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妇道》 第1页 [穿越重生] 《重生之妇道》作者:为伊憔悴【完结】 文案 重生于豆蔻之年,尚未出阁,她只有一个念头,把不良夫君的婚事退掉,千方百计嫁去好人家,可是今生她能比前世活得好吗?……老天总是作弄她。 一、文架空,有部分考据。 二、男女主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底线低了点,但有三观的。 三、结局美满。 内容标籤:穿越时空 宅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月娥 ┃ 配角:方子谦、朱承基 ┃ 其它: ================== ☆、拌嘴 秦府花厅门扇虚掩着,门外站着两个小丫鬟,抻长脖子扒着门缝往屋里瞧,却一点听不清里面说什么,不防花厅的隔扇门突然从里勐力拉开,一年轻公子怒沖沖跨出门槛,唬得两个丫鬟忙躲闪一旁,愣怔住。 府里二姑娘未婚的夫婿赵伯章疾步下了台阶,明媚的阳光投在他簇新的锦缎袍子上,越发显得衣料精緻华美,人却被一团怒气包裹,俊秀的面孔平添阴冷之气。 那两个小丫头好奇,探头探脑往里瞧,这时,却从门里疾奔出一个婆子,由于走得急慌,差点被门槛子绊了一跤,踉跄还没站稳,扯开嗓子便朝他的背影喊:「赵公子、赵公子」 赵伯章提着袍子,头也不回,眨眼便出了垂花门。 不一会,里面便传来一个女子细弱的呜咽声,直哭得肝肠寸断。 不大工夫,后堂快步走来一个三十岁左右,面容清雅的中年妇人,绕过屏风,由于走得急,有几分娇喘,提上一口气,方开口问:「这是怎么话说,好好的,赵姑爷怎么就恼了,是姐儿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秦月娥垂头坐在玫瑰椅子上,用绣帕遮面,柔弱的双肩颤抖,连羞带气嘤咛说不出话。 「你只顾着哭,倒是怎么回事?」妇人眉心轻皱,朝左右扫去,二姑娘跟前也没个人。 「呜呜…….呜呜」秦月娥哭得更加伤心,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花厅中间隔着一重珠帘,妇人焦灼朝帘子外看了一眼。 这时,那跟着撵出去的婆子气喘吁吁迴转,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奴腿脚不灵便,喊不住赵姑爷,赵姑爷上轿子走了。」 妇人微一皱眉,不能置信掉头问那婆子,「赵姑爷因何生这么大气,连礼数都不顾,迳自走了」 那婆子瞅瞅小姐,「回太太,姑娘刚一提姑爷在外包窑姐的事,还给姑爷存着颜面,姑爷就恼了,说姑娘是妒妇,夹枪带棒说了好些浑话,老奴不敢学。」 妇人轻嘆一声,对那婆子道:「扶你家姑娘回去吧,多劝着点,别哭坏了身子。」 那婆子招唿门外的两个小丫鬟上来,搀扶姑娘下去,那婆子瞅瞅太太脸色,替姑娘抱屈,「姑爷孟浪,不容姑娘说话,姑娘恁好的性子,姑爷还派了姑娘许多不是,将来过了门,那还有姑娘立足之地。」 「我道他二人自幼定亲,总有些情分,姐儿又求我要见赵家公子,也是我不该答应,话赶话一言不和,伤了和气。」季氏又添忧色。 那婆子见太太连自家姑娘都怪上,忙替姑娘分争,「这事怨不得姑娘,姑娘也没说什么,姑爷就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姑娘若不满意这门亲事,尽管捡好的嫁就是了,左不过也没成亲」 「姐儿终究是年轻,沉不住气。」季氏幽幽地说了一句。 那婆子看太太满面愁容,多余的话不敢说。 府里人就见二姑娘秦月娥由丫鬟搀扶着,从上房出来,一路绣帕掩嘴,憋着不哭出声, 秦府二姑娘一回房就把门关上,把丫鬟关在外面,两个丫鬟干着急。 那婆子从上房回来,隔着门扇听里面传来姑娘的哭声,心都碎了,抽出腋下帕子抹泪,推门,里面掩着,只好隔着门劝说,颠来倒去的就那么几句,姑娘看开点,莫生闲气,恐伤了身子。 听房中二姑娘足哭了有半个时辰,声儿才渐渐弱下去。 秦月娥捏着绣帕,像唱歌似的一个调子,一条绣帕干爽得一点没有水湿的痕迹。 云珠只当姑娘哭够了,气消了,就没事了,谁知次日,天都大亮,帐子里还没有动静,云珠撩开帐子,见姑娘面孔烧得通红,用手一摸,身上滚烫,着起急来,忙走去上房回太太季氏。 季氏发急,忙命请大夫,大夫说晚上着凉了,兼之心火盛,先用两剂药看看。 ? ☆、中举 ?  秦府内宅靠上房后头一个小跨院,三间正房,东间里,靠南墙放着一张榉木雕花大架子床,帐子半掩,左首一花梨木的梳妆檯,妆檯前安放绣墩,靠西墙摆放着一个立式穿衣镜,用八成新红锦袱罩着,东墙上悬一幅画轴《秋风纨扇图》,线条清细,色彩艷丽清雅,图中仕女体态优美,是仿六如居士的,形神也仿得有七八分,对面南窗下是一铺大炕,炕上还丢着针线笸箩,里面躺着尚未绣完的活计,整个屋子铺陈简洁,家什摆设精巧,是一户殷实人家。 帐子里动了动,秦月娥哼了声,意识有点混沌。 她及笄即嫁入赵家,夫君赵伯章是江南名仕,风流才子,是永泰年间上元县举子。 秦赵两家乃通家之好,子女自幼指腹为婚,赵伯章早年丧父,孤儿寡母,家道清贫,衣食无着,那还有闲钱读书,多承秦家看顾,出束脩费,让赵伯章到秦氏族学念书,后又看他勤学上进,便延请西席,名儒授业。 第2页 江南上元县文风之盛冠绝天下,赵伯章考入官办县学廪生,适逢大比之年开科取士,便打理行装,来岳家辞行,秦月娥的母亲季氏资助他些银两,带足盘缠,又派一个极妥当的老家人跟着,一起往府里应试。 江南府是歷朝繁华重镇,四方士子纷至沓来,三街四巷,皆是富商大贾,商铺繁多,春院林立,紧邻贡院就是青楼,勾栏中女子惯会勾引男人,赵伯章那见过这个,候秋闱放榜之时,不消几个回合,便被拿下马来,赵伯章与那艺名唤作□□的窑姐如干柴烈火,两下里成就一对野鸳鸯,风流快活,天上一日哪管世上几春秋,早把未婚妻子抛于脑后。 花街柳巷,青楼楚馆,前门迎新后门送旧,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有银子就是大爷,是活菩萨,待赵伯章身上的银子罄尽,不由分说便被老鸨子赶出来,赵伯章沮丧,秦家给的银两分毫不剩,囊中羞涩,走投无路,便走去贡院,天无绝人之路,贡院桂榜下来,这一科放榜,三元县竟有三人中举,赵伯章竟高中榜首,一发来了精神,打道回府,给母亲报喜。 时隔不久,那叫□□的窑姐找上门,被赵伯章收房做妾,赵伯章会试不第,秦月娥过门后,嫁妆体己钱尽数拿出来替夫君谋官,赵伯章感念妻子贤德,夫妻曾好过一阵子。 可那只是短暂的恩爱,那窑姐从中作梗,又有丫鬟胭脂调三窝四,赵伯章对妻子越来越冷淡,后极少踏入她房中,她咽不下这口气,夫妻吵闹,日渐生分,以至于后来赵伯章外放知县,便狠心撇下她不顾,带□□赴任,留她一人在老家,侍奉婆母,之后十几年夫妻只见过几面。 开始几年,她盼他回心转意,可他弃她如敝履,她落得被世人耻笑,终是气不过,得了大病,挨了几年,恨怨而死,临死前捎去信,那负心人都不曾回来,见上一面。 月娥徐徐睁开眼,瞅了眼碧纱窗外,屋子是朝南的,对窗有一株海棠,这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回过神来,她重生没几日,一时倒忘了。 院子里静悄悄,日头正在屋顶,看样子是晌午头,外间屋传来细小说话声,声音很熟悉,是昨儿那个老婆子,她的奶娘,夫家姓姚,她侧耳细听,声音断断续续的。 「老爷常年经商在外,听说在豫州早几年就娶了妻室,两头为大,这两下里住着,倒也省心,太太这几日正为姑娘的婚事犯愁,前次姑爷去赶考,你家去不知道,江南府是繁华地界,姑爷要说小户人家出来的,见识短,竟眯了眼,结识烟花女子,引为红颜知己,还不是官府备案的正经青楼妓馆,是暗门子,听说那女人有些手段,把姑爷迷得七荤八素的,姑爷桂榜有名,过了足有五六日才来岳家报喜,可见没把岳家放在心坎上。」 丫鬟云珠的声儿,好奇道:「前儿赵姑爷来,姑娘把我和胭脂撵出去,不知在里面都说了什么?」 「我们姑娘素日最是知礼的,要说没比我们姑娘更贤惠,不但不责怪姑爷,反劝姑爷把那窑姐娶做正妻,自己宁愿伏低做小……」婆子心疼自家姑娘,想必丝毫没听出姑娘话中有何不妥之处。 「姑娘大度,也贤惠过了头,我呸!还正妻,妾都不配!姑爷怎么说?」这丫鬟脾气急,说话有时不过脑。 「姑爷说男人在外,欢场上附庸风雅,一时轻狂,这算得了什么?比这更出格的也有,没见岳家出面聒噪,还说姑娘没过门就吃醋拈酸,恪守妇道,难道爹娘就没教?」 婆子气愤道:「你听听,这还是句人话,秦家对他有恩,竟说出这等诛心的话。 「太太对赵家不薄,二姑娘对姑爷一片痴心,姑爷不该说重话伤姑娘的心,姑爷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云珠怒气上来,骂声高了几分,那婆子忙朝里间比划,二人声音又压了下去。 那婆子一阵唏嘘,嘆声,「姑娘向来性子软和好脾气,那日吃了他几句恶声,一时忍不住回嘴,说当初公子怎地不是这样,姑爷脸上挂不住,竟拂袖离去,姑娘身子骨本来就弱,夜里开窗又着凉,就发起烧了。」 那丫鬟心下不忿,气恨,「想当初,赵家穷,姑爷一介书生,只知念书,全然不晓得营生,靠秦家接济,方能过活,那时姑爷来秦府,我记得都开春了,没银子钱置办袷衣,还是过冬一身破棉衣,姑娘心善,命人偷着给他送去银两,让他得以养活他娘,不至饿死。」 「谁说不是,姑娘这病,九成是心病,亏着烧退了,病见轻,若有事,岂不要了太太的命,太太这些年一个女人家就守着姑娘一个过活,若有差池,恁受得住。」婆子一阵长吁短嘆。 月娥抿唇失笑,前儿她故意把下人都撵出去,只留姚妈一人,姚妈是她自小的奶娘,极护短,不能说自家姑娘一个不好,就是二姑娘有错,她也替她遮掩。 其实,那日她柔声细语,却绵里藏针,话里话外给赵伯章没脸,试想,一个正经人家,谁会把窑姐做正妻,她是故意激怒赵伯章,令他失态,目的只有一个,退掉这门亲事。 重生后,她看淡了这段情,失悔自己一片痴心付诸东流,似这等一着得势,便纳妾蓄婢。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心胸窄,气量短的男子不足以託付终生,实是姻缘错配,坏了一生。 外间屋说话声没了,月娥悄悄下床,趿拉着绣鞋,走到西墙镜子前,掀开罩子,镜里的人儿乌髮蝉鬓,一张瓜子脸,,白净细腻,细弯眉,水杏眼,小巧翘鼻,朱唇一点,娇俏可人,正值豆蔻之年,年纪虽尚小,可却是个美人坯子。 第3页 她久站体虚,重又躺回床上,前晚她有意把窗子打开,冻了一夜,早起便浑身似火炭般,秦月娥嘆息,退婚路漫漫,这仅是个开始。 婚事一早就定下的,这时正是赵伯章刚举了孝廉,掐指算,离成婚还有二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是女方家主动提出退婚,谈何容易,退婚事关女子闺誉,被婆家退婚,女方家是很没面子的事,一般是不会答应的,更何况她未婚夫婿是众所公认青年才俊,如意郎君,外人不知就里,只道是夫婿金榜题名,她高兴过头,痴癫了。 月娥思维开始天马行空,若是她能钓个更大的金龟婿,嫌贫爱富,许嫁高门,依父亲商人市侩和母亲的爱女私心,若想退了这门亲事,有□□分成算,可上元县最体面的是一方父母官县太爷,赵伯章以举子的身份,就可资格补缺为官,谋个知县一职应该不难,况年轻有为,仕途不可限量,父亲是生意人,现放着乘龙快婿,退亲令女儿另行择配,这亏本的买卖定是不会做的,再说,便是平地一声雷,金龟婿从天而降,若是个张伯章、李伯章,又如何是好? 若拼着脸面不要,借赵伯章包窑姐的事大闹一场,寻死觅活,婚是退了,坏了贤良名声,坐实了悍妇,那家敢娶,嫁人就难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乃下下策,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月娥不找边际,左思右想,没个头绪,二年、金龟婿,男女授受不亲,父母命媒妁言,月娥嘴里念叨着,又迷煳睡去。 ? ☆、问罪 ?  不知过了多久,月娥朦胧中听见门外传来衣裙窸窣声儿 「太太来了」,外间屋丫鬟的声儿道。 细微的脚步声渐近,「姑娘还没醒?空肚子睡」 母亲温柔声传入耳鼓。 「回太太,姑娘昨晚退烧,吃了半碗粥和一块糕,一直睡着。」 柔软的手抚上她额头,温暖舒服,母亲是这一世她最亲近的人, 季氏坐在床头,见女儿瘦消的小脸,伤心难过,鼻息有点重,又怕吵醒她,细小声儿絮絮叨叨数说 「儿呀,你怎么同娘一样苦命,你爹一去不回,恋着那外头娶的,姑爷莫不是也随了你爹?娘不求你大富大贵,盼着你过门,小夫妻恩爱,谁承想却出这么档子事,偏女儿心事重,这上头想不开,一味作践自己,真是个痴心的孩子。」 母亲咳声嘆气,母亲季氏性子软弱,遇事没主意,只会守着她哭。 月娥眼睛一热,气息不匀,怕露出破绽,阖眼忍住不动,就听母亲继续叨念,「你这孩子下生就命苦,姑爷气头上的话,想必不是成心的」 月娥心咯噔一下,错愕,前世的记忆像是漏掉了什么,零零碎碎拼凑不起来,好像有件极重要的事,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季氏给她掖了掖被角,小声吩咐丫鬟小心侍候,便扶着方才说话的婆子走了。 月娥等母亲脚步声走远,眯缝眼,看屋子里无人,汗透重衣,窗外桃杏争妍,已是仲秋,屋子里窗扇关得严实,大概她病着,下人小心不敢开窗。 这时,半截水红锦帘掀开,秋香色衣裙一晃,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除嘴巴大了点,倒颇有几分姿色,懒懒地步子挪进门,看见她睁着眼,脸子瞬间变了,笑颜如花,「姑娘醒了」忙赶着上前,「姑娘醒了怎么不唤奴婢」 这丫鬟貌似伶俐,是个有心计的,月娥记得这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名唤胭脂,打小就在自己身边侍候,名字还是自己取的。 她无力指了指窗子,「热」那丫鬟忙跑去支起半扇窗子,一阵清新空气伴着一股花草的幽香飘入,她鼻翼翕动,嗅了嗅,随意问:「云珠呢?」 那丫鬟支开窗子,转回身,「奴婢看云珠姐总打哈欠,像是没精神头,想是昨儿晚饭吃多了,折腾半宿跑净房,奴婢让她下去歇着,这里有奴婢看着就行了。」 胭脂似无心的话,月娥听来,明白这是给云珠使绊子,主子有病,不上来侍候。 月娥这几日虽病着,恍惚知道是云珠几日未曾阖眼跟前侍候,困极了,勉强下去才一小会,胭脂吃饱睡足,上来替她,心下暗自庆幸,刚巧姑娘就醒了,看见她一人在,抢了头功。 前世胭脂和云珠都是她的贴身丫鬟,她嫌弃云珠嘴直,不喜,把云珠随意配了个家下小厮,胭脂随她嫁去赵家,其实想想云珠始终尽心尽力服侍她,反倒是胭脂,被赵伯仁摸上手,俩人明理暗里有了首尾,后来不大背着她,赵伯章也带了她去任上,和□□两个做绿柳红花,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胭脂看姑娘神情淡淡的,不看她,想自己未曾得罪姑娘,就是这两日,晚上推脱身子不爽,留云珠一人,不免讪讪的,借个由头,「奴婢去打水给姑娘擦把脸」 秦月娥看她背影,腰细臀宽,年纪不大,颇具风骚,不觉好笑,赵伯章这厮十年寒窗,一旦解禁开荤,便不怎么挑食。 胭脂下去有一会,月娥听见绣鞋底擦着地面细微声,外间珠帘轻轻响动,云珠端着一银托盘,上面摆放着一只金边白釉兰草盅子,轻手轻脚进来,笑道:「太太吩咐厨房给姑娘炖了盅燕窝,姑娘这两日病着,嘴苦,放了冰糖,姑娘没什么胃口,先将就用些,奴婢告诉厨房柳婶子晚膳做点稠的吃。」 月娥和气笑了,支起身,靠在迎枕上,接过盅子,「我自己来,你下去歇歇,不用上来侍候了。」 第4页 云珠把燕窝盅小心递给她手里,「刚才姑娘睡着,奴婢下去眯了一觉,一点不困了」说着麻利地把帐子挂在两侧白鹤展翅银钩上,秋日天高云淡,柔和的阳光,尽数撒在床榻上,暖暖的,月娥整个人活泛起来。 月娥低头小口吃着,幸福得想落泪,云珠几次想说话,话在舌尖滚了滚,咽下去,最后还是没忍住,「奴婢有些话早就想说,怕姑娘嫌奴婢多嘴」 月娥抬起头,朝她鼓励的眼神,「这里没有外人,你有话就说吧!」 云珠放胆说道:「姑娘手头太撒漫了,奴婢劝姑娘留个心眼,就是将来嫁入赵家,有银子傍身,日子也能好过些。」 月娥瞅着她,感慨,连丫鬟都看出来赵伯章靠不住,自己从前怎么就煳涂油蒙了心,什么都看不到,她用羹匙搅了搅燕窝,「这样的话心里知道就行,不用在外人跟前提起。」 云珠高兴地道:「奴婢知道,就跟姑娘一个人说说」,云珠意外姑娘听进去她说的话,从前姑娘掏心掏肺对赵家公子,别说是银子,不知给了多少,就是头面首饰折变了填进去。 月娥把盅子里的燕窝一点点刮干净,母亲心疼她,燕窝这样金贵东西捨得买给她吃,从前她竟体会不到母亲的心,几时关心过母亲,镇日心里装着负心人,把身边亲人忽略,想想心里惭愧。 月娥把盅子交给云珠,云珠下去,胭脂端着一铜盆清水进门,「奴婢兑好了水,给姑娘擦擦,清爽清爽」 月娥嗯了声,也没正眼瞧她。 胭脂绞了帛布给月娥擦手脸,不时心虚偷眼瞧她脸色,月娥始终不搭理她,看向她的目光淡淡的。 月娥身子有了气力,徐徐下地,云珠回屋,正看见姑娘在房中走动,「姑娘不宜太劳动了」 一眼看见窗子开着,又忙着走去阖上窗扇,边埋怨胭脂「姑娘身体才好,窗子怎么打开了,着了风,回头又大发了」这丫鬟年纪轻轻,絮叨个没完,是个嘴碎的。 「屋子里气闷,我让胭脂开的,我已好了,无甚大碍」 胭脂正端着一铜盆水往外走,白了云珠一眼,就你这小蹄子事多,显摆忠心,心下狐疑,主子醒来,对自己冷落落的,一点不像从前,看云珠倒和气,别是云珠小蹄子背着自己跟主子下话。 下晌,上元县西街官道上跑来两乘小轿,前面是一乘二人抬的绿呢轿子,后面是乘小凉轿,在秦府门首歇了轿,一个下人赶到头轿子前,束手恭敬朝轿子里面道:「回大爷,秦府到」 猩红锦缎轿帘打起,里面走出一个身穿华服,长相俊美的年轻书生,下轿后,来到后一乘小轿子前,恭恭敬敬朝里道;「秦府到了,请母亲下轿」 顺着话音,一个绫罗裹身干瘦的中年妇人探出头来,年轻公子忙上前,搀扶妇人下轿。 那中年妇人望了眼秦府乌木门,脸部肌肉动了动,心底不屑,眼睛里不经意留露出来。 赵伯章之母葛氏,嘴角一撇,对着儿子,小声嘀咕,「你现如今是举人老爷,县太爷见了你都称兄道弟,先前不过受了她秦家一星半点好处,怎可没点气性,让她拿捏住你,秦家不过仗着有几个钱,眼睛里没人,男人的事怎容个妇人褒贬,夫君看上的女人,她若真贤惠就该出头接过来,以礼相待,依我看你岳父寻常不在家,姑娘也没人□□,娶过门,要好好立规矩。」 赵伯章春风得意中带着一股清傲,应道:「儿子知道,进了我赵家的门她就不是千金大小姐,要守我赵家的家规,男子汉大丈夫,岂肯让妇道人家束手束脚,儿子想要那个女人,也由不得她,秦氏是商户女,素来短规矩,求母亲多费心教导。」 赵伯章举了孝廉,报喜差役到赵家讨赏,邻里前来道贺,把赵母葛氏喜得足忙活几日,才想起打发儿子去岳父家报个喜信,见儿子黑脸回来,不免动问,赵伯章气头上,又添了些话,葛氏听完就变了脸,儿子睡窑姐,不算什么错处,媳妇牙尖嘴利,没过门,就管东管西,这还了得!待忙活过一时,人契少了,就拉了儿子,亲自去亲家走一遭,打算当面质问教训未来儿媳,诘责亲家母教女无方。 ? ☆、训媳 ?  月娥坐在临窗南炕上,格子窗半支开,看西厢房屋檐下一窝燕子,烦心的事暂且抛开,不去想,春日阳光不算浓烈,照在身上,说不出的舒坦。 「姑娘,太太正忙着,听说姑娘大好了,乐得什么似的,吩咐让厨房柳家的晚膳多做几样姑娘平常爱吃的菜」云珠噼啵嘴巴一张一阖,爆豆似的,从前月娥只觉她闹腾,重生她倒喜欢听她说,让她切切实实感受生命鲜活。 珠帘哗啦啦一响,来的是上房季氏的丫头,「姑娘,姑爷和亲家太太来了,太太叫姑娘收拾了,出去相见」 「嗯,跟太太说,我知道了」月娥极淡的语气。 胭脂瞅瞅姑娘,不免惊奇,姑娘不似以往听见赵姑爷来府上高兴,姑娘病好后,跟像变了个人似的,跟从前大不一样,又转念,姑娘大了,害臊也是有的。 太太房中的丫鬟一走,云珠和胭脂就忙活开了,「奴婢瞧着这支钗不错,金灿灿明晃晃的,戴上贵气,压得住」胭脂把妆匣子捧了来,挑拣匣子里的首饰,拈起匣子里最贵重的赤金镶玉嵌珠凤头钗,沉得压手。 第5页 月娥瞅一眼,这是当年母亲的陪嫁,改了样式,给了她,作为嫁妆带去夫家,让赵伯章表妹看见,稀罕得爱不释手,她为讨好婆母,忍痛割爱,那表妹性子蛮横,住在赵家,惯会使唤表嫂,但和赵伯章不怎么对盘,倒没有表兄妹男女之私的丑事发生。 月娥没理会胭脂,自行去妆匣子里拈起一只银丝缠玉兰花细长柄簪,不很值钱,上面的镶嵌的几颗红绿宝石才小米粒大小,胭脂无奈,瞧姑娘脸色,姑娘这次生病,大概嫌她没尽心侍候,生出芥蒂,她也不敢多言。 那厢云珠找出衣裳,杏黄春衫,湖蓝绉纱褶子挑线裙,素淡洁净,月娥倒还满意,不肖刻意打扮,只在唇上涂了点玫瑰膏,褪去病容,脸孔顿觉生动起来。 月娥刚要从绣墩上起身,胭脂忙献勤地上前搀扶,月娥瞅她道:「你留下看家」 胭脂撅嘴,姑娘不待见自己,云珠成了姑娘跟前红人,胭脂嫉妒地瞪了一眼云珠,把帐算在云珠头上。 月娥扶着云珠才转过东厢房迴廊,便听见母亲上房里妇人中气十足,大声说话声,「哎呦!这怎么好好的,姑娘就病了,我这早想来看看姑娘,可这几日乡亲四邻的,贺喜的踏破门槛,脱不开身,耽搁到今儿」这是她婆婆葛氏的声儿,比以往高了八度。 月娥听见这声儿身子微微轻颤,日后嫁去赵家备受折磨和煎熬,婆母故意刁难,百般看不上她。 「瞧亲家说的,姑娘不是大病,头痛脑热的难免,还劳动亲家亲身过来,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哪有长辈反看小辈的理,我已叫人唤姐儿出来给亲家母请安」这是她母亲,素日都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明明心里不自在,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 两亲家对坐。 赵伯章如今已是举人,又是娇客,季氏忙吩咐丫鬟设座捧茶,月娥自后堂进去,顺着珠帘缝隙看赵伯章大模大样的坐在下首。 「给伯母请安」隔着帘子月娥低身一福,又对赵伯章一蹲身,低唤了声,「公子」 赵伯章阴脸,扫了一眼帘子后的月娥,略还一礼,「姑娘好!」听声儿很不悦,大概还记得俩人之前的不愉快。 厅堂里传来葛氏诧异声,「罢了,听声儿姑娘精神头不错,敢情真不是大病,我只当病成甚模样,没事就好,省得你娘担心」 「姐儿昨晚上发热,这会子没事了,家下人邪乎」 「从前受岳家照拂,这是章儿孝敬的」葛氏大声说吧,把几色礼盒命跟着家下书童放到桌子上显摆,面带得色。 有赵伯章在,未婚小夫妻不方便见面,月娥只得隔着帘子说话。 丫鬟捧上茶水,先端给赵母,隔着一重珠帘,葛氏隐约看月娥虚弱,面色发白,心里嘀咕,秦家二姑娘不像是福厚相,这样的身子骨只怕不好生养,脸上笑容顿时敛了三分,「亲家不用忙活,姑娘病才刚好,坐下说话」 月娥告罪,隔着帘子丫鬟安置椅子坐下。 葛氏听儿子说,未过门的媳妇得知儿子寻花问柳,言语冲撞,很是不满,这要是过了门指不定怎样辖制丈夫,秦家二姑娘是她打小看大,性子绵软柔顺,十足像她母亲,也算知书识礼,就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又听说因口角,竟病了,这等娇气,日后如何能侍奉婆家人,几句话不遂心,成了纸煳的灯笼人,说不得骂不得,这如何使得! 这葛氏从前家穷,看亲家脸色,巴结讨好,如今儿子有出息,腰杆挺直,说话也硬气。 先是客套几句,就耐不住性子,正色对季氏道:「我听说姑娘和我那儿子言语不和,冲撞了姑娘,姑娘可是为这个生病气恼,姑娘若有不满意,告诉我,我给姑娘出气。」 葛氏不提,秦月娥佯作没这么回事,未过门就先闹开了,传出去未免名声不雅,如果按前世的路数,她此刻一颗心都系在这人身上,吃他几句诛心话,便受不住,后悔又百般挽回,是好求饶,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明欺她懦弱,拿她更加不当一回事。 季氏老实,看亲家母脸色不善,忙赔不是,「姐儿年纪轻不懂事,亲家母莫往心里去,姑爷那日走了,我数叨小女,姐儿也知道错了,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赔罪的话,亲家母看我面上,不计较才是。」 月娥听她母亲句句委屈,息事宁人,见状佯作含羞垂头,蚊细声,「公子错会了小女的好意,小女是想春闱在即,公子该用功读书,莫因不相干误了大事,公子功成名就,光宗耀祖,要多少好的没有,何在这一时,小女一片好心,话说急了,令公子误会,实在是小女的不是,并没有拦着公子好事之意」 月娥这番话说得心平气和,一点不像是置气,说得入情入理,人嘴两扇皮,有理没理,看你怎么分说,当着人,她起码口头站上道德的高点。 月娥嘴上说,心里却嘲嗤,你日后有多少女人,与我也不相干,反正我也不想嫁你,现成的大方话谁不会说。 赵伯章脸色好看了点,不料月娥又低柔声儿怯怯道:「公子性急,就是娶回家也使得,只是…….奴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姑娘有话尽管说」葛氏看秦二姑娘温柔恭顺,不像儿子说的跋扈,气稍平。 「小女告个罪,论理这话我不该说,可是担心公子,这里没有外人,索性实话说了。」 第6页 一屋子人眼光齐聚她身上,等她下话,秦月娥故意卖了个官司,顿了一下,方徐徐地道:「那叫□□的姑娘不是良家女子,身子是否干净?公子…….。」说到一半,话头打住,羞得满面通红,期期艾艾说不下去了。 赵伯章脸腾地红了,气得嘴唇发青,秦月娥所言,表面听着贤惠体贴,细一琢磨,暗讽□□是娼妓,经过多少男人,疑□□染上脏病,那自己与她苟合,岂不是身子也不干净? 赵伯章气得手抖,握起拳头,秦氏贱人公然当着人讥讽羞辱他,是可忍孰不可忍,想回她几句,自知理亏,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话,铁青着脸,坐在那里生闷气。 葛氏听了儿媳一番话,心里也犯了嘀咕,心想待回家还要嘱咐儿子几句,要纳妾捡那出身好的,挑两个,别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染上脏东西不是闹着玩的。 季氏笑容有点尴尬,朝女儿使眼色,月娥垂头,不朝母亲看,季氏只好陪笑岔开话题,「赵姑爷才学过人,胸藏锦绣,听说文章做得连府台大人都夸赞,上元县家喻户晓,这是赵家的荣耀,就是我秦家也脸上有光。」 葛氏一听夸赞儿子,于是脸色稍霁,昂起头,梗着脖子,儿子出息,身价倍涨,掩不住得意之态,张扬大嗓门说道:「要说我章儿是最知道用功的,不是我夸口,三五岁便过目不忘,如论才学,满肚子诗书,师傅尚且勉强教的,我儿的功名,是辛苦挣来的,不枉我苦巴巴的挨到今日。」 季氏听了,不觉心寒,把岳家帮扶,只字不提,一笔抹杀,这话说得未免过于薄凉,昧心话说了脸都不红,却也不好搭茬,银子钱花了花了,只当为自家女儿。 月娥听着不顺耳,这等人还指望她记得恩义,但凡记得她的好,也不至于婚后那般绝情。 秦月娥隔着珠帘,看这母子,全然不似当初落魄潦倒,瑟缩穷酸,当年来秦府,一身粗布衣衫,弓背缩肩,一副诚惶诚恐,陪小心,谨慎不敢多说,生怕说错话,惹恼亲家,退了这门亲事,旧时赵家生计艰难,靠儿子岳家帮衬,方能过活,而今葛氏衣饰鲜亮,底气也足了,说话声也敞亮。 在看赵伯章锦衣华服,一身气派,绷着脸,人五人六的,目中无人,一朝得势,除了老子娘,认得谁人,这般嘴脸日后更甚,恩将仇报,黑了心肝。 那葛氏犹在自夸,她儿子自小就是神童,落生就非凡人,月娥微抬头,隔着帘子朦胧望眼未来婆婆那片嘴,上下翻飞,头晕,四肢乏力,那还有力气应酬,只盼着她快些离开。 她母亲季氏陪着笑,笑容有点僵硬,心底不是滋味,可还努力维持端庄谦和,季氏从不给人难堪,不说一句让人堵心的话,宁可自个委屈,也不愿伤人。 葛氏一个人长篇大论,看人都不接茬,眼珠子盯在帘子里低垂头的月娥身上,暗藏几分厉色。 ? ☆、歪缠 ?  葛氏凌厉的眼神盯在月娥身上,话锋一转,带着教训的口吻,「姑娘与我章儿因女人拌嘴,不是我护短,姑娘是金枝玉叶身子,嫁进我们赵家,就是赵家媳妇,将来章儿是要出仕做官的人,身边没两个人,岂不让人笑话,就是姑娘脸上也不好看,年轻公子风雅,秦楼妓馆那个没去过,便是先朝道君太上皇帝自诩风流倜傥,也曾御幸矾楼……」 这等无知妇人还替儿子遮掩,烟花柳巷,龌蹉骯脏之地,一介书生神魂颠倒,浑忘了读书人根本。 月娥扑哧一声笑了,忙用绣帕掩住嘴,可惜这位未来的婆母忘了,道君乃亡国之君,她儿子甚比喻不好,幸灾乐祸地腹诽,你儿子让女人掏空了身子才好。 月娥一声轻笑,葛氏正说到兴头上,没听见,赵伯章却听见,脸微微一嗮,听母亲信口开河,也觉不妥,轻咳一声,使个眼色,葛氏看儿子阻止,方噤声。 季氏心生烦恼,护短的婆母,帮其子挟制儿媳,耳听葛氏仗着儿子出息,没过门便教训起媳妇,纵使性子懦弱,不能不替女儿辩解,「亲家母,姐儿才说了,不是嗔怪姑爷,原本是好心,劝着姑爷身子骨要紧,莫耽搁学业是正经」 一句话又挑起葛氏话头,葛氏得理不让人,不依不饶,「虽说姑娘好心,可话还需说得软和些,要顾你男人脸面,旁的不打紧,男人在外面子顶顶重要」 这娘俩吃不上饭时,脸面自尊什么都不顾,刚一翻身,就穷讲究起来,大概赵伯章骨子里是自卑的,日后仕途顺遂,不愿面对妻子,她的存在时刻提醒他从前的卑微。 季氏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女儿被婆家指摘,她母亲是老实头,竟全无一句应答。 半天没说话的赵伯章接口,肃色道:「秦府该请个女先生教姑娘规矩,我听闻,上元县不少有头脸的人家都为要出阁的小姐清人来家里教习规矩,以免将来嫁到婆家言行无状,给娘家丢脸。」 赵伯章总算逮到机会,报一箭之仇。 「是啊!大前儿知县夫人来我府上贺喜,曾提起说知县千金还花大价钱请了人来专门教规矩。」葛氏忙附和儿子说,母子互相搭场子,一唱一合说得热闹,落秦家的脸,长自家的威风。 月娥心态平和,倒是没动气,葛氏一守寡愚昧妇人,又是长辈,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可赵伯章满腹诗书,那狂傲,眼睛恨不得长到房樑上,对有恩与己的岳家全无一分尊重,平步青云,便六亲不认的主,何谈忠义礼智信,这等人难当大任,做官,断不是个好官。 第7页 季氏被人当众打脸,亲家言外之意是女儿缺少教养,羞愧得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堵得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看这母子得寸进尺,累及母亲,月娥索性今儿豁出去,就撕破脸,一拍两散,看母亲也气得的不轻,气头上也许能答应退婚。 待母子二人说完,月娥用纨扇遮住半边脸,愁嘆一声,「哎!伯母和公子言之有理,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是比不上高门大户小姐,可有什么法子,不是人人都好命,生就千金贵体,不瞒伯母和公子说,我秦家生意蚀本,日后吃不上饭的日子也有,饱饭都没一口,还有什么脸面可讲,拿什么说嘴!」 赵伯章脸色一变,就是葛氏都坐不住,这秦二姑娘戳到她母子痛处。 秦月娥说完,葛氏气得直喘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二姑娘伶牙俐齿,这是骂人话不带脏字,真不是省油的灯,怎么从前就没看出来 季氏吓得脸都白了,这是要往掰了唠,月娥这是怎么了?脑筋烧煳涂了,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打赵家母子的脸,这梁子算节下了。 忙赔笑解释道:「亲家母,铺子里生意艰难,这是实情,亲家母说请个人教,回头我掂量掂量,亲家母比我看得远,你看我镇日在家里也不知外头的事,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亲家母多提点,省得让人笑话了去。」 葛氏气得浑身乱颤,提上一口气,「亲家母,我是好心,让姑娘学规矩,我听姑娘的意思,像是说我们赵家欠秦家天大的人情,虽当年亲家帮过几两银子,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赵家不是不知这个理,就为这,我儿出息了,说话作数,仍旧聘了姑娘,也没反悔,这多大的恩情还不了,让外人说说,姑娘可曾吃亏?」 秦月娥憋不住想笑,握住嘴,忍住,嫁姓赵的自己竟不知占了大便宜。 「我赵某不是念在秦家过去的恩情,也不会聘姑娘,说穿了,秦家当年若不是看我有出息,也不能帮我母子,姑娘敢说不是为今日荣华富贵,秦家是生意人,细算算,这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赵伯章神色倨傲,大言不惭,俨然吃亏的是自己,秦月娥是高攀,他低就了,这般作态,俨然已是朝廷命官,岳家是他下属子民,眼皮子都不愿聊一眼秦家人。 季氏听赵家母子把白说成黑,当年好心帮她母子,如今反倒说成是商人市侩,瞅准在他身上下注,为日后有利可图,手捂胸口,只觉屈得慌,眼泪都快掉下来,心里后悔当初怎么竟瞎了眼,这对母子,忘恩负义,月娥若嫁过去,日子怎么过?可一想退亲,吃亏的是女儿,赵家不也是仗着这点,拿捏住秦家,红口白牙信口胡沁。 月娥早看透一个人,反倒不气,打着成心往僵了说,责任让赵伯章背,于是,淡然一笑,不疾不徐,慢声细语,「月娥明白公子的心思,公子与□□姑娘有情,想那□□姑娘自小琴棋书画、言行举止定是请人教的,月娥自愧不如,高攀不上公子,情愿让贤,成全□□姑娘和公子的好事。」 女儿话音未落,季氏忙喝止,「月娥,休得胡说」 赵伯章斜睨一眼月娥,「此话当真」 这厮以为自己捨不得他,是故意拿乔,真是自视甚高,秦月娥对母亲翩然一拜,「事到如今,女儿说几句不害臊的话,赵公子心有所属,求母亲成全了赵家公子,自古强扭的瓜不甜,母亲何必牛不喝水强按头,勉强赵公子娶我为妻,我秦家当初好心帮赵家,为秦赵两家交好,何必让人误会,图一己私利,仗着对人些许恩典,强人所难,有失厚道。」 秦月娥是拼着什么都不顾,抓住赵家母子气急败坏说走了嘴,这好机会不能错失了。 赵伯章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头高昂,「算姑娘识趣,我赵某喜欢□□姑娘也不用藏着掖着,实话说了,□□姑娘善解人意,比姑娘强上百倍。」 一般姑娘受此侮辱,早就抹脖子上吊,秦月娥却正中下怀,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佯作委屈,对季氏道:「母亲,公子与□□姑娘情投意合,把□□姑娘视为珍宝,视女儿如草芥,难道娘百般巴结,攀附权贵,就不顾女儿感受?」 「住口,孽畜」季氏惊恐,面白如纸,一时手足无措。 话都说到这份上,季氏干着急,急于挽回,忙对葛氏道;「亲家母,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秦赵两家乃通家之好,亲事是亲家老爷和我家老爷定下,不能儿戏,亲家母说是不是?」 葛氏嘴角肌肉抽动几下,把季氏不理会,厉色质问月娥,「姑娘口口声声说我章儿娶窑姐,今儿不是我说大话,秦赵两家退婚,名门大户的千金上赶着要嫁我章儿的不是没有,姑娘把我赵家忒看低了。」 季氏瞪了秦月娥一眼,陪着笑脸,「亲家母,姑爷如今是什么身份,娶啥样的没有,赵家愿意跟我秦家做亲家,是赵家恩义、重情,我自是感激不尽,姑娘年轻煳涂,请亲家母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 葛氏被季氏奉承得浑身通泰,脸色缓和,「亲家母是明白人,看在亲家母的份上,姑娘的话,我只当没听见。」 季氏转而又对赵伯章陪着小话,「公子若真喜欢□□姑娘,这事也不难办,替她赎身从良,脱了贱籍,小女虽然不懂事,可也不是那吃醋拈酸之人,定能和□□姑娘好好相处,我的女儿我了解,礼数规矩不会出大错,公子不用担心。」 第8页 秦月娥瞅母亲让人挤兑,心说娘你就不憋屈吗? ? ☆、极品母子 ?  季氏殷勤留饭,为讨好赵家,吩咐厨房整治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待赵家母子,将葛氏让至上首,葛氏吃得直打饱嗝,老脸褶皱舒展,十二分的得意,「亲家母,不是我说,二姑娘嘴巴厉害,尖酸刻薄,我知道亲家母就这一个,难免骄纵些,这有头脸的人家的媳妇在公婆面前都俯首帖耳,你看我那弟媳娘家,是临县有名的清流,动辄排场可大了,家里凡事讲究,媳妇在公婆丈夫跟前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婆母吩咐半点不敢违拗,话说回来,我儿日后就是官身,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我赵家的媳妇可不能由着性子来,没规没距的,我赵家可容不下这样的媳妇。」 季氏心堵得连一点缝都没有,还不得不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月娥若有不是,求亲家看在我面上多担待,月娥是亲家母看着长大,亲家母千万把月娥当成自己姑娘,有不对的,该说就说,亲家母替我教导姑娘,别说什么生气,我感激亲家母还来不及。」 季氏席间放低身段,陪着小话,哄葛氏高兴,生怕女儿过门受婆家的气。 「亲家母,我丑话说头里,以免到时两家伤了和气,你姑娘过门若对丈夫使性子,就是章儿不计较,我知道也断不依。」葛氏喝了几杯水酒,信口开河。 季氏哭的心思都有,葛氏说什么,应什么,生怕惹恼亲家母,不要自家女儿,到那时,丈夫回家,落埋怨不说,女儿坏了名声,嫁不出去,把终身耽误了。 前世听闻女儿在婆家受苦,季氏一生胆小的妇人,不得丈夫待见,只好日日以泪洗面,过早离开人世,秦月娥闻母亲早丧,恹恹的强撑了几年,无夫无子,孤身一人,撒手人寰。 赵氏母子酒足饭饱,出了秦家门首,没走几步,赵伯章余怒未消,埋怨道:「母亲执意亲自上门,如今儿子已挣了出身,该是她秦家上赶着我们,难道在秦家人面前儿子就一辈子翻不了身了吗?即便跟秦家退亲,还怕娶不到好的?」秦月娥屡次三番羞辱他,赵伯章着实动了退亲的念头。 葛氏看看左右无人,小声道:「过了冬转年就春闱,你进京会试若不得高中,还需仰仗你岳家,我听说谋官需破费不少银子钱,虽说你是举人,可我赵家底子薄,大宗银两一时那里筹措,现成的,你若开口,秦家巴结还来不及,还不乖乖的的奉上,别听秦家二姑娘口口声声嚷着退婚,成全你,不过就是因着□□姑娘的事,心里不自在,你功名在身,你岳母巴不得把女儿嫁你,享一世荣华,使费她些银两,秦家高攀我赵家这门亲,算走了时运。」 葛氏回头,望着秦府大门,目光是冷的,「从前娘来秦家矮了半截,你以为娘乐意,娘还不是为你,日后你发达了,娘也就能抬头做人,她秦家算什么?」 赵伯章搁心里一琢磨,母亲说得有理,举人若想做官,需补缺,外放肥缺,怎么也要万把两银子,手头空乏,自家四处告贷撑破天能凑上百十两银子,还是娘想得周全,日后只怕还有用得上秦家之处,秦家破费点银钱,她女儿做了诰命夫人,怎么说也是秦家划算。 他身无分文之时,秦月娥百般对他好,上赶着满心愿意嫁他为妻,现在因为□□的事使小性子,对他甚是不恭,本来心里有气,指望她知错主动服软,不想她当众下他的脸,赵伯章旧怨未除,又添了一重气,岳母季氏殷勤款待,又赔了好些话,挣足了面子,又想秦月娥人长得还算标緻,从前对自己温顺多情,他气才消了大半。 葛氏看儿子心里不大痛快,好言开解,「秦家二姑娘现在未出阁,娇生惯养,弄气使性子,将来若嫁了你,还不是凭你高兴,若识相,你就给她个好脸,若还像今儿这样不知分寸,丢开手,娶好的进门,把她冷落一边,她不过就仗着有钱的娘家,能有啥章程,到时还不是乖乖的,听你摆布。」 赵伯章听母亲的话句句在理,发狠等娶过门,好好摆布她,男子汉大丈夫,连个女人都整治不了,白活了。 月娥总算盼到赵家母子去偏厅用饭,才得脱身。 离开花厅,云珠气得脸都白了,忿然道:「有其母必有其子,无知蠢妇,养出这等自私没心肝的人,姑娘乃闺阁小姐,何等高洁,委屈了姑娘」 月娥白了她一眼,这丫头就是嘴太直,说话不知轻重,于是和颜悦色道:「这话以后不能在说,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口无遮拦,让人听了去,又是一番是非」 刻薄狠话,痛快一时,于事无补,现时就一个念头,永远不见赵家人。 云珠憋了一肚子的话,撑到进了小跨院,便再也忍不住,「太太心软,没主意,姑娘凡事自己可要拿准主意,虽然退婚影响姑娘闺誉,总比嫁去赵家强,亲家太太又不是明白人,看今儿态度,姑娘过门有的罪受」 云珠扶着月娥手臂,上来台阶,一路走,撺掇姑娘和赵家撇清。 「你没见今儿太太的态度,说服太太,还需费些功夫。」月娥心有点乱,算来父亲转年就要回家,母亲都说不通,更别说是父亲,父亲常年不在家,商人重利,亲情淡漠,这事更加棘手。 「不然,姑娘就装病,推说身染重病,赵家肯定不愿意娶个病秧子过门,这不就成了。」云珠歪头出主意。 第9页 「你动动脑子,装病,太太能看不出来?太太看不出来,大夫也看不出来,你这点鬼心眼子,一下子就戳穿了。」云珠的主意,月娥不是没想过,可是装病瞒不过母亲,在说病轻来轻去,没到退婚地步,除非得了重病,找人配虎狼之药,服下去,又怕伤了身子,得不偿失。 「云珠姐姐此话诧异,赵家是新贵,旁人想结亲求都求不来,姑娘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芙蓉在屋里就听见云珠撺掇姑娘不往正道走,迎上去驳斥她,怕姑娘受了她蛊惑,一时犯了煳涂。 「云珠姐姐,你安的是什么心肠,把姑娘往岔道上扯」胭脂对云珠不满,大声说。 「你打的什么主意,打量我不知道,别让我说出难听的话。」云珠愤恨,胭脂这小蹄子不就打着给姑爷做通房,抬了妾,脱离下人身份。 胭脂红了脸,刚想回嘴,月娥脸一沉,「好了,都别说了,传出去像什么话。」 晌午,月娥刚用过午膳,就有上房丫鬟来唤:「太太找二姑娘」 月娥问:「亲家太太和赵公子走了?」 「走了,太太吩咐备了不少好嚼过,让人跟着送去赵府」 月娥拿自己母亲没办法,越是殷勤,赵家母子眼睛更长到天上。 「云珠,我们走吧」月娥知道母亲背人心里指不定有多委屈,母亲不唤,也想着看看。 月娥的奶娘姚妈晌午在下处用饭,听云珠学赵家母子欺负姑娘,正赶上进门,扬声道;「老奴跟姑娘去上房,跟太太说说,姑娘自小娇生惯养,何时受过这窝囊气。」蹬蹬倒着小脚,跟在姑娘后面去上房。 月娥进门,见母亲一个人呆呆坐着,嬉笑着凑近母亲,季氏不由分说,下死力捶她几下,「你这死丫头,要不是我陪多少小话,才把你婆婆和姑爷哄好,你呀!真不让我省心。」 奶娘拼着老命拦着,「太太息怒,姑娘可怜见的,被婆家人欺负,太太不给姑娘做主也就罢了,怎么连太太也打起自己姑娘。」 季氏平常对下人和善,也不肯因小事,责罚下人,是以下人多不怕主母,奶娘心疼自家姑娘,仗着在太太跟前有些脸面,心里一急,说话未免造次。 季氏急道:「你老人家怎么也这样说,不说劝姑娘学好,竟学那歪刺货,气她婆婆,和她姑爷顶嘴,害我背后陪了多少话,姑娘这性子,都是您老人家平时纵的,这要出门子,我怎么能放心?」 奶娘最不爱听谁编排二姑娘,偏是姑娘的母亲,太太嘴里说,不敢太造次,和软语气道;「太太,老奴听方才丫鬟学了赵家的话,姑娘受了欺负,回去委屈得什么似的,姑娘好歹也是太太生养的,太太难道不疼,姑娘怎么就不懂规矩了,依老奴看,姑娘是最重规矩的,平常孝顺太太,阖府谁不贊好,偏生赵亲家看上眼,既然这样,这门亲不结也罢。」 「胡说,满城谁不知秦赵两家结亲,姑娘让人退婚,你让她嫁给谁去?那家肯要?名声还要不要?这要是让老爷知道,还了得!这话以后休要再提!」季氏发急,姑娘不懂事,这老婆子一把年纪,也跟凑胡闹,平常看她是姑娘奶娘,不好深说。 月娥揉着让母亲打疼了的胳膊,嘟着嘴,抱怨,「赵家母子今日嘴脸母亲都看到了,狠心让女儿嫁过去吃苦,母亲你好狠的心。」 季氏抹泪,没捨得多打,这是母亲头一回生这么大生气,月娥心软,搂住母亲肩头,哄道;「都是女儿不争气,让母亲跟着受委屈」 「我委屈一点没什么,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女儿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愿意嫁赵家」月娥低声道。 季氏诧异,「儿呀!你从前不是这样,现在怎么想法连娘都猜不透了,自从你大病后,娘发现你那里不对劲了,是脑子烧坏了?」 秦月娥一激灵,看来退婚的事,不能操之过急,引起母亲怀疑。 母女刚说了两句,丫鬟回,「大姑太太来了」 人未到,声儿便传进来,「几日不来,这么肃静,嫂子也不规矩下人,门口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 ☆、打秋风 ?  秦家的大姑太太张秦氏,人未到,声儿先到,一眼看见秦月娥,亲昵地道:「二姑娘也在」 月娥厌烦,不得不敷衍,蹲身,道了声万福,大姑太太张秦氏上下打量着她,亲昵地道:「前儿听说侄女病了,我惦记来看看。」 「头疼脑热的,没啥大事」季氏掩轻描淡写说了句,混过去,家丑传出去,总是好说不好听。 张秦氏满脸堆笑,「给嫂子贺喜,我侄女命好,姑爷举了孝廉,侄女过门就是官家太太,享不尽的富贵,吃香喝辣的,几十个丫鬟僕妇侍候着,到时可别忘了姑母。」 「你侄女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她姑母」季氏掩饰着心里不痛快。 她这大姑母,嫁张姓,开始日子还过得去,可姑爷弟兄有几个,父母一没就闹分家,得了份财产,偏她女婿不善经营,蚀了本,张秦氏又生了三个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女婿镇日赌,把家底弄了个精光,生计都成了问题,靠张秦氏来娘家打秋风,每每季氏怜她不容易,从未让她空手回去过。 张秦氏一坐下,嘴巴不闲着,「男人年轻荒唐,有几个不偷腥,俗话说得好,勾栏里的□□,能有甚真情意,热乎劲过去,就丢开手,难不成还能娶回家来,姑爷是新科举子,大好的前程,没的因为娼妓,守着一辈子的,姑娘但放宽心,身子骨养好了,姑娘这模样,任她是天仙的容貌也比下去,还怕姑爷不回心。」 第10页 她姑母大概猫着点影儿,杂七杂八的话没个顾忌,月娥佯作害羞把头低得更深。 季氏看了眼张秦氏,嗔道;「她姑母,月娥年纪还小,未出阁的姑娘,不好当着她说腌腻话。」 「嫂子莫怪,我是怕侄女年轻,听见风言风语,就错了主意,都是自家人,姑母也是为她好,怕她吃亏,提点一下侄女。」 大姑母张秦氏看月娥低头不说话,再说下去也无趣,一眼看见月娥头上的银钗,「姑娘一般也有几样拿得出手的头面,怎么不戴,偏捡这个素气的戴,年轻轻的显老气。」 月娥扶了扶头上钗柄,漫不经心地道:「姑母有所不知,如今铺子里生意不好,母亲处处俭省,月娥不是男儿,不能为母亲分忧,一味胡乱花钱,让母亲作难,实在不忍心。」 秦家生意不景气是实情,可也没到她说的地步,月娥无非说给她姑母听的,姑母十次有九次是来借钱的,说好听是借,就是明着伸手要钱。 「姑娘不用跟我哭穷,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祖上留下庄子铺子,那一样不是挣钱的营生。」张秦氏撇嘴,一脸的不相信。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姑母家里原先不也是有几处生意买卖的,那个是铁打的江山。」月娥顶看不上她这个姑母,好逸恶劳,穷有穷过法,富有富过法,偏她虚荣,一心和别人比,死要面子,有钱就都花在置办衣物首饰上,就是家里没米下锅,出门也穿戴光鲜。 张秦氏瞅眼侄女,心想,二姑娘性好,从前万事不管,怎么今儿嘴巴这么厉害不饶人,只当侄女的话耳边风,厚着脸皮东拉西扯,秦月娥微笑不语,但等她如何舍脸开口要钱。 果不其然,张秦氏说着说着,就咳声嘆气,苦巴着脸,「嫂子,你妹夫生意陪进去,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孩子们一个月没见荤腥,你甥男看见街上卖肉的,两眼都放绿光,嫂子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孩子们,接济几十两银子,让孩子们吃口饱饭,孩子们长大有出息也忘不了舅母的好处。」 月娥咋舌,大姑母开口就是几十两银子,两月前母亲借她十两纹银,俭省点,也够半年的花销,姑母几十岁的人,见天张着手要钱,抓住季氏心软,每次都装作可怜巴巴的,弄得季氏陪着掉两滴泪,拿银子给她。 张秦氏和月娥父亲是同父异母,张秦氏的母亲是继室,月娥父亲是前房原配所生,生母死了,继母过门,生下两个妹妹,除了张秦氏,月娥还有个小姑母。 季氏面有难色,最近手头上吃紧,表情有几分尴尬,很是过意不去,「妹妹,家里最近有出项没有进项,嫂子不是抠搜的人,过段时候,手头宽绰了,不会亏待妹妹的。」 月娥知道,前世她这个大姑母,屡次伸手,赶上铺子里年底赊欠太多,许多帐目收不回来,季氏无奈,有几次拿出几两银子打发她,暗地里结怨,大姑母恨她娘俩不接济张家,撺掇她父亲把她提早嫁入赵家,又人前人后诋毁她,说她大小姐脾气,不侍奉夫君,不尊妇道,婆母面前不知孝顺,忤逆夫君婆母,遭夫君嫌弃,外间人听她嫡亲姑母都这么说,便信了真,月娥受人欺负,却不被世人可怜,众人倒同情起赵伯章,娶妻不贤,家门不幸。 张秦氏听季氏委婉拒绝,微微变了颜色,强作笑脸,「妹妹知道嫂子犯难,这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嫂子家唿奴使婢,四碟子八碗,那挤出一抿子,就够我们穷人家活路了」 她娘许是大姑子来的次数多了,家中周转不灵,正为银钱发愁,也诉苦,「家下铺子亏本,三叔前个说进原料的钱不凑手,手头吃紧,让我掂对银子,不是嫂子不帮衬,实在是有难处」 秦张氏脸上笑容凝固,须臾,冷笑道:「嫂子守着祖宗家产度日,吃喝不愁,哪像我苦命,嫁妆薄,我若不是当年实心眼,看在骨肉情分,不和哥哥争家产,何至于到如今地步。」 她姑母有几分不讲理,按说她出门子嫁妆不少,继祖母体己钱又偷偷贴补她,就是靠嫁妆都够她活得滋润,前世,她母亲周济她的财物,够做些小本生意,可拿家去她不做正经用处,置办时兴的衣裙首饰,所剩不多的家用也被她男人败坏,季氏看张家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大姑子再来哭穷,也不像从前手大,大姑母一来二去便记恨上。 季氏一来手头拮据,二来这些年,没少拿银子填补张家,落不到好,多少有点心寒,又看大姑子衣着光鲜,手腕上金镯子,明晃晃的,打量秦家是金山,不说兄弟媳妇孤儿寡母的无人照应,回回吃定了秦家,季氏不免心酸,微皱眉头,低声陪话,「东西都是死物,也换不得钱使,妹子是知道这几年铺子营生不好,勉强够家用,家里的下人开发了不少,如今只有几个充充门面,不使秦家脸面太过不去,给你哥哥丢脸」 秦张氏撇嘴,一脸不信,「难道我哥哥这些年,就没拿回来家用」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季氏抽出帕子,抹眼角,「头几年,还托人带回银子,这五六年,一纹钱都没拿回来过,听闻外间又娶了妻室,早把我们娘几个忘了,那还顾我们娘们的死活,家里没个男人,铺子里生意我一个女人家又不懂,只好由着他们折腾,挣不挣钱,只能眼瞅着,我也没法子。」 张秦氏塌着眼皮,脸上腻粉,把皱纹打起褶,才三十岁,跟她男人不省心,任怎样打扮,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老。 第11页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月娥恨她又觉得她可怜,遇人不淑,又是不能吃苦的。 季氏软弱,惯常逆来顺受,丈夫经商在外,安分在家照顾婆母,也就是她的继祖母,男人不在家,祖母性情古怪,大姑子煽风点火,时常难为她母亲,她母亲季氏在秦家老太太在世时,没少受气。 她姑母可不管这些,白跑一趟,很是不甘心,肚子里想好了的话,藉机就提出来,「嫂子,自古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那小子学业不精,生意上有天分,不如让他去铺子里帮忙,自家人,不偷奸耍滑,不惜力气,说不准,生意就好了。」张秦氏接话倒快,见缝插针,大概早就存了这个心思。 季氏为难,低头小声说,「铺子里的事,我从不过问,都是贵三叔说了算,你自己同贵三叔说,他若答应,我没意见」 月娥微微笑了,别看她母亲没大主意,可这是极好的推脱之词,听她姑母怎么说。 张秦氏明知三叔秦贵升不是好相与的,铺子里的事岂肯让她染指插手,怏怏地,「嫂子,不是我说你,父亲留下的绸缎庄子、成衣铺子,任贵三叔捣鼓,只怕用不了多久,连铺面都赔上, 许是气受多了,习惯了,越发没了刚性,季氏唯唯诺诺,遇事没个主张,铺子里营生都靠她秦家一个远房族叔秦贵升打理,季氏没有真章,铺子连年赔本,也不敢多说一句。 月娥摇头心底嘆气,这些年母亲够难的。 小丫鬟上来回,「太太,厨房饭菜送来了,摆不摆?」 ? ☆、刁奴 ?  季氏瞅眼墙角沙漏,自言自语了句,「可不是,都晚膳时辰了,摆饭」 又朝张秦氏道;「姑太太留下一块吃饭,吃了饭,我让旺财套车送姑太太家去。」 张秦氏家住离县城二十里地的杨家铺子,每每走娘家,都吃了饭回去,今儿空着两手,脸上下不来,极其不满,赌气站起身往外就走,季氏一见,忙招唿,「娥儿,送送你姑母」 「姑母,侄女送您老到二门」月娥紧随张秦氏自上房出来。 张秦氏出来上房,疾走下了台阶,走出几步,回头,停住脚,看月娥,似笑非笑地道:「姑娘在这里,我和你母亲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我跟你母亲是姑嫂,原是外姓人,她不肯帮我,可姑娘和我是至亲骨肉,姑娘看着我有难处不管,现今你哥哥惹事,把人打了,人家上门索要银钱,你总不好像旁人看热闹?」 月娥亲热地拉着姑母的手,「一家子至亲骨肉,我娘对姑母怎样,这些年姑母心里有数,我娘人心软,即便是要饭的到门上都帮一把,何况是姑母,实在是家里艰难,我头几日有病请大夫破费些银两,前儿母亲把陪嫁的一副金镯子当了,换了二百两银子,不信母亲问小姑母,一半买药,一半给了小姑母」 月娥说得半真半假,张秦氏的妹子爱小,爱占个小便宜,也常来沾光,那次走亲戚都不空手回去。 张秦氏多半信了,听她口口声声要饭的,不觉脸红,侄女说话打脸,有几分羞恼,月娥看出她发窘,摇着她的手臂,「姑母一向疼我,看侄女面上,莫因为这丁点小事跟我娘生气」 说吧,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银钗,塞在她姑母手上,「这个拿着救救急,日后侄女富贵,不忘姑母的」 她姑母拿在手上颠颠,看簪头镶嵌几颗宝石,米粒大小,撇撇嘴,仔细看式样新颖,做工精细,还值几个钱,不大满意,但总比没有强,于是不客气地收入袖子里,热络地拉住侄女,「姑母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高兴,侄女婿将来做了官,你有的福享,到时可要拉吧你几个表兄」 月娥故意道:「赵家底子薄,赵家公子官场行走,那里应酬不使钱,别说帮人,反倒是我娘得想法子帮赵家,我娘手头又没现银,只有铺子还值几个钱,说不得急用没的抓挠,那日把铺子卖了」 张秦氏听侄女说的,想想也在理,赵家儿子即使做官,外表光鲜,内里空乏,可不是要岳家帮扶,便宜丁点未沾,倒要先拿出钱贴补,赵家发达也是几年后,而且官场无常,富贵与否,也未可知,心下不那么热心想着巴结赵家。 秦月娥看张秦氏离开背影,虽大姑母慾壑难填,可此时得罪她,她没口子出去乱说,对自己不利,关起门,谁知道别人家的事,还不是凭着她一面之词。 人善人欺,马善人骑,这大小姑母,夫家亲戚够母亲受的,她知道家道艰难,母亲只不肯委屈了她,她房中还使着两个丫头,她该替母亲分忧,不能像从前一味地只想着男人,忽略身边至亲的人。 月娥转身往回走,刚想进上房,看见父亲的小妾宋氏和姐姐月芸母女沿着抄手迴廊往上房来。 宋氏原是母亲的陪嫁侍女,婚后几年,母亲不生产,便把她开脸收房,没一年,便怀上了,谁知生下一女,转年,母亲便怀上,有了她,姨娘宋氏生的女孩取名秦月芸,比她年长一岁。 月娥停住脚,看这母女二人走近,微低身福了福,叫了声,「姐姐」「姨娘」 月芸蹲身,二人见了平礼,「妹妹身子大好了,正想给太太请安,去看看妹妹」 姨娘宋氏与太太季氏年纪相仿,属中人之姿,身材高挑,肤色白皙,平添几分彩,月芸的脸跟宋氏脸上扒下来的一样,身材也随了她姨娘,比月娥长一岁,却高出半头。 第12页 宋氏关切地问了两句姑娘身体,「二姑娘是要去太太房里吗?」 「我刚从太太房里出来,正要回去」分手,二人往上房里去。 月娥不想跟这母女凑热闹,便掉头回房去,刚走上夹道,看见铺子里管事,秦贵升朝太太上房来,秦贵升是秦氏一远房族亲,算是长辈,商家也不大重规矩,因此见面也不用避嫌。 秦贵升打老远赔笑打千,「二姑娘好」论辈分是叔侄,名分上是主僕。 月娥道了个万福,「贵三叔打铺子里来?」 「我有事回太太」 秦贵升三十几岁,青布长袍,外表给人精明干练,见人处处赔着小心,一副谦恭模样。 月娥看着这张貌似忠厚,实则是功利小人,背主的奴才,却也不动声色,「铺子的生意可好?贵三叔辛苦了」 搁着从前,月娥不过问家里生意,一心俱在赵伯章身上,秦贵升把铺子里钱财尽数倒腾出去,最后铺子卖了,秦家没得到一文钱,父亲携小妾带着大笔银钱从外面归家,小妾厉害,家财把得死死的,拿住这件事说嘴,说她母亲无能把祖业败了,不仅生不出儿子来,还晦气败家,父亲带着小妾分出去过,从此对母亲很少过问,母亲生计无着,衣食困顿,思念女儿,赵家又不许媳妇归宁,季氏万念俱灰,油尽灯枯而死。 「一言难尽」秦贵升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生意艰难,人只认顾、唐两家的货,为这事我日夜操心,这不正想跟太太说,资金周转不动,原料断货,供应不上,请太太示下,投银子钱进去。」 月娥暗腹,铺子赚的钱他都中饱私囊,看来先把这人开发,才有转机。 「小的告退,太太在等小的」秦贵升哈腰躬身告退。 月娥朝他背影望了一会,一回头,看胭脂从后面赶上来,盯着秦贵升背影,握住帕子吃吃笑,月娥瞟了她几眼,「有什么好笑的吗?」 胭脂敛了笑容,凑近小声道:「那院的玉莲姐看上秦总管,几次三番上赶着,秦总管就是不搭理她,臊着了」 这丫鬟专伺男女之私上下工夫,与主子面前,抓尖取巧,不真正用心,前世错把她宠信,误听了她的话,跟赵伯章闹,越闹越生分,以至后来决裂,虽是姓赵的薄倖,可是没有她推波助澜,事情也不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方,看来还是找机会把这丫鬟尽早打发了。 又好奇,记得秦贵升媳妇前年死了,女儿早已出嫁,秦贵升一个鳏夫不近女色,似乎不合常理,有点蹊跷,是假作正派人,博人好感,取得母亲信任?还是别的,就不得而知,母亲耳根软,对他很是依赖,言听计从,从不疑他。 心下有了计较,看来这个人平常一副老实面孔,轻易无法揭穿他。 「姑娘,可是了,奴婢听说姑爷迷上的那个青楼女子,长相出挑,琴棋书画样样不差,姑娘万不可答应公子把她弄到家里来。」 这丫头一早就存了勾搭赵伯章的心思,当年撺掇她死活不答应纳□□为妾,赵伯章一怒之下,强纳进门,从此,月娥和□□结怨,□□得宠,在赵伯章面前没少下话,胭脂背着姑娘,跟赵伯章有一腿,两头挑拨,又两头买好,被赵伯章带去任上,十年中赵伯章回来过一次,那还是仕途顺遂,进京时路过,回乡看望母亲,对她甚是冷淡,那时,也早把□□和胭脂丢开手,在任上又新娶了房良妾,生下一双儿女。 赵伯章虽对她无情,却也没休她,虽后来他官至三品,才学甚得皇帝青眼,都让她空担着正妻名分,为自己赚了个好名声。 ? ☆、嫌隙 ?  云珠张罗摆饭,忙里忙外,胭脂也不动手,跟在主子身边献勤,以前月娥是煳涂油蒙了心,眼巴前的事都看不清楚,云珠口舌笨拙,性子直,不讨她喜欢,她出阁时,胡乱把云珠配了个小厮,云珠却连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 月娥扫了一眼摆上桌的菜餚,四菜一汤,一碟子点心,心一热,母亲手头拮据,都不肯委屈了她。 还未动筷子,月娥指着一碟子奶酥杏仁点心,对正忙着的云珠道:「这个我不爱吃,赏了你吧!这几日我病中你受累了」 云珠眼睛闪了闪,喜滋滋地蹲身,「谢姑娘赏」大概主子只赏了她,有点过意不去,偷着瞄了胭脂一眼,月娥也不看胭脂,「趁热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前世她赏罚不明,寒了云珠的心,离开时,云珠对她这主子也没过多留恋。 云珠便站在桌旁拈起糕吃了两块,月娥吃了一小碗碧梗米饭,主子碗里一空,云珠忙抹干净手,勤快拿过一只甜白釉兰花小碗,胭脂一把夺过,「还是吃你的点心,我来服侍姑娘」不着痕迹地把云珠挤过一旁,拿汤勺盛了碗汤,谄媚地笑,「这老母鸡汤是太太吩咐厨房做的,极清淡滋补,放了野参,炖了几个时辰,费了不少功夫,姑娘多喝点」 月娥看她这番作态,不易察觉微皱下眉头,胭脂嘴巴像抹了蜜,却是嘴甜心苦,不像云珠实诚。 她用银勺一口口慢慢喝汤,老母鸡汤清亮不油腻,她破例喝了一小碗,命撤了桌子,云珠和胭脂下去用饭。 黄昏,月娥让云珠把摇椅搬到廊下,舒服地仰靠着,天际一片红彤彤的云,夕阳落日余晖,把远近景物笼罩,房顶屋檐像涂了层金色 「姑娘,明个准是个好天」 第13页 「总呆着怪闷得,姑娘养两日身子,上街去逛逛,看有没有新鲜式样的衣裳,让自家的铺子照着样子做,费不了多少钱。」镇日关在宅院里,胭脂心痒,怂恿姑娘出门。 月娥其实心里也盘算过两日身体復原,去街面上看看,自家店铺经营惨澹,她想亲身考察一下,心里有数。 「奴婢也正要说,暑热的时候顾先生就辞馆了,姑娘一病,教女红的杨先生也家去了,难得清闲,姑娘该出去散散心。」云珠也跟着附和,难得俩丫鬟想法一致。 「姑娘长得快,去年的衣裳都小了,今年一直没做新衣裳,就是府里发下秋装,每人两套,姑娘也没做,府里各人都有分例,姑娘就是自己做两件也不为过。」前阵子府里做秋装,针线上人忙,月娥就吩咐自己屋里人新衣裳先放一放,等闲了在做,这一病,忙活得倒忘了,这丫头不肯吃亏的性子,别人有的,若得不着,镇日嘴里念叨几个来回。 「姑娘是该做两件鲜亮衣裳,别一味省着,省着也是给不相干的人。」云珠话里有话,月娥听出来,她是看不惯赵家母子像吃大户,嘴巴一抹,就翻脸无情。 这时,月娥看院子外一道明蓝裙裾一闪,知道是她姐姐秦月芸来了,站起身形,往屋里走。 前世她这个庶姐秦月芸在她父亲带了得宠的姨娘回来后,和姨娘宋氏,母女二人极力巴结那得宠姨娘,讨好父亲,甚至她出嫁后,合着伙把她母亲往死里作践,月娥记恨这俩人超过那嚣张得宠的姨娘。 她这姐姐最后各种手段,巴结上江南清流世族方家,嫁给方家二公子,虽然也是庶出,但其生母那老姨娘很得方老爷宠,在方府很吃香。 云珠跟在她身后把藤椅搬进屋。 「妹妹后儿要去哪里?」秦月芸脚跟脚进来。 耳朵还真长,秦月娥佯作才看见她,扬起唇角,「这阵子病着,出去散散心」 命云珠奉茶,姐妹二人坐在炕上,又命胭脂拿出些茶食,边聊天, 嘴里不闲着。 「妹妹身子大好了,姐姐总算放心了,母亲那也省得悬心」 月娥不经意瞟她几眼,她这个姐姐姿色平常,胜在肌肤细腻白净,柔柔弱弱的,一副弱不禁风模样,令人生怜,极想呵护,面上温婉,骨子里却是争强好胜,平常安分随时,藏愚守拙,很得嫡母疼爱,又兼着她姨娘是母亲自小的丫鬟,更亲近了几分,一应使费都与月娥无异,季氏从不厚此薄彼。 可是这母女自私自利的嘴脸在她父亲回来后,暴漏无遗,算算她父亲明年过了年,就会带着得宠的姨娘回来。 「妹妹病也好了,顾先生辞馆,功课都落下了,姐姐想是不是我姊妹同母亲说说,请个先生,姐姐这阵子闲来无事,念了两本书,可是终究不是很明白,有先生指点,添了不少助益,妹妹是不是跟我一样想法?」 月娥突然脑子里一闪念,好像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在父亲回来后发生,父母决裂,似乎跟这件事关系极大,她苦思,头脑中画面很模煳,一点都不清楚。 「妹妹想什么?」月芸看她没注意听,轻唤了声。 月娥放下思绪,展颜,「姐姐说再请先生来,只怕母亲不答应,家计艰难,母亲分例都减了,不肯减我姊妹俩,上房现在才使两个丫头。」 月芸讪讪的,「妹妹说的是,盼着我们家铺子生意好,把顾先生请回来,我们好多学点东西,商户人家的姑娘,也不输给那些大家子小姐」 月娥没接话,瞧着她姐姐稳重端庄,言谈举止,大家闺秀做派学个七八分,不知道的,谁会以为是商家庶女,生母是丫鬟出身,就这份心机和沉稳,从前去她几个来回。 「姐姐去庙里给妹妹祈福,听说福灵寺那颗千年老树灵验,姐姐栓了红布条,还真心想事成,果然,没两日妹妹的病就好了。」 月芸温柔细腻的语调,让人心里妥帖,若不是曾经,谁能看得透,求神佛保佑她,大概是保佑自己嫁得高门,飞上枝头变凤凰。 「谢姐姐,是姐姐心诚,月娥病才好得这么快」口不对心,虚与蛇尾,无一分亲情。 「大姑娘,敢情在这里,让我好找」宋姨娘含笑出现在门口。 月娥站起身,宋姨娘怯怯的,素日谦卑惯了,也不坐,拿眼睛给月芸递眼色,月芸会意,月娥佯作没看见,「姨娘里面请」 宋姨娘像是着急要走,也不坐,亲昵陪着小心,「姑娘身子才刚好,不扰姑娘歇着,我和大姑娘说几句话」 「送姨娘、姐姐」月娥看母女二人像是有事,正不愿搭讪,又装作亲昵扯了下月芸袖子,「改日我去姐姐屋里,这阵子课业荒废了,求姐姐教导。」 「妹妹过谦了,姐姐愚笨,向来不如妹妹,就连顾、杨两位先生都夸妹妹聪慧,姐姐自嘆不如,痴长妹妹一岁」 月芸不是谦虚客套,妹妹极聪慧,念书女红,姊妹一块学,事事比她强,压她一头,无论她背地里怎样下工夫,就是比不上妹妹灵透,她旁的事机灵,比别人多七八个心眼子,可读书上,就是缺少悟性,这大概就是老天公平,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各人有各人的长处,不可能事事强出头。 朱、杨两位先生看重妹妹,她心底不忿,姊妹名义上一样,可她是小妾养的,就总疑心先生把妹妹高看,是因为妹妹出身比她尊贵,自古疑心生暗鬼,久了,就成了理所当然,她恼恨生母出身低贱,带累她被人看低。心底时时嫉妒妹妹。 第14页 其实朱先生出自大家,祖父是一代名儒,杨先生嫁得夫君也是有名的才子,不求仕途进益,专心学问,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相得益彰,怎奈夫君故去,家道中落,少不得出来教授几个女学生,得些进益,描补家用,顾先生学问高深,一直在官宦人家教闺阁小姐们读书,是季氏花大价钱请的,但凡像她这样的人,不会攀附权贵,是以不像月芸猜疑,因着她出身小看她,月芸自卑,就把人往歪了想。 月娥倚门而立,云珠提醒,「姑娘,宋姨娘和大姑娘走远了」 ? ☆、心气高 ?  宋姨娘母女出了院子,月芸看左近无人,宋姨娘贴身丫鬟玉莲远远跟着,方开口,「什么事,姨娘急着找我?」 「你舅舅托人打听,物色了一个合适的人家,这户人家姓万,乡下有几百垧地,万家小相公是家中独子,他家大娘子不生养,是小妾养的,一家子拿当命根子,问你可愿意,若愿意姨娘去跟太太提,太太佛爷似的性子,没有不同意的」 秦月芸眉心轻皱,微垂头,几不可闻轻嘆,嫡母家事忙,妹子有病,那还顾得上她的婚事,她今年一十四岁,眼瞅着明年就及笄,妹妹都许了婆家,着她姨娘娘家哥哥打听,无奈身份低贱,目光短浅,知道有限,亲事上往低了走,在他们眼里,有几百垧地,都是了不得的大富户,说万家富贵,撑破天就是一乡下土财主,子嗣能有什么出息,子子孙孙土里刨食,越发见不得天。 宋氏看女儿沉吟不语,催问,「姑娘的心思,跟姨娘说说,要找个甚样的,我好让你舅舅依样寻摸」 「姨娘跟舅舅说,不用他们费心了」 女儿淡淡的一句,宋氏便明白,这是没相中,还想在说这万家说过门当家的话,看女儿脸色冷落落的,闭嘴不言语了。 半晌,宋姨娘气弱,声儿矮了几分,「他们尽力了,你舅舅在替人看铺子,认识的人终究有限,待我求求太太,有那官宦人家子弟,知道上进的,留意着点,瞅你妹妹都嫁了个举子,你再不济也得跟着她脚窝走。」 听她姨娘说到赵伯章,月芸撇嘴。 她姨娘继续唠叨,「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太太怜你,心疼你也是有限,我不开口,还指望太太上心你婚事」 月芸没吱声,太太总不能把她嫁得比妹妹强,妹妹嫁了举人,降一等,她实在不甘心。 母女说着话,走远。 月娥躺在窗下榻上歇晌,迷迷瞪瞪,不知过了多久,竹帘子外细微说话声,「太太命人买了二两上好的燕窝,吩咐厨房给姑娘炖上,算准这会子姑娘快醒了,厨房柳婶子才做的,是血燕,极补的,头午吃的都没这个好,别放凉了。」 她出声,示意已醒了,帘子一响,云珠进来,「姑娘醒了,我端燕窝给姑娘吃」 她坐起,不见胭脂人影子,不知趁她睡觉跑去那里,指不定又去那里八卦了。 将养了两日,月娥身体復原了,母亲季氏一日里派丫鬟问几回。 月娥换上衣衫,扶着云珠往太太上房走,沿着夹道,过绿油屏门,穿过抄手迴廊,刚走到上房后门口,就听里面母亲说话声,「铺子里一日不如一日,积货卖不出去,没听贵三叔说,入不敷出,欠着买原料的钱,大窟窿没堵上,家里比不得先前,今后勒紧点,娥儿身子骨弱,不能俭省,分例从我这先减了。」 月娥停住脚步,站在窗根下听。 「赵家姑爷差人来说,中了举人,还要办几桌子酒席,宴请寅、年、世戚、乡谊,亲朋故交少不得撑场面,把昨儿进项,拿几封银子出来,随个人情」 「这可是留着上秋老太太过生日,太太回娘家用的。」管事一个媳妇忙提醒道。 「先紧着眼巴前的事,实在没有,不管哪里挪用,日后在补上,你着紧给赵家送过去,省得亲家母手头短银子使。」 「是,等旺财回来,奴婢就让他给赵家送去。」 月娥听到这里,迈步进了后门,「姑娘来了」她母亲陪嫁的一房人,程春媳妇赶着上前问好。 季氏打住方才的话头,慈爱地招唿,「儿呀,身子好了,歇几日,不用上来」 月娥道了万福,坐在她母亲身边,季氏抚摸女儿的脸颊,「这几日病得眼见瘦了」话里宠溺和心疼。 月娥胸口微微一热,眼眶潮润,她挎着母亲胳膊,撒娇地摇晃,「还是娘最疼我」 「我这正说过几日你婆家宴客,着人先送去二十两银子,赵家也好张罗」日前葛氏带着赵姑爷来时,态度倨傲,季氏这些日子心里不舒坦,赵家派人来下帖子,少不得拿出银两替亲家打算。 月娥着实不想母亲把银子填补赵家,自家境况拮据,口挪肚攒,餵了白眼狼。 她撒娇地往季氏身上靠了靠,「母亲,女儿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季氏得女儿亲近,心化成水,好性地对赖在身上的女儿柔声道:「有话就说,跟娘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月娥瞄眼母亲的脸,「那女儿可就说了,母亲别怪女儿言语造次」 「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就痛快说,吞吞吐吐的,到底是什么事呀?」季氏有点纳闷,这孩子病了一场,性情有点变了,说话拐弯抹角,不知想说什么? 月娥头软软地搭在母亲肩膀上,「赵家的事,不会自己张罗,母亲操得那门子闲心,亲戚面上,有就给几两银子,没有三五百吊钱也使得,何必紧着自家,人还不领情,没一句好话。」 第15页 季氏好脾气地道:「娘还不是为了你,不管怎么说,你早晚都是赵家的人,得罪你婆母和相公,有什么好处?」 月娥想说,娘你太实心眼了,不得罪又怎样,你掏心掏肺地对赵家母子,就能念你一个好吗? 知道也拗不过她母亲,话到嘴边咽下,换了话题,「女儿也想跟母亲去赵家」 「娥儿,你也要去,这恐怕不方便」季氏有点作难,正了正身子,心想,赵家公子,女儿打小就喜欢,虽前阵子赌气,看来是气消了。 「女儿去了也是在后堂全是女眷,和赵家公子也见不着面,不碍事的。」 季氏看女儿心盛,不好拂了她的意,于是欣慰地道;「你既然想去,娘就带你去赵家,不过,有几句话提前说下。」 看女儿乖巧听着,季氏敛了笑容,正色道:「日后再也不许浑说,赵姑爷年轻有为,不知有多少家惦记,你不要为不打紧的事厮闹,嫁做人妇,妒字是顶顶不能有的」 月娥一句话,便引来她母亲无数句话,心底不服,「母亲,赵家公子越性胡为,都不能问一声?」 季氏把女儿推开些,不放心叮嘱,「体己话跟娘说说也就算了,在你婆婆跟前可不能口无遮拦。」 月娥低头,摆弄绣帕,季氏看女儿低头不语,和缓语气劝慰,「娘知道你喜欢他,姑爷年轻气盛,你多包容顺从他,他才高兴,男人都一个德行,好歹赵姑爷知道上进,不管他做多大的官,赵府少夫人位置你坐得稳稳的,跑不掉的。」 月娥怎么跟母亲说做赵家少夫人她不稀罕,前世的事,又怎样跟母亲说,若说了,母亲误以为她失心疯。 月娥听母亲絮叨,转了话题,「母亲,女儿明儿要出去逛街」 「也好,出去散散心,省得在家里闷着,竟想不痛快的事。」 从母亲上房出来,看云珠在西厢房廊子下,同母亲的小丫鬟斗草,看见她下了台阶,从西厢房斜刺穿过院子,头一句就问:「太太答应明儿上街?」 月娥白了她一眼,笑着嗔道:「你急什么?可见人大心大,知道打扮了。」 云珠被她说中心事,脸红有点扭捏,撅嘴,「姑娘就会打趣奴婢」 次日,约莫铺子开张,月娥带着云珠和胭脂,坐上小轿子,一个小厮旺财轿下跟着,商户规矩不严,女眷平常出门也是极普通的事,一行就奔上元县最繁华热闹的街市。 ? ☆、出门 ?  江南上元县,盛产丝绸,宫里贡品不少出自江南,南北客商云集,纺织印染作坊鳞次栉比,最繁华的商街在城南,前门大街东西一条敞阔大道,两旁米行、油作、茶楼、酒肆,南北货铺,叫卖小贩子,杂耍锣鼓声,塔凉棚唱戏的,热闹非常。 堪堪到闹市,月娥对轿子下跟着的旺财道,「去盛氏绸缎庄」 旺财依言吩咐轿夫,敢情姑娘是想买盛氏绸缎庄的料子,盛氏的料子是江南出了名的,小轿子路过秦家开的春和坊,过而不入。 「姑娘,盛氏绸缎庄到了」旺财轿子下回道。 月娥取出堆纱帽戴上,把薄透面纱拉下来挡住脸。 旺财打起轿帘子,丫鬟的小轿子早已停下,云珠和胭脂快步赶上前,云珠刚想扶姑娘下轿子,胭脂抢前一步,把云珠挤到一旁,搀扶姑娘,云珠赌气,白了她一眼,月娥看二人表情,想必是在后面小轿里又发生了口角。 云珠看姑娘戴着堆纱帽,惊奇,「姑娘从前出门不戴这个,今儿怎么想起戴上它,才上秋,怪闷的。」 「自家有铺子去别人家店铺里不令人生疑吗?」月娥边说往高悬匾额的盛氏绸缎庄门首走去。 盛氏的门面临街起两层楼,轩峻壮丽,门庭若市,往来人等络绎不绝,上至夫人太太小姐,下至平头百姓,布庄大多兼做成衣,几个伙计忙活得紧,手上比量尺寸,嘴也不闲着,月娥看柜檯上摆放的绫罗绸缎,品种齐全,花色繁多,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有日子没来,又多了不少新料子。」胭脂眼睛发亮,东瞅西看。 云珠也眼睛不够使,瞧那样都喜欢,一个劲招唿姑娘看这看那。 月娥眼睛盯着一匹银红的妆花缎,回想过两年时装走势,有点模煳,她扶额,好些记忆缺失。 胭脂咋咋唿唿的声儿盖过一屋子的女子,一个年纪稍长的活计忙颠颠跑过来,「姑娘买什么料子?我们这什么料子都有,保管有姑娘喜欢的。」 那活计边说,留心看她盯着的料子,忙赔笑殷勤介绍,「这是本店新进的秋装料子,姑娘看这花色瑰丽,很趁姑娘肌肤。」 「你店里还有便宜点的料子吗?」这是胭脂的声儿,她那点小心思,店活计早洞察,忙招唿一个年轻的学徒,「带这位姑娘看看下架的料子。」 又朝胭脂点头哈腰,谄媚笑,「姑娘去那边看看,柜檯上摆不下,都是昨儿才拿下去的,价钱便宜一半,都是上好的料子,姑娘懂行,一看就知道。」 「大前儿我是看过的,不许蒙我。」胭脂精乖,诈称才刚看过,以免店家煳弄矇骗她。 「姑娘说那里话,本店诚实为本,童叟无欺。」店伙计始终一副笑脸。 月娥心里贊,怪道人家生意红火,除了东西好,服务态度一流,当得起布行之首。 第16页 那伙计不忘应付这位看似主子的姑娘,「小的给姑娘介绍几款今秋新料子,衣裳款式都是最流行的。」 月娥前后看了个遍,所售货品和成衣式样,大致有所了解,最后,随意扯了一块料子,命活计包好,让云珠提着。 活计殷勤直送到大门口,恭敬地略弯腰,客气地道「姑娘走好,请多关照小店。」 月娥笑笑点头,伙计素质是一流的,不管贫富,身份贵贱,买与不买,都体贴周到,难能可贵。 出门步行不远就是自家铺子,相比之下,自家铺子门可罗雀,有稀疏女客,皆是老客。 天近秋,太太小姐罗衣还没下身,店铺柜檯上摆放各色轻罗,可秋装厚实料子却极少,月娥摇头,秦贵升把周转银钱剋扣,没钱生产应季布料,远远落盛家后面,这样子做营生焉有不亏本的。 店铺伙计正忙着,无暇顾及她们,胭脂不满,扬声唤「没看见姑娘来了老半天,不过来侍候」 立马一个年轻伙计,陪着笑脸,「姑娘看今儿人多,多有怠慢,姑娘莫怪,姑娘先选料子。」 「瞎了你狗眼,二姑娘来了,还不叩头」胭脂颐指气使,月娥拦住她,「自家人,先打发客人」 小伙计大概不认识月娥,听胭脂口气,反应过来,忙跑过来,跪地叩头,「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主子大驾光临,小的多有怠慢,请主子恕不知之罪。」 月娥摆摆手,「你先忙去,我随便看看」 这时,里间门帘子掀起,秦贵升走出来,看见月娥一愣神,随即满面堆笑,躬着身子,「姑娘来了」 又朝伙计呵斥,「二姑娘来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真是越来越没眼力见」 那伙计不敢答言。 秦贵升点头哈腰,讨好地说,「姑娘要做衣裳,料子选好,记下,我让伙计送去府里」 月娥指了指柜檯上的绫罗,「销路如何?」 秦贵升一愣神,有点讪讪的赔笑,「回姑娘的话,托姑娘的福,今儿比往日生意红火」 说吧,就是一副愁容「姑娘知道,门脸小,这一条街布庄多,竞争激烈,手头资金紧,周转不灵,新货迟迟没进,靠小的的勤勉经营,才勉强维持过得去。」 秦贵升是大吐苦水,说来说去,就是没钱,月娥像是不经意地道:「如此说来,是铺子里资金出了问题,我些须识得几个字,赶巧新近学着理家、看帐目,我已回了母亲,三叔若方便,铺子里的帐目拿出来我看看,全当跟三叔学学」 秦贵升怔住,半晌,硬是挤出几分笑容,「姑娘,铺子里的帐目不许外人随便看,恕难从命」 月娥挑眉,含笑,「三叔是怕我看不懂,还是别的什么?」 秦贵升笑容僵住,嘴角抽了抽,「姑娘莫开这种玩笑,小的担当不起」 月娥微微一笑,「如此说来,我在这里看,铺子里生意不便,回头三叔送到府里,我慢慢看」 看秦贵升很不情愿,又加了一句,「母亲许诺,这间铺子将来给我做嫁妆,既然早晚都是我的东西,自然我也有权过问。」 月娥是主子,名分上压他一头,秦贵升想搪塞,又找不出合适理由,笑容有点僵硬,「是,小的谨遵姑娘吩咐。」 月娥说完,回身就走,秦贵升气势弱了,连声唯唯诺诺送她到门口,「姑娘慢走」 「姑娘真要学着管帐,姑娘嫁去婆家,当少夫人,那还用得着亲自过问,自有下人打理」胭脂讨好地说。 「太太派程春媳妇指点我看帐目,正好杨先生家去,这阵子无事,倒可以多学学,有备无患。」 月娥早就想好一套说辞,就是母亲也没法驳回,秦贵升轻易不能动弹,母亲也不答应,起码给他个警示,让他有所收敛,似这等肆无忌惮,明着欺她孤儿寡母,家中无人。 「姑娘可看仔细了,别被人欺瞒还不知道」旺财不屑朝身后铺子门口瞅眼。 月娥看他表情,心中瞭然,恍惚记起前世旺财跟秦贵升不对付,看秦贵升欺她母女,很是不忿,提点她母亲季氏,被秦贵升知道,吃了不少暗亏,母亲无甚才干,耳朵根子又软,被秦贵升矇骗,铺子关张,什么都没落下。 月娥点头,旺财虽是个奴才,倒有几分侠肝义胆,日后凡事可倚重他。 「街对面有个茶肆,我们喝杯茶去」月娥拔腿往对面走,两丫鬟和旺财赶紧跟上。 月娥是想左近仔细观察,这条街生意如何。 上了茶肆的木质楼梯,月娥捡了临街窗子旁坐下,闲闲地喝着茶,看过往行人。 街对面,一座刚油了红漆的酒楼,临街窗扇大敞四开,窗边坐着一个年轻后生,轻摇着水墨纸扇,一身烟青长衫,身躯笔直,极规矩的坐相,头午细弱的光线照在他身上,极普通的装束,却难掩璀璨光华,他凝神望着窗外一角落,眼底深处流泻出丝丝冷意,使绝美的面部线条变得几分生硬。 似无意中,一侧头,正巧看见对面锦绣雕楼明窗边坐着一位姑娘,两楼之间距离很近,那姑娘淡装素颜,却明丽得似一道正午的阳光,清楚地看到她的表情细微变化,唇角上弯,笑得有点调皮,他目光瞬时定住,露出惊诧疑惑表情。 跟着他的长随也顺着爷的目光望去,顿时眼睛瞪得跟包子似的,结结巴巴,「爷、爷……」叫了两声。 第17页 手执纸扇男子,沉吟嗯了声,脸沉下来,那长随嘟嘟囔囔:「见鬼了」,男子斜睨他一眼,长随低头不敢吱声。 那男子转头又朝对面窗口望去,那女子消失了,略觉失望。 「这江南小镇竟有这等绝色女子」男子冷清清的调子,似初秋微凉。 这些月娥都没主意到,她刚喝了半盏茶,突然,像一道闪电,一宗事情划过脑海,好像就是这个时候,窑姐□□投奔赵伯章,被赵伯章安排住在一个小胡同,那个小胡同叫什么……几尺巷,是八尺巷子,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何不趁着今儿偷着去看看,主意定了,瞅眼身旁胭脂,胭脂正满心喜悦看买的便宜布头,「胭脂,你先回去,跟太太说我和云珠去庙里上香,晚点回去,叫太太别担心。」 胭脂不喜寺庙烟雾缭绕,痛快答应一声。 ? ☆、盯梢 ?  胭脂走了,月娥问旺财,「知道八尺巷在那里吗?」 旺财寻思半天,有点犹豫不定,「好像在城西,老关帝庙一带,主子是要去那里?轿夫兴许知道,奴才出去问问。」 「主子去那里做什么?」云珠不解地问。 「我那日恍惚听闻说赵家公子那个相好的□□姑娘,投奔公子,好像住在什么八尺巷子里。」月娥扯了个谎。 云珠心直,也不疑姑娘的话,胸脯一挺,「姑爷金屋藏娇,奴婢随姑娘打上门。」 月娥扑哧笑了,「你几时能改改毛躁性子」 「那姑娘是要做什么?」云珠是越来越猜不透姑娘的想法。 蹬蹬蹬,旺财上楼,「姑娘,问过了,轿夫知道那条胡同。」 月娥简单解释几句,旺财不像云珠心眼直,有点狐疑,大概怀疑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知道赵姑爷藏人。 月娥看出旺财对她有怀疑,算了茶钱,几个人出了茶楼。 轿子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下道,八尺巷在卖玉器字画商街附近,一带弯弯曲曲的小胡同,旺财朝窗子里月娥道:「姑娘,到了」 「停在这里吧!你和云珠找地方躲着,注意别让熟人看见。」月娥轿子停在巷子口,轿帘半卷,她隐身窗旁,观察巷子里动静。 旺财和云珠躲去一堵墙后面。 等了足有两个时辰,小巷子里很静,少有人往来,这条小巷子住的大多是平头百姓,白日里出门做工,到晌午才有几声叫卖声,一个中年妇人推着车子卖炊饼,巷子里一家乌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正是她要盯梢的那户人家,月娥立刻警惕地坐直身子,一个四十出头的婆子探出半个身子,买了一个炊饼,又把身子缩了回去。 旺财来到轿窗前,递进来一个油纸包,贴近小声说,「姑娘,晌午了,姑娘吃点颠颠底。」 月娥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缩回身子,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糕点,几口吃下去,怕错过人,眼瞄着那扇门。 这时,巷子口低头走来一人,左右看看,一撩袍子便朝窄巷里走去,月娥看见熟悉的背影,正是赵伯章,走到门口,赵伯章左右看一眼,举手叩门,不一会,门从里面打开,来开门是方才那个婆子,赵伯章闪身进去,大门关严。 月娥探头,确定巷子里数第五个门,门口有一棵老歪脖树,记下。 与此同时,商街上,从一间卖字画的雅轩走出两个人,年轻男子身材伟岸,目光犀利,身后跟着的长随手捧着画轴,朝商街一侧小胡同停着轿子走去。 突然,那长随用手一指,「爷,快看,头晌那女的,躲在轿子里,鬼鬼祟祟的。」 那年轻男子顺着他手指方向,果然,看见茶楼窗边坐的那女子伸头伸脑朝小巷子里窥探。 「爷,那位姑娘好像是等人,轿子停了好半天了,我们进铺子里时,那乘小轿就停在那里,莫不是等什么人?」 那年轻男子唇角嘲嗤一笑,揶揄地道:「你没看见才过去一年轻男子,进了窄巷子。」 「爷是说,那女的盯梢那男子,奴才猜想一定是相中了那男的,奴才看背影,举止像个白面书生。」长随裂开嘴笑了。 「世风日下,未出阁的小姐光天化日追男人,家教不严,一定不是什么好出身。」男子轻蔑地瞥了一眼正歪头往轿子外巷子里看的女子。 心道:这女子生就清纯模样,内里龌蹉,可见人不可貌相,世人大多被表面现象蒙蔽,辩不清本来面目。 月娥又等了一会,估计赵伯章一时半刻也不能出来,看旺财和云珠探头探脑,不由好笑,摆手招唿二人。 二人知道姑娘要回去,等得早腻歪了,巴不得主子一声,忙跑过来,吩咐起轿。 月娥回府,先去母亲上房,母亲屋里,大姑娘秦月芸正在季氏跟前说请朱先生回来的事,宋氏一旁间或帮腔插两句嘴,就听季氏说,「女子不用多高深的学问,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过门能跟夫君说上话,免得夫妻没话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学持家是正理,」 上房门口丫鬟听见脚步声出来,「二姑娘回来了」 秦月芸略失望,月娥蹲身一福,给母亲请安,又朝月芸一福,「姐姐好」 月芸含笑起身,温柔细弱声儿唤了声,「妹妹」姊妹见了平礼。 季氏拍了拍身旁罗汉床,慈爱地招唿,「娥儿坐过母亲身旁,跟娘说说去哪里了?」 第18页 月娥偎在季氏身旁坐下,撒娇,「街上随便看看,去咱们家铺子里,街上人多,热闹得紧。」 月娥无意中朝月芸望了一眼,秦月芸一闪而过的嫉妒没逃过她的眼。 宋氏赔笑搭讪,「街上人多,买主多,不是说生意不好,货积压卖不出去,这可就奇了。」 月娥正等这句,嘟着嘴,「母亲,女儿正学管家理财,自作主张让贵三叔把铺子里的帐目拿回来学着看。」 月芸不屑地瞄了她一眼,妹子小家子气,大家闺秀学琴棋书画,谁学这下等的物事。 这正对了季氏心思,不但没责怪,反倒有点高兴,「愿意学就好,若不懂怎么当家,小门小户的,人口简单还好,若是大家子里,几百口子人,还不弄得手足无措,乱了章法,惹人笑话」 又朝月芸说道:「大姑娘也学学,将来夫家富贵了,省得到时抓挠,依我看比扭腰摆臀那风骚劳什子歌舞强多了,诗词歌赋是大家子姑娘奶奶闲来无事消遣玩意,当不得真本事」 月芸心中不快,脸上不显,温温柔柔答应是。 季氏像是突然想起,从炕上褥子底下取出一封信笺,拿在手中,「可是差点忘了,十月初八是老太太的寿日,月娥赶早收拾收拾,等你女婿家的事一完,就同为娘一起去舅家。」 月娥好奇道;「母亲,离十月还有月余,收拾东西也太早了」 「今年你舅父捎信,说中秋要一起过,几年都没回去过中秋。」 月娥算算,要在季家呆上一个月余,心里高兴,季家表姐妹从小一块玩大,见面彼此亲近,想念得紧。 「母亲,我也想去舅父家」月芸小心地瞅着季氏的脸,可怜巴巴的说。 「妾身跟太太从季家出来,就回去过一次,还是老爷在家,阖府一块去的,这都七八年了,妾身也想回去看看」宋氏帮腔。 此时这母女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平素把母亲奉承,当她二人贴心,见二人如此说,也不好厚此薄彼,只带月娥不带月芸去,看向月芸,「既然芸儿也想出去散散心,就都一块去」说着,又叫着宋氏的小名,「锦绣你也跟着,回去看看旧日小姊妹,多半都不在季家了,想当初我就带了你和仲秋出来,你留在我身旁,仲秋远嫁,几年没音信。」 「可不是,太太,这一晃都十几年了。」宋氏陪着季氏说话。 「那几年芸儿和娥儿都小,你也走不开,没想到最后只有你还在我身边。」 「妾身还记得太太当年生二姑娘兇险,把妾身吓得腿都软了……」 月娥看母亲表情似乎一怔,微微变了变脸,心里疑惑,当年母亲生自己艰难,怎么没听母亲提起过? ? ☆、嚼舌 ?  云珠一边帮月娥卸妆,一脸喜色说,「姑娘,这时节去舅老爷家,一路坐船,景色正好」 「外祖母今年是整寿,季府预备大肆操办,一定很热闹。」月娥褪下大衣裳,着里面月色绣花中衣。 胭脂咔吧着眼睛,暗想今秋新衣裳姑娘屋里还没得,去年发下的鹦哥绿裙过了一水,季府这么大动静,往来人契一定不少,后悔要知道留待出门穿,瞄了眼云珠,计上心来,甜甜唤了声,「云珠姐,我们换裙子穿怎么样?」 「你不是喜欢鹦哥绿裙子,我拿鹦哥绿的裙子换你石榴红裙」 云珠笑意嫣然,「胭脂姐想要跟我换?」 胭脂热切的眼光望着她,「怎么样?」 云珠笑意更深,「我从前是喜欢鹦哥绿的,可是…..」 「可是什么?」胭脂胃口被吊起来。 云珠卖着官司,半天才认真地道:「可是我现在不喜欢了」 说着,拔腿就走,边往外走边漫声说,「还好去年发下的石榴红裙我还没上身,正好出门穿」 说吧,也不看胭脂黑了的脸,去灶下打热水去了。 「把我今春新做的两身,杏黄领口绣折枝堆花的烟萝纱衫、粉霞撒花百褶花笼裙,桂子绿妆花褙子找出来,另外多带几套衣裳去,太太难得回趟娘家,说不准太太高兴就要多住些日子,」 胭脂望着云珠背影,消失在门口,嘟着嘴,往东间屋红木箱子里翻腾找衣裳。 云珠去小厨房,锅灶上温着一壶热水,灶膛里的余火未熄,取过铜盆,舀水。 月娥洗手,晚饭菜顺口,就多吃了几口,此刻觉着腹中胀满,对云珠道:「你去厨房,告诉明早做点荷叶粥,吃多了停食」 「奴婢告诉柳婶子做几样清淡小菜,就粥吃」 「上次做的酱萝蔔拿来点」 云珠出了小院,秦府宅子不算大,厨房离着不远,靠外宅院墙,这时候厨房熄了火,晚饭后,就没什么事了,云珠见厨娘柳家的和一个帮厨的媳妇,还有个打杂的老婆子坐在廊下聊闲嗑,顺风飘过了几句,像是说赵家姑爷,云珠慢了脚步,那婆子嗓门大些,声儿传过来,「赵家姑爷瞒着秦家,偷着置外宅,跟窑姐暗通款曲,可怜姑娘实心眼,还蒙在鼓里」 柳家的道:「我们姑娘也算好的,姑爷真是睁眼瞎。」 帮厨的媳妇道:「门户上做事,不像青白人家姑娘,男人经得多了,自然有些手段,可惜我家姑娘,长得好模样,年岁小,不很通人事,揽不住男人的心,这男人啊,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依足。」 第19页 云珠听说到自家姑娘,平白落人褒贬,不悦,重了脚步朝这群八卦婆娘过去。 那才挑头说话的婆子表情有点尴尬,爬起身,赶上前打招唿,「云珠姑娘好!」 柳家的和帮厨媳妇也起身让座,赔笑:「姑娘侍候主子辛苦,快坐下歇歇脚。」 云珠摇手也不坐,正色道:「主子的事不是我们下人能说的,妈妈们是府里旧人,规矩都懂,我就不说什么了。」 那婆子陪笑脸,「姑娘莫生气,就是替我们姑娘抱屈,背后说两句,好姑娘,下次不敢说了」 云珠也无意难为几个下人,总是姓赵的行为不检,落人口舌,正事说完,就回房去了。 一路寻思,该不该把这话学给姑娘,赵伯章把那女人弄来,以为瞒着人,现在阖府都知道了,下人背后嚼舌,用不了多久,就传到太太耳朵里,赵伯章在那女人身上上心,把那女人做外宅,姑娘明明知道,那日回府,也没出一声,姑娘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月娥手捧书本看得津津有味,一抬头发现日头落了,屋子里发暗,云珠手里拿着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抹着长条桌案,神不知飘去那里,月娥唤了声,她不知想什么,没听见,月娥又唤了声,「云珠」这才转身,「姑娘,有何吩咐?」 「屋子黑,掌灯」云珠像才想起,忙忙寻窗台上火镰点上灯,扣上琉璃罩子。 「云珠,有什么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云珠踌躇,咬着嘴唇,期期艾艾的,不似往日爽利,月娥撂下书本,催促,「快说,别像是锯嘴的葫芦,让人着急」 云珠把方才去厨房听见的话一五一十学了,说完,偷瞄姑娘的脸,提着心,怕姑娘拿她出气,发作她。 月娥神色淡淡的「就这些了?」 云珠摆弄衣角,不敢抬头看,小声说,「奴婢就恍惚听了这么几句,看见奴婢去就都不说了,奴婢吓唬几句,不许私下里谈论主子的事」 云珠奇怪主子一点不动气。 月娥前世经歷远比这屈辱,人背后说两句算什么?前世她知道信后,在胭脂挑唆下,带人去□□住的地方闹,动手打了□□,下了赵伯章的脸,赵伯章知道后,一怒之下把□□脱了贱籍,先她进门,纳做良妾,藉此羞辱她。 「主子,是不是把老夏婆子找来,姑娘镇斥她几句,以免她没口子乱说,败坏主子名声」云珠犹豫地问。 「好,你去把说饶舌的婆子找来」 云珠走了,月娥自那日亲眼确定赵伯章去八尺胡同,心下早已有了计较,便不动声色,单等大后儿去赵家吃酒。 老夏婆子得以在厨房做零活,活计不算轻巧,但一月五百吊钱进项,一日三餐解决了,不仅家中省了嚼过,也打了牙祭,厨房菜一出锅,竟捡好吃的偷着吃上几口,没等主子屋里摆饭,就已饱了,自古靠山吃山,没人太较真。 她是走了秦总管的门路,逢年过节都有孝敬,她女儿满十三岁小名玻璃,是大姑娘的丫鬟。 听二姑娘找,夏婆子顿时唬得变了脸,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让你嘴贱,让你议论主子,出事了怎生是好?」 又拉着云珠,可怜巴巴地道:「姑娘替老奴求求情,别把老奴撵家去,好容易找了个好差事,好歹带出一张嘴。」 「跟我说也没用,你还是求姑娘开恩。」云珠把话故意说得严重,老夏婆子吓得不轻。 进门,咕咚就跪下,趴在地上叩头,「姑娘绕了奴婢,原是奴婢多嘴,在也不敢了,念在奴婢平常不敢偷懒,别撵奴婢家去」 「起来吧,不用害怕,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只实话说就是,我不怪你。」 「姑娘想问什么,请姑娘明示」老夏婆子一头雾水。 「起来说话,赵家公子包养外宅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婆子仿佛得了大赦,爬起身,一五一十把知道的都倒了出来, 「奴婢娘家住在八尺胡同,奴婢前两日回娘家,听说那窑姐刚搬来,侍候她的就一个婆子,那婆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吃过晚饭,就开门走出来,坐在院子后门口纳凉,几个媳妇婆子闲来无事,就爱打听别人阴私,开始瞒着,一来二去的,那婆子就全倒出来,说是赵姑爷看上她们家姑娘,家去后,没有音讯,她姑娘就自己寻了来,赵姑爷把她暂时赁屋安顿,说好了,等过阵子接进府里做妾,那女人惯常不出门。」 云珠听完,气得跺跺脚,「这还了得!眼皮子底下把人弄来不说,还明公正道地打着进赵家做妾,姑娘还未进门,妾先抬进府,把姑娘当什么了?姑爷置外宅姑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混过去,登堂入室,赵姑爷可曾考虑过姑娘感受?」 老夏婆子紧张地道:「姑娘,奴婢是听那老婆子说,并未看见赵姑爷人影,不知是真是假,姑娘明察。」 月娥平静地道:「是不是住在八尺巷胡同口数第五个门?」 「姑娘怎么知道的?」夏婆子唬得瞠目结舌,心说,看来姑娘不煳涂,是我等愚钝没看透姑娘。 月娥面露会心的微笑,谋算许久,就差一枚棋子,自己送上门,真是老天相助。 ? ☆、定计 ?  夏婆子看姑娘半天不说话,紧张得腿都直打哆嗦,二姑娘是秦府嫡女,太太跟前说句话,就够她喝一壶的。 第20页 云珠也盯着姑娘的脸,待姑娘发话。 「云珠,你去门口看着别让人进来」月娥主意已定。 云珠不解,走去堂屋门口,把门掩上,自己坐在台阶上看着人。 月娥朝对面东屋里看一眼,胭脂在东梢间找衣裳,她阖上西间的隔扇门,又院子里看一眼,窗下无人,从手上褪下一只银鎏金手镯,塞在夏婆子手里,「妈妈收着,我有一事相求,若按我说的做,事成后,这另一只也是你的」说着,把另一只也褪下,高高举起。 夏婆子看姑娘手上黄橙橙的,闪了眼,婆子惜财如命,忙应承,「姑娘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绝不会坏了姑娘的事」 「好,我说的,你仔细记好了。」 月娥压低声,把想法说出来,夏婆子听完,拍着胸脯,「姑娘放心,保证办好,就凭老奴三寸不烂之舌,也说动她按姑娘的指着的道走。」 「这事任何人不能告诉,若说出去,你一家子都不用在府上当差了」 夏婆子赌咒发誓,月娥点头,「好了,你这两日不用上工,跟厨房柳家的就说我另派了你差事。」 云珠坐在台阶上,等了半天,堂屋的隔扇门方开了,夏婆子从里面出来,脸上带着喜色,「姑娘坐石头地上凉」 「妈妈的事完了?」云珠好奇地问。 老夏婆子贊道:「今儿老奴才知道敢情我们姑娘是一等明白人,从前是我们这些奴才眼拙,今儿老奴算是心服口服。」 说完乐颠颠地走了。 云珠不解地看着她背影,进去西间屋,看姑娘对着铜镜手执一支珠花往头上比量,心情好像不错。 忍不住开口问:「赵姑爷的事姑娘打算怎么办?」 月娥放下手上的珠钗,「腿长他身上,我能怎么办?」 云珠一愣,沮丧嘟囔,「那也不能由姑爷胡闹」 月娥轻哧,心里话,盼着赵伯章更荒唐一点,最好把事情闹得更大一些。 胭脂手中托着几件衣裙从东梢间出来,接话茬道:「奴婢刚才恍惚听是厨房老夏婆子来了,是说姑爷把那小娼妇做了外宅。」 月娥斜睨了她一眼,耳朵真长。 「依奴婢说,姑娘就该打上门,打着问她,那来的这么大胆量,竟敢赖上姑爷,明目张胆找上门,当我们姑娘好欺负。」胭脂挑唆主子,月娥没理会她,一丘之貉,都不是好鸟。 站起身,往西梢间去,甩下一句,「我清清白白的闺阁小姐,犯不上自贬身份,跟贱人一般见识」 这时,院子外两个小厮担着一个箱子,年岁小点的小厮埋怨,「二姑娘头脑一热,看这劳什子帐本,这内宅一段路抬着也不轻」 长几岁年纪的小厮,看左近无人,「我看姑娘不是随便说着玩的,没看秦总管脸阴得像要下雨,秦府里外任他一个捣鼓,不定这帐本里藏掖什么猫腻,我二人小心着点,赶紧送到姑娘房中,你我就算交差了,别让秦总管把气撒在我们头上」 走到院门口,小厮朝里喊:「那位姐姐在?」 胭脂跑出来,应声,「来了,来了」 看二人抬了个木头箱子,诧异,「这是什么?」她认识这俩人,是平常跟着出门的,不禁胡乱猜疑,「是我们姑娘要的料子,做衣裳的?」 年轻小厮嬉笑着道:「姐姐,这可比做衣裳的料子重要着呢!」 二人把箱子抬进了堂屋,放在地上,年岁大点的下人道:「这是铺子里帐本,说二姑娘要看,就都抬来了」 自二姑娘秦月娥走后,秦贵升有点紧张,猜不透这是姑娘的意思,还是太太的对他起了疑心,转念一想,太太素来倚重自己,更何况太太看不懂帐目,难道当真是二姑娘想学学,或是听见什么闲言碎语, 料她也未必能看得懂,慢慢把心放下。 月娥听动静出来,年长小厮打千,「给姑娘请安,奴才俩奉秦总管之命,送来铺子里的帐本和票据、单子,秦总管说铺子五年的帐本都在这里,好叫姑娘放心,姑娘看仔细了,若没差池,要姑娘一句话,还秦总管一个公道。」 月娥心底冷笑,威胁,看来若查不出秦贵升破绽,秦贵升将更加有恃无恐,对能否查出漏洞,月娥心里没底,她才学了看帐本,可秦贵升经商多年,老谋深算,假帐不会做到人一眼便看出来,月娥有点担心,万一真查不出什么,秦贵升就不能动,那铺子多说明年就倒闭,纺织印染作坊随之关张,这对秦家是灭顶之灾。 命胭脂拿赏钱,给两个小厮,那两个小厮满心欢喜跟秦总管交差去了。 云珠瞅瞅堂屋地中央的樟木箱子,「姑娘一句玩话,秦总管当真送来了。」 「箱子原封不动放着,箱子上的封先不开启,待明儿得闲好好看。」 次日黄昏,城西的八尺胡同,这是一条小胡同,仅能过一顶小轿,两顶轿子并行,往来行人就错身不开,住户都是白丁,做工、做小本买卖营生的,极少有生人来,晚饭后,各家婆娘就都坐在门口东家长西家短八卦。 夏婆子这两日一直呆在她兄弟家里,每晚上早早便出来,像是有意无意一直盯着对面的门口看,往日那婆子准时开了后门出来,这两日那门里却没有动静,夏婆子有些心急,盘算着若还不出来,怎么想法子见到那老婆子,假作一时手头短使的,借物事应急,摇头,这个主意不好,这旁边几家都是老住户,若短了东西,也该问熟头熟脑的借来使,不该跟生人开口,自己跟那婆子勉强能搭上话,不算很熟,贸然寻她,怕引起她怀疑。 第21页 几个婆娘有的挑米里的沙粒子,有的摘菜,嘴里唠闲磕,「夏姐姐,这几日你一直住娘家,你做工那户人家放了你假?」 老夏婆子连着两日都出来,几个婆娘不免动问。 老夏婆子着紧姑娘交代的事,听一个婆娘问话,一激灵,怕人怀疑,忙笑着解释道:「我兄弟媳妇这两日身子骨不大好,找我帮照管几日,跟主家请假,主子新近出门了,家中无事,管事的就准了假。」 这几个婆娘释然,一个媳妇嘴一努斜对面,「那个新来的老姐姐,可是有两天没出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一个媳妇朝左右瞅了几眼,凑近悄声道;「我大前儿天傍黑,看见她家进去一个年轻后生,长得比大姑娘还俊,像是识文断字的书生,举动鬼祟,大概就是她说的勾搭上的那男人,看样子是有家室的,不然怎么背着人。」 那几个婆娘来了兴趣,一个婆子压低声道;「一定是怕人家大娘子找来。」 「那老姐姐这几日都没见人影子,怕是出事了?」 这正说着,对面紧闭的乌漆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里面走出一人。 ☆、喜宴 ?  「老姐姐,你来了?正念叨你」 一个婆子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走了出来,边磕着往人堆里来,众人这几日混熟了,都让坐,那婆子便坐下,一块聊天。 「这两三天怎么没出来?」 那婆子把瓜子皮子啐在地上,老脸暗昧地笑容,「我们公子这两天来了,怕喊人,不敢走开。」 众婆娘好事,总想打听对门里烟花女子的事,一个媳妇有几日没出来,不知道底细,便好奇地问;「总听你提赵公子,是名门世家的公子吗?」 那婆子嗑了一个瓜子瓤,得意地道;「说出来,吓你们一跳,是本城新进举子。」 「赵举人」年轻媳妇惊诧地道。 「正是」那婆子眉开眼笑。 婆子吐了瓜子皮,「前儿晚上来的,今早天不亮就走了。」 就有婆娘恍然大悟,「我说你昨儿怎么没来」 夏婆子见缝插针,忙道:「总藏着掖着,不见天日,男人没长性,新鲜劲过了,丢在这里,不死不活的,可怎生是好?」 那婆子嘆口气,「谁说不是,我们姑娘也担心这个,赵公子发誓不辜负我家姑娘」 方才那媳妇道:「听说不少人家闺女愿意给赵举人做小」 「不过跟你们说啊……」那婆子凑近,笑得有点暗昧,压低声儿显摆地道:「赵公子对我家姑娘好着咧!这不,来了两日,都没出屋子,不分白日夜里,要了我们姑娘不知多少回,今早赵公子一走,我们姑娘腿软得地都下不来,饭菜都是我送到床边上,真格的仗着年轻,这要是年纪大些的,使狠了,怕早就落下怯症。」 几个婆娘脸红啐了几口,「没想到赵公子一介书生,倒像是没见过女人的雌黄小子」 一个婆娘逗她,「你没趁着送饭功夫偷着瞧瞧。」 那老婆子笑道:「有什么好瞧的,门户里什么没见过,男人都是下作坯子,往死里折腾罢了。」 众人兴致被她逗引出来,那年轻媳妇好奇地问:「这么说你家姑娘长相一定不错」 那婆子立刻来了精神,「谁说不是,当初有多少王孙公子上赶着要替我家姑娘赎身,是我家姑娘心高,都看入不了眼,独对赵公子放不下,这也是俩人的缘法。」 「就是不知道赵公子未婚媳妇知道了答应不答应?」夏婆子故意道。 那婆子泄气,兀自嘴硬,「赵公子说了,定亲那家的姑娘性子软弱,赵公子发句话,没有不依的。」 夏婆子添油加醋「咳,男人的话怎么能信,喜欢你时,嘴巴像抹了蜜糖,若厌了,恨不得抖落干净,生怕沾染上,不是我多嘴,若赵公子又有新欢,你们还打算回江南府去?」 那婆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家姑娘出门时,跟妈妈闹翻了,我们姑娘是铁了心跟着公子的,决计不会回头的。」 夏婆子趁机下话,「赵家公子如今是举人,不是从前那不开眼的穷酸书生,就是他念旧情,定亲的丈人家若认真不依,难道为你们姑娘把正经主都得罪了,听说与赵公子定亲的秦家是本县大富户,秦家姑娘长得跟花骨朵似的,我看这事玄乎。」 夏婆子说完,瞅着这婆子的脸。 「秦家姑娘过门,答应还好,若是不答应,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白惹人笑话。」众人七嘴八舌,看热闹不怕事大。 那婆子被人说的,生了烦恼,像是自言自语,「都是姑娘当初不听老奴的,落得如今不上不下的,没个去处。」 又问众人主意,「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怎生是好?」 夏婆子一听有门,瞅瞅四周,没有行人,声儿低了几分,「主意是有一个,不知你家姑娘肯不肯?」 「快说,甚好主意?」 夏婆子便把事先主子教的话说了,那婆子想了一会,有点犹豫, 众人都撺掇说这法子好。 那婆子被众人说得活了心,打定主意,「我回去劝我们姑娘,不过好是好,公子会不会真生气?」 那年轻媳妇不以为然,「趁着现在放不下,即便生气,你们姑娘总有手段哄转,不趁着现在年轻,有本钱,挣上一挣,名分定了,什么话也就好说了。」 第22页 那婆子自以为得法,忙忙家去,同自家姑娘说知。 胭脂打从院子外回来,吃过晌饭,便去找相厚的小姊妹玩了半日,走到院门口,就见夏婆子一阵风似的从门里出来,奔东厨房方向去了,看夏婆子鬼鬼祟祟的心里狐疑,这老婆子这几天老往这屋里跑,别是有什么事。 刚上了台阶,见姑娘从堂屋出来,忙上前,「姑娘去那里?」 「我去太太上房,你和云珠留在屋里,准备明儿出门的东西」 季氏的丫鬟秋月看见二姑娘从东墙门过来,沿着抄手迴廊往上房走,早早便打起帘子,「太太正在西梢间找衣裳,说明儿去赵家」 月娥入眼就是一炕的衣裙,季氏脸上焕发神采,「娥儿过来,娘正要派人找你,明儿赵家来的都是体面的有头脸的夫人、太太小姐,你把好衣裳穿去,给你婆家人撑门面,就是大姑娘我也嘱咐了。」 「赵家办事,姐姐也要去?」她这个姐姐月芸逢季氏出门应酬,必要跟了去。 「大姑娘想去瞧热闹,反正这是你婆家的喜事,捧场人多亲家也有面子。」月娥心里嘀咕,真够缀脚的。 对亲家的事,季氏比女儿还上心,拉着女儿来到炕前,「娥儿,你看为娘穿那件衣裳好,你替娘选一件」 她娘就是这样遇事没个准主意,连穿衣这点小事都要拿来问人。 月娥随意瞅了一眼,指了一件,「这件赭红织金百福流云褙子,端庄大气,很适合母亲这个年纪穿」 季氏比量一下,极其郑重地道:「娥儿,明儿去赵家,哄着你婆婆高兴,不兴像上次顶撞你婆母,跟你夫婿置气。」季氏不放心对女儿百般叮嘱。 明儿一场好戏,必定令母亲大失所望,看母亲一团高兴,月娥有点心酸,硬下心肠,大事上不容她心软。 翌日,秦家三顶小轿往赵家去,前面一乘小轿坐着季氏,二一乘小轿坐着月娥和姐姐月芸,后面是丫鬟僕妇的轿子。 赵府门首,一团喜庆,季氏来得早,府门前只零星几乘轿子停在那里,客人多还没上来。 赵家的宅子不算宽敞,除少数地位尊贵官绅坐的大轿子直接抬进大门,其他小轿都在门口歇轿。 月娥坐的小轿子一落地,姊妹俩便先下来,月芸脚一沾地,看赵家风光,高大气派新油的朱漆大门,包金铜钉熠熠闪光,不免平添几分醋意,半含酸道;「妹妹可真有福气,将来就是赵府的女主人,又体面又尊贵。」 「姐姐不用羡慕,姐姐将来比妹妹嫁得好」 「我哪点配和妹妹比」月芸艷羡地以为妹妹打趣她。 月娥望一眼头顶高悬墨黑匾额上镀金两个大字『赵府』,气势恢宏,字体狂放,这曾经是熟悉又厌恶的地方,她真希望从此不踏入这里半步。。 这时,季氏下轿,二人赶上前去,一左一右扶着季氏朝里走。 赵家几个下人穿着身上还留着线头的新衣裳,忙得不亦乐乎,赵家这个大宅院是赵伯章中了举人,同县一个富商家闲置不用的宅子,借给赵伯章住,赵家从前人丁单薄,就娘俩外带一个小书童,现在也雇起了僕从。 一个跟主子去过秦家的小厮,识得是秦家人,忙朝里大声喊:「亲家太太、姑娘到」这声音洪亮,穿过庭院,传出老远。 月娥扶着母亲进了二门里,也不见赵伯章和葛氏身影,月芸貌似胆怯地道;「岳家来人,妹婿怎么不见出来。」 赵家母子礼数不甚周到,母女三人受到冷落,季氏好说话,不生气,反替赵家辩解,「赵姑爷忙着待客,我们又不是外人,不用这些俗礼」 季氏是个软弱人,惯常吃了气,都能调整心态,不然一早就憋屈死了。 母女三人直走到内宅花厅门口,葛氏才在丫鬟婆子簇拥下走出来,葛氏今儿头上是遍插珠翠,富贵雍容,穷要饭婆子一捯饬,就成了贵妇,这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赵母这通身气派,十足官家老太太。 季氏满心佩服亲家母,若换了旁人,这大场面早慌了手脚,葛氏这种人却正适合,张扬的性子,此刻派上用场,应付起来得心应手,真像生就富贵中人。 季氏忙上前福一福,「亲家」 月娥也月芸敛身,唤声,「赵伯母」 葛氏直着脖子,春风满面,眉角眼梢尽带得色,声音贺亮,「亲家母来了,今儿贵客多,我脱不开身,烦劳亲家母帮忙照看酒席,今儿人契多,下人们怕有照顾不到之处,亲家母提着点。」 葛氏把亲家当成下人使唤,说话也不似当初来秦府告贷低眉顺目,果然,一着翻身,身价倍涨,贺喜的众人纷纷奉承,一口一个老太太,赵大爷,把葛氏喜得云里雾里,不知自身斤两。 这没说上两句,下人来回,「陈老爷夫人来了」 葛氏顾不上跟季氏多说,转身一阵风似的出去迎王知县夫人去了。 把季氏撂在这里,也没人招唿,季氏有几分不自在。 既然亲家交代,季氏是个实诚人,便真要往后面厨房张罗酒菜,被月娥一把拉住,小声道;「露脸的事是赵家人出头,忙活受累委母亲做,母亲也太实心眼,少顷只需应个景便是。」 ? ☆、美人 ?  不肖一会功夫,官府大轿、女眷乘坐的小轿就挤满赵府门前,锦衣华服官老爷,青布包头的布衣百姓,本县上至知县下到小吏,赵氏族人、亲朋故旧,乡绅士族,商贾书生,骑马的、坐轿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 第23页 葛家乡下亲眷来了不少,族人中,常年不登门来往的,也上门巴结,唯恐落了后。 赵家同族远房一个婶娘,瞄见季氏的影,便拉住季氏攀谈,赵家亲眷都围拢来,对秦月娥品头论足。 月娥大大方方一一见礼,这个称唿婶娘,那个称唿姨母,八竿子巴拉不着亲戚,儿子做脸,不怪乎葛氏得意。 这厢热闹,月娥一回头,姐姐月芸不知何时凑到官家夫人太太堆里,有一位穿金戴银的贵妇扯着月芸的手细看,夸赞声传来,「这是谁家的姑娘,瞧着端庄大方。」 月芸故作娇羞,朱唇微启,说着什么,声儿低,人多嘈杂也听不清楚。 「月娥,看你姐姐,像卖肉的,抓住一切机会,往外推销自己」月娥回头,身后说话的是本县最大商户陈家的姑娘,名唤陈英梅,陈家名声响亮,管是县城里买卖就十几处,可算上元县首富,本家叔父又是江南知府跟前红人,说得上话的,因此,就是王县令都给陈家三分薄面。 月娥听她说得有趣,扑哧笑了,「就你嘴冷,人家机灵点你嫌人家势力,老实些的,你又嫌木讷,不知什么人和你的意?」 「我是那么不好相与的吗?」陈英梅言语爽利,一看就是个直肠子。 月娥成心逗她,「可不是,谁有你这样厉害的小姑子,有的罪受」 这时候,陈夫人兀自拉住月芸的手,上下打量,「秦家的姑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俊俏。」 陈梅英和月娥是手帕交,很合得来,到一处,无话不说,陈英梅小声道:「你姐姐是想做我嫂子」 陈家嫡长子陈青峰,少年持重,颇有经商头脑,小小年纪便帮着打理陈家生意。 陈夫人四处寻月娥,看见她二人,招手,陈梅英看见母亲招唿,便拉着月娥过去,陈夫人丢开月芸,拉着月娥,啧啧贊道:「二姑娘有日子没见,出落得更水灵了,若不是赵家捷足先登,我一定娶你做我的儿媳」说吧,爽朗笑了,母女的性子颇为相像。 月芸看妹妹一来就抢了风头,低头掩饰眼中的嫉妒。 知县王夫人正一口一个赵太太奉承葛氏,看见季氏朝这厢走来,笑着打招唿,「季夫人,今儿是你们亲家的好日子,也过来帮忙。」 季氏不善言辞,这场合不引人注意,今儿沾了女婿的光,知县王夫人对自己亲热,忙见礼,「女婿的喜事,我也插不上手,谈不上帮忙」 「女儿都说婆家了,季夫人还是这样年轻」王夫人真心贊道。 季氏笑吟吟,不得已应付,「夫人说笑,夫人才是真正的天姿国色」季氏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别扭,王知县夫人心里美滋滋的,口头上谦逊,「奔三十的人,那还能比得上年轻姑娘」 一眼看见秦月娥,摆手招唿,月娥只得过去拜见,「夫人好?」 王夫人打量她两眼,对葛氏笑道:「赵太太真有福气,秦姑娘花容月貌,我看了都喜欢得紧」 月娥垂头,状似娇羞,葛氏听人夸赞媳妇,对她投来的眼神也亲热多了,「小户人家的孩子,比不得官家小姐」 赵母前世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应了这几句真心话,大概就是这念头作祟,心里失衡,欺压凌虐媳妇显婆婆威严,偏她逆来顺受,任她揉扁揉圆,不吭一声,葛氏更加有气,越发把她嫌弃。 王知县夫人身旁站着一个姑娘,与月娥年龄不相上下,眼珠子甚是灵动,这两年月娥大了,季氏出门就常带着她,彼此曾见过一次,上次陈家老太太寿诞,王姑娘跟着母亲知县夫人去的,彼此说过几句话,还算投机。 王惜玉朝她眨眨眼,又看看葛氏,一副乐不可支模样,葛氏倒也看出门道,对月娥吩咐,「秦二姑娘替我陪着姑娘们,别让姑娘们受委屈。」 王惜玉身旁还有一位是耿县丞家的小姐,名唤耿淑娴,年长几岁,人沉稳多了。 王惜玉对月娥几个小声说,「不如我们去花园看看,这里人多腌腻。」说着,朝赵家猥琐亲眷瞅瞅,赵家大多上不得台面,畏畏缩缩的熘边,不敢靠前,只有赵家一个堂兄的媳妇,仗着自家有些头脸,还勉强应付。 几个人便出了花厅,这几位都是嫡出的小姐,月芸倍觉冷落,想不跟着她们,又存心想巴结王姑娘和陈姑娘、耿姑娘,那边有几个庶出的小姐,她心底里不愿意跟她们入流,月芸心气高,为人行事谨奉人往高处走,便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王惜玉一路打趣月娥,悄悄伏在耳边说,「见过他了?」月娥佯作扭捏不懂,「谁呀?」 「就是那才高八斗,貌似潘安的人儿,是不是做梦都想?」王惜玉离了大人,就没正行,风言风语起来。 陈姑娘一惯的口无遮拦,笑着帮腔,故意逗月娥,「在我们面前装,背地里指不定什么行径」 月娥赶着她要打,陈英梅躲开,跑去一边,手指在脸上划了几下,羞她。 月芸笑着替月娥解围,「我妹妹脸小,别臊着她」 几个姑娘没搭理她,月芸讪讪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容。 陈英梅突然小声道:「说正经的,我怎么听说赵公子出入烟花柳巷,把个风尘女子,当成红颜知己,可有此事?」 王惜玉不吱声了,显然是听说了,耿淑娴沉稳,忙岔开话头,「看前面过了角门就是花园了」 第24页 月娥笑容隐没,佯作有心事,几个姑娘看她心事重重,就不闹了。 「这花园小巧,倒也精緻」王惜玉看气氛有点尴尬,忙解围。 月娥何等熟悉,看见昔日景物,徒然心一刺痛。 花园见方,百步宽,种着些花草,和王惜玉几个人家里的大园子比着实算不得花园子。 众人了无兴致,就往回走,快走到花厅,一个丫鬟忙忙走来,「太太让请姑娘们,开席了」 几个姑娘自然坐了一桌子,夫人太太们谈兴正浓,葛氏恆常算计,桌子上酒菜只有几样是从馆子里叫来的,权做压桌菜,其他都是请厨子做的,点心之类也是请手艺好的人来家做的,瞧着倒也丰盛。 月娥看葛氏围着知县夫人身前身后巴结讨好,看眼满桌子酒菜,这些都是自家掏钱,替赵家置办的,倒成了赵家联络感情巴结权贵搭梯子,秦家掏钱长赵家的脸,赵家母子还一副理所当然。 葛、赵两家也没有撑场子的人,葛氏便拉了亲家母季氏相陪,好歹亲家是本县有些头脸,上得了台面的。 席间,月娥像是不经意朝门外瞧,心里忐忑,不知夏婆子的事办成没有,大好时机怎么也不能错过,若不成只好按原来的打算,拼这一回。 赵氏府邸不算宽敞,一间大厅,分隔为二,中间用帐幔隔开,那边男客大多是本县官员、乡绅,还有赵伯章同年、同窗,赵氏一族的乡下亲戚安排在最不显然的角落里,闷头吃,把桌子上酒菜风捲残云眨眼就去了大半。 赵伯章陪男客饮酒,头二日和□□小别胜新婚,□□本是娼妓,不知害臊,丛林幽谷,任由着他的性子弄了个遍,赵伯章是雄风大展,没日没夜的折腾,稍损元气,身子下了火,脚底下走路却有点虚浮,又有一干人灌酒,抵挡不住,竟有几分醉意。 酒过三巡,众男女宾客正喝得兴头上,聊得热闹,没人注意这时花厅门外走来两个人,一个上了几岁年纪的老婆子搀扶着一个婀娜体态二八芳华的姑娘,一步三摇,走路如弱柳扶风。 有几个男客透过薄纱帷幔,影影绰绰看见一美人珊珊走来,美人打扮入时,面似桃花娇艷,行步自有一番风流媚态,这时,花厅帷幔被堂下一阵微风吹起,越发看清楚,美人飘飘然,若月宫里的嫦娥,天上的谪仙,男人眼角斜睨儿,便酥了半边身,张大嘴边,说不出话来。 ? ☆、打脸 ?  厅堂帷幔后影影绰绰一绝世美人翩然而来,开初,众女客只顾吃酒说笑,慢慢的花厅上肃静下来,都错愕地望着走进来的女子。 那女子在一个家人指点下,旁若无人,莲步不急不缓,往月娥坐的桌子走去,月娥终于放下一颗心,总算夏婆子办得不错。 那女子走到月娥身前,纳头便拜,声如黄莺出谷,「奴家拜见姐姐,奴家特来给姐姐请安,望姐姐不弃,容奴家同姐姐一同侍奉公子。」 秦月娥第一眼便认出风尘女□□,却故作惊讶,颤声问:「你是那个?何来称唿姐姐?」 □□又拜了拜,「奴家与公子情投意合,求姑娘成全」 众人心里方明白是怎么一回子事,抱着瞧一齣好戏的态度,无人拦阻,月娥懵懂,茫然四顾,这时,陈英梅忍不住,大声呵斥,「你是何出身,也配跟秦姑娘姊妹相称。」 □□泰然起身,坦然正视陈英梅,大大方方地道:「赵公子早就答应娶奴家,若秦姑娘过门,姊妹相称,不分大小」 王惜玉霍地站起身,手指着她,打抱不平,「你开口闭口跟秦姑娘平起平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赵公子堂堂举子,赵家就没一点规矩,任你信口胡说,识趣的赶快离开,迟了赶你出去。」 □□不急,对周遭置若罔闻,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高高扬起,「这是赵公子赠奴家的信物。」 王惜玉和陈英梅不知真假,都望向月娥。 「这不是我们秦家的祖传玉佩,怎么跑到你手上」月芸故作惊诧地高声说,嫡母把秦家祖传价值不菲的玉佩做陪嫁给妹妹,她眼热许久,□□一拿出来,她眼尖便认出是那块玉佩,若装聋作哑,就不是她秦月芸了。 月娥淡然扫了她一眼,姐姐阴险,大庭广众说自己私下里馈赠未婚男子,虽名分已定,行为检点,也落下笑柄,正想找个由头开脱自己,又使赵伯章脱不了干系。 花厅上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声响,这厢对话,一字不落传到季氏耳朵里,季氏直气得浑身哆嗦,眼瞅女儿声名被毁,沉声道:「这是我送赵家公子的盘缠,防着急用,折变成银子,怎么会跑到你手里?脏了我秦家祖传金贵之物」 母亲从不高声,今儿为维护女儿,不知那来的勇气,月娥愧疚,背着母亲把祖传东西送人,前世她昏了头,连这都捨得。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言语,瞅着葛氏,外面男客不知谁小声说了句,「拿岳家的东西送□□,算什么男人?」 由于厅堂里极静,宾客们听得清楚,就传来几声嗤笑声,赵伯章白脸立刻变得通红。 月娥眼泪含在眼眶,盈盈欲滴,委屈的小模样,着实堪怜,女眷们同情起秦家二姑娘,好好一个闺阁千金小姐,被当众羞辱,暗骂赵伯章真不是东西,白瞎了秦家这些年提携。 厅堂气氛尴尬,众女眷目光都投在月娥身上,只见月娥一捂嘴,转身便跑出去,陈夫人见过世面,忙吩咐女儿,「快跟秦姑娘出去,看好秦姑娘」下话没说,万一有个好歹。 第25页 季氏一听,恍然明白过来,也顾不得满堂宾客,慌里慌张,跟着跑出去,这突然的变故,出乎人意料,就都拿眼盯着葛氏,葛氏脸上讪讪的,极其不自在,朝□□道:「莫浑说,在浑说送你去衙门里治罪」 嘴上说,也不敢认真怎样,真送衙门一审,赵家更加难堪,葛氏使了个眼色,有几个葛氏娘家亲戚,正是举人老爷用人之际,忙拉扯推着□□离开,□□也不多待,目的达到,便由着人送去后堂。 女眷这厢的动静,那厢男客也听得一清二楚,本来才子佳人,成就一段佳话,对赵伯章风流韵事大多调侃两句,只有艷羡的份,但后来听说他把岳家的东西私赠娼妓,太过辜负秦姑娘,都不耻他所为,把他的人品看轻,男人风流也要有底线,国家体制是要维护正妻的地位,上下尊卑,嫡庶分明,这才是大家子里真正的规矩。 赵伯章黑脸,心里把□□埋怨,娼门女子不受礼数约束,胆大妄为,他心惊胆颤生恐□□口无遮拦,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后头都是女眷,着急又不方便过去。 本县为首的自然是王知县,干咳两声,不经意露出鄙夷的微笑,葛主薄拍拍赵伯章的肩,「赵老兄真是,哈哈哈」众人都跟着笑,笑声里的尴尬令赵伯章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 月娥羞臊跑走,季母追出去。 王知县夫人也是有女儿的人,心底对赵家本来就有几分瞧不起,目睹赵家这等行事为人,似笑非笑地对葛氏道:「赵太太,令郎赵举人不愧为风流才子」 葛氏焉能听不出王知县夫人话里的讥讽,脸孔涨红,说不出一句话来,席间众人皆奉承她儿子才华出众,殿试必是三甲之列,葛氏本来一团高兴,却凭空填堵,落了面子,羞恼跟去后面,绕道前厅,着人找儿子出来。 看见儿子影子一出厅门,疾步上前,扯住儿子拉到墙根底下,不等儿子开口急急问,「那女人怎么找到家里来,不是让你妥善安置,今儿来的都是城里有头脸的,这不是明着打脸吗?你好煳涂,把那样一件值钱宝贝竟给了她。」 赵伯章听母亲唠叨没完,截住话头,「嘱咐不让她出门,谁知她怎么找了来」寻思片刻,狐疑,「是不是有人看赵家风光眼热?故意给我添堵。」 葛氏一拍大腿,瞪大眼睛,「你还别说,这一细寻思,还真八成是这么回事,让我知道是那个使坏,决轻饶不了他。」 葛氏指了指偏院,□□被安排在那里,小声问,「怎么办?」 赵伯章思忖,□□有姿色,又是风尘女子,都知道□□是他的人,住在外面难免招蜂惹蝶,「既然来了,就让她在府里住下,反正也过了明路,让她到外面住惹出麻烦,丢的是赵家的脸」 葛氏听儿子的,她儿子如今见了县官都不用下跪,纳个把小妾,也不算什么,只要亲家不说话,管她旁人多嘴。 月娥跑出厅堂,陈英梅和王惜玉、葛淑娴三人站在通往外宅的院门口背阴处劝说安慰她,季氏赶出来,亲眼见女儿被当众羞辱,眼圈发红心如刀绞,拉起女儿便走,对赵家僕从说,「回头跟你们太太说一声我们先回去了。」 月娥正用绣帕抹泪,闻言忙拦阻,「慢着」对季氏道;「今儿是赵家大喜之日,我母女走了,赵家颜面何存,即便委屈,女儿需忍过这日。」 女儿知礼,季氏心里越发疼得慌。 葛氏见亲家母女走了,脸上也觉不好看,嘟嘟囔囔,怪月娥不懂事,长辈面前甩手跑了,抱怨媳妇没大没小,不懂规矩,耍大小姐脾气。 这时,众人惊诧看着后堂门口,只见秦姑娘低着头,几个姑娘陪着,又折回堂上,瞧见月娥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还强颜欢笑,都在心里替秦家二姑娘委屈,受了天大的羞辱,还装作没事人似的,照顾夫家的面子,贤惠明理,实在难得,葛氏心道,还算懂事,知道高低。 月娥众目睽睽下低头走进去,就呆呆坐着,想着心事,一干女眷投来怜悯的目光。 经过这事,本来热闹的场面,徒然冷清了,宾客们各怀想法,心底大多对赵家赵伯章行径不齿,外面厅也不似先前热闹,都低头吃酒菜,酒宴刚过一半,王知县推说家中有事,先走了,众男女宾客都纷纷提早告辞,赵氏族人,打着沾光来的,看清赵家薄凉,也不抱巴结念头,互相递了个眼色,就悄悄散了。 赵伯章送客出来,看众人眼神暗昧,隐含轻蔑,惭愧得无地自容,眨眼人就都走光了,本来一场喜事,草草收场。 ? ☆、亏大发了 ?  赵府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零星几个葛氏娘家人,葛氏对儿子招惹窑.姐的事,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就是儿子把亲家给的好东西送人,怕亲家有想法,亲热地拉住季氏的手,亲家长亲家短的忽悠。 季氏这回是寒透心了,不似往日几句好话,就哄转了心思,任由葛氏磨破嘴皮子,脸也不开晴,只冷冷的说了句,「我真是错看了赵姑爷,委屈了我们姑娘,亲家母扪心自问,我秦家可有对不住赵家的地方?」 葛氏脸色难看,「亲家母,要是说我儿把你秦家的东西送人是不对,要是别的,我可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季氏知道跟葛氏这样护短的娘说什么也没用,还惹一肚子气,就告辞家去。 第26页 母女三人快走到大门口,远远的见赵伯章送客人往回走。 月芸嘴快,碰了下季氏,小声道「那不是妹夫,酒席宴散,才见着影」这是给季氏填堵,赵伯章明明知道岳母来府上,招唿都不打一声。 赵伯章低头走,勐一抬头,便看见季氏母女,脸上颇不自然,拱手一揖,「拜见伯母」 季氏冷脸,哼了声,「赵家公子,我秦家祖传宝贝,不能落在窑.姐手里,玷污我祖上青白,请公子退还我秦家」 赵伯章有心分辨,却也找不出什么解释,红脸,口气生硬地道:「好,烦稍等片刻」说吧,撒开腿,往内宅走。 季氏有气,立意要取回那玉佩,等的时候长,月娥怕母亲劳累,指着不远的廊子里说,「母亲先过去那边歇息,待女儿等在这里」 赵伯章走去内宅,红.袖住的小偏院,红.袖见赵伯章进门,剎那惊喜,情意绵绵唤了声,「公子」 「把秦家那块玉佩拿来」赵伯章没一丝笑容。 红.袖看赵伯章黑着脸要玉佩,知道今儿闯祸,不敢不给,当下翻出来,拿给他,赵伯章二话没说,转身朝外走,红.袖扯住他衣袖,可怜巴巴,「公子生奴家的气了?」 赵伯章一甩袍袖,只不理她,转身出门疾步去了。 赵伯章走出内宅,就见秦月娥等在二门上,到跟前便递给她,「东西退还,姑娘看好了」 月娥不客气地接过,收入衣袖里,笑吟吟地看着他,「恭喜公子,抱得美人归」 赵伯章不知她何意,神色有点讪讪的,「姑娘何出此言,难道姑娘真高兴?」 赵伯章也不是愚钝之人,剎那反应过来,「姑娘有话说?」 秦月娥笑得意味深长,压低声儿,「我有一事不明,请教公子」 「何事?姑娘说,我听着」 「如今满城人都知道赵公子靠岳家的钱养窑.姐,公子若真清高,为何不退了秦家的婚事,堵住人嘴」 赵伯章受此奚落,一股薄怒,心说你秦月娥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是我做得有点过头,有谁羞辱也没你羞辱我的,气上来,那还顾别的,「姑娘家里愿意退婚,我姓赵的绝无二话。」 「公子有志气,它日公子要记得今儿的话」月娥福了福身,掉头去找母亲。 月芸正焦灼地朝这厢望,看她走来,忙扶着季氏迎过去。 季氏不等月娥说话,开口问;「东西要回来了?」 月娥取出来,递给季氏,季氏仔细看看,是秦家那块玉佩,小心地收了起来。 月芸看玉佩讨回来,嫡母没给妹妹,心下平衡了,看妹妹落得如此下场,赵家颜面无存,落得被人耻笑,心里称愿,妹妹自小娇生惯养,有好的都先紧着妹妹,自己比妹妹就差了一个庶字,命运天壤之别。 月娥搀扶着母亲也不唤月芸,月芸不得不跟着,来时姊妹俩个一乘轿子,嫡母自己一乘轿子,季氏淡声说了句,「月娥跟娘坐一乘轿子」 月芸看嫡母冷淡的眼神,心知肚明,自己点眼那句话,惹嫡母不快,柔顺声儿对月娥道:「回家我去看妹妹」 母女二人也没搭理她,月芸面上一红,刚要上轿子,陈英梅正好跟母亲陈夫人出来,冲着她笑眯眯地道:「秦大姑娘,你妹妹的热闹看够了,你母亲走了,怎么不跟着,我到今儿方知道什么是姊妹情深」 陈英梅奚落完,若无其事地嗮笑着走了,陈夫人瞪了女儿一眼,小声教训道:「到处给我得罪人,别人家事与你什么相干」 陈英梅不服,「母亲说与我无关,她要做了您的儿媳,您还会这么说吗?」 陈夫人若有所思,「你哥哥心思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陈英梅惊异地问,陈夫人嗔怪睨了她一眼,「好了,姑娘家,不知道的就别瞎打听」 月芸看着陈夫人母女背影,站在原地,恨得咬住唇,怏怏地上轿子走了。 赵府人走空了,就几个赵家下人收拾碗筷杯盘,赵伯章今儿憋了一肚子气,又受了秦月娥排挤,拔腿就往后宅,找□□算帐。 红.袖自赵伯章甩手走了,不知前面情形,有点心虚,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 「姑娘停一停,老奴眼睛都晃花了,姑娘按老奴说的,沉住气,待赵公子前来质问,姑娘就按家里商量好的行事」 红.袖越发紧张,「可是公子若真生我气,可怎生是好?」 「我的姑娘,但放宽心,姑娘和赵家公子恁般恩爱,赵公子捨得下姑娘?」 主僕正说着,就听门外男人的脚步声,忙打住话头。 赵伯章一股怒气,进门就阴着脸责备,「大胆贱人,谁让你来的?」 红.袖娇滴滴唤了声「夫君」递了个眼色给那婆子,那婆子就悄悄走出去,掩上门。 红.袖装作胆怯不敢看他,低垂头,「奴家镇日见不得光,此番是来求秦姑娘答应收留奴家,只要能侍候公子,什么委屈奴家都能受」 随即宽衣,卸去钗环,撒了发,跪到赵伯章脚边,撒娇道;「奴家一片痴心,恨不得拿刀子把心.挖出来,给公子看」 抓住赵伯章的手,往自己身上拍打几下,「公子有气,责罚奴家就是,万不可生奴家的气,不理人家」 撒娇撒痴,任那个男人能不动心,赵伯章就势便要了她,一番云雨,火气自然消了,口气软下来,「今日的事就此揭过,日后你留在赵府,要谨守妇道」 第27页 「妾身知道,今儿已经拜过姐姐,来日姐姐跟前当尽心侍奉」红.袖自然知道怎么讨好赵伯章。 「什么姐姐,你姐姐还不知是那个」赵伯章想起秦月娥奚落,心里不舒服。 「老太太找大爷」外间传来下人的声儿。 红.袖忙服侍赵伯章穿好衣裳,出去见母亲。 葛氏督着下人收拾,嘟嘟囔囔正心疼白花了银子钱。 「母亲找儿子有事」赵伯章衣衫不整,葛氏一看就知道儿子又被小娼.妇勾了魂。 着紧说正事,「今儿酒席,花费不少,除了你岳母给的银子都添了进去,收的礼用去大半」 赵伯章诧异,「花销这么大?不都是请厨子到家里做的吗?」 葛氏一五一十掰着手指头算,「头一宗,馆子里叫菜,一注银子,二一宗,请厨子帮忙的工钱,外头买酒肉菜花销,盘子碗都是借来使,镶金边的碟子,银勺子、锡傢伙丢了不少,要花银子钱买新的陪人家,这就是一大注银子,零七八碎的,算算下来也是不小的数目…..」 赵伯章烦恼,「今儿来的都是有头脸的客人,礼钱还少得了?」 不说还好,一说葛氏更生气,朝地啐一口,「有那小气的,吃完酒,一抹嘴巴子就脚底板抹油走得比谁都快,到我赵家吃白食,还有赵家族人,更是不但分文未出,白吃不算,临走还顺了不少东西,我刚点验一下,除了碟子杯子,连新购置的装门面的几样值钱摆设都夹带走了。」 赵伯章烦恼,后悔不迭,「知道这样,就不该告诉她们来」 赵母一听,更加憋屈,「那个告诉她们了,都听到风自己跑上门来」 「还能剩下多少钱?」赵伯章问。 「百十两银子,连你上京盘缠钱都不够,曼说别的」葛氏气得直骂,「这些官宦人家,那个是没钱的,有钱逛窑.子,拿不出钱送礼,真没个好东西」她忘了自家就住着个粉.头。」 又埋怨儿子,「本来你中了举人,那个不敬你,敢小看你,都是那小娼.妇不知深浅这么一闹,让旁人把我赵家瞧不上眼,不肯掏腰包,本来满打满算能剩下不少,到时你进京带着,上下打点,尽够了,这回可好,把秦家也得罪了,手头紧,短使的,看你到时怎么办?」 ? ☆、纳妾 ?  季氏和月娥出了赵府,一上轿子,月娥眼泪就止不住,伏在季氏腿上,呜咽开了,季氏流泪,女儿打小心肝宝贝的疼,尊贵嫡女受婆家人如此欺负,沦落到与娼妓平起平坐,也伤心地捏着帕子哭。 哭了一会,才想起问:「赵姑爷跟你赔礼了?」 月娥抬起泪眼,不解地问;「陪什么礼?」 「娘看你和赵姑爷说话,说什么?」 月娥抽搭两下,「赵公子说了,他喜欢□□姑娘,只把□□姑娘做妻子,秦家若肯退婚,他打心眼里愿意。」 季氏气得浑身抖颤,唇哆嗦不住,搂住女儿失声痛哭,嘴里自怨自艾:「都是娘的不是,要怨你就怨娘看走了眼,把你许给这样不分大小,没规矩的人家。」 月娥撇撇嘴,一副欲哭的样子,「与其嫁去赵家受罪,女儿还不如三尺白绫了结性命,少受些侮辱,为秦家存点体面。」 季氏听闻女儿要寻短见,顿时惊慌失措,板着她的肩,「儿呀,可不能有这傻念头」 季氏经这一遭,寒了心,生恐女儿过门受那娼妓的气,有心答应女儿,又诸多顾虑,面露难色,期期艾艾地说,「你的婚事是你父亲做主定下的,还是当年赵家老爷在世,两家写下婚书,赵姑爷肯退婚,亲家母未必真能答应,就是经官断,赵姑爷年轻风流,说出去,不算什么大错,我们季家也不占理。」 「女儿是宁死不嫁进赵家」 季氏无奈道:「你容娘考虑考虑」 月娥不在逼迫母亲,退婚非一日之功,今儿虽没达到目的,让世人认清了赵家嘴脸,博取同情,下一步退婚就顺理成章。 天色已是黄昏,最后一抹余晖,悄悄褪去,街道两旁树影婆娑,轿子拐下官道,上次街,凉轿纱帘被微风吹起,月娥无意中朝轿外望了一眼,目光定住,只见一个中年男人上了一乘小轿子往北去了,那人不是贵三叔吗?这么晚是家去?方向不对,秦贵升的家就住在秦府后街上,一个不大的院子。 月娥沉思,秦贵升正值壮年,没有女人,又没续弦打算,人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男人是不是有点怪,月娥胡思乱想着,小轿进了秦府,到了二门里,「太太、姑娘请下轿」秦府婆子丫鬟轿下候着。 月娥辞过母亲回闺房,云珠早已备好洗脸水,看主子气色很好,眯眼笑说,「姑娘今儿吃酒了?」这直脾气丫头都看出她今儿心情不错。 胭脂替姑娘挽袖子,没去上赵家,见到赵公子,她心里有点小遗憾,「听说今儿县太爷都去道贺,赵姑爷一表人才,过了年上京应试,皇帝跟前点个探花回来,那是何等风光,要说我们老爷太太就是有眼光,会看人,老早给姑娘把把婚事定下,不知多少人惦记,姑娘抢在头里,她们只有干瞅着的分」 胭脂奉承主子的话,多半也是心里话,月娥厌恶地蹙眉,冷冷打断她,「告诉夏婆子来我屋里,说我有事找她」 姑娘这么冷的声儿,把胭脂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姑娘,「还不快去,等上你姑爷的床吗?」 第28页 姑娘的话可是够难听的,胭脂精明,知道姑娘动气,慌忙跪下叩头,「奴婢话多了,惹姑娘不爱听,求姑娘恕罪」 月娥懒得多说,厌恶地道:「下去吧!」 胭脂爬起身,唯恐走慢了,惹恼姑娘,出了门,用袖子抹抹头上的冷汗,她的命是主子的,主子能抬举她,也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她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只得紧着去找夏婆子,不敢误主子的事。 老夏婆子听二姑娘找,心里明白,喜滋滋的一路小跑,害得胭脂后头紧撵,暗骂这老婆子疯了。 月娥瞅眼跟在老夏婆子身后的胭脂,「你下去不用上来了」 胭脂眼光闪了闪,磨蹭着往外走,月娥递了个眼色,云珠会意,走去外面,看着胭脂下了台阶。 月娥退下手腕上的另一只镯子,又从头上拔下一只银簪,和在一块塞在老夏婆子手里,「妈妈费心了」 老夏婆子喜得接在手里,趴下磕了几个头,「谢姑娘赏」 月娥笑笑,「起来听我说」 老夏婆子爬起身,「姑娘还有何吩咐,老奴肝脑涂地也替姑娘办。」 「你去打听一下,那叫□□的窑姐还住在八尺巷吗?」 「姑娘放心,保证不误姑娘的事」老夏婆子得了好处,自然尽心。 云珠看着老夏婆子欢欢喜喜地走了,忍不住问:「姑娘有事?奴婢看这几日姑娘总找老夏婆子?」 月娥当云珠是个心腹膀臂,把前后经过对云珠说了一遍,云珠听了,满脸喜色,「如此姑娘想明白了?」 「这两回的事,我也看清楚了,赵家非良善人,我要及早脱身」 月娥嘴上说,其实何尝是这么回事,经歷生死才把情字看破。 「姑娘能这么想就对了,赵家母子不是东西,姑娘提防吃他们的亏」云珠是肚子里有话,不说出来憋得慌。 月娥摆摆手,嗔道;「小声点」云珠吐吐舌头,说话声压了下去。 次日,吃过晚饭,秦府内宅夹道上,一老婆子兴头头地往后面小跨院去了。 秦府二姑娘秦月娥边在廊子里纳凉,边跟老夏婆子说话,这次,倒是没背人。 「老奴得姑娘吩咐,告假回了趟娘家,听说那女人今儿一早着人过来搬东西,院门都锁了,说不回来了,侍候她的老婆子说她们姑娘搬去赵府,做了赵姑爷的妾」 老夏婆子把打听到的一五一十回了。 「办得不错」月娥点头,摆手招唿她近前,低声说了几句,老夏婆子拍着胸脯,「姑娘放一百二十个心,只要是姑娘交代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没有不尽心的」 月娥微笑着看老夏婆子出了小院。 □□自搬去赵府,便竭尽心力侍奉赵伯章,把勾栏里练就的本事,使将出来,床第间,引诱着男人无所不至,赵伯章色鬼上身,明知下作不妥,却不曾有半点收敛,出入成双入对。 邻里背后嚼舌,儿子已被人戳破嵴梁骨。葛氏还不知觉。 这些月娥一清二楚,假作不知,暗地里高兴,赵伯章新科举子,未入仕途,私德有亏,为世人诟病。 老夏婆子奉二姑娘的吩咐,秦府里听见风言风语,消息很快传到季氏陪房杜义家的耳朵里,杜义家的没隔宿便告诉了太太,添油加醋,充分发挥想像,绘声绘色说得跟亲眼看到似的,「太太,您老不知道,外头传得可难听了,说赵姑爷见天守着那狐狸精,连房门都不出,也不管黑天白日,做那勾当,光腚拉碴的不知背人,连赵家使唤半大老婆子都臊得慌。」 季氏怒喝:「别说了」季氏面红耳赤,大声打断她。 这一次,季氏气得不轻,朝地啐了两口,「这腌腻的话,别学了」 杜义家的兴头上正说得津津有味,看太太恼了,不敢往下说。 ? ☆、走亲戚 ?  黄玉县毗邻上元县,与上元县隔了一条江,季老太太是十月里的生日,季氏早早吩咐定下船。 初秋,天高云淡,秦府大门敞开,几辆马车驶出,季氏带着两位姑娘、宋姨娘、丫鬟婆子,并旺财跟一个小厮,一行人到江岸,一艘船泊在岸边,船中等大小,有几个舱,季氏带着众人上船,船便扬起风帆,朝江对面驶去。 江面很宽,清澈的江水拍打木头船帮,激起阵阵浪花,几个丫鬟叽叽喳喳站在船头看风景,季氏在后舱歪着歇息,月娥有点晕水,远远的坐在船舱窗子边上,悠闲的往外看,船很快离了陆地,江水碧蓝,远处水天一色,月娥的心像要飞了一样的惬意,这自由自在的日子真好。 「妹妹一个人闷坐,怎么不出去?丫头们都在甲板上玩。」月芸在船头站累了,回舱中歇息,明知妹妹晕水,故意问。 「这里看江面极好,视野宽阔」月娥没有动弹的意思。 「姑娘,看那边有条大船,比我们的船大一倍,不知是那个官家女眷的船。」云珠手指着左后侧不远处江面,月娥放眼望去,一艘大船,雕栏玉砌,富丽堂皇,租这条大船的价钱,比自家这条船贵几倍都不止,能租起这种船的人家必是朝廷官员或富商巨贾。 大船速度极快,离秦家的船越来越近,对面船上的人和物都看得清清楚楚,宽敞的船头摆放一把藤椅,一个身着淡青杭绸褂子的富贵人家的公子悠闲地躺在摇椅里,身侧海棠小几上摆着鲜果、茶壶茶碗,身旁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侍候着,两船靠近瞬间,月娥看见那公子欠了欠身,像是很突兀,往这厢船上看。 第29页 月娥身子往里缩了点,一侧头,不知何时,身旁的姐姐不见了,云珠附耳小声道;「姑娘,那个公子一直盯着咱们的船看」 「小蹄子,竟往歪了想」月娥笑骂,这丫头口无遮拦,就是这么回事,你也不用说出来,突然,打住话头,惊见姐姐月芸走上船头,江风扑面,湖绿色薄纱裙裾飘扬,凸显婀娜体态,她玉臂高抬,撩起耳边碎发,动作如行云流水,优美至极,那公子瞬间看呆了,这江南的美人,别有一番韵味。 两船并行,靠得很近,月娥暗处细看那公子面如冠玉,齿白唇红,风流倜傥,此刻正目不转睛盯着姐姐月芸。 那贵公子正扒着眼睛往这条船看,舱里走出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容貌清丽,清脆声道:「二哥,大哥找你」 那公子嘟嘟囔囔,「什么事偏这时候找我?」 那姑娘抿嘴笑,「老毛病犯了,仔细大哥还在舱里面」 那公子极不情愿走去舱里。 月芸收了姿势,慵懒地斜倚在船头,看那公子被人唤进去,许久没出来,似略觉失望,走回舱里,「妹妹你说这是谁家的大船,上元县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家出门捨得包这样的大船,一趟下来,没个百八十两银子怕都不够。」 「看穿戴大概是京城来的」月娥不经意说了句。 月芸奇道:「你怎么能看出来?」 「你看那公子的一身行头,明显是官宦人家少爷,丫鬟的穿戴比普通人家小姐都好,来头不小,服饰也不像是南边人,看排场是显赫世家才有的气派。」 「是吗?还是妹妹聪明」月芸朝朝外看了一眼,那大船已超过小船,转眼就把她们这艘船撇在身后,奔对岸去了,月芸抻长脖子望着那条船的影子,良久才收回目光。 「姑娘,那艘船上的官眷是要去那里?」胭脂羡慕地望着前面越来越远去的大船。 「管人家做什么?」 月娥也纳闷,看来他们落脚的地方也是黄玉县,不知是那户人家能有这么体面的亲戚。 秦家的船靠岸,旺财先跳下船头,上岸顾轿子,秦家主僕下得船来,三顶小轿子往黄玉县城正街季府去了,走不到半个时辰就看见季府大门。 季家是黄玉县首富,买卖遍布江南,季家老太太的叔父曾做过一任江南织造,因此季家在整个黄玉县算赫赫有名的人家。 早有人报进去,季府大门顿开,几乘轿子直接抬到中门,季府老祖宗季老太太听人报大姑太太到了,脸上堆起笑容。 季氏生母早丧,继母与季氏的生母是堂姊妹,过门生下二子,季氏未出阁时,继母对她是表面功夫,没什么真感情,季氏嫁人后,跟娘家不大往来,后来年岁渐长,同娘家走动才勤了,今年是季老太太六十整寿,自然要回去应景。 前房的女儿早已嫁人,季老太太上了几岁年纪,人也看着慈祥多了,外孙女都大了,季老太太面上亲亲热热,拉过月娥的手,「二姑娘个头长高了,这一年窜了半头,人也俊俏了,比你娘当姑娘时好看」 「秦家两位姑娘像两把水葱似的,站在一块叫人打心眼里稀罕,我看亲戚家的孩子里就数姑太太的两位甥女出色。」二太太方氏笑着夸赞,话里不忘提及月芸,方氏是庶出,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养成为人处事圆通,说话滴水不漏。 方氏是见过大世面的,娘家爹是京城大名鼎鼎的太医院院判,是专侍太后皇帝疾的御医,方家是几辈子祖传的医术,在京城名头响亮,深得皇帝信任。 大太太范氏不善言辞,凑趣地笑道:「甥女儿标緻、稳重,不像我们家的俩丫头人来疯。」 「好啊!我姊妹不在,大娘和母亲就没口子夸表妹,把我二人贬低」 随着声音,就见走进来几位姑娘,头里走的是方才说话的姑娘,叫季文绣,在季府排行最长,是长房嫡女,人称大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神态活泼,俏丽多姿,后头跟着的姑娘与之年龄相仿,是二房嫡女,府中排行人称二姑娘,闺名季文籣,瓜子脸,眉目清秀,紧后头跟着的姑娘,年纪略小,是大房庶出人称三姑娘,季文珊。 「二表妹,你可来了,我有好东西给你留着,一会到我屋里看看」季家二姑娘季文籣亲热地拉住月娥的手。 「文涛侄子怎么没见?」季氏左右看看问。 「跟他父亲在前厅待客,着人告诉了,一会进来拜见姑母」二太太方氏笑着解释,又补充了一句,「是我娘家侄子,刚从京城来的」 「文海去那里了?有客来怎么不出来见人?」季老太太偏头问大太太 范氏欠身赔笑,「说出去有点事情,刚走」 季老太太看出大太太神情有点不自然,当着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季家两房就一个嫡出男丁季文涛,是二太太方氏生的,大房妾生下一个庶子,取名季文海,养在大太太范氏名下,今年也已十八九岁了。 季家孙一辈不论男女名字中间字都带『文』字。 「你们年轻人玩去吧,不用都拘在这里,陪着我们上年纪的人说话,看闷坏了。」季老太太开明得很。 大夫人范氏也迎合着道;「小小年纪,听我们说话,有不该听的,听了去,文绣领着你妹妹们,一年难得聚在一处,别太拘束她们。」 姑娘们就去偏厅,文绣和文籣俩姊妹拉着月娥吉拉哌啦说个没完,把月芸冷落一旁,季文珊和月芸同是庶出,惺惺相惜,二人亲近地聊起来。 第30页 「姊妹们原来都在这里,也不喊我一声,把我一个人仍在一边」月娥听说话声耳熟,越过文绣和文籣俩姊妹,惊见这位姑娘原来是来时遇见的大船上的女子。 ? ☆、祭月 ?  月娥听见说话声,一转头,惊见来时遇见的大船上的女子,原来是也是投奔季府来的。 月芸暗喜,原来那贵公子也是来季家走亲戚,同是亲戚就有机会见面,她才不想嫁什么门当户对商户少掌柜的、乡下土财主,养儿育女,操持家务,弄得蓬头垢面的成了无知妇人,看来季家是来对了,季家老太太的寿宴的正日子客人多,年轻公子定然不少,自己多留个心眼,物色妥了,让姨娘出头求太太,太太好说话,没准还能帮着张罗。 季文籣指着刚进门的姑娘笑着介绍,「这是我表妹,姓方,京城来的,跟你们前后脚到的。」 又指着月娥,「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秦月娥」 二人对着行礼,月娥唤了声,「姐姐」,方玉容大大方方唤了声,「妹妹」 这几个年轻姑娘序齿,最大的是文绣刚及笄,文籣和方玉容、月芸同龄,方玉容生日最大,其次是文澜、月芸,季文珊最小,比月娥还小一岁。 闺阁小姐到一块有说不完的话题。 几个人围住方玉容,听她说京城的新鲜事,月娥熘号,仔细观察她穿着打扮,方玉容上身穿绛色纱衫,领口绣本色的花,楚腰系十幅宽澜月华裙,外罩石青单罗大袖衣,素雅不花哨,月娥倏忽脑中一闪,恍惚想起,几年后宫中流行的衣裳款式,趋近索素,华而不艷,秦家的绸缎庄若有先见之明,引领时尚,货品不但不积压,而且还能抢个好彩头,月娥出神地想。 月芸一手托腮,满眼艷羡,听方姑娘讲京城里闻所未闻的事,心思随着跑到京城。 商户人家姑娘见多识广,不重规矩,没多少忌讳,聊着聊着,就说到男子身上。 「现如今宫里未曾婚配的皇子就太子和五皇子,其他皇子要么年纪小,要么是成了亲的,太子妃已经有了人选,五皇子选妃,闹了有一阵子,刚有点眉目」方父常年在宫中行走,消息灵通。 「听说,五皇子是皇上最宠爱的傅昭仪生的,子凭母贵」季文籣寻常也听她母亲说些宫里的事。 「皇上宠爱傅昭仪,就连皇后娘娘也要让她三分,五皇子这还不算张扬,有一人的婚事可算是最难挑,就是皇帝都头疼,满朝文武无人敢招惹,连内宫当红的秉笔太监见了他,都恭恭敬敬不敢逆鳞。」方姑娘说到此人,双眸发亮,焕发神采。 「表妹说的可是简郡王,当今皇上同母弟弟,位高权重,听说此人性子极冷,成婚不到一年,嫡妃就死了」文绣接口卖弄道。 「正是,这位简王爷,京城多少名门闺秀,都不合他的意」方姑娘极有兴趣地谈论这位位极人臣的皇家贵胄。 「这样冷面冷心之人,谁要是做了他的王妃,不见得是好事」文绣嘴快道。 「表姐是不知道,京城里才色双佳名媛向他投去橄榄枝,他不屑一顾」方姑娘卖力地为其辩解,月娥被方姑娘的话题吸引,暗想,方姑娘看来是芳心暗许,瞧这神情,是极嚮往那位简郡王,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令京城名门闺秀心驰神往。 「大姐姐是订婚了,不然没准也能选上个侧妃」文籣嘻嘻笑。 文绣啐了一口,笑骂道:「就你贫嘴,你想还来得及,多报一岁不就成了。」 「要是正妃我还可以考虑。」文籣故作沉吟道。 一个老婆子寻来,笑吟吟地「姑娘们都在啊,省得我熘腿,二太太说了,二姑娘处有方姑娘,姑太太家的两位表姑娘跟大姑娘住,离着不远,也好往来。」 文绣一听,高兴命丫鬟,「快把表姑娘的东西搬过去,月娥表妹就住在碧纱橱里,我姊妹离得近些,表姐东西放东屋吧。」 方姑娘瞅了她一眼,意思是她太直了,分出亲疏,让月芸下不来台。 文绣也没理会,本来她和月娥是正经表亲,二婶子就该安排月芸去文珊房中住,月芸跟季氏来过几次,讨好季家姊妹俩,姊妹俩偏生不吃那套,看不上她殷勤小意的势力样,如今看她又巴结上方姑娘,日后有来头大的,指不定又去抱谁的粗腿。 季府的晚饭开得早,太阳偏西,月娥闲来无事,坐在台阶上看小院子里开得茂盛的花花草草,文绣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走,「去那院看看,你姐姐一准在方姑娘屋里。」 月娥被她扯着,极不情愿,「人多凑热闹,一块挤着屋子里怪闷的,明知道她过去,我们还去,就好像故意似的。」 「我二人打赌,你姐姐若不在方姑娘屋里,我把头取下来给你」文绣直言快语。 月娥笑嗔,「你有几个头?」 月芸的小心思让文绣猜中,吃过晚膳,月芸便去二姑娘院子,指着找二姑娘文籣玩,去接近方姑娘,方姑娘为人随和,不好意思冷落她,陪着她闲聊。 「果然都在这里,还是方姑娘人缘好,我们也来凑热闹」文绣一进门,便吵嚷道。 月芸脸上微微一晒,赶紧站起来,「我吃完饭没事,走走怕停食。」 文绣也没揭破,和月娥互看了一眼,意思是我说得怎么样,没说错吧。 眨眼便是中秋,季府一早就忙碌开了,二太太方氏指挥着人在花园亭子里设下香案,待月亮一冒头,见着影,就忙摆上月饼、西瓜、苹果、红枣、李子、葡萄等,翠绿的西瓜切成莲花状,摆在白玉大盘子里,煞是好看,中秋月下,点燃灯树,高可数丈。 第31页 烧斗香,季老太太带领一干季府男女,祭拜太阴君,本朝信奉月神,中秋夜求月神赐福,男则愿早步蟾官,高攀仙桂,女则愿貌似嫦娥,颜如皓月,有那未出阁女子,许愿早觅如意郎君。 季府人等正虔诚祭拜,花园东面角门熘进两个人影,奔园子东南方向,「姑娘,在这里!」云珠放下手里提着的东西。 瞅瞅四周,这一带寂静无人,月娥悄声道;「设香案,快把东西摆上」 二人白日瞅准地方,云珠把带来的新鲜果品,还有桂花酒一一摆在香案上。 焚香,月娥虔诚地整束衣裳,恭恭敬敬拜了下去,嘴里碎碎念。 明月当空,清辉挥洒,白银似的月华,照在园子里亭台树木,远近皆看得清楚。 这时,花园小径上走来一年轻男子,一袭水色袍子,融入如水的月色中,恍若非凡世中人。 那男子正走着,突然停住步子,透过花树,园子中一块空地,一地的月光,清楚地照见一个穿宽袖罗衣的少女,正施施然祭拜月神,裊裊婷婷的背影,有一种朦胧之美。 中秋夜静谧得没一丝风,那女子出口如珠玉之声,细细地传过来, 「求月神娘娘保佑,保佑小女把姓赵那厮的婚事退掉……小女如能得偿所愿,明年拿更多的东西孝敬,绝不食言。」 方子谦稍微挪动下步子,「云珠,听是不是有人?」那跪拜的女子机警地左右看看。 这时,『哧熘』一声响动,草丛中窜出一只松鼠,「姑娘,没人,是这小东西」 方子谦虚惊一场,暗道,月夜无人,偷听人隐私,这要是让人看见,彼此尴尬,提着袍子,步履放轻,悄悄离开。 走过一段,回头,朝方才那个地方看了看,不觉好笑,人家女子拜月求神保佑早点找到如意郎君,这女子求神把她的婚事退了,有趣,摇摇头,含笑走了。 ? ☆、叫板 ?  中秋过后,就是季老太太的寿诞。 季府流水席,前后三日,头一日是本家亲戚,还有相好的世家旧交。 姑娘们的队伍也壮大起来,上元县第一富商陈家和季家有生意往来,又是世交,陈英梅跟着母亲前来,跟月娥彼此见面,又是一番亲热。 彼此一一引见,这群姑娘堆里,唯平阴侯岳家嫡出的姑娘最为尊贵,岳家祖辈立有功勋,恩荫子孙,封了侯爵之位,平阴候是闲散侯爷,相中江南富庶灵秀之地,府邸就座落在临近的官塘县。 姑娘们序齿,候门千金岳桐芳跟文绣同龄,在这群姑娘堆里居长,由于与季家常来常往,彼此熟稔,跟陈英梅也见过,只有秦家俩姊妹不曾见过面,头次见,月娥出于礼貌,先墩身福了一福,「拜见姐姐」 岳桐芳头微抬,略还了一礼,唤了声,「秦姑娘」语气生分。 月芸自知道她的身份后,就上赶着行礼,嘴巴甜甜的姐姐、姐姐地叫。 岳桐芳没大理会月芸,反倒看了月娥好几眼。 一屋子姑娘们,无形中分成俩伙,岳桐芳身前身后围着几个姑娘,一位吴姑娘,是本县吴知县之女,还有两个商户之女,何姑娘和楚姑娘。 岳桐芳是贵客,就连地主之谊的文绣和文籣也不得不敷衍。 陈英梅附耳小声对月娥道:「你看这些人多势力,快看你姐姐换主子了。」 月娥嗔怪笑看她一眼,姐姐月芸不声不响也凑过去,把方姑娘撇在一旁。 人契多,方二太太命人把姑娘们的席面摆在花园凉亭里,众位姑娘团座,图个热闹些。 连带文绣姊妹三个,正好十位姑娘。 明显以平阴候岳桐芳为尊,几个姑娘团团围坐在她周围,离得远的,也够着想搭上几句话。 月娥左首是陈英梅,隔一个是文珊,右首是文绣,在过去就是方姑娘和文籣,陈姑娘人素日机灵,低声跟月娥嘀咕,「你姐姐可真行,死皮赖脸攀上岳姑娘,把吴知县千金都挤到一边去」 月娥早就看见,姐姐月芸紧跟在岳姑娘身后,从偏厅一路护驾到园子里,岳桐芳一落座,吴姑娘刚想坐在她身旁,月芸忙抢先屁股先挨上椅子,吴姑娘动作慢了半拍,气得沖月芸直翻白眼,无奈只好赌气掉头坐在稍远一点的座位上。 那厢何姑娘占先,抢着挨岳姑娘坐下,下首坐着楚姑娘。 一对对丫鬟上亭子,摆上酒菜,每上一盘子菜,月芸便命摆在岳桐芳跟前,岳桐芳本来是众星捧月,开始对月芸没瞧上眼,看月芸如此殷勤,就跟她亲近地说了几句话,月芸得意,众人不敢得罪岳桐芳,瞧不起月芸,却都装作视而不见,月娥垂头,替姐姐脸红。 当姐姐月芸把一碟子清蒸鲈鱼往岳姑娘跟前推,陈英梅就拉月娥衣袖,朝她眨眼睛,月娥装作没看见,不管怎么说,在外是亲姊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姐姐让人瞧不起,连带她脸上无光,月娥避开眼光,和文绣和文籣、方姑娘说话,故意大声点,引开别人主意。 吴姑娘那厢气鼓鼓的,原本岳姑娘把她视为亲信,月芸一来,就抢了她的风头,瞧月芸巴结样子,很不受用,把勺子啪嗒一声,撂在碟子里,银勺子碰瓷器脆响声,众人一惊,吓了一跳,都瞅着她,吴姑娘阴阳怪气地似笑非笑道:「我这手不好使,夹菜累了,小红,给我揉揉」小红是她的丫鬟。 第32页 这明显是冲着月芸去的,暗讽她端菜殷勤。 文绣毕竟是主人,怕闹起来长辈怪罪,传出去也不好,正好丫鬟端菜上来,忙招唿众人吃菜,「这道菜有个讲究,是我们季家家传,你们肯定吃不出是什么做的?」 「是吗?我尝尝,既然是姐姐家传的菜,我先猜猜看,看猜得对不对」月娥赶紧转移注意力。 「这道菜是豆腐做的」月娥故意说,就有说,「不对,是土豆做的。」 「南瓜」 这一打岔,就混过去,刚才紧张的气氛得以缓解。 月娥松了口气,总算没闹红脸。 月芸有所收敛,岳姑娘岳桐芳不满意地瞪了吴姑娘一眼,吴姑娘讨厌月芸,碍着岳姑娘的面,也只好忍下这口气。 吴姑娘不挑衅,桌上就安静了,月芸看出吴姑娘针对她,讨好岳桐芳收敛些,明面上不惹眼了。 都是富贵人家小姐,见天山珍海味的早吃腻了,本来吃什么的浑不在意,赌气闹情绪,全为争强好胜,鸡毛蒜皮芝麻大小事。 酒席撤下,端上茶水,文绣提议,「菊苑的菊花开得好,我们去看看吧!」 「季姐姐家的菊苑,菊花品种最全,我们哪能错过,要一饱眼福。」岳桐芳爱菊,来季府也打着要看菊花的。 待岳桐芳一站起身,月芸赶紧随侍左右,文绣前面带路,岳桐芳被月芸和楚姑娘、何姑娘簇拥着,反把吴姑娘靠后,吴姑娘讪讪的,撅着嘴跟在后面,方才岳桐芳对她明显不满,她也不上前。 月娥和陈英梅、文籣、方玉容随后,月娥佩服姐姐,短短一顿饭功夫,就把岳侯家的千金大小姐搞定,但是姐姐不顾忌旁人感受,巴结讨好之能事,交友同时为自己树敌,姐姐太逞能强出头,怕给自己招灾惹祸。 菊苑在季府西南角,和外宅一墙之隔,粉墙那边是季府外书斋,隐约传来年轻男子吟诗作对,朗朗之声。 「今日菊花盛开,我们不妨饮酒弹琴,方不辜负这大好景致。」文绣提议。 「好,文绣姐的提议好」楚姑娘应声附和。 文绣吩咐丫鬟,「去跟大厨房说,我们要在这里赏菊,让大厨房送些酒菜过来,捡那新摘的瓜果送上几碟子」 丫鬟也乐得看姑娘们玩,一熘烟地跑去告诉。 亭子间里重新摆上热酒热菜,闺阁小姐胃口小,没人动几筷子,倒是端上来的新鲜瓜果,捡来吃。 文绣性子活泼,耐不住寂寞,先张罗,「喝酒赏花,那位妹妹献艺」 「我先抛砖引玉,众位妹妹接着来」楚姑娘跃跃欲试。 楚姑娘怀抱琵琶,弹了一曲,琵琶之声虽够不上大珠小珠落玉盘,可也清脆悦耳,极好听了。 那厢传来男子叫好声,这突兀的男子喝彩,令楚姑娘面上飞红,要知道隔壁有年轻男子听了去,该更卖力气点才是。 文绣泼辣,叉腰对着墙,「谁让你们这些臭男人听了,还不躲远一点」 几个男子起闹 「我们比试乐器如何?」 「比就比,怕你们不成」文籣大声说。 「不能白比,输了掏银子」文绣高声提议。 「几两银子算什么?本公子有的是钱」那边不知是哪个土豪,财大气粗叫板。 文澜机灵,马上接口,「说定了,输的掏二十两银子酒席钱」 「你们先来」那边男子嚷嚷。 文绣眼珠一转,「你们先来」 「好,先来就先来」那边一群年轻公子年轻气盛。 文绣朝一干女伴眨眨眼,自以为得计意思是怎么样,又小声道:「他们先出招,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巴结 ?  墙这边是一群姑娘,那边是一群书生公子,年轻气盛,各不相让,一阵推让,片刻,琴声响起,月娥不懂琴,但能分辨出抚琴的出自男子之手,铿锵有力,大气磅礴,不似女子绵软娇音,小女儿迤俪情思。 琴弹得极好,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自小就有师傅教习,不仅诗词歌赋,骑马射箭,般般乐器,信手拈来。 月娥开始神思飘渺,渐渐也被带到琴声里去。 一曲终了。 「该你们了,有看家的本领都使出来吧」那厢年轻男子笑闹,取笑激她们。 「何用使出看家本事,牛刀小试,赢你们几个来回。」文绣嘴上不服输。 商户人家的女子泼辣,惯常出门上街,抛头露面,即使面对面见到男子,也少有羞涩,因此一点也不怯场。 「文绣姐抚琴,镇住她们」文籣怂恿姐姐,她自知技不如人,不敢强出头,怕丢脸。 季文绣命丫鬟回去取自己的绿漪琴,墙那边有点着急了。 「怎么怕了?没动静」 「谁怕谁,等着」文籣嘴巴不让人。 文绣那厢不大工夫,琴桌上摆好琴,坐定,玉臂微抬,笋尖轻轻滑抹勾挑,一曲曼妙琴音,瞪时,两边都肃静了,没人说话,都静听美妙乐曲。 文绣最后琴音落下,少许静默,文澜得意地喊:「怎么样,认输了?还用比下去吗?」 「怎么不比?」墙那边几个年少公子乱嚷,乱了半天,突然,舒缓笛声徐徐响起,众女子都停住说话,聚精会神听。 笛声清亮悠扬,忽如清涧流水声,忽又如飞瀑湍急,忽又如空旷悠远塞外,情思缠绵,让人的心跟着笛声几回起落,月娥心境变得 第33页 淡然,没一丝杂念,这笛声美妙无法言喻。 直到笛声停止,众人似乎沉醉笛声中,一直冷眼旁观的岳桐芳突然说了句,「如此美妙的笛声,世间难得一闻,绝非出自膏粱锦绣胸无点墨的人之口」 看来她是极懂行的,就是顾忌身份,不屑与庸脂俗粉面前展示。 月娥在方姑娘身旁,听见方姑娘的小丫头小声道:「这是我家大公子吹笛子」方姑娘朝她眨眨眼,二人心照不宣。 一曲笛声落下,两边静静的,突然,那厢男子一片叫好声。 姑娘们有点傻眼,互相对视,没人出头,这笛声造诣之深,怕无人能及。 好半天,那厢一片叫战,「比下去了吧,没人敢上,就算我们赢了,掏钱置办一桌丰盛下酒菜,愿赌服输。」 那厢又有人挑衅,「这回没话说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文籣眨巴下眼睛,瞅眼岳姑娘,文绣等几个凑一处,也都拿眼睛望着岳桐芳,平阴候府的姑娘,才貌双全,声名远播。 岳姑娘脸一扭,自是不肯,若大庭广众丢丑,日后传出去,脸面也不好看。 文绣赔笑对岳桐芳道:「现在只有岳妹妹出手,能镇住他们,岳妹妹如果怕失了身份,我们这边不说出去,他们能知道是谁」 「妹妹可没这技艺,哪敢班门弄斧」 文绣扫了一圈,看吴知县的千金直往后缩,何姑娘低下头,看陈英梅,一直没敢说话的陈英梅直摇手,「我这性子,那能弄这个,平常勉强弹一曲,还是没人在跟前,除非人都把耳朵堵上。」 文绣又把眼光投向岳桐芳。 岳桐芳高傲抬起下颚,对众人道;「都别看我,我是不与外男比试,这等放肆所为,你们做得我却做不得。」 文绣是个直脾气,碍着自己是主人,不好拿话刺她,咽口吐沫忍下奚落的话。 文澜转脸看方玉容,方姑娘直摇手,「我师承大哥,懂个皮毛,半瓶子醋,不足以与我大哥对阵。」 方玉容说漏了嘴,几位姑娘都惊奇地望着她,小声窃窃私语,「原来是她大哥,怪道对面那群傢伙里有这么厉害的人物,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 文籣瞅瞅月娥姊妹,月芸唇角紧抿,面有愧色,小声埋怨,「我就说同母亲说,请师傅学琴,妹妹要是上点心,今儿能这么多人丢脸。」 月娥不觉得,本来秦家就是小商户,非要跟季家这等巨富和官家小姐比,别说花大价钱请乐师,就是请朱先生教书,还是磨了母亲几天,母亲才勉强答应的。 文籣看方姑娘婉拒,知道方姑娘乃大家闺秀,平常从不错行一步,家里规矩极严的,大庭广众,与男子比试琴技,即便是自己亲哥哥,可还有外男在场,羞涩不肯的。 文籣又看看月娥,突然,眼睛一亮,一拍手,「有了,方妹妹抚琴,月娥妹妹唱曲。」 文籣朝众女道:「月娥妹妹的歌喉,树上的鸟儿都听傻了,扑稜稜跌落地上。」 月娥嗔怪白了她一眼,怪她多嘴,这场合赢了不好,强出头,输了没面子,让人当成笑话,到处讲。 「能不能派出人,若不能,就算我们赢了。」那边使出激将法。 众位姑娘推月娥,现成的琴早就摆好,众人又推方姑娘坐在琴凳上。 月娥推辞不过,只好勉为其难,若过于谦让,惺惺作态,像是拿乔。 文澜跟二人耳语几句,方姑娘坐在琴凳上,朝月娥看一眼,彼此点下头,不用说话,很有默契。 方姑娘正襟危坐,柳枝一样的洁白的手指轻轻一落,徐徐清音,流泻出来。 月娥唱出第一句,墙两侧都肃静下来,静听,月娥不好高声,一墙之隔的男子,终究素不相识,歌声婉转低回,余韵悠长,二人配合默契,月娥优美的歌声合着玉容的悠扬的琴声,交相辉映,互为依託,仿佛把人带到春光明媚,天高云淡意境中。 一曲终了,静了足有一瞬,两边喝彩声不断,月娥和方玉容对望一眼,会心笑了,陌生感消失,徒然亲近许多。 「雕虫小技,值得卖弄」岳桐芳撇撇嘴,小声道。她早就嫉妒方玉容,这里若没有方玉容,唯她独尊。 偏方玉容耳朵长,听见,也不让人,「有人空口说嘴罢了,有本事,是骡子是马出来熘熘 」方玉容可不是软柿子,只是长着一副柔弱的外表蒙人。 岳桐芳脸黑,月芸心情同她一样,自己努力巴结讨好岳桐芳,关键时刻,妹妹出尽风头,自己还是落了下风,事事都不如妹妹,妹妹出众,越发显得她这个做姐姐的平庸,岳桐芳因为方姑娘迁怒,连带对她也没好脸色。 岳桐芳哼了声,「京城来的,有什么了不起,像谁没去过似的」 「我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像有人总觉得了不起」方玉容和岳桐芳都是客中,也没必要受气,让着谁,。 这时,小丫鬟端茶上来,文绣看二人拌嘴,心里着急,不知劝那个才好,唯恐劝不好,还落下不是,小丫鬟端着茶盘一上亭子,文绣忙努嘴让她先端给二人,小丫鬟会意,先走去离得近的岳桐芳,「姑娘请用茶」 岳桐芳背对着小丫鬟,月芸见状,忙接过茶碗,端给岳桐芳,「桌子上的茶都冷了,姐姐喝这个新茶,热的」 岳桐芳横了她一眼,「秦妹妹是想说我话太多,怕我口渴是吗?」 第34页 月芸囧在哪里,岳桐芳给她没脸,这要是搁着旁人当众下不来台,早甩手走了,月芸却自找了个台阶,「姐姐不喝,妹妹渴了半天,这杯就赏了妹妹吧!」说吧,极自然地端起杯子,放到唇边,宽袖一遮,轻轻抿了一口,就这喝水的动作优雅极具美感。 月娥在一旁看着,都替姐姐臊得慌,偏她姐姐像没事人似的,一点不觉丢脸,月娥懊悔,早知道,阻止母亲带姐姐出来,本来大家没小看秦家的姑娘,姐姐的言谈举止,也让旁人小瞧了去,比人矮了一截。 岳桐芳站起身,仰着头,蹬蹬走了,月芸撂下茶碗,忙紧跟其后,何姑娘和楚姑娘也紧随走了。 就剩下季家三位姑娘和月娥、方玉容,陈英梅瞅着月芸的背影,对月娥道:「你姐姐内心真强大,我算服了」 ? ☆、学艺 ?  陈英梅瞅着月芸的背影,对月娥道:「你姐姐内心真强大,佩服」 月娥的脸滕地红了,文澜一见,忙对陈英梅使了个眼色,「别总她姐姐长,她姐姐短的,她姐姐和她有什么关系」末尾小声说了句,「月娥是嫡女,她姐姐跟季家算那门子亲戚,没的丢人」 文绣看文珊在场,忙把话岔开,「今儿我们算是赢了,待我朝文涛二哥要钱去,要多少好呢?」 文澜接茬道:「二十两银子,留待过几日我们去踏春,游湖使,包一条游船,买些零食,尽够了。」 「二姐姐这个主意好」文珊年纪小,愿意玩,拍手叫好。 方姑娘倚在漆红栏杆上闷坐,一言不发,赌气手里撕扯着绣帕,觉得无趣,转身出了亭子走了,季文籣忙追下亭子,唤道:「姐姐等我」 一场热闹,就被岳桐芳搅合散了。 岳桐芳和方玉容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季家姊妹俩,哄了这个,哄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文绣去哄岳桐芳,既然是客人,也不好得罪,只得让她,文澜去哄方玉容。 岳桐芳听文绣好话说尽,脸上未免得意,气才消了,方玉容人大气,没用文澜费口舌,倒自己先笑了,暗道,这种人我犯不上和她赌气,叫的什么劲。 文澜拉着方姑娘,文绣扯着岳姑娘,来到偏厅,二人勉强对着施礼,就算揭过去了。 晚间,岳姑娘就随母亲回侯府,文绣和文澜倒松了口气,这大小姐,最难侍候。 玉容白日里和月娥合作,彼此有了感情,玉容吃过晚饭,就忙忙跑到文绣的院子,找月娥玩,文澜是个闲不住的,也寻了她过文绣屋里。 月芸在对门东间屋,听西暖阁嬉笑声,没心情凑热闹,就自己呆在屋子里。 「月娥,你姐姐怎么没过来,知道方姑娘过来,一块出来热闹热闹」文澜粗枝大叶才想起来。 「我姐姐许是累了,迷瞪一会」月娥替月芸说话,她二人同是秦家人,姐姐出丑,落人褒贬,她脸上无光,受其所累。 月娥边说走到放着琴的案几旁,稀罕地摸着绿漪,玉容想起白天俩人默契,挑眉笑道;「妹妹喜欢弹琴,就是想学也有点晚了,不过妹妹若想学笛子,百日笛子,千日箫,倒是没问题,妹妹若嫌我当不起师傅,这现成的,还有一个」说着,嘴朝文澜努了努。 「你要教就教,平白拉上我做什么,我这雕虫小技,可不敢教人」文澜如今看玉容不生气,才敢拿白天岳桐芳的话来打趣她。 玉容嬉笑着朝月娥道;「我这点雕虫小技,偏要教人,妹妹愿意认下我这个师傅吗?」 「表姑娘若愿意教我们姑娘,那就太好了」云珠在一旁,生怕不做数,没等自己姑娘说话,忙先答应下来。 月娥高兴跑过去,挎着玉容的胳膊,「愿意,一百二十个愿意,用不用我三跪九叩认师」 玉容拍打下她娇嫩粉红的小脸,「教是教,可不许称我师傅,让我大哥知道,不定怎么笑话我,你若是我的徒弟,就是他的徒孙了」 月娥笑眯眯搂紧了她,「是,姐姐在我心里是师傅,外人面前就不说出去」玉容这个建议可行,笛子比琴价钱便宜,母亲大略也能接受。 松开玉容手臂,「我现在就去磨母亲,买笛子」 玉容一把扯住她,「不用了,我有一支竹笛,反正不值钱,就送你」 月娥开心地吃吃笑着,「这多不好意思,学生不孝敬师傅,反倒让师傅破费」 「改日月娥妹妹请玉容表姐,我姊妹作陪就完了」文绣凑趣道。 月娥性子急,马上就要学,等不及让丫环去玉容屋里取笛子,就先拿文绣的使。 文绣还有点心疼,嘟囔,「我这把心爱的玉笛,供月娥妹妹练手了,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月娥笑着调侃,「你一闺阁小姐,牛粪牛粪的,不怕人笑话,不怕将来嫁人,你女婿知道?」 文澜轻哼了声,晃了两下头,「要笑话早就笑话了,这算什么?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人,倒是月娥妹子你,都让妹夫等这么多年了,提早嫁了吧!」 「我们姑娘才不嫁那姓赵的,这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云珠嘴快,像崩豆似的,说完,一屋子人都没声儿了,惊异地望着月娥。 既然都说出来,都是自家表姊妹,也不用瞒着,月娥大大方方,略自嘲道;「是你妹妹高攀不起」 文绣迟疑地问;「妹妹是说要退婚,姑母答应了?」 第35页 月娥摇摇头,文澜气愤地道;「姓赵的有什么了不得,不就中了个举子,眼睛还长到天上去了,就凭月娥妹妹的样貌,做个宫里的妃子都不差什么?」 文绣朝她妹子直挤眼睛,又瞅眼方玉容,意思是让她别说,有外人在。 文澜大声说,「怕什么,都是自家姊妹,方家表姐,是我的表姐,也就是她的表姐。」 玉容怕月娥尴尬,也用手指捅桶她,意思是不让她说了。 「还是别说我的事了,方姐姐,开始上课吧」月娥全然没当回事,兴致极高。 「姑娘,你听对面屋里好像很热闹,像是在吹笛子」月芸的丫鬟玻璃小声道。 月芸正歪着,百无聊赖,闻言,直起身子,侧耳细听,笛声有一声没一声的,不在调子上。 好奇地走去对门,一眼见妹子像模像样地,手执翠透的玉笛,旁边方姑娘指点她站姿、口型和用气, 月芸眼睛倏忽一亮,顿时,脸上堆上笑,走到月娥身旁,亲热地外带讨好地道;「妹妹学吹笛子,姐姐能不能一块学?」 不等月娥开口,玉容抢先道:「我可是不收两个学生」 月芸讪讪的,想走又捨不得走,眼馋地看着玉容指导妹妹练笛子。 「月芸姐可以跟岳姑娘学笛子,岳姑娘的技艺高超,不知好过我表姐多少」文澜笑呵呵地故意说。 月芸不好再待下去,往外走,月娥心中不忍,「姐姐在旁边看着,总能记住一些。」 月芸得了台阶,转身回去,凑到跟前,认真记下指法,暗想,日后弄个笛子不难,自己回去练习着吹。 季府寿宴原定摆三日,有不少远道亲戚提前过来的,直忙活了五六日,流水席面都不撤桌子。 月娥这几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管外面热闹,一心关在屋里练习吹笛子,认认真真地完成玉容安排的作业。 月芸在东间里对着菱花铜镜练习口型,用手比量着假作手里拿着笛子姿势。 「大姑娘这是做什么?」宋姨娘一进门唬了一跳,「这孩子发癔症了?」 琉璃捂嘴笑,「姨娘,我们姑娘是练吹笛子」 「好好的,怎么又兴出学吹笛子的道道。」 「是表姑娘教二姑娘,我们姑娘在旁边听」琉璃分说道。 「二姑娘也这样学法」宋姨娘不信。 「二姑娘有表姑娘送的玉笛,不像我们姑娘空手比量」琉璃话多,季府里没几个认识的人,闷急了,总算宋姨娘来,有个说话的人。 「姑娘,改日出门买一支,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让人看着怪不是滋味的。」宋姨娘心酸,瞅瞅门口,小声说,「你和二姑娘虽然是姊妹,可你看季府里的人,都是势利的,捧着二姑娘,踩着姑娘,要我说姑娘也不用跟她们亲近,好就多说两句,不好就各自走开,谁也不指她季家,季家富,能帮秦家多少,还不是各人过各人的。」 宋姨娘替女儿抱屈,埋怨季家人势利,还不知女儿做派,是不折不扣的攀附权贵的势力心思。 ? ☆、妯娌矛盾 ?  月娥白天晚上练,终于入了点门,摸出点门道后,高兴之余,更加勤奋,大早上便起来去季府花园桃花苑里练,丫鬟喊吃早饭,喊了两回,才回房草草吃了,拿着笛子又去桃花苑。 文绣和文澜找不着人,翻遍了内宅院落,也不见月娥人影子,迎头遇见文珊走来,文绣问:「看见你月娥表姐了吗?」 文珊道;「早起我看往桃花苑里去了」 「好啊!躲着我们,走,找她去」 一行人,从花园月洞门进去,往后面桃花苑里,刚到桃花苑边上,隔着花墙就听里面隐约传来笛声,一听便是初学者,音还不准,但听出几分调调来。 「月娥妹妹原来躲在这里练笛子,害我们好找」 月娥面带羞涩,「在屋里怕打扰姐姐,噪音污了耳朵」 玉容和文珊、月芸也随后跟了来,「大家都来了,我们玩个游戏取乐怎么样?」文澜鬼点子多。 「捉迷藏怎么样?」文珊小女儿家心态。 文绣想想,「好,那就去花园里捉迷藏」 季家园子大,山石树木多,这群姑娘开始玩躲猫猫,先由玉容找,大家四散跑开,各自找隐蔽的地方藏好。 方家大少爷方子谦此刻正通过花园往二房姑母方氏屋子里去,他抄近道走过花园铺满各式图案的碎石子路,看见左侧不远的地方一棵千年古柏树,粗壮得几个人合抱都围不过来,突然,他目光聚焦一点上,树洞里漏出红石榴裙子一角。 这时,远处传来方姑娘稚嫩的娇清声儿,「看见了,快出来吧」 月娥探出头来,乍然看见一个陌生年轻男子唬了一跳,他发束竹簪,一身雪青绸袍,明媚的朝阳下,整个人如琼枝一树,又似崑崙美玉,散发着淡淡光华。 正这时,方玉容朝这条小径寻来,月娥朝方子谦摇摇头,眨了两下眼睛,方子谦会意,月娥隐身树后。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方玉容有点意外。 「姑母有事急着找我」 「看见秦家二妹妹了吗?」 「为兄不认识那个是秦家妹妹,方才倒是看见一个穿红石榴裙的姑娘朝那边跑了」 方子谦朝相反的方向指了指。 第36页 「是了,在那里」方姑娘一眼看见东南角一藕荷色裙裾,在花丛中一闪,笑着蹑手蹑脚过去捉人。 月娥听动静人走了,探出半个小脑袋,方子谦还站在原地,月娥朝他做了个鬼脸,二人相视笑了。 方子谦举步朝园子东北方向走去。 方子谦边走脑子里却不时晃动那姑娘的脸,一颦一笑之间,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不觉摇摇头,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想人家一个姑娘做什么? 月娥一早去给季老太太请安,母亲和大舅母、二舅母也都在老太太屋里。 就听季老太太对母亲说,「漱玉,你一年难得来一次,多住些日子,她们姊妹几个也好一处亲近,过几年都嫁人了,想见面都难了。」 季氏欠身赔笑,「老太太知道,您女婿常年不在家,家里一大摊子事,那照应不到都不行。」 大太太范氏微笑说道:「大姐这些年不易,也没个帮手,这下子好了,姐夫就快回来了,大姐也省心了。」 二太太方氏亲热挽留,「姐姐在多住上几日,等我娘家侄儿回乡下,顺路一道走,也好有个照应。」 季氏笑而不答,就算答应了。 月娥回到文绣屋里,自此更加勤奋,镇日烦着玉容问这问那,生怕回去后没有师傅教,自己有不明白的地方,无人可问。 方玉容温婉笑着,「月娥妹妹很有天赋,可惜了,若早点能多学点东西」 月娥同文绣、文澜、文珊姊妹三个吃了晚膳,去老太太屋里,月娥看大舅母范氏仿佛哭过,眼睛红红的,老太太阴沉脸,母亲坐一旁,低着头,也不言语,气氛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事。 季老太太寿日后,就决定让季家二公子季文涛接管部分季氏生意,季文涛过年就十八岁了,早就与魏知府的侄女定亲,扯上这层关系,季家生意有官府照应,自是顺畅,季文涛人聪明,考取过秀才,老太太把希望寄託这个孙子身上。 而长房长孙季文海眼瞅着弱冠,亲事高不成低不就,虽说是长房长孙,可是庶出,大太太范氏比照季二公子季文涛的亲事,但季文涛将来是季家的掌家二公子,亲事上头,铁定要远远超过季大公子几个来回。 二公子季文涛自小就跟着父亲学经商,季二爷为歷练他,故意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办,季文涛不负父亲和祖母希望,精明干练,头脑灵活,比同龄人沉稳。 季老太太观察后,很是满意,就决定把季家主要生意交到他手上,二太太方氏知道当然高兴,大太太范氏却愤愤然,老太太心偏到了胳肢窝了,季文海记在自己名下族谱上也是嫡子,名分上是季家长子长孙,老太太将季家生意交给二公子季文涛打理,这是明着告诉众人,这个家以后是二房的。 季文海的生母况姨娘得了信,跑到大太太跟前抹泪,「太太可要想明白,这个家一日有老太太在还好,若那天老太太没了,只怕都让二房倒蹬出去,剩下空壳子,到那时我们大房的人喝西北风去。」 范氏正心烦,呵斥道;「好了,别哭了,哭得人心更乱了,这事有我和你爷,你犯不上操心」 祝氏看太太心烦,也住了口,不敢出声哭,「婢妾就是担心,怕太太一时心软,由着人把家占了。」 范氏冷笑一声,「别以为你大爷老实人,什么事都不出声,我又凡事不争,越发让二房欺负到头上来了,这事我心里有数,你就不用惦记了。」 祝氏才放心,欢喜地奉承道;「婢妾跟太太这些年,就知道太太心里有成算,不过白提醒一句。」 范氏嗯了声,心里打开算盘。 季老太太跟季氏抱怨,「你大嫂就知道争家财,也不看看她那庶子什么样子,整日斗鸡走狗、遛鸟,把季家生意交到他手里,这是要毁了季家。 季氏不知如何劝,两个都是兄弟,两个都是一样的弟妇,她瞅着二弟妇方氏能干,可大弟妇也不相让,嘴上不说,暗地里较劲,方氏出身高,过门就管家,在季家,二老爷比大老爷能干,大老爷没大才干,就管个跑腿,所有生意买卖都是二老爷张罗,二房就占了优势,但是大房不服气,这事棘手。 月娥听文绣跟丫鬟在碧纱橱里嘀嘀咕咕的,好像说家务事,文绣语气不善,「母亲煳涂,也不看看大哥是不是那块料,祖母能放心把季家的生意交到他手上,都是自家人,闹得生分反而不好」 这是季家的家丑,月娥只能装作不知道,不方便听,就走去母亲房中,季氏住在未出阁时的闺房,季家屋子多,这里一直空着,季氏每年回娘家就都住在这里。 季氏这几日未曾消停,范氏找她评理,方氏也刻意买好,准备了不少东西让季氏回家带上,季氏不想看两兄弟因此生了嫌隙,季老太太烦恼,季氏这两日也为兄弟的事烦恼。 月娥本来不想掺合别人的家务事,可看母亲满面愁容,出主意道:「把一个铺子交给大表兄,若管好,自然就和二表兄一道参与季家生意,若管不好,大舅母自然也就没话说,现在就是阖府都知道大表兄不行,也没凭据,大舅母未必肯服。」 听月娥的话,季氏想想,「这倒是个主意,这样你大舅母和二舅母都没话说」 ? ☆、下手 ?  大房里,季大爷埋怨妻子,「海儿都是被你惯得,镇日就知道胡闹」 第37页 大太太不服,「不给他事做,他能不玩,还能干什么,若照管生意,正经起来,也就没闲空出去野了。」 季大爷嘴上不说,心里埋怨母亲偏心,向着二弟。 这正说着,上房季老太太的丫鬟走来,「老太太找大爷大太太过去,说有事要说」 夫妻互相看看,心里都猜到是什么事。 季老太太看大儿子夫妻俩脸上冷落落的,不由心凉,平常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一挨到钱财的边,就兄不是兄,弟不是弟。 二儿子俩口子一到,季老太太就把决定说了,二太太方氏似乎有点意外,想说什么,季二老爷使了个眼色,方氏把话咽了回去。 「老太太圣明,文海虽然平常嘴上不说,心里极孝顺祖母的。」大太太范氏欢喜得连声讨好老太太。 季大爷脸上也露出笑容,「母亲处事公道,比儿子们都明白」 季老太太淡淡一笑,「丑话说到头里,文海若不争气,可怨不得我这个做祖母的偏心」 范氏忙表态,「老太太放心,媳妇一定嘱咐他好好管着,不枉老太太信他」 季老太太朝二儿子夫妻俩道:「你们还有话说没有?」 「儿子当然是听老太太的,文海侄儿有不懂的地方,儿子一定尽心教他。」季二爷说得诚恳,季老太太稍宽心。 范氏欢天喜地回房派人找大少爷季文海,小丫鬟去了半日,把范氏等得着急,那丫鬟前脚一进门,范氏便骂开了,「你这小蹄子又跑哪野去了,让你找大少爷,去了一顿饭功夫,都是我平素太惯着你们,心里没主子。」 小丫鬟唬得忙分辨,「奴婢去找大少爷,前院找了个遍,遇见大少爷的小厮说大少爷一早就出去了,说……说…...」 「说什么?想急死我是不是?」范氏本来歪着身子,坐直,瞪着她问。 「说春红院新来了个唱曲的,大少爷力捧,每日都去坐镇」小丫鬟怯怯地不敢隐瞒。 范氏嘆息一声,沉声道:「去,找个跟大少爷的人,无论如何把大少爷给我找回来,这裉节上,要是让老太太知道,还了得。」 文绣正巧进门听见,无奈摇摇头,规劝母亲也不听,懒得说,转身出去了,心道,由着他们闹吧,闹到比现在还没脸就都消停了,反正自己也要嫁人了,娘家的烂摊子索性不去理。 方氏背地里嗤笑,「好啊!大嫂不是看着二房眼热,这样也好,就能分出高下,到时看她还有何话说。」 季二爷从外面刚回来,听太太唠叨「听说这个主意是大姐给老太太出的?」 方氏边侍候老爷宽衣,边贊道;「我探姐姐口风,好像是月娥甥女出的主意。」 季二老爷脱了鞋,往炕上一歪,「我说姐姐凡事没主见,那能想到这些,原来是月娥出的主意,月娥这孩子,我看着不错,比她娘有出息。」 方氏没接话头,大姑子不管怎么说和丈夫都是姊弟,有丈夫说的,没自己说的,凡事就是这样,自家亲骨肉,自己说不好行,旁人若说不是就不爱听,她何必管那不相干的事。 方玉容上文绣屋子里,刚一进门,就把一包碎银子甩在炕上,「看,这是我二哥给的,说愿赌服输,数数,二十两雪花银,一两不差。」 文绣抓过去,解开帕子繫着的结,铺在炕上,看着欢喜,「明儿通知我们的人,去郊外游湖,我今儿就让老付去订游船。」 方玉容担心地道;「怕老太太和姑母不答应」 文澜自报奋勇,「我去说,这事只有我去说能成,我就说月娥妹子要家去,姑娘们一处乐一日」 「这个说法可行,料祖母能答应」文绣贊成。 秋日晴好天气,翠湖水似镜面平静无波,湖面上传来女子的说笑声儿,一条画舫游湖,载着九位姑娘,船娘缓缓摇橹,月娥倚栏杆,眺望水面。 岳桐芳和月芸、楚姑娘、何姑娘还有文珊,在船头玩水,方玉容虽然表面跟岳桐芳和好,可心中到底有芥蒂,俩人总不在一处玩,方玉容就跟文绣和文澜在船尾摆了张小梅花几,放上零食,边吃边赏景。 南方多水系,随处可见青山绿水,仲秋时节,阳光没有夏日浓烈,也不似冬季寒凉,秋的日头温暖舒适,出游的人多起来,湖面还有几条画舫,油彩斑斓,珠帘半卷,飘来丝丝管弦之声,舱中男女杂坐,泛舟游湖的人,有的携家带眷。 不知谁说了句,「快看,那好像是季大公子」 文绣张望,惊喜道:「是我大哥,大哥不是管铺子里的事,怎么大白天跑到这里游湖。」 这边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声儿高,那条画舫上的人听见,船就往姑娘们的船靠过来。 两船距离十几米时,几位公子走出船舱,除了季家大公子季文海,其中一位月娥见过,来时遇见的船上那贵公子,就是玉容唤作二哥的,月芸那日搔首弄姿,引来方二公子侧目,方二公子在这里突然看见月芸,脸上现出惊喜,「这位可是秦家妹妹?」 月芸故作羞涩,半是点头,岳桐芳和何、楚两位姑娘认识对面船上的人,也不拘束,一个风流倜傥,一身贵气的公子朝岳桐芳道:「妹子,今儿你们也来泛舟?」 岳桐芳微皱下眉头,避开季大公子的别有深意的目光,淡淡地声儿,「闲来无事,解闷」 第38页 问话的是岳家小侯爷,岳家小侯爷是妾生的,跟岳桐芳同父不同母,以岳桐芳高傲个性,不大瞧得起他的出身。 「岳姑娘,一向可好!」季大公子季文海主动搭话,他的脸皮厚,对岳桐芳拿眼角都不愿意看他,浑不在意。 岳桐芳不得不敷衍,「季大公子好!」 岳家小侯爷一眼看见月娥,眼睛直勾勾地盯在月娥身上,「这位妹妹没见过。」 月芸人精明,早听出他是岳家未来的平阴侯,妩媚一笑,娇声道:「我妹妹,和季府是姑表亲」 吴姑娘站在月芸左近,早就厌恶她这番做派,看她站在船边上,献媚岳小侯爷,更是深恶痛绝,故意脚底绊了一跤,撞向前,月芸正一门心思在岳小侯爷身上,不防备,冷不丁冲撞,身子朝前扑倒,扑了个空,一下子跌进水里。 方二公子刚才看她巴结岳小侯爷的样子,对她失去兴趣,乐得看热闹,不理会。 月娥忙朝季大公子道;「大表哥,快救救我姐姐」 不管怎什么说季家和秦家是亲戚,季文海不能坐视不理,忙招唿船上小厮,「快下去救人」 就有两个会水的小厮衣裳都没来得急脱就跳入水中,季文绣和文澜也焦急地望着水里,这要是出事,回去无法跟长辈们交代,尤其是季文绣,年纪最长,带着妹妹们出来,若出点事,这可怎么好,急得朝水下小厮喊;「救人上来,本姑娘有赏钱」 不大功夫,月芸就被下人救了上来,放到船板上,月娥看姐姐脸色煞白,也吓得不轻,试试鼻息,月芸气弱,还好有气,月娥心稍定,一群姑娘围着,眼看着不知如何是好,文绣想抱起月芸的身子。 这时,一个清越的男中音传来,「别动」 ? ☆、心病 ?  一个清越的男中音传来,「别动」 月娥抬头,见是那日花园中偶遇的年轻男子,玉容称唿大哥的,不知何时出现在对面船上,相距不过几步远。 「俯卧,头部低下,按压背部,把水控出来」方子谦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让人不自觉地听从他指挥。 月娥和文绣几个把月芸翻身过去,按照他说的做, 忙活了半天,月芸咳了几声,人慢慢甦醒过来,月娥松口气,姐姐若出事,母亲定然怪罪。 「上岸给她弄点姜汤喝,去去寒,秋天水凉」方子谦声音变得温润、体贴。 月娥抬头朝他望一眼,感激地道:「谢谢方公子」 文绣忙招唿船娘靠岸,命丫鬟把月芸扶到娇子里,岳桐芳和何姑娘、吴姑娘几个后面跟着上岸, 月芸没什么大碍,也就没人深究吴姑娘是故意还不是故意的,除了月芸脸色有点苍白,别的也看不出什么,轿子里有干衣裳,月芸换上,人很虚弱,也没气力跟吴姑娘计较,吴姑娘一时之气,险些弄成大祸,低头有点后怕,岳桐芳拿眼睛剜了她几眼,吴姑娘躲在后面,不敢靠前。 岳桐芳看无事,对文绣道:「秦姑娘还好没出什么事,我们留下也帮不上忙,先回去了,若有什么事,派人告诉我」 何姑娘和楚姑娘有点幸灾乐祸,不好表现出来,也跟着说,「我们也先回去了,改日去看秦姑娘」 文绣又叮嘱几个人不让说出去,几个人嘴上答应,坐上轿子先走了。 文澜担心地道:「就怕大哥回家说」她说的是季文海。 「没事,我跟大哥说,他听我的,不敢乱说话」文绣拍胸脯保证,几个人兴致皆无,都垂头丧气的,姑娘们的轿子也没敢走季府正门,角门进去,熘回房,只字不提方才发生的事,若让长辈们知道,受责备不说,看管严了,以后出门一趟就难了。 月芸回季府,直接由丫鬟扶着回文绣屋里,见人只说身子不舒服,本想露脸,没想到出乖露丑,落水衣衫湿透,紧贴在身上,月芸身体已发育成熟,小厮救人时,难免肌肤接触,月芸想起就羞愧得无地自容,简直就没脸出门。 仲秋过后,湖水冰凉,月芸闺阁娇小姐,怎禁得住,加上一股火,晚上就发开烧了,文绣忙回二太太方氏和季氏,方氏不敢怠慢,怎么说也是客中,忙赶到文绣屋里,季氏得信也过来瞧看,宋姨娘听说,也急忙跟来。 季氏看月芸脸都烧红了,忙命丫鬟:「快去请大夫」 方氏忙拦住,「不用了,我娘家侄儿现在季府,派人找他来看看」 宋姨娘听了,略放心,「阿弥陀佛,侄少爷得天下第一方家祖传医术,能来给我们姑娘瞧病,是我们姑娘的造化」 方氏派人找方子谦,这厢又问:「昨儿不是好好的还游湖,怎么突然就病了」 文澜几个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月芸阖眼躺着,闻言,轻声道:「穿得单薄,大概是天凉水边风硬,冻着了。」 方氏瞅瞅文澜几个,有点狐疑。 「表少爷来了」小丫鬟进来回说。 月娥几个赶紧躲入碧纱橱里。 文绣几个紧张地躲在屋里听,就听方二太太问:「你秦家表妹到底怎么样?昨儿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发起烧来,按说昨儿也不算冷,游湖泛舟,你妹妹们都没事,你秦家表妹身子骨看着也不弱,这病来得突然。」 就听温厚的男中音,「上秋早晚穿得单薄,受了寒凉,或是夜里不注意,妹妹们身子骨弱,春秋两季尤其要注意。」 第39页 「你秦家妹妹看着烧得挺重,着紧用上药,千万别酿成大病,就不容易治了」 「这筏子发热时日长,待侄子开个方子,让人赶紧去抓来草药煎上,一日三顿,另外,晚间值夜的下人最好警醒些,注意观察,若有异常,赶紧告诉我」 「太太,舅太太,婢妾留在这屋里照应,比下人们尽心」宋姨娘担心的声儿,主动请缨。 「如此最好」季氏急忙答应,她怕庶女有个好歹,自己落埋怨,她姨娘亲自守着,就是有事,也怨不到她这个嫡母头上。 文绣几个听方子谦没把白日的事说出去,都暗暗吁了口气,又都担心月芸的病若大发了,瞒也瞒不住,就又都提着心,把平常看不上她的心收起,巴望她好起来,以免受连累。 晚膳,月娥同文绣姊妹在季老太太屋里用,大太太范氏和二太太方氏在自己屋里吃过饭,就在老太太身旁侍候,大舅母范氏脸上重又欢喜,讨好地殷勤侍候老太太吃饭,二舅母方氏同往常一样,温婉地笑着,眼神却是凉凉的,服侍婆母周到得体,不注意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大房俩口子到底争了一间地段好的铺子,让庶子管,二太太心中不悦,表面还不好说什么,只有背地里跟自己男人叨咕。 季老太太对方氏道:「今年早早把炭火盆生上,别冻坏了姑娘们,咱们家的姑娘倒不打紧,一个个结实着呢,你这两个甥女身子骨弱,夜里仔细让丫鬟们看着火。」 季老太太年岁大,心却一点不煳涂,想事情周到,对前房女儿,表面也做足了功夫。 月芸落水一事就瞒了下去,果然,季大公子没说出去 文绣跟月娥嘟囔,「母亲也是,对大哥溺爱,比对我这亲生的都好,把大哥宠得书不读,见天瞎胡闹,文涛二哥人正经,知道上进,祖母让二哥打理生意原没错,就是母亲总和二婶子争,闹得鸡飞狗跳,一笔写不出两个季字,一家人何必呢!」 月娥笑着点点她额头,「你倒是想得开,不分远近亲疏。」 文绣睨眼她,「你也说这话,什么远近亲疏,我和大哥也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和二哥比起来,那个亲那个疏?说穿了,我跟二哥亲近,母亲时常骂我偏着外人。」 月娥又用手指点了下她额头,「你呀,这话可别让人听见。」 「听见又怎么样,将来我是要出门子,好就来往,不好就丢开手,各人过各人的,谁碍着谁。」 月娥笑着羞她的脸,「不害臊,姑娘家嫁人嫁人的」 月芸发热三日,烧才退了,可是身子虚弱,行走不便,季氏原定的行程就耽搁下来,只好在娘家又多住些日子。 推迟行程,无意中成全了月娥,功夫不负有心人,月娥笛子吹得很有长进,就连方玉容都打趣说,「看来我这师傅是教不起你,不然我请我师傅教你。」 文澜拍手笑道:「我看行,束脩钱长一倍,这人也未必肯教」 月娥好奇,「难道是世外高人,给银子都请不动?」 文澜忍不住笑,「这位高师是不收徒的,就是表姐都是一半明着学,一半偷着学的艺。」 说完,文澜和玉容俩人互相挤了下眼睛,促狭地笑。 月娥就跑上去咯吱文澜,「说不说,高师在哪里深山修行?」 文澜被她咯吱笑个不住,弯腰,直摇手,「我说,是我大表哥,方家掌门大少爷,你还要学吗?」 月娥脸红,追着打她,「我撕了你的嘴,让你浑说」 文澜跑开,远远地躲着她,笑道:「说真的,若得我表哥点拨你,保管你受益匪浅」 几个人笑闹够了,文澜指着对门悄声对月娥道;「说真的,你姐姐这阵子病了,总算消停了,不然早晚吹,烦都烦死了,学了多少天了,没一个音在调上,偏她用功,日夜苦练,搞得周围人都跟着难受,看着挺精明一个人,就是脑子笨,正经事上一件不行,旁门左道倒是灵光」 ? ☆、做手脚 ?  季氏在娘家耽搁到暮秋,眼瞅着快入冬,才打道回府。 年下,诸多事情一块上来,季氏忙得不识闲,下人们紧着打扫房屋,月娥屋里就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个粗使婆子,自然忙活,粗使老婆子提着桶清水,趴在地上一块块用刷子蹭水磨青石砖,然后泼上清水,刷洗干净,云珠拿块干抹布,跪地抹净水,直到青石砖地铮亮照人才满意。 胭脂擦拭屋子里的博古架上的摆设,一样样物件拿下来,抹干净小心摆放,轻省的活计都抢着干了。 这时,厚实棉门帘子啪嗒摔在一旁,一个媳妇含笑进门,「你主子呢?」 原来是程春媳妇,程春媳妇是太太跟前得用的,胭脂忙撂下手里的活计,赶着上前朝里间努努嘴,「我们姑娘正忙着」 月娥正坐在里间炕上,冲着亮光剪窗花,窗棂都新换了浅绿的新窗纱,冬季日头上来,屋子里淡淡泛着绿影。 月娥听见外屋说话,抬头,含笑,「大娘来了,是母亲找我有事?」 程春媳妇拾起炕上剪出来的燕穿桃柳图案,喜欢地道:「回头求姑娘给奴婢剪一个,活灵活现看着稀罕死个人」 月娥笑道:「这不算什么,大娘若喜欢就把这个拿去,回头我在剪」 程春媳妇笑说,「那奴婢就谢谢姑娘了」 第40页 「你看管顾着看姑娘剪纸,正事差点忘了,太太说今年过年比照往年,府里的人不管主子还是下人,每人做两套新衣裳,临近年根底,铺子里忙,抽不出人手,府里找了两个针线好的媳妇派出来专门做这宗活计,可那两个媳妇只能缝,裁剪手生,太太说让姑娘过去,帮着量了尺寸,把布料子裁剪好了,让那两个媳妇专门管缝制」 月娥放下手里的红纸、小剪刀,爬下炕,程春媳妇高兴得忙找出绣鞋,亲自替姑娘穿上,嘴里奉承,「奴婢就说二姑娘好说话,一准能答应,别人裁剪手艺别说太太,就连奴婢都不放心」这程春媳妇心里高兴,二姑娘不拿大,嘴上紧着奉承。 胭脂看姑娘被程大娘找走了,做了不肖半个时辰,就指着去上房领过冬的炭块,偷空熘出去,傍黑才逛够了悄悄回来。 看正房掌灯,姑娘窗下看着什么,放轻了脚步,进门就见堂屋地上放着个木头箱子盖子打开,这是秦贵升派人送来,姑娘出门,一直没打封,好信走过去,扒着眼看,没什么稀奇,都是陈年帐本,知道是铺子里的。 轻撩起里间布门帘子,探进半个头去,看姑娘伏在桌案上仔细地看帐本,云珠站在旁边,遂轻手轻脚过去,殷勤倒了杯茶水,放在姑娘桌子边上,月娥头也未抬,「检出最近两年的帐本,放在这里」 满满一箱子的帐本,云珠低身翻腾,胭脂站着不动,云珠找出她捧着,腰都不弯,半天方找齐全,云珠直起腰,胭脂大气不喘,直直站着,一手不动,云珠瞅她一眼,她只把送帐本巧宗做,俩人都是姑娘的大丫鬟,一样的分工,累活重活总是云珠干,胭脂专捡轻省的,面上的活计,这样的事多了,云珠气都懒怠生了。 月娥头也不抬,「你二人下去歇着吧,我这不用侍候了」 胭脂巴不得一声,腿快的抢先出去了,云珠又剔了剔灯花,掩好门出去。 月娥粗略看帐目工整,看不出任何破绽,季氏当初请杨先生来家时说得明白,商户人家子女,除了学女红,重要是会看帐,学打理家的本事,她是吃了不懂的亏,许是商户人家之女,从小耳濡目染,学起来丝毫不费力气,因此,月娥虽十三岁,看起帐本并不吃力。 以她前世已是成年人,洞察秋毫,待细看,就发现漏洞,铺子里帐房是秦贵升的人,显然,这套帐是应付人的假帐,真帐本应该还有一套,凡事太过于天衣无缝,就漏了破绽,但月娥所能看出来的都是些细微末节。 秦贵升大概想秦月娥十三岁的年龄,过于轻敌,才放心地把铺子里的帐本交给她,量她一介女流之辈年纪又小,发现不了他动手脚。 月娥聚精会神,整个心思都放在眼前帐本上,心无旁骛,云珠唤了两声才听见,「姑娘,该歇了」 月娥看得时候长了,头老大,脖子生痛,抬头晃了晃脖颈,心里盘算,看来该找懂行的人来看,云珠端着水盆,胭脂打着哈气进来。 她才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什么时辰了,「回姑娘,亥时,交三鼓了」 胭脂上前为她挽起宽大的衣袖,用锦帕掩上胸前,月娥脑袋里还想着帐目上的事,胡乱洗了两把,「奴婢不明白,姑娘要学,何必着急这一时,大晚上不睡,也不是真管帐,姑娘何必这么认真?」 胭脂不解,云珠在旁边接话茬道;「你还不知道咱们姑娘,做什么事都认真惯了,连杨先生都夸咱们姑娘,就这份执着劲,学什么都不输与别人。」 月娥两耳不闻,盘算秦贵升的事怎么办,撵他,必然不服,而且节下樑子,她孤儿寡母的,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万一他使坏,季家多女眷,擎等着吃亏。 这件事很棘手,费了思量,怎样才能把秦贵生打发走,还要让他心甘情愿走,月娥打定主意,先说服母亲,让母亲相信秦贵升是阴险小人,可母亲怎么才能信自己,除非找杨先生来看帐,杨先生的话,母亲信的。 她揉揉额头,突然问:「秦总管就一个人过?」 胭脂爱八卦,立马接上话头,「秦总管晚上家去,不住府上,他家里事从不说,好像有个女儿,早就嫁人了。」 月娥,哦了一声,没在问,看来秦贵升口严,什么都打听不出,也不落马脚。 倏忽想起旺财的轻蔑的眼神,是不是对秦贵升素日行径,知道点什么,要是拿住秦贵升的把柄,逼着他自己离开,那是最好。 二日,月娥昨晚睡迟了,起得稍晚,吩咐云珠去寻旺财,云珠回来说旺财告假家去,要三四日回来。 月娥穿戴梳洗齐整,去上房给母亲请安,捎带着说请杨先生来家一趟,假託自己看帐本有不明白的地方请教杨先生。 盘横月余,季氏迴转,家事积下不少,年下,铺子里结帐亏空,季氏坐在屋子里发愁。 月娥趁机劝道:「母亲何不换个人管铺子,总这样亏下去,铺子早晚关张。」 「贵三叔说了,如今布行都不景气,怨不得你贵三叔,何况,我们娘们也不懂,何人管铺子」季氏一时也没主意。 「母亲若放心就让女儿管,保证不会出纰漏,女儿学了一年管帐,正好试试身手。」月娥赶紧毛遂自荐。 季氏摇摇头,嗔怪道:「姑娘家,抛头露面,将来嫁人,婆家人知道怎么想?」 月娥只稍一试探,看母亲态度坚决,在怎么说都不会同意,就没接着往下说,话锋一转,说出此来的目的,「女儿已经可以独立看帐本、票据,但还有个别不懂的地方,想请杨先生来家一趟,指点一二」 第41页 季氏贊成女儿家学女红,打理家事,听了后,很贊同,「明儿立冬,后儿我派人去请杨先生,当初杨先生走时,说好了的,若有事找她,决不推辞,你既然肯学,就烦她走一遭」 立冬,天上飘雪,街道两旁树木房屋顶铺上薄薄一层细雪,一顶小轿子停在季府门口,小厮打起轿帘子,里面走出一人,簇新的锦缎团花棉袍子,粉底皂靴。 赵伯章瞅眼季府大门,脚下稍一犹豫,便迈开步子昂头挺胸朝大门走去,小厮紧跟在身后提着几盒子点心。 ☆、退婚(一) ?  「姑娘,赵姑爷来了」胭脂兴奋嚷着,人还没到,声先到。 月娥冷眼看她,胭脂一团高兴顿时冷水浇头,火炭似的顿时熄了,有点拘束地偷眼看姑娘。 月娥白了她一眼,「云珠,随我去上房」撇下胭脂,和云珠往上房去。 月娥和云珠走到季氏上房后窗下,听里面说什么。 「公子进京赶考何时启程?」季氏声音问。 「年前提早上路,小年一过,就启程赴京」赵伯章道。 「亲家母把出门的带的衣裳鞋袜都打点好了吧?」季氏身为母亲,想到自然是这些。 赵伯章沉吟片刻,有点期期艾艾,稍顿,「衣裳收拾妥当,就是出门盘缠还未凑齐,我母亲的意思,若会试不第,让侄儿留在京城,拖门路,走人情,上下打点少说也要万两银子,家母想问伯母借几两银子使,日后定当归还。」 赵伯章毕竟是书生,骨子里清傲,求人的话,说出口,不觉脸红,放低了身段,态度比照之前好了不少。 月娥对云珠附耳说了一句,屋里季氏略一踌躇,想着该不该借钱给赵家,云珠从堂屋后门进去,趴在季氏耳边说了句什么,季氏歉意地朝赵伯章道:「赵贤侄先坐着,我有点家事,去去就来」 赵伯章欠了欠身,「伯母请便」 季氏出了后堂,刚要问云珠,你家姑娘在哪里,月娥一把扯着母亲就走,直到离堂屋稍远,母女就站在夹道上说话,季氏埋怨,「我哪里正和赵姑爷说话,你扯着我出来,做什么?」 「母亲,姓赵的借钱,母亲分文不能给他」月娥口气略急。 季氏面上现出为难,「姑爷张回口,我怎么好驳回,不看别的,老一辈子的交情,就不是儿女亲家,也不好让他空着手回去」 月娥对母亲是恨铁不成钢,「难道母亲忘了,上次去赵家,赵家母子是怎样对待我们的,把青楼女子留在家中,可曾顾忌到我秦家的感受,母亲好了疮疤忘了痛。」 季氏看女儿语气不善,喃喃地小声道:「秦赵两家是儿女亲家,万一你父亲不答应退婚,又得罪了赵家,日后怎么见面,一文钱不借,我这不好说出口,何况他说是借,要还的」 「母亲打算借多少银子给他?」月娥不愿跟母亲磨叽,开口直接问。 季氏略一犹豫,「不然就给他五百两银子,还就还,不还我也不强要」 月娥气乐了,母亲说得轻巧,五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张口就送人,还是送这赵家烂母子。 月娥使出杀手锏,「赵伯章上次去省乡试,若不是母亲给他银子,他如何能荒唐如此?」 月娥一急,就不顾母亲难堪,话说急了,戳到季氏疼处,季氏也曾暗自后悔,出手大方,给女儿惹了麻烦,脸红,低声道:「好,就听你的,给他二十两做盘缠。」 说着,吩咐丫鬟几句,就匆忙回堂屋里。 月娥不放心,走去堂屋后窗下,偷听里面对话。 季氏重新回到堂屋,歉意地朝赵伯章道:「让贤侄久等了,我早就给公子准备好了」 「来人,把给公子盘缠拿来。」 秋月答应一声,往里间,端出个盘子,季氏微笑道;「这是二十两银子,留公子路上使费。」 赵伯章一看是五两一封银子,共四封。 当时丹田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脸皮紫涨,季氏看出他生气,暗自埋怨,都是月娥不让多给,反倒给人得罪了,如今话说出口,也没法收回,只好硬着头皮,「公子莫嫌弃,节下府里开销大,一时银子不凑手,公子节俭花,也还够用。」 赵伯章压下火气,求人好言语,只好低声下气道:「伯母,京城走人情,放外任,是有一定章法的,虽同样的官职,可是有穷乡僻壤,有的肥缺,还是有很大区别,我母亲的意思是宁可破费点银子,也谋个好差事,月娥过门日子也好过,不至受委屈。」 赵伯章知道季氏母女因上次□□的事寒心,看季氏有点心动,赵伯章想到来时母亲嘱咐的,前程要紧,裉节上也顾不得身份,捡软话说,「上次的事,是小婿的不对,是小婿一时煳涂,□□不过就是一勾栏女子,跟秦姑娘比不值什么,秦姑娘若发句话,不留她,我即刻赶她走。」 赵伯章嘴不对心说这番话,为哄季氏,借银子应急,他与□□正是如胶似膝,哪捨得片刻分开。 「公子才华过人,想出人头地,何须歪门邪道,令人不齿,公子做官也是清正廉明的好官,为百姓做事,只要不想着贪赃枉法,那里为官都一样。」 屋里二人均一愣,月娥自后堂走出来,月娥打心底厌烦这母子,一文钱没有,还想别人家出钱自己装门面,买官做,这是拿秦家当冤大头,怕母亲爱面子,心软,这时候,还管什么避讳,不等季氏说话,就先拿话驳赵伯章。 第42页 季氏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娥儿,你不在后面呆着,怎么出来了?」 「女儿在后堂听公子说前程大事,就不拘泥俗礼,望公子见谅」说吧,朝赵伯章墩身一福。 赵伯章听她的话,心里不痛快,关键时候却也不敢得罪她,起身一揖,「姑娘好!」 月娥也不扭捏,捡了季氏身后站着。 女儿贸然出来,有点唐突,但女儿的这几句话,打消了季氏歉疚,又朝赵伯章道:「月娥说得对,在朝为官,当走正途,上为皇帝分忧,下解黎民之苦,方是好官,你母亲养你不易,盼着你好,没什么错,但是官场腐败贿赂风气,不能沾染。」 母亲的表态,是月娥乐见的,笑微微瞅着赵伯章,「二十两银子若嫌不够,公子找亲朋故旧借点,凑个盘缠钱也不难,只要公子不好高骛远,朝廷会因才施用,若巴结奉承奸佞小人,就是月娥一介女流之辈,也不屑于此,这个官我看不做也罢。」 「娥儿说得对,若朝廷真像贤侄说得昏聩,贤侄是读书人,还是别趟这浑水」季氏一旁贊同道。 月娥一番话堵得赵伯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伯章不是季氏,他焉能听不出秦月娥假借堂而皇之的理由,轻巧地推了借钱的事。 赵伯章从秦府出来,红头胀脸的,气得头髮丝都立起来,是连羞带愧,暗自发誓,今日受此侮辱,来日定当奉还。 月娥看赵伯章气得狠,心想知道这样,何不就给十两银子,应应景,反正人也得罪了,只当打水漂了,二十两银子够中等人家过一年的花销。 季氏看姑爷负气走了,有点失悔,埋怨道:「你总说怕姑爷在外胡闹,不让我多给银子,你看把人得罪了吧,回去跟你婆婆不知怎么学说。」 月娥对母亲是哭笑不得,「娘,你没听姓赵的口气,是要行贿,朝廷有法度,打着做官鱼肉百姓,那这个官还做他干什么,若他自身不检点,身败名裂,他娘就不怪你了,再说,贿赂京官,可不是三头五百就能拿得出手,没个万八千的能看上眼?母亲上那去弄那些银子,难不成把房子、铺子都卖了,房屋铺子都是祖产,父亲回来,母亲怎样交代?母亲就是愿意拿私房钱出来借给他,赵家用钱几时还过,母亲还要不要过日子。」 季氏一听也傻了,细一想,女儿说得也对,多拿上个三五百两银子,赵家也未必能看上眼,反正依旧这样了,也没辙。 月娥庆幸来得及时,秦家铺子蚀本,季氏当年的陪嫁体己钱也不少,加上这些年积攒的,手头宽裕,如月娥不拦住,八成就被姓赵的矇骗去。 一离开上房,云珠就嘟嘟囔囔,「又赔了二十两银子,太太心肠太好,爱面子,吃了赵家多少亏,奴婢看太太吃了姓赵的几句好话,哄转了心思,还想与赵家结亲,太太这一把年纪怎么就没看透赵家为人」 月娥心想,母亲懦弱,根本指望不上,遂道:「等着瞧吧,赵伯章他娘不出明日就找上门来」 云珠瞅瞅主子,奇道:「那老婆子找上门,姑娘能掐会算,怎么就知道?」 月娥耐心地分析,「赵伯章上京,准备带上万两银子,就赵家的亲戚,绑上葛家一块,能拿出几两银子,若去外头借,你看上次赵家摆酒,不少官员显然不齿姓赵的所为,就是有银子,谁肯借给他,赵伯章是读书人,还顾忌点脸面,他娘可不是脸皮薄的人,说不得软硬兼施,来秦家闹,赵家还愿意跟秦家结亲,不就是冲着秦家的钱财,若秦家分文不出,你想他还愿意结这门亲吗?」 云珠恍然大悟,「是呀!除了秦家,谁肯借这么一大笔钱给赵家,若秦家死活不借钱给赵家,赵家翻脸,秦赵两家的婚事没准就一拍两散了。」 月娥冷笑,「你以为赵家瞧不起商户,为何却迟迟不愿意退婚,不就是安得这个心思,若希望落空,就他娘那性子,能善罢甘休!」 云珠担忧地道:「我们太太那是那老婆子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主子一个姑娘家,还要顾忌身份,那婆子又是长辈,有的话不方便说,没对阵,就先输了三分。」 月娥早有打算,伏在云珠耳边,说了几句。 云珠直点头,「奴婢这就去搬救兵」说吧,匆匆上了夹道,往外宅方向去了。 月娥瞅着云珠背影,暗道,成败在此一举。 ? ☆、退婚(二) ?  葛氏在家里等着儿子回来,儿子提了东西去岳家,就是上次的事亲家不高兴,赵家能主动上门,也给足了秦家面子,按说秦家也该知足了。 待赵伯章一进家门,衣裳都未及换,葛氏就迎上前,开口问: 「见到你岳母了?」 不等他回答,紧接着问「拿了多少银子?」 赵伯章把装银子褡裢往桌上一放,赌气坐在一旁椅子上。 葛氏忙打开褡裢,一看,傻眼了,不信地问:「就这些吗?还有吗?」 「母亲都看到了,二十两银子」赵伯章脸色铁青,羞愤难当,自以为受了天大的侮辱。 葛氏着急道:「这点银子够什么?你岳母太小气了,打发要饭的,也比这多些,就这几两银子够什么?我去找亲家。」 赵伯章是读书人,还顾忌点脸面,拦住葛氏,「母亲休要去了,若秦家还是不肯借,去讨个没脸,母亲下不来台,儿子也没面子,传出去,让人笑话。」 第43页 「有什么可笑话的,亲事都定了,就是一家人,使她几两银子,怎么就不行。」葛氏理直气壮。 又埋怨儿子,「都是□□这小蹄子闹的」 赵伯章冷哼声,「那是姓秦的不识抬举,不求秦家,我这官就做不成了,我还偏就不信这个邪」 葛氏气愤道:「我出面找你岳母借钱,我就不信,她能驳了我的面子」 月娥回自己的小院子,胭脂正倚着门翘首盼望,一见她就一阵风似的跑下台阶,「姑娘回来了,姑爷这么快就走了。」 「怎么你想见见你姑爷」月娥似笑非笑望着她。 胭脂脸羞红,眼角眉梢尽带□□,「姑娘打趣奴婢」 月娥一脸认真,「我说的是真的,把你给姑爷做通房,服侍姑爷,你心里可愿意?你若不想做妾,家下小厮有留意,相中那个,姑娘给你做主」 胭脂年岁渐长,心思也一天天大了,不知月娥故意套话,急得忙双膝跪下,分辨,「奴婢愿一世跟着主子,侍候主子」 月娥冰冷的目光投在她头顶,「起来吧!你愿意做小,姑娘就成全你,不过是好是歹,可全凭你造化」 胭脂喜极而泣,连下里跪在青石板地上叩了几个响头,「谢姑娘抬举,奴婢永世不忘姑娘大恩。」 云珠回来,看胭脂在屋里,不方便说,和月娥递了个眼神,然后走开。 季氏自赵伯章走后,心绪不宁,眼皮子总跳,刚歪着,勐地听门外 「嫂子给我做主啊!」一声嚎哭。 秦家早已出门子的小姑子秦玉凤人未进门,就悲悲切切哭起来,季氏看见她身后跟着一个婆子,提着个大包裹,奶娘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女孩,那女孩脸圆圆的,瞪着乌黑的大眼睛,倒是没被她娘哭声吓住,想必这样场面见多了,丝毫不觉得稀奇。 秦氏扶额,尽是糟心事。 赶紧让奶娘把孩子抱去里间屋,季氏着急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这管是哭,哭得我心都乱了」 秦玉凤收住哭,万般委屈,「还不是为那贱婢,有了身孕,我们老太太要去,像我能吃了她似的,你妹夫紧张得什么似的,拿那贱婢心肝宝贝,我就闲话说了几句,就甩脸子给我,口口声声传宗接代,拿这话堵我,那贱婢若生男,还有我活路吗?」 季氏听明白,是为她房中一个丫鬟有了身孕,小姑子秦玉凤成婚五年,生下一女,肚子里就在没有动静,人又厉害,婆家人不喜,夫妻经常闹,最近她男人看上她房中的一个丫鬟,背着她要了那个丫鬟,气得秦玉凤扬言要卖了,夫妻为这事见天吵闹。 季氏长嫂如母,不得不劝说,「依我看,这不是坏事,妹妹成婚几年没生养,不如就把那丫鬟开脸,放在屋里,若能生下男孩,算做妹妹名下,善待那丫鬟,好歹那丫鬟对孙家有功。」 「孽种要我养,我呸!等着吧!能不能生下来还两说,别高兴得太早了」 这小姑子的脾气季氏了解,不听劝的,「你来这里姑爷知道吗?」 不提还好,一提秦玉凤又哭起来,「那天煞的,我一气之下收拾东西回娘家,他理都不理,拔腿就走。」 季氏对身边的程春媳妇道:「去打发人告诉孙家一声,就说姑太太回娘家住几日,不用担心。」 秦玉凤止住哭,嘟囔,「孙家那还管我死活,只怕那天煞的巴不得我死了,把那贱人扶正,好和那小贱人一心一计过日子。」 孙家靠祖产度日,也算得是中等富户,秦玉凤的丈夫是独子,一心巴望着生男丁,承袭香火,秦玉凤是个醋罈子,不让丈夫纳妾,孙明仁只好背地里先斩后奏,瞒过她,待木已成舟,她只能接受。 「你那婆家也算好的,对你平常还算尊重,孙家就妹夫一棵独苗,顾着你,等了这些年没纳妾,也算对你不薄,要我看这事你就做个顺水人情,妹夫感激你,日后定能好好对你,你若抵死不答应,那头孩子都在肚子里,你还能怎样,再闹下去,夫妻伤了感情,想挽回都难。」 「大不了休了我」 季氏苦劝,秦玉凤嘴头上硬,搁心里细琢磨,嫂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都怪自己不争气,没给孙家生出个男丁。 「休回娘家,你哥哥和我养得起你,可是你还有甥女,落在继母手里,你放心吗?」 秦玉凤是个刚烈性子,道理都懂,就是沾火就着,听嫂子提起女儿,顿时泄了气,狠狠地道;「我若不是为这冤家,出家为尼也不在孙家过委屈日子。」 季氏想起自家姑娘,也愁眉不展,月娥的口口声声退婚,这个姑奶奶又闹,她没一天清净日子。 季氏好说歹说,秦玉凤渐渐消了气。 月娥听闻上房吵闹,着云珠去打听,不大工夫云珠面带喜色回来,「姑娘说巧不巧,说曹操曹操就到,去找姑太太的小厮大概还没到孙家,小姑太太就自己上门来」 前世月娥在赵家受气,只有这个小姑母为她出头,找赵家理论,小姑母心直口快,眼睛里不揉沙子,用她对付赵家母子,是在合适不过。 「月娥给姑母请安」 秦玉凤一看见她,眉头又挑起,气势汹汹的,「月娥,听你母亲说赵家欺负你,这可不行,我去找赵家理论」 说吧,作势要走,季氏赶紧拉住,「我的姑太太,你去添乱,还是省省吧,管好你自家的事是正经,你侄女的事,别瞎操心了。」 第44页 月娥坐在炕沿边,手里拧着帕子,佯作一脸委屈,心里盘算,争取小姑姑的支持。 「嫂子,不是我说你,就你好说话,若是我,早把赵家闹个天翻地覆,容窑姐耀武扬威,早一顿嘴巴子抽过去,打个她烂猪头。 秦玉凤敢作敢为,她若使出泼性,不管不顾的,那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 「姑太太,我这够烦心的了,你侄女闹着退婚,你这莽撞脾气,真若去了,不定闹成怎样,两亲家撕破脸以后还怎么走动,我那还有脸见亲家母。」 秦玉凤嘴上不服,「依我看,不若婚事退了,侄女才貌双全,还怕找不到好人家」 季氏满面愁云,「说得容易,退婚女儿家名声受损,说亲就难了」 「大不了不嫁人」秦玉凤强嘴,她心里认同,嘴上也不服输。 「这是当长辈该说的话吗?」季氏唬着脸,秦玉凤看嫂子真生气,不敢出声了。 秦玉凤就跟着季氏住在上房。 季氏自赵伯章走后,心里就不踏实,对身旁的杜义家的道:「你说我的眼皮总跳,不是要出什么事吧?」 杜义家的知道太太胆小,不免劝说几句,「亲家不高兴,过一时就忘了,太太也不用总放在心上。」 ? ☆、退婚(三) ?  「亲家太太和赵姑爷来了。」 季氏惊得一下子跌坐炕上,好半天,惊慌对杜义家的道;「亲家来了,快请二姑娘。「 杜义家摇摇头,太太一把年纪,遇事没个主见,还要二姑娘小小年纪承担。 月娥一听赵家母子又来了,果然如她所料,依着赵母的性子,登门问罪且不隔宿。 月娥顾不得换衣裳,忙赶奔上房,生怕去晚了,母亲拿银子给赵家母子。 月娥走到上房门口,略一停顿,喘了口气,放慢脚步。 门口站着小丫鬟朝里扬声道:「二姑娘来了」 季氏正自着急,赵氏母子来者不善,观赵母脸长,赵伯章扶着她,进门礼也不见,就在上首左侧椅子上坐了,季氏赔笑:「亲家母来了,我原说忙过这两日,过府上看亲家母,迟了一步,让亲家母抢了先。」 葛氏刚要说话,就听外间小丫头说,「二姑娘来了」 季氏暗自松口气,埋怨地眼神看了眼进门的女儿,此刻都气头上,也顾不得什么避嫌。 月娥低身,「给伯母请安」 葛氏嘴角抿得死死的,一点笑模样都没有,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秦月娥跟赵伯章一福,「见过公子」 赵伯章略拱了拱手,斜睨眼,把她也不正眼瞧看。 季氏心大疼,女儿礼数周到,遭这母子如此冷遇,赵家母子太过分了。 月娥面色平常,也不觉得难堪,起身走去母亲身后,规规矩矩立着。 葛氏可不管这些,直接朝着季氏脸上问,「亲家母,我儿要进京赶考,我吩咐他来府上借几两银子使,我儿回去,拿回的银子不够塞牙缝的,你秦家如真没有,也就罢了,明明有钱,却不愿意拿出来,我说好了是借,我儿日后做官,分文不少奉还,亲家母如此小气,不说别的,就冲着你我两家是儿女亲家的情分,也该拿银两齣来。」 葛氏一气之下,说话就不顾季氏能否接受,季氏是受气惯了的,比这在难听的话,也能咽到肚子里,反陪着笑脸,「亲家母,不是这么说,原是年下,花销大,手头没有现银,我寻思着二十两银子也尽够了。」 葛氏一脸轻蔑,「亲家母,话可不是这么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身上多带点钱,遇事也好行个方便,依我看,亲家母是不愿意借,找藉口,既然这样,何不明说,我赵家也不是死皮赖脸非缠着你秦家借钱,我是想,你姑娘日后要嫁入我赵家,只当嫁妆提前出了,到时少陪送一点,也就顶了,横竖我们不悔婚,将来章儿做官,不也是你秦家得脸,沾光,要我说,换了旁人,早拿出大笔银子,现成放着这大好的事,求都求不来,若是那目光短浅的人,只看着眼前吃亏,不说日后占了多大的便宜。」 葛氏不容季氏开口就说了一车的话,话里话外是秦家该出银子钱,她女儿高嫁赵家,赵家不能平白低娶,赵家亏了,秦家就该识相点,描补赵家。 季氏虽软弱,可不愚,听出来赵母画外音,这是说自家女儿配不上他儿子,理直气壮要秦家出银子钱,自家女儿不缺鼻子不少眼睛,怎么就配不上她儿子,她儿子不就中了个举子,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的。 女儿被人糟践,季氏难受得心口一阵紧似一阵疼,缓了半天,方道:「亲家母,话可不是这么说,秦赵两家还未结亲,秦家出钱,是人情,不出,也不为过,我女儿即使嫁到你赵家,嫁妆是娘家陪送,夫家也无权动用。」 季氏她逆来顺受惯了,也说不出太有骨气的话,这已经算是重话了。 葛氏听了,眉头一挑,眼底冒火,目光凌厉,嗓门也大起来,「亲家母这话可是不中听,什么叫嫁妆是你女儿的,她生是婆家人,死了是婆家鬼,那有什么是不能动的,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秦赵两家结亲,你女儿高嫁,我儿低娶,你秦家就该心里明白,怎么反倒硬气起来。」 这话说得直白,季氏直气得浑身抖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45页 秦月娥冷眼看赵家母子能说出什么恬不知耻的话,赵母这番话,她反倒气乐了,细声细气地道:「伯母,这话不在理,当初秦赵两家结亲,是那个低那个高,伯母可没说过描补的话。」 葛氏一怔,半天没接上下话。 赵伯章在一旁,冷笑一声,「姑娘这话说得欠妥,当年虽表面上看你秦家比赵家强,可秦家难道不是看到我赵某会有今天,才没悔婚把女儿许我的,秦家是个什么打算,自己心里清楚,姑娘别在这里说便宜话。」 葛氏瞅瞅儿子,脸上得意,儿子不愧书读得多,几句话就把秦家刁钻的二姑娘问住。 季氏心如刀绞,到此时,认清赵家母子嘴脸,恨自己说不出难听的话,也不敢有大决断,始终不敢闹到退婚地步。 秦月娥睨了一眼赵伯章,羞羞怯怯地笑道:「公子这么说来,我秦家是能掐会算,有先见之明,火眼金睛,公子一下生就看出是天降文曲星,呵呵!」 赵伯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被妇人讥笑,是可忍孰不可忍,反唇相讥,「姑娘现在说这便宜话,如此姑娘为何不退婚另嫁,还不是有所图,不肯承认。」 「退婚就退婚,我侄女退婚,不怕找不到更好的」秦家小姑太太秦玉凤出现在门口,大着嗓门,嚷开了。 葛氏用手指着秦玉凤,怒道:「亲家,这是哪来的粗野村妇,还有点规矩吗?」 「你母子这么有规矩,有体面,怎么就舍脸手心朝上,你儿子有本事,这些年还不是靠秦家接济,靠女人算什么男人,我都替你们母子脸红,还反咬一口,你赵家打的什么主意,谁不知道,真有本事,现在就把婚事退了,你家里不是有窑姐认作媳妇,明儿就让她继续从事皮肉营生,替你儿子挣钱捐官。」 秦玉凤好话不会说,骂人的话,甩葛氏几条街。 赵家母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葛氏气得直翻白眼,「你,你是哪里来的泼妇,搀和我们家事」 秦玉凤听了,哈哈大笑,「我是正经姓秦的,正该搀和」 又朝赵伯章鄙夷地问:「秦家分文没有,还不想退婚吗?」 赵伯章恼羞成怒,想都没想,就道:「你秦家肯,我赵某求之不得。」 「好,一言为定」秦玉凤就想逼出他这句话,她在门外听了半天,早就气得咬碎银牙,「那我就替我哥嫂做主,把侄女的婚事退了」 季氏揽住女儿,母女抱头痛哭,季氏是真哭,月娥却一个眼泪疙瘩没掉,呜咽两声,陪哭,做给人看的,退婚是被赵家逼迫,堂上一干下人,人人义愤。 云珠那厢早就准备好笔墨纸砚,放到赵伯章身旁的方桌上,赵伯章盛怒下,提笔刚要落下。 「慢着,婚事是你秦家先提出退的,总要补偿我赵家」葛氏见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发狠敲秦家竹槓。 秦玉凤气得瞪大杏仁眼,侧耳,佯作没听明白,「亲家太太说什么?补偿?天大的笑话,我秦家没讨回这些年周济你赵家的钱财,已是仁至义尽,亏你儿子还是个举子,连平头百姓都比你们体面」 月娥朝赵母拜了几拜,「月娥德才浅薄,不足侍奉公子,实话对伯母和公子说,我家铺子亏本,马上易手,要钱没有,人倒是不缺」 说吧,朝后递了个眼色,就见两个小丫头伴着一个美人走出来,这美人有七八分姿色,月娥指着道:「这是我的丫鬟叫胭脂,愿意服侍公子。」 葛氏细看这丫鬟颇有姿色,略一打扮,能卖上个好价钱,估量,至少值五十两银子,卖妓院里只怕更多些。 瞪时,大腿一拍,「好,章儿,你就写退婚书」 中人没有,月娥听云珠小声说了句,「先生来了」心下一喜,忙让请,如此,杨先生做了中人,两家签字画押,算是正式解除婚约,以后男可另娶,女可别嫁,互不相干。 月娥吩咐胭脂收拾东西,下晌便派人给赵伯章送过去,大张旗鼓的,雇了小轿子,披红挂彩,故意招摇,逢人称是给赵伯章做妾的。 赵伯章住的那条街,整条街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赵伯章又新纳的妾,穿一身大红衣裳,纷纷传闻,是秦赵两家退婚,秦家赔偿赵家的,都撇嘴。 赵伯章失了未婚妻,得了胭脂,图一时新鲜,把□□放下,整日跟胭脂厮混。 葛氏跟儿子商量,上京告贷,没想到跟县太爷称兄道弟的,赵伯章舍脸开口借银子,王老爷对赵伯章行径有耳闻,打着哈哈,拿出十两银子。赵伯章闹了个无趣。 陈家更是跟季家交好,一文钱也没借出来,本县有钱的人家,看着这两家行事,都推脱。 赵母暗地里骂人,母子一商量,把亲戚借了个遍,有人只道她家少相公将来出头,做官,短不了钱,也乐得做个人情,也是先期感情投资,联络感情,便拿出钱来,可赵家平素来往亲戚多穷人,拿出三五两的好大显示,邻里对赵家多有微词,不愿借贷, 葛氏心一横,便寻了放印子钱,利钱高,滚雪球,葛氏也知道厉害,明知若还不上,是要人命的,到裉节上也顾不得许多,一想儿子若谋了官,这点子钱不算什么,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便咬咬牙,应承下来。 葛氏又把□□和胭脂的首饰全都划拉过来,典当了,换现钱,使着方便。 赵伯章怀揣着一万两的银票,散碎银子上路。赵母在家焚香祷告。 第46页 ? ☆、小妖怪 ?  月娥朦胧中就听见房间里窸窸窣窣的有动静,小声说话,满心不愿意睁开眼,屋子里通亮,一觉睡得时候不短,是屋角发出的声音,她爬起身,撩开帐子,看见四五岁一个小女孩,正翻柜子,头也不回,把柜子里的衣物连看都不看,一件件甩出来,云珠跟在后面捡,怕吵醒姑娘,小声哄着,「表姑娘,快别翻了,一会把姑娘吵醒了怪罪,奴婢吃罪不起」 那小姑娘听也不听,变本加厉,爬进去,挖掘宝藏兴趣浓厚。 月娥是小有洁癖的,心疼衣裳,洗干净熨帖平整,都整齐地摆好,被这小东西三两下弄得一地狼藉。 这小东西要想干的事,谁也拦不住,这性子像极了她母亲,真是亲母女。 「云珠,快看,东厢房那窝燕子打架,正扯头髮」月娥突然兴奋大叫,手指着窗外。 这一声比什么都管用,那小姑娘急忙从柜子里爬出来,好奇地大瞪着眼问:「燕子打架,在那里?」 云珠立刻明白姑娘的意思,憋住笑,牵着她的手,「表姑娘,奴婢领你看,这窝燕子,可有趣了…..」 走到门口,云珠回头,月娥朝她挤挤眼,云珠手握着帕子掩住嘴,月娥听见院子里二人声音,笑了,这招真好使,这个小妖怪,看我还治不了你,一早就来翻我的东西,每次来都把屋子翻腾个天翻地覆,须得月娥拿出好东西哄她,方才罢手,一般的还看不上眼。 月娥扒眼往窗外一望,小东西站在东厢房屋檐下,看燕子打架去了,事不宜迟,忙从柜子里把一描金缠枝漆红匣子捧出来,扫了四周,看藏在那里好,放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大稳妥,这小东西精明的很,任你藏在那里都能翻腾出来,有了,藏到炕洞子里。 那小东西撅着嘴巴走回,瞪了她一眼,「什么燕子打架,竟敢骗我,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姐姐藏起来,不想给我」 月娥讨好笑眯眯,「昨儿倒是有好吃的,桂花糕,留了几日,妹妹没来,留不住吃了。」 那小东西哼声,显然不信,爬进柜子里去,月娥眼睛一闭,出去堂屋,云珠侍候洗脸,眼不见心不烦,反正值钱东西都藏起来了。 「太太叫表姑娘过去吃早膳」小东西兴犹未尽,不情愿跟丫鬟走了。 月娥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小妖怪总算走了,云珠收拾残局,入冬了,忙活出一身香汗。 一头午小东西没在露面,月娥纳闷,走去上房探听虚实,听里面一个陌生女人声音,正跟母亲说话。 门口小丫鬟悄声笑道;「孙家派人来接姑太太」 月娥收住步,不方便进去,欣慰,孙明仁起码顾念夫妻情分,小姑母的性情尚能包容一二。 房内母亲和小姑母都在,孙家的下人正在说话,「我家老爷说了,这几日叨扰亲家太太,谢亲家太太照顾。」 那管家媳妇带笑声,「大姑娘淘气,这几日大概又把府上闹得人仰马翻的,这是我家老爷给亲家两位姑娘的东西,略为描补,失礼之处,望亲家太太和两位姑娘多担待。」 月娥把窗纸舔了个小窟窿,扒眼往里看,小洞光线正对准方桌上摆着两个盒子,打开着,里面是两对玉镯,月娥欣喜,占大便宜了,这一次毫髮未伤,赚了。 看来这位小姑父极会为人,相比之下,小姑母爱占小便宜,不如姑父宽和大度,真表妹顽劣,姑父的溺爱可见一斑。 「告诉你家老爷,我不回去,除非把那贱人送走,有我没她,有她没我。」秦玉凤耿耿于怀丈夫与那个丫鬟的事。 家下那媳妇是个巧嘴,大概也知道主母的脾气,笑着说,「太太总不能一世都住娘家,虽说亲家太太人好,可是亲家老爷不在家,亲家太太操持家务本来就辛苦,太太带着姑娘住在这里,亲家太太要分神照顾,太太还是回自个家去,一个奴婢生子,还不是太太说了算,凭太太怎样,谁还会拦着不成?」 这话说到点子上,秦玉凤心气平了些,这时,那管家媳妇一眼看见孙含真,立马有了主意,笑着赶上去,「奴婢给大姑娘请安,奴婢奉了老爷之命前来,接太太和姑娘回去,老太太打姑娘走了,镇日念叨姑娘,有口好吃的,都让人放着,等姑娘回来吃。」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我不信」真表妹扬着小胖脸,目光怀疑。 「可不是,不信姑娘回去问问,奴婢若有一句诳语,凭姑娘责罚。」 「走吧,我们回去看看,若不像你说的有好吃的,看姑娘怎么整治你。」真姑娘人虽心眼多,看着精灵,可人小,好煳弄,一说就着急回去,朝她母亲道:「母亲,我们回去吧,这里不好玩,没人跟我玩。」 那管家媳妇扯着手,告辞走了。 秦玉凤开始碍着面子下不来,见二人头里走,也就顺水推舟,她原也没打算永远不回婆家,既然孙明仁给她面子,她借坡下驴,跟在女儿后面出门。 月娥笑了,「送小姑母」 秦玉凤眉一扬,「记得欠我个人情」 月娥笑嘻嘻地,「凭姑母开口」 秦玉凤满意地道:「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 屋里,季氏揉揉太阳穴,「也不知我的话,她听进去多少,回去可别又跟姑老爷吵」 杜义家的给太太揉肩,「老奴看孙姑老爷人不错,可比赵家那位有良心」 第47页 季氏咳声,「娥儿的命不好,当年她用蓝花小褥子包着,那么小的人,就像什么都知道,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得人心酸」 「太太还记得,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怎么能忘,那个晚上,天比往常黑,风雨交加」 「太太心慈,就这一点上看,二姑娘也算有福」 季氏刚想说话,看月娥人影子在门口一晃,忙住口。 「姑娘,旺财来了」 姑娘立等,云珠不敢怠慢,腿勤着去看看,总算旺财家去回来。 「让他进来」 旺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姑娘从来不叫自己,今儿是那阵风姑娘想起自己来,问胭脂也不说。 「奴才见过姑娘」旺财束手恭立,等姑娘示下。 屋子里就云珠,月娥凡事不背着云珠,把云珠引为心腹。 月娥看着旺财,和悦声儿,「铺子里的生意不好,太太着急上火,你是实诚人,有什么想法,或者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旺财纳闷,姑娘问起生意上的事,该找秦贵升,找他一个不相干的人,是何意? 但姑娘问到,也不能不答,又耳闻秦贵升手脚不干净,欺负秦家都是女人没有主事的,沉吟片刻,「奴才对生意上的事不知道,但是有些话不得不提醒姑娘,秦家布庄已有些年头,断不至于亏成维持不下去地步,还望姑娘明察」 月娥先用言语试探他,品出他话中之意,看来旺财对秦贵升多有不满,旺财平常跟主子出门,外间的事,也能知道一二,定是听见风言风语,秦贵升一手遮天,难免得罪人,当面不敢说,背后堵不住所有人的嘴。 「贵三叔媳妇没了几年,鳏夫却不续娶,足见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月娥瞅着旺财的脸,想看看他是何反应,那日说起贵升,旺财脸上一闪而过轻蔑,自己若没看错,这事就好办,她一个姑娘家,凡事得有个忠心下人,旺财人憨厚,却不傻,诚实,是个可靠的人选。 「这话怎么说呢」旺财有点作难,照实说吧,闲话妇道人家行径,不说,姑娘问了,不好隐瞒。 「这没有外人,你就实话说,没人知道」月娥示意让云珠去屋外看看。 云珠掀帘子出去,看那粗使的老婆子站在堂屋门外台阶上嗑瓜子,留心屋里说话,走回屋,掩上格子门,外间就听不清了。 旺财这才下决心,「贵总管有女人」 月娥奇道:「有女人?」 「是,有女人,只是……那女人是个守活寡」 月娥心里一动,「这事你倒是仔细说给我听」 旺财实话实说,「奴才也是听人说,九成是真的,说那女人的丈夫是个瘫子,不能人.道,那女人年轻,有几分姿色,守不住,往家里勾.人,不知怎么就和秦总管好上了,秦总管夜里偷偷去那女人家,天亮回来,说这话,有小半年了」 「那女人家是不是住在北面?」月娥想起秦贵升坐轿子往北去了。 「是,姑娘知道?」 「那女人夫家就没有什么人了吗?」 「有,有一个堂兄弟,好赌,街坊四邻躲瘟神似的,奴才就知道这些,旁的不敢胡言」 月娥见没什么可问的了,就命云珠拿过钱匣子,取出几十吊钱,递给旺财,「打酒喝吧」 旺财谢过姑娘,收了,「姑娘若没别的事,奴才就忙去了」 「你去吧,有事我在找你,今儿的事,别跟外人说」 「是,姑娘,奴才知道」 ? ☆、惊走 ?  女儿退婚,季氏心里不自在,小姑子刚打发走,偏大姑子张秦氏又来添堵,张秦氏鼻涕一把泪一把,哭诉丈夫拿家里仅有的钱出去赌,扯着季氏袖子不撒手,「嫂子,我没法活了,一大家子人,可拿什么过年,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坐吃山空…..」 月娥坐在一旁,冷眼听着,张秦氏说着说着,就说到正题,「家里没有挣钱的营生,我那大小子说话大了,这两年懂事了,我寻思给他找个事做,一来添补家用,二来也省得出去惹事,我秦家有现成的铺子,让他去帮忙,嫂子放心,一准能干好」 季氏听她旧话重提,不得不敷衍,「铺子里的事,我一个女人家不过问,你跟贵三叔去说,他怎么也能卖你个面子。」说完,季氏头痛,就扶着丫鬟去里屋歇着,嘱咐月娥,「陪你姑母」 季氏一走,张秦氏就跟月娥抱怨,「你母亲相信外人,也不信自家人」 月娥瞅瞅屋子里没人,凑近她姑母小声说,「姑母想,最亲不过姑表亲,姑母跟我们怎么也比贵三叔近,姑母是不知道,这两年铺子里亏空不少,母亲也无可奈何,又不好撵他走,除非他主动请辞」 张秦氏冷哼一声,「主动辞去管事之职,他才不傻。」 「就是吗,要说表哥趁早别打这个主意,贵三叔表面看着老实,是个有心计的,和一个姓孙的寡妇苟且,听说有小一年了,也没见孙家人出头。」 月娥故意把这个消息放出来。 「什么,秦贵升还跟什么姓孙的有男人的婆娘有一腿,侄女你跟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月娥就把旺财说的话,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看看她姑母的脸,加了一句,「这事孙家人若知道,出头,贵三叔还能在上元县混下去吗?」 第48页 张秦氏脑筋转开了,若是把秦贵升赶走,那铺子里管事的岂不是自己儿子吗?季氏找不到人非自家儿子莫属。 「侄女说的可都是真的?」张秦氏不放心消息来源。 「姑母若不信,有名有姓的自管去打听」月娥提点她,把她往道上引。 张秦氏晌午饭都没吃,就匆匆家去了。 「姑娘还真打算让大表少爷管铺子,听说大表少爷不学好,整日惹事。」云珠不解地问,意思是还不如秦贵升,好歹秦贵升比他靠谱。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奴婢知道了,姑娘就是那黄雀。」 太阳一落,借着黑暗淹着,秦贵升走进一个小胡同,左右看看,闪身熘进虚掩着门,门朝里面插上,他没注意到巷子口有一顶小轿子,在他进去后,巷子黑处走出几个人,轿子里探出一个女人的头,小声吩咐几句,这几个人就又隐身黑暗处。 秦贵升睡到半夜,口渴,炕热,满身透汗,旁边的女人热得被子没盖,光熘熘的,这个让男人慾死欲仙的尤物。 突然,他仿佛听见有动静,侧耳听听里间,不是那瘫子发出的,那瘫子很知趣,从不妨碍他们。 秦贵升拿起桌边的茶碗,喝了一口,勐然觉得不对劲,这声音像是前院墙头什么东西掉下来,他心下叫道,不好,有人,忙抓起衣衫,也顾不上秀娘,鞋都没穿,光脚跳下地,看来前门不能走,秦贵升直奔后门,抹黑跑到后院门,一拉,门被从外反锁上,他惊慌中,发现西墙靠墙有个梯子,忙忙爬上去,墙不算很高,爬到墙头,朝下看夹道上无人。 这时,上房屋里灯亮了,传来人声,似杂乱的脚步声朝后院来了,几声犬吠,登时,街坊四邻的狗跟着叫起来,秦贵升情急一咬牙,朝地面上跳去,趴在地上,扭了脚,疼得呲牙咧嘴,墙那边有说话声儿,墙头冒出个人头,朝后喊:「人在下面」 秦贵升顾不得痛,一瘸一拐,仓皇如丧家之犬,逃回住处,包了几件干净衣衫,细软等物,连夜跑了。 第二日,季府就得了信,季氏和程春媳妇、杜义家的正说这事,杜义家的道:「秦总管连夜就跑路了,听说是那媳妇男人家的堂兄弟捉的奸,听说那堂兄弟带人闯进去的时候,秦总管已经跑了,那媳妇还在做春梦,身上连布片子都没一丝,那媳妇男人锤炕,叫把姦夫□□沉塘。 季氏满面愁云,「没想到贵三叔这老实巴交一个人,竟煳涂到做出这样丑事,他出事不打紧,铺子里的事谁管」 「嫂子心太善了,还蒙在鼓里,嫂子看看贵三叔是怎么管的帐目」大姑太太秦玉凤走在前面,后面是杨先生和月娥。『 云珠手里捧着帐本。 季氏看见杨先生,起身让座,命丫鬟奉茶,犹自不信,「杨先生,您说这帐可有毛病?」 杨先生是一年轻妇人,文静清秀,和气地笑着,「姑太太说得没错,月娥让我帮着看了,是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 季氏懵然问:「那这么说铺子里不亏空,是贵三叔捣的鬼」 杨先生温柔地点点头,「我粗略地算了下,虽然经营不乐观,还不至亏损」 季氏抱怨,「贵三难为我信他,欺负我孤儿寡母」 「嫂子,贵三叔跑了,嫂子没点验,看铺子里东西丢没丢?丢了东西要报官府」 张秦氏佯作不知情,咋咋唿唿的说。 「点了,倒是没丢什么,帐上银两也没剩多少,他拿就拿了,权当这些年他辛苦操持一点心思。」季氏不知道秦贵升这些年在生意上贪了多少,还有点过意不去的意思。 张秦氏暗自里直撇嘴,心说,哥哥怎么就娶了这样愚蠢的嫂子,没才干人拎不清,好好的家当,全让人卷跑了,她浑不知情。 「嫂子,不是我做妹子的说你,贵三叔打理生意这些年,不知白得了多少,家底都掏空了,也就嫂子一个人蒙在鼓里,贵三叔平常赌,出手可不一般,我那儿子认识的人,曾经跟他玩过,千八百的银子输了也有过,嫂子若不信,找个人问问,满城里混混没有不知道的。」 这张秦氏为了让季氏信服,便把自己儿子不着四六,结交狐朋狗友,赌博的老底都诌出来,这真是损人一千自损八百。 季氏一愣,看来月娥说得是实情,连大姑子都知道,以为月娥年纪小,看人不准,往深了想。 她素来的好脾气,人都跑了,也就不气,「算了,如今人走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张秦氏瞅瞅季氏,心想还是说正经事,于是,未开言,堆下笑,「嫂子,铺子里无人管事,我寻思着,我哥不在家,嫂子跟前也没靠得住的人,不如让你甥男过去帮忙,自家人,什么都好说,嫂子你看行不行?」 季氏踌躇,她心里一点谱都没有,一时半刻去那里找合适的人选。 张秦氏指望月娥帮着说话,热络地说,「你父亲不在家,你母亲遇事也没个商量,临年下,我看娘家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姑父和表哥闲着也是闲着,若有事招唿一声,都能过来。」张秦氏说得自然,一点没有不好意思。 季氏道:「这不,我正说铺子里无人管,外甥给人看过铺子,还有些经验,你不提我也寻思,要不要麻烦外甥过来帮个忙,又怕耽搁他学业。」 张秦氏刚要开口,月娥抢先眉头一挑,像是吃惊地道:「母亲还不知道表兄不上学堂了,表兄跟人赌博输了钱,不敢露面,大姑母正为这事犯愁,母亲怎好麻烦大姑母,姑父自家生意都照管不过来,不好在给人添麻烦。」 第49页 季氏方才听说张秦氏的儿子认识一般赌友,知道秦贵升的底细,原来都是一丘之貉,那还敢把铺子交给他管,月娥提醒得对,张姑老爷连自己生意都闹没了,接手还不把秦家给败了。 还未来得及说话,张秦氏就焦急地辩解,「侄女是那听来的说你表兄坏话,你表兄是不上学堂念书,我让他在家温习功课,你姑父吃了亏,也长经验,若用新人管,指不定走了你姑父的老路。」 月娥听她强辩,怕母亲动摇,道:「铺子里先让秦家的老伙计,先管着,我爹不是快回来,生意上的事自有我爹照顾,不用我们娘几个操心,表兄也要用功读书,课业别耽搁了是正经,姑父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操心自家的事都操心不来,哪还有闲情管亲戚家的事,别让姑父为难。 「是啊!妹子你家里也不省心,娘家的事你就不用跟着操心,孩子功课妹子也需上上心。」 季氏说完,就转了话题,说些节下送礼的事。 ? ☆、接管铺子 ?  张秦氏如意算盘落空,替人做嫁衣,白忙活了,气得鼓鼓的,甩脸子对月娥,「姑娘小小年纪,知道的事情不少,打哪里听来的,胡编派人,偏姑娘就信。」 月娥笑嘻嘻的,「有便有,没有就没有,姑母何必生这么大气」 季氏看小姑子生气,忙劝解,「你侄女也是闲听来的,不定是那起子小人凭空捏造,你侄女听见,自家人不能不说一声。」 「是啊!姑母,您老也别真生气,将来表哥出息了,让那起子小人自己打嘴。」月娥拥着张秦氏,撒娇又讨好地说,「今年过年我母亲给表哥们预备了大大的红包,还吩咐铺子里给表哥每人做两身新衣裳。」 张秦氏被侄女磋磨得没法翻脸,气不是笑也不是,又好奇红包包了多少银两,心想,铺子的差事没了,先得些实惠,略描补。 既然差事没戏,张秦氏也不想在呆下去,语气生硬地道:「嫂子既然忙,我就不打扰了。」 「妹子等会」季氏招唿已站起身的张秦氏,命丫鬟道:「把我前儿找出来的衣裳包上,给姑太太拿着。」 一会,丫鬟从东稍间出来,手里提着个大包袱,季氏递给张秦氏,「前儿收拾箱子,这是你哥哥原先的衣裳,也没怎么穿,都八成新,半大小子长的快,新衣裳没几天就穿小了,可惜了了,这个拿回去给孩子们改改,就活着穿。」 张秦氏接过,家里几个小的,竟捡大的穿小的,人穷也说不得讲究,她嫂子每次给的衣裳是好的,有的都没过水,看季氏没什么才干,偏生得命好,吃穿不愁,就是丈夫不在跟前,又有何妨。 这时,季氏又命小丫鬟取出银子,五两一封白花花的银子,两封共十两,略觉不满,可脸色比方才好看多了。 月娥退下手上银镯子,塞给她姑母,「这镯子小表弟拿去玩吧,不值什么钱。」 张秦氏看银镯子褪了宝色,不像是新打的,是老款,对月娥露出一点笑容,「侄女越来越懂事了。」 母女俩哄得张秦氏高兴,张秦氏出秦府大门,这一趟,收入颇丰,东西是东西,钱是钱,细一琢磨,铺子如今就剩下空架子,管不好,落埋怨,将来就是跟哥哥也没法交代,何况哥哥过年就归家了,难以施展做手脚,还不如得东西和现银来得实惠,这样一想,把怨愤的心,就没了,反倒高兴起来。 月娥这厢,等张秦氏走了,就赖在季氏屋里软磨硬泡,「娘,铺子里的事让我先管管看,万一将来男人靠不住,我也有一技防身,母亲既然把铺子给女儿做嫁妆,女儿将来总要学着管,您老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季氏被她磨得没法子,只好答应,「你先管两天,我也物色人选,等有了合适的人,你在交给他」 月娥打好了如意算盘,先接下来,上手后,就由不得别人插手。 二日一早,月娥便告诉母亲一声,去铺子里,季氏叮嘱,「不行,别硬撑着,看累坏了身体。」 「母亲放心吧!」 秦家铺面是前店后厂,店里活计一老一少,老的是在秦家几十年了,人可靠,也有经验,姓顾,看见二姑娘过来,颠颠跑出来,迎着月娥道:「二姑娘来了,小的这几日正犯愁,遇事没个人请示,二姑娘来了就好了。」 月娥笑着往里走,「顾叔,我年轻没什么经验,母亲委了我暂时管,顾叔可要多帮帮我,好歹混过了年,老爷来家就好了,我也卸下身上担子。」 「姑娘还是叫我老顾,叫叔小的实在不敢当」顾诚谦恭地说着,让姑娘先走。 秦月娥看铺子里有顾客,忙对顾诚说:「你先忙活生意,我随便走走。」 这是前面门市,到底二进的大院,织布、印染、成衣一条龙, 老顾交代小伙计几句,忙紧走几步赶上往后院去的二姑娘,边走边介绍,「我们秦家作坊用的都是天然植物染料,红色类的用茜草、红花、苏枋;黄色类的荩草、栀子、姜金和槐米;蓝色类的鼠李;黑色类的皂斗和乌桕…….」 「经由媒染、拼色和套染,可变化出无穷的色彩」月娥频频点头,耳濡目染一说就明白。 工人们看见秦月娥都停下手里的活,热络地打招唿「二姑娘好!」 跟在月娥身旁的旺财道:「大家继续忙,主子就随便看看」众人埋头接着忙活手里的活计。 第50页 后面管事的是个四十几岁的婆子,在秦家作坊里也干了有些年头,听人告诉说主子来了,忙颠颠跑出来,在围裙上抹手,行了个福礼,「老奴来迟了,姑娘莫怪罪。」 秦月娥笑着道;「大娘辛苦了,我看没一个闲人,说明你管理得很好。」 对身后的旺财道:「赏黄管事二两银子」 黄婆子摇手,不敢接,「老奴出力是应该的,主子给工钱,不用额外破费。」 月娥笑着塞在她手里,「有功奖有过罚,这是辛苦该得的」 黄婆子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接过,踹在怀里,表决心似地道:「听说姑娘管,老奴高兴得不得了,这回好了,铺子生意有起色,我们也能长长久久干下去。 顾诚把主子让到倒座一间客房,黄婆子殷勤沏茶倒水,月娥阻止,「不用忙活,我今儿是想探个实底,仓库里积压多少布料子。」 黄婆子过一会取来一帐本,上面记载着入库多少,出多少,就是一个仓库保管帐,帐面清晰干净。 月娥点点头,看帐上库存积压不小,除了绸缎料子还有绢、罗、棉…… 「临年下,一年中销售最好,想办法把库底子清一清,有资金周转,开春好换新货」月娥翻看,没抬头。 「姑娘说得极是」说到顾诚心里,秦贵升管时,心思不在这上头,因此铺子经营半死不活的,勉强维持。 月娥让老顾把成衣铺子里的两个裁缝找来,一男一女,男的姓戴,女的夫家姓金,人称金娘子。 月娥道:「你们几位都是行家,我说说我的想法,成衣要针对我们库存的料子设计,常言道,红裙妒杀石榴花、藕丝衫子藕丝裙、折腰多舞郁金裙,足见鲜艷的颜色明快讨喜,尤其年下,年老年少都图个吉利,但是一味老套传统,就没什么新意,能不能在个别地方做些改动,大胆配色,比如,正红压三寸宽澜海水蓝闪光缎,效果夸张,喜庆,翠绿压嫩黄,明亮…..粉紫…….」 月娥提个头,几个人就不拘束,七嘴八舌,金娘子提议在领口做改动,增加亮点,黄婆子出主意裙腰部加宽,突出女性杨柳细腰之美,戴师傅点子更新奇,「要是把锦缎做里裙外罩薄罗,清水纱雅致,寒风凛冽的冬季,年轻姑娘穿上走路隐隐绰绰,飘渺灵动之感」 月娥总结一下好点子,都是针对女衣,男衣无外乎几款样式,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还是从女眷身上下手,更能获利。 综合起来,添减,寥寥数笔,勾勒出几款服装草图,吩咐老顾先打几个样板。 老顾手里拿着二姑娘出的设计图,憨厚地笑道:「小的们都是粗人,观念陈旧,就知道按老路子做活,二姑娘这一点拨,茅塞顿开」 月娥鼓励大家,「若谁又想出好点子,提出来,大家商议,把库里积压的货卖出去,过年每人包个大红包」 众人喜悦,齐道;「谢姑娘,姑娘有这句话,没有不尽心的」 月娥几个从铺子里出来,快晌午了,天上飘雪,雪薄薄的,远近景物如画,「姑娘快看,前面那人好像是方家大公子」 说这话的同时,那男子脱口唤了声,「秦姑娘」 「方公子」 方子谦刚下轿,一侧头,看见飘扬的细雪中,一个身披大红羽缎面斗篷,戴着白貂毛风雪帽的少女,皑皑白雪中格外娇艷。 月娥见一把油伞下方子谦一袭天青锦袍,神采依旧。 方子谦举步过来,「秦姑娘买料子?」 月娥福一福,笑道:「原来是方家表哥」 朝后一扬脸,「这是我秦家的铺面」 二人离着三两步远站定,方子谦朝她身后看看,笑道:「原来这是妹妹家开的,巧了,我府上的人年下要做新衣裳,针线上的人留在京城没带来,正不知哪里去做好,如此就在妹妹家铺子里做,妹妹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月娥盈盈浅笑,「有生意可做,哪有不愿意的,我正巧要看看玉表姐,若方便,我登门造访,带人过府量尺寸」 方子谦的双眸,雪光映着,格外明亮,像苍穹中最亮的两颗星,「如此甚好,有劳妹妹,我们老太太带大妹妹出门去,过几日便回,」 「说定了,我还有点事,告辞」月娥一福,轻移莲步,款款朝轿子走去。 「我派车接妹妹过府」方子谦清明的声儿在身后透过清凉的空气传来。 月娥回府,就见上房进进出出的下人,都满脸喜色,顶头程春家的走路带着风声,喜眉笑眼,「二姑娘,大喜,老爷那头已经上路了」 月娥诧异,「不是说过了年才回来?」 「老爷捎信来说,那边的事都处理完了,赶在年前回来,一家子团聚。 月娥却没有那么高兴,父亲带着外头娶的女人和那个女人生的儿女回来,秦家再难有清静日子。 ? ☆、平妻 ?  云珠看姑娘拿着几块布角,比量来比量去,奇怪地问:「姑娘做什么?对着几块做鞋面的布角子发呆」 「云珠,把箱子打开」 云珠走过去开箱子,月娥翻出一个大包袱,里面是做衣裙剩下的边边角角,她挑了一些大块的,把不规矩的用剪子裁剪方方正正,有长形、方形的、菱形的,照着衣裳样子,比照自己的身材裁剪,一针一线用一整天功夫,缝制了一件褙子。 第51页 穿去上房,月芸看见眼睛一亮,「妹妹,这是什么时候做的?真好看。」 季氏不爱穿着打扮,看了笑说:「这件衣裳花哨,谁的主意?」 「女儿瞎琢磨,母亲只说好是不好?」 「这个主意好!我若年轻,也做一件穿,我箱子里有不少做衣裳剩下的布头,做鞋面也用不了多少,留着怪可惜的。」宋氏接茬赔笑道。 「姑娘怎样想起做这件衣裳」季氏的大丫鬟秋月稀奇地问。 「时下流行的花间裙,都是十二破,费工费料,一件裙子下来糟践不少料子,废物利用」 月娥心里高兴,看来效果不错,记得前世过不久就流行这种水田衣。 「主意是不错,不过费工夫,铺子里哪来的人手」季氏提出的倒是个问题。 「这个事,我想了,婶子大娘们无事,有愿意挣点零花钱的,领了活计拿回家里,一天怎么也能缝两件,又不耽误家务活,比僱工便宜,算下来,也划算」 季氏听女儿说得头头是道,把铺子交给女儿本来有点担心,这样一来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姑娘,这件衣裳起个什么名字好?」云珠眉飞色舞。 月娥故作沉吟,想想道:「一块块的格子,像稻田,就叫水田衣吧!」 「这名字贴切,倒应景」宋姨娘奉承道。 月娥和金娘子挑出鲜亮颜色的大块边角料,精心缝制两件水田衣,打出样板,挂在铺子里,不出三五日,老顾就喜滋滋地道:「这几日,定做水田衣的不少,都是年轻姑娘,边角料都用上了,只好把好料子裁剪了」 月娥心里高兴,「不拘什么,能挣钱就行」 连着几日,月娥都掌灯时才打铺子里回来。 这日,回来得早,月娥直接去母亲上房,走到门口,就听里面大姑母张秦氏的声,「嫂子,听北边过来人说,豫州遇旱灾,十亭死了三亭,饭都吃不上,逃难灾民,生计无着」 「为这你哥哥才关了生意回来,老爷回来我身上的担心就卸下了,凡事有老爷做主,我也轻省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支撑这些年,好歹算是把老爷等回来了。」季氏真心高兴,盼着丈夫回家。 月娥暗自摇摇头,该给母亲提个醒,父亲带着妾一块回来。 「侄女回来了,上街去了?」 月娥含煳应声,怕刺激到张秦氏,没说去铺子里。 「我和你母亲正盘算你父亲这两日就该到家了」 月娥看母亲气色很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心里话不好明说,半吞半吐,「母亲,我好像听说父亲带着姨娘回来,听说这些年都是她陪在父亲身边,情分不浅」 她母亲心情丝毫没受影响,「我只以礼相待,女儿都这么大了,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我也不和她争什么,她还能怎样我不成?」 母亲煳涂,她不想想,你不和人争,人和你争,月娥丑话说前面,以免母亲到时受不住打击,「母亲真的什么也不在乎,就是名分上也不计较。」 季氏一愣,显然没想到这重,转念又笑着摇头,月娥终究是孩子家,竟说傻话,她是明媒正娶嫡妻,夫妻名分是改不了的,正室名分谁想争也争不去,嗔怪地道:「你又没见到她,怎知道她不好,也许我们处好,我还多了个帮手,多个膀臂。」 她的话,母亲是一点也听不进去。 三日后,一大早,季府正门大敞四开,门前的雪都清扫干净,直通官道。 「太太,太太,老爷的轿子快到门口了」 季氏有点着慌,扶了扶头上钗环,「我头髮没乱吧?」 「没乱,挺好的」月娥扶住母亲,往外就走。 一干人等,都站在大门口,「太太看,老爷的轿子到了」 月娥望向大路,视野里出现几台轿子,后面跟着一辆马车,放着箱笼等物。 头轿在秦府大门口停住,下人忙跑上前,季氏迎上去,「恭迎老爷回家」 棉轿帘子一挑,一个面色微黑的中年男人,目光炯炯,精神头十足,先行下了轿子。 月娥扶着母亲,感到母亲身躯都在颤抖,季氏激动得抖着声儿轻唤了句,「老爷」就语气哽咽。 「夫人」月娥让开,秦老爷体贴地扶住季氏,「夫人这些年辛苦了,劳苦功高」 「老爷辛苦了」季氏像个小姑娘般羞涩。 季氏只顾着盯着自家男人,没看见秦老爷身后丫鬟扶出一位美貌少妇,娇小身材,杏面桃腮,柳眉高挑,轻启樱唇,娇滴滴地开口,「这就是季家姐姐吧?」 这一开口,众人均一愣神,只有月娥不惊诧。 少妇也不看众人眼光,上前扯住秦老爷手臂,撒娇,「老爷只顾着说话,也不给妾身介绍」 秦老爷有点尴尬,对季氏有几分愧疚,「这是我在北边娶的,比你小,你就叫她妹妹吧」 不伦不类,含煳其辞。不分大小伯仲,秦老爷滑头,是两头都不得罪,但明显倾向于新夫人。 秦老爷一个劲地夸赞嫡妻,陶氏老大不高兴,插在二人中间,睨眼秦老爷,「老爷高兴煳涂了,站在大门口,进府里慢慢细聊。」 她一个姨娘位分,跟老爷说话没上没下,甚没规矩,就连季氏原配夫妻,对秦老爷都恭恭敬敬,这姨娘得宠的程度可见一般。 季氏心里有点不自在,气氛略显尴尬,程春家的见状,忙道:「太太早就吩咐生了炭火盆,老爷一路风霜,进屋里烤烤火暖和。」 第52页 季氏忙道;「老爷府里请」 「夫人请」秦老爷和季氏自然先行。 陶氏大声招唿搬东西的下人,让把箱笼都抬到她屋子里去。 厅堂落座,秦老爷和夫人居上对坐,陶氏看没自己位置,不甘心走开,就站在秦老爷身旁。 月娥和月芸上前,「拜见父亲」 秦老爷看着一双女儿长大成人,有几年未见,长得像两把水葱似的,心里喜欢,眼眶有点潮润,「长这么大了,夫人教养得好,我秦某没想到能有这样好女儿,我这些年不在家,让夫人操心了。」 这时,陶氏看老爷对季氏的女儿动情,忙扯过一女二男,「快叫人」 那个大些的是个姑娘,瞧样子比月娥小,身量不足,脸庞像她母亲,窄小脸,长得很媚气,口齿伶俐,蹲身一福礼,「见过大娘」 这话一出口,众人均一愣,按说这陶氏是姨娘位分,老爷老家有嫡妻,在怎么得宠,也不能越过嫡妻,陶氏子女该叫季氏为母亲,毋容置疑,季氏嫡母的身份,是想不承认也不行的。 陶氏却没觉得不妥,拽过两个小的,一个五六岁男孩子,一个奶娘怀里抱着,放下地,才刚会走。 那大点的男孩,极其不情愿地问,「母亲,我们又不认得她,怎么姐姐唤大娘。」 陶氏一脸的笑,「儿呀!这就是娘说的大娘」 陶氏若是姨娘,子女便不能称唿她母亲或娘,而应该称姨娘,若为平妻,唤大娘勉强凑合过去。 可秦府一干人,丈二摸不着头脑,季氏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老爷来信含煳其辞,就说外头又娶了,生下三个孩子,根本没说平妻的事。 季氏就是大度,可要脸,堂堂三媒六聘的结髮妻,和一个后娶进门的小妾,平起平坐,又看这妾,生了仨孩子,还有两个男孩,越发不是滋味。 秦老爷也有点愧疚,忙命两个男孩,「在家里怎么教的,快叫人。」 那大一点的男孩,才极不情愿施了一礼,低声像是含在喉咙里,「大娘」 那小点的,想来不懂什么,也稀奇地看着季氏,脆生生唤了一声,「大娘」 季氏不快,犹豫答应不是,不答应不是,如果答应这一声,名分就定了。 ? ☆、妻妾斗 ?  陶氏最小的儿子奶声奶气,口齿不清,学着哥哥叫了声:「大娘」 那大一点的男孩朝陶氏问:「为何叫她大娘,我们家隔壁的小虎的母亲我们才称唿大娘」 这一句,连下人们都忍不住捂嘴,想笑又不敢笑。 季氏却不见怪,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温和地笑道:「这孩子,想必妹妹在家里没教」 秦老爷有点尴尬,嗔怪地瞟了眼身侧的陶氏。 季氏朝下首立着的杜义家的道:「杜妈妈,你跟大少爷说说,大少爷还小,有的事不懂」 杜义家的仗着太太跟前老人,就是老爷也给三分薄面,大声对男孩道:「大娘就是老爷结髮妻子,大少爷的嫡母,是当家主母」 季氏摆手招唿他过去,那男孩子扭捏不上前去,秦老爷瞪了他一眼,季氏不怪,朝秦老爷微笑道:「刚来眼生,小孩子熟了就好了」 又朝那男孩和气笑道;「儿呀!你还小,等你将来娶了媳妇就知道了」 陶氏一旁脸涨得通红,连羞带气,一转脸,无意间看见月娥,心生一计,就想从月娥身上找回面子。 「这位是二姑娘?」陶姨娘心里不高兴,似笑非笑的问。 「姨娘好!」月娥腰也不弯,顺嘴干脆利落叫出口。 陶氏瞬间怔住,没想到二姑娘张口就称唿自己姨娘,把自己当成妾一流,想分辨说自己不是妾,可明明就是妾,商户人家,常年经商在外,为照顾生活起居,另娶妻,算做平妻,只是自家叫法,外头是不承认的,若两下里住着,两头为大,算平妻,可要是认祖归宗,族谱上只能有一个正妻,那就要分出个大小来,陶氏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下人们都当她是主母,可现在回到老家,老爷有髮妻,虽然自家老爷答应她和季氏平起平坐,可话是这么说,秦府里的人都以季氏为尊,她一个后来的,虽然有子,却怎么说也越不过季氏位分。 气氛有点僵持,陶氏私下里扯了扯秦老爷的袖子,拿眼熘秦老爷,意思是要秦老爷给她撑腰做主。 秦老爷为难地干咳两声,略解尴尬,赔笑对季氏道:「你看,娶她时说好了的,不当妾看待,这几年在外,都是她照顾,她又为秦家生儿育女,今后你二人就当亲姐妹相处,不分大小,你年长,她唤你一声姐姐,你唤她一声妹妹,夫人看可好?」 说完,殷切地望着季氏,盼着她识大体,答应下来,若季氏不允,这事真难办。 季氏望着丈夫,心酸,盼着男人回来,可人回来,离心离德。 这时,别人不好插话,月芸唇一抿,走上前,朝陶氏蹲身一福,响亮地开口,「见过二太太」 秦老爷一愣神,恍然大悟,这样称唿似乎更为妥帖,满意地看了月芸一眼,看季氏没出言反对,就陪笑对季氏道:「还是大姑娘人机灵,这不就得了,夫人宽宏大量,不愧是我秦某的贤内助」 秦老爷典型的商人,处事油滑,抬举小妾的同时,一句贤内助,又肯定了季氏在秦府的主母的地位,两头不得罪,两头买好。 第53页 陶氏欢喜地对月芸道:「大姑娘真懂事。」 陶氏夸赞月芸,又笑着朝对面的宋姨娘问:「这位就是宋妹妹吧」 那厢宋姨娘也赶着上前,带头行礼,「拜见二太太」 季氏惊讶瞪眼瞅着这母女俩,显然很意外,宋氏却不看她,一门心思巴结新太太。 月娥心底冷笑,好吗,这母女俩这么快投诚了。 下人们看姨娘宋氏和大姑娘都认下陶氏,也纷纷跪下叩头拜见,一时堂上一片,「拜见二太太,奴婢奴才等恭迎二太太回家」 秦老爷精明,品出季氏不自在,手伸过去,握住季氏的手,捏了捏,季氏面色微红,季氏虽然已过三十,可容貌却似二十出头少妇,算不上姿色过人,但白净清秀,属于耐看型的,被秦老爷握住手,不好意思,想抽出来,无奈秦老爷攥得紧,就半推半就,由着秦老爷摩挲,秦老爷盯着她的粉脸,妻子低垂头,神态似少女般娇羞,平添几分动人风韵,眼就挪移不开。 陶氏受众人尊崇,正自得意,转脸看见秦老爷夫妇腻歪,当即,脸就黑了。 故意咳嗽两声,秦老爷也不理会,陶氏气得鼓鼓的,大叫一声,「老爷」 秦老爷被她突然大声叫,回神过来,拧眉道:「什么事,大唿小叫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差没直接说她不懂规矩。 陶氏看秦老爷不悦,却也知道收敛,忙媚笑着道:「妾身想孩子们一路上都嚷着饿,是不是吩咐厨房做饭,老爷和姐姐几年没见,想来有不少话要说,等吃了饭,消停喝茶在聊」 季氏挣开秦老爷紧握的手,对下面站着程春媳妇道;「酒宴都摆下了?」 「照太太吩咐,都准备好了,就等老爷太太示下」 程春媳妇又对秦老爷讨好地笑说:「太太说老爷这些年没回家,不让去馆子里叫菜,特意吩咐府里的厨房做的家常菜,说让老爷尝尝,可是当年那个味道」 秦老爷颇为感动,看着季氏,「夫人想得真周到。」 季氏朝程春媳妇点点头,扬声道:「开席」 ? ☆、规矩 ?  偏厅摆酒饭,秦老爷和季氏坐上首,下首是陶氏和月娥姊妹三人,宋氏带领丫鬟僕妇立在一旁侍候,席间那两位少爷,一个奶娘抱着,餵饭,另一个大点的,看有秦老爷,不敢颐指气使支使下人,坐在椅子上,执箸一小口,一小口像咽药似的,吃饭也不老实,来回扭动身子,秦老爷看了他一眼,他吓得忙老实地低头扒拉饭,季氏笑容满面,举筷子夹一块肉,放在他碗里,慈爱地说,「宝儿,正长身体,多吃点。」 秦天佑厌恶地瞅了一眼那块肉,用筷子夹了出来扔在桌子上,斜睨眼说了句,「讨厌,谁要吃这腌腻东西」 秦老爷顿觉脸上挂不住,刚要呵斥,陶氏忙责怪道:「你这孩子,在家不爱吃肉,你大娘心疼你,你不喜欢也该吃下去」 又朝季氏笑道:「姐姐,你看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见怪」 转头教训秦天佑:「在家里母亲是怎么教你的,出门一点规矩都不懂,让别人笑话你母亲没管教好」 陶氏故意一口一个母亲,言外之意,儿子是自己养的,跟季氏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月娥撂下碗筷,唇角一弯,「姨娘放心,阖府都知道弟弟是姨娘养的,没人笑话。」 月娥口口声声秦天佑是姨娘养的,言外之意,生母出身低贱,所以才没规矩,陶氏被月娥挖苦,没一句反驳的话,是自己不想儿子跟季氏有牵连,这也就怪不得月娥贬低她母子。 月娥说完,也不看陶氏难堪的脸色,起身走去秦老爷身旁,秦老爷撂下碗筷,月娥接过下人递上茶水,亲手捧给父亲,低柔声儿,「这些年女儿没在父亲膝前侍奉,是女儿的不孝」 秦老爷拍拍她的手背,歉意一笑,感慨,「这怎么能怪你,这回一家子总算团聚了」 季氏看秦老爷没责怪女儿,松口气,忙招唿陶氏,「妹妹你也吃」 陶氏受月娥奚落,哪里还有胃口,接过奶娘怀里的小儿子,亲自餵饭。 月芸一粒粒饭送到嘴里,目光来回扫过几个人脸上,心里窃喜。 饭后,一家子到西暖阁里围坐喝茶水,季氏又细问陶氏生的几个儿女生辰,当陶氏说到女儿时,季氏细细端详秦慧姝,秦慧姝看季氏盯着她看了半天,不好意思,羞涩一笑,这一笑,单纯无邪,季氏打心眼里有点喜欢她,微笑道:「姝儿比娥儿小两岁」 秦慧姝挨着月娥坐在炕里,闻言搂住月娥胳膊,亲热地嬉笑道:「以后姐姐走哪我跟到哪,姐姐别想甩掉我」 「那好哇!我正愁着没人说话,我屋里的云珠像是锯了嘴的葫芦,整日像无头苍蝇似的瞎忙」 秦老爷欣慰,「她姊妹几个一处作伴,过几年就都嫁人了,正该亲热」 聊了一会闲磕,无非是说北边的风土人情,看天色不早,季氏便道:「老爷旅途劳顿,早点歇息吧!」 又朝下面立着的程春媳妇道:「东西都归置好了」 「二太太的东西,已命人送到屋里」 季氏对秦老爷道:「我派人把府后头的小跨院收拾出来,给妹妹带着两个小的住,三姑娘就住在上房后面抱厦里,等来年开春,在腾出屋子挪出去。」 秦老爷点头,「内宅里的事,夫人做主,不用问我」 第54页 按说秦老爷夫妻几年未见,知趣的该让夫妻团聚,可陶氏却怕老爷跟原配接触,赶紧笑着道:「是啊!我跟老爷今儿也累了」 朝秦老爷抛了个媚眼,「一路住店,没得好好歇着,到家了,该睡个安稳觉,妾身初来乍到,对府里不熟,老爷陪妾身看看妾身的屋子」 陶氏招唿女儿秦慧姝,「领着你弟弟,一块去看看」 陶氏又朝季氏挑眉一笑,「老爷陪妹妹,姐姐没有不高兴吧?」 陶氏独食吃惯了,容不得别的女人夺走丈夫。 季氏一向不与人争竞,当着人更加抹不开面明着和陶氏争男人,又看自家老爷没有要留下的意思,也不能像陶氏没羞没臊硬扯着男人去自己屋里,只得违心地道;「老爷跟妹妹去吧,妹妹刚来,老爷是该多陪陪妹妹」 月娥瞅眼母亲,她知道母亲心底里想父亲留下,月娥不急,既然父亲已经回家,夫妻总有到一块的时候,就是陶氏想拦也拦不住。 秦老爷脸上为难,脚步跟着陶氏,怎么说这些年陶氏跟在身边,若论感情,季氏自然比不上陶氏,况陶氏年轻貌美,男人好这口。 季氏派一个婆子前面引着,陶氏依偎着秦老爷,后面跟着宝儿,奶娘抱着小公子,并陶氏带来的两个使唤丫头和两个婆子。 秦慧姝没随去,跟秦月娥嘀咕几句悄悄话,对帮了自己母亲的月芸反倒生分,没有一句话。 季氏另让人送三姑娘去抱厦里。 宋姨娘眼巴巴地望着老爷和陶氏离去的背影,出了好一会的神,直到月芸在耳边小声说,「姨娘,老爷走了,该回去了。」 季氏朝月娥道;「娥儿,扶为娘回房」 宋姨娘蹲身,「送太太」 季氏从宋姨娘母女身旁经过,也没搭理二人。 季氏回后面寝室,上炕,程春媳妇有眼色地替太太把绣鞋脱了,季氏沉声问:「老爷的东西都搬到那院去了?」 「奴婢留心老爷的东西都是陶姨娘收着,老爷没有体己箱子,陶姨娘的箱笼奴婢数了,统共搬下来六个,小厮从车上往下抬时,陶姨娘不错眼珠地盯着,生怕有人偷走似的,奴婢想这大老远的,要是不值钱的傢伙,早就送人或卖了,陶姨娘不放心年轻小厮们粗手笨脚,紧着一旁吆喝,看来箱子里装着都是贵重值钱的东西。」 季氏压低声儿,「你盯紧了,别让她把东西偷着倒腾出去,进来容易,想拿出去,门都没有」 这时,门外脚步声,季氏和程春媳妇就不说了。 方才送陶氏的婆子束手恭立,「回太太,老奴把陶姨娘和老爷送去后头。」 说着,怀里摸索半天,拿出一串钱,「这是陶姨娘赏老奴的,老奴不敢期满主子」 季氏嗤笑,「她倒是会收买人心,既然赏你的,你就留下,这没什么事,你下去吧」 那婆子得太太的话,才敢把钱重又揣回怀里,倒退出去。 季氏淡笑一声,「看到没有,你知道我是最好相与的,不是我不容人,是她心大,仗着有子,想越过我去,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 ☆、疯子 ?  「告诉厨房把老爷饭菜送到那院里」季氏吩咐秋月。 秋月有点不情愿,刚出堂屋的门,就见秦老爷往上房来,打起棉帘子,「请老爷安!」 屋里季氏听见秋月响亮的声儿,忙忙对着菱花镜抿了抿鬓角,没等迎出去,秦老爷已经进来,季氏扬起笑容,福了福,「妾身这正说让厨房把老爷的饭菜送到妹妹屋里,老爷就过来了」 「我出去吃,不在家里吃了,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秦老爷一把扶住季氏拉着季氏坐下。 季氏看老爷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好奇地问:「老爷昨儿刚到家,就要出去」 「约了几个旧日同行,一起喝茶」季氏知道秦老爷性子爽利,不是拖拉之人,就嘱咐道:「老爷少吃点酒,早去早回,省得妾身在家里惦记。」 秦老爷望着妻子,几年没见,一点没有陌生之感,身上气息还是那样熟悉,心里暖暖的,这个女人无论自己做什么,即便是抛下她,一去几年不回,也没有一句抱怨的话,发自内心关心丈夫,体恤夫君,真是难得的好女人。 「老爷望着妾身不说话,是不是妾身这几年老了,老爷都认不出来了」季氏有点难过的摸摸脸颊。 秦老爷伸手过来,捏了一下她的飞上红霞的脸,端详,摇头,「夫人一点没老,还是为夫走时的模样」 季氏不好意思,低头,喃喃地道:「总算把老爷盼回来了,老爷这些年不在家,妾身就像是没根的浮萍,心里没着落。」 人便是这样,若季氏嫉妒,耍脾气使性子,男人心底那点愧疚,就消失了,为自己不负责的行为找出理由,季氏这样,反倒更增加男人心里愧疚感。 秦老爷心头涌上离别时,季氏扯着他的衣袖,期盼的眼神,月娥和月芸那时还小,扯着他的衣襟,叫父亲,秦老爷徒然有点不好过,强笑着,「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外头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说着,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季氏,「这个你收着,是那边卖地和铺子的钱」 季氏没接,把秦老爷的手往回推了推,「老爷刚回来,用钱的地方多,还是自己收着吧!」 第55页 秦老爷抓过她的手,塞在她手心里,「先放你这保管,我用时问你要」 季氏低头一看,她些微识得几个字,银票上的字是认识的,一看赫然写着三万两,惊得抬头问,「这么多?」 秦老爷看妻子敬服的眼神,心里说不出的得意,「还有欠帐,等我慢慢清了,这回决定留在家里不出去,看有合适的营生,干起来,不能闲呆着」 季氏笑得柔柔的,「老爷人回来就好,就是像从前没钱的日子我也能过」 秦老爷曾经生意不顺畅,有段日子过得挺紧巴,后来季氏拿出陪嫁首饰典当了,秦老爷才翻身,得以东山再起。 季氏说话,秦老爷想起那段日子,季氏跟着他吃苦,没一句抱怨的话,心一热,小声道:「给我留门,晚上我过来」 季氏脸红,不吱声,秦老爷起身,笑着道:「你放心吧,我秦某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生意经也早摸熟透了的。」 秦老爷前脚出屋,陶氏就让贴身丫鬟桃花盯着秦老爷,看是不是去了大房。 不大工夫,桃花就迴转,「太太,老爷真绕道去了大房,没直接出府」 陶氏恨恨地,「我就看他心思不在我这里,说什么有人等,这么早就出门」 突然,想起,吩咐桃花,「你去把陶大爷找来」 这陶大爷是陶氏远房堂兄,陶氏嫁了秦老爷后,他就来投奔陶氏,陶氏求着秦老爷给他事做,秦老爷看他人还算机灵,就让他跟了自己。 桃花走了,陶氏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惦记老爷卖铺子、地的钱,没交给自己,她又不好开口问,秦老爷宠她不假,但不该她知道的,不容她过问,平时,拿回家用不少,陶氏手头宽裕,私房钱攒了一些,秦老爷体己在那边时也都让她收着,可大头老爷却没交给她。 陶氏未回来时,以为秦老爷冷落髮妻这些年,俩人已没有多少情义,季氏又人老珠黄,自己正值芳华,可待一见,却全然跟她想的不一样,季氏有勾男人的本事,丈夫歇在她屋里,一大早就跑去正房,不由她不担心。 「妹妹,一大早上的找我,有什么事吗?」陶金山神情懒散,打着哈气进来。 「门上的人没拦你」陶氏问。 「都知道我是你哥哥,谁那么没眼色敢拦着」陶金山不以为然。 陶氏急忙掩上门,开口便问:「北边的地和铺子卖了多少钱?」 陶金山一愣,旋即明白,诧异,「难道姐夫他没把钱交给你?」 「交给我,我还用问你?」陶氏嗔怪瞪了他一眼。 陶金山寻思一下,「大概有三万两,只多不少,这些事姐夫他都没让我知道,是我听几个知近的人说的,我估量着也就这个数」 陶氏一脸紧张,「你姐夫没说拿这些钱做什么用?」 陶金山摇摇头,「姐夫那人,你也知道,嘴严,什么事,连口风都不漏」 陶氏心烦,直在地上转磨磨,「别是给了他那个大老婆?」 陶金山点点头,「这个难说,怎么说人家也是原配夫妻,不隔心,妹妹虽说生了儿子,可这男人重嫡,外甥族谱都没上,玄乎。」 陶氏转悠半天,刚一坐,听他的话,不由惊跳起来,是呀,老爷还不老,这万一哪天又弄进个人来,生了儿子,那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儿子顶着庶出的名,陶氏暗恨自己怎么就想到这一重。 慌忙间没了主意,问堂兄,「那你说这事怎么办?」 陶金山是个男人,不似女人争些小事,外头见识广,知道轻重,凡事当然从大处着眼,想了片刻,「这事依我看,你还是先上秦家族谱,外甥若算做嫡出,那以后秦家的家财还跑得了是外甥的」 一句话,点醒陶氏,秦老爷认她做平妻,现在阖府也都唤她二太太,可是秦氏族谱上没有她的名,季氏可是堂堂正正的嫡妻。 月娥昨儿父亲回家,也没去铺子里,今儿早早起了,梳洗了,去上房回母亲要去铺子里看看。 上房门口无人,月娥蹑手蹑脚进去,看见母亲坐在炕沿边一个人笑,月娥故意咳了一声,季氏抬头,怪道:「鬼丫头,不声不响进来」 月娥挨着母亲坐下,盯着母亲脸,眨眨眼,「母亲有什么喜事?」 季氏便把早上她父亲来过,给她银票的事说了,月娥好奇地问:「多少?」 季氏点点她额头,宠溺地道:「你呀,现在学着管铺子,见天眼睛里就是钱,不多不少,正好三万两」 足停了片刻,月娥惊喜道;「这么多?」又掰着手指数这些钱在城外能买多少地。 正盘算,季氏问;「你要出去?」 月娥嗯了声,边算边朝外走,季氏在身后嘱咐,「大姑娘家的,出门注意着点」 秦家春和坊生意兴隆,老顾正忙着扯布,一抬眼,就看见二小姐,忙打发了顾客,笑着过来,「姑娘昨儿没来,这几日来做衣裳的人更多了,赶着做都忙不过来,今儿刚开张,等一会人就上来了」 「辛苦了」月娥客气。 老顾边说边从袖子里摸出一纸张,「这是裁缝师傅想出的几个点子,小的都写在上面,姑娘得空看看」 月娥接过,仔细折好,赞许,「还是顾叔细心,等忙完这段日子,你们也歇上几天」 「老爷回来了」老顾刚一提头,那厢就喊,「伙计」 第56页 月娥道:「你忙去吧!我回去琢磨一下,推出新衣裳样子」 「师傅,做衣裳选料子,怎么没人吭声」那厢有人早已等不得,老顾急忙应声,「来了、来了」 「姑娘,铺子里的生意这么好,人手不够,也该多顾几个人使」云珠看几个人忙得脚打后脑勺。 「旺财,你留下跟着忙活,年前不用回府里了,我回去跟母亲说一声」月娥朝身后跟着旺财道。 「是,姑娘」又有客人进门,旺财看老顾几个人正忙着,就主动赶上前招唿。 「走,我们去别家铺子看看」店里忙活,可一切井井有条,月娥就想看看其他几家布庄销售情况和货品,多看对她打开思路有好处。 走了一头午,月娥脚底生疼,回头看云珠提着大包裹,里面是顺路买的清水棉花,脚一歪一歪的,累得够呛,就说「前面有个大茶庄,进去歇歇脚」 云珠巴不得一声,提起精神,跟主子进了斜对个茶庄,「客官,里面请」伙计殷勤招唿。 偌大的茶庄,楼上清净无人,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分散坐着,靠窗子有一中年男人低着头,看不清脸。 月娥就捡了个没人的桌子,正好跟那个中年男人桌子挨着,伙计热情就接过云珠手里的东西。 茶上来,月娥掀开茶盅盖子,雨前龙井翠透,抿一口,甘醇爽口。 茶水有点热,月娥手拈着拿茶盅盖子徐徐拨弄,无意间一抬头,靠墙角那桌子上的两个人,像是行商打扮,其中一人手臂一抬,她赫然发现那男人腰间藏着利器。 月娥不易察觉地倒抽口凉气,警惕地扫视左右,不知何时楼上人多了起来,似有意无意盯着她身后独自坐着的男人。 月娥直觉不好,刚想开口说离开此地,就见那几个人齐齐拔出短刃,奔她身后之人勐朴过去,伸手敏捷,一看就是练家子,月娥惊愕立起身瞬间,只觉玉颈下一凉,一道寒光晃得她闭下眼,整个人被身后男人紧紧勒住,动弹不得。 正朝他扑上去的几个人瞬间停止了动作。 「啊!」云珠一声惊唿,颤声,「放开我家小姐!」 这时,对面一清冷的声音,很有穿透力,「皇上有旨意,犯官畏罪潜逃。便宜行事」袍袖一抖,袖子里取出敕书。 这一声,自楼下又冲上来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团团围住月娥和那男人,那男人哈哈大笑,明知被抓掉脑袋,怎肯束手就擒,手往下压了压,狠毒地喝道:「上前一步,我就结果了她的性命」 众人不敢动,双方僵持。 那锦衣玉袍面色冷傲的男子纵声大笑,「魏知府,还不了解我,我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说吧,只见他接过侍卫手中弓箭,离□□步远,拉开弓,挑衅似的道;「一刀结果她性命,不过瘾,小美人脖子拧断是什么样,我倒是很好奇」 魏知府手下加了力道,道:「别逼我,以为我不敢」 月娥颈下钻心刺痛,魏知府就听怀里的小美人,细弱声儿颤巍巍开口;「好汉,别跟疯子置气」 魏知府一愣,手下刀明显收了收,这小女子倒是蛮有意思。 对面那男人哈哈大笑,笑声冷得人浑身汗毛孔张开「疯子,不错,我就是个疯子」 谁都没想到,他说话的同时,手一动,『嗖』地一根箭羽贴着月娥脸颊飞射过去,『噹啷』一声脆响,月娥项下凉意消失。 「咕咚」一声,身后之人倒地,这羽箭如果偏差半厘,箭尖就射在月娥如花脸上, 月娥腿软,又一闷声,「噗通」月娥倒在躺在地上魏知府身上。 半昏迷中一只大手像是提了小鸡似的把她提起,甩向一旁,月娥跌在云珠身上,云珠踉跄扶住小姐,那男子探身试下魏知府鼻息,还有余气,挥手,「来人,抬走,别让他死了,留个活口」 围上来人把魏知府抬走。 这时,那冷傲男子走过月娥身边,住步,仔细看她一眼,身边那长随小声道:「真像」 男子不觉伸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月娥偏头躲开。 男子哼了声,嘀咕一句,月娥气得浑身哆嗦,她耳朵好使,偏就听见,「□□」 月娥怒目瞪视他,男子鄙夷盯着她的脸,「怎么?喜欢小白脸」 月娥别过脸,不屑看他,也不知为何素不相识,他对她没好感,侮辱她,男子脸徒然变色,逼近她,月娥感到一股寒气,低沉阴冷声儿:「还没人敢对我如此无礼」 他欺身上前,月娥惊慌后退几步,身子抵在身后的桌子上,无路可退,月娥项下鲜红一道子,外加惊吓衬得小脸更加苍白,眼前幽深凌厉的像刀锋眼神,像是来自千年冰寒的声儿,「好清纯一张脸,不知多少男人上当」 月娥气得抖颤,脸都白了,张口,没发出声音,那冷心冷面之人还是从她的口型猜出。 哈哈哈,「无耻」那男子笑声消失楼梯口。 这男人对自己哪里来的蔑视、看不起,她前世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 ☆、心动 ?  「太太,安府派人来,烦请姑娘过府」外院的丫头替门上小厮朝里回一声。 「可是二舅太太的娘家?」程春媳妇问。 丫鬟呈上帖子,季氏看看,点头,「正是,京城方家的大姑娘请二姑娘过府去玩。」 第57页 「母亲,是方家表姐下帖子让我去吗?」月娥走到门口就听见母亲和程春家的说方家。 季氏把手里的帖子递给她,月娥看一眼,帖子是方玉容下的,这一定是方子谦的意思,让方玉容出头,省得人闲话,这人倒是心细,体恤人。 「既然请你,你就去吧!都是亲戚,不去不好」 「那日遇见方家表兄,说他府上年下要做新衣,要在咱家铺子里订做」 「你顺道带金师傅过方家,亲戚的事,你上点心,你二舅母对我母女不薄」季氏嘱咐道。 月娥娇笑着挨着季氏身上蹭了蹭,「女儿正是这个意思」 两乘马车出县城,道路宽阔,跑起来,不久,就到临县境地,马车没进城,拐了个弯,又走出几里路,云珠探出头去,「车老闆,还有多远?」 车老闆拿鞭子一指,「那不是,就快到庄子了」 又骄傲地道:「这一带方圆百里的田,都是方家的」 「方家有多少佃户?」云珠好奇。 「庄子周围百十户人家都租种方家的地,就连后面那座山都是方家的,山上产药材,有不少珍稀草药」 月娥远远眺望,影影绰绰山影,离得远看不大真切。 月娥一出城,就命云珠把马车窗帘子捲起,空气清新,刚下过小雪,天空一片澄净,到处干干净净的,空气微微泛着凉意。 前方路上几匹马驻足,朝月娥她们来的路上看,中间马上一年轻男子身材颀长,宛若冬日里的白杨,清新干净,恍然非尘世中人。 「方公子」云珠叫了声。 方子谦打马迎过来,笑容如寒冬里的暖阳,「妹妹来了」 月娥看他双肩落一层雪,很是过意不去,展颜一笑,「表兄久等了」 方子谦前面引路,月娥两乘马车紧随其后,在一个很大庄子前停住。 换成小轿子,抬进中门里,轿子刚一落地,传来玉容欢快声儿,「月娥妹妹,你总算到了,害得我外头站着,脚都冷了」 月娥徒增亲切「姐姐这大冷的天外头傻站着」。 二人见了平礼,玉容拉着她的手,「我带你去见我们老太太去」 方家宅院极大,一眼望不到头,院落连着院落,月娥心里寻思,就是有几百口人住都不挤。 方子谦栓好马,从后头赶上来,笑道:「玉妹妹总说闲着无聊,盼着妹妹来」 「住在乡下庄子,空荡荡的,整日就这么几个人,闷死了,月娥妹子你陪我住段日子在走」 月娥笑笑,想她是客套话,也没当真。 「老太太,客人来了」月娥刚走上台阶,门口立着两个穿红衣的丫头,急忙朝里回,一个打起毡帘子。 扑面热气夹杂着杜衡香沉沉的味道,正中香妃榻上坐着一位雍容贵妇,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 「这是谁家的姑娘,像是画上走下来的」方老太太柔声道。 「拜见老祖宗」月娥翩翩下拜。 「过来,让我看看,这声儿也好听,年轻就是好」方老太太一团和气,摆手招唿月娥近前。 丫鬟就在香妃榻旁设了座位,月娥谢座,玉容攀着方老太太,撒娇地问:「老太太好好看看,是妹妹美,还是我美」 方老太太近处仔细瞧看,突然,脸色微变,眼神疑惑,似乎努力寻思什么。 方老太太的神色突变,月娥心下暗惊,记忆中搜索,方老太太是初次见面,并没有什么记忆。 方子谦跟在后面,进门一直未说话,看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微笑着道;「老太太,这就是姑母的外甥女,秦家表妹,在季家住的时候,跟玉表妹很合得来」 方老太太脸上换上慈祥的笑容,「你看我,人老了,说不准就想起什么事,走神了。」 朝方玉容道:「带你妹妹玩去吧,我这屋里腐朽味,仔细熏到这么美的姑娘」 月娥撒娇外带讨好似的道:「老太太一点都不老,年轻时一定是绝世美人」 「这丫头像谁,真会说话」方老太太笑得有点耐人寻味。 方玉容拉着月娥的手,「我们去花园亭子间,赏梅最好了,正巧今儿飘雪,下晌怕就化成水,还有半天的空」 月娥告退,出了正房,方子谦也随之跟出来。 月娥立在正房门口,对方子谦道;「我带来裁缝,表兄安排个人带着她给府里下人们量尺寸,方府主子的衣裳,妹妹亲手做」 「怎敢老妹妹大驾」方子谦虚客套,心里疑惑月娥并未量方家几位主子的身量,笑笑,「午膳我派人送园子里,两位妹妹就不用来回劳动」 「月娥妹妹一来,哥哥变得体贴了」方玉容在二人脸上扫了一眼,打趣道。 月娥转脸,佯作没听见,方子谦瞪了妹妹一眼,嗔她口无遮拦。 方家占地面积实在是大,月娥和玉容坐上婆子抬的软轿,走了一炷香功夫看见梅苑月洞门。 一片梅海,月娥惊喜,「姐姐家里有这么一大片梅树」 望梅亭里生起三个炭火盆,月娥热得脸红润,脱了外罩的棉衣,拿出随身带的笛子,讨好笑,「玉姐姐,听妹妹吹上一曲,可有长进」 玉容打趣她,「你是三句话不离笛子,难道见了我就没别的话说」 月娥吃吃笑着,「我这不是好容易逮到你,难得老师指点」 第58页 「好吧,服了你」玉容朝香妃榻上一歪身,「我听着」 月娥是个执拗性子,这说好是吹一曲,可足足学了两个时辰,还不放过玉容,玉容拱手,「妹妹快饶了我吧,我这老师已江郎才尽,肚子里倒空了,实在没什么可教的了,我也就是个半瓶子醋,现在我这师傅还不如你这学生」 「园子里梅花正好,妹妹等着,我去摘花插瓶」玉容逃也似的出去透透气。 方姑娘走了,月娥久等不见人影,漫步走出去,沿着小径,梅苑里闲看,转过几株洒金梅,竹青锦绣金袍角一闪,方子谦沿着梅苑小径朝望梅亭走来。 月娥脱口叫了声,「表哥」 方子谦笑着解释道:「我被笛声吸引过来,方才是妹妹吹的?」 月娥赧然一笑,「我胡乱吹,扰了表哥清净、」 「听妹妹笛声,很有天赋,虽学得时日不长,但颇有灵性,细品颇有几分韵味,你玉姐姐缺少这样的悟性,很难精进」 方子谦边说,看月娥只穿着水红夹袄,冻得粉面红艷艷的煞是好看,不觉心中一盪,忙不迭收回目光,取下身上石青刻丝银鼠披风,披在月娥身上,「妹妹穿得单薄,大雪天冻坏了」 月娥身上一暖,心随之热乎,暗想,方子谦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对人体贴入微,是个难得的好男人,谁做了他的妻,日子一定舒心顺畅。 方子谦突然语气变得有点沉重,「我有一事相求,妹妹若有空,能多陪陪我妹妹?」 说吧,敛了神色,「玉妹妹三岁丧母,方家是大家,父亲严苛,继母家事忙,无暇顾及,玉妹妹是乳母带大,从小缺少玩伴,一个人闷在深闺很孤独。」 二人并肩行走,月娥这半年似乎长开了,窜了半头,身材修长聘婷。 月娥嗯声,心底羡慕方玉容有个好哥哥,抬头,对上方子谦一双温润迷人的眼睛,心头微微一动,有点惊慌把头垂得低低的,看自己的脚尖。 一棵梅树树枝垂得低矮,眼看要刮到月娥的脸,方子谦伸手把枝头挡开,二人距离近了一些,身体几乎挨上,月娥闻见方子谦身上淡淡的药香。 方子谦低眼,目光触到她修长颈项,白净细腻,方子谦心突地,漏了半拍,脸微红,讪讪地错开一点距离。 月娥羞涩低声地道:「我该回去了,玉姐姐回来找不见我着急。」 快走出几步,想起,取下身上披风,笑盈盈一甩手,「表哥接着,妹妹谢了」 方子谦本能伸手接住,随着轻巧的几声笑,若空谷里的翠鸟般,一抹鲜红消失在梅林深处。 方子谦呆愣愣站在原地。 ? ☆、上族谱 ?  听闻秦老爷归家,城里的商户、故交、族人,都纷纷请秦老爷赴宴,秦老爷忙着吃酒、应酬,一直到掌灯才回府。 刚进了内宅的门,陶氏的丫鬟小六儿等在门口,看见秦老爷,忙赶上前,「老爷,我们太太等老爷多时,老爷不回来,我们太太就是不肯吃饭,说等老爷一块吃,两位小少爷太太也不让先吃,老爷快过去,小少爷一直嚷着饿。」 秦老爷本来去上房的脚步,调转方向,往陶姨娘住的小院去了。 一进门,就见秦天一正用手抓一块骨头,刚放到嘴里,陶姨娘啪地一声打落,「吃,娘说了等你父亲回来吃,嘴馋」 秦天一老大不高兴,嘟着嘴生气,秦老爷接话道:「孩子饿了,就让他们先吃,拦着他做甚?这两日不用等我,我有应酬」 陶氏瞬间脸换上妩媚的笑,「老爷吃过了?」赶着侍候秦老爷脱了外衣,「跟二叔公和几个族人去酒楼喝了两盅,饭没用,这会子肚子有点空,给我盛上一碗饭」 陶氏忙支使桃花给老爷盛饭,一家子还像从前一样,围坐吃饭,陶姨娘边吃边餵小儿子,「老爷,我的事给族里的人说了吗?」 「说了」 秦老爷简单两个字,余下不想多谈,陶氏追问,「他们怎么说?」 秦老爷目光有点闪烁,斟酌一下,和缓语气,「秦氏族谱上正室只能有一个,我朝法度也不许娶二妻,如若不然,你委屈一下,不管怎么说她进门比你早,该唤她一声姐姐,应付外面人,内里府里人还叫你二太太,平起平坐,不分上下,你看这样是不是更好?」 尽管秦老爷放软语气,陶氏还是气得七窍生烟,瞪着眼珠子半天说出话来,「老爷是说让我做小,我的儿女就是庶出,是吗?」 秦老爷有点尴尬,「话不是这么说,儿女记在她名下,就是嫡出,这你不肖担心,她性好,能答应的。」 「她答应,我不答应,平白我十月怀胎生的算在她名下,老爷娶我时怎么说的,把我做正妻,如今我为老爷生儿育女,老爷就翻脸无情」陶氏声音渐次高起来。 秦老爷眉头拧个疙瘩,「那你说怎么办?让我休了她?你不是不知道,我朝律法,与更三年丧,不得休妻,何况我已对不住季氏,你要我做无义之人?」 陶氏把小儿子的饭碗往奶娘手里一塞,赌气,『啪嗒』甩珠帘进去里间。 秦老爷撂下碗筷,隐含着怒气,抬腿就出了屋子,走出门,才发现,天色已晚,待要出二门,二门已落锁,出去还要惊动下人,就忍气掉头往回走,经过上房,看上房西间里灯还亮着,不由脚步往亮处走去。 第59页 季氏对镜卸去钗环,看见秦老爷出现在铜镜里,惊喜转头,低唤了声,「老爷,这么晚……」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玉面飘粉,季氏的容颜平素血色有点淡,此刻,粉面含春,秦老爷灯下看髮妻,又增了几分颜色,亲手替她拔去头上的白玉钗,轻声嘆道:「想当初新婚时,我每日侍候夫人卸妆,恍若昨日」 季氏头垂得低低的,秦老爷恍惚俩人曾经年轻时旖旎时光,动情地把季氏搂在怀里。 陶氏使小性子进了里间,单等秦老爷来哄,却听见外间屋门板大力摔打声儿,慌忙走出,一看秦老爷已不见了,气得跌坐椅子上,泪便流下来。 「母亲,父亲去哪里了?」小儿子奶声奶气的声儿,把陶氏唤醒,对呀,老爷这么晚,被她气走,是不是去季氏屋里,忙用帕子抹了把泪,吩咐桃花,「你去跟着老爷,看老爷去哪里了?」 桃花答应一声,出去。 陶氏在屋里坐立不安,直到盏茶功夫桃花回来,「回太太,老爷去上房,奴婢等一会不见老爷出来」桃花声如蚊吶,「上房灯熄了,奴婢就回来了」 陶氏懊悔万分,不该和老爷吵,把老爷推到季氏屋里。 连着月余,月娥赶着缝制方家老太太,方子谦、方玉容的节下穿的新衣裳,转眼过几天就是元日,总算收了最后一针。 命云珠夹几块炭火,放到熨斗里,铺平衣裳熨烫,平平整整叠好,又细心地每件衣裳上缝个小红布条,蘸墨用娟秀小字做了标记,以免弄错。 月娥满意地瞧着这几件衣裳,颇费工夫,袍子的领口,袖口,女式褙服前襟都绣精美花纹。 云珠捧着,稀罕得眼馋,「这几件衣裳,姑娘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就这衣裙上的绣功,抵得上江南最好的秀娘」用手摩挲,又啧啧贊道:「连个线疙瘩都没有,姑娘真细心,姑娘的执拗性子,做什么都成」 方府下人过年的新衣正巧也做得了,月娥命人送去方家,特特交代,方家主子这几件衣裳不收钱,是自己一点心意,又怕下人们学不明白,就命金娘子亲自过方府一趟,顺便看有不合身的,那处需要改动的。 金娘子去了半日,回铺子里,月娥正好还没走,金娘子高兴地学说,「老太太和方姑娘都说了,衣裳扣身,像比量着做的,说姑娘眼毒,尺寸都没量,就能做得连多余的布丝都没有,真是好手艺,说姑娘绣的花鲜活,方家老太太说,姑娘不止长得俊,心巧、手巧。」 月娥松口气,「满意就好,我还担心有不合适的地方,来不及改」 那金娘子奉承,「姑娘的手艺、绣功,是一流的,就是我们都不及姑娘」 月娥知道她一半是讨好,笑谦道;「怎么能和大娘们比,就是做事用心而已,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生在咱们这样人家,天天眼瞧着,没有不会的」 「二姑娘可别这么说,大姑娘不是一样生在秦家,就不如姑娘」 月娥没接茬,金娘子觉出自己说话造次了,忙住嘴,取出一张银票,「这是方家大爷给的」 月娥接过看看,蹙眉,「怎么给这么多?」 金娘子赶紧撇清,「奴婢也说多,这些钱方府每人做三套衣裳都尽够了」 金娘子瞅着月娥的脸试探地问,「要不,给方家退回去一些,收这个数的三分之一只多不少」 「不用麻烦了」月娥说着,把银票递给云珠,「记到铺子的帐上」 金娘子艷羡地兀自说个不停,「奴婢可开了眼界,方府乡下的庄子土地快赶上整个上元县城大,不愧是京城里太医院掌门,出手也大方,奴婢这趟没白去,方家大爷赏了奴婢五两银子,搁着一般富户,顶天赏一两银子还是好大的情面」 金娘子叙叙称赞,满脸艷羡。 打发走金娘子,月娥想起,有几日没去上房,理了理云鬓,走去上房,走到上房门口,听里面静悄悄的,正巧丫鬟秋月端盆出来,打水,小声朝里面一努嘴,「老爷在里面,和太太歇晌」 月娥就没惊动,沿着西厢房抄手迴廊往回走,看陶氏的小丫头探头探脑的朝正院看,见到她吓得一遛烟跑走了。 月娥沿着夹道往自己小院方向走,路过宋姨娘屋子,看见宋姨娘从门里出来,左右看看,朝东走一拐弯,似乎是往陶氏房中去了。 ? ☆、貌美是本钱 ?  秦老爷回来,秦家添人进口,秦府一派热闹,祭灶、扫尘、贴春联、年画、挂灯笼。 大厨房里准备过年的嚼过,蒸花馍、年糕、年夜饭、更岁饺子、桃汤、柏酒、椒酒、五辛盘。 云珠端了一碟子油炸年糕,「主子先尝尝」 月娥素手拈起一块放到口中,点头,「加了白糖、猪油、桂花、薄荷」 「太太亲自看着人做的,为老爷回来过第一个年」云珠笑说。 不管怎么说父亲回来,母亲还是高兴的。 转眼到了除夕,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除夕夜,全家团聚,吃过年夜饭,点灯,围坐炉旁吃花生、瓜子,闲聊,等着辞旧迎新的时刻,通宵守夜,象徵着把一切邪瘟病疫照跑驱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秦天佑坐在椅子上,腿悠荡,一晃一晃的,二更天,眼皮就有点睁不开,小公子秦天元奶娘抱着睡着了。 第60页 秦老爷对陶氏道:「快弄他们回屋睡去,孩子小,熬不了夜。」 陶氏牵着秦天佑,奶娘抱着秦天元回房。 秦老爷早命人准备了不少炮仗,在花园空地上放炮仗,月娥穿得厚厚实实的,站在一旁看热闹,秦慧姝也是个胆大的,也跟在月娥身后看小厮放炮仗, 爆竹声后,灿若云锦,碎红满地,给节下增添喜庆。 闹了一晚,正月初一,开祠堂,祭祖。 秦老爷夫妻上座,陶氏在秦老爷下首坐着,接受阖府下人给主子叩头。 季氏一声,「赏」上房屋里的两个丫头分发赏钱。 晚辈给长辈叩头,秦老爷和季氏赏月娥几个子女压岁钱。 月娥给云珠一个荷包,云珠打开一看,主子赏五两银子,惊喜地道:「主子给奴婢太多了,抵得上奴婢小半年的月例」 「你跟着我辛苦了,这是我一点心意」月娥笑看她。 正月初一,就有拜年的上门,秦老爷自出去应酬,接二连三亲朋故旧像走马灯似的,秦老爷下晌才进后宅,直接去上房,季氏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笑容满面,服侍秦老爷宽衣,「都走了,这几日够老爷忙的,老爷多年没回来,今年过得比往年热闹多了」 秦老爷听季氏的话,心里有点愧疚,温声道:「我这几年没回来,节下也没去岳家拜望,明日我陪你回娘家,除了置办的东西,银子是银子,出手不能太小气,让人笑话你嫁了个无能的夫君」 季氏听了心里喜欢,忙应声答应,回头吩咐丫鬟秋月,「跟陈总管说,明儿我和你老爷回娘家,多预备一辆车子,东西不少,怕装不下。」 陶氏听见说老爷回内宅,半天不见进来,又一打听,说老爷去了上房,陶氏就朝上走去。 刚走到院子里,就见秋月出来,见她一蹲身,「二太太」 「你老爷在屋里?」 「在,正跟太太说明儿回太太娘家的事」秋月也是故意显摆,成心给陶氏添堵。 陶氏没在理她,上了台阶,一进堂屋,就听秦老爷说,「这几年没去季家,银子钱多带上点,季府上下的人东西是东西,钱是钱。」 「老爷、姐姐这是要出门」陶氏自掀帘子进屋。 季氏忙笑着招唿,「妹妹来了,妹妹坐,我正跟老爷说回娘家的事」 陶氏看老爷跟季氏炕上对坐,就捡了把椅子坐下,故意问:「妹妹听说二姑娘早就订了婚事,姑爷怎么没上门,岳父大人回家也该来拜见」 季氏有点为难,秦老爷回来这段日子,连日应酬,也顾上问赵家,有两次刚一提话头,就被别的事岔过去了,季氏怕老爷生气,始终也没敢说月娥退亲的事。 陶氏这一问,秦老爷也顺着话茬,「赵家姑爷听说中了举子?这可是件喜事」秦赵两家退婚的事,到现在也没人敢在秦老爷跟前提起。 季氏难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哎呦!看来老爷还不知道,二姑娘的婚事退了」陶氏笑看季氏,「难道姐姐没跟老爷说?」 秦老爷脸孔黑了,端茶盅的手气得有点抖,满脸怒气望着季氏「夫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月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让婆家退婚?」 「父亲,不要责怪母亲,女儿的亲事是小姑母做主退的」月娥进来。 秦老爷惊怒,「我不在家,你小姑母为何把你婚事退了?到底是什么原因,是你做错什么,让婆家人不待见?」 秦老爷语气严厉,眼神似刀子样盯着月娥,季氏软弱,可关键时刻挺身护着女儿,「老爷,女儿没什么错处,是我不愿意?」 秦老爷瞪视季氏,「谁给你这么大胆,我不在家,你就敢做主把女儿的婚事退了,你是成心丢我的脸,丢秦家的脸?」 季氏无助地望着老爷,连连摇手,「不、不,老爷误会了,实在是不得已才把亲事退了」 月娥却无一点惧怕,坦然道:「父亲若问原因,女儿舍脸跟父亲说实话,赵家公子上京会试,让我秦家拿出二万两银子,作为他京城上下打点之资,母亲一个妇道人家,一个人支撑秦家不易,二万两银子除非把秦家祖业卖了,那样母亲就成了秦家的罪人,月娥宁可老死闺中,也不做那不孝之举」 说吧又朝陶氏道:「姨娘手头可有这些银子,若有给赵家,两家婚事还作数」 陶氏忙摇手,「我哪里来的银子,这几年你父亲做生意挣的钱,养活家小都强活,那有闲钱」 秦老爷不高兴地瞪了陶氏一眼,在儿女面前,一个大男人连家小都养不起,还有什么尊严。 月娥理解地道;「女儿知道父亲艰难,不想让父母为难」 秦老爷嘆一声,「若真是这样,退就退了,是我看走了眼,出了这事,娥儿以后夫家怕是要嫌弃」 陶氏瘪嘴,瞅季氏像是霜打的秧蔫了,心底暗乐。 「老爷夫人,方公子来给老爷夫人拜年」丫鬟走来回道。 秦老爷望着季氏,疑惑,「那位方公子?我怎么没有印象」 季氏脸色缓过来,柔声道:「就是我娘家二嫂的侄子」 方子谦由秦府丫鬟引着,朝上房来,月娥迴避,边往回走边想,方家和秦家也不是正经亲戚,大可不必正月初一过府,想起方子谦眼神,心一扑腾,脸颊微微泛红。 第61页 方子谦一走,秦老爷乐呵呵地低头看看长条案上匣子里的东西,高兴地道:「这都是名贵药材,市面上是买不到的,方贤侄出手大方,我们却之不恭」 季氏疑惑道;「按说也不算什么实在亲戚」 季氏打开一个小叶紫檀描金荷花纹匣子,里面躺着璀璨一枝珠花,珠子个大浑圆匀称,喃喃道;「这珠花是上品,平常不多见,像是宫里出来的东西」 秦老爷喃喃道:「这方家大公子听说继承方家祖传医术,医术了得,深得皇帝器重,又一表人才,年轻轻就有如此成就,还未娶妻,炙手可热」 秦老爷拿起那枝珠花,「这是给娥儿的」 季氏打开另外几个匣子,是孩子一些小玩意,月芸和慧姝各自一件玉饰,成色也不错,独月娥的最为贵重。 秦老爷看着半天,眉目舒展,若有所思,「看来娥儿的亲事不能草率了,配赵家小子糟蹋我娥儿了」 秦老爷似乎意识到二女儿的出色的容貌,其实也是资本,如果投资好了,秦家就不是现在小商户,这世上,没有做不到的,是你敢不敢想。 秦老爷撂下珠花,对季氏道;「给娥儿置办几件好衣裳,首饰去鼎福轩挑几件。 季氏有点为难,「鼎福轩珠宝,很贵的,每人买几件,要许多银子」 「谁说每人都买,我说给娥儿一个人买」 季氏不敢应承,「芸儿和姝儿都是一样的女儿,不买让她们怎么想?」 「她们?她们戴那么贵重的首饰做什么?」秦老爷头脑中闪过其她两个女儿,心里摇摇头,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可也是同父异母,怎么那两个姿色一点不出彩,姝儿年纪小,还看不出什么,但长大也绝对超不过娥儿,秦老爷心里对二姑娘开始看重起来。 ? ☆、失散 ?  秦老爷本打算正月初二去季家,被秦家族亲绊住,脱不了身,只等到过了正月初八,才跟太太带着月娥、月芸、慧姝动身,慧姝央及父亲,也跟了去季家,陶氏没拦着,为女儿出门见见世面。 秦老爷带着家眷赶到江边,秦府租的船,泊在岸边,季氏带着几个姑娘先上船,秦老爷朝岸上望了一眼,步履有点踌躇,正要上船之际,就听身后有人喊,「亲家老爷」 秦老爷回身,就见离岸几十米处站着一个下人打扮的,正朝他喊,几乘大轿在岸上停住,前头一乘轿子落地,轿内走出一人,锦衣裘服,发束玉冠,清雅飘逸的男子,朝岸边疾步走来。 秦老爷抱拳拱手,「方贤侄」 方子谦恭敬地一揖,「小侄给伯父请安」 秦老爷呵呵笑道:「你伯母带着你妹妹们已上船」 言罢,后面两乘轿子里下来的方玉容和方二公子走近,同声拜见秦老爷,秦老爷瞅眼方二公子,微眯凤目,心里把方家两位公子做了比较,兄弟同父不同母,一样的出色的外表,但就举止气度远不如其兄长,且神色暗带轻浮。 秦老爷心中所想,表面当然不能流漏,像长辈样的温和笑容,「方家贤侄请船上叙话」 命身后小厮,「请出你家太太和姑娘们相见」 方子谦带着兄妹三人上了秦家的船,主舱里拜见季氏,季氏看在弟妹方氏的面上,对兄妹几个异常亲热,「方家贤侄可租了船,若还没定下船只,坐我秦家的船?」 「谢伯母,早几日就定了船,泊在离此不远处」方子谦客套。 果然,离一箭之地就有艘大船停在岸边。 这时,秦家姊妹三个上前见礼,月芸妖妖娆娆娇躯一软,便先出声,「拜见二位表兄,表姐」声音甜腻,方二公子顿觉身子一酥,不等哥哥说话,忙赔笑作揖,「妹妹们好!」 方子谦的目光越过月芸,定在月娥身上,看月娥鬓间斜簪一支淡粉的珠花,一袭轻粉绣折枝堆花袄裙,粉面红唇,盈盈眼波若江水清透,整个人恰似早春三月一株初绽桃树。 方二公子眼睛在月芸和月娥身上扫过,神色暗昧猥琐。 彼此见过礼,玉容和月娥挽手,对方子谦道:「大哥,我留在秦家的船上」 不等方子谦开口,秦老爷笑呵呵地道:「方姑娘不嫌弃秦家的船简陋,贤侄放心,就答应让她们小姊妹一块作伴」 季氏含笑道:「老爷不知道,娥儿吹笛子还是她玉表姐教的,照说方姑娘还是娥儿的老师。」 玉容不好意思谦虚地道:「我是我大哥教的,学艺不精,不敢称老师。」 秦老爷笑眯眯瞅着方子谦,半试探「方贤侄若有空指导小女一二,想必亲戚面上,方贤侄不好推辞吧?」 方子谦心头狂喜,求之不得,「小侄才疏学浅,只怕耽误妹妹,若妹妹不嫌弃,愿意切磋」 季氏直给老爷使眼色,心急,老爷今儿是怎么了,说好听是表亲,可那都是拐几个弯的亲戚,算什么正经亲戚。 秦老爷走南闯北,商人本性不拘小节,自然不受束缚,何况心里存着不为人道的小心思。 方家两位公子下船,秦家的船杨帆,方子谦站在岸边,望着那团粉霞消失在薄薄的晨雾中。 季氏含笑道:「老爷说巧不巧,来时就巧遇方府的船」 方老爷嘿嘿两声,从船舱往外望,秦家姊妹三个和玉容在船头玩,「是方家大公子约我们同行」 第62页 季氏诧异,「方家大公子?」 秦老爷掩饰的道;「不是亲戚吗,又去同一个地方,有什么奇怪的」 季氏想想也是,就不问了。 季府一派热闹,方家和秦家一块走亲戚,给节下气氛又增了不少喜庆。 姑娘们聚在暖阁里,月芸和月娥跟季府的姑娘们是熟悉的,只有慧姝头一次来,看哪里都觉得新鲜,初来乍到,不敢到处乱走,人也面生,跟在月娥后面,亦步亦趋,文绣和文澜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看得慧姝脸色绯红,娇憨模样,很讨喜,文绣打心眼里对她有好感,夸赞,「嗯,不错,长大也是个美人」 文澜掐了把她娇嫩的脸蛋,「这孩子脸皮薄」 月娥一把拉过慧姝到身后,对文绣和文澜姊妹戏言道:「我妹妹眼生,哪像你们俩胆子比天大」 陶氏性格尖酸,可慧姝却不像她母亲,拿月娥当亲姐姐待,月娥着实喜欢她。 节下,季府真是日日设宴,夜夜笙歌,直闹到正月十五,姑娘们吵着要出门看花灯,文澜和文绣缠着老太太,一个劲好祖宗好祖母的叫,把老太太缠得无法,有心答应,又有点不放心,「正月十五人多,要是挤着了,你们姊妹倒好说,亲戚家的女孩都是脸皮薄,重体面的。」 方氏善解人意,笑着进言,「文海和文涛带着妹妹们出门老太太若不放心,还有我侄子,媳妇好生嘱咐,出不了什么事。」 大太太范氏也赔笑帮腔,「一年难得有这一日热闹,咱们家的女孩又是这样的性子,若认真不让出门,还不得憋死。」 季老太太闻言,松了口风,叮嘱文绣,「你是长姊,带好你妹妹们,别让人挤到,尤其是你方家妹妹和秦家妹妹,交给你,有差池我断不依的」 文绣眉飞色舞,「老太太放心,保证看好几位妹妹」 正月十五,一上灯,外宅便有丫鬟来催,「姑娘们快些,公子们都着急了,让奴婢捎话进来,说姑娘们若在磨蹭,就不带姑娘们去了。」 文绣和文澜本来就不喜打扮,平常脂粉都不涂,早就等得不耐烦,月娥素颜,衣裳穿得厚实,外面披了一件猩猩红羽纱斗篷,怀里被云珠塞了个梅花镂空炭火小手炉。 慧姝和季三姑娘也早打扮好了,等在一旁,玉容是慢性子,凡事总落人后,两个丫鬟正围着替她整理衣裙,文澜朝文绣的院子一努嘴,「那还有一位,不知打扮完了没有?」 文澜便指着一个丫鬟,「你去看看,秦家大表姑娘怎么还没来,跟她说我们要出门了,没的这么多人都等她一个」 文绣催促玉容,玉容顾不得细照,忙忙跟着出门,边走边系斗篷。 慧姝扯了扯月娥袖子,小声道;「芸姐姐还没来」 被文绣听见,嘴一撇,「我看大表妹是不屑与我们去」 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刚要上轿,就听身后一声音高喊,「姑娘们,等等我家姑娘」 回头,就见月芸从后面追上来,直跑得气喘嘘嘘,鬓乱钗横,文澜大声责怪,「又不去相亲……」玉容扯了她衣袖阻止她往下说。 姑娘们坐轿,公子们骑马,季氏的公子小姐一出门,便引来街上无数道关注的目光。 灯市在城隍庙一带,上灯时分,灯光摇曳,花团锦簇,街道两旁灯火亮如白昼,人潮如流,杂耍的、唱戏的、做买卖的商贩,这一晚便日进斗金。 季家一行主子连带僕从十几个人,在街市口下轿下马,姑娘们在前,几位公子随后进了灯市。 文澜一路雀跃,东指西看,还掏钱买了个兔头灯提着,慧姝头一次见如此热闹繁华,小脸兴奋得通红,在月娥耳边道;「二姐,这里过年可比我们那好玩多了」 月娥扯住她的手,人多不敢放松。 方子谦自打一进灯市眼睛一直都钉在月娥身上,观左右人流越来越多,心里有点着急,男女有别,又不敢过于接近。 「姐姐快看」慧姝扯着月娥来到街左侧一处楼门下,只见一个硕大的灯船,有一间房屋大,船上男女动作表情各异,灯火映衬下,彩带飘飘,惟妙惟肖。 方子谦看月娥姊妹挤进去看灯船,也忙分开人群,眼看着离月娥只有两三步的距离,突然,『嘭』地一声,接二连三的炮仗声响起,顿时,人群惊叫,一时慌乱。 方子谦眼瞅着月娥被人流沖走,急欲上前,却被后撤的人流阻挡,眨眼功夫月娥就消失在人群中,方子谦顿时急出一身冷汗。 慢慢人群散开,方子谦茫然四顾,哪里还有月娥身影,看见慧姝被人挤在门楼里,忙吩咐身旁小厮看好秦家三姑娘,自己四处寻找月娥。 方子谦一路喊,「秦姑娘」人头攒动,声音一发出就被淹没,找了半个时辰,也没见月娥踪影,却遇上季家三姊妹和方玉容、季文海,一见面,文绣焦急地问,「表哥看见月娥妹妹了吗?」 方子谦眉头深锁,摇摇头。 玉容吓得带着哭腔,「怎么办?」 几个人往前找,走到城隍庙西,老远看见方二公子和月芸,老远瞧着,样子亲昵,方子谦也顾不上别的,开口便问;「看见月娥妹妹了吗?」 方二公子眼睛瞧着月芸,月芸心不在焉应付一句,「没看见」二人仍旧眉来眼去。 方二公子一副不慌不忙懒散,「大哥,秦家表妹知道家门,找不见自会回去,不用太着急」 第63页 方子谦没理他,这人山人海,万一碰到地痞无赖,有个闪失,他越想越着急。 月芸心里窃喜,巴不得妹妹出点子事。 这时,季文涛从东跑来,不用问就知道没找见人,担忧地道: 「月娥表妹对这一带不熟悉,地方又大,很容易迷路」 方子谦决断地对文涛道:「你往南、我往北找」 又嘱咐季文海照看几个妹妹,便和季文涛分两路寻人。 方子谦找遍附近,又往远处找,逆流逢人便问,「看见一位穿红衣的少女」人均茫然摇头。 方子谦围着城隍庙转了一圈,顶头又遇上季文涛,季文涛摇摇头。 方子谦突然头脑灵光一闪,掉头就走,季文涛在身后喊些什么,他心里藏着事,也没听清楚。 他朝着与月娥走散的地方一路寻找,他对此地生疏,但记得那个灯船是一家高门楼下,凭着记忆寻去。 足走了一炷香功夫功夫,方看见那家眼熟的门楼,门楼前硕大的灯船,那高楼灯树璀璨,灯火阑珊处,立着一个红衣姑娘,粉雕玉琢,像是月里的嫦娥,火烛交辉,美轮美奂。 方子谦剎那心都快跳出胸膛,胸口上下起伏,脱口唤了声,「妹妹」 月娥惊喜叫了声,「表哥」 月娥也正自焦急,乍见方子谦一脸焦灼,面色潮润,心一暖,仿佛见亲人般。 二人快步朝对方走去。 ☆、撮合 ?  月娥和方子谦不由自主朝对方奔去,去半步远收住脚步,方子谦心狂跳,眼睛一瞬不瞬盯住月娥,生怕她又消失,二人能感受到彼此的唿吸,突然,又有人流涌来,方子谦下意识地抓住月娥的手,方子谦掌心温热,月娥心里踏实,任由他牵着,遇涌来的人群,方子谦小心护住她,这些细微的动作,方子谦都是自然做出,没有丝毫猥琐,方子谦是坦荡荡的君子。 二人直走到灯市口,远远看见文绣等朝她们方向张望,月娥想抽出手,方子谦握得紧,第一次没抽动,文澜远处激动地跑来,「月娥妹妹,总算找到你了」 月娥一急,用力把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文澜已经跑到跟前,抱住月娥,带着哭音,「妹妹,你跑哪去了,急死我们了」 文绣等都赶过来,七嘴八舌问方子谦在哪里找到人,方子谦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 秦慧姝早就被方府小厮带过来,怯怯地欣喜地道:「妹妹方才还担心瞎想」 方玉容眼光在哥哥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月娥,看了半天,似乎感觉到点什么。 「人都齐了,回府吧,好在今晚没出乱子」文涛不敢放她姊妹玩了,万一出事,没法跟长辈们交代。 「大姐还没回来?」秦慧姝小声提醒。 「那不是,秦大姑娘跟我二哥在一起」就见月芸和方二公子姗姗朝街口走来,一路不紧不慢有说有笑。 「我们先走吧,他们又不是找不到家」文澜看不惯月芸做派,转身朝季家的轿子走去。 正月十五一过,秦老爷辞别岳家,动身返家,方子谦兄妹一路同行,方子谦本预邀秦家同乘一船,秦老爷婉拒,方子谦的心思他早已猜得八九不离十,故意欲擒故纵,掉他的胃口,季氏不知老爷所想,实诚地还说,「这样也好,就是亲戚,年轻男女也要避嫌」 秦老爷嘿嘿不接茬。 秦老爷夫妇刚迈进家门,陶氏一阵风似的跑来上房,「老爷、姐姐一路辛苦,妾身命厨房早预备下饭,两个小的想得紧,镇日问父亲怎么还没回来。」 季氏不满,陶氏蹬鼻子上脸,每每来自己屋里抢男人,不等秦老爷开口,笑道:「几日离家,天佑和天一我也怪想的,妹妹领着他们过来,我也看看」 几句话,便把陶氏堵回去,陶氏惯常拿孩子说事,仗着两个儿子做筹码,笼络秦老爷,知道老爷看重子嗣。 季氏自然地侍候秦老爷宽衣,陶氏看秦老爷脱掉外面大衣裳,盘腿上炕,心里恼恨季氏,季氏像是没事人似的,吩咐丫鬟端茶,陶氏呆不下去,脸上讪讪的,蹲身「妹妹就不打扰姐姐」 又朝秦老爷抛了个勾魂媚眼,娇滴滴,「老爷,妾身先回去了」 秦老爷满脑子都是方子谦和月娥的事,心不在焉嗯了声。 陶氏扫了眼季氏,季氏正亲自给老爷斟茶,笑盈盈的,眼角眉梢似二月春风拂过,陶氏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季氏这阵子心里痛快,秦老爷陪她回娘家,出手阔绰,在人前,挣足了面子。 「娥儿回房了?」秦老爷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问了一句。 「老爷这一会功夫就忘了,她姊妹三个直接回屋,带去的衣物要收拾」季氏当然领会不了秦老爷话里的意思。 秦老爷呷了一口茶水,手指轻叩桌面,停了一会,道:「过两日,你置办东西,去方府」 季氏微愣,「好端端的老爷要去方家」 「方家老太太不是住在乡下庄子,两家亲戚熟稔,早就该过府给方老太太请安」 季氏想想,「还是老爷想得周全,礼数不差」 出正月十五,铺子里开张,月娥便忙着每日过铺子里和几个管事的商议年前旧货底子脱手,腾出资金周转,开春上一批新料子,花色款式做些改进。 这日黄昏回府,听人说了一嘴,才知道老爷太太去了方家。 第64页 云珠这一二年,通了人事,看出点门道,悄声说,「老爷跟方家走动得勤,看来对方大公子有点意思,姑娘若能配方家公子,那是再好不过的」 月娥红脸,啐了一口,「竟说不害臊的话」 「奴婢是真心话,像方大公子这样人正派又有才学,是打着灯笼难找」 秦老爷与夫人对坐说话,「方老太太都说什么了?」秦老爷在方家由方子谦陪着,请到书房叙话,秦老爷又重提方子谦教授女儿学艺之事,方子谦对女儿的心思,秦老爷是过来人,早已揣度出,就担心方家长辈的态度。 季氏笑吟吟的,「方家老太太直夸我们月娥,很喜欢我们月娥」 秦老爷提着的心放到肚子里,看来此事有门,他已跟方子谦说好,出正月二月二,方子谦就来秦府点拨女儿器乐。 月娥来上房请安,秦老爷便把此事说了,月娥低头想想,反对这种事怎么好直说,措辞委婉地道:「方公子金尊玉贵之躯,恐折煞女儿」 季氏旁边附和,「我也这么说,我们是什么人家,那敢劳烦方家公子屈尊降贵……」 「话可不是这么说,皇帝还有草鞋亲,方公子随和不拿大,古道热肠,我们要是推辞,显得我们小家子气」 父亲主意已定,月娥就不说什么。 宋姨娘在跟前侍候,闻言,眼巴巴的朝老爷望去,盼着老爷发话,大姑娘也跟着一块学,可秦老爷话头打住,根本没打算让大姑娘搀和。 好容易等到秦老爷夫妻用过晚饭,宋姨娘就忙忙奔月芸的屋子里,走得急,差点跌了一跤,闪了腰,走路吃不上劲,放慢脚步。 月芸屋里小丫鬟琉璃刚捡了桌子,就见宋姨娘捂住腰进来,诧异,「姨娘这是怎么了?」 「腰闪了」宋姨娘一动,疼得直咧嘴。 「快拿药箱子来」月芸心疼地看着她姨娘。 宋姨娘掀起衣裳,月芸替她贴上治跌打损伤的膏药,埋怨,「姨娘走路不小心着点,年纪不轻了,腰有毛病不容易好,落下病根,不是闹着玩的」 宋姨娘看女儿,心里不好受,用衣襟擦了擦眼睛,「我是有事要告诉你」 说吧,看看琉璃,月芸就明白,「你下去吧」 待丫鬟出屋子,宋姨娘便把太太上房听来的话说了。 月芸冷笑,「父亲好盘算,想让妹妹嫁到方家,难怪妹妹死活退了赵家的亲事,上次去季家我就看出点苗头。」 「老爷太偏心,就算二姑娘嫡出,凡事都先紧着她,也没有姐姐还没婆家,妹妹就先说亲的。」宋姨娘口气不满,背地里埋怨秦老爷,老爷回来后,连正眼都不看她,只顾着季氏,连陶氏都且靠后,自己就更上不得前。 二月底,方子谦头一日来秦府,先去拜见秦老爷和夫人。 秦府靠前院小花厅里,中间隔着一重珠帘,月娥在里,方子谦在外,身旁云珠侍候茶水。 月娥试吹一曲,方子谦隔着珠帘,隐约执笛女子似画中之人,曲调清丽优美,方子谦不禁心驰神往。 一上午,方子谦耐心指点,月娥聪慧,悟性极高,方子谦戏嚯道:「过两日,我这师傅就要江良才尽。」 间歇,云珠殷勤端上茶,「这是我家姑娘上秋采的菊花,去年夏攒的一罐子清晨花蕊上收的露水,埋在地下,姑娘一回未捨得用,刚开封,公子尝尝鲜」 方子谦拈起茶盅盖子,水面漂浮几朵杭菊,花瓣玉白,汤色澄清,浅黄鲜亮,扑鼻一股清香,啜一口,笑着贊道:「好茶,难得表妹有此雅兴」 方子谦又呷了口,润喉,闲话道:「菊花除入药、茶饮,与猪肉炒食,补而不腻,清心爽口,可用于头晕目眩、风热上扰之症的食疗,将鲜菊花加水煎熬,滤取药汁,兑入蜂蜜,制成膏剂,具有疏风、清热、明目之效用,菊花香气嗅之对感冒、头痛甚有疗效,将菊花瓣阴干,收入枕中,睡眠有助益……. 」 「听表兄一席话,原来还有这些不知道的好处,人们只当赏玩之物,却不成想如此大用场」月娥含笑道。 月娥暗忖,方子谦出身名门贵胄,身上没有一点公子哥恶习,谦和博学,性情温厚,是好夫君人选,想到这,双颊泛起红晕,怎可存这私念,方子谦愿意,家中父母定然不允,还是把他当做兄长,免得彼此尴尬。 这样想,月娥和方子谦相处自然多了。 这阵子,月芸抓心挠肝,每日方子谦一来,她就悄悄躲在小花厅帷幔后偷听,嫉妒他跟妹妹谈笑风生,俩人隔着一道帘子,仿佛心意相通。 方家是名门世家,方子谦是方家嫡长子,承继祖业,出入皇宫大内,为皇帝钦点御医,未来前程不可限量,父亲有着商人的眼光,在方子谦身上下注,若能跟方家攀上亲家,有方府提携关照,秦家得益匪浅。 月芸心下怨怼,自己是长姐,终身大事,父亲和嫡母毫不关心,一门心思张罗妹妹的婚事,父亲更是把宝压在妹妹身上,看来自己将来的命运好不到哪里,年岁渐长,随便找个人嫁了,她焉能甘心。 ? ☆、瘟疫 ?  初春,天气转暖,万物復甦,病邪入侵,江南高发时疫,上元县已有染病,年老体虚者,熬不过这一关,就撒手人寰,时疫蔓延开来,患病者增多,有的一家子都染上,满城是人心惶惶。 第65页 秦老爷减少了出门次数,除非有要紧事,非去不可,不得不应酬,季氏传下话,阖府人等,有事出门,到上房领对牌大门上方准放行。 陶氏倒是消停了,拘着几个子女,不让出房门一步。 月娥奶娘姚妈妈管着姑娘不让出门,月娥这段日子不去铺子里,窝在房中看闲书。 云珠到日子去上房领月例,看见堂屋有外客,纳闷这种非常时候还有人串门子,秋月拉她去西屋,笑嘻嘻的,神情颇暗昧,小声告诉,「是方府的管家,送预防疫病的草药,我方才端茶进去,听见说是方大公子亲自配着的药方」 云珠高兴地道:「这下子可好了,不用镇日提心弔胆,如临大敌,都快把人闷死了」 秋月压低声调笑道:「这还要谢你主子,方大公子是冲着二姑娘才送来的」 季氏赏了方府来人,忙吩咐下去,煮了一大锅汤药,分发下去,府里上上下下,每人都喝。 月娥听云珠回来说方子谦特地派人送药,眼睛盯着书本,心思却飘远,方子谦心里有她,这是她早就看出来的,方子谦对她好,对她的家人好,不因她出身是低贱商户,小看她,轻视她的家人,方子谦真诚善良,人品贵重。 月娥望向窗外,沉寂的心,泛起阵阵涟漪,他不知何时走进她的内心,方子谦俊朗的身影时不时的出现在眼前,令她怦然心动。脸红耳热。 季府每日熬一大锅草药,众人都抢着喝光,就连小孩子也在大人逼迫下,捏着鼻子灌下去。 将入夏,疫病悄悄退去,街上行人才渐渐多起来,时疫期间,不少商家关门闭户,有少数开门营业,客人寥寥无几,索性关张。 端阳节临近,商家卸下门板,开门营业,街上又恢復熙攘,道两旁摊子上照往年端午节习俗摆上手编五彩线长命缕、荷包、雄黄酒。 得方子谦草药之功,秦府没有一人染疫病,阖府上下都念方家大公子的好处,月娥感念方子谦,寻思借着端阳节亲手绣个香囊,送方子谦,以表谢意。 月娥命云珠开箱子挑了一块素缎,挑白日光线足,细细绣上辟邪的五毒,蝎子、蛇、蜈蚣、壁虎和蟾蜍,五六日,香囊方才做成,拿在手里端详,较为满意,内装上白芷、川芎、芩草、排草、□□、甘松,放到鼻子底下一闻,香气扑鼻。 正自欣赏,外间云珠大声说话,「妈妈您老慢着点,小心门槛」 月娥忙把香囊藏到褥子底下,姚妈妈进门,就见姑娘捧着书本,头不抬只顾着看,姚妈妈没敢惊动,悄悄退出去,走到门口,嘱咐云珠,「劝着点姑娘,老看那劳什子眼睛累坏了」 云珠嘴上答应,背后做个鬼脸。 月娥从窗子看姚妈妈下了台阶,往东厢房去了,才从褥子底下摸出香囊,放到炕头箱子里锁上。 正愁着怎么送给方子谦,上房秋月走来,抿嘴笑,「老爷吩咐往方府送东西,太太事忙抽不开身,让姑娘替送过去」说完,笑着走了。 云珠不解,小声嘀咕,「太太怎么想起让姑娘去」又欢喜,「,这正好成全姑娘一番心思」 月娥白了她一眼,「你这脑袋什么时候能灵光,这哪是太太的意思,分明老爷的主意。」 云珠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是了,咱们老爷这是推波助澜」 次日,月娥稍事打扮,过上房,季氏照秦老爷吩咐,东西置办妥当,交代月娥:「说我给方老太太请安」 月娥由下人领着直接去方老太太上房,方子谦得信,忙赶过去,正巧看见月娥沿着抄手迴廊往上房走,心下一喜,加快步子,跟着进门。 月娥蹲身行礼,方老太太忙招唿,「玉丫头,快扶你妹妹起来,送什么东西」 月娥笑盈盈,「我母亲说酒是自家酿的,粽子是果馅、火腿、还有鲜肉和八宝馅, 比外头买的干净」 方老太太慈爱地道:「让你娘费心了」 月娥看见方子谦进门,彼此见礼,方子谦昼思夜想,今儿得以相见,恨不得把月娥从头到脚看个够,看得月娥浑身不自在,玉容看出他哥哥心思,挽着月娥手臂,故意戏弄他:「走,我们去我房里,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方老太太笑道:「去吧,你们俩姊妹见面,有说不完的话」 方玉容朝她大哥扬眉,挽着月娥,故意大声说,「我们去水阁里看荷花」 方府庄子里有池塘,一入夏,一池子的荷花,二人站在池塘边观赏。 方玉容左顾右看,沿着池边走去寻船娘,把船划过来。 月娥背身立着,听见身后脚步声,不是玉容,就知道是谁来了,那人走到她身旁,月娥手伸进衣袖里,摸出香囊,羞涩低声道;「这是妹妹做的香囊,表哥拿着玩吧,不喜欢送人也成」 方子谦接过,眼睛瞬间明亮,珍惜放在手心,这时,小径上好像有人来,方子谦忙揣在怀里,又用手摸了摸,确定藏好,生恐遗落。 原来是方府一下人路过,脚步匆匆,也没注意这边二人。 方子谦似有无数话,望着月娥,不知从何说起,侷促搓着两手,讪讪的找话,「妹妹铺子里的生意可好?」 月娥避开他热热的目光,嗯了声。 方子谦看那边妹子走回,匆忙中说了句,「妹妹愿意嫁给我吗?」 月娥脸颊飞红,又喜又嗔,喜他说出娶她的话,嗔他问得直接,愿意二字,怎好说出口,况二人之间关山重重,便不肯轻易允诺。 第66页 预不答,方子谦脸上写着期盼,月娥轻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方子谦顿悟,月娥的亲事,她自己又怎能做得了主,此事看来是自己操之过急。 方玉容离一箭之地高喊,「月娥妹妹,船来了」 月娥提裙跑出两步,回头,朝方子谦灿然一笑,方子谦头顶上的天空顿时明朗,天高地阔。 他摸出怀里香囊,香囊由于紧贴胸口,温热,带着他的体温, 端阳节赛龙舟可谓江南一景。秦老爷跟季氏商量,「往年我不在家,你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方便出门,今年全家一块去看热闹,孩子们也高兴高兴」 季氏手里做着针线,活计是秦老爷棉布小褂子,夏天吸汗,穿着凉快,季氏不放心针线娘子,亲自给秦老爷做着穿。 秦老爷最近留在季氏屋里次数越来越多了,也许人老了,不像年轻时恋着外面花花草草,季氏贤淑,性情温顺,让秦老爷有归属感,家的味道。 季氏手不停,嘴上道:「天佑和天一还没看过家乡的赛龙船,小孩子贪玩,一定高兴」 五月初五,赛龙舟的日子,秦府主子下人几辆大车坐得满满的,都打扮得跟节日一样。 永翠河三面环山,水面如镜面无波,河边一排龙舟,傍坐二十人男子持大楫。 秦府的主子一到,先行去安排搭凉棚的陶氏堂兄,老远迎上来,接着秦老爷下车,赶紧回道;「姐夫,我一早就照姐夫吩咐带人搭凉棚子,没等动手,方府的家人过来,说凉棚已替秦家搭好了,挨着方家,小弟想亲戚也就没客气」 秦老爷点头「你想得对,方公子一片盛情,我们怎能不知好歹,亲戚原就该多亲近走动,不然住得近也生疏了」 陶氏堂兄心眼子多,焉能看不出姐夫巴结之意,他善于揣度姐夫意思办,事半功倍,成了姐夫信得过心腹之人。 候秦府女眷下车,方子谦过来,恭敬拱手作揖,「秦伯父,小侄给伯父请安」 上元县父母官王知县正陪一贵客,吩咐下去,方府的人,是皇上跟前红人,怠慢不得,方子谦打声招唿奔秦家过去,王知县立时对秦老爷刮目相看,秦老爷回乡没多少日子,就搭上京城来的方家,他为官哪能不知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几个屈指可数有来头的,早就打听出秦家和方家攀上亲戚,跟旁边一官员客套两句,「下官去那边打声招唿」 就也过来,寒暄,秦老爷自知王知县看在方子谦面子,谦恭作揖,「老父母一向可好?」 「秦老爷带家眷也来看赛龙舟,我夫人在那边,请尊夫人过去大家一块热闹」 秦老爷知道客套话,忙推辞,「凉棚子方公子早已搭好」 王知县眼珠子在方子谦身上和秦老爷之间转了转,呵呵笑着,「两家亲戚,秦老爷陪方公子,本县那有个客人,就失陪了」 秦月娥扶着母亲下车,就看见方子谦眼光朝她这厢望过来,不太加掩饰,月娥嗔怪看了他一眼,方子谦憨厚笑,上前给季氏请安。 季氏闪身受半礼。 这厢谦让,秦府的人往方府帐篷里,王知县陪的那京城的官员,眼睛微眯,一直盯着秦府家眷进了帐篷。 王知县察言观色,看出点眉目,小心问,「怎么,大人是看见什么人?」 京城简郡王府长史是来江南为太后千秋採办生日贺礼,王知县是极尽地主之谊。 见问,那长史也不相瞒,直言道;「方才进去的女子容貌端丽,京城也不多见」 王知县就明白,这长史指的是秦家二姑娘,他听夫人说过秦家二姑娘退婚的事,心思一转,低声问:「听说简王爷新婚燕尔」王知县话说了半截。 那长史便明白,低声咬耳朵,「王妃是圣上钦点,皇后娘家侄女,是北边的人,王爷喜欢江南美人」 」 二人互看看,会意,王知县思忖,「秦家好办,就是碍着方子谦,这事我回头想想折,不过,不敢打包票,方公子若真有意思,这事还真不能强来」 长史点头,「那是,方家就是王爷都给三分薄面」 ? ☆、婚事 ?  竞渡开始,数个龙舟如离玄之箭,龙头高翘,船头的急浪从龙嘴中喷吐出来,如吞云吐雨一般,气氛十分热烈。两岸衣香鬓影,陶氏没见过如此盛况,离了帐篷,看热闹。 陶氏一袭艷红春装格外惹眼,引来几户官家女眷侧目,指指点点,小声嘀咕,陶氏知觉,看过去,几位夫人扭脸不屑看她,被人轻视,陶氏要强惯了,赌气走回帐篷,季氏正巧出来,「妹妹回去,不看了」 陶氏扭腰哼了声,那厢几位夫人跟季氏打招唿,「秦夫人有日子没见,你家老爷回来,门都很少出」 秦氏啐一口,「休得浑说,老夫老妻,这把年纪,打趣也不看人。」 众人一阵笑闹,陶氏听一干妇人都唤季氏为夫人,自己身份尴尬,妻不妻,妾不妾,着恼,自己受人轻贱也还罢了,可三个子女名分庶出,这是陶氏无法忍受的,恨季氏空占着窝。 秦老爷心里明镜似的,陶氏上不了正妻族谱,怕陶氏闹,含煳其辞,一直没明说,哄陶氏把长子记在季氏名下,承继秦家一脉香火,陶氏死活不答应,秦老爷只好作罢,怕陶氏纠缠名分,就有意躲着陶氏,想自己正值春秋鼎盛,儿子还小,这事以后再说,想头不敢跟陶氏说,陶氏不依,又一番作闹。 第67页 姑娘小爷和下人们都站在外头看龙舟,秦老爷被方大公子请去饮酒,帐篷里就剩下陶氏和宋氏,宋氏见陶氏面带怒容,故意嘆声,「姐姐和我是一样的命,我是打小就卖到季家,做奴婢,老爷收了我,是抬举我,可姐姐和我不一样,怎么到头来也是做小星的命」 陶氏明白宋氏挑拨,但是话却不无道理,老爷娶自己时答应做正房太太,老家有妻室,是奉父母命,不是心甘情愿的娶的,可跟了男人来家,老爷嫡妻季氏是当家主母,地位稳固,秦府后宅以季氏为尊,外头的人,也只认季氏是正室夫人,陶氏如何甘心。 「母亲,我渴了,快给我水喝」秦天佑跑进来。 陶氏忙端壶给他倒了一杯白水,抱怨,「跟你的人都跑去哪了,由着你渴成这样也不管,真是没规矩」 宋氏接话茬,不阴不阳的地道:「这府里有几个是有规矩的」 「那个没规矩,姨娘跟我说说,我教训她?」月娥走入,正巧听见宋姨娘的话,宋姨娘讪讪的,支吾,「我跟二太太说闲话,太太治家严谨,那个敢没规矩」 月娥敛了笑容,不咸不淡地道:「母亲仁厚,做奴婢的就该知道分寸,别以为主子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 说吧,傲然出门,宋姨娘吧嗒下嘴,听出二姑娘是指桑骂槐,有心回嘴,又不敢得罪二姑娘,如今二姑娘得老爷宠,是她能轻易指摘的,少不得忍下一口气。 秦家和方家帐篷挨着,方二公子朝月芸挤眉弄眼,心痒痒的,美人就只拿眼睛看,浑身不舒服,按说,秦家姑娘里论长相,秦家二姑娘拔头筹,可秦二姑娘跟大哥对上眼了,方二公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月芸姑娘中上之资,送上门,没事解解闷,倒也不错。 秦府一干人做车回返,季氏与老爷同乘,看老爷脸孔发白,凤眸发亮,知道酒喝得正好,趁着高兴劲,道:「老爷,妾身想跟老爷商量件事,不知老爷肯不肯答应?」 秦老爷酒精作用正处在兴奋点,掐了一把季氏的脸,「有什么事,和为夫还吞吞吐吐的」 「老爷,秦家的成衣铺子和作坊,一直都是月娥管,妾身想铺子里能有今儿是月娥的功劳,妾身答应她,将来月娥出门子,作她陪嫁,带去夫家,女儿家有钱财傍身,底气也足,说话硬气,不受人欺负」 「夫人,别说是一个铺子和作坊,等月娥出嫁时,我还要给她办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到夫家体体面面的,方配得上夫家尊贵」 季氏提是提了,心里没底,恐老爷不答应,话就收不回来,没法子转圜,没承想老爷这样痛快,喜出望外,咋一喜,又琢磨老爷话里有话,低头寻思半天,抬头看着秦老爷,试探地问,「老爷的意思是希望月娥嫁入高门?」 秦老爷高兴,夫人终于明白自己心思,点头,嗯了声,又道:「有何不可?论才貌我娥儿哪里配不上」 「老爷是说方家?我秦家小门小户,怎么敢想方家能娶商户女为媳」 秦老爷不以为然,「我秦某在外闯荡多年,机会重来都不是送上门,有多少桩生意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不试怎么能知道」 季氏想说什么,看已到秦府大门,就咽下话。 车子到外院停下,宋姨娘下车子,正巧二姑娘走在头里,月娥头上金钗阳光下反射出耀目的光,晃花了她的眼,直刺宋姨娘心尖上,老爷忒偏心,只准月娥置办一身赤金头面,出门戴,同样是小姐,在看女儿月芸那根金钗就细了许多,成色也跟月娥头上戴着没法比,嫉妒地剜了一眼月娥背影。 月芸在旁边轻声唤了句,「姨娘」 宋姨娘看向大姑娘的眼神,就带上悲凉,大姑娘眼瞅着及笄,老爷太太提都不提婚事,太太出门也不带上大姑娘,这真不是太太肠子里爬出来的,一点不上心。 宋姨娘心里急,几次提起话头,都被季氏堵了回去,说老爷刚回家,骨肉团聚,等过阵子不晚。 宋姨娘知道太太搪塞,太太对大姑娘不似从前,她不说自己调三斡四令太太寒心,反倒误以为太太以前心疼月芸是假,把太太的好不记,只道太太对她母女刻薄寡恩。 季氏心里完全是另一重想法,她不待见宋氏,倒不至于故意压下庶女的婚事,就想等忙过这阵子,找官媒给月芸说亲,反正月芸离及笄还有几个月,到时候张罗不迟。 初夏,天气渐渐热了,云珠刚沏了壶热茶,月娥看铺子里的帐目,手执团扇摇了几下,口渴,等不及茶凉,便叫云珠,「你去厨房舀点冰镇绿豆汤喝」 「姑娘,耐着性子等一等,茶水马上就凉了,您就当心疼奴婢,怪热的,别老支使奴婢跑腿。」云珠即使天热也劝着姑娘喝热茶,以免冷水进肚,伤身。 月娥笑嗔,「你这丫头,越发懒了,叫你去一趟,就说我刻薄你」 这时,秦府门前来了一乘大轿,方子谦从轿子上下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手里捧着一个精緻的锦盒。 秦老爷一早出门,跟人谈盘铺子的事,他早已看好两家店面,价杀狠了,没谈妥,秦老爷不急出手,他打听过了,这铺子主人急等着钱用,撑不了多久,他不怕到口的肥肉飞了,能开口买两间铺面的,还是本城的黄金地段,价格不菲,除了他秦家,整个上元县,也没几家,那几家他打听过,无意此买卖。 第68页 今儿天热,秦老爷上午出门,汗衫湿了,回家换件衣裳,听家下人报说方大公子来了,忙命请,亲自降阶相迎。 见面一番客套,方子谦又拜见季氏,安坐,季氏忙命丫鬟一旁给方子谦打扇,又张罗把新煮的绿豆汤拿来一碗,方子谦欠身,恭敬地道:「伯母不用忙,小侄来是想告知回京一趟,请伯父伯母允小侄见月娥妹妹一面,小侄有东西送给表妹,不知可方便?」 秦老爷微眯凤目,瞥见下人怀里锦盒,「自家亲戚,有什么不便的」 季氏见老爷开口,忙吩咐身旁丫鬟,「带方家大爷,去见姑娘」 方子谦接过下人手中的锦匣,亲自捧着,往月娥房中。 月娥明间中间悬一重珠帘,见过礼,一里一外落座,月娥道:「公子有事?」 方子谦微微一笑,「过几日,我要回京城一趟,妹妹有什么要捎的东西,如果有,告诉为兄,替妹妹张罗」 月娥笑道:「表兄一问,还真有一事相求」 方子谦忙道:「何事,不妨说」 月娥噗嗤一笑,「表兄不用太过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表兄能否弄一套宫里时兴的衣裙,若太难办,就不用费心。」 方子谦只当是什么大事,温润笑了,「这好办,我惯常出入内廷,问内务府讨要,这点面子还能给」 「妹妹先谢过」月娥起身,福了一福。 方子谦看屋内只有云珠,知道是月娥心腹,取过放到桌上的锦匣,「这是我送妹妹的碧玉笛,虽然不是稀罕物,外间是买不到的」 就向前几步,手伸进帘子把锦匣递过去,月娥郑重双手接,一不小心,二人指尖碰了一下,月娥忙缩回手,方子谦小声道;「我这次回京,打算跟父母提与妹妹的婚事」 月娥脸一红,低低道;「公子早去早回」月娥也不矫情,错过方子谦她将遗憾一辈子。 「妹妹等我」方子谦神态笃定。 数日后,几乘马车沿着官道朝江南府驶来,头辆车翠云顶盖,素绡车帘子遮挡住,影影倬倬车里面是官家女眷,「鲁妈妈,前面到哪里了?」 「夫人,已快到上元县地界,过了上元县就不远了」一个老婆子恭敬的声儿。 「怎么,前面就是上元县?」车里传来女子低柔语调里带着轻颤。 「这么多年过去了, 夫人还没忘吗?」那老婆子轻声嘆息,些许无奈。 一只素手挑开薄绡,露出一张中年美妇的脸,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保养得宜,依稀可见当年美貌,幽幽道:「这些年,我不知梦里出现多少回,那个夜晚,风雨交加」 「您这些年从未提起,老奴以为您早就忘了」 悠长的嘆息,似憋了许久,听得人心碎。 ? ☆、打回原形 ?  自清明后,上元县街头巷尾都在悄悄传一个惊人消息,京城会试舞弊大案,内里行贿通关节泄露,考生牵连数人,削去明经出身,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秦老爷与买主说妥,一手银子一手铺面,卖主不日就离开,因此,秦老爷占了很大便宜,价钱上,卖主让很大一块。 秦老爷回府,直奔上房,找季氏拿银子,偏赶上季氏出门应酬,问侍女说傍晚才能回府,秦老爷事急,抬腿就奔后面陶氏住的院子。 陶氏从敞开的窗子里看见老爷进了院子,心中一喜,理了理衣衫,快步迎出门去,娇滴滴叫了声,「老爷,今儿这么早回来」 秦老爷进屋,二话不说,直接就道:「给我拿一万两银子」 陶氏一愣,狐疑道:「老爷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买下两个铺面、一块田地」 陶氏迟疑,捨不得拿出银子,嘟嘟囔囔,「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秦老爷着急,耐着性子解释,「两间铺子都是正街,一个曾做酒楼,地方宽敞,里面一应使用都留下,地也是绝好的良田,卖主急着脱手,不然这个价钱还下不来,快去给我拿银子」 陶氏不满,「银子的事怎么不找姐姐要,我就说好事你不会找我,这段日子都在她屋里,怎么今儿就想起我」 秦老爷没工夫跟妇人磨牙,皱眉,「要你拿你就快去拿,啰嗦什么,生意上的事,妇人也不用多打听,她今日出门,不然我也不找你要」 陶氏暗骂季氏,她这般好运,倒霉事轮到自己头上,脚下也不挪步。 秦老爷眼睛一立睖,「怎么,捨不得?」 陶氏小声分辨,「不是这么说,她没儿子,手里把着钱财,老爷却朝我要」 秦老爷强压着怒气,「什么她的你的,你的那一样不是我给的,你眼睛里就认钱」 陶氏委屈,挤出几滴泪,「老爷冤枉妾身,妾身几时是图老爷的钱财,难道妾身当初是图老爷钱财才跟老爷的,老爷摸着胸口想想,说这欺心的话,让妾身怎么受得了。」 秦老爷看陶氏只顾着歪缠,动怒,「你倒是拿还是不拿」 陶氏看秦老爷态度强硬,也来了气性,「老爷开口就是一万两,你让我上那弄去」 秦老爷眯眼盯着她,眼睛里冒着冷光,不由陶氏身子一颤,可还是嘴硬,「妾身说了没有,不信老爷翻」 秦老爷沉沉的目光看着她,看得她直发毛,秦老爷嘿嘿一笑,「好,没有是吗?」 第69页 陶氏避开他瘆人的目光,小声嘟囔一句,「是真的没有」 这时,丫鬟进来,「老爷,太太回来了」 秦老爷斜睨了她一眼,拔腿出门去了。 季氏刚进家门,秦老爷随后就跟进来,季氏笑道:「老爷打那出来?」 秦老爷压了压怒气,「给我拿一万两银子」 季氏看他表情郑重,知道一定是生意上的大事,也不问,就唤秋月道:「去,取一万两的银票」 秋月进去里间,转瞬手里便拿一张银票,递给季氏,季氏递过去,「这是老爷上次给的,两万两我都没动,老爷要是不够,我还有私房钱,本来留待给月娥陪嫁的,老爷急用,尽管拿去使」 秦老爷看季氏的眼神,柔了几分,接过银票,揣在怀里,「夫人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一定双倍奉还」 季氏让丈夫看得不好意思,秦老爷少有这样温柔的目光看自己,老夫老妻,只有年轻时有过,就道:「老爷有了春秋,生意上的事,别太操心,苦日子我也不是没经过」 秦老爷站起身,把手放在季氏肩头,「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是为夫照顾不周,以后有你和娥儿的好日子过」 黄昏时分,月娥打铺子里回来,轿子正从大门经过,往东角门,无意中朝轿窗外望了一眼,看见离秦府门首三五十步的地方站着两个人,那两个人同时看见月娥的小轿,紧赶上前拦住轿子,轿夫不得不住轿。 赵伯章之母葛氏穿着过冬棉袄拆下里面棉花做了袷衣,背微弓,一副可怜相,又是当年那副讨好的嘴脸,「二姑娘,我母子问门上的人说姑娘出门,就一直等到现在」 月娥看赵伯章跟在她母亲身后,形容畏缩,全无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意气风发。 月娥淡淡问了句,「找我有事?」 葛氏腰又弯了几分,巴巴仰望着轿子里月娥道:「我母子如今有难处,求姑娘看在从前亲戚一场的份上,拉拔一把」 月娥不正眼看母子二人,轻蔑地道:「你儿子不是进京应试,想必做了官,还能有事求到我头上?」 赵伯章羞愧,头低得很深,「会试有人行贿通关节,我歪打正着,偏赶上倒霉,受了牵连,经查明,我是冤枉的,朝廷永不录用。」 月娥冷冷地道:「既然这样,从前过什么日子还过什么日子不就结了」 葛氏满脸愁苦,「不瞒姑娘说,我母子连从前的日子都回不去了,不然也不会舍脸找到姑娘门上」 「怎么,朝廷还要降罪?」月娥对这母子心里无感,前尘往事,记忆中早就淡去。 葛氏豁出老脸,不得不把实情说出,「姑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章儿上京赶考借了印子钱,债主见天上门,哪还有安生日子过,求姑娘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一把,好歹你也是对章儿有过情的」 月娥嗤笑一声,葛氏如今还用这事拿捏她,是否太愚蠢了,也不想多做纠缠,遂道:「秦家帮赵家还少吗?几时感激过,婚都退了,你我两家已无瓜葛,赵家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赵伯章看月娥无情,愤而倔强地道:「姑娘难道忘了,从前是怎么对我的,姑娘赠我的绣帕我如今都还留着,我如今落魄,是什么都豁出去的,可是姑娘不一样,传出去,姑娘名声不好听」 边说,打怀里摸出一方绣帕,月娥扫一眼,这正是她接济赵家母子包首饰用的,便冷眼看他,淡然一笑,「谁能说这绣帕就是我的,胭脂吗?那丫头做了你屋里人,当然向着你说话,即便证明是我的,我丢的,是胭脂那丫头偷拿我东西,赵家走投无路,做套讹人」 说吧,吩咐轿夫,「起轿」 别过脸,不看这卑鄙小人。 「有姑娘后悔的一日」赵伯章恨声道。 月娥声儿自轿内飘出,「公子还是赶紧掂对印子钱,先顾自个的小命」 赵伯章颓丧,像斗败的公鸡,耷拉脑袋,如果在不还钱,小命不保,进京带在身上一万两银子,为官司花了个罄尽,能洗脱罪名,实属万幸,早已身无分文,不然也不会舍脸求秦月娥,原指望她念旧情,出手相帮,解燃眉之急,如今希望落空,母子相对嗟嘆,家里值钱的东西早都卖光了,□□和胭脂也卖了,实在没主意可想,葛氏道:「我母子还是躲一躲,暂避风头」 赵家母子这段日子如丧家之犬,亲戚都躲得远远的,唯恐沾染上,抖落不掉。 母子二人如今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奔乡下投一个远房亲戚,躲讨债之人。 仲夏,炎阳酷暑,月娥望着京城方向,掐指算,方子谦已走了二月,一点消息都没有,方老太太和玉容在方子谦走后没多久,就离了乡下回京去了。 ? ☆、不速客 ?  秦老爷一早出门去,月娥陪母亲吃早膳,季氏看跟前放着一碟子滷鹅肝,皱眉,捂嘴,「快把这个拿下去」 丫鬟忙端下去,季氏扫了一眼桌面,一副没胃口的样子,月娥端一碗小米粥放到季氏跟前,「母亲,好歹吃一口,这阵子母亲恹恹的,是不是请大夫看看」 季氏抚了一下胃,「不用兴师动众的,天热,没胃口,过阵子天凉快就好了」 说吧,季氏用调羹餚了一口粥,吃了几口,胃里突然翻滚,偏头,忙用帕子捂嘴,月娥反应灵敏,迅捷端过跟前一个铜盆,季氏哇地一声,便吐了一大口。 第70页 月娥慌了,忙命丫鬟,「快去二门叫小厮找大夫」 这厢扶季氏进屋里炕上躺下,季氏怕吓到女儿,安慰道:「娘没事,方才胃里不舒服,这会子好多了」 月娥用手轻轻给季氏摩挲胃和胸口,秋月端来一杯温热白水,季氏靠在月娥身上,喝下去,眉心略舒展,平躺下。 月娥看母亲没事,心稍安,堂屋里丫鬟把桌子撤下,洒水清扫干净。 月娥支开所有窗子,散一下屋里气味,一炷香功夫,大夫来了,是个常来秦府的年老的郎中,月娥熟识,陪进里间,老郎中给季氏右手把过脉,又换左手,月娥紧张得手里捏紧帕子,老郎中放下季氏的手,月娥忍不住问:「夏大夫,我母亲怎么样?」 老郎中乐呵呵地站起身道:「恭喜姑娘,夫人是有喜了」 月娥眼睛一亮,「确定」 老郎中呵呵笑着,「老朽有十成的把握,夫人怀孕已二月有余」 大夫一走,月娥就命人速去找秦老爷回来。 秦老爷听到信,赶奔回府,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上房,月娥听见父亲脚步,掀帘子出来,喜滋滋地蹲身,「恭喜父亲」 秦老爷哈哈笑道:「同喜、同喜,秦府又添丁了」 月娥看父亲进房,没跟进去,秦老爷爽朗声儿,「没想到我秦某这把年纪,老当益壮」 隔着帘子就听季氏软糯声儿,「老爷,娥儿还在外面」 月娥捂嘴,忙离开。 宋氏从大姑娘屋里出来,遇见太太房里的丫鬟,刚送大夫出门,宋氏好奇,叫住问:「你家太太有病,还是别的什么人身体不舒服?」 小丫鬟笑嘻嘻地道:「那是有病,是喜事,我家太太有身子了,方才大夫说胎儿都两个月了」 宋氏唬了一跳,狐疑,「别是弄错了,太太年纪不轻了」 小丫鬟仰着小脸,「太太也不老,才三十几岁,我听人说,还有快五十生子的」 「老爷知道吗?」 「打发人去叫了」 月娥走后,秦老爷为慎重起见,又请了本城有名的大夫,跟老郎中说法一样,秦老爷喜得在屋里直转悠,「你这屋里侍候的人太少,明儿让人挑好的买两个丫鬟」 季氏喜滋滋的,「人手够使了,不用糟蹋银子」 秦老爷停住步子,「不用明儿,今儿,不,现在我就令人去买」 一阵风出屋,唤人,叫小厮找牙人,买人。 又叫人吩咐厨房炖补品,这一番折腾,阖府都知道了。 陶氏知道信,差点背过气去,愤愤地骂道;「老爷回来几天,她就有了,也不知是那家野种,亏老爷当宝」 屋里的丫鬟九儿是她在北边带来的,一向口无遮拦,接话茬道:「老爷身体好,像年轻后生似的,跟太太有年头没见,小别胜新婚,可着劲的折腾,怀上孩子也不奇怪」 陶氏本来心赌,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下死朝她身上又掐又拧,嘴里骂道:「你这小蹄子是成心气我,向着外人说话,要你有何用?」 就要叫人卖人,九儿唬得不敢叫疼,跪下叩头求饶,「太太息怒,奴婢有口无心,太太大人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 这厢正闹着,三姑娘在里屋绣花听见外屋动静,忙出来,把她母亲拉到屋里。 这里吵闹,有个粗使的婆子趁空跑到上房,回了季氏,季氏也不动气,闲闲地比量一块料子,想要做小孩衣裳,眼皮也没抬,道;「我知道了,秋月,赏这个妈妈」 那老婆子领赏,千恩万谢出去了。 月娥也听说陶氏打丫鬟,不用问,也能猜到是母亲身孕的事刺激到陶氏,不禁担心,宋氏母女心怀叵测,陶氏憋着劲要做正室夫人,保不齐动歪心思,不得不防。 月娥没事就过上房陪母亲,母亲就由秋月一人侍候,粗使下人没吩咐不能进上房,秋月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幸秦老爷着人买了两个小丫头,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刚学侍候人,难免手脚笨拙,秋月耐心教,二人也肯学,不出一月就上手,秋月也卸了身上部分担子。 盛夏,白日里像下了火,季氏不敢贪凉,不敢在屋里放冰块,只把窗子开着,秦老爷这阵子出去应酬,都提早回来,不往后头去,一回来就直接去上房陪季氏,陶氏备受冷落,心里本来就不虞,更是气不顺,整日打骂丫鬟下人出气,秦老爷知道,没说什么,心里厌烦,就更不去她屋里。 三伏天,不动一身汗,高门大户,屋阔梁高,从外头一进来,身子刷地一下瞬时就凉快了,富贵闲人都窝在家里,可这日秦府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季氏听下人回禀说知县王夫人来府上,不禁怔住,猜不透何事,却是不敢怠慢,忙忙换上件见客的衣裳,丫鬟扶着迎出去。 见面刚一行礼,就被王知县夫人一把拉住,王知县夫人脸上笑得像花一样,「秦夫人不必客气,你我亲如姊妹,听说夫人有喜,特来道贺」 季氏云里雾里,一时摸不清她来意,只得口中应付,「夫人客套,也没什么可恭喜的,这把年纪还怀孩子,说来怪难为情的。」 王知县夫人挽着季氏的手,二人一同上了台阶,进堂屋,推让一番,王知县夫人方上座,季氏侧坐相陪,丫鬟上茶,王知县夫人接过,优雅地呷了一口,左右看看,「怎么没看见几位姑娘的影儿」 第71页 季氏忙吩咐,「快去把姑娘们叫来」 月芸听见说知县王夫人来府上,第一个便过上房,拔着身板,端端正正行了个福礼,「小女拜见夫人」 王知县夫人见过月芸几面,笑容有点不冷不热,「大姑娘还是这么懂事知理」 月芸听夸奖,面上掩饰不住喜色,挺着小胸脯,站在季氏身后。 月娥走到上房门口,听堂屋里王夫人说话声儿,犯寻思,无事不登三宝殿,秦老爷不在家,秦家跟官府素无来往,知县不出头,内宅妇人出面,那一定是不方便说的事。 正想着,门口新近买来的小丫鬟打起帘子,朝里高声道;「二姑娘来了」 月娥进门瞬间,脸上绽开笑容,徐徐上前行礼,刚一蹲身,王夫人向前一把拉住她,笑容透着亲切,「来让我瞧瞧,二姑娘真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越发俊俏。」 王知县夫人的眼光在月娥身上上上下下打量,月娥攥着绣帕的手出了潮汗,她隐约不详的预感。 三姑娘秦慧姝和月娥前后脚到了,王夫人略瞅了一眼,没太放在眼里,心想,秦府的三位姑娘,论容貌就属二姑娘出挑,王爷跟前之人,眼睛真毒。 ? ☆、提亲 ?  月娥姊妹拜见知县夫人,就告退出去,季氏也看出点端倪,有点忐忑,心不落地,王夫人看着月娥背影消失在廊子里,方转过头,笑着对季氏道:「夫人好福气,有这样如花似玉的闺女」 季氏望着帘子外,沉住气,赔笑道:「那是我们姑娘投夫人眼缘」 季氏也不擅长跟人绕圈子,看着王夫人的脸,直问道:「夫人来寒舍是有事?」 王夫人摇着宫扇手停住,唇角上挑,「不瞒秦夫人说,我今儿来是我家老爷有事相托」 王夫人便把来时路上想好的话说了,「是这么回事,皇上幼弟,简郡王早已及冠开府,新近刚选立王妃,现王府后宅空虚,只有简王嫡妃,王妃甚觉无聊,没个说话之人,管理王府内务缺少膀臂,再三给王爷提及,王爷答应,预请立二位侧妃,简郡王的意思就江南挑选品貌俱佳姑娘,送去王府,那日看龙舟,偏赶上王府长史一眼就看中姑娘,我家老爷特意交代,让我先来探探夫人口风,男人在外奔波,嫁女之事,都是一家主母操心」 说吧,就看着季氏,等她回话,季氏心倏忽冰凉,脸白了,声音微颤,「你是说让我把女儿送去王府做小?」 王知县夫人转悠眼珠,嗔道:「看夫人说的,什么做小,姑娘到王府金尊玉贵,进王府就请旨封侧妃,体面风光,给秦家长脸,就是夫人也荣耀」 季氏听完,眼前一黑,靠在椅子上,半天攒足了气力,虚弱而坚定地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姑娘,不敢高攀王爷,小女不懂规矩,冲撞了王爷担待不起,求夫人跟知县老爷说,我小女已有中意人家,谢知县老爷美意,等我家老爷回来,定当亲自过府谢罪。」 季氏一口气说长篇话,没有半点犹豫,拒绝得干脆利落。 王夫人开头听她说都是推脱之词,可听她说到已有中意的人,话说得死,不留一点余地,猜想难道是跟方家大公子已有口头婚约,若真是这样,这件事就此作罢,得罪方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王夫人应付这样的尴尬场面是行家里手,季氏婉拒,她丝毫未有不悦之色,笑容更温和,态度更亲近「我昨儿听我们老爷一说,觉得是大好事,想都没想,就应承下来,思虑不周,欠妥之处,夫人别介意,夫人说姑娘的婚事,已有中意的人家,但不知是本县那一家?」 季氏为推亲事,就顺口一说,现在王夫人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看王夫人面带询问表情,不得不扯谎,「京城方家」 王夫人精乖,听季氏脱口说出方家,就有几分信,不好逼问,话锋一转,笑道:「我原是想讨杯喜酒喝,姑娘若做了侧妃,我也跟着沾光,我家老爷提起王府长史亲赴江南选侧妃,我就巴巴的把满城名门世家小姐在脑中过了一遍,还真是除了二姑娘,竟没人配得起王府侧妃之位。」 王夫人一张巧嘴,熘须买好,以为秦家和方家做亲家的事八九不离十,不然八字没一撇,季氏怎能随便说出。 季氏是一时着急,为搪塞王夫人,打消了她的念头,至于以后亲事成不成的,那是后话,暂解燃眉之急。 王夫人再坐下去无趣,就告辞。 季氏送出门,刚一下台阶,季氏眼前发黑,晃了两晃,旁边小丫鬟机灵,忙一把扶住,「夫人、夫人」 王夫人看季氏脸色不好,就吩咐小丫鬟,「快扶你家夫人进屋里,晌午头大太阳晒着头晕。」 季氏这几日孕吐,恨不得苦胆都倒出来,加上天热,身子无力,就客套几句,命丫鬟送王夫人出去,丫鬟送到中门,转身回去復命。。 王夫人刚出二门,就听见有女子小声喊,「夫人,等等」 王夫人站住,回首,看是秦家大姑娘月芸,月芸从后面赶上来,娇喘,「夫人留步,请夫人借一步说话」 王夫人有点纳闷,又好奇她想说什么,就随她到一棵柳树阴下,月芸平復气息,才道;「夫人是给我妹妹说亲来的?」 王夫人心底嘲嗤,看来这秦家家教不怎么样,方才她一定躲着偷听来着,心里想的,脸上却不流漏出来,反倒亲切几分「大姑娘有话,直说不妨,这里没外人」 第72页 月芸瞅瞅左右,无人经过,遂狠狠心,「我妹妹不曾订婚,就是方家公子口头一说,后来方公子回京,杳无音讯,谁知是不是家中已有妻室,即便没有,父母亲不答应,他又如何敢违逆,或是眼高,逗我妹妹玩,我父亲和妹妹就当了真。」 月芸从上房退出后,并没走远,而是绕道后堂,躲在窗子下偷听,夏天热,窗子敞着,里面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等知县夫人一出来,她就远远地跟在后头。 王夫人心底不屑,对月芸出卖亲妹妹的行径,极瞧不上,又想套出她的话,就拉起她的手,好话笼络,「你这孩子我就说实诚,你跟伯母说说,有什么法子说通你嫡母,伯母记下你这份人情」 月芸踌躇一下,小声附耳道:「秦家我父亲做主,父亲若肯了,嫡母也就没话说了」 月娥跟王夫人咬了一阵耳朵,王夫人离去。 二门上的一个媳妇老远看大姑娘跟知县夫人嘀咕,这媳妇是季氏陪房杨妈妈的媳妇,赖着婆母老脸,找了二门上看门的轻巧差事,正愁寸功未立,主子的恩情未报。 这媳妇精明,吩咐另一个老婆子看着门口,自己往季氏上房,说有要事,央及小丫鬟通传,杨妈妈的媳妇,季氏熟悉,命人唤进来。 那媳妇就把看见的一五一十学了,季氏恨得牙根痒,暗骂;「这个吃里扒外的孽障,不消说,月芸从中使坏,想把她妹妹推进火坑」 季氏听见外头脚步声,小声对那媳妇道:「是老爷回来了,你下去吧,跟别人不用提及」 秦老爷进屋,季氏忙下炕,「老爷回来了」暗地里朝那媳妇使了个眼色。 那媳妇退过一旁,熘边出去,秦老爷瞅一眼,纳闷,「这妇人是管家媳妇吗?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季氏边替秦老爷宽衣,边道:「也难怪老爷不认识,这是杨妈妈的媳妇,在外面当差,平常不进来」 秦老爷没在问。 宋氏脚跟脚来给太太请安,秦老爷夫妇刚在炕上坐下,宋氏殷勤地端茶壶,先给秦老爷斟上,然后给太太斟茶,秦老爷看着季氏问;「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好,早起吃东西了吗?」 「吃了半碗粥」 「还是一点荤腥不能见」秦老爷关切地注视着妻子,宋氏一旁犯酸,老爷回来半年,就一夜留宿她屋里,还是回来晚了,太太睡下,怕打扰季氏,陶氏哪里孩子小,天晚不方便。 季氏点点头,温柔安慰道:「头三月都是这样,过了就好了」 秦老爷方不说什么,转头问宋氏,「这些日子我怎么没看见芸儿?」 宋氏听老爷主动问起月芸,心里高兴, 「老爷出门早,太太现在身子沉,大姑娘怕扰太太休息,都是吃过早膳才过来给太太请安。」 季氏也不拆穿,宋氏为讨老爷欢心,把月芸懒床说成对她的体贴孝敬。 秦老爷贊道:「芸儿果然懂事」 宋氏看老爷高兴,身前的茶盅空了,忙续上水,赔笑道:「下月是大姑娘的及笄礼,婢妾怕老爷忙忘了,提醒一声」 秦老爷未等回答,季氏扶额,身子一软,靠在身后板壁上,秦老爷紧张地问:「怎么了?用不用找大夫来看看」 季氏弱弱地摆手,「不用了,我没事」 秋月一旁从炕上拿过一个引枕,给季氏靠上,进言道:「夫人想是天热,不思饮食,奴婢去厨房让柳家的顿一盅雪耳红枣羹,不方便用冰块,用深井水镇上,凉凉的夫人能吃几口」 秦老爷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快去告诉」 季氏倚靠着,虚弱地笑笑,「方才说哪了,对了,宋妹妹说大姑娘及笄礼」 秦老爷担心看着季氏,「你身子不方便,芸儿的及笄礼就不用办了」 宋姨娘心急,接话道:「大姑娘及笄是大事,不办惹大姑娘伤心」 季氏道:「妹妹说得是,我身子不方便,老爷,依妾身的主意,也不用请外人,姨娘亲自替大姑娘梳头,至于聆训就让陶家妹妹替我」 宋氏急了,陶氏主持,陶氏连正妻都不是,让外人知道,不知怎样笑话大姑娘,受陶氏聆训,平白贬低了身份,这不明着告诉人大姑娘连妾生女都不如。 宋氏一急之下,口不择言,「陶氏也是妾,大姑娘好歹是主子,这不是降了一等」 季氏不等老爷说话,接过话头道:「话不能这么说,陶氏进府时,大姑娘拜做二太太,既然当面尊太太,心里也该一样的,大姑娘是明白人,岂是那心口不一之人。」 说完这段话,季氏像是提不上气,大喘了几口,秦老爷便不耐烦朝宋氏道:「这事就照太太说的办,你下去吧。」 宋氏委委屈屈,还想争,看秦老爷眉头微皱,不敢多说,磨蹭着退出去。 刚离开门口,就听里间季氏的声儿,「大姑娘及笄,也该说亲了,我让官媒替大姑娘物色合适人家」 秦老爷淡淡声儿,「你先养身子,这事以后再说」 ? ☆、歌姬 ?  县衙,后堂 王知县大堂断案,退堂,回到后宅,见夫人,忙问:「怎么样?」 知县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季氏这个老实头,这次还硬气起来,我好话说尽,她就是不答应」 「夫人是怎么说的?」王知县素来判案养成的习惯,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从细微末节中寻找机会。 第73页 王夫人顶着炎阳酷暑,白跑了一趟腿,爬上炕,一身香汗,嫌小丫鬟扇子摇得缓,一把抢过,扇了几下,不满意地道:「我都没敢说简王府挑选歌舞姬,就说是王妃的意思,挑俩侧妃,秦夫人当时就急了,说她女儿不能给人做小,以为是金枝玉叶的身子,不屑做侧妃」 王夫人冷笑两声,「侧妃她也不配,也不想想,她一个贱商女做侍妾都是抬举她,我好言好语不答应,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识相的就乖乖送去王府,若得王爷怜惜一二,秦家不知沾多少光。」 王知县寻常态度,一点没动气,知道夫人白跑了趟腿,火大,也抓起炕上的蒲扇,替夫人摇凉,慢条斯理地道:「王府要挑几个歌姬,王府长史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这事委我上元县承办,差事办好了,自有说不完的好处,这几日挑了两个,也算标緻,但我看都不及秦氏女,据说临县有一个绝色美人,出身低点,她爹做豆腐的 」 王夫人看丈夫提及美人,一副垂涎相,瞪了他一眼,王知县凑近,讨好笑道:「我一个小小县令,竟娶了像夫人出身名门又是绝色美人,是我的造化。」 知县夫人得意唇角露出一抹笑容,「出身低贱,只要是黄花闺女就行,正经的,秦月娥怎么办?听秦夫人的意思,是挂着方家的亲事,妾身听秦家庶女说,方子谦回京后,没了音讯,看样子秦夫人还不死心」 王知县胸有成竹,「这事就不劳夫人操心了,秦夫人不肯,情理之中,妇道人家见识短,至于说方子谦,这事多半没戏,秦老爷是明白人,该知道其中利害,得罪王爷,借他个胆子,吃罪不起,他还有家小,因为一个女儿就置秦家不顾,商人功利心重,拎得清利弊得失,先不急,临县那寒门女子我派人打听,见到的人说姿色还在秦氏女之上,我今儿让人去她家里游说,签下卖身契,秦老爷哪里不急,早晚会答应的。」 这说着,外头人报,「赵师爷回来了」 王知县笑着对夫人说,「说曹操曹操就到,赵师爷回来了,听他怎么说?」 赵师爷提袍子进门,给知县老爷和夫人行礼,王夫人好奇心起,忙问:「怎么样,那家答应买女儿吗?」 赵师爷一进门,王知县就看出他脸色不虞,知道事情没办成,果然,赵师爷咳声,郁闷之情溢于言表,「大人交代的事,小的一早就去办了,可那家爹娘死活不答应,说就一个女儿,说家传手艺,做豆腐,要招一个上门女婿,接手营生,为他二老养老送终,小的许诺,给他银钱,这俩老就是不答应,大人说这不是死心眼吗?有银子什么买不到,雇几个人侍候,比女婿靠得住。」 王知县脸一黑,「不识抬举,不管想什么法子也要把这事办下来,如果办好了,不只我有好处,你受用不尽。」 赵师爷听知县大人许诺,连声拍着胸脯打包票,「大人放心,小的就是肝脑涂地,也要办好大人交代的事」 「另外两家答应了吗?」 「回大人,韩掌柜的小酒坊赔本,想关张,外头还赊着帐,有心答应,但有个条件,帮他还清外头欠帐,另外,还想把他儿子在县衙里弄个差事。 「这好办,告诉他儿子明日来县衙做衙役,外头欠多少钱,说个数,我帮他换」王知县敞快,不含煳答应下来,一旁知县夫人不满,给王知县递了个眼色,王知县佯作没看见,心里话,妇人之见,花多少银子跟王府长史一说,连带来回车脚饭食费用,多报点,从中还能净挣不少。 赵师爷高兴办妥一件,又道:「唐家不愿意,唐老爷子说家祖世代书香,到他这辈子不争气,只落了个开馆教私塾,孙女不能辱没祖宗,唐姑娘的父亲好逸恶劳,乃酒色之徒,百般愿意,唐姑娘的娘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嫁了个无用的丈夫,听话音有抱怨之词,撺掇男人答应,她男人有心答应,一来老爷子这关不好交代,二来女儿不愿意与人做妾」 王知县打断他,「这事好办,给姓唐的点好处,姓唐的答应就行。」 赵师爷看老爷三言两语定干坤,神情放松下来,「大人,秦家的事怎么办,请大人拿主意」秦老爷不比那几家,轻易动不得,还是要知县个话,好心里有个谱,以免弄出事,自己兜着。 「秦老爷哪里我亲自出头,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就把另外三家的事办妥就行」 赵师爷乐颠颠地走了。 立秋后,早晚凉快,季氏歪在对着门的罗汉榻上,握着宫扇,手却垂在胸前想心事,知县夫人过府说的一番话,她当晚就跟自家老爷学了,老爷嗯了声,什么话都没说,老爷的心思他琢磨不透,自己男人是有主意的,对女儿的情分平常,就是三姑娘从小看着长大,也不见老爷有多亲近,老爷是冷性子的人,决定的事,任你是什么人都改变不了。 竹帘下飘入一股凉风,季氏心里反倒燥热起来,用力摇了两下扇子,女儿月娥哪怕嫁个穷书生,她也不愿意让女儿给人做小,妾上头有大妇压着,日子能舒坦了,若男人不济,遇上狠毒大妇,打杀或是买了,小命不保。 宋姨娘从上房出来,去大姑娘月芸的屋里,月芸正悠闲磕松子,面前炕桌摆了一堆松子壳,在知县夫人面前编排妹妹,自以为得计,宋姨娘进门,赌气挨着月芸坐在炕沿边,老着脸,月芸挽着宋姨娘手臂,「谁惹姨娘生气了,告诉我教训她」 第74页 宋姨娘悲嘆了一声,未说话,眼泪珠子就滚落下来,「我的姑娘,欺负我事小,可欺负姑娘,姨娘心里头不好受,都是姑娘命不好,托生在我肚肠里,任由着人欺负,姑娘受了委屈可跟谁说,谁又能给姑娘做主」 宋姨娘没头没脑的,把月芸说煳涂了,不解,「姨娘说什么,谁欺负我了?我有什么委屈,让姨娘替我难过」 宋姨娘就把太太的话对她说了一遍,月芸听完,如遭雷击,脸色煞白,身子像秋风中落叶,唇抖得厉害,半天,哇地一声,伏在炕上大哭。 凡女子长到十五岁,父母请亲朋,为其正式举行笄礼,昭告世人到许嫁年龄,适龄男子可以登门提亲,即便是穷苦人家,对女儿的笄礼极为重视,她堂堂秦府小姐,及笄礼竟然胡乱混过去,还要接受父亲妾氏聆讯,对她是极大的羞辱,月芸直哭得气弱声息,宋姨娘边哭边解劝,「姑娘哭坏了身子」 这厢宋姨娘母女哭得昏天黑地,上房里,季氏对程春家的吩咐,「过几日把官媒找来」 程春家的问:「太太是要替大姑娘张罗亲事?」 季氏淡声道;「我这庙小,容不下心大的」 ? ☆、说媒 ?  月娥自知县王夫人走后,这几日坐卧不宁,这件事母亲一定不敢瞒父亲,去上房探探母亲的口风,走到上房门口,好像堂屋里有客人,月娥收回伸出去的脚步,生客她不便进去,蹑手蹑脚去窗下,朝里张看是什么人,听里面说什么。 原来季氏正跟一个老婆子说话,这钱婆子是本城的官媒,媒婆进门,牵线搭桥,无非男女之事,姐姐月芸心高气傲,多半成不了。 钱媒婆正想上季家兜揽这宗亲事,季氏就派人来找她,因此满心欢喜,老脸笑开了花,「太太要想找个什么样的,跟老身说说,老身也好心里有个谱。」 「穷富先不论,要找个家事好,人品好的」 钱婆子赶紧附和,「太太说这话,可巧了,老身手头上就有个人,家住离此不远骡马市后头,巴掌胡同,掌柜的做米行营生,家里日子好过,相公为人正派,公婆极老实忠厚,过门就当家,说了算,吃穿不愁……」 月娥捂嘴,差点乐出声来,巴掌胡同,虽说夸张了点,可也好不到哪去,姐姐月芸知道不定怎样生气。 月娥这里偷听,宋姨娘也躲在后窗户听里面消息。 她得信太太请媒婆前来,心里高兴,太太总算没忘了她娘俩,要为大姑娘选女婿,钱婆子是本县有名的官媒,大半官家姑娘小姐都是由她说成了的。 宋氏待听钱媒婆一番话,兜头一瓢冷水,心凉了半截,嫁去这样小户人家,白糟蹋了花容月貌的女儿,她原心里盘算,大姑娘庶出,即使赶不上二姑娘,婚事也差不离,可是这门亲事可是离着十万八千里。 宋姨娘还指望姑娘嫁去高门大户,过上锦绣膏粱的日子,骡马成群,金奴银婢,自己也跟着沾光,这婚事定得太低了,她巴眼朝里头看,就怕太太答应,恨不得耳朵贴在墙上,听里面说话。 季氏等钱媒婆说完,「大娘说的千好万好,就是门户不相当,出身低点,怕我家老爷不愿意。」 钱媒婆凑近压低声,「哎呦,我的好太太,您老跟佛爷似的,一般嫡母巴不得庶出女儿早点嫁出去,有几个像太太似的,挑三拣四的,女大不中留,留在家里淘气,不省心,不若早点打发出门,还省了嚼过。」 这番话,说到季氏心里,宋氏母女令她屡屡失望,庶女心机重,老大不小,留在家里,不安生,对这门亲事她尚犹豫,即便她对宋氏母女不满,女儿家一辈子大事,总要过得去方心安,这是季氏一点善念。 钱媒婆看季氏对程家的亲事,没满口答应,便三言两语点破季氏心事,季氏态度有一点松动,就又撺掇她,「程家的后生,一表人才,有好几家姑娘都相中了,托老身前去说亲,太太可要提早拿主意,晚了,就被别家抢走,太太细数数,本城富户不少,难得有年貌相当的,姑娘过门,一般也有几个人侍候着,不受一点委屈,现放着好人家,去那里找,若嫁高门大户,妻妾成群,日子那里比他家好过,清清静静小俩口过日子,比什么不强。」 月娥点头称道,日子清贫,夫妻相守,一心一计过日子,好过嫁豪门贵胄公子哥,同别的女人争男人,姐姐心高,必不肯低就。 季氏想了一会,「妈妈容我在掂量掂量,同我家老爷商量,毕竟终生大事,草率不得。」 宋姨娘听到此处,再也站不住,忙忙地赶奔女儿房中。 月娥刚想走,钱媒婆起身告辞走了。 季氏朝窗外喊了声,「出来吧,别躲着了,人都走了」 窗户上人影子,她一猜就是女儿月娥,鬼机灵地瞧。 月娥怏怏进屋,讨好地笑着福身,「母亲」 「都听见了」季氏嗔道,声儿有几分宠溺。 月娥嘻嘻笑,「母亲何不趁现在把姐姐的婚事办了,就静心了,过阵子就该准备生产的事,孩子下生,有得忙,那还有空闲为姐姐的婚事操心,依女儿看,钱大娘说的程家就不错,若依姨娘母女两个,恨不得做王妃,那才称心,若真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母亲就不担心姐姐嫁过去,宅门里是非多,万一错了主意,惹出事端,到那时外人不说姐姐甘愿,倒以为是母亲不尽心。」 第75页 「你说得何尝不是,这头亲事待我跟你父亲说知」 季氏话锋一转,「你姐姐的事好办,可娘担心是你的事,娘宁可要你夫家贫,若相公肯上进,总有出头之日,也不想你进王府,侯门深似海」 月娥低垂头,「侧妃是要上玉蝶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一准是这些外官为巴结王爷,挑选民间女子献给王爷做进身之资」 季氏有点着急,抓住月娥的手,「你父亲你是知道的,娘怕万一 ……」 末了轻声说了句,「方大公子回京算来已三月有余,怎么就没一点消息」 深秋,梧桐叶落纷纷,月娥辗转无数不眠夜,揣测是什么原因把方子谦绊住,方子谦为人端直,不像能做出背信弃义之事,若得相见,问个明白,也就死了这颗心,好过如此煎熬,她心尖上划过一丝丝刺痛。 月芸正趴着窗子朝外看,焦急等她姨娘的信,见宋姨娘进院子,爬下地,迎着出去,忙忙问,「怎么样,那一家」她心存侥倖有那个高门大户好亲事等着她。 宋姨娘眉头皱着,扯着她进里间屋,月芸心一点点沉下去,看她姨娘的脸色,就知道不是头好亲事。 宋姨娘指使丫头门口看着,掩门,这才小声骂道:「钱媒婆这老货,狗眼看人低,把姑娘说给这般不像样的人家,程家做米行生意,后生顶天出息了,也就是少掌柜的,这样的小门小户,哪里配娶姑娘,这不是往死里作践姑娘,姑娘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难不成让这等粗人白白糟蹋了」宋姨娘说完,犹自气哼哼的。 月芸听了,心凉了半截,半晌,醒过神来,急忙拉着她姨娘问;「太太怎么说,不会真答应这门亲事吧?」 宋姨娘懊恼,「太太说在合计合计,没说准。」 月芸着急拉住宋姨娘,「我一个姑娘家,不便出头,姨娘去帮我说说,就说我不愿意」 宋姨娘想了想,「姑娘的事,姨娘当然不能眼看着不管,我是担心太太,若太太肯少不得我苦求。」 「姨娘快去」月芸往外推宋姨娘。 宋姨娘定了定神,就装作没事人似的,走去太太屋里,季氏被月娥说活了心,正想着人去打听,宋姨娘进来,便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要紧的事同你说」 宋姨娘行礼,站过一旁,赔笑道;「太太有什么尽管吩咐婢妾」 季氏便把方才钱媒婆说的亲事跟她说了,又道:「大姑娘哪里,你好生劝着」 宋姨娘听完,撩裙就跪倒,砰砰叩了几个头,「太太若不问婢妾,婢妾也不敢说,论大姑娘容貌,比这更好的人家都不算高攀,大姑娘不敢跟二姑娘比,二姑娘是个好的,但大姑娘好歹也是太太看着长大的,还求太太怜惜。」 宋姨娘这番话说得有点不中听,季氏心里不悦,宋氏话里话外是说她偏心,自己生养的心疼,庶出的随便就打发了,她何尝不是一样对待,月娥有的,月芸都有,听宋姨娘话头,不由心寒,生出几分反感。 淡淡地道:「你起来说话,这样吧!我着人打听打听,看是不是像钱媒婆说的,若果真像她说的,后生本分,我看着就挺好,不是人人都有命做诰命夫人,二姑娘的事,我这还烦心,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姨娘听太太怪罪,忙趴下连连叩头:「婢妾笨嘴拙腮,不会说话,太太多担待,婢妾也不是说不好,一家女百家求,太太是大姑娘的母亲,大姑娘若嫁去好人家,太太脸上也有光」 季氏心底冷笑,这母女心高,打量是什么金枝玉叶,婚事上还想压过月娥一头,从前对她母女不薄,是看在她母女能安守本分,可是一旦生了歹毒的心思,事事与月娥攀比,嫉妒妹妹,背后做出有损妹妹的事,心地不纯良,还是趁早打发了。 ? ☆、家宅不宁 ?  丫鬟桃花挑起门帘子,「舅爷请」 陶氏的堂兄进屋,「妹子,着急找我何事?」 陶氏朝丫鬟示意,那丫鬟便走到门口看着人,陶氏让她堂兄坐下,斟茶,气恨地道:「季氏那狐狸精怀了老爷的孩子,妹子找你来是想让你拿着主意,现在老爷镇日陪着季氏贱人,季氏若生男,秦家嫡子身份板上钉钉,你两个侄子可怎么办,长大了顶着庶出的名,分家产,也讨不到便宜」 陶氏的堂兄略一思索,「为今之计,只有求姐夫把两个侄子记在正室名下,同样的嫡子身份,天佑就是嫡长子,将来分家产三一三十一,你可就占了便宜。」 陶氏转了转眼珠,犹豫,「老爷提过,不过你两个侄子要由季氏亲自抚养、教导,我岂不是白生了儿子。」 「妹子,此一时彼一时,大太太若提出把两个小爷放到上房她屋里,你大可说,大太太身怀六甲,照顾不方便,仍旧由你来养,现成的推脱之词,关键还是看姐夫的意思,姐夫和你情分长,你稍加笼络,姐夫还不是听你的」 陶氏点头,「这个主意不错,我跟老爷说」 陶氏自堂兄走后,就派桃花盯着上房,季氏身子沉,日间乏懒,秦老爷从外面回来,到上房转了一圈,起身,「你歇着,我去陶氏屋里」 「老爷是该去看看妹妹」季氏看着倒不像是吃醋,秦老爷步出上房。 丫鬟桃花躲在上房后院墙,看秦老爷往后面来,知道是去陶氏屋里,飞跑回去报信,陶氏闻听,吩咐她在门口守着,老爷来打个知会,自己即刻脱掉外衣,只着中衣,又撒开衣领下两个扣子,爬上床,秦老爷的声儿门口响起,「你太太在屋里吗?」 第76页 「回老爷,太太刚歇晌」 「谁呀,桃花,是老爷吗?」陶氏娇滴滴、软糯糯声儿传出来。 秦老爷闻声,身子就酥了半边,待进门,就见陶氏慵懒倚靠在床上,媚眼惺忪,红唇微张,撩拨得秦老爷心痒痒的,「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陶氏嘴噘得老高,撒娇哼了声,「你还捨得来我屋里,姐姐有身子不方便行事,才来拿我垫脚」 秦老爷走到床边,挨着她坐下,就势把她揽在怀里,笑道:「我的夫人,你这是说什么酸话,我兴头头来找你,碰了一鼻子灰」 陶氏一头钻到他怀里,娇痴地喃喃道:「人家的心在你身上,你的心却在别人身上」 秦老爷探手进去,大手揉搓,掌心下绵软温热,陶氏娇哼了一声,随即坐直身子,拉紧衣衫,正色道:「我只问老爷,天佑兄弟俩怎么办,回来半年,族谱都没上,难道老爷真狠心,不认我们娘几个」 秦老爷板过她身子,哄道:「我这不也寻思,等你姐姐生产,开祠堂,把他三个的族谱上上,你急些什么」 陶氏却不肯轻易让他煳弄,急问:「请问老爷怎么个上法,都是嫡子,还是就季氏生的是嫡子」 秦老爷被她问住,现在季氏怀孕,怎么能提这事,敷衍,「过段时候等季氏生了在说,生的事男女还不好说」 陶氏失望,盯着秦老爷质问,「老爷当初是怎么答应妾身的,老爷拍拍胸口想一想,对得起妾身吗,天佑和天一也是你儿子,你就不为他们考虑吗?」 秦老爷欲安抚她,亲热搂过她身子,被她一把推开,「秦家容不下我们娘几个,我们回北边去」说吧,蹦下地,高声唤丫鬟,收拾东西。 秦老爷忙一把扯住她,低声下气陪小心,「我的夫人,你要我怎么办,不是我不想,实在是秦氏族规祖宗定下的,任何人不能破了规矩,再说就是族里不管,本朝法度只有一个嫡妻,我早跟你提,让你把记在她名下,你不肯,如今夫人只顾闹,不想想我的难处,她正怀着身孕,现在怎么好提,你耐心忍过一时」 陶氏跌坐在炕沿上,直眉楞眼,秦老爷搂在怀里,安抚,「名分有那么重要吗?这些年她一个守活寡,那比得上你,东西钱财不都是你把着,你想想,你得的还少吗?季氏生男生女都还不知道,若生女,那秦家家财将来也是你儿子的,你儿子继承家业,侍奉的还不是你这个亲娘」 陶氏却没那么好煳弄,捂住耳朵不听,大哭,怨怼,「老爷现在说这话,当初你忘了求着我答应,要知道老爷是薄情寡义之人,当初我怎肯嫁给你,到你秦家做小」 秦老爷宠女人,可也容不得女人撒泼,信口煳吣,秦老爷不是没脾气的,让女人话里话外拿捏,噌地立起身,「你若不愿意待,尽管回北边去,不过三个孩子一个都不能带走,他们是我秦家的骨血,怎容流落在外」 说吧,一甩袍袖,怒沖沖摔门而去。 秦老爷一怒之下,离开陶氏屋子,往外宅去了。 宋姨娘听说老爷回府,往外书房去寻老爷,可巧看见老爷正从陶氏屋里出来,急忙紧走几步,「老爷」 拦住秦老爷去路,「婢妾有话跟老爷说」 秦老爷耐着性子,「有什么话着忙找我?」 宋姨娘未曾开言,先就哭起来,「老爷给大姑娘做主,太太昨儿找官媒来给大姑娘说亲,说的是开米行的程家,程家做小本营生,哪里如我们秦家,大姑娘嫁过去,有苦头吃,现在大姑娘委屈得一日饭都没吃,一个劲地哭,老爷可怜婢妾就生养这一个,好歹念在婢妾跟老爷这些年份上,跟太太说说,程家的亲事作罢」 秦老爷烦恼皱着眉头,「你太太跟我说了,说程家后生人不错,芸儿又是庶出,都是商户,这也算是门当户对。」秦老爷心思没完全说出,长女月芸姿色平常,料难嫁到高门大户,也是打发出门了事,不想太伤脑筋。 宋姨娘还想分说,秦老爷摆摆手,「有什么事,找你太太说,我还有要紧事」 说吧,不理会宋姨娘,迈开步子出了内院。 宋姨娘怔怔地站着,好半天,调转步子,朝大姑娘屋里走去。 月芸趴在炕上哭,听见宋姨娘脚步声,抬眼问:「父亲怎么说?」 宋姨娘抹泪,「你父亲说听你嫡母的,姨娘看这事难以转圜,姑娘只好认命,都是姨娘出身低,连累了你受委屈」 月芸扑棱坐起,「太太成心害我,亲生女儿她挑三拣四,赵家公子是举子她还嫌低,到我婚事,拿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来敷衍,心太黑了」 这厢哭闹,陶氏屋里,满地狼藉,陶氏披头散髮,捶床大哭,「这个没良心的,把我母子女撇在一边不管,只顾着他原配和女儿,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这厢哭,屏风后面,秦天佑鼓着腮帮子,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心里道,我爹和我娘在原来家里好好的,现在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爹就跟我娘吵架,欺负我娘,都是那个什么大娘害的,没有她,我娘也不能这样伤心。 ? ☆、惊吓 ?  秋色转浓,满地枯黄,秋凉后,季氏胃口好一些,月娥在上房陪母亲用过午膳,竹帘子底下风吹进来,肌肤冰凉,跟母亲说一声回屋里加件衣裳,季氏催促:「去吧,不用上来了,我现在反应不厉害,能吃下去东西,你不用整日呆在我这里,趁这几天还暖和,出去走走」 第77页 月娥起身,关切地道:「我回屋拿件衣裳陪母亲出去散散步,才刚吃过午膳,就歪着仔细停食」 季氏打了个哈气,「春困秋乏,我这两日身子懒,上床打个盹」 「那好吧」月娥又嘱咐秋月:「太太歇晌窗户门关上,省得着凉」 「姑娘放心,奴婢省得,姑娘就放心回屋去吧」秋月就进去东间关严窗子。 季氏脱去平底绣鞋爬上床,顺手撂下薄绡帐子,秋月刚合上窗子,就听太太一声惨叫,季氏的叫声差了音,秋月顿时浑身汗毛竖起来,惊恐回头,就见季氏光脚跳下地,浑身哆嗦成一团,手指着帐子里,秋月急忙跑过去扶住季氏,「太太别怕,有奴婢呢!」 季氏口吃,手指着床说不出一句整话,秋月向来是个胆大的,仗着胆子向前,轻轻撩起床帐一角,只一眼,便唬得脸煞白,只见紫檀镂空架子床柱子上盘着一条蛇,由于蛇身的颜色跟紫檀色相近,乍一瞅,不容易一眼看见。 季氏方才是闲不见的一抬头,那蛇吐着芯子,探头正盯着她,季氏敏捷地跳下床出自本能,此刻腿软得几乎举不起来,这时,从外头新买的丫鬟烟儿听见喊声跑入,跟秋月一左一右扶季氏到外头,另一个小丫鬟忙去喊人,外院管家带着几个人闻讯进得房来,一个小厮上前把蛇捉住,放到布袋子里,捏紧口子,提着出去。 季氏看蛇被捉走,仍不敢进屋,腿软得站立不住,秋月只好扶着太太暂时去东厢房,季氏躺倒在炕上,犹自抖颤,秋月拉过一床被子,要给太太盖在身上,勐然看见季氏裙角渗出一点鲜红,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带着哭腔,「太太流血了」 这一声,吓得跟着的丫鬟婆子魂飞魄散,还是秋月有主意,「快去叫二姑娘」 月娥回房刚换件衣裳的功夫,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跑来,「姑娘快去看看,太太不好了」 月娥唬得三魂走了七窍,「太太怎么了」 小丫鬟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月娥顾不得穿大衣裳,疾走去正院,进了东厢房,就见母亲躺在炕上,阖眼,脸色青白,月娥看见母亲裙角边血迹,脑子轰地一下,白着脸,朝身后的云珠急道:「快找大夫」 众人这才晃神,方才吓得没了主意。 月娥坐在炕边,握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冰凉,母亲的中裤除了染上一小块血迹,好像出血不多,月娥焦急,一炷香功夫朝门口看了七八次,总算丫鬟外间喊了声,「大夫来了」 月娥也顾不得避嫌,陪着大夫仔细诊脉,大夫放开季氏的手, 「胎像不稳,惊吓所致,暂时看没有大碍,我开个方子,抓几剂安胎药,注意观察,别让孕妇再受刺激」 月娥心快提到嗓子眼,听大夫说完,略放点心,大夫写好方子,赶紧命人抓药,煎药。 季氏喝了安胎药,屋里又点上安息香,安然睡了,月娥听见东厢房外间脚步声,知道是父亲回来了,站起身,果见秦老爷,满脸焦急,月娥行礼,轻声道:「母亲才吃了药,睡下」 秦老爷示意,父女二人出去外间屋说话,秦老爷大致听说,脸色凝重,「府里原先就有过蛇吗?」 月娥摇摇头,「没有过」 秦老爷脸色不善,「是不是秋天,蛇找不到吃的,就从山上跑到宅子里」 月娥给父亲斟茶,亲手捧给父亲手里,肯定地道:「蛇在草稞里,怎么会跑到母亲床上,难道是认识人不成」 月娥后一句,语气不善,父女俩没说话,半天,秦老爷道:「你放心,这事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母女一个交代」 说完,站起身,往外走。 到晚间,月娥就听说秦老爷把秦天佑打了,据说用鞭子抽了几下,若不是陶氏像疯了似的拦着,秦老爷动了真气,秦天佑难逃一顿皮肉之苦。 府后头,陶氏小院,大人哭孩子叫,乱成一团。 季氏服药,睡了一觉,起来,精神头好多了,秋月就把老爷打了秦天佑的事学了,末了道:「老爷这回下狠手,看来是真气急了。」 正说着话,秦老爷咳声,几个人住口,秦老爷进来,月娥忙站起身,一旁行礼。 秦老爷坐在榻上,握住季氏的手,「好点了吗?」 季氏笑笑,「没事了,是我胆小,让老爷惦记」 秦老爷摸了下她的肚子,「好在胎儿没事,都是天佑那小畜生惹的事,他说跟你玩,想吓你一吓,没想到真吓到你,我打了他,罚他跪佛堂,你什么时候消气,什么时候让他起来」 季氏刚想说话,就听外面突然一声,「姐姐,我活不了了,你快救救我佑儿」 陶氏一声哭腔,进门就扑倒在榻前,左一声儿右一声儿,「姐姐,你就饶了佑儿吧,看在他年幼不懂事的份上,您大人大量,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姐姐若还不解气,妹妹去佛堂跪着,把我儿换回来,求姐姐跟老爷为佑儿求求情」 陶氏向前跪爬两步,抓住季氏被子,哭得甚是狼狈。 秦老爷不吱声,看向季氏,意思是想让季氏卖个人情,他好借坡下驴,他亲骨肉,能不疼惜,打儿子是为给季氏一个交代。 季氏探身要搀扶陶氏,口中道:「妹妹快起来,佑儿小孩子家懂什么,又不是故意的」 转头对秦老爷道:「老爷快叫人让他起来,地上凉,跪着也不知垫没垫上点」 第78页 秦老爷做个顺水人情:「我就看在你面子上,放了孽障」 又朝陶氏训斥道;「都是你管教不利,佑儿在惹事,就把他接过来放在上房养,省得你教养不好」 陶氏一听,唬得忙跪地叩头,「老爷,妾身保证不会有下次」 陶氏着急看儿子,站起身,刚要走,月娥突然道:「天佑兄弟在哪里捉的蛇?」 陶氏一愣神,马上醒悟,方才哭昏了头,疑惑地道:「听你兄弟说在院子里」 「姨娘住的小跨院里?」 「是,佑儿是这么说的」陶氏警觉起来。 「府里从没有蛇,怎么突然就出了蛇,还在姨娘的院子里,碰巧兄弟看见抓住,真是奇事一桩」月娥像是无心说出。 屋子里短暂的沉默,各怀心事,陶氏突然机灵一下子,难道是,脱口道:「姑娘是说有人……」 月娥淡淡道:「这我倒没说」 秦老爷的脸阴沉得像滴下水来,挥挥手,「你回去吧,这事改日在查」 有父亲陪着母亲,月娥放心,告退出去。 云珠扶月娥走出正院,云珠小声道;「姑娘,今儿这事蹊跷,奴婢方才听下人私下里议论,没听什么人说见到蛇」 月娥住步,「我们去园子里看看」云珠不明所以,只好随着姑娘脚步。 秦府花园花草衰败了,到处枯枝败叶,有点荒凉,有两个看管园子的婆子,拿着扫把清理小径上落叶,看见月娥,两个婆子忙扔下手里傢伙,跑过来,蹲身,讨好地「老奴给姑娘请安」 月娥柔声笑道:「妈妈们辛苦了?春秋两季最是累人,夏天也还好些」 俩婆子看二姑娘和气,也就少了拘束,一个婆子爽快笑着道:「不瞒姑娘说,这活累,有时有晌,冬天猫冬,能歇上一阵子,太太把这活计委我二人,我二人心里感激,有十分力气不使八分」 月娥点头,微笑,「看来你们是知道恩义的,说到这,我到有一件事问你们」 二人一口同声,「姑娘有事尽管说」 「你们管这园子以来,可看见过蛇?」 二人面面相觑,摇头,一个婆子还不知道季氏遇蛇的事,嘻嘻笑着道:「姑娘是闺阁小姐,自然是不知道,山上有蛇,但凡离山根近,蛇兴许能窜到门户里,秦府在街中心,怎么会好端端的有蛇,姑娘敢是跟老奴们说笑,吓唬老奴」 月娥点头,「我知道了,妈妈们忙吧,我就不打扰妈妈们干活」 月娥转身往园子外走,走出老远,俩婆子还在后头喊,「姑娘小心藤蔓绊了脚」 「姑娘觉得这事是谁做的?会不会是陶氏怂恿小爷,拿蛇吓唬太太,想把太太腹中胎儿吓掉」 月娥摇摇头,肯定的语气道:「即便陶氏有这个心,她刚来此地,也不熟悉,去哪里弄蛇,陶氏自打进秦府内宅,跟外界联繫就是她堂兄,我问过门房,他堂兄这几日没来过,再说她拿几个子女心肝一样,怎捨得儿子受苦,方才你也见了,疼儿子是装不出来的」 云珠疑惑,突然眼一亮,「姑娘,会不会是大……」刚说大字,月娥看了她一眼,她把下话咽了回去。 「无凭无据,怎好断定是哪个」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月娥放慢脚步,若有所思,喃喃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珠略通文墨,半懂不懂,「姑娘的意思,奴婢明白,是用同样的法子用在作恶的人身上,可是要怎么做,奴婢脑子笨,请姑娘明示」 月娥附耳嘀咕,云珠频频点头,离开姑娘,就去外宅下处找旺财。 秦老爷这二日陪着季氏,看季氏没事,才略放心,着人查蛇究竟是哪里来的,一时也没查出头绪,心里隐隐不安。 刚和季氏一块吃早膳,外头丫鬟进来说,「回老爷,知县大人下帖子请老爷过府吃酒」 季氏手握的汤勺,『啪嗒』一声落在瓷碗里,发出清脆声响。 秦老爷已站起身,走到季氏跟前,按了下她的手,眼神安慰她放心,道:「我过去一趟,一会让娥儿来陪你」 季氏抓住老爷的手,无助地望着他,哀求道:「知县老爷若说前次的事,老爷千万别答应」 秦老爷手放在她肩头,加重点力道,「夫人放心,娥儿也是我亲生的唯一嫡女,我不会亏待她的」说完,换衣裳出去。 季氏呆呆坐着,六神无主。 ? ☆、父女交易 ?  秦老爷被王知县请去吃酒,季氏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晚饭时,秦老爷未回府,季氏心里有事,吃了几口粥便撂下,旁边侍候的宋姨娘瞅瞅太太脸上凝重,没敢像往日殷勤劝食,指挥着小丫鬟把桌子撤下。 宋姨娘接过小丫鬟预备的漱口茶水,端给季氏,季氏心不在焉含了一口,宋姨娘捧着痰盂,等了半天,季氏才吐出。 这时门外轻盈的脚步声,月芸走到西间门口,顶头秋月从里面出来,蹲身「大姑娘好」边打起帘子。 月芸看她姨娘在屋里,朝她挤眼睛,再一看季氏脸上冷落落的,不爱搭理她,按下心里慌乱,上前,「给母亲请安」 季氏半天才道:「吃过早膳了?」 月芸双手相扣,略弓身,「谢母亲惦记,吃过了,听说母亲受了惊吓,特来看望母亲」 季氏目光闪了闪,淡淡地道;「还是你有孝心,惦记来看我」 第79页 「女儿自幼受母亲教养,恩情宁记在心,盼母亲早日生下弟弟」 季氏想月娥猜测未必是真,宋氏母女动点小心思,也不至于干丧尽天良的事,脸色和缓些,「跟你姨娘两个回去吧,我这里有下人照顾」 月芸同宋姨娘走到岔路分手,同丫鬟春燕回房,坐在书案前看书,丫鬟琉璃进来,掌上灯,悄悄退出去。 月芸看了半个时辰,眼睛有点酸涩,这阵子用功狠了,合上书本,无意间抬头,倏忽大惊,短促『啊』一声,下半音堵在嘴里,没发出来,月芸朝后退,双眼紧张地盯着书案上已立起半个身子柔软之物,这时,春燕听见姑娘叫,奔进屋里,看见昂首时刻准备攻击的灵蛇,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结结巴巴,「姑娘……蛇」 月芸按下心慌,一点点向后挪动,慢慢退出屋里,她知道蛇你不攻击它,一般是不伤人的。 月芸和春燕心惊胆颤趴着东间屋门缝往里看,蛇摇摆着身子还立在桌子上,月芸对春燕怨怪道:「你哥哥到底抓了几条蛇?」 春燕也不敢说死,模稜两可地道:「说按姑娘吩咐抓一条」 「怎么出来两条,那条不是让家下人抓走了」月芸捂着胸口,心悸。 「会不会是那条蛇跑了,难道认识路,好巧不巧就跑到姑娘屋子里,这事怪了」 月芸瞪了她一眼,「少浑说,快去找你哥哥进来,趁着二门没上锁,让他把蛇弄出去,悄悄的别让人看见,若有人看见就说我让你哥哥捎点东西,怕你传话说不清,当面交代」 春燕巴不得一声,忙忙往出走,主僕不知她二人对话都被堂屋门外一人听了去,这叫玻璃的丫鬟是夏婆子的女儿,听见春燕要出来,忙疾走,躲在耳房墙垛子后,望见春燕出了院门,方出来,穿过墙门,从夹道往二姑娘屋里去了。 琉璃当着月娥把偷听的话一五一十学说,月娥冷笑,对云珠道:「我们料的不差」 「姑娘让旺财抓条蛇,拔掉嘴里毒牙,这一试,轻易就试出来了」云珠忍俊不住,「姑娘猜得不错,大姑娘果真没敢声张」 「她是心里有鬼」月娥冷笑道,嘱咐琉璃,「方才你听到的,别对人说出去,把我的话告诉你母亲」 琉璃摇头,「奴婢母女一字都不漏,姑娘放心」 月娥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对金镶翡翠耳坠赏塞在她手心里,许诺 「那件事我会跟太太说了,你就留府里,跟太太吧」 琉璃欣喜跪地叩头,「谢姑娘」 「不过等段日子,等大姑娘婚事定下来,太太才好挑跟大姑娘嫁去的人」 琉璃心里石头落地,从二姑娘屋里出来,就忙着去大厨房找她娘告诉信,夏婆子听了,念声,「阿弥陀佛,总算有这机会,不用跟大姑娘嫁去程家,程家小门小户的,你主子自个都不知过的什么日子,那里还配使几个人」 玻璃小声问她娘,「大姑娘真要嫁去程家吗?」 夏婆子看左近无人,悄声道:「不嫁程家,张家、李家还不都一样,姑爷出身低,嫁过去吃苦,看这次二姑娘行事,八成大姑娘不愿嫁也得嫁了」 月上林梢,秦老爷微醺,轿子摇晃,三分入睡,小厮在轿下喊:「老爷,到家了」 秦老爷下轿,凉风一吹,清醒许多,王知县言犹在耳,「秦老爷是明白人,王府的人看上你老兄的女儿,那是你的福气,若看上本县的女儿,本县乐不得送入王府,月娥姑娘我见过,花容月貌,讨得王爷欢心有十成的把握,到那时你老兄就是王爷老岳父,身价百倍,还用做这劳什子营生,我知道老兄心高,你女儿早晚是要嫁人,当今对简王手足情深,论体面尊贵,谁能越过王爷,说句操话,自古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天,老兄你就等着享清福」 秦老爷酒喝了不少,头脑却清楚得很,这些年商场练就,「老父母好意我秦某知道,此是儿女终身大事,还需跟内子商量」 王知县听他没有当场拒绝,知道有门,又添把火,「我知道老兄顾虑,怕夫人怪罪,可老兄也不想想,一个女儿换来秦府荣华富贵,可否值得?」 秦老爷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到正院外,收住步子,他怕季氏盘问,无言以对,转身又往外院书房安置。 招唿小厮严严沏壶茶水,坐着边喝边寻思,王知县的话正和他心思,颇能打动他,用月娥谋得秦府前程,不失为一桩划算的买卖,他心里有七八分肯了,就是担心跟季氏如何开口,季氏如今又怀着身孕。 秦老爷几次三番下狠心,又有些许踌躇,投鼠忌器,忽一瞬间想到一个主意,从女儿月娥身上入手,把厉害关系给她剖析明白,她或许能说服季氏,答应这桩事。 角楼鼓打三更,秦老爷方合衣睡下。 次日一早,季氏惦记丈夫,问下人说老爷喝多了,怕扰了太太清净,歇在外书房,季氏命丫鬟送去醒酒汤。 秦老爷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十圈,跟着的小厮秦官晃得眼睛都重影了,使劲揉揉眼,总算老爷停下,「去,找个人去内宅唤二姑娘过书房来」 秦官一熘小跑出去,寻个婆子,让往里带话。 月娥听父亲唤她,心咯噔一下,就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按下复杂的情绪,整理下衣衫,扶着云珠走去外书房。 秦老爷听见女儿细微的脚步声,把想好的话在肚子里过了一遍,等女儿一进门,秦老爷饱含慈父般的笑容,亲切地招唿,「儿呀!这么快就来了」 第80页 月娥蹲身,「给父亲请安」 秦老爷手指身旁椅子,「儿呀,你坐下,为父有话跟你说」 月娥就在秦老爷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秦老爷顿了一下,慈爱地微笑着,「我和你母亲就你一个嫡女,你知道父亲对你比其她姊妹看重,父亲有件犯难的事,不知女儿肯不肯帮忙」 月娥佯作不知,欠身,「女儿不知怎样帮到父亲」 秦老爷语调更加和蔼,态度更见亲切,「前阵子知县夫人说的事,想必你早就听说了,昨儿王知县亲自对我晓以利害,娥儿,为父知道你自小懂事,你也知道我秦家若得罪王府,落得什么下场,全家的性命都系在娥儿你的身上,看在生养你一场的份上,为父求你,救救秦家,就是不看为父,也当看你母亲肚子里的弟妹」 秦老爷说到最后,言辞恳切,语气几近央求。 月娥揣摩出父亲决心已下,碍于夫妻父女情分,低声下气求她,闭目,原本对父亲感情淡漠,可不能不考虑母亲,父亲个性强硬,说出的话,深思熟虑的,断无更改,母亲若抵死不答应卖女儿,闹不好夫妻情分就断了,母亲身怀有孕,一定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秦老爷看女儿默然不语,颇有耐心,留心观察女儿,女儿沉稳,没像一般闺阁少女遇事惊慌失措,哭哭啼啼,越发认定女儿送去王府或能出头。 半晌,月娥抬头,脸色平静,正色道:「女儿可以答应父亲,但父亲必须答应我四个条件,若父亲不答应,女儿是宁玉碎,不瓦全」 秦老爷一听,忙道;「你说吧,莫说是四个条件,就是十个八个只要为父能做到的,一定不让你失望」 月娥调开眼光,不看他父亲,语气决绝,「第一,陶氏母子搬出秦府,名分妾,今后见面称唿母亲太太,以我母亲为尊,第二,我母亲若生下弟弟,自然是嫡子,没有话说,若生女,按我母亲心意挑选一个庶子记在名下为秦家嫡子,至于母亲选哪一个,父亲也不得干预,第三,秦家产业,部分拨到母亲名下,以确保女儿走后,我母亲和肚里的孩子生活。第四,姐姐月芸婚事立刻就办,最迟不得超过一月。 秦老爷开始听她说提四个条件,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姑娘家,无非嫁妆之类,多陪送点也应该,女儿去王府手头宽裕,也好笼络人,上下打点,接近王爷,以期得王爷的宠,秦老爷万万没想到女儿提的是棘手的事。 后三条姑且好说,给季氏部分家产,季氏辛苦多年,该得的,至于庶女月芸出嫁,也不是难事,尽管宋氏母女不甘心,为了秦府说不得委屈她,但陶氏降为妾,这事棘手,而且搬出秦府,陶氏自此成外宅,三个儿女成庶出,心里头多少有点不是滋味,毕竟跟陶氏多年感情,天佑又是庶长子,目前秦家没有别的男丁,季氏肚子里是男是女还不知道,秦老爷犹豫不决。 「父亲为难,此事作罢,女儿告退」月娥站起身,迈开步子就要离开。 秦老爷看女儿要走,忙阻止,「娥儿先慢走」 秦月娥盯着她父亲,眼底深处暗藏不屑,秦老爷对她母女不好,情有可原,毕竟多年没在一块生活,可利益攸关,秦老爷连陶氏母子都能捨弃,比她想像的还要不堪。 秦老爷眼风冷冽,漠然不带一丝感情,「我答应,都按你说的办」 话锋一转道:「可是,你母亲哪里还要你自己跟她说,为父相信你知道分寸」 月娥别过脸,神情尽是轻蔑,父女这场交易达成。 月娥浑身都是凉的,这个是他父亲的人,自私、冷血,她早已看透父亲,即便她不答应,也无济于事,既然早晚都要走这一步,何不趁有本钱,为自己母亲和未出生的弟妹争取最大的保证,她能考虑的就是安排好这一切。 月娥透过窗棂,眺望北方,京城,那个陌生遥远的地方,有方子谦的地方,她将同他在同一片天空下唿吸,或许垂暮之年,那一日不经意邂逅,她人老珠黄,他还认得她吗? ? ☆、无情 ?  秦老爷跟女儿谈妥条件,心头闪过一丝内疚,和颜悦色带点讨好地道:「娥儿,你提的都是为你娘,你自己还有什么要求?」 月娥收回目光,回归现实,「离进京有段日子,女儿想要父亲替我打听简王府的情况,越细越好,另外,还有一同上路的几个女子的喜好、家境,一切能知道的,尽量详尽」 月娥顿了下,又道:「跟我的人我自己挑选,现银带多了不方便,大额换成银票」 秦老爷眯眼,重新打量女儿,这话出自一个十四岁姑娘之口,思路清晰,即便他都未见得想得这么周全,一个女子只有美貌,没有智慧,是悲哀,月娥是美貌与智慧兼具。 月娥继续说,「我走后,府州县官员若有亲近秦家,父亲当低调做人,比从前更加小心谨慎,父亲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打击对手歷来手段无所不至,让人拿住把柄,我落难,秦氏一门都跟着遭殃,这些父亲切记」 秦老爷忽觉得颈后生风,脚底下窜出一股冷意,看起来,女儿比自己想得深多了,点头答应,把女儿的话在心里记牢。 「娥儿,还有什么要说的?」秦老爷对女儿从心里认可,态度也由强硬转为欣赏。 「我父女谈的条件,空口无凭,父亲写个东西,我父女二人各自收好,以此为据」 第81页 秦老爷嘴张了张,月娥疏淡地一笑,「我二人亲生父女不假,可今儿谈的是交易,既然双方没有异议,还是先小人后君子」 秦老爷抱愧,脸通红,女儿眼底那一抹不屑,他焉能觉察不出来,被自己女儿蔑视,他既气恼又羞愧。 月娥从父亲书房出来,步履沉重,前路未卜,进王府,做王爷侍妾,比奴婢好不了多少,也许还不如为奴为婢,为奴或许将来还有放出去的一日,王府是囚笼,争风吃醋,阴谋暗算,想寿终正寝都难,忍辱负重,那样的日子想想都觉心凉。 云珠替主子抱屈,抱怨:「老爷是姑娘的亲生父亲,为一己私慾,把女儿推入火坑,姑娘就不该答应老爷,老爷心狠,太太是疼姑娘的,姑娘何不找太太做主」 月娥苦笑,摇摇头,「你还不了解老爷的脾气,但看今儿老爷的态度,对陶氏一点都不顾惜,就知道老爷的心有多硬,答不答应,由不得我,也由不得太太」 云珠低头,不说话,半晌又道:「姑娘怎么跟太太说?」 月娥重重嘆气,「父亲把这事推给我,端的是精于算计,不愧是商人」月娥嘴角一丝嘲讽,卖女求荣,还要女儿千肯万肯,妻子面前充好人。 「太太是宁肯把姑娘嫁赵伯章那行子,也不肯让姑娘与人做小,这事姑娘可怎样开口」云珠担忧。 「两种结果,都不是我所愿」说话功夫,二人就走到花园月洞门,月娥长嘘一口气,「走,我们去花园走走,也许这次离开,就再也看不到了」 说得云珠鼻子有点发酸,二人在花园小径上慢慢走,月娥思考如何对母亲说,把伤害减小到最低。 秦老爷答应女儿的话,倒是没食言,他措辞隐晦地把要陶氏母子搬出去,降为妾室的想法一经说出,陶氏愣怔那么一瞬间,立刻爆发,她拔去头钗,披散头髮,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老爷怎么这样狠心,你不念妾侍候你这些年,也该念在三个儿女是你亲生骨肉,妾身做小、做奴婢做丫鬟都认了,可三个儿女怎么办,老爷狠心让他们变成庶出」 陶氏越说越激动,趴着跪爬到秦老爷脚下,扯住秦老爷袍子,仰脸哭泣央求,「老爷,是妾身不好,妾身不该跟姐姐争,妾身不要名分,又或者老爷把我休了,只要老爷答应把三个儿女记在太太名下,做嫡出子女,要妾做奴做婢,侍候太太,妾身都愿意,求求老爷可怜几个孩子」 秦老爷闭眼,心里大有不忍,陶氏毕竟是他喜欢了许多年,就是如今也是他心上的人,季氏只不过因为是正室,又温顺贤惠,要说喜欢,他还是喜欢陶氏多一些,可女儿月娥提出的条件,也不算很过分,一山不容二虎,季氏腹中胎儿受惊吓,险些出事,日子长了,万一季氏肚子里的孩子再有闪失,秦老爷想到这,狠狠心,冷声道;「你跟了我这些年,也知道我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你收拾收拾,我在外面已经找好了房子,离秦府不远,隔着一条街,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陶氏如五雷轰顶,一下子瘫坐地上,目光呆滞,喃喃道;「老爷说房子都找好了,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秦老爷连搀带架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安置在榻上,哄道:「我是万般无奈,有的事不能跟你明说,以后你就明白了,但你相信我到什么时候不会抛下你们娘几个,天佑,我过阵子得空,请先生开蒙,给你们买的宅子也落在你名下,这样有保障,你不用担心我死了,母子三人流落街头,你手头体己钱也攒了不少,尽够你母子过活。」 陶氏呆呆的坐着不动,一句话也没有,任秦老爷好话说尽,最后悽然一笑,「怪我当年年轻,不晓事,爹娘不答应我二人婚事,是我一心认定了你,寻死觅活要跟着你,为这我爹娘气得大病一场,想当初我家里虽然不富庶,可也是爹娘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是我自己煳涂,如今能怨谁?」 说吧,脸埋在手心里,呜呜咽咽哭个不住,伤心欲绝。 秦老爷把这桩事了了,松一口气,又安抚陶氏一阵子,就从陶氏屋里出来,往宋姨娘屋里。 宋姨娘看见秦老爷,一时高兴得手足无措,炕上的褥子扯过来,让秦老爷坐上,蹲身侍候老爷脱靴子,张罗丫鬟给老爷沏茶,拿点心。 「素兰,你不用忙活,坐吧」 宋姨娘听老爷叫她的小名,倏忽脸一红,温顺地坐在老爷对面,小声道:「老爷有话说」 秦老爷温存的眼光望着她,看得宋姨娘不好意思起来,秦老爷方道:「芸儿的婚事,你太太已经打听明白,程家就不错,我跟你太太商量预备这个月给芸儿完婚」 宋姨娘像弹簧似的蹦起来,似乎没听明白,反问:「老爷说什么,婢妾别是听错了,芸儿和程家相公这个月完婚?」 秦老爷点头,嗯了声,「女儿大了,早晚要嫁人,我知道你捨不得,可也不能一辈子留在家里」 宋姨娘变颜变色,「姑娘终身大事,老爷不能草率,一月内完婚,匆忙间嫁妆没准备,太过敷衍,外人看着不像,姑爷家里也要准备」 秦老爷胸有成竹,「这个不用你操心,嫁衣被褥自家铺子做,我吩咐人紧着大姑娘衣裳先做,别的活都停了,首饰好办,用银子买,现成的挑几件可心的,至于程家,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媳妇过门,程家再三说,嫁妆上不用破费」 第82页 宋姨娘踉跄,扶住墙,唇白了,「老爷就这样把姑娘打发了,若姑娘死活不肯,老爷还强逼她不成?」 秦老爷沉下脸,「我好端端地说,是给你母女脸面,芸儿做的事,心里清楚,聪明的,乖乖嫁了,宅门清净」 宋姨娘身子又是一晃,惊诧,「老爷此话何意?芸儿做了什么让老爷着恼的事?」 秦老爷翻身下地,一甩袖子,「你自己去问她」头也不回走了。 ? ☆、上京 ?  月娥去上房请安,秦老爷碰巧也在,月娥朝父亲丢了个眼色,秦老爷何等精明,立刻明白,朝炕桌对面的季氏道:「夫人,知县老爷提及娥儿入王府为侧妃的事,娥儿大了,这事还是要她知道的好」 季氏敛了神色,口气坚决地道:「不行,侧妃也是做小,上面有嫡妃压着,日子怎么能舒坦,我秦家虽出身低贱,姑娘也是当小姐养,不能由着人糟践」 秦老爷眼风瞥向月娥,月娥走到母亲身边,挨着母亲坐下,撒娇地嘟着嘴道:「女儿想去京城,女儿打小没出过远门,想去京城见见世面,做王爷侧妃有何不好,金尊玉贵,女儿就要过风光日子,求母亲答应吧!」说吧,扳着季氏摇晃。 季氏恨声道:「你以为王府是那么好呆的,王爷就你一个侧妃?没有旁的姬妾,后宅争斗,几时休过,你还想过清净日子,想得美?」 月娥扭动身子,佯作赌气,半是撒娇,「男人的心思在我身上,有多少妾又有何妨,男人的心思不在我身上,不纳妾也还不是一样日子过得不舒心,母亲嫁给父亲,秦家当年倒是寒门小户,又怎么样,父亲还不是照应纳妾,母亲这些年日子就舒心了,好过了,但凡什么事没有绝对,与其像母亲空守这些年,还不如趁着年轻享富贵日子,倒好过母亲这样活法」 「住口,你为人女的,说的是什么话,竟敢当着母亲的面 ,编排你父亲,拐着弯的数落你父亲」季氏半是含酸,半是生气呵斥道。 秦老爷的笑容僵住,神情尴尬,又不能绷脸训斥女儿,女儿歪缠,是为说服季氏,自己少不得忍气配合他,于是脸上讪讪的,「夫人莫责怪女儿,是为夫做得不好,不过娥儿说得也有道理,就是嫁贫寒人家,相公一旦出息了,还不是一样纳妾蓄婢,男人喜新厌旧,不在高门不高门」 季氏态度和缓,嘆口气,「娥儿嫁门当户对,好歹也是正妻,这是做妾,我不答应」 月娥反驳,「富人妾也强似穷□□,再说,女儿即便是委屈点,也值得,王爷庶出子女,也比平头百姓尊贵,毕竟皇家血统」 季氏不禁狐疑,娥儿这孩子出身不一般,为何执意与富贵荣华,难道她真的是……」 季氏毕竟见识有限,又有块心病,低头思想,月娥察言观色,知道母亲态度已松动,故意撅嘴,「母亲若不答应,女儿终生不嫁人,留在家里陪母亲,女儿说到做到,母亲若嫌女儿累赘,女儿剪了头髮,当姑子去,就静心了」 说吧,伸手抓起炕上针线笸箩里的剪刀,就要往头上比量,秦老爷故作慌张,「快拦下她」 唬得季氏忙一把夺下,恨得使劲捶她两下,嘆声,「既然你父女都愿意,我说不过你们,就由着你去吧」 说吧,手指用力点点月娥额头,「不过将来不许埋怨娘,别说娘没拦着你」 话是这样说,终究还不是不放心,对秦老爷道:「娥儿去王府这事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京城人生地疏,身边没个亲人」 秦老爷开解道:「我寻摸在京城买几间铺子,等你生产后,打算举家搬到京城去,这样你大可放心。」 秦老爷边说边瞅瞅女儿,女儿的演技逼真,思维缜密,知道从哪里入手说服季氏,抓住季氏弱点,女儿跟自己提的四个条件,也是抓住他急于求成的心态,软硬兼施,谈判桌上,几乎没有筹码情况下,谈下最大利益,就凭着这点,他认定女儿是块可造之材,因此,他说出搬去京城的话,不是敷衍季氏,是真有这个打算,如果可能为女儿做个援手,毕竟女儿与秦家休戚相关,王府宅门深,可他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年的经验告诉他,没有拿银子办不了的事,但是最终还是取决女儿自身,能帮到她的,最主要的还是她自己。 父女各怀心思, 季氏缓和脸色,一家三口,商量月娥进王府的事。 季氏被迫答应女儿,心里却不舒坦,秦老爷心明镜似的,为讨好妻子,把陶氏搬出秦府的事告诉她,并许诺说,「我这些年在外,挣了些钱,都放在陶氏屋里,陶氏掌管,除了留出慧姝嫁妆,和天佑俩兄弟娶妻所需的银钱,都归你掌管,即使我早你先走,善待陶氏母子,我深信你能做到,另外,陶氏一房每月的月钱,还是从秦府出,日后一应所需,按妾身份供给,族谱你一个嫡妻,其他同妾,一般无二」 季氏听了这番话,感动得泪光莹莹,又惭愧道:「妾身的性情老爷是知道的,日后陶氏生的三个子女,妾身权当亲生看待,不枉老爷相信妾身,只是,妾身没为老爷诞下嫡子,实在是有愧秦家列祖列宗,万一肚子里是女婴,岂不是辜负老爷一片厚爱」 秦老爷听季氏的话得体,心中满意,季氏厚道,说到就能做到,对陶氏母子他也大可放心,搂住季氏,安抚道:「夫人肚子里若是女,你从庶子中挑一个养在膝下,到老了也有靠,这个取决夫人的心意,不用太过内疚」 第83页 季氏含泪笑了,依偎着秦老爷,小声道:「妾身这一生得嫁老爷,年轻时独守空房,从没后悔过」 男人这一生被一个痴情的女子眷恋,自尊心莫大的满足,秦老爷周身一热,身下火苗窜起,夫妻亲热,小心云雨一番。 秦老爷不愧办事精干,短短五六日,就把月娥说的打听明白,月娥看秦老爷给她誊写纸上的内容。 秦老爷又解说道:「简王是先帝十三子,先帝十几个儿子,就当今和简王是一母同袍,为太后所出,简王年前大婚,娶的是当朝许皇后亲妹,也是武平侯、镇北将军的妹子,国舅武平侯许章,战功赫赫,为皇上宠信,皇帝对许家一门格外厚待,钦赐许章之妹为简王妃」 秦老爷停顿一下,脸色有点沉重,「国舅许章,据说为人低调,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将士多拥戴他,可就是……」 秦老爷想想该怎么说,月娥道;「事已至此,就我父女二人爹爹但实话说不妨」 「就是许侯之妹,将门之女,骄纵跋扈,至今未选立侧妃,足见此女道行,简王和王妃同为皇室至亲,半斤八两,简王为人倒也尊礼守法,就是一点,好女色,简王势大,下级官员,不乏讨好巴结之辈,听说简王府姬妾成群」 秦老爷说到这里,瞅瞅女儿,月娥面色如水平淡无波,像是听别人事,这男人好坏与己无关。 秦老爷接着说,「先皇后已逝,许皇后是继后,虽说不算得宠,但皇上看在许家功勋份上,许后又为人颇贤惠,帝对皇后颇敬重,许后无子,只有一位公主,太子是先皇后所出。」 关于简王的情况就说完了,秦老爷指着月娥手里的纸张,「这是上元县选送的其她三个女子,信息都写在上面」 月娥道;「女儿拿回去,仔细看」 秦府短短一月,陶氏母子搬出,月芸出嫁,月娥收拾行囊,准备赴京。 秦府一下子空了许多,季氏省心不少,安心养胎,惦记月娥,母女即将分离,时不时的心酸哭上一场,月娥下死力劝说,方好转。 立冬,上元县官道驶过四架马车,第二乘马车一只素手掀开毡帘子一角,月娥偏头,望着熟悉的街道,惆怅。 「姑娘,别看了,徒增伤心」云珠体贴地道。 「姑娘,老奴方才看见后头乘轿子坐的那位梅姑娘像是手捆着塞进轿子里,前面那位韩姑娘看着倒是挺乐意,紧后面的车子里的唐姑娘好像也不大高兴,估摸心里不乐意」说话的是她奶娘姚妈,月娥本意是不要她跟来,安排姚妈留在秦府,享清福,可这老婆子非要跟来,大体是不放心姑娘。 月娥心想,「姚妈有年纪,阅歷深,能看出些事,带上她对自己有好处,就是苦了姚妈,京城山高水远,一路颠簸,到王府不知是什么局面,若有什么差池,愧对她老人家」 ? ☆、进王府 ?  马车走了一日,中途县衙派这趟差的一个衙役往各车子里送干粮,云珠用手一摸,「姑娘,干粮早冷了,连口热水都没有」 「凑合着吃吧」月娥刚说完这句,就像唿应她的话,前面传来女子质问声儿,「这东西也能吃,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押解的囚犯」 衙役陪着小话,「姑娘,出门在外,风餐露宿,常有的事,不是小的们不尽心,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实在是没法子」 韩姑娘又抱怨几句,就没声了,月娥仔细听后面两辆车子倒没什么动静。 姚妈摇头道:「依老奴看,韩姑娘性子要强,不如唐姑娘稳重,不蔫声不蔫语,心里有数」 「唐姑娘家祖是有名的大儒,教养当然不一样」月娥边说,凑合吃了小半个饼子。 天傍黑,车子驶进一个小镇子,走不远停下,下面衙役喊,「都下车,住店」 众人纷纷下车,坐了一整日的车,总算舒散下筋骨,四个女子都默默无言,下人扶着往客栈走,走到店门口,月娥借着客栈前高悬两个大红灯笼,留意下姓梅的姑娘,端的是貌似天仙,是这四人中最出挑的,姚妈在身旁捅了捅月娥,眼神示意她看梅姑娘束着的手已松开,不声不响,也不作闹。 掌柜的迎出来,一看是官差,更加客气,陪着笑脸,「大爷,要住店?」 办差的衙役拖着长声,「住店,一天没吃汤汤水水,弄点热乎的吃一口」 「好,大爷,饭菜马上就得」掌柜的忙吩咐店家娘子做饭。 外头天晚风寒,进到客栈,掌柜的生了炭火盆,屋内暖和,几个衙役挤一张桌子吃,四个姑娘做一张桌子,不一会饭菜就端上来,几个下人各自给自己的主子盛饭,就梅姑娘没人侍候,呆呆坐在桌前,也不动手盛饭,姚妈见了,盛了一小碗饭放在她面前,颇怜悯,「姑娘吃吧,一路要走十几日,看饿坏了身子」 梅姑娘感激朝她一瞥,跟月娥对坐的韩姑娘亲热地招唿:「妹妹们吃吧,热乎的」 月娥拿起箸,点头虚让了其她几个,就吃起来。 吃了一满碗饭,扫见身旁梅姑娘碗里的饭菜一口没动,左首坐着的唐姑娘斯文地一口口的细嚼慢咽,夹了几块头子菜,像是无心下咽,唯独韩姑娘吃得香甜,不时搭话,看这二人情绪低落,就对着月娥笑着问:「妹妹多大了?叫什么?」 「秦月娥,一十四岁」月娥友好地笑笑。 第84页 「我叫韩玉凤,虚长妹妹两岁,二八年纪」韩玉凤热络地道。 又偏头问唐姑娘,「妹妹多大了,叫什么?」 唐姑娘撂下饭碗,用绣帕抹抹嘴,姿态娴雅,「唐佩瑶,刚及笄」 韩玉凤又转向梅姑娘,「妹妹怎么不吃,一路上吃的干粮,干巴巴的难以下咽,妹妹吃不下,喝点汤,润润喉」 「谢姐姐,我吃不下」梅姑娘声音小到就旁边人能听见。 「妹妹多大了?」 梅姑娘低头,小声道:「我叫梅玉英,十五岁」 几个人都不说话,整张桌子就韩姑娘一个人挑起话题,没人应和,韩玉凤也觉无趣。 带韩姑娘最后一个搁箸,月娥的丫鬟云珠、姚妈妈和跟着韩玉凤一个丫鬟,跟着唐姑娘是一个老婆子,上桌把剩下的饭菜吃了。 四个女子歇在一间屋子,下人挤在一间过道顶头屋子里。 办差的四个衙役,头目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对几个人道:「都歇着吧,养足精神,明儿天一亮就赶路」嘴里骂骂吱吱的嫌这趟差辛苦,捞不到油水,不敢怠慢这几位美人,知道是王府里要的人,一路还算客气。 十几日后,一行进了京城,换乘轿子,月娥撩起遮挡严严实实的毡帘子,京城街道宽阔,不少店铺上灯,热闹繁华,轿子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座豪华府邸,门匾上书,简王府。 轿子没走正门,拐到东侧角门,直接抬了进去,轿子停住,月娥轿子里听见一声,「请姑娘下轿」 就有人打起轿帘,下面站着一群丫鬟婆子,云珠从后面紧走上前,扶着她下轿,换乘软轿,两个婆子抬起,健步如飞,七弯八拐,穿过重重院落,又行了段路,轿子进了内宅,落轿。 「老奴陈林恭迎姑娘们,王爷吩咐,几位姑娘先安置,随老奴来」 月娥见说话的是一个公鸭嗓怪异的中年男人,并几个下人,月娥心想,这就是皇宫里的太监。 陈林前头领路,几个人都低头闷不做声跟着,只有韩玉凤嘴甜地搭讪,「陈公公平常是跟着王爷的?」 陈林脚步依然四平八稳,回头恭敬地答道:「老奴进宫之日起,就跟在王爷身边」 「陈公公是王府旧人,以后还要仰仗公公扶持」韩玉凤媚笑讨好道。 「老奴不敢,姑娘是主子,老奴是奴才,只有姑娘照顾奴才的」月娥想陈林这种老太监,宫里混出来,油滑,不是三两句就能收买的。 「这王府可真大」韩玉凤一脸艷羡。 一行来到紧靠花园后头一处院落,陈林停在一排房屋门口,弓身,「姑娘们今儿就住这里」 两人一个房间,下人住在把花园头一间。 月娥跟唐姑娘分在一间屋子,屋里迎门一铺炕,被褥都是新的,还算干净。 夜以继日赶路,月娥劳乏,云珠去院子里那口井打来水,唐姑娘的丫头也服侍姑娘洗漱,二人早早就睡下了。 睡至夜半,月娥隐约被什么声音惊醒,朦胧中听唐姑娘说,「秦妹妹,你听,好像有人哭」 月娥仔细听听,声音好像是隔壁传来的,「好像是梅姐姐的声儿」 「大概是想家了」二人也睡不着,各自有心事,唐佩瑶情绪低落,「秦妹妹,你说我们还能回家吗,我祖父若知道我父母卖女儿,不知有多伤心」 「但愿上天垂怜,放我们一条生路」月娥自己都不相信。 夜里没睡好,二人早起都无精打采,柴房有个铜炉子,云珠烧好滚开的水,预备上,提了井水,服侍她梳洗,瞟了眼隔壁,小声道;「那屋里一夜好像都没睡,梅姑娘哭得人心酸」 唐佩瑶咳声,「梅妹妹过阵子适应了兴许能好点」 云珠出去泼水,就见小院子里来了两个婆子,提着食盒,送来早饭,忙接过一个婆子手里的东西,紧走几步,推开门:「大娘们屋里暖和暖和」 两个婆子一进屋,其中一个拿眼睛在二人身上直熘,赔笑,「姑娘们早」 月娥道:「大娘们辛苦了」 「姑娘昨晚睡得好?」爱搭讪的落的婆子赔笑问。 「好」月娥答一句,至于昨晚梅姑娘哭的事只字不提。 两个婆子放下饭菜走了。 摆饭,月娥刚吃了几口,就听隔壁『啪』地一声脆响,随即是韩玉凤尖叫声。 月娥扔下手里碗筷,和唐姑娘俩人往出跑,一头撞来韩玉凤,结结巴巴,「不好了,梅妹妹寻短见了」 王府里派来侍候的两个婆子不承想新来的姑娘出事,正自吃饭,听见尖叫,忙唬得放下手中的馍馍,跑过去一看,梅姑娘正用碎瓷片往胳膊上划,忙抢下来,月娥进门,正巧看见梅姑娘雪白皓腕横七竖八几道子鲜红,好在划伤不深。 陈林得信赶到,脸色暗沉,阴测测地道:「这是怎么话说,既然你爹娘把你送进王府,你寻死觅活的,这是何苦,年轻轻的不好好活着,竟想死,回头王爷怪罪,奴才可吃罪不起,姑娘就当可怜可怜奴才等,别再生事。」 梅姑娘手上用布已缠上,眼睛红肿,呆呆倚靠墙上坐着,一句话不说。 这时,走来一个太监,「王爷吩咐,着四位姑娘今晚觐见」 别人犹可,梅姑娘一听,顿时,双眼死死盯着地上尚未收拾利落的碎瓷片,一块碎片落在不显眼墙角,陈林看见走过去拾起,劝道:「我的姑娘,你也不想想,你若真死了,你爹娘就你一个,知道了,还不伤心死」 第85页 提到爹娘,梅姑娘眼神不似方才决绝,冰冷中渗出一点水光。 陈林吩咐两个婆子:「看好她,出事我等都脱不了干系」 晚饭,还是那两个婆子送来,爱搭讪的婆子,朝隔壁努努嘴,「听说寻短见了,没死成,这么美貌的姑娘可惜了的」 又偷偷地问:「姑娘们可想家?」 唐姑娘老老实实道:「想家,做梦都想」 婆子目光闪烁,月娥对这个婆子没什么好感,按说简王府该是个最重规矩的地方,这个婆子看样子在王府有些年头,王府规矩不可谓不熟,口无遮拦,真不知怎么在王府待下去的。 晚膳后,四个人被一群丫鬟婆子侍候洗浴,梳洗打扮,穿上王府准备的衣衫,顿时,侍候的丫鬟眼前一亮,隔着屏风,一个婆子悄声道;「送来的几位姑娘,天姿国色,你看那梅、秦两位姑娘,堪比小袁夫人」 「可不能乱说话,仔细小袁夫人听见,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婆子声音压得更低,「我这不是就跟你说,那个梅姑娘只怕比袁夫人都强几分。」 两个碎嘴婆子听见说里面姑娘要出来了,忙住声。 换上一批宫女太监,引着四个人往灯火辉煌的正殿走去。 ☆、简王 ?  月娥等四人被带入一座宫殿,四周金碧辉煌,金砖曼地,壁上悬着无数珍珠,照得殿上亮如白昼,紫金兽炉内香气裊裊,一挂珠帘隔开,里面影影绰绰映出一个男子影子。 「回王爷,四位姑娘带到」太监陈林恭恭敬敬回道。 「本王看看」 里面一只素手挑起珠帘,男子斜倚榻上,旁边跪着两个美人捶腿。 帘子挑起瞬间,简王由最初懒散表情,变得极为专注。 月娥余光瞟见,这个男子二十出头,身材欣长,面容瑰丽,五官甚为精緻,精美袍服,彰显他的尊贵。 简王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扫到月娥,稍许停顿,最后美目落在月娥身旁的梅姑娘身上。 「听说有人寻短见,是哪一个?」漫不经心的声儿,异常悦耳。 「回王爷,是穿粉衣的姑娘」让四位姑娘穿不一样颜色衣裙,大概便于分辨。 简王步下卧榻,对面负手而立,凤眸波光流转,妖魅带笑,美到极致,夺人心魂,月娥唿吸倏忽不畅,直觉这男子是危险的,遂收回余光,定住心神。 简王踱到梅姑娘跟前,凝神望着梅姑娘,梅姑娘知道简王盯着自己,略微不自在,微微抬头,神情明显一滞,一朵红晕飞上脸颊,遂含羞低头。 简王牵起她的手,梅姑娘舒袖一滑,露出缠着绷布的手腕,简王满眼疼惜,轻轻摩挲几下,美目盛着化不开浓情,牵着她缓缓走上塌,二人并肩坐下。 简王伏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梅姑娘脸上红更深一重,简王含笑,温柔揽住她的腰肢,附耳又说了几句,梅姑娘惊得一抬头,正对上简王勾魂眼,梅姑娘慌乱中被简王压倒在卧榻上,发出一声低低的娇唿,一出口,便被简王堵在嘴里,含煳不清,嗯嗯两声,语调随着简王手肆意侵略,变得缠绵。 一件件衣衫飘落,三人心肝为之一颤,这时,珠帘里甩出一件衣物,正落在三人脚前,三人齐齐瞪眼看,原来是一件绣着鸳鸯的红肚兜,三人脸剎那通红,头深深垂下,羞臊得不敢抬起。 珠帘内宫女落下一道玫瑰色的薄纱帷幔,卧榻上隐约两个人影缠绕翻滚,里面的情形看不大真切,殿上肃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声响。 男子低吼、女子呻.吟、暗昧水声儿,还是清晰传入耳鼓,月娥羞臊难当,恨不得堵上耳朵。 这厢,陈林像司空见惯,不以为意,挥手,示意三个人退出去。 月娥低头往出走,暗自松口气,紧攥的手心都是潮汗,这男子那双眼对未经世事的少女极强的诱惑力,这样一个集美、权利,温柔多情与一身的男子,稍不小心,便会沉沦,梅姑娘是乡间路边野花,心地单纯,见识少,显然动了真心,万般委屈不愿,在看到简王瞬间,竟烟消云散。 韩姑娘一步三回头,眼神热热的,不时望着珠帘内,脸上嫉妒失落。 唐姑娘脸红得像熟透的虾,抓住月娥的手,身子轻颤,月娥回握着她,想像不出,里面站着的宫女是个什么表情,也许已经麻木,视而不见。 三人走出殿门,冷风一吹,周身一寒,缩肩,正殿廊下两排雪亮宫灯,照得殿外同殿内一样明亮,忽然,月娥看见一个披着玄色狐裘氅衣的年轻男子,身量颇高,身姿挺拔,迈着有力的步子朝寝殿走来,月娥于廊下转弯之际,直觉有点眼熟,偏头望过去,正好那人朝她们这厢看过来,二人都微微一愣,彼此距离不过数步,男子很快掉转头,朝正殿门口走去。 隐约传来那人好像问门上太监这几个女子从哪里来。 月娥走远,那人与门上太监对话,听不太清楚,顺着风飘过几个字,「…上元……歌姬……」 月娥苦笑,这人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偏偏自己尴尬身份,又让他耻笑,自嘲一笑,素味平生,他误解与否,又与自己什么相干。 内院上房,一个极其清冷的女子声儿,「王爷留下哪一个?」 「回王妃,姓梅的姑娘,乡野村姑,王妃不用担心」一个婆子寒素的声儿。 第86页 「这我倒是不担心,王爷对那三个的态度如何?」 太监陈林弓身道:「回王妃,王爷似乎对秦姑娘感兴趣,两那位王爷倒是没刻意上心」 「秦姑娘,就是那个小商户之女」 未等回答,一个丫鬟走来,「回王妃,国舅爷来了,往前殿去了」 「哥哥怎么突然来了,是有什么事,翠玉,你去看看,打听是什么事」 「是,王妃」那丫鬟匆匆走了。 月娥站在院子里,听见前殿传来丝竹声,梅姑娘一夜未回。 次日一早,送饭的两个婆子,笑容颇暗昧,面带讨好笑容,大概以为几个人早晚要侍候王爷,笑容里就有几分巴结之意,那爱说话的婆子吃吃笑着小声对月娥道:「听说梅姑娘侍候得王爷很满意,王爷今早说了句,正经货色,上元县令差事办得不错」 唐姑娘听了,不忿,悲哀,女人当成物件、衣裳,这王爷真不是好鸟。 吃过早膳没多久,便有太监陈林过来,站在院子里,吩咐小太监,「梅姑娘的东西拿着」 月娥和唐姑娘站在门口看,韩玉凤一阵风似地赶着陈林左一句陈公公,又一句陈公公,「陈公公,梅姑娘不回这院来了」 陈宝打着哈哈,「韩姑娘,昨晚梅姑娘侍奉了王爷,你想啊,今儿还能回来了吗?以后见到梅姑娘要叫梅夫人了,我们王爷说了,梅夫人先暂住府后花园东面的小院,叫人立刻修缮王爷内书房旁边的院子,给梅夫人住,王爷出入便宜」 韩玉凤撇嘴,怪声怪气地说,「梅妹妹还真是好命,误打误撞竟叫她上去了。」 陈林赔笑,「姑娘早晚也能出头,到时可别忘了老奴」 「那是自然,还求陈公公帮衬跟王爷说几句好话」韩姑娘走近陈林身旁,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唐姑娘转身进屋去,月娥跟着她也进屋去了,心想,这难道能算是是好命,来两日没见到王妃,想起父亲说的,王妃是个厉害角色,多了一层隐忧。 这时,院外走了一个丫鬟,脚步匆匆,进院对陈林道:「陈公公,王妃往这里来了」 月娥屋里听见,心咯噔一下。 ? ☆、侍寝 ?  简王妃气定神闲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女子, 「都抬起头」 简王妃艷光四射,举手投足间一派大家风范,美艷的外表遮掩下,眼底暗藏几分凌厉,简王妃那薄削似刀片一样的目光落在身上,月娥倏忽一抖,冷得手足冰凉,头顶寒咧声儿,「好,三位妹妹都是绝色美人,王爷的艷福不浅」 韩玉凤眉梢一挑,奉承道:「王妃倾国倾城,王妃面前民女等怎敢称绝色」 简王妃调开目光,转向韩玉凤,「韩姑娘这小嘴说得真好听,说得本王妃心里受用。」 话锋一转,「韩姑娘是不是觉得有点委屈,梅姑娘先侍候了王爷?」 韩玉凤心里直打鼓,自己打点陈林,让陈林在王爷跟前替自己美言,王妃难道知道了,忙分辨道:「民女不敢有非分之想」 简王妃笑了,这一笑,端的是令人醉了心神,足以令男人骨软筋麻,可这三个女子的感觉完全相反,王妃越是笑得心无城府,越使人不寒而慄,简王妃似认真地问;「你是不是想做王爷侧妃?来时上元县是这样答应你的」 韩玉凤吃惊抬头,对上简王妃明媚笑靥,简王妃笑容在唇边僵住,韩玉凤的表情告诉她,她猜得没错,这几个女子是打着王府侧妃的主意。 简王妃不易察觉失态,瞬间就又笑语晏晏,「王爷刚立正妃,侧妃人选,一直悬着,至于那位妹子有幸得王爷青眼,那就要看造化」 突然,眼风转向秦月娥,和悦地道:「初见秦妹妹,我这心里就十分喜欢,梅妹妹已侍候了王爷,我想向王爷进言,下一个就秦妹妹侍寝」 月娥身子一颤,压下惊慌,叩头,「谢王妃抬举,民女粗鄙,恐污了王爷的眼,民女愿为奴为婢,侍候王妃,民女当竭心尽力」 简王妃深深看了她几眼,笑靥更深了一重,望着她的目光探究,「是吗,是你心里话?难道你不想做侧妃,宁愿为奴」 月娥抬头,目光坚定,「是,民女乃一个商户之女,登不了大雅之堂,请王妃成全,民女自是感激不尽」 简王妃嗤笑一声,「你愿意进王府做侍女,据我所知你家境不错,小姐不当,来王府当侍女,此话不通,当本王妃是好煳弄的,几句话我便信了你?」 月娥亲眼见简王妃许氏,对父亲所查的结果确信无疑,这女子外表绝世美艷,当是个狠辣角色,自己的命系在她身上。 许妃家世显赫,对四个人进府前的情况一清二楚,实话实说,或许能打消她敌意,遂道:「民女父亲是个商人,与父女情分上平常,卖女求荣,民女自知德才浅薄,出身低贱,不配侧妃名号」 简王妃盯着她的脸,看了足有好一会,「本王妃愿意抬举你,你都不愿」 「民女不敢奢望」 简王妃缓缓站起身,搭着侍女的手,徐徐往外头,走到门口,住步,「安分守己,本王妃也不会为难于她」 三个人跪送,齐道:「送王妃」 简王妃出屋子,走出几步,问身边的婆子,「春妈妈,你看这三个人,王爷会喜欢那一个」 那婆子低眉顺眼,「王妃若问老奴,自然是秦姑娘,论容貌,除了梅姑娘,当数秦姑娘,韩姑娘次之,不过这韩姑娘老奴看也得防着点,不像是个安分的,至于唐姑娘自诩清高,王爷不大会喜欢这样的」 第87页 许王妃点点头,「妈妈说的,正是我所想的,看来是要花点功夫对付这几个狐媚子,我一时大意,就让姓梅的狐狸精占了便宜,秋风未起,扇先折,好叫我恼恨」许王妃眼中的厉色这时方显现出来。 王妃一走,三个人爬起身,韩玉凤望着王妃一行在花园围墙转弯,「没想到王妃这样美」 月娥想,简王放着绝色王妃,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真是风流成性。 吃晌饭时,韩姑娘命丫鬟端了碗过月娥屋里,挤挤就在小方桌前坐下,「梅妹妹走了,我一个人寂寞,跟两位妹妹一块吃热闹」 「姐姐以后就过来吃」月娥对她并不反感,韩姑娘是有功利心,想要向上爬,也没妨碍自己,各人有选择生活的权利。 唐姑娘饭量小,吃几口就撂下碗筷,丫鬟端茶水漱口,用绢帕沾沾唇,「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梅妹妹?」 「是应该看看梅妹妹,都一块来的」韩玉凤第一个贊同,她在屋里憋了两日,就想顺道逛逛花园。 「我身子发懒,不想动,你们去吧」月娥推辞,她也不是藉口,是这两日身上懒,算算月信就在这两日,要说她不想去,还有一层顾虑,就是怕遇见简王,梅姑娘正受宠,简王随时要去,万一碰上,这不是羊入虎口,送上门去。 韩玉凤和唐姑娘俩人去了,月娥无事就和云珠在附近走走,她们所在位置正是后花园,后面有个角门,月娥和云珠不敢往深处走,云珠道;「王府真大,这要是黑天走,都找不到道」 月娥大致看了下方位,留意周围物事,这大白天的若没人引路都走不出去。 黄昏时分,韩姑娘和唐姑娘回来,韩姑娘嘴巴进门就没停过,「梅妹妹现在可是变了一个人,吃的是山珍海味,金奴银婢侍候,说王爷宠得很,要天上的月亮都立刻找人架梯子摘去,捧在手心里,直怕委屈了娇滴滴的美人」 月娥怎么听,韩姑娘话里都是浓浓的醋意。 唐姑娘插一句嘴,「听说没立正妃时宠小袁夫人,有了梅妹妹,王爷就把袁夫人冷落了,王府里没个定准,我怕梅妹妹吃亏,有的话不好直说,点到为止」 还是唐姑娘有些见地,心里明白,不似韩姑娘好高骛远。 院子里有动静,月娥从窗子里往外看,是婆子送饭来了,话题打住。 三个主子用过晚膳,几个下人围桌吃,屋门口脚步声,很轻,月娥还是听见,跟韩姑娘的婆子先吃完,月娥朝她努嘴道:「好像有人来」 那婆子就走去开门,门一拉开,正巧一个小太监迈步进来,月娥见过知道这是简王跟前侍候的太监,就预感不妙。 那小太监施礼,恭敬地道:「王爷招秦姑娘今晚侍寝」 月娥身子一下子僵直,头嗡地一声,没想到这么快,一时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简王不是跟梅姑娘浓情蜜意,怎么又想到自己身上,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免心慌意乱,那日当着她们的面要了梅姑娘,月娥想想都觉羞耻,对待自己也要像梅姑娘一样,要一干人围观吗?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晚膳吃的饭菜差点吐出来。 ? ☆、国舅 ?  「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韩玉凤半是含酸,一脸的失落,一想同来四个女子,两个都侍候了王爷,就剩下自己和不解风情的唐姑娘,韩玉凤情绪低落。 「妹妹若上去了,别忘了我和你唐姐姐,在王爷面前提着点姐姐」韩玉凤一心巴望王爷宠幸,但王爷似乎对她兴趣不大,使得她很是懊恼。 「韩姐姐自己想法,我可没让秦妹妹为我说话」唐姑娘生硬地道,也没管韩玉凤面子下不来。 王府上房 「王妃,王爷今晚着秦姑娘侍寝」春妈妈小心看着许妃脸色。 「春妈妈,我就说该早点解决这几个狐媚子,你看看王爷,一晚一个,乐得我这屋里都不来了」许妃满腔怨怼,暗恨上元县给自己添堵,「春妈妈,去国舅府,对我哥哥说,我有事找他」 「是,王妃,这上元县是该让他知道好歹,打量我侯府是好欺负的」春妈妈帮衬道。 「这几个已经送来了,王爷又看上眼,难保以后没有这样的事发生,总要告诉我哥哥知道,想个法子,震慑一下外官,想巴结王爷,送什么不好,往王府送美人,投其所好,真是会熘须拍马」许妃是恨不得把这几个美人都一块打发了,但挨着王爷面子,夫妻情分,只好隐忍一时。 「老奴这就去国舅府,可是总要有个由头,就这样无端过府,老夫人知道,以为出了大事」春妈妈是从侯府到王府,经的事多,想得深。 「王爷不是主持河南赈灾的事,国舅与王爷一道奉旨督办,我哥哥随便指个由头还不容易,背人跟我哥哥说我找」许妃机敏,有心计。 「老奴这就去」春妈妈紧着走出府去了。 一群丫鬟引着月娥来到一处所在,过几道重门,来到一座宫殿,碎玉铺地,碧绿一池温泉水,月娥衣衫一件件滑落脚下,缓缓迈入池水里,池水中漂浮玫瑰花瓣,月娥头后仰,阖眼,水温舒适缓解紧张的神经,想这一日迟早要到来,只有认命。 出浴,便有丫鬟手捧华丽的衣裳,服侍她换上,上妆,一切准备就绪,月娥看铜镜里活脱脱绝色美人,颜色比往常更胜十分。 第88页 前面两排丫鬟提着宫灯,引着她往简王寝殿。 行到寝殿门口,月娥稍顿,平復一下紧张心情,迈着从容的步子入内。 跪伏在地,行大礼,「民女秦月娥拜见王爷」 隔着珠帘,懒散悦耳声儿,「上来」 月娥按下慌乱,一步步朝那男人走去。 里面宫女挑起珠帘,简王斜倚卧榻,定定地看着她,月娥眉目低垂,一步步走近。 简王伸出手,唇角扬起,「好一个美人,本王真是疏忽,这等绝色美人险些错过」 说吧,直起身,月娥屏住唿吸,压下狂跳的心,稳步上前,把手放在简王掌心,避开简王温存多情的目光,简王拉她坐在身旁,修长的指尖轻轻掠过她鬓边,撩拨她水滴耳坠,欺身上来,似耳语道:「今晚就让本王服侍姑娘,保管不让姑娘失望」手指压在她饱满温润的唇上。 月娥紧张,瞬间身子僵住,简王在耳畔轻声道:「放松」手指轻轻摩挲她的唇,月娥心颤。 简王注视着她,低声道:「心肝,紧张什么,怕本王,一会你放开了,会求着本王怜惜你,」 简王手指落下,朝旁示意。 卧榻旁站立四个宫女,上前服侍月娥宽衣,月娥朝珠帘外望了眼,下面立着宫女太监,珠帘内春光清晰可见。 月娥窘迫,红脸脱口唤了声:「王爷」 羞愧咬唇,简王呵呵笑,「本王喜欢这调调,习惯就不害羞了」 寝殿通亮,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行房,月娥实在接受不了简王恶趣味,扯紧衣襟不容宫女脱掉,四个宫女不敢用强,月娥不配合,好半天,不能如愿。 简王唇角的笑容僵住,眼神中颇有几分不耐,突然,一扬手,没等月娥看清楚,一宫女便摔出珠帘外,接着另外三个宫女也纷纷倒在大殿汉白玉地上。 简王的目光转向月娥,月娥一激灵,这目光寒冷如冰块,月娥全身血液凝固,心里正不知如何应对。 正这时,一个太监匆匆走入,「回王爷,小袁夫人求见」 简王拧眉,挥手,「不见」 那太监转身欲出去,「回来,让她进来」 二人离得近,月娥注意到简王眼底瘆人的冷光。 「滚出去」阴冷的声,是对她发出的,月娥倏忽一愣,仿佛遇大赦,掩衣逃也似的离开。 走出不远,就见一紫衣美人翩翩而来,月娥忙闪身一旁,那美人飘来一阵香风,路过她身旁,着意看了她一眼,似意外,有点诧异,月娥疑惑,难道小袁夫人不知道今晚王爷着她侍寝,贸然前来,是持宠生娇,又不像,她看到自己瞬间诧异,说明她对自己来王爷处毫不知情。 月娥不及多想,快步往外走,快走到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哀鸣,这一声悽惨,月娥身子一激灵,脚步不停,飞快离开。 茫然走出很远,才发现由于紧张,方向走错,正辨别住所,就听前面夹道上一太监公鸭嗓,「国舅爷,王妃正等您」 「你们王妃急着找我何事?」一个熟悉的男子的声儿。 「王妃没跟奴才说,奴才也不清楚」太监恭敬地道。 月娥头脑中突然闪过,前世是有个许国舅,骁勇善战,守漠北,后跟北夷一战失利,兵败自刎。 不容多想,国舅许章行至跟前,二人相距不过两三步,两侧宫灯照得甬道白森森,许章表情月娥看得一清二楚,唇角那抹不屑,毫不掩饰,走过月娥身边,说了句,「自甘下贱」 月娥刚受莫大惊恐和委屈,被人无端贬低,气上来,脱口道:「难道两军对阵国舅爷也如此武断,国舅爷以为平民女子就攀龙附凤,没有尊严?国舅爷曾在连阴山功败垂成,不是对敌轻视,过于武断,形式估计不足所致」 许章停住步子,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月娥轻笑,「国舅爷只说认不认同民女说的,别的无需细问」 许章并未生气,长吁口气,「连阴山失利是我自负,判断失误导致,只不过除了你,没人敢直接跟我说,你的胆子不小」 月娥苦笑,自嘲:「民女都沦落到如此地步,还能比这更坏吗?」 许章突然心头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也许真像她说的,自己先入为主,莫非当日错看她,难道另有隐情。 孤男寡女暗夜独处,多有不便,月娥蹲身,「民女告辞」 许章看着那裊娜纤细的背影走远,才若有所思往王妃上院去了。 ? ☆、出事 ?  月娥慌不择路,冷风一吹,紧张的情绪平復,辨别一下方向,王府宏达,殿宇连着殿宇,一时间月娥踌躇,正巧有两个丫鬟提着羊角风灯远远走来,月娥便迎上前,「二位姐姐,请问后花园往哪个方向走」 两个丫鬟借着灯光,看月娥打扮雍容华贵,惊异,「你是哪个,走迷路了吗?」 「我刚进王府,叫秦月娥,夜晚天黑,不熟悉路,烦二位姐姐指引」 其中一个丫鬟恍然大悟,「我知道,你是王爷新进的美人,住在后面花园梨落院,奴婢有眼无珠,怠慢姑娘,请姑娘恕罪,奴婢带姑娘过去」 两个丫鬟行礼,月娥和气地道;「我和二位姐姐是一样的人」 两个丫鬟提着宫灯,前面走,月娥搭讪问:「两位姐姐在何处当差?」 第89页 其中一个高挑的丫鬟道:「我们是外院的丫鬟,不管内院的事,要过年了,内院人手不够,调我二人帮忙,立冬那日太后她老人家要来王府,我们王爷王妃孝顺太后,凡王府里里外外粉刷一新,清洁干净,王爷特意为太后她老人家修瞭望母台,工程浩大,修了有小半年了。」 这个丫鬟是个爱说话的,月娥一问,便说起来没完,矮个丫鬟道:「离立冬还有十几日,大厨房忙得不可开交,不知弄了多少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好酒,孝敬太后」 二人边说,月娥把路记住。 月娥推门进屋,屋里韩玉凤和唐姑娘都在,瞪大眼睛盯着她,韩玉凤奇道:「王爷没留宿,怎么回来了?」 云珠和姚妈妈围上来,姚妈妈上下打量她身形,目光深深看她,「姑娘难道没侍候王爷」轻轻嘘口气。 月娥这一晚上虚惊一场,现在是浑身无力,躺倒在炕上,「小袁夫人去了,我才得脱身」 韩玉凤眨巴下眼睛,「小袁夫人难道知道妹妹留宿,故意搅局。 月娥含煳没说出自己心里猜测。 月娥和唐姑娘熄了烛火,躺在炕上,二人都睡不着,月娥把晚上经歷对唐姑娘说了,唐姑娘抽口冷气,「简王若是因此恼了妹妹,可怎么办?多亏小袁夫人解围,不然妹妹怎得脱身,只是这次躲过,下次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这正是月娥担忧的,简王貌似对女人温柔,实则冷酷,方才小袁夫人一声惨叫,她不敢回头,直觉判断出事了,一定出大事,小袁夫人才会发出那种瘆人的声音。 月娥辗转反侧,此时,倒羡慕起唐姑娘来,没入简王的眼,落得清净。 二日,梨落院的下人,三几个聚在一处,像是说很严重的事,那个大厨房的婆子送饭时,看月娥的眼神暗昧,似乎有什么事,月娥警觉,王府的气氛与往日不同,一定出事了。 姚妈妈站在一旁侍候主子用饭,韩姑娘起晚了,破例今儿没过这屋里吃饭,韩姑娘不来,月娥和唐姑娘俩人,徒然肃静了,二人有一口没一口往嘴里填饭,谁也不出声,各怀心事。 月娥示意姚妈妈近前,附耳小声道:「今儿府里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妈妈出去打听打听」 姚妈妈应声,出外面打探。 月娥吃完早膳,抹嘴,姚妈妈就进来,压低声儿悄悄告诉,「姑娘,听说小袁夫人出事了,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好像听说是昨晚不知因何得罪王爷,王爷出手教训她,下手狠点,就把肚子里的孩子弄掉了」 月娥心中一凛,到底还是出事了,事情闹大了,不知是否牵连自己。 唐姑娘手里银勺啪嗒掉落,脸色都变了,颤声道:「王爷暴虐,可小袁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王爷亲生骨肉,怎么能下得去手,这还是人吗,简直就是……」 月娥忙用帕子堵上她的嘴,把唐姑娘下半句,堵回去,姚妈走去门口,四处看看,还好无人,侍候的几个丫鬟婆子平常月娥不叫近身,只让自己带来的人侍候。 月娥松开手,唐姑娘带来的婆子埋怨道:「我的小祖宗,话不可乱说,这是什么地方,姑娘不是在家里,嘴直的毛病要改改,没听闻祸从口出」 唐姑娘愤愤然,噎了一口馒头,把嘴堵上。 刚捡了桌子,下人们下去吃饭,就唐姑娘和月娥,唐姑娘抓住月娥的手,「妹妹不会有事吧?」 月娥摇摇头,「不知道,我想王爷不会这样轻易就饶了我」 二人都重重嘆气。 「秦妹妹和唐姐姐都在屋里」梅姑娘急慌慌的走进来。 二人忙起身让座,唐姑娘就要喊丫鬟倒茶,梅姑娘制止,「别忙活了,我一会还得回去,不敢离开太久,王爷若找不见我,又要发脾气。」 二人都同情地看着她,简王喜怒无常,做他姬妾也不容易。 梅姑娘看左近无人,小声道;「小袁夫人身怀有孕,自己都还不知道,王爷自然不知道,王爷事后懊悔得什么似的,王爷至今没有子嗣,太后早盼着抱孙子,虽然不是嫡出,可有个庶子也好,王爷早已及冠,服侍的姬妾通房不少,至今膝下空虚,听说小袁夫人当时就见红了,昨晚王妃一夜未阖眼,御医忙活了整晚,早上胎儿还是没保住,御医说胎儿都二月了」 月娥纳闷,按说小袁夫人得王爷宠,不应该怀胎二月一点都没知觉,是刻意隐瞒下来,解释只有一个,惧怕王妃动手脚,这次出事,很蹊跷,小袁夫人莽撞,难道不知王爷脾气?看来这事多半与王妃有关,许王妃脱不了干系。 王爷和王妃夫妻心狠手辣,倒也匹配。 梅姑娘又小声道;「这么大动静,想瞒着太后是不能了,只怕太后早就知道了,这不一早,宫里来人太后召见王爷和王妃,王爷和王妃匆匆进宫了」 唐姑娘脸色一变,瞅瞅月娥,这事追根求底,月娥是跑不了的,太后震怒,月娥必定牵连其中,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梅姑娘走时,握住月娥的手,「妹妹当心」 慈宁宫 简王和许妃跪在殿上,陈太后脸色阴沉似水,瞪着自己儿子,口气严厉,「你太是胡闹,哀家好容易有孙儿,生生被你这孽畜弄掉了,平常我是怎么说的,别把心思都用在女人身上,王妃还不美,你偏喜欢狐媚子,昨晚是那个狐狸精在跟前,以至于小袁夫人前去,扫了你的兴致,弄出这么大的事?」 第90页 简王垂头丧气,母后雷霆之怒,当着宫人没给他好脸,不觉惭愧,见母后动问,也不敢隐瞒,「昨晚是新近入府的一个歌姬」 「那个歌姬使了什么手段,魅惑你,让你迷失本性,拉来哀家倒要见识见识」 简王一听,不由紧张,把秦月娥押到太后跟前,太后定然怒火更胜不说,秦月娥小命可就保不住了,对秦氏美人心里不舍,又不敢违抗太后,瞟了眼身旁跪着的王妃许氏,许妃何等聪慧,自然明白,不由嫉妒,可丈夫求自己替那狐狸精说话,表面上又不能不权作贤良妇。 遂恭敬地叩了个头,「母后息怒,这原不是那个歌姬的错,是媳妇看她老实本分,吩咐她去侍候王爷,那歌姬事后吓得病在床上,媳妇带她请罪,请母后息怒,要治罪,就治臣媳的罪,王爷有错,也是臣媳的错,是臣媳无能,揽不住夫君的心,母后与王爷亲生母子,王爷向来孝顺母后,求母后饶了王爷这一回」 许妃说完,简王朝妻子投去感激的目光,太后嘆了一口气,埋怨儿子,「你的王妃贤淑明理,上哪找这么好的媳妇,你还不知足,要知道这样,哀家当初就不把媳妇指着你,白糟蹋了好女孩」 简王听母后口气缓和,忙表态,「儿子知错,儿子以后一定好好对王妃,不跟姬妾厮混,母后放心」 陈太后和气地对许妃道:「媳妇,你起来,你有什么错,都是哀家教子无方,生出这个逆子,操不完的心」 说完,边吩咐给许妃看座,瞪了一眼儿子,「你跪着,不许起来」 简王涎着脸道;「儿臣跪着,不起来,等母后何时消气何时起身,媳妇好,儿子知道,儿子就是一时煳涂,以后就歇在上房,哪也不去」 陈太后气消了大半,不管怎么说就两个亲生儿子,这些年宫禁中都跟着自己担惊受怕,总算太子登基,得以出头喘口气,心软放纵小儿子,儿子荒唐,不忍心苛责。 陈太后又想起,「那歌姬以后不许她靠近你,哀家看她也是个有心计的,你从前宠小袁夫人宠得什么似的,怎么她一入府,就把宠爱的女人抛在脑后,绝情至此,看来她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许妃人情做了,就等着太后发话处置了秦月娥,太后这番话更加让她对秦月娥多了一重猜忌,看王爷的态度百般回护,一定对秦氏上了心,最好借着太后的手除掉她。 太后话锋一转,「就让她禁足三月,以示教训」 「谢母后」简王欢喜,忙叩头。 许妃心里失望,太后对儿子宠溺,不忍拂了儿子心思。 陈太后转头对许妃道:「媳妇,你先回府,我跟这逆子有桩事要说」 「是,母后,臣媳告退」许妃叩头,出了慈宁宫。 太监陈林等在门口,看许妃出来,忙赶着上前,「老奴送王妃回府」 许妃看里面,使了个眼色,「你侍候王爷吧,不用跟着我,我还要到太妃宫里问安」 陈林会意。 ? ☆、禁足 许妃出了内庭,坐上撵车,春嬷嬷道:「可惜,太后对秦氏格外开恩,没能除掉她,日后还要费些周折」 许妃冷哼,「没看太后雷声大,雨点小,噼头训斥儿子一顿,最后不了了之,还不是疼惜纵容,王爷心里能不清楚,求我出头保秦氏,看来王爷对秦氏看重,比对梅氏和韩、唐两位姑娘用心」 「王妃预备把秦氏怎么办」春嬷嬷问。 「我恨不得秦氏死了,才静心,可你看王爷今儿对秦氏力保,若动手还需隐蔽些,面上做个好人,犯不上为了贱人,破坏夫妻情分,怎么说我都嫁了王爷,脸面不能撕破,我以后还要依仗着他过日子。」 许妃恨恨地暂时咽下这口气。 「王妃说得是,秦氏攥在王妃手里,不怕没机会除掉她」 春嬷嬷突然想起道:「那个梅氏,王妃预备怎么办?」 许妃咬牙很道:「这个村姑,仗着王爷宠,忘了自己身份,听说每日打扮妖精似的等王爷过去,想跟王爷做天长地久的夫妻,想得美,本王妃现在倒出功夫收拾她」 「王妃想出法子了?」春嬷嬷打心眼里对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许妃嗯了一声,半晌道:「上元县干得好事,看他聪明不聪明,聪明将功折罪。」 春妈妈一时没明白,许妃小声嘀咕几句,春妈妈笑了,「王妃此计甚高。」 许妃闲闲地撩起车窗纱帘,望着窗外。 许妃一出慈宁宫,陈太后语气和缓对儿子道;「起来吧」 简王笑着爬起身,献殷勤走到太后身后替太后捶背。 陈太后徐徐声儿道:「你皇兄也不容易,北夷鞑汗部蠢蠢欲动,骚扰我边境,我朝早晚发兵攻打,你皇兄已备战,准备跟北夷决一死战,国家正用人之际,国舅许章忠勇,智勇双全,带兵出战,非他莫属,你皇兄对许国舅甚是倚重,许妃的姐姐又是皇后,你当以国家为重,做你皇兄膀臂,你皇兄内忧外患,整日朝事繁忙,我们娘们的日子全仗着你皇兄,想当年…..」 太后唠唠叨叨,简王静静听着,频频点头,心悦诚服,「儿臣知错,请母后放心,儿臣一定跟许妃夫妻恩爱,为皇兄分忧」 陈太后宽慰,拍拍他的手背,「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好儿子,何况许妃样貌,京城无人可比,也不辱没你」 第91页 简王低头,「是,儿臣知道了」 陈太后话锋一转,突然道:「许国舅年岁不少,一直在外带兵打仗,趁着这空挡,是不是也该说个媳妇,京城可有合适的名门闺秀,许国舅的亲事,哀家要过问一下」 简王忙讨好道;「这事包在儿臣身上,许章跟儿臣相厚,儿臣知道他口味,一般女子不入他的眼」 「自打襄国公嫡长女死了,国舅就没在看上什么人?」陈太后来了兴致。 简王想想,摇头,「没有」 陈太后嘆气,「好好的姻缘,怎么那丫头说没就没了,那丫头的长相我见过,一等一的,人又宽和,脾气也好,教养一流的,可惜那年生生就病了,这一病不起,就再也没有好过,襄国公夫人想起就哭,哭得哀家都心酸,襄国公当年护驾有功,没有他,也没有我们娘们的今天,等许候亲事定下,许候夫人我做主,认襄国公老俩口为养父母,做干女儿」 简王没说话,太后年老,想得远了,目前许章的亲事连影都没有。 许妃回王府,对春嬷嬷道:「你去传我的话,就说太后娘娘懿旨,秦月娥禁足三月,不得出院子一步,若敢违抗,家法侍候」 春嬷嬷答应声,往后花园,梨落苑,月娥几个正担心,打听得王妃回府。 春嬷嬷立刻就来了,进门,满面笑容,恭敬地行礼,「老奴给三位姑娘请安」 韩姑娘抢先站起,巴巴的上赶着让座,春嬷嬷束手,略弓身,「老奴不敢,三位是主子,老奴是仆,怎敢越了规矩」 月娥知道春嬷嬷是王妃跟前当红的,看春嬷嬷谦恭有礼,不仗势,心里对许妃不觉噤若寒蝉,一个下人都能行事得体,何况主子。 春嬷嬷眼睛瞅着秦月娥,含笑谦卑地道;「秦姑娘,今早王爷和王妃入宫,为小袁夫人的事,太后查问缘由,知道昨晚是姑娘侍候王爷,太后震怒,要治姑娘的罪,是王妃再三为姑娘求情,太后仁厚,格外开恩,只罚了姑娘禁足三月,小命是保住了」 秦月娥不相信许妃真心为其求情,面上的事,许妃做得圆融,扮贤良,也是有的,但表面上,感激涕零,跪下朝许妃上房方向,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民女的命是王妃救下,民女的命今后就是王妃的了,若得王妃不弃,愿意为奴为婢侍候王妃,只求王妃给民女机会,让民女报答一二。」 春嬷嬷眼睛盯着秦月娥,看她这番作态不像是假的,不免也怀疑王妃是不是草木皆兵,对付秦氏,有没有必要,遂道:「姑娘金贵身子,可不能说为奴婢的话,就是王妃也不敢委屈姑娘。 奉承几句,春嬷嬷走了。 月娥长长的松口气,因祸得福,禁足三月,可以安心,简王哪里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姚妈妈和云珠高兴,「主子没事了,奴婢们好一顿担心,主子是有福气的」 唐姑娘为她高兴,笑道:「正遂了秦妹妹的心思」 韩玉凤撇嘴,「这有什么值得乐的,妹妹刚进府,不趁着热火劲邀宠,等王爷新鲜劲过了,那还能想起妹妹,老死王府无人问津。」 「无人问津,秦妹妹她求之不得」一旁唐姑娘替她说。 韩玉凤不出声,心里盘算,梅妹妹已侍寝,小袁夫人出事了,秦月娥没戏了,又没有新人进府,下来就该自己和唐姑娘,唐姑娘显见不入王爷的眼,岂不就剩下自己,自己该抓住这个机会,主动吸引王爷,放手一搏,成败赌一把,兴许堵赢了就上去了。 春嬷嬷回上房,当着许妃把秦月娥的话学了,许妃嗤笑,「这倒是个会说话的,侍候我,我可没那个福分,怕折了我寿数」 「请御医给小袁夫人开补身子的汤药,前儿我娘家送来的人参、鹿茸,给她拿过去,就说让她好好养身体,等身体养好了,好为皇家开枝散叶,心里也别记恨王爷,王爷不是有意的,等王爷回来我劝王爷多陪陪她」许妃慢条斯理说完这番话,手里闲闲地拨弄一下算盘珠子。 「另外,你儿子负责的望母台,一定记住,千万不能出岔子,若出了岔子,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春嬷嬷忙答应,「老奴那小子最是仔细,保证不误事」 「把宋总管给我叫来」春嬷嬷目光闪了闪,看王妃笑得灿烂,知道王妃是要出手对付那些小贱蹄子,每次王妃有大举措,笑得异常妩媚,纯真。 丫鬟紫玉进来,「回王妃,王爷回府」 许妃和春嬷嬷互看看,许妃搭着贴身侍女的手,裊娜出去迎接简王。 刚下台阶,简王已进院,许妃腰肢一软,低身一福,「妾身迎接王爷」 跟着王妃身后跪下一片下人。 简王想起太后的嘱咐,笑着向前扶起王妃,叫着她的闺名,「若澜,你我夫妻不用多礼」 用力攥了下她的手,「今儿母后跟前多谢王妃讲情,王妃待本王的情分,本王记下,这几日怠慢王妃,让为夫今晚好好补偿,侍候王妃满意为止,就算为夫自罚」 许妃往简王怀里靠了靠,娇痴道:「这可是王爷说的,等晚上可别怪妾身…..」说吧,脸一红,简王望着娇妻粉嫩的俏脸,瞬间身子一热,嫡妻美艷若一株玫瑰,带刺诱人。 附耳小声道:「本王今晚,就是死在王妃身上也甘愿。」 许妃扭动纤腰,羞红脸,「看王爷把妾身说成什么了」 第92页 简王呵呵笑,搂着许妃小蛮腰,许妃越过简王肩头,回头朝春嬷嬷使了个眼色,春嬷嬷会意,爬起身,下去办王妃交代的事。 ? ☆、风流王爷 王府总管宋义提着袍子,沿着夹道朝内宅走,春嬷嬷送出信说王妃召见他,不知何事,不敢怠慢,他侍候王妃比王爷还尽心,王爷还好应付,王妃可就不同,王府里王妃能做得王爷的主,王爷可做不了王妃的主,若得罪王妃,可是没好果子吃。 宋义任王府总管几年,简王跟前鞍前马后,尽心尽力,等王妃嫁入王府,宋义见风使舵,没多久,就成了王妃心腹,跟前得用的人,王妃交代他的事,事事顺手,许妃自是对他颇为倚重,王妃娘家带来的人都且靠后,退了一箭之地。 宋义走到上院,看王爷跟前贴身太监小栓子,知道王爷在里头,不敢贸然进去,悄声问:「王爷在里面?」 小栓子嘻嘻笑着,笑容里尽是暗昧,附耳小声道:「王爷和王妃在里面亲热,这不奴才们正预备热水,王爷可是拼了老命,里面还未完呢」 宋义啐了口,太监没根的东西,怎懂得男女之事,王妃是尤物,就是个男人见了都不免有非分之想,他每每见王妃,不敢直视,无意看那么一眼,三魂七魄都被吸了去,不由不对王妃是肝脑涂地的忠心。 宋义在院子里寻摸着也不敢就走,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就见一个丫鬟走下台阶,笑着对他悄声道:「宋总管一直转悠,王妃叫您进去」 宋义顿了顿,心想,王爷在屋里,自己进去有事可怎么说。 心里想也不敢怠慢,跟着丫鬟进门,丫鬟却引着他去了东间屋,他迈步进门,扫了一眼,唿吸顿觉不顺畅,只见王妃穿着家常衣衫,慵懒地靠在香妃榻上,面色娇艷,一番云雨后格外娇软无力。 宋义叩头行礼,「奴才叩见王妃」 「来了,宋总管」许妃懒懒的,妩媚动人一笑。 宋义余光瞥见,心跳都漏了半拍。 「找你来,是要你去办一宗事,你这段时间离开王府,去上元县……」 宋义能得主子欢心,自是头脑不同常人,听到上元县当即就明白过来,下意识朝对面西间瞅了一眼。 「不碍事,王爷他睡了,听不见」许妃唇角露出一抹得意地笑,心道,简王,夫君,只要老娘愿意,折腾你去半天命,易如反掌,就看老娘有没有那个心情和兴趣,许妃倏忽脑中浮现出另一个男子的影子,只一瞬间,就回到正事上。 摆手招唿宋义近前,小声嘀咕,宋义连连点头,许妃说完,宋义道:「王妃放心,奴才一定办好,就怕王爷找奴才」 「你只管去,就说家里有事我准你假,王爷若找你,我给你顶着,这件事若办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宋义一喜,趴在地上叩了几个头,「奴才为王妃效力,愿意肝脑涂地」 宋义出去,春嬷嬷进来,「王妃已安排妥了?」 许妃哼声,「对付这几个小蹄子,杀鸡都不用宰牛刀,宋义一个人就能办妥」 春嬷嬷小声道:「那秦姑娘?」 「我自有主意,让她多活两日」 秋风起,后花园里堆积一层厚厚的落叶,月娥站在院子里感嘆物是人非,耳中隐隐传来鼓乐之声,月娥侧耳细听,是离此不远,姚妈妈在身旁说:「听说王爷请三皇子和五皇子饮宴」 正说着,陈林带人进了院子,看见月娥陪笑,「秦姑娘好!」 「公公好!」 陈林下颚扬了扬,「韩姑娘和唐姑娘可在屋里?」 韩玉凤屋里早听见声音,急忙出来,殷勤上前,赶着问:「公公好!公公找我有事?」 唐姑娘也从屋里出来,陈林看着二人道:「王爷请两位姑娘过去」 韩玉凤喜上眉梢,「听说王爷请皇子们,是要我二人歌舞助兴」 陈林弓身道:「姑娘聪慧,王爷正是此意」 「如此谢公公,公公稍待,我梳洗打扮」韩玉凤转身往屋里走。 「姑娘要快些,王爷还等着」陈林后面嘱咐一句,转脸对唐姑娘道:「姑娘不去换件衣裳」 唐姑娘硬邦邦地道:「我不会歌舞,去了让王爷失望」 陈林面色不改,只是笑容更深了一重,「姑娘这话跟老奴说不着,到王爷跟前说去,不过老奴提醒姑娘,王爷对姑娘们向来宽宏,但当着外人的面,丢了王爷的脸,别怪老奴没提醒姑娘,只怕不止是姑娘,不知多少人跟着遭殃,老奴言尽于此,姑娘是明白人,知道该怎么做,听老奴一句劝,姑娘家里还有父母亲人,不为自个考虑,难道就不为他们着想」 月娥笑着对唐姑娘道;「我陪姐姐梳洗打扮」 推着唐姑娘进屋里,替唐姑娘散了头髮,低声嘱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都有家人,不为自己,也为家人活着」 唐姑娘伤心道:「我那父母就不是人,可一想我祖父,我就心里难受,我祖父知道我被他们买了,不知有多难过,我总盼着能见我祖父一面也好,不知还能不能见着」 月娥为她挽髻,簪上一朵红绒花,扶着她的头,朝铜镜里照照,唐姑娘比梅姑娘容貌差了一成,但胜在气质,腹有诗书气自华。 月娥站在院子里,看着二人随着太监宫女走远。 第93页 她不担心韩玉凤,韩玉凤一门心思想出头,这正是一个机会,可唐姑娘不同,左性若上来,冲撞王爷,惹下祸事,家人都要受牵连。 「主子,秋凉,还是进屋吧」芸珠劝道。 月娥走进屋去,云珠掌灯,月娥就在灯下看书,夜深,云珠挑挑灯花,闲闲说了句,「看样子韩姑娘和唐姑娘今晚不回来了」 月娥打了个哈气,离开椅子,刚想洗漱歇下,院子里有动静,一推门,唐姑娘进来,月娥忙迎上前,「姐姐」 上下打量,看她没什么不妥,才放心,侍候唐姑娘的婆子赶进来,「姑娘回来了,老奴正担心,姑娘没事吧」 唐姑娘端起桌子上的茶壶,自己动手倒了一盅茶水,一仰脖,茶盅见底,「没事,不用担心」 「韩姑娘没回来吗?」姚妈妈问。 「韩姐姐让王爷留下了,没放回来」唐姑娘又要倒茶。 跟她的婆子忙接过茶壶,「茶水冷了,老奴烧水,沏热茶姑娘喝,喝冷的,回头肚子疼」提着茶壶下去。 既然唐姑娘没事,月娥就放心了,她不担心韩姑娘,韩姑娘心眼多,吃不了亏。 二人躺在炕上,月娥好奇问;「姐姐,是怎么躲过这一遭」 清凉的空气里,唐姑娘嗤笑声,「轮到我献艺,我弹琴故意弹错一音,几个皇子都是懂行的,耳尖,一下便听出来,摇头,王爷没发现我是故意的,后面还有王府一群歌舞姬,自是弹唱歌舞比我好,得三皇子和五皇子青眼,就这样放我回来了」 「有惊无险,今儿算躲过了」月娥欣慰,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二日,就有太监和宫女取走韩姑娘的衣物,云珠悄悄拉住一个宫女的衣角,问:「韩姑娘侍候王爷了」 那宫女笑着小声道:「昨晚韩姑娘把王爷侍候得满意,王爷早起说了,韩姑娘知情识趣,命人赏赐不少东西,王妃知道,就命韩姑娘挪出去,不在这里住了,韩姑娘日后就是韩夫人了」 一群人走了,唐姑娘道:「韩姐姐终于如愿以偿」 许妃指尖撩起清水,闲闲地问:「王爷昨晚留下姓韩的狐狸精了?」 春嬷嬷小心瞅着王妃脸色,「是,韩姑娘和唐姑娘都被王爷叫去,王爷单留下韩姑娘,放唐姑娘回去了,王爷早上夸她知情识趣」 许妃笑了,「是个要强的,出尖」 这正说着,外面丫鬟回道:「王妃,韩夫人来给王妃叩头」 许妃瞅瞅春妈妈,「还知道分寸,比姓梅的强」 韩玉凤向来对春妈妈奉承,春妈妈关键时替她说了句话,「韩夫人不拿大,对老奴都恭敬有加」 许妃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韩玉凤卸下妆容,衣裳也穿得比平常朴素,刚进王妃寝殿,瞄着王妃的影,就屈膝跪下,一步一叩首,直叩到王妃身前,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叩完,不敢抬头,恭敬地道:「奴婢给王妃请安」 许妃一直注视她,她的举动多少打消了许妃那一丝妒意,尤其她自贬身份,称奴婢,许妃心里舒坦。 「怪道王爷说你知情识趣,果真不假,起来吧,你现在好歹也是王爷姬妾」 韩玉凤跪着不起,「王爷谬赞,奴婢出身卑贱,不敢奢望太多,做王妃的丫鬟都是高攀,求王妃给奴婢机会,让奴婢孝敬王妃」 这几句话,令许妃心里妥帖,这小贱人争宠有些手段,可还没忘了自己身份,这就好,比那自持清高,又把眼睛只盯在王爷身上的小贱人强。 于是态度和悦,「你起来吧」 韩玉凤爬起身,有眼力见上前侍候王妃洗漱,甚是用心,周到细緻。 不肯走,又侍候王妃早膳,挽起袖子,主动为王妃试菜,王爷和王妃用膳,怕食物有毒,有专门试菜的丫鬟,韩玉凤抢了试菜丫鬟的差事,这虽然讨好嫌疑过重,那个敢在老虎头上动土,给王妃下毒。但这一系列的表现,把王妃对她那一点厌烦也去了。 用过早膳,王妃吩咐人给她挪了院子。 春嬷嬷回来,王妃问:「都办好了?」 「办好了,这个韩姑娘王妃打算留下她」春妈妈了解王妃心思。 「这个就留着吧,堂堂王爷,府里没有几个姬妾,让外人闲话,堵一堵私下里议论说我是妒妇那起小人的嘴」春妈妈看王妃对韩夫人没怎么放在心上。 遂道:「老奴听陈林说,王爷对她不大上心,跟她比梅夫人更见宠,好像对秦姑娘还没死心」 许妃道:「宋总管走了几日,大概快到上元县,让姓梅的先得意几天,待本王妃先解决了姓秦的小贱人,在来收拾她」 王妃顿了下,接着道;「三日后立冬,太后驾临,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王妃放心,保管能除掉王妃心头刺」春妈妈的声低。 ? ☆、陷阱 ?  立冬,月娥穿着厚实的棉衣站在院子里,天空纷纷扬扬落下雪花,月娥掌心朝上,看着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掌心即刻变成水珠,回想在家里时,立冬这日,穿上新衣服,犹如过年一般,人们穿街走巷,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王府一片节日气氛,丝竹管弦,金樽美酒,月娥所住的梨落院仿佛跟这热闹不相关,韩姑娘搬出去,就月娥跟唐姑娘二人,府里在梨落院当差的下人,早就没影子了,赶着往热闹地方去了。 第94页 晚膳,丰盛许多,还有羊肉锅子,地中间升起火盆,屋里温暖如春。 云珠道:「府里今日可热闹了,听说前殿开晚宴,太后驾临,王爷和王妃都陪着太后,梅夫人和韩夫人也都去了。」 「我们这院子清净,更好」唐姑娘捞起火锅里的羊肉,吃一口,「不过,王府的羊肉却是比我们家里好吃,唯这点好处」 月娥笑了,「可够吃吧,管饱」 说笑着,两个宫女提着宫灯进了院子。 「秦姑娘,王爷叫奴婢们请秦姑娘过前殿,觐见太后娘娘」两个宫女恭敬蹲身行礼。 月娥微微一愣,目光闪了闪,「两位姐姐,是王爷吩咐的,还是王妃吩咐的?」 「回姑娘,是太后娘娘想见姑娘,王爷就吩咐奴婢们来请姑娘」 月娥和唐姑娘对视,月娥有点不可思议。 其中一个宫女道;「姑娘请」 月娥犹豫,「姐姐们等我一下,我进屋里换件衣裳」说吧,进去。 过一会月娥出来,换上一件暗淡衣裙,头上随意挽了个髻,插了枝素银钗,俩宫女甚是惊奇,王爷若想见那个美人,那些被召去的女子都精心打扮,没有装扮老气的,活脱脱一中年妇人。 云珠和姚妈妈要跟着,俩宫女道:「太后只宣秦姑娘一人前往,闲杂人不得跟随」 云珠不放心,央求道:「两位姐姐,我在门外等我家姑娘」 一个宫女不耐烦斥责道:「以为是你乡下,太后是尔等也能近身,慢说在门外等,你就是隔着院子往里张,抓住都当意图不轨。」 另一个宫女嘴一撇,「一点规矩都不懂」 云珠受了一顿抢白,要回嘴,月娥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别冲动。 赔笑道:「两位姐姐,我的丫鬟不懂事,两位姐姐多担待,我这就跟两位姐姐走」 两个宫女提灯在前面照着,月娥跟在后面,王府幽深,白日走容易迷路,何况是晚上,月娥被这两宫女七弯八拐,就辨不清方向,月娥慢下脚步,问:「姐姐们,还有多远」 一个宫女道:「就快到了」 手一指,前面灯火辉煌之处,「看就到了」 月娥隐约听见鼓乐之声,没在疑心,跟着二人过了垂花门,有下人守着,二人朝看门下人点点头,领她进到一处园子。 月娥边走边四处瞧看,越来越觉的不对劲,这处园子修建甚是精緻,借着灯光,看花草树木,假山湖石,无不精巧。 虽是夜晚,月娥从几处地方隐约看出是新修的园子,月娥到此处便不肯往前走,厉声问:「谁让你们带我来此处?」 俩宫女犹自往前领,听她一问,顿觉惊慌,一口吹熄了宫灯,周围一下暗下来。 等月娥借着月光看清楚,二人早已不知去向。 立冬头场雪,雪光映着路面,月娥看见一条宽阔的夹道通向漆黑高大似楼阁,回身是来路,只此一条,没有二条路可走。 月娥稍作冷静,突然,隐隐绰绰耳边厢像是有人声朝这边来,她借着月光四周扫了一眼,迈步进了花丛中,蹲下身子,隐身在一簇花树后。 她紧张中却没发现前方夹道上有一人,那人脚步极轻快,走路毫无声响,暗夜里眸深雪亮,眼神犀利,有习武之人的敏捷,那男子先发现月娥,躲在一旁,看着她藏身树后。 这时,月娥来时经过的夹道上涌来一群人,先头是宫女太监两列提着宫灯,后头是简王跟王妃搀扶着陈太后,身后跟着阖府有头脸之人,主子奴才侍女,声势浩大。 许妃搀扶太后手臂,边走边介绍,「母后,这可是您儿子亲自设计的园子,亲自监工,母后看那里……」 许妃手指一块湖石「那是天山运来的,路上就走了二月」 陈太后中气十足声,「太靡费了,为我个老婆子看上一眼,花费这些银两,以后可不能这么奢侈」太后话似责备,听出话音里高兴。 「只要能博母后一笑,就是要儿子把王府的家当花空了,儿子也甘愿。」简王带笑撒娇的声 一行快走到月娥藏身地方,月娥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许妃突然道:「母后,何不在此处转转,这地方可是整个园子的精髓,一草一木都价值不菲。」 顿时,队伍停下,数十盏宫灯照得周围亮如白昼,月娥心快提到嗓子眼,人多眼杂,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她藏身之处,这园子里都是矮小树木,没有高大可藏人。 许妃眼睛四处扫过,看见月娥藏身的花树,这一带就这一株长得茂盛,看似能藏住人,遂朝身旁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刚想过去。 就听前面一声高亢清越声,「臣许章拜见太后娘娘」 众人朝说话之人望去,简王笑道:「我说国舅饮酒中途退席,原来在此」 陈太后异常亲近地道:「许国舅快请起来,国舅乃皇亲国戚,一家人,不用这些虚礼」 简王道:「国舅随太后一同登楼看看?」 许章道:「臣饮酒过量,特意出来走走,醒醒酒,屋子里气闷,臣就不扰太后雅兴」 陈太后笑道;「叫人跟着国舅,看喝多了找不见道」 「臣谢太后抬爱,臣没事,一个人走走,清净」许章弓身道。 「既然许国舅要一个人走走,哀家就不讨人厌了,我们登楼去看看,今晚的月色正好」 第95页 太后带头一走,大队人马紧随其后。 许妃撒后,机警地往四周扫视。 许章朝他妹子道:「王妃看什么?」 许妃收回目光,遮掩,「随便看看,这园子修完,我还没工夫细看,可算今得闲,说是陪母后,是我自己也想逛逛。」 许章站在月娥藏身的花树前面,挡住许妃视线,许妃看太后走出数十步,对许章道:「哥哥喝多了,回头我让侍女给你送醒酒汤」说完,快步跟上,许章看见妹子一闪而过懊恼,心明镜似的。 灯光走远,消失在夹道尽头。 月娥从隐身处站起,蹲了蹲身,「谢侯爷搭救之恩」 许章淡然一笑,「我这不全是为了你,我不说你也明白,我不想我妹子走得太远」 「不管侯爷为谁,民女都感念侯爷仁德」月娥低身拜了几拜。 「我想这个园子你已经出不去了」许章道。 月娥心里明白,王妃引她来,后路定然早已堵死,插翅难飞。 「你在此等我片刻」许章说完,大步朝来路走去。 月娥不知为何,对许章深信不疑,许章若想害她,坐视不理,她今天小命就没了,她禁足期间,私闯禁地,图谋不轨,现成的罪名,她百口莫辩,说王妃陷害,可有证据。 胡思乱想,许章快步回来,手一扬,说了声,「接住」 月娥本能伸手,接过来一看,是一身小厮的衣裳,许章命令道:「快换上,事不宜迟,晚了就出不去了」 许章说吧,背过身,月娥胡乱套在身上,走出花丛。 许章迈步,「走吧」说吧,前头走,月娥紧随其后,经过园子正门,果然有家人看着,看见是许章,点头哈腰,「侯爷,您老又出来了」 「黑灯瞎火,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回去饮酒」许章泰然自若前面走,月娥扮成许章的小厮低头跟在身后,好在夜里不曾有人细看。 出了园门,走出一段路,月娥看许章带着她朝内宅方向走,也不多问,知道他一定有法子解救她。 看到王府内宅中门,立冬,府里热闹,中门没像往常关了,许章停住脚步,谓她道:「要进内宅,你还要跟我配合演一场戏」 「听从侯爷吩咐」月娥也不矫情。 许章看看她,「冒犯姑娘了」说吧,摆手让她近身。 月娥就明白,走近,许章把胳膊架在她肩头,身子朝她身上靠过来。 门上两个婆子就见许国舅扶着一个小厮,脚步趔趄朝这里走来,不由分说,就往二门里闯,吓得忙拦着,陪着小心,「国舅爷,您老喝多了,这是内宅,妇人住的地方,外男不得入内」 许章歪头,瞪大眼睛,「国舅,还知道我是国舅爷,我要找你家王妃有话说」 婆子听国舅爷有三分醉意,不敢得罪,陪着笑脸,「国舅爷,告诉您老得知,王妃陪太后,不在内宅」 许章一脸不耐烦,「我去王妃寝宫等她,谁敢拦着,我叫她脑袋搬家」说吧,手往腰间一摸。 俩婆子知道许国舅对敌杀人无数,唬得脸色都变了,腿哆嗦,忙让开,许章经过中门,对二人道:「王妃怪罪,有我顶着,你们怕什么」 俩婆子身子矮了半截,「是,国舅爷,老奴就是一说,哪敢认真拦着国舅爷」 ? ☆、唐姑娘 ?  许章看着月娥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少女身体柔软温暖,他常年带兵,兵营里都是粗汉,这种女性细腻他很少体味,纵使侯府里有侍女,姬妾通房,他没动过心思,不知为何对这秦姑娘却产生几分兴趣。 这秦姑娘确实不同于一般,一般女子遇到方才这种情况,情急慌乱之中,定会朝有人的地方去求援,她却果断躲在花树后,临危不乱。 「侯爷,奴才的衣裳?」许侯正想得出神,小厮来运可拎兮兮的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许章把手里的衣裳扔在他怀里,「快换上,别让人看见,这是内宅,让人看见,我可不保你没事」 来运咧嘴,一副哭相,小声嘟囔,侯爷不知抽得什么邪风,见到自己就把衣裳扒了,为要回自己衣裳,他软磨硬泡给门上两个婆子说尽好话,今晚算是倒霉到家了」 月娥回到住处,唐姑娘刚躺下,还没睡,坐起,急忙问:「妹妹没事吧?见到太后了?」 没等月娥回答,听见声,云珠和姚妈妈过来,云珠嘴快问:「姑娘见到太后了?太后怎么说?没治姑娘的罪吧?」一连气问话。 姚妈妈嗔怪道;「姑娘这不是好好的,就知道没事」 月娥看三人关心地望着她,笑笑道;「我跟着两个宫女姐姐,走着宫灯灭了,天黑王府又大,我就走迷路了,路上打听说太后登楼赏月,我一想太后赏月去了,见不到太后,我就回来了」 月娥路上已编好说辞,三人听着,觉得纳闷,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不可思议,也没怀疑月娥说谎,草草睡下。 吹熄了烛火,月娥躺着睡不着,许章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晃,头两次见面,对许国舅无甚好印象,可今日却被他所救,看来人不可单看表面,若论表面,简王温存多情,却是个心冷之人。 王妃对付自己,也在情理之中,宅门里妻妾争斗,先下手一方,总是占尽先机,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她毫无还手之力,这种境况若不改变,早晚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第96页 许妃恭送太后回宫,回寝殿,当着简王不方便问,待次日,简王上朝,许妃沉脸:「把那两个侍女叫上来」 丫鬟紫玉一哆嗦,知道那两个姐妹大祸临头,急忙传唤。 那两个扮成宫女的侍女上殿,跪爬在地,叩头不止,口中哀求,「王妃饶命」 许妃展颜一笑,「说说,怎么回事」 这一笑,春嬷嬷心一凉,侍候王妃更加小心。 两个侍女把经过说了一遍,许妃纤指轻扬,轻启朱唇,「拖下去」 转瞬,耳边厢传来两个侍女哀叫求饶,许妃眉头未眨一下,几个婆子便把人拖下去,渐渐没声了。 许妃摆弄一柄玉如意,闲闲地对春嬷嬷道;「秦氏聪慧,看来我没看走眼,就是不知她从园子里怎么脱身,安然回来」 春嬷嬷道:「老奴仔细查过,当晚没人出入内宅,二门上婆子说,就国舅进来过,像是喝多了,扶着小厮,说找王妃有事,婆子不敢拦着」 「哦,我说吗,秦氏怎么有这么大本事,原来是哥哥……」 春嬷嬷狐疑道;「国舅爷跟秦姑娘素不相识,犯不上帮着外人」 许妃气恼,「哥哥煳涂,拆自己妹子的台,向着外人,不知何意,等忙过这两日,回许府,母亲跟前告他一状」 「侯爷本性仁厚,性情不是能改变的」春嬷嬷道。 许妃突然道;「别是他相中秦氏了吧?」 「这可说不准,秦氏出挑,人又聪慧,侯爷喜欢也不奇怪」 许妃沉思不语。 自那晚的事出后,月娥一直惴惴不安,王妃不会就这样算了,王妃性情骄纵,是不达目不会干休。 一切平平静静,下人们也没看出有何异常,月娥脑子里那根弦紧绷着,不敢松懈。 傍晚,太监陈林带人进到小院,院子当中喊,「请唐姑娘出来」 唐姑娘迈出房门,看见陈林的架势,脸色顿时变了,陈林笑容满面,「恭喜姑娘,贺喜姑娘,王爷今玩召姑娘过去」 唐姑娘脚一软,月娥手疾眼快赶紧扶住,陈林瞅瞅她,对身边侍女道;「还不快扶唐姑娘沐浴更衣」 走上几个侍女,簇拥着唐姑娘出了院子。 月娥呆呆望着,为唐姑娘担心,唐姑娘清高,若得罪简王,下场可想而知。 夜色深沉,月娥进入梦乡,梦里回到家乡,见到母亲和弟弟,母亲拉着自己的手问长问短,小弟弟围着自己脚边打转。 突然,『咣当』一声,月娥惊吓得从睡梦中醒来,借着窗外月光,隐隐绰绰好像是唐姑娘,月娥试着叫了声,「唐姐姐」 唐姑娘呜咽,不答。 月娥掌上灯,照见唐姑娘痴痴呆呆躺在对面炕上,一言不发,月娥端着灯,照见她衣衫不整,头髮散乱,心里明白,知道此刻劝什么都没有用。 她出去灶间,烧水,跟唐姑娘的婆子一直没睡,听见灶间有响动,走出来问;「秦姑娘,是不是我们姑娘回来了」 月娥点点头,那老婆子上了几岁年纪,什么都经过,自然知道是自家姑娘破身了。 帮着烧开水,端着铜盆水,跟在月娥身后,进去侍候姑娘。 唐姑娘也不说话,任二人摆布,擦洗干净,月娥把炕上放下被褥,跟那婆子帮她脱了衣裳,安顿她睡下,这一忙活,后半夜,熄灯,月娥也躺下。 月娥知道唐姑娘肯定没睡着,二人都不说话,安慰的话都显多余。 次日一早,梨落院的人,三三两两,背后指指点点,风言风语传到月娥耳朵里,说王爷对唐姑娘不甚满意,从她身上下来,还骂了一句,「像块木头,无趣」 别的姑娘侍候了王爷二日都搬出来,独她没名没分,身份尴尬,说姑娘不是姑娘,说是侍妾,又不是,下人们日渐怠慢,冷言冷语,茶饭也不应时,好在有月娥在,替她排解,唐姑娘整日枯坐,极少说话。 ? ☆、私通 ?  「秦妹妹、唐姐姐,在屋里吗?」随着声音,梅姑娘进屋里。 唐姑娘正呆坐在窗前,听见声一动没动,梅姑娘诧异,手指着她背影,似乎问唐姑娘怎么了。 月娥摇摇头,把她拉过一旁,小声道:「打从王爷哪里回来,这些日子都这样」 梅姑娘低头,一副难过的表情,压低声,「唐姐姐怪可怜的,王爷的性子,顺着来,也怪我事先没跟唐姐姐说,总之,现在已经这样了,想开些,这老是这样也于事无补,不如想个法子,讨得王爷欢心,或许王爷开恩,赐个名分,这王府里奴才都狗眼看人低,唐姐姐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 月娥瞅瞅唐姑娘像是没听见似的,担忧地小声道;「几日没怎么吃东西」 梅姑娘嘆气,想起道:「看我正事忘了说,我父母托人捎信来说,年根低凑齐银子,上京城来看我」 月娥诧异,盯着她问;「姐姐的身份,能见到父母吗?」 梅姑娘神情有点寥落,「我这样的身份,按说是不能见家里人的,妾的父母不算正式亲戚」 梅姑娘瞬间又提起精神,「不过我有法子见到,妹妹有什么话,或有事要跟家里说,我顺便让我父母捎话回去,我就是来问问你和唐姐姐这个事」 梅姑娘开门往外头望望,看院子里无人,回身关上门,压低声道;「王府里有一通向外面的角门,平常都锁着,有急事才打开,看门的老婆子手里有钥匙,我让丫鬟收买了她,到时我让人送出信,我父母在角门外等着,我出去见上一面……」 第97页 梅姑娘眉飞色舞的说,月娥心里犯嘀咕,梅姑娘来的日子短,能有这么大神通,王妃的性情,心思缜密,治家严谨,梅姑娘能钻这么大的空子。 不对,这事似乎里面有玄机,月娥想起自己上次险些入了圈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得不提醒梅姑娘,想好措辞,「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妹妹没什么话要捎,我家里母亲快要生产,家里姨娘平常也不见亲近,姐弟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在家里时,就很生分,妹妹倒是没事,不过姐姐这事可妥当?王府复杂,人心难测,姐姐万事留心,不可大意」 梅姑娘正兴奋,哪里听得进月娥的话,头摇着,「不会的,我许了看门的婆子许多好处,再说现如今王爷宠我,她难道敢诓骗我,她若敢蒙我,我告诉王爷,王爷替我做主」 月娥有些话不方便明说,心想,就是王爷宠你,你才更加危险,更要提防王妃或是王爷姬妾黑手,劝道;「姐姐如今得宠,当更加小心谨慎,行差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復,府里这样的事还少吗?」 梅姑娘颇为自信,「妹妹放心,王爷说过,定护住我,就是王妃也动我不得」 梅姑娘这话说得太满,月娥蹙眉,男人温存时说的话,怎可全信,梅姑娘若是侧妃,上了皇家玉蝶,王妃不能轻动,在受宠,不过就是小小侍妾,梅姑娘现在一门心思这件事上,旁的话也听不进去。 月娥无奈,提点她道:「若真有这可能,你站在门口说几句话,别让人看见,千万别出王府的门,王府内眷不得出府,另外,姐姐若想见家中父母不在这一时,或者禀告王爷,另外想折,姐姐还是三思后行」 梅姑娘拉着她的手,「谢谢妹妹,我知道妹妹是好心,怕我吃亏,妹妹放心,不会的,王爷如今离不开我,就是我犯了家规,王妃若想处置,王爷定不会眼看着不管」 月娥苦口婆心,怎奈梅姑娘一句也听不进去,太过相信一个不可信的男人,早晚吃亏。 梅姑娘走了,姚妈妈进来,问;「梅姑娘来什么事,我看着梅姑娘走时,面带喜色」 月娥就把梅姑娘的话学了,姚妈妈摇头,「这事不大对,老奴跟姑娘来这段日子,留意,王府宅门严谨,足见王妃不可小觑,多亏我们出来时,带的银两,老奴平常照姑娘吩咐,手头大方,听得一些府里的姬妾,稍微受王爷宠的,都没有好下场,听说小袁夫人从前极受王爷宠,可怎么样,老奴听王府下人私下里说,王妃请来御医说了,小袁夫人不能生育了」 二人在这厢说话,那厢唐姑娘动了动,二人朝她望过去,唐姑娘又不动了,专注望着窗外。 月娥抱紧双肩,不知是真冷,还是心冷,姚妈道:「老奴添点炭块,有银子就是好,给些好处,管炭块的下人,拿的都是好的,不好烧的,燃不起来不说,还一屋子烟气」 姚妈妈叨叨咕咕生火盆去了。 梅姑娘走后,月娥眼皮子总跳,总觉得梅姑娘要出事,暗自吩咐云珠,「你勤打听着点梅姑娘那院」 云珠小恩小惠笼络梨落院的下人,有几个成要好的姐妹,一有风吹草动,先来告诉她得知。 眨眼过了三五日,果如月娥所料,梅姑娘出事了,先是云珠听见风声,说梅姑娘被王爷关起来了。 月娥焦急,让姚妈打听消息,姚妈去了半日,方回,脸色凝重,「姑娘所料不差,梅姑娘正出在那件事上,老奴打听,府里下人都不敢说,后来老奴给过好处的一个婆子,偷着告诉老奴,说梅姑娘趁着年根底下府里忙乱,贿赂看守花园通往外面的角门上的婆子,偷着打开角门,跑了」 月娥脑子轰地一声,心说,完了,梅姑娘在劫难逃。 姚妈接着说,「后来有下人经过花园,看见角门开着,告诉王府二管家,审问婆子,听说梅姑娘跑了,就带着家人追,追到出京城,才看见梅姑娘的马车,回来一审侍候梅姑娘的丫鬟,说梅姑娘跟外头私通信件,好像说跟一男子有染,这下子梅姑娘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月娥惊得手足都冷了,王府姬妾私通外男,这是多大的罪,就是王爷出面也保不了她,事到如今,她百口莫辩。 姚妈也惊骇,不解道;「梅姑娘那日不是跟姑娘说在门口略站,跟爹娘说几句话,怎么上车逃出京城」 月娥摇头,「看梅姑娘的情景,对王爷痴心,怎么会跟外面男人跑了,这里头不消说,定是有人迫她上车,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还不是听人摆布」 这时,云珠闯进来,「不好了,听说梅姑娘招认私通却有其事,是家里面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她进王府,就跟了来,伺机相约一块逃的,不知为何那男的胆小,约好了,却没敢露面,先逃了」 云珠又道;「这是咱们院里的一个丫鬟跟王爷跟前侍候的贴身丫鬟要好,悄悄告诉的」 月娥冷笑,「故事越来越真实,不由人不信」 姚妈道:「王爷会怎么处置梅姑娘」 「家丑,无非悄悄结果了梅姑娘」月娥冷声道。 心说,看来这样子下去,自己离梅姑娘下场也不远了,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 ☆、起火 ?  云珠惊慌跑进来,「主子,出事了,梅姑娘寻了短见」 月娥蹭地站起身,復又无力地跌坐在炕上,抽出帕子点了点眼角,一块出来四个人,唐姑娘整日木呆呆,梅姑娘死了。 第98页 「姑娘,节哀」云珠别过脸,难过地说不下去了。 这时,门外一丫鬟声,「韩夫人来看秦姑娘」 随着声音,韩玉凤裹着挑金绣芙蓉锦斗篷进来,月娥站起身,蹲身,「民女拜见夫人」 韩玉凤忙伸手扶住她,嗔怪,「又没外人,妹妹何必拘礼,倒显得生分了」 韩玉凤朝里面炕上唐姑娘看一眼,同情地摇摇头,「唐姐姐还是这样子,没有一点起色,依我说唐姐姐就是太死心眼,自己过不去这个坎。」 月娥道;「人各有志,本性改不了」 二人说起梅姑娘,相对唏嘘,韩玉凤低声道:「梅妹妹死了,也算享福了,若活着,不知要遭多少罪,梅妹妹太天真,以为王爷能护住她,岂不知,一个侍妾,在王爷心里就像猫儿、狗儿,供主子开心,男人的心易变,今儿宠梅妹妹,明儿不知心思在那个身上。」 韩玉凤想得明白,看得透彻,大概商家之女,精于世故。 「姐姐过得还好吗?」月娥问。 「吃穿不愁,奴才下人看王妃善待我,也不敢欺辱,总是比我在家里时过得好,我当姑娘时,父亲生意蚀本,飢一顿饱一顿,债主整日上门讨债,没安生日子过,现在反倒舒心,王爷十天半月去我屋里一趟。」 月娥心想,韩玉凤人情世故通达,自己原来看她势力,其实为求生存,也是迫不得已。 二人聊了一阵子,韩玉凤就回去了。 月娥禁足期间,送韩玉凤到屋门口,一阵寒风颳过,月娥紧了紧棉衣,姚妈妈道:「韩夫人走远了,姑娘还是进屋吧」 月娥转身回屋,凑近炭火盆烤手,低声问;「妈妈说的太后千秋,是那一日?」 「正月初一,怪道福大,出生就非常人可比」 「妈妈说的王妃孝敬太后的寿礼还没选定?」月娥问道。 「老奴听王妃屋里的三等粗使小丫鬟说,王妃正为这事烦恼,先皇十几个儿子,虽说王妃是太后亲儿媳,若反输了其她儿媳,面子上也不好看,皇家要什么值钱物件没有,稀奇罕见的,这却难寻。」 「天不早了,歇着吧,注意火盆,睡着火星子引着了」月娥看着地上燃着的炭火盆,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生出。 三日后,夜晚,王府各门落锁,各殿熄灯,顿时王府陷入一片黑暗。 冬季,当晚颳得的是西北风,挨着王府后花园的梨落院,有星星点点亮光,光亮越来越大,不久,府里有人走动,惊慌喊叫:「走水了」 声音在寂静的深夜传出老远,府里各殿灯亮了,人声、杂乱脚步声,王府主子下人纷纷往后花园一角的梨落院赶来。 陈林带人赶到,只见秦、唐两位姑娘住的房屋已烧得就剩下房梁屋架,着紧先问;「秦姑娘在哪里?」 就听身旁娇柔一声,「陈公公」 陈林一看秦月娥由丫鬟扶着,旁边站着木头人似的唐姑娘,灯光一晃,陈林隐约看见唐姑娘嘴角一抹笑容,狐疑。 直到天边泛起几许亮色,梨落院的火熄了,经查点,主子下人都跑出来,无一人遭难,陈林松口气,厉声道;「回头查查,这火是从什么地方引起来的,一定是奴才们不尽心,火盆子没熄灭」 这时,春嬷嬷带人过来,问;「怎么回事?」 陈林道;「不小心,火盆子没熄,引着了」 春嬷嬷道;「这事惊动了王妃,王妃让我问问,是何人这么不小心。」 这正说着,月娥迈步往院子外走。 陈林看见,忙趋前阻拦,「姑娘禁足,不得离开屋子」 月娥笑了,「公公看看可还有什么屋子」 陈林这才反应过来,苦笑,「秦姑娘欲往何处?」 月娥抬腿就走,头也不回,「我梨落院着火,我自去王妃跟前领罪」 陈林不在阻拦,心想,这秦姑娘倒是个仗义之人,自去领罪,倒省得上头怪罪下来,自己担了干系。 春嬷嬷有点摸不着头脑,自己就来问问,没说要治罪,秦姑娘自己个去领罪,这怎么话说。 月娥望着王府后宅最高大屋宇奔去,知道府里王妃最尊贵,王府建筑群那最气派的殿宇一定是王妃居所。 许妃是早起才知道梨落院走水,许妃睡着,下人没敢惊动,王爷去五皇子府邸饮酒,彻夜未归。 许妃听人告诉事情经过,派春嬷嬷过去看看,心里盼着秦氏若出事,岂不是称愿,还省得自己动手。 忽听丫鬟回,「秦姑娘求见王妃」 许妃有点失望,秦氏命大,不过来这里做什么,本不想见,又听丫鬟回道:「秦姑娘执意要面见王妃,说有要事」 许妃笑了,「她要见我,我不寻她,她自动送上门,本王妃倒要见见,听她说些什么」 「来人,传她进来」 月娥没有一点遭遇火灾的惊慌,从容淡定,举止得体,行礼毕。 许妃笑道:「妹妹受惊了?」 月娥蹲身,「民女谢王妃关心」月娥说民女二字语气加重。 「妹妹此来,有事同我说?」许妃探寻注视着她,突然话锋一转,「梨落院起火,妹妹解除禁足,这是天意还是人为?」 月娥并未惊慌,「民女知道,凡事瞒不过王妃法眼」 许妃纳闷,柔声笑道:「妹妹真是磊落之人」 第99页 月娥坦然道:「民女此来见王妃,是毛遂自荐,民女听说王妃为太后千秋备寿礼,民女不才,王妃若信民女,民女定当替王妃准备一份寿礼,且普天下独一无二。 许妃正为这事烦恼,一听来了兴趣,「秦姑娘为我备寿礼,敢问能说是什么东西」 月娥道;「现在还不能说,到时自见分晓」 许妃道;「妹妹就这么自信,你准备的东西一定能得太后喜欢」 月娥淡笑一声,「王妃若不信,不妨做两手准备,倒时也不会措手不及。」 许妃盯着她,温婉一笑,「你我虽说姊妹情深,可妹妹也不会平白帮我这个忙,有什么要求说吧?」 月娥看看左右,许妃道;「说吧,不妨事,这都是我的心腹,她们只长眼睛,没带耳朵「 月娥正色道;「民女只求王妃放民女一条生路,余不多求,民女愿返回家乡,侍奉父母,做平民百姓」 许妃赞许道:「好,是个聪明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秦姑娘不怕我答应后反悔?」 「自古胜向险中求,民女赌王妃乃仗义之人,巾帼不让鬚眉」月娥毫无惧色。 许妃心里舒坦,秦氏既然把自己抬到这个高度,她反倒不好做小人。 遂道;「秦姑娘聪明,本王妃佩服,你说准备寿礼,要多长时间,需要什么东西」 月娥道;「一处安静所在,别让人打扰,如这些都能做到,二月时间尽够了」 这时,春嬷嬷带人回来,「回王妃,梨落院火灾一事,老奴尽快查明」 许妃挥挥手,「不用了,小事一桩,快节下,府里有多少事没办,还有闲工夫管这劳什子事」 春嬷嬷瞅瞅秦月娥。 ? ☆、寿礼 ?  许妃将月娥安置一个独立的小跨院,小跨院在王府后头,平常僻静无人打扰。 春嬷嬷恭谨地束手立着,听月娥吩咐,「妈妈需准备被面宽窄的素缎,要宫织上好的,各色绣花线,金银珠线要货真价实。」 春妈妈吩咐跟着人仔细记下,又问;「姑娘说完了吗?还有别的吗?」 月娥摇头,「说完了,别的不需要什么了。」 春妈妈吩咐下人,「多拿两个炭火盆,屋里冷,秦姑娘手不好使,拈针就不灵活,去王府绣娘那里把最好的绣花银针全都拿来,秦姑娘自个挑。」 月娥看春嬷嬷倒是有眼色,举一反三,笑了,道:「绣花针不用另外拿来,我随身带着,绣花架子倒是取个来。」 春妈妈不消一个时辰,就把东西置办齐了。 一一摆在桌案上,「姑娘看中不中?」 月娥摸摸素缎,点头,「宫里织的,就是比外头买的好」 春妈妈道:「府里的绸缎料子都是宫织的,现成的便宜,不用现上宫里取,姑娘说多少都有,可够地用。」 月娥用脸贴贴,柔软,很舒服的感觉,「这一块尽够了,多了用不着。」 又拿起丝线冲着亮看看,「成色不错」 用手扯了扯,结实耐用,满意地道:「辛苦妈妈了」 春妈妈告退出来,回王妃,许妃道;「如此说来,她绣功有十足的自信,举国最好的绣娘出自江南,或许她不是夸口。」 「王妃,若秦姑娘达成所愿,王妃准备放她归家?」春妈妈猜不透王妃真实心意。 许妃莞尔一笑,「答应她,不能食言,否则让她小瞧我。」 春妈妈提醒道:「王爷哪里还未死心,王妃怎样使她脱身?」 「这有何难,我自有办法。」 春妈妈心想,王妃主意多,倒不是难事。 月娥自春妈妈走后,就开始着手。 她把素缎在案上铺平,细心地描花样子,凭着一双巧手,没有任何参照图案,奇巧构思,足见绘画功底。 往素缎上描画样子,就用了五日。 月娥自此足不出户,直到腊月二十,收针。 月娥直直腰,绣活收好,云珠递上茶水,「姑娘这阵子累了,连屋都不出,现在总算完工,一会吃了午膳,姑娘出去散散心,奴婢看这附近有个园子,满枝头的梅花,开得可美了,奴婢陪姑娘去看看可好?」 月娥搬到此处,没踏出过房门,二人一进园子,满树的娇艷的梅花,一片粉霞,散发清幽而淡雅香气。 月娥摘下一朵梅花,簪在鬓边,折了一枝梅,拿在手里,仔细赏玩。 许章在书房等简王,简王大概被什么事情绊住,迟迟不来。 许章信步来到王府的宝月阁,推开窗扇,放眼望去,天空飘着薄雪,远近景色极美。 突然,许章看见下面不远处雪地里站着两个女子,红衣女子鬓边簪一朵红梅,一簇簇梅花衬得她分外娇艷,女子手掌心朝上,仰头朝天空,絮絮雪片落在她脸颊,女子笑靥如花。 许章看呆了,凝视许久,思忖,秦姑娘身处险境,竟能笑得如此纯真,多么美好鲜活的生命,这幅画面,深深打动震撼他。 正月初一,举国欢庆,皇宫大内,帝后率后宫嫔妃,皇子公主,文武百官,命妇,贺太后千秋。 慈宁宫正殿,堆满朝廷内外官员孝敬的寿礼,在外亲王、公主们也纷纷献上寿礼,真是金银成山,金珠玉翠,稀奇罕见之物,令人眼界大开。 太后老寿星,高坐在上,喜笑颜开,「众位卿家费心,送来都是稀世珍宝,哀家就不客气,笑纳了。」 第100页 接下来是亲王公主们准备的寿礼,一一摆上来,满殿华彩,最令众人开眼的是宁王奉上的半个翡翠西瓜,瓜皮翠生生、绿莹莹,带着墨绿的条纹,瓜里的黑瓜籽、红瓜瓤,逼真如新鲜一般。 众人看过,都贊好! 简王妃最后献宝,只见王妃端出一个锦盒,徐徐打开,一干众人抻头往里看,尚未看清何物,四个宫女抖手,一副绣彩凤缎面,溢彩流光。 太后欠身凝神,只觉满目光华,喜欢道;「简王妃,这是一床被面,怪好看的。」 众妃嫔虽觉得绣品精美,好是好,可是没什么新奇,许妃却故意卖官司,「母后仔细看,这不是一件普通的绣品,里面有玄机」 太后左看右看,一干妃嫔皇亲国戚,品头论足,均摇头,着急问;「请简王妃赐教。」 太后也急着问;「快说,有什么玄机?」 许妃面上透着几许得意,「母后看这副绣品上绣的凤凰,正好是五百只。」 众人惊讶,脱口不信,「五百只,这一副被面,能绣出五百只凤凰」 许妃卖弄地道:「起初臣媳也不信,众位娘娘仔细数数,看是不是五百只凤。」 众妃嫔好奇,围拢来,一只只数起来,每只凤身互相缠绕,素底竟无一丝露白。 众妃嫔数了几遍,才数明白,都甚惊奇,一齐回太后,「臣妾等数是五百只,真是奇事。」 太后招手,「拿过来我看?」 太监宫女呈上,太后近前细看,果真凤凰形体各异,没有两只凤凰是一样的姿势,见缝插针,巧夺天工。 啧啧赞嘆,「好功夫,媳妇哪里找的绣娘?」 许妃笑望简王一眼,上前跪倒,「这功劳当归功于王爷,您老人家的好儿子,是王爷千方百计寻来,为给您老人家个惊喜。」 简王嗔怪瞪了她一眼,许妃佯作没看见。 皇上奇道;「皇弟真是煞费苦心,天下有这等手巧之人。」 皇后凑趣道;「何不宣入皇宫,本宫也见识见识,是何等样人。」 太后一句,「传懿旨,令绣娘速进宫。」 内宫太监急速赶奔简王府。 ? ☆、离开王府 ?  月娥跟着太监沿着甬道疾走,她手指紧捏着衣袖,她就等这个机会。 「秦氏觐见」太监扬声道。 月娥按下心慌,轻移莲步,低首垂目,进殿,于太后、皇帝、皇后面前,大礼参拜。 众嫔妃都目不转睛盯着跪在殿上的绣娘。 太后和悦声道:「秦氏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月娥徐徐抬起头,眉目低垂,不敢平视。 陈太后有点惊异,朝众嫔妃夫人道:「你们觉不觉她像一个人」 说吧,招唿襄国公夫人道:「你过来看看,她像谁?」 襄国公夫人近前仔细端详,不由心酸,「太后娘娘说她像臣妇短命的女儿」 陈太后道:「我看脸庞有七八分像」 这时,皇上心思一动,命人召唤许章进殿,文武群臣在外殿恭贺太后千秋。 许章遵旨上殿,一眼便看见跪在殿上的月娥,微微诧异,瞅眼许妃。 「国舅也来看看,秦姑娘像一个人,是否确实?」皇上摆手招唿许章。 许章礼毕,看一眼月娥,「回太后、皇上,臣第一次见秦姑娘就觉得像襄国公府的婉容姑娘。」 皇后笑道:「国舅原来认识她,可是在什么地方相识?说来听听。」 许章就把去上元县办差,酒楼捉拿朝廷钦犯,偶遇的前后经过说了。 其实,这只是他第三次见到她,他把秦月娥偷窥书生的事厚道地略去。 太后拍手笑道;「竟有这巧事,是不是天意?」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简王,知道母后想什么,忙出言拦阻,「母后,她是儿臣府里的歌姬,不懂规矩,冲撞太后、皇上,儿臣带她领罪。」 太后斜睨儿子一眼,「秦姑娘何罪之有,秦姑娘为哀家精心绣的寿礼,哀家喜欢得紧,还要奖赏她。」 这时,许妃一旁嘆气,「可惜她不是婉容姐姐,我母亲为哥哥的亲事着急得什么似的。」 皇后目光一闪,似无意跟妹子眼神相碰,移开,笑着说,「国舅跟秦姑娘有缘。」 皇上一直未说话,此刻道;「不如六皇弟就忍痛割爱,把秦姑娘送国舅爷,以慰国舅爷对郑姑娘思念之苦。」 简王神色不很自然,笑容牵强,「国舅不好美色,她一个小小歌姬,只怕不能入国舅爷的眼。」 许章似无意瞅眼月娥,似乎有点踌躇。 简王笑对许章道;「秦氏乃一商户之女,身份低微,国舅若有意收了她,本王愿意割爱。」 简王故意这样问,知道许章乃正人君子,焉能夺妹夫所爱。 许妃心底冷笑,对丈夫小心思她焉能不知道,望着月娥道:「秦姑娘是愿意去国舅府还是愿意留在王府?」 月娥心明镜似的,许妃明知道她不愿意留在王府,却故意这样问,既不想得罪丈夫,人前充贤良,又想拔掉眼中钉,除之而后快。 月娥知道这是离开简王府唯一机会,稍纵即逝,遂破釜沉舟,无一丝胆怯,朝上叩头,「太后娘娘,民女身份低微,不敢有非分之想,国舅爷为保江山社稷,征战疆场,民女虽女流之辈,不能沙场御敌,愿意做国舅爷侍女,尽心竭力侍奉国舅爷,也算为国出力。」 第101页 「好,这话说得好,一介平民女子竟有这样的胸襟,我朝焉有不兴之理。」月娥一番话皇帝正中下怀,皇帝雄韬伟略,正秣兵歷马,想发兵漠北,跟北夷决一死战。 太后嗯了声,赞赏道:「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哀家做主,你就跟着国舅爷吧。」 简王不甘心,还想说什么,皇上瞅了他一眼,意思警告他以大局为重。 月娥忙叩头谢恩。 许章方才不好意思接受,此刻欣喜。 皇后对这秦姑娘印象蛮好的,秦姑娘不只心灵手巧,处变不惊,沉着应对,四两拨千斤,轻易改变了做侍妾的命运,宁可做侍女也不做小妾、男人的玩物,是个有志气,有骨气的女子。 这厢正说国舅爷的事,后宫妃嫔中有一程淑仪,突然捧腹,『哎呦』出声。 皇后似不经意瞟了她一眼,嘴角一丝嘲讽笑意,剎那,就转为紧张情绪,「妹妹这是怎么了?」 瑜贵妃淡笑着道;「别是程妹妹有喜了?」 太后眉开眼笑,立刻高兴道;「快扶程淑仪去寝殿歇息,这是大好事,今举国欢庆,喜上加喜,是个吉兆。」 许皇后心底冷笑,程淑仪真会挑时候,忙吩咐太监「快找方御医来给看看。」 许章是外男,后宫不得久待,行礼告退。 简王无奈看着许章带走月娥,心说这寿礼送的,外带赔上一美人。 月娥随着许章刚出慈宁宫门,顶头正巧撞上一人,方子谦看见月娥瞬间愣住,月娥失神,脚步顿住,恍惚不敢相信。 ? ☆、孤男寡女 ?  月娥和许章一出坤宁宫,顶头遇见一人,二人均一愣神,方子谦退过一旁,拱手施礼,「国舅爷」 许章笑道;「方院使一向可好?」 方子谦恭敬地道:「好,谢国舅爷关心」 许章含笑,「方院使给家母开的方子很管用,家母今冬没咳嗽,谢谢方院使,有空我置酒请方院使共饮一杯。」 方子谦说话时眼光扫向月娥,心尖刺痛,勉强道;「在下愿意奉陪。」 听二人对话,月娥想,许章称唿方子谦院使,原来他已掌太医院,接替他父亲,大概是这个原因对自己食言,男人仕途重要,岂肯为个女人毁了前程,心里对方子谦却不恨,毕竟门第悬殊,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无疑也是明智的,但愿他仕途顺遂,彼此再见,徒增伤感。 幸好,许章没在多说,二人互别,与月娥出宫院。 方子谦久久伫立,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心头滴血。 好久,一个太监出来,看见他,笑着道:「方大人,里面正等着您,您在这里等着太后传召,是奴才不是,让方大人久等。」 方子谦恋恋不捨入内。 许章和月娥出宫门坐上轿,许章偏头看她,月娥正想得出神,许章道;「你和方大人认识?」 月娥无意隐瞒,道:「在家乡时认识?」 许章探寻看了她一眼,「我看你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可曾谈婚论嫁?」 月娥垂目,半晌,抬起头,「月娥出身低贱,高攀不上,顺口一提,算不上婚约。」 许章看她低眉顺眼,有几分难过,不知怎么自己心里也跟着不好受,道:「方大人是个好人,不过人生在世上,不免有各种牵绊,也许他迫于无奈,方才我看他看你的眼神,用情很深,大概内心也很痛苦,他一定有不得已苦衷。」 月娥低声道;「那些事都过去了。」 许章盯着她,她神情落寞,淡淡哀伤,生出一股怜惜之情「你二人心里并未放下。」 月娥苦笑,「民女现在身份是侯爷府婢女,还有什么资格与堂堂太医院院判大人谈感情的事。」 许章半晌道:「你要想着他,我放你走,找你的幸福去。」 月娥心一暖,瞬间感动,抬头望着许章,看他是否说笑,许章神色庄重,丝毫没有戏耍她的意思,月娥认真地道:「国舅爷是个好人,国舅爷当真肯放我回去?」 许章心里有几分犹豫,但话已出口,硬下心肠,道:「当真,你现在就可以走。」 月娥这几个月在简王府的经歷如噩梦一般,做梦都想离开,这愿望来得太突然,一时之间不敢相信,怀疑自己是否做梦,使劲掐了一把大腿,疼,看来是真的。 抑制住兴奋,看着许章,「我现在可以走」 许章重重点点头。 月娥犹豫是否直接下车,忽地想起一事,问;「国舅爷要出征漠北?」 许章道;「是,天气暖和,皇上就下旨发兵,现在冬季不适合开战,地冻天寒,漠北气候多变……」 月娥隐约忆起,前世国舅许章出征漠北,跟北夷在封狼山一战中了埋伏,兵败自刎。 月娥心想,许章坦诚心地纯良,这么好的人自己不能眼看他丧命,为自己一己私慾,置他安危于不顾,于心何忍,何况他救过自己一命,如今又救自己与水火,自己当报答一二,良心才安。 可是她重生这件事,只字不能提,许章也不会信,用个什么法子提醒他,她一抬头,看见青缎轿围绣一幅图画,灵光一闪,有了,遂道;「民女屡次受国舅大恩,无以为报,愿绣一幅地图,也算为国出力。」 许章点头赞许,「好,这个主意好,纸质的地图,用久了模煳不清,手工绣地图,经久耐用,只是辛苦秦姑娘了。」 第102页 月娥抬手掠下鬓角,盈然一笑,「我可以藉此报答国舅爷一二,心里舒服些。」 许章望着她明媚的笑颜,影响他也跟着心情愉悦,「就算姑娘报答我,扯平了。」 轿子抬进侯府,许章吩咐下人,「把秦姑娘安置在外院书房近旁的墨云阁。」 墨云阁锦帐珠帘,布置奢华,月娥在墨云阁安顿下,下人送来午膳,午膳丰盛,六菜一汤,颇为精緻。 吃过午膳,许章踱步过来,墨云阁离他书房很近,相距不过百米,遥遥相望。 月娥看见许章,站起身,蹲身行礼,「民女见过国舅爷。」 许章示意起来,「秦姑娘不用多礼,日后见面次数多了,天天行礼,姑娘不嫌絮烦。」 月娥端过一个褥垫,让许章坐下,自己则站立一旁。 许章指指身旁椅子,「姑娘请坐,好说话。」 月娥坐下。 许章道;「姑娘住在此处还方便吧。」 月娥欠身,客气道:「很好,国舅爷费心了。」 许章击掌,两声刚过,四个侍女,翩翩进来,走到月娥跟前蹲身,「奴婢拜见姑娘。」 「这四个人侍候你,若有需要,吩咐她们就行。」 许章又道;「歇一日,你为给太后准备寿礼,劳乏二月,养养精神,动手不迟。」 许章一武将,心思细腻体贴,凡事周到,月娥更加要报答他,不能让这样的好人遭难,遂道;「不累,国舅爷把军事地图拿来,军事重镇、咽喉要塞、丘陵沟壑,要备细标註。」 许章笑道;「还是女人家心细」 「自古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两军交战,稍有疏忽,可能酿成大错,细节决定成败,漠北地形险要,变化多端,精准的地图很重要。」月娥提点许章,但愿他能听进去。 「姑娘言之有理,多谢姑娘提醒,我多留意就是。」 许章命人取来地图,月娥仔细找寻,前世许章兵败之处封狼山,只有一个点,标註,无任何过多的信息,哪里沟壑纵横,有个深谷,两山夹一谷,当日许章就是不熟悉地形,围困谷中,全军覆没,就这一丁点疏忽,就断送了一代名将的年轻性命,自己一定阻止这惨事发生。 月娥提出手绣地图,就是为了把这地方绣清楚,以便给许章警示。 我朝开春发兵,月娥掐指一算,剩二月有余,月娥绣工娴熟,二月时间虽够用,可万一临时有变,提早出征,还是往前赶,有备无患,不免起早贪黑赶工。 许章每每推开书房一侧窗扇,就能看见对面窗下,月娥一袭藕荷色薄罗衫,穿针走线,手指灵巧。 他半夜醒来,无意朝对面一望,烛火映着朦胧的身影,美得像一幅画,许章心跳加速,披衣起来,再也睡不着,久了,添了一种习惯,更深夜静,久久伫立窗前,暗中遥望对面那清丽的身影。 ? ☆、俩货 ?  月娥低头绣活,听见轻微脚步声,抬头,见云珠和姚妈妈进来,「姑娘」云珠快步到跟前,跪下叩了几个头,姚妈妈撩起衣襟抹泪,「总算见到姑娘了,老奴这些日子茶饭不香。」 月娥上前扶起云珠,欣喜地问;「你们怎么来了,我刚同国舅爷说起,话还没过到简王府。」 姚妈妈喜欢道:「王妃命人把我们送过来的。」 月娥说了别后遭遇,姚妈妈朝着许章住的书房望空拜了几拜,「许国舅是姑娘的大恩人啊!」 云珠朝着书房方向,郑重叩了三个头。 「姑娘曾是王爷的歌姬身份,不比从前是女儿家,今后是个什么打算」姚妈妈担忧地问。 月娥坦然地道;「我想回家,留在母亲身边。」 姚妈妈沉吟半晌,有些话不得不说「姑娘的意思是回老家,老奴做梦也想回去,老奴就是担心老爷容不下姑娘,姑娘来时老爷兴兴头头的,指望姑娘争脸,姑娘就这么回去,是打老爷的脸,太太的性子姑娘也知道,老奴怕太太为难。」 月娥眉梢一挑,笑道;「容不下我,我手头有钱,置房子置地自己出去住,用不着看谁脸色过日子。」 姚妈妈放下担心,乐呵呵地道;「姑娘不说老奴倒忘了,姑娘如今是富户,家里还有铺子作坊。」 云珠高兴地道:「姑娘若不嫁人,奴婢陪姑娘一辈子。」 姚妈妈嗔道;「姑娘这模样,还怕找不到好的,虽然在京城这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在咱们县,那可是百里挑一。」 三人说得热闹,月娥破例歇了一晚。 许章半夜醒来,走到西窗前,对面没有灯火,漆黑一片,徒然间心里好像少点什么,说不出的失落。 月娥日夜赶工,整整绣了二月,收了最后一针。 许章进门,月娥招唿他,「侯爷过来看看成品。」 许章过去,左右端详,用手摩挲,丘陵沟壑跌宕起伏,形状逼真,大声贊道;「好,比手绘的清晰多了,拿着方便,待得胜还朝,我为姑娘奏上本章,请立一功。」 月娥笑道;「这就不必了,只要国舅爷旗开得胜,月娥别无所求。」 离出征还有半月功夫,初春,天气回暖,月娥想塞北苦寒,气候多变,连赶几个日夜,为许章缝制一件棉战袍,轻快保暖,做了一双棉靴,加厚底。 做成,叫丫鬟请许章过来,许章穿上簇新战袍,蹬上靴子,走两圈,笑得嘴合不拢,「从未穿过这么舒服的靴子。」 第103页 又好奇地问:「姑娘并未量身量,袍子怎么这样合身?」 月娥憋不住笑,「没听说顶级的裁缝,都不用量顾客的身量。」 云珠在旁请功道:「侯爷不知我们姑娘这阵子连屋门都不曾出去。」 月娥望着廊下,感嘆,「日子过得真快,春暖花开,一直忙碌,忽略身边美景。」 许章站起身,「我带姑娘出去游玩,姑娘这段日子辛劳,也该歇息,放松一下,姑娘说去哪里,我今军营无事,正好陪姑娘,做个嚮导。」 月娥摇头,佯作一脸苦相,「跟国舅出门,前唿后应,不好,逛街不尽兴。」 许章笑道;「这还不容易,我让国舅府轿子停远点,你我装扮成商人模样。」 离京城御街还有几百米,许章就令歇轿,翻身下马。 二人并肩往南御街,许章看月娥扮作男子,清俊潇洒,忍不住笑了,「姑娘乍一看,像个英俊小生。」 二人互相对望,很有默契相视一笑。 月娥沿着御街,一家家逛绸缎庄,绣坊,开始许章以为女人喜欢衣裳,看走过几家,月娥丝毫没有要买的意思,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我揣着银票,姑娘尽管花钱,别省着,别说买几件衣裳,就是把铺子都买下来,也使得。」 月娥笑眯眯,「国舅有豪气,我怎能花国舅爷的钱,偷着跟你说,我有钱,我手里的钱,在这样繁华地段能买上五六间铺子。」 许章侧头,看她摇晃着小脑袋,模样可爱,心里有种冲动,想摸一摸她粉嫩得掐出水脸颊,终是忍住,手垂下。 月娥骄傲地道:「我就想看看京城时兴料子,衣裳样子,回家后,我设计出更好的衣裙,保证好卖。」 许章看她纯真欢快模样,没有阴谋、争斗,方显露出本性。 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还是道:「姑娘不想去找方大人?」 月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垂头,半晌道:「我不想打扰他,他是信守承诺的君子,他不跟我在一起,想必有不在一起的理由,我找他,不是让他为难,我只希望他过得好,我知道他好,就很欢喜,但愿他能娶个好妻子。」 许章惊奇地注视着她,「不管什么理由,他辜负你,你难道就一点不恨?」 月娥摇摇头,「不恨,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可能上天註定缘分不到。」 二人边走边聊,许章陪着她走遍京城有名的商铺,月娥不好意思道:「堂堂国舅爷,陪民女逛街。」 许章心情极好,打趣道:「你要感谢的不只是我陪着你逛街,我还要把宫里最好的料子,拿来给你。」 月娥高兴地道:「真的吗?」 许章微笑,「当然是真的,你别忘了,现在是谁执掌后宫,区区几块料子,不在话下。」 这厢二人聊得投机,却不提防,此刻,一对母子正打二人身边经过,母亲拉过儿子衣袖,偷着指给他看,小声道;「那不是你媳妇吗,跟一个男人走。」 赵伯章回头,不敢确定,那人打扮是位公子,月娥怎么穿男子衣裳,葛氏看儿子不信,低声道;「我眼毒,见过的人,第一眼就能叨住。」 赵伯章半信半疑,折回,走过二人前头,特意回头望了一眼二人。 月娥低头,没注意,许章正好看见,警惕地盯了那男子一眼,赵伯章不敢再看,忙佯作赶路,往前走了。 月娥走累了,跟许章往回走,月娥坐轿,许章骑马。 看二人坐上轿子,那对母子忙招唿路边一乘小轿,后头尾随二人, 远远看见,前头大轿进了国舅府。 母子付了轿钱,抄手站在路边,葛氏道:「儿呀!你媳妇攀上国舅爷,方才看她二人亲昵,你媳妇一定是得国舅爷的宠,你何不上门,讨个便宜,得些好处,咱娘们也好过活。」 赵伯章想了想,母子二人穷途末路,原本打算上京,寻门路,把科考的案子翻一翻,一路靠给别人代笔写家书,挣几吊钱,凑盘缠,好容易挨到京城,身无分文,连当官府邸的门房都不许进,有几户使过钱的,干脆不认识他,把他赶了出来,母子夜里庙里寄宿。 人落难时也说不得要脸,为今之计,只有像母亲说的,找月娥,求她帮忙,可一转念,上次找过她,月娥话说到这份上,跟他母子撇清,又去找也是自讨没趣。 遂对葛氏道;「这事容儿子想想。」 母子就在侯爷府附近一个茶摊坐下,要了两碗茶水,解渴。 赵伯章左思右想,想出一个主意,权衡一番,也只好如此这般,于是跟葛氏悄声嘀咕。 葛氏频频点头,「娘看这法子准行,她秦月娥薄情,咱不找她,找她也不给你好脸,国舅爷不知道底细,拿她当宝,你东西揣着,直接进去找国舅爷,就说是她男人。」 赵伯章书生清傲之气,早就被落魄的日子消磨殆尽。 许章和月娥回府,各自回房。 许章吃过午膳,更衣,正准备去军营,听下人传报,「回国舅爷,门口有人找?」 许章道;「什么人?」 「一个书生,说是秦姑娘的男人,有话要跟侯爷说。」 许章一愣,肃色道;「让他进来」 ☆、误会 ?  赵柏章跟着下人走进国舅府,拿眼睛四处瞧看,国舅府巍峨气派,富丽堂皇,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皇亲国戚的国舅府不亚于亲王府归置,可见皇帝器重和当朝皇后娘家的权势。 第104页 赵柏章有点心虚,跟着下人来到外厅,台阶下两旁立着带刀侍卫,赵柏章此刻有点后悔,万一露出破绽,死无葬身之地。 胆颤心惊提着旧棉袍上了台阶,门口侍卫朝里喊了声;「人带到。」 赵柏章听里面威严洪亮的声,「带他进来。」 赵柏章仗着胆子,迈步进门,就见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身板挺直,面貌俊朗的年轻将军,正是跟月娥在一起的许国舅,赵柏章上前几步,撩袍跪倒,「小民参见国舅爷。」 半晌,赵柏章没听见上头动静,心里着慌,许国舅仔细打量他一眼,穷书生,胆量不小,敢冒名秦姑娘的丈夫。 许章沉声道;「你说你是秦姑娘的丈夫,这可是真的?」 赵柏章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小民自幼奉父母之命,跟秦姑娘定亲,乃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形同夫妻,小民春闱上京城赶考,受了牵连,消去功名,如今落魄,想求秦姑娘看在以往情分,替小民在国舅爷跟前说句话。」 许国舅听他说这番话不像空穴来风,就道;「你说跟秦姑娘定亲,可有凭据?」 赵柏章摸索掏出一方绣帕,跪爬几步,呈上,道;「国舅爷若不信,这上头还有秦姑娘的名讳。」 许章看了看,心想,倒不像是假,难道是下头为邀功,瞒着简王把许了婆家的女子弄来。 遂唤身旁丫鬟道;「把秦姑娘请来。」 赵柏章一听叫秦月娥来,有点心虚,事到如今,也没退路,心想,我一口咬定俩人定亲不提退亲一事,退亲对她闺名有损,她不愿当着国舅爷出丑,不敢提退亲一事,也没法拆穿他。 月娥由云珠扶着走出后堂,看见堂前跪着的赵柏章,就明白一二,看见许章手里的绣帕,唇角一丝嘲讽。 赵柏章看见她,朝她便喊,「月娥,你在国舅跟前得脸,求你看在以往情分上,帮扶我一把,我现在一贫如洗,你不屑与我有牵连,好歹你我也曾有过婚约,你从前对我的好,你忘了吗?我不曾有一刻忘却。」 月娥嗤笑,嘲戏道:「你现在穷了,难道你从前富有?」 云珠忍不住气愤地道;「你赵家从前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别说念书求学,秦家帮你还少吗?你中了举人,混得人摸狗样,浑不知天高地厚,私蓄外宅,包粉头,对得起姑娘吗?亲事退了,你还缠着姑娘不放,你给读书人丢尽了脸。」 云珠还欲骂,月娥制止,看一眼许章手里的绣帕,道:「这是我的绣帕吧?让不知廉耻的丫鬟偷去,落在你手里,我的丫头是让你卖掉了吧?怎么绣帕还留着?」 几句话,赵柏章干瞪眼,月娥抵死不认是她亲手送他的,他急忙辩解,「姑娘难道忘了,小生府里赶考,姑娘亲手绣的送给小生的,当时,里面包着银两,送小生的盘缠钱。」 许国舅听明白了,突然插嘴问月娥,「你未婚夫私蓄娼妓,是不是藏匿在上元县城西关帝庙一带?」 这回不只赵柏章惊诧,连月娥也惊异,道;「国舅怎么知道。」 许国舅心中瞭然,仔细看眼赵柏章,恍惚有点印象,当时看见月娥跟着这个男人进了小胡同,原来就是这个无耻之徒,看来一直以来都误解了月娥,以为她轻佻,是自己主观臆断,月娥说得没错,不觉生出一丝惭愧。 看向赵柏章眼神中一抹厉色,「你说秦姑娘是你妻子,你有婚书吗?」 赵柏章吶吶道:「婚书放在家里了。」 月娥道:「这却不难,国舅爷派人跟他家去取,往来不过半月路程。」 赵柏章有点着慌,期期艾艾,小声道;「秦家嫌贫爱富,硬是逼着小生把婚事退了。」 月娥淡淡一笑,「请问公子,我二人自小订婚,何时退的婚,公子若记性不差,是公子金榜题名之时。」 赵柏章语塞,强辩道;「那也是你秦家先提出来的,准是打着巴结简王,攀上高枝。」 秦月娥后来在简王府的经歷,许国舅是一清二楚,他不信秦月娥是心甘情愿入简王府的,厌烦看着下面跪着的赵柏章,一挥手,「来人。」 下来上来几个侍卫,抱拳,「国舅爷有何吩咐?」 「把这人拖下去,送到官府,就说他肆意讹诈国舅,污衊简王,重重治罪。」许章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 侍卫上前,二话不说拖着赵柏章下去,赵柏章扯开嗓子喊,「秦姑娘救命!」 月娥掉过头去。 赵柏章被人捆绑着拖出府门,其母葛氏见儿子被人推搡捆绑拖出来,叫嚷扑上前,撒泼骂道;「强人,胆敢绑了我儿子,我儿子犯了何罪?」 一个侍卫笑微微道;「难怪你儿子没教导好,原来有你这样的老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葛氏朝地狠狠啐了一口,「国舅怎么了,官大,仗势欺人,我要告他,京城是天子脚下,还没王法了。」 上前拉扯侍卫,试图阻止他们放开儿子,那侍卫不耐烦,把她朝旁一扒拉,「睁开你狗眼看看,这是何地?是堂堂国舅府,国舅爷是谁,你这老婆子好好打听打听,上告,你道是去告,罪加一等,让你告。」 喝命,「把人带走。」 几个侍卫把他塞在一辆车子里,送去官府。 葛氏追赶,跑出几步,车子就看不见影子,葛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捶地,「我的儿呀!你们这群强人,国舅府仗势欺人,欺负百姓,没天理可讲。」 第105页 这一闹,惊动国舅府里管家,管家带着人出来一看,门前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子,唿天抢地哭号,一干路人围着,管家不急不慌朝周围一干众人道;「这婆子的儿子妄图讹诈国舅爷,轻视皇家,污衊简王,已送官府治罪,大家若不是跟他一伙,就都散了,以免受牵连,吃官司,受牢狱之苦。」 众人一听,唬得四处走散,这聚众谋反可不是闹着玩的,太平盛世,谁愿意惹是生非,自家好日子不过。 众人散去,管家看看地上的老婆子,道;「老人家,你儿子送去官府,你还不赶去看看,若你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好有个人收尸。」 葛氏一听,扑棱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官府衙门奔去。 管家撇撇嘴,心里话,这种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看看京城天子脚下,是哪个最尊崇。 赵柏章被带下去,月娥朝许章拜了几拜,「谢国舅爷。」 许章起身,还礼,「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姑娘当日说得对,是我先入为主,误会姑娘,之前对姑娘态度不好,万望姑娘别放在心上。」 看月娥不解,许章便把自己在上元县两次遇见她的事说了,月娥笑了,「今多亏姓赵的这么一闹,不然国舅爷一直误会下去,把我想成闺门不严谨,行事不检点的女子,岂不是冤枉。」 许章一脸愧色,「先前还以为姑娘是这样的人,是我煳涂。」 月娥抿嘴一笑,「看错人没关系,国舅爷征战,别看错地形就成。」 许章点头称是。 月娥不方便直说,只能点到为止,想起前世我朝兵马败北,许国舅自刎谢罪,记得许氏一门自此衰败,许皇后失宠,不久打入冷宫,许家消声灭迹。 月娥回房,心里隐忧,甚是不踏实,许国舅是好人,怎么能想法子确保万无一失,突然,想起一个主意,立刻动手。 ? ☆、回乡 ?  月娥找出一块素锦,用了三日时间,上面绣了一弓一箭,做成一个精緻的锦囊,云珠纳闷,「姑娘做这个干什么?」 月娥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命云珠在包袱里找一块素白绢,详细描绘出漠北封狼山地形,用鲜艷的颜色绣出来,又用了二日,绣好装在锦囊中。 四月初,许章大军出征头一日,许章奉旨宫中饮宴,皇帝亲自把酒送行,席间不免说些激励的话。 直到二更天,许章方回府,解开鹤氅,从窗子朝对面楼上望一眼,对面屋子里漆黑一片,许章有点莫名惆怅,刚一转身,就见月娥笑盈盈站在灯影里,许章惊喜,唤了声,「秦姑娘」 月娥手里捏着锦囊,走上前,轻柔声道;「国舅爷明就要出征,这是我送国舅爷的东西,国舅爷先别拆开来看,等到漠北腹地在打开,切记!」 许国舅接过,心里好奇,恨不得立时打开来看,月娥按住他的手,「国舅爷切记与北夷大战之前,打开锦囊。」 许国舅贴身放到胸口处,怕弄丢了,用手按了按。 月娥扬起脸,对上许国舅微热的目光,「民女为国舅爷吹一曲送行。」 月色阑珊,微风习习,高楼之上,月娥手执玉笛,一曲《从军行 》在寂静的夜空中迴荡,缠绵悱恻,盪气迴肠。 许章心里波涛汹涌,暗下决心,这一仗一定要赢,活着回来,做他早已想做的事。 曲毕,二人并肩立于高阁之上,许章道;「明天你就要离开了吗?」 月娥嗯了声,算是回答。 许章道:「你执意要走,我派人送你。」 月娥笑笑道;「谢国舅爷,我已雇好船只,走水路,不用麻烦人送。」 许章推开窗子,夜风吹来,二人都似有话,又都默然不语。 翌日,许章率领的大军开拔,月娥带着云珠和姚妈妈坐上雇好的船只,沿运河南下。 月娥最初几日担心许章,船走了数日,到了江南,近乡情怯,月娥思念母亲日甚。 「姑娘看,快到南江府了,再行一日,就到家了。」 季氏接到女儿书信,掐指一算,除了路上耽搁,就这两日便到家了,喜得什么似的,抱着儿子,「你二姐就要回来了,你打生下来还没见过你二姐。」 季氏生下儿子已百天了,秦老爷一旁听了,闷哼一声,「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让王府休回娘家,把秦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季氏自打生了儿子,底气也足了,争辩道:「什么被王府休了,是月娥好不容易拼得离开王府,你做爹的该高兴,还说这种话,月娥就不是你女儿。」 听季氏唠叨,秦老爷从炕上下来,「宋掌柜的约我,我走了,以免他等急了。」说吧,躲了出去。 月娥一下船,就有季氏派来的两个秦家的小厮等在岸上,看见云珠扶着姑娘下船,便高喊,挥手,「云珠姐」 两个年轻小厮殷勤跑上前,打千,「奴才见过姑娘。」 月娥是认识的,这两个小厮从小就在秦家,月娥笑道;「太太在家?怎么就知道我今到,还特特吩咐你们来接。」 一个小厮接过云珠手里的包袱,笑嘻嘻的,「那是算得准,奴才二人都等了三日了。」 月娥心里热热的,看来母亲是这世上最疼自己的人。 月娥轿子一到秦府大门,秦府大门打开,月娥直接抬入内院,刚一落轿,一群丫鬟婆子赶上来围住。 第106页 月娥扶着云珠的手下轿,就听有人喊一声,「太太来了。」 「娥儿,你可回来了,想死娘了。」季氏疾步走来,甩开丫鬟搀扶着的手臂,扑向月娥,抱住女儿,儿一声,肉一声的叫,母女抱头痛哭。 好半天,季氏身旁的婆子笑劝道;「二姑娘回来,太太该高兴,怎么反倒哭起来。」 季氏听说,抹泪,「我这是高兴的。」 月娥搀扶着母亲往上房走,问:「我父亲那?」 季氏道;「出门谈生意去了。」 月娥担心地问;「我回家,父亲想必不高兴。」 季氏提起,一肚子气,姚妈妈早捎信回来,说了女儿在王府的遭遇,姚婆子不敢实话实说,只略提了几句,季氏就恨得把秦老爷好顿埋怨,「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你父女就不听我的话,女儿若是少了一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秦老爷中年得嫡子,高兴之余,把结髮妻子顺带高看一眼,对季氏嗔怪,能躲就躲,走去陶氏院子里。 现在季氏和陶氏分开住,虽然房屋连着的,却是两个独立的院子,季氏住宽敞的老宅,陶氏住窄小的偏院,角门锁死,各走各的门,减少不少是非,秦老爷耳根清净不少,不禁想月娥当初的注意是对的。 秦老爷多数时候是留在季氏屋里,每日回来都要看看儿子。 季氏按月命人把东院的月例银子一日不差地送去,眼不见为净,心宽不少,没事就逗逗儿子,家事交给程春家的打理,有不决的程春家的来回太太,请太太定夺。 母女二人相携来到上房,月娥迫不及待,「我弟弟呢?」 奶娘抱着出来,月娥到跟前细看,孩子长得白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月娥一逗,咧嘴直笑,季氏感嘆,「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你继业兄弟都快半岁了。」 月娥喜欢望着奶娘怀里的弟弟,「你叫继业,秦继业,是名字是父亲取的?」 季氏一脸满足,「是你父亲取的,你父亲说了,长大继承家业,秦氏后继有人了。」 月娥看母亲性情改变,不似先前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没见过世面的妇道人家,看来自己担心是多余了,父亲重嫡,母亲母凭子贵,可想而知,不用问也知道母亲是成功扳回父亲的心。 午膳前,秦老爷回府,知道女儿已到家,心里有点郁闷,进上房脸上没什么笑容,月娥蹲身行福礼,「女儿拜见父亲。」 事已至此,秦老爷长嘆一声,「既然回都回来了,过去的事就别在提了,以后有合适的人家,让你母亲给你留意。」 季氏嗔怪地道;「看你,女儿才回来,就想把她往出嫁,我母女还没亲热够,再说就凭我娥儿这相貌,还不是打着灯笼挑。」 秦老爷瞅眼女儿,季氏说得不差,女儿这一走大半年,人更加标緻,就算进王府,名声有点不雅,凭这等容貌,嫁人不难。 秦老爷这样一想,脸色缓和多了,问了问女儿这大半年情况,月娥怕母亲难过,当着母亲轻描淡写说了几句,秦老爷还是听出点门道。 「这么说,你住在国舅府,许国舅出征,你才回来?」 月娥知道精明的父亲又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淡淡道:「女儿跟国舅府素无瓜葛,叨扰多日,怎好常住,再说女儿想念二老双亲,就回来了。」 秦老爷详细打量女儿,女儿出落得如花似玉,这般容貌别说是上元县,就是京城也难得一见,按质论价,秦老爷心里挑女婿定位不觉拔高了。 「是二姑娘回来了吗?」随着一女声,宋姨娘一步三摇进门,身后跟着已出门子的秦家大小姐秦月芸,「是妹妹回来了,妹妹真是风光,去京城走一趟,见了大世面。」 月芸一见面就出言挖苦妹妹,她是三天五头往娘家跑,每次回来就诉苦,女婿家勤俭,粗茶淡饭,还要亲自下厨,侍候公婆,她带去的两个丫鬟婆母说多两张嘴,送回秦家来了,这下子可苦了月芸,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起早贪黑,侍奉公婆和丈夫,还总被婆母数落。 季氏厌烦,这娘俩是来看笑话的,态度冷淡,看了眼月芸,「回娘家,跟你婆婆说了吗?」 月芸撇撇嘴,「她还不是一样往外跑,眼睛就往媳妇身上盯,我回趟娘家,她又能说什么?」 季氏道:「你公婆都是老实人,当面不说,背后指不定怎么编排秦家,说我们没把你教好。」 秦老爷沉脸道;「一会吃了晌饭赶紧回去,给你公婆告个罪。」 月芸嘟囔,「父亲偏心,妹妹还不是嫁入王府,又回来了,我怎么就回家住两日都不行。」 秦老爷脸一寒;「你跟你妹妹能一样吗?你若能比得上你妹妹一半容貌,我早就给你找个有名望的人家嫁去。」 月芸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心下愤愤然,父亲一点不给她留情面,宠着妹妹,心底不服,真想永远不回婆家。 ? ☆、婚事 ?  半年后,上元县繁华街市一家酒楼上,一人靠窗坐着,眼睛却注视着楼下。 楼下一家布行,起底上下两层,几间朝街铺面连成一起,整条商街很是显眼,炎炎夏日,夫人太太小姐车轿挤满门前,一阵阵轻风,衣香鬓影,女子娇声充盈门庭。 后堂,老顾一路小跑,「姑娘,今人多得门都挤破了,满城太太小姐都奔咱们家来,连盛氏老顾客都吸引过来了。」 第107页 黄婆子找来,面露为难,「姑娘,供不应求,一下子织不出这么多料子,还需添人手。」 对面酒楼上年轻英俊的男子露出微笑,望着布行,酒保奇怪,这位客官坐了半日,自斟自饮,饶有兴致望着窗外,没有离开的意思。 直到布行打烊,一个标緻的女子走出来,上了轿子,布行上了门板,酒楼上的男人方命侍从,算了酒钱,离开。 秦老爷和太太季氏正在房中说话,下人进来报,「回老爷太太,门口有人要见老爷。」 秦老爷漫不经心,「何许人?」 「听跟着的家下人称唿他家老爷国舅。」下人据实回禀。 秦老爷一愣,反问那通传小厮,「什么国舅,你这奴才别是耳朵背,听岔了。」 「奴才是听这么说的,说国舅姓许,是从京城来的。」那个小厮有点委屈,方才听得真真的,老爷只是不信。 秦老爷突然想起,女儿月娥是从国舅府走的,难道是国舅许章到此。 忙对季氏道:「快给我找件衣裳换上,说不准真是国舅爷光顾。」 又吩咐下人,「快请。」 秦老爷匆忙中边走边整理衣冠,厅堂中央站立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这男子英武俊朗,腰身挺拔,这男子看见秦老爷进门,迎上前几步,步伐矫健,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秦老爷多年经商走南闯北,观气度不凡,搭眼便看出此人乃国舅许章无疑。 秦老爷上前见礼,口称,「草民参见国舅爷。」跪下叩头。 许章忙搀扶起,「秦老爷,在下许章,奉旨传圣上旨意,秦老爷还是把月娥姑娘唤出堂,接旨。」 秦老爷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说许章对月娥有意思,心知肚明,可是让月娥接皇上旨意,秦老爷发懵,忙让家下人速去请二姑娘。 月娥听丫鬟说,「国舅爷来了,请姑娘出去相见。」心中暗喜,许章得胜还朝,至今有二月,她心里常惦记,不知今生还能否见上一面,难得许章屈尊降贵来到三元县这小地方。 月娥匆忙换上衣裳,对镜理云鬓,看妥当,脚步匆匆出了闺房。 从后门进到前厅,隔着堆纱帷幔,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像是许章。 月娥心跳加快,侍女打起珠帘,月娥施施然走入,许章正跟秦老爷说话,眼睛掉转到月娥身上,移不开目光,直到身旁之人小声提醒道;「国舅爷,宣读圣旨。」 许章捧出黄娟,高声道;「秦氏月娥听旨。」 月娥懵懂,只得按照国法跪下,秦老爷狐疑心里忐忑,一介平民接皇上旨意,会不会惹来杀身之祸,秦老爷腿竟微微有点抖,顺势跪下,家下人等跪了一地,听许章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秦氏女月娥,忠贞慧敏,助吾铁骑歼强虏,立奇功,兹特赠尔为上远县主之位。 秦老爷和夫人季氏大喜,众人纷纷道喜,月娥站起身,许国舅整整衣冠,恭恭敬敬朝月娥行大礼,「许某替二十万将士谢秦姑娘救命之恩,没有姑娘的绣的那张地图,我朝大军定在封胥山全军覆没。」 许国舅郑重地又连拜了三拜,「许某再替全军将士的眷属谢秦姑娘,秦姑娘的智慧和仗义免却她们沦为孤儿寡母。」 月娥闪身一旁,「许国舅太谦逊,国舅智勇双全,指挥有方,我朝方大获全胜,非月娥之功。」 许国舅看众人不解的眼神,跟秦老爷和夫人简单说明月娥相赠地图之事。 秦老爷素性精明,眼神颇有几分狐疑,女儿是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熟悉,并准确无误地绣出漠北的地形。 月娥知道父母并家里人心下怀疑,轻描淡写地道:「女儿在店铺里常有往北贩布匹的人,有去过的讲北地风俗民情。」 众人释然,秦老爷纵不完全相信,女儿月娥受皇封县主之位,是秦家的荣耀,就是知府见了女儿都恭敬几分,女儿成了我朝功臣,秦老爷脸上有光,又看许章仪表堂堂,尚未婚配,成为自己女婿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高兴得吩咐下人前厅摆酒,款待国舅爷。 月娥随母亲退入后堂,许章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随着珠帘摇晃,帘后空空的,许章失落。 秦老爷看着许国舅痴情的目光,心里有数,唤了声,「国舅爷请。」 连唤了两声,许章才反应过来,恭敬地笑着道;「秦老爷先请。」 「国舅爷请。」 月娥扶着季氏退入后堂,季氏高兴得直抹泪,「我儿苦尽甘来。」 大姑娘月芸这几日赖在娘家不肯回婆家去,夫君来接,月芸百般不愿回去,宋氏心疼女儿求太太季氏留女儿小住,季氏心软,便答应,派人给月芸婆家说住两日送回去,月芸公婆自嘆命苦,娶个不安分的媳妇,整日往娘家跑。 月芸方才听见官差来宣读圣旨,躲在帷幔后偷看,看一个年轻将军,顿生爱慕。 宋氏在季氏房中凑热闹,自从月娥归家,她背后称意,府里众人风言风语,月娥被男人休了,要不是季氏生子,主母地位稳固,二姑娘留在秦家不知受多少褒贬。 众人都奉承月娥和季氏,陶姨娘得信,心里嫉妒,却不得不来巴结,月娥身为县主,皇帝亲封,秦家日后风光,陶氏的儿女借月娥的光也说不定,陶氏平常住东院,与正院互不往来,现在舍脸主动来季氏跟前巴结。 第108页 陶氏惯会见风使舵,殷勤小意,不免做小伏低,「妹妹恭喜姐姐,恭喜二姑娘,姐姐有福气,二姑娘能干。」 又朝月娥陪着笑脸,「二姑娘这回得脸,受了封诰,日后,你弟妹全靠姑娘拉扯。」 只有月芸一言不发,嫉妒地看着屋里的人都围着妹妹巴结奉承,看那国舅爷对妹妹有意,自己不免自嘆自艾,立誓不回夫家去。 秦老爷在前厅陪着许国舅吃酒,许国舅酒后,吐露有求娶月娥之意,秦老爷大喜,更加殷勤,许国舅明早返京,许国舅言下之意回去同家母提上门提亲,秦老爷并未挽留,盼着他早日来娶女儿,心想,那时自己是国舅爷的岳父,当今皇后成了亲家,何等的荣华富贵。 当晚,许国舅留宿秦家,次日一早,许国舅走水路返京,去内宅拜别季氏,季氏嘱咐些话,许国舅眼睛看着帘子后的月娥,隔着珠帘影影绰绰月娥裊娜的身影,许国舅拱手,「许某拜别姑娘,姑娘的恩情,许某宁刻在心。」许国舅当着秦老爷和季氏的面不好明言,暗示月娥,月娥听明白,不免羞红脸,隔着珠帘,说了句,「国舅爷保重。 许国舅坐官船,江南官员站在岸边恭送,许国舅望着运河两旁山峦,心中满是月娥姑娘的影子。 国舅府 信阳君许氏,当今皇后之母,威严上座,许章跪在堂上,许老夫人怒容满面,「不行,我不答应娶一个商户之女,之前她住在府里,我装聋作哑,就是想你不过把她收房做妾,一侍妾无所谓出身,可是正妻不能随便,我许家是何等人家,焉能娶一个这等出身的女子。」 许章直跪恳求道:「母亲,秦姑娘虽是商户女,然知书达理,兰心蕙质,比大户人家千金强许多。」 许母冷脸,厉声道;「不说她是商户女,她曾做王府歌姬,我许家若娶个这样的女子做儿媳,你让我许家的脸往哪放,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就是跪死我都不答应。」 「儿子今生非秦姑娘不娶。」许章坚定地道。 「你…….你……你这是为人子该对母亲说的话吗?」许老夫人气结。 许老夫人气得抖着声音怒喝;「下去,你这个不肖子,是想气死我不成。」 「儿子不敢。」许章行礼告退出去。 许老夫人坐着生暗气,朝左右喊,「备车,更衣,我立刻进宫。」 ? ☆、终章 ?  许母冷脸,厉声道;「不说她是商户女,她曾做王府歌姬,我许家若娶个这样的女子做儿媳,你让我许家的脸往哪放,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就是跪死我都不答应。」 「儿子今生非秦姑娘不娶。」许章坚定地道。 「你…….你……你这是为人子该对母亲说的话吗?」许老夫人气结。 许老夫人气得抖着声音怒喝;「下去,你这个不肖子,是想气死我不成。」 「儿子不敢。」许章行礼告退出去。 许老夫人坐着生暗气,朝左右喊,「备车,更衣,我立刻进宫。」 「老身去找皇后娘娘做主,治她秦氏女一个勾引皇亲国戚之罪。」许老夫人怒气沖冲进宫,找皇后女儿做主。 坤宁宫 许皇后最近心情舒畅,自己兄弟立了大功,皇帝大肆赏赐,自己脸上有光,自己儿子立为太子,执掌后宫,后位稳固,皇帝感念许国舅冒死征战沙场,抵御外掳,忠心可鑑,对许皇后和许家恩宠有加。 下月是太后千秋,许皇后苦思讨得太后欢心,办一场新颖独特的寿宴。 太监回禀,「回皇后娘娘,信阳君夫人求见。」 许皇后听母亲进宫,忙命请,许老夫人按规矩行国礼,关起门,许皇后行家礼。 许皇后打从母亲一进门就看出母亲脸色不善,许老夫人刚坐下,许皇后挥手屏退左右,轻声问;「母亲,有什么烦心的事?」 许老夫人把儿子要娶秦氏商户之女的事说了,许皇后没像母亲气愤,她早看出弟弟许章钟情秦月娥,之所以当初未拦阻,因为跟母亲想的一样,弟弟不会娶做正妻,纳做侍妾无伤大雅。 不承想弟弟许章倒认真了,非要娶做正室,弟弟脾气她做姐姐的焉能不知道,硬的不行来软的,于是道;「母亲不用着急,兄弟常年在军中,女人见得少,那秦姑娘有几分姿色,便动了心,他是没见过好的,等本宫为他物色,京城挑几个才貌俱佳的名门闺秀,没准他一见面就动心了。」 许老夫人听皇后娘娘说得在理,一味强硬,儿子真不娶亲,许家岂不是绝了后,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他娶了天长日久生出感情,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慢慢就忘了秦家姑娘,若他真放不下,不妨纳做妾室,只要不是正妻,许老夫人也不干涉。 许老夫人得女儿支持,气消了大半,回府后,着人把儿子唤到跟前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在京城给你物色一门亲事,凭许家的家世,你要是相中那个名门闺秀,量没有不愿意的,皇后娘娘求皇上赐婚,风光体面,你喜欢那个秦姑娘,等你成亲后,纳她为妾,能做你国舅爷的小妾,不算辱没她。」 许章道;「秦姑娘乃有骨气之人,断然不会答应给人做小,儿子也不想让她受此等委屈,母亲若相强,媳妇娶进门,做个摆设,儿子不碰她,母亲还是别耽误别人家女儿的终身。」许章口气坚决,没有一丝动摇。 第109页 许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他,骂了句,「孽子。」 众人怕老夫人气坏,忙把侯爷劝出去。 许老夫人跟儿子赌气,数伏,天道又热,吃不下饭,心口堵得慌,许皇后听说,不免担心,即命太监往太医院传太医院院使方子谦前去国舅府,为许氏太君看病。 方子谦到了许国舅府,家人引着去上房,方院使常来许府为老夫人瞧病,许老夫人不避嫌,方子谦问老夫人病情,许老夫人嘆气道;「不满方大人,老身心病难医,都是因为逆子的婚事,堂堂皇亲国戚,娶一个商户之女,有损我许家的名声。」 方子谦心念一动,想起在宫中见到许章和秦月娥,遂似不经意地问道;「国舅爷怎么会认识商户之女?是京城里哪家皇商?」 许夫人嘆口气,「要是皇商还能说得过去,是家住江南一个姓秦的小商户之女,这种出身,怎么能进我侯府?」 方子谦道;「好像听说国舅爷凯旋,封了县主,可是这位姑娘?」 「大人说得正是,封了县主,也改变不了出身,亲生父母,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老身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别人的家世,方子谦不便深问。 许皇后张罗为弟弟许国舅择媳,京城一干名媛动了芳心,许国舅品貌非凡,文武双全,家世显赫,皇亲国戚,是京城达官显贵之流择婿首选,许侯夫人的位置赤手可热,一时间,许国舅府门庭如市,提亲的踩破门槛,许老夫人相中几家姑娘,都是才貌双全大家闺秀,其中还有当今太后娘家亲戚。 许老夫人跟许皇后选出的姑娘,许章一概不同意,上书皇帝,请皇帝赐婚秦氏女。 皇帝颇为为难,按理说许章是功臣,论功行赏,许章若提出别的要求,皇帝都能答应,唯一这件事,顾虑皇后娘家的面子,不肯答应,直接驳回,又怕伤了许章的心,皇帝是左右为难。 许国舅要求娶民女,在朝中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众人都说此事荒唐。 许国舅得不到任何支持,很是烦恼,正闷坐想对策,门上人通报,「有方府家人拿着方院使的名帖求见。」 许国舅平常跟方子谦没有什么交情,微微有点诧异,忙命请进。 方府一老家人呈上一封书信,是方子谦约他在醉春楼见面,许国舅知道秦月娥和方子谦有一段错失的姻缘,猜测是不是跟秦姑娘有关。 许章到醉春楼时,方子谦等在哪里,彼此见礼,落座。 酒菜摆下,方子谦示意侍者下去,侍者走时小心关好门。 许章先端起酒杯,「我敬方大人一杯酒,方大人为家母身体费心。」 「这是下官职责,侯爷不必客气。」方子谦饮了这杯酒。 许国舅耐着性子,等方子谦开口说来意,酒过三巡,方子谦玉面微热,轻声说了句,「侯爷知道我跟秦姑娘的事?」 许国舅知道他说到正题,有点紧张,点头,「听说过。」 方子谦接着道;「侯爷知道我为何一去没有音讯,让秦姑娘空等。」 许章也疑惑,「方大人为人正直,断不会做出有失信于人的事,方大人一定有苦衷。」 「谢谢侯爷这么看下官,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当初离开上元县,回家禀告父母,去秦家提亲,求娶秦姑娘,家母听说,当场晕倒。」 许章诧异,「方家不能接受秦姑娘的出身,倒也不至于晕倒,难道方夫人有隐情。」许章直觉方子谦一直不能说出的真相也许跟这位方夫人有关。「 方子谦继续说道;「家母是我继母,在下是继母抚养长大,家母视在下如亲生。」 他顿了一下,下了决心道出实情,「月娥姑娘是家母婚前生下的女儿,家母当年不能抚养,由一婆子送到秦府门前,被秦夫人收养,真相大白后,家母没脸对我父亲,几次想自尽,我父亲原谅了我继母,这事就隐瞒下来,在下几经犹豫,不想看侯爷跟秦姑娘重蹈覆辙。」 许章震惊,这种事有伤风化,方夫人隐瞒这么多年,现在由方子谦揭出来,无疑是家丑,许章感动,「方大人,今日能道出此事,想必下了很大的决心,我许某感激方大人仗义相助,道出实情,许某今生不忘方大人大恩。」 许章不知怎么感激方子谦,方子谦能说出埋藏已久家丑,对月娥是何等深情,其胸襟令人敬佩。 上元县,秦府 知府亲自到府上,传太后娘娘懿旨,令秦氏二姑娘进宫,知府拍拍秦老爷的肩,「老兄,你烧对了那柱香,女儿风光,老兄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秦府里欢天喜地,知府一走,秦老爷和夫人便为二姑娘秦月娥打点,秦姑娘由知府派人护送上京,知府现在见到秦老爷毕恭毕敬,混迹官场,早看出苗头,秦家这位二姑娘能被太后召见,来头不小。 慈宁宫 太后由许后陪着,传襄国公夫人觐见,襄国公夫人拜见太后,太后命赐座,襄国公夫人告罪,斜签着身子坐下。 太后满脸慈祥的笑容,「哀家今儿找你来,是有一事相求。」 襄国公夫人马上站起来,「太后娘娘严重,太后娘娘若有什么吩咐,妾身当尽力而为。」 「这是一件大好事,你听哀家跟你说,许国舅想要聘秦氏女为妻,哀家想让你认秦姑娘为义女,你看如何?」太后说完,跟许后互看了看,二人都望着襄国公夫人。 第110页 襄国公夫人先头一愣神,旋即反应过来,满朝上下都传许国舅想娶商户女,这是太后为许后娘家的体面,出此主意,襄国公夫人焉有不愿意的,能跟国舅府攀上亲戚,跟许皇后沾亲带故,是多大的荣耀,急忙跪下,叩头谢恩,「妾身一万个愿意,妾身高攀了。」 太后笑着道:「这就好,就这么说定了,哀家已派人专程着秦姑娘进京,找个良辰吉日,摆酒认亲,以后秦家姑娘就是你国公爷的女儿,夫人可要像亲生女般看待。」 襄国公夫人喜出望外,连连保证,「妾身不敢怠慢,妾身没有女儿,寻常遗憾身边没有贴心小棉袄,这天下掉下来的大喜事,妾身回家跟夫君说知,他也定然高兴。」 太后跟许后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此事圆满解决,真相不用闹全天下皆知,还要给方家留些脸面,方夫人当姑娘时年轻做出的荒唐事,时过境迁,本朝还算开化,又是几十年前的事,方夫人愧悔,既然方老大人既往不咎,何必旧事重提,与方夫人名节有污。 太后是为江山社稷,也是笼络许家,这样处理给皇帝说知,皇帝甚为满意。 秦月娥奉太后娘娘懿旨,拜襄国公夫妻为养父养母,襄国公夫妻知道这秦姑娘是未来的国舅夫人,许皇后弟媳妇,哪里敢怠慢,国公府里腾出最好的院子,国公夫人亲自督促人打扫,房间里所有的摆设都亲自过目,又挑了四个手脚利落的伶俐丫头侍候秦姑娘。 秦月娥初进国公府,堂上拜见国公爷夫妇,国公夫人忙让人看座,月娥抬头瞬间,襄国公愣住,依稀恍若回到年轻时候,那个美丽的女子笑语晏晏,这许多年只在梦里出现过。 年轻时,襄国公跟一女子相爱,怎奈已定亲,老襄国公不肯负人,便强行拆散一对相爱男女,临分手时,那女子已暗结珠胎,襄国公却毫无所知。 一月后,许章跟秦月娥成婚,襄国公夫妇跟秦老爷夫妇双双受礼。 国舅府张灯结彩,鼓乐喧天,洞房之夜,许章挑开新娘盖头,秦月娥微微抬起头,四目相对,含情脉脉,许章紧张得手心直出汗,望着灯下娇美月娥,看呆了。 一旁侍候的丫鬟媳妇捂嘴偷乐,月娥脸红,羞涩垂下头。 侍女悄悄退下去,掩门,听房的人趴在窗户根底下,偶尔听见一两句,掩嘴噗嗤一笑。 一年后,十里长亭,月娥靠在许章身上,朝远处官道张望, 「怎么还没看见车影」 「姑娘快看,老爷太太的车到了。」丫鬟兴奋地喊。 秦老爷和太太变卖家产,带上银两,领着嫡子僕从上京。 姨娘宋氏百般央求太太,季氏心软,带她一同去,姨娘陶氏及其三个子女留在家乡,大姑娘月芸被夫家休了,季氏带着上京,指望京城寻个人家,把大姑娘嫁出去。 国舅府设宴,许章陪着岳父,月娥陪着母亲,季氏摸着女儿的头,「娥儿,你信中说有身孕已二月,看着气色不错,没瘦。」 月娥撒娇,「父母亲进京,心情好,能吃能睡,人都胖了。」 秦老爷跟姑爷在前厅饮酒,翁婿尽欢,许章把一处五进的别院送岳父母居住,秦老爷生意做到京城,后宫有靠山,不久,便成为京城里最大的皇商。 转年,国舅府传来两声洪亮的婴儿啼哭,下人欢喜奔跑,齐齐给国舅爷道贺,「恭喜国舅爷,贺喜国舅爷,夫人生下两位公子。」 江南方府梅园,天空飘落稀疏的雪花,望梅亭里一个身穿天青绣竹锦袍,样貌清俊的男子,他手执玉笛,悠扬的笛声穿透重重屋宇,依稀一个红衣女子站在梅树下,笑容灿烂如锦。 全文完。