫡母卖去扬州,沦为准瘦马,饱受折磨又被几经转卖,最后得了花柳被主家丢出门,为乞丐凌辱至死的悲惨故事。 朱老七翻看了几页,就觉写的入木三分,看的头皮发麻! 据吴四娘言说,故事都是真的,只是主角不同,采选这些女人人生中最为悲惨的遭遇归为一人。 其实吧,妓女这个行当并非皆悲惨,也有主动投身其中的,也有退役之后找个男人嫁了小日子过的不错的。当然,被迫营业的居多。 世界上也不只她们悲惨,悲惨世界,无人可以例外。 《金瓶梅》写的好,但太特么黄了太特么写实了,绝大多数人只看其中的黄段子而忽视了剧中人的遭遇,属于世俗小说,而非悲剧。 这个时代需要悲剧,只有悲剧才能唤醒人类的良知同愤怒,进而埋下改变的种子。 之前的《沉塘记》就很热,火爆大江南北。 这本《裹足记》效果应该也不会差。 吴四娘这老娘们还是有些人脉的,新剧一旦在屏东、澎湖打开局面,便会很快传播至南京、苏杭等大城市。 对于歪风陋俗,单单政令还不足够,要加大舆论宣传。仅仅文字宣传也不足够,毕竟这是一个文盲占据绝大多数的社会。曲艺说书,民间小调才是民间思想传播的主要渠道。 《沉塘记》、《裹足记》就能破除歪风陋习了么? 当然不能够,移风易俗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慢慢来,总有云开见月明的那一日。 夜半读完《裹足记》,朱老七略略思索片刻,提笔在一张空白纸张上写了几个大字。 《溺婴记》 这年头男女房事也没个预防措施,全靠自我控制。加之男女偏见,生活水平限制等等原因,弃婴溺婴多不胜数。 这些刚出生就死掉的小可怜,绝大多数是女婴。 从某些方面来说,那些睡不到婆娘的苦哈哈其实是活该的,或许他的父母就曾遗弃过女婴。 大明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而且越往南走越夸张,这是不争的事实。 瀛洲法律禁止弃婴,否则与谋杀等罪。 有用,弃婴溺婴现象确实大幅度减少,但减少并不代表没有,而且正常死亡同非正常死亡很难认定,倘若一口咬定说病死,而又没有人证……单单在瀛洲本岛,就有数十起官司悬而未决,没有充足的证据定罪。 朱老七简直要气疯,瀛州不缺土地,而且人工短缺,即便做佃农收入也还可以。但总有这种丧尽天良的父母,以为养女就是给别人家养的,生下就溺死! 这种人,畜生不如! 对待无心之人,除了律法之外,也就只剩下恐吓同惩罚。 自然,官方不能下场恐吓,但民间自发呢? 这一次,朱老七没有仅仅写三个字,然后丢给人自由发挥,而是有着具体要求。 《溺婴记》,将是一部志怪小说,进而改编为戏曲。 简单来说,就是大搞迷信。 就比如溺婴变厉鬼索命,或者玷污祖坟,家族九世倒霉,生儿子没屁眼啥的。总之,要写的恐怖,怎么吓活人怎么写。 一阵风吹来,朱常瀛只觉后脑勺冷飕飕的,风吹珠帘,悉悉索索。 唉,祖宗们又无聊了,这是要聊天么? ...... 永明城,马时楠正为一事举棋不定。 盘踞在叶赫河流域的那拉氏遣使,有意同永明城结盟,共抗建州老奴。 此事要从万历41年说起。 永明城不堪忍受建州盘剥,非但将建州驻军给屠了,更攻破建州营寨四座。一番统计,毙杀建奴两百余,俘获人口将近五百,各类物资牲畜无算。 之后就龟缩,一面向苦兀岛转移人口一面积极防御。 结果左等建奴不来右等建奴也不见踪迹。派出细作打探,方才得知老奴暂时也顾不得永明城,因为建州起大军攻打叶赫去了。 说起建州同叶赫的恩怨来,可以说为世仇,从元末就开始互撕。 远的不说,只说老奴崛起之时,女直诸部以海西诸部为最强,海西诸部中又以叶赫氏为最。 彼时,为了平衡女直势力,李成梁有意扶植老奴,打压海西。 当时叶赫部有两位贝勒,布塞同纳林布禄两兄弟。 二人联合海西九大部落,号称三万大军,发兵攻打建州。结果战败,布塞被杀,纳林布禄败逃。 不久之后,纳林布禄忧惧成疾,也便追随他哥哥去了。 此战,也即建奴吹嘘的古勒山之战,乃是建州走向强盛的真正开端。 其后,叶赫两兄弟之子,布扬古同金台吉继位叶赫贝勒。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然而实际上,努尔哈赤的老娘就出自叶赫氏,他的儿子皇太极也是叶赫女所生。 具体来说,皇太极的亲娘是叶赫贝勒布塞的女儿,老奴把自己的老丈人给砍了。不但砍了,而且尸体只还回去一半......听说,是老奴亲自操刀子将老丈人如屠猪一般一分为二的。 去年,老奴发兵兼并乌拉部。 乌拉贝勒布占泰自知不敌,求援叶赫。 叶赫虽然没有出兵,但两方却结为姻亲,叶赫贝勒布扬古承诺将妹妹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嫁给布占泰,并支援了一部分兵甲器械。 布占泰则送去了大量聘礼,其实也是为了以防不测,将大半的家底都送去了叶赫。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乌拉战败,布占泰逃亡叶赫。 老奴自然气不过,派人去索要布占泰,叶赫不给。老奴大怒,兴兵攻打叶赫。 永明城之变也就发生在这个时候,为了攻打叶赫,建州自然无暇顾及上千里远的偏僻之地。 所以,永明城实属紧张过度。 建州同叶赫之间的战争以老奴半胜而告终。 为何说半胜?因为叶赫部向大明辽东都司求援,辽东都司派遣一队明军进入叶赫城,老奴心有顾忌,不得已半途而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奴此刻还不敢公然同大明朝廷叫板。 但大明边军外强中干,已经没有实力纵横捭阖玩势力平衡了,逼退老奴之后便撤军回了辽东。 叶赫大抵是怕了,四处拉盟友,西边的蒙古势力,北边的野人部落,却没有想到居然将主意都打到了永明城这样的小势力身上。 好吧,永明城这个规模,在北疆已算不得小势力,也算一方豪强。 去年的几次小规模偷袭,不经意间令海参崴名声大噪,毕竟能在老奴身上讨便宜的人没有几个,但永明城做到了。 而为了刺激移民同土着参军,马时楠也学起了建州,将抓捕之人发落为奴,赏赐给有功将士。 当下,骑兵一团有兵1600余人,距离满额已经不远了。 倘若发动民壮,也可凑出一支2500人的队伍。稍微吹嘘一下,五千大军就有了。 而事实上,永明成去年已经转移1300多人去往苦兀岛,本月初又转移走了500多口子。然而人口却不见大幅度减少,因为总有土着散民为了躲避大势力欺压而投奔过来。 眼下的永明城兵强马壮,马时楠很有兴趣同建州老酋掰掰手腕。 可惜,瀛王的命令却与他的想法相左。 禁止永明将势力拓展至海参崴半岛之外,甚至严禁他主动出击,继续挑衅建州。 不过对于转战苦兀岛,重建奴儿干,瀛王殿下却表现出极大的热忱。下达指示,要求加大极北殖民,并建议沿黑水向西部拓展。 对于这个决定,马时楠困惑的同时也只能接受。 所以,对于叶赫部的结盟意愿,马时楠虽然感兴趣但却觉着意义不大。 然而叶赫使者额尔图却不这么想。 在永明城小住几日,额尔图就意识到这伙大明人不简单。 他是见识过大明火器的,大明以少量军队维持辽东局势,凭借的可不是弓箭,而是火器。女直人不是不想用,而是没有。 眼前这支所谓的大明海匪,就怎的感觉比大明正规军还要凶悍,还要纪律严明? 那城头的火炮,都快有女人腰粗了,就还是第一次见识。 倘若能拉到这样的强援,对叶赫助力不可想象啊。 第463章 俯视南洋 万历42年6月,瀛州议政会常委会审议通过两项决议。 第一项,取消婆罗洲新移民补贴。 也就是说,日后前往婆罗洲的新移民需要费用自理,移民司不再承担婆罗洲移民任务。但自发去往婆罗洲的移民,仍旧有土地可分,税收政策不变。 只要解开枷锁,对于寻求生存追逐利益这种事,人类自发就去做了。 瀛州繁荣,所以大把人前来谋生,即便没了免费土地也大有人花钱去买。因为土地价格低廉、税赋稳定、生存环境有保障......简而言之,投资回报率高。 婆罗洲,作为灜州最早开拓的海外领地之一,已经累积了绝对优势人口,涌现出若干城镇,可以做到自我循环并壮大了。人传人人比人,一个人回乡就可能忽悠几户人家过来,在几个市舶司报名,一路免费吃住着去往新世界。 瀛州便是再财大气粗,也支撑不了持续庞大的殖民地。 所以对于这种可以做到人口繁衍成正比的领地来说,取消移民补贴也是迟早的必然。 第二项,废黜特尔纳特国王王位,取缔国号,改土归流。 理由为当代国王乱伦,睡了自己的亲妹妹,而恰巧这货还没有子嗣。 也不要说朱老七心黑手辣,只能说时机到了,该动手时就动手。 国王是什么,他既是权力中心也是一种文化符号,代表有着共同信仰共同生活方式之人所组成的共同体。朱老七不希望这样的另类共同体在领土内长期存在。这玩意就是帝国统治的威胁,即便现在不乱将来也可能生乱。 南洋领地内的大大小小部落,有国王封号的,大半被暴力摧毁,领地被拆分,贵族或者归顺或者被流放。也没什么道理可讲,只有同化或者消灭一个族群的精英阶层,才能加快融合步伐。 说的直白一点,抹除独立共同体存在的文化基石,剩下的屁民就好对付了,拆分,迁徙,同化。如果不同意,那就继续抹除。 这项工作一直在做,当前南洋领土内还有11个所谓的“王”,当地官员的任务之一就是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放任他们犯错,最好弄的领地怨声载道,民不聊生,然后改土归流的借口不就有了么。 但这个事不能急,只能抓住机会一个一个的来,而且要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来。 无他,议政大会也是有一定比例南洋土着参与其中的,最起码法理上要无可挑剔。朱老七喜欢这样的掣肘,这也是一种约束,约束自己也约束瀛州不至于向着野蛮进化。 守制期间,初创的领事大使制度终于发挥出其本应有的基本功用。 锡江传来消息。 一场风暴席卷帝汶岛,土着死亡不知凡几,农业损失惨重,一场大规模饥荒近在眼前。土着酋长根本无任何能力救灾,预料帝汶岛可能会爆发大规模骚乱。 锡江舰队已派驻援军,加强汉民市镇防御。 马塔兰岛传来消息。 该岛同样遭灾,而且灾后伴生大范围瘟疫,酋长都病死了四个,遍地末世景象,灾后恢复遥遥无期。 汉民市镇封关,禁绝同内陆沟通。 泗水传来消息。 马打蓝苏丹阿贡在沉寂一段时间之后,再次掀起大战。只不过这次马打蓝没有选择进攻爪哇岛北部沿海商业城邦,而是选择攻打内陆割据势力。 而据可靠消息,阿贡组建了一支规模接近三千人的火器部队,这厮将全国工匠集中在王城,大肆打造火绳枪同火炮。 与此同时,阿贡动员过万民夫重修王城,其王城也效仿棱堡构筑防御工事。 这一次,南洋商行没有组织参战,因为阿贡先一步派遣使者,经由泗水转往淡马锡,同淡马锡外交公署展开谈判。 马打兰承诺放弃攻打北部沿海诸邦,并同意在其南部沿海开辟一座港口同南洋商行开展贸易。同时,又要以两万金币为代价赎回部分王室成员。 外交公署同南洋商行一番沟通,最终同意并同马打兰签署了一份协议。 老实说,朱常瀛对这份协议很不满意,这个阿贡的野心很大,将来必定还会掀起一番波折。不过既然放了权,朱老七自也不会食言反悔。只是去信淡马锡同锡江,指示两地盯住了马打兰,莫要大意了。 淡马锡传来消息。 傲慢的亚齐苏丹终于扛不住内忧外患,选择退让,不退让也不成,因为海巡同海军改制分离之后,贺承志终于腾出手来,全力对付亚齐。 不仅仅出动本部海军,而且调动马六甲半岛各国派兵参战,尤其对于那些曾经反叛过的势力,更是强制征兵的重点。 在朱老七离开淡马锡不久,贺承志便兵分三路对亚齐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海盗式打击。 所谓的海盗式打击,就是不以占领为目的,单纯就是洗劫同破坏,抢完了就走,毫不留恋。 这也是亚齐的一惯打法,一直令马六甲半岛势力头疼不已,如今也算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了。 联军先后洗劫破坏亚齐村镇21座,摧毁抢夺亚齐商船16艘,俘获人丁2800余人,各类财物无算。 对瀛州海军来说,打击亚齐真的不是很难,因为亚齐以海路交通为主,其国的主要市镇皆在沿海。这种情况也是由苏门答腊岛的地形决定的,中部为面积广阔的山区,只有岛屿南北两侧为平原地带,而平原地带又遍布雨林,河流大多为南北走向,将陆地切割为零散区块。 人类聚集区就分布在这些零散区块上,压根就没有贯通亚齐的陆路。 这么说吧,海路是亚齐维持统治的唯一选择,阻断海路,亚齐便将陷入瘫痪。 所以,自喻亚历山大的伊斯坎达妥协了,因为不妥协,亚齐有一日可能会沦为同其他小国一般的城邦。 最终签订的协议,朱老七看了还是比较满意的。 第一,开埠通商,南洋商行在亚齐王城班达设立商馆。 第二,协商税率。 第三,亚齐割让外海沙璜岛。 第四,战争赔款,白银36万两。 第五,亚齐驱逐葡萄利亚人,断绝同葡萄利亚的任何往来。 唯一令朱老七大为不满的,伊斯坎达这厮在被迫向瀛州妥协的同时,又引进了尼德兰同英国佬,而且除了割地同赔款之外,给予两国同大明相同的贸易地位。 这算什么,以夷制夷么? 看来,伊斯坎达这个小王八蛋还没有死心。 这些也不是很重要,亚齐这种区域小强,只要被撕开一道口子,朱老七便有信心通过大明强大的手工业实力同瀛州海军的巨大优势瓦解亚齐内部的抵抗意志。 伊斯坎达的小算盘,朱老七心如明镜。 精神母国奥斯曼救不了他,便拉来欧罗巴人。用屁股想,这厮定然会从两国订购大量军备,甚至妄图联合两国共同对付瀛州。 这样的做法几乎等同于我大清玩的那一套,最终的结果就是引狼入室,本国利益被不断瓜分。 占婆传来消息。 老国王于三月前去世,临终指认第三子继承王位,结果当日宾童龙便爆发叛乱,乱兵僧徒斗作一团。 混乱中,老国王长子、第三子被杀,十数名婆罗门教祭司殒命,至于乱兵同普通百姓,死伤保守估计也有两千人。 斗争的最终结果,老二婆樽篡位,老四出逃华英城避难。 婆樽恼怒众多僧徒支持老三,大开杀戒。 宾童龙有大小婆罗门教庙宇82座,僧徒接近万人,短短一月便有三千多僧徒被屠杀。一时间,整个占婆陷入浩劫,各地叛乱频发,百姓离乱,僧徒出逃,小小的占婆如同人间炼狱。 不可避免的,在占婆大明人也受到波及,拥挤在使馆区避难。 然而散落在占婆各地的大明人超过两万,要么经营庄园要么经营铺面手工作坊,都特酿是有钱人。占婆官军不敢动,但各路乱贼可不管你是哪个,事实上这些乱贼或许更加痛恨作威作福的大明人。 好吧,把可能去掉。 侨民的死难,直接导致领事金全德向婆樽提出强烈抗议。而婆樽也被叛乱搞的焦头烂额,无奈之下,只能请求华英出兵帮助镇压。 剧情推进到了这一幕,之后的结局也就注定。 华英出兵占婆,开始疯狂镇压叛军,而这叛军,往往是寺庙里的僧侣煽动组织的,部分僧侣甚至直接参与叛乱。 这场叛乱至今为止也没有完全平息,还在持续之中。 占婆完蛋了,表面上大明人确实没有插手,但这个味道就特别的熟悉。没有错,背后的推手就是瀛州,操盘手为驻占婆领事,金全德。 占婆没有平民,人分贵族、僧侣、农奴,奴隶四类。 掌握全国土地最多的不是贵族而是寺庙僧侣。僧侣不事生产不纳税还要享受香火供奉以及各类投献,是最为卑鄙最为龌龊的食利阶层。而占婆大半的生产资料就由这帮混蛋玩意把持着。朱老七看他们不顺眼多时了。 占婆宫廷斗争起于内部,却被金全德完美利用,铲除隐患扶植傀儡,而后借口保护侨民出兵,打击寺庙势力。而背后的真实目的,当然是土地也只能是土地。 正规途径购买土地已经满足不了在占婆大明人的胃口了,而占婆国内一些贵族也对寺庙吃相太难看产生不满,两下合力,才成就了这一场大清洗。 可以说,这就是占婆版的灭佛运动。 动乱之后,大量土地必然被收回,赢者通吃,这不就全都有了么? 只是朱老七有些郁闷,前脚刚刚给了华英指示,后脚结果就送了来。 时间差……真是要命。 就结果而言,华英方面处理的不错,利用占婆内部混乱局势顺势而为,面子里子都赚,值得嘉奖。 朱老七屁颠颠的又写了一封嘉奖令,吩咐有过路船只就送过去。 就也不知道华英方面收到嘉奖令是几时,占婆之事是否又有变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地盘过于分散,就必须赋予地方极强的自主性,若事事需要王府审批,那就什么事也办不成。 如何拿捏放权的尺度,这也是一门学问,只是个人际遇不同,作为开创者的这份经验,后代也很难学了去。单单威望,后来者便没有。 安南传来消息。 几方势力陷入僵持,郑梉占据红河流域精华区域,实力最强,郑杜、武氏、莫氏三家割据边陲,这两年就从未停止过战争。 朱老七的策略:扶持莫氏,偏袒郑杜、武氏,却不打压郑梉。 之所以扶持莫氏,是因为莫氏卖国最狠,将自下龙湾至大明传统边界一州之地以正式协议形式卖给了大明。 这一州的面积比较大,直接将十万大山划走了1\/3。 这也不是朱老七讹人,而是地形决定的,群山中有一条河流呈南北走向,这就是天然的分界线。河谷上空建有索桥,瀛州的物资就是经由这座桥源源不断流入莫氏。说来,莫氏还是占了便宜的。 不管怎么说,靖安州稳稳落入广东布政使司口袋,这就值了。 阮氏也没消停,而且令朱老七颇为不满。便宜老丈人不去北边争霸,反而跟他过不去。 华英之西有一小国,名南蟠国。 此国原属占婆,高原山丘地形,在占婆安南人看来,也属于蛮荒之地,其地生活之人也不同于越人或者占婆人,散居部落制,酋长众多,没有明确的首领,有国无王。 华英向西兼并,设土司委任流官,就是要拿下这块地方。 这地方没什么油水,但又不能不管,山里人又穷又野,你不给他就真的会下山来抢…… 然而就这样的破地方,便宜老丈人也来争抢,就搞的土酋摇摆不定,两头吃。 也无所谓,再过几年,等阮氏女有了崽,朱老七就去皇帝老子那里请封,将阮氏的崽册封为南蟠郡王,气死便宜老丈人。 同哈布斯堡家的皇家联合商行……还没有船只回来,算算时间应该也快了。 这是一门大生意,茶叶对于那些食肉动物来说太重要了,财源滚滚。钱财还在其次,也不知道吴天佑到底能不能找到金鸡纳树同橡胶树。 这两个玩意带来的变化将是革命性的,甚至比那些粮食作物还要重要。 玻璃工坊正在筹建,准备工作很多,十二名热那亚工匠正在满瀛州寻找替代材料,自有人去配合他们,这也不需要朱老七去操心。 瀛州无大事,朱常瀛就坐不住。 万历42年六月底,一支由三艘快船组成的小型舰队离开屏东,前往济州大静县。 瀛州近卫军团。 步兵团在屏东旗山大营组建,在朱老七亲自监督下,进展还算顺利,能够按计划完成组建。 但骑兵团就十分麻烦。 一团远在海参崴,最近一次消息还是马时楠去年九月份递出的,当下就啥消息都没有。按时间来算,估计消息正在赶来屏东的路上。 二团在济州岛,朱老七一定要抽出时间去看一看。 身为塞王,不能整日耍笔杆子。更何况,一旦出去了,去哪里还不是自己说的算。 第464章 瀛州马政 时来运转,埃里克·马丁最近小日子过的相当滋润。 六年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最开始作为海盗船上的奴隶桨手,没有自由,暗无天日,能够走出船舱见一见阳光,就是那时最大的奢求。 潮湿发霉的船舱,腐败的食物,永无休止的鞭打,同伴一个接着一个死去,面对死亡,除了麻木也就没剩下别的。 埃里克是幸运的,活了下来,并被卖给安卡拉的一位贵族老爷。 他被丢进马厩,同老爷家的几匹马生活在一块儿,同睡同食,终于有了稻草可以作为床铺。 幸福的日子没有多久,老爷家的一匹小马驹死了,这本同他无关,小马驹出生时就是个畸形,但老爷的管家还是狠狠抽了他一顿,并割去了他的一只耳朵作为惩罚。 半个月啊,埃里克用马粪上长出来的蘑菇球粉末涂抹伤口,救活了自己。 从此,他爱上了马粪的味道。 重新活过来的埃里克又被卖掉,而这一次的经历简直可以称为传奇! 漂洋过海,居然来到大陆的另一侧,传说中的秦国,现在这个国家自称大明。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新主子竟然是皇族。 大静县,埃里克的新家! 对,这就是家!有房子有女人,未来还可能有几个孩子?这真是埃里克做梦也不曾想到的新生活。 今天,埃里克终于见到了传说中主人,大明帝国的皇子,仁慈的东方海洋之主,瀛王。 朱老七也是大奴隶主,而且是国际化大奴隶主。 北非海盗团倒卖的南欧人、奥斯曼倒卖的罗斯人、天竺倒卖的自己人......朱老七全都有。 之所以搞这么多奴隶,并不是因为劳动力短缺,这些奴隶都不便宜,属于奢侈品。 从奴隶中筛选出一些有用的人,才是朱老七的真正目的。 金钱同权力一定掌握在精英手中,但知识同技术却未必。人的眼睛在向上看的同时,也要偶尔俯视一下。 譬如烤面包,做奶酪,种植葡萄啤酒花,酿酒,养马......这些手艺有几个是贵族能精通的?就还是掌握在普通人手里。 相比于以色娱人的女奴,朱老七觉着一些有手艺在身的外国奴隶或许也能给大明带来一些改变。 改变还是有的,比如巧克力这个玩意就被提前鼓捣了出来,只可惜可可豆太少了,好不容易弄过来的可可树树苗也特酿的死了,不知道啥原因,总之就还是要重新引进树种,不停的尝试。烤面包草莓酱的味道也不错...... 有艾利西亚姐妹在,朱老七也没少了吃欧罗巴大餐。 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一些舶来品同生活方式,也在不经意间改变着瀛州。 对于这种改变,朱老七乐见其成,而且大力推动。 大静县就有一批王府奴隶,被委派过来经营一处马场。 大静县有大大小小牧场31座,绝大部分为私人经营,牧场主来源很广,以辽人为多,也有归化的蒙古同女直人,牧场不仅仅养殖马匹,也养殖牛羊。 王府在大静经营着两处马场,一个由归化的蒙古汉子脱欢负责,一个由法兰西尼斯人埃里克·马丁负责。 但两人,朱老七还是第一次见。 各自视察过,朱老七一阵感慨。同样养马,两座马场的养殖方式却截然不同,脱欢马场以放牧为主,畜牧为辅,埃里克却刚好相反。驯马方式也是两种风格,前者毫无花哨,讲究实用性,而后者则将养马玩成了艺术。 也可以理解,蒙古养马是为了生存,一个始终在生存边缘挣扎的游牧族群没时间没精力去玩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虽然马匹是游牧民族生存的根本。而欧罗巴有所谓骑士传统,马匹具备权力同身份的象征意义,具备仪式性,自然玩的就花些。 该说不说,埃里克牧场驯养出来的马匹,步伐优美、驯服度高,无论骑乘还是驾车,十分的舒适拉风,很对朱老七的胃口。 欧罗巴这种融合于农业社会的畜养方式也许更容易为大明人所学习接受? 脱欢牧场也不能说差,事实上他这里驯养出来的合格战马数量更多。 看着成群的小马驹在草原上肆意奔跑撒欢,朱老七便忍不住心中欢喜。 两座马场,有一至两岁小马驹四百余匹,其血脉来自五匹波斯种马、四匹天竺种马、八匹阿拉伯种马。 事实上这十七匹种马的后代远远不止四百,而是惊人的2300匹,整个大静有三分之一的二代马是它们的后代。 平均下来,一匹种马每年要在繁殖季节服侍将近百匹母马...... 怎么说呢,就很让男人羡慕。 埃里克马场的工作细分十分到位,以种马为血脉源头记录详尽,马场内的母马同小马驹各有编号。也就是说,埃里克为马匹编撰了一份家谱,正在有系统的培育改良战马。 而脱欢马场管理则相当混乱,文字记录基本没有,什么都特酿的用脑子去记。与之交谈,脱欢确实也能娓娓道来,能分辨出哪头小马驹的爹是谁,他对养马驯马确有经验与天赋。 但朱老七讨厌这种经验主义,他的这种经营方式早晚必然会使马群繁衍陷于混乱,而且也不利于后来人学习。 “埃里克,你的意思,今后八年内,每年还需至少进口种马十二匹,大静马场方才能建立起比较稳定的种群?” “是的,高贵的瀛王殿下。”埃里克匍匐在朱常瀛脚下,恭敬回道,“出于同一血脉的马匹,最好四代以内严禁配种,否则将会导致种群退化,沦为劣等马。” 闻言,朱老七不禁牙疼,种马不好弄啊,一匹上好的种马有钱也未必能够买到。但养马这个行业是必须要搞的,不仅仅为了军事,民生更加需要。 至于大明马政,或者说华夏马政为何失败,朱老七以为,主要原因就是蒙古马不能用于农业,次要原因就是养马没有市场化。 马政机构看似健全,但实则百姓谁养马谁赔,没人敢养,而官家马场则几近荒废,大半转为农田。勉强维持的马场,也沦为官员贪腐敛财的工具。 现实的情况就是,大明朝廷已经不指望太仆寺为国提供战马了,而是直接从太仆寺提银子去买。 战马,一国的战略力量,却掌握在敌人手中,也真是可笑至极了。 前世,东北老家农村就有大量挽马,干农活搞运输可比老黄牛强多了。朱老七家的屯子就曾有挽马30几匹,两匹马一挂车几千斤玉米,一天几十里沙土路完全没有问题。 那种马,朱老七估摸着体重超过蒙古马一倍还要多,当在800至1200斤之间,肩高至少有1.5米,力气大耐力好又温顺,不仅仅可用作挽马,也可用来骑乘。 据说,东北挽马是从苏联引进的马匹改良而来。 如果能培养出这种马而且用于东北农耕,那么华夏还会缺马么? 只是可惜,天竺、萨法维也没有像样的重型马,奥斯曼或许有,但距离太过感人。 虽然如此,大静马场能有当下这般规模,朱老七已经很满意了。 再有十年,瀛州军马便可以跃升一个档次,更可以有大量普通马匹流入市场,不敢说供应整个大明,但满足瀛州是足够了的。 “埃里克,孤需要你做一件事。” “殿下,您忠实的仆人愿意为您效劳。” “好,做好了这件事,孤有重赏。” “将你养马驯马医马的经验写下来,编纂成书,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埃里克急忙点头答应下来,旋即面带为难,“可是......可是我不识字。” “没有关系,你来口述,自有人负责记录,不要着急不要出错,慢慢思考慢慢来。” “另外,孤将在大静成立马政学堂,你将是教授之一。但你这官话......总之,前途握在你自己手中,要珍惜。” 关于成立马政学堂这件事,瀛州自去年就开始谋划,并通过各种途径网罗人才,搜集翻译有关典籍。 虽然朱老七用人不看出身,但欲要建立一门学科,只依靠这些文盲是不成的。 别看大明马政不怎么样,但有关养马的书籍却不少,最着名就是前太仆寺卿杨时乔编撰的《马书》,该书共十四卷,对养马、驯马、医马、相马论述详尽,堪称古今集大成之作。 近来又有一部奇书问世,《元亨疗马经》。 此书乃南直隶庐州府喻氏兄弟所着,万历36年成书,至今已翻刊两次,被养马圈引为圣典,遍传大江南北。 更难能可贵的,喻本元,喻本亨两位庐州府着名兽医都还活着,这两位与普通兽医大不相同,人家兄弟是童生,乃是有文化的兽医,所以才有本事出书留于后世。 朱老七就看重这样的专才,派了人去重金礼聘。 也不单单喻氏兄弟,大明人才济济,朱老七计划在全国礼聘知名兽医,汇聚大静,编撰一部成体系的教材。 至于生源,完全不是问题,大静牧场31座,有牧民407户,谁家还没有几个娃娃?而随着时间推移,牧场同牧民数量还会持续增多。 就也是时候在大静设立初级学堂了,初级学堂同马政学堂一条龙下来,朱老七还就不相信了,咱大明就玩不明白马政? 同样的话,朱老七对脱欢也说了,就还有几家经营出色的私人牧场也受到嘉奖。 与牧场的欣欣向荣相比,骑二团就惨不忍睹。 至今为止,该团也不过选拔出战马800几匹,而且标准也是一降再降,战马肩高不要说1.40米以上了,只要能达到1.30米肩高就成。 至于那些种马的优良后代,还要两三年之后方才能拉出来成军。 马匹成年要看齿龄,一般在四五岁之间才可,而驯马则需从半岁就开始。 只驯还不足够,还要让预备战马消除胆怯,适应战场,于枪炮喊杀中岿然不动,敢冲敢撞。 骑兵,是一门极为复杂的学问,几场操演下来,朱老七意识到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丝毫不比海军来的简单。队形队列,冲杀拼刺,迂回包抄,甚至比之海军还要复杂。 一个根本原因,战马是活物,它是有着思维独立性的。 几声炮响,原本整齐的队列就乱了套,半数骑兵约束不住战马,就还有掉头逃跑或者瘫倒吓尿的,是真被吓尿了,大小便失禁,口吐白沫的那种。 观武台上,朱老七直接就恼了。 “项鹏飞,这就是你所说的训练刻苦,斗志高昂?” “殿下,卑职有罪!” 项鹏飞额头见汗,闷葫芦般跪在地上。 朱老七头疼,这货是个能干的,但却拙于表达,之前的队列操演、骑行射击、长矛刺杀、马刀劈砍不能说尽善尽美,但也勉强及格。只不过朱老七突击检查,临时加了一个炮间行进科目,队伍的缺点就即刻暴露。 这也未必就是项鹏飞在欺上瞒下,显然训练科目有所缺失。 “没有理由么?你难道让孤去猜?” “战马羸弱不堪战斗,就是卑职失职,臣无可辩驳,请殿下治臣之罪!” 这特酿的,口气比自己还重,朱老七把头偏向一旁,看向大静县吏薛朝贵。 “你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薛朝贵一阵苦笑。 “回禀殿下,据臣所知,大静马场训练有成的战马,大半送去了旗山大营。各马场留足母马之外,存留可供入选战马的成年马匹不足千匹。” “项将军几经选拔,也才挑选出600匹合格战马,为了弥补不足,又从朝鲜手中购买200匹。这里边,大概有一半战马入选不超过三个月。” 闻言,朱老七老脸一红,三个步兵团也需要大量马匹,他当时想着横竖大静马匹也凑不出一个骑兵团,索性优先配给步兵团,他们对战马需求数量少,可以尽快成军。 只是可怜了项鹏飞,堂堂骑兵团长竟然没有米下饭,将1.30米的矮大也拉进队伍充数。 “这么说,是孤错怪你了。”朱老七沉吟片刻,“但你有困难不上报也是错!你不说,家里边就以为顺风顺水呢,怎么为你解决问题?” “殿下,请再给臣半年时间,就半年,臣一定为瀛州训练出一支合格的骑兵队伍!” “没有半年时间了。马时楠同柳敬开来信,建议重建奴尔干城,经营极北之地,我以为可行。” “只是骑一团兵力有限,要防备建奴,拉拢土着,又要经营苦兀岛,完全没有精力经营奴儿干城。” “是以,你要抽调一个营的兵力前往奴儿干,沿着黑水向西经营,于任务中壮大实力。” “你,需要几天时间来准备?” 闻言,项鹏飞又惊又喜,眼冒绿光。 “只要有船,骑二团五日之内即可筹备妥当!” 朱老七微微颔首,“那好,孤便等你五日!” 第465章 结亲七次的女人 万历42年8月底。 北疆苍茫,阔叶凋零,万物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严寒准备着。人类也不例外,一车车物资被运入永明城内,如同蚂蚁搬家。 女人在忙于制作各类腌菜,男人则忙于将食物存储于地窖。放眼望去,整个永明城已被萝卜白菜红薯土豆占领。 督府内,玉米堆积如山,朱老七挥舞着铁锤,叮叮当当,正在示范如何利用木板制作存贮玉米的木栈。 前世,东北农村存贮玉米的方式极为简单,在院子里制作两排稀疏篱笆墙,底部垫砖铺木板防潮,中间几具横板加固,然后将玉米棒子丢进去就是了,一般要堆个一人半高,家家户户一排排一列列,看着极为壮观。 凛冽的北风会将玉米的水份抽干,即便下雪也不需要担心什么,因为那雪不到开春是不会融化的。 总之,存贮玉米比小麦稻米简单多了。 “马时楠,你到底会不会干活,不会就站一边看着去。” “你,说你呢,那钉子就不会敲弯了么,万一刮到娃娃怎么办?” “还有你,锤子都不会用,你添什么乱?”...... 朱老七逼逼赖赖,永明城的大人物们被他指挥的团团转。 千算万算,马时楠也没有想到这位活爹竟然亲自来了海参崴。更没有想到,这位活爹来了之后竟然没有丝毫的不适应,看什么都亲切,吆五喝六,指点江山,四处乱逛。 外人看不出,就还以为这位活爹乃是长居北疆的人物。 城内外的土着则更加困惑,一方霸主,海参崴台吉,身后竟然还有更大的东家。不,应该是东家的少爷才对。 这位大人物带来六艘大福,运来海量物资,还有一支全副武装,武器精良的卫队。 “少东家,这些粗活就交给我们来做吧,你就在旁边指挥就成,您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干。” 朱老七瞥了眼马时楠,不屑道,“看你们干活,那不是要气死我?” 虽然这样说,朱老七还是将锤子交给了旁人,装装样子,让大头兵们看到也就可以了。真个从早到晚干活,那还给他们开什么俸禄。 每年秋收之后,北方总要忙碌一阵子,到了九月,外出活动减少,绝大多数人也就能清闲下来,甚至无事可做。 北疆的寒冷空气,泥土气息令朱老七极度亢奋,他喜欢这里。 大明南方几省百姓对北方可以说极为畏惧,严寒、偏僻、胡人、野蛮、愚昧......总之没有好印象。不客气的说,99%的南人对北疆一无所知,进而带有偏见,就想象不出人类在冰天雪地里如何生存。 北疆南洋一冷一热,实话说,在空调没有出现之前,北疆远比南洋要舒适也更适合人类生存。 寒冷,可以有办法取暖,但湿热,把毛剃光了也还是湿热。 当然,北疆也有北疆的缺点,食物同保暖不解决,东北也就开发不起来。 朱老七看着手里不足巴掌长的玉米棒子,三个加在一起也没有后世一个产量多,差强人意吧,玉米面窝窝头也能养活人。 话说黑麦也是一个选项,莫斯科能够种植,那么黑龙江以南也没有问题。 所谓的小冰河到底有没有发生,据老人们言说,冬季确实来临的更早也更加冷了,但朱老七大部分时间在南方混,并没有什么感受。 来了海参崴确实感受到寒意了,不过听马时楠讲述,红薯同土豆还是有着充足的生长期。 如果是这样,那么开拓东北就可行。 眼见这么多食物入库,朱老七的心情自然十分舒畅,野心不自觉的膨胀。 西伯利亚,绝对不能平白给了老毛子,只是也不知道人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东扩的,对沙俄情报几乎等于无。如此,也就只能尽早下手,提前布局。 从奴儿干城开始,沿着河流向西兵推,到了贝加尔湖才算小胜。 西伯利亚有什么,无非毛皮,木材同矿产还不是这个时代能够开发的。老毛子不会无利就东扩,他那国力也支撑不住,估计也就贩卖皮毛获利。 他能贩卖那么大明人就不可以么?而且瀛州手里还有茶,铁锅,各种布料瓷器,除了动用枪炮还可以利益拉拢。人种,也近似。 无论怎么对比,也比老毛子具备优势。 至于建州,朱老七虽然重视,但并非开拓极北要对付的目标,起码现在不是。 确切的说,老奴于朱常瀛有大用,是朱老七能否相对顺利接管大明的关键。所以,这货非但不能死,稍微养肥一点才好下嘴。 只是你不招惹疯狗,疯狗却来咬你。 眼见海参崴如火如荼,这也没有放弃的道理啊。 白日里忙完,晚上,几人盘腿坐在火炕上,一壶酒四碟小菜,舒坦。 “你说叶赫部要与海参崴结盟,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回殿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多贩卖一些铁器给叶赫氏,但卑职以为支持叶赫氏作用不大。” “为何?” “眼界不一样。”马时楠沉声道,“老奴效仿我大明制度,设官立府,编丁入旗,其领地内军政体系已然有了模样。此贼已自称国王,以女直之主自居了。而叶赫部则还是草台班子,军民不分,也谈不上官制。所以臣笃定,叶赫不是建州对手,早晚必为建州兼并。” “所以,你没有答应贩卖火枪火炮给他们?” “正是,给了他们,他们也不会用。南洋土邦也多配备火器,但不通运用,反不如弓箭实在。不过臣也没有将话说死,但只能用战马来交换。” 项鹏飞急切追问,“那什么叶赫部答应用战马交换了么?” 马时楠没好气道,“答应了,说是秋收过后就贩卖一批战马过来,你倒是来的正是时候!” 话说骑二团也是空着手来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次性运输几百匹战马,这样的运输船北洋商行确实有,却没有停泊在大静。所以就只能空着手来,从骑一团手里打牙祭。 自然,马时楠不会给项鹏飞好脸色。 朱老七偏头仔细看墙上挂着的舆图,叶赫部的位置大概在后世吉林省中部偏南,而海参崴在吉林省东部外海。陆路为1650里,陆路转海路则缩短至1400里路程。 这个距离真的不是很远,高铁也就三个小时的事,但现在么,正常骑行大概要20天左右。 时长还不是主要的,问题在于这条路要经过建州领地,即便是边缘,想必也是有一定风险的。 “那建州呢,那边没有动静么?” 马时楠摇了摇头,“臣也在奇怪,按说与叶赫暂时打不起来,老奴怎会放过海参崴呢?但据探报,蜚幽城确实没有增兵迹象。” “不过臣听闻一则消息,就也不能确定是否可信。说是老奴有意迎娶布扬古的宝贝妹妹,以化解两方仇怨,也许老奴是在忙着操办大婚?” 朱老七愕然,“你信中不是说布扬古的爹被老奴一刀两断,尸身只送回去一半么?而且老奴已经娶了死鬼一个女儿。” “确实是这样啊。”马时楠也很无语道,“杀父之仇,也不知老奴怎么有脸去提亲,也不怕半夜里被女人捅死。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布扬古的妹妹也不简单,结亲七次了也还没有嫁出去,黄花大闺女活活熬成了老姑娘。此事女直各部皆知,引为笑谈。” “七次?” 闻言,项鹏飞瞪大双眼问道,“这女人莫不是个克夫的命,将男人都克死了?” 马时楠嘿嘿一笑,“谁知道呢,确实有几人的死传闻同她有关。这女人乳名东哥,号称女直第一美女,咱也没见过啊,总之把那些土酋迷的不行。便老奴也曾提过亲,若此次为真,那就是第二次提亲。” 这么狗血的剧情,老北京那些演艺圈八旗后裔不拍几部连续剧当真是浪费了,可惜朱老七前世也不爱看宫斗剧,没听说东哥这个人物。 必须要承认,彼此联姻确实是加快融合的极好手段,只不过单个的联姻没有意义,要大范围才可。 说起来,女直同北方汉人长相上几乎没有差别,如果大明从洪武年便开始大力推行联姻,就女直这点人口估计早被消化了。 可惜,因为所谓华夷秩序,大明自上而下瞧不上外夷,少有通婚,反倒纳朝鲜女人的大有人在。 一个事实,大明视朝鲜人为半个自己人,而视女直为外人,对朝鲜各种扶植对女直各种打压。 结局已经证明,扶植错了,李氏除了占便宜对大明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卵用,而且因为人口众多,最终也没有融入华夏,反而成为三姓家奴,一个通俄一个通美,对华夏各种牵制。 两次对日作战的恩情,人家哪一方也不认。 想到此处,朱老七淡淡一笑。 “此女如此受追捧,定然有其独特之处,不如你也去提亲,试一试?” 马时楠急忙摇头,“臣已经纳了两房妾室了,再不敢多吃,臣也怕她克夫。再者说,叶赫乃女直大族,也看不上咱这小小土匪头子。” “不试一试,怎知道呢?” “......殿下是有何深意么?” “你想多了,老奴不是喜欢这个东哥么,孤就是觉着如果能把这个女人抢过来,大概会很有意思。” “殿下,您是认真的?” 朱老七咧嘴一笑,“嗯,孤想见识见识这位叶赫第一美女。” “......此女已经三十有一了。” 朱老七瞪眼,“你就说能不能把这个事办成?” 马时楠就很无奈,“殿下,不是臣没有办法,而是这女人先后结亲七次,臣觉着她就是个扫把星。” 朱老七一本正经道,“知道建奴鞑靼为何总是作乱,为害边疆么?我以为就是我汉人睡他们女人不够多,睡的多了,所谓外夷方才能渐渐归汉。” “我看永明城周边的土着女人都还可以,但你们却都特酿搂着朝鲜娘们睡觉。这样怎么能同土人打成一片呢?” “嗯,明天发通告下去,凡我汉人男子同女直女子婚配者,孤赏赐十个银元以为聘礼。现成的女人不要,非要去朝鲜买,有毛病么?” 海参崴的生活不能说舒服,但是十分的惬意。 几艘大福早已离开,四艘经由釜山回转北塘,两艘转运部分土人去往鲸尾。 为了鼓励移民,朱老七又一次祭出撒钱大法。一户土人去往苦兀岛定居,给予安家费15个银元。 但还不足够,老奴的部落归一大法其实是很恐怖的,将散落在东北大地的各族汇聚一起,以军功为刺激,扫平几大内部势力之后也就轮到对付大明了。 也就是说,被元明两朝打压的女直整体意识正在被这厮唤醒,大金的荣光将在他手中再一次闪耀! 对于女直一族整体来说,毫无疑问这是天大的利好,但对于其他族群则是灾难。 当品尝到南下劫掠的甜头之后,原本淳朴的部落人将变为嗜血的刽子手,将老奴的个人仇恨演化为集体仇恨,对大明的仇恨,进而演变为大明对女直人所谓的两百年欺压史。 然而集体利益并不能完全代表个人利益,会有数不清的女直人倒在这场漫长征伐的路途上。 坦白说,老奴的动员方法是以武力臣服为主,太过操切,难免有人反抗。 而且,缓慢的信息传播速度注定大部分极北部族不知道建州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犹豫徘徊,充满疑虑。 这就是海参崴的机会,也是奴儿干的机会。 朱老七决定了,要开动宣传机器,在北疆制造恐惧,把老奴塑造成一个残暴,嗜血,好色,喜怒无常的暴君形象,忽悠更多土人远离建州。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能削弱建州多少力量,而在于壮大自己。 利用土着在极北开地图,毫无疑问能够节省大量人力物力,减轻军费负担。 朱老七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了马时楠。 第一步,秘书室负责将老奴以及其子嗣重臣过往进行艺术加工。 第二步,将剧本以小道消息形式口述给以胡尔巴为首的各部萨满。 第三步,利用萨满权威,首先在海参崴周边夯实老奴的残暴罪行,巩固统一阵线。 第四步,集市贸易期间,找几个曾经被迫害被残害之人现身说法,痛斥老奴的残暴。 这种宣传,不能是一锤子买卖,要持之以恒,坚持不懈,持续的输出洗脑。 谎言重复一千遍也就是事实了,何况建州的破事也并不需要凭空捏造,被屠灭的村寨多了去了。 总之,就是要把个人的不幸扩大为集体不幸,甚至令从未接触过建州的人也对建州生出一种恐惧厌烦感。 朱老七就是想验证一下这种仇恨宣传能否起作用。如果有,那么将来也可以用在大明内部改革或者对外战争上。 操控舆论、煽动民意、利用乌合之众……这就是政治。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中,叶赫氏的商队终于姗姗来迟。 商队规模不小,一百几人的队伍。 这是一笔大生意,几个商行执事亲自上阵查验货物,朱老七也混在人群当中,就看一看叶赫氏都带来了什么宝贝玩意。 叶赫属地黑土肥沃,物产丰富,水草丰美,晚秋的马儿正膘肥体壮。 只是叶赫带来的良马却不多,一连相看了十二匹,只有一匹能入朱老七的法眼。 货物则主要为毛皮,不过以羊皮居多,珍贵兽皮不超过两百张。 有些失望,鼎鼎大名的叶赫部这么穷的么? 额尔图被请进会客室,见虎皮交椅上换了人,而原本的汉人头领却在旁陪坐,不由愣住。 “额尔图,这位是我海参崴真正的少当家,朱……朱天启。” 没办法,马时楠只能硬着头皮介绍,反正从活爹登陆之后就开始扯谎,谎话越来越多,以至于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额尔图对着虎皮交椅抱拳。 “请恕我冒昧,马头领本就来路不明,如今又有新当家出现,这般遮掩,实难取信于人啊。” 朱常瀛淡淡一笑,示意额尔图落座。 “我是谁并不重要,这座城是真的,手中的货物也是真的,买卖易货,货真价实,这对你来说就足够了。” 闻言,额尔图瞳孔微缩,就怎么说呢,眼前人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气息,令他有些压抑,而气势则更令他侧目,目光如刀。 “少当家说的也是,但不知海参崴如今哪个说的算,是你,还是马头领?” “自然是少当家说的算。”马时楠急忙回道,“我家东主的产业不是你所能揣测的,海参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你今日走运,能有幸与我少当家说话。” 额尔图将信将疑,可看海参崴几位头人完全没有不满,而且理所当然表情,却也不得不相信。 “好,客随主便,能否请少当家借一步说话?” 朱老七挥了挥手,只留马时楠、项鹏飞在侧。 “说吧,有何机密事?” “有关两方结盟之事,我家贝勒想要更进一步,不知少当家可有意?” “仔细说一说,你家贝勒打算怎样结盟?” “攻守同盟!我家贝勒希望海参崴能够售卖一批火器给叶赫。同时教授我们如何操练火炮。” “也就是说,叶赫要购买火炮?” “是!我家贝勒有意购买八门火炮,就海参崴城门楼上的那种。” 朱常瀛有些无语的看着额尔图。 “你可知道那一门火炮有多重?炮身1300斤。将近2000里路程,也没有正经道路,你确定可以运回去?” “那炮的材质为铜,1300斤铜,你算算铜材需多少银子?嗯,我直说了吧,一门炮作价1400两,八门炮就是两白银。除此之外,还有炮弹、火药、炮车,教习,这又是一笔银子,少说也要1000两。算来,价值800匹良马。” “火炮,可以卖给叶赫,但叶赫是用马来交换呢,还是直接给银子?” 第466章 浑水摸女 关于拉皮条这种勾当,马时楠还是第一次做。 他也是郁闷,怪自己多嘴,说什么第一美女之类的屁话。 瀛王好色也不是什么秘密,大抵整个屏东人都知道。而且别有嗜好,就很热衷于各类夷女,美其名曰促进融合。 马时楠就很后悔,把狗日的柳敬开留在永明就好了,那厮干什么事都不觉得脏。 思来想去的,马时楠也张不开嘴,索性又把这个倒霉差事丢给了老胡尔巴。 深夜,胡尔巴设宴款待远来的客人额尔图。 两人盘腿坐在火炕上,炕桌上杯盘罗列,一坛玉米酿仅剩下少半。 “额尔图,我听说建州罕王又一次向叶赫提亲了?” “阿,对啊,你问这做什么?” 胡尔巴微微冷笑,“杀父之仇啊,真不知道这是一门怎样的亲事,你家贝勒也太......算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额尔图放下酒杯,勃然作色,“老胡尔巴,你在说我叶赫人是懦夫么?” “难道不是么,前任贝勒爷被建州罕王如此羞辱,但你家贝勒却要将自己的妹妹送给建州罕王。” “你胡说什么,我叶赫怎会受如此羞辱!”说着,额尔图一拳砸在桌面上,恶狠狠道,“建州奴才,早晚必为我叶赫所灭!” 胡尔巴长吁一口气,“你是说这么亲事没成?” “自然!我家格格说了,死也不嫁老奴!” 额尔图悲愤道,“老奴就是个畜牲!他.....他将我家老贝勒爷的半截尸身......喂了猎狗啊!” 闻言,胡尔巴也也一阵咂舌,建州罕王当真狠毒,好歹那也是自己的老丈人,有必要这么恶毒么。 也许是酒劲上头,也许是当真戳到了伤心处,额尔图竟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胡尔巴为额尔图倒满一杯酒,试探着问道,“那你家格格的婚事呢,不嫁老奴,那嫁哪家?” 额尔图警惕道,“你什么意思,不谈生意,只问我家格格的事。” “我听说你家格格年三十有一了吧,布扬古贝勒打算将格格许配给谁呢?总不能不嫁吧?” “这与你又有何关系?” “那我就直说了,我家少主人听闻格格美名,有意提亲。” “汉人?” “汉人怎么了,叶赫难道不是托庇在大明羽翼之下么?你也看到了,我家少主英姿雄伟,贵气逼人,老夫以为这是天作之合啊!” “嗯哼!我说怎么迟迟不交割货物,原来是色心大起,在惦记我家格格呢。”额尔图冷冷一笑,“我家格格身份高贵,叫你家少主赶快断了这份念头,这门亲事不可能!” 胡尔巴回以冷笑,“你知我家少主人是什么身份?财富几何?老夫实话说,如果这门亲事成了,叶赫才是高攀!” 额尔图不屑道,“什么身份?他爹是巡抚老爷还是哪位总兵大人?” “不可说不可说。”胡尔巴老神哉哉道,“你只要知道我家少主贵不可攀就是了。”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说着,额尔图站起身就要走。 胡尔巴急忙将他拉住,“你急什么,我话还没有说完!” 胡尔巴从怀中掏出一页纸张,推给额尔图,“我家少主是有诚意的,你先看看聘礼再说。” 额尔图瞄了下,就瞪眼,“老子不识字!” 胡尔巴也不识字,但老头记性好。 “八门虎蹲炮,十桶火药,50箱炮弹,盔甲50副,刀枪500柄,箭头5000个。怎么样,这份聘礼是否足够?” “这个?” 额尔图即刻盘腿坐了下来,盯着看不懂的方块字发呆。 女直诸部,只有建州有冶炼能力,就还是依靠汉人,数量也很有限。打造武器则大部分部落有这个能力,但铁料难寻。各种途径走私,甚至将农具熔了打造武器。 而火炮,整个女直也没有。大明边关虽然走私盛行,但边将还没有傻到将致命的玩意也走私,那就是要自己的命了。 所以这份聘礼足够珍贵,足以将一个中型部落武装起来,成为区域小霸王。 而显然,没有哪个势力会为叶赫提供这样大量的成品武器,因为他们都是穷鬼。 “你家少主人舍得?” 胡尔巴淡淡一笑,“少主人一诺千金,为了抱得美人归,岂有不舍的道理。” 奇货可居啊,额尔图万万没有想到,31岁老格格的艳名竟然都传到了汉人耳朵里。 “胡尔巴,除了努尔哈赤向我叶赫求亲之外,还有喀尔喀首领达尔汗也向我叶赫求亲。纵然你家少主舍得,我看此事也未必能成。” 胡尔巴就纳闷,这女人到底美艳到了何种程度,以至于这么多大人物纷纷下场。 据他所知,这个女人可是害死了不少大人物,谁跟她结亲谁倒霉。 “鞑靼人逐水草而居,风餐露宿的,你们贝勒舍得?格格身娇肉贵的,也受不了漠北风沙吧?” “额尔图,喀尔喀人都是穷鬼,他们能给你们什么呢?我家少主则不同,可以带她去大明江南繁华之地,高楼广厦,锦衣玉食,享不尽的富贵。” “而且你我两方有了姻亲,叶赫有事,我家少主能不管么?” 额尔图有些意动,“你家少主可曾婚配?” “少主何等人物,自然已经婚配,格格嫁去了可做三福晋。此事若能成,我家少主自也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说着,胡尔巴将一卷银元推给额尔图,“些许心意,你且收着。” “我……我可不敢保证此事能成,只可代为转达我家贝勒。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 转过天,两艘快船离开海参崴,额尔图就在船中,这厮带着数人,将先一步赶回叶赫。 看着船只离去,马时楠温吞道,“殿下,这些土酋反复无常,没有信义一说,您……您千万不要轻信了他们啊。” “臣也派了一些人去往建州、叶赫,打探此事真伪,调查此女过往。若真是水性杨花之人,臣告罪,此女不可入瀛州。” 朱老七一本正经道,“我这也是为了瀛州大业而自我牺牲,可不是为了女色。你别到处瞎说坏了我的名声啊。” “……是。”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有叶赫在,即可给建州造成威胁,永明城也多了一条商路。别忘了,通过叶赫还可以同鞑靼诸部联系。” “北洋商行可以在叶赫设立商栈,尝试接触漠北鞑靼几部,这有什么不好的?你看我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 “嗯,倘若叶赫部果真盛产美女,那弟兄们不是有福了?蛮夷女人也是女人,你们不能有偏见。” 一晃数日,十月出头的一场雪,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建州蜚悠城增兵了。 蜚悠城位于图们江下游,距出海口不过20里,乃是建州实控范围边缘。 通过此城,向南跨过图们江就是李氏朝鲜,从出海口沿着永明海湾绕行将近400里便可抵达海参崴。 情报传入时,朱常瀛正在旁听学堂先生授课。 这学堂,也是刚刚筹建的,清空了一座仓库,便桌椅板凳都是新鲜打造的。 对于马时楠柳敬开没有筹备学堂这件事,朱老七对其进行了严厉批评。扮演土匪可以但不能真当自己是土匪了。 这就是没有委派文官的弊端,一个军人一个商人,就特酿没心思搞文化建设。 这怎么能行呢,字正腔圆的大明官话必须搞起来,汉字也要逐步推行。 北疆通行文字,并非汉文而是蒙古文,至于金朝仿照汉字创造的女真文就差不多已经失传,只在一些祭祀中偶尔看到。而老奴仿照蒙古文创造的新女真文,这玩意也才十来年,建州能有几人学会了都是问题,就不要说外传了。 海参崴土着,全员文盲,这反而有利于汉字教育。 对于大明,土着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却普遍向往,这就如同后世的欠发达地区对发达地区心态,而瀛州军的到来更加剧了这种认知。 大明啥都好,大明繁荣富裕,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就是人类向往的终极目标! 有了这种慕强心态,所以相当一部分土着是在自学官话的,朱老七怎可放过这样的机会,必须加大力度。 看过情报,朱常瀛有些狐疑。“增兵大概三千人,那蜚悠城有多少兵力?” “蜚悠城有兵力约五百人。不过蜚悠城管辖有19个寨子,估计还能抽调千多兵力。” “也就是说建州可能调动五千兵力攻打海参崴,你估计建州几时会动手?” 马时楠神色凝重道,“不会太晚,眼下陆地刚刚开始封冻,积雪微薄,正是征伐的好时机。如果太迟,人在外头手脚都难以伸展。卑职大胆猜测,建奴此刻或许已经出兵了!” 眼下的永明堡,总人口约有五千。 汉人军民合计2600人,1800名军人。土着合计2400人,散落在永明堡周边,分11寨,最近的一处寨子仅仅五里,最远的也不过二十里,可动员壮丁550人,编练入伍120人。 而鲸尾则有三千人,八百户,19寨一堡,没有正规军,只有两百名北洋商行武装佣兵。 苦兀岛是一座宝藏,因为环海,所以同纬度气候要比大陆温暖许多,有待开发的土地显然不止鲸尾那一点点。 灜州已经停止移民海参崴转而移民鲸尾,朱老七寄希望于三年之后苦兀岛能够自给自足,甚至能够向奴儿干输送补给。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对于逐步掌控西伯利亚将是极大的帮助。 “城内的土着靠得住么?” “殿下是请放心,内城人都是因功而获得封赏的,并不会容留不知底细之人。” “还是要小心。”朱常瀛嘱咐道,“再摸排一次,免得出现纰漏。” “是!” “具体布防还是你来负责,我不参与。”沉吟片刻,朱常瀛严肃的看向马时楠,“没有骑二团帮助,你能否守得住?” “能!除非建奴会飞,否则永明堡固若金汤。” 顿了顿,马时楠问道,“骑二团另有任务?” 朱常瀛目光灼灼,语气森冷,“建奴来袭我,我就不能打过去么?他陆上来,咱们就海里去。我意骑兵二团奇袭蜚悠城!” 项鹏飞当即表态,“好,卑职亲自领兵,杀他个措手不及!” “万万不可!”马时楠急切道,“道路崎岖,火炮无法运过去,而且蜚悠城城池高大坚固,几百人毫无胜算。” “老马,你看不起我骑二团?”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别吵,都听我说!”朱常瀛解释道,“攻打城池,这点人手自然不足够,但攻打周边村寨呢?被动防御不可取,敌来我往,抓住敌人的弱点就应该主动出击!” “敌来,必定征调民夫从军,那么村寨就会空虚,这就是敌人的弱点。你们认为我说的可对?” 马时楠,项鹏飞二人沉思片刻,齐齐点头。“殿下运筹帷幄,卑职受教了。” “纸上谈兵罢了。”朱常瀛淡淡一笑,“真正到了战场,还是要靠各级军官临机决断。我这也只是一种猜测,但值得一试。” 项鹏飞拱手道,“那好,卑职这就去准备,争取两日内出兵。” “不急,我们也要多做准备,而且要注意保密。”朱常瀛沉吟片刻,说道,“马时楠,你明日放出消息,言说苦兀岛遭遇土人袭击,要调动一部人马前往镇压。同时,借机征调各类船只从征,船只要足够多。” 遥远的叶赫城,夜深寂静,布扬古同金台吉两人并排坐着,脸上挂着愁容。 前次同建州冲突,被老奴攻破七座寨子,损失将近两千人口,牛马牲畜六百多头。算来,从布占泰那里捞取的好处差不多也就这个样子。 布占泰被剥了个精光,丢在角落里自生自灭,娶东哥就不要想了,能活着就算叶赫待他不薄。 老奴又来逼婚,但东哥抵死不从。 可不嫁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岂能善罢甘休? “大哥,倚靠明军没有用,你也看到了,努尔哈赤气焰正盛,明军也要避着他。” 布扬古一阵烦躁,“东哥嫁了他就有用么?别忘了我爹,你大伯是怎么死的!叶赫的女人嫁去建州多少了?有用么?” “我也知道,可大哥你说怎么办?上一次请明军过来就花费了好些钱财,明军缩在城内,好吃好喝伺候着。结果呢,寨子被洗劫,咱们损失了千多弟兄,而明军却一枪一炮都没有放,然后吃干抹净,放几句大话就走了。” “可努尔哈赤终究还是退军了不是么?老东西投鼠忌器,暂时还不敢同大明翻脸。” “老奴不嫁,难道当真要嫁那个莽古尔岱?大哥,漠北风沙苦寒,你舍得?达尔汗那个老东西,见风使舵,我叶赫有事,他是不会出手的。” 布扬古一声叹息,“东哥已经三十一了,总要有个归宿。难道我叶赫荣辱,真要依靠一个女人么?” 闻言,金台吉老脸微红,却还是问道,“东边那个海参崴城主呢?诚意足够,看画像人也风流,就不知道东哥的意思......” “再等等再等等,我派了人去汉人地界打探消息。不弄清这人的来路,东哥怎么肯嫁?” 第467章 东北大乱炖 铛~铛~铛~急促的警钟敲响。 闻声,城外散落的人影如百舸争流,向着永明堡方向奔跑。 一队骑兵飞马入城,俄力喀快步走入督府,“台吉,敌军统帅乃老奴次子代善,副将阿敏,何合礼。阿敏一部去了小海方向,代善部距我城已不足二十里!”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说来,瀛州军还没有同建州军真正硬碰硬的打过,打草谷不算,那些都是散兵游勇,或者干脆就是普通百姓。 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柏曾说,“一奴抵十倭”,这一次倒是要见识一番建奴的真本事。 “俄力喀,乃木尔,南北二堡民壮就交给你们了。传我将令,杀奴一籍,赏十个银元,战后以军功论品,编入正军,薪俸等同!” “另外,我怀疑民壮中有人被建奴收买,你们要小心仔细了。有异常者,就地格杀!” “是!” 海参崴位于一葫芦瓢形半岛,葫芦嘴处一城两堡,由南向北依次排列,扼守半岛出入口。 半岛北部为宽三里海湾,西部南部为汪洋大海,仅有几处望楼,并无防御设施。这也是瀛州惯常做法,因为海军强大,敌从海上来就是找死。 但在北疆,这般设置就有了问题。 进入十一月末,北部水道就会被冰封,人马可过,如同平地,冰层要三月末方才能融化。 外海虽不会完全冰封,但碎裂浮冰却会铺满沿海,船只难行。 进入冬季,海上不能补给增援,陆地又要面对两个方向的防御,这就是防御漏洞。 不过在最冷的几个月,狗熊都要冬眠,人短暂出门可以但长途行军却极难,不要说在外过夜,便是呆在家里,一个晚上的极寒,人畜皆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以道理来论,也不需太过担心敌军横跨水道攻打腹地。 只不过近几日水道已见薄冰,几乎不见水流,这令马时楠有些担忧。 如果老天爷不赏脸,真个一晚上大降温,永明城的防御压力将倍增。 天近日中,数不清的身影从山岭密林中涌出,铺天盖地杀来。 马时楠举起望远镜仔细了望,情绪霎时被调动起来。 建州军队列严整,旗甲鲜明,行进间伴着杀气,确实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且是精锐。 披甲兵皆骑战马,棉甲罩身,许是为了保暖,有人棉甲外又罩着皮毛大氅,甲胄上的铆钉闪烁着银亮光泽,时而刺目。 这般装扮,平白将人的体型放大三分,人人虎背熊腰,如同直立的狗熊。 有理由相信,这些棉甲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大明,太特么相似了,简直就是一样。 就在密林边,建州军主力停下脚步,就着地势设立营地,一部人马前出,马踏薄雪,来到城池二里处摆开阵势。 天空少云,视线极佳,望远镜里,敌人眉眼可见。 为首几个甲胄与常人明显不同,战马也高过寻常一头,料想应该是建奴首领。 这个距离,早在12斤口径以上火炮有效射距之内,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这也难怪,明军的竹节炮,佛郎机炮最大也就这个射距,而且准确度堪忧,建奴按着经验判断这是安全距离,有恃无恐。 这种事,马时楠在南洋见的更多,有土着竟然呼啦啦走进百米之内摆阵势。 敌军人人配弓,甚至那些干杂活的包衣阿哈也是如此。 不得不说,建州将弓箭运用到了极致,重箭箭杆长度接近一米,直射射程200米,抛射射程可达350米,一般棉甲是扛不住的,要双甲才可。可身穿双甲又会对行动造成严重迟滞,影响战斗力。 总之,明军在女直重箭下没少了吃亏。 不过马时楠并不担心这个,建奴重箭并不能穿透瀛州军的板甲,这玩意已经试验过无数次了。而且板甲前胸的中空设计也能有效减轻重武器打击伤害,而重量比棉甲还要来的轻便,近战也不吃亏。 板甲最惧怕的是火枪近距离射击,然而建奴又不玩火枪。 马时楠在观察敌军的同时,代善同何合礼也在观察永明城。 “大贝勒,探子说尼堪在海参崴建的堡子怪模怪样,我还不信来着。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代善频频皱眉,“这伙尼堪是傻子么?城墙外的黏土竟然堆成斜坡,这有什么用,方便我军攻城么?你看出其中的玄机了么?” 何合礼凝视良久,摇头道,“我也看不懂,从未见过如此城防,怪模怪样。” 代善索性下马,在地上堆雪为墙,比比划划一阵子之后,不由皱眉。 “咱似乎看懂了,你看,无论从哪个地方进攻,我军都要遭受至少两个方向的远程打击。这特奶奶的,这伙尼堪真是阴险狡诈!” 何合礼点头附和,“还真是这样,尼堪奸诈啊。” “有什么用?”代善冷冷一笑,“我军多多打造盾车就是了,这种斜坡反而利于我军进攻。” 何合礼赞同道,“大贝勒所言极是,我这就安排人去打造盾车。” 代善点点头,“盾车要打造,营寨也要修的牢固一些,要让城头的尼堪看清楚一些。” 何合礼眼眸闪动,“大贝勒的意思是今晚就袭营?” “正是,额驸以为可行?” “可!对于这伙来历不明的尼堪,就要雷霆一击,方显我建州武功!” ...... 图们江北20里老孟寨。 几发炮弹砸碎寨门,手持四米骑枪的胸甲骑兵同手持火铳的龙骑兵策马杀入,无助的寨民如无头苍蝇般四散。 一名老者刚刚张弓便被一火铳打中,骑枪一发入魂,贯穿腹腔。 那名重骑兵顺势撒手长枪,从鞍侧抽出马刀,战马奔腾,马刀轻轻挥起,划过一名试图转身逃跑之人的后脑。 小小的村寨顷刻间陷入地狱,绝望的嘶吼,恐惧的哭声久久回荡着。 村寨外围,猎骑兵在徘徊游荡,偶有人逃出寨子,也会饮恨在猎骑兵的火铳或者马刀之下。 朱常瀛骑马立在一处山坡,就这么怔怔的看着。 这是骑二团跨海而来的第一战。 算了,这根本就不算战斗,就是屠杀。 寨子中没有几个壮丁,但仍有人持弓或者手持能拿到的一切工具进行反抗,但没有用,骑二团虽然绝大多数人为新兵,可是训练有素、防具齐全、武器精良。即便偶有中箭,但只要不是正中面颊,就死不了,甚至重伤都不容易。 可还是有人死了,死于经验不足,死于犹豫不决,死于麻痹大意。 人生没有如果,战争没有怜悯,杀死自己的往往是自己的良心。战争最不需要的就是良心。 一个小时,村寨安静下来,没有了人喊马嘶,只有低沉的哭泣声。 朱常瀛打马入寨,寨主门前,两百多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女人的哭声如凄婉的哀乐。 老寨主横尸当场,他的几个孙儿辈也随他一起去了。 活着的男人,大抵为包衣阿哈,主人的奴才,而且是下等的奴才,不配上战场的那种。 士兵正在挨家挨户搜刮,金银首饰,毛皮牛马,甚至看家的大黄狗也不会放过。 战利品堆积如山,北洋商行十几名职员正在配合大头兵登记造册。 军法官就站在侧旁,时不时抽检士兵是否有藏匿财物。 瀛州军的作风:每战分赃,七成归公三成由参战将士瓜分。 但不能一窝蜂的去抢,只能战后分赃。不然军纪便沦为空谈,为了争抢赃物,自己人就特酿的会当场打起来。 多少年了,一直这么做的,效果不错,将士参战的积极性总之比大明军队要强。 项鹏飞迈着大步从院门走出来,“少主,宅子清理好了,您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 朱常瀛微微颔首,随口叫过一名商行执事,“今晚一定要将战利品清理好,明日一早便装船运回永明城。” 商行执事拱手领命,随即有些犹豫道,“少主,这些人当中有些太过老迈......” 项鹏飞就瞪眼,“这种事还需问少主么,你自己看着办!” “是是,属下明白了。” 朱常瀛下马,大踏步走入院中。 迎面三间瓦房,两侧各有厢房,就很四合院。 主人家的火炕温度犹在,只是坐在炕上的人却换了。 秘书官奉茶,朱老七浅酌一口,舒坦。 “明天去哪个寨子?” 项鹏飞铺开舆图,回道,“明天,卑职打算兵分两路,一路去往乌鲁寨,一路去往川山寨,两部将在巴彦寨汇合。” “可,你去忙,我也不需要你陪着。” 项鹏飞原地转了两圈,苦着脸劝道,“殿下,您还是去船上坐镇指挥吧,这万一......” “万一的事多了,祖宗庇佑,我要长命百岁的,你也别来操心我。” 项鹏飞讨了个没趣,只好拱手退下。 夜幕降临,秘书官点燃蜡烛,昏黄的烛火闪烁,墙壁上映照朱常瀛的身影如同怪物。 朱常瀛挥了挥手,秘书官退下,房间里只他一个人盘腿坐在火炕上。 他不想这样做的,太过非人! 但想想辽东几十万军民萨尔浒之后的悲惨遭遇,大明京畿被皇太极数次破关洗劫,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崇祯煤山上吊,永历被弓弦活活勒死。一个扬州城的死鬼怕是比建州全族的人都要多...... 这些苍白的文字记载大概只是明末战争的一抹记忆,没有记载的屠戮同屈辱又有多少? 想起这些,朱老七的脖子就冷飕飕,貌似自己作的这点孽也就不算什么了。 你死我活,也没什么道理可讲,就一定不能妇人之仁,给自己挖坑! 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朱老七的心绪顿觉开阔多了,周遭的鬼影被驱散,前途一片大好。 ...... 赫图阿拉。 黄台吉将一份情报上呈努尔哈赤。 “阿玛,事有蹊跷!” “咱们的人多方打探,可以确定如今的大明沿海没有海盗,但渡海经商的却极多。而所有海上政务,万历皇帝都交给了朱家老七。” “探子还打探到,朱家老七坐拥一支强大水师,而且最为擅长使用火器。凡海上行舟者,莫敢不从。” “阿玛,您说海参崴那伙尼堪,会不会同朱家老七有关系?” 努尔哈赤凝眉,“这个朱家老七我也听说过,他不是去往万里之外一个偏岛上就藩了么?想必也是不受万历皇帝待见的。一个受冷落的皇子,怎可能有你说的这般本事?” “儿子也百思不得其解,探子还打探到,这个朱家老七极为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在海外杀戮无度,视他族如刍狗,极尽搜刮,每年为万历献宝无数,深得狗皇帝看重。” “阿玛,我怀疑海参崴的那些尼堪就是朱家老七的鹰犬!不然何以使用大量火器?” 努尔哈赤陷入沉思,随即目泛凶光,“我儿,如你所说属实,那么这黄口小儿其志不小啊!” “阿玛的意思是说这小子有意夺嫡?可大明的规矩不是立嫡立长么?朱老七前边可还有几个兄长呢。” “万事皆有变数!”努尔哈赤微微冷笑,“老朱家要饭的出身,什么时候在意规矩了?咱们也不去管那伙尼堪背后的靠山是谁,总之灭了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阿玛说的是,明朝的火器看着吓人,实则不过尔尔,李成梁之后,辽东无人是阿玛敌手。” “老八,叶赫那边可有消息了?” 黄台吉迟疑片刻,回道,“阿玛,布扬古还是不同意同我建州结亲,极有可能将东哥嫁给喀尔喀的莽古尔岱。这是对我建州的羞辱!儿子以为当再发兵攻打叶赫,洗刷耻辱!” “不必了!此女之生,非同一般者,乃为亡国而生!因为东哥、哈达国灭,辉发国亡,乌拉国亦因她而覆亡。虽说不都是因为她,但叶赫却利用她来挑拨我同诸部之间的关系。” “叶赫用谗言挑唆诸国,轻启战端。今又勾通明国,不嫁东哥与我而嫁与蒙古。若我怒而兴兵讨伐叶赫,则蒙古与我成敌,不值得。” “可笑他人将东哥视如珍宝,可美色误国,我赌她无论聘与何人,寿命不会久长,死期将至!” 黄台吉心中凛然,自家老子这是恨极了,得不到就毁掉,这是在诅咒东哥早点死啊。 ...... 叶赫城。 布扬古通过各种渠道得到的情报与努尔哈赤如出一辙,大明海安全的很,压根就没有所谓的海盗。 有枪有炮,那就是瀛王的人,即便不是直属,那也归灜州管。 看过情报,兄弟二人均有些意动,叶赫若能同大明皇族,哪怕是普通宗室结亲,那待遇又不一样了。辽东都司还敢怠慢叶赫么? “大哥,你说这个朱天启会不会就出自大明宗室?” “可能么?”布扬古狐疑道,“我可是听说大明的宗室都没有实权,只养尊处优,过富贵生活罢了。” “可情报说的清楚,这位瀛王就是例外。”金台吉有些意动,“大哥,我以为这个朱天启不简单,端看聘礼,也不是普通人能拿出来的。” “可总之也不会是那个朱常瀛!大明国的皇子怎么会出现在海参崴呢?” “大哥,你想多了吧?”金台吉有些无语道,“当初舒尔哈齐的妹妹给李如柏做妾,那厮就得意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你还想着扒上大明皇帝?” 布扬古就瞪眼,“怎么?我看东哥给皇帝老子做皇后也配得!” “对对对,咱家东哥就是玉帝老爷也配得。”金台吉笑问,“那大哥你现在什么意思?到底要将东哥嫁给哪个?” 布扬古一阵烦躁,“据说灜州远在外海万里,东哥嫁了去,这辈子再难得一见了。而且到底也没有弄清楚这个朱天启是哪个,怎好嫁过去?我以为还是莽古尔岱好些,将来好歹可以互相倚靠,有个帮衬。” “大哥,我都说过多少次了,达尔罕老奸巨猾,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会帮我们?我看还是眼前的好处实在!” “唉,看吧,努尔哈赤派人攻打海参崴去了,就看这伙汉人本事如何,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第468章 老姑娘也有春天 “狗奴才,是谁给你的胆子!” “你说,你怎么有胆子撺掇我哥的?” 一间柴房里,额尔图被吊在房梁上,身上的毛皮大氅毛都快被鞭子抽光了。 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站在他身旁,掐着腰呼呼喘粗气。 打人,也是个体力活。 房门口,板凳上坐着位俏丽女子,白狐狸皮毡帽,对襟貂裘,鹿皮短靴,只是眉目间泛着戾气,有损三分容颜。 额尔图老大的男人哭咧咧,“主子,我没有撺掇贝勒爷啊,都是那该死的尼堪,是他主动提亲的,不关我事啊。” “狗奴才,你还敢撒谎?你说,你是不是拿了人家的好处?” “没有!我冤枉死了!奴才就是个传话的。” 东哥嘴角微微翘起,“嗯哼,谅你也不敢!” “那我问你,那汉人真能拿出那些聘礼?” “能啊,奴才去库房亲自看过的,那库房里啥都有。就说各类箭头,人家是用木箱子装的,摞成了山,怕是十万个箭头也有!” “狗奴才,还说你没撺掇我哥!给我打!” 噼里啪啦,额尔图又挨了几鞭子。 实话说,也不怎么疼,因为穿的太厚实,抽一鞭子也就是弹弹灰。 “主子,主子,莽古尔岱不能嫁啊,那人又矮又胖还罗圈腿,鞑靼人不洗澡不净口,牙黄的掉渣,一张嘴,臭气狗都嫌弃。您当真要嫁这样的人?他给您舔鞋也不配啊。” 闻言,东哥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鞑靼人确实是那个熊样,漠北水比牛奶还要金贵,拿什么去洗澡呢?想想要同这样的人同床共枕,东哥想死的心都有。 “把他放下来。” 说是吊起来,其实脚尖还是着地的,额尔图重获自由,心里边却仍有余悸。 老处女没男人疼,发起疯来人都敢杀,若是不明不白就死了,要多冤有多冤。 东哥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玻璃镜,对着自己左照照右照照,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镜子里的女人可真美,美的自己都挑不出毛病来。 额尔图笑嘻嘻跪在东哥近前,“主子您看,那汉人还是有诚意的,这样的宝贝我敢说整个女直只有您有。” 东哥放下镜子,从桌上抓起一颗炒花生,剥壳摘出两粒花生仁放进嘴里。盘子里还有一把炒瓜子、几条地瓜干。 这是最近东哥的新零食,额尔图从海参崴带回来的新鲜玩意。 撩女嘛,不管婚事如何,朱老七也要表示表示,玻璃镜、八音盒、胭脂水粉、果干蜜饯等等乱七八糟的,总之都是女人喜欢的小玩意。 除了镜子八音盒,其他在大明江南也很寻常,只不过搬来北疆,叶赫家的老姑娘却是没见过几样。 稀罕的不得了,尤其那面镜子,每天都要拿出来照个几十遍。 “嗯哼,汉人就是花样多,拿这些小玩意来哄我!” “......” 额尔图能说什么呢,嘴里瞧不起心里却欢喜的紧,就这些东西,叶赫也没地方去弄,倘若真嫁去了漠北,就还吃个屁啊。 大小姐爱干净而鞑靼人打出生也没洗过几次澡,被窝里都是尿骚脚臭味...... 啧啧,这人嫁去了还能活? “额尔图,那汉人多大了?” “看着有二十出头?” 东哥秀眉微蹙,旁边的胖大丫鬟便一脸嫌弃的看向额尔图,“你继续说,难道非要主子一句一句的问么?” “呃,说啥?” “你真是蠢的可以,自然是模样长相,举止谈吐啊。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做的媒人?” 额尔图恍然大悟,思考了好半天方才开口。 “这人身型高我一个头还多,剑眉虎目,相貌英伟,举止......怎么说呢,威仪、端正、大度,又带着凌厉,奴才实话说,站在那人面前,奴才有些自惭形秽,不敢正眼看他。” “奴才听人说,贵气都是养出来的,像我这样的平常人想学也学不会。奴才推测这人的家世极不简单,大明的将官我也见过几个,皆不如他!” 东哥眨了眨眼,冷冷一笑,“那汉人给了你多少好处呀,叫你这么夸他?” “真没有,天地良心,奴才怎敢欺瞒主子呢。” 胖丫鬟听着却是高兴,追问道,“那汉人可曾婚配了?” 额尔图身形一颤,还是老实回答道,“说是有六个女人,一妻两妾三个外室。” 胖丫鬟的脸当即就黑了下来,“额尔图你个混蛋,这样的色鬼怎配咱家主子,你真是黑了心,找死呢。” 额尔图瞪了那丫鬟一眼,腆着脸对东哥嘿嘿一笑。 “主子,这人若说没有家室,您相信么?而他没有瞒着咱们,也足见坦荡。” 东哥倒是面色如常,只淡淡问道,“他能帮到我叶赫多少?” “奴才也不敢说此人能帮到我叶赫多少,但总比莽古尔岱要强。达尔罕那个老东西几次派兵劫掠我叶赫,怎会真心实意帮我们呢。” “那他就会真心实意帮我叶赫么?” “奴才也不知,不过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努尔哈赤!” 提到努尔哈赤,东哥不由秀眉倒竖,目含恨意。 “老贼,他不得好死!” ...... 夜半静悄悄,几条猎犬突然狂吠起来。 “夜袭!夜袭!” 警戒塔上,哨兵急切的吹响口哨。 俄尔,哨声此起彼伏,城头上沸反盈天。 马时楠几步走至垛口,俯身了望。 城下黑影密密麻麻,正在快速移动着,距离黏土堆积起来的斜坡已然不足百米。 “施放照明弹!” “炮呢,拿葡萄弹给老子狠狠的打!” “赵猴子,你六连去二号堡支援!” “许老蔫,你九连去四号堡支援!” 说着,马时楠端起手铳,带领卫队跨过吊桥,赶往三号堡垒增援。 棱堡,不仅仅只有一座建筑,而是主堡搭配若干附属堡垒所形成的作战体系,涉及复杂的数学计算与工程理论。 最简单的理解,一个五角星为主堡,五角星的凹陷部位又构筑小三角形堡垒。三角形堡垒略低,主堡略高。主堡外围修有山坡状夯土,堡垒与堡垒之间有吊桥相连,可彼此增援。万一附属堡垒被攻破,砍断吊桥,主堡居高临下,可对附属堡垒之敌进行狙杀。 可以说,这种堡垒就是为了配合当下火器所创造的,能够最大限度发挥火器效用。 ...... 当听到恶狗狂吠,愕顿就意识到了不妙,城中的尼堪并没有放松警惕。 按道理,这个时候退兵是最佳选择,虽然偷袭失败了但也没有损失。然而没有鸣锣,愕顿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 他的两名包衣一直在身前护着他,左冲右突,试图接近城墙。 类似的小队还有很多,一主多仆,当临近城池时,包衣弓箭掩护,主子甩出挠钩,几个倒手便能登上城头,大开杀戒。 女直人城池,一丈半高也就是极限了,因为人力物力财力等等原因,就没有可能造出如大明那样的雄城,所以也就不需要这样那样的攻城器械。 这么多年,建州就是凭借这手本事攻城掠地的,无往不利! 密集的枪声响起,城头各处火光闪烁,那是火铳激发时的亮光。 愕顿身旁一人倒下了,那是一位身手矫健的勇士,在缓坡上行走如飞,却还是倒霉的撞上了枪子。 这令愕顿倍加不安,那小子身披双甲,百多步的距离竟然防不住? 明狗的火铳没有这样威力啊! 正当他踌躇时,似有数声炮响,紧接着夜空闪烁,爆起朵朵烟花。 忽明忽暗间,愕顿看清了城头密密匝匝的人影。自然,城头的人也能看见他们。 该死的黏土坡! 愕顿发现自己藏无可藏,三个方向的火铳对着他们。 万幸,后续兵力来了,箭矢呼啸,一波接着一波,压制住城头敌军火力。 “冲!” 愕顿是幸运的,他的两个包衣没有死而他也没有受伤,顺利摸到城墙边。 愕顿从腰间拿过挠钩,单手甩动,挠钩精准的搭上城头垛口。 “护着我!” 说罢,愕顿一口咬住刀背,双手握紧绳索,腰间用力,就要双脚登墙。 突兀的,数声巨响在耳边炸起,愕顿身后惨叫声连连。 砰的一声,愕顿只觉后腰一沉,一股热流涌出,随即双手瘫软,整个人栽倒在城墙根下。 妈蛋,老子没有逃跑,怎么后背中弹了? 两名包衣见势不妙,拉着他便向后退。 却哪里来得及,刚刚走了几步,便被密集的火铳声淹没,喋血在海参崴城下。 愕顿并没有死,两层棉甲让他捡回来一条命,但两个包衣却没有这般走运,早就没了生息。 子弹卡在肉里,这令愕顿疼痛难忍,求生的本能促使他艰难的翻过身,他要爬回去。 可转头就是地狱,狗日的尼堪怎么这么多火炮,每几个呼吸便有炮声响起,一炮就有几十个鱼眼大小的炮子落下。 负责掩护的箭雨消失了,那群狗日的顶不住明狗火力,正在撤退。 愕顿绝望了,所有人都在逃,城头还在尽情倾泻火力。他已经没有力气爬行,只能无力的趴在地上,亲眼见证这场失败。 “鸣锣退兵!” 代善站在一处高坡上俯瞰战场,在确定偷袭无望后也只能吞下这枚苦果。 这场短促而激烈的战斗,既是偷袭也是试探。 嗯,成功了就是偷袭,失败了就是试探。 “大贝勒,这绝不可能是明军!” 何和礼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明军的火器没有这样的威力!也绝不会这般密集!” “明军的火铳打一发,我建州勇士可射四箭,甚至五箭!” “明军的火铳,五十步就失了准头,打炮更是靠运气。” “可海参崴的这伙尼堪,大炮就像长了眼睛,百步外,咱们的人还能被火铳击中!这这......这怎么可能?他们到底是谁?” “额驸,你还忽略了城防!想不到这个怪模怪样的城池,竟然有这么多鬼名堂。” “大贝勒说的是,无论怎么打,我军都要应对多面进攻。” 代善打马回身,淡淡道,“我对这伙尼堪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待杀入城池之后或许可以考虑留下一些有用的。倘若我建州也能打造这样的火炮,辽东又有谁人可敌?” ...... “娘的,原来是试探!” 眼见敌军退却,马时楠擦去额头汗珠,神情方才放松下来。 大意了,他确实没有想到建奴今夜会偷袭,得亏在几座堡子里放了狗,不然今夜非吃大亏不可。 建奴的弓箭确实猛烈,最激烈时,两分钟爆了五波箭雨,压的火铳手不敢露头。直至城中制高点火炮发威,方才扭转战场局面。 马时楠自谓也算战场宿将,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得不承认,短时间内,弓箭的爆发力是强过火铳的。 当然,似女直这样人人配弓的军队也极少,训练一名合格弓箭手的成本太高了,农耕国家训练弓箭手天生为弱项,即便训练,也不如人家女直人鞑靼人。 因为人家靠着弓箭吃饭,光屁股时就开始玩弓箭了,怎么能比? 马时楠不禁心中盘算,如果是野战,应该如何应对敌人的箭雨?骑射?重骑兵突击?瀛州骑兵团的配置能否有效应对,克敌制胜?就还当真不敢言胜。 不管怎么样,这场防御战的胜利给惶恐的海参崴吃了一颗定心丸,城头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士气可期! 城下,还有很多倒爷在喘气,有人哀嚎有人蠕动。 战斗虽然结束但杀戮却没有停止,这是难得的练枪机会,骑一团士兵对着那些还在喘气的倒爷挨个点名。 火铳声稀稀落落又响了小半个时辰,战场方才安静下来。 天色微明,马时楠翻然起身,冲到城头举起望远镜了望。 敌营还在,而且木栅栏已经围起,营帐也搭建的有模有样。 密林中,时有桦木倾倒,烟尘滚滚中被拖入建州大营。 “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在野外冻死!” 骂骂咧咧中,马时楠下令一个连队出城清点战果,搜刮战利品。 昨夜,骑一团战陨四人,受伤十八人,土着壮丁战陨九人,受伤二十六人。 就还是轻敌了,城头各处都是防御设施,敌人的箭雨为抛射,只要躲避及时,箭雨很难造成杀伤。 战斗经验不足,就只能拿性命来交换,要么是敌人的要么就是自己的,这也没什么可说的。 早饭时,战斗报告传入马时楠手中。 此战击杀敌军百四十二人,俘敌十一人。收获棉甲112具,弓208张,刀斧各类兵器231柄。 伤敌多少则无法统计,人家都逃回去了,但马时楠推算,敌人伤兵当不会少于两百人。 就防御战而言,这个战损比也不是很夸张。 在南洋,一个几十人的堡垒就能顶住数百土着围攻,那个战损比才叫夸张,才叫人难以置信。 当然,考虑到南洋土着的战斗力,击杀一名建奴的价值又有不同。 不过这个战损比,对瀛州军来说具备极大参照意义。 李如柏的话就是鬼扯,什么‘一奴抵十倭’,单论阵型队列,作战坚韧,建奴不如倭军;但论机动性,倭军远不如建奴,只能说各有优劣。 马时楠觉着,倘若两帮人真正打起来,也就半斤八两。 那么为什么李如柏如此渲染女直人的战斗力呢? 答案只有一个,恃宠邀功,养寇自重。 第469章 死斗 巴彦寨。 朱常瀛同项鹏飞胜利会师。 昨日毁了老孟寨,今日兵分两路,朱常瀛取乌鲁寨,项鹏飞取川山寨。 项鹏飞兵进神速,朱常瀛赶来巴彦寨时,这厮已经在寨门口迎接了。 检阅杀气森森的骑兵队伍,朱老七相当满意。新兵蛋子终于锻炼为屠戮兵器,在他们的眼眸中已经看不到丝毫怜悯,唯有嗜血。 练兵,就是要拿弱者开刀。 世界规则,本质上就是恃强凌弱,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那种强强对决的鬼话。 天色渐暗,大军留在巴彦过夜。 至于北洋商行职员以及雇佣的民夫,他们是没时间休息的,人也好财物也罢,都要日夜兼程运往海岸,而后装船返回永明城。 “少主,距离海岸较近的就只这四个寨子,再继续深入内陆,距离蜚悠城也不远了,我们要更加小心谨慎。” 缺德二人组一边吃着小鸡炖蘑菇一边商议明日行动。吃的喝的就没一样是自己带来的,走哪里吃哪里,还必须要尽快吃使劲的吃,船只车马有限,怎么也运不走这么多。 “你说的对,我们始终无法知晓蜚悠城的确切兵力,这是一个问题。” “明日,卑职打算攻打关岭寨。” “不分兵么?” 项鹏飞点头,“不分,太过危险,还是集中一路稳妥。” 这一次,朱老七提出了不同意见,“如今蜚悠城暂由老奴的女婿杨古利镇守,可对?” “正是,杨古利出自舒穆禄氏,而舒穆禄氏世居蜚悠城一带。此次建州伐我永明城,大军从蜚悠城出,杨古利也随军出征,而据俘虏交代,这厮染了风寒,只得在蜚悠城休养,暂领军务。” “这个杨古利过往如何,可有打探?” “据俘虏交代,此人12岁便寄养在老奴处,为老奴所看重,许配女儿与他。自16岁从征老奴,每战争先,立下诸多战功,不可小觑。” 妈蛋,努尔哈赤到底有多少个女儿?布占泰是他的女婿,何和礼是他的女婿,这个杨古利也是他的女婿。 看过舆图,巴彦寨距离蜚悠城不足40里,急行军半日也就到了。 骑二团从昨日登陆,连扫四个寨子,最迟,这厮今日也应该收到消息,没准已经派兵前来搜寻瀛州军踪迹了。 “今晚不能在巴彦寨过夜,收拾好战利品之后,我们马上离开。” 闻言,项鹏飞思虑片刻,赞同道,“殿下所言极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只是外间严寒,我军在外驻扎,即便人可以坚持,但牲畜也受不了啊。” “那也要走!”朱常瀛坚持道,“今日之后,我军来袭的消息必定遍传蜚悠城周边,已经失去了继续偷袭的可能性,如果继续孤军深入,那就是找死了。得了便宜就走,见好就收,不可贪功。” 项鹏飞琢磨片刻,言道,“殿下以为回转老孟寨过夜如何?咱们今日连打了三个寨子,建州军要来,也定然来这三个寨子。” “可!”朱常瀛想了想,吩咐道,“巴彦寨要留下探哨,收集敌军情报。” “是!” 二人商议定,传令各部抓紧时间休整,一个半时辰之后,兵退老孟寨。 时间紧迫,朱老七吃过饭,便和衣而卧,倒在火炕上呼呼大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朱老七被人硬生生摇醒。 侍卫长姚定邦急报,“殿下,敌军来袭,项团长正在组织防御!” 朱老七瞳孔微缩,旋即恢复淡定。 “敌军距巴彦还有多远?” “一刻钟前来报,敌军距离巴彦十八里,估摸着最迟两刻钟之后也就到了。” 那确实没时间撤退了,如果此时退兵,会被建州军追着屁股打,太过被动。 “殿下,我同项团长商议过了,卫队护着您先行前往老孟寨......” “闭嘴!”朱常瀛怒道,“我若走了,将士们如何看,军心士气何在?你也不要说这些废话,敌军来了多少人?” 说着,朱常瀛跳下火炕,用冷水洗了把脸,卫兵上前为他穿戴盔甲。 “夜里难以分辨,探哨估计敌军不会超过千人。” “那怕个屁,看你模样,我还以为来了万人呢。” 穿戴整齐之后,朱常瀛走出门外,飞身上马,奔向寨门。姚定邦没奈何,只得率领卫队紧紧跟随。 寨门,白日里便被几炮轰碎了,便附近的栅栏也有几处残破。 几队士兵正在忙于抢修,将各类家具乱七八糟的堆在缺口。 “殿下,您怎么来了,不是......” “闭嘴!”朱老七打断项鹏飞,沉着脸说道,“事态紧急,废话少说。姚定邦,你率卫队马上出寨,埋伏于左侧密林,混战时从侧翼攻击敌军,何时动手,你自己决定!” 姚定邦哪里肯,“殿下,我护着您......” “闭嘴,再争执则以抗命论罪!”朱常瀛怒道,“我走则弟兄们必定误解,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么?速去,再啰嗦一句,孤一刀砍了你!” 姚定邦无奈,犹豫片刻只得领命行事。 转过身,朱常瀛问项鹏飞,“你准备怎么打?” “回殿下,卑职准备三连四连利用房屋固守,一连二连伺机发动反冲锋,一举击溃敌人。” “好,把军旗拿来,孤为尔等护旗!” “是!” 骑二团战旗,上绣一鸟头鹿身、肋生双翼、头角峥嵘之飞廉。 朱常瀛一把抓过旗杆,这旗杆就是一根长有四米的旗枪,只不过多了一面旗帜。 寻了片开阔地,朱常瀛圈马立定,手持旗枪昂然肃立,身旁只几个马弁相随。 如何提升一支军队的士气,毫无疑问,主将能够与士兵同生共死! 朱常瀛把他们带来,就没有理由自己先溜,而且也不能走,正如他所说,将临大战,自家的王却跑了,那么骑二团的战士还会拼命么? 何况,朱老七以为此战有的打,正是检验骑兵成果的绝佳时机。 不就是玩命么,谁怕谁啊。 正如他所料,当他出现并且手持战旗站立后方时,战士行走速度仿佛都增加几分,秩序也井然起来。 半刻钟,一条火把长龙从西边快速奔来,人喊马嘶,地面震颤。 建奴来了! 接连失陷几座村寨,令杨古利颇为震惊。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海参崴的汉人这个时候能够渡海来攻,任谁也会这样想的,因为建州大军正要或者说正在踏平海参崴。 这特酿的真是见了鬼。 而这伙汉人的暴行更令他愤怒,也令整个蜚悠城沸腾。无他,太过狠毒,大军所过,财物清空,人口清空,什么都没了。 女直人不是没有过这样的遭遇,当年的李成梁曾经这么干过,但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而今的建州已非吴下阿蒙,不说同大明对着干,但也都是欺负旁人,属于一方霸主的存在。这突然间被一伙大明草寇屡屡羞辱,自信心被践踏,如何不怒? 群情激愤,也不需杨古利征召,诸多家族自行集结,一个上午便聚集起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 今日午时许,杨古利领兵七百奔赴老孟寨,结果半路得知川山寨遇袭,便转道赶往川山。到了川山,又得知乌鲁寨遇袭,可把杨古利气的发疯,诅咒发誓要把这伙尼堪赶尽杀绝。 不过这一次,杨古利没有赶去乌鲁,去干嘛,给人收尸么?而是寻着踪迹一路追赶,半路正遇着逃难的巴彦寨寨民。 寨民一通哭诉,把个杨古利气得眼珠子通红,而整支建州队伍也如行将点燃的炮仗,愤怒值飙升至极点。 马不停蹄,于晚八时左右赶至巴彦寨。 杨古利勒住战马,眼见巴彦寨火把处处,亮如白昼,那伙尼堪竟然没有跑,而是临阵以待,摆开一决雌雄的架势。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长枪摇摇一指。 “杀!” 说话间,十数匹战马前出,战马奔腾间,骑兵甩动套马索。套马索如同长了眼睛,准确无误的套在栅栏立柱上。骑兵双手一收一带,随即打马转身,为首骑兵一声大喊,十数匹战马一齐狂奔发力。老大一片栅栏被连根拔起,轰然倒塌! 项鹏飞眼眉挑了挑,旋即下令。“各自隐避,散兵接敌!” 话音刚落,沿着寨门布设的阵列线顷刻间散开,三五人一小队,各寻建筑物隐藏起来。 项鹏飞则调转马头,加入骑兵阵列,严阵以待。 “我建州勇士听令,为族人报仇的机会到了” “跟着我,杀!” “杀!” “杀啊!” “杀光尼堪,报仇雪耻!” 转瞬,马蹄狂飙,如洪流般冲向巴彦寨。 炮兵队长估算着距离,眼见敌人进入射程,旋即令旗下挥。 “放!” 三斤小炮也是炮,四门小炮并作一排,随着几声巨响,葡萄弹倾泻而出。 这种弹药,后世称霰弹,霰弹枪一喷一大片,火炮也如是,几炮打出如同天女散花。炮子所至,人仰马翻。 狭窄通道上,建州兵人马拥挤,各自相距甚至不足半米,死伤惨烈。 然而冲锋的队伍没有丝毫迟滞,愤怒值飙升至极点的建州兵如同野兽出笼,十几个呼吸便冲入寨子。 火铳同弓箭同时爆发,墙角窗口,时有火光闪烁,而建州军则还以箭矢。 瀛州战士躲藏在暗处,朱常瀛看不到有多少人倒下,但建奴左冲右突中的损失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纵深约四百米的寨子,他的前方是两连240名骑兵,骑兵阵列距离寨门不足三百米。而寨门处正在激烈战斗着。 焦灼中,又一轮火炮打响。然而建奴却冲锋如常,甚至更加猛烈,硬生生扛住火炮同两侧夹击,主力不顾一切的冲向战旗所在。 建奴冲锋间,一波箭雨倾洒入骑兵队列,数匹战马哀嚎着倒地。 项鹏飞压住阵脚,旗枪平端。 “杀!” 几乎与此同时,隐藏在寨外的姚定邦率队从密林中冲出,从敌军背后发起突击。 战马嘶鸣,血肉横飞,马与马相撞,人与人刀剑相加。 两方骑兵拥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长枪用尽便挥舞战斧马刀,时而爆出手铳火光同弓弩寒光,任何手段任何方法,总之对方要去死! 战争到了最后,就是乱战,终究是要个人以命相搏。一方没有退路一方满腔仇恨。朱常瀛挽了一个枪花,卷起战旗。 “杀!” 一声歇斯底里吼叫,主场赢率领瀛州军最后一波人冲入战场。 挺枪冲刺,一枪戳入敌人胸膛,巨大的惯性令那人栽倒马下,长枪也随之脱手。 朱常瀛从马鞍侧抽出金瓜,顺势砸向一人面门。 那人斜身躲过,金瓜砸在肩膀,一声哀嚎载于马下。 与此同时,一枚箭矢透过重重人群,正中朱常瀛腋下,令他身体晃了几晃,胃中一阵翻涌。 金瓜,是朱老七最为喜爱的武器,四尺铁柄,尖端有利刃,利刃之下有拳头大小雕刻如南瓜状的实心铁球。 一锤砸下去,两层棉甲也会脏腑移位,死期不远。如果砸到脑袋,那就更加漂亮,脑浆子四射,如花一样绽放。 战场中,杀死敌人就是最大的快乐,没有之一。 一路打杀,这个时候的朱老七如同杀神,一米八几的身高百六十斤的体重,金瓜飞舞,在战场上就如同巨灵神一般的存在。 这个时候,任何命令都是苍白的,耳边只有厮杀声,眼前只有敌人的狰狞面容。 嗖的一声,朱常瀛低头,一支箭矢砸在头盔上,令他眼前一黑。 甩了甩脑袋,朱常瀛透过战场间隙,望见一人正在收弓,一双阴冷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朱常瀛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从贴身护卫手中抢过长枪,单臂用力,长枪如离弦之箭,刺向那双阴冷的眸子。 “杀!” “杀!” 一枪不中,朱常瀛提马前冲。这厮就是杨古利,绝对错不了。就如同他一般,众星捧月,一群护卫环绕,不是统帅还能是谁? 眼见接敌,又一支箭矢飞来,朱常瀛以左手臂盾抵挡,从腰间抽出火铳予以还击,那人应声栽倒, 战马交错,对面触手可及之人就是敌军统帅。 “死!” 朱常瀛从腰间抽出手铳,抬手击发。火光一闪,一人应声惨叫。 可惜,栽于马下的只是一名护卫。 杨古利不曾想尼堪中竟有这般勇将,而见这人有众多护卫,便知此人乃尼堪首领,杀心更重。 两支冷箭被这人躲过,如今敌首近在眼前,如何肯放过。 双腿夹紧战马,双手握紧马叉,奋力刺去。 所谓马叉,就是三股钢叉,可挡可刺,建奴最爱。 朱常瀛眼疾手快,抡起金瓜挑开马叉,左手探出正好拽住杨古利衣领。 战马交错,二人武器齐齐脱手,扭打中双双落马。 二人皆身穿重甲,落地也没有松开,相互撕扯殴打。这就拼了老命。 杨古利老于战斗,但却年过四旬,体力早已过了巅峰。 朱常瀛虽然很少搏命,但却从未惧过,且年轻气旺,身大力猛。 短暂撕扯,朱老七便占据上风,骑在杨古利身上,左手臂盾疯狂捶打杨古利面颊。 后金头盔,面颊两侧有鱼鳞铁叶,这玩意具备一定防护性,但如此近距离捶打,其防护性也就相当于没有。 也不知捶打了多少下,总之朱常瀛前胸脸上溅满血迹,如同厉鬼。 而身下之人的脑袋,则几乎被锤扁,颌骨都碎成了渣,就完全没了人模样。 围绕着他们两个,无数人在舍生忘死。 当朱常瀛站起身,捡起一把战刀几下砍掉杨古利的脑袋时,也就代表这场战斗结束了。 侵略者胜利,反抗者的末日降临。 第470章 恶贯满盈 罪恶多端的笑到最后,反抗压迫的白骨一堆。 谁强谁有理,反抗者的哀嚎如同汉子知道老婆偷情后的抱怨,只能沦为世人笑柄。 什么是正义,可以有很多解释,也不重要,强者继续占据餐桌比什么都实在。 朱常瀛拎着血淋淋的脑袋傻笑,一不小心干掉了一位我大清的开国将领,而且还是他手刃的。 实话说,开战之前,朱常瀛心里也没底,毕竟我大清才是历史正常轨迹,八旗大兵的武力值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结果证明,他酿的大清连续剧看多了,多少有点心理阴影。 此次战斗之后云开雾散,完美去魅。 此刻的我大清,还称不上他朱老七的主要对手。 月华洒落,巴彦寨哀鸿一片,松懈下来的朱老七只觉浑身上下各种酸痛,手脚止不住的颤抖。 “少主,今晚不需要转移了吧?” 项鹏飞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这厮左腿受了伤。 “还转移作甚,今晚就在巴彦休整。”顿了顿,朱常瀛问道,“有多少伤亡?” 项鹏飞原本惨笑的面容瞬间暗淡,“47个弟兄阵亡,还有34个重伤。” “敌人呢?” “俘虏一百多个,其他都还在统计,少主稍候。” 朱老七微微颔首,“也不急,通知弟兄们早点休息,有些事明日再做也可。也包括你,大腿的伤要赶快包扎!” “多谢少主,卑职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皮外伤。” 朱常瀛确实累了,简单交代几句便去睡觉。 一觉天明,详细战报也拿在手里。 建州死232人,被俘154人,大概有一少半人溃逃。 这个比例……差强人意吧,昨日之敌披甲不足半数,绝大多数裹着老羊皮就杀入了巴彦。 己方损失战马37匹,俘获战马329匹。 当下的骑二团只有一个加强营的兵力,阵亡加受伤不便行动的,减员四分之一,只有四百几人还能够参战。朱老七看来这属于惨胜! 将近午时许,朱常瀛召开军事会议。 “昨日一战,诸将士奋力拼杀,与孤浴血奋战,扬我国威军威,要重赏要封功!项鹏飞,尽快将报捷文书呈上来,孤也好给诸将士论功行赏!” “是,卑职返回永明城之后就上呈报捷文书。” “孤的意思,骑二团第一营荣立集体铜辉勋章,阵亡伤残将士晋位银辉勋章。” “作为一个马勺里吃饭的战友,孤个人对阵亡伤残弟兄另有馈赠,以尽战友之谊。” “现在也不是发丧的时候。”朱常瀛沉默片刻,起身说道,“孤提议默哀三分钟,为阵亡战友送行!” 时间点滴流过,朱常瀛示意众人重获落座。 这次胜利意义重大,代表骑二团在蜚悠城周边再无敌手,甚至稍微有效的抵抗也可能不会再有了,那么下一步如何行动? 众人各抒己见,总之要继续打。 好不容易占据绝对优势,好处不捞到手软决不收兵。 激烈讨论之后,朱老七一锤定音,大军直取蜚悠城! 理由很简单。 逃走那么多人,必定将扬古利战败的消息广传,那些寨子或许正在转移人员同财物呢,再去扫荡也未必能拿到多少好处。 气温也越来越低了,一场大雪就会阻断道路。担忧海上浮冰也是一个原因。 所以临走之前,朱老七决定冒险一搏,去蜚悠城试试运气。 又一日,大军从巴彦出,全员骑兵,总兵力六百余人。 其实,有两百多民夫在里边滥竽充数。没办法,兵力有限,为了壮大声势,也只能如此了。 大军凌晨出发,一路畅通无阻,其间过路两座村寨,果然如所料,寨子里空无一人,值钱的玩意也没剩几个。 日暮时,大军在一处村寨落脚。 这个村寨的寨名比较有特色,名猪笼。 这也不重要,空荡荡的寨子正好落脚,此寨再行八里就是蜚悠城,明日一早就可在蜚悠城下叫阵了。 晚饭过后,各路情报送入朱常瀛手中。 蜚悠城果然慌了神,整车整车的财物在向内陆运输,也包括人。同时,又有大批寨民逃往蜚悠城,扶老携幼,艰难跋涉。 冷风瑟瑟,也真是可怜了那些老人女人同孩子,造孽啊。 “殿下,明日怎么打?” 项鹏飞的神情告诉朱老七,这厮心里没底。 蜚悠城好歹有着四五千人口,而又有寨民涌入,有没有上万?即便被远征永明城大军拉走了一些壮丁,又被弄死了一些,但总也不至于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尤其,骑二团没有攻城器械,就只有四门三斤口径小炮。对于攻城来说,有没有也没什么分别。 “谁说要攻打城池了?”朱常瀛淡淡一笑,“明日就吓唬吓唬城里的女直人,威胁、讹诈、勒索,懂么?” “......卑职懂了点但又不完全懂,还请殿下解惑。” “城中有人逃走,就代表人心惶惶,群龙无首,这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明日兵临城下,你只管将这封书信射进去。同时,将炮口抬高,向城内随意打几炮。能不能拿到好处,就看天意了。” 项鹏飞接过书信,打开来看,只感叹老奴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眼前这位。 书信内容极为直接,要人要钱要物,不给就攻城就杀俘,城破之日,鸡犬不留云云。 比如,扬古利的脑袋,价值百匹战马,如果不给,就将脑袋丢海里喂鱼。堆积在巴彦寨的死尸,也同样明码标价。 总之,满纸市侩,句句言利,就怎么说呢,丝毫没有底线。 “那如果城中人不理,咱们怎么办?” “回家啊,难道还待在这里过年么?” 朱常瀛一脸理所当然道,“这就是碰运气的事,成了赚一笔,不成咱们也不亏。此事只你知我知,不能对弟兄们说,否则就不灵了。” ...... 当扬古利战败身亡的消息随着败兵传入策穆特耳中,老头子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没晕死过去。缓过神来,老头子跪地嚎啕大哭,为扬古利,也为自己,为那些战死的勇士。 扬古利是老罕的额附,老罕会不会迁怒于自己,这谁知道呢?怪就怪他轻敌了,领着几百人就冲了过去,结果不仅葬送了自己,也葬送了蜚悠城。 老头子很怕,但身为城主他又不能逃走,而这伙尼堪的暴行也太过令人恐惧,大军所过,什么也不会留下。 思来想去,老头子派快马前去赫图阿拉报急,同时,也派人赶往海参崴,他就想问问代善,这仗是怎么打的,怎么打到自己家门口了? 与此同时,策穆特想着偷偷将家眷财物送出城,躲避风头。 奈何谋事不密,被人给发现了。 这就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有钱有势的家族争先恐后向着内陆腹地转移家眷财产。倒是那些穷逼,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叫嚣着出城同尼堪拼命。 还真让策穆特猜对了,尼堪军队哪里也不去,径直奔着蜚悠城来了。 策穆特勉强凑出一千多人据守孤城,但寨民将尼堪传为凶神恶煞,败兵更畏惧尼堪如虎,能否守住城池,策穆特表示悲观。 打人时,人人豪杰,被揍时,人人怂包。 极度混乱中,策穆特终于得见寨民口中的杀人魔王。 猎猎旌旗下,银白色的铠甲是如此耀眼,队伍中的几门青铜火炮更令策穆特瞳孔微缩。 一支箭矢射入城门楼,那是一封信。 策穆特看过......不识字,问了一圈,终于找到两个通晓汉字的。 代善战败,扬古利授首,建州兴不义之师, 此乃天罚! 尔等助纣为虐,欺我海参崴。士可忍孰不可忍,我海参崴发兵小惩大戒,使尔等知进退守规矩,勿生贪念。 今我大军兵临城下,城中诸人听着,即刻上贡劳军。 貂皮两百张,鹿皮三百张,美女三十名,羊两百只,牛二十头...... 否则,炮轰城池,待城池陷落之日,鸡犬不留,勿谓言之不预。 落款:海参崴大贝勒过江龙朱天启! 策穆特又羞又恼,急忙召集城中大小头目商议对策。 十几号人聚集在一起,吵成了一锅粥,有言出城死斗的,有言坚守城池的,就是没有人敢于开口破财消灾。 正吵着呢,耳听闻几声轰隆隆巨响。 策穆特急忙出府瞧看,倒是没有什么大事,一处土坯房被开了个洞,无人受伤,只把这家的女人孩子吓的哇哇大哭。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报,一发炮弹落进猪圈,打死了一头老母猪。 报告的人还没走,又一轮炮响。 策穆特亲眼见几个黑呼呼的小圆点飞入城中,一处草房的房顶被打穿,房子里的老人抱着孩子慌张跑出。 “该死,该死的尼堪!” 所有人都在骂,义愤填膺,恨不得生吃人肉。 “打吧,策穆特,我舒穆禄氏怎可受如此屈辱!” “打,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我舒穆禄氏绝不受辱!” ...... 策穆特咬牙,“好,都去准备吧,我舒穆特氏没有孬种!” 话音刚落,有人前来报告。 尼堪又送信进来,言说两刻钟之后没有答复,就开始杀俘,一百多条性命,你们看着办! 信中还说,有个叫阿哈旦的家伙你们要不要?如果不要,那也一起砍了! “阿哈旦还活着?” 策穆特激动的几乎要掉眼泪,手脚不自主的颤抖。 报信的小头目回道,“看不清,要出城仔细看过啊。” “好好好!你赶快出城去看个真伪,祖先保佑啊,阿哈旦还活着,阿哈旦还活着!” 那小头目走了,策穆特扫视在场众人。 “阿哈旦是额驸长子,罕王外孙,地位高贵,如果他还活着,那我们一定要将他救回来!” 闻言,在场人顿时熄了拼命心气,罕王外孙被人家攥着呢,那还打个屁! 说话间,又来了一轮火炮。 该死的火炮不紧不慢的打着,也没个规律,就特酿特别吓人,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漫长等待,那小头目屁颠颠回来,确认就是阿哈旦无疑,没缺胳膊少腿,只是被捆成了粽子,嘴里也塞着东西。 策穆特如释重负,叫人重新读了一遍那份勒索清单。 几声叹息,策穆特对着在场人说道,“各位,我们必须要向尼堪让步了,不然保不住阿哈旦,还有一百多族人。”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大家伙凑一凑吧,谁出了什么都记账,回头也好上报罕王。” 顿了顿,策穆特冷声道,“如果谁一毛不拔,我也会上报罕王!” 说完,策穆特也不管这些人死了娘般表情,径自出府,登上城楼,打出旗号要求谈判。 见一老糟头子从城头坐上篓筐出城,朱常瀛嘿嘿一笑。 “怎么样,我就说他们会同意的,项鹏飞你去谈,咬死了啊,争取把蜚悠城的地皮刮三尺!” 策穆特亲自来到阵前,提出要求要看一看战俘以及扬古利的脑袋。 项鹏飞没有为难这厮,在三十步之外,把战俘展示给他看,不需要全部,几个重要人物就可以了。 策穆特含泪看过,又见木盒里的头颅,不禁崩溃大哭。 项鹏飞冷冷道,“你哭什么哭?若不是建州要灭亡我海参崴,他们又怎么会死?这叫‘天作孽犹可欺,自作孽不可活!’” “你们好狠好狠,迟早会遭报应的,老天爷不会饶过你们的!” “少废话,到底要不要这些人?要就拿东西来换。不要就滚,别妨碍我砍脑袋!” “我要!东西我们正在准备,需要时间!还有,我们怎么交换?” “从最不值钱的开始交换,这里有129个活人,那你就把东西分成13份,一份换十个活人。” “不行,要从阿哈旦开始交换!” 项鹏飞把眼一瞪,“那你就滚吧,东西老子不要了!” “可可,可我们没那么多东西,你们要的太多了。” “没东西,女人也没有么?把你女儿孙女儿媳都送来顶账!” 策穆特心中恨意滔天,此刻却只能忍着。 “我们需要时间,这么多东西,我们最少需要三天筹备。” 项鹏飞又瞪眼,“你看我像傻子么?看见那座山了么,只要太阳挨着那座山头,我就开始杀人!” “那那......那你们的炮?” 项鹏飞摸摸鼻头,“可以停下来,你记住了啊,从午时开始交易,我要见到第一批财物,否则我就打几炮催账!” 第471章 打道回府 蜚悠城,坐落在图们江边。 江对面被李氏朝鲜霸占,开国太祖爷一句话,一府之地就没了。朱老七就是个守财奴,对此甚为不满。 图们江水势平缓,江面虽不宽阔但也足以通航平底货船,而今江水似冻非冻,午间阳光照耀,江水似有雾气升腾,两岸挂满霜花,如同冰晶世界。 后世子孙不争气,混来混去把出海口都混丢了。 南棒努力去做假白皮,李舜臣那种进不得中军大帐的东西都被吹嘘成了战神。北棒做了癞皮狗加白眼狼,吃你的拿你的,还特酿不知道感恩。 话说那也是后话,眼下的李氏朝鲜还是很可以的,万历皇帝老子在国内风评垃圾,但在半岛那就是再生父母,声望不是一般的高。将士们的血不能白流,半岛棒要知道感恩,慢慢来吧,早晚将应得的都要拿回来。 退兵路上,朱常瀛骑着高头大马,就胡乱琢磨。 这次渡海扫荡,活动范围当在后世珲春一带,其实当下就有珲春这个地方,只不过还只是个普通的寨子,没来得及扫荡就要返回海参崴了。 永明城的战况如何,朱常瀛有些担心,但也仅仅限于担心,如果万一失守,他就会率领船队去往苦兀岛。 任何战略,有得必有失,前世他就是这个性子,不惹事不作死,但谁若打他一拳则一定要还回去十脚,除了同女人上床,他就不喜欢忍耐。 到了今生,则更加嚣张,讲道理太多人听不懂,但拳头的道理就很容易推广。 事实证明也很有用,板车上坐着五十几个女人,个个皮肤白皙,模样俊俏。 军中的光棍汉子有福了,朱老七要给他们赐婚,弟兄们为他卖命,他给弟兄们弄个暖被窝的,理所应当。 该说不说,东北大妞还是很招人稀罕的,身材高挑,面皮白净,模样俊俏,那真是比南洋的女人强过百倍。当然,这批女人乃是蜚悠城中的精品。丑的,那糟老头子也不敢送出来。 不管怎么说,弟兄们满意也就代表朱老七满意,能嫁给瀛州将士也算她们运气。 至于此刻的她们吓的瑟瑟发抖,泪眼婆娑,那也只是暂时的,回去入了洞房万事大吉。 朱老七一向以为,女人没有国界,现在如此日后更是。女人的国界取决于睡她的男人以及她生下的崽。而男人,个体的虚弱导致没有女人可睡,群体的虚弱则积贫积弱,群体也好国家也罢,没有前途可言。 世界就是这么的现实,如果一个国家的男人可以轻易睡遍全世界的女人,那该国就是世界霸主。 至于公平与正义,这就扯淡了,死在人类征途上的从来都是弱者。 船队停泊在摩阔崴。 崴,女直语言,翻译为官话就是‘湾’的意思。 摩阔,其实应该读窝阔。 摩阔崴,意思就是窝阔台曾经驻扎过的海湾。 女直,很大一部分人是有鞑靼人血统的,以窝阔台为地方命名也不奇怪。 这里曾经有一处寨子,不过被马时楠扫荡过,便被女直人废弃了。 船只一艘接着一艘的离开,从几日前就开始不断转运战利品。但因为战利品实在是有点多,以至于船只严重不足,第一波运输船只还没有回来,朱老七就要打道回府了。 没有办法,大军只能在摩阔崴一处岛屿上设立营地,等待转运船只。 ...... 海参崴,建州大营。 代善同何和礼这几日心情十分的糟糕。 如果说第一次攻城失败只是试探,那么第二次攻城失败就使问题变得棘手起来。 第二次进攻,建州军依托大量盾车、云梯,依仗人数优势从三个他们认为的薄弱点发动强攻,同样没能成功。 所谓盾车,这玩意就是手推车,车板前端竖立一块厚木板,弓手隐避在厚木板之后,在前进的同时施放远程攻击。这玩意也不是建州的专利,自古就有,明军普遍装备,只不过厚木板之后隐藏的是火铳手。 事实证明,盾车在装备大量火炮的棱堡防御工事面前啥也不是,刚刚被推上斜坡,就成为火炮的靶子。 实际上,建州军辛苦打造的攻城器械压根就没有机会靠近城池,因为但凡越过城池一里半地界,便会遭到火炮的无情打击。 这个距离,对于骑兵就是几个呼吸,对于步兵来说也可以分散冲锋,但攻城器械体积大移动缓慢,纯属讨打。 就在两人苦思冥想如何破城之时,一支船队从海上来。 建州人眼睁睁看着十几艘大小船只停靠在海港,卸下牲畜骡马,各种箱子木桶麻袋......重要的是女人,建州女人! 她们如牛羊一般被驱赶入城,引起城内尼堪阵阵欢呼。 何和礼脸色铁青,面目狰狞,“尼堪!该死的尼堪!” 代善神色冷峻,眼眸森冷,“我建州来攻,尼堪居然还有余力去打草谷,何等看轻我等?” “大贝勒,这分明是我建州子民啊,尼堪欺人太甚!” “嗯哼,看他们能嚣张几时,早晚必杀之!” 何和礼咬牙,“再有几日,再有几日海面也会结冰,我军几面攻城,就不信拿不下一个小小的海参崴!” 代善冷冷道,“额驸,派快骑去找阿敏,请他尽快率军赶来,下一次攻城,我要尼堪首领的项上人头!” 怀着这样的仇恨,建州军对可怜的白桦林发起了进攻。 代善发狠,要打造更多攻城器械,为下一次进攻做足准备。 然而海参崴里的汉人却不消停,船只进进出出,不停有物资人员运入,空船扬帆远去。 有细心的探哨蹲在暗处做详细记录,发现短短四日时间,竟然有百五十匹马,二十几头牛,两百多名壮龄女子被送入城中,至于羊鸡鸭鹅就一群一群的。 这是洗劫了多少寨子啊? 一时间,建州军中萌生各种流言,纷纷猜测海参崴从哪里掳掠来的人口。 结果不两日,蜚悠城快骑带来的消息,令代善几欲吐血,何和礼更加悲痛欲绝,全军哗然! 扬古利战死了?怎么可能?那是我建州巴图鲁啊,战功赫赫! 直到此刻,代善方才意识到城中尼堪远比他想象中要难以对付,不仅仅依托坚城做缩头乌龟,在外野战同样擅长。 “额驸,我们都错了,我们错估了海参崴尼堪的实力!” “同意,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大明从别处调来的精锐,专为对付我建州!” “不,绝对不会是明军,如果明军有这份实力,早就容不下我建州了。” 何和礼疑惑道,“那就奇怪了,难道这伙尼堪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 “可能是传说中的倭寇?也可能是那个朱老七的人?”代善迟疑道,“总之这伙尼堪背后不简单。” “你也看到了,他们的火铳没有火绳,火炮也不是明军惯用的竹子节炮,佛郎机。火器威力强过明军不止一筹。” “还有这种堡子,正适合发挥火器威力,以我们现在的手段,攻城极为艰难,除非我们也有火炮,而且射的更远!” “大贝勒也不需太过忧虑,任何城池总有弱点,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而已。我看这城池不大,存储的粮食必定有限,围困也是一种办法。” “等阿敏赶来了,我们再行商议吧。” 代善沉声道,“扬古利为国捐躯,此事牵扯极大,你我也脱不开关系。如不能攻下此城,也无颜面去见罕王了!” “那蜚悠城怎么办?策穆特派人来求援,我们当真不理会么?” 闻言,代善咬牙,冷冷道,“策穆特该死!蜚悠城周边可集结勇士三千,可这厮却畏敌如虎,放任尼堪肆虐。” “我以为这正是敌人的诡计,如果我们现在撤军返回蜚悠城,岂不是前功尽弃?而且尼堪有海船,我们回去也抓不到他们......” 船只来来回回,当所有物资离岸之后,骑二团方才踏上归程。 船队航行入深海,放眼处已见零星浮冰。 这些浮冰,并非海参崴海域自行生成,而是从极北海域漂浮过来的。眼下通航就需十分小心,再过十几日,也许就能完全无法通航,海参崴将成为一座孤城。 好在永明城传来的消息证明,建州野战或许尚可,但攻城战就是垃圾。 月朗星繁,满天星斗似触手可及,朱常瀛盘坐在船尾回廊,静静聆听海浪拍打船身。 船只所过,翻涌的浪花一直延伸至视线尽头,再远处,如同黑洞,万物不可见。 夜晚寒风刺骨,但除了脸,朱老七也感觉不到冷。满身的动物皮毛将人裹的严实,屁股下边是厚厚的熊皮,这能冷到哪里去? 朱老七在自省,数日所作所为,冷静下来回想也是令人后怕。 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毫无人性,只知道算计的人形生物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一路走来,方佛自然而然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但他并不后悔也不认为自己做错,对敌人怜悯就是对自己人犯罪。 建州,迟早是敌人,而又全民皆兵。也就是说,每一个建州男人在不久的将来都是大明的死敌,不仅仅危及老朱家的统治,大明百姓的死难才是难以承受之重。 明清鼎革,汉人又成了两脚羊,何其可悲? 我不想死,那就只有你死,而且要防患于未然,提前下手。事实上现在下手都有些迟了,如果不是为了那个位置,朱常瀛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老奴,花费多少代价都值得。 可千算万算,事件的走向还是出了纰漏,事闹大了,宰人的时候痛快,后遗症很大。 自此之后,海参崴就是老奴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他建国?他不建国不彻底同大明决裂,那么自己的机会又在哪里?就很头疼。 一句话,朱老七有些厌烦这样偷偷摸摸的小打小闹,他心急了,急于坐上那个位置,如此才有可能整合大明,举国动员开发大东北。 然而想什么也无用,皇帝老子还活蹦乱跳,老奴也没有宣读什么七大恨,也只能静下心来,等待时机。 船行两日夜,于十一月初四抵达永明城海域。 绕过半岛,驶入北部狭长水道,眼前的景象令朱老七感慨万分。 水道事实上已经结冰,但为了保障通行,十数艘渔船在水道上往来穿梭,船上人使用各类工具敲碎并不坚固的冰面,再用木耙将浮冰捞上岸。 问过,才知这项艰难工程已经持续六日了,而且日夜不停,五波人轮流劳作。 以至于狭长水道形成一道奇异景象,水道北部冰厚半尺,而南部则仍见水流。 水道北岸,建州骑兵在明目张胆窥伺,伺机对渔民下手。而永明城一方则动用两艘炮艇严密监视。 透过望远镜,建州兵的愤怒全然写在脸上,长此以往,大概是要伤身短命的。 他们应当愤怒。又有五十几个女人被赶下船,拿绳牵着入城。大包小包各类物资更是不计其数。这其中,极可能有他们的女儿或者姐妹,甚至媳妇。 眼见朱常瀛平安无事下船,马时楠不禁大喜。 “主上,您总算是回来了。” “也辛苦你了。”朱常瀛拍了拍这厮肩膀,说道,“你竟然有时间来迎接我,看来建州这几日没有攻城了?” “正是!”马时楠苦笑几声,“建奴在等水道结冰,要将我海参崴彻底围困。建奴大营里,正在赶制箭楼,大型盾车等攻城器械,这几日确实没有攻城。” 朱老七疑惑道,“建奴的补给从哪里来?蜚悠城应该没有能力提供补给才对。” “据卑职所知,建州大军的补给应该是从小海子那边搞到的。” 小海,就是后世的兴凯湖,此湖面积广大,周边生活着一些以渔猎耕种为生的部族。 朱老七在偷家,建奴在打野,谁也没闲着。 走至城门,朱常瀛忽然想起一事。 “几处村寨都烧了吧,船只也拖进城,什么也别给建奴留下。” “是,卑职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可惜了几处村寨。” 朱常瀛前脚刚刚入城,望楼便有警报传来。 众人急忙登城了望。却原来,茫茫北方山岭中出现一支建州军队,旌旗招展,队伍迤逦如长龙。 第472章 五行缺德 这个冬季,海参崴的光棍汉集体脱单,新郎官不仅仅限于汉人,土人也有,总之以军功论赏。 天气死冷死冷,正是热炕头上睡女人造小人的好时机,来年春暖花开,辛苦耕耘就可能开花结果了。 有了孩子,女人也就能安定下来,要相信她们的生活会幸福的,即便不幸福也得忍着。 至于日如何排解她们的情感,这也不是朱老七的责任,谁他酿睡的谁负责。 整个拉丁美洲就是白皮睡出来的,要相信精子的力量。 缺了大德的朱老七,非但将女俘应嫁尽嫁,而且还给城外建州大营送去了请柬。 人可以不来,但礼金最好不要缺席。 而城外建州大营内,则是一片愁云惨淡。 第三次试探进攻,在留下几十具尸体之后不得不放弃。 虽然海参崴两面被围,但城头的火炮又特酿的多了。 建州人不知道,海参崴从船上拆卸十几门六斤口径火炮加强防卫。 整个城池就是个刺猬,无论哪个方向都可以将弓箭手压制的死死。不要说盾车,便是房车,六斤重的铁球也能将它砸个稀巴烂。 弓箭手不能有效支援,那么攻城军队就只有一个下场,成为火铳的活靶子。 “退兵吧,继续围城毫无意义。”阿敏斩钉截铁说道,“我们的补给不多了,一场大雪,我们将会更加被动,会死人的,冻死!” 代善同何和礼默不作声。 良久之后,代善不甘道,“你说的对,在大雪封山之前我们要撤走,战败责任在我,我会向阿玛请罪!” “大贝勒怎可这样说?”何和礼闷声道,“此非战之过,海参崴确实不好打,这伙尼堪诡计多端,狠辣恶毒,非我等能够预料啊。” 阿敏急切道,“不要想着怪罪不怪罪,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才要紧。罕王睿智,自会体谅我们几个的难处!” “你们也看到了,城中炊烟不见减少,也没有动乱端倪,证明两个细作传来的消息是真的,尼堪不缺粮,存储足以熬过这个冬季。这样僵持下去,除了无谓的损耗我们什么也得不到!” “至于羞辱,羞辱算什么?扬古利的仇,我们记在心里,迟早要让这伙尼堪血债血偿!” “不要说了,我已决定撤军!”代善不耐烦道,“只是如何撤军也需要仔细商议,蜚悠城之难,证明海参崴尼堪并不惧野战,我们要小心!” 何和礼说道,“两位贝勒爷可领主力先撤,我留下垫后。” 阿敏道,“可以暗中撤走一部人马设伏,尼堪不追便罢了,若追,正好一雪前耻!” 闻言,代善眼眸一亮。 “正好,如果能将尼堪赚出城,此战或许还有转机!” 建奴没有派人随礼,而是撤退了。 这令马时楠跃跃欲试,骑二团的战绩令他殊为羡慕,可考虑到人数对比,马时楠迅速掐死冒险出战的念头。 没有必要,建奴败了不会伤筋动骨,但如果骑一团遭遇不测,海参崴就完蛋了。 对于是否出城作战,朱老七没有想法,赞成马时楠按兵不动。 为了泄愤,建州军走一路烧一路,将海参崴周边村寨烧了个精光。 土着恨透了,那是他们辛苦建起来的窝,就这样被毁了。 然而朱老七却对建州军的暴行十分满意。有人不愿意去往苦兀岛,故土难离,但现在却是不走也不成了。 海参崴大贝勒又撒钱,那些房产被焚毁的,只要愿意迁徙去往苦兀岛,每户给二十个银元安家费。 对于苦兀岛,柳敬开的报告很乐观。 人少地多猎物多,气候比海参崴温暖,土着稀少孱弱不足以形成威胁,正适合大力移民。 这份报告太夸张了,要说苦兀岛有多好,那也是骗人的。 一年有一半时间是冬季,对于忱于安乐的大明人来说就难以接受。即便女直人也受不了,不然也不会想尽办法南迁。 但其实东北生存环境当真不如中原么?习惯习惯就好。 北京城每年冻死的人多了,京畿做饭的柴火按斤卖,山头光秃秃,找个上吊的歪脖树都难,十户里有一半连个像样的棉被也没有…… 这就是大明,贫富两极分化之严重令人绝望。 穷则远走他乡,富则留守祖籍。 中原的繁华同穷逼没有一毛钱关系,饿着肚子也不离乡,也舍不得家乡的好,这是不是有病? 对于大明的穷逼来说,出走才是唯一选择,哪怕出去打家劫舍,也比饿死要强。 不服来看,海参崴的光棍就都有了女人暖被窝,日日有酒席可吃。 女人,抢来的! 酒席上的鸡鸭羊肉,抢来的! 朱老七洒出的礼金,抢来的! 甚至滚床单的被褥,也是抢来的! 连续庆贺几日,永明城方才重归平静。 十一月中,天降大雪,一连下了两日,雪厚过膝。 万物银装素裹,披上了洁白新衣。 这个时候最适合做什么?自然是打猎。 雪地留痕,便于猎人沿着足迹追踪猎物。 土着男子,几乎人人都是猎手,汉人手中有了火铳,也不是完全没有打猎的能力。 三五人相约,打猎去也。 朱老七也迷上了打猎,俄力喀有一只四岁海东青,每次出猎必有收获。这玩意体格足够大,模样也威武霸气,令朱老七羡慕的直流口水。 可羡慕也没有用,海东青最是桀骜不驯,必须亲自饲养,年幼降服才可。等待成年,那就不是人熬鹰,而是鹰熬人,极难驯服。 没办法,人家玩鹰,朱老七只能玩狗。狗子比老鹰有眼力见多了,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这一日,朱常瀛打猎归来,燧发枪扛在肩上,身后吊着两只松鸡,脚边跟着三只猎狗。除了发型,与土人无异。 走到都督府门口,就发现十几匹马拴在一旁,问过卫兵,才知家里来了客人。 叶赫使者额尔图又来了。 朱老七将松鸡交给姚定邦,“松鸡炖蘑,多加土豆,还有红薯粉。” 朱常瀛拍打拍打身上落雪,随后来到会客厅。 马时楠同项鹏飞正陪着额尔图说话,见朱老七进来,三人急忙起身施礼。 朱常瀛示意几人落座,转身在主位上坐了。 “叶赫贝勒布扬古、金台吉问海参崴贝勒朱天启安好。” “嗯嗯,也问两位贝勒好。” 朱常瀛对额尔图和煦一笑,“你来的正好,刚刚打了两只松鸡回来,午间一起吃个便饭,为你接风。” 额尔图眉开眼笑,“小人真是有口福,能同您一个桌子吃饭,回去有的炫耀了。” 朱常瀛喝了口热茶暖身,笑问,“怎么,叶赫也有我的名声?” “岂止我叶赫听闻您的威名,在整个海西,提到您那也是人人挑大拇指,敬佩不已。” “会拍马屁!”朱常瀛哈哈大笑,“不过本贝勒喜欢。话说你千里迢迢冒着严寒赶来,定是有事,不妨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两位贝勒听闻您大胜建州,特派小的前来道贺。这是礼单,还请您过目。” 果然,流氓恶霸饿不死,刚把建州一顿祸害,这就有人来送礼了。 朱常瀛拿过礼单,三十张貂皮,十二颗东珠。 这个礼物足够贵重。 话说东珠也不过是普通的淡水珍珠,但出处却大有讲究,这玩意竟然是从丹顶鹤的肚子里取出来的,说出去谁信? 这也是朱老七来了海参崴才知道的,丹顶鹤吃珠蚌,也会把珍珠吞到肚子里。 但珍珠没办法消化,也拉不出来,就在体内累积,属于胃结石? 有猎人猎杀鹤类,若能得珠,则被视为上品。 其实同普通珍珠也没什么不同,但谁让丹顶鹤比较仙儿呢。这就如同把双草鞋放进奢侈品店里,价值就不同了。 “谢了。”朱常瀛将礼单放在一旁,笑眯眯问道,“东哥收到我的礼物,可还满意?” “满意,自然是满意的。”额尔图陪笑道,“不瞒您说,那面玻璃镜,我家格格日日捧在怀里,谁想碰一下也不成。” 朱老七觉着这货是故意的,婚事成不成,你特酿倒是有句准话,偏偏他却装糊涂。 没办法,朱老七只好拿眼皮夹了夹马时楠。 马时楠也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只好开口。 “额尔图,布扬古贝勒对两家结亲一事怎么说?” “我正要说起此事呢。”额尔图嘴角含笑,“海参崴贝勒雄姿英武,威震北疆,我家贝勒心向往之,恨不能亲来相见,自是极赞同这门婚事的。” “只是么,我家贝勒尤为宠爱妹妹,婚姻大事许她自己做主。两家能否结亲,还是要看我家格格自己的意思。” 马时楠追问,“那你家格格呢?” “这个么,我家格格也十分仰慕贝勒爷威名,只是不能得见真容,有些吃不准。” “有什么吃不准的?”项鹏飞不满道,“我家大贝勒风流倜傥,一代人杰,天下间配得上我家大贝勒的女人也没有几个。额尔图,我跟你说,只要我家大贝勒招招手,想嫁的女人便辽东长城也装不下。” “......” 朱常瀛一眼瞪过去,这厮方才闭嘴。 这什么话,朱老七又不是种马。 “想要见面?这也不难。”朱常瀛淡淡一笑,“只是我琐事缠身,确实没有时间亲自去往叶赫。我看这样,不如请东哥前来海参崴做客。我这样说,此事成与不成,也不会影响海参崴同叶赫之间的关系。即便东哥不愿,我也不会心生怨恨,也不会强留。” 闻言,额尔图嘴角抽动,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 朱老七亲自去提亲是绝对不可能的,叶赫还不配,而这门亲事更多出于政治目的,而非一个31岁老女人的美色。 关键叶赫也不干人事,当初海西部落某个头人前去叶赫提亲,就被布扬古他老爹给害死,抢了人家的部族。 去了叶赫,能否有命出来还真难说。 所以朱老七便先一步将军,爱嫁不嫁,不嫁滚蛋。 午时就餐,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额尔图试探着问道,“贝勒爷,如今海参崴同建州势同水火,不知您日后做何打算?” “做何打算?”朱常瀛沉吟片刻,回道,“我对女直人内部事物没有兴趣,只要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去为难哪个,也包括建州。” “实话对你说,海参崴建城,就是为了皮毛人参生意,原本我亦不愿招惹哪个,奈何建州不做人。” “他不愿做人,那我只能教他做人,他打我一拳,我就要赏他一百个大嘴巴。” “那贝勒爷是否有意出兵......” 朱常瀛冷冷看过去,“我劝布扬古不要多想,叶赫还是想办法如何自保,能够生存下去吧。” 额尔图犹不死心,“那若是叶赫同海参崴结亲呢?” “倘若叶赫找死,我会为尔等收尸,倘若建州主动挑起战争,我海参崴会出兵相助叶赫。”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额尔图欠身施礼,面带喜色道,“恭喜贝勒爷,我家两位贝勒赞同这门亲事,格格也并未出言反对。布扬古贝勒特派小人来商定婚事,您看海参崴这边由谁来负责?” 不出所料,将扬古利脑袋砍下来之后,朱老七就估摸着这门亲事能成,只是没想到东哥这么急着嫁。 倒也是,再不嫁,她那东西就生锈没得用了。 朱常瀛琢磨片刻,吩咐人去请胡尔巴。 “就胡尔巴了,他是我海参崴萨满,由他来同你商议,婚仪可以按着女直规矩来。” “再有,我希望婚期能够尽量早一些。明年开春时,我就要离开海参崴,下一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许一年也许几年。” 额尔图频频点头,“那是那是,我家贝勒爷也是这个意思,婚事要尽早,免得节外生枝。” 朱老七淡淡一笑,“你是个懂事的,早晚必有福报。” 不一会儿,胡尔巴老头子兴冲冲赶来,也加入了餐桌。 朱老七简单交代几句,余下来的事他也就不管了,只等着做新郎入洞房。 ...... 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抚摸着扬古利硬邦邦的脑袋,眼角含泪,心里疼的要命。 “孩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啊。” 代善一脸愧疚,“阿玛,儿子完全没有料到尼堪竟然会分兵,是儿子大意了。” 努尔哈赤摆了摆手,“此事怪不得你,我也没有预料到。” 老奴弯腰低头仔细看过扬古利的脑袋,似乎要将他惨死模样烙印在心底。 “他从十六岁跟着我,奋勇杀敌,每战争先,不曾想会折在海参崴。痛杀我了,痛杀我了!” “朱天启!朱天启!他到底是谁?将他找出来,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阿玛息怒!” “阿玛节哀!” “阿玛,你要保重身体啊!” …… 话说努尔哈赤在生育方面战斗力极强,至今为止已经有了十四个儿子,老九巴布泰以上皆成年,而且都能打,全家武德充沛。 老大褚英本为世子,只是这人爱作死,做人畜生做事混不吝,老奴骨头还硬呢这厮就要夺权。 有一次他老子出征,这厮竟然在家里向老天爷写表文,诅咒他老子战败弟弟们战死…… 结果于两年前被幽禁,可幽禁两年,这厮也不见悔改。整日醉酒,喝多了便说要宰了这个杀了那个,大骂他老子怎么不早死。 只能说,这是个真·畜生。 老奴一怒,今年八月把大儿子给宰了,所以代善成了老大。 不管怎么说,老奴不缺安慰,死了一个儿子还有一堆儿子,一个儿子安慰几句,这屋子里也就乱糟糟起来。 老奴就是老奴,短暂哀伤愤怒之后随即重新振作起来,从代善手中拿过书信,打开观看。 “阿玛,您……您还是不看为好。” 信,自然是朱老七写的。 左都督、龙虎将军、建州卫指挥使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你听着! 继续夹起尾巴做人,别来惹我! 落款:过江龙朱天启。 第473章 又纳新妇 万历42年12月中,几辆狗爬犁停在永明城前接受盘查。 此刻的永明城,撒出的尿还没有落地便冰花闪烁,打口喷嚏口水落地成冰,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 就完全没有想到会有客人来访。 客人自称来自小海,前来求见海参崴三位大王。 没有错,同建州一战,海参崴的名声算是彻底打响,虽然没有拓展地盘,但俨然北疆临海霸主般的存在。 三大王,三贝勒,三台吉......怎么称呼的都有。 偶尔,会有零散土着前来投奔,但从小海这么远的地方来,还是头一次。 夜晚零下三四十度,没被冻死在路上,可见这些土着生存能力之顽强。 朱老七很重视,亲自接见村寨头人,乌格勒。 乌格勒的长相与鞑靼人相似,圆形脸厚脸蛋,个头不高但身宽体微胖,一脸的络腮胡,身穿袍子皮。 见面,这厮便匍匐在地,抽抽噎噎。 朱老七将这人扶起,询问是怎么回事。才知这位是建州掳掠人口的幸存者,寨子里还有几十口人,没吃没喝大抵要饿死。 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借粮。 “乌格勒,小海周边有多少个寨子遭了建州祸害?” “回大贝勒,我知道的有七个。” “如你这般遭遇的寨子,还有几个?” 闻言,乌格勒又开始抹眼泪。 “四个寨子被一锅端,啥都没了,便寨子也被一把火烧掉。” “我南崴子得了消息,藏进山中,却还是被他们找到一处藏身地点,人口尽被抓走。我们走运,没有被发现,但寨子也被毁了。” “老鸹寨,孤山寨的情形同我南崴子也差不多,加起来还剩大约两百多口子。” “这么长时间,你们吃什么住哪里,怎么熬过来的?” “桦树皮搭的窝棚,打猎、剥树皮、挖草根,饿急了就杀狗。后来听说建州老鬼在海参崴吃了败仗,跑了。我这才厚着脸皮到您这里讨口饭吃。” “大贝勒慈悲,请给我南崴子一条活路吧,南崴子世世代代感念您的恩德,永世不敢相忘!” 马时楠对朱常瀛说道,“乌德勒来过我海参崴两次,他说的几个寨子,咱们的人也去收过皮货。” 闻言,朱常瀛微微颔首,只要确定不是被建奴挖坑就成。 “建州老鬼不做人,真是害惨了你们。你安心,此事我管了。不单单你们南崴子,便其他两个寨子,也不能好好的人就被饿死了。” 得到保证,乌德勒再次跪地称谢。朱常瀛命人将他带去下,好生招待。 待这人走了,马时楠为难道,“殿下,此去南崴子三百余里,道路难行,一爬犁的物资在路上就要消耗大半,想要救他们,恐怕不易。” “不容易也要救!”朱常瀛斩钉截铁道,“杀建奴是立威,救土着为宣仁,你之前做的就很好,不能半途而废。这个事便交给你了,一定要让这些遭了难的寨子得到我海参崴的恩惠。土着的人心也是人心,不能视而不见!” 若说土着同汉人没有矛盾那也不现实,互相看不惯的地方多了,但有了共同的敌人,有些矛盾也就不是矛盾。 朱老七身体力行,一直强调汉人不要因为服饰语言习俗而嘲笑歧视土着,这也是他一定要娶外族老娘们的原因之一。 你本身就瞧不起人家,那谈什么融合? 要同化首先要接纳,在改变旁人的同时,自身也要做出调整。而施恩则又更进一步,毫无疑问能够加速融合,能力允许之下就不能不做。 两日时间,物资筹备妥当,当看到一包包物资被装上狗爬犁,乌德勒又是一番感激。 此次,去往小海的爬犁队伍十分庞大,共计37架,一个排的士兵负责押运。 朱老七亲自为他们饯行,几个老萨满为即将远行队伍祈福,全城百姓围观,就搞的很隆重。 做好事自然要大肆宣扬,不然好事岂不是白做了? ...... 时间一晃而逝,元宵佳节前五日,前去叶赫迎亲的队伍终于赶了回来。 朱老七出城十里迎接。 这个时段,天气还是嘎嘎冷,吹气成冰,苍茫大地上鲜有物体移动。一条长长队伍沿着似有非无道路前行,扬起阵阵雪雾。 老胡尔巴头戴貂皮毡帽,只鼻尖同双眼外露,本就斑白的睫毛上挂着洁白霜花,便胡须上也坠着冰晶。但老头精神头却极好,眼神中饱含笑意,喜滋滋来到朱常瀛近前。 “大贝勒,小老儿幸不辱命。” “一路辛苦了。” 朱常瀛满意点头,这个土着小老头真是个人精,总是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不提拔他那就是眼瞎。 送亲队伍停下,几匹高头大马昂扬而来,为首人滚鞍下马。 朱常瀛也几乎同时下马,抱拳致礼。 “布扬古贝勒能够亲自前来,小弟荣幸之至。大舅哥,一路辛苦了。” “哪里哪里!海参崴大贝勒果然人如其名,风采绝伦。” 两人互相打量,布扬古年约四十,其貌不扬,不看衣着,也就是普通人一个。 说来,叶赫、建州等部风俗已然同大明极为接近,端午也有元宵也过,衣着也不例外,大抵为鞑靼服饰同汉服互相交织演化而来。 但论生活品质,女直人则还是完全无法同大明对比,活不够精细,比较粗糙。如布扬古这样的贝勒爷,其生活档次未必如内地的土财主。 就说这送亲队伍,男男女女两百多人,超过一半裹着老羊皮袄羊皮裤。 老羊皮这玩意确实保暖,但白中透着黄,黄中又透着脏,一眼望去,就如叫花子排队领稀粥,委实谈不上美观,甚至略有寒酸。 入乡随俗,北疆就这个条件,朱老七也不在乎这个。 两人客套几句,朱老七偷眼看向队伍正中,那里有一架超大型马爬犁,车厢如轿身,用大红绸布裹着。 “一路劳顿,令妹可还安好?” 布扬古苦笑,“都是被宠坏了,路上病了几日,不过现在大抵痊愈,不妨事不妨事。” 朱老七故作紧张,满脸担忧。 “东哥受苦了,都是我考虑不周,赶快进城,赶快进城。” 二人重新上马,并排回城。 透过车帘缝隙,东哥依稀看到队伍前头几个身影,其中一个身材尤为高大,多人环绕如众星捧月。 那位应该就是自己的男人,汉人朱天启。 东哥不禁暗暗咋舌,真是好大一只,难怪能亲手宰了老野猪皮爱将布扬古。 队伍重新行进,胖大丫鬟扭着肥硕的大屁股钻进车厢,满脸笑意。 “主子,新郎官强壮英武,那牙白的像雪一样,打扮也干净爽利,是个好男人。” 闻言,东哥嘴角不禁微微翘起。如此说,额尔图那厮确实没有欺骗她。 临近城池,一座用无数巨木搭建的怪异建筑越发清晰,比之叶赫东西两城更加雄伟壮丽,城头旗帜如林,迎风飘扬。 到了城门口,爬犁再不能前行,因为道路上的积雪早被清理干净,红砖铺路,一直延伸至城内深处。 一辆华丽马车停在城门口,四马拉车。 朱老七滚鞍下马,在布扬古目瞪口呆之下,这就么亲自驾车大剌剌来到马爬犁近前。 掉头转向,两名女仆打开车门。 朱常瀛从车辕上跳下,一把掀开爬犁车帘,大脑袋凑上前,同车厢里的女人四目对视。 良久,东哥红着脸别向一旁,朱常瀛则嘴角含笑。 看过,确认,两人都应该比较满意。 朱老七把手伸出,款款道,“东哥儿,入城需改乘马车,还请移步。” 东哥大抵是不懂朱老七在说什么的,就从来也没有想过会嫁给汉人,最近倒是学了点官话,不过也不顶用。 但马车就在旁边,车门也开着。 东哥倒也大大方方,将手搭过去,一出一进,东哥飘忽忽坐上了华丽大马车。 马车内,漆皮坐垫靠椅,柔软舒适,坐垫上叠放波斯风格细羊毛毯,女仆将羊毛毯盖在东哥大腿上,又递过暖手的青铜手炉。 刹那间,东哥整个人被热量包裹,从头到脚浸泡在暖意里。 “驾!” 朱常瀛登上车辕,打马前行,车轮滚滚,进入城内。 “布扬古贝勒,请入城!” 马时楠同项鹏飞两员大将,一左一右簇拥着布扬古坠在车后,紧跟着入城。 城内,街道两旁,各色房屋鳞次栉比,或两层或三层,总之看不见一座平房。 这倒不是为了摆阔气,而是城内面积有限,只能往高了盖。 大冷的天,临街窗户却都开着,无数脑袋探出窗外向下张望,便街道两侧看热闹的也十分众多。 大贝勒娶亲这种大事,街头巷尾早就传开了,这种热闹百年未必见,不可能错过。 作为新郎官兼车夫,朱老七一手带住缰绳一手频频挥舞,面带春风,向两侧频频致意。 东哥不停擦拭着玻璃车窗,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双眸应接不暇,思绪飘忽凌乱。 这么繁华的地方,她还是生平仅见。来之前,她向往的大城是铁岭。那是她的父亲兄长去过最多也最津津乐道的地方。 可惜东哥也没有去过,但从兄长的描述来判断,铁岭在海参崴面前也是不如的吧? 行路一刻钟,马车停在一座建筑前。 这座建筑在中央广场东侧,楼高三层,单独成院。 广场西侧为炎黄帝庙,北侧为督府衙门。 三座建筑地势最高,建筑也最高,站在楼顶可以俯瞰整座城镇。 朱老七将东哥请下车,东哥勉强维持着仅剩的那点矜持,告诫自己要体面,不能东张西望像个土包子一样。 朱常瀛浑不在意,等身后众人下马走来,方才带领众人拾阶而上。 卫兵推开房门,朱常瀛迈步向里走,东哥却傻了眼,站在门口怔怔出神。 这座小别墅,乃是中西结合的产物。 一楼为客厅,约略百一十平米,宽大敞亮。楼顶吊水晶灯,四壁贴云纹瓷砖,地铺绯色水磨花岗石,南北两侧有窗,嵌着五颜六色玻璃,白日里不需烛火也十分透亮。 北墙壁炉里烈火正浓,滚滚热气扑面。 不仅仅东哥愣住,便布扬古也张大嘴巴瞠目结舌,就更不要提其他叶赫来人。 大抵,这是一个见识问题。 而朱老七的奢侈,也是出了名的,修建别院从来不惜血本,高价订购各种材料。 钱财,就是用来花的,富人不肯花钱,那叫穷人怎么活?商业怎么发展?技术怎么创新? 奢侈,当真不是坏事,只要钱财来自正途。 “布扬古贝勒,布喜娅玛拉格格,这是我家大贝勒的别院,也是大贝勒同格格新婚之所。” 说着,胡尔巴嘴角含笑,抬手示意二人入内。 “哈哈,好好!”布扬古大笑几声缓解尴尬,“这宅子好啊,俺这土包子还是头一次见识这般阔气的大宅子。” 转回头,布扬古问道,“那我带来的这些人?” “放心,吃住都安排好了的,不会委屈了叶赫贵客。” “那就好,那就好。”布扬古向两名手下微微示意,“到了海参崴,便听主人家的安排,要守规矩,别给我丢脸。” 言罢,布扬古、东哥二人方才踏入房中。 几名仆人忙前忙后,点心茶水一一摆上,朱老七示意众人落座。 其实也没几个人,布扬古兄妹,媒人额尔图、胡尔巴,另有马时楠、项鹏飞、姚定邦几个作陪。 几个男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谈,东哥低着头,大眼睛时不时向四处偷瞄。 两盏茶过后,后厨来报还有半个小时方才能用膳。 胡尔巴问布扬古要不要去随从住处去看看,布扬古看了眼大妹,随即答应下来,一群人很默契的又出门。 房屋空荡荡,只一男一女对面坐着。 朱老七暗想怎么开口,可转念过来,说什么人家也未必能听得懂。 这亲相的,很尴尬。 “要不,我带着你参观参观?” 朱常瀛起身,指了指楼梯。东哥会意,起身跟在朱老七身侧。 两人走上二楼,朱常瀛推开一扇房门,信步走入。 “这是书房,里边有很多书籍,你可以随便看。” “我......我不识字。” “没关系,可以慢慢学。” 朱老七有些意外有些高兴,这娘们的官话虽然生疏,但好歹能说一句半句的。 “你看,书里有插图,不识字也能看一乐呵。” 大概浏览一圈,东哥在一幅画像前停下脚步,眼睛瞪圆,面带吃惊。 朱老七将那幅油画从墙上摘下来,端在胸前。 “像么?是不是一模一样?” 东哥小鸡啄米般点头。 “这是油画,赶明儿也叫人给你画一幅。” 走出书房,朱老七前行几步推开另一扇门,“这是卧房,我跟你睡觉的地方。” 东哥脸蛋红扑扑,低头没有进屋。 好吧,这也不用解释,老大一张炕床摆着呢。 又推开一扇房门,“这是小花厅,闲来无事,你可以约几个姐妹过来喝茶聊天打马吊。” 东哥不明白什么是打马吊,但对房中的家具摆设尤为感兴趣。 房中这些家具摆设,都是瀛州工匠利用本地木材打造的,做工细致,雕花精美,东哥看了自然挪不开眼。 说着,两人来到最后一间房,也是朱老七一直以来睡觉的地方,相当于主卧? 女人又不进来,在门口低着头掰手指玩。 朱老七坚持,指着一面墙一定要让女人进来看看。 东哥琢磨着眼前人浓眉大眼,也不像个色急的,扭扭捏捏走进来。结果一看之下,整个人跳起来,险些摔倒。 朱老七一手扶住女人的腰,将他摆正在玻璃镜面前。 这面玻璃镜,三尺长一尺宽,挂在墙上,三步之外,刚好将人照个通透。 对于女人的表情,朱常瀛丝毫没有意外,这么大的镜子,谁看谁惊。不要说她,当瀛州使者敬献大玻璃镜入宫时,整个紫禁城的女人都特酿疯魔了。 看女人对着玻璃镜怔怔出神,朱老七转身默默退出门外,自顾自下楼。 话说《金瓶梅》里王婆总结追女五要素,潘驴邓小闲。 除了闲之外,朱老七一样不缺,不过没了闲但却有权。 他也没别的要求,洞房时别如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就成,好歹有点配合。 第474章 你是谁? 万历43年正月十六,海参崴大贝勒纳新妇入门。 新妇,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海参崴人称其为四夫人。 确切的说,这是朱老七的第七个女人。 洞房一夜,老树开花,老姑娘终做他人妇。 婚礼第三日,布扬古打道回府,大包小包带了好多东西返程,形如穷亲戚进城扫荡。至于朱老七的聘礼,这也不是一波能带走的,不知道要倒腾多少次。 临别前,布扬古颇为依依不舍。 朱老七能感受到这厮说的不是客套话,同样是生活,但海参崴的生活同叶赫的生活是不一样的,可以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最简单如涮羊肉的铜锅,这厮就顺走了五个。 “妹夫啊,那个土豆同红薯的事,你千万记在心里,开春之前,我派人来取秧苗。” “记得记得,大舅哥你放心,此事海参崴一定安排妥当。” “还有城防的事,那几个大匠可一定要来,花多少钱哥哥我也认。” “记得记得,开春之后,你把人接过去。但说好了,怎么建城你得听人家的,自己别瞎出主意。” “我晓得我晓得,我听他们的不就完了么?” “我说大舅哥,战马的事,我可都指望你了。” 布扬古拍着胸脯保证,“妹夫你放心,察哈尔、科尔沁、喀尔喀哪里没有良马?只要有银子有茶饼,多少匹也能买来。” “我海参崴在叶赫的商馆要保密,除了两位哥哥,还有额尔图,切莫说与其他人,几位舅嫂也不成。” “我懂我懂,女人的嘴就没有把门的,不会让他们掺合生意上的事。” ...... 大舅哥同男人磨磨唧唧,简直比夫妻分离还不舍,站在一旁的东哥直翻白眼。 “大哥,我嫁人了啊,临走之前,您能不能哭几声?” 布扬古把眼看向东哥。 “大妹,爹同我养了你三十一年,终于把你嫁出去了,你还让我哭?” “话说大哥都要走了,也没见你掉眼泪,这么多年真是白养了你。” “妹夫啊,东哥打小被我爹惯坏了,脾气不好爱耍小性子。你别太宠着她,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别顾忌着我。” 朱常瀛看兄妹两个大眼瞪小眼,这是要干架? 可惜没打起来,东哥气鼓鼓当真掉了眼泪。 “大哥,一定要小心建州老鬼,他亡我叶赫之心不死。” 布扬古一声叹息。 “我知道,与饿狼为邻,怎能不小心防备着。” “你也要好好的,妹夫这里就是神仙日子,要珍惜。嫁了人,就别想娘家的烦心事。” “再者说,妹夫待人赤诚,能放着我这个大舅哥不管么?” 这个吧,还真不一定。 话说布扬古就是努尔哈赤的小舅子,结果野猪皮把老丈人来个一刀两断,物理意义上的一刀两断。 朱常瀛忽然想起一个事来,自己怎么就同老奴成了连襟?那是个六十几岁的糟老头子啊。 连襟就连襟吧,哪一日有机会见了代善、皇太极几个,张口一个大外甥拍过去,气死他们! 兄妹两个磨磨唧唧了一阵子,布扬古终于上马启程,扬鞭而去。 寒风中,东哥呆呆远望,直至队伍不见踪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哥转过身,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男人。 “你是谁?” 这个问题令朱老七有些难堪,同床共枕几日,马也骑了车也推了,怎么说也有了夫妻情份,撒谎不好。 “你猜?” 好吧,情份归情份,朱老七就是死鸭子嘴硬,坚决不说。 东哥嘴角微微翘起,就好像有话要说却又不知怎么说。 朱老七觉着女人应该是发现了点什么,毕竟朱老七随身佩戴的东西有许多违禁品,袍服玉带玉佩扳指什么的,小别墅里太多秘密。 不过这也不重要,登船之后,朱老七也不会再瞒着她。 当务之急,女人还是要用心学习官话,关于这方面,朱老七很有经验。 有了女人暖被窝,朱老七顿感海参崴生活丰富多彩了许多。 东哥爱骑马,野外如此,家里也一样,双腿很有力度,皮肤也白嫩,办事不矫情。 朱老七就喜欢这样的成熟女人,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他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没经验还矫情,哪个有时间照顾她的情绪。 总体来说,两人的关系还算融洽,女人虽然有点野性但很聪明,知分寸守礼节也听安排,这就可以。 转瞬到了二月头,气温不见降低,但朱常瀛已经开始筹备回程事宜,对于如何经营北疆也有了更多思考。 闲来无事,同马时楠、项鹏飞、姚定邦几人坐在炕头,地图展开,讨论最多的也都是这些事。 瀛州最看重舆图,每到一地必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进行详细勘测,北疆也不例外。 摊开舆图,后世吉林、黑龙江两省由三条庞大水系勾连,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 当下,大明舆图对其称呼略有不同,比如黑龙江称为黑水,乌苏里江称为阿速江,松花江倒是与后世相同。 这也不重要,北疆地名大多为通古斯语音译,朱老七索性就以后世称呼正式定名。 三大水系涵盖两省,水势平缓,最终三江归一,于奴儿干城旧址流入大海。 舆图上看,三江水系是如此的完美而不可分割,在松花江干流上择地修建一座城池,营建船厂,便可勾连三江,牢牢控制住东北。 成祖爷爷有雄心有壮志并且付诸实际行动,他当年就在吉林设立船厂,布局整个东北。 毫无争议他是伟大的,具备极高的战略眼光,为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做出了杰出贡献。 没有他,便没有后世子孙津津乐道的三宣六慰、安南布政使司、奴儿干督司。 可惜,后世子孙不争气,爱斗蛐蛐的好圣孙把好不容易争来的地盘轻易就给丢弃了。 败家! 只能说,成祖爷的雄心壮志时机不对,彼时的大明两京十三省尚且人口不足,劳动力短缺,完全没有向外扩张的动力,纵使他雄才大略天纵奇才也只能徒呼奈何。 这份使命,朱老七觉着有责任扛起来。 初步计划,项鹏飞将于四月启程,船运前往奴儿干城遗址,重建城池。 奴尔干城建立之后,将沿江逆流而上,在三江口构筑第二重镇,伯力。 伯力立足稳定之后,将继续沿黑龙江西进,在精奇里江同黑龙江交汇地设立第三重镇,黑河。 至于第四步......再说吧。 而这只是大方略,就还有详细具体的执行计划。 比如奴儿干城如何打造,船厂要多大规模,如何对土着进行招抚,选派多少工匠,需要哪行哪业的专才,后勤补给如何解决?...... 要人拼命,就总要给人解决后顾之忧, 所有这一切又归结为一点,钱! 海参崴去年刚刚收支平衡,皮毛贸易确实赚钱,但那也是北洋商行赚钱,朱老七的那一份所得还不足以支撑海参崴的支出,只是在蜚悠城抢了一波才勉强没有亏本。 而当下正在开发苦兀岛、将要开发黑水流域,未来还要继续西进,支出会很多,唯一的收入就只有毛皮贸易,这很难支撑朱老七的庞大野心。 钱从哪里出,这是朱老七需要思考并解决的问题。 ...... 赫图阿拉。 乌拉那拉氏.阿巴亥,老奴第四任大福晋,年仅二十六岁的大美人,为老奴生三子。 老十二阿济格。 老十四多尔衮。 老十五多择。 小儿子还不满一岁,大儿子刚年满十一,不上不下的,就很难受。 夜深,阿巴亥坐在梳妆台前,辗转悱恻,顾影自怜。 眼前,是一面绝世宝镜,映照着他的绝世容颜。 白日里代善前来拜见,眼神流转,话里有些滋味,竟又送了她这件宝贝,说是耗费三十两黄金才买来的。 递送宝镜时,两人手指相触,恰似雷击,令人久久回味。 一个判断令阿巴亥惊讶不已,代善这厮竟然在勾引老娘!这令阿巴亥气恼的同时又有些自得。 罕王英雄,奈何迟暮,总也不能令人尽兴,而代善……想起他那那猴急的表情,阿巴亥就忍不住小鹿乱撞,心猿意马。 仔细想来,代善正是罕王面前的红人,未来的罕位继承者,如果能有这尊靠山,今后的日子也不愁过了。 就可惜自己孩子还小,没机会争夺那个位置。 她忽的又想起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家乡乌拉城,不禁悲从中来。 想起那不争气色迷心窍的叔叔布占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真不知道那个叶赫老女有多骚,把个老东西弄的鬼迷心窍,家底被一并掏空,害得她在老罕面前不好做人,哄了好久才重得老头子欢心。 结果呢,男人一旦没了权力就如同女人年老色衰,掏空了乌拉家底却连老女人的尿骚也没闻到。 那女人竟被叶赫偷偷嫁给了汉人,布占泰这个老东西怕是要被气死了吧?活该! 哦,还有家里这个老东西,几个月也不行一次房,竟也惦记那个老女人。 呵呵,这回有的好戏看了! 阿巴亥的怨念一点也没有错,努尔哈赤上火了,牙床起了老大一个包。 代善攻打海参崴无功而返也没有令他这么上火,但东哥嫁去了海参崴,却令他十分火大! 叶赫,一边勾连大明辽东都司一边又嫁女给汉人。 无耻!叛徒!两面三刀的小人!女直人的耻辱! 又想到东哥钻进汉人被窝,娇美容颜被汉人践踏,努尔哈赤更加怒不可遏,最近看谁都不顺眼。 这个狗日的朱天启到底是什么来路,数次冒犯自己,简直不可饶恕! ...... 转眼到了冰消雪化时节,陆地上雪迹斑驳,海上的浮冰融化殆尽。 在海参崴蜗居整个冬季,朱老七终于想起自己还是灜州之主,家里老婆孩子一大堆,思归之情尤为急切。 万历43年三月中,几艘大福终于赶来。 每当这个时候,海参崴都要举办盛大集会,载歌载舞庆祝。 铁器瓷器布料茶叶……数不尽的物资卸下。 各类毛皮、药材堆积,等待验货装船。 海参崴将会开市数日,喜迎八方来客。 北洋商行大掌柜杨家春急不可耐下船,终于得见不着调的灜州之主。 “殿下,您在这里窝冬可是舒服了,可怜奴婢被叫去屏东挨了无数责骂!” 朱常瀛就安慰道,“骂就骂了,横竖你也不会掉一块肉。” 确实该骂,原本计划只是视察济州马场,结果朱老七却一溜烟跑来海参崴,一走就是大半年,家里能不炸锅么? 会议室里,文件两大箱,这些都是杨家春带来的,有关灜州各类政务周边各类情报等等。 “王妃娘娘让奴婢传话,她说家中一切安好,叫您莫要担心,嘱咐您莫要操劳过度,万事以身体为重。” 闻言,朱老七一阵尴尬,最近是有点操劳过度,实在是东哥这老娘们太会骑马。 “王妃可好,几位夫人呢?还有孩子们?” “都好都好,几位小公主安泰,世子同二公子也好。” 朱老七挑了挑眉,“父皇下旨册封世子了?” “正是,去年九月份的事。” 朱常瀛扫了眼两大箱文件,不由头疼。 “灜州政务,你且捡紧要的说给我,这些我慢慢看。” 杨家春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几张类似目录般简报,就开始汇报起来。 从早至日中,杨家春说的嘴里冒烟,朱老七这才放过了他。 中午宴饮,朱老七问起一事。 “你方才说德川家同丰臣家去年十一月份打了一架,不分胜负?” “正是,德川围攻大阪,因大阪城高池深,水网纵横,且有三道防御线,攻城不利。最终两方谈判议和,丰臣家以拆除两道防御线为代价,平息干戈,罢战。” 朱常瀛隐隐觉着不对劲,他虽然对小日子历史不太了解,但丰臣被老德川灭掉是一定的。 “把防御给拆了?那丰臣氏不是找死么?” “家里也是这般判断的,臣在釜山从倭商口中得到更进一步情报。老德川已向各藩发出讨伐令,准备再次攻打大阪。而大阪同样发布讨伐德川文告,号召丰臣旧臣勤王。丰臣家虽然失势,但仍旧有大量不满老德川者投靠,据说其兵力不下于德川家。此战有的打,应是一场恶战。” 闻言,朱常瀛问道,“那对琉球可有影响?对日贸易呢?” “臣没有收到琉球方面传来不利消息。去年,我大明对日贸易持续增加,尤其棉布同丝织品,我国布商在长崎平户商馆以及奄美承揽花色定制,口碑极好,便江户幕府也来预订。臣敢说,数年之后,倭国丝织行业将尽被我国占据。” 朱常瀛微微颔首,对日贸易稳定对灜州来说很重要,因为小日子人口众多,又盛产金银铜,一国的消费能力超过南洋诸国总和。 贸易量大、利润高、又没有竞争对手,这样的客户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总之,一个闭关锁国,只同大明贸易的小日子就很可爱。 “没有影响就好,但也不可大意。”朱常瀛说道,“当年沿海倭乱,内因在我大明闭关逼的海商走投无路,外因在于倭国内战,逃亡海外之人众多。” “此战,丰臣氏散兵游勇,困守孤城,仰仗的防御设施又被拆解,终不成气候,必败无疑。” “丰臣死不死的不关我事,但此战之后,必有大量倭人逃亡海外。倭人好斗,我方要提前准备,免遭波及。” “尤其奄美,那是我国对日桥头堡。算了,我亲自书信一封去奄美。” 闻言,杨家春也认真起来。 “殿下说的是,臣会通知平户长崎商馆,密切关注倭国局势。” 杨家春默默吃菜,末了还是没有忍住。 “殿下,适才码头上看热闹的贵妇人,那位是?” “你家四夫人,叶赫城主的妹妹。” “那……那臣为殿下贺喜!” 朱老七一阵发笑,“我知你回去又要挨骂,忍着。” “这门亲事有大好处,北洋商行在叶赫城多了一处商馆。日后,你也不必经由边关榷市买马了,叶赫更加方便,价格也会有所降低。” “嗯,还有一事你要记在心里,通过叶赫,我要了解察哈尔、科尔沁、喀尔喀诸部的情报,日后有大用!” 第475章 朝鲜政乱 万历43年3月20,五艘大福在万众瞩目下,扬帆起航,离开海参崴。 朱老七站在侧舷,对着欢送人群频频挥手致意。 几艘大福来时满载回去也一样,除了货物还载有大量人员。 一些士兵到了退役年限,携家带口回乡。 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海参崴北疆生活,朱老七对此表示理解,也不会强求。铁打的连队流水的兵,新人来旧人走,就很正常。 总的来说,新兵多过退役,苦兀岛同海参崴两地加起来,骑一团接近两千人,总算完成了基本建制。 除此之外,船上还有一部分土着,比如老胡尔巴十二岁的孙子。 这是北疆土着表达效忠的方式,作为回报,朱老七有义务培养这孩子。 随着船只远离,东哥的脸色逐渐蜡黄,对于船只的好奇被恐惧取代。 朱老七扶她进了船舱,指了指床边绑在立柱上的痰盂。 “想吐就吐,大概三五日也就能适应过来了。别怕,摇摇晃晃的只当在荡秋千。” 东哥倔强道,“我骑马何时怕过?” 朱老七笑的有点邪恶,“骑马那是上下颠簸,坐船是左右横跳,不一样。” “东哥,我还是把你绑在床上吧,你看看你,坐着也摇摇晃晃的。” “我不!” “那好吧。”朱常瀛有些头疼,“你那两个跟班呢,怎不见人?” “她们……她们……” “好了,你不用说了。” 朱常瀛已经听到了隔壁的呕吐声。 乘船,同骑马一样是个技术活,偶尔骑马溜几圈觉着没什么,大有不过如此的感觉,但如果长期骑马赶路,大腿内侧非要蜕几层皮不可。 乘船也一样,湖里泛舟同大海行船是完全不同,海船会随着波浪起伏,习惯这个节奏的过程很痛苦。有人天生例外,但大多数人避无可避。 一路上,把东哥折腾的面色憔悴,眼神空洞,简直恨死了朱老七。 说好的船头观月船舱里撸舌头就不要想了,满船都是呕吐物的馊味。 好在这段航程不是很久,不数日便抵达釜山港。 作为父母之国,瀛州商馆自然不可能受朝鲜国官员监管,更不可能与倭国商馆同等待遇。 北洋商行在釜山外海一座岛屿上修建商馆,一分钱也不用出,朝鲜国王还要上表称谢,感谢大明天军驻扎朝鲜,威吓倭寇,使之不敢进犯,保朝鲜国泰民安云云。 后世华夏人或许难以理解,但大明官员看来理所当然,朝鲜贵族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原因只有一个,不平等。 三年前,朝鲜国王上书朝廷,言倭寇又蠢蠢欲动,请求大明派驻天军,防范倭寇。 皇帝老子大笔一挥,这份差事就落到了朱常瀛头上。 杨家春跑去同朝鲜国商议,最终拿下永都岛,以此岛为基地展开海上巡逻,维持海上治安。 就这样,朱老七轻轻松松便接手了朝鲜海防。 朝鲜国声称自己很穷,上国要自己承担军费支出。 这特酿就是做梦,最终商定,此岛作为大明海军驻地,也兼职商用,以关税收入充作军费。 朝鲜国很高兴,因为一分钱不用出就有了安全保证。 大明朝廷也很满意,因为不用出钱还维持了上国体面。 朱常瀛也高兴,鸟毛的倭寇,其实都是海盗,最多的是朝鲜人,其次小日子同大明人。抢不到大明也就只能来抢朝鲜。瀛州海军正好拿来训练新兵。 几年发展,永都岛今非昔比,俨然又一个奄美岛。 北洋商馆建在一处海湾位置最佳处,海湾绵延,各式建筑迤逦,一眼望去,颇有几分微缩版上海滩的风采。 入港泊船,朱老七背着东哥下船。 老娘们着实被折腾坏了,精神头萎靡的要命,其他头一次乘坐海船的人也大多一个德行。 没办法,只能在永都港休整两日。 下了船,东哥感觉舒服多了,但她并没有打算从男人背上下来。 男人的背,温热如火,她很享受这份宠爱,只盼着时间能够更久一些。 她已经知道了男人是谁,皇帝的儿子! 叶赫求爷爷告奶奶请来的大明将军在自己男人面前屁也不是。 东哥感觉像是在做梦,她不明白,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为何会找上她? 入驻军营,将东哥安顿好。朱常瀛短暂歇息,便在杨家春陪同下视察军港,后又绕去商馆。 从商馆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沿街各式灯笼高挂,街道上行人参差。 站在商馆门口,抬眼就看到左侧一座庄严建筑,上书“津门银行”几个烫金大字。 小院高墙,高墙上缠着铁丝网,门房里依稀几个人影在喝茶,两侧岗楼上有卫兵执勤。 朱老七随口问道,“永都分行存银多少,放贷几何?” 身后,一个白胖身影急忙凑近,这人是永都分行的行长。 “回殿下,永都分行现有存银62万元,存金4300两。贷出33万元。平均下来,年利19个点。去年毛利4万6千元,净利2万9千元。” 朱常瀛看这厮油光满面,大腹便便,不由微微一笑。 “你月俸多少?” “卑职月俸92元,去年年入1600元。” “行里有几个人,一年总俸禄多少?” “行里有21人,去年俸禄支出大约为8400元。” “别紧张,我就随口一问。” 朱老七也不是调查贪腐来着,单纯就是了解了解情况,不过这人能对答如流,就代表不是个草包。 转过头,朱常瀛又问杨家春,“你知道去年津门银行总获利多少么?” 杨家春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好吧,津门银行不是北洋商行的产业,乃是独立核算,直接向董事会负责,而王府就是最大的股东,也属于公私合营? 朱老七又问过贷款对象,大抵为大明朝鲜两国商贾,以及部分朝鲜权贵。无论哪个,必须要有产业抵押。因为利率较低,所以审核极为苛刻。眼前这个白胖家伙,单单审核这一关估计就有不少油水可捞。 规则就是这样,你想低利率刺激经济,但民间贷款利率在那里放着呢,年息36%,也就是俗称的三分利都算良心,而银行才19%的年息,这其中的空间有多大? 随随便便贿赂三四个点,这家伙能不吃的脑满肥肠么? 二里弧形长街,这是永都岛最为繁华热闹所在,此外还有四巷三街,整座城镇常驻人口接近六千。大明人及其家眷约占四成,朝鲜人占五成,还有一成的小日子。 流动人口大概也是这个数量。 人虽少但却畸形繁华,因为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转过一条街,风景为之一变,花灯暧昧,迎风尽是脂粉味,几个大汉嘻嘻哈哈钻进一间房,开门瞬间隐隐有丝竹声传出。 朱老七回头,“都散了散了,各回各家,我这不是视察,用不着你们陪着。” 一众人如释重负,各自跑路,就只有杨家春同姚定邦,以及三名贴身侍卫陪着。 杨家春有些无奈,“殿下,还是不要去了吧,里边怕是不干净。” “怕什么,我只进去看看。” “那您也要换身衣服啊,这身装扮太过……太过招摇了。” “这倒也是。” 朱常瀛没有穿官服但却穿着军服,这样进了那种地方确实不妥。 几人转身回程。 路上,朱老七就问,“这家朝鲜伎馆背后的东家是哪个?里边有什么好玩的?” “这家伎馆的背后东家名叫刘梦玉,朝鲜人,其养女乃是光海君的宠妃金尚宫。至于有什么可耍,奴婢也不知道啊,没有进去过。” “但奴婢知道,馆内女人大多出自流配官宦之家,属于官妓。” “这位金尚宫权倾后宫,又结交外臣,对光海君影响极大,甚至已经到了可以卖官鬻爵的地步。奴婢为了行事方便,与其有些结交。” “朝鲜这么乱的么?我记得去年北洋商行就买了一大批朝鲜官家罪女。” “确实乱的很,光海君李珲这几年以各种借口清除异己,导致诸多世家大族被牵连,据奴婢所知,受牵连者不下万人。” “具体什么情况,你可了解?” 杨家春沉思片刻,娓娓道来。 “朝鲜有法称《庶孽禁锢法》,良妾生子为庶子,贱妾生子为孽子,无论庶子孽子,皆不能参加科举。庶子可恩荫,但官不可过五品,孽子终身不可入仕,延及子孙。” “正因为这条法度,导致那些庶子孽子怨念丛生,不务正业,唯恐天下不乱。” “两年前,七名两班庶子合谋杀人越货,杀四人,劫银七百两。” “此事朝野震动,一番调查,将人犯一一擒获。按说这本是一起治安案件,但离奇的是案犯供认不讳,皆说受仁穆王太妃之父金悌男指使,其目的为筹集军费,谋划推翻光海君,改立永昌大君为王。” “此事牵连甚广,最终导致永昌大君流放江华岛,于去年年底病亡,听说是被活活饿死的,可怜那孩子才十岁样子。而仁穆王太妃也被幽禁宫中。” “至于仁穆王太妃的家族,男丁尽数被斩,女子发落为奴。奴婢购买的那批朝鲜罪臣女眷,就有十几个出自安东金氏。” “这场风波还没有完结,奴婢推测,李珲要借助此次事件彻底铲除异己,巩固王权。” 闻言,朱常瀛一阵唏嘘。 他对朝鲜制度多少有点了解。 朝鲜大概分为四个阶层,王族,两班,良民,贱籍。 两班就是士大夫阶层,但他这个士大夫阶层是世袭的,科举也只面对士大夫阶层,便良民也没有机会。 可以说,朝鲜就是门阀政治,那个科举是特酿假的。 社会阶层固化严重,大明看了都望尘莫及。 而这个什么禁锢法简直绝了,只有士大夫阶层中的嫡子嫡孙才有可能升任中枢,参与朝局,将阶层进一步固化。 “我记着李珲是庶子,而那个倒霉孩子是嫡子,对吧?” “正是,永昌大君乃先朝鲜王与仁穆王太妃骨血,所以李珲才会惴惴不安。” 说话间,二人回了军营,但此时朱老七已经没了去逛朝鲜窑子的念头,他也不是要去睡女人,就单纯想要体验一下勾栏听曲的乐趣。 东哥面色稍有好转,朱常瀛陪着她吃了碗肉粥,女人叫累,躺在火炕上沉沉睡去。 朱常瀛却睡不着,他在思考一个问题。朝鲜政局如此混乱,作为宗主国的大明能否捞取一点点好处呢? 老实说,朱老七对光海君缺乏好感,确切的说是对朝鲜王室不感冒。 朝鲜的那些士大夫或许有真正视大明为父母之邦的,但身为王者,绝对不可能,谁愿意自己头上多个爹? 这一点从琉球王身上就看的真切,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得已罢了。 琉球王室,实际上被朱老七架空了,成为只拿俸禄的光杆司令,与大明藩王无异。 奄美已然设州立县,其他几座岛屿则在强力推行汉化,不久的将来,设州立县也是必然。 但琉球国小,拢共也就二十来万人口,而其精英阶层又有相当一部分为福建移民,如今又有大量汉民涌入。 多管齐下,纳入郡县并非难事。 然而朝鲜则不同,朝鲜官方册籍有民390万,朱老七推测其实际人口可能在500万左右。 这么大的人口基数,瀛州现有手段完全不适用。 即便大明动用武力强行设置郡县,也会战乱不断,最终落得个同安南同样结局。 但你不管他又不行,他就在这里。 据便宜大舅哥言说,这个光海君私下里同努尔哈赤结交,并且曾经数次借道给努尔哈赤,至于买卖易货,则公然行之,完全不把大明的禁令当作一回事。 可惜,朱常瀛对朝鲜历史一无所知,不清楚李珲这货在明金对峙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可惜,知道永昌大君的消息太迟了,如果这小子还活着,那一定要拿在手里,好生拿捏一下李珲。 李珲,不可能心向大明,因为这厮五次求封王世子都被大明拒绝,登基半年多也未获得正式册封。 他派人去北京求封,结果礼部派人来朝鲜调查他。只因他上边还有个哥哥,而大明奉行立嫡立长,怀疑他得位不正。 至于他怎么摆平的钦差,朱老七推测应该是贿赂,因为据北洋商行掌握的信息,大明钦差前去时,这厮早把自己的大哥流放江华岛去了。 试想,如果大明中枢得知这个消息,那一定不会轻易册封了这厮。 如此种种,李珲怎能不怨恨大明呢? 总之,这个盟友不可靠。 有了这个判断,朱常瀛不由对朝鲜政局重视起来。 第二日,朱常瀛便指示杨家春尽快去办几件事。 第一,调查永昌大君死因,参与此次迫害相关人等也要罗列清晰。 第二,对于那些遭受迫害之家族,暗中给予帮助。如有必要,直接送往瀛州。 第三,梳理李氏宗亲脉络,假如李珲倒台,有资格竞争王位有几人,背后实力以及声望如何。 第四,尝试接近朝鲜仁穆王太妃,如果能拿到她的证词则再好不过。 幽禁嫡母、戕害兄弟、弑杀大臣,秽乱宫廷...... 这么多罪证,朝鲜人拿他没有办法,但大明礼部还是可以折腾折腾这厮的。 第476章 还不完的风流债 万历43年四月头,屏东王府。 家宴上,又多了一个女人。 不过这一次气氛好了许多,别管真情还是假意,就还挺融洽的。 因为朱老七提前打了招呼,快船先行一步,舰队在后迟了两日,给足了大老婆小老婆消化时间。 感谢这个时代,朱老七可以堂而皇之的到处插旗而不必担忧道德谴责,女人们的素养都很高,起码维持了表面上的和颜悦色。 东哥还是很有眼力见的,人参鹿茸狐狸皮啥的,就人人有份。 王妃、小卓、阮氏也各有见面礼。 晚上,朱老七被王妃折腾完,两个人躺在被窝里夫妻夜话。 朱老七絮絮叨叨将海参崴一行仔细讲过,声情并茂,绘声绘色,把个王妃听的一会儿心惊肉跳一会儿咯咯大笑。 “姝儿,那个俄力喀你见了吧?这厮同我说,他小时候十四五了还同父母一铺火炕上睡。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爹娘办事前总要喊他几声‘儿啊,你睡了没?’,他不吱声,就偷听他爹娘在炕上哼哼唧唧。” “有一次他没忍住,转头看了眼,正好同他爹对眼。他老爹都傻了,一动不敢动,他娘把头埋进被子里,把他老子好一顿臭骂。” 王妃拧了一把男人,“到了哪里都不正经,那俄力喀看着憨憨的,你也好意思取笑人家。” 朱老七不以为意,“我笑他什么,都是他自己个说的,话说我三岁时就见过两个宫女......” “恶心!” “……” “……” 两人互相恶心了一阵,朱老七起身打了壶温茶回来,这一回两个人算是彻底老实了。 王妃理了理鬓角,悠悠道,“你倒是越来越会了。” 朱常瀛咧嘴一笑,“娘子配合的也好。” 王妃又掐了男人一把,“好好的女人却叫‘哥儿’,你也不说给她改个名。再有,她这怎么算,你准备给她名份么?” “再说吧,眼下还不是时候。” “好,那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府里不是有座空着的小楼么?” 王妃阴阳道,“只那一栋了,夫君你要再建几栋,不然妾身怕过些日子又不够用了呢。” 朱老七只当这是在夸自己,转移话题道,“北疆要乱,日后我需要花费更多心力去经营北方,家里的事也只能依靠你了。” 王妃狐疑道,“夫君当真认为那个建州土酋敢造大明的反?” “他何止是敢,而是蓄谋已久!”朱老七气愤道,“李成梁二次任职辽东时就已经发现建州不可治,可他隐瞒不报,虚报军功,着实可恨!” “不能吧,李太傅战功卓着,深得父皇器重,怎可能做下这种事?” 朱常瀛叹气,“我也不愿相信,可综合各路情报,他确实放弃了几百里国土,强迁七万百姓入辽长城以南。” “我灜州就有被迫迁徙辽人作证。在宽甸当真有发现石碑,上有汉字女直双文,写有‘尔中国,我外国,两不相属。’人证物证俱在,无可抵赖!” “此事,彼时的辽东巡抚,死太监高淮皆有份,文武大臣同家仆沆瀣一气,欺瞒朝廷,才任由这个祸患壮大。” 王妃犹在怀疑,“可辽东有军数万……” “没有!撑死了三万!”朱老七恨恨道,“三万士卒中有两万是吃不饱的,真正有战斗力的不超过八千人,都是各军将的家丁亲随之流,小规模冲突还能一战,若是大规模会战,则难以形成合力,啥也不是。” 闻言,王妃犹豫道,“夫君要做的事,臣妾无有不从。只是夫君要在辽东出手,京中如何看待夫君?还请夫君深思啊。” “娘子说的是,我现在只是谋局,将来如何做,还要看形势而论。” “但有一点,无论如何,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不会坐视建州称国,辽东糜烂。” 顿了顿,朱老七在王妃额头嘬了一口,淡淡一笑。 “你也不需太过忧心,你难道没看出来么?弹劾我的奏本堆积如山,但父皇一句申饬也没有。” 王妃忽的一下坐起来,眼神放光,“殿下是说父皇在有意纵容我们?” 朱老七大言不惭的点点头。 “我这样的儿子打着灯笼也没地去找,他不指望我还能指望谁呢?” 王妃一阵无语,“可举国都知道父皇宠爱三哥。” “可朱老三拿不起来啊。”朱老七把王妃搂在怀里,一边摩挲一边说道,“这几年我就琢磨父皇的心思。父皇不喜大哥是一定的,不仅仅因为他的出身,更因为他性格懦弱,遇事糊涂。而三哥在父皇面前嘴甜孝顺,在人前霸道蛮横,虽也庸碌但好歹自己有主张。” “当然,父皇极爱那老妖妇,他们两个以寻常夫妻来过日子的。怎么说呢,朱老三是爱的结晶,而我们几个则不是,只是享乐的附带品。所以父皇对朱老三的情感自然不同于我们几个。” “但无论怎么喜爱,继承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朱老三刻薄寡恩,毫无根基,扶不起来啊。更何况百官也不答应,还有祖宗家法呢,父皇始终还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你呢,百官就能答应?” “那可没准。”朱老七眼眉一凝,“真到了时候,答不答应也由不得他们,毕竟我姓朱!我还有十几万弟兄!” 王妃把脑袋缩进被窝,嗫嚅道,“妾身一定多给成祖老爷进几柱香。” “……嗯嗯,真乃我之贤妻!” ...... 袁可立刚刚处理了一件大案。 瀛州本岛在修路,自屏东至淡水,过河架桥,逢山躲过。 这条路修了几年,全长950里,修桥23座,分段施工,眼见年中便会竣工。 这是一项庞大工程,双向并行可通四辆马车,两层夯土三层碎石,道路两侧有通水壕沟,壕沟外侧还需植树。 竣工之后,天堑变通途,内陆物资更便于运抵沿海港口.同时,垦殖区也可深入山区平缓地带,促进瀛州本岛开发。 总之,好处多多。 施工谈不上顺利,问题多多,总有各种困难。 袁可立并不负责施工,他抓的是贪腐。 也没有别的,都是官商勾结,偷工减料,搞豆腐渣工程这一套。 最近这一桩案子,涉及官方验收人员四人,瀛州第二建设商行各级职员二十八人,包工头九人。 涉案金额,触目惊心,工程质量,令人发指! 老头子亲自看过那段所谓验收合格的路面,怒不可遏! 忙了一个多月,才将案件处理干净。 回到屏东,这才知道自家的王终于回来了,而且又带回来个女人。 女人也就罢了,但在北疆用兵是怎么回事? 这几年,老头子一直说服自己,瀛王是好的,没有瀛王就没有瀛州,没有瀛州自然也不会圈下这么大的疆域! 开疆拓土,利在千秋,万世之功! 这样的人物应该不会造反的吧?毕竟瀛州已经很大了,足够他折腾,甚至,他还在折腾几万里之外的地方。 可当他得知这位活爹在北疆设立据点,同建州开战,并且开始组织人力物力,要在苦兀岛设立州县时,老头子如坠冰窟,整个人都不好了。 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此刻,袁可立对于将来不抱有任何幻想,似乎已见金戈铁马在中原大地驰骋,山河破碎,百姓罹难。 回家不到一个时辰,袁可立便离家来至王府,求见瀛王。 结果门房有报,今日逢五休沐,瀛王不在家。 老头子愣神,方想起今日确实是休沐日。 瀛州恢复汉制,逢五倍数休沐,不仅官府要休,官营机构也要休。 “那殿下去了哪里?” “城外大艾夫人山庄。” “……” 袁可立眉毛挑了挑,一阵烦躁,转身上车。 “去艾夫人山庄!”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方才赶到艾丽西亚庄园,老仆叩门。 “袁督院求见殿下,烦请转告。” 门房里伸出个脑袋,满脸疑惑,“殿下昨日来过,但今日没来啊。” “你确定?” “我又不是不认识你,骗你作甚。” “那殿下何时走的?去了哪里?” “今早走的,至于殿下去了哪里,这我怎知晓呢。” 老仆无奈,只好回报。 袁可立听闻,当时就恼了,“堂堂瀛州之主,怎可居无定所?唉!” 无奈之下,袁可立只得返城,心情很糟糕。 瀛王,没别的毛病,唯有一个,好女色! 话说好色乃人之本性,瀛王的女人也不算多,还称不上淫欲无度,只是这个好色的方式令人蛋疼,就总搞的跟偷腥似的。 由此,老头的火气又上升了一层。 “老爷,咱们回府么?” “不,去徐府!” 徐府,自然指的是徐光启府邸。 徐老头不喜城内拥挤,在城外建了处宅子,开辟植园,试种各类新式物种,研究各种农业工具。 他早年着有《农政全书》,但瀛州发展势头迅猛,新作物新农具不断涌现,而随着天文地理学进步,老头又对种植有了新的认知。 《农政全书》已经不全了,要增要改。 配图现在看来也极不专业。 这怎么可以? 老头可是有志于将农学搬上大学讲堂,独设一科的,于是乎便有了这座庄园。诸多学子课余前来研学,桃李芬芳! 车轮滚滚,行至半路,马夫却停下马车。 “老爷,您看那是不是殿下的宝马?” 袁可立探头仔细观瞧,可不是嘛,那马乃是汗血宝马,身形健美,毛管亮如涂油,整个瀛州也就这一匹! “这是谁家的宅子?” “不知道啊,小人这就去问!” 宅子门口有两名便衣侍卫,孔武有力,面带倨傲。 老仆上前躬身施礼。 “叨扰两位,袁公的车马你们认识吧,袁公就坐在车里,有万分火急之事要求见瀛王殿下。” 两名侍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袁公的车马,我等自然识得。只是我等也不知殿下在哪里啊,” “不在这座府邸么?” “没有,没有,姚队长奉命遛马,中途访友。” 老仆狐疑,“两位,我家老爷有十万火急之事要拜见殿下!” “可我们真不知道啊。” 老仆刚刚转身,袁可立已经下车,来到宅门口。 “我认得你们,你们是殿下马弁!” 两个侍卫神色略显慌张,急忙拱手施礼,“卑职拜见袁督院。” “殿下何在?” “我等不知啊。” “何故面色慌张,言辞闪烁?” 说着,老头也不管两名侍卫,前行两步,抬手推门。 大门竟然没有上门闩,一推这就开了,两名卫兵伸手去拦却没来得及。 迎面,姚定邦尴尬的搓着手,随即躬身施礼。 “袁公,您......您怎么来了?” 袁可立不假辞色,“老夫来求见殿下!姚定邦,你不要骗老夫,我知道殿下定然在这座宅子里,你为何要拦我?” 袁可立这老头,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清廉如水,一身正气!大凡这样的人,你可以恨他却不得不佩服他。 便朱老七都有些惧这老头,就不要说其他人。 姚定邦急切间也没了托词,只唯唯诺诺道,“袁公,殿下午后就会回府,现在么......不方便见客。” “为何?” “这个......卑职也不好说。” 遮遮掩掩的,准没有好事,袁可立把眼一瞪。 “殿下若有差池,或者有损名节,老夫第一个弹劾你!” 姚定邦无奈,只得附在袁可立耳边小声嘀咕。 “袁公,您老就先回去吧,见到殿下,卑职一定第一时间禀告。” 闻言,袁可立一声叹息,“老夫大概猜到是谁了,这宅子可是吴夫人的?” 姚定邦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那好,烦劳你转告殿下,老夫就在王府门口等着,盼殿下尽快回府!” “一定一定,请袁公放心!” 屋内,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一对狗男女武斗正酣。 朱老七也纳闷,本来从艾丽西亚庄园打道回府的,就没有想到半路有人打劫,简直要了二弟小命! 吴四娘这个老娘们,不请自来,且还带着孩子。 这就不能不见,结果见面没几句就干仗,这么下去,朱老七觉着自己大概命不久矣。 第477章 我为天下主 对于吴四娘,朱老七多多少少还是觉着有些亏欠的,不管她有何种目的何种心机。 嗯,关键她会玩,家里的女人玩不起。 吃干抹净,朱老七抱着二儿子玩了会,便要收拾收拾打道回府。 吴四娘一边帮着朱老七穿衣一边嘴里不停。 “殿下,声乐学堂已经在厦门岛开建了,要不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 “嗯,这是正事,抽空我去瞧瞧。先生呢,都请好了?” “哪有那么容易,我这里会弹会唱的多,但精深乐理的却极少,妾身还在四处请人呢。” “这是正事,你别舍不得花钱。”朱老七忽悠道,“那个数字简谱同五线谱你一定要好生研究,书,人,整个地球能搜罗到的乐器,我可都给了你。做好了,这是流芳百世的事,你吴四娘要留名青史的。” 四娘忍不住咯咯笑,“那就借郎君吉言了,只是想要推广,此事也难办呢。” “都难,但难也要办!”朱老七发牢骚道,“我也就是没时间,不然早就亲自上手了。” 吴四娘又笑,“郎君还不知道吧,你那曲《爱拼才会赢》,在澎湖七岁小儿也会哼哼几句呢。你若来帮我,妾身每月打赏您五十个银元。” “这么火么?” 朱老七也爱玩,船上时间大多无聊,闲下来的人不是赌钱就是喝酒,喝酒之后就又唱又跳,话说朱老七前世怎么也唱不好这首歌,不是走调而是闽南语太难了,学不会。 但这辈子,接触闽南人太多,这闽南语自然而然也就会了。 此歌一出,顿时霸榜,就整的如同闽南籍海军军歌一般,高兴了唱不高兴了也唱。 “那你更要赶紧的,我脑子里的曲就唱不完。” 话说朱老七对教育可称第一重视,打在潜邸便开始培养人才,十几年下来,效果十分显着。 师范专科有了,拼音正音在初级学堂普及,中级学堂文理并重,偏向理科,美术学科因涉及到测量勘测等实用学科,也得到空前发展。 唯独音乐,差了点意思。 早年是没有精力,现在么,他把建立第一所正规音乐学堂的重担交给了吴四娘,这也算专业对口吧? 出房门,朱老七方才得知袁可立要见他,而且老头看样子很生气。 朱老七一路上仔细回想,除了男女关系乱点,好像也没犯别的事啊。若说在外边浪,可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半月时间,他也把政务都捡了起来,回顾以往,王府沈氏同长史府、议政会、督谏院等机构配合的也蛮好,没耽误什么家国大事。 回到王府,袁可立正阴沉着脸站在府门口守着。 不对劲,以他的身份去王府里坐等也就是了,但他却偏偏摆出这样的姿态。 “老臣,参见殿下!” “免礼!”朱常瀛上前扶住袁可立,“袁公,什么事这般着急啊?” “老臣有紧要事奏对!” “好,府里坐!” 见老头这般郑重,朱常瀛就琢磨着是不是有哪个小舅子或者大舅哥闯祸了?如果是这样,那定要严格执法,绝不姑息! 入府落座,朱常瀛挥退众人,书房里只君臣两个对坐。 “袁公,是何要紧事,你只管说来。” 袁可立沉默片刻,径直问道,“老臣听闻瀛州有在辽东督司以北建城,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 “为何臣等不知啊?” 不知,当然是不想告诉你们啊,只是话不能这么说。 “为了方便收购皮货,北洋商行在极北沿海建了一处商馆而已,此乃小事。我看袁公脸色不正,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殿下!几大商行的商馆同堡垒何异?老臣听闻殿下还同建州女直人产生冲突,双方大战了一场?” “确有此事。建州四面扩张,竟跑来永明城拉壮丁,不给就打,他这不是找死么?” “殿下还要经营苦兀岛?” “正是,苦兀岛,既然是岛,那就是在海上,海上的事,孤就能管!” 沉默了好一会儿,袁可立问道,“殿下布武辽东,意欲何为?” “以防不测。” “有何不测?” “北宋亡国,靖康之耻!” 袁可立忽的站起身,面带惊恐并难以置信,“殿下何出此言?” “孤并非危言耸听!建州女直部拥众十万,有六万可战之兵,带甲三万,朝夕之间就要立国。努尔哈赤,即金之完颜阿骨打,一统女直之后,必效仿辽金蒙元,南下侵我国土,奴役我子民!” “殿下所说可属实?怎可能,辽东督司一众人目盲眼瞎么?” “非是眼瞎,万历36年,辽东巡按熊廷弼便上书弹劾辽东巡抚赵楫、总兵李成梁丢地失土,丧权辱国。又言努尔哈赤狼子野心,若不早做准备,辽东将失,进而危及蓟州乃至京师。” “至于熊廷弼之后,皆无能之辈,大抵因惧怕失职之罪,谎报瞒报,得过且过,坐视建奴一步步壮大。就在去年年底,辽东巡抚竟还上书朝廷,努尔哈赤恭谨忠顺,绝无反意!辽东官员,就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收了努尔哈赤的好处!” “先生如不信,可以去辽东走一遭。昔日辽东健卒不存,防备松懈,火器多不能用。若有战事,必败无疑。” “孤不早做准备,难道坐视国土沦陷,辽东百姓被屠戮么?” “此次北疆之行,孤带回来诸多辽东人,先生大可以去问问他们,如今辽东的真实局势。” “袁先生,孤将瀛州政事交托你等。设议政会,选拔乡贤,广开言路,凡为百姓谋福祉之事,无有不从。” “设督谏院,法院,警察厅,立《民律》《刑律》《商律》《税律》《官员职务条例》,使瀛州有法可依,凡违法乱纪者,孤不曾袒护一人。” “开疆兴商重农,先后移民过百万,使嗷嗷待哺之民有土有产,不说四民乐业,但孤反躬自省,也不曾对不起治下百姓。” “通商四海,使财富源源流入我国,不独我瀛州富贵,福建、广东、江浙受惠者更众。桑蚕丝麻棉茶,铜铅锡银铁,百工百业,何等兴盛?倚靠我瀛州活命者几百万人。孤这样说,不过分吧?” 顿了顿,朱常瀛直视袁可立,目光如刀。 “扪心自问,我不为天下主,还有谁可配?” 闻言,袁可立呆住,久久不能言语。良久之后,老头一声长叹。 “战乱再起,殿下视无辜百姓如何物?” “战乱?我乃皇帝亲子,只是争位又非反叛,只要顺时应天,嗣位大统,又何来战乱?” “袁公,你今日急着见我,无非是要逼问我是否有意皇位。孤今日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大明皇位,舍我其谁!” “但孤不会兴兵反叛,而是要以文治武功昭告天下,大明有我,国祚乃昌!” 看着袁可立浑浑噩噩出府,背影萧瑟,朱常瀛心中一阵心疼。他是真心希望老头能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新老更替,老一辈人无可替代,尤其是士大夫中的开明群体,朱常瀛需要他们,大明更需要他们。 瀛州本身确实在不停培养人才,但太年轻太激进,在两京十三省毫无根基声望,即便朱老七荣登大宝,也不可能立即启用他们参与朝政,还是要指望正宗科举出身之人来过渡。 否则,那真的要与全天下士绅开战了。 老头会不会出卖自己?朱老七以为不会,他只是无奈纠结,毕竟朱老七在图谋篡位,这与他的节义观不符。 他会离开瀛州么?或许吧,他的离开毫无疑问会是灜州的损失。 话说,瀛州的几位文官大佬,赵士桢、毕懋康、徐光启、孙元化就是朱老七的铁杆,坚定拥护者,君臣之间虽然从来没有密谋但却有着默契。唯独半路来的这位,朱老七心中不能确定。 但他今日打上门来质问,还是令朱老七有些意外。 这个时候隐瞒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了,也瞒不住,因为朱老七已经行文长史府选拔官吏前往苦兀岛任职,所以朱老七选择坦白,如何抉择,就看老头自己了。 是要坚持他所谓的名节,还是给将死大明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第二日开衙,朱老七便打发人去督谏院瞄了眼,回报袁老头照常办公,这令他安心不少。 政见可以不同,三观也可以有别,但只要没罢工就成。 回家半个月,王妃伴读,朱老七将过往政务大致熟悉一番。 这在旁人看来不可想象,但瀛州做起来却并非难事,因为朱老七早把excel表格那套搬来使用,并已经推广多年了。 大至全国土地、财税、人口变化,细至物价升降资金流动,且不说数据真假,无疑简化了大量文书档案,更利于总揽全局。而且有往期数据对比,也更加容易发现问题。 朱老七圈圈点点,从一堆报告中发现十几个疑惑之处,发复督谏院复查。 万历42年,瀛州本岛卖地如火如荼,放出去的土地根本就不够卖,这股购地风潮,已经不仅仅限于几个市舶司所在身份,且扩展至大明腹地,比如南京、扬州等地豪商巨贾,世家大族,甚至不乏一些有爵之家。 实话说,有点出乎朱老七预料,看来他还是小看了地主老爷们对于土地永无止境的欲望。 想想澎湖都出现了晋商身影,那么一切也就不奇怪了。 总而言之,瀛州本岛并没有因为土地价格不断攀升而减少移民,只不过移民的档次提高了,不再是穷棒子而是有钱人。 在南洋,婆罗洲移民人口则塌房式降低,自发移民最为集中的地方是马来半岛,因为那里有矿,锡矿、金矿、铜矿。不仅有矿也有土,而且是肥沃之土! 那些矿工安稳下来,竟有将近五成选择将家眷接过去,落地生根,逃离大明内陆的疯狂内卷。 整个万历42年,南洋新增定居点51个,官方移民4万,自发移民将近2万。不知不觉间,瀛州已是有汉民170万,总人口超过200万的庞然大物。 在欧洲,尼德兰就差不多这些人口,不列颠大约500万,西班牙人口700万,葡萄牙人口可能还没有瀛州来的多。 在亚洲,小日子人口大约过千万,半岛棒人口不足500万,安南人口200万。其他地区过于落后人口无法推测。 后世华夏人口众多,以至于几万人口的城只配叫镇,200万人口还不及宇宙大城通辽人口,就这点人口能干什么? 这种想法是不对的,超过三千人口的聚集区就是城,就可以建国,自封国王了。 这个南洋移民数量,实际上是比去年不如的,因为被苦兀岛同新大陆稀释了一部分。 苦兀岛,情况比较复杂,移民中有汉人又有大量女直土着,拢共搞过去了2千多。 新大陆,自万历40年始,至今四次往返,抚远总督区有军民过8千! 对于新大陆移民速度,朱老七不是很满意。 船只是足够的,舰队从原来的6艘补充至11艘,补给也不是问题,而是合格人口不足。 去时四至五个月航程,中途无地点停泊休整,这就注定老的小的不能上船。 按规定,必须年满14岁不超过40岁方可,且无疾病,身体健康。 没有人主动报名,士兵同海员为执行任务,移民则是被迫。 招来的移民,要养活一段时间,一则调养身体二则做适应性训练,不晕船是最基本的要求。 如此这般,移民的速度自然不如人意。 锡兰,于去年7月爆发战争,西洋商行联合马六甲舰队围困科伦坡。 九月中,瀛州舰队与葡舰队战于外海,葡舰队战败退回天竺大陆西南据点科钦。科伦坡守军放弃抵抗,举旗投降。 自此,葡人环锡兰岛七处据点尽数落入瀛州手中,铁打的据点流水的主子,瀛州锡兰总督区终于名副其实。 爽! 不算固定资产,刘时敏从葡人手中接收了海量战利品,金额核计达90万两。 按比例分成,有60几万两财富运抵屏东,装进朱老七裤兜,其中一颗鹌鹑蛋大小的蓝宝石堪称稀世珍宝,这玩意是刘时敏从教堂珍藏的银十字架上抠下来的,被王妃当宝贝也似的珍藏着。参战人员也有将近30万两财富可分。 除此之外,还有葡人的房产、庄园、奴隶等等,这又是一笔财富。 这是西进的巨大胜利,经营一个锡兰便有无可估量之利益,而在同时,锡兰总督区也在积极开拓天竺半岛商业。 此刻的天竺半岛,中北部为强大的莫卧儿帝国,南部有若干中小王国,沿海则有葡人、尼德兰人、不列颠人、大明人据点。未来,还会迎来法兰西人、甚至北欧人。 妖魔鬼怪粉墨登场,好戏精彩纷呈。 老实讲,莫卧儿比之当下的大明强大多了,因为人家的皇帝会赚钱,财务明显好于大明,军队对于火器的运用也强于大明。易地而处,建州绝对没戏,是被吊打的份。 幸运的是,莫卧儿是一个陆权帝国,对海洋重视却又不够重视,海军属于战五渣。 刘时敏来信,请求朱老七代表大明给莫卧儿帝国皇帝写一封信,以便正式建立官方联系。如果能有大明皇帝陛下颁发的国书,则更加完美。 据他说,这个莫卧儿皇帝好大喜功爱面子,如果能够给予足够的尊重,毫无疑问将更利于建立牢固的商业联系。 朱老七琢磨了下,不成! 若是礼部撰写国书,那非把莫卧儿皇帝的肺气炸不可,这封信还是只能自己来写,但代表大明皇帝来写。 白萝卜雕个章,就凑合着用吧。 第478章 新大陆风物志 “卑职顾平安参见殿下!” “免礼。”朱常瀛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椅子,“你坐下,我不习惯人站着与我说话。” “是。” 朱老七上下打量这位从新大陆归来的大功臣,挺精神一小伙子,位置彬彬带着些许书卷气。 这货是个奇才,在新大陆短短三年,娶妻生娃,掌握两门土着语言,沿猎狼江向内陆探索1200里,发现土着部落29座,并成功同17座建立了贸易联系。 河狸城,抚远总督区第二座大型定居点,也是经此人勘测选址确定的。 三年时间,抚远从新大陆贩运河狸皮9千张至瀛州,一张皮平均售价15银元,这就将近14万银元,而一张皮的成本就是几个铁箭头。 说起河狸,朱老七又想起了努尔哈赤。 建州很大一部分收入就源于毛皮贸易。一张貂皮,均价6两,大抵就是一头牛的价格,6至15张貂皮可做一件皮袄。貂尾单卖,2两银子一条。 也就是说,一张完整貂皮价值8两白银。 在大明,穿貂是时尚是炫富,这一点同后世相同,但同后世不一样的是穿法。 大明人的皮衣,皮毛内向,外补绸缎,只领子同对襟反折。 满身皮毛向外,形如兽类,那是蛮夷穿法,受人鄙夷。 其实吧,都特酿扯淡。 大明人的炫富能炫出花来,男人的风帽女人的钗环耳坠金步摇,就往往点缀些许貂尾或者狐尾毛,走路随风摇摆,尽显风骚。 可见,貂皮的功能不仅仅是保暖,它还是一种昂贵装饰品。说它是软黄金,一点也不为过。 河狸皮,品质不次于貂皮,甚至更好。 一只貂体重最多不过两斤,而河狸体重可达六十斤,四至八张河狸皮便可制作一件皮袄。 皮袄需皮料多少又取决于品质要求,不是说几张皮子缝在一起就是皮袄了,要切割要选材,一张皮袄尽力选择相同部位的毛皮,不然毛色同毛质不同,做出来的玩意不能看。 皮毛如此贵重,由此可知,为何老毛子要疯狂东进,而新大陆北部寒冷之地为何法兰西人也会趋之若鹜。 半部殖民史,就是由欧罗巴的贵族富豪奢靡享受支撑起来的。 这么分析,朱老七顿觉瀛州的殖民事业高尚多了,起码比白皮要有人味。 朱常瀛手中的抚远总督区舆图,截止至万历42年三月。 第一处殖民点以西雅图为中心向外扩散,大抵为漂亮国华盛顿州精华地带。 第二处殖民点以猎狼江畔河狸城为中心向外扩展。 猎狼江,如果没有记错,大漂亮国称其为哥伦比亚河。 河狸城,大概为俄勒冈首府波特兰所在,两河交汇,猎狼江干流自西而来,另有一条支流自南而来,皆可通航。 以河狸城为中,这是一片广袤而肥沃的平原地带,四面环山,很有些类似成都平原,只不过成都平原呈圆形,而河狸城平原城长条形,南北为长东西为宽。 好地方啊,气候适宜,沃野千里。 朱老七为什么对大漂亮国如此清楚,这也不奇怪,他前世爱看nba。 顾平安这次之所以回来,是为了奔丧。 她那母亲也是个苦命,儿子发达女儿定亲,结果没享福两年便害病而亡,时也命也。 朱老七与之交谈,抚远总督区的壮丽山河跃然眼前。 “殿下请看,越过河狸城东部山脉,气候就会变得陡然干旱,戈壁荒漠同河谷绿地交织,而这戈壁也并非一点生息也无,只是植物稀疏,四五月份,野花遍布戈壁,蔚为壮观。” “本地土着以狩猎野牛为生,懂制作弓箭石器骨器,无马养狗,不建房屋,支牛皮帐篷,追逐野牛群而居。野蛮彪悍,不似沿海土着温和。” 有关发现野牛,报告中倒也提及,第三次回程也贩卖回来部分野牛皮,但一张牛皮三四钱银子,价值完全同那些保暖毛皮不能相比。 “此地野牛群极多,臣等尝试驯服野牛,但至今没有成功。” 闻言,朱常瀛问道,“依你之言,当地食物充足,那为何土着人口如此稀少?” “工具落后,野牛皮厚,那些石制骨制武器极难一击毙命。而且土着没有马匹,只靠奔跑围猎,一场狩猎下来,死伤难以避免。” “土着之间也经常争斗,如同南洋土着一般,狩猎祭祀,掠夺妇女。” “土着的居住生活方式极为简陋,生食生饮,人难长寿,婴儿夭折,大约也是人口稀少之原因。” “孤看过抚远递上来的方略,你们计划沿着猎狼江支流向南建立定居点,这一点我亦赞同。毕竟有了稳定的农业产出,才可考虑进一步开拓。但西部也不能停止探索,你们的足迹就是我瀛州疆域!” 顾平安觉着瀛王有点霸道啊,那如果绕地球一圈呢? “是!”显然,顾平安没胆子问。 “移民人心可安定么?一定有人在咒骂孤吧?” 闻言,顾平安也不知如何作答,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 “移民在路途上确实会人心浮动,但登陆之后有吃有住也就好些,待有了自己的田地房产,也就没什么抱怨了。” “殿下,其实绝大多数人都在感念您的恩德。新大陆,绝对是臣所见最好的殖民地,对于我大明人而言,比之南洋要更适合繁衍生息。那些在大明无产无业之人,去了新大陆就是福报。” 朱老七莞尔,“看把你为难的,骂孤的人多了,孤也不是要责怪谁。只要移民能在新大陆安稳下来,骂我几句也无所谓。” “只是当下的移民数量,孤很不满意。我再同你确认一点,确实没有在抚远发现欧罗巴人痕迹,你要实话实说,这关系到抚远所有人的生死!” “没有!”顾平安回道,“如果有欧罗巴人在抚远活动,必定同土着交易或者战争。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外来铁器,土着部落也没有任何除我们之外任何外来人的传闻。” “那就好,眼下抚远的实力还是太过薄弱,一旦被板牙人发现,则十分危险。” 想了想,朱常瀛问道,“今年,孤欲加大移民数量,你预计抚远可承载多少人口?” 顾平安思考了一会儿,回道,“按当下的开垦进度以及狩猎能力,臣以为承载五千人还是可以的。去年船队运去大量牛马,今年开垦田地数量只会更多。” 朱常瀛微微颔首,“船只不是问题,启程之前孤一定会准备好。只是移民么,强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孤还是希望有更多人自愿前往,你可有什么建议么?” “殿下,臣这些日子也在琢磨这个事。大凡殖民地,皆初创时艰难,待有了生机方才有人主动前往。而新大陆殖民事业刚刚起步,便我瀛州人也知之甚少,更何谈那些从内陆辗转来的移民呢。” “臣以为,当在澎湖移民转运中心设立专职机构,负责宣传新大陆风物,气候、土地、山川、国策等等,使移民知晓新大陆之富饶。” “另外,臣等虽然才疏学浅,却也粗通笔墨,集合众人所得,汇编成书,名曰《新大陆风物志》,请殿下斧正。” 说着,顾平安从皮包中拿出三册稿件,端端正正呈上。 朱常瀛拿过翻看,不禁大为感动。文字规整,插图繁多。 抚远城,原来是这样的,意识中自然而然浮现出那些挥汗如雨的战士。 动物、植物、土着、村落......一幅幅画卷跃然纸上。 测绘员出品,必属精品,没有丝毫艺术加工,如同身临其境。 “极好!极好!”朱常瀛起身,重重拍了几下顾平安肩膀,“这是你们的心血,孤一定不会令这部着作蒙尘!” 顾平安的肩膀被大手拍的老疼,忍着疼脸上却泛着笑意。 “你说的没错,百姓不知道新大陆,那就要宣传,令我大明人越来越多知晓新大陆的丰饶。” “孤决定,在澎湖移民转运中心设立新大陆招垦处,第一任处长便是你了。你要尽快制定计划,拿给我看。” 顾平安晕晕乎乎,莫名其妙就处长了?话说处长是什么官,没听说过啊。 “殿下,非是臣不愿授命,而是臣今年就要返回新大陆啊,抚远还有妻儿等着臣呢。” “我知道,我知道,你娶了位土着女子为妻,你的儿子名抚远,乃是我大明人在新大陆降生的第一个婴孩。” “你的任职期至离开为止,不会影响你返回新大陆。放眼瀛州,也只有你能担当这份重任。” “有关这本风物志,稿酬三千银元,另外,孤额外赏赐五百银元。你返回新大陆之后,要鼓励一众同僚,多写多画多记录,有关新大陆的一切,对我大明来说都极为重要。” 顾平安在王府陪着瀛王吃了顿饭,怀里揣着银行提单,手里捧着功勋奖章,晕晕乎乎出了府门,就觉做了一场梦。 临来之前,顾平安紧张的要命,他从未见过瀛王,想象中,瀛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却没有想到,瀛王外表威严实则和善,平易近人。 而对于新大陆的一切,他似乎也理所当然的接受,这令他产生一种错觉,似乎瀛王对新大陆极为了解。 真是奇了怪,人都传言瀛王生而知之,有大智慧,看来还真有几分确有其事。他又想到自己的新差事,不禁沉思起来。 忽悠人也是门学问,说的太好了则招人嫉恨,说的不好又没有人去,就很考验口才。 在新大陆圈地,就是朱老七的执念。 挣扎这么多年,他也更加明晰自己的使命。 对内,翻修大明这辆破车。 对外,永不停歇的拓展殖民地,转移大明过剩人口,阻断白皮扩张,阻断一神教肆意传播。 花了两日时间,朱老七通读三册稿件,随即召集会议。 “几位,都看看吧,这就是新大陆,就是抚远总督区。” 赵士桢接过稿件,认真翻看,几位老倌也侧身注目。 良久,赵士桢将稿件交给毕懋康,感叹道,“如此看来,新大陆北部比之板牙人的墨西哥还要富饶,只是可惜了,距离大明太过遥远。” “殿下啊,往返新大陆成本何其高昂,税收治理也将极为艰难,而南洋近在眼前又人口短缺,为何舍近求远呢?老臣看来,似乎得不偿失啊。” “怎会?贩卖皮货就收入6万元,这些钱虽不足以收回投资,但却足以应付日常支出。待几年之后新大陆有了税收,又可以承担一部分。此外,我亦不打算动用国库,移民新大陆的一切费用,只从王府私库拨款。” “......”赵士桢一阵无言,“钱财还在其次,那如何治理呢,殿下就不担心天长地久,新大陆有变?” “先生忧虑过早了。”朱常瀛淡淡一笑,“马尼拉距离板牙本土几万里,我没有听闻历任总督有妄图自立的。各主要职位流官任职,多了不敢说,三十年以内不会有人会产生自立心思。” “当然,这也是我要同几位商议的,孤打算遴选文官,去往新大陆接手民治。除文官之外,还要选调文教、医官、道士等人员落地抚远,使我子民即便远隔几万里,也不忘根本,书同文车同轨,永为华夏人。” “说的远一点,待孤有子嗣长成,或许可坐镇新大陆也未可知。” 几位老倌闻言,倒是没有人出声表示反对了,尽皆陷入沉思。 看他们的表情,朱老七略感失望。 说起来,只要有人就有立场,有立场就有派系。 老一辈人是不赞成殖民新大陆的,无论朱老七将新大陆描绘的多么壮丽多么富饶。朱老七在他们眼中大抵甩不掉穷兵黩武的帽子。 但穷兵黩武的朱老七,非但没有搞的民不聊生反而给了大量百姓一条活路,且彻底平定海疆,令他们无话可说! 而赞同者无疑是那些少壮派,因为殖民就意味着有新的利益新的职位,即便没有利益没有职位,那种征服的爽感也令人热血。 根本思维不一样,也只能求同存异,凑合着来吧。 更何况老倌们没有兵权,反对也无用。 “殿下,遴选官员,是强征还是自愿?” 朱常瀛看向毕懋康,“有什么区别?” 毕懋康苦笑,“向来我瀛州任命地方官员,瀛州本岛,澎湖为上佳,其次琉球、再次南洋。以距离而论,距离瀛州本岛愈远,官员愈难以委派。勉强为之,到任之后也未必有政绩。” “当下瀛州任官制度,南洋各地官员视距离远近特设津贴,于晋升上有所偏重,这才能正常运转。” “而新大陆相隔数万里,路途又危险重重,自然更加不愿。强征不好,但自愿又恐无人应征。” “自愿!”朱老七淡淡道,“去往新大陆任职,俸禄双倍、津贴翻倍,凡任职年满且政绩评优者,优先晋升,排在南洋诸官之前!” 毕懋康点头,“那抚远官制如何界定?” “暂设两县官制,军民分治。军归督府管辖,民归文官治理。军兵退役如久居抚远,则落籍为民。倘若有外敌来袭,都府统摄文武。” “同时,督谏院、议政院也要各自派员,在抚远成立两院,票决议事、监察官员。” “孤这样说,移民新大陆,乃事我瀛州,甚至大明的百年大计,希望几位能够遴选出我瀛州最为优秀的人才前往任职!” 第479章 大灾来临 万历43年五月,端午前一日,朱常瀛收到一封急报。 倭国大阪之战,丰臣氏败北,丰臣秀赖被迫自尽,老德川大获全胜。 战争从开始至结束,不过六日,以至于驻长崎商馆还未将开战消息送出,就特酿的结束了,不得不重新修改情报。 按信中所说。 此战,德川调动大军26万,丰臣动员12万浪人。 原以为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城池攻防战,却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玩的是野战。 具体战斗过程,长崎方面没有说明,也难以知晓详情。总之两方最后在一个叫做天王寺的地方展开决战,丰臣军全军覆灭,大阪城破。 啧啧,40万大军乱战,即便扣除一半为民夫,参战兵力也令人瞠目。 瀛州军就不行,最大规模的战争也就动用将近万人,远没有倭国这般豪气。 丰臣秀赖的小儿子也被处死,丰臣家就此绝嗣。 朝鲜李氏听闻大抵要放鞭炮,老猴子将朝鲜祸害的不轻。但朱老七在看热闹之余也未免担忧。 虽然已经提前通知奄美方面戒备,但朱常瀛觉着还不够。 战争结束,老德川势必会发动一场残酷的大清洗,将丰臣余党连根拔除,所以小日子还会乱一阵子,不排除有丰臣余孽逃亡海外。 当日,瀛王府发文。 通知沿海几省兵备道,言倭国内乱,警惕沿海。 通告诸对日贸易商会,密切关注海上不明船只,发现倭寇,举报有奖。 通知各地海巡加强巡逻,严防倭寇。 调近卫步兵一团,并本部海军一部驻防琉球那霸,协防奄美。 对于小日子,还是要小心谨慎,日本一统,万一老德川发疯要染指琉球呢?也不得不防。 按照历史轨迹,德川接下来将会加大力度折腾各藩,削弱地方势力,驱逐耶稣会,打击一神教,闭关锁国,断绝同大明以外各国贸易,彻底禁止国人出海。 只要这个趋势没有被打断,朱老七就对德川家充满好感,因为他想做的事德川家主动就去做了,当真没有理由为敌。 就在朱老七幸灾乐祸看小日子热闹的时候,一则报告令他,乃至整个瀛州官场大为震动。 家里又闹旱灾,波及面之广史无前例。 徐州以北开春至今不雨,山东、北直隶大旱,播下的种子干枯无芽,乃至腐烂,大面积减产绝收无可避免。 眼下,百姓还有去年的陈粮度日,但粮价已然高起,京畿流民乞讨者开始增多。 北塘方面预计,进入六月,陈粮用尽,灾民将陡然增多,提请瀛州早做准备,应对大规模难民潮! 朱常瀛尤为重视,收到报告不几日就跑去澎湖。 果然,白米期货价格竟然上涨至八钱每石,翻了一倍! 要知道,这可是大宗交易,而非零售! 一番了解,湖广也遭灾,水灾! 北旱南涝,把个米价推波助澜,早就居高不下了。 好在,朱老七本也不是要买粮赈灾,而是要卖粮! 王府之下有一个特别机构,名曰“瀛王府物资储备行”,这个机构就是那些无限期期货合约的发出者,比如南洋米,天竺棉。 经济们将储备行价格称为基准价格,也就是交易的底价。 市场上,很少出现交易价低于基准价,但有时候却有价无市。毕竟那些粮商棉商也不能整日在交易中心守着,这就是储备行的机会。卖家眼见售价同基准价相差不多,或者没人接手,或者急于套现,便会将货物出售给储备行。 储备行由王妃管着,但日常由一个九人委员会负责运营,办公地点就在交易中心。 “姝儿,慢慢放出去吧,这个价格可以了。” 王妃有些不愿意,“殿下,其实还会再升的,不如再等等?” “不必了,继续等下去,糙粮也会涨价的。” 王府有钱,但也是有年度预算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便朱老七也不会无理由超支。 今年,王府预留备荒银17万元,这才五月头就花出去一半了。瀛州也会闹灾啊,不比大明内陆来的少,处处用钱。 眼下,备荒银只余八万元,显然不足以应对这般规模灾情,而且也不能都花在大明内陆,瀛州也要预留一些。 于是乎朱老七就想到了储备行,转手就可变现,然后提着银元去农户手里收购余粮。 这个余粮自然指的是糙粮,能填饱肚子就行的那种,比如麦麸、高粱米、玉米、土豆、红薯之类的。 几年了,这个储备行用来十分顺手。 瀛州官府也有储备粮,而且数量不少,单单瀛州本岛就有存粮95万石。 但这个是瀛州收税的一部分,要变现而后用于瀛州财政支出的,没办法动用。 为什么,因为瀛州只不过算是大明的一个行省,不可能用自己的财政去支援其他省份,这是常理。 瀛州官府可用于内陆赈灾的钱粮,只有一个部门有而且可以正当使用,那就是移民司。 移民司可调动24万元,以移民的方式救助一部分灾民。 说起来有点绕,其实就是王府同瀛州行政部门分立,各有各的账。行政支出由长史府负责操盘,对瀛洲负责,而非整个大明。而王府支出则完全由朱老七自己说的算。 储备行现存9万石南洋米,缓缓出货大约可获利3万两。 备荒银预备划拨4万两用来赈灾。 7万两银子,远远不够。 “姝儿,写请柬吧,既然来了澎湖,总要见一见老朋友。时间你定,活动你来安排。” 王妃嘴角微微翘起,“好的呢,有两年没有举办慈善晚宴了,正好同那些豪门贵妇们聚一聚。 ” 这是贤妻! 话说这么多人在瀛州羽翼下发财,遇到难处,总要共同担当,也做做好人。 但朱老七不学崇祯,哭穷要钱太丢人,也没用。你得炫富,越富有越容易筹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给个慈善的名头,库房里抢来的宝贝拿出一部分来拍卖,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之中,这银子就到手了。 那些拿上台面拍卖的玩意,无不带着鲜血,但那又怎样,还是会有大把人去争去抢。只因这东西从前的主人尊贵,现在的主人更加高不可攀,拿到手里就会产出极大的心里满足感。 但这种活动只能偶尔举办,也不能没理由的举办,理由很重要,否则就是讹钱。 澎湖商行商会,按地域划分,粤商、闽商、浙商、徽商、鲁商、豫商、晋商,瀛商。按行业划分,丝商、棉商、茶商、瓷商、纸商、书商…… 不客气的说,半个大明的豪商在泉州或者澎湖置有产业,安插耳目。 有钱人,那是真的多。 这些人当中,不乏各个级别的议员,还有更多人挤破脑袋想做议员的。 议员的工资很低,貌似可以参与瀛州国政大计但落实到个体上却又没什么实际权力,然而它却代表着政治身份,有了这层身份,那些官员便会忌惮几分。 朱老七就是利用这种手段来提高商人地位的,商人直接进入政治体系而非士大夫集团的附庸。 商心所向,也不需要多说了。 几波拍卖,获银11万两。 一方得了宝贝又落个好名声,一方收了银子,终于可以做点实事,两难自解。 朱老七琢磨着,别人的宝贝还是要多抢点,这玩意关键时刻有用。 五月末,又一封急报送入朱老七手中,是京城来的。 打开来看,朱常瀛不禁双眼瞪大,愣在当场。 竟然有人擅闯太子府要刺杀朱老大! 话说皇城内也有集市,一月开市三次,以方便太监宫女购物。 五月初四酉时,有个叫张差的大汉手持枣木棍进入紫禁城东华门,来到太子府慈庆宫前,打伤守门太监,直闯至慈庆宫前殿,被闻声赶来的众太监捕获。 五月初五日,朱老大向皇帝老子报告张差闯宫事件。 刑部会审张差,结果大为不同。 本部报告言说张差就是个疯癫,误闯宫殿,大意就是无人指使,系个人所为。然而提牢主事王之寀另有陈情,言说张差为皇贵妃郑氏心腹庞保、刘成指使,就是要行刺太子! 由此,案件只能重审,尚无结果。 北塘报告中,有从刑部吏员口中得知几条信息。 五月六日一审,张差交代被庞保,刘成养了三年,集市之日,一路有人指引入宫,无人阻拦,至慈庆宫,有人指使他‘看见穿蟒袍的就打!’。 五月十二日再审,供词突变。这厮佯装疯癫,语无伦次,大抵言无人指使,因家中柴草垛被烧,进京前来告状,误闯入宫。 刑部就此论断,以擅闯皇宫论罪,斩刑。 五月十三日,提牢主事王之寀上奏另有隐情。 原来此人于五月十一日巡监,对张差单独提审,所言同五月六日供词相同,且有进一步交代。 张差岳父李守才,姐夫孔道乃白莲教妖人,且同国舅郑国泰相识,庞保、刘成正是经郑国泰介绍豢养的张差。 看过,朱老七暗自思量。 这案子大抵有两个剧本。一个是朱老大自导自演,栽赃嫁祸,一个是郑氏失心疯,当真要弄死朱老大。 至于张差无人指使,这绝对不可能。 按说,朱老三已经就藩,朱老大现在的位置还算稳当,他是懦弱但却不是蠢,没必要冒着这等风险。郑氏呢?若要杀人,这样做也未免太不专业了。 这个张差,只是个樵夫,身材高壮魁梧但无功夫在身,且有一点点痴傻,也就是脑子不怎么灵光。当真要杀人,怎么会用这种蠢的? 不过话说回来,郑氏一家子的脑回路比较惊奇,干出什么样的蠢事也不奇怪,就没准算了一卦,然后就干了! 也不要把宫斗想的太过高深复杂,草台班子哪里都有。 考虑到张差供出这么多人,调查真相一点也不难。 不过显然,有人不想将案件继续调查下去了。 五月十二日二审结果就是一个信号,要么几位主审收受贿赂,要么受到上方压力,就准备草草结案,只死张差一个而不牵扯旁人。 这个上方,大抵会是皇帝老子。 但这个王之寀头铁,非要众人皆醉我独醒,无论结果如何,这厮早晚要倒霉。 朱老七太了解皇帝老子了,即便当真是郑氏所为,他也只会和稀泥,为郑氏遮掩。 皇帝在忙着灭火王之寀却在添油,这不是找死么。 这个案子,大抵对朱老七没有影响,只当手里拿的是剧本,静待下文。 可也不知为什么,今年的乐子特别的多。 不两日,又一封密报传来,福王府八百士卒哗变! 可惜,朱老三没事,他怎么就没被打死呢? 事件起因,王府承奉太监克扣军饷,中饱私囊,非但如此,这厮还将士卒当家仆使唤,拉去帮他盖宅子,盖宅子进度不佳,这厮就鞭笞士卒,便连领兵的千户也完全不放在眼中,照打不误。而且,非是他一个人欺辱士卒,而是他一家子,老爹兄弟齐上阵,拿人当牲口用。 要么说老朱家一代比一代蠢呢,到了朱常瀛这一代,简直找不到一个正常人。 朱老大又迂又蠢,这个朱老三,更集自私,贪婪,霸道,无知于一身。 他自己蠢,养的奴才也蠢! 士卒忍无可忍,把死太监一家全给嘎了。 自然,这些士卒的下场都很惨,几十人被杀,余者流配。 都是义士啊,朱老七给北塘去信,指示杨家春要想办法将这批士卒改判流配瀛州。 转眼六月初,大米期货涨至1.1两每石,这是历史性高价,交易中心自成立以来还从未有过。 朱常瀛同长史府老几位反复磋商,终于取得一致。 官仓入场,卖粮! 粮食这玩意,至多存三年,就还是仓库极好的情况,大多时,存两年已是极为难得了。 而今年北方遭灾之严重,显然已经拨动了诸多粮商的神经,准备大赚一笔。 这不怪他们,但官仓缓缓出粮平抑米价也没毛病吧? “殿下,这般卖粮,难道就不担心自用不足么?” 面对袁可立的担忧,朱常瀛耐心解释。 “先生无需忧虑,占婆、安南春稻大熟,孤早在月前便传令南洋商行应买尽买,除此之外,还有暹罗、马六甲半岛等地也正是收获季节。我估摸着七钱每石,可得米百万石。” 老头愣住,旋即恍然大悟。 “ 瀛州官仓放米获利,又以利购南洋米,算来,官仓还是赚的。” 朱老七微微颔首,“大抵如此。” “那这些粮商?他们......他们也不会亏,今岁灾害频多,我大明粮食严重不足。只是这样,粮价终究降低有限,百姓仍旧求粮艰难。”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朱常瀛叹息道,“今年受灾的区域太广,一定要仰仗这些粮商才能将粮食贩卖过去,贩卖过去的粮食无论怎样也会被人吃进嘴里,不会浪费。” “我这样说,就是把这些粮食借给各州府,也还会流入粮商手中而不会便宜了百姓。” “那殿下命老臣过来,是为了何事?” “我请您过来,是要盯住移民司,粮食的利太高了,哪怕是糙米,也高的令我有些怕,怕有些人管不住自己的手!” 第480章 共克时艰 万历43年六月初,帝诏: 发通州仓米七万石救济饥民。 发临清、德州二仓米十万石平抑米价。 发北直隶各地备荒米以及收买邻近丰收地区杂粮,疏解饥民。 发湖广水涝府县减免漕粮,折一征二。 方其时,北方大地,赤地千里,灾情汹汹,乞者流民遍及乡野,盗贼劫匪呼啸奔走。 朝野震动,群臣罕见放下争执,首辅方从哲,次辅吴道南领百官上奏陈情,但有所请,帝无不准奏! 看此时,君臣一心,共克时艰,一副大有为景象。 然而群臣并没有忘记一件事,梃击案! 一个乡野半癫草民是如何堂而皇之闯入宫中要殴打太子的? 皇帝给了群臣答案。 六月初八,帝诏群臣于东华门,郑贵妃在,太子爷在,宗亲勋贵也在。 郑氏哭诉与梃击案无关,是为奸人诬陷。 太子爷亦指天发誓,与郑贵妃和睦,并无半点嫌隙,不容外人离间皇室亲亲骨肉之情。 二人相泣,不知道的就以为是对亲生母子呢。 帝心大慰,眼圈泛红,百官默然,无人再出一言深究此案。 首辅方从哲奏请案犯张差及其党羽斩刑,帝准! 内庭有报,庞保、刘成遇人不淑,疏忽宫禁,廷杖责罚,受刑不过,已死。 群臣顿首,高呼“大明皇帝陛下圣明。” 万历皇帝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语重心长。 “此案审结,也去了朕一块心病,再不许有人旧事重提。方今国家多事,众卿家还是要以国事为重,赈灾抚民,勿失朕望。” 方从哲拱手再拜,“陛下圣明,如今官仓放粮,京畿、山东百姓无不感念陛下恩德。臣等不敢懈怠,必使陛下之恩德布之黎民。” 闻言,万历皇帝微微松下一口气,总算将此事遮掩了过去,这个方从哲不错,是个和稀泥的好材料。 正要夸赞几句,不经意间却见后排角落里站着一人,是个太监,在一群大臣当中就很显眼。 “杨家春?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皇帝召唤自己,杨家春急忙出列,匍匐在地。 “奴婢奉瀛王殿下命,特来入贡。” 对于这个儿子,万历也不知如何评价。 要说孝顺,那是没得说,一年两次入贡,进献各类宝贝珍奇无数。 要说省心,也没得说,自就藩之后没向老子伸手要过一分钱,相反,倒是为国库内帑增加了大笔收入。 要说能力,更加无可挑剔,把个海疆梳理的井井有条,福建、广东两省征收商税也最终落地成行,成为制度。 文治武功……大抵令老子有些羞愧。 只是么,这野心也越来越暴露无遗了。 看那舆图,这小子在海外圈地都特酿快圈出个大明来了,虽然说大多为烟嶂不毛,人烟稀少地界,但观之,也令万历皇帝多了几层心思。 这个儿子不老实! 不过看看身旁站立的好大儿,哭哭啼啼的好娘子,台阶下乌泱泱的官帽子。万历老皇爷一阵烦躁,立嫡立长,可没有嫡子长子又是个窝囊废,祖宗基业啊。 “入贡,让我瞧瞧,老七又给朕带什么来了?” “宫里定制的几面大玻璃镜已经运抵京城。另外,殿下听闻皇爷佩戴的眼镜不甚清晰,特遣了一位工匠过来为皇爷配镜。” “皇爷的书房,殿下说原来的玻璃透明度不好,要更换,这批玻璃也一并运了来。” “殿下还说,眼花多源于用眼过度,叮嘱皇爷少熬夜。此次入贡鲸鱼油蜡烛千两百支,蜡烛中混有龙涎香粉末,乃是殿下特为皇爷定制的。” 说完,杨家春乖乖趴着,恍若无事。 然而在场人却表情各异,精彩纷呈。 郑贵妃眼泛妒火,朱老大强挤笑意,皇后满脸欣慰,朱老五朱老六看杨家春眼冒绿光,而百官之中则发出阵阵咋舌声。 有玻璃谁还用窗纸啊,在场人又都不是缺钱的主。 只是这个玻璃在京城也只有两家店售卖,且日常脱销。豪门大户要交定金预订,但几时到货也没个准数。别问,问就退定金…… 万历老皇爷很感动,好感度加一。 再看其他几个儿子,不由心生嫌弃,都是要账的主! “嗯嗯,老七一片拳拳孝心,朕心甚慰。杨家春,你是个会办事的,如何更换玻璃便由你来办,要办好了,别给老七丢人!” 杨家春千恩万谢之余却没有起身,而是从怀中拿出一份奏本,双手高高举起。 “皇爷,瀛王殿下还有一事奏报。” 万历皇帝拿过奏本,仔细看过,又命人将奏本交给方从哲。 “卿家,你看瀛王所请是否可行?” 奏本内容简明扼要,请皇帝恩准灜州在各受灾州县发布告示,招收流民。如各州县配合,以解送流民人数论赏。 奏本在百官中次第传阅,方从哲同几位部堂商议几句,随即拱手拜道,“殿下心系黎民,此乃善举,只是臣忧虑灾民过多,不知北塘存粮多少,可令多少流民糊口?” “是啊。”万历皇帝点头称是,“杨家春你倒是说个清楚,此等大事一定要据实以报,否则流民啸聚,定要生乱。” “回禀皇爷,北塘存粮8万石,足以供应十万人两月所需。咸鱼可日供应两百斤、腌菜三百斤。” “备有帐篷千五百顶,空房八十二间,想来也足以不使百姓露宿于野。” “有医三十人,备祛瘟草药两千斤,各类风寒,腹泻药剂亦有准备。” “北塘征用大小船只30艘,负责日常采办以补不足。后续,还会有粮食运抵北塘,据奴婢所知,不会少于7万石!” “殿下思维缜密,行事周全,请皇爷放心,只要人到了北塘,一定会有他们一口吃的,饿不死人。” 话毕,场面为之一静,张口就是15万石粮,而且还有腌菜咸鱼......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陛下,既然瀛王殿下愿捐米救灾,何不将米交于朝廷统一调度,以解救更多灾民呢?眼下灾情正烈,百姓嗷嗷待哺,臣担心各州县没有余力解递灾民啊。” 说话的是户科给事中姚永济。 闻言,万历皇帝将目光看向杨家春。 “皇爷,殿下交代奴婢,本次赈灾,自奴婢起至普通家丁需签订生死契,对着自家祖宗牌位起誓,谁贪一粒粮食,全族死绝。有犯贪者,本人立斩不赦,全家流放南洋!” “将粮食交由朝廷调度自无不可,不知哪位大人愿签生死契?” 这自然是无人敢签字的。 嘴炮言官鸡蛋里挑骨头,天大的好事也能找出一堆毛病来,什么事都要逼逼赖赖几句凸显存在感。 而但凡遇有大灾,这粮食便成为金贵物,官仓粮食转手即可获利,这中间的门道就多了,十斤粮食有几斤能落入饥民之口?这就难说。 ...... 澎湖承恩岛。 小岛位在澎湖湾内,两村之大,并无常驻居民。 灜州移民转运中心便设在此岛,由最初的帐篷,至草棚,现而今则是联排平房,整齐划一,如同军营。 顾丽珍双手托着个死胎,血水滴滴答答,跌跌撞撞走到王妃近前,“娘娘,母子都去了,人……人没有救回来!” 沈碧姝一身靛蓝布衣,系着围裙,此刻她正在一勺一勺的喂一个老妪吃粥,听闻母子皆亡手中瓷碗不由微微颤抖。 “她家男人呢?”起身,沈碧姝看着那血淋淋皱巴巴的胎儿,一声叹息,“把她男人叫来,看一眼,母子入土为安吧。” “她……她男人也病着呢,吃了太多观音土,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那就留几根头发,好歹来过人世一回。” 年轻女医容颜清丽却面容疲惫,犹在发呆身后又传来阵阵呼唤。 “顾丽珍,顾丽珍,你快过来,这孩子又晕死过去了。” 沈碧姝吩咐人接过那死胎,转身继续给老妪喂粥。 “娘娘,囡囡呢,我家囡囡呢?” “老人家,囡囡无事,身体已经大好了,过两日就带过来与你团聚。” 老妪闻言,眼角流下泪水,“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啊,这孩子是我捡来的,看她可怜,万没有想到跟老婆子我一起受罪。” 话说这位老妪也是凄惨,早年间老头子死,儿子还没有婚配也病死,自己守寡,捡了个孩儿相依为命,全靠干杂活度日,偶尔还需族里接济。 如今一场大旱,族中青壮尚且无衣无食,何况她们娘俩。 没奈何,娘俩只能去香河县城乞讨,夜有胥吏提绳捉人,满城乞丐流民尽数被驱赶出城,衙役恶如虎,将她们驱赶至运河码头。 好在,码头上设有粥棚,喝了两碗粥便登船去了北塘。 北塘,人满为患,周边府县流民如蝗虫一般被塞过来,二里粥棚日夜炊烟不断,却完全忙不赢。 北塘看似周全的准备几日便被流民潮冲击的七零八落。 抢劫、杀人、强奸、流氓聚众闹事、邪教妖人作祟……乱象频出,忙的人焦头烂额。 老妪娘俩就如飘零,在北塘驻留两日便被塞进一艘海船,伴着漆黑闷热恶臭,辗转来至澎湖。 “我老了,不中用了,万一老婆子死了,求娘娘收留囡囡,为奴为婢,只要能有口饭吃。” “你且不要多想,只要活着就有念想。囡囡也想你,你要活着。” 沈碧姝拿抹布擦了擦老妪嘴角,老妪摇了摇头,便闭眼睡去了。她没有死,只是身体太过虚弱,需要调养。 码头上,一艘画舫靠岸,一队风尘女赶下船。 女人们鬓角眉梢胭脂尚未完全洗去,虽也穿着粗布衣服但行走间难掩风骚。 随着女人下船,一桶桶食物也被抬下船,食物的香气尤为浓重,引起阵阵骚动。 吴四娘一路小跑着来到沈碧姝近前,恭敬施礼。 “娘娘莫怪,妾今日来晚了。” 王妃头也不回,“来了就好,你自去忙着 。” “是!” “那些吃食都是煮过的?” “是,妾亲眼盯着的,都是烧沸了之后方才出锅的。” 见王妃没有责难,吴四娘提着的心总算安稳下来,她是怕这位正牌娘子的,本心是想躲的远远,但为了将来,那也必须得到王妃的认可,难道当真一辈子不入门让儿子做野种么? 这次移民潮前所未有,瀛王夫妇亲做表率,在移民中心忙前忙后,几个女人也不甘人后。 由此,豪门贵眷争相前来,不论怜悯之心几分真假,但移民中心确实不缺人手了,物资供应也大为改善。 确实是作秀,但能屈下身段作秀的又有几人呢? 吴四娘也来了,万春楼的姐儿穿上家常衣衫,扭腰摆胯,叽叽喳喳,倒也成为移民中心一道别样风景。 万春楼每日豪客云集,山珍海味浪费不知凡几,这些残羹剩菜虽然沾满食客口水,但那又怎么样?混入稀粥流入难民之口,照旧是人间美味,能为可怜人增加几滴油水。 晚上,劳累一天,女人们回家,洗洗涮涮纷纷入睡。 然而朱老七却不能够,白日里亲自坐镇移民中心,不然就不放心,上万人挤在一座小岛上,一个流转不畅便会出乱子。 晚上,朱老七还要同各路牛鬼蛇神会议,讨论移民安置问题。 海外州府皆有代表常驻,类似于驻京办,代表州府招揽移民便是他们的任务之一。 平时就特酿抢着要人,但现在一个个的却都怕了。 人口太多,自五月头移民数量开始大幅度上涨,至六月中,总共移民三万九千人。短短一个半月,移民数量就相当于去年移民总数将近八成。 而这四万人,百分之百一穷二白,除了人命啥都没有。偶尔有点家财的,一路逃难也被人骗光抢光。 移民到了地方,要吃要喝要住,这些都是要钱的,本年的预算吃光,地方州府自然也就无米下锅。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个钱字! “郭守信,孤问你,这些府县凭什么不能从灜州银行贷款?” 郭守信,灜州银行总办,知行学堂三期学员。 “殿下,臣查过账,除了西里伯安途县,其他州县贷款满额,而且都是以地方税收为抵押。您看看账本吧,婆罗洲一半州县不能按时还款,最长一笔贷款已经拖了四年!可您年年特批,这样下去,灜州银行吃不消!” “要不,中枢财政帮忙还款?如此,灜州银行立马放款!” 毕懋康瞪眼,“中枢没钱!” 郭守信把眼看向朱常瀛。 朱常瀛也瞪眼,“王府也没钱!” 郭守信双手一摊,“那就没有办法了,殿下当初定制,州县贷款不能按时清还,则不予发放新贷,什么时候还清才能发放下一笔。” “你们啊,也是不争气!” 朱常瀛扫了一圈,真特酿见了鬼,这帮死玩意都在伸着脖子等着自己质问。 问个屁啊,不能问,问就哭穷,一百个理由等着你呢。 财政这玩意那是有多少花多少,从来不会有结余的。 就比如澎湖,本岛环岛官道完工,马上就去修白沙岛官道。去年白沙岛官道竣工,西屿岛的官道又上马了。 利益使然,不可避免。 只要干的是正事,这也不是什么问题。 朱老七发愁,都特酿盯着自己的腰包,觉着王府吃的太多,要吐出来一些。只是他们不知道,关税公款朱老七一分也没有乱花,除了军费,就都存着呢。 要知道,关税收入可是整个大明的,迟早要还回去,至于海外殖民地,就凭自己本事折腾吧,能发展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 绝不能舍本逐末,忘了根本。 所以这个钱,王府坚决不能出! “既然这样,那就发放国债!” “国债?”毕懋康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殿下的意思是灜州效仿欧罗巴诸国,也向银行贷款?” “不是!银行利息太高了,不划算。所谓国债,就是在交易中心公开借钱,向全体灜州百姓借钱!约定年利,定期偿还。” 郭守信听懂了,闻言脸色一黑。 “殿下,那百姓岂不是都要从银行提银子买国债?” “你担心个什么?银子转来转去不还是在银行里打转?横竖也不会少了存银。” “那也来不及啊,远水不解近渴。” “王府先行垫付!这笔国债,先行草拟章程,今年能发售就成。可说好了,不管发行多少,一定要先还了王府欠款!” 第481章 消逝的辉煌 徘徊在承恩岛,顾平安梦回当年,相似的面容,同样的狼狈,大明物华天宝却没有自己一家人的立锥之地。 老天爷,何曾怜悯过穷苦人。 人世间,大抵躲不过艰难困苦,挣扎求生。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非是我不眷恋家乡而是家乡弃我而去。富则固守祖业穷则游走四方,天下哪里不能养几个活人? 顾平安对家乡的那点记忆随着母亲的去世逐渐尘封,相比于现在的生活,那段记忆宁愿不要。 然而眼前这份工作,却令顾平安有些蛋疼。 流民绝大多数不识字,对外界茫然无知,不知有瀛州何谈新大陆?所以被安置去哪里,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分别,听天由命。你啰嗦了半天,还不如半个馒头管用。 移民司官员也没有心情听取这些苦逼的意见,多啰嗦几句都要瞪眼。可以理解,整日面对啼哭哀怨,彷徨失措,脏污泥垢,任谁也不会有好心情。 总结来说,他这个活,谁来都一样,瀛王殿下的重视大抵都喂了狗。 好吧,上边的重视还是有作用的,新大陆招垦处独辟营地,吃喝高人一等,移民也由招垦处优先挑选。 招垦处的办事人员,都是曾经在新大陆奋斗过的,深知去往新大陆之艰难,但抵达新大陆之后却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局面打开,抚远总督区远比南洋那些破地方要好。 只是这段路程,注定要淘汰太多流民。 众人一番商议,定下几条规章。 首选壮年夫妻,子嗣不得低于十岁。 次选单身男女,鳏夫寡妇无碍。 年四十以上者该不接收。 至于人品,人品不重要,这些穷鬼的人品好不到哪里去可也坏不到哪里去。 得益于难民之多,招录移民进展相当顺利,照着这个趋势下去,大抵出发之前足以招募三千人。 招人虽然顺利,但接下来的工作却也不简单。 船上的规矩极多,要一点一点的向他们灌输。 纪律也是一个问题,男人要当兵来训,女人也不能放任不管,起码要学会织毛衣打马吊,不然船上的逼仄生活会将人逼疯。 几次往返,远洋舰队总算找到了克服疯癫的办法,那就是折腾,将移民折腾的无暇思考。 想到这些,顾平安不禁头疼,这似乎就不是十几个人能完成的工作。 夜色阑珊,烛光摇曳,几声敲门声将顾平安从沉思中拉回来。 开门,瀛王有令,马上开会。 瀛王,顾平安也真是怕了,这一波操作秀翻了天,救民水火、解民倒悬、以民为本、同甘共苦......溢美之词无以复加,整个瀛州都在传扬瀛王一家子的美名。 他一声吼,又不知有多少人心甘情愿为其卖命。 便自己的妹妹也被王妃圈粉,见面不谈家事,十句中有八句都是那两口子的各种事迹。 而这份美名,还在随着报纸向着更广更远处扩散,那幅瀛王背老翁登船的配图,将烙印在几代人心中成为历史记忆。 夭寿啦,大明终于出了个值得效忠的主子,这特酿还不要肝脑涂地? 来到移民中心官署,大厅内灯火如昼,但人却只有几个。 地板上摆放着许多稀奇古怪物件,一位中年文官模样人物正在兴致勃勃讲解。 “殿下,这一页黄金经文可不简单,据那土着领主所说,乃是太阳王国的遗留物,是他先祖攻破王城时收获的战利品。” “只是可惜,臣将金页上的文字拓印,遍寻新大陆,也无人识得这些文字,想来是断了传承。” “这个太阳王国,板牙文籍里称其为印加国,板牙人吹嘘几百人便将此国灭亡,但那些土着领主却不这样说。” “据他们说,这个印加国在七十几年前乃是雄霸一方的大国,疆域广阔,人口众多,城镇遍布沿海几千里。彼时恰逢印加国内乱,板牙人联合周边土着势力,动员数万大军与之战争,打了几十年,直至四十几年前,此国才销声匿迹,渐渐不为人所知。” “您看,这个类似金瓜的青铜武器就是当年印加国武士的武器。” 朱常瀛拿过这把形状怪异的青铜锤,柄长三尺半,青铜锤头,不圆不方而是齿轮状,造型相当别致。齿轮锤入手相当沉重,这样的打击武器,其实钢铁同青铜也没什么分别。 “也就是说,板牙人在撒谎,新大陆本土文明远没有他们记录的那般孱弱。而是内部斗争导致虚弱,板牙人才有机可乘?” “以臣来看也不尽然,最大的原因可能是瘟疫,即便现在,天花、鼠疫、梅毒也是新大陆三害,尤其前两者,欧罗巴人无大碍但土着因其死者无可计算。” 朱老七没有兴趣探究印加帝国是如何覆灭的,无论曾经多么辉煌,但输了就是输了,被白皮踩在脚下,予取予夺,甚至人种都被慢慢替换。 失败者的历史,也仅仅是历史。 往返新大陆商船,年年都会带回来一些新鲜玩意,这些古物都被朱老七珍藏起来,准备将来摆在博物馆里,供人观瞻。或许将来某一日,那些南美学者还要来华夏探究本国历史呢。 一路看过,朱老七拿起一匹棉布,棉布印染奇特,无论人或者动物都是几何造型,就很有南美特色。 “这是臣在利马从土着手里购买的,板牙人对这些土布不屑一顾,但请殿下仔细看,臣以为我们捡到宝了。” 朱常瀛翻来覆去仔细观看,织法普通、印染斑驳、手感粗糙,除了印染造型新颖,似乎没有别的可取之处。 “天佑,你别卖关子,直接说。” “棉绒!殿下仔细看那棉绒,是不是又细又长?” 说着,吴天佑从地板上拿起一包牛皮纸,抓出一把籽棉,献宝似的拿给朱常瀛看。 “殿下,原来新大陆也产棉,臣在墨西哥内陆,在利马周边发现许多土着种植棉花。起初,臣以为这东西是从欧罗巴引进的,也没有在意。但同土着领主结交之后,方才知晓人家在板牙人出现之前就开始种植棉花了。” “您看,这棉绒又细又长,品质好过我国以及天竺棉绒太多了。只是土人纺织技艺落后,这棉布品质看着不怎么样。但若我国以这种棉绒纺纱织布呢?” 对于棉纺,朱老七还是比较熟悉的,毕竟是重点扶持产业,但若去分辨这么细微的差别,可就为难他了。 不过澎湖就有大量棉业商人,他也不管是否大半夜的,吩咐人去请几个过来。 只不过朱常瀛有些奇怪,“倘若新大陆棉花品质如此好,那为何板牙人就没有发现呢?” 吴天佑羡慕道,“殿下,人家有银山。板牙人虽不许臣去波托西游历,但坊间消息却打听到不少。您看,这就是臣从一位板牙人手中收购的银矿石。” 也是,家里就造钱,谁特酿还会苦巴巴的搞生产啊。 接过银矿石,朱老七不禁嘴角抽搐,有些嫉妒。这含银量,都快能拿出去直接消费了! “殿下,波托西银矿石,含银量高达四成,板牙人真的有一座银山!” “别人的宝贝多了,就别惦记了。” 朱常瀛兴致勃勃拿起一棕色小球,用力捏了捏,随即向空中抛起。棕色小球坠落,蹦蹦跳跳如同精灵,好一会儿方才滚落一旁,静止不动。 朱老七笑了,确定是天然橡胶无疑。 “殿下,利马有产一种树胶,土着将其涂抹在衣物或者身体上用来防水。此球就是用树胶所制,土着小儿拿它们游戏玩乐。这个......也不知是不是殿下所说的‘橡胶’?”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朱常瀛将橡胶球拿起又丢了出去,玩的不亦乐乎。 “你说将这种橡胶制成条状,裹住车轮,能否大大节省畜力呢?” “或者用橡胶涂抹船身,能否有助于防水?” “又或者黏在船舷四周用来防撞?” 闻言,吴天佑眼眸一亮,“殿下所言甚是,此物还真是妙用多多。” “树苗呢,可有带回来?橡胶,你带回来多少?” “树苗二十株,橡胶有八桶。” “好!非常好!”朱常瀛满意点头,“八桶橡胶,虽不能做点什么,但也足以检验是否能节省畜力了。话说你又立新功,孤应该怎么奖赏你呢?” “都是臣应该做的,臣这几年游山玩水,既没有开疆拓土,又没有扫荡敌寇,可不敢居功讨赏。” 正说着,朱常瀛瞥见顾平安,随即招了招手。 “平安,你过来看看这些物件,有没有在北新大陆见过?” 顾平安上前见礼,对于吴天佑,他虽没有见过但却不止一次听闻这人的大名。 同杜扒皮一同出使新大陆的人物,瀛王殿下眼前的红人,中途岛就是眼前这位开辟出来的,同杜扒皮一明一暗共同负责新大陆事务。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人也是自己的上司。 礼毕,顾平安将地上物品一件一件看过,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一件武器上。 “这种投石索,北新大陆也有。弓箭,用材虽不一样但形制近似。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这种棉布也没有么?” 顾平安摇头,“抚远总督区内没有见过,当地土着多穿兽皮鱼皮。” 朱常瀛示意二人落座。 “平安,最了解板牙新大陆实力的人就坐在你面前呢,你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机会难得,不要错失机会。” “天佑,你这些日子要将抚远总督区的资料仔仔细细看过。孤最忧虑的,就是抚远总督区一旦被板牙人发现,是否会直接翻脸开战?眼下这点实力,恐怕还经不起战争。” “殿下,我以为即便为板牙人发现,全面开战的可能性不大。” “为何?” “臣在新大陆同板牙人打交道将近三年,对板牙国目前的形势也有些了解。” “在欧罗巴。板牙虽然同尼德兰停战,但板牙国王一直未曾正式承认尼德兰自立,两方都在积蓄力量,再起战争是迟早的事。” “臣还听闻,西方教同所谓新教斗的厉害,不列颠、尼德兰、瑞典、挪威等国支持新教,而板牙、罗马则支持西方教。两方矛盾重重,从未停止过战争。” “这个罗马国,也由哈布斯堡家族执掌,但其内部诸侯林立,据说有不下百国,而且各有军队,独立行政。该国北方诸侯支持新教,不服从中枢政令,南方诸侯隶属西方教,深恐新教继续向南扩张,颠覆教廷。两方势同水火,早晚必有一战。” “这一点在南洋也能看出端倪,不列颠人、尼德兰人偶有合作,但对板牙人、葡萄利亚人则处处针对。” “臣在新大陆多与板牙人结交,深知他们恨新教入骨,是绝对没有共存可能的。” “他们之间的冲突,在加勒比海表现尤为突出。不列颠海盗、法兰西海盗、甚至板牙人本国海盗出没频繁,墨西哥城经常收到海盗攻打乡村洗劫城镇的报告,比当年我大明沿海的倭寇闹的凶多了。” “板牙新大陆海军,一大半的力量放在加勒比海,在大陆西岸可用于机动作战的力量则十分有限。” “就说用于马尼拉贸易的大帆船,它是在马尼拉建造而非新大陆,这就足以证明板牙人对于西海岸的不重视。也不能说不重视,而是没有能力兼顾。” “是以臣认为,只要我们在新大陆展现出足够实力,又没有损害板牙人的实质利益,他们也不会妄言开战。” “而且马尼拉虽小,但在板牙财政中却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权衡利益得失,板牙人更害怕才对!” 三十年战争么,大概也就这个时候爆发吧? 这个时候,朱老七就深恨自己历史知识贫乏,假如能知晓三十年战争具体在哪一年开打,无疑将更有利于战略决策。 “虽然如此,却也不可大意。”朱常瀛转头看向顾平安,“你说说,抚远眼下最为紧缺什么?” “殿下,吴提督。抚远眼下最为紧缺的就是大牲口,马、牛、羊、猎犬,多多益善。如果抚远能同墨西哥建立贸易通道,自然再好不过,只是卑职也不知其中的风险有多大,是否值得冒险。” 干什么没有风险呢,朱常瀛把眼看向吴天佑,“孤知道你有难处,你就说有没有办法吧。” 吴天佑苦笑,“殿下这样说,臣也只能尽全力去想办法。” “墨西哥确实可以购买到大量马匹,许多土着领主也有饲养牛马,这并非难事。问题在于我国与新大陆之间的交易都要获得墨西哥官方许可。请殿下给臣一点时间,臣需要仔细思量如何行事。” 顾平安微微拱手,说道,“吴提督,卑职倒是有个主意,您姑且一听。” “哦?你说。” “如果是土着之间的贸易呢?想来,除墨西哥城以及几个主要城镇之外,其他地方也不会有太多板牙人涉足。我们可寻偏僻之处泊船,而后乔装土着走陆路同墨西哥土着交易,提督大人只需从中引荐作保。” “如此,即便土着也不知我等为何人,只道是遥远的商客。” 闻言,朱常瀛微微一笑,“孤看此事可行。天佑,你别小瞧了这小子,他可是通晓两门土着语言,且还娶了个土着婆娘。衣服换过,他就是新大陆土着。” 第482章 新大陆宝贝多 经棉商鉴定,吴天佑从新大陆带回来的籽棉,好的不能再好,因为他们也没有见识过如此上等的棉花。 按棉商的话说,天竺棉与之相比就是个垃圾。 简单来说,天竺棉纤维粗而短,是粗绒棉,墨西哥棉纤维细而长,为细绒棉。 棉商估计,如果采用此种棉花用于生产,不但纺纱效率能够大幅度提升,生产中的损耗也会大幅度减少,织出来的布也会更加平顺光滑,较少结头。 朱常瀛就很无语,新大陆的宝贝还真多,难道后世的棉种也源自于新大陆? 此番,船队运回三十包籽棉,朱常瀛将籽棉一并交给棉商,静待结果。如果真如他们所言,那么对于华夏来说,这又是一件超级大喜事。 橡胶树苗,朱老七则选择在吕宋美岸试种。 可可树,同样选择在美岸种植。 老天爷开眼,几年尝试,可可树终于在美岸存活下几株。不过这玩意三年开花,五年结果,今年才是第二年,就慢慢等吧,也不知能不能成。 至于治疗疟疾特效药金鸡纳霜,则还是没有端倪,主要是朱老七也没有见过此树什么模样,没有描述只知道药效,这就非常难为人。 不管怎么说,吴天佑的回归令整日泡在难民营里的朱老七脸上终于挂上了几分喜色。 三年公费旅游,值了! 一晃到了七月中,瀛州累计收容灾民八万,转移六万七千人,短短两个半月,前所未有! 程夫人累病,返回屏东休养。 阮氏摸鱼,只想着抓男人上床下崽,王妃一气之下把她打发回了屏东。 大艾没来,小艾倒是一直坚持着,不避脏苦,早出晚归,令王妃另眼相看。 吴四娘倒是出奇的精力充沛,白日里忙完,晚上竟然还有心情组织人手在岛上演大戏。吹拉弹唱,粉墨登场,女人看的羡慕,男人看的流口水。她这么瞎折腾,人心倒是安稳了些,气氛没那般苦大仇深,怨气冲天了。 “殿下,究竟还有多少流民需要安置啊?这么下去,臣妾怕是也坚持不下去了。” 此刻的王妃全无端庄模样,有气无力的趴在床上,上身是光着的。 伟大的瀛王则半坐在王妃屁股上,哧溜哧溜的给女人按摩涂药祛湿。 朱老七喜欢这份工作,乐此不疲。 “快了,再坚持一下,北塘传来消息,京畿已经没有州县向北塘塞人了。山东、河南人数也在减少,想来很快便会恢复正常。” “臣妾就想不明白,京畿、山东人口比之江南少多了,土地也并不贫瘠,怎的每有灾害,就会有如此多灾民呢。” “你想想北京城有多少宗亲勋贵豪门世家大族,山东有德王同衡王,还有个孔家。我这么说吧,有多少土地也不够这些饕餮抢的。而佃户不需要太多,够用就成,所以人多了就是累赘。” “今年大灾,土地价格缩水四成,即便这样许多百姓也要求着卖地,不然就活不下去。这些饕餮一边收地一边还要享受农人的千恩万谢,感谢大老爷收了我家女儿感谢大老爷赏口饭吃。世道如此,徒呼奈何?” “我听徐先生说,历代皇朝莫不以土地兼并,百姓揭竿而起终结。殿下难道就不担心么?” “先生这话对也不对。天下承平日久,则土地兼并不可避免,不说违法获取土地,只正常买卖也会令土地集中至少数人手中。” “百姓没了土地但如果有其他生计,也不会天下大乱。比如当下苏杭松江、泉州厦门的大量佣工,这就是我口中的市民,他们没有土地但能够凭手艺吃饭。” “如果既不能满足百姓对土地要求又禁止百姓自由迁徙,那就是在逼着人造反,自寻死路!” “所以殿下只对土地征税,而取消人丁税,允许百姓自由迁徙。那这样天下就可以长久太平下去么?” “也不能够,不过灜州要好些,土地全额征税没有例外,总不至于国库无钱。而我大明就惨了,土地集中在王孙贵族士大夫手里,这帮玩意会想尽办法隐瞒土地,偷税漏税。那么你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妃回道,“我大明的田赋是定额的,他们不纳税,那也只有对平民加赋了。而平民不堪重负,就会托庇在豪门羽翼之下。如果不能托庇,那就索性放弃土地,甘做流民。殿下与妾身说过许多次了,妾身都记着呢。”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国库空虚,无米下锅,内忧外患,江山易主。只是臣妾想不通,我都知道这样的道理,朝中大才多了呢,难道就看不通透么?” “都懂!但要求别人可以约束自己就难,谁都觉着自己是个例外,这就是特权。” “那父皇呢?父皇看不懂么?” “他什么都明白,就是看的太明白,所以才破罐子破摔,因为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可父皇是皇帝啊。” “皇帝也不成,皇帝的根基就是赏赐,也就是给人特权,如此才会有人为他卖命。如果皇帝要夺了人家的特权,那什么结果也不必我说了。何况父皇自己屁股也不干净,大把大把的赏赐,毫无节制,又怎么有脸去管别人?” “那我们……” “你说呢,我们倚靠的是谁?” “百姓?” “不对!” “军队?” “不对!” “那妾身就不知道了。” “抢!” “殿下又在胡说。” “那我问你,瀛州地盘,除了澎湖,有哪一寸是祖上传下来的?” “徐先生说瀛州拓展海外是为了天下大同……” “你看,这话你都不信,也就骗骗小老百姓。” “你可以这样理解,大明是一块馅饼,瀛州是一块馅饼。大明那块馅饼不够分,我现在把瀛州这块馅饼丢过去,一部分在大明抢不到几粒食的人爬过来吃,这样对两边都好。” “理论上,只要我能不停的抢,大明国祚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哪天抢不动了,一拍两散,大明玩完。” “殿下也没有办法治那些饕餮么?” “自然是有的。”朱老七双手不老实,色眯眯道,“我说娘子啊,求学是要交束修的,我都这样了,你也不说表示表示。” “我偏不!” 呲溜~ “……” “……” 昨夜同王妃几次探讨人生,朱老七顿觉身心又健康起来,负面情绪一扫而空,看着乱糟糟的移民中心也不那么心烦了。 7月底,瀛州第一季稻米上市,南洋米也有大批运抵,加之国内夏粮北运,白米期货价格终于开始回落。 王府先行垫付的钱款转至长史府账户,北塘同澎湖移民转运中心终究没有断顿,照常运转。 海外部分州县也拿到了移民补贴,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接收移民。 眼见移民再不会有波折,朱常瀛方才安心走出承恩岛,返回澎湖别院。 当日,朱老七接见板牙国王特使加斯珀。 板牙特使是同吴天佑一起来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接见。 对于其来意,吴天佑早有说明,和谈。 板牙同瀛州之间没有战争,双方目前是合作关系,但板牙国王还兼着葡萄利亚国王呢。 据吴天佑了解,虽然费利佩身兼两王,但对葡统治极为勉强,并没有获得太多实际利益,葡国海外殖民地则更加独立,费利佩从中拿不到任何好处。 这也解释了为何板牙人漠视葡萄利亚被几方势力打击逐渐丧失海外利益而不顾。 此番请费利佩出手,想必葡萄利亚人一定让渡了大笔利益。 陶春与板牙特使谈判多日,条件谈不拢,朱常瀛见加斯珀,一方面显示尊重一方面要强调一下立场。 礼毕,朱常瀛开门见山。 “我国可以接受葡方进入南洋贸易,但葡人在南洋不得设立任何武装据点,对大明不得有任何敌对行为,对大明属国不得有任何敌对行为,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南洋之于大明,如同墨西哥之于西班利亚。正如我国代表在新大陆遵守费利佩国王的规矩,葡人、西班利亚人在南洋也要遵守我定的规矩。这个要求无可厚非,合情合理,没有妥协的余地。” “在天竺海,两方可以停战,但划分势力范围不可取。你要清楚,在天竺,不仅有我大明人、葡人,还有尼德兰人、不列颠人,他们才是葡人最大的敌人。这样划分的势力范围,除了便宜新教势力,对费利佩国王并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有害。 孤以为,我方承认葡属果阿总督区,葡方也要承认我方锡兰总督区,这是停战协定的前提。至于其他地区,谁能够率先切实占领,那就是谁的,否则就是自由贸易区,往来自由,互不干涉。” “在锡兰,科伦坡同红石城对尼德兰人、不列颠人开放贸易,也可以对葡国商人开放贸易。” 费利佩的停战要求有点离谱,竟妄想将天竺一分为二,禁止大明商人在天竺海以西贸易,而葡人又要求同大明正常通商。 这要求就如同要尊重什么狗屁教皇子午线一样扯淡。 不过朱老七早已习惯同白皮打交道,白皮习惯性不要脸,习惯性以自我为中心,习惯性吃软怕硬,不能被他们的傲慢同无耻影响心情,影响判断。 白皮几国互相厮杀,涉及宗教、民族、利益等等乱七八糟的,在欧罗巴杀的厉害,在海外更加死斗。 显然,葡人吃不消了,在天竺海被三打一,而唯一有可能停止争端的,也只有灜州了。 葡人同不列颠、尼德兰没有调和可能性,且不说欧罗巴本土矛盾,单以海外利益论,他们经营商品趋同,航线相同,属于竞争关系。 而葡国同灜州,则有竞争也有合作,灜州手中有太多欧罗巴需要的商品。 就瀛州自身来说,停战也符合利益。天竺很大,几匹饿狼慢慢啃吧,暂时还不需要从其他狼嘴里抢。 除了天竺,还有西亚、非洲呢。 当下,西洋商行最为紧迫的任务是布设商馆,源源不断的输出大明手工业品。 闻言,加斯帕躬身施礼。 “尊贵的瀛王殿下,您的要求与我王的提议相差太多了,我无权做出决定。” “但请相信我王谈判的诚意,我会将您的要求转达我王。您看,在我们议和期间,有没有可能暂时停火?” “没有关系,有关与葡人之间的争端,我们可以慢慢谈。至于是否停火,我以为你应该去问果阿总督,是他一直在试图阻止我方商船前往萨法维,奥斯曼,对我国正常贸易造成极大影响。” “如果果阿不停止挑衅行为,我灜州如何能主动停止战争呢?” 加斯珀似乎对于葡人的死活也不是很上心,闻言也不多做争取,而是转移至另一话题。 “殿下,前几日吴特使与我谈及有意增加马匹采购一事,请问是否属实?” “确实。”朱常瀛淡淡一笑,“费利佩国王不是一直为了白银流入我大明太多而发愁么?关于采购马匹,我可以明确的告知你,这是一门长久生意,孤希望日后每年有三至五船马匹输入我大明。” “另外,新大陆的奶牛、绵羊也极好,我国也要大量引进。” “加斯珀,请转告费利佩国王,当下的联合舰队规模太小了,不足以满足双方间的贸易,我建议将舰队规模扩大至十艘。” 欧罗巴,不是没有好东西,只是因为这些欧罗巴海商不了解大明,不知道大明真正需要什么罢了。朱老七就觉着有太多东西需要引进。 细毛绵羊、奶牛,蒙古牧区有但品种太差,完全同欧罗巴定居畜牧业培育出来的品种不能相比。 马匹差别更大,新大陆墨西哥挽马肩高可达1.7米,骑乘马匹平均肩高在1.5米以上。 经过反复核算,从新大陆引进这些大牲口,比之从西亚引进更节省时间,成本更低。那么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银子,只是钱,最终花出去,才是目的。 闻言,加斯珀面带喜色,“高贵的大明瀛王殿下,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我想您应该提前筹备此事了,我王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加斯珀,我希望今年就可以增加船只,你可以做主么?” “这……”加斯帕犹豫片刻,最终点头,“贵国可以增加两艘船只,不能再多了。” “那总也不能空船去,加斯珀,你有什么建议?” 加斯珀一阵踌躇,“这个问题很棘手,国王陛下对两方贸易限制极为严格,我恐怕无能为力。还是要贵国提出计划,由我王来决定是否可行。” “……加斯珀,对于两国贸易,贵国严格控制船只数量,这是不对的。比如瓷器,丝绸,尼德兰人、不列颠人在持续增加购买量,他们的航程更加遥远更加艰难,但贩运至欧罗巴,除了本国自用之外,还会贩卖至法兰西、德意志诸邦、甚至罗斯国、波兰国获取暴利。” “孤不明白,你国为何不这样做,却放任敌人做大。” 对此,加斯珀只机械性的回答,“殿下,我会将您的忠告转达我王。” ……这个特使,特酿的就是个复读机啊,什么主意也不敢拿。 虽然不满但朱老七还是设晚宴款待加斯珀。 因为板牙这个蹩脚海上霸主,对大明来说真的相当重要,除了马尼拉那点破地掰扯不清,两方可以合作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第483章 丁师傅纺纱机 万历43年八月十六。 中秋佳节才过,屏东王府又添喜事,王妃又怀了。 怀孕的不止一个,叶赫那拉·东哥也有了,而且已经有五个月了,按时间推测,应该是在船上怀的。这娘们命好,没被朱老七抓壮丁去难民营走一遭。 瀛王府人丁兴旺,朱老七洋洋自得。 只是有些意外,他在大艾同阮氏身上也没少用功,但两个就是不见结果。为此,朱老七给两个女人特制了一份日历,也没有别的,就是把月事记录的仔细一些,看哪日用功效率更高? 这倒不是他缺孩子,是女人自己个着急。 女人着急在那方面就特别积极,就搞的朱老七有些吃不消。再壮的牛,也架不住家里的田多啊。 但今日瀛王不耕田,而是去了一家纺纱作坊,柳娘子纺纱厂。 该纺纱厂位在屏东府东港镇,乃是瀛州纺纱聚集地,原料多来自于天竺。从新大陆弄来的籽棉就在这家纱厂处理,纺纱成锭。 柳娘子年过五旬,普通民妇,他儿子柳家顺刚过而立,曾做过四年王府家丁,柳家顺的媳妇也出自王府,曾在程夫人处做事。 小夫妻出府后便办了这么一家纺纱厂,取天竺棉纺纱,而后运往松江府售卖,这两年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也算是一方富豪之家。 王府家丁女使进进出出,几个女人各有自己的一帮人,朱老七也是到了用人时方知有这么一号人。 话说,这家也算是王府的外围势力吧,虽然朱老七一直也不知道。 马车里,程夫人拿着一匹棉布爱不释手。 “殿下,前几日柳家的拿给我看时,妾身都惊呆了,想不到墨西哥棉竟然能纺出40支的纱线来。你看看,织出来的料子又薄又柔,做贴身衣物再好不过了。” 有关纱线支数,就是一两棉能纺出几根纱线来。40支,就代表一两棉能纺出40根纱线。 自然,支数越多代表纱线越细。 当下世界两大纺织中心,无论是大明还是天竺,一两棉最多也就能纺出22根纱。这不是技艺或者工具的问题,而是棉纤维粗度影响。 当然,也不是支数越大越好,取决于要做什么样的料子。 但以朱常瀛来看,40支的料子也无法同后世的普通床单相比,中间也不知存着多大的差距。也就是说,当下上好的22支棉布在后世没法看,大抵就是纯棉毛巾的水平,而40支则可以勉强做床单被单了,相对柔软舒适。 不要小瞧了棉纺业,从籽棉开始至成布,前后历经90几道工序,一匹未经染色的平纹棉布价值大约3钱银子,染色之后则在6钱银子以上。 为什么染色这么贵,因为染色剂全特酿是天然材料啊,要从不同植物矿物里提取,不同颜色的料子价值天差地别。 如果印花,则价值又要高些。 除了印花,还有提花,也即是在织布的时候就织出花纹图案。 你道这就完了,还没有,纱线或者布匹还可以做柔性处理,而柔顺剂用的是米浆! 所以这个时代看人有没有钱就很简单,能穿得起绸缎的,这也不用问,其次为身穿染色面料的,普通百姓就大多白棉布白麻布,便宜。 一匹布13米,大约可做两件成人衣物,3钱银子就可以有两套衣服穿,对于普通大明人来说属于正常消费。 但同样的棉布去了国外,价格上涨三至五倍,尤其日本,本国不产棉却是棉花棉布消费大国,利润常以十倍计。 去年,长三角大概产棉布2300万匹,全国则可能为3000万匹,通过海路出口棉布280万匹,关税收入64万两。 朱老七觉着还远远不够,按照大明人口数量,年产一个亿也不多。 “是不错,回头拿几匹做床单,绸子做的太滑,我不喜欢。” “殿下,吴天佑可说这种墨西哥棉产量如何?” “据他说,产量也是高过我大明棉花的,而且高出许多。不过水土不同气候不同,总要试种过才知道。” 程夫人笑眯眯,“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大明人有福了。” 一路聊着来到东港柳娘子纺纱厂。 柳娘子带着儿子儿媳亲自在门口迎接,一同的,还有十几位棉商布商。 礼毕,朱老七夫妇被请入院中。 厂子依河而建,圈地五亩,场院里满是竹架,晾晒着密匝匝粗胚。 “你这厂子有多少人?” 柳娘子急忙回道,“回殿下,厂子里有83人,都是签了契约的,绝没有奴工,也没有童工。” “别紧张,我就随口一问。” 走进厂房,朱常瀛讶异道,“竟都是新式纺纱机?有多少台?” “都是夫人恩德,提点犬子,我家于前年更换了32台丁师傅纺纱机。” 这位丁师傅,朱老七还真知道,此人曾经是某船厂大匠作,当下在船务大学堂任教。四年前,此公受人委托改造纺车。经他改造的纺车,即为丁师傅纺纱机。 我大明纺车大抵有三种。 一种居家自用,手摇或者脚踏纺纱,一个人就能操作,一次纺纱一根,一日大概纺纱三两。 一种为黄婆婆纺纱机,一次纺纱三根,至多五根,两人操作,一日大概纺纱一斤。 一种为水力纺纱机,一次至多可下锭36个,日纺料百斤!只是可惜,水力纺车结构极为复杂,而且只能纺麻纺丝而不能纺棉。 而丁师傅纺纱机,手摇、脚踏、水力皆可,一次可下八至十六个纱锭不等,日纺纱三十斤以上,且只需一人操作。如果两人操作,效率更高。 朱老七也不知道这玩意是否与传说中的珍妮纺纱机类似,应该就大差不差吧。 总之,纺纱效率直接拉升至少三十倍!太特么吓人了。 工业司早将丁师傅纺纱机设立为专利,颁发奖状授予奖金,授权制造,禁止出口。 《专利法》灜州也有,包含在《商律》之中。但不能说没有作用只是说作用有限。一则朱老七没有当大明的家,难以推行全国。二则大明疆域太大,有人仿制也很难被发现。 虽然如此,却不能不设,奖励就是一种态度。 至于约束,还是要靠行会商会自律、同行检举揭发,专利所有人提告。总之,发现一起处理一起,绝不姑息。 柳娘子家的十二锭纺纱机,还真就是通过正规途径买的,因为王府就有两台,商标材质如出一辙。 只不过王府那两台就是仪式品,如同朱老七的专用银锄头,大礼仪时做给旁人看的。 男耕女织嘛,瀛王夫妇要做表率。 工房里异常嘈杂,机杼声伴着纺锤的转动声尤为刺耳,阳光洒下,棉絮飞扬,朱老七的鼻头发痒,强忍着才没有打喷嚏。 左瞧右看,织工清一色的年轻女子,看鬓角眉梢,大抵都是结了婚的,成熟中伴着青涩。 朱老七每每走近,便羞涩的低下头,乱糟糟行礼,动作虽略显卑微笨拙,肤色容颜也毫无修饰,但朱老七却看她们很舒服。 那是一种朴实的美。 “柳老夫人,你觉着用口罩遮掩口鼻,是否对织工更好些?你最好也要佩戴口罩,棉絮飞入肺腑,对身体不好。” 老太太急忙应声点头,“殿下教训的是,是老婆子疏忽了。家顺,把此事记下,赶明儿就裁剪些口罩。” “我也是随口一说,嗯,你能听进去就好。” 前世,课本里说资本会吃人,但现在他却不这样认为,没了资本他酿的却要饿死人。 可资本养活了一批人,却断了另外一批人的生计,丁师傅纺织机就像一把镰刀,迟早要把男耕女织摧毁,这个过程会很慢但却一步步正在发生。 纺织品产量提高,必然导致棉田增加,棉田增加又会导致粮食减产,而大明还有桑田…… 改稻为桑,改麦为棉,朱老七的大开海政策正在深刻的改变着大明社会结构,生存方式。 作为这场变革的推动者,朱常瀛能想到的化解危机的唯一办法,就只有抢! 抢地盘抢资源抢市场。 愣神间,程夫人拉着朱老七进入库房。 “夫人请看。”柳家媳妇献宝似的拿过两个纱锭,“这就是墨西哥棉纺出来的纱,奴婢都安排好了,运去松江做青金色提花料子,一会儿烦您选个花样出来。” 青金色,也称宝石蓝,采用从萨法维运过来的青金石作为染料,压花之后面料泛着蓝色金属光泽,极为难得。 青金石啊,这玩意本身就属宝石范畴,哪怕是低端宝石可那也是宝石。 所以说奢侈促进技术进步呢,大抵如此。 朱老七转头看向程夫人。 “这些纱线你看着办,我只一个要求,棉籽一定要安排好了,不要所托非人。另外,也不要只在一个地方中试种,京畿、山东、河南、松江几个产棉区都试种一些。” 在柳娘子纺纱厂停留三个小时,待程夫人将事项安排好了,夫妇两个方才登车回府。 这一趟没白来,令朱常瀛有了些新想法。 如果细绒棉能够在大明普及,那么平定东北扩大产棉区才是根本,而印度棉花也就没那么重要了。说来,新大陆至屏东只需三个月,按时间来算那也是少过从天竺至屏东的,一个直航一个七绕八拐的,运输成本差不多。 如此看,在新大陆种植棉花而后返销大明应该也是可行的,需要仔细核算。如果确实可行,两地就可以达成一定程度的经济循环,对于移民新大陆无疑将是巨大的助力。 八月尾,朱常瀛目送顾平安登船启程。 3200移民分批赶赴奄美,这是最后一批。 前往新大陆文官队伍,在高薪高升职激励下,好歹拼凑齐了。每届任期六年,可自愿留任或者升任。 人不是很多,拢共30几个,连带家眷也不过百人。暂时,这些人手也足够了。 对于新大陆第一届官员,朱老七充分放权,许他们便宜行事,每年一奏,事后报备就可以。 他们不是懵着头去的,这段时间反复开会,具体任务早就落实到了纸上。简单来说,就是效仿灜州初建,在新大陆重新架构一套行政人事监督体系。 “殿下,臣等就此拜别,此去必守正本心,忠心用事,不辱使命。” 周守毅,新大陆第一届文职之首,历任灜州本岛、吕宋、中枢,考评优异,政绩斐然。现任长史府参议,其实就是几位老倌的助手,灜州内阁预备役。 此去,按着大明官制,其官职大抵等于巡抚,不过却不能称巡抚,而称巡阅使。 朱常瀛目光殷切,语带期许。 “我大明人踏足新大陆,乃炎黄立祀以来又一壮举,功勋不止于当代,更在后世。卿等任重,毋须多言。” “如今新大陆已过万人,移民多目不识丁,人心浮动,道统不存。卿等去了新大陆,首要安抚人心,其次弘扬道统,在抚远之界传我华夏风采,昌盛人文。” “对于依附之土着,要分而治之,缓缓而为,切忌操之过急。” “臣等谨记!” 礼毕,朱常瀛挥了挥手,一众人鱼贯登船。 几声钟鸣,船帆渐渐扬起,直至船只成为依稀几个黑点,朱常瀛方才舍得转身回府。 大抵,在场人没有一个能够体会他此刻的迫切心情。 假使新大陆完全为白皮占据,那么黄皮就要被阉割,成为世界二等公民,吃人家的残羹冷炙。 这绝不可接受! 所以,明明移民澳洲于大明来说更为容易,但朱老七却偏偏要先行在新大陆打开局面。 “殿下,臣还是担心那套治土策略,看着有些儿戏啊。” 回府路上,孙元化对朱常瀛提出并要求新大陆落实的归化策略表示质疑,也不只他一人质疑,事实上大多数人都觉着瀛王殿下在扯淡。 “儿戏?怎么可能是儿戏,安南人都将祖先攀附至炎帝了,新大陆土着是黄帝子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土着能相信?” “他们是否相信不重要,这事要从娃娃抓起,一代人不信那就两代人,两代人不信就三代人,有志者事竟成嘛。” “……如此说,那女直人、鞑靼人也是黄帝子孙了?” “孙兄,你这样想就对了。” “……” 关于新大陆土着从哪来,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涉足新大陆要有合法性。 华夏文史传承,凡事都讲究个有理有据有节,师出有名。 为了避免后世被骂太狠也为了更好归化土着,朱老七编写了一篇小作文。 大抵言黄帝之子苍林居极北,苍林之子始昊伏白熊渡海,一路披荆斩棘,历尽艰险,方才有新大陆土着繁衍生息,绵延至今。 至于具体故事情节,朱老七没得编,他把这项光荣任务交给了顾平安。 新大陆土着也是有神话传说的,如何把土着传说嫁接过来,融为一体,形成体系,这是一门艺术,需要慢慢创作。 孙元化对此嗤之以鼻,那是因为他活的太明白了。 要相信这个世界足够愚昧。 一神教的几部经典要多扯淡有多扯淡,却从不缺少信仰者,哪怕到了后世也大有一堆疯狂至极的人。 大明邪教妖人多如牛毛,神明附体、金刚不坏都有大把人相信。 这是一个全人类集体迷信的时代,忽悠人……真的不难。 不几日,吴天佑也告辞离去,作为瀛王特使以及联合商行瀛州方代表,同时还要兼职情报搜集,支援抚远总督区,也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朱老七还是偷偷给他下达了一项额外任务,下次回国一定要带几个土着美女回来。 他就好奇,纯种新大陆土着女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第484章 搅屎中南半岛 万历43年九月初。 下龙湾奏报。 七月尾,安南红河泛滥,升龙城水可过膝,城外一片泽国。大水五日方退,村镇残破,人畜死亡不知凡几。未几,疫病爆发,四野浮尸,白骨盈野,恍如末世。 相对富足的红河三角洲民心崩塌,暴动风起云涌,郑梉派兵四处镇压,战事惨烈。 方其时,宣光武氏联合高平莫氏,两方出兵安南山西府。 郑梉分兵拒敌,双方对峙于北崂山一线,造成事实上的一府三治。 不知为何,手握傀儡皇帝,割据兴化府的郑杜却没有趁机起兵。 割据广南的阮氏也没有趁机北上,而是一如既往的同瀛州比赛蚕食南蟠国。 郑梉向驻升龙瀛州领事提出请求 ,要借粮借钱。 如今这份请求信连同一大堆情报就摆在朱老七面前。 粮,肯定没有,大明今年还不够吃呢。 此刻的郑梉一定肠子都悔青了,后悔几月前不该将大把大把粮食卖出。 不过他想拦也拦不住,五口通商,地方豪族可不会在意郑氏死活,只要有利可图,粮食照卖不误。 想想军阀混战时,各路军阀对列强什么样的嘴脸,当下的情况就极为相似。 钱,倒是可以考虑。 说来,红河水灾年年有,安南人早已习惯,水来就逃水退即回,本不至于造成大规模民乱。只是这几年内战不断,大量壮丁从军参战,而郑梉也不是个善主,为了筹集军费,征税酷烈。这就导致民不聊生,民生事实上已经崩溃了。 一场大水,更加火上浇油! 大抵,没有两年时间郑梉休想喘过气来。 不过他也死不了,除了红河平原,南部几处小平原产粮区并未遭灾,只要撑过今年,局势大抵也就能平稳下来。 关于借款条件,驻安南领事给了几条建议。如要求郑氏拒绝承认黎氏帝号,或者以土地作为抵押物云云。 去大越国帝号这个事,一定要做却急不得,眼下逼迫郑梉也没用,因为谁不承认帝号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郑梉他扛不住。 至于土地,暂时也没有必要而且时机不对。 当下的红河三角洲已然对大明商人门户洞开,经济上予取予求,极尽搜刮。那么要他的土地干嘛?拿到自己手里反而不能为所欲为了。 这里的症结在于郑氏控制的地盘都是人口稠密区,已经没有可有可无的土地可以出卖了。 这种土地,即便勉强拿过来也无法移民,而且要面对大量好斗难治的安南人,极难构建统治。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就是安南人已经有了自己的民族意识同文化传承,直接治理这样的族群所需投入难以估量...... 此地同南洋其他地方不同,毕竟要装仁义,不能大开杀戒。 十几年的殖民经验告诉朱老七,汉民不能占据主体的地方,任何怀有善意的归化措施都是无用功,非但无用反而会招来轻视。 就比如语言,学堂教的那点东西有没有作用要看外部条件。 如果土着必须融入汉民社会才能生存,那么学习就快,三五年就能见到成果。反之,如果下了学堂便回归土着社会,那么就是白白投资,学习几年也未必能听懂几句官话。 简而言之,归化必须是碾压式的摧毁式的,甚至灭绝式的,一个族群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没几个人会主动迎合外来文化。 所以与其自陷麻烦,不如暂时学习法兰西人做太上皇。 好吧,实在也是有心无力,靖安州已经回归大明几年了,然而除了下龙湾市舶司所在,其他地域汉民数量寥寥,因为靖安州绝大部分地域特别不安定。 山中势力多如牛毛,又没什么可以交换的商品,基本属于救济户。如果不救济,人家就自己下山,他们可不是来拜庙的而是来偷来抢的。 靖安州州城至今也就一万多人,半死不活的维持着,治安剿匪大抵还要指望下龙湾驻军。 事实上,广东广西云南南部、贵州大部、大抵都是这种情况。土汉既交融又对立,王朝强盛时就安稳些王朝虚弱时就各种纷乱。 对此,朱老七表示有心无力,只能依靠时间来慢慢消磨。 他曾经买过一些山中奴隶,尝试改造。 确实成功了,但代价极大,相当于用银子堆出来的,而结果也只不过勉强能够令他们适应汉人社会,生存下来罢了。 所以,从底层归化大明周边少数族群的方法不可取,成本难以承受。 老祖宗总结下来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敕封土司,分而治之,直接从高层下手,缓缓图之。 下龙湾之所以发展尚可,一则为对安南贸易窗口,二则因为当地有座大型铁矿,而且铁矿石品质优良。 两点,造就城镇人口激增,已经有了小三万人口。 安南手工业水平,比之朝鲜还要差着一截,只要门户开放,那是抵挡不住大明手工业品摧残的,短短数年,安南好不容易发展出来的丝织业便被打垮,沦为单纯的生丝出口,这些生丝或者被转卖日本马尼拉,或者在大明加工为丝绸返销。 至于棉布瓷器瓶瓶罐罐等生活用品也不需要多说,明货充斥,无形中就将整个安南淹没了。 经济控制这一步棋近乎完成,政治操弄正在进行中,下一步才是军事介入。 不过军事介入,朱老七以为还不到时候,安南人吃的苦头还不够,什么时候有人主动来求,那才正好。 安南维持眼下这种局面,朱常瀛比较满意,一手托五家,由着他们斗,离岸平衡,大抵如此。 华英方面奏报。 占婆局势自兄弟争位之后勉强稳定下来。 新任国王婆樽改旗易帜,崇儒尊圣,改奉儒教,上表求姓。 表文上个月已经发出,日后占婆王族就姓“占”,子孙无穷匮。 婆罗门教在中南半岛最后一块根据地垮了,大量庙宇被拆毁,僧徒信众或死或逃或被流放,两年时间人口缩减将近一半。 当下可统计人口不足15万,而这股逃亡潮还没有结束。 隔壁的真腊倒了霉,大批占婆人流入,同当地土着争夺资源土地,大打出手。 真腊与占婆交界之处多为烟嶂不毛之地,丘陵绵延,雨林遍布,也没什么具体国境线,大抵以部落酋长进贡来划分。 而部落酋长大多有奶便是娘,对谁上贡也是换来换去的,没个定数。 所以也不好说占婆人入侵了真腊。 那片地域生活之族群被称为麻族,由来不得而知,惨被占婆内乱所波及,也陷入战乱。 但其实,这个麻族也只是笼统称呼,限于地形气候等原因,交通不便,联系薄弱,各个部落之间各有风俗,从来也不是一个整体,便他们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分散而没有统筹,其作战能力竟还不如被驱赶的占婆人。 世界上的弱势群体就是这样被强势文明一步步肢解消化的,不团结即消失,这就是历史。 这个金全德有点意思,不如叫金缺德。 正是在他因势利导,阴谋策划下,扶植婆樽为王,镇压反叛,清除婆罗门教,确立儒教地位,委任大明人为占婆中高级别官员。 也是在他的授意下,才会有这么多占婆人能够成功西逃。 婆樽仍旧是王,但五万大明人却是占婆的主人,为瀛州纳税。 这是第二个琉球,王虽存,却正式纳入瀛州管辖。 如金全德所料,真腊国王索里约波应麻族几个部落酋长请求,果然派兵前往镇压占婆人。 金全德上报,请瀛州调大军前往占婆,以保护占婆人为名发兵征讨麻族。 这可真不要脸啊,那些倒霉蛋就是被赶走的,如今又成为被保护的对象,成为出兵借口。话说,那些逃亡占婆人可能更加仇恨大明人吧,他们认可么? 不过这个主意朱老七喜欢,正对胃口。 真腊国,也即柬埔寨王国,历史久远,历经吴哥、金边、洛韦三个朝代,至今算是第四朝代,洛维恩。前三个王朝,都是被暹罗毁灭的,国王都不知道战死了多少个,其国土也一步步被暹罗蚕食。 到了洛维恩时代,膏腴之地被暹罗拿走了一半,国王更是被暹罗活捉而后放回来登基的。 也就是说,真腊已然完全为暹罗掌控,成为附庸国。 泰国,这个在后世看似人畜无害的国家,其实一直是中南半岛争霸的主角。 当瀛州还在忙于征服南洋诸岛时,这种局面就形成了,这就有些尴尬。 暹罗,是瀛州对外贸易的重要伙伴,是对抗东吁国的潜在盟友,也是阻挡景教侵蚀的壁垒。如非必要,朱老七有意愿继续维持这样的关系而非敌对。 但随着瀛州扩张,利益冲突似乎不可避免。 西贡划界,就令暹罗国王颂昙不满,认为是从他身上割肉。 瀛州在马来半岛扩张,更令颂昙惊惧。 最为直接的表现,沈兴在暹罗经营多年心血不说功亏一篑可也大受打击,大明人被排挤出暹罗高层,国王卫队也不见大明雇佣兵踪迹。 简而言之,人家不信任你了。 为此,朱老七还曾召集外交司、南洋商行驻屏东协理商议过此事,结果就是两方争执不下。 外交司认为要大胆进取,同暹罗争夺真腊控制权。 理由很充分,只有控制真腊,才有可能拿到湄公河出海口,将华英城至勇威岛连为一片,这是几年前就定下的战略。 当今真腊国王索里约波虽然是傀儡,但并不代表就甘心臣服于暹罗。事实上,他一直在寻求各种办法试图摆脱暹罗人的控制。 这是机会,瀛州应该试探索里约波意图,以土地换取自由,大有可为。 而南洋商行的意思,直接同暹罗谈判,尝试买下这片土地,毕竟瀛州在暹罗有着庞大的商业利益,不能因为一片泽国而受损。 湄公河下游沼泽密林广布,动辄洪水泛滥,能不能开发出来,几时能开发出来也未可知。不然,为何高棉人没有大规模开发呢,人家又不是不会种植水稻。 他们所说各有各的道理,各自看问题角度不同罢了。 但南洋商行有一点却是错了,湄公河三角洲绝对是世界上最肥沃的稻米产区,高棉人没有大规模开发,一则限于人口二则人家适合种植稻米的地方太多了,相比于湄公河下游,高棉人聚集的洞萨里湖周边同样肥沃且更加容易开发。 一个很可悲的事实,如果真腊,占婆能够将那些建造寺庙的资源人力用来兴修水利,开发农业,那么也许就不会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腩了。 然而没有宗教,统治者又会失去民众基础,顷刻间覆灭。 就感谢老祖宗吧,华夏自周朝就开始政教分离,走向世俗社会,以价值观凝聚人心而非宗教洗脑。 这才是无论朝代轮替但华夏始终屹立不倒的根本。 牵一发而动全身,思来想去,朱常瀛以为金全德的计划可行。而南洋商行的计划万万不可取。 同暹罗谈判那就是默认暹罗对真腊的宗主权,就是示弱。严重点说,这是在提前通报我要对湄公河下手了,你们要准备好。 除此之外,朱常瀛还有一层考虑,一味的展示善意并非好事,适当展示肌肉对两方都好,免得有人错估形势。 瀛州军在中南半岛部署,下龙湾一个守备团,华英一个守备团,西贡一个营,勇威岛一个营,总兵力9400人。 人看着不少,但需要驻扎巡视的军事据点却超过40个,能调动的机动兵力极为有限。 说到这些守备部队,其实同大明的军户有些类似。 军人从大明征召,四年服役期满,如选择在驻扎地永居,则军籍转民籍,且在土地上给予额外分配,而且相当一部分人会转入地方治安或者行政部门,成为地方骨干。 从一开始,瀛州就是这么干的,退役的军人也是军人,有他们的存在,那么任何一个定居点都将具备一定的武装抵抗能力。 本次出兵,有两个方案可以选择。 在当地发布紧急征召令,动员复员老兵重新参战;或者调动近卫军前往。 九月七日,军事会议,几道军令从屏东发出。 近卫一团由驻防奄美移防济州岛大静县。 事实证明,老德川没有攻打琉球的意图,而是专心于内政。有鉴于东北局势,也是时候早做布置了。 近卫二团移防占婆,任命团长刘景为占婆宣慰使,提督华英、占婆、西贡三地军务。负责攻略南蟠国、麻国,剿抚并用,明确宗主权。 驻华英海军主力移防西贡,巡航湄公河出海口,清剿海盗! 活跃在湄公河流域的海盗,主力为马来景教海盗团。这帮玩意曾经活跃于南洋诸多海域,重点在爪哇岛沿海、马六甲海峡,以及湄公河流域,堪称无孔不入。 如今马六甲海域海盗近乎绝迹,实在是被海军海巡杀的太狠,没办法立足。而后暹罗湾周边就遭了殃,沦为海盗肆虐地。 湄公河流域海盗尤其猖獗。就也没有别的原因,可供通航的大型出海口就有18条之多,水网纵横,沼泽密林芦苇荡哪里不能藏人。 剿灭这些海盗......暂时就是痴人说梦,但没有关系,这就是出兵的理由。 选择战略要地,修筑堡垒,拓展定居点,然后就赖着不走,造成既定事实。 同时,外交司以及南洋商行亦须配合本次军事行动。 照会暹罗、申明本次行动意在平定占婆内乱,恢复占婆旧土,不针对第三方。 照会真腊,申明麻国历来为占婆朝贡国,麻族同占族之间冲突属于内部冲突,明军受邀勘平内乱,外军不得入境不得干预,否则视为敌对行为。同时,还要照会真腊派兵共同清剿湄公河海盗,维护航道安全。 南洋商行,立刻启动应急机制,动员组织侨民撤出真腊,于西贡妥善安置,观望局势。 摊派了,不装了,朱老七就是要拿下湄公河三角洲! 今年的灾情为他敲响警钟,天灾同过剩人口叠加之下的大明已然岌岌可危,人口输出还要加快,粮食安全更要紧紧握在手里。 湄公河三角洲,越早开发越好! 第485章 马六甲乱局 马六甲,又传来坏消息。 土汉械斗,死伤23人。官府介入,又导致土着暴乱,军队镇压,波及半县之地,合计死伤三百余人。 因此事事发在一个叫做文丁的村落,故此称文丁事件。 事件起因于一退役士兵同一土着女子看对眼了,两人私定终身。 定情之后,该士兵委托媒人前去提亲,女人父母收了聘礼,满口答应。不曾想两日后这女子竟凭空消失了,晚上不见人回家。父母四处寻找,结果在村外野地里发现女人尸首。 女孩子死的惨啊,身体如大葱一样被栽在地里,黄土盖过胸部,脑袋都被砸烂了,不成模样。 尸体周围遍布婴儿拳头大小鹅卵石,许多石头上还带着血迹。 父母崩溃大哭,旋即告官。 警署接案,偏这位退役士兵就在警署当差,闻讯怒极,发誓要揪出凶手,同事同僚自然鼎力相助。 这种杀人手法在大明罕见,但在南洋却极为普遍,名曰石刑! 石刑,主要针对男女不正当关系。犹大教开创,西方教同景教沿用,都是明明白白写在教义里的。 尸检结果,女子衣物遍布尿液,生前遭人殴打侮辱,阴部受创。推导犯案过程,案犯罪行令人发指! 几经调查,凶手指向女子两位堂兄,以及四位村中游荡青年。 这年头办案极为简单粗暴,锁定嫌疑人,拘押过来刑讯,大抵真相也就浮出水面了。除非故意遮掩,否则也不容易屈打成招,搞出冤假错案。 不曾想捉拿嫌犯时,村人聚众阻拦。 土着协警对此毫无办法,但汉警却无所顾忌,鸣枪示警无效,当即棍棒驱散。 冲突中,一名协警中刀,警察开枪,击杀击伤数人,村人溃散。 警队冲入村中,抓捕嫌犯四人,逃遁两人。 连夜审讯,案情明朗。 因这女子要外嫁,两个堂兄深以为耻,认为这门婚事不仅玷污了神明更使家族蒙羞。聚会中,几个浪荡青年又言语教唆,满口对汉人怨恨对女人诋毁。 几人兽性爆发,将女子骗出家门,奸污之后石刑致死。 话说,景教教法规定教徒不得外嫁异教徒。即便要嫁,那男人也必须在婚前皈依景教。否则就是渎神。 简单来说,就是只进不出,不断壮大自己削弱异教徒。 不管景教内部有多少合理解释,但在瀛州人看来,你特么神经病吧,脑袋灌屎了? 而瀛州律法,明令禁止教法治民,更禁止强迫信教。 甚至推出歧视性法规,一神教教徒要缴纳人头税,汉民不得信奉一神教,否则将失去权益,等同异族对待。此举,就是逼迫一神教教徒要么滚要么改宗,否则就低人一等的苟活着。 效果有没有?自然是有的。 此刻的马六甲,景教教义教法还没有那般浸入骨髓,无可救药,许多土着只不过人云亦云,且还存在着大量半岛本土信仰。 有些人改了有些人没有有些人滚了。 然而后遗症也很强烈,动乱不断,时有刁民造反。 对此,朱常瀛的指示只有一个,镇压,坚决镇压。 上边这样的态度,基层自然动手从来不手软。尤其瀛州军在哪里也是横着走,对土着本就看轻,动起手来也毫无压力。 人,死了也就死了,胆敢反抗就该死。 警署将案宗写就,嫌犯奸杀妇女,村人包庇嫌犯,武装对抗官府执法。 然而警队却不知道那一顿乱枪,导致村人死11人伤12人,举村哭嚎奔走串联,短短一夜便有四百多人响应,群情激愤,手持武器冲击警署。 而瀛州警署可不比后世的派出所,尤其在马六甲半岛,每一座警署其实就是一座小型堡垒,防卫森严,武器齐备。 当夜,于警署爆发战斗,乌合之众聚集起来容易溃散的更快,一顿乱枪,还没有展开肉搏便做鸟兽散。 警署一面派人求援一面追击,又打死打伤抓了好些暴民。 天明,县守备队前来增援。 此时案情又有变动。 据案犯交待,文丁有邻村名良令,有景教阿訇违背法令暗中于家中集会传教,宣扬所谓教徒高人一等,异教徒都应为奴等等荒谬极端教义。 守备队长不敢怠慢,在遣人上报的同时,前往良令拘拿嫌犯。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阿訇逃跑,守备队只抓住其一部分家眷。 那阿訇躲进山中,召集信众,于两日后公然举旗造反,号召教徒反抗瀛州统治,消灭所有异教徒。 战争就此打响。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外部势力介入,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介入,便被马六甲驻军强力镇压。 歼敌三百人,俘虏近千人,若将家眷一并算在内,则牵连五位土着首领,七千人众。 这是公然造反,案情严重,马六甲总督府不敢擅自处置,将卷宗送至王府,报请朱常瀛最终裁决。 朱常瀛实在是讨厌死了一神教,几番思索,提笔批示。 首恶绞刑,胁从发配济罗罗岛,家眷为奴,分散各地发卖。 这个济罗罗岛,是瀛州境内最大的硫磺产地,火山口终日烟尘滚滚,气味刺人鼻息,自山顶矿区至山脚转来转去十几里路,牲畜不能行,全靠人力。 矿工每年都在死,便是活着的,进入矿区之后大抵也就十几年寿命。 总之,进了济罗罗岛的,都是耗材。 这玩意也不只瀛州这样干,哪国的硫磺矿都一个鸟样,犯人、奴隶、叛乱者的最终归宿。 至于女人,还是可以再利用的。 女人没有国籍,同理,她们的信仰也随风摇摆,几年奴隶生涯,什么信仰也塌了。待有了孩子,没准还能逆天改命,比之当下活的还要舒服。 好吧,其他她们怎样遭遇也不重要,朱老七更在意国内男女比例失衡问题。 想了想,朱老七又加了几句批示。 所收缴土地平价发卖,六成归汉民,四成归土着,但必须为归化之土着,使之知我瀛州一体待人,凡为顺民必得善待。孤会派人核查监督,毋生别念。 话说这么残酷的镇压,也算毫无人性了。 但真实的情况却是那些一神教国家对待异教徒的处置更加禽兽,谁也别说谁。对此,朱老七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想想后世各种乱,朱老七决心这辈子便把事做干净了,不能给后人留下麻烦。 一个宗旨,在马六甲半岛瀛州领地内必须彻底铲除一神教信仰。 虽然如此,但朱老七自认还是有仁慈一面的,放弃一神教,吃几片猪肉,做瀛州的顺民,那就是自家人。 自家人就要一体对待,有了好处也要分润。这也算是对归化的一种刺激政策吧。 放下奏报,朱常瀛拿起一份贡品清单。 凡瀛州附属国、保护国,每年一贡。与大明不同的是,贡品乃是明文规定,而且不需回礼。说简单点,就是保护费。 回不回礼,要看各国表现,评估之后有奖有惩。 这也是当今国际通用模式,强大之于弱小,我不打你就是恩德,你要学会感恩,而这份恩德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需要实实在在的利益。 厚往薄来,这种事朱老七不干。 几百年之后的现实证明明清朝贡模式虽能博个好名声但也就是自嗨,外人没一个感谢的,还笑你是个傻子。反倒那些做了恶的骑在他们头上屙屎的,一直备受追捧。 即便有些地方看似摆脱了殖民而成为独立国家,其国也甘愿为前殖民主子的公共厕所。 比如马尼拉,后世满大街白皮在灯红酒绿间寻欢作乐,你说它是不是漂亮国的公共厕所? 马六甲半岛同苏门答腊岛,计有属国26个,贡品价值48万元。 遵循4321分配原则。四成纳入王府府库,三成入总督府公款,两成为马六甲总督区在职军官士兵与外交公署分红,一成入地方府县公款。 利益平衡,这个问题始终是朱老七治国的头等大事。 忠君爱国,这玩意只靠嘴炮是不行的,尤其对于军队,荣誉要给,利益更要有保障。自己给不了,也就只有从别人手里拿了。 大抵,朱老七索要的贡品还是比较低调公平的,基本上都是容易出手的土特产。不比暹罗,真腊每年要向暹罗上缴两棵黄金树,北大年要上缴一棵。 这种黄金树,黄金为茎宝石翡翠为叶,精雕细琢,灯光照耀下满堂华彩。 朱老七也珍藏两棵,但就再也不需要了。拆了可惜,完整的又卖不出,除了观赏并没有什么卵用。就还是土特产实在,比如金条银锭铜块宝石珍珠玛瑙啥的,容易变现。 放下贡品清单,又看简报,朱常瀛不由微微皱眉。 “陶春,柔佛为何同占碑国突然就开战了?还有霹雳同吉打,怎么也打了起来?还有这个阿鲁国同英得腊其利国,为何也有冲突?” 因为事涉外交事宜,所以这几日办公,陶春同葛怀玉一直陪在左右,方便讨论交流。 “回殿下,柔佛同占碑开战,是因为占碑原本向柔佛朝贡,但两年前占碑便拒绝进贡,柔佛王气不过,派使者责问,结果使者被杀。是以柔佛方才出兵攻打。确实,这几年占碑贸易兴盛,国力渐渐强盛,拒绝向柔佛朝贡也属正常。” “霹雳同吉打,则是因为和亲闹了矛盾,吉打一位公主本与霹雳一王子定亲,但又悔婚,转而同北大年一位贵族结亲。霹雳王因受辱愤而发兵。据了解,公主外嫁原本要陪嫁九个村落,彼时霹雳国强盛吉打国弱小,但现在霹雳元气大伤,想必吉打王又舍不得了,故而悔婚。” “阿鲁国同英得腊其利国战争,则是因为两个本臣服于英得腊其利国的部落倒向阿鲁,属于领土争端。” “殿下,简报中所记录只是大规模战争,小规模的部落冲突则数之不尽。臣以为土着之间争端,如不涉及我方利益便不须理会。” “不对吧?”朱常瀛在桌上翻翻找找,“孤记得有一份情报,言说尼德兰人、英国佬也在占碑设立了商馆,他们有没有插手这场战争?” “这个……报告中没有说明。” “写信去问!”朱常瀛不悦道,“孤设立外交公署的目的就是随时掌握各国情报,对尼德兰、不列颠人要更加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不可放过!” “是!”陶春咽了口唾液,干巴巴辩解道,“殿下,外交公署人力有限,只能勉强在半岛诸国设立领事,如欲将苏门答腊岛诸国也囊括在内,则……则人员配备要翻倍才可,预算也要大幅度增加。” “不是有南洋商行么?商馆情报难道没有分享给外交公署么?” “……南洋商行情报独立。” 你酿,这就开始内斗了? 有关南洋情报,朱常瀛有三个来源,军队、商行、外交公署。三者互相印证,免得情报有误或者情报虚假。 那么问题来了,由谁来印证呢?总不能自己来,太特酿的多了,根本看不过来。 看来,秘书室又得加人了。 随着版图逐渐稳定,南洋商行的角色也逐渐变化,由原本的纯商业运营转为以管理为主,商业为辅,主要职能有六。 其一,负责战略资源经营与运储,比如金银铜硫磺硝石、军需运输。 其二,负责同各国谈判商业条款,调查掌握各国商业情报,比如矿产、物价、人口等等。 其三,设立商馆,制定贸易规则,统筹协调大明海商内部事务。 其四,接洽对尼德兰、不列颠贸易。 其五,参与关税调整议程,两年一议。 其六,维护航道安全,配合海军海巡清剿海盗。 这是一头饕餮,真正动员起来足以屠城灭国,就这……还是朱老七极力限制的结果。 比如婆罗洲、济罗罗岛、西里伯等瀛州领地内的据点,尽数被撤销。比如禁止南洋商行参与内贸。 最终,朱老七还是要培养民族资本,而非完全垄断在他这样的大贵族手里。 设立外交公署,本质上也是对南洋商行的制衡与监督。 但这并不容易,外交司的力量还是太过薄弱了,需要时间。 而外交司这帮人也不是什么好鸟,这不就给南洋商行上眼药了么? “编制可以扩,经费也可以增加,你们外交司草拟计划来看。” “至于情报,日后秘书室会整合三方情报,定期分发,外交司也可以随时调阅。就这样吧。” “是!” 陶春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却还是被朱老七捕捉到了。 内斗,也不一定是坏事,臣子们其乐融融,那就一定是制度出了问题。 “那个帕迦鲁荣王国,你以为有没有扶持的可能?” 帕迦鲁荣王国,此国在苏门答腊岛中南部,与亚齐国、阿鲁国毗邻,与该国通商,走海路要绕半个苏门答腊岛在岛屿南部海岸登陆。 此国屡被亚齐侵略,丢失大半领地,若不是瀛州将亚齐打垮,怕也就灭国了。 亚齐衰弱,此国趁机收复失地,由此对瀛州感激的不得了,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这两年年年送美女过来…… 好吧,朱老七并非看中美女,而是此国乃苏门答腊岛上唯一仅存的佛国,信奉上座部佛教。 瀛州,也是需要坚定盟友的,如苏禄,如文莱。瀛州非但不会损害其利益,相反还会给予必要支持。 马六甲两岸没有真正的盟友,那么该国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486章 混乱爪哇岛 为什么朱常瀛对一神教这么敌视? 因为一旦信仰一神教,就代表唯西方论,而后自我矮化丑化。神的模样是西方的,圣城在西方,圣迹也在西方,经文则不是拉丁文就是阿拉伯文,这能有自信了才怪。 前世,朱老七见过听过太多这种自我矮化自我丑化的败类,其中不乏所谓的高素质人类。读本《圣经》就自以为有文化了,我说我读过《道德经》他却笑我老土,你特酿跟我开什么玩笑。 小日子曾经死乞白赖的脱亚入欧,半个东京的女人为天军服务,简直被艹翻了,可人家高兴。 华夏人呢,曾经的上海,天津,广州......其实也一个鸟样。 思想上一旦为奴,那么大明人是大明人可也不是大明人了,所以朱老七不遗余力的打击一神教。 心底里,一神教就是他的一生之敌,驱赶的距离大明越远越好。 文明之争,不容妥协。 但在马六甲两岸,瀛州太孤单了,哪怕强大但有些事却无能为力,比如信仰替代。 汉传佛教同道教虽然在半岛立足,但信众还是大明人,除非强迫否则没有土着登门。 外来的和尚道士不管用,那么本土的呢? 暹罗和尚不能用,那是为他人做嫁衣,而且语言也不同,与汉人和尚也没什么区别。 那么这个帕迦鲁荣王国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其国国王自称三佛齐国后裔,笃信上座部佛教,国内比丘众多,与半岛土着语言相通,风俗近似。 “殿下,帕迦国有户三万四千,人口二十五万,男童年幼受戒出家,弱冠还俗,民风淳朴。” “国内有大佛寺八座,小佛寺百一十座,大比丘两百人。大比丘极受人崇敬,百姓遇之,无不俯身跪拜。庙宇更是香火鼎盛,终日朝拜不绝。” “其国虽被周边孤立,但却同锡兰国多有交往。听闻,帕迦国比丘传承并非来自天竺,而是来自于锡兰国,乃锡兰国僧团至帕迦传道布业,弘扬佛法,始有今日之比丘国。” 顿了顿,陶春继续说道,“臣以为,马六甲欲长治久安,只以武力不可取,倘若屠戮太甚,必引起诸国怨恨,永无宁日矣。” “请帕迦大比丘前往马六甲弘法,未尝不可一试。总好过如今这般,百姓彷徨没有依托。臣实言,我国僧道不堪大用,一来对土着民风民俗一无所知,二来毫无进取心,不屑于与土着结交布道。三来佛法道法……臣虽不懂,但传回来的消息,似乎没有几个精深虔诚的,多忙于外物享乐。自身不修,何以渡人呢?” 唉,大明太过世俗化,物欲横流,这僧道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僧道本也是从皇亲国戚的家庙里弄过来的,走流程可以但谈玄论道就算了。 “老祖宗说的好,堵不如疏,那就试一试吧。” “传令外交公署,以孤的名义请帕迦大比丘前往马六甲弘法。另外,以王府名义捐资建庙,为大比丘弘法地。” “同时,孤出资抄录帕迦经文,锡兰也是如此,孤会通知刘时敏去往康提国求经。昔日玄奘西行求法,今日孤也助佛家求取真经!” “嗯~传令宗教司,于两京延请精深梵文之高僧,真经易得,但如何弘扬佛法,就看他们自己了。” “道家,孤会知会宗教司去龙虎山请人,灜州的野祀狐禅未免太多了些,乱七八糟,乌烟瘴气,也是时候管一管了。” 天下道教,正一与全真。太祖立国时,得正一相助,而全真则一直与蒙元牵扯不清,甚至蒙元倒台时,还有大批全真道士追随。 是以有明以来,历代皇帝都不待见全真,以正一执掌天下道统。开国封神,也以正一派正神为主,广封天下。 也就是说,华夏的神仙虽多,但没有认证就是野狐禅,就是妖邪。 这很重要,敕封神只也是朝廷一件大事,于稳定人心极为关键。 灜州都是外来移民,民间信仰泛滥,前几年整治一番,又立宗教司管理,但效果有限,终还是要正统道教来立规矩,百姓才能信服。 对于宗教,官府真的是能力有限,人心总需要归宿,越是能力有限之人需求越是强烈,因为面对太多困难而无能为力,神只是他们的唯一安慰。 不去引导,民间就会乱来,一村一神那是一点也不夸张。 无神论……朱常瀛一直在极力推广,而儒家同无神论并不冲突,但也仅限于学堂教育。 对于如何改造儒学,朱老七研究最深,路线很明确。 抑制程朱理学,弘扬阳明心学,但阳明心学太过高深,非大智慧难懂,所以就有了实学。 一切有利于创造财富,改善民生,提升国力的学问就是实学。 由知行合一,至学以致用,一脉相承,自有大儒辩经。 这些年注疏论说之盛也是没谁了,不敢说全国,在江南沿海实学俨然显学,引起广泛讨论。把这股思潮称之为一场思想革命一点也不为过。 只不过这股思潮仅限于知识界,重点也不在于有神无神的讨论。 而事实上朱老七也不敢公然举起无神论大旗,越来越多人能做到“敬鬼神而远之”就不错了。 一句话,众生需要神,世上还没有产生无神的客观条件与理论基础。 所以,佛要弘扬道家更要规范,使民有所祭祀心灵有所依托。 转过天,朱常瀛召集长史府、宗教司与会,又花了几日时间讨论,方才达成共识,制定一部宗教法规,对宗教事务进行更加细致管理。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涉及多个部门。朱老七给出时间线,年底要确定大纲,两年内成法。 至于帕迦王国,除了佛教交流之外,还要大力扶持。 该国人口有限但物产却丰富,中部山区有矿,而且铜矿金矿皆有,矿产换军武,正合适。 朱常瀛亲自书信给沈兴同贺承志,要求其配合外交公署与帕迦协商,签订一份相对合理的商业及军事协议。 除了武装其军队,还要派出教官协助训练。 该国之巴东港要扩建,要建设为苏门答腊岛南部最大军事基地以及贸易港。 与此同时,朱常瀛还发出邀请函,请帕迦国派出特使访问屏东。 舰炮外交,必然是拉仇恨的,动荡将是常态。这个帕迦国或许是一个契机,一个改变苏门答腊岛宗教生态的契机,值得投资。 爪哇岛,形势更为复杂。 与灜州交往最为深入的万丹国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综合几方报告显示,国王哈桑因为弑君夺位,又宰了大嫂,一直难以服众,内斗激烈,导致国政废弛,国力军力一年不如一年。 话说南洋几个强大苏丹国大多仿照奥斯曼制度,中枢有限集权,地方自治。中枢拥有绝对军事优势是这种政治制度能够维持的根本。 偏哈桑控制的中央军在同尼德兰人作战中损失惨重,失去了绝对优势。这就导致地方势力抬头,对他这个僭主阳奉阴违,甚至公然对抗。 这几年,万丹就靠着灜州贷款维持。 而这贷款,如同黄赌毒,一旦沾惹便会上瘾,再难摆脱。 而哈桑这厮又生活奢侈好女色,营建宫殿,广畜美女,排场大的很,单单仪仗大象就养了三十头。 养一头大象的费用,足够养三十匹战马了。 这玩意个头大看着威仪吓人但作战真的没有用,只是岛国土着势力因为传统都偏爱这玩意。 灜州也驯养大象,不过都是用来搞运输,雨林中穿梭,没它不行。 至于仪仗,那就算了,有人上贡大象,朱老七转手就送去搞运输。 万丹海关已经被灜州接管几年了,收益还是可以的,只是每年扣除利息以及部分本金也就没了。旧款刚还又贷新款,就特酿跟刷信用卡一样。 南洋商行一直在提醒哈桑提升军力,警惕来自于巴达维亚同马打蓝的威胁。 哈桑听进去了,扩军千人,但领军将领却是他小舅子。 沈兴信中言说,他那小舅子挪用军饷,大把大把钱财花在自家领地上,征来的兵也沦为苦工,搬砖头胜于抡刀片。 提点哈桑,他也不在意。 这种事,劝一次可以,再劝就没有意义。这样的庸才,南洋商行自然也不会为了他去得罪万丹其他贵族,毕竟大明商人在万丹有着广泛的商业利益,哈桑只是其中一个。 输入万丹的各类手工业制品就不说了,太多,无所不包。 从万丹进口也十分可观。胡椒、燕窝、黄金、珍珠、玳瑁、铜锭、火山土。 对的,土也能卖钱! 爪哇岛的火山土太肥沃了,隔壁的婆罗洲却一点也没有,具体也不知从何时起,婆罗洲移民竟然开始使用爪哇火山土来改良本地土壤。 这是一门大生意,去年运输火山土230船次,运量两万两千吨。 有点缺德,但确实是改良婆罗洲土壤的好办法。 总的来说,瀛州同万丹的交易有来有往,没有竭泽而渔。而有瀛州撑腰,尼德兰同英国佬也不敢对万丹提出过分要求。特别瀛州海关,管你白皮还是黑皮,想要偷税逃税没门。 就这样,他还是强壮不起来,自己不争气,神仙也没辙。 这令朱常瀛十分不满,因为在外交司同南洋商行制定的战略中,万丹是制衡马打蓝王国的重要一环。 万丹位在爪哇岛极西,东部与两股势力接壤。 一个是北部沿海的巴达维亚,一个是中南部的土着王国,勃良安。 巴达维亚本是一处小城镇,短短几年便被尼德兰人经营为一座繁华贸易城邦。郊外胡椒园、丁香园、木蓝园几十座。 必须要承认尼德兰人的经营才能,吊打本土贵族几个数量级,便是大多数大明人,也是不如的。 朱常瀛虽然恨的牙痒痒却必须要给尼德兰人以生存空间。 一则人家本身就能为瀛州带来巨额贸易顺差,二则有个对比,人家的长处就要学习。 巴达维亚这块地皮是从万丹拿走的,如今又扩大了两倍,不过不是从万丹拿地而是从勃良安王国手中抢过来的。 若不是万丹投入瀛州怀抱,签订了保护国协议,怕是万丹还要被不断蚕食。 除了巴达维亚,尼德兰人在苏门答腊还有两处小型据点,于整个南洋设贸易商馆八处。 对于尼德兰人的这份经商天赋,朱常瀛从来都是认真对待。 记得历史书上,尼德兰人之所以侵占台湾,既是为了打通大明贸易也是为了对日贸易。如今是没有可能了。呃,这话不对,大明主动打开大门,放开胸怀同其贸易。只是其中的利益分配便对尼德兰人没那么友好罢了。 无论如何,瀛州的出现极大挤压了尼德兰人的发挥空间。可即便如此,狗日的也将生意做的有声有色。 板牙人就没有这份本事,马尼拉总督区年年亏损。 尼德兰人最近比较本份,只不过这份本份只针对大明。锡江舰队近在咫尺,马六甲舰队也距离不远,还有南洋商行的武装商船如影随形,以及大量的私人船队穿梭,也由不得他们不本份。 实力决定态度。 但对待土着,尼德兰人却比瀛州人狠辣多了,简单来说就是不拿土着当人来看。 欧罗巴人似乎有一项天赋技能,特别擅长将族群细分,而后将土着分出个三六九等,利用少数族群管理多数族群。 欧罗巴诸侯城邦几百个,不断分化割裂大抵是他们的传统。 这一点瀛州就做不到,根本目的不同,瀛州一直致力于利用汉民庞大的人口基数同化少数族群,由不同走向相同。 勃良安王国碰到这么一个邻居也是倒霉,接连失去两块属地,军民损失惨重。而此国面临的危险不仅仅是尼德兰人,在他的东侧还有一个更加可怕的对手,马打蓝。 如今,此国辗转通过万丹找到南洋商行,寻求支援。 使者已经在屏东滞留半个月了,但朱常瀛一直拖着没有接见。 勃良安虽然南部临海,但他却是个内陆国,因为南部沿海尽是山脉,没有港口没有人烟,从来也没有同瀛州官方有直接往来。 所以朱常瀛压根没有关注过勃良安,对其知之甚少,需要了解情况。 既是来求人,那就一定要谈条件,朱老七眼皮子很浅,没有免费帮人的习惯。 第487章 朱老七的外交培训课 马打蓝国王阿贡就是个疯子。 一年半时间,总计调动十五万大军征伐。岛国内部争霸竟然动用了世界大战的兵力,穷兵黩武! 爪哇才多大啊,面积不及山东一省,而马打蓝仅占据四分之一大小。 此刻的爪哇人口不会超过三百万,便算马打蓝有八十万人口,这特么不是将全国的壮年男丁抽调一空了? 不能够啊,那谁来种田,这数据怕不是假的吧? 但三方数据相差不大,其中南洋商行的报告极为详实,行军路线,征伐城池,战役细节,甚至战损都有记录。 只因几伙大明商人随军从征,一路上收购马打蓝军缴获的战利品。 商人从征,这也是西方发动战争的老传统,抢的东西太多不好携带,兑换为金银那就方便多了,如果能够委托商人将金银存入银行或者带回家里,那就更加没得说。 为了钱,不要命的人太多了。 而在信誉度这一点上,毫无疑问大明商人第一。 这一点毋庸置疑,大明就是手工业的标杆,其他国家拍马难及,没必要也不屑于粗制滥造。 战利品交到商人手里,军官将校将票据揣在怀中,回头去泗水分行提银子,多省心。 唉,一条歧路啊,华夏人两千年的醇厚仁义一朝尽毁,朱老七培养放纵了一大批禽兽。 禽兽就禽兽吧,总比被禽兽要强。 可以想象,最大宗的交易一定是人,而且是女人。 除了本岛,瀛州其他地方没有一处是男女比例平衡的,男多女少,必然催生这种生意。 而瀛州本岛,也就这几年有人抢着来嫁,放在之前,那也是四处划拉,只看数量不管质量。 这就导致瀛州哪里来的女人也有,堪称亚欧大陆妇女联谊会。 极好,男人就要这样,有地可耕总好过双手互搏,没必要死守着大明女人不放。 据信报,马打蓝军中有大量女性从征,负责后勤补给运输,且有一部分人晚上兼职,一夜数十人,场面极为壮观。 这倒也是一个稳定军心的法子,没什么可耻笑的。 只是女性从征搞运输,也足见马打蓝人力有多窘迫了。 马打蓝先后臣服四股势力,征服两股势力,打至勃良安王国势力范围,两军对峙于一河谷。 老天爷看马打蓝不顺眼,军中爆发霍乱,阿贡不得不暂时撤军。 对爪哇人来说,此战是一场浩劫,人口损失大概要以十万来计,马打蓝虽然收获了领土同人口,但国内缺失大批劳动力所导致的粮食减产以及沉重赋税也令政局不稳,部分地区出现逃亡潮。 由此可见,流民的产生未必因为人口众多,也可能源于苛政。 但估计在后世,阿贡这货会被吹捧为推进爪哇统一的大英雄,而如朱常瀛这样珍惜本国人力的大好人,则可能会被后世子孙喷成筛子。 世界就是这么的魔幻,总有蠢货分不清好坏。 “殿下,阿贡的表文您看过了么?” 朱常瀛点点头,看向葛怀玉,“看过,你看法如何?” “表文言辞恭谨,阿贡句句以臣子自居,而据在马打蓝商人所言,其对我国国人处处优待,高其他国人一等。以此来看,此人对我瀛州并非威胁。” “只是此人常以满者伯夷后裔夸耀武功,又屡次掀起大战,兼并他国。臣以为此人野心勃勃,大有一统爪哇意图。” 满者伯夷,据说是南洋最后一个强大国家,曾经统治婆罗洲沿海、马六甲半岛、苏门答腊,以及爪哇岛。 至今,许多南洋贵族仍旧宣称是满者伯夷王室后裔。 攀附祖宗,全世界人民都在做。 有关满者伯夷,大明礼部也是有记载的,其国男子人人佩一尺长刀,凶残好斗,言语不和,当即行凶。 这一点,爪哇人倒是至今未变。 朱常瀛微微颔首,从书案上拿过一本书交给葛怀玉公。 “知道帖木儿么?” “昔年太祖立国,扫荡北元,盘踞在中亚的帖木儿闻讯,第一个上表庆贺,也是句句称臣,言辞谄媚。” “太祖甚喜,至书嘉勉,自此帖木儿两年一贡,两国交好。可待其强大之后却变了颜色。” “永乐元年,成祖遣使催收贡品,帖木儿扣押使者傅安,骂成祖为“猪皇帝”,用大明官话骂的,而且扬言要灭亡大明。” “后来这厮果然出兵,成祖闻讯,命宋晟在西北布防应敌。只是当时不明敌情,我大明并未足够重视。若是当时知晓详情,怕是成祖要亲自挂帅,动员举国之兵了。” 朱常瀛指了指葛怀玉手中的书籍。 “这本书来自中亚,名《帖木儿武功记》,对帖木儿生平记录详尽。据记载,帖木儿为征讨大明准备多年,设立驿站,沿途屯田,储备粮草,并派密探前往南京,堪称处心积虑。” “永乐二年,帖木儿起兵,步骑45万自撒马尔罕启程,前往伊犁河谷,沿途40万民夫供应大军军需。据记载,其所准备的粮秣足够七年所用。步兵20万,骑兵25万!” “好在天佑大明,这厮还没到伊犁就病死了,树倒猢狲散,征明之事不了了之。” “倘若他没有病死,你说说看,成祖与帖木儿,谁胜谁败?” “这个……”葛怀玉眉头紧锁,沉思好半天方才开口。“成祖爷武功旷世,而且帖木儿劳师远征,百姓不附,地理不熟。臣以为帖木儿不是成祖对手。” 朱老七嘿嘿一笑,“算了,也不为难你了。” “帖木儿在南京都安插了耳目,何况西域呢?而帖木儿帐下又以蒙族为主,其中不乏蒙元余孽。可以说,地理了然于心。” “至于人心,你看看舆图,西域景教盛行,陕西回回众多,便我大明军中也不乏回回将校。帖木儿振臂一呼,利益拉拢,彼等会不会反叛?” “那时节成祖刚刚登基两载,众所周知原因,国内政局不稳,边军也多不安,正是我国虚弱之时。” “我以为若两军相争,宋晟必败,而后成祖出兵,两方战于陕西,即便我军胜利,也会是惨胜,陕西饱受蹂躏,江山残破。” “我这样说,是要提醒外交司上下,要读史,国史要读,世界史也要读,眼光要放之于世界,深刻理解这个世界。只有这样,你等行事才能游刃有余,事半功倍。” 闻言,陶春、葛怀玉齐齐躬身,“多谢殿下教诲,臣记下了。” 朱常瀛微微颔首。 “我看这个阿贡有几分帖木儿的影子,实力壮大之后一定会前恭后倨,试图突破并挑战我瀛州。” “我意,马打蓝的扩张应该到此为止。一个统一的爪哇,哪怕是名义上的统一对我大明也是不利的。” “但怎么操作,孤希望海军本部、外交司、南洋商行三方商议,拿出一个方案来。时间紧迫,十月中一定要将此事敲定,迟则生变。” “殿下,有关爪哇事,海军本部这边已经草拟了计划,请过目。” 闻言,朱常瀛倍感满意,从顾长云手中接过文件,打开来看,却不由眉头紧锁。 “锡江要攻打巴厘岛?就为了几个武吉斯海盗?” “殿下,锡江曾几次遣使要求巴厘岛几国不得容留海盗,但巴厘岛诸王置若罔闻。” “当然,此国灌溉渠四通八达,水稻高产,可作为补给基地。另外,此岛毗邻爪哇,爪哇任何一地有变,也好及时支援。而且此岛任何一国都拒绝于我瀛州签订任何协议,近来又同尼德兰人勾结。海军部以为还是先下手为妙。” 巴厘岛上,堪称失败者联盟。 由于一神教入侵爪哇,众多不愿改宗的婆罗门教贵族平民便被迫迁徙此岛,所以才有了人有了国。 最初,说是有八个国家,最近的情报,又说有六个国家。 互相攻伐,潮起潮落的,就也说不清楚。 基本上,岛民过着相对与世隔绝的生活,先来一步的葡萄利亚人甚至没有登陆过此岛。 这种局面自瀛州攻陷望加锡,也就是锡江之后戛然而止。 最初,两方交往还是比较顺畅的,锡江从岛上贵族手中购买稻米用于军需,相当一段时间,西里伯岛移民都要仰赖巴厘稻米过活。 后来,又开始贩卖奴隶。婆罗门教嘛,种姓社会,岛上虽有争端但战争并不激烈,这就导致大量人口冗余,尤其是底层农奴。 依稀记得后世巴厘岛旅游,据说还能同岛上王族合影,传回中国的消息都说好,景美人也善良,仿佛世外桃源。 朱常瀛前世没有去过,如今传回来的报告显示,景色确实一绝,人也确实热情好客,待人以礼。但仅限于中上层,绝大部分人过的还是牛马不如的农奴生活。 试想,如果婆罗门教能够平衡财富分配,人人安康,那也不会被一神教侵蚀,触之即溃,毫无反抗能力了。 在爪哇岛,景教势力可是将婆罗门教势力同佛教势力几乎屠杀绝种。 这世界没有桃花源,便只有两个人存在,也会有压迫。 顾长云的提案就是……没事找事。 “锡江舰队是不是很闲?巴厘岛以东都安定了?西里伯流贼都清理干净了?” “殿下,西里伯防务去年已经尽数转交陆军部,除非陆军部提出请求,否则海军不得干涉啊。” “巴厘岛以东,只萨萨克岛、比马岛、帝汶岛有移民定居,各有一队人马驻扎设防。” “西里伯海、班达海、爪哇海,锡江舰队按期巡航,从未懈怠。” “自从马六甲设防,锡兰总督府设立之后,锡江舰队防务压力骤减。臣以为当给锡江舰队些压力,安逸则懈怠,不利于保持战斗力。” “爪哇岛纷乱,正是用武之地。只是若我军在泗水或者三宝垄长期驻扎,未免引起土酋惊惧。巴厘岛与爪哇信仰不同,素有仇怨,互相敌视,即便纳入我国,爪哇土酋也说不出什么来,甚至还会拍手叫好呢。” 朱常瀛把目光移向南洋商行驻屏东总执事陆方豪,“你的意思呢,拿下巴厘岛对我方利弊如何?” 一阵沉思,陆方豪方才开口。 “此岛除了水稻同奴隶,别无他物,臣不反对对巴厘出兵,只是要有所针对。” “此岛中部山脉,南北隔绝少沟通。南部势力强盛,与我方有着正常贸易往来。北部势力弱小,又同南部势力敌对,比如班加,布布楠两个小王国。” “我瀛州若欲占领巴厘岛,臣建议从北部着手,先取立足点,而后缓缓图之。” 朱常瀛又看向陶春同葛怀玉,“外交司的意思呢?” 二人对望一眼,葛怀玉开口,“可令外交公署派人先行商谈租赁或者购买土地事宜,如不允,再行开战也不迟。” 可怜的巴厘王公们,自己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却不知道正有一堆饕餮在琢磨着如何对他们下手。 朱常瀛没有表态,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勃良安呢,使者对我方提出的条件是什么态度?” 陶春嘴角含笑,“殿下,使者言愿意等同万丹条款同我方签订协议。” “好!明日安排宴饮,款待使者。” 转过头,朱常瀛看向顾长云,面带严肃。 “将士们求战心切,孤可以理解。但战争会死人,非必要不可轻启战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 “爪哇景教一统又人口众多,其民凶蛮好斗,即便拿到土地,治理成本也如一座大山,得不偿失。一个马六甲半岛,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你也知道。” “如今勃良安与我签订协议,我国商民进入其领地同我国国土其实已经没有本质区别,即可获利又无需承担统治成本。” “但这不仅仅是外交司的功劳,锡江舰队的武力震慑同南洋商行的辛苦经营同样功不可没。” “将士们要军功要升官要光宗耀祖,这很好,但不要急。孤推测当阿贡知晓勃良安投靠瀛州之后定然会坐不住的,因为向西扩张已经没了可能,除非同我方翻脸。那么他会如何选择呢?” “在爪哇岛,我瀛州要始终坚持一个立场,主持正义,反对战争,这个牌坊一定要立着。巴厘岛,暂时不要动。” “孤在想一个问题,岛国之间有争端,那么为何不选择弱势一方予以支援呢,比如卖点火枪火炮火药给他。又或者,在爪哇岛散布某些消息,比如在巴厘岛发现金矿?那么是否会有人按耐不住去攻打呢?” “被人请进门就是做客,踹门而入就是强盗,孤......还是想做客人,而且是贵客。你们自行商议一下,巴厘岛有没有自行请我们做客的可能?” 第488章 古里立祀 水晶灯下,柔软的鸭绒大床上,两条身影旖旎。 艾丽西亚褐红色的秀发遮住了男人半边脸颊,精致小巧的文胸,黑色丝袜包裹着紧绷大白腿,令今夜这场拼杀尤为激烈。 事后的温茶令朱老七倍感舒适,女人却姿势怪异,屁股垫的高高,两条大腿劈开呈v字形。 “一定要摆出这样羞耻的姿势么?你是不是在骗我?” 朱老七吸了口茶水喂给女人,在女人耳边温声道,“这是独家秘方,对播种有奇效。” “嗯哼,我不相信丝袜也是秘方的一部分!” “……这个好像是你自己要穿的。” “难道你不喜欢么?” “效果还不错,不过太厚了,我觉得又薄又透,肤色半遮半掩或许更能令男人想入非非。” “色鬼!” “话说在欧罗巴,不是男人才喜欢这种调调么?我见欧罗巴使者将大腿裹的紧绷绷,裤裆里的零碎也凸显出来,他真的有那么大?” 艾丽西亚噗嗤一笑,“你嫉妒啦,你自卑啦?” “那倒没有,我的尺寸如何,你又不是没有量过。” “他们啊,那里边都塞了东西。” 朱常瀛一脸惊讶,求知欲爆棚,“塞了什么?” “皮套,棉套,什么都可以啊。” “......你倒是清楚的很呢。” “别忘了,我是个寡妇。哪个贵妇不知道男人那点虚荣心呢,就懒得拆穿罢了。” 说话间,艾丽西亚将屁股挪开,拿毛巾将身体擦干净,便扎进男人怀里,“这样真的能怀上么?” “这我怎么知道,又不能钻进去看看。” “那你钻啊,我又没拦着你。” 朱老七耸耸肩,“今日就算了,明日继续。总之这几天多努努力没有错。” 说话的时候,朱老七把丝袜扒下来仔细看,“嗯?平日我还没有注意,这种织法我瀛州还没有吧?” 艾丽西亚点点头,“是没有见过。” 朱老七拿起丝袜上下左右拉了拉,弹性不错。 这时候的丝袜同后世不一样,大抵就是紧身秋裤模样,欧罗巴高素质男人的最爱。女人也穿,但往往是在特定场合。 其实欧罗巴女人的穿着还是蛮保守的,裙装至脚,下身不会暴露,丝袜穿了别人也看不到。便上身,也不会动不动就露胸,往往胸部以上露一点,大多时候,脖颈系着蕾丝花边或者围巾,什么也看不到。 基督教社会,女人也是以保守为主,全然不是电影里表演的那般集体放荡。 但就如理学之于大明,不论怎么男女大防,也抵不住人的本能,民间倾向于保守,越往高处走则越没有规则。 要说骚气,还得看欧罗巴贵族男性,为了凸显男性生理特征,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 仔细看过,朱常瀛方才看明白怎么回事。 大明布料,不论丝麻棉,做出来的都是梭织布。而这丝袜,却是针织布,也就是后世普通t恤面料类似的织法,弹力极好,故此能做到贴身。 手工织出来的毛衣,就属于针织。 这种技法,在大明不能说没有但朱老七却是没有在日常生活中见过。好吧,如果锁子甲也算,那他就见过。 老天爷真是跟自己开玩笑,没想到同女人办事也能有大发现。 这东西太有用了,增加床笫情趣是小道,紧身衣物毫无疑问有助于防寒,秋衣秋裤,毛衣毛裤,袜子手套帽子,用处多了去了。 瀛州的毛织进展缓慢,砸了许多钱不见成效。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起码搞出了毛呢同毛线。 毛呢是个好东西,军工下了几笔订单,发付永明城同苦兀岛试用,至于用来做衣服还是做褥子,朱老七也没有问过。 而毛线,只能说所托非人,就不该把这项任务交给王妃。 她就没时间搞这个,也对手工活也没什么兴趣。朱老七诸事繁多,竟也忘记这个事了。 “你可真是我的大宝贝儿啊!” 朱老七抱着女人又亲又啃,把艾丽西亚都搞懵了。 “你干嘛,留着子弹明天吧。” “我问你哈,这丝袜你会织么?” “会啊,不然你以为我穿的哪里来,都是自己织的。” “纯手工?” “手工太慢了,有手摇机,织出料子再裁剪缝制就是了。” “手摇机,这东西你也有?” “有啊,我从墨西哥带过来的。” “穿衣服,带我去看看。” “……很晚了,我也不想动。” 朱老七哪里管,自己先把衣服穿了,又招呼女仆伺候艾丽西亚穿衣。 女人不情不愿,带着朱常瀛来到一处仓房。 仓房里有三台机器并排摆着。这东西不大,一人高四尺宽,有脚踏板,铜制零部件蛮多,有点复杂。 “这一台是我带过来的,好不容易才安装起来。这两台是我找工匠仿制的。” 说着,艾丽西亚吩咐女仆去拿丝线,并演示给朱常瀛看。 两名女仆鼓捣将近一个小时,织出三寸布料来。 朱常瀛十分满意,“这玩意能织毛线么?” “可以的,但要调机,不过毛衣还是手工编织的才好,针法多。” “织毛衣你也会?” “会啊。”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也没有问我啊。” “话说我怎么没见你同艾玛穿过毛衣?” “我为什么要穿?” 朱老七一时无言,女人一身的衣物价值连城,夏穿丝冬穿貂,确实没有毛线发挥的余地。 “我要穿,你给我织件毛衣,还有毛裤!” 女人翻了一个白眼,“好,我织给你!” 朱常瀛围着手摇机转了几圈,赞叹道,“这东西不错,可以普及。” 艾丽西亚瞬间警惕起来,挡在朱老七面前,如护鸡仔的老母鸡。 “你又偷东西!这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动。” “……你都是我抢来的。好吧,这算专利,我从你手里买,总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艾丽西亚嘴角弯弯,傲娇道,“不过我还没办法确定价格,你要用来干嘛,织丝袜么?你们大明女人未必会穿呢?” “怎么不会?”朱常瀛咧嘴一笑,“将丝袜交给吴四娘,你信不信几年时间就会红遍大江南北?” “你!你还真是什么女人都养!” “别闹,赶明儿我就命人将毛线拿来,还有王府的女使,你安排人教她们织毛衣。” “我不!” “我给钱!” ……这一次没白来,看来艾丽西亚的小庄园还是要多逛逛,没准又能发现什么宝贝呢。 朱常瀛有些感慨,有些困难解决的真是莫名其妙,原来答案就在自己身边。 织毛衣的技能点一旦打开,大明纺织业的短板就补齐了。 高端有丝绸皮草,中端有毛纺以及部分精纺棉,低端有棉麻。 至于市场,市场不是问题,广东也有两三个月是冷的,需要保暖衣物,更何况其他地域。 初期发展,几笔军需订单就能将产业拉起来,慢慢扩散,织毛衣这项伟大事业必能普及整个大明。 而更重要的,毛纺业发展直接关乎国家大计,这是稳定北方游牧的产业基础。 翻看大明国史,只要边贸正常则战争就会减少,但这还不足够,因为游牧可用来交易的货物太少了。毕竟牲畜就是他们的命,自己还不够吃呢,用来交易那些牛马羊群都是从牧民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羊毛就不一样了,绵羊的寿命五至十年,一年剪毛两次,这是可以令牧民改善窘境的神器。 当然,对牧民分而治之以及去军事化的方针不能变。 对于如何治理北疆,朱常瀛一直在思索,慢慢也有了雏形。 我大清的部分策略可以借鉴,罗斯人的方法也可以借鉴一部分。 大清策略,盟旗、封爵、朝觐、会盟、传教、联姻。 沙俄策略,堡垒、贸易、移民、传教、屠杀。 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沙俄杀游牧最狠,但游牧对沙俄却是真爱。后世俄境内的黄俄对华夏敌视简直了,便是那个分离出去的某国,宁愿开放国门把女人送给南棒去大睡特睡,却特酿对华夏人极端排斥。 说明什么?值得深思。 上个月,朱老七终于通过奥斯曼拿到了罗斯国一点点情报。 可以确定一点,罗斯势力已经越过乌拉尔山,在亚洲建立了殖民据点,至于深入多远则无法得知。 要抢时间了,一定要在罗斯人之前抵达北海,也就是贝加尔湖,苏武牧羊之地! 唉,想到这些,朱常瀛就有些惆怅,野心太大活的就特酿的累。 躺在艾丽西亚身旁,朱常瀛却突然想起了东哥。 这位大龄孕妇还有三个半月就要生了,来了之后除了喊热也没见她怎么不适应,唯一的毛病,爱咬人...... 养羊这个事,便从叶赫那拉氏开始吧。那个大舅哥整日哭穷打秋风,那就送他一群羊。 ...... 亚穆纳河畔,阿格拉。 宏伟的红砂岩皇宫沐浴晨光,令空气也仿佛披上了一层红晕。精美的雕刻,奢华的装饰,无不彰显这座宫殿主人的无上威严与滔天权势。 婉转乐声中,庄严殿门缓缓开启。 踏上台阶,走过廊道,在侍者引领下,刘时敏终于来到谒见之厅。 这座建筑别具一格,石柱林撑起,三面无墙,单面墙正中宫门大开,隐隐得见内部辉煌装饰。 廊檐下,身着华丽服饰的王公贵族窃窃私语,时而向殿内张望时而打量正迎面走来的大明使团。 随着礼官唱名,刘时敏昂首步入殿门。 “奉天承运大明皇帝陛下使者锡兰总督刘时敏,谒见莫卧儿皇帝陛下。” 想要见到一国君主并非易事,尤其莫卧儿这样的大国。 要提前致书获得许可,要熟悉对方礼节,还要协商接待的等级与待遇,是平等呢还是要分个高低? 繁文缛节并非大明独有,哪里都一样。 当然,主要还是看实力,自打出了屏东,这还是刘时敏第二次低头躬身见人。 话说萨法维沙阿阿巴斯在伊斯法罕大兴土木,在澎湖下了海量订单。 这笔订单不仅仅在于经济利益,更在于有着某种联盟性质。交易物也并非仅仅限于金银,萨法维有着瀛州急需的优良马匹,铜料,宝石等等。很大一部分商品会选择以物易物。 十四艘五百至九百吨级商船在万历42年11月从澎湖出发,经停香山澳、华英、淡马锡、沙璜,于万历43年2月抵达锡兰红石城。 价值三百万银元的货物,简直愁坏了刘时敏,因为要安全送到萨法维手中并不容易。 在天竺海,葡萄利亚同瀛州是死敌,其他任何一股势力也是潜在的敌人,茫茫大洋,见财起意,自己人都特酿可能下手,这就要谨慎再谨慎! 前后筹备一个半月,又召集西行商船五艘。 锡兰总督府抽调三艘护卫舰,六艘桨帆巡逻艇护航。 一番商议布置。倪天宝坐镇科伦坡,镇守锡兰。刘时敏则登上舰队旗舰,扬帆西行。 此举,既是为了护航,更是向天竺诸国宣告,两百年之后,大明舰队再次君临,葡萄利亚不再是这片大洋之主! 当年,郑和西行,在天竺经停柯枝国、古里国,两国与大明互通使者。 至今这两国仍存,只不过其海港被几方势力控制,尤以葡萄利亚实力最强。 古里国北方又有地方称‘第乌’,则完全为葡人所控制,为葡在天竺第二大据点。 第乌之北有地称果阿,这是葡人在印度洋的统治核心,总督府所在地。 萨法维土地广大人口众多,论陆军,与奥斯曼不相上下,甚至略有胜出。但海军却是扑街,以萨法维国情也不可能大搞海军。陆地上的敌人太多了,西有奥斯曼,东有莫卧儿,北有鞑靼诸国,比之大明的防御态势还要严峻,而事实上萨法维军事扩张的重点一直也是北方,尤其是西北。 其国虽然海岸线绵长,但沿海多山,道路不通,仅波斯湾沿岸可供通航贸易。 葡萄利亚占据霍尔木兹岛,便掐住了萨法维海上命脉。 葡人的航海帝国不是吹的,扼守海上咽喉,区区小国便令几个陆权大国吃瘪受气。也由此可见,本次航程有多危险。 按计划,舰队自锡兰启程,经停古里休整,而后直驱霍尔木兹海阿巴斯港。 舰队启程不几日,果然如所料,不明船只徘徊左右,日夜尾随。 舰队至古里,一路上虽有骚扰却并未爆发战争。 古里,欧罗巴人称之为卡利卡特,土王自称科泽科德,也无所谓,音译不同罢了。 古里王宫在河道北岸,葡人定居点在河道南岸,尼德兰人在两年前也涉足此地,在北岸设立商馆。不列颠人也曾到访,只不过并未在此地派驻常驻人员。 锡兰舰队的到来,令这座港口城市又添变数。 舰队停靠北岸,独辟营地,古里王亲自前来迎接,尼德兰商馆代表也来到访。独葡人紧张的要死,原本四处游荡的葡人尽数返回堡垒,大门紧闭。 同古里国王的交流异常顺利,倒也不是因为郑和的旧情,只要是葡人的敌人,大抵都会受到古里国欢迎。 虽然如此,在洽谈商业之余,刘时敏还是派人寻访当年郑和所立碑文,并询问古里国贵族有关郑和事迹。 按大明史料记载,郑和曾几次到访古里,并在此地病逝,尸骨运回国内安葬。 可惜,时过境迁,古里国几经更迭,又无修史习惯,郑和是谁早已不为人所知,石碑自然也无可寻访。 第二日,刘时敏派使通知葡人,各自相安,妄战必亡。 第三日,商人同古里国交易完毕,补给物资也采办完成。 古里王邀请刘时敏入王宫宴饮,婉拒之后,其国王又邀请大明设立商馆,且还划定老大一块地皮过来。 这自然是好事,对比舆图,一切明了。 这块地皮在河道南岸,与葡人堡垒相距不过五里,而河对面就是尼德兰商馆。这是要驱虎吞狼,以夷制夷啊。 刘时敏笑纳,因为灜州就是老虎。 第四日,有第乌援军赶来,一艘盖伦一艘克拉克五艘单桅浆帆船,与葡堡守备舰队汇合,拼凑为一支有着十四艘船只的舰队。 锡兰海军同葡海军对峙于江面。 河道上游,古里海军六十艘水面舰只、尼德兰三艘桨帆遥遥观望,意图不明。 僵持半日,葡旗舰打出旗语,要求谈判。 刘时敏同敌舰司令路易斯于一滩涂展开谈判,结果就是没打起来。 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其实谁都不想打。 葡军同锡兰军火力相差绝巨大,而锡兰军则因为商船载货导致编队极为困难,即便勉强编组也会在战斗中脱节而导致混乱。 更深层次的原因,葡人的敌人太多了,灜州、尼德兰、不列颠、本土王公,没有一个不想葡人败落。眼前局势,一旦战事不利,那么葡人的下场将会很惨。 刘时敏也确实不愿继续同葡人的战争,两方争斗,尼德兰人、不列颠人却在大肆扩张,布局商业网点。而且老巢锡兰还不稳定,康提国仍旧抱着复国梦,两方相处的磕磕绊绊,并不愉快。 这场天竺大乱斗,锡兰还需要积蓄力量,以时待变。当下的最好选择,就是平息同葡人间的战争,三家欧罗巴人相争,才是对瀛州最为有利的。 第五日,刘时敏于商馆地皮上立碑为记,写的却不是自己而是郑和在古里国事迹,并指示留守人员于碑旁规划土地,筹建三宝大清真寺。 也是奇葩,最敌视景教的势力竟然要建景教庙宇。 这也不奇怪,三宝大清真寺在泗水、井里汶、三宝垄皆有。 这些地方,瀛州没有计划大举移民,始终会以土着为主体,那么自然要与邻为善,拉升好感度了。 第六日,辞别古里王公,舰队起航赶赴霍尔木兹。 一路上没有波折,于五月中进入霍尔木兹海,五月十八登陆阿巴斯港。 霍尔木兹岛上的葡人眼睁睁看着舰队驶过却毫无办法。 不列颠船只曾经来过,尼德兰船只也曾来过,也就不差灜州船只了。 日落西山,英雄迟暮,新对手不断出现,葡人再没有能力几艘船就封锁一座港口而独享贸易特权了。 第489章 令人大跌眼镜的中亚霸主 临近霍尔木兹海,刘时敏便见识到了什么是荒芜。 山脉光秃秃少见绿色,大地被炙烤,海面上的空气似在扭曲燃烧,体内的水分似要被抽干。这鬼地方,天气比之南洋还要糟糕。 葡人驻扎的霍尔木兹岛,同样荒芜不见绿色,大抵水同食物都要依靠外来补给。 葡人堡垒就矗立在岛屿北部海角,居高临下,利用望远镜可监控整个海峡,这令舰队行动无所遁形。 据说,霍尔木兹岛有着一小王国,葡人就是利用其国王进行傀儡统治。 这座岛食物补给来自哪里呢? 算了,萨法维是殿下眼中的交好之国,能顺利通商才是当前要务。 阿巴斯港于三年前营建,至今规模也不大,建筑不过百座,且以夯土建筑为主,偶有来风则漫天灰尘,人皆灰头土脸的。 抬眼望,目之所及尽是光秃秃的荒山,偶有低矮灌木点缀,那是难得的绿色。 话说萨法维也是憋屈,因为葡萄牙人的封锁,绝大多数商船只能被迫在霍尔木兹交易,被迫征税之后才能前往波斯沿岸贸易,利润活活被葡人抢走了几成。 被迫征税,强迫交易还算是好的,动辄杀人夺船也不稀奇。 所以霍尔木兹海沿岸的港口城市规模都很小,远没有古籍中记载的那般繁华。一句话,欧罗巴人是来摧毁而非建设的,古丝绸香料之路的繁华尽数被欧罗巴人湮灭。 虽然小但看起来也不失人气。 据刘时敏所知,有大量的景教徒商船会在暗夜中突破葡人封锁,游走在港口之间买卖易货。 这几年,一些大明商人也是这么干的,快船突破,跟葡人船只捉迷藏。 如果不能令该死的葡人弯下腰来谈判,放弃他们这种愚蠢霸道行径,那么锡兰同葡人的和平也无从谈起。 对此,刘时敏有充分的认知。 瀛州将他们从日本,从香山澳赶走没有叫醒他们。 将他们从香料群岛驱逐,进而占领马六甲,彻底赶出南洋,还没有令他们惊醒。 这特么的,除了动粗,葡人似乎就听不懂人话,比板牙人还不如。 锡兰舰队的到来即刻引起轰动,有些穿长袍裹头巾的波斯人不明所以,牵羊拎鸡向着内陆逃跑,还有骆驼、驴马,夹着尾巴的老黄狗。 小镇烟尘四起,鸡飞狗跳的。 最紧张莫过于几艘巡逻船,船只靠岸,士兵连滚带爬登岸,撒丫子躲进建筑物。 这令刘时敏一阵无语,好歹是一方霸主啊,这怎么看着还不如南洋土着呢? 再者说,已经派人提前通知了,而且早前已有几批商人伙计进入萨法维负责接洽工作,何故如此慌张啊。 正疑惑间,一座明显具备防卫能力的土堡中门大开,奔出一队战马,正中一顶八人抬步辇,伞盖下端坐着一位身着华贵之人。 几名骑兵奔走呼号,如逃难一般的情形方才止住,刚刚跑出没多远的人群骂骂咧咧重新返回村镇。 这个时候,旗舰已经稳稳停泊在码头。 步辇来到码头,中年官员踩着奴隶后背下步辇,抬头张望。 他身后,跟着一堆非富即贵人物,仔细看还有几个大明人面孔。 刘时敏站在侧舷微微拱手,随即踩着扶梯下船。 一名大明商人从中介绍,刘时敏方知这人乃是设拉子总督,贝赫纳姆。 设拉子,萨法维南部山区一座城镇,距离阿巴斯港大约千里路程。整个西南山区,也包括波斯湾沿岸都是设拉子总督的防区,相当于一个行省。 寒喧过后,刘时敏一行人被请入土堡。 土堡外表看着不怎么样,但进入内部却别有洞天。原来有半边延伸至山体内部,外边炎炎烈日房中却清爽舒适。 房中地面铺着毛毯,有桌无椅,贝赫纳姆请刘时敏对坐在内侧单独毛毯上,余者皆在外侧席地而坐。 不一会儿,酒宴摆上。 景教教徒忌酒?那是对底层景教牛马的规定,贵族是不包含在内的。 不但有酒,还有歌舞表演,女人不遮面纱着装也十分艳丽性感,随着韵律舞动,极具观赏性。 关于这一点,刘时敏也有提前了解。 波斯人也信奉景教,但同天竺人与奥斯曼人又有不同,属于不同派别,彼此敌视,水火不容。但无论哪个派别,都要求女人包裹头巾面纱,身罩宽松袍服,整个身体大抵只眼睛外露。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女奴同妓女则禁止包头巾与面纱。因为她们不干净,不配裹头巾面纱。 然而刘时敏又听说波斯人盛行断袖之风,无论男女,皆喜后庭开花,这个貌似更加不干净。 当然,只是传闻,就也不晓得真假。 宴会过后,那些不相关的人退下。 刘时敏命人将礼物送上,“总督阁下,些许礼物,不成敬意。” 两个大礼盒。一盒里装着一套青瓷茶具,配有两块茶饼。一盒里装着一套掐银丝玻璃餐具。 “这些礼物,皆是我国皇族贡品,天下独有,买无可买。” 听过翻译,大胡子总督贝赫纳姆眼眸一亮,小心翼翼翻看礼品,频频点头。 “秦国工艺,令人叹为观止,我国沙阿珍藏有一套白瓷茶具,洁白无瑕,宛如空中圣洁之云,不该人间应有之物。” “据我所知,欧罗巴的威尼斯玻璃工艺为一绝,我曾从黎凡特商人手中购买一套酒具,十分昂贵。没有想到贵国玻璃工艺也如此高超。多谢了。” “总督阁下喜欢就好,我国陛下另有礼物送与贵国沙阿,还请将军转呈。” 闻言,贝赫纳姆面带错愕,“阁下不去伊斯法罕觐见我国沙阿么?” “我亦十分仰慕伟大的阿巴斯沙阿,若有机会觐见自然求之不得。只是阁下不知道,葡人舰队一直尾随在后,而且船只数量不断增加。我推测此刻的霍尔木兹岛集结各类战船不会少于四十艘。” “我身为统帅不能擅离职守,否则会置舰队于险地。而派旁人去觐见又是对贵国陛下不敬。没有办法,今次只能遗憾错过了,还请阁下予以理解。” “阁下也要多做防备,葡人贪婪成性,如果得知这笔交易详情,他们是不会安分守己的。” “四十艘战舰?”贝赫纳姆嗓子几乎破音。 “至少四十艘,阁下可以派船去探查。” 在得到确定答案后,在场几位萨法维高官脸色转为凝重,小声议论起来。 贝赫纳姆短暂失神之后,旋即重新恢复镇定。 “阁下不需要担心,我早有准备。本次交易物皆囤积在内陆重镇,有重兵守卫,这里什么都没有。” 原来如此,难怪这地方防卫如此松懈。但转念,刘时敏便暗自恼怒,直想破口大骂。 “阁下此话何意?这么多货物如何交割?我方来贵国交易,安全难道不应该由贵国来保证么?” 贝赫纳姆一点也没有羞愧感,“贵国海军之强大,马六甲海战大胜,锡兰海战大胜,葡人不是对手。而我国海军,阁下也看到了,我说能够提供保护你相信么?” “......”刘时敏忍住怒气,说道,“请阁下尽快将交易品运送过来,完成交易。我的人不能离开战船,否则无法应对葡人袭击!” “不行,为避免运输途中出现意外,货物必须在雷兹万交割。阁下,是你们秦人将葡人吸引过来的,你必须为此负责!” “阁下,契约上写的清清楚楚,约定在港口交易。契约上有贵国陛下以及我王的亲笔,难道你要毁约么?” 沉默片刻,贝赫纳姆说道,“我们这样争执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安全,我和你身负王命,你不能承受风险但我也无法承受。阁下,我会调动千人护卫商队,你能调动多少人手?” 刘时敏不解道,“我军负责海上防卫,贵国负责陆地运输,各司其职,阁下为何坚持一定要在雷兹万交割,难道陆地上也有潜在的敌人?” “本来没有,但来了这么多葡人,就可能会有!卑鄙的葡人很熟悉这一带的地形。” 萨法维的强大难道是吹出来的么?还是说他特酿的要赖账?毕竟这笔交易只提前交付了两成定金,而尾款要实物结算。 虽然说这笔交易过后,按计划还会有两笔交易,但鬼知道萨法维的真实想法。 “阁下,请单独说话。” 闻言,贝赫纳姆没有犹豫,挥退了一部分人,刘时敏也同样如此,偌大的房间只有七人在场。 “阁下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可以说了,在场都是我信任之人。” 刘时敏微微颔首,“交易的症结在于葡人,那么你我两方联合起来,主动出击,威胁霍尔木兹岛,你看如何?” “阁下,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调动人马战船,假意攻打霍尔木兹,迫使葡人集中人力物力防守,无暇他顾。而我们则趁此机会完成交易。” 贝赫纳姆凝眉沉思,而后开口。 “阁下的办法可行,但我仍坚持在雷兹万完成交易。这之前的任何损失我方不承担任何责任!” “......不行,海港交易,钱货两讫。”刘时敏态度异常坚决,“贝赫纳姆阁下,我已经很帮忙了,如果你继续无理由拖延交易,我只能代表大明向贵国提出严正抗议,并会想方设法将这份抗议转达贵国沙阿。三日后,如果你还不能有所决断,我方则视贵方违约,我会率领船队离开。” “你在威胁我?”贝赫纳姆目光中杀机闪烁。 刘时敏一脸淡然,“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在陈述事实。我脚下踏着的难道不是萨法维的土地么?你竟然要求我负责将货物运送去往内陆?我实在不理解,强大的萨法维会如此惧怕区区葡人,令人失望!” 言罢,刘时敏起身告辞,贝赫纳姆瞪着眼看着刘时敏离去。 “埃米尔,秦人在装腔作势,这么大一笔交易,我不相信他敢走!如果没有完成交易,他如何向秦国的皇帝交代?” “闭嘴吧,拉希德!”贝赫纳姆愤怒道,“你这个该死的犹大佬,说什么秦人一定会屈服,我难道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么?无非要在运输途中刁难秦人,捞取好处。现在怎么办,如果秦人当真走了,我怎么向沙阿交代?” 白胡子佝偻老头被骂的大气不敢喘。 话说刁难秦人,捞取好处,这难道不是大家默认的共识么?而好处,你贝赫纳姆也会拿大头。 “埃米尔,请您息怒。请允许我再去同这位秦国官员谈一谈,我会令他认清现实,乖乖拿出一部分好处孝敬您的。” “最好是这样!”贝赫纳姆冷冷道,“拉希德,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今天却令我蒙羞受辱。如果此事办不成,我会将你栽在沙漠里风干!” ...... 麻坦切里半岛,柯枝国王宫所在地。 葡人在半岛北端临近海峡水道修筑有堡垒,称柯枝堡。柯枝王族为葡人所控,沦为附庸。 百年统治,半岛以及几座附属岛屿遍地教堂,混血尤其多,其民自以为欧罗巴人而非天竺本土人。 而葡人依仗制海权,控制水道,垄断贸易。周边土着势力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人要吃饭生意还是要继续,只是葡人的份子钱一分不能少。 追随郑和下西洋的一名通事马欢着有《瀛涯胜览》一书,对此城多有记录,乃是天竺半岛西海岸一处重要港口,物产丰富,人口繁多。 然而此刻的麻坦切里半岛主城区,却硝烟弥漫,烈火熊熊,街头巷尾无一处不在杀戮。 炮轰四日,锡兰军终于攻破柯枝堡,旋即控制柯枝王宫。 只是贾夫纳仆从军军纪太差,而盟友天竺海盗更加不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令邓通极为不满。但暂时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还有几处关键点一定要控制在自己手中。 “葡人的三座大教堂,一定要看好了,哪个敢动,就地击杀!” “还有那个犹大人教堂,以及他们的聚集区,也是我们的,谁也不许碰!” “最主要是柯枝王宫,给我守好了,谁敢动王宫里的女人,我阉了他!” “魔鬼!魔鬼!你们都是魔鬼!上帝不会宽恕你们的罪行!” “你们会下地狱的,下地狱的!” ...... 十字圣殿大主教堂,柯枝堡内最恢弘的建筑,被邓通征用,作为临时指挥所。 因为驻守柯枝葡人拒绝投降,抵抗至城破巷战,所以葡人死的有点多。好吧,成年男性几乎被屠光。 葡人的负隅顽抗令瀛州军战损超出了预估。 邓通大怒,下令屠城! 至于这些传教士,则是漏网之鱼。这个时候能活下来,也就没必要继续杀戮了。 一定数量的战俘,也是日后的谈判筹码,即便不能成为筹码,还可以送去挖矿。 第490章 以身为饵,连克两城 刘时敏筹备了一个半月,如果仅仅为了护航,那也未免太过不值得。 这支庞大船队西行,从澎湖起航时就吸引了无数目光。便游荡在天竺海域的海盗都晓得船队载满去往萨法维的宝物,就不要说欧罗巴人了。 由此,锡兰总督府制定了一个极具野心的计划。 调虎离山。 锡兰军负责吸引葡人注意力,马六甲海军则负责突袭葡人在天竺西海岸据点。 不打也不行,狗日的葡人拒绝谈判,大明西行商船屡次遭受葡人劫掠,损失巨大,锡兰总督府饱受压力。 这一个半月,就是在等马六甲方面的消息,否能派出舰队配合本次行动。 马六甲方面的回复很快,可以。 虽然有暴民作乱,但马六甲整体上还是安定的,尤其海军,除了在苏门答腊布局几座海军泊地,并没有作战计划,马六甲总督府有着充足的人手舰船可以调配。 最终决议,由邓通率军驰援锡兰,配合作战。 而锡兰也不是无兵可派,有贾夫纳仆从军,还有一直暗中资助的天竺海盗头子阿索卡。 当邓通抵达科伦坡时,刘时敏已然出发半月,一千贾夫纳仆从军,两千天竺海盗集结在科伦坡蓄势待发。 综合各方情报,刘时敏的调虎离山之计确实成功了,葡军大举调动,尾随锡兰舰队。这为邓通创造了极为有利的作战条件。 作战方案很快出炉,本次作战务求一举拔除葡人在天竺西海岸南部据点,具体有三,奎隆、柯枝、古里。 只要掌控三地,大明商船西行航道就通了。 奎隆,大明商人习惯称其为小葛兰,这也是郑和留下来的称呼。 但第一战,邓通将战场锁定在柯枝。 因为柯枝易守难攻,一旦葡人提前准备,那么作战将陷入僵持,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锡兰承担不起。 柯枝之战总体上顺利,敌人没有船只协防,这使马六甲海军可以毫无顾忌的对柯枝堡展开炮击。 八艘护卫舰,24斤重炮,18斤重炮轮番轰击,柯枝堡临海两座炮台被摧毁,舰队又抵近炮击,36斤口径臼炮洗地的同时,三方联军合力攻城。 堡内虽然葡人以及追随者众多,但因为精锐被抽调导致指挥混乱,无法组织有效反击。 事实证明,那些本土出生的所谓混血欧罗巴人并没有他们父辈的勇气以及能力,在强大的枪炮洗礼下没有坚持多久便溃散。 一名海盗率先登上城头,屠戮就此开始。 事后清点,收缴火枪不足百支,或许有部分为海盗所得,但也足以证明柯枝葡人武器短缺,没有有效的防御手段。 战后第六日,麻坦切里半岛终于稳定下来。 屠杀,逃亡,令这座原本繁华的小型半岛一片凋零,断壁残桓处处,哀嚎声遍及四野,焚烧尸体的气息于各处弥漫,见者惊魂闻者作呕。 获得的财物难以计数,没有半个月统计不出来,士兵鼓鼓囊囊的背包说明了一切。 大批跟随在海军后头的商人如苍蝇一般寻着味道扑上来,太多太多的战利品需要销赃,这是一场饕餮盛宴。 对于战后处理,由锡兰总督府负责,邓通没有过多干涉。 在确保马六甲海军吃的沟满壕平,得到应有利益分配之后,邓通旋即分出一支舰队攻打更南部的奎隆。 结果分舰队抵达奎隆时,只看见一片灰烬,断壁残垣。 派人登陆打探,方知葡人在三天前就跑了,临走前还一把火烧了堡垒以及定居点。 火,是周边土着扑灭的。 财物,一点也没剩下。 柯枝大屠杀令奎隆土王肝胆俱裂,在知晓锡兰大军抵达之后便亲自赶来码头迎接。 就很上道,当场宣布葡人的一切归属于锡兰,对葡人历年来的暴行进行强烈谴责,对锡兰大军的到来表示强烈欢迎。 大量礼物的送出平息了分舰队的失望情绪,促使奎隆免遭战火。 分舰队在奎隆停留三日,在查证葡人势力确实退走之后,随即返回柯枝。 至于在奎隆如何筹建商馆,那是锡兰总督府的事,马六甲海军不管。 正当邓通准备起程赶往古里国时,葡属果阿总督府的特使来了! 没有指责没有谩骂,在邓通面前卑躬屈膝,送上一封求和停战协议。 果然,欧罗巴人就是犯贱,好好说话他不听,偏要狠狠揍他一顿才能听懂人话。 协议的内容很诚恳,一点过分要求也没有。 第一,葡方认可大明船只在阿拉伯海航行自由,认可大明在印度、阿拉伯海沿岸利益,停止袭击大明商船,不阻止大明商人同第三方贸易。 第二,葡方准许大明商人在果阿、第乌等葡方领地开展贸易,征收关税不高于任何第三方。 第三,大明应尊重葡国在天竺海,阿拉伯海利益,停止对葡国船只以及定居点袭击。 第四,葡人应享有同尼德兰人、不列颠人同等贸易地位,与大明开展贸易合作 ...... 协议总共有八条,看起来很公平。 但邓通却气坏了,我特么是强势一方,协议里边既没有割地也没有赔款,这不是在开玩笑么? 对于葡人在天竺西海岸据点,锡兰早已经调查清楚。 邓通没有任何犹豫,提笔加了两条。 第九条,割让古里、坎纳诺尔两处据点予瀛州。 第十条,战争赔款50万两白银。 使者还要争辩,便被邓通赶走了,没有决定权,跟他谈什么也没有意思,浪费时间而已。此刻大军居于最有利局势,不趁机扩大战果等待何时呢。 五日后,舰队兵临古里。 古里国,全称科泽科德扎莫林王国,扎莫林为世袭王族姓氏。 严格来说,奎隆同柯枝也属该国势力范围。 只是天竺土邦太多了,一个城镇也许就是一家王族,层层效忠,各自为政,政治制度极为松散。如古里这样的宗主国,强盛时管事就多些,衰弱时也就没人鸟他。 这样的政治体制注定极容易被外部势力干涉,东拉一拉西扯一扯,国家也就散了。 据锡兰所知,古里国为驱逐葡人曾发动过数次战争,甚至联合周边王国组建联军对付葡人,看今日结果也就知晓,失败了。 古里还没有完全死心,武力不行就选择另一套策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多拉几个外部势力过来,你们争风吃醋打起来才好。 以夷制夷,对这样的小国很有效,因为蛋糕太小了,不够分。 我大清就不行,太肥,十几头猪来抢食也吃不完。 刘时敏走后不几日,装模作样勘查地形的锡兰留守便钻入古里王宫,试图说服古里王共同对付葡人。 可惜古里王不为所动,虽然锡兰总督府这两年名声鹊起,但终究也是外来户,而外来人对于古里国这样饱经摧残的势力来说,就特酿是坏人,不论是西方的白皮还是东方的黄皮,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虽然如此,但古里王还是以礼相待,没有赶走几个锡兰留守人员。 当柯枝、奎隆的消息传来,几个锡兰留守当即成为古里王的座上宾,美酒佳肴,豪宅靓女,这待遇就提升了。 当邓通双脚踏上古里土地时,古里王的腰更弯了,因为感觉不一样。 刘时敏虽然权势滔天,但面白无须,看着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偶尔耍点小脾气估计也会忍下。而眼前这位面容严肃,身材魁伟,双眸饱含煞气,一看就不是个好打交道的。 柯枝屠城,杀的葡夷人头滚滚,万人喋血,这是真正的万人屠! “科泽科德扎莫林王国塔卡尔特来迎接大明将军邓通阁下。” 邓通抱拳,“感谢塔卡尔殿下亲来迎接,不胜荣幸。” “将军,本王已经备下酒宴,为您接风。” “不急,不急!”转过头,邓通看向古里留守,“交代你的事情都做好了么?” “提督大人,这是属下重新修正过的舆图。城内部分无法探知,是根据古里情报绘制的,可能有误差。” 古里留守急忙将一卷舆图呈上。 邓通打开其中一幅观看,不由微微皱眉。 这座堡垒不好打。 奎隆,只是一个小型据点,所以葡人放弃了。 柯枝堡足够大也足够坚固,但却是几十年前修建的,仍旧是立式传统堡垒,而且临海,城防炮大多老旧,最大口径也不过十六磅炮。 但古里堡,确切的说应该是堡垒群才对。 古里城有南北中三座海港,南港名查利亚姆港。葡人聚居区就在该港内陆约三里处,有内河通航。 这是一座大型棱堡,防御设施齐备,且有护城河环绕。这也就罢了,最主要是河道狭窄,大型船只虽可通航但却没有迂回空间,转向都需要小心翼翼的。 这就令重炮没有发挥余地,便护卫舰也不能进入,因为进入河道就会沦为葡人火炮的靶子,挨打却无法还手。 “葡人大约有多少兵力?” “保守估计有两千人。” “我是问真正有战斗力的,而非临时动员的民兵。” “没有错,就是两千!”古里留守笃定道,“四日前,果阿向古里增兵七百人。至于可动员的民壮那就多了,两三千也有可能。” “城中有许多混血?” “那倒没有,因为几次战争,葡人在古里居住区并没有发展起来,不过西方教徒却有不少。他们倚靠葡人谋生,如果葡人战败,则必然会遭到清洗。所以一经葡人动员,便皆去投奔了。” 邓通眉头皱起,面带不悦。 “我军在柯枝得胜,古里王没有任何行动么,哪怕阻止他的臣民去投靠葡人?” “没有,属下经过几日观察,发现古里国上下极为惧怕葡人,甚至已经到了敬畏的地步。连带着对其他欧罗巴人态度也是如此。而于我大明人,却没有这份敬畏之心。如此心态,怎敢去阻止葡人行动呢。” “狗眼看人低,抽它几鞭子就知道敬畏了。” 当着人家的面骂人,这也没谁了,不过也不需担心,没有大明翻译,也没人能听懂。 “以你之言,除了围城,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恐怕是的,而且攻城不易,堡垒中有布防十六磅重炮,我们的十二斤野战炮射程不足。而古里港也没有大型吊装机可供我方拆卸大口径火炮。” 了解过基本情况,邓通方才在古里王塔卡尔陪同下前往王宫赴宴。 古里王宫比之柯枝王宫还要宏伟奢华。 该说不说,天竺建筑很有一套,三四层之高,造型奇特美观,且多为石制建筑,只要不是人为破坏,可以传承久远。 这一点木制建筑就很难做到,哪怕是再珍贵耐腐的木料,一把火也就没了。 奢华归奢华,但邓通对于外族就餐方式一直嗤之以鼻,什么东西都用手抓,这也勉强可以克服,毕竟是自己的手。但浓重的香料味道却令他难以下咽,尤其是咖喱,总令他想起那一坨,虽然他也知道那只是一种调味剂。 好在除了咖喱饭,还有大量水果同烤羊肉,以及用甘蔗汁酿造的一种甜酒。 柯枝王公贵族,令他见识到了天竺土着的奢侈,比之南洋又高了一个层级,尤其天竺贵族对黄金宝石的痴迷令人印象深刻。 黄金宝石自然人人皆爱,但也不是人人都喜欢整日佩戴身上。 天竺贵族却是个例外,戒指、手环、臂环、脚环、项链,女人还有脐环同鼻环,至于袍服冠帽,也有大量宝石珍珠装饰。 看到他们,难免心生邪念。 在柯枝,国王的宝库被搬空,但宫内男男女女身上佩戴的物件也满多,邓通也曾挣扎,最终还是留了王族一分体面,没有将他们剥个精光。 这位古里王,奢侈更甚,墙壁雕花金箔,碗碟非金即银,十根手指上没一个是空着的,宝石颜色还不重样。 推杯换盏,邓通稍稍试探便知古里王无意出兵,老东西笑脸迎人,却不干实事。如此这酒喝的也就没意思,应付应付也便告辞离去。 舰队并未停泊在古里码头,而是停泊在距离主城二十几里外的北码头。 港口名潘塔莱伊尼港,又名古铁力港。 为何选择在此地驻扎,因为此港特殊。 据说,此港乃是当初郑和舰队的停泊地,真假无从而知,但港口不远确实有一处华裔聚居区,村名就叫古铁力。 村中人面貌华人特征明显,只不过已经无人会说大明话穿大明衣了,至于族谱什么的也没有。 古铁力一族皆信奉景教,村中有清真寺,其内部装饰颇有泉州清真寺风格,这或许是他们族裔来源的唯一证据。 据查证,该族在二十几年前也是一方大族,几辈人一直依靠海贸繁衍生息,且为古里国海军主力。 古里国几次对葡战争,该族皆效死力。 然而风云突变,十五年前,古里王转变态度,由与葡人为敌转而媾和,而葡人一向打压景教势力,尤其景教商团。 该族便在古里王同葡人联合绞杀下覆灭,其族长被拉去葡人堡垒,由葡人审判,最后绞刑而死。 自此而后,该族便衰落下来。 邓通以为,古里王划拨的那块地皮不好。古铁力藏风聚气,暗合风水,这才是大明人的宝地。 第491章 谋局波斯湾 古铁力族民喋喋不休对邓通诉说着前族长的英雄事迹,时间不是很远,许多当年追随他的人还活着。 那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反入侵史,是古铁力一族的骄傲。 前族长铁氏没有留下子嗣,但他弟弟留下两个儿子,大儿子瓦哈迪.古铁力就是当今族长。 从名字姓氏上,已经看不出有华夏人的影子,但有一户例外。该户姓李,其父亲竟然是个大明读书人,至今还留有他的若干墨迹。 据其子言说,此人被葡人掳获贩卖为奴,过了八年奴隶生活,后被古铁力族长所救,自此此人便走上了复仇之路,与古铁力一族一起做起了海盗营生,专找欧罗巴人的麻烦,。 数年海盗生涯令葡人损失惨重,乃是古铁力海盗团中军师般的人物。 唯一可惜的,他或许觉着为奴经历辱没了先祖,对任何人也没有提及他的家世,便他的儿子也不通中国话,对家族一无所知。 历史车轮碾碎一切,这个从大明远来的异乡人选择将自己的记忆彻底埋葬。 这也不重要,古铁力人自称为郑和船队后裔那就是郑和船队后裔了,邓通选择相信。 古铁力一族繁衍生息数代人,拢共有一千多口子。 邓通大笔一挥,重为大明人! 没什么阻力,古铁力一族近年来备受欺压,被限制居住,许多人被发卖为奴。马六甲大军的到来,令古里王心生忌惮,这才有了他们的自由之身。 有关军需、商馆建材采办、人力雇佣,自然也会交由他们来协助。 还有地盘,勘测人员正在古铁力族人配合下进行测绘。 古铁力一族巅峰时期世袭领地大概有一县之地,而今不足一乡,这一定要拿回来。 如此这般,他们怎会不乐的屁颠颠呢? 心底里是否认可?这也不重要,能为我所用就成。 至于古里王怎么想,这就更加不重要了,从他拒绝出兵观望局势那一刻起,邓通就选择无视他的态度。 跟妓女谈感情,这不是有毛病么? 在亲自探查葡人堡垒群之后,面对现实,邓通不得不转变策略。 葡人堡垒易守难攻,强攻是十分不智的,他不认为贾夫纳仆从军或者阿索卡海盗团能够顶着葡人的炮火攻城。这些家伙打顺风仗可以,但攻坚则完全不现实。 古里国还有尼德兰人势力,赶走了一家也还有一家,未来可能还会有新租客。既然不能独霸那就共享,也没必要同葡人死磕。 大明商人对天竺香料没兴趣,棉布运回南洋也无利可图,同欧罗巴人有竞争但激烈程度远不及他们内部。坐看欧罗巴人内斗,毫无疑问是锡兰总督府的最优策略。 事缓则圆,以时待变。 虽然如此,但姿态却不能不做。 舰队巡海,打击葡国船只。 封锁古里南码头,船只进出河道俱要接受盘查,严禁与葡贸易,否则视为与锡兰敌对。 与此同时,邓通将目光瞄向更北一处葡人据点,坎纳诺尔。 据早前情报,那是一处近几年方才开发的小型据点,现而今情况如何,还要等待探查结果。 “阿索卡,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大帐中,邓通与海盗头子阿索卡盘腿对坐,正在进行一场自发动战争以来第一次深入交谈。其实邓通并不想管这个事,但既受了锡兰总督府委托,也只能勉为其难。 “以你的实力,足可以立国。如果投效莫卧儿,很大可能也会受到重用。” “投靠莫卧儿是不可能的,我劫掠莫卧儿商船比葡船还要多。而且狗皇帝独尊景教,我恨不得提着他的脑袋去祭祀湿婆神。立国,我不是没有想过,但哪里有我的位置呢?” “你觉着坎纳诺尔怎么样?此地被葡人占据,你夺而为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而且,坎纳诺尔距离果阿不过四五日航程,也便于你对葡人采取行动。” 阿索卡略感意外,“你们大明人不占领坎纳诺尔么?” “如你所见,我大明只在天竺设立商馆以确保贸易安全,对领地没有兴趣。如果你有意愿,锡兰总督府会为你提供必要的支援。” 闻言,阿索卡精神一振,“邓将军此话当真?” 邓通微微颔首,“自然,不过坎纳诺尔只是一个小村镇,如何扩展疆域,还是要靠你自己,锡兰不会过分涉入。” 阿索卡欠身施礼,“感谢伟大的大明瀛王殿下,感谢锡兰总督刘时敏大人,感谢邓将军,你们的恩德,阿索卡永远不会忘记。” 这样的奉承话,邓通听过无数次了,尤其在马六甲,前脚宣誓效忠后脚就反叛的例子可不少。语言风俗面容各异,极难归心,即便本国人那也是人心难测啊。 不过邓通不愿多管闲事,怎么拴住这个家伙是锡兰总督府的事,何况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眼下只是个意向。 “如此,便动员你所有的人手吧,攻下坎纳诺尔,除了坎纳诺尔湾,那里的一切属于你!” ...... 阿巴斯港。 “拉巴德有六百人,六百人啊!你告诉我,为什么坚持不到两个小时就被红毛鬼攻破了?” “埃米尔,埃米尔,您听我说。”拉巴德守备跪趴在地,声泪俱下,“三千多红毛鬼啊,天还没亮就铺天盖地杀过来。弟兄们悍不畏死,英勇奋战,只是敌人太多了,杀了一个又来一堆。您看看我的腿,被红毛鬼砍了两刀!埃米尔,不是我们不尽力,而是红毛鬼太多了啊。” “嗯哼!”设拉子总督贝赫纳姆转过头,看向刘时敏,“阁下,我有政务要处理,要不我们改日再谈?” “那就告辞了!” 刘时敏起身,踱着方步离开。 刚刚走出门口,屋内便传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秘书官小声嘀咕道,“这人在撒谎,哪里来的三千人啊。我们的巡逻船日夜监视霍尔木兹,没见葡人有大动作。” 刘时敏也有些疑惑,“难道葡人从马斯喀特出兵了?” “督帅,可能性不大,三千人少说也要二十艘战船运送,前日探报,马斯喀特就没有船只停靠。” 马斯喀特,位于阿拉伯半岛东北端,乃是葡人在阿拉伯海沿岸第一大据点。 数日探查,刘时敏终于弄清楚了霍尔木兹岛补给来源。其补给绝大部分来源于马斯喀特。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景教徒走私商为霍尔木兹提供补给,其中相当一部分为波斯人。 正应了刘时敏的猜测,任何禁海策略都是没有用的,只要有利可图总有人以身犯险。这就如同大明禁海逼出一大堆海盗一个道理。 “那就只能是那个红帽守备官谎报军情,欺瞒贝赫纳姆了。不过此事与我们无关,我看贝赫纳姆虽贪却不是个蠢的,大抵也应该明白怎么回事。” “督帅,属下看未必啊。” “为何?” “弟兄们这些日子多有同波斯人接触,怎么说呢,就发现这些波斯人口无遮拦总爱吹大气,十句里有八句都不可信。” “还爱占小便宜,营地里十几起失窃案了,有几次被当场抓了现形,可人家却无所谓,扭送过去也不见处罚!” “不要这样想。”刘时敏提醒道,“我听说古拉姆军团同红帽军团才是萨法维的精锐部队,而眼前这些只不过是临时拼凑出来的牧民或者农奴罢了。你看看他们,穿鞋的有几个?再看看这些光秃秃的荒山,草木稀疏,烧柴都是问题。穷生奸计,日后谨守门户,小心盘查也就是了。” 刚回到营地,数名商贾便将刘时敏围住。 “督帅,这都八天了,货物才交割了五分之一,这么拖延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是啊,是啊,多一日就多付一日的成本。这么下去,赚的钱都不够买馕的。” ...... 提起这个,刘时敏也头疼。 贝赫纳姆极其贪婪,他手下那些官员更加贪婪,用尽手段索要贿赂。但锡兰总督府哪里有贿赂给他们,为了这门生意动用太多人力物力,如果老家那边有收获还好,倘若那边没有收获,那特么就要赔钱。 但一毛不拔也不成,三百万的货物总不能拉回去,别说他没办法交待,便这些商贾都要造反。 自己没钱,那就只能问这些商贾。 生意都是他们在做,有多少利润,刘时敏还是心中有数的。 按生意额出份子,好歹凑了两千元献金交给贝赫纳姆。 如此,贝赫纳姆总算动了起来。 可那个雷兹万距离港口百里山路,不能通车,运输工具不是骆驼就是毛驴,而玻璃同瓷器又是易碎品,需要重新打包而且不敢装载太多。 六天一个来回,算来要一个半月方才能完成这笔交易。 而交易来的马匹又需要大量草料,还有这么多人的补给......拖得越久变数越多,怎能不令人心急呢。 刘时敏把眼一瞪,训斥道,“你们吵什么,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能安全交割货物就属难得。就在刚刚,波斯城镇拉巴德被袭击了。拉巴德距离阿巴斯多远?不足七十里!波斯人说是葡人干的,我看极为可能。” “都小心着点,把眼睛瞪大了,阿巴斯港不容有失,否则我们就会血本无归!” 刘时敏带回来的消息即刻引起小规模骚动,那些押船的商人同伙计窃窃私语,如同苍蝇群嗡嗡嗡。 乌合之众,只知道吃肉香却不知道肉是怎么来的,不足与谋。 走进营帐,刘时敏即刻召集军事会议。 生意磕磕绊绊,但同波斯人的交流却卓有成效,令锡兰总督府对西亚局势有了进一步认知。 一则对萨法维政治制度有了进一步了解,总算大概弄清了什么是十二伊玛目,什么是大维齐尔、埃米尔。 二则对萨法维外部局势也有了清晰认知,简单来说就是四面皆敌。 在西部,萨法维同奥斯曼正在为争夺大不里士而纠缠,据说还涉及西北高加索地区几个小国的宗主权。 总体上,萨法维处于优势,大不里士为萨法维控制。就在设拉子,还囚禁着一位西北小王国的国王,波斯人称其为卡特利王国,信仰西方教。 在北方,有布瓦汗国同布哈拉汗国,同波斯也是争端不断,发生过数次大规模战争。 在东方,莫卧儿占领了原本归属于萨法维的坎大哈,阿巴斯引以为耻。 在南部临海,萨法维虽不重视海洋,但也对葡人的垄断贸易不满。 脚下的这座小破港,还是萨法维趁着锡兰争夺战时从葡人手中夺取回来的。 而距离港口咫尺距离的霍尔木兹岛,格什姆岛还控制在葡人手里,导致这座海港一直也发展不起来。 经济上,萨法维的财力显然不能同隔壁的莫卧儿同奥斯曼相比,干旱少雨,耕地稀少,大半人口以畜牧业为主,物产有限。 但老天爷总会给人一条活路。 令刘时敏没有想到的,除了大量出口铜铁毛毯皮料之外,萨法维的出口支柱竟然是生丝与丝绸。 其在里海沿岸,有大片桑蚕种植区,产品远销罗斯国,奥斯曼,甚至通过高加索贸易线路出售至东欧诸国。 英国佬、葡人、尼德兰人在灜州采购丝织品的同时,也同萨法维维持着大笔贸易额。只不过萨法维的生丝质量以及丝绸品质也一般,而这些丝织品也未必全部销往欧罗巴,奥斯曼同天竺诸国就会吃掉绝大一部分。 好吧,大明吃肉总要给人家喝汤。 仅就丝绸贸易而言,大明已经垄断了朝鲜、日本、新大陆、西班利亚、南洋市场。对缅甸、天竺、奥斯曼也有部分斩获。就还有不列颠、尼德兰两大客户将丝织品售往世界各地。 大明海商在西洋主要经营中高端丝织品,足迹已经踏足北非。 这些年,大明沿海各省、灜州本岛,甚至湖广,桑蚕种植区一直在扩大。可即便这样,丝织品价格仍旧坚挺。 由此可以推测,整个世界的丝织产量还是大大不足的。 灜州,以锡兰为中心编织的庞大贸易网络,可不仅仅兜售大明物产,大约有一半货物来自于沿海各国,各港口之间转手,利润也就有了。 本次出海,除了指定交易物,还载有大量贸易品,比如丝绸、瓷器、茶饼、乌香、镜子、印度棉布、香料、蔗糖、硝石等等。 到港第四日,三艘商船便自阿巴斯港起航,前往波斯湾内部贸易。 阿巴斯港虽然不起眼,但海湾内部却从不缺少繁华贸易大港。比如巴士拉、布什尔、巴林、基什。 尤其奥斯曼控制下的巴士拉,可连接西亚贸易重镇巴格达,通过巴格达转口将货物运往黎凡特,也就是地中海沿岸,而后经海运抵达希腊、威尼斯。 这就是欧罗巴大航海之前的传统贸易路线,海上丝绸香料之路。 锡兰总督府任务之一,就是打通这条航路,使之畅通无阻。只不过这一次奔行在大洋上的主角将不再是景教徒商团,而是大明商船。 大明,不但要生产,还要负责运输! 昨日,第一批商船返回,收获巨大。 在巴士拉,两船货物兜售一空,巴格达总督亲自接见带队船长,对大明商船的再次到来表示欢迎,且在贸易上给大额税收优惠。 这令船队异常振奋,便刘时敏也不淡定了,奥斯曼的热情令他意外。 仔细想来,或许同哈布斯堡家族的斗争有关,葡人的封锁令奥斯曼这个东西方贸易中间商损失巨大。 两相对比,满营帐的头头脑脑不由对波斯人的吝啬予以嫌弃,便海峡对岸骑骆驼的贝都因人也比他们阔气。 “各位,不要有偏见,在萨法维布什尔港,你们也出售了大量货物。便在阿巴斯,闻讯赶来的商人也越来越多。” “阿巴斯港陆路通至萨法维新都伊斯法罕,如果能驱逐葡人,此港必定大兴。” “奥斯曼、萨法维,我们都要。如果条件允许,我希望能够亲自前往伊斯法罕谒见萨法维皇帝,会见奥斯曼巴格达总督,洽谈贸易细则。” “只是当前的形势不允许,可以确定一点,葡人对萨法维动手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理,最起码在这笔交易完成之前不能不管。” “本督决定,要对葡发动骚扰战,下面议一议如何行动!” 第492章 哈西德苏丹国的援军 “朵思麻,好久不见!” “是啊,一别经年,你越发意气风发,而我却老了。” “没有没有,我看你腰板挺直,双眼放光,这是越发年轻了。” “哈哈,承你吉言,老夫又能多活几年。” 再次见到这位异国忘年交,刘时敏倍感亲切,这老头为西洋商行建立居功至伟,至今也保留着锡兰副总督的名头。 只可惜,老头在也门的家族遭受奥斯曼与本土势力联合打击,便一个亲儿子也死在战场。这就怒了,将多年积累的家财用来壮大家族,为了复国大业也是拼了。 看到老头,刘时敏方才恍然大悟,为何巴格达总督对大明商船的到来如此态度。 因为也门战乱,红海局势不稳,各国商船已经少有去往红海贸易了。此举必然导致奥斯曼部分商品短缺,比如香料。 说严重一点,也门叛乱甚至对奥斯曼国库收入也会产生部分影响。 不是所有帝国都能依靠农业税收过活的,强如奥斯曼,其商业税收也占国库收入的极大一部分。 人虽然离开了瀛州体制,但关系却在,只是限于某些原因,瀛州只能对其有限度支持。 新式燧发枪、十六斤口径以上火炮、车载野战炮、新式战舰……军备清单上禁止出口的条目越来越多。这就导致朵思麻无法获取瀛州最新式武器。 为了这个事,刘时敏还曾在朱常瀛面前为老头鸣不平,却迎来一顿责备。 ‘他为了西洋商行确实出力良多,但我亏待他了吗?’ ‘他都回也门自立门户去了,你说他对我忠诚?’ ‘他明知道奥斯曼与我国贸易潜力巨大,却仍旧试图说服我出兵攻打。你说他有考虑我大明利益么?’ ‘没将他拒之门外,保留他在西洋商行股份,这已是仁至义尽。你是不是傻?国家利益与个人私情也分不清么?’ 虽然如此,但支援还是有的,武器、盔甲、火炮,甚至部分二手快船。锡兰总督府设立之后,对其支援力度自然又增强了些。 当然,这一切并非免费。 如今,朵思麻领导哈西德家族占据阿拉伯半岛南部港口塞拉莱,整合周边十一个部落,成为事实上的一方统治者。 瀛州舆图上,将其命名为哈西德苏丹国。 朵思麻的选择或许是对的,落叶归根,带领他的家族走向兴盛。但代价呢?朵思麻将毕生财富用于建国,甚至变卖掉南洋商行股权,以及大部分在瀛州家产。 老头的精明在于虽然实际上脱离了瀛州,但又以另一种形式加入瀛州,朝贡大明。 哈西德王国有一支三十艘规模的船队,两艘主力船只皆是瀛州海军退役二手战舰。在东非至锡兰这片海域,亦商亦匪,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海上力量。 这次冒险行动,刘时敏动用了手中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自然也不会忘记这位老同僚,大明名义上的朝贡国。 老头来了,一艘主力战船十艘单桅快船,七百名贝都因战士。仔细看,队伍中不乏瀛州人身影,想必为教官一类角色。 简单酒宴,各诉情谊,六盏酒过后,朵思麻幽幽一声叹息。 “我听闻马六甲去年又有叛乱,不知现在如何了?” “现下已无事了,些许动荡,不足为虑。” “唉,老夫有一事本不该问却又不得不问。” “请讲。” “......殿下为何不喜我教?弄不明白其中原因,老夫日夜难安。” 刘时敏沉默片刻,方才开口。 “我才疏学浅,许多事也看不通透,好在跟随殿下日久,有些话记在心里。我只把这些话原样说给你,你自己体会吧。” “殿下说,这天下是有圣人的,比如我国的孔夫子王阳明,西方教的耶稣也是,贵教的默罕默德也是。但同样是圣人,却有不同。你在大明生活多年,论经学还强过我呢。你说说有何不同?” “同样是着书立说,开宗立派,教化百姓。偌说不同,起源不同,内容有别,其他老夫则不得而知了。” “殿下说,立足不同。孔夫子之学说立足于人,但西方的两位圣人之学则立足于神。” “孔夫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承认自己有不足有缺点,并非全知全能。西方的两位圣人则说,我代表神,我所说都是对的,我所行都是对的,我全知全能,不尊我的法,就要下地狱。” “神之有无,虚无缥缈,或有或无,存乎一心。我国有史以来,未曾以教治国,未曾强迫于人,信与不信,那是个人之事,去拜哪尊神,也是个人之事。而贵教与西方教,信我者贵不信我者贱,甚至信我者生不信我者死。” “我记得的,大抵就这些。瀛州对于宗教之策你也清楚。国法大于教法、教法必须遵从国法、禁强迫信教、禁非宗教场所传教、禁借由宗教之名征税、禁借由宗教之名攻击骚扰他人。一以贯之,从未改变过。” “倘若贵教教徒与西方教教徒遵守法度,瀛州也无区别对待。比如香山澳就保留教堂两座,马六甲则正在营建三宝大清真寺。” “我知你的担忧所在,其实大可不必。瀛州不会以教派论敌友,所争的只不过是要强国富民罢了。而殿下也不是不喜贵教,不然也不会下令筹建三宝大清真寺,只是殿下讨厌那些不服王法的教徒而已。” 闻言,朵思麻不置可否,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对于塞拉莱立国,殿下曾有一言半语提及么?” 刘时敏微微一笑,“你从锡兰拿了多少东西自己不清楚么,还有你这旗舰,若无殿下首肯,又怎会给你呢。” “如此,老夫也就心安了。我虽出走,但也事出有因,我对殿下之忠心,天日可见。你看,你一封书信,我就来了。督帅有何吩咐,老夫无有不从。” “别,还是叫我大掌柜就好,听着亲切。”刘时敏笑道,“你先别问我要做甚,我问你,哈西德立国,但当下只有弹丸之地,你不会止步于此吧?” 朵思麻苦笑,“半岛流沙荒芜地界,比不得大明富庶。各部落为求生存飘忽不定,居无定所,好勇斗狠。只因为奥斯曼竭泽而渔,民皆有怨气,我以反奥斯曼为旗帜,方才有机会将几个部落捏合在一起。暂且来说,只能继续同奥斯曼斗下去,否则人心难聚。” 刘时敏面带难色。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奥斯曼土地广大,人口众多,最主要是有钱。本次事了之后,我欲与其正式洽谈贸易关系。” 朵思麻丝毫没有意外,点头道,“理解,利之所在,不过大掌柜可能有些误解,阻断红海贸易的并非哈西德,而是也门行省同汉志行省内乱所致,奥斯曼的高额税收非但没有缓解国库,反而在红海滋生大量海盗,这是奥斯曼人自找苦吃。哈西德没有参与过红海战事,这几年一直在忙于拓展非洲至半岛间的贸易。” “奴隶贸易?” “是的,在半岛,在奥斯曼,没有人不想拥有几名黑奴。在萨法维,黑奴也能卖个好价钱。如果瀛州需要......” 刘时敏急忙摆手,“不需要,你知道的,在瀛州只有白奴能卖上好价钱。” 朵思麻嘴角含笑,“晓得,晓得,不过奥斯曼同欧罗巴正处于休战期,获取白奴的渠道越来越少了。大掌柜不妨问一问波斯人,他们手中应该有大量白人奴隶。” 刘时敏来了兴致,“如何说?” “去年,萨法维攻破卡特利王国,囚禁其国王,屠杀八万格鲁吉亚人,且将十三万人内迁。” 囚禁国王这个事刘时敏知道,但死了这么多抓了这么多,他却不知道。 果然,能带领帝国走向强盛的君主没有一个不是狠人。 “那奥斯曼呢,我听说其苏丹艾哈迈德与哈布斯堡休战,以二十万金币放弃了奥地利宗主权,且承认神圣罗马帝国君主为皇帝。此消息可属实?” “属实,奥斯曼一直以罗马帝国正统自居,但现在又承认另一个罗马皇帝,简直可笑。艾哈迈德软弱无能,对欧罗巴丧权辱国,对萨法维丢地失土,其先祖的荣耀都被他丢光了。” “我还听说,奥斯曼向不列颠、尼德兰、威尼斯三国开放了黎凡特地区,获准三国经商,且在税收上给予优惠,消息可属实?” “属实,奥斯曼财政拮据,只能加重边疆省份税收,开放国内贸易来开辟财源。” 妈蛋,白皮动作还真快,这就能进入奥斯曼自由贸易了? 一时间,刘时敏心思百转。 “自来了波斯湾之后,我们内部召开了几次会议,有几点共识我需要通报给你。” 闻言,朵思麻身体前倾,仔细聆听。 “第一,一定要将葡人从波斯湾驱逐出去,掌控波斯湾贸易控制权。第二,必须在波斯湾拿到一处战略据点,以为军事贸易支撑。第三,要与萨法维、奥斯曼交善,争取有利贸易条款。我希望你能帮我,共同完成这项使命。” 朵思麻陷入沉思,良久之后方才开口。 “你请我来,难道不是要攻打霍尔木兹岛么?此岛扼守波斯湾咽喉,再好不过。” 刘时敏摇头。 “恰恰相反,经过仔细勘查,我们认为霍尔木兹岛,以及周边岛屿并不适合用来建设大型据点,补给太过艰难。而且我们认为萨法维有攻打霍尔木兹岛迹象,暂且我们不欲同萨法维交恶。” “那么,大掌柜选中了哪里?” “马斯喀特!” 这种选择倒也不出朵思麻预料,“难,马斯喀特防御设施齐全,比之霍尔木兹还要难以攻取,而且葡人经营日久,在周边还有众多小型据点。” “所以锡兰需要你的帮忙!”刘时敏将舆图展开,“塞拉莱因为山脉阻隔,成为一块难得的沙漠绿地,但为沙漠所困,人口稀少,难以壮大。可你有舰队啊,何不沿着海岸线向东北征服呢?” “半岛农田尽在沿海,掌控了沿海,你才有能力吸纳内陆游牧部落。” “待你进入葡人势力范围之后,我锡兰军配合你军作战,水陆同时向葡人发难,何愁不能将葡人赶走?” “到了那时,锡兰总督府只取马斯喀特为据点,自塞拉莱至波斯湾,将皆为哈西德领地!” “至于奥斯曼,塞拉莱本就不在奥斯曼势力范围,又何必同他为敌呢。国小而侮大邻,不智也。当于暗处徐徐壮大势力,以时代变。昔日太祖问策于人,告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也是这个道理。” 朵思麻陷入沉思,斑白胡须被扭成了麻花。 “大掌柜的战略极好,我求之不得。只是锡兰距离半岛太过遥远,彼此难以支援啊。” “我来都来了,岂会轻易离开?我计划出使伊斯法罕,谒见阿巴斯,争取在萨法维谋求一处地方筹建商馆。另外,还会尝试联合萨法维共同对付葡人。以葡人的风评,我以为并非难事。” “如此,我也没有不赞同的道理,回去之后,我定会极力促成此事。”顿了顿,朵思麻问道,“既然大掌柜不欲攻打霍尔木兹,那叫我来做甚?” 刘时敏尴尬的摸了摸鼻头,“你来了我才有安全感,不然葡人发疯要打我,我手中的力量有些不足啊。” “......你呀,真是算计到了骨子里。话说,我们两方合力,未尝没有拿下霍尔木兹的可能。” “没必要!”刘时敏冷冷一笑,“波斯人有些看轻刘某人,弄了个既贪又无能的副总督来接待于我。看轻我就是看轻大明,我们慢慢等着,有他在葡人面前吃瘪时来求我。” “即便要打,那也是波斯人唱主角,我们敲敲边鼓,压制葡人的海军就是了。这样方才能凸显阿巴斯的伟大嘛,你说是也不是?” “呃......哈哈,好!好!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第493章 古里协议 波斯又一处沿海村庄被洗劫,暴怒的贝赫纳姆只会无能狂吠,却没有任何办法。 两艘去往巴林的大明商船遭遇袭击,有葡船联合景教徒海盗试图夺船劫货,双方炮战又跳帮,好不容易方才击退葡人,不过船只受损,人也死了十几个。 葡人也不好受,一艘小型桨帆船被击伤,一艘霍尔木兹商船在波斯外海被哈西姆舰队俘获。 哈西姆舰队的意外加入令葡人舰队更加谨慎起来,霍尔木兹岛上夜夜灯火如昼。 锡兰舰队也不再选择龟缩,而是派出小规模船队打击霍尔木兹补给线。打击对象不仅仅针对马斯喀特来船,也包括那些走私犯。 这样磕磕绊绊中,同萨法维的第一笔交易总算是完成了,至于随行商贾以及其他货物,早已售罄。 就在锡兰舰队商议下一步如何行动时,两艘快船的到来打破了宁静。 一艘快船打着大明旗帜一艘却打着葡萄利亚旗帜,敌对双方竟然比翼双飞了,看着特别的违和。 大明快船停靠阿巴斯。 不一会儿,天竺战报遍传营地,此刻夕阳余晖西方半边天如火烧云,营地里的大明人忽然爆发出雷鸣般欢呼,各种乐器鼓噪,大批人冲出营帐,大秀傩舞。 傩舞,就是大明军户的战舞,随着军户的迁徙流传各地,演化至今,各地大有不同。但面具恐怖的造型,冷漠的表情却没有变,那是对胜利的祝福,对敌人的漠视。 有我在此,诸邪避退。 朱常瀛对傩舞喜爱至极,每逢大祭或者大庆必组织排演。尤其军中更为盛行,大抵每个人都会吼几嗓子,随着鼓点舞动几下。 这一番操作,直把波斯人看懵了,不晓得大明人在干什么。 刘时敏看过战报,长吁一口气,嘴角终于微微翘起。 在马六甲海军狂风暴雨般打击下,葡人终于特酿的屈服了! 两方于二十几天前在古里签订停战协定。 按照协议规定。 在东非海、阿拉伯海、天竺海,两方均享有航行自由权力,禁止互相攻击。 果阿以二十万两白银出让坎纳诺尔与锡兰,并赔偿锡兰战争损失二十万两白银。 果阿、第乌对明开放贸易,红石城、淡马锡对葡开放贸易。 任何一方与第三方建立贸易联系,对方不得无理阻拦。 …… 协议计有十六条款,涉及多样,有效期五年。 老实说,《古里协议》对于葡人来说虽然不平等但也不亏。能够与瀛州重新开通贸易,他们就跪在上帝面前祈祷吧,这是在给果阿总督府续命。 至于锡兰总督府,当然大赚特赚。 继锡兰之后,瀛州势力终于得以在天竺西海岸立足。 奎隆、柯枝,两家土王同锡兰签订了排他贸易协议,也就是垄断。 坎纳诺尔,海盗头子阿索卡将在那里择地立国,至于怎么扩张,那是他自己的事。但一份排他贸易协议也是必须要签署的。 唯一有些缺憾的就是古里,锡兰只拿到了与葡人、尼德兰人同等待遇。不过这也可以接受,这一口肥肉足够大,足够锡兰消化几年了。 古铁力家族这张牌的出现给了刘时敏一个意外惊喜,有大明血统又算是土着势力,回去之后要仔细调查一下,或许将来能有大用。 消息很快传至波斯人口中,搞的贝赫纳姆亲自前来询问。 然而交流过后,这位对天竺南部一无所知的总督大人只象征性的表示恭喜,眉眼间的态度表明,这也没什么了不起。 没有办法,你不能问瞎子眼前的风景有多美,他不懂。 第二日日中,刘时敏同葡舰队司令路易斯再次会面。 路易斯脸色难看的要死,“阁下,你真是太奸诈了,回去之后我会被送上军事法庭的!” 刘时敏淡淡一笑,“我又没让你跟着我,话说你也是奇怪,我先前与你说的清楚,不会主动进攻你们的任何据点,可你不相信啊。” “可你还是出手了,我在波斯湾损失了四十几个人手,你们大明人不讲信用。” 刘时敏把眼一瞪,“是谁先动手的你自己还不清楚么?我这边也死了人。怎么,你现在要撕毁刚刚签署的协议么?” “我不是你,我们葡萄利亚人是讲信誉的。我来只是问你,你是不是打算在波斯湾谋求一处立足点?” 刘时敏微微皱眉,“这关你什么事?” 路易斯冷笑,“我承认,你谋划的这次行动非常漂亮,令果阿的顽固派认清现实,选择与你们合作,而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 “请讲!” “我提议贵方在格什姆岛租借一块地皮筹建商馆,同我们共治该岛,共同保卫霍尔木兹王国的安全。” “……”这个提议令刘时敏大感意外,“为什么?” “为了安全!”路易斯沉声道,“我太了解你们要做什么了,你们要在波斯湾拿到一处立足点,以方便与萨法维、奥斯曼通商,并保障航道安全,迟早你们是要对霍尔木兹动手的。但我认为你没有必要动用武力,完全可以以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 “霍尔木兹的苏丹呢,他认可你的提议?” 路易斯耸耸肩,“他不能不同意,如果你们选择同波斯人合作,他就没有活路了,会被押送去伊斯法罕吊死。” 沉思片刻,刘时敏方才开口回应。 “不得不说你的提议极具诱惑力,我动心了。但如果锡兰选择与你们合作,则必定令萨法维不满。我需要仔细权衡,才能给你答复。” “一个消息,你可能十分感兴趣。”路易斯笑道,“你知道萨法维火器部队的教官是谁么?是英国佬!” “……你的提议,我会仔细考虑的。但你的提议能够代表果阿总督府的意思么?” “不能,但如果阁下赞成我的提议,我可以极力促成此事。” “你不担心引狼入室么?” “有必要担心吗?”路易斯笑了笑,“很快,葡萄利亚人便会从你们手中采购大笔货物,这是一定很的,我们本就应该是朋友而非敌人。” “希望如此吧。”刘时敏回以微笑,“预祝我们在未来的合作一切顺利。” 路易斯皮笑肉不笑,“我要返回果阿,难道你不同我一道回去么?” “你放心,我大明人是讲信誉的,停战协议已经签署,我是不会对霍尔木兹不利的。” “那可不一定,我记得这是我们之间第三次签订协议了。” “……正如你所说,大明要同萨法维扩大贸易,不会同萨法维交恶,那么打下霍尔木兹之后难道白白送给他么?我又不是傻子。” “好吧,你说的也对,我刚刚的建议你要仔细考虑,我在果阿等待你的回复。”路易斯不甘心道,“在印度洋上,大明持续打压葡萄利亚是十分不智的,相信我,新教势力就是蝗虫,远比你想象的要可怕!” “多谢提醒,我亦十分看重我们之间的和平。但有一个前提,要互相尊重与自由贸易,这是我大明对外交往的一贯宗旨。” 路易斯嘴角抽了抽,转身就走。 大明人那种风轻云淡,自以为是的处事方式令他极为不爽。毛线的互相尊重,谁不知道谁啊。 “对了,奉劝你们葡萄利亚人,世界变了,不要总是用拳头说话,传教士的话更不能听。天竺土着、波斯湾土着讨厌你们也是有原因的,要反思!” 刘时敏不确定路易斯有没有听进去他的劝说,大概不会吧。 如果葡人不改变经营方式,其势力范围迟早会被逐步蚕食的,即便瀛州不动嘴,也还会有旁人。 转过天,朵思麻告辞离去,老头虽然对突如其来的和平有些意外,但却并没有失望。停战对哈西姆来说也是好事,代表去往天竺航线安全度将大大提升,因为哈西姆商船有权悬挂大明旗帜。 又一日,葡军主力亦离开霍尔木兹,分散不知去向。 锡兰舰队这边则因为补给问题耽搁了几日,趁着这段时间,商船又在波斯湾沿岸各港扫货。 本地干旱却不代表没有物产,乳香、没药、椰枣、龙血树皮、铅、铜、硼砂、刀具……这些货物在大明售价不菲,事实上运抵天竺便有利可图。 八月十七,锡兰舰队一分为二。 主力舰队返航,队伍中逗了三艘哈西姆商船。 一艘护卫舰两艘桨帆船组成的小型舰队则扬帆前往波斯湾内部。 应奥斯曼巴格达总督邀请,刘时敏将出访巴士拉。 按计划,在访问巴士拉之后,刘时敏将在萨法维港口布什尔登陆,前往伊斯法罕。 当然,出使巴士拉的事就没有必要告之波斯人了,毕竟两国正在武力切磋之中,仇怨甚深。 临行辞别,贝赫纳姆罕有的展现出热情。 “阁下,对于贵国提议在阿巴斯港设立商馆一事,我会尽快上报沙阿。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能再次见面。” “多谢,就如我之前所说,我国在阿巴斯设立商馆对你我两国大有裨益,还请阁下多多美言,促成此事。” “有些难度,我国内部对如何管理南部海港有分歧,总之我会尽力而为的。” “好,我等阁下的好消息,事成之后必有所报。” 对于贝赫纳姆的贪婪,刘时敏早已习惯。 这段时日有大量萨法维内地商贾闻风赶来,寻求与船队贸易,小镇人口暴增,贝赫纳姆则收关税手软。 若是正常经营,不出几年阿巴斯便会成为波斯湾大港,为萨法维赚取大量税收。 然而刘时敏却不十分看好,对于如何管理海港,萨法维并没有一套完整制度,也不够重视。 就如同之前的大明一般,重要贸易港竟然交给地方管理,比如广府怀远驿,或者泉州市舶司。导致问题多多,最严重就是贪,而且十分的贪!十元钱贪去九元那种! 贝赫纳姆,大抵就是这种人,他是不会去管于国于民是否有利的,哪怕这座港口能给萨法维带来金山他也不在乎,但自己兜里能装多少就很关键。 越穷越贪、越贪越穷,就是这个道理。 幼发拉底,底格里斯,两河交汇之地便是巴士拉。 两河合二为一,蜿蜒百里注入波斯湾,称阿拉伯河。该河河道较浅,护卫舰不可入,但中型桨帆船却可通航。 临近河口,景色大有不同,红树林绵延,遍及河口两岸,距离河口几里则又见荒漠。 阿拉伯河左岸一海湾建有几座孤零零建筑,那是奥斯曼波斯湾海军驻地。 巡逻船验明正身,船只驶入军港。 军港设施简陋,几艘战船十分老旧,大抵还是几十年前地中海桨帆船样式。如此装备,也就难怪奥斯曼无法在波斯湾突破葡人封锁了。 奥斯曼海军实力强劲,但那是在地中海,而在阿拉伯海则因为投入有限导致十分疲软,斗不过葡萄利亚,便红海、波斯湾也出不去。 刘时敏一直不理解为何强大的奥斯曼没有在阿拉伯海大规模发展海军。最近也才了解到,原来人家的经济中心在欧罗巴那块地盘,也自认罗马正统,属于欧罗巴,无数年来一直努力于征服奥地利。至于东部,其实并不是奥斯曼经营的重点,即便想要经营,家里也无余财啊。 刘时敏又了解到,奥斯曼人竟然自称突厥人,这个突厥是不是唐朝灭亡的那个突厥?他也不敢确定。可以确定的一点,奥斯曼祖源复杂,内部种群众多。红海同波斯湾沿岸的阿拉伯人对康斯坦丁尼耶没有太多敬畏。 刘时敏对奥斯曼的战略决策充满鄙夷。假使在红海择地建设海军基地,其在阿拉伯海的影响力又不一样,其国商船四处出击,为帝国带来的利益将难以想象。而在地中海,奥斯曼永远也无法突破直布罗陀海峡。 好吧,如果阿拉伯海上游荡着强大奥斯曼海军,那将是锡兰总督府的灾难。 祖宗保佑,三大景教强国继续在陆地上开地图去吧,永远不要去发展海军。 想到此处,刘时敏不禁为瀛王殿下的布局深深折服。 兴办船务大学堂一座、海军学院两座、海员学院四座,推行开海国策不遗余力。不然,大明还在为沿海的小股倭寇焦头烂额呢,何至于有今日的强盛? 眼前,两艘中型桨帆船就是巴士拉海军的主力战舰,辅以若干小型巡逻船,火炮配置较少且多老旧。海军士兵军容不整,衣衫破旧,观之也不似强军模样。 这样的实力确实不够看,便哈西德海军就能将其拿捏死死的。 时移世易,亚齐人的精神母国也不过如此,看来有些传闻未必为真。 舰队入港,数名长袍修士同白帽军官负责接待,验过官印敕书,为首官员不敢怠慢,急忙安排船只领航。 其实吧,那官印敕书奥斯曼人是看不懂的,也不过是个形式。真正确认身份的,就还是两位常年混迹于波斯湾沿岸的私商担保。 东亚面孔在锡兰以西还是十分少见的,如同大明人对本土之外知之甚少,其他地域的人也不例外。奔波于大海上的人对于任何一个族群而言都是极少数,仅从数量而论,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这就注定偏见愚昧横行,人类普遍怀着异样目光去看待外来人,大惊小怪的。 我吃米你吃面,这就不能理解。 好在,能来锡兰闯荡的,早就习惯于异样目光,习惯于被围观。 两艘舰船留守军港,刘时敏转乘一艘桨帆船,在奥斯曼船只引导下,缓缓驶入阿拉伯河。 河道两岸树木迤逦,农田阡陌,令刘时敏讶异的,两岸引水灌溉系统极为发达,竟然种植有大量水稻。 只是天气太过闷热,空气在刺目阳光下颤抖,郊野中不见人影,站在船头也感受不到丝丝凉意。 虽如此炎热,往来船只却极多,其中一种船只令锡兰船员大涨见识,那船竟然是用芦苇编织的,看着臃肿却也在水面航行如常。 行将入夜,船只靠岸,夜宿在一个叫做“阿巴丹”的村落。 如同大明的寺庙道观可以留宿,这里的清真寺也承担有类似功能。 村落中大多夯土为房,偶有砖石建筑,尤以这座寺庙最为高耸。但无论何种材料建筑,墙皆厚有一尺,极为厚重,普通小炮也未必能奈何这种建筑。 问过,才知是为了隔热。 这座寺庙,既是祷告所在,也是学堂、医院、法院、议会所在。刘时敏来时,正遇学子下学。 恍惚间,令刘时敏产生一种错觉,这不就是大明的儒生么? 第494章 巴士拉见闻录 相比于波斯人的慢待,大明使团在巴士拉受到极大礼遇。 刘时敏抵达巴士拉时,巴格达总督哈菲兹·艾哈迈德帕夏早已等待多时了。 这是一位穿着华贵打扮精致的老者,油亮斑白,两边翘起,风吹不动的两撇胡须令刘时敏印象深刻。 奢华的宴会,优美的舞蹈令人迷醉,唯一有所缺憾的,哈菲兹似乎是一名坚定的信仰者,恪守教规,滴酒不沾。但他并没有将教规强加于人,而是用美味的法兰西葡萄酒来款待远方来客。 于后的几日里,两人如同多年未见之密友,常常畅谈至深夜。 在哈菲兹亲自陪同下,使团参观了祖拜尔大清真寺,旋转礼拜塔,观摩了盛大朝拜仪式。 这座景教庙宇有七座宣礼塔,寺中珍藏大量典籍,其悠久历史令人印象深刻,千人诵经如同一人发声更令人叹为观止。 几名翻译忙不停,书记官运笔如飞,短短几日便积累出数本笔记。 哈菲兹以及众多学者对大明风物同样好奇心爆棚,无所不问。 一个自喻为世界之主,一个自谓天朝上国,不曾想两方交流氛围出奇的顺畅。 自然,商业谈判是其中的重头戏。 说来,奥斯曼人对与大明建立正式商业往来的意愿比之大明使团还要迫切,前所未有的积极。 关起门来开会讨论,大概有几点可以解释。 第一,奥斯曼作为亚欧大陆十字路口,其商业版图因为西欧人的加入同阻挠而衰败了,对威尼斯出口断崖式减少,甚至由顺差转为逆差。 第二,奥斯曼近几年虽然东西战线不利,但仍旧是一方霸主,横跨三洲之大帝国,人口众多,需求旺盛。香料、丝绸、棉布、瓷器......无一不需要大量进口。 天竺诸国是最大的受益者,便死对头萨法维都向其大量出口丝绸。 丝绸当中,一部分为萨法维自产一部分为转口贸易。而转口贸易之中,竟然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陆上丝绸之路。 由大明开始,经叶尔羌、布哈拉、萨法维,至康斯坦丁尼耶。翻山越岭,两万多里陆地运输。可见,这里头的利润有多么离谱。 第三,两方有着共同的敌人,葡萄利亚。 至于瀛州在马六甲干的那点事,提都没提,大抵巴格达总督是不知道的。即便知道也没什么。论杀人,奥斯曼一年的业绩,瀛州十年也追不上。奥斯曼没有闲心也没有实力去操心大洋另一端的事务。 巴士拉第八日,一份初步协议获得两方认可。 在巴士拉近郊,西洋商行以年租金两万阿克切租用约八亩土地用以筹建商馆。 进出口货物税率与本国商人等同。 商馆仅用于商业,不得修建防卫设施,商馆护卫不得超过三十人,但可雇佣不超过百人本土护卫。 商馆人员在商馆区遵大明法,在管区外遵沙里亚法,允许商馆人员在巴格达行省自由经商。 两万阿克切,大抵等于四百两白银,一位奥斯曼小领主的年收入,非常划算。 巴格达总督的自主权超出刘时敏预料,这份协约两人署名便即刻生效。 这在大明两京十三省是不可能的,便瀛州本土的地方官员也不会拥有这样大的权力。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对奥斯曼来说微不足道呢还是怎样,总之这份协议对锡兰总督府、对瀛州来说简直太重要了,正式打开了一个巨大市场的国门,而非之前的小打小闹。 当然,哈菲兹帕夏会将一份正本送往康斯坦丁尼耶留存,刘时敏这边自然也会送一份正本去往屏东。 协议签订的这天晚上,刘时敏提笔书写奏报。 巴士拉一行,对他的冲击有些大,许多见闻许多感悟需要分享。 奥斯曼立国三百载,但看起来仍旧强盛,而大明立国不足两百五十载,为何显现出如此疲态呢? 一个制度令刘时敏印象深刻,蒂马尔制。 按奥斯曼沙里亚法规定。 帝国土地只属于一个人,奥斯曼皇帝,这是真实存在而非如大明那般仅仅是名义上的。土地分配则类似于大秦的军功授田。 领地年收入不足两万阿克切称‘蒂马尔’,其领主称‘蒂马尔哲’;年收入在两万阿克切以上称‘泽阿梅特’,其领主称‘扎伊姆’。 两者通称‘西帕希’。 西帕希对领地的占有是有条件的,除本人战时必须应召参战外,还要根据其领地的收入提供一定数量的骑兵,每五千阿克切提供一名。骑兵的马匹、武器、粮食均由领主供应。 领地除规定部分外,均不能世袭,即便世袭那部分,仍要以服兵役为条件,否则苏丹便有权收回土地,重新分配。 大名鼎鼎的西帕希骑兵,就是这么来的。 在刘时敏理解,蒂马尔制保证了奥斯曼有充足的兵源以及高质量的骑兵,以武立国,武德充沛。 如果把这项制度套用在大明,就很容易理解。 土地租金年收入每百两白银,就需供养一名骑兵,朝廷一声令下,点到谁谁就必须响应征召参战。 换算为农田,大概两百亩田地供养一名骑兵。 如果没有战争,或者未被征召呢,那就纳税。 按这个来推算,不要说在全大明推行,仅仅军屯,就能整出四十万骑兵来。显然,大明做不到这一点,而事实上蒂马尔制在奥斯曼也在持续败坏,那些领主总是以各种办法逃避兵役,比如交更多的税。不管怎样,也比大明军屯土地不明不白的消失要强。 总而言之,奥斯曼不养闲人,自上至下,享受富贵最多的一批人也为帝国出力最多,武德充沛,这一点就比大明强了不知有多少倍。 而人家的文化也没有因此衰落下去,便巴士拉市井小儿也能吟诵几句经典。 反观大明,享受富贵的一批人却无所作为,为国征战的往往地位低下,毫无尊严地位可言。 即便这样,皇帝收点商税便动了那些人的心肝肉,叫嚣国将不国了。 若论国家名义税收,刘时敏自谓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哪国税收低如大明,但为什么大明百姓却叫苦连天,过的并不如意? 这个问题太沉重太复杂了,瀛州目前看似不错,纠正了某些问题,但大明两京十三省,人口亿兆,瀛王当真能根治痼疾么? 一个官绅纳粮便会翻了天吧? 好吧,这是后话,刘时敏忠实的记录所见所感,希望能给瀛王一份参考。 奥斯曼在刘时敏笔下有其强大的理由,然而落笔最多的,却是对它的反感同警惕。 帝国官员面上看着友善实则傲慢,目空一切,对异教徒充满偏见以及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名义上实行所谓的宗教宽容,允许其他宗教共存,但人头税苛重,额外的歧视性税收更多不胜数。 四万人的巴士拉却有一半人是奴隶,领主的田地商人的工坊除了监工没有平民。 巴士拉城区的奴隶市场每日开市,堆满了待售异教徒,甚至包括一些景教教徒,他们可能来自非洲,可能来自欧罗巴,也可能来自中亚。 他们宣称景教信徒不可奴役景教信徒,但也不要紧,大家都默契的不承认也就是了。 在这里,贩卖奴隶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没有任何羞愧感。 在这里,奴役异教徒就是天经地义,没有任何道德负担,对异教徒宽容反而是一种耻辱。 刘时敏不喜欢这里,那些愚昧无知的平民总是用异样眼光打量大明使团,令人非常不爽。不过也无所谓,那些高官那些富商知道世界的某些真相,反而更加容易打交道。 瀛州也贩卖奴隶,但不会有人认为贩卖奴隶是一种荣耀,那是地下产业,上不得台面。 然而令人费解的,这个帝国的统治者中也不乏奴隶的身影,哈菲兹的卫队,总督府中的高官,苏丹的禁卫军,以及他庞大的后宫,甚至某些行省的总督...... 刘时敏还没有弄明白其中的道理,时日太少,对于奥斯曼的了解还十分有限。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马六甲半岛上,针对一神教教徒的法律还是太过仁慈了,应该效仿奥斯曼,进一步歧视他们进一步鄙视他们,如此才能逼迫不坚定者改宗,逼迫坚定信仰者造反,从而得以净化。 巴士拉奴隶市场,锡兰使团前前后后来了有三次,可惜没有收获。 市场里最多的是非洲黑哥,价格低廉,量大管饱,但锡兰不需要,天竺奴隶更廉价也更聪明更听话。 白奴较少质量也一般,因为强壮的男人会送去康斯坦丁尼耶,姿色姣好的女人大抵进了贵族的鸟笼。 这也不重要,瀛州不会使用奴隶充当战士,用于娱乐的女奴,除非有订单否则也不会下手。锡兰需要的是那种有一技之长的奴隶,比如养马、打羊毛、纺毛毯、鞣制皮革...... 多年的购奴经验证明,引进技术奴隶对大明手工业进步具有明显的促进作用。 今日的奴隶市场尤其热闹,露天拍卖场上挤满了人,高台上贩奴掮客口若悬河,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出现这种情况,大抵有好货要登场。 刘时敏目光寻索,果见高台旁站着几名装束特别之人,一看就可推测是草原来的。仔细看,其中两人眼角眉梢略有大明北方部族几分模样。 “他们就是克里米亚鞑靼人?” 翻译询问陪同的奥斯曼官员,得到肯定答复。 有关克里米亚鞑靼人,刘时敏这几日从奥斯曼人口中也听闻他们的一些信息,一些奥斯曼无知官员甚至以为大明的皇帝也是鞑靼人...... 他们的记忆或许还停留在蒙元时代。 为了这个,刘时敏不得不耗费唇舌同他们解释。 本以为奥斯曼人口中的鞑靼人同长城以北的鞑靼人长相差不多。但现在看,除了野蛮同嗜血,长相已然大不相同了,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们具备的某些东方人特征。 这个族群,真是走到哪里哪里就战火不断,本性难移。 在奥斯曼人口中,克里米亚鞑靼人就是他们的狗,为伟大的苏丹看家护院。 贩入奥斯曼的白奴,大半为克里米亚鞑靼人从东欧掳掠来的,据说每年输入奴隶数量可达两三万人,鞑靼人戏称北欧人为‘草原牧民的收成’。 北非海盗与他们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他还听说在克里米亚半岛上有个叫做‘卡法’的城镇,那里才是真正的奴隶贸易中心,奥斯曼奴隶贩子经常从那里运回整船的奴隶。 看着他们冷漠残忍凶狠的面容,刘时敏一阵厌恶。远隔两万里,也不知为何,看到他们就能联想到大明长城以北那些野蛮人。 ‘打草谷’同‘牧民的收成’有什么区别呢。 刘时敏转头看向陪同官员,“我可以去看看鞑靼人带来的奴隶么?” “您是哈菲兹帕夏的贵客,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奴隶的价格......” “放心,公平买卖。” “那就好,那就好!” 不一会儿,官员带过一名鞑靼人,那鞑靼人面带好奇打量刘时敏一行人,却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带着众人进入一间光线昏暗仓房。 那鞑靼人随意拉起一个女人,“这屋子里都是女人,有波兰人,有罗斯人,还有哥萨克人,五十金币一个,你是哈菲兹帕夏的贵客,可以随便挑选!” 看面相,女奴大概三十岁左右,因为营养不良而十分瘦弱,双眼无神,神情麻木,眼神扫过刘时敏几人,方才闪烁出几分神采,面带乞求。 此刻,最想被卖掉的就是她们自己。 五十个金币,当下奥斯曼金银比为一比八十,一个金币可兑换八十个银币,也即阿克切。换算为大明度量,就是八十两银子。 这个价格贵了。 处女价格最高,其次二十岁以下的女人,再次二十岁以上的,三十岁以上差不多就按老年人来处理了,风吹日晒,人总是特别显老。 刘时敏示意一随行商贾前去挑选,这位也是老人贩子了,对于其中的猫腻门清。 三十几个女人,只带出来两个,这令鞑靼人十分不满。 “贵客只要两个么?” 那商人摇头,“太老了,大多不能生,这样的女奴去到哪里也没人要。巴格达行省远离黑海,这些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吧?五十个金币,你卖不出去,如果二十个金币,我会考虑多买几个。” 鞑靼人斜眼嘀咕几句,大抵是没有好话的,见奥斯曼官员瞪眼,方才稍稍收敛神态。 “两个不卖,拍卖场上见。” 眼见鞑靼人态度蛮横,刘时敏也不欲同其纠缠,转身走出仓房。 奥斯曼官员也很无奈,“鞑靼人就是这样,脑袋一根筋,蛮横无理,请使者不要介意。” “无碍,我只是好奇,黑海距离巴格达极远,鞑靼人将奴隶运来有利可图么?” “使者不知,奴隶多在克里米亚卡法城交易,但有鞑靼人也会将奴隶送去康斯坦丁尼耶谋取暴利。几百个奴隶,有几十个能卖个好价钱他们就赚了,如果有奴隶被后宫选中,或者入选近卫军学校,苏丹会给予十分丰厚的赏赐。那些没能在康斯坦丁尼耶出手的,才会流到其他省份,只要能出手,他们就是赚的。” “我们这里很少有鞑靼商队光顾,所以您看,今天来了很多人,竞争会很激烈。” 奴隶市场也是有雅座的,有座位,头顶有遮阳伞。 高台上的奴隶不停切换,三五人一组,掮客卖力兜售,生理特征,职业技能,便是将死之人也能夸出花来。 但台下也没有傻子,卖出去不少,但价格始终在十至三十个金币之间徘徊。 搞了一个上午,瀛州商人入手六名奴隶,四男二女,总共花费122个金币,那两个之前选中的女人最终仅以每人二十五个金币的价格落入囊中。 两个女人很老,三十五岁往上接近四十岁了,四个男人也是残疾,两个点脚一个少两根手指一个瞎了一只眼。 为什么要买这几个废物? 因为两个老女人应该有些身份,手上没有积年老茧,那几个残疾男人皆是伤兵。 瀛王殿下交待的任务很多,热衷于搜集欧罗巴情报,尤其对那个极北地区的罗斯国最为上心。 在巴士拉,从奥斯曼官员口中,刘时敏得知这个罗斯国崛起的异常迅速,先后吞并东方的喀山、阿斯特拉罕、西伯利亚三汗国,如今俨然已是奥斯曼帝国的巨大威胁。 刘时敏关心该国是否仍在东扩,东去多少里,最远据点在哪个位置,可惜无人知晓。 而这些信息,普通人是无法知晓的,只能寄希望于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或者被俘军官,但愿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更为详尽的情报,哪怕只是一点点。 第495章 帝都伊斯法罕 九月初二,刘时敏辞别巴格达总督哈菲兹,离开巴士拉。 九月初四,登陆萨法维港口布什尔。 布什尔距离伊斯法罕一千五百里,沿途尽为崎岖山路,车辆不通但牲畜可行。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设拉子副总督贝赫纳姆早有安排,而刘时敏也提前安排人在此地接应,所以并无阻碍,顺利得到当地官员接待。 只在布什尔歇息一日,使团便策马东行,钻入群山之中。 使团规模不大,仅有十人,另有萨法维百人骑兵负责安保带路。 沿途所见景色奇异,多荒山但山脚却多村落,偶有水源之地则种小麦,无水之地则大多以放牧为生。重要城镇皆有清真大庙,可换马可供餐饮。 行六百里至一个叫做‘亚苏季’的地方,得见正牌设拉子总督伊玛目库里汗。 会见,方知山中有库尔德人部落反叛,库里汗统帅大军在山中平叛已有半年之久。 九月十九日,使团终于赶至萨法维帝都伊斯法罕,这座古老而恢弘的城市。 波斯礼官接待,留宿一清真大庙,先一步从阿巴斯港赶来的一队人员也留宿此庙。 觐见皇帝嘛,总不能空着手,要送礼的,先前来的人就是为了运送以及照看礼品,顺带着熟悉礼节风俗,方显看重。 与礼官交谈,定于九月二十一日觐见。 礼官絮絮叨叨不停申明宫廷礼仪,对于这一点,刘时敏一点也不觉着意外,他是大明皇宫里出来的,紫禁城的规矩更多,外国使团想要觐见大明皇帝,礼部不墨迹半个月休想得见。 然而不等刘时敏与萨法维官员多做交流,数位大明商贾便急着求见。 伊斯法罕作为帝国新都,大半个城市都在重建。 宏伟壮观的皇家广场于几年前完工,皇宫建了三分之一不到,帝国大清真寺穹顶刚刚动工。围绕皇家广场,劳工苦役超过三万人。 国家迁都,这个事大明有经验,举全国之力营建一城,人力物力耗费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计算,也核算不出来。 皇极殿前的汉白玉丹陛石重达两百吨,就想想如何从采石场运去北京城的。 阿巴斯营建伊斯法罕的规模也十分吓人。 皇家广场长一里阔百八十米。 皇家大清真寺,按照设计规划,正门高三十米,几座宣礼塔高四十二米,祷告大殿高五十二米。 对比紫禁城,皇极殿连同基座方才三十五米。 还么浩大的工程,从大明订购的那点东西只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但就这么一点,也足有百五十万两的利润。 而且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还有第二批,第三批,甚至第四批订单,鬼知道伊斯法罕能几时完工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不奇怪。 瀛州官方看重这笔超级订单,各商行商会自然更加积极,是以在伊斯法罕聚集有两百多人负责同萨法维日常接洽。 单说大清真寺的椭圆形外穹顶,阿巴斯要求尽贴碧绿瓷砖,内穹顶则要求各色玻璃同天蓝瓷砖混搭,观之要有仰望星空银河之感。 能不能做到?自然可以,翠绿釉从绿松石中取,天蓝釉从天青石中取。 至于各色玻璃,不好意思,萨法维自己就能制造,仅从瀛州进口透明玻璃。 其实瓷砖人家本也要自己造的,为了这个还准备聘请三百大明烧瓷工匠,只是朱常瀛没同意,这才没有办法从大明进口。 话说,萨法维人也自己试着烧制过,但对比大明样品之后,也就只能放弃。 给真主献礼,不敢凑合啊。 而大明供应的货物也不仅仅限于瓷砖同玻璃,就还有家具摆设、定制衣料、香料蔗糖等等。 生意上的纷争,商人大多自行解决,但总有他们解决不了的需要官方来撑场子。 此外,商人的吃喝住用也是问题,当下大明来人被安顿在一处军营,生活十分不便。是否可以单独开辟一处居住区,毕竟风俗习惯大不相同? 一番忙碌,已是二十日下午。 也在这个时候,萨法维第二号人物,大维齐尔哈利法苏丹终于抽出时间,同意接见大明使者。 大维齐尔,理解为宰相是没有错的。 苏丹,在南洋就代表一国之主,但在萨法维却未必,可以理解为国公。 刘时敏不敢怠慢,收拾利落,坐上大维齐尔派来的专车。 行约半个小时,马车停在一处豪华府邸,门口站着几位头戴白帽身穿长袍官员迎接。 走入殿中,一如在巴士拉所见,殿堂十分开阔,圆形穹顶上描绘着各种宗教色彩浓厚壁画,四壁洁白点缀着波斯密画,地铺毛毯,三名官员就站在门口等着呢。 为首人年约三旬,身材匀称,两撇细八字胡,文质彬彬。 “远方来的尊贵客人,见到你十分高兴。” “大维齐尔百忙之中拨冗相见,我亦深感荣幸。” “请坐!” 各自见礼,分宾主落座,侍者上茶。 波斯人也喝茶,但与大明喝茶的方式不同,刘时敏观之,有些类似于两宋茶道。 “你是中国来使,尝尝我萨法维茶味怎么样?” 刘时敏浅尝一口,笑道,“此茶乃藏红花煮制,非原产我大明茶叶。贵国的藏红花在我大明价比黄金,多谢了。” 转过身,刘时敏示意随从拿过礼盒,“巧了,我刚好带来几饼茶叶,也请几位品尝一下。” 在南洋在锡兰在天竺,土着不怎么喝茶,热带水果众多,不缺这点维生素。 在巴士拉,贵族富户有饮茶却也不多,饮用最多的是一种产于非洲的饮品,咖啡。 咖啡味苦而涩,非加糖加奶不能饮用。 在萨法维,饮茶更为普遍一些,但拿藏红花来当茶饮,有些奢侈了。 这玩意在萨法维也十分昂贵,比之进口的大明茶砖可贵重多了。 当然,刘时敏作为礼物送出的茶砖又另当别论,这是贡品级的,有价无市,寻常人想买也买不到。 三盏茶之后,哈利法语气一转,“我听闻在前来伊斯法罕之前,贵使曾前往巴士拉与哈菲兹会晤?” “......正是,哈菲兹总督几次相邀,盛情难却。” 哈利法面色一沉,语带不悦,“使者可知我国与奥斯曼为敌?” “知晓,贵国陛下几年前收复故土大不里士,可喜可贺。” “使者何意,难道与我国交好,还要与奥斯曼为善?” “我奉我国陛下之命出使各国,实为结交友邦,沟通有无,只要与我大明亲善之国,就都是朋友。大明与贵国以及奥斯曼远隔千山万水,同任何一方也没有利益冲突,也不会站队任何一方。” 哈利法冷冷道,“使者这样说法,无疑会触怒我皇!” “恰恰相反,我认为以诚相待才是最重要的。”刘时敏淡淡道,“我知道贵国同不列颠交往颇深,甚至有不列颠贵族为贵国效力训练军队,但大维齐尔您知道不列颠人也在同奥斯曼交好么?同奥斯曼交好的还有法兰西、尼德兰,事实上奥斯曼已向三国开放了黎凡特地区,三国商人可以在那里自由贸易。我并非故意挑拨,但毫无疑问,知晓实情对于贵国决策将更为有利。” 哈利法微微皱眉,“使者是如何知晓这些情报的?” 刘时敏微微摇头,“总之不是从奥斯曼人口中。” “你的意思,欧罗巴诸国不会同奥斯曼继续战争了?” “我推测短期内不会有大规模战争,大维齐尔应当知道,哈布斯堡家族已经同奥斯曼签订了休战协议。另外,法兰西、不列颠、尼德兰三国同哈布斯堡是敌对关系,三家联合奥斯曼对付哈布斯堡家族倒是十分可能。而盘踞在贵国南部沿海的葡萄利亚人,其实是哈布斯堡家族的附庸。很遗憾,贵国试图通过不列颠人联合欧罗巴诸国共同对付奥斯曼,这项计划恐怕难以付诸实施。” “......” 刘时敏一席话,令在场几人陷入沉默,不是他们认可刘时敏的观点而是一个大明人竟然知晓如此多消息而且分析的合乎逻辑。 简单来说,大明人知道的太多了,有点惊悚。 看他们表情,刘时敏也意识到自己透露太多给萨法维,不应该,有些失言。 一个不争事实,瀛州大概是地球上第一个将外交列入专门学科的,对于各国情报的总体掌握不能说冠绝全球,但论全面却是第一。 有些知识同判断,在刘时敏看来只是常识,但听在他人耳中就无异于隆中对。 从几人的表情可以断定,萨法维对欧罗巴情报极为缺失,分不清西方教新旧两方势力划分以及两方斗争的险恶程度,将联欧制奥的希望放在不列颠人身上有点扯。 刘时敏推测,欧罗巴诸国乐见奥斯曼同萨法维互相争斗,彼此削弱,为什么要介入呢? 哈利法同两位同僚小声交谈几句,重新变为稳如老狗那般仪态。 “使者说的好,两国相交就要坦诚相待。我要恭喜贵国,贵国海军对葡军作战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但为何贵国最后又同葡人议和了呢?” 刘时敏真想破口大骂几句,弄了个废物赫尔纳姆消极怠工,还好意思来问我?倘若萨法维积极一点,调派海军并且主动提出攻联合打霍尔木兹,只要条件合理,锡兰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但你没提啊,这又能怪谁? “之所以议和,是因为我国对贵国帕迪沙阿的尊重。” 哈利法失笑,“你国同葡国签订停战协议,与我国有什么关系?” “因为霍尔木兹就在贵国临海,我理解为此地应属贵国范围,贸然出手就是对贵国的冒犯,对帕迪沙阿不敬。” “......使者,你刚刚说要坦诚相待。” “我一直很坦诚,难道我的理解有错么?” 哈利法闻言一顿,随即哈哈大笑。 “大明使者,你的智慧赢得了我的尊重。在觐见帕迪沙阿之前,请告知你的意图,我希望这次觐见得以顺利而不出现任何意外。” 与萨法维大维齐尔的会谈持续了一个小时,总体上还算顺利。 回到清真大庙,刘时敏将国书礼品仔细清点过便早早歇息,明日觐见是一场硬仗,需要养精蓄锐。 哪料想刚刚躺下没一会儿,耳听闻屋外人喊马嘶,异常嘈杂。 秘书官一头闯进卧室,神色慌张。 “督帅,不好了,来了好些红帽兵,将咱们给围了!” 刘时敏悚然起身,冲出门外。 果见火把如林,大量兵丁里三层外三层将大庙围住。白日里畅谈的几位景教阿訇正被士兵架着拖走,一些学子则排着队被驱赶,宣礼大堂内时有惨叫声传出。 使团暂居的独立小院也被围住,门口有士兵持刀巡视,目光森冷。 关上房门,刘时敏头脑飞速运转。 此刻,使团人员尽数聚集在大堂,无不惊惶失色。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难道萨法维人要杀我们?为什么啊。” “拼了,跟他们拼了!” “不对啊,看架势,好像不是冲我们来的。” ....... “都给我闭嘴!”刘时敏扫视众人,大声道,“慌什么慌,大丈夫死则死尔,有甚可怕的?都冷静点,无我命令,谁也不许妄动。” 转过头,刘时敏看向一名翻译,“你去问问那军官为何要拘禁我们?谨记,不要争执,无论何种回答都马上回来。” “明白。” 翻译小心翼翼打开房门,与那军官相隔几步交谈几句,随即反身退入房中。 “督帅,那军官说是在捉拿要犯,与我等无关,只叫我等不得进出,以免遭受波及。” 闻言,在场人稍稍安心,刘时敏也长吁一口气。 就刚才那阵仗,简直要被吓尿。 三十条性命在人家地盘上,火器没有,只几把刀剑傍身,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话说各国滥杀也属寻常,但如萨法维这样的大国于外交礼节上还是极为看重的,不会毫无缘由的折辱甚至杀害使者。 眼见外边局势,推测应该是内乱,而内乱发生在帝都,这就耐人寻味。 刘时敏大感晦气,锡兰总督府似乎同萨法维天生命相不和,风水相冲。 这特酿好容易到了伊斯法罕,却碰上了人家内乱,明日能否按照计划觐见萨法维皇帝也是个未知数啊。 第496章 福祸相依,因祸得福? 九月二十日夜,景教大庙内数人喋血,如死狗一样被拖出去,鲜血染红信徒跪拜的毛毯,野狗循着味道钻入,争抢着品尝美味,龇着血红牙齿凶狠的与刘时敏对视。 景教大庙里没有神像,据说那位自称最后一位先知的创始人禁止信徒立神像搞偶像崇拜,然而他出生或者死亡的地方就成为圣城,所有信徒都要朝着那个方向朝拜。有信徒卖儿卖女,也要跪爬着去所谓圣地一次。 但野狗不会,野狗比人聪明,不相信骗子。 刘时敏很羡慕那只野狗,可以随意出入,而自己却被生生困在这里,真是耻辱啊。 使团人员挤在一处大厅,并排和衣而卧。其实谁也睡不着,可怕源于未知,鬼知道萨法维人还会做什么。 九月二十一日,使团被拘禁,供应吃喝,但禁止出入。 往日在房间里也可听到街道上的嘈杂,但今日安静如荒野,大风吹过,沙尘中仿佛都伴着血腥气味。 刘时敏试图与看守沟通,却迎来冰冷目光以及抽出近半的弯刀。 两个家伙情绪崩溃,拿着匕首叫嚣着冲出去拼命,被刘时敏两大耳刮子扇的口鼻流血,瞬间清醒。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显然这次动乱与大明使团无关,使团中绝大多数人已经恢复了冷静,只有少数几个仍旧六神无主,自己将自己吓个半死。 刘时敏也不禁暗道晦气,锡兰似乎与萨法维风水不和,每次交往总要出点意外。 九月二十二日,几名文官到来,围困终于解除, 为首文官与刘时敏有过一面之缘,大维齐尔幕僚卡西姆。 卡西姆的神情异常疲惫,“真主保佑,你们都还活着。” “……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要全城戒严?” “阁下不要问了,我国内部事务,不方便透露。” “我国国民呢,他们是否安全?” “安全,他们的驻地并没有受到波及。” 刘时敏略略安心,随即问道,“错过了觐见时间,贵国如何安排?” “我不知道。”卡西姆顿了顿,沉声道,“大维齐尔建议取消本次觐见,并请使者尽快离开伊斯法罕。当然,阁下也可以等,但我无法告知具体时间。” 刘时敏顿感晦气,好不容易来一次却见不到正主,怎能甘心,但卡西姆话中之意,实际上是在说继续留在伊斯法罕会有危险,赶快走,不然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阁下,我能再次面见大维齐尔么?” “恐怕不能,大维齐尔有太多事需要处理,无法接见使者。” 见人家说的如此决绝,刘时敏也不在坚持。 “好,我听从大维齐尔的建议,三天后启程。但其他谈判可以搁置,开辟独立居住区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知道的,大明人与你国国人风俗大不相同,因为生活习惯时常产生摩擦矛盾!” 卡西姆摇头,“暂时我们不宜进行任何谈判,不过我会将你的提议转达大维齐尔。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告辞了。” 见这人走远,刘时敏召集使团全体成员,将消息简略通报。 有人惊喜有人错愕有人可惜,不一而足。 “很显然,人家在下逐客令,我们继续留下来就是不知好歹了。” “今日,大家伙自由行动,有什么要买的赶紧买,只是要注意安全,日落之前必须回来,都散了吧。” 一国之都,物产极多,总也不能白来一次不是。 入乡随俗,刘时敏更换一套萨法维便装,扮做商人模样,在四名属僚陪同下走出清真大庙。 街道上貌似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行人皆面色严肃,小心翼翼,少有人交谈,大有一种道路以目之感。 走过两条街,来到一处宅邸。 通报过后,宅子主人快步出来迎接,这人正是曾经出访屏东的萨法维使者贾内尔。 “好久不见 ,前几日就想来拜访你的,结果事出意料之外,今日才可自由走动。” “你们无事就好!” 贾内尔将几人迎入院中,伸头向街道左右瞄了几眼,随即迅速关上院门。 进屋落座,仆人上茶,贾内尔急着问道,“觐见一事怎么样了?” 刘时敏一阵错愕,“你不知道么?大维齐尔下了逐客令,觐见取消了,三日后,我就要离开伊斯法罕。” 贾内尔一声叹息,“这也不意外,你们早点离开也是好事。” 刘时敏放下茶盏,不情不愿道,“可我不甘心,错过了这一次,又不知何时能来访了。阁下,贵国到底出了何事,以至于出动大军,四处抓人?” 说着,秘书官将一绸布小包放在贾内尔身前,绸布的一角外露,那是金条。 贾内尔沉默,挣扎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 “此事迟早也是要传出去的,但如果从我口中说出去,就是死罪!” 刘时敏微微皱眉,面带不满。 “我以为我们的友谊是坚定而牢不可破的,阁下在屏东在淡马锡在锡兰当有所感触,我瀛州对待朋友从来是慷慨真挚的。” “贵国内部事务,我们不会也无力介入,我担心的是生意,如果因为动乱而影响两国之间的贸易,这是我不愿见到的,相信你也是。” 贾内尔叹气,“其实你知道了对你也没有帮助。” “你不说,怎么知道对我没有帮助呢?” “我国皇储侍奉真主去了!就在你来当日,消息传至伊斯法罕。事后得知,这是帕迪沙阿的命令!” “……” 闻言,刘时敏也陷入沉默。 此事太大了,皇储乃是一国存亡兴衰之根本,皇储易位则国必动荡,何况这还死球了,而且是阿巴斯亲自下令处死。 话说景教国家帝王传位制度极为血腥。 在奥斯曼,一人继位,亲兄弟便被处死,几乎没有例外。 其他景教国家也有样学样,兄弟相残一点也不稀奇。 萨法维皇储,为阿巴斯长子萨菲·米尔扎,据说勇武睿智,深得人心。然而皇储太出色也未必是好事,尤其是有个疑心病的爹。 三年前,流言皇储有意谋逆篡位,阿巴斯调查之后没有实据,但还是将皇储打发去了里海沿岸一小城,相当于幽禁。结果……还是没有躲过。 由此可见,阿巴斯的疑心病有多重,萨法维宫廷内斗有多惨烈。 随着贾内尔娓娓道来,刘时敏顿觉挠头,亲爹杀了亲儿子,清洗亲儿子势力,华夏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李世民就这么干过。 无论阿巴斯有多绝情多冷漠,想必此刻的心情也是极为恶劣的。 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小心,便会有大臣倒霉去陪先皇储,这是必然的,新儿子都能杀,还有谁是他不能下手的。 这个当口觐见,确实不合适。 “就在你来的那日,宫中处死阉官宫女百二十几人,两位妃嫔被乱石砸死。帕迪沙阿几次伤心痛哭,卧床不起。” “我妹妹没有子嗣,暂时没有受到牵连,但沙阿的脾气……” “你们尽快离开是对的,谁也不知道这场风波几时能平复下去。” 刘时敏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会尽快离开,我国商贾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我会尽力的,这一点你放心。” 走出贾内尔府邸,刘时敏一阵怅然若失。 不能觐见阿巴斯,便不能签订贸易协议,不能签订贸易协议,那些地方官员便会巧立名目征税,使大明商人难以获利。 别看眼前贸易风风火火,但这是官营贸易,长久而持续的民间贸易才是大头。没有办法,可惜来的时机不对。 “督帅,要不去皇家广场逛一逛?” 皇家广场,可不仅仅是面子工程,阅兵、赛马仅仅是次要功能,真正的作用是贸易市场。 广场上有两千多个帐篷摊位,游商就更多,每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刘时敏也正想去开开眼,也便应允下来。 “刘海,我记得你说过市场里经商的大多是亚美尼亚人,可对?” “正是,就是几年前从西北迁移过来的那一批人。” “不是格鲁吉亚人么?这怎么又叫亚美尼亚人了呢?” “属下也不知道,大概是两个相邻的地区吧。” “他们不是战俘吗,能够自由行动?” “可以的。”刘通译说道,“萨法维皇帝在扎茵德河南岸给他们划定了居住区,许他们自治,许他们全国经商,经商手工还有税收减免。” “当然,作为对沙阿仁慈宽恕的回报,他们的一部分收入以及产品将上贡皇室。” “属下还听说亚美尼亚女人身材姣好,许多被选入宫中,其家族也逐渐显赫了呢。” “这几日负责抓捕人犯的军队,属下看红帽军只是一小部分,那些自称古拉姆的奴隶军人更多。这些奴隶军人,很多源自格鲁吉亚或者亚美尼亚,有些人甚至坐镇一方,成为地方总督。” 说话间,几人已来至皇家广场近前,大乱未定,客商不多摊位看起来也空空荡荡的,不过倒也足够几人逛一会儿的。 事实上,使团人员几乎都在这里呢,选购一些当地特色首饰特产啥的,带回去也好讨家里人开心。 刘时敏也不例外,买了几件首饰,赶在午饭前返回清真大庙。 令人意外,大维齐尔幕僚卡西姆又一次来访。 “阁下,你去哪里了?” 刘时敏拿出几件首饰炫耀,“在皇家广场逛了一圈,总不能白来一次。” 卡西姆恍然,“我有一个好消息给你。” “请讲!” 刘时敏请卡西姆落座,吩咐人上茶。 卡西姆盘腿坐于毛毯,有些自得道,“阁下真是运气,虽然没能觐见帕迪沙阿,但经大维齐尔劝说,沙阿恩准在扎茵德河南岸划定一片土地用于大明人居住。许可设立大明商馆以方便两方沟通。” 闻言,刘时敏终见笑容,“感谢帕迪沙阿的慷慨,感谢大维齐尔的帮助,当然,卡西姆阁下一定也为此事做了极大努力。” “别急,我还没有说完。” 卡西姆不停旋转手中的茶杯,悠悠道,“帕迪沙阿认为贵国应当增加生丝出口,此举有利于两国邦交。” “生丝出口?”思虑片刻,刘时敏微微颔首,“增加对萨法维生丝出口没有问题,但当下的税率过高,需要降低。贵国也没有固定生丝商人与我国商人对接,而且也没有合适的港口存储货物……” “这样吧。”卡西姆打断刘时敏的抱怨,“请使者组织谈判代表与我方正式会谈,以便正式确定商业条款。” “那好,请阁下尽快确定会议时间,我方随时可以参加会议。” 卡西姆走后,刘时敏兴奋的简直要跳起来,真是一波三折,峰回路转。难道萨法维死了位皇储,便与锡兰风水相宜,五行相生了不成? 沙阿大皇宫。 阿巴斯确实病了,半躺在床上,精神萎靡。 处死亲子这种事,即便有一百个理由,毫无疑问精神上也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与打击。 但真正的狠人在于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也不会忘记根本。 “哈利法,此事就交给你处理了。我这样的状态,是不合适接见外国使者的,我不想让外人看到我的虚弱!” “遵命,伟大的帕迪沙阿。” “我有疑虑,大明人的海上扩张令我担忧,他是否会成为另外一个葡萄利亚?” “陛下,实力证明,大明海军比葡萄利亚要强大太多,您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但大明有一点与葡萄利亚不同。” “你说!” “葡萄利亚什么都不生产,没有武力扩张强迫交易就不会有收益。但大明无所不产,只要将货物运至我国就有利可图。而我国商人也可以将明货通过里海向北欧诸国出售从而获利。臣反复思考,认为与大明通商对我国是有利的。” “你是对的,哈利法,如果通商对我国有利那为什么不放大明人进来呢,就这样去做吧。” “臣还有一事要向沙阿禀报。” “你说。” “臣建议指定商人与大明商人合作,这样有利于征收税款。” “你说的对,你认为谁合适呢?” “臣以为应该选择陛下最为信任之人,一切由陛下圣裁。” 阿巴斯半躺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那就交给新朱尔法的沙赫里曼家吧,他家几代人与北欧人经商,也只能交给他们。” “遵命,伟大的帕迪沙阿。” 第497章 莫卧儿皇太后的恨意 万历43年11月中,刘时敏终于抵达莫卧儿帝国帝都阿格拉,觐见莫卧儿皇帝贾汗吉尔。 贾汗吉尔,意为世界征服者。 奥斯曼皇帝,称自己为真主在大地上的投影。 萨法维皇帝,称自己为世界之主。 论吹牛,三位不相上下,但论奢侈,贾汗吉尔敢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朝会结束,刘时敏以及副使几人被请至一奢华宫殿。 宫殿宽阔,廊柱林立,数不尽的精美壁画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贵族穿梭,舞女盘旋,空气中浸泡着浓郁的玫瑰花香、汗液、食物混合味道,说不清道不明。 这不是特别为大明使团所筹备的宴会,而是这位世界征服者的日常。 宴会中,刘时敏看到了不列颠、葡萄利亚、萨法维、奥斯曼人,他们的服饰一望而知。 觥筹交错中,又得见诸多南天竺王国使者,甚至不乏布哈拉、叶尔羌、北部山脉诸国使节的身影。 便刘时敏见多识广,也不得不为之感叹,万邦来朝,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宴会至深夜仍旧不散,一些不重要的客人被请走,大厅里只留下部分宠臣以及外国使节。 喝了二十几杯葡萄酒的贾汗吉尔兴致更浓,几声拍手,舞女身穿近乎透明沙丽,妖娆起舞,在宾客面前摆出各种夸张动作,极尽诱惑。 两名歌姬缠绕在贾汗吉尔身上,一个以口喂酒一个吸食点燃的乌香而后轻轻吹入皇帝口中,腾云驾雾,欲仙欲死。 接下来的事也就不必多说了,这座奢华宫殿即将上演人类最为原始的群体行为。 刘时敏待不下去了,不是因为道德而是因为他是个太监,继续待下去只能自取其辱。 他不确定狗日的贾汗吉尔是否在有意羞辱自己,可能不是吧,看那样子已经嗨到了忘记自我。 刘时敏起身,对着高台微微躬身,随即自行走出殿门。 两名副使恋恋不舍的结束与歌姬眉目传情,慢吞吞跟在刘时敏身后。 殿外,并不孤单,刘时敏见到了刚刚认识的不列颠英王特使托马斯·罗伊。 “刘总督,你一定在震惊于里边的景象,对么?” 刘时敏点点头,“从前只是听闻,以为是传讹,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怎么,托马斯爵士不喜欢这样的壮观场景么?” 托马斯脸上的厌恶一闪而逝,“天堂不会接收堕落的灵魂,阁下不也出来了么?呃,抱歉!” “无妨,我听说阁下滞留阿格拉已有半年之久了,谈判进行的可还顺利?” 天竺这个大染缸,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装下。 刘时敏刚刚抵达苏拉特,就看见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的旗帜,那是一处只有几间房的小型贸易点。紧邻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则飘扬着西洋商行旗帜,同样规模极小,仅有三间房屋。不远处,又见葡萄利亚旗帜,驻地规模大了几倍不止。 在苏拉特临时商馆,刘时敏拿到了大量有关锡兰以及天竺情报。 当晚,写了几封长信交由商馆急送锡兰,方才启程前往阿格拉。 情报中,就有有关托马斯·罗伊爵士的一些信息。 英王授命此人为全权代表,负责与莫卧儿商谈通商事宜。 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刘时敏大概也能猜出来,无非降低关税,甚至免税,人员可自由流动,设立商馆云云。 实话说,刘时敏是有些担心的,不列颠深耕莫卧儿数年,先后两代国王都与贾汗吉尔有书信往来,且送出了不知多少欧罗巴珍惜之物,把个莫卧儿皇帝哄的相当开心。 据说有一个不列颠商业代表,还特酿被贾汗吉尔册封了爵位,出入宫廷好大的权势。 倘若英国佬哄骗贾汗吉尔签订一份排他协议,那还真就不好办了。 万幸,贾汗吉尔似乎只对欧罗巴艺术品与美女感兴趣,对于与不列颠通商却不怎么在意,以至于托马斯这货滞留阿格拉半年多却仍旧没有签订任何协议。 当然,莫卧儿人严重的拖延症也可能是谈判进展缓慢的一大原因。对于时间,他们似乎不是很敏感。 刘时敏来了,过场也走了,不可谓不隆重,但除了送上国书,互质问候,然后……然后就被拉来喝酒宴会了。 看贾汗吉尔的状态,明日白天大抵会睡觉,鬼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起谈正事来,他可没有半年时间来等待一个协议。 刘时敏发愁,对面的托马斯更加不爽,眼看大明打的葡人节节败退,眼看大明人圈地盘起高楼,眼看大明人同葡人又不打了,而且签订了休战协议。 这才多久,又来阿格拉凑热闹。 “阁下前来,与我的目的相同吧?” 刘时敏摇头,“我来,只为代表我国皇帝陛下向莫卧儿皇帝致以问候,并无其他目的。当然,如果能有意外收获,我也不会错过。阁下这样等待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诚意邀请阁下访问锡兰,你我两国一直友好往来,我希望我们的友谊能够更进一步。” “感谢阁下邀请,莫卧儿事了之后,我亦希望能够访问锡兰。” 两国关系确实曾经有过一段蜜月期,但自从瀛州明确拒绝免除不列颠商人马六甲过境税,这份关系似乎就淡了一些。尤其不列颠在天竺半岛有了大型商馆之后,两边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起来,由原来的合作为主转变为既有合作又有竞争。 托马斯不会相信刘时敏来访目的单纯,刘时敏则希望这货什么也谈不成。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宫人来到刘时敏近前,语气甚是倨傲,“你就是大明使者?” 刘时敏点点头,“正是!” “那跟我走吧,主人要见你!” 什么主人?刘时敏有点懵,“请问你家主人是哪位?” 这位非洲来的宫人一脸傲气,对刘时敏不认识自己感到相当不满。 “我家主人是玛丽亚姆皇太后!” 刘时敏有些意外,莫卧儿皇帝的老娘找我干嘛? 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皇太后,刘时敏不可能不知道,不是因为她是皇帝的亲娘而是因为老太太是位商人。 她手中有一支大型船队,仿奥斯曼欧式商船三艘,至于中小型商船则不知道有多少。这支商船队伍主要经营对奥斯曼业务,近几年也同锡兰开始有业务往来。 皇太后要召见,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刘时敏没有丝毫犹豫,对宫人微微拱手,“有劳,请前面带路。” 黑宫人斜眼看向两名副使,“等等,你们两个人不能去!” “我们是通译。” “不要紧,宫里有安排。” 刘时敏对二人微微点头,示意无事,随即转头看向托马斯。 “阁下,我去觐见皇太后,咱们稍后再谈。” 看着刘时敏背影,托马斯一阵羡慕,裤裆里空空,原来也有好处。 夜已深,皇太后的寝宫却灯火如昼。寝宫别具一格,竟供奉着几尊五颜六色神像。 刘时敏对几尊神像并不陌生,典型的婆罗门神系,与锡兰贾夫纳庙宇中供奉的相差不大,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皇太后竟然是婆罗门教徒而非景教教徒。 天竺极少有椅凳家具,皇宫也是如此,但地毯却无处不在。 老太后盘腿端坐,宝相端庄,满身珠光宝气遮掩住松弛皮肤。 在她身旁,盘腿端坐一位面带英气年轻人,双眼炯炯有神,审视着从门口一步步走进来的刘时敏。 刘时敏刚刚走近,那年轻人便以嘲笑语气质问。 “大明使臣,锡兰统治者,竟然是个阉人?” 刘时敏身形微顿,随即从容施礼。 “皇太子殿下说的没错,我乃阉人,大明瀛王殿下家仆。” “你无礼,见到皇太后为什么不行跪礼?知道我是皇太子,为什么还要站着说话!” “大明使臣,从不对外国君主行跪拜之礼。我听闻莫卧儿也是礼仪之邦,皇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却以势压人,未免有失礼数。” “你!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刘时敏一阵厌烦,这个愣头青皇太子未免太过自大了些,老子弯腰已经是极限了,还真当你爹是世界之主了? 继续同这货争执下去也没意思,刘时敏直接面向老皇太后。 “皇太后诏外臣觐见,不知有何事需要吩咐?” 老太后示意炸了毛的皇太子重新坐下,上下打量了刘时敏好一会儿,方才开口。 “就是你统帅大明海军打败了葡人?” “不是我,是我的同僚临阵指挥,更是我大明海军威武善战,全体将士齐心协力打败的葡人。” 老太后严肃的面庞上难得一笑,只是笑容有点瘆人,“你们杀了多少葡人?” “很难说,我们同葡人的恩怨由来已久,估计至少有五千人吧。” “你们还奴役了他们的女人?” “没有,只是重新给她们找个男人。” “为什么不继续杀了?” 老太太的怨毒语气饱含对葡人的切齿恨意。 这也可以理解,就在两年前,一艘从西亚返航的莫卧儿大帆船在苏拉特门口被那个路易斯率领舰队劫持。船员死了多少也无所谓,但船上的货物被洗劫干净,前往麦加朝圣的贵族被打死了好些,活着的也被洗劫一空,许多女人还被葡人奸污。 那艘仿奥斯曼大帆船名拉西米号,船主正是莫卧儿皇太后玛利亚姆。 这是国耻,而且是奇耻大辱,相当于骑在世界征服者头上屙屎。 旁观者皆以为会爆发一场旷世大战,结果令人大跌眼镜。 果阿总督府将路易斯免职,将其从第乌调往别处,同时归还劫掠财物,并对死者给予一定赔偿。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两家没打起来,仍旧保持之前那种既合作又紧张的关系。 贾汗吉尔的决策不能说错,莫卧儿海军确实拉垮,能造出欧式战舰但却训练不出欧式海军。有火枪火炮但论战斗力却完全无法与葡人相比。 总之就是没有制海权,担心出海口被葡人封死。所以有了台阶马上就坡下驴,不了了之。 “回皇太后,葡人与我方签订了休战协议,我大明最重信义,不会出尔反尔,擅开战端,除非葡人率先撕毁协议。” “我出钱,你们继续杀!杀光他们!” 刘时敏有些无语,老太太这是将自己看作海盗了?再者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我刘时敏又不是没见过钱,你能给多少,也给不起。 “尊贵的皇太后,这不是钱的问题。请恕我得罪,就在刚刚,我看见葡国使臣参加晚宴,与贵国王公大臣谈笑风声,并没有开战的迹象。” 玛利亚姆皇太后冷冰冰道,“使者前来是要同我国通商吧?” “正是。” “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保证你将什么也得不到。” 老太太不讲道理啊,你特么要报仇要出气,你找自己儿子去啊,来找我干嘛。 “皇太后这样说,我亦没有办法。但我要提醒皇太后,结交朋友不易,但成为敌人也许仅仅是一念之差。” “你在威胁我?” “皇太后理解错了。”刘时敏纠正道,“锡兰愿成为莫卧儿的朋友,比如您的船队出海,锡兰海军可以为船队护航,葡人能做的事,我们可以做,葡人做不到的事,我们也可以做。” 玛利亚姆皇太后沉默片刻,忽而转怒为笑。 “你们击败葡人,也算为我出气报仇了,我应该奖赏你们。大明使者,你需要什么赏赐呢?” 刘时敏觉着‘赏赐’这个词十分刺耳,但毕竟是世界征服者的娘,那么这份傲慢也就可以理解了。 “皇太后,我认为我们应该明智的选择合作。大明有莫卧儿需要的物产,同样,莫卧儿也有大明所需要的商品。我王希望贵国能够准许西洋商行在莫卧儿境内经商贸易,同样,我国也会向皇太后的商船开放贸易。” “至于葡人,让他们无利可图就是对他们的致命打击。有时候置人于死地,不一定需要战争。” 闻言,玛利亚姆皇太后又见笑容。 “难怪葡人败在你手里,大明使者,你的谋略同胆色令我刮目相看。” 转过头,老太太对身旁皇储说道,“胡拉姆,你要同大明使者成为朋友,他可以做你的老师。” “他?”皇储鼻孔哼哼,十分不满。 老太太拍了拍手,示意仆人拿过一物。 “你向我国皇帝入贡了许多珍稀礼物,我国皇帝一定会回赐你丰厚的奖赏,我便再加一件,胡拉姆是个出色的好孩子,你们会成为朋友的,相信我。” “多谢皇太后赏赐。” 刘时敏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莫卧儿同大明一个德行,只要外国来使,那就都是入贡,哪怕心里明知不是那么回事但嘴上却如死鸭子。 这么算,那大明、不列颠、葡萄利亚就都特酿是莫卧儿的朝贡国。 厉害了,我的莫卧儿! 礼物十分精致而且贵重,这是一尊象牙雕,阿拉伯样式帆船,精雕细琢,人物栩栩如生,造型生动。 抱着象牙船,刘时敏乐呵呵走出皇太后寝宫,又返回宴会大厅前。 可惜,那个托马斯·罗伊走了,不然当真要在他面前好生炫耀一番。 老子是个阉人,但要到饭了,你呢? 第498章 年年有新政 万历44年的新年尤为热闹,不知不觉间,朱老七已是五个孩子的爹。 错了,应该是八个。 东哥的预产期在一月底,王妃的预产期在四月份,辛勤耕耘之下,大艾也有了 ,预产期大概在七月。 女人个个水灵多汁孩子个个健康活泼。 女人原则上都归王妃管,但各有事业,各忙各的,极少在一块瞎凑。这个习惯很好,要继续保持。凑在一起就会变味,惹人生厌。 孩子多找同姓玩伴,小的去幼儿园里撒欢,大的就去读初级学堂,确实比深宫养出来的要强过百倍。 小卓文邹邹的,但大女儿却调皮捣蛋的紧,马上要就读小学,一时间令朱老七感慨万分,自己是不是老了? 好吧,按后世来说,自己也才刚刚大学毕业,正为如何找份工作充当牛马而发愁呢,就不要说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话说他这个头,今年终于稳定下来没有继续增加。按瀛州米制,身高一米八五,妥妥的巨汉,什么都大。 瀛州长度度量衡别有不同,以裁衣尺为基准,三尺为一米,而后舍去尺不用,而采用十进制标准,也就是毫米、厘米、分米、米、千米。 为什么要更改度量衡,现有的不香么? 不改不行,同样一尺,裁衣尺同木匠尺就不同,每个行业都或多或少有差别。这就不利于统一标准更不利于统一教学,在分工生产上遭遇极大困扰。 而继续使用“尺”来统一标准,无论文字记录或者口头表达也极易产生误解,究竟是哪个‘尺’? 所以一定要改,新制一米长的金条就在王府封存,那就是标准。 此制推行数年,小有成果,起码在瀛州慢慢成为主流。 朱老七的感受,自己定的一米同后世一米应该大差不差,误差极小。 除了身高体壮,体毛也多,络腮胡,胸前老大一片毛。 朱老七时常照镜子顾影自怜,对自己现在的模样身材十分满意,也十分注重保持,尤其络腮胡须,更是精心修剪,万分在意。 成熟稳重威武霸气全在这一大把胡子上。 现在的女人同后世的审美不同,他这样的才是标准型男,嘴上没毛奶油小生,那不是戏子就是太监,不大受女人待见。 正月十六,开府坐衙。 朱常瀛签署万历44年第一号政令,《推行简化字细则以及考核标准》。 推广简体字,是朱老七打出生就想干的事,但时机一直也不成熟,没有推广的条件。 汉字是简好还是繁好?这要看去问谁。 你问大明读书人,那就一定不好。不遵祖制不重传统,没有内涵,是对华夏文化的践踏云云。 但你去问路人甲乙丙丁,我特么当然想一个字少几个笔画,怎么方便怎么来。 朱老七以为,文字发明的最初目的就是记录,是人类智慧的载体,变与不变要看实际需要。 甲骨文、金文、小篆……其实汉字一直在变,总体上化繁为简,易于普及。 说起来,简化字也不是朱老七凭空捏造的,而是诞生于实际生产生活,有些为了快捷有些干错就是因为识字不多弄出的错别字。 但有什么关系,弄一个繁简对照表对于一个后世人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统一标准,逐步推行,终有一日取代繁体则是必然。 主要还是看推广契机,时机不到,强推无用。 如今这个机会就来了,各地教育部门以及广大教师抱怨最多的,就是对土着的文教,耗时费力又收效缓慢,尤以文字最难,不拿筷子的手学书写方块字简直难如登天,非极优秀者不能学。 进而又扯到智商问题,抱怨土着又笨又蠢,难以教化。 有多蠢呢?后世证明东亚人种智商确实高那么一丢丢。好吧,其实是很多。 但南洋又不是非洲,那里的人总也不至于学不会文字,人家英语学的,那也是相当可以。 年底开会,朱常瀛将教育司相关人等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是人家蠢,是你自己不想办法,汉字难学与否你们自己不知道么?给你们俸禄不是遇到困难就缩头的,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我出手么? 然后……然后朱老七就出手了啊,一本繁简对照表甩过去。 你看我这办法成不成? 拼音+简化字,如果这都不能令汉语汉字成为世界通用语言文字,那朱老七也没辙了。 顺势而为,朱老七又狠狠刷了一波威望。 具体到落实。 师范学堂优先普及,繁简对照,都要学。 各级学堂教师以自学为主,每半年一试,两年为期,不合格者予以辞退。 瀛州内部公文,繁简并用,提倡简体书写。只要书写规范,任何部门不得以简体字为由拒收。 从我做起,身体力行,这一点对朱老七来说毫无压力,他对书法没有执着,书写方便才是真理。 说实在的,由简入繁就难,许多繁体字,后世人或许不认识,但由繁入简,对于当下看习惯了繁体字的人来说,没什么难度,一望而知,稍稍熟悉就可以。 难点在于放下习惯包袱,动笔书写,别拿认识几个生僻字当资本。 认识几个生僻字有什么用?除了炫耀就没别的用处。 妙就妙在瀛州野蛮人居多,文化底蕴浅薄,这若是在大明两京十三省推行,大抵会吵翻了天,一准有人跑去孔庙里哭丧。 即便瀛州,也不是没有人反对,只不过朱老七地位特殊,他这地位相当于开国之君,反对之音掀不起浪花来罢了。 第二份文件,《婆罗洲授地变更令》。 婆罗洲,汉族人口几近百万,广泛分布于沿海地带,已是绝对主体,不存在被颠覆可能了。那么继续无偿授地也就没有必要了,改无偿为有偿,此令将于万历45年生效,给足一年缓冲期。 不出意外,此令一出会带动一波移民婆罗洲小高潮。 外国人的钱要赚,本国牛马也不能放过,不然财政吃不消,地方上总是伸手要钱,朱老七又不会生,卖地就能解决地方一大部分财政缺口。 实话说,这座岛虽大但可供开发利用的土地却有限,沿海圈地,锁死外族进入也就足够。至于进一步发展,则交给时间。 记得前世,沙俄就是这么对待我大清的,沿着边境设立大量定居点,阻断华夏人北上。不信你看地图,狗日的沙俄沿着边界大搞定居点,恶心的要死。 锁边,用高墙不管用,得用人! 第三份文件,《鼓励西贡移民案》。 西贡实际控制的地盘又扩大了,原本为半县,现在则有一府大小。 占婆宣慰使刘景,也就是近卫二团团长。率部于万历43年10月抵达西贡,旋即整合占婆军,以保护占婆人为名兵出麻族势力范围,领事金全德以监军职随军。 麻族,这是一个笼统的称呼,其发展水平同生活方式与瀛州本岛高山族群类似,族群之间语言多样,彼此为了争夺资源有争斗也有联合,并没有一个集权核心。 这样的族群注定对外来入侵的抵抗能力极为有限。 大军所过,以安抚为主,赐印封官,同时赏赐一些东西,只要那些首领口头上宣誓效忠大明瀛王殿下便不会挨揍。对于负隅顽抗者,那自然是要坚决清除的,没有任何怜悯。 宣慰,首先要立威,而后才能抚慰。 进兵半月,平定蛮寨四座,招抚麻族十三部,在一山间平原,联军与前来支援麻族的真腊军相遇。 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真腊军统帅波涅嫩竟然秘密派遣使者同刘景接触,要借款,要购买火器,要借助大明军官训练军队,甚至请求大明考虑出兵帮助真腊复国。 真腊,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国度,当暹罗兴起之后便被逐步蚕食。 宏伟的吴哥城毁灭在战火之中,后迁都金边,又被暹罗摧毁,再迁都洛韦,又于二十几年前被暹罗攻破。 人口被掠夺,书籍被焚烧,文明几乎断代,国家完全沦为暹罗附属。 其国如今定都于一个叫做斯雷桑托的小城,国王巴龙为暹罗所立,暹罗在斯雷桑托派有驻军,有类似于总督级别官员全面掌控真腊政务。 论剥削,瀛州在暹罗面前那就是大善人。 每年,真腊除了需要向暹罗缴纳大量贡赋,还要派遣大量劳役去往暹罗。人去了,大抵就不会再回来,沦为暹罗人的奴隶,生死不知。 至于领土,这也没法说,整个暹罗都曾经是真腊的地盘,近两百年逐步蚕食,真腊面积缩水四分之三,其中两分被暹罗拿走,一分独立建国称南掌。 其国以大乘佛教为国教,广建寺庙,僧侣众多,这些玩意不事生产,对平民压榨更重。 明明是稻米产区,却荒芜处处,几十里不见人烟,正经的道路也没有几条。 总之,内忧外患,国将不国。 瀛州军对真腊没做过什么,大明商人在真腊活动实际上对该国也是有利的。 至于南部领土问题,实话说,南部都是自治土王,只是名义上的从属,对于真腊来说没什么实际意义。何况他自己都半死不活的,也管不了别人死活。 比如所谓的麻族,同时也向占婆、广南阮氏称臣,四处认爹,求施舍点好处罢了。 简单来说,真腊东部的威胁不是核心利益,但暹罗却踩着真腊的心肝肺。 刘景同金全德一番商议,认为此事不似作假,要求真腊统帅亲自来谈判。 波涅嫩,当今国王巴龙的儿子之一,王位的有力竞争人选。 真腊王位继承,没有形成规则,大抵只要是王族就都有资格,本来就乱,加之暹罗从中操控,这就更加乱糟糟。也不好说这个人有几分把握登上王位。 波涅嫩当真来了,两方会晤。 按他所说,只要大明能帮助真腊驱逐暹罗人,摆脱暹罗控制,真腊愿意臣服于大明。 这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但谈到合作细节,波涅嫩却两手一摊,没钱。 暹罗每年刮地三尺,真腊已经穷的不能再穷。 没钱也不是问题,刘景大手一划,自西贡至麻坡整个同奈河流域划归大明,就帮你干暹罗人。 因为暹罗近来的态度转变,令瀛州极为不爽,金全德也没有理由反对。 暹罗,这个在瀛王口中可以结交的友好之国,非但将华人排挤出核心圈子,还大肆雇佣小日子充当其近卫。近来,又与尼德兰人、不列颠人、萨法维人勾搭上,这就直接导致华商在暹罗利益受损。 南洋商行几次协商,也没什么效果。 如果仔细分析,暹罗的反应有其道理。 在马六甲半岛,瀛州的进驻令暹罗痛失北大年、吉打几国宗主权。 在暹罗湾,勇威岛成为瀛州掌控周边海域的不沉战舰,而且那岛上还有玉石矿,农田被大举开发,俨然指向暹罗裤裆的一把利剑。 在真腊,瀛州同样小动作不断,且不承认暹罗对真腊的宗主权。 好吧,这么看瀛州确实做的有点过分。但天下之事皆在于争,暹罗的体量还不够看,你特么不配合那就是错! 几番接触,一份秘密协议签订。 瀛州支援真腊火绳枪八百支,各式火炮三十门,若干盔甲武器,以及贷款白银五十万两。 真腊放弃麻坡宗主声索,正式割让同奈河流域与瀛州。 协议签订,两方假打一场,波涅嫩匆匆撤军。 目前,这份协议正在执行中。武器装备预计年中可以备齐。两千真腊军暂驻西贡接受军事训练。 驻勇威岛海军与驻华英海军联合作战,彻底封锁湄公河几大出海口,阻断其他势力渗透,扰乱真腊局势。 后续如何,还要看形势发展。 对于这份协议,朱常瀛以为十分可以。 疯狗团队培养成熟,知道怎么咬人了,很好。 朱常瀛给西贡的指示,维持真腊国祚,不过分干预,使之成为瀛州暹罗之间的缓冲,尽量避免与暹罗直接武装冲突。 有了这份协议,西贡移民迫在眉睫。不管日后如何,先把地盘巩固下来再说。 湄公河下游地图,已经挂在朱老七书房许久了。 西贡就是后世安南的上海,整个中南半岛最大城市,没有之一。这是历史的选择,追随历史总是没有错的。 只是想要大举开发,变沼泽为农田,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大笔投资,更需要吸引劳动力过去。 由此,才有了这份《鼓励西贡移民案》。 送牛送工具送船票,发放一次性生活补助,一个成年男丁十两,一个成年女性六两,第一期一万个名额。 市舶司,本岛各县同时发布通告,报名从速! 第499章 家有喜事,国之内忧外患 正月二十三,东哥临盆。生产过程并不顺利,女人被折腾的死去活来,若无产钳,若无较为专业的产科医师,怕是要一尸两命。 三十三岁的女人,又是头胎,十分不易。 几声啼哭,女人疼晕了过去。 产医报喜,是个男孩,重六斤六两。 又两日,女人从鬼门关中走出,看到婴孩,喜极而泣。 朱老七又喜当爹,安抚脸色仍旧苍白的女人,对胖嘟嘟的儿子也爱不释手。 这个孩子,怀着两族血脉,希望他长大后争点气,能为他爹分担分担。 喜庆的氛围没有持续几日,朱常瀛便收到一份急报,从辽东来的急报! 万历44年正月,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建国,国号大金,上尊号覆育列国英明皇帝,建元天命。封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为和硕贝勒,并称四大贝勒。命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扈尔汉、安费扬古为五大臣,同听国政。 努尔哈赤,大明龙虎将军,建州卫指挥使,他特么的建国了! 消息一经传出,满城官宦皆惊,议政大厅里,无人不在谈论这个事。 屏东如此,大明京城呢,想必更加惊惧愤怒。 辽东每年百万军费,号称十几万大军,诸族无不恭顺,感念大明皇帝天恩。 此刻,皇帝老子的梦应该醒了吧? 朱常瀛不知道万历此刻心情如何,即便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一日,但真正听闻,还是禁不住愤怒! 不是愤怒努尔哈赤,而是愤怒于辽东文武酒囊饭袋麻木不仁混吃等死! 坏消息不止一个,去年灾情余波仍在,山东、河南、北直等地均有上报灾情,饥荒! 去年,朝廷先后拨粮拨款近百万赈灾,瀛州输粮六十万石平抑米价,断断续续转移灾民几近十万,赈灾不可谓不尽心。 但仍旧有剖腹食子这类字眼在报告中频频出现,这令朱常瀛生出阵阵无力感。 普及新式粮种没有用么?转移这么多人口没有见效?赈灾的粮食都哪里去了? 朱常瀛提笔,给曹化淳写了一封信,命他彻查瀛州移民司系统、调查与瀛州合作的几家粮行。 娘的,说不得又要提刀子灭门了! 内部开会,几位老倌认为没有朱老七想象的那般严重。贪污或许有之,但部分百姓口袋里没钱才是主因,市面上有粮也买不起! 但愿吧,朱老七也希望有良心的人能多几个。 朱老七有点后悔,那个《鼓励西贡移民案》批早了,这么多要饿死的鬼,又何必奖赏,有口饭他就去了。 眼下澎湖米市已经没了官方插手余地,南洋米来多少立马有人交割,瀛州官仓新米未入暂时也不能调动,王府私库的粮食早就清空,真正的青黄不接。 也就是说,瀛州已没有能力继续如去年那般赈灾。 会议室中,移民司主事钱贺章被朱老七逼迫的额头见汗。 “殿下,臣仔细核算过,眼下移民司的存粮以及预算可以维持正常运转,可支撑月移民四千人左右。而实际上,去年十一月十二月,两个月加起来也才接收移民五千有奇。” “从各地报告来看,粮价已趋于稳定,绝大部分州县已然恢复正常生产,少有移民了。” “殿下请看报告中所提及发生饥荒州县,皆是边远山区,交通不便之地。我们没有能力去那里移民,成本太过高昂,人手也不足。只能寄希望于灾民自己走出来,或者当地官府协助。” 朱常瀛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你都说是边远山区了,你去问问那些灾民知道北塘在哪里么?定额悬赏没有用么,那些州县官员懒到银子都不香了么?还是说你们没有通告到位?” “臣以人头作保,河南、山东、北直隶三省州县皆有通报,无一漏过。” “定额悬赏效果斐然,京畿州县的牢房大抵都空了。只是有些州县官员太过贪婪,拨付的银子便连押送衙役的路费都不够,更遑论灾民口粮呢。还有一些地方,对待灾民酷烈,如同押送刑犯,导致许多人于路途上逃散,流落各地,成为流民。” “臣实言,有些灾民对官府失去信任,为盗为匪,甚至饿死,也不愿承受衙役鞭笞虐待。这一点有移民可以作证,起码有三成遭受过不公。” “一两次没拿到赏银,那些官吏衙役也便对此事失去兴趣,坐视灾民饿死也不为所动。殿下,我们定下的规矩是好的,奈何有些畜生不干人事啊。” 唉,他妈勒个巴子的,不怕人贪就怕贪的人太蠢,不知道细水长流只知道杀鸡取卵。 “......我是叫你想办法,不是叫你将责任推给外部,这都几日了,你们还没有拿出一个方案来吗?” “殿下,自北塘至山西这条线路,可以分出一支去往河南腹地,臣已派人去实地考察。还有一条线路也在考察之中,由长江口入,走南运河,经由徐州进入河南腹地。”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听到运河二字,朱常瀛眉头微微皱起。 “走南运河至河南腹地,北线就不要再浪费人力物力,要尽快,拿出方案来给我看!另外,漕运之事,你了解多少?” “……臣对漕运了解不多,不知殿下要了解哪一方面,臣也好派人去调查。” “漕工!孤要知道运河沿线漕工多少,生活如何,经由运河移民,这些人也可以招揽嘛。” “是,臣即刻通知人去调查。要招揽漕工,可以考虑在运河沿岸设立常驻站点,广而告之。” “孤还听说在漕运上讨生活的,分帮分派,以无为教势力最为庞大,帮众分九阶,设坛聚会,又有总坛分坛之说,这个你了解么?” “臣略有了解,运河上堂口众多,也非无为帮一家独大,好勇斗狠,争抢生意,乃是常有之事。不过这些帮派堂口也是要靠官运漕船讨生活的,对官船大多敬而远之,不会影响移民转运。” “这些帮派堂口……” 朱老七欲言又止,陷入沉思。 民间结社自古有之,太祖老丈人郭子兴就曾投身白莲教,红巾军中各路教团那也不要太多。只是夺了天下,这些教派就是歪门邪道了,必欲除之而后快。 然而除不尽,今生太苦来世可期,乱世出妖魔。 运河两岸,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消息传播至快至广,以教派之名团结帮众,争取利益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事。若真如钱贺章所言也就好了,可惜不是。 最近临清府就出了事,一艘官船遭劫,船中官眷连带仆役三十几人无一生还,要么被杀要么淹死,船只也被烧毁。 事后调查,是一伙漕工所为。 话说这伙人也不怎么聪明,抢来的银子打着印记,直接就有人拿出去花,轻而易举就破了案。 官府拿人,对方武力对抗,最后出动军队镇压,死了几十人。 经审,匪首数人为无为教教徒,其余胁从皆是纤夫苦力。 匪首本就有案底,乃是通缉要犯,苦力则为了活命,活少不足养家,不抢就没得饭吃。 这不是孤立案件,近几年运河走船越发的不安全,匪患严重,时有商船遭劫。 这些情报,都是曹化淳送来的。这货游走大明两京十三省,埋下暗桩,搜罗豪门富户资料,眼下他人在扬州。 据他观察,运河私商运输减少了至少三成,官运也有所减少,僧多粥少,导致无业游民日盛一日,走投无路为盗为匪者众。简单来说,就是失业率飙升导致治安败坏。 个中原因也不难推测,沿海几省,大宗货物走海运已是人所共知,时间短成本低关卡少,商贾不走海运不是傻子么?河运竞争不过,衰败是必然的。 弹劾朱老七的奏本,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抢了太多人饭碗! 这样下去,朱老七预感要出大事。 “那些帮派堂口,你要尽快调查。另外,就如你所言,立即在运河两岸重要城镇发布招收移民告示。” 虽然意识到了危险,但暂时朱老七却无力解决这个棘手问题,漕运是一个庞大而臃肿的系统,涉及太多,在没有坐上那个位置之前,他也只能尝试缓解矛盾。 或许可以考虑鼓励组建几家内河航运公司?这也不行,那就更加抢了别人的饭碗。 有时候,明明正确的事却不能去做,就很无奈。 “是,只是这样的话预算又要超支了,今年的预算没有这笔支出。” 朱常瀛看向赵士桢,老头急忙摇头。 “长史府有预留备用金,但这才年初,不可动用。贷款也不合适,去年刚刚借了一笔。老臣以为官家贷款还是要谨慎。” 朱常瀛一阵无语,“我也没钱,不如将王府卖了,我们全家搬去库房里住着?” 赵士桢劝道,“殿下,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殊为不易了,万历十六年,万历二十五年,灾情不次于去年,死人不知凡几,有记载的民变三十余起。而去年,仅有民变三起,且转瞬便被平抚。” “这说明朝廷赈灾以及瀛州举措都是有用的,新作物更加功不可没。只是我国亿万百姓,总有不如意之事总有不如意之人。事无遗漏,绝无可能啊。” “何况铺设站点,招揽移民绝非有了银子马上就能办,要调查要规划要人手,这些都需要时间。以老臣来看,今年调查规划,明年实施也未尝不可。” “不可,我意六月份之前就要拿出方案,下半年必须付诸行动。” 朱常瀛的坚持,令会场再次陷入沉默,好一会儿,袁可立忽然开口。 “移民司这样扩充下去也不是办法,人员众多,花费巨大。老臣年前去厦门岛、香山澳巡查,就发现福建、广东自行走海者众,然而冒充灾民骗取补助也十分普遍。” “瀛州人口短缺,督谏院对这些案件并未深究,如今想来,这是老臣的过失。依老臣看来,福建广东百姓深知我瀛州情况,即便没有移民司站点没有补助,其人想要移民也自有办法。” “如此,不如裁撤两省内陆站点,只保留市舶司所在站点即可。这样,是不是河南山东腹地站点所需人力财力就都有了呢?” 闻言,朱老七眼眸一亮。 对啊,这两省百姓那是从来也不拿朝廷命令当回事的,对我有利我就听,对我没有利那什么政策也是臭狗屎。 对于移民海外,还搞什么特殊政策,你拦都拦不住! 总之,两省百姓脑子比较灵活,不易被洗脑,对朝廷税收排名倒数,但论民富却是排名靠前。你看看人家,找漏洞吃福利哭穷卖惨一个不少。哪像北方几省,顶在九边前线,环境糟糕,土地贫瘠,人死了不少,结果税收一点也不比南方几省来的少。 后世不予评价,但在大明,南方几省的繁华是北方边塞死扛异族得来的,南方对北方亏欠多了。 可惜,南方这些地主土豪又怎会在意北方那些战死在疆场上的丘八呢? 后世历史证明,债欠多了迟早要还,把北方汉人惹急了,带着满清一起砍你丫的,要做奴才大家一起来,谁也别想躲。 人多却不团结,几亿人也没有用,不如人家二十万! “钱贺章,你的意思呢?礼卿公说的可有道理?是否可行?” “臣......臣以为可行。” 点到为止,朱常瀛也不欲深究,“日后要多思多行,别总看钱说话,没钱就不做事了么?要学会变通。二月底,移民司要拿出一份切实可行的方案来。” 一件事吵出了头绪,朱常瀛却没有宣布散会,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各位,对于伪金立国,你们什么看法?” “当诛!”袁可立义愤填膺道,“建州当诛,此事辽东巡抚,辽东都司也难辞其咎。” “这咱们也管不了,孤只问日后局势如何发展?” 袁可立一声叹息,“即已立国称帝,自然要统一北疆各族,而后剑指辽东,战事不远矣!” 见众人点头附和,朱常瀛又问,“按说这厮僭越称帝,我朝应该有所反应才是,可朝廷只拨付六十万饷银至辽东,却不见增兵,这是默认了?” “不会!”袁可立断然道,“以陛下武略,绝不会坐视辽东不问,老臣以为三年之内必有大战。或者建奴来打,或者我朝主动出击,断无苟且可能。” 见在场几位老臣皆如此认为,更坚定了朱常瀛心中判断。 “好,如果打,那么胜负会如何?” 不等几位老倌发言,朱常瀛继续说道,“孤以为,未虑胜先虑败,假如朝廷大军作战不利,辽东丢地失土,百姓陷于战乱,我瀛州军就作壁上观么?” “不能,绝对不能!孤已决定,如朝廷发兵辽东,瀛州必上书请战!” 第500章 贪婪之都 一则来自安汶府的报告令朱常瀛十分意外。 一艘府属海巡船授命探索巴布亚岛,四个月的任务期,结果一年也没有回来。一般这种情况,会暂时列为失踪,如果两年仍杳无音讯,则列为失事,船员与战场阵亡等同视为英烈,其家属享受军属待遇。 海上变幻莫测,未知之事无穷,发生海难并非稀有,尤其瀛州以海立国,每年十几起事故很正常。 安汶府将悼词都写好了,只等两年一过办理丧事,结果这艘船又奇迹般的出现在帝汶府海域,为渔船所救,被拖回帝汶府首府帝力。 三十五名船员死了六个,活着的也身体虚弱,如同从鬼门关走出的骷髅鬼。 帝汶府向安汶府通报,真相了然。 原来这艘探索船在巴布亚岛南部海域遭遇暴风,被吹去了陌生海域。 因为船只受损严重,这艘名为‘海螺’号的探索船被迫搁浅在一处海滩。 风暴过后,船长霍恩组织人手探索该岛,结果遭遇一伙土着。土着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穹面纹身、头发卷曲,阔脸宽鼻,颌部突出,仅少数人以草裙遮住裆部,大多数人全身赤裸,十分清凉。 这群土着,生物特征与巴布亚人极为类似。 这是好事,有人就代表有食物,甚至有住处。 然而与巴布亚人打过几次交道的船长霍恩深知,这些处于刀耕火种时代的岛民友善者少,大多极为凶悍野蛮,其实是十分难以沟通的。 果不其然,彼此间的强烈不信任导致冲突爆发,土着被火枪打的嗷嗷乱叫,四处奔逃。 寻着踪迹,探索队摸到土着部落。 部落极小,大约不超过三十户,高脚木屋,四壁透风,极为简陋。 见到来人,光屁股土着逃窜无踪。 探索队搜索部落,将部落仅有的两艘独木舟收缴,从竹木房屋上拆解了一些可用木材,带走了所有看起来可以吃的食物。 在整修船只的这段时间,经过与战俘艰难沟通,确定该部落人来自巴布亚岛,本就是霍恩有些微了解的巴布亚人。 为什么称那座大岛为巴布亚岛? 这是香料群岛土着对该岛人类的称呼,大概为卷毛的意思,因为巴布亚人皆卷发。 其实汉人私底下称该岛为食髓岛。 因为当地土着彼此屠杀,战俘会被剥皮抽筋,天灵盖会被钻孔,而后部落举办大型庆典,以吸食战俘脑髓为荣,尤其男孩,不吸食敌人脑髓就不算成人。 那个场景,看过的人一生留有阴影。 巴布亚岛丛林密布,土地完全没有开发痕迹,岛民稀少又绝对原始,物产极为有限,土着语言又自成一系,难以理解。故此仅有锡江海军驻地两处,尚未有民定居。 磕磕绊绊交流中,探索队又得知一个消息。在该小岛南部,还有大型岛屿。 于是乎霍恩带领部分船员划着独木舟向南探索。 灜州制度,探索未知岛屿并且精确标注经纬,一经确认,王府会赏赐一笔奖金以及颁发荣誉勋章,其发现人也会记录在案,成为历史。 果然如土着所说,在小岛南部发现一大型岛屿,只是探索并未完成,因为那座岛屿太大了,探索队数次探索也只标注了一角,而这一角,海岸线绵延三百几里! 对比海图,朱常瀛百分之百确定海螺号抵达了澳大利亚! 不过报告中,对已探索区域评价极低,风暴、沼泽、密林、潮湿,环境与巴布亚岛几乎相同,生存艰难,不具备开发价值。 我的傻弟兄,那是你没有继续向南边走啊,一直走一直走,就会发现大片大片宜居地带,面积之广,土地之富饶,足以再建一个大明! 原本,朱老七没有打算这么早就开澳洲副本的,它就在那,它跑不了,待南洋诸岛势力彻底稳固下来,再开始移民澳洲也不迟。 澳洲,没有哪国有实力同大明竞争。而美洲却有诸多势力竞逐,那么将移民美洲定为第一序列也就理所当然。 但它提前来了,将无艮土地展现在大明人眼前。 朱常瀛几经思量,将已探索海角标记为“霍恩角”,将霍恩角所在大陆命名为“天恩洲”。 大洲的洲,而非州府的州。 一封书信,传令锡江海军于霍恩角择地设立补给基地,分左右两个方向同时探索天恩洲,标记合适定居点。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能两年可能三年。 如何移民澳洲,这又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总要考虑成本收益。 新大陆在投钱,其费用从大明西班利亚联合贸易商行以及玻璃产业利润中出。 目前来看,利润足以支撑支出,因为不算西班利亚皇室以及卡斯提尔家族的份子,商行以及玻璃产业皆是王府独占,属于垄断经营。 北疆在投钱,其费用从北洋商行王府利润中出,眼下足够,但未来就一定不够用,东北三省大移民啊,有多少钱都能砸进去。 暂时,两个方向的投资皆是王府独家,长史府是一分不出的。 长史府没钱,搞现有领土基础建设都特酿捉襟见肘。 关税,除了灜州分成以及用于军费之外,就不能动,这属于大明的外汇存款,迟早要用于内陆诸省大建设。 但如何使用这笔外汇也需要小心翼翼。如果一股脑砸入国内,那就一定白银贬值,通货膨胀,穷逼们生活将更加艰难,造反去也! 朱老七也是服气,看遍各国,战争大多源于贵族抢地盘抢利益,唯有我大明百姓,动辄拿贵族官员不当干粮,说干就干! 一年三起民乱,赵士桢老头还觉着去年政绩不错,可圈可点…… 没有办法,谁让太祖爷爷一个破碗立国呢,给天下百姓树立了好榜样。 南洋商行利润,主要用于扩充军备,补贴教育支出,剩余有限。 朱常瀛一直想将五成教育支出份额踢出王府,交还长史府,但破裤子缠腿怎么也甩不出去,整个瀛州官僚体统反对,议政会也反对,言说瀛王爱民亲民重教化,不能寒了天下学子之心…… 都是狗屁的借口,大丫的同窗不想上学只想躺平,每当他哭唧唧不想上学时,他娘就对他说:你不上学,瀛王就抓你爹去坐牢! 这样吓孩子的不止一个,就导致朱老七在初级学堂里的风评极差,提起最讨厌的人,那就是他瀛王了。 关于她老爹挨骂这个事,大丫一点也不生气,因为她也不想上学。 一群白眼狼,可惜了大把大把的银子! 至于其他各种收入,朱老七大手大脚,各种赏赐下去也存不下几个。 就比如这个寻岛悬赏,都从王府中出。 所以移民天恩洲费用,只能指望西洋商行。西洋商行的盈利情况,将直接决定移民天恩洲的进度。 而西洋商行这两年又在投入期,股盘增大但盈利寥寥,最近一次报告,朱常瀛看过刘时敏有关引蛇出洞,鸠占鹊巢的计划。 有没有成功,有多大收获,也是个未知数。 二月中,朱常瀛赶至旗山大营,视察军务,观看操演。 瀛州野战部队。 步三团驻扎本岛,步一团驻扎大静,步二团被派去了西贡,骑兵一团驻扎永明城、苦兀岛,骑兵二团驻扎奴儿干城。 借助去年的大移民,又组建一步一骑两个团。 野战部队编制扩充至四个步兵团三个骑兵团两个辎重团一个工兵营一个医疗营,合计人。 守备部队分十六个军团区,四十七个营,计有人。 海军编制,三大舰队合计人。 海陆大军总计人。 准军事部队有海巡与警巡,由中枢与地方双重领导。海巡分十六大区编制人,警巡编制4100人。 此外,还有四大商行武装人员,部分私人武装商船,土着仆从部队。 林林总总,大概有12万枪杆子握在朱常瀛手中。 而瀛州人口不足250万,军队人口比率大概4%。 如果仅仅依靠农业税,瀛州早特酿破产重组了。即便加上领地商税,也是一个结果,破产重组。 然而当下朱老七虽有压力却并非不可承受。 原因很多,关税、对外贸易、背靠大明…… 总而言之,没有加重国民一分负担,兵员也非抽丁而是募兵,在有些人看来就很不可思议。 其实,分散在各地的守备部队,也是移民的一种手段,四年退役,藏兵于民,这就是民兵。一旦有小股外敌入侵,村镇也具备基本的抵抗能力。 不能如大明这般,几十个小日子就能在腹地武装游行,民众一点抵抗能力也没有。 于旗山大营停留五日,朱常瀛集卫指挥使各司,陆军总参谋部,海军一部,北洋商行,拟定一份军事调动方案并立即付诸实施。 近卫三团克日启程,前往大静县驻扎。 近卫一团移防海参崴。 辎重工兵医疗各调动一部前往大静驻扎。 北洋商行对接军需司,负责保证大静县、海参崴军需补给。 海军一部,北洋商行负责调动船只,保证军事调动按期执行。 委任副总参谋长叶燕山为北疆军务督办,坐镇永明城,协调各部军务,制定攻打伪金方案。 时间快如陀螺,转眼到了四月中旬。 锡兰总督府捷报终于传至屏东,这令朱常瀛喜出望外,凯旋的商船队伍更令城市陷入沸腾,无数人蜂拥至码头看热闹。 八百匹波斯骏马,百名美拉尼西亚女奴,二十名波斯舞女,两百名葡印混血女俘,四百多天竺少女。 向瀛王进献战利品的车辆排队如长龙,三十一挂大马车招摇过市。 马是军中订单,美拉尼西亚女奴是商人在伊斯法罕的收获,波斯舞女是万春楼订货,其他女人则是柯枝之战所得。 葡萄利亚只赎走了欧罗巴本土人却对那些二串子视而不见。 至于男人,除非有一技之长,否则不值钱,在锡兰便就地消化了,种植园里总是有人死总是缺少劳动力。 茶馆酒肆中,远行归来的商人水手炙手可热,有无数的问题等着他们回答有无数的牛弼要吹有大笔的生意要谈。 万春楼的老鸨们扭着肥臀来到码头,为波斯舞女洗头净身点妆穿上新衣,而后坐上敞篷马车,一路搔首弄姿,展示远方的舶来大白妞。 这些女人,将会在万春楼调教一至两年,随即巡游江南,鼓浪屿、福州、苏州、杭州、南京、扬州…… 几百两银子算个什么,南京城贡院旁夫子庙下秦淮河上游几日,那些脑满肥肠的贵人,道貌岸然的文人骚客便会闻着异域骚味儿豪掷万金去品尝那独特味道,欣赏有别于大明女人颜色的一戳毛。 天竺瑜伽、波斯电臀、欧罗巴贴面舞……声色犬马,目眩神迷。 那些手捧理学的卫道士一边大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边遮遮掩掩看的口水横流。 而随着这些看似哗众取宠肮脏不堪的生意流传开来的,还有异域文化艺术,比如乐器比如画作比如某些不堪入目的书籍。 对于这些乱象,即便有人诋毁有人谩骂,上书王府恳请封禁,朱常瀛也学皇帝老子,尽数留中不批。 为什么要禁? 富人要享乐,穷人要吃饭,国家要税收,这一条产业链不知养活了多少人。 关键……禁的住么? 风俗业的利润,支撑了半个海军,这特酿简直了,谁舍得封禁。 码头对过一酒楼,几位老者临窗而坐,观船望海,看楼下人潮汹涌。 一老者羡慕中带着嫌弃,“这就是灜州的商道?” 一人不屑道,“这哪里是商道,这是匪道!昔日高皇帝定下十五不征之国,怀柔远人以安国境,始有万邦来朝,皆奉我朝为上国,何等荣光?呵呵,如今十五不征安在?十之七八纳入灜州,岂非昔日安南故事再现?得土易治民难,终究得而复失,空劳一场罢了!” “是啊,如此作为,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贪财好色,视祖宗家法如儿戏,视人命如草芥。这这……无法无天啊。” “如此暴君,梦白兄却说他是贤王?你莫非老眼昏花了?” 赵南星无言以对,憋了好一会儿,方才支支吾吾开口。 “你等刚刚被贬至此,不明就里,切莫乱说。” “去年天灾,仰赖灜州舟师救命十万百姓,分散居于南洋,这难道不是仁义?” “你等也不要只看那些女人,船上载货多少?运回多少金银?商贸兴盛又使多少人有了生计?这难道不是治国之道?” “那些南洋诸国,昔年多有胁从倭寇、红毛夷犯我海疆,如今安在?” “祖宗规矩,乃当时当日之举措,如今时过境迁,当审时度势,偶有变更也未尝不可嘛。” “变则通,通则利,苟利国家,王霸之道未尝不可行之!” “……这什么话,这什么话,人之操守何在?赵南星,老夫羞与你为伍!” 码头上,一少年人见一中年男子下船,心中欢喜,小跑着扑上前。 “舅父,舅父!” 黄程见到孩子不由心中欢喜,一把将其抱起。 “一官儿,呦呵,又重了又长高了。” 家妇人上前,饱含热泪,“夫君,此行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你看,我这还胖了几斤。” 少年人从黄程怀中挣脱,双眼期许。 “你小子,拿着,这是给你的。” 少年人接过,这是一把波斯产匕首,刀鞘精致刀身泛着湛蓝幽光,只是没有开锋。 “喜欢么?” “喜欢!喜欢!” “话说你不是应该在学堂么,怎的来的?” 家妇人面带无奈,“这孩子,听说你要回来,非要来接,拦都拦不住。” 少年人恍若未闻,将匕首收起,随即左瞄右瞄。 “舅父,你没抢个女人回来么?” “……胡说八道,你舅父我不是那种人!” 第501章 妹夫是个宝 冰消雪化,万物复苏,东北大地一片生机盎然。 一支马队自西方来,迤逦来至永明城。 东哥的二哥,布尔杭古抬头遥望城池,满眼羡慕。 这种名为“棱堡”的城池,叶赫城也在建设中,但论规模却没办法同眼前这座雄城相提并论。 没有办法,为了建城,叶赫的家底都掏空了,但还是不够,不得不厚着脸皮向妹夫借钱,借了一次又一次,不知不觉就欠了三万两银子。 以叶赫现在的收入,十年也还不起。 好在东哥怀了,算算时间也快生了吧? 看大哥的意思,这钱是不打算还了,横竖妹夫也不差钱。 正胡思乱想间,城门大开,城主马时楠亲自来迎接。 二人见面,马时楠当即报喜,“恭喜二台吉贺喜二台吉,四夫人诞下麒麟子,母子平安,我这正要安排人前去报喜呢,你就来了。” “生了?男孩?” 闻言,布尔杭古抑制不住喜色,这回赖账更有底气了。 “好好,我们兄弟还算着日子呢,想来也应该生了。哈哈,好好,我这也算皇亲……呃,失语了,失语了。” 布尔杭古能不兴奋么?这个捡来的妹夫简直了,还真特酿是大明皇帝的儿子! 话说东哥去往瀛州,一切明了,待得知自己怀孕之后,便央求朱常瀛允许她派人回家报喜。 这自然没有阻止的道理,事实上纳东哥进门本也就是为了拢住那个大舅哥。 简单交代,额尔图便被派回北疆报喜。 额尔图自屏东出发,辗转奄美、大静、釜山,紧赶慢赶,总算于冰封之前重返永明城,又经永明重回叶赫。 到了家,竹筒倒豆子,全盘托出。 这个消息对于布扬古、金台吉来说,简直天降馅饼。待听闻额尔图讲述瀛州见闻之后,二人更加不淡定了。 屏东城如何繁华,王府如何奢豪,东哥的独栋小别墅如何精致,前有庭院后有花园,花园中还有池塘,池塘里嵌满斑斓瓷砖,那水不是用来刷锅也不是喂牲口的,而是洗澡。房中更加美轮美奂,玻璃窗玻璃镜玻璃灯,整面墙的瓷砖构筑一幅精美壁画,地板上铺着毛绒绒地毯,走上去软乎乎轻飘飘,便上厕所的马桶都是坐着而非蹲着,屙完屎一拉绳子,那屎尿就打着旋被水冲走,擦屁股纸都带着香味。 至于吃穿则更加难以描述,屏东城吃一遍可以一个月不重样,府里的仆人每年都要发放五套衣服,东哥的衣服更是华贵的不得了,几尺料子就要十几两银子。 这什么日子?天上人间! 至于军队武器城防等等,额尔图描绘的更加仔细,生怕有一点遗漏。 别的也不说,单单一艘船装载有七十门火炮,炮口有女人大腿那般粗,桅杆高有几十米,哥俩便想象不出这船是个什么样子。 合着停靠在永明城的那些巨舰,在妹夫家里竟还不入流,只算是中型商船...... 当听说瀛州在海岛上建有牧场且养马数千匹,而且那马竟都是西域良马时,哥俩简直不知应该怎么回应了。 永明城前前后后已经买马两千多匹,他那骑兵怪模怪样,花里胡哨的,但布扬古又不眼瞎,那板甲护膝箭矢根本无法洞穿,骑枪火铳马刀无一不是精品。 一个普通骑兵的装备比他这个贝勒爷穿戴还要精良。 这骑兵有没有战斗力,布扬古不敢确定,但费钱是一定的。 总而言之,从额尔图口中,布扬古同金台吉对瀛州对妹夫总算有了一个具体认知。 妹夫是个财神爷! 只是这个认知也未必都是好事,就如李鸿章进纽约,在震惊的同时可能绝望更多,不得不令二人思考,这个捡来的妹夫到底有何目的。 东哥小模样确实不错,但这样的人物缺女人么?说喜欢东哥不能自已这特酿不合乎常理。 对此,额尔图也表示赞同,瀛王好色却不贪恋女色,似乎没有特别偏爱哪个或者疏远哪个。 一番推测,一致将原因归结于努尔哈赤,大明要搞建州! 其实也不用推测,好妹夫命额尔图传话:建州是大家的共同敌人,大明早晚必出兵剿灭建州。如今你我两家姻亲,当戮力同心对敌,切莫互相猜忌。 结为姻亲就不猜忌了么?叶赫同建州结亲不少但照打不误,但不管怎么说,相比于大明需要叶赫,叶赫此刻更需要大明扶持,毕竟随时有灭亡之危。 有了这份保证,两方合作自然更进一步。 冬季滴水成冰,叶赫同永明城仍旧克服艰难保持联络,人员物资进进出出。 北洋商馆通过叶赫中转,向漠南漠北贩卖茶叶食盐布匹回购马匹牛羊。 整个冬季,得马六百匹,牛羊数量更为可观。 自然,叶赫也从中捞取了大把好处,尤以武器防具最多。其中最为布扬古看中的,就是新近组建的一支火器部队。 部队编制四百人,三百火枪手一百炮手,聘用三十永明城军校为火器教官。 便布扬古自己也玩起了火铳,腰间左右各插着一把,时不时便要出城射击打靶。 正月里,努尔哈赤立国,四旗扩充至八旗,更加剧了布扬古的紧迫感。 他爹一尸两断,心肝肺齐刷刷的惨象时常于梦中将他惊醒,没人能体会其中的大恐怖。 将近年关,一场大雪,气温陷入极寒,白灾还是来了。 城内因为房屋足够,准备充足,牲畜少有死亡。但城外,有村落一夜之间牲畜死绝,冻为一块块冰坨坨。 作为头领,布扬古有义务帮助这些村落,如果没有,那么他们就会投向敌人,比如建州。 但布扬古也家无余财,赚的钱都被他用来建城购买火器了。 怎么办?如果没有建州威胁,布扬古可能会选择任那些村落自生自灭,但现在不行。 没办法,也只能厚着脸皮去商馆借钱。 临开春,叶赫人向北向西联络。 果然,鞑靼各部落一片惨淡,人畜死亡不知凡几,到处都在举办丧事。 然而这样的灾情却也本非没有好处,皮毛价格狂跌,几乎腰斩。 作为商人,北洋商馆自然不会客气,逐个部落拜访逐个部落清货。 布尔杭古正为护送今冬的这笔大收获。 进了城,布尔杭古与马时楠热烈交谈。 喜得大外甥,高兴。 皮货收益不错,高兴。 但谈到建州,两人的脸色同时变得阴沉起来。 “马将军,我打探到的消息,确定建州由原本的四旗扩充为八旗,老野猪野心甚大啊。” “你说的对,我说今冬建州怎么没有打我海参崴的主意呢,原来是在重组军队。” “那天朝就这么看着?大哥派人去开原、铁岭询问,那边似乎没有干涉的迹象啊。” “别急,早晚会动手的。”马时楠也纳闷,这都有人造反了,朝廷怎么不吭声呢?“你也不必去管朝廷如何,军队调动历来是机密,你们打探不到也正常。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稳固好自家地盘。叶赫城去年只建了一部分,今年要尽快动工,不可大意了。” 布尔杭古苦笑,“我叶赫可没有海参崴财大气粗,钱粮又不足用了。而且眼下正值春播,也没地方去找人手啊。” “总之要尽快,不要因小失大。” 布尔杭古点点头,“我们也急,身家性命啊,可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调动族民,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马时楠表示理解,随即又问,“招募鞑靼人的事怎么样了?今冬白灾,按说有大把牧民的日子不好过吧?” “是,草原上冻死了好些人,有些小部落支撑不下去也就散了。但茫茫大漠,想要找到这些人也不容易。一个冬天也才招揽了六十七户,有二十几户留在叶赫,其他我都带了来,人就在外边呢。” 同女直人一样,鞑靼人也有投靠大明的,且在边军中数量不在少数,称为鞑兵鞑官。人家的忠诚度未必就不如汉人,部分人甚至比汉人更加可靠。 瀛州各种各样的外族多了去了,也包括少量鞑靼人、女直人。 骑兵一团的编制早就满了,不过两千骑兵显然不足以应对大规模会战,还要继续扩编。 朱常瀛离开海参崴时,便授意海参崴同奴儿干可自行招募不超过一个团编制的轻骑兵。 女直人鞑靼人善骑射,在北疆招募轻骑兵并非难事,难点在于能不能为我所用,别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被别人摘了果子。 海参崴将目光放在小部落上,参军带家属,只要家属在,那么这些人的忠心也就有了一定保障。 如这般遭遇灾害的部落弃民就更好,只有吃够了自己人的苦才知道背叛投敌是多么的快乐。 眼下,海参崴有轻骑兵五百人,苦兀岛有轻骑兵两百人。 他们不需要渔猎放牧,列入瀛州军正规序列,拿军饷搞训练出任务,完全跟着瀛州军规军纪走。 闻言,马时楠起身走出都督府。 广场上,羊皮牛皮堆积如山 ,甚至还有不少马皮,一次交易这么多皮货不多见,也由此可见今年北疆受灾有多严重。 叶赫商队正在同北洋商行交接货物,查验、清点、讨价还价,好不热闹。 瀛州四大商行,除了新大陆商行,其他走的是加盟路线。 总行布局网点抽取佣金,协调管理,但各网点生意却是各做各的,独立结算。 比如叶赫商馆有三家皮货商与叶赫氏合作,货物运抵永明城,能赚多少就是他们的利润。永明城汇聚的商会商行更多,他们可能来自于北塘,也可能来自于琉球、日本、朝鲜、瀛州本岛、大明某地。 这些商行掌柜彼此竞价,互相争抢生意,端看谁的价格好人脉广路子野。 这种方式也是逐渐演化而来的,不变不行。一条龙经营成本高效益低风险大,而且极易产生强买强卖贪污腐化等问题。如今这种既有竞争又有合作的方式,价格透明,公平竞争,能最大程度确保整个产业链上的环节公平获利,货物去往利润最好的地方。 这就是体系,吊打那些试图越级横跳的异国商人或者某些想要自立门户的新入局者,转来转去,终究要投入这个体系才能获利。 看过几十户鞑靼人,马时楠心中略有不悦。 只五个青壮,且还十分瘦弱,半大小子二十来个,其余皆是妇孺。 大抵,将没用的都送了来。 话说鞑靼人是没有平民一说的,普通牧民拥有财产但人身却属于领主,准确的称呼应该是牧奴。 眼前这些应该是没有依靠被领主丢弃了的,鞑靼人生活区物资匮乏,生活艰辛远超常人想象,啃树皮都没地方去找。 “二台吉,你把青壮留下,小的丢给我,这不好吧?” 布尔杭古龇牙一笑,“马将军,我们可是同建州邻近,总要多做准备啊。” “……那这些人算你送的,我可没银子给你,养他们还要花钱的。” “可以,咱们都是一家人,谈银子不好。” 嗯?这怎么这般大方了?马时楠觉着这厮话里有话,不过那银子也不是他借的,也懒得操心。 别看现在这些鞑靼人灰头土脸脏了吧唧的,但鞑靼人骨架大又吃苦耐劳,吃几顿饱饭调养几日,即便女人也是好劳力。 还有一点,鞑靼女人、女直女人没有守节这一说,男人死了就赶紧再找一个,谁能养活他们那就跟谁过日子。这很好,做人实在不矫情。 这些孩子也是,当中也不知有几个换过爹,换了几个爹,有亲爹的孩子不会被遗弃。 这种吃过苦在鬼门关走过一圈的娃娃,知道珍惜生活,好养。 马时楠就很奇怪,“怎么这么多孤儿寡母,男人呢,你把人家一家人分开,未免太过了。” 布尔杭古又咧嘴一笑,“用活羊换来的,你不懂,鞑靼人那边牲畜死的太多,如果今年不能恢复种群,冬季又没法过了。这个时候,羊比人值钱。” 马时楠顿感头疼,鞑靼人不在意做后爹,但汉人没人愿意做后爹啊。 “胡尔巴老爷子,你找个院子先安置了他们,问问她们除了放牧挤奶还能干点啥。找几个老婆子来管事,男人不得靠近!” 老胡尔巴点头,这就安排去了。 两人重新回到会客厅,布尔杭古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马将军,老野猪又娶了个女人,这事你知道么?” “嗯?又是哪家的女人倒了霉?” “博尔济吉特氏,科尔沁兀鲁特部孔果尔家的女儿。” “鞑靼人?” “是啊,谁想到努尔哈赤竟然同鞑靼人也勾搭上了。” “兀鲁特部在叶赫西北一带吧?” “正是,我们怀疑两者应该是达成了某种交易,叶赫被两面围困,形势十分不妙。” 马时楠手里也有一些情报,去年,鞑靼察哈尔首领林丹汗于大明边境发动大规模劫掠行动,虽然没有大规模战争,但边境的损失却不小,单单人口就被掳走了数千。 而这厮的目的,竟是为了逼迫大明互市。 朝廷的意思,在大同外开设互市以换取边境安宁,赎回被掳掠的人口,此事尚在谈判当中,不知何时能有结果。 这令马时楠越发对边军不屑,瀛州军从来都是抢别人,可家里的那些废物却反过来,整日成年的被人家抢。 每年几百万两军费,简直都喂了狗! 可惜鞑靼部距离海参崴太远,鞭长莫及,不然非要同鞑靼骑兵较量一番,看看是他的弓利还是瀛州的火铳更胜一筹。 “叶赫就没有盟友么?” “盟友?”布尔杭古苦笑,“如今努尔哈赤风头正盛,谁敢为了我们而触他的霉头呢。不过暂时也不必忧心,最近一段时间,老奴不会攻打叶赫。” “为何?不可大意啊。” “都在春耕啊,而且这个时候战马正瘦,也不适合征战。”顿了顿,布尔杭古继续说道,“还有一事,建州又向北方派兵了,如猜测不错,应该是为了抓丁。” 闻言,马时楠立刻来了精神。 “去了哪?能寻到路线么?” 布尔杭古面带寄希,“怎么,你要捅建州的屁股?” 马时楠笑的有些猥琐,“不是,咱们要去捡漏!” 第502章 永宁宣慰司 奴儿干特别拗口,也不知从谁口中开始,渐渐称其为庙街。 黑水河畔永宁寺遗址上还是遗址,但遗址前的两座石碑被重新镌刻,烫金大字熠熠生辉。 一碑名永乐碑。 一碑名宣德碑。 永乐碑文,大致述说建寺经过以及缘由: 奴儿干这地方,种不了粮食,连块布也生产不出来,当地人只能靠打猎捕鱼过日子,吃的是未经蒸煮过的肉,穿的是带着腥味的兽皮,和野人没啥区别,日子过得别提多艰难了。 在我大明永乐大帝感召下,奴儿干的百姓主动臣服,投入大明怀抱,共享太平盛世。 大明牛弼,永乐牛弼。 宣德碑,则简单记录亦失哈奉命几次巡视奴儿干经过。 亦失哈,也是个太监。 成祖老爷子似乎特别擅长于在太监中选贤任能,一个南下一个北上,都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 这是历史,是先辈们曾经的痕迹,建筑虽毁但石碑仍在,且从不缺少供奉。 说来也是奇怪,周边土着对永宁寺遗迹有一种近乎神圣般的迷恋。那乃人、乞列迷人常于节日之季在永宁寺祭祀,敬献贡品,祈祷丰衣足食。 柳敬开初来时也是一脸迷糊,问周边土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此地灵验,有求必应…… 搜罗了好些资料,柳敬开于迷茫中有些猜测。 亦失哈,女直人,洪武年间归附,成祖年间升任辽东镇守太监,永乐宣德两朝,九巡奴儿干。 大明在奴儿干,基本以怀柔羁縻为主,少动刀枪,每次来都要炫富,搞免费大派送。 什么锅碗瓢盆布料粮食啥的,总之什么东西在这里也是宝贝。 还有这种傻蛋?那你说人家能不想念么。 嗯嗯,这样说就是对两位先帝不敬,施恩四海,万民敬仰这就好听多了。 在黑水下游,主要生活着两大族群,那乃人与乞列迷人。 怎么区分? 沿河居住,穿鱼皮以打渔为生的,就是那乃人,也称赫哲人。 山岭区居住,穿兽皮以打猎为生的,就是乞列迷人,也称使鹿人。 两个族群面貌与鞑靼人近似,与女直人几乎相同,语言同女直类似又有不同,推测为同一语系的不同分支。 永宁宣慰使项鹏飞最近比较烦躁,一不小心耳朵就生了冻疮,冬春交替痒的更加厉害,涂什么药膏也不见效果。 似他这样的不只一个,军营里飘荡着臭脚丫子与汤药的混合味,令人窒息。 窝冬结束,也是时候出去干活了。 他的兵,不是辽东人就是北直隶山东人,对严寒并不陌生,加之又几经教导,按说不应该如此。可人不是木头,生活总是充满意外,而此地之寒冷也远超寻常人想象。 唯一令人庆幸的,冻疮非大病,不会死人。 天气仍寒,寨子却来了大批访客。 柳敬开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也只能配合着。 无论是那乃人还是乞列迷人,对大明人没有敌意却也谈不上热情,只怀柔是没有用的还需要有霹雳手段。 搞钱的唱白脸拿枪杆子的唱黑脸,瀛州一直都是这么玩的,屡试不爽。 这些人为什么来的这么早? 这就像狗熊一样,窝了一整个冬天,人瘦脸长要出来觅食啊。 人是杂食动物,只吃肉是不行的,轻则牙龈出血重则四肢不调,所以才需要五谷,而本地恰恰没有五谷。 若大明人不来,他们也能活,大山里还是有东西可以吃的,比如地衣,更南边的部落也会贩卖米面用品过来。 但数量有限,远远不能满足需求。 这地方少有战争却人口稀少,就说明了一切。 大明人来了,格局大变。 攒了一个冬季的毛皮,在永宁城可以兑换米面土豆地瓜,甚至萝卜白菜,远比南边部落来的要丰富,而价格也更加友好。 生产力这个玩意很奇怪,种地这么简单的事汉人能其他人就不能么?就还真不能。 这么容易学的话,非洲早就没人饿死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时候甚至大于人与兽。 这不是在贬低谁,人家也有人家的长处,比如冬季里凿冰捕鱼,这一点汉人就不会。 看似简单的事,其实门道极多,并不是那么容易。 “色楞,你收获不错啊,竟然猎到一条雪貂。” 闻言,那汉子咧嘴憨笑,“运气运气,都是祖宗赏饭吃。” 项鹏飞将雪貂皮拿在手中,颇为喜欢,这玩意给女人做脖领,简直了,能喜欢疯了。 “你打算换点什么?” 这地方的人没有钱这个概念,大多以物易物,但并非代表他们不知道金银铜的贵重,只是极少不足以作为货币罢了。 “换两个铁锅,二十个箭头,一盒铁针,一把斧头。” “换到了么?” “没有,楼掌柜说我要的太多了......” 丧尽天良啊,项鹏飞摸了摸鼻头,将雪貂皮还给色楞。 色楞是乞列迷人,居住在卜鲁兀站丘陵地带,其部族姓氏为卢日勒,二十几户一百几口子。 此地部落与海参崴附近又有不同。海参崴附近的部落起码还有个大概的势力范围,依着实力强弱有着松散的政治体系。但黑水下游什么权力结构都没有,没有名义上的共主,也没有强大部落支配几个小部落的情况,小国寡民,各过各的。 广阔的土地上村落零星,这是真正的地广人稀,如果陌生人贸然前来,甚至很难发现人类的踪影。 为什么? 因为大势力不断南迁去往更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去了,比如靠近大明的那些女直部落。 这种大迁徙在大明将蒙元势力赶出辽东时就发生了,一直持续至现在。 大明人眼中的蛮荒地界在通古斯人眼里可是宝地,你不要那别人自然就拿了。 正因为这样,瀛州人的到来堪称顺畅,没有战争只有三次小规模冲突。 一次发生在别尔真,这是一个沿河小村屯。 探索船夜泊岸边,十几个那乃人觉着瀛州的船极好,半夜里来偷,结果发生冲突,但没有死人,两个各有受伤。 一次发生在忽岭站。那乃人上次吃了亏,召集人手来报复,四名探险队员惨遭毒手。 第三次冲突,项鹏飞带兵前往别尔真报复,别尔真消失了。 自那次冲突之后,便再也没有土着敢在项鹏飞面前大声说话了,航道也没出过事。 至今为止,骑二团沿黑水向上游探索千一百里,设一城三站。 一城为永宁城,其实就是奴儿干,只不过朱老七嫌弃这名字太过不雅,说着也拗口,改了。 三站为卜鲁兀、福山、忽岭。 这些地点皆为旧时奴儿干都司驿站,祖宗严选,可以信赖。 窝冬期间,永宁议事会制定出一份详细拓殖方案。 今年的任务很重,需要再探索千三百里,争取在黑水同阿速江交汇处建城,那个地方称伯力。 永宁城本身也要扩建,忽岭要建城,船厂运作刚刚起步,土豆地瓜能不能在这里栽种?......规划极多,也不知道能完成几件。 好吧,有些行政事务也不需要他负责。 “色楞,投军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你们部落只要有三个人投军,你要的这些,我都送你!” 色楞踌躇,摇了摇头,“将军,我们山里人不懂规矩,又听不懂官话,还是算了。” 项鹏飞玩笑道,“怎的,怕女人跟人家跑了?” 色楞咧嘴,“您说的对,我还真怕家里的婆娘跟人跑了。” “哈哈,好吧,规矩我也不说了,有要投军谋富贵的,随时来随时欢迎。” 这个没戏,项鹏飞扭头就走,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作为宣慰司,永宁去年对周边土着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 第一,封官。 当下有二十六个村屯同永宁有往来,各自封了屯长。 这个屯长不是管人而是管商的。 初来乍到,直接插手村屯事务不现实,你谁啊,凭什么? 但谁能与永宁通商却是大明人说的算,指定一户人颁发路牌,永宁只同路牌持有人交易。 海参崴就是这么干的,相当于扶植一个代理人,只要这人不是太蠢,三搞两搞,这人便会在村中树立权威,并同永宁形成某种形式的利益绑定。 简单来说,给屯长贸易专营权,培养买办。 第二,征婚。 永宁城没有女人,军人、商人、工匠,全是带把的。 这个问题非常致命,用手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以至于有些人只能拿后庭互相来耍…… 这不是道德问题也不是心理问题而是生理问题,如同监狱,没有异性那就创造异性。 怎么征婚? 柳敬开有经验,这货搞出来的一篮子策略简直缺德带冒烟。 简单来说就是以姻亲关系对村屯区别对待。 其一,税率调节。 嫁女一,某项商品税率降低一定额度,嫁女二,那就再多一项商品,以此类推。 其二,贸易禁令。 对于一些特殊商品,禁止向没有殷勤关系的部落出售。比如铁斧、钢锯、刨子、凿子、钢钻等等大多数生产加工工具。 此地的落后超乎想象,比苦兀岛人强也强不了几分。不懂烧砖不懂开石不善伐木,房屋以土坯芦苇或者细圆木搭建。桌椅板凳大抵是没有的,锅碗瓢盆稀缺……除了皮毛肉食,什么都需要外来输入。 生产力的极度低下,注定他们坐拥无尽森林每个冬季却有许多人被冻死。 当然,他们也有长处,鞑靼人的血统基因传承他们制作弓箭,驯养牲畜,在极度恶劣的自然环境下也能挣扎求生,汉人不如人家。 但如果利用弓箭不能掠夺不能奴役,那么这些人也只有受人挟制的份。 其三,瀛王赐福。 如海参崴、苦兀岛旧制,汉人娶土着为妻,赏赐十元为建房补助。这点钱肯定不够,但集体的力量是伟大的,自古以来华夏人也是互相帮衬着建房。再者说,原材料出门就有也不需要花钱去买。 远在屏东的朱老七默默为自己的钱包流泪,为了开拓北疆,别人睡娘们却要他来掏钱,生出的孩子是不是也应该叫他一声爹? 这是真‘君父’,不是假的。 一系列的措施下来,至目前为止已有二十七对新人有了自己的狗窝,还有十二对定了亲,房子建好之后就可以配种。 然而这个进度相比于庞大的光棍群来说还是杯水车薪,本地土着太特酿的少了,总不能奢求人家把姑娘都嫁过来,那有人就要拼命了。 项鹏飞很惆怅,向上边打了报告。要求一定要弄两船大明女人过来调和,不然永宁城的蠢货们都要快被土着归化了,一个个说话都变了味道,官话中带着浓浓的萨满吟唱味儿。 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派人去各村屯求亲,寨子里缺少女人简直不像话,看不下去。 鲁赤村有个寡妇绰号大白梨,很对他的胃口,只是有个六岁的女儿…… 今日有四个村落来光顾,项鹏飞一无所获,兵没有招到,女人也一个没有。 晚上同柳敬开坐在一起喝酒。 “老柳,你说这些村屯怎的不打架呢?老马那边多好,既能抢东西抢女人还能做好人。” 柳敬开微微一笑,“此地人口稀少生产落后,人与天斗已经十分不易了,没精力内斗,海参崴那一套在永宁是行不通的。” “那怎办?我说那两船女人到底能不能搞来?” “应该可以,去年闹灾,卖老婆卖女儿的不会少了,再不济也还有灾民呢。” “成,那你赶紧出个通告,有意者报名交定金。” “好,此事我去安排。” 顿了顿,柳敬开说道,“我知道你不喜土着女人,没规矩没礼数,有些风俗也古怪,怕军中弟兄受到影响。但水乳交融,那碗东西它必然是浑的。” “我记得殿下说过,北人吃面南人吃米,四川好麻江浙爱甜,我大明两京十三省便有多少方言?如奴儿干这样的偏远地方,只要不失根本,不妨容忍不同,无必要苛求万事皆同。” “殿下的意思,要别人接受我们,那么我们也要部分接受别人,只要以我为主就够了。” “我实话说,北疆土着已是不错了,与我汉人七八分像,女人也吃苦耐劳,安守本分。对比南洋那些,弟兄们也该知足了。” “谁说我不喜土着女人了,那个大白梨,项某人过几日便纳进门!” “想通了?” “想通什么,项某人憋得慌!” “好好好,随你怎么说,我这就安排人去提亲。” “成,家里的事便都交给你了。我准备四日后动身前往萨鲁温,且需于五月中旬进抵伯力。各项补给也不需要我多说,务必全力供应!” 柳敬开苦笑,“晓得晓得,你要带多少人去?我话先说清楚,人数如果超过八百,补给一定供应不及。” “四百人,船只十七艘。后续需要什么人,等前线消息。” 柳敬开微微皱眉,“是不是太少了些?伯力三江汇聚之地,土着村屯可有不少,而且彼处已极为接近索伦人世居地方,他们可不似那乃人、乞列迷人这般没有统属,可是有领头人的。” “不必了,人多无用,徒增负担。”项鹏飞沉声道,“在海参崴,殿下曾反复嘱咐我。黑水沿岸各族人口稀少,与大明素无愁怨,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若能收为己用,则可成天下劲旅,北疆无忧。” “我当初是不懂的,北疆偏远,这些土着能有什么本事。但见识到人家狩猎潜踪,爬冰卧雪如同寻常,只凭骨簇便与虎熊豺狼周旋,这份韧性耐力与勇气,令人钦佩。可以说,每一个猎手稍加训练,便是精锐。” “我此去,就是要接触一下这些村屯,正如你所说,我汉人同他们是互补的,如果能谈我也不会轻易动武!” 第503章 王妃,毛衣,野心 五月初,四艘大福停靠永宁庙屯。 庙屯不是庙街,庙屯位于黑水出海口,俗称庙街的永宁城距离出海口尚有两百里水路。 四艘大福为载重六百吨尖底海船,无法深入黑水,货物需要在庙屯转运。 庙屯,黑水第一港,驻扎有两连骑兵以及部分工匠,木制城寨,炮台三座。 作为瀛州在黑水建设的第一座城寨,寨子内部设施相对齐全,因为人口主力迁移至永宁城缘故,寨内留存有大量木制房屋。 杨家春下船,亲自视察寨内设施。 不来不行,瀛王信件,十封中有八封要询问黑水拓殖情况。 此番前来,运送移民五百人,粮食两万五千石,武器弹药生活物资应有尽有。 粮食足够五千人支应一年,但这还不够,两月后还会有一支船队抵达,输送更多物资。 在庙屯,杨家春仔细询问驻军以及商行管事有关黑水拓殖进度,了解实际情况。 抵达第三日,四艘大福携带海量皮货山珍返回釜山。 杨家春却没有走,而是搭乘内河运输船进入黑水,来至永宁城。 闻讯赶来迎接的柳敬开十分意外。 “大掌柜,您怎么亲自来了?” 杨家春淡淡一笑,“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就过来看看。” 柳敬开苦笑,“大掌柜玩笑了,您这突然来巡视,属下心中忐忑啊。”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怕什么。”杨家春扫了一圈,“项鹏飞呢,怎不见人?” “回大掌柜,项提督正在萨鲁温主持修筑城寨呢。” “萨鲁温?好,距离伯力不远了,殿下听闻一定大喜。” 说话间,杨家春被迎入临时提督府。 落座饮茶,柳敬开接过运送清单不由大为振奋。 “大掌柜运筹帷幄,居功至伟,属下带永宁上下拜谢大掌柜。” “当不得,当不得。”杨家春对着瀛州本岛方向遥遥拱手 ,“殿下知尔等在苦寒之地不易,为国效力,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 柳敬开同样向南拱手再拜,嘴里输出一顿彩虹屁。 当日,杨家春于永宁寺前敬拜。 两座石碑在这极北无异于帝王陵寝,不能不拜,三拜两拜也就拜出神圣来了。 对于亦失哈,杨家春也颇为敬佩,同命相连嘛,一个有作为的太监也能令他聊以自慰,说一声吾道不孤。 只祭拜还不够,杨家春以私人名义捐银三千元用以重修寺庙。 这座寺庙并非简单重修而是要重建为炎黄帝庙,而且规模要足够宏大,成为万人敬仰的圣地。 永宁寺在黑水东岸陡峭悬崖之上,站在悬崖俯瞰对岸,那是一片沼泽平原,大大小小的水洼一望无尽,数百名驻防官兵正在辛勤劳作。 “大掌柜,去年平整了三百亩土地,各种作物都有尝试种植。因为无霜期太短,小麦水稻玉米皆不可种,但黑麦黄豆土豆红薯还是可以的。” “今年永宁城全体动员,又平整出接近五百亩土地,都已插秧下种,黄豆黑麦已然出芽了。” 杨家春满意点头,“不错,我看当下这些弟兄还在平整土地,这是为了来年做准备?” “正是,永宁城议事会一致通过,要征服河对岸的沼泽泥地,将其尽数化为良田!” “对了,苦兀岛从朝鲜引进种植的那种耐寒早稻,今年还会试种一些,去年失败了,不知何原因长至抽穗便枯死。” “那正好,我带来九十户移民,你抓紧安置。还有百二十三个适龄女子,尽快安排相亲。土地,终究是自家的才干活有劲!” 柳敬开嘴角含笑,“大掌柜说的是,有了女人有了田,这帮家伙走路都要带风。大掌柜未雨绸缪,属下佩服。” “你少拍马屁,咱家虽然少了东西但也是个男人,知道没了女人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咱家要警告你,这些女人来是要同人过日子的,而不是充当某些人的玩物或者军妓。无论是谁,如有违反军规律法,也要法办!” “大掌柜放心,属下一定依法办事,不越雷池一步!” “好好!”杨家春带着欣赏目光审视柳敬开,“你是第一个从我北洋商行走出来成为行政官的,好多人都看着你呢,不要给北洋商行丢人。” 沿着山路,杨家春走至山脚,乘船去河对岸沼泽地。 对于开发沼泽地,瀛州十分有经验,因为一直在开荒。 论开发价值,沼泽地是所有土地中开发价值最高的,一旦改造成功便是上等良田。 只是这个过程十分痛苦,沼泽地里蛇虫鼠蚁水蛭什么都有,或死或伤,这样的事实际上是难以统计的。 这就是代价,总有人倒在前进的道路上而看不到路的尽头。 “大掌柜,您看这片沼泽,之前放火烧了几天几夜,烟熏火烤,这水里的活物已然少了很多。” 杨家春低头看去,确实,泥土里伴着草木灰,草根上有明显的灼烧痕迹。伸手去触摸泥水,水仍旧冰凉。 杨家春不由微微皱眉,“这人光脚长时间落在泥水里,一旦受伤则极易染病,你们有没有法子,比如制作防水的鞋子?南洋那边有制作一种鱼皮靴,效果不错。” “鱼皮靴子?”柳敬开开口道,“那乃人擅长制作鱼皮衣,风雨不透,想来制作靴子也是可以的。属下记下了,回头就找人试制。” “驱寒的汤水也要多喝,泥水冰凉,长时间泡在里边怎么受得了呢?你们也不要只顾着政绩,人命关天,不可大意了。” “是,属下记下了。” 领导视察有没有作用?这玩意关键取决于领导,大神海瑞走去哪里都效果显着,但若是个贪的,那走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倒霉。 杨家春在永宁城停留六日,三日视察,一日接见各屯屯长,一日主持相亲,一日开会议事。 永宁周边村屯,普遍在二十至五十户人家,这个屯长在大明连个里长也不够格,但极北之地就是这么个情况,也就只能将芝麻当西瓜来用。 以大明瀛王府名义,杨家春向各屯长颁发委任状,赐官服官靴官帽,奖励每人印花棉布一匹,对皮货交易量最大的三家则有额外奖励,赏锦缎一匹。 一场晚宴,宾主尽欢,杨家春对各屯长发出邀请,欢迎他们搭乘船只朝觐大明瀛王殿下。 植物向往阳光,动物仰慕强者。 瀛州对外殖民经验证明,一手大棒一手甜枣还不够,要让异族看到帝国的强大,知道他们的靠山有多硬,这样的朝贡就很有意义,可以尽量减少某些人在跪与不跪之间反复横跳。 海参崴土着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部分买办都开始送家中子弟去往瀛州留学了。 那个叶赫寨表现更好,他于海参崴停留时,正遇叶赫族女同几名小军官完婚。 一个事实,瀛州拓殖地域广大,人种繁多,但论女人质量之高,非北疆莫属。故此这帮大头兵对迎娶北疆女人抵触最小。 听说,军中还给各地女人排了座次。朝鲜女人第一等、其次琉球女人、其次日本女人、其次安南女人,这之后就是北疆女人。北疆女人之后就是欧罗巴女人......至于南洋女人,大抵排在最后。 上梁不正下梁歪,瀛州的民风一点也不淳朴,越是年轻一代越不是个东西。 杨家春没有娶妻,将家业托付给哥嫂打理。哥嫂三个儿,有一个记在他名下。 但他也没闲着,纳了两个妾室,一个曾为万春楼的老鸨,一个则是日本歌姬。 他这情况特殊,只能玩些另类的体验快乐,一般女人还真配合不到。 其实,杨家春在宫里时曾有个对食,也曾怀揣少年梦,但瀛王就藩,那对食却离他而去,不愿跟着受苦,自此而后也便绝了成家的心思。 不管怎样,他对男女之情并非不懂,他这样的都贪享女人身子,何况正常男人。所以如何安抚北疆将士军心,他一早就开始准备了。 百多名小娘,都是从灾民手中买来的,身契就在他手里攥着。 适龄男女,相中一对撕毁一张,搞完这一波,永宁的光棍汉也就解决了一大半。 当然,钱还是要收回的,买人的费用同路费直接从大头兵的俸禄中扣除。 当日,杨家春再次宣布一项福利。有家眷之士兵工匠,愿意定居永宁者,北洋商行提供免费船票。 最后一日,在永宁议事会,杨家春当众宣读瀛王政令。 拓荒耕地,五年免田赋。 规划牧场,鼓励饲养马牛羊鹿,三年不征税,北洋商行保底收购各类牲畜皮料。 规划山林,鼓励兴办伐木场,三年免税。 鼓励兴办皮料加工、皮革制作手工作坊,军需订单优先配属。 该项政令,在瀛州本岛颁布,在釜山租借地、海参崴有张贴。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吸引私人投资永宁宣慰司。 许多事,仅靠官府是办不成的,但只要有利可图,而且有厚利,那么只要因势利导,就一定会有人来。 时代变了,瀛州不搞军户戍边那一套,而是要以利诱人。 海参崴处于战区,不适宜搞大开发,但永宁可以。 适宜东北种植的粮食,保暖的棉花,发达的造船业手工业,强大的军队,大量的过剩人口。要素齐全,那么有什么理由不搞东北大开发呢。 黑龙江、松花江、嫩江、乌苏里江、精奇里江、夏秋行舟冬春雪橇,沿着水路直接可以勾连东北腹地,并将势力推进至贝加尔湖附近。 虽然贝加尔湖不与黑龙江相连,但距离不远,经由多方地图比对,两者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三百里,大约北京至天津距离。 我大清源于东北却不开发东北,还搞什么柳条靖边,这才令大毛有机可乘,鲸吞了这么多土地! 大清也好大明也罢,同人家沙俄相比,简直渣的不能再渣。 议事会上,杨家春双手托盘,当众赐予柳敬开。 那是一件毛衣。 毛衣很普通,但却是王妃亲手所织。 永宁宣慰司帮办柳敬开当时就跪了,手捧毛衣,老大的汉子泪珠如线,这就怎么也控制不住。 授赐的不仅仅有他,总计二十九件毛衣,都是朱老七女人亲手所织,对有功之人一一颁发。 “王妃娘娘说,女人家也没什么本事,只能做些手工对边疆有功之臣聊表心意。你们受苦了,家里边都知道。” “时间太紧,王府上下总计织毛衣四百六十二件,不足全体将士所需,本宫甚憾。” 一席话,会场哭声连片,叩首不停,就简直了,也不知身在屏东的两口子能不能感受到这份忠诚。 这是真感动了,不要说古人便是现代人,深得老板赏识又有几个不拼命的。 不客气的说,这毛衣不能穿,要当传家宝来供着。 论拿捏人心,朱老七也是越来越顺手,就是有点费老婆。 表演继续,三名水灵灵的女官被请到前台。 方才的场景,几个女官也大受感染,眼圈都哭肿了。 王府出品,必属精品,往那一站就带着贵气,秀丽端庄,服饰华美,观之赏心悦目,美妙不可方物。 “王妃娘娘特遣三位女官前来永宁,不为别事,只为教授永宁妇人编织毛衣,此为家事亦为国事,不可怠慢。” “怎敢,我永宁当三位仙女活菩萨供着。” 一席话,在场众人欢笑起来,倒是三位女官被闹的大红脸,转身小碎步跑掉。 这毛衣毛裤确实是好东西,皮毛虽好却很难做到贴身,关键是贵,死贵死贵的,几千人的部队,怎么可能做到人手一件呢。 绝大多少人只能靠着羊皮袄棉衣棉裤御寒。 这些玩意虽然管够但威严不足,看着跟马匪一个德行,这令一直致力于打造军人形象的朱老七如何忍受。 毛衣毛裤有了,秋衣秋裤也为期不远,外套则是毛呢大衣。 这一套下来,德军军装提前三百年现世,简直帅出天际线。 一番操作下来,杨家春倍感满意,军心民心可用,只要心气不失,即便北疆如何艰苦也能将其啃下来! 第七日,杨家春登上去往萨鲁温的补给船。 船队经卜鲁兀、扎岭、福山、忽林,花费七日时间抵达萨鲁温。 沿途多雾天,两岸尽是沼泽平原,水鸟时不时翱翔天空,遮天蔽日,野鹿成群,仙鹤长鸣,放眼处无一不是美景。 偶尔,得见那乃人村落,那乃人以鱼叉捕鱼,鱼叉有三股有两股,无船,以木排为筏。 渔人使用鱼叉出神入化,十有八九种,几十斤的大鱼一提一甩便飞到了岸边。 杨家春看在眼中默默记录在案。 山中人擅弓箭河边人擅钢叉,女直人的战斗力融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这般人稍加训练,战斗力怎么可能不强呢。 如此,也难怪瀛王一直对大明不能归化其民为我所用而耿耿于怀。 萨尔温,只驻扎有一个连队并三十名工匠,正在大兴土木建设营寨。 询问宣慰使大人去了哪里,答曰去了野马河。 早两日前方探报,达斡尔人同乞列迷人因为狩猎鹿群产生分歧,在野马河畔大打出手。 得知消息之后,项鹏飞便马上率领三个连队杀了过去,说是要观摩土着作战。 闻言,杨家春一阵头疼,这位宣慰使大人还当真不好见。 观摩个屁啊,这下有热闹可看了。 第504章 一头鹿引发的血案 野马河畔没有野马,但有丧家之犬。 这令项鹏飞很失望,身为骑兵统领却一直没机会马上作战,反而日日在水里泡着,就也不知道骑二团现在算个什么。 只能说瀛州与水有缘,但凡能行舟绝不会有其他选择。 自萨尔温出发第二日,将近日中,便见一队三十人左右骑手大致沿着黑水向下游策马狂奔。 看装束有些类似鞑靼人,但又不是鞑靼人,发型不一样。 队伍之后还有一波人在拼命追击,这波人的装束有点熟悉,类似乞列迷人。 两方相距不足二里,你追我赶,确定是在拼命。 项鹏飞将望远镜交给向导忽勒,“你看看,前边逃的是不是达斡尔人?” 忽勒,女直人,五年前经北洋商行移民瀛州,从军至今。 忽勒看过,点头道,“就是达斡尔人!” 项鹏飞就不懂了,“这特酿跑反了吧,往下游走不是乞列迷人的地盘么?” 忽勒也摸不清情况,“后边人多,大概无处可逃了吧。” “不对!”项鹏飞又仔细看过,“前边这伙人应该是商队,马屁股上驮着皮货。” 项鹏飞觉着看戏也挺有意思,前边跑的时不时便丢几捆皮货下去,后边追的便会一窝蜂的去抢,抢完了则继续狂追。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也不知这场追击战持续了多久,总之前头跑的马背上的皮货不多了。 以永宁所掌握的情报,越是靠近伯力,族群越发混乱,达斡尔、乞列迷、那乃人、鄂温克,几个大族群交错杂居,服装近似语言近似,不仔细分辨,瀛州方面也很难分辨出哪个是哪个。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前头逃跑的也发现了河上船帆,这就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溜烟的跑过来。 船队有船七艘,三大四小,三艘平底大船上各配备四门回旋炮。 所谓回旋炮,就是可以左右上下调整角度的火炮,长八十厘米,打六两炮子,底座固定在船舷上,炮尾有把手,填装火药炮弹之后,炮手手握把手调整射击角度。 大抵与马克沁一个道理,但回旋炮是前装单发,与马克沁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威力自然也完全无法相比。 瀛州制回旋炮最远射程三百米,有效射程百六十米,适合海中近战使用霰弹打击敌方士兵,放在内河里也一样。这玩意还可以拆卸,两个人抬着炮架就能走。 那乃人表示从没见过这玩意,很好奇它的威力。上次看过,对其威力表示十分认可。 打出信号旗,各船戒备。 项鹏飞随即命令船队靠向右岸,于岸边浅滩依次停泊下来。 这个时候,马队接近,速度也缓慢下来。 这伙人够狼狈的,灰头土脸,神情疲惫至极。为首人嘴里一直叽里呱啦吼叫着,起初听不真切,待听真切了也听不懂说的是啥。 忽勒说道,“大人,他说他是好人,请求我们救救他们。” “......逃跑的也未必就是好人,你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马队首领被追急,也顾不得危险,单马来至船只近前,仰头又说了好些话。 忽勒回问几句,随即解释道,“他说他是多科屯精奇里氏,名巴尔达齐,去南边贩卖皮货,结果被后边那伙人打劫。” 这个时候,后边队伍逐渐追近,但速度也降了下来,缓慢靠近。 项鹏飞看过,追击队伍大概六十几人,其身后还有数个掉队的赶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项鹏飞命令炮手,“对着两边中间的空地,打两炮!” 轰轰两炮打出,将好些马匹吓的嘶声长鸣,原地打转,两队人马也冷静下来,立在原地。 他们可能没见过这玩意但却不傻,巨大的响声以及滚落的铁球很说明问题。 “你告诉他,我们不想招惹麻烦,叫他们赶快离开。” “他不走,他说只要我们肯帮他们,所有的皮货都是我们的。” 项鹏飞仔细打量那人,穷途末路啊,脸上充满绝望与乞求。 按说救了达斡尔人,应该对日后进军黑水上游有所帮助,但项鹏飞也不想招惹乞列迷人,毕竟已经同部分乞列迷人建立了稳定关系。 转回头,项鹏飞吩咐副官,“通知老曹,让他问问后边那一伙人怎么回事,是否接受调解。不要下船,他们不谈就算了。” “是。” 副官转身,向后船打出旗语。 后船接收命令,随即船只离岸向前。 与此同时,项鹏飞又吩咐忽勒继续与巴尔达齐沟通,告知他们要说实话,否则后果很严重。 来到这里,沟通极为艰难,本地各种语言虽然与女直语言属于同一语系但又有区别,类似于不同方言。 项鹏飞说话,忽勒翻译转述,忽勒有时也听不懂,还要询问那乃人向导,特别的累,不过好歹能够沟通。 按巴尔达齐所说,商队自野马河上游来,发现有鹿群饮水,见猎心喜,几个人便猎杀了头鹿。扒皮抽筋刚刚架起准备搞烧烤,结果那一伙人便杀了出来,宣称那鹿群乃是他们驯养,要求赔偿,而且不是赔偿一头而是赔偿十二头。 鹿都吓跑了,找不到了,你就说赔不赔吧?不赔就干你! 达斡尔人自然不认,两方没几句便冲突起来。 这地方可没有王法,要么不打,开打就是拼命。 放牧人不是敌手,死了四个,余者逃跑。 巴尔达齐这一伙人也是太过自信,杀了人也不赶紧跑,结果当日下午放牧人便追了上来,人数多了几倍。 达斡尔人只能逃跑。 至于逃跑的过程就如项鹏飞见到的画面,据巴尔达齐说,他三天两夜在野马河流域绕了数圈,一直试图返回老家但失败了,损失大量货物不说还死了五个人手。 约一刻钟,二营营长曹爽灰头土脸回来,“团长,那伙人蛮横的厉害,叫咱们马上滚,不然一起弄死。” “他们有说是哪里来人么?” “没有,根本不给我们问话的机会。” “确定他们是乞列迷人么?” “不是乞列迷人,那乃向导告诉我,那帮家伙应该是虎尔哈人。” “虎尔哈?” 项鹏飞略有意外,虎尔哈也是女直人一个分支,但黑水流域并非虎尔哈人居住区,他们生活在更南部嫩江中上游,松花江中游。 这么嚣张?令项鹏飞十分不爽。 “忽勒,你告诉巴尔达齐,叫他的人都到河边来,今日咱们保他们一条性命。” “传我将令,虎尔哈人如做出攻击动作,无需等待命令,自由射击!” 船队没有离开,达斡尔人反而靠近河岸与陌生人聚集一起,这令追击的虎尔哈人愤怒。 对峙片刻,虎尔哈人动了,从褡裢中取出饲料开始喂食马匹。 达斡尔人也在抓紧时间休整,几人从河中取水,一点一滴投喂战马。 项鹏飞仔细打量这伙达斡尔人,普遍年轻,都是壮小伙子,只是走路时双腿有些不自然,显然骑在马上太久了。 那些马完蛋了,好些嘴角泛着白沫,水到嘴边看也不看。人有过劳,马也一样,主人活命它们却要在病痛中缓慢死去。 巴尔达齐也是一位壮小伙子,步履踉跄来到船下。 “你们是什么人,是建州罕王的大军么?” 闻言,项鹏飞一阵郁闷,是不是救错人了,要不要弄死他们? “怎么?你要投靠建州罕王?” “我,多科·精奇里氏·巴尔达齐要去赫图阿拉入贡皮货。” 入贡,你可以理解为贩卖,大明周遭大势力都爱玩朝贡这一套,买卖不说买卖,非要说朝贡。 “赫图阿拉,你就不要去了,去永宁城,沿着黑水一直走就到了。” “永宁城?没听说过啊,难道建州罕王在黑水建城了?” “怎么,你不同意?” “没有没有,我听说建州罕王是大英雄,心中敬佩,又听说赫图阿拉城繁华,正要去涨涨见识。” “你们的船真大。那是什么,火炮么?我听说南边的大明使用一种冒烟的武器,建州也用这种武器么?” 这货当真有点见识,能说出大明两个字就是见识。 “别废话这么多,等你活下来再说吧!” 看见虎尔哈人在调整队形,巴尔达齐不淡定了,“喂,你们会帮我们吧?” “帮 ,但我们不下船,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不远处,虎尔哈人摆出松散两列长蛇队形,已经开始小碎步靠近了。 看行军角度,这是要玩骑射,其目标仍旧是达斡尔人而非船队。 “朋友,我的命交给你了,希望你说到做到。” 说完,巴尔达齐重新骑上战马,抽出马刀,吼叫着集合人马。 有些可惜,他们的箭囊是空的,完全无法对敌人进行远程打击。 敌人越走越快越走越近,几乎与河道平行冲杀过来。 项鹏飞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这个角度特别适合射击。 虽然巴尔达齐对努尔哈赤一顿彩虹屁令项鹏飞十分不满,但还是决定帮一帮这厮,谁让虎尔哈人不讲道理呢。 距离百米左右,回旋炮打响。 距离六十米左右,船上升腾起浓郁白烟。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十几个呼吸间,虎尔哈人的队伍便散掉,由原本的线形队列化为旷野上的星星点点。 确定了,这伙虎尔哈人没有见识过火器,人慌马也不受控制。 这个时候,如果达斡尔人发起冲锋,虎尔哈人一定会吃大亏的。 可惜,达斡尔人也傻掉,完全没有反应。 对此,项鹏飞十分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几声海螺号响,虎尔哈人由原本的散乱无序重新聚集,大好的战机就这样错过了。 战场上,爬起来几个人,踉踉跄跄返回本阵。 迟疑、惊惧,莫名其妙,大概是虎尔哈人此刻的心情。 对峙片刻,又耳闻几声海螺号,虎尔哈人调转马头,迅速退去。 达斡尔人如梦初醒,像模似样的追击了一段距离。这个距离,不超过一里…… 虎尔哈人只想远离黑水,远离那些该死的怪异陌生人,面对达斡尔人的追击,他们则亮出了弓箭弯刀。 巴尔达齐有些尴尬,率队迅速回转,从战场上拖回六具尸体,并排放在岸边。 “恩人,这是你们的战利品。” 一队队士兵下船,队列护卫,项鹏飞走下船,对巴尔达齐微微颔首,随即端详起几具尸体来。 两人被马踩死四人中枪,回旋炮打了个寂寞…… “老曹,你带着忽勒去同虎尔哈人谈一谈,就说这可能是一场误会,尸体可以还给他们。” “告诉他们,我们是讲道理的,达斡尔人说他们是劫匪,所以才阻止他们靠近。如果他们不认可,而是另有原因,可以派人来谈。我们主持公正,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二营营长曹爽没有犹豫,指示手下从达斡尔人那里借来两匹马。 忽勒却额头见汗,“团长,我们杀了他们的人啊,这怎么谈?” 项鹏飞瞪眼,“没让你谈,只让你传个话,你去还是不去?” “去,我去!”忽勒弯腰,将几具死尸的马刀收起,“团长,我需要这些。” “拿走!” 巴尔达齐虽然听不懂,但事情的发展似乎不如他预想。 “恩人,你们要做什么,需要我效劳么?” “不需要!” 项鹏飞挥了挥手,一连士兵迅速动作,将完全放松的达斡尔人包围起来。 “恩人,你这是干什么?” “别慌。”项鹏飞冷冷一笑,“你给我带来了麻烦,我需要了解情况,弄清事实,不能稀里糊涂的与人结下仇怨。如果你是无辜的,达斡尔人不仅没有危险,还会受到热情款待。但如果你撒谎,则需要付出代价!” 巴尔达齐还要争辩,项鹏飞却不再理会,对曹爽嘱咐一番,方才放他二人上马。 “去吧,我等你们的消息。” 时间点点滴滴,约莫两刻钟,虎尔哈人重新临近,大队在距离三四百米处停下。 八匹马从队伍中出,快步来至黑水河畔。 曹爽同忽勒全须全尾回来,随行六名虎尔哈人。 虎尔哈人对巴尔达齐等人怒目却对项鹏飞表示出足够的尊敬,单手执礼,说了声谢谢。 六具尸体并遗物一样不缺,尸体被抬上战马,虎尔哈人再次躬身,随即牵马离去。 “团长,那边的说法同这厮说的不一样!” “那边说根本没有野生鹿群,那鹿群就是他们的,每头鹿的屁股上都打着印记,达斡尔人偷猎时,有两人出面阻止,但是被打了。被打之人返回部落聚拢族人讨要说法,结果没谈拢,又打了起来,四死七伤。虎尔哈人不甘心,又找来帮手复仇,才有现如今的局面。” 这些话是没有翻译的,但巴尔达齐似乎感受到情况不妙。 “恩人,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一定在撒谎,你不能相信他们啊。他们死了人,一定会想办法报复回来的!” 项鹏飞没有理会巴尔达齐,就觉这事挺令人费解的。 前后死了十几个,仅仅因为一头鹿!看来这地方人少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505章 达斡尔与虎尔哈 “陌生人,你来自哪里?” “你是首领?” “是,我名穆克西。” “我乃大明人,吾名项鹏飞,奉王命来此宣慰诸部。” “你们是大明人?” “如假包换!” “是了是了,只有你们大明人能造出这样的大船。”穆克西似是陷入回忆,“大概二十年前,我跟随父亲曾经去过北关贩货。大明人啊,我是见过的,我记得你们大明人的盔甲不是这样的。” “两年前,我也不曾想到会来到野马河畔,人会变,盔甲也一样。” “项,你对我战死的族人表现出足够尊重,我是来谢你的。但你杀了他们,我会为此复仇!” “那是你的事,我的仇家太多,不差你一个。” “我要那伙达斡尔人,杀了他们,我们的仇怨一笔勾销。” “本来没我什么事,但我莫名其妙被卷了进来,那么这个事必须由我来做主!” “凭什么?” “凭我人多枪多船多,我要保他,你能拿我怎么样?” “......达斡尔人欺骗了你,你看到鹿群了,你不是要主持公道么?” “你也在欺骗,你们真的损失了三十二头鹿么?见财起意罢了。” “那就是没得谈了?” “不能谈,那我们当下在做什么?” “我死了十个族人!” “你有多少族人受伤?我说的是被这种火枪打的枪伤。” “九个!” “子弹取出来了么?” “这不用你管!” “如果我不管,你的族人还会死。这是子弹,知道它是什么做的么?用铅做的,一种与铜铁相似的金属,但它有毒!” “卑鄙!” “要不要救人?要就抬过来,我这里有军医,就是专门治伤的人。” 半个小时过后,三名伤号被担架抬上旗舰,其他六个只是擦伤,烈酒清洗,上药包扎也就无碍。 旗舰里没有手术室,但好歹有两间房,有桌椅板凳,勉强可以用来做外科手术。 三名倒霉蛋的手术时间持续将近一个小时,万幸没有伤到要害,人都活了下来,但穆克西却看的满头大汗,额头青筋暴跳。 刀割人肉,烈酒一遍一遍的清洗,镊子深入肉中...... 整个过程极为血腥,那人疼的死去活来,甚至小便失禁。 穆克西也清楚,即便那子弹没有毒,东西嵌在肉里也会腐蚀血肉,流脓生疮。 大明人杀了族人但也救了族人,可以确定大明人确实没有敌意。穆克西有些后悔,当初与大明人的使者多说几句就好了,或许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夜晚凉风徐徐,野马河畔支起六座牛皮帐篷,帐篷是项鹏飞命人搭建的,但住的却是达斡尔人同虎尔哈人。 本次事件的脉络很清晰。起因于达斡尔人恃强凌弱,弄了人家的鹿。虎尔哈人最初只是要讹诈,后转为复仇,又由复仇转为杀人夺财。 该事件,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也包括项鹏飞,嘴里说着不要,实则巴不得麻烦上门,不然他折腾个啥,真的在做圣母么? 曹爽安排人兜了几网鱼。 黑水之所以称黑水,并非因为江水浑浊而是因为两岸以及河床是黑土地啊。事实上江水十分清澈,黑土滋养万物也包括水里的鱼。 汉人没有鱼叉技艺但论夏季捕鱼,却甩了那乃人不知多少倍,因为有渔网。 大鱼之肥,一尾足够三五人饱餐。 船中有玉米酿,贡献十坛,达斡尔人三坛,虎尔哈人五坛。两部中间驻扎着瀛州大兵,以防有变。 一堆篝火旁,穆克西同巴尔达齐大眼瞪小眼,激烈争吵,得亏佩刀都被收走了,不然又是一桩血案。 吵累了就喝酒,酒在这极北之地乃是绝顶奢侈品,土着人爱喝又舍不得喝,今日有人请客,这就口里不能停。 酒过六碗鱼啃了半条,几人脸色红润。 项鹏飞就问穆克西,“你们虎尔哈人不是定居于嫩江、松花江么,怎么来了黑水?” “逃难!” “怎么回事?” “建州的罕王来抓人,不臣服就去死!许多村屯都毁了,人口被掳去建州。我不想给人做奴才,就逃,向北逃。” 项鹏飞转头看向巴尔达齐,语带讽刺,“这就是你敬仰的罕王?” 巴尔达齐不服气道,“可我听说建州罕王招揽族众,去了就封官分房子分女人,大家伙一起富贵。” “哈!你还真是个蠢货!”穆克西嘲讽道,“狼吃肉狗吃屎,都去做狼,狗从哪里来?你以为去了做狼,实际上是给人做狗!” “你神气什么,逃跑还威风了?你被人打,凭什么跑到我达斡尔人的地盘上撒野?” “达斡尔人的地盘?我呸!你们有罕王么?有头领么?” “不要吵!”项鹏飞示意两人闭嘴,“穆克西,我知道建州的一些消息,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建州征服的村屯要向罕王纳税,一个猎户年征貂皮一张,可对?” “是的。” “牛马羊也要征税,大概一个村屯的两成至三成,可对?” “是的!” “屯中壮丁要编丁入旗,听从罕王征招参战,可对?” “……没错!” “那么你知道他抓丁是要同谁打么?” 穆克西不太确定道,“要扩大地盘吧,还能有什么。” 项鹏飞指了指自己,冷冷一笑,“他要同我大明打!” 闻言,巴尔达齐缩了缩脖子,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酿的,认错了人,拍马屁拍到了仇家头上。 穆克西看向巴尔达齐,“那正好,宰了他,我们少了个敌人。” “穆克西,你找死!” “不要吵!”项鹏飞的嗓子有点哑,又问穆克西,“就我所知,建州会对各屯长进行赏赐,也会有建州商人向北贩货,那么你知道建州人手中的货物从哪里来么?” “从你们大明来,建州用皮货人参牲畜换来的。” 穆克西从怀中掏出几枚银币,在巴尔达齐面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么?这是银币,你有么?用它什么东西也可以买!” 巴尔达齐确实还没有见过银币,因为第一次行商便险些全灭,只能撇着嘴不说话。 项鹏飞有些无语。 “这些银元也来自我大明,头像是我大明皇帝陛下,具体来说,是我大明瀛州铸币厂铸造的。” “巴尔达齐,你也听到了,你想交易的一切我都有,建州人没有的我也有。” 巴尔达齐却高兴不起来,“可我没有皮货了!九个村屯的皮货啊,都被这个土匪抢走了!我回去怎么交代?” “你杀了我的人抢了我的鹿,还有理了?我弄死你!” “都闭嘴啊!”项鹏飞的嗓子彻底嘶哑了,“老子最后说一次,你们的皮货我都收了!各自回去算一下损失,人命、马命、鹿命……都特酿的算上。” “遇到你们算老子倒霉,老子这次不赚钱反而贴补你们一些,你们也特酿要知足!要不然我让开道路,你们继续厮杀?” “还喝不喝?不喝就都走!” 巴尔达齐把头一闷,“我跟着你走,去永宁涨见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达斡尔人同大明人就是朋友。” “哼,吹大气,我可没听说达斡尔人中有你的大名!” “你等着看,早晚我的名号会响彻黑水两岸!” 穆克西不去理会巴尔达齐,而是举起酒碗邀饮。 “项,你来此就不走了么?就为了收购皮货?” “怎么会?土地、山川、河流、森林,到处都是财富。那乃人没有渔网,我们卖他。乞列迷人缺少铁箭头,我们卖他。漫山遍野皆是木材,但你们却住着简陋的房子或者帐篷,我们可以卖你们斧头、钢锯,建更大更保暖的房子,用铁锅炖肉用水壶煮茶,晚上钻进热炕头暖被窝压着女人造娃。” “去永宁看一看吧,就知道我有没有在骗你。” 忽勒翻译过后,提醒二人。 “建州罕王算个屁,不如我家瀛王殿下一根毛。我原是乌拉部人,被建州人抓去做放牧的奴才,丢了头牛怕被打死,这才逃到汉地改投瀛州。” “我现在怎么样,我是有百多名弟兄的连长,年俸八十块银元,军服四套、盔甲一套,都是军中配发。建州给的起么?跟着建州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没前途。” “我跟你们说,永宁收购皮货,出价起码要高出建州三成,日后还会有沿江收购皮货的商人,将来黑水还会建大城,不输于大明内陆的大城,几万人居住的大城,建州土城算个什么。” “你们慢慢聊,某不胜酒力,就先睡了。忽勒,要款待好两位首领,酒随便喝!” 不能再喝了,项鹏飞自问酒量还可以,但却比不了这几个酒桶。 忽勒,他还是信任的,落籍瀛州本岛,娶汉人女子为妻,子女两个。由他与两个家伙沟通,效果会更好。 这一天真是有够累的,感觉心力耗尽。 回到船上,安排好值夜,项鹏飞叫过几位参谋。 “穆克西、巴尔达齐,都是值得团结的对象。穆克西迁徙而来没有根基,巴尔达齐为商谋利渴望权势。你们要仔细调查,制定出一套方案来。” 吩咐完,项鹏飞便倒头沉沉睡去。 这一夜平安无事。 船上的酒被喝光,达斡尔人同虎尔哈人睡的人事不省,想要拼命大概也只能在梦里了。 日头偏中,帐篷方才拆解完毕,船只调头返回萨尔温。 为了避免两伙人再打起来,项鹏飞将穆克西同巴尔达齐都请到船上,陪着他。两支马队也一个在黑水左岸一个在黑水右岸。 船只逆行艰难顺流却快,不半日便抵达萨尔温。 项鹏飞站在船头,只见两艘三桅补给船泊在栈桥,栈桥上数人临江翘首迎接。 仔细看,项鹏飞眼球突出,险些掉在地上。马上传令全军整理军容,便自己个也用力拍打身上灰尘,整理袋扣,还拿毛巾擦了把脸。 船只靠上栈桥,项鹏飞几个健步下船。 “杨师,学生有礼!” “免了免了。”杨家春上下打量项鹏飞,感慨道,“不避艰险、为国为民,方显男儿本色。永宁将士劳苦功高,殿下特遣我来慰问尔等。” “不敢不敢,此人臣应尽之本分,殿下于我有再造之恩,何敢称功?” 两人叙话片刻,一队骑兵从右岸赶来,江对面还有一队骑兵影影绰绰。 杨家春好奇问道,“这是?” 项鹏飞嘿嘿一笑,“正要向杨师介绍。” “这位乃虎尔哈首领穆克西,这位乃达斡尔首领巴尔达齐。” “二位, 杨师乃我大明瀛王府大承奉,奉王命特来巡抚北疆!” 穆克西同巴尔达齐对大明官职一无所知,但看项鹏飞对这人如此恭敬,自然也能猜到眼前人是位大人物。 各自见礼,杨家春不明情况也不好多说,客气几句之后,众人进入营寨。 此时的萨尔温就是一片大工地,尖木栅栏围住,勉强可称村寨。 安顿两位来客歇息,又派人接应两家族人,项鹏飞这才与杨家春关起门来说话。 将野马河一事汇报过后,杨家春眉眼见笑。 “你做的极好,若能使二人为我所用,于拓殖黑水大有裨益。说一说你打算怎么做?” “卑职还没有想好,原打算将二人送至永宁,与柳敬开商议如何来着。杨师来了,自然一切由您做主。” “我两眼一抹黑做什么主?你二人商议就是,如需我出面,你只管对我说。” “那……那学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按原计划,学生将于半月后进抵伯力,建城地址已然选定,只等破土动工。北疆夏短冬长,时间不等人,学生返回永宁一来一往时间就耽搁了。” “如杨师不介意,您带着他们两个返回永宁,与柳敬开商议如何处置,学生则继续留驻萨尔温,而后前往伯力,您看怎么样?” “可行,只是我看黑水两岸尽是沼泽,陆路不便,不如改乘船只前往永宁。” “好,我去同他们说,想来没有问题。” 第二日,萨尔温大阅。 如永宁例,论功受赏,颁发诸般抚慰品。 将士横排纵列,山呼海啸。 ‘明军威武,忠君爱国!’之声震荡山谷,回音不绝。 巴尔达齐与穆克斯算是贵宾,全程观瞻,这就羡慕的流口水。 甲胄亮白如银,刀枪林立,服装无二色,整齐如一。 再看人家这流程这礼仪,以及赏赐诸物,无一件不令人艳羡。尤其那盔甲,刀劈一条印箭射一个点,防御力简直没有天理。 这一刻,大明的强大在二人心中具象化了,将这支五百人的队伍脑补为五万人,五十万人......毕竟大明有那么大那么多人。 他们万万不会想到,数年之后,达斡尔同虎尔哈子弟将高举这面军旗,杀穿西域,屠城灭国,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索伦骑兵,国之利刃! 第506章 朝鲜王的小辫子 万历44年五月初二,王妃分娩,瀛王府喜迎嫡次子。 相比于第一次的双胞胎,王妃这一次的分娩就轻松多了,扎马步几次用力,这孩子就滑了出来…… 听她绘声绘色讲述生孩子过程,朱老七都惊呆了,难道扎马步还能锻炼到那个位置? 如果这样,那是不是要普及一下? 嫡次子的降生,令瀛州官场再一次普大喜奔。 人自打出生就不一样,朱常瀛的儿子也不能避免。他无所谓,但中枢官员比他还要在意王妃肚子里怀的是个啥。 两个嫡子,哪怕有个意外也总会留一个,传承稳固,效忠有了明确对象。 然而朱常瀛却等不到孩子满月便要出行。 坐不住了,被气的,简直要爆炸。 一月初,朱常瀛命曹化淳秘密前往辽阳,把别的事都放下,全力主持辽东情报工作。 二月头,曹化淳抵达辽阳。 至五月头,先后传来十一封密报,总结起来有如下几条。 后金建国,大明封关,取缔互市,然而走私猖獗,地方文武官员多有参与走私,封关禁令执行不力。 军队边军武备松弛,火器多老旧不堪使用,战马缺额严重,兵额报备与实有人数严重不符,缺额在半数以上。 官员贪腐严重,苛捐杂税尤多,辽东百姓对朝廷之敌视甚至比之后金更甚,常有军民逃至后金谋生。 朝鲜国无视封关禁令,于边境同后金有大笔交易,粮食布匹铁器交易数额巨大。朝鲜商人从后金手中收购皮货人参等,再经由釜山与日本交易,往来获利。令人不得不怀疑朝鲜国小朝廷有意纵容,甚至参与其中。 43年全年,鞑靼察哈尔部林丹巴图尔联合内喀尔喀卓里克图巴图鲁袭广宁至锦州多处墩堡,掳掠边民两千众,边军疲于应付,却收获甚少。 后金与鞑靼科尔沁部、内喀尔喀诸部多有联姻,战马牲畜多有所得。 山西张家口商贾沟通鞑靼部,与后金有染,其商队于漠南、关外行走如常,甚至有贩卖大同军库武器与外敌! 四月,辽东巡抚郭光复病亡,朝廷以李维翰接任巡抚。调查李维翰过往,此人乃巨贪,家中豪宅广厦土地田亩皆在其为官之后所得,过往政绩也尽是捏造! 一月以来,伪金累计犯边十三次,掳掠汉民三千,边军与后金发生四次小规模冲突,皆败。 至如今,各地驻军少有巡边,多闭门自守。 艹他们的酿,日他们祖宗! 死太监高淮被召回京城已经三年,辽东有变化吗? 没有! 年初朝廷拨军费八十万两,米粮四十万石,有效果吗? 没有! 烂透了!烂透了!没特酿一个好消息。 朱老七又气又急,却对朝廷毫无办法! 上书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要干什么?一连串的麻烦便会找上门来。 历史变了又没变,不过这也不重要,他本来也对这段历史知之不多,重要的只有一点。 万历什么时候驾崩! 五月十日,朱常瀛于王府集会,重要文武官员聚齐。 朱常瀛当众宣布将巡视海疆,归期不定,离开期间,将政事全权委托与王妃。 只是个形式,诸般事务陆陆续续早有交代,王妃摄政也不是第一次了,就很寻常。 面对朱常瀛的这种独断专行,一众高官表示无可奈何,也曾有人劝谏,但三两句便被朱常瀛打发了。 谁说我要去北疆,南洋各地民生如何,我不应该去看一看么? 咬死了不承认,没有军权的文官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五月十三日,舰队于屏东港起航。 五月二十五日,抵达济州岛大静县。 二十六日,朱常瀛于马场接见李朝使者李尔瞻。 为什么有李朝官员出现在大静? 因为狗日的李珲将他给告了!倒也不是状告他,而是状告海参崴。 在朝鲜奏本中,言鲸海沿岸徒门河以北有疑似大明海盗建城设寨,与女直勾结,请求大明予以彻查。 朝廷拿到奏本就还挺重视,直接把一份副本送至澎湖转屏东,要求朱常瀛负责调查,如有叛贼就地剪除…… 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海参崴同朝鲜没有接触,转运海参崴物资也不在釜山而在釜山外岛屿租界区。 那么就奇怪了,朝鲜是如何知晓海参崴存在的,又为何状告? 就搞的朱老七很被动,像模似样的做了份假调查报告给朝廷,言说那确实是一伙海盗,不过并未资敌反而与建州结仇,于国朝无害,并将一些缴获送至京城以为证据。 人家归顺了,现在是为国效力的良民。 朝廷乱糟糟,大概也忘记了这事,不见任何回复,朱老七只当这事就过去了。 但对朝鲜王李珲,就不能轻易放过。 一月头,朱老七给李珲去了封书信,也没有别的内容。 告诉他,有几个朝鲜人跑到他这里告状,说你李珲把亲哥亲弟都宰了,而且囚禁嫡母,奸污姊妹。 过程很详细,证据很充足,附送三十一页卷宗谨供参考。 这个事于我朱常瀛来说很棘手,犹豫要不要上报大明皇帝陛下,你看怎么办才好呢? 信中所说大抵为事实,只有奸污姊妹是乱扣屎盆子。 这也不重要,就他干的那些事,完全与大明政治正确背道而驰,罪行令人发指,如果公诸于大明朝堂,那是一定会引起口诛笔伐的。 大明那些喷子干正事没用但论玩政治正确,那就特别的积极。 皇帝老子也会极其反感此事,除了朱允炆与叫门皇帝,大明历代帝王没有迫害兄弟的传统。 不要小看了这件事,大明直接废立朝鲜国王有难度,但只要表明态度,鼓动朝鲜内部政变却真的不难。 李珲怂了,回信极力否认种种罪行,并送了好些礼物,请求遣返几个朝鲜国贼。 礼物拒收,朝鲜国贼更加没有,那几个人本就是编造出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驻汉城商馆情报所得。 朱老七给李珲回信。 我这个人很孝顺,如果不上报大明皇帝陛下就感觉心中有愧,觉着自己在欺君,日夜睡不好觉。 同时,我这个人也很有爱心,担心你们朝鲜国政局动荡,为你们朝鲜国的未来感到忧虑,以至于吃饭都不香了。 我没有别的喜好,唯有骑马排解忧愁,但我的人告诉我,大静马场的草皮都快被啃光了,我的马被饿死了好些。 这段日子我很难过,暂时这个事就这样吧,你让我仔细考虑考虑。 这之后李珲又来了两封信,朱老七已读不回。 四月中,李珲遣使李尔瞻至济州,准备转乘瀛州海船前往屏东求见朱常瀛。 朱老七得知消息之后,命这厮就在此地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李尔瞻,官至礼曹判书,相当于礼部侍郎。 据情报,这货挺不是个东西的,李珲干的那些破事大多由此人主导,是李珲手里的一条疯狗。而且,此人还与王宫中一位金姓尚宫有染,两人沆瀣一气,把持朝政,甚至操弄官职任免。 虽然这厮不是个东西,但汉学造诣极深,对大明也极为恭顺,并非那种嘴里天朝上国心里骂大明阿西巴的货色。 马场上,朱老七正骑马兜风。 这匹马,绰号黑塔,引进自新大陆,通体乌黑,腿粗如柱,肩高1.64米,正常站立头至蹄2.36米。 马鞍马镫整套行头特制,因为买不到。 这马,朱老七见到便喜欢的不得了,但骑着不是很舒服,因为腿要劈的很开。但这并不重要,丝毫不影响骑着它的那种爽感。 “驭~” 轻带缰绳,黑塔缓缓停在马厩前,将苦苦等待的李尔瞻唬的连连后退。 朱常瀛搬鞍下马,将缰绳交给侍从,这才有时间打量这位朝鲜使者。 “臣礼曹判书李尔瞻参见瀛王殿下,恭祝瀛王殿下金安。” “免礼,赐座!” 朱常瀛捡了把竹椅坐下,对着甘瘦小老头淡淡一笑,“这匹马如何?” “这哪里是马,分明是龙驹祥瑞啊,臣年五十有三,从未见过如此雄壮神驹。” “马确实是好马,可也能吃,这一匹马便是寻常四马匹的食量,都把孤吃穷了。” “怎会,天朝上国富有四海,殿下执掌海政统领万邦,方才见殿下骑乘龙驹,好似天神下凡,老臣心神震慑,竟不自知大礼膜拜。殿下,真乃天人也!” “......嗯,这话孤爱听。” 我擦,难怪这厮在李珲面前吃得开,拍起马屁来是真不要脸啊。 上过茶,朱常瀛浅酌两口,随即问道,“朝鲜国王遣你来,是有何要事么?” 李尔瞻躬身道,“历年以来,瀛州水师戍守海疆,倭寇绝迹,鄙国沿海咸安。我王感谢殿下于万一,特派臣向瀛王殿下献礼,还请殿下笑纳。” 说着,李尔瞻向随从微微示意,随从进入房间,领出一队人来。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十二个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小美女。 朝鲜穷乡僻壤物产匮乏,但论女人,那真的是相当可以。 成祖就特别喜欢朝鲜女人,后宫一大堆,结果死后全拿去殉葬了。 其他帝王后宫,也不乏朝鲜女人身影。 可也奇怪,除了太祖有两个混血后代,其他帝王皆无。 “殿下,此一十二名贡女皆出自书香门第,识文断字,粗通书画舞乐,望请殿下笑纳,早晚端茶送水,伺候台前。” 唉,万恶的王权社会真特酿的不让人长命,朱老七暗叹自己家里都忙不过来了,但看眼前小美女,还真有几个心动的。 可惜了,年龄太小,女娃子也就十四五岁样子,实在是下不去手。 朱老七没说收也没说不收,而是说道,“李判书,孤的时间有限,你最好捡紧要的说。” “是。”李尔瞻示意侍从带着女娃退下,环顾左右无人,方才说道,“殿下,之前信中所言之事,还请殿下网开一面,莫要见诸于大明皇帝陛下。” “孤记性不是很好,你说的什么事?” “殿下,我王为了稳定朝纲,不使国家处于混乱,有些事实属不得已而为之。但无论如何,我王对大明皇帝陛下之忠心天日可见,朝鲜世代侍奉大明为父母之国更无从更改。还请殿下体谅我王苦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那个事么?坑杀长兄,饿死亲弟,囚禁嫡母......我说李尔瞻,朝鲜国也是修史的,悠悠众口,李珲堵的住么?” “只要殿下三缄其口,朝鲜国之内则无大碍。” “让孤闭嘴么?那要看孤的心情了。” 闻言,李尔瞻凑近,低声道,“殿下所喜之物,我王并非不懂,然而此事不可行,此事一旦公之于众必然引起朝野震动,我王难做啊。可否更换别物,我王尽全力满足殿下所需。” 朱常瀛把眼一瞪,“谁要李珲的东西,孤是强取豪夺的人么?” “那殿下的意思是?” “买!” 李尔瞻觉着这位大明亲王长相粗犷言语也粗鄙,怎么动不动就谈买卖呢。 “殿下,这不是钱的问题,若无掣肘,送与殿下又有何妨呢,朝鲜本就为天朝臣属......” “八万两!济州岛划归瀛州,此事便算过去了。” “八万两?” “不愿意?那就当孤没说,你回去复命,等着大明朝廷派人调查吧。” “殿下,臣没有听错吧,八万两白银,你就为了买下这座岛?” 什么意思?朱常瀛怎么有种人家要价五十自己出价一百的感觉。 “怎么,那你说多少银子合适?” “臣也不知,我国也从未出卖过土地啊。殿下以为多少合适,那就是合适了,臣不敢擅专,只回去禀报我王。” 朱常瀛微微一笑,“你个老狐狸,你只管去谈,回头有你的赏。我这样说,你为孤省下十两银子,孤便赏赐你四两。” 李尔瞻眉毛跳了几跳,为难道,“理由呢,如无恰当理由,我王必饱受攻讦。” “什么理由你自己去想,抓着李珲一起想,一个月内给孤回话,不然也就无需回话了。” 想到一事,朱常瀛突然变了脸色,冷冷道,“奏本中,孤还要加上一条,沟通蛮夷,图谋不轨!” 闻言,李尔瞻大惊失色,“殿下何出此言,我国从未做过有悖大明之事。” “是么?大明皇帝陛下有旨,对建州封关闭市,然而尔国却与之勾连,贩卖巨额粮食入建州,除了粮食之外还有布匹金铁等等物资!这不是资敌是什么?” “没有,绝对没有!蛮夷之徒几与兽类无异,我国向来鄙视,怎会暗中沟通呢。” “嘿嘿,有没有你心中有数,就在今年,尔国先后两次派使至建州。你口口声声父母之国,但愿你心口如一。” 李尔瞻目瞪口呆,被朱老七看的发毛,渐渐低下头颅。 朱常瀛起身,坐到烧烤架旁,割了一片羊肉递给李尔瞻。 “还有你,饱读诗书,难道不知狡兔死走狗烹,物极必反,乐极生悲的道理么?仔细想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一顿羊肉两壶酒,李尔瞻带着满面愁容告辞离去。 朱常瀛哪里管他,拿钱买下济州已是朱老七的最大善意。 如果这次不答应,那就休怪他朱常瀛将来不客气。 第507章 观操 李氏朝鲜是真的穷。 一个村只有几户人能够吃两顿饭,大多数人家一天一顿,所以朝鲜人看起来很能吃,一顿至少干饭半斤。有时半斤也未必够,因为油水也少,咸菜都要数着个数来吃。 住的也差,这地方死冷死冷但却没有炕没有床也没有椅子,小日子过的不错的人家也是跪坐说话。这不是传统而是他们觉着那些家具都特酿是奢侈品,是官老爷的特权。 家徒四壁就是人家的正常。 穿的也惨兮兮,无论男女,光屁股娃娃满村跑,一家人穿一条裤子出门不是什么新闻,多条裤子才是。 棉花也极少,老百姓只能以木棉做棉衣御寒。木棉啊,那破玩意一点也不保暖。 每个冬季,对朝鲜的穷苦都是一次考验,将不合格者淘汰。 大明人也很苦,但同李氏统治下的朝鲜做对比,那确实是天朝上国。 这些也不用跑朝鲜去看,济州就有。 大静归属灜州,朝鲜官吏将采珠女赶到了别处,但一部分人又逃了回来。 她们裸露着身体坐在岸边岩石上,海水中时不时冒出三两个头来,双手捧着珠蚌,远看如同一群美人鱼在嬉戏。 然而在望远镜中,女人伤痕累累,海水摧毁了她们的皮肤水压迫使她们的内脏超负荷运转,身体佝偻,未老先衰。 采珠女没有长命的,四十几岁就是她们的极限。 然而拼命捞上来的海珠却换不来温饱,税吏在搜刮所有之后甩给她们仅够维持生存的一点物资,这就是恩赐了。 至于海珠,贱人不配拥有这么纯洁的白。 所以采珠女又跑了回来,瀛州人忙着养牲口,没人在意她们,但现在不管也是不行了。 采珠女不采珠了,改卖肉。 她们仍旧在岩石边活动,保持传统,展示身姿,男人过去丢十几个铜板,便会找个草丛开展新业务。 这比采珠容易而且赚的还多…… 棒子男也逃过来很多,遍及牧场,一天两顿饱饭发两套衣服就是他们的工资了。 必须要承认,东亚是个极特殊的地方,这里的人学东西就是要比其他地方来的要快,不但学习能力强而且还特酿的勤快。 所以牧场主对棒子逃人并不排斥,棒子官府来要人往往什么也要不到,几句话便被打发走。 在大静边境上,棒子官府竖起了围栏,遍布望楼,以阻挡他们的牛马逃向大静。 然而拦不住,总有人想方设法过来,哪怕冒着生命危险入海游过来。 有些人倒霉,被淹死,被牧犬撕咬的遍体鳞伤,被棒子兵抓住死命的抽…… 似乎瀛州来到哪里,哪里就会变成大染缸。 大静马市上,有汉人、鞑靼人、女直人、棒子人、欧罗巴人,人头攒动,生意火爆。 朱老七看了很高兴,大静养马小有所成,总算有了相对成熟的驯养体系,逐渐看到成果。 看报告,甚至已有人在灜州本岛购地兴办马场了。 这是必然的,瀛州本岛对马匹需求量极大。尤其官道打通之后,货通南北,人员物资往来更加频繁。而瀛州又禁轿,无论你官有多大年龄有多高,要么骑马骑驴要么乘车。 如此趋势下去,一个大静县怎么够用呢,便整个济州养马,也不够瀛州消化的。 而大明还有两京十三省…… 大明马政为什么拉稀,因为官府总想白嫖,白嫖不成转而去买鞑靼人的高价马阉割马,结果就是无马可用。 事实证明,大明也可以养马,而且养的更好。 养马暂时免税,但贩马收税,卖车收税,车辆还要缴纳年税,拿着这些税收再去补贴军费,购买战马。 如果辽东早几十年这样干,别说万骑,十万骑也轻轻松松。 瀛州马政学堂就设在大静,分设养马、训马、医马、改良、马术几大科班。 另有图书馆一座,从各国搜集来的马政书籍尽数集中此处,马政学堂自家的教材资料更多,单单有关马匹血统的记录档案就有两个书架。 朱老七找到有关黑塔档案,这货有妻妾83个。 今年它三岁,这么折腾下去也就还有两三年可活,而阉割马的寿命正常在二十岁往上。 唉,这就是一直爽的代价。 由此朱老七又想到自己,虽然深度不能与黑塔相比,但论次数就比黑塔还多…… 会不会折寿? 视察牧场一圈,又检阅骑兵。 枪骑冲锋、马刀劈斩、马上行进射击、战场指挥、马术表演。 转过天,又检阅炮兵操演。 十斤野战炮、六斤野战炮、三斤野战炮、便携式臼炮,实心弹、霰弹、火油弹轮番上阵。 轰隆轰隆打了一天,六百两银子就没了。 这都不重要,不重要,只要能将八旗大兵轰上天,一切都值得。 火炮威力足够,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机动能力行不行? 如果火炮移动不便,那也是废铜一堆。 黑塔牛哔,一个就能拉动六斤炮车,三斤炮车可平地拖行。 可惜黑塔这样的太少,而且都是种马,要将他们的精力全部用在母马身上。 就现有从新大陆引进的普通挽马来说,三斤口径野战炮需三匹马力牵引,六斤口径需六匹马力,十斤口径需十匹马力牵引,就很巧合。 蒙古马不行,力量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炮兵营,火力配备几经调整。 4门十斤炮,4门六斤炮,8门三斤炮,12门便携式臼炮,辎重车10辆,马160匹,兵额700人。 这只是配备标准,针对不同地方,火力配置又有调整。比如南洋,十斤炮没有,因为糟糕的天气同地形导致十斤炮完全不适用。 总而言之,炮兵就是个烧钱的货,装备烧钱,训练烧钱,行军也不例外。 军演第四日是重头戏,步骑炮协同演练。 步兵一团团长张承嗣为总指挥,骑三团团长范文虎为副总指挥,六千大军在旷野上派兵布阵。旗帜、番号、军号、战鼓......其复杂程度超乎想象。 后世的电视剧电影只能烘托气氛构建庞大的战争场景,却完全无法将军队指挥体现出来。 没有什么一字长蛇,八门金锁之类的玩意。瀛州军只演练一个阵。 空心方阵。 以连为单位的空心方阵,以营为单位的空心方阵,方阵与方阵之间的组合就多了。 也不说作战,基层军官能熟悉指令,普通士兵能服从指挥完成动作,布阵时差在可容忍范围之内,这就是强军。 眼前这座军阵。 三个步兵营各自成阵,以品字形分布,居中为炮营,指挥官并骑兵连在炮营之后,另有一营步兵分于两翼为预备队。 骑兵各有一营护住步兵军阵左右两翼,两营机动骑兵殿后为机动力量,同时也是预备队。 战阵推进,行军一里保持队形完整就算合格。 临战,假设敌从正面进攻,假设敌从侧翼进攻.....又有十几个科目变换。 所有这些科目,都是陆军参谋部会同各级军官慢慢摸索,进而总结出来的。 有没有用?是不是样子货? 朱老七也不能十分确定,但如果操演队列变阵都拉稀,那到了战场也不要指望表现能够更好。 瀛州军官,有指挥会战级别经验的只有两人,顾长云同贺承志。 在瀛州本岛旗山大营也曾组织过类似演习。 按顾长云的话说,如果当初锡江之战有这样一支军队,对付武吉斯人就是砍瓜切菜。 武吉斯人的战斗力,朱常瀛没有见识过,但马六甲各国军队他还是有切身了解的。那确实应该砍瓜切菜,不然投入这么多财力人力物力也说不过去。 好吧,坦白讲,如果能够克服气候原因,明军精锐打南洋土着也不是问题。 但北疆完全不同,地形开阔,仅仅步兵是玩不转的,所以朱老七这几年拼命发展骑兵。 在海参崴,朱老七也曾见识过建州军,不过是杂牌军,不能代表建州军的战斗力。 根据最新情报,年初努尔哈赤重组军队,由四旗扩充至八旗。 努尔哈赤亲统正黄旗、镶黄旗。 皇台吉统正白旗。 阿巴泰统镶白旗。 代善统正红旗、镶红旗。 莽古尔泰统正蓝旗。 阿敏统镶蓝旗。 朱常瀛眼前这六千人,大概就是伪金一个旗的兵力。 建州步战,首在楯车。 建州骑战,首在重甲突击。 楯车,在灜州军面前作用有限,三斤炮四百米内那挡板便无用了。朱老七最担心的就是骑兵反复冲击,不计损伤的突击。 对付骑兵突击最有效的就是厢车,但厢车太笨重,灜州军并没有装备,这是不是一个问题?需要思考。 大静军议会。 “殿下,叶帅去海参崴两月,集众商议,有如下论断。” “第一,于海参崴出兵攻打建州不可行。道路咸远,补给不畅,沿途多有依附建州村屯,几无隐蔽行军可能。” “第二,移兵叶赫亦不可取。与上相同,行军路途遥远,大规模调动必被建州查知。叶赫米粮产出极为有限,不足以供应大军驻扎。叶赫与建州多有通婚,其内部或有建州细作。如今叶赫苟存,并非因为叶赫之兵,而在于辽东军与叶赫互为援手,且建州正在整合军队,不欲发动大战缘故。” “第三,以全局计,大明攻建州,当集兵沈阳,主力兵出抚顺,一路强攻,直取赫图阿拉。朝鲜、叶赫、海参崴各出偏师佯攻,足矣。” “第四,考虑朝廷即便允许灜州参战,也仅可为偏师。 建议以济州为屯兵地,临战,经鸭绿江直上,舟师至中游,攻取宽甸六堡,而后兵进赫图阿拉,与抚顺之军形成两路夹击之势。 如此,我军舟师可保补给不虞,进退有矩。” 宣读之后,张承嗣看向朱常瀛。 “殿下,打建州,越早越好,可眼下朝廷并无攻取建州之意啊,这可如何是好?” “海参崴还有来信,言说建州出兵大约两千袭取虎尔哈众多村屯,掳掠人口众多,这般下去,只会坐视建奴不断壮大。” 朱常瀛面无表情。 “朝廷打与不打,什么时候打,不是我能插嘴的,但为大战准备却不能不做。海参崴的意见我看过,你们呢?也商议有些时日了,可有结果?” “殿下,臣等赞同屯兵济州。我有舟师,济州补给通畅。地势也足够开阔,适合演武。距离辽东亦不远,夏季七日可至,冬季也不会超过半月。” “好,那就通知叶燕山,尽快赶回来,坐镇济州,主持大局。步三团冬季之前移防济州。步四团预计明年年初成军,也调防济州。” “是,这里还有一份有关苦兀岛通报,请殿下过目。” 朱常瀛接过,也是叶燕山起草的,马时楠附名。 第一,鉴于苦兀岛土着孱弱,业已臣服,决定于苦兀岛组建守备营,以及武装部分民壮自保,骑一团一部则回防海参崴。 第二,建州攻虎尔哈,海参崴趁机派出大量说客游说诸村屯,得民千余口。现决定于海参崴东四百里红叶河谷设立新定居点。 红叶河两岸多河谷平原,群山环抱,杳无人迹,渔猎农耕两便又不虞为建州发现,适宜沿河而上逐步拓殖。 骑一团一部将驻扎于此,移民司当酌情安置汉民,与土着交错杂居,使之归于王化。 第三,有南部岛夷前来苦兀岛寻求贸易。 其人矮小多毛,面微黑,貌近似欧罗巴人,与苦兀岛南部部落民相同,语言亦同。只渔猎不耕种,不知冶炼短于手工,有酋长无国王。 岛夷以熊皮鹿皮等交易金铁瓷器布匹,次数渐多。 经我方调查,其人自称乌塔利人,倭国称其为阿依努人,称居住岛屿为虾夷岛。 该岛广大又抵近日本本岛,气候比之苦兀岛更加温暖,或可移民拓殖。目前正在勘测,静待进一步调查报告。 放下通报,朱常瀛感觉自己终于可以放心了。 灜州上下,思维已经形成惯性,到了哪里只要发现新土,第一件事想的不是同人家和睦相处,而是能不能拓殖。 孺子可教,前途无量! 对此,朱常瀛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而是问道,“对于攻打建州路线,你们也没有异议么?” 张承嗣回道,“殿下,如果不能沿辽河直上,那么也只有鸭绿江一条路线。” 此时的辽河可不是后世萎缩为小溪的辽河,当下的辽河水量充沛,是可以通航沈阳的,甚至可以直抵抚顺关! 辽东之所以开发这么艰难,也不全是朝廷无能。 辽河流域地势平坦,四处漏风,鞑靼骑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女直人南下更加剧了不稳定。 这样的情况,军转民也无从谈起,导致至今也还是都司制度,军队主抓一切。 而军队主抓一切,民政必然像屎一样糟糕。 能不能拿到对建州作战指挥权? 这个念头转瞬一逝,朱老七便不再去想了,没有可能! 朝廷里没有任何一股势力会同意。 能否允许他参战,这个朱老七都表示悲观,需要想办法去争取。 搞不好就必须霸王硬上弓,管你同不同意,我就去干! 如果这样……那就是儿子造老爹的反,后果很严重,不能那么干。 “好,那就勘察鸭绿江,勘察进攻赫图阿拉的最优进攻路线,沿途有多少村屯多少关隘,都要弄清楚了。” “孤要说,一旦战争开启,我灜州军就是一支奇兵,建州人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也不熟悉我们的打法,这是我们的优势。” “但如何克制建州骑兵、弓弩、楯车,你们要仔细研究。努尔哈赤的性格同战法,还有他手下的将领,你们也要了解。” “此战,要么不打,要么一击毙命。孤日后如何,你们日后如何,全在这一战。能否名扬天下,孤指望你们!” “呃,孤最后说一句,此战要以我军孤军奋战来准备,不要对友军有所期待!” 第508章 锄奸 六月十四,釜山外海永都岛市政厅。 站在楼顶观风景,此刻的朱老七大抵能够感受到当年英国佬归还香港时有多么不舍。 甭管是不是抢来的,但这座岛是在瀛州手里才有了人气,而且兴旺发达起来的。将来哪个败家子还给朝鲜,他是要敲棺材板的。 汉城人口约有八万,那是朝鲜王京,不及漳州府城。 对面的釜山,遍布茅草屋,看不见几间像样的房子。 朝鲜不缺山不缺树,就很难想象为毛建不出像样的房子。 好吧,听说那个王宫还不及他京城的王府大,有的宫墙双手一扒就翻过去了,整个汉城有七成以上为茅草房。那不是城市,而是个大车甸。 如此,也就难怪小日子一个月便从东推至西,打的朝鲜几乎灭国了。 “皞如,这几年辛苦你了,东奔西走,跑了有五个省了吧?” 曹化淳嘿嘿一笑,“奴婢的差事最为轻松,大江南北走了个遍,好吃好喝,比杨家春、刘时敏两个舒坦多了。” “这倒是实话。”朱常瀛转身,“不说这些了,走,去看看你带回来的人。” 两人转身,下楼,来至一间小会议室。 门口有卫兵,打开门,屋里蹲着个人,双手双脚带着镣铐,看着浑浑噩噩的,有些可怜。 关上房门,曹化淳对这人冷冷一笑,“佟养性,你不是要见我家主人么,把狗眼睁开,仔细看看。” 眼前人大概三十岁,身材中等,有些微胖。 这货就是前任辽东巡抚郭光复上奏朝廷,言说晓以大义,迷途知返,甘为大明效力的间谍。 他确实是个间谍,不过却是我大金的间谍。 堂堂巡抚被人家当猴耍,这种人死了好,免得害人。 话说曹化淳本就是个情报头子,到了辽阳,又前往沈阳、抚顺,一路安插人手,搜集情报。 北洋商行在辽东经营多年,挂羊头卖狗肉的商行商号有十几家,关内关外与之有业务往来的人也数不过来,本就有一套情报系统。 这个情报系统,自然对曹化淳完全开放,到了就能用。 佟氏,本姓佟佳,不知哪代祖入辽东,改汉姓汉服,经营边贸,渐成巨贾,成为辽东大族。 辽东这样的归化女直人极多,出关为女直入关为汉人,在关外可能还有族亲。 这样的家族,几代混血,你说他是汉人也可女直人也行,关键要看哪家强。 据北洋商行情报,建州在辽东广布间谍,尤以这样的商人为多,甚至不是秘密,因为北洋商行旗下商人就有人收到这样的邀约。 拿情报换人参,这事你干不干? 但这厮卖国,却不是北洋商行调查出来的,而是努尔哈赤建国时,这厮马上派人去道贺,且还写有一封密信,请求投资入股表忠心。 结果手下人办事不力,被边军抓获全招了,导致这厮锒铛入狱。 郭光复这个大傻子自以为得意,收拢了一个间谍,结果人家只是为了活命,出狱后照旧帮着建州走私牟利。有了官府背书,办事反而更加方便了。 这个双料间谍,曹化淳通过兵部文书得知,而佟家更是北洋商行疑似通敌榜单的前三。 曹化淳到了抚顺稍稍了解,脑瓜子嗡嗡的。 佟家,居然能疏通关系通过关门堂而皇之走私。 进一步调查,佟家长房佟养真与游击将军李永芳为挚友,随便找借口开个条子也就无人敢于过问。 至于佟养性那次被抓,也并非抚顺关守军,而是被总兵府亲兵所擒。 这就不能忍,朱常瀛给曹化淳的使命,除了调查内奸,也包括锄奸。 城内不能动手,但出了关就是没有王法之地,女直人可以入关为非作歹,大明人就不可以出关坏事做绝么? 一次运货出关,佟家商队被山贼劫杀,佟家死了二十几个,就留下三个活口。 清点货物,有铁有米有面甚至还有火药,全特酿是违禁品。 山贼,自然是曹化淳安排的人。 两个皆是普通家丁,所知有限。佟阳性这厮的嘴却严实的很,竟然至今也没有招供。 这次前来釜山密会,曹化淳将三个活口尽数带了来。他的身份不能公开,将几个留在辽东就很麻烦,容易节外生枝。 按说处理几个里通外国的奸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朱老七听说这个人之后就一定要见一见。也没有别的,就想见一见,虽然他不认识,但没准这货就是将来我大清的某个大人物呢。 佟养性抬头,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泛着死意。 “你们是锦衣卫?这是哪里?” “你猜?” 朱常瀛抓了把椅子坐下,就这么淡淡看着佟养性。 “哈哈,你们就是是锦衣卫,那个死阉人,没卵子的货,当真我看不出来么?” 曹化淳大抵被这厮骂习惯了,只是冷笑。 “佟养性,其实你招与不招也没有分别,借你的福气,咱离开抚顺时,将你佟家一把火烧了。” “你佟家屯计有十六户,主子仆人将近两百口,都死了。” “从你佟家得金四百两,银七千两,马九十六匹,牛羊若干。” “你佟家在开原还有一分支,咱也派人去了。你放心,保你佟氏家族在地府聚齐。” “阉狗!我杀了你!” 这厮张牙舞爪刚要起身,便被看守一脚踹翻,好一顿毒打。 “殿下,这厮身手不错,当初抓他时,还伤了我们两个弟兄,险些被他逃掉。” “在他家里,还发现有抚顺布防图,沈阳部分防区图,村堡、道路、驿站,甚至壮丁人数,事无巨细,其精细程度令人咋舌。” “有搜到与大明官员军将过往书信么?” “没有,弟兄们只有一个时辰左右时间,来不及仔细搜。” 对于曹化淳所为,朱老七一点意见也没有,只要确认这厮是个叛徒就可以了,杀全族一点都不冤。 特务机关要什么证据?杀了之后就有了。 当然,这个尺度要有把握,对内就不能这么干。 佟养性被打的满地翻滚,鲜血沾满地板,这个时候朱常瀛才发现,这厮的手指头没了几个,耳朵也没了半边,包着大量纱布。 对于怎么折磨人,老曹家是有传统的,曹化淳的二哥当下在锦衣卫做提堂官,手段不要太多。 朱常瀛抬手示意,这顿殴打方才停下来。 佟养性艰难挣扎,背靠墙壁上喘粗气。 “阉狗,佟某人不是吓大的,你骗我!都杀了,你还留着我干什么?我佟家世代忠良,你却要害我佟家,你不得好死!” “还有你,你又是谁?” 朱常瀛面无表情着他。 “让我猜猜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自认是女直人,原本女直人一盘散沙,备受欺压,你看不过眼,打心里边恨大明人。” “现在女直人有了自己的大罕,有了主心骨,你觉着机会来了,要反抗,要掀翻大明人的统治。” “这没有错,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但你不是,你们佟家累世富贵,家中还有两个秀才公,因着大明才有你们佟家的今日。” “不是因为不公而反抗,那是因为什么呢?喔,你要向上爬,做人上人,吃大明的饭砸大明的锅,这就不对。” “你们佟家有今日之祸,都是因为你,去了下边团聚时,你要学会忏悔。” 朱常瀛挥了挥手,三名力士上前,将一根麻绳套在佟养性脖子上,左右用力,麻绳绷紧。 这厮不干了,手刨脚蹬,眼球瞪出血来,只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喉结被卡死,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 “你……你是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朱常瀛走近,帮他整理整理衣袖,冷冷一笑。 “吾名朱常瀛,大明万历皇帝第七子,你记住了,莫要认错了人。”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别急,我会把你效忠的主子也一个一个送过去。” 说完,朱常瀛转过身。 曹化淳一声令下,两名力士发力。 挣扎、挣扎、再挣扎,大概一分钟,身后没了动静。 朱常瀛转身来看,有够惨的,原来这样被勒死,眼睛真的会淌血。 换了个房间,喝了两杯浓茶,朱常瀛方才感受不到那股子血腥味。 “殿下,奴婢这次莽撞了,怕是会打草惊蛇。” “你知道就好,死了这么多人,而且还是地方大族,有些人会坐不住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坐不住也是好事,脓包总要挤出来才舒服。这件事,你怎么收尾的?” “奴婢没有动用北洋商行的人,都是奴婢自己带过去的弟兄,眼下尽数撤出辽东,去往大静暂住。几个知情人也被调离,返回北塘另有任命。” “只是手里的证据不好处理,新任巡抚李维翰不是个能做事的,给他没有用。转给京城也不妥当。” “那就留着吧,谁也不要给了。” 沉思片刻,朱常瀛说道,“除了辽东事务,有几件事你也要特别留意。” “山西与建州遥远,晋商是怎么将货物运至的?这个你了解多少。” 曹化淳早有准备,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地图铺在桌上。 “九边走私,北洋商行早有留意,山西几个重要关口,奴婢两年前就安排人去调查了。” “商人走私关外,往往借由军需补给名头,由边将开具通关文书。这很容易,因我军在关外也有大量警戒碉堡。” “过关时,商队会分散出关,以减少边军怀疑戒备,待出关绕过我军警戒,再聚集一起赶路。商队规模庞大,护卫常在二三百人,驼几百头。” “殿下请看,山西走私关外路线大抵有两条。一条走杀胡口,去往归化城与土默特鞑靼人交易。一条从张家口,或者古北口,或者喜峰口出关。张家口出关与察哈尔鞑靼人交易,古北口、喜峰口出关则可与科尔沁鞑靼人交易。” “建州与科尔沁交好,商队从关口出,可经科尔沁势力范围进入辽东,铁、粮、盐、茶、布,甚至火药,无所不有。” 仔细看过地图,朱常瀛不禁暗暗叹气,这特酿封的什么关,四处漏风,就还不如正常边贸抽点税实在呢。 西边有晋商,东边有朝鲜,再加上数量庞大的内鬼群,搞屁啊。 “殿下,如要打击晋商,恐怕力有未逮,需要在关外有一支相当可观的骑兵力量。” “仔细调查就可以了,有几家商人在做、他们的关系网、老巢有几个,都要查!暂时不要妄动不要打草惊蛇。” “是!” “第二件事,要经营好与叶赫之间的联系。开原距离叶赫不过一两日路程,日后,叶赫马匹皮货入海参崴,但他们需要的物资则从开原出。这个事自有商行负责,你要做的,就是培养间谍,深入叶赫,并经由叶赫刺探科尔沁情报。” “是!” “类似于这种大规模锄奸行动,暂时不要做了,做多了难免出现纰漏,于我不利。” “奴婢记住了。” “抚顺关至赫图阿拉,地形地貌要勘测仔细了,村屯一个不可放过。” “是,此事奴婢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佟氏家族的灭亡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恰好证明辽东归化政策的失败,值得警醒。 话说,所谓华夷,在民间或许有各种各样的歧视鄙视,这是互相的,人的偏见难以消除。但于官方而言,大明不可谓不仁慈宽容。 只要投身大明获得认可,可以科举可以为官可以从军,并不会因为血统而有政策上的歧视。 佟家就是一个例子,在辽东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这样宽容的制度,在整个世界绝无仅有。而原因就在于,华夏人早就抛弃了唯血统论。 我大清可没有做到这一点,自始至终都在玩女直血统高贵的那一套。 宽容就会得到回报么?显然没有,人家要的是特权。 如果按后世所谓民族主义国家理论,那佟养性大抵会被评价为为民族独立而奋斗的民族英雄。 然而女直建国则成为另外一个鞑靼,本身没有独立生存能力只能向南边伸手要这要那。 华夏人真的没什么野心,朝鲜能够自给自足,那你就安心过日子,多个邻居也没什么。 然而女直人不是朝鲜人,他不是一个好邻居,他不向南边伸手他就不能生存,会垮掉。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就必须统一。 无论鞑靼还是女直或者华夏,如果不能凑合为一家,那就没有和平可言。 过程会很痛苦,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总要打出一个绝对话语权来。 建州的逐渐强大,其实对大明来说是个好事,因为努尔哈赤几乎把整个族群的精华聚在一块了。 打掉他打垮他,那么东北再没有可以同大明叫板的势力。 山海关大门敞开,闯关东去也! 当然,前提是打赢这场战争! 第509章 北疆行 从永都岛出发,舰队膨胀至九艘,清一色的中式大福。 福船,除了航速慢其他方面的表现堪称完美。水手只需西式帆船的六分之一,船身宽大载货量多,逆风航行能力更胜一筹。 总而言之,成本低效益高,省钱。 甲板上,朱常瀛抓耳挠腮,双车堵门,又被将军了。 一老汉笑眯眯拱手,“小将军,承让承让。” 朱常瀛不情不愿掏出五角银钱交给老汉。“拿走拿走,留着给你大孙儿娶媳妇。” 老汉刚刚起身,一个年轻小伙一屁股坐下,双手迅捷的重新摆子,抬手就是当头炮。 “小将军,您请。” 卫队长姚定邦看瀛王下棋肝疼,满船的人都拿他当凯子,老娘们都跃跃欲试准备坐下来比划比划了。 就还不如直接送钱,人家还知道感恩。 北塘移民署同北洋商行合作搞移民,却因为船只不足令一大堆河南老乡滞留在永都岛。 移民这种事,哪个地方只要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河南也不例外,在北塘移民占比中逐年升高。 没办法,河南老乡太苦了,被老朱家祸害的最为严重。 开封有周王府。 南阳有唐王府。 洛阳有福王府。 彰德有赵王府。 汝宁有崇王府。 怀庆有郑王府。 卫辉有潞王府。 一省就有七大亲王府。 郡王呢?数量快过百了,单单周王系郡王就有五十几个。 至于镇国将军以下则难以计数,怎么说也大概有三万吧。 看到河南老乡,朱老七不自觉心中有愧,老乡们怎么就不造反呢,把那些败家玩意全咔嚓了才好。 开国太祖的数学是不是也太差了,成祖你说你都造反上位了也不说改革彻底一点。后世子孙没能力没魄力,想改也没机会了,大概谁改谁死。 万历皇帝老子也不咋地,史书读到了狗肚子里,一个兄弟一个儿子封国,就将天下搅的乱糟糟。 这不是一般的过分而是十分过分,大明宗室集体向着断头台狂奔。 乱刀之下,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由此看来,数学不仅仅是个科学问题,于政治更加重要。 心中有愧,下棋输点也就输点吧。 船上移民只知道他是个官,但多大的官却不知道。故此也能相对平等相处,朱老七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觉着自己还是个人。 下了八盘输了八盘,朱老七把棋子一推。 “”今日穷神附体,小爷不来了,明日继续。” 在场一阵嘘声,方才赢钱的老汉就笑,“小将军大气,送钱的财神爷,那一定大富大贵。” “借你吉言,听你这话,我就舒服多了。” 朱常瀛示意老汉坐下。 “老丈,这一路上没少吃苦吧?” “除了睡不好,其他倒也可以,能吃饱,老汉也不敢有别的奢求了。” “为啥要移民,家里过不下去了?” “唉,我家老二害了场大病,田地都抵了出去,如今家里地无半亩,也只能出来碰碰运气。” “你自己来的?” 老汉指了指人群中一壮年,“俺家老三跟着。小将军,鲸尾啥样,当真一直有活可做?” “你有什么手艺?” “小老儿粗通木工。” “木工啊,一年三十两有多吧,这要看你自己怎么干了,总之活一直有。” “有小将军这句话,小老儿就放心了。” ...... 人生百态,各有原因,总之大多数移民在国内日子不咋地,小日子过的不错的人不会背井离乡。 船行六日,得见大陆,受够了船只摇摆的移民站在甲板上欢呼雀跃。 船队又行约一个小时,进入一海湾,放眼处山峦起伏,巨树参天,尽是葱翠。 了望手寻寻觅觅,指着一个方向大喊。 “十点钟方向,十点钟方向。” 目的地终于到了,那老汉还不知道呢,鲸尾去不成了,目的地更改为红叶河谷枫叶镇。 据说,这地方秋季枫叶变红时,景色美的不得了,红叶如海,彷佛进入画境。 港口位置极好,左右两侧陆地伸出,高山环抱,湾内海波平静,正适合泊船。 停船靠港,老老少少怀着忐忑心情下船。 “臣郝耀庭参见瀛王殿下。” 闻言,人群一阵骚动,百姓纷纷跪地,乱七八糟怎样称呼的也有。 “都起来吧。” 朱常瀛对着人群拱手。 “父老乡亲,此地名曰枫叶镇,日后此地便是你们的家了。列位放心,孤王将你们带来是不会不管你们的,只要踏实肯干,不几年便有好日子可过。” 转身,朱常瀛看向郝耀庭,“我记着你在琉球任职,什么时候调过来的?” “臣去年五月奉调前来海参崴,今年年初奉都府命前来开拓枫叶镇。” “好,先安顿移民,其他稍后再叙。” 村寨坐落于山坳开阔地,村后数里又见绵延群山。 眼下,村寨极为简陋,十几座帐篷,圆木完工房屋只有三座。 两百多人在这片开阔地上忙碌着,大多为汉人,其中也不乏一些土着帮工。 瀛州不养闲人,各船船长负责,大副、二副、领航员、书记官、库管员各有分工,组织海员同移民壮丁卸载物资。 船队中,最小一艘载重也有两百吨,计有三艘船需要卸货。 瀛王卫队也不能闲着,下船之后要选地搭建帐篷,设立临时营地。 朱常瀛围着工地转了一圈,方才在郝耀庭陪同下进入一间房中。 “殿下,这几间都是库房,设施简陋,只能委屈您了。” “无妨,这就很好。” 朱常瀛捡了把椅子坐下,示意郝耀庭也坐着说话。 “不是说有千余人需要安置么,怎么就只这点人?” “殿下,实际上有千三百人需要安置。虎尔哈人约有六百,女直人两百多,其余为汉人。” “虎尔哈人来自五个村屯,女直人则是三个。这些人皆以渔猎放牧为生,不宜集中居中。沿红叶河,大约每三十里设置一屯,仍旧以各自屯属安置。” “我汉人则集中两地居住,一在枫叶镇,二在河谷中游八十里处,彼处溪流众多,山谷平原相对广阔,适宜垦殖。” “今日迁来的56户,可安置在距离出海口四十里处,此处两河交汇,亦适合垦殖。” “眼下,我汉人负责建筑房屋,虎尔哈人与女直人负责狩猎打渔,收入支出俱到镇公所报备,争取在霜冻之前,各村屯皆有屋可住。” “几族之间相处如何?” “这个......矛盾自然是有的,主要是语言问题,鸡同鸭讲,难免产生误会。好在有额尔图帮忙,臣有信心可以稳住局势。” “新迁来的汉人,你要安排人多多宣讲,尽快消弥对他族的恐惧与偏见,禁止动辄以胡人蛮夷称呼对方。还是老规矩,如能通婚,孤舍得花钱!” 此地昼夜温差有些大。日中时光着膀子干活正舒服,但太阳落山,气温便下降极快。掌灯时,就需要穿上长衣,不然就有些微冷意。 夜色阑珊,工地上点起数堆篝火,有酒有肉,欢声笑语,有人吹起唢呐,有人哼着家乡小调。 肉食在此地很寻常,但酒则绝对是奢侈品,没有节日庆典或者房屋竣工啥的,休想喝到一滴。 人喝了酒,那点规矩那点戒备也就放了下来。总有爱热闹的起哄,翻几个跟头打几趟拳。 朱老七兴起,也打了一趟军体十六式。 他这套军体拳一板一眼,动作十分标准,因为这就是体校时的早操,也是当下瀛州军新兵训练基础科目。 打完手工,引来阵阵喝彩,懂不懂也不重要,大老板献唱,谁敢不拍几巴掌。 在前世,朱老七一向认为领导视察就是形式主义,没什么鸟用。但其实这是错的,你看新闻看电视,当然觉着没什么,因为与你无关。但若身临其境,与领导拍个照合个影,听几句鼓励拿到一些奖金,那又有大不同。 崇尚权力,迷信权威,这是人做为群体动物的本性。只有坐到那个位置,才能充分感受到那些无比狂热的眼神。 接下来的三日,朱常瀛乘坐舟船巡视红叶河定居区,九个村屯逐个拜访。 作风一以贯之,去了就是撒钱,小孩子给糖,大人给几块布料。这就像与女人约会,有舍才有得。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真正接触下来,普通人不过求个温饱而已。 然而这个温饱,其实80%以上的人类从未拥有过。 汉人没有皮毛御寒土着则因为缺少工具而没有像样的房屋,两者能够放下偏见坦诚相处,其实是互补的。 好吧,这只是理想中的状态,现实无法达成。 部分女直人鄙视种地,他们坚决不碰锄头。有虎尔哈人受不了鱼肉的腥味,一口不碰。有汉人对外族时刻保持警惕,仿佛人家随时会暴起伤人。 融合,总是需要时间的,往往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也未必能够成功。 而在北疆,瀛州也无法如南洋那般野蛮,必须也只能选择融合。 为什么?因为没有岛屿可以将土着限制隔离。 驱赶则更不可取,那会令土着聚集在一起,力量更为强大。 枫叶镇第五日,舰队重新起航。 三艘船向西航行前往海参崴,六艘船则继续北上。 七月二十日,抵达苦兀岛南部近海,船队再次分家,三艘船只去往鲸尾,三艘船只继续向北。 七月二十八日,船队抵达极北据点,庙屯。 当听闻杨家春就在永宁时,朱常瀛只在庙屯休整一日便转乘河船进入黑龙江。 八月二日,进驻永宁。 杨家春给了永宁人一个意外,朱常瀛则给了杨家春一个意外。 欢迎仪式过后关起门来说话,杨家春满眼幽怨。 “殿下,北疆无大事,您怎么亲自来了,家里怎么办?” “我自有安排,你怎么这般啰嗦。” “奴婢直言,您这样做令奴婢无所适从,是奴婢才能不足以令殿下信任么?” 好吧,朱老七只顾着自己爽了却忽略了这一点。 “你别多心,我就是在家不耐烦,出来转转。不只北疆,新大陆若有机会,孤也想去看一看的。怎的,你还敢管我?” 杨家春不禁叹气,“自古至今,从未有如您这样不着家的大王。” 没有就对了,但凡皇帝老子或者朱老大能办正事,朱老七早特酿跑新大陆去抢地盘了。 “赶紧的,当下永宁什么情况,你与我详细说说。” 两人秉烛夜谈,得知项鹏飞已然推进至伯力,朱老七不禁大为欣喜。 进度之快出乎他的预料,他原以为大军会遭遇本地土着激烈反抗的。 “如今,奴婢在永宁,柳敬开在萨尔温监工,项鹏飞在伯力筹建城寨。奴婢粗略算了算,一个骑兵团的兵力完全不足以支撑继续西进。如果继续投入人手,我们的补给又供应不上。” “奴婢同两人商议过此事,以为伯力设城之后,永宁地区当优先垦殖。哪怕不能完全自给,但起码也要自产五成方才可以继续西进。” “如果这样,预计几时可以达成?” 杨家春苦笑,“此地可供垦荒时间不足六个月,土着指望不上,移民不足,若要完成这个目标,至少三年。” “三年?”朱常瀛不满道,“我汉人在此地不足四千人,需要这么多补给么?” “殿下,粮食物资如果单单我大明人自然消耗没有多少,三船物资就足够了。” “然而乞列迷人也好,那乃人也罢,他们不认银铜,只认以物易物,而粮食是最为重要的一项。没有粮,以他们的脾性,大抵会去抢。如此,我们的补给线会乱,需要付出更多才能稳住局势。” “你继续说。” “三年时间,苦兀岛屯垦区大抵可以做到自给自足,这样北洋商行就可以集中精力支援永宁地区。” “三年时间,预计可向永宁地区移民四千人,永宁、伯力得以稳固。如此,可以对向西拓殖进行更有力支援,甚至能够补充兵力。” “项鹏飞正在尝试招募土着从军,但从者寥寥,我们认为这是信任问题,需要时间取得部分土着信赖。” “奴婢来时,您说要争取黑水土着人心,得其力而治,眼下还做不到。” “不过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奴婢正在争取穆克西同达尔巴齐,争取在他们的村屯设立小型商业站点,从而加深同土着人的联系。” “跟这两个人谈的怎么样了?” “穆克西那边没有问题,虎尔哈人初来,正是需要盟友的时候。他们选择在伯力北部定居,那里地势空旷,并没有村屯存在。我们会对其进行必要的支援。” “达尔巴齐则比较麻烦,此人年纪轻轻但野心极大,我看他的意思,是想要通过掌控贸易控制更多达斡尔村屯,从而获得首领般的权力。” “我们的分歧也就在这里,他要做特许商人,垄断黑水中上游贸易。而我方则是要人去往黑水中上游。” “这两个人呢?” “穆克西返回部族去了,达尔巴齐则在萨尔温,正带着他的手下帮忙砍树。” “砍树,什么情况?” 杨家春忍不住笑。 “这厮本是要去朝贡努尔哈赤的,这不货物被穆克西劫走了么,人又死了几个。经咱们协调,也只落个不赔不赚的境地。他自觉丢人不好回去。所以奴婢就给他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他帮工咱们给货。” “这也可以?” “殿下,巴尔达齐就是个出来闯荡的毛头小子,即便他所言为真,有七个村屯以他为首,就也千多人口而已,也不需要高看于他。” “这样啊。”朱常瀛琢磨片刻,笑道,“你觉着成立一家皮货贸易商行怎么样?” 闻言,杨家春眼眸一亮,“殿下的意思是拉两人入股?” 朱常瀛点点头。 “这一路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是归心呢?夫妻尚且有同床异梦的,要求土着心向我大明,这不现实。给他过多优待就会纵容其索取无度,稍有不能满足则又说终究不是一家人,总之没有满意。” “我以为,还是利益绑定立竿见影。不妨将在海参崴、苦兀岛、永宁地区从事皮货贸易的商贾组织起来,协商出资比例。王府也出资,不过这份股本其实是为部落头目准备的,谁配合谁就有。” “简单来说,就是令这些土着首领只拿分红而不参与经营,你觉着谁还会阻止我们进入么?如果这样也不行,那就打,打出一片天来!” “要钱我给,要人我去想办法。杨家春,别说三年,便是一年孤也等不得!” 搞毛线,我大清一直抢一直抢,最后统治中国了。 努尔哈赤能抢,朱老七自认抢劫的本事也不差,谁不服就干谁。 我就蛮夷了,能怎么样? 第510章 月神祭 深秋八月,永宁周边十二乞列迷部受邀参加月神祭。 乞列迷语称月神为‘别亚’,这一日正是中秋满月,与大明中秋佳节不谋而合。其目的也大同小异,都是庆祝丰收,只不过一个是通过狩猎一个是通过农耕。 有鉴于此,朱老七以为这个节日可以融合为一。 几番商议,方才有了永宁八月十五月神大祭。 话说瀛州进军奴儿干,已经做了许多工作并且初见成效。 经济上,基本与土着确立皮货本位交易体系。利用盐铁茶布瓷等等生活物资与土着进行广泛贸易且初步获得土着信赖。 政治上,通过设立贸易代表这种方式,事实上笼络了土着上层人物,使其拥有部分治权。 渐次以往,这些特权阶层自己就会想尽办法扩大手中的权力,谋求私有财富,这是必然的,人性如此。 军事上,一次与那乃人冲突,一次与虎尔哈人之间的误会,加之瀛州对外展示的船只以及武器配备水平,毫无疑问瀛州军在永宁地区确立了军事霸主地位,无人能够挑战。 但这样就足够了么?远远没有。 首先,瀛州在永宁并没有获得合法统治者地位。 获得合法统治者地位的方法多种多样,比如政变、造反、革命、篡位......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干掉原来的统治者,取而代之。 但永宁这片本就没有统治者,想要动用武力也没有目标,这使问题变得有些棘手。 当下永宁与周边土着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是平等而非上下尊卑。虽然永宁事实上已将交易税隐含在贸易体系之中,但却不能改变永宁没有获得土着认可成为共主这一事实。 简单来说,在永宁这片,朱老七要的是效忠的臣民而非平等贸易对象。 之前永宁制定的联姻、促进商贸等等制度极好,只要汉人持续移民,总能把极少数土着消化掉,但需要时间,而朱老七则没有这个时间。 借助这次月神祭,朱常瀛便是要同土着正式确立宗主关系,也即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谁来谁没来,一目了然。 而要成为这片区域的带头大哥,只靠武力是不够的,加上金钱也不可以,问题的关键在于政治。在大明,政治合法性来源于礼;在世界其他地方,政治合法性则来源于宗教。其实也是一样的 ,君权神授。 在大明,能够同上天建立联系的只有一人,皇帝。 在永宁,能够同神建立联系的,则是萨满。 也就是说,朱老七要做永宁土着的老大,就要通过萨满获得天神的认可,支持他的萨满越多,合法性就越强。 至于萨满制度是否与大明礼制相冲突?这就完全不是问题。 大明皇帝就是个萨满,只有他有权力祭天! 朱老七也身兼萨满职责,当真按着亲王制度,他的本职工作就是祭祀诸神以及历代先祖。 诏令发出,七个村屯提前几日报到,三个村屯虽然没来但也给了理由,两个村屯则将朱老七的诏令当作放屁,完全没有消息反馈。 这个结果,朱常瀛还是相当满意的。哪怕有一个村屯响应,那么这场游戏就能玩下去。 杨家春总领,老胡尔巴牵头,与各屯祭祀猎头商议月神大祭细节。 八月十三日,朱常瀛在永宁议事厅接见各村屯萨满以及猎头,正式确定月神祭日程。 世界上的土着村落大同小异,基本为二元制,宗教领袖执掌精神,军事首领控制肉体,笼络住这两个人也就控制了该村落。 “各位,按着传统,明日日出开始狩猎,各屯选派三人参与。后日日落之前,狩猎人员准时返回。孤将以狩猎多寡进行封赏。” “十五日日坠西山,别亚祭开始,孤将亲自主持祭祀仪式,各屯依狩猎多寡依次敬献祭品。这之后的歌舞如常,所需皆由永宁城供应。” “孤之来,就是要与尔等同乐,共享太平盛世的。尔等之安危就是孤的安危,尔等之福祉就是孤的福祉。待来日会盟,共享富足,永不相叛!” 所谓会盟,大抵有五点。 第一,遥尊大明皇帝为共主。 第二,汉人与会盟之部族结为兄弟之谊,无分高低贵贱,平等待之。 第三,永宁议事会,会盟诸屯萨满、猎头名列其中,共议政事。 第四,如遇外敌,各部互助,守土有责,一致对外。 第五,约定每年中秋为会盟日,于永宁举办月神大祭。 有了五点共识,七个村屯首领不说十分满意也有八分意足。其他好处不谈,对他们来说大明物产又降价了,降价幅度高达15%。这个价格,甚至可以转手贩卖别处获利。 转过天,又来了两个村屯代表,相约会盟,于永宁共庆月神节。 这几日土着进进出出尤其多,大概是得知了会盟内容以及庆典安排之后,觉着不吃亏而且还有便宜可占,所以就来了。 来了就好,没有拒绝的道理。 二三十户的小村庄,了不起男性壮丁三四十个,限于他们的眼界以及见识,就不能指望他们有真正成熟的想法,看重眼前利益才是正常人类。 八月十四日,伴着清晨寒霜,萨满吟唱,十支狩猎队奔出永宁城,钻入茫茫林海。 小小永宁城也热闹不停,就在议事厅前门广场,随着几声牛皮大鼓,永宁城第一届月神大祭运动会就此拉开序幕。 白日里运动竞技,摔跤、射箭、拔河、骑术、赛跑、标枪、射击...... 入夜之后则是各色歌舞表演,汉人的傩戏、舞龙舞狮、彩灯游行,乞猎迷人的桦皮鼓、斗熊舞、狩猎舞......。 教授永宁妇女打毛线织毛衣的王府女官也被朱老七抓了壮丁,于篝火前表演了一段长袖宫廷舞。 永宁城人口不多,军民加一块也不过千五百口子,朱常瀛的到来添了三百几口,土着人的加入又添了三百多口。 两千人的小城几乎全员出动来参与这场盛会。 免费吃免费喝有的玩,玩的好了还有奖赏,这谁不来啊。 朱老七主持这样的开幕典礼何止一次,早已经麻了。但今次又大为不同,穿着不同服饰操着不同语言的人欢聚一堂,看似鸡同鸭讲实则却增进了彼此间的联系与了解,汉人的新奇事物与玩法令土着大涨见识,而土着的多才多艺也令汉人固有观念有所改观。 这令朱常瀛想起了当初北塘举办第一次运动会时的场景。笑话不断,漏洞百出,但又有什么关系,结局是好的就可以。 八月十五日将近日落时,十支狩猎队陆续回归。 这是猎人一年之中最为风光的时刻,无论猎杀到何种猎物,都要以最为隆重的仪式将猎物抬入祭祀场地。而今日,围观者众多,这令归来的猎手们心绪更加亢奋。 朱老七亲自站在城门口迎接,穿着有点另类,身穿大明亲王服头戴象征土着猎人荣耀的鹿角帽。一眼看去,就很像龙王出巡。 好不好看也无所谓,土着们看着兴奋叫好就够了。 乞列迷猎手入城仪式,在朱老七看来颇具喜感,因为他们的步伐似曾相识。想了片刻,朱老七忽记起前世的东北大秧歌。好吧,秧歌舞源于狩猎舞也不奇怪,毕竟北疆萨满吟唱都带着浓浓的二人转味道。 后世东北特有民俗,大抵就是同各族融合逐渐演化而来的。 猎物陈列于广场,萨满共议,为诸狩猎队定名次,选定猎物敬献月神。 满泾屯狩猎队拔得头筹,因为人家狩猎到一头熊。 前三猎物依次为一熊一狼一鹿,是为三牲。 与大明祭神如出一辙,猎物需要做简单加工方才能摆上祭台。 趁着这个空档,朱常瀛亲自为狩猎队颁发奖品。 季军三名队员,各赏五块银元、盐两斤。 亚军三名队员,各赏十块银元,茶两饼。 冠军三名队员,各赏二十块银元,绸两匹。 总之,奖品很实在。 至于银元,这玩意还未完全获得土着认可,需要慢慢培养。皮货定价非长久之计,这玩意每一条的价格都不一样,交易起来十分麻烦。 晚八时整,祭月大典正式开启。 十部萨满身穿盛装,手持桦皮鼓,共同吟唱祷词。 祭品三牲之外又加五谷。 朱常瀛领衔诸部猎头共祭,一拜月神二敬先祖三祈来年丰收。 三足香炉香烟飘渺,千多双眼睛瞩目之下,朱常瀛站在高台宣读祭文,也即盟书。 盟书非纸张书写,而是烙印在鞣制过的白桦树皮上。 白桦树,乃是乞列迷人的圣树。树皮用途多样,可做衣可做帐篷可做小舟可做碗碟,白桦汁液则是乞烈迷人待客饮品,白桦枝干可做箭杆可做标枪。 官话一句,乞列迷语一句,整个过程庄严肃穆。铜制大喇叭将声音放大五倍不止,虽然仍旧不能保证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但周围六十米以内清晰可闻。 盟约宣读三次而止,血酒端上台前。 这血酒,乃玉米酿、鹿血、熊胆混合所制,味道很不友好。 九声炮响九位猎头登台。 朱常瀛与九猎头一口饮尽血酒,再次宣读盟约。 噼里啪啦摔碎酒杯,桦树皮盟约投入香炉献祭月神,宣纸正本按上手印被朱老七收入囊中。 至此,礼成! 酒宴摆上,阖城大宴,为这场隆重庆典画上完美句号。 八月十六日,吃了几顿大席面的村屯人众方才陆续散去,永宁重归平静。 杨家春苦着脸算账,总计花费白银两千一百两。 钱,实在是小数目,但物资消耗却是实实在在的,永宁补给的艰难程度注定那些被消耗的物资不能简单以金钱来衡量。 最简单如酒水,永宁今冬就要省着喝了。 眼见杨家春欲言又止,朱常瀛笑问,“你是不是觉着孤做的有些过了,为了千多人口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对待土着过于优抚未必能换来回报?” 杨家春点点头,“奴婢确实有这样的担忧,苦兀岛就曾有野人女直不满我方安置而暴起伤人的前例。我们能笼络一部分人,却难以笼络所有人。” “你说的是事实。”朱常瀛微微颔首,“可我要告诉你,不单单有土着不满我方安置愤而反抗的,便是我大明人又何尝没有呢。去年南洋就发生七起移民对抗官府事件,只是从没有公之于众罢了。” “这般多?”杨家春面带愠怒,“殿下夙兴夜寐,全为苟全彼等性命,我瀛州为移民不知投入了多少心血,怎还有人如此不知感恩?” “知恩图报么?你想多了。”朱常瀛面色一哂,“人心又岂有满足的时候,饿了三天半碗米饭就是恩,吃饱了饭又想能穿暖,能穿暖又想有大屋,住上大屋又想着娇妻美妾。哪一样不能满足,怪自己的少怪旁人的多,我这个瀛州之主能跑得掉么?即便万事顺意,那也是自己本事大能力强,又有几个会感谢到孤的头上?” 好吧,殿下有一个毛病不大好,总是将话说的太过透彻。 杨家春不由苦笑,“殿下,我瀛州百姓还是记着殿下的好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有,但也不至于如此。” 朱常瀛淡淡一笑,“我这样说,不是说我瀛州百姓都是白眼狼。国家大政从来也是一部分人受益一部分人受损,难有两全其美。比如关税,有的税高有的税低。你不能指望那些被征收高关税的商人从中枢角度看问题,他们只会从自身利益出发而抱怨。” “这些也不说了,只说眼前事。”顿了顿,朱常瀛继续说道,“北疆土着与女直同宗同源,语言风俗近似,与鞑靼人也有关联,一些大部落甚至以蒙文为文明载体。如此,注定如乞列迷人、达斡尔人等天然同彼辈亲近。” “我若用强,则诸族必然倒向伪金或者鞑靼,此举无异于资敌。即便我学后金以武力胁迫诸族迁徙,编户齐民,也会因语言风俗有异而一时间难以消化,成为动乱之源,帝国开拓北疆之阻力。” “我思之良久,为今之计也只有优抚这一条路。你们之前所做种种都极好,但仍然有欠缺,那就是文化上的认同与政治上的认可。” “诚然,认同我华夏文化非一时之功,真正做起来或许需要几代人之努力,但总要有个开始。至于当下,只要黑水诸部不成为我方推进阻力便算成功。” “今日九个村屯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而没有承受任何损失,我相信对其他各方势力还是有影响的,寄希望于有其他村屯能够效仿来投。” “还有一点。”朱常瀛指了指桌上的盟约,“这份盟约便是我大明正式统治永宁地区的证明,自此之后,我等再不是外来户而是本土人。而且你不认为这份盟约对入盟村屯也是一种制约么?日后若有人背弃盟约,那么动起手来总会减少其他村屯的恐慌,从而减少村屯联合的可能性。” “殿下所言极是,怕就怕土着不懂您的良苦用心。” “他们不懂那是他们的事,最重要是我们做了。” 闻言,杨家春拱手拜道,“奴婢懂了,视之以诚,观其后效,而后分而待之。” “大抵如此,日后交易种种,自然优先我之亲近村屯。而对待那些不乐于同我亲近之村屯,也不要敌视,只是日后若有所急,就看他们付出几何了。” 第511章 萨哈连罕王 八月底,黄褐色落叶松铺满山岭,间有翠绿树种点缀,永宁风景美如画。 永宁地区之山,大多平缓而非陡峭,是为山岭。山岭与山岭之间,多为地势平缓之草原,草势高低错落,高者可抵马头,低者也要过膝,风吹如浪。 一支骑兵队伍沿着山岭间平缓地带前行,趟出一条长长痕迹。 地平线上,黑水河畔,一座村寨映入眼帘。 向导马鞭前指,“殿下,忽林到了。” 朱常瀛举目了望,见有烟火升起,不禁唏嘘不已。 此次出行,朱常瀛有意选择陆路而非水路,就是要看一看黑水两岸是何模样,开发难度几何,以及周边土着村屯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接连走访村屯三座,每座村屯不过二三十户百多口人,只能说这地方太空旷,百里无人烟,看到的狗熊野狼比人还多。 那乃人、乞列迷人,生存环境之艰辛更令朱常瀛侧目。 住所无砖无瓦土坯芦苇地窨子,生产生活用具多为木质,稀缺铁质工具,吃穿住用无不简陋至极,近乎于原始。 实话说,土着有适应自然生存下去的本事但却没有改造自然为我所用的能力。 至于土地开发,朱常瀛也不认为黑水流域更艰难过南洋,剔除季节因素,事实上黑水土地开发要比瀛州本岛难度还要低一些。 地势平坦、土地砂石含量少、四季雨水分明、蛇虫鼠蚁有限。 忽林,全称应为呼兰忽林,位在伯力与永宁正中,一条支流自西北来汇入黑水干流。 此地曾为元军驻地,大明驿站,两朝严选,足以说明该地之重要。乃水陆要冲,也是继永宁城之后,规划中的重点建设城镇。 忽林,目前驻扎一连骑兵,六名建筑工程师,九名商行办事人员。 天气渐渐转入寒冷,河水冰凉刺骨,草木挂着霜花。城寨建设近乎停工,但伐木仍在继续,寨子里各类木材堆积,刺耳的锯木声自早至晚不停。 朱常瀛来时,只有副连长以及连队参谋出寨迎接。 问之,该连连长带着一排士兵三名商行办事人员于三日前出发,向北部探索去了。 从那乃人口中得知西北三百里左右有两座村屯,忽林方面希望能同其取得联系,使之知晓忽林的存在。 瀛州驻守人员虽然相比土着日子好过许多,但谁也不会仅仅安心拿那点工资俸禄,都有一大家子要养的,总要捞点外水。 朱老七没那么伟大,可以号召人无私奉献。事实上朱老七从未在下属面前提过这四个字,很假,就不要拿老实人开涮,毁人家一辈子了。 按规定,军队不能经商,但却并不代表没有额外收入,比如为商队充当护卫。 护卫佣金极为丰厚,有时甚至可达一次行商总收益的三成,这取决于商路的里程以及危险程度。 此事可管可不管,属于灰色地带,朱老七选择无视。 不然,军队怎会有积极性开拓边疆呢? 连队集合,接受检阅。 眼前大多为朱老七的同龄人,有些人年龄甚至比自己还要小,脸蛋泛着草原红,双手粗糙布满老茧,衣衫因长期劳作磨损严重,缝补处极多。 这不是个例,骑二团普遍这个样子,好好的骑兵几乎要沦落为建筑工程队。 没有办法,瀛州不可能派遣军队的同时又搞一堆建筑商行过来,成本上无法负担。 这也是大明都司存在的意义,做大明的军人很难,要什么都能干什么都会干,必须是特酿的全才。 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假大空,直接上正菜。 为士兵派发新式军装。 其实新式军装早在几日前便由运输船送达了,只等着朱老七来开箱刷存在感。 冬装八件套,秋衣秋裤两套、毛衣毛裤一套、棉衣棉裤一套、粗呢大衣一件、狗皮帽一顶、鹿皮靴一双、鹿皮手套一双、厚棉袜三双。 杨家春来时带来部分毛衣,但完全不够分,在永宁就消化干净。至于永宁自产毛衣,虽有产出但尚未轮到忽林换装。 朱常瀛本次出巡,带来足够骑二团换装物资且还略有富余。 秋衣秋裤毛衣毛裤这玩意在大明还是新奇物。 好吧,在世界上来说也一样。 士兵抱着一大堆配给乐不可支,交头接耳讨论着如何穿戴。姚定邦看不下去,吩咐几名亲卫进入营房,指导士兵如何穿戴新式军服。 老式军服同新式军服差别很大。最简单如内衣,老式军服材质为平纹棉布,款式为宽松右衽,不能说不好,但宽松本就不利于御寒。 折腾了约半个小时,八十几名士兵重新列队。 军装换过,气势天差地别,原本看着如病猫,此刻看着各个精神焕发龙精虎猛。 立领大红毛呢大衣,十字过肩皮扣,腰系牛皮带,皮带左右带扣挂短斧、军刺、子弹袋、火药筒,肩背燧发枪,头戴宽沿笠帽脚蹬半膝黑色鹿皮靴。 这特酿简直了,帝国利刃,本该如此。 朱老七的亲兵卫队也是这身装备,只是大衣颜色略有不同,卫队为深红,同军官服颜色,普通士兵则为大红,与大明正规军服颜色一致。 “立正!” “稍息!” “立正!” “向前看!” “报数!” ...... “报告瀛王殿下,骑二团三营一连应到125人,实到83人,请您检阅!” 朱常瀛满意点头,“不错,这才像我瀛州近卫骑兵的样子。” “古中尉,新式军服如何,可还中意?” “报告殿下,中意!” “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修改嘛。” “系扣子有些麻烦,卑职不知道这个算不算缺点。” “这个不算,习惯习惯就好了。” 朱常瀛走到古中尉近前,为其整理一下前襟衣扣。 “这扣子可是铜质的,看见没有,那上边刻着位挥刀冲锋的骑兵!希望尔等勇猛无畏,不辱骑兵之名!” “是!一连将士一定牢记瀛王训导,效忠瀛王、奋勇争先、杀敌报国!” “好,尔等不辞辛劳,开疆辟土,皆是我大明的功臣,功绩光耀祖宗门楣,再接再厉,勿生懈怠!” 简单训话,队伍散去,在古中尉同刘参谋引领下,朱常瀛巡视忽林寨。 库房、军营、马厩、狗栏、训练场、医务室一一看过,朱常瀛不禁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战马只有31匹?” 刘参谋回道,“殿下,我连只有战马82匹,缺额尚未补齐。” “有说什么时候补齐么?” “团里说要明年六月。” “本地无马可买么?” “本地养狗的多,大规模放马的则没有。不过听说新迁来的虎尔哈人马多,项团长正在同其首领穆克西商谈,就不知结果如何了。” “狗呢,我看狗栏里有狗47条,都养的不错。” “忽林有成年狗62条,狗崽14条。” “不错!” 那乃人擅长打渔、乞列迷人擅长打猎,两个族群养殖也搞,但主要饲养狗子,偶尔有养鹿的。 狗拉爬犁,每个村屯总有几辆,这玩意是冬季出行的必备,比骑马还要来的方便。 可惜,从永宁至忽林,朱老七并没有看到二哈的影子,不过那乃人饲养的狗子也不差,多毛耐寒,据说可以日行百里。 狗爬犁,朱老七也仔细看过。 “这玩意载重多少?” “大概五百斤左右,日赶路五六十里。” “那些狗子好驾驭么?是否温顺?” “狗子认主,陌生人很难驾驭,咱这边时炊事班的弟兄兼养狗训狗,冬季里也做驭夫。” “......炊事班里果然能人多!” 视察一圈,已是将近日中,朱常瀛站在黑水岸边向上游了望,自上游划来两艘桦皮独木舟。 舟船极小,仅可乘坐一人。 小舟靠岸,两人站在船中用鱼叉各甩两条大鱼上岸。 一位商行代表急忙上前接洽,三斤小米一条鱼,交易就是这么的简单爽快。 朱老七拎起一条,好家伙,少说也有十斤重。 仔细打量两个渔夫,朱老七不禁微微侧目,一个二十来岁壮小伙,面目粗犷,另一个却是女人,年龄不过二十,面貌中人,身形匀称。 “赛力勒,与你说了几次了,不要再送鱼来了,我们自己也会打渔,而且吃不完!” “这是最后一次,听清楚了,这是最后一次,再没有小米换给你啦。” 这些话,商行办事人员说了一次,通译转述,粗犷汉子却只是嘿嘿憨笑,一只手在脑袋上胡乱抓弄。 好吧,难怪如此吸睛,原来这位是非正常智商人类。 商行代办无奈,只得看向女人,“达哲,管好你哥哥,我们不收鱼,只收鱼胶!” 少女很难为情,一个劲的躬身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我哥就爱吃小米,我拦也拦不住啊。” 朱常瀛转头看向古上尉同刘参谋,古上尉旋即说出二人来历。 “殿下,这兄妹两个来自上游三十里贝尔特氏,父母双亡,据说是坠入冰窟中溺死的,尸首都没有找到。” “两个人由其叔父抚养长大,您也看到了,长兄赛力勒是个痴傻,本也没什么,但这小子别的方面痴傻长大后却知道想女人。三年前便开始满屯子调戏女人,也不管老少,犯病就扒人衣服。” “村人又气又无奈,只得将他轰出屯子。他妹子怕他死在外头,只能跟着一同出走。两人在上游十里处定居,以打渔狩猎为生。” 痴傻的男人他也是个男人,想睡女人很正常,朱常瀛只是有些奇怪,“他对他妹妹可还老实?” “那没有!”古上尉回道,“听其族人讲,这人从没有对达哲有过过激举动。” “我看此人可划船,还能打渔狩猎?” “能,赛力勒除了犯病见女人不能自控,其他方面倒也还好,打渔弓箭都是一把好手。” 闻言,朱常瀛走了过去,对那少女说道,“日后你只管来,你们家的鱼货有多少忽林就收多少。” 通译微微愣神,旋即迅速翻译。 商行代办自然不敢反驳,赶紧拱手领命,“小人记住了,日后商行定对赛力勒兄妹抚恤照料。” 朱常瀛微微颔首,“也不需要特别关照,只正常买卖易货便是了,你这也算积德行善,子孙有福报。” “是,是,殿下仁心,小人谨记在心,不敢相忘。” 说话间,那少女也拉着傻哥哥一叠声的道谢。朱常瀛只淡笑回礼,倒也没有在意此事。 在一旁的老胡尔巴却对少女说道,“你们兄妹真是有大福气之人,知道眼前人是谁么?” 赛力勒脑子直,张口就问,“他谁啊,俺没见过。” 老胡尔巴就很无语,“无礼,这位贵人乃是大明帝国皇子,萨哈连罕王!罕王一句话,日后在忽林便没人会为难你们兄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老胡尔巴一张嘴就开始胡说八道。 嗯?仔细想想,朱老七又觉着老胡尔巴这个马屁拍的极对。 通古斯语称黑龙江为萨哈连乌拉。 萨哈连,意为黑色。 乌拉,意为江河。 “老胡尔巴,你说的对,孤就是黑水之主,萨哈连罕王!” 转过头,朱常瀛嘱咐随行秘书官,“此事记录在案。发下通知,日后对黑水沿岸部族,我瀛州军民皆以萨哈连王国所属自称。” 老胡尔巴真是条老狐狸,眼见朱常瀛眉开眼笑,随机拜倒在地。 “殿下英明,臣参见萨哈连罕王。” 老家伙这么一搞,其他人也不好站着,纷纷跪地称颂。 到了最后,满脸懵逼的少女达哲也后知后觉遇到了大人物,也拉着傻哥哥跪地磕头。 “都起来吧。”朱常瀛看胡尔巴的老脸越发顺眼,“胡尔巴,本罕敕封你为萨哈连红衣萨满,掌管永宁地区萨满教务。” 老胡尔巴胡须都要翘上了天,再次跪拜,“臣拜谢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这是你应得的。” 老胡尔巴起身凑近,谄媚道,“殿下既称罕王,是否要举办祭天仪式?” 朱常瀛想了想,“此事不急,就那么几个部族搞起来也没意思,你说是吧?” “老臣听闻九月九日为那乃人神鹿节,殿下何不效仿月神祭呢。如有部分那乃人支持,则殿下又添助力。” “你是个有心人,此事我亦想过,然时机还不成熟。你也看到,乞列迷人又吃又拿,却没有几人主动投身军伍为孤效力。” 闻言,老胡尔巴也不禁挠头。 “是啊,黑水人不知建州人的残忍,是无法知晓能够投效殿下是何等机缘的。” 这也是朱老七一直以来犯愁的地方,没有坏人,那特酿自己不就是坏人了么? 第512章 额真·巴尔达齐 九九重阳日。插茱萸喝菊酒,登高望远,祈寿延年。 按规定,军民放假一日以示庆贺。 萨尔温也不例外,这一日没有开工,天未亮便有人登山踏秋,遥望南方,以疏解思念亲人之情。 早六时整,寨内排摆香案,供奉三牲,朱常瀛主祭,领萨尔温军民同拜。 敬拜四方诸神、祭祀人文始祖。 早七时许,仪式结束,各归各家,自由活动。 朱常瀛看达斡尔汉子巴尔达齐就很无语,这厮做包工头做上了瘾,竟然还没有走。 话说这厮也是个可造之材,汉人拜神他也跟着拜,汉人插茱萸他也跟着闹,他这里刚刚将一坛子菊花酒摆上,巴尔达齐就赖皮赖脸凑了上来,整个一社牛。 “坐吧。”朱常瀛示意巴尔达齐落座一旁,笑问,“你们达斡尔人也过鹿神节么?” 巴尔达齐恭敬回道,“高贵的大明瀛王殿下,哦不,伟大的萨哈连罕王,达斡尔人敬奉山川大地之灵,养鹿狩猎也是我们的生计之一,有村屯拜熊神,也有村屯拜虎神、鹿神。” “极好,知晓敬畏,人才能步步高升,小日子越过越好,若无知无畏,神灵也难庇佑。” “罕王说的是,我巴尔达齐永世不忘项将军的救命之恩,得您庇佑,乃是我的福气。” 朱常瀛淡淡一笑,举起酒杯。 “来,敬山川敬万灵,满饮!” 推杯换盏,打了一轮通关,已是七杯酒下肚,巴尔达齐脸蛋泛红眼神亢奋,目光灼灼看向朱常瀛。 “罕王,大明人活的是真好,简直是天上人过的日子,大屋暖炕,还有这满桌子美味,我们山里人苦啊,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好日子。” 老胡尔巴手抚胡须,得意道,“这算什么,罕王的宫殿比树还要高,瀛州青砖道路比黑水还要阔,海里的大船如同山丘。年轻人,走出大山,方见真神。” 巴尔达齐眼神飘忽,一脸艳羡。 “是啊,我就是出来涨见识的,如果哪一日能去往大明见识见识人世繁华,这辈子也就值了。” “年轻人,繁华世界可不是谁都有资格享受的,有付出才有收获啊。” “就像我,我的儿子为罕王效力,如今官至骑兵中尉,一家人锦衣玉食。我的部族有二十三人参军,都起了大屋,棉被热炕,女人养的白胖。” 柳敬开起身,为几人倒酒。 “胡老爷子言之有理,我们汉人也好百族也罢,殿下一概平等待之,想要富贵就要拿出真本事来,这天上可没有掉馅饼的事。” 两个人一唱一和,把个巴尔达齐说的气喘如牛,目光闪动。 兀的,这货站起身,扑倒跪地。 “精奇里氏巴尔达齐愿效忠萨哈连罕王,鹿神为证,誓言如金,请罕王收留粗鄙山民!” ……意外之喜? 虽然朱老七认为这厮酒精上脑,一时冲动,但又有什么关系,有多少少女是酒后才变为女人的,快乐幸福源于冲动。 “巴尔达齐,做大明子民,要遵大明的法守大明的规矩,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 “成为我的部属,需为我冲锋陷阵,至死不悔,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 “好!” 朱常瀛起身,手抚巴尔达齐头顶毡帽。 “吾,大明瀛州之主,萨哈连国王,特敕封巴尔达齐为精奇里牛录额真,领中尉俸禄,世袭子孙,富贵永固。” “赏,骑兵军官四季常服各一、缎一匹、棉五匹、茶十饼,银两百元。望尔践行誓言,忠于职守,建功立业!” 一顿酒,朱常瀛同巴尔达齐由友人转为君臣,也不知这厮酒醒之后会不会后悔。 许多女人酒醒之后,总要嚎几嗓子以示自己并非自愿。 巴尔达齐站着进来横着出去,被人抬出去的,一坛菊花酒这货就喝了半坛。酒至癫狂,这厮还当场纵歌一曲。 不得不说,在饮酒这一方面,汉人太含蓄北疆人就豪爽的多,小口干大口闷,不醉不足以尽兴。 朱老七走起路来也有点发飘,好在意识还算清醒。 酒宴散去,几人关起门来说话。 柳敬开就问,“殿下欲立新制统御北疆?” “正是,胡尔巴老爷子给了我新启发,治理多族混杂地区还是要因地制宜,不能墨守陈规。” “南洋之所以能够推行瀛州制度,那是咱压根就没想要诸族共存。但北疆咱做不到啊,几千年厮杀,我华夏也不过同游牧互有胜负罢了,既然不能独享那就一定要想办法共存。” “我汉人制度暂时还不适宜在北疆推行,强推则必生乱。就比如名目繁多的税目,哪一个土着能忍?” 柳敬开为难道,“可没有税收,永宁如何维持,总不能中枢一直补贴啊。” 朱常瀛淡淡道,“商人的吃相太难看,交易税要调整。永宁不是一直这样操作的么?土着看似没有交税但又交了。” “如果调整交易税,臣恐怕商人会对土着压低价格,这又会产生新的麻烦。” “那就加大招商,商人多了价格自然就能抬起来!”朱老七音调转冷,“敬开,你现在是官而非商,屁股要坐正了,不要令孤失望!” “臣……臣明白,只是臣还有担忧。” “你说。” “倘若汉民耕地放牧皆需纳税,而土着却没有,则土着未必感恩而汉民又曾怨恨,殿下不可不察。” “这是问题么?虽然土着不需直接缴税,但年贡却必不可少,但咱不问普通土着去要,只问巴尔达齐这样的首领。” “我正要与你等商议所谓萨哈连新制这个事,你且先不要急。” “殿下请说,臣等洗耳恭听。” “你们看,咱现在是所谓萨哈连罕国,但制度两分,汉人仍旧适用瀛州制度,军民分治。对待土着,则推行八旗制度,视情况设立牛录额真,负责军民两事,抽丁从征,敬献年贡。你把这个牛录额真视为土司官职就对了,只是叫法不同而已。” “但也不能对其放任不管,要对其明确权利责任,我方也要有必要的监督措施。” “对于牛录官职设定也要拿出具体细则,黑水土着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懂,要帮助他们将架子支起来。建议一个牛录设两至三名汉官辅政,汉官不参与政务军务具体执行,只负责方案制定。” “牛录直接隶属都督府,由当地驻军长官统管,比如萨尔温属三营防区,那附近牛录就必须服从三营长官调遣。只是如何调遣,什么情况调遣也要仔细商议过,不能拿人家当牛做马。” “以上是孤的初步想法,永宁方面要仔细推敲,查漏补缺,尽快拿出章程来给我看。” 牛录,意为箭矢。 额真,意为狩猎头人,引申为首领。 连起来可翻译为箭主。 努尔哈赤定一个牛录三百旗丁。 牛录之上还有甲喇,甲喇之上又有固山。五牛录一甲喇,五甲喇为一固山。 固山,也即一旗。 后世提到八旗大抵没有好印象,前期杀戮后期腐败,顶替大明勋贵成为新特权阶层,除了吃喝玩乐啥也不是。 但那是后话,当下的八旗旗丁同大明初年的卫所军户没什么区别,平时干活战时抽丁,还没有特权可享。 什么时候有特权? 那大概要等萨尔浒之后,抓的大明人太多才集体升迁做老爷。 记录官运笔如飞,杨家春、柳敬开、二营营长秦宝山、团参谋许国栋几人则陷入沉思。 良久,许国栋问道,“臣有一事不解,北疆广大而人口稀少,殿下为何如此急切?就当下而言,土着分散而居,互不统属,虽不能为我所用但也不会对我军造成威胁。而八旗制度一旦为土着所学,难免会有人生出野心,割据称雄。” “拿地图来!” 片刻,秘书官将黑水舆图铺在炕桌上。 朱常瀛点指地图。 “这里是北海湖,这里是狼居胥山,此为漠北鞑靼诸部,这是漠南鞑靼诸部,我大明两百年边患,就都是他们闹的。要解除大明边患,要不要打?” “再看这一条山脉,女直人称其为大兴安岭,大兴安岭以东,嫩江中游以南为科尔沁鞑靼部,犯我辽东者,以该部为最,要不要打?” “如今建州强势,又成我大明一大边患,要不要打?” “我大明九边防守尚可,但还有多少能出征塞外之兵,尤其是骑兵?如此广大区域,没有骑兵,你能打到谁?” “九边同瀛州加起来,骑兵或许都没有一个建州来的多,你们来告诉我,这仗怎么打?” “黑水两岸部落民擅骑擅射善于严寒中求生,乃是天生的北疆勇士。恰好此时又山中无大王,使我趁虚而入。如此机会,难道不应该极力争取为我所用么?” “我们自己组建骑兵,你们也看到了,成本有多大?孤告诉你们,如近卫骑兵团这样的配置,我瀛州最多也就能养十个团约两万骑兵。” “秦宝山,你告诉我,建州有多少骑兵?” 秦宝山正听得入神,闻言表情呆滞片刻,随即答道,“根据最新情报,建州可动员六万人,精锐披甲骑兵约万人,其余也皆可配马,行动迅速,作战灵活。” “许国栋,现在你明白孤为何如此急迫了么?” “当然,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土着难以归心,大多欲借助我永宁以壮大自己。” “但事有轻重缓急,以建州如此军力,我大明已到了不得不动手的地步,我推测大抵也就在这几年。而以我大明现有军力,孤并不看好此战,是以我瀛州势必参战!” “灭了建州,顶住鞑靼人骚扰,如此东北广大地域方可大举移民。” “以大明人口之多,以我瀛州经营能力,还会有土着坐大的机会么?到了那时,再谈如何整合北疆土着也不迟。” 一番讨论至深夜,永宁核心小团队终于取得共识。 瀛州版的小八旗必须要搞,只是怎么搞,还需要进一步商议。 九月十日,天光大亮。 朱老七刚刚起身,秘书官就通报巴尔达齐前来请安,已在外边候了有一阵了。 这是个孝子,鬼精鬼精的。 后世电视剧电影,总是刻意强化某个族群的突出特点以至于造成刻板印象,比如蒙古人的豪爽上海人的着装北京人的嘴皮子,比如欧罗巴人的傲慢小日子的残忍印度人的自嗨,以至于有些人就信了,以偏概全,大抵同盲人摸象一个意思。 其实吧,整个人类社会也就那么回事,绝大多数人都是自私同慕强的,并没有那么多坚持。 这并不丢人,不跟强者混难道跟着乞丐混? 北疆人也一样,自尊也抵不住灜州的饭菜真香。 见面请安,朱常瀛就笑着问巴尔达齐,“昨夜醉酒之言可还记着么?” “臣记着呢,永世不敢相忘。” “好,你记着就成。” 朱常瀛示意巴尔达齐落座,“昨夜来不及细谈,我今日问你,回去组建牛录是否有难题?你不要逞强,孤既然决定信赖你,那就要帮你,有什么需要你就要说。” “臣……臣是有所求。” “你说。” “求罕王赏赐十副盔甲,臣一定能为罕王带回一个牛录!” “你居住于精奇里江畔,应该知道一些鞑靼人情报, 有没有要与我说的?” “有!”巴尔达齐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额尔古纳河、呼伦海一带的鞑靼人一直欺压我达斡尔人,年年索要贡赋。我的部族就是不堪忍受鞑靼人压榨方才从额尔古纳河东岸迁至精奇里江的。” “罕王欲一统黑水流域,有两个威胁,一个为放牧呼伦海的阿鲁鞑靼人,一个为放牧嫩江流域的科尔沁人。” “两个鞑靼大部均自称黄金血脉,部落强盛,人口众多,我达斡尔人不是对手。” 朱常瀛心中微微叹息,硬骨头来了,后金是一个,鞑靼人又是一个。 两部联合,再配合李自成、张献忠等辈,内外夹击,华夏人口直接干掉一半,重新洗牌。 不能够啊! 这也没什么可说的,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朱常瀛直视巴尔达齐,“我需要更多鞑靼情报,首领、部落、人口、迁徙路线,你能做得到么?” “能!”巴尔达齐目光闪动,“只要有足够的盐同茶,我可以打探到罕王所需要的一切。” “你的要求,孤满足你!” 朱常瀛站起身,走到巴尔达齐近前,“但孤有个毛病你需要记住,我只给人一次机会,没有第二次!” 第513章 初见·两百年宿敌 巴尔达齐走了,马队驮满货物,达斡尔人喜笑颜开,与相熟的瀛州人相拥告别之后,扬鞭远去。 除了巴尔达齐,其他达斡尔人都是耿直汉子,这是萨尔温人的一致评价。 朱常瀛以为大家伙说的没错,群众的眼睛果然雪亮。 可惜,耿直汉子当不了带头人,巴尔达齐这种圆滑奸诈的家伙才能带领部族走向兴盛。 杨家春、柳敬开乘船返回永宁主持政务。 这个冬季,永宁议事会需要商讨并草拟牛录制度,并于年底确定下来。 初步计划,在苦兀岛设两个牛录。 这没有问题,瀛州对苦兀岛的控制力度极强。俄力喀、乃木尔两个是值得信赖的骑兵军官,从骑兵一团中抽调出来,利用他们在女直部落中的影响力,完全可以拉出两支队伍。 这二人,朱常瀛都见过,官话已经说的有模有样,生活上也有了汉人的影子。 海参崴,计划成立一个牛录,责令马时楠从军中拣选可信赖的女直军官负责组建。 永宁,按投靠的土着村屯数量来算也应能组建一个牛录。 虽然名称为牛录,但瀛州的牛录同建州的牛录是不一样的。 建州的牛录额真权力极大,同欧罗巴的小封建领主近似,但瀛州不可能这么做。 在朱老七的设计方案中,实际控制区内的牛录额真其实就是民兵连长,在生产间隙中主抓军事训练,演练阵型,熟悉旗语军令,以便临战能同主力配合。至于生产生活教化,瀛州多的是专才,劳烦他们实在也没有必要,他们也干不好这个活。 实控区之外,比如巴尔达齐这样的,那也只能一切都是这厮做主。这也是一种控制,间接控制,总比完全没有影响要强。 说起来,瀛州人对东北大部分部族的感观比南洋强多了,最起码没有猎头族,更没有喝人脑浆子的。 朱常瀛也有同感,但并不是因为没有猎头族,而是因为东北部族更易于同汉人融合。 就比如女直人,在辽东汉地的女直人极多,瀛州这些年也收拢了不少,这帮人移风易俗,很快就会适应同汉人混居生活。 在永宁,那乃人、乞列迷人、达斡尔人也对汉俗汉风没有抵触,这就是积极信号,只要政策得当,可以相对顺利的进行融合,而非杀戮。 朱老七的理解,这些少数部族文化传承有限底蕴不足,没有形成民族意识,没有强大的政体更没有极端的宗教束缚,从而相对容易接受外来文化。 以上这些缺点到了此刻反而成为优点,这还真是福祸相依了。 而鞑靼人,则几乎没有同化的可能。 一些被主体抛弃的边角料或许可以,就比如大明边军就有不少这样的,或是逃人或是降卒,因功升官的也有一些。这些人淹没在大明人之中,慢慢也就被汉化。 但同化主体鞑靼人就不要想了,人家有文字有传承有最牛逼的骄傲,只能打,打服了为止,然后一起凑合着过日子。 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很久,久到朱老七也不敢确定这辈子能否完成。 尽人事听天命,唯此而已。 九月十四日,朱常瀛离开萨尔温,启程赶往伯力。 队伍一分为二,骑兵、舟船并行。 舟船中有运往伯力的过冬补给,也可随时供应骑兵队伍所需。这也算是灜州又一独创吧,总之将水路运用至极致。 北风呼啸,帆船借风航行极快,马队速度勉强可跟上,只是人马皆要吃些苦头,冷风如刀,吹在脸上隐隐作痛。 行第四日,在前探路的夜不收忽然来报,前六里处水泡子屯被袭,死八人,伤二十几人,三栋房屋被烧毁。 闻言,姚定邦即刻警觉起来,命令全员戒备。 “怎么回事?” “殿下,一座那乃人村屯被袭击,死伤惨重,据村人说是鞑靼人干的,人数不详。这伙人大概两个小时之前离开的,我们的人正在寻着足迹追踪。” “我们要小心了,秋末冬初,正是鞑靼人打草谷储备过冬时,臣担心前来劫掠的鞑子不只一支。” “派人通知萨尔温了么?” “派了,臣又放出一队夜不收四外警戒。” “走,去看一看。” “殿下!主君不可轻易踏足险地!” “闭嘴,太祖、成祖、宣祖哪个不曾冲锋陷阵,何况是我?” 言罢,朱常瀛打马前行,六里路程转瞬即至。 水泡子屯,寨门垮了,几间土坯草房尤在冒着青烟,八具尸体并排摆在村中一片开阔地,其中两个不过八九岁的孩子,一堆老少女人抚尸痛哭,听着令人揪心。 十几个汉子将尸体女人护在身后,面带悲愤,持刀警惕的看向灜州来人。 “别怕,我们是永宁人,没有恶意!”忽勒上前解释,“我们只是路过,听到你们被袭击,是赶过来救人的。” 对面并没有放松警惕,一中年汉子问道,“外来人,你们同伯力那些人是一伙的?” “正是,你看看我们的穿戴,这做不了假。” 闻言,那汉子踌躇片刻,方才示意族人放下武器。 朱常瀛下马,走到这汉子近前,“你们屯的萨满呢?猎头呢?” “都死了!” “你们是?” “我们就是水泡子人!” “受伤的人呢,可有人医治?” “老巴图死了!” 朱常瀛转身看向随行军医,示意他过来。 “这是我永宁的萨满,医术高超,可以给他们治伤。” 听闻有萨满,那汉子看军医片刻,表情疑惑,最终还是转过身。 “都在屋里躺着呢,你们跟我来。” 进了屋,又见一片惨象,扑鼻一股血腥气,毛皮垫子上躺了一排,伤口被粗略处理过,潦草包扎。 对于被称萨满,军医早已习惯,这就开始一个一个处理伤口。 转身走出门外,朱常瀛问那汉子,“贵姓?” “德日勒,你是谁?” “朱天启。” “你是头领?” “算是吧。”朱常瀛问这人,“具体经过,你能说一说么?” 按德日勒的说法,老猎头病了,他带着村里一队青壮于五日前进林子打猎,今早见到村里黑烟冲天,这才带着人赶回来,也没见着凶手。 听屯中人说,天似亮未亮时,屯子里的狗突然狂吠,有人出门看怎么回事,栅栏门便被几匹马拉倒。一大队鞑靼人冲进来,见到人就射,冲进屋里就抢,什么也不放过,但凡有点用的都被抢走。数名女子被绑,便狗子都被射死扛走了。 一部分人从后寨门溜走,躲进林子里方才躲过一劫。 天方大亮,这伙人方才退走。 有多少鞑子说法不一,大抵在百人左右。 眼看天近日中,姚定邦安排人准备饭食,也给屯人分发了些。烤馕、腌肉、腌青瓜,无非这些。 刚吃了几口烤馕,探哨来报。 追踪到了那伙鞑靼人,在西南二十五里处落脚,目测不超过百二十人。 朱常瀛擦了擦嘴角起身。 “全军听令,十分钟后出发,追击鞑靼人!” 姚定邦刚要说话,就被朱常瀛一眼瞪了回去。 “德日勒,找到你的仇人了,你们水泡人去不去报仇?” 德日勒豁然起身,“去,杀光他们!” “那就赶快准备 ,我不会等你们!” 十分钟过后,队伍集合完毕。 朱常瀛骑在马上,扫视队伍。 “保境安民,军人本份,出发!” 大队出村屯,在探哨引领下向西南快速行军。 十七名那乃人也骑马跟随,一众老幼村民也不哭了,站在村口送行。 德日勒赶到朱常瀛侧旁,“你们也同鞑靼人有仇?” “有也没有,为了不被他们抢,那就先抢他们。” “……有种!你们没有弓箭?鞑靼人射的很准,马也快,你们要小心。” “多谢了,照看好你自己。” “我有个妹妹,如果我死了,你帮我照顾她。” “……你妹妹好看么?” 行不到一个半小时,探哨停下脚步。 片刻,又一探哨从密林中跑出。 “报殿下,绕过这片林地就是鞑靼人临时驻地,无防卫无帐篷,有马车四架,路程约一里半。” “有敌多少?披甲多少?” “敌又返回七十几人,总计约两百人,披甲约三十人。” 朱常瀛下马,示意探哨带路。 几人步行进入密林,行约十五分钟至密林边缘,爬上一土坡,又见一探哨。 探哨将单筒望远镜递给朱常瀛。 “殿下请看,敌在前方六百米,地势开阔,无法继续接近了。” 朱常瀛仔细看过,前方地势平坦,枯草低矮,不远处有一河,鞑靼人就在河岸边休整。 数堆篝火上烤着食物,有人吃饱了倒在毛毡上,有人正在又吃又喝,四辆大轱辘车上大包小包装着好些物件,车旁绑着好些女人,蹲坐在地上。 也不知鞑靼人打了几次草谷,看样子收获不少。 朱常瀛舔了舔干涩嘴唇,目光灼灼看向姚定邦。 “干掉他们!” 姚定邦郑重点头,“这个距离正好突袭,鞑靼人没有时间准备。” “好!” 朱常瀛沉思片刻,做出部署。 “姚定邦 ,你带着一排二排去九点钟方向,我带三排去三点钟方向。” “你部率先突袭,接战后,我从敌左后方突击,务必一举击溃敌军,给予敌最大杀伤!” “是!殿下注意安全!” “少废话,对表!” 朱常瀛掏出怀表同姚定邦对过时间。 “三点整动手,各自准备吧!” “那几个那乃人怎么安排?” “跟着我,跟着你会打乱队形!” “好!”姚定邦微微拱手,“殿下保重!” “保重!” 两点四十分,三排于指定位置集合,战马衔环,士兵披甲。 宋排长,赵参谋检查士兵盔甲装备,朱常瀛眼神逐一扫过四十几名弟兄。 “前方,就是我大明两百年之敌,鞑靼人!” “昔年蒙元南下,宋人死俞千万。” “蒙元立国,定人四等,我汉人为最次一等,活如牲畜!” “太祖一介布衣,奋发有为,挥军北上,驱逐鞑辱,恢复中华!我汉人方敢抬头,得见日月!” “然蒙元余孽未灭,两百载犯我边墙,烧杀辱掠,无恶不作,鞑子戏说‘打草谷’” “今日水泡子屯惨状,就是我边塞实情。假使惨死之人为我等父兄,受辱之人为我等姊妹,我等情何以堪,怎么办?” “杀!” “好,孤同尔等一同杀敌!倘我后退一步,尔等即刻砍我头颅!” “杀敌报国!杀敌报国!” “各自准备,听我号令!” 要拼命了啊,热血上头,朱常瀛不禁心跳加快,血脉喷涌。 方才的那些话,是他的心里话,既是在激励将士也是在激励自己。 面对敌人,就是要种下仇恨的种子,否则何以提刀? 转过头,朱常瀛看向德日勒。 “接战之前跟在我们身后,接战之后你等自由行动。在接战之前若有妄动,我第一个斩你!” “我懂!我懂!” 虽然看不懂听不懂,但德日勒却将灜州军一举一动看在眼中,直觉告诉他,这伙人有大恐怖。 纪律,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眼见时间临近,朱常瀛不再多言,将两支手铳从腰间抽出,填装弹药。时间临近,搬鞍上马,一只火铳入袋一支火铳在手,单手勒住马缰,静待战斗打响那一刻。 风吹林叶沙沙响,今日的风有些大,偶尔得闻呼啸声。 三点整,姚定邦动了,马队横阵从西南方向林际线闪出,前后两排,每排四十人。 战马小步快走,逐渐提速。 马队出林敌人就发现了,有些惊慌,海螺号音急促,有人找马有人上马有人起身奔跑,营地稍显混乱但反应不可谓不快。 然而来不及,来不及了。 骑兵如风,四百米左右提至极速,不到一分钟,已然杀至敌营近前。 火铳弓箭交相射击,眨眼间,骑兵杀入营地,骑枪前探马刀挥舞。 “杀!” 朱常瀛双腿轻夹,战马出林。 马蹄不停,一条参差不齐阵线逐渐加速。 此刻,姚定邦部已然杀穿敌营,调转马头,“再杀!” 骑兵是不能停下来的,永远要在运动中接敌,否则骑兵就失去了意义,这么大个戳在战场上,那就是靶子。 部分鞑靼人勉强成阵,几名披甲正在挥舞马鞭嘶吼,试图组织反击。 朱常瀛的马快,后边人急追,横阵跑成了锋矢阵。 “杀啊!” 迎面箭矢袭来,朱常瀛也打响了此战第一枪。 箭矢入怀,令朱常瀛身形晃了两晃,对面一披甲却应声坠地。 马刀抽出,朱常瀛一头扎入敌群,马刀如闪电,从一人面部斜着划过。与此同时,身后枪声大作,前方数人惨叫。 趁着空隙,朱常瀛从腰间抽出短斧,扬手奋力甩出,战斧如旋风,正中一人胸膛。 三杀! 当朱老七杀穿敌营,调转马头时,不由心头微松。 鞑靼人崩溃了! 第514章 北疆大好人 朱老七又受伤了,后背被骑枪拍了一下,一条暗红色红肿清晰可见。 走运,那厮没来得及上马,是站在地上挥打的,朱老七的马快卸掉大半力度,这才避免重伤。 相比于胜利,这点小伤真的也无所谓,涂抹药膏几日也就好了。 战场一片狼藉,死了的安静躺尸,敌我两方的伤员散落在战场上无力哀嚎。 姚定邦调派人手清理战场。 自家伤号集中在大轱辘车旁,厚厚的毛毡铺着,两名军医忙的满头是汗。 三十几个鞑靼战俘被绑着,丢在一旁,暂时无人搭理。 两个班的战士对战场敌人挨个点名,死了的扒衣服,活着的看情况,能救的就救,没希望的就补一刀,然后继续扒衣服。 北疆物资稀缺,死人身上的皮袍也是好物件,不能浪费。 涂抹药膏,包扎完毕,朱常瀛重新穿好衣服,活动双臂有些酸痛,感觉并无大碍。 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水囊,朱常瀛灌了几大口,嘴里的血腥味总算寡淡了些,精神也为之一振。 站起身,朱常瀛探视伤员。 一眼扫过,5死21伤,没有悲伤只有惋惜。 每当这个时候,朱老七总是会避免与战士眼神对碰,他不怕人骂不惧人恨却看不得那些忍着痛苦却对他崇敬的眼神。 唉,还是心太软,他做不得黑了心的煤老板。 天近黄昏,战场打扫完毕。 毙敌147俘敌34,缴获马匹131,解救女人45,各类皮货合计488张,另有盐茶米面锅碗瓢盆等各类物资。 打疯了追击逃敌的德日勒归来,去时十五人却只回来十二个。 他以为他行其实他不行,不要他去追他偏不听,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与鞑靼人作战,追击是大忌。 朱老七对蒙古帝国欧亚战争多少有点了解,攻城靠外援野战就玩边后退边转身骑射那一套,好像叫什么曼古歹战术。 欧罗巴的铁甲骑兵就是这么被玩残的。 追,追毛线。 对鞑靼战术,朱老七早想好了,就学冠军侯。 找到他们的营地,抢光他们的女人孩子,烧光他们的牲畜帐篷,逼着他们来打而不是四处寻找他们的主力。 互相抢呗,大明好歹有个长城,鞑靼人有城可守么? 不服,就打他三十年! “走吧,回水泡子屯过夜。德日勒,你不会不欢迎我们吧?” “恩人!”德日勒带领族人扑通一声跪地,泪流满面,“鹿灵在上,您的大恩大德,水泡子屯没齿难忘!” 朱常瀛起身,将德日勒扶起。 “回家吧,这里不安全,鞑靼人随时可能回来。” 大队启程,沿着来时路返回。 此战大胜,然而姚定邦的神色却轻松不起来。 “殿下,经初步审问,这伙鞑靼人来自嫩科尔沁郭尔罗斯部,来的人不少,大概有两千人左右。” 蒙语科尔沁,意为射手。嫩,指嫩江。 嫩科尔沁部,泛指游牧于嫩江中下游的蒙古部族,具体一点,也就是后世的通辽、白城、大庆、齐齐哈尔一带。 据情报,嫩科尔沁可分四大部,科尔沁本部、扎赉特部、杜尔伯特部、郭尔罗斯部。 这个郭尔罗斯部,放牧地大约在大庆至哈尔滨一带。 游牧部落居无定所,活动范围极大,远超一般汉人想象。 许多南方汉人总是骂北人无能,怎么就干不过北方胡人? 其实是没见识过北方地域何其广大空旷,跑百里路人毛都不见一个,就问你慌不慌? 而朝廷中的决策者偏以南人为多,坐镇中枢指点江山,人人自比诸葛亮。可人家诸葛亮那是亲临战场的,凭他们也配同孔明相比,我呸! “逃走了一队人,势必引起鞑靼人警觉,集合人马前来报复。臣恳请殿下,明早便急行军,尽快赶至伯力同项鹏飞部汇合。” “你说的对,我们的人手是少了些,不足以对付两千人。不过你不认为这正是我们的机会么?” “土着不愿归附永宁,就是因为此地太平,没有坏人。几日前我还为此发愁呢,结果坏人就来了。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在帮咱们?” “……殿下所言极是,有德者天助之。只是日后要打这样的突袭战怕是难了,这伙鞑靼人太过大意,完全没有防备。” “嗯,你说的也对。”朱常瀛转头看队伍之中的女人,“她们来自几个村屯?” “还没有来得及问呢。” “要问,而且要一个一个的送人回家!” 姚定邦一脸便秘,“殿下,这个事交给德日勒去办就可以了吧?” 闻言,朱常瀛不禁拿眼狠狠瞪这厮。 “我们要做好人,你不去送,人家怎么知道好人是谁?” “你再看看德日勒,眼珠子都是红的,明显人还没杀够。项鹏飞不是一直苦于招兵难么?咱这走一圈,能划拉多少人参战?” “与你说了几次了,不能只会砍人,也要学兵法韬略,罚你看《唐李问对》十遍,并写读后感给我看。” “臣......臣回去就读,仔细的读。可是殿下呀,我们还是要尽快赶去伯力才是。” “嗯,我知道,可是眼前事也不能不管。” 朱常瀛示意德日勒来到近前,并马前行。 “德日勒,回去之后,你们水泡屯作何打算?” 德日勒看绑为一串的战俘,咬牙切齿。 “血祭!” “然后呢?” “跟着恩人,杀鞑靼人,报仇!” “水泡屯的老幼妇孺你不管了?” “他们自己就能照顾自己。” 还真是实诚人,朱常瀛无可奈何。 “鞑靼人损失这么多人,而且距离你们水泡屯最近,他们会报复的。你们要搬家,否则都会死!” “恩人说的我也想过,可是已经入冬,我们无处可去,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信我么?” “我信!” “跟着我去伯力,好歹保你们性命,也不会饿着你们。” 闻言,德日勒眼眸一亮,“恩人愿意收留我们?” 朱常瀛点点头,“我们能遇到也是缘份,帮人帮到底,但有条件。” “恩人请说,只要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 “听我指挥,杀鞑子!” “我愿意!” “好,我们明早就要动身,你去说服你的族人。还是那句话,愿走就跟着我,不愿也不勉强。我不会为了你们而耽搁时间。” 晚九时许,大队回至水泡屯。 原本祥和的村庄一片惨淡愁云,小孩子们都睡了,大人们却在翘首以待。 胜利归来,村中一片欢腾,紧接着又开始嚎丧。 出去17个回来12个,又死了人,亲人怎能不悲伤呢? 德日勒强忍悲痛,同几位村中老人商议一阵,随即让出四间房屋,又找来女人安排饭食。 那乃人的房屋极小,最大也不过三十来平,根本不够用。卫队还是自己搭了帐篷,几间房子让给了那些解救出来的女人。 水泡人的鱼汤很可以,烤馕就着鱼汤,朱常瀛美美吃了顿热乎饭。 生死存亡,水泡屯人很快取得一致,跟着朱常瀛走! 信任,这东西很奇怪,有的人搭眼就有,有的人相处一辈子也特酿互相防着。 好吧,他们也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收拾东西也不需要,鞑靼人都替他们打包好了,屯子里除了死人也没有别的可留恋。 将近半夜,一老者身穿萨满盛装于篝火间念念有词,男女老少围成一圈,女人富有韵律的哭丧声回荡。 十三具尸体已经做了简单处理,无论是面部还是身体都做了美颜。 人来肮脏人走干净,总要个体面。 朱常瀛幽幽叹息,命人将五名阵亡战士的尸体也摆了过去,他们有资格享受水泡人的香火同哭泣。 水泡人表示没有意见,哭的更狠了。 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人也冲出房门,加入哭泣阵营。 为了谁哭,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阵阵哭声中,一堆头颅并排摆在尸体前,几名老者手持利刃,开始他们的祭祀仪式。 剥头皮! 人类果然是共通的,剥头皮这个习俗真是无处不在。 其实,德日勒曾要求用活人祭祀,但被朱老七拒绝了。不是他觉着残忍而是因为那些俘虏还有用。如果没有用,朱常瀛也不介意欣赏一下劫掠者被剥皮的痛苦表情。 仪式持续至夜半两点方才告终,死者连夜入土为安。 五名瀛州战士则被火化,早晚带回家乡安葬。 朱常瀛感觉刚刚入睡便被惊醒,出发的时间到了。 伤号被抬上船,水泡子屯男女老幼尽皆乘马,队伍中还有六辆大轱辘车。 队伍匀速前进,没办法,拖油瓶太多。 姚定邦心急如焚,在队伍中不停穿梭,催促水泡屯人加速行军。 行四十里,十几名骑手在草甸子上等候。 队伍中一部分女人欢呼雀跃,打马冲了过去,生死离别,又见亲人。 昨夜,大抵弄清了那些女人的来路,14个水泡屯女人,余者来自两个村屯,一个为哈鲁温,一个为亦儿古。 朱老七吩咐德日勒派人连夜通知两个村屯,前来领人。 送人过去太耽误事,交给德日勒处理那不是白忙活了么,所以就只能通知各屯自己来领。 人情赚到,事也处理,顶好。 德日勒领着一人来到朱常瀛近前。 “这就是我们的恩人,萨哈连罕王,朱天启。” “罕王,这位是哈鲁温的猎头,巴力卡。” “恩人!”又是扑通一声跪地,“感谢您解救我的族人,为我哈鲁温报仇!” 朱常瀛下马,将中年汉子扶起。 “我不说客气话,你的礼我受了,人还给你。时间紧迫,我还要继续赶路,咱们来日再会。” “恩人,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么?” “有,照顾好你的族人,小心鞑靼人的报复。” 巴力卡一阵感动,红着脸说道,“本该请您去往屯中做客的,可哈鲁温现在什么都没有。” “不必客气。”朱常瀛重新上马,笑道,“咱们有缘再见,告辞了。” 这场见面没有影响队伍行进,朱常瀛对着犹在发呆的巴力卡微微拱手,打马前行。 巴力卡还没有反应过来,兼职通译忽勒补了一句。 “我家罕王说,那些马先借给你们,用后请送往伯力归还。” “伯力?那是哪里?” “沿着黑水向上游走,见到同我们穿一样衣服的人,那里就是伯力。” “好,请恩人放心,我一定将马匹尽快归还。” 待忽勒也走了,巴力卡有些错愕,“德日勒,恩人为什么这么着急赶路?” 德日勒有些得意,“我们杀了将近两百鞑子,鞑子会报复的,当然要尽快赶路。” “你们真杀了两百鞑子?” “不信?你自己问问自家的女人!” 面对怀疑,德日勒很不爽,搬鞍上马也要走人。 巴力卡急坏了,一把拉住德日勒,“你别走啊,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你都不信我,问什么问。” “谁说不信了,咱们两族可是姻亲,我不信你信谁?” “那你问!” “恩人真会养你们全族人?养得起么?” 德日勒就叹气,“家里什么都没有,我不信又能怎么样,你有吃的借给我么?而且我看恩人不一般,你看看他们穿的戴的用的,还有河里的大船,我想不出恩人为什么要骗我。” 巴力卡狐疑,“世上还有这样的大好人么?” 德日勒瞪眼,“巴力卡,你是狼崽子么?人家救了哈鲁温的女人,给吃给喝没碰一根手指头,你去问问她们是不是事实。除了那些女人,你哈鲁温还有什么金贵的东西值得人惦记的?” 说完,德日勒便不再理会巴力卡,打马飞奔去追赶队伍。 队伍前头,姚定邦憋了许久,终究没有忍住。 “殿下,我们就这么走了,不管哈鲁温?” “管,你去求他们跟我们走,供他们吃供他们喝,把他们当祖宗般供着。” “......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昨日还说要招揽这些人呢。” “水泡子人与我们并肩战斗过,这就是情份,我说话他们信,而哈鲁温人则没有。你要清楚一点,任何时候都要争取主动位置,致人而不致于人。相比于我需要他们,他们此刻更加需要我们。主动在我,你急什么,即便不来,我们又有什么损失呢?罚你抄录《唐李问对》十遍!” 姚定邦一阵脸红,“臣脑子笨,想问题总是想不通透。” “所以更要多思多想多读书,不然我怎么放心将你放出去独当一面?” 队伍又行十五里,眼见日中,队伍停下来就地休整,人不累但马却要喘口气。 此番行军倍加小心,尽力贴着河岸赶路。河里有船,船上有炮,当真遭遇大股敌军无法抗衡,将人运去河中岛洲也是个法子。 吃过饭,队伍重新起程。 刚走不到二里,便见队伍后头一个黑点极速靠近。 姚定邦举起望远镜观看,转头嘿嘿笑。 “殿下,是那个巴力卡!” 第515章 黄金血脉的愤怒 九月二十三将夜。 探哨极报:约七百鞑靼骑兵正在沿着足迹追击,距我军不足六十里。 朱常瀛不禁气恼,还有两日便抵达伯力了,这伙鞑靼人真不让人省心。 出来混的吃点亏又怎么了,为毛非要报复。 怎么算,时间也来不及,没准半夜敌人就追了上来,也可能更早,这取决于敌军指挥官的疯狂程度。 短暂讨论,朱常瀛下令马上转移。 也不需要转移多远,黑水对岸就可以。 此番前往伯力,亲兵卫队一个加强连150人,大小舟船七艘船员113人。两个村屯250几口中途加入队伍,此外还有30几个战俘,马360几匹,9辆满载大轱辘车。 这么多人员物资运输至对岸也是一项大工程,说来容易做起来困难重重,但再困难也要做。 选定过河航道,河道正中有一岛洲,转运分两步走,先将人员物资转运至岛洲,而后再转运至对岸。 三艘船只卸货清空舱位,队伍也开始紧张行动起来。 老幼妇孺优先转移,其次物资,最后为骑兵卫队以及两个村屯壮丁。 能否来得及,谁也不知道,要看鞑靼人是否给面子。 朱常瀛自我检讨,终究不够谨慎,应该早点将拖油瓶送去对岸,如此凭借手中力量也能勉强同鞑子周旋。 万幸,船员中有能人。 只花了半个小时便在河岸与岛洲之间拉了一条绳索,令行船既稳又快。 姚定邦觉着还是太慢,索性又拉了一条。 约六十米宽的河面,两艘平底沙船往来穿梭,三个来回便将老幼妇孺尽数送至岛洲。 此时探哨又来报:敌夜行赶路,距我方约四十里。 姚定邦神色凝重,“殿下,我们必须分兵!” “我知道!” 人员好过,物资也好过,但马匹却是个麻烦,四条腿的活物,对登船极为抗拒。而且一艘沙船也装载不了几匹战马。战马因恐惧而乱动,搞不好还会将船弄翻。 姚定邦跪地,“殿下,臣求求您了,请您赶快渡河,我这边带着弟兄赶路。” “好!” 这一次,朱常瀛没有闹妖也没有任何犹豫,马上答应下来。 “带足烤馕水囊,你带着弟兄马上走,咱们伯力汇合!” 转过头,朱常瀛看向两位猎头。 “德日勒,你熟悉地形,一定要将我的弟兄带至伯力。巴力卡,你跟着我,我们走河对岸,步行去往伯力。” 德日勒没有丝毫犹豫,“好,我听罕王的。” 巴力卡也紧跟着点头。 半个小时之后,姚定邦同德日勒带领百七十几人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对于他们的命运,朱常瀛并没有太过担心,一人双马,鞑靼人追不上他们。除非......前头也有敌人。 又过半个小时,物资搬运完成。 眼看时间还算充足,剩余十几匹战马并狗子也被运送去了岛洲。 晚十时许,九辆大轱辘车被推入河中,朱常瀛同巴力卡登上沙船,水手几刀砍断绳索,缓缓驶离黑水南岸。 岛洲上,早就挖好了两个大坑。锅碗瓢盆等等不惧水浸物资尽数放入其中,而后填埋。 总之,尽量减轻船只载负,争取将老幼也塞进船中。 忙忙碌碌,临近夜半,一条火把长龙由远及近,鞑靼人当真追来了。 岛洲上也点着火把,还有将近六十几人等待船只运往北岸。 此刻,朱常瀛也不急了,站在滩头了望,就想看一看鞑靼人被气肝疼模样。 可惜,天色太黑,只见火把不见人影。 “巴力卡,鞑靼人之前也来劫掠过么?” “头几年曾经听闻有屯子被劫,但我哈鲁温从来没有经历过。” 说起鞑靼人,巴力卡目泛凶光,“19条人命,早晚要叫他们还回来!” 有些令人费解,若说抢劫,那肯定越过长城抢劫大明市镇油水多。大明才有鞑靼人过冬需要的粮食,制造武器的铁器等等物资。抢劫黑水人,除了皮货也没有别的了。 嗯,女人也算吧,但大明又不是没有女人可抢。 当然,抢劫黑水安全性高,明军就是再无能也比无首领无组织的黑水人具备作战能力。如果考虑到郭尔罗斯与辽东之间的距离,那么抢劫此地也勉强可以理解。 大西洋至太平洋,游牧横跨亚欧大陆,也洗劫整个亚欧大陆,以杀戮劫掠为荣。农耕文明的普世价值对他们来说就是个笑话,只有打! 感谢火药,感谢火枪大炮,对于这之后几百年游牧所遭受的种种,只能说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鞑靼人临近,百多米距离对望,模模糊糊。 对岸鞑靼人越聚越多,火把晃动,高声叫骂,声音清晰可闻。 朱常瀛招呼一声,两艘沙船划向岛洲上游。同时,三十几名水手端起燧发枪,瞄准对岸。 几日接触,巴力卡也知瀛州军人手里握的是火枪,也曾试射过几次,就感觉很不靠谱,还是弓箭来的快来的精准。 “罕王,百五十步距离是不是太远了?火枪能射的准么?” “巴力卡,鞑靼人的骑弓射程多少?” “直射七十步,抛射百三十步吧,不会更多了。” “抛射弓箭能射的准么?” 巴力卡摇头,“那就是碰运气。” “嗯,那我们就碰碰运气。” “以班为单位集火射击!” “预备,放!” 一阵砰砰声,火光闪烁。 “装弹!” “预备!” ......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箭矢袭来,大多数落入水中,偶尔有落在岛洲滩头,最近一支也与火枪阵列相距二十几步。 对方是否有人被击中,朱常瀛也不知道,但这个距离火枪无疑仍旧具备杀伤力而弓箭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能否杀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拖延一刻姚定邦部就多了一份安全。 四轮火枪,鞑靼人的骂声更甚,但火把却在后撤,无人敢在岸边站立了。 朱常瀛看向巴力卡,“你看,鞑靼人一定有人被击中,否则不会后撤。” 巴力卡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可惜这种火枪上子弹太慢,否则弓箭真的不如它。” 朱常瀛微微一笑,也没有兴趣同巴力卡去争论火枪同弓箭孰优孰劣。 在辽东大明军中,许多人也是认为火枪不如弓箭的,尤其那些善射者,在弓箭上花费十几年功夫,怎会甘心承认弓箭不如火枪呢。 这帮人攻击火枪无非两点,上弹慢与精度差。 不争论,没有意义,战场上见。 回头看,人员已经转运的差不多了,再来一艘沙船便可将岛洲人员清空。 “巴力卡,你搭下一艘船去对岸,安顿族人抓紧时间休息。” “那您呢?” “我同对面的鞑靼人玩玩,尽力拖延时间。” “好!” 两人正说着话,两艘沙船从上游绕了过来。 这么大的个头,鞑靼人早就在关注着,箭矢一个劲的输出,两艘船像极了刺猬。 船舷左右各加了挡板,天色又乌漆嘛黑的,这种程度的攻击真的只是在做无用功。 轰隆轰隆几声,回旋炮打响,这一次打的是霰弹。 朱老七曾经使用陆军虎蹲炮打过麻雀群,一打一大片,极好用。 这一次,对岸没人嘲笑没人咒骂了,马匹痛苦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间有人类的惨嚎声。 巨大的声响同火光令巴力卡目瞪口呆。 “这个好,这个好,打死这群狼崽子!” 可惜,鞑靼人没有给回旋炮再次展示的机会,纷纷远离河岸。 船只绕了半个岛洲靠近,朱常瀛遥望渐渐远去的鞑靼火把长龙,随即登船。 人家不跟你玩了,这就没有办法。 到了河对岸,已近凌晨三点。 连日赶路加之熬夜,朱老七有些疲惫,倒在两层毛毯上,裹着貂皮大氅便睡。 遥望远去的船只黑影,博尔济吉特·布木巴气急败坏,愤怒令他的面部扭曲,熬夜令他的双眼赤红。 本是一场刷功绩的轻松劫掠之旅,不曾想却搞成这副样子。 “大明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要干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 郭尔罗斯部不是没有见识的土着,他们曾经追随大部族数次前往辽东打草谷,至于去往边贸互市就更多,明军的火铳火炮早就见识过,队伍中甚至有几个粗通大明官话的。 “特木齐,你抓的那几个舌头还没有招供么?” “台吉,他们应该也不知道大明人的存在,甚至不知道‘大明’是什么意思。我再去抓几个舌头回来!” “不必了,沿着足迹继续追,总会水落石出的!” “台吉,我们查看过明狗马队足迹,他们一人双马,我们恐怕追不上。” “那也要追,总要弄清楚大明人来干什么!” 伯力,项鹏飞站在寨子制高点俯瞰城外。 真特酿见了鬼,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竟然有大批鞑子出现。 据探报,伯力以西有六个村屯被鞑子勒索贡品,一个村屯被毁,百多人死了大半。 如今,这伙鞑子竟然欺负到了伯力头上,陈兵城外,耀武扬威。 这伙鞑子有千多人,首领自称郭尔罗斯部博尔济吉特·布木布台吉。 两日前派人投书,质问项鹏飞什么来历,为何出现在此地,并要求老项立刻撤离伯力,滚回大明。 项鹏飞回信,只四个字:关你鸟事! 然后这个布木布便带兵杀了过来。 昨日攻寨,一顿排炮火枪,鞑子丢下三十几具尸体滚球,不曾想今日还敢来。 “穆克西,郭尔罗斯鞑靼部,你了解多少?” 穆克西斟酌片刻,“我也不是十分了解,只晓得郭尔罗斯部有两位台吉,一名布木巴,一名布木布。” “有族民多少?” “不知道。” “放牧地在那里,具体一点的。” “也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项鹏飞的脸色不由冷了下来。 穆克西无奈道,“项,我真的不知道,我的部族同鞑靼人没有接触过,我总不能骗你。” 项鹏飞微微颔首,“你放心,鞑靼人过不去黑水,你的部族是安全的。” 闻言,穆克西的神情并没有放松下来。 “如果鞑靼人冬季又来呢,那时节黑水冰封,伯力不安全,我们也可能会受到攻击。唉,真是哪里都没有太平日子好过。” “所以我们需要联合,对付这些蛮不讲理的狗东西。” 项鹏飞很想打,奈何手中马匹严重不足,来时一匹马没有,现而今也不过从周边村屯买马83匹,一个连都武装不起来。 正说话间,了望手前来禀报,“团长,咱们的船来了!” 项鹏飞接过望远镜看向黑水下游,表情疑惑,“怎么只有一艘船?” 虽然如此,项鹏飞还是快步走下制高点,前往码头等待,心中难免泛起几分忧虑。 今年过冬的补给全在这支补给船队身上,如果有个意外,伯力的处境将极为艰难。 船只靠岸,船长飞奔下船,也不等项鹏飞问话,便连珠炮也似的说出一大堆惊天消息来。 “什么,你说殿下在北岸向伯力挺进,而姚定邦率部在南岸行军?” “是的,没有错!” “可这都两日了,不曾见到姚定邦部啊。” “这.....这卑职就不得而知了。项团长,船上的伤员物资还请尽快安顿。另外,请尽快安排船只接应殿下,北岸滩涂河流众多,行进极为艰难。” “我知道,我知道!唉,你们也不说劝一劝殿下,伯力设施简陋......” “曹爽,赶快安排船只,你去接应殿下!” 信心太多,着实令项鹏飞有些措手不及,转头他又抓住那船长问道,“你方才说殿下还带过来将近三百那乃人?” “是啊,殿下还亲自上阵杀敌,宰了两百鞑子呢。” “......我脑子有点乱,你重新说一遍,说仔细点!” 船长又将朱老七黑水之行讲述一遍,项鹏飞弄清原委之后不禁咋舌。 我的个祖宗,怎么这般不让人省心呢? 镇定片刻,项鹏飞叫过一名属下,“老田,你沿着南岸搜索,务必找到姚定邦部。按时间来算,他应该就在伯力附近,只是有鞑子在外,他无法联系我们。” “是,团长,我马上就出发!” “一定要快,他身后还有追兵!” 第516章 孤军奋战 “营长,摸到鞑靼人的驻地了,在奴尔温。” 探哨点指地图一点,“您看,就是这里。此地为一那乃人村屯,被鞑靼人临时占据。” “摸清楚有多少人了么?” “不会超过千五百人。他们正在打造攻城器械,看样子要攻打伯力。” “也就是说,他们知晓伯力虚实了?” “奴尔温距离伯力不过三十几里,卑职以为奴尔温人一定同伯力有接触。鞑子应该从奴尔温人口中得知我军一些情报。” “后边的鞑子距离我们多远?” “探哨放出二十里,没有消息传回来,看来鞑子放慢了行军速度。” 姚定邦眼眸扫过几位军官。 “现在来看,鞑子兵分两部展开劫掠。一部撞上了伯力,一部与我军遭遇。现如今两部即将合流,总兵力约有两千人。” “伯力驻军一个营并一部水师,作战力量约六百人,我看寨子外围防御也有了雏形。以鞑子手段,伯力防御当没有问题。待殿下赶至伯力,防卫力量又有增强,伯力万没有丢失的道理。” “对于我们这支孤军,我有两个想法。” “最稳妥之法,趁着夜色疾驰伯力,同项团会合。鞑子并未发现我们也没有围困伯力,抓住机会冲进寨子并无困难。” “第二个就是赌,赌后边的追兵已经放弃,明日还没有赶过来。赌明日奴尔温鞑子又去伯力叫阵。两者达成,则我军突袭奴尔温,将鞑子的老巢一把火烧了。” 几位军官互相对过眼神,小声议论着。 好一会儿,孔连长问道,“营长,烧了鞑子老巢之后呢,下一步如何做?” “视情况而定,如果能从奴尔温取得足够补给,我认为我军在外围同敌人周旋对伯力防御更为有力。更大可能,鞑子失去补给之后被迫撤军。无论怎样,咱们都是大功一件!” “如果赌输了,我们还有四天的补给,只能看局势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 “营长,此事由您来定,无论怎样,卑职坚决执行命令!” “卑职也是!” “营长,您就直接布置吧,弟兄们以军令为准。” “好,就看今夜鞑子是否来追,如没有,我们则进一步观察,以突袭鞑子老巢为首要目标。” “三天没怎么休息了,各部抓紧时间休整,散会!” “是!” 几名军官散去,姚定邦窝在简易帐篷里将计划于心中又过了一遍。 他这里一人双马急行军,而后边追兵则是一人一马,两军距离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 人要吃饭马要休息,如果鞑子追兵同护卫营同样作息,那么明日便有偷袭鞑子老巢的可能。 对鞑子军,瀛州军有一个先天优势,先敌发现。 这使指挥官有更多的情报同时间来制定计划,采取行动。 这个夜晚,探哨先后两次报告,身后没有发现敌军。天色放亮,仍不见身后有敌追来。 姚定邦心头微松,传令各部早饭饱食,战马也要拿出宝贵的细料补充体力。 早七时许,全连集合,向奴尔温方向运动。 “大台吉,这伙明狗服饰看着怪异火器也同辽东明军不同,您说会不会是建州人口中的那些人?” 布木布微微点头,“应该就是了。建州人说那一伙明狗善操舟善火器善建城,出现在伯力的明狗也是如此。” “建州人还说,盘踞在东海的明狗极有可能是狗皇帝的狗儿子部属,此人排行第七,年少出海就藩,他的人都是海狗子。” “大台吉英明,那乃人也说这伙明狗是沿着黑水来的,在黑水下游沿河建了四五个堡子。看来是朱家老七的人无疑了。” 布木布冷冷一笑,“他以为他是谁,他祖宗朱棣么?” “大台吉说的是,便是朱棣又能怎样,他死后明狗不还是被咱们赶跑了,乖乖滚回辽东。” 牛皮大帐里,布木布背着手来回踱步。 “去给二台吉传话的人还没有回来么?” “没有,按时间来算,最少还要两日时间。” 对于是否攻寨,布木布举棋不定。 前日试探进攻就吃了亏,伯力寨防守严密火力凶猛,凭借现有攻城手段,能不能打下伯力是个未知数。 可如果放任不管,则这座城寨一天一个模样。 “再派人去找!绝不能容忍明狗在此地立足,否则后患无穷!” “是,那今天还去叫阵么?” “去,去个屁!”布木布瞪眼,“尽快打造攻城器械,再有,派人出去征粮,务必要保证半月所需!” 姚定邦赌输了,鞑靼人不按套路出牌,没有派兵去伯力挑衅,接连两支队伍出寨而后便没有了动静,这令姚定邦异常沮丧。 短暂思索,有了推测。 “德日勒,东南方向可有村屯?” “有,我记得有个乞列迷人村屯,名德鲁日。” “距离多远?” “骑马半日也就到了。” “这就对了!”姚定邦笃定道,“鞑子应该是去往德鲁日打草谷去了,我们跟上!” “各位,计划有变,我们也学鞑子战法,他们打草谷咱们就捅他们的屁股!” 凡走过必留痕迹,尤其北疆这样的旷野,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也就有了路。 一路追踪,约近日中时,前方探哨赶回来禀报。 “营长,鞑子进村,正在四处搜刮!” “全军听令,准备战斗!” “得令!” “德日勒,还是老规矩,你带着人自成一队,截击零散逃敌,这一次不要莽撞了。” 德日勒拍着胸脯保证,“请姚首领放心,您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行军提速,只十几分钟时间便见荒野中一村落。 迂回靠近至最佳地点,望远镜中,村寨中门大开,鞑子满村乱窜牵鹿抓鸡,可怜的乞列迷人敢怒不敢言,被刀枪逼着龟缩一块,只能苦苦哀求。 “都听着,只杀鞑子,不要伤到乞列迷人,违者军法从事!” 言毕,姚定邦抽出马刀,双腿轻夹,战马感受到主人意图,鼻孔喷张,进入亢奋状态。 “随我,杀!” 千辛万苦,朱常瀛终于来至伯力。 这趟旅程太特酿不容易了,尤其步行这段路程。黑水北岸水道密如蜘蛛网,沼泽遍布,地图上三里距离,实际上兜兜转转要走十里不止,路上有几处水道过于宽阔,就还不得不借助于船只转运。 总之,异常的艰辛百般的折腾。 其实他本可以乘船的,但船上除了水手就是老幼妇孺,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眼见朱常瀛平安无事,项鹏飞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都来了,此刻再抱怨也无任何作用。 对过军情,项鹏飞表情十分凝重。 “殿下,我昨日便派人去找,但至今还没有发现姚定邦部踪迹。” “看来是有了变故,不过他那里一人双马,携带六日补给,被包围的可能性极小,继续找,我相信姚定邦,相信弟兄们!” 朱常瀛从公文袋中拿出几页文件交给项鹏飞。 “这是从战俘口供中提炼出来的情报,反复核对过,你仔细看看。” 郭尔罗斯部,约有属民万三千,今年郭尔罗斯部牲畜害了瘟疫,死的太多,为了保证族群繁衍,熬过这个冬季,布木布兄弟决定出来打草谷。 本次劫掠出兵两千五百人,沿松花江流域行军,一路索要贡品,尤以牲畜为先。 在松花江南岸,鞑靼人设立四处临时营地,在乌苏里江一处地方也设有渡口。所劫掠物资牲畜人口将分批运往部族。 今冬,郭尔罗斯定居于一个叫做巴音的地方,毗邻松花江,距离伯力约千七百里。 他们就如游荡的狼群,走哪里哪里的善类就要倒霉,成为他们眼中予取予夺的猎物。 “看到没有,弱肉强食,没有天理只有人理,谁拳头大谁有理!” 项鹏飞放下情报,眉头紧皱。 “万三千族民,即便鞑靼人全民皆兵,郭尔罗斯也就两三千壮丁可以抽调吧,这是全来了?” “你看看那些俘虏就知道了,五十几岁的也有,十四五岁的也有,鞑靼人的动员能力不是我汉人能够相比的。只要人还在喘气,那就可以出来做强盗。” “鞑子当真目中无人啊。”项鹏飞面带不甘,“只可惜我军战马太少,不然眼前这些敌人休想回去!” “你部有多少战马?” “臣无能,只买马83匹。” “姚定邦部有370匹,我又带回14匹,远征确实少了些,但对付眼前之敌大抵也足够了吧?” “殿下不必担心眼前之敌,伯力虽然初创,但足以自保。” “不仅仅要自保,还要打出去,消灭眼前之敌!” “这个……殿下,姚定邦部还不明去向,是不是等接应他回来之后,再行商议?” “嗯,你说的没错,但亦不得不早做准备,要派人去联络那些遭受欺凌的村屯,尝试说服他们出兵!” 项鹏飞有些难堪,“殿下,臣曾派人去游说土着,但因缺乏信任,土着响应者寥寥。” “这样啊。”朱常瀛沉思片刻,言道“我们的人去没有用,要土着自己人去。我带来两个屯的老老少少,你去问问那些老人是否可以帮忙?那乃人族外通婚,想必有姻亲关系的不在少数。” 寨子里一下多了四百多人,屋外嘈杂乱哄哄,朱常瀛多日不曾好好休息,也着实困倦。 “你且去外间安排一下,其他事稍后再谈。” “是!” 项鹏飞起身,歉意道,“只这一间屋子像样,就委屈殿下了。” 朱常瀛摆了摆手,把靴子一脱,倒在炕上和衣而睡。 一觉天亮,秘书官伺候洗漱。 朱老七拿皂角狠狠搓了几遍头,擦过身子,脚丫子也在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这才感觉重新做回了人。 早食羊肉汤面,滋味鲜美,吸溜吸溜两大碗。 放下碗筷,项鹏飞也走了进来。 “殿下,昨夜另一部鞑子抵达奴尔温,两部鞑子合流了。” “可有姚定邦的消息?” “还没有!” 朱常瀛表面淡定内心也不禁有些慌乱,这人去了哪里?好歹想办法派人前来传个话也好。 “两部鞑子聚齐,这是要攻打寨子么?你要小心了。” “请殿下放心,臣已经安排妥当,只盼着他来打,就怕他不来。” “那些那乃人都安顿好了吗?” “都安顿好了,能拉得开弓的共21人,27个伤号,其余人也有了落脚地方。” “申明军纪,哪个敢调戏女人,我抽死他!” “是,臣也怕这个事,已安排军法官严加督导。” “鞑子有什么动静?” “有些奇怪,鞑子今早突然有五个百人队出寨,奔东南去了。臣怀疑鞑子可能发现了姚定邦踪迹,也派一队夜不收摸了过去,只希望猜测不是真的。” “不行,我们不能就这样等着,太过被动!” 朱常瀛起身,背着手观看挂在墙壁上的伯力周边地图。 “项鹏飞,根据俘虏口供,鞑子走松花江南路前来,在失儿兀赤附近渡乌苏里江,渡江船只为大型木筏。两千多人又加马匹货物,木筏数量一定不少。” 闻言,项鹏飞眼前一亮。 “失儿兀赤距伯力四百五十里,臣派船队去烧……不对,马上要冰冻,烧了也没用啊。” “确实,烧了也不能阻断敌人退路,但此地为鞑子的中转站,留有人手并存储有物资,所以要烧,而且要烧的彻底。” “好,舟船正好无事,臣马上去安排!” “你去忙吧,不要老是围着我转。” 项鹏飞自去忙碌,朱常瀛暂时无事可做,围着寨子转了一圈,登上一土坡。 土坡不大却是寨子制高点,架炮三门。 迎面看去,无垠荒原延伸至视线尽头。 密林枯草中一定有鞑子探哨,当然也有自家的夜不收。看似平静,实则也是战场。 战马,还是太少了,如果伯力有足够马匹,姚定邦也不至于孤军在外,此刻的战场或许就在奴尔温,而非家门口! 朱老七头颅想破,也没有想到有力支援他的法子。 正思索间,项鹏飞又来找他,跑着来的,身后还跟着个人。 “殿下,殿下,姚定邦,终于找到了!” 第517章 再立新功 话说姚定邦率部偷袭德鲁日鞑子。 那些鞑子抢劫抢的正欢,被当头一棒打懵。旋即,德鲁日的那乃人也暴起反抗,男女老少齐上阵。 内外夹击,六十几个鞑子只出逃不足十个。 这就是强盗的下场,偷鸡不成命也丢了。 战斗结束,姚定邦兵分两路,主力南下奔袭失儿兀赤,分出九人带领德鲁日人钻林子北上。 北上这一支完全没有战斗力也没有马,步行半日一夜进抵黑水河畔。而后就苦等,等伯力巡逻船只经过。 伯力巡逻船每日都要来回巡视,如果这个姚定邦也想不到那也真是要蠢死的。 伯力,又多了百多那乃人。 姚定邦部,人数没有减少反而又增加了十六个生力军。这支混编部队士气高昂,气焰嚣张。 听完伤员汇报,朱常瀛心情舒畅,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对鞑子,就是要这么干,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对姚定邦,朱常瀛也十分之满意,没有贪生怕死急慌慌的进寨而是大开大合,迂回转战。 总体战场处于劣势,但却在局部战场上创造优势,化被动为主动,牵着敌人鼻子走。 “伯力也要这样做,积极联系沿江各村屯建立烽火,只要鞑子敢派小股部队出来抢,就要想尽办法将其歼灭!” “殿下,去往失儿兀赤的船队今早出发,预计三日可抵达。姚定邦部走陆路,按其行军路线推算,将于四日后抵达。如果两部能在失儿兀赤会和,则完全可以同追兵抗衡,甚至战而胜之!” “船队有兵力多少?” “一个连,另有水手七十人!” “不够,再派一个连过去,争取在失儿兀赤歼敌更多有生力量。” “如果这样,臣有些担心伯力防御力量不足。” “武装工匠船员,四百多条枪怎么能说防御力量不足呢?还有那乃人,当下伯力有将近四百人了吧?能开弓的都要组织起来,这又是一股力量。” “你不要因为我在这里就缩手缩脚的,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闻言,项鹏飞面带窘色,“臣惭愧,自开战以来寸功未立,却屡屡决策有失。” “为何如此说?”朱常瀛淡淡一笑,“自庙屯至伯力,使我能够畅游黑水,开疆辟土,这功劳大了。” “至于与鞑靼人遭遇,本就是计划之外的事,敌情不明,采取保守策略并无任何过错。” “当下,你的任务就是想尽办法灭掉这股鞑子,在黑水树立绝对权威,机会难得,要把握住!” 这个下午,又一支船队离开伯力,沿着乌苏里江逆流南下。 虽然逆流,但因终日北风船速却极快,不一会儿便消失于天际线。 朱老七在医务室与伤员交谈一会儿,转头去了工地。 瀛州不养闲人,那乃人成年男女尽被组织起来,在族老带领下玩命干活。 瀛州的铁锹极好,铁镐极好,那乃人表示你们大明人好东西真多,难怪建城建房子跟玩一样。 “罕王,鞑靼人会攻打伯力么?” “极有可能,你是否有所担心?” 巴力卡目泛凶光,“我担心杀他们不够多!” “不要着急,总有你大显身手的时候。现在,你们的每一分力气都会令伯力更加安全。” “忽勒告诉我,哈鲁温被鞑子放火烧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是,但你们还活着,你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哈鲁温。” “没有罕王,我们或许已经死了,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哈鲁温人永不忘您的恩德。” “我感受到了。”朱常瀛微微一笑,“我也要感谢你们,你们的帮助对战胜鞑靼人至关重要。” 巴力卡很有些受宠若惊。 作为一名猎头,巴力卡一向认为自己是真汉子,面对虎狼也无所畏惧,但鞑靼人的入侵却令他倍感沮丧,氏族弱小如同刚出生的羊羔,尊严被践踏的一文不值。 眼前人救了哈鲁温人,这是事实。眼前人给了哈鲁温人一条生路,这也是事实。眼前人给了战胜鞑靼人的希望,这还是事实。 如此恩情,巴力卡不知道如何报答,只能拼命的干活。 那乃人的表现,朱常瀛看在眼中,有欣慰也有羞愧。 江山为棋局万民为棋子,所作所为有多少出于良知有多少出于利用,便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忽勒,寨子里有多少孩子?” 忽勒从挎包里拿出账本,“殿下,十四岁以下的有七十四个。” “到了求学年龄的呢?” “有三十三个。” 朱常瀛看向巴力卡,“我准备教授你们的孩子读书识字,你愿意么,你的族人会愿意么?” “读书识字?我们.....我们也可以么?” “为什么不可以呢?只要你们愿意。” 忽勒嘴快道,“巴力卡,你不是也要修大屋睡土炕么?要学会算计啊,尺怎么读图怎么看?都要读书。你儿子吵着要做将军,不识字不懂看地图可不成。” 巴力卡眼眸放光,感激道,“只要罕王肯教,那些崽子就一定要学,这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好,读书识字好处多,最起码可以少受人骗。” 朱常瀛看向忽勒,“寨子里有几名通译?” “有四个。” “好,能者多劳,你就是伯力初级学堂第一任校长了,尽快提交一份草案给我看。” 忽勒苦着脸道,“殿下,我要跟着您返回屏东的啊。” “临时担任,把架子搭起来。放心,不会耽误你与老婆孩子团聚。此事功德无量,你要尽心!” “是,臣一定不负殿下使命!” 这时候,巴力卡九岁的小儿子跑了过来,手里拿个树枝比比划划,同另一个泥娃子隔空对战。 战斗的激烈程度取决于配音。 少年不知愁滋味,真好! 朱常瀛招呼两个小子过来,每人发了一块糖。 给小朋友发糖,这是朱老七的职业。 “好吃吗?” 两个泥娃子明显有些认生,已吃不回。 “臭小子说话!” 友好氛围顷刻被巴力卡的吼声破坏。 “你吼什么,看把孩子吓的。” 朱常瀛捏了捏巴力卡儿子脸蛋,“告诉你的同伴,只要入学堂读书,每五日就给糖块吃,去玩吧。” 前世朱老七曾经读过一本书,名《乌合之众》,大概讲的是人类的盲从性。 有些道理,作为社会动物的人类谁也避免不了主动或者被动盲从,但接触至具体某个人,其实远没有渲染的那般严重。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并非难以沟通不能改变。 只不过沟通成本大有不同。 北疆还好,那乃人、乞列迷人、虎尔哈人仍旧保留着朴素人性,思想上束缚极少,沟通成本较低。 那些饱受一神教污染之地,则需要先毁灭再重建,需要付出的成本难以计数,而且未必奏效。 鞑靼人,介于两者之间,他们难道当真不知道烧杀抢掠不道德么?其实心里清楚的很,被抓的俘虏也怕死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将会遭受难以想象的报复。 没办法,身在虎狼窝,不龇牙那就要饿死。 望长久远,对于是否争取鞑靼部族,如何争取鞑靼部族,这是摆在朱常瀛面前的一大难题。 好吧,这条路还长,解决建州这个麻烦才是当务之急。 转过天,天未亮一则消息便令朱常瀛不得不从暖被窝中爬起来。 鞑靼人撤退了,方向失儿兀赤! “什么意思?鞑靼人放弃攻打伯力了?” 项鹏飞惋惜道,“确实如此,昨夜鞑靼人将奴尔温一把火烧掉,全军向失儿兀赤方向急行军。” “为什么?难道就为了对付姚定邦?” “我们推测,补给船的到来,使鞑子误以为有大批增援。又或者鞑子在乌苏里江沿岸布置有暗哨,知晓了我军动向。” 朱常瀛背着手转了几圈,眉头紧皱。 “伯力还有几艘船可以调动?” “两艘货船三艘哨船。殿下,我们无法确定鞑子是否真的撤退,中途折返攻打伯力也是有可能的。” 朱常瀛微微颔首,“你说的有道理,伯力防卫确实不能再减少了,但也绝不能这般轻松放鞑子回去,更不能放姚定邦不管。你打算怎么做?” “臣已命人准备船只,再赴失儿兀赤,只要找到姚定邦部,便全力渡河。” “嗯,此法妥当。”朱常瀛颔首道,“便这般布置下去,你坐镇伯力谨防鞑子搞调虎离山那一套,孤亲自去失儿兀赤,务必将姚定邦部带回来!” “殿下!不可!” “我在船上行动,安全的很!而且倘若鞑子来打,我对伯力布置生疏,如何能调动指挥?我意已决,无需再言,执行军令!” “传令巴力卡,穆克西,各抽二十个人手随军出征!” “快去准备,两个小时后出发!” 一个半小时之后,四艘船出伯力,转至乌苏里江主航道。 朱老七就端坐在货船上,任由凛冽北风吹着后脑勺。 独断专行习惯了,谁也拦不住。 此刻的朱老七,左手边坐着穆克西右手边坐着巴力卡,两艘运输船上载着四十三名土着战士,多多少少有了点部族罕王模样。 内河行船有个好处,不迷路! 北风呼号,船速极快。 而鞑靼人骑马兜兜转转的,那马不比船只,总要休息喂草料。 怎么算,船队都会提前赶至失儿兀赤。 但鞑靼人不知道,他们对操舟行船一无所知,不可能算出舟船会先他们一步抵达。 失儿兀赤。 望着被焚烧为灰烬的营地,河对岸依稀可见的牛皮帐篷,布木巴歇斯底里,情绪几近失控。 人,又死了五十几个,失儿兀赤留守人员几乎被全歼。 物资,尽被运去了河对岸,辛辛苦苦一顿忙,结果却便宜了大明人。 木筏,也去了对岸,就搁浅在河滩上。 除了没了右耳的死尸,什么都没有留下。 郭尔罗斯劳师远征,收获没有多少,人却被搞死将近三百,布木巴如何不跳脚呢? 姚定邦美美睡了一觉,梦里有女人,肤白如玉,温柔如水,刚要深入却被帐外的吵闹声惊醒。 曹爽一把掀开门帘,走进来。 “你醒啦?快快,快去外间看看。” “怎么了?” “鞑子来啦,正在对岸号丧呢。” “那是要去看看。” 姚定邦也好奇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的是什么存在。 对于水路支援,姚定邦一点也不意外,他传话回去就是摇人救命的。 当他率队赶至失儿兀赤时,战斗早就结束,可惜了这份军功。 眼见瀛王卫队杀敌立功,骑二团将士表示很不服,曹爽指挥一个连队夜半偷袭,失儿兀赤鞑子就不明不白稀里糊涂投胎去了。 第二日,曹爽没等来姚定邦,但家里又派一个连队支援。 第三日,姚定邦赶至,随即安排渡河。 渡河会师第二日,鞑靼追军方才姗姗来迟。 一河相隔,遥遥对望。 “老曹,如果你是鞑子头人,这时候怎么做?” “能怎么做,只能等啊,等河面冰冻。不过按去年经验,冰冻也就这几日了,不会超过半月,就不知鞑子是否有足够的补给回家。最好没有,半路上冻死饿死他们!”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咱们的船守住河面,鞑子就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等。但我们就没有必要等了吧?” “老姚,你有啥想法?” “我们应该一路杀去鞑子老巢!” 闻言,曹爽不想说话,这人打了两次胜仗就飘了。 “老曹,你这是什么眼神?” 姚定邦一本正经道,“昔年冠军侯八百骑斩获匈奴两千众,我们后人也不能输啊。我们现在有四百二十骑,距敌老巢虽然太过遥远,但端掉西三百里的那处据点还是可以的。” “那眼前这伙鞑子呢,不管啦?” “不去管他们,舟船观察几日,而后返回伯力就是了。咱们突袭那处据点之后,也返回伯力。” “正解,我也有此意,咱说好了啊,这一次我骑二团打头阵。” “可!” “什么时候出发?” “再歇息一日,战马难得,总要让它们喘口气。” “好!” 说话间,曹爽转身就走。 “哎?你这人急什么,不多看会儿了?” “看什么看,赶紧过来商议进军路线!” 第518章 萨哈连,乌拉! 朱常瀛赶至失儿兀赤时,得亏大队还没有出发。不然,朱老七又要错过自己的卫队长了,话说这货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 姚定邦不错,自分兵之后孤军作战,数百里转进,斩首五十六籍。 曹爽也不错,暗夜突袭,斩首五十三籍。 加之水泡子一战,伯力防守战,鞑子总计战损超过三百人。 按着战俘口供,郭尔罗斯部才万三千族民,剔除女人孩子提不动刀的,最多也就三千战力。 三搞两搞,这就令该部战力大概缩减10%。 如此也就深刻理解鞑靼人为何突然撤退了,再打几次,部族男人死绝,女人孩子大抵也就只能被并入其他部族,女人陪着别的男人睡觉,孩子管别人叫爹。 现实情况对鞑靼人来说十分糟糕,被堵在乌苏里江东岸,对永宁军无可奈何。 当然,郭尔罗斯部并未走投无路。 他们可以等,等到河面冰冻,要走要打永宁军也拿他们没有奈何。 他们也可以选择折返去进攻伯力,拿人头去撞城墙,朱老七对此没有意见,瀛州最擅长的其实是防守战。 “此战战术极妙,避实就虚,迂回转战,攻其无备,于运动中寻找战机,孤想这大概就是骑兵之妙。” “此战也证明,只要我大明军人经过严格训练,将官尽责士兵用命,也可以在草原上恣意驰骋,机动作战丝毫不输鞑靼人。” “看到你们,孤不禁想到冠军侯封狼居胥时是何等豪迈,国之柱石,万载留名。尔等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希望有一日你等也可在狼居胥山封功!” 牛皮帐篷里,朱常瀛狠狠夸赞姚定邦与曹爽两个一顿。 不能不夸,两货各自提了一口袋人耳朵。 “孤赞同你们制定的作战计划,暂时放过敌主力,集中优势兵力突袭敌据点拉塔河。曹爽,既然你部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即刻出发。” “谨记,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敌,更不可忽视情报作用。” “不论拉塔河是否有收获,你部都需立即返回伯力,不可贪功恋战。” “臣领命!” “姚定邦,你部转战数百里,此战就不要去了,留下来,随我一同返回伯力。” 时间紧迫,会后,曹爽便带队西行,进军拉塔河。 巴力卡、穆克西两部也随军参战,人数不多,但代表的意义却十分难得。 这支混编骑兵部队合计百六十六人,一人双骑,最多五日便可抵达鞑靼拉塔河据点。 失儿兀赤一战,斩获不多但收获却极为可观。 各类皮货九百二十张,羊百五十只,鹿近百头,女人二十三个,各类零散物资无算。 据失儿兀赤俘虏交待,已先后有两批牲畜物资向着巴音转运,眼前这些只是所劫掠物资的三成左右。 有多少村屯被蹂躏,战俘也不知道,鞑靼人又没有记账的传统。 这对伯力来说也是好事,无主之物也就不需归还了。 十一艘船,有四艘满载物资返回伯力。 羊群鹿群交给数名那乃人,边放牧边北上。 卫队连则继续留驻失儿兀赤,盯死鞑靼人。 伯力的若干调动看似多余而实际的情况却是姚定邦一直处于危险之中,稍有不慎便会陷入绝境,将近两百条性命说没也就没了。 战争,宁做多兀做少。 当下的局势对永宁极为有利但实力又不足以歼灭敌军主力,朱老七也不强求,只安排船只加强巡逻,谨防敌人寻机渡河。 鞑靼人不同于那乃人,他们有着足够的人手、工具同知识建造大型木筏。 夜深,敌军消失了。 对岸没有火把没有人喊马嘶,巡逻船上的观察哨只看见敌军向东北方向行军,消失在视线尽头。 鞑靼人去哪了?对岸乌漆嘛黑又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朱常瀛没有放探哨登岸,茫茫旷野,风吹草低见牛羊,草低才能见牛羊,就说这草有多高吧,鬼知道里边藏了多少人。这种情况派人渡河,无异于叫人去送命。 虽然如此,也不是没有任何办法。 几支火把丢去对岸,枯草遇火顷刻即燃,烈火迅速向东南扩散。 这是个糟糕的决定,如果没有雨雪,朱老七怀疑这场大火可能烧去海边...... 管他呢,能烧死一个是一个,烧不死他吓一吓他也好。 其实朱老七也是想多了,如果茫茫荒原如此脆弱,那远处一望无际的密林早就消失殆尽,不复存在了。 第二日天明,不知为何那火竟自己灭了,对岸土地黑黄斑驳,灰烬贴着地面四处游荡,不见任何生物。 巡逻船报告在乌苏里江上下游三十里内并未发现鞑靼人踪迹。 “罕王,起雾了。” 朱常瀛看向德日勒,“起雾之后是不是马上就要冰冻了?” 德日勒点头,“是的,您看,沿河草木上已经有了冰花,五六日内,可能就有大范围冰冻。” “如果是这样,我们今晚就起程返回伯力。” 话音刚落,对面两名探哨骑马飞奔来至岸边,巡逻船接应。 “殿下,姚营,鞑子两部在乌苏里江东岸约三十里会合,就地安营扎寨,看情况,似乎真的打算熬至冰封。” “没有分兵?” “未曾发现。” 朱常瀛笑看姚定邦,“这就是效果,鞑子被吓的不敢分兵,现在束手束脚的是他们。” 傍晚,一场大雪悄然降临,雪花落地即化,人员踩踏,营地泥泞不堪。 继续逗留已经没有意义,随时可能降临的冰封对船只也是个威胁,朱常瀛觉着自己这趟出行纯属浪费国帑,也是时候回去了。 人员登船,随着水手几声号子,失儿兀赤距离朱常瀛的视线越来越远。 纷纷雪花中,一队鞑靼人突兀的出现在岸边,阴冷的眸子扫向远去船只。 “布木巴,我们应该将明狗在伯力建城的消息转告奥巴。” “同意,明狗是我们的共同敌人,应该召开大会共同商议对策!” “我们要报复,今冬就要报复!用明狗的鲜血献祭长生天!” 十月三日,船队返回伯力。 到港的那一刻,礼炮鸣响,阖城军民翘首。 卫队下船列队,数名盛装萨满在队伍前头吟唱,男男女女站在道路两侧注目,少女双手托起酒碗,为归来的勇士接风洗尘。 从无数热切的眼眸中,朱老七能感受到这份真诚。 语言并非唯一,人类的情绪表达更为炽烈。 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转过头来看,战士们被少女的热情弄的手足无措,面红耳赤。 许多人还是青涩的年纪啊,没碰过女人,不似朱常瀛这个老鸟,阅女无数,如此淡定。 胡尔巴悠远的吟唱又起: 萨哈连乌拉两岸的庇护者。 英勇无畏的萨哈连罕王。 黑水毫无争议的共主。 赞扬他的伟大。 歌颂他的功绩。 勇猛无惧的勇士啊,请献上你们的忠诚。 万灵在上,至死不渝! 姚定邦振臂高呼,“萨哈连!” 战士回应,“乌拉!” “萨哈连!” “乌拉!” “萨哈连!” “乌拉!” 当‘乌拉’之声响彻伯力,族民向共主献上膝盖时,朱老七不禁有些飘飘然,似在云端遨游。 此刻的他只有一个疑问,罗斯人的‘乌拉’与通古斯人的‘乌拉’究竟是不是同出一源? 不管了,乌拉就乌拉吧,军心可用民心可用,这一次黑水之行值了。 入了寨,庆典酒宴正在筹备中。 坐上土炕,一杯热茶,朱常瀛舒服的直哼哼。 “我怎么觉着寨子里的人又多了不少,这都快装不下了。” 项鹏飞乐不可支,“殿下,奴尔温人同德鲁日人也前来投奔,可不是人又多了么。” 朱常瀛砸了砸嘴,没人投靠愁人,人来的太多太突然也是个麻烦。 “这么多张嘴,能熬过这个冬季么?” “肯定不够吃,臣前几日就派人去了永宁,要求河面冰封之后尽快运送补给过来。” “永宁存粮足够?” “勉强可以支应,臣计划趁着河面尚未冰封,组织船只打鱼,过冬应该没有问题。” “这么多人聚在一块,短时间还好,日子长了难免产生矛盾,尤其同我大明人之间的矛盾。派人将柳敬开叫来主持政务民生,要快,孤不想看到好不容易争来的大好局面被破坏。” 闻言,项鹏飞表情顿时释然。 “殿下说的是,臣即刻派人去请老柳过来。” 时间一晃来到十月九日,曹爽得胜还师,歼敌三十九人。 几乎与此同时,边放牧边回转的数名那乃人亦抵达伯力。 自此,参与鞑靼战斗人员全数回归。 十月十二日,气温突降,河面肉眼可见的开始冰冻,所有船只入港,搁浅浅滩。 又两日,冰面如铁,大雪纷飞,原本荒凉大地为白色覆盖,雪压枝头,寒冰料峭。 这段期间,再未听过鞑靼人的任何消息,探哨也未发现鞑靼人踪迹,仿佛凭空消失。 好走不送,再来争取将他们全留下! 核定战功,草拟文书,颁发奖励,升值调用…… 伯力虽小,但朱老七却忙的不亦乐乎,忙着给小孩发糖忙着给大头兵发奖章,偶尔还要出席婚礼。 项鹏飞正式纳了个小妾,这女人外号大白梨,是个寡妇而且还带个女娃。 但有什么关系,小老娘们确实白,一白遮百丑,何况人家还不不丑,肤白胸大屁股圆,乃是那乃人中出了名的大美人。 据说项鹏飞这厮惦记人家很久了,没准早就有一腿,若是没他勾着,人家早就找了下家。 寒冷冬季有个大白梨暖被窝,朱老七看着都羡慕。 又是个寡妇,这就更值得鼓励。 因为鞑靼人祸害,寨子里寡妇存货极多,被祸害的少女也有不少,在朱常瀛眼里,这些都是资源,浪费可耻。 那乃人与女直人一样,也有兄终弟及的传统,娶嫂子入门无损道德,相反是美德。 因为照顾嫂子及其子女也是一种责任,如果没有男人,一个女人是无法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 一切的传统都来源于现实,有些看似荒诞的行为背后隐藏着种种无奈与妥协。 对此,朱常瀛深刻理解,也命军法官在军中极力宣传,消除误解。 实话说,嫂子同小叔子没有血缘关系,这种婚姻比之舅姑姻亲还是要讲科学的,大明人搞近亲繁殖的不少,没资格鄙视人家。 大白梨就是一个信号,令有些臭小子蠢蠢欲动,土着女人也比较直接,丝毫没有内地女子的扭捏。 瓜田李下,不几日寨子里的味道就变了。 尤其,冬日漫长,相当一部分人无事可做,男男女女挤在方寸之地,不发生点事那就不正常。 骑二团一个臭小子把一个女娃睡了,草垛里睡的,睡了不止一次,三天睡三次…… 被人家父母发现,追着打,然后找项鹏飞来告状。 朱老七不管,隔着门支起耳朵听。 项鹏飞初步了解之后也躲了,老胡尔巴只能硬着头皮接待。 这就令听墙根的朱老七大为不满,说的什么也听不懂。想要找翻译,结果也不在,都教书育人去了。 商谈半个小时,那汉子满意走了。 隔着门缝,朱老七看这人眼熟。 就很无语,原来是巴力卡的弟弟巴亚,去往失儿兀赤路上,还同这厮一个锅里吃饭来着。 “胡尔巴,怎么回事?” “成了啊!” “什么成了,你说清楚点。” “婚事成了啊,那姑娘钟意刘三海,三海也说钟意巴亚家的。” “确定刘三海没有用强?” “没有没有,就是那小子当晚喝多了,在巴亚的帐篷里喝的。” “……那第二次第三次?” “那姑娘偷家里的酒给刘三海喝。” “……” “三海这孩子也是,睡了人家也不知道提亲,还是年轻啊,什么都不懂,也难怪巴亚发脾气要揍他。” “可我怎么听着巴亚是在找女婿呢?” “算了,此事便不追究了,项鹏飞,你出来!” 项鹏飞挑开门帘,从隔壁间走出来,脸色有些尴尬。自己的兵瞎扯淡,搞的鸡飞狗跳,全寨皆知,影响不好。 “殿下,找我啥事?” “发个通知下去,有相好的就打报告找胡尔巴或者忽勒提亲,别特酿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噢,臣这就去安排。” “你也是,抱着个大白梨倒是舒服了,弟兄们的福利呢,草垛里搞,也不嫌冻屁股!” 项鹏飞一张老脸通红,“殿下,这帮小子不能惯着,你问他们就事多,这个也嫌弃那个也不好,就只能慢慢来,此事总也不能强求啊。” “总之就是你不对,日后要注意!” 哼哼!朱老七这几日也有点想女人了,萨哈连共主啊,这特酿也没人送个女人过来暖被窝。 第519章 名传黑水 十一月初。 气温极寒,朱老七估摸着起码有零下二十度,出门撒泡尿,胡子就挂霜,如果蹲大号,他都怕那一坨冻在屁股上。 冷,死冷。 然而这样的天气,那乃人却行动如常,有人组队外出打猎,有人在河面凿窟窿钓鱼。 那鱼,钓出来挣扎几下便冻住,可以当锤子来用,抱回去铁锅炖豆腐,那滋味简直了,鲜美无比。 朱老七没时间钓鱼也没时间打猎,这几日他正同两个铁匠死磕。 他要打造一副滑雪板。 冬日赶路,狗子、马、鹿都能拉雪橇,但人呢? 雪橇装载物资有限,不可能载人,也可以骑马,但地形受限,无法出人意料。 思来想去,也只有滑雪板能解决部分问题。 今日,终于鼓捣了出来。 黑水上,朱老七跟头一个接着一个,把个姚定邦看的心惊肉跳。其实也是屁事没有,穿的太厚,怎么摔也毫无痛感。 折腾了半个小时,朱老七有点摸到了门道。 “你看看,我就说可以!” 朱老七洋洋得意看向姚定邦。 扑腾,这就又摔了个跟头。 “殿下,这东西真能翻身跃岭?” “当然能,上山时扛着,下山时踩着。” “......” “你那什么眼神?你看,我这不是滑的越来越好了么?我跟你说,有了这玩意,沿着黑水日行几十里完全没有问题。你赶紧也去打造一副,我教你怎么滑。” 正说着话,下游闪现若干黑点。 “殿下,是补给队,补给队来了!” 闻言,朱常瀛二话不说就滑了过去。 几下用力,速度飙升,耳边冷风呼呼作响。这个速度,当真可以同电动车相媲美了。 “殿下,等等我啊,等等我。” 等不了了,朱老七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学会刹车...... 没有什么是一个跟头解决不了的,如果不够,那就多滚几圈。 “殿下,您这是?” “啊,你来啦,赶快拉我一把。” 柳敬开有些无奈,瀛王平日里极稳重,但有时候二起来也少有人能够相比。 “殿下金身贵体,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无事!” 朱常瀛起身,扫了一眼补给队。四架狗拉雪橇,八架鹿拉雪橇,大包小包捆的满满当当。 “一路辛苦了,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柳敬开与有荣焉,“殿下,臣还没有向您道喜呢。” “喜从何来?” “一路上村屯皆颂殿下之名,对我永宁来人极为友善。此时此刻,萨哈连之主,名副其实!” “当真么?” “这如何做的假,臣一路所见所闻,断然不敢欺瞒殿下。” 果然,好人与坏人是对比出来的,鞑靼人来的好,朱老七准备给郭尔罗斯部写封感谢信。 “来来来,比一比,看看是孤先到码头还是永宁的狗子先到?” “殿下,莫要玩笑。” 朱常瀛脸色一正,“我这当真不是玩笑,你也看到我刚才滑的怎样,若熟练之后速度更快。就这辆狗爬犁了,我要跟它比一比,赶紧的!” 柳敬开拗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待那车夫准备好了,朱老七示意柳敬开。 “你喊一二三,咱就开始!” 柳敬开点点头。 “各自准备!” “一” “二” “三” “开始!” 狗子们表示对这个奇奇怪怪的两脚兽非常不服,车夫一抖缰绳,就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扒犁后头雪花溅起老高。 朱老七也不示弱,几乎同时冲出。 冰面上雪厚盈尺,平坦如镜,狗子们在前,但朱老七却也没有被落下多远。数个倒手,朱常瀛借助惯性速度飙升,竟渐渐与狗子并驾齐驱。 “汪汪,你们快点撒!” “汪汪,你们追我撒!” 狗子们也是有脾气的,遇到这么个嘴贱的,大牙都龇了出来,跑的冒烟。 车夫一阵头大,急忙轻轻勒住缰绳,缓缓减速。扒犁上装满物资,一旦翻车那乐子就大了。 朱老七却越滑越快,甩了狗爬犁百多米冲至码头近前。 对着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姚定邦,朱常瀛洋洋自得。 “怎么样,你说这玩意有没有用?” “有用,有大用!用来偷袭再好不过。” “正解,林海雪原,冬日作战最难两点,一在保暖二在行军。有了滑雪板,我军便可在敌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掏他的屁股。” 姚定邦凑到近前,为朱老七解绑腿,一脸笑嘻嘻。 “殿下,我看您也累了,让臣玩一会儿呗。” “好,我给你三天时间,一定要学会了。平地熟悉了就去林子里练,要做到如臂指使。” 说话间,补给队也到了,寨子里人一窝蜂冲出来迎接,欢快的不得了。 没办法,瀛州的好东西太多,一旦沾染就再也回不去了。 入了寨,土炕上围坐,炭火茶炉烧起。 朱常瀛一边喝茶一边听取柳敬开汇报工作。 永宁无大事,没有遭受鞑靼入侵影响,但也有些微转变。 鞑靼人的入侵令各村屯惴惴不安,危机感直线上升。 伯力的军事胜利极大提升了瀛州人在土着中的威信。 二者合力,使原本陷于停滞的牛录组建终于得以展开。 “殿下,自当日会盟之后,又有四个半村屯入盟,但鉴于乞列迷人与那乃人难以协调,故此暂时编制永宁左右两个牛录,那乃人牛录百零七人,乞列迷人牛录六十二人。” “怎么有半个村屯一说?” “呃,闹矛盾分家,有十一户人家不愿入盟,出走了。” “那也是一个屯,出走的就别计入在内了。” “是!” “皮货行呢,筹备的怎么样了?” “两件事其实是一回事,入盟的村屯皆入了皮货行股份,售卖皮货达到一定额度可以有额外分红。目前还有八个屯子拒绝入盟也拒绝加入商行。” “为什么?” “地点太过偏远,居无定所,仍旧保持游猎放牧生活,拒绝我方提出的划地定居建议。” “划地定居?” “是的,殿下。”柳敬开从公文包中拿出一沓文件,“这是议事会拟定的牛录制度草案,请殿下过目。” “嗯,你继续说。” “殿下,议事会一致认为,凡欲入盟者必须定居,而后才能谈及其他,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 “理解,也就是那些不愿入盟的皆秉持游猎放牧生活,完全没有农耕,不喜定居?” “正是这样。” 这就是矛盾所在了,农耕、固定放牧取代游牧乃是大势所趋,游荡居无定所将慢慢退出历史舞台。没有哪个统治者喜欢居无定所四处游荡的家伙,那就是稳定统治的天敌。 当下黑水两岸人口稀少似乎也无关痛痒,但当人口逐渐增多时,定居人口势必挤压那些游猎放牧族群的生存空间。 如果他们自己不主动改变,历史也会逼迫着他们改变。 朱老七不希望将来走到战争那一步,但这个问题似乎无解。移民一旦放开,那就是一股洪流,朱老七也没有能力给游牧者漫长的转变时间。 “你抓紧熟悉伯力情况,你也看到了,乱糟糟一地鸡毛。” 柳敬开拍马屁道,“殿下仁德布于四海,感召黑水两岸百姓尽来投奔,臣自当鞠躬尽瘁,使之纳入王化。” 朱常瀛的目光扫过项鹏飞、姚定邦、柳敬开几人。 “伯力位在黑水同乌苏里江交汇处,战略位置有多重要也不必多说,必须要经营好,要舍得投入,我以为此地可称黑水第一战略要地。” “伯力西去五百里就是松花江与黑水交汇口,那里堪称第二战略要地。” “掌握两处地点,以我水师之利,水陆协同作战,何愁不能平定东北三千里江山!” “但要做到这一点,不下大力气是决然不能成功的,诸位都辛苦一些,不能懈怠。” “项鹏飞、你负责草拟一份方案,我意以德日勒、巴力卡、穆克西为首,编练三个牛录,人数不足没有关系,随着依附村屯增多慢慢补齐就是了。关键在他们自己,官先封出去,谁能拉村屯拉人头越多,谁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柳敬开,你的任务最重,既要以我为主又要团结各部,先行稳定伯力,年后如何安置几个村屯也要拿出章程。此时此刻还不适合混居,否则迟早要出大事。” “这五个村屯之人都曾随我军征战,此番又受我伯力恩惠,不能同其他村屯同等视之,要多费心力,使之同我伯力深度融合,成为我瀛州垦殖黑水的帮手。” “此外,冬日里咱们也不能闲着,要组建一支商队,沿着黑水西进,最主要任务为勘测松花江交汇口地形地貌,筹备建寨事宜。” “殿下,伯力尚且没有成型,以我人口之少却分布在三千里一线,这也太过急切了。” “谁说人口少了,咱萨哈连罕国人口过万,黑水两岸孰能相比?” “……” 柳敬开简直要被逼疯,万人成国,瀛王殿下玩上头了。 “好了,暂时这样计议,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们。暂定十一月十五召开萨哈连乌拉大会,伯力周边能通知到的村屯都要通知到。” “会议的议题,一为组建牛录,共同防御外敌。谁同意谁反对?不参加者也没有关系,但要声明,日后他们的生死与萨哈连无关。二为贸易声明,使各村屯知我制度。入我盟者什么待遇,不入我盟者什么又是什么待遇,说清楚了,免得各村屯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任务很重,项鹏飞、柳敬开,你们要抓紧时间了。” 姚定邦诺诺问了句,“殿下,那我做什么?” “你?你盯着铁匠铺,打造滑雪板。” 最近几日,寨子里土着女人多男人少,便是半大孩子也少见。 都说大明人吃苦耐劳,那是没有见识到更能吃苦的。 冬日,是那乃人同乞列迷人狩猎的最佳季节,雪地留痕,便于追踪猎物。 男人成群结队,往往要带着半大小子学习狩猎技艺。 一次狩猎,离家十天半月也寻常。 一些瀛州战士也参与进去,加入某个村屯的狩猎队伍。 朱常瀛鼓励这样做,一则加深了解促进友谊,二则可以互相学习取长补短。 于北疆生存,瀛州人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绝大部分士兵则保持着正常作息,冬季三训两休。 军营门口一副对联: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朱常瀛也没闲着,除了必要的锻炼以及玩滑雪板,他这些日子正在试图拼凑出整个蒙古部族的势力格局。 蒙古,这是草原诸部自称,大明则称其为鞑靼或者瓦剌,后瓦剌西迁,遂以鞑靼笼统指蒙古诸部。 从更广阔的亚欧大陆来看,各国也普遍称其为鞑靼。 实话说,虽然是宿敌,但大明对鞑靼情报稀缺,对其了解比之女直还不如。 朱常瀛能搜集到的情报,一部分来源于兵部记录,一部分来源于商行所得,还有一部分来源于女直人,比如叶赫氏,而后两者的情报更为靠谱。 将这些情报筛选,再结合前世所知那点知识,这才勉强有个笼统认知。 托太祖成祖两代人的福,捕鱼儿海俘获天元帝使北元崩溃,陷于大分裂。这之后又历次征伐,分而治之,使鞑靼人再无强而有力的统治核心。 但与大明对峙只是外因,鞑靼陷入如今群雄割据局面最主要原因要归于自身。 一个人物不得不提及,达延汗。 大明习惯称其为小王子,也即同武宗有过对练的那位。 此人驱逐瓦剌,几乎统一后世的内外蒙势力范围。 为了巩固政权,达延汗将鞑靼分为左右两翼,共计六个万户。分别为左翼的察哈尔万户、兀良哈万户、喀尔喀万户,右翼的鄂尔多斯万户、土默特万户、永谢布万户。 达延汗足够强力,六部万户以及其下领主皆由其子孙充任。 自此,鞑靼再无异姓王,领主尽出自所谓黄金家族。 因达延汗自领察哈尔万户,自此之后,各部皆奉察哈尔为尊。 后历经内乱分裂斗争,又有变动。兀良哈因叛乱被灭,喀尔喀一部南迁,称内喀尔喀,一部仍留守漠北,称外喀尔喀。 此一格局大抵延续至今,也即有察哈尔、土默特、鄂尔多斯、永谢布、内喀尔喀、外喀尔喀,六大鞑靼部族。 外喀尔喀大抵为后世外蒙那一部分,其他五部皆与大明毗邻。 至于科尔沁,其核心统治阶层并非源自达延汗,而是源自黄金家族另一支系,据说是铁木真的弟弟传下来的。 鞑靼七大部,人口过百万肯定是有的。之前遭遇的郭尔罗斯部只不过是科尔沁其中一支罢了。 此外,还有一些零散部族。比如巴尔达齐就说在贝加尔湖一带有鞑靼人生活,达斡尔人称其为布里亚特人。 听其描述,该部也确实是鞑靼人一支。 继续沿着黑水西进,进入达斡尔人定居区,就将面对布里亚特人。 沿着松花江向南进军,则会撞见科尔沁人。 总之,同建州还没有正式大打出手,就特酿同鞑靼人先对上了。 鞑靼部族当中有没有潜在的盟友?这个问题值得深入研究。 第520章 乌拉大会 十一月十三日。 项鹏飞、姚定邦、柳敬开、曹爽、胡尔巴、忽勒、德日勒、巴力卡、巴亚、穆克西。 人太多火炕坐不下,一堆人围在壁炉旁,边喝茶边讨论后日乌拉大会细节。 壁炉里松木燃烧炽烈,整个房间弥漫着松香。 朱老七很喜欢这种味道,比各种香料混合出来的刺鼻气味不知强过多少。 “计有十四个村屯响应召唤派人参会,七个村屯婉拒。三名萨满八名猎头已先一步赶至,就在寨中。” “各类赏赐备齐,只等当日朝觐殿下之时颁发。商行几位执事也已赶来,筹备了部分商货以备交易。” 柳敬开将拿过几页文件交给朱常瀛。 “殿下,这是货物清单以及货价,货价分内外两种,两者相差15%。凡入我盟者优先交易,半日后方才允许无关人员进入集市。生产工具以及武器则不对非我盟成员售卖。” “会场设有税官监察,有违反政令私下与外人交易者,罚银货价五十倍,三次累计则取缔交易资格,驱逐出永宁。” 朱常瀛看过附带条款,微微颔首。 “再加一条,生产工具以及武器,入盟村屯如不经允许转卖非我盟者,禁止交易一年。” “好!” 朱常瀛转头看向忽勒,“条款要广而告之,确保所有猎头以及萨满清楚明了。不仅要清楚明了,还要签字画押,免得将来哪个说没听懂不明白。” “殿下,有关牛录各秩俸禄,暂定旗丁每年六元,班长八元,排长十二元,额真三十元,每半年一发放。军功赏赐缴获分配与正规军等同。” “训练,除每月抽出五日集中整训之外,各村屯依实际情况自行安排。” “本次与鞑靼战斗有缴获部分盔甲武器,除军功分配之外,还有剩余,殿下可在会上酌情赏赐。” 从项鹏飞手中接过文件,朱常瀛仔细看过。 后世人总以为没有火枪大炮的年代,普通人造反相对容易,似乎普通百姓扛起锄头也能同官军对着干。 大错特错,一支训练稀松的军队杀起百姓来也如同割草。 比如那乃人、乞列迷人,男人打猎都是把好手,不还是被鞑靼人杀的没有反抗能力么。 盔甲防具,适合战斗的刀枪,杀人技巧,战斗配合,所有这些叠加起来所产生的差距令普通人窒息。 冷兵器装备,尤以盔甲为重,大明不禁刀枪弓箭但禁盔甲。 北疆对盔甲更为看重,据说建州有所谓巴牙喇,也即精锐勇士,身披三重甲,内有锁子甲、中有棉甲、外有铁甲,三件铠甲加起来少说也有八十斤重。 这玩意别说弓箭,寻常口径火枪也干不透。 当然,三件铠甲也不是谁都能穿的,普通人穿上站都站不起来,非真正勇士不能够。 朱常瀛曾亲自试穿过,最多战斗十五分钟,然后人就软了。 朱老七当真想见识一下,这所谓的巴牙喇是怎么战斗的。 总之,铠甲极为珍贵,哪怕关键部位垫铁片的棉甲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德日勒,你可知为何牛录的俸禄比正规军要少很多?” “臣知道,项将军已经同臣解释过了。” “那就好,如果你等的族人要拿全饷,就需暂时脱离家庭,参军入伍。我要强调,我对萨哈连乌拉所有人同等看待。” “你,还有你们,要同所有来人解释清楚,我不希望看到有人因为此事而产生任何误会。” “罕王的公正同怜悯,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德日勒躬身道,“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果有谁敢对您不敬,我德日勒第一个不答应!” 巴力卡也跟着急忙表忠心,“我也不答应!” 穆克西倒是淡定,“罕王,建州几次出兵掠夺虎尔哈人口,强迫南迁,如我这般躲避建州的村屯还有很多。冰冻之后,臣就派人回老家那边查探去了,希望能够劝说一些部族向北迁徙。” “你有这份心意,极好。” 朱常瀛满意点头,“就如我之前所说,只要你们忠心用事,为壮大我萨哈连出力,孤不吝奖赏。要谨记,前有狼后有虎,小部族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在乱世中求生存。” “比如鞑靼,一向欺辱周边小族,如果任由他们肆意妄为,那就没有好日子可过。” “明日乌拉大会,我有对鞑靼七大罪要公示黑水两岸,你们听听孤这样说有没有道理。” 说完,朱常瀛示意忽勒宣读。 对鞑子的恨,大抵除了朱老七无人不有。 闻言,屋中为之一静,都把目光看向忽勒。 忽勒站起身,清了清嗓门。 告萨哈连乌拉百族书。 前者鞑靼入寇,使我黑水两岸饱经战争涂炭,百姓流离失所。鞑靼之恶,罄竹难书;百族之苦,笔墨难尽。 今特将鞑靼罪行公之于天下,使萨哈连百姓咸知其罪,勿忘雪耻! 鞑靼有七罪,曰: 无端掠夺之罪。 我等部落世居黑水,守土为生,未犯鞑靼分毫。然其无端兴兵,肆意闯入我境,抢夺财物,使我等多年积蓄毁于一旦,生活陷入绝境,此为第一罪。 屠戮族人之罪。 鞑靼所到之处,刀兵相向,见人便杀,老弱妇孺皆不放过。我族亲人惨遭屠戮,鲜血流淌黑水,魂魄呼号鸣冤,此为第二罪。 强掳人口之罪。 鞑靼将我部落女人强行掳走,使父女分离,夫妻离散。被掳之人或被充为奴仆或者命丧他乡,此恨难消,此为第三罪。 毁村灭寨之罪。 鞑靼纵火焚烧我等村寨,房屋化为灰烬,家园不复存在。使我等被迫流离失所,不知身归何处,此为第四罪。 断我生计之罪。 我之农田牧场被鞑靼肆意践踏,牲畜被抢夺。使我无衣无食,生计断绝,此为第五罪。 毁我尊严之罪。 鞑靼肆意侮辱我族妇人,羞辱我族首领,视我等为牛马牲畜,此恨刻骨铭心,是为第六罪。 羞辱祖灵之罪。 鞑靼焚我祖宗陵寝,毁我神灵供奉,使我无颜面对先祖万灵,此恨绵绵无尽,是为第七罪。 鞑靼罪行难恕,萨哈连共主,朱氏天启,聚百族之力而匡济万民,天命有德,众望所归。 今置兵戈募建勇,各部咸听其令,守土卫国,吊民伐罪。 此乃天命,天地神明鉴之! 文本为汉字,只如何翻译便令以忽勒为首的几名通译大费脑细胞。翻译效果如何,朱老七也不懂,总之意思不差也就可以。 大明官话宣读一遍,通古斯语宣读一遍。 朱常瀛看几位土着头人表情变化,心中大概有了底。 话说这篇檄文一点也没有夸张,鞑靼人入寇大明这样干,在北疆也这样干,总之不干人事。 “骂得好!”巴力卡紧握拳头,目泛凶光,“鞑靼人欺辱我等太甚,早晚要杀入他们的部落,抢光他们的女人牛羊,也让他们尝尝妻离子散断绝生计的痛苦!” “罕王写的好,写到了咱心坎里,鞑靼人的暴行,我德日勒迟早要还回来!” 朱常瀛微微颔首,“你们能这样想,孤很欣慰。这两日抵达的村屯,有的被鞑靼人祸害过,有的没有,你们要将遭受的苦难说给他们听,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深刻理解我们为何要组建军队,从而加入我们。” 散了会,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朱常瀛一个,望着窗外皑皑白雪,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北疆代理人正在逐步培养,原本的部落公有私有混合制会逐步瓦解,有富人但穷人会更多。 封官、赏赐、组建皮货行、推行牛录制、促进联姻,所有这一切只是在加速这个过程,将那些迈入新阶层的家伙们绑定。 感恩不靠谱、友谊不稳定,点燃他们的欲望,而后牢牢控制住他们的利益链,这才是稳定北疆统治的关键。 眼下看,这一步做的还不错。也许是因为竞争对手太弱,鞑靼人自己穷的吃饭困难,建州人同样手段粗暴。 鞑靼人的七宗罪,是他与柳敬开想破头皮拼凑出来的。 这个外部敌人的出现就像一剂肥料注入八字没一撇的萨哈连乌拉体内,但还不够,要把这个敌人放大,要播种仇恨的种子,要让北疆少数部族打小就对鞑靼人厌恶仇视。 能不能做得到? 朱老七认为还是可以的,因为他们确实干了这些事。假以时日,将建州也要加入仇恨序列。 有了外部威胁,那么土着对于瀛州人的防范同敌意自然弱化,为瀛州构建统治转移人口创造有利条件。 为什么敌人一定是鞑靼人? 后世人有一个误解,因为建州最后夺得了天下所以建州就一定是大明的最大外部威胁。 事实并非如此。 虽然相处并不愉快,但女直人好歹认大明为宗主,这一点在老奴建国之前是不争的事实,即便现在老奴表面上也要承认。叶赫就更加不必说,只有依靠大明,否则早晚必被建州吞并。 舍此两部,东北除鞑靼以外也就没有大势力了。 也就是说,只要干翻建州,朱老七就有信心将除鞑靼以外的部族稳住,进而推行移民政策。 打建州很难么? 以建州的人口同战略纵深而言,如果瀛州参战也打成一场持久战,那简直是耻辱! 但鞑靼人,人家压根就没有承认过大明,人家有自己的共主,察哈尔部的林丹汗。 鞑靼人口百万甚至两百万也有可能,而且人口集中,几乎全部控制在几个大部领主手中。 在朱老七看来,这才是大明的最大外患,也是东北移民的最大障碍,没有鞑靼人的阻挠,东北就不是今日这个样子。 对待鞑靼人,朱老七没有成见,但现实的情况就是暂时同鞑靼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只能打,而且要做好长期打的准备。 这就是为何一定要将鞑靼人树立为敌人。 朱老七的最终目的,拉着东北部族同鞑靼人干,干到服气为止。 我大清的满蒙和亲政策,朱老七也不是没有想过,苟利国家,大明宗室娶进来一些舍出去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个策略对我大清可以,对我大明来说就不适用。 我大清以少治多,为了压制主体族群拉鞑靼入伙并给予贵族超然特权,不得不说这是维护统治的正确路线。 但大明统治者本身就属于主体族群,娶几个鞑靼女人可以,但能给予鞑靼贵族超然特权么?没有可能。 大明的立国根基就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不可能把鞑子拉进来重新做大明人的主子。 说简单点,大明给不了鞑靼人想要的,蛋糕自己家人还不够分呢。 说恶毒一点,朱老七准备在大漠来一场大规模人口消消乐。 转瞬,时间来到十一月十五日。 伯力寨外,雪橇四十几辆,狗子近千驯鹿马匹数百,来人之多,大大超乎预计。 一时间,整个寨子忙的不可开交,几个商行执事完全忙不过来,不得已只能从军中抽调人手。 对于交易,各村屯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积极性。 对此,柳敬开也大为不解,仔细问之,才知道各村屯不仅要同瀛州人交易,也准备借助本次盛会相互之间交换有无。 这有什么可说的,如果伯力能成为周边交易中心,自然求之不得。 整个上午,朱老七就是个摆设,坐在会客厅壁炉旁,等着人前来拜见。 萨哈连大祭司,胡尔巴无时无刻不在将朱老七神圣化,似说似唱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萨哈连罕王的伟大。 所谓合法性是打出来的不假,但不吹也是不成的。 尤其朱老七这样的外来客,只有借助神才能尽快确立合法性,获得更多人认可。 于是乎就有了礼就有了规矩,来客觐见之前要洗脸净面,整理仪容,要被萨满赐福,进门之后要单膝跪地以示臣服效忠,一问一答几句客套话之后,朱老七就要拿出一些东西来赏赐。 说我不愿意行不行? 可以,在集市外等着吧,等着以更高成本交易瀛州货物,而且未必有,因为伯力的物资供应也十分紧张。 凝聚人力,不动用手段只一味释放善意完全没有用。 畏威不怀德,这是人类的共性。 日中,四方土台上点燃篝火,以胡尔巴为首的九名萨满围着篝火,敲打桦皮鼓,口中念念有词。 改了腔调,以悲愤的语气历数鞑靼人的七大罪状。 唱至高潮,一个后背捆绑木桩的鞑靼战俘被投入篝火,随着他的惨叫终结而完成献祭仪式。 这一刻,天命降临。 朱常瀛在众萨满簇拥下登台,萨哈连罕王之名随着胡尔巴带头高呼,再一次响彻这片旷野。 第521章 奴才的命不是命 “建州人疯了么,人命贱也不是这般消耗的啊。” “屁,你仔细看看那些人的穿戴,一看就是刚刚抓来的壮丁。” “还真是,有渥集人、虎尔哈人、日他酿的还有汉奸,披甲都没有几个。” “等着吧,我看这两次进攻都是在试探,建州人的进攻还在后头呢。” 一场守城大战,建州军丢下一堆尸体又退了回去。 战斗异常激烈但对永明城并没有威胁。 永明城的修建从没有停止过,时至今日,主城城墙高达十二米,四周几座小型辅助碉堡也有八米高。而北京城的外城城墙高才不过七米。 这样的雄城,便马时楠自己都想不出从外部攻破的方案。瀛州人自己来也不行,只能围困,将城里的人饿死。 但建州人却来了,大军于永明北六里扎营,昨日从西进攻,今日从北进攻。 马时楠俯瞰城下奇形怪状的冰冻尸体,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杜参政,我们这是将建州人惹毛了?” 海参崴参政杜永珍微微点头,“我看是了,投奔我们的野人越多,他们就越是气急败坏。” “这倒是,他们在前头喊打喊杀,咱们跟在后头捡便宜,是我,我也要跳脚。” 话说整个万历四十四年,建州都在忙着扩充人口。 靠女人生崽肯定是来不及的,只能四处抓,抓辽东汉人为劳动力,抓建州北部零散部落人口编丁入旗,扩充大军。 建州声称所有东北野民皆是同族,他们确实在地缘以及语言上具备天然优势,诸多部族不等打大抵也就投靠了。 大明也将东北部族笼统称为女直人,甭管是海西、东海,还是建州。 但随着瀛州对东北各部了解逐渐加深,则对各部进行细分。 这也是殖民殖出来的习惯,如果不对土着进行细分则注定难以治理。 比如达斡尔人,语言可视为鞑靼语分支,但因为发型服饰生活习俗有别,那就必须单列出来,区别对待,予以争取。 那乃人、乞列迷人语言属通古斯语,也被单列出来,在瀛州记录里就不是女直人。 而对于零散分布的土着本体来说,则没有女直这个概念,虎尔哈人、渥集人、阿库里人、尼满人......他们大多以居住地来称呼本人或者本部落。 也就是说这些部族还没有诞生所谓的民族概念,没有共同体意识。 在这些部族看来,依靠海参崴同依靠建州并没有什么区别,总之都是外人。 这也是瀛州能够从北疆不断获得人口的原因之一。 鞑靼人就不行,绝大部分鞑靼人知道自己是鞑靼人而且认可自己是鞑靼人。 两者对比,高下立判,哪个相对容易下手也就一目了然。 虽然有诸多部族选择依附建州,但总有反抗的,或者说被迫反抗的。 建州大军出动,非但不能赔钱而且要赚钱,努尔哈赤可没有朱常瀛腰包丰厚,他也好,他的兵也好,都要从战争中获利。 所以这些部族只要稍有不恭顺,便会遭到雷霆打击,人抢回建州做包衣,财物一部分孝敬大罕一部分揣进自己腰包。 收拢这些恐惧建州的部族,同建州争夺人口,一直是海参崴的主要任务。 同行太过用功,导致海参崴业务繁忙。 建州征虎尔哈,海参崴收拢千多人口。 建州征渥集,因为渥集靠近海参崴,马时楠提前一步散播消息,这就导致渥集人逃走更多,一部分人钻入山林躲避,一部分则投入海参崴怀抱。 人数不是很多,大概千五百人吧。 这么搞,谁能忍? 当然,这一切都是海参崴的推测。 这也不重要,建州讨伐海参崴的理由多了,只皮货人参贸易一项就令建州不能容忍。 “敌军来打,倒也不出我之预料,只是这般打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马时楠微微冷笑,“查探城防虚实,示弱诱我出城进攻,无非两点而已。” “督帅打算如何应对?” “我军人员补给充足,他愿打咱们奉陪他要走我也不追。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那几个奸细呢,督帅打算如何处置?” “再等等,容我想一想。” 是的,海参崴混进来一批奸细。 如何分辨建州人,其实很简单,只有建州人特立独行,男子皆剃发,只后脑勺处留拳头大面积编辫子,也即金钱鼠尾。 丑的要命,看着也滑稽。 建州以外部族没有这样干的,比如叶赫人就嘲笑建州人为‘鼠人’。 只看发式自然不可靠,留发又非难事。 分辨是否为可疑人员的最佳方式就是看其是否携带家眷。 然而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大概一月前,有七个汉人来投奔海参崴,他们自称本为辽东军兵,籍贯不一,履历齐全,皆声称被建州人掳走为奴。本次出征渥集,被征调充当行军苦力,找机会好不容易方才出逃,千辛万苦投奔海参崴来的。 大概就是这套话术吧,每个人的履历不尽相同,听着并无漏洞。 这还是海参崴第一次从陆路接收汉民,很令人感动,但你特酿自己跑了那家眷呢? 结果回答很整齐,都是被俘的,家眷在辽东呢此番出逃就是为了经由海参崴返回辽东。还请大老爷开恩,给小的一条活路。 活路可以给,几人滞留海参崴直至当下。 为什么确定他们为建州奸细? 因为从见他们那一刻起,马时楠就很确定几人不怀好意,太诡异了,处处透着不合理。 果如所料,经暗中观察,几个家伙鬼鬼祟祟,竟在刻画海参崴城防图。 而就在敌军到来之前,一个人出城将这份图送了出去,埋在一棵老树下。 老树树皮被刮掉几处,那想必就是标识暗号了。 杜永珍叹息道,“或许……或许他们家眷在建州人手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怎么?你打算给他们一条活路?” “没有,我只是给他们找个最善意的理由。” 马时楠对那几个奸细没太大兴趣,层次太低利用价值有限。 “对面主将为莽古尔泰,据说这厮脾气极为暴躁,喜怒无常。副将扈尔汉同额亦都却都是沙场宿将,叶赫没少了在他们手里吃亏。努尔哈赤用人识人确实有独到之处。这些泥腿子连年征战,又熟悉辽东地形,善于骑兵机动,野战不好对付。” “我自济州来时,看我军演练,似乎有些类似于西班利亚国战法,步兵方阵以长枪拒敌,以火枪攻击,骑炮配合,不能克制建州骑兵么?” 马时楠有些意外,“杜参政也懂兵法?” “只读了几本书而已,个人喜好,纸上谈兵,可不敢在督帅面前卖弄。” “此种战法确实能够克制骑兵,其实与戚帅的厢车战法大同小异。但并不能掌握战场主动权,如敌不攻,我军亦无可奈何。” “欧罗巴百国林立,战场并无太大回旋余地,此种战法确实适用。而以辽东之纵深,我军用此法防守则可,若以之进攻,则会陷于行军缓慢,补给困难,腹背受敌之窘境。” 闻言,杜永珍一阵错愕,“如此,那岂不是战术有误?” “骑兵不足,不得已为之而已。说到野战,必须建立一支强大骑兵,否则北疆便极难平定。” 马时楠指着城下累累死尸,淡淡一笑。 “杜参政也不必担忧,我军骑兵不足却有水军相助。当下黑水便在推行此策,沿水路建立据点构建城池,便可逐渐压缩敌军势力范围,阻断敌军迂回线路,迫使敌来攻我而非我去攻敌。眼前就是例子,建州受不了了,主动来打。” 杜永珍抱拳拱手,“多谢督帅解惑。只是这样,冬季补给又是个问题。” “是,没有十全十美的战略战术,所以身为北疆民政官,筹备与分配补给为第一要务。” 北山建州大营。 大帐中数人围坐,气氛沉闷。 莽古尔泰打破沉默,“怎么打,都说话!” 扈尔汉沉声道,“此城比之辽阳还要雄阔,若无内应,我军是攻不下的。如今我军示弱,如能引诱明狗出城,则此战还有转机。贝勒,那几个尼堪可有消息传回来么?” “没有!都是废物,反叛了也说不定!” “不会,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而且老婆孩子都攥在咱们手里……” “明狗都是软骨头,你怎知不会?” 一句话,将扈尔汉怼的无言以对。 莽古尔泰将一封书信丢给扈尔汉,“你看看吧,这是大罕刚刚送来的消息!” 扈尔汉看过,眉头深深皱起,又将书信交给额亦都。 鞑靼科尔沁郭尔罗斯部传信,明狗出现在遥远的黑水流域,正在修筑城池,收拢部族,你们建州知不知道这个事啊? “大罕说这伙明狗居心险恶,披着商人的皮却在挖咱们的根。若不早早除之后患无穷!” “你们也看到了,海参崴这伙明狗正在野人中撒播我建州流言,泼我建州脏水,导致渥集人畏惧我等,诸多村屯都是空的。不将海参崴灭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明狗惯于挑拨离间,偷鸡摸狗,五贝勒无须动怒。” 额亦都沉声道,“只是要攻下此城,三千兵力并不足够,而且需要大量攻城器械。我以为我军当尽快返回赫图阿拉,将海参崴城防情况以及明狗所作所为上报罕王,召开议政大会共议如何对敌。” “嗯哼!再等等,城里的探子或许能有消息传出来!不然回去大罕问话,我们说什么?” “五贝勒,那城防图就是功劳啊,七个尼堪,我们不能指望他们能做太多。” 扈尔汉苦劝,“而且我大军在此,明狗严加防范,他们有消息也未必能够传出来。横竖无法攻打,不如早早撤军,沿途也能再收拢几个部落,我们总也不能空手而归啊。” 翌日清晨,探哨报告建州军竟然撤军了。 马时楠一时间难以相信,这尼玛玩呢,刚来两天就走。 但事实如此,数名探哨将周边探查个遍 不见人影,沿着足迹追出三十里外方才看见敌军大队尾巴。 有些可惜,这么坚固的城防没有敌人鲜血洗礼,就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派人出城清理战果,九十七个倒爷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见阎王去了。 除了几把破刀弓箭,也没什么战利品,身上的衣服同皮肉冻在一起,要扒衣服非要把人大卸八块才可。 马时楠将这个差事交给了那七个细作。 “劳烦你们几个将皮袍扒下来,别弄坏了,都是银子!” “手臂用斧头砍,不方便就用锯子锯!” “唉,做建州的奴才真不容易,要给主子当牛做马,还特酿要学会拿天灵盖撞枪口。” “皮袍扒下来之后,再给他们缝上,无冤无仇的,给他们留具全尸!” 噼里啪啦,斧头锯子扔了一地,七名奸细被一群人围住,目光冰冷。 几个奸细双股颤颤,面带绝望。 赵德发拿起斧头,双眸直勾勾看着眼前尸体,抬起手又放下,斧头当啷一声落地,膝盖也软了下来,涕泪横流。 “咱真是大明的兵啊!咱也不想做叛徒!” “可官老爷不拿咱当人,老婆孩子要饿死,咱只想找条生路!” “咱是败类,咱辱没祖宗!可这位将爷,各位弟兄,你们过的什么日子?怪就怪咱命不好,没福气投到七殿下麾下效力!” “咱这头,你们拿走,活着真累,一了百了!” 汉子说完,脑袋触地,撅屁股等死。 他想死但别人不想,几人跪地嚎哭哀求饶命。 马时楠冷哼一声。 “各自老实交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将来能与妻儿团聚。带下去!” 晚上,赵德发被带至马时楠面前。 核对笔录,不得不说建州人的奸诈,几人在辽东履历属实,没有造假,只不过是主动投奔与作战被俘的区别。 九真一假,一个不小心还真容易被他们骗过。 “赵德发,你说努尔哈赤确信我海参崴就是瀛王所属,此话你是听谁说的?” “扈尔汉,大概一个半月前,他叫小人做细作,说与小人的。” “这一切都是扈尔汉谋划的?” “正是!小人一家都在建州地界呢,不得不……” “别说这些没用的,谁都有老婆孩子。” “能看懂地图么?” “小人不懂,不过行军路线小人都记得。” 唉,七个人,没一个能看懂地图的,他们送出的那份城防图也如同小儿作画,作假时费了老大的劲。 都是底层的包衣,所知极为有限,从他们口中获得有用的情报十分有限。 就这个赵德发勉强懂几个字,知道的略多些。 “嗯,你仔细回忆,将行军路线说清楚,你们七个会分别问话,别拿性命开玩笑。” 虽然军议会将从海参崴进军建州给否了,但马时楠不甘心。 建州一战的意义,并非建州啊。 此时不争取,将来一定会后悔! 第522章 女人,她真是个老虎 万历45年新春将至,喜庆氛围渐渐在伯力酝酿。 骑二团的兵都还年轻,盼着过年。 朱老七盘腿坐在炕上,满桌子菜却吃不出香味来。 想家了,老婆情妇孩子一大堆,人非石头,孰能无情呢? 嗯,最主要太长时间没碰女人,睡不好觉,几次做梦梦见狐狸精拿尾巴给自己按摩。 柳敬开是个人才,短短两月便将伯力打理的秩序井然,放养的黑猪都晓得回窝拉屎,真特酿的奇了怪。 可这厮也不干人事,竟然将两个在永宁教人打毛线织毛衣的女官接了来,名义上教化土着女人,实则就是伺候他来了。 这俩娇滴滴的小美女都是王妃的陪嫁,一个叫杜鹃一个叫云雀,就睡在隔壁房间,隔着门缝,女人分泌的荷尔蒙仿佛都能飘进来。 话说,王妃的意思朱老七也懂,陪嫁的丫鬟本就兼职一项工作,女主不方便时做个替代,总好过在外边找些乱七八糟的回来。 朱老七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女人足够多了,完全忙不过来。 将来还有没有政治联姻?大概率会有的,所以这种美味却没有营养的小白花,就不要糟践在自己手里了。 窗外极寒,两层玻璃也抵挡不住扑面寒气,白日时长不足九个小时,一天里大半都是黑夜。 朱常瀛有些失望,伯力没有极光,看不到那绚烂多彩的美。 掏出怀表看了眼,这才晚上六点半,外间已是满天繁星,如同北京城夜半。 几声敲门,杜鹃掀开门帘走进来。 “殿下,忽勒同穆克西求见。” “请他们进来。” 杜鹃答应一声将忽勒同穆克西让进来,手脚麻利的撤掉饭桌,换上茶具。 房间正中安有铁皮火炉,铁皮烟筒拐了个弯直通烟道。太过寒冷,火炕已抵挡不住严寒侵袭,这铁炉又是一件保暖利器。 自然,用火炉烧水煮汤也只是顺便。 只不过这种铁炉极少,伯力也不过才有六个。 这玩意,朱老七在宫里时就鼓捣出来了。没办法,皇宫里的保暖设施也稀松,不弄不行。 见礼过后,朱常瀛示意二人挨着炕沿落座。 忽勒喝了口热茶,呼出几口凉气,方才开口。 “罕王,乞勒伊被狼群袭击了,咬死了好些牲畜,人伤了三个。” “乞勒伊?”朱常瀛回想片刻,“嗯,我听说过这个屯子,鹿神大会没有来,乌拉大会也没有来,对吧?” “是,乞勒伊人不喜同外人打交道,生活闭塞。” “所以呢?” 忽勒转头看了眼穆克西,硬着头皮道,“一个人伤口化脓,萨满救不活了,就求到穆克西头上,想让咱的大医帮忙疗伤。” 朱常瀛看向穆克西,“你同乞勒伊人什么关系?” 穆克西老脸泛着窘迫,“姻亲,我的一位族人娶了乞勒伊的女人。” “那就将人抬来医治啊,这事也来问我?” 忽勒解释道,“罕王,因乞勒伊人一直拒绝与我方交易,又没有入盟,是以穆克西不敢擅自作主。” “伤号呢?” “就在寨外等着呢,狗爬犁拉来的。” “杜鹃,你去关照一下,吩咐军医要尽全力医治。” “好的,殿下,奴婢这就去!” 转过头,朱常瀛对穆克西淡淡一笑,“这下你放心了?不过能不能救活,那也要看他伤势怎样。” “能,一定能的,如果咱们的大医也救不活,那就是天意,老天爷要收他走。” “穆克西,乞勒伊人为何不与我伯力接触,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 “有什么你就说!” “伯力正位于三水交汇处,大鱼最多,乞勒伊人一直视这片水域为他们的渔场。”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心里有怨气又不敢说,所以一直拒绝与伯力打交道,我说的可对?” “嗯,就是这样。” “那我们也不能将寨子拆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伯力距离乞勒伊有四十几里吧?咱这也没欺负他。” 穆克西频频点头,“罕王说的是,臣也劝过他们几次,奈何乞勒伊萨满太古板,什么也听不进去。” 萨满,在北疆各部落是万能的存在,祭祀、驱邪、治病、预言、组织生产...... 实话说,他们有一点用草药治病的本事,但迷信的成分更浓厚,大抵什么都能同妖魔鬼怪联系上,与中原的术士类似,后世俗称“跳大神”。 但你也不能说他害人,毕竟除了萨满,本地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懂治病。 “忽勒,这是第几起狼袭了?” “我知道的就有八起了,牲畜死,人也死。” 在北疆,人类的天敌除了人类本身,还有野兽。狼比人多,狗熊老虎也不是稀罕物,行军训练时不时就能得见踪影。 这其中尤以狼群为害最重,凶狠残暴,一群群有组织有纪律的暴徒,三五只窜入寨中,牲畜就会惨死一片。 狼群不仅仅在晚上行动,白天也会在寨子周围游弋,成年人稍有不留意,孩童就被叼走了,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伯力周边的狼嚎,就从没有停止过,好在寨墙足够高,凶狼没有翻越的可能。 “穆克西,你的寨子要注意,两千多头驯鹿,千万别出差错。” “罕王放心,我们太平寨三波人手日夜巡逻,绝不会给那些畜生下手的机会。” 整个萨哈连,最富裕莫过于以穆克西为首的虎尔哈三部了,现在并为一部,七十几户近四百人口,两千多头驯鹿,八十几匹马,四十几条狗子。 这么多财产,也就难怪要逃,如果不逃,大抵建州不会给他留下什么。 这样的狗大户,灜州商人也要将他高看,驯鹿一身都是宝,运回大明贩卖日本都是暴利。鹿皮对于灜州而言更是有多少收多少。 “明年开春呢?你有什么打算?” “沿着通古斯河放牧,去往中游。这是我们祖先曾经生存过的圣河,没有想到有一日我还会回来。我与族人商议过了,将在中游也建一座寨子,一年四季往返放牧。” 驯鹿,这是一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生物,没有任何人工饲养,仅向大地索取食物。便在这雪厚超过一尺的冬季,驯鹿也能凭借本能刨开积雪去啃食地衣或者枯草维持生命。 虎尔哈人的顽强不输驯鹿,吃苦耐劳、坚韧不拔,打小培养的一手箭术,具备成为一名合格战士的所有条件。 虽然操着不同语言,但朱常瀛毫不掩饰对这些土着汉子的渴望。 好吧,用词不当,应该是欣赏才对。 “请罕王放心,只要罕王召唤,千山万水我也会赶回来!太平寨也会留下一半族人,开垦荒地,修建房屋,他们就拜托您了。” “好,你有安排我就放心了,只要伯力还在还有口吃的,断不会委屈了你的族人。” “另外,记住我的承诺,来年冰消雪化,我的命令便会传回灜州,马鞍马镫、箭矢刀枪、盔甲防具都会有。” 几人正说着话,房门吱呀一声,杜鹃掀开门帘走进来。 “殿下,都安排好了,军医马上就为病患手术。” “军医说伤势如何?” “伤口在后背,奴婢不方便看,军医说伤口用烧红的刀子烫过,但没有处理好,淤血化脓,需要将烂肉都剜掉,重新消毒包扎。” 闻言,穆克西坐不住了,“罕王,我去看着,说不定能帮上忙。” “忽勒,你也去帮忙。” 两人走后,朱常瀛看着脸蛋冻为红苹果的杜鹃。 “开春就回去吧,此地太苦了,你们吃不消。” “殿下,奴婢不能走啊,王妃娘娘说了,要奴婢两个一定要服侍好您呢。” “胡闹,你们在这我睡不好,你看看,我都熊猫眼了!” 杜鹃低头,脸蛋更红了,“那奴婢也不走,奴婢只听娘娘的。” “……你老实说,是不是姝儿不放心我,派你们两个来监视的?” “没有没有,奴婢是来办差的,殿下您是没看到呢,永宁女人织毛衣可起劲了。” “嗯嗯,这确实是你们的功劳。” 朱老七翻了个白眼,“你又打岔,这回放心了吧,我老实的很,项鹏飞抱个大白梨,我都没羡慕他。” 杜鹃身子一扭,“嗯哼,回去就找他家夫人吹吹风!” “嗯,赶紧吹,我也想看戏。” 一句话,把个杜鹃逗的乐不可支。 “殿下,您……您可真是坏死了!” 这屋子不能待了,朱常瀛穿上靴子,披上大氅。 “我出去透透气!” 那料想刚刚推开房门,便见几个人跌跌撞撞跑过来。 “项鹏飞,怎么回事?” “殿下,是巴尔达齐,巴尔达齐派人来了!” 项鹏飞快步走过来,神色严峻。 “殿下,巴尔达齐同人起了冲突,派人来求援!” “进屋说!” 几人进了屋,朱常瀛示意卫兵扶那两个上炕。 两个人,简直没了人形,胡子眉毛黏着冰渣,满脸冻疮,手抖脚也抖,半靠在炕上抖成筛子。 “杜鹃,快把忽勒叫过来,有急事!” “云雀呢?这丫头死哪去了,弄点热汤过来!” 杜鹃一叠声的答应,风风火火的出去。 转过头,朱常瀛仔细看过两人,其中一个眼熟。 “你是敖勒?” 见朱常瀛将他认出来,这人双眼顿时飙泪,跪在炕上邦邦磕头,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好些话。 “你别急,先歇一会儿。” 朱常瀛看向项鹏飞,“通译呢,你怎么也不带过来?” “没找到啊,我也就能听懂一句半句的。敖勒急着要见殿下,我就将他带过来了。” 等了片刻,杜鹃带着忽勒赶回来,云雀也紧紧跟着。 哦,云雀身后还跟着个大白梨! 几个女人忙着熬汤水,朱常瀛吩咐忽勒。 “你问问怎么回事,具体一点。” 喝了几口热茶,敖勒方才在忽勒追问下娓娓道来。 话说巴尔达齐满载货物返回精奇里,人虽然死了几个,但收获满满。 精奇里江两岸达斡尔人远离人类繁华,无物不缺,巴尔达齐的归来自然受到部族极大欢迎。 铁锅匕首斧头茶饼食盐花布,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般美好。 当然,这一切并非免费,巴尔达齐凭借手中的货物狠狠赚了一笔,入手大量皮货的同时,也极大提高了他在诸部当中的声望。 年轻气盛,衣锦还乡,见到了世界,眼前的小打小闹已经无法满足巴尔达齐的胃口。 回去不久,他就开始游走于各个村屯,开始编织自己的梦想。 恩人的恩情要还,自己的势力要壮大,每当想起那次逃亡,都让他心惊肉跳,发誓这样的事绝不能发生第二次。 起初,一切进展顺利,现实的物质财富不但令部族生活质量得到提升,更招来众多羡慕,不少年轻人愿意跟着他干。 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获得财富。 远行归来的这一批人,好几个凭借本次收获讨了婆娘,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巴尔达齐也因为本次收获,成为周边村屯的香饽饽,走到哪里,都有女人向他抛媚眼。 一个女人令巴尔达齐怦然心动,兀喇喀屯的乌云其木格。 乌黑的秀发,镜湖般的眼眸,明媚的笑容,几次接触便令巴尔达齐无法自拔,将婴儿拳头大小,珍贵无比的玻璃镜送给了乌云其木格作为定情信物。 两情相悦,他这边准备聘礼,与族老商议提亲,牛马、羊群、布料......提亲所需要的一切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然而还没有等到提亲,一个消息便令巴尔达齐几乎崩溃。 他心仪的女人,乌云其木格,被人抢亲了! 抢亲,这个风俗于鞑靼人中盛行,达斡尔人也有保留。 不是说抢来就睡,而是男方将心仪的女子抢回来,交给族中女人说服。同时,还需请族中有地位有名望的人前去女方家中提亲。 当然,这是规矩,也有不守规矩,扛回去就扒衣服强来也不稀奇。 巴尔达齐疯了般跑去乌云其木格家中讨要说法,放得知乌云父母确实不知情,女儿被抢走人家派人来提亲,他们方才得知女儿竟然被杜拉尔屯的博穆博果尔给抢走了。 这个博穆博果尔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家住黑水河畔,在周边村屯年轻一代中也极有声望。 乌云其木格的父亲不敢上门讨要女儿,却也不敢答应这门亲事,求人给巴尔达齐送信。 女儿是自己的,但老婆却是旁人的,你们两个看着办吧,反正我也管不了。 这怎么能忍? 巴尔达齐二话不说就带着弟兄就杀了过去。把那个博穆博果尔揍了一顿,抢回了乌云其木格。 这就惹了大祸,缓过神来的博穆博果尔又带人来打。 双方投入的人手越来越多,斗争也越来越激烈,手段也越来越狠辣,最终演变为武斗,相互厮杀。 巴尔达齐低估了对手,那个博穆博果尔人手越聚越多,竟达至五百多人。 眼见就要落入下风,巴尔达齐便动起了脑筋。 干不过,那老子就请外援! 第523章 海兰泡 巴尔达齐的场子必须要撑! 只是将近两千里的路程令人蛋疼。 敖勒一人双马,中途又从友人处换马两次,赶路十三日方才抵达伯力。 此去精奇里,带的人不能太少,怎么也要百来人,半月赶至已是极限。考虑到中途没有村屯能为这么多人提供补给,需要自带,那么行军速度还要减慢。 一切顺利,也需二十天。 “敖勒,一个多月时间,巴尔达齐能撑住么?” 敖勒连肉带汤吃了两碗面,体力大有恢复。 “能!我刚才脑子晕乎乎,没说明白。” “罕王,咱们的人也不少,同杜拉尔人势均力敌。咱们有十几副盔甲,铁箭刀斧齐全,真杀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呢。” 闻言,朱常瀛没好气道,“那你急慌慌的求援干什么?我还以为你们吃了大亏!” 敖勒嘿嘿憨笑。 “大哥说乡里乡亲的,不能做的太过。我们是明白人,他们是浑人,不能跟他们拼命,不值得。” “大哥还说,罕王迟早是要在精奇里建城设寨的,除了博穆博果尔那个狼崽子,其他人或许还可以争取,能为罕王效力。只是如何争取,我大哥也想不出办法来,但罕王就一定有办法。” “嗯,你大哥出息了,竟然不动手改动脑子了。我只问你,一个多月了,会不会有重大变故?” “罕王,其实博穆博果尔也不敢轻易大打出手,为了一个女人死太多人对他名声也不好,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不想被我大哥压一头。” “许多人出来调解劝和,都是附近有些名望的人,我大哥会想办法拖时间的,一时半刻的也未必会有大变故。” 闻言,朱老七倒也不急了。 “这个博穆博果尔,你知道多少?” “此人与大哥年龄相仿,他爹是达斡尔人,他娘是鄂温克人。据说几年前,他曾带人突袭布里亚特鞑靼人营地,抢了些物资女人回来,因而有了点名声。自那之后便嚣张跋扈,自以为谁都要听他的。” 酿的,这怎么越听越向黑涩会抢地盘呢。 仔细想想,大抵也如此吧。 两货争夺的不仅仅是个女人,还有话语权问题,也即谁才是达斡尔人真正的老大。 至于这个博穆博果尔,恐怕并非敖勒说的这般简单。 记得巴尔达齐曾经说过,达斡尔人半耕半牧,但布里亚特鞑靼人却是游牧。 但凡游牧,就跑不了做强盗,也正是因为这样,巴尔达齐所在部落方才从额尔古纳河迁往精奇里江。 如此看来,这个博穆博果尔身具抵抗外敌光环,能号召这么多人同巴尔达齐对着干,是个人物。 朱老七甚至怀疑,博穆博果尔抢女人不是为了女人而是为了巴尔达齐。 你这么风光,出来掰掰手腕吧? 一个族名引起了朱常瀛注意。 鄂温克! 作为中华大家庭的好公民,又身为祖籍为山东的东北人,朱老七对东三省少数民族有些了解。 那乃人其实就是赫哲族,乞列迷人就是鄂伦春族,这又撞见了鄂温克族。 其实呢,几个族群之间的界限非常不明显,交错杂居,互相通婚。 倒是达斡尔人因为语言不同差别大些。 不过几族有个优点,不唯血统论,不似鞑靼人那样唯黄金家族马首是瞻。 同时,达斡尔人、鄂温克人有从事农业生产,虽然粗糙低效,但这却是迈向定居生活的第一步。 一瞬间的权衡,朱常瀛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暂时不需要大批汉民也能构建统治的机会。 为我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索伦兵,不就是出自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么? 吃掉他们,为我所用! “巴尔达齐目前驻扎在哪里?” “海兰泡,就在黑水同精奇里江交汇处。我们在海兰泡修了寨子,同黑水南岸的博穆博果尔寨对峙。” “海兰泡?” 好熟悉的名字啊,沙俄在那里曾经犯下滔天罪行,屠杀我大清百姓数千! 历史不能忘记,虽然这一世未必发生但朱老七还是控制不住恨意。 沙皇的鹰犬,强盗集合体,凶狠的哥萨克劫掠者。 不用他们来,我特酿要过去! “罕王,请您一定要出兵主持公道啊。那个博穆博果尔态度蛮横,行事霸道,俨然以达斡尔当家人自居,是我萨哈连一统黑水的巨大威胁。” “灭了他,我大哥就能说服更多部族加入萨哈连,成为罕王的忠诚子民,过太平富足日子。” “嗯嗯,你两个好生休息,此事我自有主张。” 两个达斡尔人由卫兵领着找地方安置,朱老七随即吩咐姚定邦。 “将柳敬开,曹爽、德日勒、巴力卡都找来,开会!” 炕桌清理干净,地图铺开,朱常瀛上炕,示意项鹏飞、忽勒也坐上来。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若无此事也就罢了,但机会来了,我们不能错过,你们的意思呢?” “臣赞同!”项鹏飞偷看了眼朱常瀛,“臣坚决支持出兵干预,臣请命出征!” 朱老七神情一顿,面泛幽怨神色。 “……你是不是拿错剧本了,难道不应该劝我谨慎么?” “没有,臣觉着出兵理所当然,我萨哈连乌拉族民过万,无往不利。殿下坐镇伯力,臣请出征海兰泡。请殿下体谅臣建功立业之心,给臣一个立功的机会。” 你去了,那我岂不是要在家闷着? 朱老七算看出来了,这厮就是怕自己又要出去浪,索性把路堵死! “等等吧,等人齐了再说。” 一刻钟过后,众人聚齐,围着炕桌挤为一圈。 “殿下、各位!” 项鹏飞将巴尔达齐求援一事简略陈述。 “敖勒所说大抵如此,但诸位也知道,巴尔达齐这厮心眼子比较多,说话几分真几分假,我们不能确定。” “但有一点,我推测巴尔达齐定是居于下风,被人压制,否则他不会求援。” “但不管怎样,此事我们不能不管,请各抒己见!” 柳敬开第一个发声。 “仅凭几句话就出兵,是不是过于草率了?另外,按照计划,明年我们要在拉哈附近建寨,同时还要防备鞑靼人的报复,伯力也要大规模扩建,需要人的地方太多了。” “我不是反对出兵,臣以为出兵可以,但不可久驻。考虑到实际情况,臣建议派遣几名商行人员随军,事后留驻,处理通商事宜。待来年冰消雪化,釜山货物运抵,又有移民前来。那时我方顺势接手海兰泡最为稳妥。” “你说的有道理。”朱常瀛微微颔首,“要点不在于是否驻军,而在于同达斡尔人尽快展开接触,以商货打开局面才是正解。只是派驻人员要仔细挑选,要精明能干的。柳敬开,这个事便交给你了。” “臣领命!” “那出兵多少合适呢?” “殿下,考虑到补给以及行军速度,臣建议出兵一个排。另外,德日勒、巴力卡各领二十人随征,足矣。” “可!去了之后具体怎么做,你可有想法了?” “这个……臣还没来得及仔细思量,不过臣以为不能仅听一面之词,抵达海兰泡之后,需先行了解情况再相机行事。” “你是个谨慎的性子,你办事我放心,我只有两点要交代。” “殿下请讲!” “第一,无论谁对谁错,巴尔达齐都是自己人。第二,招抚为先,剿抚并用。” “臣领命!” 朱常瀛略有遗憾道,“我本意亲自前往精奇里江实地考察,这于日后制定北疆国策大有裨益。你们都知道,家里人反对在北疆拓殖的人太多了,我总要给大家伙一个说法。” “你代替我去,那么你去了之后便需承担起这份责任。达斡尔人、鄂温克人的民风民俗信仰崇拜,都要记录在案。” “臣领命!” 转过头,朱常瀛眼眸扫过德日勒、巴力卡。 “本次出征为孤因事征调而非抵御外敌,是以弟兄们在出征期间拿全饷。可有其他疑惑?” 德日勒同巴力卡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点头。 “没有,出了门我们就听项将军的。” “好,各自准备吧,争取后日出征。” 人都走光,朱常瀛站在门外仰望星空,一时间有些失神。 在那乃人眼里,繁星代表生命,流星划过代表生命消逝。 大明人何尝不是如此,对满天繁星寄予无数幻想。 那颗星星是自己呢?朱老七怎么找也找不到。 门内,杜鹃云雀两个正在收拾屋子,死冷的天,房门窗户竟然敞开,寒风呼呼向着屋内灌。 没办法,方才几个大烟枪不停的抽,臭脚丫子味也极为浓烈。 男人无所谓,女人受不了。 两个丫头是极爱干净的,每次人走都要开窗通气,将炕席擦过一遍,否则便会一脸哭腔。 “殿下,可以进屋了。” “喔,好!” 进了屋,朱老七不由咧嘴。 “这屋子里的热气都被吹光了,同外边有啥区别?” 云雀边铺炕被边嘀咕。 “那也不能被臭死了啊,殿下忍一忍,待会儿就热乎了。” 死丫头撅着屁股,晃来晃去的,朱老七把目光别向一旁。 杜鹃拿着温热手巾板走过来,朱老七很识相的坐在炕沿,由着杜鹃洗脸净手,打理发鬓胡须。 云雀铺完炕被,又打来洗脚水,水里浸泡着香料袋,香气随着雾气升腾扩散…… 贵族老爷的小日子,穷逼们无法想象。 其实,朱老七还有几个随行秘书,吃穿住用也勉强能应付,但终究比不得专业人士。 自打两个丫头来,别人就近不得朱老七身边了,甭管男人还是女人。 “那些人也真是的,也不知道好好照看殿下,脚上的冻疮这么大块,几日了也不见好。” 云雀的小手很会按摩,捏的朱老七舒舒麻麻。 “你方才去哪了,找你不到。” “奴婢与项将军家的在一块呢,她要给项将军织双袜子,只是她手太笨,怎么教也教不会,奴婢都累死了。” “她还要学炒菜,奴婢想想都头疼。上次炒大白菜,一个没留神,她就抓了一把盐下去。” 云雀,这个名字也太贴切了,嘴碎,叽叽喳喳个没完。 “殿下,擦擦身子吧,你都臭了。” 不知什么时候,杜鹃又端过一盆热水来。 “免了,都回去睡觉,我自己来!” 把两个丫头赶出房,朱老七关上房门,拿热毛巾潦草擦了擦,其实不擦还好,一擦一股子馊味。 这特酿就又必须重新来过。 上炕盘膝而坐,将地图重新铺展开,朱老七披着被子,仔细推敲北疆布局。 脚下的地盘,朱老七不记得是《瑷珲条约》还是《北京条约》失去的。 总之,海参崴、庙屯、伯力、海兰泡都曾经是我大清的城镇,可惜到了后来都是要护照才能过去看看的。 海参崴,大毛每年都要庆祝占领日。 大西洋至太平洋,辽阔的疆域,伟大的帝国,伟大的人民,一些傻兮兮的国人也跑过去跟着庆祝。 记得有同学在大毛家做生意,一次聚会那同学曾说过。 大毛啊,人家从来没有反思过,人家就看你黄皮低人一等,人家从来以欧罗巴老牌贵族自居,哪怕向你要饭也要抬着下巴。 那时大毛二毛正打的热闹,国内也有人站队互喷。 那同学却嘿嘿笑,边笑边骂站哪一方的都是大傻x。 一晃儿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那场冲突怎么样了,但愿还没有结束。 打他二十年,送我登山巅。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说北疆有大毛活动的迹象,黑水拓殖进度也还算顺利。 朱老七预估一个团的兵力足以支撑向西推进,再多兵力,灜州暂时也没有。 但有两个问题需要尽快解决。 第一个,如何解决后防问题。 第二个,如何克服鞑靼人的掣肘。 关于后防,牛录制度确实可以部分解决兵力不足问题,但牛录未必听话啊,还是无法将驻防部队抽出。 思来想去,也只能武装后续移民,移民点联防自保。 这样的移民就不能是内地普通百姓,武装他们的成本太高而且战斗力堪忧。 最后,朱老七还是把目光移向辽东。 辽东百姓苦啊,官吏盘剥、建奴糟践,朱老七也不放过他们,要把他们送去更北边种土豆。 关于鞑靼人的掣肘,求他们照顾大局是没有用的,特权更加没有。 到了开春草长莺飞,河道畅通,朱老七准备也带着人去学打草谷。 横竖都是乱,那就一起来吧。 第524章 都是生意 队伍出发第四日,黑水两岸就下起了冒烟大雪,西北风呼啸,两岸针叶林中似有鬼哭。 相隔数米,人踪不见。 大队不得不暂停行军,寻了一处密林缓坡躲避。 队员的每一个动作看着都十分滑稽,穿的太多了,人人都像椭圆形的球。 只有驯鹿依然故我,风雪只令它们微微眯起眼眸却不能阻挠它们扒开积雪寻找食物。 驯鹿出行,比狗子太过划算,极大减轻了队伍补给压力。 “团长,还有二十里就能抵达拉哈,今晚我们在那里过夜。” 拉哈,位在松花江与黑龙江交汇处。 那里建有简易营地,有一个班的弟兄驻扎,另有勘测员两名,负责勘测拉哈周边地形,选择最合适的建城地点。 项鹏飞点点头,“抓紧时间喂马,狗日的大雪也不知下到什么时候,半个小时之后如果还不停,我们只能硬着头皮赶路。” 半个小时转瞬即逝,风力减弱雪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八十人小队只好冒雪前行。 好容易捱至拉哈,已是漫天星辰。 拉哈,全名拉哈苏苏,通古斯语‘老房子’之意。或许曾经有过人类居住,但此刻却仅仅为密林旁的一片荒草甸,只是北面有坡有效阻挡了凛冽寒风。 坡底矗立着孤零零两座蒙古包,这就是勘测队的临时营地。 两座蒙古包是战利品,不得不说,这玩意在北疆相当之实用。 羊毛毡保暖透气又能有效阻挡寒风,搭建起来也并不复杂,十来个人两日间便可完工。 两座蒙古包,一座住人,一座养狗。 长途赶路狗子不行,但探索周边,营地看家预警就特别实用。 驻扎人员被小队突然出现搞的措手不及,带队排长既惊又喜,将项鹏飞迎进毡包。 “团长,您怎么亲自来了?” “嗯,弄些热水,稍后与你细说。” 扫了眼毡包,项鹏飞微微皱眉,毡包里便是挤满了也睡不下二十个,还是要搭帐篷。 不过总比睡野外要好的多,可以挨个进帐篷取暖。 毡包里有炭炉,热水见天烧着。 两杯热茶祛除寒气,项鹏飞方才问道,“差事可还顺利?” “估摸着还需半月时间。” “有没有发生意外?” “没有,团长,咱们自打来了哈拉,拢共见过两波人,一波是敖勒两个,一波就是您了。” “辛苦了,你们不能在寨子里过年,这个月给你们开双饷。” 闻言,半死不活的留守人员瞬间如打了鸡血,原本看团长如南霸天,现在则如黄世仁。 “废话不多说,赶紧帮着安置弟兄们,明早天一亮我们就走,马同鹿一定要喂饱了。” “团长,您这是要去海兰泡?” “嗯,是的。” 那排长听闻之后,眼珠子直接瞪圆。 “团长!海兰泡距离拉哈还有千五百里啊,这个时候去也太苦了。” “你少啰嗦,只管去照看弟兄们。” 冬季行军又没有像样的地方休整,饶是准备充分,这一小队人马也感到疲惫至极。 项鹏飞倒在毛毡上,几个呼吸之间便睡了过去。 天亮,大雪已停,外间看不出分别,银装素裹上又加了一层,阳光照耀,雪白的令人无法目视,一时间分不清天地。 队员起身收拾行囊,驻扎人员在忙着准备早食,一缕缕烟气升腾,烟柱看似如此孤独。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狗拉雪橇沿着松花江河道自南方来,极速靠近。 “团长,是咱们的人,出去探查两日了。” 雪橇入寨,六条狗子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喘气,从雪橇上跳下来两个人。 两人见这么大阵仗也是一愣,随即大喜。 “团长!排长!” “嗯,辛苦了,你们这是跑了多远?” “五十五里!” 一队员报告道,“团长您来的正是时候,松花江上游有异常,疑似有鞑靼人出现!” 闻言,项鹏飞即刻警觉起来,“进毡包说话。” 进了屋,两个队员仔细将过往讲述。 “团长,排长,昨日回程路上暴雪,我们两个进林子里躲避,天似亮未亮时,狗子便发了疯的狂吠。起初我们以为附近有狼,四处探查,结果发现河南岸有数座帐篷。” “我们距离帐篷大概三四里吧,望远镜里看的真切,五座帐篷,七十几匹马。几个人影活动,皆是鞑靼人穿戴。” “看他们方向,正向着拉哈走,我们担心营地遭受攻击,就急着赶了回来。” 探查队员讲述完毕,帐篷里的气温似乎都上升了几度。 项鹏飞更是嘴角微微上扬,倦意全无。 “你们确定只有七十几匹马?” “确定,数了好几次的!” “事发地距离拉哈多远?” “二十里吧,我们走时,鞑子还没有动静。” “好小子,你们两个大功一件!” 转过头,项鹏飞环视帐篷内几人,“弟兄们,拿军功赚赏赐的机会又来了,拿下这伙鞑靼人,一个也不许跑了!” 短暂思索,项鹏飞作出布置。 “德日勒,你带着兄弟埋伏在帐篷里,帐外留几个人,假装扫雪什么的,见到鞑子来就向林子里跑。” “翟福庆,你也去帐篷里埋伏着,德日勒负责大帐篷,你负责小帐篷。” “巴力卡,你去林子里埋伏,打猎你们在行,进去多少留下多少!” “我去北山埋伏,战斗打响之后从后包抄!德日勒,你安排人把我部痕迹清理掉,一定要清理干净,免得鞑子疑心!” “忽勒,你同德日勒一起行动,一定不能出差错了!” “都听清楚了么?” 将布置反复强调三次,见几人纷纷点头,项鹏飞挥了挥手。 “时间紧迫,各部马上行动!” 时间点滴而过,九十几人在各自长官带领下迅速行动,其他人还好,唯德日勒有些慌乱。 “忽勒,扫雪要安排几个人?” “要不要放两条狗子,这样更能骗人吧?” “别慌!”忽勒镇定道,“叫弟兄们将几路埋伏痕迹清理掉,在外留两个人扫雪,鞑子来了,叫喊几句逃走就是了。” “好好,我带着人清理痕迹,这个我在行,怎么骗人你来安排,你擅长这个。” “……好吧!” 虽然觉着德日勒在骂人,但忽勒还是抓了两个人来各分了一把扫帚。 “好好干,就跟扫自家院子一样!” 转回头,忽勒又叫过一人,“他们两个喊逃命,你就出帐篷跟着一起逃,往林子里逃,巴力卡会接应你们,记住了么?”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做法,鞑子看到两座毡包势必会来查看的,这也是留下德日勒一部人的原因,服饰类似,不会引起鞑子过度紧张。 布置七七八八之后,忽勒手举望远镜不停了望,这是神器,敌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但一举一动却看在眼中。 约半个小时,鞑子出现,一列黑点在旷野中缓慢移动着。 项鹏飞将望远镜交给敖勒。 “你仔细看看,别是达斡尔人,误会了!” “没错,就是鞑靼人。”敖勒脸上泛起厌恶。“一定是前来催收贡品的,贪得无厌的饿狼!” 世上没有桃花源,到处都是大鱼吃小鱼,项鹏飞倒不认为征收贡品有错,没有强者保护,弱者不能久存。只是鞑靼人的手段过于拙劣,惹人生厌,这就不是上贡而是豪夺。 随着距离拉近,项鹏飞略有失望,鞑子并不如预测中多,大抵一人双马不足四十人。 判断失误,早知如此也就不必这般布置。 鞑靼人靠近,孤零零的两座毡包尤为显眼。 发现毡包,鞑子果然调整方向,越过河面。他们或许没有恶意,但毡包附近的人还是屁滚尿流的逃走。 一队鞑靼人打着呼哨,策马奔腾,向着三人追去,前方跑的不是人,仅仅是猎物。 鞑子大队来到毡包近前,几名鞑子跳下马,嘻嘻哈哈,毫无戒备闯入帐篷。 片刻间,几声惨叫响彻荒原。 德日勒的弯刀深深插入一人肚腹,一人稍稍愣神便被利斧招呼在了太阳穴上。 埋伏在毡包里的人突然杀出,火枪弓箭一股脑的招呼。 “杀!” 因为毡包战斗过早打响而导致密林埋伏落空,但项鹏飞也不打算继续等待了,战马几步跨至坡顶,俯冲而下。 与此同时,巴力卡也率部从密林中杀出。 鞑子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的措手不及,刚一交手便有十几人殒命。 缓过神来正待反击,又见敌从几个方向杀出,这就懵了,进退失据,有人还在试图抵抗有人却打马要逃。 “死吧!” 忽勒瞅准一名鞑子,抬手就是一手铳。 可惜,枪口有点低,没伤到人却正中马匹肚腹。 那马儿吃痛,撒欢惨叫,一下将背上骑手掀翻。 这是个大人物,只有他穿着锦缎皮袍。 眼见这人栽倒,忽勒提刀便冲了过去。 不料那人手脚利索,在雪地里滚了几滚,翻身跃起,手持弯刀同忽勒对峙。 “你们是谁?” 说也奇怪,这人落马,鞑子也不逃了,纷纷过来救。 也就在这个时候,项鹏飞率队杀入战团,火铳打过一波,马刀突入,横穿战场,掉转马头,场中已经没有几个鞑子站立了。 为什么?因为这伙鞑子还没有来得及披甲! 没有甲胄,再牛逼的勇士在战场上也是鱼腩。 圈马回转,几个鞑子被围困,锦袍鞑子眼见逃无可逃,不禁面带绝望。 项鹏飞对忽勒微微示意。 忽勒操着蒙古语对几个鞑子吼道,“放下武器,饶你们不死!” “你们是大明人?” “嗯?” 项鹏飞略有意外,对面的竟然会说官话。 “你说对了,是否投降?” “你们,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放下武器,一,二......” 当啷一声,锦袍鞑子丢掉手中弯刀,其他四个鞑子在其命令下也扔掉武器,放弃抵抗。 队员上前将鞑子捆了,此时环望战场,还是跑了三个鞑子,有些可惜。 毡包里,项鹏飞单独提审锦袍鞑子。 “名字?” “陶克明。” “出自哪个部落?” “郭尔罗斯。” “什么身份?” “我乃黄金血脉,领苏木章京!” “喔,还是个小台吉,失敬失敬。” 鞑靼人虽然过着游牧生活,但社会架构却比较完整。 罕王之下为万户,首领称大台吉。 万户之下为鄂托克,相当于千户,首领称台吉。郭尔罗斯就属鄂托克。 鄂托克之下为苏木,相当于百户,首领称苏木章京。 苏木之下为阿寅勒,大抵就是血亲小宗族,可理解为关内的乡绅。 “此行目的地哪里?要干什么?” 见陶克明沉默,项鹏飞冷冷道,“我希望能给你个体面,但如果你不要体面,我可以满足你。” 陶克明面带不服气,“我会怕你?我就不告诉你我是去达斡尔人那里征收贡品的,你能怎么样?” “......接头人是谁?或者说谁接待你们?” 又是一阵沉默,项鹏飞不耐烦,偏头看向忽勒,“给他体面!” “好嘞!” 忽勒招呼两名队员,这就给陶克明扒衣服。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忽勒也不管他如何叫唤挣扎,从外边端来一盆雪,嘴角带着笑意。 “给你洗洗澡!” 死冷死冷的天,被扒光裸露上身已是十分难熬,这又几把雪按在胸口,忽勒粗糙的大手在陶克明前胸蹭来蹭去,眼见那雪渐渐融化。 陶克明这货还是有几条钢的,愣是忍着没学猪叫。 对待敌人,项鹏飞佩服真汉子却不喜欢真汉子,横竖性命是他自己的,不珍惜,那就继续糟践。 “丢去出!” 就这样,陶克明被两人架着丢在毡包外的雪堆里。 “下一个!” 第二个人也很钢,张口就骂人。 项鹏飞就感觉这人有病,不投降死磕到底不就得了,这又何必。 拽到外边,咔嚓咔嚓几斧子,脑袋就掉了。 “下一个!” 这人倒是个老实的,忽勒问什么答什么。 陶克明的身份属实,差事属实,本次前来就是催收贡品的,达斡尔这边的接待人为杜拉尔屯的巴尔善。 听闻这个名字,敖勒瞬间炸毛。 “项将军,巴尔善就是博穆博果尔的爹!这条老狗,竟然在为鞑子干活!” 这奇怪么,一点也不奇怪,但凡地头蛇,那都是要有靠山的,否则拿什么跟人去拼呢。 巴尔达齐就是个例子。好吧,这是自己人,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清点缴获物资,除了必要补给,还有一些弯刀匕首箭头布匹之类的。 鞑靼人也受到中原王朝污染,贸易不说贸易,偏要安上贡品赏赐之类的名头。 陶克明又被带了进来,这货怂了,求饶了。 他不求饶,就会冻死在外边。就这么一会,大抵也被冻的半死,满脑袋冰渣,浑身颤抖,喘气都费劲。 据陶克明交代,这厮之所以精通官话是因为他一直负责郭尔罗斯对外贸易,早年间曾在开原互市居住两年多,其后也经常往返。 这话项鹏飞是信的,说白了这厮曾经为商人兼细作,不知道做了多少祸害大明人的事,就比如同忽勒一样审问战俘。 本次出行,受命于郭尔罗斯台吉布木布,以部分物资同达斡尔人交易皮货,而后拿皮货同叶赫氏换取食物。 不换行不行? 不行,因为郭尔罗斯今年牲畜害病死了一批,食物短缺,如果今冬不忙活,来年开春或者更早,就要饿死许多人! 听过陶克明供词,项鹏飞一时有些无语。 叶赫氏的贸易控制在瀛州手里,交易货物大多出自北洋旗下商行。转了一圈,无论是敌是友都是瀛州的生意。 实锤了,瀛州人在自己锤自己。 第525章 除夕 为什么冬季,也要沿着河道赶路,走直线不行么? 不可以,因为冰面是平的,哪怕覆盖积雪它也是平的。而旷野就不一定了,没有积雪覆盖还能分辨坑坑洼洼,但有了积雪就什么也不得见。 一脚下去,人没了。 所以哪怕河道弯弯曲曲,也要随着河道行进。 远征小队离开拉哈第五日,夜宿木鲁罕山山脚。 木鲁罕山,小兴安岭的一部分。 营地周围数堆篝火却驱不散寒意。 罕见的,小队没有早早休息,而是围拢在数堆篝火旁,吃狍子肉喝玉米酿。没有推杯换盏,每人半小碗热酒一口喝干,然后就没得了。 酒囊都被冻住,想喝点酒也不容易,要把酒囊丢进热锅里泡,然后倒进烧水壶里加热。 傻狍子也是花了半日时间才走运猎到一头,还有几只野鸡。 野鸡炖汤、狍子肉烧烤,浓烈的香味将狼群都招了来,在远处鬼火幽幽。 美味近在眼前,它们却不敢靠近。 两日时间,三头狼喋血在这伙两脚兽手中,成为他们的口粮。头狼的怒火难以平息,一直尾随,寻找报仇的机会。 “敖勒,唱首歌吧,今日是我大明人的除夕,总要乐呵乐呵。” 敖勒一点也不矫情不腼腆,高兴了唱歌跳舞,这不是很正常么,有什么好羞耻的。 德日勒、巴力卡两伙人也擅长歌舞,曲调欢快朗朗上口,但总有些神神叨叨的感觉。 与其相比,老项更喜欢达斡尔人的粗旷歌声,尤其那种从喉结发出的长啸,听之令人顿生豪迈。 达斡尔人,鞑靼人称这种独特长啸为‘浩林潮尔’,意为从喉结唱出的歌声,然而瀛王殿下却称其为呼麦。 敖勒的歌声时而粗旷悠远,好似在辽阔的草原上漫步,时而急促铿锵,如同万马奔腾,眼前闪过无数刀光剑影。 项鹏飞听得入神,脑子里思绪万千。 记得在军校进修时,瀛王殿下曾亲自授课讲述蒙元战史。 铁木真、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托雷、贵由、蒙哥、忽必烈、速不台、哲别、拔都、旭烈兀...... 讹答剌城之战、撒马尔罕之战、玉龙杰赤之战、赛约河之战、莱格尼茨之战、迦勒迦河之战、巴格达之战、阿勒颇之战、艾因贾鲁特之战...... 大元、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金帐汗国..... 鞑靼人的战争,波澜壮阔、尸山血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许多史料,大元不曾记载,大明更加没有,但欧罗巴、奥斯曼、波斯有,鞑靼人的恐怖铁蹄踏遍亚欧大陆,无处不存在他们的传说同记载。 课堂上,学员惊讶的合不拢嘴。 原来灭亡金、西夏、大理、南宋所建立的大元只是人家的一部分,早在四百年前人家鞑靼人就打去了欧罗巴,灭国无数,构建了史无前例的辽阔帝国。 甚至就在当下,铁木真的后裔仍旧统治着若干王国,最庞大莫过于天竺的莫卧儿帝国,皇室嫁接,直接就本土化了。 而至今为止,封狼居胥仍旧是汉人的巅峰。 与鞑靼人相比,相形见绌。 汉人能否达到或者超越鞑靼人的成就?数年前,项鹏飞想都不敢想,那就是天方夜谭。 但最近两年,老项的想法变了,他觉着有可能,或许在瀛王带领下真的可以达成前无古人般的成就,而自己也可能侥幸在浪潮中搏击,名留史册! 铁木真踏过的世界也只是世界的一部分,瀛州的海船西至非洲东至新大陆,领地囊括大半个南洋,拓殖天竺海、圈地新大陆。 如果克服骑兵弱点,那么征服北疆也将不再是空谈。 因之所以,殿下才三令五申对北疆少数部族加以优抚,反复强调北疆国策。 团结小部族,瓦解大部族,零敲碎打,逐步蚕食。 不得不说,这样的策略是奏效的,小部族虽然看似微不足道,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不知不觉萨哈连也可动员数百骑兵。 如果能够收服达斡尔,加之骑二团本部人马,不敢说同整个鞑靼抗衡,但牵制嫩江流域的科尔沁却足够了。 这份军功,老项觉着不可错过。 热烈的歌舞活动持续半个小时,便被深夜寒气驱散了,来不及思念遥远的家乡,队员们便忙着重新点燃数堆篝火,在原有伴着草木灰的篝火地上搭建帐篷。 这样的极寒天气,哪怕几层毛毡也不能阻挡大地涌出的寒气,烈火炙烤过的土地残留余温,草木灰能够进一步减少余温挥散。 只有这样做,人类方才能够在野外勉强熬过漫长寒夜。 至于篝火,更加彻夜不能熄灭,战马驯鹿的安全就靠着那几堆篝火了,狼群走了一波又来一波,鬼火般的眸子时不时在附近窥伺。 天亮,饱食馕饼肉汤,收拾帐篷器物。 项鹏飞遥望远处群山,山势起伏,原始针阔叶林无尽,观之令人生畏。 “敖勒,山中可有村寨?” “没有,山中有虎,狗熊也多,没人愿意在木鲁罕山中定居。” “你的意思,山中凶兽比之其他地方要多的多?” 敖勒点点头,“是,而且不怕人,寻常栅栏一撞就倒了,根本拦不住猛虎狗熊。” “我们要走几日才能出山?” “沿着河道大概走三日吧。项将军不必担心,我对这条路很熟悉,有几个背风地可以扎营,而且背风地建有窝棚,比平地里还要舒服的。” “这窝棚是你们建的?” 敖勒笑道,“项将军有所不知,进山狩猎采参乃是附近部族的一大生计,山中背风地上的窝棚没有主人,是大家一起建起来的,谁都可以住。” “比如咱们住一晚,那走时便要在屋顶铺些桦树皮,或者留下几捆木柴,方便下一个访客取用。” “没人敢违背这样的传统,否则就是对山神不敬,休想在山中获取猎物。” “极好!与人方便,便是自己方便,敬畏神明,方知珍惜。” 说话间,小队整装待发,项鹏飞搬鞍上马,率队一头扎进茫茫山岭之中。 新年新气象,伯力张灯结彩,大红对联家家贴,大红灯笼各处挂,除夕夜时还特意放了两挂鞭炮三桶彩花。 汉人看着高兴,部落人更加看的目瞪口呆,为夜空中绽放的繁花所深深吸引,赞叹不已。 大年初一,年纪轻轻的朱老七便过上了养老生活,身穿亲王服,如太爷太奶般端坐炕上,杜鹃云雀一左一右侍奉,一个挎篮里装满糖块,一个挎篮里装满红包。 这副做派,就同年画里的财神爷大抵一个做派。 拜年的人一波又一波,全寨百二十六户,在老胡尔巴鼓动下全都来。 进来的人统一话术,‘新春大吉,罕王安康’。 朱老七回一句‘天下同乐’。 杜鹃发糖,云雀给红包,礼成。 红包不大不小,银元五角,别小看这五角钱,按着伯力物价,可以换米三十斤,或者棉布十二尺。 驻军自然也有赏,但就不必一一来拜了,军官将校以及家属代表来就可以,年赏计入俸禄。 朱老七倒是想给现银,可惜永宁存银有限,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大年初二至初五,又有附近村屯派人前来拜年,不空手,都带着各色礼物,冻鲜鱼、野鸡、甚至野猪肉...... 自然,朱老七的回礼更重。 黑水两岸村屯没有正式的历法,没有过除夕的传统,村屯以野草一枯一荣为一年,以月亮圆缺计月,以十二生肖纪年。 但今日究竟是一年中的哪一日,只有萨满知道,其他族民没记日子的习惯。 身为统治者,确定历法,广而告之,责无旁贷,所以这个春节意义不同。 当黑水两岸皆知《大明历》,数着日子同大明人一起欢度节日时,这片土地才真正属于大明,这片土地上的人才真正是大明人。 大年初六,拉哈勘测小队回转伯力,为春节又增添了一份喜气。 寨子里的人,无不对鞑子满腔恨意,朱老七确实在有意引导这种舆论风向,但伯力寨的不需要舆论引导,他们本身就同鞑子有仇。 实话说,他们就是朱老七引导舆论的最佳载体,将个体仇恨扩散为集体仇恨,久而久之,就会成为集体潜在意识。 朱老七同样高兴,六十几匹马的加入,使骑二团终于可以凑齐一个完整骑兵营所需,机动力量大大增强。 唯一可惜的,逃走了三人,萨哈连同郭尔罗斯的仇怨又多了一笔,为来年拉哈建寨增添了变数。 伯力议事厅,陶克明被推搡进来。 这货有点惨,于拉哈被揍又好一顿受冻,在回转伯力路上一直病着,险些噶过去。 虽然没噶,但现在看着也极度虚弱,整个人瘦了几圈,脸都脱了相。 “跪下!” 卫兵抬腿一脚踹在陶克明膝盖弯处,这厮便不自主跪了下来。 话说这货也是个奇葩,按说既然招供就该一怂到底,然而他不,此刻那股子蛮横劲又上来,脸上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双眼直勾勾瞪向朱常瀛。 放下供词,朱常瀛淡淡一笑。 “陶克明,你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听他们说了,你是什么萨哈连罕王,我之前从没有听说过。你是汉人,凭什么来这里做王,谁封的?” 闻言,卫兵抬手就要揍。 朱常瀛摆了摆手。 “这还要多谢你们郭尔罗斯的两位台吉,没有他们帮衬,我这个罕王当真无人认可。但现在你也看到了,黑水两岸我做主。” “嗯哼,你们卑鄙,你们无耻,你们偷袭,我郭尔罗斯迟早要报复回来的。” “嗯,我等着。”朱常瀛将一封书信丢给陶克明,“回去之后,将这封书信交给布木布,他若要来,本罕欢迎之至。” 陶克明闻言一怔,“你要放我回去?” “怎么,你不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好心。” “杀你,如同捏死个臭虫。留着你,只不过是为了送信,你倒也不必谢我。” 陶克明扭动身体,“能不能给我松绑,我要看看书信内容,不然我宁愿死也不送。” “给他松绑!” 陶克明双手恢复自由,稍稍活动,捡起书信。 书信没有封皮,写有汉蒙双文。 看过,陶克明一脸惊讶,“你还想同我郭尔罗斯做生意?” “不可以么?你说你们郭尔罗斯开春会饿死很多人,我手中有粮,有什么不可以的。” 陶克明就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转,憋了半天,方才疑惑道,“你会这么好心?” “你误会了,不是好心,只是交易,马换粮食,这很公平。信中所写清清楚楚,你仔细看看,布木布不同意也无所谓,横竖饿死的不会是我。” 陶克明仔细看过信件,“条款这般多,我家台吉未必会同意,而且你们杀了我们这么多人......” “你闭嘴,再多说一句我就换个人送信!” “我送,我送。”陶克明急忙改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伯力有这么多粮食么?” “你看看外边的货船,三艘船就能满足你们郭尔罗斯一月所需,我有必要骗你吗?” “为什么?” “你没听清楚么?要用马来换,伯力需要的自然是马!” 说完,朱常瀛示意卫兵将陶克明带出去。 待这厮被带走后,朱常瀛问一直在旁站着的柳敬开,“你说郭尔罗斯会与我们做生意么?” “殿下,臣以为有可能,鞑子数次犯关,不就是要逼迫我大明开互市么。几百年邻居了,没他们我大明人会活的更好,但没有我们,他们就活不下去。几百年打来打去的,死的人多了,不还是生意照做么。” 朱常瀛不尽然同意,“那不一样,以前是在我传统汉地边界打,而现在我们则是出来打,是在挤压鞑靼人的生存空间,以利诱惑未必有效果,不过试一试总没有错。” “殿下,这个陶克明因为经商缘故,所知较多。他的供词中有一点也值得推敲。” “哪一点?” “科尔沁明明与建州联姻但却与叶赫联系紧密,尤其在物资交换上。” “这也不奇怪吧,建州膨胀过于迅猛,自己还不够吃呢,哪来的东西交换。而叶赫背后有谁你也不是不知道。” “这就是原因所在了,臣以为科尔沁同建州走的越来越近,并非源于经济利益,而是有其他原因,比如制衡某股势力。” 思索片刻,朱常瀛微微颔首。 “你的推测极有可能,我记着早年间女直诸部组建联盟共同讨伐建州,科尔沁首领奥巴也曾派兵参与来着。总之,鞑靼人也不愿意见到建州强盛就是了。” “正是这样,臣想,科尔沁要抗衡的势力一定不是大明,那么就应当出自于鞑靼内部了。” 闻言,朱常瀛眼眸一亮,“不会是那个自称草原共主的家伙吧?” “极有可能,臣以为应当详细调查,弄清楚鞑靼各部之间的利益冲突,或许也有拉拢鞑靼部族为殿下效力的可能。” 第526章 犹豫者巴尔达齐 “巴尔达齐,只要四十张貂皮,四十张貂皮,这场冲突就结束了啊,你怎么就不同意呢?” “是啊是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巴尔达齐,你斗不过博穆博果尔的。” “巴尔达齐,如果你继续坚持,我就将我的族人拉走!” “我看谁敢?谁走我就宰了谁!” ...... 海兰泡毡包大帐,一群老家伙围着巴尔达齐你一言我一语,总之都是丧气话居多。唯有追随他的几个老兄弟横刀怒目,欲择人而噬。 如果在十几日之前,一定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如果有,巴尔达齐会大声叫骂着让他滚,没准还会赏赐他几鞭子。 当初七个村屯迁至精奇里江,是巴尔达齐的父亲带队冒着生命危险去往南方贩卖皮货带回急需物资,才使大家伙度过生存危机,定居下来。 在巴尔达齐眼中,他的父亲正直勇敢没有私心,公平的对待所有人。 大量的贸易所得没有揣进自己腰包而是分给所有村屯。 那时,人人都称赞巴尔达齐的父亲是个好人,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 但巴尔达齐当初有多崇拜他的父亲现在就有多厌恶那个已成白骨的老家伙。 他死了,死于一次贩货归途,被人一箭射在胸口。 十六岁的巴尔达齐赶了两天两夜路至事发地,也只捡到了几片被饿狼撕碎的破布,骨头都没看到一块。 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母亲坐在毡包外嚎哭,家里被翻的乱七八糟,一切值钱的物件都被抢走,族人对他道路以目,非但没有同情,还露出鄙视的眼神。 巴尔达齐疯一般追问他的母亲怎么回事。 母亲告诉他,族人污蔑他的父亲私藏了好处,侵吞了本应属于大家的财物。 几个村屯的人一波一波的来,将家里翻了个遍,家中赖以活命的牛羊一头也没有留下。 巴尔达齐的家确实比别人家要富裕,但那是全家人勤劳能干,勇敢的走了出去。 显然别人不这么想。 他们翻啊找啊却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 但这并不能证明巴尔达齐父亲的清白,那些人反而逼问巴尔达齐母亲,财物藏匿去了哪里! 巴尔达齐疯了,提刀子要杀人! 万灵在上,他爹如果有藏匿财物的心思,家里早就富的流油。 结果他被揍了,险些被打死。 对他家怜悯的人不敢说话,老实人被噤声,一小撮人的声音代表了全部。 巴尔达齐就是在这样的境地创业,从一开始的一个人单干,至后来有了兄弟拥趸。 他没有走父亲的老路,而是买低售高,积累了大量财富,他的弟兄大多也并非来自本族而是五湖四海。 那些原本对他鄙夷的人,重新奉上尊敬,族人再次将他高高捧起。 巴尔达齐终于明白,当你有了能力同财富,就一定要拥有相对应的权力,否则终将失去一切。 道德,在人性面前不值一提。 巴尔达齐只不过在战斗中受伤,人数不如对方多,支持的村屯不如对方多…… 好吧,他确实处于劣势,但这是老家伙们逼宫的理由么? 都特么是白眼狼,只知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伊力叔,你说的什么鬼话,他抢了我的女人我还要赔他四十张皮子?” “你知不知道抢女人只是借口,他要我屈服,然后代他对你们收贡?各村屯还要挑选子弟跟随他出去抢劫?” “你们都是傻子嘛?今日对他屈服,精奇里两岸便会受他驱使,抬不起头来!” 几位老人摇头叹息。 “已经死了十几个了,还要死多少?”老伊力阴阳怪气道,“为了你,今冬错过了打猎时机,现在又要在严寒里苦熬着,不是阿叔不帮你,但人总要活着。” 巴尔达齐眼眸泛起杀机,旋即掩藏下去。 “伊力叔,我们是血亲,这么些年我帮了木丹屯多少?这个时候您不能打退堂鼓!” “我这次远行拿回来多少好东西,你也见到了,跟着我干,精奇里氏都有好处。博穆博果尔能给你们什么,鞑靼人用过的破烂么?” “我有朋友,强大的朋友,他们一定会来帮我。河神见证,我巴尔达齐如果撒谎,不得好死!” 几个老家伙沉默中交换眼神,老伊力沉声道,“最多五日,不是我们绝情,我精奇里氏已经掏空了家底,再没有东西可以送来海兰泡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补偿你们的,我巴尔达齐是知道感恩的人,绝不会忘记几位阿叔的帮衬。” 几个老家伙于眼前消失,巴尔达齐微微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毛毡上。 手臂上的伤口浸出深紫色血液,剧烈的痛感令他眉头紧蹙。 乌云齐木格走到男人身旁坐下,紧紧握住男人的手。 “巴尔达齐,送我过去吧,为了我不值得。” 巴尔达齐嘿嘿一笑,“傻女人,四十张皮子我都舍不得,会舍得你么?” 两人正在你侬我侬时,帐外突然一阵骚动,一名弟兄跑进来,扯着喉咙叫喊。 “敖勒回来了!” 闻言,巴尔达齐豁然起身,“人呢,大明人有没有来?” “来了,大明人没有失信,他们真的来了!” 巴尔达齐一把抱住乌云,“走,跟我去迎接贵客!” 寨门外,一队人马缓缓靠近,正中一队人服色猩红,如同燃烧的烈焰。 寨门大开,巴尔达齐拽着乌云小步快跑,来到项鹏飞马前,言语热切。 “项将军,您终于来了!” 项鹏飞搬鞍下马,微微颔首。 “你是罕王亲自任命的牛录额真,欺辱你就是欺辱萨哈连,萨哈连不可辱,我怎么能不来呢?” 巴尔达齐面带惭愧,“我无能,辜负了罕王同将军期待。” 项鹏飞扫了眼大寨,面含笑意。 “很不错,你能聚拢这么多族人,我很满意。” “乌云,还不见过项将军,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大恩人。没有项将军,我的命早没了。” 乌云闻言,急忙上前见礼,项鹏飞双手虚扶。 “是个好女子,你小子有福了,要好好待人家。” 说话间,巴尔达齐夫妇迎接大队入寨,寨中人里三层外三层围拢,满眼好奇。 人不奇怪,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但这样的装束就十分的惹眼,板正利索,威风严肃,观之就生出一种莫名感觉。 敬畏! 入了寨,巴尔达齐招呼好多人前来接待,有男有女,安排毡包食物。 项鹏飞眼眸扫过,见寨中男丁虽多,但佩刀者不过半数,四处凌乱堆砌些长柄武器,许多为木质,金属部件极少。 军容就不说了,基本没有。 士气,更加堪忧,即便来了援军,脸上大抵也不见笑容。 “巴尔达齐,罕王赏赐你一些武器,正好人都在,拿出来给大家分了!” 巴尔达齐会意,带上几人,在敖勒同忽勒指引下,这就开始显摆起来。 鹿扒犁上,马褡裢里,林林总总,弯刀、枪头、短斧、链枷、盔甲…… 一件件并排摆放在毡包前。 这些玩意,都是哈拉伏击战的战利品,加起来百来件,还包括五套棉甲,两箱箭头。 北疆苦,苦就苦在物资短缺,除了皮毛,什么都缺,尤其铁器。 地上放着的武器,在瀛州军看来也就能拿去换银子。一把普通精钢弯刀,大概核银三两。一套棉甲,大概核银六两。这是大明行价。 瀛州战利品回收,以这个基准三成核算,基本就是材料成本。 这些都是钱,毕竟瀛州大头兵作战有战利品分成,不能不计入。 但售卖至北疆,这玩意的价值就不一样,翻倍也不止,而且有价无市,不是普通人能入手的。 达斡尔人生活地区,又是北疆中的北疆,继续向北,更加少见人类痕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真东西摆出来,看客的目光变了,原本的好奇疑虑不见,取而代之,众多达斡尔汉子双眸放光,跃跃欲试。 “怎么分配,就交给你了,交给你最信任的伙伴。” 巴尔达齐面带感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乌云扯了扯巴尔达齐衣角,这货方才反应过来,交代几名心腹将武器收起,随即请项鹏飞入帐。 一路疲乏,项鹏飞本想好生休息一下再谈正事,奈何巴尔达齐急于显摆,将寨子里的头面人物尽皆请来,酒肉摆上,为其接风洗尘。 初来乍到,却之不恭,又要为巴尔达齐撑场子,这就必须应付着。 外间,少妇乌云如旋转的陀螺,带着人清空几座毡包安置贵客,极尽所能的提供饮食。 宴会过后,项鹏飞好生睡了一觉,于天色微黑时方才醒来。 几碗奶茶下肚,这才有了精神头同巴尔达齐详谈。 按巴尔达齐所说,博穆博果尔那边大概有六百作战力量,他这边有五百人,实力相差不大。 但博穆博果尔是出了名的马匪,以劫掠为主营业务,战斗经验丰富。他这边则是愣头青居多,打猎有一手跟人拼命就差人家一筹。 这一点,项鹏飞还是认同的。 有没有杀过人,他一眼看去便能猜个大概。而巴尔达齐这厮也更适合经商而非作战。 关于两方作战方式,也极为奇葩。 两方约定各出多少人,在冰面上约架。几日一战,就跟唱戏似的。 这并非两方人蠢或者出自传统,而是因为达斡尔人太稀少了,精奇里两岸,黑水周边区域,拢共就二十几个姓氏。 达斡尔人也为族外通婚,勾勾连连,距离虽远却总能拉上关系。 这就同大明的村头械斗一个意思,打打谈谈,有损伤但也不会置对方于死地,把人家整村给灭了。 这样的作战方式,项鹏飞还是头一次撞见,且不说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不符合瀛州军作战方针。 瀛州的打法,那就是不择手段,对待敌人没什么客气的,怎么能赢怎么打。 一时间,项鹏飞有些挠头,有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之感。 “巴尔达齐,你就打算这样对峙下去?” “项将军,我也不想对峙,但博穆博果尔真实意图就是要吞并我精奇里氏。我不能退,我示弱,就会有村屯去投靠他。” “想必敖勒也同您说了,博穆博果尔花了两年时间在对岸建了三座木寨,多金、阿萨津、铎陈。栅栏并排为墙,高足有一个半人,就没法攻打啊。” “你应该防守更多吧?” 巴尔达齐尴尬道,“是,但博穆博果尔也没有占到便宜。我们据寨而守,他也拿我没有办法。” “青壮都在此地,那后方的村屯呢,没有受到过攻打?” “不会,博穆博果尔不敢,如果他攻打没有反抗能力的村屯,会招致所有人的唾弃。同样,我也不会去偷袭他名下的村屯。事关荣誉同威望,他绝对不敢乱来的。” 闻言,项鹏飞顿时无语。 “既不敢全力进攻又有所顾忌,那这样对峙下去就是了,你请我来做什么?” 巴尔达齐面带羞愧,支支吾吾,这令项鹏飞十分气恼。 “巴尔达齐,我千里迢迢赶来支援你,你还要对我有所隐瞒么?” “不是,没有,我怎会欺瞒恩人呢。” 巴尔达齐深深叹了口气。 “是我轻敌了,没有想到博穆博果尔能够号召这么多人。支持我的村屯中有些怕了,不再全力支持我。” “海兰泡需要大量补给,我积累的财富早就消耗光了,现在需要各村屯的支持,可眼下已经有了怨言,我怕不能支撑太久。” “博穆博果尔没有全力进攻海兰泡,大概也存着拖垮我的心思,这样他就可以顺势进入精奇里,将各村屯纳入他的掌控。” 项鹏飞拧眉,“也就是说我们补给不足,要速战速决?” “是,不然我好不容易组建的牛录随时可能散掉。” “那这个博穆博果尔为何能坚持这般久?” “他有鄂温克人支持,他爹是鞑靼人的狗!” 项鹏飞沉吟片刻,“作战,我从未听闻要考虑保全敌方的。巴尔达齐,我问你,你是要名声还是要地位?” 巴尔达齐目光闪烁,“将军,我不是不懂您的意思,但我的部属中有些人与对岸总有扯不清的关系。” “你怕他们造反?” “是,有这样的顾虑。” 项鹏飞冷笑,“我记着你特别敬佩建州的努尔哈赤?” “没有,我那时只听人说过几句他对我传闻。” “听我说完!” 项鹏飞冷冷道,“你知道努尔哈赤是怎么对待与他为敌的血亲么?” “他的老丈人,被他拦腰斩断,尸体只送回去一半。” “他的弟弟有了贰心,要自立门户,也被他给宰了。” “我大明有句古话,无毒不丈夫。心不够冷不够狠却妄想着做大事,扬名立万,功成名就,那就是做梦。” “你这样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令我很失望。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三条路给你选。” “第一条路,你继续这样耗下去,众叛亲离,自己被人弄死,女人被人抢走。” “第二条路,将精奇里让出去,你甘做博穆博果尔的手下跟班,也可以带着乌云跟我走,去伯力做个普通猎户。” “第三条路,将你信任的弟兄集中起来,给他们最好的武器最好的甲胄,跟着你一起拼!” “要我帮你,但首先你要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 说完,项鹏飞便起身告辞,他是客,总也不能将主人家的毡包给占了。 被救者,首先要自救。 如果这厮提不起来,项鹏飞觉着这份投资就应该是时候结束了。 第527章 鸳鸯三才阵 项鹏飞这辈子也没有想到会打这样糟心的仗。 刚刚进驻海兰泡两日,便被人叫阵。 对面叫嚣着两方各出三十人,日中时于江中会猎。 就还有特殊限制,不能使用弓箭,只近距离厮杀。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也可以不去,但人家就在寨子外谩骂,缩头乌龟会遭受寨中憨直汉子鄙夷,被视为软蛋。 巴尔达齐就是承受不住这样的嘲讽,出去跟人拼了一顿,结果三死六伤。他自己也受了伤,军医重新处理时缝了十一针。 沉思片刻,项鹏飞就下定了主意,必须出战。 巴尔达齐的军心士气已经要散了,如果瀛州军这根救命稻草也缩卵子,那就游戏结束,输得彻底。 什么是架在火上烤,这就是。 “巴尔达齐,给对面的回信,明日正午,两军对阵!” 巴尔达齐面泛忧虑,“项将军,黑水人惯用弯刀桦皮盾,刀术精湛,不容易对付,请弟兄们一定要小心啊。” “只管派人去通报,我这有几件事需要你办。” 巴尔达齐打发敖勒去通报,自己留在项鹏飞身边,“项将军,有什么需要,您只管吩咐。” “桦木棍拿五十条,马蹄铁三十对,桦皮盾三十个,斧子锯子凿子也拿来,有需要再找你。” 巴尔达齐去筹集物资,项鹏飞则更忙,叫来排长郭贲,副排长姜百里,向二人通报此事。 “斗兵,咱们只有平时操演时对练过,实战却没有。但此战不得不打,达斡尔人争强好胜,以勇为尊,我们能否立足海兰泡,就在这一战上,要以达斡尔人公认的方式取得决定性胜利!” “郭贲,姜百里,我欲采用三才阵对敌,你们以为如何?” “同意!”郭贲回道,“团长,不能使用弓箭火铳只以近身武器厮杀,又是小队团战,地势平坦开阔,唯三才阵最利,没有其他选择!” “卑职也赞同,郭排与我各自负责一队,刚好。” “好,那就这么定了,给你们两刻钟时间选人,速去速回!” 军人,讲究的就是做事雷厉风行,几句话也就将此事敲定。 三才阵,戚帅开创的独门绝技鸳鸯阵的变种。 鸳鸯阵,最小队形十二人,一队长、两刀牌、两狼筅、四长枪、两镗钯、一火夫。 刀牌防御反击,狼筅骚扰迷惑阻断敌人进攻,长枪为主力输出,镗钯手策应长枪手。火夫确实就是做饭的,但也是预备队,万一小队有了损失,火夫也得上。 阵型如何变化且不说,最重要就是信任同配合,需要勤学苦练需要花时间磨合。 戚继光毫无疑问是伟大的,是华夏军事史上的杰出人物。 一个鸳鸯阵小队各有分工,是一个完整的战斗班组,在实际作战中还会加入火铳手,但火铳手属于远程输出,并不影响鸳鸯阵的基本配置。 显然这种分工配置已经摸到了近代军队的门槛。可惜,没能形成体系化而在大明军队中遍地开花。 三才阵,长枪手在前、狼筅居中、刀牌在后,适合旷野作战。看似平平无奇,但狼筅的恶心是一般武器所不具备的。 面对狼筅,大概可以想象面对一棵尖端对着你的圣诞树,只不过圣诞树上插着无数尖刺。 然而北疆没有竹子,狼筅无法制作。 海兰泡也没有铁匠,无法打造特殊装备。 平日里一句话的事,现在却不得不煞费脑筋。 参战人员很快便选定,汉人来了四十三个,其实也没太多选择。 德日勒同巴力卡的人不能用,这不是演习,那乃人暂时还无法加入战阵。 几人商议片刻,做下决定。 狼筅没有,就用链枷代替。 马刀过长不适合步战,选用战斧,其实钉锤更好,奈何没有。 唯长枪不缺,骑枪本就是骑二团标配。 链枷,两米半长木杆,顶端挂一尺铁链,铁链顶端挂二尺小腿肚粗硬木,硬木嵌密密麻麻铁锥。 链枷为锤击,抡起来砸下去,几层铠甲也防不住,马头都能干碎。 瀛州军标配短斧,一端扁平开刃,一端为尖锥,劈砸兼顾,单层棉甲扛不住。 三十人分两队,每队三名链枷手,八名长枪手,四名斧牌手。 据巴尔达齐、敖勒等人所说,对面以刀牌为主力,长枪为辅助,擅长贴身近战。 其所用长枪与海兰泡略同,大概长三米。而瀛州骑兵标配骑枪长四米。 清点完毕,郭贲报告。 “团长,只缺链枷四杆,另外弟兄们的靴子要镶马蹄铁。” “好,你们出去熟悉队形,其他的由我们来准备,时间紧迫,马上行动。” 防滑马蹄铁不缺,本次出征就有备用,安排人手钉在靴子前部就是了。这玩意马可以用,人也一样。 制作链枷的铁链,巴尔达齐带着人在寨子里翻了几遍也没有。 没办法,只能用粗麻绳替代。 硬木不缺,铁料则没有,那就在塑形好的硬木上钻孔,将箭头塞进去。 从早折腾至将近日落,小队所需总算备齐。 掌灯时,参战队员早早歇息,项鹏飞亲自检查过每个人装备,站在毡包门口,嘱咐郭贲、姜百里二人。 “不要轻敌,达斡尔人生于严寒长于严寒,在雪地上行动灵活过我们,应避免浪战。” “他们也有披甲,长枪未必能破,链枷手要定死了披甲人。” “得令!请团长放心,我二排绝对不会给咱骑二团丢人!” “好,早早歇息,养精蓄锐!” 返回身,刚刚走到巴尔达齐毡包门口,便听里边有人吵闹。 项鹏飞微微皱眉,看向忽勒。 忽勒马上意会,躲在一旁侧耳仔细听,只几句话,脸上便泛起怒意。 又过了会儿,两个老家伙气冲冲走出,对项鹏飞视而不见。 门帘掀开瞬间,巴尔达齐疲惫的身影略显孤单。 “怎么回事?” 项鹏飞走进门,找了个位置随便坐下。 “让项鹏飞将军笑话了。”巴尔达齐脸上怒意未消,“伊力这个老东西,我迟早要宰了他!明日对阵,今日老东西就开始说丧气话。” 项鹏飞即刻警觉。 “德日勒、巴力卡,马上派人去前后两个门守着,有谁夜里出寨,就地拿下!” “是!” “巴尔达齐,你也要加派人手,一定要是你的心腹!你的人在明,我的人在暗,守好寨门!” 闻言,巴尔达齐微惊,“将军,老伊力还不至于……” “你都要杀他了,怎知不会呢?畏战怯战之辈,做出什么样的事也不奇怪,有备无患!” “敖勒,你快去安排,一定给我盯死了!” 关上房门,项鹏飞再一次问道,“那两个都说了什么,你与我仔细说了。” 巴尔达齐脸色变换,叹气道,“他们说明日打赢了还好,如果打输了,就向博穆博果尔低头认错,拿些东西出来议和。” “这样啊,老伊力说的是事实,如果我们也输了,那立刻卷铺盖走人,也没脸在海兰泡待下去了。” 巴尔达齐欲言又止,悻悻然坐在毛毡上生闷气。 “你的人准备好了么?” “将军放心,六十几人都是随我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可以信赖。” “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明日斗阵时准备好策应,不要给对面偷袭的机会。” 嘱咐完,项鹏飞也不久留,转身回帐。 进了屋,忽勒一直克制的神情再也遮掩不住,咬牙切齿。 “团长,巴尔达齐有贰心!” 项鹏飞并不意外,“说说,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伊力那个老东西要杀我们!他说如果我们斗阵输了,就拿我们做投名状!” “巴尔达齐怎么说?” “他?他倒是没有答应,吼老东西闭嘴,再也不许这样说。” “那你为什么说他有了贰心?” “他没有实话实说!” “换了你,你会实话实说么?” “……我会,我誓死效忠瀛王殿下!” “你孤零零一个人来,在瀛州娶妻生子,自然如此。但巴尔达齐不同,他有顾虑,对我们隐瞒一些也是正常的。” “但老伊力确实值得关注,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干不出好事但坏事却跑不了他。” “嗯,我怀疑老家伙早就投了对面,确实要小心。要不我想个法子弄死他?” “不!”项鹏飞严厉道,“巴尔达齐家的老狗要死也要由他自己亲手打死,我们不插手。” 正说着话,德日勒同巴力卡走进来。 “将军,敖勒在两门增加了人手,我们的人混在里边。” 闻言,项鹏飞点点头,“都早点歇息,明日或有一战。” 夜深,一阵犬吠将项鹏飞惊醒。 忽勒从毛毡上一跃而起,马刀已经紧紧握在手中。 “将军,我出去看看!” “好!” 自从进了海兰泡,身体虽然得到休养,但戒备心却更加强烈。 相比于野兽,人心更加爱难测。 过了会,忽勒兴冲冲走进来。 “将军,果然有收获,老伊力的儿子阿古夜里出寨,若不是咱们的人在,他就出去了!” “什么借口?” “说是去查看林子里的狩猎陷阱。” 项鹏飞冷笑,“巴尔达齐怎么处理的?” “还在吵!” “吵什么?” “那个阿古满嘴喷粪,说什么巴尔达齐偏向外人,不信任族人之类的。又说我们来了作威作福,看着不像朋友倒像是来做主子的。总之没有好话!” “知道了,此事便交给巴尔达齐处理吧,我们不参与。” “将军!哪有半夜出去狩猎的,这么蹩脚的借口,三岁小儿也骗不过啊,就这么算了?” “巴尔达齐威信不足,那些村屯大多是来吃大户装门面的,真有了事一哄而散,但这个门面必须要有!” “等着吧,等同对面的有了结果再处理那些不安定因素,急不得。” 项鹏飞脱下大氅刚要重新躺下,巴尔达齐推门走了进来,满面羞愧。 “将军,真让您说中了。” 项鹏飞躺下身,将后背给了巴尔达齐。 “加派人手,夜里可能还会有人去通风报信!” “是!我这就去安排!” “盯住老伊力,今晚打草惊蛇,或许有人会狗急跳墙。” “好!” 巴尔达齐走了,项鹏飞方才转过身,交代忽勒道,“我们日后也要更加小心了,尤其吃喝,一定要安排我们的人手暗中盯着。” 万幸,夜里没有再次出现波折,总算安然睡至天亮。 吃过早饭,郭贲同姜百里各自带队在空地上摆好队形,手持包棉木棍。 项鹏飞亲自指挥,德日勒同巴力卡各带一队人模拟攻阵,强攻突进,纵向包抄。 因为正午就要对战,所以这次演练也只是点到即止,以走位为主,不可能过多消耗参战人员体力。 演练三次,临近上午九时许,项鹏飞示意演练结束,参战人员回帐休息。 围拢看热闹的人极多,评头论足,面带不以为然者居多。 确实也没什么意思,又不是歌舞表演,只有指挥官忽短忽长的哨声以及看似凌乱的步伐。 一股悲观情绪在海兰泡蔓延,似乎少有人看好巴尔达齐请来的所谓强援。 对此,项鹏飞丝毫不以为意。 十时许,乌云安排好了饭食,馕饼、烤羊肉、奶茶。 但其实,海兰泡的物资供应极为匮乏,普通族人日常供应两顿,小米粥、干菜肉汤、半杯奶茶。即便巴尔达齐,也没有任何特殊。 这也正是危机所在,你不能指望饿着肚子的人还为你拼命。 项鹏飞每次见到乌云,都见女人脸上带着歉意,仿佛自己就是个罪人。 这也是个可怜女人,只因有张姣好面容便成为男人间争权夺利的由头,其实有没有她,巴尔达齐同博穆博果尔也终究要对上,分出个胜负。 巴尔达齐这个人,有本事但偏科严重,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博穆博果尔又是怎样的人呢? 十一时许,大队集合,全员披甲。 瀛州骑兵甲,中西结合。 宽沿红缨帽盔,鱼鳞甲片披膊,半身板甲前片,腿部无防护,全重仅为二十七斤。 单论防护力,其实不比两层棉甲来的差。 披甲之后,列队整队,气势同之前天差地别。 全员上马,四名萨满在队前唱念,伴着鼓点,队伍缓缓走出营寨。 目送的寨民非常之多,眼神中有期许却也有限。 这大概是寨民最没有心理压力的一次,毕竟参战队伍里没有自己的亲人。 估计他们有很多疑惑,这伙奇奇怪怪的人类为何要帮巴尔达齐,又究竟有什么本事能令巴尔达齐如此折服,言听计从的。 对于即将面对的对手,项鹏飞还是有些许佩服的。 土着当中也有豪杰,如果那个博穆博果尔一开始就猛烈进攻,以海兰泡当下情形,怕是早就支撑不住了。 海兰泡人心不齐,作战意志不坚定,主帅优柔寡断,顾虑重重。 项鹏飞怎么看也看不到巴尔达齐能够取胜的可能。 然而对方没有猛攻,而是采取拖延战术,拖着拖着,海兰泡自己就会垮掉。 如果瀛州军不来,这样的结局就一定会发生。 到了那时,博穆博尔济威望人心尽数握在手中,实力翻倍。 面对这样深于算计的敌人,项鹏飞不敢大意,各种可能都要考虑在内。 行路二里至黑水岸边。 目测河道宽有一里多,河面尽被积雪覆盖,对面依稀可见一座寨子,达斡尔人口中的多金城。 多金城里没有黄金,只是其后有座山,此山名多金。 河对岸,一队人马正在赶来,不紧不慢的,眼见也快到了河岸。 三十名队员下马列队,项鹏飞于队前走了两个来回,目光扫过每一名队员。 “众位弟兄,杀敌尽忠,就在今朝。” “出战!” 第528章 一战立威 空中,两只猎鹰盘旋,时而发出刺耳长鸣,长鸣中伴着忧伤同释然。 它的主人倒下了,鲜血流淌冰面,与黑水融为一体。 多金城小队的进攻如下山猛虎,长枪破阵、狼牙棒突进,刀牌手强攻。 瀛州军则坚如磐石,长枪拒敌,用链枷招呼漏网者。 一寸长一寸强,方一接战,长枪对戳,多金一方就吃了亏,一人受伤倒下。 多金长枪手仅六人,枪长又不足,完全被瀛州一方压制,冲势被遏止。 哨声吼叫声连为一片,哨吹一声,长枪手向前推进一步,瀛州一方意图压迫敌军,迫使敌方陷于混乱。 眼见形势不利,多金一方刀牌手向前,利用盾牌防御,意图强行突破。 一寸短一寸险,只要贴身,长枪手将陷于大大的不利,只有被砍的份。 叮叮当当,矛盾交击,随着指挥官命令,链枷手向前,大棒子抡起,开始疯狂下砸。 桦木盾同链枷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强大的冲击力令刀牌手膀臂发麻,身形趔趄,而作用回链枷手的力量却被连接处的麻绳卸掉而丝毫不受影响链枷手继续下一次打击。 这才是链枷施之于战场的奥妙之处,反震无效。 长枪手瞅准时机,接连点刺,两个倒霉的刀牌手虽然身披棉甲,却还是被锋利的枪尖洞穿,喋血黑水。 郭贲眼眸闪烁,似意识到了什么。 对面穿戴的棉甲似乎质量不怎么样啊,或者棉花缺斤少两,或者内衬铁片空隙较大。不然,长枪不会如此容易刺破棉甲。 眼见正面难以突破,仍旧被压着打,多金人却似打了鸡血,陷入狂暴状态。 数人脱离战阵,从两翼包抄,试图打乱瀛州军阵。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几声哨响,姜百里小队迅速分散,三人成组,在策应郭贲小队的同时,分割对手,对落单敌人展开围攻,形成局部三打一局面。 一名壮汉认准了姜百里,两步踏来,抡起狼牙棒兜头便砸。 眼见狼牙棒势大力沉,作为斧牌手,姜百里不敢硬接,向右侧身,如滚地葫芦般躲过。 与此同时,一杆长枪刺向壮汉腋下,链枷带着风声砸向壮汉肩胛。 狼牙棒落空,壮汉身体前倾来不及回撤,索性利用惯性侧身躲避。 可惜,躲过了长枪却没有躲过链枷,嵌满箭头的硬木斜拍在壮汉后肩。 壮汉一声惨嚎,口吐鲜血,倒地挣扎。 他废掉了,左肩胛骨碎裂,即便活下来也熬不过几日。 “小心!” 姜百里刚刚起身,便持盾飞扑,护在链枷手身后,抵挡住迎面斩来的弯刀。 毫无疑问,论战术配合,协同作战,骑二团战士高过多金人不止一筹。但骑二团战士也不是没有弱点,只有前身板甲背部裸露,这一点也很快被多金人发现。 嘟~嘟~哨声又响。 郭贲小队也顷刻间散开,以三人为作战小队同敌人展开乱战。 此刻,维持军阵已经没了意义,短短时间,敌方死伤六人,阵型被打崩。 万人敌? 孤胆英雄大杀四方,杀穿敌阵? 这种桥段只有在话本里能看到,真正的战场,不论你是将军还是士兵,只要混战在一起,都有随时死掉的可能。 观战至此,项鹏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此战已经没有悬念,敌军长了一副好身板,却不懂战斗配合,随着时间的增加战损比将会迅速扩大。 然而他的神情并没有放松,而是将目光移向河对岸。 “巴尔达齐,敌方有多少披甲?” “约八十几个吧。” “那就奇怪了,为何参战的只有十一个披甲?” “将军,对于我们达斡尔人来说,甲胄武器都是异常珍贵之物,为私人所有,即便是我也不能随意支配。博不博果尔也一样。” “本次参战的,我看大部分人出自村屯猎手,而非他本部人马。那些猎手,没有盔甲也穿不习惯盔甲。但出战,总也不能都是披甲拼命,那样不公平,难以服众。” 闻言,向鹏飞微微点头,“准备吧,对面坐不住了!” 此时此刻,战场一边倒,灜州军在追着敌人打,场面惨不忍睹, 目测,敌人被干掉了差不多有一半了。 果然,对面数十骑兵动了,上前接应。 项鹏飞挥手,率队奔出。 两方人马几乎同时抵达河面正中,相距不过数米,各自将参战人员护住。 战场情况一望而知,郭贲小队伤六人无人阵亡,对面七死九伤。 “你们先回去,抓紧疗伤!” “是!” 郭贲尤在亢奋状态,临走前还不忘以眼神向对面示威,而后便躺在担架上,龇牙咧嘴的被人抬走。 话说也是奇怪,担架这玩意两根木棍一片破布就能做出来,但除灜州之外却没有人使用。 而对面的伤号就没有这般待遇了,要么扶着要么背着,总之各种折磨。这么走回去,小伤也成了大病。 这一幕,看的对面愤恨不已,怒目相向。 一匹战马前出,马上人身形魁伟,大圆脸,蓄八字须,一双厉眼上下打量项鹏飞。 “你就是大明人的首领?” “正是!” 项鹏飞同样打马前行两步,忽勒则紧紧跟随在身侧。 “你不要得意!你们虽然赢了,但赢的不光彩,老子不服你!” “喔,怎么不光彩了?” 博穆博果尔一声冷哼,“你们的盔甲,你们的武器,哼哼,如果我们也有,今日之战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输了就是输了,只有懦夫软蛋才会找借口,多说无益。按着约定,你是不是应该兑现承诺了?” 博穆博果尔沉默片刻,忽然几声冷笑。 “我达斡尔人的承诺比山还要重,认赌服输,不就是二十匹马么,给你!” 转回头,博穆博果尔尴尬了,他就压根没想到会输,一匹多余的马也没有带来。 “你,你回去牵马过来!” 闻言,项鹏飞不忘嘱咐一句,“要好马,别拿掉牙的老马来充数!” “你!” 博穆博果尔克制住愤怒,转而冷笑。 “大明人,我从鞑靼人口中听说过你们,你们来黑水干什么?想要我们臣服为你们的皇帝上贡么?你做梦!” “滚回南方,滚回你们的领地,否则黑水就是你们的坟墓!” 项鹏飞一脸风轻云淡,“说起鞑靼人,我们在来的路上正好抓住了几个,有个叫陶克明的家伙你认识么?” 听闻此言,博穆博果尔即刻变了脸色。 “陶克明?你骗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巧?” “世事无常,老天爷就是让我遇见了他。”项鹏飞淡淡道,“他们也劝我们不要来,但我们来了,把他们送走了,送他们去见长生天。我劝你仔细想一想应该怎样与我说话。” “你同巴尔达齐之间的恩怨到此为止,再有挑衅,就不是今日这般结果,勿谓言之不预。” 博穆博果尔马鞭点指项鹏飞,“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通告!吾奉吾主大明瀛王殿下,萨哈连罕王之命开拓黑水两岸,凡战船所至,马蹄踏过,皆为吾土吾民。侵吾土伤吾民,即为叛逆,当诛!” 当忽勒翻译过后,博穆博果尔当即愣住,随后捧腹大笑,他身后之人也跟着大笑。 “大明人,我听过人说大话,却没有听过人拿嘴放屁。就凭你,就凭这几十人,就凭你拉拢了巴尔达齐这个废物?” “我与你这般说吧,趁早离开,否则你,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多说无益,来日做过,自见分晓。” “来就来,早晚割下你的头皮!” 话不投机,两人各回本阵。 风吹雪动,战场痕迹渐渐被白雪遮掩,明日再看,这场厮杀便会被大自然所淡忘。 漫长的等待,一支马队终于从多金城方向赶来。 巴尔达齐派人接收马匹,脸上的得意之情怎么也遮掩不住。 博穆博果尔面带鄙夷看着巴尔达齐,“真是一条好狗!” 巴尔达齐反唇相讥,“你爹巴尔善的主子被宰了,你不回家哭丧么?” “你找死!” 两边各自拔刀子示威谩骂,可最终也没有打起来。 返回路上,巴尔达齐腰杆子终于挺直了,一改往日愁容,左右顾盼。 临近寨门,数名老者率领族人早在门外等候,见到队伍,便急忙上前迎接。女人在笑,孩子在跳,数名萨满念起颂扬勇士的唱词。 不能不高兴,不能不欢庆,那二十匹马就是海兰泡输掉的,虽然是巴尔达齐的私产,但忍受耻辱的却是所有精奇里人。 伤员被抬进毡包,乌云挨个向他们道谢,拿出珍藏的蜂蜜一口一口喂他们吃,真诚化为眼角的泪水,令龇牙咧嘴的伤员有那么片刻间仿佛可以忘记伤痛。 然而喜悦并不能当饭吃,当晚的庆功宴会,整个寨子也只宰了两只羊,七百几人一人一口也不够的。 巴尔达齐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乌云也日日为此事发愁。 当初,是巴尔达齐号召人家来的,人家来了,只是来的人有点多,老婆孩子一起来的。 现在,就不知如何开口让人家走。 这一切,看在项鹏飞眼中,也不得不为此事操心。 在对付博穆博果尔之前,海兰泡必须精兵简政,否则不需敌人做什么,自己就垮掉了。 抵达海兰泡第五日,在项鹏飞劝说下,巴尔达齐终于下定决心对海兰泡进行整治。 第一项,整编。 寨中老老少少壮丁五百多,养了几个月也没有发生大规模战斗,没有训练没有编制,各村屯自成一系,今日去遛狗明日去放鹰,有了收获是自己的,但吃喝却要由巴尔达齐来供应。 大户,也不是这么吃的。 巴尔达齐这货敢闯敢拼,但论治家,那真是一坨屎。 项鹏飞拍板,正式组建精奇里牛录,编制三百人,领萨哈连俸禄的那种。 当然,萨哈连出钱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公开,名义上还是巴尔达齐出资。 这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但相对于收益,项鹏飞认为值得。 巴尔达齐有六十几个弟兄,这是他的基本盘,对于剩余名额,摆出条件,讲明白规矩,自愿加入。 有多少人愿意就收多少人,人数不足也没有关系。 不是有很多人本就要走么,又何必强留? 时移势易,瀛州军已经展现出强大的战斗力,已经不需要滥竽充数者充当门面了,关键巴尔达齐也养不起。 第二项,正式设立海兰泡贸易商馆,几位随军商行管事同巴尔达齐签订协议,约定分成。 将成立商馆之事广而告之,日后精奇里江两岸的皮货就在海兰泡定点交易,待到冰消雪化,物资运抵时,各类物资随时来随时有。 所以,大家伙也别在海兰泡耗着了,有这时间赶紧钻林子,狩猎越多将来收获越多。 第三项,几位商行人员协助巴尔达齐夫妇核算统计归类寨内物资,统一管理统一分配。 寨子里的人全员文盲,也包括巴尔达齐,什么事也全凭脑子记。 这种方式,三五十人还勉强能够应付,但几百口子吃喝拉撒,取用全凭一张嘴,这就有多少家底也不够人偷的。 忙碌至一月尾,寨子总算清静多了。 精奇里牛录编旗订122人,算上家眷,计有人口376。 其实一开始人数更多,但当郭贲提着马鞭展开训练时,好多人又怂了,没坚持两日便跑掉。 游猎民族嘛,不羁放荡爱自由,宁愿吃土也不愿受拘束。 项鹏飞巴不得走的人越多越好,不然,海兰泡就要靠吃土度日了。 巴尔达齐同乌云也终于松了口气,终于有心思关起门来造小人了。 显然,巴尔达齐还不具备组建管理村屯以上级别社会组织的能力。哪怕一屯之长,在项鹏飞看来,当下的巴尔达齐也是不够格的。 说来,这事还要怪在瀛王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赶鸭子上架,把个巴尔达齐忽悠瘸了,回来便忘乎所以,不顾一切的瞎折腾。 很明显,项鹏飞没胆子去质问瀛王,还要捏着鼻子帮忙擦屁股。 这期间,河对面又几次来邀战,但尽被项鹏飞拒绝。 开什么玩笑,这种幼稚打法,搞一次立威足够,自己的兵很值钱的好不,为了几头大牲口完全不值得。 不过,也是时候琢磨琢磨如何对博穆博果尔下手了。 第529章 北疆春日 四月初,北疆冰雪消退,转而为黑白斑驳。 正午里,融水沿着房檐滴水成线,日落之后,又结为冰晶。 大地无一处不泥泞,人也好马也罢,寸步难行。 黑水主河道露出一条缝隙,流水奔腾,如一条墨玉长龙。 春日晚至,万物正欲望勃勃竞发。 杨家春翻看过入冬以来的天气记录,感慨万分。 这个冬季六场大雪五场小雪,到了一月,松林雪厚普遍齐腰,荒原雪厚过膝。 唯河道因为通风而积雪斑驳,看似可以通行但赶路却十分艰难,呼啸的寒风往往将人压制的步履维艰,走几步便感觉窒息,时而打滑摔跤,时而失控狂奔。 整个漫长冬季,如无必要,每个村寨其实就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吃喝拉撒搞破鞋,全在方寸之地。 这也罢了,冬季难关熬过,新的危机又来。 永宁已经无粮可售,无茶可卖,物资无一不急缺。 每几日,总有村屯人前来询问。 事实上,第一批物资经由釜山,已经运抵庙屯,但河道不通,就只能等着。 物资不能运抵,但书信却到了,满满三大箱。 一箱给瀛王殿下,一箱为北洋商行事务,一箱为私人信件。 在两个秘书协助下,杨家春花了三日时间方才将整箱文书大致浏览。 去年,商行净利润101万两。 对朝贸易18万两,对日贸易69万两,边塞贸易14万两,净利润率下降22%。 仔细看过,销售额相比去年略有上升,但在北疆投资太大,拉低了利润率。 然而北洋商行投资也只是北疆投入的一部分而已,军队,移民支出那都是在走王府账目。 综合几个方面投入,去年在北疆总计支出白银72万两。 而今年投入只会更多。 然而这并不代表北疆无利可图,事实上皮货贸易获利十分可观,众多商家参与其中,名额还在争抢。随着势力扩张,贸易额提升潜力巨大。 只是这个提升幅度恐怕赶不上瀛王的马蹄,未来如何,杨家春也不敢确定。 如何拓展新的盈利点,是杨家春此时需要面对的最为棘手问题。 几则外部消息,引起了杨家春注意。 万历四十四年年中,完成小日子统一大业的德川家康死了,其子德川秀忠继位。 瀛州遣使吊丧以及恭贺,送水晶琉璃灯,玻璃镜。 秀忠大喜,除继续向大明商贾开放平户、长崎二港外,准奄美江户直航。 这是好事,相当于德川秀忠将这条航线免费承包给了大明商人。 这也不是德川秀忠慷慨,而是因为德川家的御用船队海难不断,损失惨重。 除此之外,瀛州对外逃丰臣余孽的严厉打击也使德川家对瀛州有了进一步信赖。 唯一可惜,在江户设立商馆一事仍旧搁置,虽然大明的货物很香,但德川家却并没有放松对瀛州的警惕。 这也无关紧要,瀛王殿下本也没有对日动武的意愿。 当下日本市场,大明商人一家独吃,实在也没有必要同小日子产生摩擦。 八月,德川秀忠颁布《元和禁教令》,进一步限制西方教传播,并且开始抓捕本国西方教教徒。 欧罗巴传教士在东亚的最后一个根据地行将没落,诸多欧罗巴人从香山澳迁徙日本,如今又大举回流。 只不过香山澳已经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大抵要借由瀛州船只转去马尼拉,或者返回果阿。 据瀛州消息,在刘时敏代表瀛州与葡萄利亚签订停战协议之后,淡马锡、香山澳、澎湖等口岸,葡人数量猛增,多以经商为业,甚至有入籍瀛州,购买土地兴业置产的。 对此,杨家春倒也不意外。 对于有财力有能力的外族人,只要遵纪守法,宣誓效忠大明瀛王殿下,入籍瀛州不是问题。只不过儒释道三教以外的信徒,要额外缴纳一份税收罢了。 这不是歧视,而是正当税务。 毕竟对外部信仰的约束同管理也需要付出成本的,你不缴纳就别来。杨家春接触的欧罗巴人也不在少数,并非所有人皆笃信他们的神明而无可撼动。 综合各方情报,流浪在南亚的葡人及其后裔极多,大多数人这辈子没机会返回欧罗巴故国,什么圣父圣子圣灵啥的,早就抛在脑后,不以为意了。 那些固执而虔诚的传教士,只不过是极少数人罢了。 万历四十四年秋,朝鲜国先王后仁穆大妃家族遭肃清,其父被处死,其母卢氏流放济州岛。 大静县得知消息,重金贿赂朝鲜济州牧使,救出卢氏送瀛州寄养,济州牧使报朝鲜王卢氏病重而死。 李珲,这厮当真心狠手辣啊。 弄死了亲弟,囚禁嫡母嫡妹,这又将嫡母一家子给铲了,妥妥的无德缺孝。 十一月,大静收朝鲜大臣李尔瞻书信,言正在积极说服朝鲜王李珲出售济州岛,恳请瀛王再容他一些时日。 王妃看信之后,已酌情应允。 话说此事确实有些难为人,李珲就是再混蛋也不会轻易放弃祖宗之地。朝鲜是朝鲜,终究不是大明郡县。 看来,只威胁还不足以令李珲就范,还要寻求其他方法。 与北洋商行打交道的外国,就只朝鲜日本两个。 有关两国情报,杨家春自然要时时关注,以免贸易利益受损。 曾经为大明之敌的小日子,在杨家春眼里反而极为顺眼,而朝鲜,则对这个李珲极为反感。 此人人品不咋地,还屡屡于私下里对宗主国表现不敬,这又赖着济州不肯放手。 这厮看着没有长命相,杨家春决定好好研究研究。 本次船队来船七艘,运输货物1900吨,移民210户。 按当前萨哈连人口而论,大概可以供应半年所需。 然而当初定下这个数额,其实是预备一年所需的。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鞑靼人的出现促使土着加速依附,杨家春也只能修订计划,进一步加大物资供应。 四月中,千盼万盼,伯力终于盼来第一支运输船队。 而这个时候,伯力军民早已被动员,开工搞建设了。 寨内房屋严重不足,要建。 寨墙要加厚加高,要建。 护城河,也要挖。 强烈的危机感始终笼罩在朱老七心头,有种预感,或者建州人,或者鞑靼人,今年一定会大举进攻伯力,试图将他赶走。 几人相见,喜出望外。 然而最高兴的并非朱常瀛,而是那些土着。 挨到三月时,伯力补给便捉襟见肘,不得不施行配给制,一日三顿也缩减为一日两顿。 事实证明,单纯的狩猎打渔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并不能带来富足,而且这种生活方式危险性极高且不稳定。 这个冬季,伯力失去了四名猎手,其中两人尸体都没有找到,被饿狼吃个干净。 北疆的寒冷同无常,造就了北疆人粗犷爽朗性格,这并非褒义,而是在说他们不会精打细算,大有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状态。 运输船来,积存的皮货终于可以出手,换取所需物资,比如北疆人最钟意的烈酒。 码头上热热闹闹,欢呼雀跃,就比有人新婚还要热闹。 朱老七屋内同样乱糟糟。 除了书信文件,家里又送来好些生活用品,衣服鞋帽啥都有。 他也没时间一一看过,交给秘书室一并归类整理。 来船没有派专人转达消息,那家里就没有大事,这是朱老七同王妃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 几人落座,简单叙话,杨家春简略报告。 “殿下,仔细斟酌之后,永宁议事会决定将210户移民尽数安置在永宁。一来有部分军屯可以分配,二来永宁安定,不必忧心外敌侵扰。三来,迁来的皆是辽东军户,壮丁具备一定自保能力,稍加整训便可成军。如此,骑二团所部便可抽调至伯力,缓解人员短缺。” “好,这样安排甚是妥当。” “臣已传令船队返回釜山,北洋商行将全力筹措物资。下一批运输船队将增至八艘,载货2500吨,搭载移民不少于300户。” “不能再增加运力么?” 杨家春苦笑,“殿下,您也知道,在朝鲜日本能够筹集的物资极为有限,大部分还是要在我大明想办法。船可以增加,但物资实难增加了。” 朱老七微微颔首,“办法总比困难多,没有物资,黑水拓殖则无以为继。你回去之后再仔细琢磨琢磨。” “是。”杨家春答应一声,继续道,“殿下,去岁十一月建州试探性进攻永明,无功而返。但三月末,建州军又来。只不过本次并非要攻打海参崴,而是在绥芬河口建城设寨。” 闻言,朱常瀛眼神微微眯起,“建州妄图阻断土着依附于海参崴,马时楠是如何应对的?” “殿下请看。” 朱常瀛接过书信,打开来看。 按信中所说,三月底,探哨巡边,方发现建州在绥芬河口附近设立城寨。 建州军约略三千人,统军首领未知。 寨子位于河口西岸,距河岸五里,距海岸十二里。 发现时,城寨已初具规模,具备一定防御能力。 由于初春道路泥泞,不便进攻,骑一团分析认为: 绥芬建寨乃建州圈套,为引诱海参崴出兵,野战于外,我军攻寨则中了敌人奸计。 我军不应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当充分利用舟船之利,你建你的,我打我的。 绥芬寨距离建州核心过于遥远,而周边土着过于稀少,不足以供应所需,物资皆需依靠陆路补给。 与其直接攻敌营寨,莫如袭扰敌军补给线,使敌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进退两难。 同时,建州于周边强征劳力,此举将会激起土着怨怒,乃失人心之举。 短期内虽影响土着归附海参崴,但以长期来看,建州的暴行于海参崴声望更加有利,待建州军退却之后,依附海参崴的土着只会更多。 “马时楠对敌策略并无不妥。建州民寡,物资匮乏,难以支撑久战。在绥芬河口设寨,以马驴运输,就凭他们能支撑多久?” 朱常瀛提笔,于信件上批示: 对敌方略大善,当避敌主力,以优势兵力歼灭敌有生力量。 对敌补给线各村寨,务求除恶务尽,无需有任何顾忌。 写完,吹干墨迹,朱常瀛将书信交给杨家春。 “将信件带回去,交给马时楠。” “好。”杨家春接过书信,又说道,“殿下,还有一事十分棘手。北直隶、山东、河南,九府冬季片雪未落,至三月仍旧无雨,非灌溉区冬麦绝收已成定局,眼见又是一场人间浩劫。王妃娘娘,长史府诸公敦请殿下速回瀛州主持大局。” “唉!” 朱常瀛一声长叹,沉默不语。 小冰河是真的,天气无常,这段时期怕是要持续很久,起码以百年来计算吧。 以现如今的人类能力,显然无法抵抗,只能尽量规避。 当然,人死的足够多也是个办法。 但没有人甘心去死,挣扎反抗由此而来。 “孤暂时不能走,需九月份方才能返程。” “殿下!” 朱常瀛摆了摆手,说道“如今黑水据点绵延在数千里河岸,防御力量严重不足。而我推测鞑靼人极有可能于我立足未稳之时大举进犯。卫队营虽人数不多,但也足以影响战局,不可或缺。至于灾情、移民事务,我瀛州早有定制,我回与不回,并无太多差别。” “但你要及早返回北塘,灾情在北方,北塘的压力很大,有你坐镇,我放心。” 杨家春大受感动,跪地领命。 “殿下,臣一定尽心竭力,鞠躬尽瘁,不辱使命!” “起来吧。”朱常瀛沉声道,“关于救灾,我有几点想法,你回去之后需与王妃、长史府、移民司商议是否可行。” 闻言,杨家春马上铺开纸张,提笔记录。 “第一,瀛州本岛、澎湖、各市舶司所在城市有大量工厂,用工时有短缺。可发布通告,鼓励工厂主随船前往灾区招工。凡招募之工以及家眷,免船费。” “第二,以工代赈。那些修桥铺路,筑坝围湖的大工程,能批则批,钱不够就发放国债。事急,则由王府先行垫资。” “第三,陆军扩充三个步兵团,于瀛州受训,新兵期满后,戍边国境,家属随迁!首要目的地有二,一者永宁地区,一者马六甲半岛。” 眼见杨家春书写完毕,朱常瀛拿过纸张,签名落款,又拿出大印咣当一戳。 杨家春珍而重之收起。 “如无别事,奴婢两日后便返回永宁,事务交接,便乘船返回北塘。殿下如有交代,奴婢随时听候。” “嗯,倒真有一事。” 朱常瀛看向门外,小声道,“你想个主意,把这两个丫头给我骗回去!” 第530章 华夏粮仓不是梦 杨家春走了,他将返回北塘,要维持北疆供给,还要配合移民司处理移民事务,任务繁多。 柳敬开也走了,返回永宁,执掌一方行政事务。 尽管谁都知道伯力地理位置更为重要,但现实情况,永宁还是整个萨哈连的根基。 那里有所谓真正的城,有锯木厂,有砖厂,有船厂,有开垦出来的农田,有大量汉人移民。 事实证明,土豆红薯黄豆黑麦在黑水两岸种植完全可行,绝大多数蔬菜也没有问题。 伯力就是依靠萝卜土豆腌菜挺过这个漫长冬季的。存储这些玩意,只要地窖挖的足够深,棉被足够厚,完全可以挺过漫长冬季。 而鞑靼人非用不可的茶叶,在黑水其实并非必须,没有也可以。 一个问题令朱老七困惑,为毛水稻同玉米在永宁没有种植成功? 临分别前,朱常瀛嘱咐柳敬开,一定要继续试种玉米同水稻! 伯力也平整出几亩地,朱常瀛决定亲自试一试。 两种作物的种子来自好几个地方,每个品种都种植一些。 一个推测,后世在东北普遍种植的玉米可能是后世改良出来的耐寒品种。而大明的玉米引进自墨西哥,那里属于热带。 但水稻,朱常瀛就想不明白,朝鲜那块儿也冷的要命,从朝鲜引进稻种种植就很合理。 是不是因为病虫害或者病菌感染而失败了? 这也无法弄清楚,只能继续试验。 今年,又从小日子搞来些稻种,两地种子都要试。 一年不成就试十年,就不信搞不出来。 水稻一旦功成,那三江平原这个大粮仓……能养活的人口简直不敢想象。 看着火炕上的秧苗嫩芽,朱常瀛一脸憧憬。 “定邦,你说有朝一日我们能不能吃上黑水浇灌出来的白米?” “……能吧?” “将吧字去掉,只要有恒心,此事就一定能办成!” “我看外边温度适宜,也是时候将秧苗移植了,动手吧!” 说干就干,几铺大炕上的秧苗,不只有水稻同玉米,还有土豆红薯西红柿茄子等等。 寨子外,单独开辟出了一片田,表层土壤取自沼泽黑泥,周围密栅栏围住,八分旱田两分水田。 大家伙齐动手,插秧施肥浇水。五亩田,不过三个小时也就干完。 育种插秧这种种植方式,土着从没有见过,都挤过来看热闹。 其他还好,唯独对发酵过的粪肥,土着表示不理解,目瞪口呆,捂住口鼻,满脸嫌弃。 朱常瀛看向巴亚,“你吃不吃狗肉?” “吃!” “那狗吃什么?” “……” “不同的物种有不同的需求,沙子干净,但却长不出绿草。中原的农田之所以能够一代一代耕种,就是因为粪肥。如果不施肥,土地两三年便无法耕种了。” “相比于从屎尿中生长出来的植物,我更在意你们喝生水,乌日的事你还记得么?” 想起乌日,巴亚便禁不住后怕以及恶心。 “记得,他拉出好大几条虫子!” “是了,如果不服用乌梅丸,喝猪油,那虫子就会依附在肠子里,吸收人的血气。乌日之前瘦弱肚子大,就是因为没有祛除体内虫子。你现在看看,这孩子多精神。” 巴亚挠挠头,“罕王,我与他们说了多少次了,可没人听啊,大家伙都习惯了这样活着。” 朱常瀛就叹气。 “你自己不以身作则,谁听你的?你看看你那大虫牙,三十几岁就没了两颗牙。算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但孩子却不能被耽误了。” “记着,你们人虽然迁走了,但孩子必须来上学。哪个屯子的孩子不来,可是有罚金的。” 开春,逗留伯力的那乃人、乞列迷人陆续离开,整屯整屯的搬迁。 村落大体上沿着黑水或者黑水支流分布。为了安全,皆定居在黑水干流北岸。 他们原本的窝不是地窨子就是桦树皮帐篷,也没什么家具。换个地方定居,对渔猎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最终定居在伯力的,也不过四十几户孤魂野鬼,村屯散了,无处安身。 对于那些离开的,朱老七只一个要求,送孩子来上学,每月逢五上课一天,天天能来则更好。 黑水对岸设有码头,有接有送。 哪个屯子不来,那就罚款加利息。 这就如同地主之于佃户,落到朱老七手里,他们就再也无法逃脱魔掌。 整个冬季,吃喝拉撒都是钱,瀛州不是善堂,不收房租已算仁义,但日常吃穿取用啥的,那都是要记账算钱的。 有皮子就用皮子抵扣,没皮子那就算借款。 借款不收利息,但本金却不能不收回,需慢慢从各村屯皮货交易中抵扣,年底之前结清。 对于萨哈连罕王的大仁大义,各村屯无不感激,这时的人还是很有羞耻心的,知道感恩,不似后世,欠钱的是大爷债主却是孙子。 由此,朱老七也有了不动用威权而控制土着的另一层手段。 不听话,爷就加息! 实话说,绝大多数土着为此而抱怨,心有抵触。 学说官话,读书识字的意义于土着来说太过陌生,那是啥啊,能饱肚子么? 更何况,十二三岁的孩子即可视为大半个劳动力,需要承担一部分家庭劳作。 然而抱怨没有用,民意并不代表正确。即便正确,于统治者来说也未必有利。 不推行教育,归化个屁。 这个道理,华夏几千年前就了然于心。 巴亚苦着脸点头。 “我记着了,别的屯子不敢说,但哈鲁温的崽子一定来。” “罕王,那我们走了,鞑靼人来打怎么办?伯力的人手太少了。” “此事你也不必担心,过几日便有增援从永宁赶过来。倘若鞑子当真来了,各屯与伯力相距大多在三十里以内,走水路一日可至。有黑水在,谁也奈何不得咱们。” “好!”巴亚捏紧拳头,恨恨道,“如果有鞑子来,请罕王一定要告诉咱,咱不怕跟他们拼命!” 仇恨宣传很有效果,朱老七默默为鞑靼人默哀。 在伯力,几座主要建筑上张贴有宣传画。 画中,鞑靼人是丑陋的劫掠者,手中提着血淋淋的刀子,面相凶狠狰狞。萨哈连人则是英勇的保卫者,有汉人有那乃人有乞列迷人,面目刚毅,目光坚定,护住身后的女人孩子。 也不用文字,只看画面便知谁好谁坏。 这玩意是朱老七从二战宣传战得来的灵感。 有没有效果? 小孩子们经常对着鞑靼人画像丢石头,甚至比赛谁丢的更准。 没有办法,树立敌人是凝聚人心的不二法门,成本低见效快药力持久。 乌合之众,脑子里非黑即白,讲道理他也听不懂,只能洗。 这种方法也不是朱老七独创,自古至未来,整个世界的精英阶层一直是这么做的。 普通人没有站到那个高度,便是心里明白也没有用,懂了相当于没懂,最终也只能被裹挟,随波逐流。 可以反抗,但下场会很惨。 其实,在朱老七设想中,最理想的敌人是哥萨克人,也即生活在后世二毛家的那群强盗。 奈何,他们还没来。 放眼周边,也只有女直人同鞑靼人。 鞑靼人一头撞上来,那就是他了。 对于巴亚的复仇烈火,朱常瀛淡淡一笑。 “放心,有你们出手的机会。” “罕王,项将军、巴力卡他们,有消息了么?” 提起这个,朱老七也十分糟心,几十人走了便杳无音讯。 道路咸远,交通不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水路通航,接收永宁补给之后,马上便安排三艘船只西进,赶往海兰泡。 算算日子,这也应该到了。 “别急,半月之内便会有消息传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朱老七也心中没底,远征队伍究竟遭遇了什么,情况怎么样,谁也不知。 他也不愿去推测,没有意义。 第二日,巴亚带领哈鲁温人告辞离去,他们是最后一波迁居的,去往伯力西十六里处定居。 距离极近,一天能跑几个来回。 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背靠大树好乘凉。 又六日,一艘快船自上游来,朱常瀛终于得知海兰泡详细情况。 除了船员口述,还有一份详细报告以及项鹏飞亲笔书信。 看过报告,朱常瀛拆开信件。 两方斗兵,多金城惨败。博穆博果尔不依不饶,屡次挑衅。 二月头,这厮恼羞成怒,集结近六百人攻打海兰泡。 两方交战,敌初战失利,损失十余人之后败退。 当日再战,敌四面攻城,海兰泡人手不足,难以兼顾,东寨门被攻破。 我军引爆两包火药,敌损失惨重,不知所措,惊退。 一日两战,我军伤亡三,精奇里牛录伤亡七,歼敌四十九人。 自此,敌再没有攻寨。 然敌并未死心,打破默认规矩,转而袭击我方狩猎队,截击往来海兰泡人员,至数人死伤。 我方闭门不出,固守至融冰。 综合各路消息,博穆博果尔其人,极有可能与鞑靼人勾结,有称霸达斡尔之野心。 如今,我货物运抵海兰泡,精奇里江两岸村屯俱得实惠,始信巴尔达齐所言为真,有意依附者渐多。 然博穆博果尔占据黑水南岸,阻断我方向黑水以南渗透,且数次派出小队暗中渡河,劫掠往来易货人员。 此贼顽固不化,对我萨哈连敌意甚重,宜及早派兵剪除,否则必为我西进之阻力。 臣以为,海兰泡战略重地当竭力经营,而巴尔达齐实力不足,并不足以同博穆博果尔对抗,是以陷入两难,迁延至今无法返回伯力。 殿下,臣请调一营兵马、三门野战炮与海兰泡。 臣将则机攻多金城,阿萨津,铎陈三寨,誓擒博穆博果尔,献于殿前。 放下书信,朱常瀛陷入沉思。 最终,朱常瀛提笔书信,否决了项鹏飞提议。 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当下的伯力,有战斗力的有一头算一头,不超过五百人,哪里有一营人调给他。 按照朱常瀛与杨家春、柳敬开、姚定邦、曹爽商定计划。 一营薛光远部坐镇永宁,防区为庙屯至福山,这一片区称永宁地区。 副团长周鹏举统管军务,同时负责编练永宁地区民团以及牛录。 二营秦宝山部坐镇萨鲁温,防区为忽林至野马河,这一片区称萨鲁温地区。 团参谋许国栋统管军务,同时负责编练该区牛录。 四营郝大贵部从永宁移防至伯力。 如此,伯力便有两营兵力,如果算上朱常瀛的卫队连,这就有了千二主力作战兵力。 只是这般调动,涉及诸多站点,需要从永宁逐步移防换防。 朱常瀛乐观估计,大概要一月时间。 所以项鹏飞只能等,等待郝大贵部抵达伯力,方才有可能出兵增援海兰泡。 给项鹏飞的回信,朱常瀛强调几点。 第一,援兵最快要两月抵达。 第二,先期派舟船支援,保证海兰泡一次可以运输一个排的兵力,包括战马。 第三,要充分发挥骑兵与舟船之利灵活作战,不拘泥于一城一寨得失,零敲碎打,以歼灭敌有生力量为重点。 五月中旬,郝大贵部终于抵达伯力。 话说四营也不容易,自打来了黑水,便驻扎永宁,开荒训练两不误,却一直没有战马分配也没有参与任何战斗。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若说没有怨气那也不可能。 如今终于可以扔掉锄头奔赴前线,那真是卯足了劲赶路,一点时间也没有耽误。 当然,之所以来的这般快,有沿途据点补给居功至伟。 这位郝大贵长的好大一条,几乎与朱常瀛等高,体型却比朱老七还要壮上一圈,一眼看去就知是个猛人。 见过礼,郝大贵就问,“殿下,要增援团长么?我部明日便可出发。” “不急,你部在伯力休整两日再出发也不迟。孤这几日心中不安,隐隐觉着有事发生。” 郝大贵凝眉,“殿下莫非担心鞑子前来报复?” “正是,郭尔罗斯部去年屡次吃亏,以鞑子的脾性,没有理由不报复。而且我们的意图已经暴露,如果我是嫩科尔沁首领,必然不会眼看着我们在黑水扩张而无动于衷。” “只是各路探哨均无发现,然而越是这般,孤心中就越发疑虑。” “可是团长那边?” “无需担心,已有船队前往支援,有舰炮在,那个博穆博果尔就翻不出浪花来。” 事实证明,朱老七的猜测是对的! 五月十九日,探哨急报。 嫩科尔沁大军来了! 第531章 整军备战 松花江下游,有地古称五国。 牡丹江,倭肯河、松花江交汇于此,北宋宗室囚禁埋骨之地,徽钦两个软蛋皇帝就死在那里。 时光荏苒,沧桑变幻,五国城早已不存。 现而今在五国城附近生存有三部那乃人,葛依克勒、胡什哈里、卢业勒,故此那乃人俗称那处地方为三姓。 但朱常瀛仍旧以五国称之。 徽钦二帝好歹也是华夏帝王,这段历史值得铭记,哪怕是屈辱的历史。 嫩科尔沁如进犯伯力,五国城为必经之地。而且要渡河,牡丹江同倭肯河都需要渡。 三部那乃人皆依附于嫩科尔沁,每年向郭尔罗斯上贡以示臣服。 永宁船只曾经去过那里,名义上通商实则勘察地形以及刺探情报。 不然,朱常瀛也不会如此了解。 嫩科尔沁大军来袭,其消息便来源于五国城卢业勒部。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 按其消息,嫩科尔沁大台吉奥巴亲自统军,人数多少不知。但分四大部,随行车马牛羊数不过来,大军离开五国城后走哪条线路也不知。 这个情报,十分之笼统。 也没有办法,毕竟人家也不是专业的谍报人员。 可以确定一点,鞑靼人没有沿着松花江进军,而是进入了三江平原。 这就是游牧民族的可怕之处,可以拖家带口出去作战。 食物是牛羊,行走的补给,放牧同赶路两不耽误。 一路走过来,战马还能长膘…… 当然,这样赶路速度就很缓慢,一日五十里就是极限。 来的好! 朱常瀛兴奋的几乎颤栗。 明军与鞑靼人作战,最痛苦莫过于被动,总是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洪武永乐历次征北,以结果来看,最终也没有成功。 举国之力兴建的九边,实则是拖垮大明财政的根源之一。 两百年之敌啊,不弄他们,朱老七就对不起祖宗。 “姚定邦,传孤王令,各部即刻动员下辖牛录,远则乘船近则骑马,务必于一月之内赶至伯力!” “凡参战者,除俸禄以外,每人赏银元二。立功者,如制,另有重赏!” “有怠慢不从军令者,以军法处之。如有悖逆反抗,就地诛杀!” “得令!” “曹爽,加派探哨,一定要找到敌人!” “得令!” “郝大贵,检查城防,布设陷阱炮位!” “得令!” “胡尔巴,你马上派人联络黑水以南各村屯,告知他们马上转移,否则后果难料。” “是!”顿了顿,胡尔巴问道,“那些未归附的村屯也通知么?” “通知!但也仅仅是通知。” “好!老头子这就去安排。” 随着时间推移,鞑靼人入寇的消息迅速在黑水两岸传播。伯力又重新热闹起来。 太平寨,117人参战。 哈鲁温,63人参战。 富安屯,原水泡子屯,45人参战。 乞勒伊,36人参战 ...... 至五月二十四日,计有十五个村屯响应征召,集结六百几人。 人看似不多,但伯力方圆百里也就这么多村屯,总人口不过四五千人而已。 来人隶属三个牛录,首领分别为穆克西、德日勒、巴力卡。 德日勒同巴力卡远在海兰泡,暂由副手别尔根、巴亚带队。 仓库大开,朱老七开始兑现当初的承诺。 大明制式棉甲,每个牛录三十副。 长枪、鱼叉、战刀......人手一件。 双刃箭头、三棱箭头各五千个,举全寨之力赶制箭矢。 这些猎户,本就身体素质极佳,身手敏捷,箭术绝伦,如今装备盔甲,一股饱含野性的威猛气势扑面而来,观之顿生压力。 从他们身上,朱常瀛看到了些许建州精锐的影子。 但还不够,需要训练、需要厮杀、需要进一步激发他们的杀性。 队伍征招过来,只是开始。 训练才是重头戏。 再好的身手如果没有经过系统性训练,没有战术配合,那也是菜逼。 之前所规定的民兵训练规章,因为伯力人手短缺,也没人去监督,全靠自觉。 这种情况,用屁股想也知道结果。 其他也不用看,你看队列就知道,特酿的没有几个认真执行的。 会议室,朱常瀛神色阴沉。 “穆克西、别尔根、巴亚,孤的承诺做到了,你们呢?队伍中有一半人分不清左右,八成人听不懂简单口令。” “孤知道,你们忙着搬家、忙着建房,忙着渔猎放牧,但这样何以保卫家园?” “念你们皆有杀敌报效之心,勇于参战,今次孤特赦尔等罪责。但下不为例,如再有怠慢懒惰,疏于训练者,军法处置,尔等可认?” 闻言,穆克西带头单膝跪地。 “谢罕王宽宥,我等认错,是我等疏忽怠慢。我等一定痛改前非,还请罕王息怒。” “都起来吧。”朱常瀛沉声道,“去年之事你们应当记得,没有组织没有纪律,个人身手再好也是被屠戮的下场。” “你们都是我萨哈连英勇无畏的战士,孤不希望任何人死在战场上!记住孤的话,身为军人,今日训练不吃苦,明日战场有苦吃!” “自今日起,每个牛录设训导官两人,掌管作息训练诸事,他们的话就是我的话,如有不从,军法处置!” 转过头,朱常瀛看向曹爽。 “训导官便从你部抽调,要略通通古斯语的,要脑子灵光的。告诉他们,要有耐性,注意团结。他们不仅仅要负责训导,还要负责战时联络。” “是,臣会后马上就去抽调人手。” …… 散会时,已近正午,朱常瀛刚刚拿起碗筷,便有急报传入。 姚定邦兴冲冲走进来,“殿下,果如所料,鞑子又从阿速江横渡了。” 总算抓到鞑靼人踪迹了。 话说这也不是朱老七神机妙算,要攻打伯力,必渡阿速江。 伯力在乌苏里江,也即阿速江与黑水交汇东岸。鞑靼人自西方来,只能跨过乌苏里江才能攻打伯力。 而鞑靼人不可能用那些破木筏子从伯力眼皮底下渡河,只能在乌苏里江中游择地渡河。 朱常瀛放下碗筷,问道,“从哪里渡河?” “失儿兀赤南六十里,别拉洪!” “别拉洪?” 朱常瀛起身,走至壁挂地图旁,观看片刻,不由皱眉。 “我记着商船有去过此地,是个乞列迷人村屯,这是同鞑靼人勾结了?” “殿下,探哨还发现鞑子队伍中有建州人踪迹,估计鞑靼与女直两方合计万人左右,兵力极有可能超过八千!” “探哨呢,把他叫进来,我亲自问话。” 片刻,探哨进来,将侦查所获一一讲述。 别拉洪有大型木筏百余艘,甚至有一种围起来可用于运输牲畜的木筏。 当探哨发现鞑靼人时,敌已经渡河接近尾声。 当下,别拉洪驻扎有鞑靼不少于千五百人,且有两百多民夫负责修建堡寨。 民夫中以汉人为主,混有部分朝鲜人。 是以有理由推测,建州人与鞑靼人蓄谋勾结,于别拉洪暗中修建堡垒,建造木筏,或许还在别拉洪囤积有大量物资。 而其主力,正绕过鹿岭向伯力进发,推测前锋三日内便可抵达伯力。 建州与鞑靼人勾结,这倒不意外,嫩科尔沁本就与建州联姻。 而且一个海参崴已经令建州如鲠在喉,如今大明人又出现在黑水,不黑脸才怪。 “再探再报,弄清别拉洪以南还没有没建州据点。” 探哨走后,姚定邦一脸兴奋。 “殿下,鞑子失策了啊,以为在别拉洪驻扎人多便无事。” 朱常瀛含笑点头,“建州同鞑靼都是旱鸭子,对水战一无所知,这是我军的机会。” “嗨,永宁那边怎么还没有来人,几艘炮舰配合,臣有信心一举攻克别拉洪。” “不要等,战机不可错失!将大家伙都召集过来,开会!” 半个小时之后,各路将官聚齐,秘书官通报战情。 听闻鞑子临近,且有建州人助阵,无人不表情凝重。 一万大军,谁也不敢忽视这个数字。 对于土着汉子而言,更是闻所未闻。 朱常瀛敲了敲桌案,示意大家肃静。 “据探报,鞑子本次入寇,随军有大量工匠,这是要打造攻城器械,与我伯力不死不休了。” “但此举并不意外,我真正担心的是那些个不曾依附于我萨哈连的村屯,那些人可能被裹挟,成为鞑子攻城时的肉盾。” “巴亚、别尔根、穆克西,你们很可能在城外看见熟悉的面孔,近似的服饰,听到相同的语言。你们,以及手下的弟兄要有准备,孤不希望在战争上看到任何迟疑。” 闻言,巴亚低头叹气。 “罕王,能做的我们都做了,他们不相信我们的话,如果发生这样的事,也是他们自找的。” “你们明白就好,总之到了战场,倘若有人迟疑不决,孤定军法从事,绝不容情!” 转过头,朱常瀛看向曹爽。 “孤欲令你部走水路攻打别拉洪,两艘炮艇,三艘武装运输船,八艘渔船,有没有问题?” 曹爽迅速起身敬礼。 “报告殿下,没有问题,臣一定完成任务!” “坐下!”朱常瀛微微颔首,“敌众我寡,不宜硬拼,此战不在于杀敌多少,而在于摧毁木筏同寨子,断绝敌撤退路线。” “是,臣明白!” 顿了顿,曹爽说道,“殿下,我部突袭别拉洪,则伯力防卫空虚,而且我走后,伯力只有几艘小艇可用,臣担心......” “千五百兵力防卫伯力足矣,何况还有援兵会陆续前来。你不要担心伯力,只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是!” 朱常瀛环视众人,沉声道,“各位,来敌甚众,但无论鞑靼人或者建州人,皆不善水战不善攻城,无需畏惧。而我将士奋勇,我装备精锐,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大胜鞑靼指日可待,共勉!” “共勉!” 军令下达,各部齐动。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曹爽率军出征。 乌苏里江长又长,只要有水可通航,那就是瀛州军的天下。 可笑鞑子以为把寨子修的高便高枕无忧,这次就让他们尝一尝什么是舰炮,什么是火油弹。 五月二十六日下午三时许,警钟突然敲响。 闻声,分散在寨外的各色人等向寨内狂奔。 朱常瀛登上城头,只见正南方向扬起大股烟尘。望远镜下,一部骑兵正在快速接近伯力。 鞑子来了! 渐渐的,马蹄声口哨声在寨内也听的清清楚楚。 马队在寨外一里停下,一骑飞出,于五十米外张弓搭箭,射出。 郝大贵拔下箭支,取下书信,回身交给朱常瀛。 拆开信封,取出书信,一个字也看不懂,全是蒙文。 朱常瀛只好把书信交给通译。 “念!” 信中内容,无非威胁,声称此地为北元领地,叫朱老七赶快滚蛋,否则鸡犬不留云云。 落款:科尔沁大台吉,奥巴。 他也好意思,话说北元这个词,便鞑靼人自己也多少年不提了。 国号为‘元’,本身就代表对汉人的一种妥协。 如今鞑靼人进不得中原,对这个字越发的不喜。 朱常瀛提笔回信:你算个鸟! 落款:萨哈连兼海参崴罕王,朱天启。 郝大贵拿过,咧了咧嘴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将书信装信封里,一箭射出。 骑兵大队中,一名将领端详伯力大寨面色沉重,又是这种奇形怪状的寨子,又是这般的布置,这些尼堪正面野战不堪一击,只会缩在城内做乌龟! 此人正是伪金大将佟佳?扈尔汉。 “布木布台吉,你不是说寨子只有一人高么,这怎么说?” 布木布脸色铁青,他刚刚看过朱老的七回信,一肚子不爽。 “去年一人高,又不是现在。明狗别的本事没有,就特酿的知道建城。不过这也太快了点,这都有四人高了吧?” 四人高有些夸张,当前伯力城高六米半,并非高不可攀。 扈尔汉不置可否,他也懒得看信。 “你我兵分两路。” “做什么?” “抓人!” 布木布撇了撇嘴,“来的路上你也看到了,去哪里抓人?” “那也要抓,不然谁去填护城河?” 布木布摇头,“大台吉命我抵达伯力之后修建营盘,赶制攻城器械。我给你向导,你自己去抓。” 扈尔汉点点头,“好!” 敌人来了就撤,箭也不多放一支,这令朱老七非常失望。 看规模,敌当在千五百以内,全员骑兵。来也一阵烟走也一阵烟,完全不将伯力驻军放在眼中。 好吧,朱常瀛确实无意同鞑靼人在野外决战,起码现在不成。 伯力能骑的马都算上,拢共也不过八百匹。 骑兵在旷野上对冲,以少打多,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这个晚上,夜空突然被乌云遮盖,紧接着闪电划破夜空,闷雷滚滚,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 起初,伯力人无不嘎嘎乐,淹死寨外那些王八俅的。 然而大雨断断续续至半夜未停,伯力排水不及,严重内涝。 大水没过脚面,各处泥泞。有的地方水深及腰,简直成了池塘。 没有办法,半个寨子的人被动员起来,穿上蓑衣,拿起铁锹,去挖排水渠。 折腾了一夜,天亮时方才雨过天晴,可积水也没有完全排干净。 朱常瀛顶着血丝眼登上城头,却忍不住笑起来。 放眼处一片泽国,可以旱地行舟。 鞑子呢?建州人呢? 这必须划船出去找一找! 第532章 天时在我 人若走运,低头捡到钱。 国若走运,抬眼就见别国倒霉。 整个伯力的人,简直笑疯了。 鞑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巧暴雨时凑过来。 伯力虽然有内涝,但好歹有地方睡觉饭菜也能吃口热乎的。而鞑靼人,连块干爽的地面也站不到。 鞑靼人的营盘,原计划设立在一处密林边缘,并非险要之地,大抵是为了方便砍伐树木。 结果营寨刚刚开始建设,便被一场豪雨浇个透心凉。 此时此刻,那处密林水深过人,某些地方甚至仅有树尖可见。 洪水污浊,枯叶树枝随波逐流,时而有动物在水中泅渡,死了的更多。 大水漫灌,生灵涂炭。 几艘舢舨在水面上缓缓划行,船上凌乱堆砌着打捞上来的东西,旗帜、衣物、毛毡等等。 姚定邦站在船头,手托望远镜四处观察那些没有被洪水淹没的高地。 真特酿见了鬼,鞑子躲哪里去了? 正不耐烦间,右手边传来哨声,姚定邦急命船只转向。 “营长,营长,你看!” 一艘渔船上,几名士兵指着一处小山坡高喊。 姚定邦循着指引望去,果然见白桦林中有马匹活动。 “标记下来,盯死了他们!” “是!” 这已经是搜索队发现的第三处鞑子避难地点。 他们完了,没有食物没有御寒衣物满身湿答答,洪水不会一时半刻退去,即便退去也会有后遗症。 饥饿同疾病。 对于劝降,此刻为时尚早,因为那些倒霉蛋以为自己还有选择,还没有走上绝路。 那就等,等他们耗尽食物等他们病的爬不起来。 伯力的积水终于排干净了,然而天空没有放晴,道路依旧泥泞。 昨夜冒雨奋战,许多人病了,有人咳嗽不止有人盖着棉被还在打摆子。 医务室里药味弥漫,十几个汤药罐子不停的烧。 朱老七虽然没有害病,但视察时也喝了一碗汤药。 有备无患,祛祛寒气湿气总是好的。 走出医务室,望向黑水。 码头……消失了,被淹没在水下。 黑水波浪滚滚,河面宽阔何止一倍,对面的明月岛只见一座小土包。 朱常瀛不禁忧心,远征船队会不会出意外? 昨晚可是好些人拼命,才保住了码头上的船只。 担忧的事情还有很多,各个村寨怎么样了? 好些人刚刚前来参战,结果家便被淹了,怎么能不心急? 朱常瀛答应参战旗丁,只要黑水水势减缓,哪个要走就送他回去。 强留也无用,老婆孩子不知如何,留下来也无心作战,反而招来不满。 将夜,搜寻船只陆续回寨,打捞上来的乱七八糟物件一大堆,却只捞到一具尸体抓了两个俘虏。 郝大贵指着两个脸色苍白的俘虏嘿嘿笑。 “殿下,我们发现他们时,这两个正抱着根树枝在水里泡着。据他们说,因为昨夜受伤走得慢,同队伍失散了。与其说是他们被抓,不如说我们救了他们。” “他们交代了什么没有?” “嘴硬的紧,什么都不说。” “那还愣着干什么,今晚我就要拿到敌人的详细情报。如果什么都不说,就丢黑水里淹死,别浪费粮食!” “是!” “还有这些,淹死的兔子野猪拉回来干嘛?不要告诉我打算拿来打牙祭。” 郝大贵有些懵,“殿下,弟兄们看这肉还新鲜,应该无事吧?” 朱常瀛转头看向秘书官。 “传我军令,任何水里泡过的动物也好植物也罢,一律禁止食用,违者军棍五记!” “洪水之后必有大疫,此话你听说过吧?疫从哪来?疫从口入!洪水所过,将地里的污浊之物翻涌上来,水里边蛇虫鼠蚁屎尿腐肉什么都有,这就是疫,人畜接触多了就会生病,是为瘟疫!” 朱常瀛瞪了郝大贵一眼。 “罚你读《卫生条例》五遍,抄录一遍,十日后拿给我看!” 郝大贵缩了缩脖子,急忙拱手称是。 晚上会议,除数名军官之外,几名军医也被邀请参会。 朱常瀛重申军令,并且要求军医马上制定并实施防疫措施,谨防发生瘟疫。 这不是开玩笑的,这两日寨子里的老鼠明显增多,伯力养了二十几只猫也抓不完。 外间的洪水,不需要深呼吸也能闻到淡淡的腐败气息。 军医退场,各搜索队汇报所得。 可以确定,受困的鞑靼人数量有限,绝大多数退入南部高地,行踪不明。 转移中,敌人被迫丢弃了大量补给,物资损失惨重。 毫无疑问,这对伯力来说是大大的利好。 老胡尔巴认为这是上天的眷顾,上天眷顾伟大的萨哈连罕王,眷顾他的子民。 如果在后世的华夏,此话一定引来嗤笑,但在此时此地,却引来众多赞同。 这一点也不奇怪,神秘学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 科学,那是啥玩意? 这也不重要,朱老七看中的是结果。 鞑靼人的前锋被老天爷折腾成这副模样,那敌人的主力呢?只会更惨。 会议还未散去,外间又开始电闪雷鸣...... 见到豆大的雨滴溅落,会议气氛顿时活跃起来,眉飞色舞,欢呼雀跃。 朱常瀛站在廊檐仰望闪电撕裂夜空,一时间竟有些错觉,难道老天爷当真在看着他? 好吧,别人可以迷信,但自己却不能。 这场豪雨,虽然对鞑靼人造成损失,然而敌人劳师远征,怎么可能轻易退兵呢? 该打还是要打。 豪雨半个小时,雨势渐小,一名提刑官快步走进来。 “报告殿下,鞑子招供了!” 闻言,在场人静了下来,朱常瀛接过供状,仔细看过,随后将供状传阅。 此战,嫩科尔沁四部齐出。 科尔沁本部三千人。 扎赉特部两千人。 杜尔伯特部两千人。 郭尔罗斯部千人。 建州参战,出兵两千,另有千数民夫! 联军统帅,嫩科尔沁大台吉奥巴。 副统帅,伪金大将佟佳·扈尔汉。 按原计划,前锋进抵伯力,将择地设立营寨,砍伐木材营造攻城器械,封锁伯力陆上进出口,待主力抵达之后,集全力汇攻伯力。 另据其交代,前一日大雨时,前锋所部正在扎营,眼见雨势越来越大,不得已放弃部分物资,向南部鹿山转移。 转移中,又丢弃车辆物资,仅战马得以幸免。 途中,或因受伤或因迷路,陆续有人掉队,具体有多少人成功转移,他们自然也无法知晓。 “各位,按着原计划,我们应固守城寨,消耗敌军。但以如今情形,我军处于绝对有利地位。” “洪水不退,则敌无法组织进攻,而我军则可凭借舟船之利给予敌人重创。” “是以,孤决定重新拟定计划,转守为攻,以全歼来敌为最终目标!” “怎么打,请各抒己见!” 闻言,会议室中顿时议论起来。 一千多人要吃掉将近万人,看似不可能,但老天爷开眼嘛。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良久,姚定邦率先开口。 “殿下,鹿山虽能躲避洪灾,但鞑子不敢深入,只会于边缘暂驻。且山中青草极少,不出几日,战马便难以为继。” “臣意不妨熬他们几日,待水势尚未完全退去之前,集结全寨之力主动发起进攻,以逸待劳,先将敌前锋吃掉!” 郝大贵不知可否。 “殿下,鹿山距我寨将近十七里,沿途地形多样,水流变幻,渡船极为危险。而且,鹿山广大,能否找到敌人踪迹也未可知。依臣之意,莫如先行吃掉眼前零散之敌,此举稳妥。” “是啊,首先要找到敌人。”朱常瀛看向巴亚,“你们对鹿山地形最为熟悉,你挑选几个人,明日跟随哨船前往鹿山,以搜寻敌人为第一要务。” “好!” “大贵,如果明日放晴,你带队去招降那些被困住的零散之敌。如拒不投降,尽杀之!” 郝大贵犹豫道,“殿下,不熬他们几日么?” “不,水势何时退去我们也不知,要速战速决!” “臣领命!” “穆克西、别尔根,你部配合作战。” “好!” 转过天,天空果然放晴,洪水却不见退去,反而略有升高。 看来,黑水中上游也同样暴雨,洪水还会多持续几日。 由此,朱常瀛底气更足,洪水多一日,敌军就会越发的疲惫。 郝大贵带兵出征,四艘哨船,九艘木排。 寨内,还在叮叮当当,船只不足,好在木材足够多,可劲的造。 鹿山一处迎风坡,扈尔汉同布木布相对无言。 “布木布台吉,极北也有这样的豪雨么?” 布木布脸色蜡黄,叹气道,“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雨了。” “我方才清点了一遍,百一十二人失踪,六十三人病倒,馕饼能坚持四日,但草料……” 布木布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抬手摸了摸额头。 “我也病了,鼻塞,身子冷,脑子里嗡嗡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会有更多人病倒。长生天啊,请保佑我们度过难关!” 扈尔汉眉头紧皱,“我们要躲起来,不能被明狗发现!” “为何?明狗能找到这里?我们无法动弹,他们就能了?” “他们能!”扈尔汉笃定道,“这伙命狗极善操舟,海上风浪高达数米,他们的船也能通行,何况这些小风浪?” “钻山?我们不熟悉地形啊。还有马,马怎么办,山里没有草!” “那也要走,人命要紧!” “那些病倒的弟兄呢?” “这个……”扈尔汉咬牙道,“布木布台吉,汉人有句话,当断不断,必有后患!” 布木布嘿嘿冷笑,“合着不是你们建州人,说扔就扔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要走,只管走!爷爷就在此地驻扎了,我就不相信明狗能过来。即便过来又怎样,我们居高临下,难道不能一战么?” “你!”扈尔汉忍住怒气,“好好,我扈尔汉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便陪着你!” 日头下山,郝大贵部返回寨子,带回来三十几号战俘。 这些战俘,无一不狼狈至极。 短短两日,便有人饿的脱相,还有人病的爬不起来,好些人身上还湿哒哒的,皮肤被水浸泡的惨白如纸。 “殿下,搜寻三处坡地,眼前这些人都是熬不住主动出来投降的。” “有一处地方,敌拒不投降,打死二十三人,有大约三十人躲进林子。天色将晚,山林太过泥泞湿滑,又隐蔽处太多,臣没有冒险追击。” “臣在几处地方皆留有足够人手,只待明天早上继续清剿。” “另外,缴获盔甲四十七副,战马三十七匹,盔甲入库,战马则留在彼处由专人看管着。” 朱常瀛眸光扫过战俘。 “能救的还是要救,找军医尽量医治。” “是!” “里边有军官么?” 郝大贵点指一人,“此人名乌恩,嫩科尔沁本部百夫长。” 朱常瀛低头看去,此人身材矮胖,大肚囊大圆脸,右小腿裤子被剪掉一半,腿肚子上一条五寸长伤口,血肉外翻,周围肿胀乌黑。 此刻,这人正躺在担架上打摆子。 见朱常瀛看他,这人勉强提起精神,挣扎着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通译道,“殿下,这人在求救,他说只要救了他,问什么说什么。” 虽然瞧不起但朱老七就喜欢这种软蛋。 “送过去优先医治,明早我要问话。” 又一日,朱常瀛早早起床,当先一件事便是查看水位。 水位降了约有半尺。 抬头看,天空少云,红日半露,难得的好天气。 走侧门,望了眼水田,朱老七不由惋惜。 还是只有水,啥也看不见,那些可怜的稻苗恐怕早已被洪水尽数卷走。 想到永宁,也不知能剩下几成庄稼。 天灾难测,人力有尽,万事总有一体两面。 目送郝大贵部远去,朱常瀛返回议事厅。 乌恩的腿昨夜动了刀,被剜去老大一片肉,但能不能保住还很难说。 “乌恩,记着你的承诺么?” “记着!” “说吧!” “......罕王,您能留我一命?” “只要你如实招供,不只你能活,你的弟兄也不会死,这是我的承诺。” “好吧。”乌恩勉强提起精神,“罕王,您问。” “嫩科尔沁各部,总计有多少族人?” “这个......我真不知道。” “估计,推测呢?” “大约十三四万人吧。” 这个数字大概同陶克明所说相当,双重确认,应该大致无误,也证明此人没有说谎。 “陶克明,此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 “他乃郭尔罗斯部一小首领,去年被俘,我放他回去送信。你知不知道有书信一事?” 乌恩摇头,“没有听说过。” “郭尔罗斯去年遭遇白灾,损失惨重,是否实情?” “是真的,我们部落也遭了灾。” “那你们还有余力攻打黑水?黑水有什么值得你们动手的?” “......” “不说?”朱常瀛挑了挑眉,“来人,拖出去砍了!” 说话间,一名卫兵抓住乌恩那条受伤的小腿就向外拖。 “我说!我说!” 乌恩疼的龇牙咧嘴,鼻涕眼泪齐流,那条腿不受控制的痉挛。 “快说!” “是,是建州人许诺了好处,但什么好处,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也就是说,是建州人说服奥巴攻打黑水的?” “是。” 麻蛋,建州的胳膊伸的还真长! 朱常瀛琢磨片刻,问乌恩,“你家大台吉可有待嫁的女儿或者妹子啥的?” 第533章 战鹿山 第533章 战鹿山 后世人总说政治是肮脏的。 这种说法大错特错。 政治是制度,是组织,是治理方式,是利益分配机制,是规则,要光明正大,要人尽皆知。 肮脏的不是政治而是权谋。 权谋非政治,但不精于权谋之人却无法搞政治。 那种天真烂漫的理想主义者,执掌国家就是误国害民。 对于鞑靼人,弄他们是一定的。 但怎么弄,也不能仅仅依靠暴力。联姻,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从乌恩口中,朱常瀛拿到一份嫩科尔沁贵族清单,与陶克明口供两相对比,情报越发的详细。 哪家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其背后的地位权势。 好吧,这也是后话,能否实施还要看实际情况。 洪水第五日,受困的鞑子被清剿殆尽。 歼敌五十二,投降者六十三,共缴获马匹九十四,盔甲百零一套。 探哨也终于在鹿山发现敌踪,盘踞在鹿山北山脚一处开阔高地。 然而进攻计划却不得不因为环境的变化而被迫调整。 洪水退了又没有完全退去,有些地方水深可行船而有些地方却露出地表,泥泞不堪。 这样的现实环境,利用舟船运输而后进攻也就成了奢望。即便步行,看似也没有可能。 会议室里,人坐满了,但却无计可施。 “既然如此,我们便放弃进攻,转入防守。” 朱常瀛稳住情绪,挤出一丝笑意。 “虽然不能歼灭鞑子前锋有些可惜,但我们以极小伤亡获得了可观战果,这难道不值得庆祝么?都别愁眉苦脸的,没有必要。” 一向沉默寡言的巴亚突然开口。 “罕王,我们可以步行过去!” “怎么走?伴着野草的黑泥比冰还要滑,火炮完全动弹不得。没有重武器,我军难以抵挡骑兵突击。” “那就不要火炮!” 巴亚认真道,“罕王,鹿山就是我们那乃人的家,鞑子不敢钻林子,但我们能!我们绕行山路,躲过鞑子眼线,从背后偷袭鞑子!” 朱常瀛凝眉,“巴亚,军中无戏言!” “罕王,只有这样,才能抓住鞑子,不让他们跑了!” “你打算怎么做?” “趁夜赶路,半夜就能进山,天明之前就能摸到鞑子附近!姚统领或者郝统领率军从前面打,我们从后面打,弄死他们!” “别尔根,穆克西,你们怎么看?”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点头。 别尔根道,“罕王请放心,鹿山,我们闭着眼睛也知道怎么走。” 朱常瀛陷入沉思,良久,看向郝大贵。 “大贵,你们营能扛住鞑子的骑兵突击么?” 郝大贵起身立正,“能!” “如何扛?” “长枪阵!臣若后退半步,军法处置!” 朱常瀛沉思半晌,方才开口。 “好,就照此准备吧,至于何时行动,等我命令!” “姚定邦,库中盔甲还有多少副?” “回殿下,百六十七副!” “都发下去,那些缴获也发下去。” 转过头,朱常瀛看向巴亚。 “这些甲胄,你们三部平分,算算,应该有三百七十披甲。无甲者,禁止出战。军需补给,你们需要什么,商议过后今晚之前必须报我!” 这一准备,又是两日过去。 六月初二,大地重获新生。 洪水痕迹犹在,但草木纷纷抬起头,不似前几日那般破败。 然而绝大部分低洼地仍旧泥泞,炮车难以通行。 不能继续等下去了,因为马匹已经勉强可以行进,敌人随时可能跑掉。 有些令人疑惑,享受雨淋日晒的鞑靼人居然还没跑,仍旧在鹿山北部高地盘踞。 探哨每日数报,敌军数量大致千人有多,日日有炊烟,而且一日三餐! 朱常瀛就纳闷了,那荒草甸上长土豆了不成,做给谁看呢? 至于传说中的鞑靼主力,则完全没有踪迹。但大部队有牛有羊有车,综合分析,应该还在百里之外呢,没可能顶着洪水赶路。 但万一呢? 战争,总是充满各种不确定性。 思索再三,朱常瀛果断忽略这个万一。 掌灯时。 太平寨、哈鲁温、富安屯三部列队集合。 几声号角,朱常瀛目送队伍出寨,消失于茫茫夜色。 这是一支奇兵,朱老七寄予厚望。 凌晨三时许,伯力升起炊烟,全军饱食。 四时半,寨门大开,朱常瀛亲自带队启程赶往鹿山。 此战,卫队连、骑四营全员出动,步骑混编。 夜空寂寂,旷野孤军,迎面来风,不禁令人生出一种苍凉之感。 脚下这条路,是探哨反复探查的结果,马匹可勉强通行。 只是有些绕路,平时十七里路程,七拐八绕的却要走上将近二十六里。 六时许,队伍赶至鹿山山脚。 眼前这片山岭,地势大概成十度角缓缓上升,如同巨大沙丘。高地西部,山势陡然升高,遍布针叶林。 此时此刻,鞑军已在高地列队,一杆九斿白纛矗立正中,居高临下,如同俯视蝼蚁。 瀛州有夜不收,鞑子同样也有,天刚将亮时,队伍便被敌人发现了。 仰攻,地形确实对伯力军不利。 目测,两军相距一里有多。 这个距离,正适合骑兵冲锋。 不过敌军此刻显然没有冲锋的意图,因为伯力军只要稍稍后退,就进入泥地沼泽而导致攻击中断。 而骑兵一旦没了速度,下场极惨。 休整一刻钟,朱常瀛挥了挥手,中军令旗摇动。 卫队连骑兵前出,压住阵脚。 步兵缓缓展开,四连四横队,前阵两排长枪手后队两排火铳手。 “前进!” 中军令旗再次摇动,命令逐级传达。 俄尔,行军鼓敲响,奏《将军令》。 伴着鼓点,军官号令,队伍缓缓向前推进。 骑兵一分为二,稍稍靠后护住步兵左右两翼。 朱常瀛身侧只二十骑相伴,紧紧跟随在步兵阵列之后。 中军一杆大旗,红底耀日月,与对面的九斿白纛遥遥相对。 九斿白纛下,布木布面色阴沉。 “传令,前军将马眼蒙上,不惜一切代价冲破敌阵!” “布木布台吉,你不觉得奇怪么,敌人仅凭这么点力量就敢来攻打我们?” “没时间考虑这些了!”布木布轻咳几声,“击败这伙明狗,我们马上退兵寻找主力。继续下去,我们都要饿死在这里!” “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扈尔汉说道,“你攻左路,我攻右路,全力突击,一鼓作气!” “好,明狗真是不知死活,这么点人,就敢来打!” 扈尔汉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却也来不及多想。 食物短缺,杀马充饥,却也每日只能吃一顿,且只能吃个半饱。 没有帐篷,天为床地为被,苦熬着。晚上蚊虫极多,想要睡着也并非易事。 病患减员一波接着一波,虽没有死人但倒下一大片。 其实,两人早就想着撤退了。 奈何探哨几经搜寻,也没有找到主力去向。而低地积水严重,此刻赶路也极为艰难。 各种因素叠加,导致布木布所部只能苦守。 同时,他也存着侥幸心理,去年虽然在明狗手中吃了亏,但几次战争都是小股部队偷袭,明军从未敢于正面迎战。 扈尔汉所思所想,也同布木布大体相同。建州同海参崴折腾几年了,也从未同海参崴的明狗正面对决过。 这就令其产生一种错觉,明狗很怂,只要摆出姿态,他们就不敢来打。 显然,他们失算了。 敌人不仅来了,还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 有些心虚,但眼见敌人数量,又将他们的信心拉了回来。 穆克西紧紧贴在一棵松树后,屏住呼吸,缓缓转身,箭矢移动,瞄准一名鞑子胸膛。 话说,鞑子许多人病倒,皆被安置在密林边缘休养。 大概是为了躲避正午间的太阳,也顺便看管拴在林边的马匹。 这却给了伯力三旗机会。 嗖的一声,箭矢如流星,一名翘首观望前方战情的鞑子惨叫一声栽倒。 这就是信号! 片刻间,密麻麻的箭矢从密林中射出。 那箭矢如同长了眼睛,几乎箭无虚发。 突如其来的打击,将这些病号完全打懵了,仅仅几个呼吸便死伤大半。 待有人反应过来,怪叫着尝试反击。 一群壮汉已经在箭雨掩护下冲杀近前。 “怎么回事?” “不好,有埋伏!” 布木布转回头,不禁目眦尽裂。 自己的族人,正在被无情屠戮! “扈尔汉,你快去救他们,快去。” “前面的明狗交给我,你快去啊。” 扈尔汉脸色变换,隐隐有种不祥预感。 “布木布,我们应该集中力量,击溃正面敌人!” “放你娘的屁!你不去,我去!” 布木布话音未落,鞑靼人自己就乱了,一部分人转身去营救一部分彷徨不知所措,整个阵线顷刻间崩塌。 布木布越发急切,调转马身,一句话也没有交代便走了。 扈尔汉气愤不已,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指挥权。只是手中的兵力却少了一半。 巴亚乱杀一通,也不知宰了几个,眼见鞑子掉头杀回来,遂冲着林子里大喊。 “穆克西,放信号,快放信号!” “我知道!” 穆克西点燃信炮,高高举起。伴着火星,接连两枚烟花在空中炸裂,声音如同闷雷。 与此同时,一名训导官气急败坏,扯着嗓门嘶喊。 “快退回来,退回来!” “都特酿进林子!” “别尔根,马,别特酿抢马了!快!快!快退回来!” “穆克西、巴亚,稳住!稳住!” “都退回来,把鞑子引进林子!” 虽然杀疯了,但好在几人还能够服从命令,率队迅速退入林中。 诱敌疲敌,最好将鞑子骗进林子里杀。 这本也是昨夜侦查之后定下的作战计划。 巴亚靠在一棵树后,将短斧插在腰间,抽箭在手,闭上眼睛,默默静听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鞑子飞马入林,两名旗丁脚蹬树干,奋力将绳索绷直。 那战马前蹄被绊住,噗通一声摔倒,马上的鞑子翻滚落地,方要挣扎,两柄短斧便砸了下去。 那鞑子身穿两层甲胄,被重击后惨叫却仍在试图翻身。 两名斧手微惊,旋即按住这名鞑子猛锤! 几斧子下去,头盔被戳出老大一个洞,血水脑浆子一股脑流出来。 “小心!” 几支箭矢飞入,两名旗丁试图翻滚躲避,却仍旧迟了一步。 一人头盔中箭栽倒一旁,一人腹部中箭,踉跄几个趔趄。 巴亚喊出口的同时,转身箭出。 飞箭如有神助,正中一鞑子面门。 战斗何止一处,一时间,密林边缘杀声如潮,箭矢往来如雨! 耳听信炮响,敌人大乱,朱常瀛嘴角终见笑容。 咱家的索伦勇士说话算话,干起架来当真一点也不含糊。 看样子,鞑子被杀的有些惨啊。 唯一美中不足,动手早了些。 虽如此,军阵节奏不变,鼓点如常。 此时此刻,两军相距已不足两百米,敌军终于动了,催动战马,逐渐提速。 “停!” “长枪手,列阵!” “火铳手,二连击,预备!” 郝大贵眼见敌动,接连发出几道命令。 朱常瀛看向姚定邦。 “我左你右,将敌拦腰斩断!” 说话间,两人各率八十几骑向敌左右迂回。 说时迟那时快,敌骑已然逼近,眉眼清晰可见。 “预备,放!” “预备,放!” 噼噼啪啪,枪声如爆豆。 “上刺刀!” “上刺刀!” “列阵!” 敌军居高临下,冲势太猛,眼见几十骑倒下,却没有慌乱之意。 郝大贵神情不由前所未有凝重。 原计划的第二轮射击没机会了,只能同敌方肉搏硬扛! 箭雨中,两军轰然撞在一起。 战马洞穿,长枪崩裂。 “顶住!” “顶住!” “明军威武!” 郝大贵一把甩开因恐惧避让的士兵,挺枪补位! 两方人马在一条线上前赴后继,杀声震天。 未几,朱常瀛与姚定邦两部一左一右从横向切入战场。 火铳与弓箭互射,随即展开近身搏杀。 左冲右突间,数骑迎面杀来。 开战前,朱常瀛就有留意,敌方压阵将领装束大有不同,甲胄明显更为精良厚重。 建州人! 那个后金大将扈尔汉想必就在其中了。 “杀!” 心有灵犀,扈尔汉也早就留心朱老七,虽不知他是谁,但确定其为敌军统帅无疑。 眼下骑兵冲势受阻,陷入缠斗,正是危如累卵之时。 这厮也是杀红了眼,手中箭矢接连射出。 然而结果令他大为震惊,三尺重箭竟然不能破甲! 什么鬼?明狗的甲胄竟然如此厚重? 此番撞见敌军主帅,正是扭转局势良机。 扈尔汉张弓搭箭,对着朱老七面门一箭射出。 朱常瀛偏头闪过,手握长枪,嘴角狰狞。 “扈尔汉,爷爷就是朱天启,特来杀你!” 第534章 别了,扈尔汉 第534章 别了,扈尔汉 “朱天启?” 听到这个名字,扈尔汉简直要疯! 老罕时不时便会提起这个名字,提起来就咬牙切齿! 大明狗皇帝的儿子啊! 这几年,朱家老七的人不知给建州添了多少麻烦。在他手中,又吃了多少亏。 血债累累!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扈尔汉扔掉长弓,挺枪刺杀! 巧了,朱常瀛也是同样动作。 战马咆哮,两方迅速接近,谁也不曾躲避。 胆小者游戏,谁扛至最后谁赢! 噗通噗通! 战马交错,但马上的人却没了。 朱老七滚落于地,直觉腹中翻江倒海,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长枪没有破防,但内腑振荡,怕是脑子也在振荡。 冲击力太大了,神仙也扛不住。 什么三英战卢布,什么方天画戟青龙偃月,都是假的。真正的战场,没那么多花哨,往往一个回合分生死。 主帅落马,护从疯魔,厮杀一阵各自护住自家主帅。 “扈尔汉呢?” 朱常瀛晃了晃脑袋,被人扶着勉强爬起来。 抬眼看去。 前方厮杀处,几个披甲抱着一个人,正在疯魔般呼唤。 那人嘴角溢血,眼眸圆睁,身体挺直。可不就是扈尔汉么? 到底是年轻,加之朱老七块头足够大,势大力沉,身高不足一米七的老家伙扈尔汉不是对手。 同样吃力落马,伤势明显更重。 “杀!弄死他们!” 朱常瀛一边指挥护卫上前厮杀,一边从腰间抽出火铳,疏通枪管,装填子弹,弹药压实,拨开扳机。 随即一手持枪一手持短斧便杀了过去。 行走间,一鞑骑从侧旁冲入,弯刀挥向朱常瀛。 朱老七抬手一枪,那名骑手应声坠马。 这个时候,两方厮杀已是白热化,互相厮打翻滚,武器掉了就用手,手不够用就用牙。 一名护卫被建奴压倒,死死掐住脖子,眼见不支。 朱老七几步赶过去,短斧尖端对准建奴脑壳便挥了下去。 啪嚓一声,短斧尖端凿进脑壳。 随手拔出短斧,一脚将人踹向一旁。 他这边越战越勇,护卫也如打了鸡血般,渐渐将建奴压制。 正在此刻,变数陡生,两名建奴试图将扈尔汉扶上战马。 朱常瀛心急,但眼前尽是扑上来阻挡的敌人,一时竟拖不得身。 好容易抽身,朱常瀛从地上捡起一杆长枪,单臂用力,对着扈尔汉后心便甩了出去。 奈何,那战马似乎有所预感,鬼使神差向前走了几步。 长枪带着弧度俯冲,一下戳进战马后臀。 那马嘶声惨叫,咣当一下倒地。而扈尔汉自然也从马背上滚落。 “护着我!” 朱老七谁也不管了,抽出火铳重新上弹。 就在此时,数支箭矢向他飞来。 这可苦了三名护卫,只能拿身体来阻挡。 上过弹药,抬头再看,老家伙又被扶上一匹战马。 朱常瀛气急,对着眼前敌人面部就是一火铳。 纸壳弹中装的是霰弹,八粒黄豆大小弹丸喷出。 那人捂着脸栽倒,正被与他争斗的护卫窥见空档,一钉锤送其归西。 再抬头看,老东西竟然催马跑了! 朱常瀛哪里肯,从身边死尸身上取下骑弓,抽出两支弓箭,几个健步跑到自家战马前,翻身上马。 这就追了过去! 追逐中,朱老七弯弓搭箭,箭矢如流星,正中扈尔汉马屁股上。 那马吃痛,冲势陡然放缓,直疼的原地打转。 朱常瀛大喜,方要上前,却不料斜刺里一个人影滚来,手中弯刀一闪而过。 这一刀既快又准,战马头朝下倒了下去。 朱老七也跟着翻滚落马。 那刀手起身,举刀砍向朱常瀛双腿。 ‘我草泥马!’ 朱老七接连几个翻滚,避过长刀,鱼跃而起。 此刻他也顾不得扈尔汉了,专心对付眼前之敌。 这是一名鞑子,身量不高却极为健硕,观其步伐走位,是个好手。 朱常瀛不敢大意,手握短斧与其对峙。 正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枪声。 朱常瀛拿眼角余光看去,紧紧跟随在扈尔汉身侧的护旗手栽于马下,那杆九斿白纛终于倒下了。 眼前刀手见此情形,丝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然而朱老七也不敢追,方才落马,大腿似乎刮到了什么。 要命时刻不知道疼痛,此刻却如针扎般难受。 低头看,裤子撕裂,大腿肚子掉了老大一条皮,血水浸透衣裤。 方此时,几名护卫终于杀透建奴,冲了过来。 一护卫大惊失色,急忙为朱常瀛包扎。 趁着间隙,朱常瀛环望周边,神情不禁稍稍放松。 大局已定! “别管我,都特酿的去追,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虽然如此说,但几名护卫却纹丝不动,牢牢将朱老七护在正中。 “杀!” “杀!” 郝大贵部终于突了上来,队形散开,拼了命的追杀逃敌。 “马呢?牵马过来!” 俄尔,护卫牵过一匹战马,朱常瀛咬紧牙关翻身上马。 “跟着我,杀!” 战马前行,路过九斿白纛,只见一名亲兵正在剁脑袋。 扈尔汉的脑袋! 朱常瀛大喜,“好小子,记你一大功!” 那亲兵满身都是血,如同地狱闯出来的杀神。 “殿下,是我们班一起干的!” “好好!都是好汉子,记你们一大功!” 朱常瀛也顾不得多说,催动战马,几十骑兵嗷嗷怪叫着冲上高地。 可惜,来迟了一步,布木布逃了,伯力三部也在四处追剿残敌。 此时战场乱成了一锅粥。 兵败如山倒,建制不在,就是这个样子。 朱常瀛好容易撞见穆克西,张口就问。 “布木布往哪里逃了?” “是鞑子大官人么?向北,巴亚同别尔根带着你人去追了!” “干的不错,继续围剿残敌,一个也不许跑了!” 宜将剩勇追穷寇,朱常瀛马鞭北指。 “追!” 这片高地面积说大不大,但也有方圆三里。出了高地,要么是密林要么是泥地沼泽,他们能往哪里跑呢? 从坡顶追至山脚,又绕过一片密林,寻着厮杀声终于发现大股敌踪。 鞑子黑压压一片冲入烂泥地,连滚带爬的好不凄惨。 而伯力军,则在全力输出,火铳弓箭一股脑的招呼过去。 然而找了一圈,也不见姚定邦、别尔根、巴亚几个。 问之,才知追杀布木布去了。 将近日中,鹿山战役终于告一段落。 除少部分逃敌窜入森林,以及逃窜的布木布,鞑军几乎可以说全军覆灭。 大军选择一处山脚为临时营地。 青草地上,伤员一排排躺着,朱老七也是其中之一。 战斗中的简易包扎解去,要重新来过。伤口满深,被缝了七针。 这都手术半个小时了,还是疼的要命。 然而这点疼痛相比于逝去的生命却也算不得什么。 此战打的并不轻松,相当艰难,熬鹰多日,没有预料到敌人竟然仍旧战斗力十足。 现在他才知道,鞑子每日杀马,小日子滋润的很。 见郝大贵走过来,朱常瀛问道,“大贵,战损统计出来了么?” “殿下,到目前为止,我军毙敌872人,俘敌267人,缴获战马938匹,甲胄……” 朱常瀛打断郝大贵,“孤叫你报战损!” 郝大贵难言道,“我军……我军伤亡239人,其中阵亡93人,重伤64人。没有想到,鞑子竟然将马眼蒙着冲阵,地形对我军也不利。” “这是只你们四营伤亡,还是全军,也包括伯力三旗么?” “全军。” 闻言,朱常瀛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姚定邦他们还没有回来?” “是。” “不等了,收拾收拾,返回伯力。” “那俘虏的鞑子如何处置?” “一并带回去。” 两个小时之后,大军整备完毕。 鹿山山脚,尸体层层叠叠,那是战死的鞑靼人,堆积为一座小山。 对于伯力人来说,他们就是侵略者,就该死! 面对积尸,有人嘲笑有人咒骂有人在尸体上撒尿。 即便人死了也不能解除恨意。 因为旧恨虽消,又有了新的仇恨。 冤冤相报,无有穷尽。 那么自己是不是侵略者? 偶尔,朱老七觉着自己有些精神分裂,为了残存的人性而烦恼。 这也不重要,人性也没剩下多少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可以麻痹自己。 朱常瀛招了招手,数支火把丢入尸山。 活着的人活着,死了的人死了,就没必要继续羞辱了。 焚烧中,有些尸体动了,抽搐扭曲,竟真的有尸体做起来,空洞洞的眸子向远处张望。 “走吧!” 朱常瀛被扶着上马,大队启程,沿着来时路返回伯力。 午后四时许,伯力寨门大开,迎接凯旋大军。 欢喜与悲伤交织,生者享受荣耀,死者接受蒸尝。 朱老七的声望如日中天,脚步所过,无不顶礼膜拜,敬之如同神只。 晚七时许,姚定邦几个终于返回伯力,手里牵着缰绳,缰绳后头绑的不是马而是个泥猴子。 孛儿只斤氏.布木布。 当布木布见到传闻中的萨哈连之主,大明狗皇帝的亲儿子时。 朱常瀛正躺在炕上养伤,脸色苍白,眼圈泛黑,胸部、大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朱老七被人扶着坐起来,似乎由于动作过于激烈,忍不住咳嗽几声,嘴角浸出血滴。 侍从急忙拿帕子擦去嘴角血迹,而那帕子,在擦之前已经斑驳殷红。 “你就是布木布?” “是!你就是朱常瀛?” “某名朱天启。” “哼,偷偷摸摸,我为阶下囚,又何必欺我?” 朱常瀛示意侍从,“给布木布台吉拿把椅子。” 侍从拿过一板凳,布木布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 这一日厮杀拼命逃跑,最后被人按在泥坑里,而后被人拴在马后,如牲口一样牵着。 布木布十分的后悔,就应该在被俘之前了结了自己。 奈何,总也放不下那一丝生的希望。 “前番赶你们走,已经留了情面,没有置尔等于死地,今年为何又来侵我萨哈连?” 闻言,布木布冷笑。 “朱家子,你少说这些没用的。爷爷今天落在你手里,要怎么弄死我随便你!” 见这厮大放厥词,姚定邦一时没忍住,挥手就赏他两个大耳刮子。 “给脸不要脸,再敢对我家殿下不敬,一刀将你阉了,臭鸟丢外边喂狗!” 布木布晃了晃脑壳,抖下一地泥,双眼瞪向朱常瀛。 “姓朱的,你们汉人有句话,什么杀什么辱的,给我个体面!” 朱常瀛轻咳几声,“给你的信件,你看过了?” “看过!” “同我萨哈连建立贸易关系,对你的部族只有好处,为何拒绝?” 布木布了冷笑,“我科尔沁什么也不缺,不需要同你做生意!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 朱常瀛淡淡一笑,“你说说,我打的什么算盘!” “嗯哼,无非用小恩小惠笼络这些野人为你效命,我大蒙古人岂会任你摆布?” 朱常瀛面带鄙夷,“我有小恩小惠,你有么?喔,没有,你自己家也没有余粮,还要想办法南下北上打草谷做强盗。” “朱家子,休拿你那套大道理唬人,我大蒙古国就抢你大明,你能奈我何?” 闻言,朱常瀛眉宇间泛起怒意。 这特酿是个死硬份子啊。这都成阶下囚了,还在这里端架子,装大尾巴狼。 短暂接触,朱老七做下论断,此人暂时没有拉拢可能。 沉思片刻,朱常瀛将脸沉下来。 “孤本意与尔等和睦相处,奈何你一心求死,孤满足你。” 转过头,朱常瀛吩咐姚定邦。 “通知下去,三日后举办大祭。祭奠本次战陨英灵,以及数百年以来在鞑子屠刀下枉死的冤魂。祭品,便是我们桀骜不驯的布木布台吉,以及追随他的那些倒霉蛋。” “你敢!你……你灭绝人性,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孤杀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孤魂野鬼。” 朱常瀛睥睨这厮。 “三日时间,你仔细想想应该如何同孤说话,你以及你的那些手下如何才能保住性命。” “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想不通,那就洗洗脖子等死吧。” 布木布被带走,朱老七满脸病相一扫而空。 “定邦,将俘虏中的大小将领逐个提审,孤就不相信没有一个软骨头。” 姚定邦拱手领命,犹疑问道,“殿下,您装病,这是何意?” “我担心那个奥巴得知前锋战败之后要跑。但若我伤重的消息传过去,你说奥巴会不会赌上一切来攻?” “所以,我需要一个信使,将消息放出去。不然我包扎这么厚实干嘛?” 第535章 迟来的满蒙联军 第535章 迟来的满蒙联军 看着跪地请罪的曹爽,朱常瀛起身,亲自将其扶起。 “若不是及早回来,三营又不知会折损多少兄弟。你做的对,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曹爽眼圈泛红,面含羞愧。 “殿下,臣惭愧.....臣没能攻克别拉洪。” “此非战之罪,实乃天意,老天爷最大,你又能怎样呢?” “臣,谢殿下宽宥!” “下去吧,好生修养,别气馁,来日有你立功的机会。” 话说天下的好事总不能都被一个人占了,有得必有失。 伯力对鞑靼取得了空前胜利,但曹爽这一支队伍却倒了霉。 出发不两日便遭遇暴雨,迫不得已,船队择地搁浅。 哪知暴雨不停,水势大涨,三营战士就如蚂蚁搬家,冒着暴雨向高处一次次的拖拽船只。 奋战一夜,方才躲过滔天洪水,避免全军覆灭的下场。 这个时候就不要说攻打别拉洪,能否自保尚且不得而知。 困守高地,吃饭睡觉都是一种奢侈,全营将士疲惫至极,不两日便有大批人病倒。 又坚持三日,洪水仍旧不减,但军中却有人上吐下泻,害了疟疾。 曹爽大惊,一个艰难的决定必须做出。 阿速江流向自南向北汇入黑水,攻打别拉洪需逆流而上,然而洪水水势猛烈,将人累死也完全没有可能抵达别拉洪。 但如果顺着洪水行舟,则危险性勉强可控。 思索再三,曹爽决定撤军。 这是一个无比正确又艰难的决定,事关生死存亡。 归途中,害病的人又见增多,很不幸的有两人没能返回伯力,在中途病殁。 没有达成任务,有失落但也要讲道理,这一切本也在预料之中。 朱常瀛不能责怪反而要好言安抚,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要到不得不为之时方才去做。 时机错过,没必要过于纠结,一时得失也算不得什么。 鹿山战后第四日,朱常瀛践行诺言,于伯力举行大祭,为战死的亡魂超度。 简易炎黄帝庙中,灵牌密密麻麻,其中不乏伯力三部勇士。 炎帝黄帝代表什么? 人文始祖! 若纠结于血脉,则代表子孙愚蠢。 道士、萨满一股脑安排上,朱常瀛亲自于台前宣读祭文,而后焚告上天。 仪式庄重,举寨同悲。 对于拿什么来祭祀? 朱老七没有选择人祭,但为了给土着一个交待,那些强硬拒不归附的战俘被带到庙前,一排一排的下跪,而后被生生掰断右大拇指。 布木布也不例外。 事实上,朱老七还给了他优待,两根大拇指皆被掰断。 为什么要掰断大拇指? 因为那是鞑靼人拉弓的关键部位。 大拇指掰断,即便伤口能够愈合,但拉动弓舷再也不要想了。 可以说,那些顽固不化的鞑靼人没有死但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沦为废人。 话说,这种残酷的惩罚也不是朱老七原创,而是鞑靼人内斗流传下来的。 征服一座部落,掠夺的不仅仅有财富,还有人口。 女人怎么处理都好说,但男人,也并非都要杀掉,相当一部分会被掰断大拇指,充作奴隶。 朱老七没有意图在主大陆推行奴隶制,他们是战俘,伯力劳动力短缺,这些人若不加以利用,那就十分之可惜了。 大祭之后,朱常瀛再一次提审布木布。 布木布惨兮兮,两个大拇指包着厚厚纱布,眼窝深陷,精神萎靡,面带绝望。 见到他,朱老七淡淡一笑。 “你要说声谢谢,否则今日断的就不是手指,而是脑袋!” 布木布见到朱常瀛,整个人顿时陷入疯癫。 “做梦!朱天启!你杀了我!是男人就杀了我啊!” “看来你还是没有开窍,不知道应该怎样同孤说话。” “朱天启,你说什么也没有用,老子不服,打死老子也不服你!” “恩,有种。”朱常瀛淡淡道,“孤也不愿强人所难,待孤同奥巴谈妥之后,就放你回去。日后要小心,千万别又被我抓到了。” 闻言,布木布申请顿住,“你说什么?” “放你回去,继续做你的台吉大老爷。” 布木布一脸警惕,“你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自然是赎金了,你觉得八百匹战马交换你这条命,价格公道否?” “你!你妄想!” 布木布突然拼命挣扎,试图拿头去撞墙,却被两个卫兵死死按住。 “看管好了,千万别让他出事!” 两日前,几名战俘被释放,各拿着朱老七给奥巴的书信。也没有别的,邀请奥巴前来谈判议和。 当然,如果他执意要攻打伯力,朱老七也求之不得。 只是该死的鞑靼主力去了哪里呢,朱老七只盼着他们早点来。 盼望着,盼望着,永宁援军陆续赶来。 至六月中旬,伯力再添七百旗丁,总兵力直逼两千五百人。 这期间,伯力三部进一步整编,全员配甲,部分精锐则配双甲。 所缴获战马,在满足骑二团所需之外,也赏赐给有功旗丁。 如今,三营四营全员战马配齐,伯力三部有骑兵三百五十几,终于有了集群作战的本钱。 感谢运输大队长布木布,感谢死鬼扈尔汉。 除了盔甲战马之外,另缴获箭矢七万支,骑弓两千三百张。 说来,这一支鞑靼人的装备堪称奢侈,人手两张弓,八十支箭,全员披甲。 其人,也并非仅仅出自郭尔罗斯,而是嫩科尔沁几部皆有,堪称精锐。 六月二十三日,嫩科尔沁大军终于出现了,设营鹿山之北,也即布木布全军覆灭之地。 据情报,嫩科尔沁大军似乎并未因洪水而遭受重大损失,牛马车辆羊群如故,人看着也没有疲态。 短短两日,鞑军便在荡寇坡设立一座庞大营寨。 荡寇坡,这个名字起于战斗记录,朱老七觉着蛮好,便也这般称呼了。 不得不说,那里确实适合设城立寨,是一处极好的定居点。 只是阴气重了些,日后也难有人去那里定居吧。 可以想象,当奥巴看到残存的灰烬以及骨头渣子时,脸上是何种表情。 朱老七偶尔会想,鞑靼人对敌人的恨意以及对同族的哀伤是否与大明边关百姓相同呢? 六月二十五日,两千大军出现在伯力城外。 九斿白纛高高矗立,彰显野蛮同掠夺。 据说,铁木真使用的是黑纛,兵锋所指,令人闻风丧胆。 只是他的后代么,起码北疆这一支脉,却是穷逼闹分家,一代不如一代,抱着祖宗光环不放的破落户而已。 敌相距约略四百米,这个距离,其实火炮完全可以干一锤子,但意义不大。 望远镜中,敌人眉眼清晰可见。 一个战俘被带上城头,姚定邦将望远镜交给战俘。 “看仔细了,哪个是奥巴?” 战俘拿着望远镜摸索了好一会,面上泛起惊异眼眸满是惊恐。 通译一巴掌扇过去。 “快说,哪个是奥巴?” “白纛右边第一个,第一个就是奥巴大台吉。” “那左边的是哪个?” “是......是建州人冷格里。” 就这样问了好一通,城头数名将官也各自举着望远镜张望,力图将敌将模样一一刻画在脑子里。 待问的差不多了,姚定邦命令士兵带战俘下去而后又带来一人,还是相同的问话。 两相印证,确认战俘没有撒谎。 朱常瀛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大家伙要将敌将印在脑子里,尤其你们炮兵,一定要记清楚了。” 冷格里,扈尔汉的同族,死鬼扬古利的弟弟,这位也是努尔哈赤手下一员悍将。 扈尔汉战死,冷格里便是当下建州军的首领。 两方互相观摩了好一阵,敌方几骑飞出,来至寨门近前。 “我乃使者,请入城谈判!” 朱常瀛微微示意,老胡尔巴扒着城头向下张望。 “有什么好谈的,要战便来,不战就滚出萨哈连!” 那使者气急,“布木布台吉何在?你们不是索要赎金么,我要见人!” “等着!” 俄尔,五花大绑,嘴里勒着粗麻绳的布木布被推上城头,士兵用力,将其脑袋按出垛口。 布木布倍感羞辱,极尽反抗,只是这又有什么用,徒劳罢了。 “看清楚了么?你们家台吉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吃得饱睡得香。” “台吉,台吉!” 城下几人仰望城头,焦急呼喊。 布木布则目眦尽裂,羞愤欲死,摇头晃脑,不停挣扎。 “带下去!” 转回头,老胡尔巴问城下使者。 “马呢,我萨哈连说话算数,八百匹马,人你们带走!” “扈尔汉呢!” “你说扈尔汉的人头吧?” “对!” “都臭了,咱们也不想留着,五十匹马,人头你拿走。” 使者气急,“你!好好好!你们等着!” 一骑兵掉头退回本队,不一会儿,一队骑兵跟着过来,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人一百匹马。 “城上人,你们派人来交换!” 老胡尔巴为难,没想到鞑靼人当真同意了,而且这么爽快。 “罕王,您看怎么办?” “城墙根就有拴马桩,叫他们将马拴好了,而后将扈尔汉的脑袋吊下去就是了。” “嗯,做好战斗准备,如果鞑子耍诈,这五十人也不要回去了!” 老胡尔巴依言而行,那使者犹豫片刻,竟然同意了。 战马依次拴好,姚定邦拿望远镜仔细验看马匹,确认都是好马无疑,随即挥了挥手。 吊篮缓缓放下,当中放着一颗被石灰腌制发了臭的头颅。 使者拿出绸布包裹头颅,他身旁一建州人看过,当即眼圈泛红,悲伤愤怒之情全写在了脸上。 使者没有选择作死,而是命令小队缓缓后撤。 待小队回归本队,使者方才再次开口。 “放吊篮下来,我奉我家大台吉之命,有要事面见你们首领。” 闻言,朱常瀛转身退下城头。 “定邦,你拖延一下时间,孤这里要准备一下。” 所谓的准备,其实就是装病。 放出去的几个鞑子,朱老七都是躺在炕上摆出半死不活姿态接见的。 使者登上城头,还未来得及向寨子内多张望几眼,便马上被蒙上双眼。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事涉军机,使者勿怪!” 姚定邦示意,两名亲兵开始搜身,里里外外仔细搜了个遍,这才领着他走下城头,去面见朱常瀛。 此时此刻,城外鞑靼军阵并不平静。 当扈尔汉的脑袋摆在奥巴同冷格里眼前时,冷格里当即跪地痛哭,建州人莫不如是。 奥巴躬身施礼,也象征性的陪着抹了几滴眼泪。 好一会儿,冷格里愤然起身,拔出佩刀指向伯力。 “南蛮畜牲,你们等着,杀你们一个不留!” 奥巴附和,“冷格里,扈尔汉战至最后一刻,是真正的勇士。狗皇帝的儿子伤重,这是他的功劳,我们不能辜负了他。” 冷格里跪地,抬头望天。 “扈尔汉,在天之灵保佑我们手刃仇人,宰了大明狗皇帝的儿子,为你报仇!” 朱常瀛端坐于会客厅,接见科尔沁使者。 此刻,朱老七就如霜打的茄子,精神萎靡,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使者来,所为何事?” 使者朗声道,“奉我家大台吉令,特来商议赎回布木布台吉一事。” “条件不是说了么,八百匹战马交换布木布,想来奥巴是同意了?” 使者将头扬起,态度傲慢。 “是,我家大台吉说了,只要伯力认错道歉,献上八百匹马,就饶了伯力。否则,破寨之后,鸡犬不留,一个苍蝇也休想活着出去!” 闻言,朱老七面泛愠怒,虎眼圆睁。 “你个狗东西,胆敢戏耍与我,找死么?” 那使者忽然冷笑。 “休拿你大明皇子的做派来压我们,大明皇帝我家大台吉也不放在眼中。你敢杀我,自有伯力全寨陪葬!” “你找死!” 朱老七霍然起身,许是动作激烈了些,这就开始剧烈的咳嗽,以至于全身颤抖。转过身,急忙拿帕子擦拭嘴角,而后将帕子揣入怀中,似乎生怕被人看见什么。 说话间,卫兵上前,就要拘拿使者。 那使者急忙躬身,“你们汉人有句话,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身为使者,只是传达我家大台吉之意,还请大明皇子海涵。” 朱常瀛摆了摆手,示意卫兵退下,而后重新端坐。 “杀你,脏了孤的刀!孤不杀你,回去带话给奥巴,没有千匹战马,布木布就老死伯力吧,滚!” 使者也不多言,愤愤不平退下。 见人走了,朱常瀛一面拿帕子擦去脸上粉末,一面惋惜。 看来,这个奥巴是一点也不在乎布木布的死活,就还比不上那颗臭头。 那就走着看,希望那个奥巴过几日还能这般嚣张! 第536章 战争之王 第536章 战争之王 当敌军列阵的那一刻,朱老七总算知道为何鞑靼主力来的这般迟了。 建州处心积虑啊,竟然在队伍中藏了三十几辆大型楯车。 楯车这玩意,其实就是大号的手推车,车头安装挡板,挡板包牛皮,牛皮外又包铁皮。 大明军队中也有配备,硬木挡板五公分厚便足可以抵挡任何弓箭重弩。 但若防御明军普遍配备的碗口铳,挡板厚度则要十二公分以上。 这东西,军械司在济州岛反复实验过,十五公分厚的硬木挡板便足以防御明军大多数火炮。 看敌方楯车,阔有三米,高有两米,估计要八至十二人才能推动,挡板后隐藏有弓箭手,可以随时站起身发动进攻,车后可隐藏三四十人。 在朱老七看来,这就是戚继光厢车战法的翻版,古代版的步坦协同作战。 望远镜扫过敌方阵列,除楯车以及攻城梯之外,没有发现其他攻城武器。 敌军数量,根据侦察营盘规模判断,当在五至七千之间。 在黑水动用如此大规模兵力,大概几百年没有过了。 敌军两面攻城,观敌布阵,建州军主攻,鞑子骑兵两队各有千人左右策应。 伯力,两面临水,只东南两个方向可以进攻。 这两个方向,护城河挖了近半,有沟无水。 即便如此,也足以对敌攻城造成困扰。 寨中中央高地布设十斤火炮六门,东南两个方向各三门。 寨墙布设六斤火炮十二门,两个方向各六门。 十斤炮,五度仰角射程千三百米,十二度仰角射程千七百米。若更换霰弹,射程五百米。 六斤炮,五度仰角射程八百米,十二度仰角射程千一百米。若更换霰弹,射程四百米。 无论哪个口径的火炮,都可以摧毁二十公分硬木挡板。 不是打穿,而是依靠巨大的惯性直接将挡板打的四分五裂。 敌选择在一里外列阵,这个距离,其实火炮已经可以发动进攻了。 为什么敌军仅仅相距伯力一里列阵,难道他们不知道伯力有火炮么? 他们当然知道,只是不知道有火炮多少,威力多大。 庞大的楯车,几米长的攻城梯,厚重的盔甲......若从几里外来那也不必打了,自己就将自己累趴。 所以明知道有火炮威胁,敌人也不得不在这个距离列阵。 具体到城池防卫,东城防卫由郝大贵负责,南城防卫由曹爽负责,各有一个牛录负责协防,两个牛录为总预备队。 姚定邦统领卫队连以及部分伯力三部精骑于城门处待命,准备防守反击。 朱常瀛坐镇伯力寨中央制高点,统筹全局,亲自指挥炮营。 早九时许,寨外海螺号响。 望远镜中,东门外旗帜如林,一片肃杀。 敌步兵动了,楯车开始缓缓移动,慢如龟爬。 右翼骑兵也动了,试图快速接近城池,以弓箭进行骚扰。 “传令,重炮集火楯车,臼炮杀伤敌骑,开始炮击!” 转瞬间,伯力响起阵阵闷雷。 摩拳擦掌多时的炮手早就将火药炮弹填装,瞄准了敌方目标。见令旗,随即点火击发。 奥巴同冷格里并排而立,纵观战场。 奥巴眉头紧皱,冷格里却信心满满。 “大台吉,这楯车是我建州杰作,专为抵挡明狗枪炮。” “我观伯力寨墙高不过两丈,只要靠近寨墙,我建州勇士几个健步便能登上城头。” “不可大意,我观这伙人同辽东明军大不相同,之前你也说过,这伙明狗擅长火器。” “大台吉,我这楯车,是加厚了的,一会儿你就看着吧。看我建州如何破敌!” 正说着话,炮响了,两人目光瞄向战场。 俗话说莫装逼,装逼必打脸。 一辆楯车被两发炮弹击中,挡板碎成了渣,躲在楯车后的建州兵被炮弹串了糖葫芦。 原本人挤人,如今躺倒一条线,断臂残肢,血肉飞溅,惨不忍睹。 转瞬,又一辆楯车被击中…… 什么挡板,什么三层甲,在铁蛋蛋面前如同菜瓜。 奥巴眉头拧成了川字,冷格里脸色铁青,嘴唇禁不住颤抖。 “冷格里,马上鸣金收兵,我们这是在送人头!” “我知道!我知道!”冷格里转头呼喝,“传令,立刻收兵!” 铜锣敲响,一时间,前线建州大兵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排好的阵势,这才刚刚展开进攻,怎么就撤了呢? 方此时,又一轮炮响,三辆楯车应声碎裂,炮弹过处,一条血肉胡同。 “鸣金!鸣金!都特酿撤回来!” 冷格里不淡定了,双腿夹紧,战马飞奔而出。 明白过味儿来的建州大兵终于看清局势,辛辛苦苦运来的楯车屁用没有,而对面的炮弹竟如长了眼睛,几乎弹无虚发。 这还打个屁,赶紧逃命吧。 朱常瀛站在高处,战况一览无余。 此时此刻,深切体会到我大清面对八国联军时是何等的无力。 对于火炮建功,丝毫没有意外。 那楯车极重,全靠人力,爬的太慢了,如同标靶。 三门炮集火一车,怎么可能不中? 如果不中,那就要查一查问题出现在哪里了。 是炮有问题还是操炮的人有问题? 两轮炮击,敌骑兵缩了回去,步兵退如潮水。 败的太脆! “传令,炮击敌军本阵,瞄准白纛,狠狠的打!” “传令,姚定邦部立即出城作战。” “传令,曹爽部立即于东门集结!” “传令,郝大贵部立即于东门集结!” 言罢,朱常瀛快步走下高地,翻身上马,直奔东门。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这么容易! 令旗摇动,东门吊桥放下,姚定邦遥望战场,目标锁定远方九斿白纛。 “全军听令,随我,杀!” 战马咆哮,四百余骑兵杀出城门。 与此同时,炮声又响,九发炮弹集火敌中军所在。 眼见几个黑点,一切都晚了。 奥巴怪叫一声拨马便走。 马头还未转过去,炮弹就到了。白纛附近顿时被烟尘淹没,人喊马嘶中,数骑突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奥巴走运,捡了条性命,回头看,不禁头皮发麻,肝胆俱裂。 那人,腹部开了老大一个洞。 那马, 没了半边屁股。 何止白纛附近一片哀嚎,身后大队骑兵也有数匹战马骨断筋折,带着骑手栽倒于地。 “大台吉,快走!” “明狗奸诈,我们上当了!” “大台吉,快走,明狗的火炮打的太远太准,这是死地啊!” “快撤!快撤!” 也不用旁人催促,奥巴拼命安抚战马,吼了几嗓子随后便走。 方其时,伯力方向吹响军号,军号声急促而嘹亮,城门处烟尘大起,一队队铁甲骑兵正冲杀过来。 冷格里不禁心中急切,正待招呼鞑靼骑兵支援。然而当他回头时,却只看见了大股烟尘,以及数不清的马屁股。 特奶奶的,鞑靼人竟然逃了! “快撤!快撤啊!” 鞑靼人逃了,建州人却不能,下马步战,那战马还在几百米之外呢。 时间!需要时间! 短暂犹豫,冷格里端起手中长枪,指向伯力骑兵。 “建州勇士们,随我杀退明狗!” 在他身后,是两百建州骑兵,皆身披双甲,观之彪悍善战。 闻言,齐声高呼,随即催动战马,杀向伯力骑兵。 眼见强敌来袭,姚定邦血气涌动,枪尖前指。 卫队连骑枪如林,如一堵墙般冲杀过去,而穆克西、巴亚则率部从左右两翼包抄。 风吹草动杀机现,伴着轰隆隆的炮声,两方人马迎面对撞,展开厮杀。 巴亚杀的疯魔,快箭频频出手。 面对全甲,弓箭的杀伤力虽然有限,但却能分散敌人注意力,为战友创造杀战机。 几次整训作战,瀛州正规骑兵与伯力三部骑兵渐渐摸索出一套战法。 正规骑兵负责正面突击,部族骑兵负责牵制骚扰。 两方往复厮杀,各有死伤,但建州人数处于下风,士气处于下风,战损明显高于伯力,只是凭着一口血勇死撑着,为建州主力争取时间。 巴亚虽勇,却不爱动脑子。然而穆克西却不同,这位是虎尔哈人中的异类,眼见建州步兵逃而不溃,都向着一个方向奔跑。 抬头看,原来如此! “弟兄们,跟着我,夺马,杀野猪!” 骑兵兜着屁股杀步兵,简直如砍瓜切菜。 长柄武器抡起来,几层甲胄也要骨断筋折,一路闯一路杀,百余骑兵在败兵中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 穆克西部虽然人数不多,却如老练的牧羊犬般,硬生生逼迫败兵改变方向,奔着东南逃窜。 朱常瀛顶盔冠甲,在城门口等的心焦。 万万没有想到,传闻中的建州勇士竟然这般脆,两轮火炮便撒丫子跑路。 这令伯力为敌方精心准备的各道大菜无从展示,从而错失有效杀伤敌有生力量。 这怎么能甘心?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朱常瀛也只能临阵布置,争取扩大战果。 “殿下,微臣没有来迟吧?” 话说曹爽也是郁闷,他负责南门防御,然而敌只在南门外布置少量疑兵,骑着马来回游荡。 这是阳谋,总要牵制一些城内防御力量。 他正愁着此战将沦为看客,不曾想局势变化出乎意料。 见令,只在南门留下一个连队,并部分部落兵。随后带着三营主力赶来东门。 朱常瀛早等的不耐烦。 “少废话,跟着我,杀野猪!” “冲!” 奥巴回撤一段距离,自觉脱离了火炮射程,这才勒住战马,回头张望。 耳听炮声隆隆,眼见伯力骑兵大杀四方。 奥巴不由心中犹豫。 要不要回头帮忙,好歹将冷格里救出来? 有没有机会反败为胜? 若是混战在一起,那明狗的火炮不是没有用了么? 一瞬间,奥巴脑子里产生无数种想法。 “集结各部,我们杀回去!” 一名鞑将苦瓜脸道,“大台吉,晚啦,人都跑到咱们前边去了,没法子收拢啊。” 奥巴环视周边,可不是么,自己身边竟然仅仅有百多人跟随。 他停了下来,但分散逃窜的嫩科尔沁各部骑兵却没有。 放眼看去,这特酿不跑回大营那是没可能回头的,想追却又追不上...... 奥巴犹豫道,“那建州人呢,冷格里呢?” 那鞑将睁着眼睛说瞎话,“都撤下来了啊,想必奔着别的方向走了吧。大台吉,说不准建州人都在咱们前边呢。” “胡说八道。” 奥巴正待发怒,正好一队败兵奔他而来。 “苏和,前方战况怎样了?” “大台吉!”苏和带着哭腔道,“建州人完啦,被杀的四散奔逃。伯力骑兵出来一波又一波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大台吉,您也看到了,明狗的火炮竟然能打三里远!三里啊,族人们都吓傻了啊,这仗怎么打?” “是啊,怎么能打这么远呢?大明辽东可没有这种宝贝。”奥巴长叹一声,“要变天了啊,我科尔沁将来何去何从?” “大台吉,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快回营吧,明狗随时可能杀过来!” 将近日中,伯力寨外总算稍稍平静,厮杀声不见,唯有遍地哀嚎。 白纛下,朱常瀛勒住战马,远眺东方,心有不甘。 调动终究慢了一步,还是让那个冷格里给逃了。 转回身,看着遍地死尸,朱老七心中升起一个疑问。 被其视为劲敌的建州,怎么这么菜? 什么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啥的,这尼玛是吹出来的吧? 粗略复盘,非是建州战斗力不行,而是敌人太过无知,低估了火炮威力。 如果一开始他们放弃使用楯车,改为步骑配合,分散出击,快速接近,那么伯力火炮的杀伤将会大减。 扛过几轮火炮进入射击盲区,那么这场战斗将进入短兵相接。 好吧,不论哪种攻城方式,结局都是一样的,死多死少而已。 几名探哨追踪鞑靼人回转,报告鞑靼人竟然真的返回营寨去了。 朱老七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就不知道鞑靼人干啥来了,为建州人默哀。 奥巴,真是个好人,要写封信表示感谢。 第537章 崩塌的联盟 第537章 崩塌的联盟 最近,朱老七有了新爱好,与布木布围炉夜话。 虽然每次都被怼的狗血淋头,但听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容忍被怼,也是一种修行。 伯力大捷庆功宴上,布木布又被请来陪着朱老七吃酒。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布木布被折磨麻了,或许也骂累了,面对不要脸之人,任何谩骂都显得苍白无力。 眼前这个大明皇子,深沉的令人恐惧。 他的喜怒哀乐与常人不同,似乎仅仅出于需要而非情感表达。 其实,布木布高看朱老七了。 他只是觉着没有必要,无所谓,犯不着跟不相关的人卖表情。 实话说,对布木布,除了掰断大拇指之外,朱老七对待他还是不错的。 小单间,有吃有喝,不似其他战俘,在工地上如牛马一样干活。 前日敌军攻城,把这些战俘乐屁了,很有几个准备捡石子造反的。 尤其布木布,嘴巴简直扯到了后耳根。 现在么,大脑袋低着,满脸生无可恋。 就在昨日,朱常瀛亲自带着他查看缴获的战马武器甲胄战俘,以及尚未填埋的巨大尸坑。 前日一战,毙敌651人,俘虏239人,缴获战马千六百匹,甲胄千一百副,武器弓箭数以千计。 这笔外财,简直肥嫩的令人发指。 战争,对于朱老七来说只是副业。算账,才是他的主营业务。 有了这笔物资,骑二团满编战马配齐,还略有富余。 甲胄武器弓箭,完全可以武装当前萨哈连几个牛录。 展示效果不错,布木布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 庆功宴上,划拳行令,吆五喝六的,在场皆是武官,自然热闹的乌烟瘴气。 布木布两耳不闻,闷头吃肉,一则听不懂人家说的什么,二则也无话可说,说多了都是泪。 朱老七举杯示意,布木布也不矫情,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布木布,我昨日又给奥巴去了信,要他将你赎回去,奈何石沉大海。” “看来,有些人不想你回去啊,扈尔汉的头就能换五十匹马,但你......这都快吃穷我了。” 布木布轻哼一声,“你算计错了,拿我来要挟奥巴,做梦去吧。” “是了,你在奥巴眼里一文不值。”朱常瀛叹息道,“如此,我就为难了。放你回去,我不甘心,弄死你,又觉没有必要。将你发配去南洋,你看怎样?” “随你,你最好杀了我,这样也不需要为难了。话说,南洋在哪里?” “怎么说呢,此去南洋一万六千里,乘船至少需三个月时间。那里终年湿热,光着屁股也流汗那种。” “可以,横竖我也不想活了,去哪里都一样!” “……” 这个滚刀肉啊,人不惧死,那是神仙也没有办法。 朱常瀛讨了个没趣,却也无所谓。 “如果将你的家人族人也一并送去,你也全然不在意么?” 闻言,布木布惊怒,“姓朱的,你又要干什么?” “干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朱常瀛冷冷一笑,“看见河边那些船了么,不日,我的人将乘船去往三姓,在那里设城立寨。” “而后,我的人会进入郭尔罗斯放牧地,也学你们打草谷,抢女人抢牲畜,杀掉车轮以上的男人。你说,孤能否做得到?” 布木布手里的羊肉瞬间不香了,脸色惨白。 “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只不过在学你们罢了。” 想到那些火炮的威力,想到如今的伯力,如果三姓也变为伯力,那郭尔罗斯还有活路么?甚至整个嫩科尔沁也会因此遭遇劫难。 布木布瞬间脸色惨白,双眸喷火,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人。 朱常瀛这样吹,但实际上是做不到的,起码暂时没有这个能力。 三姓太远了。 但拉哈确实在建立一座寨子,松花江同黑水交汇处,这是北疆布局的关键节点,必须要及早纳入掌控。 只不过因为潜在的战争,派往拉哈的人力极为有限。 不过现在伯力人手充足,士气高涨,却是可以分拨更多人手前往拉哈。 对于在荡寇坡驻扎的鞑靼大军,朱常瀛不认为他们还有能力进攻伯力。 鞑靼人不善攻城,唯一对攻城有些手段的建州军也被打残。 所以朱常瀛判断,鞑靼人或许过几日也就撤了。 当然,如果那个奥巴还敢来打,朱老七照旧热烈欢迎。 庆功宴第二日,郝大贵部乘船启程。 此行兵分两路,水路运输补给,转运部分战俘去往拉哈劳改,陆路马队于黑水北岸骑行赶往海兰泡。 黑水两岸,乞列迷人、那乃人、虎尔哈人大部分纳入萨哈连势力范围,还有一部至关重要,那就是黑水中上游的达斡尔人。 对于巴尔达齐这个不怎么争气的小弟,朱老七其实心中窃喜。 巴尔达齐如果能力过于出众,其实对掌控黑水未必是好事。 至于深入松花江或者乌苏里江,压缩鞑靼人以及建州人势力范围,暂时力有未逮,也只能抓大放小,以待来日。 怎么说呢? 与鞑靼人、建州人的战争,在朱老七看来那是内战。西边来的沙俄,才是无论如何都要置其于死地的玩意。 鹿山大营。 凄凄惨惨,死气沉沉。 中军大帐内,冷格里同奥巴大眼瞪小眼,剑拔弩张。 “奥巴,我们是来帮你的,你就是这样对待盟友的?” “为了你我两方情义,罕王多方筹措,花费军需粮饷无算。” “扈尔汉,勇猛善战,我建州巴图鲁,罕王重臣,就阵亡此地!” “可你做了什么?临阵退缩,险些致我部全军覆灭!道义何在?” 奥巴阴沉着脸。 “你少说风凉话,是谁主动上门说要攻打伯力的?我科尔沁为了此战付出多少?你们死了人,我科尔沁就没有么?布木布至今还在明人手里!” “还有你吹嘘的楯车,屁用没有,反而沦为火炮的靶子。” “我呢?我特酿差点被炮弹砸碎了!” “冷格里,你还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撒野。回去吧,将此战实情转告努尔哈赤。” 冷格里怒目而视,“这就撤军了?” “不然呢,你还要继续吃炮子么?”奥巴气馁道,“除非,我们也有那样的火炮,否则就是自己找死。” 冷格里一阵沉默。 “好,我们撤军!不过我要提醒大台吉,明狗的话不可信。他要与科尔沁议和,那是奸计,无非要离间分化我们。” “我自然晓得,所以才当着你的面拆信,而且还给你看了!” “不过布木布,我还是要想办法赎回来,否则,我无法向郭尔罗斯交代。” 冷格里没有继续说什么,转身走出大帐。 奥巴目视其离开,紧紧握着刀把的手方才放松。 大明人不是东西,建州人更不是好鸟,傲慢、暴躁、嗜杀、喜怒无常。 奥巴也对自己当初的胆怯懊悔,被人看轻,没了脸面,但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一切都结束了,同建州之间的信任就此崩塌。 扈尔汉的死,也许努尔哈赤会迁怒于他。 护卫示意冷格里走远,奥巴从怀中掏出书信。 这封信,昨夜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几成真几成假,是否是一份毒药? 话说朱常瀛给奥巴的书信,还是极具诱惑力的。 大体有三条。 第一,册封。 如果奥巴愿意,朱常瀛可上书大明皇帝陛下,请旨册封奥巴为王。 第二,开边市。 提议于三姓开设互市,沟通有无。 第三,结亲。 朱老七脸皮足够厚,自己给自己求亲。 嫩科尔沁有没有漂亮的女娃?可以考虑给个侧妃位置,聘礼丰厚。 达成以上三款,两家永结盟好,共铸北疆新生活,开创美好未来云云。 打不过就加入,不能挣扎那就躺平。 建州人的好处不要想了,但大明人的好处,是否会吃着更香? 犹豫良久,奥巴看向身旁一老者。 “塞音,你去一趟伯力,探一探明人口风。” 塞音点点头,“那布木布台吉呢,总也不能不管他啊。” “我有说不管他么?但明人狮子大开口,你说那个废物值千匹战马么?” “那大台吉的意思?” “去谈啊,他朱家子不是要睡我大蒙古女人么,还好意思囚禁布木布?我们的人,是不是要尽快放回来?聘礼呢,能给多少?接受册封也不是不行,市赏每年多少?” …… 当塞音进入伯力城时,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 城中竟然有铺面,而且好几家,甚至有家面食铺子。 “这是米店?” 胡尔巴淡淡道,“好眼力,这正是米店。” “随时可以换米?” “米店不换米换什么?” 塞音脚步顿了顿,犹疑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么?” 胡尔巴掏出怀表看了眼,“还有时间,使者可以随意逛逛,我陪着你。” 塞音看见怀表,舔着老脸又问,“这又是什么?” “看时辰的,怀表。” “我方便看看么?” “不方便!” 塞音讨了个没趣,悻悻然走进米店。 米店无人,仅有两个伙计,见到胡尔巴,一伙计即刻躬身抱拳。 “胡老爷子,您怎么来了?” “无事,你们忙你们的。” 塞音看过,米店里有售白面白米,小米黄豆高粱米,还有几种不认识。 “这个是何物?” “这是玉米。” “这个呢?” “土豆,旁边那个是红薯。” “随便买?” 胡尔巴很无语,“不然呢,开米店就是为了卖米啊,有银子就用银子买,没银子去对面皮货店换。” “我能买些么?” “不必如此麻烦,我送你一些。” 胡尔巴掏出一角银子给伙计,“各称一点给他。” 不一会儿,伙计就打包好了,胡尔巴拿过交给塞音。 “走吧。” 出了米店,塞音进入街对面的皮货铺。 里面有客人,两个那乃人正同掌柜的讨价还价,柜台上摆着一张狐狸皮几张兔皮。 塞音看过,这皮货店里竟也卖东西,皮包皮靴皮带,还有各种皮制小玩意,做工精细,花纹精美。 出了皮货店,又见布行杂货店。 街面上行人不多但却生意不断。 走到议事厅门前,塞音怅然若失。 回不去了! 往常,一根针一根线在土着野人手里也能换来好物件。 大明人来到黑水,也就没有科尔沁同建州人什么事了。 更加可怕的,天长日久,这帮子野人或许还能反向操作,跑去草原上行商。 议事厅一间小会议室。 塞音、胡尔巴、姚定邦,两名书记官,仅此而已。 塞音疑惑,“我奉大台吉之命求见大明瀛王殿下,瀛王殿下呢,为何不见?” 胡尔巴淡淡一笑,“别急,我们什么都没有谈呢,怎么见我家殿下?” “这是何意?” “也就是条件谈妥了,我家殿下才能见你!” 塞音心中不快但也只能忍了。 “我家大台吉说了,你方所提三个条件可以考虑,但有前提,总要先释放我科尔沁族人以表诚意。” 姚定邦微微皱眉。 “你能坐在这里,就是最大的诚意。谁让你们自讨没趣来黑水撒野的?想要人,就拿东西来换,否则免谈!” 瀛州极少有夸夸其谈的所谓道德君子,因为当家人讨厌他们。 对于利益,该争则争,没理也争七分。 在这一点上,朱老七树立了良好榜样。 可塞音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如此,那布木布台吉就劳烦瀛王殿下照顾了,想必也不会让他受委屈了。” 虽然如此说,但赛音还是提出要见一见布木布,以及被俘人员。 姚定邦同意了又没有完全同意,只把人带到窗外,令赛音远观。 不能见,那帮家伙大拇指都被掰断,是残疾,没有重新成为战士的可能。 如果被赛音知晓,估计奥巴一毛钱也不会掏了。 双方第一次谈判,持续了两个小时,不出意外的,没有达成任何成果,但能谈就是好的开始。 关于册封,朱老七开出价码。 册封奥巴为忠顺王,比肩大明郡王,俸禄每年300石米,500银元。 大明郡王年俸在一千至两千石之间,这种细节显然不是赛音能够知晓的,按最低一等来算就是了。 当然也有条件。 嫩科尔沁需断绝同建州之间的联系,不得南下侵扰辽东边关,每年以市价向萨哈连出售战马至少500匹。 关于互市,伯力承诺每年向嫩科尔沁出售主粮三万石,其他各类生活物资亦有数额。 关于结亲,朱老七自己给自己选定了一门亲事。 奥巴有个妹妹,名阿拉坦那木其,年方十四,尚未婚配。 错了,这女娃已经结亲但尚未过门。 据战俘口供,小女娃长的水灵,模样不错,其未婚夫乃是察哈尔部贵族子弟。 这也不重要,朱老七就喜欢抢别人老婆,睡着真香。 第538章 不嫁?那守寡吧 第538章 不嫁?那守寡吧 听过塞音陈述,奥巴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 “看来,朱家子是认真的,不似作伪。塞音,你说呢?” “大台吉,我看也不似作假,我同大明人谈了几炷香时间,显然他们早有准备,所列条款极为详尽,这不是一时间能做出来的事。” “可他只是个皇子,还不是太子,能做老朱家的主?” “这倒也无妨,横竖我们也不吃亏啊。”塞音眼珠转动,眼神诡谲,“大台吉,朱家子有枪有炮,会甘于屈居人下么?我看待老皇帝死了,大明说不准谁做主呢。” 奥巴点点头,“有这个可能,建州人说当今大明皇帝几个儿子,唯有这个兵权在握,在海外还有势力。看这小子手里的兵……或许老朱家又要内讧。” “算了,老朱家的内部事务我们所知极少,我只问你,同朱家子有了这层关系是否于我有利?” 塞音沉默半晌,问道,“大台吉,这就要看您有何志向了。” 奥巴一阵气馁,“还志向?我嫩科尔沁能够自保,不受人驱使就拜菩萨了,还能有其他念头么?” 塞音淡淡一笑,“大台吉为什么如此悲观呢,我以为事有转机。” “有什么转机,我怎么看不出?” “大台吉,我嫩科尔沁大敌是谁?” “……朱家子?” 塞音摇头。 “努尔哈赤?” 塞音再次摇头。 奥巴脸色微变,“林丹巴图尔可罕?” 塞音点头,“大台吉明鉴,这几年大罕四处讨伐不臣,意图再也明显不过,他欲重振罕王权威。那几家的下场,您也看到了,不知哪一日就会轮到我们。” “是啊,我敬他一寸,那小子就夺我一尺,贡赋一年多过一年,屡次羞辱于我,欺人太甚!只是他终究是我大蒙古罕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与他交恶。” “大台吉,大蒙古罕王我们自然要敬着,但我们也要强壮自身,如此,他才能投鼠忌器,不敢对我予求予取啊。” “那努尔哈赤呢,你以为还有结交的可能么?” “结交自然是要结交的。”塞音说道,“但女直人狼子野心,手段狠辣,不讲信义,大台吉难道忘记昔日金朝是如何对待我蒙人的了么?” “自然知晓,不然先台吉就不会联合叶赫等部共同讨伐建州。只可惜失败了,方才有建州今日。” “大台吉明鉴,老努尔哈赤这两年与我交好,我科尔沁又嫁女给他,不过是为了互相支援。我们利用建州来制衡察哈尔,建州则利用我们来牵制大明边军。” “但扈尔汉的死以及此次兵败,努尔哈赤将会如何看待我嫩科尔沁呢?即便努尔哈赤没有迁怒于我,但他承诺的好处,也不可能有了。” “当今之势,我科尔沁夹在三强之间,既然无法改变,那就谁也不得罪不投靠,静观其变,从中渔利。” 奥巴凝眉,“能够做到么?” “做不到也要做,眼下看朱家子给的条件最为优厚,那两家可什么也没有。” “可这小子野心勃勃,始终令我寝食难安啊。” 塞音苦笑,“大台吉是要同他争夺黑水么?如果这样,我们只能继续联合建州,但建州能支援我们多少呢?” “争个屁,饭都快吃不上了!”奥巴懊恼道,“只是娜木其已许配给了满都拉,退婚也麻烦。嗯,话说朱家子到底能给多少嫁妆?” “银五千两,各色绸缎百匹,棉布百匹,麻布百匹……” 闻言,奥巴嘴巴张的大大的,一时失声。 “乖乖,朱家小子真舍得啊!” “大台吉,聘礼确实足够丰厚。” 奥巴晃了晃脑袋。 “不对,我们的人我们的马呢?还有甲胄。建州人的咱们也不要,但我们自己的却是要拿回来啊!” “人家不给!这之前的事谈也不谈。也谈了,说是送娜木其结亲时再还人,否则么?” “否则怎样?” “否则就拿马来抵债,一人换一马,军官另算。” “市侩小人!” “大台吉,那现在如何说,还打么?” “打什么?过两日便撤军,这鬼地方我是一天也不呆了。你再去谈,俸禄要加倍,人也必须要回来!” 塞音一阵为难。 “我可以去谈,不过对方态度强硬,怕是回旋余地不多。大台吉还是要交底给我,不然怎么谈啊?” 见奥巴沉默不语,塞音接着说道。 “此事还要同其他几位头人商议,总要大家伙都认同,否则这个事也办不成。” “嗯……谁不认同谁就自己个带兵去攻城,唧唧歪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乌苏里江东岸,一支马队如长龙。 绕过鹿山,冷格里终于稍稍安心。 与奥巴决裂第三日,为防有变,建州军便打包行李离开鹿山大营,向南撤退。 不走不行,在奥巴眼中,冷格里竟感觉到一丝丝杀意! 出了大营,更加不安全,明狗会不会偷袭? 小心翼翼行军一日夜,未见异常。 如今天方大亮,人马俱疲,冷格里吩咐左右。 “找个阴凉地,埋锅造饭,就地休整。” 哪料这厮话音刚落,两侧草丛便涌出无数人影来。 “不好!有埋伏!” 冷格里惊声尖叫,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曹爽呸的一声吐掉嘴中草根,面带狰狞。 “弟兄们,杀野猪喽!” “预备,放!” 刹那间,枪声如爆豆,草丛中烟尘弥漫。 枪声未停,箭雨又从四面八方袭来。 草丛中人影时隐时现,仿佛无处不在。 见队伍陷入混乱,冷格里目眦尽裂,催马便要冲向火枪阵。 “主子,小心有埋伏!”一马弁挡住冷格里,急切道,“主子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冷格里目光扫过,两侧蒿草齐腰,一望无垠,深阔不知几许。 鬼知道里边还藏着什么。 “走!突出去!” 这厮倒也果断,双腿一夹,战马便沿着似有似无道路狂奔。 主将如此,建州军更加无心恋战,尽皆伏下身策马狂奔,万不得已时方才张弓搭箭进行反击。 散乱而密集的枪声持续半刻钟,一队队人影从草丛中钻出。 百米道路上,建州大兵死伤遍地,无主战马哀声嘶鸣。 望着前方大股逃敌,曹爽骂骂咧咧。 “特酿的,这帮玩意跑的还真快!” 穆克西点点头,“可惜了,又让这厮跑了。” 曹爽浑不在意,“清点战利品,返回伯力。” 当赛音入城谈判时,朱常瀛便确定鞑靼人没了继续战斗的欲望。 谈判中,赛音竟然没有一句提及建州人。 这就不得不令朱老七猜测,建州同科尔沁或许产生了矛盾。 毕竟,那日伯力攻城战建州人损失惨重,而鞑靼人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从历史来看,科尔沁同建州的关系并不好,甚至长期处于敌对关系。 早年,建州做大明的看家狗,没少配合辽东边军收拾鞑靼人。 而鞑靼人也不希望看到女直各部中有过于强大的存在。比如数年前的九部联合讨伐建州,嫩科尔沁就有参与。 现如今因为外部压力,两方暂时联盟,但信任也有限。 有鉴于此,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在朱老七脑子里成型。 与鞑靼人的谈判未必有成果,但却一定要离间鞑靼同建州之间的关系。 这次伏击,便是朱老七精心安排的杰作。 穆克西一伙人就是表演者,他们穿戴鞑靼服饰,使用鞑靼弓箭,与伯力军共同埋伏冷格里。 所以冷格里不能死也不会死,他要活着回去。 至于努尔哈赤是否中计,这谁也说不准,但值得一试。 如果能够阻止满蒙媾和,毫无疑问将是北疆谋局的一大成功。 伯力东门三里外,又见鞑靼骑兵。 人数不多,大约三百人。 对面两百米外,同样一支骑兵,盔甲银亮,战袍赤红。 朱常瀛催动战马,缓缓前出,老胡尔巴紧紧跟随。 奥巴见状,也催动战马走出本阵。 马头相距三米,两人心有默契的停下,互相打量。 与鞑靼人谈判,终于向前迈进了一小步。 交换战俘。 本着自愿原则,总计有407名战俘同意交换,回归嫩科尔沁。 关于战俘,有投诚、投降、被俘三种。 投诚,相当于叛变,为我方效力。 投降,认输但却不给你干活。 被俘,战斗中被抓获的,而且拒不配合。 这里的自愿原则,自然指的是那些先前投诚的鞑靼人。 回家有风险,自己看着办。 407人,交换350匹战马,二十头牛,三百只羊。 实话说,这笔生意不是很划算,但既然有意和解,最终朱常瀛还是选择让了一小步。 沉默片刻,奥巴率先开口。 “黑水,距离大明遥远,你站不住脚的。你的先祖这样做过,但失败了,你能行?” “能!” “凭什么?” 朱常瀛点指身后。 “就凭他们,乞列迷人,那乃人,虎尔哈人,将来还会更多!” “哼,小恩小惠,养虎为患,迟早自食恶果!” “野鸡怎知苍鹰的本事。大舅哥,现在投我,将来不失富贵权势。倘若等我荣登大宝,那时便不会再有这般机会了。” “大言不惭,你祖宗也没有这么大的口气!” “谁说后世子孙便不如祖宗了?”朱常瀛淡淡道,“我就问你,如伯力这样的城寨,沿着松花江向上游堆下去,你可有办法破解?” “待我执掌天下,便沿着江河筑城屯兵屯民,南北同时推进,其势又如何?” “大舅哥,攻守易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吹!吹!你当我是傻子么?”奥巴冷笑,“你的钱粮从哪里来?你们汉人需要的,北疆都没有。还有,我还没答应这门婚事,别套近乎!” “你说的对,钱粮物资,这才是重中之重。”朱常瀛指了指奥巴身旁的赛音,“借用你这位谋士两年,我带着他去我的封地看看,也叫你知道我有多少兵多少炮多少银子,我凭什么敢站在这里!” “好,我正要见识见识你凭什么吹大气!” 奥巴转头同赛音嘀咕了一阵,又道,“册封之事言之过早了,等你说的算时再说吧。” “你怕林丹罕揍你吧?这有什么可怕的,土默特部封顺义王好些年了,过的比你滋润。” 奥巴就发现眼前这厮特别毒舌,你明白就是了,为毛非要说出来? “这你少管,总之没有这回事。” “成,朝廷少了一笔俸禄,这也是好事。” 奥巴一阵心累,“我同意在三姓开互市,今年就开,粮食、布匹、茶饼,我都要!” “可,但有条件。” “你说!” “黑水,是我的地盘,你的人未经允许,不准踏入!” “可以!” “三姓,我要建城。” “不行!”奥巴一下炸了毛,“朱家老七,你别得寸进尺!” 朱常瀛把眼一瞪,“不建城,你抢我怎么办?” “有我在,谁敢抢?” “我怕的就是你!”朱常瀛都被气笑了,“你家祖宗的抢劫历史不需要我多说了吧,就说你,南下了多少次?过往,我也不去追究。但三姓若不建城,科尔沁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粒米。” 朱老七的话,奥巴无话反驳。 若不是抢不动,谁特酿会站在这里谈判啊。 奥巴转头又同赛音嘀咕了一阵。 “三姓建寨可以,但只能建在东岸,西岸不可以。” “好,就这么定了!” 奥巴心有不甘,“该说的也都说了,换人吧。” “不对吧,那亲事呢,大舅哥你什么时候将娜木其送过来?” 奥巴没好气道,“晚了,她已经定亲!” 朱老七瞪眼,“我话撂在这,你妹子若不嫁我,我将来定让她守寡!” 哎呀我去,我这个暴脾气,奥巴被朱老七气的直翻白眼。 “大舅哥,你要想清楚了,林丹罕容不下你,你就是给他金山银山,也没有用。他要的是你的部族,而不是你!”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朱常瀛嘿嘿一笑。 “我不同,跟着我的人有肉吃!” 奥巴也懒得废话,眼前这货是个异类,与其他大明人完全不同。 这脸皮,比长城还要厚实。 “聘礼呢,你不下聘,娜木其怎么嫁?” 朱常瀛闷头想了片刻,“明年开春,聘礼送至三姓,那就劳烦大舅哥送亲喽。” “哼,我等着!” 说完,奥巴便调转马头要走。 “慢着!” 朱常瀛示意胡尔巴。 老胡尔巴催马上前,将手中物交给奥巴。 奥巴疑惑,“这是什么,给我的?” “咳咳,这是我给娜木其的礼物,劳烦大舅哥带给她。” 奥巴嘴角抽了几抽,啪的一声将带扣打开。 东西蛮多,总计有十几样首饰。 这也就罢了,重点在盒盖。 盒盖内侧左边镶有四四方方一面镜子,将人照的千毫毕现,右边镶有一幅画像,画像活灵活现,那人就跟真的一样,十分让人生厌。 奥巴瞄了几眼画像又瞄了几眼朱老七,一模一样。 “这……这什么妖法?” 朱常瀛一阵无语,“那是玻璃镜,那是画像,都是人造的,不是什么妖法!” 奥巴犹豫片刻,将首饰盒收起,微微点头,随即回归本阵。 朱常瀛回到队伍,看了眼被绑成粽子的布木布,面带不舍。 “相处久了,我还有点舍不得你,要不就留在我身边吧。大拇指虽然不能拉弓,但打火铳还是没有问题的,我给你个官做,怎么样?” 布木布的嘴被塞着,说不出话来,只瞪着眼拼命摇头。 朱常瀛一声叹息。 “算了,那就回去吧。如果日子不如意,被人排挤,记得回来找我。” 第539章 碾压式进攻 第539章 碾压式进攻 战俘交换,总体上还算顺利。 好吧,还是出了一点点小意外。 当最后一批战俘交换完毕之后,奥巴气冲霄汉,破口大骂,要同朱老七拼命。 “朱常瀛,你个畜牲!” 最终,奥巴只放了几句嘴炮,却没敢冲过来。 当日的弹坑还在,这货不敢越雷池一步。 407人,有一半被掰断了大拇指。 好消息,骨头给接上了。 坏消息,大拇指只能微微弯曲,完全不受力。 这些人,都特酿废了,只能养马放羊,再也无法拉弓。 难怪这么便宜,原来在这等着呢。 奥巴是一天也不愿在这鬼地方多待了,当日便拔营启程,赶往别拉洪。 朱老七觉着奥巴脑子不正常,没弄死他们已经极大体现了人道主义精神,应该说声谢谢才对。 可惜他没有,竟然还跳着脚的骂人。 过了两日,探哨传来消息,确定鞑靼大军撤走。 伯力上下无不欢腾,而朱常瀛也信守承诺,召开庆功大会,论功行赏。 升官发钱分发战利品。 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觉到了七月初。 各部散去,重归正常生活。 与此同时,各地灾情也陆续报了上来。 一场洪水,黑水两岸村屯牲畜、人口、房屋各有损失。 对此,所谓的萨哈连小朝廷能做的十分有限,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在大明两京十三省,大灾大难就是富商地主豪强壮大自身的机会,但不管怎么也好,确实能救助一部分人。 然而在边疆,则没有富户豪强可以依靠,只能依靠氏族自救。 可氏族自救的能力又十分有限,因为没有资源。即便有资源,也不会惠及至所有人。 就像那些拿了军功赏赐战利品的旗丁,那是他们的私有财产,不可能贡献出来分享。反而大概率会拿出来放贷,用其来牟利。 渐渐的,不同阶层就诞生了,而且划分越来越多,差距越来越大。 这是必然的,多年的执政经验告诉朱老七。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玩意,原始社会的人人平等终究是一场梦。 几次会议,朱老七果断签署四条政令。 第一,以工代赈。 萨哈连七座规模城寨大举招工,扩建城寨。 第二,收养遗孤。 诏令各村屯如有孤儿,不论男女,可送至城内学堂集中寄养。 第三,招募士卒,补充兵员。 凡军功累积合格,粗通官话可以简略沟通之旗丁,自愿入伍,参军之后待遇与汉军等同,家属可随迁入寨。 第四,分发禄米,赡养孤老。 凡年满六十岁以上孤老,赐官米每月三十斤,令各牛录妥善荣养。 有弃老不养者,一经发现,负责官员以不孝论罪。 以工代赈,主要吸纳各村屯边缘人,横竖各城寨都在扩建,无非是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拉声望而已。 收养遗孤,既是为了救人性命,也是为了同化,这也是瀛州一直推行的国策。 征兵入伍,吸纳土着中的优秀者,这也是同化的一部分。 牛录虽好,但他却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氏族小团体,这玩意要控制规模,不断稀释。哪天不需要了,也容易逐步取缔。 发放养老金,这玩意也是迫不得已之举。 大明部分贫困地区有所谓花甲墓、瓦罐坟、寄死窑等陋习。 也就是人老了,没用了,被子女或者族人送去野外,最初几日有人送饭,慢慢减少,最后断粮,由着人等死。 这就是所谓弃老。 为了掩盖道德缺失,就会弄出什么神仙鬼怪的噱头来,比如山神接引,净身入轮回等等。 开国太祖爷从民间来,知道这些操蛋事,所以才给老人发禄米,对不孝定重罪。 后世人提到封建就各种不好,那是不对的,只是生产力落后,各种做不到而已。 北疆也一样,而且情况更为严重。 一些老人见家中食物匮乏,便会自行出走。当然,被背出去抬出去的人更多。 一些所谓道德君子把此类现象归结为人种或者族群问题以彰显自身优越性。 但其实并不是。 谁都会老谁都会怕,“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是人类的共同愿景。 朱老七也只是将老祖宗的制度搬过来而已,没什么新鲜的。 粮食发放,至于能否入老人的口,那就看老人的人缘以及族人的良心了。 建孤老院? 暂时还没这个能力,瀛州本岛都还没有呢。 这期间,永宁来信,第二批补给送至,正在筹备分拨。 同时,家里有大批书信送至,都是催朱老七赶快回家。 算算时间,也该走了。 七月十六,朱常瀛登上河船,辞别伯力。 码头前,许多村落人前来相送,有人甚至六十几里路连夜赶来。 老人们跪地涕泪,如拜神灵。 跪地的人越来越多,直至无一人站立。 每月三十斤禄米起了作用,收养遗孤也起了作用,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吧。 也可能有些人随大溜,是被迫跪地的。 一时间,朱常瀛五味杂陈,心中略有愧意。 许多子弟战死,今后只会更多。 因为朱老七会不断从北疆选调骑兵奔赴更加遥远之地。 本质上,朱常瀛不过是为了戍边以及获得免费的骑兵野战兵员。 中原的兵不是不可以奔赴边疆,事实上更多,但若论训练成本,却高了几倍不止。 许多技能,人家生来就会,自学成才。 雪地、林地、山地、草原,步战、水战、骑战,各种适应。 这是六边形战士,只要不去南洋,就没有短板。 深入接触,朱老七越发的认同我大清为何揪住索伦三部使劲的用,以至于差点用绝种了。 这是真好用! 当下,索伦三部,朱老七已经划拉至手中两个半。 还差半个,也不知项鹏飞那边怎么样了。 走啦,戍卫边疆的勇士们,来日再见! 朱常瀛对着岸边抱拳拱手,直至人影模糊,消失于视线。 …… 望着熊熊烈焰,项鹏飞暗道可惜了。 一座城寨就这般被付之一炬,眼见被烧的渣也不会剩下。 “团长,又被博穆博果尔逃了!” 闻言,项鹏飞微微皱眉。 “往哪个方向逃了?” “西北!” “巴尔达齐呢,把他叫来!” “是!” 不一会儿满身血渍的巴尔达齐赶来中军。 “项提督,您找我?” “博穆博果尔又逃了,方向西北!你推测他逃去了哪里?” 巴尔达齐思索片刻。 “西北方向只有一个大姓,雅克萨的敖拉氏。” “雅克萨?此去多远,你可曾去过?” “去过!多远我也说不清楚,沿着黑水走,大约要十日左右。” “郝大贵呢?把郝大贵叫来!” 不一会儿,郝大贵赶来。 “团长,这火没法救啊!” “那就不要救了。大贵,我现委任你为海兰泡、多金镇守使,勘平地方,安抚各部。” “同时,尽快去信永宁,报捷。告知柳巡阅,就说多金城、阿萨津有现成的村寨房屋耕地,请其今年一定要选调部分移民过来!” “是!”郝大贵领命,随即疑惑问道,“团长,那您呢?” 项鹏飞简略叙述,沉声道,“除恶务尽,博穆博果尔冥顽不灵,顽固不化,一日不除,我不能安心。” “我担心这厮在黑水上游鼓动唇舌,造谣抹黑,鼓动黑水上游达斡尔人对抗我萨哈连。” “所以,我将海兰泡,多金城交给你,我要亲自带兵赶往雅克萨!” “团长,我去,您坐镇海兰泡!” 项鹏飞否决,“达斡尔人与那乃人风俗语言不同,你不了解,还是我去!好了,通知下去,回师多金,我还有事要交代你们!” 话说项鹏飞在海兰泡苦熬半年多,终于盼来援军。 郝大贵部抵达第三日,项鹏飞便向博穆博果尔下达最后通牒,要求其归附萨哈连。 博穆博果尔不允,当场将信给烧了,还打了信使一顿。 这能怎么办?只能打啊。 自通航以来,海兰泡物资逐渐齐备。 有钱有粮有物资,支持巴尔达齐的人又多了,仔细筛选,总算凑足了一个牛录三百编制。 与此同时,工匠进驻,城寨改建,火炮运入寨内。一番整饬,海兰泡的规模比之伯力还要大过一半。 毕竟,巴尔达齐经营此地数年,已经有了一定根基。 郝大贵部到来,项鹏飞手中终于有了攻坚部队。 而船队运输物资更加给力,八十副棉甲,弓箭刀枪一大堆。 另有六斤野战炮三门,这才是项鹏飞攻打河对岸博穆博果尔部的王牌! 筹备两日,挥师南下。 项鹏飞本意,抢滩登陆,攻打多金寨。 然而吊诡之事出现。博穆博果尔竟然主动出击,列阵多金北门,试图阻止大军登陆。 这可把项鹏飞乐坏了。 三艘炮艇一字排开,各种小口径火炮一顿猛轰。 博穆博果尔部直接被打懵,混乱了一阵慌忙败退回寨。 炮艇压阵,大军登陆。 先步兵,后骑兵,最后,三门野战炮、四辆投石车、十二门便携式臼炮,也被运至对岸。 大军推进至距离城寨三百米,投石机、火炮就位。 这一顿折腾,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正午,进攻展开。 野战炮破坏寨墙,投石车向寨内投掷火油弹。 论个体战力,达斡尔人确实足够勇足够莽,但论见识以及配合,则几乎等于零。 太过淳朴,不知世间险恶。 他们引以为傲的弓箭,此刻毫无作用。 几辆投石车投弹半小时,寨子已是数处火起,浓烟滚滚。 相距几百米,也能听见寨内人喊马嘶。 炮击暂停,项鹏飞命人射箭入城,劝降。 博穆博果尔强硬如故,不予理会。 怎么办?只能继续打! 又打击半个小时,博穆博果尔突然率众杀出,骑兵突击! 瀛州战术,长枪阵据敌,火枪输出,骑兵两翼穿插,火炮击敌中后。 为了此战,项鹏飞筹备半年,于长枪阵前又加了一道护盾,火枪兵兼职掷弹兵,每人配发四枚手榴弹。 真正武装到了牙齿。 博穆博果尔部坚持不到两刻钟,大溃! 寨门已破寨墙已塌,项鹏飞指挥大军掩杀,突入寨内。 兵败如山倒,博穆博果尔率一部分部众败逃,散兵游勇则四处乱窜。 大抵,博穆博果尔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精心打造的寨子顷刻间被攻破。 寨中有大量家眷,竟被项鹏飞部一锅端了。 第二日,大军攻阿萨津。 项鹏飞派出使者招降,那使者不是汉人,而是达斡尔人中小有名望的两位族长。 阿萨津,降! 第三日,大军攻铎陈。 博穆博果尔不战而逃,临走之前不忘点了一把火。 全木城寨,这玩意一旦燃烧起来完全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城寨焚烧化为灰烬。 大军返回多金城。 士卒休整,军官却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被项鹏飞拘在一起开会。 骑四营一分为二,精奇里牛录一分为二。 总计两连骑兵,百五十名旗丁,组建远征军,奔赴雅克萨。 同时,水军三艘炮艇,四艘补给船随行。 郝大贵留守,任务繁重。 敌虽败但战损有限,各部星散,需要招安需要进剿。 黑水南岸将近二十个达斡尔村屯,要想尽办法将其纳入萨哈连,组建新牛录。 多金城受损严重,要重修。 铎陈灰飞烟灭,也要重新规划。 三城周边开辟有若干农田,十分不易,只可惜因为洪水庄稼被毁尽半,淤积的田地也要尽快清理。 方方面面,项鹏飞一一交待。 “巴尔达齐,你留守海兰泡,协同郝大贵招抚各村屯。” “你二人记住,招抚为主,进剿为辅,日后都是我萨哈连百姓,瀛王子民。谨记军规军法,不可越雷池一步。” “出了事,而且是尔等过错,我不饶你!” “敖勒,你有重要使命,你带着一队人,一人双骑,昼夜兼程,一定要在博穆博果尔之前赶至雅克萨。如能说服敖拉氏归附萨哈连,本将记你头功!” 转过头,项鹏飞问巴尔达齐,“敖拉氏有几个村屯,有民多少?” “我知道的,敖拉氏有三个村屯,男女老幼都算在一块也不会超过两千人。” “敖勒,你要带些礼物过去,会后,你同巴尔达齐仔细商议报我!同时,要阐明我方待遇,比如如何通商,如何遍练牛录,俸禄多少?能否堵住博穆博果尔,责任重大,你需明早启程。” “众位,都听清楚了么?” 见众人点头称是,项鹏飞大手一挥。 “各自准备,散会!” 第540章 临行会议 顺水行舟,日夜兼程,花费半月时间,船至永宁。 朱常瀛在船上吃睡惯了的,没有丝毫疲惫之感。只是苦了数名伯力少年郎。 八名阵亡旗丁遗孤,九岁至十四岁不等。 在征得其母或者族人同意之后,收至王府名下加以培养。 朱老七的卫队营后继兵员,大抵皆从英烈子弟中选拔。这既是一种回馈也是一种责任。 而论忠诚,他们父辈的鲜血已经浇灌过了,需要他们继承这份荣耀。 歇息一日,便又开始办公。 一个人野心太大不是好事,忙也忙不完。 一个多月前,第二波补给运至,海船增加至八艘,运来海量的物资海量的人。 稍稍了解,方知今年瀛州早稻大丰收,价格微跌,导致农户放弃以白银纳税,多以稻米纳税,官仓爆满。 但旋即粮价因为大明北方灾情又快速上升,令许多农户后悔不迭。 粮价时升时降,获利多寡,终究还是要看个人。然而这就同赌场押宝一样,信息闭塞的老农总是押错宝时居多。 有了选择,也不见得是好事。正确的路往往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 不管怎样,这一波官府赚了。 如果这个时候,官家于交易市场放米,毫无疑问会大赚一笔,收益远比正常赋税要高。 王妃好魄力,力排众议,硬是压着长史府以年初价格售粮,从长史府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转手北洋商行与移民司。 朱常瀛以为王妃做的没错,棒极了。 官府不是商人,必要时刻必须动用强力手段。如有必要,哪怕亏钱也要搞。 所以,才有了这一波超规模补给。 米,2200吨。 移民,300户1600人。 大手笔! 据来信,九月份还会有第三批物资人员运抵。 杨家春也是拼了老命,老婆也甚至体贴给力。朱老七心心念念的事,这就都给办了,而且超乎预期。 我大明别的不说,但论人口无人能及。 这样折腾下去,不出十年,黑水两岸便会形成以汉人为主体,多族并存局面。 然而这也仅仅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才是关键。 会议室里,朱常瀛听取永宁辖区施政简报。 工商农牧、军政民政,好消息坏消息一大堆。 一场洪水,三成田地绝收,七成农田没有收到太大影响。 田地,朱常瀛大抵看过几片。 黄豆、土豆、红薯已经收获入库。 黑麦、高粱长势不错,看样子八月中便可收割。 玉米不尽如人意,朱常瀛看那一片地,结棒率不足70%,也就是每十株玉米,三株不结玉米棒子。具体收成如何,要等秋收时再看。 水稻……绝收了。 这次洪水是一个教训,修堤筑坝,也要提上日程。 造船、烧砖、伐木几个产业进度可喜。 自入春以来,永宁船厂造船十七艘,两艘炮艇,三艘运输船,十二艘渔船。 招商砖窑两座,但窑口少,供应远远不能满足需求。 朱老七一直对木制建筑不感冒,尤其城区。北京城每年几场大火,动辄烧掉房屋几十上百间。 木制房屋说出大天来,也不适合城建用材。 北疆条件特殊,初期建设没有地方可以供应砖石而木材遍地。总不能从国内运砖头过来,那就是有座金山也撑不住。 现实情况就是,永宁满城都是木头房子,其他几个大型据点也一样。 要想个法子,尽量减少木制建筑,逐步转为以砖石建筑为主。 永宁自派驻监察,设立法院以来,查审贪腐案九宗,涉案金额高达两万元。 朱老七暗自生气,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自己堂堂王爷在前头拼命,身后头却总有砍不完的蛀虫。 事实证明,高工资对于贪腐有点作用但也有限,还是要严监管重惩罚。 多管齐下,才能最大程度遏制败类产生。 至六月尾,永宁因疟疾死亡七人,误食毒蘑菇死亡两人,淹死两人,自杀一人。 前前后后,永宁打井十一口,瀛州《卫生条例》颁行好些年了,朱老七也三令五申各地方要普及卫生防疫知识。 不能说没有效果但效果有限,各种规定只能有效管理公务人员,但百姓有没有听过,听进去多少,信不相信? 朱老七心急也没有用,几百年之后,信息传播极度发达,不还是有人懒得洗手倒垃圾信气功搞迷信? 人啊,终究要自律,否则神仙也救不得。 佛度有缘人,知识也一样,不愿学或者学歪了,那还不如不学。 “那个自杀的,是怎么回事?” 二团副团长周鹏举起身回话。 “殿下,亡者名郑广亮,年二十一,隶属一营三连。” “前些日子收到家中来信,定亲两年的婚事吹了,女家退婚,嫁与旁人!这小子一时想不开,就……就上了吊。” 闻言,朱常瀛面泛愠怒,转瞬又沉默下来。 “军中有多少人超期服役?” “回殿下,362人。” “通知下去,凡超期服役人员,如不愿续约,尽快赶回永宁,跟着我回家!” “殿下,算上减员,二团缺额513人,新兵要九月份才能赶过来……” “这是当兵的问题么?明明是军中安排不妥当不周详,为何要让士卒承担责任?马上执行命令!” “是!” “我问你,因服役而导致婚姻有变的人,占比几何?” “……臣不知道。” “调查一下!” 朱常瀛目视周鹏举。 “你身为一地军事长官,除了军政,也要关注士卒生活。那女人改嫁不打紧,却害了我军中一位弟兄。” “这位弟兄在干什么?在保家卫国,在战场拼命!结果她却特娘的改嫁了?寡鲜廉耻,士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什么?这特酿的是动摇军心,乱我士气!” 朱老七真是被气坏了,常年在外之人,最牵挂的莫过于家,父母老婆孩子未婚妻。 几行文字,几句贴心话,可能就是一个人的精神支撑。 而一个人精神垮掉,就可能影响整个连队。我拼命,女人却跟别人跑了。 谁能安心?谁能不多想? 朱常瀛的突然爆发,将在场人吓了一跳,尽皆不敢言语。 失态了,朱常瀛稳定情绪,转头看向秘书官。 “孤欲瀛州议事会草拟审议一新法,名曰《现役军人保护法》,此事返回瀛州即刻办理,记录在案。” “士卒服役期间,如父母妻儿遭遇侵犯,财物土地遭遇非法谋取,案犯罪加一等。” “士卒服役期间,与军眷通奸者,宫刑,终身为矿奴,遇赦不赦!” “何为军眷?有婚约,或者收取聘礼,即认定为军眷。服役期间,禁止女家退婚改嫁,否则以贩卖人口论罪!” “嗯,在座的各位也要动脑子想一想,有什么建议,写出来报我。总之不能令我瀛州将士在前方流血流汗又寒心!” 朱常瀛一席话,竟说到了在场大多数人心坎里。 毕竟,男人出门在外,担心的也就那几件事情。 永宁地广人稀,但事务却一点也不少,待各部门简报完毕,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午饭过后,接着开会,不过改为小范围会议。 参会人员:柳敬开、胡尔巴、周鹏举、薛光远。 柳敬开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朱常瀛。 “殿下,本次来船,长史府选派三十名官员任职萨哈连,但来人只有品级而无实授。长史府的意思,由殿下决定具体司职。委任状留白,确定后拿一份回瀛州备份即可。” 朱常瀛拿过名单来看,没几个认识的名字。 大明四百万平方公里两京十三省百四十个府千多个县,大约有两万有品级文职官员。 就说皇帝能认识几个吧。 瀛州呢,面积十分难以界定,因为控制范围内的岛屿太多了。 朱老七粗略算了算,瀛州本岛3.6万,婆罗洲70万,西里伯岛18万,苦兀岛7万,吕宋岛4万...... 这些相对稳定,实际控制,可以正常组织生产生活地区,总面积大约130万平方公里。 当然,以有效国土,也就是实际利用土地来论断,灜州不超过8万平方公里,与两京十三省完全不能相比。 根据最近一份简报,瀛州32府11个直隶州165个县,品级以上文职官员人。 如果教师、医师、普通公务人员也算在内,吃皇粮的大约有4万多人。 多么? 确实多,瀛州怎么算也就将近300万人口,每70几人就要供养一个公务人员,太过夸张。 如果单看这个数据,朱老七就是昏君败家子。 然而真实的情况,这个比例已经比前两年好多了。 瀛州领地,大多先有地后有人,这玩意注定要先将官府架子搭起来,而后慢慢增加人口。 就像一口大水缸,缸重还是水重?水多自然这个比例就下降了。 大明朝虽然官少,但吏多,还有保长,里长等等编外,实际公职人员远远高于账面数字,翻个十倍也不止。 看似白嫖来的吏役,付出的代价往往更大,尽是贪墨搜刮。 以朱老七长期观察对比,皇权不下乡所付出的隐性成本,远远高于任命正式乡镇官员。 这个隐性成本,不仅仅在于损失的税收,也在于败落的朝廷威信。 所以,皇权必须下乡! 长史府书信,为了进一步有效管理民政,提议设立布政使司一级行政机构。 全灜州设十个行省。 琉球、灜州、吕宋北、郑和群岛“原巴拉望岛,以及吕宋南部群岛一部分。”、香料群岛各设行省一。 婆罗洲设行省三。 西里伯岛设行省二。 行省之外,还有几个直隶府直隶州,比如马六甲半岛地区、湄公河西贡地区、帝汶岛、勇威岛…… 案子已经提交议政会审议通过,甚至官吏选拔也草拟了名单。 事太大,王妃一直拖着,就等朱老七回去决定呢。 该不该如此? 太应该了,疆土零零散散,太特酿难以管理,只能加大地方自主权限。 有没有后遗症,肯定是有的,但做事哪有什么万全之策,解决眼前难题才是当务之急。 北疆,也要逐步纳入正轨。 只是怎么设置,长史府因为不了解情况,所以只派人却没有划分府县。 朱老七之前也只划定了三个防区,永宁、萨鲁温、伯力,但却没有涉及行政区划。 这个事,在柳敬开主持下,永宁议事会有了提案。 设萨哈连总督区。 总督区下设永宁府、库页州、萨鲁温州、伯力州。 除库页岛之外,各州疆域不定,以隶属村屯为准。 大抵就是以黑水为基线,向南北两方探索扩张,发现新村落,建立贸易关系,便算萨哈连地盘了。 新移民,则分散于永宁、萨鲁温、伯力周边,设立定居点。 朱常瀛看过,认为没什么不妥,委任状一一签署。 “还有两件事,永宁要着重办理。” “第一件,于庙屯设立一支探索船队,沿着海岸线继续向北向东探索。” “极北更加苦寒,暂时也不需要耗费财力物力经营,但也不能完全放弃,冻土现在无用并不代表将来无用,要慢慢摸索。” “我听闻北方永久冻土上也是有人类生存的,渔猎而居,找到他们,或许有助于我们探索极北。” “谨记,极北无论有多苦寒,也是我大明之土。如发现类欧罗巴人入侵,不需上报,可即刻发动战争,灭了他们!” “第二件,整个萨哈连,主要矛盾不在于人而在于土地。耕地同牧区的矛盾,林场同狩猎区的矛盾,汉民同土着渔场划分的矛盾!” “土着有养鹿,迁徙路线乃是数百年形成的传统,要加以保护,不得侵害!” “拓展农耕,要给土着留足放牧地,严禁侵害!” “林场,不能只砍不种,肆意破坏。凡经营林场者,划定区域,种伐有序,制定法律,违者重罚!” “渔场,优先划定土着渔场,一经划定,不经归属村寨允许,外人禁止进入。” “孤要申明,自古以来,我汉人同北疆人争的是资源,活着的资源。只有处理好资源分配问题,北疆才能长治久安。” “汉人来了,没有任何特权,与土着一视同仁,不分厚薄。反过来也一样。以法度衡量对错,勿以人情血脉!” “尔等为政一方,切记切记!” 第541章 永都夜话 万历四十五年八月中,釜山永都岛。 泡澡净身,美美睡了一觉,朱老七神清气爽,疲惫一扫而空。 换了身便装,朱老七来至大堂。 地上,跪着几个罪囚,五花大绑,肮脏不堪。 眼眸一一扫过,朱常瀛在主位上一屁股坐下,问杨家春。 “这几个就是山东扯旗造反的头头?” “是的。” 杨家春手指划过。 “这个是张国柱,这个是张莱绪,这个是张文明,这个是周尧德。” 去年遭灾,好多地界爆发民乱,唯山东最为严重,弥勒教教徒煽动灾民,进山为匪,截杀官兵,洗劫富户,攻打市集。 今年年初,官府派兵镇压,杀了两百多,抓了七百多,这才遏制住山东匪患。 按法度,几个匪首当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但瀛州不是广收人口嘛,不只百姓,各种罪犯也要,以人头论钱。 囚犯最好,挖矿修路,将人当牲口用,死了也不心疼。 按朱老七的意思,要啥监狱,劳动改造才是正途。 至于是否被冤枉,瀛州也是不管的,管也管不过来,只能说他们命运不济,沦落至没机会讲道理的境地。 山东巡抚奏请皇帝,将反贼打包发配瀛州,非但能消除隐患,还能搞到一笔赏银。 皇帝恩准,这人就送去了北塘。 北塘一番商议,决定将他们丢去苦兀岛搞建设。 后世,官方将这帮玩意的行为定义为起义。 朱老七完全不认同。 妖言惑众,烧杀奸淫,无恶不作,如果这也算起义,那就是对这两个字的侮辱。 朱老七打量周尧德。 “你就是红杆大王?” 汉子抬头,怒视朱常瀛。 “爷爷就是,你又是哪个?” “红杆是何意?为何不叫黄杆,紫杆?” 周尧德一阵错愕。 “俺拆寺庙的栏杆做大枪,那枪杆都刷着红漆,兄弟们便喊俺红杆大王。” “喔,原来如此。你不虔诚啊,你不是信奉弥勒佛么?这怎么又拆庙?你看,报应来了!” “爷爷就是奉了佛陀的命,来杀你们这些狗官的!佛爷说了,老朱家寿数已尽,你们这些狗官迟早要遭报应!” “为何要造反?” “还问,吃不上饭了,狗皇帝不放粮,不造反等着饿死么?” “可你也没饿着啊。”朱老七冷笑,“你们几个卖符纸卖香炉卖画像,为人驱邪捉鬼,拿香炉灰给人治病,银子没少赚吧?坑死了多少人?” 这货被人揭了老底,又惊又怒。 “你……你胡说,你亵渎神灵,佛爷早晚收了你!” “你啊,死不悔改,无可救药。” 朱常瀛示意姚定邦,“将这位红杆大王拖出去,砍了!” 周尧德疯狂挣扎,嘴里骂骂咧咧,脏话可劲的输出。 还别说,倒是个硬汉,至死也没有求饶。 绝大多数人,临刑前身体软为一团烂泥,大小便失禁,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片刻,叫骂声戛然而止。 姚定邦提着血淋淋的脑袋走进来,将脑袋摔在另外三人面前。 红杆大王滚了几滚,大眼睛瞪起,布满血丝,死不瞑目。 这就吓死个人,那三人抖如筛糠,裤子也湿了,脑袋触地,一叠声的请罪。 “怕了?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要不要?” “要!要!官爷您怎么说,俺就怎么做!” “是!是!俺认罪,就饶了俺一条狗命吧!” 朱常瀛看向哭的最凶的张国柱。 “留你性命可以,若是做的好了。本官还可以保你等富贵,将妻儿接来团聚,也不是不可能。” “本官知道你们一些小把戏,虚空生火,碎石板躺钉床走火龙,就是所谓神打。” “这也是本事,登台演出就不错,但拿来骗人就不对。凭着这些小把戏,你们蛊惑人心,带着愚人走上歧路死路。” “本官,命尔等走上台前,当着那些受蛊惑之人的面,逐一拆穿这些把戏。告诉那些人,什么神佛降世,刀枪不入,都是假的,只不过是控制人心,搜刮钱财的手段。” “愿意做,就活命!做的好,就富贵!甚至,本官还可以给你们官职,于各地现身说法,将那些痴愚之人拉回来!做不做?” 闻言,几人愣住,面泛纠结。 朱常瀛不耐烦,“来人,拉出去……” “俺做,俺做,饶俺性命!” “做,做,官老爷怎么说,俺就怎么做。” 朱常瀛微微颔首,看向杨家春。 “破除这些歪门邪道,就要以毒攻毒。搭戏台子,叫这几个现身说法,看看效果如何。如果能将部分人拉回来,迷途知返,那就推广。” 邪教乱国害民,这玩意处理起来极为棘手。 人一旦入坑,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平时隐于社会似乎也无关痛痒,可一旦有天灾人祸,便会跳出来为害。 这样的邪祟,两京十三省各地皆有,瀛州严厉打击却也无法根除,各种邪祟时有冒头。 朱老七也明白,根除是做不到的,总也不能将人脑袋切开,查查人家想的啥。 但遏制与打击却必须要做,而且要长期做,要立法要宣传要砍脑袋,多管并用,持之以恒。 几人被拖走,朱常瀛同杨家春两个来至书房。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讨论北疆事务。 自离了永宁,踏上海船,朱常瀛便整日泡在文书堆里。 待抵达永都,又有一堆文书。 据情报,在得知伯力战败,扈尔汉战死之后,建州震动,努尔哈赤抱病。 他的那些儿子大臣,群情激愤,叫嚣对明发动战争进行报复。 因为瀛州密探一直没能打入建州中高层,无法确定建州仅仅是口嗨,还是当真会动手。 不过,建州的军事调动确实频繁起来,训练明显多过往日。 说来,伯力一战,建州仅仅损失五六百人,大部分人还是逃了的,损失不大。 鹿山之战,死的也多是鞑靼人,建州人不过十几个罢了。 两场战斗,建州有损失却远远没有伤筋动骨。 这些日子,朱常瀛尝试以努尔哈赤的视角来审视这场战争。 伯力战役失败对建州来说是偶然,还是必然? 面对瀛州的火枪火炮,建州将会采用何种策略应对? 局势演变至现在,努尔哈赤还有几分与大明开战的决心同勇气? 得出结论:努尔哈赤必然向大明开战。 理由很多。 以赫图阿拉为中心的所谓建州国位于山区,耕地有限,粮食不能自给。而随着人口增多,这个缺口只会越来越大。 占领辽东平原,夺取耕地,无可避免。 努尔哈赤遍练八旗,全民皆兵,这样的体制注定要靠发动对外战争来维持,否则便会崩溃。 建州贵族野心膨胀,当下所得已然完全无法满足其胃口。 老努尔哈赤野心勃勃,以一统东北,驱逐大明为战略目标。 大明的经济封锁,极大影响了建州财政收支。据可靠情报,建州已经走至靠借贷维持运行的地步。 政府借贷,并不丢人,欧罗巴的那些国王普遍如此,瀛州也一样,所以努尔哈赤走这一步是对的。为了生存下去,怎么样也可以。 只不过他拿什么来还债呢?建州自身产出可没有偿债能力。 朱常瀛的北疆战略,也对建州造成一定影响。 据可靠消息,建州在农业上引进新作物,军事上也开始玩火器了。 通过商人在辽东暗中招募冶铁工匠,对铁需求也大幅度上升,以几倍来计算。 以老奴的聪明劲,肯定不是仿造边军的鸟铳火炮,而是要仿制瀛州造。 怎么说呢,瀛州火器制造,从材料提炼至生产加工,从研发至成品,这是一个庞大的半手工半水力制造体系。 火铳火炮都更新迭代几个版本了。 以建州的人力财力要跟进,那就跟吧,累死他们也摸不到门路。 “殿下,根据最新情报,建州在绥芬河口的城寨建造半途便废弃了,不过蜚幽城却在扩建。” “战线收缩,建州不要北方了?” 杨家春苦笑。 “海参崴来信,蜚幽城以北已经被搜刮的差不多了,人口极少,真正的百里不见人烟。建奴继续与我们争下去,也捞不到多少油水,反而耗费极大,得不偿失。” “马时楠的信件,殿下看了吗?他言绥芬河口位置极好,既然建奴放弃,那我们便在该处设立城寨。如此,便可沿着阿速江与黑水沟通,连为一片。” “看过了,此举好是好,但时机不对。海参崴迟早是要参加对建州作战的,不宜分散兵力。我会写信给他,就在永明城老老实实蹲守,等待时机。” 杨家春明了,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 “殿下,叶赫那边传来消息,两位贝勒已从鞑靼人口中得知我灜州在黑水情况,似乎有所不满,责怪我们为何没有告知他们此事。” “我那大舅哥别的本事没有,挑理占便宜倒是十分擅长。” 提起东哥那不争气的哥哥,朱常瀛便忍不住生气。 “我听说他们两个将大把银子花在吃喝玩乐上,海东青就养了六七只,小老婆也多了好几个,但叶赫族民却有大把人吃不饱饭?” “……两位贝勒确实有些不善于经营。” 唉,烂泥扶不上墙,说的就是这种人。 瀛州借鸡生蛋,叶赫抽成可观。 凭借手中钱粮物资,改善族民生活,更新壮丁武备,招揽野外散民,干什么不好? 结果呢? 两个没出息的只顾着向自己腰包里捞好处,而没有惠及旁人。 如此短视,能有多少人愿意为其拼命呢?难怪叶赫斗不过建州,心胸眼光相差几个层次。 想到东哥…… 王妃也在抱怨这老娘们有些大手大脚,爱臭美讲排场,拿钱不当钱。 被王妃训斥几顿,却屡教不改。 朱老七有些头疼,叶赫那拉氏败家,这玩意不会有遗传吧? “叶赫欠我们多少银子了?” “四万多元。” “再来借钱,一毛钱也不借!” 朱常瀛气恼道,“他们还有脸不满,我就是没有时间,不然非上门骂他们一顿不可。你警告他们两个,若是半年内不能拉出三千骑兵来,北洋商行就撤出叶赫!” “日后,对待叶赫,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东哥是他们的妹妹,又不是他们的娘,什么都要管。便是他们的娘,怎么处理也是我说的算。你只管放心大胆去做,不要有任何顾忌!” 闻言,杨家春不无忧虑道,“如此,叶赫会不会倒向建州?叶赫内部,其实并不安稳,我们的人隐约能感受到有部分人其实是乐于投靠建州的。” “这也不奇怪,汉人都有投建州的,何况女直人呢。不过建州却没有他们两个的位置。这一点,他们还是清楚的。适当给他们一些警告,十分必要,放手去做。” “还请借殿下笔墨一用,您说话才管用,仅我或者马时楠去说,两人未必听进去啊。” “成,回头我就写!” 说完一事,又来一事。 “殿下,李尔瞻遭到朝鲜王冷遇,失宠了,被排挤出了李氏小朝廷决策层。” “也就是说,李珲不同意出售济州?” “是,李珲正是因为此事疏远李尔瞻。此事麻烦了,若是没有朝廷出面,怕是难以办成。” “李珲之外,李氏距离王位最近的是哪个?” “绫阳君李倧。” “这人与李珲关系如何?” “血仇!”杨家春笑吟吟道,“其父因恐惧李珲迫害,忧惧而死。其弟被李珲指使人幽禁,折磨至死。” “那李倧呢,为什么没被害了?” “……坊间传闻,此人有些痴傻,整日闭门不出,饮酒作乐,且好女色。奴婢猜测,或许是这些毛病救了他。” “成祖爷爷也曾装疯卖傻,去查一查这个李倧,别管他真傻假傻,只看是否能为我所用。” “李氏小朝廷里,那些受李珲迫害的,尤其宗亲,也要查,遍搜李珲罪行!” “殿下,其实以我们手中所掌握的罪证,足以证明李珲德不配位,不如上奏本弹劾。陛下一句话,李氏小朝廷便会翻江倒海,产生变数。” “不必了,父皇的性子你也知道,自家事都懒得管,何况李氏的。而最近朝廷又多事,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不知不觉,两人聊至深夜。 杨家春告辞离去,朱老七却也睡不着觉了。 朝鲜半岛这块地方,多少大明将士战死于此? 然而除了成功阻止倭寇,令老李家复国,大明本身并没有捞取到任何好处,反而导致国库紧张,辽兵疲弊,建州趁机做大。 亏本的买卖啊,一个济州都便宜他们了。 结果这厮竟还不愿意! 特娘的,待登基大宝之后,定要好生折腾一下李氏! 第542章 灜州又改制 转瞬,时间来至万历45年年底。 朱常瀛回家两月,家事国事,难有清闲。 至十二月中,《瀛州官员任职制度》、增改《官员职务条例》、《议政会改制方案》、《行省制实施方案》,相继颁布实施。 行省制,前元创立,群官负责,圆署会议。也就是一个行省最高长官由多人组成,开会议事,政令联名签署方才生效。 大明继承,分设布政、提刑、都指挥三司并立,将权力进一步分化。 总之是对集权与分权进行调整,以图使中枢政令顺利实施,地方上又不能做大做强,自立山头。 一个行省,地域广大,人口众多,一旦有变就足以危及中枢。 唐朝的节度使制度就是惨痛教训。 前元滚蛋,却不是行省制度的错。 太祖设三司并立,这是有鉴于元末群雄割据的惨痛教训。 但三司并立,没有绝对权威,则导致推诿扯皮,内耗严重,效率低下。除了督促监督税收,所谓行省其实对民生事务没什么鸟用。 所以就有了巡抚总督这样的职位。 然而巡抚总督向中枢负责,三司也同样向中枢负责,这就形成了新的多头管理,权责不明。 原有内耗未曾去除,又添新的内耗。 耗着耗着,大明最后一点精血流干。 所以对于这次体制改革,朱老七极为重视。 从北疆归来一路上,就仔细研究这份长史府提出,议政会几经讨论得出的议案。 以朱老七看来,这份议案实际上是巡抚制度的弱化版本,以行省代表中枢督促协调地方施政。 核心要务有四,监督核查府县税收,统辖重大民生工程,抚恤赈灾、维护治安。 方案几千字,其本质就一点,要钱。 这个新成立的省级机构,经费从哪里来? 中枢没钱,财政支出总体入不敷出,常年依靠王府补贴。 地方有钱的也没有几个,南洋各地人口稀疏,交通不便,产业落后,一半的县一年收入还特酿不够开官员工资的。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瀛州做的事太多了。移民,建城、修路、治河,教育、医疗、治安...... 瀛州本岛加澎湖县一年财政支出,比福建广东两省加起来还要多出两倍。 什么都不干,官员躺平混日子,当然省钱。 但瀛州的官僚体系不这样想。 因为朱老七打开了几扇新大门。对内征收消费税,财产税,出口税。对外征收关税。国有土地拍卖。 这么多税种,每一项王府都要吃掉一口。尤其关税与出口税,竟被王府拿走大头。 所以要斗争要反抗,要想尽办法从朱老七口袋里掏钱。 一个问题从不同方向理解会有不同结论。 如果以阶级属性来分析,那就是代表地主商人利益的官僚体系向他们的最高利益代表夺权。 当皇权被剥夺干净时,也就只是个符号,比如后世现代社会西欧各国的王室。 有的甚至连符号也不能保留,比如法兰西。 而如果从现实主义角度分析。朱老七吃的确实太多了,省级行政机构财政来源确实需要一个解决方案。 这个方案确实有许多人在推动,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但南洋各地人口增多,治理复杂程度加大是事实。 有了这个事实,那么提升行政效率,扩大地方自主权就非做不可。 虽然不愿意,但这个钱,朱老七必须要掏。 钱可以出,但朱常瀛对这份议案却非常不满。 要设立行省,首先要革新官员任职晋升标准。 早前,南洋尽是移民,官员尽从瀛州本岛调动。 但这么多年过去,移民已变为坐地户,变为坐地户就有了地方利益以及势力,也就是有了地方独特性。 这个时候,如果官员还是都从瀛州本岛调动,外官不了解本地情况,那又何谈治理呢?待好不容易熟悉情况,结果又特酿调任了。 这样的流官要不得。 而任用本地官为首长,则会导致割据分裂倾向,豪强一家独大。 中枢与地方,就是一个矛盾统一体,如何分配利益本身就是一门大学问。从后世也找不出正确答案,因为后世也没有分配明白。 返回屏东之后,朱常瀛数次召开会议,集中讨论官僚体制改革。 争吵两个月,终于拿出一份朱老七勉强可以接受的议案。 《瀛州官员任职制度》 改制目的:系统性的梳理瀛州文官体系,扩大长史府自主性,增强地方治理能力,提升行政效率。 主要内容: 第一,明确长史府为瀛州最高行政机构。有预算提案权、人事建议权、一般性行政事务决策权。 第二,确立长史府编制。 长史一人,统筹全局。次史四人,分管中枢各部。设长史府秘书处,为长史府幕僚机构。 第三,明确长史府职责权限。 规定所列重大事项,召开御前会议,长史府票选,提交国王审议。 一般性行政事务,施行长史负责制,事前决策,事后报备。 如次史有两人以上有不同见解,可上书抗辩,申请召开御前会议。 第四,明确长史府产生机制以及任职条件。 长史次史由王府以及上一任长史府提名,以瀛州议政会票选结果为参考,最终确立长史次史人选。 长史次史须年满40岁,地方从政经验不少于五年,省级重要职位从政不少于五年,中枢从政经验不少于五年。 任职期四年,可连任但不得超过两届。 第五,长史府免责与追责。 长史次史任职期间,其职务行为享有豁免权,无论在任离任不予追责。个人行为。除规定重罪之外,长史府享有豁免权。 任职期间触犯规定重罪,督谏院审查,议政会弹劾,提交王府裁决。 第六,确立省府县乡四级地方行政机构。另设单列市,由中枢直辖,与府同级。 第七,确立官员任职原则。 乡级官员,以任用所在县通过公务考核人员为主,但须临近乡镇任职,不得本乡为官。 县级官员,以任用所在省通过公务考核人员为主,正副主官不得本县就职。 府级、单列市官员,各部正副主官由中枢选调,全国通任,不得本府本市为官。 省级官员,如府制,主次官员地方以及中枢为官各不得少于五年。职务行为免责同长史府。 第八,各级官员选用,严格执行避亲原则,回避原则。 第九,官员违反规定重罪,终身追责,祸及三代…… 这是一部系统性文件,洋洋洒洒六十几条,两万余字,大抵将官员任用制度讲明白讲透彻。 《官员职务条例》,把他理解为员工手册就对了,责任权力、降职晋升,奖励惩罚、考试考核,大抵讲的这些。 选官任官制度更改,那么这个职务条例也就必须做出相应调整。 《议政会改制方案》 议政会,这个机构是干什么的? 简单来说就是给有社会地位的人说话的机会,最大限度的笼络社会精英阶层,群策群力,共同维护统治。 在大明,虽然没有类似的机构,但官员办事,也是经常将士绅请在一起商议的。 所以议政会这种模式也没什么稀奇的,并非舶来品。 在瀛州,除了士绅之外,则又增加了工商阶层。 自中枢至县治,一套体系下来,留给穷棒子造反的余地不多了。 瀛州的所谓议员,不是选举出来的,而是推荐。 怎么推荐? 工商地主,按缴税额度。 文教医疗,按知名度。 退役军人,则按过往军功军衔。 致仕官员,则按过往品级考评。 一个乡,议员不超过九人,每月一会,没有俸禄。 一个县,议员不超过三十人,每季度一会,没有俸禄,报销食宿路费。 一个府,议员不超过五十人,每季度一会,没有俸禄,报销食宿路费。 按规定,府以下议政会只允许讨论几个方面议题。 民生工程、城镇建设、弹劾官员不法、督促案件执行。 中枢议政会权力则完全不同。 有常委,设例会,开俸禄,每年一大会。 有提案权、弹劾权、立法审议权、重大事务讨论投票权。 官府天生具备惰性,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屎尿不兜不住了都懒得去清理。 议政会的设立,确实极大促进了民生建设,瀛州立国这么多年,其实就是在蛮荒土地上搞建设。 但随着时间推移,其实也没有多久,这个议政会就变了味道,成为争权夺利名利场。 大致税率调整小至道路转弯,总之各种争。 地方之争,行业之争,中枢与地方之争...... 而这些台面上的争还算是好的,真正可怕的是台下。 如同冰山,得入人眼的仅仅是一小部分。 议员推荐,成为利益输送工具。 大型工程,沦为议员敛财手段。 朱老七不在瀛州的这段时间,总共查处27件涉及议员的贪腐案件,涉及金额将近六十万元。 比如瀛东县一桩案子。 一家建筑商行贿赂六名议员联名提案修筑二十里防波堤。县里几个主要负责官员也收了贿赂。一项民生工程就这般诞生了。 官员报功,议员涨声望,各方皆得实惠,唯一亏的就是财政,迎来的却是百姓骂声。 那片海岸线,本就地势较高,不存在海水倒灌情况,结果评估报告里愣写为洼地。 几万两工程款就特酿砌了不足一尺高石墙。 更加疯狂的,中枢派去的勘验检校,拿回的报告竟然是合格的。 有百姓举报,王府暗访司派人核查时,那道石墙都特酿快被百姓搬空了。 这桩官司,扯出四十几条蛆虫。 袁老头大怒,将矛头指向议政会,搞了半年清查行动。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瀛州议政会揪出30几个凭借贿赂获得议员资格,本岛加澎湖总计有两百多府县议员资格是花银子买来的。 由此而牵扯出的官司又一大堆,至今还有若干没有结案。 朱老七能说什么? 论见识,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老古董都要多得多。毕竟,他曾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 那个时代,套娃跑路的人不要太多。 大明官僚所玩的花样,也不过是人类贪婪的初级阶段,手段远远比不了后世不肖子孙。 怎么处理这些人? 自有法度,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该罚款的罚款。 但袁可立的上书值得研究。 老头子以为,减少政商勾结,要从源头抓起。之前筛选推荐议员的方法过于简单了,要加强。 要多人联名推荐;对提名人员暗中摸排;就职时拉去炎黄帝庙,对着祖宗牌位发誓,签署保证书;议政会系统内部也要成立自查机构,鼓励互相监督互相检举...... 将这份文件发去议政会讨论,十分的不热烈。 朱常瀛怒了,亲自跑去议政会,指名道姓,逼着人一个一个的发言。 不提意见,那就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恰逢行省改制,朱常瀛决定将此事一勺烩了。 《议政会改制方案》主要内容。 第一,中枢议政会一分为二,分两院,众议院与参议院。 众议院就是当下的议政会。虽然问题频出,但也不可因噎废食,否认其存在的意义。 参议院,不分地域,按威望按专长从众议院中票选。 参议院职责:负责对众议院过审提案进行二次审议。两院通过提案,方才可提交长史府执行。 第二,设立省级议政会,人员从下辖府县议政会票选,每年一会,设常委会,议员发放俸禄,常委有额外津贴。 第三,下一级议政会过审决议,需提交上一级议政会二审,二审通过后方可执行。省级议政会议案直接提交参议院二审。 第四,编订《议员条例》,明列议员资格、提名、筛选、纪律、奖惩款项。 第五,参议院设立中枢以及省级纪律监督组,对各级议员进行不定期不定事随机审查。 《行省制实施方案》主要内容。 第一,设省长一人,副职两人。决策机制如长史府,任期五年。 第二,省级各机构主次官员人事任免权归于中枢,指挥权归于行省府。 第三,全省治安警察部队,人事任免权归于中枢,省府有调动权限,但以千人为限。 遇特殊情况,诸如外敌入寇,大型民变,需省议政会常委会通过,省府方可调动千人以上治安力量。 凡三百人以上兵力调动,省府需于调动之日起三日内上报,说明情况。 第四,省府财政。 农税所得,扣除军储粮,六成收归中枢,四成归属省府。 商税与关税所得,王府分出一成与省府,与中枢分成比例不变。 第五,省府需提前编订年度预算,经省议政会通过,提交长史府复审批示。 诸般忙碌,灜州又一大批公务人员意气风发,走马上任。 各种委任状,调令,朱老七就签署了近百份,这还仅仅是主要官员。 静夜深思。 灜州行政、立法、司法,所谓三权分立已然有了雏形。 中枢与地方利益分配也尽力兼顾。 王府看似凌驾于这些体系之上,但实权已然不在自己手里。 朱老七有信心他活着时放出去的权力还可以收回来,在必要时加以调整。但后来人大概是没这个本事的,最好的情况是萧规曹随,而后慢慢僵化变形。 他今日所做的一切,终极目标就是君主立宪。毕竟在这个体制下,子孙后代还有条活路。 这些也是后话,死了也就死了,操心太多也无用。 总之对于他来说,可以说彻底解放了,只需把握军权、关税权、监察权,在维持政权稳定的情况下去折腾全世界。 日后出走,也不必担心家中乱套。 第543章 大明海王 万历46年的元宵节。 晚八时,漱玉湖畔烟花灿烂,游人如梭,欢笑声如潮。 漱玉湖位在王府北二里,乃是一座人工湖,城建工程取土,硬生生挖出来的。 烂泥坑经改造,连通屏东河,既可调节农田城市用水,又成为屏东一景。 如今堤坝宽阔,青砖铺路,沿湖遍植翠柳,道路另一侧则楼宇衔尾,商铺林立,热闹繁华。 去年元宵,屏东市政奏请王府参游,与民同乐,王妃恩允。 一番烟花汇演,彩灯游船巡游,把个屏东城嗨翻了天。 今时如旧,而且规模更大,湖里彩灯游船,岸上舞龙舞狮,观灯赏花之人抬眼望不到尽头。 朱老七带着一大家子站在楼台观风景,心怀大慰。 小孩子盼着天天过年,朱常瀛则愿天下太平,盛世繁华。 王府包了眼界最好一座酒楼,一层护卫随员,二层家丁女使,三层朱老七的妻妾儿女。 全员便装,没有打瀛王仪仗,为的就是不扰民,家人玩乐也自在。 话说朱老七年龄不大,但七个女人八个孩子,算他刚好开四桌麻将。 不过今日两个女人没来,阮氏同程氏。 朱老七战绩辉煌,又在两片沃土里成功撒下种子,再过七八个月,他就是十个孩子的爹。 多么?其实一点也不多,就这还是他注意避孕的结果。 女人生了孩子,总要歇两年再考虑生养,不然于身体有亏。 如果不避孕,由着性子来,怕是一个排也有了。 时间一晃,大女儿朱徽嫙11岁,二女儿朱徽婧同好大儿朱由检9岁,老二朱由梧7岁,三姐朱徽娴6岁,老三朱由榛,老四朱由桓,四姐朱徽婵3岁。 何止朱老七能生,灜州人莫不如此,土生土长的第一代灜州人眼见就要成长起来。 这些小家伙,八成以上读书识字懂书写,长大后都是绝品的好牛马。 孩子们在疯跑玩闹,四个女人坐在一起打马吊,唯王妃沈沛姝陪在朱老七身旁。 “夫君,你在想什么呢?” “还是咱灜州的水土养人,你看看外边这些女娃,一个个的多水灵?今日,不知道有多少对小佳人在私会呢。你说过了今晚,会不会有少女变少妇的?” 王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都老大不小了,开口又没正经。人家郎有情妾有意,关你何事了。” “那倒也是,情窦初开,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搂腰亲嘴,尽享人间之乐。唉,哪里像咱家,四个女人烟花灯会也不看,就特酿知道打马吊!” 王妃噗嗤一笑。 “还不都是你教的?如今好了,没人理你,只软磨硬泡着我。” 说这话就没有良心了,那几个都是黏人精,给个笑脸就贴上来,唯独王妃矜持,还需要朱老七来哄着。 朱老七这样的大种马,偶尔也是要缓一缓的,不然也吃不消。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两船慢慢划来,待到临岸,船中烟花绽放,引起一阵阵惊呼。 船楼窗户大开,一双双玉手伸将出来,向着岸边挥舞。 万春楼的姑娘们来炸街了! 这就疯了啊,岸边山呼海啸,什么彩灯花车也无人在意了,一双双贼溜溜的大眼睛尽往船上看去。 王妃眉头微蹙,转头对着马吊桌大吼。 “吴四娘,哪个让你将她们放出来的?” 四娘闻言,小碎步走过来,一脸懵然。 “娘娘,不关我事,此事要问相公啊,都是他的主意。” 当王妃双眸刀过来时,朱老七摸了摸鼻头,尴尬一笑。 “你看,这多热闹,普天同庆嘛,总也不能少了谁。” “嗯哼!”王妃气道,“我看就是你心痒痒!孩子怎么办?满街雉童,问起父母来,叫人家怎么说?” ……朱老七无言以对。 不知何时,几个小的也凑过来,扒着栏杆向外看。 好大儿朱由检一阵坏笑。 “爹爹,将那些漂亮姐姐叫上来玩呀。” “你看看!都是你做的好事!” 王妃这就彻底暴走,一把捂住好大儿的眼睛,抱着就向房间里走。 “母亲!母亲!你干什么啊。” “眼睛脏了,娘给你洗洗!” 吴四娘见男人面色不善,转身便要逃跑。却哪里跑得了,被朱老七一把抓住。 “我什么时候说放她们出来的?” 吴四娘一阵哀求。 “相公,就帮我一次吧。姑娘们都想着出来耍,我想着也没什么,哪知娘娘恼了。我一时急,只好找相公背锅了。” “不是叫你少管楼里的事么,怎么还有牵扯?” “我亦不管了的,只是游湖这种事,没我点头也无人敢做主,掌事的都来烦我。” 朱老七虽然不在乎面皮,但也要顾及身份,小老婆同青楼有瓜葛,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好吧,大抵整个瀛州也知道他有这么个出自风月之地的女人,其实早也无所谓了。 “明年摆戏台子,唱几出戏,歌舞也可。就别拿着帕子摇啊摇的,哪家媳妇看了不生气?” “好哒!” 说完,这女人紧走两步又坐上了马吊桌,哗啦哗啦的码起牌来。 朱老七无语,把正在疯跑的二儿子朱由梧叫过来。 “老二,你有没有见过船里的那些姐姐?” 朱由梧扒着栏杆看了几眼。 “见过啊,好几个来给娘拜年,还亲亲我呢。” ......完了,我儿被污染了。 “爹爹,怎么啦,姐姐们对我极好的。” “嗯,没事了,玩去吧。” 这日子,简直了。 吴四娘这老娘们,人世间的歪门邪道大抵没有她没见识过的。老二由她带大,长大之后会是个什么德行,朱老七都不敢想。 正琢磨着怎么收拾吴四娘,就又出事了,几声脆生生童音从楼下传上来,特别熟悉。 “郑一官,你过来呀!” 朱常瀛低头看去,就见自家大女儿站在门口招手。 街对面,几个男娃女娃围着糖人摊子,正在挑选糖人。 听到呼喊,一个男娃抬头,随即嘴角带笑。 “朱嫙,你过来,我请你吃糖人!” 团姐就屁颠颠的跑了过去,从男娃手里接过糖人,津津有味的舔吮起来。 两个小家伙聊的什么也听不到,总之蛮开心,小脸都笑开了花。 这谁家倒霉孩子,是团姐的同窗么? 仔细看来,这小子个头可以,长相也不错,周身收拾的干净利落,想来家世应该不寻常。 对于孩子,朱老七只一个要求。 改名换姓读公校,普通公校,而非贵族豪门子弟扎堆的学校。 其他方面就看各自娘亲自由发挥。 他这个爹,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关心子女成长。 大道理他也不愿对孩子多说,其实说了也没用。不懂的时候怎么说也不理解,理解的时候却也不需要多说了。 对于朱老七来说,孩子能够正常做人就是福气,没有太多奢求。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随团姐进了屋。 酒楼一层为护卫,二层为家丁女使。大过节的,也都在吃吃喝喝,算是王府福利。 不一会儿,那群孩子便抱着大把零食出门,笑的那叫一个开心。 团姐跑上楼,朱老七笑问,“都是你的同窗?” 团姐大大咧咧回道,“是啊,爹爹,你不知道,那个郑一官可爱打架了,班里好些男生都听他的。” “嗯,也就是说他还是个小头目?” “是啊,他们插香磕头拜把子,互称兄弟呢,我听说沧海帮有二十几个人,都听他的。” “……这个海浪帮是什么鬼?” “爹爹,是沧海帮啦。他们干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学校里就数他们打架最多,最爱惹事。” “那你……这个……怎么跟他很熟?” 团姐小脸微红,“爹爹!你想什么呢,他护着我们班的女生,我作为班长奖赏他一些零嘴难道不应该么?” “应该!应该!” 朱常瀛讨了个没趣,硬着头皮说道,“不过打架终究不对,你作为班长,应该告诉老师,打他们的屁股!” 团姐大眼睛眨了眨,“爹爹,这种事我我不做!” “为何?” “郑一官说了,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等他长大了,要给咱家做兵,为咱家拼命呢!” “嗯嗯,这小子不错。” “他还特别仰慕爹爹呢,说爹爹是灜州的守护神,没有爹爹,就没有他家的富贵。” “嗯嗯,这小子有眼光,很不错!” “他舅父去过天竺呢,还同欧罗巴人打过架,得了好些战利品回来。郑一官说他也要学他舅父,长大了乘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嗯嗯,这小子……” 朱老七眼皮狂跳,“丫头,话说他家的事,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团姐抿了抿嘴,“又不是我问他,都是他自己说的。” 朱老七隐隐觉着哪里味道不对但又觉着自己杞人忧天。 “爹爹,那我出去玩啦,外边好热闹呢。” “嗯,去吧。” 获得许可,团姐风一般的消失在朱老七视线。 别的不说,几个孩子的活泼劲,朱常瀛还是满意的。 小孩子绝对不能看管过严,否则失了灵性,而灵性这个东西,一旦失去就再难拥有了。 过了会儿,王妃带着洗过眼睛的好大儿回来。 万万没有想到,这娘们当真给儿子洗了脸,也不知眼睛被洗过几遍。 看好大儿一脸生无可恋,朱常瀛顿觉好笑,方要调侃几句,秘书长谭国兴突然小跑着上楼,站在楼梯口欲言又止。 “进来说话。” “是!” 谭国兴快步走到朱常瀛近前,神色严峻。 “殿下,苏禄王苯苏哈于三月前薨逝!” 闻言,朱常瀛豁然站起。 “他?怎么可能?” “殿下,千真万确!门房来报,苏禄报丧之人正在王府值房候着呢。” 迟疑片刻,朱常瀛不禁一声长叹,陷入忧伤。 朱老七的老婆多孩子多先生多学生也多,唯独朋友不多,苯苏哈算是难得一个。 却没有想到,这厮年不过四十便一命呜呼。 据报丧人言说,万历四十五年九月二十六日,苯苏哈率兵攻打马京达瑙苏丹国,不幸被毒箭命中,于十月初四病逝。 话说这位老友也是命运多舛,终其一生与西班利亚抗争,于抗争中一统苏禄。 如同那些着名的雄主一般,野心永无止境。棉兰老岛,就是苯苏哈的执念。 在与朱常瀛的书信中,他曾不止一次表达占领棉兰,整合部落民,建立强大国度的愿望。 对于苏禄,朱老七一直心怀善意,这份善意源于互相帮助,互相成全,共同对敌。 诚然,朱老七利用强大的经济实力逐步控制苏禄经济命脉,并诱使苯苏哈改弦更张,崇信儒教。 但苏禄也确实以瀛州为后盾逐渐强大,无论地盘还是人口,得以扩充数倍。 一个可怕的事实,殖民对于极其落后地区而言,其实是拯救。 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苯苏哈要征服的棉兰除了落后部落以外,还存在有数个苏丹国。 这些苏丹国将苯苏哈视为背叛者,即便国灭,各种反抗却层出不穷,令他疲于应对。 为什么瀛州可以快速征服但苏禄不可以? 原因很多,最重要莫过于人口。 苏禄没有多少人口,即便占领土地,也无人口可以迁徙,还是要以当地原住民为基础构建社会秩序。 这样的方式,强如朱老七,也不会轻易动用。 比如安南,数方乱战几年了,无论人口还是经济,损失异常惨重,但至今瀛州也没有找到武力介入的好时机。 这个时候不能打,因为只要瀛州动手,他们便会抱团取暖,一致对外。 比如马六甲半岛,瀛州领地大多接手自葡萄利亚,在与亚齐战争中,因为土着势力站队问题又借机获取了一些土地。这之后半岛领地范围便停滞不前。 难道朱老七不想占据整个半岛么?当然想。 非不能而是时机未至,勉强占据,也会战乱不断,没有收益反而会持续流血。 苏禄,就踏入了这样的境地。 地盘名义上占了,但反抗势力犹存,而作为基本盘的苏禄人却因为战争在实打实的减少。 朱老七曾经劝过他,不要急,慢慢来。 显然,这厮没听进去,不停打打打,最终把自己也丢了进去。 留下家里人继续玩乐,朱常瀛先一步返回王府。 入了王府,朱常瀛并没有急着召见来使,因为外交司司长陶春先一步求见。 见面,陶春便急着汇报。 “殿下,苏禄有变!” “别急,坐下说话。” 两人落座,陶春将一封书信呈上。 “殿下,此为驻苏禄领事来信,与报丧使者同时抵达屏东。” “信中言,先苏禄王于棉兰薨逝。彼时,大军在外,部分苏禄军官拥立二王子马鲁尔为王。” “马鲁尔素有野心,于棉兰哥达巴托称王,宣布自立。” “当其时,王世子基拉姆于和乐监国,得知先王薨逝,马鲁尔立国之后大怒。登位当日,便宣布要亲征讨伐马鲁尔。两方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内战。” “如今,两位王子使者同至屏东,各有说辞。” “马鲁尔使者言称先王于临终前将领地一分为二,旧土归王世子基拉姆,新土赐二王子马鲁尔为封地,有军中将领为证。” “基拉姆使者则称马鲁尔谋害先王,弑君夺权,妄图自立,罪大恶极。” “根据驻和乐领事所传情报,先王苯苏哈确实偏爱二王子马鲁尔,与王世子关系较为疏远。将国土一分为二也早有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朱常瀛看过书信,不禁眉头紧皱。 苯苏哈死的不是时候,眼下北疆多事,大战在即,南疆需稳。如此,瀛州才能最大限度抽调兵力北上。 苯苏哈死,苏禄乱,则西班利亚就少了一份牵制。 然而马尼拉绝对不能做大,棉兰老岛就是西班利亚南扩的红线。 换言之,老友苯苏哈本就是朱老七用来牵制马尼拉的一枚棋子。 如今棋子瘫痪而且还要分家,要选哪个? 朱老七一时间也拿捏不准。 第544章 好心眼没有一点的灜州外交 老友的死,朱老七伤神三分钟。 如何为他留下的烂摊子擦屁股,令朱老七踌躇几日也难以做下决定。 接见两方使者,搜集多方情报,开会商议,结果也没有吵出个头绪。 对于谁是下一任苏禄国王? 有言支持世子基拉姆的。 立嫡立长,这是大明的政治传统,哪怕附属国也要遵从。 有言支持马鲁尔的。 苏禄一分为二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属国分裂,反而更加有利于控制。 比如安南,早前各种羞辱大明,如今就听话多了。 其实,谁是苏禄王不重要,苏禄是否一分为二朱常瀛也不甚在意。只是不能令马尼拉占便宜,趁虚而入,侵占更多岛屿。 同时,出于对一神教的反感,棉兰岛上的苏丹国还是要有人去剿灭。 想清楚利益所在,抛去情感抛去道德,那么处理此事也就有了方向。 万历46年元月二十,一支使团由屏东出发,前往和乐为苏禄先国王苯苏哈治丧。 苯苏哈,先苏禄国王,平定苏禄,抵抗外辱有功,封号‘武’,谥号‘定’。 封号也好,谥号也罢,都是瀛州代表大明朝廷定下的。 当然,这玩意也是悄悄的进行,公开的不要。 使团名义上吊丧,实则有两个任务。 一则调查苯苏哈死因,以及遗言真伪,确立谁才是苏禄正统。 二则代朱常瀛传达军令,命锡江海军派兵攻打马京达瑙苏丹国,为苯苏哈复仇。 其实,真相如何也不重要,调查真相只是一种形式。使团真正需要弄清楚的,是哪个人继位对瀛州更加有利。 谁听话,那么谁说的就是事实,瀛州就支持谁。 至于派兵棉兰为苯苏哈复仇,这自然也是借口。 老友死了,两个儿子闹分家,失败的一方必然对瀛州不满。不满可以,但如果同岛内势力或者西班利亚媾和,反过来对付瀛州,则不可接受。 需要监控,需要武力威慑,必要时也只能为老友干掉不孝腻子。 眼下南洋无大战,棉兰老岛,瀛州也不是不可以拿一块领地为支点,加速清洗一神教进度条。 新年伊始,政务繁多,苏禄事件也只不过是其中寻常一件罢了。 元宵节翌日,官府开工上衙,整个中枢因为改制忙做一团。新系统,bug总是特别的多,需要不断修正。 朱常瀛自然也忙,频繁召开御前会议,推进改制进程。 除此之外,他还需将注意力放在外交同军事上,毕竟这两方面的权力朱常瀛并没有放手。 外交上。 外交司除总部以外,设外交公署一,领事馆八,代办处十七,基本涵盖整个南洋。 驻淡马锡外交公署,主要负责马六甲半岛、苏门答腊岛、爪哇岛外交事务。 领事馆,分别设于马尼拉、安南升龙、真腊乌栋、暹罗阿瑜陀耶、渤泥文莱、西爪哇万丹、东爪哇泗水。 外交代办处则广泛分布于马六甲半岛、苏门答腊岛、爪哇岛沿海城邦。 除此之外,还经营有租借地八处,港口十四处。 港口经营,也是一门大学问,泊位、吊装、库房、包装、承运、报关...... 自打瀛州创立以来,朱老七就致力于打造海贸体系,逐渐系统化专业化,玩至如今,港口经营已是普通玩家无法入手的独门绝技。 最初,港口由海关经营,后逐渐转为私营。国内码头公开拍卖经营权、官府吃租金。国外么,其实也一样,南洋商行出面购买或者租赁土地,转售私人商行经营。 总之,要么官府喝头汤,要么王府入股商行喝头汤。 如果算上商行据点,那么瀛州的外交辐射范围基本涵盖除欧罗巴以外的所谓旧大陆。 看过名册,外交司也是有着260几人的大衙门,而且俸禄优厚。 每年搜集的情报几大箱,稍稍整理,那就是后世研究南洋历史的珍贵史料。 这些也只是附带作用,设立外交司的根本目的还是要维护本国利益,然而具体至每个机构责任又有不同。 在马尼拉,领事馆主要职责: 确保西班利亚公平的对待大明商人以及侨民。 确保大明侨民有宗教信仰上的自由。 监督马尼拉当局对协议执行情况。 在苏禄在渤泥,领事馆主要职责: 协助该国王室制定国策,移风易俗,弃景归儒。 筹款兴办学堂,普及大明官话,推广汉字国学。 主持炎黄帝庙祭祀,编修各家族谱。 在安南: 严密监视各方势力动向,兵力强弱,必要时加以干涉,避免任何一方崩溃。 经营河内、清化、会安三处租借地,保护华侨华商利益。 培养买办,救济穷人,树立大明身为宗主国悲天悯人,扶危济困的光辉形象。 在真腊: 支持真腊王室复兴,策动真腊摆脱暹罗控制。 在万丹在泗水: 合纵连横,联合沿海城邦推行海禁政策,共同遏制马塔兰壮大。 维持对尼德兰外交关系,监视其在南洋动向。 培养马塔兰内部反抗势力,煽动马塔兰内乱。 在暹罗: 与暹罗协商关税,保护本国在暹罗商业利益。 为真腊站台,谴责暹罗王室无耻侵略行为。 与暹罗协商马六甲半岛吉打王国宗主权,遏制暹罗对马六甲半岛影响力。 朱常瀛统治下的瀛州绝对不是一个好邻居,完全没有与邻为善的华夏优良传统。相反,明里暗里经常性霸凌左邻右舍。 越霸凌越快乐。 朱老七就疯狂迷恋这种以强大经济军事实力为后盾,与他国‘和平相处’的外交方式。 道义,要永远挂在嘴上。 脸皮,要永远踩在脚下。 利益,要永远记在心里。 外交司内参第一页,就有朱老七的亲笔: 国家利益至上! 回顾近两年外交得失。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扶植真腊,最大的损失莫过于失去暹罗信任。 不过两者本就矛盾,既要又要,完全没有可能。 外交会议上,朱常瀛对外交司予以褒奖,对驻真腊领事全体成员额外嘉奖。 领事金全德,晋升副司,改任淡马锡外交公署,全权负责马六甲海峡两岸外交事务。 真腊,饱受暹罗欺凌,各种不甘心,于三年前主动投入瀛州怀抱,意图驱虎吞狼,摆脱暹罗控制。 金全德与真腊王室反复磋商,最终达成一纸秘密协议。 通过该协议,朱老七终于拿到梦寐以求的湄公河下游地区。 自此,东起华英城,至同奈河下游,至湄公河下游,至西部沿海,包含占婆在内,总计13万平方千米土地并入瀛州版图。 瀛州的付出同样可观。 第一,为真腊王室修建新城乌栋防卫设施,并配备火炮,培养炮手。 第二,为真腊训练一支三千人的火器部队,并提供相应军需。 第三,赠予真腊内河炮舰五艘,并负责为其训练水兵。 真腊,当真是被暹罗欺负狠了,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天亮睁眼,暹罗军又至矣。 不然,真腊也不至于以大片领土换取武器装备,并且选择迁都。 真腊想要的,瀛州都给了。 几万平方公里土地,别说给他武装一个团,武装一个师也是血赚。 一年前,真腊老王薨,王子波涅?嫩继位。 登基不过半月,波涅?嫩便秘令新军返京,并请求瀛州西贡驻军协助。 彼时真腊新军数量不过六百人,但机会难得,刘景与金全德一番商议,决定亲率步二团与真腊新军一同北上勤王。 暹罗驻军得知消息,一怒之下攻打真腊旧都,攻而不克。 暹罗军恐腹背受敌,在大肆劫掠金边之后,退出真腊。 暹罗走,因旧都地势不利于防守又残破不堪,波涅?嫩决定迁都乌栋。 瀛州与真腊间的土地换援助协议正是在这个时候签订的。 现实情况摆在那呢,暹罗不会善罢甘休,波涅?嫩需要更多火器壮大军力。 同时,也需要瀛州军暂时驻扎真腊,使暹罗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作。 三个月前,协议规定条款交接完毕,瀛州军退回西贡。 仔细看过协议,朱老七意味深长。 “陶春,两国协议中,没有列名保护义务条款,是真腊不愿付出更多么?” “回禀殿下,从金全德来信推断,真腊应该是有意讨伐暹罗,恢复之前失去的领地,是以不愿同我方签订保护协议。” 签订保护协议,也就代表做瀛州的小弟,受欺负了瀛州要管,但约束条件也极多。比如军队数量,军费分摊,战争发动权等等。 总而言之,成为大明受保护国之后,重大军事行动要取得瀛州允许。 显然,真腊新王不希望受制于人,甚至产生了某些不该有的想法。 很可惜,想必新任真腊王不知道安南内讧的背后推手是谁,他的野心注定难以实现。 对于瀛州的无耻行径,暹罗王恼羞成怒,强烈抗议,要求瀛州从真腊撤军,威胁要驱逐大明商民,断绝同大明往来。 对于暹罗王的威胁,瀛州决定使用舰炮说话。 驻勇威岛分舰队封锁湄南河口,炮击闯关船只。 只要求一件事,开国门,老子要自由贸易。 暹罗王厄迦陀沙律集结海军,试图驱逐勇威岛分舰队。 几次接触战,僵持半月,令暹罗王认清现实,派出使者谈判。 说来,暹罗是少数几个朱老七有意愿和平相处的王国之一。 奈何利益之下,总也免不了冲突。 马六甲半岛不能让,湄公河下游势在必得,而暹罗也不愿放弃两地宗主权。 谈判的结果,暹罗王大嘴一咧将放出去的屁都收了回去,两方罢兵,避免一场恶战。 但吉打同真腊的宗主权却一直悬而未决。 “老沈,我国与暹罗的贸易顺差多少?与真腊呢?” 沈兴翻看资料。 “我方与暹罗顺差,前年156万元,去年123万元。与真腊顺差,前年没有记录,去年27万元。” “考虑到两国人口数量,商业繁荣程度,真腊与暹罗远远不能相比。” “所以,你的意见?” “臣以为与其纠结于真腊宗主权,不若放一放。真腊自建立新军之后野心膨胀,其贵族对向暹罗宣战,夺回失土怀有执念。同样,暹罗也视摆脱控制的真腊为大敌,恐其入寇暹罗。两方迟早会再次爆发大规模战争。” “既然两方都不希望我方介入,那为什么不遂了他们的愿呢?货卖两家,利皆在我。” “陶春,你的意见呢?” “殿下,问题的关键在于真腊不是暹罗对手,两方火器均采购自我瀛州,孰强孰弱我们最为清楚。万一真腊战败亡国,对我方则是大不利啊。” 沉思片刻,朱常瀛拍板道,“传令葛怀玉再去谈,只要暹罗放弃吉打王国宗主权,我方不介入真腊与暹罗之间的冲突。” 陶春反对道,“殿下,如果这样做,则真腊势必又会被暹罗掌控,而暹罗有了戒心,我们再要插足真腊就难了。” “不这样又能怎样?真腊既然要自立,那就由着他,不吃亏又怎会回头呢?”朱常瀛淡淡一笑,“再者说,我们不干涉,不代表没人干涉,占婆还是一国,这一点你难道忘记了么?” 闻言,在座的眼眸一亮。 占婆,之所以还存在着,不正是用来干脏活的么。 “殿下之言令臣茅塞顿开,臣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话说,由朱老七当家作主的瀛州绝对不是一个好邻居,完全没有继承华夏与邻为善的优良传统,日常性霸凌左邻右舍。 但那又怎么样,百姓的日子好过,国库的金银堆积如山,那些大小国王哪怕恨死了朱老七,来到他面前也要低眉顺眼,夹起尾巴做人。 我强大,那些戳尔小邦便会贴过来,也不需要给他脸,不抽他就是最大的恩德。 我虚弱,戳尔小邦也会趁机踩上两脚,占点便宜。 国与国之间,只有锦上添花,绝无雪中送炭。 也就是家里麻烦事太多,不然朱老七非要亲自挥舞大棒子,逐个敲打一番。 中南半岛事务讨论七七八八,朱老七示意秘书官更换地图。 马六甲半岛地图。 “之前的统计,大家也看到了。整个半岛总人口不过七十万,这几年大明移民激增,约有十二万。” “移民人口,还会持续增加,但孤对半岛人口比例却不甚满意。” “孤听说这两年半岛各国没有冲突,没有大规模战争,这很不好。” “孤还听说,各王国宣誓臣服我数年,竟无一国弃景归儒,还是早也诵经晚也祈祷,将那个什么先知挂在嘴边。景教流毒非但没有被遏制,反而庙宇更多了,信徒更加疯魔极端。” “三年,我领地内爆发教徒叛乱六宗,教徒乱匪入侵我领地十三次。这还是有记录的,没有记录的呢?” “这样太过被动,要主动出招。孤要各国之间爆发战争,惨烈的战争。陶春,沈兴,你们一个执掌外交,一个执掌商务,要拿出一个方案来。” “十年,孤要移民占据半岛人口绝对多数,马六甲半岛彻底稳定,为我所控!” 第545章 辽东,战起 四月十三,努尔哈赤告天誓师,列八大恨,叛明宣战! 当日,建州兵分两路伐明,一路取东州,马根丹,一路直扑抚顺关。 四月十四日,夜半。 曹化淳被一连串的狗叫声惊醒。刚刚坐起,房门便被敲响,急促而慌乱。 “东家,狩猎人急报!” “带进来!” 狩猎人,稽查司于建州内部布置的暗桩,或隐藏于山中要道,或以各种身份隐藏于建州城镇,商人、降卒、工匠,各种角色皆有。 建州威胁一日胜过一日,辽东并非没有有识之士忧心。但官场上下麻木懈怠,皆为私利少有公心。这些大贪小贪被私利蒙蔽双眼,借着大明的公权力谋私,生死近在眼前却惶然不得而知。 即便有所预感,也总存着侥幸,得过且过。 对建州谍报,辽东军政不上心,但曹化淳却一刻也不敢放松,经过近三年布局,情报系统日趋完善,今日终见成果。 一名狩猎人被护卫扶着进屋。 见到曹化淳,狩猎人急忙行礼,言语急切。 “东家,昨日一早,老野猪对我大明宣战,兵发两路,进逼抚顺!” “卑职等推测,两路大军合计有约四万人,努尔哈赤统主力攻抚顺,另一路主帅不详,目标东州!” “取抚顺这一路,骑兵先导,步兵在后,明日正午之前,建州骑兵必至!” “东家请看,这是老野猪的祭天告文!” 接过文书,一眼扫过,曹化淳脸色阴沉,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 挣扎啊,要不要通知守备衙门? 思来想去,曹化淳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能说,抚顺城乃是边关,城内城外早就被建州渗透的不成样子。城中文武官员,没有几个手里干净的。乡绅豪族,也大多与建州有瓜葛,有些干脆就是表面上归化的女直人。 可如果不将消息散播出去,那抚顺百姓又会有多少无辜枉死? “东家,时间紧急,您拿个主意啊!” 一名属下打断了陷入两难的曹化淳。 “立即执行乙字号计划!” 对于建州入侵,曹化淳其实早有预料,事实上只要稍稍留意,就可探知这几年老野猪一直在为大战做准备。 为了应对突发,稽查司做了几套备案。 这个乙字号方案主要内容有二。 第一,通知瀛州所属即刻退出抚顺,转进辽阳。 第二,激活部分暗桩,借投诚打入建州内部。 命令下达,院子里几十号人便行动起来,且有数人出门,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深夜宵禁,抚顺城内街面上寂静无人。 曹化淳站在院门口,仔细打量这座边塞小城,一时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按编制,抚顺应有守军六千,但实际不足两千,真正有战斗力的家丁健勇可能也就一千出头。 城防,年年要修却少有动工,上边没有拨款,基层劳役制度崩溃,官民一起摆烂。 建奴来袭,守不住,根本守不住,或许大概率会不战而降吧。 那个游击将军李永芳,不是个有气节的人,其家族也同建州牵扯甚深,曹化淳甚至怀疑这厮早已暗中投了老野猪。 而这城中,又有多少人暗中与建州勾结牟利,视老野猪为衣食父母? 朝廷的官,低估了建州在辽东的影响力。 这座城,落入建州之手会是什么样子? 时间点滴而过,待至城门将开时,曹化淳已在南门候着了。 今日开马市,南门外有大集,天未亮等待出城的人却特别的多。 城门开,十几人随着人流出城。 此时此刻,城外集市已然聚集有大批贩夫走卒,牛马牲畜。 如果留心观察,不难发现其中暗藏杀机,那些女直人携带大包小包货物,貌似前来营商,实则一双双鼠眼东张西望,时而闪现凶光。 城门处,人进人出,三三两两健硕的女直人稍微打点城门守军,便大剌剌的牵马入城。 错身而过,曹化淳转头回望一眼抚顺城,随即催马向南。 行四里,马队停在一密林旁。 众人下马,曹化淳孤身一人走入密林。 一人从暗影中闪出,几步来到曹化淳近前。 “督公!” 曹化淳微微颔首,看向这人。 “振邦,李永芳那边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有,昨日有四个来路不明之人入府,一直不曾外出。他那几个心腹也相继入府拜见。至晚,府中护卫增加数十人,人员不得进出。” “王命印那边呢?” “他那里倒是一切如常,不见异动。” “振邦,委屈你了。” 闻言,洪振邦眼圈泛红,几近哽咽。 “能得督公看重,是卑职的福分。卑职誓死效忠殿下,不辱使命。” 曹化淳沉默片刻,语气深沉。 “李永芳此人,极为奸滑,日后你跟着他要极小心。去了建州地界,非得我唤醒,不得采取任何动作,也包括传递消息。” “是,卑职明白。” “既然投敌,免不了做那杀人越货的违背本心勾当。我今日特告知与你,在建州期间所犯过错,一律赦免。” “是,卑职明白,有督公这句话,卑职便死也瞑目了。” “入了建州,你的任务就是向上爬,位置越高,对我瀛州帮助越大。” “惭愧,卑职混迹抚顺年余,也未能进入李永芳心腹班底。” “哪有那么容易,你一外调来的副千户能在抚顺立住跟脚便十分难得。此番他若不反倒也罢了,他若反,你拥戴他必然得其信任。好了,话不多说,总之身在敌营,万事小心。” “督公保重!”洪振邦抱拳拱手,在转身之际又问道,“督公,我瀛州军何时能来?” “最迟不过两载,或许更早,保重!” 洪振邦,孤儿,十六岁被收容,于稽查司暗部培养,后送入蓟州边军,数年打拼,官升副千总,后调职抚顺,成为李永芳下属。 类似这样的棋子,曹化淳手里几十个。 这些人的仕途,自然也少不了瀛州方方面面的暗中扶持,花费不菲。 这样做有利有弊,好处是忠贞不二,容易把控,弱点也十分明显,升迁难,大多为基层军官,难有大用。 洪振邦算是比较出挑的一个,曹化淳对其寄予厚望。 见洪振邦消失于密林中,曹化淳转身走出。 此时队伍人员又有增加,增至百多人。 一名探哨上前禀报。 “督公,今早四时许又收到消息,建州攻抚顺人马确为两万,其中披甲七千,沿途又有女直人不断加入。卑职等推测,这一路兵马总数不下于两万三千人,声势浩大。” “唉,辽东百姓又要遭难了。”曹化淳长叹一声,随即吩咐随行秘书,“知会北洋商行多备船只,此番战乱定然波及甚广,难民无算,尽量救助吧。” 言罢,曹化淳示意队伍进入密林隐蔽。 早十时许,几匹快马飞奔入林。 “督公,建奴迫近,一时片刻便会抵达抚顺!” 紧接着,又有快马入林。 “督公,抚顺得知建州来袭,警报大作。” 晚啦,便是提前一两日知晓也没什么用,辽东军兵力分散,调动缓慢,任何一处也难以抵御建州进攻。 搬鞍上马,曹化淳示意探哨带路。 “走,本督要看一看,老野猪的建州军是何等模样。” ...... 四月十五,建州叛逆兵至抚顺。 是日正值抚顺开马市,大量伪金细作先一步混入城中,内外夹击,守军溃败,守备王命印战死,游击李永芳叛国投敌。 同日,东州陷落。 四月十六,马根丹城陷。 四月十七,消息传至辽阳,举城大惊,巡抚李维翰命总兵张承胤提兵镇压。 四月十九,张承胤部万人兵至抚顺。 抚顺城关毁弃,房屋不存,人口逃散。追问逃难百姓,得知建州掳掠大量人口财物返回赫图阿拉。 张承胤轻敌自傲,领兵急追。 四月二十一,两军战于野。 建州兵力数倍于张承胤部,又值是日大风,明军阵列迎风,黄沙漫天,目不能视物。 建州军趁机掩杀,明军大败。 总兵张承胤、副将颇廷相、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等数十将官战死,士卒十不存一! 四月二十三,曹化淳汇总战报,急报瀛州。 五月二十八,急报传至屏东,消息扩散,舆论哗然。 虽然早知有这么一天,但当收到战报时,朱常瀛还是有一丝丝痛心。 近万大明好儿郎,就这么被蠢猪李维翰害死! 张承胤这个人,朱常瀛还是知道一些的,出身将门,颇有军功,绝非草包。 据曹化淳信中所说,巡抚李维翰对边事一窍不通,对军事完全无知,更对周边势力缺乏了解。事发,这厮举止失措,不听劝告,只一味催战。 可以说,万余辽东精锐就是被这厮逼死的! 文官掌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干你娘!别特么吹牛逼了! 痛心之余,朱常瀛也杀意涌动,热血沸腾。 这么多年了,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话说朱老七同努尔哈赤,国恨中夹着私仇,后世话本子,或许还会因为东哥而添加一些争风吃醋的桥段。 那老货的所谓八大恨中,朱常瀛竟也有幸名列其中。 第八恨,大明皇帝教子无方,纵子行凶,祸害建州百姓。 天地良心,瀛州祸害的北疆土着绝对没有他努尔哈赤来的多。 五月三十日,屏东王府召开御前扩大会议,军政两届大佬罕见同时参会。 长史府成员:赵士桢、毕懋康、徐光启,周尔詹,钱贺章。 众议院院长:马经纶。 参议院院长:孙元化。 督谏院院长:袁可立。 海军总部参谋长:顾长云。 陆军总部参谋长:王胜元 ...... 拢共三十几人,除了外派任务的,朱老七的核心班底悉数到场。 会上,朱常瀛宣布五件事。 第一,将上书大明皇帝陛下,请命参战。 第二,自己离开期间,授权王妃沈沛姝监国理政。 第三,发布动员令,征调年三十岁以下复员老兵归制,练兵备战。 第四,加大军需生产,调集瀛州军需储备粮,分批次发送济州大静县。 各部要严加督促,保证战时供给。不仅仅要保证瀛州军供给,而是要保证辽东前线所有参战大明军供给! 第五,官仓存粮禁售,除备灾粮之外,存粮就近调至各主要港口,随时听用。 这种大会,其实也没什么商议的余地,直接布置任务。 至于是否有人心有抵触,甚至反对出兵?自然是有的,袁可立一直对朱老七的意图心存疑惑,而且丝毫不加掩饰。 但没有用,朱老七的班底,那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没吃朝廷一分公粮。 何况,朱老七这不是要上书么,又没有擅自出兵。 晚上,朱老七坐在书案前,手中的笔提起又落下,落下又提起。 这份请战奏本,不好写。 眼下的大明,表面上看还是十分强壮的,何时需要一藩王出面了? 如果措辞有误,非但出兵不能名正言顺,还特酿可能背上图谋不轨的罪名。 “夫君,喝碗凉茶解暑吧。” 王妃亲自端着托盘走进书房。 女人刚刚沐浴过,人未至,但一股子花香却飘入男人鼻息。 朱常瀛起身关上房门,拉着王妃坐下。 “姝儿,此番出兵不比寻常,你要做好准备。” 闻言,王妃身躯微颤,目光锁住男人。 “当真要走到那一步了么?” 朱老七淡淡一笑,“你真是冰雪聪明,什么也瞒不住你。” 王妃却不为所动,黛眉紧蹙。 “瀛州无大战,你却征召预备役,这是留给我的么?” “你看,咱们夫妻果然心有灵犀。” 朱老七忍不住在王妃额头啵了一下,就弄的王妃很无语。 “妾身在说正事呢,夫君你正经一点啊。” 朱常瀛握紧王妃双手,目光坚定。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机成熟,又有何可犹豫的。再者说,咱家有多少兵多少将,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你仔细想想,若我不坐上那个位置,朱老大登位后会容得下咱们家么?” “可是......可是父皇还健在啊,你这样做,可是要背负万世骂名的。” “李老二怎么说?如今天下谁不说他是旷世明君!你就是我的长孙皇后,不,你比她厉害,她可不曾监国摄政。” 王妃叹气,“还不都是你逼的。夫君,朝廷兵马当真会战败么?那如果战胜了呢,你还会动手么?” “我若不出兵,朝廷兵马必败无疑,早晚失去辽东。我若出兵,则底牌尽出,那时节若还不动手,朝廷也容不下我了。娘子你来说,难道我应该坐视辽东糜烂,百姓遭难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王妃抬头,目光凝视朱老七。 “夫君放心,嫁鸡随鸡,何况妾身还给你下了三个蛋呢。便为了他们,妾身什么也做得。说吧,你留我这些兵马要作甚?” “别急。”朱老七沉声道,“此次北伐,主要目的还是要配合朝廷兵马剿灭建州,消除隐患。至于是否要走那一步,还是要看局势变化。你在家里等我消息就好。” 闻言,王妃长舒一口气,面容也舒展开来。 “夫君有思有量就好,不然妾身在家也不得安心。” 说完,王妃起身就要走。 朱老七哪里肯放,抓住王妃就往怀里拉。 “你别走啊,我这正无法落笔呢,你需帮帮我激发一下灵感。” “哎?夫君,这是书房啊!” 朱老七哪里在意,轻车熟路,舌头一下就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